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穿书之舌灿莲花 作者:零落成泥 ============== ☆、第1章 “六条!” “哎等等,等等,我胡了!” “什么什么?哎,真胡啦?海棠我说你怎么总放炮啊!” “就是啊,这不还是你教咱们的吗?” “对啊!我说海棠,你该不会是成心的吧?” “刘三哥,您这话就太过分了,我好好的怎么会成心输钱呢?我又不是嫌钱多!”海棠不满地看了一旁站着围观的小厮刘三一眼,满脸的委屈。 海棠模样清秀,眼角微微下垂做出的委屈模样实在惹人怜爱,众人看了看她,都不忍再苛责于她。更何况没人成心想输钱,那不是有病吗!他们便只能将这当成是巧合,接着打麻将。 海棠稍稍舒了口气,打起精神来面对新的牌局。 其实总放炮这件事,她也觉得委屈来着,谁叫她放炮放成习惯了呢?每次过年回老家,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就会拉着她搓麻将,她是小辈,总不好赢长辈的钱,好在大家玩得也很小,就逗个乐,玩一下午输赢也就两三百之间,因此她练就了不低的眼力,经常放炮轮着让长辈们胡,一个下午下来,其他几人都有钱进账,就她输个两三百。反正过年回家就几天而已,她也不在意这点小钱,长辈们高兴就好。也正因为如此,久而久之她在老家长辈们心中的形象是一等一的好,大家看到她都笑呵呵的,连有没有对象,工资如何等等可怕问题都不问她了。 正因为这种点炮习惯早已经形成,一时间很难更改,海棠穿越到这个大概是架空的大梁朝来,才会习惯性地点炮送人家胡。不过这样虽然损失点钱财,但有个好处是,府里的不管是小厮还是丫鬟,都蛮喜欢(跟)她(打牌)的。 四人上桌打牌,旁边零零散散地围了好几人,都是不当差的丫鬟小厮。牌是用竹片做的,周围都磨平整了,牌上的花样是海棠画了让做牌的刘三一道找人临摹上去的。虽说手感比不上现代的麻将,将就着也能用了,还平添一分古意。 新一轮厮杀正酣之时,平素最与海棠交好的牡丹快步跑进来,面上带着焦灼之色,扒拉开人群,扯住了海棠的衣袖急道:“海棠,你怎么还这么悠闲啊!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来找你了,说是王妃要召你过去!” 海棠正要放炮的手一顿,在周围的一片安静之声中看向牡丹,吞了吞口水惊道:“你、你说啥?”她吓得连口音都变了。 “我说,王妃找你!哎,你别愣着了,赶紧的!”牡丹将海棠从位子上拖了起来,拉着她往外走了一步,一转头发现她手中还拿着个三万,一把抓下它往桌上一丢,扯着海棠就往外跑。 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情况,也不知该喜该忧。 “哎我胡了耶!”有个小厮最先回过神来,看到海棠扔出的牌惊喜地说。 “不算不算,这怎么能算!”同桌者忙反对道。 “当然要算,你们可不能耍赖!”那小厮气哼哼地说。 “耍赖的可是你啊!” 几人顿时吵闹起来。 “慢、慢点!”海棠喘着气,边跑边迷茫地说:“牡丹,王妃找我做什么啊?我不过就是个三等丫鬟而已,跟王妃八竿子打不着吧……” “我哪里晓得!”牡丹没好气地应了一声,“你赶紧的,耽误了小心吃板子!有什么话,你跟玉台姐姐说!” 王府的丫鬟总共分三等,大丫鬟,二等丫鬟,三等丫鬟,玉台是王妃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王妃这回就是派她来找海棠。 海棠顿时一脸苦相:“我也不认识玉台姐姐,不好问呀。” “你平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这回怎么就蔫了?”牡丹瞪了她一眼。 海棠哀叹了一声:“哪有啊,我平时是多么安静的美少女啊,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的!” “呸!都这会了你还贫!”牡丹啐了一口,眼看着快到院门口了,她脚步微缓,肃然叮嘱道,“海棠,你到了王妃跟前拿出你平素的机灵劲晓得吗?别乱说话,不然吃板子还是小事,小心脑袋搬家!” 海棠脸色一白:“我晓得了……”她怕疼也怕死,她当哑巴还不成么。 转过一条游廊便是院子门口,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玉台正带着两个二等丫鬟等在那儿,牡丹不好再说什么,带着海棠走了过去。 “玉台姐姐,这便是海棠。”牡丹低眉顺眼地说道。 玉台脸上带着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海棠一番,声音温柔动听:“海棠,王妃寻你,快跟我走吧,别让王妃久等了。” “哎,好!”海棠忙应了一声,刚扭头就见牡丹瞪了自己一眼,她忙垂下视线,做出一番文静的模样道:“是,奴婢这就跟玉台姐姐一道前去,让王妃久等真是奴婢的大不敬。” 玉台对海棠的态度还算满意,微笑着示意海棠跟在自己身后,掉头向外走去。 海棠小碎步跟在那两个二等丫鬟身后,回头对牡丹做了个悲壮的表情便紧跟在三人身后。 牡丹轻声一叹,望着海棠远去的背影,蹙眉露出了极为担忧的神情,这一去,也不知是祸是福。 海棠亦步亦趋地跟着玉台三人,脑中不停思索着她到底做了什么会被王妃叫去。 她是魂穿的,穿到这个跟她同名的三等丫鬟身上不过两个月而已。穿来的时候,她接受了来自原身的记忆,不过这个十四岁的小丫鬟打小就被买来,一直生活在城外属于齐王府的农庄上,过往经历乏善可陈。这齐王府的主子齐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当年随皇帝征战时为救皇帝受过重伤,因此特别为皇帝所看重,皇帝怜其体虚气弱,特许齐王在帝国都城临沂开府长居,要知道别的亲王都去了封地,不得擅自离开封地进入帝都,因此齐王这便算是莫大的荣宠了。 近来齐王府人手不足,海棠作为齐王府的储备下人,这才把被召回了府里。之前她在农庄干的是做饭的活,到了王府就被编入王府尚膳司,继续做着打杂的活。 正想着,海棠忽然脸色一变。 不、不会是因为她推广了麻将而把她叫去吧?聚众赌博什么的……这是准备找她这个首要分子兴师问罪啊!她现在可是人家的家奴,甚至都没被编入户籍,打死了连跟官府说一声都不用,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是! 想到危险处,海棠走路都踉跄了,走路都飘忽起来。 她不过就是闲着无聊把麻将提前发明出来玩一玩打发时间而已,没想做什么的啊她发誓!这个时代也有马吊这种麻将的类前身啊,她不过就是改良了一下,让麻将的玩法更复杂更有趣而已,不至于要把她拉去治罪吧! 因着心中的恐慌,海棠没留神前面几人突然停下,差点撞到人背上去,刚想抬头看看是不是到地方了,就见前方一个身材颀长的玉面公子大步走了出来。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唇角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却有着淡淡的戾气。 海棠略一愣神,就见那英俊男子眼神扫了过来。只这一眼,她心一颤,忙不迭地垂了头,紧跟着她听到玉台低声道:“请世子爷安。” 那道没什么温度的视线从海棠头顶一扫而过,旋即收了回去,齐王世子一声未吭,似是并未注意到几人,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他的身后,紧随着一个看上去极为机灵的小太监和一个持剑的高大英伟男子。 他就是齐王世子? 海棠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因为她跟府里的丫鬟小厮交好,平常能听到不少八卦,今天说世子爷弄死了一个不合他心意的丫鬟,明天说世子爷又弄死了一个不过从他跟前路过的小厮,把他说得异常残暴。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世子爷,看他年纪不过十六岁上下,真的会像传说中那么凶残么? “海棠,这边走。”等世子过去,玉台侧头见海棠呆望着世子离去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异色,面上却未曾显露,只是轻声笑道。 海棠忙回头柔声道:“是。” 玉台领着海棠走了不过一会儿,就到了王妃所居住的碧青居。 碧青居建在一片幽竹之中,环境雅致,徜徉于居室前的长廊之中,令人只觉心旷神怡。 海棠到王府后可不敢到处乱走,自然是没来过这里的,虽亦步亦趋地跟着玉台,心中还带着对自己未来的恐惧忧愁,此刻却仍不免好奇地悄悄张望。她忍不住想,有钱有权就是好,能住在这种地方,简直是理想之国啊。 进入碧青居内,又走过一段长廊,海棠还在胡思乱想着,就见前方一个穿着二等服饰的丫鬟跪在地上,眼泪已经糊花了她的脸,见有人来,她也没看过来,只是垂泪兀自哭得伤心,却一点声音都未发出,像是恐惧着什么似的身体微颤。 海棠看了她一眼,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又忍不住看了第二眼,然后她瞪大了双眼——这个丫鬟她认得的啊!她记得就昨天吧,这个叫木槿的丫鬟来尚膳司取了好几样点心,当时还是她将点心递过去的。 所以说,原来不是麻将惹的祸,而是食物出的问题吗?! 海棠想到曾经在小说里看到过的那各式跟食物下毒有关的情节桥段,顿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不好了。 吃的出了问题这绝对是比打麻将要严重得多的事情啊!她这是要完了吗…… ☆、第2章 想到可怕处,海棠只觉连腿都软了,要是真有人吃了经她手的东西不好了,她是要坚决否认到底,还是为了免除皮肉之苦干脆就认了,死了一了百了说不定还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可要是回不去呢?回不去的概率很大的吧!她还年轻,还没活够呢。 海棠正在胡思乱想,那边玉台已经进了堂屋,缓声对里面的人说道:“王妃,海棠来了。” 海棠收敛心神,战战兢兢地跟着进去,手心已经濡湿一片。 进去后先是个雅致的竹藤屏风,稍作遮挡,绕过屏风才得见屋子的全貌。屋子很大,四周摆放着些许古朴花瓶,简洁中透出雍容的味道。堂上坐着个三十岁上下面容精致的妇人,她衣衫样式简单大方,身上珠翠也极少,偏气质高雅,一举一动间俱是皇室风范。 海棠只在走进去的那一瞬间飞快地瞥了眼,看到堂上坐着的人和她身后的几个丫鬟后,她立刻垂下视线,不敢再多看,倒是心中发慌地想着,她是立刻跪下求饶命的好,还是死不认账的好? “你就是海棠?”齐王妃居于上首,望着下方垂手而立的海棠,温声道。 玉台在将人带到之后,就走到了王妃身旁的位置站着,与众人一道看着海棠。 于是,下方站着的就只剩海棠一人了,她顿觉心中涌起一阵孤独感,听到王妃的问话,她忙回道:“正是奴婢。”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齐王妃又道。 海棠咽了下口水,缓缓抬头,足以让王妃看到她的样貌,只是视线却垂着,不敢落在王妃身上,怕王妃认为这种行为是对她的冒犯。 “模样尚算清秀可人。可依我看,你似极害怕。”王妃笑道,转头看向身侧另一个大丫鬟,“清溪,我长得可这般吓人?” 清溪笑道:“王妃您说得这是哪儿的话呀,谁人不知王妃您钟灵毓秀,最是面慈心善,海棠妹妹怕是被您的华贵气度给惊着了,哪是您吓人啊。” 王妃笑骂道:“你这丫头,嘴忒甜,也没个正经话。” 清溪忙喊冤:“王妃,您这可就冤枉奴婢了。奴婢说的句句出自真心,若有半句谎言,叫我不得好死。” “行了行了,你也甭赌咒发誓,我信你了还不成么?”王妃垂眸而笑,又转向海棠道,“海棠,你也看到了,我这儿的丫头跟我都没大没小的,你也别怕。今儿我寻你来,是有个事要问你。” 海棠忙垂头恭敬地说:“王妃请尽管问,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丝毫隐瞒!” 王妃的大丫鬟敢跟王妃逗趣,是因为她们关系亲近,她算什么啊,怎么敢真的放松下来? 王妃也不在意,笑道:“我听几个小厮说,近来那叫‘麻将’的玩意儿,是你想出来的?” 海棠一愣,忙啪叽一下跪了:“王妃饶命!奴婢不该想这种玩物丧志的玩意儿出来,奴婢知错了,万请王妃能原谅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原来不是因为食物中毒事件叫她来的,那可真是太好了!可一想到麻将这问题也不小,海棠稍稍放松的心情又变沉重。看王妃的模样,不像是心狠的人,她这样主动认罪,能不能来个法外开恩就这么放过她啊? 海棠这一跪,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只听堂上清溪扑哧一笑道:“海棠妹妹,你可快起来。王妃哪是想治罪于你啊,王妃是想让你好好讲讲这麻将的玩法呢!”她说着看向另一侧的玉台道,“玉台姐姐,你也真是的,来的路上没给海棠妹妹说说吗?” 玉台笑道:“是我的不是,只顾着赶来向王妃回话,忘跟她说了,倒是吓着了她。” “王妃您看看,您平常总说玉台稳重,说我做事太过急躁,可如今一看呀,还不知谁做事不稳妥呢。”清溪笑眯眯地说道。 王妃笑道:“行了,你这张嘴,怎么就这么不饶人?” 玉台也笑道:“清溪妹妹,你就别挤兑我了,你这话可羞死我了。” 王妃和她的大丫鬟们说着话逗趣,原本浑身紧绷,甚至还想过夺路而逃说不定能多活几个小时的海棠顿时放松下来。 原来不是叫她来治罪的,而是让她来教王妃麻将玩法的!这个她在行啊! 王妃看向海棠道:“海棠,你可愿意教我这麻将的玩法?” 海棠连声道:“愿意!奴婢愿意!王妃能对这麻将有兴趣,是奴婢的荣幸!”王妃也就这么一问,她能说不愿意吗?,“不过,这麻将的玩法虽不难,却还需有麻将在旁,边解说边玩才好,不如就让奴婢回去,取一副牌来。” 清溪笑道:“海棠妹妹,这你大可放心,我们这儿啊,早就准备好了一副牌呢。” 海棠忙笑道:“清溪姐姐想得真是周到。” “想得周到的人可不是我,是玉台姐姐。”清溪掩嘴轻笑,抬手将王妃从座上扶起,与王妃一道进了侧屋。 海棠抚了抚胸口,怦怦直跳的心脏总算是缓了下来,玉台迎上来道:“海棠妹妹,你可不会怪我方才忘跟你说这事了吧?” 海棠忙毫无芥蒂地一笑:“怎么会呢,玉台姐姐?谁都有个忘事的时候,我怎会怪您呢?” “那姐姐可就放心了。”玉台笑道,“我看妹妹这般机灵,将来说不定是王妃面前的红人,要是得罪了妹妹,姐姐以后说不定讨不了好呢。” 海棠一惊,忙道:“玉台姐姐您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三等丫鬟,怎么都不可能越过了您去,您这样说真是折煞我了。咱们是不是该进去了,让王妃等急了就不好了。” 海棠对于这种似是绵里藏针的对话实在有些吃不消,她也不想知道玉台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她教完了王妃怎么打麻将,赶紧回去做她的三等丫鬟就是,还是尽早结束这对话的好。 “说的也是。”玉台微微一笑,也不知回的是海棠的哪句话,转身先进了侧屋。 两人刚一进去,清溪就笑道:“你俩在外头说什么呢,倒叫王妃好等。” “还不是清溪妹妹你说的,我这是在跟海棠妹妹赔礼道歉呢。”玉台笑道。 海棠忙道:“奴婢不敢当。” 齐王妃道:“行了,你们也别说笑了,海棠,你过来,给我好好说说这玩法。”她侧头对身侧几人道,“你们都仔细学着,明儿你们可要陪我玩的。” “是,王妃,奴婢们一定仔细着学。”玉台清溪以及房里的几个二等丫鬟纷纷应道。 她们主仆其乐融融,海棠却不敢放肆,她将麻将玩法在脑中过了一遍,便细细地说起来。说起来她大学的时候还教过室友她老家的麻将玩法,介绍起来深入浅出,颇为清晰。 桌上放着的那副麻将牌,跟海棠让刘三做的一样,她当初“发明”麻将之后,一副牌肯定是不够用的,刘三就复刻了几副,分发到几个院子里,而这一副牌,也不知是哪个院子里“收缴”上来的。 不过半个时辰,加上了实际演练的解说就结束了,规则海棠都已经讲完,剩下的就是熟练度的问题。 学了这一会儿,王妃也累了,脸上显出些许疲惫来。不过她平常就对这类新鲜玩意儿有兴趣,耐心地听海棠讲解完毕,笑道:“这麻将的玩法,确实有趣多了。改明儿我叫几个夫人来,等她们都学会了,就有得玩了。” “王妃说的是。”清溪笑道。 王妃看向海棠道:“海棠,你讲这会儿也不易,玉台。” “是,王妃。”玉台会意地笑笑,摸出个小荷包递给海棠道,“这是王妃赏你的,还不快谢恩?” 上位者的赏赐下人可没有敢推辞的,海棠忙屈身一福道:“奴婢谢王妃赏!” 玉台将海棠扶起,看了王妃一眼,对海棠道:“这半日妹妹也辛苦了,快回去吧。姐姐送你出去。” “奴婢告退。”海棠忙又对王妃一福,倒退着走了出去。 等出了堂屋,海棠看到那个叫木槿的丫鬟还在跪在碧青居门口,便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这个木槿都跪了一个多小时了啊,既然自己刚才关于食物的猜测是错的,那她为什么会被罚跪? 玉台似是看到了海棠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说道:“海棠妹妹,你可别以为王妃严厉,这实在是木槿自个儿的不是。方才世子爷来给王妃请安,她倒好,冲撞了世子,也难怪王妃发怒。” 玉台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木槿,木槿闻言忙哽咽地说:“玉台姐姐,求你替我向王妃求求情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玉台脸上露出一丝怜悯的神情,柔声道:“木槿,你晓得世子是王妃的命根子,你自个儿不识好歹戳到了王妃的逆鳞,这我可不敢替你说话。你还是在这儿跪着反省吧,兴许待会儿王妃就原谅了你也未可知。” 玉台说完看向海棠,温声道:“海棠妹妹,咱们走吧。” 海棠忙道:“玉台姐姐,不用您送我了,我认得路,自己回去就成。您回去吧,说不定待会儿王妃要差您什么事呢。” 玉台便道:“说的也是。那我就不送妹妹了,妹妹慢走。” “海棠这便走了。”海棠说完,见玉台还在盯着自己,大概是要等自己走了才会放心,便忙转身向外走去。至于那个叫木槿的丫鬟,她是顾不上了。 回去的路上,海棠忍不住想,玉台那些话大约是说给她听的。之前玉台带着她不是碰到世子爷了嘛,那时候她多看了世子一眼,或许玉台就觉得她也有要高攀世子这棵大树的意思?玉台说得有点隐晦,不过海棠还是能猜得出来,这个木槿可能是趁着世子来向王妃请安的时候明着暗着勾.引世子了,这才被王妃罚跪。那木槿长得挺漂亮,生出这种心思也正常。 可她发誓,虽然那世子长得是挺养眼的,但她对他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好吗?他才几岁啊,她又不恋童!就算她现在身体年龄小了,可她心理年龄不小啊!更何况,她对做人通房小妾什么的也没丁点兴趣,如果说真的无法回自己的世界了,她倒宁愿在王府里做一辈子的丫鬟婆子,不嫁人才自由。 至于那位世子,反正她在尚膳司做事,平常也见不到他,不会有任何交集。今天完全能碰到他,完全是个意外事件——等、等等,前面那个人该不会是世子吧?! ☆、第3章 因为刚刚才见识过跟世子扯上关系的人能有多凄惨,海棠心里一慌,下意识地找地方躲了起来。而她躲的地方,正是一处假山下迂回的小山洞。 这里是王府的园子,带着南方园林的特色。这个架空的大梁帝都临沂,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偏向南面,一到春天便是一派生机盎然之景。园子中央挖出个人工池塘,水面上漂浮着鲜嫩的浮萍,点缀着平静的水面。此时正是春意融融的时候,园子里的红花与绿树相映成趣,造型古朴的亭台长廊掩映其间。 海棠从碧青居出来,这处园子是必经之路,而她恰巧选择的躲藏之地,正是建造在池子边的一处大型假山群。 等她躲好了,海棠忽然意识到,她似乎没有必要躲藏。这处园子内四通八达,她只要脚稍微那么一偏,绕路走,就完全碰不上水榭里待着的世子了啊。都怪刚才在碧青居里被吓到了,不然她的反应也不会这么大。 海棠想通,正要悄悄回到外头继续前行,就听水榭那边传来了人声。一群奴仆纷纷从水榭离开,其中就包括之前海棠看到的跟在世子身边的小太监和佩剑男子。一群人分几路,将院子的几个出入口都围堵起来。 只剩下水榭那头的两人,一个声音相对年轻,而另一个声音就显得苍老虚弱了许多。 海棠所躲藏的假山洞非常曲折,而且也不是全封闭的,中间有不少位置特意镂空,得以看到外头。她有些好奇,便找到了一处视野较好的位置向外看去,这地方有一块是空着的,可以看到外头,而假山上垂下来的藤蔓刚巧将它半遮半掩,远处的人几乎不可能看到这里面有人。 海棠躲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只眼睛看向水榭处。那里果然有两个人,只不过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距离稍微有点远,不过因为她所处位置刚巧,她刚探出头去便清晰地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对话。 与此同时,她也认出了那两个——应该说,一个是认出来的,而另一个则是猜的。站着的那位正是齐王府的世子爷,她才刚见过他,还记得他的模样,当然他出众的外貌也让人无法轻易忘记。而另一位,躺在软榻上,像是体虚的模样。她猜测这位就是齐王了。皇帝怜惜这位弟弟不是没有道理的,自从在战场上受了伤之后,齐王就一直病怏怏的,再也没能上过战马,要不是皇家御医的精心调养和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用,恐怕齐王早就去见如来了。 齐王世子站的位置距离王爷有些远,似是跟他这位父王不甚亲厚,只听他冷淡的声音传来:“我的事,就不劳父王操心了。” “本王岂能容你胡闹!”齐王的声音虽虚弱,但威严尚在。 “父王,倘若你可以,便来阻止我试试。”世子冷笑,甩袖离去。 齐王怒道:“逆子,你这是要害死整个齐王府!” 然而齐王世子却连脚步都未乱,似是根本没听到自己父亲的话。 他身后便只剩下他父王虚弱却愤怒的喊声:“端木夜!” 海棠只听到一半对话,然而只是听到这几句似乎没头没脑的话,她背上的冷汗便下来了。 齐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而在这个时代,所谓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个笑话,普通的犯法根本对齐王府没有丝毫影响,但齐王却说,世子是要害死整个齐王府,这也就意味着,世子想做的事,只会是跟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有关。 海棠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园子的出入口都被奴仆们守了起来,不让人进出,也就是说,齐王和世子的这场谈话,是不想被人听到的,而听到他们谈话内容的人,恐怕会被灭口!之前她躲得快,那些人并不知道有人躲在假山之中,没人发现她,可要是她现在被人发现了,就死定了! 海棠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她从尚膳司出来之前是做好了要倒霉的准备,可从王妃那儿出来之后,她就彻底放松下来了,没想到现在又遇到这种事!为什么她要脚贱跑这里来?趁早躲开不就没事了吗! 此刻海棠的心中满是悔恨之情,恨不得时光倒流,好让她做出最理智最正确的决定。 然而时光不可逆,她现在能做的,不过就是好好地躲起来,别被人发现就能躲过这一劫,至于将来如何,等逃过这一劫再说! 海棠谨慎地缩回了脑袋,紧贴着假山壁,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不知道是她动作太大还是世子太敏锐,正朝着假山方向走来的世子突然冷喝一声:“什么人!” 这一声喊,如同金玉相击,却直接把海棠吓傻了。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死”这个大字不停地盘桓撞击。 听到世子的声音,原本守着路的下人们立刻围了过来。 只听世子那隐隐带着杀意的声音道:“假山里有人,搜!” 海棠吓得腿软,紧贴着墙壁的身体几乎要软下去,脑袋里嗡嗡嗡响成一片,她觉得这次她真的要完蛋了! 可她才刚穿越过来两个月,还什么事都几乎没做过,为什么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不!她才不要死在这里,死在这种地方,死在这种奇怪的理由之下! 海棠深深地呼吸着,吸气的时候,她听到了那些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的响动,而将这口浊气吐出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忙支撑起自己被吓软的身体,小心地向她记忆中的方向走去。转过一个弯,她便看到了一处贴近地面的小小山洞,来不及犹豫就趴下向里爬去。 海棠一向不是个安分守已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因为无聊而“发明”麻将。在进入王府之后,一般情况下丫鬟小厮平日里没事是不该乱跑的,可海棠习惯了现代有电脑有手机的好生活,在这里的日子就太无聊了,忍不住经常跑到园子里晃,有时候还会拉牡丹一起来。当然,她也惜命,只在园子里走,不会跑到别的院子里去,就算被抓住在园子里晃荡,不过就把她骂一顿而已,不会怎样。 假山下那些七弯八绕的山洞是海棠最喜欢待的地方,也因此之前她躲藏的时候下意识地选择了这里。那次一个人来的时候,海棠就在假山洞里发现了一处洞中洞。那洞很矮,大概也就二三十厘米高,比她躺下的时候高不了多少,她那次无聊趴下向里看过,里面似乎还有点长,尽头被一些藤蔓遮住了,看不到更里面,但隐隐透出些许光亮,让她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可她比划了那小山洞的高度后就放弃了,那里太窄了,她要是钻进去的话,很可能会被卡住。 但现在,这已经是她唯一的生路了。 海棠四肢并用,以最快的速度爬进去,还好脑袋进去的时候很顺利,那就意味着她的身体也不会被卡住。洞里面湿漉漉的,很滑,平常要是走路的话这里绝不是好去处,但对于此刻只能像条虫子一样蠕动的海棠来说,这种湿滑简直就是救命稻草,她无需太用力就能向里爬进一大步。她很紧张,手心都冒出了冷汗,一般人不太容易注意到这处小山洞,可她要是动作太慢,那些下人找来时双脚还露在外头,就会被抓个正着了!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海棠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很快她的整个人都爬到了小山洞之中。这里又湿又窄,有幽闭恐惧症的人大概已经吓死了吧。 又向里爬动了一些距离,海棠整个人都进了这小山洞之中。然而她不敢放松,继续向里爬,很快便摸到了刚才看到的藤蔓。这时候她才发现,藤蔓所处之处别有洞天,这里竟然有一个小小的空间,藤蔓就是从上方垂下来的,而顶部的空隙间则有一丝阳光照射下来,这正是刚才她所看到的光源。 海棠慢慢站起身,紧贴着湿漉漉的洞壁,尽量将自己的双脚踮起。虽说从外面几乎很难注意到这个洞中洞,但难保不会有人学她趴下向里看,所以她一定要小心,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眼看就快逃出生天,她可不能因为一点疏忽就死了! 外头的人声从远到近再到远,她几乎可以感受到外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或许是因为头顶有空隙的缘故,海棠能隐隐听到那些下人向世子的回报。因为她躲的这地方简直就是个奇迹之地,他们并没有发现他。世子似乎也未追究,见找不到人,大概就当自己看走了眼,带着他的人离去了。 而齐王不知道是不是被世子给气到了,也不再待在水榭里,命人送他回去。很快,偌大的园子就又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还在假山洞中洞里躲着的海棠了。 海棠浑身湿漉漉的,一会儿想着她该赶紧出去了,一会儿又想着世子会不会带人来个回马枪,始终不敢出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鼓起勇气,爬出了这个藏身之所。 出假山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就怕哪里会突然跳出个人来将她杀了灭口,她就这么战战兢兢了一路,好不容易才回到尚膳司。 她看到牡丹正在尚膳司门口东张西望的,大概在担心她,顿时心中一暖,再加上刚才所受的惊吓,她眼眶一热,几乎想哭出来。去王妃那儿领了赏,结果差点丢了条命,这笔买卖可一点都不划算。 海棠正要向牡丹跑去,突然想到什么,一摸腰,顿时脸色大变。 王妃之前赏她的荷包不见了! ☆、第4章 牡丹从海棠去后就有些心神不宁,毕竟他们这些来低等的丫鬟小厮跟王妃本花儿不该有什么交集,现在海棠却指名道姓被带去,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她就来到了外头,等着海棠回来,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她回,还没有人传来消息,她的心便七上八下的。 此刻见海棠终于归来,牡丹急忙迎了上去,靠近了她便见海棠浑身湿漉漉的,模样狼狈,脸色也惨白惨白的。 牡丹只以为海棠在王妃那儿受到了责罚,也不敢背地里议论王妃,只道:“海棠,你怎么样了?快随我进去。” 海棠怔怔地被牡丹拖着往里走,她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那荷包是王妃赏赐给她的,玉台她们要是看到了自然认得,如果荷包被世子的人拣去,再那么一问,轻易就能找到她,那她还是死定了啊! 海棠想赶紧回去找,可刚离开那儿的她现在对那个园子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心里满满的都是抵触的情绪,就这么着被牡丹拉扯到了房间里。齐王府大,大丫鬟是一人一个房间,而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则是两人一个房间,正因为来到齐王府后海棠就和牡丹一个房间住,再加上牡丹这小姑娘人挺不错,因此两人迅速发展出了友谊之情。 换衣服的时候,海棠脑中分析着去与不去各自的风险。她刚才为了活命,那么一番摸爬滚打,荷包十有八.九是掉在了假山的那个洞中洞附近,那里隐蔽,很可能不会有人发现,她隔个几天去找或许也可以,但怕就怕她运气太差,偏就有人发现了那地方,找到了她的荷包,要是那人昧了这钱倒好,可万一对方拾金不昧,为了找失主把荷包捡到的地点泄露最后传到了世子耳朵里……那她就死定了。 但如果她自己去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人被逮个正着呢?依然是个死啊! “海棠,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牡丹见海棠回来后就满脸惊恐地呆怔着,难免联想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 海棠回神,忙解释道:“牡丹你别担心,我好得很。” 牡丹急道:“好什么啊,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海棠挤出一丝笑道:“牡丹你真误会了,王妃召我过去是让我把麻将规则跟她说一遍,我就在那儿多呆了会儿,事后王妃还赏我了呢!我这一身是刚才不小心摔的。” 她说着往自己身上一摸,顿时惊呼道:“哎呀王妃赏我的荷包不见了!一定是我刚才摔倒的时候掉了!”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道:“牡丹你先等等,我先回去把荷包找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牡丹扯住了,牡丹望着她恍然笑道:“原来这一身是你自个儿摔的啊,真是吓死我了。你呀,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呆傻,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忘了?你刚换过衣服,荷包在那衣服里,不在你身上!” 海棠一愣,讪讪道:“对哦……”她也希望荷包是在那件换出来的衣服上啊! 牡丹边翻动着海棠的衣服边道:“你也真是,平地里走路都能摔一跤,还摔成这样,我当你是掉水里了呢?哎,你到底是摔哪儿了怎么弄得一身湿?” 海棠道:“就园子的那个池子边,差点就掉进去了,吓死我了。” 牡丹闻言也变了脸色,忙道:“老天保佑。那池水可深了,听说几年前淹死过一个丫鬟呢,还好你命大。” 海棠摸着胸口一惊一乍地说:“真的?那我命确实够大的,还好还好。” 两人边说着,牡丹已经把海棠脱下来的那身衣服摸了个遍,疑惑道:“怎么没有?” 海棠忙道:“看吧,我就说是掉路上了。牡丹,我回去找找,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牡丹将海棠的湿衣服一放道:“我陪你去。” 海棠忙摆手:“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牡丹道:“万一你迷迷糊糊的又摔一跤呢?行了,我们快走吧,小心被人家捡走了,看你上哪儿哭去!” 牡丹说着便扯着海棠向外走去,海棠被迫走了两步,只好由着牡丹将自己拖过去了。 两人很快便到了园子里,海棠见园子里没有旁人,总算松了口气,忙指着假山附近道:“我刚才好像就在这里摔倒的。” 牡丹便道:“咱们快找找吧。” “那你这边,我那边。”海棠将自己分配到了假山附近。 牡丹没起疑,走到地方便开始弯腰寻找起来。 海棠见牡丹找得认真,身子一拐就跑进了假山中间,她也不敢耽搁,忙跑到那洞中洞附近,弯腰看去。当她看到里面那个素色荷包时,心中便是一喜,也顾不得再弄脏衣服,爬进去将荷包抓在手里,然后向外跑去。 她还没跑出假山洞,就听牡丹叫道:“海棠,海棠,你在哪儿?”牡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显然是怕她又摔了,而且这回运气不好,摔到了水里去。 海棠忙跑出山洞道:“牡丹,我在这儿。” 牡丹顺着声音看到海棠从山洞中出来,狐疑道:“你去哪儿做什么?” 海棠肃然道:“我觉得我的荷包可能在我摔倒的时候飞出去了,飞到这山洞里也有可能。” 牡丹扑哧一声笑道:“你以为你的荷包是鸟啊,还能飞那么远?” 海棠道:“那也不一定的。好了,我们快继续找吧。” 牡丹点头,继续埋头仔细地寻找。 海棠也低头做出寻找的模样,然后忽然激动地说:“找到了,在这里!” 牡丹闻言忙走了过来,见海棠手中抓着那湿漉漉的荷包,松了口气道:“可算找着了,快看看赏钱还在不在。” 海棠现在只想立刻回去,这地方她只是待着都觉得危险,忙道:“我摸过了,跟之前一样的,应该没少。要是真有人找到了这个,也不可能拿走一些再给我留下些的。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牡丹点头道:“说的也是。”她忽然注意到海棠的衣裳,不禁疑惑道,“海棠,你上衣怎么又弄湿了?” 海棠低头便见自己胸前那湿漉漉的一块,想起是刚才为了捡荷包不得已弄湿的,只好干笑道:“我刚才……不小心又摔了……” 牡丹便是一副见鬼的表情:“海棠,你……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好。” 海棠忙笑道:“那就不说了吧,我们快走了,我得赶紧把衣服换……” 牡丹见海棠说到一半就停了,表情异样,便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锦袍英俊男子正款款行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和一个持剑男子。 牡丹虽未见过齐王世子,但如此气度和气派的人,她一转眼就能猜到对方是谁,顿时跟海棠一样吓傻了,她忙扯了扯海棠,手忙脚乱地行礼。 海棠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都隔了这么久再来,居然又见到世子了!看他走的方向大约是要出府,脚步并不悠闲。 起先慌乱占据了海棠的心房,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世子不会知道她就是刚才偷听的人,只要她做出毫无异样的模样,肯定就能瞒过他了! 海棠刚要规规矩矩地行礼,恰好这时候牡丹扯了扯她想让她回神,她没提防,手中的荷包就这么飞了出去,啪叽一下掉在世子前方的路面上。 海棠都要哭了,她知道牡丹这姑娘是好心,可没曾想,她好心却办了坏事!这下好了,她千方百计想要掩盖的证据就这大喇喇地掉在了世子跟前,这回她是真的要完蛋了吧! 牡丹也知自己刚才的无心之失冲撞了世子,吓得赶紧扯着海棠跪下,两人垂头,战战兢兢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第5章 有关世子的传言,当初还是牡丹跟海棠说的,当两人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世子面前,再联想到世子那传说中喜怒无常的性格,牡丹就吓得腿软,脑中一片空白。 海棠担心的跟牡丹不同,但她腿软的程度跟牡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世子或许会从她表现出的异样中发现什么,说不定还会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想法将她当场杀了,她甚至连一点辩解的可能性都没有。 这边海棠和牡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的死相,那边世子甚至没有多看两人一眼,大踏步向外走去。 倒是原本跟在世子身后的小太监落后一步,走到仍旧跪在地上的两人跟前,沉着脸道:“你们这两个没眼色的小丫头,将来可仔细些!今日是世子爷没得空理会你们,不然你们此刻怕是早已掉了层皮了!” 他的声音尖细锐利,听得人极为不适,更不用说话里含着的威胁警告所透露出的恶意了。 牡丹头也不敢抬,颤声道:“李公公,奴婢们知错了!奴婢一定谨遵公公的教诲,不敢再如此!” “哼,记得就罢!”李公公冷哼一声,转头见世子爷已经走远,忙颠颠地跟了上去。而跟着世子爷的另一个持剑男人,却至始至终都没看过牡丹和海棠这边一眼,紧跟着世子未离左右。 等那三人彻底离开园子,牡丹才瘫坐在地,脸上一片心有余悸。 海棠的情况好不了多少,她撑起自己走过去将荷包捡起,紧紧地握在手中,不敢再松开。刚才是虚惊一场,可要是世子现在没有急事,恐怕她们两个已经遭殃了。 两人互相扶持着,带着满心的后怕地向尚膳司走去。 谁也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牡丹才道:“方才碰到世子爷的事,海棠你可别跟别人说。” “放心吧,我会死守这件事的。”海棠抚着胸口道。今天她被吓了两次,已经承受不了第三次惊吓了。 牡丹神色稍缓,随即却担忧地说:“只愿李公公别把今日之事无意间说给王妃身边人听,不然咱们可就糟了。” “王妃……会如何对我们?”海棠迟疑着问道。 牡丹四下看了看,见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肃然道:“海棠,你可要记住了,王妃最不喜府中丫鬟勾.引世子爷,先前也有过胆大包天的,俱被王妃发落了,方才那事,即便咱们没有生出旁的心思,于王妃眼中如何却未可知,还是小心为上。” 海棠听着连连点头,为了知己知彼,她又问道:“那位李公公……” 牡丹会意道:“李公公打小就跟着世子爷,乃是世子爷身边最得力的,府里的丫鬟小厮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别得罪了他,不然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海棠点头,又摆出一副苦瓜脸道:“现如今我们已算是得罪他了吧?瞧他刚才他那凶样,吓死人了!” 牡丹也是一脸忧色:“怕只怕李公公找我们秋后算账呢!” 见牡丹如此忧惧,海棠反而笑着安慰道:“我觉着吧,方才李公公并未看清楚我们的长相,想必也无从得知我们是哪儿的,你也不用太害怕。” 海棠的安慰让牡丹的担忧消散了一些。 等两人回到住处,海棠才将那让她心情复杂的荷包打开。里面是二两银子,等于王府中一个二等丫鬟一个月的月钱。海棠现在是三等丫鬟,一个月月钱才一两半,这赏钱够得上她一个多月的工资了,好歹稍稍抚慰了她今天受惊的可怜心灵。 牡丹看着海棠手中的赏银半是羡慕半是庆幸:“要是能跟在王妃身边,平日里得到的赏银想必也不少。可也免不了提心吊胆,不如现如今的日子舒坦。” 牡丹一向没什么野心,这也是海棠跟她关系迅速拉近的原因之一。这个时代的一两银子,从购买力上来说约等于现代的六七百元,一两银子等于一千文等于十吊铜钱,而这里的馒头,一文钱能买两个。平常主子赏下人的时候都是两吊两吊的赏,因此像海棠这次受赏二两,已经很多了。 “也是。”海棠将银子藏好,也不避讳牡丹。海棠相信牡丹,她藏钱的地方只有一个,不过因为她平常跟人玩麻将的时候总是放炮,到现在为止也没什么积蓄。 经历了先前那一幕,二人各自休息,休整好就准备当差去了。海棠换下她第二次弄湿的衣服时,突然想起了当时齐王跟世子的对话,她怎么觉得“端木夜”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背后议论主子的名讳在王府是大不敬,海棠也不好问牡丹,只能靠自己瞎想。只是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后,她也不再多放心思。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几日,王妃赏给海棠的银子都被她输了一半的时候,王妃又派人来把海棠叫了去。有了上回的经验,海棠去的路上也没那么紧张了,而这回,半路上玉台就告诉海棠,此番王妃寻她过去,是让她陪着打麻将。 通过打麻将拍马屁让人高兴这时,是海棠最擅长的。而到了碧青居后,王妃赏了海棠两吊钱作为本金,陪着她打麻将。打了一圈下来,海棠稍微有点明白王妃找自己来的原因了。 上桌打麻将的除了王妃和她,还有玉台和清溪,她发现那三人之中,王妃的技巧是最好的,其他两人符合他们初学的时间,完全的菜鸟级别,还容易弄错规则。想来就是这样,王妃觉得太无趣,才把她这个“发明者”给找来了吧。 海棠打起精神,也不敢放炮放得太明显,动用了自己的全部麻将技巧,让自己的打法看起来是百般防着王妃,实际上却处处给王妃做大牌的机会。如此两圈下来,王妃胡牌了数次,大牌就有两次。此刻王妃虽端着她身份应有的优雅,但任谁都看得出来,王妃此刻心情很好。 牌局结束的时候,王妃再度赏赐了海棠,后者高高兴兴地接了,开开心心地回住处。不过这回怕重蹈覆辙,她经过园子的时候极为小心。 那之后,王妃又召海棠去了几次。海棠擅长在麻将上讨好王妃,但她实在没什么向上爬的野心,这一点从她牌桌下的言行中完全可以看出来。她对王妃恭恭敬敬的,但不会显得太过谄媚,明眼人一看就觉得她安分守已,并没有向上爬的意思。而原本隐隐将她视作威胁的玉台,几次后也似乎稍稍放松了些。 海棠总被王妃召唤去打麻将的事在尚膳司里不是秘密,不少丫鬟小厮都来跟海棠套近乎,指望着她飞黄腾达之后自己也能捞到点好处。海棠一一敷衍过去,回到屋里就跟牡丹抱怨。牡丹对于海棠总是被王妃召见的事抱着既喜且忧的情绪,对海棠来说向她倾诉是仅剩的放松方式了。要是跟别人说她觉得总被王妃召见压力太大,别人肯定要说她不识好歹。她虽次次去都能得赏钱,天知道她有多想不要这赏钱,过过安生日子。她目前的念想,就是随着时间的推进,王妃身边的那些大丫鬟的打牌技术能迅速提高,那就用不上她了,她也就能淡出王妃的视野之外。 然而命运总是弄人的,这一天海棠照旧受召去见王妃,到了碧青居却发现,王妃端坐在上,不像是要打牌的样子。 王妃端起茶喝了一口,垂眸看着杯中翩跹的茶叶,悠然道:“海棠,你今年几岁了?” 海棠心里咯噔一下,王妃无缘无故问她几岁干啥?要把她配人? 海棠忙道:“回王妃,奴婢今年十四了。” 王妃点头,笑道:“才十四就这般懂事,甚好。” 海棠不知道王妃的意思,不太敢开口,可又怕自己不说些什么,王妃真的把她配了人,犹豫半晌才道:“王妃谬赞了,奴婢……奴婢其实挺不懂事的……” 王妃倒第一次遇到被夸奖还不同意的,失笑道:“哦?说说你如何不懂事?” 海棠忙道:“奴婢……”她顿了顿,才一口气说道,“奴婢胆子太小,每回见着王妃都被王妃周身气度震慑,战战兢兢,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奴婢存不住钱,发下来的月钱没几日就没了,有急用时只好向人借,为此与我同屋的牡丹教训过我好几次;奴婢还没有上进心,整日只知道干好自己的分内事,其余的一概不理,想着一辈子当个三等丫鬟也是极好的……” 海棠虽然在数落自己,可也注重分寸,不会将自己说得太过分,比如消极怠工不好好干活这种话是绝不能说的。当然,说缺点的时候明贬暗褒,顺带奉承王妃这种顺手的事都是必须的。 等海棠数落完自己的缺点,王妃笑道:“如此说来,你倒确实不够懂事。然而,我就中意你这‘不懂事’。”王妃顿了顿,看着海棠道,“海棠,我问你,你可愿意去世子身边伺候他的起居?” ☆、第6章 王妃的话让海棠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等明白王妃话中的内容,海棠满心的震惊。王妃居然让她去当世子的丫鬟?这是比配人还糟糕的选择了吧?毕竟如果只是被嫁给哪个小厮,对方靠谱点的话,她至少能做到衣食无忧,可要是去了世子身边,随时都有可能死翘翘的吧?她在尚膳司工作都能不小心偷听到世子说的关于谋反的事,她要是去了他身边,不是随时都可能听到了?她的小命是分分钟不保啊! 海棠惜命,可她也知道,她要是敢直接拒绝王妃,就是不给王妃面子,而敢让王妃下面子的奴仆,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些想法飞快地在海棠脑中闪过盘旋,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随后她立刻喜悦地说道:“奴婢愿意!能伺候世子爷是奴婢的天大恩荣,奴婢定尽心尽力。”她说着便眉头微皱道,“只是奴婢天生愚钝,不知进退,怕惹世子爷不悦,降责于奴婢。奴婢受罚还是小事,若是因此惹得世子爷不快,才是奴婢最大的不敬。” 王妃处于上首,只能看到海棠垂下的脑袋,她道:“海棠,你抬起头来。” 海棠一怔,只能战战兢兢地抬头,只是视线仍旧垂着。 王妃又道:“你看着我。” 海棠忙道:“奴婢不敢!” 王妃道:“我特许你的,你看。” 海棠只好缓缓抬起视线,看向王妃。王妃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面貌也很祥和,只见她笑看着海棠,怡然道:“海棠,你觉得我的眼光如何?” 海棠忙道:“您的眼光自然是顶好的。” 王妃笑:“既如此,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今日你就收拾收拾去世子身边吧。” 王妃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海棠推向了她绝对不想面对的境地,在惹怒王妃和被世子弄死之间,海棠果断选择了前者。 海棠突然伏地颤声道:“王妃,奴婢……奴婢说了实话吧。世子爷相貌不凡,仪表堂堂,然而奴婢天生贱命,兼又胆小,只是靠近世子爷就觉心中胆怯,连个声也发不出来,只怕会冒犯了世子爷,还请……还请王妃收回成命!” 王妃垂头望着海棠,脸色渐渐有些不悦。这段时日,借着寻海棠来打麻将的功夫,她倒是看清了这个丫鬟的品性,觉着海棠心性尚算平稳,会识人眼色,懂逢迎却不会太过,更为重要的是,海棠样貌只算清秀,在府中那一众美貌丫鬟中并不突出,再兼之海棠并无野心,她这才想把海棠送到世子身边去伺候。她实在是厌烦透了那些个成天想着爬上世子的床一步登天的卑贱丫鬟! 王妃晓得自己这个儿子模样好,又天生尊贵,不少丫鬟趋之若鹜,这才想找个稳妥些的去伺候他,只是海棠现下这表现实在过了些,世子并非三头六臂之人,怎就把她吓成这样?她晓得世子身边受责罚的丫鬟小厮不少,可那是他们未尽心伺候,像海棠这般,她是信她能伺候好世子的,本不必惊慌成这样。 “海棠,你起来回话。”王妃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不悦。 海棠却伏地不起:“奴婢只恳请王妃收回成命!”既然都已经那么说了,她就干脆坚持到底吧,得罪王妃总比将来得罪世子来得安全! 王妃眉头微皱,若是她执意不肯去世子身边伺候,强逼她去,反而不美,不如算了。 王妃便道:“罢了罢了,你既不肯,那便……” “母亲,且慢。” 海棠听得王妃的话,本以为成功说动了王妃,心中正高兴着呢,就听身后传来个虽音质清爽,此刻对她来说却如恶魔般的声音。 世子! 一见自己的儿子,王妃脸上便露出了笑道:“夜儿,你来了怎么也不让下人通报一声,快坐吧。” 世子行至王妃下首的位子上坐下,笑望着王妃道:“母亲,若不是如此,我也见不着这样一场好戏。” 世子进来的时候,海棠就忍着惊讶回头的想法,尽力趴在地上不出声,心中早已是惊慌一片。她哪里料到世子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也不知道世子有没有听到之前她和王妃的对话?世子听到了又会怎么想?应该不会想太多吧,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万一世子觉得她不肯去他身边伺候是折了他的面子怎么办!万一他因此就要弄死她怎么办! 海棠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只能不断祈祷,这位世子爷今天能心情好,放她一马。 “夜儿,昨日你打发走了你房中的丫鬟,竟一个都没留,那些小厮太监粗手粗脚的,怎能伺候好你?”王妃道,“我瞧着这丫鬟不错,可惜胆儿太小,只怕服侍不了你,待我再看看。” 世子笑道:“不用。”他转头看向海棠,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却差点吓掉海棠的魂:“海棠,来伺候我,抑或投湖自尽,你选一个罢。” “夜儿,不可胡闹。”王妃皱眉道。 世子笑看着王妃,语气却不见妥协:“母亲,既然是挑我身边的丫鬟,自然是我做主。” 王妃向来宠这个儿子,便道:“罢罢,随你。” 海棠听得心冷。 世子的话虽令她恐慌,可她还以为,有王妃在,是不会让世子这么乱来的。可她忘记了,在王妃心中,世子的心情可比她一个丫鬟的贱命重要多了,怎么可能为了她让世子不高兴呢? “奴婢……奴婢愿伺候世子。” 海棠不过就是想好好活着,自然只能选择了那唯一的一条生路。 世子看向王妃笑道:“母亲,这不就行了?” 王妃道:“你在外若是这么胡闹,你父亲非被你气死不可。”话语虽严厉,语气却依然暗含宠溺。 世子淡淡道:“那又如何?” 听出儿子不高兴了,王妃也就不说了,转而问起了别的事:“今日宗学一切可好?” 世子道:“并无新鲜之事。” 王妃道:“你也别厌烦,宗学里的先生都是有学问的,你学些好的,总归有用。” 王妃和世子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家常,直接把海棠丢在了一旁。 海棠也不敢动,直到玉台过来将她拉起,带到一旁站着。 海棠垂首,面容平静地站着,可心里早乱成了一锅粥。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非常悲观。在尚膳司的时候,她虽然就是打打下手,可也偶尔会犯点小错,只是管着她的李妈妈性情和善,并不会责骂她,将来要是到了世子身边,大概她也不会受到责骂吧——恐怕做错了事就直接拖出去打死了吧! 现在去世子身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海棠无力改变,只能逆来顺受。她将来必须步步小心,免得出了什么小错就丢掉了自己的命。 世子和王妃说了几句,也就起身准备走了。 王妃这才想起了海棠,说道:“夜儿,晚点我让海棠到你那儿去。” 世子道:“母亲看着办便是。” 他并未多看海棠一眼,向王妃告辞后便离开了。 王妃的笑随着世子的离去而收敛,她并未看海棠,只是道:“海棠,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同你说说。” 海棠赶紧道:“奴婢听着,请王妃示下!” “我是因你的品性才选了你当世子的贴身丫鬟,有几句话你且听着。”王妃道,“前头我发落了不少妄想攀高枝的丫头,前头便有一个。我看你也不像是那些不知好歹的丫头,只是有些话你还需牢记,就像前头你说的,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其余事不要想了,否则我房中的木槿便是你的榜样,你可明白?” 木槿就是之前海棠第一次来时被王妃罚跪在外头的丫鬟,后来海棠再来的时候也没有再看到木槿,不过当时她不敢多问,直到后来她才从玩得好的丫鬟小厮那里得知,木槿被指给了一个在郊外农庄的小厮,早就打发出去了,而这,仅仅是因为她在给世子爷奉茶的时候想要引起世子的注意。 海棠忙道:“奴婢定当牢记于心!” 她以后将作为世子的贴身丫鬟,也就是说,她有更多的机会去“勾搭”世子,要是被王妃知道了,恐怕她会比木槿更惨! 被玉台送出碧青居的时候,海棠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玉台笑道:“可恭喜海棠妹妹了,我就说妹妹有福相,这不,一天功夫,就由三等丫鬟升至大丫鬟,妹妹将来更进一步时,可别忘记姐姐。” 海棠一怔,忙道:“妹妹怎么敢忘记玉台姐姐的好?只是姐姐休要再那么说了,现如今我已很是满意,保持如此便好。” 更进一步?能进哪里去?世子的床上吗! 玉台笑笑:“妹妹如此亦是难得。妹妹先去收拾吧,晚些时候会有人带你去世子那儿。” “玉台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海棠不想再跟玉台说些有的没的,赶紧告辞离开。 从三等丫鬟到大丫鬟,这一次性升了两级,月钱翻了倍确实是件好事,这么一想,她该高兴才对……只是一想到将来的水深火热,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第7章 海棠回到尚膳司的时候,牡丹正在两人的屋子里做针线活,见海棠进来,她抬头笑道:“海棠,这回又得了多少赏?” 在王妃那儿海棠必须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可到了这里,在牡丹面前,她不用再隐瞒自己的情绪,直接抱着牡丹嗷嗷叫了起来:“牡丹,我好可怜啊!这个世界对我真是充满了恶意,我不活了啊嘤嘤嘤……” 牡丹被海棠吓了一跳,忙将手中的针线放到一旁,免得戳到海棠,莫名地问道:“怎么了海棠?” 海棠抱着牡丹不肯放,一句话说明了自己的悲惨处境:“我被王妃派到世子身边了!” 如果是别的有野心的丫鬟,听到海棠哭诉这个,还会觉得是她不知好歹,毕竟虽然在世子身边风险大,但潜在的收益也大,她们都愿意为了将来的荣华富贵冒险一试,可牡丹跟海棠是一类人,一听海棠这么说,脸色就白了。 “海棠……这、这可怎么办?”牡丹有些慌张地说,“你怎么也不跟王妃说说?你平日里不是最能说的吗?” “我怎么没说啊!”海棠道,“本来王妃都同意不让我过去了,结果世子突然来了,只给我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去他身边,我哪还有别的选择?” “世子?”牡丹的脸色更显难看,“他为什么会……” 牡丹有此疑问很正常,毕竟海棠也不是多绝色的丫鬟,世子又为什么会非要她过去他身边伺候? 回来的路上,这件事海棠也想了一路,最后得出了一个不算结论的结论:“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他见不得有人不愿去服侍他吧……” 那位世子显然是个被宠坏了的权二代,都能想到谋反这种事,对他爹也没有基本的尊重,想来一定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这样的人,绝对见不得别人忤逆他,哪怕只是害怕到不愿意去他身边服侍也不行。海棠只是运气不好,恰好被他撞到。 牡丹忧心忡忡道:“那可如何是好?在世子身边,实在是……” “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海棠郁闷地说。之前世子已经听到她说不愿意去他身边服侍的这种话了,等她真的到了他身边,想来是要受不少苦的,可只是受苦倒没什么,他别因为看她不顺眼弄死她就好了! 牡丹跟海棠一样对此毫无办法,她们两人只是齐王府中的小小三等丫鬟,对整个府里的主子来说,她们的命都不算什么,她们又有什么办法呢?除了遵从命令,别无他法。 之后,牡丹帮着海棠一起收拾东西,海棠又去向李妈妈说明情况,道别。李妈妈对海棠还算不错,海棠也有点舍不得她,跟世子比,任何一个顶头上司都是温和的了吧! 海棠跟李妈妈道别的时候,还有别的丫鬟在场,她们倒是非常羡慕海棠的好去处,纷纷恭喜她,对着她们海棠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只能僵笑着接受众人的祝福。 没一会儿,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绿茵来寻海棠,带着她去世子那儿。一路上,绿茵按照王妃的吩咐,细细地跟海棠说着世子那儿需要注意的事。 “世子如今要去宗学,一旬一休,平日里你无需跟着,世子进出自有李长顺和姚炳姚千户跟着。”绿茵道。 这些注意事项都是关乎自己生命能否好好保留的大事,海棠不敢走神,仔细听着。她想起那个威胁了她和牡丹的小太监,应该就是李长顺李公公了,而另一位英武的佩剑青年,想来就是绿茵口中的姚千户。 绿茵边说边看海棠,见她认真听着,便继续道:“你到了世子身边,记得一切听李长顺的安排,他是世子身边的老人了,晓得世子的喜好与忌讳。” 海棠又点头,也就是说,李公公是她必须讨好的人,只要跟李公公打好关系,至少不会因她主观原因而惹得世子不高兴,当然世子要是因为心情不好而迁怒于她,她就没办法了,但如果李公公能替她说上两句好话,想来也能起到点用处。 “世子身边的丫鬟因着触怒世子,一个个都被发落了出去。只是世子身边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也太不成体统了些。你现如今是世子身边唯一的大丫鬟,王妃还给你安排了两个小丫鬟帮着做事。”绿茵顿了顿,才又意味深长地会说道,“海棠,王妃极为看重你,你可别让王妃失望。” “我一定伺候好世子,不让王妃忧心!”海棠忙表态,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除此之外,我定不会有旁的心思。” 绿茵笑着点头:“我知海棠你是个懂分寸的人,世子院里,就劳你多费心了。” “这是我分内之事。”海棠道。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世子院里。 世子的院子名唤红叶苑,名字很雅致,进入后院子里星罗棋布着一些红叶树,与院子名交相辉映,火红的叶子生机勃勃。然而海棠看着那名字,想到的却是谐音的“宏业”二字。制霸天下的宏图伟业,这恐怕就是世子心心念念的吧。 两个小丫鬟早在院子门口等着了,绿茵将二人介绍给海棠,一个叫杜鹃,一个叫茉莉,都是刚调.教出来的三等丫鬟,比海棠还小上一两岁。两人的样貌都只能算普通,这大概是王妃替世子院里选丫鬟的标准之一。二人怯生生地向海棠行礼,之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海棠苦中作乐地想,她现在也是一枚小领导,有事没事都能耍耍威风了。 绿茵将海棠带到后便离去了,之后有世子院子里的小厮来迎海棠三人。来的小厮看上去也只有十一二岁,名石头,很爱笑,热情地领着海棠三人到了主屋旁的厢房。海棠现在也是大丫鬟了,一人拥有一个房间,而杜鹃和茉莉则共用一个房间。 “海棠姑娘,世子爷去宗学的日子里,通常是申时才归,但也时常早归,故还烦请姑娘早些准备好世子惯用的茶水。”石头笑着说道,“奉茶之事一直是小的在做,但如今海棠姑娘来了,还需姑娘做主。” 海棠也笑着点头:“我晓得了,我们三人刚来也不甚清楚,奉茶之事还需劳烦你了。”所谓的“时常早归”,是说世子经常早退么?刚刚绿茵说世子一旬一休,照理说她本不该碰到世子那么多次,原来他是不好好上课的那种人,怪不得她总能不小心碰上他! 石头笑道:“不麻烦,今后小的会备好茶水,到时就劳烦姑娘送到世子房内了。” 海棠笑着点头,心里却想要吐血,她还以为这事交给石头就好了,没想到还要她送进去……那岂不是加大她被世子弄死的几率么! “那世子爷平日里可有何忌讳?”海棠问道。 石头却摇头道:“海棠姑娘,小的只负责茶水这一块,其余的一概不知,您可以等李公公回来了再询问他。” 海棠微怔,问道:“那……可是李公公派你来接我们三人的?” “正是。”石头回道,“李公公还要小的将姑娘三人安置妥当。” “麻烦你了。”海棠道,但她的心却忍不住一沉。看来那位李公公一点都不欢迎她的到来啊。不然为什么嘴上说要好好安置她们三人,派来的人却是个差不多一问三不知的小厮呢?照理说这时候,那位李公公还不知道她就是那日冲撞了世子的丫鬟,尽管如此,她还是受到了刁难,等晚些时候见着了记起了她是谁,恐怕她受到的刁难还会更多! 海棠也没时间哀悼她的未来,那两个小丫鬟还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下指令呢。 虽说以前也没干过伺候人的活,可海棠还是看过些古穿小说的,等世子回来,除了要喝茶,或许还要换衣服,吃点心,看看书,写写字什么的,既然她对世子一点都不了解,就干脆把要准备的都准备了,多做总比不做强。 石头虽只负责奉茶,不过当海棠问他世子的衣裳都是谁在管着时,他还是能答上几句的。海棠没放石头走,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他,让他带自己去找负责的嬷嬷。李公公应该并未吩咐石头要给她来个下马威,石头挺热情地带着海棠去找了负责这块的嬷嬷,当海棠询问一些注意事项时,他就在一旁待着,并不显厌烦。 在石头的陪同下,海棠差不多把红叶苑都走了一遭,对院里的事务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她才刚来,对院里的人都不熟悉,只能尽力记住,她担心自己叫不动这些人,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一些事吩咐下去,否则没做好的话,遭殃的只会是她而已。 下午,海棠正在院子里四处转悠,熟悉环境,同时思考回忆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好之时,茉莉急匆匆地找到了她,要她赶快去前院,世子带着李公公和姚千户回来了。 海棠忙飞快地赶去,但当她到的时候,世子已经进了书房,门口就站着姚千户和李公公。两人见了她,姚千户只是神色如常地转开了视线,李公公却迎了上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王妃新派来伺候世子的海棠姑娘了吧?” 他的笑令海棠心里发憷,她努力在脸上挤出如常的笑容道:“李公公日安,您这话并不全对,我虽是王妃指派的,但当时是世子要了我过来。” 海棠知道李长顺一开始对她的印象就不好,只想一味讨好他太困难,不如拖出世子,也好让李长顺有些忌惮。 李长顺眸光一闪,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咱世子爷已很久没见着顺眼的丫鬟了,想来海棠姑娘有几分过人之处。” “过奖,我大约是合了世子爷的眼缘。”海棠大言不惭地说道,反正世子在书房里也听不到,李长顺估计也不会跑到世子面前复述她的话,那就由得她瞎说了。 “这也未可知。”李长顺面上有些讽意。 海棠只当没看到,正要多问几句,就见石头捧着茶过来,他见李长顺和海棠都在书房门口,直接就将茶端到了李长顺面前。 李长顺没接,笑望着海棠道:“海棠姑娘,奉茶这事,还是有劳你了。” “我今日才来,对此不甚清楚,这回还是再劳烦李公公了吧。”海棠也笑着拒绝。 李长顺道:“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今后这事可是海棠姑娘的职责,今日还是不要推脱了。” 李长顺这话说得生硬,海棠知道今天这事她是逃不脱了,只好捧了茶进入书房。 之前海棠只敢在院子里逛,也不敢进书房,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直接就被灭口了,虽是第一次进书房,她却不敢东张西望,只迈着小步向书桌旁的世子走去。 没想到她还未走近,却听世子突然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海棠吓了一跳,几乎立刻就明白她这是被李长顺给害了,那死太监摆明了是故意让她进来被世子迁怒的啊!她吓得连句话都没敢说,忙转身就向外走,才刚走两步,膝弯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顿时就跪下了,手中的托盘连带着上面的茶壶茶杯掉了一地,砸了个粉碎,清脆的声响如同炸雷般响在海棠的脑海,她的心脏几乎停跳,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她立刻转身对着世子弯下腰,口中连声道:“世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第8章 海棠垂头的时候,看到了刚才砸到她膝弯导致她摔倒的东西——一本书。那一下砸得不轻,膝弯的剧痛让她连脑袋都有些疼,但她不敢去揉,也不敢查看,只能跪得端端正正,指望着世子能看在她才来第一天的份上,来个新人大礼包,给她一次免罪的权利。 东西摔碎的声音不小,李长顺一听到就跑了进来,也不看海棠,只关切地对世子道:“世子爷,您万不可因着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气着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去做,奴婢保管做得让世子爷您高高兴兴的。” “我叫你进来了?滚出去!”可惜李长顺的热脸却贴上了冷屁股,世子连他的面子也没给,斥道。 “世子爷,奴婢这不是怕您被气着了么……是是,奴婢这就滚出去!”李长顺还待多说几句,可被世子不耐烦地斜了一眼后,赶紧弓身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临走之前,他终于送了海棠一个眼神,那眼神却是充满着嘲讽和怜悯的。 海棠只一味地垂头,哪里敢去看李长顺?世子还没说话,她的脑子里却已经发闪现了自己的无数种死法,每一种都恐怖又痛苦,想得她腿软脚软,只想厥过去,并且希望醒来后就发现这不过是梦一场,她还躺在自己温暖的被窝中刷着手机。 “岂有此理!”世子怒喝了一声。 海棠头垂得更低了,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有罪,世子您大人大量,就别跟奴婢这种人一般见识了吧!” 世子那边静了一瞬,海棠却提着一颗心,只怕他会立刻让人进来把她拖出去杀了。 沉默的时间越久,海棠就越是害怕,到最后她甚至想,为了死前少受点痛苦,她是不是该自我了断? 却在这时,世子那已经沉稳下来的声音从她前方响起:“你站起来。” 海棠心里一松,忙站起身,庆幸着世子没有立刻让人把她拖出去。但左膝还在疼着,她只能将重心都放在右腿上,垂着脑袋听世子示下。如果世子要动手杀她,应该是不会让她起来的吧?所以说,世子的下一句话会不会是“出去”?就算加一个字变成“滚出去”也没关系啊!她真滚都成,只要让她出去! “书。”世子又道。 海棠一怔,想起刚才伤了自己的凶器,忙蹲下将它捡起,小心地送到世子手边,刚送出去,她才发现书封被茶水弄湿了些,赶紧缩回手想要把它擦干,她刚这么做了,就见世子的手伸出来,就这么接了个空。她心中一跳,条件反射地又跪了:“世子恕罪!” “书,给我。”世子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不耐烦。 海棠忙将书封上的水擦去,双手恭敬地将书举在身前,等世子把书抽走,她才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试探性地向外挪了一步。 世子低头看着翻开的书,并未对海棠的动作做出任何反应。 海棠心中一喜,他这是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把她给忘了吧?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她忙又小心翼翼地向外挪动了一步,又一步,刚要走第三步,世子手中的那本书又飞了过来,砸在她的前方。海棠快被吓傻了,忙又跪了下去。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有人能详细跟她说说么! “李长顺!”世子突然开口叫道。 海棠心中一紧,这是准备要弄死她了吗? 李长顺一听世子叫自己就颠颠地跑了进来,弯腰谄笑道:“世子爷,奴婢听着呢。” 世子下巴抬了抬:“烧了。” 海棠蓦地一惊,这世子怎么能凶残成这样,还要烧了她?所以说,她果然还是应该自我了断吗! “世子饶命!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海棠不想放弃,只希望世子能动一动恻隐之心,放过她。 海棠一直低着头,不知道世子的动作神态,但李长顺却很清楚,世子口中的“烧了”,指的是地上的那本书,而并非海棠。他睨了海棠一眼,尖声道:“还不快闭嘴,吵到世子你该当何罪?” 海棠想,都快死了,她才不管会不会吵到世子啊!要是她闭嘴他就能放过她,她肯定立马闭嘴一句话都不带多说的! “闭嘴,都滚出去!”世子此刻终于理了理海棠,话却是对海棠和李长顺两个人说的。 “是,世子爷,奴婢这就滚出去!”李长顺忙笑着应是,捡起地上被世子砸了两次的书,快步向外走去。 海棠呆了呆,这才意识到她的梦想成真了,世子真叫她滚出去了,她忙飞快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紧跟在李长顺身后逃出书房。 “姚千户,您也帮着劝劝世子爷,这书不看也罢,可别拿自个儿身体出气。”李长顺扬了扬手中一片狼藉的书,叹息道,“奴婢晓得自个儿人微言轻,劝不动世子爷,可世子爷最是看重您,姚千户,您可要好好劝说劝说世子爷啊。” 姚炳目不斜视地站着,闻言连个眼神都没给李长顺,只淡淡地说:“世子爷心里有数。” “奴婢晓得姚千户您又要嫌奴婢啰嗦了,可看着世子爷如此,奴婢这心里可真是难受啊。世子爷着实没必要跟太子殿下较劲,咱世子爷是什么人啊,天下无双的妙人!那些个斗鸡走狗之辈,如何跟咱世子爷比?” 李长顺兀自絮絮叨叨,姚炳终于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后者讪讪一笑道:“您瞧我,又啰嗦了。姚千户,那奴婢先去做世子爷交代的事儿了。” 他说着就拿着书离开了。 海棠跑出书房后,赶紧整了整凌乱的衣服,揉揉现在还在痛的膝弯。 先前她捡起那本世子丢过来的书时并未注意那是什么,直到刚才李长顺拿在手里,她才看清楚,那封面上的书名,似乎是《九章算术》?到了现在,她才意识到,刚才世子骂的那句“岂有此理”和糟糕的心情语气,似乎跟她无关,而是跟他在宗学里遇到的事有关。可能是那位太子殿下“欺负”了世子,他才会回来后气成这样,所以说……那位太子殿下是用《九章算术》欺负世子,让他下不来台,所以他回来后就准备好好研究,但发现看不懂,或者看懂了发现很简单但之前没能回答上来现在很懊恼,刚巧她进去了,就迁怒到她身上? 猜测刚才发生的事后,海棠哭笑不得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在书房里的表现完全就是自作多情。人世子根本不是对她发火,结果她不停地凑上去请罪,这一个弄不好,世子真把怒火发泄到她身上,她就要被冤死了! 海棠稍稍放松下来,注意到一旁的姚炳,想起刚才李长顺对他的态度,顿时就动了心思。她觉得自己跟李长顺那个死太监根本相处不来,想要讨好他估计是不可能的,而世子也面前,这位姚千户似乎比李长顺面子大,连李长顺都要对他各种谄媚讨好,她不如想办法跟姚千户交好。 “姚千户,奴婢是新来的大丫鬟,名唤海棠,今后您若有事,也可跟奴婢说。”海棠凑到姚千户身边,直白地笑道。 姚炳看了海棠一眼,淡然道:“我无事与你说。” “哦,无事也无碍,您若觉得无聊,想跟人聊聊,尽管找奴婢就是。”海棠吃了个软钉子,却不放弃,继续道。 姚炳又看海棠一眼,眼底有着淡淡的惊诧,相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女子来说,海棠的话语确实出格了些,哪有未婚少女主动直白地找男人跟自己聊天的呢? 姚炳眉头微皱,刚要开口,就听书房里传来世子的声音:“李长顺!” 不是叫自己,海棠本没什么反应,可姚炳却盯着海棠看,似是对于她还杵在这里感到不可思议。 李长顺不在,自然轮到海棠这个跟李长顺同等级的大丫鬟进去应答。 海棠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走进书房,垂着脑袋道:“回世子爷,李公公正在烧书,这会儿不在……” “谁让他烧了?让他拿回来!”世子冷声道。 刚才说烧了的人不是你吗!自己才刚说的话就那么被你吃了吗! 海棠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喜怒无常,赶紧应着退出书房,往李长顺离去的方向追去。 好在李长顺动作可不快,海棠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没动手,她赶紧拦着他道:“李公公,世子爷让你把书拿回去。” “行了,我晓得了。”李长顺面对海棠的时候可没有一丁点儿笑意,直接转身回去了。 海棠有心不回去,她实在怕了跟在世子身边的战战兢兢,可谁叫她现在是世子的贴身丫鬟呢?照理说应该是世子在哪儿她也在哪儿。 海棠紧跟在李长顺身后回了书房,李长顺将书恭敬地递还世子之后,见世子没让自己滚出去,便侍立一旁。海棠没办法,也只能站着。 世子拿回书之后翻到第一页,面无表情地看起来。海棠没事可做,只能无聊地四下看看。书房不小,一侧的书架上摆放着不少书籍和古玩,另一面墙上,挂着一幅雄鹰展翅图,栩栩如生的雄鹰似乎下一刻就要飞出画布,直冲云霄。世子端坐在书桌之后,侧脸轮廓分明,此刻认真的模样如同一幅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当海棠走神之时,世子忽然不耐烦地抬起头,啪叽一下第三次把书丢到地上。那书恰好滑落在海棠和李长顺之间,只听世子道:“你俩,谁先弄明白卷一说了些什么,赏银百两,弄不明白的,板子伺候。” ☆、第9章 海棠一怔,李长顺已经飞快地跪了下去,细声细气地恳求道:“世子爷,奴婢哪里能懂这个啊,求世子爷开恩,放过奴婢吧!” 海棠慢了一步,待李长顺说完,也忙连声道:“求世子爷开恩!” 世子看也没看两人,冷声道:“一百板子。” 这一吓,李长顺赶紧捡起书,口中道:“奴婢这就告退!”说完就飞快地退了出去。 海棠口里那句“奴婢不识字”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想着李长顺跟世子时间久,很清楚世子的脾气,跟着他做事肯定没错,这才忙紧跟着李长顺退出书房。 “李公公,那书您别一个人拿走啊!”海棠一走出书房就发现李长顺正唉声叹气地站在书房外头。而姚炳照旧发着呆,并未多奉送两人一个眼神。 李长顺斜睨着海棠,对她怒目而视:“你可真是个扫把星,一来就这么晦气!”他将手中的书翻来覆去地看,哀叹道:“这东西连世子都嫌看着烦,我哪里能看得懂啊!” 李长顺故意将话说得客气,他可不敢说世子看不懂,要是被世子听到了,他也甭活了,自我了断便好。 “李公公,您可不能这么说。”海棠不满道,“我在尚膳司也待得好好的,到这儿一来就遇到这事儿,我还要说是您给我带来的晦气呢!”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牙尖嘴利?”李长顺气不过,怒道,“真该让嬷嬷再好好教教你!” “过奖!”海棠腆着脸又提醒道,“李公公,那书您可不能一个人拿走。” “你再去弄一本!”李长顺藏宝似的将书藏在身后道,“这是我的!” 现在李长顺和海棠毕竟是竞争关系,从这刻开始,两人就要开始互相提防了。 “我上哪儿去弄去?”海棠不肯相让,她是可以托人从外面带书进来,可时间不等人,这一耽搁的功夫,李长顺比她早看明白了,她不就要吃板子了吗!现在她跟李长顺就是你死我亡的关系! “那可就是你的事了,与我何干?”李长顺仗着刚才手快,书就在自己手中,有恃无恐。他将书塞进了胸口,得意地望着海棠道:“海棠姑娘,你啊,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去找书吧!” “你……”对于这种无赖行为,海棠还真没什么办法,她总不能扑上去跟李长顺打一架把书抢回来吧? 李长顺现在还要陪在书房门口,海棠其实可以暂时离开,她憋着口气回了自己房间,找出房里藏着的银子,吩咐茉莉和杜鹃再次备好茶水,能随叫随送,而自己跑回了尚膳司。 这个点,牡丹应该正在忙,不过也算海棠运气好,她刚进去就看到了刘三,对方一见她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海棠姑娘,您这是回来看看大伙儿呢?” 海棠无奈道:“我不是今天刚走的么?看什么啊。” “我还以为,海棠姑娘情深意重,太想我们了,这才当天就回来了。”刘三笑嘻嘻地说。 “刘三哥,您就别臊我了,牡丹在吗?”海棠道。 “你等着啊,我去把她叫出来。”刘三这才不再跟海棠插科打诨,进去叫人。 没一会儿,牡丹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见海棠,眉头就皱了起来:“海棠,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有事求救!”海棠拉着牡丹走到一旁,将手中的银子塞到牡丹手中道,“牡丹,我需要买本书,你帮我看看,尚膳司里近日谁要出去采购,让他帮我买一本。” “书?”牡丹疑惑道。 海棠便苦着脸将书房里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牡丹吃惊道:“你行吗?你不是连大字都不认得几个么?哪能看懂世子看的书啊!”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但世子……我没的选啊!”海棠苦恼地说道,“牡丹,我在那儿谁也指望不上,只能靠你了啊。” “你也别太过忧心。”牡丹忙安抚道,“明日就会有人出去,我让他们帮你带回来,那书叫什么?” “《九章算术》。”海棠道。 牡丹默念了几遍,记住了之后才道:“那你快回去吧,我这儿也忙。等明日拿到书了,我给你送过去。” “好,真是劳烦你了,牡丹。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海棠一脸感动地望着牡丹。 牡丹道:“你啊,在世子那儿留心着些。那边不比尚膳司,一个不留神就坏了,你可要好好保重自个儿。” “我晓得的,你也记得吃饱点穿暖点儿,别苦着自己,有麻烦就来找我。”海棠也说道。 “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海棠总是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牡丹有些不好意思,开始赶人,海棠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尚膳司里的人都很不错,对海棠来说,这里就像是她的避风港,有困难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来找牡丹帮忙。红叶苑对她来说,就是个龙潭虎穴,一个不留神就要被吞了。 一百板子啊!要是真挨了这么一顿打,她还能不能活着就是个大问题。可现在她连本书都没有,想赶紧看起来也无从下手,只能指望着李长顺也看不懂了。 《九章算术》这本书,海棠只记得是中国古代最重要的数学著作之一,可现在这个世界是架空的历史,就算也有《九章算术》,跟中国古代的会是同一本么?可就算内容一样,她也不知道啊。她又没看过《九章算术》,里面说了些啥也不知道。而且,对她来说还有一个大问题是,繁体字和文言文好难看懂啊! 回到红叶苑之后,海棠径直去了书房。姚千户已经不在书房门口,而李长顺还站在外头,捧着那本书皱着一张苦瓜脸辛辛苦苦地看着。直到此刻,海棠才意识到,这个李长顺其实还小,也就十五六岁,只不过他的作为太讨厌,让她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年龄。现在他那苦恼迷茫的模样,跟现代的中学生遇到看不懂的题目时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种荒诞感。 海棠稍稍放心,只要李长顺也看不懂,那她就还有赢的机会。她悄悄走到李长顺身后,踮起脚尖透过他的肩膀看着书中的内容。李长顺还在看第一页,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第一段内容:“昔在包牺氏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九九之术以合六爻之变。暨于皇帝神而化之,引而……” 这段话还没看完,海棠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一脸痛苦地退开两步。“包牺氏”是个什么啊,“九九之术”是个啥,“六爻”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如果整本书都是这种东西,她能看懂才怪啊! 海棠的动作有些大,李长顺警觉地扭头后看,见是海棠,他立刻将书收了回去。 海棠哼道:“李公公,这书你看不懂,我也看不懂,有什么好藏的呢?” 李长顺眼神一闪,却笑道:“海棠姑娘,谁说我看不懂了?不日我就能解了这卷一的意思,到时,可要劳姑娘受些皮肉之苦了。” 海棠心想,你就吹吧,牛皮都被你吹破了你也别想看懂这书! “是么?那李公公就好好看吧。”海棠道。虽然她心里也烦着这事,但表面上她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让李长顺知道她心中的焦急。 “那是。”李长顺撑着没示弱。 “姚千户回了?”海棠又问。 李长顺道:“姚千户在书房内跟世子谈事儿,咱们就在外等着吧。” 海棠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世子身边最亲近的人,还是姚千户啊。” 一句话说的李长顺脸色一沉,海棠看得心里窃笑不已,却故作不知地笑道:“看来我还需想法跟姚千户交好,他一句话抵得上旁人十句话。” 李长顺哼道:“这可不一定。姚千户才跟在世子身边几年,哪里得的了世子的信任。” “是么?”海棠笑眯眯地说,“可现如今在书房内的可是姚千户呢!” 海棠故意拿话刺李长顺,而在李长顺发火之前,她立刻借口要给世子和姚千户泡茶而遁去了。 反正她跟李长顺间已经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了,她也不用再给他留什么面子,怎么高兴怎么来,总不能让自己憋死。 等海棠回到书房,却发现世子几人早就不在了。她端着茶离去,路上碰到石头,才晓得世子又出了院子,恐怕今晚不回了。 海棠乐得轻松,又拉过石头问他,世子的书房是否需要打扫。 石头忙道:“海棠姑娘,万万不可!世子爷的书房,他不在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得进入,不然……”他将手横在脖子下做了个割喉的动作,脸上一片惊恐之色,“海棠姑娘,你可要小心着些!” 海棠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她想世子的书房里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会将擅自闯入的人都杀了灭口! 海棠感激道:“石头,谢谢,若不是你的提醒,我或许已经犯了禁忌。” 石头摆手憨笑道:“没事没事,海棠姑娘,那您忙着,我先去了。” 海棠点点头,目送石头离去。而她自己,则赶紧离书房又远了些。本来她还想去书房找找看有没有第二本《九章算术》,早点看起来也好,李长顺跟着世子出门,一定没什么时间看书,这就给了她赶超的机会,但现在,她只能乖乖地等着第二天牡丹将书带过来了。 晚上世子房里本需要守夜,到时候海棠,茉莉和杜鹃三人会轮着来,不过这一晚,世子没回王府,因此守夜这事,也省了。 第二天,等吃过早饭,海棠就焦急地在自己房里等待,就怕牡丹拜托的人没帮她把书带回来。眼看着上午过了一半,茉莉忽然跑进来道:“海棠姑娘,外头有个叫牡丹的姑娘寻你……” 没等茉莉说完,海棠就面露喜色,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牡丹就在院子门口没进来,见海棠来了,她忙将一本油纸包着的书递过来道:“海棠,你瞧瞧,是不是这本?” 海棠忙将书接过,打开后发现封面上写着的正是《九章算术》,打开封面,第一页上写着的字,与那天她从李长顺身后偷看到的一模一样。 “正是这书!”海棠兴奋地点头道。 牡丹也松了口气,说道:“那便好。尚膳司里还有事儿,我先去了。” “嗯,以后有时间我再去找你!”海棠点头,要送牡丹出去。 牡丹不让她送,道:“你还是快看这书吧,可要比那李公公更快些弄明白,若有不认识的字,你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找人问问。”牡丹比海棠的原身多认识几个字,她也在府里待的时间更久,人脉广,认识一些识字的小厮。 海棠感激地点头,见牡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她也忙转身回房,她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好好研究研究这本书了! 海棠刚回到房间,才将书翻到第一页,都没仔细看上两眼,就见茉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海棠姑娘,不好了,方才来找你的姑娘好、好像冲撞了世子爷,就在院外不远处!” 海棠一怔,心里不由得一慌,忙丢了书向外跑去,心里祈祷着:牡丹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第10章 海棠跌跌撞撞地冲到外头的时候,听到了不远处的一阵股噪声。她赶紧顺着声音跑过去,远远的就看到牡丹被两个小厮押着跪在地上,而前面站着面色不怎么好看的世子。 只听得跟在世子身边的李长顺低头哈腰地说道:“世子爷,您可千万不要跟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动气啊,您先回,这个冲撞了您的蠢东西就交给奴婢吧,奴婢定不会再让她碍了您的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小厮居然扛了把椅子过来,世子端端正正地坐了,理也没理李长顺。他沉着脸,也不知道是被牡丹的冲撞气的,还是怎么的。 李长顺只好求救似的看了一旁的姚炳一眼,后者抱胸而立,也没给李长顺哪怕一个眼风。李长顺无奈,只能一旁站着,任由世子折腾去了。 海棠飞快地跑过去,只听得世子道:“一百板子,就在这打,我看着。” 一听这命令,牡丹立刻颤声求饶道:“世子爷饶命!求世子爷饶奴婢一命!” 一百板子打下来,就算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了。牡丹悲切地恳求着,眼泪禁不住地往下落。 可世子是什么人,临死前在他面前哭的奴仆不要太多,他怎么可能会有任何的怜悯?他手一挥,小厮们便开始动手,各司其职,很快牡丹就被压在了长凳上,眼看着板子就要落在她身上。 对于海棠来说,牡丹是她在齐王府最好的朋友,也几乎是唯一能够交心的朋友。而这一次,如果不是她请牡丹帮忙买书,牡丹也不会到红叶苑来,从而碰上世子,说起来这还是她的错,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虽说心中对世子依然心存恐惧,可海棠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只知道,她绝不能让牡丹受到伤害! “世子,请手下留情!”海棠几步冲到世子跟前,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脑袋紧紧地抵在坚实的石板路上,大声恳求道,“牡丹冲撞了您是她的不是,只请世子爷能网开一面,求世子爷能饶过她!” 世子还没说话,李长顺倒先开了口:“海棠,赶紧起来到一边儿去,别触了世子的霉头。这丫鬟对世子不敬,打死也活该!” “世子爷,奴婢保证牡丹没有任何对世子不敬的心思,求世子爷开恩放了她吧!”海棠依然垂着头,只是一味替牡丹求饶道。 “哎,我说海棠你……”李长顺刚开了口,一旁世子瞪了过来,他赶紧闭了嘴,默默地退到一边。 世子低头漠然地看着这个缩在他脚前求饶的丫鬟,半晌才突然冷笑道:“我可以放过她。” 此言一出,轻轻啜泣着的牡丹和低头的海棠都是心中一喜。 然而下一刻,世子却道:“但这一百板子,必须得有人受着。我今日心情不好,总要见着人流点血才欢喜。” 听到世子的话,周边的小厮下人都悄悄地退后了小半步,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免得世子看上了自己,让自己来承受这“取悦”他的行为。 海棠听了世子的话,忍不住在心里大骂这个变态!可现在不是她所熟悉的法治社会,遇到变态她也没法儿报警,只能顺着他,讨好他。但现在这情况,要如何讨好?今天这一百板子必须有人被打,不是牡丹,也得是其他人,所以现在她该怎么办?主动请求将这板子接过来吗? 海棠怕痛,也怕死,她想这一百板子要是落在自己身上,她肯定就死得不能再死了。可她又怎么能不管牡丹的死活呢? 周围一片寂静,海棠依然垂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艰涩地开口道:“世子爷……奴婢愿替牡丹受这一百板子,求世子爷成全。” “海棠……”牡丹怔怔地看着海棠的背影,咬着唇不语。在齐王府里,她与海棠最是交好,但她从未想过,海棠愿意为了自己受这份苦,更何况一百板子不是小数目,不仅仅是痛,最后或许会一命呜呼。 牡丹忽然抬起头望向世子,她知道她不能让海棠替自己受死。 然而在牡丹开口之前,世子忽然笑道:“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世子爷!奴婢愿自……”牡丹急忙叫道。 但牡丹的话还未说完,李长顺便打断了她道:“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 牡丹被吼得一怔,还待再开口,却见海棠突然抬起头望向了世子。 海棠双手在身前交握,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着,但她却直视着世子,脊背一丝不苟地挺直着。 世子饶有兴趣地垂头看她,眉头微挑,等着她说些什么。 海棠忽然又垂下脑袋,低颤着嗓音道:“世子,奴婢愿意替牡丹受罚。但一百板子太多了,能不能少点儿?” 谁也没想到海棠居然还会跟世子讨价还价,都有些呆了,连原本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姚炳都看了过来。 李长顺好笑道:“海棠,你以为这是集市呢?” 海棠不理李长顺,只是等待着世子的答复。 世子盯着海棠的脑袋看了半晌,忽然嗤笑一声道:“理由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挨板子还讨价还价的,一时觉得新奇,倒提起了些许兴趣。 海棠忙回道:“奴婢跟牡丹相处不过两个月,照理说感情还未深厚到能为她慷慨赴死的地步,但奴婢现如今这么做了,足可见奴婢情深意重,深明大义,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赴死也在所不辞。像奴婢如此这般高风亮节之人,世子爷您如此赏罚分明,是不是应该给予一定的嘉奖呢?钱财对奴婢来说乃是身外之物,奴婢不稀罕,不如世子爷您就赏我少受几板子吧。考虑到奴婢现在做的是绝大多数人都没胆子做的,不如您就赏我只受十板子吧!” 在场众人听海棠吧啦吧啦说了一通,都有些目瞪口呆的。这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见过夸人的,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 李长顺跟着世子在外头行走,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但像海棠这样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刚要开口,却想起先前几次被世子瞪,只能默默地闭了嘴,只将讽刺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海棠身上。 世子盯着海棠,听她将那一番强词夺理说完,原本糟糕的心情,莫名变好了不少。身边的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无趣奴仆,这个丫鬟对他来说倒还有点意思,太快弄死了就无趣了。 他垂眸,轻轻转动着指上的扳指,半晌才道:“你想得倒美。” 海棠心头一跳,犹豫了会儿才道:“若世子爷觉着赏太多了……那、那就赏我受十五板子吧!”她垂头声音清晰地说道,“奴婢觉得奴婢的品性非常值得这样的赏赐,如此才能显得世子您赏罚分明啊!” 所有围观者都觉得,海棠这丫鬟真是胆大,竟然敢撸老虎胡须,简直是不要命了。可海棠却完全不觉得自己胆大,她这是无奈之举,不拼一把就死了,她不如豁出去了! 现在她只求世子能脑子一抽,觉得她说的真是好有道理他无法反驳,然后就赏她不用受板子! ☆、第11章 世子虽然并未觉得海棠的话“有道理”,但她的话也确实起到了一定作用,当然,世子脑子没抽,因此最终他挥手道:“换她,十五板子。” 小厮们听令,将牡丹放下,过来抓海棠。 牡丹忙跪下恳求道:“世子爷,这十五板子,求您让我来挨吧!” 世子冷笑:“也可,换你就是一百。” 牡丹一怔,海棠忙道:“多谢世子爷开恩,奴婢一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一世不忘!” 她说着赶紧催促小厮动手,就怕世子改主意了。虽说没能得到减免全部板子的结果,但从一百板子减少到十五下,已经是她赚到了,赶紧领罚结束这事才最要紧。 牡丹蹲坐在海棠身旁,抓着她的手,两眼泛红。 海棠紧张地吸了口气,对于即将到来的痛楚做好了准备。有世子在一旁盯着,小厮们也不敢放水,抬起板子结结实实地打了下去。 第一下落下来的时候,那种痛其实有延迟,原本做好了会痛死的心理准备的海棠顿时心中稍稍放松,觉得还好,这种痛也不过如此……可等到第二下,第三下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刚才的想法太天真了。那一下下就如同大石头般砸在她的背上,好像让她的内脏都移位了。她只能紧紧地抓住牡丹的手,怕叫出声来太丢人,甚至咬住下唇。 牡丹的手被海棠无意识的用力捏得生疼,可她并不在意,反而回握住她,眼里落下泪来。可因为世子在场,牡丹也同样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无声地啜泣着。 十五下板子在当事人海棠的感受下是相当漫长的,可在旁人看来,不过短短几十秒的时间罢了。等这一切结束,世子站起身准备回红叶苑,走出几步后,他神使鬼差地回了头,刚巧看到挺过这一场劫难的海棠对着牡丹露出了放松的神情,她嘴角微翘,隐隐带着那么点儿自豪。 等看不到世子了,牡丹忙拿出一些碎银给收拾现场的小厮,请他们帮着把海棠抬回她房间去。看在银子的份上,两个小厮直接抬着海棠躺着的凳子,将她送到了位于红叶苑的房间。茉莉和杜鹃看到海棠竖着出去横着回来都吓坏了,赶紧将她在床上安置了。 海棠怕牡丹留在红叶苑会再出什么事,就想把牡丹赶走,可牡丹说什么也不肯走,等茉莉将伤药拿过来,她还亲自替海棠上药。 海棠见不得人哭,听到牡丹边上药边吸鼻子,她忙安抚道:“牡丹,我没事,你别哭了……你哭得我都想哭了。”要说今天她们还是赚到了呢,其实没什么好哭的,至少捡回了一条命。 “要不是我……”牡丹小声啜泣道,“海棠,我一定不会忘记今日之事。” “这个……咱们这是互相帮助嘛。”海棠有些不好意思,“你之前不也帮我买书了吗?这是扯平了。” “那事怎么能相提并论?”牡丹跟海棠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她看着海棠背上那血肉模糊的一片,眼圈更红了,“伤这样重,将来要是落疤了可如何是好。” “没事没事,反正在背上,也没人看得到。”海棠不敢去想象自己背上有多可怕,还反过来安慰牡丹,“再说了,这种疤痕可是勇气的证明,说出去多有面子啊。” 牡丹沉默了几秒,继续道:“海棠,你也甭用这些话来安慰我,你对我的好,我都记着的。” “那我可要挟恩图报了。”海棠道,“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牡丹无奈地笑了起来:“这时候你还想着吃!” “吃可是人生头等大事,我时时刻刻都会想着的!”海棠反驳道,“如果没有美食,这个世界将是多么无趣……哎,牡丹你轻点,好痛!” 牡丹忙放轻了动作道:“这样还痛么?” “痛……”海棠可怜兮兮地撒娇道,“哎,要是有桂花糕吃,大概就不痛了吧。” 牡丹无语,沉默着将药上好,这才起身道:“行了,你别叫唤了,我这就去给你做。” “牡丹你最好了,我好喜欢你!”海棠笑道。 牡丹无奈地回以一笑,出了门。她回头看一眼房内,擦擦眼角,垂下视线离去。 等牡丹一走,海棠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 她的脸因为背上的痛苦而微微扭曲着,她只恨不得将背上那被打的部位整个切下来。对她这种完全不经痛的人来说,这样的痛楚简直要了她的老命啊。 一想到将来还要继续服侍那位给她造成这样痛苦的世子,海棠就觉得浑身都在隐隐作痛。她这才来两天,就受了这样的伤,按照这趋势,不用一个月,她的这条小命就会送掉了吧? 想到无望的未来,海棠忍不住唉声叹气。不知道如果她现在去恳求王妃发发善心,让她回尚膳司会怎样?原来她还觉得成为王府的丫鬟是件痛苦的事,可这么一对比,成为世子的丫鬟才是最要命的。 海棠叹息一声,她很清楚王妃会同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当初虽说是王妃指派她去世子那儿,可在她的劝说之下,王妃差点就同意不让她来了,都怪世子这个变态横插一脚,想来她要离开红叶苑,也得经过世子同意,可那变态能同意吗?而且她也不敢去说啊!只怕她才起了个头,他就会觉得她这种不想伺候他的行为是折辱了他,不想伺候他就去死好了……这又不是没有先例! 心烦意乱也想不出个办法来,海棠只好拿起了那本《九章算术》看起来。不知道世子还记不记得他对李长顺和她说的那话,要是记得的话,说不定她还得因为输给了李长顺而挨板子。说起来这一回的十五板子还给了她一个好好研究的机会,她一定要走在李长顺前面,将这本书弄个明白! 海棠翻开书,开头的那段话差点将她打败。她只好逼着自己看下去,囫囵吞枣似的看。不管怎么说,她总要先把卷一通读一遍,弄清楚这玩意儿大致在说什么,然后再细细研究吧。 很快,在坚持过开头之后,海棠惊喜地发现,后面的段落理解起来简单多了,甚至于她几乎一眼就能看明白在说什么——这些似乎是中小学教的数学内容啊! 比如说这个小类目“方田”,“今有田广十五步,从十六步。问为田几何。答曰:一亩。”这说的不就是计算长方形的面积吗?不过她不知道“步”换算成米是多长,而这里的“一亩”跟她所知道的那个一亩是不是对等的。不过不知道单位也没关系,反正数学关系她能弄清楚就行了啊! 看明白后,海棠的心情忍不住激动起来。她继续往下看,发现后面的内容她也能看个大概,有分数的约分,分数的加减、大小比较……除了一些专有名词她看不懂外,这些数学方面的内容都很简单,她完全可以弄明白啊! 海棠兴奋极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穿越也是带着金手指的——十二年制义务教务! 等牡丹做完桂花糕来到海棠房内,就发现海棠此刻处于极为诡异的兴奋之中。她才刚桂花糕放下,就被海棠拉了过去,问她书上的某些内容。比如说“圭田”是个啥,“斜田”和“箕田”又是个啥。 牡丹不认得几个字,海棠问她的这些问题,她也不晓得,但她却暗自记下,准备替海棠问问别人。 虽说牡丹没能帮上太多忙,不过海棠却也不太失望。虽说她不知道那些名词都是个什么意思,可她可以推导啊!书里给出的好多都是例题,她只要根据答案来推导过程,不就能猜出这些她不懂的词说的是什么内容了吗? 正好她受了这伤,可以此为借口不去“上班”,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推导。她就不信那个没接受过义务教育的李长顺能比得过她,看她把卷一搞清楚之后狠虐李长顺那个死太监和世子那个死变态! ☆、第12章 海棠被打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王妃那儿,王妃派了跟海棠接触较多的玉台来看望她。玉台很客气,慰问品带了不少,吃的用的还有上好的金创药,还有最是实在的银子,她代表王妃而来,在海棠房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离去。概括起来的中心思想就是:海棠你受苦了,不过能在世子身边服侍就是你的荣幸,你要好好干,别让王妃失望。 海棠早能猜到王妃的态度,她自然不会傻到表现自己真实的想法,反而高高兴兴地表了忠心,又笑容满面地送走玉台。 李长顺让茉莉传来消息,只给海棠五天的时间养伤,五天后她就必须回归她的职位。海棠没有资格说不,只能一天几次的往身上擦药,让身体能尽快好起来。同时,她对《九章算术》的研读也在进行中。 这段时间,牡丹没事做的时候会天天过来海棠这边,一天的功夫,她已经将海棠昨天的几个问题问清楚了,还替海棠带了一份文房四宝来。看海棠认认真真地看书,牡丹不禁道:“海棠,这些字你都认得么?” “瞎猜呗。”海棠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她可没有机会识字,在这个时代,识字本来就是少部分人的特权,她一个家养的丫鬟,之前又养在庄子里,哪来的机会认字呢? 牡丹本来还觉得海棠看书那么认真,正佩服着呢,一听这话,她的脸色就变了:“你都不认得字,如何能弄清楚这书的意思?到时候李公公要是先你一步弄清楚了,你可怎么办……” “牡丹,你放心,我虽然不认得几个字,但这些字也不难。你瞧瞧。”海棠说着把书递给牡丹看。刚开始那部分阐述长方形面积的内容,用的文字都很简单,因此不难理解。 牡丹仔仔细细地看了,低声道:“这些字的确好认,但这究竟是何意?” 看牡丹这么有求知欲,海棠便决定对她来个扫盲,她让牡丹将笔和纸拿过来,在纸上画了一个长方形,然后说:“你看,假设这块是方田,这条就叫‘广’,这条叫‘从’,将两个相乘,就是这块田的面积,也就是大小。” 所谓的广,就是宽,从读zong,第四声,通“纵”,也就是长,长乘以宽,当然就是长方形的面积了。这些意思,海棠之前也不知道,研究了半天才弄明白。这本《九章算术》对海棠来说最大的问题其实是语义的理解,有些东西她能猜,有些专有名词她就完全不知道了。比如说牡丹问来的“圭田”意思是形状为等腰三角形的田,“邪田”是指直角梯形的田,“箕田”指的是等腰梯形的田,这些词汇,她或许能通过答案推导,但总归会很麻烦,现在牡丹帮她问来了,她理解起来就轻松多了。 牡丹显然从未学习过数学相关的知识,闻言道:“相乘?” “差不多就是很多个一样的数加起来的意思。”海棠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乘法才能让人理解得更好,便按照自己的理解说道,“比如二乘以三,可以看成是三个二相加。” 看牡丹还有些茫然,她就把纸撕成一条条的,两条为一份,分了三份,将刚才的说法加上实体演示了一遍。这回牡丹终于懂了。 海棠想了想问道:“九九乘法表你知道吗?” 牡丹又茫然地摇头。 海棠便将九九乘法表写在纸上。她隐约记得乘法表好像很早就存在了,古代跟现代是倒过来,从九九八十一开始的,因此才得名九九表,所以她也按照古人的习惯从九九八十一开写。对她来说,比较麻烦的是阿拉伯数字不能用,只能用中文,而她都多少年没拿过毛病写字了,字写出来丑得不忍直视。不过这乘法表作为记忆用是足够了。 牡丹背诵乘法表的功夫,海棠就继续研究后面的内容。分数的加减法那边比较简单,她看过就算。后面的各种规则图形的面积计算,她看得有点吃力,还是那个问题,词句难解。再后面还有圆形的面积,球形的面积,以及弓形的面积等的计算,让海棠着实回忆了半天。 古人的数学发展其实也是很令人惊叹的,至少她看了这卷一之后就对写了这书的人肃然起敬。这些知识对她来说,或者说,对现代人来说,都是些简单的常识,可古人却从无到有,创造性地摸索出了这些规律,实在令人敬佩。比如说计算圆形面积,现代用的公式是圆周率乘以半径的平方,这边用的方法是半周乘以半径,最后的公式是一模一样的,也不知道古人是如何推导出来的。 牡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背诵九九乘法表,大概对她来说,这些知识比较新奇,她还挺有兴趣的。乘法表背着背着,她就听到海棠边看着书边发出了惊叹声,满脸的崇拜。看海棠的样子,牡丹想她定是弄明白了这书的意思,她由衷地为海棠感到开心。 接下来的五天时间里,牡丹在的时候,海棠就将她当做学生,进行模拟教学,毕竟到时候是要说给世子听的,要是世子听不懂,还认为她是在瞎讲,她不就白看了吗!这金手指不好好利用起来,她对得起她亲爱的给了她义务教育的祖国吗! 海棠教了五天,总算把卷一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牡丹大概能听懂个五成。她觉得世子应该是比牡丹聪明的,理解起来应该更容易一些。 或许是王妃送来的药膏效果很好,五天后,海棠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只要没有人手贱往她背上拍,她出个门也不用怕。 牡丹临走前将九九乘法表带走了,这之后,海棠要开始正式上班,牡丹也不能经常过来了。 这几日,因为身上的伤势,晚上在世子房内的守夜,都是茉莉和杜鹃轮流做的,还好没出什么问题。早上,世子去了宗学,李长顺难得的没有跟去,见到海棠,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海棠姑娘,你身上的伤,可好了些?” “劳李公公惦记,好多了。”海棠同样假笑道。 “如此便好。”李长顺嘿嘿笑道。 见李长顺笑得古怪,海棠心中有点不安,故作镇定地说道:“这几日,可有何新鲜事?” “并没有。”李长顺笑道,“海棠姑娘尽管放心,若有要事,我定会通知你的。” “如此便多谢李公公了。”海棠也笑,心里却想,这个死太监哪来的好心? “哪里哪里,咱们都是世子的人,为世子多费心些,也是应该的。”李长顺道。 冠冕堂皇的话海棠也会说,她笑道:“说的是。世子好便是我们好,若世子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们就算上刀山下油锅也要替他摘来,如此才不辱没我们的位置。” “说的极是,极是。” 李长顺和海棠便相对而笑,笑得都没真心。 到了晚间,世子从宗学回来,还未用晚膳便去了书房。 李长顺在书房伺候,海棠则捧了茶奉上。多日不见,世子依然意气风发,英俊潇洒是,对海棠来说,他也依然是个变态。奉上茶之后,海棠正踌躇着要不要提起《九章算术》那事,就听李长顺道:“世子爷,奴婢斗胆跟您讨赏。那《九章算术》卷第一,奴婢已然弄清了。” ☆、第13章 海棠一怔。李长顺居然也弄清楚了《九章算术》的第一卷?之前是她太小看李长顺了,竟然以为他一定弄不清楚。结果现在被李长顺抢了先,这可怎么办? 海棠不想挨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只是在她迟疑的片刻间,世子那边已经发话了。 似是被李长顺的话提起了兴趣,世子淡淡地瞥他一眼,道:“说。” 李长顺便满面笑容地从怀中掏出那本书,翻开放到世子面前道:“世子您看,这卷第一,说的便是如何计算各类田的大小。您瞧这方田……” 李长顺开始了他的讲解,而世子则面无表情地听着,没吭声,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了多少,听明白了多少。但听着李长顺讲解的海棠却越听越惊讶,她发现李长顺说的内容,跟她和牡丹说的,太相像了! 如果说刚开始海棠还觉得这或许是巧合,但听到李长顺说到分数加减法时,海棠就确信了,他是偷听了她对牡丹的教学!当时她顺口说了个分数通分,后来才发现书上并没有用这个术语,嫌麻烦也就没改口,继续这么教牡丹。李长顺这个纯粹的古人,上哪儿得知“通分”这个词? 海棠当时对牡丹讲解这书的内容,是为了练习,以便能让世子听懂,是以并未提防会有人将她的讲课内容偷听了去。她没想到李长顺竟然这么卑鄙,还偷听她和牡丹的谈话,赶在她之前抢走她的成果向世子汇报。按照世子之前所说,李长顺可以得到嘉奖,而她这个倒霉胚子,大概就要再度被打板子了吧! 一想到板子,海棠那还未全好的后背便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之前的伤还没好透,如果再挨板子,哪怕只有几下,她都觉得她挺不过去了。 就在海棠心中恐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李长顺的讲解告一段落。他笑嘻嘻地看着世子,像是等着主人嘉奖的哈巴狗。 世子在李长顺说话的时候就摆着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不置可否,等李长顺停下,他眼皮轻轻一掀道:“说完了?” “是的世子爷,奴婢说完了。”李长顺低头恭恭敬敬地说道。 世子道:“外头跪着去。” 李长顺一怔,说好的奖赏跑了不算,还多了个罚跪,他想知道这又是为什么,可一见世子的脸色他就虚了,赶紧道:“奴婢谢世子爷罚。”然后滚出去在书房外跪着了。 眼看着事情向自己想象相反的方向滑去,海棠又惊又愣。李长顺被赶出去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的机会就这么来了么?还是说…… “到你了。”世子淡淡地瞥向海棠。 海棠心中一慌,忙垂头跪了下去:“奴婢……奴婢……奴婢有些困惑!” 就在跪下的那刻,海棠觉得自己抓到了李长顺被赶出去罚跪的原因。世子喜怒无常这一点是肯定的,除此之外,他的自尊心极强,他不懂的东西,李长顺一个太监竟然弄懂了,他一定面子上下不来,所以才会让李长顺出去罚跪,或许一会儿还要再挨板子什么的。有了李长顺这个前车之鉴,她怎么能犯同样的错误呢?可她还记得世子之前的话,世子说弄不明白的,也要被打板子…… 也就是说,不管她说自己弄明白了还是没弄明白,都没什么好果子吃。从一开始世子就没想着真从李长顺和她口中得到什么结果,他就是迁怒,就是想看人被打他高兴!他果然就是个变态! 海棠心中腹诽着,面上却恭恭敬敬的。 世子似是被提起了一丝兴趣,说道:“说。” 海棠飞快地打了腹稿,依然垂着脑袋道:“世子爷,奴婢在看此书之时,深觉其奥妙非常,实非常人能解。奴婢潜心钻研了五日,才理解些许皮毛之处,更多的却是一知半解。此书实是有趣,奴婢很想领悟其中精髓,不知世子爷能否替奴婢解惑?” 说自己看懂了不行,装作不懂也不行,海棠只能以有些地方不懂为借口,实则将那些知识在她的提问里说给世子听。 “你说。”世子眉头一挑,同意了。 海棠心中一喜,忙道:“请允许奴婢借用世子的纸笔。” 世子淡淡道:“可以。” 海棠便拿出自己买的那本书,小心地走到世子身边。纸笔就在桌子正中,世子又坐在座位上,刚好挡着她。她还以为世子要么会往边上让让,要么把纸笔移过来给她,没想到他一动不动,跟菩萨似的坐着。 海棠真想说一句杵着干啥滚远一点,可事实却是她垂眸谦卑地说:“奴婢冒犯了。”然后把纸笔移到了自己跟前。见世子没说什么,海棠才松了口气,将已经被她翻得有些旧的书打开道:“世子爷,这卷一的这一部分,奴婢看着像是在说计算田地面积的法子,却不知道这‘广’和‘从’指的是什么?” 她说着,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个长方形的框框。 这种词义对于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世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随手拿了支毛笔,分别点在长方形的相邻两边上道:“此乃长,此为从。” “原来如此。”海棠露出一脸崇拜的模样道,“多谢世子爷为奴婢解惑。那么想必这条长度和这条相乘便是这种田地的面积了吧?” 面对海棠诱导性的提问,世子沉默了。 海棠手心都是汗,紧张得都有些腿软,真怕世子直接把她拖出去打了。 几秒的沉默之后,世子点头道:“继续说。” 海棠心中提着的那块大石头骤然松了,她明白世子这是接受她的“好意”了! 海棠心中一定,继续按照这个套路向下说。 “今有九十一分之四十九。问约之得几何。答曰:十三分之七。”海棠将书上的内容念了一遍,又皱着眉头疑惑道,“此处的‘约之’,不知又是什么意思?” “可认为是化简之。”世子回道。 海棠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这里就是说,这个数还能再化简,那九十一除以十三就是……就是……” “七。”世子接道。 海棠兴奋道:“多谢世子爷!好像四十九除以七也是七,原来这个化简是这样的化法。” 世子的视线从书上扫过,没吭声。 海棠便继续往下。有了前面的练习,她再以提问为名实则讲解给世子听的技能就更加熟练了。讲题的时候,时而疑惑,时而苦思,时而恍然,时而崇拜,表情动作越来越自然,连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演技给征服了。 就这么以夸张的演技累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世子忽然道:“行了,余下的下回你再问。” 海棠正说得口干舌燥,闻言赶紧退后一步垂首道:“是,世子爷。” “自个儿去找李长顺领赏,下去吧。”世子看上去有些疲惫,垂下视线盯着刚才海棠描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形和数字,吩咐道。 海棠如逢大赦,赶紧谢恩跑出书房。闻着外头新鲜的空气,她都觉得重活了一回似的。 外头李长顺还辛苦地跪着,见海棠出来,他正想着她是否也跟着受了罚,却见海棠在他跟前蹲下,笑眯眯地说:“李公公,世子爷说让我来跟您领赏。” 李长顺一怔,随即气得心肝都疼。他在外面跪的这半个时辰,已然弄清楚了自己到底犯的是什么忌讳,他想不到海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既照顾了世子的自尊心又完成了书的讲解。 “海棠姑娘真是好手段。”李长顺阴阳怪气地咬牙道。 海棠笑眯眯地说:“过奖过奖,我不过就是更得世子爷眼缘罢了。李公公,咱们也别废话了,赶紧把世子爷的赏赐给我吧?” 世子让海棠来跟李长顺领赏,其实也是说李长顺不用再跪了。他缓缓爬起身,揉了揉跪麻的双腿,对海棠呲牙一笑:“海棠姑娘,跟我来吧。” “那就有劳李公公了。”海棠笑道。这回她终于翻身了,怎能不借机欺压欺压李长顺呢?心情愉快了,她才能免去跟李长顺和那个世子一样成为人渣和变态啊。 ☆、第14章 除了有些凶残,世子还算是个大方的主子,海棠从李长顺那儿领到了当初说好的百两银子。 百两是个什么概念?海棠现在的月钱因为升为了大丫鬟而涨成了三两,一年的公司就是三十六两,这一次的赏银就相当于她三年的工资啊!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往主子身边凑,这要是让主子高兴了,赏银真的是大大的有。当然,如果运气不好惹怒了主子,被杀掉也是分分钟的事。 海棠对此颇有心得。她好歹也是在生死线上走过几遭的人了,非常明白让世子不高兴就是不要命了。可惜世子的情绪太难抓,她要是不时时刻刻警惕着,还是很容易就死了。 海棠拿了赏银就跑牡丹那儿去了,要分一半的赏银给牡丹。虽说都是齐王府的丫鬟,但牡丹跟海棠是不同的。海棠自小就被买来,签的是死契,一辈子都是王府的人。而牡丹是因为家里穷才将她典卖进王府,签的是活契,有点类似长工的性质,契约时间到之后家人也可以将她赎回去。不过牡丹家里人当初太绝情,这么多年家里条件稍微好了些也没想过要把牡丹赎回去,她便安安心心地待在王府,不再想出府的事。海棠拿再多的赏银都没用,她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但牡丹是有用的。她将来要是岁数大了想要将自己赎出去嫁人,这钱就很要紧了。 但牡丹说什么也不肯收。海棠觉得多亏牡丹帮她买了书,她才有机会获得这赏银,钱分一半给牡丹是应该的,但牡丹却觉得她根本没做什么,执意不要海棠的钱。最后海棠无奈,只好说自己丢三落四容易丢东西,让牡丹替她保管这些银子,牡丹才勉强答应下来。 因为必须正式上班了,海棠跟世子的接触就多了起来。 守夜这种事茉莉和杜鹃轮流做得挺好,海棠也就没插手。不过因为世子白天要去宗学,她跟世子接触的时间实际上也多不了多少,偶尔奉个茶什么的。世子实际上不喜欢丫鬟贴身伺候着,每日起居多是李长顺带着个小太监一起服侍着,茉莉和杜鹃其实也不过是在陪着小太监守夜,偶尔搭把手罢了,世子真要有事,叫的还是太监。 当然,对于海棠来说,因为那本《九章算术》的原因,她跟世子的接触必不可少。她花了五天时间,将卷一教了世子一遍——当然,从世子那方来看,她是在“提问”,而世子在“解惑”。 或许是因为这个关系,李长顺对海棠的态度大大地转变了,不再像当初那样给她下绊子什么的,反而会讨好她。海棠在红叶苑实势单力孤,因此虽然她并不喜欢李长顺,却做到了表面上的和平。 这日说完了卷一,世子忽然问道:“后面几卷看了么?” 海棠赶紧道:“尚未。” 世子沉默了几秒道:“明日随我出府。” 海棠一愣,赶紧道:“是。”她想了想又问,“那奴婢需要做什么准备么?” “无需准备。”世子道。 出府这种事,海棠总觉得心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奴婢能否知道这是要去哪儿?” 世子抬头瞥她一眼,冷冷道:“闭嘴。” 海棠吓得赶紧跪下。 世子又道:“出去。” 海棠忙颤颤巍巍地离开了书房。 等出了书房,海棠只觉得背上一层冷汗。这几天世子的态度都像个正常人,她居然就这么放松了警惕,忘记他那喜怒无常的个性。吓死她了,还好世子没因为她的多嘴而罚她,不然她就真是冤死了。 对于出府这件事,海棠之前虽心有向往,但现在若是要跟世子一起出去,她就有点害怕了。她到齐王府不过两个月,还没有机会出去。应该说,她穿越到这个架空的大梁朝这么久了,还就没去外头走过,自然好奇外界。当初她刚穿越的时候是在农庄,没两天就坐着马车来了齐王府,中间根本没机会逛街。而到了齐王府后,她一个尚膳司的小丫头,又不是负责采买的,哪有机会时常出去?要出去也要讨得李妈妈的同意,拿了专门的出入腰牌才能出门。而且每个月出去的名额有限,她一个新来的,要轮到还早,因此一直没机会出门。她对这个时代的风貌自然是好奇的,但如果是跟着世子出去,她总有一种会被弄死在外面的感觉。 就算私底下再唉声叹气,第二天海棠还是得笑眯眯地跟着世子出门。 在首都临沂的齐王府,只相当于一个别院,并非真正的齐王府。海棠听说封地上那个真正的齐王府占地非常大,出入没马车很麻烦,会走得累死。临沂作为帝都,土地也是寸土寸金的,齐王府自然不可能太大,从红叶苑走到齐王府的大门处,也就十来分钟。 这是海棠第二次看到齐王府大门,第一次是她刚来的时候,坐马车路过大门,从侧门进入府内。跟着世子出来后,门口早有马车在等着,世子在李长顺的搀扶下坐入这一看就很奢华的马车,而海棠则和李长顺一起坐在了车外头。姚炳算是世子的贴身护卫,只要世子出门,就会有他跟着,他就骑马跟在马车旁。 虽坐在外头,不过有东西可以扶,李长顺驾车又慢又稳,海棠也不怕掉下去,反而很喜欢这种新奇的感觉。微风细细吹拂而来,吹得人惬意不已,她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李长顺专心驾车没注意海棠,姚炳倒是抽空看了海棠一眼,随即转开视线。 马车缓缓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行进,起先一段路比较冷清,路上少有行人,但路两旁的建筑看上去都是些大户人家,估计都是些达官贵人。稍微往外一些,就能渐渐看到人来人往了。再拐过一道弯,马车进入了一条繁华的大街,街道两旁都是店铺,行人来去匆匆,街的宽度足以容纳七八辆世子所乘坐的马车并排而行,因此也不怕路上拥挤或者撞到什么人。 路两边除了店铺,还有不少小摊贩,售卖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海棠看得眼花缭乱,眼睛都快发着光。一旁李长顺注意到她这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模样,心中暗嘲,面上却丝毫不显。 马车在一处名为鹏举楼的大酒楼面前停下,车子刚停稳,海棠便跳下马车,抬头望着这处酒楼。 虽然无法望尽酒楼内部,但单从外头的装潢和出来迎接的伙计的整体素质来看,这是相当高端的酒楼。想起沿路而来看到的一切,海棠知道,这是一个盛世,大多数百姓脸上的表情都是满足祥和的。 她觉得吧,可能就她最哀怨了。 世子在李长顺的服侍下下了马车,意气风发地走了进去。海棠忙回神,紧跟在李长顺和姚炳之后进入。 伙计想上来询问,却被姚炳一抬手挡住,李长顺在前带路,几人直接上了楼上的包厢,熟门熟路的,想来是常来。 海棠亦步亦趋地跟着,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刚出府的新鲜感很快就被紧张感所代替——世子到底带她来干啥的?不是三.陪吧…… ☆、第15章 海棠忐忑地跟着世子几人进入一间大包厢。里面空间很大,布置雅致,分为两部分。一边是一张圆桌,桌上只有些冷盘,另一边是一些相对的椅子,早有些人已在其中分散坐着。见世子带人进来,里面有位着镶金边玄色长袍的英俊男子站起身,对世子笑道:“堂弟,你可算来了。” “太子殿下,你还怕我跑了不成?”世子眉峰一挑,在太子下首坐下,而海棠则赶紧跟着站到了世子身后。 “这又不是鸿门宴,堂弟有什么可怕的呢?”太子笑笑,也不在乎世子那不甚恭敬的模样。 海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众人。那位太子殿下有着皇家的好基因,容貌跟世子不相上下。不过世子喜怒无常,神情间总仿佛能看到一丝戾气,太子的脸上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个温和大度的人。 除了太子和世子以外,还有两个人是坐在座位上的,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只在腰间坠着块玉佩,他神情淡然,视线微垂,注意力仿佛并不在现场众人身上,另一位岁数就小得多了,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一袭耀眼红衣,灵动的双眸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海棠看了一圈,猜测这大概是传说中的皇家聚会,除了太子和世子之外的那两位,应该也是皇子皇孙。 接着几人的对话,便证实了海棠的猜测。 只见那红衣少年坐不住似的,从座位上跳下,瞥了世子身后的海棠一眼,望着世子道:“堂兄,今天好稀奇,你居然带着个丫鬟出门!” 世子不喜身边有丫鬟服侍是人尽皆知的,有人甚至因此传言他有龙阳之好,更有些胆大包天的断袖者来勾搭世子。当然,那些胆大妄为的,再没有见到过第二天的太阳。可即便被骚扰得多了,世子依然我行我素,府里丫鬟都不近身,更不用说带个丫鬟出府了。 “三皇子,先生昨日教的东西你都会了么?”世子冷冷地看向红衣少年。 三皇子不好意思地抓抓下巴:“没呢。”相对于读那些个四书五经,他更喜欢看山野志趣,四处游玩,自然不会花太多心思在读书上。 世子冷笑:“那你还有心思管闲事?” 三皇子一怔,跑到太子跟前假哭道:“皇兄你瞧,堂兄又在欺负我了!” 太子笑道:“三弟,我瞧着是你在挑衅你堂兄。” 三皇子不满道:“皇兄,你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啊。我那不是关心堂兄么,哪里是挑衅?” “是关心,还是挑衅,那可由不得我说了算。”太子依然笑着看一眼世子,视线收回时从海棠身上飘过,并未停留便收了回来。 “二皇兄,你说呢?”没从太子这里得到满意的回答,三皇子又看向一旁神情淡然的二皇子。 二皇子正品茗着香茶,闻言慢悠悠地将茶杯放下,整了整衣袖,之后才好整以暇地看向三皇子,表情依然未变道:“此事与我无关。” 三皇子本还满怀期待二皇子站在他这边,没料到对方竟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顿时气哼哼地说道:“你们一个个都如此没兄弟情谊,改明儿我定要向父皇告状!” 太子望着三皇子一脸宠溺地笑着,二皇子继续喝他的茶,一点没把三皇子的威胁放在心上。而世子则看好戏似的斜睨着三皇子,分明在挑衅。 三皇子见状,蔫了吧唧地回位子上坐下,甩了甩双腿道:“你们就可劲欺负我吧,等本皇子长大了,咱们走着瞧!” 这边正说着,掌柜敲门走进包厢,他应该是晓得几人的身份,一进来便诚惶诚恐的,询问是否开始上菜。 太子看了世子一眼,对掌柜笑道:“上来吧。” 掌柜闻言便退了下去。之后,热菜陆陆续续地上来,几位皇子皇孙相继入席。或许是美酒助兴,几人的话也多了起来,说的话题也很广,包括朝堂上的争论,边塞的近况,时下的流行…… 这些皇子们的聚会,他们身边服侍的人当然没资格入席,只能站一旁伺候着。其他皇子身边都是太监帮着布菜,世子这边也是,李长顺非常积极,将世子照顾得无微不至,海棠只要在一旁无聊地打呵欠就可以了。 听着四人的对话,海棠发现世子果真是个我行我素,无所顾忌的人,难怪连谋反这种事也敢想。除了对太子殿下,他会稍稍顾忌,对另外两位皇子,他根本就不假辞色。而且他还是个冷场王,话题到他这里肯定会被无情地断掉。比如说,几人说起临沂街上新近出了个画师,连他们的先生都赞不绝口,这时候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二皇子就来了兴趣,对那位画室的画作滔滔不绝,太子和三皇子也纷纷符合,唯有世子丢下一句:“玩物丧志!”再比如说,几人说到朝堂上内阁首辅和皇帝对某件事的不同意见,几人纷纷发表自己对那件事的看法,世子就一句:“不听话的臣子,杀掉便是!” 海棠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幕,心想世子这种嚣张霸道的样子,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且她发现世子还说了谎,说什么玩物丧志,他的书房里就挂着他自己画的雄鹰展翅图,她觉得吧,他一定是觉得自己的画举世无双,见不得人当着他的面夸奖别人的画作,才故意说什么玩物丧志! 海棠站着没事做,又不能到一边去休息,还饿着肚子,只能听着几人的对话,然后在心里默默吐槽,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她倒现在还是弄不清楚,世子特意将她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就光陪站了。 几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九章算术》上来,三皇子愁眉苦脸地说道:“还是皇兄厉害,这书前几页我还能看懂,后来的那些跟天书似的。” “三弟,你若有心向学,今日你便可以来我那儿,我教你。”太子笑道。 三皇子连忙摆摆手:“才不。我对这些实在没兴趣,还是看我的游记算了。” 二皇子对那书也有点兴趣,便道:“皇兄,你若有闲,今日教我一教如何?” 太子笑着应下。 世子忽然冷笑一声道:“这书也不过尔尔,何至于被称为奇书?” 三皇子惊讶地说道:“堂兄,之前你不也看不懂的吗?” 世子抬眸阴阴地瞥了三皇子一眼,哼笑道:“谁说的?这书不但我能轻易看懂,连我家一个卑贱的丫鬟都能明白!” 听到这里,海棠终于明白她今天被叫来是干什么的了——替世子撑场面,让他显摆的! 世子的话,三皇子自是不信,怀疑地打量着海棠道:“就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丫鬟?” 海棠一动未动,就像是根本未听到三皇子对自己的轻视,她想,这三皇子才几岁,居然叫她“小丫鬟”,他才该被叫做“小屁孩”好吗! “海棠,回话。”世子命令道。 海棠只好对着几人欠了欠身道:“奴婢确实已在世子的教导下看懂了《九章算术》卷第一。”她特意加重了“世子的教导”几字,就是为了给世子戴戴高帽,让他在他的堂兄弟面前长脸。 “堂兄,你和你家丫鬟,都在说大话吧?”三皇子满脸的不信,后面的内容他怎么都不明白,这丫鬟怎么就能弄清楚那么难的书呢? “倘若不信,你们便考考她。”世子说着,轻飘飘地看了海棠一眼。 海棠心中一紧,赶紧说道:“几位爷请随便问,只要是卷第一的内容,奴婢都能明白。” 听海棠这么说,几位皇子都来了兴趣。恰好此刻饭也用得差不多了,几人便又回到先前的位置分别坐了,而海棠则站在堂下,诚惶诚恐地面对着众人的视线洗礼。 太子沉吟片刻道:“除了堂弟,我们兄弟三人一人出一个问题吧。” “那我先来!”三皇子忙道,“最难的问题,还是留待皇兄来说吧。二皇兄,你排第二,行吧?” 二皇子点头应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海棠身上,饶有兴味。 世子对李长顺耳语几句,李长顺点头,跑到海棠身边,将世子的话跟海棠说了。海棠听完,脸色都有些发白。 三皇子见状忙道:“堂兄,你这是做什么?临到此刻才偷偷教她些什么吗?” 没等世子回答,李长顺便谄笑道:“三皇子误会了,世子是让奴婢给海棠姑娘鼓劲,她若答对了,重重有赏!” 海棠僵笑道:“三皇子殿下,确实如此。您现如今还未出题,世子便想教导奴婢什么,也无从教起。” 屁话,什么“答对了重重有赏”!瞎扯!刚刚李长顺明明是得了世子的命令来威胁她,说是如果她答错了题让他丢脸,回去便领罪自尽吧! “说的也是。”三皇子点头道,“那我便出题了,你听好。” 海棠神情一凛,全神贯注地听着,现在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她怎敢走神?有没有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就看她能不能冷静不出错了! ☆、第16章 三皇子沉吟片刻道:“今有四分之三,八分之七,十分之三,十二分之五,合之得几何?” 海棠怕心算出错,便道:“可否借奴婢纸笔一用?”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三皇子当即道:“自然可以。你可以去那边。” 边上摆放着案几,上面有文房四宝,海棠便走过去,拿起毛笔,先将刚才三皇子说的那些数字写在纸上。当然,她不敢写阿拉伯数字,只能辛辛苦苦地写中文。 海棠的毛笔字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看到她那一手难看的字体,三皇子眉头一皱,倒是没做声。太子和大皇子离得远,看不到海棠写的字。世子是知道海棠的字有多难看的,见海棠动笔,他眉目便是一沉。 分数加减对海棠来说当然简单,只不过毕竟事关生死,她怕做错,只能多演算了两遍,答案一致后才回道:“一百二十分之二百八十一,即二一百二十分之四十一。” 在海棠慢悠悠地计算的时候,三皇子也在别处算好了答案,他还特意跑太子面前去确定答案没错,才回到海棠跟前。听到海棠给出的答案,三皇子神情微楞,随即惊奇地说道:“答对了!” “堂兄,你家的这个丫鬟,还真有一套。”三皇子转头对世子笑道。 世子冷哼一声,并未做声。 三皇子也不在意,转头对二皇子笑道:“二皇兄,到你了。” 三皇子坐回了位子上,而二皇子则来到海棠面前,他并未直接提问,而是说道:“海棠姑娘,你研习《九章算术》时,可曾觉得费劲?” 海棠低头谦卑地说道:“是的。若不是世子爷的指导,奴婢至今还一知半解。” “除了此书,你可曾看过其他书本?”二皇子又问。 海棠也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老老实实地回道:“不曾。” 二皇子点头,终于不再提问,转入正题道:“听题。” 海棠打起精神专注地听着。 二皇子道:“今有圭田广十四步,为田一百四十七步,问正从几何?” 所谓圭田,就是等腰三角形,广在这里的意思就是底边,正从的意思就是高,也就是说,这是一道知道了等腰三角形底边和面积,以求高的题目。三角形的面积公式是底乘以高除以2,这么一算,海棠很轻松就得出了结论。 “二十一步。”海棠回道。 二皇子点头,眼睛亮了亮:“不错。”他也不多话,转身回座位上坐好。 海棠心中略略放松,前两题都很简单,这第三题就不知道是怎样的了。毕竟出题的人是太子,而太子似乎是这里面数学水平最高的人,她可不敢小看他。 只见太子缓缓起身,步行至海棠跟前不远处。他表情温和地说道:“有宛田,下周三十步,径十六步,为田几何?” 海棠闻言一愣,她下意识地看了端坐着的世子一眼,见他并未有任何表示,便垂下视线,拿笔在纸上写下两个数据。 宛田的意思是球冠形的田,告诉下周长和球面直径,求球冠形的表面积。这种题算起来颇费力气,但记得公式之后也不难。可问题是,太子出的这道题,跟书中的一模一样,海棠还记得答案是一百二十步,无需计算。所以说,太子这是在给她放水?刚才她就想看看世子发现没有,结果世子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这就让她忐忑万分。 世子是什么意思,太子又是什么意思?他们在玩什么可不可以不要带上她啊,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夹在中间很容易就死了的啊! 海棠没有选择,她在宣纸上故意装作正在解题的模样写写画画,好半天才道:“一百二十步。” 太子微微一笑:“正是。”他转身走回世子身边,微笑道:“堂弟家的丫鬟果真厉害。” 世子的脸色颇有些不辨喜怒,他望着太子,挑眉道:“过奖。” 太子笑道:“今日也算是让我们几人大开了眼界,身边有如此聪慧的丫鬟,实乃堂弟之幸。” 太子说着,便命令身边的太监给了海棠一些赏赐,另两位皇子也纷纷效仿,二皇子甚至解下了腰间的玉佩赏给海棠。 海棠不敢接,李长顺道:“海棠姑娘,几位爷的赏万不可推辞。”她这才诚惶诚恐地接下。 “我有要事需先行离去,诸位请自便。”世子忽然站起身道。 太子对于世子似乎给予了最大的包容,他笑道:“如此我们便下回再聚吧。” 二皇子没说话,他的关注重点更多的是在海棠身上而不是世子。三皇子蹦到世子跟前道:“堂兄,你这丫鬟借我几天怎样?” “你问她。”世子眼皮一掀。 海棠顿时一惊,忙垂头道:“三皇子殿下,奴婢恐服侍不好您,让您厌烦就不美了,奴婢想您身边定有许多聪明伶俐的丫鬟,不缺奴婢一个,还请三皇子收回成命。” 她倒是想去个好伺候一点的主子身边,在场的这三位皇子,看上去每一个都比世子好应付,可她现在怎么敢那么说?恐怕她人还没走出这里,她这个“吃里扒外”的丫鬟就被世子弄死了! 三皇子不依不饶地说道:“不用你伺候我,你就陪我说说话就行了。堂兄,你就发个话呗,你要同意了,她还能反对不成?” 世子瞥了海棠一眼,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他对三皇子冷冷一笑:“不借。” 三皇子愕然:“堂兄,你怎么如此小气?借我一下又不会怎样。” 海棠默默地想,你们是不会怎样,但她会死好嘛! 太子打圆场道:“行了三弟,君子不夺人所好,你就别为难你堂兄了。” 三皇子虽心有不甘,但他最敬爱的大哥都这么说了,他只好放弃,哼了一声道:“也罢,想来我也能找着个称心如意的丫鬟,不会比堂兄你的丫鬟差。” 世子斜睨了三皇子一眼,对太子和二皇子示意,走出了包厢。 来到酒楼门口,世子的马车就在外头,世子在李长顺的服侍下上车,李长顺也顺道爬上马车,当海棠爬上去时,世子忽然出声道:“你下去。” 海棠一愣,一旁李长顺却反映极快地说道:“海棠姑娘,赶紧的,世子让你下车呢。” 海棠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没听错,懵懵地下了车,只见李长顺驾着马车扬长而去,姚千户紧随其后。 所以说……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海棠对世子的反应颇有些莫名其妙。世子这是打算放她自由?可不对呀,她的卖身契还在世子手里呢,她能去哪儿?大梁现在可是盛世,对人口户籍的管理非常严格,她一个当人奴婢的人,乱跑的话那可叫逃奴啊! 明白世子的情绪就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海棠也没办法,只能徒步走回齐王府。可走了一段路她突然想起来,她不认识回去的路啊! 海棠举目四望,周围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和生机勃勃的人群让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明明答题都答对了,世子却还是“惩罚”她,她觉得心里很是不甘心,想起自己刚才从几位皇子那儿获得的赏赐里有一些银子,她自己身上也带了点儿钱,她也就没那么想早点回去齐王府了。 到古代了,她还没逛过街,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买点儿东西回去。 因为不识路,海棠决定雇一辆马车回齐王府,但对于齐王府的人来说,她必须是走着回去的,而马车回去的速度自然比她走路的快,所以在找马车回去前,她还有一点时间逛一逛。 一路走一路好奇地四顾,海棠看到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和小吃,她有赏赐也不怕会没钱,看到什么都想买,不过想起自己不该大包小包地带回去,便只能买了点儿准备送给牡丹的胭脂水粉。不过吃的东西倒是不要紧,边走边吃,都进了肚子,也不怕留下什么证据。 鹏举楼,正对大街的包厢中,太子看着下方街道上那个悠闲的身影,嘴角依然带着微笑。 二皇子同样凝视着那抹身影,淡淡道:“皇兄,看来堂弟发现了。” 太子微微一笑:“那又如何?” 海棠抓紧时间吃喝玩乐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找了辆马车,让对方驶向齐王府。马车前进过程中,海棠留神记了下路,免得下回再摸不着。在距离齐王府还有一个拐弯时,海棠赶紧让马车停下,付了车钱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做出一副疲惫的模样,向齐王府走去。 海棠本想从侧门回去,结果经过正大门时,她发现李长顺竟然在门口等着她,终于见着她了,李长顺眉毛一竖道:“海棠姑娘,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海棠一脸无辜地说道:“奴婢两条腿走路,自然不如您和世子坐车快。况且路上我差点找不着回来的路,是以多绕了些远路。” 李长顺边听边扯着海棠往里走:“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进去。” 海棠被抓得一个踉跄,不解道:“李公公,发生何事了?” “等会儿你就晓得了!”李长顺脚下步子未停,两人很快便回到了书房外头。 李长顺没进去,只站在外头略略提高声音道:“世子爷,海棠回来了。” 海棠整整衣服,做好了进去挨骂的准备,谁知里面传出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外头跪着。” 海棠一愣,一旁李长顺压低声音道:“海棠姑娘,你还等什么呢?” 海棠看看仿佛正在看好戏的李长顺,满心郁闷地跪了下去。 刚才她就该多买一点绿豆糕,现在都糊世子脸上去!他发神经就随便发好了,为什么要让她这个无辜的路人躺枪啊! ☆、第17章 海棠跟着世子出门的时候是中午,他们吃过午饭,她就只能饿肚子,好在世子把她丢下让她一个人回齐王府,这给了她填饱肚子的机会,不过她不想暴露自己故意在外闲逛没有立刻回来的事,便对李长顺恳求道:“李公公,您瞧我跟着世子出府,都没来得及用膳,您就行行好,给我弄点吃的来好不好?” 李长顺长叹一声道:“海棠姑娘,可不是我不愿帮你,只是世子有令,让你跪着,我哪敢给你送吃的啊?你就忍忍,等爷消气了便好。” “那世子究竟为何事生气?”既然李长顺提起了话头,海棠忙追问道。 李长顺耸耸肩,摇头道:“这个,我可不敢妄自猜测。” “李公公,您就给我提个醒吧。”海棠一脸痛苦,“如此我也好想法让世子消气。世子若是心中不悦,咱们底下人也不好过不是?” 李长顺眸光微闪,弯腰低声道:“海棠姑娘,爷的心思我是不敢胡乱猜测,然他今日为何事出门你总晓得的,只怕是世子爷对你今日的表现不甚满意。别的,我也不晓得。世子爷的心思,咱不能乱猜,也猜不透,你说是不?” 海棠也知道李长顺说到这里已经够意思了,只好说道:“多谢李公公。”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李长顺跟海棠的关系,有那么点亦敌亦友的状态。世子喜怒无常,底下人需时刻保持警惕,免得不小心惹到世子就死了。李长顺跟了世子好多年,倒是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被杀掉,但受点罚却是难免的。这种时候,有海棠来分担世子的怒火,李长顺怎么会不欢迎呢?但若是世子表现得对海棠有更多的宠信,李长顺肯定又不乐意了。谁会乐意主子的信任被别的人分走?反正就这点上,李长顺是乐意看着海棠倒霉的。但若是世子的情绪太糟糕,他自己也会被牵连,所以现在这种时候,他虽乐意看海棠被罚跪,但也希望世子能早些消气。 海棠继续规规矩矩地跪着,脑中猜测着世子到底在为什么事生气。 今天的事,她别无选择,如果不能全部答对,就死翘翘了,总不至于世子是因为她答对了而不能杀她而感到不高兴吧?那她可一点都不想让世子消气!今天世子带她出去主要是为了显摆的,那么他生气,是不是也跟显摆有关?表面上看起来,她答对了所有的题目,为世子长了脸,可连她自己都发现,最后太子的那道题目明显是在放水。在她教世子卷一的时候,她肯定世子是看过那道题的,那么说来,他也记得的吧?所以听出太子故意放水,他肯定觉得被愚弄了,因此才会不高兴。 太子放水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猜出她的处境而故意为之,这说明他是个温和宽厚的人,二是他就是故意这么做,只为向世子展示一条信息:你想干什么我知道,那我就如你的愿。只不过他这种满足世子的方法太直白,直白到已成了一种愚弄。如果真是这种可能,那么这个太子也就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善良,显然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而不管是哪种可能,从世子这方来看,他肯定会觉得自己被耍了,而且还无法当着人的面发作,只能回来生闷气,然后顺便把气撒在她这个无辜路人的身上。 海棠起先是直挺挺地跪着,这是“跪”的标准姿势。但跪了会儿后,她就觉得腿麻有点吃不消了。边上只站着个仿佛什么事都不归他管的姚千户,而李长顺已经进书房去了,海棠边小心地注意着姚千户,便身子下沉,把跪这个动作换成了跪坐,虽然腿还是麻,但有了着力点,总归稍微好了一点。 一旁姚千户轻飘飘地扫来一眼,又移开视线,就像是没看到海棠的动作。 海棠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只能想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好减轻自己的痛苦。 她想,之前觉得太子等几人好应付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这些皇家子弟,脑子里的弯弯绕绕肯定比她多。就算那个最小的三皇子,现在虽然表现得毫无心机,但她觉得或许背地里他也有许多花花肠子,之前他向世子借用她几天的行为,也变得充满了阴谋。庆幸的是,她作为内宅的一个丫鬟,恐怕将来不会再跟他们有什么交流。 想到这里,海棠稍稍放松,忍不住回味起今天在外面逛街的愉快来。她穿越之前可不是个爱逛街的人,但到了古代,她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逛街就成了相对好玩的活动了。那些好吃的小吃,她现在回想起来还会流口水,只可惜为了不暴露自己,她只能忍痛一样都不带。逛街的时候,她也会偷听身边人的谈话,好更多地了解这个时代。她在齐王府里就是只井底之蛙,到现在都没办法对这个时代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市井之人所谈论的内容,多是些柴米油盐的小事,再有就是哪家大姑娘小寡妇的风流韵事。虽然也有些比较关心国家大事,或者说纯粹为了装逼增加谈资的人说些皇子官员的事,但那毕竟只是少数。比如说户部尚书嫁女儿排场很大,那一日盛大的流水席一直被人津津乐道到如今,再比如说边关戎狄蠢蠢欲动,恐怕不久的将来会有战事,而那些厉兵秣马从未间断过操练的年轻将领就有了决战沙场,挣得战功的机会,又比如说,太子殿下温良恭俭,却遇人不淑娶了定过侯家的彪悍女儿,若不是定国侯因贪腐巨大而获罪流放,他女儿恐怕会把持太子东宫,而现在,因其父的倒台,那位侯府之女几乎已成下堂之妻,唯剩一个太子妃的名头而已。定国侯姓林,其女闺名雪霜。 说起来,海棠觉得林雪霜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过当时她也未在意,此刻回想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她到底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呢? 海棠正在思索,就见李长顺从书房内跑了出来,她忙跪直了,满含希望地看着李长顺。 李长顺没有带来世子赦免了她的意思,只说世子让她进去。 海棠揉揉跪麻了的双腿,慢慢起身跟着李长顺,胆战心惊地进了书房内。 世子正站在他自己的那幅画前,背对着书房门口,身材颀长,身姿挺拔。他并未出声,海棠却主动跪了下去,也不敢先说话,满心凄凉地准备直面自己的悲惨命运。 世子站了会儿,才转身看着海棠道:“知道你错在哪儿么?” 海棠头垂下,盯着地面,细声细气地说:“奴婢、奴婢愚昧。” 她当然知道她哪儿错了!她错就错在运气不好穿越到齐王府了!就算穿越不可避免,但凡换个地方她也不用面对他这个一秒变一个脸色的蛇精病! “不知道?出去继续跪着。”世子冷笑。 海棠赶紧道:“不,奴婢好像、好像知道那么一点儿!”这要是再把她赶出去,她说不定要跪到死为止啊! 世子道:“说。” 海棠脑中飞快地转动着,准备拣世子喜欢的话听。她并未抬头,继续低着个脑袋,努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道:“奴婢错在……未及时戳穿太子殿下的险恶用心!” 现在书房就她,李长顺和世子三人,她也就大胆一回,背后说说太子的坏话。她记得李长顺也是说过太子坏话的,而世子对太子有着天然的敌意,想来她说太子坏话,世子高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治罪于她的! “继续。”世子的声音很平稳,也听不出他此刻的喜怒。 海棠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说道:“太子故意伪装成个良善之人,只是为了博得百姓的爱戴,然而奴婢今日观之,太子根本就是个心术不正,沽名钓誉之辈!” “哦,怎么说?”世子仿佛有了点兴趣。 海棠受了鼓舞,继续编:“太子在外有谦虚仁和的美誉,可今日奴婢看他却时刻显摆炫耀着自己的学识,高高在上,看不起任何人,与他的名声绝不相符。而今日,他说可以教导三皇子,或许对别人来说是种兄弟间的亲密,然而奴婢却想,他若想教导三皇子,早就可以教了,为何要等到今日?恐怕他就是故意显摆,绝非真心。他答应二皇子教他,估摸着就是随口一说,事后定会寻许多借口推却。” 海棠言辞恳切,神情认真,就好像她说的果真是太子的阴暗内心似的。 世子神情淡淡地听着,等海棠停了下来,他忽然看向李长顺道:“李长顺,你可赞同她对端木淳的看法?” 眼看着战火烧到了自己这里,深知世子对太子有多厌恶的李长顺忙弯腰谄媚地说:“海棠姑娘说得极是,极是。” 而海棠,早在听到世子口中说出“端木淳”这个名字后就愣住了。端木淳,端木夜,林雪霜……天啊她终于想起来了,她这是穿越到一本小说里了! ☆、第18章 “行了,你退下吧。”似是得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世子转身背对海棠,大方地放她离开。 海棠却还处于发现真相的震惊之中,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李长顺见状,赶紧提醒道:“海棠姑娘。” 海棠这才回神,赶紧道:“谢世子爷。” 她说完便要走,却听世子道:“谢我什么?” 海棠一怔,不过随口一说的话世子都能抓住,要不要这么难伺候啊! 因为想起自己是穿书这事让海棠心情不宁,她脑子乱乱的,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说法,直接道:“请世子爷恕罪!奴婢方才口误了,奴婢想说的是‘是世子爷’。” 世子原本根本就没看海棠,刚刚问那句话不过就是心情不好习惯性找茬,海棠的回答让他转过头看向她,却只看到了她低垂的脑袋。他忽然注意到她的头发很黑很亮,有引人上前抚摸的诱惑力,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部分她那紧绷的下巴和略显紧张的唇角,她整个人传递出一种惧怕的信息,那是对他的恐惧。 “退下吧。”世子忽然就没了计较的心思,再次转回视线。 海棠松了口气,赶紧慢慢退了出去。 等到了书房外,海棠只觉得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她以为她只是穿越到了古代,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还是个书中的世界! 海棠之前只是偶尔听到过几次世子的名字,对于端木夜这个名字,她觉得有些耳熟,但也没深想,只当是神奇的既视感作祟。但今天,她得知了太子的名字叫端木淳,也知道太子有个即将成为下堂妻的太子妃叫林雪霜,那久远的记忆便一下子苏醒过来。 回想起今天遇到的几位皇子,她非常确信,她穿到的书,是一本叫做《特工太子妃》的玛丽苏小说。女主是魂穿的,也就是那位太子妃林雪霜,原主因性情彪悍以及娘家没落而被厌弃,女主穿成她之后,便各种吊炸天,先是主动成为下堂妻,独立出来开酒楼,闯事业,期间遇到不少青年俊秀。而身为男主的太子也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她身上,在试探交往的过程中被女主深深吸引,为将她娶回来而努力。 这个故事其实是一个玛丽苏套路文,海棠本来是不会感兴趣的,但偏偏这文竟然发表在并不太适合这种直白题材的晋江上,她就这么带着好奇心点了进去,又带着好奇一直看到了最后。这篇文因为发错了平台,数据很冷,但作者的文字功底还可以,至少语句是通顺的,男女主也有着跟他们人设相符的能力和智商,如果是发表在正确的平台上,海棠相信这文不会冷成这样,当然,她也就看不到的。 因为这原因,她对这篇小说有点印象,但印象还不够深,所以才无法在得知世子名字的时候将这里跟那本书联想到。世子在那本小说里也算是个比较重量级的人物,他性格暴戾,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杀人,在跟女主接触的过程中却同样被女主的特殊所吸引,之后不但跟太子抢女人,还跟太子抢天下。在这本小说之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人物,最终落得个谋反败露,整个齐王府被满门抄斩的结局。 海棠努力回忆着剧情,可除了某些印象比较深的,她就无法想起更多的事了。她想起世子在小说中的行为简直可以说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就因为他的野心,连累了齐王府满门。而她这个齐王府的死契丫鬟,当然就包括在“满门”之内了!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将会给端木夜陪葬,海棠就觉得有些腿软,扶着墙壁才能站稳。她该怎么办?将来如果必死无疑的话,她是不是应该现在就逃出去? 海棠心慌意乱地想着自己的未来,可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儿。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轻易脱离齐王府,如果她擅自逃出去,那么她就成了逃奴,而且这个时代对户籍管理很严格,特别是帝都临沂,没有路引她根本□□都出不去。逃又逃不掉,难道她只能等在这里,一天天地恐惧着那一日的到来? 海棠满心恐慌,可她现在的身份决定了她并没有太大的权利能做出什么改变。 她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的住处,一会儿扫扫地,一会儿又起身擦擦桌子,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没一会儿,玉台稀奇地过来了,带过来一个更稀奇的消息——王妃要见她。 海棠不敢怠慢,赶紧收拾好心情,跟着玉台往王妃的住处而去。 自从海棠来到世子院中,王妃就没有再接见过海棠,当然,即便如此海棠也不敢消极怠工,努力将世子的身边事照顾得妥妥帖帖。茉莉和杜鹃都挺能干的,再加上李长顺对世子的身边安排也非常细心,她并不需要花太大心思,如果不是世子太难伺候,随时要她的小命,那么在红叶苑里待着是个不错的差事。 海棠不知道王妃现在叫自己过去是为了什么,但她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心中自然觉得忐忑。 “玉台姐姐,不知王妃此次寻我过去是为了何事?”海棠跟玉台也算是有点交情了,她忍不住问道。 玉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王妃想着有几日没问过世子的身边事了,就寻你来问问。” 海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可她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之前王妃根本就一次都没亲自再接见过她,这次突然找她过去,怎么想都来者不善。她最近是又干了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了吗? 知道这次见王妃的结果可能不会很好,海棠打起精神做足了心理准备。如果王妃不满意她也好,就把她丢回尚膳司去,也省得她继续跟在世子身边提心掉胆的! 海棠见到王妃的时候,她优雅得一如往昔。 海棠跟在玉台身后进去时,王妃正拿着本书看着,像是没注意到海棠的到来,玉台也不催促,海棠自然不好多话,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好一会儿,王妃才将视线从书中拉回,她随手将书一放,看向海棠温柔地笑道:“海棠,我这次寻你过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你教教我这书里的东西。” 海棠的视线随着王妃的话落在那边书的封面上,那赫然是一本《九章算术》! 海棠心里一惊,只听王妃继续道:“我倒是小瞧了你,竟不知道你如此有学识,还看得懂这书,想来让你成为世子的贴身丫鬟,还是委屈了你。” 海棠一听就啪嗒跪下了,脑袋垂得很低,连声道:“奴婢惶恐!奴婢、奴婢真的不太懂这书,都是、都是世子爷教奴婢的……” “世子教你的?”王妃轻飘飘地说,“我倒不晓得我的夜儿何时如此有耐心了。清溪,我都忘记了,上回那个不会磨墨的丫鬟怎么样了?瞧我,真是岁数大了,这许多事也记不得了。” 清溪巧笑道:“王妃,哪是您岁数大了啊。您啊,就是贵人多忘事,那些小事,哪里就值得您去记着了?白白抬举了他们。那个丫鬟太蠢笨,世子不喜,当时只不过轻轻打了几十板子,可没想到她身子弱,没受住就死了。” “死了啊。”王妃轻轻地重复了一句,“也是。夜儿这脾气也不知是学谁的,就是这样一个眼底容不得沙子的暴脾气,也是那丫鬟命里有此一劫。” 王妃说着又看向海棠,微微一笑道:“瞧我,可不就是岁数大了。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海棠垂着脑袋,不敢应声。她就知道这次来没什么好事,果然如此!像《九章算术》这种东西,大部分古人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她一个本来不该识字的丫鬟,如果说自己无师自通就看懂了这书,王妃不相信还罢,一旦相信了,恐怕就会以为她之前的一切表现都是有预谋的,就为了成功骗到去世子身边的机会,好有更多的机会勾搭到世子。所以刚才那一瞬间的考虑之后,她才会说她会的都是世子教的,毕竟这是外人看到的,她总不能在外头拆世子的台,那样她回去肯定就死定了。可她没想到,王妃竟然这么难缠,连这么说都有错!不管怎么说,难道今天她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了?她还记得王妃对勾.引世子的丫鬟有多心狠,就连她自己房中的都没有一点心软,只要王妃认为她这段时间确实在勾.引世子,那么她就完蛋了啊! 海棠还不想死,也不想被卖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她知道,在齐王府里,别的人都指望不上,她能靠的,只有她自己,生死不过就在一瞬之间。现在既然王妃没有直接把她杀了或者发卖出去,就说明这次她还是有机会解释的。生或者死,就看她怎么说了! ☆、第19章 清溪笑道:“王妃,刚才您说到世子爷可不会屈尊教导一个丫鬟呢。” “还是清溪记性好。”王妃赞许地看了清溪一眼,轻轻点头道,“夜儿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太冲,要说他有那个耐心去教导一个丫鬟,也是稀奇事。” 清溪掩嘴轻笑:“指不定海棠有些过人之处呢。” “这倒也是呢。”王妃看向海棠道,“海棠,你可说说,你有何过人之处,让夜儿如此教导于你?” 海棠明白这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不能让王妃认为世子对她有任何特殊之处——关于这点她也很冤啊,世子虽然“教导”她,但显然对她没有任何特别的,不过因为她能看懂《九章算术》而已。她也不能对王妃承认自己能看懂《九章算术》,那毕竟是拆世子的台,她现在名义上还算是世子的下人,吃里扒外这种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海棠微微直起身,不敢直视王妃,只将视线落在她的绣鞋上,声音略带颤抖地说道:“启禀王妃,奴婢并无任何过人之处。世子教导于奴婢,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实则换另一个丫鬟亦是如此。” “哦,怎么说?”王妃脸上像是多了一些兴趣。 海棠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着了这抹兴趣,她决定要说一句大实话:“回王妃,前些日子世子在宗学似与太子殿下有些……龃龉,”不,其实是世子小心眼,“世子回来后就很不快,他让李公公和奴婢钻研《九章算术》,奴婢看了个一知半解,世子这才为奴婢解惑,以便在今日带奴婢出去挫挫太子殿下的锐气。” 如果可以,海棠也想把世子的行为包装得好听一些,不过王妃这个世子的亲妈想必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所以她也就说了实话。而且现在正是她生死攸关的时候,说实话更能获得王妃的信任。王妃早不找她晚不找她,偏要等她今天跟世子出门了才来找她,显然一直知道红叶苑里发生了什么,但她跟着世子在外面的情况,王妃显然并不清楚,或许以为世子带着她出去是玩的,是因为对她另眼相看。这种误会,她是绝对要澄清的! “可不曾想,今日奴婢虽答上了太子出的题,却依然触怒了世子爷。世子爷将奴婢丢在外头,奴婢是一路反省走回的王府,回来后世子余怒未消,还让奴婢罚跪,奴婢自知有错,跪得心甘情愿。只求王妃明鉴,世子虽教导了奴婢,但若是换了个别人,世子照样会教导于她的!”海棠飞快地说道。她这么说,就是为了表明,王妃你看!世子把她丢在了外头让她自己滚回来,她好不容易靠着两条腿回来后他还让她罚跪,他这种表现,显然是没把她当回事的啊!他的所谓耐心,其实是给太子的,不是给她的! “还有这事?”王妃悠然地说道,单从表情上看不出她是否信了海棠的话。 海棠垂头言之凿凿地说道:“是的王妃,奴婢不敢有半句胡言!” 一旁的清溪笑道:“王妃,我看海棠的话不似作假。” 王妃道:“瞧着似挺真的。” 海棠立刻表忠心:“奴婢万不敢对王妃有任何隐瞒!若奴婢有哪里做得不对,万请王妃于百忙之中示下,奴婢定戒骄戒躁,力求做得最好。若王妃还是不满意奴婢,请降罪奴婢,把奴婢赶回尚膳司吧!” 清晰看了王妃一眼,上前对海棠笑道:“海棠妹妹,你这说的是哪里话,王妃可没说要让你回尚膳司去。你近日来的表现,王妃都看在眼里,可记着你的好呢。” “奴婢不敢……”海棠惶恐地说道。她想,王妃在红叶苑果然是有眼线的。 “快起来吧。”清溪笑着扶起了海棠,“近日虽热了,地上还是有些凉的。咱们女人身子骨本就弱,可不能亏待了自个儿。” 清溪的态度也就代表了王妃的态度,既然清溪都来扶她了,就说明王妃这回是信了她的话。海棠心中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她战战兢兢地侍立一旁,主动说道:“王妃请相信奴婢,奴婢只求能将红叶苑上下安排妥当,别的心思是万不敢有的……” “母亲,我听说你把我的人叫来了你这里?” 海棠话还没说完,门口就响起个好听的男声,然而一听到这话,海棠当即就腿软了,差点再度跪下去。 世子态度恣意,潇洒地迈了进来,他身边跟着李长顺,而王妃碧青居里的一个二等丫鬟惶恐地跟进来跪了下去道:“王、王妃,奴婢没能拦住世子……” 一见自己儿子来了,王妃脸上立刻露了笑道:“夜儿,你怎么来了?快来坐下。昨日管家新购了些上好的铁观音,你来与我一道品品味道。”她也没理那跪在地上的丫鬟,眼睛里只有自己的儿子。 “不用了,母亲,我只是来带回我的人。”世子没坐下,视线往旁边一转,落在了海棠身上。 王妃眉头微皱,脸上的表情立刻就不对了。 海棠现在真的很想去死一死。 按理说遇到个护短的主子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这事放到世子和她身上,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啊!她好不容易才摘清了她和世子的关系,言之凿凿地告诉王妃,世子对她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可话才刚说完,世子就跑来打脸了。 世子特意跑来王妃处要回一个丫鬟——这种事传出去,任谁都会认为世子对那丫鬟不同一般的吧? 海棠的脑子有一阵子是一片空白的,她绝望地看向王妃,恰巧碰着王妃轻轻瞥过来的一眼。那一眼,顿时令海棠如坠冰窟。王妃这是觉得她刚才都在胡扯吧?是不是之后不管她再怎么解释,再怎么表忠心都没用了? “夜儿,不过是个丫鬟,也累得你专程跑一趟。”王妃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世子却不答,只道:“母亲,您既已将她给了我,以后还是不要再随意将她召来了吧。” 王妃沉下脸:“夜儿,我是你的母亲,自该关照你的饮食起居,找你的丫鬟来,不过是问问你的近况。怎么,你大了,翅膀硬了,便连我这个母亲都不要了么?”她说到后来,声音竟有些哽咽。 “母亲,您多虑了。”世子的语气并未因王妃的语气而有所动,他甚至也不多解释一句,只淡淡道,“您自便,我这便回了。” “夜儿,你……”王妃可没料到自己儿子竟对自己是这样一副态度,眼底有着淡淡的震惊。 世子却不理,掉头出门,走到门口侧头一瞥,冷冷道:“还不跟上?” 僵立着的海棠意识到世子是在跟自己说话,这才回神,她也不敢再看王妃和其余丫鬟的表情,抱着绝望的心情茫茫然地跟了上去。 好了,她知道她在王妃心中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世子为了她顶撞王妃,王妃肯定已经将她当做了眼中钉肉中刺,她恐怕根本等不到齐王府满门抄斩的那一天就会先被.干掉了吧! 海棠一路游魂似的跟在世子和李长顺后头回红叶苑,一路上世子在前走着,似乎后头根本没跟着一个他刚弄出来的丫鬟,李长顺倒是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海棠跟上来了没有,表情很是复杂。 海棠还跟做梦似的,弄不明白世子会出现在碧青居的原因。若说他是担心她才来找她,她是万万不信的——他自己都时时刻刻想弄死她好吗!还是说,他占有欲强,自己不喜的丫鬟,只要冠上他的名字,就是他的所有物,别人都动不得? 打住! 海棠逼自己不再想下去,她知道现在去想世子来的原因已经没有意义了,结果已经铸成,她只要等死就好了……她忍不住摸了摸身上还没来得及放下胭脂和出去一趟获得的赏赐,至少这些东西,她要送给牡丹,就当是她给牡丹的遗产了。 海棠越想越为自己难过,她穿越来也没干什么坏事,小心谨慎走了一路,没想到最终还是躺着中枪,莫名其妙的就要死去。不知道死了能不能穿回现代?那她一定会好好珍惜在现代的生活,跟这里的日子比起来,她那原本让她不满唾弃的日子,简直像在天堂一样。 “海棠姑娘,海棠姑娘!”李长顺的声音打破了海棠的自怜。她猛地抬头,却见李长顺一愣。 “李公公,您有什么事?”海棠忙问道。 李长顺将自己的视线从海棠那微红的眼眶上移开,只当没看到,笑道:“世子叫你进去呢。” 海棠这才发现,三人已经回到了世子的书房门口。 “李公公,您不一道进去么?”海棠对于单独跟世子面对面心存恐慌。 “世子只说让海棠姑娘你一人进去,我哪敢违背世子的意思啊。快进去吧,海棠姑娘,省得晚了世子不快。”李长顺道。 海棠没办法,只能怀着悲壮的心情走入书房。 ☆、第20章 世子已然在书桌后端坐,海棠的进入似乎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海棠连呼吸都放缓了,不敢开口,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等着世子发话。 半晌世子抬头看着海棠道:“王妃与你说了些什么?” 海棠不清楚世子问话是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她猜不透他的意图,便只好说实话:“王妃例行关心了您的饮食起居,并让奴婢尽职尽责,万不可疏忽懈怠。” “她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回的?”世子面上看不出喜怒,继续问道。 海棠想了想,排除那些王妃隐隐威胁她的话,将两人的对话说给世子听。特别是她表忠心的那些话,她特意强调了,表达忠心的对象还加上了世子。她不太清楚世子跟王妃之间的母子关系到底如何,怎么敢背后说王妃的坏话?虽然之前她背地里说太子的坏话罪更重,但世子听了高兴,在场的也没人会传出去,那她就相当于没说。可如果世子对他这母亲虽然不太尊敬但容不得他人说自己母亲坏话,那她要是有胆子说了,岂不是死定了?她在王妃那儿已经上了死亡名单,如果连世子都厌弃她了,她就真没一点活路了。 事关自己的生死,海棠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努力揣测世子的心思,恨不得钻进世子的脑袋里看看他到底在想什么,完全照着他的喜好说。 世子听完了海棠的话,沉默不语。 海棠战战兢兢,极力回忆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什么不合适的话。 世子忽然道:“海棠,我不管你先前是哪儿的人,进了我这,若你还与别处纠缠不清,那休怪我不客气了。” 这一瞬间,海棠忽然明白了世子专程去碧青居找她的原因。就像她一直认定的那样,世子才不是对她这个丫鬟特殊相待,这要是换个人,世子一样会来将她带走,只因为她是他院里的丫鬟,他院里的事容不得别人窥探,即便是他的母亲也一样! 想明白了之后,海棠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无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就是个炮灰,迟早牺牲在世子和王妃的斗法之中。而世子的心思,她还没办法跟王妃说,不但世子会很不高兴,王妃也不见得会相信她的话。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讨好世子,抱紧世子的粗大腿,只要世子乐意保着她,王妃也就奈何不了她了! 那纷乱的想法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海棠立刻垂头道:“是,世子爷,今后奴婢定不会对外说一个字。只是……王妃若再召奴婢过去,奴婢该如何是好?” “回绝了。”世子道,“你是我的丫鬟,无需听旁人的。” “是,世子爷!”海棠心中一定。有了世子的这句话,将来王妃再来找她,她肯定死活都不去,没什么事她就待在红叶苑不出去了! 虽说世子也不是真心想护她,但这是海棠第一次觉得有世子在前面顶着挺好的——当然如果一开始他没把她弄到红叶苑来就更好了。 “那世子爷,奴婢给您泡壶茶?”海棠问道,她有那么点献殷勤的意思,也是想赶紧离开书房。 “去吧。”世子这回挺好说话的,挥挥手放海棠走。 海棠如逢大赦,赶紧退出书房,外面的空气新鲜极了,感动得她想哭。 李长顺还在外头站着,海棠道:“李公公,今日多谢您陪着世子一道来寻我。” “世子的事便是我的事,这是我的分内事,海棠姑娘不必介怀。”李长顺犹豫着问道,“不知世子此刻可有不悦?” 海棠忍不住笑了笑,李长顺也是不容易,都伺候世子那么久了,回回都还提心吊胆的。 “世子看上去心情不错,我这就去给世子泡茶,李公公可先进入随侍。”海棠道。 李长顺笑容满满:“如此海棠姑娘便快去快回吧,我自个儿先进去了。” 海棠点点头,离开书房。 海棠先去吩咐茉莉和杜鹃准备茶水,自己则先回了房间,将还藏在身上的赏赐以及给牡丹买的胭脂拿了出来。她换了身衣服,对着模糊的铜镜拍了拍脸,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一些,才再次离开房间。 茉莉和杜鹃已将茶水端来,海棠在前走着,茉莉紧随其后。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茉莉道:“海棠姑娘,之前你被王妃叫走,我心里放不下,后来李公公寻你,我便照实说了,没料到世子也听着了……” 虽说海棠跟两个小丫头也才相处不久,不过海棠一向人缘好,跟人相处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特别大方,因此这两个小丫头跟海棠的关系都还不错。 听出茉莉的担忧,海棠回身望着两人笑道:“尽管放心,我无事。只不过这一去我也明白了一些道理。红叶苑是世子的地盘,我们只管听他的话,无需理会别人。这事也是我想跟你们说的,希望你们能记住。” 两人见海棠说得认真,也明明白白地应道:“我们记住了。” 海棠点点头,转身继续前进。现在她也不是光杆司令了,上头交代下来的话,她还必须交代下去,不然这两个小姑娘要是出了问题,最后倒霉的还是她。 到了书房门口,海棠接过茶水,轻轻敲了敲紧闭的书房门,温声道:“世子,奴婢送茶来了。” 海棠等了几秒,门开了,李长顺把海棠让进来。海棠有点想把茶给李长顺让他上,但李长顺并没有接的动作,只是示意海棠上前。 海棠只好自己走上前,小心地放在桌上,再倒出茶水,端到世子身旁。 世子正在看书,海棠瞥了一眼,发现是一本《孙子兵法》。她发现这个书中古代虽然是架空的,但里面的古籍好多都是真正历史中有的。比如说四书五经之类的,以及之前她被迫研究的《九章算术》,再就是世子现在手里的兵书。 “爷,您的茶。”海棠有点担心自己的声音会惹正在专注看书的世子的厌弃,声音低低的。 世子并未回应,像是想入迷了没有听到。 海棠抬头看了眼李长顺,他正用有些怜悯的目光看着她。海棠无奈,正想继续问问,就见世子头也不抬地说:“放这。” 海棠闻言,将茶水放在了桌子一角,世子手一伸足以拿到,这位置也不会干扰到他看书。 送完茶水,海棠走到李长顺身边,指了指房门,意思是我走啦? 李长顺摇摇头,讨好地一笑,显然不想让海棠走。 海棠知道李长顺这是希望她留下能分担火力呢,可她一点都不想待在这里,只装作没看到李长顺的模样,径直向前走去。 李长顺一急,抬手拽住了海棠的衣袖。 海棠侧头看他,李长顺眼里有着明显的不满,像是在控诉她竟然如此没有革命情谊。 海棠微微一笑,抽出自己的衣袖,快步向外走去。她可没有李长顺在世子面前好说话,世子不高兴了,李长顺这个老人顶多就挨罚,可她是会死的呀!所以么,虽然讨好世子是必须的,但平时没事做她还是别总在世子面前晃荡吧,那难免增加被弄死的概率。 李长顺总不好在世子面前拉拉扯扯,只能遗憾地看着海棠离去。 海棠刚走到门口,身后世子突然发话:“海棠,明日一早你过来。” 海棠一愣,这又是要干啥? 她转身一福道:“是,世子爷。”就算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又哪里敢多问。 世子顿了顿,又道:“跟我一道去宗学,要准备什么,你自个儿看着办。” “是,世子爷。”海棠又恭恭敬敬地应了,这才退出书房。 虽然依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海棠现在已经郁闷得想咬人了。世子这是还没显摆够啊?今天是带她在太子皇子面前显摆,明天还要把她显摆到全宗学面前? 海棠当天便偷偷跑去了尚膳司,把为牡丹带的胭脂和她积攒下来的钱都给了她,让她帮自己保管。海棠觉得自己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再跟牡丹要好可能会连累她,便央求牡丹跟自己演一出姐妹反目的戏。可海棠好说歹说,牡丹也并不同意。 海棠见自己劝说不了她,只好道:“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一些。我也该回去了,你送送我吧。” 牡丹点头:“我会的。你自己也是,别再像在尚膳司一般莽撞,凡事都需多想几步……” “我晓得啦,你再多啰嗦,就该成我娘了!”海棠道。 “你怎么还这么口无遮拦!”牡丹被说得有些脸红。 两人向外走去,到了尚膳司门口,海棠忽然收了脸上的笑,高声对牡丹道:“牡丹,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牡丹一愣,却听海棠继续道:“就算我们之前关系不错,可你也不能仗着这点就要求我把你也弄到世子院里去吧?我能去是我的本事,你会什么?” “海棠……”牡丹隐约明白了海棠想干什么。 “你别再说了!”海棠打断了牡丹的话,一脸怒气冲冲地说道,“反正我是不会帮你的,你就死了心吧,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我没你这个朋友!” 海棠说完,扭头就走,没再给牡丹说话的机会。 牡丹愣愣地站在院子门口,盯着尚膳司内恰好看到这一幕的同僚们同情的目光,望着海棠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只低低地为她的未来祈祷。 ☆、第21章 牡丹和海棠的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之前两人关系如同蜜里调油,忽然激烈争吵,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们渐渐聚过来,尚膳司门口就只剩下牡丹一人,而海棠早已扬长而去。 刘三跟海棠的关系不错,谁不喜欢没什么心机嘴甜人好看的小姑娘啊?可刘三跟牡丹的关系更好,两人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当初海棠不知道什么意思的那几个词,也是牡丹问了刘三之后,让他帮着问来的。牡丹是什么品性,尚膳司里谁不知道?海棠当初那么快就融入尚膳司,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她跟牡丹关系好,大家爱屋及乌也就接受了她。可当两人出现矛盾之时,他们的选择很明确——站在牡丹这边。 听到海棠的那些话,围拢过来的人里,刘三先开了口:“牡丹,你甭理海棠那丫头的话,这里谁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她现在自个儿发达了,就忘了咱们这些人,咱们也没必要再拿她当回事!” “不是这样的,海棠她不是那样的人……”牡丹摇摇头,她想再多说些什么,可想到海棠为了自己的安全做的这事,她又无法说出真相,让海棠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先回了。”牡丹苦涩地笑了笑,转身回房去了。 刘三望着牡丹那落寞的背影,难过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怨恨:“这海棠可真看不出来,枉费咱们当初对她那么好,可真是狼心狗肺的!” “行了行了,咱以后就当没海棠这个人,将来谁也别在牡丹跟前提起她,晓得了吗?”有人劝道。 刘三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无奈点头。 尚膳司的领导是李妈妈,她是府里的老人,兢兢业业了一辈子,也没什么争的心思,有这样的领导,下面的丫鬟小厮妈妈整体都偏平和,大家也不爱争来斗去的,关系很是和谐。应该说,齐王府里,尚膳司是事最少的地方了,刚开始海棠进入王府后能在这儿待下,也是个福分。若是在其他地方,她或许早被剥皮拆骨了。 跟牡丹“恩断义绝”之后,回去的路上海棠心情很低落,鼻子也酸酸的。想到以后她受了委屈没人可说,有了好看好玩好吃的东西没人可送,她就觉得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可为了牡丹的安全,她只能这么做。她不要牡丹再因为她而受到之前那样的惊吓,她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朋友,牡丹这个真正的好朋友,好闺蜜,她一定要保住! 回到自己住处,海棠又开始为明天的事做准备。她知道世子每天去的“宗学”是大梁特意设置的教学机构,也就是学校,里面的学生都是宗室子弟。宗室子弟从六岁起就要进入宗学念书,宗学里设置了类似学分的制度,当学分达到一定的标准之后,就可以参加每年一次,专为宗生们设置的翰林院入学试。 大梁朝也施行科举制度,每三年一次,由此作为选拔官员的重要方式之一。当然,选拔官员除了科举,还有许多种途径。宗室子弟作为跟皇帝有类似血缘关系的,自然会有一定优待,可由宗学直接参加考试,通过考试即入翰林院学习,若考核后合格,则可逐级上升。不想直接进翰林院的宗室子弟,也可以参加科举,跟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竞争。翰林院被称为“文翰清要之司”,当代内阁成员中绝大多数出自翰林院,因此众人均以进入翰林为一种荣耀。 这些事,都是海棠跑去跟李长顺问过来的,李长顺倒也不含糊。她身为一个内宅女子,对这些事当然不甚了解,李长顺并不觉得她来问的行为奇怪。 而从李长顺那儿,海棠还得到了一个更有用的消息。世子不喜欢念四书五经,更喜欢舞刀弄枪。宗学中有校场,课余时间他就跟姚千户在那儿演练。 想到世子喜爱看的是兵书,海棠想他一定比较爱驰骋沙场,但现在正是太平盛世,而边境暂且还算太平,连大梁朝的将军校尉们都闲赋在家,不用说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宗世子了,自然无门施展抱负。 一想到世子将来的目标是推翻现任皇帝,海棠心中就只剩一片愁云惨雾了。她现在被迫跟世子绑在了同一条船上,他要是作死,她也会被牵连,她到底该怎么办呢?向太子通风报信,阻止世子的计划?可她一个丫鬟,居然跑去告密,太子能信么?而且她没有证据,太子要真信了,恐怕也只会将她当成棋子来用。一颗棋子能有什么好下场?还不是该炮灰时就炮灰。她对小说的情节记得的已经不太多了,可她还记得,太子这位男主,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为了他的皇位,他也可以利用任何人,放弃任何人,唯有那位他命中注定的女主角是他不可舍弃之人。 既然向太子告密风险太大,海棠只能从世子这边下手,阻止他了——她还不能跟齐王和王妃说,她不知道王妃对世子的谋反计划是否知情,但无论如何,齐王和王妃得知她一个外人知晓了这个秘密,不论他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事,她肯定是第一个死的。那直接规劝世子?她死得更快好么!世子要是知道她知道了,肯定会直接杀她灭口的,连半句话都不会听她多说!那样的话……她只能在世子不知道她知道的情况下全力阻止世子了? 海棠对于世子一家最后的悲惨遭遇印象深刻,世子在那本小说里的戏份很高,没事就爱给太子男主添点堵,平常也肆意妄为,树敌无数,她记得后来收集到世子谋反证据的那位大理寺官员顶着上级的压力悄悄行事,立志要把世子扳倒的原因就是世子乱杀人时杀了他的好友。她的记忆有些模糊,只能隐约记得,后来帮着太子对付世子的那些人之中,不少人都跟世子有着生死之仇,不然也不会不遗余力地相助于太子。 海棠发现她现在脑中冒出的这个主意极为大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异想天开——她竟然想要阻止世子杀人,以此来令那些将来会站在太子那边的人没了弄死世子的理由。她甚至还希望从太子那儿帮世子刷好感度,也帮太子从世子这儿刷好感度,要是他们这对堂兄弟能相亲相爱,不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海棠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简直就是在期盼奇迹的到来,那么不切实际。可她真的很想试一试。齐王府,特别是尚膳司里,那些丫鬟小厮们人都很好,她怎么忍心看着他们给世子陪葬?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可她想试试! 第二天一早,海棠便候着世子,跟着他一起出了齐王府。她身上特意带了些碎银,以防万一世子又把她丢在外头了……她觉得以世子的性格来说,那太有可能了。 世子一向坐马车去宗学,而宗学距离齐王府也不太远,按照海棠的估计,大概跑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她照旧跟李长顺坐在外头,沿路记着路。 宗学所在是一处非常清幽的宅子,高高的匾额上写着恢宏的“大梁宗学”四字,外头有一队士兵分两边而立,李长顺将齐王府世子的腰牌给对方看了,便直接驱车进入宗学内。车子行了一段路便停下,李长顺伺候世子下车,而自有下人将马车驾走,统一停放。姚千户骑马跟来的,他的马也由下仆牵走喂草。 不知是不是身体不适,那小厮将马牵走时身体忽然一晃倒地,直挺挺地倒在了世子前面路面上,扬起的灰尘顿时沾在了世子的鞋面上。那小厮不过是没赶上早饭给饿的,眩晕只持续了一瞬间,当他眼前再度清晰起来时,他就知道事情坏了,忙端端正正地跪好,向比阎罗王还可怕的世子磕头谢罪。 这小厮挡了道,又弄脏了自己的鞋,世子眉头一皱,看了李长顺一眼。 李长顺立刻会意,赶紧对旁边还杵着的几个小厮叫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将这不长眼冲撞了世子的东西拉下去乱棍打死!” 海棠前一天虽想过自己未来的计划,可哪里能想到第一天跟着一起来宗学就遇到这样的事?她微微一怔,眼看着其余站立的小厮在短暂的愣神后只能无奈地上来要将他们的同伴拖走打死,忙走上前一步一脚踢在那小厮的身上,娇声怒斥道:“世子爷的路你也敢挡,你瞎了吗?赶紧滚远点,免得世子爷看了晦气!” ☆、第22章 海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惊到了不少人。世子瞥了她一眼,眼神微闪,表情却不见喜怒。李长顺惊讶地瞥过来,又去查看世子的表情,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姚千户站在世子身后,看上去轻轻松松的模样,实则肌肉紧绷,若事情有变,他可以立刻出手。 那冲撞了世子的小厮被海棠踢翻在地,常年养成的听令习惯令他爬着后退,到足够远的距离之外,他也不起来,继续跪着磕头,却不敢求饶。 见那小厮如此上道,海棠也松了口气,她忙掏出随身带着的绣帕,一转身在世子跟前蹲下,仔仔细细地将他鞋面上沾染的灰尘掸去。那灰尘只不过轻飘飘地落在鞋面上,轻轻一扫便被去除了,鞋子立刻恢复了纤尘不染的模样。 海棠起身,微微侧身让开前路,对世子露出个纯粹的笑容道:“世子,您请。” 她面上极力做出轻轻松松的模样,交叠的手却紧张地攥在了一起,只怕世子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仍旧要将那小厮弄死。 李长顺一向自诩为世子最为贴心的奴婢,没想到今天居然被海棠拔了头筹,他心下危机感立起,赶紧殷勤地谄笑道:“爷,这边请。” 世子沉默几秒后,终于迈动步子向前走去,并未再问起那小厮的事。 海棠心中长舒了口气。她知道李长顺接话不是为了替她解围,不过是争宠,不过她现在只想感谢他。她紧跟在世子身后,也没再去看那小厮一眼。 等世子走后,那小厮的同伴们忙扶起了他,纷纷后怕地说道:“你这可算是捡回条命了!” “世子身边那丫鬟看着骄横,不过你还得谢谢她那一脚,不然现在我们可就得给你收尸了!” 小厮抚着心口,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刚才生死不过一瞬之间,他的脑中几乎一片恐怕,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做不了,直至此刻危机解除,他才觉得双腿发软,竟是无法靠着自己起身。 “你、你们……扶扶我。”小厮听着周围人叽叽喳喳的话,低声道。 众人一怔,皆嘲笑道:“才这么点阵仗就把你吓的,你说你丢不丢人?”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七手八脚地将这小厮扶起。刚才那情况放任何一人,现在也该是手脚无力的状态,在场众人也都心知肚明。 “下回可不能再这么鲁莽了,今次是你运气好,以后哪还有这般好运!”比这小厮年长的同伴叮嘱道。 这小厮连连点头,下回他无论如何都会吃饱了才来干活,可没第二条命让他丢了!他望向宗学内殿的方向,然而海棠早已随着世子入内。 海棠虽说对这地方好奇,可毕竟昨日才出府放过风,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她不敢贸然张望。跟着世子和李长顺走了一段路后,李长顺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对世子道:“奴婢恭祝爷今日万事和顺。” 海棠忙跟着李长顺停下,鹦鹉学舌般说了一句:“奴婢恭祝爷今日万事和顺。” 姚千户酷酷地站在两人身边,没有吭声,也没接话。 世子头也不回地往前门院子里走去,海棠悄悄问李长顺道:“李公公,那里面,咱们是不是不能进去?” “那还用说?”李长顺道。 “那岂不是没人伺候世子磨墨了?”海棠好奇道。 李长顺道:“里头是各位爷们读书的地儿,自有宗学的书童伺候着,用不着咱们。来,跟我来。” 海棠点头,跟着李长顺往来路走,刚走几步便看到了一处长廊,那条长廊上建造着几个亭子,已经有不少小厮太监在那儿或坐或站。 没了世子在前,李长顺微微直起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走到一处已被占用的亭子,那几个小厮一见他,立刻笑嘻嘻地迎上来道:“李公公,姚千户,您们可算来了。您们瞧,这是咱们为您二位占的位儿。” 几人将李长顺和姚千户迎到位子上坐了,有几双好奇的视线紧接着才落在海棠身上。 海棠自来熟似的在李长顺身旁坐了,也不搭话,反正这些人她也不认识。 李长顺看看海棠,不知想到了什么,对那几人说道:“这位是世子的贴身丫鬟,海棠姑娘,你们对她可要恭恭敬敬的!” 那几人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海棠身上扫过,他们随即殷勤地笑道:“海棠姑娘日安,小的们给海棠姑娘请安了。” 海棠看着几人殷切的目光,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些碎银,一个个分了,笑道:“我跟在世子爷身边才几日,不懂之处还望几位多多包涵。” 海棠得的赏银多,又没地方用,除了给牡丹的那些,其余的她都带身上了,她简直将自己当成散财童子了,一点都不吝啬,那几个小厮纷纷接过海棠给的银子,笑得眉眼弯弯:“海棠姑娘严重了,日后若有事体,尽管吩咐小的们。” 这几个小厮,一个叫赵柱,一个叫王安,还有一个叫钱大同,都是宗学中的杂役小厮,专门候在这儿,哪位爷有需求了,他们就帮着办差事。世子是皇帝亲弟的儿子,在宗学中的地位仅次于那几个皇子,皇子有自带的小厮,用不着他们,他们自然就巴结上李长顺了。 等那几个小厮给三人上完茶水点心之后退下,李长顺酸溜溜地说:“海棠,你可真大方,想来近日得了不少赏赐吧。” 海棠笑道:“李公公,咱们可同是伺候世子的,我得了多少赏赐,李公公您也大致知晓的吧。” 李长顺一噎,又道:“海棠,看在咱们同是世子奴婢的情分上,我提点提点你。将来的日子谁都不晓得会如何,钱这东西你可不能见人就给啊。” “多谢李公公,然而我相信只要我尽心尽力伺候世子,往后的赏赐就少不了,我这段时日的情形,不正是个佐证么?”海棠笑眯眯的,故意气他。她知道李长顺是暗地里说她得意不了多久,前面得到的赏赐恐怕就是她的一切财产了,让她看好别穷大方。而她则故意反过来说是李长顺没尽心伺候世子,这赏赐才落不到他头上。 李长顺果然被气着了,那双一向爱滴溜溜地灵巧转动的眼睛此刻也不转了,死瞪着海棠像要生吞活剥了她。 海棠才不理会他,拿出特意带着的《九章算术》,继续往后看。虽说世子后来也没再让她“提问”,但万一将来他又感兴趣了呢?而且反正她现在没事做,不看书又能干什么?这里又没有伟大的智能手机和淘宝!世子书房里的各种书她是不敢乱动的,也只能拿这本她自己买来的了。 见海棠开始看书,李长顺顿觉危机感大涨。之前他其实很不服气,明明是他先在世子面前看懂了这书,受罚的却也是他,最后反而是海棠得利,怪只怪他当初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以至于没算到世子的反应。可旁听了海棠几次跟世子的交谈之后,他也弄明白了海棠不但没惹世子发怒,还获得了赏赐的原因。他深信,只要世子再让他们比一回,他定会得到世子的赏赐! 李长顺暗暗记着,下回他也要带上这书,不可再输给海棠。 在海棠和李长顺斗嘴的时候,姚千户便默不作声的,见海棠拿出书来,他才淡淡瞥过来一眼,又收回视线。 《九章算术》卷第二的标题是粟米,海棠仔仔细细地翻了翻,发现这章说的主要是比例算法,也不难。她便又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看书是个杀时间的好办法,再加上此处环境清幽,怕吵到院里主子们读书,外头小厮们也不敢说话太大声,只要有意将旁边众人忽略,这阅读体验便相当棒。海棠正看得愉快,没料到背后忽然传来一股大力,不知哪来的茶水泼在了她面前的书页上,瞬间晕染一片,紧接着她的背上一片湿意,下一秒那湿意变得滚烫。 海棠几乎跳了起来,肩背部在短暂的迟钝之后恢复了生理机能,一阵阵抽痛,那是在告诉她,它们受到了伤害。 ☆、第23章 事情发生得突然,那突如其来的痛意令海棠喉咙口禁不住溢出一丝痛哼,她生生忍住,艰难地侧头看向拿滚烫的茶水泼了她的人。 那是一个身量不大的小太监,见海棠看向自己,他忙露出歉然的模样道:“这位姑娘,你可伤着了?也是我没注意,还请莫怪。” 海棠左边的肩背是一阵赛过一阵的痛,这样的伤,放现代一鉴定,至少也算是个轻伤了吧。那滚烫的茶水不但弄伤了她的肩背,还有几滴落在她左脸颊上,那几处位置火辣辣的疼,应该已经红了吧。然而,她虽自我感觉快痛昏过去了,可在外人看来,她只是被茶水泼到了而已,算不上多大的事。可即便如此,这小太监的话也太过敷衍了一些。 海棠还未开口,实际上此刻她也痛得开不了口,一旁李长顺却一步走向前,眉毛一竖道:“周石,你这是做什么?别不是有意的吧?” 李长顺对海棠的观感很是复杂,但他对世子一向忠心,可容不得旁人挑衅世子的尊严,齐王府的尊严。海棠可是齐王府的人,她若是被欺负了,齐王府面上也无光,此刻他自然站了出来。 “哎哟李公公,瞧您说的是什么话。”周石摇摇头轻笑,“我这不是不小心么?您也瞧见了,方才我已向这位姑娘道了歉。咱们都是伺候人的,也没必要起什么争执,平白让主子们忧心不是?” “周石,海棠身后那么大的地儿你不走,偏要往她身上凑,你说你是无心,谁信啊?”李长顺冷笑。 “我这可说的是大实话,你若不信,我能耐你何?只不过现下我可没空和你胡咧咧,太子还等着我奉茶呢!”周石摇摇头,做出一副老子不跟你计较的模样,转身便要走。 可李长顺怎能让他泼了人拍拍屁股就走,自然一把拉扯住他的衣袖,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 海棠实在没什么力气去阻止李长顺,肩背上的剧痛仿佛抽去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几乎站立不稳。感觉自己的右边手肘被人轻轻扶住,她微微侧头,对上姚千户略皱的眉,她感激地扯了扯嘴角,视线继续扫向前方。 刚才她听到这个叫周石的小太监说要去给太子奉茶,而他这模样,好像确实有那么点儿眼熟……对了,昨天这个小太监就站在太子身旁! 自从明白过来太子是她所穿这本书的男主之后,海棠对太子就起了敬畏之心,她知道一开始看到的那个温和善良的形象不过是个伪装,真正的太子雷厉风行,出手快准狠,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见李长顺跟太子身边的太子争起来,海棠第一反应便是想要阻止他们。这个小太监可是太子的人,那怎么能得罪?反正现在身上的痛跟上回的十五板子比起来还差得远了,她就认了吧。再这样吵下去,里面的主子们要是听到出来看热闹,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可收拾了! 海棠刚要阻止李长顺,那边的院子门忽然开了,有个书童出来不满地说:“你们在吵吵些什么?吵着了诸位爷,你们一个个都要掉脑袋!” 李长顺和周石仿佛这才注意到这茬,双双闭嘴,互相瞪视了一眼。 那书童见状,满意地掉头回院里,可他刚走两步便停住了,惊诧道:“您几位怎么……他们不敢再闹了,就请回吧!” 出来的人各个尊贵,打头的是太子,太子身边跟着的是世子,再旁边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以及一些锦衣华服的年轻子弟。这一众人也是闲得无聊,不顾书童阻拦,慢悠悠地走出来,见自己的太监正是争执中心,太子问道:“周石,你与堂弟的下人争些什么呢?” 周石忙走过来一脸委屈地说道:“殿下,奴婢冤枉啊。可不是奴婢要跟李公公争执的。只是奴婢不甚将茶水弄到了海棠姑娘的身上,奴婢都已道了歉,可李公公非不依不饶不肯让奴婢走,奴婢这才急了眼,跟李公公争了起来。吵到几位爷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愿意领罚!” 周石说着便跪了下去。 周石这一手恶人先告状令李长顺有苦说不出。他心里暗恨,这周石避重就轻的本事可真是不错,倒显得他无理取闹。可在几位爷面前跟周石争个长短?主子们可不关心他们这些下人间的争执,除非伤了自己的体面。 李长顺也忙小跑着过来跪下,经过周石的时候还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踩了他一脚。周石忍痛没出声,只在李长顺在他身边跪下时狠狠瞪了他一眼。 “爷,奴婢也是看海棠受了委屈,一时着急,没注意分寸,平白吵到了您,奴婢认罚!”李长顺低头道。 周石的所谓领罚,最后多半不会成真,太子对外仁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惩罚下人。而李长顺口中的领罚,则是实打实的挨打了,他可清楚若赶上世子不高兴的时候,一顿皮肉之苦难免的。 世子抬眼看去,便看到了匆忙赶过来的海棠那张苍白的脸。 海棠也是痛极了,可看到这么多位主子都出现了,她这个当事人怎么能继续待在亭子里呢?她便忍痛走过来,才刚走到几位爷跟前,未及下跪,就听世子道:“太子殿下,这事儿你准备如何处置?海棠是我的人,欺负她便是欺到了我的头上,莫非殿下对我有何不满?” 太子看向世子,露出一丝笑道:“堂弟,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们兄弟一向情同手足,我对你又怎会有丝毫不满?都是下人手脚太笨拙,伤了你的丫鬟。不如就让周石给海棠赔礼道歉,这事也便了了。” 世子冷哼一声:“殿下,若李长顺杀了周石,便只要一句道歉了事?” 太子一怔,随即摇头道:“堂弟,你这便是说玩笑话了。杀人与此事怎可相提并论?我倒觉得,咱们不必如此独断,问问当事者如何才满意。堂弟,便卖我这个面子如何?” 世子沉着脸没有出声。 太子微微一笑,看向周石道:“周石,让你赔礼道歉,你可愿意?” “都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自然是愿意的!”周石立刻回道。 太子便又对海棠道:“海棠,你可满意如此处置?” 一边是太子,另一边是世子,一个温和地看着她满眼的鼓励,一个冷冷地注视着她面无表情,海棠顿时觉得像是被架上了油锅,炙热滚烫的油烫得她皮开肉绽。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为什么啊! 海棠垂了脑袋,不敢去看任何一人的视线,低低地回道:“奴婢……奴婢并无大碍,谢几位爷。” 除此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呢?说周石烫伤了她就该砍死他?然后让太子和世子的矛盾就此激化?不过即便是这么说,她也并不是一点都不担心。如果换了个主子,可能会喜欢她这种不惹是非的行为,可她的顶头上司是世子啊!他一个不高兴就能把人弄死,要是她的行为不符合他的心意,他回头……或者当场对她发难该怎么办? 海棠这边依然还提着颗心,太子笑道:“堂弟,你瞧,你这丫鬟都不再追究了,你便消消气如何?大不了我做东,给你赔个不是?” 太子这话其实是极为客气的,下人间的争执,哪里轮得到主子们互相赔罪?他这台阶搭得好,就看世子下不下了。 二皇子忽然道:“堂兄,这天虽热了,可女子身子娇弱,不如先让海棠姑娘去换了这身湿衣裳?” 太子接道:“说得也是,我也是疏忽了。堂弟,你看这……” 海棠垂着个头,不敢出声,心里却指望着世子发发慈悲赶紧应下,让她找到地方好好看看身上的伤。 世子的目光从海棠略有些凌乱的颊边划过,扫过她紧贴肩背的衣裳,顺着看到了她不知因紧张抑或恐惧紧扣在一块儿的苍白十指,眼一抬道:“李长顺,带海棠去更衣。” ☆、第24章 世子一发话,李长顺和海棠都松了口气。海棠不识路,李长顺在前领路,带着海棠去了一处小院。一路上,海棠不太想说话,她还在担忧着自己的伤,只希望不要太严重。而李长顺也没有开口。 到了地方,李长顺带海棠进去,边走边说道:“爷平日里也会歇在此处。里头应当有些女子穿的衣裳。” 他带着海棠来到了侧屋,推门进去,一阵薄薄的灰尘飘了出来。李长顺赶紧后退了一步,以手为扇在自己笔尖扇了扇道:“这地方有些日子没人住了,也不晓得还有没有衣裳。” “李公公,我自己来吧。你还是赶紧回去伺候世子,他身边没人总不方便的。”海棠道。 李长顺脸上有些为难:“这……咱们一道来的,总要一道回去才好。” “李公公,谢谢你刚才为我出头,我不会忘记的。”海棠轻轻扯了扯嘴角,说出了刚才没来得及说的道谢。 “咱们同是世子的人,我总不能眼看着你吃亏吧?你被下了面子,就是世子被下了面子,我可见不得外人对世子不敬!”李长顺道,当然,他的题外话就是,他们必须一致对外,但如果是内部争斗,他可就不会手软的。 海棠点点头:“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多谢李公公了。”虽然最终也没帮上什么忙。 “好说好说。”李长顺嘿嘿一笑。 海棠道:“那还烦请李公公在外等等。” “也好。我就在外头,若有何事需要我帮的,尽管叫我。”李长顺说着走出房间。 海棠关上房门,观察着这间小房子。 这处院子应该是世子的临时落脚处,毕竟是亲王的儿子,在宗学里有这点好处也正常。而她所在的这个小房间应该是给丫鬟住的,不过在她之前,世子那些丫鬟估计是不会带到宗学的,那这处积了灰也是正常。 海棠很快就发现一个木箱,上面也没挂锁,她小心地打开,里面放着几套衣服,因为盖子挡着了,里面倒是没什么灰尘,就是有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 海棠暗暗叹气,她是真不想穿这种有霉味的衣服,可现在她没得选。她刚将衣服拿起,门上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海棠姑娘,太子身边的巧儿姑娘来了,你开开门吧。”李长顺隔着道门道。 海棠疑惑太子身边的丫鬟来干啥,忙起身将门打开。 外头是个容貌端庄的女子,年纪看上去比海棠稍微年长几岁,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些东西。一见海棠将门打开,她便笑道:“海棠姑娘,因周石弄湿了你的衣裳,太子实在过意不去,这才嘱咐我带着这些东西过来。衣裳都是新的,想来应当刚合你的身量。” 巧儿带着东西进门,一转身便对李长顺道:“李公公,你瞧我手也没空,劳烦你帮着关个门了。” 李长顺的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不悦,但他很快就勾起笑容道:“那就麻烦巧儿姑娘了。”说着他顺手拉上了门。 “海棠妹妹,来,让我帮你更衣。”巧儿想将东西放下,结果一看房子里都是灰,她眉头微皱,转身看到那木箱子里的衣服,便拿起一件摊开铺在桌子上,再将她手中的东西放在上面。 “巧儿姑娘,不用麻烦您了,我自个儿可以的。”海棠忙道。 “我才长你几岁,你别跟我‘您’来‘您’去的,叫我巧儿姐姐变好。”巧儿笑着拿出瓶东西道,“周石那小子毛手毛脚的,那茶多烫啊,也不知是不是伤到了。你自个儿可看不到后背。别害臊,咱们都是女子,那些东西谁没有啊?” 巧儿掩嘴轻笑,倒把海棠说得有些尴尬。她倒不是怕露个背怎么了,就是觉得不想麻烦别人。更何况巧儿毕竟是太子的人,她不想跟巧儿接触太多。 “巧儿姐姐,我是不好意思劳烦你。”海棠据实说道。 “本就是周石不对,又哪来劳烦一说?”巧儿道,“来来,这身湿衣服赶紧脱了,捂久了小心着凉。” 巧儿的热情,海棠抵挡不住,只能半推半就地脱了衣服。衣服脱下来的时候,不可避免会摩擦到肩背,顿时就是一阵钻心的痛,她咬牙忍住了。 “哎呀,这一片都红了!”巧儿惊呼道,“这个周石,真该打!他也不晓得走路小心着些,好好的给烫成这样!海棠妹妹,你忍着些,或许会有些疼。” 巧儿让海棠坐下,轻轻往她肩背上擦药。药膏冰凉,擦上去感觉很舒服,连灼热的疼痛都缓解了不少。 “海棠妹妹,你这伤啊,姐姐看着都疼。”巧儿的声音里带着怜惜,“想来咱们女子便都是如此辛苦。像姐姐这样的,跟了个好主子,平日里也能像个大小姐似的养尊处优的,算是好的。若是旁人,投胎没投好,生在了平常人家,若嫁了个良人,这辈子还有些指望,可若是嫁了个浑人,这辈子也就完了。” 听着巧儿推心置腹的话语,若是换一个人,在此刻受了伤受了委屈还没人可说的情况下,想必就顺势跟人聊上,说出心里话了。可海棠并不是原装货,对于巧儿那套嫁人决定一生的话根本没有共鸣,除了在心里感叹一下她跟着世子确实是个倒霉蛋之外,也没吱声。 巧儿没等到海棠的回应,眉头微蹙,声音却越发柔和:“海棠妹妹,你也别嫌我说话直。这里就咱们俩,我跟你投缘,便说些体己话。有些话咱们不好说,但姐姐晓得,妹妹的日子没外人看来那么风光。这些主子啊,都不好伺候。尤其是妹妹你……想必平日里很是辛苦吧?” 岂止辛苦,简直是水深火热好吗!随时都有可能完蛋,就没她这样倒霉的! 海棠想归想,依然没吭声。李长顺还在外头呢,她怎么敢附和巧儿?万一李长顺在偷听,将她附和的话那么一学,她就又要九死一生了。 可巧儿的话也不能不答,毕竟人家表面上是一片好心。海棠想了想,以李长顺在偷听的前提回道:“世子尊贵,我费些心力是应该的。只是辛苦谈不上,世子宽厚大方,能服侍世子是我的荣幸。” 巧儿擦药的手微顿,笑了笑道:“也是。有多少人盼着咱们的活还盼不上呢。” 海棠笑笑,心下渐渐警惕起来。 说起来,今天周石的这一出,说是不小心她肯定不信的,那么就是太子指使的?可太子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昨天她大出风头太子纯粹看她不爽?太子故意挑衅世子,激怒世子?还是说他就是为了有现在这一幕好让巧儿来套近乎套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巧儿忽然又道:“海棠妹妹,我晓得有些话不是姐姐该问的。不过姐姐这实在是好奇,便只能唐突地问上一问了。” “姐姐有什么尽管问。”海棠语气柔柔地回道。巧儿此来的真正目的要浮出水面了么? “那姐姐可就问了。”巧儿说着,却又支吾了会儿才道,“妹妹,我瞧着世子对你可不一般……你可曾被世子收用?” 收用什么的……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海棠嘴角一抽,她没想到巧儿会直接问世子睡过她没……世子打过她,骂过她,吓过她,威胁过她,就是没睡过她。 海棠做出羞涩的模样道:“自然是没有的,巧儿姐姐,世子如何看得上我呢?” 说起来,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唯一让海棠感到欣慰的是,世子就没想过要睡她,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25章 “妹妹天生丽质,万不可妄自菲薄。我跟着太子也有不少时日了,可没见过世子带哪个丫鬟来宗学的。”巧儿笑着环顾了四周一圈,“妹妹瞧瞧这儿就晓得了,落满了灰,这可是该丫鬟住的,世子向来不带丫鬟过来,这里不自然就落了灰?” 海棠并没有跟着巧儿牵引的话题走,听了巧儿的话,再看看这四周的情况,她的第一反应却是,如果将来世子还要带她来,这个房间是不是要归她打扫了?这完全是多出来的活啊! 巧儿可不知海棠心里想的是什么,她见海棠表情古怪,只当海棠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又继续道:“因此我说,海棠妹妹是独一个。咱们当人丫鬟的,好一点的配个小厮,这辈子也能平安无忧。但若是能成为主子的通房,得主子的喜欢将来做个妾室,才真真叫荣华富贵享不尽呢。要是走大运,能怀上个一男半女,这辈子就真正出头了。即便如今世子还未将妹妹收房,妹妹也无需忧虑,以世子对妹妹的特别,那是迟早的事儿。将来妹妹要是成了那人上人,可千万莫忘了姐姐,你我虽萍水相逢,也算有缘。” 听着巧儿的话,海棠心底暗暗吐槽,她完全没忧虑好吗?要是世子明天就看她烦了,把她打一顿赶回尚膳司,或许王妃就不会再觉得她是个威胁,她就安全了呢! 虽然完全不赞同巧儿的话,但看她辛辛苦苦说了这么多也不容易,海棠也就顺着巧儿的话说道:“姐姐说笑了,若真有那么一天,妹妹定不会忘记姐姐的。” 巧儿当海棠是意动了,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如此我便先谢谢妹妹了。只不过……”她又蹙了眉,似心有担忧。 海棠其实根本不想配和她,但也好奇巧儿的真正目的,便决定配合到底,好奇地问道:“不过什么?” “既然妹妹问了,那我便直说了。”巧儿继续道,“我觉着吧,主子们有时也不晓得自己想要怎样的。妹妹也该动点心思,让世子觉察出他自个儿的心意。” “这……妹妹该如何动心思?”海棠故作迷茫地问道。什么动点心思……当王妃是死的吗?她根本还什么心思都没动,就已经被王妃视为眼中钉了。要是真动点什么心思,王妃估计排除万难也要干掉她的。更何况,世子对她特别是因为她会《九章算术》好吗,她要是真听了巧儿的动心思爬世子的床,估计分分钟被世子打死。她还想好好活着,才不会这么想不开好吗! 巧儿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对海棠道:“这最紧要的是,妹妹合该让世子怜惜你。瞧瞧你身上这伤,我瞧着都不忍,世子若得知了,必定心疼。方才,你真该让世子瞧瞧你这伤,实不该自个儿忍下来。” 海棠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认真点头道:“那之后呢?” 巧儿继续道:“之后,自然是小意温柔,体贴识大体。男子对温柔似水的女子尤其喜欢,若女子在外还能顾全男子的面子,男子便更爱了。方才妹妹做得不错,世子要是晓得你如此识大体,必定对妹妹更为不同。只是妹妹别忘了,可要让世子见着你的伤,晓得你的隐忍。” “哦……”海棠一脸严肃,像是仔细地将巧儿的话记下。 巧儿又道:“海棠妹妹,我瞧你年纪轻,许多事你也不懂,将来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寻我。姐姐比你多吃了几年米,见的人与事多了,道理也晓得一二。妹妹若不嫌弃,姐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姐姐,将来若有需要,妹妹定来请教姐姐。”海棠诚恳又感激地说道。 海棠的话其实是非常明显的敷衍,但巧儿只当这个年幼无知的丫鬟已经被自己说动,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她笑了笑,将烫红的最后一片抹上药,便帮着海棠穿好了衣裳,笑着将手中那药膏递给了海棠:“海棠妹妹,这药膏乃是太医院特制,对烫伤很有效用,妹妹可拿去日日涂抹,不出几日,你肩背上的烫伤,便可消退,不会留下一丁点儿痕迹。” “那妹妹就多谢姐姐了!”海棠收下了这瓶药膏,太医院的好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弄到的,她正愁没地方弄药治伤呢。反正这药是太子送她的,又不是她抢的,不要白不要。 “妹妹何须言谢,我方才也说,若不是周石,妹妹也不会受这等苦。”巧儿说着声音又有些哽咽,“我瞧着妹妹真是投缘,就像是多了个亲妹妹似的,妹妹若不嫌弃,便将我当亲姐姐来看待吧。将来有什么想说的,在我面前直言便是。咱们是自己人,也不用在乎那些虚礼。” “姐姐说的是。”海棠只是一味地应道。这巧儿还真是厉害,套近乎如此熟练,不过擦个药,就“成功”获得了一个亲妹。到现在为止,海棠还是看不出巧儿到底想干什么。巧儿今天说的话,概括来讲,就是劝她努力爬上世子的床,向着那虚无缥缈的妾室地位前进,然后一个劲地跟她推心置腹,就好像两人不是第一次见面似的。可巧儿劝她爬床,对巧儿,或者说对太子又有什么好处呢?莫非是激起她的野心?与此同时,巧儿又跟她打好关系,如此一来,将来她要是在向上爬的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了,或许还真会来找巧儿,而巧儿就能从她嘴里问到世子的一些事,甚至能想办法让她做出某些事。 想是觉得今天的成果差不多了,巧儿不再多言,又夸了几句海棠,这才打开门。海棠赶紧将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收拾好了,提上跟着走出去。 李长顺在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门打开,里头两人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两位可让我好等啊。海棠姑娘,若是无事,咱们赶紧回去吧,免得世子久等。” “是,李公公,我已经好了。”海棠点头,又转头对巧儿道,“多谢巧儿姑娘。” 听到巧儿姑娘这个称呼,巧儿也只是微微一愣,便立刻笑道:“这是我分内之事,算不得什么。”她想,海棠这丫头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晓得在李长顺面前假装撇清她们两人的关系。 巧儿可没想到,海棠是真的想在李长顺面前撇清二人关系。 “巧儿姑娘,您忙去吧,我这就跟海棠姑娘回了。”李长顺睨了巧儿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 巧儿也不恼,笑道:“咱们同路,便一道走吧。” “也是,走吧!”李长顺转身,海棠忙跟上,巧儿笑了笑,也跟上,走在了海棠身边。 太医院的药,果真是好药。之前刚涂上去的时候,海棠就感觉肩背凉凉的,很舒服,现在那种痛得她想死的感觉几乎没了。 三人并未说话,路过一条横穿一片小林子的小径时,迎面走来个英挺的身影,竟是二皇子! 三人忙侍立一旁,静候二皇子过去,然而,二皇子走至三人跟前时却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海棠身上,温声道:“海棠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海棠一愣,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第26章 没等海棠开口,李长顺便道:“二皇子,奴婢几人急着回去找世子复命呢!” 言下之意,海棠可没空跟你说话。 李长顺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了,他一个下人,本不该说这种话,不过是仗着有世子撑腰罢了。 不过二皇子似乎并不在意,他曼声道:“我知道,不会很久。海棠姑娘,这边请。” 他并不介意李长顺的无礼,但他的话也并无转圜余地。 海棠看了眼李长顺,她当然一点都不想跟这位不过见过两面的二皇子单独说话,谁知道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可李长顺已拒绝过一次,看二皇子态度坚决,他不可能再抗命,只能给了海棠一个无奈的眼神。 海棠认命,只好郁闷地跟上二皇子。 她实在想不通,二皇子为什么要跟自己单独说话。她跟他又没什么交情! 海棠胡思乱想着,两人已到了林子中,二皇子回身望着海棠道:“海棠姑娘,不必紧张。我寻你过来,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你根本就不该把我叫过来好吗! 这话海棠也只敢心里想想,面上还是得恭恭敬敬地说道:“不知二皇子找奴婢有何事?” 二皇子看着海棠,她此刻垂着头,双手在身前交握,明显一副紧张的模样。 “不过说几句闲话罢了,你真不必害怕。”他语气尽量放柔,像是怕吓到了海棠。 可惜他的努力并未能让海棠放松一些,她的声音有些紧绷:“您尽管说,奴婢听着。” 二皇子沉默片刻,似在思索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海棠姑娘,实不相瞒,因为昨日之事,我才会来找你。昨日我陪着皇兄一道去,未料到会见着你这样的女子。” 海棠心里一抖,她这样的女子?她是怎样的女子啊,居然还让二皇子惦记上了? 对于二皇子的话,海棠是一点都不信的,她又不是长了张绝世容颜,怎么能一面就让人念念不忘还特意找来呢?所以说,二皇子跟太子应该是一伙的?可这样好像也不对,巧儿可是在撺掇她爬世子床的,二皇子却像是自己来“色.诱”似的…… “殿下过奖了。”海棠垂着脑袋做出了最标准的回答,以不变应万变。 二皇子浅浅地笑道:“我的话出自真心。平日里我尤喜那些与四书五经大相径庭的书籍,可喜好这些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皇兄,也不过是闲来无事才看上一看,我便是想寻人探讨,也找不着人。海棠姑娘,难得你能看懂《九章算术》,我便想与你讨教一番。” 这二皇子,还是个学术派? 海棠忽然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二皇子来找她的目的了,她在他眼中的形象,可能更近似于“同道中人”,而不是“女人”。 海棠忙回道:“殿下,您误会了。奴婢看懂《九章算术》,都是世子教的,若不是世子,奴婢还大字不识一个呢……” “堂兄现下不在这儿,你不必顾及他的面子。”二皇子笑道,“我想,那书原是你先看懂,才教会了堂兄的吧?他一向对这种书毫无兴趣,之前也是一窍不通,这一夜之间便忽然会了,那时我和皇兄还在猜,堂兄是请了位高人。只是没料到,这位高人,竟是你这样一位女子。” 二皇子的话,真当是吓得海棠想捂住耳朵跑掉。这种话二皇子和太子他们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为什么偏偏要跟她说呢?知道了太多是会被灭口的啊!特别是世子的窘事,她最好一件都不知道! “二皇子,您真的误会了!奴婢原先并不识字,是世子殿下教的奴婢,奴婢才能学得些许皮毛,奴婢原先真看不懂那什么算术的!”海棠颤抖着回道。 二皇子看到海棠那惊慌的模样,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向来知道堂兄对下人严苛,没想到连他不在场竟也能把人吓成这种模样。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海棠姑娘,若你愿意,我可以从堂兄那儿将你要过来。” 二皇子的话,真的让海棠愣住了。 他的意思是说……他可以保护她? 她有点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就目前来看,二皇子是个学术派,如果他将自己要过去,估计他会经常跟她探讨学术问题。那种事她不怕的啊,她的十二年制义务教育可不是白上的,那可都是前人的智慧结晶,要应付二皇子,应该是足够的了!能跟着二皇子当个学术派的话,想来也不用担心要宅斗宫斗什么的,二皇子应该是对她的脑袋更感兴趣而不是对她的人,那么她说不定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米虫生活,虽然这样太没追求了,但也总比现在时时刻刻要担心自己的小命强! 不可否认,海棠心动了。现在这种战战兢兢的日子,她真的觉得很难过下去。之前她是想着要权利阻止世子作死,可那是她没有办法之下唯一能走的路,现在有人给她提供了另一条路…… 可这样的好事,真的能行吗? “海棠姑娘,我晓得你心存疑虑,只是我以皇子的身份向你保证,我的话全出自真心。你若来了我这儿,我不需要你服侍我,每日你只需陪我读书便可,吃穿用度你都不用忧心,有我在,也没人能欺负了你。”二皇子见海棠似有所动,便继续说道,“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与我共同探讨畅谈的知己。” 知己这个词,着实说在了海棠的心坎上。 穿越到这个世界,她动不动就下跪,谦卑地自称“奴婢”,求饶赔罪一向不含糊,可她向来没忘记过自己还是个人。她其实是希望能被人平等对待的,只是她知道在这里不可能,她还想好好活着,所以也就将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压在了心底。如果二皇子真能实现他的话,那她真的想飞奔到他府上去! 海棠第一次抬头看向二皇子,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真诚和善意。 这一刻,她忍不住有些激动,她想问问二皇子,如果他去要她,能不能再顺便多要一个人?她总不能把牡丹一个人留在齐王府。 可就在海棠张嘴之前,她眼角余光看到林子另一边有一道笔挺的身影。对方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正冷冷地看着她。 世子! 海棠犹如被人浇了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 她真的太想要自由平等地活着了,竟然忘记去考虑,二皇子真愿意去要她,世子又肯不肯放人?世子最讨厌人吃里扒外,之前他特意警告过她的,她相信要是二皇子真去找世子要人,世子能当场杀了她! 这一刻,海棠心中那些关于自由,平等,吃饱穿暖不用担心下一刻脑袋就会搬家的美好未来一瞬间烟消云散,她啪的一下跪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在石子上,然后她听到自己坚贞不屈中微带颤意的声音:“二皇子,请恕罪!奴婢是世子的人,只愿意待在世子身边尽力服侍好他,尽自己的本分,其余的事,奴婢不会去想,多谢二皇子厚爱,但奴婢消受不起!” ☆、第4章 .27 海棠那出人意料的话令二皇子端木荀一怔,他可以感觉到他的话触动了面前这个姑娘,他以为她会同意他的话,然而事实却大出他的意料。随即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向后看去。 他们话中的主题人物,那位连他都觉得不好打交道的堂兄端木夜,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此刻正迈着大步走来。他忽然就明白了海棠为何会如此反应,他转回视线,看到即便是跪在地上,她的身体依然不自觉地轻颤着。 原本端木荀对海棠只是非常纯粹的惜才之心,之前他的话并无虚言,他太想要一位能跟他有共同语言的人了,即便那人是别人府上的丫鬟,他也准备腆着脸要过来。可这一刻,当他看到海棠对他的堂兄的恐惧,进而意识到她在齐王府的日子或许是他无法想象的艰难时,他忽然就对她产生了一丝怜惜之情。 而这,也更坚定了他想将她要过来的决心。 端木夜走至端木荀和跪着的海棠身边,却像是没看到海棠似的,只对端木荀笑道:“二皇子,你跟我的丫鬟说些什么呢?看把她吓的。” 海棠不敢抬头,她知道世子是故意这么说的。虽然世子跟她和二皇子有些距离,可世子一定听到了二皇子对她说的话,不然他不会是那个表情。 端木荀不答,反正了脸色说道:“堂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请求你。” 端木夜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地说道:“二皇子,有何事要你如此郑重?” 端木荀笑了笑:“此事对堂兄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与我却是极为重要。”他看向正跪着的海棠,“堂兄可否抬爱,将你这丫鬟给我?作为交换,我那儿有的丫鬟,堂兄可随意挑选,若不想要人,要银子要别的也可。” 端木夜的视线因着端木荀的话而首次落在海棠身上,却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无法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他也不看二皇子,只凉凉地一笑:“我倒不知道,我这丫鬟竟有这般能耐。” “不过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罢了。”端木荀道,他见端木夜并不表态,只得又追问道,“不知堂兄意下如何?” 端木夜却并未理会端木荀的话,只对着海棠冷声道:“海棠,你抬起头来。” 海棠一抖,挺直脊背,抬起她的头,视线却放在端木夜的鞋面上。那鞋子还是她之前亲手擦干净的,此刻依旧纤尘不染。 端木夜蓦然道:“海棠,你说说看,你是如何以你那并非绝色的样貌勾得二皇子为你出头的?” 端木荀眉头微皱,他忙道:“堂兄,此事……” 端木夜倏地侧头打断了他的话:“二皇子,我并未问你。”只一句话,他便又转过头看着海棠道,“海棠,我还等着你的回话。” 端木荀眉间更显愁色,担忧地望着海棠。 从世子那冷冷淡淡的声音里听出杀机,海棠心中的恐惧更甚。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干了什么坏事才沦落到穿越后动不动就面临死亡的可怜局面。明明前一刻她还心猿意马,觉得自己遇上了天大的好事,下一刻死亡的镰刀却横在了她的头顶,只等她一句话说错便砍下她的脑袋! 海棠深吸了口气,再一次深深地垂下了自己的脑袋:“回世子爷,二皇子只是误以为奴婢能读懂《九章算术》,然而奴婢深知自个儿大字不识,愚笨不堪,若不是世子为奴婢答疑,奴婢连半句话都看不懂。奴婢方才已向二皇子解释,可或许是奴婢太过愚笨,二皇子依然误会了奴婢,奴婢正不知如何是好,世子您便来了。奴婢斗胆,请世子爷替奴婢澄清此误会!” “只是个误会?”端木夜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确是误会!”海棠斩钉截铁道。 端木夜一扯嘴角,看向端木荀道:“二皇子,方才海棠的话,你可都听见了吧?” 端木荀眼带怜意地垂头看了海棠一眼,又看向端木夜,神情有些黯然地说道:“堂兄,我都听清了。”他已经明白,海棠今天他是要不到了。 端木夜点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才道:“不过既是二皇子喜欢她,我便将她送你又何妨。海棠,你可愿意?” 海棠用力摇头:“奴婢只愿伺候世子,求世子爷别将奴婢送走!”她根本不相信世子有这么好心。他连他亲妈都防着,怎么会把她这个在他院子里待过的丫鬟送给别的人,对方还是个皇子呢?她要是露出一丝一毫高兴情愿的样子,他随时都能杀了她,而二皇子还无法说些什么。 “你抬起头来,再说一遍。”端木夜盯着海棠。 海棠只得抬头,高声重复了一遍:“奴婢只愿伺候世子,求世子爷别将奴婢送走!” 端木夜满意了,看向端木荀道:“二皇子,你听见了,我的丫鬟不愿意,我也只好回绝了你。” “是我强人所难了。”端木荀勉强地笑笑,“堂兄还请自便,我先告辞了。” “二皇子,慢走不送。” 端木荀最后看了眼眼眶微红,难免狼狈的海棠,转身离去。 林子里便只剩下端木夜和跪着的海棠。 端木夜笔挺地站着,久未吭声,半晌才冷冷地说道:“海棠,我瞧你方才是想应了二皇子的吧。” 刚才海棠被端木荀的话打动,那种期待向往,是骗不了人的。端木荀能看出来,端木夜也能。 海棠早知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此刻却只能打死不认:“奴婢冤枉!奴婢对世子忠心耿耿,怎会因旁人几句话便背叛您呢?奴婢发誓,奴婢这辈子生是齐王府的人,死是齐王府的鬼!” 发这种誓对于古代人来说是极重的,因为古人大多迷信。好在海棠虽然穿越了,依然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这话也就顺口一说,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 “不是齐王府,是我。”端木夜却道。 海棠一愣,连忙改正:“是!除了您的话,奴婢谁的话也不听。只有您才是奴婢的主子!” 端木夜屈尊降贵地在海棠面前蹲下,纤长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道:“看在昨日之事份上,此事我便不计较了。若再有下次……” 下巴上的手指是冰凉的,泛着冷意,海棠一颤,忙表忠心:“请世子爷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端木夜冷哼一声起身,走出林子。 海棠不敢起身,只是原地跪着。 她不知道世子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话,相信她自始至终都对他没有二心。不然,她怕他随时有可能杀她。 危机暂时度过之后,膝盖上的疼痛也传了上来,可海棠没敢乱动。这一次世子的杀机,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浓郁,此刻她忽然意识到,之前或许只是因为世子当时心情好,或者懒得跟她计较,所以她才能一次次活下来。那都只是侥幸而已。可将来,谁知道她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呢? 从现在开始,她就要自我催眠,她对世子是绝对忠心的,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世子在她心中的分量。无论是对着世子,对着外人,还是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绝不可以露出任何破绽! 海棠闭上眼,努力催眠自己,耳中忽听得脚步声靠近。 她忙睁开双眼,却发现来人不是她料想中去而复返的世子,却是早该离开了的二皇子! “我很抱歉。”端木荀走到海棠跟前蹲下,眼中满是歉意。 海棠心中其实是有点感激二皇子的,虽然是他让她受了这样的罪,可至少他是尊重她的,他让她有了那样一个美好的梦,即便那梦太过短暂。 可她不敢向二皇子表达她对他的谢意。他能去而复返,世子呢? 海棠看着端木荀,眼神里有感激,但她的神情,动作,以及话语,无一不透出疏离:“奴婢多谢二皇子厚爱,然而奴婢是世子的人,只求服侍世子,求二皇子成全奴婢的一片忠心。” 端木荀脊背微僵,终究还是起身,默默看了她几眼,转身离去。一开始他向端木夜要海棠,不过是一时兴起,本以为再容易不过。然而却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这一步,反而让他对海棠的印象清晰起来。 他看到了她对他的感激,也看到了她对端木夜的恐惧,对此他却无能为力。他总不能为了一个丫鬟,跟端木夜闹起来。况且最后受到伤害的,只会是海棠。 见二皇子离开,海棠松了口气,继续跪着。 跪着也没事做,她脑子里就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才会让她起来跟他回去?反正那种“世子一个高兴就把卖身契还给她让她滚蛋”梦幻想法她是再不敢有了,如果世子厌弃了她,她将面临的只有死亡。 如果她现在跪昏过去,能不能回到现代?就算不能回现代,能不能让她昏了重穿一次?她真的好想穿越醒来听到丫鬟跟她说“小姐你醒了”,俗归俗,好歹是个小姐,比现在这当随时可能死翘翘的丫鬟强多了。 想到后来,海棠开始无聊背诗词,可她能记住的不多,背两句就卡壳了,到后来好不容易想出一句来,下一句总想接“一枝红杏出墙来”。背得烦了,她就开始幻想,她是一个有灵根的优秀修仙苗子,被出山找徒弟的修真者看中,然后现在这些世子啊太子啊皇子啊什么的,她就可以全都踩在脚下了! 海棠独自意淫得开心,不知不觉时间飞速流逝,李长顺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出现说道:“海棠姑娘,咱们该回了。” 李长顺能来,肯定是世子叫他过来的,海棠忙将脑中那一脚踢翻世子让他跪下求饶的幻想打住,特别柔顺地说道:“是,谢谢李公公。” 她说着想站起来,可跪得太久,这一动反而摔倒在了地上。 “海棠姑娘,你慢些!”李长顺赶紧扶了海棠一把。他现在岁数尚小,还不像那些老太监一样心硬,看海棠如此狼狈,他也忍不住心生怜意,想想这小姑娘也不容易。 “谢谢李公公。”海棠对他感激一笑,扶着他的手慢慢站起来。 膝盖一直磕在石头上,现在想必已经青了吧,血液循环不流畅导致她双腿酸麻,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走动,只好先揉揉双腿,等这股子酸麻劲褪去了才好走。肩背上的伤此刻也痛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药效过了。 李长顺并不想催促海棠,可想着世子还等着二人回去复命,他只好说道:“海棠姑娘,世子还等着咱们呢,你若可以勉强走上一走,咱们还是快些回吧!” 李长顺并不知道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二皇子将海棠叫走之后,巧儿也先行离去了,后来世子不知为何从林子里出来后就把他叫走了,直到此刻才让他来将海棠叫回去。他晓得定是海棠不知哪里惹怒了世子,然而他不敢问,有些事少知道些才能长命百岁。 海棠现在哪里还敢让世子等?踩人脸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现实是她不过是世子手下一个必须如履薄冰的卑微小丫鬟,一不小心就死了。 她忙忍痛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脏东西,跟着李长顺一道往外赶。 路上李长顺忽然拿出个馒头递过来道:“海棠姑娘,这个你先吃点吧。” 海棠一愣,赶紧接过,道了谢,边走边吃。时间跪得太久,她竟然都忘记自己连午饭都没能吃上一口了。她吃得很快,到世子跟前的时候没有留下一点罪证。 跟海棠的狼狈模样相比,端木夜还是那般丰神俊秀,两人真是天壤之别。 他只淡淡看了海棠一眼便上了马车,而海棠照旧跟李长顺一起待在车外。姚千户看到海棠的状况眉心微蹙,可也什么都没说,依然跟在世子的马车旁。 等回了齐王府,海棠见世子没叫自己跟他去书房,松了口气,赶紧回房换衣服。 茉莉和杜鹃看到海棠换了身衣服回来,还那么狼狈,都很吃惊,可海棠并不愿意多说,打发走了两个小丫鬟,她才赶紧脱衣服换上。她看到自己的膝盖上果然青肿了一片,也不知道太子给的药膏有没有用,只能胡乱先涂了。至于肩背上,她自己勉强够了够,大概能涂到一些部位,也就这么算了。 海棠是想躲在自己房里不出去的,可她职责在身,不可能躲一辈子,只好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去书房外待命。她才刚走出自己房间,杜鹃便急匆匆跑来告诉她,世子找她过去,她只好加快脚步赶去。 到了书房内,李长顺也在,表情有些异样,但不是那种担忧或恐惧,倒像是不可思议,海棠猜不透,但她知道这回应该没有生命之忧,便稍稍放心。 见海棠到了,端木夜一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案几道:“过去练字。” 海棠一时愣住。练字?几个意思啊! 见她不动,端木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我不想说第二遍。” 海棠一抖,忙走过去。 那小小的案几上已经备好了一套文房四宝,连墨都磨好了,就差动笔写了。 可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让她练字?为什么要让她练字?难道说世子准备给她报名一个丫鬟书法大赛让她非得第一名不可,这才临时抱佛脚逼着她练? 端木夜自己写了会儿字,一抬头发现海棠还是呆呆的没动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阴沉地说道:“今日字帖练五遍,少一个字便打一板子!” 海棠一个激灵,赶紧拿起笔开动。 她将字帖放到前方对照着看,然后往宣纸上写字。她拿毛笔的时候太少,她觉得这支笔怎么拿都奇怪,试着往纸上写字时,她努力控制着力道,可手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写出来的笔画自然就歪歪扭扭的。 可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字,海棠莫名地觉得高兴。 世子让她练字,是因为昨天她为了演算而打了草稿,他看到了,觉得她的字不堪入目在别人面前丢脸了吧?也就是说,他暂时还不会嫌弃她想要弄死她的吧,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让她练字了。 一高兴,海棠字就写得快,她那些字就算是李长顺看来也看不下去,可她自己看着还挺好的,端端正正,看得懂她写得是什么。 很快,五遍就写完了。海棠自己看着觉得不错,但跟字帖一相比,她也觉得自己写的就是坨那啥。偷偷看一眼正在看书的世子,她不敢将自己这些字拿过去给他看交差,想了想把这五张纸折了往地上一放,重新提笔开写。 这一回,海棠写得很慢,按照字帖,一笔一划临摹。可她终究不是从小就练的,这一回的字看上去比之前的好上一些,但还是差得太远。但海棠已经尽力,她只能将这五张写完。 端木夜刚巧看书告一段落,一抬头发现海棠放了笔,便道:“写完了?” 海棠一怔,却见他已站起身走过来,她只好硬着头皮道:“是、是的!” 端木夜看到海棠那些字的第一眼脸色便不太好,一张张翻看,发现那五张纸一点进步都没有,他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他将那五张纸往桌上一丢,冷声道:“海棠,你在敷衍我?” 海棠吓得赶紧回道:“奴婢不敢!”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玩意儿?”他冷笑一声。 海棠垂着脑袋,只觉得头皮发麻,却只能战战兢兢地说道:“望世子明鉴,奴婢真没有半分想敷衍您的心思,只是奴婢天生愚笨,又不识字,写成这般模样已是尽了全力……求世子恕罪!” 顶着端木夜越来越阴冷的眼神,海棠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再也说不下去,又赶忙跪了。膝盖又遭了一次重创,在痛苦中她郁闷地想,说好的没有性命之忧呢? 这一跪,海棠便看到了先前丢在地上的那五张纸,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将那五张纸捡起举在头顶道:“世子您看,奴婢先前已经练过五张,自觉不好,这才重练了五张,奴婢并未有任何敷衍您的心思,请世子恕罪!” 端木夜拿过海棠呈上的初始版本,两相一对比,发现还真的有那么点进步,便信了她没有敷衍的话。只是无论哪一版本,他都看不下去。 他将那两个版本的练字都揉成一团,往边上一丢,冷冷道:“重写!” “是,世子爷。”海棠没资格说不,只能逆来顺受。 只是海棠刚拿起笔,原本要走回自己位子上的端木夜忽的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海棠顿时一僵,也不知自己到底哪儿又没做对。 端木夜走回海棠身边,从她手中将笔抽出,在她眼前虚虚一握道:“执笔之法。” 海棠见他亲自为自己示范握笔的方法,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可一瞬间之后就只剩下惊了,因为他都亲自示范了,她若还做不好,他得气成什么样啊?他要是生气了,会憋着么?当然不会,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她!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世子示范的握笔方法,脑中关于握毛笔姿势的记忆也渐渐复苏。她刚才握毛笔的手法更像是平常握硬笔的,那样好用力。记住那姿势后,她刚想再拿一支笔练习,就见世子把他手中的毛笔递还给了她。她赶紧接过,立刻按照刚才他的示范握住笔。 端木夜看她的姿势差强人意,也就回自己书桌那儿去了。 世子一走,海棠紧绷的身体就骤然放松下来。她手心虚空,悬腕,轻轻在纸上落下第一笔。落笔的手法改善了,却不会让她的书法水平立刻提升,她看着自己写出来的那些依然不好看的字体,分外想念打印机。 “李长顺,茶。”端木夜那边叫道。 李长顺站着也是无聊,就看海棠练字,看她写成那样,他也很心急,恨不得帮着她写。他自小也是跟着世子练过字的,比不上世子,可也比海棠写得好看多了。此刻一听世子叫他,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过来为世子倒茶,同时暗暗责备自己竟忘了自己的本分。 茶水已有些凉了,李长顺忙道:“爷,奴婢去为您泡壶热的。”看端木夜没反对,他就赶紧拿上茶具退出去了。 让石头换上热茶,李长顺就站那儿琢磨,今日世子爷究竟又怎么了。先是在宗学莫名惩戒了海棠一番,回到府里之后便决定让她练字。世子几时特意让丫鬟小厮练过字?这可是头一遭! 李长顺觉察出些许奥妙来,只嘿嘿笑了一声,石头觉得奇怪,便道:“李公公,有什么好事吗?” “有什么好事也与你这小子无关,赶紧把东西给我,让世子等急了,小心板子伺候!”李长顺道。 石头赶紧道:“那您快去,您快去!” 李长顺回到书房,轻轻敲了敲门,说了声:“爷,奴婢进来了。”便走进了书房,然后他发现气氛有点不太对劲。 原本端木夜和海棠是一人一桌的,他出去的时候也是如此,可没料到等他回来,却发现世子不知何时已来到海棠身后,垂头看着她练字。两人的距离很近,乍一看上去还有些暧昧。 李长顺觉得自己心中所想还挺靠谱的,立刻收回视线,静悄悄地将茶水放在一旁,然后静悄悄地关门出去了。 海棠看到李长顺拿着茶水回来了,心中正高兴呢,却见他一转身又出去了!她简直想伸手将他扯回来了。 为什么会发生目前这样的状况她也很茫然。就在几分钟之前,她刚练好握笔姿势写上了两个字时,原本正在自己书桌那儿看书的世子忽然走过来,站在她身后看她写起字来。 她立刻就浑身僵硬,无法下笔了。这就跟考试的时候,监考老师站一旁盯着她是一模一样的效果啊!如果对方是监考老师,她还能举手说老师你妨碍我了能不能不要站我身边?可现在是世子,她能说世子你站我边上我怕得写不了字你可以走远一点吗?她显然没这个胆量! 她眼睛一抬,看到那壶茶水,忙道:“爷,奴婢先为您沏茶吧……” 她说着便想离开案几走过去,虽说治标不治本,可是能逃避几分钟也是好的。 可她才刚走出两步,就被世子压抑的声音吼了回来:“滚回来。” 海棠只好回到案几前,重新握住笔,继续面对她的残酷命运。 于是就变成了她僵硬地落笔,字写得一颤一颤的,比狗爬还难看,可她却只能硬着头皮写下去,同时心里等待着世子看不下去一把扯过这张纸撕成碎片,或者把她撕成碎片的那一刻。 在海棠一心二用的时候,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 来、来了! 海棠忙小心地退开两步,又一次跪下,颤声道:“求世子饶命!奴婢自知愚笨,练不好字,求世子爷原谅奴婢天资不够,让奴婢干奴婢擅长的事儿吧……” 端木夜的手僵在半空。 半晌他放下手,冷冷道:“站起来!” 海棠不敢不听话,忙起立。 “过来。”他又道。 海棠几乎是对方一个命令一动,边想着自己的死法边走到了案几旁。面前是她那自带波纹的字,连她自己都不忍直视。 “拿起笔。”端木夜在海棠身后命令道。 海棠照着他的话做,用正确的姿势握住笔。 接着,她便感到身后气息陡然靠近,而她的呼吸也情不自禁地屏住了。端木夜那泛着凉意的手握住了她微带颤意的右手,一道握着笔移到宣纸上,轻重有度地落下一笔。 穿越之后,海棠就没跟哪个男人的距离如此接近过。特别对方还是让她特别惧怕的世子,她就更无法将注意力落在纸笔上了。跟他手指的微凉温度不同,他的身体是烫的,让她左肩背的伤处都发了痒。 男女之间这般近的距离,海棠本该有那么点心猿意马的心思,可当对方是她一向恐惧的世子时,她就只剩下紧张了,就连脸上泛出的红晕,也是憋气憋的,而跟任何“小鹿乱撞”无关。 特别是当端木夜在她耳旁冷冰冰地说出句话时,她就更不会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了。 他道:“用心记着,我只教你一次,学不会板子伺候。” 这一刻,不管端木夜是男是女还是不男不女都跟海棠无关了,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专注地感受着他对每个字的力道掌控,笔锋方向。 端木夜握着海棠的手,整整写了一首乐府诗:“野幕敞琼筵,羌戎贺劳旋。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 海棠记得这虽然是个架空古代,但很多东西是共通的,就比如说这首诗,她就好像曾经看到过。不过她对背诗实在是不在行,让她接的话,“醉和金甲舞”后面她能接一个“红杏出墙来”,所以她也不管这首诗到底出自那儿,只要记住每个字该怎么写就行了。 端木夜握着海棠的手写出来的这首诗,自然是他的笔法,笔锋劲道,气势磅礴,观字而苍茫之势扑面而来。落下最后一笔,他松开海棠,让她自己练。 海棠尚且记得板子打在身上的痛,硬生生地将这首诗中每个字的写法印刻在了脑海之中,比照回忆着刚才的感觉,一笔一划,轻轻重重。端木夜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很紧张,可她也不敢紧张。肌肉在颤抖,她只能尽力让它抖得不那么厉害,能让她完完整整地将这首诗写下来。 端木夜的视线起先落在海棠面前的纸笔上,她落下第一笔的时候,他的眉头便是一皱。随即,他的视线渐渐上移,最终落在了她的侧脸。 那是一张并不绝色的脸,只能算得上清秀。他却还记得,那一天她替另一个丫鬟受刑而说出那番歪理时的神情。恐慌,畏惧,侥幸,期待,还有她眼中的那抹灵动。他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丫鬟,居然敢那样讨价还价,因此他允了她。尔后她的表现也令他相当满意,他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她没有,他不喜欢啰嗦没眼色的女子,她也不是,她跟那些总是在他看书或者做什么时打扰他的丫鬟不同,反而没什么存在感,令他时常忘记她的存在。这是好事,他对那些试图勾引他的丫鬟没有任何好感,更不会有任何的怜惜之意,谁烦着他了,便要承担严重的后果。 他还记得,起初他将她要来,完全是因为她不愿来。他可以把人赶出他的院子,但绝不容许有人不愿过来!而一旦进了他的院子,就是他的人,想离开只有一条路,横着出去。他该赞赏这丫头是个识时务的,今日在宗学,她若同意跟端木荀走,他有无数种方法杀了她。 他记得她脸上的恐惧,他喜欢这种恐惧,他喜欢高高在上地被人畏惧,那意味着忠诚,意味着没有背叛。此刻她的脸上却忽然没了那种恐惧,只剩下专注。她的心思似乎只放在了眼前的那张纸,手中的那支笔上,偶尔会微微皱眉,偶尔眼中会闪过迷茫。 他忽然就有些庆幸,方才她没有笨到同意端木荀的提议。 当她写完最后一个字时,她觉得竟比打完了一仗还累,几乎虚脱。然而她写下来的东西,依旧是不堪入目。想想也是,端木夜十几年练下来,她却只有这片刻,连他的皮毛都不可能学到,练字这东西,还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的。 端木夜将海棠写的诗拿起来,目光从那些字上扫过。 海棠屏住了呼吸,就像是等待着老师评语的小学生,紧张得不得了。老师给评语不过就是一时的羞愧或得意,这里却有可能挨板子,她能不紧张吗? “继续。”端木夜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将纸放回桌上,淡淡地丢下一句。 海棠悄悄地舒了口气,至少今天的这顿板子是躲过了! 教完了海棠,端木夜就回自己那边看书去了。 海棠往书房门口探了探,见李长顺还是没有进来的迹象,便悄悄走到圆桌旁,斟了茶送到端木夜手边,略显讨好地说道:“世子,您辛苦了,请喝茶。” 端木夜眼皮一抬,瞧见了她那明朗的笑,便接过茶,口中道:“继续练,十遍,写不完写不好,都没饭吃。” “……是,世子爷。”海棠柔顺地应了一声,眼睛扫过世子的茶杯时却想,如果她手边有□□的话,怎样才能毒死他却不用被怀疑呢?如果有办法毒死他之后还不用为他陪葬,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拒绝这个甜美的诱惑。 ☆、28|4.27 海棠处于绝对的劣势,被人欺负了连句重话都不能说,不过只能心里想想,意淫些将对方踩在脚下的画面来娱乐自己,以此得到些许安慰。关于下毒的想法,也不过是如此,就算真有那个机会,她估计自己也下不了那个手。 回到案几旁,海棠心情异常沉重。 十遍,写得不好没写完都没饭吃,这是何等的残酷啊!她中午也不过就因为李长顺的好心而吃过一个馒头罢了,现在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要是连晚饭都没得吃,她就觉得这日子也没指望了。 填饱肚子的诱惑太大,海棠努力将脑中的杂念都摒弃,提起毛笔,趁着还记得之前的感觉,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 虽然海棠对于书法这种艺术没什么鉴赏能力,但直观感受还是有的,排除世子的性格不论,他的字写得真的很好,如果搁在现代,这样一幅字,她也是愿意将它裱起来挂墙上的。但现在,她只想将它撕成碎片,糊世子一脸。 海棠边想些有趣的画面边写字,连腹中的饥饿都仿佛不见了。很快,十遍就在她笔下完成了。看到自己写的这十张纸,海棠就像是看到了今天的晚饭似的,似乎连口水都开始分泌了。可她还是忍着拿它们去换饭的冲动,仔仔细细地一张张检查,最后挑出张不太满意的,再重写了一遍。 端木夜亲自教导海棠识字的行为确实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但这压力也很好地催生了海棠的潜力,现在她写出来的字跟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海棠自己对此是极为满意的,她觉得她的临摹能力真是厉害。这些字没有端木夜那些字的“神”,可至少有点“形”了。 再检查了数遍之后,海棠终于鼓起勇气拿这些成果去给端木夜看。 “爷,奴婢已完成了十遍。”海棠将纸张呈上。 端木夜刚巧看完一页,他将书放下,接过海棠手中的十张纸,一张张看过去。 海棠紧张地看着端木夜的脸色,此刻他的一个不满意的眼神,一个轻轻的皱眉,都能牵动她的心。 可惜端木夜查看的时候不动声色,海棠没能得到任何反馈,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 很快,端木夜便看到了最后一张,他将这十张纸放下,看向海棠。 海棠忙垂下视线,等着他的宣判。 却听端木夜道:“海棠,你从前不识字?” 海棠一怔,没想到世子会问这问题,她不敢乱说,只能如实回道:“是的,爷,奴婢从前并未有幸识字。” “哦。”端木夜垂下视线,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在那几张纸上,一下一下,敲得海棠的心也跟着砰砰乱跳起来,他的嘴角忽然扯起一抹冷笑,“那你便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写到这程度的?” 端木夜忽然变得冷厉的语气唬了海棠一跳,她条件反射性地跪下,心头一阵愕然。 世子真的是有毛病的吧?前一刻还在说她写的不好要惩罚她,逼得她不得不好好写,下一刻却在她超常发挥后又嫌她写得太好了?所以他之前是故意挖个坑让她跳的吗?写得不好没饭吃,写得太好就要被怀疑? “奴婢也不晓得……”海棠垂着脑袋,心里已经将端木夜那张脸踩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却越发恭敬,“大约是爷您的字太好看,您的教导也令奴婢受益匪浅,奴婢才能做到这地步。否则就算奴婢再练一百年,也达不到如此效果。”不管了,她先给世子戴高帽,他一高兴了说不准就不追究了。 可端木夜的反应却令海棠失望了,他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教,换任何一个丫鬟来,都能写成这模样?”他的食指又在那几张纸上扣了扣,声音清脆。 海棠吓得一抖,弱弱地回道:“……回世子爷,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些悟性。” 她相信她若是回答个是,世子就能立刻找个不会写字的丫鬟来当面试验。她今天能写好,不仅仅是因为世子教得好,更重要的是她本来就有底子,克服了繁体与简体的转换困难之后,写个勉强能看看的毛笔字也能做到。之前的十几年学,她也不是白上的。 “悟性,呵。”端木夜冷笑,“我犹记得你曾说过,你愚笨不堪。” 海棠越发觉得世子太难应付,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回道:“回世子爷,奴婢觉着,再愚笨之人,也总有那么一些长处。正如奴婢,虽不善于看书,却恰巧在写字一途上有些许悟性。” 端木夜盯着海棠的头顶,也不说话,半晌才道:“起来。” “是,世子爷。”海棠心里略微一松,只当自己已经安然度过这一关,忙站起身。 “你可知‘巧言令色’是何意思?”端木夜忽的笑问,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瘆人。 海棠心头一跳,他这话就是在说她吧?这还有完没完了啊? 她一脸老实地回道:“奴婢知道。” “说说看。” “这说的……正是奴婢。”海棠低头回。 端木夜眉头一挑,倒有些意外:“我听着。” “大概在爷您的眼中,奴婢便是一个巧言令色之人。只是奴婢实在有些冤枉。奴婢打小就晓得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要是说得不好,惹怒了不该惹的人,便要自己受苦了。可奴婢也并不擅长说谎,奴婢一扯谎便会脸红,因此如今奴婢学会了只说大家听了都高兴的真话。奴婢发誓,在您面前,奴婢没有一句谎言。”海棠一脸诚恳地说道。 海棠这一番新鲜的论调令端木夜多看了她几眼。像上回对惩罚的讨价还价,以及这次的自我辩白,都令他有种新鲜感。这愉悦了他,也让他变得宽容。 “传膳吧。”端木夜没对海棠的话做出任何评价,只淡淡地回了一句。 海棠一时间也不敢放松,答了个是便走出了书房。 直到看到书房外的李长顺,海棠才觉得自己这次是真逃过了一劫。 “海棠姑娘,世子可有何吩咐?”见海棠出来,李长顺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海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次的笑容有那么点……过于殷勤了。 “世子准备用膳了。”海棠道。 “那我去传膳吧,海棠姑娘还是回去听候世子吩咐吧。”李长顺有些讨好地说道。 海棠一把拉住他,对上他略显惊诧的眼神,她呵呵一笑:“李公公,世子屋里缺不了您,我看还是您进去吧。”现在让她再进去面对世子,她恐怕就要没命了!总得让她先缓缓。 “海棠姑娘毕竟是女子,比我可细心,不怕不合世子爷的意。”李长顺笑道。 海棠也笑:“我毕竟是半路出家的,哪有李公公自小跟在世子身边来得了解世子,李公公您就别谦虚了,还是您进去吧,我也要赶紧去传膳了,免得世子爷久等。” 这话说得李长顺很舒服,他也就半推半就地回道:“世子爷的喜好,我确实比海棠姑娘知道得多些。那我便进去了,海棠姑娘也请快去快回吧。” 海棠点头笑笑,转身离去。 红叶苑有着自己的小厨房,大多数情况下,世子都是单独用膳的,只有王妃叫他去,他才会有时候去陪王妃用膳。至于体弱多病的齐王,他一向都是单独用膳,跟王妃和世子的关系都不太融洽的模样。 快到饭点之时,小厨房早就提前准备好了晚膳,海棠去吩咐一两句,做做最后的工作,菜便能上了。 这工作海棠做得也算熟练,反正每次吃饭的时候,她就边上站着好了,李长顺可积极了,轮不到她伺候世子用膳。海棠被饭菜的香味勾起了腹中的饥饿,便向厨房讨了个馒头先吃着。两个馒头下肚,感觉有了个半饱,她才舒舒服服地跟随上菜的小厮们一道去了饭厅。世子一向不喜丫鬟,因此现在红叶苑里除了海棠和杜鹃,茉莉三人,其余都是太监小厮,连小厨房里的都不例外。 海棠带着人到饭厅时,世子还未过来,她赶紧让人将餐点摆放整齐。世子用餐一向奢侈,冷盘不计,热菜必须有十六道,他一个人又吃不完这么多,最后全都剩下,便宜了小厨房的小厮。 菜刚摆放好,李长顺便陪着已换过衣裳的世子过来了。李长顺伺候世子坐下,正要拿盆子给他净手,世子却一挥手道:“你下去。海棠,你过来。” 这还是海棠第一次被点名,她顿时一个激灵,忙走过来将李长顺替换下去。脸盆里的水是温热的,她拿过来让世子洗手,然后递上干燥的巾子。可端木夜不接,反而抬眸瞧了她一眼。 海棠记得从前李长顺替端木夜洗手时都是他自己擦干手的,怎么轮到她这待遇就变了呢?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小心地替世子擦干手,然后放好东西侍立一旁。 李长顺毕竟陪伴了世子不少年,世子一抬眼他就知道世子想吃什么了,不用世子多说,立刻为他端过来放眼前。可海棠还是第一次伺候世子吃饭,没办法猜透世子的意图,只能求救地看向李长顺。 李长顺这回是打定主意要跟海棠搞好关系,因此一见海棠看过来,便轻轻地点头。等世子一看菜,李长顺立刻以一种比较清晰的方式传达给海棠。大家玩的都是眉目传情,自然有弄错的时候,每当海棠伸手拿错某盘菜时,李长顺就着急地摇头,直到她拿对了才停下。 吃过几盘之后,端木夜忽然放下筷子,指着他刚吃过的一盘东坡红烧肉道:“你尝尝。” 海棠不知道他又要干啥,可也不能不听令,拿起一旁备用的一双筷子,夹了块放小碗里,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端木夜问。 小厨房的厨艺自然是好的,海棠只觉得口齿生香,咽下口中那块后还不满足,想吃第二块,见世子问,她从实回道:“很美味。” “那便赏你了。”端木夜道。 “……谢世子爷赏。”海棠说完,见端木夜正盯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夹起红烧肉开吃。主子赏赐的东西,就算是屎也要吃完啊。 只是红烧肉这东西,吃三四块还好,吃多了就容易腻,到后来海棠已经都想吐了,她有点后悔之前吃了两个馒头,要是留点肚子出来多好。 好不容易才把红烧肉吃了个精光,她长舒了口气,将空盘子放回桌上。 端木夜瞥了眼那空盘子,指了指他之前尝过的另一道菜道:“这个你尝尝。” 还来?! 这道菜是清蒸兔肉,海棠夹了块放嘴里,味道很好,可她现在已经快腻死撑死了,简直是上酷刑一般将它咽下。 谁知端木夜又问:“味道如何?” 海棠一时间不敢回答。她要是说很美味,他是不是又要赏她啊?那她是不是又得吃光了它?她现在可真吃不下了! “这道菜……不太合奴婢的口味。”海棠谨慎地回道。 端木夜眼皮一抬:“这道菜谁做的?” 将菜送上来之后,小厨房的小厮们并未离去,而是在一旁站成一排,听到世子的问话,有个人战战兢兢地走出一步,跪下道:“回禀世子爷,是小的做的。”他深知大难临头,连声音都带着颤意。 端木夜淡淡吩咐:“拖出去打。” 那小厮猛地抖了抖,却不敢求饶,脸上瞬间变得灰败。世子爷的这句打没说打多少下,只要他不叫停,板子就不会停下,打死都是分分钟的事。 海棠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话,就有个无辜的人要因此挨打,眼见着有小厮要将他拖出去,她忙开口道:“禀世子,奴婢方才说错了,这道菜很好吃!” 端木夜抬眼看了看她。 海棠忙又接道:“真的非常好吃,只是奴婢吃不惯这等山珍海味,才说不合奴婢口味。” “既然你觉着好吃,这道菜便也赏你了。”端木夜道。 见状,也没人去抓那无辜躺枪的小厮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海棠身上。那可怜躺枪的小厮还跪着,期待地看着海棠。 “谢世子爷赏。”海棠将那道清蒸兔肉拿起,恭恭敬敬地放到空盘子旁边。 端木夜眉头一挑:“怎么不吃?还是说,你方才的话是诓骗我的?” “奴婢不敢!”海棠一脸严肃道:“您的赏赐怎能随意吃掉?方才是奴婢太鲁莽了,奴婢心中早已后悔不迭。您赏赐下来的东西,奴婢就该把他们都供起来,天天瞻仰叩拜才是!” “我要是赏你这一桌子菜,你也都供起来?”端木夜不置可否道。 海棠点头:“是的,世子爷。奴婢诚心诚意悔过方才的错,定不敢再重蹈覆辙!” 海棠说得太过斩钉截铁,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生出个荒谬的感觉来:主子赏的菜供起来才对,全部吃掉却是一种亵渎! 端木夜瞧着海棠半晌,眉目忽然柔和下来,他悠悠地笑道:“好个供起来!” 海棠猜不透端木夜的话中含义,不敢接话。 端木夜道:“撤了吧。” 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那无辜躺枪的小厮感激地看了海棠一眼,对她无声地说道:“谢海棠姑娘。” 海棠对他扯了扯嘴角,也不敢做得太明显。 接着她又服侍着世子洗了手,将脸盆放回去时听到世子说:“李长顺,去园子里走走。” 听到世子叫的人是李长顺,海棠松了口气,之后应该没她事了吧? 世子起身往外走去,海棠垂着脑袋在心里摇着彩旗欢送世子离去,谁知他走至饭厅门口,忽然回头道:“海棠,你去书房继续练字。我回来前,你需写好十遍。若写不好……”他顿了顿,勾唇一笑,“这一桌子的菜,便都吃了吧。” “……是,奴婢遵命。”海棠低头领命,心里却想,上帝佛祖安拉宙斯还是别的什么神都好,求你们发发慈悲,让这个祸害散步消食的时候掉池子里回归神的怀抱吧,阿门! ☆、29|4.27 海棠知道她的祈祷多半都是不会实现的,只能认命跑去书房。世子人不在的时候,书房也没人,但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未经世子同意就进书房。海棠一个人待在偌大的书房之中,脑中忽然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世子的书房中,会有他谋反的证据吗?如果她找到了关键性的证据,将它送呈太子,能不能换取一个活命的机会? 这个问题的答案,海棠不知道。人心是最难预料的,她猜不透世子的心思,也猜不透太子的。之前她本已经放弃了这种危险的想法,但今天的经历让她意识到,跟在世子身边太过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毙命,有时候或许还不如拼一拼。 正想着,海棠忽然心中一凛。她突然意识到,她这个想法很危险。之前她不是告诫过自己的吗?就算只有一个人,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世子现在看起来似乎对她放了心,可谁知道有没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海棠赶紧走到暂且属于自己的案几旁,提起毛笔,心无旁骛地练起字来。世子临走前说得认真,她能不好好写吗?就因为世子的话,估计小厨房还把今天的菜好好留着,她要是真没写好,小厨房立刻就能听世子的命令把菜统统拿来给她灌下去! 海棠感叹了几句自己的命苦,便专心练起字来。 等练好了十遍,世子还没回来,海棠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都这么久了,世子为什么还没回来呢?不会真掉水里了吧? 她忍不住盯着书房门口,期待着有人忽然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叫:世子掉进池子里淹死啦! 可惜她盯了很久也没发生任何事,只好收回视线,无聊地四下张望。一旁有个书架,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类书籍。她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本《九章算术》,好歹也是钱买的,可惜被人弄湿了,当时她身上正痛,也忘了它,就这么把它掉在宗学的亭子里了,现在想必已经被人当垃圾丢了吧。 她感觉自己的肩背隐隐痛了起来,膝盖上的痛也突然变得明显,与之呼应。之前练字的时候,她一直都是站着的,案几旁也没给她准备椅子,见现在无人,她弯腰轻轻揉了揉膝盖,觉得舒服些了,才继续练字。 练好一张,她就放旁边晾干,再将之前写好早就晾干的折好藏身上。她总觉得这个练字估计不是短时间会结束的事,万一什么时候来不及写了呢?藏点存货,有需要的时候就悄悄拿出来。 就这样,海棠多写一张,就藏一张,很快身上就藏了五张,这时候,她终于听到书房门口响起的动静,忙提笔做出认真的模样,往纸上写字。 是端木夜回来了,他依然是风度翩翩的模样,身上也不见一点湿,可见海棠的诅咒确实未灵验。 见世子视线飘过来,海棠忙放下笔恭恭敬敬地道:“爷,奴婢已写完了十遍。” 端木夜走过来,拿起桌上的一叠纸,快速地看了一遍,放下道:“差强人意。” 差强人意,勉强使人满意。 海棠的重点关注对象是“满意”而不是“勉强”,这也意味着她不用撑死了! 端木夜将纸放下,当海棠以为他会继续让她练字时,他却道:“去书架上拿本书,好好看,不会念的字问李长顺。”他顿了顿,又冷冷地接了句,“我会查验。” “……是,奴婢遵命。”海棠口中乖顺地应着,心中只觉得如同死灰。世子这是要把她培养成才女还是怎么的?又是练字又是看书的,下一步不会让她学着作诗画画吧?她只会“一只红杏出墙来”和鬼画符啊! 海棠转身在书架前走来走去,一时间选择恐惧症发作,也不知道要挑哪本书好。总要简单点的,那样好学,她跟繁体字还有好长一段时间的斗争要作呢。 挑来挑去,海棠看到了一本藏在角落里叫《三百千》的书,好奇地拿出来一看,发现竟然是个合集,包括《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百家姓里的字稍微多点,不过其他两篇字数都才一千的样子。这种古代启蒙读物,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啊。 海棠愉快地选择了这本,转头看到世子在看书,神情专注。她也不敢打扰他,拿了书小心翼翼地向门口走去。没曾想刚走两步,世子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去哪?” 他的声音实在称不上友善,海棠忙回头恭敬地回道:“回世子爷,奴婢已挑好了书,正要回去好好研读……” “我让你走了?”端木夜冷笑。 “请爷恕罪,奴婢这就回来……”海棠只能灰溜溜地走回了属于她的案几旁。她是真想拿着书回房去休息了,顺道看看伤口,擦点药,没想到他根本不给她这机会。 见海棠乖乖地回来,端木夜垂了视线,继续看书。 海棠便苦哈哈地拿着书站着,开始默念。 “人之初,性本善”——屁话,像世子这种人肯定就是个刚出生就一脚踹在接生婆脸上的恶棍! “性相近,习相远”——还是屁话,就比如她,跟世子天性完全不同,习性就差得更远了! “苟不教,性乃迁”——这话勉强算对,世子这种人小时候就很坏,长大了就更坏了。 …… “养不教,父之过”——这话太对,就因为齐王身体不好没好好教世子,他才能无法无天,要是齐王身体好,世子一乱来他就一脚踢翻他,世子还能嚣张成这样吗?肯定不能! 海棠就这么看着《三字经》,边看边吐槽,时间也没那么难捱了。 夜色渐浓,海棠累了一天,即便吐槽得再愉快,眼睛也撑不住了。她拿着书昏昏欲睡,身体随着她渐渐罢工的大脑摇摇摆摆,忽然一下撞在案几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上面的毛笔咕噜噜滚落在地。 海棠立刻清醒过来,都没敢先去看世子的反应就立刻下跪赔罪:“世子恕罪!” 端木夜那儿有一会没声音,正当海棠忐忑不安之时,他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你回吧。” 海棠松了口气,早知道撞一下桌子能提早回去,她早撞了。 “是,世子爷。”海棠忙起身,拿着书向外走去,却听身后世子又道:“明日你不用跟我去宗学,留在书房看书练字。” “奴婢明白了。”海棠转身应了声,才继续走出书房。 不用跟世子去宗学,也就意味着她一个白天都不用见到他,遇到倒霉事的几率这就大大降低了啊! 海棠的心情因此变得很好,回到自己的住处后,她把茉莉找了来,让对方帮着往她肩背上擦过药膏,这才洗洗睡了。 第二天海棠起的时候,世子才刚起没多久,她被李长顺叫了过去,不得不伺候着他吃过早饭。好在这一顿早饭世子没弄什么幺蛾子出来,静静地吃完了,便带着李长顺走了。 海棠就像是被放出笼子的小鸟似的高兴得不得了,开心地走进书房,继续看书练字。这回世子没有布置任务,不过她也不敢太敷衍,就怕世子看出来。更何况,不看书练字,她也没什么事好做。 这张案几旁没放椅子,海棠也不敢乱动书房里的东西,甚至都不敢坐椅子上。她觉得她自己有点神经质了,可谁叫这里是世子的地盘呢?她真不敢乱来。 后来站得累了,她就干脆往地上一坐,靠在案几的桌角休息。还真别说,这样坐着挺舒服,她都有点不想起来了。 正当海棠又有些昏昏欲睡之时,她听到书房门口传来一丝响动。她刚开始还以为是有小厮进来打扫书房,可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对方似乎是故意不弄出任何声音,一举一动都小心得很。 海棠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来的人肯定不会是世子和李长顺,他们现在还在宗学,更何况他们也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她现在坐在地上,而案几旁又挡着些花瓶椅子之类的东西,来人应该看不清楚下面有没有藏着个人。 海棠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这大白天的,难道竟然还有贼敢来世子书房偷东西,是不要命了吗? 海棠不知道自己现在跳出去大喊一下是会把对方吓走呢,还是会被灭口,一时间不敢乱来。 现在敢来世子书房偷东西的……想来不是普通的贼吧?那么要偷的东西,估计也不是普通的财物,若真是这样,那她要是被对方发现,绝对会被灭口! 海棠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昨天跟着世子出去倒了大霉,今天好好留在齐王府也要倒霉,她最近是不是衰神附身,该找个庙去拜拜了啊? 听着不远处的动静,海棠猜测对方应该是在翻找什么东西,那人动作敏捷,只有些非常细小的声音,在这静谧的书房中显得极为清晰。 渐渐的,海棠发现情况变得很不妙,那人在向她这个方向靠近,也就是说,她要是什么都不做,对方迟早会发现她的!她待的位置不太好,如果现在立刻跳起向书房门口跑,恐怕还没到就被对方逮住了。 当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海棠闭上双眼,再睁眼时猛然站起身,拼了! 对方根本没料到书房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人,顿时被惊到了,第一反应却是向海棠扑来,然而令他吃惊的是,眼前这个丫鬟并未逃跑,反而冷笑地看着他,凉凉地吐出个词:“愚蠢!” 他顿时愣住。 ☆、30|4.27 出现的在海棠面前的,是个小厮打扮的男人,她没有见过他,想来并非世子院内的。她起先并不清楚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的意图,可当她发现对方在看到她时的第一反应并非逃跑而是要来抓她时,她就明白,对方玩的恐怕并不是小偷小摸。 因此海棠立刻稍稍调整了策略,喊出“愚蠢”二字。 见那人果然被自己唬住,海棠脑中飞快地思索起来,事关自己小命,她可不敢大意,紧接着便谨慎地说道:“主子怎会派你如此愚蠢的人过来?” 听到海棠的话,男人猛地皱起眉,惊疑不定地看着海棠,一时间弄不清楚海棠的来历,不敢开口。 海棠手心捏着汗,面上表情却更加的严厉:“这个时辰你竟敢来世子的书房,丢了命也就罢了,坏了主子的大事,你可担待得起?” “你不也来了这儿?”男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见他肯开口说话,海棠心里松了口气。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看来她前面那些话,恰好说对了! 海棠冷笑:“你可知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而你又是什么身份?我在这里,光明正大,而你,若被人看到了,以世子的脾气,管你是来做什么的,必定打死了事!只是如此便罢了,却会引得世子怀疑上我!” “你到底是……”海棠的表现无懈可击,反而让男人心中怀疑不定。他可不记得上面的人有说过齐王府里还有自己人,眼前之人到底是…… “你还没资格问!”海棠一扬下巴,傲然道。她想,还好她平常见多了世子那副吊炸天的模样,现在学个形,估计也能唬住对方了。 男人脸色一变,却听海棠继续冷笑道:“你这没用的东西!到齐王府这么久,却只混成这般模样!”男人身上的衣服就是最低等的小厮着装,因此海棠才敢这么说。 谁知男人脸色突变,怀疑之色更浓了:“我来了不过两个月!” “两个月?”海棠心头微跳,面上却露出更多的不屑之色,“那你可知我来了有多久?”她抬起一跟手指道,“一个月,不到一个月,我现如今已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 听到海棠自曝家门,男人的脸色又是一变,狐疑道:“你真是这儿的大丫鬟?” “这事儿我就算想骗,又如何骗得了?”海棠道,“为了当这个大丫鬟,我费劲了心思。你可知世子院里向来不爱留丫鬟,为了当这大丫鬟,我差点就死了!世子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世子的脾气有多坏,整个临沂的人都有耳闻,而在齐王府中的下人,就更是清楚。 “那你……可寻得些什么?”男人似是有些相信了海棠的话,试探着问道。 他果然是来找东西的…… “你以为世子是那种没头脑的人?”海棠不动声色地说道,“他对他的书房看管得极严,平日里并不允许我进来。昨日陪世子去宗学,我特意惹恼了他,让他将我留下,才寻到了机会过来,未料……你竟然也来了!我问你,可有人知晓你过来?” 男人对海棠的话一直便是半信半疑的,然而海棠的表现太能唬人,即便回头他定会寻机会问问上面的人是否真有别的人被派到了此处,现下他也是不敢对海棠不敬的。单从她知道他,而他不知道她这事儿来看,她的级别就比他高,他这要是真坏了她的事,这条命也就到头了! “并没有。”男人琢磨之后回道,“我来之时很是小心,不会有人发现我。” 海棠脸上一松道:“那便好。你现下立刻回去,若将来有事,我自会寻你。世子一向小心,书房里的机关布置得很严密,我至今不过刚寻到了个门道罢了。你赶紧离开,世子这书房平日里会有人来打扫,恐怕这就快来了!”其实并没有。 见海棠又是提到机关,又是关心自己,男人的戒心低了不少,再加上他也怕被人逮住,听了海棠的话,他便道:“那姑娘,你也请小心行事。” “我心里有数。”海棠一副镇定的模样。 男人点点头,立刻小心地打开书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海棠待在书房里没动,等确定那男人真的离开之后,她长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刚才浑身紧绷还没觉得什么,现在人一走,危机一解除,她就全身无力,恨不得立刻找地方躺下。 骗走了那人,此刻海棠的心中却一阵后怕。她不知道那个男人的所谓主子到底是谁,怕露出马脚,她连试探都不敢试探。可她想,这整件事一定跟世子要谋反的事儿脱不了干系。要不是当初她偷听到了世子和他爹的对话,要不是她知道她现在所处是个穿书文,世子迟早有一天要谋反,她刚才也不敢说那些话。还好,被她赌对了,对方是来找什么东西的,虽然并不知道是不是来找谋反相关的证据,她甚至连那个男人是不是太子派来的都不知道。 虽说觉得对方应该不会再回来,但海棠在书房里坐了会儿,还是打起精神离开书房,跑去将茉莉叫来,让她在书房外陪着。有人守着的话,恐怕有宵小想再来看看,也得打消这主意。 书房内,海棠一边练字,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虽然这回她骗过了对方,但她又不可能骗了就跑,万一他后来回过味来了把她灭口呢?所以,她应该主动出击的吧,可她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儿的,又该怎么找他?而且找到了他,又该怎么解决这问题?还是说,她就应该把那男人的事告诉世子? 今天这事虽然被海棠忽悠了过去,但后续还是个麻烦。她能力有限,似乎只能找世子帮忙了。可她该怎么说呢?她刚才的那种表现,显然是知道了什么内.幕,世子又不笨,她要是照实说的话,世子大概又要怀疑她了。她不过就是字写得好都要被世子怀疑,现在这么大个疑点摆在世子面前,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直到晚上世子回到红叶苑,海棠还在犹豫不定。 世子回到书房的时候,海棠正在练字,见他进来立刻迎上去道:“爷,您回来了?奴婢为您泡茶。” “不用,李长顺你去。”谁知端木夜却道,“我不在的时候,可有什么事?” 李长顺领命离去。 海棠心中微跳,见端木夜神色如常,想来他这不过就是顺口一问,便放松下来道:“并无什么特别之事。” 端木夜嗯了一声,在书桌旁坐下,指挥海棠道:“将我书架上的那本《上兵》拿来。” “是。”海棠柔声应了,转身去书架上找书,她之前为了找那本《三百千》,将书架都搜寻了一遍,对于《上兵》的位置,还是有点印象的。 书就在书架的角落里,像是不常翻看,看上去还挺新。海棠将书抽出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地方,上排书架上的书忽然哗啦啦地向下掉。 “世子恕罪,奴婢、奴婢立刻收拾!”海棠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赶紧向世子赔罪。她刚才拿书的时候也没怎么用力啊,为什么连上面那排书都能掉下来! 端木夜头也没抬:“嗯。” 听端木夜语气冷淡,海棠稍稍放松,赶紧先跑过来将《上兵》恭敬地放到世子书桌上,这才回到书架边开始收拾。掉下来的书有个十几本,她拿起了上面的几本之后,忽然发现信封的一角从某本书里探出个头来。 这是…… 海棠的心怦怦直跳起来。她知道世子的信都有专门的地方收纳,那面前这封神秘的信,想必很特殊?会不会就有世子谋反的证据?要是她把这信拿了交给那个小厮,能不能作为敲门砖,让她成为那位想要扳倒世子的神秘人的眼线之一? 海棠忽觉脊背一凉。 事情……不对劲!虽说信封不是在世子让她拿的那本书里,可她是在拿书的时候弄翻了其他的书,才发现了这封信。这会是个巧合吗?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吧! 那么,世子是因为昨天她的说法不能让她满意,今天才故意再行试探,还是说,他已经得知了今天的事? 海棠越想越是害怕,她感觉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鬼门关,只要行差踏错一步,立刻就会迎来死神的镰刀。 不行,她必须冷静,一定还有转圜余地的! 海棠深深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伸手将那封信推回了书中,又将地上掉的书都收好,放回了书架上,这才走回世子身边。 端木夜已拿起了那本《上兵》,似是正看得出神。 海棠忽然跪下,垂着脑袋道:“爷,奴婢有话要说!” 端木夜的视线从书上挪到海棠身上,不置可否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海棠道:“奴婢斗胆,还请爷宽恕奴婢方才欺瞒之罪!” 端木夜将书放下,饶有兴趣地看向海棠道:“哦?你欺瞒了些什么?” 海棠忙道:“方、方才,爷您问奴婢有没有特别之事,奴婢回说没有,可其实是有的。” “你说。”端木夜的声音不见惊讶。 海棠心想,他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姿态放得更低,声音也更诚恳了:“今日有个下人在奴婢练字的时候闯入了书房,奴婢胆小,怕他伤害奴婢,便将他骗了出去,方才因害怕您怪奴婢没及时说出此事逮住此人,奴婢没敢说实话。” “你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你又是如何骗过了他?”端木夜的声音淡淡的,“如此,我才好决定是否饶恕你。” “是,爷,奴婢定会从实道来,绝不敢有丝毫欺瞒!”海棠忙回道。 “今日奴婢正在练字,那下人鬼鬼祟祟地进来,险些将奴婢吓死。奴婢看他目露凶光,怕他会杀了奴婢灭口,只好骗他说……说奴婢跟他有同一个主子。未料他竟被奴婢唬住了。”海棠最终还是说了实话,只是对于某些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事,她当然会选择隐瞒,“那下人好像挺笨的,奴婢当时心中慌乱,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却对奴婢的话信以为真,还想等着奴婢找到什么东西了交给他。” 海棠说到这里顿了顿,但端木夜却没有丝毫反应,她心中打鼓,却只能硬着头皮用一种坚信不疑的语气继续道:“爷,奴婢怀疑,他是盗窃团伙的一员,胆大包天偷摸进您的院子,想偷了值钱的东西出去倒卖。他当时定以为奴婢也是他们的一员,还想让奴婢找出值钱的东西后再找他。奴婢当时怕他晓得奴婢不是他们的人会杀了奴婢,便顺着他的话哄骗了他,让他先行离去。可奴婢也不晓得他到底是哪个院子的,想抓他都找不着人,又担心爷您怪罪奴婢胆小怕事,便一直忐忑到方才。” 端木夜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等海棠说完了忐忑地等着他的回应,他才慢悠悠地说:“那方才,你又如何想说实话了?” 海棠忙道:“奴婢其实一直心中忐忑,不敢说,又不能不说,想起奴婢曾对爷您说过,奴婢只会说真话的事,奴婢便想,这回亦不能例外。虽说奴婢先前没说实话,可世子您宽宏大量,奴婢又知错能改,奴婢想着,您定会轻罚奴婢。” “我若是想重罚你呢?”端木夜接道。 海棠微怔,忙道:“那奴婢便只好领罚了!只是求世子爷看在奴婢忠心耿耿又伤痕累累的份上,能稍稍罚得不那么重些!奴婢上回挨板子的伤,还没全好呢……” 海棠正说着,头顶传来端木夜的一声轻笑。 他笑了……是说他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决定就这么原谅她刚才的欺骗了是不是?或者说,因为她通过了他的考验,所以他很满意? 海棠也不知道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规规矩矩地低着个头,他不说话,她也不敢再开口。 端木夜道:“海棠,我见过的人不少,但像你这般会说的,还是少见。” “……多谢世子爷夸奖。”海棠厚着脸皮道。 端木夜扯了扯嘴角,忽然扬声道:“李长顺,把人带进来。” 海棠心头一跳,人……什么人? 她悄悄地转动地脑袋,看向书房门口,李长顺听到世子的命令,带着两个小厮,押着个男人走进来。 看清那男人的模样,海棠吓出一身冷汗。 正是白天闯入书房的男人! ☆、31|5.1 此刻的状况令海棠觉得有些懵。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之前这个男人的出现,也是个局?不对,他现在是被押着过来的,那么他应该不是世子安排的! 海棠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地跪着。不管真相如何,她现在都很庆幸,她刚才说的基本上都是真话。没说假话的话,世子总不至于一下子就干掉她吧? 两个小厮将那男人押着来到端木夜的书桌前跪下,他的双手被牢牢地绑在身后,在那两个小厮的压制之下,他的一侧脸颊紧贴着冰凉的地面,但他嘴里却不听地叫道:“世子爷饶命!小的愿望啊!” 端木夜脸上露出一丝不耐,李长顺立刻便踢了那男人一脚:“闭嘴!” 男人老实了,不敢再乱嚷嚷。 海棠也是一抖,脑中乱乱地想着奇奇怪怪的事,只求自己能顺利度过今天这一劫。 “谁派你来的?”端木夜懒洋洋地看着那男人道。 “爷,小的不懂您在说什么!”男人忙回道。 端木夜冷笑:“你进书房来做什么?” “小的、小的只是不慎走错了路!”男人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他一出书房就被逮了个正着,之后就被关了起来,直到现在才放出来。他小心地瞥了眼身边的海棠,看这架势,他想,说不定是他的鲁莽举动害了他的这位同伴! “李长顺,拖下去打。”端木夜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接吩咐李长顺道。 “是,爷!”李长顺二话不说,让那两个小厮拖着男人出了书房。 那男人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大叫着冤枉,可端木夜连个眼风都没给,他那凌厉的视线,准确地落在了海棠身上。 “你口中那个人,便是他?”端木夜道。 海棠连忙应道:“正是他!” 端木夜悠悠地说:“近来府里不太平,连蟊贼都敢来捣乱。” 听他话里暗含讽刺,海棠没敢接话。 外头传来了那个男人的惨嚎声。海棠听着他的惨叫,想起了自己被打那天的痛,身子忍不住又是一抖。 却听端木夜道:“海棠,你去将《天工开物》拿来给我。” “是!”海棠条件反射性地应了是,随即想起这本书正是夹着那封信的书,顿时心里一沉。可她不敢怠慢,快步走到书架边,找了会儿才将拿书抽出来,恭敬地放到世子身边。 端木夜随意地翻动着书页,当翻到那封信时,他停下了动作,拿起信递给海棠:“念。” 海棠战战兢兢地接过,抬眼看了看世子,见他正盯着她,她慌忙垂下视线,捏着信封心里都是惧。这封信,应该是世子之前拿来试探她的吧?那么信里的内容呢?会不会果真是一些不适合她知道的东西?她一旦念了,就该被世子杀了灭口了吧? 外头那男人的惨叫声骤然变低,像是被人堵住了。 “怎么?”见海棠不动,端木夜挑眉。 海棠忙跪下颤声道:“回爷,奴婢字还不认得几个,恐念得不好,还是请李公公进来念给您听吧!” “我让你念,你便念!”端木夜的声音里多了丝威胁的味道。 海棠心中叫苦不迭。世子这是打定主意要弄死她了吗? “奴婢……奴婢今日似是伤了眼睛,看不清字了……”海棠将信纸高举起来,死活不念。她觉得自己不看信里的内容大概还是能多活个一段时间的,但要是看了,估计就没有活头了。反正不能看,就是不看! 见海棠态度坚决,端木夜反倒笑了,自然,这笑谈不上多愉快。眼前这丫鬟,平常看上去极为胆小,可有时偏就胆大得很,就比如说当初为另一个丫鬟求情之时,又比如现下。 “看来,你晓得这信里写得是什么了。”端木夜道。 这种事怎么能承认! 海棠连忙否认道:“奴婢不晓得!只是这是世子您的信,奴婢不该看的,不该奴婢知道的事,奴婢绝不可探听。” 端木夜没对海棠的话发表什么意见,反而道:“起来。” 海棠忙站起身,却依然垂着脑袋。 “看着我。”端木夜道。 海棠犹豫片刻,只好小心地抬起视线,对上了端木夜的双眸。他的眼睛很漂亮,且有神,锐利的视线此刻正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看到她心底去。 海棠强逼着自己不躲闪他的视线,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显得坦坦荡荡。 “你很聪明。”端木夜牵起嘴角,眉目似乎因那弧度而多了些柔和,“若再加个忠诚,便正合我意。” “奴婢对世子忠心耿耿,别无二心!”海棠忙道。 “那你便念了这信。”端木夜下巴一点海棠手中的信。 “奴婢……”海棠都想哭了,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端木夜扯了扯嘴角:“让我猜猜,你是怕信中有什么要命的东西?” 海棠不吭声。虽然她早觉得世子可怕,可那是因为他喜怒无常乱打人乱杀人,现在她对他的恐惧更深,因为她发现他竟能准确猜到她在惧怕些什么,被人看穿的恐慌化作剧烈的心跳,她又一次觉得,从前她能顺利活下来,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跟她计较。 端木夜将信从海棠手中抽出,打开信封将信取出,慢慢展开。 海棠心跳加速,只想掉头就跑。这人是有多变态啊,非要逼死她吗? 信纸最终完全展开,海棠瞳孔微缩。 信纸上空无一字。 端木夜将那一片空白的信纸往桌上一丢,双眸紧盯着海棠。后者的脑中跟信纸一样是空白的,世子竟然在诈她!早知道她就打开念了! 却听端木夜道:“想来,你确实没看过这封信。” 海棠一怔,剧烈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随即又以更快的速度跳动起来。 论玩心眼,她根本就玩不过世子! 信是空白的,如果她早之前就搜过世子的书房,那么对于这件事必定了然于胸,刚才世子让她念信之时,她肯定不会惧怕,直接就打开了。可这样,世子就会认定她心怀不轨,不然又如何会搜寻过他的书房呢?而她方才的表现,虽然排除了奸细的嫌疑,却也算不上多好。因为她那拒绝的行为和表现出的恐惧,足以让世子明白,关于他正在干的事,她已猜到些什么。 她现在的情况,是比世子误以为她是奸细来得好,可也好不了多少。世子知道她知道一些事,要么将她收为己用,要么杀了她,没有第三种选择。 海棠是想极力避免跟端木夜的谋反事业扯上关系的,可她没想到,她会被迫以另一种方式走上贼船,不然就要死。 她抬头看着端木夜,他的眼神冷冰冰的,配上他此刻唇角那抹毫无温度的笑意,让人看着便觉冷到了心底去。 书房外那个男人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李长顺进来道:“爷,人撑不住,已经断气了。” 海棠的拳头猛然握紧。 “嗯。”端木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挥挥手让李长顺先下去了。 书房里又只剩下端木夜和海棠两人,没了那个男人的惨嚎声作为背景,书房里静得可怕。 “奇怪我为什么打死了他?”端木夜忽然问道。 海棠轻轻吸了口气,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意道:“世子您自有您的打算,奴婢不敢妄自评判猜测。” 端木夜笑了:“像这样的奸细,隔一段时日便要来一两个,我没兴趣知道他们背后都是谁。” 海棠啪的一下又跪下了,她深深地埋下了自己的脑袋道:“世子爷,奴婢发誓,奴婢的背后没有任何人。若世子觉得奴婢别有所图,请世子让奴婢滚回尚膳司去吧。” 海棠这话说得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世子说,他对那个男人背后的人是谁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他都不会跟他多废话,直接让李长顺打死了。可他却跟她说了这么久的话,大费周章,可不就是在暗示,他对她背后的人有兴趣?不然怎么会这么有耐心?可这种时候,她又要怎么自证清白?她就是光杆司令一个,她要怎么证明,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在他身边,她自请离开的行为也不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 这一刻,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剑拔弩张,海棠却觉得异常绝望。这个以权力为尊的时代,上位者要是怀疑下人,若嫌麻烦的话,都不用费心去查对方是不是真有异心,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直接杀了便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对世子来说什么都不是,杀了她,或许比千方百计弄清楚她背后的人方便多了。世子现在大费周章要弄清楚她背后的人,可她背后根本没人又能说得出个什么?那他会不会认为她的嘴太硬,觉得反正问不出来,杀掉算了? 她想,自己可真是太可怜了。如果非要穿越的话,直接让她穿到二皇子府上该多好?她的义务教育金手指足够让她过上舒服的生活,而不用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随时可能毙命。当然,如果能不穿越就更好了。她无比想念她在现代的生活,那个方便舒适的时代,那个自由平等的时代。在那里,她有爱她的父母朋友,也不用随时担心会因为说错一句话而被打死。 海棠觉得自己这次大概是死定了,正悲伤着自己这短暂的穿越生涯,下巴上却多了根冰凉的手指,随即,她被迫抬起了头。 端木夜微微弯着腰,纤长的手指漂亮极了,当他看到海棠那泛红的眼眶之时,眼底真正地闪过一丝讶异:“哭了?” 海棠垂下视线,不吭声。反正都要死了,被人看到哭了也没什么好丢脸的。 “你觉着,我会杀了你?”端木夜又道。 海棠一怔,抬眼看过去,因沾染了泪水而显得晶莹剔透的双眸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这么说,意思是不会杀了她? “你很有意思。”端木夜微微垂下脑袋,看着海棠的双眼道,“我舍不得杀了你。可你若是别人派来的奸细,那便不美了。” 所以,他要费心试探她,如果她真是别人派来的奸细,那么早点杀了,省得时间越久越舍不得。如果她真是清白的,那么她便有了继续留在他身边的资格,有些事就算是让她知晓了,也不要紧。 海棠一时间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她这是真的不用死了?大起大落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种茫然,而久久的茫然之后,便是一种愤怒。 她的命对端木夜来说如同草芥,他完全将她玩弄在鼓掌之间,甚至连她的情绪都算计到了。 海棠忽然退后一步,离开端木夜些距离,深深地伏下.身体道:“爷,奴婢向您发誓,奴婢真的不是别人派来的间隙,奴婢背后也没有任何人,但世子您如今怀疑过奴婢一次,难保将来不会再怀疑第二次,第三次,奴婢觉得,您还是赶走奴婢吧,免得将来您再为此费神。” “你在跟我闹脾气?”端木夜沉了脸,心下却更觉有趣,晓得他不会杀她了之后,她便有恃无恐起来了。 “奴婢不敢。”海棠不动,声音木木的。她看不到他的脸色,可他声音中的不悦却直白地传了过来。她其实是知道她说这话根本就是白说,可她真不甘心,凭什么他在这样玩弄了她的情绪之后,还能那么云淡风轻?如果下一刻她能带着他一起穿越到现代,她会立刻拿墨水糊他一脸! 端木夜冷冷的声音从海棠头顶传来:“你要离开我这院子,便只有一种可能。你若决心已定,我便成全你。” 海棠一抖,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进了红叶苑,就别想再出去了,除非死。可她最是惜命,哪里舍得为了赌气就去死呢?好死不如赖活着,说不定她还能先把世子熬死了呢? 抱着一定要比世子活得长久的心思,海棠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奴婢是世子您的人,绝不会有二心!” 今天这事还是有一点好处的:至少她从今往后可以暂且放心,世子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杀了她,因为她对他来说是个有趣的玩具,没玩腻之前,他怎么会杀了她呢? 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李长顺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爷,姚千户带人求见。” 端木夜对海棠道:“你先回吧。” “是,奴婢告退。”海棠起身,慢慢退了出去。然而在她摸到房门之前,她听到端木夜说:“明日随我去宗学。” “是,奴婢晓得了。”海棠应了一声,打开书房门,却见外头姚千户领着个年轻男人等着见世子。 李长顺对海棠笑了笑,她却目不斜视,从几人身边绕行,回了自己房间。 回到了熟悉的、只属于自己的地方,海棠的精神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床上。 好嘛,她现在真是被彻底绑在了端木夜的那条贼船上,只有死了才能下来。虽说今天端木夜并没有说什么关于谋反的事,他跟姚千户和那个年轻男人的见面也没让她旁听,可她很清楚,世子今天这一遭,是让她被迫成了他的“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将来他们恐怕就不会怎么避讳她,她知道得多了,也就更无法离开了。 所以,她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帮着世子谋反,助他登上帝位么?可这不是未知的历史,这是一本小说,有男女主,而且男女主还都不是普通人,世子虽然厉害,可他身处劣势,要怎么斗得过正统的太子?她还记得一些剧情,可都断断续续的,也不多,叫她怎么帮他?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根本不想帮他。她想看着他被男女主斗败,失魂落魄颠沛流离,让她有机会拿什么东西糊他一脸。 她看不到出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膳的时候,海棠照旧被叫去伺候世子。再见端木夜,她早已努力调整好了情绪,笑容里绝看不出她心里正在诅咒端木夜被食物噎死。 这回世子也没出什么幺蛾子,等吃过了晚饭,他便又回了书房,只不过这回他倒不叫海棠去练字了。她也想明白了,所谓的练字看书,就是为了刚才那场戏事先做的铺垫,既然戏落幕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了。 第二天,海棠随着端木夜去宗学。时隔一天再来,她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好像已经离开了很久似的,也都怪昨天那一天过得实在太过惊心动魄。 进入宗学之后,送完世子,海棠和李长顺照旧去那亭子里歇息,只是路上却遇到了晚到的端木荀。 再见二皇子,想到他的温柔善意,海棠心里就叹了口气,又一次诅咒端木夜早死早超生。只是面对端木荀,她却不能露出任何的异样,只能努力做出神色如常的模样,向他行礼。 端木荀未料今日会再见海棠,神情微怔,脚步顿了顿,却随即又恢复正常,也没再看海棠,便进了院内。 亭子中,周石也在,看到海棠,他还笑嘻嘻地凑上来道:“海棠姑娘,昨日你没来,我还怪担心的。你没事吧?我听巧儿姐姐说,你似乎伤得不轻。真是我的罪过,我再向你道个歉。” 海棠看向周石,笑道:“周公公不用如此,我并无大碍,您大可不必如此自责,毕竟您也不是成心的嘛。”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想,这时候要是有人拿杯热茶往周石脸上一泼就好了,烫不死他! “周公公,我看您哪,没事也别总往海棠姑娘身边晃,万一您要是再来一个不小心伤了海棠姑娘,这多不好,您说是不?”李长顺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周石像是并不在意李长顺的话,脸色都没变一变,只是笑道:“说的也是。太子爷也总说我毛毛躁躁,这坏毛病,我早该改了。” “我看哪,改掉您这坏毛病,还不如直接换掉您这个人来的容易。”李长顺哼了一声道。 “李公公,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好歹也跟了太子爷那么多年,要找到像我这么得用的也不容易。”周石反驳道。 李长顺和周石在那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着嘴仗,海棠却没怎么听,她呆呆地看着远方,心里想的却是曾经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名字叫《一千种死法》。那里面的死法千奇百怪,看得挺吓人,可要是将里面的死法安在世子的身上,她就觉得分外有趣了。 午间,宗学有专门的机构和人负责各位宗室子弟的午膳,海棠和李长顺也就去了下人专用的院子吃午饭。在那儿,海棠遇到了巧儿。巧儿跟着太子来的时候,一般都会在太子的院子里待着,不会跟小厮太监们混在一起。海棠也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念头,更何况世子的那个小院子实在太多灰了,她可不想去打扫,因此便跟李长顺一起待在亭子里发呆。 见了海棠,巧儿很热情地迎了上来,李长顺见状,跟巧儿打了声招呼后便跟着别人一道走了。 巧儿见李长顺走远,便对海棠笑道:“海棠妹妹,你的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劳巧儿姐姐费心了。”海棠一脸感激地笑道。 “只要你好了,姐姐便放心了。”巧儿道,“昨日你没来,我还当是怎么了呢!现下见你脸色不错,姐姐这心啊,便放回肚子里去了。” “让姐姐挂心,是妹妹的不是。”海棠忙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作为姐姐,挂心妹妹,那是应该的。”巧儿笑着,牵起海棠的手,四下张望了一番,低声道,“妹妹,你可让世子晓得了你的伤?” “还没……”海棠顿时一脸失落,“妹妹也没什么机会……” “哎,你可得赶紧的,你这伤要是好了,如何再引得世子怜惜?”巧儿看上去比海棠这个当事人还着急,她眼珠子一转道,“姐姐正好有个办法能帮着妹妹,妹妹可想听听?” 完全不想好吗! 海棠脸上挂着笑道:“姐姐请说。” ☆、32|5.1 见海棠一脸期待的模样,巧儿故作神秘地四下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妹妹可听仔细了,这法子,旁人姐姐是不会轻易告知的。” 海棠连连点头,故作期待地看着巧儿。 巧儿又神秘地往周边看了一圈,见没人注意自己这边,才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道:“妹妹你瞧,此乃姐姐从庙里求来的香囊,大师说了,将这香囊放在你心上人的枕下,假以时日,他必会倾心于你。” 海棠:“……”枉费她还期待着巧儿给出什么有趣的办法,结果居然只是迷信吗? 见海棠表情不太对,巧儿只当海棠是对这香囊的效用怀疑,便忙道:“妹妹,你还别不信。姐姐可跟你说啊,我有个小姐妹,她也是用了那位大师给的香囊,现如今才跟她的心上人和和美美,还生了个儿子。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香囊,妹妹你尽管拿回去一试。” “真有如此效用?”海棠努力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巧儿忙道:“自然!姐姐也是希望妹妹好的,又怎会欺骗妹妹呢?妹妹今日便可拿回去一用,不出一月,世子定会倾心于你!” 海棠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若果真如此,妹妹可真要谢谢姐姐了!” 她说着便将香囊藏进了怀中。等离了巧儿,这东西自然就是哪儿远就往哪儿丢,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她都不敢拿着靠近世子。 见海棠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巧儿的笑容越发甜美:“那姐姐便先在此祝福妹妹了,祝妹妹早日实现心中所愿。” 心中所愿……糊世子一脸么? “谢姐姐。”海棠也露出期待的笑容。 两人相视而笑,不远处李长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又转开了视线。 之后,海棠跟巧儿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吃过午饭,巧儿还想邀请海棠去太子院里坐坐,海棠以要随时听候世子差遣为借口,推辞不去,跟着李长顺回亭子。 路上李长顺笑道:“海棠姑娘,我瞧着你跟巧儿姑娘似很是投缘哪。” “还好。”海棠知道李长顺是在试探自己,便笑道,“上回巧儿姑娘帮了我不少,这儿我又只跟她多说过几句话,因此熟悉一些也是应该的。” “我瞧着巧儿姑娘似是十分喜爱你,真真将你当亲妹妹来看。”李长顺道,“说不准,过几日她会借太子的面子,向咱们爷要了你过去,好跟她作伴。” “李公公说笑了。”经过了世子的那一次试探,李长顺的话对海棠来说不过就是小菜一碟,她眉目都没怎么动,轻巧地回道,“她再喜爱我,也该明白,我是世子爷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着她去的。世子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如此寡情薄意?” 李长顺看了海棠一眼,有些阴阳怪气地笑道:“看来是我看错了。”也不说是看错了巧儿,还是看错了海棠。 海棠微微一笑,也不再接话。路上经过一处假山时,她顺手将那香囊往旁边一丢,只当没从巧儿那儿收到什么东西。 下午照旧发呆,之后端木夜离开宗学,回齐王府。 海棠以为今天还是跟昨天一样,结果世子回到书房之后,却吩咐她继续去练字。她搞不明白,可也不敢违抗世子的命令,只好乖乖地过去练字。练的字还是之前世子写的那首乐府诗,练的时间不多,她的长进不大,怕世子又刁难她,她练得认真,希望她果真有她自己曾经说的那种“悟性”,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字练好。 李长顺今日在书房内伺候,帮世子磨墨。世子在写东西,李长顺只磨墨,磨好了就站一旁,可不敢多看。海棠才不管他们在干什么,自己练自己的字,免得多说多错惹祸上身。 没想到她都这么低调了,端木夜还不肯放过她,眼皮一抬道:“海棠,你过来。” “是,爷。”海棠只好放下笔,低眉顺眼地走过来。 世子将刚才写的东西往她面前一放,说道:“你且看看。” 这又是想干啥啊! 海棠将那纸接过,目光战战兢兢地落在纸上。当她看清楚纸上写的只是一首诗之后,她放了心。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是一首抒发了弃文从武,建功立业想法的诗词,普通书生都能有这种胸怀。 “如何?”端木夜问。 海棠谨慎地回道:“甚好。” “好在何处?”端木夜又道。 海棠脑子里想的是语文课上的那一套,什么“这首诗以反问句的强烈语气,抒发了诗词作者对于弃文从武,建功立业的决心,表达了他为国征战的雄心壮志”。可她忽然想起她应该是个半文盲,都不怎么识字的,这首诗她应该看不懂才对! 因此顶着端木夜那略显催促的目光,她只好吐出两个字:“字好。” “除此之外呢?”端木夜显然并不满意她的这一回答。 海棠憋半天,又道:“这字气势磅礴,特别好看。” 端木夜抬眸看了看她,这一眼极为不悦。因为她这一回答,不过就是把之前的那个回答扩充了一下。 可海棠觉得她已经再说不出什么了。古诗词鉴赏这种事,她是真的不在行啊。 端木夜沉着脸道:“今日开始练这首,每日写一百遍。什么时候你说出它好在哪儿,什么时候停下。” “……是,奴婢遵命。”海棠恭恭敬敬地将宣纸接过去。虽说练一百遍有点多了……不过练就练,她就当为了掌握一门技能而努力了,总比让她做古诗词鉴赏的好。 “等等。”没等海棠将宣纸拿到自己那位子去,端木夜又叫住了她。 海棠觉得他真的好烦,有话不知道一次性说完,可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回来,低眉顺眼地问道:“请爷吩咐。” “今日你跟那个叫巧儿的说了些什么?”端木夜的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 海棠瞥了李长顺一眼,后者却无辜地耸耸肩,她收回视线,对于今天跟巧儿的对话,她是问心无愧的,谁叫她已经把那香囊丢了呢? 可她和巧儿的对话,似乎还真不适合说给世子听。毕竟他可是对话中的主角,巧儿认为她应该“勾引”的那位。难道她要说“世子爷,巧儿送了我一个香囊,可以让我更顺利地爬上您的床,我虽然十分感动,然而还是拒绝了她”?这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太多,说不定真以为她想爬他床,因此认为她胆大包天,决定直接干掉她……那她就太冤枉了! 思索片刻,海棠直接说了结果:“巧儿姑娘今日送了奴婢一个香囊。” “香囊?为何?”端木夜又问。 海棠无辜道:“奴婢不晓得。巧儿姑娘说跟奴婢投缘,非要送奴婢一个香囊,奴婢想大概是她天生待人热情,而奴婢天生招人喜爱吧。” 端木夜抬眸讶异地瞧了海棠一眼,像是惊讶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随即,他轻嗤了一声,也不知道是针对巧儿,还是针对海棠的话。 海棠心里一抖,难道她跟巧儿的对话,也被世子派人听去了?她记得当时她很仔细地看过四周的,边上根本就没其他人,这个时代又没有录音机窃听器,那么当时她和巧儿的话,他不应该知道的吧? 海棠心里隐隐有怀疑,就有点想说实话了,可所谓的倾心之人之类的话,是真不适合在世子面前说,她只能硬撑着说道:“然而奴婢太过粗心大意,那香囊在奴婢回来的路上不见了。” 这话倒让端木夜很是意外:“不见了?” 海棠点头道:“是的,爷。奴婢也不晓得随手放到了哪儿,等回来找遍了也没找着,想来是掉在路上了吧。” 因为心中坦然,海棠整个人都很放松。世子要是对那香囊感兴趣,就派人去找好了,反正她是不会告诉他香囊就被她丢在假山旁了。 “你可知,你跟巧儿,太过亲近了一些?”端木夜冷冷淡淡地说。 海棠低头,乖巧地回道:“是,世子爷,将来奴婢定一句话都不跟巧儿姑娘说,看到她也将她当做陌生人。”她这么乖,他总该满意了吧? “嗯。”端木夜的表情稍缓,他抬头又看了眼海棠,眉头微微皱起,似在犹豫着些什么。 片刻后他又道:“不,你还是与那巧儿打好关系,瞧瞧她想做什么。” 巧儿是太子的人,巧儿的行为自然是出自太子的授意,他倒要看看,太子派个丫鬟接近他的人,又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是。”海棠默默应是,心里却在想,这世子简直跟六月天有的一拼,说变就变啊! 看着海棠这乖得不得了的模样,端木夜心里忽然闪过一丝烦躁,挥手道:“你去练字吧。” 海棠如逢大赦,赶紧回到自己的位子,开始为了那一百遍而努力。反正这回世子没说要写得好,她就意思意思写得差不多就行了吧,不然写到天亮也写不完这一百遍啊! 虽说海棠抓紧时间练字了,但直到世子准备休息,她才不过写了五十几遍。见世子并没有来检查作业的意思,她也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李长顺伺候世子回房休息,她也好开溜。 等李长顺和世子离开,海棠也忙跟在他们身后出了书房,她现在还是不太敢一个人在书房待着,万一又出了什么事,她可说不清的。 海棠还没走到自己的房间,就见石头跑了过来,神色匆匆地对海棠道:“海棠姑娘,李公公叫你过去呢!” “为何?”海棠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小的也不晓得。海棠姑娘,你还是快随小的过去吧,让李公公等久了,他可会打我板子的!”石头是认真地害怕着。 海棠无奈,只好打起精神,跟着石头去找李长顺。 这一去,海棠就发现情况不对了。 说好的找李长顺,石头带她来世子的卧室干什么? “石头,李公公呢?”海棠忙拉着石头。 石头往里一指道:“就在屋内呢。” “这会儿世子都该歇息了,我还是不去打扰了吧,李公公要是有事,等明日也是可以的。”海棠不肯进去。 石头摇摇头道:“爷还没歇息呢,他刚要沐浴。” 海棠:“……”所以说,世子洗澡,把她叫来干啥?按在浴桶里淹死吗! 在石头的催促下,海棠只能视死如归地走了进去。 世子洗澡,一向都是由太监和小厮伺候的,没有丫鬟的事,这次把她叫来,又是想干什么?换换口味让丫鬟来服侍他洗澡么? 可不对啊,石头说叫她来的人是李长顺,那就应该不是世子的意思吧?刚才也没见他说想要她给他洗澡啊! 海棠正琢磨着,李长顺刚巧从内室走出来,看到海棠他便道:“海棠姑娘,你可来了,爷正要沐浴,你来搭把手?” “李公公,这可是世子吩咐的?”海棠一惊,忙问道。 李长顺眼珠子转了转,笑道:“海棠姑娘,世子是没这么说过,可我瞧着,近来世子对海棠姑娘很是不一般,想来定是愿意你去伺候的。” 海棠假笑道:“李公公,您说的,可都是您‘瞧着’啊,若您瞧错了,我这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惹世子厌烦,您能担得起这责任吗?”要是世子生气了要杀人,你能替我死吗? “唉,海棠姑娘说得哪里话。”李长顺笑道,“你尽管放心,世子定不会怪罪于你的,不信你尽管进去试试。” 李长顺一指内室,那边门掩好了,但还是有袅袅热气从里头飘出来。隐隐的,还有水声哗哗。 “李公公,我看还是算了吧!”海棠死也不想进去,她对看男人躶.体半点兴趣都没有,“等爷真正吩咐下来,您再来找我如何?自作主张要是惹世子爷不悦,那时候倒霉的还是您自个儿!” 海棠这话说得重,李长顺微怔,一想也对,便对海棠笑道:“海棠姑娘说的是,是我太冒失了。” 他是瞧出世子对海棠的另眼相看,便想讨好世子,让世子高兴高兴,可海棠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儿也不一定,万一不但没拍好马屁还拍到了马腿上,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想到后果,李长顺吓出一身冷汗,人一侧就挡在了海棠和内室之间,似是怕海棠脑子一抽就闯进去。 海棠还是个正常人,见李长顺被自己说动,她赶紧笑道:“那我便先回了。” “海棠姑娘,慢走。”李长顺笑着赶人。 海棠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李长顺已经稍微将她看做一国的了,没想到现在还在想着暗算她。她这要是闯进去让世子不高兴了,他一剑戳死她,她根本就无处喊冤。就像她刚来红叶苑那会儿,世子不高兴的时候李长顺就把她诓进书房躺枪。所以刚才她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早就已经看穿了他,世子要是不高兴,他也逃不脱干系。 要是李长顺知道海棠是怎么想他的,一定追悔莫及。谁叫他起初对海棠满是敌意,现在就算改变了态度,海棠也提防着他,不会将他往好了看。 “谁在外头?” 海棠都已经转身要走了,内室忽然传来个朦胧的男声。 李长顺脸色微变,真是悔不当初,他也不敢撒谎,只好道:“回爷,是海棠姑娘。” “她来做什么?”端木夜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李长顺求救般看向海棠,他现在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指望着海棠能拉他一把。 本着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的想法,海棠稍稍提高了声音说道:“爷,奴婢方才忘了问了,那一百遍,是从今日起算的么?” 内室静了片刻,便听端木夜那略带湿气的声音响起,其中似是隐隐藏着丝笑意:“明日。” “是,奴婢明白了,奴婢这便告退。”海棠高声应着,侧头对李长顺扯了扯嘴角。 李长顺感激一笑,客气地送海棠出去。 等李长顺回到内室,便听世子道:“李长顺,海棠是你叫来的吧。” 李长顺身子一抖,差点跪了。 端木夜冷然一笑,那丫头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又怎会主动跑来? “爷,奴婢……是奴婢自作主张了,求爷饶恕奴婢!”李长顺赶紧求饶,额头冷汗顺着流下。 “别再有下次。”端木夜冷冷地说。他不喜被人算计,今日李长顺这事,可令他相当不悦。 “是,爷,奴婢再也不敢了!”李长顺如逢大赦,心弦紧了紧,这事是真没有下回了,被世子提点了一回,他哪里敢再做什么小动作? 第二天,海棠照旧要跟着端木夜一起去宗学,想着她的一百遍,她特意跟世子申请带上文房四宝。 端木夜倒没为难她,爽快地同意了。 海棠高兴了,在等待的时间里,她总算有事情做了。 到了宗学,当端木夜在院内读书的时候,海棠就在外头练字。李长顺在一旁看着,心下有些不平衡,他跟在世子身边那么久,感觉海棠一来,就被她比下去了。不过这也是无法,谁叫海棠是个女的呢? 姚千户今日也在,见海棠在练字,也饶有兴趣地看上了几眼。 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海棠总共写了五十遍,算上昨天写的,今天的一百遍就可以交差了。 李长顺想跟海棠打好关系,见她练着字便道:“海棠姑娘,不如请姚千户帮你瞧瞧?如此你也不用再每日写上一百遍了。” 世子之前的意思,是她必须说出这首诗好在哪儿,说出来了,就能免去这惩罚性的一百遍。 海棠没觉得这一百遍有什么不好的,还能打发时间呢。如果她真说出这诗哪儿好了,将来世子又让她说第二首,第三首,她还不得烦死?不如现在就将那种可能扼杀在源头! 姚炳不知道昨日书房内发生的事,略显好奇地看过来。 李长顺便将事情说了一遍,随后又道:“姚千户,您读的书多,不如就帮海棠姑娘瞧瞧?” 海棠现在看李长顺挺烦的,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他真该小心哪天世子厌烦了他就直接把他弄死。 “不劳烦姚千户了。”海棠抬头对姚炳一笑,“世子让奴婢弄清楚这诗的意思,奴婢便自个儿慢慢琢磨吧。” “海棠姑娘,爷也没说你不可求助于人啊。”李长顺为海棠的顽固不化而着急。 海棠理直气壮地回道:“那爷也没说我可以啊!” 李长顺一时语塞。 旁边姚炳淡淡一笑道:“海棠姑娘,若你有疑惑,尽管来问便是,姚某随时恭候。” “多谢姚千户。”海棠忙道了谢,她想世子身边的这些人里面,也就姚千户看着稍微顺眼一些了。 而被冷待的李长顺只好躲一旁暗自神伤去了。 过了会儿,院子门忽的打开了,几位皇子并世子一道走了出来。一行人走近亭子,目光相继落在海棠身上。 海棠顿时心中一抖,又有什么事了啊!她这回什么都没做,别再让她躺枪了好吗! 海棠的祈祷并未实现,只听太子好奇地笑道:“海棠姑娘,你在练字?可否让我瞧瞧?” “奴婢的字难登大雅之堂,难免污了太子殿下的眼。”海棠赶紧低头恭敬地回道。早在他们走近前,她就顺手把宣纸折了起来,不过笔墨纸砚都在,也没那么快藏好。 “不碍事。”太子笑道,“上回海棠姑娘的字,我早已瞧过了。” 三皇子大大咧咧地说道:“皇兄,你还记得她那些字啊!我瞧着就像是鬼画符呢!” “三弟,不可。”二皇子阻止了三皇子说出更难听的话。 世子瞥了二皇子一眼,又看向海棠。 海棠头一低,心里早已都是泪:“三皇子说得对,奴婢那时候的字是难看得紧。不过近日来逢世子不弃,稍微指点了两句,奴婢现如今的字,比那时候要好多了。” “这才几日,你就别说大话了!”三皇子才不信。海棠之前在他面前打草稿的那些字,可真不能叫字,这才几天功夫不见,她就能写好了? “这还多亏了世子爷的指点,世子爷只要一句话,奴婢便如同醍醐灌顶,就好像得道飞升了似的。”海棠坚定不移地往世子头上戴高帽。 “堂兄,你这丫鬟,还真把你当成神人了啊。”三皇子稀奇地转头看向端木夜。 端木夜哼了一声,视线悠悠地飘到海棠身上,神情间似并无不满。 海棠悄悄松了口气,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什么的高不高兴不关她的事,她反正只要把世子爷伺候好了,哄得高兴了,日子就好过了!他喜欢听人夸他,她就往死里夸他,迟早有一天夸得他不好意思! ☆、33|5.1 看端木夜的神情似乎隐隐带着丝赞同之色,三皇子不服了:“今日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丫鬟的字究竟好了多少!” 他率先走到海棠跟前,手一伸:“给我瞧瞧!” 海棠抬眼看看端木夜,看他似乎并不想阻止的样子,便从自己刚才练字的那些纸中抽出一张,递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漫不经心地将那纸打开,一看那上面的字,他就惊讶道:“这是你写的?” 他还记得,就在几日之前,她的字还完全不能被称为是字,哪里想到就这几天的功夫,她的字就变化这么大?着实有些吓人了! “回三皇子,是奴婢写的。”海棠恭敬地回道。 三皇子满脸的讶异,他拿着纸转身飞快地走到两个哥哥面前道:“两位皇兄,你们瞧瞧,这字果真像字了!” 海棠现在的字,在几位皇子的眼里仍然算不上好的,可谁叫她就几天前的那些字更是完全不堪入目呢?变化那么大,自然惹人惊讶。 “确实……不错。”二皇子眸光微动,视线向海棠那儿飘了飘,又很快收回。 太子仔细瞧了会儿,转头对端木夜笑道:“堂弟,我瞧着这字形似你的,想来你确实悉心教导过你这丫鬟了。” 端木夜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太子又看向海棠道:“海棠姑娘,虽说有堂弟的教导,可若你本身并不聪慧,这字如今也练不了这般好。” 三皇子转头对端木夜笑道:“堂兄,你教人的法子还真好。上回那书也是,这回练字也是,不如你何时有空来教教我?我学着有些东西也觉着吃力呢,要是有堂兄教导,想来是事半功倍的。” “三皇子说笑了。”端木夜道。他平常才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教人,不过就是凑巧罢了。 “我可没说笑!”三皇子却叹息了一声道,“我那些功课啊,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他说着又求救似的看向太子:“皇兄,不如你来教教我?” “有何问题,尽管问我便是。”太子笑道。 三皇子瞥了端木夜一眼:“堂兄你瞧,还是我皇兄好,不像你,这般推三阻四。” “三弟,不可如此。”太子笑着阻止了他。 二皇子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是根本不愿插入几人的对话。 乍一看去,这几位皇子皇孙其乐融融,可端木夜和那几位皇子间,隐隐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这点,就站在几人面前的海棠深深地感受到了。她想,世子还真是完全不掩饰对太子几人的敌意,这样的话,要怎么秘密地谋反?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他想谋反了吗? 海棠转念一想,世子对太子几人的态度是这样,对别人的态度也是这样,如此一致。也即是说,这反而是种掩饰。要是一向嚣张惯了的世子一到了几个皇子面前,就跟绵羊似的乖顺,或许才会更引人怀疑吧? 不过,世子这样的始终如一,在想太多的太子面前,效用或许就不太大了。照世子所说,府里不知道有过多少次的奸细,想来应该是太子派来的吧?也就是说,太子从未对世子放松过警惕。 海棠这边在想着,那边几位皇子已经鉴赏够了她的字,让下人将那纸拿回给海棠。 说笑间,几人的话题已经转了向。几日后就是大梁朝一年一度的雨神节,这一日宗学都会放假,众人泛舟游湖,尽享春日美景。 海棠觉得,这种节日,就跟现代商家弄出的“光棍节”似的,就弄个节日的噱头,好让大家花钱花钱花钱。 “我们一道玩赏游湖如何?”太子提议道,“我们兄弟间,合该多聚聚。” “正是。”二皇子简短地回道,算是同意。 三皇子雀跃得多了:“好啊!整日里待在宗学多无趣,我要去!” 几人的目光转向端木夜,太子笑问:“堂弟可否赏脸一道去?” 端木夜道:“太子相邀,我怎能不去?” 太子便笑:“如此甚好。” 几人商量的时候,海棠就在一旁听着。她忽然发现一个违和的地方,几位皇子跟端木夜说话的时候,堂兄堂弟地叫,看着亲密无间,确实就像是普通人家堂兄弟间的相处。可端木夜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他非常疏离地叫着他们“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但几位皇子似乎早已习惯,这几人就这么交流着,好似没什么不妥。 不过这种事,海棠也就心里想想,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只要他们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就什么都好说。 几位主子们又说了几句,便回了院内。 海棠松了口气,继续练她的字,反正也没事做。 李长顺笑道:“海棠姑娘,方才世子爷似很是满意,等回了府,想必会赏你。” “李公公说笑了。”海棠笑道,她觉得世子不罚她她就谢天谢地了,反正那些赏赐拿着也没用,她又不能把自己赎出去! “海棠姑娘,我在世子身边当差多年,这点还是瞧得准的,近来世子瞧着越来越看重你了。”李公公这话说得带了点酸溜溜的感觉。 海棠看他一眼,扯着嘴角一笑,有点懒得理会他。对别人来说很重要很想要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种痛苦和折磨,就像是二皇子曾经说过的那样,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后几日总算平静了些。海棠每日就跟着端木夜一道去宗学,在那边练字,发呆。巧儿会常来跟她套近乎,说些逗趣的话。要是只将她当做是个聊八卦的点头之交的话,确实挺有趣,海棠也就听着。她还记得世子说了,让她跟巧儿保持联系,看看太子想做什么。太子在做什么,其实海棠已经知道了,只不过她一开始没跟端木夜坦白,那么现在就不好说了。巧儿对世子府里的事显然很感兴趣,会旁敲侧击地多问几句,可海棠也不傻,往往会一副懵懂样地敷衍过去,巧儿便只当海棠一根筋,倒是没多想。当巧儿问起香囊的事时,海棠便一脸羞涩地说已放好,只等世子倾心了。巧儿似是挺满意海棠的配合。 从宗学回了之后,海棠便照旧在书房伺候,练练字。有时候世子也会突然把她叫过去,让她看点什么东西,她一律表示“字好看,其他我不知道”。几次之后,世子也就不叫她了。 雨神节到了,端木夜不用去宗学,早晨有王妃那边的丫鬟过来请他去王妃那儿一道用早膳,他便应了,带着海棠和李长顺一道过去。 海棠已经有几日没再见到王妃了,这次跟端木夜一道过去,她底气足,也不太害怕。 王妃见了自己这个儿子,便是一副笑模样,一眼都没去看海棠,只笑望着端木夜道:“夜儿,我不来请你,你也不晓得多来看看母亲。” “有母亲的这些个丫鬟照料,想来母亲过得不会不好。”端木夜道。 王妃嗔道:“我过得好了,你就不来看我了?那我岂不是应当每日里粗茶淡饭,过得愁云惨雾的,就为了让你这没孝心的儿子来看看我?” 端木夜眉目一抬,漫不经心地笑道:“母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至于她做的事能不能让他来看她,那就不好说了。 王妃道:“行了,我晓得你每日里忙,也不愿跟我这老太太多走动走动,也罢。今日雨神节,你不用去宗学,便在我这儿多坐会儿如何?” “我跟太子有约。”端木夜一句话便断了王妃想让她儿子今日多陪陪她的念头。 在端木夜这儿吃了瘪,王妃的心气就有些不顺。可她向来疼爱这儿子,就算他惹自己生气,她也舍不得骂他,于是目光一转,她便看到了一旁恭恭敬敬地站着的海棠。 海棠站得规矩,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就为了不让王妃注意到自己。可王妃要是想起了谁,对方就算存在感再小,也能被她揪出来。 “海棠,你站着做什么?跟玉台他们一道去说说话吧。”王妃笑道,“我瞧你们先前还以姐妹相称,不过几日怎么就生疏了呢?” 在王妃的授意之下,玉台上前笑道:“海棠妹妹,咱们去那边说说话吧。” 海棠不动,目光飘向端木夜。她现在可是世子的丫鬟,其他人的话不听也罢,只有世子的命令她才该遵守——不然世子可能会灭了她的! 李长顺看看王妃,再看看端木夜的脸色,垂了视线假装自己不存在。 玉台笑意盈盈,海棠却一动不动,气氛一时间有些不对。 玉台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王妃的脸色也不好看,然而端木夜却似很是满意,悠悠地说道:“海棠,去吧。” “是,爷。”海棠这才露出一丝笑,跟着玉台往边上去,进了侧屋。 那屋子里有几个丫鬟在摆放餐点,玉台笑道:“海棠妹妹,王妃和世子爷在那边用早点,咱们也在这边吃着。” “多谢玉台姐姐。”海棠笑道。 玉台道:“这哪里又用得着谢?海棠妹妹在世子那儿照顾世子,合该我们谢你。” “那是我的职责所在,应该的。”海棠笑道。 玉台笑道:“瞧我,一直拉着妹妹说话,也不晓得请妹妹入席。快坐下,我们可要快些吃完,总不能让主子等咱们。” 一大早海棠也饿了,便跟着玉台一起坐下开吃。虽说她觉得王妃现在一定是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可直接在饭菜里下毒弄死她这种事,王妃应该还是干不出来的吧? 海棠脑中想着,下手就慢了些,见玉台夹什么,她随后也夹什么,为了掩饰,她还特意夹了些玉台没夹到的吃的送到她跟前,客气地说:“那边远,玉台姐姐想来够不着吧。” 玉台道了谢,吃了下去。海棠这才放了心。两人用餐过程中极少说话,各自吃各自的,海棠倒也乐得轻松。 一顿丰盛的早餐过后,玉台和海棠漱了口,将她带至一旁,由着那些小丫鬟们收拾。 “海棠妹妹,”玉台露出一丝愁容,“这几日世子爷不来看王妃,王妃每日都在唉声叹气,瘦了不少,也是可怜。” 海棠摆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担忧模样,却半句话都不说。 玉台见海棠根本不接话,只好又道:“海棠妹妹,现如今你在世子面前也有几分薄面,平日里多劝着世子来王妃这儿走走如何?我瞧着王妃每日没个笑模样,也真是心疼。” 海棠露出一脸为难道:“世子爷的性子,玉台姐姐您也是晓得的,我的话在爷那儿根本什么都不算,爷反而还会嫌我多话。” 她脑子被门板夹了才会想办法去调解这对母子间的感情,王妃对她的厌恶恐怕早已根深蒂固,一旦王妃和世子的母子关系变得亲密,到时候灭她这个丫鬟不是分分钟的事?所以像现在这样,世子跟王妃关系不算太好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她只要讨好了世子,其他的事都无所谓了! 当然,这种话她不可能明说,还得跟玉台虚以委蛇。 玉台只当海棠是被自己说动了,忙道:“海棠妹妹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咱们都晓得平日里世子爷不喜丫鬟近身伺候,可偏偏将你带在身边,可见他对你是不同的,你便为王妃说上两句,想来也比旁人说的有用。” “玉台姐姐,您这可是高看我了。”这种事海棠可不能承认,“世子爷他自有计较,我哪敢乱说话啊?我可怕世子爷打我板子呢!” “打板子?”玉台将信将疑。 海棠道:“可不是吗!玉台姐姐你也晓得的,之前我不是被世子爷打过板子的嘛,那伤如今还未好利索呢,我可不敢再在世子爷面前造次。” 海棠说得就是她为牡丹挨打那次,那时候王妃派玉台来送过赏安抚她。 玉台一愣,忙笑道:“那次是不一样的。海棠妹妹,那时候世子还未看重于你,自然待你跟旁人无不同,可现如今,大伙儿都瞧得出,世子爷对你可不一般呢。” “还是不成。”海棠摇头,一脸惧怕,“我怕说错了话惹恼了世子,那时我可找谁求救去?” “妹妹不用害怕,王妃定会保你的。”玉台一脸诚恳。 海棠犹疑道:“可是真的?”她信了这话就是脑子有坑!世子要是想打她,王妃绝对是一旁看热闹的人里最高兴的一个! “那是自然,海棠妹妹还信不过姐姐么?”玉台一脸委屈。 海棠忙道:“这是哪里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玉台姐姐的。只是……”她咬牙,半晌才道,“那我便找机会跟世子说上一说……” 海棠清楚,她要是一味推脱也是不好的,不如就假意应了下来,反正到时候说不说还得“找机会”呢,要是找不着机会,一辈子也没法说也是有可能的。 玉台却不懂海棠这小心思,立刻笑道:“如此便多谢海棠妹妹了。” “姐姐客气了。”海棠也笑。 玉台这边达成了目的,便将海棠送了出来,外头王妃和世子也差不多吃好了。 端木夜没有多待的打算,陪着王妃吃完了早膳,便带着海棠和李长顺回了。 路上,海棠琢磨着世子的脾气,犹豫了片刻说道:“爷,方才玉台姑娘跟奴婢说,让奴婢多劝劝爷来王妃这儿走动。” 端木夜脚步未停,闻言曼声道:“你是如何回的?” “当时玉台好似快哭了,奴婢没办法,只得说会找机会帮着说说话。”海棠回道。 端木夜斜了海棠一眼,后者立刻接道:“当然,想来奴婢是找不着什么好机会的!” 端木夜便满意地扯了扯嘴角,继续前行。 海棠紧随其后,放松下来,她忽然发现,摸清世子的性格,顺着他的心思办事,其实伺候他还算轻松。 李长顺走在海棠身边,对她竖了个大拇指。海棠对他一笑,转回视线。 等回了红叶苑,海棠便收拾了些东西,交给李长顺带的几个小厮,一道准备出门。出门的行头昨日就已备好,因此今日只需再查漏补缺即可。这次出去游玩,茉莉和杜鹃那两个小丫头是没得去的,就海棠,李长顺,姚炳,再带上几个小厮打打杂。 出门登上马车,海棠照旧想坐在外头,没料到端木夜却道:“海棠,你进来伺候。” 海棠没办法,只好告别了自己那视线极佳的专座,跟着世子进了马车之内。 马车内部相对来说还算宽敞,装饰华丽,一旁固定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些许零嘴。 端木夜懒散地斜靠在里面的垫子上,那双长腿肆无忌惮地横在海棠面前。 海棠瑟缩着在马车门边坐了,目不斜视,端端正正。 马车动起来了,没一会儿端木夜道:“过来,捏腿。” 海棠没想到自己这回还要客串按摩师的职责,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低头看着他的大长腿无从下手。 见海棠不动,端木夜的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些许不耐。 海棠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只好将手搭在了他的小腿上,她感觉到手下是强劲有力的肌肉,那种爆发力十足的感觉似乎能隔着衣服传递到她的指尖,令她的手微微颤抖。 她定了定神,想着面前横着的就是一条金华火腿,终于鼓足勇气按揉起来。 “没吃饭?”端木夜语气不悦。 海棠一抖,只好更加用力地按起来。 端木夜抬眼看她,轻哼一声:“想来你是恨极我了。” “奴婢并没有!”海棠吓得赶紧停下动作战战兢兢地回道。 端木夜道:“继续。” 海棠只能继续,这回她小心地掌控着力道,不敢太轻,也不敢太重。这世子确实难伺候,按轻了说她没吃饭,按重了就说她恨他。她是恨他,如果他不是世子,她现在能一巴掌拍飞他! 可就算心里再愉快地想象着世子如何被自己虐待的画面,海棠面上还是照旧得恭恭敬敬的,用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道按揉着。 端木夜微微闭着眼,大概海棠按得还算舒服。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海棠觉得双手酸痛难忍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 之前的一路,马车行驶得很是平稳,海棠便放松了警惕,没预防这一下,身子便立刻往前一扑。人在慌张的情况下就容易犯错,就比如现在,海棠重心不稳,想抓什么东西稳住自己,可惜没能抓到,人便只能随着惯性向前冲去,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按在了世子的身上。 就按在某个不能描写的部位上。 海棠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真正的心跳如擂鼓,却不是害羞的,而是吓的。她如同被电到了似的缩回手,像只鹌鹑一样缩在马车一旁,原本就是跪姿的她立刻顺势往地上一磕脑袋,嘴里颤声说着:“请世子恕罪!” 海棠话音刚落,马车又是一颠,慌张的海棠哪里料到这个,人便旁边一滚,撞在了世子腿上。 她僵硬地挪开身体,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勇气去看世子的脸色了。就在她觉得安全暂时无虞的时候,居然就出了这种乌龙事!她要不要这么冤啊! 端木夜久久没有说话,海棠也就跪着不敢抬头。这回她绷紧了身体,马车再颠簸她都不会滚到世子身上去了。可马车之后偏就没再颠了,一直平稳地到了目的地。 这数分钟的时间对海棠来说真真是度日如年。世子会怎么惩罚她?直接把她踢下车?回去了再打她板子? 她所料想的暂时都没发生,车停了之后,端木夜起身下车,见海棠还跪着,他道:“跟上。” 海棠听他的声音似乎不像很生气的样子,顿时松了口气,赶紧起身跟过去。 李长顺笑得谄媚,扶着端木夜下了车,刚要跟上,谁知端木夜回头冷声道:“这儿跪着。” 李长顺一脸莫名其妙,可世子下了命令,他只好跪下了。他忍不住看向跟在后面的海棠,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殃及池鱼了。可海棠根本就没看他,目不斜视地跟着世子向前走去,留下李长顺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马车旁,想不通他到底干了什么。 ☆、34|5.1 现下海棠可没空去管李长顺心里有多少疑惑,她现在完全就是处于一种提着心的状态,深怕下一刻世子就一下结果了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如同游魂一般跟在世子身后。 李长顺被端木夜罚跪之后,他身边跟着伺候的就海棠一个了,姚炳毕竟是武将,可不会干那种伺候人的活。因此海棠在游魂似的跟了世子一路后,终于回过神来,绷紧了神经。 她偷偷瞄一眼世子,无法猜透他淡淡表情下的心思。刚才的事……她估摸着世子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既然如此,她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好了,镇定一点,反正主子都不追究了,她一个下人操心个什么劲啊。 这么一想,海棠就感觉好多了,很快整个人也恢复了正常,不再去想马车里发生的乌龙事。 因为是太子邀请了人来游湖,这前期准备便都是太子在做。所谓的湖,坐落于临沂城的西北面,是个天然形成的湖泊,大概跟西湖差不多大,名叫镜湖。今日天朗气清,出游的人不少,湖上画舫更是随处可见。湖边有不少泊船处,而李长顺驾着马车到的目的地,是镜湖上最大的泊船处,也是达官贵人专用的。 马车有专门的位置停靠,而李长顺就可怜地跪在齐王府的马车旁。海棠跟着端木夜走了没几步,周石便迎上来笑道:“世子殿下,您可总算来了,太子和两位皇子早已在船上等候多时。” “带路。”端木夜废话不多说,只淡淡道。 周石便带着一脸的谄笑在前领路。 周石领着端木夜,姚炳和海棠走上旁边停着的一艘与众不同的大船。跟旁边类似的画舫相比这艘船大了一个号,船上似乎有两三层,虽是木结构的,但看上去相当坚实牢固。 海棠在现代的时候是坐过渡轮的,因此这种船还不会让她产生多大的震撼。不过这艘精美大气的画舫,还是令她心生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时候生产力十分落后,能生产出这样的船只,也不知道耗费了能工巧匠多少的心力。 思虑间,海棠已经跟着上了船。站在船上回望,海棠可以看到不远处还跪着的李长顺似乎正一脸幽怨地看过来。她默默地收回视线,只当没看到。说起来,她好像才是李长顺被罚跪的罪魁祸首,只不过她也不想的嘛,这就得李长顺多担待了。反正他以前也给她挖过坑,这次就当他还债了吧…… 海棠很快就收回了对李长顺的内疚心,跟着世子向船内走去。 几人上船之后,周石便招呼小厮将舢板收起来,船工们慢慢地划动船桨,反作用力将船推离岸边,向湖心飘去。 海棠不晕船,她眺望向远方,远处平静的湖面平静如镜,竟如它的名字般。有数艘画舫点缀其间,小小的,如同漂浮在湖面上的落叶。蔚蓝的天空下,水鸟鸣叫着飞翔而过,远处的杨柳树随风轻轻飘动。而近处,水面被船推开搅出波纹,向外震荡,最终消弭于无形。 看着这样寂静的美景,海棠的心绪也随之平静下来。然而周石已经领着世子进入船舱之内,她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赶紧跟了进去。 下了楼梯,船舱内是另一番景色。 船大,船舱自然也不小,里面一边只是摆放了些许小矮几,连椅子都没放,太子和两位皇子已经分别坐定。另一边用窗纱隔出个空间,其后有人影,而轻灵的音乐声正从那儿传出来。矮几前的空处,一位身姿柔软的舞娘正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物资轻灵如同仙子。 见端木夜来了,太子抬手示意乐声暂停,对他笑道:“堂弟,你可总算来了,快来坐下。” 端木夜也不客气,在空着的矮几旁坐了。 海棠跟着走过去,在端木夜身旁跪坐。而姚炳则站在舱门口,并不过来。 海坐下后,海棠便忍不住打量起四周。 这艘船大概是太子的吧,船很大,这一处船舱的容量也很可观。它三面都是窗户,此刻所有窗户大开,只用窗纱稍微遮了遮,因此船内采光很好,空气也极为流通。微风从外头吹进来,带来了湖中的潮湿气息,以及一丝丝盎然春意。 海棠有些喜欢这氛围,如果她身边没有个端木夜的话,她现在一定高兴得躺下了。可现在,她却还要收敛心神,为端木夜斟酒。 在端木夜坐下之后,音乐声再度响起,那舞娘也重回她的舞台,轻轻晃动着她那轻盈的身体。 海棠眼睛没处放,在太子几人说话时,就半专注地看着那舞娘跳舞。那舞娘生得很美,不过这一支舞却并不媚,反而还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看得海棠移不开双眼。对于美的事物,她自然是喜欢的。 不过海棠也不可能欣赏得太专注,还得分出心神注意端木夜这边,为他斟酒,看他有什么吩咐。 “堂弟,这一月后的翰林院入学试,你可要参加?”太子笑问,“我记得,你的学分已足够。” “自然是要去的。”端木夜微微一笑,抬手去拿酒。没想到海棠见他的酒少了,刚在斟酒,他的手便落了几滴酒液。 海棠心里暗骂一声,忙从怀里拿出条帕子,递出去小声道:“请世子恕罪,您擦手。” 端木夜却看了她一眼,伸着手没动。 海棠微微呼出口气,只好拿帕子替他擦手。之前做这种事的都是李长顺,她这才算刚接触,根本就没有主动帮他擦手的意识。端木夜的手指总是微凉的,海棠擦拭的时候小心地不让自己跟他有任何的肢体接触,免得又让他不高兴,好在他手上的酒液不多,稍微擦了两下就好了,她赶紧挪开半步,将帕子折叠好,又藏了回去。 端木夜收回手时又看了海棠一眼,才转回视线看向太子几人。 刚刚那一幕在主子和丫鬟之间再正常不过,不过搁在一向讨厌丫鬟近身服侍的端木夜身上就有些怪异了。太子又多看了海棠几眼,嘴角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二皇子替自己斟了杯酒,举杯一饮而尽之时才顺势往海棠那边看了看。 并不怎么藏得住话的三皇子就直接咋呼开了:“堂兄,这可真是稀奇!从前要是有丫鬟随便碰了你,你不是要砍掉人家的手吗?如今你改性子了?” 这话听得海棠一抖。她知道世子凶残,可听到有人碰一碰他都要被砍手,她还是忍不住震惊了。刚才她不但碰了世子的手,在马车里还碰了完全不该碰的部位……世子刚才不发作,莫非是因为跟太子有约不想耽搁?但是等回到了府里,她面对的,会是什么呢? 海棠越想越是害怕,刚刚对李长顺的那么点内疚就一点都没有了。要不是李长顺没驾好车,她现在根本就不用面对这种可怕的事! 端木夜看向三皇子,冷冷一笑:“你怎知我回去不罚她?” 海棠又是一抖。果然!她刚才猜的没错! 三皇子微怔,随即笑道:“堂兄,平日里可没见你罚人还要等等的。你几时顾及过还有旁人在场,不都是直接罚的么?我看……” 三皇子话还没说完,就接收到了来自二皇子的眼神示意。二皇子的眼神有些严厉,三皇子愣住,也不知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就那么卡了壳。 太子望了二皇子一眼,接着三皇子的话对端木夜笑道:“堂弟,为着一些小事惩罚下人,也会坏了咱们的心情,这事不罚也罢。来,喝酒。我敬你一杯,愿你入学试一鸣惊人,拔得头筹!” “多谢太子殿下。”端木夜端起酒杯回敬,堂兄弟间仿佛其乐融融。 太子和两位皇子作为这个国家正统的继承者,翰林院入学试他们自然是不用去参加的。要是真想要干什么实事,让他们的爹,也就是皇帝直接下诏派遣他们去做就是,皇子的身份抵得过任何的官职。 暂时躲过一劫的海棠却再也没心思去欣赏歌舞了,她现在是满脑子的砍手砍手砍手。现在她已经算是世子的自己人了,他总不至于还对她这么凶残吧?可那也难说。李长顺跟了他那么多年,他还不是随随便便就罚李长顺?也没见多少心软。对她这个半路来的自己人,世子能有多少耐心和怜悯心,还真不好说。 那么在回符之前,她是不是该做点什么?立个功让世子不好意思再惩罚她?可问题是她什么技能都没有,现在又没什么事,她上哪儿立功去啊!或者说,干脆在外面弄死了他,看他还怎么罚她! 当然,后一种想法不过就是一种发泄而已,海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位主子又在说笑,而她则几乎听不进去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战战兢兢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不过在服侍世子这件事上,她却放了更多的心思,要是再出点错,罪上加罪什么的,她就真不用活了。 在几位主子的聊天,以及歌舞声中,时间到了中午。这次出来玩,几人也是不拘一格,让下人往自己的矮几上摆上各种餐点,继续喝酒聊天。 海棠庆幸自己早饭吃得好也吃得多,现在就算不吃也不算很饿。她看到一旁有下人替姚千户搬了个矮几在那边坐了,上了些菜。她有些羡慕,果然当人丫鬟跟当主子是完全不同的待遇。 到了下午,几人酒也喝了不少,都有些微醺。 海棠离世子近,她发现他的酒量似乎还不错,喝了不少酒,脸上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眼神似乎比平常稍显柔和了一些。当然,也柔和不了多少。 音乐声此刻已经换了风格,更为婉转动听,而中间跳舞的舞娘,也由一个变成了数个,群舞有群舞的滋味,即便海棠有心事,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虽说有心事,可在旁边伺候没什么事做的海棠依然觉得无聊了,没事做的她只好脑补一些她喜爱的画面,以此平衡自己的内心。 她正想到世子又一次跪倒在她面前不停求饶,眼角余光却看到银光一闪,舞娘中的一人突然发难,举着把匕首向她这边冲来,目标似乎正是……世子! 那一刻,海棠第一个反应是赶紧闪开,让那舞娘杀了世子她大概就解放了。可随即她想到,不管对方杀没杀死世子,只要她躲开了,最后倒霉的一定是她!虽说心里万般不愿,面对那匕首又心存恐惧,可想着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她立刻大叫了一声:“小心!”然后把世子推开。 矮几上被碰翻,一地的狼藉,音乐声停了,尖叫声响起。原来那些乐师舞娘之中,行刺的不止一个,但也不全是。无辜的那些一见情况不对,便躲在一旁瑟瑟发抖。而行刺者则各自选了目标,欺上前来。 船舱内并没有大批的亲兵守着,然而皇子身边总有一两个侍卫的,要杀死这几个皇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海棠这边,她刚推开世子,同时想要躲开对方的匕首之时,姚千户却极快地反应过来,上前用两根筷子挡住了对方的匕首,一脚踢在那舞娘身上,踢得对方一声惨呼。他身上的佩剑在进入船舱时并未除去,顺势将剑拔了出来。 船舱内一片混乱,逃过一劫的海棠只觉得心砰砰直跳。刚刚姚千户的动作简直帅呆了,要不是现在情况紧急,她定要好好鼓个掌表示一下敬佩。 姚炳将世子扶起,警惕地挡在世子跟前,护着他向外走。见海棠还有些发愣,他立刻道:“海棠姑娘,快过来!” 海棠便赶紧跟在了姚炳身边,跟着他护着世子一道向外走。 这样的阵仗对端木夜来说似乎并不算什么,他面容上没有一丝慌张,跟着姚炳一起向外退,只是多看了海棠几眼。方才出现异状时海棠奋不顾身挡在他面前的举动让他略觉惊讶,他知道海棠怕他,因此也明白她不敢背叛他,他倒没料到,在那样危险的关头,她竟会如此忠心。 如果海棠知道端木夜在想什么,她一定举双手双脚表示赞同:世子殿下我对您可是忠心一片!砍手什么的就不要了吧太伤感情了! 行刺的人数不少,姚炳且战且退,看似凶险,实则游刃有余。要不是还要护着端木夜,他和另外几个侍卫上前一番混战,定能将这些刺客全数抓住。 三人距离舱门口最近,很快便退出了船舱。然而出了船舱一看,外头情况却也不容乐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小船正停靠在这艘船旁边,刺客登船而上,见人就杀,也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的。 目前这状况,实在出乎海棠意料。她想,现在这可是大白天啊,这些人是不要命了吗?如此胆大妄为,也不怕之后皇家找他们算账? 可她实在来不及想太多。刺客人多,姚炳就算武艺高强,也护不过来。要不是看到对方见人就砍,海棠是真想躲到一旁去,好给那些刺客让出个位置杀世子。现在她只能紧紧地跟在世子身边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乱剑刺死。 另一边,太子和两位皇子也慢慢出了船舱。外头有太子的亲兵,对方跟刺客交起手来,刀剑交击的铿锵声四处都是。 海棠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梦中,紧张又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事情会变成怎样,她会跟着世子一起陪葬吗?还是说,他们最终会安全,她将来还是会死在世子或世子他妈之手? 姚炳护着端木夜,便不能太顾及海棠。三人退到甲板边时,一个刺客提剑刺了过来。那人生得人高马大,一剑砍过来,姚炳抵挡的时候也禁不住退了半步。对方提剑横扫,姚炳将那剑挑开,谁知对方却还有后招,又反手刺过来。一来一往间,海棠被迫跟着后退,到退无可退之时,对方的剑被姚炳格挡了一下刺歪了,向海棠这个方向刺来,她惊呼一声,猛地一仰头躲开那剑,谁知身体一空,便掉下了湖。 “海棠!” 她听到有两个声音在叫着她的名字,可冰冷的湖水很快就将她整个人没过,她的世界突然为之一静。 短暂的慌张使得海棠呛了几口湖水,身子向下沉去。 然后她想了起来,她是会游泳的! 海棠赶紧放轻松自己的身体,划动着四肢,向湖面上飘去。 她刚露出个头,一个阴影就猛地砸了下来,就在她脑袋前不远处,溅起的水花盖了她满头满脸,她剧烈地呛了呛,紧接着便闻到了湖水中浓烈的血腥气。 掉在她前面的,是那些刺客中的一个,他似乎已经断气,鲜血从他被刺中的胸口汩汩流出,很快就染红了这一片水面,血腥气瞬间将海棠笼罩。 海棠心中恐慌,胸腔内翻滚着,想要吐出点什么东西。可她硬生生地将那种呕吐的感觉压了回去,抬头向上看去。 船上的战斗还在继续,似乎是太子这一边占了上风,她看到船舷边,世子正低头紧紧盯着她。湖水遮住了她的双眼,她的眼前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世子的表情,但或许是见她从水面浮上来并无大碍,世子没再继续看她,甚至离开了船舷边。 这一幕让海棠觉得有些心冷,但同时也觉得理所当然。世子要是不冷酷,还是世子吗?就算前一刻她豁出去救他,他也不会太关注她的死活。 她想,不救她上去就不救她上去,她在下面待着还安全呢!上面刀光剑影,还不如水里来得安全! 漂浮了一会儿,海棠向旁边游去。很快她就看到了那条小船。这条小船并没有被绑在大船上,现在正随波起伏。想来对那些刺客来说,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行动,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吧。她七手八脚地爬上去,累极了,平躺在船舱中。 刚休息了没一刻,她感觉船猛地一抖,忙睁眼看去,只见旁边一个肩部受伤的男人正抓着小船想要上船。海棠看他似乎是那些刺客中的一个,哪里敢让他上船?小船里有船桨,她拿起船桨便往那男人身上戳去。 男人紧紧抓着船舷不松手,也不吭声,一边提剑想要砍海棠,海棠吓得够呛,好在船桨比剑长,往后退开足够远的距离,对方的剑戳不到她,她却能用船桨打他。她吓坏了,也没注意力道,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男人已经不动了。 他……死了? 海棠心中一跳,用船桨将那男人手中的剑挑开,慢慢靠近,边靠近还边用船桨用力戳他。他的一只手臂紧紧地攀住了船舷,脑袋却垂着,始终没什么反应。 海棠想了想,还是没敢靠近,就这么拿着船桨警惕地站立着。 也不知多了多久,对方始终没有动静,她身后的大船上也渐渐平静下来。 “海棠姑娘!” 海棠听到有人在叫她。她回了身,看到二皇子正眉头紧皱,眼中似有淡淡担忧,见她看过来,他忙说道:“海棠姑娘,我拉你上来。” 今日天气虽好,却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浑身湿透的海棠顿时便是一个哆嗦。看二皇子的样子,她想船上应该是安全了,便忙划动船桨,向大船靠过去。好在她曾经在西湖试过划船,小船距离大船也不远,她很快就到了,丢下船桨,向上爬去。 大船边上距离水面并不高,她踩着绳梯向上爬了几步,便露出个头来。面前是二皇子伸出的手,她也没多想,抓着他的手便上了船,同时还不忘道谢:“多谢二皇子。” 船内此刻是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和死尸,还有伤者。那几位主子虽略有狼狈,却在侍卫们的保护下毫发无损。 海棠神情依然带着惊惶,下一刻,她的视线跟不远处一道冰冷的目光对上。 那是来自世子的目光,他冷冷地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忽然大步走过来,在海棠惊恐莫名的眼神中抬手,一个用力将她推下了船。 ——wtf! ☆、35|5.1 刚重新落入水里那会儿,海棠还有些懵,闹不明白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又沦落到水里的。她隐隐约约听到船上头有人在说话,却听不真切,身体一个劲地向下沉。窒息的感觉涌上来,她忙划动四肢向上游去。 端木夜的举动着实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端木荀脸上一向显得淡然的表情隐隐有龟裂的迹象,他吃惊道:“堂兄,你……” 他顿了顿,不再说下去,却忙看向船外,见海棠半天没露头,心中已是一片担忧。 “堂兄,万一海棠姑娘她……”端木荀看向端木夜,语气却有些犹豫,隐隐的,他似乎明白了他这堂兄刚才那出人意料之举的缘由。 端木夜冷笑一声:“海棠是我的丫鬟,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端木荀脸色微变,却没有立场为海棠说话。 这时下方哗啦水声响起,他视线一转,看到海棠露出头来,心下便是一松。 海棠仰头看到二皇子正低头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担忧和见她无恙的欣慰,她心中一暖,随即便看到了旁边世子那面无表情的脸,吓得赶紧低下头。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海棠总算明白,她会被世子推入水中,恐怕就是因为刚才她上来的时候,二皇子拉了她一把。世子这人,不喜欢自己的丫鬟小厮接受别人的恩惠,刚才她没多想就接受了二皇子的好意,结果就惹得世子不高兴了。 可他不高兴归不高兴,过来把她推回水里是几个意思啊?有病啊这是! 可就算世子再有病,海棠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自己的真实想法,反而还得装作甘之如饴的模样。就像此刻,即便方才世子发神经将她推下了船,她也得假装认为那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世子爷,奴婢能上来了吗?”海棠整理好表情后便抬头看上去,也不看其他人,只对着世子恭敬地问道。 端木夜垂着视线,盯着海棠看了会儿,似是比较满意她现在的表现,点头道:“上来吧。” “是,世子爷。”海棠恭敬地回了句,这才又一次抓着绳梯往上爬。然而她才爬了一半,脚踝忽然被什么人抓住,她一惊,下一刻那人一个用力,她便又一次摔入了水中。 这么多次掉水里,海棠都快习惯了,立刻调整好姿势往上浮去,然而她才刚浮出个脑袋,她的头发就被人扯住了,随即一把匕首横在她的下巴上。 “海棠姑娘!”二皇子惊呼一声。 海棠也愣住,她这是……被抓去当做人质了?可为什么啊!她就是一个丫鬟而已,抓她当人质一点用都没有好吗! 她刚想开口,毫不怜惜地抓着她的那个男人便将匕首往她脖子上蹭了蹭,她顿觉一阵刺痛,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那个男人正是刺客中的一个,他脸色苍白,身上显然是受了伤,身体在水中浮动间,有丝丝红色的鲜血飘出来。他的目光看向上头,眼神凛冽地望着二皇子和世子二人。 二皇子面上有些许紧张之色,世子却目光如炬,冷笑一声。 男人不知道是哑巴还是怎么的,并不说话,他抓着海棠的手臂,带着她向那小船游去,小船上还挂着海棠刚才打过不知生死的男人。 海棠脑中一片空白,她想活下去,她希望世子和二皇子他们能救救她,可他们会为了她一个丫鬟让这个刺客逃掉吗?况且就算他们为了她放他走了,到时候她孤身一人,作为一个已经没用的人质,那刺客怎么可能放过她? “堂兄,你干什么?” 海棠正心慌意乱间,忽听二皇子急道。 她心中微动,想着是不是世子准备动手将她这个属于他的丫鬟救下来了,便充满希望地抬头一看。 然后,她看到世子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弓箭,正对准了她和挟持她的男人。她不知道世子对准的是她,还是那个男人,无论哪种可能,她心中都忍不住恐慌。世子的射箭技术好不好?能射中他想射中的人吗?如果他的目标是她呢?宁愿让她当场死掉,也不愿她这个属于他的丫鬟逃出他的掌控? 这一刻,死亡又一次距离海棠如此之近。她知道,她要是不做点什么,很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就算二皇子在一旁想要阻止世子又如何?世子想要做的事,是那么容易阻止的么? 挟持海棠的男人注意到端木夜的举动,立刻将海棠挡在了自己身前。 二皇子急道:“堂兄,你这样会伤到海棠姑娘的!” 端木夜仿若未闻,目光专注在他的箭和他的目标之间。 距离不远,海棠可以看到端木夜那冷酷的面容,她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好像离她远去,那一刻只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她要自救! 虽然脖子上还有那个男人威胁她的匕首,然而不赌一把,她就必死无疑了。海棠深吸口气,忽然抬手用力往那男人的伤口抓了把,趁他吃痛的时机,抓住他的手臂往外一推,如同泥鳅般沉入水中。下一刻,船上头端木夜手中蓄势待发的箭也飞快地射了出来,正中那男人的眼睛。 海棠沉入水中年后并不敢迟疑,猛地向前游去,直到船边才停下,回头一看,那刺客的尸体已经漂浮在水中了,她在水中视线不好,只能隐约看到那刺客的头上刺了支箭。 安全了! 她忙浮出水面,大口地呼吸着,也不去看船上头情况如何。现在她都已经不是人质了,世子就算曾经想要杀她,现在应该也没有这个想法了吧?如果他还想杀她,她除了引颈就戮什么都做不了。 海棠只休息了一会儿便顺着绳梯向上爬去。这一回,她一边爬一边注意着脚下,上了船之后,也不需要任何人拉她,艰难地翻入船内。 端木夜就站在一旁,沉着脸不动声色的模样。他手中的弓箭,已经交在了姚炳的手中。 海棠也不含糊,上船之后主动在世子跟前跪下,恭敬道:“奴婢犯了错,恳请世子宽恕奴婢!” “你犯了何错?”端木夜冷淡地问道。 海棠将脑袋埋得更低,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却足够清晰:“当世子爷遇到危险之时,奴婢不该如此无用,竟不能为世子爷分忧。而奴婢没用地掉入水中之后,竟敢不经您的同意擅自回来,更是罪上加罪。” 端木夜视线微垂,听着海棠的自我批评,最后斜了端木荀一眼。 端木荀听着海棠因对端木夜的恐惧而承认那些无稽之谈一般的“罪过”,心中怜惜之情愈发浓厚。然而此刻他却不能帮海棠说话,他知道那样反而对海棠不好。 见端木荀一声不吭,端木夜又收回视线,看向海棠,半晌才道:“起来。” 海棠如逢大赦,忙站起身。 “那边还有个活口!”有人忽然大喊。 海棠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有太子亲兵下了船,将小船上那个之前被她打过的男人拖上了船。原来那时候她只是打昏了他,并没有打死他。 此刻,这场刺杀事件已经告一段落。甲板上到处都是鲜血、尸体和伤者。大家忙忙碌碌地将船往岸边靠。那些刺客似乎是死士,除了海棠先前打昏的那个,一个活口都没有。 “堂弟,让你受惊了。”太子走过来说道。他只是发丝有些乱,周身气度一如往昔。这次的活动是他组织的,舞娘是他府里的人找的,因此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还好几个主子都没受什么伤,这已是万幸。 “无妨。”端木夜道。 太子点头:“今日便到此为止,我送堂弟回岸边。此事我定会彻查,给堂弟一个交代。” “如此便有劳太子了。”端木夜道。 太子看向端木夜身后湿漉漉站着的海棠,说道:“海棠姑娘可是落水了?不如去船舱内换身衣裳。” 海棠视线微抬,看端木夜眼皮一沉就知道他不乐意,她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奴婢无碍。” 海棠自己不要换衣服,太子还能硬逼着她去换不成?他便笑笑,先告辞处理这次的事件去了。 海棠站在一旁,尽量不离世子太近,免得身上的衣服弄湿了他依然纤尘不染的衣裳。她眼角余光看到二皇子望着她的目光很是复杂,有怜惜也有担忧,但她不敢回看他,世子还在,她可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 好在船很快就靠了岸,世子率先下船,海棠紧随其后。 几人回到马车旁的时候,李长顺还跪在原地,跪了一上午,他额头都是汗,人看上去有些虚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见三人这么快都回来了,都已经做好要跪一整天心理准备的李长顺立刻俯下身谄媚地笑道:“恭迎世子爷回来。” “起来,回去了。”端木夜淡淡道。 李长顺一听这话,立刻翻身爬起,跪得太久,他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又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去服侍世子上车。直到将世子送上车,他才注意到海棠一身的湿,同时还有她脖子上的伤:“海棠姑娘,你脖子下怎么流血了?” “不碍事。”海棠简短地回道。遇刺这事现在也不好说,还是等回了齐王府再说。至于她脖子上的伤,似乎已经不流血了,那男人割得不深,只要不流血了,那就没问题了。到了这个古代,她担惊受怕了那么多次,这么点点伤,真的不算什么了。 李长顺也晓得有事发生了,但不好立刻就问,便也住了嘴上车。海棠吃力地爬上车,在李长顺身旁坐了。她现在一身湿,哪里敢进马车里坐? 姚炳骑马跟在一旁,几人驾车回府。 海棠浑身都湿透了,又坐在外头,被冷风一吹,浑身都哆嗦。可这里不是生个小感冒就能跟爸妈撒娇的现代,她只能忍着。 李长顺边驾车边小声询问海棠在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海棠同样压低声音,将事情大致说了,不过只说了刺杀的事,以及她无意间落水的事,至于她上来后还被世子推下去,以及后来的人质事件,都被她有意地忽略了。 听到这一次的出游竟然如此凶险,李长顺脸色都白了。 “幸亏咱世子爷福大命大。”他嘴里说着,心里也有些庆幸,这次的事没让他遇上,要不然他或许已死在船上了。 海棠没应声,她觉得李长顺也挺福大命大的,虽然被罚跪,却躲过了这一劫。她多希望之前被罚跪的人是她。 到齐王府之后,一行人静悄悄地进了红叶苑。 太子一行人遇刺的消息并未传来开,毕竟这不是现代的那个自媒体时代,几分钟之前的事都能立刻发布到微博上,弄得人尽皆知。不过,等事件经过发酵,到时候齐王府的人肯定也会晓得了。 回到自己院子,世子在李长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去了。世子更衣一向用不着海棠,她便回了自己院子,换下湿漉漉的衣服。穿上干燥的新衣服时,她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 看来,她这感冒是得定了。 在这个时代,生病是件奢侈的事,海棠忙招呼茉莉拿了壶热水来,灌下几杯热水后,身体总算舒服了些,只是脑袋难免还是有些昏眩。她想了想,还是让茉莉烧了不少热水,她洗了个热水澡,这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脖子上的伤口不深,不过浸水太久,伤口有些发白,看着吓人。她清理过伤口,拿条帕子在脖子上围了一圈就算是包扎了。 好不容易才将头发擦得半干,海棠就收到了杜鹃替李长顺传来的消息,说是世子在书房,让她赶紧去伺候。 海棠打起精神,在书房门口她看到了姚千户,跟以往不同,这回见了她,他多问了一句:“海棠姑娘,可无碍?” “多谢姚千户挂心,奴婢无碍。”海棠真诚地一笑,转身走进书房时,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 端木夜正在看书,对于海棠的进入,仿佛毫无知觉。海棠自觉地走到李长顺身边站着,没有发出声音。 端木夜微微侧头,目光从海棠身上一扫而过。 毫无疑问,这是个聪明,识时务的有趣丫鬟。经过了今日之事,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忠诚。那时候舞娘突然发难,她挡在他身前的举动不似作伪,倒像是真心之举。而在马车上,似那番举动,即便她并非有意,若换了个人,他已经直接杀了,然而令他也微微吃惊的是,他似乎并不排斥她那样的触碰。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他本想奖赏她的忠诚,然而端木荀伸手拉着她的那一幕也着实碍眼。她是他的丫鬟,竟敢将手伸向别的男人,实在是找死。 “海棠,你跪下!”端木夜忽然冷冷地说道。 海棠一抖,也不敢问缘由,直接跪了。 她等着世子说些什么,可许久,对方却一字未说。她也不敢多问,直直地跪着。湿着衣服被冷风吹的后遗症此刻终于出现,她只觉得鼻子好像塞住,脑子里渐渐变得满是浆糊,连跪的姿势都有些无法保持了。 端木夜的目光却在书上,似乎忘记了旁边还跪着海棠这一号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长顺忽然注意到身旁跪着的海棠满头虚汗,身子也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昏倒的模样。他抬头看了世子一眼,不知要不要提醒一下。然而在他开口之前,海棠忽然身子一歪,软倒在地。 “海棠姑娘……”李长顺心中一跳,小声地叫了一句。 端木夜的视线冷冷地瞥过来,见海棠闭着双眼已经昏迷过去,他目光一凝。 李长顺看向世子,小心地说道:“爷,海棠姑娘好像发烧了。” 端木夜一顿,道:“你去叫大夫。” “是,奴婢这便去。”李长顺长舒口气,想赶紧叫人去找大夫,又觉得这样把海棠丢在地上不好,便说道,“那奴婢先把海棠姑娘扶回她的房间?” “就放那儿。”端木夜一指书房里的软榻。 “是。”李长顺应着,先将海棠扶起放到软榻上,然后才跑出了书房。 端木夜拿起书,目光继续落在书页上,却久久未曾移动,他忽然站起身,走到软榻旁,居高临下地望着海棠。 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并非伪装生了病。 他眉头微皱,正想离去,却看到她的双唇蠕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忽然心生好奇,在软榻边沿坐了,伏下.身贴近了她的唇。 她的声音很细弱,软软糯糯的,带着某种亲昵的味道:“妈妈,我好难受,就让我吃个冰淇淋嘛……我保证不多吃,好不好嘛……” 端木夜直起身,望着海棠不出声。 在海棠的梦中,她还在现代,有事没事都可以跟父母撒娇卖萌,手指磕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能带着哭腔向父母要求安慰,生了病整个人都变得娇气,赖在床上不动,肆无忌惮地撒娇…… 她忽然感觉到一阵不适,蓦地从美好的梦里清醒过来,当她的眼前变得清晰时,她看到了面前的端木夜,微微一怔后便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坐起身。 这一坐,她就发现自己竟躺在书房的软榻上,而端木夜正坐在软榻边缘,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迷的,此刻却觉心跳如擂鼓,翻身下榻,端端正正地跪了:“奴婢……奴婢求世子恕罪!” 这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嘶哑得厉害。 端木夜没动,半晌才道:“冰麒麟是何物?” 海棠一愣,为什么世子会知道冰淇淋?不会是她刚才说梦话了吧?除了冰淇淋,她应该没有说要糊世子一脸的话……吧? 海棠不敢确定,但根据世子现在的脸色来看,想必她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然他现在就不会是这种模样了,而她也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悠闲。 “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大约是一种小吃吧……”海棠低声回道,“奴婢小时似乎吃过,只是有些记不清了。” 海棠说着,心里有些打鼓,这世子应该不会对这种所谓的小吃感兴趣吧?让她吃可以,她一次性能吃四五个,让她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哪会做那种东西? 好在端木夜并未再追问,只淡淡道:“躺回去。” 海棠忙站起身,心中略慌地顶着他的目光爬上软榻,浑身僵硬地躺了下去。端木夜依然坐在软榻边,她微微抬头就能看到他正低头望着她,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连视线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端木夜忽然抬起手。 海棠吓了一跳,她还记得上回他抬起手,她就被他推下了水,这导致她一看他抬手就觉得心头一跳,急道:“世子爷,您有什么要吩咐奴婢去做的,奴婢立刻去办,您对奴婢若有任何不满,奴婢也定会改……” “闭嘴。”端木夜不耐烦地开口。 海棠顿时噤声,没敢继续说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伸到了她的脸颊旁,凉凉的手指覆在了她的脸上。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僵硬得不敢动。 端木夜那纤长的手指从海棠那因病泛红的脸颊慢慢下移,最终落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那上面还缠着条帕子。 海棠只觉得呼吸心跳都要停了,真怕端木夜下一秒就收紧了手将她掐死。 确实不讨厌。 端木夜确认了在马车中自己的感受,满意地收回了手指。他站起身,往回走到书桌旁坐下,并未向海棠解释什么。这么多年了,竟难得有一个丫鬟让他觉得碰了不讨厌的。 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的海棠正在庆幸,却听端木夜忽然说道:“待你病好,便来我房中伺候。” 海棠微怔,“房中伺候”是个什么玩意儿……只是普通的伺候起居,还是类似通房丫鬟的那种伺候? “……是,世子爷。”海棠嘶哑的声音恭恭敬敬地回了世子,心里却在想,她决定了,她这病永远不会好了! ☆、36|5.1 海棠这病来势汹汹,虽说现下处于世子书房之内,而他就在一旁,但脑袋的昏沉让她在短暂的清醒之后便又涣散了意识。 隐约间,她听到有人来替她把脉、诊治,他们说了些什么。她迷迷糊糊的,眼睛也不过只能睁开一道缝,然而那些晃动的人影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她却一个都看不清了。这样迷糊的状态持续了会儿,她便又因脑袋的混沌而彻底昏了过去。 海棠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床上,正是她自己的房间,一旁坐着茉莉,见她醒了,茉莉脸上露出个欢笑道:“海棠姐姐,你终于醒了。我去给你端药!” 烧了这一场,海棠只觉浑身无力,从茉莉出门到端药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刚好勉强够她支起身子。 茉莉见海棠起了身,忙过来帮着把枕头垫在她身下,声音带着点儿欢快:“海棠姐姐,大夫说你醒了就无碍了。来,喝药……” 海棠接过茉莉递过来的药碗,刚喝了第一口就差点吐了,这药实在太苦。她屏住呼吸,闭上眼,一口气将药灌进了嘴里,等重获呼吸时,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 “这药真苦……”海棠苦着脸道,“大夫是往里放了一整碗黄连吗?” 茉莉笑道:“海棠姐姐,良药苦口。” 她将碗接过,放回桌上,又道:“海棠姐姐,我听说你们这次出去遇到了刺客?真是吓人!对了,我差点儿忘了,这是世子爷给您的赏。” 之前海棠让茉莉烧水洗澡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茉莉当时也不敢多问。不过就在海棠昏迷的这段时间,几位皇子和世子一起遇刺的消息却传开了,因此茉莉也晓得了,之后李长顺送来赏赐,茉莉才晓得海棠舍身为世子挡剑。 茉莉将满满一托盘的金银首饰布匹等物拿到海棠面前,小小的脸上满是红光:“海棠姐姐,你可真胆大,要是我在,定是吓得动都不敢动的!” “你喜欢什么,随便拿吧。”海棠恹恹地瞥了那些赏赐一眼。这一次的赏赐比哪一次她得到的赏赐都多,可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好也导致心情不好,她实在提不起劲来。这些赏赐对她来说都是身外物,一点用都没有。 茉莉一愣,忙道:“海棠姐姐,这、这可是世子爷赏您的东西,我怎么敢要?” 海棠想想也是,茉莉岁数小,对世子很是恐惧,一直安分守己的,让她自己随便拿她肯定不敢拿。她便自己从里面拿出根细银花钗道:“这个送你了,我看跟你挺配的。” “这个,我、我不能要……”茉莉慌忙摇头。 海棠又一想,从那堆东西里拿出另一根珊瑚玉簪道:“你跟杜鹃,一人一支。你俩在这儿做事也不容易。” 在红叶苑中,在世子手下干活压力有多大,海棠是有亲身体会的。虽说这俩小丫头不用承受直面世子的痛苦折磨,但世子的余威笼罩着整个红叶苑,所有人都是夹着尾巴小心做人。 见海棠坚持,茉莉不再推辞,接过后欢喜地笑道:“多谢海棠姐姐!” 她似是又想起什么,忙道:“李公公说,您要是醒了,就让我去告诉他一声,我这便过去吧。” 海棠忙拉住茉莉问道:“茉莉,我只是醒了,但病还未好,你记得跟李公公说,我还很虚弱。” 海棠此刻的面容依旧苍白,茉莉点头道:“是,海棠姐姐,我会跟李公公说的。” 等茉莉一走,海棠便又恹恹地躺下了。 她知道之前她短暂清醒时世子跟她的对话不是她在做梦,等她身体养好了,恐怕就要去世子房里伺候了。可那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如果是她想的那个最糟糕的意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世子真想睡她,她为了活着就不该反抗,不然以世子的脾气,估计就直接灭掉她了,不识抬举的丫鬟留着做什么?这世界上的美人多的是,也不少她这一个普通姿色的。可她真能安安静静地承受吗? 一想到那个画面,海棠就是一抖。 她强迫自己不再多想,或许世子的意思并不是她想的这个,或许情况还没那么糟糕。 反正现在她的病还没好,暂时就先病着吧。 不一会儿,茉莉便和李长顺一道来了。 李长顺一见海棠便露出了真诚的笑道:“海棠姑娘,你可总算醒了。世子方才还问起你了呢。” “多谢世子和李公公挂心。”海棠一脸虚弱的模样,“劳世子和您忧心,是我的不是。” 李长顺嘿嘿一笑:“海棠姑娘尽快好起来,这点忧心便不算什么了。世子说了,等你身子大好,便去他房中伺候着。恭喜海棠姑娘,世子对你可是越来越看重了。” 果然不是做梦。 海棠一脸忧心地说道:“李公公,我从未近身服侍过人,也不晓得为了伺候好世子爷,该做些什么。李公公可否指教一二?” “指教不敢当,然我在世子身边多年,倒是有些许经验之谈。”李长顺笑道,“原本那些事都是我做着,等海棠姑娘来了,咱们轮着来,也不会累着。” 听李长顺这么说,海棠稍稍心安。世子说的应该就是李长顺原来的工作吧,李长顺原来的工作肯定不会包括暖床,那么她暂时还不用考虑被睡要不要反抗的问题。 “刚开始几日,海棠姑娘可在一旁瞧着,等学会了便可上手。”李长顺又道,“咱们要做的事儿也不多,世子晨起洗漱更衣,一日三餐,晚间沐浴更衣。世子平日里瞧着待人严苛,然而咱们做好本分之事,世子爷便有些许不满,咱们改了便是。” 海棠又是一惊,她忘记了还有洗澡这回事! “我听几位皇子似是说过,世子爷不喜丫鬟近身伺候……”海棠慢慢说道,“像沐浴这等事,我也不便插手,若是惹世子生气可不好。” 李长顺笑道:“这点海棠姑娘你尽管放心。世子既说了让你房中伺候,便说明你是不同的,这心啊,你就放回肚子里去。” “说的也是……”海棠僵笑,替世子穿衣服什么的还可以,可洗澡这种事,一不小心就容易擦枪走火的吧?她不是太高估自己的姿色,实在是信不过世子那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方式! 李长顺又压低了声音道:“海棠姑娘,别怪我多嘴说一句。世子爷对你的恩宠,那可是头一分,我在世子爷身边这么多年,还没见哪个丫鬟受爷如此看重的。你若有心,说不定将来我见你要喊一声主子了……” 李长顺说着嘿嘿笑了起来,海棠嘴角一抽,他这是公然唆使她爬世子的床啊! “李公公说笑了。”海棠义正词严道,“伺候好世子爷是我的本分,其余事,我是万万不敢多想的,还请李公公别再提了,免得被世子听去,还当我包藏祸心!” 李长顺没想到海棠的反应这么大,愣了愣才重新堆起笑道:“是我多嘴了。海棠姑娘有此想法便是最好,安安分分的总归是最得主子们喜欢的。” 他一时间也弄不清楚海棠是真没有那个心思,还是故意在他面前装相。一步登天的机会谁不想要,海棠瞧着也不像是那些个清心寡欲的。莫非她心中是想的,但怕惹恼世子,这才故意如此? 李长顺越想便越是确定了这事,将心比心,毕竟换他是海棠,若世子能对他如此另眼相待,他早想法子哄得世子更待见他,有朝一日承恩飞黄腾达了。谁不想往上爬?谁不想过更好的日子? 因为世子先前对李长顺的敲打,他是不敢再做些小动作的,但跟海棠提点几句,点醒她,让她主动去讨好世子,他还是能做的。但除此之外,他只当什么都不晓得。 “不过,咱们做下人的,总要有点眼色,主子喜欢什么,总要哄得他高兴才好。”李长顺笑道。 “李公公说的是。”海棠只当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笑着回道。 李长顺便当海棠是听进去了,让海棠好好休养着,早日康复,便离去了。 生着病还要应付心眼多的李长顺让海棠疲惫极了,他一走她就躺在床上懒得动。 按照李长顺的意思,世子应该只是想让她伺候他的起居罢了,至于暖床,估计他还看不上她。但李长顺这个人,话里话外都在唆使她爬床,也不知道安的到底是什么心。她要是真脑子一抽听了李长顺的话去爬世子的床惹恼了他,这么严重的行为,绝对会被世子活活打死! 大概想明白情况后,海棠便决定好好养病,让自己的身体尽快好起来。古代条件不好,她要是故意缠绵病榻,时间一久真病入膏肓了,她上哪儿哭去?而且她回想世子过去的那些时不时要弄死她的举动,她就觉得,在世子眼里,她估计就是个时常可以逗逗的玩具,他觉得她有趣,就在确认她不是奸细之后放在身边调剂生活。要说他饥不择食到要睡她?她想想也觉得太逗了,他要真控制不住下半身了,府里美貌丫鬟多得是,也用不着她。 海棠越想便越觉得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想太多了。当好她的贴身丫鬟,讨得世子欢心,救下更多无辜群众,想办法改变世子谋反的想法,挽救未来的悲剧,这才是她应该想,应该做的。 嗯,目标虽然太过远大,但也不是不能期待奇迹。 海棠在自己房里养身体养了几日,这几日李长顺倒是天天来看望她,言语间都是期望她能早日去世子身边伺候。海棠按部就班地调理着身体,不急不躁,直到身体全都好了,才准备开始她的工作。 海棠终于要开始她的工作这事,让李长顺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几日海棠在房间里养身体没露面,世子的心情似乎就一直不怎么好,他做什么都要提着颗心。现如今海棠能为他来分担些许,他自然是高兴的。 一大清早,海棠就随着李长顺到了世子的卧室外头等着。世子的起床时间比较固定,他只要在里面叫了,他们就得进去为他更衣。大概就等了一刻钟,房间里传来世子的声音,海棠便跟着李长顺走了进去。 “爷,今日海棠姑娘身体已经大好,便跟着奴婢一道来学着些。”李长顺一进去就对着世子谄笑道。 端木夜身着中衣,漂亮的眼睛微眯着看了过来。 海棠一低头:“世子爷,早安。” “嗯。”端木夜应了一声,也不说话,伸展开四肢,任由李长顺为他穿衣。 海棠就在一旁仔细地观摩着,李长顺偶尔会小声地跟她说上两句,她便记下要点。 之后是如厕,洗漱,早饭。如厕不需要伺候,洗漱,早饭,和穿衣一样,每天都差不多,海棠都用心记下了,她可不想因为粗心或者别的什么,出点小错而导致送了命。 吃过早饭之后,端木夜照旧要去宗学,海棠有几天没跟去,这日自然是要继续跟去的。 端木夜上了马车,海棠本想跟着李长顺继续坐在外头,谁知李长顺却道:“海棠姑娘,万一世子有什么要吩咐的,你在里面才好照办不是?” “李公公您说的是。”海棠只好爬进了马车内。 一大清早,端木夜似乎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地靠在那儿,见海棠进来,他也只是瞥了一眼而已。 海棠坐在角落里,也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只求能安然到达宗学。 马车行了一段路,端木夜忽然抬起眼皮道:“海棠,过来。” “是,爷。”海棠心头微跳,慢慢挪到了端木夜身旁。 端木夜微微直起身,差不多平视着海棠。几日养病,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不过毕竟是大病初愈,还颇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她的容貌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可或许是看久了,他觉着她比其他丫鬟看着都来得顺眼。 “我前几日给的赏赐,你可满意?”端木夜问道。 海棠忙垂头道:“多谢世子爷赏赐,奴婢受之有愧。” “对于忠心的丫鬟,多少赏赐都不嫌多。”端木夜道,“那日船上你舍身为我挡剑之事,我会记着。” “那是奴婢应当做的,世子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愿为世子肝脑涂地。”海棠垂着视线,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端木夜却略为满意地一勾唇道:“记住你今日的话。”他顿了顿,又道,“那刺客的来历至今未查明,听太子说,连唯一的活口,也自尽了。海棠,你说说看,是确有其事,还是太子故意隐瞒了什么?” “这……奴婢不知。”这种事,海棠哪里能猜得到,只好据实以告。 “我恕你无罪,你有什么想法,说来便是。”端木夜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海棠微微抬眼,却见端木夜正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吓得忙低了头,想起自己那雄心壮志,她想了想便回道:“事实到底如何,奴婢确实不知。但若让奴婢猜测的话,奴婢想,此事应当跟太子并无干系。毕竟是太子邀请您去游湖的,若您在船上出了事,他难辞其咎。况且那日,我看刺客们对太子和两位皇子下手并不留情,确实想置他们于死地。奴婢瞧着,那些刺客的目的,是将船上的人都杀死。” 那次遇刺,跟海棠这个丫鬟没什么关系,她本来并不愿意多费心思去想的,但世子问起,她只能用她得到的有限信息乱猜了。照她想,那次刺客的目标应该是把大梁帝国的继承人都杀掉。她记得大梁皇帝的儿子就三个,这三个儿子要是死了,皇位不就要旁落了么? 等等……除了那三位皇子之外,最想要皇帝位置的,眼前不就有一位么? 海棠心中一惊,难道那天遇刺的事情,是世子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可他那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一个皇子都没杀死,还白白折损了那么多死士。 “抬头,看着我。”端木夜忽然道。 海棠一愣,心脏狂跳,慢慢抬起头。 端木夜嘴角微勾,笑容邪肆:“海棠,说说你此刻在想什么。” “奴婢……奴婢什么都没想。”海棠硬着头皮回道。 “那我便替你说了,你是觉着,遇刺那日之事,乃是我一手安排的,可是如此?”端木夜冷笑。 “奴婢、奴婢并没有那么想!”海棠慌忙否认道。 端木夜脸色一沉:“你可知在我面前说谎会如何?” 海棠:“……” “我知你心中害怕。”端木夜语气轻缓了些许,“然你既在我身边伺候,这些事你迟早会知晓。” 海棠僵硬地跪了几秒钟,终于吐出口气,缓缓地回道:“……是,奴婢明白。” “明白便好。”端木夜笑道,“我倒是指望着端木淳三人早点死,可那些刺客,确不是我派的。” 这应该是端木夜第一次正式跟海棠提起他谋反的事,海棠是真想塞着自己的耳朵假装听不到。 只听端木夜继续道:“若如你所说,此事跟太子无关,那又会是何人所为呢?” 端木夜微微眯着眼,似是在思索,面上饶有兴趣。这问题,并不需要海棠回答,她便沉默地等待着。 不过几秒,端木夜又笑道:“不论是何人所为,都会让这局棋更为有趣。” 此刻,海棠脑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既然世子主动提到了谋反的事,她不如顺着这话题劝一劝,万一世子奇迹般地被劝动不再谋反了呢?另一个说,世子对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势在必得,她要是敢触他逆鳞,她当即就不用活了。 脑中思绪那么一转,海棠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她垂下脑袋,低声却清楚地说道:“世子殿下,奴婢有些话想说。” 海棠很少主动说什么,端木夜眼中升起些许兴味,点头道:“你说便是。” “世子爷请先宽恕奴婢。奴婢知道这话不是奴婢该说的,然而,要夺得那皇位并非易事,还请世子三思而后行。”海棠根本不敢抬头,一次性飞快地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头顶一片寂静,而随着寂静的延续,海棠心中的恐慌愈发强烈。她这话,果真惹怒了世子吧? 又过了几秒,才听世子那如金石相撞般的声音响起:“你认为,我会失败?” 感受到世子声音里的那丝危险气息,海棠心中微颤,忙道:“启禀世子爷,奴婢并未如此说。只是谋反历来就是每朝每代最严重之罪,一旦事迹败露,还会连累满门!”比如她这个无辜的小丫鬟。 端木夜冷笑一声:“为不泄露此事,最先该杀的,是你这个知情者么?” “奴婢嘴很严的,必定不会泄露出去!”海棠忙表忠心,接着又道,“然而奴婢不泄露出去,不代表旁人不会!世子爷,奴婢不明白,那个皇位有什么好的?在那个皇位上,若想当个明君,必定累死累活,还不一定能流传美名于后世,若当了昏君,更是被人口诛笔伐,死后都不得安生。还不如做个逍遥王爷,如何浪荡都不会为人诟病。要是能做出一番事业,便能得到无数的赞美,不比当皇帝来得好么?” ☆、37|5.1 海棠早知道要说服端木夜放弃谋反一事困难重重,然而当他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说着令人心惊的话语时,她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一颤。 她想,他有这样强烈的、想要成为人上人的愿望,她说服不了他,至少目前是绝对不可能说服他的。 海棠望着端木夜,眼里依稀看到了自己和他一起被绑上刑场时,那锋利的刀口在阳光下的反光,耳朵里仿佛听到了围观百姓的叫好声…… 她静静地说:“奴婢明白了,是奴婢思虑不周,多嘴了。世子您的愿望便是奴婢的愿望,奴婢为此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要是不这么说,海棠害怕世子会因她“生了异心”而弄死她。 端木夜同样看着海棠。 这一刻,他似乎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从前他只将她当个逗趣的丫鬟来看待,放了些心思,却也算不得多少。但此刻,他发现他似乎犯了个错误——她并非他曾经想得那么简单。 端木夜并没有理会海棠那些表忠心的话语,他盯着她的双眼,缓缓道:“你那些个想法,都从何而来?” 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丫鬟,到底是如何做到回回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她的背景,他早调查过,她自小就被卖到齐王府,那之后一切都平平常常。她不会是奸细,但也不该表现得如此与众不同,跟他所见过的那些丫鬟有着天壤之别。从前他有意无意地将那些忽略了,今日却非要得出个答案来不可,否则,即便她对他来说有些特殊,这样一个看不透的丫鬟,继续放在身边,却是不妥。 海棠虽然不知道端木夜此刻心中的想法,但从他的语气中,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 一个说不好,她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作为一个经历过多次生死之局的人,海棠早已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慌乱无措。她怕死,面对危局她依然会害怕,可在害怕的同时,她的脑中却又能飞速地思考着应对之法。 “奴婢……是从书里看来的。”海棠垂下视线,显得有些心虚。 端木夜松开她,似是感兴趣地问道:“哦,什么书?” 海棠低了头,恳求道:“奴婢……还请世子爷先饶恕奴婢之罪。” “说。”端木夜道。 海棠便道:“之前,奴婢刚认了几个字,便对那些书籍很是好奇。在您的书架上,奴婢找到了一些话本。那些话本里有好多有趣的故事,奴婢便记住了。” 这话也不算作假,她确实在端木夜的书架上看到过一些话本故事,不过当时她可没胆量去翻。但话本故事,说来说去就那么回事,她只要说得笼统一些,别用太过具体的故事情节,应该就能糊弄过去了。 “都是些什么故事,倒让你说出了那样一番话?”端木夜的声音冷冷淡淡的,也不知他是否信了海棠的话。 海棠镇定地说道:“里面都是些关于情情爱爱的故事,奴婢胸无大志,就喜欢看这些小女儿喜爱的故事。故事里面的那些女子,遇到了一生挚爱,便矢志不渝,只求白首不相离。而那些书生,那些王侯将相,却总为了那些荣华富贵,做出令深爱他们的女子伤心的事。那些故事总令人觉得悲伤,奴婢想,这世上总有些事是比权势地位金钱更为重要的,那值得当事者做出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的抉择。待那些男子们站在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位置,是否会后悔当初负了那样一个深爱他们的女子呢?高处不胜寒,当他们拥有了太多,旁人对他们的感情,便不那么纯粹了。奴婢明白世子爷您胸有沟壑,可奴婢觉得当皇帝也不一定能实现您的抱负,说不定只当个王爷会更自由自在。或许将来您也会觉得,还有些东西比皇位更有价值……”说到这里,海棠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忙住了口声音微颤地说道,“奴婢脑子不够聪明,想到什么便是什么,因此惹世子爷不快,是奴婢的不是,只求世子爷能忘了奴婢刚才那些不敬的话,饶恕奴婢!” 从情情爱爱的故事想到放弃皇位,海棠觉得自己这发散思维也是蛮厉害的,就不知道世子会不会吃她这一套了。 海棠的话令端木夜颇感新奇地挑了挑眉。 他知道他的书房里有些话本,那是他母亲曾经看过的。他晓得读了那些话本的女子会有怎样的想法,在他还小的时候,他的母亲便当着他的面悲叹过话本中女子的痴情,为那样一段悲凉绝望的爱情神伤不已。他知绝大多数的女子,也只会从话本中看到这些罢了。可海棠看那些话本的角度,却令他觉得有些意外。自古以来便是男尊女卑,女子是男子的附庸,她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海棠倒好,竟敢对男子的做法大加批判,实在是大胆。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船上,她被刺客挟持,他拿弓箭对准二人时她望着他的眼神。他不会受制于一个刺客,更不会让已知晓他一些事的贴身之人逃离他的掌控,虽然可惜,但若果真没有旁的办法,他会杀了她。因此,她那时的做法,让他觉得意外之中多了丝愉悦。她救了她自己,也让他不用为难,值得称道。 “那日在船上,你可知我是准备一箭杀了你的。”端木夜忽然说道。 海棠本凝神等待着世子对自己刚才那一段“诚恳”的话的回应,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她顿时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端木夜皱眉道:“抬头。” 海棠不得不抬起了脑袋。 “将来我让你回话,你便看着我。”端木夜道。他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 “将来”……如果她跟世子的对话不能让他满意,她还会有将来么? “是……”海棠应着,缓了口气才抬头看向端木夜道,“奴婢……奴婢知道。” 端木夜似乎并不意外,他牵起嘴角,笑问:“你怕么?” “奴婢……怕的。”海棠不敢说谎,实话实说道,“奴婢怕痛,也怕死,那日也是如此,奴婢知道自己没用,竟被刺客劫持了,给世子爷添了麻烦。幸而当日托了世子的福,让奴婢得以从那刺客手下逃脱。” “倘若我此刻还要你死呢?”端木夜忽然冷笑一声,“你乱动我的书,又劝我些本不该你去想的事,像你这般胆大包天的丫鬟,留着也是祸害。” 端木夜又转回来的话令海棠下意识就想趴下求饶,但想到他之前的提醒,她只能强迫自己望向他,尽量保持镇定地说道:“启禀世子爷,若您真要奴婢死,奴婢便只能赴死,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没有拒绝的权利。然而奴婢必须澄清一点,奴婢真的是非常胆小,若不是害怕,奴婢也不会说那些话。请世子爷放心,奴婢绝不是祸害,若您留着奴婢,奴婢总能对您有用的。” 端木夜不置可否地笑了:“你一个小小的丫鬟,能有何用?” “端茶递水,更衣布菜,您无聊的时候还能给您逗个乐。”海棠硬着头皮回道。这些事,李长顺其实也能做,她能做而李长顺不能做的,是有一件,但她不想提。 果然听端木夜道:“你来之前,这些事自有人做。” 海棠望着端木夜,他是真要把她逼得无路可走吗? “奴婢……奴婢觉着自己比旁人有趣多了,倘若您暂时厌烦了李公公,有奴婢作为替换总是好的。”海棠回道。 端木夜久久地看着海棠,却不说话。 海棠被他看得心慌,她无法完全摸清他的想法,她是死是活,不过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爷,到了。”马车忽然停了,外头传来李长顺恭敬的声音。 海棠的心一瞬间提起,又飞快地落下。 端木夜忽然倾身靠近了海棠,两人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他的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又游走到她的脖子上,在这细嫩脆弱的致命之处流连半晌。确认了这样的触碰确实不会让他讨厌后,他微微侧头,嘴角冷冷地牵起个弧度,眼睛里却含着莫名的笑意:“你的命,便先留着吧。” 当端木夜忽然靠近自己后,海棠的身体便猛地僵硬了,她紧张得连咽口水的动作都不敢有,任由他的手如同冰冷的蛇游走在她的肌肤上,直到他说出这话,起身走下马车,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暂时安全了! 海棠不敢给自己太多时间庆幸小命得保,她忙起身,跟着走出马车,没等李长顺搭把手就跳下了车。 李长顺:“……” 海棠脸上挤出个笑道:“多谢李公公。” 李长顺不知道海棠和世子在马车里发生了什么,但看她那不自然的神情,他便忍不住暗暗猜测些有的没的。 不过几日前发生了的刺客事件令皇帝大为震怒,除了让太子彻查刺客到底是何人派来的之外,宗学里也加强了守卫,到处可见刀剑加身的侍卫。而马车停下后,就有一队侍卫过来,要求搜马车。 端木夜面露不豫之色,但想来之前几日也是如此,他未曾说些什么便拂袖离去,姚炳不紧不慢地跟在世子身后,李长顺赶紧跟上。海棠也想跟上,侍卫首领却拦住她道:“前几日未曾见过你,你是何人?” “我是世子爷的贴身丫鬟,前几日因病未能前来。”海棠低眉顺眼地说。 “身上可曾带着刀剑等东西?”侍卫首领又问。 “未曾。”海棠老实道。 侍卫首领看了端木夜一眼,发现他根本就没管海棠这个丫鬟,愈行愈远,便大着胆子道:“必须搜身!” 海棠一愣,搜身? 她下意识地看向端木夜,他已带着李长顺走远,似是听到这边的纠缠,他停住脚步,侧身回头看来,表情淡漠。李长顺看看世子的表情,挪了挪脚,终是没敢过来。姚炳眉头微皱,却在看了世子一眼后保持了沉默。 海棠又一次忍不住在心里诅咒端木夜。当他的丫鬟,不但要被他欺负,还要被外人欺负,简直不能更惨!现在,她还是只能靠自己了! 海棠四下环顾,对那侍卫首领道:“侍卫大哥,搜身可以,但男女有别,还请您找一位嬷嬷过来。” “这儿哪来的嬷嬷?事关太子殿下的安危,不搜身你便不能进去!”侍卫首领大声道。 海棠见他表情似是刚正不阿,可他这逼着要搜她身的行为,怎么想都不对劲。刚刚死里逃生就令海棠心里憋着一把火,此刻见对方咄咄逼人,她便仗着自己的大丫鬟身份冷笑一声道:“我好歹是世子的贴身大丫鬟,岂容你如此欺侮?你去问问世子,他是不是容许!” 至少她现在还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她丢脸了就是世子丢脸。 侍卫首领表情一窒,下意识地看向世子,发现世子正看着这边,但表情淡淡的,似是没有任何异样,再加上他背后有太子殿下撑腰,他便大声道:“太子殿下的安危比任何事都要紧,你若是不让我们搜身,便不能进去!” 海棠瞥一眼世子那儿,见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她也怒了,对那侍卫首领道:“不进去便不进去!你派人盯着我好了!” 说完她掉头爬上马车,看得周围的侍卫一阵目瞪口呆,这小小丫鬟的脾气,也真够大的。 吼了一阵,海棠顿觉神清气爽。整天在世子手底下各种压抑,像这样大声喊出自己的不满,真的是浑身舒爽。她坐在马车里面,靠在马车壁上,想着最好世子他们就那样去上课别理她了,她就在马车里躺一躺睡上一觉,不知道有多舒服。 可世子显然不会让她如愿,只听外头传来李长顺的声音:“几位大哥,海棠姑娘确实是世子爷的贴身丫鬟,请放行吧。” “但她形迹可疑,太子殿下有令,必须保证没有刺客混入宗学!”那侍卫首领却不肯卖这个面子。 李长顺的声音也变得尖细,失了耐心怒道:“你这是不将世子爷放在眼里?还要不要你的狗命了?” 听着外头李长顺的声音,海棠想起了狗仗人势这个词,用在李长顺身上是刚刚好。思绪一转,她发现这个词用在刚才对那侍卫首领发火的自己身上,也挺合适的…… 海棠悄悄掀开马车的帘子向外望去,只见那侍卫首领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李长顺作对,分毫不让道:“我只听太子爷的命令!” 海棠心里暗赞一声有骨气,有胆魄,有种你就一直保持下去,就见不远处世子快步走了回来,神情煞是吓人。 他这是……又想做什么了? 海棠觉得刚才世子不帮她出头,可能是抱着“逗”她的想法,虽然这样的“逗”对她来说简直是灾难。可现在,李长顺出头,就说明是得到世子授意的,没想到他这面子,这侍卫首领也不肯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世子会气成什么样了。更别说那侍卫首领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句句不离太子,世子能不火大么? 见世子可能又要杀人,一时间海棠有些犹豫。前一刻她自己才刚从没命到小命暂保,现在就要继续违逆世子吗?更何况那侍卫首领还是前一刻为难自己的人。 海棠想起了自己之前定下的如果完成了就是个奇迹的目标,咬咬牙跳下马车。 侍卫首领和李长顺还在对峙,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已经危在旦夕。 海棠下车的时候,那些侍卫看到了她的举动,只是疑惑她怎么下来了,并未拦她。海棠也没理他们,大踏步走到那侍卫首领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侍卫首领一愣,奇怪地转过头,还没等看清楚来人是谁,对方便一个巴掌把他拍懵了。 海棠打完人,还特别高冷地冷哼一声道:“狗仗人势的小人!太子爷对咱们世子也是客客气气的,哪里轮得到你对世子不敬?你去问问太子,当日遇刺之时,世子是不是跟太子一道被刺?不知你是哪来的胆子,竟敢怀疑世子爷带来的人!” 海棠那出人意料的举动让端木夜停住了过来的脚步,挑眉望过来。 李长顺目瞪口呆地看着海棠,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这个侍卫首领虽然官小,好歹是个官,海棠怎么敢对他动手,还直接扇了个巴掌?这等打人脸面的事,叫对方如何能忍? 毫无疑问,海棠是故意的。刚才对方想要搜她的身,明白着是要占她便宜,她回以一巴掌,就勉强算是对他这种未遂的猥亵行为的回报了。可就算是丢了脸面,对方也还是要感激她的,毕竟她这一巴掌,换来的可是他的命。要是世子爷亲自出手,他丢的可绝不只是脸面了。 海棠想得美,却忘记考虑对于某些人来说,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那侍卫首领面色涨得通红,眼里怒火蹭蹭往上涨,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佩剑上,怒斥道:“大胆!竟敢袭击我,你一定是刺……” 他话还没说完,海棠便又往他另一边脸打了一巴掌。他方才是想把海棠定性为刺客,这样就算直接打杀了她,也没人能说什么,哪里能料到海棠居然还会打第二下,竟又让她得了手。 “谁大胆?世子跟前,你居然还敢放肆?”海棠一得手就往后退了两步,抬手一指那侍卫首领背后,让他去看看世子现在的位置。 侍卫首领下意识地顺着海棠所指看过去,此刻世子离他不过就几步远。 方才世子爷已经快要走远,现在却在这儿,想到什么,侍卫首领一个激灵,刚刚被怒火挤走的理智又回到了他身上。他想起世子那滥杀无辜的喜好,想起就算他滥杀无辜,也没人能治得了他。当年齐王为了当今皇帝而废了身体,皇帝对他心存愧疚,也因此对齐王世子极为宽待,他如何闹腾,皇帝也不闻不问。他方才到底是如何被迷了心窍,竟敢如此冒犯世子?便是不顾及自己的小命,也要想想自己的家人啊。 想明白厉害关系,侍卫首领头上流下一阵冷汗,他忽然头一低,侧身退开一步道:“海棠姑娘,你是世子殿下的贴身丫鬟,必定不会是刺客。方才是我无礼了,请!” 海棠回以冷哼,大步向端木夜走去。李长顺愣了愣,倒像是跟班一样随着海棠走向世子。 侍卫首领悄悄抬眼看向海棠,又飞快地垂下视线,将眼里的恨意牢牢遮掩。 “世子,让您久等了是奴婢的不是,请您恕罪。”到了端木夜跟前,海棠早把刚才自己那负气不跟着世子走的行为抛到了脑后,认认真真地给端木夜赔罪。 端木夜抬眼瞥了瞥不远处那侍卫首领,后者一个激灵,头垂得更低了。他满意地收回视线,看向海棠,慢悠悠地说道:“方才你不是不愿跟着我进去么?” 什么叫不愿,是不能好吗?都怪你这个主子袖手旁观!没你这样恶人先告状的好吗! 海棠一脸诚挚地说道:“世子多虑了,世子去哪儿,奴婢必定要去哪儿的。” 端木夜扯起嘴角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海棠抬头,刚巧见姚炳对她笑了笑,她一愣,也忙回以一笑。刚要抬脚跟上世子,李长顺却扯了扯她小声道:“海棠姑娘,方才你也真是胆大,不怕人直接拿刀砍了你么?” 海棠微微一笑:“他敢砍我,世子就能砍他全家,我怕什么?” 李长顺一愣,却见海棠已经跟上世子离去,他也忙加快脚步跟去,心里却琢磨开了:海棠跟世子在马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忽然多了底气似的?该不会真如他所想吧…… 李长顺看看前方海棠的背影,再看看世子,心里更加坚定了要讨好海棠的决心。 ☆、38|5.1 外头是如同铜墙铁壁,但里面的守卫就放松多了,跟刺客事件之前没什么不同。端木夜进去后,海棠照旧跟李长顺他们待在外头。 李长顺笑嘻嘻地说道:“海棠姑娘,你方才可真是帮我出了口恶气啊!这么没眼力见的,我还是第一次瞧见!” 海棠看看李长顺,意有所指地说道:“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没人帮我出头,我这不就只好自个儿动手了么?” 她说的,自然是当时李长顺跟着世子一道走远不管她的行为。 李长顺笑容瞬间变得尴尬,他谄笑道:“海棠姑娘,我也有我的难处,你晓得的……” 海棠扯了扯嘴角:“说的也是。” 跟李长顺闹脾气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他完全看世子的眼色行事,因此刚才的事,她完全可以怪在世子身上。 姚炳看着海棠,脸上浮起一丝歉意。 海棠对姚炳笑了笑,反正她已经决定将这事归咎于世子了,跟他们都没关系。 近来端木夜都没提练字一百遍那个事,海棠也不会傻到去提起,故意将那件事给忘记了。 因此,待在外头的海棠,只好发呆了。这种无聊的情况持续到中午吃饭时,巧儿找了上来。海棠主动跟巧儿打了个招呼,笑道:“巧儿姐姐,几日未见,您更加容光焕发了呢。” 好听话谁都爱听,巧儿脸上带笑:“几日不见,妹妹的嘴更甜了呢。”她上下打量着海棠,露出了放松的神情道,“我听李公公说,遇刺那日妹妹受了惊吓,落了湖,回去后就发了热,想来此刻已痊愈了吧?我瞧着妹妹的脸色尚算不错。” “多谢姐姐关心,妹妹的身子已然无恙了。”海棠笑道,“多亏世子为我请了大夫。” 巧儿一听,立刻凑近了暧昧地笑道:“想来,这几日妹妹……很是顺遂?” 海棠羞涩地一笑:“尚可。” “那便好!”巧儿像是真心为海棠感到高兴,笑道,“那姐姐便等着妹妹的好消息了!” 海棠害羞地捂住了脸,嘴角的那抹弧度却带着苦笑,什么好消息啊,她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就是最高兴的事了。 说完了海棠的事,巧儿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担忧:“那日太子回来后便开始彻查刺客的来历,可惜却全无线索,连唯一抓住的活口都自尽身亡了。” 海棠的表情也随之沉了下来:“只望那幕后黑手能今早被抓出来。对方实在是太胆大了,竟敢对几位皇子和世子下手,实在是无法无天!” “说得可不是吗?”巧儿道,“海棠妹妹,世子那日可有受伤?” “得老天庇佑,世子并未受伤。”海棠道。 “那便好。”巧儿扶着胸口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何人竟如此大胆。” “是呢,那幕后之人,实在是太胆大妄为了。”海棠一脸赞同地点头,心里却想,可惜那些刺客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一根毫毛都没伤到这些皇子和世子。 “咱们不说那些事了,这事儿自有主子们去烦恼。咱们啊,也无需多费心。”巧儿笑道,“姐姐瞧着妹妹好事日近,将来可不能忘了姐姐。” “姐姐请放心,妹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您的。”海棠一脸真诚地回道。 巧儿摸着海棠的手,笑容亲切动人。 下午宗学放学的时候,海棠见到了三位皇子,他们跟世子一道出来。海棠照常走到世子跟前伺候,太子笑问:“堂弟,海棠姑娘这可是大好了?” “劳太子费心。”端木夜扯了扯嘴角。 海棠瞥了世子一眼,低头恭敬道:“多谢太子殿下挂心,托您的福,奴婢已好多了。” 太子笑笑,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三皇子叫着“皇兄等等我”也走了。 二皇子避开端木夜的眼神对海棠扯了扯嘴角,也并未多做逗留。 回去的路上,海棠照旧跟世子一起待在马车里,只听世子忽然道:“‘托您的福’?” 海棠一怔,她想起刚才跟太子的那句客套话,哪里想到世子连这种茬都找?她都替自己觉得委屈,却只能抬头直视着端木夜道:“是的,爷。一个人的福气那是有定数的,奴婢托了太子的福气,他的福气便少上一分,福气少了,人就会变得不幸。到时说不定会平地里摔跤,骑马掉下来,用膳都会噎死!”意思就是,她托了太子的福,世子还应该感谢她呢! 听着海棠胡扯,端木夜先是挑了眉,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愉悦的笑,看样子心情大好。他道:“海棠,来之时你说得对,将你留下比李长顺有趣多了。” 海棠腼腆地笑笑:“多谢世子爷夸奖。”这种一点都不靠谱的迷信还这么高兴,世子爷您一定是朋友圈谣言的有力传播者! “过来捏肩。”端木夜说完便换成了斜倚的姿势,背后给海棠留了个空间。 海棠心里微叹,想起上回捏腿后的惨剧,只希望这回能不那么倒霉。想来捏个肩膀而已,总不会像上回那么乌龙了吧? 海棠边想边利落地挪到端木夜身边,她知道只要她不死,身为端木夜的贴身丫鬟,像这种活,她都得习惯的。 有了上回的经验,一开始海棠就用了刚刚好的力道,捏揉了一会儿,没听到端木夜发表什么意见,她放了心,继续按着这力道揉起来。 两人的距离不可避免地拉近,不过好在端木夜背对着海棠,她不像上回他凑那么近时那么紧张,边揉还边无聊地看他几眼。她一直知道他长得好看,要是搁现代,他这邪魅狂狷的霸道总裁范或许会引起不少无知少女的尖叫,这其中甚至包括穿越前的她——如果她没在他手下生生死死这么多次的话。现在,就算他长得再好看,再迷人,对她来说他就只是个可以随时决定她生死的人,她对他只有恐惧和厌恶,不会有其他的感觉。 手上忙着,海棠的脑子也没闲着。如果现在有条时空隧道把她和世子一起吸回现代,她一定虐得他不要不要的,看他还怎么嚣张。一想到他被现代那个光怪陆离的社会吓尿的场景,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海棠这按摩师的工作一直持续到回到齐王府,下车的时候,端木夜回头对她赞了一句:“手法不错。” 海棠顿时就有点悔不当初。她就应该乱按的嘛,这样世子觉得她按得不舒服,他不就不让她再动手了?不过也不好说,她要是乱按的话,他生起气来又罚她怎么办?算了,多按按就多按按吧,讨好了他对她大有好处。 海棠觉得自己已经被世子的反复无常弄得没有脾气了,她跟着下了车,一道回了书房。 世子不说话,海棠就跟着李长顺一起在一旁站着,脑子里想着有的没的,也不觉得太无聊。到了晚膳时间,她又被李长顺赶着去为世子布菜,伺候他吃完了这餐。之后世子继续回书房看书,她和李长顺轮流着吃过晚餐,又侍立一旁。天色渐晚,李长顺提醒世子该歇息了,世子倒也不熬夜,起身离开书房,海棠便也跟着过去。 这一路上,海棠心里直打鼓,世子要洗澡的话……不会真要她伺候吧?反正利害关系她都已经跟李长顺说过了,只要世子本人不要求,她应该就不会有这个烦恼。 到了地方,李长顺伺候世子进内室沐浴,海棠则杵在原地当装饰。她也不敢直接跟世子道别,万一他想起她来就不好了。 好在端木夜并未想起洗澡这事还能让海棠伺候这一选项,在李长顺的伺候下洗完了。等世子躺下安歇,海棠才悄悄地长舒了口气,跟李长顺道别,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反正守夜这事儿也轮不到她。 除了马车上的那场生死对话,海棠觉得这一天过得还算顺利,睡下的时候想,要是今后都能这样顺顺利利的就好了。 顺利的日子如此过了几日,海棠也渐渐学会了怎么替世子穿衣脱衣,李长顺很快就当了甩手掌柜,将这事交给她。她新手上任的第一天,基本没出错,等到了晚上,她不由得夸自己果然聪明,学什么都快。 又过了两日,正是宗学旬休的日子,端木夜不用去宗学,就在书房待着,有人送来些信,他看信回信,表情时而冷笑,时而得意,时而吓人,看得海棠心惊胆战,只怕会波及到自己。 午膳之前,玉台来了书房,说是王妃请世子过去一道用午膳。端木夜有段时间没去王妃那儿用膳了,便没拒绝,带上海棠和李长顺,一道去了碧青居。 海棠对于来碧青居有心理阴影,可也不能不去,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到了碧青居,王妃对端木夜这个儿子很是热情,吩咐尚膳司做了不少他爱吃的菜,有点刻意讨好的意思。 等午膳毕,王妃拉着端木夜在厅里坐着,先是拉了会儿家常,说了些关于宗学之类的事,还说前段时间的刺杀事件让她这几日也睡得不好,总担心他。端木夜对于自己母亲直白表露的担忧之情,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母亲无需过于挂心。” 王妃又说了几句,终于进入今日将他找来的正题:“夜儿,你岁数不小了,也该娶妻了。母亲帮你相看了不少,那户部刘尚书家的女儿正是豆蔻年华,自小就有才名,容貌也是一等一的,你若得空,我便安排让你瞧瞧。” 端木夜眉头微蹙,不耐道:“母亲,我暂时还不想娶妻,您不用费心。” “夜儿,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母亲现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瞧着你成家,生个儿子继承香火。你瞧太子殿下,可比你还早就娶了妻。”王妃劝道。 海棠在一旁听着,心道不妙,这王妃还是太不了解她这儿子了,提谁不好,提太子。 果然,端木夜面容一沉道:“娶妻与否,我自个说了算,母亲不用忧心。”他这就是说,滚一边儿去,不用你管。 王妃的脸色也不好看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夜儿,你是我儿,我能不管你吗?哪家的孩子,婚事都是父母做的主,其他事我都由得你胡闹,此事你可不能跟母亲对着来。” 端木夜最烦别人管束他,闻言他冷笑道:“母亲,我胡闹也好,不胡闹也罢,您都不用多费神。” 说着他站起身,竟直接走了出去。 “夜儿!”王妃愣了,忙叫道,可端木夜仿若未听到她的话,很快就走了出去。 海棠和李长顺见世子都走了,哪里敢再留在王妃跟前触霉头,赶紧跟了上去。 等几人离去,王妃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脸悲伤:“夜儿大了,我这做母亲的,竟管不了他了。” 清溪忙帮着王妃顺气,劝道:“王妃,您也别太忧心,世子爷大了,有他自个儿的想法也是没办法。” 玉台也道:“您终究是世子爷的母亲,他晓得您对他的好。奴婢怕就是有人吹耳旁风……” 玉台话未说尽,王妃却已明白。想起跟在自己儿子身边那个亦步亦趋的丫鬟,她的表情便沉了下来。 “玉台,上回你让海棠多劝劝夜儿来我这儿,她可是应了?”王妃忽然问道。 玉台回道:“是的,王妃。当时海棠满口答应了。” 王妃一拍桌子,怒道:“然而那之后,夜儿也没见来得多勤,可见海棠那丫头阳奉阴违!” 玉台和清溪对视一眼,玉台忽然道:“王妃,先前海棠为了情同姐妹的牡丹挨了十五板子,那时候咱们可都夸她来着。可奴婢瞧着,当初咱们都看走眼了,奴婢听说牡丹也想进红叶苑,便央求海棠,可海棠也不知是不是怕牡丹进了世子的院子跟她争宠,竟不肯,还跟牡丹闹翻了。奴婢瞧着牡丹那样貌比海棠好上几分,想来海棠有此顾虑也是应当的。” 听着玉台的话,王妃眉目微动,半晌恢复了平日端庄的模样,慈和地微笑道:“想来牡丹也是受了委屈的,玉台,你将她叫来,咱们好好宽慰宽慰她。” 玉台垂下视线,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是,王妃。” 海棠紧跟在端木夜身后,想着他在王妃那儿不高兴了,最后肯定会落在他们身上,心里就沉甸甸的。 而对于端木夜不想娶妻的事,她也没觉得多奇怪。他可是一门心思都在造反上的人,哪有空想那些事?当然,她也很庆幸,他对女色没什么兴趣。 回到书房之后,世子又看了会儿书,把姚千户召进来说了些关于边疆之事的分析。海棠对全国情势不太了解,也是有听没懂,只好兀自发呆。这一段时间,她发现世子其实也算得上是个好学的人了,平日里他总在书房待着,看书,练字,画画,都不怎么出门玩。而在宗学里,她倒是有幸看到他跟姚千户在校场过招。他的剑术大概也就一般,看得出来姚千户一直在让他,但他的箭术竟是非常好的,很远的地方也能击中靶心。 海棠忽然想起那一天在船上,他大概是有信心一箭把刺客刺死才会拿起弓箭的吧。可那时候她要是不自救,他还是会连她一起射杀的。 惴惴不安地在一旁站了会儿,见端木夜并没有因在王妃那儿的事而迁怒自己,海棠慢慢放松下来。 时辰渐晚,端木夜在李长顺的劝说在不再看书,起身回房。海棠也习惯了前几日伺候他更衣睡觉,跟着一道去了世子的卧房。 端木夜有每天洗澡的习惯,他在李长顺的伺候下进了内室,海棠便在外头等着,可没想到她才刚开始神游天外,里头忽然传来一声怒斥:“你们是什么人?” 海棠听出那是李长顺的声音,心中一跳,想着不会这么倒霉又遇到刺客了吧,一时间呆呆地站住了,也不知道该掉头就跑还是冲进去展现她的忠心。 就在她犹豫之时,她听到里头传来了颤抖的女声,那女声,竟还很是熟悉! 海棠心头一跳,忙冲了进去。 这是专门用来洗澡的房间,里头的空间竟很大,靠里的位置有个满是氤氲水汽的池子。而就在池子旁,李长顺挡在端木夜跟前,两人前面,几个太监小厮押着两个小丫鬟。一个脸生,她不认得,另一个竟是牡丹! 海棠不知道牡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只瞥了端木夜脸色一眼,就知道她们两个要倒霉了!竟敢擅自进入世子沐浴的地方,还是在世子在的时候,真的是不要命了! “世子饶命!奴婢、奴婢是奉了王妃之命前来伺候世子!”另一个脸生的丫鬟战战兢兢地回道。 “世子饶命!”牡丹只是垂头求饶,别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胆!世子的卧房,岂是你们随便进的?”李长顺对于处理这种事有经验,都不用询问世子的意思,就直接对小厮们道,“拖出去打死。” 王妃的命令?王妃为什么会让牡丹来?牡丹又怎么会同意的? 海棠心中有无数个疑惑,但现在却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若她不做点什么,牡丹就要被打死了! “等、等等!”海棠忙出声阻止,没等世子看她便直接在他脚下跪了,“还请世子爷饶恕她们二人!” 李长顺对于海棠这种无端端惹祸上身的行为很是不解,他看了一眼世子的脸色,忙道:“海棠姑娘,这俩丫鬟竟敢擅闯此处,世子万不会饶恕她们的,你快起吧。” 他这是在提醒她,现在这事不能求情,谁求情谁倒霉。 海棠觉得自己往日可能是误会了李长顺,但现在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的好意。牡丹会出现在这里,她直觉跟她脱不了干系,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就算是两个不认识的丫鬟,就因为这点小事就要被活活打死,她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不做。 海棠没有起身,强压下心中的恐慌,嘴角弯起一丝弧度,仰头看着世子道:“爷,王妃派这两个丫鬟来,想来也是觉着您院里丫鬟太少,忙不过来,奴婢近日确也觉得有些吃力,有这两个丫鬟帮忙,想来定能省心不少。还请世子饶了她们,给奴婢留两个帮手。” 如果说直接求饶,她没有资格没有立场,想来世子也不会听,所以她只能用这样的借口,还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去了王妃那儿一趟,端木夜的心情就不怎么愉快,晚上要沐浴休息之时还遇到这事,他的脸色便沉沉的,只想让李长顺赶紧把人弄出去打死了事。没想到海棠竟又跑了出来。 他的视线忽然移到那两个丫鬟身上,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曾冲撞了他,而海棠求过情为她受了十五板子的。恹恹的心情忽然消失,他多了丝兴味,望向海棠道:“你要帮手直说便是,我明日再让人给你采买两个,这两个却不能留。” 李长顺闻言,立刻对那些小厮挥挥手,想让他们赶紧把人带出去,免得惹世子更不悦。 海棠见状忙道:“爷,新采买的丫鬟还要调.教,费时费力,况且也不知是否合心意。奴婢觉着这两个丫鬟就挺好,交给奴婢,不出几日就能帮上忙。奴婢保证,倘若您不乐意见着她们,她们定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 “然我此刻便想杀了她们,一劳永逸。”端木夜淡淡道。 海棠顿觉深深地无力,他是杀人狂吗?一天不杀人就不高兴? 海棠觉得自己已是黔驴技穷,无奈只好说道:“回禀世子爷,那两人中的一个跟奴婢是旧识,还往世子爷能看在奴婢平日里尽心尽力伺候您的份上,饶她们一命。” 端木夜也没往那两个丫鬟那儿看,只盯着海棠,曼声道:“既有你的旧识,我便不杀了。” 没想到世子今天这么好说话,海棠正要高兴,便听他继续道:“另一个,拉出去打死。” ……一定要弄死一个吗?什么毛病! ☆、39|5.1 李长顺也认出了牡丹,毕竟当时他也是在场的,听世子吩咐,他立刻指挥下人将另一个丫鬟拖出去。 “世子!”海棠连忙说道,“您……您既放过了一个,不如顺手把另一个也放了吧?” 李长顺费解地看着海棠,他觉得她是不是有点恃宠而骄,不知进退了?既然她已救下了她相识的那个,就该见好就收,谁知她竟冥顽不灵,还继续跟世子唱反调。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世子的脸色,世子的表情并不太显,他猜不透世子的想法,刚想开口的话语便咽回了肚子里,静观其变。 端木夜看着海棠,忽然牵唇一笑:“若冲撞了我的人都能全身而退,岂不是个个都要欺到我头上?” “世子爷,她已经知晓自个儿犯了大错了,将来定会引以为戒,不敢再犯!世子您一向赏罚分明,兼又宽容大度,她不过是小小丫鬟,对您来说不值一提,然而您无意一句话,却能令她对您感恩戴德,一辈子不忘。求世子爷开恩,饶恕她吧!”海棠忙道。 “她不过是小小丫鬟,我要她的感恩戴德有何用?”端木夜冷笑一声。 那脸上的丫鬟慌忙垂了头惊慌失措地求饶道:“求世子爷饶了奴婢!奴婢愿为您做牛做马!” 端木夜看也不看那小丫鬟一眼,似乎并未听到她的话,只是看着海棠。 海棠也望着端木夜,她决定使出大招了:“启禀世子,任何小小的感谢都不是没用的。她感激您,必定日日向上苍祈求您的福祉,您的福气多了,将来行事定会更为顺遂,必定会心想事成,事事如意!” 端木夜看着海棠那张嘴一张一合,她那带着些许慌张的清脆声音一点点钻入他的大脑。 因为端木夜曾经的命令,海棠说话的时候不敢不看着端木夜,当她感觉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时,她蓦地住嘴,心中满是陡然升起不安。 “心想事成,事事如意……”端木夜低低地重复着海棠方才的话,忽然略提了声音道,“都滚出去。海棠留下。” “是,爷。”其他人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但李长顺却立刻飞快地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世子想干什么,但既然世子下命令了,他自然是赶紧滚,滚得越远越好。 其他人被李长顺提醒,纷纷向外头退去,还带着牡丹和那脸生的小丫鬟。牡丹离去前担忧地望过来,海棠回以一笑,想要告诉她,她不会有事。牡丹垂下视线,掩盖了眼神中的忧惧和痛苦。 其余人退得飞快,最后走的李长顺还贴心地将门阖上。 海棠有些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她是真不知道世子想做什么。把人都赶出去,就剩她一个……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就在海棠暗暗胆战心惊的时候,她听到端木夜开了口:“过来伺候我沐浴。” 海棠心头一跳。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相安无事了几天,世子竟然真的要让她伺候洗澡? “奴婢……奴婢不知该怎么做,不如还是换李公公进来吧。”海棠没动,垂下头颤声道。现在她的心跳得飞快,她不想帮他洗澡,看到摸到什么不该看不该摸的东西,她更害怕会发生更严重的、让她无法接受的事。 “过来。”端木夜的声音里多了丝不耐烦。 海棠都想哭了,她深吸口气,依然没动,低声道:“奴婢笨手笨脚的,万一弄疼了您,奴婢万死难辞其咎。以往都是李公公伺候您沐浴,奴婢想还是……” “别让我说第三遍。”端木夜冷冷地打断了海棠的话。 海棠将到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深吸口气,站起身向端木夜走去。她一直垂着视线,走到他身边,她停下脚步,低声道:“奴婢……笨手笨脚,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世子宽恕。” 端木夜却道:“做得好我便饶了那俩丫鬟。” 海棠微怔,做得好还是做得不好,只要他高兴了,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可怎样,才能让他心情好起来?难道说,他让她留下替他洗澡,是有那方面的暗示? 海棠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想法成真,她低声回道:“是,多谢世子爷宽宏大量。”她这话就是胡扯,世子根本出尔反尔,还是个小气鬼,刚才还说既然牡丹是她的旧识,那么他就放过牡丹,可现在威胁她的时候,就又把牡丹扯上了。 “那奴婢……为您更衣。”想着早死早超生,海棠低声道。她以前也没跟着李长顺伺候过世子沐浴,因此也不清楚他的沐浴过程,按照她的经验,应该是脱衣服,弄湿,打肥皂,冲洗干净,擦干,穿衣服。她万分希望中间不要多出几个步骤来。 从前海棠几乎可以确信世子是不会对她这个小丫鬟有任何那方面的兴趣的,他留下她,只是因为觉得她有意思的,可以当个玩具经常逗弄玩耍。而知道他不喜丫鬟近身之后,她就更放心了。可最近,他让她到他房里伺候他的起居,现在又让她帮着他洗澡,她不能不多想。难道他对她有了那方面的兴趣?还是说,他年龄到了,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只要能有个女的就行? 海棠不想自作多情,她转眼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世子之前似乎以逗弄她为乐,那么这回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他根本就没有那意思,就是想看她明明很害怕很抗拒,却不得不战战兢兢地服从的模样。 冷静,说不定就是那样,她只要满足了他,以一种羞窘却不得不做的态度完成这件事,她就能够救下牡丹和那个小丫鬟,全身而退。 想清楚之后,海棠乱糟糟的思绪终于定下来。 端木夜低低地应了一声,她便伸出手,去解他的腰带。他腰上挂了些玉佩之类的佩饰,这让她想起了二皇子曾经送给她的那块,她交给了牡丹,让她保管,那块玉佩的材质很好,跟世子身上戴的不相上下。 解了腰带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她又动手去脱他的外衣。他穿的衣服用的一向是上好的料子,摸起来柔软光滑,她想穿着也一定很舒服。她比他矮多了,不得不踮起脚尖,这导致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脸上——他在看她,她知道,毕竟他是主子,盯着她看也可以毫无顾忌,但她不敢看回去,只能躲闪开视线,小心谨慎地将他的外衣脱下。 端木夜低头看着海棠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呼吸间似乎都是她身上的气息。她身上没什么脂粉气,他只能闻到些属于植物的淡淡清香,并不浓郁,闻着却很舒服。 海棠将外衣挂好,又继续来脱端木夜的中衣。那柔软的布料褪下后,她便看到了他赤.裸的上半身。知道端木夜正盯着自己,她垂下视线不敢抬眼看,只不过刚才那惊鸿一瞥已经映在了她的脑海中。 他身材纤细却并不瘦弱,皮肤很白,似乎可以感受到藏在下面的紧致肌肉。他身上没什么伤痕,养尊处优的生活再加上经常锻炼,让他的身体非常健康。 海棠脑中又闪过现代那些时尚杂志上健美男性的半躶.体,她想,跟那些肌肉结实,肤色健康的男性比起来,世子的身材就跟白斩鸡似的没法比,多将两者进行对比,她就能用挑剔的目光看待他,而不会觉得害羞了。 将中衣往旁边放下后,海棠走回来的时候故意走到了端木夜的身侧,接下来才是考验她的时刻。还剩下的最后一样,亵裤。脱了之后,他就要赤.条条的了。 海棠鼓励自己,不就是那玩意儿吗,她小时候看过不少,就把它看成是大号的蘑菇好了——当然,这辈子她都不想吃真正的蘑菇了。 做好了心理建设,海棠抓住亵裤两边,闭着眼向下一拉,再睁眼时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端木夜的两条小腿上。她又抓着他的靴子脱下,他抬脚从亵裤中走出来,赤脚向浴池走去。 海棠将衣物都收拾好回头的时候,端木夜已经坐在浴池中,靠在浴池壁上。她松了口气,赶紧走过去跪在他侧后方的位置。还没等海棠动手,却听端木夜道:“捏肩。” 海棠只好撸起衣袖,又将他的长发拢了拢垂在背后,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轻重有度地揉捏起来。或许是热气蒸腾的作用,他肩上的皮肤暖暖的。 因为他坐在水里,她又在他背后,因此海棠的尴尬缓解了不少。他现在只是叫她捏肩,可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帮他搓澡?她能不能找机会让他同意把李长顺叫进来? 海棠正思索着,却听端木夜道:“海棠,你很怕死?” 海棠忙回道:“是的,世子爷!” “你既怕死,方才为何又如此胆大?”或许是浸泡在热水中的关系,端木夜的声音显得有些懒散,性感撩人,“仗着我不会杀你?” “奴婢并未那样想!”海棠忙道,“只是奴婢虽然怕死,但牡丹毕竟与我情同姐妹,我不忍见她受罪……” “另一个丫鬟呢?你并不认得她。”端木夜又问。 “奴婢……奴婢只是觉着她可怜,才……”海棠讷讷道。 端木夜忽然侧头,抓着海棠的手将她扯到跟前,冷笑:“你可知,若惹恼了我,可怜之人将会是你。” 海棠瞳孔一缩,忙道:“奴婢知道!但奴婢想,世子爷您一向宽宏大量,必定不会因着这点小事而厌弃奴婢,奴婢便大胆了一回……” 端木夜盯着海棠,并没有立刻接腔。她慌张的模样很是有趣,就像是一只无措的小兔子,恐惧地寻找着出路,等待着他的高抬贵手。 他忽然想起了白天王妃说的话,他那母亲说他需要一个世子妃,他并不认同,然而,他似乎确实缺一个合心意的房中人。眼前的丫鬟容貌只能算是中上,他见过很多比她美丽的女子,但她这样貌,偏偏合了他的眼缘,比那些个绝色.倾城的女子更让他觉着舒服。 他望着她,不说话,眼神却渐渐深邃。 海棠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似乎为目前的状况增加了一丝暧昧的气息。端木夜的眼神中似乎渐渐多了些什么令她为之胆战心惊的东西,她想逃,他的手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让她无法逃脱。 “爷,求您绕了奴婢!”海棠忽然侧身,也不管被端木夜抓着的手,猛地磕头,她的前额撞在汉白玉砖石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端木夜眉头微皱,下意识地松开了海棠。 海棠赶紧移动双膝退后,再抬头时额头竟已有了一块明显的红肿,这让她的脸显得很是滑稽,她却浑然不觉,一方面是痛的,另一方面是吓的,眼泪哗哗地往外流:“奴、奴婢知错了,世子爷您大人大量,就放过奴婢这回吧!奴婢真的很怕死……” 端木夜未料到海棠说哭就哭,还哭得这么难看,刚刚有了的那点兴致也没了。他皱眉道:“让李长顺进来。” “是、是,奴婢这就滚出去!”海棠七手八脚地爬起来,飞快地向门口退去,打开门的那刻仿佛重获了新生一般。 端木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他怎么觉得,她的背影有那么点愉悦的味道? 逃出那房间的那刻,海棠脸上有着劫后余生的后怕。而她像是逃难似的出来的动静不小,外头候着的人纷纷惊疑不定地看过来。 海棠整整衣服,对李长顺道:“李公公,爷叫你进去伺候。” 李长顺飞快地扫了海棠一眼,她额头的红肿最为明显,接着便是满是泪痕的脸,但除此之外,衣裳完整。他想不到刚才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耽搁,赶紧带着几个小厮走了进去。 海棠几步走到牡丹身旁,她和另外一个小丫鬟还跪在地上,没敢起来,也没敢乱看,周围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站着,看着她们。 想起世子一开始说的话,海棠心中顿时惴惴不安起来。她就这么逃了出来,应该算是“做得不好”吧?可刚才世子那眼神实在让她害怕,她根本就没能想太多就做出了本能的反应,想办法逃了出来。额头上的伤她故意撞得很重,虽然疼是疼了点,但至少帮着她逃出了那地方。 而现在,她要担心的是,世子会不会放过牡丹二人。现在还在世子的地盘,海棠也不敢跟牡丹多说什么,只能憋着,等着世子洗完澡,再决定这两人的生死。 然而没一会儿,李长顺忽然走出来,对海棠笑道:“海棠姑娘,世子说,这俩丫头你带走便是。” 海棠脸上一喜:“多谢李公公!” 听了李长顺的话,那俩小厮也退开几步,让牡丹和那小丫鬟站了起来。 李长顺又拉着海棠走到一旁,低声道:“海棠姑娘,有句话我可要提醒你。先前胆敢擅闯世子卧房的丫鬟,可全都拖出去打死了。世子放过她俩,还是头一遭,可你也要小心着些,别再让这俩丫头到世子跟前乱晃,否则小心世子想起了她们犯下的不敬之罪……” “多谢李公公提醒,我晓得的!”海棠感激地一笑,“那我便带着她们回了,世子那儿您可费心些。” “那是自然。”李长顺道,“明日海棠姑娘还要记得早些过来。” “我会的。”海棠点头,带着牡丹和那丫鬟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路上三人并没有说话,等到了海棠的住处,她问那小丫鬟:“你叫什么?” “奴婢叫月季。”小丫鬟脸上犹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声音低低的。 海棠点点头:“那屋子是空的,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着,这两日我会让茉莉和杜鹃教你些事。” 月季怯生生地点点头,转身去了。 刚才情况危急,海棠也没注意她的容貌,现在最危险的情况已然过去,她才发现,这丫鬟大概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身量还未长开,但她的样貌却相当出色。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月季有点面熟。 “牡丹,你跟我进屋。”海棠是一个人住的,将月季打发走之后,她便让牡丹先跟着自己回房。 牡丹跟着海棠进屋,神情有些激动。 等关上门,海棠一转身抱住了牡丹,颤声道:“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救不了你了!” 对海棠来说,齐王府里就只有牡丹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牡丹真的出事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牡丹回抱住海棠,声音里也有些哽咽:“抱歉,你又为了我吃苦了……” 方才海棠额头的红肿,以及出来后脸上的泪痕,牡丹都看得一清二楚。她想起那时候海棠替自己受了十五板子,如今又为了救她要遭这份罪,她的心中便止不住地难受。 “这算不了什么。”海棠松开牡丹,笑容满满。确实,她在世子身边,遭受的惊吓折磨那么多,刚才那样的,还真的只是小意思而已。 牡丹沉默下来,海棠越是满脸笑容,她就越是觉得难过。 “牡丹,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海棠将牡丹拉着在桌子旁坐下,忍不住追问道。这事跟王妃有关,她心中忍不住升起不好的预感。 牡丹眉头微皱,轻声道:“是王妃。” 今日见过世子之后,王妃便派人将牡丹从尚膳司叫了去。牡丹不过是个小丫鬟,被王妃点名叫去,自然万分紧张。她战战兢兢地跪着,也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未料王妃却笑得亲切和蔼,甚至还让她身边的大丫鬟玉台亲自扶起了她。 一开始,王妃跟牡丹说了些体己话,牡丹很迷茫,惶恐地应着,直到后来,王妃提到了海棠,牡丹才知道,原来王妃此次将她找来,原因正是海棠。 “海棠这丫头,也是我先前看走了眼。”王妃道,“本以为她是个安分守已的丫鬟,未料先前她只是装模作样,待她到了世子身边,便故意挑拨我和世子的母子情分,叫夜儿疏远了我。” 王妃说着叹了口气,忧伤地抹了抹眼角:“我就夜儿一个儿子,哪里想到会有这般狠心的丫鬟,竟忍心挑拨我和夜儿,也是我错看了她。”她顿了顿,看向牡丹,“牡丹,我听说她与你先前也是情同手足,只不过进了红叶苑之后,便跟你生分了,还与你吵了一架?” 那次吵架是海棠特意伪装的,牡丹没跟人说过真相,此刻也只好点头道:“是的,王妃。” “我瞧你生得美,想要靠着你的容貌过上好日子也是情有可原。”王妃道。外人听到的海棠和牡丹的争执内容,是牡丹想要进红叶苑,但海棠不肯。王妃对于千方百计想要勾搭她儿子的丫鬟自然不喜,可跟海棠这个她认为挑拨他们母子感情的坏丫头相比,那点勾搭的小心思也就能忍受了。只要为她所用,她不介意她们有那么点野心。等事成之后,若她不喜,除去便是。 牡丹低着头不说话。尚膳司的人都了解她,不会认为她是个攀附权势的人,但外人却不了解,会那么认为也是理所当然。 王妃接着道:“既然海棠对你不仁,你也不用太过顾忌。现下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进红叶苑,你若能得世子青眼,那便是你的造化,那些我都不管。我只要你让世子厌弃海棠,将她赶出红叶苑。你可愿意?” “我答应了。”牡丹对海棠道。 海棠有些吃惊,牡丹将之前跟王妃的对话原原本本说给了她听,她本以为,牡丹应该不会答应这种事的。她相信,就像她当牡丹是好朋友一样,牡丹也同样如此。 牡丹望着海棠,微微一笑:“若我不应下,王妃自然也会派其他人过来。我来,总比其他人来好。往日都是你护着我,这一回,总该轮到我帮着你。” ☆、40|5.1 “牡丹……”海棠望着牡丹,心情复杂。 她本不想让牡丹卷入到世子的事里,世子身边待着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这点她最有发言权了。所以她才会假装跟牡丹决裂,指望着世子和王妃都不要想到牡丹。可没想到王妃竟真以为她和牡丹有隙,反而利用这点让牡丹来对付她。现在就算她再不乐意,牡丹也已经被牵扯进来了,就算她想让牡丹远离,王妃也不会放过牡丹。 海棠此刻的心情极为失落。她千方百计想保证牡丹的安全,可没想到牡丹还是因为她被牵扯了进来。 看出海棠心情不好,牡丹笑了笑,掏出块帕子,仔细地擦着海棠脸上的泪痕和伤口。牡丹动作温柔,海棠便微微仰着脸,舒舒服服地让她帮忙擦着。 “海棠,我晓得你怕我在这儿会有危险,可我也会担心你。我在这儿,至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牡丹轻轻笑了笑,“既然我已进了这儿,你便告诉我如何才能不惹世子爷发怒如何?有你指点,我总不会有事的。” 海棠望着牡丹半晌,她知道事已至此,她也别无选择。 “不惹世子爷发怒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要出现在他面前。”海棠一脸严肃。 牡丹先是一怔,随即心有戚戚焉地点头道:“我晓得了。”她想起了那日她差点就要受的一百板子,再想到方才差点就魂归黄泉,便很是赞同海棠的话。 “对了,那个月季是怎么回事?”虽然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海棠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她是王妃一道派来的。”被海棠影响,牡丹的声音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她年纪虽小,我却觉着看不透她……” 海棠点点头,却听牡丹继续道:“海棠,你发觉没有,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海棠好奇地问,她之前看月季,也确实有种熟悉感。 牡丹看着海棠,不吭声。 海棠呆了呆,随即一脸惊诧:“我?” 牡丹点头。 海棠吃惊地回想月季的模样,忙又站起身跑铜镜前看自己的脸,铜镜毕竟不如水银镜清晰,可好歹也能看出个样子了。她穿越到这身体虽然已有一段时间,可又不会经常照镜子,对于这副新样貌还不太熟悉,因此看到月季竟然没有认出来。 正如牡丹所说,月季的样貌跟她有四五分相像,但脸上的每样器官都比她的精致美丽,组合起来更是比她美了不知多少。想来王妃要找一个这么像她,还比她美那么多的丫鬟,也是不容易。 牡丹站在海棠身侧,见海棠惊诧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低声道:“王妃特意选了月季,想来她是觉着月季跟你相像,又比你更美,定能从世子爷那儿抢走你的恩宠。” 海棠哀叹一声:“要真能抢走就好了!” 什么“恩宠”,简直都是胡扯好吗!每天都在想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那叫个毛线的恩宠?而现在她还要担心会不会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世子睡了! “海棠……”牡丹有些担心地看着海棠。 海棠忽然转头看着牡丹,眼睛里亮起两道光:“牡丹,你跟月季的关系如何?王妃有没有说,你跟她之间,谁主事?” 牡丹摇头:“王妃并未说什么。但想来,王妃必定更相信她。” 海棠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道:“牡丹,我有一事,还要请你帮帮我。” “你尽管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帮你的。”牡丹道。 “那我便说了。”海棠道,“既然王妃是想让月季来争宠的,那我们便帮她一帮吧!” 海棠想帮月季上位,但这并不是说,她想离开红叶苑。她知道了世子那么多事,当然是逃不掉的。她不想死,也接受不了自己会被世子睡这个事实,那么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勾.引世子。月季长得美,又有野心,世子睡了月季,肯定就看不上她这个次品了,她照旧还是世子身边的忠诚丫鬟,但不负责□□,多好? “这……”牡丹蹙眉,一脸担忧,“若她真得了世子的宠幸,那你怎么办?我瞧着王妃恨极了你,一旦你失了宠,王妃定不会轻饶你。” “牡丹,你尽管放心。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但我保证,即便世子宠幸了月季,也不会厌弃我。”海棠信心满满地说着,自信的表情下却藏着抹自嘲。 就算世子睡了月季,也不会厌弃自己,那完全是因为,世子将她留在身边,不是将她当一个女人来对待,而是看做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随时可以逗弄的玩具。今天他生了睡她的兴趣,估计是因为气氛太暧昧,只要将来月季将所有暧昧的事都包了,那她自己就安全了!她只需要保持“有趣”,那世子就不会因月季的存在而厌弃她! 牡丹确实不明白海棠目前的处境,她也不愿意多问,让海棠为难。但她相信海棠,点头道:“我晓得了,那你便说说,我该怎么做?” “让咱们好好谋划谋划。”海棠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为了让月季入世子的眼,海棠决定第二天就带着月季出现在世子跟前,而牡丹,自然是尽量待在世子看不到的地方。王妃应该想不到她和牡丹的那次争吵不过就是一场戏,那么她现在跟牡丹表现得那么亲热就有些不自然了,所以牡丹还得在月季面前演一场戏。牡丹要对月季说,她借着两人过去的情谊骗得了海棠的信任,套取了海棠得到世子欢心的手段,让月季依样画葫芦去做。 “这样……真能行?”听了海棠的话,牡丹迟疑道。 “应该可以!”海棠道,“就算不行,我在一旁也能帮着圆过来。” “那我便去找她说说。”牡丹道,“想来月季此刻也没睡着。”她顿了顿,疑惑道:“可是海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她?” “这个……”说到这个问题,海棠忍不住有些迟疑。她内里装着的是个被现代各种文化荼毒过的不纯洁灵魂,可牡丹就是个小姑娘,她觉得要跟牡丹说得直白,牡丹肯定会害羞的。 牡丹微微皱眉,好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海棠微微一叹:“其实我不是在帮她,我是在帮我自己。” 她俯身将嘴唇凑到牡丹耳旁,悄声道:“方才世子想睡我,被我装哭糊弄过去了,既然月季想要被世子睡,我便帮她一把,世子睡了她,肯定不会再想睡我了……” 海棠句句不离睡,牡丹听得面红耳赤,她毕竟还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罢了。 “你、你不乐意跟世子……”牡丹红着脸有些惊讶地看着海棠。她知道海棠跟她一样,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可海棠既然进了世子的院子,世子又有意……宠幸她,那她们这做丫鬟的,哪有拒绝的道理?她没想到海棠还能如此跟世子耍心眼。 “当然不乐意!”海棠小声却坚决地说。 牡丹疑惑道:“你既进了这儿,又惹恼了王妃,想来也没别的出路了。既然世子有意宠幸你,你何不讨了他的欢心呢?他若喜爱你,抬你做了妾室,你再为他生个一儿半女,王妃也不能把你怎样了。” 牡丹的话听得海棠一个哆嗦。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世子后宫之一的场景,那实在是太可怕了!别说孩子,光想着在他面前脱光衣服被他……她就觉得恶心得要命! 看着牡丹,她脸上的担忧又让海棠无法开口。虽然她跟牡丹在某些想法上相似,可牡丹毕竟是被这个封建社会荼毒了一辈子的,她的想法符合这个男权社会灌输给她的价值观。牡丹没有想过,女性除了依附男人,还有什么出路,所以她所提出的,是在她看来对海棠最好的。当然,在这个社会,女性的其他出路都已经被堵死了,想找都找不到。海棠不赞同牡丹的话,一个字也不,可她也无法苛责牡丹。本来,这就是社会的错,不是牡丹个人的原因。 海棠又忍不住怀念起了现代社会,跟这个吃人的封建礼教社会相比,现代那个虽然有雾霾,虽然也有不公的社会简直就是天堂。 “那不是我想要的。”海棠小声道,“牡丹,我宁愿孤独终老。” 碰到观念相似,又能将她解救出世子府,还爱着她的男人,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既然如此,她宁愿单身一辈子,那至少相对自由。 脑中忽然闪过二皇子的模样,海棠扯了扯嘴角,将他从自己脑中赶出去。二皇子是很好,可那又如何呢?他还是没办法将她从世子这儿救出去。 “海棠……”牡丹不解地看着海棠,正如海棠所料想的,牡丹觉得女人都是要嫁人的,总要有个归宿,海棠的想法让她觉得无法理解。 可就算无法理解,牡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也笑道:“我晓得了,海棠。你若不想嫁人,我也便陪着你。” 海棠顿时摇头:“那可不行!刘三哥知道了,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 牡丹脸一红,抬手就去打海棠,海棠咯咯笑着躲开。 两人打闹了一阵,牡丹便离开了海棠的房间。即便两人都知道进了红叶苑,再想出去就难了,可总要有乐观的心态,没必要整日愁云惨雾的。 翌日一早,海棠就去将月季叫醒,让她跟着自己去世子那儿伺候。 月季跟与她同住一屋的牡丹道了别,怯生生地跟在海棠身后。昨日牡丹回来后就跟她说,求了半日才让海棠答应带她们中的一人随行。牡丹说自己胆小,不敢面对世子,想将这机会让给她,她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她自认为容貌比海棠美多了,海棠能得世子的欢心,她也能,她缺少的,只是在世子跟前露面的机会罢了。昨日牡丹还跟说,她从海棠那儿套出话来,世子之所以对海棠另眼相待,还是因为海棠善良,总是为触怒世子的人求情,兼之能说会道,世子被她哄得高兴,才会对她如此不同。 月季记下了牡丹的话,她相信,海棠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甚至她能做得比海棠更好,到时候必定能让世子喜爱上她而冷落海棠。世子如此英俊,就算不是王妃的命令,她也愿意跟在世子身旁。 海棠就像是根本不知道月季心思似的,面容严肃地对月季叮嘱道:“月季,虽说我跟牡丹有过不合,但我和她终究姐妹一场,因此她求了情,我便同意带着你一道去随侍。但有些话,我必须说给你听,你且记下。” “是,海棠姑娘,您尽管说。”月季恭敬地回道。 海棠似是满意地一笑,随即道:“这头一件事,便是少在世子跟前露脸。你要晓得,之前世子可是打死了不少不安分的丫鬟。” 月季像是听了进去,垂首道:“月季明白。”然而,跟她表面上的恭恭敬敬不同的是,她却认为海棠是故意在吓唬她,海棠自己靠着手段勾上了世子,便不愿其他丫鬟也学她。 “明白便好。”海棠道。她这也算是最后的善意提醒了,毕竟从她个人的角度来说,世子身边绝不是什么好去处,去刷马桶都比待在世子身边来得强。如果月季能听得进她的话,退缩了,不再主动勾搭世子,她就只好再找其他的方法躲避世子对她的“性趣”。但月季若是执迷不悟,她就只好成全她了,也算是双赢了嘛。 李长顺看到海棠竟多带了个丫鬟过来,脸色顿时一变,将海棠拉到一旁道:“海棠姑娘,我昨日不是跟你说了,那俩丫鬟别再带到世子跟前来了,否则什么时候惹恼了世子都不晓得!” 海棠陪笑道:“多谢李公公,我也晓得。可世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就你我两人,有些忙不过来,我瞧月季很是机灵,便带着她学学。世子贵人多忘事,想来也不会记得昨日那俩丫鬟长什么样。” “她哪儿机灵了?”李长顺眼睛一瞪,“机灵的丫鬟,哪敢溜进世子的卧房?她那是胆大包天,不知进退,迟早会惹恼世子,到时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那不是王妃的命令么?她也是不得不为之。”海棠道,“她昨日也吓坏了,我想今后她定不敢再乱来的,李公公尽管放心。出了什么事,我自己担着,绝不会连累公公您。” “咱们都是世子手底下伺候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倒霉了,我也不好过。”李公公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那丫头你自个儿看着些。” “我定会将她看得牢牢的,李公公尽管放心。”海棠笑得一脸纯良。 李公公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想半天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只好作罢。 今日世子还要去宗学,他起来后,海棠便带着月季进了世子的卧房,让月季站在一旁,而她则帮着世子更衣。 端木夜盯着海棠的一举一动,看得海棠不自在极了,末了他忽然问出一句:“头上的伤擦药了吗?” 海棠一愣,刚巧衣服穿好了,她便退后一步老实道:“禀世子爷,尚未。” 端木夜眉头微皱,瞥了眼李长顺。 李长顺立刻上前,谄笑道:“爷,前些日子采买了不少跌打膏,奴婢瞧着,不如就赐海棠姑娘一瓶。” “嗯。”端木夜淡淡地应了一声。 海棠赶紧道谢:“奴婢谢世子爷赏!” 端木夜看了海棠一眼,收回视线向外走去。经过月季时,他忽然侧头看了一眼,脚步一顿。月季大胆地抬头看了世子一眼,眼神妩媚动人,随即她就像吓到似的赶紧低了头。 端木夜眉头微皱,又下意识地看向海棠。这丫鬟……似乎就是昨日他母亲送来的,昨日他并未细看,今日一见,未料竟跟海棠有四五分相似。 端木夜的停顿自然逃不过海棠的眼睛,她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在欢呼雀跃:赶紧看上月季将她收了吧!那样她自己就安全了! 然而那停顿不过一瞬间,端木夜又抬脚向前走去,并未如海棠希望的那样问问月季的名字。这一刻,海棠跟月季一样失望极了。 临上马车前,海棠问道:“世子爷,可否让月季与咱们同去宗学?” 之前她是得了世子的允许才能去宗学,所以没有他的首肯,她自然是不好多带一个人的。 端木夜瞥了海棠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等端木夜上了马车,海棠也跟了上去,月季在她身后自觉跟上。李长顺想阻止月季进入,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海棠既说有事儿她自己担着,那他便不多嘴了。 端木夜坐好一抬头便见月季跟着海棠在马车口坐着,他脸色一沉:“出去。” 海棠和月季都吓了一跳,月季还在发愣,海棠却立刻起身拉着月季准备出去。她这次没那么排斥跟世子坐马车里,就是觉得可以趁机让月季接近世子,没想到世子今天又不想让她坐了。变来变去的,她是这辈子都别想猜透他想干什么了! 没想到端木夜又道:“没说你。” 海棠顿住,心中哀叹一声,转头对月季道:“你出去跟李公公一道坐着吧。” “是。”月季一脸不甘愿,可世子都发话了,她也只好委委屈屈又风情无限地看了世子一眼,才出了马车。 海棠悄悄去看世子的表情,发现他根本就没注意到月季的媚眼,心里就有些郁闷。月季那眼神,看得同为女性的她都要酥了,没想到世子根本就没看,简直是暴殄天物。难不成他性冷淡?同性恋?昨天是她会错意了?如果真是她会错意了,那是不是说明,她其实还挺安全的? 海棠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端端正正地坐在一旁。她现在倒希望有人能出来小小的作个死,好让月季发挥发挥了。昨日她让牡丹跟月季说得清清楚楚,她的“上位手段”就是瞎扯救人,只希望月季真能好好学学,令世子也觉得她“有趣”,继而产生“性趣”。 不过,如果昨天真是她想多了,月季似乎就没什么用了。但是就算现在世子不想睡她,难保以后也不想,还是纵容月季继续勾搭世子为好。 “海棠,你过来。”端木夜瞥一眼海棠道。 “是,世子爷。”海棠恭敬地应了,万分不甘愿地挪到世子身边。他又想让她干什么?捏肩?揉腿?她敢保证,要是让月季来,必定能揉得他舒舒服服的! “脱衣裳。”端木夜道。 海棠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脱衣服……脱谁的衣服?她的,还是端木夜的?等等,刚刚在她想事情的时候她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为什么要脱衣服啊! 海棠迟疑片刻,低声问道:“世子爷……您是觉得热吗?”求求您,就说是热的吧! 端木夜眼睛一抬,看着她道:“脱你的衣裳。” 海棠僵住。 端木夜挑着眉,目光如炬地望着她。 海棠脑中几乎一片空白,现在可是在马车上,外头还有李长顺和月季,他就想干那事了?要不要这么丧心病狂! “奴婢……奴婢不热。”海棠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办?她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那丧心病狂的行为?假装晕车呕吐?可她现在吐不出来啊! 海棠不动,端木夜也不吭声,两人僵持着。 马车随着前进有着轻微的抖动,海棠望着端木夜不肯动,只等着他改变主意。她才刚想出个好办法来转移他的性趣,没想到端木夜的动作这么快!他要是执意要让她脱,她是从了,还是坚定地表达自己不乐意的想法?她要真拒绝他,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她? 海棠正不知所措,却听端木夜忽然冷笑一声:“你的那些个鬼主意,别以为我一无所知。” 海棠一惊,只见端木夜正冷冷地看着她,嘴角勾着的那一抹笑,竟比冷厉的目光还教人心惊胆战,如坠冰窟。 ☆、41|5.11 端木夜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棠的视线几乎是黏在端木夜身上,无法转开,他说的“鬼主意”,是指她故意装傻说热,还是说月季的事? “奴婢……奴婢……请世子爷饶了奴婢!”海棠支吾半晌,还是不敢说自己没有什么鬼主意,在世子面前,说谎是很严重的,她不如直接求饶来得安全。不管世子看穿了什么,她求饶总是没错的。 端木夜冷笑一声:“饶了你什么?” 海棠深深地跪着,不敢吭声。她就知道世子不好对付,问出这种问题,叫她怎么说?他要是看穿了全部,而她没说出来,必定会触怒他。可他要是没看穿多少,而她傻傻地都说了,那可就完了。 “现如今晓得怕了,动心思之前就不多想想?”见海棠不吭声,端木夜哼了一声。 海棠只觉眼前发昏,嘴巴张张合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端木夜眉头一皱:“抬头。” 海棠只能直起身,视线却不敢跟端木夜对上。心思被看穿了,就如同赤.身.裸.体地暴露在他面前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而考虑到对方是喜怒无常,掌握生杀大权的世子,比不自在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恐惧。 望着海棠那犹带惊恐的面容,端木夜冷冷地问出了一句让她更惊恐的话:“海棠,你可是不愿委身于我?” 海棠下意识地看向端木夜,眼神惊惧。 他居然看出来了?所以说,昨天他是真的想睡她?但昨天她抗拒的表现并不明显吧?还是说,今天她特意将月季带来的行为,给了他更多提示? “回话!”见海棠久久不答,端木夜已没了耐心。 海棠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垂下视线低声道:“奴婢卑贱,世子爷您天生高贵,能看上奴婢是奴婢之大幸,奴婢哪里会不愿……” 这时候她能说“对我就是不愿意”吗?她这要是说了,就是在嫌弃世子,他能高兴么?他面子受损,倒霉的当然还是让他没面子的她了!他平常心情不好都能随便弄死个人,更不用说她这种伤他自尊的行为了,绝对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既如此,便脱了。”端木夜冷酷地看着海棠。 海棠又想哭了,可想到世子正看着她,她又不敢做出看上去很不情愿的表情。她觉得,现在世子与其说是想睡她,不如说是借这个名义来逼她。刚才那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他这么说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世子爷,此刻……是在马车之中……”海棠低低地回道,能拖一时是一时。 “没我的话,谁也不敢进来。”端木夜淡淡地回了句。 海棠实在找不到其他借口,在端木夜的盯视之下,她只能慢慢地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是……奴婢遵命。” 她告诉自己,端木夜长得挺帅,被他睡一下她也不算吃亏,闭上眼睛一会儿就过去了,说不定他还会因为睡了她对她好一点,让她不用总在生死间徘徊。甚至因此多出的那点情分,能让他接受她那枕边风的吹拂,让他不再谋反,安安分分地过他的日子……多美好的未来啊?皆大欢喜。所以也没什么不好的,忍着就好了,只要忍过去,一切都会好了…… 海棠的手搭在自己的腰带上,半晌却始终下不了手去解。她怕死怕痛,尊严在那些东西面前好像都不算什么了,可临到头了她才发现,还有些东西让她即便面临死与痛也不想妥协。 她可以对端木夜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她也可以说跪就跪,没有尊严,可她不想被端木夜睡。光想到这件事她就觉得恶心。或许端木夜采取强硬手段时,怕死的她只能妥协,但现在让她亲手将自己送到他面前,她绝不愿意。 海棠闭了闭眼,收回手深深地伏下.身体:“世子爷,方才奴婢说了大话。奴婢自觉卑贱,不愿以如此低贱的身份辱没了您,还请您收回成命。” 海棠的话说得再好听,其实就是表达了一个意思:我不乐意。 端木夜也不吃她这一套,冷笑一声:“因此你便将月季推到我跟前?” 海棠心中微跳,他果然是把她的那些谋划都看清了。 “世子爷您误会了奴婢。奴婢只是觉着身边人手不足,月季人又机灵,这才带在身边让她学着。除此之外,奴婢并没有旁的心思。”海棠硬撑着说。她那些个谋划,就算真被世子看穿了,他没证据,她也做得不算太明显,至少借口都是能找到的。 海棠的拒绝,对端木夜来说,确实是一种掉面子的行为。然而在不悦之外,他还感到了一种新奇。以往他之所以将那些丫鬟都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院里一个不留,只因为一有机会,她们便会千方百计勾引他,他不胜其烦。好不容易他才对一个丫鬟起了兴趣,哪里料到她竟会拒绝他?甚至还妄图将旁人推到他跟前取代她,实在是大胆。也正是因为这种新奇,他压下了被拒绝的恼怒,甚至还生了个想法——他迟早要让她主动将自己送到他跟前。 端木夜不说话,海棠也不敢乱说什么。她就像是站在了被告席上,紧张地等待着法官的宣判。 “起来。”端木夜的声音不复之前的冷厉,竟多了一丝柔和。 海棠却听得心头一跳,反常即为妖,他又想做什么了? 她缓缓起身,面容尽量保持平静,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下一刻,她的面颊上多了只略带凉意的手,它牵引着她,令她不得不抬起下巴面对端木夜。 端木夜倾身靠近了她,单手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身量的差距令他得以居高望她,只见他唇角微勾,漂亮狭长的双眼浅浅眯着,专注的视线似是落在她脸上,低吟般轻声道:“海棠,这回我便容许你对我耍心眼。可若是再有下一回……” “奴婢不敢!”海棠忙回道。两人距离太近,她又被他的手控制着,无法退开些许距离,只能就这么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的脸。她有点不敢相信,他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度,居然不追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得了海棠的回答,端木夜似乎很是满意,松手让她退开。 海棠慌忙挪后,心中满是疑惑,却只能自己慢慢瞎想。虽然这次能躲过一劫她是很高兴,可这样莫名其妙的,她心里的不安也无法抑制地蔓延,总觉得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阴谋似的。可她的生死都捏在他手里,他根本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的吧? 海棠想不透端木夜高高抬起又轻轻放下的原因,只好不再去细想。她一向不怎么猜得透他的那些个行为,既然她暂时安全了,那便行了,也不用去深思。 马车到达宗学之前,端木夜都没有再说什么,海棠就安静地待在一旁。 下车的时候,月季蠢蠢欲动,想要去扶端木夜,却被李长顺严厉地看了一眼制止了。月季退到一旁,脸上便有些委屈。海棠对此视而不见,刚才世子都已经用那种吓人的方式提醒过她了,她怎么还敢用月季干什么?等这次回了齐王府,还是把月季放回去的好,带在身边月季要是擅自惹出什么事来,世子肯定会算在她头上的。 之前海棠都跟着李长顺一起在亭子里等着世子,不过这次有月季在,海棠便将她带去了世子的院子,吩咐她打扫房间,还严肃地告诉她,世子午后很可能过来歇息。月季虽然有野心,但还算勤快,再加上海棠的叮嘱,她便利落地打扫起院子来。 海棠也在动手,不过懒洋洋的,看上去忙忙碌碌,其实在偷懒。今天大概是月季唯一一次陪着来宗学了,不好好压榨她的劳动力让她帮着打扫,将来世子院子真要用了,打扫的活肯定就落在自己头上了。 想到自己昨天和今天因为月季而受到的惊吓,海棠对于压榨月季劳动力这件事便毫无愧疚之心了。 用午膳之时,看到跟海棠长得那么像的月季,巧儿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甚至还将海棠拉扯到一旁询问。海棠装糊涂,对于巧儿说两人很像的话表示了吃惊。 巧儿劝道:“海棠妹妹,你可要小心这个叫月季的丫鬟,她跟你的样貌有几分相似,恐怕就是为了来分宠的!这小丫鬟,谁派到你身边的?” “这是府里的安排,我也不晓得。”海棠适时地露出了一丝慌张,“巧儿姐姐,那妹妹该如何是好?” “莫怕。”巧儿摸着海棠的手安抚道,“你才是世子院子里的大丫鬟,这小丫头,你将她放到世子看不着的地方也就是了。” “姐姐说的极是!等回去了,我便照着做!”海棠点点头。 巧儿微笑着点头,对于海棠如此听自己的话相当满意。 下午世子结束在宗学的学习,回府。 一到府里,海棠就让月季回院子,跟着杜鹃,而把茉莉带在了身边。毕竟她之前说过带个人合用的话,总要做做样子,换了月季,总要有人顶替上来的。 海棠本以为早上的事就那么过去,没事了,可没想到的是,晚间世子准备沐浴之时,却仍旧将她叫了去。 海棠心惊胆战进去的时候,发现浴池里除了她,还有李长顺和几个小厮。见到这状况,她稍稍松了口气,想来端木夜总没在那么多人面前那啥的怪癖的,那么说来,她就是纯粹来帮忙洗澡的? 见海棠过来,李长顺小声对她道:“海棠姑娘,世子爷说,今日起你跟着学学,将来还是由你帮着世子爷沐浴。” “……是。”海棠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权力,只能郁闷地应了。 浴室中水汽氤氲。世子吃饭洗澡都奢侈,那池子里的温水是天天都换的,地下好像还有炭火在烧,让这池水保持一定的温度。 在李长顺和两个小太监的伺候之下,端木夜脱了衣服走进池子。海棠本不想多看,奈何李长顺频频看她,让她记下要点,她只好尽量不转开视线。想到自己将来还得时时面对端木夜那赤.条条的模样,还是尽早适应为好,她只得强迫自己盯着他看。 海棠从前也没见过男人躶.体,顶多看到过小男孩粉嫩嫩的那啥,现在乍一看到成年男子的凶器,她生理性地脸红了。昨天晚上她整个脑子都乱糟糟的,能不看的东西尽量不看,因此今天才算是正式跟它说hello。为了适应,她强迫自己多看了几眼,争取让自己早日习惯。想想看这些洗澡都要人伺候的也太亏了,都被白白地看光了,偏他们自己还不觉得…… 端木夜进了池子后让李长顺替他按摩了会儿,然后才自己动手往身上擦桂花胰皂,洗干净后出浴池,再用温水冲淋干净,擦干后换上衣裳。 对端木夜来说,沐浴是一件享受的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一旁的海棠一眼,似乎完全将海棠当成了透明人,直至最后他进卧室歇息。 海棠就当自己看了一场美男洗澡,没想到回自己房间后,却遇到了来找她的牡丹和月季。 月季脸上梨花带雨的,一见海棠就红着眼委屈地说:“海棠姐姐,我做错了什么,为何你要将我赶回来?” 海棠不动声色地看了牡丹一眼,后者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海棠回了个笑,看着月季,柔声安慰道:“月季,你并未做错什么。只是,世子不喜见你……我这才让你回来。” “为何?”月季眼神一闪,追问道,“今日我都没跟世子说过话,为何世子会不喜见我?莫非海棠姐姐你……跟世子说了些什么?” 月季说着,脸上便带了一丝怀疑之色。 海棠心里想,这月季小姑娘还是沉不住气啊,还好她没让月季在世子跟前待太久,不然的话,到时候出什么事她也会连带着倒霉的。 在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的时候,海棠自然也没空去关注别人的心情。 “我能跟世子说些什么?”海棠板着脸道,“你若不信,尽管自己去问世子。” 见一天都很好说话的海棠突然板着个脸,月季愣了愣,她之前还以为海棠性子软弱好奇,没料到竟只是她的错觉。说什么去问世子,她怎么敢拿这种小事去问世子? “你若没其他事了,便早些去休息吧。”海棠道,“牡丹你留一下,我还有些话要同你说。” 月季没办法,只能一脸郁闷地离开了。 等月季走出去,海棠又贴着门板听了会儿,确定月季确实走了,她才转身回房。 牡丹疑惑道:“海棠,你怎么让月季回来了?” 海棠坐在桌旁,哀叹道:“牡丹,情况有变啊!” 她自然不会将马车上跟端木夜的谈话一字一句告知,只说了个大概。 牡丹的脸色有些苍白:“没想到世子竟看穿了一切。” “可不是嘛。”海棠点头。主子太聪明,对下人来说绝对是一场灾难。她都不知道将来自己还能不能顺利混下去了。 “那你将来……可如何是好?”牡丹面颊上带着一丝红晕,指的便是海棠可能得陪.睡这事。 海棠沉重地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牡丹握住了海棠的手,她帮不了海棠更多,至少给她一些慰藉吧。海棠回握住牡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牡丹的到来,一开始确实令海棠忧心忡忡,可当她回到自己住处,还能跟牡丹见上一面,这对她来说却是最好的安慰。她知道有人担心着她,有人等着她安全归来,因此她在外会更谨慎,更有干劲。 那之后几日,每日里都平平淡淡的,除了晚上要跟着学怎么伺候世子沐浴有些难捱之外,其他的都还算轻松。 月季来找过海棠几次,希望她能给她一个机会,可海棠的顶头上司是世子,她哪里还敢做什么小动作,自然是怎么都不可能再同意的。她看出月季有些怨恨你她,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倒是希望跟月季对调,可问题是世子又不会同意! 海棠还发觉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世子这几日似乎心情不错,连带着对她也和颜悦色起来。 这一日清晨,海棠刚要跟世子一道去宗学,就听一个小厮急匆匆来跟李长顺回报,说是世子书房一个前代小花瓶不见了。 那花瓶的价值也就几百两,对于世子来说,那根本就只是九牛一毛,但它不见所透露出的讯息却很严肃——有人擅自进入世子书房。 出了这样的事,世子自然得留下处置。他跟李长顺耳语了几句,李长顺匆匆离去,尔后,红叶苑里进行了一场大搜查。书房里就丢了那一样东西,想来是内部作案,而那人胆子也小,一次性不敢多偷。 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绝非简单的盗窃案子,海棠心里一直有着不太好的预感,直到负责搜查的人拿着一个包裹回来,禀告道:“启禀世子爷,小的在海棠姑娘的床底下发现了这个!” 那包裹很眼生,海棠一看这苗头就觉得不对,立刻道:“爷,这包裹并不是奴婢的。”反正里面有什么东西,都跟她无关! 端木夜瞥她一眼,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命令道:“打开。” 那小厮利落地将包裹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失窃的那个花瓶。小厮将花瓶拿出来的那刻,落在海棠身上的那些目光变得有些诡异。 看到那花瓶,海棠的第一反应是“栽赃”,她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其余围观的小厮忽然都脸色大变,目光各个惊骇莫名。 海棠惊疑不定地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拿花瓶的小厮正捧着花瓶僵立在那儿,而他脚前的地上静静地着一样东西,想来是原本藏在花瓶里的,他拿起花瓶的时候不小心从花瓶里面掉出来的。 海棠仔细看了一眼,脸色也是一变。 那地上躺着的,正是一个人形娃娃。那娃娃做得精致,模样竟跟世子有两三分相似,而那娃娃的头部,仔仔细细地插着四五枚长针。 “这、这是……”不知何时回来的李长顺一来就看到这东西,表情立刻就变了。 那个可爱的娃娃,放到现代,小女孩们都会高高兴兴地捧在手里不肯放,可搁现在,就是人人闻之色变了——学名为“巫蛊”。 海棠觉得这栽赃的人,用心可真是够险恶的。栽赃她偷东西不够,居然还要栽赃她玩巫蛊诅咒端木夜。前者还是小意思,后者的问题才大发了。 海棠主动在一旁跪了,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声音朗朗地说道:“回世子爷,这些东西跟奴婢无关,奴婢并不晓得它们为何会出现在奴婢房间里。想来是有人想陷害奴婢。” 古人迷信,跟巫蛊之术相关的必定会严肃处理。她的否认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含糊,不然可吃不了兜着走。 端木夜目光淡淡地看着那娃娃,半晌忽然道:“那布料瞧着眼熟。” 李长顺闻言,上前一看,随即神色复杂地瞥了海棠一眼,回头对端木夜回禀道:“爷,奴婢记得您曾赏赐给海棠姑娘一样的布料。” 海棠也下意识地看过去,这一看她发现还真的,那做娃娃的布料,就跟世子曾经赏她的一样。 李长顺觉得事情棘手起来了,立刻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海棠屋子里将她曾经得的布料取来一看,还真的裁掉了不规则的一块,算起来刚好做这娃娃。 “海棠姑娘,你这是……”李长顺震惊地看着海棠,不敢相信海棠真会这么做。 海棠隐隐想到些什么,她看了端木夜一眼,明明该是异常凶险的情况,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并不紧张。她甚至仔细看了看那个娃娃,然后抬头看向端木夜,一脸认真地说道:“启禀世子爷,这娃娃定不是奴婢做的。” 端木夜看着海棠,眉头微挑:“说来听听。” 海棠道:“这娃娃针脚细密,做工甚好,可奴婢的女红却差得一塌糊涂,绝做不出这等精良的娃娃。” 围观众人听着海棠的辩解,都觉怪异。他们可没想到海棠会用这种理由证明娃娃不是自己做的。用一种自豪的语气说出不会女红的事实,也是蛮神的呢。 ☆、42|5.11 李长顺转头偷偷看了端木夜一眼,见他眉目舒缓,自己心里也有了底,再想到前一会儿得到的讯息,他眼珠子一转,顺着海棠的话问道:“海棠姑娘,你这话可有何凭证?” 听着李长顺的问话,在场之人都觉得有些荒谬。海棠用那样听起来极为怪异的理由证明自己无罪也就罢了,可李长顺也如此配合,就有些诡异了。李长顺的话代表了一种风向,因此虽然众人心中对这次的事件依然心存忧惧,但对于海棠,他们却觉得她此次恐怕不会有事。 “尚膳司所有人都可以为奴婢作证。”海棠答道。她又看了那娃娃一眼,望向世子道:“而且,奴婢还有些疑点,可以证明此事并非奴婢所为。” “说。”端木夜看着海棠,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满是兴味。他自然知道此事与她无关,但他就想听她说。 海棠道:“首先,这娃娃上面除了有针,并未写字。众所周知,娃娃上必须写着被咒者的生辰八字,诅咒才能起效。”不,这都是迷信啊,写什么东西都不可能有效的! 她一指那娃娃:“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可见制作此娃娃之人目的并不是对世子下咒,而是陷害他人。他不想,也不敢对世子不利。” “其次,正如方才所说,娃娃身上所用布料正是世子爷曾经赏赐给奴婢的。奴婢怎么可能用那布料做娃娃呢?而那陷害奴婢之人之所以用这一看就会令人怀疑奴婢是否会蠢到用世子赏赐的布料做巫蛊之术的布料,奴婢斗胆猜测,是因为那人并不清楚,这布料是世子赏赐给奴婢的。他只想用奴婢房里的布料陷害奴婢,却没料到反而弄巧成拙。” “第三点。如果此事真为奴婢所为,奴婢为何又要偷花瓶呢?这花瓶摆放在书房最明显的位置,丢了即刻便会被发现,之后便是如同现如今一般进行大搜查。花瓶的失踪,倒像是特意为了让搜查者将这巫蛊娃娃找出来。” 说到这里,海棠撤下严肃的面庞,换上忠心耿耿的模样:“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奴婢对世子爷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又怎会用这种东西下咒呢?”要咒他死也是天天心里念叨好吗,才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海棠说完了,便看向端木夜:“这四点,便是奴婢想说的,还请世子爷明鉴。” 还有一点,海棠没明说。之前那个偷溜进书房撞见她的奸细,可没蹦跶多久就被世子抓了起来,要说书房那边没有暗卫盯着,她是死活不信的。既然有暗卫,那么那花瓶到底是谁偷的,世子只要一问暗卫便知。 听完海棠的话,在场众人都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她的话说得句句有理,他们都已经被她的话带过去了,也真的相信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辜的。 随即,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世子身上,等着他的宣判。 “说得好。”端木夜久久地看着海棠,眼底一片赞赏之色,“果真是个聪明的丫鬟。” “世子爷谬赞了。”海棠终于垂下目光,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虽然在这件事上破绽太多,她坚信不可能诬陷到她头上,但她对世子的态度实在捉摸不透,就怕他又故意迫害她,给她找事。 “那你便说说,是谁陷害于你?”端木夜又问。 海棠抬头看向世子,他正望着她,深邃的双眼中仿佛藏着个夜空,璀璨,夺目。 对于陷害她的幕后之人,海棠自然有所猜测,可也只是猜测而已,她没有证据。要是说出了她的猜测,世子又要让她说出证据来没证据就说她是诬告怎么办? 略略思索,海棠道:“奴婢并不知是何人想要陷害奴婢。只是奴婢想,世子爷您英明神武,洞察一切,定早已晓得幕后之人是谁,还奴婢一个清白。” 给端木夜戴高帽,把这问题踢还给他,这就是海棠的应对。 端木夜自然晓得海棠的意图,然而看着她用一种极为诚恳的语气给自己戴高帽,他的心情便莫名地愉悦起来。 他看了李长顺一眼:“李长顺。” “是,世子爷!”李长顺赶紧应了一声,一挥手叫道,“把人带上来!” 李长顺话音刚落,便见几个小厮押着两个丫鬟走了过来。 ……两个? 海棠定睛细看,赫然发现除了她料想中的月季之外,连牡丹都被带过来了。她下意识地看向世子,竟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这次的陷害事件,她当然知道肯定跟牡丹无关,她相信牡丹,可世子却把两人都带了过来……难道说月季偷花瓶的时候还硬扯着牡丹一块儿去了?不,不会的,牡丹要是知道月季想陷害她,肯定会偷偷来告诉自己的。那么就是因为牡丹和月季都是王妃送来的人,所以月季做了什么,就要算到两个人头上?可真要说起来,整个红叶苑的丫鬟都是王妃送来的啊。 海棠心中惊疑不定,在弄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只好暂时观望。 牡丹和月季跪在了那巫蛊娃娃和花瓶旁边,海棠则跪在世子身边不远处,因此她可以说是直面两人。 月季满脸的惊慌失色,垂着视线不敢抬起,那僵直的身躯也在微微颤抖着。牡丹看到那巫蛊娃娃时脸色一变,随即略微抬起视线担忧地看向海棠的方向,忙又垂下脑袋。 “爷,夜里偷了花瓶的,正是月季。”李长顺道。 月季听得一个哆嗦,更深深地垂下了她的脑袋。 海棠沉默地听着,月季做的事她不惊讶,她只是想知道,牡丹同样被抓到这里的原因。 端木夜懒洋洋地抬眸,却并不看月季,视线一转看向海棠道:“海棠,当日你求情救下她们,现如今她们却恩将仇报陷害于你,你可曾后悔?” 海棠忙道:“世子爷,方才李公公也说偷花瓶的是月季,此事跟牡丹无关。”她并未回答后悔不后悔的问题。救下牡丹她自然绝不后悔,至于月季,当初救月季的时候月季并未作出陷害她的事,也谈不上后悔。 “月季,此事可是你一人所为?”端木夜总算给了月季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月季身子一抖,惊慌地说道:“奴婢、奴婢是偷了花瓶,可那都是牡丹让奴婢去做的,其他事奴婢并不知情!” 牡丹惊讶地看了月季一眼,随即也伏下.身体道:“月季所说并非实情!奴婢并没有让她去偷花瓶!” 月季也不看牡丹,连声对端木夜道:“世子,奴婢没有、没有说谎!这事真的不关奴婢的事啊,都是牡丹让奴婢做的!”她忽然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忙道,“牡丹之前想进红叶苑,海棠姐姐不肯帮忙,两人争吵过,很多人都晓得的,牡丹一定是因此才对海棠姐姐怀恨在心,这才陷害海棠姐姐!奴婢跟海棠姐姐无冤无仇,怎么会陷害她呢?” 月季说着便小声啜泣起来。 端木夜眉头微挑,看向海棠:“海棠,可有此事?” 海棠看了牡丹一眼,朗声回道:“奴婢跟牡丹确实争执过,但奴婢跟她情同姐妹,哪里会因为一点小事生分?不然那天奴婢也不会为她求情了。奴婢和牡丹早已和好,奴婢可以保证,牡丹绝不会陷害奴婢。” “知人知面不知心。”端木夜淡淡地回了一句。 海棠垂下视线:“奴婢相信牡丹。” 在这齐王府里,如果她连牡丹都不能相信,就真的没有人可以相信了。 月季万万没想到海棠会帮牡丹说话,立刻抬起头慌张道:“海棠姐姐,这事真的是牡丹让我做的,其他事我都不知道!” 海棠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就垂下视线,现在决定一切的是世子,她根本没必要跟月季争执。 端木夜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一场闹剧,脑中回响着海棠说“奴婢相信牡丹”时那坚定不移的语气。 他忽然有点想看看,当海棠的信任被摧毁时,她的表情又会是如何。 “既然海棠说不是牡丹,那此事便是月季一人所为。”端木夜也不理月季那惶恐的眼神,淡淡地说道。 端木夜的话,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惊讶。这事情还没完全弄清楚,不过就是海棠姑娘的一句话,世子爷就下了论断?世子爷对海棠姑娘的信任,竟如此之深了么? 他们纷纷看向海棠,目光都变了。 作为当事人的海棠,此刻心中亦是翻江倒海。她本来做好了跟世子顽抗到底的准备,连一些后备的说辞都想得差不多了,结果她还没出手,世子就因为她的一句话放过了牡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前他不是还总是逼她的么,她说半天他都不一定会饶了她,这几天怎么好像转性了? 端木夜的异常令海棠很是胆战心惊,她不停猜测着他的意图,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端木夜像是有些厌烦了,不耐地说道:“牡丹便放了吧,至于月季……打死为止。” “世子饶命!”月季立刻爆发出一声惨叫,涕泪横流想要扑过来向世子求情,却被她两边的小厮狠狠按在地上。 “奴婢没做过!真的不是奴婢啊!奴婢冤枉!”月季一叠声地惨嚎道,衣服和发饰在拉扯中凌乱,脸颊被迫跟地面做着亲密接触,满身狼狈的她再没有之前那美丽的模样。 “世子,奴婢有话说!”海棠看了月季好几眼,眉头紧皱,嘴巴张开又闭合好几次,终究忍不住开口。 现场不过就只有月季的哭嚎声,海棠那清晰的声音便显得极为突出。 端木夜并不意外的模样,好整以暇地说道:“你说。” “奴婢觉着,月季她虽做出陷害奴婢这等事,但毕竟没成功,罪不至死,还望世子能饶她一命!”海棠道。刚才她也想不管月季的,可看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哭得那么惨,她无法无动于衷。搁现代她不过就是个上初中的小女孩罢了。月季这小姑娘毕竟做事太蠢没能害到她,就这么让她被活活打死实在是太可怜了。上回在书房外被打死的那个是奸细,她是不能救,而且当时她自顾不暇也救不了,可月季就在她的眼前,她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活活打死么?那就不是她了! “海棠,她使计害你,你却为她求情?”端木夜道,“你就不怕她以怨报德,将来再害你?” 还没等海棠说话,月季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便响起:“奴婢不会的!奴婢绝不会再害海棠姐姐的!海棠姐姐救救我!” 知道否认根本没用,现在月季也不嘴硬了,言语间承认了是自己设计陷害海棠。 “闭嘴。”端木夜厌烦地皱了皱眉。 月季被他那话中的戾气震住,忙住了嘴紧张地看向海棠,绝望的双眼里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海棠知道端木夜对普通的回答没兴趣,想了想便回道:“奴婢不怕。月季她太愚蠢,即便想设计奴婢,也会被奴婢一眼看穿,奴婢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海棠这话正是语出惊人。一般为人求情的,除了求情之外,总要凸显自己的宽宏大量,可海棠却说是因为月季段数太低,她根本看不上眼,这实在过于嚣张了,不像是一个丫鬟该说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端木夜却粲然一笑:“说得好!”他没看错,这丫头果真对他胃口。 端木夜对李长顺吩咐道:“把她发卖了。” “是,世子爷!”李长顺听命,招呼小厮们将月季带了下去。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月季自然是不甘愿的,谁知道她会被卖到哪儿去?她慌张地叫着“求世子开恩,别卖了奴婢”,可才开了个头就被小厮们堵住了嘴巴。 海棠稍稍松了口气,她看到月季被拖下去时眼中那散不去的怨恨,不由得心中微叹。想她之前不过就是说错句话就有可能被世子弄死,月季这样又做娃娃又偷花瓶还陷害她,还能留着条命也该知足了。 虽说救下了月季的命,海棠倒也没有想过要得到月季的感激。本来她救人一向就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就是为了阻止世子滥杀无辜好保住未来自己的小命。 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月季这事,端木夜掉头向外走去,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海棠,跟上。” 海棠一怔,赶紧爬起身,也顾不得跟牡丹说些什么,只来得及对她一笑,就赶紧跟了上去。 马车上,海棠又不得不跟端木夜共处一室,却听端木夜开口道:“方才你倒是一点都不怕。” 海棠愣了愣才意识到这里就她和端木夜两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便忙回道:“奴婢晓得世子您耳聪目明,智谋绝伦,绝不会放任有人在您面前构陷他人,是以奴婢并不害怕。”她顿了顿才又小声道,“更何况就像奴婢方才所说,月季的陷害太过拙劣,连奴婢都能反驳回去,更何况您了。” 虽说是在给端木夜戴高帽,但海棠这话说得还挺真心。这么多次的交锋让她很是清楚,端木夜确实智商很高,心眼又多,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也就是他觉得她有趣,才故意给她放放水,让她好好地活到现在。 “我倒是好奇,你如此聪明又伶牙俐齿,究竟是如何长成的。”端木夜道。 海棠忙低了头:“奴婢、奴婢也不晓得……大概是天生的吧。”端木夜刚刚的话听不出喜怒,海棠却又开始觉得胆战心惊,总觉得他的任何话都像是试探,跟他对话她总是很紧张,就怕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我是夸你,你怕什么?”端木夜嗤笑一声。 海棠不吭声,谁知道你前一句夸着,后一句会不会是“拖出去打死”? 端木夜沉默几秒,又道:“你与牡丹之间,极为亲密?” 海棠不知道端木夜为什么要提起牡丹,心中又是一跳,斟酌着回道:“是……奴婢之前是在王府农庄的,到了尚膳司之后多亏牡丹照拂一二。” “你就如此信她?”端木夜道,“你们相识不过数月。” 一个人值不值得交往,有时候一两天就能看出来,有时候几年都摸不透,时间不能说明一切。其他人她不知道,但牡丹绝对是信得过的。 “大概是奴婢和她合了眼缘吧。”海棠回道。 端木夜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他自己对人的信任一向浅少,即便再亲近之人,也无法给予全然的信任。因此见海棠如此轻易就交付她的信任,他一阵不悦。她不该如此轻易信任旁人的。 一直到宗学,端木夜都没有再开口,海棠本该觉得轻松,可事实上,她总觉得有些不安。而这种不安,还始终找不到原因,只知道,必定跟端木夜有关——她的什么倒霉事跟他没关过? 这一日照旧平静。海棠觉着无聊,就四处走走,听听别人的八卦。当然她也不敢走远,就在亭子附近绕绕,免得不小心走到不该走的地方去弄死了自己。这一走,还真的让她听到了一个消息。 临沂新开了一家酒楼,名叫临川酒楼,里头的服务和菜式都相当新颖。听说小二都是些貌美的女子,穿着清一色的漂亮衣裳,而里面的菜式,也是整个临沂都没人见过的,味道也是极佳。 谈论这消息的是两个小厮,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尽兴,语气中满是向往,想来这酒楼的特别足以令人心向往之。 听了这个消息,海棠心中微动。她还没有忘记,她现在就在一本小说中,而小说的女主,正是原来的太子妃现在的穿越女林雪霜,她脱离太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开酒楼积攒原始资本。对于那一段情节,海棠的记忆比较模糊,可想来这个敢用女子作为服务员的新鲜酒楼,一定就是林雪霜开的吧?也就是说,林雪霜已经自请下堂,开始她的事业了,而这也就意味着,世子离他的作死之路更近了一步! 得到这样的消息,怎能令海棠不紧张? 最近她天天跟着端木夜,所以知道他还没见过林雪霜,可她知道他见到林雪霜的日子快了,等他见了林雪霜,必定会被林雪霜吸引,然后开始跟太子抢女人,抢皇位,一路作死到底绝不回头! 虽说端木夜要是真对林雪霜感兴趣,对海棠来说是件幸事,那意味着世子的注意力都会在林雪霜身上而不会再想睡她了,可比起端木夜为争女人争天下而带来的恶果,海棠倒宁愿劳心劳力地跟端木夜斗智斗勇。 海棠悲伤地发现,即便知道了这个消息,她也无能为力——她既无法溜出齐王府,也不可能阻止世子跟林雪霜见面。 不过海棠也不是这么轻易言败的人,现在没办法不代表以后没办法,见机行事,她想她总能找到一条康庄大道的。 下午回齐王府的路上,端木夜忽然临时起意让人将马车在临沂最大的一家首饰店珍宝阁停下。海棠曾经听过这珍宝阁的名号,这是临沂乃至大梁最出名的首饰店,里头包括各种女子男子所用的首饰佩饰,都是上好的东西,没钱连门都不敢进。 海棠刚下马车就被这珍宝阁的美轮美奂给晃花了眼,和李长顺一道跟着端木夜进去后便有小二迎上来。那小二并不认识端木夜,可见他一身气派,身边还有位不男不女明显是太监的人跟着,他立刻将端木夜带到内室,换了个管事来接待。 端木夜也不多话,让管事将店内最好的发簪都拿出来,对海棠道:“想要哪个?” 那管事拿出的自然是顶好的东西,那些发簪上缀满了珠宝玛瑙,都快闪瞎海棠的眼睛了,本来她还在疑惑端木夜进来要买什么,一听他这话,直接就吓傻了。这任何一根簪子都够买下她好几个人了,他这是要送她?可是为什么啊!他是主子她是丫鬟,主子用得着这么大阵仗送丫鬟东西吗?他要是真的特别想睡她直接上就是,没必要还买东西送她讨好她的吧?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43|5.11 海棠不知道端木夜想做什么,呆呆地站在那一大堆首饰面前不知所措。端木夜等了会儿没见她动,便道:“都想要?那便都要了。” 此言一出,管事脸上立刻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忙谄笑道:“那小人给您都包起来,您是要直接带走呢?还是由我们给您送到府上去?” “等、等等!”海棠赶紧拦住那管事,转头对端木夜道,“爷……这些都挺漂亮,奴婢都挑花了眼,还请容许奴婢再看看……” 端木夜道:“买回去你慢慢挑也可。” 海棠一怔,他这是非要把这堆东西都买回去啊?嫌钱烧得慌?可就算那样,也别来害她啊!要是王妃知道世子为了一个丫鬟一掷千金,王妃绝对会更恨她的!她觉得她的性命都已经岌岌可危了,还是不要雪上加霜的好! “奴婢觉得这个不错!”海棠随手抓了个发簪,艰难地笑道,“多谢爷……赏赐。” “那便它吧。”端木夜也没去看海棠挑了个什么玩意儿,见她选好了,便道,“包好,该走了。” 端木夜率先走了出去,海棠赶紧跟上,经过管事身边时,她发现那位管事正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看着她,没办法谁叫她就这么把这一笔大买卖给破坏了呢?她实在是太无辜了,反正都要有人心情不好,她当然是选择让别人心情不好。 海棠跟着端木夜走得太快,李长顺自然成了留下拿东西的那个,当然他管着钱,他还真得留下来买单。 海棠跟着端木夜上了马车,静静地等着李长顺。她忍不住猜测端木夜这么做的原因,可始终想不明白,还越想越心慌。 端木夜倒是四平八稳,懒洋洋地坐着,就好像刚刚送海棠发簪的人不是他一样。 没一会儿,李长顺掀开帘子,客气地将包好的发簪递给海棠,笑道:“海棠姑娘,你的发簪。” “多谢李公公。”海棠忙应着,如同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将这发簪捏在手中。 李长顺送了东西就回外头驾车去了,海棠像捧着个炸弹似的捧着那发簪,呆呆地坐在一旁。 马车动了起来,过了几分钟,端木夜忽然道:“你与牡丹情同姐妹?” 海棠回神,低低地应道:“是。” 他扯了扯嘴角:“那便让她过来,与你一道。” 海棠愣住,端木夜的意思是说,也让牡丹贴身伺候他? “回世子,牡丹她胆子比奴婢还小,恐怕伺候不好您……” 海棠话还没说完,端木夜脸色一沉:“我是洪水猛兽?” “不,奴婢并没有那么说!”海棠最怕看到端木夜沉着脸的样子,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死人,她赶紧回道,“只是奴婢觉得……” “就这样。”端木夜不容拒绝地说道。 “……是。”海棠并没有说不的权力,除了说是还能说什么呢?只是她忍不住琢磨,端木夜把牡丹调到他身边来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说他看上了牡丹? 这一路海棠就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她记得牡丹曾经劝说过她,取得世子宠爱,生个一儿半女什么的。那么如果世子真看上了牡丹,牡丹会高兴吗?海棠刚才是下意识地想将牡丹推离开世子,可问题是,她忘记去考虑,牡丹自己乐意吗?她自己毕竟是个穿越者,三观跟这个时空的土著女性不同,她不乐意的事,牡丹说不定是乐意的。 海棠心里是不想让牡丹蹚世子这趟浑水的,毕竟世子太变态,待在他身边会有性命之忧,而且世子将来很可能会倒霉的。可万一牡丹本人是乐意的呢?她要是代替牡丹做决定,不就像是那些打着为孩子好的旗号控制孩子人生的专.制家长一样了吗? 如果世子真看上了牡丹,要不要从了应该是牡丹自己决定的事。海棠决定回去后跟牡丹说说这事,看看牡丹是怎么想的。当然,现在世子下令让牡丹去他身边伺候,牡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可如果世子想要更进一步,而牡丹又不乐意的话,海棠一定会帮着牡丹一起想办法的。 回到齐王府之后,海棠便去找了牡丹,将世子想要她去他身边伺候的事说了。 牡丹一脸惊讶:“为什么?” “我也不晓得。”海棠摇头道,“但我想,或许是世子……他看上你了。” 牡丹捂着脸,不敢置信道:“怎么会呢?世子之前不是对你……” 海棠道:“那都是我猜的,就算真是,估计也只是一时兴起。而且你可比我好看,世子会看上你多正常啊。” 牡丹望着海棠不吭声,眼神复杂,半晌她忽然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海棠。 海棠吓了一跳,差点向后仰倒。 “今日早上要不是你,我或许已经……”牡丹的声音有些哽咽,“海棠,我真没用,说是来帮你,可我一次忙都没帮上,反而还给你添乱了……” “那又不是你的错。”海棠局促地回抱住牡丹,她想,牡丹一定不知道,她能在红叶苑陪着自己,对自己来说是多大的安慰,那比什么忙都好。 牡丹松开海棠,眼圈红红的:“可我明明跟月季一个屋子,却没能发现她正打算着害你……还好你机灵,否则现在都不知道会怎样。”她清楚跟巫蛊牵扯上关系会有多可怕,因此今早那事的结果,竟如此轻描淡写,简直不像真的。当海棠跟随世子去宗学,而她自己待在红叶苑的时候,她一直在心悸后怕,当时若有些许差错,她便无法安然待在这儿了。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想了。”海棠笑道,“我们还是谈谈世子让你过去随侍的事吧。” 牡丹垂下视线,半晌又抬头道:“世子……真指名要我去?” “是的。”海棠叹了口气,“我本想着劝说世子收回成命,可他态度坚决,我无法改变。况且,我想起我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便回来问问你。若世子真看上了你,你打算如何?” 牡丹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无措,她看着海棠,咬唇半晌,低声道:“若世子当真看上了我,我自然只得从了。” 海棠急道:“若你不愿意,我可以帮你的……” “不,不用。”牡丹忙摇头,“我……我乐意的。” 海棠沉默半晌,虽然她早料到牡丹的回答可能是这样,但真听到这回答,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但既然牡丹乐意,她又能说什么呢?阻止牡丹通向她的富贵之路吗?如果牡丹想,她应该帮她才是。 海棠缓缓点头,轻声道:“我晓得了。” 牡丹看着海棠,仿佛有些忐忑地问道:“海棠,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怎么会呢?”海棠有些惊诧,“你有选择自个儿未来生活的权力,我怎么会看不起你?” “可你本该被世子收用……”牡丹看上去有些迟疑。 原来牡丹是担心自己会觉得不舒服么?海棠忙俏皮一笑:“牡丹,你忘记啦?我一开始便不乐意的。既然你乐意,我又怎么会不高兴呢?你尽管放心,若世子真收了你,你自己还乐意,我必定会为你高兴,祝福你。” 海棠说的是实话,想她天天都想着世子赶紧去死,对于世子宠幸别的丫鬟或者什么的,当然是完全不在意的,只是当对象是牡丹时,她会为牡丹可惜、担忧,并没有别的想法。 见海棠表情真诚,牡丹舒了口气道:“世子如何想的,咱们还不知道,也别胡乱猜测了。或许世子只想让我跟你做个伴。” “也是。”海棠顺着牡丹的话笑笑,只是她心里很清楚,世子绝没有那么纯良,但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让牡丹担忧了。 牡丹忽然想起个事,便道:“海棠,你等等。” 她跑回自己的屋子,没一会儿又回来,将一个包裹给了海棠:“这里面都是你当初走的时候交给我保管的,现在还你。” 当时海棠伪装跟牡丹吵架前,留了些东西在牡丹那儿,其实就相当于是送她了,可牡丹却只是替她保管着,甚至都没有查看过里头的东西。 “还是你继续替我保管吧。”海棠不想收回来。 牡丹却坚持道:“这些毕竟是你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海棠推拒不过,只得收了回来。里面的东西她都快忘记掉都是些什么了,打开后最显眼的就是二皇子那块玉佩,看得她心里一抽,赶紧把玉佩压箱底藏了。剩下的主要都是首饰银子,跟世子曾经给她的赏赐放一块儿也就行了。 因为世子的命令,海棠跟牡丹收拾了一下,便去了世子的书房。 端木夜一抬眼看到了两人,便道:“海棠去练字,牡丹过来。” 又……练字……海棠如丧考批地走到她那张专用的书桌前,提起笔开始练字,而牡丹则拘谨地来到了端木夜跟前。 端木夜眼皮也没抬一下:“沏茶。” 牡丹便小心地去桌上倒茶,回到书桌旁将茶水奉上,谁知端木夜也刚巧将手伸过来,碰到了茶杯,那茶水便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牡丹面色一变,忙要跪下:“世子爷饶命!” 然而她才刚跪了一半,端木夜便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扯起来,望着她惊惧的脸,温和地说:“无妨。” 牡丹怔怔地看着端木夜,忙垂下脑袋道:“多谢世子饶恕奴婢!”她发现世子竟没有海棠说得那么吓人…… “可会磨墨?”端木夜问。 牡丹谨慎地回道:“会一些。” “不会也无妨,无需害怕。”端木夜的声音比平日里都温和,“磨墨吧。” “是,世子爷。”牡丹听令,开始磨起墨来,一时间书房里便是一阵沉默。 一边侍立着的李长顺觉得他自己可能是提前老了,竟看不懂目前的情况了。之前世子不是对海棠挺有兴趣的么?何时又对牡丹转了兴趣?更何况当初有丫鬟不会磨墨,偏逢当日世子心情不好,那丫鬟直接就拖出去打死了,世子何时对一个丫鬟如此和颜悦色过? 李长顺多看了牡丹一眼,发现牡丹姿容艳丽,看着竟比海棠要养眼多了。他心中微叹,垂首不语,反正这事儿他看着便是,无需多言。 另一边看似专心练字的海棠自然也将端木夜和牡丹的互动尽收眼底。今天端木夜非常反常,这是肯定的,所以她这是猜对了?端木夜兴趣转移到了牡丹身上,因此才对牡丹和颜悦色?那刚才的那根簪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还想……坐享齐人之福? 海棠脸色一白,这太有可能了!世子看样子对她的兴趣还没减弱,不然也不会继续留着她在书房伺候,可他对牡丹也很不一般,可比对她温和多了,想必也是对牡丹有所图谋的……不会是因为觉得她和牡丹情同姐妹,他就想重口味的来个双飞吧? 海棠不愿往那个方向去想,可怎么也止不住自己的想象,脸色自然就不怎么好看。 端木夜看书间隙略略抬眸看向海棠,见她脸色不好,便满意地垂下视线,嘴角轻轻勾起。 一旁侍立的牡丹看得心中微跳,那抹邪意的微笑竟有种异样的诱惑。 书房内四人各怀心事,直到李长顺提醒该用晚膳了。 这一回,伺候用餐不再是海棠的专属任务,她和牡丹一边一个,满足世子的各种要求。这过程中海棠忍不住去观察世子,然后惊悚地发现,世子对她和对牡丹,竟都很温和! 在书房里的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海棠整个人都不好了,而她这稍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落在端木夜眼中,便多了另一层意思。 用膳之后,端木夜只让牡丹陪着去书房随侍,而海棠可以回去歇息了。 海棠回到自己的屋子,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不停地想着那个可怕的猜测。牡丹一直没有回,她也就一直没睡,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忍不住想世子不会今天就把牡丹给收了吧? 当海棠听到外头传来小动静的时候,她忙跑了出去,见回来的正是牡丹,忙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牡丹跟着走进海棠的屋子,借着烛光,海棠看到了牡丹脸上的红晕。 海棠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世子他……果真对你下手了?” 牡丹脸颊飞上红霞,忙摇了头道:“并未。只是……只是今日世子让我学着伺候他沐浴。” 想到那一幕对牡丹这个土著的冲击,海棠怜悯地看她一眼:“牡丹,你受苦了……那他可有任何暗示?” 海棠想起牡丹刚来那天,她第一次伺候端木夜洗澡时,他看着她的那个眼神,至今想起都要打哆嗦。 牡丹摇了头:“我只是在一旁看着,后来世子便让我回了。” 海棠点点头,想来端木夜这还是在培养感情?她看着牡丹欲言又止,终究没把她今日在书房冒出的那个想法告诉牡丹,怕她听了羞窘又害怕。她想,如果世子真抱着那样的想法,她一定会想办法不让他如愿的! 有了牡丹的帮忙,海棠觉得伺候端木夜便轻松了不少。他有时会让牡丹动手,有时也会让海棠动手,有那么点雨露均沾的意思。去宗学的时候,端木夜也会带上牡丹,因此海棠也算有了个伴,白天的时间就没那么难熬了。对于牡丹的出现,巧儿自然是多加试探,可海棠都装傻敷衍了过去,也没让牡丹跟巧儿多接触。马车上,端木夜会让两人都一起上去,有时候让牡丹给他捏捏肩,有时又让海棠给他捶捶腿,而回到红叶苑之后,海棠有时会被叫去练字,有时得伺候他写字。到了就寝之前,端木夜通常只会叫一个人去观摩学习,从未让两人一起去过。 只是每次想到端木夜这段时间的温和,海棠就胆战心惊的,生怕哪一天他会说:“今晚你们俩留下。” 跟海棠的忧惧不同,李长顺却觉得这几日日子好过太多,他也不晓得端木夜究竟怎么想的,可日子好过了,他自然高兴。 海棠看得出李长顺的高兴,也看得出牡丹情绪的改变。这一日世子要参加翰林院入学试,海棠和牡丹便没有随侍。红叶苑里,海棠是地位最高的丫鬟,世子和李长顺、姚炳都不在,她自然就可以偷懒了。她自己偷懒,当然也不会让牡丹辛苦,两人一起躲房间里吃零食聊天。 牡丹忽然道:“也不知世子能否顺利通过入学试。” 海棠眼睛一抬,看到牡丹那担忧的模样,心里便是一叹。最近端木夜的态度实在是太温和了,他长得本就英俊,又是身份尊贵的世子,对牡丹这么好,牡丹难免会心动。她又不喜欢端木夜,不求什么,当然不嫉妒,可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安。 “不管能否通过,只要世子想,他总能得到他想要的职位。”海棠应了一句。 牡丹点点头,心思却有些不在,显然海棠的话并没有给她多少安慰。 海棠看着牡丹,犹豫着想问牡丹对世子的想法,可她终究还是没问出口。她心里自然是不赞同牡丹将心思放在世子身上的,她直觉那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然而牡丹如果真对世子有心,她的劝诫反而会伤害两人间的感情。 入学试结束回来的端木夜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海棠不感兴趣他的成绩,当然也不会多嘴去问。 然而入学试之后,海棠发现端木夜对她和牡丹的态度又变了。他似乎对牡丹有些厌烦,常常让她去伺候,而让牡丹待在一旁。 海棠表面上自然不会有任何异样,可心里难免觉得郁闷。端木夜前段时间不是对牡丹挺好的么?可还没得到手呢,就厌倦了?还是说,他觉得牡丹没她那么有趣? 私下里,海棠跟牡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会看到牡丹脸上那有些落寞的眼神,但她作为被端木夜“重新宠幸看重”的当事人,哪来的立场去劝牡丹?要是牡丹以为她在幸灾乐祸就糟糕了,她不想失去牡丹这个好朋友。考虑几天后,她还是憋不住将自己的想法对牡丹说了。 “牡丹,世子他……可能比较喜欢跟他对着干的。”海棠为牡丹出谋划策,她凑近了牡丹,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男人都犯.贱,就喜欢不喜欢他的……你就是太温柔了。” 海棠知道自己说的也是实话,她虽然经常给世子戴高帽,可想她平日里忤逆世子的次数也不少,想来就是这种新奇感让世子对她起了兴趣吧。世子如果对牡丹没兴趣了,从海棠个人角度来说,她是挺高兴的,可牡丹现在明显对世子有了想法,她实在不忍心看着牡丹伤心。 海棠觉得自己也挺矛盾的,一边不希望牡丹跟着世子,一边又为她想办法重新得到世子的欢心……简直是精神分裂。 听海棠用“犯.贱”来形容世子,牡丹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她,忙道:“海棠,你也不怕这话让别人听去!以后可不能再说了!” “放心吧,这种话我只在你面前说。”海棠连连点头,“你想想看我说的话,可有道理?” 牡丹犹豫半晌,还是摇头道:“算了,顺其自然吧。” 不得不说,听到牡丹的话,海棠心中是松了口气的。牡丹没有去争取的心思,那就最好了。端木夜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一直对牡丹有想法的刘三哥呢! 这一日,端木夜似乎有些疲惫,早早便决定歇了。他让牡丹先回了,而海棠留下伺候他用膳。等自己用完膳,他特意将没吃完的菜赏赐给海棠,让她留下吃完后来卧房伺候他沐浴,自己则先回了。 海棠怕端木夜久等厌烦,自己就要倒霉,草草吃了点就急匆匆赶过去,没想到刚到卧房那儿,就见几个小厮将牡丹押到外头按在春凳上,两边的小厮抬起了手里粗粗的木板。 海棠心神一震,简直是以飞一般的速度跑过去拦着那些小厮,急问道:“牡丹她怎么了?” 海棠在红叶苑也算是个红人,小厮们暂停动作,面面相觑。 “到底怎么了?”海棠见他们不吭声,忙低头看去,只见牡丹被堵住了嘴,眼眶红红的,望着她的眼神竟很是复杂。海棠并未注意那么多,她忙伸手扯去牡丹嘴里的破布,急问道:“牡丹,到底是怎么回事?” 牡丹嘴一张正要说话,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却道:“海棠姑娘,此事你还是莫要多问为好。” 海棠转头,只见李长顺就站在那儿,表情高深莫测。 她忙问道:“李公公,究竟怎么了?牡丹做了什么?”只有知道原因,她才好想办法向世子求情啊! 李长顺眼神一闪,他并未回答海棠的话,而是对那群小厮道:“你们还等什么?” 小厮们一哆嗦,忙又抬起了手中的板子。 海棠急了,转头就要去拦,谁知却被李长顺扯住道:“海棠姑娘,牡丹竟胆大妄为勾引世子爷,世子的脾气你也晓得的,怎会轻易饶她?” “可是……”海棠还待说话,小厮们却已经听从李长顺的命令打下了第一个板子,听着那木板打在肉上的声音,海棠心中一抖,想要冲过去拦住他们。 李长顺却死死拉着她道:“海棠姑娘,你这又是何苦?世子要罚的人,他们又怎敢停下?” 李长顺的话提醒了海棠,她孤身去拦是拦不住的,眼下唯有去向世子求情! “李公公,求求你让他们暂缓片刻,我进去向世子求情!”海棠紧紧抓着李长顺的手臂,竟抓得他生疼。 李长顺眉头微皱:“停下是不行的,我顶多让他们打慢些……” 听着身后传来板子打在身上的声音,以及牡丹那压抑的闷哼,海棠也知时间不等人,忙道:“李公公,我记着您这个人情!” 说完,她便飞奔进了卧房。 ☆、44|5.11 海棠看到端木夜的时候,他正高高在上地坐着,手中把玩着一块玉佩。外头打板子的声音持续地响着,速度虽慢了下来,却并未停止。想着牡丹正受着的苦,海棠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一进来便硬邦邦地跪下,连声道:“世子爷,求您开恩饶了牡丹吧!求求您!” 端木夜的视线从手中玉佩上移开,落在海棠身上,双眼细细地眯起,冷声道:“你可知她做了什么?” 海棠望着端木夜,这个样子的他才是她印象中的他,对任何人都没个好脸色,可她来不及深思什么,外头打板子的声音那么响,牡丹闷哼的声音却几乎听不到,想来牡丹是在用力忍着的吧,就像当初她被世子打板子,也是这样忍着,不想让牡丹听了更难过。 “奴婢恳请世子开恩饶了牡丹!若您实在不愿饶恕她,奴婢请求代牡丹受过!求世子开恩!”海棠哪有心情陪世子玩你猜我猜的游戏,她用力地磕着头,只希望世子能大发慈悲答应她的请求。 时间好像退回了那一天,她也是如此为牡丹求情,想以身代之。每一次都是这样,如果不是她,牡丹又怎么会接二连三遇到这种事?牡丹在尚膳司待得好好的,若不是被她牵连,根本就一点惊吓都不用受! 这一刻海棠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耳边只有那打板子的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要将她震聋。一想到牡丹现在受着的痛,她就觉得整颗心都搅在了一起,难受得要命。她是有亲身体验的,她知道那有多痛! 在响彻脑海的砰砰心跳声中,海棠听到端木夜慢悠悠地说道:“牡丹竟擅自前来,妄图勾.引我……呵,真是个狗胆包天的丫鬟!” “世子爷,求您饶了她吧!”海棠又接连磕了几个头,每一次都重重地撞在地上,几乎听不到端木夜在说什么。 端木夜未料海棠似乎根本没听他说话,只一味地给牡丹求情,胸中便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他沉默下来,冷眼看着海棠。 海棠正伏着身子,耳朵里满是板子的声音,她心中焦急万分,见端木夜半天不说话,她壮胆抬头看了过去,刚巧对上他冷冰冰的目光。她瞳孔一缩,却强撑着没有再伏下.身体,反而直视着他大着胆子说道:“世子爷,奴婢晓得牡丹惹恼了您,您生气也是应该的,但牡丹身子弱,已经打了那么多板子,足以让她受到教训,您若还不能消气,便让奴婢替她受过吧,剩下的板子由奴婢一力承担!还请世子爷开恩!” “剩下的板子?”端木夜的声音凉飕飕的,他冷嗤一声,“我让他们打死了事,如此你也要帮着担下?” 海棠心中一凉,只犹豫了片刻便垂首道:“是!奴婢多谢世子爷开恩,饶过牡丹!” 海棠想,世子现在对她可能还是有点兴趣的,应该不会就这么让她死了,不管怎么说,先把牡丹换下来要紧! “你对牡丹,倒是情深意重!”端木夜冷笑,“可牡丹,有没有将你当成好姐妹?” “牡丹对奴婢,必定像是奴婢对牡丹一样!”海棠忙道,“还请世子爷成全奴婢!” 听着海棠那毫无退缩的声音,端木夜心里如同窝了一团火。 他讥讽地说道:“你待牡丹如同姐妹,她却未必如此。”他话未说尽,剩下的留给海棠去想,他知道她聪明得足以知道他暗示的是什么。 可海棠却道:“奴婢并不介意!”光跟端木夜来来回回地说话,他却始终不松口,海棠急得不行,却只能一遍遍求饶,“世子爷,求您成全奴婢!” 端木夜胸中的那团火越烧越旺。 他设计了那许多时日,就为了今日见到海棠被好友背叛后的反应,可现下海棠的反应却不是他想要的。 她当真蠢到这地步,竟还为一个“背叛”了她的姐妹求情,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 端木夜眉眼一抬,将手中的玉佩往海棠跟前一丢。 海棠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那玉佩上头。之前距离远,她的注意力又不在这东西上面,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等定睛细看,顿时瞳孔微缩。 这是之前几位皇子考验她时,二皇子赏赐给她的玉佩,前段时间牡丹刚还给她,她就压箱底放好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是牡丹上交给世子的吗? “这是端木荀的吧。”端木夜的声音显得有些阴沉。 海棠垂头,应道:“是那次几位皇子赏赐奴婢时,二皇子给的,当时世子您也在场。” 她的脑子不由得乱糟糟的,真是牡丹为了挑拨她和世子,故意将这块玉佩上交?可为什么呢?就因为牡丹也喜欢上了世子,而世子却仿佛只对自己有意思? 海棠想起了从前跟牡丹打闹时牡丹那明媚温柔的笑容,想起了她被世子为难要看《九章算术》时牡丹的帮助,牡丹脸上的担忧,以及两人劫后余生时牡丹抱着自己时身体的颤抖,声音中的哽咽…… 不!牡丹不可能会这么做的。虽然她们相识不过几个月,可她就是相信牡丹,她怎么会那么对她? “因此你便珍之重之地藏好了?”端木夜冷笑。 海棠垂头道:“奴婢将它压箱底了。”因为那一次二皇子对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却被端木夜发现了,海棠明白端木夜对于她和二皇子间的任何联系都会心存顾虑,因此即便她知道端木夜知道这玉佩的来历,她还是要认真解释。 解释完了,她又接着道:“世子爷,您若对奴婢心存怀疑,您有足够的时间询问奴婢。只是奴婢怕牡丹身子弱会承受不住……求您开恩,先让他们将板子停下来吧!奴婢求求您!” 她说着便用力磕起头来。她不管端木夜所谓的牡丹勾.引他是怎么回事,她也不管这玉佩为什么会到了他手里,现在她只想把牡丹从板子下救出来! 看着海棠不断磕头,那一声声的敲击声钻入端木夜的心窝,让他心底泛起丝丝烦躁之意。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超出掌控的感觉让他心中憋闷,急于寻找出口发泄。 然而,另一种奇怪的感觉悄然升起。 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着海棠,她对牡丹那愚蠢的信任,此刻都仿佛变得不那么愚蠢了,甚至让他心头微颤。 他见过太多的兄弟相争,姐妹相残,可像海棠这样,即便证据摆在面前,她也毫不犹豫地为“背叛”她的人求情的人,少之又少。因为是好姐妹的背叛,本该让海棠更伤心,更难过的,可她却以性命替牡丹求情。他不知道对于牡丹的“背叛”她信了多少,可无论如何,她也不该如此毫不犹豫。 “够了!”端木夜忽然怒喝一声。 海棠怔住,呆呆地抬头。 “李长顺。”端木夜的目光从海棠红肿的额头挪开,看向外头。 李长顺立刻跑了进来。 “停了板子,让尚膳司的把牡丹带回去。”端木夜冷冷地吩咐道。 李长顺立刻应了,转身跑出去,那板子声终于停了。 海棠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额头的疼痛,以及长时间磕头导致的眩晕。她怔怔地看向外头,这位置她刚巧能看到牡丹正对着这边的脸。 牡丹脸上都被汗湿了,凌乱的头发一缕缕贴在她的额头、颊边,她闭着眼,就像是死了一般。 海棠心中颤巍巍的,直到见牡丹睫毛抖动,缓缓睁开双眼,她才放下心。 牡丹的视线有一阵失焦,很快她便重新对上焦,看到了跪在里头,额头一片红肿的海棠。她动了动唇,无声地吐出一句话。 海棠瞳孔微缩,她看到了牡丹只能用嘴型说出的话。 她说:“我没有。” 海棠眼圈一热,她轻轻地点头,同样无声地回道:“我知道。” 她为自己曾经有一瞬间怀疑过牡丹而感到羞愧。她知道牡丹不会害她,她应该确信的! 得到海棠的回应,牡丹轻轻扯了扯嘴角,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海棠身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心痛,和绝望。 她是被李长顺叫到世子跟前的,她也疑惑世子明明说今日要海棠服侍沐浴,可不知为何却偏偏还要叫她来。可她身为奴婢,没有发问的权利。只是她才刚要替世子脱衣,谁知世子竟忽然推开了她,让小厮们将她架了出去。她不明白,她的心里满是恐惧,而当海棠赶来,李公公说她是因要勾.引世子而被打板子时,她曾试图告诉海棠她没有,却被打断。尔后,她被板子打得死去活来,耳中却能隐约听到海棠和世子的话。她明明没有勾.引世子,她明明没有送上那玉佩,可世子却将那一切都归咎到了她头上。汗水浸湿了她的眼睛,透过水幕,她隐约看到了世子望着海棠的目光,那么专注,那么灼热,她不蠢,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无论是为何,这一场局,是世子针对海棠设下的。 当初海棠问她,若世子真看上了她,她如何打算的时候,她其实是想说不愿意的。可当她看着海棠那略带担忧的面容时,她又说不出口了。她知道,若她说不愿意,海棠定会帮她,不让世子如愿。可那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啊,海棠为了帮她,该如何触怒他?因此那时候,她便说了违心话,她想,若世子真看上了自己,自己便从了,免得海棠还要为她惹得世子不悦,况且她若真得了世子的宠爱,将来也能帮衬海棠。她很清楚,甚至确信,海棠根本不愿被世子宠幸,不然以世子对海棠的特殊,海棠早已如愿。 可她没想到,在服侍世子的过程中,她会真的倾慕上这个高高在上的英俊男子。他对她那么温柔,好像她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她又怎么能不心动? 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这一切都只是世子为了海棠而设下的局,她不过是其中的牺牲品。 会不甘吗?会的。 会怨恨吗?也会的。 可当她看到海棠为了救下她所做的努力,当她想起两人从前的相处时,那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就都消失了。 海棠一直将她当做最好的朋友,救她的性命,让她远离一切纷争,是她欠海棠太多。 身上的痛将牡丹拉回了现实世界,她终于承受不住,昏了过去。 看到牡丹眼睛闭上,海棠的心猛然一颤,她想要起身跑到牡丹跟前,却被端木夜那阴沉的视线牢牢钉在原地。 端木夜没有说话,可是他的视线好像在告诉她,只要她敢过去,牡丹便只有死路一条。 海棠垂下视线,安安分分地跪着,没有再吭声。 很快,尚膳司就派人过来了。 来的人中包括刘三,看到牡丹那狼狈的模样,他的脸色猛然一变,随即下意识地看向里头还跪着的海棠。来的路上他大概听说发生了什么,可他不相信牡丹会勾.引世子,他更相信是海棠在陷害牡丹。当初海棠还跟牡丹吵过一架,可那时候他根本不信海棠的话,他知道牡丹不是那样的人。 刘三恨恨地看了海棠一眼,随即和尚膳司众人一道,小心地将牡丹带了回去。临走前,他看到海棠转头看了过来,那眼里有着深切的担忧。他冷冷地看了回去,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装,是为了在世子面前显得无辜吧?或许世子会被她骗了,可他不会! 海棠被刘三瞪得收回了目光,心里针扎般的难受。牡丹伤成这样,不会有事的吧?请好的大夫的话,肯定能治好的吧? “都退下吧。”端木夜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起身离去。 李长顺忧虑地看了海棠一眼,忙紧随其后。 海棠恭恭敬敬地跪着,直到端木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才起身退出去。外头除了些值夜的,人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不过就是梦一场。 回了自己的房间,海棠胡思乱想了一夜,始终没有睡意,她总担心牡丹的身体能不能撑过去。 第二天一早,李长顺派人来告诉她,今日她不用陪世子去宗学。海棠因此松了口气,立刻将还在这边的牡丹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昨日他们走得急,牡丹的东西都没收拾。海棠边收拾边担忧着牡丹的身体,想多了眼眶都有些发热。她回自己房间,拿出大半银子放到牡丹的包裹里,拿上东西便向尚膳司而去。 海棠到尚膳司的时候,有几个人正在懒洋洋地扫着地,看到她出现,他们目光一变,有个小厮走了过来,脸色难看,语气也显得阴阳怪气的:“原来是世子爷身边的大红人海棠姑娘,您来有何事啊?” “我想找牡丹,还她的东西。”海棠指着那包裹道。 “牡丹现在正卧床躺着,哪能起得来见您?”那小厮嗤笑一声。 海棠沉默片刻,又道:“那还请你帮我叫一声刘三哥。” 小厮沉沉地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海棠等了一会儿,面色阴沉的刘三便走了出来,想来刚才的小厮已经说过情况,他来了也不废话,直接伸手道:“牡丹的东西给我吧。” 海棠将包裹递过去,忍不住追问道:“牡丹怎样了?又没有请大夫看过?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海棠不问还好,一问刘三脸上那冰冷的表情便裂了,瞬间化为愤怒之色:“你还有脸问?若不是你,牡丹会变成这样?牡丹不想再见你!你以后离牡丹远一些!” 他说完便拿着包裹回了后院。 海棠呆呆地站了会儿,只感觉旁边的小厮们都用一种嘲讽鄙夷的眼神看着她,她终于转身,离开了尚膳司。 刘三将包裹带回了牡丹的房间,牡丹无法仰躺,只能趴着。刘三将包裹放到牡丹身旁,气愤地说道:“牡丹,你点点看里头的东西有没有少!” 牡丹脸色苍白,她沉默地将包裹打开,看到了海棠放在里头的银子。她眼圈顿时一红。 刘三急了:“牡丹,怎么了?疼得受不了吗?我让玫瑰再给你上个药膏!” 牡丹并没有阻拦,等刘三急匆匆地出了门,她泪如雨下。 当有人告诉刘三海棠来了的时候,刘三正在她这儿,所以她知道海棠来了,她也想见她,将一切的一切都说清楚,可她不能,她只能让刘三给海棠带话,让海棠别再来找她了。 昨日回来之后,在她短暂的清醒时间里,李公公让一个小太监给她带了话:不要见海棠,牢牢地闭上她的嘴,否则整个尚膳司的人会给她陪葬。她知道,李公公的吩咐也就代表了世子爷的,世子爷的威胁,没人会不当真。 事到如今,她并不恨海棠,甚至依然在担心着海棠。海棠和她,都只是如同浮萍般的可怜人罢了,她只愿海棠今后能平安顺遂,只愿海棠不要再有那些古怪的固执,顺从地接受她的命。而她自己的心思,自昨日之后,也会慢慢散了,那个男人,本就不是她该肖想的。 海棠回到红叶苑之后,查看了一番茉莉和杜鹃的工作,又四下巡视了一番,面上显不出任何异样。只有当她回了自己房间,才忍不住心里的难过,红了眼眶。 牡丹虽受了苦,但能借此回到尚膳司,也是好的。想如此一来,世子和王妃都不会再拿牡丹做文章,那样对谁都好。 只是在难过之后,有些事海棠不得不深思。 端木夜那几次三番的态度转变,某些异样的行为,以及昨天发生的那场她当时无法细想的闹剧…… 她心里一沉,忽然就得出个她完全不愿去想的结论——端木夜的目标从来没变过,一直都是她。 当初端木夜对牡丹态度温和,海棠想不到其他理由,只能猜测端木夜是看上了牡丹,否则他为什么会对牡丹那么好呢?那完全没有道理。到后来他态度转变,她只以为他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少,兴趣不过只能维持一瞬间而已,还没到手便失了兴趣。 她从没有想过,端木夜费尽心机,却是针对她。她知道端木夜一直觉得她好玩,喜欢逗逗她,可也仅此而已,即便他表现出想睡她的意思,也是因为他觉得她好玩而附带的。所以这次她没有想到,一开始端木夜对牡丹好,是为了引牡丹喜欢上他,而之后他又刻意疏远牡丹而亲近她,是为了勾出牡丹的嫉妒——他想看她和牡丹姐妹相残。 昨天海棠没能跟牡丹说上话,可牡丹那无声的“我没有”却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海棠相信牡丹,牡丹说没有勾引世子,那她就一定没有。 这一刻海棠忽然有点想笑。当端木夜发现牡丹迟迟没有因为“嫉妒”而动手的时候,他一定很失望吧?因为他算错了牡丹。同样,他也算错了她。她才不相信牡丹会去勾引他,她也不相信牡丹会交出玉佩来故意说些陷害她的话,恐怕那玉佩是端木夜找人从她房间里拿的吧。 所以说,昨天那一场戏,端木夜到底想看到什么呢?她和牡丹的表现,一定让他很失望吧?她们互相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互相残杀,有的只是无条件的信任。 海棠想起了那天那个巫蛊娃娃。如果巫蛊娃娃真有用的话,她还真想做它个十个八个,用她最大的恶意每天诅咒端木夜。 端木夜就是个变态,不但喜欢虐人的身体,还喜欢虐人的精神,玩弄他人的感情,现在他的玩物是她,所以不但她自己被他各种耍弄,连跟她关系要好的牡丹都受到了牵连。 在她彻底脱离端木夜,或者端木夜死掉以前,她不能再跟任何人真心交好了,不然累人累己。 海棠将捡回来的那二皇子送的玉佩藏在了被子之下,就在枕头的位置,她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昨天的事,她要记住端木夜是怎样的人。 ☆、45|5.11 端木夜给海棠放了一天假,对海棠来说是件好事。第二天再去服侍他的时候,经过了一天的调整,她又能表现得跟原来没什么两样。 就好像那天的事并没有发生一样,海棠照旧跟着端木夜过起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很快翰林院入学试放榜,端木夜榜上有名,成功进入翰林院就读。其实他就是换了个地方读书,不过一段时间后会有考核,考核成功后会被授予翰林院官职。端木夜对此反应不大,相对于文官,他显然更想当个武官,一个懂军事谋略的武官。不过,大梁朝平静了几十年之后重文轻武之风越来越盛,宗室子弟偶尔去考试当个文官还差不多,没谁想去当个很难升职的武官。像端木夜这种因为父亲的功劳而被皇帝看重的宗室子弟,其实完全没必要考试入翰林,想当个什么官,可以请旨,只要不是太大的官比如内阁成员六部尚书,太专业的官比如钦天监太医院官员,那就是一句话的事,光拿俸禄不干事也没人会说什么。 可端木夜偏偏以亲王世子的身份考入了翰林院当学生,想也知道翰林院里那些没有爵位的普通品官在端木夜的问题上会有多头疼。明明他在翰林院就读,只能算是个实习生,连品级都没有,却因为爵位压人,所有翰林院的官员上到学士下到待诏,见到他时都得行礼。 端木夜换地方读书之后,海棠就不用再跟着了。宗学只是所学校,而翰林院却是政府衙门,官员上班,身边总跟着太监丫鬟算什么事呢?不过鉴于端木夜身份的特殊,李长顺倒是一直跟着,而姚炳这个武官则被拒之门外。 对于海棠来说,这着实是件轻松的事。她只需要每天早上送走端木夜,傍晚再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他。白天在红叶苑没事情做,她还挺自由的,当大丫鬟就是有这个好处。 这天海棠正为端木夜准备茶水,习惯性地想象着她在水里下毒而他喝下去后七孔流血死亡的场景,却见本该在端木夜身边伺候的李长顺贱兮兮地凑到她身边说道:“海棠姑娘,忙呢?” 海棠瞥了他一眼,暗暗地对他这明显没话找话的行为表示了鄙夷,脸上却笑道:“是啊,李公公。” 本来海棠对李长顺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些,然而牡丹的事情中,李长顺绝对是帮凶,就算他只是听从端木夜的命令,她还是没办法再对他有什么好感。只是,那种不喜她照旧只能藏在心底。 “下回这种事儿,交给下面的人做就行了。”李长顺笑道,“海棠姑娘你还是多陪在世子身边为好,世子若有个什么吩咐,你也能随时听着。” “我晓得了,李公公。”海棠笑着回道,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下回她还是该干嘛干嘛。 李长顺并未听出海棠的敷衍,他又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继续道:“海棠姑娘……我可真是羡慕你,近来世子对你可真是越来越看重了,世子可没对任何一个女子有如此大的荣宠呢?”他微微一叹,“先前王妃一直担忧世子的亲事,可世子偏生不愿娶妻,王妃也拿咱们世子没办法。现下世子身边没有别的女人,要是能趁此机会得了世子的宠爱,想必就算将来世子妃进了府,这在红叶苑的地位,也是与众不同的。海棠姑娘,你说是不?” “李公公说的是。”海棠故作不知,微笑着附和李长顺的话。说来说去,李长顺就是要她主动爬床呗。可她想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听他的话呢? 李长顺看着海棠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觉得一阵阵头疼。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不容易了。最早的时候,他觉得世子估计是喜欢海棠的,就假借让海棠服侍世子洗澡的机会想要促成好事,然而却被世子敲打了。那之后,小动作他是不敢有了,可劝说劝说海棠主动,他还是能做的。这么多年下来,他很清楚世子对丫鬟都是什么态度,因此他晓得世子爷对海棠是不同的,别的丫鬟敢勾引世子,那绝对是打死了事。然而若是海棠主动,恐怕是会取悦世子的。 想他这么多年当差下来,何时见世子对一个丫鬟如此上心的?牡丹那事是他经手的,当时他还很惊诧,世子竟对海棠如此费心设局……可见海棠确实是不一样的。高位分不好说,毕竟海棠的身份摆在那儿,但她成为世子房中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世子花了那么多心思在海棠身上,还能让她逃了不成? 李长顺想起这几日的事,便觉得忧伤。牡丹之事过后,世子对海棠似乎更为不一般。他随侍身旁,就经常见到世子盯着海棠看,却又不叫她,往往都在她不看他的时候他才看过去。那眼神啊,看得他都头皮发麻。他想,海棠姑娘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世子的意思呢?这时候稍微有点眼力见的都晓得世子那是看上她了,她该稍微主动一些,讨好世子让他高兴。可她倒好,每日里该干啥还是干啥,好似根本不明白世子的意思。她是一副坦然的模样,他却急得不得了。白日里世子在翰林院,他可是随侍在旁的,这几日他没少被世子罚,每日里最渴望的就是早些回来,只要见到海棠,世子的心情就好似雨过天晴了似的。本来像世子这般身份地位的人,想要收用个丫鬟那是多简单的事儿,可世子偏偏不主动提,他估摸着世子是碍于面子,只要海棠表现出那么点意思,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了么?可偏偏海棠就跟个愣头青似的,每日表现得规规矩矩,竟一点儿都不逾越,这不,为了主子的幸福,还不是得他出手? 为了自己的好日子,李长顺也不拐弯抹角了,他拉过海棠,语重心长地劝道:“海棠姑娘,咱们世子对你的恩宠,你还瞧不出来么?世子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不直接将你收房,那是面子问题,可你若主动一些,那问题便不是问题了。” 海棠看了李长顺一眼,那一眼里满是讽刺,然而转瞬即逝,李长顺只是稍微一愣,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海棠故意垂着视线,做出羞窘的模样道:“李公公,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李长顺道:“海棠姑娘,我当你是自己人,这才跟你说心里话。” 海棠略略抬头望着李长顺,游移不定地说道:“李公公,你这该不会是在害我吧?勾引世子可是死罪,牡丹的事不过就过去几天。” 李长顺急忙道:“海棠姑娘,那你可就不懂了。牡丹能跟你比吗?那也是看人的!” “牡丹比我好看。”海棠道。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李长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最要紧的,是合了世子的心意!” “还是不行,我很怕死。”海棠回道。 李长顺道:“你怎么就这么胆小?我保证你绝不会有事!不但不会有事,你还能飞黄腾达!” “可万一呢?您又不能替我去死。”海棠撇撇嘴,端起茶道,“李公公,怕世子等急,我先过去了,下回再跟您慢聊。” “哎,海棠姑娘!”李长顺一脸郁闷地看着海棠款款而去。弄不明白世子的想法也是正常,世子那是谁,能是他随意乱猜的么?可海棠的想法,他也弄不明白,这叫什么事?这要是换了个人,还不早巴上去了?还用得着他说? 他微微一叹,要换个人,恐怕世子爷也瞧不上了。 海棠将茶水端过去时,端木夜却仿佛正要出门。 李长顺紧跟着海棠回了书房,一见便谄笑道:“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临川酒楼,听闻那酒楼很不同寻常。”端木夜颇感兴趣地说。 海棠手一抖,差点就把茶水弄翻了。端木夜这是要跟林雪霜碰头了?然后他会被林雪霜吸引,立刻走上跟太子抢女人抢皇位的不归路,连累整个齐王府。 李长顺帮端木夜整理衣裳时,端木夜瞥到一旁海棠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眉头便是一皱,沉默几秒,他扬声道:“海棠,你也一道去。” 海棠回神,忙应道:“是,世子爷!”她知道她不可能拦着端木夜过去,但不管怎么说,能跟去就是好事,她总能随机应变做点什么的。 端木夜一直注意着海棠的表情,见她似乎有些雀跃的模样,他紧皱的眉便也略微舒展。 自从端木夜通过了翰林院入学试之后,这还是海棠首次跟端木夜一起坐马车。上了车,就如同每次一样,她坐在一旁,永远不会主动问端木夜要不要揉揉腿什么的。 可让她如坐针毡的是,自上了马车,端木夜就一直盯着她,看得她六神无主,也不知道又有什么倒霉事要发生了。她并没有看着他,可仍能感觉到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该不会,最近他觉得闲下来了,又在想着要睡她的事了吧? 海棠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临川酒楼。 这酒楼应该是盘下了别的酒楼重新装修过的,外面从结构上看就跟一般的酒楼一样,海棠想若是那位穿越女特工来造的话,估计会造得更霸气一些。不过即便结构没变,外头的装潢和架势却足见不同之处。牌匾蓝底黑字,上书“临川酒楼”四字,端庄大气,似是出自大家之手。店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排年轻男子,一旦有人进入,他们便会鞠躬道一声:“欢迎贵客。” 端木夜的马车停下之后,便有店员上前,留下一张号牌,将马车和姚炳的马领去临川酒楼自用的停车处。这一回来的还是端木夜,李长顺,姚炳和海棠四人,李长顺看着这从进门口就不同的设置,笑道:“世子爷,奴婢瞧着,这地方果然有些意思。” 端木夜眉头微挑,不置可否地走了进去。 海棠跟在后头,虽说想着林雪霜的事心情不会很好,但这种同是穿越者做出的东西,自然会让她有一丝宽慰感。 临川酒楼面向的是中高端客户,里头一进去却无法直接看到客人。屏风和绿植将每一桌都隔开,四面墙上还有绘画书法作品,虽不知价值几何,但在这样的环境中,客人的说话声自然就小了,不像普通酒楼一样高声叫嚷。这让头次进入酒楼的客人第一时间就会心生好感,多了些能在这种高雅地方用餐的优越感。 端木夜早预定好了包厢,是以并未在一楼停留,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名字,比如春曦阁,夏阳室,秋意居等等。店小二按照预约的,将四人引到了闻道殿,里头有两位容貌秀美的姑娘满面笑容地请几位入座。 四人里就只有端木夜是主子,其他三人哪有坐的道理?不过这回端木夜心情好,特意赐他们跟他同席。李长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模样仿佛端木夜不是让他跟他一起吃饭,而是赏了他一个老婆似的。有李长顺的表现,海棠也只好不甘不愿地道了谢,在一旁陪坐。跟端木夜同一桌吃饭还是头一遭,但她其实宁愿自己站着,一会儿再吃。她是丫鬟的身份,即便端木夜赐坐了,她也得时时刻刻照管着他,根本吃不安心。 包厢中央有一张足够十人坐的圆桌,桌子中间弄了个跟现代类似酒店的转盘,不过当然是纯木质的。两位姑娘将一份金灿灿的菜单放在端木夜跟前,一位向他介绍着今日推荐菜品,另一位穿梭在圆桌和房门之间,将一些冷盘摆放到固定的位置。 看着这一切,海棠恍惚间有了种回到现代的错觉,可惜身边是端木夜的事实,让她立刻回到了现实。她忽然有种强烈的跟林雪霜见上一面的冲动,虽然她们两人画风肯定不同,但毕竟都是来自没有这种主子奴婢的现代,她光看到林雪霜,就会觉得亲切了吧。 端木夜听着那位姑娘介绍菜品,表情却是淡淡的,还未等她说完,便道:“上你们的招牌菜。” 那姑娘笑着应道:“好的,客官。请稍等片刻,酒菜将会以最快速度上来。您还有什么吩咐的么?” 端木夜轻轻摇头,那两个姑娘便一个站在包厢一角,随时等待着客人的要求,另一个则去厨房通知这边点的菜,随时关注上菜进程。 “这果真是个有趣的地方。”李长顺谄笑着对端木夜道,后者看了他一眼,李长顺便转头对旁边侍立的姑娘道,“你家老板可否一见?” 那姑娘大概见多了要求见老板的客人,笑意盈盈地说道:“这位客官,真的很抱歉,我家老板此刻并不在店中,如果您几位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说,我会告知老板。您下回来,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听到这回答,海棠悄悄舒了口气。虽然她也想见林雪霜,但如果能让端木夜跟林雪霜遇见的时间往后推推,甚至不要见面,她宁愿自己这辈子都见不着她。 “你们老板架子可真大啊!”李长顺脸色微变,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姑娘笑容不变,歉然道:“真的很抱歉,老板她是真的不在店内,并非拿架子。” 这姑娘的回答着实不卑不亢,李长顺有些惊讶这酒楼里店员的素质,心里对那位能调.教出如此人才的老板更是好奇。不过既然那姑娘话说得那么死,而世子这回出来又隐瞒了身份,李长顺便不再追问到底。 菜慢慢端了上来,李长顺虽坐着,但却积极地替端木夜布菜,自己却几乎一口都没吃。海棠看李长顺那积极的模样,再看自己的消极态度,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只好也同样跟着他一起服侍端木夜。刚巧李长顺还不习惯坐着替端木夜夹菜,手忙脚乱之下,一滴汤汁就那么落在了端木夜手上。 见李长顺并未发现,海棠便自然地拿起酒楼准备的湿巾,擦去那点汤汁。她擦得温柔又仔细,边擦边忍不住觉得怀念,这湿巾还有点烫,似乎还能闻到一丝酒精味,估计是用酒消毒后再放沸水里煮过的。这个地方,还真是尽量按照现代化酒店的标准来的。 在海棠为他擦手时,端木夜的目光便忍不住落在海棠身上。她垂着视线,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留下眼底的些许阴影。他可以感觉到她有些走神,表情恬淡,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怀念的模样。 他想起的是那次遇刺前,她也是这样替他擦了手,却在听到端木远那小子的话后吓得花容失色。 还好,他想,那一次她足够聪明,从他的箭下逃脱了。 海棠一抬头就见端木夜正盯着她,那专注的目光,似要将她分吃了。她心中一惊,忙垂了视线,退开些,回归自己的座位正襟危坐。然而,端木夜的眼神似乎依然落在她身上,让她无处可逃。 从牡丹那次事情之后,海棠就能感觉到端木夜的目光更多地落在她身上。她心里惧怕着他又在想什么事来耍弄她,表面上却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她还能怎样?告诉端木夜,你别再看我了,不然小心我把你眼珠子挖掉?要是她敢说,掉的绝对是她的脑袋。 李长顺后知后觉地感受了端木夜和海棠之间气氛的诡异,他迟疑地看向姚炳,眼神无声地表达了这么一个意思:咱们是不是该滚出去,将此处留给世子和海棠姑娘? 可姚炳却根本没接收到李长顺的征询目光,事不关己地吃着他的菜。 李长顺没办法,只好放缓了动作,连一点声音都不愿意发出,免得打扰到了世子的兴致。 就在包厢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在这样一个相对安静的用餐地点,出现这样的声音极不寻常。 端木夜朝外瞥了眼,李长顺便立刻狗腿似的站起身,推开包厢的窗户向下看去。他这一推窗,外头的声音更大了些,海棠隐约听到“吃坏”“赔钱”什么的。 李长顺看了会儿便兴奋地跑回来道:“爷,似是有人来踢馆,奴婢瞧着,过一会儿老板该亲自出来了。那闹事的可是国舅爷家的幺子呢!” 国舅家的幺子,也就是说,太子的表兄弟? 海棠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这酒楼的老板可是林雪霜啊,前任太子妃,本来这位幺子估计还要叫她一声大嫂呢。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来砸场子了。从刚才李长顺和端木夜的对话来看,他们也不晓得这酒楼的老板不但是个女人,还是前任太子妃。 闻言,端木夜颇感兴趣地起身走至窗边。 楼上包厢的窗户打开后视野开阔,不但能看到楼下大堂中的情景,还能看到楼梯那边正在闹腾的一群人。眼看着即将引起冲突,酒楼门口忽然走进来一群人,为首者着一身月白男装,却身姿窈窕,姿容秀丽,巧夺天工的精致面庞上带着淡淡的傲气,人未至,那略显低沉的声音却已先一步到达:“都住手。” 她就是林雪霜吧? 海棠看向那个脸上稍作修饰,比一般男子看起来更英挺俊俏的“男人”。其实林雪霜的伪装技术很好,旁人看她,只会觉得她是个容貌过于阴柔的男子,而不会联想到她是女子。因为林雪霜的设定是特工,她的脸上带着连普通男子都不曾有的傲气和英气,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大气,这跟这个时空的女子们差太远了,谁也不会认为这样一个自信洒脱之人会是女子。 海棠呆呆地看着林雪霜,那在众人环视之中依然镇定自若,口若悬河的穿越者,忽然心生强烈的羡慕。她也想像林雪霜那样活得恣意洒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直小心翼翼,却永远不见天日。 窗户忽然被砰的一声合上。 海棠吓了一跳,一抬头便看到端木夜正阴沉地盯着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心里又忍不住打起鼓来。她刚刚又做了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看她? ☆、46|5.11 见端木夜的表情和动作都不对劲,李长顺和姚炳都自觉地退到一旁。 端木夜面色阴沉地紧盯海棠,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出去。” 这个“你们”指的自然是李长顺和姚炳,两人也不多说什么,安静地退出门去。海棠其实也想将自己当成“们”中的一个,奈何端木夜的双眼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将她钉在原地,她哪里能移动一步? 到最后,海棠终于顶不住压力,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垂下视线甚至都不敢吭声。她是真不知道这回又哪里惹恼了他,连求情都不知从何求起,唯有跪下才是最妥当的选择。 端木夜盯着海棠的举动,眉峰一动。 方才他见海棠盯着那临川酒楼的老板瞧得双眼一眨不眨,心中便是一阵不悦。让他不高兴的人,他自然不会让对方好过,可当海棠再度惊恐地跪下时,他心中忽然涌出一股烦躁。 曾经他满意于她对他的恐惧,可如今,当她照旧如此时,他的心境却变了。当牡丹还在红叶苑的时候,他曾看到过海棠和牡丹轻声细语交谈时脸上那种轻松的暖意,那让他的心中也同样觉得熨帖。但他更希望,那种轻松,能在对着他时呈现。然而事实是,她对他永远敬畏,永远恐惧,他一个眼神就能吓得她全身发颤地跪下,然而现在他想要的,却不是那些。 “起来。”端木夜不耐道。 海棠心中疑虑,迟疑地起身,只是视线仍然落在地上,脑中飞快地思考着,她到底又是哪里惹到了他。 端木夜缓缓走近她,每走一步,他的存在感便如同狂风暴雨般向她袭来。海棠忍着想要退后的本能,直到端木夜走到她身前一步之遥。 他静立片刻,忽然抬起右手伸了过来。 海棠有一瞬间想躲闪,却生生忍住,顺从地被端木夜的指尖挑起下巴,被迫直视着他。 端木夜神情冷然,沉沉地问道:“方才,你在看什么?” 海棠一怔,刚想说她什么都没看,就见端木夜似是猜到她想说什么似的沉了眼。她喉咙一动,将否认的话吞了回去,轻声回道:“奴婢……奴婢在看楼下的热闹。” “你看到了什么?”端木夜又问。 海棠不知端木夜这么问的意图,只好照实说道:“奴婢看到临川酒楼的老板现身跟来捣乱的人理论。” “临川酒楼那老板,你瞧着如何?”端木夜眼眸一深。 海棠心中微沉。端木夜果然还是对林雪霜感兴趣了,她是有外挂,所以才能知道林雪霜是女扮男装,那端木夜呢?他是看出了林雪霜的真正性别在问她,还是说别的什么? 海棠并不愿意端木夜对林雪霜太感兴趣,毕竟那就意味着连她都一脚踏入了鬼门关。可如果端木夜真对林雪霜有了兴趣,那么恐怕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跟林雪霜接近的举动。 心思急转片刻,她决定要破坏一下林雪霜的名声。 “那老板面如冠玉,神清骨秀,美得不似凡人……”海棠边说边注意着端木夜的表情,见他的脸色随着她的话而变得愈发阴沉,连抓着她下巴的手指都稍稍用力掐得她有些疼,心中便忍不住生了忐忑,然而她还是坚持着将组织好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奴婢想,他大约是喜好男子的吧。” 在别人眼中,林雪霜是个男人,说她喜欢男人,正是污蔑她是个同性恋。海棠想起之前有些许关于世子的事,是说端木夜打杀了一些肖想他的男风爱好者,想来他对那种人是很厌恶的,那么她这么一说,端木夜恐怕会绝了跟那老板深交的心思,也就不会发现对方是个女的,不会再引发被她吸引爱上她而跟太子撕起来的悲剧了。当然,自己说的也不是谎话,林雪霜喜欢的确实是男性嘛。 海棠本等着端木夜小小地发个火,毕竟听到他不想听到的事,他总会生气的,可令她吃惊的是,端木夜脸上原本阴沉的表情却随着她的话而渐渐消失,眉目都舒展开来。 海棠心中惊疑不定。为什么端木夜听到她说林雪霜可能喜好男子而不生气?难不成她推测错误,端木夜其实是个双性恋,男女都不忌,之前打杀那些男风爱好者,不过是因为他们长太丑?现在碰到林雪霜这个漂亮的,就觉得不要紧,动了心思? 海棠越想越是心惊,怕剧情真是这么不可抗拒,不管林雪霜是男是女,端木夜始终会被她吸引。 海棠误打误撞的话恰好合了端木夜的心意,得知海棠并未对那老板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的心情便立刻愉悦起来。 两人此刻的距离极近,望着海棠那双唇微张,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的模样,他心中忽然起了股冲动,慢慢低下头,向她那显得极为诱人的双唇贴去。他要打散她脸上的惊惧,让她的脸颊染上只属于他的靡丽。 眼看着端木夜那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在自己眼中逐渐变大,刚刚还在深深担忧着剧情是否不可违抗的海棠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垂下脑袋颤声道:“世子爷,奴婢不敢妄自揣测,还请世子爷饶恕奴婢!” 她退得急,端木夜那还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径直划过她的皮肤,引起一阵刺痛。可那点小痛对海棠来说却不算什么,她不敢抬头,想起刚才端木夜要做的事,脑子一团乱。 刚才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端木夜那动作,似乎是想……亲她? 端木夜的手僵在原来抬着海棠下巴的位置,久久没有放下。他垂着视线望着那只将一头乌发露给自己看的丫鬟,好半天才放下手置于身侧,紧紧握成拳。 这一刻,他竟分不清海棠方才是故意为了躲开他而跪下,还是只是因为恐惧而无意间避开了他的亲近。 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他极为不悦。 海棠久久没听到端木夜的声音,心中更为忐忑。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避开他。刚才他们明明是在谈着林雪霜的事,他怎么会突然想要亲她,还是说被林雪霜勾起了兴致,让他又有了立刻睡她的念头? 因为身份所限,海棠很怕端木夜会霸王硬上弓,若真到了那一刻,为了活命她或许只能妥协。然而她心里总抱着丝希望,端木夜的注意力能立刻被别的事物吸引走,或者说,端木夜这个高高在上的世子,还不屑强迫她一个小丫鬟。 包厢内一片寂静,端木夜望着那跪得极其卑微的丫鬟,胸中一阵烦躁。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神渐冷。 “就这么喜欢跪着?那便一直跪着吧。”端木夜冷然道。他不高兴了,总不能让那令他不高兴的人高兴。 “是,世子爷。”海棠轻声应着,稍稍直起身,然而视线还是落在地上。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端木夜因为她拒绝了他的亲吻而让她罚跪,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对此海棠并不郁闷,反而多了些庆幸和放松。既然让她罚跪了,他总不可能还想再亲她,那么跪着就跪着好了! 端木夜大步走回餐桌旁坐着,外头的喧闹声早已渐渐平息,想来那老板长袖善舞,利落地将事解决了。 他没有把李长顺和姚炳叫回来的意思,只是坐在那儿,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海棠。 海棠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不问缘由,也不求饶。 他忽然想起,之前她为那些丫鬟小厮时倒是巧舌如簧,偏轮到她自己了,就哑巴了呢?她不是总有诸多理由为他人开脱的么?怎么到她自己这儿,她就哑然无语了? 海棠一句话没说,端木夜却仿佛听到了她曾经为他人,为自己的性命开脱时那些个奇奇怪怪的理由。是不是只有到他要杀她的时候,她才会晓得要为自己多说上两句? 端木夜冷冷地看着海棠,忽然道:“此刻你便从这二楼跳下去如何?” 话音未落,他便如愿看到海棠抬头震惊地望着他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海棠还以为她听错了,直到她看到端木夜脸上的冷笑,才知道不是她听错,而他看着也不像是开玩笑的。 就因为她不肯让他亲,他就要让她跳楼自杀?这也太有病了吧!不,不对……算起来她之前也拒绝过他的求欢,难不成是积累下来的自尊受损一次性爆发了出来? 海棠心里已经将端木夜骂了一遍又一遍,可面上还是立刻露出谦卑的神色,膝行到他身侧道:“奴婢、奴婢觉得……虽说奴婢死不足惜,可从这儿跳下去,不死也得断胳膊少腿,吓到人就不好了……” 听到海棠这不同寻常的求饶理由,端木夜的心情好上了一些,他不置可否地冷笑道:“旁人是否受到惊吓又与我何干?” 海棠心里已将端木夜抽打了一遍又一遍,口中却继续道:“世子您高风亮节,从不在乎那些虚名。可奴婢身为您的丫鬟,却总要为您考虑一二的。若吓着了人,人们总会在背后议论您没能调.教好丫鬟,连跳个楼都要吓坏旁人……” 因为海棠这些瞎掰得很有趣的理论,端木夜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然而他的声音却依然冷酷:“念你对主子忠心,不用跳楼了。” 海棠心中一松,刚要谢恩,就听端木夜道:“回府里后投湖吧。” 海棠:“……”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呢?就为了她拒绝他的吻——而且她还假装成无意的动作以免伤了他的自尊——他就非要弄死她? “奴婢觉得……投湖也不好。咱们府里的湖水清澈,里头还有不少漂亮的鱼儿,奴婢要是投了湖,弄脏了湖水,害死了湖里的鱼,该是多大的罪孽啊。”海棠下意识地回道,可心里只觉得有些荒诞,倒没多少恐惧了。 “湖水全部换掉即可。”端木夜道。 此刻海棠终于隐隐意识到,端木夜这回说的让她去死,大概可能或许是在故意逗她,跟她开玩笑。如果换一个人跟她开这种玩笑,她肯定早就一巴掌呼上去了,可谁叫对方是能立刻将玩笑变成现实的人呢?所以即便恨得牙痒痒,她也只能装作不明白他的玩笑,继续以探讨学术的姿态跟他讨论她该怎么死的问题。 “奴婢不忍因为奴婢而害了那些无辜的湖中生物,也不愿让府里为此还要耗费人力财力。如果世子爷非要奴婢死的话,奴婢想,不如奴婢回了自己房间,拿三尺白绫上吊,安安静静的,也不会吵到旁人。”海棠垂着脑袋认真建议道。 海棠的声音中已经没了恐惧,端木夜听了出来,自然明白她已经知晓他不过就是逗她玩的。 他看着她,眉头微挑:“便依了你。” “多谢世子爷。”海棠恭恭敬敬地道谢,“那待会儿回府,奴婢便去找找白绫。”要是找不到三尺白绫,那就算了,不死了。 “嗯。”端木夜应了一声,道,“起来吧。” “是,爷。”海棠应声站了起来,恭敬地侍立一旁。 端木夜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忽然道:“李长顺可是克扣了你的月俸?” 海棠一怔,也不知道端木夜何出此言,虽然她并不喜欢李长顺,也不至于要乱说话污蔑他,闻言便忙道:“并未。” “女子不都爱涂脂抹粉?为何你脸上一点胭脂都未涂?”端木夜眉头一挑。 海棠哪里想到端木夜居然会注意这个,只觉得莫名其妙。开玩笑呢,女孩子如果化的是裸妆,直男怎么可能看得出来!等等……所以说他果然是个双? 端木夜还在面前等着她的回答,海棠赶紧将游离的思绪硬生生地拉扯了回来,她确实没有涂什么胭脂水粉,她伺候的主子可是想要睡她的,她怎么可能将自己好好打扮平添诱惑?而且古代的胭脂水粉里含铅量恐怕不低,她还不想慢性自杀。 “奴婢……奴婢涂了,就是涂得不多,因此不大看得出来。”海棠回道。女子多爱美,她要是说自己就是没涂,端木夜想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了防他的话,刚刚的玩笑话很可能变成现实的! 端木夜盯着海棠不语,海棠被他看得忐忑,可也只能忍着,尽量做出坦然的模样。 他忽然高声道:“李长顺,去结账。” 李长顺就在外头候着,一听端木夜吩咐,他便立刻应了一声:“是,爷!” 端木夜起身向外走去,海棠一怔之后立刻跟上,关于化妆的话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她都不知道端木夜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姚炳正等在包厢外头,听到里头往外的脚步声,他便将门打开。端木夜走出包厢,三人便向楼下走去。 方才的争执早就没影了,那国舅爷的幺子也不知是被请到包厢中好生伺候着,还是被打发走了,楼下只有林雪霜一行人。为首的林雪霜正跟掌柜的说些什么,表情淡淡的,天生一股贵气。 海棠跟着端木夜下楼的时候,忍不住又瞥了林雪霜一眼,有这么一刻,她希望她能跑到林雪霜的阵营里去,至少两人都是来自现代,观念是类似的。 端木夜脚步忽然一顿。 海棠没防备,差点撞了上去。眼一瞥发现林雪霜就在不远处,那一双美目不动声色地看过来,海棠顿时便觉得心如擂鼓。 端木夜在楼上的时候仿佛还对林雪霜不感兴趣的模样,现在经过她身边了,近距离的观察之下,终于起了兴趣? 可海棠很快就发现,林雪霜在打量端木夜这个无论在何处都显得鹤立鸡群的男人没错,但端木夜却并没有看林雪霜——他看的是她,脸色沉沉的,眼神不满。 海棠吓得险些就要退后了,她又干什么了啊!刚刚好不容易拿自己开涮哄好了他,才一会儿功夫而已,他怎么又不高兴了? 见海棠的眼里只有自己,端木夜终于收回看向海棠的目光,眼神不善地睨了一旁的酒楼老板一眼,这才继续向前走去。他是真厌恶海棠看那老板的目光,挖了海棠的眼睛他舍不得,却是可以考虑毁了那老板的脸。 端木夜勾了勾唇,带着海棠走出店外。李长顺动作很快,早在下来结账的时候就把号牌给店员,让他们把马车和马都驾回来。 端木夜和海棠上了马车,李长顺照旧驾车,一路往齐王府的方向行去。 一行人出来的时候本就不早了,现在天色早已黑了下来。华灯初上,作为帝国首都的临沂晚上却依然热闹,夜市在百姓生活中充当了一个饭后消食的好去处,还有那直到夜晚才开始营业的“红灯区”,也是有钱有闲人的一大去处。而一国之都总是富庶的,向来不缺有钱人。 海棠之前虽一直跟着端木夜在外奔波,但从来没在晚上出来过,虽然马车经过的地方不是闹市,那远处夜市的喧闹她也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看上了一眼,心中便忍不住有些向往。之前她就趁着那次端木夜莫名其妙把她丢在街上后逛过一次街,还惦记着不能逛太晚,并没有尽兴。而像夜市这种因为夜色而更多了些朦胧美感的集市,她自然从没有机会逛逛。 “李长顺,停车。”端木夜忽然道。 外头李长顺立刻放慢了马速。 端木夜扬声道:“去刚才的那个夜市。” “是,爷!”李长顺没有多问,调转马头前去。 海棠在一旁不吭声,却忍不住想,刚刚她才想着夜市可能很好玩,端木夜就让李长顺驾车过去,不要告诉她他会读心术啊……不对,就算他有读心术,为什么要满足她一个丫鬟的渴望?他又在谋划着什么阴谋? 海棠心中一时间忐忑不安,上回端木夜表现异常害了牡丹,那这次呢?他又想干什么,又想怎么耍弄她,逼迫她? 在海棠的忧惧之中,李长顺将马车在夜市附近停下。 海棠先跳下了车,见李长顺站一旁没有去扶一把端木夜的意思,只好自己动手,服侍他下车。 端木夜下了马车便道:“姚炳,李长顺,你们在这儿等着。” 姚炳道:“爷,那次刺杀主谋并未寻到,您此刻若是单独行动,并不安全。” “是啊爷,奴婢看还是让姚千户跟着吧。”李长顺也劝道。 端木夜却不以为然地说:“不是还有海棠么?” 海棠一愣,她一个小丫鬟在遇到刺客的时候顶个屁用?可端木夜提名她了,她只能表忠心道:“姚千户请放心,奴婢虽只是个弱质女流,可若世子真有危险,奴婢定拼死保护世子安全!” 姚炳看了海棠一眼,想起了那时候在湖上,海棠奋不顾身挡在世子跟前的一幕,可他依然道:“但世子爷的安危不可儿戏,姚某……” “行了,别让我说第二遍。”端木夜蓦地打断了姚炳的话,抬脚向前走去。 海棠赶紧跟上,刚走一步,一旁姚炳道:“世子爷的安危,便有劳海棠姑娘了。” 海棠顿时觉得肩膀上压了千斤重担,却也只能一脸认真地说道:“奴婢不会让世子有任何闪失。” 说完,海棠忙跟上端木夜。 小心地跟在端木夜身后一步的距离,海棠又想不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 端木夜没让李长顺和姚炳跟着,却把她带着逛夜市,这算是什么?给刺客一个杀他的机会?还是说……创造一个二人世界? 后一种可能性想得海棠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看向跟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不去想他的所作所为,单单他的身份和这一身皮囊的话,确实足以令万千少女耳红心跳。可她在他手底下经历了那么多次生生死死,她自然不可能对他的皮囊有任何想法。如果将理智压在情感之下,她是很希望逛夜市的时候端木夜被刺客干掉的,至于她么,自然是有多远逃多远。 刚走没几步,端木夜忽然停下脚步。 海棠一惊,也忙停步。莫非端木夜觉得现在逛街太危险了,还是觉得回去算了? 却见端木夜转头对海棠道:“去向李长顺要点银子。” 海棠:“……是。”他出门必有李长顺跟着,身上不带银子也正常……也难为他还能想起来逛街要带钱。 海棠捂着自己身上揣着的银子转头跑向李长顺,能公.款.消费她才不用自己的钱呢! ☆、47|5.11 见海棠跑回来,李长顺一脸惊讶,听明白情况,他立刻掏出几张银票和一些银子塞进海棠手里,叮嘱道:“海棠姑娘,世子可交给你照顾了。” 李长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郑重,就仿佛在托付世子下半生似的,听得海棠满头黑线。她赶紧随口应了,也不看李长顺给自己多少钱,转身跑回去。 海棠跑回跟端木夜分开的地方时,他还在原先的地方待着。那边距离灯火通明的夜市还有些距离,这条街上两旁的路灯又不亮,看不清楚端木夜的面貌。他侧身而立,微微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侧脸轮廓清晰,身子挺拔,朦胧的月色之下,周身似乎笼着一层浅浅的光。 海棠忍不住慢下脚步,她想,老天真是瞎了眼,竟给了端木夜这种人品的人渣一个这样优秀的外貌。 像是察觉到海棠的靠近,端木夜转头看过来,这一刻,海棠竟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温柔的意味。 她惊诧地走上前,凑近了却只看到他正淡淡地望着她,一贯的高高在上,便明白刚才只不过是因为夜色太美而导致的错觉。 “爷,李公公给了奴婢不少银子。”海棠复命道。 端木夜点头,转身向前走去。 海棠跟在端木夜身后,紧紧捂着银票和银子,不离左右。像夜市这种地方人多眼杂,小偷也多,她现在身怀巨款,必须提高警惕。 帝都临沂虽对进出管理还算严格,但并没有实行宵禁,晚上有些街永远热热闹闹的。这夜市大概要摆到晚上十点十一点才会散去,两旁原本的店铺早就关了门,街道两边都是小摊小贩,有卖小吃的,有卖首饰胭脂的,有卖日常用品的,还有卖书本字画的……总之各种东西,应有尽有。 海棠紧跟在端木夜身后,看得眼花缭乱。这夜市上的商品可比她之前白天逛的那些店铺要多多了。晚上跟端木夜一起吃饭根本不可能吃好,她现在看到一路上的那些个小吃都要流口水了,像什么糖葫芦啊,桂花糕啊,绿豆糕啊,烧饼啊,馄饨包子啊……她真的好想停下来买点吃啊! 海棠看向前头的端木夜,他一身华服,在这市井街道之中显得相当另类,吸引了不少注意力,特别是一些小姑娘小媳妇,看他一眼就脸红,却又看了一眼又一眼,恨不得眼睛都黏到他身上。他却目不斜视地向前行去,那一身气度跟周围格格不入,看到他的都自动远离了他。 海棠想,大家都是有趋利避害本能的,不知道端木夜是谁,却知道他不好惹,主动躲得远远的。 海棠也不知道端木夜逛夜市干什么,他就那么一路走,她也只能将目光从周围的小吃上硬生生扯回来,紧跟着他。 端木夜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海棠道:“想要哪种,自己挑。” 海棠一看,他竟然在卖胭脂的小摊贩前停下了,那小贩看有贵客来了,立刻热情地介绍道:“两位客人,我这儿的胭脂可是全临沂最全的!临沂的胭脂,好的没我便宜,比我便宜的没我这儿的好。您随便挑,买多了我还能给您算便宜点!” 海棠木然地看着那小贩。 端木夜侧头看着海棠,海棠察觉到他的视线,转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摊子,开始装模作样地挑挑拣拣。此刻她虽表面上很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别告诉她,端木夜真是特意为了她来逛夜市的啊…… 海棠心中忐忑,很快就挑选了一盒胭脂,递过去。 那小贩笑道:“这位姑娘,您原本就长得美,若用了我这儿的胭脂,必定更是美若天仙,让更多男子为您倾倒啊!您要不要再多来两盒?多买我肯定给您算便宜些!”他瞥一眼端木夜,又暧昧地对海棠笑。 海棠面无表情:“谢谢,就这个,结账。” 那小贩有些遗憾,可看海棠态度坚决,一旁的贵公子又不说话,他只好将那胭脂包好递了过来:“收您六十文。” 因为端木夜就在身旁,海棠压下砍价的蠢蠢欲动,用李长顺给她的碎银结了账。反正是公款消费,她为端木夜省个什么钱! “爷,好了。”收好胭脂,海棠恭敬地对端木夜道。 端木夜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去,走两步说:“记得用。” “……是。”因为知道这种化妆品含铅量高,端木夜这句话在海棠脑中就自动翻译成了“记得慢性自杀”。可既然端木夜都开口了,她还能不遵照着办么?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路,眼看着夜市快到头了,端木夜终于停下脚步。 这是要回去了吧?海棠还没吃到小吃,心中很是遗憾。 但海棠随即就发现,端木夜的目光正落在前方。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微惊。 不久前才分开的林雪霜身边只带着一个丫鬟,两人正说笑着向前走着——确切来说,是她那丫鬟叽叽喳喳兴奋地说着,而林雪霜本人则如同高山雪莲,静静地听着,表情淡然,半晌才点头或者回上一句。 海棠忙收回目光看向端木夜,他注意到了林雪霜,会不会上去说个话认一认什么的? 可没想到此刻端木夜已经调转视线看向了自己,目光幽深,隐隐带着丝不快。 海棠瞳孔一缩,真想拔腿就跑。 端木夜下一刻移开了目光,转身向来路走去。经过海棠身边时,他阴测测地说了句:“走。” 海棠哪里敢不听话,赶紧跟上。那边林雪霜显然并没有看到他们,而端木夜却是看到了假装没看到,一点上去攀谈的念头都没有,也就是说,端木夜对林雪霜果真不感兴趣? 得出这样的结论,海棠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只要端木夜对林雪霜没兴趣,就不会接近她,也就不会被她吸引,再爱上她了! 回程端木夜走得很快,海棠勉强才跟上,她小跑着,眼神飞快地从周边的飘香小吃上划过,心里哀叹了一声。 “爷,您回了。”两人回到马车旁,原本一直提着颗心的李长顺一见端木夜便脸上一松,谄笑着跟了过来。 端木夜理也不理他,自己跳上了马车。 李长顺一脸奇怪,无声地问海棠:“爷这是怎么了?” 海棠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不晓得。” 端木夜一会儿一个心情,她哪里晓得他又犯的是什么病? 李长顺还待再问,马车里传来端木夜不耐冰冷的声音:“再不快上来,就自个儿走回府去。” 海棠身子一颤,赶紧爬上马车。白天让她自己走回齐王府她也能接受,大不了悄悄雇车嘛。可这大晚上的,半路遇到个什么坏人,那她不是惨了? 马车之中,端木夜端端正正地坐着,面色似乎不见喜怒。 海棠觉得他今天特别的喜怒无常,哪里敢靠近他?她就在马车门边坐了,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 马车启动,端木夜眼神一抬,冷冷道:“坐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不是……奴婢这就过来。”海棠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忙挪到端木夜近前。 此时天色已晚,马车内非常奢侈地用了夜明珠来照明,自然亮不到哪儿去,只是柔和的光线也柔和了人的气质,海棠忽然觉得,除去端木夜那冷酷的声音,他此刻的模样倒不怎么冰冷吓人了。 因此,她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这一切,自然被近在咫尺的端木夜感觉到了。发觉海棠在他身边似乎没那么紧张了,他方才心中的戾气也渐渐消了下去。 “喜欢逛夜市么?”他忽然开口,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海棠一怔,保持着侧对端木夜的姿势回道:“喜欢。”她想,刚才端木夜应该就是特意带她去逛的吧?毕竟就给她买了一盒胭脂两人就回来了。他特意带她去逛个街,她要是说不喜欢,这是嫌命太长啊! 端木夜的眉目便也舒展开。 他定定望着海棠的侧脸,发现这张并不出众的脸,竟然怎么看怎么顺眼,越看就越是喜欢。他忽然倾身向她,抓着她的下巴让她正脸对着自己,头一低便毫无预兆地对着方才在临川酒楼里没能亲上的双唇吻了上去。 海棠呆住了。 临川酒楼之中,端木夜想亲她,却被她故意后退下跪给躲了过去,她暗自庆幸,以为事情就会这么过去了。可她忘记了,端木夜的身份是世子,而她是贴身照顾他的丫鬟,只要他起了这个心思,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机会。 短暂的呆愣之后,海棠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没有让自己本能地退缩。在端木夜亲到自己前的躲避,还可以用不知主子意图,是无意的来作为借口,他现在亲都亲上了,她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推开他之后,他那铁青的脸色,暴怒的模样。 她不敢面对那个端木夜。 她只能握紧了拳头,装作羞窘地闭上了双眼,免得端木夜看到她眼中的嫌恶和抗拒。 端木夜并不满足于轻轻触碰,浅尝辄止,他手上一动,令海棠双唇微张,紧接着他便入侵了她的口腔。 闭上了双眼之后,海棠其他的感官便更加敏锐起来,呼吸间满是端木夜的气息,他的吻跟他的人一样霸道,攻城略地,不留余地。 直到海棠几乎喘不过气来,端木夜才松开她。看到她脸颊飞上的红晕,他顿觉心满意足。 “海棠,可喜欢如此?”他并没有彻底松开她,两人的距离依然是那么近,他的气息,几乎将她包裹。 海棠深深地吸了口气,缺氧导致的眩晕终于好过了些,耳中听到端木夜那带着暧昧气息的话,她心底一颤,缓缓睁开眼,发现近在咫尺的他勾唇浅笑,那本就英俊的脸竟多了些许引人堕落的艳靡。 她飞快地垂下视线,整颗心一点点往下坠。 端木夜只当她是害羞了才不回答他的问题,也不恼,吻她的滋味比他想象得更好,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得到更多了。 他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却如同炸雷般响起在海棠耳旁:“今晚来我房中,你可愿意?” 海棠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上回在马车之中,端木夜让她脱衣服,与其说是想要她,不如说是逼她,依然有逗弄她的成分,因此当时便让她糊弄了过去。但现在,端木夜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式,可想也知道,他怎么可能容忍她回答说不愿意?在他心中,她这个丫鬟就没有对他说不的权力。 久久没得到海棠的回应,端木夜嘴角的弧度便一点点冷却了下来。他那一双习惯了冷眼看人的眼睛,此刻又一次将方才的温柔驱散,冷冰冰的,似乎蕴藏着风暴。 海棠没去看端木夜,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息变化,她心中一抖,忙垂了视线轻声道:“奴婢、奴婢……愿意。” 端木夜便只当她方才是害羞了,心情再度变好,大发慈悲地松开了她。 海棠忙稍微一动了下.身体,垂着视线不抬头。她知道端木夜一直在看着她,所以她只能做出羞窘的模样,一点不情愿都不能浮上面庞。 可她心里却快速地思索起来。她是被迫口头应下了,但她总能有办法不让自己去侍寝的,一定能有办法的! 一路沉默。 到了齐王府,马车一停稳海棠便先下了车,又转身扶端木夜下来。 李长顺被抢了活也不生气,他敏锐地察觉到世子和海棠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只是也不好多问,便一直忍着。 时间不早,姚千户也告辞离去。门房见端木夜回来了,赶紧拿了灯在前头引路,海棠和李长顺在端木夜身后紧紧跟着。 到了红叶苑,海棠忽然开口道:“爷,请容许奴婢先行回去……梳洗。” 李长顺有些惊讶海棠为什么会这么说,便听端木夜道:“去我那儿洗便是。” 李长顺顿时一惊,随即一喜,看来是海棠她终于想通,知道要投怀送抱了。瞧吧,他就说世子对海棠是有意的。 海棠垂着脑袋,有些结巴:“奴婢……奴婢……还请世子爷成全奴婢。” 端木夜侧头看她一眼,只当她是害羞了,便道:“也罢。” “多谢世子爷!”海棠赶紧道谢。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海棠立刻关上门,原本在外头故意做出的羞窘模样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一片焦躁之色。 如果没有其他事发生,今晚她是绝对躲不过去的。可是,如果她发生了什么,比如说生了病或者受了伤,自然就不用去伺候他了。然而她必须小心,要弄成意外的样子。端木夜太聪明,要是被他发现是人为的,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房间里没有点灯,海棠也不在意,熟练地摸到桌子旁,曲起膝盖,用力地往桌腿撞去。膝盖撞在桌腿上痛得她差点叫出来,然而她却死死咬牙忍着,用力撞了好几下才停下,紧接着,她又在地上蹲下,深吸了口气,用力将额头往地上撞去。她用的力气可不小,只一下就撞得她头昏眼花,她强撑起身体,只觉得身体摇摇晃晃。趁着还有些许清明,她打开门走出去,又转身做出要进屋的样子,却一脚绊在门槛上,砰的一声摔倒在了门内。 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但还不至于让海棠晕过去,只是她也没起身,就那么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像是个小太监,当他看到趴在门内人事不知的海棠之时,他立刻脸色大变,急忙跑过来蹲下,发现海棠还活着后,他又立刻跑掉了。 不一会儿,李长顺带着人匆匆跑过来,他忙让茉莉杜鹃和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将海棠扶起放到她床上,点亮了房间里的灯。这灯一亮,他就看到了海棠额头的那一片淤青,脸色顿时变得不怎么好看。 海棠幽幽“转醒”,见房间里围了那么多人,迷迷糊糊地出声问道:“怎么……了?对了,我还要去世子那边……” 李长顺看她这副迷糊的样子,知道以她这样根本伺候不了世子,只好道:“海棠,你先躺着,世子那边你就先别管了。”他顿了顿又恨铁不成钢地说,“好好的,你怎么能出这事?自己屋子的门槛都能绊到,还把自己摔成这样!” “我……我是太高兴了……”海棠小声解释道。她故意做的这个布置,就是为了让别人认为,因为屋子太黑,她又太高兴了,这才一时不察,被门槛绊倒摔晕了过去。 李长顺叹息着摇摇头,他可一点都没怀疑海棠的话。世子爷可是人中之龙,要能得了侍寝的机会,哪个丫鬟不高兴得要疯了? “那世子那边……”海棠露出一脸的惋惜。 “我会去说的,你先躺着吧。”李长顺一脸烦躁地说道。他已经预料到,他去跟世子说这个消息,世子会有多愤怒。方才服侍世子沐浴之时,他就发现世子的心情格外好,那时的心情有多好,在得知海棠无法侍寝之后的心情就会有多遭。可偏偏这事他又不可能推脱。 海棠道:“那便麻烦您了。” 李长顺带着人又走了,房间里就留了茉莉和杜鹃。 刚刚海棠和李长顺的话并没有泄露出海棠要去侍寝的意思,茉莉没听出来,自然也不会多问,只是心疼地看看海棠。杜鹃倒是能听出点不对味来,不过她也没敢问。两人为海棠擦洗了一番,又为她上药,看到海棠膝盖上的严重淤青,她们都倒吸了口冷气。 “海棠姐姐,你这伤……”茉莉眼眶微红,“怎么摔得这么重?” 海棠有点心虚,她又不能说是自己弄的,看到膝盖上的那一片红肿青紫,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弄过分了,现在一抽一抽的疼,受苦的还是她自己。 “我也不晓得,大约是我回屋子之时太着急了吧……”海棠叹了口气道。 海棠话音刚落,她的房门就被用力推开了。 屋内几人猛然回头,却见门口站着的竟是一脸阴沉的端木夜。 茉莉和杜鹃跟端木夜接触的时间很少,此刻都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站着。 端木夜冷冷道:“都滚出去!” 两个小丫鬟赶紧跑了出去,经过堵在门口的端木夜时,都战战兢兢的,生怕碰到他一个衣角便要被拖出去打死。惊恐忧惧之下,她们哪里顾得上担心还在房中的海棠? 在看到端木夜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海棠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本还指望着李长顺跟端木夜说完她的情况后,端木夜虽然欲.求不满,但看在她受伤了的份上,能暂且放过她这一回。可没想到,他竟直接跑过来兴师问罪了——看他此刻的眼神,他也不像是担心她的伤来慰问的。 “爷,您、您怎么来了?” 端木夜来的时候,茉莉还在帮海棠处理膝盖上的伤,她的衣裳被撩了起来,露出半条腿。在短暂惊诧于端木夜的到来之后,海棠立刻将衣裳往下拉,挣扎着从床上爬起。 原本躺着的时候还好,一起身,她便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扶住床沿才稳住身体,她也不敢耽搁,翻身下床,笔挺地跪了下去:“奴婢恭迎世子爷。” 膝盖上的痛不是假的,这么一跪,她立刻感受到了钻心的疼痛,声音都不自觉地发起颤来。 端木夜并没有立刻开口。 借着室内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了海棠额头的汗和伤,再加上方才他看到的她腿上那白皙肌肤上的淤青,他明白了她确实伤得不轻。 在李长顺将海棠受了伤之事告知时,他原本略显期待的心情顿时如同暴风雨般狂暴起来。太过巧合的意外,他难免会觉得是人为的。再加上之前海棠曾拒绝过他,他立刻便想到,这是否又是海棠故意为之? 海棠这丫鬟,鬼主意总是很多,若说她不愿意服侍他才故意弄伤自己,他也是信的。只是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的心中便忍不住变得暴戾。他若想要她,她就该欢欢喜喜地将自己交给他,竟敢还跟他耍心眼?不识抬举! 端木夜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望着海棠,冰冷的眼神中涌动着随时要爆发的风暴。 海棠这时候却忽然抬起头望着端木夜,脸上一片娇羞之色:“爷,李公公说奴婢伤得不轻,要奴婢在这儿歇息,但奴婢却觉得……奴婢觉得自个儿的伤也没那么重。”她说着垂下了视线,像是害羞得不敢看端木夜,声音更低了,“奴婢、奴婢还是能伺候您的……” 海棠清楚端木夜一旦起了疑心就很不好对付,一味的推脱,反而会加深他的怀疑,所以她只能故意这么说,让端木夜明白,其实她是特别乐意伺候他的,带伤都要上,而接下来,就要赌端木夜会不会禽兽到即便她伤成这样也要睡她了。 端木夜听着海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表情却始终没什么变化。 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你既有心,我自然不会阻了你。” ☆、48|5.11 听了端木夜的回答,海棠脑袋一懵,差点跪不住。 端木夜这个禽兽,这个变态,她都伤成这样了,他竟然还要睡她?! 海棠都想不顾一切豁出去破口大骂了,可随即她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他这话,可能也是个试探。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用一种略带喜悦的声音道:“多谢世子成全!” 说完,她单手撑着旁边的床铺慢慢站了起来,膝盖上的疼痛是真实的,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却立刻就摆出欢喜的模样,对端木夜道:“爷,不然您先回去?奴婢、奴婢收拾一下便过来。” 她说着,身子便是一个摇晃,眼前的昏花让她不适地皱起眉,然而她却极力压下那种不适,对端木夜露出最羞窘也最真诚的笑容。 端木夜眉头微皱。 他忽然迈开脚步走到海棠跟前,在她惊讶的同时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他的目光如同暗夜星辰,将海棠牢牢锁住,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面色变化,只听他沉沉地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今晚你可愿意伺候我?” 海棠一怔,他微凉的手指贴着她那细嫩的脖子,让她毫无安全感可言,而他的话,又是个什么意思?再给她一次机会,是说给她说不的机会吗?她要是真说了不,他能放过她? 海棠可不相信,想到他过去的斑斑劣迹,她认为这依然是他的试探,脸上的怔楞便慢慢变成了害羞,她稍稍阖上眼睑,低声回道:“奴婢……愿意的。” 海棠话音未落,端木夜便低头吻了下来。 他稍显凶狠地吻着她的唇,像是在发泄怒气,牙齿甚至咬破了她的嘴唇,她立刻便闻到了一阵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一只手圈着她的腰,扶住她因受了伤以及他的吻而站不稳的身体,那原本掐着她下巴的手却顺着她的身体缓缓向下,四处游走,最后落在她胸前。 昏黄的灯光之下,两具身体交叠出暧昧的气息。 海棠的心顿时沉到了最谷底,他竟猴急地要在这里办了她?她的身体微微轻颤,脑中思绪急转,想要在一片混乱中找出条出路来。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海棠讨厌端木夜,不管是他这让她眩晕的吻,还是胸口那令她微微泛疼的触碰,都让她觉得难以忍受,此刻她的脑中嗡嗡作响,不知什么时候那根名为理智的弦便会断裂。 下一刻,端木夜忽然松开海棠。没了支撑,海棠腿一软便坐在了自己床上。 端木夜转身离去,只是走到门口之时,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暗哑的声音却透过微凉的空气传入海棠的耳中:“好好歇着。”说完他便如同来时一般快速离开了。 海棠好一会儿才彻底冷静下来。 她轻轻摸上了自己的唇,可被咬破的部位令轻微的触碰也带来阵阵刺痛。她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裳,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将房门关上。 等又瘸着走回来躺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海棠才长舒口气,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 不管怎么说,她赌对了,今天这一劫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凭着身上的伤,她至少可以歇息好几天。可伤总有好的那天,等伤好了,她又该给自己弄个什么毛病呢?可无论是伤还是病,都不是长久之计。今天端木夜明显是怀疑了,虽然最后他似乎是信了她,但她要是接二连三地受伤生病,他怎么都不可能不怀疑的。 她一定要想出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另一边,端木夜一脸阴沉地回了自己房间。李长顺战战兢兢地迎上来。方才端木夜不让李长顺跟着,他自然只能担心地待在这儿,此刻见端木夜一脸阴沉地从海棠那儿回来,他眼珠子一转,小心地提议道:“爷,要不要奴婢去找几个漂亮的丫鬟来……” “滚!”没等李长顺说完,端木夜便冷冷地说道。 李长顺一惊,赶紧退后。他虽已不算是个男人,可也晓得男人被勾起了兴致却得不到纾解会有多难受,作为服侍世子许久的第一人,他自然要提出些意见好让世子高兴起来,可没想到他竟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端木夜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转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李长顺一怔,赶紧笑道:“是!爷请稍等,奴婢这就去办!”虽说此刻天色已晚,可有多少丫鬟对于爬上世子的床梦寐以求啊,也是海棠没这福分,过了这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店。 等端木夜又洗了一次澡出来,外头已经候了四个丫鬟,各个国色天香,体态婀娜,四人有四种美法。 端木夜沉着脸望着四人,一旁李长顺忙催促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告诉世子,你们的名字?” 这四个丫鬟各个眸如秋水地望着端木夜,从左数起的第一个丫鬟忙福身柔柔道:“奴婢栀子。” 她身旁的丫鬟也一个接一个自报家门,却都很简单,没有多余的话,只因李长顺在将她们带过来之前曾经严厉地警告过她们,不要说多余的话,若是惹得世子爷不悦,要被拉出去打死,他可救不了她们。因此四人虽急切地想要向世子爷展示自己,让他选中她们,却也不敢多言。 端木夜的眼风从四人身上扫过,最后看向李长顺:“就这些?换。” 那四个丫鬟脸上便露出失望的神色,有一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长顺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他赶紧对端木夜道:“是,世子爷,奴婢这就换。” 他对这四个丫鬟招招手,让她们退下。好在他早有准备,自己跟着出去后便让下一批的三个走进去。回世子跟前伺候前,李长顺又招呼身边的小太监,让他赶紧再去找一些丫鬟来。 端木夜看着新进来的一批丫鬟,面无表情地听她们自我介绍完毕,然后冷冷开口:“换!” 李长顺擦着头上的冷汗,感谢着自己的先见之明,赶紧应道:“是,爷!” 他不知道世子爷的要求是怎样的,他也没胆子问,只好环肥燕瘦,淡妆浓抹的都找一些来。 然而这样换了五批之后,端木夜还是没有选中任何丫鬟,李长顺忽然就明白过来,世子被谁激起了兴致,还该由谁来满足,旁人是不行的。 在又一批三个丫鬟被赶走之后,李长顺垂眸恭敬地说:“爷,奴婢瞧着这些丫鬟确实都不甚合心意,不如奴婢去把海棠姑娘叫来……” 端木夜眉目微动,想起了刚才那个吻,颇有些意动,然而海棠额头和膝盖的伤却在此时跳入他的脑海。即便经过方才的一番试探,他也并不能确定,海棠是否是有意为之,那丫头的心思,他竟猜不透。 “叫迷迭进来。”端木夜忽然道。 李长顺一怔,想起迷迭正是前一批丫鬟里最美的那个,立刻道:“是,爷!” 他赶紧出去,让人把迷迭追回来。迷迭去而复返,对此极为惊喜,听了李长顺的叮嘱之后,战战兢兢却又满怀期待地来到世子跟前,满脸的绯红之色。 端木夜看也未看迷迭一眼,只是对李长顺道:“更衣。” 李长顺便赶紧替世子脱衣服,因为世子指名要他更衣,他也不好让迷迭过来。端木夜脱了衣服,上床前对迷迭道:“不准出去。” 迷迭讶然,疑惑地看向李长顺,李长顺也是一头雾水,只轻声对迷迭道:“你就站在这儿,没有世子的命令,万不可乱动。” 迷迭神色有些惶惶然,却只能点头柔声道:“奴婢遵命。”那柔美的音色,听得人心生怜惜。 李长顺暗叹一声,留下守夜的小太监,带着人走了出去。 海棠第二天一早便得到了端木夜昨晚留人过夜的消息,是茉莉来为她上药的时候说起的。因为端木夜从未留过丫鬟,因此茉莉说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带着惊奇。 “昨夜世子爷召了不少丫鬟过去,选了个叫迷迭的留下。”茉莉边为海棠上药边说道。 “真留下了?”海棠惊奇道。 “对啊,今早有人看到她一脸疲惫地走出来,像是一夜都没睡。”茉莉说着羞红了脸,毕竟她还是个小姑娘,说到那种事怎么可能会不害羞呢? 海棠没有说话,心里有种懵懵的,被馅饼砸中的感觉。 想来,端木夜昨天是被她挑起了兴致,结果她伤成这样睡不成了,就去睡了别的丫鬟……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危机解除了?因为这就意味着,他对她的“想睡”也不过如此,任何一个别的丫鬟都能替代。她对他来说越不重要,她就越容易逃开被睡的命运。 “那丫鬟呢?美不美?留下了么?”海棠问道。 茉莉道:“听说很美,现下正在世子卧房旁的侧屋睡着呢,李公公还特意找了个丫鬟来服侍她。” 海棠听得心怦怦直跳:“那世子有没有说要给她什么名份?” “不晓得。”茉莉摇头道,她终于觉察出海棠的过分关心,再想起昨夜世子过来探伤——她自己这么猜测——便隐约有些明白海棠的心了,安慰道,“海棠姐姐,咱世子爷对你最好,那个叫迷迭的肯定比不上你……” 海棠见茉莉眼中的关心,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也知道她是真的误会了自己,可她也没解释什么,只是扯了扯嘴角,并未答话。 茉莉见状,只当海棠心情不好,沉默着服侍海棠上药洗漱完,又去替她端了粥过来,见她吃完才在海棠的吩咐下离去。 海棠坐着休息了会儿,又躺到了床上去。 大概这就叫因祸得福?她本以为事情越往后越不可控,可没想到竟忽然出现了转机。她现在是不是该祈祷,在她养伤这几日,那位叫迷迭的姑娘能尽全力夺得世子的宠爱,等她再去世子跟前伺候,就发现自己已成明日黄花,世子不再想睡她? 海棠越想越开心,一想到光明的未来,她都快高兴得抱着棉被在床上打滚了。 这一激动,她便不小心压到了膝盖上的伤,兴奋的精神稍稍冷却。 她想起了昨夜的那个吻。那个吻比马车上的更狂暴,像是要将她吞下碾碎的风暴。她不可抑制地想起端木夜吻着她时的那双眼睛,他冷冷地看着她,即便气息有些紊乱也紧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 海棠忽然一个激灵,抱着被子坐起身。 昨晚他的眼神足以令她心尖轻颤,却不全是恐惧,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她隐约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些什么她不愿看到、心里发慌的东西,却像是隔着层迷雾,看不真切。 他会那么容易放过她吗? 这一刻海棠忽然意识到,她刚才高兴得太早了。对端木夜这种古代无法无天的权贵来说,哪有睡了一个就不能睡别人的想法?他可以在有兴致的时候召幸别的丫鬟,却未必会放过一直想睡的她。甚至,她还想到了另一种更吓人的可能。 端木夜让别的丫鬟侍寝,除了满足他自己的欲.望,或许还是对她的另一种试探。人都有一种劣根性,一直得不到的反而更想要,端木夜还没睡过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至少目前来看,他对她还没失去兴趣。昨天她故意演了那么一场戏,表现出对于受伤而不能侍寝的遗憾和悔恨,那么在听到端木夜昨晚上因为她的错失良机而睡了别的丫鬟时,该是什么反应?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高高兴兴的! “海棠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海棠正想得入神,门口传来了李长顺的声音,她顿时心中一惊,赶紧回道:“李公公请进。” 李长顺推门而入,脸上带着笑的,身后带着的太监拿着托盘。他拖了张凳子在海棠床边坐下,关切地说:“海棠姑娘,你的伤可好些了?” “好了不少,劳李公公费心了。”海棠忙回道,她脑中思绪微转,故意张了张嘴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长顺果真顺着问道:“海棠姑娘,可有话想说?尽管说便是,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想来世子也不会苛待了你。” “我、我听说……”海棠支吾了片刻,才道,“昨日世子……临幸了别的丫鬟。” 李长顺眸光微闪,笑着说道:“也不知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不过我也不瞒你,确实如此。”他微叹一声道,“海棠姑娘,不是我说你,你早该听我的,时不我待啊。如今你又受了伤,便是想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海棠垂下视线,一声不吭,只是双手轻轻搅动着被角。 李长顺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微微一叹,又关心安慰了她几句,这才起身离去。今日世子特意吩咐他来看看海棠姑娘,他回去复命的时候,自然要将海棠姑娘问的话,以及听到世子果真临幸了别人时她的反应一一告知。昨夜世子那么折腾布的局着实叫他大开眼界,想来世子如此上心,对海棠姑娘已是势在必得,得知方才海棠姑娘那吃醋的反应,又会觉得如何? 李长顺觉得,世子的身份摆在那儿,就算临幸十个八个丫鬟,海棠也不该有如此拈酸吃醋的表现,他要不要替海棠在世子面前美言几句呢? 海棠不知道李长顺的想法,可他走后,她总算稍稍放松下来。 李长顺来看她,大概是有端木夜的意思吧?也不知道她刚刚的那一番表现,能不能消除端木夜的怀疑。 李长顺考虑了一路,最终还是在端木夜面前照实说了。而那之后的几天,端木夜没理海棠,海棠在自己房间里养伤,从茉莉口中听说端木夜从翰林院回来后就会召迷迭过去,有时候晚间甚至带迷迭出门,而迷迭则夜夜歇在端木夜房中,次次到清早才会出来,带着满脸的疲惫之色,睡上一整个上午。 对于这样的发展路线,海棠心里高兴,对外却做出郁郁寡欢的模样。她想,就算一开始是为了试探她,或许之后端木夜就在睡迷迭的过程中食髓知味,慢慢放不下迷迭,而将她抛之脑后。她希望这是真的,那她就要放烟花庆祝了! 歇息了几日,海棠的伤在她的万般不愿中开始好转,这日下午,茉莉提议道:“海棠姐姐,你在房中过了这几日,一定闷坏了吧?咱们出去走走?我扶着你,你若觉得累了,就停下歇歇。” “也好。”海棠点点头,她是不想好那么快,但出去放放风也是应该的,她怕自己再在房间里待下去,会得抑郁。 茉莉扶着海棠出门,在屋子里待了许多日,海棠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而为了伪装伤还未好的假象,她就故意一瘸一拐地走路。 因世子白日出门,海棠不怕遇到他,茉莉带着她往哪儿走她也不怎么在意。她正欣赏着沿途的风景,就听茉莉忽然道:“海棠姐姐,前面好像是……迷迭姑娘。” 海棠脚步一顿,不太想跟迷迭打交道,便道:“咱们回吧。” 茉莉有些怜悯地看了海棠一眼,也不多说什么,转身扶着海棠回房,谁知那迷迭却看到了两人,快走两步道:“请留步……这位想必是海棠姑娘吧?” 被人叫住自然就走不了了,海棠只好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来人。 迷迭皓齿朱唇,剪水双眸,身姿窈窕动人,轻轻一颔首便是绰约风姿,勾魂夺魄。 海棠觉得迷迭真是美极了,也难怪端木夜痴迷于她。其实她还要感谢迷迭,若不是迷迭,她也没那么轻松。然而在迷迭面前,她不能表现出自己对她的好感,只能眉头轻皱,装作不喜的模样。其实她很想冲上去开心地抱着迷迭转一圈的。不过,这样的伪装也不需要持续太久,渐渐的等世子彻底不在她身上放心思之后,她就可以不再为他临幸谁而“争风吃醋”了。 “你是……迷迭姑娘吧?”海棠的神色显得有些冷淡。 迷迭走上前,轻轻一勾唇,笑容美好动人:“正是。我听说先前一直是海棠姑娘在照顾世子的起居,今后海棠姑娘就不必如此操心了。” 她笑着看了眼海棠没有使力的腿,微笑道:“海棠姑娘,你的腿伤如何了?”对于海棠因即将侍寝而太过高兴反而摔伤了腿的事,迷迭自然有所耳闻。虽然她夜夜都站在世子的卧房里,守夜的那些小太监都清楚,但别的小厮以及照顾她的丫鬟不清楚,还以为她真是夜夜承宠,对她特别恭敬和照顾,这助长了她的野心。虽说她不明白世子叫她去他房里又夜夜冷落她的原因,但她觉得,以她的样貌,迟早有一天世子会真正将她收房的。那天来了那么多丫鬟,世子只留下了她一个,想来他对她定是不同的。 “多谢挂心,快好了。”海棠脸上没什么笑模样,表情有些冷淡。 迷迭却并不在意,她想,海棠自己犯错失了宠,而被她抓着机会上位,心里肯定是不乐意的,为此她甚至还隐隐有一种快意。 “如此便恭喜了。”迷迭笑道,又将目光落在海棠的额头幽幽一叹,“海棠姑娘,你这额头似乎也有些伤,可别破了相啊。男子都爱好颜色,你这要是破相了……” 迷迭话未说尽,海棠听了却没什么感觉。一直都没怎么照镜子,她都快忘记额头的伤了。 下一刻她忽然想,如果真破相了……会不会一劳永逸? 迷迭还不知道自己的话给海棠提了个醒,她又笑着走近了一步,伸手搭上海棠的臂弯:“海棠姑娘,看我拦你说了这许久的话,你也累了吧?我送你回房。”算算时辰,世子也快回了,她不太想海棠继续在外头,以免碰到世子,又重新得回世子的宠。 “不用。”海棠特别冷淡地回了一句,还挣扎起来。 但迷迭却不放,一脸热情地说:“海棠姑娘,不碍事的,你从前为世子做了那么多,现如今我帮帮你,也是应该的。” “我自己可以回去。”海棠仍然坚持地说。 一旁茉莉也帮腔道:“迷迭姑娘,我会送海棠姑娘回去的,无需劳烦你。” 迷迭却不听,依然扯着海棠不放。而当她看到不远处走过来一行人时,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松开海棠往后一倒,重重地落在地上。 她抬起头,梨花带雨地说道:“海棠姑娘,我好心想扶你回去,你为何要推我?” 海棠愣了愣,才明白迷迭这是想陷害她。 她刚想开口,却见不知何时回来的李长顺快步走过来,斥责道:“发生什么了?”他斥责的对象,却是迷迭。说完,他又抬头看向海棠,笑问道:“海棠姑娘,你可有事?” 李长顺的身后是端木夜,他正一步一步缓缓走来,面上看不出对这件事是什么反应。 海棠的第一反应是为自己辩解,将实情告知,可看到李长顺不关心“被推倒”的迷迭,反而来关心她,她就觉得一阵怪异,张了张嘴却沉默下来。 迷迭对李长顺的反应也是愕然,她咬了咬唇,趁海棠还没开口,看向端木夜,声泪俱下:“爷,奴婢只是好心想扶海棠姑娘回去,谁知她却将奴婢推倒,奴婢也不晓得自个儿做错了什么……” 她眼中的泪珠悄然滑落,睫毛黑而翘,此刻被泪水浸湿,我见犹怜。 然而端木夜却像没看到似的,依然面无表情。 齐王府人口简单,争斗的事少了不少,可李长顺在内宅待久了,也见多下人之间的争风吃醋,因此他一眼便看穿了迷迭的伎俩。他看向海棠,以他对世子的了解,只要海棠说句话,世子只会信她。 谁知海棠却看着迷迭不说话,甚至没为自己争辩一句,仿佛默认了迷迭的指控。 端木夜视线从迷迭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海棠身上,淡淡发问:“海棠,可有此事?” 李长顺有些期待地看着海棠,就等着海棠说话了。迷迭也是心中紧张,可她知道她的胜算依然很大,就算海棠说自己没做过,可方才的事世子爷也都看到了,海棠抵赖不了。 万众瞩目之下,海棠却垂着视线,双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现在她可以为自己辩解,而且那也是事实。她甚至可以反过来指责迷迭的险恶用心,以她自己现在的腿伤为由,说迷迭是趁她腿脚不便想推倒她反而被她推开。她可以把话说得很好听,很圆满,她相信世子就算不想睡她了,也不会因为这点各执一词无法弄清真相的小事而惩罚她,就算罚,也不会多严重。毕竟她看得清清楚楚,见迷迭倒在地上,端木夜竟然没有让人搀扶,脸上也没一点心疼。想来之前是她高看了迷迭,端木夜并没有太喜欢迷迭。 所以在思索过后,海棠决定反过来试探端木夜。李长顺的态度让她心中警惕,她想知道,端木夜对迷迭,到底是个想法,而对她,又有没有改变什么想法。 因海棠一声不吭,现场的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端木夜望着海棠,表情未变,眸光却微微闪动。 迷迭想不通海棠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刚才的情况海棠和她都清楚是怎么回事。可现在她只想抓住这个机会,便忙对端木夜哭诉道:“爷,奴婢明明好心,却被海棠姑娘弄伤,还请世子爷替奴婢做主。” 一时间,现场只剩下迷迭嘤嘤的哭泣声。 端木夜忽然开口:“海棠,你是默认了此事?” 海棠双手在身侧紧握,依然不发一言。 李长顺有些着急,忙道:“海棠姑娘,你说话啊,若你有冤屈便说出来,世子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海棠依然没什么反应。 李长顺心中更是急切,他忙转头看了世子一眼,却惊讶地发现世子的表情竟稍显柔和,专注地望着海棠的眼睛里甚至有着淡淡喜悦。他意识到什么,猛然噤声。 迷迭还在哭泣,端木夜终于从海棠身上拉回视线,看向迷迭道:“你既受了伤,便回去好好养着吧。李长顺,送她回去。” 李长顺一时间有些迟疑:“爷,是送她回这儿的房间,还是……” “哪来的送回哪去!”端木夜有些不耐烦。 李长顺赶紧应是,让小厮将一脸呆愣惊诧的迷迭拖起来往外送去。迷迭猛然反应过来,凄然地叫道:“爷,爷,奴婢做错了什么?爷……” “闭嘴!”李长顺跟上去怒瞪迷迭,迷迭心中一惊,忙住了嘴。 在端木夜说出要送迷迭回去之后,海棠就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触到他那望着她的灼灼目光,她便立刻吓得垂下视线,脊背一阵发凉。 她试探了端木夜,而结果正是让她最害怕的。 从端木夜对迷迭的态度来看,他根本就不在乎迷迭。她默认自己“推了”迷迭,可看端木夜此刻的表现,似乎一点都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他高兴什么?他能高兴什么?他高兴的,显然是她这吃醋的态度!迷迭这个人的存在,根本就是端木夜为了试探她的,如果她对迷迭一点不高兴的情绪都没有,反而高高兴兴地跟迷迭来往,端木夜肯定会认为她所谓的真心想要伺候他是假话,可现在,她不但看不惯迷迭,还主动“推倒”了她,这在端木夜看来就是一种吃醋的行为,因此他信了她的话。 她顺利通过了端木夜的多重试探,然而与此同时,她的心中却升起了深深的忧惧——端木夜如此费心设计她,试探她,就只是一时兴起想睡睡她,还是有别的什么? ☆、49|5.11 海棠这边还在惊疑不定,端木夜却走近了问道:“海棠,你的伤可好了?” 海棠心中一凛,忙低了头回道:“回爷,快好了。” 端木夜点头,眼睛里带着些微暖意:“那你便回去歇着吧。” “是,世子爷。”海棠应是,在茉莉的搀扶下回房。 李长顺送走人回来,看着海棠那一瘸一拐的背影远去,讨好地说道:“爷,奴婢再找大夫给海棠姑娘瞧瞧,多给她开些化瘀生肌的药吧。” “嗯。”端木夜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茉莉忍了前半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海棠姐姐,当时明明是迷迭故意自己摔倒的,你为何不为自己辩解?”当时茉莉是想为海棠说话的,可世子没让她答话,她根本不敢多嘴。 海棠侧头对她笑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就没说话,让她自己脑补好了。 茉莉没得到回答,心里总要乱糟糟地想一通的,可很快她就想起了另一件事,雀跃道:“不过海棠姐姐,世子爷看来真的很看重你呢!你都没为自己辩解,他还是送走了迷迭。” 海棠心中思绪纷飞,依然没有回应。 茉莉看了看海棠此刻似有些烦恼的表情,心里微叹,不再说话。 海棠此刻却是满心的烦恼。 之前她一直觉得,端木夜如果对她只是一时兴起,那么刚才她想的破相估计就有用处了,脸上有道长长的疤什么的,估计还挺难下手的。但如果端木夜真的喜欢她呢?那种即便她破了相残了疾还有的喜欢……虽然她觉得这种喜欢放在现代都很难得,更不用说在这个他一招手就能坐拥无数美女的古代了。 后者的可能性小得可怜,但结合端木夜在她身上放的那么多心思,海棠就觉得无法将它排除在外。如果破了相还要被端木夜睡,那就太虐了。 思来想去,这一招海棠只好暂时搁置。 海棠回到住处没多久,李长顺就带着个大夫过来,说是要为她看伤。 海棠似乎感觉到端木夜为了让她赶紧回去的急切,面上满是感激,心里却沉甸甸的。 等大夫看完伤,李长顺又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一番才离去。 悠闲的日子又过了几天,随着伤势的好转,海棠整个人却越发焦躁起来。因为茉莉每天都会替她擦药,因此她的伤势根本瞒不过其他人。茉莉每天都很高兴她伤势的好转,想要今早告诉李长顺,但都被海棠给拦了下来。 “那些痕迹还没有消……我还想再养养。”海棠有些娇羞地摆出了这样的借口。意思就是说,她带着这样的痕迹去侍寝不合适,毕竟那是要脱光的啊。 茉莉听明白了海棠话中的意思,也羞红了脸道:“说的也是,海棠姐姐。” 可时间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不过令海棠觉得高兴的是,当她不得不重新回到端木夜身边工作的时候,她的月经来了。 她简直高兴得不行,收拾收拾就去端木夜身边上班去了。 看到海棠端着茶水到来,正在书房里的端木夜眼眸一抬望了过来。 李长顺立刻迎上来笑道:“海棠姑娘,你可总算好了。” 这段时间,端木夜拉不下脸去海棠屋子里看她,而海棠也很少出屋,因此算起来,两人也好久没见了。 “劳李公公挂心了。”海棠笑着,将茶水送到端木夜身边,恭敬道,“爷,喝茶吗?” “嗯。”端木夜嘴角微微上扬,“倒上。” 海棠依言倒上茶水,递到端木夜手边。 端木夜放下手中的书,端起茶喝了口,道:“伤可好了?” “已全都好了。”海棠低头回道。 端木夜又应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然而他最终只是指了指旁边那专属于海棠的桌子道:“去练字看书吧。” “是,爷。”海棠恭恭敬敬地应了,走到自己的书桌旁,想了想开始练字。这多日不练,她都生疏了,总要再好好练回来的。字写好了,好歹是获得了一项技能。 晚上回端木夜的卧房就寝的路上,李长顺落后一些,悄悄拉住海棠道:“海棠姑娘,你这一伤,有些事便耽搁了这许久,今日你的伤既然好了,一会儿我就替你提一提,你可要好好表现。” 海棠有些羞涩地垂眸道:“李公公,我也晓得……可不巧的是,我的月事来了。” “这也太不巧了!”李长顺眉头紧蹙。这几天海棠不在,世子的情绪一直不怎么高的样子,可没想到海棠虽然来了,偏又赶巧遇上那麻烦事。他怎么觉得世子今日已经迫不及待了呢?要是一会儿跟世子说了这个晴天霹雳,还不晓得会怎么被骂。 “那一会儿你自个儿跟世子说。”李长顺不想被端木夜打板子,把事情推还给海棠。 海棠脸色红红的,一脸惊诧地看着李长顺:“李公公,这叫我……怎么说啊。” 搁现代,海棠说起月经的时候自然毫无压力,可这是古代,她自然是怎么娇羞怎么来。 李长顺早就是个不男不女的人,对于提到这些事,倒是没什么压力,所以海棠才能稍显害羞,但却说出了这事。但如果是世子……作为一个从未经过人事的小姑娘来说,那也太“害羞”了,还是主动提。 可李长顺早打定主意不想触这个霉头,摆摆手道:“海棠姑娘,这可是你的事。我就当不晓得了,一会儿你可要早点说,否则世子兴致高了你才说,有你受的。” 看到李长顺这态度,海棠明白这事只能自己去说了,只好道:“我明白了,多谢李公公提点。” 等到了卧房,端木夜进内室沐浴前直接开口道:“你们都在外头等着,海棠跟我进来。” 他这是要玩浴室play么? 端木夜走入内室,海棠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李长顺一眼,忙跟了进去。这种伤害一方自尊,又让另一方害羞的事,还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再说吧。 一走进内室,海棠便忙跪下,用颤抖的声音道:“禀世子,奴婢、奴婢身子……不大方便。” 端木夜脚步一顿,回头时眉头已经皱起。 海棠没敢抬头,低声道:“奴婢刚巧月事来了……” 端木夜没有说话,望着海棠的目光却渐渐冷下来。 不论海棠的理由有多正当,话说得多好听,结果便是,她几次三番“拒绝”了侍寝。这让他不由得再一次怀疑起了她的心思。他从没在一个下人的身上花过这么多的心思,也没有人能几次三番让他那么恼怒之后幸免。她是个特例,他也越发想弄清楚她的心思。当他直接问她是否乐意伺候他时,她的回答是乐意,然而次次总有这样那样的缘由,令她无法侍寝。若这一切果真是巧合,那也罢了,可若都是海棠的谋划,那他就一直太小看她了,她的心思竟令他完全无法看透。 端木夜忽然开口道:“过来。” 海棠一怔,飞快地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忙低了头道:“爷,奴婢并未骗您,奴婢的月事是真的来了……” “过来!”端木夜的声音里有了些许不耐烦。 海棠一惊,慢吞吞地站起身,他这是要干什么……碧血洗银枪么?不是说古人都认为经血是不洁之物,不会轻易沾染的么? 海棠胡思乱想着靠近端木夜,却听他道:“替我更衣,沐浴。” 海棠稍稍一怔,恍然,他的意思是说只是服侍他洗澡么? “是……”海棠心里一松,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替端木夜宽衣解带,又目不斜视地等他下了浴池才跪到他身边,像上回一样替他按摩肩膀。 端木夜闭着眼享受着海棠的按摩,神情渐渐放松。 室内一片静谧,海棠也渐渐放松下来,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提议叫李长顺他们进来服侍端木夜继续洗下去的时候,端木夜忽然从水里抬起他的手,抓住了海棠的右手腕。 海棠顿时一惊,身体立刻紧绷起来。 在温水中泡过,端木夜的手此刻比她烫,那一丝丝热度通过相贴的肌肤一点点入侵她的手腕。 “世子爷,是……奴婢哪里没做好……”海棠沉默几秒后低声发问,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端木夜抓着手腕向前一拽。 身体骤然失重,她下意识地用左手揽住了端木夜的肩膀,才堪堪没让自己掉到水里去。可当她看清楚面前的情势时,她倒宁愿自己掉入了水中。 她左手揽着端木夜的肩膀,右手被他拽着入了水,身体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这可是大不敬的行为。 可在她准备松手让自己干脆掉进去前,似乎也有些讶然的端木夜忽然道:“撑着,不许掉下去。” 海棠便只好抓紧了左手,以一种倾斜的姿势近距离地看着端木夜——她也想看着别处,可向下看就看到他的躶.体,向上看好像在对他翻白眼,她怎么敢?因此只能将视线落在端木夜的下巴上。 端木夜抓着海棠的右手腕向下,最后在某处停下。 海棠双眼微瞪,真正的羞红了脸——他也太禽兽了吧! 端木夜却饶有兴趣地看着海棠羞窘的表情,只是他自己的表情却依然清冷,好像刚才强迫海棠的手按下去的人不是他一样。 “世子……奴、奴婢……”海棠的手不敢乱动,掌心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掌下的脉动。 端木夜冷眼看着海棠,却不说话,反而松开了抓着海棠的手,道:“不许动。” 海棠原本想要以光速缩回自己的手,在他的强硬命令下,只好一颤之后停下。 端木夜从水中抬起自己的手,抱住了似乎要撑不下去的海棠,他垂着头,用力吻上了她的唇,毫不温柔。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海棠被蹂.躏得红肿了的双唇,却并未远离,反而擦着她的嘴唇道:“你身子不方便,便用手取悦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落在海棠脸上,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反应,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海棠慌乱又羞窘,她上辈子都没怎么见过那玩意儿,没想到这辈子不但见了,还将要跟它进行一次亲密交流! “怎么,不乐意?”端木夜冷哼一声,在这氤氲的水汽之中,这一身冷哼也仿佛有了丝性感的味道。 ☆、50|番外 当世子反穿 “海棠,别忘了明天晚上的聚会!”好友谢依对海棠挥挥手。 海棠没有回头,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便往自己家走去。 这是海棠从那个书中世界回来的第三天。三天前,她还那本书里,端木夜强迫她帮他撸,她不乐意,就挣扎起来,结果不小心掉进了浴池中。那浴池其实很浅,她一落入水中便往前游动,想要离端木夜越远越好。可没想到,端木夜偏就追着她不放,两人便在浴池里闹了起来。 等海棠回神,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卧室的床上,而时间正是她穿越的那一天。 海棠愣了好久,等她意识到她终于从那个可怕的书中世界,可怕的端木夜身边逃开后,她简直要高兴得跳起来。她从镜子里查看自己的样貌,跟那个与她同名的海棠不太一样,因为太久没看,她都觉得有些陌生了,仿佛是另一个人。然而她知道,她更喜欢这张脸,她很快就会再度熟悉它的。 在现代的海棠还是个高校新晋毕业生,刚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正独自在这个城市打拼,不过因为城里的房间不高,而她家的条件还算不错,因此她是自己住的。 兴奋地在这个城市呼吸了三天的自由空气之后,海棠才彻底相信了自己回来的事实,渐渐冷静下来,过回原先那种正常的生活。上班最可怕的也就是被上司骂,被开除,可比古代那个动不动就要死翘翘的日子好多了,因此海棠的同事们都很奇怪,海棠怎么忽然就对任何事充满了干劲。 当海棠将钥匙插.进门里转开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眉头一皱,刚要转头,背后却传来一股大力,她整个人都被撞进了门内。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门已经被关上了,而门背后站了个高大的男人。 她心中一惊,想到那些个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赶紧垂下视线道:“我没看到你的模样,你求财也不用伤人命,你把值钱的东西都拿走好了,我不会反抗的!” 那人并没有说话,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海棠一颗心猛地下沉,他的意思就是说求财又求命了? 既然对方不想放过她,不管怎么说她都要拼一拼,只是一个人而已,就算他是男的,她也有一拼之力! 就在海棠的视线落在客厅茶几的水果刀上的时候,她听到面前的人开了口,却带着浓重的迟疑:“海棠?” 海棠一懵,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 那人渐渐走入光亮之中,她看到了对方那颀长的身影,长及腰际的头发,英俊明朗的五官上满是疑惑之色。 竟然是端木夜!他居然真身穿过来了? 乍一看到端木夜,海棠下意识地一抖,恐惧不自觉地涌入心底,她想起她最后一次跟端木夜闹得可是超级不愉快,她以为她回到现代之后那些事就跟她再没有关系了,可没想到端木夜也会反穿过来,而且还尾随跟着到了她家! 下一秒,海棠忽然想到,她其实不用再怕端木夜。 她之所以害怕他,是因为他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她的命就掌控在他身上。可这事现代社会,他反穿过来后连个身份证都没有,还身无分文,倒霉的可是他!更何况,她是魂穿的,她认识端木夜,可端木夜却并不认识她啊! “你玩的这是什么?cosplay吗?”海棠故作不解地问道,“但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端木夜不知道海棠口中的“cosplay”是什么,他只是又走近了一步。他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当然海棠在浴池里昏迷了过去,大夫来看过,好几天过去她却一直没有再醒来。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不想面对他才不愿醒来,从不知悔过为何物的他也终于开始后悔那日强迫她的作为。可后悔没有任何用处,她依然安静地躺着,除了水,其他东西都吃不进去,她一天天消瘦下来,大夫说她迟早会因饥饿而死。他在她床前坐了很久,久到累得睡了过去,可没想到一醒来便来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是个对他来说完全不可想象的世界,他头一次感到那么茫然,直到他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海棠”。 夜色正浓,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他偷偷跟着那个也叫做“海棠”,却与他心中的女子并不相像的女子,直到来到此处。 “你……并非海棠?”端木夜皱眉。 海棠心里松了口气,她知道端木夜果然不认识她,面对他的问题,她尽量显得坦然:“我姓海,名棠,海棠确实是我的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端木夜默然不语。 海棠又道:“看样子你并不是坏人,是不是迷路了?你需要钱,还是手机?” 端木夜盯着海棠看,却不清楚手机是个什么玩意,自然不好开口。 “那你饿了吗?这样吧,我帮你叫个外卖。”海棠顿了顿,又道,“就是吃的东西。你想吃什么?” 端木夜却道:“这里是何处?” “啊?这里是我家啊。”海棠一脸奇怪地说。 “此处为何如此古怪?”端木夜皱眉。 “哪里怪啦?我家不是挺正常的吗?”海棠一脸不满,答非所问什么的,反正也无所谓了。 “行了,你不知道想吃什么的话,我给你拿点面包牛奶吧,吃完记得走。”海棠说着,便去冰箱拿了面包和牛奶放到茶几上,“你吃吧,我先去上个厕所。” 海棠说的话,端木夜并不能全懂,他还处于初入异界的茫然之中。 海棠非常自然地走进卫生间,将门锁上,然后拿出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将花洒的水打开。然后,她拨了110。 等电话通了,她便立刻用一种带着恐惧的声音道:“我现在在自己家里,有个神经病穿着古装,还自称是穿越人士,闯进了我家,我现在就躲在卫生间偷偷打电话,你们快派人过来!” 对方问明了海棠家的住址之后,便让她暂时先躲在卫生间不要出去,警察会立刻赶来的。 海棠在卫生间待了将近十分钟才出来,将手机放回去后,她又将水龙头关掉,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端木夜正笔挺地坐在沙发上,皱眉紧皱。 听到海棠出来的动静,他侧头看来,眸光微闪:“你是……海棠吧?” 海棠心中微惊,端木夜这是知道她就是那个谁了? 海棠一脸自然地笑道:“对啊,我本来就叫海棠。” 端木夜忽然站了起来,大踏步向海棠走来。 海棠吓得退后一步,刚巧这时候有人在敲门,她立刻灵活地一矮身从端木夜手下逃过,冲到玄关将门打开。好在这门是端木夜关他,他可不懂什么是防盗门锁,因此要开门很容易。 门外有两位警察。 海棠立刻转身指着端木夜道:“就是这个神经病,你们快把他带走!” 那两个警察好奇地看了进去,只见端木夜穿着身华丽的古装,正面色不善地看过来。他们几乎立刻从端木夜身上感受到了杀意,互相对视一眼后拔.出了警棍。 “你跟我们回去一趟,别反抗,不然我们就要动枪了!”警察们警告道。 端木夜自是不理会二人的警告,目光落到他们身后的海棠身上,她的样貌不一样,可他却觉得,她就是他的海棠。 两个警察冲了上去,端木夜自然不会束手就擒,可他箭术好,体术却很一般,来的两个警察又都是学过擒拿术的,很快就将他制服,端木夜脸上也多了点淤青。 “你们这些人,怎么敢对我如此无礼?”端木夜冷冷地瞪着那两个警察,“我乃是齐王世子!” 两个警察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还真是个神经病。” 两个警察将端木夜向外带去,经过海棠时,海棠问道:“警察同志,他以后不会再来骚扰我了吧?” “我们会通知他家人来接,如果找不到,只能先把他关进精神病院,总不能让他出来害人。”一个警察道。 端木夜在这里可没有家人,自然只能被关进精神病院了。 海棠道谢:“谢谢,辛苦你们了!” 当那两个警察带着端木夜下楼的时候,端木夜回头看向了海棠。 海棠心头忽然升起股恶意,笑望着端木夜,无声地说道:“端木夜,就是我。再见。” 端木夜脸色大变,用力挣扎起来:“海棠!” 那就是他的海棠,然而他没想到她竟不认他,还找人将他抓走!他那么喜爱她,她竟然背叛了他! 他望着海棠的眼里渐渐多了些冰凉的戾气,可隐藏在那戾气之下的,还有被心爱之人背叛的痛苦。 那两个警察也不是吃素的,直接给了他一拳,打得他不能再乱动,才离去。 海棠回到自己家,从窗口望着警车消失,笑得一脸满足。 端木夜,你要么像我一样运气好穿回你的世界,要么就在精神病院里过一辈子吧! ☆、51|5.11 海棠是双颊绯红,脚步踉跄地走出去的。 “海棠姑娘?”李长顺疑惑她怎么出来这么快,上前叫了她一声,然而她却目不斜视地向外走去,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他此时才看到海棠半边衣袖都湿了,头发上也沾染了不少水汽,甚至唇瓣都微微红肿。 他看看内室,犹豫片刻走到门口问道:“爷,需要奴婢进来吗?” “……等着。”里头传来端木夜略有些嘶哑的声音。 李长顺赶紧退到一旁,虽好奇却也不敢去想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浴室里发生的事,自然只有当事人海棠和端木夜清楚,此刻端木夜还在浴池中回味着方才的余韵,而海棠则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她躺到床上,整个人还呆呆的。 她居然被迫帮人撸了!天啊,她好想当这是一场噩梦,醒过来就不再记得! 海棠根本不愿回忆当时的场景,一旦回忆,她的心中就会升起对自己的唾弃。 其实她本来是有机会说不的——当端木夜问她是否乐意的时候。她当然是不乐意的,帮一个讨厌的男人撸这种事,搁谁身上能乐意?可不知道是不是对端木夜的习惯性恐惧,她当时根本没办法说不。 在端木夜清冷眼神的盯视下,她似乎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机械性地动起了右手,她的脸颊因为感受到的反应而渐渐染上红晕,可她并不排斥脸上的热度,甚至还配合着做出羞窘的模样——她隐隐觉得端木夜依然在试探她,在她用月事拒绝他之后。 渐渐的,她听到端木夜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他又一次吻上她的唇,极近的距离之下,她看到他清冷的眼神渐渐融化成灼热的岩浆,他的唇渐渐下移,在她细嫩的脖子上流连,唇瓣的温度烫得吓人。她微微轻颤,咬紧下唇默默忍受着,直到他终于释放。 之后她挣扎着起身的时候,端木夜并未拦她,而在她颤声说告退的时候,他也只是嗯了一声。她知道今天这关是过去了,一身狼狈地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海棠的心里充满了恐慌,今天她能替端木夜撸,明天就能替他口,那是不是最终她会妥协?如果单从理智上考虑的话,她若真迎合了端木夜,得到他的宠爱,以后说的话一定会更有分量。 可她为了活命已经放弃了一些原则,难道要把所有原则和底线都放弃吗?她要委身于一个她讨厌的男人,而等他将来娶了世子妃,不管受不受宠,她都会成为世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除了世子妃之外,她还要面对他的各种侧室通房。她要是足够受宠,端木夜或许会升她当个有名分的妾室,要是不受宠,将来世子妃随便寻个错处就能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想到那种围着一个男人团团转,彻底失去自我的生活,海棠就害怕得全身发抖。那样的话,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穿越到了这个书中的时代,为了活下去,她知道她必须做出一定的妥协,可她无法放任自己抛弃一切底线,那她就不是她了,不如不活着。 这一晚,海棠想了许久,想得都忘记自己身上还穿着湿衣服,结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有些鼻塞。 早上要服侍端木夜的时候,海棠没敢上前,而是悄悄对李长顺说:“李公公,我昨日不甚受了寒,此刻有些鼻塞,怕传染给世子,还是您过去吧。” 李长顺想到海棠昨天是怎么回去的,立刻了然道:“也是,万不可将病气过给世子。” 李长顺上前服侍端木夜的时候,他眉目一动,斜眼看了看海棠。 李长顺极有眼色地说道:“爷,海棠她昨日着了凉……” 端木夜表情微变。他看向海棠,只见她垂着视线,脸颊有着淡淡的不健康的红晕。他忽然想起了昨日浴池之中她双眸含水,脸颊绯红的模样,心尖便是微颤。 “找大夫瞧瞧。”端木夜道,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 “是,世子爷。”海棠顿了顿,发觉他这次好像并没有怀疑什么,便又道,“那这几日奴婢便先不在爷您的跟前伺候了,免得将病气过给您。” “嗯。”端木夜应了一声。 海棠松了口气,待端木夜出发去翰林院,这才回房歇着去了。 茉莉后来替海棠找了大夫来,大夫开了些药,海棠便请茉莉煎了,按时服用。她现在是在生理期,本来身体抵抗力就弱,要是还不好好调理,留下什么后遗症就是害了自己,她还想长命百岁的。况且装病这个借口已经用过了,再用难免引起端木夜的怀疑,而且她和端木夜都已经进展到那一步了……该面对抉择的那天迟早要来的。 海棠的身体渐渐好起来,眼看着快好了。这天晚上,她正跟茉莉聊着天,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海棠姑娘,你还醒着吗?” 是李长顺的声音,这几日他倒是常常来看她,因此海棠也不以为意,笑道:“醒着呢。” 她刚想叫茉莉过去开一下门,李长顺便推开门走了进来,而他后面,还跟着衣冠楚楚的端木夜。 海棠本正躺在床上,一见端木夜来了,她便想立刻掀开被子下床,可端木夜却手一抬道:“不必。” 茉莉早已战战兢兢地站起身,退到一旁。李长顺一使眼色,茉莉便乖乖地跟他走了出去,他还体贴地将房门合上。 房间内便只剩了海棠和端木夜两人,海棠觉得一阵别扭,特别是想起几日前在浴池发生的一切,她就觉得无法直视端木夜。 可端木夜却像是毫不在意的模样,稍显关切地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海棠诚惶诚恐地回道:“好些了。”她听着心里直打鼓,端木夜问她身体是不是好了,是想看她好了就来睡她么? “那便好。”端木夜点头,他环顾着这间房子,忽然眉头微皱,“这屋子太差,明日你便搬到侧屋去。” 海棠心中微颤:“奴婢已习惯住在这儿,况且茉莉就在一旁,也方便照料奴婢。”他这是要把她安排到身边,好近水楼台先得月么?而那侧屋……是迷迭曾经住过的? 端木夜早就习惯了所有人都顺着他来,一听海棠的话,眉头便皱了起来。然而当他视线落在海棠那清减了的面庞上时,他心头忽的一软,连声音都不自觉软下来:“你既喜欢这儿,便由得你。” 海棠松了口气,忙道:“多谢世子爷。” 端木夜原本是站在屋子中间跟海棠说话的,可说着说着,他便不自觉地想要靠近,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两步。 海棠意心里一惊,有点怕他靠近后不顾她还在生病就做什么,忙道:“世子爷,病将好未好之时最易传给他人,您还是别靠近奴婢了,免得将病气过给您,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见她这一脸恐慌的模样,端木夜眉头微皱,心里不知怎的,像是被挠了一下般难受。他停下脚步,隔了几步远看着似乎有些不安地坐在床上的海棠,心绪有些复杂。 他想,罢了,来日方长,只要他多宠宠她,她总能不再如此畏畏缩缩的。 “今晚你好好歇着。”端木夜的声音软下来,“明日是休沐日,你若好了,咱们便出去走走。临川酒楼又出了些新菜式,倒是值得一尝。” “是。”海棠柔声应是,心里却为“临川酒楼”这个名字的出现而有些不安。 端木夜又看了海棠几眼,这才转身离去。 茉莉很快又进来,脸上满是喜意:“海棠姐姐,世子竟亲自来看你,真的是莫大的荣宠呢!” “嗯。”海棠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 茉莉没有发现,继续道:“海棠姐姐,等你病好了,想来世子定会好好待你的。” 海棠忽然看向茉莉问道:“这几日,世子可有再去临川酒楼?” “啊?”茉莉为海棠这忽然冒出的问话感到惊讶。 海棠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茉莉想了想才说:“我听石头说,李公公有时候回来会带一些临川酒楼的酒菜回来给他。那临川酒楼的纸袋上,还有它们酒楼的字样,真是稀奇。” 后面茉莉再说了些什么东西,都没太引起海棠的注意。 她没有跟着端木夜的这几天,他竟然又去了临川酒楼?那么他跟林雪霜的关系如何了?有没有被林雪霜吸引? 接着海棠便想到了今天端木夜对自己的态度。刚才端木夜那样温和地跟她说话,她都快吓死了,在她印象中,端木夜表现得温和,也就是牡丹那次,那这次他又想干什么了?老实说他忽然不再冷冷地看自己,她都觉得有点不习惯,心惊胆战的。还是说,因为她替他撸了一把,所以他才忽然对她改了态度? 她猜不透端木夜的想法,也莫名的不愿去猜透。 想要弄清楚林雪霜那边是什么情况,海棠决定第二天怎么都要让身体好了,跟着去临川酒楼。 第二天一早,海棠精神奕奕地去替端木夜穿衣,看到她来,他的表情稍显柔和了些,眉眼里藏着清晰的欣然。 海棠替端木夜整理衣领时,他忽然道:“身体已大好?” 此刻海棠刚巧踮着脚尖,额头差不多就在端木夜嘴边,他一说话,她就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吹拂在她额头,顿觉一阵不自在,忙放下脚跟距离他远了些回道:“是的,爷。” “那今日你便跟我一道出去吧。”端木夜道。 海棠正有此意,闻言忙道:“是,爷。” 看出海棠的喜悦,端木夜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看着这两人,李长顺觉得自己和其他的太监小厮都是多余的,真想立刻跑出去将这地方留给这两人。他心中觉得有种欣慰感,他家的世子爷,总算看上个姑娘了。 上了马车后一路西行,很快就出了城。 海棠好奇地看着外头的一切,那是城外的玉皇山。临沂依山傍水而建,这山便是玉皇山,山势不高,山头郁郁葱葱,一片生机勃勃之景。 这是要出来踏青? 海棠正想着,便听端木夜叫她:“海棠,过来。” 海棠将目光从外头收回,挪到端木夜身边,端木夜看到了海棠刚才那小孩子似的不舍行为,不禁一笑:“可喜欢出来?” “喜欢。”海棠照实回道,她更喜欢的是出来就不用回去了。 端木夜扯了扯嘴角:“若喜欢,今后我们便常出来。” “是……”海棠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虚。这算什么?因为她喜欢,所以要常出来,他这是在讨好她?可他用得着讨好她吗? 海棠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却见面前多了只五指纤长的手。 那手的主人轻笑一声:“手。” 海棠心里郁闷,这是把她当狗还是什么的?可她能做的也只不过是伸出手搭在端木夜的手心而已。 端木夜看着那细嫩的、比自己小上一号的手,想起这手曾经带给他的*滋味,眼神微沉,忽然间便收紧五指,抓住了海棠的手,将她往自己跟前一带。 海棠低呼着倒在了端木夜的怀中。她不得不仰头看着他,心中惴惴。 端木夜垂头盯着她定定地看着,忽然嘴角一勾,一低头吻上了她的唇。他从前绝不是如此好.欲之人,应该说,从小时起,因为见过太多丫鬟的丑态,他一直很讨厌女人的触碰。直到现在,海棠到了他身边。这个几乎可以算是他逼迫着来到身边的丫鬟,虽然看上去柔弱胆小,有时胆子却又大得惊人,他不讨厌她的触碰,他也不讨厌触碰她。吻过,尝过她的味道,他便忍不住食髓知味,常常想将她抱在怀中品尝。 他想,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又如何?她是他的丫鬟,自然需以他马首是瞻,取悦他是她的职责。他期待着她完全臣服在他身下的那一刻,他已经对真正占有她迫不及待了。 等马车在玉皇山脚下停下,海棠已经衣衫凌乱,双颊上爬满飞霞。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端木夜会在马车上办了她。好在他最终放过了她,止步于摸胸。她安慰自己,那不过就是两团脂肪而已,就让他摸一手油又何妨。 两人下马车之时,李长顺和姚炳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目不斜视。 “这半山腰景致不错,走上去吧。”端木夜站在山脚看了会儿,回头对海棠道。 “奴婢听世子爷的。”海棠低低地应了一声。 见海棠的脸上依然泛着红,端木夜勾唇一笑,率先走在前方。 现在这个季节,山上的景致自然是极好的。海棠很快就将马车上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逼着自己认真地欣赏着山中的美色。 此刻来踏青人不少,穿着各种衣服的人都有,穷人富人,平民权贵,人人都有欣赏自然美景的权力。 走了一路,当海棠觉得快走不动时,前方出现了一座寺庙。 进了寺庙,李长顺便开始张罗着要寺里的和尚准备斋菜,并给几人安排一间厢房。 在小和尚带着几人去厢房时,海棠忽然想上厕所,只好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端木夜说明,在小和尚的指点下去了茅房。 解决了这要紧事从茅房出来后,海棠沿着原路返回,之前已经快走到厢房了,路也不远,因此她很清楚回去的路该怎么走。 快回到端木夜被安排歇息的厢房时,旁边厢房的门忽然打开,出来个人,她正回头跟人说着什么,没看前路,差点跟海棠撞上。 好在她身后之人拉了她一下,那姑娘才没有撞到海棠。 海棠原本想绕过人继续走,可眼神一扫她就发现,这差点撞到自己的人,竟然是林雪霜的丫头,那么另一个人…… 海棠目光一转,果然见到男装打扮的林雪霜正略带歉意地看着她道:“抱歉。” “不碍事。”海棠忙回道,她正要走,可想到好不容易跟林雪霜遇到,再加上最近端木夜越来越放肆露骨的行为,她便停下脚步,看向林雪霜道:“您是临川酒楼的老板吧?我曾经跟着我家主子在酒楼见过您。” 林雪霜略显诧异地看向海棠,这仔细一看,她便记起来海棠是谁。端木夜样貌出众,第一次见面时又莫名对她充满敌意,她自然记得他。而之后,她又在临川酒楼见过他几次,那敌意倒是弱了些,只不过他不喜她也是毋庸置疑的。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但她并不怕得罪了别人,谁敢来惹她,她绝不会任对方撒野! 想起海棠是那个对自己有敌意之人的丫鬟,林雪霜的表情便冷淡了一分:“正是在下。” 海棠看着林雪霜那生人勿近的表情,心里有些打鼓,然而她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知道您是谁。” 林雪霜面色微变,她看着海棠半晌,忽然冷然一笑:“我是临川酒楼的老板,我还能是谁?” “我认识一位跟您同样来历的女子。”海棠只当没看到林雪霜的脸色,继续说完了她想说的话。端木夜的行为已经越来越丧心病狂,她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所以她想试探林雪霜。她只从小说里看过林雪霜的表现,林雪霜原来是个特工,心肠自然比一般的穿越女主硬。那么当林雪霜得知有另一个女性跟她有类似的穿越遭遇时,她会怎样呢?会不会出于同情,而对同是穿越者的自己伸出援助之手?如果林雪霜愿意帮自己的话,她相信在女主的光环之下,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见海棠一口到出自己是个女子,而那语焉不详的话似乎预示着什么,林雪霜脸色微变,对她的丫鬟道:“蒹葭,你在门外守着。”然后她看向海棠,“里面请。” 海棠跟着林雪霜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蒹葭守在了门外。 “你知道些什么?”林雪霜不动声色地看向海棠,“你想要什么?” 海棠诚恳地说:“林小姐,我叫海棠,我知道我这样贸然来找您,您一定会心生疑惑,但我保证,我对您没有恶意。只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曾经跟我说过,她来自另一个时代,她还预言,将来原太子妃将会开一家叫临川酒楼的酒家,我去过,发现连酒楼的小二都是女的这一点,她都预言得一模一样。现下她有极大的危险,我身为一个小小的丫鬟帮不了她,她便央我来求您帮帮她,她说您和她来自同一个时代,总归有些同乡之情的。” 林雪霜眸光微闪,她是穿越的这件事,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而眼前这个小丫头,却说得头头是道,想来是有几分真实的。既然她能穿越到这个世界,她同个时代的人,也有可能穿越而来,只是那“预言”是怎么回事? 她不置可否地说道:“你们想让我帮忙,总要将具体情况告知,否则我怎么敢相信你们?这第一件事,便是你那主子的身份。” 海棠刚要开口,外头便响起了蒹葭阻拦的叫声,紧接着,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脸色青黑的端木夜出现在门口。 看到房内海棠和林雪霜单独待着,端木夜眼神一冷,先前的柔意早烟消云散,他冷笑着说道:“林老板,不知道你找我这丫鬟,有何指教?” 也是海棠运气不好,在她刚要跟林雪霜进厢房的时候,李长顺得了端木夜的命令出来找海棠,怕她迷了路,结果他刚巧就看到海棠跟林老板进了屋,他犹豫片刻,还是回厢房将这件事告知。结果可想而知,端木夜一听这事,便立刻起身,带着满身压抑的怒气,过来踹开了这个房间的大门。 海棠怔了怔,她没想到端木夜竟然会在这关头出现,不禁为机会的逝去而感到惋惜,竟忘了去害怕此刻明显生了气的端木夜。 ☆、52|5.21 林雪霜最先反应过来,她望着端木夜,挺直腰板,脸上分毫不示弱,然而在回答之前,她瞥了海棠一眼,才悠然道:“你丫鬟迷了路,我便邀她进来小坐,既然你寻了来,你便将她带走吧。” 海棠回神,感激地看了眼林雪霜,却见端木夜面色阴沉,她忙快步走到端木夜身边道:“爷,奴婢没找着回来的路,这才跟着林老板进来了。” 端木夜冷冷淡淡地瞥她一眼,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海棠现在才意识到他是因为她这个属于他的丫鬟竟然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这才生气了。其实这事很简单,只要她说出林雪霜是女的,端木夜就不会怀疑自己。可她不能说,也不能解释什么,她还指望着端木夜看林雪霜不顺眼,离她越远越好呢。 “那如此便多谢林老板了,晚上我必登门道谢。”端木夜道。 “小事一桩罢了。”林雪霜挑眉道,然而她并没有拒绝,刚才跟海棠的话还没有说完,总要找机会说完的。 海棠跟林雪霜有着同样的想法,因此听到端木夜的话,心里一喜,努力垂着脑袋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晚上端木夜要是去了临川酒楼,她就又能找到机会跟林雪霜说话了。 “海棠毕竟是我宠爱的丫鬟,不算小事。”端木夜勾唇一笑。 林雪霜表情有些诧异,看向海棠。这话可跟刚才海棠跟她说的不一样。海棠说自己只是个小丫鬟,不能帮她朋友,可如果眼前之人十分宠爱她,想来会满足她提出的要求的吧。 海棠低着头不说话,她可以感觉到林雪霜的审视目光,可现在她完全无法解释。只有等到再单独跟林雪霜在一起时,她再好好解释了。 “告辞。”端木夜没有多待,转身离去。 海棠赶紧抬头对林雪霜做了个苦笑的表情,然后才跟上端木夜。 林雪霜望着这奇怪的一主一仆离去,若有所思。 端木夜似乎并没有看到身后跟着的海棠似的,一路前行,却不是回厢房。 李长顺有些忧伤地看了看海棠,表情似乎在说:瞧你干的好事。 海棠心里郁闷,她还嫌端木夜破坏了她和林雪霜的会面呢。 端木夜一路出了寺庙,四人就这么下了山。 等到了马车上,海棠战战兢兢地跟上车,等着承受端木夜的怒火,谁知全程他都在闭目养神,面上似乎冷气环绕。 她也不敢主动开口触霉头,只能也紧闭了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很快到了齐王府,李长顺在外头道:“爷,咱们到了。” 端木夜忽然睁开眼,冷冷地对海棠说:“你下去。” 海棠一怔,见他双眼微眯,眼眸中的冷意仿佛箭一般向她射来,她也不敢多问,手忙脚乱地爬下马车。 端木夜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进去。” 海棠明白端木夜这是要把自己丢下再去临川酒楼了,心中着急得不得了,忙道:“世子,奴婢……” “进去!”端木夜根本就没有给海棠解释的机会。 听出端木夜声音中的冰冷怒气,海棠只得转身向府内走去,她想,自己现在还真像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府里两边的守门侍卫都好像在偷偷看她。 她悄悄回头看一眼,马车还未离去,端木夜似乎在等着她彻底进去。 海棠郁闷地不再回头,加快脚步离去。再远些的时候,她隐隐听到马车离去的声音。 显然,端木夜是因为寺庙中的事情而生气了,因此这才直接把她赶回了府里。这回大概要算他好心,至少他没把她丢在玉皇山,让她自己回来。不,他或许会想,如果把她丢在玉皇山,她一定会去找林雪霜,所以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不得不说,他的顾虑完全猜中了,假如他真把她丢在那儿,她还真的会去找林雪霜,确定林雪霜可信之后,她会将自己的事情全部告知,央求林雪霜帮帮她,给她一条活路。她也不介意顺便给告诉林雪霜端木夜的谋反企图,但她会努力劝说将来别牵连齐王府的其他人,毕竟林雪霜和她都是来自现代,对于“株连”这种事,总该是反对的吧。 回红叶苑的路上,海棠忽然看到了牡丹。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牡丹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少行动无碍。只是身上留下的疤,就没那么容易去除了。 那次的事情之后,海棠不敢再去尚膳司,也不敢再见牡丹。此刻远远地看到,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牡丹并没有看到她,她正提着食盒,跟身旁的丫鬟说笑着向远处走去。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海棠感到欣喜。她喜欢看到牡丹那样的笑容,牡丹过得好就好,即便两人不能再见面,她也是高兴的。 直到牡丹消失在走廊之后,海棠才继续迈步向红叶苑行去。 她的脚步显得稍稍轻快了些,看到牡丹无恙,她再次充满了干劲。 看到海棠一个人回来,茉莉还很奇怪,不过海棠不主动说,她也不会主动探听。因为就这么被赶回来了,她连午饭都没吃,让茉莉帮忙去弄了点吃的,吃完后她就在自己房间思考对策。 她不知道今天端木夜会玩得多晚才回来,她只希望在临川酒楼不要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让端木夜升起了对林雪霜的兴趣。而端木夜回来之后,会不会来找她算账呢?之前端木夜只是纯粹觉得她有趣逗弄她的时候,就对二皇子对她伸出援手这事大发雷霆,现在他有了强烈的要睡她的心思,却撞见她跟别的“男人”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又该气成什么样?以他那种唯我独尊的性格,肯定无法接受自己的丫鬟有一丝一毫背叛他的可能。 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端木夜竟然没有直接提剑干掉她,似乎都是个奇迹了。想想看当初得知二皇子想要买她的时候,端木夜的那种杀意,她只能苦笑着想,毕竟还没睡到她,想来他也舍不得就这么杀了她。 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海棠都无所事事的。当端木夜不在红叶苑的时候,这儿就很安静,大家各司其职,也没有很多事要海棠这个大丫鬟拿主意。 海棠一直等着端木夜回来,等到昏昏欲睡,都快子时了也没见他回来,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端木夜和林雪霜之间的来往,她就觉得心中一阵担忧——万一他们真的发展出什么来可怎么办? 然而她被困在齐王府中,即便再担忧也无计可施,睡意实在太浓烈,海棠只好躺床上睡去了。 海棠这一觉没能睡到天亮,她是一阵敲门声弄醒的。听到门上那有些急促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披衣起床,快步向门口跑去,然而在她双手搭在房门上时,却听外头传来端木夜的声音:“海棠,开门!” 海棠脚步一顿,脑中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此刻端木夜的声音中似乎带着冷意,都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海棠沉默着没有应声,不知道她如果假装没被吵醒会怎样? “海棠,不要让我说第二遍!”门外端木夜却不为所动,声音再度透过脆弱的门板传来。 他的声音里更多了些压抑的怒气,话语中的冷意足够吓得海棠一个哆嗦。可海棠依然不敢开门,深夜端木夜盛怒而来,外头似乎就只有他一个人,她这要是一开门,后果不堪设想,她怎么也无法挪动脚步跑去开门。 海棠奢望着不开门端木夜就会离去,可端木夜又岂是不达目的就罢手的人?门外沉默了几秒,忽然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了。 海棠看着外头带着一身怒气而来的男人,瞪大了双眼。房间里没点灯,外头月亮却又圆又大,在莹白的月辉之下,他周身像是缠了一层光。 端木夜反手将门阖上,门栓是坏了,但不妨碍关门阻隔旁人的视线。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谁都知道里头的人是他,就算门栓坏了,也没人敢在没得到他命令的情况下进来。 “海棠,你以为一扇门,挡得住我?”端木夜一步步向海棠走去。 海棠猛地退后一步,然后她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退却的双腿,直直地跪了下去:“奴婢、奴婢刚醒过来,正想替爷开门……”不这么说她还能怎么说?说她就是想把他关在门外?他能生吃了她! 端木夜一直走到海棠跟前才停下脚步,低头望着她漆黑的头顶,不耐地皱眉道:“站起来。” 海棠不敢违抗,忙站起身。 因两人距离的拉近,一阵浓烈的酒气涌进了海棠的鼻腔,她眉头一皱,他这是喝酒了,还喝多了? 见海棠很乖巧,端木夜有些满意地勾了勾唇,又道:“抬头。” 海棠咬了咬唇,依着他的命令抬起头。 房间里很暗,两人要离得极近才能看到彼此。海棠看到端木夜的脸颊有很淡的红晕,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阵雾气,更让她看不透他此刻的所思所想——他应该确实是喝多了吧。 “海棠,今日你跟那姓林的说了些什么?”端木夜盯着海棠问道。 虽说心里猜端木夜是喝多了,不过海棠也不敢放肆,柔声道:“爷您进来的时候,奴婢也才刚跟林老板进去不久,还未来得及说上什么。” “是么。”端木夜忽然抓着海棠的下巴,低头用力吻了上去。 海棠嘴里立刻充满了浓烈的酒精味道,酒气熏得她难受,她下意识想躲,才有了一个后退的趋势,端木夜的眼神便冷了下来,他单手揽着海棠的腰,让她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海棠立刻便多了种窒息的感觉,她心中恐慌,呼吸变得急促。 过了好一会儿端木夜才松开海棠,他抵着她的额头,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出口的声音暗哑而性感,话里的内容却充满了威胁:“海棠,你是我的丫鬟,你若是敢背叛我,我绝不放过你!” “爷您多虑了,奴婢绝不会背叛您的,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海棠忙回道,她尽量想说得义正词严,然而刚被那样吻过,她气息不稳,声音不自觉地变得低沉。 端木夜眼神一暗,他低头,先吻在了她的唇角,再移到她的耳垂,低声道:“记住你的话。” “奴婢定不会忘记。”海棠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爷,此刻天色不早,不如您先回房歇息吧……” 没等海棠说完,端木夜忽然弯下腰,手伸入海棠的膝弯将她抱了起来。他边向床边走去边道:“我今日便歇在你这儿。” 海棠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好在此刻房内昏暗,想来端木夜也看不到她现在那惊恐的表情,否则必定会更愤怒。 有那么一瞬间,海棠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想不到该怎么应对,然而当端木夜将她放在床上时,她忽然用力抓住了端木夜的手臂,颤声道:“爷,爷,您请等等,奴婢的月事还在,不干净……” 端木夜反手将海棠的手抓着,往她头顶一压,身体也随之覆了上去,垂头在她耳边道:“不妨事。” 他说完便略显急切地吻住了海棠的双唇,另一只手也毫无章法地在她身上游移起来。 海棠双唇被堵,连呼吸都被夺去,说不出话来,也无法反抗,身上的这具身体年轻有力,似乎只用几分力气就能将她牢牢地压在床铺上动弹不得。 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能逃过一劫? 海棠脑中乱乱的,想从纷乱的思绪中找出条明晰的线,却越弄越乱,端木夜在她身上的举动让她无法专注地思考,她徒劳地挣扎着,可在酒后不知轻重的端木夜看来,她这力气比蚊子还小。 所有的恐惧似乎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海棠也曾想过,真到了这一天,她没办法抵抗的话,也只能妥协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也就那样了。可真到了这种时刻,她发现自己根本还是无法接受,半点都不能接受,当端木夜松开她的唇向下移动时,她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世子爷,求您不要这样……求您放过我……” 端木夜动作稍顿,他微微抬起身,一片晦暗之中,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那代表不情愿和痛苦的泪水。 他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勾唇冷笑一声:“海棠,到头来,你还是不乐意。是为了那个姓林的?” 泪水弄湿了海棠的眼睫毛,她的眼前有些模糊,只能看到端木夜高高在上的模糊影子,他保持着紧紧压制着她的动作,她看不到他说这话的表情,可他话中的怒意和戾气却分明。 海棠心中一颤,极力保持着话语的流畅,却控制不住因哭泣而导致的断断续续:“奴、奴婢只是还未……还未做好准备……跟林老板无关的。” 端木夜看着海棠许久,忽然慢慢压下身体,让海棠看到了他脸上的冷意:“海棠,记住你的身份。我要你,你便该欢喜地接受。取悦了我,我能给你任何人都欣羡的荣宠,反之,杀了你不过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海棠怔怔地看着端木夜,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就像是等着她做出选择一般。 “我宁愿死”这四个字就在海棠嘴边,却迟迟说不出来。她挣扎到今天,对端木夜各种讨好奉承,连自己的人格都踩在脚下,只不过是为了活着,可到了这一刻,这一层膜竟然比她求生的意志还强烈么?不,不是这样的。她害怕的,是同化,是当她成为端木夜的女人之后意志被磨灭,是当她在后宅浸.淫许久,连她自己都记不起自己是谁的恐慌。 她是海棠,姓海,名棠,跟这个以花卉命名的丫鬟是不一样的。她是现代人,她不想被这个时代磨去了所有棱角和底线,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古代人,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她就恐惧得眼前发黑。她不想泯然于这个时代,她想保有一些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成为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所以,就算端木夜再英俊,权势再大,她有再多的为了齐王府为了她自己的理由必须讨好端木夜,她也不愿意委身于他。她要恨他,就算他对她再好,她也要恨他,她不能让他破开她的最后一道防线,她不要真正地沉沦下去。 海棠死死地望着端木夜,眼眶更红了一些,眼泪顺着眼角流入鬓发,只留下些许痕迹。她好希望,当她死后,能穿回自己的时代去。 海棠嘴唇张开,她要说出自己的决定,然而在她发出第一个音节之前,端木夜却忽然低头堵住了她的双唇,不让她说出一个字来。 海棠面色大变,用力挣扎起来,端木夜却紧紧压着她,不肯放过她。他不会让她说出那句话的,他不会让她有机会告诉他,她宁愿死也不愿委身于他! 衣带被扯落在地,挣扎间,衣襟散开,露出大片嫩.白肌肤。端木夜全方位地压制着海棠,她的抵抗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他的双眼染上浓重的情.欲,什么都不能让他停下。 当端木夜终于松开海棠的双唇时,他的嘴里已经多了些血腥味,那是她咬的,他却不怎么在意,嘴唇向下挪去。挣扎间,海棠已经没了力气,她就那么躺在那儿,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端木夜见状也稍稍放松他的钳制,直起身去扯自己的衣带,然而就在这时,海棠忽然一个用力将他推开,翻身下床,不顾衣衫的凌乱向外跑去。 但她才跑了几步,就被端木夜从后拦腰抱住。她用力挣扎,两人纠缠间,他将她往前一推,让她弯腰趴在房内的圆桌上,从她身后压着她的背,不让她起身。桌上的茶壶茶杯在两人的争斗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知道他是想用这个姿势办了她,海棠忽然说道:“爷……方才是奴婢不对,咱们回床上去吧……求求您。”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柔弱无依,惹人怜爱。 端木夜动作微顿,他压着海棠的手劲不见放松,倒是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海棠颤抖着又道:“爷,奴婢不该忤逆您,奴婢知道错了。这是奴婢的第一次,还求爷能怜惜奴婢,别让奴婢记着如此可怕的初次……奴婢再也不敢了,您就饶恕奴婢吧!” 端木夜望着海棠半晌,他的手下是她颤抖的身躯,耳中满是她恐慌的声音,他忽然就忘了她方才的反抗挣扎,心中一片柔软。这是他难得看上的丫鬟,他说过要宠她的,他不该让她如此恐惧。 松开她之前,端木夜说道:“海棠,我要了你,便会对你好,将来没有人敢看轻你。你不该如此惊恐。”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不愿意?真是为了那个姓林的?她是他的丫鬟,怎么可能去跟了别人? “奴婢知错了,奴婢不会再犯错的!”海棠哭着保证道。 端木夜终于松手,将海棠扶了起来,他抚上她满是泪痕的脸颊,温声道:“海棠,除了我,你不会有别的男人。你要记着,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奴婢记住了。”海棠低头轻声回道。 端木夜满意勾唇,他低头作势要去吻她的唇,谁知海棠忽然身体向后一仰,右手抓起桌上的陶瓷茶壶,用力地往端木夜额头砸去。 端木夜未料海棠竟如此阳奉阴违,额头被砸了个正着,他踉跄了一下,伸手要去抓海棠,海棠见一击未奏效,也找不到机会打出第二下,转头向外跑去,端木夜脑中模糊一片,趁着最后的清明向前一扑,海棠被他扑倒,两人双双摔在地上,她的额头用力撞了地,本就体力不支的她没多挣扎就昏了过去。而她背上的端木夜,早就先她一步昏了。 ☆、53|5.21 海棠睁开眼,她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上也像压着什么东西,弄得她浑身无力。好一会儿,她才回想起昏迷前的事,顿时脸色大变。与此同时,身上压着她的东西,也动了起来。 海棠往前爬了两步,拢好衣服,这才转身看向端木夜。他撑着额头起身,脸上同样带着一丝迷茫。 此刻天色已渐渐亮了,房间里也因此亮堂起来,昨日的混乱,对海棠来说就如同一场迷梦,梦醒了,她不禁吃惊于自己的胆大妄为。 可她知道,如果时间倒回去,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海棠还跪坐在地上,不声不响地低着头。不管端木夜是不是直接将她拖出去打死,都无所谓了,只要他不睡她,怎样都好。 端木夜的脑袋有些疼,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那么多酒了。白日里将海棠赶回齐王府之后,他后来果真去了临川酒楼,等到傍晚那姓林的才出现,一番交谈下来,他发现对方实非庸人,心中对于玉皇山上海棠跟对方的独处便更为在意,没料到最后竟多喝了几杯。 他环视一圈,看到了房内一片狼藉,视线一转,落在海棠身上时,他看到了她衣衫鬓发都是一片凌乱。 “海棠……昨日怎么了?”端木夜的声音里难得混了些许迷茫。 海棠心中微讶,端木夜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故意这么问,好让她自己主动将那些罪说出口么?还是说……她忽然想起昨天他来时身上的酒气,莫非他喝醉了,根本记不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海棠已经心如止水的心湖中立刻便起了涟漪。如果端木夜不知道昨天她的反抗,那么就意味着,她还能再拖一拖。虽说也拖不了多久,可能拖多久是多久,在那之前,她还想好好地活着。 海棠立刻改变了坐姿,端端正正地跪了,诚惶诚恐地说:“奴婢昨日……昨日没能照料好您,求爷饶恕奴婢!” 宿醉的可怕端木夜已经很久没体会到了,他一回想昨夜的一切便头疼得厉害,竟是半分也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也懒得去想了,看着海棠问道:“海棠,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道来。” “是。”海棠心中一喜,脑中飞快地组织好了语言道,“昨夜您来的时候奴婢已歇下,还没等奴婢来开门,您便将门踹开了。奴婢看您喝醉了,想扶您回卧房歇息,谁知奴婢气力不济,非但没能将您扶过去,反而还摔了您。求世子爷饶恕奴婢!” 端木夜面无表情地听着海棠的话,他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海棠的身上,看到她那凌乱的衣衫,他直觉她的话不可全信,然而昨夜的事他终究想不起来了,便也只能罢了。 两人沉默的时候,海棠忽然捂着鼻子,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虽然近日天气热了起来,但她作为人肉垫子在地上躺了一夜,端木夜是没事,她却着了凉。 端木夜本还想让她今早伺候自己更衣,照旧陪着自己出去,可一见她这样,他便道:“今日你在府里歇着。”他顿了顿,又道,“记着找个大夫瞧瞧。” “是。”海棠低声柔柔地应道。 等端木夜离开,海棠才起身,捡起地上的衣带,回床上坐着。她刚才很担心端木夜会问她为什么衣衫不整的,怕他对发生的一切还有印象,好在他没有问。她希望他永远也记不起来昨晚上的事,也希望自己之后能想到办法摆脱目前的困境。 端木夜走之后,海棠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午饭过后,她的鼻子更难受了,她也不想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便让茉莉帮忙去找大夫。茉莉领了命令出去,但几乎是刚出去就回来了。 海棠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茉莉道:“海棠姐姐,外头有个叫刘三的找你。” 刘三? 海棠没有想到刘三哥会再来找她,那时候他明明恨不得永远也见不到她的,可转瞬之间她就想到,刘三哥来找她肯定是有非常要紧的事,比如说……牡丹! 海棠匆匆走出房间,很快她就在红叶苑门口看到了刘三哥。 他本正在焦躁地来回踱步,一见海棠便迎上来焦急地说:“海棠,牡丹被王妃抓去了!你快想想法子救救她!” 海棠心中一惊,在他人看来,她跟牡丹应该早已成仇敌,王妃又把牡丹抓去是为了什么?难道说,是为了之前王妃让牡丹做事结果牡丹却失败了的事而抓她去兴师问罪吗?如果真是为了那件事,那自己现在装作跟牡丹毫无关系的模样也救不了牡丹了。 “此事我晓得了,我会想办法的。”为了以防万一,海棠故作冷淡地说,可其实她心里比谁都着急。 刘三见海棠如此态度,忽然冷哼一声道:“是啊,你现如今是世子身边的红人,自然不在乎我们这些下人的性命。可牡丹在你刚来齐王府的时候帮了你多少忙,你竟一点都不晓得要报答她吗?她如今有了危险,你居然还袖手旁观!” 尚膳司的众人对海棠来说,都是相对特殊的存在,现在被刘三如此怒斥,海棠心里也觉得委屈,她比谁都想救牡丹,可她总要弄清楚牡丹是为了什么被王妃抓,才好给出最好的应对策略。王妃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她要是贸然跑去找王妃,到时候说不定连她自己都栽进去。 像是没有听到刘三那字字诛心的话,海棠保持着脸上的冷淡道:“我说了,我会想办法的。” 刘三忽然哈哈笑了两声,看着海棠的眼中满是嘲讽:“行!你不去救!我自个儿去救!我跟牡丹自小一块儿长大,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王妃打死!” 他说完转身便走,看方向竟是王妃的碧青居。 想到牡丹可能正在碧青居里受苦,海棠就一刻都等不了了。其实最好的方法还是找端木夜过来撑腰,可他今天去翰林院了,工作时间估计不方便赶回来——而且他也没有为了一个丫鬟赶回来的道理。可海棠还是决定试试看。她先找到了石头,石头有令牌可以出府,让他去翰林院找世子,将情况告知,请世子尽快赶回来,而她自己,则带上茉莉杜鹃和几个小厮,浩浩荡荡地往碧青居赶去。 一路上,海棠心急如焚,她耽搁了不少时间,很害怕会赶不及,可那些事她又不能不做,不然很可能不但救不出牡丹,还会将自己折进去。 一行人声势不小地来到碧青居的时候,碧青居外头看上去一片平静,整个院子像是沉睡了一般。海棠心中一沉,她该不会是来晚了吧? 她正心中惴惴,就见玉台带着个小丫鬟走了出来,对她亲热地笑道:“海棠妹妹,你都好久没来碧青居了,姐姐甚是想念。王妃也经常念叨你呢,说你这是一飞冲天就忘了本了,她可伤心了。” 海棠压下心中的焦躁,面上带笑道:“玉台姐姐,我听闻王妃将一个尚膳司的丫鬟抓了来,可有此事?” 玉台眼眸微闪,笑道:“是有此事。送到王妃这儿来的吃食出了岔子,便将她召来问罪。” 海棠心想,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明是王妃因为计划的失败而不忿,偏要用这样大义凛然的理由。 “尚膳司丫鬟小厮不少,怎么就晓得一定是这丫鬟出的岔子呢?许是旁人也不一定。”海棠道,“更何况,王妃素来对下人宽容,即便真犯了错,也该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玉台笑道:“海棠妹妹,你说得都对。可你来晚了,那丫鬟早已挨过板子,王妃正准备将她发卖出去呢!” 海棠心中一惊,她果真来晚了!从王妃手里发卖出去的丫鬟,还能有什么好下场?王妃她就是个面善心恶的变态,肯定不会让牡丹好过的! “玉台姐姐,可否……可否让我去见一见她?”海棠的声音不自觉地有些颤抖,“我曾经也是尚膳司的人,总不能忘本。”她要见到牡丹,只要想办法拖延住时间,说不定就能等到端木夜回来! 玉台有些迟疑:“这个……” “玉台姐姐,求求您了!”海棠忙道。 玉台看了眼海棠身后的那些人道:“好吧,你若想见她,也不是不可,但你身后这些人可不能进来。扰了王妃的清静,姐姐可担待不起!” 海棠心中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她还是点了头:“玉台姐姐,我晓得了。”她转头对茉莉几人道:“你们在此等候。” 茉莉面上有些担忧:“海棠姐姐……” “别担心,没事的。”海棠道。她现在毕竟是端木夜身边的大丫鬟,而且在外人看来,很是受宠,王妃就算想要动她,也总要想想会不会惹自己儿子不高兴。 海棠跟着玉台进入碧青居,只听玉台道:“海棠姑娘,那个叫牡丹的丫头,就在里头。她生受了五十大板,将来恐会留下病根。可谁叫她时运不济呢?” 听到牡丹被打了五十大板,海棠心脏一缩,心中满是痛苦。牡丹上回就被打了不少板子,这才隔了几天,又挨了打,她的身体又怎么受得住?她一定要保住牡丹,不能让她被发卖出去,她要给牡丹找最好的大夫,治好她,不留下任何后遗症! 思索间,海棠已经跟着玉台来到了之前她见王妃的房间,在这里,她依然没有看到牡丹的身影。 正觉不对,身后的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了,身旁两个小厮上前来将海棠双臂死死抓着,将她按到地上。 前方,高高在上地坐着神情淡淡的王妃。只是,当她的视线落在海棠身上时,眼中却一阵阴冷。 “海棠,要将你骗到这儿来,还真是不容易。”王妃微微一笑。 海棠微微一怔:“牡丹并不在这儿?” “自然不在。”王妃道,“我还指望着刘三帮我这个忙,又怎会动他的心上人?” 海棠呆呆地听着王妃的话,心里最先涌上来的,竟然是高兴——牡丹没事,她没有被王妃抓来,她也没有被打五十板子!可接下来,想到刘三对自己的欺骗,海棠就是一阵心痛。她跟牡丹之间的关系,不方便对别人说,牡丹想来也没对刘三说过。刘三那时候就恨她连累了牡丹,现在找到机会为牡丹报仇,又怎么会不乐意帮王妃一把呢?怪只怪她太相信刘三,太担心牡丹,没有提防太多。 而现在,她要为自己的性命而战。 “王妃,世子也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跟奴婢说过,不让奴婢再来碧青居,若是他知道您将我骗来,定会火冒三丈的。”海棠知道王妃的唯一软肋就是端木夜,忙说道。 王妃忽然用力一拍椅子扶手,神情冷酷:“你这个不要脸的大胆丫头!竟敢拿夜儿作挡箭牌?你以为,你爬上了夜儿的床,就能高枕无忧了?府里美貌的丫鬟多得是,你不在了,自然会有别的丫鬟代替你!” 王妃的话让海棠想起了昨晚端木夜在她房里过夜的事。昨晚端木夜的动静不小,估计不少人都听到了,但那些人都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因此恐怕都以为,端木夜已经睡过她了。 说不定王妃今日突然发难,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肯定不止这个,之前王妃觉得她在离间她和她儿子间的关系,早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现在不过就是多了个导火索而已。 海棠知道王妃对自己早已恨入骨髓,就算她说自己对端木夜来说不算什么,王妃都不会放过她,为今之计,只有让王妃明白,她对端木夜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或许还有一点生机。 “王妃,恕奴婢斗胆!世子曾经对奴婢说过,奴婢比其他任何丫鬟都有趣,其他丫鬟就算再漂亮,也比不上奴婢,若您杀了奴婢,世子一定会生您的气,您和世子之间的关系将再也不复以往!”海棠忙道。 王妃冷笑一声:“不,我不会杀你。” 她垂下视线勾了勾唇,那笑容美好又残酷,紧接着她又抬头看向海棠道:“你这丫鬟虽不听话惹我生气,但看在你是夜儿贴身丫鬟的份上,我便不杀你。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万不可再留在王府,今日我便将你发卖出去。” 要将她发卖出去? 海棠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结果做出正确的反应了。她被发卖出去之后,如果能被卖到一个正常点的人家,就不用再面对时时刻刻遭受生命危险的恐慌了。可……王妃真的只会简单将她发卖,而没有别的图谋? 王妃一挥手,便有人上前将海棠的嘴堵住,用绳子将她五花大绑了。 当海棠被拖下去的时候,她看到王妃望着自己的阴冷笑容,心中一个咯噔。不,王妃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恐怕…… 那两个小厮将海棠带走的时候,走的是碧青居原本一直上锁的后门,出了门,门后竟然等着一顶轿子,海棠被塞了进去,然后轿子一路颠簸着出了齐王府,最终来到了一处屋子。 海棠浑身被牢牢捆绑着,她根本无法动弹,直接就被那两个小厮塞到了一堆看上去很是狼狈的小丫头之中。那两个小厮跟人牙子隐约在商量着什么,海棠听不真切,可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浓重。 那两个小厮很快就给了人牙子一些钱走了——明明他们是来卖丫鬟的,可没收钱却反而给人牙子钱,可见这其中确实不对劲。 可海棠四肢被绑,声音被封,除了胡思乱想,已经没有一点办法。 等那两个小厮走后不久,人牙子就将所有人塞上马车,也不走远,就近来到一处显得极为冷清街道的后院。海棠是被拎下来的,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直到人牙子跟一个老鸨模样的女人在讨价还价——这里是妓.院! 直到此刻,海棠才终于明白王妃方才那阴冷的笑容是怎么回事——王妃她确实不杀她,可她却要将她卖到窑.子里,让她生不如死。就算将来端木夜真放心不下她,找到了她,那时的她早就是个残花败柳,端木夜必定不会对她再感兴趣——王妃一定是这么打算的。而且,王妃说是将她发卖,经过齐王府小厮之手的只有将她卖出来那一段,之后不管是人牙子还是老鸨,都跟齐王府无关,将来端木夜要是真的质疑问起来,王妃也可以撇清自己的关系,说自己只是要将她这个触怒了自己的丫鬟发卖出去而已,至于之后她是被卖去了哪里,她就一概不知了。 海棠想,有其子比有其母,端木夜是那样一个脾气,王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之前还是太小看王妃的变态程度了,以为端木夜对她的“宠爱”能让王妃有所忌惮,可王妃做事,偏偏“不拘小节”,她怎么斗得过王妃? 海棠被送到妓.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而原本显得极为冷静的街道,也渐渐热闹起来。两个龟.公将海棠送到一间柴房,那老鸨临走前趾高气扬地看着海棠道:“先关你个几天,免得你不晓得这儿是什么地方!” 老鸨从海棠的眼里看出她不是个会轻易就范的人,因此准备先好好调.教她,再让她接客。 海棠闻言,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她最好他们将她多关几天,这样她说不定能找到逃出去的办法。 只是海棠才刚在柴房里待了不到半小时,一个龟.公就来将海棠提起,推着她往前走。 那龟公脸上满是猥琐的笑:“这事儿说来也够巧,来了个爱好奇特的爷。他不要调.教好的姐儿,偏要个不听话会哭闹的,说是来强的才带劲儿!” 海棠闻言心中一颤,她还没喘口气,就又要遇到一个变态了?那么对那个变态,为了脱身,她是不是应该装出享受的模样?这样对方才会觉得索然无味放了她? 海棠被带到了一间厢房,房间里早已候了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一看海棠身上牢牢绑着她的绳索,他的眼中便是一片兴奋。他立刻让那龟公滚出去,然后看着海棠,笑得一脸猥琐。 海棠双脚还能动,她想着先前想的主意,可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她却很难下得了手。 男人上前将海棠嘴里的布拿走,望着海棠露出了淫.笑:“小美人儿,你夫君我最爱听的就是你那害怕的尖叫了,你叫吧,叫出来,夫君会让你满足的!” 海棠看着这个男人,退后了一步道:“大爷,奴家听说你想要的是会反抗的姐儿,但奴家实话跟你说,奴家最喜欢那档子事儿了,可不会反抗的……”一句话海棠说得别扭,可她还是要忍着恶心说出来。 可没想到的是,这中年男人也不笨,他一怔之后大笑:“我的乖乖,你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吴妈妈说,你可是今日刚被买来还未调.教过的,原先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触怒了主子才被赶出来,你甭想蒙骗我了。” 那男人说着便要扑上来,海棠忙道:“那我就实话说了,我是齐王世子的贴身丫鬟,是被王妃私下里卖出来的!世子他很快就会找来的,你若敢动我一根毫毛,世子不会放过你的!” 那男人愣了愣,哈哈大笑:“你若真是齐王世子的贴身丫鬟,我就是齐王世子!你伺候我,可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说完便不再跟海棠多话,猛扑过来。海棠身上还绑着绳索,行动不便,直接就被对方扑倒在地。男人跨.坐在海棠身上,紧紧压住她,谁知下一秒却动手解了她身上的绳索,让她的双手解放出来。 他哈哈一笑:“来,让我瞧瞧你这齐王世子的贴身丫鬟,有多少能耐!” 这中年男人体格虽胖,手劲却不小,海棠的双手早就在捆绑中麻木,使不出力气来,无力地推他,却始终推不动。男人享受了一会儿她“反抗”的动作,之后便自己起身,抓着海棠的手臂将她甩到了床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服,海棠死命护着,然而却毫无用处,男女之间的体力差异,是那么令人绝望。那男人甚至能抽空将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扒了,露出一身恶心的肥肉。 海棠几欲作呕,外衣,中衣被扒开,露出鲜红的肚兜,那男人脸色更红,双眼就像是发了光,弯腰埋在海棠的颈间。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踹开。为首的英俊男子几乎是冲了进来,一看到室内正发生的一切,他眼神赤红,怒火中烧,问也不问,将那还不知死期已经来到了的男人从床上扯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随身配剑,扑的一下刺入男子的心窝。 前一刻海棠还以为这次自己完蛋定了,下一刻却见证了如此血腥的一幕,她心神巨震,一时间瞪大了眼,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而等到端木夜收剑转身之际,海棠脑中忽然一闪,飞快地抓住床上的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垂着眼睛不做声。 端木夜一步步走到海棠身边,他在床边蹲下,眼中只剩下神色凄然无措的海棠,那一刻,心底似乎翻滚着什么,让他难受得要命。他忽然伸出手,用力地将她抱入怀中:“我来晚了。” 海棠却突然像是被电到了似的推开端木夜,他一个不及防被推倒在地,身后跟着他的下人们顿时一阵惊呼,端木夜却抬手止住了他们,甚至冷声道:“都滚出去!” 下人们听命,带着那个中年男人的尸体一道离开。 海棠推开端木夜之后,就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到了床角。 端木夜起身,慢慢靠近,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海棠,莫怕,是我。我来了,已经没事了。” 海棠紧紧抱着被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她忽然哽咽着,用那双被泪水沾湿的红肿双眼看着端木夜,痛苦又凄惶地说道:“迟了,世子爷,已经迟了……奴婢已经……”她像是再也说不出来,捂着脸痛哭出声。 床前不过一步之遥的端木夜,脸色蓦地一白。 ☆、54|5.21 当端木夜得到海棠的求救消息时,想到自己母亲的性格,他便立刻赶回了家,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碧青居。他冲进碧青居,却见他那个母亲见了他就微笑着迎上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言笑晏晏:“夜儿,你都许久没来看过母亲了,可总算来了。” “海棠呢?”端木夜环顾四周,冷声质问。 王妃面色一沉,随即却笑道:“夜儿,不过就是个丫鬟,你何须如此着急?” “海棠呢?”端木夜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冷。 王妃一怔,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不好的预感,莫非她这儿子,对那个丫鬟,不仅仅是迷恋?如果真是如此,她就更不愿他再跟那丫鬟有任何交集了。 “她不知分寸惹怒了我,被我发卖了。”王妃轻描淡写地说。 端木夜眉目一厉:“卖到哪儿去了?” “那我又如何晓得?”王妃不看端木夜,淡淡道,“不过就是个丫鬟罢了。” 端木夜一阵沉默,他忽然拔.出腰间佩剑,一剑刺入离他最近的丫鬟胸中,又面无表情地拔.出剑,再一次问道:“母亲,海棠呢?” 那丫鬟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倒地,在场的其他人都被吓到了,谁也没想到端木夜竟然会在王妃面前行凶,杀的还是王妃身边的丫鬟。 见王妃似被惊住没有说话,端木夜忽然上前一步,对着王妃身边的丫鬟,也就是玉台刺出了一剑,那剑正中她的腹部,她嘴角流着鲜血,满面惊恐地倒下。 眼见端木夜接连杀伤两人,房间内的丫鬟们人人自危,胆小的早已跪坐在地,吓得小声哭起来。 “夜儿!你做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的大丫鬟?快去叫大夫!”王妃脸上的表情有崩裂的迹象,她尖声吩咐在场的下人们。 有几个离门近的趁机向外跑去,只希望能离端木夜这个杀神远点儿。 却听端木夜冷斥一声:“谁敢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催命符一般,刚刚动脚的所有人都僵立原地,不敢乱动。 端木夜走到王妃身边,沉着脸道:“母亲,告诉我海棠在哪儿,否则,我问一次,便杀你一个丫鬟。” 端木夜的声音冷酷无情,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以及他手中尚在淌血的剑,都表明了他话的真实性,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王妃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一般,眼神中略带惊恐地看着端木夜。 端木夜又一次发问:“海棠去了哪儿?” 而他手中的剑,已经指向了清溪。 清溪吓得跪下,不停地磕头求饶,玉台的惨状让她腿软,她想从前的自己怎会肖想过世子呢?那根本就是个恶鬼! “我让人带你去找!”王妃终于憋不住开了口。她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招手让刚才将海棠带出去的小厮上前,命令他们将端木夜领去寻找海棠。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会来跟自己要人,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丫鬟而对自己刀剑相向。 端木夜半刻都没有停留,立即领着那两个两股战战的小厮向外走去。王妃忽然问道:“夜儿,你可是喜欢上了那个丫鬟?” 端木夜脚步微顿,没有回答就离去了。 端木夜一直都没有想过,他对海棠的这种兴趣,到底算什么。他高高在上惯了,想要的东西除了那个皇位,都可以轻易得到,因此当他在海棠这儿受挫,便忍不住多花了些心思,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母亲的话此刻在他耳边响起,他不知道喜欢为何物,但倘若他并不喜欢海棠,对她只是种简单的兴趣,那么在得知她的身体已经被别人侮辱过之后,他本该厌恶的。可他惊奇地发现,并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此刻当他看着海棠缩在被子中哭得喘不过气来之时,他有的只是愤怒,只是心痛。他想把刚才那个男人挫骨扬灰,他想让所有牵涉其中之人生不如死! “海棠,过来。”端木夜站在原地,对海棠伸出了手,沉声道。 海棠的脸藏在被子之中,她拼命摇着头,不肯过去。 端木夜踱步上前,在床上坐下,不顾海棠的挣扎,将她用力塞入怀中,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海棠,敢伤你的人已死,你再不用害怕。”他顿了顿,才又继续道,“我说过,我要你。无论发生何事,我都要你。” 海棠真真正正地愣住了。 端木夜在说些什么?是她没说清楚还是怎么的?她说了,她已经被那个男人糟蹋,在这个贞.操顶要紧的时代,她这样的就应该自裁了事。她相信她表达的意思并无差错。端木夜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意思是他不介意她被人先睡过了?难道说……他真的喜欢上了她? 海棠的下巴被人抬起,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端木夜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甚至抱着她,顺势将她压在了床上。 海棠忽然用力地咬了一口端木夜的嘴唇,待他吃痛松开自己,她才颤声喊了出来:“世子爷,求您不要这样……奴婢这肮脏的身体已经配不上您了,求您别这样……” “海棠,你不脏。”端木夜舔舔嘴角的鲜血,沉声打断了海棠的话,他甚至抓起海棠的手,将她的手指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海棠指尖微颤,十指连心,那颤意似乎传到了她心底,令她一阵恍惚,然而不过瞬息,她噙着泪道:“世子爷,您别逼我……您知道的,奴婢最怕痛也最怕死,可若是要以这副不再干净的身躯来伺候您,奴婢宁愿去死。求世子爷准许奴婢寻一个尼姑庵,在那儿了此余生……” “休想!”端木夜忽然冷眼一眯打断了海棠的话。 海棠像是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端木夜。 端木夜同样端详着这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之前他只是觉得这张脸看着顺眼,可后来却觉得越看越喜欢。从前他以让她对他心生恐惧为乐,而现在,他希望她是快活的,那样他也会觉得快活。 但此时此刻,这张小脸上却只有惊恐,绝望,悲伤和一丝他也看不懂是什么的情绪。 他坐起身,伸手将海棠连被子抱起,边走边道:“海棠,那些害了你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海棠被缠在被子里连动都动不了,也好在有这么一床被子,她得以如同鸵鸟一般缩起来,不用去看因端木夜抱着她出来而引来的种种视线。 “姚炳,封了这里。”端木夜走出妓.院的那刻,冷酷地对姚炳道。 姚炳一丝异议也无,面上神情比以往更为肃杀。他知道,这回世子是动了真怒,唯一能幸存的方法,就是顺着世子,世子想他去做什么,他便全力去完成。 海棠听到身后的妓.院里人声嘈杂,兵荒马乱似的声音响成一团,她闭上眼不去多想,她知道,她连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更不用说别人了。 端木夜是骑马带着海棠回齐王府的。他没撒手,一直抱着海棠,直到将她带回了红叶苑中。 李长顺狗腿似的迎上来,面容也是肃穆得可怕:“爷,所有人都带过来了。” 他的眼神恭敬地垂在地上,并不敢向端木夜怀中的海棠看去一眼。 端木夜轻轻将海棠放下,沉着脸对李长顺道:“李长顺,找两个丫鬟来,带海棠去歇息。” “是,奴婢这就去办。”李长顺忙道。 海棠裹着被子的模样实在不像话,虽说端木夜抱着她回来,根本就没人敢多看她一眼,给她任何的异样注视。她现在脑中也是乱乱的,正想跟着下去歇息,却见两个小厮押着不少人走了进来,刘三赫然就在其中。 她蓦地停下脚步,回到端木夜身边道:“爷,奴婢……想留在这里看着。” 端木夜看了她一眼,只以为她是想看着那些害了她的人得到该有的惩罚,只犹豫片刻后便点头同意了,还让海棠在一旁坐下。 最先出列的是刘三和茉莉,只见茉莉垂着头颤声道:“世子,今日就是他来找海棠姑娘的。” 被指认的刘三脸色煞白,他抬头看了眼前方一身狼狈的海棠,眼里竟满是悔恨。王妃找到他的时候,说想给海棠一个教训,让他假托牡丹的事将海棠骗到碧青居去,他以为海棠只是会被打上几板子而已,心里还觉得那样并不解气,他哪里想到,王妃会将海棠发卖出去,还卖到了妓.院? “都是小的一时鬼迷心窍才会骗海棠姑娘过去,与旁人无关!”刘三垂下视线,一个人将罪认了。他不会提到牡丹的名字,他不愿连累牡丹。 端木夜冷冷地睨着刘三:“王妃唆使你的?” “是的!小的不敢说谎!”刘三道。 端木夜不说话,一旁的李长顺适时补充道:“回爷,此人叫刘三,是尚膳司的,之前跟海棠姑娘有几分交情。”他说着看了海棠一眼。 端木夜脸色阴沉,李长顺见状,又挥挥手带了个人上来,竟是杜鹃。 “回爷,将红叶苑内事情,特别是昨夜……之事说与碧青居晓得的,正是杜鹃。”李长顺道。 杜鹃跪在那儿不停地发抖,害怕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端木夜沉了眼,李长顺便继续将人一个个拉上来:“这是那两个将海棠姑娘卖出去的小厮。这些是王妃院中的其余丫鬟和小厮……”他顿了顿道,“王妃不肯让她身边的大丫鬟过来,奴婢无能,请爷恕罪!” 海棠看得一阵心惊。 端木夜竟连王妃院中的丫鬟都敢治罪?他们竟真的因为她,彻底闹翻了? 端木夜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下面的人,等李长顺都一一介绍完了,他像是喝了口茶一般轻描淡写地说道:“全都拖出去。打够两百板子才能死。” “是!”李长顺见怪不怪似的立刻应了一声,立刻要吩咐小厮们照办。下面跪着的人立刻哭成了一团,求饶声哭泣声声声刺耳。 李长顺立刻道:“给我堵住他们的嘴!” 红叶苑的小厮和太监都动上了手,吵闹声渐渐小了。 海棠看了看刘三,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在端木夜身侧跪下道:“爷,奴婢有话想说。” “海棠,你起来说。”端木夜的视线很快便落在海棠身上,语气温柔得诡异,“嫌两百板子不够吗?你说,让他们多少板子才死?” 因为端木夜那奇异的语气,海棠心中忍不住冒出了一股凉气,她听命起身,但却垂着头道:“奴婢……不想让他们死。” 端木夜望着海棠,似乎在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听到海棠的话,那些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全都眼带希望地看过来。 海棠继续道:“奴婢希望他们……生不如死。” 此言一出,那些充满希望的视线,立刻变得绝望。 “你说。”端木夜道。海棠受了苦,总该让她高兴才是,这些人,合该她来决定该怎么处置。 “奴婢希望,在城外置一处贫瘠的土地,将他们赶去那儿,终日劳作,永无休息之日。”海棠垂着视线道,“还请爷答应奴婢这无礼的请求。” 端木夜眉头一皱,在他看来,这样的惩罚,实在是太轻太轻了,然而,只要海棠高兴,那便这样办吧。 他对李长顺道:“李长顺,你听到海棠的话了,照着办。” “是,奴婢遵命!”李长顺立刻应声。 而被处置的众人,一时间悲喜交加。喜的是他们不用被乱棍打死了,悲的是将来就要失去在齐王府中的优渥生活,这辈子再没有指望。 海棠看着人群中的刘三被小厮们带下去,很快便转开了视线。其实她这次也可以算是因祸得福了,刘三帮着王妃来害她,却让她得到了一个完美的、拒绝端木夜睡她的理由。她知道刘三是因为牡丹而对她产生了误会,不过那毕竟是她自己造成的,她也不会怪刘三。只是在她遭受了“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接受的痛苦”之后,她要是再向端木夜求情放过他们,就显得太不合理了,因此最终她也只变着法子留了刘三的命。将来有机会的话,她会再想办法将刘三弄回来。 海棠刚收回视线,那如流水般退去的下人们忽然集体停下了脚步,只听那儿齐齐地传来了问好声:“给王爷请安!” 海棠略显惊诧地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她进入红叶苑之后就几乎没再看到过的齐王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但他那张与端木夜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上,却是磅礴的怒气:“端木夜,你在胡闹什么?” 在王爷面前,其他下人都吓得一声不吭,端木夜却笔挺地站着,望着齐王分毫不让,甚至嘲讽一笑:“父王,母亲向您哭诉去了?” “混账!”齐王怒喝一声,“你怎么敢那么对你母亲?你这个逆子!” “她动我的丫鬟,我便动她的,如此而已。”端木夜淡淡道。 齐王闻言眉头一皱,视线一转便看向了一旁的海棠:“你就是为了这个丫鬟跟你母亲闹腾?” 端木夜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 齐王便又仔细地看了海棠好几眼,神色稍稍缓下来道:“夜儿,我知道你也是到了知人事的年纪,然而你要怎样的丫鬟没有,为何偏偏要跟你母亲置气?快将她院里的下人都放回去,此事便就此揭过。” 海棠其实是很同意齐王话的,她倒霉的事,主谋是王妃,那些丫鬟小厮不过是听命行事,更有些只因为是王妃院子里的人就被牵连了,其实很无辜。不过端木夜显然跟海棠的想法不同。 只见他冷笑一声:“就此揭过?父王,你想得倒是美!” 齐王脸色一变,他这儿子,竟是如此无法无天了,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跪下!”齐王怒喝一声。 端木夜恍若未闻,可没想到的是,一旁的海棠却扑通一声跪了。 端木夜眉头一皱道:“海棠,你起来!” 齐王也有些惊诧地看向海棠。 海棠低着头恳求道:“世子爷,奴婢不要紧的,还请您放过王妃院里的那些人吧。” 海棠之前不敢乱求情,但现在,有齐王在,她的求情便完全可以看做是她为了不让端木夜和他父亲起纷争的懂事行为。 海棠此刻还一身狼狈,齐王自然明白自己儿子是为了她而发这么大的怒。他紧绷的神情微微放松:“海棠?你起来吧。” 他又看向端木夜,肃容道:“夜儿,既然你的丫鬟都为他们求情了,你便退一步又如何?那毕竟是你母亲,你不该为了个丫鬟跟她闹翻。” 齐王不理解端木夜今晚发疯似的的行为背后的含义,而端木夜也不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海棠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个丫鬟。 “爷,奴婢真的不碍事。请不要因奴婢而跟您的父亲起争执,否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见端木夜不出声,海棠只好继续道。这事现在就是个僵局,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她这个一切缘起的罪魁祸首,便只好出来当和事老了。 海棠的声音诚挚极了,她虽已站起身,态度却依然谦卑。端木夜望着她,半晌才道:“海棠,你去歇着。” 海棠忍不住抬头望去,恰好对上端木夜沉沉的目光,她心里一颤,立刻垂下视线道:“是,奴婢先回了。” “李长顺。”端木夜扬声道。 李长顺立刻滚到端木夜身边道:“奴婢在!奴婢定会为海棠姑娘安排好一切!” 李长顺叫了茉莉和几个小厮,几人陪着海棠一道离开。海棠走出很远还忍不住回头,心里总归还记挂着那边的事。 等海棠走了,端木夜望着自己父亲,冷冷道:“父王,你可知海棠被母亲害成了什么样?这笔账,我不会忘。” 之前端木夜跟他的父母都不亲,相对来说跟王妃的关系可能要略好过于齐王,因此这还是齐王第一次看到端木夜跟他母亲闹成这样,竟还是为了个丫鬟。王妃去找齐王时自然不可能说了所有的事,当然,海棠已“失.贞”的消息,也暂时还没被王妃晓得,只不过她迟早会知道的。 “你母亲,到底做了什么?”齐王皱眉问道。 端木夜道:“你去问她吧。”他那阴冷的视线从那些下人身上扫过,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对视,全都吓得瑟瑟发抖。 “不管她做了什么,她都是你的母亲。你不该为了一个丫鬟如此对她。”齐王顿了顿,才道,“你若觉得亏欠那丫鬟,将她纳做侍妾也就罢了。” 在世子妃还未迎娶过门之前,有几个通房丫环也就罢了,可要是名义上多了侍妾,说出去就不好听了。但齐王还是松了口,只希望自己儿子跟妻子的关系不要闹僵成这般。 端木夜冷然一笑,拂袖而去。 所有人都怔怔地回不过神来,齐王环视一圈,眉头一皱道:“你们还不快回去?” 原本已觉得走投无路的众人如逢大赦,个个向齐王道了谢,仓皇地离去。 海棠走至半路发现李长顺领着她走的路竟不是回她房间的,她停下脚步道:“李公公,我的房间似乎不是那个方向。” 李长顺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笑答道:“爷说,今后你就住在他卧房边上的侧屋。” “我想回自己的房间。”海棠道。 “这……”李长顺面上现出犹豫之色。他再看看海棠此刻脸上的疲惫之色,终究还是答应了海棠的要求。方才的事他看得清清楚楚,世子如今对海棠可不一般,既是海棠自己要求的,一会儿世子也怪罪不到他头上。 海棠回了自己的房间后,等他们打来梳洗用的热水,就连茉莉都赶了出去,自己躲进浴桶里洗浴。 她静静地蜷缩在浴桶之中,从今天被骗去碧青居,到回到红叶苑,之间的种种事都如同放电影似的在她脑中一一呈现。 被卖出去的惊惶无措,被那老男人轻薄的恐慌恶心,被端木夜救下时的庆幸和后怕,以及当她骗了端木夜却得到与她料想中相差甚远的反应时的震惊荒谬……事情好像正向着她所期望的方向前进着,但又似乎跟她料想的有了些偏差。 端木夜对她,竟然是真心的?! ☆、55|5.21 直到洗完澡出来,海棠都有种做梦似的荒谬感。 从前她一直只当端木夜是一时兴起想要睡她,但今天的事让她明白,她是错估了这整件事。之前她灵光一闪骗端木夜自己失.贞了,也是有着赌一赌的心思,对她来说,被端木夜睡还不如死,所以即便知道当端木夜认为她已经“不干净”了是有可能杀了她一干二净的,她还是那么做了。最后她赌赢了,并且比她曾经期望的还多了些并不想要的赢资。 今天的事,让海棠意识到,其实她的命基本上算是高枕无忧了。端木夜如果是真心喜欢她,就不会再因为一点小事而想弄死她,单看他今天的表现,她都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好得过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宠溺了。面对这样的结果,海棠的心情异常复杂。一方面是对于自己处境好转的欣喜和庆幸,另一方面,则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今天在妓.院之中,端木夜已经明确表明他不在意她被别人睡过了,也就是说,之后她的态度只要有一丝不坚定,就会被困在他后院。好在她的态度刚开始就表明了,之后只要坚持下去,总能拖上一段时间。 第二天,海棠照旧早起准备去服侍端木夜起床,然而她还没出房门,李长顺就叫一个小太监传话过来,让她这几日好好在家歇息。 海棠也就应了,顺口问了句昨天她走后发生的事,小太监表情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像是有着难言之隐,最后让她去问李长顺,自己则立刻跑掉了。 海棠稍稍回想也就明白了,恐怕昨晚上齐王的到来,令碧青居的下人都被放了回去,而她之前是说想让他们“生不如死”的,因此这小太监以为他要是说了实话,一定会让她不高兴,这才慌慌张张地跑掉了。这小太监不会知道,海棠根本就对这一发展喜闻乐见。 白天在红叶苑待着也没事情做,海棠就在自己房间里发发呆。茉莉像是得到了谁的授意,一直劝海棠出去走走散心。海棠起先并不想出去,她总要做出消沉伤心的样子来。等午饭过后,茉莉再一次劝她出去走走时,海棠才点头应允了。 刚出房间的时候,海棠还没觉得什么,可等来到红叶苑门口,她便看到了一群人,石头领着些小厮候在那儿,等海棠过来,他立刻憨笑着迎上来道:“海棠姑娘,您要出去吗?我们陪着您去走走。” 海棠看着石头身后那一个个身强力壮却恭恭敬敬的小厮,表情有些古怪。这些人是来保护她的吗? 茉莉看海棠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忙道:“海棠姑娘,他们就跟在我们后面,我们不用管他们的,自己走就是了。”自从昨天端木夜亲自抱着海棠回来之后,茉莉就不敢在称呼她为“海棠姐姐”了。 海棠点点头,对石头扯了扯嘴角,率先走了出去。她知道,这估计是李长顺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不过她想,昨天端木夜那么闹了一场,王妃大概不敢再动他院子里的人了吧? 海棠慢慢向前走着,她欣赏着外头的景色,心情其实还不错,不过为了符合她这个“刚失.贞”女子的表现,她的表情淡淡的,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觉得她的心情有多好。 刚走了没几分钟,一行人前方忽然冒出个人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就扑通一声跪下了。 海棠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竟然是刘三。 石头看到刘三,面色一变,立刻道:“你怎么又来了?你们快,把他赶走!” 听了石头的命令,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立刻上前准备架起刘三。 刘三早上已经来红叶苑好几次了,但都被打了出去,此刻脸上鼻青脸肿的,见小厮们再次来拖他,他忙道:“海棠姑娘,求您让我说完!我是来赔罪的!” “少废话!海棠姑娘才不稀罕你的赔罪,赶紧滚!”石头挡在海棠和刘三之前,怒喝一声。 刘三却只是对着海棠急切地叫道:“海棠姑娘,我真的是来赔罪的!求你听我说完!” 海棠眉头微皱,对石头道:“石头,让他说吧。” “可是海棠姑娘……”石头有些犹豫,他从李长顺那儿得到的任务是保护海棠的安全,禁止任何非红叶苑的人接近海棠。 “你们都在这儿,不会有事的。”海棠朝他安抚地扯了扯嘴角。 石头并不敢让海棠生气,因此见她坚持,只好道:“是,海棠姑娘。”他看向刘三,大声道,“你就跪在那儿,不准过来!” 刘三便跪在原地道:“海棠姑娘,之前我是被猪油蒙了心,竟做出那种……那种猪狗不如的事,您恨我是应该的,您想怎么处置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刘三昨夜失魂落魄地回到尚膳司的时候,牡丹正等着他。之前世子处置人的动静可不小,在刘三被带走前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当他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刘三做的事。尚膳司的众人虽然也觉得刘三的行为很不磊落,但想到海棠过去和牡丹的矛盾,他们就觉得刘三会那么做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知道其中内情的牡丹,却又气又急,红着眼等着刘三回来。海棠这事闹得太大,牡丹也很快知晓了其中的一切,她知道海棠是被世子从妓.院带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身上还包着棉被。虽然并没有确定的证据,但大家都认为,海棠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牡丹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难受极了,再加上听闻是刘三将海棠骗到王妃那儿去的,就更是痛苦自责。 一见刘三,一向温柔的牡丹直接就一巴掌拍了上去。刘三被打得懵了懵,他此刻也有些悔意,他想看海棠被王妃教训,但绝不是这样的磨难。 可面对牡丹通红的双眼,他又忍不住想说些话让她别那么难过:“牡丹,海棠之前那么对你,会有如今的事也是活该!” 牡丹眼睛一红,又用力地打了他一巴掌,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什么活该……你什么都不知道!” 刘三确实不知道海棠和牡丹之间的事,那些事,为了瞒过所有人,牡丹和海棠对她们之外的所有人保密了。刘三看到的,就是海棠为了荣华富贵,跟牡丹闹翻,还设计陷害她。当初牡丹被世子打了板子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时候,他曾经愤愤地骂过海棠,牡丹当时无法说出真相,却还是尽力告诉刘三,那时候是海棠为自己求情,自己才能活下来。 刘三并不太相信海棠还顾及和牡丹的姐妹之情,他觉得她不过是伪君子,想要让世子觉得她善良,才故意那么做。所以今日来骗海棠时,他才故意提到了牡丹,想激她继续为了维持她的伪装而去碧青居。 “牡丹……到底……”听到牡丹斥责的话,刘三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牡丹眼泪流得汹涌,哭得停不下来:“海棠、海棠和我根本……根本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我不能说太多,但我要告诉你,我跟海棠,我们一直一直都很好……” 看牡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刘三一阵心疼,而听了她的话,虽然其中太多语焉不详的地方,但他知道牡丹并没有说谎。 “这么说,我……我竟做了天大的错事!”刘三坐倒在地,怔怔地无法回神。 牡丹的眼中一片模糊,她摇着头哽咽道:“对,天大的错事!” 她说完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跑出了刘三的房间,她无法原谅刘三,她也无法原谅自己。她想去看海棠,看看海棠到底怎样了,可她知道,她不能去见海棠,那是世子的命令,是尚膳司的所有人命。 海棠看着面前跪着的刘三,一个大男人,竟然红了眼眶,眼睛里满是悔恨之色。她忽然意识到,或许是她的事情爆出来之后,牡丹告诉了刘三些什么,所以刘三知道他报复错了人,此刻才会如此后悔。 昨夜的事,海棠知道没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但大家背地里肯定会说些什么,而那些话,一定会被牡丹知道。如果牡丹知道了,又会怎样?毫无疑问,牡丹会感到自责,因为是刘三骗她去王妃那里的,而刘三是为了替牡丹报仇。 一想到牡丹会自责得很,海棠就很不安。她想告诉牡丹,她没事,她跟端木夜说的,不过就是见死无对证才编出来的瞎话,是为了赢得自由才编造出来的。可她见不着牡丹,而这种事,她不想经第三者传话,知道的人越多,她的这个秘密就越难守住,她可以信任牡丹,但现在她已经无法信任刘三了。她很清楚,一旦端木夜知道昨天的那些话是她故意哄骗他的,他一定会火冒三丈,就算他喜欢她,恐怕也会采取些她绝不愿意见到的极端措施惩罚她的欺骗。 “我知道了。你走吧,别再让我看到你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海棠不可能说自己完全不怪刘三了,只能将视线转向别处,淡淡地说。 刘三望着海棠,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石头却大声道:“你听到海棠姑娘的话了,还不快滚!” 石头对其余小厮们招呼了一声,他们立刻架起刘三,将他拖到一旁。 石头对刘三啐了一口,才又看向海棠谄笑道:“海棠姑娘,您继续走吧!” “多谢。”海棠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刘三瘫坐在地上,远远地看着海棠离去的背影,闭上眼用力地捶打着地面。他知道以他做的错事,牡丹是绝不会原谅他的,海棠也是,然而……他总要来跟海棠请罪的,无论她怎样惩罚他,他都甘愿接受。可她……似乎并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刘三的出现引发了海棠对牡丹的担心,之后的时间,她的表情都有些恹恹的,茉莉以为她是累了,便提议回红叶苑去,海棠也同意了。 回红叶苑的路上,没想到海棠一行人竟然遇到了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清溪。她面容憔悴,昨日受到的惊吓还未恢复过来,迎面跟海棠相遇,她脸色一变,忙带着两个小丫鬟退到路的一旁,连个眼神都不敢落在海棠身上。昨日世子的恐怖,她已经充分领教过了,玉台现如今还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她怎么敢再招惹海棠?她还不想死! 海棠只当没看到清溪,回了红叶苑。 快傍晚的时候,端木夜从翰林院归来,将海棠叫到跟前道:“海棠,你回去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去南方。” 海棠愣了愣,去南方? 李长顺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犹豫着问道:“爷,咱们这是去……” “游山玩水。”端木夜淡淡道。 “那……您待会儿是否要去跟王爷和王妃辞行?”李长顺又问。他毕竟是端木夜身边伺候的,要是直接带着端木夜走了,等回来后王爷王妃不会太怪罪世子,但他自个儿却绝吃不了兜着走! 端木夜抬眸瞥了李长顺一眼,后者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是、是奴婢多嘴了。爷您的决定,哪里需要旁人置喙!” 端木夜的神色这才好转了些,他看向海棠,神色又变柔:“海棠,明日我们去南方。” 端木夜今日特意去了皇宫,向皇帝请求出帝都游玩散心。他毕竟是藩王世子,留在帝都是皇帝特许的,要离开,也需要皇帝批准。皇帝耳目遍布帝都,自然晓得前一晚发生的事,他对端木夜一向宽容,端木夜要带着心爱的丫鬟出去游玩散心,他自然不会阻拦,还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 有了皇帝的允许,端木夜要离开帝都,自然毫无阻碍。至于临行前向齐王和王妃请辞……他这时候离开帝都有两个目的,一是带海棠出去散心,二是离他那母亲远远的。他知道他的母亲因他父亲的体弱而将更多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他是不能对她如何,但他可以远远地离开,让她看不到他,天天牵肠挂肚。去南方的途中,他不会给他的母亲捎回任何一封平安信,这是他对她的惩罚。 “是,爷。奴婢这就回去准备。”海棠低头应道。端木夜今天突然说要去南方游玩,她自然会忍不住猜测一二。他这是为了……带她出去玩,好让她散心,高兴起来? 海棠也不想太自恋,但经过了昨天的事,她不这么想就是在自欺欺人了。 端木夜看着海棠离去,直到背影都看不到了,他才对李长顺道:“你再找两个可信的丫鬟过来服侍海棠,别让她累着。” “是,爷!”李长顺赶紧应着退了下去,他知道,从今往后,他就得将海棠姑娘当成半个主子来讨好了。 等李长顺也退了下去,房间里便只剩下端木夜一人。 他闭着眼,脑中不断回想着昨夜赶去时见到的那一幕,以及后来海棠哭着对他说话时的面庞。心中的暴戾不停增长,他忽然将手边的茶杯用力砸在了地上。 方才看海棠尽力掩饰一切的平静模样,他的胸腔中竟涌动着无法抑制的怒火,那怒火不是对海棠的,而是对他母亲的,对他自己的。无法消减的恼怒与悔恨时时刻刻在他胸内翻滚,他要时刻提醒那是他的母亲,才不至于做出冲动的事。他母亲最好天天在佛像前许愿海棠早日解开心结,否则…… 海棠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稍微带了些东西也就好了。没一会儿,李长顺带了两个小丫鬟来到海棠面前,一个叫荷花,一个叫石榴,都是年纪小小但很沉稳的性子。 这两个是端木夜让李长顺安排的丫鬟,海棠当然没办法拒绝。见过海棠以后,她们暂时就去旁边的屋子安歇了,到时候去南方,就由这两个丫鬟陪着,茉莉留在府里。 这一夜,海棠睡得并不安稳。她为自己赢得了一些时间,然而她知道,死神的镰刀还架在她的头顶,她如果再不想出别的办法,最后总无法阻止端木夜睡她的。 第二日一早,海棠就在荷花和石榴的服侍下起了床,她有点不习惯,不过这俩小丫鬟很坚持,她要是不让她们帮忙,她们便做出一副请治罪的模样,海棠无奈,只能做一个懒人,让她们动手了。 等海棠穿好衣服洗漱好去端木夜卧房之时,他早已穿戴整洁。见海棠来了,李长顺上了早膳,端木夜便让海棠跟他一起用餐。海棠哪里能习惯那种事,几番推却,端木夜倒也没生气,让李长顺另置小桌,海棠就在小桌那儿吃完了早餐。 这一次出游,端木夜带上了李长顺,姚炳和海棠,再加上不少的护卫和太监小厮,一行人浩浩荡荡,装了好几辆马车。当海棠要随着端木夜坐上马车的时候,听到端木夜要离开帝都消息的王妃匆匆赶了过来,一脸的焦躁之色。 端木夜只看了一眼,便自顾自地上了马车,吩咐李长顺道:“出发。” 李长顺不敢忤逆端木夜的意思,只当没看到王妃,然而王妃虽走得不快,但她却让下人们飞奔而来,挡在了马车前进的路上。 李长顺立刻喝道:“你们都给我让开!不然我就轧过去了!” 两个小厮拦在马车前方吓得瑟瑟发抖,但王妃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听,只能紧闭了眼恐惧地颤抖着,却不敢往旁边躲去。 就在这边僵持的时候,王妃已然赶到,她对着端木夜所在的马车道:“夜儿,我听说你要出游?你怎么也不晓得要跟母亲来道别?母亲也好为你备些东西。” “母亲。”马车内安静几秒后传来端木夜的声音,王妃闻言眼睛一亮,下一秒却听端木夜道,“我的事,再与你无关。” 王妃脸色一白,泪水立刻涌出眼眶,一向的王妃威仪早被儿子不再信任她的这个事实击碎,她不管不顾,轻声抽泣道:“夜儿,我是你的母亲啊。我怀胎十月差点难产才生下你,你怎能为了一个下.贱的丫鬟跟母亲如此说话?” 端木夜冷喝一声:“闭嘴!” 外头王妃一怔,顿时震惊心痛地望着马车,她的儿子几时曾经这般跟她说过话?不过就是为了个低.贱的丫鬟! 马车内,端木夜抓住了海棠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若再说海棠一句,今后连‘母亲’这两字,你都别想再从我这儿听到。” 海棠怔怔地看着端木夜,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认真。他如此认真地威胁着他的母亲,只为了对方不再说她的坏话。 她忽然垂下视线,心中有些异样。她努力回想起刚到端木夜身边时,她经受的那些生命威胁,人格侮辱,情绪折磨……是的,她完全想起来了,端木夜是个擅长玩弄人心的变态,她几次三番受尽磨难,好不容易才幸存下来,不能被一时的假象蒙蔽了。 一不小心有些异样的情绪,立刻便恢复了正常。 因为端木夜的威胁,王妃颓然地呆立一旁。原本挡着马车的小厮也赶紧让开,李长顺立刻驾车离去。 马车启动之后,端木夜才松开海棠的手,稍稍退开了些。方才他可以感觉到,当他碰到她时,她立刻显得僵硬的身躯。这一次的南方之旅,他会让她解开心结的。 马车驶了一路,竟来到了港口。贯穿大梁的湄沧江路过临沂,沿着河水顺流而下,是去南方最方面的路。 当海棠下了马车看到港口边那条大船时,即便心情有些低落,还是为这船的大而奢华震惊了。古代生产力水平低下,该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造出这样一艘舰船啊。 这船,正是大梁皇帝赏赐给端木夜的好东西之一,连夜派人做了交接,现在它已经是端木夜的私人财产了。 海棠正微微仰着头惊叹着,忽然感觉手上一重。 她回过神来,之间端木夜侧头对她扯了扯嘴角:“走吧海棠,我带你去见见大梁的大好河山。”这片大好河山,迟早会是他的。 说完,他竟牵着海棠的手登上了船,不顾男女之别,也不管主仆之分。 ☆、56|5.21 海棠发现所有人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些许微妙的改变。从前这些红叶苑的下人们对她也都客客气气的,但那种客气跟现在这种带着些许讨好敬畏的客气是完全不同的。海棠知道,端木夜之前那晚在红叶苑发的火,已经被他们看做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们都害怕惹恼了她会被端木夜降罪。她现在的身份还是端木夜身边的大丫鬟,但所有人都将她当做了半个女主人。 好在海棠不晕船,在江上航行不会让她觉得难受,她还能好好享受江景。只是站在甲板上看向远方的时候,她难免会想起那一次在镜湖上,二皇子牵着她的手将她拉上船,却被端木夜再推下去的事。那明明只过去了没多久,但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想到现在,再想想那时候,她忽然觉得,那或许是个预兆。 因为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行程并不赶,船开得不快。不像后世的豪华游轮,船上没有游泳池娱乐室宴会厅,无聊的时候大概就只能自己找点乐子。海棠住的舱房就在端木夜旁边,不过上船之后,他的起居就不让她来伺候了。在荷花和石榴的照看下,海棠觉得自己不像个丫鬟,倒像个主子。之前大家都还叫她“海棠姑娘”,但现在,她的名字被省掉了,所有人都叫她“姑娘”,这让她很别扭,可一旦她稍微提一下这个问题,大家就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她只好不再提及。 在江上的航行中,端木夜会将海棠叫过去,不过并不会说些什么,两人也是各干各的。端木夜看信看书,海棠就练字。她一直努力在端木夜面前表现得像一个刚经历过噩梦的坚强女子,努力变得沉稳下来,少笑笑,多发呆。从端木夜偶尔看过来的视线来看,她的伪装很成功。 在水上行了三日后,船在一个港口停下进行补给,李长顺被留下负责船上一应事体,而海棠则和姚炳一道,跟着端木夜下了船。 此处叫临湄,是距离临沂最大的城市,城内特别出名的景点和吃食不多,因此端木夜只准备在这儿停留一天,到晚间就回船上去。 船上空间虽大,然而再大毕竟就是艘船而已,也就那么些地方,待久还是会觉得闷,因此时隔三天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海棠觉得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拎出来放风的罪犯,对于这自由极其渴望。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海棠的情绪,端木夜的心情也很不错,有时候他视线一转看到海棠脸上放松的神情,便也会勾唇一笑。 在品尝过临湄最有名酒楼的菜品以及走访这儿最灵验的寺庙之后,一行人再次回到了船上。船会在港口待上一晚,第二日清晨再起锚。 海棠在舱室里待得无聊,便留下荷花和石榴两个丫鬟在舱室内,独自来到甲板上眺望远方。不远处有姚炳带着的护卫站岗执勤,不过离得足够远,不会妨碍到她。 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她也会产生一些危险的想法。比如说,如果直接从这儿跳下去,是不是就一了百了了?没有那么多烦恼,不用再背负那么多。可那些想法也只不过一闪而过罢了,她告诉自己,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她还能坚持下去,便不能轻言放弃。 “海棠。”身后忽然传来端木夜的声音。 海棠身体微僵,等调整好脸上的神情才转身低着头对来人行礼:“爷。” 端木夜走到海棠身边,双手背在身后同样望着远方,也不知他望着的,跟海棠看着的,是否一样。 海棠等了几秒没等到他说话,便也继续向远方看去。大自然的美景总能教人心胸开阔,忘记一切。而自从知道端木夜真的喜欢自己之后,海棠面对他的时候多了不少的底气,甚至敢在他面前发呆了。说得难听一点,这大概就叫恃宠而骄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夜忽然道:“多么壮阔的大好河山。” 海棠微怔,但并没有应声,她觉得,这时候他并不需要她的回应。 只听得端木夜继续道:“而这一切,终将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端木夜的野心,早就在海棠面前袒露过了,再一次听到,海棠并不吃惊,她微微一笑,视线上移,望向那广袤的天空。地球是那么广阔,穷尽人的一生也不可能走遍每一个角落,而地球对于整个宇宙来说,甚至连沧海一粟都不算。世界那么大,所谓的“囊中之物”,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 这一刻,身为拥有不少对古人来说是异端邪说的常识的现代人,海棠感到了一种优越感。端木夜即便再聪明,能看到的不过就是眼前的一切,而她,知道这世界是无穷无尽的,这一点就足够她自傲许久了——悲哀的是,落到这个她永远也无法适应的书中古代,她所能自傲的,也就这些现代人人视为常识的东西了。其他方面,她可以说是被端木夜耍得团团转。 当然,当海棠意识到端木夜喜欢上她的那刻,情况又发生了改变。 当海棠微微仰头看着远方的时候,端木夜久未等到她的回应,侧头看了过来。当他看清楚海棠此刻的表情时,他忽然怔了怔。月色下,她的面部轮廓朦胧美好,她的双眼之中,映照着月辉,眼睛便因此亮晶晶的,有一种别样的美。她面容平静,唇角微勾,明明是平缓的弧度,他却似乎看到了隐藏其下的嘲讽,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俯瞰。这样的她,让他看不到一丝一毫原先那个怯懦丫鬟的影子,明明是同一个人,然而此刻的她是如此陌生,让他觉得,他似乎永远也无法掌控她。而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他毫无预兆地倾身过去,吻住了她的唇。 海棠正沉浸在地球、宇宙的想象之中,因此当她忽然感觉到嘴唇上的异样时,她未能及时回归丫鬟的角色而羞怯地接受,反而猛地推开对方,自己也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看到了端木夜因被拒绝而阴沉的脸。他眼中的危险情绪将她拉回了现实世界,她迅速回忆起了自己的定位,又退后了一步才垂首低声道:“爷,奴婢不愿折辱了您……” 眼前的,又是那个有时胆小怕死有时又胆大包天的丫鬟,这是端木夜所熟悉的那个海棠,是他喜欢的那个。然而莫名的,他似乎有些遗憾和失望,因为那个不一样的海棠,似乎令他有种别样的心动。 “刚才你在想什么?”端木夜没有追究海棠推开自己的事,反而望着她的眼睛问道。 海棠低头恭敬道:“奴婢只是在想,我大梁河山如此壮阔,实在令人心潮澎湃。” 海棠也算是说了一半实话,而端木夜却眉头微皱,他莫名地觉得,她没有说实话。方才她脸上的那丝讽意,只是他的错觉?此刻海棠从内到外都是那个他所熟知的丫鬟,他再也找不到先前的那种感觉。 端木夜忽然向前走了两步,两手一围一撑,就将海棠困在了自己的身体和船的栏杆之间。 海棠避无可避,男性气息瞬间涌入她的鼻腔,她只得微微侧脸看向旁处,才给自己争取到一点新鲜空气。 端木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轻声细语道:“海棠,我已说过,那件事我并不介意。没人敢对此说三道四。等我坐拥这河山,若有人敢说你半句不是,我便杀他全家。” 海棠垂着视线不说话。这个时代的女子最在乎的大约就是名节了,因此端木夜这么安慰她也没错,没人说三道四的话,就可以假装那件事不存在,没有发生过。一个世子对一个丫鬟如此费心,这个时代的女子大概少有不动心的吧。如果她真只是这个时代的丫鬟海棠的话,恐怕会接受端木夜的这种好意。可惜她不是,只能“顽固不化”了。 见海棠侧着脸始终不说话,端木夜耐心告罄,抬手抓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他要告诉她,他并不只是说着好听的。 海棠这次推不开端木夜,而回归了丫鬟身份的她也无法做出推开端木夜的事。她身体紧绷,模样顺从,那双眼睛却睁得大大地望着端木夜,眼里满是悲伤和痛苦。 端木夜跟她对视着,不过瞬息,他便松开了她,略显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得了自由的海棠顺势垂下了视线。端木夜在原地站了会儿,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半晌拂袖离去。 海棠见他回了舱室之内,这才再度转身看向远方。面对大自然,人会显得格外渺小,而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对这个世界的广阔宏大来说,她是多么的不值一提,而她所遇到的那些个艰难困苦,也因此显得微不足道起来。这让她,更有信心面对将来的一切。 第二日清晨,船继续向下航行。而海棠跟端木夜那晚的对话,似乎并没有发生似的,两人间照旧是关系不一般的主仆,到了一座城市便下船游山玩水一般,然后继续前进。 过了两三个城市之后,到了一个叫浔阳的地方,端木夜没有带着海棠下去游玩,反而有几个人在李长顺的接引下上了船。现在端木夜做事并不会避着海棠,当时海棠就在甲板上,因此看到了来人的模样。她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总算想起,那正是之前曾经出现在端木夜书房中的男人,她只见过那人一次,没想到再见面会是在临沂之外。 除了那年轻男子,另外的两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便装,其中一人气势不凡,有点像是武将,但比一般的武将多了些儒雅的气质,另一人则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迂腐的气质,应该是个文人。 李长顺恭恭敬敬地将那两位中年男人接引到了端木夜的舱室内,当他出来吩咐厨房好好准备时,被跟下来的海棠拦住了。 海棠好奇道:“李公公,来的人……是给世子请安的?他们怎么晓得世子在此?” 端木夜出来游山玩水是隐匿行踪的,并没有大张旗鼓,因此海棠才故意有此一问。 李长顺犹豫了一瞬,想到世子对海棠的不同,再想到海棠早就已经知道世子想做什么,因此他道:“两位大人,乃是右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海棠姑娘,我先去厨房了,你若还想知道什么,一会儿直接问世子便是。” “多谢李公公,我晓得了。”海棠忙侧身让开。虽然李长顺并没有完全回答她的问题,然而她已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右军都督府……在海棠的印象中,似乎是一个军事机构。大梁有左中右三大都督府,管辖着辖区内的卫所,而各个州的卫所里,养着的是从各处征召来的兵士。 海棠的联想能力一向丰富,因此将整件事稍作串联,她就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那年轻男子应该是端木夜的联络员,那次在书房见过端木夜之后,他便被派了出来,负责策反,而目前来看,他应该是成功了。但像谋反这样的大事,不面议是不行的。然而端木夜在帝都,而右军都督府又在浔阳,不管哪一方只要一离开常驻地,必定会引起怀疑,因此端木夜才借着她的事出府游山玩水,趁机跟那两位见面。 想到这一层时,海棠忍不住脊背一凉。因为她意识到,之前她从端木夜的态度认定他真的喜欢上了她,或许是个大错误,那很可能只是端木夜给外人,或者说给那位大梁皇帝看的戏。因为“喜欢”,端木夜才能对自己母亲恶语相向,才能“冲冠一怒为红颜”,找借口离开临沂。 海棠坐在自己的舱室之中,喝水时拿杯子的手都在轻轻颤抖。如果真如她所猜想,那所谓的恃宠而骄的“宠”不过就是她的一厢情愿,等她没用的时候,端木夜会非常干净利落地干掉她。毕竟她之前仗着他的“宠爱”冒犯了他,他肯定会不高兴,而为了演好戏,他还要亲近早已“失.贞”的她,说不定他一直在忍着厌恶——关于她“失.贞”这件事,她相信端木夜再聪明,也只会以一个正常当代女子来想她,不会想到她竟会故意弄坏自己的名节,因此他应当没有怀疑她在弄虚作假。之前她就觉得奇怪,连她来的那个现代,在乎自己的老婆是不是处.女的男人都大有人在,这个时代位高权重的男人,怎么会有人不在乎自己想要的女人先被别的男人睡过了的呢?端木夜的不在乎,只是因为他在演戏。在目的达成前,他确实可以不在乎,等他目的达成之后,把她这个曾经的污点除掉就行了。 “姑娘,你哪儿不舒服吗?”荷花见状,忙放下手中的绣活,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海棠忙将杯子放下,勉强一笑,摇了摇头。 荷花面上犹带不安地坐了回去。 海棠垂着头,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会不会,连她被发卖出去的这一整件事都是端木夜设计的呢?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过去的一点一滴。王妃到底知不知道她儿子的野心,是个关键。假如王妃知道,那么王妃的作为就是在配合端木夜,一切都不过只是演戏。如果王妃并不知情,那么端木夜则是利用了王妃做下的事,顺势而为,得到离开临沂的机会。不管是哪一种,端木夜的心思都不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海棠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愚蠢了,从妓.院端木夜赶来的那刻起,她关注的就只是自己的小谋划,因此对于端木夜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有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只会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思索,而没有退出来,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看这一切。现在,当她得知端木夜见了左军都督府的两位都督时,她终于能够跳出自己给自己限定的框架,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思索这一切。 有时候她的着眼点,还是太低了,竟然以为端木夜真会耽于儿女情长。端木夜的目的是夺得这个天下,他对她这个丫鬟的兴趣,不过就仅止于兴趣而已,逗一逗,想睡就睡一睡,在她“失.贞”之后,他想睡她的心大概也歇了。现在的她,之于他仅仅是个工具罢了,她还有用,他便继续留着,没有用的时候,便丢了。而她却猜不透,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就会被丢弃。 有那么一瞬间,海棠想当面找端木夜对质,明明白白地说出这一切,可当她想到,端木夜连跟她在一起时,也表现得像个真心喜欢她的人时,她就绝了去找他坦诚的心思。从李长顺对她的客气讨好态度来看,李长顺也不知道端木夜的真正心思,而端木夜连跟她单独在一起时也伪装得很好,可见他并不愿意她得知他的所有谋划。她要是过去找他坦诚,其实等同于找死。目前她能做的,不过就是继续维持先前的路线,期望着端木夜能留她久一点,而她就在那段仅有的时间里,找到突围而出的办法。而留给她的时间,或许不多了,这一趟出来游山玩水的主要目的,应该就是联络上那两位都督,现在目的达成,该回去了,而回去的契机呢?或许是她在失.贞之后自觉无颜面对他人,选择了投江自尽——现在是在江上,端木夜有无数个机会达成这个契机,而她就只有被自杀一途了。 不得不说,在看明白了端木夜的一切作为之后,海棠在绝望之中是有一丝庆幸的。还好她没有被端木夜那异于常人的表现所感动、软化,否则现在大概要伤心死了。 舱门上忽然传来了敲击声,海棠回神,抬头看去,石榴已经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李长顺,他走进来看着海棠道:“海棠姑娘,爷叫您过去呢。” “爷……现在不是正在宴请客人么?”海棠忽然有了丝不妙的预感,迟疑地问道。 李长顺笑道:“正是。海棠姑娘,快随我来吧,莫让爷久等了。” “……是。”海棠站起身,整整衣裳,便跟着李长顺走了出去。 李长顺道:“海棠姑娘,一会儿你径直进去就是,爷身边就麻烦你照应着了。” “我晓得的。”海棠应道。 推开端木夜的舱室大门,海棠看到正对舱室大门的正是端木夜,看到她来,他抬了抬眸,示意她过去到他身边。而端木夜的两边下首,坐着的便是那两位都督,房间里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服侍的小厮,连李长顺都在将她送到后关上舱门待在外头。 海棠目不斜视地过去,她可以感觉到那两位都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只做不知,来到端木夜身边后便跪坐在旁。舱室内三人一人一张小桌,三人都随意地坐着,面上表情轻松,显然之前谈得愉快。 海棠的到来并未影响到这一场宴会的气氛,只见那武将气质的男人看了海棠一眼,见她相貌只能算清秀,便对端木夜笑道:“世子,下官有一女,正当妙龄,自小熟读诗书,小有才名,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花容月貌,兼又倾慕世子已久,不知世子可否给小女一个随侍左右的机会?” 海棠手上动作微顿,联姻自然是巩固联盟的最好办法,毕竟谋反连坐是会带上姻亲的,因此这位都督主动提亲,既是向端木夜表达了诚意,又是一种信心,为将来的富贵荣华先埋线。现在端木夜身边连个侧妃都没有,这位都督的女儿要是得宠,将来说不定还能捞个皇后当当,那可真是富贵无边了。 这样的好事,海棠料端木夜不会拒绝。 端木夜嘴角一勾:“陈大人,此事我怕是有心无力。我这丫鬟,善妒得很,我若接受了你的好意,恐会跟我使小性子。”他说着,手一伸抓在海棠的手上,语调轻缓地问道,“海棠,我说得可对?” ☆、57|5.21 端木夜此话一出,那位陈大人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海棠身上,他心里想不过就是一个丫鬟,世子何必管一个丫鬟怎么想的,可转念一想,世子能说出这话,可见对这丫鬟乃是相当看重的,他便忍了回去,只是望着海棠的目光就不怎么友善了。 海棠低着头不说话,因为一时半会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现在可是受到重创还在恢复中的女子,并且一直以来都表现得不想“玷污”端木夜,因此在端木夜这么说的时候,她应该表现得惶恐些,划清跟端木夜的界限。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端木夜明显不想接受那位陈大人的女儿,她要是敢拆端木夜的台,等待她的下场不可能有多美好——在她明白端木夜是利用她之后,她不再确信自己的小命是稳固的了。 海棠沉默了几秒,端木夜忽然笑了起来:“海棠,这就跟我置气了?” 他旁若无人地挑起海棠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口,抵着她的额头笑道:“尽管安心,我不会宠幸别的女人。” 在另外两位可以做自己爹的男人的注视之下被端木夜亲了,海棠的脸不由自主地变红了些许。她算是明白了,估计不管她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端木夜都能达成他的目的。她要是回答“对”,正合端木夜的意,她要是回答“不对”,端木夜可以说她是故意使小性子说反话。现在她没说话,他也能曲解成他想要的意思,可见不管她如何应对,端木夜都有一套说辞。 见端木夜竟不避讳地在两人面前表现出对一个丫鬟的宠爱,两位都督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想到那些关于端木夜不近女.色,把想主动爬床的丫鬟都乱棍打死了的传闻,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的时间里,海棠履行着她作为丫鬟的职责,伺候端木夜的饮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不会在客人面前不给他面子,他时不时会占她点便宜,她也只好忍了,心里却觉得端木夜为了演好戏,真是拼了。 海棠来了之后,端木夜和那两位都督就没再说什么要紧事,应该是在她来之前就说完了的,海棠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谋划着造反的事,在忧心她自己的小命之时,再去担心造反的事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宴会结束,两位都督喝得红光满面地下了船,端木夜也喝了不少,海棠正要去叫李长顺弄些醒酒茶过来,却被端木夜拉住。 因为喝了不少酒的关系,他的眼睛比平常更多了些许魅惑的感觉,望着海棠时就像是个温柔的陷阱,她一不小心就会弥足深陷。 “爷,奴婢去找李公公。”海棠见他拉着自己却不说话,忙说道。她想起了上回端木夜醉酒闯进了她的房间,事后他却忘记了一切。他是真的忘记了,还是说,那次也只是在演戏? 端木夜脸色一沉:“找李长顺做什么?” 海棠心下忍不住嘀咕,难道他又开始醉后发疯了? 可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假醉,也不知道他曾经的那次酒醉到底是真是假,海棠没敢放肆,忙恭敬地说道:“奴婢只是想去要些醒酒茶……” “不需要。”端木夜眼睛一扫海棠,冷冰冰地回道。 “是。”海棠只好应了一声,只是她期待中端木夜赶紧松开她的事并没有发生,他依旧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放。 几秒之后,见端木夜不松开她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她,海棠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赶紧道:“爷,您还有何吩咐?” 端木夜望着海棠,目光显得有些迷离,答非所问道:“海棠,究竟如何你才肯放下那件事?” 海棠微微一怔,忍不住心想,端木夜可真是太敬业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拼命演戏,她也配合地低下头,沉默不语,一副不堪承受的模样。她现在必须是个普通的古代丫鬟,对于“失.贞”那种事,当然无法释怀。 端木夜抓着她的下巴对上她的眼睛,表情淡淡的:“海棠,我快失去耐心了。” “奴婢……不值得世子您如此费心。”海棠回道。 端木夜不满地冷哼一声:“值不值得,并非你说了算。” 如果不是清楚端木夜的聪慧和背地里的设计,海棠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被端木夜感动的。他到现在为止的表现,其实已经非常好了,虽然他的性格依然如同之前一般喜怒无常,让人无法捉摸,可在对待她的态度上,他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些许忍让和纵容,这实在是太难得了——如果他不是伪装的话。可惜她很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场戏,因此她没有感动,没有喜悦,心里平淡如水,也如同演戏一般应对。 “是,奴婢不该多嘴的。”海棠垂了头,低声道。 端木夜看着海棠那低眉顺目的模样,心里不知怎的有点烦躁。他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月光下不一样的海棠。甚至从前那个一本正经地瞎扯的海棠,也比现在这模样来得好。他有些蠢蠢欲动,他想打掉她此刻的这层平静面具,他想看到那个惊慌失措却也鲜活灵动的她。然而脑中冒出的是他赶到妓.院看到她时她那恐慌无助甚至绝望的模样,他竟有些不忍心了。 在他的耐心告罄之前,他会再给她些许恢复的时间,而那之后,他不允许她再对他说不。 端木夜没再为难海棠,松开她,看着她如释重负地走出了舱室。 端木夜不知道的是,当海棠走出舱室之后,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有些希望除了那两位都督,端木夜能再多见几个人,这样她的生命才能稍微拉长一些。 在那两位都督下船之后,船继续南下,而海棠也因此松了口气。这说明端木夜还没有见完人,她还有更多的时间。 在又一个港口休整时,海棠照旧跟着端木夜下船。这回李长顺将事情交给信得过的下人,自己也得以下船放风。最后,端木夜,海棠,李长顺和姚炳这四人小团体又一次开逛。 这一次,端木夜似乎很有逛街的兴致,几人选择了一条最热闹的街,慢慢向前走去。海棠跟在端木夜身边,他走上一段路,便会问她:“海棠,喜欢这个吗?” 海棠想,他又在人前上演对她的宠爱了,便配合地说:“奴婢很喜欢。” 然后端木夜就不吝啬银子,让李长顺将她看上的东西都买下来。当然,那些东西最后都让姚炳和李长顺提着了。 经过一家成衣铺子时,端木夜忽然很有兴致地走了进去。店小二见几人非富即贵的模样,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李长顺看着店里的衣服有些不屑,低声在端木夜身边道:“爷,这儿地方小,衣裳可比不上咱们府里的,不如咱们再另换一家。” 那店小二一听李长顺贬低自己家店,立刻有些不满地说道:“这位客官,可不是我说,咱这店可是本城最好的,不信你四处去打听打听!” 李长顺见惯了绫罗绸缎,自然不会将店里的东西放在眼里,立刻眼角一挑道:“就这还敢说是最好的?我家下人穿的都比这好!” “李长顺。”端木夜冷冷地叫了他一声。 听出端木夜语声中的不悦,李长顺赶紧退到一旁,不敢再跟店小二争执。 端木夜看向海棠:“这儿的衣裳,可有喜欢的?” 刚刚李长顺跟店小二吵架的时候,海棠就已经将这家店里的衣裳扫视了一圈,见端木夜询问,她立刻很给面子地回道:“奴婢喜欢这件。”她随手指了件看上去不错的。她觉得,他一定是买东西买上瘾了,她总得配合他配合他,他高兴了,她也就能多活几天。 店小二立刻夸道:“姑娘您眼光可真不错,这衣裳可是咱们店里独一无二的,瞧您的身量,这正适合您!” 端木夜道:“那便包起来。” “是,小的这就给您包起来!”店小二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爽快的客人了,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二话不说转身包衣服去了。 李长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对这套衣服相当不满意,可海棠不在乎衣服质量好坏而端木夜只要海棠喜欢,因此李长顺最终也没能说出点什么来。 可能是早上多喝了点水,海棠忽然觉得有些内急,怕出去后找不到地方解决生理问题,就算不好意思也只好跟端木夜说了一声,又向店小二问清楚茅厕的位置,进入了店后。 在上厕所这个问题上,海棠对于现代的抽水马桶特别怀念。好在她小时候去位于农村的外婆家的时候用过茅坑那玩意儿,因此到了这古代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 店小二给海棠指的茅厕位于街道后巷,虽然是从店铺后门出入,但并不算是那间成衣店的财产,海棠上厕所的时候还在担忧,会不会有人闯入,那样就尴尬死了。等解决了个人问题出来,她松了口气,然而才走两步,就有人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困住了她的双手,身后似乎是个强壮的男人,直接抱着她就向另一个方向跑了。 有那么一瞬间,海棠惊呆了。 她不过就是出来上个厕所,这都能碰上抢人的?这是劫财还是劫.色啊? 短暂的惊怔之后,海棠转动眼珠子看到了周边的情况,抱着她跑的这个男人她看不清楚样貌,但她看到除了这个男人之外,旁边还有一个男的边四下张望边一起向前跑。两人似乎对这里极其熟悉,七弯八拐就跑进了一个狭小又完全陌生的地方,别说海棠这个外地人了,恐怕就连被本地人也要被这地方绕晕。 两人带着海棠在一处小平房内停下,进去后将门阖上上了锁。那原先跑在边上,长得一脸凶恶的男人恶狠狠地对海棠道:“不许乱叫,否则我们就立刻杀了你,清楚了没有?” 海棠嘴还被捂着,满眼惊恐地连连点头。 凶恶男人满意地点头,示意抓着海棠的强壮男人松开她。 海棠得了自由,在两个男人的紧盯之下也不敢乱来,她知道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叫也没用,只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望着两人道:“你们抓我来,有什么目的?” “不许说话!”那凶恶男人立刻吼道,见海棠吓得一个瑟缩,他满意地笑了笑,问道,“你是什么人?跟那个有钱少爷是什么关系?” 海棠面上仍旧维持着惊恐的表情,可从这个男人的问题里,她明白恐怕是劫财而不是劫.色,因此稍稍放了心,战战兢兢地回道:“我们少爷是临沂的富商之子,我是他的丫鬟……” 那强壮男人呸了一声:“居然只是个丫鬟!”他看向凶恶男人,皱眉道,“大哥,怎么办?这一票还做不做?” “做!当然做!”那凶恶男人道,“你没见那有钱少爷对这丫鬟有求必应吗?给她买了那么多东西!” “说的也是!”那强壮男人恍然道,“大哥,那你说,那个有钱少爷,肯出多少钱赎回这丫鬟?” “至少得是五百两!”凶恶男人竖起了一只手道,他说着从房间里找出张皱巴巴的纸,往上面写字,写完后交给强壮男人道,“你去找个小乞丐,把这个交给那有钱少爷。” 海棠沉默地在一旁听着,她明白,这两人恐怕早就盯上他们一行人了,端木夜一路买买买,招摇过市,不引人注意也难,不过因为他身边有姚炳跟着,路上遇到过的一个小偷被打跑了,想来这两个男人在暗处也看到了,因此没有直接上手来偷钱,反而选择了绑票索要赎金。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海棠的目光,凶恶男人忽然走过来,海棠吓得赶紧后退一步,谁知男人只是手一抬将海棠头上的发簪扯了下来。 男人的动作很是粗鲁,扯下发簪的时候也扯掉了海棠几根头发,她痛得一龇牙,却敢怒不敢言,还得老老实实地收拾被弄得一团乱的长发。 凶恶男人将发簪交给强壮男人道:“把这个一道带去,省得那有钱少爷以为我们诓他!” 强壮男人在知道他们即将有五百两银子的进账之后就一直处于两眼放光的状态,闻言立刻将发簪攥在手里,就好像攥着的正是那五百两银子似的。没等同伴催促,他就立刻跑出去了。 “老实呆着!”那凶恶男人恶狠狠地对海棠道,他虽没有绑着海棠,但人就在一旁死死盯着她,自然不会给她机会跑了。 海棠一副吓呆了的模样,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她很清楚,这两人要是带着她赶紧跑了也就罢了,可有人去送勒索信的话,那么他们的运道也就到头了。那次在镜湖上,端木夜宁愿杀了她也不会让她落入敌手,所以这回,他也一定会来找到她。 海棠庆幸这两个绑匪没有搜她的身,因为她身上不但带着些碎银,还有张一百两的银票。没办法,她从前就有出门带上足够的钱的习惯,到了这古代,当她有了钱,再加上经历过曾被端木夜当街丢下的事情之后,一旦出门,她身上总要带些钱的。如果这两个绑匪知道她身上有这么多钱,或许会直接杀人劫财撕票,也不用担那么大的风险了。当然,如果他们太贪婪的话,也是有可能继续去找端木夜勒索钱财的。可无论如何,他们没发现她身上的钱,是件好事。 海棠蹲了会儿,觉得不舒服,忍不住四下张望起来。这是个很空旷的房间,她旁边的另一个角落里就有一张小床,床底下放着锄头,而床边则是一张木头小板凳。海棠看了那凶恶男人一眼,小心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自己挪过去,在小板凳上坐了。 对那凶恶男人来说,只要海棠别逃出去,她干什么他都不会理会,况且他也看不起海棠这个弱女子,因此不过斜了她一眼,就转开了视线。 海棠安静地坐着,没事可做自然只能瞎想。她现在是坐等端木夜来救,在被救的过程中,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如果这凶恶男人发现情况不对,拿她作为人质该怎么办呢?那样的话,估计她和这男人都要死翘翘了。 海棠想着想着,忽然一个激灵,看向那凶恶男人,此刻那男人正无聊地四处张望。 海棠忽然出声道:“大哥,我这里还有些钱,您能不能拿了钱放我走?”她的声音细细的,颤颤巍巍,就像是每一个柔弱女子该有的。 那凶恶男人对小钱可不感兴趣,瞪了海棠一眼道:“你一个丫鬟能有多少钱?给老子闭嘴!” 海棠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认真回道:“大概有个一百两吧……” “什么?”男人惊讶地瞪着海棠。 海棠从怀里掏出张银票道:“就在这里……” 凶恶男人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跑过来,一把抢过海棠手里的银票,当他看清楚那上面的金额时,他果真震惊了:“你一个丫鬟怎么会有……” 他抬头,质问的话刚说了一半,便有什么东西迎面而来,砰的一声砸上他的额头。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响,立足不稳,想抬手去抓什么东西,谁知额头上又挨了一下,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他眼前一片鲜红,刚要走上前去抓海棠,眼前却是一黑,高大的身躯砰的一声倒下。 海棠气喘吁吁地放下染血的锄头,见那男人额头染血一动不动,也不敢多看,弯腰从那男人手里拿回自己的银票,打开门跑了出去。她能逃出来完全就是侥幸,也怪那男人看不起她,这才给了她这个机会。 跑出这个小平房之后,怕那强壮男人快回来了,海棠赶紧离开这地方,向前跑去。这儿的小巷子弯弯绕绕的,她着实有些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来到一条看上去比较热闹的街道。 来到大街上,安全感就又回到了海棠心中,她整了整仪容,放缓了脚步,走到旁边,从一个卖糕点的大娘手中买了块糕,顺口问清楚了港口的方向。现在端木夜一行人也不知道在哪儿,她还是回去船上等比较方便。 海棠一路悠闲地吃着糕点,向港口走去。出来后她还从没有那么轻松过,一路走走逛逛,可比刚才端木夜一起逛街时开心多了,等到港口的时候,她手中已经抱着不少吃的了,都是从前跟端木夜一起出来逛时她想吃却没吃到的小吃。 端木夜的船很大,在港口一众船只之中非常显眼,她远远的就能一眼看到。然而在向船走去之时,海棠忽然停住了脚步,脑中冒出个想法。 既然她已经逃了出来,为什么还要回去? 这个危险的想法一冒出来,便越来越强烈,怎么都无法再被压下去。 之前海棠还留在端木夜府里,一是她作为死契丫鬟,连帝都都无法逃离,逃出王府之后肯定很快会被抓回去,二是那时候她对于在端木夜身边阻止他作死,还是抱着些许希望的。但现在,经历了那么多,她也知道了太多端木夜的秘密,随时可能被端木夜弄死,为什么不趁着能跑的时候赶紧跑呢?这次她是被绑架了出来的,就算后来端木夜发现了那凶恶男人的所在,得知她自己跑了,在找不到她人的情况下,说不定也会以为她是迷失在这个城市之中,被人杀人劫财了。找个几天,找不到她人应该也会收手的。 而她身上还有一笔钱,可以找个偏僻的地方先躲起来,等以后风声松了,她就再托人将牡丹从齐王府赎出来。她关心的也就牡丹一人,等牡丹出来,她就可以和牡丹一起互相照应着生活,她自己是不准备在这个时代成婚了的,但牡丹可以找个好人家,以后牡丹有了孩子,她还能当那孩子的干妈,一起帮着牡丹将孩子或者孩子们养育成人,多好啊。说不定她还可以教那些孩子关于这个世界的真正常识,让牡丹的孩子们成为改革世界的先驱。至于端木夜,他爱怎么折腾怎么作死都是他自己的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样美好的未来强烈地诱惑着海棠,她最后看了那船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58|5.21 当海棠离开店面很长一段时间还没回来后,李长顺禁不住问道:“店小二,你这店里的茅厕,离这儿很远么?” 店小二也觉得奇怪,忙道:“就在后头,我去瞧瞧。” 店小二跑到后堂没一会儿,前面忽然进来个小乞丐,拿着张纸条递过来:“有个人让我把这个给你们!” 李长顺赶紧挡到端木夜跟前,挥手轰他:“走远点儿,脏死了!” “可是有人……”小乞丐愣了愣,呆呆地重复道。 李长顺捂着鼻子不让他说完,挥手道:“赶紧滚!要是惹我家爷不高兴了,有你受的!” 那小乞丐有点怕张牙舞爪的李长顺,只好拿着纸条退了出去。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店小二从后头跑进来,有些惊慌地说:“那、那位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李长顺眉毛一竖。 “后头我找过了,那位姑娘不在茅厕里!”店小二的表情有些慌张,这人也算是在他们店里丢的,他们可脱不了干系,他能不紧张么? “什么?人好好的,怎么就不见了?”李长顺心头也是一紧,现如今他可晓得海棠在端木夜心中有多重要,海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那问题可就大发了! “我也不晓得啊!”店小二一脸无辜,他哪里晓得不过就是上个厕所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李长顺心中着急,还待与店小二争执,端木夜却冷声吩咐道:“姚炳,跟着那小乞丐。” “是,爷!”姚炳领命,立刻跟了出去。 李长顺噤声,想到方才那小乞丐的异样,再想着姚炳的本事,心中依然惴惴不安。他悄悄去看端木夜,此刻他沉着脸的模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吓人。 “李长顺,把船上的护卫叫下来。”端木夜忽然站起身,抬脚向外走去。 李长顺一愣,赶紧转头对那店小二道:“你去港口最大的船上找位赵护卫,让他把船上的护卫都带下来,就说是李长顺说的。” 店小二连连摇头:“那可不行,我还要看店呢!” 李长顺扭头看端木夜在外头远去,急得直跺脚:“哎呀,你这破店有什么看头!给你!” 他从口袋里掏出块金子往店小二手里一放道:“这该够你几年的工钱了吧?快去!” 那店小二一看这么大块金子,眼睛都直了,果然连店铺都不看了,连连应声,拔腿就向港口跑去。 李长顺见那店小二跑得够快,心下微松,赶紧追上端木夜而去。 姚炳是个功夫很不错的练家子,要追踪到小乞丐和谁碰头而不被对方发现,简直易如反掌。也亏得方才李长顺把那小乞丐赶跑了,他东西送不出去,只好回头去找给他纸条的人。那强壮男人本就在暗处盯着,见小乞丐回来了,立刻紧张起来。听说纸条没送出去,他心里就有些不安,让那小乞丐再送一次,可那小乞丐却觉得李长顺太可怕了,不愿再去。 强壮男人没办法,只能收回纸条,他本来就以那位大哥马首是瞻,此刻见纸条送不出去,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原地想了会儿,决定回去找大哥商量。他并不知道,已经有人盯上了他。 端木夜出来后,便顺着姚炳留下的记号匆匆向前找去。因为那强壮男人走路的速度不算太快,等端木夜赶到地方的时候,姚炳也才刚将强壮男人制服。 “爷,”在端木夜还未进入那房子前,姚炳便出来复命了,“匪徒总共有两人,都已被制服。海棠姑娘并不在里头,据另一个匪徒交代,海棠姑娘打伤他逃走了。” 之前海棠虽然不客气地下了重手,不过那凶恶男人运气好,没死成,但也算是他运气不好吧,刚醒过来,就被姚炳给抓了。他面相凶恶,实则胆子却不大,被姚炳用锋利的剑一吓,什么都说了。 闻言,端木夜面上的神情稍稍送了些。 李长顺也笑道:“不愧是海棠姑娘,任这些无胆鼠辈也奈何不了她!爷,想必此刻海棠姑娘回店里找咱们去了吧?她若是脚程快些,没在店里看到咱们,说不定回船上去了。” 端木夜点头,转身要走,姚炳问道:“爷,这两人如何处置?” 端木夜轻飘飘地瞥了一眼,那两人正满怀希望地看着端木夜,那凶恶男人还求饶道:“大爷,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为您做牛做马都行啊!” “做牛做马就不必了。”端木夜冷然一笑,轻轻丢下一句冷冽的话,那是给姚炳的命令,“杀了。” 那两个男人面色大变,还要求饶,然而端木夜却已快步向外头走去。 身后的求饶声戛然而止,姚炳一身清爽地走出来,身上一丝血液都没有。 端木夜一行人在去成衣铺的路上跟赶来的护卫相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成衣铺。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海棠并不在。 李长顺见端木夜脸色并不太好,忙道:“爷,海棠姑娘想来是回港口去了,咱们现在回去,她说不定就在船头迎着咱们。” 李长顺说出的这话,他本身也是相信的,但当他们这一行人又回到港口,找遍了船上和港口也没发现海棠的踪迹之后,李长顺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他想,海棠孤身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城镇里,该不会走丢了吧?还是或者说,被别的坏人绑走了?那可糟糕了!那两个绑了海棠的男人还有迹可循,海棠这要是再被人绑走了,上哪儿找人去?更何况,这耽搁的功夫,等找到了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李长顺越想越是心惊,那一日世子的怒火他还历历在目,他不敢相信,海棠若又一次遭遇不测,或者说,更糟的事,世子会如何迁怒他们。 “立刻搜索全城!”端木夜站在船头望着这个不算太大的城市,面色阴沉地吩咐道。 姚炳立刻应是,除了护卫,船上的小厮和太监也都被派了出去。船上的人都知道端木夜此次南下之行是为了什么,对于海棠的模样,自然是熟悉的,因此个个卖力,不敢懈怠。若找不到人,以世子的脾气,到时候倒大霉的,可是他们了! 在端木夜进行全城搜索的时候,海棠正躲在距离港口不远的小巷子里,将自己弄得披头散发,跟一群乞丐混在一起。 她没有身份证明,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找地方住,只能暂时先躲起来,可没有相熟的人,谁也不会收留她一个没有户籍的陌生人,所以最后她只能暂且扮作乞丐。因为身上的衣服目标大,她也不敢跟人交换,她先去了家成衣铺,买了件衣服,然后再用那件新衣服跟一个乞丐换了身破破烂烂的衣裳,披散了头发,用泥巴将脸抹黑了,然后躲在了乞丐群中,观察着港口的动静。 海棠做好这一切的时候,船上的护卫们早已经得了李长顺的通知赶去,她在角落里等了会儿,就见端木夜带人匆匆回来,再之后,全城搜索开始了。 好在他们并没有想到海棠竟然会主动化装成乞丐躲藏在距离港口不远的位置,只是去找每一个跟海棠样貌身形相似的年轻女子,反倒让海棠躲了过去。 海棠不敢出城。她很清楚,这里不是饿了渴了路边就有小卖铺的现代,她只身上路太危险,有可能没吃没喝,也有可能路上遇到个什么天灾*,谁也说不好。而且路上的关卡是要路引的,她没有,就只会被抓起来。她也可以选择入山林,可她一个连地都不会种的,进山里不被饿死,也可能会乱吃东西被毒死,或者遇到毒蛇猛兽被吃掉,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字,不如暂时留在城里安全。 她要等端木夜放弃搜寻,等他放弃了,她才能找寻其他办法。 在扮成乞丐之前,海棠就买了些干粮藏在身上,等搜寻开始,她便傻傻地坐在原地,就像许多其他无家可归的乞丐一样,漫无目的的模样。 这一天直到晚上,端木夜都没有停止搜寻。海棠也不奇怪,丢了她这样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丫鬟,当然要全力找回来了,不管是活的,还是尸体。 晚间,那些乞丐会就地休息,好在此时气温并不低,晚上睡觉也不怕着凉了。一群乞丐睡在那儿,也没人会招惹他们。海棠就跟着他们,离得稍微远些,随便睡下。以天为盖地为庐对海棠来说是个挑战,她忍不住想起在船上的温暖舒适的舱室,可为了自己的光明未来,她还是忍住了,就当这是一场条件简陋的野营,她知道,只要坚持个几天,她就能得救了。 第二天,搜寻照旧。没有人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就躲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端木夜一夜未睡。搜寻连夜间也并未停止,甚至因此惊动了本地的官员,不过在端木夜亮出身份之后,当地官员哪里敢有任何怨言,甚至还封锁了全城的进出,安排人手帮端木夜寻找丢失的宠爱丫鬟。 李长顺看着端木夜那略显憔悴的模样,关切地说:“爷,您这都一宿未合眼了,海棠姑娘若晓得了,也必定不忍您如此的。您不如先去歇息会儿,说不定等您醒来,海棠姑娘就找着了。” 经过了一夜的搜寻却音讯全无,李长顺也已经不敢抱希望了。这个地方就这么大,人能跑哪儿去了呢?海棠想必已经遭遇不测了。可他却不敢在世子面前照实说,只怕说了,海棠姑娘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他这颗项上人头,恐怕是不保了。 无论李长顺怎么劝说,端木夜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听他说得烦了,他才会给李长顺一个眼神,送他冷冰冰的一个字:“滚!” 李长顺不敢滚,他怕自己滚了,世子连杯茶水都不肯喝。他只好闭嘴,心里却在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海棠真已遭遇不测,他还是希望能找到她的尸体,也算是明明白白。 城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扰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可端木夜不管,当地官员也不管,甚至在第二天的搜寻也无果之后,还下达了新的命令,第三天要求全城百姓都必须来到港口接受检查,所有留在街道和房子里的,都将被抓走。 海棠没想到端木夜会闹得这么大,而这两天当乞丐的安静思索,也让她冷静下来。前两天她是冲动了,因为端木夜的设计,因为害怕端木夜随时会杀死自己,她选择了出逃。然而她一个普通丫鬟,又怎么斗得过权大势大的世子呢?她被困在这座城镇之中,如同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睁着眼睛一夜,天还黑着的时候,海棠悄悄离开了她原先待着的地方,按照她记忆中的位置,摸索着向之前那两个男人绑架她的小平房走去。 海棠明白,在这样的搜索攻势之下,她根本逃不了,所以,与其以乞丐的模样被逮住,从而让端木夜意识到自己是主动逃走的,还不如想方设法让端木夜认为她不是不出现,而是不能出现。所以,她要在自己被找到之前主动出现在端木夜面前,并且还要有个非常充分的,在全城搜捕之下都没有被找到的理由。 海棠小心地回到那两个男人绑架她的地方,四周一片寂静,等她来到门口,才发现门虚掩着,而门内一阵恶臭。她眉头一皱,推开门看到的是两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吐出来。那两具尸体,从穿着上她认出来,是属于那两个绑匪的,致命伤似乎都是脖子上的一剑封喉,想来端木夜找到了他们,将他们都杀了。只不过因为这里偏僻,端木夜杀了人之后只怕也没处理尸体的习惯,因此他们的尸体便一直留在了这儿。 海棠捂着嘴走进门内,别开视线扫视了一圈,心中已经有了成算。她先换下了身上的衣服,利用房间角落里的一盆已经脏兮兮的水,将脸上稍作擦洗,然后走出小平房,将那身乞丐装彻底撕成碎片,东一块西一块的乱丢,确认没人会将这些破布跟它原来的模样联想在一起。 处理好她的那身伪装之后,海棠回到了小平房之内,房间里有一个关得严严实实的衣橱,想来当时端木夜他们来到这儿后应该是得到了绑匪的证词,所以不会认为她还在这里,也没有检查过衣橱。她将衣橱打开,走进去关上衣橱,抱着膝盖闭着眼感受了会儿黑暗的幽静。好一会儿她才推开衣橱走出来,看了那两具腐烂的尸体一眼,越过它们走出小平房,在清晨的微光之中,跌跌撞撞地向港口走去。 端木夜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又一次醒来之后他再无法入睡,烦躁不安地踱步到了船头。 当地官员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请他去官府小住,然而却被他拒绝了。他想,海棠回来的时候,他该在这儿的。 地平线处,太阳一点点跃出水面,为这个清晨带来了些许金黄色的暖意。这几天,端木夜不愿去想,也不愿入睡,梦里的那些血腥画面,让他愤怒而无法承受。他杀了很多人,亲手染上的鲜血也不少,这一刻竟无法接受他曾熟悉的那些红色液体,从海棠身上流出来。已经三天,海棠依然毫无音讯,焦躁一天天累积,绝不该有的恐慌在心底蔓延,他已经快忍不住了,如果再找不着人,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端木夜收回望向那刺痛了他双眼的阳光的视线,眼睛里有些恍惚,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要去寻找他的海棠了。然而就在那一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远处跌跌撞撞地走来个熟悉的身影。原本就要转开的视线猛然转回,他定定地看向那个方向,瞳孔一缩,竟不顾仪态,从连接船和陆地的木板上一跃而下,飞快地向那身影的方向掠去。 跌跌撞撞地走来的人,正是海棠。她的身体,自然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因此当船上有人一跃而下向自己跑来时,她知道,那人正是端木夜。她心中一紧,也不知他是想继续演戏,还是觉得厌烦了想杀了她。 两人的距离渐渐靠近,海棠抬起头,似是刚看到端木夜,脸上露出一丝欣喜的表情,开口道:“爷……” 她脸上欣喜的表情才做到一半,便眼睛一闭,向地上倒去。她特意选择离端木夜有点远的距离倒下,免得刚巧倒在他怀里,让他不得不因演戏而接住她。若果真若此,他绝对会因为她身上难闻的气味而对她更为厌恶。 倒地的时候,为了像模像样,海棠并未刻意控制什么,因此当她的身体砸到地面上时,她不得不忍着剧痛。 “海棠!”她听到端木夜叫了她一声,紧接着,她的身体就被端木夜抱了起来。他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带着她飞快地向船上跑去。 感觉到自己在端木夜有力的臂弯之中,海棠想,她完了,没有倒入端木夜的怀里,他却还是要演个情深意重的模样,甚至来抱她,她这罪过,可比倒在他怀里严重多了。 此刻海棠颇有种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感觉,她想,端木夜要演,她也阻止不了。 上了船后,端木夜立刻吩咐船上的护卫去找个大夫来,而他直接将海棠抱到了自己的船舱,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李长顺已经闻讯而来,见海棠还活得好好的,顿时就长舒了口气,他赶紧去找荷花石榴两人,让她们打水过来替海棠梳洗。 端木夜也不避嫌,就站在一旁,看着荷花和石榴两人替海棠擦洗着脸上,脖子上和胳膊上的污迹,至于别的地方,她们也不好意思在端木夜还在的时候擦洗,只好作罢。 没一会儿,当海棠感觉差不多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夫也急急忙忙地提着药箱赶了过来。 见海棠睁开双眼,端木夜上前了一步,却又立刻退后,让大夫去给海棠诊治。大夫看了会儿,见海棠只是休息不够累着了,其他并没有什么毛病,便松了口气,照实说了。 听了大夫的话,端木夜面上的神情缓了些,李长顺赶紧送大夫出去,让他顺便开些安神养气的药。 荷花和石榴两个丫鬟也是极有眼色的,不用端木夜吩咐就退了出去。 当房间里只剩海棠和端木夜两人之时,她忍不住有些紧张。 端木夜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床边坐下,抓着她的手,微凉的手却似乎传递了一种类似温暖的讯息。 海棠微怔,抬头望去,只见端木夜神情专注地望着她,他的眼里此刻只有她一人。她的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过,端木夜的戏真的演得太好了,好得她都快相信这是真的了。 眼里微微有些湿润,连海棠自己也分不清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看着端木夜,没等他问就说道:“劳爷费心了,奴婢……” 海棠尽心编织的谎话才起了个头,端木夜就用一种蛮横的方式打断了她。 他狠狠地吻住了她。 海棠微怔,随即就闭上了双眼,不想让端木夜看到她眼底汹涌的复杂情绪。 许久,端木夜才放过了她略显红肿的双唇,却还抱着她,没让她离开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说吧,这几日你在哪儿?”他的声音低沉又暗哑。 海棠顿了几秒,才将刚才编织好的谎言找回来,她道:“奴婢一直在那两个绑匪关押奴婢的地方。那时奴婢趁一人离开,另一人不备时打伤了他,想要逃时听到外头有声音,以为是那离开的匪徒回来了,便躲进了衣柜之中,没想到奴婢后来却昏了过去,这一昏迷,便到了方才……”海棠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道,“爷,奴婢这是昏迷了好几日?” 端木夜道:“这是第三日。” 海棠立刻显出吃惊的模样来:“奴婢竟然昏迷了两日?” “是。”端木夜低头又亲了亲她的嘴唇才松开她,对她道:“你且先歇息。” 海棠看到这里是端木夜住的地方,忙要起身:“那奴婢回自个儿的舱室……” 端木夜压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你哪儿也不许去。” 见海棠被迫躺了回去,他才满意地起身,走出舱室。在端木夜走之后,荷花和石榴赶紧进来,帮着海棠换衣服梳洗。 端木夜踱步走上甲板,当找到海棠的欣喜逐渐平息之后,海棠的那些说辞便在他脑中变得清晰起来。 她的说辞,乍一听上去天衣无缝,细细琢磨,却又疑点重重。她说听到外头有动静,以为是匪徒去而复返才躲进衣柜之中,之后以姚炳的身后,又如何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她又如何能在一个衣柜之中,昏迷了整整两日? 海棠那含泪的雾样双眸在端木夜的眼前不断闪现,他皱着眉,忽然就不愿去深思任何的疑点了。她回来了便好,如此,最好。 ☆、59|5.21 海棠梳洗过后总算觉得身上舒服多了。虽说她想出的借口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一个,然而她一向不敢小看端木夜,因此已经将他所能提出的疑问都过了一遍,只等他来问了。 然而从海棠讲过她的那个“经历”后,端木夜再没有就此提过问题,这反而令海棠感到不安,心里怀疑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可她转念一想,又或许是端木夜觉得反正她都快死了,问不问清楚都无所谓,因此便问也不问。海棠无法抑制这个想法产生壮大,同时她也在努力寻找突围的办法。 海棠回到船上的第二天,船就离开了港口。 之后几天,船继续南下。海棠发觉,周围的人对她的态度,更显得谦卑,她不再对此做些什么,心里却清楚得很,都是端木夜演了一场好戏,才会让所有人产生那样的观感,不敢对她不客气。她想,等端木夜决定要对这场戏来个落幕式的时候,所有的下人一定会震惊的——世子原本捧在手心的宠爱丫鬟,说杀就杀了。 跟她逃跑前一样,那之后端木夜照旧会将海棠叫到自己的舱室,从前是各干各的,现在,端木夜却会拿着书跟海棠“探讨”一番。 “海棠,你可喜欢这诗?”端木夜念过一首跟边关从军相关的诗词后,便望向海棠道。 海棠知道端木夜的喜好,此刻见他目光灼灼,又哪里敢说个不字,便恭敬道:“喜欢。”一般来说,在说出好恶之后,应该主动在后头跟一个理由,可海棠不想玩诗词鉴赏的游戏,说了喜欢之后就逼紧嘴巴不肯说了。 端木夜等了几秒没等到海棠更多的话,眉头微皱,但他很快就收起了自己的不悦,笑道:“这诗确实不错。” 他又念了些诗词,见海棠总是一副平淡的模样,他也兴致缺缺地停下了。 见端木夜合上书,海棠松了口气。从前两人虽然都在书房里,但各干各的,互不打扰,她也不会觉得时间难捱。但今天,端木夜似乎不肯一个人安静下来,连带着也把她折腾得够呛。 “海棠,可会下棋?”端木夜挥手示意李长顺去将围棋拿来。 海棠看到李长顺将棋盘拿来摆上,觉得自己是否回答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重要了,可端木夜的视线还落在她身上,她只好道:“奴婢不会。” 海棠觉得自己这么说了之后,端木夜应该找李长顺当对手,可谁知他却道:“不会也罢,我教你。” 海棠愣了,端木夜却不需要她的同意,径直开讲。她回神,对这桩强买强卖的事实在厌烦,可面上还得做出感兴趣好学的模样,认真听讲。她没说谎,她不会下围棋,当然,围棋她也是摸过的,不过就是用来下五子棋罢了。 海棠本就聪明,在端木夜跟前也不敢藏拙——让他因为她的愚笨而教她第二遍,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不消一会儿,她就弄清了围棋规则,开始尝试跟端木夜对弈。 就算海棠再聪明,刚学的东西,当然赢不了端木夜,因为棋艺太差,她甚至看不出自己跟端木夜的差距。在端木夜的手下,她总是很快就败下阵来,本以为没多久他就会觉得无聊不玩了,没想到两人就这么消磨了一下午。 下围棋本身并没什么,但海棠觉得别扭的是,当她拿着棋子思索落子何处时,总能感觉到端木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烫得像是要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她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兀自低着头。 晚膳时间,端木夜特意恩准海棠跟自己一道用餐。这对别人来说是极大的荣耀,对海棠来说却是种折磨,一顿饭下来,仅仅只是吃了个半饱而已。晚餐过后,端木夜起身,准备去甲板上吹吹风,临出舱室前却一回身,牵住了海棠的手,将她带往外头。 海棠落后端木夜半步,紧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赶去。端木夜直接抓着海棠的手掌,微凉的手指有力地握住她的,只要她轻轻一动,他就会下意识地握得更紧。 两人来到甲板上,端木夜屏退众人,和海棠一道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夜色。今夜无风无浪,船平稳地航行在湄沧江上。 海棠尽量向另一边挪了挪身子,谁知刚一动,端木夜就手一抬,绕过她的腰,撑在了结实的木栏杆上。海棠被禁锢在端木夜的手臂和栏杆之间,身子一僵,尽力心无旁骛地看向远方。然而端木夜的气息太过强烈,海棠身体紧绷,无法静下心来。 端木夜却像是并未注意到海棠的异样,一双深邃的眸子懒洋洋地落在远处。 过了好一会儿,没见旁边端木夜有什么动作,海棠也放松下来,没地方可看,自然只能看着远处。 端木夜等了许久才悄悄侧头,去看海棠此刻的模样。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神情。他费心重现相似的场景,不过是为了再一次看到这个不一样的海棠。然而只贪婪地看了会儿之后,他忽然倾身靠近了她,在她耳边道:“海棠,今晚来我房中吧。” 端木夜许久没有说话,海棠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想侧身躲开,身体却还在端木夜的掌控之中,甚至她都不敢转身面向他,这样两人间的距离就真的太近了,近得可以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因此,她只能继续面向前方,却低了头沉声道:“世子,奴婢……不能。” 又一次面对海棠的拒绝,端木夜并不意外,但仍觉不悦。他一次次提起,她一次次拒绝,倒显得他是个急色之人。他已经没耐心了,若生米煮成熟饭,想来她也不会再纠结贞.洁的问题。 他忽然松开对海棠的钳制,道:“你回去歇息吧。” “是,爷。”海棠忙应了,赶紧回舱房,端木夜今天并未多做纠缠,也正应验了她前面的想法,一切不过就是做戏,真到动真格的时候,退缩的人还是他。 第二日,前几天的好天气忽然就换了脸色,从早晨起天空便是雾蒙蒙的,天边有乌云在翻滚。 皇帝赏赐给端木夜的这艘大船是军用规制,用料考究,船身牢固,江河上的风浪自是不怕。更何况这儿正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无港口可靠,因此船稍稍放慢了速度向前航行,在风浪中乘风破浪。 等到了晚间,天上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整个天空就像是翻倒的脸盆,雨水哗啦啦向下落。 船舱内却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将喧嚣的雨声隔绝在外。 晚膳时间,端木夜没让李长顺在旁伺候,而独独将海棠留下了。 今天天气不好,海棠的心情也少不得有些忧郁。此刻不得不陪在端木夜身边吃饭,她就更忧郁了。 端木夜看了海棠几次,见她很少吃东西,忽然道:“海棠,陪我喝几杯。” 他说着,便替海棠斟上了一杯酒。 海棠心头一跳,有种受宠若惊之感,想拦的时候,端木夜已经倒好酒,顺手将酒杯塞到了她手中。海棠握住了酒杯,如同握住了个烫手山芋,竟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自己这身体的酒量如何,实在不敢乱喝酒。在这个时代,她还没有醉过,就怕醉后乱说话。 可这酒是端木夜亲手替她斟的,而他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她也不敢推辞,只好喝了,她打算就喝这一杯,就以不胜酒力为由,回去歇息。但当她把酒杯放到嘴边的时候,她嗅到了浓烈的酒精气息。这不是她先前以为的低度数米酒,而是酒精度高的白酒。 在端木夜灼灼目光注视之下,海棠抿了一小口,堪堪将嘴唇沾湿,放下酒杯眉头轻皱道:“多谢爷赏赐,然而奴婢不胜酒力,恐怕……” “喝完这杯。”端木夜有些冷酷地打断了海棠的话。 海棠蓦然看向端木夜,又极快收回视线,看着酒杯表情为难。此刻她心中忽然多了些许不祥的预感。端木夜为什么忽然要她喝酒?又为什么要逼她喝完这一杯?果真是为了灌醉她?可灌醉了又如何?套话么?在杀她之前,他还想知道什么? 海棠看过来的那一眼,在端木夜眼里多了丝脆弱的意味,他有一瞬间的心软,却很快就硬下心肠,而这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见海棠只是端着酒杯不言不语,他忽然倾身过去,夺过海棠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下。海棠未料,呆呆地看着,下一刻端木夜却揽住了她,低头口对口,将方才喝下的酒液,全数喂入她的口中。海棠一时不察,酒液一部分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流入脖子,皮肤凉丝丝的,另一部分则滑入了她的食道,引发了一阵咳嗽。 端木夜松开海棠,轻轻抚着她的背,欣赏着她因咳嗽而变红的脸颊,他又为她斟上了一杯,随后低声在她耳边道:“海棠,你想自己喝,还是让我喂你?”那声音低沉暗哑,暧昧极了。 海棠瞬间后退了些,有些惊慌地低声道:“奴婢自己喝。” 平静的面容下,掩藏着的是一颗无助跳动的心。海棠心中那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她似乎可以预见,今晚自己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他逼她喝酒,要么酒里有毒,要么就是为了灌醉她。他自己也喝过了酒,可见酒里没毒,原因就只剩下了一样。他还想知道什么呢?非要等她喝醉了才能问? 海棠拿起酒杯,将酒杯放到自己唇边,闭着眼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闯入她的食道,初时并不觉得如何,等落入胃中,才能感觉到那股灼烧。 她才刚放下酒杯,端木夜也不说话,又一次将酒斟满。 海棠举起酒杯放在唇边,睁开因为酒而显得有些迷蒙的双眼看向端木夜,声音软软的:“爷,奴婢……好似有些醉了……” 既然端木夜要她醉,她便只能“醉”了!现在她就是个酒量极浅的女子,喝两杯酒就醉得不行! 端木夜望着海棠,眼眸微闪,声音却冷酷:“继续喝。” 海棠咬了咬下唇,这一回慢慢地喝着这第三杯酒。在喝的过程中,她上身微微摇晃着,眼神也越发朦胧了。等喝下最后一滴酒液,她眼一闭,靠倒在了桌上。 端木夜的手搭在了海棠肩上,清冷的声音响起:“海棠。” 海棠动了动手指,模模糊糊地说:“爷,奴婢在……奴婢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三杯酒下去,她刚刚就微醺而已,还不到醉的程度,装醉就是为了看看,端木夜到底要问她什么。而她也能给出最完美的答案。 然而令海棠吃惊的是,端木夜并未问她什么,他只是将她扶起,让她靠在他身上,然后继续倒了酒,口对口喂到她嘴里。 海棠大惊,他这是怕她不够醉,才继续灌她酒?偏偏她现在在装醉,不好拒绝……不如就积极发酒疯好了! 海棠忽然用力挣开端木夜的怀抱,嘴里嘟囔道:“好难喝……不喝了……”说着她扶着桌子向另一边走去,她决定借着酒疯,先回自己的房间去,将来的事再说了。 谁知她才刚跌跌撞撞地走出一步,端木夜长臂一捞,就揽着她的腰令她撞在了他的胸膛上。他有力的手臂紧紧禁锢着她,不说话,只继续嘴对嘴给她灌酒。 海棠闭着眼,费力地将嘴里的酒液吐出去,挣扎间却仍然有不少酒液落入了她的胃中。未料到的发展动摇了海棠之前的判断,她现在觉得端木夜并不是想要问话,只是纯粹地要灌醉她,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喝下的酒精渐渐开始发挥效力,海棠只觉得浑身燥.热,脑袋也渐渐昏沉起来,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混沌感。她尽力睁开眼,正对上端木夜近在咫尺的双眸,他眼中那炽热的欲.望,看得她有一瞬间的清醒,顿觉心惊胆战。 不,不对! 海棠抬起无力的手撑在端木夜胸口,挣扎着说道:“爷,奴、奴婢……该……该回了……” “今晚你哪儿也别想去。”端木夜勾唇一笑,又倒了杯酒在嘴里,堵住了海棠的双唇,将更多的酒,送入她的口中。 海棠口不能言,端木夜那句话却在她心中激起了千层浪。他、他灌醉她,竟然是为了睡她?为什么?不,不对…… 海棠还想思索,还想挣扎,还想反抗,但过多的酒精摄入让她的大脑神经变得迟钝,她犹如飘在了云端,再也无力决定任何事。 端木夜抱着这具此刻已经变得软绵绵的娇躯,放下酒杯向床榻走去。他并非完全不介意有人先他一步夺去了海棠的贞.洁,若那人还活着,他必会令对方如同活在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那一场祸事,说到底是他的不是,是他没能好好护着海棠,她才会受到伤害,消沉至今。今夜,他便会用行动告诉她,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她,他都会要她。 端木夜轻轻将海棠放在床铺上,看着她因醉酒而染上红晕的双颊,以及同样变成粉色的脖颈。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俯下.身覆了上去。 外头是翻云覆雨,里面是覆雨翻云。 海棠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特别是脑袋,就像是被锤子敲打似的一阵阵钝痛。她知道这是宿醉的后遗症,痛苦地摸着额头坐起身。被子往下滑,露出她赤.裸的肩膀,裸.露在外的部分,竟是一片青紫。而与此同时,一动之下她也感觉到了那处的疼痛。 这是……她的心猛地一沉,脑中顿时嗡嗡作响。 “你醒了?”更让她觉得如坠地狱的是,一旁传来端木夜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她猛然侧头,便看到端木夜衣衫整齐地端坐一旁,面无表情,只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情绪。 她想起了昨晚失去意识前的事,此刻稍稍恢复了些思考能力的大脑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端木夜或许并没有在演戏。在他以为她已经失.贞的情况下,他依然想要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得到的却是端木夜的一声冷笑:“海棠,我可真是太过小瞧你了!” 他的声音冷酷极了,如同冰锥般扎入海棠的心底。 她微微瞪大眼,端木夜明白了,一直以来她都在骗他。经过昨夜,他自然会发现她依然是处.子之身,同时也会明白,从妓.院那时候起,她就在骗他。 “世子,奴婢……”海棠直觉上想解释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她要告诉他,她那时候根本什么都没说全,是他自己想太多?或者说,她解释自认为自己被人那样摸过就是不贞了的,因此才一直拒绝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见海棠欲言又止,端木夜忽然冷喝一声:“怎么不说了?你不一向是巧舌如簧,舌灿莲花?此刻倒什么都说不出了?” 海棠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说些什么。 事情,大概是被她自己搞砸了的吧。可真要说,她是哪一件事没做好,她却又说不上来。因为从来到端木夜身边起,每一件事她都是身不由己,如果她没做那些事,或许现在她已经死了,或许她已经成了他的女人之一,从此成为一具行尸走肉,而两种后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见海棠垂着视线,手指因紧攥着被子而发白,端木夜心中划过一丝怜惜,却很快被滔天的怒火盖过。 昨夜当他发现她依然是处.子之身时,他瞬间如同被雷劈中,震惊过后便是明白一切的愤怒,他原本尚算怜惜的动作瞬间变得粗鲁,用着想将她弄醒的力道狠狠占.有她,在她身上留下无数青.紫。 事后他在床边坐了很久,回想着过去的一切,竟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这个本该简单的丫鬟。她并非奸细,可却有着比奸细还多样的心思。他试探过她,以为她倾慕于他,只是因失贞一事而不敢走出那一步。可未料,那一切都是她的诡计!她让他以为她倾慕他,让他以为她失.贞! 她千方百计不愿伺候他。 这样的结论,无疑刺伤了端木夜的自尊,尤其当他已经喜欢上这个丫鬟,数次向她示好之后。他的身边从未有过别的女人,因为不讨厌她,他将她留在了身边,因为喜欢她,他决定将来好好宠她,谁知得到的竟然是诡计和背叛! 端木夜从未如此怒火中烧过。他是真的想好好宠她,给她人人欣羡的一切的,然而此刻,她已经不配得到那些。 海棠闭着的眼睛豁然睁开。事已至此,恐怕再逃避再求饶都没用了。想想看,她这一场穿越之旅,虽然太过短暂,但好歹也惊心动魄过。她已经很累很累了,不想再挣扎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海棠声音木然。 端木夜的眉头狠狠地皱在了一起。 这不是他想要听到的。她是一个多么机灵的丫鬟,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此刻她应当做的,是继续说她那些个歪理,他若心情好,或许会轻罚她。她从前一直如此,此刻也应当如此! 可海棠此刻却如同一滩死水,再激不起一丝涟漪。 端木夜心中如同烧着一把火,他猛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直到舱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并未回身,只冷冷道:“海棠,我不会杀你。可你也别以为仗着我的宠爱,便可以逃脱惩罚。等回到齐王府,你休想再踏出红叶苑一步!” 端木夜说完便走出舱室,他没有回头,也就没有看到海棠因为他的话而变得苍白的脸。 她忽然飞快地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胡乱地套上,连头发都没有挽便脚步虚浮地走出舱室。对此刻的海棠来说,每走一步身体都仿佛要散架了似的痛苦不堪,她却似乎失去了痛觉,什么都不在乎了。 端木夜要杀她,她已经不怕了,担惊受怕了那么久,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说,他不杀她,他要把她关起来。只要一想到她将失去自由,成为他的禁脔,她便觉得心底一片冰凉,恐惧得全身发抖。她是人,她有她的人格,她不要成为行尸走肉! 海棠出门时,还没睡醒的李长顺正得了端木夜吩咐带着荷花和石榴赶来。见海棠衣衫不整地走出舱室,李长顺表情一变:“海棠姑娘,你这是……外头风大雨大,你别着了凉。”昨夜之事,李长顺虽并未在场,但酒菜是他吩咐人准备的,自然知晓后来舱室内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并不明白,得偿所愿的世子爷,为何会气成那副模样? 海棠抬头看了李长顺一眼,忽然对他笑了笑。 李长顺一惊,这并非他惯常见到的海棠,这到底是…… 他正暗自心惊,海棠却忽然拔腿向外跑去,他暗叫不妙,立刻吩咐荷花去另一个舱室找世子,自己赶紧追了上去。 甲板上正是一片狂风骤雨,海棠走出去的一瞬间就被淋得湿透,她也不在意,快步向前走去。 外头风大雨大,只有一两个护卫,也没谁注意到身形瘦削的海棠。 当海棠走到侧舷的栏杆旁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端木夜的怒喝声:“海棠!” 她转身,看到端木夜不顾风雨,满面怒容地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带着滔天的怒意。往常他的愤怒都是冷的,不动声色间就置人于死地,而现在,他就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要将所有靠近他的人统统烧死。身后李长顺着急地抬着袖子想为他遮风挡雨,却毫无用处,很快他也成了落汤鸡一个。 他在海棠身前几步远处停下,在倾盆大雨之中对她伸出了手,那团炙热的火焰似乎在冷雨浇淋之下渐渐熄灭,他冷冷地睨着她:“海棠,过来!今后你若肯改过,好好伺候我,或许我会原谅你。” 端木夜伸出的手,对海棠来说就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那代表着她独立人格的消失,代表着她再也不是自己。 海棠没有说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端木夜,就像是看着什么恶魔一般。 “海棠姑娘,你可别想不开!快过来!”海棠那架势,李长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虽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也赶紧劝道。 谁知他这话刚说出口,就被端木夜一掌挥开。 端木夜没看李长顺,却望着海棠冷笑道:“海棠,你最是惜命,又怎会想不开?” 海棠看着端木夜,忽然笑了起来:“是啊,我是怕死,我也怕痛。可总有些东西,比它们更重要。” 烈烈风中,端木夜清晰地看到了海棠那从未有过的笑容和那恐惧、怨恨、绝望,甚至还有一丝解脱的眼神,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眼中有如此强烈的情绪,这个眼神,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因为下一刻,海棠闭了眼,转身一跃,从船上跳了下去! 他心神剧震。他从未想过,从前一向怕死的海棠,会真的轻生! 端木夜扑到船沿,却只看到海棠那一头秀发隐没在浪涛之中,遍寻不见。 “救人!”他大吼,“救不回来,你们都给她陪葬!” ☆、60|5.21 船上的人忙碌了一夜,直到第二日中午,乌云散去,天气归好,依然没能找到海棠。 端木夜不会水,一直在甲板上站着,面色冰冷,眸光中却带着难以察觉的恐慌。 “爷,这附近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海棠姑娘。”有护卫浑身湿漉漉地上前道。 端木夜神色一厉:“继续找!” 那护卫一向惧怕端木夜,心中虽早不对找到海棠抱任何希望,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声,转身继续下水寻找。 “爷,您先去歇着吧,奴婢在这儿看着,若找着了海棠姑娘,奴婢立刻向您通报。”李长顺一向是个忠仆,见端木夜忙了一夜,自然忠心耿耿地劝说。 “滚。”端木夜用一个字回答了他。 李长顺只好退后一步,不敢再劝。他想,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找到海棠,恐怕凶多吉少了啊。他忍不住皱起眉,知道今日这事,恐怕不能善了。海棠对世子有多重要,他早已了然,如今海棠姑娘生死未仆,也不知世子该多痛心了。 搜寻工作一直持续到当日晚间,见端木夜一直不吃不喝站在甲板上等待消息,姚炳也上前一步道:“爷,此刻都未寻到海棠姑娘,恐怕她已遭不幸,还请爷保重身体。” 李长顺见姚炳出头,也忙再次劝道:“是啊爷,海棠姑娘也是福薄,您就别太伤怀了……” 没等李长顺说完,端木夜就一脚将他踹倒:“闭嘴!” 李长顺立刻捂住嘴不敢再说,也不敢喊疼,他这是招谁惹谁了,海棠姑娘是自尽的,又不是他害死的,世子这迁怒,也不该迁怒到他头上吧?姚千户也劝了,怎么世子不踹他就踹自己啊,他也太冤了! 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端木夜忽然想到了镜湖那次,脸上一喜道:“海棠会水!你们再去寻,她定是上了岸!” 姚炳看着端木夜那重新燃起希望的模样,欲言又止,不忍再说。昨夜风大浪高,海棠姑娘即便会水又如何?在那样的浪里,恐怕也早就凶多吉少了。 然而此刻,世子需要的不是实话,不是真相。姚炳转身,安排手下的护卫继续搜寻附近,同时派人往下游沿岸搜寻。 湄沧江下游某处港口,停泊着一艘华贵的船只,船身虽不大,却简单大气,坚固又好看。 从一个舱室中走出个脚步匆匆的小丫鬟,快步来到甲板上,对一位长身玉立的英俊少爷道:“小姐小姐,海棠姑娘醒了!” “蒹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记得叫我公子。”“少爷”转身,嗓音略沉,正是女扮男装的林雪霜。 蒹葭吐了吐舌头:“是,公子!奴婢这不是一时间忘记了嘛!” 林雪霜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迈开大步向船舱内走去。蒹葭赶紧追上去,喘着气道:“公子公子,奴婢还有件事忘说了……” “何事?”林雪霜脚步未停,表情依然淡淡的。 “海棠姑娘失忆了!”蒹葭道。 林雪霜眉头微皱,加快了脚步。 蒹葭见状,赶紧追了上去:“公子,等等我!” 当林雪霜来到海棠房间的时候,她正靠在床上,有些迷茫地四下张望着。见林雪霜进来,她忙问:“这里是哪儿?不会是在……拍戏吧?” 听到海棠的话,林雪霜表情微变,她忽然道:“蒹葭,你先出去。” 蒹葭有些不情愿,可林雪霜的话,她还是很听的,只好噘着嘴不怎么高兴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林雪霜和海棠两人,海棠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有些紧张,定定地望着林雪霜不说话。 林雪霜也打量着海棠,似是在斟酌着什么。“拍戏”这个词,自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会说的,也就是说,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丫鬟,而是跟她一样来自现代。就跟她一样,一觉醒来,就发现换了躯体,换了时空。 “你……失忆了?”林雪霜不动声色地问道。 海棠睁大眼看着林雪霜半晌,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像是在快速地思索着什么,半晌她垂下视线有些心虚地说道:“是、是的……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请问公子,这儿是什么地方?” 林雪霜道:“这是我的船。” “那我是……”海棠带着点儿期待地问道。 林雪霜道:“你名叫海棠,是齐王府的丫鬟。”之前她并不知道海棠和端木夜的身份,但后来多遇了端木夜几次,再加上端木淳给她透底,她自然明白了端木夜的身份。 “海棠?这名字怎么跟我的……咳……齐王府?”海棠的表情很是疑惑,“那你是……齐王?” 林雪霜没有回答,她打量着海棠此刻的表情,看到的只是一张纯真的面庞。跟她不一样,这个穿越而来的灵魂,并未经历过太多,有着属于少女的纯真和简单。而帮不帮她,不过就是自己一闪念的事。 林雪霜曾经是个特工,最不会的就是感情用事。不过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她的想法和行事作风早已有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这里,再没有生死任务,她只是她自己,无需考虑太多,率性而为便是。而能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遇到一位同样来自现代的老乡,这不得不说是种缘分。 在这儿待了几个月,林雪霜的心也变得柔软了几分。她望着海棠,轻轻摇了摇头。 海棠茫然地看着她。 林雪霜在海棠身边的凳子上坐下,轻轻扯了扯嘴角,缓声道:“你来这儿之前,是做什么的?” “诶?”海棠很是吃惊的模样。 林雪霜耐心地说道:“我知道,你并未失忆。你是一个穿越者。” 海棠瞪大眼,似乎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半晌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激动地说:“那你也是?” 林雪霜沉稳地点头。 海棠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放松下来:“太好了!我叫海棠……呃,刚巧跟这个身体名字一样,请问你是?” “林雪霜。”林雪霜道。 “林雪霜……你是……女的?”海棠又道。 林雪霜点头:“男装方便在外走动。” 海棠连连点头:“没错!这里毕竟是古代,对女人太不公平了。” 林雪霜微微一笑:“是的。”一场简单的谈话,她对海棠的印象还不错,这是个值得相帮的女孩,她的直觉这么告诉她。 被问及两人的身份时,林雪霜道:“你是齐王府世子身边的丫鬟,我听闻你随齐王世子一起坐船南下,却是从水里将你救起,至于你为何落水,我也无从得知。” 海棠的表情显得有些惴惴:“该不会是我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因此被杀人灭口吧?” “也有可能。”林雪霜道。 海棠皱着眉不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你若想回去,我可以派人……” 没等林雪霜说完,海棠便连连摇头:“不!我不回去!那里我人生地不熟,说不定还有人要杀我,实在是太可怕了!林姐姐,你就收留我吧!” 听到海棠的这一声“林姐姐”,林雪霜心中微动,看着海棠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些:“你若想留下,我会帮你。只是你本是齐王府的丫鬟,卖身契还在齐王府……” “有没有办法伪造一份?”海棠小心翼翼问道,“就把我当成是来逃难的流民,重新登记户口什么的?” 林雪霜沉吟半晌,以她目前的身份,这种涉及官府的事,她自然办不到,不过倒是可以寻求端木淳的帮助,他毕竟是太子。原身是他曾经的妻子,然而她如今跟端木淳是以朋友的身份相交,关系尚算不错,这个小忙,端木淳应当肯帮。 “我会想想办法。”林雪霜点头道。 “谢谢你,林姐姐!”海棠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感激道。 林雪霜微微颔首,见海棠脸上有些许疲劳之色,便起身道:“你先休息,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好的,那晚点再见!”海棠笑道。 林雪霜浅浅地回了一笑,转身走出门去。 等林雪霜一走,海棠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她慢慢躺下,盖上了被子,将自己缩了进去,仿佛这样就能多出一丝安全感。 她没有失忆,也没有再被什么来自现代的灵魂所穿越,她记得几个月前刚穿到齐王府的所有事,也记得昨夜的一切。 那时候,她跳下船确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是当冷水浸没她,她的心里又涌起了一丝生存的渴望,然而,她不希望那是在端木夜身边。 那时她潜入水中,尽力向远处游去,直到实在没气了才会离开水面换口气。只是江上风大浪高,她才游出十几米远就渐渐失去了力气,只能随波逐流,到后来,她一点力气都没了,一个浪打过来,直接将她打昏过去。她以为自己会死在江中,成为鱼儿的美食,可没想到,她还能再一次睁开眼。刚开始,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回到了现代,可蒹葭的出现,让她意识到她还在古代,并且是被林雪霜救了。就在那一瞬间,她便有了这样的想法。 既然她不但活了下去,还以“死”脱离了端木夜的掌控,就该重新开始她的人生。林雪霜毕竟是女主,跟着她有肉吃。所以一开始她就将自己塑造成了刚穿越初的惊慌灵魂。好在林雪霜比她想象得还要好,不但跟她相认了,还答应帮她。这对海棠来说,是宛若新生的喜事。当她不再是齐王府的丫鬟,她就可以当回原先的海棠,抱紧林雪霜的大腿,就没人再能欺负得了她! 似乎是怕船上的不稳不利于海棠养身体,林雪霜带着海棠和蒹葭下了船,住到了港口附近的客栈里。就在海棠搬到客栈的第二天,港口来了一些找她的人。 这个消息是林雪霜的家丁带给她的,说是港口有人在问,有没有人救起过一个江中落水的女子,还将女子的样貌体形都说了一遍。 林雪霜当时救起海棠的时候,只有蒹葭、她忠实的老管家和他儿子以及她自己四人知道,只要他们不透露出去,海棠的存在就没人知道。 得到消息之后,林雪霜找到了海棠,将这消息告知,说道:“海棠,端木夜派人找你,应当不是为了杀人灭口。我之前听说,你是他身为唯一受宠的丫鬟。”林雪霜离开临沂的时候,还没出海棠被卖到妓.院引得端木夜大发雷霆那事,如果她知道了,这话又会换一种方式说。 海棠听出林雪霜话中的意思,连忙道:“那是那个叫海棠的丫鬟受宠,跟我无关,我不想回去的。林姐姐,我就想跟在你身边。” 听到海棠的话,林雪霜便点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就会好好帮你。” “谢谢林姐姐!”海棠感激道。 端木夜派出的人在港口找了两天,一无所获之后便离开了。 担心在水路会遇到端木夜,林雪霜让她的船通过水路直接回临沂,而她自己,则带着几个家丁,同海棠一起走陆路回去。 海棠知道林雪霜这一番折腾都是为了自己,对林雪霜便更多了几分真心。如果之前她能更早遇到林雪霜就好了,说不定她早就能脱离端木夜了。 走陆路花费的时间比水路多了不少,一路上,林雪霜倒也不急,游山玩水似的走了一路。这一路上,因跟海棠接触得更多,更了解海棠是个怎样的人,林雪霜之前特意没说的关于自己的真正身份,在到达临沂之前,也对海棠交了底。 跟林雪霜接触得越久,海棠就越是懊悔当初没有跟林雪霜开诚布公,说不定她就不用受那么多罪,直接多一个盟友得到帮助了。 回到临沂已经是将近二十天之后,再一次进入临沂城门,海棠有种恍然隔世之感。这样说起来也没错,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就是她的新生。 早在答应要为海棠办理户籍之时,林雪霜便修书一封给端木淳。端木淳隔了好久才回信,不过也原因——他把海棠的户帖也顺道办了给她寄来了。林雪霜穿越而来之后,跟原主自然是完全不同的,而这个全新的她,也引起了端木淳的关注。像林雪霜这样跟这个世界的女子绝不相同的女子,自然足以引来不少人的好感,比如说端木淳。他对于这个原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给予了极大的兴趣和好奇,一来二去间便被她深深吸引。而在林雪霜给他的信中,林雪霜很有诚意地说明了海棠正是端木夜身边的丫鬟,落水后失忆了,而她想把这个失忆后相当合眼缘的女子留在身边。既能讨林雪霜的欢心,又能给端木夜添堵,何乐而不为?因此端木淳以最快的速度替海棠“伪造”了新的户籍,条件只有一个——等海棠回临沂之后,他要见她一面。 林雪霜有一处安静的院落,是她成为太子的下堂妻之后置办的,院子不算很大,但整洁典雅,每一处布置都是用了心的。海棠被安置在厢房,蒹葭陪着打扫过后,她便正式成为了林雪霜家中的一员,只是身份还比较模糊。她新的身份没改变她的名字,依然叫海棠。而在入住林雪霜家的第二天,林雪霜就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认海棠为自己的义妹,从今往后,海棠也姓林了,她将是林府的小姐。 在此之前,林雪霜并未跟海棠提过,因此乍一听到这件事,海棠也很惊讶,甚至多了种受宠若惊的感觉。然而很快,她就接受了这样的好意,从今以后,她会真正将林雪霜当成姐姐来看待,而这并不难。 海棠成为林府的小姐之后,林雪霜也为她拨了个丫鬟,那丫鬟原来叫小翠,海棠觉得不好听,便给她改了个名字,叫“白露”,也算是跟林雪霜的丫鬟对应。 第二天白天,林雪霜将海棠带到了临川酒楼,去见太子端木淳。 海棠已经很久没见端木淳了,在下定决心要“重新做人”之后,来见端木淳之前,她也做足了心理建设。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丫鬟海棠,她现在是林雪霜的义妹林海棠,见到那些个权贵,她也完全不用畏畏缩缩的。现在她的靠山是林雪霜,是这本书的女主,光环加身,要是谁敢欺负她,林雪霜必会为她出头,她还怕什么? 当然,当和端木淳会面之时,林雪霜也在一旁,这着实令海棠更放心不少。 端木淳刚一见到海棠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确实是端木夜身边的那个丫鬟。端木夜为了个丫鬟大动干戈的消息早已传回了临沂,没想到那个生死未知的丫鬟,此刻却失了忆出现在他面前,整件事他都觉得异常有趣。 在见海棠之前,端木淳曾经先跟林雪霜见过一面,他跟她说,海棠是端木夜相当宠爱的丫鬟,若端木夜知道自己的丫鬟出现在她这儿,她的麻烦可就大了。当时林雪霜的回答是:海棠现在是我的义妹,与端木夜无关。这样的林雪霜更令端木淳倾心。 “海棠,你是真不记得从前的一切了?”端木淳神情温和地看向海棠。 海棠神色间带着一丝惶惶然,点头道:“是的,太子殿下。” “堂弟还未回临沂,然而我听说,他为了寻你可是费了大工夫。”端木淳道,“从前堂弟身边并无丫鬟服侍,你是唯一一位,对堂弟来说,你极为特殊。你是真不愿回到他身边?” 海棠看了林雪霜一眼,得到对方那鼓励的眼神后,她才转回视线,对端木淳坚定地说:“我知道,可我已经忘记了一切。不管我之前有多受宠,也跟现在的我无关。” 端木淳微微一笑道:“既然你已下定了决心,我自会帮你隐瞒。” “多谢太子殿下。”海棠道。 端木夜又道:“倘若将来你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我也可帮你回到我堂弟的身边。” “多谢。”海棠点头,心里却想,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她这辈子都不会想起来的! 现在对她来说,其实已经算是很好的局面了。对端木夜来说,她是死了,因此跟她相关的人,特别是牡丹,并不会有生命危险。而将来若是端木夜果真连累了整个齐王府,到时候她也可以跟林雪霜求情,让太子放过齐王府里那些无辜之人。 端木淳想要见海棠,不过就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失忆了,此刻这个完全不一样的海棠令他觉得相当有趣,也相当满意。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他便告辞离去。林雪霜送端木淳出门,海棠也礼貌地站起身,目送端木淳。 没想到的是,包厢门打开的时候,恰好有人从门口经过,而那人又恰好往里望了一眼。 “皇兄?”二皇子端木荀微微惊讶。 似是想起了什么,端木淳忽然眸光微闪,在跟端木荀见礼之时稍稍侧开些身子,因此端木荀便得以看到他身后的人。 端木荀眼睛微微一扫便看清楚了海棠的模样,稍稍呆怔之后脸色微变:“海棠姑娘?” 海棠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再见到二皇子,眼神也是微变,然而她想起自己此刻应当是不认识他的,只好歉然一笑。 端木淳替她做了回答:“二弟,海棠姑娘……已忘记了前尘往事,此刻她只是雪霜的义妹。” 前一刻还生死未卜的人,此刻竟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端木荀不禁有些恍惚,好一会儿自己皇兄的话才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忽然意识到,海棠再不是端木夜身边那个他没有资格去过问的丫鬟。 ☆、61|5.21 “二弟,我还有要事,你若无事,留在这儿叙叙旧也好,或许海棠姑娘能借此想起几分过去之事。”端木淳微微一笑,告辞离去。 端木荀并未跟随他的皇兄离去,反而走进了包厢内。他自然是认得林雪霜的,微微施礼之后,便看向海棠,目光稍微有些放肆。 海棠就像是一个真正失忆,对过去的一切都感到迷茫和恐慌的人一般,躲到了林雪霜身后。 林雪霜知道海棠是个穿越者,不可能认识跟原主有瓜葛的二皇子,因此她并未让开,只道:“二皇子殿下,海棠现在是我的义妹,过去的一切她都忘记了,我看你还是请回吧。” 海棠感激于林雪霜对自己的维护,毕竟她一个“刚穿越者”,面对跟原主有关系的人,总会感觉恐慌,即便有“失忆”作为借口。 “我知道。我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端木荀道。之前海棠出事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他耳中,详细情况临沂没人知道,只知道海棠落了水,而端木夜在湄沧江以及沿岸找寻多时,却一无所获。得到消息之时,他也以为海棠已经遭遇不幸,然而他万没想到,原本认为早已香消玉殒的女子,竟会换了个身份出现。 林雪霜回头看了眼海棠,转头对端木荀道:“二皇子,我就在一旁待着,你不介意吧?” 端木荀更想跟海棠单独说话,然而他知晓林雪霜不会让他跟此刻的海棠单独待在一起,便道:“能让我跟海棠说几句话,我已很是感激,不敢多求。”他看向海棠,眼中情绪复杂:“海棠姑娘,你能平安归来,我心甚慰。从前之事……你既然已经忘记,便不再提了。今后你若有何困难,都可以来寻我。” 端木荀觉得自己心里有许多话想跟海棠说,然而对上海棠那清澈无辜的双眸,那过往的种种,他也不愿意再提及。海棠不再是端木夜身边的丫鬟,这个信息在他脑海中转了又转,最终化成一丝无法抑制的兴奋和期待。 “那就……谢谢您了。”海棠对端木荀一向很有好感,但此刻她只能露出带着些许茫然的神情道。 海棠那陌生的神情令端木荀有些忧郁,然而对她的“死而复生”的喜悦,却又很快盖过了那忧郁。他笑道:“跟我……你不用客气的。” 因为海棠的失忆,端木荀即便想多跟海棠说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去。 等端木荀一走,海棠就问林雪霜:“我之前这身体……跟这位皇子是什么关系?”在林雪霜眼中,她可是个鸠占鹊巢的穿越者,不知前情,此刻自然会“疑惑”发问。 林雪霜道:“我也不太清楚你的原身跟二皇子有何纠葛。” “这样啊。”海棠点点头,“那我以后还是别再跟他接触了吧。” 对海棠来说,二皇子人挺好,但是她现在好不容易重获新生,不太想跟过去的人有纠葛。 “也是。”林雪霜点头道。 回到临沂之后,海棠不太出门。不过现在端木夜还没回到临沂,因此即便出门,她也不会太担心。当端木夜回来之后,恐怕她就得小心谨慎了。要是端木夜发现她不但没死,还换了身份跟在了林雪霜身边,恐怕会气疯的。端木夜或许已经知道了林雪霜的身份,她跟林雪霜在一起,就相当于是倒戈太子了。端木夜之前的谋反行为都没有避着她,她知道的事太多,想必端木夜会认为她早已将所有他密谋中的事情告知太子。即便发现她已经失忆,恐怕也是半信半疑。 海棠知道,她其实应该将端木夜跟右军都督府两位都督狼狈为奸的事告诉太子,如此才能及早制止端木夜,将一切祸患扼杀在萌芽之时。然而她一开始的借口“失忆”,却已经阻断了这条路。更何况,她也不太愿意将在端木夜那儿看到的事告知别人。 当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海棠总忍不住去想一些事情。离开端木夜之后,那些怨恨与厌恶都渐渐淡去,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她做的一个噩梦,梦醒来之后,一切皆空。然而,当那些负面的东西散去之后,某些当时并不明晰甚至被死死压抑的情感,此刻却变得清晰起来。 端木夜坏的时候让人恨得牙痒痒,可对她好的时候,也让人动容。平日里他说的那些话,那时候她都不敢当真,也不能当真,然而现在,那些话都变得清晰起来,而最让她难忘的,还是他得知她“失贞”后的态度。那不是演戏,是真的,他是真的喜欢着她。 在时刻面临生命威胁之时,海棠一直避免自己罹患斯德哥尔摩症,可现在她发觉,或许她没防住,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不过她比那些深陷其中的人幸运的是,她的症状或许还没那么深,她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感。即便感动于端木夜的态度,她依然可以决绝地离开他,并且毫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喜欢现在这种轻松自由的生活,并且衷心祈祷端木夜别发现她,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就像之前她曾经担忧的那样,若是端木夜发现了她的存活,恐怕结果不会多么美妙。他或许是喜欢她,可他对于谋反之事也是兢兢业业,以他的性格,江山必定会摆在男女情.爱之前,当她挡在他的谋反大业跟前时,注定会被牺牲。退一步来说,她因为“失忆”暂时还未影响到端木夜的事业,当他得知她在林雪霜这儿时,必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她弄回去,不管是因为所谓的喜欢,还是纯粹的占.有欲作祟。她的新身份,其实根本防不了端木夜那种霸道的人,她唯一保证安全的办法,就是绝不要出现在端木夜跟前。 海棠作为林家二小姐的日子,是穿越以来最惬意的。知道端木夜还没回临沂,她就大着胆子经常跟着林雪霜去临川酒楼。与跟端木夜一道来时相比,作为临川酒楼东家义妹来的海棠被临川酒楼的工作人员当成了半个老板对待。不过海棠也很有自知之明,不会瞎指挥。 林雪霜作为老板,有自己专用的包厢,她有时候会在里头办公。海棠不想无所事事,犹豫半天后才问林雪霜有没有自己能做的事。 林雪霜看了海棠半晌才道:“那你帮我对对账吧。” 林雪霜的总账本用的是现代方法,阿拉伯数字,所以保密性也好,只有她能看懂。而海棠也是现代人,因此林雪霜稍作指点后,就将账本丢给了海棠。在海棠提出来要帮忙之前,林雪霜还只是将她当做普通的需要照顾的老乡来看待,然而此刻,她却意识到,海棠跟自己来自同一个时代,不管是知识还是想法上都会比较相近,稍加培养,海棠便会成为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当然,事情能否如同她所料想的发展,还需要再多方考察。 海棠接了账本之后就认认真真地工作起来。账本可是不好轻易示人的,林雪霜给出的信任,也令海棠心中一乱。她感激林雪霜对她的照顾和信任,也因此对于自己隐瞒端木夜的谋反计划而感到内疚。毕竟端木夜要撬的江山,将来有林雪霜的一份。 心中挣扎半晌,海棠还是保持了沉默。她在这本书里只是个连名字都没出现过的群众演员而已,即便她也不作为,恐怕也影响不了男女主的胜利,反派世子的最终败北。 自从知道海棠还活着之后,端木荀就成了临川酒楼的常客,几乎天天来。他也不会刻意来寻找海棠,不过摸清楚海棠到店里的大概时间之后,两人总能偶遇个几次,他并不咄咄逼人,总是态度温和地向海棠问好,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海棠便也当自己是失忆了,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客客气气地对待他。饶是如此,两人也渐渐熟稔起来。 同样的,因为林雪霜的缘故,端木淳也时常到临川酒楼来,兄弟两人便也经常一块儿用餐。 这一日在临川酒楼,海棠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便带着白露一起下楼。刚走到楼梯拐角,视线一抬她便看到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准备上楼。看清那人的模样,海棠心中一跳,忙缩回身形。 白露正要跟着下楼,见海棠动作诡异,疑惑地开口:“海……” “嘘!”海棠忙制止她说话,将她往楼梯口一推,小声道,“拦着要上楼的那些人,别让他们发现你在拦他们!” 海棠说完,掉头就跑。 白露惊疑不定地看着海棠难得的敏捷动作,好奇地看向楼梯下方上来的人。那是一行三人,为首者容貌英俊,身形俊秀,然而面容却似百年不化的寒冰,令人见之胆寒。 能令海棠一见面就落荒而逃的人,自然只有端木夜。 白露平素也算机灵,虽然不知道海棠为什么要让她做这种事,她却立刻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揉脚踝,做出一副受伤的模样来。 然而,当端木夜一步步走上前,用那双凌厉的眸子扫了她一眼之后,白露立刻心里一抖,软手软脚地主动爬到了一旁。她看看海棠跑开的背影,心想海棠姑娘一定是曾经得罪了这面相凶恶的少爷,才会如此害怕。作为一个忠仆,她颤声提醒了一句:“这位公子,请小心台阶。”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她一个扭伤了脚踝的人提醒端木夜,也不奇怪。 李长顺有些不屑地扫了白露一眼,弓着身谄媚地对端木夜道:“爷,您小心。” 端木夜置若罔闻,表情依旧冰凉。 姚炳紧随其后,微微抿唇。李长顺忍不住看向姚炳,想跟他对视一眼分享一下做下人,特别是世子下人的无奈,谁知姚炳根本不理他,他只好心里一叹收回目光。 海棠本想逃回专属林雪霜的包厢里去,如此一来便安全了。但听到身后白露通风报信的提醒,她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见白露已经让开,而端木夜即将走上二楼,到时候她将在这平直的走廊无所遁形。 距离林雪霜的包厢还有不少路,海棠见情况紧迫,也顾不得许多,只好推开旁边包厢的房门,一脚踏了进去。 谁知巧的是,包厢里的人,居然正是端木淳和端木荀。 海棠一愣之后顿时心叫倒霉,看这架势,端木淳和端木荀正打算和端木夜见面?那她跑进这包厢,岂不是自投罗网?可端木夜恐怕已经走到外头,她再跑出去就会跟端木夜撞上,那是她万万不愿意的。 见是海棠,端木荀一怔之后便笑道:“海棠姑娘……” 海棠没给端木荀继续说话的机会,她反手将包厢门关上,扫视了包厢一眼,快步向旁边的一个屏风走去,边走还边对端木荀做了个“嘘”的手势和口型。 端木淳和端木荀的表情都有些诧异,从前海棠在他们面前都唯唯诺诺的,可鲜少有这种跳脱不守规矩的行为,而海棠也根本来不及多解释什么,她刚躲到屏风后头,还没来得及多喘口气,包厢门就被人用力打开。 ☆、62|6.1 端木夜在澜沧江上找海棠整整找了半个月,一无所获的半个月。 海棠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当然,也正因为什么都没找到,端木夜才会没有放弃。然而他不放弃,手下的人却都有些消极怠工。半个月的时间找不见人,恐怕早就落入江底成为鱼儿腹中食了。可这种话,没人敢对端木夜直说,李长顺也不敢。 半个月的时间,端木夜看上去清减了些,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更见犀利。下人们没人敢跟他对视,被他看上一眼都心里一沉。从前李长顺敢劝着端木夜几句,可在这件事上,他却半句话都不敢再多说,只怕端木夜会一剑劈了他。 要不是齐王府传来消息,说王妃病重,齐王派身边大太监来急召世子回去,端木夜恐怕还会在江上徘徊。 临行前那一晚,端木夜在甲板上望着远方,就那么站了一宿。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海棠落水前的那一眼,只要一想起那一眼,他的胸腔中便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胀情绪。他至今无法想明白,海棠之前骗他失贞,宁愿名声蒙羞也不愿伺候他的原因。她口中所谓比命更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竟让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尽?他想不通,心中便如同梗了根刺,每每回想起海棠那没入水下的秀发,便隐隐作痛。她不能就那么死去,他要找到她,向她要一个答案,他也要让她明白,别以为寻死就能逃离他,他绝不会让她如愿的! 端木夜留下了一些人继续寻找海棠的踪迹,自己则从陆路回临沂,颠簸了大半个月才回到齐王府。他去看了眼他的母亲,那位一向养尊处优的女性,即便是病中也优雅端庄。听说王妃身体已近痊愈,端木夜也懒得追究他父亲是否故意夸大病情要他回来,当真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去,一句话都未说。 一个多月将近两个月未见,王妃还想跟自己儿子说上两句话,可没想到端木夜竟然看了她一眼就走了。她惊愕之下,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抹起泪来,她哪里就料到,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儿子竟能跟她闹到这般田地。 玉台伤势早已痊愈,方才端木夜来了她躲得远远的,等他走了,她才敢上前,轻声对王妃道:“王妃,奴婢听说……海棠落水,那日湄沧江上正好是狂风暴雨,人就没救上来……” 王妃先是微怔,继而一喜:“如此甚好。”在她看来,儿子跟她不对付,都是海棠挑拨离间的错,现在海棠生死未卜——当然最好是死在湄沧江上再也别回来了——正是她跟自己儿子修复母子感情的好时候。 端木夜回临沂比较急,又弃了船从陆路回来的,因此他回来的消息也就没有及时传递到端木淳和端木荀那儿。也因此,海棠才敢继续在临川酒楼转悠,没提防端木夜的突然出现。 端木夜会出现在临川酒楼,并非预知到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他心情阴郁,又听说端木淳和端木荀这些日子时常在临川酒楼,便来找找麻烦。因为两人是常客,过去端木夜也常跟端木淳和端木荀一道来,因此掌柜告诉端木夜两人的包厢,他便直接找了过来。 “两位真是好雅兴。”门被粗鲁地推开之后,端木夜一脚踏了进来,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睛却微微眯着,半丝笑意也无。 端木荀的视线还疑惑地落在海棠躲藏的屏风上,端木淳却笑道:“堂弟,你什么时候回的临沂?也不跟我们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为你接风洗尘。” 端木淳说着瞥了端木荀一眼,后者忙收回视线,也转头对端木夜微微颔首,却不愿多说一句。若非海棠命大,此刻恐怕早已不在人世,端木荀虽不知道船上发生了何事,心里却难免迁怒于端木夜,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 端木夜一向不在乎端木荀怎么看自己,他目不斜视地走进包厢,对端木淳道:“择日不如撞日,这桌便当是接风酒吧。”他大喇喇地坐下。 端木淳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屏风,微笑道:“堂弟不介意就行。” 端木荀并不愿让端木夜看到海棠,见端木夜居然要坐下宴饮,不禁眉头微皱,却只好按捺下心中焦躁,在一旁陪着。 听着外头的声音,屏风后的海棠简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端木夜竟然真的到这个包厢来了! 而冷静之后,海棠意识到了一个天大的问题——她现在失忆了,本不该认识端木夜,然而她却如同见到毒蛇猛兽似的躲了起来。这件事如果不能好好解释,将会是个大麻烦。但之前她根本别无选择,被端木夜发现,毫无疑问会是一场噩梦。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好好躲在屏风之后,在端木夜离开之前别让他发现了。 海棠躲在屏风后不出声,外头的几人自然不会发现她。 端木夜入座之后,跟端木淳寒暄了几句。包厢里的服务生都被赶了出去,剩下的人都是三人府上的下人,端木夜也没忌讳,道:“太子殿下,你似乎很喜欢这临川酒楼。不知道是因为酒美,还是人美?” 端木夜已经知道了林雪霜的身份,这话里便有了一丝嘲笑的意味。林雪霜可是端木淳的下堂妻,当时端木淳休妻的时候毫不犹豫,现如今又反过来献殷勤,可不就是让人看笑话么。 因着端木夜发现林雪霜真正身份之时,正是他对海棠用心之时,因此他在林雪霜身上花的时间并不多,也没来得及被她吸引。 端木淳却坦然一笑:“自然是因为酒美人也美。” 林雪霜的变化着实惊人,原本不学无术的悍妇竟变成了现如今这个坚韧潇洒又有本事的女子,端木淳怎么可能不在意?林雪霜似是忘记了两人之前重重,这于他来说却是好事一桩,他并不介意旁人说三道四,既然她入了他的眼,他总要想方设法再将她娶回家的。 没等端木夜再发言诘难,端木淳便忽然有些疑惑地向端木夜身后瞥了眼道:“说到美人……海棠姑娘呢?” 端木夜脸色一沉,却并不开口。那日风大浪高,甲板上的下人本就不多,知道发生何事之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李长顺和姚炳自然不会到处说,而其他下人也怕端木夜的手段,哪里敢乱说?因此那一夜海棠为何落水如何落水的事,在别人看来就是个悬案。 端木夜心情不好,本就是来找茬的,看端木淳那边无法入手,眼神微动,从端木荀身上扫过,便是冷冷一笑:“海棠那丫头惹恼了我,被我丢下江喂鱼了。” 端木荀脸色微变,毕竟海棠失忆了,他也不知端木夜的话是不是船上发生之事的真相,这事却真像端木夜一贯来的作为。 端木淳闻言,讶然道:“果真?”他笑了笑,才又道,“不听话的丫鬟,确实该好好整治,藏身鱼腹也是她命该如此。堂弟你再找个贴心的丫鬟便是,如海棠那般合心意的丫鬟,想来也不难找。” 端木淳的话仿佛是在安慰端木夜,然而却句句戳心,端木夜很快就脸色青黑,面上犹如结了层冰,冷硬无比。 看到端木夜的表情,端木荀原本有些抑郁的心情,也瞬间好了起来。他明白,端木夜方才的话,并非真相,不然他也不会继续搜寻海棠的下落。想到他知晓海棠还活着,而端木夜一无所知,端木荀心里便有了种莫名的爽快。端木夜费力寻找之人,就在屏风之后,然而他却永远都不会知道。 端木淳跟端木荀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视线,端木淳笑道:“堂弟,我府上新调.教了些丫鬟,也是各个聪明伶俐,你若有兴趣,改明我送几个到你府上去如何?你若有看中的,尽管留下。” 端木夜忽然倏地一下站起身,找茬反而找得自己一肚子气,他不愿再待下去,便道:“两位慢用,我想起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 端木荀眼中微喜,心里有些感激自己皇兄将端木夜气走。 端木淳微笑着起身送端木夜,笑道:“堂弟,慢走。我们兄弟几个,下回再聚吧。” 端木夜向外走去时,李长顺立刻狗腿地迎了上来,谄媚道:“世子……” 李长顺的运气不好,端木夜现在太想找人发泄了,刚巧李长顺好死不死凑到了他跟前,他眼神一厉,抬脚就踢了过去。 李长顺被踢中小腿,忍不住痛呼了一声,端木夜这一脚可没留情,李长顺都觉得仿佛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因为疼痛,被踢伤的又是脚,他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这一退,便退到了屏风旁,他抬手一按,稳住身形,却也令屏风晃了晃。海棠的身形并未漏出来,然而姚炳却表情微变,轻喝一声:“谁?” 他快步上前,绕到屏风后,长剑已出鞘。 “住手!”端木荀只来得及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姚炳也看到了屏风后之人的模样,表情顿时一变:“海棠姑娘?” 端木夜起先微怔,随即面色大变,大踏步甚至有些急切地向屏风走去。 ☆、63|6.1 当姚炳喊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海棠的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她本以为今天能躲过去了,没想到偏就在端木夜要走的时候出了岔子。 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姚炳惊讶的表情还在脸上,旁边却忽然出现了一只手,将他推开,紧接着,端木夜骤然出现在海棠面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海棠愣愣地看着端木夜,后者也像是不敢置信似的望着她。或许只是一瞬间,或许过了许久,他忽然动了。 见他伸过手来似乎要抓向自己,海棠猛然回神,如同被电到似的后退了一大步,逃离端木夜的魔爪。 此时,端木荀也快步赶了过来,他的拳头在身侧紧握,紧绷的面上浮现一丝坚定:“堂兄,你不是要走了么?” 端木夜虽回到了临沂,但他并未放弃搜寻海棠。他搜寻了一个多月,半个月是他亲自在场监督,剩下的时间每隔几天都有人回报搜寻结果。他心中的某个角落依然盼望着能找到海棠,活生生的海棠,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望不可避免地渐渐变成绝望。 因此,当鲜活的海棠出现在端木夜跟前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短暂的惊喜过后,当他环顾四周,回想起自己所处的这情境,再加上端木荀方才的话,他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我自然是要走的。”端木夜冷哼一声,他抬手伸向海棠,“海棠,跟我走。” 海棠又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端木荀也侧移了一步。 端木夜的脸色瞬间又黑了一分,他看了姚炳一眼,后者便上前一步道:“二皇子,得罪了。” 姚炳挡在了端木荀之前,端木夜便绕过二人上前,抓住了海棠的手腕。 海棠叫道:“你干嘛抓我?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海棠知道,自己刚才躲着端木夜的行为很不好解释,但说是身体内残留的恐惧或者别的什么,总能应付过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被端木夜带走。她好不容易才逃出那个牢笼,绝不能再回去。唯有继续假装失忆,在端木淳和端木荀的帮助下,或许能逃过一劫。她必须冷静下来好好演戏,毕竟她现在换了个身份,已经不再是端木夜的丫鬟,端木夜就算明知她是谁,也不能强迫带她走。 话虽如此,了解端木夜那独断专行性格的海棠依然心中没底,只能自己尽力做到最好。 “海棠?”端木夜眉头一皱。 海棠用力去掰开端木夜的手指,当她还是他的丫鬟时,她是绝不会做出这等忤逆之事的。她没敢看端木夜,边掰他的手边惊惶地说道:“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端木荀被姚炳挡着过不来,看到海棠的模样他心急如焚,扬声道:“堂兄,她不认得你,你快放开她!” 端木荀本不该跟姚炳动手,然而那边海棠的状况看得他心急,他冷瞪向姚炳道:“让开!” 姚炳虽听了端木夜的示意拦着端木荀,却到底还是身份有别,不敢动粗,只能虚虚地拦着。见端木荀似要发火,他却也只是牢牢地挺立着,不肯让开半步。 “海棠,你真不认得我了?”端木夜牢牢地抓着海棠的手腕,不让她逃离他的钳制,他的双眼紧盯着海棠,表情阴沉。 海棠用力摇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好痛,快放开我!” 然而,端木夜又岂会因为海棠的一句话而松开她呢?他阴鸷地看她半晌,忽然冷哼一声:“跟我回去,我总能教你想起来的。” “堂弟,你这又是做什么?”端木淳这时候终于出场,他站在混乱的战场之外,姿态悠然,风淡云轻的模样。 端木夜头也不回:“我不过是带回我的丫鬟!” 端木淳奇道:“堂弟,你方才不是说,海棠已被你丢下江喂鱼?我晓得这位姑娘跟海棠长得是很相像,但你也不能强抢民女吧。” 端木夜动作微顿,他侧头冷笑:“相像?呵。太子殿下,你可是一国储君,怎么也做得出偷藏起别人家丫鬟的事?” “堂弟,这你就误会我了。”端木淳笑容温文尔雅,“这位姑娘是雪霜的义妹,可不是我藏起来的。她并非你的丫鬟,你真认错人了。” “堂兄,你自己弄丢了个丫鬟,总不能抢别人的妹妹。”端木荀隔着一个姚炳道。 端木夜被两人围攻,却是无法反驳。即便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世上绝没有这样的巧合,她一定是海棠,是他的海棠,然而他们若坚持拿她的身份说事,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带走她。 他忽然扭头看向海棠,阴冷的眼神落在她那他思念了无数遍的脸上时又渐渐变得柔和,他道:“海棠,跟我走。” 跟一开始同样的话,却是完全不同的语气。如果说一开始的语气还是带着命令式的,现在便只有缱绻温柔。 海棠很不习惯现在这样的端木夜,她甚至有点害怕这样的他——他阴沉的时候能吓死人,温柔起来也能腻死人。而她是绝不该习惯这样的他的。 她宁愿他用与从前一样的命令语气跟她说话,她才好毫无负担地继续演戏,拒绝跟他回去。 “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跟你走?”海棠皱眉道。 脸上的柔意冻住,端木夜渐渐皱起眉,他终于意识到,面前的海棠竟不是他原先熟悉的那个。她似乎果真是另一个只是模样相像的人。 他忽然冷笑道:“你不是海棠也无妨。我看上了你,你便跟我回去吧。” 他松开海棠的手腕,示意姚炳动手抓人,姚炳接了命令,不再跟端木荀对峙。 端木荀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端木夜将海棠带走?他要上前,端木夜却挡住了他道:“二皇子殿下,连我带个女人回去,你也要管?” 端木荀被端木夜挡着无法去到海棠身边,他只得望着端木夜道:“别的女人你带谁我都不管,但海……但她,你不能随便带走。她不乐意,你不能强迫她。” “是她不乐意,还是你不乐意?”端木夜没给端木荀留面子。之前不知道林雪霜身份的时候,他对海棠和林雪霜单独相处很有意见,可后来知晓林雪霜是个女的,那么最让他觉得不爽的人,自然只剩下端木荀了。 端木荀微微一噎,随即他看到了海棠脸上惶惶然的模样,心中一沉道:“是,是我不乐意。” “我也不乐意。” 门口忽然传来个清亮的声音。 海棠蓦地看过去,如同看到救星似的说道:“姐姐!” 来人正是林雪霜,而她身后跟着蒹葭和满脸担忧的白露。之前白露接受了海棠的命令在楼梯口拦人,没拦住后也只敢在包厢外徘徊,等听到里头的大动静,她才慌了起来,赶紧去搬林雪霜这个救兵。 林雪霜快步走进来,她眼一扫看到了海棠手腕上的淤青,眉头便皱了起来。方才端木夜用的力气不小,海棠的手腕上不可能不留下伤痕。 “世子殿下,来者是客,我本该扫席以待。”林雪霜的脸色沉了下来,“然而你实在是欺人太甚。到我的地方,不清不楚就要抢走我的妹妹,这算什么?” 海棠想跑到林雪霜那边躲起来,然而姚炳挡着,她过不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另一边。林雪霜的到来,让她安心不少,她知道林雪霜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端木夜带走的。 端木夜现在只想将海棠带回去,也不愿再争辩海棠的真正身份,便道:“聘礼我随后会送上。” 林雪霜冷笑:“聘礼?你把我妹妹当成了什么人?随随便便就用所谓的聘礼买回去?即便你要迎娶她做正妃,也要看她自己愿不愿意,更别说没名没分地随便带回去了!” 端木夜在皇帝跟前受宠,端木淳要跟他维持表面上的客气,端木荀一个不太受宠的皇子,又因性格使然,在端木夜跟前也没办法太硬气,而林雪霜却一向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会给端木夜面子。 “如果我说,我今天非要带她走呢?”端木夜冷笑。 林雪霜针锋相对道:“我的护卫们闲得很,正好能练练手。此事便是闹到皇上面前,我也是占理的一方!” 端木夜脸色一沉,他的视线从老神在在的端木淳身上扫过,落在神色凝重紧张的端木荀身上,最后又转头看向海棠。 他一向横行惯了,只不过从前并没有跟端木淳像这样直接对上。林雪霜跟端木淳的关系毋庸置疑,即便两人早已和离,端木淳却依然对林雪霜念着旧情,林雪霜要保海棠,端木淳不会袖手旁观。他平日里的那些个作为,没人会到皇帝面前告状,自然没人敢管他,可此事若是真闹到了皇帝那儿,他是不占理的一方,皇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偏向他。 海棠望着端木夜的面上满是戒备,端木夜握紧拳头,有种不知如何宣泄的憋闷。他有太多的话想问海棠,他不明白她口中更重要的是什么,他不明白当初她为何要跳江自尽。而他最想做的,还是将她带回去,困在他的身边,不让她再逃出他的掌控。 他忽然低了头,在海棠耳边极轻极轻地说道:“海棠,你等着,很快你就会回到我身边。”然后,永远别想再逃走。 ☆、64|6.1 很快你就会回到我身边。 这样的宣言,令海棠脊背一凉,她极力忍着心中的恐慌,不让自己显现出任何异样。 端木夜感受着海棠身体的紧绷,满意地笑了,他松开海棠,不再去看旁人,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端木夜一走,姚炳自然跟上,而李长顺也神色奇异地看了海棠一眼,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海棠蓦地一松,感激地对端木淳和端木荀道:“方才多谢两位相助。” “举手之劳。”端木淳道。 端木荀微微一笑:“应该的。” 端木夜的离去,令每个人都放松下来。 端木淳道:“海棠姑娘,我们便先告辞了,你好好歇着吧。堂弟那儿,你无需担忧,这儿毕竟是天子脚下,他不会乱来。” 端木荀本有些留下宽慰海棠的意思,但见自己皇兄要告辞离去,便也只好一道走。 端木淳临走之际,忽然问道:“海棠姑娘,方才你为何要躲堂弟?我记得你说失忆了……你应当并不认得他吧?” 刚才躲在屏风之后时,海棠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本以为只需要跟林雪霜解释就够了,没想到第一个问出来的人会是端木淳。端木淳和林雪霜一起都是她的后台,不好得罪,好在刚才那一点时间她已经想好对策,便神色自然地说道:“方才下楼之时,我听到世子叫了他身边太监的名字,因此才知道他是谁,便赶紧躲了过来。未料还是被他看到了。” 说到后来,海棠的语气里有着真实的郁闷。 “原是如此。”端木淳笑着点头,也不知有没有信海棠的话,他和林雪霜又说了两句,便告辞离去。 临走之前,端木荀道:“海棠姑娘,你不用担心。一切有我……们。” “多谢。”海棠也说不出别的什么,她确实很感激刚才他们两人的帮助。 等端木淳二人一走,林雪霜便带着海棠回了她专用的包厢。 白露和蒹葭都等在包厢之外,因此海棠也不做多重伪装,直接以一个穿越者的身份说道:“姐姐,那个叫端木夜的发现我了……之后会不会把我逮回去?我的身份毕竟是假的,他能查出来吗?” 海棠很清楚,端木夜现在根本就确信她是谁了。所以她现在也有些紧张,如果她的假身份文件能被轻易戳穿,端木夜就必定会以她的原丫鬟身份将她带回去。 “别担心。”林雪霜道,“你的身份是端木淳帮着弄的,他做事不会留下把柄。” 林雪霜对端木淳看样子很有信心,海棠便也决定相信她的信心,暂时将对身份证明被证伪的恐惧压下。 当初被救起之时,海棠也想过,是不是该找个偏远的地方隐居起来。可当时她是用刚穿越的身份才赢得了林雪霜的庇佑,明明该是什么都不记得的,又如何提出“躲起来避难”这一点?说一个谎话就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她因为“新穿越”而获得了林雪霜的庇护,就必然得失去一些什么。更何况,她其实也想就近在临沂看看牡丹过得如何。若真冒着被林雪霜怀疑的危险而提出隐居他处,并且林雪霜也同意了,她又怎么可能提出让林雪霜也关照一下她本不该记得也不该去关心的人呢? 综合考虑了很多,海棠还是跟着林雪霜回到了临沂。因为端木夜还未回到临沂,因此她自然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还突然来到临川酒楼,刚巧跟临时决定回去的她碰上。她的运气实在是太糟糕,晚一点或早一点,她都不可能跟端木夜再相遇。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想起端木夜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海棠就止不住心里发慌,她知道他不会放弃,只是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将她带回去。这几天她的日子过得太轻松,她绝对不想回到从前那样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活中去。 “姐姐,我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海棠诚恳地说。惹上端木夜这样一个煞星,确实是天大的麻烦。 “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会护着你。”林雪霜却不以为意,“你不用多想,这几天你先别来临川酒楼。” “我知道了。”海棠点头道。 那之后的几天,海棠就躲在林雪霜的家中,连门都不出,免得再遇到端木夜不好收拾。然而,她不出门,不代表就见不到端木夜。 这天海棠正在看书,白露忽然进来道:“二小姐,门口有个姑娘自称牡丹,说跟你是旧识……” 海棠蓦地放下手中的书册,书页被她无意识地弄皱。她想出去看看牡丹过得如何,可身子却像是被钉在椅子上一般无法起立。她很清楚,牡丹会来到这儿,完全就是端木夜搞的鬼。他知道她和牡丹感情好,就利用牡丹来引她出去。她不能出去,不然在端木夜那儿就彻底露馅了,而对林雪霜也不好解释。 “我不认识她。”海棠抚平书册道,声音极力维持平稳,“你让她回去吧。” “是,二小姐。” 白露领命出去了,海棠却在房间里坐立难安。 无辜的牡丹,总是被牵扯进她的事里。海棠心中很是内疚和不安,牡丹跟她成为朋友,对她来说是幸事,对牡丹来说,却是天大的不幸,一件好事都没有,还总是受伤,被利用,担惊受怕。所有人里,她最对不起的就是牡丹,牡丹因为她而遭受了太多的无妄之灾。 过了会儿,白露回来,面露难色道:“二小姐,那姑娘不肯走,说是必须见到你。” 海棠道:“不见。” 白露便又出去,回来皱眉道:“二小姐……她在门口跪下了,说是你不出去见她一面,她就不起。” 海棠倏地站了起来。她太清楚了,那是端木夜的授意,不然牡丹连齐王府都出不来,更遑论找到林雪霜的住处并用这样的方式施压了,恐怕端木夜就在不远处看着,就等着她出去,露出破绽。 明知道端木夜的打算,海棠却只能一脚踏进他布下的陷阱之中。 如同白露所说,牡丹就跪在院外不远处。许久不见,牡丹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憔悴,然而当看到海棠的那刻,那有些苍白的面容之上,便浮现了一丝纯粹的喜悦。 海棠在白露的陪同下来到牡丹跟前,先将牡丹扶起,这才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说道:“你是牡丹姑娘?不知道你找我有何事?” 海棠的表现着实令牡丹有些吃惊,她上下打量着海棠,半晌才道:“海棠,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抱歉。”海棠道,“我是真的不认得你。” 牡丹沉默下来。 牡丹是自愿来找海棠的。当初刘三因为她而害了海棠,她一直想找机会跟海棠说说话,却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后来海棠随世子南下,她便也担心了一路,直到海棠落水失踪的消息传来。这段时间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过的,整日吃不好睡不好,日日夜夜向上苍祈求海棠能尽快被救回来——她不愿去想,海棠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又该如何。 因此,当世子找到她,说海棠回到了临沂,只是失去了过往的一切记忆被旁人利用,需要她帮着来唤起海棠过去的记忆时,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可看着海棠此刻锦衣玉食的模样,她又不确信她现在所做之事是否正确了。如果说,海棠失去了那些可怕的记忆后能过得更好,她为什么要让海棠想起过往的一切呢?或许……或许她不该来的。 可此时此刻,她也已是进退两难。她也算是跟世子打过几次交道的人了,很清楚世子既然派了她来,就不会轻易让她退缩。世子……对海棠是志在必得,尚膳司所有人命,都在她的一举一动之间。 一边是海棠,一边是尚膳司众人,无论如何选择,她都无法安心。 “你……”牡丹起了个话头,却又停下,她望着海棠,眼中翻滚着担忧和恐惧,她想告诉海棠,你忘记了一切也好,然而她无法说出口,只因为她晓得,世子就在不远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海棠忽然对她笑了笑:“牡丹姑娘,你请回吧。有些事,该放下便要放下。” 牡丹望着海棠,垂下了视线:“……抱歉。我不该来的。” 她转身离去。等会儿见到世子,她只能告诉他,她已尽力,却无法唤起海棠过去的记忆。 海棠手心紧握成拳,面上却还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最后看了牡丹的背影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却见旁边拐出辆马车,行至牡丹身旁停下,车上传来道冷冰冰的声音:“跪下。” 牡丹蓦地在车旁一跪。 海棠的视线便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那是端木夜的声音,她自然不会认错。端木夜拿牡丹来对付她,确实是走了一步好棋。牡丹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不知道怎么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也令牡丹安然无恙。她的身份已经不是端木夜的丫鬟,而牡丹还是齐王府的丫鬟。 马车那边,端木夜让牡丹跪下之后便没有了别的动作,然而在海棠看来,那却是一种无声的威胁——她不回去,他可以有无数种方法令牡丹生不如死。 海棠望着马车,像是无声地对峙,几秒之后,她忽然抬脚向那儿走去。 ☆、65|6.1 当海棠走到马车旁时,李长顺机灵地掀开了马车帘子,海棠却站在马车下,不想上去。 一旁跪着的牡丹只在海棠走过来之时偷偷看了她一眼,随即就垂下视线不敢再多看。 海棠忍着没让自己太关注牡丹,略略抬头望向马车之内。即便主动走过来,她的心中依然满是戒备,她不想跟端木夜待在一个密闭的环境里,也怕她上了马车,他就直接把她给掳走了。虽说如果他真有掳走她的意思,就算她不主动上马车也拦不住他。 见海棠站那儿不动,李长顺掀着帘子有点无措。他看了下马车中端木夜的脸色,出声道:“姑娘,爷请你进内一叙。” “不用,我就说几句话。”海棠道。 “这……好似不太方便。”李长顺暗自琢磨着端木夜的意思,劝说海棠上车。 海棠却不再跟李长顺废话,转头看向马车内。 端木夜正慵懒地倚靠在马车内,一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他无疑是英俊的,即便是简单地站在那儿,也能成为一道吸引众人目光的风景线。 上一回太过混乱,此刻海棠才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许久未见的端木夜。那次的跳船对海棠来说宛若新生,那不但体现在她的心态上,也在她再次面对端木夜的情绪上。从前因为小命抓在端木夜手里,她对他充满了恐惧,后来虽然带了点别的情绪,惧怕的心理却深埋心底,没那么容易消散。 而现在,她换了个身份,虽然依旧担心自己斗不过端木夜,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恐惧却消失了。她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她身后还站着林雪霜和端木淳,端木荀,有什么事情也不用自己一人去扛,因此再面对端木夜之时,她有了底气。 “世子殿下,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海棠尽力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端木夜,现在她是个新穿越后假装失忆的穿越女,她必须谨记这一点。 “要说话可以,上来。”端木夜眉头一挑。 海棠站那儿没动,端木夜在任何时候都会让自己处于强势地位,从前她不过是个小丫鬟,自然无法反抗,但如今却不同了。 “世子殿下,我们还是就这么说吧。”海棠不肯上去,“毕竟男女有别。” 端木夜望着海棠,深邃的眼里流露出异样的神采:“呵,男女有别……”他笑得意味深长。 挑着帘子的李长顺默默地转开视线,默默地在心里念起了经文:阿弥陀佛我啥都没听见,阿弥陀佛我啥都没听见…… 海棠知道他说的是那晚在船上的事,好在她那时候醉倒了,几乎没有印象,因此尚能控制自己的羞窘。 “这正是我要说的。”海棠极力镇定道,“我知道你肯定能查到一些事……但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想以后你还是别再来打扰我了。” 端木夜收起嘴角的弧度,冷眼看着她不出声。 这几日,他找人调查出了一些事。所谓林雪霜的义妹,是近几日才出现的,时间恰好在海棠落水后不久,毫无疑问,她正是他的海棠。她不记得之前的所有事,就仿佛是换了个人似的。然而他并不相信,他以为,那不过是她为了逃开他的借口。当时她为何宁愿死也不肯留下?对她来说,更重要的究竟是什么?他要问清楚,而那之后,他不会再给她逃走的机会。她是他的丫鬟,是他的人,想跟他撇清关系?简直是做梦! “牡丹,自己掌嘴。”端木夜忽然提高声音吩咐。 牡丹微微一怔,随即便听令动起手来,啪啪的声音清脆响亮,直入海棠的耳中。 海棠面色微变,谨记着自己此刻的对外身份,她急道:“你究竟要怎样?” “上来。”端木夜淡淡道。 海棠沉默地盯着他,终于妥协爬上了车。 端木夜看了李长顺一眼,后者忙放下帘子,紧接着牡丹也在李长顺的示意下停了下来。 这样的密闭空间令海棠有些不安,她就坐在帘子旁,距离端木夜远远的,又一次重复道:“我不知道之前你跟我之间有什么纠葛,但现如今我已经都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不过我们之间过去有什么样的恩怨,还请你放下吧。” 端木夜定定地看着海棠,半晌才意有所指道:“你对牡丹倒是情深意重。” 海棠一愣:“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而迁怒别人。” 对于海棠的解释,端木夜不置可否,他垂下视线,忽然问道:“比命还重要的,是什么?” 海棠心中微颤,那是她跳江之前对端木夜说的话。她面上做出疑惑的模样,不解地看着端木夜。 端木夜忽然抬头,那漂亮的眼此刻漆黑深邃如同黑洞,他长久地注视着她,又一次说道:“你告诉我,比命还重要的究竟是什么?” “有很多东西都比命重要。”海棠愣了愣才回道,她不太敢去看端木夜的眼睛,视线微微垂下,落在他的下巴上,“比如国家大义,比如气节,比如尊严……” “对你来说呢?”端木夜打断了她。 海棠垂下视线,好一会儿才抬头,轻轻皱眉道:“世子殿下,你让我上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那我若是答完了,是否就可以离开?将来你也不会再来找我?” 端木夜深深地望着海棠,忽然沉沉地笑了起来:“海棠,不得不说,你玩的这一手,十分有趣。”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海棠心中一跳,面上却极力维持着镇定,“我说过了,我已经忘了前尘往事。” “不,你没忘。”端木夜沉下脸。 海棠望着此刻堪称耍赖的端木夜,忽然起身道:“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目前的状况。你该放手了,不然你一定会失望的。以后,也烦请你别再如此。那位牡丹姑娘虽然是我的旧识,但我已经忘记了她,就算你再怎样对她,我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海棠来找端木夜,是为了让他明白,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原先的海棠了,她要让他看到她和“原先”海棠的不同,让他明白再纠缠下去也毫无意义。至于他信不信……她只能期望他慢慢接受这个“现实”了,作为林雪霜的义妹,她过得再好不过,是不会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回到他身边,再度担惊受怕的。 然而,在海棠起身之时,端木夜忽然动了,他身子前倾抓住海棠的手臂,将她一拉一扯带入自己的胸怀,低头便要吻下去。 “啪!” 当那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两人都愣住了。 海棠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扇端木夜巴掌,她怔怔地望着他,眼见着他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巴掌而愣住,怒意一点点从他英俊的面庞上浮现,他的眼里满是暴风雨欲来的压抑。 从前,端木夜在海棠这儿从未得到过这样清晰明了的拒绝,至少他清醒的时候,她就算是不乐意,也会七弯八拐找一大堆理由。她最激烈的一次拒绝,就是从船上跳了下去,彻底逃离开他的掌控。但像这样,她居然敢对他动手,是他从未想到过的。没人敢对他动手,没人承受得起羞辱他的怒火。 海棠想,这要是搁现代,像他这样耍流氓,她只是赏他个巴掌还算轻的了。她太入戏了,竟然忘记眼前之人可是喜怒无常随意杀人的端木夜,他要是生起气来,谁知道会做出什么? 然而,端木夜面上的怒意却渐渐淡了下来,因为,他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恐惧。 端木夜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臂,将她困在自己胸前,语气慢慢变柔:“海棠,随我回去好不好?你想要什么,你说便是,我都给你。” 失去了才会珍惜。海棠消失踪迹的那段时间里,端木夜才意识到,原本以为的“理所当然”,也会有离他远去的那一天。他以为海棠是他的丫鬟,便哪儿也去不了,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会在。然而事实却与他的愿想大相径庭。那时候,他失去了她。他本该是高高在上的齐王世子,断不会为了个丫鬟而失魂落魄,然而当他心底的一角意识到她可能已经死去之时,他确实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痛和茫然。当他抬头,眼里再搜寻不到那个娇俏机灵的丫鬟之时,他总忍不住回想过去的一切理所当然,然后将那些回报一无所获的信件撕成碎片。 而此刻,以为再也触摸不到的人就在他的怀里,他只想紧紧地抱住她,给她任何她想要的,留住她。 你想要什么? 海棠想,我想要的,只是自由罢了。一直都只是自由。 “你到底要我怎么说,才肯相信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海棠?”海棠别开视线,语气低沉无奈。 “你是。”端木夜语气一厉,“你必须是!” 海棠心中微沉,她的视线一点点回转,最后落在了端木夜脸上,一字一顿道:“我不是!” 端木夜的神情仿佛有一瞬间的凝固,他死死地盯着海棠,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海棠忍着心中的恐惧,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他用力将她压入自己怀中,不让她那双不再熟悉的眼睛再出现在自己视线之中。不,她是他的海棠,他说她是,她便是! ☆、66|6.1 被端木夜抱入怀中,海棠起先微怔。她莫名地有种“你也有今天”的快意,然而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忧伤和纠结。 事到如今,海棠其实算不上多厌恶端木夜的触碰。在对端木夜的情感一事上,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过往的一切她都没有忘记,对他的恐惧和厌恶不会轻易消散,然而人的感情最是复杂,除了那些负面的情感之外,她很清楚她对他的感情里还掺杂着本不该有的柔软情绪。即使明知不对,她也对控制自己感情这事无能为力。她唯一能左右的,是在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后所作出的选择。 “世子殿下……告诉你一个秘密。”海棠知道自己的力气不如端木夜,干脆就安安静静地被他抱着,只是轻声在他耳旁道,“你所认识的海棠,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上。” 端木夜抱着她没什么反应,以为她又要重复她不认识他,她早就忘记了他的这套说辞。 海棠道:“其实,失忆的说法是骗人的。我并没有失去记忆。” 端木夜骤然松开海棠,抓着她的双肩紧紧地盯着她,眉目间似乎带着些许不甚分明的期待。 海棠视线一垂,再抬起时已将自己的真正心思很好遮掩,她勉强露出一丝笑道:“我只是借了海棠的身子还魂的一缕幽魂罢了,自然不会有她的过去记忆。” 端木夜眉头一皱,双眼微微眯起,却是不信。 “早知你不会轻易相信,我先前便没有说出实情。当然,我这事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些。”谎话越说越顺溜,海棠继续道,“然而你的纠缠实在叫我烦心,我只得说出实情。你应当察觉到了吧?我跟你从前所认识的丫鬟海棠,可是完全不同。” 端木夜并不出声,然而他眼中那变幻的情绪,已显露了他此刻稍显混乱的心绪。眼前的海棠,跟他所认识的那个海棠,自然大为不同,这一点他无法否认。然而,对于海棠,他又真正了解多少呢?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个稍微有点意思的丫鬟,谁知她的表现却总能让他愉悦,渐渐让他放不开她;他几番试探,便认定了她倾慕于他,可她却趁着被卖到妓.院编造出那样的谎言,有了不伺候他的借口;那时候在船上,他笃定她惜命,绝不会轻生,然而她却一跃跳下了湄沧江,没有一丝犹豫……他曾经以为他已经看透了这个小丫鬟,谁知她总能给他“惊喜”。 比如此刻。他以为他找到了她,总能想办法将她弄回身边,然而她却告诉他,她已不是“海棠”,而是不知哪来的孤魂野鬼……简直是荒谬! 半晌,端木夜一声冷哼:“海棠,你鬼主意最多,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 “不管你信或不信,事实如此。”海棠道,“我来自几百年后一个与此绝不相同的时代,没有皇帝,没有奴婢,人能在天上飞、海底游,千里之外能传话。那是你绝想不到的时代。还有,我们所站的大地,是圆的,是我们所在星球的一部分,而夜空中的星星,跟我们的太阳是一样的球体,只不过它们离得太远太远,看上去才会如此之小。这个世界出乎你意料的大,你绝想不到人之于这个宇宙有多渺小。” “一派胡言!”端木夜冷下脸打断了海棠的话。 海棠住了嘴,没再继续向他灌输属于现代的知识,她知道他接受不了,这个时代没人接受得了。她说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让他相信,她确实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海棠,而是来自未来的游魂。 只听端木夜道:“即便你编出那些个匪夷所思的话来,我也不会信你。此刻你若乖乖跟我回去,你我都省事。” 海棠想,跟端木夜这种霸道冷酷又总以自我为中心的人,真是不知该如何沟通。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她知道端木夜是真的喜欢她,可他喜欢她的方式,恐怕不是她能承受的。她跳船逃离,不就是怕失去自由,失去自我吗?现如今看来,她的选择并没有错。即便现在,端木夜还想着将她带回去囚禁在他身边,她怎么可能接受那种事? 海棠牵动着嘴角,微微一勾做出一副冷笑的模样,她并不太擅长这样的表情,然而见多了端木夜摆出那副鬼样子,她总也能模仿一二。翘起略显僵硬的唇角,她道:“世子殿下,你嘴上不肯承认海棠早已死去,恐怕是因为你不肯面对你逼死了你心爱的女子这一残酷的事实吧?在临川酒楼里,你曾说过,海棠惹得你不快,你便将她丢下江喂鱼。恐怕那不是你一时激怒之语,而是离事实相差不远。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世人皆如此。你逼死了海棠后才发觉她对你的重要,然而你不愿接受正是你亲手将自己心爱女子杀死的这一事实,因此便不愿承认海棠早已死去,活过来的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游魂。我对你来说,就如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你说是吗?” 端木夜的神色渐渐变冷,甚至看上去有些铁青,无端端添了些狼狈的意味。 海棠沉下心,藏在衣袖下的拳头紧握成拳,极力维持着脸上的那抹冷笑。要让端木夜离她远远的,她自然得说些狠话。但她也会紧张,怕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过头了,让他一怒之下砍了她。 冰冷的视线凝在海棠脸上数秒,半晌端木夜才开口:“下去。” 赌赢了! 海棠心头微松,却不敢表现太过,她镇定地转身掀开帘子,缓缓下了马车。 李长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诧异,他瞥了马车内一眼,此刻车帘已然放下,他也看不到车内端木夜的神色。 只听端木夜低沉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回府。” “是,爷!”李长顺赶紧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催促牡丹上来,驾车离去。 海棠站在原地,她看到牡丹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却不敢做出任何表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端木夜的马车远去。 许久,她转身回去,白露见她回来,紧张的模样也放松下来。白露并未问海棠什么,转身跟在她身后回了院子里。 海棠觉得自己现在应该高兴才对,因为她只用三言两语就将端木夜骗走,而且有很大的可能,他都不会再来找她了,她应该为此高兴。然而,眼前却仿佛浮现端木夜听到她那些话时的神情。其实他几乎没做出什么表情,一贯的冷厉,然而他态度的急转,眼神的躲闪,以及她下车后帘子放下之前惊鸿一瞥看到的紧抿的唇角,都让她无法轻易释怀。她忍不住想,她对端木夜,是不是太残忍了一些?在他以为她没死的时候,用那样的话打击他,生生将他重获的希望变成绝望。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样的反复,谁受得了? 不过,只要想到过去在端木夜身边提心吊胆出生入死的日子,再想到以他的身份恐怕不会难过太久,海棠就释然了。端木夜毕竟是这本书中的头号反派,他的目标是大梁江山,儿女情长不过就是调剂生活用的,他就算真难过,又能难过多久呢?等他拿下江山,他能找到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数不清的“海棠”,想来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放下的,而那时候,她就彻底安全了。 海棠说不清自己是欣慰还是怅然,然而理智告诉她那是好事,那就足够了。 端木夜到访的事自然瞒不过林雪霜,海棠也没有瞒着林雪霜,她怎么跟端木夜说的,就怎么告诉了林雪霜。林雪霜对于海棠坦言穿越身份有所顾虑,海棠也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有太大风险,然而要对付端木夜着实不易,她已经别无他法。 事已至此,林雪霜也只能接受海棠的大胆作为。跟林雪霜商量过后,第二天海棠照旧去了临川酒楼。事实证明,如果端木夜真要找她,不管躲在哪里都没用,她不如过自己的正常日子,好不容易才过上的好日子,她是真舍不得因为端木夜而被打破。 临川酒楼的事务,海棠也渐渐上手了。因为帮上了林雪霜的忙,她也不再有吃白食的内疚,而是为这份古代事业兢兢业业,力求做到最好。她觉得,这才是一个穿越女才该走的剧情路线,像之前那样作为个丫鬟在端木夜手底下求生存,实在是太憋屈了,像如今这样帮着林雪霜管理有着现代理念的酒楼,才是该有的穿越之旅。她要好好帮林雪霜的忙,努力将临川酒楼开遍大江南北,升任副ceo,走上人生巅峰,想想都觉得超级激动呢! 从那一日跟端木夜“挑明”之后过了好几天,海棠都没再见到他,她总算是放了心,觉得不出她所料,端木夜果真放弃了。 不过在端木夜的事情之外,还有让海棠觉得忧心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端木夜发现她还活着这件事的刺激,海棠觉得端木荀来临川酒楼更频繁了。从前她还在端木夜手底下求生存的时候是想过跟端木荀跑,在他那儿肯定能过得更好,但时过境迁,现在她在林雪霜的庇佑下过得很好,再加上跟端木夜的那些破事,她根本不想再祸害别的好男人,有心避开端木荀,也确实减少了跟他见面的机会。 然后这一天,海棠收到了林雪霜转交的,来自端木荀的一封信。 ☆、67|6.1 信都送到了手上,海棠自然只能打开,不过打开前她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等打开快速浏览之后,她发现不好的预感成了真。 这是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先是对海棠夸奖了一番,说她“桃羞杏让”,“蕙质兰心”,接着又说明了他跟她在一起是多么愉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最后就是含蓄地问她的心意。 洋洋洒洒一大篇,有些字海棠还不认识,只能靠猜,不过大致意思是差不离了。她放下信,烦恼便袭上了心头。 如果在现代就好了,她一定发个帖子,叫“如何拒绝一个温和善良的好男人,在线等,急”。她本也想写信,可她的字不算好,文笔也不行,想了想还是当面拒绝来得干脆些。她请林雪霜帮她约了端木荀单独见面,地点是林雪霜自留的包厢,而林雪霜则主动地避开,将地方让给了海棠。对于海棠的决定,林雪霜也不会多说什么,她不是那种喜欢干涉别人的人。 许是猜到海棠将自己找来是为了何事,端木荀的脸上有着极淡的期待和紧张,他今日依然是一身月白长袍,长身玉立,皇家的良好基因在他身上得到了绝好体现。 海棠也不拐弯抹角,拿出那封信望着他道:“二皇子殿下,你的这封信,我已看过。” 端木荀眼睛一亮,望着海棠,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海棠觉得要出口的话有些艰难,然而长痛不如短痛,她终究还是直说道:“二皇子殿下,我很感激您的深情厚谊,您是不可多得的良人,然而我并没有婚嫁的打算,恐怕无法回应您了。” 毫无疑问,端木荀的脸色因为海棠的话而微微一变,他上前一步,有些不解却更多的是急切:“海棠姑娘,我知道是我唐突了,我也知道,在你看来,我们认识的日子太短。但我发誓,你若愿意嫁给我,我定不会负你。” 当得知海棠失忆之后,端木荀心中生了希望,本是打算慢慢来,顺理成章,日久生情。然而端木夜发现海棠这件事,着实让他生了危机感。从前他不敢争也不能争,此刻他可以争也必须争。海棠惧怕端木夜,她若是跟着他,不会幸福,而他,至少不会那样逼她。 海棠歉然道:“二皇子殿下,我很感激您的情意,但我真没有嫁人的打算。” 她神情镇定,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羞窘,看得端木荀心中一沉。他忽然问道:“海棠姑娘,你可是跟皇……林小姐有同样的坚持?” 端木荀口中的林小姐,指的自然就是林雪霜了,海棠疑惑道:“什么坚持?” 端木荀道:“林小姐曾经跟皇兄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前虽是皇兄休了林小姐,然而你我都能看得出来,现如今皇兄对林小姐已是……旧情复燃。为了林小姐口中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皇兄早已遣散了府中妾室通房。皇兄能做到的……我自然也能做到。” 海棠怔怔地听完才发现端木荀竟然想岔了。一夫一妻没妾自然是她唯一能接受的婚姻形式,然而在这个时代,她又怎么可能要求一个男人,特别是有权势的男人这么做?那就是在自讨没趣。所以其实穿越之初,她就想过要孤独一生了。要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么多事,她相信她会贯彻自己当初信念的。可她拒绝端木荀,自然不是因为这个理由。 “二皇子殿下,你的话确实令人动容。”海棠道,“只是我已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嫁人,您就别再逼我了。” 端木荀面色微白,他忙道:“海棠姑娘,我并未想要逼你,我只是……” “你只是在跟我抢人。” 包厢的门忽然被打开,外头走进来的人冷哼一声道。 “堂兄……”端木荀没料到端木夜竟会堂而皇之地偷听两人说话还闯了进来,不禁眉头一皱。 端木夜带着李长顺和姚炳迈步走了进来,端的是意气风发,肆意昂扬。 海棠本以为端木夜不会再来找她,至少不会这么快就来,毕竟上回马车里她说的那些话,应该是有一定的打击效果的。没想到他竟然恢复得这么快,这才几天就又出现在她面前……等等,他不会是来报复的吧? 因为摸不清端木夜的来意,海棠顿时心生警惕,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身躯。 端木夜的视线从海棠还拿在手里的那封信上一扫而过,眼底一暗,他望向端木荀道:“二皇子殿下,前几日我才说看中了这位……林二小姐,今日你便来求娶,不是跟我抢人是什么?” 端木荀面色微变,明明是他跟海棠正慢慢发展之时端木夜突然插上一脚,在端木夜口中倒成他的不是了。可他也知道,海棠原先就是端木夜身边的丫鬟,他总无法理直气壮地跟他对着来。 “堂兄,我对林二小姐的心日月可鉴,烦请你不要误解了我。”端木荀看了身边的海棠一眼,也终于起了跟端木夜正面对抗的心。 端木夜面上泛起冷意:“身为皇子,你不心系黎民百姓,为皇上排忧解难,却耽于儿女情长,岂不是叫皇上失望透顶?” 端木荀哪里想到端木夜的话题能转得那么迅速,还转得他毫无反驳之力,顿时就愣在了那儿。他并不是个受宠的皇子,虽说跟他皇兄关系好,平日里在大臣间也算有几分薄面,然而他的父皇却总对他看不上眼,又怎会给他造福黎民百姓的机会? 海棠心中诧异,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端木夜究竟是怎么说出口的?他身为齐王世子,皇帝的亲侄子,不也没有忧国忧民吗?他甚至还想着造反呢! 海棠有心帮端木荀说上两句,可想到端木夜来意不明,她心中难免惴惴,只能紧闭了嘴不说话。她想,她若帮着出头,端木荀恐怕也不会高兴。 端木夜跟端木荀呛完了声,便看向海棠道:“林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海棠心中戒备,口中道:“世子殿下,该说的话,我们早已经说完,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还有一些事不明,想向林二小姐请教。”端木夜道。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已,能懂什么?世子殿下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不如去请教当世大儒。”海棠道。 端木夜道:“我想知道的事,只有林二小姐能替我解惑。” 端木夜看上去很坚持,而海棠心中不安,一点都不想跟端木夜单独相处。她有点担心当两人单独相处时,他会说,“好你个孤魂野鬼,看我替天行道”,然后一剑劈了她。虽说看他现在这模样,不太像是直接来砍人的样子,但小心点总没错的。对方可是端木夜,如论怎么多想都不为过。 “堂兄,林二小姐既然并不愿意同你单独说话,你也莫要强人所难了吧。”端木荀忍不住替海棠说话。 海棠心想,没错就是这个道理,但端木夜这种自大狂是不可能听的,他最擅长的就是强人所难了! 只听端木夜冷笑了一声:“她既能同你单独说话,怎么就不能同我单独说话?二皇子殿下,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当多替皇上分忧,而不是令他老人家不快。” 端木荀被噎了噎,在他的父皇面前,端木夜比他受宠,端木夜说一句话,比他说十句话都管用。若端木夜在他父皇面前说上他几句,他无疑会被他父皇训斥。 “这自然无需堂兄忧心,我心中有数。”端木荀不甘示弱道,他在端木夜面前总是处于弱势,但今日,只有今日,他不愿再退让。 “有数便好。”端木夜扯了扯嘴角,径直在一旁坐下,望着海棠道,“林二小姐,我有的是空闲。” 也就是说,她要是不跟他单独说上两句,他就耗在这儿了。他有的是时间,完全耗得起。 海棠读懂了他的意思,顿时觉得只是当一个世子还真是委屈了端木夜的才能,像他这等人才,就应该去开一个讨债公司,无论是霸道胡闹还是无赖耍奸都是他的强项,在他的带领下,那讨债公司一定能经营得蒸蒸日上,日进斗金! 海棠想,她总要弄清楚端木夜这回来又是做什么的,便只好看向端木荀,将手中那封信递了回去:“二皇子殿下,这信还您。有姐姐在,你不必担心。” 她看了还开着门的包厢外一眼,原本候在外头的白露立刻会意,忙离开搬救兵去了。 海棠既然送客了,端木荀也不好再待,他也不再看端木夜,心情复杂地接过那封信,转身离去。 端木荀这一走,李长顺和姚炳也相继退了出去,包厢里便只剩了海棠和端木夜二人。知道林雪霜很快就会赶来,海棠也没那么紧张了,望着端木夜道:“世子殿下,该说的,那一日我想我都说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端木夜端端正正地坐着,眼睛直勾勾地落在海棠身上,也不对海棠上回跟他说的那些话做出什么评论,忽而一笑:“我不过只想问上一句……你可有那一日你我欢好的记忆?” 海棠:“……” ☆、68|6.1 海棠万万没想到端木夜问的问题居然是这样的,她本做好了严阵以待的准备,还为他可能问的关于她原来所处时代,“原来的海棠”去了哪里等等一系列问题打好了腹稿,可她哪里想到,端木夜一出口居然就问她记不记他们睡过这件事!她当然不记得了,就算记得她也不会直说的啊! 海棠望着端木夜,神色尽力自然:“世子殿下,我早说过,你与这个身体原来发生了什么,我全然没有记忆。你再如何问,都不会有答案。” 从问话起,端木夜的视线就没有从海棠脸上挪开过,等海棠给出了答案,他嘴角微抿,眼里竟然有点点略显得意的笑意。 他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没想得到什么回答,他要的,只是她一瞬间的反应罢了。之前海棠的话确实令他消沉了一阵,她说得没错,好不容易才发现海棠没死,他又如何能接受她芳魂已逝,此刻活着的不过是另一个借尸还魂的游魂这一事实?他想找出她还是“海棠”的蛛丝马迹,而他也相信他能找到。方才听到他的问题,她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羞意,按照她所说,既然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又怎会羞窘呢?她是他的海棠,他这么坚信着,只不过她因为某种他并不明白的原因而伪装成失去记忆的模样。原本他想先将她带回自己身边,再慢慢查清原因,可见她方才对端木荀的拒绝,又让他的危机感没那么盛了。 其实退一步想想,或许将海棠放在外头,更容易弄清楚当初她为何做出那样的选择。这样的海棠,也让他觉得新鲜,以前他从未想过,一向恭敬的海棠,还能有用这样态度和语气跟他说话的这一天。 虽然两种模样相差太多,可他还是能看出些许熟悉来,他知道她就是海棠……她必须是他的海棠。 “那便算了。”端木夜回道。 “……”海棠一时间竟说不出应答的话来,她还以为端木夜会继续纠缠下去,可他这么轻飘飘的一句算了,到底算个什么?这样反常……他到底又在暗地里搞些什么玩意儿? 以海棠对端木夜的了解,她忍不住又将他往最坏了想,只不过他的举动太不合常理,她一时间也猜不到他又想做什么。他刚才的问题应该是在试探她到底还是不是“海棠”,可试探到一半就不继续了又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海棠也不愿再跟他纠缠,道:“您已得到我的回话,若没有其他的事,请恕我不远送了。将来我们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希望世子殿下即便在路上看到我了也当做没看到。” 端木夜扬起了眉毛:“不行。” 海棠:“……” 望着他那跟说话内容完全相反的笑容,海棠一阵无语。她已经不想跟端木夜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林雪霜赶紧回来解救她。 却听端木夜道:“过去的事,忘了也便忘了,我们重新开始便是。” 海棠一愣,谁想跟你重新开始啊! “世子殿下,我跟你认识的那个海棠,完全是不同的人,而我并不愿跟你‘开始’。”海棠肃然道,反正不管端木夜提什么,她拒绝就好了。 “那由不得你说了算。”端木夜冷笑一声,他忽然站起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海棠一跳。他看到了她的过激反应,眉眼一弯继续道,“明日我会再来,若见不着你,我便只好再去府上打扰了。” “世子殿下……”面对端木夜这赤.裸裸的威胁,海棠想表示反对。 然而端木夜却挑眉道:“林二小姐希望我留下?” 海棠闭嘴,望着他露出明显的送客表情。 端木夜却不以为意,甚至露出了愉悦的表情,他刚要出包厢,门却打开,林雪霜赶到。 端木夜只看了林雪霜一眼,也没说话,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外头李长顺和姚炳跟上他,相继离去。 见林雪霜面露疑惑之色,海棠道:“事情好像……麻烦了。” 林雪霜眉头一挑。 海棠一脸郁闷道:“明天端木夜还要再来。” 林雪霜道:“他不信你之前告诉他的话?” “不知道。”海棠苦恼地摇头。端木夜的态度实在是太古怪了,她也想不明白他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如果说他不信她的话,以他的性格,应该是直接将她带回去,毕竟她是他的丫鬟,而他又喜欢她,他没道理放任她在外头逍遥。可如果说他信了她,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 海棠弄不明白端木夜到底在想什么,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安。 林雪霜看出她的不安,声音稍稍放柔了一些:“海棠,不要担心,我不会让端木夜动你。明天他再来,你不用出面。” 海棠很感动林雪霜对自己的维护,却摇头道:“没关系,我自己去见他好了。”她现在可是有后台的人,当然不像当初那样惧怕端木夜。而且明知道他暗地里有什么心思,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是件太过抓心挠肺的事,总要弄清楚他的谋划,她才能有应对的办法,总不能什么事都叫林雪霜帮她扛,毕竟那是她自己的事,林雪霜已经帮她太多了,她不想再给她添那么多的麻烦。 “嗯,也好。这几天我也会留在酒楼里,就算有什么事你也不用担心。”林雪霜道。 海棠感激地对她笑笑。 第二天,海棠早早来到了临川酒楼,严阵以待,做好了再度面对端木夜的准备,然而没想到的是,先来的人竟然是端木荀。 两人是在楼梯上遇到的。昨天端木荀被迫离去,心里却一直惦念着海棠这边。当初海棠还是端木夜丫鬟的时候,他对海棠的处境无能为力,现在她虽已换了个身份,然而端木夜一查便能查到她是谁,因此他一直很担心,第二天过来便会得到海棠被端木夜带了回去的消息。当看到海棠好端端地出现在酒楼,他一直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他笑道:“见你无恙,我便放心了。” “多谢二皇子挂心。”海棠轻声道,随即侧身让开条道,让他过去。昨天虽然被端木夜打断了,但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清楚了,今后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 端木荀不好站在楼梯上挡道,不得不迈步向上走去,然而走过海棠身边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声道:“海棠,昨日我的话全都出自真心,我……会等你。” 海棠骤然回头,端木荀却已经走上了楼。海棠心里微叹,刚想跟他说上两句,眼角余光却瞥见端木夜正走入店内。她忙将话咽了下去,快步下楼。端木荀那儿,之后她总要找机会再好好谈谈的,现在当务之急是应付端木夜啊! “世子殿下,之前您没在楼下吃过饭吧?”海棠截住了端木夜,“跟楼上包厢不同,在大堂用餐也别有一番风味,今日不如试试?” 李长顺对于海棠的提议那必须是不赞同的,楼下大堂虽用屏风和盆栽隔开了,然而到底是大庭广众,让世子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凑在一起,成何体统? 不过他才刚要开口,就听端木夜道:“带路。” 于是李长顺原本劝阻的话到嘴边立刻就变成了谄媚之言:“劳烦林二小姐了。” 临川酒楼每日食客众多,甚至要等候才能有位子,不过早之前海棠就让人预留了一张空桌子,就是为了端木夜来的时候带他过去。桌子是在大堂的一角,屏风绿植环绕,隐蔽性很好,却又不算太封闭。海棠不想再跟端木夜待在一个包厢里,特意留大堂的位子,就是为了让端木夜有所收敛——她实在信不过他的操守。 海棠让服务员报上今日的招牌菜和推荐菜,得到端木夜的首肯之后便让人上菜。她本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想要客串一番大堂经理,帮他点完菜就跑,可端木夜直接一句“请坐”就绝了她的心思,她知道他就是为她而来,她逃不掉的,只好坐下。 李长顺和姚炳也都侍立一旁,好在大堂里每张桌子间的距离都足够,桌旁多了两人也不会显得逼仄。 “林二小姐,看来你在临川酒楼甚是如鱼得水。”端木夜道。 海棠扯了扯嘴角:“能帮上姐姐的忙,我很欣慰。” “容我冒昧问一句,林二小姐从前是何身份?术业有专攻,你似乎对酒楼的一切很是熟悉。”端木夜又道。 虽说端木夜是以信了她那些话的立场来问这话的,海棠却不敢掉以轻心,她笑答道:“从前我家中是开酒楼的。” “酒楼?”端木夜道,“也是如同临川酒楼一般?” “比这还好太多。”海棠道,“毕竟是数百年之后,一切你所熟知的事务,都将被推翻重建。”包括生产力,包括整个社会制度。 从两人谈话一开始,李长顺就频频好奇地看过来。之前海棠和端木夜交底的那些话,李长顺并没有听到,所以此刻听两人一口一个“从前”,“几百年”,他都震惊了,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他瞥了眼姚炳,后者却是一副专心警戒的模样,根本就没有他的起伏情绪。 找不到同盟,李长顺只好安静地侍立一旁,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到更多的信息,如此才好自己判断情况。 端木夜眉头一挑,却并没有接话,只是问道:“林二小姐平日里可喜欢出游?” “不喜欢。”海棠道,“这儿只有马车,与我那个时代的一日两三千里的车子相比,速度太慢。” 端木夜沉默两秒,又问:“那林二小姐可喜欢听戏?” “不喜欢。”海棠道,“戏文有限,想听的戏班也不一定会唱。我那个时代有种叫电视的小柜子,想看什么戏文都有。足不出户就能看尽天下事。” 海棠侃侃而谈,端木夜不置可否,一旁的李长顺倒是抓心挠肺地难受。一日两三千里的车子是啥样?“电视”又是何物,真如此神奇?不过最让他好奇的是,海棠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她口中的那些东西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再后来电脑就普及了,有了电脑,那可真是无所不能,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查不到的。”海棠继续说着,她发现她被自己说得勾起了对现代社会的最深切思念,这个没有电脑没有手机的时代,真是要人命! 端木夜忽然冷哼一声:“闭嘴!” ☆、69|6.12 端木夜的突然变脸,令海棠微微一怔。虽然已经不再是端木夜的丫鬟,但他余威犹存,脸一沉一说闭嘴,她就下意识不敢再开口了。 李长顺和姚炳就更是不会现在说话触霉头了,屏风围成的小空间之内,一片寂静。 好在这时候服务员端着菜上来了,海棠心中一松,果真闭了嘴开始吃菜,半句话都不带多说的。 临川酒楼端木夜也是常来的,这里的菜好吃他自然清楚,可看着海棠就埋头吃菜理也不理他,他心中一阵烦躁。 “林二小姐,午后赏个脸,陪我一道去镜湖上游览如何?”端木夜道。 海棠抬头看了看他,刚刚还恶狠狠地叫她闭嘴,现在就邀请她出去玩,简直有病。 “多谢世子殿下看得起,只是午后我跟姐姐还有账目要对,抱歉。”海棠客客气气地说。 “无妨,我相信林老板不会如此不通情面。”端木夜道。 海棠皱眉,缓缓道:“姐姐确实不会如此不讲道理,然而午后的账目急着要对,也是没办法。世子殿下,下回吧。” 端木夜目光微微凝在海棠的脸上,她说这话的时候,面庞上多了种灵动的味道,这让他回到了当初,她千方百计为自己或别人开脱之时,眼里流光溢彩,一股子机灵劲,也不知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这让他信心大增。之前海棠胡说八道那一通所造成的糟糕心情,也随着看到熟悉事物而烟消云散。这是他熟悉的海棠,毫无疑问。 “既如此,我便只好等下次了。”端木夜的心情微妙地好了起来,连带着脾气都变得柔和。 端木夜的回答令着实令海棠松了口气,她本以为要摆脱端木夜还要好一番纠缠,可没想到的是,端木夜竟然那么好说话。 海棠道:“多谢世子殿下体谅。” “无需言谢,只要林二小姐下回莫再拒绝我便可。”端木夜道。 “那是自然。”海棠浅笑着应了,心里却已经开始思考下一次拒绝的借口。 之后海棠和端木夜没再说什么,各自吃东西,偶尔端木夜才会突然开口说两句无关紧要的事,然后海棠也就敷衍着应了。此刻端木夜的脾气好得出奇,可也正因为如此,海棠心中一阵阵不安。 等送走了端木夜——他走得也出乎人意料的干脆——海棠才总算放松下来。 端木夜走之后,林雪霜关心了一下海棠跟端木夜的见面情况。反正也没什么事,海棠就照实说了。两人确实也有账目要对,开始工作后没多久,林雪霜的管家周叔来汇报情况。林雪霜除了开酒楼,也做一些南来北往的倒卖生意,这次周叔汇报说,因为边疆最近似乎不太平,这块生意要缓一缓了。不过酒楼的业务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那之后几天,端木夜常来,一来肯定要海棠作陪,而海棠总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跟端木夜出去,端木夜却也并不勉强她。 端木荀后来也再来过,不过海棠是真不愿再给他带去麻烦,也是找各种借口不见他,前一天端木夜那儿的借口,第二天就能直接用上了。该说的她都说过了,剩下的就需要端木荀自己想通。 这段时间,海棠基本上也算足不出户了,但因为时常跟林雪霜混在一起,她也能知晓外面的各种消息。 最要紧的,就是南戎进犯,各处都在征调士兵,连整个临沂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大梁开国之初有过镇压边疆的战事,但那之后几十年,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已经许久没有战事了,对年轻一辈来说,有战事是件新鲜事。没有上过战场,亲历过战场惨烈的年轻士兵,会做着建功立业的美梦,等待着在战场上一鸣惊人。 海棠是和平年代来的,只从电视上看到过战争场面,对于真正的战争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她知道战争会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但真正的惨状,她并未见过,在得知这个消息之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端木夜一直以来想要上战场的夙愿终于能实现了。 可紧接着,她又开始不安。端木夜如果真能求得皇帝让他上战场,不会趁机带兵反了吧? 海棠思考了两天。之前她没告诉林雪霜端木夜要谋反的事,是怕林雪霜怀疑她以及出于私人感情,但现在,她意识到,有些事她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管从她个人情感上来说有多不情愿。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端木夜谋反而什么事都不做,一旦他挑起战争,将会有太多人因此受到牵连,家园被毁,丢掉性命……她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在告诉林雪霜之前,海棠决定先跟端木夜谈一谈。正好她跟端木夜说她是来自几百年后的孤魂野鬼,预言一下他谋反的失败性也未尝不可。 因此,这一天当端木夜再度邀请海棠出去游玩时,海棠终于松口同意了。 镜湖之上,海棠与端木夜一道站在船头。起先,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双双倚靠在栏杆之上,眺望着远方。船就离岸不算太远,不远处接岸生长的芦苇一直延伸到这附近。 端木夜忽然侧头望过来道:“林二小姐,今日你竟答应我的邀约,我很是吃惊。”他微微勾着唇角,笑容里暗含轻讽,之前海棠拒绝他的那些话,他哪里会不知道都是些借口呢?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海棠也不拐弯抹角。 端木夜挑眉:“愿闻其详。” “之前我跟你说过,我是来自未来的一抹游魂。”海棠道,“后世的史书,关于本朝的内容之中,有一部分提及你,世子殿下。” 端木夜没想到海棠会说这个,他本就当海棠是伪装的,现在她这样说,他也配合地问道:“哦?说说看。”他眉毛微挑,是不信的意思。 海棠也不管,继续道:“详细说的什么,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能记个大概。”她侧头看过来,“你的谋反会失败。” 海棠一句话透露了两个消息。她知道端木夜要谋反,她知道他的谋反会失败。 端木夜眉头微皱,显然并不乐意听到海棠说这样的话,但他却并不吃惊。海棠是以“我是个来自未来的游魂”这个立场说这样的话,但端木夜却是认定海棠还是海棠,不过就是伪装成另一个人罢了,而海棠对于他的谋反大业,都是清楚的,因此她说出这样的话,他并不吃惊。 “我会成事。”端木夜沉声道,“你看着吧。” 海棠摇头道:“我不用看,史书上都写着,写得清清楚楚。世子殿下,你现在已经拥有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富贵权势,为什么还要发动那样一场劳民伤财、害人害己的战争呢?史书记载,你失败之后,满门抄斩,全府上下没有留下一个活……” “住口!”端木夜猛地攥紧了海棠的手腕,冷喝一声。 面对端木夜双眸中的冷意,海棠并没有退缩,反而朗声道:“世子殿下,我知道他人性命在你眼中不过如同蝼蚁,然而你就算对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也该想想你的家人吧?一旦你踏出那一步,有无数人会因为你的决定而付出生命!” 没人会对端木夜这样说话,也没人会这样劝诫他不要谋反。如果面前站着的人不是海棠,他早一剑刺过去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按捺着心底的熊熊怒火,只怕不小心烧伤了她。 他没有理会她的那些个劝诫之语,反而紧盯着她的眼睛道:“这事你还跟谁说过?” 海棠心头一紧,端木夜这话,是标准版的杀人灭口前套话内容啊。 虽然肯定端木夜是喜欢自己的,但海棠可不敢拿自己和端木夜的谋反大计比,分分钟死无葬身之地。 海棠挤出一丝笑道:“这么要紧的事,我当然不会到处乱说,不过告诉了一两个人罢了。” “右军都督府的事,你也说了?”端木夜又问。 海棠眨了眨眼:“什么右军都督府的事?”作为一缕游魂,她必须不能知道自己跳江之前的事啊! 端木夜沉沉地望着海棠,他这问话,又何尝不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林雪霜,端木淳,端木荀,你告诉了哪个?”端木夜冷笑了一声。 海棠看着他不说话,微微仰着下巴,神情尽量轻松,意思是“你猜”。 端木夜不打算猜,对他来说,海棠跟谁说了都无所谓。 他揽了海棠的肩,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因为端木夜的语气,海棠心中猛然一沉,但她却想不明白他所谓的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南戎为何此刻来犯?”端木夜稍稍松开海棠,望着她浅笑。 南戎…… 海棠双眼微睁:“你……干的?” 端木夜唇角一勾:“右军都督府没有朝廷的虎符,调动不了军队。可若是南戎来犯,朝廷为抵御来势汹汹的南戎,自然得派遣最近的军队。那两位都督拿到了虎符,将士兵调入手下,到时候打哪儿,自然是我说了算。” 海棠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端木夜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了那个皇位,他竟然私通外敌,陷家国于不顾! 她知道端木夜坏透了,滥杀无辜从不会后悔,可她也没想到他竟能丧心病狂到这地步。他就不怕一个控制不好,整个大梁就此覆灭?他能说动南戎动手帮忙,又许诺了什么条件,割让了多少钱财和土地? 海棠对大梁本身是没什么归属感的,可这无法阻止她心中的震惊,他这是叛国! 之前海棠知道端木夜会见右军都督府两位都督之时,只当他已成功掌控了一支军队,她并不清楚,原来还要有虎符,那两位都督才能调军。她以为端木夜只是可能利用外敌进犯的时候叛乱,没想到他竟主动引外敌入侵!为了那个皇位,他真的是什么都可以牺牲,什么都可以不顾的! 见海棠表情骤变,端木夜只是微微一笑,手向下一滑,牵着海棠的手向船舱内走去:“无需担心。只要你乖乖地待在我身边,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他这是要……囚禁她? 海棠被动地跟着端木夜往船舱内走去,那舱门此刻就像是个巨兽的血盆大口,一旦被吞进去,她就再也出不来了。 端木夜现在还在临沂,一切都还来得及! 海棠忽然用力挣开端木夜的手,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纵身往湖上一跳。她要赶紧去告诉林雪霜,告诉太子,阻止端木夜! “海棠,你不要你的丫鬟了么?”端木夜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一片镇定。海棠会水,他很清楚。 海棠来的时候,自然是带着白露一起来的。只不过端木夜带着她在甲板上的时候,把所有下人都赶开了。听到端木夜的话,海棠慢下向前游去的动作,回头望了过来。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双眼微微眯着,嘴角带着浅笑,有恃无恐地等着她的决定。 海棠面露痛苦之色,却在深吸口气之后,继续向前游去,游了几米后猛地沉入水中,悄悄转向旁边,很快钻入了生于湖水的芦苇之中。 她如果现在向岸边游去,是不可能快得过船的,当她上岸的时候,端木夜想必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所以她要先躲进芦苇之中,先将自己的身形隐匿,再找个地方上岸。镜湖不算大,但也不小,她记得端木夜这次带过来的人不多,不可能将整个镜湖围起来追她。退一步来说,就算他大张旗鼓地找她,那样动静就太大了,惊动了太子他们,她就有救了。 只是,那是最最乐观的想法。海棠很清楚,这一回,她要成功逃脱的可能性太小。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之前她没有主动将端木夜要谋反以及那两位都督的事告诉林雪霜和端木淳就是个自私的错误,至少让她尽最大的努力弥补这个错误! 此时天气已然转凉,海棠泡在水中,体力流失得很快。芦苇遮蔽了她的身形,也遮挡了她的视线,她颤抖着双唇,慢慢向前游去。不一会儿,芦苇开始变得稀疏,她看到侧前方有一片小林子,或许可以遮掩她爬上去的身形。 从芦苇丛中出来之前,海棠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儿,确认小林子里并没有人,才爬了上去。趴在岸边,她已经精疲力尽,只想趴着一动不动,但她知道时间不等人,只能强撑起身体,向外挪去。 当海棠快走到小林子边缘时,一棵稍微有些粗壮的树后走出个久等多时的身影。 海棠停下脚步,望着前方那人,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太天真了,端木夜特意告诉她那些话,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她跳湖的时候他很镇定,恐怕早算到她会利用芦苇藏匿身形脱身了吧?不,一开始船停在那个位置,恐怕也是他算好的。 什么都没变。即使她拥有了新身份,仿佛脱离了端木夜的掌控,然而,只要他想,他依然可以像猫抓老鼠一样戏弄她。 “你哪儿也去不了,”端木夜慢慢向她走来,“除了我身边。” ☆、70|6.12 在湖水中划了不少时间,又冷又累,再加上被端木夜抓住的绝望,当他走近前,伸手过来的时候,海棠不争气地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她还没睁眼,就感觉到旁边有个强大的气息,她知道,那是端木夜。她身上的衣服似乎换过了,很干爽。呆了会儿她才意识到,有人在帮她擦头发,有一下没一下的,缓慢,轻柔。 她缓缓睁开了双眼。此刻她是侧躺着的,面前是车壁,端木夜就在她身后,双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动着。 海棠有点想睡回去,可她已经睡得够久,再加上端木夜还在摆弄着她的头发,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海棠的掌控,此刻她很迷茫,根本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她是在马车上,路面有些颠簸,不像是临沂城内的街道,她想她应该已经被端木夜带出城了。他要谋反,自然不可能继续待在城内,现在大概是去跟大军会合。 想到这一切可以说是她放任的,海棠心里就难受得要命。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端木夜? 思索良久,海棠忽然闭上双眼,平静的呼吸渐渐变得有力,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猛然坐了起来。她呆呆地看着前方的车壁半晌,一点点转头看向身后。 端木夜嘴角噙着略带嘲讽的淡笑,将手上的巾帕往边上一丢。 海棠面色一变:“爷……您……” 端木夜眉头一皱。 海棠立刻调整了姿势,换坐为跪,深深地低下了她的脑袋,半干的长发垂下,贴着她的面颊,凉丝丝的。 “爷……奴婢,奴婢求您原谅奴婢!”海棠低声恳求道。 “海棠?”端木夜的声音轻飘飘的,显得有些不真实。 海棠更深地垂下脑袋,颤声道:“求世子原谅奴婢欺瞒之罪!奴婢……奴婢只是有些害怕,并非有意欺骗您!” 海棠的话,就像是在承认,之前她假装被游魂占据身体,是因为对他的恐惧,而现在,她在求饶,希望他能原谅她。然而,端木夜却觉察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伸手准确地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让她直视着他。 海棠战战兢兢地望着他,不敢挪开视线。 端木夜眉头微皱:“你怕什么?” 海棠犹豫了会儿才回道:“奴婢……奴婢只是害怕……害怕……那种事。” “哪种事?”端木夜逼问。 海棠垂了视线,几秒之后才豁出去了似的说道:“就是男女之间的事……”她顿了顿,脸上泛起红晕,又道,“奴婢将来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好您,请您原谅奴婢!” 端木夜蓦地松开了海棠。 海棠恭敬地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半晌端木夜才道:“你……不记得你跳江之后的事?” 海棠一抖,忙回道:“世子,请您原谅奴婢。跳江之事是奴婢一时糊涂,奴婢此刻也很是后悔!” 海棠说完了这话,端木夜便沉默下来,久久没有出声。 之前,端木夜对海棠所谓的“游魂”之说采取的是半信半疑的态度,应该说,他极力让自己不去相信“游魂”之说,只要能发现任何证据证明海棠还是海棠,他就千方百计地抓住不放。可此刻海棠的表现,却是在告诉他,先前的那个海棠,果真是游魂,而现在,那游魂消失了,真正的海棠终究回来了。而她,只记得她跳江那时候的事,再后来游魂附体之事,她却半点记忆也无。 见海棠似乎还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他的发落,端木夜伸出双手扶着海棠的肩膀,让她直起身,看着自己。 “你想明白了?”端木夜沉声问道。 海棠垂下视线:“是……先前是奴婢的错,今后奴婢不敢再犯。” “那我问你,你跳江之前所说,比性命更重要的,是什么?”端木夜道。自从海棠跳江之后,她最后的那句话对他来说如鲠在喉,他势必要问个清楚。 海棠一脸为难:“奴婢……奴婢不记得了。那时候的事……其实奴婢也记不太清了。” 端木夜紧盯着海棠不说话。 他的视线太具有压迫性,海棠只觉得心脏一阵狂跳,却只能咬紧了不松口。她编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不如模糊过去。 端木夜看她的时间太久,海棠都觉得自己的伪装是不是被他识破了之时,他忽然环住双臂,大力将她抱入胸口,紧紧地压着她的后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她的全身骨骼都隐隐发疼了。 他死死地抱着她,久久不作声。 海棠僵着身子,好久才抬起自己的双臂,轻轻环绕在端木夜的腰处。 端木夜身子一僵,似有些不敢置信地松开她。从前两人的身体接触,他永远是强势、主动的一方,而她从来都被动地承受着,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 海棠似乎有些害羞,避开他的视线,垂下脑袋,抽回的双手紧紧地搅在一块儿。 端木夜的心中涌上巨大的喜悦,他从未想过,一个丫鬟的主动回应,会让他如此欢喜。他抬起她的下巴,看到她的睫毛又长又翘,微微扇动着,如同翩跹的蝴蝶。心中忽然升起股渴望,他低下头,轻轻在她眼皮上方吻了吻。他的吻很轻,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眼睑微微颤抖着。他微微一笑,嘴唇下移,在她挺翘的鼻尖上蹭了蹭,最终落在她的红润双唇上。 起先是轻柔的触碰辗转,紧接着便是略显热烈的试探,最后是狂风暴雨般的激情。他忘情地亲吻着她,压下身体,将她娇弱的身躯禁锢在他火热的胸膛和柔软的锦被之间。她的动作很生涩,也有些笨拙,但他可以感觉到,她在努力地回应他,跟上他的步调。他的胸腔因此而变得火热,这一刻,他什么都不再记得,甚至忘记了他的谋反大业,眼前只有她微闭着双眼的娇羞模样,惹人怜爱,让他恨不得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捧来给她。 当马车停下,李长顺在外头提醒到地方了之时,端木夜才意犹未尽地松开海棠。 她躺在锦被上,半干的长发散开,如同海藻似的,又像是海里的女妖。她的衣衫因他的动作而凌乱,露出半截漂亮的锁骨,莹润得似乎发着光。她脸色泛着春.意,红肿的双唇微张着,不住地轻轻喘息。那双灵动的双眼此刻雾气朦胧,毫无焦距地看着他。她就像是引人采撷的花朵,绽放得极端美丽。 端木夜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他头一次知道两情相悦竟是如此美妙的感觉。他几乎不想下去,只想在车里狠狠占有她,让她绽放到极致。 外头李长顺没听到端木夜的回复,以为端木夜没听到,想再提醒一句,可转念想起车厢里还有海棠,怕打扰到什么,顿时闭了嘴不敢再出声。 端木夜压下身子,在海棠耳边轻声笑道:“我们晚上再继续。” 海棠红了脸,抬手去抓衣襟,却被端木夜按住,他挪开她的手,仔细替她整好衣裳,又扶她坐起,稍稍整理了她的长发。她的头发还没干,他也就任由它们散着。她想随便扎一下,他却阻止了她,脱下他的外衫罩在她脑袋上,免得她着凉,抱着她下了马车。 李长顺目不斜视,在前领路。 海棠的视线被遮挡,只能从偶尔露出的缝隙间看出端木夜竟上了艘船。她缩在端木夜身前,总算稍稍松了口气。她成功骗过端木夜了,还好到了地方,否则再跟他目光相对下去,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绷不住了。 她赌的没错,她这一番伪装,彻底将自己和那个“林二小姐”撇清了关系,好在跳江之前,她并未说太多出格的话,现在看来,端木夜似乎是决定既往不咎了。这条路,她走对了。 海棠握紧了拳头,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她只知道,她别无选择。她被端木夜掳了来,想逃是逃不掉的,只能动些小心思。如果她还是“林二小姐”,他一定会将她严加看管。她只有回归到“海棠”的身份,示之以弱,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她利用了他对她的喜欢,她知道,她没办法不觉得内疚。如果可以,如果还有别的办法,她是真不想这么做。可她的筹码太少,赢面太小,她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她现在还不知道她能做点什么,可只要得到了端木夜的信任,她总能知道的。 海棠耳边是端木夜沉稳的心跳,她觉得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喜悦。他现在对她似乎毫无防备,如果她想杀他,成功的可能性一定不小。比如说,当他毫无防备地睡在她身侧的时候,她可以轻松将发簪刺入他脆弱的喉咙,他一死,这场叛乱群龙无首,自然无法继续下去。 端木夜将海棠抱入了船舱内,他让她坐在凳子上,自己则站在她身后,取了块巾帕继续替她擦头发。他的动作很温柔,一点都没有弄痛她,甚至让她觉得很舒服,昏昏欲睡。 她闭着眼睛,心底泛上难言的悲凉。 ——她下不了手。 海棠从来没杀过人,当然无法想象自己双手沾染鲜血的模样。与此同时,面对端木夜如此深情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曾经的那些恐惧和憎恶她不会忘,只是现在她对端木夜的感情,实在太过复杂。她想,恐惧或许已经没有了,她现在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害怕他,瞧,她在他面前那样演戏也不会再慌乱无措了。可这或许正是因为她仗着他喜欢她而有恃无恐。男女关系之中,多付出一分感情的一方总是被动的,端木夜喜欢她多过于她喜欢他,这毫无疑问将他置于劣势,而她,却暗地里想着怎么破坏他的毕生大业,怎么让他落入敌人之手。 如果她能不管不顾一切是非善恶就好了。 “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海棠忽然问出了声,她该是对自己被“游魂”穿了的那段时间之事一点都不了解的。 端木夜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缓缓走到海棠跟前,略略低头望着她道:“你果真毫无印象?” 海棠眉头微皱,表情疑惑:“爷,奴婢该有什么印象?”她顿了顿,又道,“奴婢……跳下船之后,再醒来便是方才,这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有个自称来自几百年之后的游魂占据了你的身子。”端木夜弯腰,又将海棠的下巴稍稍挑起,直视着她的眼睛道,“那些日子,你可是让我伤透了脑筋。” 海棠面色大变:“游魂?”她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一脸吃惊。 端木夜轻轻滑动指腹,摩挲着她的细嫩下巴,轻笑:“不必害怕,都已经过去了。” 海棠看上去欲言又止,但见端木夜不欲多说的模样,便也乖巧地点点头。 端木夜真是爱极了她此刻以他为天的顺从模样,眼眸一沉,抬手将她抱起,大步走到床边。 海棠面色一红:“爷……青天白日的……” 他轻柔地将她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在床旁坐了,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眉头一挑:“没有我的吩咐,谁敢进来?” 不但没人敢进来,也没人敢说半句闲言。 海棠垂了视线,另一只自由的手无措地揪紧了床单。 端木夜灼热的眼中燃起隐忍多时的欲.望,他压下身子,贴着海棠的额头道:“怕么?” 海棠的眼神有些躲闪,他问的是她之前拿来当借口的话,她骗他说,她之前不愿意伺候他是因为她惧怕男女之间的事,可她的理由其实根本站不住脚,然而令她吃惊的是,端木夜根本没有细问。他是真想将过去她的欺瞒一笔勾销,不论她使心眼的理由是什么,他都过往不究。 在想到要回到“海棠”身份的时候,海棠只是直觉上走了她唯一该走的路。然而此刻,她意识到,当她做出了选择之后,有一些牺牲就在所难免。 比如说,当她变回接受了端木夜心意的海棠,做出一副安心伺候他的模样之后,她该怎么面对陪睡这回事。端木夜可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她跟他又早就有过肌肤之亲,对他来说,陪睡这事天经地义。 ☆、71|6.12 现在一切进展顺利,为了继续夺取端木夜的信任,海棠应该做出牺牲。有那么一刻,她放松了紧抓床单的手。 端木夜的问话没得到海棠的回话,但她微微侧开眼,双颊泛红的模样,倒不像是拒绝。 他心中一动,俯下.身一口含住了海棠的耳垂。 海棠下意识地一抖,身体顷刻间变得僵硬,脑子里也嗡嗡作响。她真以为她做得到,可事实是,她完全高估了自己。 端木夜正动情地舔吻着海棠耳下的肌肤,忽觉身侧一股大力传来,他竟被生生推下了床! 情动之时,男人的警惕心自然会减弱,更何况海棠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端木夜自然不会想到她竟然会有此一举。他沉着脸从地上起身,皱眉向海棠望去,只当她是因恐惧而一时冲动。 但端木夜没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是海棠侧坐在床上,冷冷望着自己的模样。 “海棠?”端木夜心头划过一丝不安。 海棠定定看着端木夜,忽然冷笑一声:“我不是你口中的海棠。” 端木夜心中一沉,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海棠,阴森森地说道:“你竟然还在。” 见端木夜已经上钩,海棠心里长松了口气。她身为海棠时,必定要心甘情愿献身,那么为了不陪睡,她当然不能是海棠!可之前她在犹豫,就是因为她如果仅仅是海棠,端木夜会非常信任她,但如果她随时可能变成另一个人,那么端木夜必定会将她严加看管,这对她来说是极为不利的。只是刚才端木夜的举动让她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即使不够理智,她还是这么做了。 海棠微微一笑:“我还能去哪儿?” “立刻滚出海棠的身体,否则我必定找人灭你魂魄!”端木夜冷哼一声。 “你尽管试试。”海棠笑道。虽然她穿越了,可对于鬼神之说,她还是不信,所以她也不相信,道士和尚还是什么的,能做法将她赶出这个躯壳。 端木夜恼怒地上前,一把掐着海棠的脖子,逼她与自己对视:“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我回去。”海棠肃然道。 端木夜冷笑:“不可能。”自从真正的“海棠”回来,他就明白落水后到之前的那个“林二小姐”与海棠无关,因此他也不会对她客气。 “那我便天天伤害这具身体。”海棠笑道,“它若坏了,我便换一个。” 端木夜面色阴沉地盯着海棠,也是冷笑:“你的丫鬟,还在我手里。” “那又怎样?不过就是一个丫鬟。”海棠想到了白露,心头便是一紧,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轻嘲道。 “是么。”端木夜似是愉快地一笑,“那你定也不会介意,她在你面前一刀刀凌迟而死。” 海棠想要硬气地说自己不在意,然而她太清楚了,端木夜说得到就做得到,她哪里敢跟他硬碰硬? “……你到底想我怎样?” “滚出海棠的身体!”端木夜冷声道。 海棠摇头:“做不到,我也不愿那么做。” 端木夜逼视着她,目光冷厉,然而海棠却从中看到了一丝无能为力的焦躁。她瞬间明了,鬼神之说太过虚无缥缈,能不能找到解决办法还是个未知数,而他也不可能在明白“海棠”依然在的情况下伤害她的身体,对她不利。现在,其实她是占着主动权的。只不过,有得便有失,她也因此失去了行动的相对自由,将来想要做什么必定也更困难。 见端木夜不吱声,海棠缓和了语调道:“世子殿下,我知道,占据了海棠姑娘的身体,是我的不对。然而我也别无选择。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给我找找看合适的新身体,我保证,一旦能找着,我便立刻离开。” 端木夜目光沉沉地望着海棠,却并不应声,眸色幽幽,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海棠心里没底,面上却尽量做出镇定的模样。 端木夜忽然收了冷酷的模样,淡淡道:“你的要求?” 海棠微怔,随即明白,端木夜问的是她对新身体的要求。所谓的要找新身体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她也编不出神神叨叨的要求,只好说道:“跟这个差不多就行。当然,也不是每一具身体都有用,还得看适配度,反正你找来了让我看看感受一下。” “海棠她……魂魄可会有损耗?”端木夜沉声问。 海棠笑道:“世子殿下尽管放心,并不会。只是还有件事希望殿下知晓,海棠姑娘并不知道我的一言一行,而我却很清楚她的一言一行和所有感觉……因此在为我找到新身体之前,还望殿下能稍作克制。不然,我就会像此刻一般出现阻止你了。而平日里,我知道殿下不待见我,自然不会轻易出现。” 早前,端木夜对于“林二小姐”这件事半信半疑,任何一点证据都能扭转他的看法。但当“海棠”以全不知前情的状态回归之后,得到海棠回应的“两情相悦”让他不再考虑那么多,他头一次不理智地给出了全然的信任。信任一旦给出,他就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被海棠牵着鼻子走了。他只想让海棠好好地回来,因此对于这位“林二小姐”的话,他甚至一丝怀疑都没有。 端木夜沉吟片刻道:“我答应你。只是……这期间你若寻机会逃跑,我岂不是防不胜防?” 海棠知道,自己还是“林二小姐”的时候,那跳船逃跑的举动,不可能不给端木夜提个醒。 “世子尽管放心。”海棠道,“我重活一世,也想好好地过一过,麻烦事尽量不要沾染。因此也麻烦世子殿下,替我找新身体时找个没有后顾之忧的,免得事多麻烦。” 她这就是说,之前她嫌这身体事多,这才想着离端木夜远点儿,可既然逃不过了,自然只能换一具新身体,没有这种纠缠不清的麻烦事的新身体。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因此并不会自找麻烦逃走。 端木夜对海棠的话不置可否,半晌才道:“成交。” 海棠露出个满意的笑道:“那便说定了。” 海棠说完,便闭着眼往床上一躺。隔了好几秒,她才轻轻颤动着眼睑,慢慢睁开眼睛,眼里满是迷茫。好一会儿,她才看向端木夜迟疑道:“爷……”她的表情和眼神分明都是疑惑。 端木夜走回床边坐下,握住了海棠的手轻轻摩挲着,望着她道:“无事,你先歇着,我还有些事。” 海棠失落状点头道:“嗯……奴婢等您回来。” 端木夜一扯嘴角,起身离去。 海棠抱着膝盖,将脑袋埋了进去,心里长舒了口气。她这双重魂魄的伪装,算是成功了吧?至少,陪睡的危机,基本上不会再出现了。只是她也不知道,那伪装能维持多久。现在端木夜或许一时被她蒙骗过去了,但他迟早会根据各种蛛丝马迹想明白的,到时候……她又会怎样呢? 未来的事,海棠已经不敢再去多想了,她身不由己,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端木夜这一走,就是一整个下午。海棠发现船已经驶离港口,期间李长顺送来了衣服和吃食。他对海棠十分客气,但也不愿跟她多说什么,送来东西后就走了。海棠试着打开舱门想要出去,却发现门外站着两个侍卫,劝她别到处乱走。 这两个侍卫语气委婉,态度却坚决,海棠只好回了房。她对此也不意外,在让“林二小姐”出来放风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预料了。 晚膳时间,端木夜终于回来,态度自然地跟海棠一起吃了晚饭。饭后,端木夜没再离去,这里到底是他的舱室。海棠默默地在一旁站着,正要说自己想去旁边的舱室,端木夜却一声不吭地走过来搂住了她,随即在床沿坐了,顺手一压,让她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海棠顿时觉得如坐针毡,端木夜的气息咫尺可闻,她的心跳立刻便快上了几分。端木夜稍稍用力搂紧了海棠,忽然道:“海棠,我正在集结军队准备谋反,事成可问鼎天下,事败则死无葬身之地。你跟着我,可会害怕?” 海棠微怔,她没想到端木夜也会跟她说这样的问题。莫非,他的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不确定?那她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劝说他趁着还没开始就早点放弃? “……会。”海棠犹豫地回道,“您知道的,奴婢胆子很小。” 端木夜也不生气,哂然一笑:“海棠,你这胆小的性子,可得改改了。要不然等我登基,你怎么做我的皇后?” 皇、皇后?! 海棠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还以为自己幻听了。这虽然是本架空的穿越小说,可门第之见依然存在,她一个编入奴籍的丫鬟,能当侍妾顶天了,他居然还说让她当正妻?这简直是荒谬! 海棠想,他一定是为了哄她才这么说的。抑或,他这样说是为了坚定他自己的信念。许诺她一个皇后之位,就像是在说,他对那个皇位唾手可得。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端木夜这非正式承诺,令海棠此刻平静的心湖荡起了波澜。早在之前他明明以为她已失贞还愿意要她的时候她就明白,他的行事,在这个时代确实与众不同。撇开过去与未来,只着眼于当下,她确实很受触动。 但他是端木夜,是一本书中的反派,注定失败。而她,会不遗余力地促成他的失败。 ☆、72|6.12 “爷,奴、奴婢怎么能做皇后?”海棠一脸惊慌地说道。 端木夜冷然一笑:“那时候这天下都是我的,我让谁做皇后都是我的事,谁敢说半个不字?” “……您说的是。”海棠低低地应了一声,却又道,“但奴婢还是害怕。万一……失败了呢?” “我不会败。”端木夜脸色一沉,显然对海棠的丧气话感到不悦,“海棠,你尽管好好待在我身边,其余事无需担忧。” “奴婢明白了。”知道此刻端木夜听不进她的话,海棠只好应了一声。她知道要劝说端木夜放弃谋反大业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况且身为“林二小姐”的她也劝说过他,因此她不好轻易再开口,不然容易惹得端木夜怀疑“林二小姐”和“海棠”其实是一个人。 船上条件简陋,然而李长顺还是弄来了一大桶热水让端木夜沐浴。海棠和端木夜之间“说开”之后,端木夜自然地让海棠服侍他沐浴。海棠本有点想把“林二小姐”换出来,但为了降低端木夜的戒心,她还是尽量少让“林二小姐”登场为好。如此一来,将来她要是找到机会做什么事,也不至于因为被看得太紧而无计可施。 将热水送到之后,李长顺就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端木夜和海棠。端木夜是被伺候惯了的,直挺挺地站着就等着海棠替他脱衣。照理说海棠跟端木夜睡也睡过了,不应该再那么害羞,可那时候她一点记忆都没有,现在当然是该怎样就怎样。好在有她之前作为林二小姐铺垫的那番话,倒也不担心端木夜乱来。 海棠目不斜视地替端木夜将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待他坐进浴桶之后,她取了帕子和玫瑰皂角,认认真真地替他清洗。她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就当是在做一件工作,尽量做到心无旁骛,然而端木夜却无法明白海棠的苦心,不但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还偶尔动个手脚,趁她靠近清洗的时候亲亲她的唇,摸摸她的小手。 海棠怒了,真想一巴掌把他拍开,可临到头却只避开他作乱的手,讷讷道:“爷,您别……这样奴婢没办法伺候您沐浴了……” 端木夜眉头一挑:“你洗你的,我做我的,互不相干。” 他说着干脆抬起湿漉漉的手臂,按在海棠的后颈上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低头吻了上去。 海棠被吻得憋气,好半天他才松开她,让她得以找回呼吸。然而他也没彻底远离,依旧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笑道:“怎么不继续洗了?” 海棠想说你这样干扰我我怎么继续帮你洗!可对上端木夜戏谑的目光,她一低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想赶紧洗完逃出去。洗上面的时候还好,可洗另一半的时候,海棠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蠢蠢欲动。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怕他一激动就不顾林二小姐的那番话,可最后他还是抓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了那上面。 海棠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怕端木夜又要让她帮他,正想开口故作娇羞地劝阻一番,却见端木夜忽然松开她,沉声道:“你出去吧,让李长顺进来。” 海棠心中一松,忙起身道:“是,那奴婢出去了!” 海棠将侍立门口的李长顺叫了进去,自己就代替李长顺站在了外头。旁边还有两个侍卫守着。端木夜一上船就把她带到了他的舱室,根本就没让她去别的地方,因此她也无处可去,只好杵在门口。她还要烦恼的是,晚上她是不是要跟端木夜一块儿睡?那要是擦枪走火了该怎么办…… 海棠的烦恼才刚起了个头,李长顺就走出来谄笑道:“海棠姑娘,爷说你可以先去隔壁的房间歇着了。” 海棠一怔,随即笑道:“多谢李公公!”本以为会是个难题,没想到端木夜直接就帮她解决了。 船上似乎只有海棠一个女的,也不知道端木夜是不是临时起意才顺手将她掳了过来。海棠走进隔壁的房间之后,那两个侍卫也尽职地守候在她的门口。她不知道白露被端木夜带去了哪里,她也不敢问,身为“海棠”的她是不该知道白露的。之前抛下白露也是迫不得已,然而她心中不是不愧疚的,也只好等之后有机会了再对白露的行踪进行查探,只希望她一切都好。 这一夜,没有人来打扰她,然而海棠却翻来覆去没能合眼。只要她闭上眼,眼前就是她熟悉不熟悉的人死于战火的惨象,那血腥惨痛的一幕让她无法闭上眼。 不管有多困难,她必须找到阻止这场战争的办法。 海棠随船顺流而下,就这么在船上待了好几日。 这几天,端木夜虽然跟她分房睡,却有事没事就会把她召到身边去,摸摸手亲亲嘴,不亦乐乎。只不过当他查看军事地图,军情信件等机密东西时,他都会支开海棠,显然对“林二小姐”的存在还心有余悸。 海棠知道这也没办法,只能尽量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可能多地获取端木夜的信任。 日夜兼程之下,船最终在一处港口停下。之前李长顺就带着人收拾船上的东西,因此海棠也明白目的地快到了。 因为被困在船上,端木夜又不跟她说外头的事,海棠并不清楚外面的形势怎样了。这么多天了,林雪霜肯定找她找得着急了吧?只是不知道那位皇帝是否知道端木夜正策划谋反的事,有没有什么应对。 船是在军港停靠的,一下船海棠就看到有兵士在卸载一包包的东西,看样子有粮草,也有兵器。这个热火朝天的港口跟海棠这几天所待的安静船舱形成了鲜明对比,海棠心底升起一种怪异的格格不入感。她想,皇帝以为自己打的是南戎,积极地送来了一批批粮草,可他哪里能想到,正是他极为宠爱的侄子,抢走了他的军队,将箭头瞄准了他。 来迎接端木夜的是姚炳,海棠想他之前不在估计就是先一步来这儿做准备了。除了姚炳之外,还迎上来一位文士模样的儒雅男子,姓何,是陈都督的亲信,人称何管事。他无官职在身,但因为他深受陈都督的信任,谁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海棠跟着端木夜有马车坐,不过其他人骑马的骑马,走路的走路,一行人阵仗不小,却并不高调,没人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 海棠本以为目的地会是都督府,只是到了地方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那是一处占地极大的府邸,正门口却没有任何牌匾。海棠亦步亦趋跟着进入院子,只是走到书房前时,端木夜忽然回头道:“海棠,你先去歇着。” 端木夜瞥了李长顺一眼,后者立刻屁颠屁颠地来到海棠跟前,谄笑:“海棠姑娘,这边请。” 海棠心知端木夜跟何管事有机密事要谈,端木夜又防备着“林二小姐”,自然不会带她玩,她只好面色如常地跟着李长顺离去了。不经意地回头,她看到端木夜和何管事进了书房,只带了个姚炳进去,其余闲杂人等都待在外头。 她或许该想办法溜进书房看看。 李长顺领着海棠在不远处的一个院子停下,只听李长顺道:“海棠姑娘,你先歇会儿,我这就去找两个得用的丫鬟过来。” 海棠本想拒绝,有人在旁边盯着,她行事也不方便。但转念一想,要是没人盯着她,端木夜反而会更多心,便应了下来。 李长顺留下两个人,自己匆匆离去。 海棠所在的这处院子,距离书房不远,院里整洁典雅,应该是常有人来打扫。海棠也不知道端木夜是什么时候购下这座府邸的,或许是刚开始有谋反意图时就着手准备了吧。 海棠观察了会儿,稍作休息,李长顺便领了两个丫鬟来了。一个叫荷叶,一个叫绿竹,都是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人看着也很机灵。李长顺走之前说端木夜今晚要商议要事,她尽管在这儿歇着,无需跟前伺候。 海棠便只好乖乖地待在这儿。 李长顺带给海棠的两个丫鬟不知道海棠的身份,却也不敢多问,只以姑娘相称,服侍着她用过晚膳。海棠有心去书房一探究竟,以饭后消食为借口出了院子,两个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海棠起先走了跟书房完全相反的方向,逛了半天才有意识地逛到书房附近。书房附近有几个侍卫,端木夜应该还在里面,也不知道端木夜要是走了,外头还会不会留人守着。 海棠也不敢在书房门口多待,装作无意间经过后就往回走了,转开视线的最后一瞬,她看到何管事走了出来。 海棠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院子,让两个丫鬟准备好食材,她准备炖一盅冰糖雪梨给端木夜送去。想要偷偷溜进书房看来是不太可能了,那她就只能光明正大地上了。 等待的时间里,海棠简直是心急如焚,感觉炖得差不多了,她赶紧装好放进食盒里,让丫鬟绿竹帮着提了,急匆匆赶去书房。 书房门口的侍卫见有人靠近,正打算拦住两人,却见其中一人正是端木夜唯一带过来的女眷,赶紧变了脸色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给爷炖了盅补品,麻烦通传一声。”海棠和颜悦色地说。 侍卫不敢怠慢,赶紧去通报了,不一会就出来笑道:“姑娘,爷请您进去。” “多谢。”海棠转身提了食盒,让绿竹在外头等着,自己捏着手心的汗往里走去。 书房中只有端木夜和姚炳,端木夜正在看东西,姚炳在一旁站着没出声,只在海棠进来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复又转开视线。 海棠走动的声音似是惊醒了端木夜,他抬头看去,眸光里微微带着暖意。 海棠将食盒放在小桌上,取出里头的冰糖雪梨,缓缓走到端木夜身边道:“爷,这是奴婢刚炖的冰糖雪梨,它生津润肺,养血生肌,这个时节食用最好不过。” 端木夜示意海棠将它放在一旁,只道:“夜深了,你去歇息吧。” 在端木夜的注视下,海棠也不敢将目光落在别处,此刻一听端木夜要赶她走,她不禁生出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壮来,一咬牙垂着视线楚楚可怜地说道:“爷……奴、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作为接受了端木夜的海棠来说,这些日子端木夜点到为止不肯再更进一步的举动在她看来应当是不正常的,所以她“胡思乱想”乃至过来直接询问也是应该的。 端木夜沉沉地注视海棠半晌,忽然道:“姚炳,你先退下。” 姚炳并不多问,应了一声便离开了书房。 端木夜摊开手:“海棠,过来。” 海棠迟疑地伸手搭了上去,端木夜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一带,她便整个落入了他的怀中。 “爷……”海棠挣扎着想要起身。 端木夜却制住了她,双臂环在她的细腰上,低头在她嘴角轻吻,低低道:“别动。” 海棠便安静了下来。只是她心如擂鼓,视线忍不住想往案上的文书上瞟。她刚要看过去,端木夜却抬起了头,她吓得赶紧缩回视线。 端木夜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视线反倒是落在那盅冰糖雪梨上。 他笑问:“这盅冰糖雪梨,好吃吗?” 海棠一怔,忙回道:“奴婢还未来得及尝,但想来味道应该是不错的。”她急着用冰糖雪梨作为借口进入端木夜的书房,自然没空品尝。只希望这东西的味道还能过得去…… 端木夜脸色一沉:“你没尝过的东西,怎敢往我案头放?” 海棠心头一紧,心想他该不会怀疑她变身林二小姐给他下毒吧? 她正为自己的那个“林二小姐”的主意而暗暗叫苦,却见端木夜抬手掀开盖子,拿起了那一盅冰糖雪梨,没如她所想的往地上一丢,反倒是送到自己嘴旁喝了一口。 海棠一愣,下一刻端木夜抬起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吻住了她的唇,将那雪梨汤悉数喂入她的口中。温热香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暖暖的,带着清香,让她整个胃都暖和起来。 端木夜稍稍松开她,暧昧低笑:“好喝吗?” ☆、73|6.25 海棠的脸瞬间红透,早在端木夜故意板着脸的时候,她就该明白,这个男人又要做出让她觉得无地自容的事了。 海棠羞窘地垂下了头,只听端木夜在她头顶发出愉悦畅快的笑声。海棠忽然就觉得有些悲哀。家国大义和个人情感无法两全,她真的很想凭着感觉冲动一回。可她毕竟不是只有爱情就能活下去的女人,也不是为了爱情能不顾一切的女人。 海棠慢慢收起嘴角那一抹苦涩的弧度,她忽然稍稍直起身,大胆地伸手环住了端木夜,头侧在他的肩膀上,视线恰好对着书桌的方向。她一面努力去看桌面上的文书,一面低声道:“爷,若奴婢哪里没做好,还请您直言,奴婢一定痛定思痛,改过自新,将来绝不再犯。” 温香软玉在怀,端木夜忍不住抬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身,一时间却并不开口。 他欢喜她的主动,便也刻意忘记了那些不寻常的迹象。他想,他终归是会成为皇帝的,到时候再来一探究竟也不迟。更何况她的体内还有个林二小姐,而他跟海棠之间的事,他并不想让那位林二小姐窥听。 端木夜不开口,海棠也就随之保持沉默,事实上她也很欢迎这种沉默。趁此机会,她拼了她的眼力去看那摆在桌面上的文书,因为离得有点远,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些话,大概是对军情的汇报,在她想进一步看清楚之时,忽觉得腰上一重,端木夜掐着她的腰让她稍稍退离开一些,她的背被迫抵在书桌边沿,而她的唇立刻就落入了端木夜如同狂风暴雨般的侵袭之中。 半晌他才松开她道:“你安心待着便是,无需多想。” 因为对林二小姐的顾忌,端木夜虽已将海棠弄得衣衫不整,又箭在弦上,却只得隐忍下来,放海棠离去。 海棠红着脸走出书房,也没去看候在外头的姚炳。今天功亏一篑,她被占尽便宜结果还是什么情报都没弄到手。 不知道是因为忙碌,还是顾忌着“林二小姐”,夜间端木夜并没有来找海棠。连续几天,只要海棠不去书房,就见不着端木夜的人。整个府邸之中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海棠不知道府里的下人对于端木夜的谋反有没有清晰的认识,当然她也不可能跟他们谈论这些事。 虽然自己被困,即便知道了什么消息也无法传递出去,海棠依然没有放弃对机密情报的探听。多知道点事,她就多一分主动权。端木夜对她的防范并不轻,海棠费尽心机各种耍心眼也不过就得到一些很零散没什么大用的消息。 在得到所有的军粮物资之后,端木夜终于举起了谋反大旗。 造反真正开始的时候,端木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海棠去找他的时候,经常会因为他正和人商量要事而被拒之门外,有限的几次,海棠只看到了一些不算很机密的文书。其中有一份文书是皇帝密送给端木夜的,因为文书的内容不涉及机密情报,端木夜完全没有避开当时恰好在的海棠。 大梁皇帝的这封信,完全没有用上官方用词,只像是封长辈给小辈的家信。对于端木夜的谋反,他表示出了极大的痛心和震惊。眼下灾祸还未造成,他只希望端木夜能放下野心,而他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样一封信,看得端木夜震怒不已,他将它当做了是大梁皇帝的蔑视和挑衅。然而曾经也算是看过书的海棠忽然记了起来,大梁皇帝的话并非虚言。原书之中,端木夜兵败被抓之后,大梁皇帝原本只是想将他软禁起来的。但那之前,为了让端木夜能幡然醒悟,大梁皇帝亲临战场,企图说服端木夜,谁知却被流矢射中,等战争在端木淳的带领下赢了,大梁皇帝也伤重而死。谋逆大罪以及杀父之仇,端木淳又怎会放过端木夜?整个齐王府都为此陪葬,一只蚊子都没放过。 面对端木夜的怒火,海棠即便想劝说他几句也是不敢。他都已经正式举大旗谋反了,又怎会因为这样一封信而放弃?这封信在他看来,不过就是对方的一个愚蠢计谋,他一个字都不相信。海棠相信,却无法说服端木夜相信。现在他的眼中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早就将皇帝过去的放纵宠爱抛之脑后。甚至连他自己的父母,都没从临沂带出来。海棠知道他是不想打草惊蛇,可他谋反,却将自己的父母留在临沂,真的是破釜沉舟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确信大梁皇帝不会对曾经救了自己一命的亲弟弟下手。 南戎和端木夜策反的军队分两路对帝都临沂的方向发起进攻,攻势很猛,时不时有捷报传来。海棠能得到的消息不多,但只要能见到端木夜,她总能从他的情绪中猜出前方战况如何。端木夜和南戎的联军虽然攻势很猛,但临沂也有几员大将,临危不乱,成功将最开始的攻势遏制住,再加上端木淳此人领导力极强,在后方统御有方,一时间两方陷入了胶着状态。 海棠有心想做些什么,可她一个弱女子,孤身困在后宅之中,每日里就算多探听到一些消息,也于事无补。 直到这一天,海棠在端木夜那儿吃了闭门羹,恹恹地回到自己的住处没多久,房间里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林姐姐!”当海棠让两个丫鬟出去,准备睡觉时,帘子后却走出个窈窕的男装女子,她顿时吃惊道。 “海棠,你果真在这儿!”来人正是林雪霜,她的脸上有些许焦急之色,上前一步急道,“海棠,事情紧急,我稍后再向你解释,现在快跟我离开这儿!” 海棠没想到离开的机会这么快就能到来,又见林雪霜面容严肃,她也不敢耽搁,赶紧问道:“外头还守着两个丫鬟呢,我们怎么出去?” “无须担心,你跟着我便是。”林雪霜道。 海棠来不及收拾东西,她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只是临走前习惯性地从桌上那了两块糕点用帕子包了塞入怀中。要是有水囊,她还想装点水的。 林雪霜示意海棠先等等,她先走出了房间,很快外头便传来她的声音:“海棠,出来吧。” 海棠忙跟了出去。 这段时间,海棠表现良好,再加上府邸之中到处都是巡逻侍卫,因此端木夜就没再在她的院子外头加派侍卫。在将两个丫鬟打昏之后,两人就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院子。 刚走出不远,林雪霜就拉着海棠在一处树后停下,一队士兵刚巧从不远处走过。海棠平时常去的地方就只有自己的院子和端木夜的书房,对于别的地方不太熟,林雪霜倒是熟门熟路地领着海棠在府邸里到处转悠,最后到了厨房之地。 “一会儿这辆车会从后门出去,我们就躲在里面。”林雪霜指着一辆板车道,“车夫我已买通。” 这会儿只剩下等待了,海棠看看四周无人,小声问道:“林姐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端木淳的人告诉我的。”林雪霜皱了皱眉,同样轻声道,“今夜端木淳将派死士来取端木夜性命,到时候府里必定一片混乱,我们也能趁此机会出府。” “有死士要来刺杀端木夜?”海棠心底一沉,她虽然不想让端木夜造反,可也不愿意他就这么死去。 林雪霜点头。 海棠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但我看到皇上给端木夜送招降书了,他并不想置端木夜于死地啊!” “我知道,征讨大军之中的范将军是我的朋友,他就是领着皇帝的命令来劝降的。”林雪霜点头道:“端木淳派死士来这事极为隐秘,他并没有得到皇帝的许可。” 海棠默然。大梁皇帝对端木夜还有一分长辈对晚辈的感情在,而端木淳对端木夜,却没有什么兄弟之谊。就算大梁皇帝得知端木淳刺杀端木夜之后大为震怒又如何?他还能把自己的亲儿子给杀了?更何况端木夜犯的是谋反的大罪,在朝堂之上,所有人都会站在端木淳这边,有无数人会为端木淳求情,他什么事都不会有,反而剿贼有功,最后还是会当上皇帝。 海棠抬头看向远方,那是端木夜书房的方向。他的身边有那么多人,还有武功高强的姚炳,那些所谓的死士,应该不会成功的吧? 海棠不能在林雪霜面前表现出对端木夜的担忧,她只能保持沉默。没过一会儿,车夫出现,他与林雪霜也没多说什么,让两人在板车之中躺好,而他在两人身上盖了块布,上面用一些烂掉的菜叶作伪装,用马拉着向外走去。 海棠的身体随着板车的前进而轻轻颤动着,布之下视线昏暗,她干脆闭上了眼。前一刻她还在明亮的室内等待着发现端木夜的机密,下一刻她却出现在这儿等待着离开,这一切对她来说就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一般。 板车走了一段路,前方传来一阵人声,板车随之停下。 有巡逻的侍卫将车夫叫停,稍微说了几句,只随意地看了下板车上的东西,见是一些烂菜叶,便嫌恶地吸了吸鼻子,挥挥手让车夫赶紧走。 车夫心里也是捏了把汗,忙赶着车离开,车内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刀剑交击的铿锵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逐渐混乱的呼喝声。 林雪霜眉头一皱,低声道:“糟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林雪霜的话,两人所待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林雪霜忙出声道:“立刻走,别停!”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车夫收了林雪霜不少钱,足够他下半辈子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有钱人也胆大了,听林雪霜吩咐,他立刻催动着马儿跑得飞快,什么也顾不上了。 板车瞬间变得颠簸起来,海棠赶紧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虽然她看不到外头的情况,却能猜到大概,恐怕是端木淳的死士动手了,府里现在是一片混乱。 混乱声渐渐临近,很快前路上便出现了不少身穿黑衣的袭击者和王府侍卫们互相砍击的身影。那车夫何时见过这阵仗,吓得瑟瑟发抖,眼看着一把刀剑劈砍过来,他立刻丢下车抱着脑袋就跑。 板车没了车夫,便只能停在路当中。被周围兵器相击的声音,喊打喊杀的呼喝声以及忽闪而过的刀剑反光所惊吓,拉着板车的马也骚动起来,不住地抬着蹄子。 林雪霜知道情况不妙,忙拉着海棠掀开身上的布下了车。 海棠曾经也直面过刺客的袭击,刺客周围虽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血液残肢,她却能强作镇定,在林雪霜的保护下慢慢向外行去。上一次没有什么人护着她,她能活下来都是靠运气,现在有林雪霜保护她,她还怕什么呢? 海棠紧跟着林雪霜,有些狼狈地躲闪着,她视线一转,忽然看到不远处端木夜在姚炳等人的保护下前进着。姚炳看到板车上套着的马,冒险过来一刀将绳子砍下,控制着马让端木夜上去。 这一次端木淳真是下了血本,死士的数量很多,各个身手不错,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端木夜也只能暂时避其锋芒,选择撤退。 上了马之后,端木夜立刻选择了人最少的一个方向突围,他骑出了一段路,无意间一回头,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海棠。未及多想,他调转马头,在身边忠心护卫的惊呼声中又回转战场,冲海棠而去。 看到端木夜突围而去,海棠心中是松了口气的,她立刻便收回了注意力,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她自己的小命。可很快,她听到马蹄声渐近,一转头就见面容肃杀的端木夜驾马临近。 林雪霜见状,拉着海棠便往旁边躲去,海棠跟着走了两步,端木夜已到,他抬剑劈向林雪霜,后者只能矮身躲闪,端木夜便趁着这机会俯身将海棠拦腰一抱,丢上马锁在自己胸前,转身离去。 “海棠!”林雪霜惊呼一声,想追过来,旁边却有死士不分敌友地向她攻击而来,她只好回身抵挡,再也顾不得其他。 一切发生得太快,当海棠回过神来之时,她已经在端木夜的怀抱之中,随着他一道向外逃去。马儿在端木夜的驱策之下跑得飞快,很快就出了府,连他的护卫也都和死士一样被抛下。 胯.下的马渐渐不支,速度慢了下来,端木夜正要开口,海棠却看到他背后的街道旁的屋顶上,有黑衣人拿着羽箭瞄准了他! “小心后面!”海棠惊呼道。 端木夜眼神微变,也不去看后头的情况,一剑刺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嘶鸣一声便狂奔起来。海棠被颠得差点掉下马去,赶紧抱紧了端木夜。清冷的街道上,端木夜夺路狂奔,然而路上埋伏的弓箭手不少,两人狼狈不堪。好在原本落在后头的姚炳不知什么时候夺了匹马赶了上来,替端木夜拦住那紧追不舍的弓箭手,端木夜甚至没能跟姚炳说什么,打马狂奔。 这时候,海棠不能给端木夜惹麻烦,她紧紧抱住了他,缩在他的怀中,紧闭着眼不去想不去看。她甚至没有心思去想,现在这情况,她到底是该高兴好,还是难过好。 马儿很快就跑出了城,最终力竭在城外的一座山下摔倒。端木夜抱着海棠一跃而下,没让她伤着。海棠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正不知道该跟端木夜说什么,就见端木夜忽然身形一晃,单膝跪了地。 “世子!”海棠这时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他的右腿和后背上,还各插着一支箭。 端木夜一把抓住海棠,此刻他的脸上满是汗水,咬牙吩咐道:“进山。” 海棠知道他是担心端木淳的死士还会继续追来,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慌失措。旁边倒地的马儿眼看着是不活了,如果她有力气,她一定会想办法将它毁尸灭迹,可现在,她只好将这重要线索丢着,扶着端木夜走入山中。她现在只希望端木淳在死士刺杀失败之后能稍微收敛,不再死追不放。 两人往里走了一个多时辰,海棠走得两腿都快断了,实在走不动了,只能在一块大石头旁停下。她知道箭继续留在端木夜体内会持续不断地撕裂伤口,她应该将箭拔.出来,可她也不是专业人士,箭一拔恐怕就会血流不止,要是止不住血…… 海棠正犹豫,却见端木夜反手握住背上的箭,用力一拔。他将那箭丢了,还要去拔腿上的箭,海棠吓得赶紧抓住了他的手,急道:“你别拔!” 端木夜右腿上的箭插.入得很深,如果硬拔,恐怕不只是血流不止的问题,很可能还会拔.出大一块肉来。这种伤一定要做手术取出来,她哪来的那本事? 制止了端木夜的乱来之后,海棠先不管那还在腿上的箭伤,赶紧走到端木夜身后,去看背上的那伤口。伤口本来并不深,但被端木夜蛮力那么一扯,伤口就有些撕裂了,看上去太过狰狞。 “世子,奴婢为您包扎一下伤口,您忍着点。”海棠说了一句,便打算脱了他的衣服,却被端木夜一把抓住。 端木夜将海棠扯到跟前,望着她,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你怎么会跟林雪霜在一道?” 之前情况混乱,端木夜看到海棠定是要将她带走的,后来出了府,一路上就没停过,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回忆清算。 “先让奴婢为您包扎吧……”海棠皱眉道,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只想先为他包扎。 端木夜虽受了伤,手劲却不小,他用力抓着海棠的手腕,厉声道:“回答我!” 手腕上的剧痛令海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她望着端木夜,低声道:“她是来带我出去的。” 端木夜死死地盯着海棠,一时间脑中转过各种念头,没有立刻开口。海棠本不该认识林雪霜,认识林雪霜的人是林二小姐,但眼前之人,却似乎对林雪霜毫无陌生感。 海棠有些不愿再继续隐瞒下去,可她知道如果她说出了一切真相,端木夜必定暴怒,甚至可能会当场杀了她。 “您想知道的事,我晚些时候一定知无不言,然而现在请让我替你包扎伤口。”海棠道。 端木夜表情肃杀,没有对海棠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海棠咬了咬唇,继续道:“松开我的手吧,这样我没办法给你包扎。” 端木夜又望着海棠半晌,忽然松了她的手腕,冷笑一声:“海棠,你一直在骗我。”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欺骗他。 海棠心中微颤,她垂下视线道:“对不起。”这句对不起,是她个人对他的道歉。 端木夜嘴角抿起,就那么死死地望着海棠。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是期望着她能否认,能解释的。但她没有。 “我先帮你包扎。”海棠低声说着,又要动手,谁知端木夜忽然抬起手,一把将她推开。 海棠没提防,一下撞在旁边的石头上,额头顿时一片淤青,脑中也嗡嗡声响个不停。她深吸了几口气,看向端木夜,却见他扶着石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林二小姐’,是不是?” 海棠摸着额头看向黑暗处的人影,此刻天还是黑着的,她看不到端木夜此刻的表情,他的声音却很平静,平静得可怕。 “是。”海棠回道,“我一直是我,从没有失去过记忆,也没有被孤魂野鬼抢走过身体。” “这些时日你时常来我书房,只是为了探听军情?”端木夜又道。 “……是。”海棠道。 “今夜的袭击,也是你与林雪霜里应外合搞出来的,是不是?” “不是。那是太子派来的人,我事先并不知情。”海棠忙道,是她做的事,她承认,不是她做的,她没道理乱认。 端木夜冷笑一声。 海棠不知道他信不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再如何解释是好,只好恹恹地闭上了嘴。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她还能怎样呢? “你做得不错。”端木夜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丝笑意,“我竟被你骗得团团转。” 端木夜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被一个丫鬟骗了一次又一次,一个他平生第一个喜欢上,也唯一喜欢上的丫鬟。想他冷酷一世,唯独对她一再忍让,她却从未回以真心。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背后的人是谁,都无所谓了。胸腔中汹涌着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忽然上前,抓起刚才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箭,箭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海棠没有躲,她也躲不过。脖子上的冰凉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仰头望着端木夜。 端木夜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已经变得凌乱,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气的,他的脸颊泛着非常淡的红晕,配着他嘴角的一丝鲜血,骇人的同时也透着股妖异。 海棠道:“先让我替你包扎吧,等姚炳他们找来,你再杀我也不迟。”说清楚了一切,海棠反倒放松下来。 端木夜眉头一皱,冷笑:“好给你对我不利的机会?” “若我想对你不利,之前早就可以下手了。”海棠道。 端木夜冷冷地看着海棠,他已经无法再相信她了。手下是她温热的肌肤,他只要稍稍用力,她就会血溅当场,死在他的手中,再也无法欺骗他…… 海棠目光平和地跟端木夜对视着,直到他忽然头一低,下巴枕在了她的肩头,而他握着箭的手也滑落下去,锋利的箭尖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细的伤口。 他这是……昏过去了? 海棠试着推了推端木夜,他一动不动。她心中微微一松,这样也好,省得他不肯让她为他包扎。 端木夜大腿上的箭,海棠实在是没本事拔.出来,只能将箭折断,让露在外头的部分越少越好。而他背上的伤,她就干脆扒了他的衣服,用他自己的中衣扯成条,包扎了他的背。 做完了这些,她也无事可做,只能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她知道迟早有人会找来,她希望那个人是姚炳。她还希望,那时候端木夜依然昏迷着,姚炳带走他,而她则独自离开。如果找来的人是林雪霜也好,那样的话,她会请求林雪霜放端木夜一马,将他安置好之后,她会跟着林雪霜回去。若找来的人是那些死士……她总要想办法将他们引开的。 跑了一路,海棠有些饿了,她之前跟林雪霜走时顺手拿着的绿豆糕还在身上没掉,她拿出一块来,小口地吃了点,看了看端木夜,掰下一半放回去,剩下的一半慢慢吃了。 她想,她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不然现在就得饿得半死。 天色依然漆黑,距离天亮还早,海棠为端木夜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躺了,自己坐在他身边,靠着石头休息。没一会儿,困意袭来,她慢慢睡了过去。 天亮的时候,海棠也睁开了双眼。她看到身边的端木夜依然躺着,面色潮红,她忙伸手在他额头探了探,触手滚烫。他受的伤不轻,伤口可能已经感染了,再加上昨夜就这么在地上躺了一夜,发高烧也是正常。 海棠忙到站起身搜索了一圈,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一处小溪,溪水很小,水也很清澈,她身边没有什么容器,只能将手帕放溪水中浸湿,然后跑回端木夜身边,滴在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因为高烧干得蜕了皮,水一滴下去,他便下意识地动了动唇。 海棠找遍了两人的身上,没有找到任何火折子,她没办法将水煮沸消毒,不敢喂端木夜喝水,只能用帕子将他的额头,身上擦了又擦。要是有酒精就好了,冷水降温的效果跟酒精比相差太远,她才刚擦过一遍,他的身体又变得滚烫。 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受,海棠现在迫切希望能看到人影,只要不是那些死士,谁都行。 午后,端木夜还未清醒过来,不过不知道是海棠的降温法起了作用,还是他本身的体质足够好,他的高烧总算稍稍降了些下来,没之前那么烫了。 海棠想去寻求帮助,但她又不能丢下端木夜,可若要将他带上就更不可能了。之前能走进山里,是她扶着他,他自己也用了劲的,现在他人事不省,她又怎么可能带着他出去? 海棠进退两难,只能继续留在原地,时不时替端木夜擦身降温,还抽空试试看能不能钻木取火,可自然没有成功。 天色又一次晚了下来,海棠在不远处找到种果子,被虫子蛀了不少,想来是没毒的,她先自己试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过了一会儿见自己没什么事,就将果子置于端木夜嘴唇上方,挤出汁液来让他咽下。 很快那一大把果子就挤完了,她只要再去果树那儿摘,然后,她看到不远处的山头,有一队士兵正在搜山。 ☆、74|6.26 海棠一看到那队士兵就立刻找地方躲了起来,那队士兵到底属于哪个阵营的她也看不明白,自然不能轻易现身。 等那些士兵渐渐离远,海棠才赶紧摘了些果子,回到端木夜身边,继续挤了喂他喝下。她检查了端木夜的伤口,不禁皱了眉。现在天气虽冷了下来,但他的伤只是简单地包扎止血了,没有做过任何的消毒,太有可能感染化脓了,伤口已经有些往那个方向去了。海棠又忍不住摸了摸端木夜的额头,高烧还在,他的嘴唇越发苍白,她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感染发烧死去,她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海棠刚要起身,却感觉到手上一重,一只火热的大掌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忙低了头,就见端木夜正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她心中一喜,忙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端木夜注视着海棠,眼里却不见任何情绪,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再加上此刻他模样狼狈,竟显得有些可怜,海棠从未见过这样的端木夜,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涩。 她轻声道:“姚炳他们一直也没找来,或许他们……没办法来了。”她想,端木淳既然能派死士来刺杀端木夜,就不可能没有后续行动,说不定还配合着军事上的行动,利用端木夜被刺杀的消息劝降那两位都督或者什么的,她是不知道外头的形势如何,但既然连姚炳也没找过来,就说明情况不太好。端木淳的人一定不会放弃追杀端木夜,她现在唯一能求救的,恐怕只有……“我听林姐姐说过,皇上派来的范将军是来劝降的,不会伤害你,你的伤势太重,再耽搁下去恐怕会危及生命,我们去找范将……唔!” 海棠话还未说完,就觉手腕上一阵剧痛,端木夜冷如冰渣的视线转了过来,阴沉沉地说:“你敢!” 因为发烧,他的声音有些嘶哑而无力,却挡不住他语气中的阴冷。 海棠一怔:“范将军他是皇上派来的人,不会……” “住口!”端木夜怒声说了句,便似乎是没了力气,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只是胸膛却剧烈地起伏着。他向来高傲,绝对无法忍受失败,若让他成为阶下囚被俘虏,他宁愿战死。 海棠闭嘴不语。 她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一心只想端木夜早日失败,可真看到他此刻狼狈颓废的模样,她又觉得心痛难忍。 大梁皇帝还活着,他不会杀端木夜,她只希望端木夜能度过这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再度振作起来,不再去觊觎并不属于他的东西。即便她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让端木夜不再肖想那个皇位太难太难。 感觉到端木夜抓着自己手腕的手稍稍松了些,海棠轻轻掰开他的手,拿着帕子去不远处沾湿,回来后继续替端木夜擦洗降温。 端木夜眉毛微动,他还醒着,却不愿睁眼。只要看到海棠,他就会想起她对他的欺瞒,给不了她任何好脸色。她动作轻柔,仔细地一点点擦拭着他的身体,就像从前她还仅仅只是他的丫鬟时那样。 他忽然睁开眼,冷冷地看过去:“滚!” 海棠扯了扯嘴角,她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得知她的欺骗之后,他不会对她有任何好脸色,她只要离开,就能获得她一直想要的自由。 “听不懂吗?”见海棠不为所动,端木夜又怒喝一声。 “好……等你没事了,我就走。”海棠低声道,仗着端木夜现在动弹不得,她并不怕他。 很少有人敢这样跟自己说话,端木夜对她怒目而视,想撑起自己,却因全身酸软而无能为力。 海棠只当看不到他的眼神,仔细地替他擦拭过降温,便退到一旁,不再出现在他眼前。她骗了他,以他的自尊,怎么可能在得知真相之后不恨她?她还是不要总是在他面前晃悠惹他动怒了。 端木夜没一会儿又昏了过去,海棠休息了会儿,叫了他一声,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便起身四下行走,观察着情况,也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暂时离开端木夜,下山打探一下情况。 端木夜的伤势不容拖延,她已经看到有化脓溃烂的迹象,要是医治不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海棠犹豫不决的时候,她看到不远处又有一队人正在搜山。那队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但她发现,他们手上拿着的刀是特制的,跟昨夜刺杀端木夜的死士手中的一模一样! 海棠心中一跳,她和端木夜所在的位置距离那队人马并不远,好在大石头旁边的树木还算茂盛,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会发现,然而他们若是一寸寸搜索过来,这里迟早会暴露。 危急时刻,海棠也顾不得太多,她回到端木夜身边,将他的外衣往自己身上一套,又打散了头发,挽成个简单的男子发髻。然后,她捡了旁边的枯枝,快速地在端木夜身边盖了一圈,将他牢牢遮掩住。做完这一切,她才悄悄地离开了这儿,走了足够远,才隐藏起身形。 静静地等待了会儿,见那些死士越来越近,海棠站起身便往与端木夜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她这一跑便弄出了不小的动静,那群死士很快便发现了她,互相招呼着便追了过来。 海棠拼了命往前跑。她之前在高地看到几百米远处有一处峭壁,那儿正是她的目的地。她知道她这样引开死士并没有什么大用,他们很快就会追上她,而一旦追上,发现她不是端木夜,就会明白端木夜就在附近,而她只是为了引开他们的诱饵罢了,他们只要往她逃走的相反方向去找,很快就能找到端木夜。 所以,她必须顶着端木夜的壳子“死”在他们面前。只要她跳下峭壁,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知道她不是端木夜,等他们下去找到她的“尸体”,那也已经为端木夜赢得了不少时间,说不定会有转机。而且,跳崖也不一定会死,说不定她会有奇遇,找到隐藏的山洞,发现不传秘籍,练成绝世武功重出江湖……瞧,多美好的未来? 海棠一路深一脚浅一脚,后头的人越追越近,她心中着急,就怕自己无法在被他们追到前跳下峭壁。慌乱中,她一脚踩空,竟直接从一处缓坡上滚了下去,咕噜噜滚了好远才停下。她头昏脑涨,勉力撑起身体,眼前却一片晃动,抬起手抚着额头,触手却是一片温热,额头磕破了。 不能停,她要继续跑。 海棠踉跄着站起身,脚下却是一扭,整个人又一次摔倒在地。追击的人声更近,她好像听到他们已经包围了她,前后都是脚步声。她又一次支撑起身体,眼睛里却不自觉地流出泪水来,她真是枉为穿越女,竟然连引开追兵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鲜血有些流入了她的眼睛,她睁不开眼,只等着对方将她拿住,正绝望之时,却听耳边一阵兵器交击声,有个年轻的男人在她跟前道:“你是……海棠吧?” 听这声音之中似乎并无恶意,海棠忙擦去脸上的鲜血,抬头看去。只见眼前是个不到二十五岁的英挺男子,身着盔甲,表情尽量柔和地看着海棠。 海棠余光一扫,便看到一对士兵跟那些死士战成一团,士兵的数量占优,那些死士且战且退,丢下一地尸体后幸存的少数全都逃离了。 “在下范英,林姑娘先前同我说过,你被世子殿下一道带走,抱歉,我来晚了。”男子朗声道。 范英? 他就是林雪霜曾经说过的范将军! 海棠顾不得许多,死里逃生的喜悦也压不住此刻心中的急切,她抓着范英的手道:“世子受了重伤,危在旦夕,还请范将军救他一命!” 范英忙道:“世子现在何处?” 海棠忙起身,刚站稳眼前变是一黑,顺手一抓旁边范英的手臂,好不容易才缓过来道:“范将军请跟我来!” 她在前领路,带着范英和他的士兵,向端木夜藏身之处行去。看面相,范英是个光明磊落之人,既然林雪霜和皇帝都信任他,她也没道理怀疑他会对端木夜不利。端木夜再不治疗,恐怕真的要不行了,她不得不冒险一试。 端木夜再度醒来之时,并没有看到海棠。周围一片宁静,他极力撑起身体,将身上那些枯枝拿开,半靠在大石头之上,忽然冷笑了一声。 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果真是离开了!好一个虚情假意的骗子!说什么等他没事了才走,却趁着他昏迷了一走了之,果真是好样的! 他想起身,却浑身无力,禁不住喘着粗气。他不会死在这里,他要让所有害他的人,都付出代价。他会成为人上人,那个皇位,他一定会拿到手,他会东山再起,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端木夜闭眼喘息了会儿,好一会才再睁开,眼中却不自觉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他微微垂下视线,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她竟然真丢下了他! 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喘息声和稍许的虫鸣声,忽然,他听到一个急切的脚步声靠近,蓦地抬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繁茂的枝叶被分开,一个狼狈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端木夜眸光一亮,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紧抿的嘴角有一丝非常小的上扬弧度。 那丝弧度很快便更为上扬,化为了一声冷笑:“海棠,你回来作……” 虚弱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看到海棠身后跟着一队士兵。 海棠快步走到端木夜身边,蹲下道:“是范将军,他来救……” “滚!”端木夜脸色大变,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力气瞬间涌到手上,他狠狠推开海棠,眼里结了冰似的,“海棠,你……你好样的!” 海棠本就受了伤浑身难受,此刻被他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脑袋阵阵痛着,她半天都爬不起来。 “海棠姑娘!”范英见状,忙过来搀扶海棠,他视林雪霜为朋友,她拜托他找到海棠,他自然不想有负所托,带回去一个伤痕累累的海棠。 “多谢范将军,我没事。”海棠缓过神来,便推开反应,自己尝试着站起身。 范英只得松开海棠。 海棠看向端木夜,他正冷冷地盯着她。 看到海棠一身狼狈,额头摔破,鲜血染红了半张脸,端木夜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忍。曾经他希望能捧在手心的女子,竟会变得如此狼狈。 可上前来想要搀扶起他的士兵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沉下脸,任由士兵们将他扶起。 海棠提醒那些士兵道:“他的伤在背部和右腿,你们小心些。” 端木夜虽在士兵们的搀扶下才得以站立起来,然而此刻他仿佛恢复了一贯的傲然,沉默着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海棠松了口气,她本还担心端木夜会反抗,拒绝被救治,那样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刚走几步,端木夜忽然回身看向海棠,一字一句冷道:“海棠,将来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我也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再没有看她一眼。 海棠愣住,好一会儿才垂下视线,无声地应了句“好”,慢慢跟了上去。 ☆、75|6.27 端木夜毕竟身体虚弱,半途就再度昏迷了过去。 海棠担心了一路,直到范英将端木夜在原来的府邸安抚好,请来大夫,她才放松下来。大夫在屋里替端木夜治伤的时候,范英虽劝她去休息,她却执意待在外头等着,只稍稍用湿帕擦了擦脸上的脏东西。 大夫是范英随军带的军医,见惯了刀伤箭伤,处理起端木夜的伤势来游刃有余,但也好一会儿才出来。海棠见状忙迎了上去,军医的表情有些凝重,对范英回道:“范将军,世子殿下他伤势颇重,能否痊愈但看明早热度能否褪去了。即便他保全了一命,恐怕他那腿,也是……”他说着摇了摇头。 海棠闻言心中一沉,呆呆地站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范英对海棠道:“海棠姑娘,在下已经通知林姑娘,她即刻便能赶来。也让李大夫瞧瞧你的伤吧。” “多谢范将军。”海棠回神,赶紧道了谢。 海棠伤多是皮外伤,李大夫替海棠处理了伤口,便告辞离去了。这里是端木夜原来的府邸,死士的袭击令府中一片混乱,尸体虽早已收拾掉,但鲜血却没那么快清理干净,看着极为吓人。海棠那两个丫鬟在袭击开始前被林雪霜打昏了,刚巧躲过了一劫,此刻依然还惊慌失措,看上去惶惶然的。但看到海棠这个熟悉的人出现,二人总算跟有了主心骨似的,强自压下慌乱,替海棠烧水沐浴。 海棠收拾好出来,林雪霜已经到了。她并非普通女子,那一日的混乱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见海棠只受了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她轻轻抱了抱海棠,并未多语,只道:“你想今天就随我离去,还是等明天?” 海棠默然,过了会儿才道:“林姐姐,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林雪霜眉头微挑,点头,等着海棠说下去。 海棠无法在端木夜还生死未卜的时候离开这儿,况且她必须跟林雪霜说明真相。林雪霜冒险来救她,她之前却隐瞒了那么多事,她于心有愧。除了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本书的事,她会说出一切。 “林姐姐,很对不起,之前我撒谎了。”海棠道。 看出海棠要说的是个很长的故事,林雪霜抬了抬手示意海棠坐下。 海棠告诉林雪霜,关于穿越的事,她并没有撒谎,只不过她穿越来的时间点更早。之前碰到林雪霜时,她知道林雪霜也是穿越的,但不敢跟她相认,后来她得罪了端木夜,跳湖被林雪霜救上来后,为了摆脱端木夜,得到她梦寐以求的自由,她假称自己是刚穿越的,对外宣称失忆,不过是为了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林姐姐,很对不起。”海棠道,“我本该早点告诉你,端木夜要造反的事,但那时候我已经撒了那样的谎,没法说出来而不让你怀疑。” 林雪霜沉吟着,她端起了桌上的茶水,有些凉,她却一口饮尽,空杯敲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爱上他了?”林雪霜沉声道。 海棠一愣,垂眸不语。爱么?她不太确定。但端木夜,确实在她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对他的感情太过复杂,已经无法用简单的词去形容了。端木夜是这个时代的特权阶级,张扬跋扈,草菅人命,而这个时代的掌权者,谁又不是这样呢?只不过有些人对外善于伪装罢了。过去在齐王府中,她还是他丫鬟的时候,他耍弄她,试探她,逼迫她,她时时处于生死边缘,对他又怕又恨。可他身上,也有些连现代人也及不上的特质。他不畏强权,敢于觊觎对天之子的位置,他以为她失贞时,却一点儿都没有嫌弃她,看不起她。他为了她,反抗他的母亲,与他母亲冷战。他喜欢她,后来身边就只有她一个人,别的女人看也不看。他甚至不在乎她的卑贱身份,说要让她当他的皇后……就算是在现代,她也不可能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男人。 她爱端木夜吗? 海棠真的不知道那算不算爱。过去的那些心酸、恐惧和绝望,她没有忘记,也永远不可能忘记,可他对她的好,对她的付出,她也谨记在心。 “我不知道。”海棠如实道,“只是,如果不能亲眼见到他脱离危险,我无法安心离开。” 林雪霜点头:“既然如此,我也陪你留在这儿。” “林姐姐……”海棠眼眶有些红。 林雪霜道:“海棠,我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你有你的苦衷,我理解,我也原谅你了。” “谢谢你,林姐姐!”海棠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两天经历了太多,端木夜还在危险之中,好像只有这一件事才是这段黑暗时期的唯一安慰了。 这一夜是端木夜的危险期,要是高烧不退的话,或许会就此死去,然而就算度过危险期,李大夫也说他的腿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当时她被这个消息弄蒙了,都没来得及细问。李大夫的意思,是说将来端木夜即便活了下来,也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用那条右腿走路了吗? 海棠一想起这个可能就觉得心痛。端木夜心高气傲,他怎么可能忍受自己身有残疾?他或许会生不如死。 端木夜的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海棠也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林雪霜陪着海棠一起去了端木夜的病房,他高烧不退,面色潮红,双唇苍白,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即便是在昏睡之中,眉头也是紧锁着的。 林雪霜告诉海棠自己想办法去弄点高浓度酒精来,便出去了。海棠一个人坐在病床旁边,凝望着端木夜。 她忽然伏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如果你死了,还怎么让我生不如死?” 海棠侧着头,她看到端木夜的眉头微微动了,然而也仅是如此而已,他并没有睁眼。 海棠直起身,微微一笑,轻声道:“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还感兴趣,你想问的,我都会回答你。我会告诉你,比命和痛更让我在意的,是自由。我会告诉你,我真的来自未来,所以我们三观不合,在你身边待着,看着你的所作所为,我真的很痛苦。我会告诉你,虽然我骗了你,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如果你不是那么坏,我也没必要为了活命为了自由撒那么多谎。” “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在我自己的世界,我也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凭什么要被你这样轻贱呢?”想起自己的父母,海棠的声音忍不住有些哽咽,“我那么想他们,却只能待在这个世界,还要被你恐吓,真的恨不得你赶紧死了……” 海棠有些说不下去了,她站起身,背对着端木夜,小声啜泣。她真的想念她的现代,想念她的父母家人和朋友,想念现代化的一切。好一会儿她才停下啜泣,侧头看向端木夜。按照道理来说,像端木夜这种十恶不赦的人,死了真的活该。那些有亲人死在他手中的,那些曾被他无故迁怒杖责的,一定恨不得他就此烧死过去,她本来也该是那其中的一员……本来。 林雪霜很快就带来了高浓度酒精,海棠也不假手他人,自己替他擦拭全身降温。她担惊受怕了两天,身体也很疲惫,但现在让她去睡,她不可能睡得着。这一晚,她就守在端木夜病床旁,不停地帮他降温,直到天微微亮,他的高烧竟真的退了不少,她才支撑不住坐倒在地,靠着他的病床沉沉睡去。 外头的光跳跃着落在端木夜微翘的睫毛上时,它颤了颤,然后他睁开了眼。他挣扎着想起身,身上的伤口立刻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便又躺了回去。 海棠睡得不深,几乎是立刻惊醒,看到端木夜醒来,她脸上的表情立刻一松,下意识露出喜色。果真是祸害遗千年,端木夜活过来了,他没死! 然而,海棠眼中的喜悦在对上端木夜冷漠的视线后敛了下来。她想,这时候他一定不愿意看到她。 “我去找大夫。”海棠低声说了句,转身便走。 却听身后端木夜道:“站住。” 海棠停下脚步,深吸了口气才回头道:“还有什么事?” “这几天我不想看到你,不想被我一剑杀了的话,别在我跟前晃。”端木夜冷冷道。 海棠微怔,努力露出一丝笑:“好。”看来,他对于过去疑惑的事,已经完全不感兴趣了。这样也好,他不想看到她,她就自动消失。至于等他想看到她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她觉得无所谓。 反正,她也从没期待过她和他会有什么好结果。 ☆、76|6.30 果真如同对端木夜答应的那样,之后几天海棠并没有再去看望他。从林雪霜口中,海棠也得知了目前的情况。皇帝知道端木夜的事后,要范英在端木夜的身体稍稍好转之后就带他回临沂。而战场那边,那一天端木夜遇刺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端木淳确实如同海棠猜测的那样,趁机跟那两位都督进行谈判、招降。 这年头出兵必须冠以正义之名,否则得不到军心更不到民心。之前端木夜出兵的借口是清君侧,说皇帝身边小人作祟,他不忍看皇帝受到蒙蔽。在端木夜被抓之后,那两位都督都不用端木淳多费口舌,直接交出军权投降了。 至于南戎的军队,之前才在端木夜的接应下进入大梁国境内,原属端木夜的军队一反水,南戎军队就成了瓮中之鳖,死伤大半,俘虏无数。 虽然海棠不能去看端木夜,但对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她也从范英那儿了解得很清楚。端木夜身体恢复得很慢,这一次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他依然只能躺在床上下不来。但好歹情况是稳定下来了,因此这几日便准备启程回临沂。至于端木夜的腿,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情况不容乐观。 启程那天,海棠远远地看到了端木夜,他身为阶下囚,却因为皇帝的命令而被照顾得很好,坐的是舒适的马车,由几个下人抬上去。他还无法起床,距离太远,海棠也不知道他情绪如何,想来是好不了的。不过她看到李长顺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端木夜身边,虽然她个人不太喜欢李长顺,但她知道李长顺对端木夜非常忠心,她相信他会将端木夜照顾得无微不至。 回程路上乏善可陈,海棠一直跟林雪霜待在一起。看到临沂城墙的那刻,海棠忽然就有了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没想到离开临沂不过那么些时间,事情竟然已经天翻地覆。 端木夜直接被带入皇宫,而海棠没有宣召不得入内,只能跟着林雪霜回林府去。她知道大梁皇帝既然专程让范将军去找端木夜,带回去的路上还精心照料,那端木夜的命是不用担心的了。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端木夜会面临怎样的惩罚? 那一切已经不是海棠能控制的了,说到底,她的身份不过就是个奴婢,虽然林雪霜对她很好,连带着别人也高看她一分。可海棠本人并没有什么能量,到现在为止,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海棠在林府好好休息了一天,她本以为事情没那么快出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二皇子竟然来到了林府,还带着皇帝的口谕,让她进宫面圣。此时林雪霜并不在府中,皇帝的口谕,自然没有人有胆子不从。 海棠这样一个小人物,本不该有见皇帝的资格,她随便一想就知道,这一切恐怕跟端木夜脱不了干系。只是让她觉得古怪的是,为什么来宣读皇帝口谕的人是二皇子,而不是什么公公? 二皇子表情凝重,在海棠坐上马车之后,他竟然也钻了进来。 对上海棠惊诧的目光,端木荀面容苦涩:“海棠姑娘,此次父皇宣你入宫,恐跟堂兄有关……我虽能力有限,然而到时候若有不妥,我定会尽全力保全你。” “多谢。”海棠此刻也是心事重重,闻言扯了扯嘴角,有些敷衍。皇帝召她入宫,如果有什么事,恐怕也不是二皇子能兜着的,更何况……她其实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那时候,端木夜说过,只要有机会,他会让她生不如死。想来,这次去她是凶多吉少了。 从前,海棠一直渴望的,就是自由。她不愿意沦为这个时代的行尸走肉,跟每一个被教化成三从四德的女人一样,守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一切的喜怒哀乐只跟男人的喜憎有关。所以她其实很羡慕林雪霜,即便在这样一个对女人极为不公平的时代,她依然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过得自由自在。她没有那个本事,从开始就只能艰难地追寻属于自己的微小自由。她谨慎前进,小心翼翼,只因她明白,她的身份令她的身体被困在齐王府中,她身不由己,唯有心灵的自由,才是真正属于她的自由。 可现在,她的心已经不自由了。即使她万分防备,她还是喜欢上了端木夜。为此,当她因为大义而希望端木夜兵败时,她是矛盾而痛苦的。在这场战争还没有扩大的时候端木夜就被抓,一切的牺牲控制在最小,那已经是最好的结局。理智上来说,她很认同这样的结果,但从感情上来说,她会为端木夜感到悲哀。他作为一本书的反派,面对男女主的光环,注定要失败。想到端木夜的心情,她就不自觉地难过。 “世子他……身体如何了?”马车中一片沉默,海棠终究忍不住问道。 端木荀面色微变,叹息一声看向外头,轻声道:“昨日太医会诊,他的右腿伤势太重,即便日后调养得当,也可能会导致跛足。此外,这次伤到身体根本,他将来恐会子嗣艰难。” 海棠沉默着听完,双手却忍不住在身前紧握。腿伤留下残疾,再加上不育,对端木夜来说,大概称得上是生不如死吧。她为他感到心痛,然而当她想起他在书中的结局,又觉得这样的结果算得上很好了。他做错了那么多事,只付出了这么点代价,已经算是老天对他的厚待了,至少他还活着,齐王府还完整。 端木荀见海棠沉默不语,也知她心中难过,不再开口。本来,来宣海棠进宫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却是他堂兄亲自让父皇派他来的。他知道海棠这一去祸福难料,然而他是父皇的儿子,周围又都是父皇派来随行之人,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可能带着海棠逃离临沂,逃离这一切,他只能像个懦夫,将她送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仍记得因身体虚弱而面色苍白的端木夜请求父皇让他来宣读口谕时脸上那讥讽的笑,端木夜是故意的,故意让他面对自己的懦弱无能。端木夜是受宠的世子,连谋反这种大罪他父皇都能看在齐王的面子上饶了他,而他是不受宠的二皇子,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拯救不了。 一路沉默。 马车驶入皇宫,却并未停下,咕噜噜地驶入,最终在御书房外停下。 海棠下了马车,垂着视线,低眉顺眼的,随端木荀走过那一排排的宫廷侍卫,最终进入御书房之中。 “民女海棠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海棠恭恭敬敬地对那穿着黄袍的中年男人行了跪拜大礼。 “起来吧。”皇帝显得有些平易近人,声音听起来并不威严。 海棠缓缓起身,恭敬地站立一旁。 刚刚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她就扫了一眼,最先看到的是旁边坐在一把轮椅上,面色苍白的端木夜。他微微垂着视线,像是并没有察觉她的到来,往日的飞扬跋扈早已不在。 除了端木夜之外,齐王、齐王妃,太子,林雪霜竟然也都在,可海棠也不好到处乱看,只能低头等待皇帝对她的处置。她可以感觉到,皇帝正打量着她,心中忍不住紧张。 “夜儿,海棠姑娘已经来了,你有何话要说。”皇帝转头看着端木夜问道。 海棠心头微跳。 只听端木夜开了口,他冷哼一声,目光直直地落在海棠身上:“我可以回封地,我还可以保证安分守己,我只要带走她。” 端木夜此话一出,最先反对的是林雪霜,只见她秀眉微蹙,冷声道:“她是我的义妹,此事我绝不允许!” 似乎早就对此有所预料,端木夜嘴角依然挂着笑,却不去看林雪霜,目光反而凝在海棠身上。 除了林雪霜之外,端木荀也因为端木夜的话而面色大变,他不自觉地踏前半步,却及时回过神来,隐忍地回到了原处。他的动作几乎没引起别人的注意,然而端木夜却瞥了他一眼,笑容讥诮。 林雪霜此刻已经换成了女装,但依然显得英姿飒爽,与太子站在一道,风头甚至隐隐盖过了他。 大梁皇帝跟林雪霜的接触不多,他只是觉得奇怪,他儿子明明早已休弃了这个悍妇,不知为什么两人此刻又如胶似漆起来?但此时此地,重要的还是端木夜的问题,只见他淡淡道:“成为世子侧妃,也不算辱没了她。” 皇帝这话说得客气,在他看来,即便是林雪霜这个前太子妃的义妹,不过就是名义上说得好听,能被端木夜看上,是她走运高攀了。 却听端木夜接口:“不是侧妃。”他顿了顿,望向海棠,漂亮的双眸中冷色弥漫,满是恶意,“我要带走她,无名无分。” “欺人太甚!”林雪霜眉头一皱,当场就要翻脸。无名无分地将人带走,这样的要求,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种莫大的侮辱。 一旁端木淳忙拉住了林雪霜,后者回头瞪他一眼,正要甩开他,却见海棠轻轻福身,声音稳稳的似是平淡地回道:“民女自愿随世子回封地。” ☆、77|7.5 海棠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轻描淡写,然而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海棠!”林雪霜眉头一皱,似是不敢相信海棠竟会同意这种无稽的要求。 海棠侧头看向林雪霜,目光却不自觉地游离到林雪霜身后,跟端木夜那略带惊诧的目光一对上便缩了回来,只看着林雪霜道:“林姐姐,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谢谢你之前的照顾,今后请让我走自己选择的路。” 林雪霜一直看在海棠是同乡的份上照料她,时间久了,也处出些真感情来,可她们毕竟是不同个体,她不可能决定海棠的人生。听到海棠态度坚决,她即便觉得海棠这样的决定不对,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只要将来海棠改了主意,她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她沉声道:“既然你已决定,我便不再说什么。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的姐姐,受什么委屈了尽管告诉我。” “谢谢。”海棠望着林雪霜,千言万语也不过就化为一句谢谢。 在场之人,在反对海棠的决定之上,只有林雪霜最有资格,如果连她都不再反对,那其他人根本就无话可说。 端木夜的决定,齐王和齐王妃自然不会反对,他们甚至对于海棠的应允更欣然,不然端木夜若是不回封地,还不知会怎样。齐王妃虽恨极了海棠,但关乎自己独子的安危,她自然只能先将自己对海棠的恨意压下。 端木淳对于自己父皇对端木夜的姑息心中不喜,却并不想违抗父皇的命令,若端木夜果真回了封地后安分守己,他便放过他又何妨? 在场众人中对海棠的话反应最理解的便是端木荀,然而他不受宠,又没有任何立场,再加上海棠自己都自愿接受了端木夜的要求,他就更不可能站出来说些什么了,不过是徒增笑柄。 大梁皇帝本就没有想过海棠会拒绝,即便端木夜所谓“无名无分”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认为海棠同意了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事了,他留下亲弟齐王,让其他人都散了。 海棠跟着众人一道走出去,她正犹豫着现在是先跟林雪霜回去,还是直接跟端木夜走了,就见端木夜就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海棠脚步微顿,对林雪霜道:“林姐姐,就此别过,你对我的照顾,将来有缘再报。” 林雪霜眼睛一抬看向端木夜那儿,又飞快地收了回来:“海棠,你先跟我回去个几日,也不急在这一时,总要收拾些东西带上的。” 海棠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林姐姐。你保重。” 她走前一步,给了林雪霜一个拥抱。林雪霜并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然而此刻,她也没有推开海棠,反而抬手紧紧抱了她一下。 跟林雪霜惜别之后,海棠便来到了端木夜身边,李长顺方才并没有跟进去,此刻他看了海棠一眼,对她笑了笑,带着点小心。之前李长顺也是侥幸才保下了一条小命,为人收敛了不少。 海棠回以一笑,恭敬地站到端木夜身旁,低眉顺眼的,如同每一个谨小慎微的婢女。 端木夜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到来,然而她一来,他却又冷冷地开口吩咐李长顺:“回府。” 他没跟海棠说话,海棠也不甚在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只偶尔抬头看他的背影一眼。 海棠其实明白,她这是在作践自己,太傻了。她要是不同意跟端木夜走,自有林雪霜会保她,有林雪霜和太子这两棵大树在,她足以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如果是几个月以前,她一定会对那样的未来欢欣鼓舞,迫不及待。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不再是当初的海棠,物是人非。今天她答应端木夜,其实更多的是一种亏欠心理。他恨她,认为她骗了他,那她就拿自己赔他。从前她过的也不是多好的日子,将来再怎样她也不怕。如果他恨到想要弄死她也就罢了,可如果他只想让她生不如死,那么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恨意迟早会淡去,而她的愧疚也会消失,到那时候,也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世界这么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齐王府还是老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到这场谋反风波的波及。几天之后,海棠也总算明白了,皇帝是怎么堵住朝廷悠悠之口的。原来,皇帝对外说端木夜是受了他的旨意,才做出与南戎合谋的假象,以此来消灭南戎的有生力量。这一说法将端木夜从一个谋逆者变成了英雄,皇帝也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并因为端木夜“在战中受伤”而赐他回封地养伤。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但明眼人都知道内.幕,端木夜这是被软禁了。 回到齐王府的海棠,日子过得也如同她所预料的一般不怎么好。刚开始那几天,海棠在红叶苑中就像是个透明人,所有人都忙着打包东西,只有她被无视了。大家弄不清楚她回来后的位置,端木夜也从未明示过,因此便保守地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可那一天,不知道是不是看她过得太舒坦了不高兴,端木夜忽然让李长顺来叫海棠过去端茶递水。 这工作海棠也是做惯的,她端着茶水到书房的时候,李长顺就在门口等着,她本想交给他,谁知他竟侧身让她进去,她只得走入书房内。 端木夜并没有待在书桌之后,他如同那天海棠见到的那般坐在轮椅上,手中拿着卷书,手边小几上放着凉掉的茶水。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头也未抬一下,仿佛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海棠慢慢走近,将茶水端到圆桌上放下,倒出杯清冽的茶来,端着茶杯来到端木夜身旁,轻声道:“爷,茶来了。” 她将茶杯放到端木夜身边的小几上,正准备退下,却见端木夜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一扫袖子,茶杯便被他拂下小几,在海棠跟前的地上摔成了碎片。 “跪下。”他连个理由也懒得给,冷声道。 海棠愣神几秒,面不改色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茶杯碎成的锋利碎片上,带来阵阵刺痛,她握紧了交缠的双手,忍了下来。 书房内一时间一片寂静,端木夜手中长久没翻动的书终于往后翻了几页。两人距离够近,他只用眼角余光就能看到海棠逆来顺受的模样,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此刻终于好上了一些。 翻了几页的书,又渐渐停止在一页上,长久没有再往后翻动。 到了现在,端木夜还是无法承认他失败了。从他打定主意要抢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之时起,他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若不是当初他父亲救了当今的皇帝,如今成为太子的人会是他,那个位置,理所当然是他的。他不甘于屈居人下,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端木夜拳头紧握,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今后他将拖着这一个残破的身躯,被囚禁在封地,终生无法再离开一步。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一切本该很顺利的,此刻他本该坐在龙椅之上,让原本掌控这天下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地祈求他的饶恕。 造成了他如今境况的人之中,是否就有海棠呢?她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 端木夜掀起眼皮看了过去,他看到她笔挺地跪在地上,头却低着,寂静得成了座了无生机的雕像。他多年来的布置一夕之间被清洗,事到如今,除了对她,他又能如何宣泄他那滔天怒火呢?他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同意跟他走的,他只知道,今后的日子,他的怒火不会再无处发泄。他不会轻易杀了她的,他现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收回视线之时,端木夜无意间瞥到了海棠的膝盖处,那里有些许血丝渗出,染红了被茶水浸湿的衣料。他的心中忽然一阵畅快,就是这样,他想,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一丝欢喜。 海棠一直跪到了傍晚,直到李长顺将端木夜推出去吃饭,她才在李长顺的示意下艰难地起身。双腿已经麻木,她刚起身就又摔倒在地,她便干脆坐在地上,轻轻揉着膝盖边的肌肉,膝盖上的痛也麻木了,不过碰到还是会痛,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起身,慢慢走出了书房。 府里的晚膳时间已经过了,海棠饥肠辘辘,正想着去哪儿弄点吃的,却见茉莉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递过来两个白面馒头,快速道:“海棠姐姐,这是我给你留的,你吃吧,别告诉别人是我给你带的,我走了。” 都没等海棠多说什么,茉莉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海棠笑了笑,拿着那两个馒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第二天也是如此,端木夜将海棠叫过去,又让她跪下,只为了折磨她,看到她过得不好,他也就舒心了。接连几日,海棠膝盖上的伤得不到休息,反而伤上加伤,连她自己看了都觉触目惊心。好在她住的还是老地方,总算找到一些从前用过的药膏,敷上勉强凑合了。 这么折腾了几日,齐王府都收拾打包好,准备启程去封地了。齐王府要整个搬到封地去,丫鬟小厮们想要留在临沂的,齐王都给了遣散费放出去了,剩下的都是签了死契或者不愿走的。 海棠跟茉莉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因为有其他人在的关系,茉莉也并不跟她说话。海棠理解她,这几天茉莉总是在她错过饭点时悄悄带馒头给她,她已经很感激茉莉了。 一路颠簸。 花了一个月时间,大部队才到达位于南方的齐王封地。封地的齐王府比之临沂那个大多了,就像是另一个小号皇宫。齐王府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保养,再加上回来前早就先派人过来通知过了,因此回来的人稍作收拾,就能安顿下了。 海棠住在了端木夜所在的安平居,按照李长顺的吩咐,成了个最低等的粗使丫鬟。端木夜不再让她去他房里奉茶,她也得以喘息,膝盖上的伤早就结痂,伤口处皆是粉红色的新肉。 端木夜不叫海棠过去,海棠也就见不着他了。作为一个粗使丫鬟,她的工作是浣洗衣物,整个安平居的衣物都是她和另一个叫小梅的丫鬟的任务。小梅是原本就在这个齐王府中,人很老实,也沉默,海棠跟她一起洗衣裳时,两人基本上一句话都不说,各自干各自的。 安平居很大,比临沂那个齐王府中的红叶苑大了整整一倍,院子里种了不少桂树,株株都有近十米高,想来已经有十数年的树龄。此刻已是初冬,绿色的叶子间,有些许小巧的白花躲躲藏藏,花香要靠近了才能嗅到些许。 海棠有时候经过那些桂树,就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看会儿,鼻翼微张,努力想嗅到一些桂花香气。她想,这些桂树或许是四季桂吧,才会在这样的季节也开出了小小的花儿,她记得她穿越来前所在的城市到处都是桂树,一到秋天,整个城市里都是桂花浓郁的芳香。安平居里的这些桂树,香气太淡,有时候微风袭来,刚巧顺风,她便能闻到些熟悉的味道,恍惚间有种回到了现代的错觉。 有时候,海棠也会在桂树下看到坐着轮椅的端木夜。她离得远,躲在暗处,他就看不到她,她却能看到他桂树下寂寥的身影。有时候,他手中会拿着一壶酒,一个人安静地坐在树下,时不时喝上两口,然后忽然将酒壶丢到树上砸个粉碎,有时候,她会看到他一拳打在树身上,落得个满手的鲜血,却浑不在意,整个人好像失去了魂魄似的,对什么都不在乎。 海棠真不愿看到这样的端木夜,每一次她都觉得无法迈开脚步,只静静地陪着站在远处。 所以,当她有时候在刺骨冰冷的水中清洗着衣物,冻得双手通红,看到端木夜在李长顺的陪同下来到附近,满脸阴沉却快意地看着她时,她心里却是高兴的。至少这时候,端木夜是鲜活的,才像是活着的。她想,看到她受到折磨,他总是高兴的,所以她会故意将冻得通红的手露在外头,满脸痛苦地呵着气,继续洗。可惜现在天气还不够冷,不然要是手上长些冻疮出来,那就更好了。不知道端木夜什么时候会来视察她受苦的模样,海棠每天出房间都会让自己看起来憔悴一些,将一些碎发漏下来,显得更为狼狈。跟她同工种的小梅姿色普通,却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对比起来,海棠的模样就更显得楚楚可怜了。谁也不知道,狼狈的外表掩藏之下,海棠却边洗衣服边在心里哼着歌,甚至每天入睡前嘴角都挂着淡笑。 这一日,海棠做完了一天的活正要去休息,却见前院有人过来,说是有人找她。她带着疑惑走了出去,看到来找她的人,她眼睛一亮。 来的人是牡丹。 看到海棠狼狈的模样,被冻得通红的双手,牡丹的眼睛蓦地红了,她紧走两步,一把握住了海棠的手。 牡丹的手是暖的,海棠冰冷的手一被握住,她就觉得心里也暖了起来,不舍得从牡丹的手里抽出来。 “海棠……”牡丹有那么多话想跟海棠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端木夜拿牡丹来威胁海棠,海棠现在的情况如何了,牡丹不清楚,她只是发自内心地担心着海棠。 海棠知道牡丹在担心自己,她眨了下眼睛,忽然抱着牡丹嘤嘤地哭起来。牡丹被海棠哭得心中一颤,眼中的泪也落下,却听海棠在她耳边极轻地说道:“牡丹,我很好。我现在的样子,其实都是我装的,你别担心。你也知道,我鬼主意最多了。”她不知道端木夜或者端木夜的人有没有在暗处盯着她,所以她必须对任何人做出痛苦的模样,可她又不想让牡丹忧心,只好这么做了。 牡丹眼泪刚落下就听海棠那带着些许调皮的声音,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她总是相信海棠的,既然海棠这么说了,她便决定配合她。 虽说心中告诉自己,海棠的眼泪并非真正的悲伤,可想到海棠此刻的模样,牡丹依然觉得鼻子酸涩,悲从中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流落在外的那些日子里,海棠到底受了多少的罪?她回到这里,又正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 两人哭成一团,好久才松开。 海棠红着眼睛声音带着哭腔道:“牡丹,我现在过得好辛苦啊嘤嘤嘤……我好想跟着你私奔去嘤嘤嘤……”她说着还朝牡丹调皮地眨了眨眼。 牡丹心中难过,却忍不住被海棠逗笑,忍了半天,只能拿帕子遮住眼睛,假装抹眼泪来掩饰她此刻又哭又笑的诡异表情。 “牡丹,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可我还得回去干活呢。不然恐怕今晚都不能睡了,你快回去吧。将来有机会,我会去看你的。”海棠捏了捏牡丹的手心,在她手心比划了几个字:“我回去就睡觉,晚安”。 牡丹哭笑不得,只好用力抱了海棠一下,恋恋不舍地离去。 海棠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牡丹离去的背影,用帕子抹了把眼泪,才红着眼回去。 刚回到自己房间没多久,李长顺便让小太监把海棠找去。海棠并不觉得多意外,跟着小太监去了端木夜的房间。 端木夜此刻自然还未休息,坐在轮椅上,目光阴沉地看着海棠走近。 海棠福了福身道:“爷,您找我?” 端木夜看了李长顺一眼,后者立刻带着所有人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端木夜和海棠两人。 端木夜冷笑了一声:“你可是后悔了?” 海棠微怔。这大概算是她回到他身边之后,他第一次认真跟她谈话。只是他这话,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听端木夜继续道:“别装傻了!那日在皇帝面前,你同意跟我回来,别说你没抱着我会原谅你的念头!” 那一日在皇帝面前,他说出那番话,本并未料到海棠会轻易同意。但就算她不同意,他也无所谓,他知道为了安抚他,皇帝总能让海棠同意的。可她却偏偏毫无抗争便同意跟他回封地来。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可劲地折腾她,让她受尽苦楚,刚开始他确实能从她的痛苦中得到一丝快慰,安抚他无处发泄的怒火。可时间一久,快慰没有了,相反他的怒气却越来越盛。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每每看到她那憔悴的面容,总能让他心中怒火翻滚。她为什么还不求饶?她为什么不来祈求他的原谅?!而当他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时,便如同当头浇了盆冰水,瞬间清醒。他想,他明白这个聪明的丫头当初为何会如此轻易跟着他回来了。她以为他对她还有情意,她以为她默默承受一切,就能换来他的疼惜,换来他的原谅。他曾经对她说过,他要让她当她的皇后,或许现在她还以为,她还能当他的世子妃。简直是痴人说梦! 方才她与牡丹的见面,他躲在暗处都看到、听到了。她哭得那样伤心,分明是觉得原先的目的无望,这才跟牡丹哭诉,起了离开的心思。 面对端木夜的质问,海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要怎么说,他才会更高兴一些? 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海棠的沉默于端木夜看来是一种目的被戳穿以后的无言以对。那一瞬间,他想放声大笑。在她欺骗他那么多次之后,她怎会以为他还会原谅她? 但他笑不出来。胸腔中涌动着无法压抑的怒火,那不是对海棠的,那是对他自己的。他没想到当他问出那句话之后,心中竟还会涌出一丝淡淡的期待,但转瞬间,怒意便将那丝期待烧得一点渣都不剩。她后悔跟着他回封地来,很好,他会让她尝尝什么叫悔恨交加。 他冷笑着,略显苍白的唇微张,冰冷地吐出个字来:“滚。” 海棠沉默几秒,也不知自己的应对是否正确,转身离去。 三日后,齐王府上下热闹了起来。 世子要选妃。 ☆、78|7.6 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海棠正在做着她的日常工作,来送衣服的几个丫鬟叽叽喳喳兴奋地聊着天,说着这件大事。 海棠有一瞬间的愣神,却很快就回过神来,继续神色如常地洗衣服。听到这个消息,她有那么点怅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那天端木夜把她叫去,问她那句话后,她就隐隐有所预感了。他觉得她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才跟他回封地,为了折磨她,所以他要选妃,彻底断绝她的念想? 想到端木夜很快会有另一个女人作为世子妃,海棠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可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有所觉悟了。他跟她之间,也就这样了。接下来她要盘算的,是端木夜有了新人之后,要过多久才会忘记她这个旧人,忘记过去的种种。到时候,她要是有出路那就自己闯荡世界去,不然,她就再次厚脸皮向林雪霜求援。世界这么大,她还没机会出去走走。如果能踏遍这个架空世界,绘制一张世界地图,那该多有趣啊。 府里热热闹闹之时,海棠想的却是环游世界的事。她没办法不去想,她总要想办法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 然而海棠才刚兴致冲冲地想好个大致计划,有些麻烦就找上门了——她正在洗衣服时,被王妃派来的小厮强行带走了。 海棠回到端木夜身边之后,王妃因为弄不清楚端木夜对海棠的态度,便一直隐忍着没有出手,但事实上,她对海棠的恨意,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她将自己儿子谋反的事都怪罪在了海棠身上,她觉得一定是海棠吹枕边风从中挑拨,不然自己那乖巧的儿子怎么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呢?那时候端木夜为了海棠跟王妃冷战,王妃便恨不得将海棠碎尸万段,现如今端木夜身子弄成这样回来,他们这一脉眼看着就绝后了,她更是将一切都归咎在了海棠身上。 她本以为,自己那儿子将海棠带回封地,是还念着她,可没想到他却让她在冬日里洗衣,做着最辛苦的活。她这才记起,那一日皇帝跟前他曾经说过“无名无分”几字,原来便是如此。心中的怨恨一点点滋长,只是前车之鉴让她不敢轻易动手,直到端木夜主动提出要选妃,却半点不提海棠的事,王妃才欣喜地意识到,他早已对那丫头失去了兴致,也就是说,即便她将那丫头挫骨扬灰,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小厮们将海棠带来之后,王妃好好地看了看她。在王妃眼中,原本机灵的丫头此时是一身狼狈,看得她舒爽不已。 “海棠,许久不见哪。”王妃望着海棠,笑得一脸慈祥。 海棠觉得有些忧伤,没想到她还能再跟王妃面对面,而这次,比之上次更危险。上回好歹她明面上是端木夜的宠婢,可现在,她可是个遭厌弃的旧人。 在端木夜面前,海棠吃苦耐劳,甚至有点任打任骂的意思,那是因为她自觉亏欠了他,可对于其他人,她又不欠他们的,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打杀她呢? 左右小厮们强行将海棠按下地跪着,海棠知道自己的力气拗不过他们,只好乖乖地跪了,却在听了王妃的话后说道:“王妃请恕罪,奴婢近日在世子身上多费了些心思,却忘了来给王妃您请安,是海棠的不是。” 海棠没有如同王妃预料的那样磕头求饶令她十分不悦,她想直接让人将她拖下去,可又对海棠口中的“在世子身上多费了些心思”而感到好奇,迟疑了片刻,冷哼一声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海棠道:“您误会奴婢了,奴婢哪里会玩花样?只是最近世子他跟奴婢怄气,说是要娶世子妃来气奴婢,奴婢只得想法子好好哄哄世子。其实奴婢心里也清楚,世子说要娶世子妃只是气奴婢的,并不会当真,可奴婢总要有所行动,不然世子也不好下台……” “闭嘴!”王妃一贯的好涵养被海棠的不要脸皮给惊没了。敢把自己儿子说要选世子妃的事说成是跟她怄气,这丫头简直是胆大包天! 然而看到海棠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王妃又有些游移不定。若海棠说的是真的……不,她一定是在诓她!王妃想到下人回报的海棠在安平居之中所做的那些活,再看海棠此刻憔悴的模样,便觉得她说得全是一派胡言。即便海棠说的是真的,王妃也不会再留她了。这样一个对她儿子影响大到能让他以选世子妃为儿戏,又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的女人,她是决计不会任由她留在自己儿子身边逍遥自在的! 海棠知道自己今天是凶多吉少。而除了拿端木夜当挡箭牌,说明对端木夜来说她的不可或缺性,她似乎也没别的王牌了。 但见王妃对她话的反应,海棠也不确定她的话能否起到作用。她想了想又故作镇定地说道:“您别动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若是太子姐夫知道我的话惹得您动气了,想必也会怪罪于我。” “太子姐夫?”王妃一怔,随即她想到,海棠似乎认了个什么姐姐,而那姐姐,正是太子的下堂妻,前太子妃。 “正是。”海棠故作得意地笑道,“太子姐夫之前休了姐姐之后,就后悔得很。那之后便经常缠着姐姐,只求重修旧好,想来这时候,他们已然和好如初了吧。” 王妃眉头微皱。 端木淳和林雪霜的事,她自然有所耳闻,可从前她并不太在意。不过海棠说的那些事,她还是晓得的。现如今听海棠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海棠不知为何认了林雪霜为姐姐一事。海棠提起了这事,她倒真还有些顾忌,毕竟这天下都将是太子的,若林雪霜果真与太子和好如初,这海棠就不是她轻易能动的。他们齐王一脉幸得当今皇帝眷顾才保存下来,可皇帝大行之后,这天下就是太子的天下,齐王一脉还能不能留存,不过就是太子一句话罢了。 王妃抬眸看向海棠,她正笑望着自己,似乎只是单纯为她姐姐的好姻缘而感到由衷的欣喜。 其余人都在等着王妃的决定,室内一片寂静,王妃脸上表情有些凝重,即便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海棠面上笑意绵绵,心里却捏着把汗。她的生死,也就在王妃的一念之间了。之前那次对王妃来说是个前车之鉴,如果王妃这次想要弄死她,肯定不会弄那么多花样了。 王妃忽然抬头看向海棠,眼中情绪已经沉淀下来,那眸中的冷意看得海棠心中一个抖索,只听王妃微微一叹道:“夜儿也真是的,什么事儿都只有片刻兴致。海棠,我知道你对夜儿情根深种,夜儿要选妃,你定是伤心不已。” 王妃的话听得海棠心惊肉跳,却听王妃继续道:“你们几个,快带海棠姑娘下去休息,可要小心看好了她,别让她想不开自尽了。” “等等,王妃!若我死在了这里,世子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姐姐不会轻易罢手的!”海棠惊呼着,两边的小厮却按住了她,将她拖了出去。 她听明白了,王妃恐怕是要弄死她,并作出她为了端木夜选妃一事想不开自尽的假象! 王妃只轻轻皱了皱眉,见小厮们将海棠拖出去,她长舒了口气,觉得心里也舒畅多了,随即她吩咐身边的玉台,让她去叮嘱小厮们下手利落些,做得干净些。玉台欣然领命而去。 海棠被带入了一个小房间之中,两个小厮按着她,随后玉台便进来了,她对一个小厮耳语了两句,递出三尺白绫,那小厮便拿了凳子垫高,将白绫吊在房梁上。 海棠不想死,特别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她见挣扎无用,只好暂且做出心灰意冷的模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玉台在一旁冷笑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海棠抬头看她,眼里蓄满泪水:“玉台姐姐,我没骗你们,世子若看到我的尸体,必定会迁怒于别人的,王妃是他的母亲,他是不可能对王妃做什么,但他必定会将所有的怒火都发在你们身上的啊!” 海棠的话激起了玉台的恐惧,上一回海棠被王妃发卖出去时当场杀人的恐怖模样,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心生了退意。可一想到今时不同往日,她便又强压下了惧意,出口的声音有些颤抖:“海棠妹妹,不是我不愿帮你,这是王妃的命令,姐姐又怎么敢违抗呢?你一路好走,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吧。” 玉台对小厮们使了个眼色,小厮便强行将海棠架上了凳子,海棠垂着视线嘤嘤哭泣着,却趁着两人将她加上去的一瞬间双脚往两边一人一脚蹬去。小厮们吃痛,纷纷松开了海棠,三人摔成一团。海棠忙不迭起身,向外跑去,没摔的小厮立刻追了过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海棠转身时顺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用力将小厮手臂上戳去,那小厮惨叫一声松手,海棠便继续向外跑去。 玉台急得大叫:“快抓住她,快!” 海棠想,可惜不顺路,不然她跑的时候一定不介意给玉台一脚。 海棠竭尽全力想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可这里是王妃的地盘,房里又都是小厮,她刚跑出去没几步便被人抓住,手上的发簪也被人抢走了。海棠毫无办法,惊慌之下只能亮出利齿,一口咬在其中一个小厮手臂上。那小厮吃痛,扬手一个巴掌打在海棠脸上。这一下打得不轻,海棠没站稳便向一旁摔去,一头撞在放装饰花瓶的小几上。额头瞬间血流如注,她翻身倒落在地,那花瓶晃了晃之后也砸了下来,重重落在她额头,滚落到一旁。 几乎同一时刻,房门被人踹开,坐着轮椅的端木夜出现在门口。 海棠被带走的事,是牡丹去通风报信的。牡丹一直都担心着海棠,时不时总要来看看,正好看到海棠被人强行带走。她自己无能为力,只能跑去找端木夜。 当端木夜猜到海棠被自己母亲带走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要李长顺推自己过去。可随即,他就闭嘴不语。他母亲一向恨海棠入骨,海棠落在他母亲手里,落不到好。而那,不正是他希望的吗?他几乎能想象到,在他母亲那儿,她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牡丹在一旁不停地磕着头,哭求着端木夜救救海棠。 “李长顺,去王妃那里!”端木夜用力握拳,飞快地说了一句。 李长顺早已有所准备,闻言立刻推着端木夜过去。牡丹也忙追过去。 王妃拦不住端木夜在她院子里横冲直撞,她不愿说海棠在哪儿,可海棠跟小厮们闹出的动静不小,端木夜立刻就锁定了她的位置。 端木夜踹开房门进去的时候,刚巧看到眼前人影一闪,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的脑中只剩下一瞬间的空白。他看到她委顿在地,鲜血汩汩从她额头流出,瞬时将他的视野沾染得一片鲜红。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办法想了,他猛地推开轮椅站起来,瘸着右腿疾步过去,走到海棠身前时猛地一个踉跄,蹲在了她身旁。他伸出双手颤抖地扶起了她,却发现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要死了?不……不!他绝不允许她离开他! 旁边小厮们惊恐地跪了一地,他却不管不顾,抱着海棠向外一瘸一拐地走去。他的身体还虚弱,几乎抱不住她,她软成了一团,又沉得可怕,鲜血不停从她额头流下,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爷,您别急,海棠姑娘不会有事的……”李长顺忙上前,想要去扶端木夜。 牡丹眼泪都流了出来,哽咽道:“海棠……” 端木夜甩开二人,阴沉地大喊:“快去叫大夫!” 李长顺忙手脚并用爬起来,吩咐身边跟着的小厮赶紧去找大夫,依然不死心地上前道:“爷,您身子不利索,海棠姑娘还是交给奴婢们吧,奴婢绝不会伤到她的……” 端木夜没再推开李长顺,但他也没将海棠交出去,他抱不动她了,便只能将她放到轮椅中,推着她回安平居。李长顺和牡丹便在后面小心地跟着。 王妃见海棠出气多进气少,心里松快,却也不敢上来跟自己儿子说什么“不过是个丫鬟”之类的话。他此时的模样充满戾气,即便她是他亲生母亲,也不敢触其逆鳞。隐隐的,她有些后悔,不过却不是后悔要杀海棠,她悔的是她太大张旗鼓,她本该悄悄派人做这事的。 海棠刚被端木夜带回安平居,原本就养在齐王府中的大夫便到了。大夫又是止血,又是搭脉,忙忙碌碌了小半天,才对端木夜道:“殿下,海棠姑娘本就体虚气弱,今日又伤了额头,失血过头,现下虽已止血,究竟如何,还是得等她醒来再看。” “她何时能醒?”端木夜道。他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海棠苍白的面庞上移开。 大夫退后半步,迟疑回道:“殿下,这个……小人也不能打包票。” “连这都说不好,你这庸医,留你何用!”端木夜怒斥一声。 李长顺赶紧道:“世子世子,李大夫已是咱们这儿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了!” 他说着,赶紧向李大夫使眼色,让他拣些好的说。李大夫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之前端木夜的身体也一直都是他在调理,多少了解些端木夜的性格,忙道:“殿下无需太忧心,少则一两日,多则三五日,海棠姑娘必会醒来。” 李大夫的话如同给了端木夜一颗定心丸,他神色稍缓,不再理会旁人,只在海棠身旁坐下,握住了她的手。 因为失血过多,海棠的手也是凉凉的,端木夜紧紧地握住不放,望着她苍白的面容,一句话都没再说。 李长顺赶紧示意其他人退下,牡丹担忧地看了海棠一眼,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屋里一片寂静,这是端木夜的卧房。 海棠安静得如同一具娃娃,苍白,了无生机。唯有胸口的微微起伏,昭示着这还是一具鲜活的生命。 端木夜的心中,乱成了一团。他觉得他是恨海棠的,这个女人骗了他那么多次,他又怎会原谅她?他看穿了她的小伎俩,只想让她悔恨,她曾经离富贵荣华有多近,如今就离那些有多远。他会有一个美丽聪慧的世子妃,而她将永远是卑微低贱的奴婢,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享尽无边痛苦和折磨。 可当他看到她倒在血泊之中时,他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受到折磨的是他自己。他不肯原谅她,他也不肯接受自己已经失败了的事实,他陷在痛苦的深渊之中,无法自拔。此刻的他,被囚禁在封地,残了一条腿,一辈子无后,他却从不愿面对这些。似乎只要他一直怨恨海棠,他就能忘记那一切,不去想起,亦不会痛苦。 然而,海棠差一点就死去了。 他不想她死,即便是最愤怒的时候,他也不想她死。她要是死了,他就只是个谋反失败的残废世子,那他该怎么办?她跟他回封地,不是期望着他能原谅她的么?她得醒来啊,醒了,他才能告诉她,看在她以死明志的份上,他便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她。 端木夜俯下.身,低低地在海棠耳边道:“海棠,你若明日醒来,我便选你做我的世子妃。晚了,我会选别人。” 海棠静静地躺着,面容恬淡平和。 端木夜在海棠床前守了三天,她一直未醒。每一天,他都在她耳边说着同样的话:“海棠,你若明日醒来,我便选你做我的世子妃。晚了,我会选别人。” 可每一天,她都没有醒过来。 第四天,海棠睁开了双眼。 当海棠睁开双眼时,端木夜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而他看到的,是一双迷茫又惊恐的眼睛。 “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床上的女子小声讷讷道。 端木夜微怔,他的手猛地收紧,却听海棠痛呼一声,望着他的眼里更多添了些恐惧:“我、我是齐王府的三等丫鬟,你、你究竟是、是何人?” 端木夜蓦地松开了她。 一得到自由,海棠立刻往后一缩,躲到了床角,抱着双膝惊恐地望着端木夜。 端木夜皱眉,半晌才迟疑道:“海棠……你不认得我了?” 海棠见端木夜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惊,多看了端木夜一眼,立刻摇头道:“我、我不认得你!申嬷嬷呢?我要见申嬷嬷!” 端木夜想伸手过去,海棠却吓得瑟瑟发抖,他蓦地收回手,却听此时李长顺在门外道:“殿下,林雪霜姑娘求见。” 海棠的反应令端木夜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起身,慢慢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时视线又瞥向躲在床角的海棠,她像只惊弓之鸟,恐惧着周遭不熟悉的一切。 见了林雪霜,端木夜却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海棠醒了,你去见见她。” 林雪霜是刚巧路过这儿,便来看看海棠,听闻这话,顿时眉头一皱,却也未多问,转身进屋。 端木夜立刻让李长顺去查查所谓的申嬷嬷究竟是何人。 李长顺动作很快,林雪霜还没从房间里出来,他就查到了一切。原来申姓在府里很少见,申嬷嬷也就一个,是临沂时齐王府农庄上的管事嬷嬷,之前海棠就是从农庄上调过来的,原来在她手底下管着。 “我知道海棠为何会这样。”林雪霜出来时刚巧听到了李长顺的回报,再加上刚才她跟屋里海棠的谈话,她已经弄清楚了一切。 端木夜眉头微皱,隐隐有些急切:“海棠究竟怎么了?” 林雪霜神情有些凝重,却又莫名地带了丝轻松惬意:“海棠回去了。” “回去?回哪儿去?”端木夜神色一凝。 林雪霜犹豫片刻,便道:“自然是回她的家乡去了。世子殿下,你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在这个时代,她永远不会快乐,只有回到她的时代,她才能……” “我不允许!”端木夜恨声道。林雪霜的话他并不完全明了,但他明白一个意思:他所熟悉的那个海棠,走了。 林雪霜神情也是一冷:“你给不了海棠她想要的,又凭什么硬将她留下?” 端木夜神情一滞,他怒声道:“李长顺,送客!”说完,也不管李长顺能不能把人送走,他回到了寝室之中。 海棠依然保持着先前的防备姿势,一见端木夜怒气冲冲地进来,顿时吓得又往后缩了缩。 端木夜站在床边,忽然伸出手温声道:“海棠,我晓得这回你又是在骗我。我不追究你,我原谅你了。过来。” 海棠却吓得连连摇头,惊恐落泪。 端木夜又道:“别怕,王妃再害不了你。明日我们就完婚,你成了我的世子妃,谁也不敢再伤你。” 海棠死命摇着头,她的记忆有断层,根本不晓得怎么一觉醒来就天翻地覆了。眼看着面前这着实吓人的华服男子要伸手来抓她,她尖叫一声,从床尾爬下,向门口冲去。 端木夜伸手一捞将她抓住。 海棠尖叫:“我不是世子妃,我不认得你啊!” 端木夜抓着她肩膀的手蓦地收紧,他的眼神一刻都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林雪霜的话不停在他脑中回响,他死死地盯着她,却看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熟悉? 海棠……他的海棠,果真不见了? 海棠还在他手中挣扎,吓得几乎瘫软,他重重地喘息着,脸色渐渐变得狰狞:“你把她给我还回来!” 海棠眼一翻,生生吓昏了过去。 端木夜抓着她,许久才将她放到床上,他再站立不住,滑坐在床边。 半晌,他一拳砸在地上。 他的海棠,不见了。 ☆、79|7.7 李长顺担忧地等在端木夜卧房之外,里头好久都没声音了,他担心,却又不敢擅自闯进去。身为旁观者,李长顺自诩看得清楚,世子对海棠姑娘那就是一个舍不得,可却偏偏放不下面子,还尽往死里折腾她,他在旁看得都着急,也不敢明说,只怕世子恼羞成怒砍了他。 李长顺渐渐等得心里发慌时,房门开了,端木夜快步走出来,一见李长顺便下令道:“立刻去将林姑娘追回来!” 李长顺忙回道:“殿下,林姑娘并未离开,正在厢房歇息。奴婢这就去请她过来。”说完他便赶紧去了。 林雪霜和端木夜在书房见了面。 端木夜从前跟林雪霜交集不多,刚开始还因误会海棠喜欢林雪霜而厌恨她,之后更是因为林雪霜与端木淳统一战线而对她充满敌意。但此刻,过往的一切仿佛烟消云散,他望着她,等着她说出关于海棠的秘密。 之前便没有隐瞒,此刻林雪霜自然说出了一切。 “海棠来自数百年后,大致可以算是灵魂附着在你们府中的丫鬟身上。按照后世的说法,这叫‘魂穿’。 “在那个时代,人人平等。不再有尊卑贵贱,虽然有钱依然能使鬼推磨,然而妄想创造高高在上的阶层,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女人,男人,穷人,富人,都有平等的权利,谁见了谁都不必下跪。女人可以主内,也可以主外,所有人都能选择自己想要的工作和生活。 “海棠来之前是个白领。你或许无法理解什么是白领,后世的工作类型多出你的想象。你只需知道,她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屋子里,无需风吹日晒。女人不再是男人的附庸,男人也别想决定一个女人的人生。 那个时代,所有人足不出口就可以尽知天下事。所有人都有读书的权利,靠着读书改变人生这事倒是与现在有所类似。 ……” 林雪霜说了很多现代的事,端木夜也沉默地倾听着。他忽然想起海棠伪装成另一个人时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在他意识到她是伪装的之后,他就再不相信了,可没想到,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 她来到这里,是轻飘飘的一缕幽魂,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 林雪霜所描绘的那个世界,对端木夜来说是很难想象的,他生在皇权至上的时代,有着难以磨灭的时代局限性,他很难想象那样一个没有皇帝的世界。可他努力让自己去想,去理解那个世界。可越是去理解,他就越是疼惜。 海棠来自那样一个时代,当她在他身边,日日为了小命提心吊胆,时不时要下跪求饶,她该有多痛苦?海棠不在了,他才明白过来她曾经的痛苦,或许正如林雪霜所说,对海棠来说,回到她的那个时代,才是种幸福。 可端木夜并不是那种看着爱人幸福就会开心的人。他需要她回来,他需要她在他身边,他要她的欢喜,都来自他的宠溺。 等林雪霜的话告一段落,端木夜忽然道:“我要如何才能找回她?” 林雪霜盯着他,片刻后摇头:“我也没有办法。”魂穿这种事,何其玄幻?即便她再有本事,也对此无可奈何。 “我要找回她!”端木夜沉声道。 林雪霜不语,她从前觉得海棠不该跟着端木夜回来,可现如今看来,或许当初海棠并没有做错。只不过,她依然觉得,海棠能回到现代才是最好的,那才是属于她们的时代。 端木夜没再搭理林雪霜,他叫来李长顺送林雪霜出去,将她安置好。 之后的十天,齐王府进进出出的都是道士、和尚。鬼魂之说虚无缥缈,端木夜无法可想,便只能求救于神佛。道士做法,和尚念经,但凡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可除了将海棠吓得如同惊弓之鸟,并没有任何用处。 端木夜却不愿意放弃,他派更多的人去寻找得道高僧道士,即便只有一线希望也不肯放弃。 端木夜的行为,吓到了王妃,府里的人也都是暗地里议论纷纷。 本来王妃跟齐王的关系已经很疏远,可为了儿子,她不得不去跟齐王商量该怎么将儿子扳回正道。自从端木夜将海棠从她院里救走之后,他就再没有去给她请过安,她来见他,他也从不愿相见。她日日以泪洗面,却无可奈何。 齐王也为儿子入了魔似的行为忧心不已,便去找他谈谈。可父子两人的谈话,最终却是不欢而散。端木夜不会告诉齐王海棠离魂的真相,齐王不知内.幕便无法从根源上劝说。在齐王看来,端木夜就是在胡闹,可他这儿子已经成了这样,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说什么重话呢?他要闹,便由得他闹去,只别再闹出谋反这样的大事便是了。 端木夜又一次踏入海棠的房间,他将她的房间设在他的旁边,派专人看守,不让她伤害自己,也不让她逃离。 海棠一见端木夜来了,立刻吓得一跳,随即她在他面前跪下,哭求道:“世子殿下,奴婢真的不知道您在找的‘海棠’是什么人啊!求求您了,您就饶过奴婢吧!奴婢虽然也叫海棠,可奴婢真不是您要找的人啊!” 端木夜用力将海棠拉了起来,对上她怔怔的视线,他道:“别跪任何人,海棠不会喜欢的。” 海棠双眼微睁,恐惧抓住了她的心脏,她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世子……世子他疯了! 她哭道:“世子殿下,奴婢真的不是您要找的人,您认错人了……” 在这边被囚禁了十天,这个小姑娘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可不管她怎么说,都没人理会她。她知道唯一能救她的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吓人的世子殿下,可他看着她时,却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她好怕他这样的眼神! “别自称奴婢。”端木夜脸一沉,语气又慢慢转柔,“海棠不喜欢。” 海棠捂着脸哭得无法停下,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看到的是她,她好害怕,她真的好害怕! 端木夜轻轻拉下海棠的手,温声道:“别哭。” 海棠愣愣地看着他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心中的恐惧却更加浓烈。他看着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眼前少女的恐惧,端木夜并未觉察到。他分不出心神去关注旁的事,满心满眼都是想法将海棠带回来。 “爷,爷,不好了!” 端木夜正在接待远道而来的一位道长,却有下人惊慌地飞奔过来。 他脸色一沉,随即想起这小厮正是看守海棠的,忙道:“海棠怎么了?” 小厮扑通一声跪了,颤抖着回道:“海棠姑娘她、她自尽了!” 端木夜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海棠的心跳已经停了。她是撞墙死的,额头有个血洞,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 想要阻止一个人的自杀,几乎是不可能的,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小姑娘的生活一下子天翻地覆,没有人听她说话,所有人都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日子,精神早已崩溃,最终选择了自杀。 望着眼前这具毫无生机的躯体,端木夜脸色大变,握着她的手不愿松开,李大夫匆匆赶来,他也只是稍稍让开些位置,好让李大夫诊断。李大夫医术高超,可也没有让死人复生的手段,一番诊治之后,叹息着摇头。 端木夜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将那道士叫来,立刻让他作法复活死者。谁也没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可那道士见端木夜神色狠戾,哪敢推脱,赶紧作法去了,私下却向李长顺求情,让他求齐王能来救他一命,他可没有让死人复活的法术。 齐王还没来,先来的人是林雪霜。 这几日她一直留在这儿,就是为了看看海棠还会不会回来。现在见端木夜胡闹成这样,她终于不再保持沉默。 “端木夜,你这样对得起海棠吗?”林雪霜一脚踢开端木夜的房门,冷声道,“海棠此刻或许正在她的家中逍遥自在,你就非要让她回来受苦?” “她回来后,我会好好宠她,没人能再让她吃苦!”端木夜没有回头,他望着海棠平静的面容,缓声道。 林雪霜快步走上前,怒喝一声:“别再自以为是了!海棠更喜欢的是留在现代,而不是回到这个吃人的时代!” “不!”端木夜猛地回头,眼睛竟然已经通红,“不!她想回到我身边!” 但凡有一点希望,端木夜都不想放弃。手下是冷冰的躯体,若是再没有办法,海棠就要彻底离开他了,他怎么能允许那种事发生? 对上端木夜的眼神,林雪霜竟是一怔。那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眼神了,那里面满是绝望和痛苦,决绝得不给他自己留一点后退的可能。他确实没了别的选择了。 林雪霜的目光落在海棠身上,那具躯壳正在慢慢冷去,很快,所有关于海棠的一切,都将消失。她的视线移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她想,这个男人,确实已经走投无路了。他失去了他所谓的宏图大业,腿废了,将来很难有孩子,又被困在这一方之地,而现在,他连心爱的女人都留不住。 单从海棠的角度,林雪霜是希望海棠别再回来的,但她也可怜这个男人。他原本是个贵公子,现在却憔悴得如同行尸走肉。原来,爱情是这么折磨人的东西。她脑中忽然画面一闪,竟于此时此地想起了端木淳。 林雪霜没再开口,她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没有人再来打扰端木夜。 林雪霜之后,齐王终于到来,但听林雪霜一说情况,他也晓得自己无能为力,只得打发走那道士。道士带着道童千恩万谢地走了,其余人等也在齐王的吩咐下退下。 齐王走进房间想跟端木夜说上两句,但得到的却是端木夜的沉默。端木夜坐在床边,抓着海棠的手一刻都没有松开,谁来说话他都听不到。 王妃随后也来了,看到儿子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她不顾仪态,哭得泪流满面。可她的哭泣也照旧换不回端木夜的一眼。最后还是齐王将王妃带了出去,他想,给端木夜安静的时间,他总会想开的。 可端木夜想不开。 当初他将海棠带回封地,可着劲折腾她的时候,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不在。他本以为只要他不想让她死,她就会一直在,他想折腾她,就能看到她。可这一天来得太快太快。不过十天,他就彻底失去了她。 他还能记得初见时她的模样。那时候,她是被他母亲唤去的吧,似乎在担忧着什么,眼中的机灵却如何都掩藏不住。他喜欢她那股子机灵劲,因此后来他总爱逗弄她。可于她来说,那时候她一定是恨极了他吧。谁会不恨一个随时想要自己命的人呢? 她那样一个善良温柔,重情重义的小丫头,即便恨起来,也是柔软的吧。那之后发生了太多的事,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给了旁人伤她的机会。若当初他早些原谅了她,她本该巧笑倩兮地倚在他怀中,而不是冷冰冰地躺在床上。 他想不开。 他一遍遍回想着,倘若当初他直接将海棠带回封地成婚,此刻又该是何等的景象?此刻她或许正跟他相携着站在桂树下,那些花儿很小,香气淡雅,他想海棠会喜欢的,他不喜欢独自待在那儿,可若是有她相伴,他不介意待上一整日;或许他会带着她出游,此处民风与临沂并不相同,她定会想去见识见识,他想念她浅笑的模样,可事实上,当初他也鲜少见到;或许他会亲吻着她娇艳的红唇,欣赏她迷离的眼,娇羞的面颊,他与她那唯一的一次以他意识到被欺骗的愤怒为终结,可他想念她给他带来的美好。 一闪神,所有想象中的美丽场景烟消云散,眼前只有一具渐渐冷却的躯体。 他真的想不开。 端木夜不知道他还能怎么办。他握着海棠的手,想要将她冰凉的手捂热,可它们还是渐渐冷了下去。 江山得不到,身体再不健全,连唯一心爱的女人都没有了。 80|7.8   海棠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端木夜憔悴的面容,一时间,她以为她在做梦。   意识渐渐回笼,她想起了之前的事。被王妃带走后,她差点就“被自杀”了,可没想到的是,百般挣扎最后还是一头撞上了桌角。   从那之后,她的意识就沉沉浮浮的。她似乎看到她的身体脱离她的掌控自己动了起来,她看到很多人在她跟前来来去去,她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没办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直到刚才,原本占据了她身体的灵魂因为撞墙而离去,她才得以从沉眠中挣扎着醒来。离开那段时间的意识很模糊,她只能隐约记得一些事,那时候她没有时间概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离体了多久。在她离体这段时间里占据了她身体的,正是她身体的原主,而撞墙身亡后,原来的海棠已经离开了,她隐约感觉到,她留在了这里,而那个海棠,去了她那里。   端木夜并未第一时间发现海棠的死而复生,而海棠也没出声提醒他。   弄清楚目前的状况之后,她有点感伤。她也想回去现代,那里有她的亲朋好友,有她所熟悉的一切。可她也不清楚,如果她真能回去,到时候又会不会想念这个地方,想念端木夜?   海棠想得入神,视线一转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端木夜竟正望着她。   两人都没有移开视线,一个小心翼翼,生怕是场镜花水月般的梦境,一个伤感于目前的状况,本能地想要逃避。   许久,当端木夜感觉到手下的肌肤是温热的之后,他终于醒过神来,如同一座雕像突然活了般,他抓着海棠的肩膀,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严丝合缝的拥抱让他真切地感受到怀中人的心跳,迷梦般的感觉渐渐散去,他回到了现实,他所期待的现实。   可端木夜不敢出声,他亲眼见着海棠的身体渐渐冷去,只怕自己一出声就会回归冷冰冰的现实,而那个现实里,并没有海棠。   海棠被端木夜勒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出声道:“世子……”   话一出口,她就感觉到端木夜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停了几秒才继续道:“我……快被勒死了……”   端木夜忙松开海棠。   海棠喘了两口气总算缓过来,不经意间抬头,却见端木夜正定定地望着她。她忽然就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这段时间以来,对于外界的情况她有着非常模糊的知觉,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端木夜。   虽然她并没有指望端木夜会这么快看淡一切,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似乎已经原谅她了?   端木夜缓缓伸出右手,抚上了海棠的面颊。他指尖轻触,一点点描绘着她脸的轮廓。   海棠不敢出声,她忽然发现,他眼中竟有着她极为陌生的执着,不,不如说那是一种近乎于疯狂的偏执。   端木夜又抬起左手,一左一右地捧着海棠的面颊,眼神仔细地描摹着她的脸,半晌他才轻声道:“海棠,你果真回来了。”   他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而一点点亮起来,只从他的双眸中,她就可以感受到他此刻激动的心情。   海棠心头突生荒谬感:“世子……奴婢……”   她话音未落,唇上便多了根手指,按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她诧异地看着端木夜,却听他道:“我已从林姑娘那儿知晓了你的来历,你再不必自称奴婢。”   海棠闻言一惊,见端木夜神情认真,再听他的话,她想他并没有说谎,在她失去对自己身体掌控的时候,林雪霜已经告诉他一切了。或许那时候,林雪霜也认为她不会再回来了,所以才会那么说,好让端木夜死心?说起来,她还要感谢原来的海棠,若不是那姑娘受不了撞墙了,她可能会永远被困。希望那小姑娘在现代能过得愉快。   身份的对调令海棠心中怅然,她面上的神情却没逃过端木夜的眼睛,他忽然紧握住海棠的手腕,令她吃痛望向他。   端木夜嘴角微勾,轻声问道:“海棠,你身体可有大碍?”   他这话题跳跃得有些过了,海棠愣了愣才回道:“额头……还有点疼。”她记得之前在王妃那儿就撞了前额,再加上原身也撞了一下,现在她已经是伤上加伤了。   端木夜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温声道:“那便休息一日。”   海棠微楞,休息一天?干什么?   只听端木夜继续道:“明日你我大婚。”   海棠:“……”这世界变化太快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受啊!明明她记忆中的前一刻,端木夜还恨不得折腾死她的,可怎么一醒来,一切都大变样了?因为她差点死了,他“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所以她一醒来就决定要娶她?   没等海棠想透,端木夜便抱住了海棠,在她耳边轻声道:“明日后,你便是我的世子妃。你再不能离开我。”   失而复得,端木夜心中的狂喜无人能理解,然而与此同时,另一种忧惧也深深地种在他心间。海棠不是这个时代的灵魂,她随时可能离开,他可以许她世子妃之位,他可以将她宠上天,然而他一辈子都不会有安全感,他一生都会生活在她随时都会离开的恐慌之中。   即便海棠保证不会离去,也无法令他摆脱这种恐慌。   端木夜安静地抱着海棠好久都没再说话,海棠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世子,我想休息了。”她现在很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端木夜便松开她道:“好。”   见他起身走到屋外,海棠松了口气,放松地躺了下去,可没等她多吸两口新鲜空气,端木夜便一瘸一拐地走回房内,在她惊讶的目光中脱了鞋上床,跟她并肩而卧。   海棠:“……”说好的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呢!   端木夜并未做什么,他上床后便从海棠身后搂住她的细腰,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埋入她的发间轻嗅,让自己的全身都感觉到她温热的身躯。   海棠起先身体僵硬,过了会儿将他没多余动作,也只好强迫自己无视他。刚回到这具身体之中,她还有事情要想呢。   另一边,得了端木夜吩咐的李长顺惊疑不定,越想越觉不对,硬着头皮跑去见了齐王。齐王和齐王妃正坐在一处,一个皱眉苦恼,一个掩面轻泣,都为他们那独子烦恼不堪。   听到李长顺转述的端木夜的话,王妃顿时大惊:“他疯了?竟要娶一个死人!”   “殿下,奴婢瞧世子的意思,是说海棠姑娘起死回生了……”李长顺支支吾吾地说道,刚才端木夜吩咐的话语焉不详,他也弄不清楚房间里的情况,他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发问白白让世子迁怒于他,只好直接跑来齐王这儿了。   “岂有此理!”王妃怒喝一声,“都死了的人,哪有可能活过来?”她红着眼睛望向自己的夫君,“王爷,你就再去劝劝夜儿吧,他这是魔怔了……”   没等齐王接话,李长顺便颤颤巍巍说道:“世子说,您要么替他预备婚礼,要么就一切都别管。若想阻止他……他……他当没您这个母亲。”   说完李长顺就跪了,世子任性,他这个下人就遭殃,可又不得不说。   王妃面色顿时变得惨白,攥紧了手中的巾帕,嘴唇微颤:“夜儿他……他真这么说?”   “奴婢不敢有半点妄言。”李长顺伏下.身体,恭恭敬敬地回道。   王妃终于承受不住,转身扑入齐王怀里:“王爷,您瞧瞧,夜儿他,他竟为了一个死去的奴婢……”   齐王当年跟王妃到底是有过深情的,只是后来他身子不好,王妃更多地将精力放在端木夜身上,两人的感情便渐渐淡了,到最后相敬如宾,此刻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他不禁安抚道:“夜儿不过就是一时之气,随口说的,你莫要当真。”   他看向李长顺问道:“海棠她,当真活了?”   “奴婢也不晓得!”李长顺赶紧回道,“世子一个人待在房里,也没让奴婢进去。”   齐王皱眉,夜儿到如今这地步多少是他自作自受,可他毕竟是他儿子,他也并非不心疼,再加上海棠的死,也是素素逼的,夜儿闹得多凶,也该是他们俩受着的。   “素素,你便帮着夜儿筹办婚事吧。”齐王稍稍推开王妃,沉声道。   “那怎么行?夜儿可不能娶个死人进来!”王妃眉头一皱。   齐王低声道:“你此刻怎么还如此固执?瞧瞧夜儿方才的模样,将来你还能让他娶个活人不成?”   “可……”王妃想说夜儿是要传宗接代的,又怎么能娶个死人进来?可话到嘴边她便想起夜儿此刻的身体别说传宗接代了,能不能正常行走都是个问题……她唯一的儿子,从小她看顾到大的,不知怎的竟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是真心疼啊。   王妃扑入王爷怀中哭泣了许久,之后便整理好仪表,开始操办这场婚礼。因端木夜要求是明日,正好她也不想大肆宣扬,便决定连宾客都不请,一切从简,让夜儿满足了就好。   另一边闹腾的时候,海棠被迫困在端木夜怀中,也差不多想通了。   不管前因如何,现在的情况是,端木夜已经原谅她了,准备娶她!这事对她来说很不现实,可又并非她的梦境。这样的结果,比她曾经预料到的,好上太多太多了,她都觉得跟假的似的。   曾经她以为她跟端木夜之间再无可能,只盼望着解了他的怨恨就远走,可如今他肯再度接纳她,她又哪有非要远离的道理?不管两人之间曾经历过什么,她都是喜欢他的啊。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对呢?   可是在那之前,她觉得她必须跟端木夜好好谈谈。此刻她很庆幸林雪霜早跟端木夜说了她的来历,那么接下来的谈话,想必会顺利不少。   海棠早就不怕端木夜了,之前她依然改不了习惯,所以跟他相处时总是放低姿态,可她明白,如果她真的要跟他在一起,那就必须放平了姿态。反正,他都已经知道她来自怎样的一个世界,既然他能接受那一点,想来也能接受她换种态度跟他谈谈吧?   端木夜长久没动,海棠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缓缓抬手按在他放在她腰部的手背上。掌下的手指微微一颤,海棠明了,轻声道:“世子,我们谈谈,好吗?”   端木夜脑袋微微一动,此刻他并不想开口说话,沉默了几秒后,他道:“好。”   海棠等了会儿,没见他松开自己起来,不禁催道:“……我们是不是该起来谈?”躺着谈算个什么事啊。   端木夜又沉默了会儿,才起身,下床缓缓走到桌旁坐下。   海棠起身的时候,看到的是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眼底一黯,默默走到端木夜对面坐下。   她望着他,这样跟他平等对坐的感觉,甚是新奇,她一时间也有些无法接受,想到在现代的日子,想到她所接受的教育,海棠总算将自己的位置摆正。   海棠抬头,刚想说话,却见端木夜正定定望着自己,她忽觉脸上一热,刚刚想好的话都咽回了嗓子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端木夜从对面伸手过来,握住了海棠放在桌上的手,触手温软,他心中一定,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慌总算稍稍压了压。   “海棠,关于你的来历,林姑娘已经全数说给我听。”端木夜先开了口,刚刚的时间,足够他从海棠死而复生的惊喜之中缓过来,他紧了紧手道,“明日你我成婚,你便是我的世子妃,今后我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你若不喜欢这儿,我们成婚后便搬出去,你无需来跟我父王母后请安。若你喜欢孩子,将来我们可去旁支过继个过来。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   海棠:“……”   承诺不顾及她的身份两人结婚,承诺一夫一妻无妾,承诺不用伺候要她命的婆婆,将来家里就她一人独大,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能加点什么?不不对啊!她还一句话都没说呢,他怎么就能把什么话都说了?   “林姐姐……真的跟你说了很多。”海棠迟疑着说道。端木夜刚才说的那些,以她这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没什么奇怪的,可从他这样一个古代的贵族阶级嘴里说出来,就太诡异了。可看他说时的神态,仿佛并不觉得这样不对。   “我该晓得的,她都同我说了。”端木夜道。   海棠并未立刻回话,她忽然发现,相较于从前那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态度,现在端木夜真的是以一种平等的姿态在跟她交谈,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奇迹——除了他单方面决定结婚这一点太过霸道之外。   换做以前,海棠一定不会提出什么异议,可此刻的平等让她感觉太新奇了,她忽然笑了笑道:“那林姐姐应该也告诉过你,我们那个时代,男女成婚前都会自由恋爱,也就是‘私相授受’一段时间,若互相合适才会决定成婚。”   海棠这话算是种试探,她也不知道端木夜会不会同意。   端木夜的回答着实让她吃惊,他道:“好。”   海棠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睛,心中忍不住冒出个念头,这要是长久下去,端木夜不会完全接受现代的那些观念,成为个民.主斗.士吧……   端木夜接道:“先成婚,我们再如你所说的‘自由恋爱’。”   海棠:“……”那还叫个毛线自由恋爱!   她想表示异议,但见他眉目微沉,似乎那决定毫无转圜余地,就有些说不出口了。相对来说,端木夜为了合她的观念,做出了相当大的妥协,她也总得有些妥协的。大不了,自由恋爱不合适就和离嘛。   海棠想了好长一段时间,端木夜也没催她,她提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就是先成婚这点毫无商量余地。   “那……好吧。”海棠点点头。   端木夜的表情瞬间放松,他不容海棠拒绝,可他真的也怕她会拒绝。他微微用尽将海棠从座位上拉起,往自己这儿一扯。   海棠一个不稳便坐在了他大腿上,她脸上一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抱入怀中。   “……世子?”   “叫我端木夜。”他沉声道。   海棠没有拒绝,只是出口的声音稍稍有些不自然:“端木夜……”从前她都只是在心中这样叫他,如此宣之于口,唇齿间竟好像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端木夜应了一声:“嗯。”   这是他的承诺。从平等开始,他会给她在她那个时代所能得到的一切,甚至更多,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尽力达成。只求她,留在这儿,留在他身边。   海棠本以为端木夜想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但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开口。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像是睡去了一般。   可她知道他没睡着,她稍稍一动,他的身子就会变得紧绷,像是怕她会逃走似的。   海棠觉得这场谈话并非她一开始想要的,可仔细想了想,她似乎也没什么能说的。答应得太草率了吗?她不知道。   反正可以和离嘛。   海棠抬起双手圈住了端木夜的腰,她放松下身体,下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侧着脸微闭着眼,甜甜地笑了。 (正文完)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