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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崔粲然不顾她父母也就是姚莹公婆的反应,硬是嫁给了当时已有两名侧妃的端王。谁不知道端王的王妃之位是留给还在孝中的梅雪莹的?端王沈明旸和兵部尚书之女梅雪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之间早有情意。如果不是因为梅雪莹十五岁时她母亲突然去世,不得已要守孝三年,哪里轮得到崔粲然用手段嫁给了沈明旸?   端王和当时的太子一直不对盘,那时先皇身体又不太好,太子监国后一直打压沈明旸,恰好这个时候崔粲然对他一见钟情,在崔粲然的父亲,当朝大司马崔不屈、沈明旸母妃惠贵妃和沈明旸身边的那群门客的压力之下,崔粲然终于力排梅雪莹,成了端王正妃。   崔粲然成了端王正妃,自然也就代表着崔家站在了端王后面。   如果说那时候端王还想着安安分分当个王爷,崔粲然嫁给他这一举动无疑让他和太子之间的争斗明朗化起来。而后来,太子强纳梅雪莹为良娣,则是在对端王宣战。   你看,你娶了崔家嫡女,我就纳了你的心上人,看你还忍不忍得住。   太子的这个如意算盘落了空。因为没有等到端王忍不住,就他们的父皇就去世了。   崔粲然嫁给端王不过一月,先皇大行,传位于太子,端王被先皇发配去了他在西北的封地。这名天下最尊贵的父亲,把自己的家产分给了各个儿子,又为他们找好了后路之后,终于撒手人寰。   然而就在先皇出殡的当天晚上,梅雪莹的贴身侍女冒死传出一道信息,说太子正欲派人包围端王府,打算在沈明旸去封地之前将其刺杀。   带来消息的流霞从小就跟在梅雪莹身边,沈明旸和梅雪莹两情相悦时,她没少在中间牵线搭桥,如今既然是她传来的消息,沈明旸自然深信不疑。崔粲然虽然对沈明旸对梅雪莹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都礼遇有加恨得咬牙切齿,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这点儿恨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那天晚上,沈明旸在一众死士的保护下杀出京城,又在崔家影卫的护送下一路西行。而和他成婚不过一月的崔粲然,则首次担起王府女主人的职责,领着端王府的女眷连同沈明旸的生母惠太妃改装,躲过了层层追杀,在端王封地和沈明旸汇合。   于是,沈明旸就在崔王两家的支持下,揭竿而起,正式造反。   崔粲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沈明旸造反,她也就跟着一起造反。沈明旸在前线打仗,她就在后方忙着安定家属民心,为沈明旸做好一切后勤。   终于,在崔家家主崔世安并崔家六个儿子除崔六崔榭玉之外全部战死后,沈明旸终于打到京师,将他的皇兄逼下了皇位。   毫无疑问,在沈明旸的造反大业之中,崔家起到的作用毋庸置疑。如果当初在京城,没有崔粲然的手谕,没有崔家影卫的保护,沈明旸就算逃出了京城也逃不过他皇兄的连环追杀;而他的生母惠太妃和其他女眷,不是有崔粲然的保护,也不可能安全到达西北;在最重要也是最惨烈的西陉关大战中,如果没有崔家儿郎血战沙场,让沈明旸腾出手到敌后袭击,也根本不会有今天的结局。   不仅如此,姚莹还知道,沈明旸为了保证崔粲然的地位,早已经下令:主母未孕,其他姬妾一并不许有孕。况且,近几年来,沈明旸和崔粲然感情越发浓厚,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收人了,府上几乎都是曾经那几个和他一起出京的老人,沈明旸几乎都不怎么去她们的院子里了。   这样的感情,试问天下哪个女人不羡慕?   哦,你说不是还有其他姬妾吗?   傻啊?沈明旸是谁?曾经的王爷,如今的圣上,长得好文采好武功好,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其人女人?他要是真的只喜欢一个女人,谁又担当得起呢?   不过这样的话她可不敢跟她小姑子讲。她小姑子,是天下最骄纵的人,在她心中,可能天下哪个女人都不能这样就她可以。   眼看着姚莹没有话说——事实上姚莹也不能说什么,谁能反驳她崔粲然?崔粲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勉强润了一下唇,有些意兴阑珊地对姚莹说道,“好吧,今天就这样了。”她伸手轻轻拉住姚莹的手,笑道,“等到宫里的事情都安顿下来了,再叫嫂嫂进宫来坐坐。”她起身,一身绯红的纱衣犹如天边晚霞,整个人犹如云笼雾罩,美丽的容颜让人越发看不真切。   姚莹起身,朝崔粲然微微一福,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座大神终于要走了,再说下去,可能她就真的忍不住了。   崔粲然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这些。露出一个端庄适度的微笑,自以为体贴地对她说道,“嫂嫂不用送了。”便带着自己的侍女朝门外走去。   她说不用送,姚莹不可能就真的不用送,还是跟着她的步子朝外面走去。刚走到院子中央,就碰见从外面回来的崔榭玉。崔家人都长得好,崔六更是俊逸出尘,见到崔粲然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他先是朝着崔粲然行了一个礼,口中问道,“娘娘不留下来用了晚膳再走么?”   沈明旸虽已称帝,但一众女眷的封位诏书还没有下来,尽管大家都觉得崔粲然必定是一国之母,然而为了避嫌,大都还是以“娘娘”称之。   面对崔六,崔粲然可没有了刚才面对姚莹时的故作端庄,她展颜一笑,明艳的容颜几乎可以晃花人的眼睛,“宫里事务繁多,况且我出来之前并未和陛下说要留在宫外吃饭呢。”   姚莹站在崔粲然身后,被她的笑容晃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她也自认美人,但是面对崔粲然时还是免不了要自惭形秽。艳冠天下的崔七小姐果然未负她“粲然”之名。   崔六听她这样说,就知道她肯定不能留下来用膳了。他那个皇帝妹夫,如今怕是离不开他妹妹。   既然是这样,他也不多留,跟着姚莹一起将崔粲然送上了回宫的马车。   看着崔粲然的马车渐渐消失不见,崔六才和姚莹一起转身回府。他们是新婚夫妻,容貌家世才学又俱是相当,如今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看到姚莹脸上露出那一丝疲惫,崔六体贴地问道,“刚才娘娘过来,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姚莹对这个动不动就到她家里来指手画脚的小姑子实在没什么好感,但她到底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嫡女,一言一行皆是主母风范,就算不喜崔粲然,也不可能当着自己丈夫数落她的不是。只是趁着家里丫鬟们不注意,伸手握住崔六的手,娇羞道,“她让我赶紧给你生个孩子呢。”   花阴之下,初为人妇的少女满脸红霞,正是人比花娇。   崔六心中一动,被她握住的那只手一使力,就将姚莹牢牢地抱在怀中,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那阿莹今晚可不能再叫停了。”姚莹脸上的红霞更甚,身上一松,却是崔六已经将她放开,稍微收拾了一下神色,说道,“小七从小被宠坏了,如今我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亲人,她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当嫂嫂的,担待些,别跟她计较。”   崔六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夫人那句话背后的意思,只不过,那到底是他妹妹,又是为他好,只能委屈一下姚莹了。不过还好,姚莹识大体,比起他那个醋桶子妹妹,不知道好到哪里去。崔粲然虽然在他的婚事上干预太多,但到底还是给他找了个情投意合的妻子。   姚莹却没这么好哄。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把,又低声问道,“那你可会随你妹妹的话,纳妾?”   崔六将她的小手抱进手里,调笑道,“小醋坛子,没有影儿的事情你也要吃醋。”   “到底会不会嘛~”   “你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谁还敢让我纳妾?”   姚莹被他哄开心了,抿唇一笑,与他一起相携步入大厅里。唉,反正她这位夫君,花言巧语讲起来,跟他妹妹一模一样,她姑且信一次吧。   上车了的崔粲然一直在翻来覆去看自己的手,贴身侍女采薇之前还没发现,就在崔粲然把手翻到第十三遍,她终于轻咳一声,说道,“小姐,你的手很好看啦,又长又白又嫩。”   可是这一次,她的小姐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喜笑颜开,反而淡淡地瞥了她一样。嗯,看上去不太高兴。   “长吗,当然很修长;白吗,当然也很白。”不过这样崔粲然却不怎么满意,“就是不够嫩啊。”   采薇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扯到手这个问题上来,但是小姐有烦恼,她这个贴身侍女怎么可能不为她分忧?采薇连忙轻轻拿起崔粲然的手,像是看一件宝物一样放在眼前细细品鉴了一番,才说道,“十指纤纤,肤若凝脂,哪里不嫩啦。”   崔粲然猛地抽回被她碰在手心的爪子,十分不高兴地说道,“就是不嫩嘛。刚才我摸六嫂的手,那才叫嫩呢。和她比起来,我的手跟个老树皮一样。”   崔粲然自幼习武,拿惯了刀剑,手,尤其是虎口出,全是老茧,肯定称不上细嫩。而姚莹却是文官的女儿,从小就养在深闺,手当然嫩了。本来崔粲然还不太在意这件事情,但是刚才碰到姚莹的手,她才惊觉自己的手有多粗糙。   崔粲然的手虽然不像那么大小姐一样细嫩,但也绝对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是块老树皮。只是她这个人要求向来高,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半点儿的不完美,于是那一点儿不完美就被她自己无限放大,成了一个缺点了。   采薇跟在崔粲然身边十多年,哪里还能不了解她?   她连忙拿起崔粲然的手放在眼前,“哪里是老树皮了?天下有白的老树皮吗?奴婢读书少,小姐可不许骗我哦。”说完她又笑嘻嘻地挽住崔粲然的手臂,将脸靠在她肩膀上,说道,“小姐以后成了皇后娘娘,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了,最尊贵的女子,手怎么可能不尊贵呢?就算有那么一点点不完美,那也是尊贵的不完美,和奴婢们这些的不完美是不一样的。”   果然不愧是从小就跟在她身边,能这么迅速地找准崔粲然的点。几句马屁拍下来,崔粲然整个人立刻神清气爽了,连刚才因为姚莹的手给她带来的小小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她伸手轻轻拧了一下采薇的脸,得意地笑,“那是当然了。等到本宫封位诏书下来,你就是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了,过段时间我收你做义妹,封你个郡主当当,再给你配个青年才俊,你就出宫去当当家主母啦。”   采薇听得喜笑颜开,连忙在马车里跪下来,给崔粲然行了一个大礼,“皇后娘娘万福,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粲然突然就不高兴了,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狠狠地戳了一下采薇的脑门儿,嗔道,“娘娘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都不留恋一下,这么快就想着出宫嫁人。枉我这些年这样待你了。不行,不能让你做郡主,我要把你赐给小泉子,让你给他做对食。”   小泉子是沈明旸身边的秉笔太监,虽然职位不高,但生得机灵,目前很得沈明旸器重。   之前承诺的郡主不见了,青年才俊也没有了,还换了个太监当相公,这换谁都受不了。采薇立刻哭丧着一张脸看着崔粲然,“小姐,别啊,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啊~你可以不让我当郡主,但是那个青年才俊的相公一定不能少啊。”   看着她不高兴,崔粲然就更加高兴了,“小泉子还不是青年才俊?阖宫上下,像他那个年纪的,谁有他得陛下看中啊?你别不识好歹,真让小泉子挑,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呢。”   采薇满眼悲愤地看着自家小姐。好歹是跟她一块儿长大,两个人还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怎么这喜欢看她笑话的毛病依然没变呢?那小泉子再好,他也不是个男人呐,怎么能跟真正的青年才俊相比呢?再说了,她虽然不像小姐那样长得人间绝色,但也不是那么拿不出手嘛,什么小泉子看不上她?她也是很棒哒好不好?阖宫上下,又有哪个宫女在她这个年纪就成了皇后宫里的掌事姑姑呢?   不过这些话可不能当着自己小姐说,搞不好等下连掌事姑姑都给她捋了。她已经失去了郡主失去了青年才俊,可不能再失去掌事姑姑了。   采薇认命地点了点头,一脸悲愤地转过头去。   她现在心里很乱,想要静静。   但是她的小姐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大概是自己这副倒霉模样取悦了她,崔粲然轻轻一笑,又说道,“真想要嫁个青年才俊啊?”   采薇一听这话,有商量!赶紧转过头来,目光闪闪地看着她家小姐。   崔粲然最喜欢她这样了。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笑着问道,“很简单啊。我之前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到她这句话,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立刻黯淡了。   采薇默默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崔粲然如何还能不懂?只听她冷笑两声,声音也尖锐起来,“出息了啊你。我交代给你的事情这么久都没有办好。我看你掌事宫女也不要当了,去御马监吧!不,还是去倒夜香,宫里的夜香全归你了。”   听到连掌事姑姑的位置都没有了,采薇更加不好了。她连忙转过身,脸上全是哀色,想要挽住崔粲然的手臂,结果被崔粲然给挣开,再想挽再挣开,如此反复了几次,采薇都没有放弃,最后还是崔粲然不耐烦了,停止了这个游戏,让她挽住了自己的手,“别啊,小姐。真不是奴婢无能,而是确实没有查到啊。奴婢只查到废帝自尽之后,梅雪莹就不见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至于宫里,我的小姐妹们都没有见过啊。”   她想了想,壮着胆子问道,“也许她死了呢?毕竟当时那么乱。又或者,她看破红尘,出家去了。再或者……”   “再或者”在崔粲然的冷眼中自动消了音。她瞥了一眼采薇,冷笑道,“你长长脑子好不好?你觉得梅雪莹是那种会自杀的人吗?是那种会看破红尘的人吗?她巴不得红尘没了她就不成红尘了。出家,哼,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那也不见得就是陛下把她藏起来了啊。”采薇觉得自己有点儿委屈,“要真是在宫里,没道理我不找不到的。”   “你还真傻。”崔粲然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一下她脑门儿,“要真是在宫里,你才不知道呢。皇帝要是有意藏她,下了旨意,谁敢违抗?”   “可是……应该不会吧?”采薇小心地看了一眼崔粲然,“陛下藏人做什么?总不可能娶她吧?这……这都已经是不贞不洁之人了,陛下也不忌讳?再说了,那人算起来还是他嫂嫂呢。”   “哼。”崔粲然冷笑着瞥了一眼采薇,“哥哥都可以杀,继嫂又算得了什么?”   “不会的。”采薇赶紧摆手说道,“陛下和小姐那么恩爱,怎么会给小姐找不痛快?”   崔粲然没有再回话。   是,沈明旸的确爱她,但这些年给她找不痛快的事情也没少办过。   说话间,马车已经进了宫。到了漪澜殿,沈明旸身边的大太监汪海早已经等在外面了。见到崔粲然带着人款款而来,他连忙跟崔粲然行了一个大礼,口中祝祷,“娘娘大喜,老奴给娘娘道喜啦。”   崔粲然也看到了身后小太监手里捧着的明黄色圣旨,看来是封后旨意到了。她脸上露出几分得色,伸手虚扶了一把汪海,“汪大总管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汪海连连摆手,对崔粲然说道,“娘娘若是不累,老奴这就宣旨了。”   崔粲然闭了闭眼,示意他宣旨。   汪海接过一旁小太监递上来的圣旨,崔粲然笑得更加得意,旁边的采薇连忙扶着她,和她一起跪在了地上。   “五典慎徽、妫汭重嫔虞之化。二南正始、关雎资佐姒之贤。遐稽历代之彝章,式进宸闱之位序。咨尔崔氏,毓生名阀,协辅中闺,温惠宅心,端良著德凛芳规于图史、夙夜维勤,表懿范于珩璜、言容有度,朕以册宝、封尔为皇贵妃。钦此。”   汪海笑着将圣旨交给崔粲然,正要说几句吉祥话好讨赏,谁知刚才还跪在地上的崔粲然猛地站起来,原本眼角眉梢的得意换成了一脸阴沉,她将那道圣旨一把从汪海手中抢过来,质问道,“这是沈明旸拟的?”   汪海老脸一跳,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他万万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女子敢直呼圣上名讳。端王妃曾经的英勇事迹他就算在深宫也曾听闻过。当年还是端王的沈明旸因为收了下级送上来的两名美人——只是收了,连房门都没踏入过——就硬是被她赶到书房睡了半个月。   到底是块老姜,汪海只是愣了一下,便也不去纠正崔粲然的无理,腆着一张老脸笑道,“正是陛下亲笔撰写,足见对娘娘的重视啊。”   听他这样说,崔粲然觉得自己心里稍微好过一点儿,口气也没那么冲了。但还有个问题她必须问清楚,“我是皇贵妃,那皇后是谁?”   “呃——”一向八面玲珑的大太监被她问得语塞。还没有说话,崔粲然就冷笑一声替他回答了,“梅雪莹是不是?”   她猜都猜出来了,汪海也不好瞒她,干笑了两声,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废话,“现在叫做梅氏若华。”说完又顿了顿,像是要把自己的干系摘开一样,“小泉子去给她宣的圣旨,眼下想必还没有拿到宝印宝册,老奴……这也不算直呼贵人名讳——”   果然连名字都改了。   崔粲然一把推开汪海,看着他冷笑了两声,问道,“沈明旸是不是在御书房?还是说他在那个jian人那里?”说完也不等汪海回答,连步辇都没有乘,丢下一干人快步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第二章   家传的轻工绝学翩跹步被崔粲然无意中使到了极致。她的漪澜殿本身就是就是离御书房最近的宫殿,当初沈明旸让她住这里,也是为了方便看完折子之后就过来看她。却没想到,以前的浓情蜜意,现在全成了一场讽刺。   崔粲然觉得自己整个人像个傻瓜一样被沈明旸狠狠地摆了一道。她原本就是端王正妃,如今端王成了皇帝,她理所当然就应该是皇后,所有人都认为她封后顺理成章,朝中内外,宫里上下,这段时间哪个人不是把她当皇后娘娘来对待?沈明旸倒好。他一道圣旨,皇后变成了皇贵妃,正妻变成了小妾,这口气,她崔粲然如何咽得下?   哦,还有那个现在已经改名字叫做梅若华的臭女人。她改个名字就可以抹掉她曾经是先皇的皇后这件事情吗?简直痴心妄想!如果不是她半路上杀出来,沈明旸的皇后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先皇遗孀来做?   还有,还有沈明旸的那几个小妾,尤其是那个陈氏,仗着是梅若华的远房表妹,仗着沈明旸一直高看她一眼,她崔粲然执掌端王府内务的时候没少给她使绊子。如今知道自己表姐成了皇后,恐怕要高兴得睡不着觉了吧?还不知道在背后怎么嘲笑自己呢。   这群jian人!   崔粲然下定决心要一个一个地收拾他们。都给我等着!连沈明旸这个混蛋,也给本小姐等着!   她崔粲然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敢这样打她的脸,她要让他们个个都不过了安生日子。   翩跹步精妙绝伦,又有崔粲然将它发挥到极致,不过几个纵身,她人已经到了御书房外面。   御书房没有皇帝上谕一向不许宫妃进出,见崔粲然要硬闯,立刻有御林侍卫走上来,想把她拦下。   孔武有力高大威猛的御林军,就是一般的男人都害怕,崔粲然却完全不吃这套。她一掌一个,将人逼开,人像一朵莲花一样轻轻一荡就已经来到了门前。   御书房大门紧闭,崔粲然一脚踹开,里面除了几个当值的小太监再也没有其他人。崔粲然跑进来,环顾了一圈儿,并没有看见沈明旸的身影。她沉声问道,“那个混蛋呢?”   没人敢把“那个混蛋”和当今英明神武的圣上联系起来,一时之间,几个小太监头都垂到了胸前,看也不敢看她,更加不敢说话。   崔粲然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敢回答她的问题。她顺手抓住身边一个小太监的衣襟,将他拎到自己面前,又问道,“问你们呢?沈明旸人去哪儿了?”   小太监不敢不答,嗫嚅了几声,低声说道,“陛下……刚才陈妃娘娘拉着陛下去了御花园……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儿……”   陈妃娘娘?想必就是陈氏那个jian人了。   好,很好!崔粲然点了点头,放开那个小太监,又朝着御花园的方向冲了过去。   远远地就看见御花园的莲湖边,站了一大群人。男男女女簇拥着的想必就是“陛下”和“他的陈妃娘娘”了。   崔粲然施展轻功,从远处凌空虚度而去。幢幢花影之中,她绯衣一现,立刻引来当值的御林军大喝,“什么人?”   沈明旸也被吸引了过去。崔粲然绯衣乌发,有一种鲜衣怒马的美,美到极致,让人窒息。看到来人是崔粲然,他连忙冲着御林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下去。   站在他身旁的女子一身月白,身形消瘦,容貌虽然不及崔粲然耀眼,却也十分秀美,让人观之忘俗。   崔粲然在一众人面前站定。沈明旸见到她,立刻迎上来,柔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怎么过来了?沈明旸现在还在装蒜!   她看着沈明旸冷笑了一声,沈明旸这才看见她手上拿着的是道圣旨,脸上立刻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正要摆手叫身后的人都下去,背后就传来陈妃娇娇怯怯却又相当大声的声音,“嫔妾参见贵妃娘娘。”说着盈盈拜倒,她身后的宫女太监看见她这么做,也连忙跪下,生怕跪晚了,惹怒了这位贵人。   沈明旸额头上的青筋猛抽。他就知道,刚才不应该答应陈妃的要求,跟着她一起过来逛什么御花园,看吧,这下逛出大事来了。   崔粲然看着沈明旸又是一声冷笑,剜了他一眼,绕开他走到陈妃面前。她身边,正是刚才站在沈明旸身边的那个月白衣裳的女子。这御花园里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就只有她和沈明旸还有崔粲然没有跪,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   陈妃是沈明旸还是端王时就在了,比崔粲然大了一点点。她虽然容貌不及崔粲然,才情不及她的表姐,但因为会来事儿,加上又是梅若华的表妹,一直很得沈明旸看中。崔粲然进门之前,她可以说是最得宠的。不过自从崔粲然成了端王妃,这种本身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的宠爱就更加稀薄了。近两年,沈明旸更是连她的房门都没有踏入过。所以她恨崔粲然,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情况,换成谁都会恨。但让崔粲然特别看不起的就是,她恨就恨吧,明明就是想跟她争宠,却非要打着替她表姐鸣不平的旗号来。别说梅若华根本就没有嫁给沈明旸,就是嫁了,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远房表妹瞎折腾个什么劲儿?自己想争就直说嘛,搞那么多幺蛾子。   崔粲然看不起她这种既要当biao子又要立牌坊的劲儿,两人以前没少斗过。当然,每次都是崔粲然赢。时间久了,崔粲然就不想跟她一般见识了。没办法,对手太弱,她一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本来就在气头上,陈氏还要不长眼睛来捅马蜂窝,那就不能怪她不手软了。   陈氏拜倒之后崔粲然就站在她面前,就是不叫她起来。本来半蹲都颇为费力,陈氏还蹲了那么久。渐渐的她有些吃不消了,看了崔粲然好几眼,可是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偏偏不叫她起来。   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沈明旸,如果是平时,沈明旸肯定早出声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光一投过去,沈明旸就赶紧把眼睛转开,好像她这么大个人根本就看不到一样。   眼看着支持不住要倒了,她身边那个穿着月白衣裳的女子伸出手来扶住她,柔声道,“起来吧。贵妃妹妹跟你闹着玩儿呢。”陈氏赶紧顺坡下驴,借着她的手站了起来,生怕站晚了,崔粲然又叫她半蹲着。   崔粲然现在特别恨“贵妃”两个字。那个月白衣裳的女子一叫,她就是一笑,偏头将炮火对准她,“哟,我当谁呢,原来是嫂嫂啊。没想到皇嫂还有不礼佛踏足红尘的时候,真是让我这个做弟妹的,呵,大开眼界呢。”   按照惯例,像先帝那样被夺了皇位的皇帝,他的后宫妃嫔要么是自尽,要么去被送去守皇陵,要么是被送去皇家尼姑庵,再不然就是被发配冷宫,或者皇帝开恩,让她们能在宫里搭个小庵堂就这样养老了。最好的结果,则是出宫嫁人。不过,如果是废帝的皇后,又不一样了。多数皇后都会自尽,少数没有自尽的,要么去了皇陵要么去了尼姑庵,留在宫里的少之又少,像梅若华这样,新帝登基没几天就到处跑的人废帝皇后,更几乎是绝无仅有。   崔粲然已经在暗指梅若华不守妇道了,“嫂嫂”两个字,更是让一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好看,连一直淡定的梅若华都紧咬贝齿,生怕自己泄露了什么心情,又让崔粲然抓住什么把柄。   倒是梅若华身边的流霞护住心切,连忙喝道,“贵妃娘娘,你好大的胆子!你恐怕不知道你面前站的,是当今皇后娘娘吧。你一个贵妃——”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记清脆的耳光声给打断了。没人看见崔粲然是怎么出手的,就是看到她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手,冲梅若华冷笑道,“夕闻嫂嫂未出阁前是驰名京师的才女,不过眼下看来,好像嫂嫂只专注于自己的才德修养,忘了tiaojiao下人啊。”   她清凌凌的眼波从流霞用手捂着的脸上刮过,像是要把她的肉给硬生生地刮下来一层一样,“贵人说话,也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侍女多嘴?”她抬起头来,朝着梅若华森然一笑,“本宫今日代嫂嫂管教宫人,还请嫂嫂不要介意。”   那模样,周围的人都毫不怀疑,如果梅若华说个“介意”,她也会马上给梅若华一个耳光。   一向淡定的梅若华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后面一直不曾说话的沈明旸连忙走上前来,微带责备地对崔粲然说道,“简直胡闹!你身为……”沈明旸自己都觉得“贵妃”两个字难以出口,顿了顿才说道,“你身为宫妃,居然跟个侍女斤斤计较,成何体统!”   “我也想问陛下成何体统!”崔粲然转头看向他,一双美目里全是勃发的怒意。她将手里的圣旨提到沈明旸的面前,怒道,“正妻成了妾,小叔子续了嫂子,陛下可将人伦正道看在眼中?”   “住嘴!”沈明旸勃然大怒,“看来平日里都是我太宠你,才让你如此无法无天!这些可是你应该对你丈夫,宫妃对皇帝讲出来的?我看你才是漠视人伦正道!不知所谓!”他看了一眼崔粲然手中的圣旨,沉声道,“圣旨已下,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梅雪莹,有的只是我昭明帝的皇后梅若华,而你,安安分分当好你的皇贵妃,不要再任性妄为!不要再一次一次地挑战朕的的耐性!”   “哼。任性妄为?”崔粲然又是一声冷笑,“你为了你的初恋情人干冒天下之大不韪,又是改名字又是给名分,既然你觉得我占了地方,想要我给她腾位置,何不一剑杀了我?反正你是皇帝,就算灭了我九族天底下也没有人敢当着你的面说,何必假情假意地要让我当这劳什子皇贵妃?不妻不妾,算个什么东西?”   天底下恐怕只有崔粲然才敢这样跟皇帝说话了。一众宫女太监,甚至包括梅若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惹怒了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招来横祸。   偏偏有个人看不懂眼色,听见崔粲然这样说,陈妃立刻掩嘴笑道,“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娘娘这般嫌弃这贵妃之位,可也是在嫌弃陛下给予的恩宠?”   话音刚落,一道明黄色的物件直直地朝着陈妃飞过去,将她精心梳起的飞仙髻打得七零八落。只听崔粲然不耐烦地说道,“你若稀罕,你拿去好了。”正是她的封位圣旨。   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凝滞了。沈明旸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她,过了半晌才怒道,“崔粲然,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是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圣旨,她居然说不要就不要。她把他沈明旸当成什么了?是她那随时可以丢开的玩物,还是她眼中低贱的下人?   她却还嫌不够,“这种东西,我才不要呢。沈明旸,当初你来求娶时我父亲就曾经对你言明,我崔氏女,哪怕是嫁与寒门匹夫,也绝不做妾。你如今让我当这劳什子皇贵妃,就是在折辱我崔氏一族的三百年脸面,就是在毁诺。”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说得人难以反驳。沈明旸却冷笑了两声,说道,“你是怎么嫁入端王府的,还要我再帮你回忆一遍么?你不说我就当做忘了,今日你自己提起来,就不要怪我没有给你脸面。”   她嫁入端王府的过程,的确不算光彩。当日她看中沈明旸,先是有意让人传出崔家七小姐对端王有意,又买通了他的几个门客,劝他与崔家缔结秦晋之好,最后又让崔世安在朝中给沈明旸施压,并说通了他的母妃,联手逼他就范。   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到底她是个女儿家,又是倒追,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别人指指点点了。   往常崔粲然虽然表现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那只是因为不想给人看笑话。其实她心里在意得很,要不然也不会故意露出口风,让别人知道沈明旸对她有多好多好了。   只是别人说,和沈明旸说完全不是一回事。如今听沈明旸提起来,崔粲然只觉得又难堪又心痛,于是更加口不择言起来,“沈明旸,你如今是要过河拆桥吗?你是不是忘了,你这个皇帝之位是怎么得来的?如果不是我看上你,如果不是我崔家鼎力相助,焉有今日沈明旸?”   “好好好。”此话一出,沈明旸眼中原本的愤怒之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失望和落寞,他看着崔粲然连声说了三个“好”字,续道,“既然你崔七小姐这么看不上我,看不上这个贵妃之位,那你就不要做了。今天晚上开始,你去浣衣局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说完便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第三章   “泉公公,泉公公?”正在值守的小泉子循声看去,却是外面的一个小太监在找他。他轻手轻脚地小跑过去,小声喝道,“干嘛?”   近日圣上脾气不太好,稍有动静就要大发雷霆。生气就算了,可遭殃的是他这个秉笔太监啊!稍不如意,轻则一顿骂,重则……重则就是,就是一顿打。这几日,他已经挨过一次了。如果不是陛下看在他还算兢兢业业的份上,只给他记着还没打,现在他屁股可能都不在了。   他不像他师父汪海那样在宫中磨砺久了,就是陛下也要给面子。他就是个秉笔太监,圣上抬举他才能跟在陛下身边给他研研磨翻翻书,其他的……唉,想起来就心酸……别人看他跟在圣上身边,得力又长脸,却不知道他这项工作啊,其实相当危险啊,稍不注意,就要掉脑袋。   看见小泉子过来,那个小太监赶紧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刚才浣衣局的苏公公过来说,那位,这几天根本就没去浣衣局。人在哪里根本就不知道。苏公公怕出了什么事情,特意来找泉公公,看看要不要把她押过去。”   那位,当然就是皇贵妃崔粲然了。   这皇贵妃崔粲然,在小泉子看来也是这皇宫里古往今来独一份儿了。其他妃嫔的封位诏书都是礼部拟写的,圣上看也没有看过,直接让人送过去了,连皇后娘娘都是这样。可她的却是陛下一笔一划在御书房里起草了好多遍,亲笔御题的。不说位份,单是这份心意恐怕都是其他娘娘求也求不来的。放在其他人身上,还指不定怎么感激涕零呢。可她不,硬是一抬手就把圣旨给扔了。不说那圣旨扔不扔得,就说她这行为,就是在作践陛下的一番心意嘛。   是,她是陛下的原配,又跟着陛下一起打江山,崔家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你功劳再大,你也是陛下的老婆是不是?这女人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丈夫就是你的天,别说把你从原配变成了小妾,就是休了你,那你也只能打掉的牙和血往肚里吞。为什么啊?因为那是陛下!   陛下是谁?当今天子。   话说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圣上就是要杀了你你都只能磕个头说句,“谢主隆恩”,她倒好,不仅不感恩,还把陛下亲拟的诏书直接扔了,更过分的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扔……也怪不得陛下会生气了。   小泉子作为陛下身边最亲近的小太监,不止一次地在心底为他主子抱不平。这贵妃娘娘,美则美矣,可是太嚣张了。他虽然不能算个男人,但也觉得像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当老婆,太辛苦了。再美,不能当饭吃啊。女人嘛,还是温柔得好。温柔才能收服男人,像贵妃娘娘这样的,皇上愿意宠着她的时候还好,要是哪天不愿意宠她了,往日里她的那些嚣张跋扈,简直就是她的催命符啊。   不过,小泉子以他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想要贵妃娘娘失宠,恐怕除非她哪天脑抽来刺杀圣上,否则,她再做什么陛下最终都还是会原谅她的。   就是她扔圣旨这件事情,陛下都只是在气极了之后说要她去浣衣局,连皇贵妃的封号都没有撤,就是瞅着看她什么时候能低个头跟皇上认个错,这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要不然也不会称呼为“那位”:称呼娘娘,没有皇贵妃入浣衣局的例子,况且她的位份还在;可称呼她为宫女,那也根本不是啊。权衡之下,还是“那位”来得妥当。   本以为她去了浣衣局吃几天苦就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谁知道她这几天压根儿就没去!   这胆子,已经不能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了啊。这位有史以来第一位以贵妃尊位没入浣衣局的贵妃娘娘,真是……给他们找了好多事情啊。   小泉子狠狠地瞪了那小太监一眼,骂道,“什么东西!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那是谁?那是贵妃娘娘!她就是再到浣衣局,那也是贵妃娘娘!是贵人!怎么可以押她过去?”他又白了那个小太监一眼,“她不去就算了。”   反正陛下也没真让她洗衣服。小泉子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那个小太监面露难色,“那,可要把她找回来?”   小泉子斜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那小太监立马不敢再问,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勾着身子告退了。   小泉子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唉,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可真是苦啊。自己的事情要做好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揣测上面的人是个什么意思,更重要的是还不能让上面的人看出来他们在揣测……真的好累啊。   他叹气的声音有点儿大,里面的沈明旸听到了,立马沉声道,“小泉子你去哪儿了?赶快给朕滚进来研磨。”   小泉子连忙小跑进去,朝沈明旸行了一个礼,却没有动。   沈明旸等了等,没见他动作,皱了皱眉,“怎么了?”   小泉子笑了笑,期期艾艾地说道,“启禀圣上,刚才浣衣局的苏公公过来禀报说,娘娘这几天并没有去浣衣局。奴才想着,娘娘身子弱,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宣太医过去看看?”   沈明旸心里升起一种无力感,他就知道崔粲然肯定不会理他的。什么圣旨,什么金口玉言,什么君无戏言,在她崔粲然眼中就是一坨屎,她随时可以违抗,随时可以想扔就扔。   算了。本来沈明旸还打算这次让她好好吃下苦头的,不过说起来到底还是自己对不起她,这次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吧。难得小泉子把台阶都递到他面前来了,他只需要伸脚就行了……   沈明旸淡淡地瞥了一眼小泉子,“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小泉子得令,立马点头哈腰地转身出去。这下好了,娘娘来了他就不用再忍受圣上这阴晴不定的脾气了。   谁知刚刚走了两步,后面又传来沈明旸的声音,“等等。”小泉子转身,只听沈明旸说道,“算了,把她带到这里来。”这几天不见,还真是有点儿想念她。不知道她气消了没有,不过看来又是一场好哄。   小泉子得令出去了,沈明旸却坐在桌案前面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啊,这就是他的魔障。   折子不过刚看了几本,门外当值的小太监就进来禀报,“陛下,吏部尚书文清和文大人求见。”沈明旸头也没有抬,只是空出了左手微微一抬,示意他把人带进来。那小太监得令,立刻退了出去。   文清和是最早跟随他的那一班臣子,当年还是他端王时就跟在他身边,此人胸有沟壑,虽手段狠辣,心肠极硬,但瑕不掩瑜,就凭着这些年他对自己的辅佐,沈明旸还是愿意用他的。   一阵衣衫摩擦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沈明旸放下笔,果然看到文清和已经行完礼,垂首站在了下首。   他手一伸,指了指右手的椅子,淡淡说道,“坐吧。”他从旁边堆积如山的折子里找到文清和的奏折,续道,“你们的折子朕已经看过了。”他摇了摇头,说道,“朕不认为,眼下应该大封后宫。如今政局未稳,实在不宜选秀,还是缓缓吧。”   似乎是早就猜到沈明旸会有这样的反应,文清和并不惊讶,却还是劝道,“陛下,正是因为眼下局势未稳,才需要以联姻的方法平衡朝堂。想必陛下也清楚,和皇室联姻,选官员之女进宫,是巩固政局最轻松最方便的办法。况且,这也并非全国大选,不过是选取四品以上官员家中的适龄女子,既不用大操大办,更不用担心激起民愤,如此便宜之事,何乐而不为?陛下切莫再要犹豫。”   他说得诚恳,处处都是站在国家朝廷的角度来想,又把沈明旸能够找的理由全部回答了。沈明旸只能无奈地笑道,“之的啊,你果然还是这么理智冷静。什么事情到了你那里,只有国家法理,不剩下半分人情了。”   之的是文清和的字,沈明旸一直很倚重他,两人私下关系亲近,叫他字也并不稀奇。   听到他这样说,文清和心中了然,“可是为了贵妃娘娘?”   沈明旸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跟在朕身边最久,她的脾气你也知道的。本来将她安排到皇贵妃的位置上朕已经心怀愧疚了,若是再在此时选秀,恐怕……”沈明旸没有再说下去,文清和却懂了。他有些不赞同地看了沈明旸一眼,语气里已经有了些许责备,“恕臣直言,皇上此举未免太过儿女情长了。因一女子而花费数倍的时间精力,结果却事倍功半,实在得不偿失。”   “所以说你到现在还是光棍儿一个啊。”沈明旸笑着调侃,但随即他长叹一声,又感叹道,“她本是朕的原配,跟在朕身边出生入死,为朕安定后方,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皇后,然而朕因为曾经答应过若华,不得已只能让她屈居人后,这已经对她十分抱歉了。况且,当初她的父兄被围,如果不是朕有意晚了三日驰援,崔家一门,绝不可能只剩下她和崔榭玉两人。”   文清和听出沈明旸言语中有自责之意,连忙劝慰道,“陛下慎言。当日西陉关大战至关重要,如果不能在那里除掉崔家,等到过了西陉关,只会尾大不掉,之后更会有外戚之患。说句诛心之言,倘若崔家不是在西陉关失去全部主力,如今这龙椅上坐着的,指不定是姓崔的还是姓沈的呢。况且,崔家门阀三百年,这只是除掉了最显赫的一支,免除了外戚之患,陛下若是想要彻底改革门阀制,除掉一个崔家,是远远不够的。”   “这些事情,朕何尝不懂?”沈明旸再次长叹一声,“崔家一门或许还有杀的必要,然而,粲然当时还怀着朕的骨肉,说起来也是因为晚了这三日,才让孩子也没有了。”   “陛下正是春秋鼎盛,何愁不能有后?”文清和简直无法理解沈明旸的脑回路,这些在他看来,根本就不能成为沈明旸对崔粲然愧疚的理由。崔粲然不能生?换个人嘛,反正他是皇帝是男人,允许后宫佳丽三千,多的是人想跟他生孩子。   再说了,出嫁从夫,崔粲然就应该跟着沈明旸的步调走,她的娘家,跟她都没关系了好么?别说崔家真的权势滔天,是沈明旸的心腹大患,就是看崔粲然平日里那嚣张跋扈、不把自己相公放在眼里的样子,文清和就觉得这女子实在不堪为国母,必须剪除她的羽翼,让她好好地服服管,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出嫁从夫,以夫为天”。“此计本来由臣一力主张,倘若陛下觉得实在要对贵妃娘娘有个交代,臣甘愿献上项上人头,只请陛下杀了微臣之后,能答应诸位大人的请求,扩充后宫。”   “好啊。”文清和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清越的女声传了进来。沈明旸和他齐齐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崔粲然一身绯衣,下巴微扬,双手负在身后,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第四章   她的个子在男子看来并不高,然而一步步缓缓走进来,却像是踏在人心上一样,步步紧逼,步步压迫。   文清和见她过来,身子忍不住往后躲了躲,大喊道,“大胆妇人,这里是御书房,岂是你等可以随便乱闯的?”   崔粲然冷哼一声,答道,“是你的陛下让我过来的。”她面沉入水,眼睛里却有汹涌的怒火,几乎可以烧毁一切。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文清和,声音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说为什么自从西陉关之后你总劝陛下远离我,还到处搜罗美人献给他,原来就是害怕有朝一日我知道了西陉关的真相,对你不利。”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文清和,续道,“怪不得你总自矜韩子门生,原来和他一样下作。”   崔粲然偏头看着沈明旸,目光沉沉,像滔天巨浪朝着沈明旸铺天盖地地涌去。看样子刚才他和文清和的话崔粲然都听到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嗫嚅了几下,终于缓缓开口,“小七,你……听我解释。”因为太慌乱,连“朕”都不用了。   崔粲然冷笑了一声,剜了他一眼,沈明旸只觉得自己脸上一痛,好像有块肉跟着她的眼神一起被剜走了,“解释什么?我父母兄嫂,包括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不是因为你听了这个jian人的话,留不发兵,把他们害死的?是啊,西陉关之后,几乎没有硬仗再需要打,当然不再需要我崔家了。我爹一死,崔家其他旁支跟着一起四分五裂,崔氏一族就此分崩离析,你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一个百年大族瓦解得烟消云散。”   她伸手拍了拍,零落的巴掌声回荡在空寂的御书房里,显得孤寂又冷清。“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沈明旸!陛下!”话音刚落,她猛地伸手揪住文清和的发髻,一把将他拖到自己身边。一个大男人就这样被她提在手里,半分都动弹不得。她的另一只手一翻,狠狠地给了文清和一个响亮的耳光,“怕是没少听他的意见吧。”   文清和被她打得眼冒金星。想要站直身体,崔粲然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伸脚一踹,正中他膝盖窝。只听“咔嚓”两声,文清和的双腿就这样被崔粲然踢断了。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当即便痛得要昏过去了。崔粲然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眼看他脖子一歪,崔粲然揪住他发髻的手指猛地收紧,硬生生地把他给拽醒了。“你刚刚不是还要陛下取了你的项上人头过来跟我赔罪吗?现在就如你的愿好不好?”   沈明旸听得心中一惊,大喊道,“你要干什么?”倘若真的杀了文清和,恐怕就连他也不能保崔粲然一命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崔粲然对他嫣然一笑,答道,“杀人啊。”语气甜美得好像往日里跟他撒娇一样。沈明旸却听得心惊肉跳,崔粲然的疯狂他是见过的,她说要杀人,那就多半要杀人了,如果是其他人,她杀了就杀了,他什么都不会说。可是她现在手里提着的人,是朝廷命官啊,还是一直对他大有帮助的文清和,朝中内外人人皆知与他私交甚笃的文清和。一个宫妃,抬手之间亲手杀了一名官员,这官员还和自己关系良好,这算什么事情?本来现在朝中的人对她多有不满,如果在她再杀了朝廷命官,还不知道那群御史们会怎么弹劾她呢。   思及此处,沈明旸赶紧高声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外面立刻传来御林军们整齐的步伐,将他们三个人重重包围住。   看到这样的场景,一众御林军也都一头雾水,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堂堂贵妃,手里抓着吏部尚书的头发,他们的陛下居然一脸惶惑慌张,好像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小泉子早就被崔粲然点了穴道,此刻看见她一手揪着文清和的发髻,轻轻松松将一个大男人提在手里,眼睛里一片恨意。那恨意骇得小泉子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如果不是他被点了穴,恐怕眼下早就如同一滩烂泥,扶都扶不起来了。紧接着,他觉的裆下一暖,随后便是一阵湿意——他被吓尿了。   可是眼下没有人去管他一个小太监。沈明旸还忙着跟御林军解释这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贵妃娘娘和文尚书下棋下输了,你们快把文尚书带过来。”   御林军们面面相觑了一阵:这阵仗,还真不像是下棋下输了呢,倒像是文尚书和贵妃有杀父之仇一样。   御林军们根本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猜测居然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真相又怎样?皇上都已经说了他们两个是下棋下输了,贵妃娘娘恼羞成怒了,那就一定是下棋下输了。   御林军统领走上前来,想要跟崔粲然打个商量,刚刚才抬步,她揪住文清和的那只手就是一紧,文清和整个脸皮都痛得被拉紧了一样,连叫都叫不出来。崔粲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边拽着文清和的头发缓缓往外一动,一边说道,“你们都给我退开。要不然,文尚书可就不是头皮痛了。”   御林军统领转过头去看沈明旸,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双臂张开往后一压,这群御林军立时给崔粲然让出了一条路来。   崔粲然并不放手,就那样拖着文清和的头发,顺着御林军们给她让开的那条路缓缓退出去。沈明旸还不忘安抚她,“小七,你先把文清和放下行不行?其他的事情,我们都好商量。”崔粲然不为所动,只是冷笑了一声,照样拖着文清和朝外面退去。   她退,沈明旸跟着一众御林军就往前跟,这一路走走停停,离御书房越来越远,竟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还没有修缮好,除了正在工作的工匠太监,并没有其他人。   看到崔粲然提着文清和带着沈明旸和御林军一路过来,原本还在装修的工匠太监们立刻作鸟兽散,瞬间逃得干干净净。   看着忙着逃走的宫人们,崔粲然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文清和的脸,说道,“文大人,你看看这些宫人都知道趋利避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亏你还自诩读书人,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看来果然是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她手上暗暗使上了内劲儿,听着不响,但不过几下打过去,文清和的双颊就高高肿起,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崔氏,你这个毒妇!肆意辱骂打杀朝廷命官,崔世安没教过你什么叫国法家法吗?”   “啪”的一声,这次的耳光格外地响。崔粲然幽幽地看着他“你直呼我父亲的名字,对他老人家大不敬,这一巴掌算轻的。”   这一巴掌像是撕开了文清和的伪装,斯文人的面具彻底不见了。只听他破口大骂道,“崔氏,你这不要脸的毒妇!崔世安窃国之贼,明着是辅佐陛下,实则是为了将来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此等逆贼,是死有余辜!崔氏一门,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有负圣恩,更与崔世安沆瀣一气,图谋不轨,有那样的结局全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崔粲然的目光渐渐沉下来,她盯着手中的文清和,冷声说道,“文大人好一张利口。”她眼珠幽幽一转,露出几分了然的神情,“文大人这样张口乱骂,是知道今日我不可能放过你,所以想激怒我求一个速死么?”   眼见着文清和眼中露出骇然之色,崔粲然微微一笑,目光犹如毒蛇一般,从文清和脸上舔舐而过,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话音刚落,崔粲然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文清和的耳朵里狠狠地戳进去,“你这耳朵,圣人之言听不进去,要它何用?”   文清和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嚎叫,崔粲然却不为所动,“这就痛吗?当日西陉关,我崔氏一门,男子尽数战死沙场,我娘亲和五位嫂嫂为了让我和六哥逃出来,自愿留下。”到了此时,崔粲然眼中才出现点点泪光,“呵,她们一介弱女,面对与我崔家有深仇大恨的兵士,会有何种结果,想都不用想。”她一把将文清和提到面前来,芙蓉面上尽是恨意,“告诉你,这才叫痛。一日之间,父母兄嫂,甚至我尚未出生的孩子统统离我而去,这才叫痛!我一直认为是这些都是废帝造成的,没想到啊,”她弯唇一笑,全是嘲讽,“这里面居然还有我的好夫君的功劳。”   她转过头去,泪水被她死死地含在眼眶里,就是不肯落下来,“今日种种,都是我咎由自取。当初错看他人,不仅一腔痴心错付,还累得族人尽皆丧命。”她看着沈明旸,嘴边露出一个嘲讽至极的笑意,“你如今已登大宝,天下尽在掌中,我奈何不得你。”她笑了笑,又将目光移向手中的文清和,低声道,“我奈何不得他,却奈何得了你。”那笑容森然,文清和被她刺穿了一只耳朵的耳膜,就算只听了个隐约,还是感到不寒而栗。只听她又说道,“你造了这么多口孽,死后必进拔舌地狱。可惜,死后什么情景我看不到啦,现在就让你尝尝这样的感受吧。”   话音落下,崔粲然另一只手猛地握住文清和的下巴,硬生生地把他下巴卸了下来。   许是被她的残暴惊住了,一众御林军尽皆呆滞,沈明旸闭了闭眼,知道今日之事再难善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刚叫了一声“粲然”,眼泪就扑簌而下,语调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崔粲然却不管他,拖着文清和朝着椒房殿里退去。她手上有文清和,沈明旸又下令不许伤了她,御林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投鼠忌器,不敢再进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拖着文清和进入了椒房殿,关上了大门。   不过片刻,里面立刻燃起熊熊大火,将整个椒房殿都烧了起来。直到此时,沈明旸才明白过来崔粲然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自尽。他立刻慌了神,连忙大喊道,“快救火,赶快给我救火!若是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全部陪葬!”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椒房殿里还有许多没有撤走的材料,加上其他装饰,崔粲然又有意赴死,火星子下去立刻就燃起来,逼得人寸步都进不得。   沈明旸见御林军不敢进去,急得不行,当下就抢过身边一名侍卫手中的水桶都头浇下去,打算往里冲,御林军统领看见他如此动作,连忙将他一把抱住,“陛下,不可啊!万万不可!”   沈明旸一边想要挣开他的双手,一边怒吼道,“给朕滚开!滚开!”那御林军统领无论沈明旸如何打骂,硬是不肯放手。到了后来,不仅是他,沈明旸身边的一干人等都冲上来,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硬是让他不得再近一步。   “啊——啊——”君臣正在对峙间,突然听见里面的文清和发出一阵凄惨至极的叫声,紧接着一个浑身是火的人被人从椒房殿里扔了出来,正是刚才跟崔粲然一起进去的文清和。   立刻有御林军过去查看,才发现人已经气绝身亡。打开文清和的嘴,里面空空荡荡的,舌头竟被人活生生地连根拔起,他的衣服上那团湿哒哒的肉,想来就是他的舌头……   沈明旸看着文清和烧焦的尸身微一愣神,随后“咵哒”一声巨响,椒房殿整个都塌了下来……   他看着已经垮掉的椒房殿,低低地哀嚎了一声“不”,随后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第五章   太冷了!身下睡着的这块板,太硬了!这采薇究竟在做什么?铺床都铺不好,干脆什么都不要做了,直接发配去御马监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真是,明明这么累了,想睡个觉都睡不好!她等下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一下采薇那丫头,免得她成天惦记着她的青年才俊,事情都做不好!   崔粲然越想越生气,一脚蹬开被子,猛地从床上翻起来。   “你醒啦?”   谁这么没规矩?崔粲然循声望去,入眼的却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小宫女。她微微一愣,尚未来得及说话,那个小宫女就已经走过来,将手里的一杯茶递给她,“快喝口茶润润喉咙吧,你昏迷了这么久,大家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   崔粲然刚刚睡醒,这会儿脑筋还有点儿不清楚。她懵懵懂懂地接过那个小宫女递过来的茶杯,刚要端起来往嘴巴里送,就发现味道不对。她眼/贱地看了一眼,茶汤昏沉,上面全是浮沫,茶杯底下还留着褐色的茶末,闻味道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茶,崔粲然瞬间没了喝的欲望,她冷笑一声,想把茶杯放到床边的矮几上再来训诫这位宫人,谁知手却落了个空。她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应该放在床边的沉香木矮几不见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崔粲然才猛然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她熟悉的漪澜殿。   这间屋子,不算小,但在见惯了奢华的崔粲然眼中绝对称不上大。虽然干净,然而在崔粲然看来实在简陋得可以。各色摆设用具,不知道是哪八百年前流行的款式。   总之,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出现在她崔粲然的面前。   不对,她已经不是崔粲然了。   她猛地记起,她被她的相公沈明旸那个混蛋叫去了御书房,听见了自己父母兄嫂死亡的真相。那个时候她心中激愤,又伤心至极,一时想不开,强拉了文清和,和他一起到了还在修缮的椒房殿。   她要杀了文清和给父母兄嫂报仇,于是点火烧了椒房殿,还把文清和的舌头给拔了下来。   事实上,她当时做那些,纯粹就是出于一时激愤,想不开而已。火烧起来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不是完全没有亲人啊,她还有六哥啊。她应该活下来,再和六哥联手,她在宫里给沈明旸的嫔妃们下毒,让她们全都生不出孩子来;六哥就在朝中和大臣们联盟,慢慢侵蚀沈明旸的权利。   沈明旸的嫔妃们没有孩子,就只有她能生,等到她的孩子长到一定年纪,她就和把沈明旸废了,和六哥联手把她的孩子送上皇位,让沈明旸看着他们母子兄妹嚣张。   这才是真正的报仇啊!   她之前做的那个算什么?简直是脑抽!一个文清和算什么?想要杀他,找个杀手,或者干脆跟六哥讲了,悄悄把他给做了就行了。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他呢?简直不值得嘛。况且,一个文清和,不过一个小虾米,杀了他,她父母兄嫂的这个仇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报到。真正的仇人还在逍遥法外呢。   那个梅若华,她之前的相公,是崔氏一门的直接凶手,她相公死是死了,不过她还在啊,要报仇的话,她也算啊。还有沈明旸,他才是幕后真凶,也不应该留下来。   这群jian人,都应该为他们崔家的人偿命!都应该去死!   她怎么就只杀了个文清和呢?不仅只杀了个文清和,她还把自己给弄死了。这简直就是自损一千伤敌八百,蠢得不能再蠢了。她怎么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可是后来想通已经晚了。因为她害怕火烧在身上太痛,杀了文清和之后就自断了筋脉,当时已经是弥留之际了。随后头顶的横梁就垮了,然后——然后她就真的死了。   但是不对!如果死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崔粲然不动声色地环顾了四周一圈儿,在自己脑海中好好地搜寻了一下,发现的确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再说了,她当时葬身火海,尸体都没有留下,就算要活,肯定也不是回到自己身上啊。那这么说,她这是,附身到别人身上啦?   崔粲然拉住那个小宫女的手,笑了笑,说道,“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了。”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宫女的服饰,嗯,还是她死之前的服装样式,看样子离她死的时间并不远。小宫女手不算粗糙,但也称不上细滑,看样子也不是干重活的,应该不算什么杂役,或者是服侍那个宫妃的。“我生病这些日子,我的活儿谁做了啊?”   那个小宫女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涟漪姐姐不用担心,世子知道你磕伤了头,特特让你好好休息呢。你的活儿有小安子和梅蕊姐姐做着,没事的。”   “世子?”崔粲然下意识地反问。世子的话,应该是王爷之后,难道她现在在沈明旸的兄弟府中?可是也不对。如果是沈明旸的兄弟府中,那些王爷应该在封地啊,眼前这个小宫女也不应该穿宫里的服制。   “是啊。”那个小宫女笑了笑,说道,“咱们这里虽然冷清,一年到头不见什么赏赐,不像在娘娘那里当差那样得脸,但世子待咱们极为和善,比起那些娘娘,我到宁愿呆在这里呢。”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是止不住的惋惜,“唉,说起来还真是好人没好报。我们世子那么慈善的一个人,先是被他爹爹送来给皇上当质子,后来他爹爹死了,他哥哥继位几年,都没有说要接他回去。我前两天还听到世子说他想念南疆的吃食,还说京城里什么都好,就是南疆的小吃找不到。他说他有整整八年没有尝到过了。”   质子,南疆,世子……崔粲然想她应该知道是谁了。   沈明旸造反第二年,为了安顿南疆,联合南方势力,崔粲然说动沈明旸和当时的南疆国主做了一笔交易:沈明旸在位二十年中,不对南疆出一兵一卒;这二十年里,南疆也不用每年再上缴岁贡,双方从此修好,二十年里再不动武。   这个结盟,对南疆只有好处,没有半分坏处。沈明旸两兄弟争权,南疆国主只需要按兵不动,便可以免去二十年岁贡,不仅如此,二十年之中无干戈之患,这对一直受中原压迫的南疆来说,不啻于一个休养生息的好机会。   崔粲然当时提出这个想法,也是有她自己的私心的。   南疆盛产香料,她最爱的“郁离”其中有多种珍贵香料都是南疆独有的。眼看着朝廷给南疆定下的岁贡越来越重,这个小地方,很可能支撑不住,到时候就有一场好杖要打。一旦打仗,她的“郁离”恐怕也用不成了。再说了,南疆每年上贡那么多香料,她相公都还不是皇帝,那些香料还不是大多都去了那些庸脂俗粉那里?既然是庸脂俗粉,又怎么配得上世间少有的珍品呢?并且,香料只有那么点儿,一下取完了,她用什么?杀鸡取卵,涸泽而渔这种蠢事情,她崔粲然一向是不屑去做的。为了保证自己身上以后还有那种森郁之气,一定不能让南疆再把香料上贡了。   当然,想要南疆国主签下这份结盟书很简单,想要他不违背,那就比较难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沈明旸两兄弟打得正火热的时候背后插一刀?为了防止南疆国主临时变卦,崔粲然又想了个方法:他们这边要南疆国主交出一个质子来。   南疆国主姬妾甚众,子嗣甚多,少一两个也没什么关系,他很愉快地答应了。于是挑了一个一点儿不受宠的儿子给沈明旸送了过来。   崔粲然早就知道他会有这一手,质子送过来的当天晚上,她亲自带人混进了南疆王宫,将人送了回去——然后,把南疆国主最宠爱的世子段琛,给绑了回来。走之前还跟之前那个殷殷嘱咐了一番:想要活命,这几天就不要见人,别人问你就说你就是世子。   等到南疆这边发现他们的世子不见了,崔粲然一行人早已经带着段琛走了好远,想追也来不及了。   如果她是段琛,她一定会很恨自己。为了所谓的民族大义,让一个小孩子背井离乡,跟着他们一起造反,一旦沈明旸失败,他有可能被沈明旸的哥哥杀掉;沈明旸不失败,他有可能被沈明旸杀掉。就算不被杀掉,他这一生可能也就在后宫当中度过了。最好的结果是他爹能熬到沈明旸登基那会儿,把他给接回去继承大宝,但很显然,根据刚才这个小宫女的话来看,他爹没那个命。   现在在位的是他哥哥,作为哥哥登基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世子”名分的段琛来说,显然是个很尴尬的存在。他哥哥一定不想段琛再回去了,毕竟那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啊。换她她也不想。段琛回去了他哥哥干嘛去啊?说不定他哥哥现在正在南疆扎他小人儿,诅咒他在京城喝水呛死吃饭噎死呢。   无论怎么看,段琛这辈子想要回南疆吃小吃都不太现实了。如果南疆听话,沈明旸或许会看在国主懂眼色的份上帮他把段琛一直安顿在京城里。但如果南疆国主不听话,脑抽要去挑战沈明旸的权威,那段琛就是沈明旸放出去对付他哥哥的一把刀。虽然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段琛这个世子还管不管用,但能够给南疆国主找点儿事情来做,想必沈明旸会很愿意的。   所以,段琛这辈子如果还想回南疆,那就只有等他哥哥脑抽了。   不过,这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好预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第六章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崔粲然。   原本段琛是个在南疆王宫快乐成长的小王子,他娘南疆王后美丽异常,就算死了很多年也一样让南疆国主念念不忘,加上他本身聪明伶俐,又继承了他娘的绝世美貌,很得老国主喜爱。小小年纪就被立为世子,朝中大臣们也都很支持他,就等着老国主归西之后,他登基。但是呢,有一天这个小王子被个心理阴暗的女人给掳走了,离开南疆的时候才十二岁,从南疆到了西北,不仅是生活习惯上的差异,更多的还是地位落差带来的差异。   之前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世子,如今却是个寄人篱下,随时有生命危险的质子。不仅待遇天差地别,连命都被挂在刀刃上,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要下去见他娘亲。   从天上到地下,也不过一夜而已。   他现在过得这么糟糕,想必一定恨死崔粲然了。就连崔粲然此刻都觉得,段琛要是不恨她都对不起她对他做的那些。   可是现在,她就要在恨她恨不得她去死的人手底下讨生活了啊!压力好大的说。   崔粲然好忧桑。   那个小宫女见她一直没有说话,以为她累了,体贴地把刚才她蹬掉的被子拉过来给她盖上,“涟漪姐姐,你好好休息吧,你的活儿不急的,我们帮你代着呢。”   换了个芯儿的涟漪姐姐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崔粲然猛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个小宫女,“你说,世子有多少年没有回去啦?”   “八年啊。怎么了?”那个小宫女被她问得一头雾水。崔粲然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就是刚刚醒过来,脑筋还不怎么清楚呢。”她拉着被子重新倒下去,对那个小宫女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管我,你快去做你的事情吧。我再睡会儿。”说完就马上闭上了眼睛。   听到关门声,崔粲然才睁开眼睛。那个小宫女说段琛已经八年没有回去了,她死的时候段琛也不过离开南疆三年,看来,离她死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年了。   五年啊。五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   五年前她自尽了,五年后她从一国后妃变成了一个质子身边的小宫女……这种落差,嗯,也挺大的。   哦,她刚才还忘了问那个小宫女这个“涟漪”究竟是干什么工作的,希望是个轻松点儿工作吧,太累了她可干不来。   涟漪,刚才想着段琛的事情她还没有来得及吐槽,这究竟是个什么名字啊?这身体原主儿五行缺水是不是?涟漪,一听就是那种三流话本子里家境贫苦但努力向上的女主角标配名字,看着文雅,其实酸死了。而且,最讨厌的就是,一般叫这种名字的女主角,命都很苦。看吧,如果不是命苦,又怎么会撞了脑袋,魂走了,身体却被另外的灵魂给占据了呢?这不叫命苦是什么?   不过还好,一般叫这种名字的女孩子,应该长得不错吧。   崔粲然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双手,嗯,虎口上的老茧没有了,十指纤长,又白又匀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可能因为做事太多,又疏于保养,她的手并不滑腻。不过,还好啦,这些都后期可做的。   长了这样一双手的人,想必不会太丑吧?   哎呀,反正她也不指望这具身体能够有她以前那般的美貌啦,但是也不要太差,能有一半就好啦~   想到这里,崔粲然再也忍不住,连忙一个翻身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也不披,就走到梳妆台前。   然后,她呆住了。   打磨得并不精细的铜镜里面,是一张……嗯……相当出乎她意料的脸。   怎么说呢?五官分开来看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但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这样的五官,和在一起……更加不出彩就是了。总之这张脸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平庸。   很平庸的一张脸,既挑不出什么毛病,也没有什么优点,让人看过即忘。这个涟漪,还真是辜负了她这个话本子女主角的名字啊。   不过,这张的脸,却正是影卫所需要的。他们需要的就是一张让人看过即忘毫无记忆点的脸。   但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她现在不是崔家影卫啊,而且她也根本不需要去当什么影卫好么?她现在心塞得快死了好么?曾经名动天下的绝代美人崔粲然,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么个什特点都没有的宫女,连她以前的美貌十分之一都赶不上,她还不如是死的好么?起码死了还不用面对这张脸!再说了,这么平庸的长相,对她爱出风头的个性来说,简直太不符合了。她一向要求个性,最爱引领风尚,这样的脸,还引领什么风尚啊?   还不如长得奇丑呢。起码身上聚集的目光还多些!   崔粲然捂住自己的胸口,她觉得这样的现状让她有点儿难以接受:在恨她恨得要死的人手下当差就算了,如今还带着这样的一张脸……   不知道上辈子她是造了什么孽,重生成这个样子……唔……也许她上辈子造的孽确实有点儿多……   崔粲然默默地从梳妆台前面站起来,又重新爬回到床上。因为太伤心目前的长相,她倒忘了吐槽床榻不够软,不知道是不是被刺激累了,她倒在床上,没多久就……又睡着了……   因为是宫女,她现下身体又好了,该做的工作就不能再让别人代了,重生到涟漪身上第二天,她就开始工作了。纵然心不甘情不愿,然而形势比人强,不甘不愿也必须要做啊。还好,段琛是个比较宽和的主子,就算有什么错,也不曾责罚过宫人。   毕竟,这还是别人的地盘嘛,一般人都不会太嚣张的是不是?   那天崔粲然醒来见到的那个小宫女,名字叫做红豆,和涟漪,梅蕊,还有那天的那个小安子,就是这鹤唳园里仅有的宫人了。红豆是因为年纪小,没有门路被派到了这里来当差,梅蕊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到了这里,小安子脑筋有点儿不灵光,也被塞到了这里。至于涟漪,呵呵,崔粲然没敢问。   这一屋子老弱病残,也就涟漪还能稍微倚重一点儿了,鹤唳园偏僻,事务少,以往的涟漪挑起了鹤唳园里大部分工作,内政外交全是她一个人,就她昏过去的这段时间,整个鹤唳园都不转了。没有涟漪替段琛打理,红豆说,世子这些天都不怎么出去了呢。   于是,被换了芯儿的宫女涟漪,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内务府领这个月整个院子要用的物品。   好歹她现在也是一园里的大宫女了,大宫女就应该要有大宫女的样子,所以——她把红豆叫去跟她一起了。   当然,红豆是必须叫的,除了给她撑场面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工作。那就是——给她带路。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内务府在哪儿啊!   曾经她是崔粲然,有事情吩咐一声自然有人过来巴结,哪儿还用她亲自去内务府啊?所以说嘛,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果然是上辈子作孽太多。   段琛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因为身份特殊,倒也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敢克扣他的东西。内务府里安安稳稳地走了一圈儿,没碰上什么刁难的人,只是这次她们过来的领的东西有点儿多,她和红豆两个女孩子搬回鹤唳园那么远还是有点儿吃力的。   唉,想想这段琛也算是上辈子积福了吧?想她崔粲然何等身份?除去成亲那次给父母敬茶,那么多年就只给沈明旸端过茶,如今段琛却要让她亲自去搬东西。嗯,希望他用了自己给他搬的东西之后不要太折寿了。   她手上抱着一大堆东西,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再加上想着段琛的事情,她心思也没放在那上面。走过御花园里的一条小路时,前面猛地撞过来一个人,正好撞在崔粲然身上,她抱着的东西立刻撒了一地,连带着人也被撞倒在地。   崔粲然再次感叹了一下是不是自己上辈子作孽太多了,这辈子要吃这样的苦。如果是以前,人还没过来时,她听风辨位,身子轻轻一侧就能躲开,没想到这辈子,居然就这样被人撞倒了。   见她摔倒,身后的红豆连忙放下东西走上前来把她扶起来,“涟漪姐姐,你没事吧?”   崔粲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撞她的那个宫女就已经嚷嚷开了,“她那样的jian骨头当然没事啦。有事的是我好不好?真是的,不知道是什么身子,这么硬,撞得我痛死了。”   这就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还是最垃圾的那种。恶人先告状这种事情以前崔粲然没少做,但是做成这样,却是从来没有的。不过,今天既然叫她遇上了,那她就善心大发,好好教教这个宫女应该怎么做吧。   她靠在红豆身上装模作样地给那个宫女行了浅浅的礼,连膝盖都没弯,笑道,“是妹妹的不是,没有看到姐姐冲过来,还请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妹妹计较。”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念叨:让我崔粲然给你赔罪,赔一句你少活十年。识相的赶紧走,要是再纠缠,说不定跟我说完话你就要死啦。   那个宫女当然听不见她心里在说什么,脸上还是愤愤的,“自己出门不带眼睛还要牵扯别人,你是哪个宫的,你家娘娘没有好好教教你如何在宫里行走做事吗?”   红豆身子一动,想要出头,崔粲然立刻用手拨了拨她,对那个宫女笑道,“姐姐恕罪,实在是姐姐……嗯,太过娇小,妹妹一时没有看见姐姐,才让姐姐受伤了,姐姐你真的不要跟我计较啊。”   嗯,又是一句。她要少活二十年啦。   那个宫女听出崔粲然的画外之音,顿时柳眉倒竖,厉声道,“你是在说我矮?”   崔粲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姐姐聪慧,定然十分得你家娘娘欢心。”   没想到她就这么承认了!那个宫女看了一眼周围太监宫女努力憋笑的脸,脸上怒气更甚,连声问道,“你是哪个宫的?等下我定要禀明我家娘娘,叫她好好地问问你主子是怎么教的下人。”   “回这位姐姐,我是鹤唳园的。”她浅浅一笑,“我的主子也不是哪位娘娘,正是南疆段世子。”   来吧来吧,只要你不怕沈明旸怀疑你家娘娘通蕃卖国,就来吧!   果然,她看见那个宫女的脸,立时僵住了。   段琛段世子啊,你果然是这宫里堪比瘟疫一样的存在啊。   那个宫女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想必正在想着应该怎么收场,而崔粲然站在她对面,暇好以整地看着她——还面带微笑。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尖利的男声突然插进来,小泉子一身藏蓝色的衣裳出现在她们面前。   饶是一向没心没肺的崔粲然也忍不住微微动容,时隔五年,小泉子已经取代他师父,成了太监总管。他面容渐渐沉静,曾经那个跳脱飞扬的小太监,好像已经离得很远了。   连他的变化都这么大,那曾经的其他人呢?是不是也已经被皇宫权利侵蚀得面目全非?   重生这几日,她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念头:也许这皇宫这世间,已经没了她的位置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第七章   见到小泉子过来,众人忙不迭地向他行礼,只有崔粲然一个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红豆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给小泉子行礼,却被他微微抬手给制止了。   小泉子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撞人的宫女,问道,“这位姑姑,是清泉宫许昭仪身边的?”那个宫女低头不敢答话,又听小泉子说道,“陛下说了,许昭仪最是知书达理,只可惜心肠太软,难免有些宫人不守规矩。你下去领二十板子,也算是长长记性,免得将来再跟许昭仪丢脸。”   二十板子,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来讲,领过之后就算不死也要脱掉半层皮。再加上宫里惯会踩高捧低,看这宫女刚才的做派就知道她平常的行径,身边多半没有真心待她的人,这一顿板子下去,她的命也就没了。   不过是被撞了下,崔粲然觉得没必要要她的命。纵然人命轻贱,也断不至于有因为几句话就让人丢了命的道理。她以前脾气虽然火爆却也从来没有这样草菅人命过。   这样想着,她朝小泉子微微笑了笑,说道,“泉公公,这位姐姐与……奴婢不过几句口角,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能否再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小泉子一愣,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位姑姑,这是皇上口谕,莫非姑姑是对皇上的旨意另有看法?”   身边的红豆立刻吓得面无人色,连忙拉她的衣服叫她赶紧跪下认错。崔粲然却不为所动,还是对小泉子浅笑道,“陛下英明神武,他做的决定,奴婢一个小宫女,怎会有看法?只是陛下武功盖世,二十板子于他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这位姐姐弱质纤纤,再打二十板子,恐怕命都要没了。还请公公能通融一下。”她说完顿了顿,又续道,“公公是陛下身边第一得力之人,这点儿小事,想必对公公来说也不算为难。”   小泉子这才真真地笑了。他看崔粲然的眼中多了几分兴味,转过头又对那个瘫软在地的宫女说道,“既然这位姑姑跟你求情,那就先打十板子,剩下的十板子,等到你好了再大。”说完又补充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小泉子话音落下,身后就有太监连忙走上来,将那个宫女拖了下去。   他抬头看向崔粲然,笑道,“两位姑姑,陛下让奴婢请二位过去。”见她们两个一愣,小泉子又补充道,“陛下在前面拷问各位世子的课业学问,刚才正好看到了。哦,段世子也在。”   皇帝在这里,她们万万没有装作没看到走掉的道理。这个礼嘛,肯定还是要去见的。要去见沈明旸,崔粲然还是有点儿兴奋的。她指了指身边一大摞东西,对小泉子笑道,“那就麻烦公公派人,将东西替我们送回鹤唳园了。”   小泉子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他身边的小太监走上来,立刻将崔粲然和红豆的东西捡了个七七八八。小泉子走在前面带路,“姑姑可是当年昭烈皇后分到世子身边的?”   昭烈皇后?那是谁?   ,   崔粲然看红豆,却见她满脸潮红地摇了摇头,怯生生地答道,“奴婢不是,奴婢进宫晚,没能见到昭烈皇后的仙姿。”   没能见到?那,那个昭烈皇后……是她,还是梅若华?   她当年死的时候是皇贵妃,按照皇家惯例,死后理应进一位,那她就应当是皇后。但……她当年是自尽,死前又曾杀了朝中大臣,不被贬为庶人,诛灭九族就已经是皇帝法外开恩了,怎么可能在她死后极尽哀荣呢?   可是“昭烈”两个字,怎么看,都不像是梅若华的庙号啊……   因为想着事情,迟迟没有回答小泉子的问题。见自己没有回答,小泉子已经转过身来看自己了,崔粲然连忙笑道,“是,当年奴婢的确是昭烈皇后分出去照顾世子的。”   无论昭烈皇后是谁,一并承认就是了。反正沈明旸也没有那么闲,去查一个宫女的来历。   小泉子笑了笑,说道,“娘娘仁慈,对世子的生活考虑得面面俱到。只可惜天不假年,英年早逝。”他顿了顿又说道,“姑姑能得皇后教诲,想必一定知书达理,深得娘娘真传。”   知书达理?呵呵。崔粲然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昭烈皇后,就是指梅若华了吧?   这个女人,活着的时候装模作样,死了还叫人记着,反而是她这种从来不掩饰自己天性的人受到诸多责难。果然啊,这世间之人,还是喜欢那些假模假样的人。   崔粲然在心里不高兴地哼了哼,但马上又高兴起来。梅若华死了,这还不叫人高兴吗?简直老天有眼啊,她死了之后梅若华也死了,哼,她费尽心机从自己手上抢走了后位,没想到啊,没那个福分,没坐几年就死了。   所以说啊,她崔粲然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抢的。如果不是福泽深厚,还是不要眼馋了。   因为你就是抢了也没命享。   事发地和沈明旸他们只差了几步路,也不怪他会看见。三个人几步路就到了,小泉子向沈明旸见了礼,低声对他说了下情况后,崔粲然才不情不愿地和红豆一起跟沈明旸行了一个礼。   “免了。”沈明旸清清淡淡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之前还只是有点儿兴奋的崔粲然听见他的声音,不可抑制地呆滞了一下。   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了?外人看来是五年,与她而言仿佛不过一场小憩。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身边都还伴随着沈明旸的怒吼声,与此刻的淡然决然不同。   这个人,曾经伴随着她走过了她人生中最重要最灿烂的时光,他们彼此见证各自走上人生的巅峰,却又在巅峰上就此分手阴阳两隔。曾经的崔粲然之所以会那么嚣张跋扈,视皇权如无物,一方面是来自家族带给她的荣光,更多的还是笃定沈明旸不会把她怎么样。   曾经她以为这就是沈明旸对她的爱,但在听见了他和文清和的那番对话之后,她也不敢肯定了。   如果是爱,那为什么杀起她的家人来时,会毫不留情,甚至她那时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他都没有半分的考量呢?如果不是爱,那他又为什么会容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权威?   没有时间给她去考虑这个问题,因为沈明旸又在开始问她了,“你就是当年昭烈皇后分给段世子的宫人?”   崔粲然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根本没有勇气,也根本没有想好应该用何种表情去面对沈明旸,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具面目普通的身体里面住着的,其实就是他的发妻。   “你不用害怕,朕只是想问问你,关于当年昭烈皇后的事情。”他的声音居然可以用温柔形容。想必是想要从别人身上来怀念梅若华吧。   崔粲然觉得此刻自己心里酸得简直要冒泡了。真是的,你和梅若华不是青梅竹马吗?她的事情你还有不知道的?再说了,要问她的事情,去问她那个忠仆流霞好了,来问她一个小宫女干什么?她能知道梅若华那个假仙的事情吗?   真是脑子不清楚。   就算心里这样想,但她也知道不能这么跟沈明旸讲。以前就是她还是崔粲然的时候她也不敢在沈明旸面前说梅若华。更别提现在她还是个鹤唳园的小宫女了。   梅若华在他心里,就跟洁白无垢的雪一样晶莹纯洁。呵,崔粲然第一次听见沈明旸这样形容梅若华的时候就忍不住冷笑了。他这是在赞她还是在黑她呢?沈明旸不知道雪看着干净,其实最脏了吗?不过,这用来形容梅若华倒是最恰当的,她才不会提醒沈明旸呢。   崔粲然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跟昭烈皇后其实不熟。她跟梅若华有什么话好说的?就算梅若华曾经跟她说过什么,那也是跟涟漪说的,她哪儿知道?如果可以,她情愿永远不认识梅若华。   当然也不要认识沈明旸。   见她摇头,沈明旸声音中好像都带了一丝失望,“她,真的没跟你说过什么吗?”   崔粲然还是摇了摇头,“娘娘日理万机,奴婢不过一个小宫女,能有幸见得娘娘已是平生大幸,若是再得娘娘垂训,奴婢福缘浅薄,恐怕已经不能再存活于人世了呢。”对,梅若华就是这种货色,跟她话说多了就要被她传染上衰病,然后一命呜呼。   沈明旸可听不见她心里在说什么。崔粲然的话极大地取悦了他,只听他笑道,“阿琛,她倒是给你选了一个伶牙俐齿的宫女。”   阿琛?是段琛么?   崔粲然忍不住抬起头来朝上看去,她本想看的是段琛,可入眼的却是一张已经消瘦了的俊容——正是沈明旸。   沈明旸是长得极好看的人,这自不必说。能被她崔七小姐一眼相中的人,起码样貌气度都要是人间绝顶。但五年之后的沈明旸,却没有了当初那种宝剑出鞘的锐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整个人变瘦了的关系,他精神看上去不怎么好,有些倦怠,眼下也有浓重的青影,眯眼时,眼角会露出又深又长的鱼尾纹。   算来沈明旸今年也才三十岁,这一切都不应该出现在作为一国之君的他身上。   崔粲然又忍不住酸得心里冒泡,看来梅若华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啊。目光缓缓下移,却冷不防地看见沈明旸膝盖上的那一坨。   真的是一坨。粉白粉白的,像用糯米糍做起来的一样,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糯米糍看上去一两岁的模样,穿了身粉红色的小裙子,头发还没长齐,只在脑袋上给她挽了两个揪揪意思意思。一张小脸白白净净,小小年纪已经是修眉俊目,看上去十分讨喜。   她正坐在沈明华膝盖上吃手,晶莹的口水就顺着手指落到了沈明旸的衣服上,看见崔粲然在看她,她也不怕生,咧开嘴发出一个露出一排门牙的痴笑,然后猛地栽进沈明旸的怀里,把口水什么的全都擦在了他的龙袍上。他却没什么反应,还伸出手来抱住那个小姑娘,生怕她从自己膝盖上栽下去。   崔粲然有些惊讶。要知道沈明旸这个人和他初恋情人一样喜欢装X,平生最爱干净,就是以前行军打仗,每天晚上都要洗澡,像这个小姑娘这样把口水什么的全擦在身上一点儿都不生气的,崔粲然和他在一起那么久,还真是没有看见过。   能够被沈明旸抱在手里,想必是哪个受宠嫔妃生下的公主吧。也不怪沈明旸喜欢她,她年纪小小,脸都还没有长开,崔粲然就能从她眉宇之间感受到一丝熟悉感,想来这小姑娘像沈明旸的多些。为人父母,尤其是子女众多的,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小姑娘不仅漂亮,而是还长得像她爹,换成哪个爹爹都会宠她多一些的。   崔粲然看着沈明旸这么宠这个小公主,心里酸得更厉害了。如果现在往她心里扔块儿铁,说不定铁都要被酸化掉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第八章   她早该想到的,她死了之后,沈明旸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崔粲然一半是觉得心塞,一半是觉得心酸。她以前还以为沈明旸对她还是有感情的,原来这感情就是这样的啊?她死了没多久,他就给别人的肚子弄出了个孩子来——不,肯定不止一个孩子,多半还有比这个小姑娘大的。   沈明旸果真对她没多少感情!   崔粲然又低下头去,打算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之前被沈明旸叫到的段琛回答道,“娘娘选的,自然都是好的。”   她又循声看去,这才看见沈明旸身边原本还站了一个着半旧不新的天青色长袍的少年,容色倒是极美,但不知道是因为他年纪太小,自身没什么气度还是因为站在沈明旸身边,被沈明旸压住了的关系,并不惹人注意。   沈明旸的大掌轻轻抚过小公主的背心,对段琛说道,“你要及冠了吧?及冠过后就要出去了,这宫里的人,又要少了一个。”   人群中一个蓝色长袍的少年立刻喊道,“阿琛及冠,我们定要好好地替他庆祝庆祝。”   那少年长得一张圆脸,却并不臃肿,因为一双眼睛神采飞扬,看上去倒十分机灵。崔粲然只觉得他面目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他的话惹来沈明旸微微一笑,“你这猴儿,哪里的热闹都少不了你。”他叹了一口气,神色颇为伤感,“阿琛走后,这宫里的故人,又少一个了。”崔粲然还在疑惑他为什么突然情绪这样低落,就见沈明旸挥了挥手,说道,“今日就这样吧,都散了。朕还要回御书房看折子呢。”说完便抱起小公主,在众人一阵跪拜中离开了。   沈明旸走了,一众世家子弟也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了。段琛和他们一一道了别之后,才走到崔粲然和红豆面前,对她们说道,“我们也回去吧。”言罢,便转身走在了前面。   手里没有了东西,崔粲然和红豆走得也比之前快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已经快到冬天的关系,宫里到处都显出一种颓败之色,崔粲然自从刚才见到沈明旸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好,连带着看什么都觉得不高兴。   三个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回到了鹤唳园。吃过晚饭后,崔粲然就要去书房给段琛当值了。鹤唳园里要么是傻子,要么是老女人,剩下一个红豆还不识字,矮子里面拔高个儿,也就只有涟漪能做了。只是现在,崔粲然真的不想去啊。   她以前吃完饭要么和沈明旸卿卿我我,要么就是跟采薇扯天扯地,从来没有跑到书房去跟人当值的时候。她现在回忆一次以前就要泪目一次,以前那么好的日子,她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要去自杀呢?现在好了,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之后,沈明旸还不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对他半分影响都没有。   崔粲然想起这个就来气,小半是恨自己,大半是恨沈明旸。都是他,要不是他杀了自己父母兄嫂,她也不会想不开,现在更不会经历这样的事情了。   崔粲然在心里暗下决心,如果有可能,她一定要让沈明旸也尝尝这样的痛苦!   下定决心之后,崔粲然到了段琛的书房。书房在鹤唳园的北面,整个鹤唳园又小又偏僻,但景色还算雅致,书房就在鹤唳园景色最好的地方。它正门对着的是鹤唳园里的小院子,院子里被梅蕊和小安子栽了许多花草,虽然不名贵,但也生机盎然。书房的另一面是一扇大大的窗户,外面是一个小湖,此刻已是秋天,湖面上残留着几片枯荷,窗户打开,从段琛的桌案处就正好将湖上的景色一览无余。   崔粲然到的时候段琛已经扶在桌案上看书了。虽然还没有正式及冠,他还是把头发束了起来,方便看书。崔粲然看了一眼他的墨,嗯,还是满的,不需要她研墨;灯芯刚刚才被段琛剪过,也不需要她剪;段琛才开始看书,好像也不想喝水。   什么都不要她做,那她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呢?   她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轻手轻脚地想要挪到段琛那个椅子上面坐着——段琛这么和善,她坐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眼看着要到那个椅子那里了,突然听见段琛叫她,“涟漪,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说头痛就可以不值班了吗?崔粲然福至心灵,在心里赞扬了段琛一百遍,冲他娇柔地笑了笑,“回世子,还是有点儿疼的。”   段琛点了点头,然后,又低下头看书去了。   崔粲然呆住了。   他不是应该说,“那好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休息吧。”之类的话吗?为什么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啊?那他这样问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明显,段琛看了一页书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她说道,“我看你今天下午跟陛下说话时口齿伶俐,想必就算痛也不太痛了。”他面容诚恳,看上去真的就像那么回事,“我刚才问你,就是意思意思而已,你不要当真。要是真的痛的话,那就忍忍吧。”说完便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了。   崔粲然微微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她这还是第一次遇见能把这么无耻的事情说得这样淡定的人。所以他刚才就是把自己当成猴子一样溜了一圈儿?   还只是溜着玩儿的。   不带这么玩儿人的!   崔粲然正要发飙,又听段琛说道,“你知道‘鹤唳园’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知道,她当然知道。因为这个名字还是她当年取的呢。“取自庾信《哀江南赋》里的‘欲闻鹤唳华亭,可复得乎?’表达一种思念之意,放在你身上么,应当是表达故国之思吧。”   段琛点了点头,那张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她称赞道,“看来你懂得很多嘛。”   崔粲然咧嘴笑了笑,正要说几句什么“都是世子教得好”之类的面子话,段琛又板着一张脸对她说道,“其实你不是涟漪吧?”   啊?崔粲然蓦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儿连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不对不对,我是涟漪啊。”她将手放在脸颈交界的地方使劲抠,“你看,我这是真脸,真脸!不是易容!”   “我没说你是易容啊。”段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涟漪虽然认得几个字,但绝对不会知道《哀江南赋》这样的文赋。今天下午你在陛下面前侃侃而谈,我就怀疑你不是涟漪了。涟漪性格谨慎,绝对不会有你那样的表现。”   他说得这样笃定,崔粲然心里也没底,不过她还在垂死挣扎,“可是,天底下怕是不能找出这样相似的两张脸吧?”她指着脖子上的一颗黑痣,“连痣都长得一模一样,难道我还不是涟漪吗?”   段琛看了一眼那颗痣,说道,“我也没有说是你代替了涟漪啊。”   “不是易容,不是找人代替,那你说我是什么?”   段琛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我怎么知道?”   这人其实是故意的吧?崔粲然被气得不行,就是面对梅若华时,她都没有被这样气过。要不然,这段琛就是被关傻了,彻底傻了!可惜了那样一张脸!   见她生气,段琛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你的身体还是涟漪的,但是灵魂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崔粲然悚然一惊:他怎么会知道?   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样,段琛解释道,“这种状况在我们南疆的秘术里面有记载,我们南疆人信奉神灵,这种鬼神之事一向都是宁可信其有的。唔,你这种情况,用你们汉人的说法就是,借尸还魂吧?对了你是汉人吧?”   崔粲然点了点头,她当然是汉人了。不过,“南疆真的有这样的秘术吗?”   段琛点了点头,“当然有了,不过施术的完整方式早已经失传了,我也只看过一点点残章。”   “那这么说,我附身在涟漪身上,果然不是一场偶然吗?”   段琛却答非所问,“原来你真的已经不是涟漪了啊?”他说什么?崔粲然脑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可是为什么刚刚还平着声音面无表情的段琛眼下会这么兴奋?“你真的不是涟漪了啊?”说着段琛就要伸手过来摸她,不过被崔粲然眼疾手快打掉了。   他这么说,那刚才……崔粲然对他怒目而视,“你刚才是在诈我?”   段琛摸着被崔粲然打回去的手,乖乖地点了点头,“对啊。我没想都你这么快就承认了。”   这么说还是她不对了?可是,他又是怎么猜到的啊?   没有等到她问,段琛就自己招了,“我正好看到了。”他拿起刚才看的那本书递给崔粲然,她这才发现,段琛每天晚上在书房埋头苦读的不是什么经史文章,而是眼下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子!   她翻了翻,这个话本子上面讲了一个神奇的故事:一个屡次不第的小人物某天得到了一块玉佩,这块玉佩让他重生到了另外一个绝世美男子身上。不仅如此,这块玉佩里面居然还有一个神奇的空间,小人物靠着空间里的灵泉灵药练成了绝世武功。他先是夺取了武林盟主,把武林里排得上名次的美女全部收归麾下;然后又靠着空间给他提供的特殊能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把敌国排得上名号的美女也全都收归麾下;再然后他因为太受下属们爱戴了,下属和他的女人们认为只有他才能带领大家走向光明,于是强行让他当了皇帝,他把原先的皇帝赶下了台,然后把皇帝的后宫和他的女儿儿媳们全部接手了。再然后,他就带着他的女人和下属们一起走上了人生巅峰,社会主义都没有他们幸福呢。   哦,那个小人物后来成了大人物,他还有一个相当牛叉的名字。他叫做,龙、霸、天!   这都是什么啊?段琛长了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美人脸,怎么品味就这么低俗呢?   还有,他就是看见了这东西,也认为自己就是重生的?   他……他脑洞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不过,居然这么准确……   崔粲然觉得她已经无力吐槽了。   但是很显然,段琛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挑了挑眉,动作非常好看,“说吧,你是谁?为什么会到了涟漪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第九章   崔粲然又愣住了。要她怎么回答?说她其实是死了五年的崔粲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附到涟漪身上?不要啊!真要那样说,段琛分分钟灭掉她。   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看到手上这本话本子,脑子里灵光一现,对他说道,“其实,我叫龙傲天,是龙霸天的妹妹。我是过来找我哥哥的。”   呵呵。段琛跟她翻了个白眼儿,“你哥哥在话本子里呢,你要怎么去找他?”   崔粲然已经在后悔刚才脑抽乱讲话了,段琛还要再插上一刀,“你也要穿越到话本子里面去吗?”   崔粲然就是再脑抽也知道段琛是在讽刺她啊。可是她又不能告诉段琛她其实就是造成段琛今日后果的罪魁祸首,所以——龙傲天就龙傲天吧。   反正谎话说多了,大家也都当真的了。   “我的确叫龙傲天。”崔粲然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诚些,“我是天山龙家堡的二小姐,因为练功练岔气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段琛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说出的话却让人想砍死他,“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很蠢?”   她就知道!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不过崔粲然还是决定把他这句话忽略过去,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曾经的他有多么浅薄无知。“其实,我呆在你这里也没用,不如世子你放我走吧。”   意料之中的,段琛否定了,“你以为这是哪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要说你现在还是涟漪的样子,就算你真的带着龙傲天的脸,皇宫大内,也不是你想走就走想进就进的地方。”段琛笑了笑,那张漂亮的脸上看起来有点儿可恶,“所以,你还是安心下来,呆在这里好好伺候我吧。不要东想西想了。”   崔粲然也笑了,笑得比段琛更加可恶,“要我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外人面前,我勉强可以当你的侍女,但是只有你跟我两个人的时候就算了吧。本小姐天生不会伺候人,被我伺候过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我提醒段世子一声,这也是为了你好。”   呵呵。段琛那个表情就是在说,你以为你是谁?   崔粲然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哎呀呀,除了段世子,谁也不知道现在的涟漪已经换了个芯儿了。你说我要是出去到处乱喊 ,人家会不会以为段世子另有想法呢?”眼瞅着段琛的脸黑了下来,崔粲然冲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我觉得啊,这人本身就特殊,还是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特殊了。毕竟嘛,太显眼了招人惦记。”   段琛看着她,目光凉得好像一把冰锥,深深地刺进崔粲然的身体里面,她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拿着刚才段琛看的那本话本子就开始看了起来,边看还不忘提醒他,“段世子,不要忘了你的课业啊。过几日陛下考校,你要是答不出来,那可就丢脸了。”   谢谢你哦。   段琛跟她翻了个白眼儿,还是认命地回到桌案前面坐了下来。   崔粲然从书里抬起头来,心满意足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止不住的高兴。叫他得瑟,叫他玩儿人,叫他算计。看吧,还不是输了?她就说嘛,不是福泽深厚之人不要跟她玩儿,因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两人相安无事地在书房里一直待到二更天,崔粲然实在忍不住想要睡觉了。她以前只有要跟沈明旸献殷勤的时候才会陪着他看书,但常常都是自己熬不过先睡过去了。反正沈明旸为了照顾她,书房里长年累日都烧了地龙,还摆了软榻,她想睡了直接就在榻上睡了就行,沈明旸书看完了再把她抱回床上去。可是这里,不仅没有地龙,连个火盆都没有,还是冷冰冰咯死人的椅子,她大小姐身娇肉贵的,就是想睡她也睡不着啊。   崔粲然砸了砸嘴,她就想不明白了,同样都是皇子,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呵呵,她好像完全忘了是谁把人家好好一个世子掳过来成了质子。   崔粲然摸了摸现在这张脸,连她以前一半细滑都赶不上,要是再睡晚了,还不知道得老得多快呢。本来就已经不好看了,要是再老得快些,那她还是不要重生这一次了。不行,得赶紧去睡了。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长长地抻了个懒腰,将那本书放到段琛的桌案上,对他说道,“我先去睡啦,你也早点儿睡吧。”她忍不住提点了他一句,“别太用功了,太用功了更加没人喜欢你。”   段琛眼睛翻上来看了她一眼,这话要她说?他又不是傻子。   但很遗憾,这一次崔粲然没有接收到他眼神的内容,说完之后就打着哈欠打算回去了。段琛连忙叫住她,“你就这样走了啊?”   “哦。”崔粲然敷衍地给他行了个礼,“奴婢告退。”真是的,这里就他们两个人,还要搞这些形式,无不无聊啊?   这下轮到段琛对她无语了。他哪里是要崔粲然跟他行礼啊?他只是没有料到,崔粲然说不给他值夜就真的不给他值夜。她还真是言出必行啊!连样子也不做一下。   段琛看着明显越来越不耐烦的崔粲然,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还是走吧。这样的值夜,不要也罢。   把人叫住又什么话都不说,真是闲得慌。崔粲然懒得理他,一路打着哈欠一路朝她的房间走去。嗯,床虽然硬了点儿冷了点儿,但总比睡在椅子上强。   但是很明显,崔七小姐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原本浓重的睡意自从她躺在了床上之后就被床板的冷硬赶跑得一点儿不剩。她是睡惯了高床软枕的人,骤然睡在了这样的床上,还真是不习惯。   而且,这里冷得要死,不仅没有地龙火盆,连床上的被子都是又硬又薄,盖上一点儿不暖和。以前她身负神功,这点儿冷根本不怕,大冬天人人都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时候,她还为了美穿一套春衫,下雪下雨根本不关她的事。眼下却是不行了。这具身体,就是个普通人,既不耐寒又不耐冷,又因为如今是娇气惯了的崔粲然在用着,原本还不错的环境到了她这里就成了难以忍受的恶劣。   在连续翻了四百多次身之后,崔粲然终于坐了起来。   她把被子全都叠在一起,然后盘腿坐了上去。武功心法早已经烂熟于心,曾经的武林高手如今却要从最开始的吐纳练起,还真不是一般的心塞啊。但是为了能抗冻,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但愿练过一次,这次能够少吃点儿苦。   她以前娇气又骄纵,如果不是她爹害怕将来有人要害她时她无法自保,强行要她练武,她根本不可能有后来那一身武艺。这身武艺在后来的确救过她很多次,重生后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要重新拾起来,但一想到曾经为了练武她吃的苦,她就把这件事情有意地忘记了。   不过眼下看来,果真不能偷懒啊。   她要是有个龙霸天那种玉佩就好了。   不过这也只能是想想。等到“龙傲天”崔粲然将全身血气运行满三十六个周天之后,天已微微擦亮,也到了宫女们该起床的时间了。   吐纳了一晚上,她现在精神也好了许多。稍微梳洗了一下,崔粲然推开房门,小安子和梅蕊早已经在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看见她过来了,打了个招呼便又低下头去做其他的了。   段琛是质子,按理来说是不能有独立的小厨房,但这里离御膳房很远,通常吃食送过来时都凉透了。所以以前的涟漪就悄悄在鹤唳园后面弄了个小厨房,因为材料有限,不能弄什么好菜,但最起码可以让大家不用再吃冷菜冷饭。   崔粲然过去的时候,就红豆一个人在那里。见她过来,红豆对她笑了笑,将一个放满饭菜的托盘递给她,“涟漪姐姐,世子的早饭都在这里,赶紧给他拿过去吧,等下他就要去上课了。”说完也不等崔粲然回答,就把那个托盘放到了她的手上。   崔粲然看了她一眼,见小丫头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能认命地端着东西过去找段琛了。   崔粲然端着吃食过去的时候,段琛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廊下的软榻上,膝盖上放着一本书,看得正起劲。   看书的美人,当然更美。但介于昨天晚上她才知道了段琛的品味,估计现在看的又是什么龙霸天一类的,再美崔粲然都觉得他是空有皮相。   将饭菜放到他面前的矮几上,正要转身出去吃饭,就听见段琛在她后面问道,“你不是说无人的时候不伺候吗?”   崔粲然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转过身去面无表情地说道,“对啊,我应该让你自己拿的。谢谢你提醒啊。下次会注意的。”   满意地看到段琛吃瘪的模样,崔粲然陡然觉得心情大好,真是看什么都觉得一片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第十章   崔粲然来到小厨房,红豆已经把饭菜都盛好了,梅蕊和小安子也都在。饭菜自然是算不上多精致,但勉强能下嘴,她也就不那么挑了。不得不说,有红豆这个小跟班儿在,还是有很多好处的,比如像做饭洗碗这些体力活,她都可以干了。   看见红豆,她就忍不住想起采薇来。采薇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两个人年龄相仿,又是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很好的。在崔粲然看来,采薇这丫头,好吃懒做还好色,论勤快是万万赶不上红豆的,但她会拍马屁,会挑她喜欢听的说,这一点儿就是红豆做不到的。再说了,当年的崔粲然,为她做饭穿衣的,都有专人,根本也轮不到采薇。   她崔粲然的丫头,过得比一般的官家小姐还要金贵。只是……当初她伤心欲绝,只想着一死了之,却没有考虑过采薇的后路。她做了那种事情,采薇……采薇应该活不了了吧?她倒是好运,在别人身上活了过来,采薇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说起来,也算是她对不起采薇了。她心心念念想要嫁个青年才俊,结果到死都是大闺女,想必就算做了鬼也都很怨念吧。   要是有机会,她还真想给采薇烧点纸钱,让她在那边过得好点儿。   除了采薇,还有她六哥,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诛杀朝廷命官,不正好给了沈明旸一个灭掉崔家的借口吗?这些上位者,都信奉斩草除根,没有理由会留下一个崔榭玉。只是,当时沈明旸刚刚登基,政局尚且不稳,他真的会那么着急就杀了六哥吗?   采薇是她身边的侍女,又在宫里,崔家一门老少死的真相保不准会走漏出去,所以采薇死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六哥不一样。他是朝廷命官,想要杀他必须要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崔家百年门阀,虽然他们这一支已经几近覆灭,但不是还有其他的崔家人吗?倘若用她诛杀朝廷命官这个理由去连坐,那整个崔家都将不复存在,这对于坐上皇位的沈明旸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理由。   眼下她在宫里,也没有办法出宫,如果可以,她还真想去看看,六哥究竟还在不在……   想到这里,崔粲然放下碗筷,看着梅蕊,问道,“梅蕊姐姐,你知不知道朝中的那个崔大人?”   梅蕊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我们身处深宫之中,又怎么会知道前朝的事情?”崔粲然转过头去看红豆,她也摇了摇头,却给了她一个方向,“等到世子回来,你可以问世子啊。这些事情,他应当熟悉吧。”红豆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涟漪姐姐,你问这个干什么?”   崔粲然连忙说道,“我昨天晚上在世子的书房里看见那个崔大人写的诗,好奇就问下呗。”   崔家子女莫不是文武双全,她五哥崔轩玉更是其中翘楚。他战死之后,有他的推崇者将他曾经的诗赋结集出书,一时引来文人墨客公子淑女竞相收藏。他的诗歌在段琛的书房里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她也没有说是哪个崔大人,崔六崔五并无关系。   只是,红豆的话倒提醒了她。这些宫人们身处深宫之中,可以说是对前朝事务也是一知半解,问她们还不如问段琛呢。   等到晚上她去段琛的书房值夜的时候,根本就不用人再催,自己就过去了。   看见她过来,段琛还有几分惊讶,嘴欠地讽刺她,“我还以为你大小姐不来了呢。”   璀璨然朝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厚着脸皮说道,“样子还是要做的嘛~”得来的是段琛的一声冷笑,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崔粲然这会儿忙着找东西,根本没空理他。段琛书房里的书很多,但多数都是借的。她翻翻找找,终于在一本名叫《当朝诗赋别裁集》里找到了崔五的诗作。崔五为人风流俊赏,其诗文也多是这一路,充满了富贵公子之气。然而他让更多文人推崇的却是他表达建功立业心情的诗文。那类文章往往笔力遒劲,豪气干云天,读来让人精神一振,就连沈明旸和他爹也对他的诗歌赞赏不已。   她把书捧到段琛面前,指着上面崔轩玉的名字问道,“诶,这个崔轩玉,是不是就是那个‘郞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崔轩玉啊?那个写诗写得好,人又长得俊,打仗还很厉害的那个崔轩玉啊?”   段琛淡淡地瞥了上面的名字一眼,点了点头。他眼角的余光冷不防地看见崔粲然脸上那满足的笑容,心里一动,又忍不住想打击她,“没想到你也读他的诗啊。你读得懂吗?”   “读不懂啊。”崔粲然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但并不妨碍我欣赏他。”   段琛露出一个“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我说你们这些女孩子啊,究竟是看人还是看文啊?要是崔轩玉是个丑八怪,不仅侏儒还口吃,你们还会喜欢他的诗吗?”   “他的诗当然还会喜欢啦,不过不会喜欢他的人就是了。”崔粲然有些伤感地说道,“唉,大概是天妒英才,他那么早就死了。”   这些伤感倒不是她装出来的,她是真的有些伤心了。她的五哥,那样惊采绝艳的人,没想到那么早就去世了……死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一岁……如果活到现在,这世上,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流丽诗文……   “是啊,或许就是天妒英才吧。”段琛难得没有反驳崔粲然的话,“崔家一门过于优秀,除了崔氏第六子,一家人都不得善终。”   崔粲然正要把话题往崔六身上引,没想到他自己主动说了,倒省了她一番功夫。“那听你的意思,这崔六,就是他们崔家里不那么优秀的人了?”   段琛摇了摇头,声音不知为何,听上去有些沉闷,“崔世安一门,哪里来的不优秀的人?那样的人家,总要留个后吧。或许连老天都舍不得让他们一家老小全部身死呢。”   崔粲然点了点头,问道,“我在天山时也曾听过,说崔家一门在西陉关一战中死得极为壮烈,想必如今崔氏一门的振兴,就要落到崔六身上了吧?”   段琛长叹一声,“妇人之见啊。”他笑了笑,说道,“如今崔六倒是圣眷隆重,虽然没有领什么实职,没有什么实权,但朝中人人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这话,真的涟漪一定是听不懂的,但是崔粲然懂了。崔六无论怎样都是功臣之后,沈明旸再想消弱门阀势力,在对待崔家一事上都要慎重。但崔家毕竟根深树大,少了崔世安这一支,还有其他崔家人,为了防止崔家复兴,所以只给崔六虚职,并不给他实权。不懂的人认为这是圣上体谅功臣,却不知道他这是要崔家依附在皇权之上。一旦将来他不愿意给崔家荣宠了,或者皇位易主,那崔家就有彻底覆灭之险。而这一切,全都在他一念之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这果然,是沈明旸做得出的。   打了人还要人念着他的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崔粲然胸中血气翻涌,第一次,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她恨沈明旸。   当初知道他使计杀了她全家的时候,她都不曾恨过他,只是觉得失望罢了。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恨他。   她的六哥啊,曾经飞扬跳脱的六哥,这些年还不知道被郁郁不得志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呢。   从来软刀子最磨人,她六哥性子和她一般急躁,这样磨着他,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忍了许久,崔粲然方才说道,“这说明,皇上还是念着崔家曾经的功劳的,不想让崔六再重蹈崔家的覆辙。”   段琛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只听他说道,“如今四海升平,哪里还有崔家的覆辙?”他看了崔粲然一眼,又摇了摇头,“算了,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又听不懂。”他看上去像是心情不怎么好,崔粲然猜他或许是触景伤情,感伤自己的身世,但也不好贸然安慰他,只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难得这么乖巧,段琛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已经倦了般地对她摆了摆手,“你回去吧,不用值夜了。”他说完也站起身来,将书放好,一边往外面走去,一边对崔粲然说道,“去休息吧。”   崔粲然看着段琛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却没有立刻离开。   手中那本《当朝诗文别裁集》已经被她握得隐有温度了。曾经鲜活的面孔已经变成了冰冷的文字,“崔氏五郎,形容俊美,时人常以卫玠长恭比之。……诗赋双绝,其文流丽俊赏,颇似其人;其诗昂扬劲节,隐现汉魏风骨。……于西陉关一役中战死,年二十有一。郞艳独绝,奈何天不假年,悲乎哀哉!”   那样的一个人,最后只剩下一句“郞艳独绝,奈何天不假年”,这些人知道吗?崔氏五郎并非是天不假年,而是被人害死的。   刚才段琛说,六哥尚在朝中为官,沈明旸还对他颇有亲近。那是不是说,她的真正死因,六哥并不知道呢?那她要不要把这一切真相统统告诉六哥呢?   还有,自重生以来,她就从来没有为自己以后打算过。她既不曾想过要去找沈明旸报仇,也没有想过要找六哥认亲,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活过来了。那她以后,还是这样懵懵懂懂吗?她就在段琛身边一辈子当个小宫女,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系在别人身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那夜回去之后,自然又是一夜无梦。   崔粲然照着昨天晚上一般继续吐纳,等到第二日天差不多擦亮的时候又起床,将昨天的事情在今天又做了一遍。   才两天,她就觉得烦得不得了。她本来就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昨天晚上又情绪波动,心情不太好,再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要重复多少遍,就更加烦闷了。连带着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还好,鹤唳园里没什么事情要做。她干脆搬了个小凳子,双手托腮地坐在廊下,看红豆跟梅蕊做针线。   小安子作为园子里唯一的一个太监,早就跟着段琛一起去上学去了。说来也好笑,快二十岁的人还要天天去上学,跟七八岁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但崔粲然却清楚,这是段琛唯一可以正大光明接触外界的途径了,也怪不得他这样珍惜。   沈明旸的子嗣都不大,但他还有几个年龄偏小的弟弟妹妹。女孩子还没有出嫁,男孩子也没到出宫开府的年纪,所以宫里也就专门请了先生过来跟这些皇子皇孙们上课。怕他们寂寞,觉得不好玩,又专门在三品以上的大臣家中挑选了和他们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送入皇宫中,一并学习。   段琛也算在这里面,和他一样还有其他几位质子,也在其中。不用想也知道,因为身份特殊,段琛这日子,恐怕并不好过。不过他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起过。也是,换成崔粲然,她也不会在跟下人们提她的伤痛,这样不是凭白让人看不起么?   不过,仅从段琛那张脸上,还真的看不出来什么来。要么是他不在意,要么就是他心机深沉,都记着。   凭崔粲然这两天对段琛的了解,她觉得应该是前者吧。   大概是她的无聊太过明显,一旁忙着拆线的梅蕊也看不过去了,对她说道,“涟漪,你的女红是最好的,往日里世子的穿戴都是你做的,今日恐怕也要你来做才行哦。我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红豆女红又不行,你来吧。”说着就把手里的拆好的线递给崔粲然。   看见梅蕊递过来的绣线,崔粲然觉得自己脑仁抽了抽。她原本性子就比较毛躁,以前她爹娘为了磨她性子,没少让她练字练女红,这笔墨和绣线是费了不少,崔粲然的字和女红也大有长进,但那性子,却是半点儿都没给磨平,该火爆还是火爆,该毛躁还是毛躁。   但她爹娘并没有就此放弃啊。崔世安和他夫人王氏坚持认为,崔粲然性格没变是因为功夫不到家,一旦功夫到了,她铁定能从现在这副样子变成一个标准的淑女,就跟梅若华一样。   如果不提梅若华还好,一提梅若华崔粲然就不干了。她堂堂崔家大小姐,凭什么要向那个丑女人靠拢啊?可是往常生怕她冷了饿了的崔家二老这一次并没有听她的。任何朝代对女子的要求都颇为苛刻,当朝虽然民风较为开放,但也没听说过哪家小姐一点儿女红都不会。女子在女红上的造诣,往往成为评判她是否贤惠的标准——虽然这二者根本就没什么直接联系。   崔粲然就这样被她父母强压着学了好久的女红,怕她偷懒不练,王氏还专门找了嬷嬷盯着她,让她半点儿假都做不得。   可想而知,天生就比较叛逆的崔粲然在心不甘情不愿的情况下学了那么久的女红之后,见到女红的直接反应就是——头疼。   她这会儿是真的头疼。不仅是因为看到梅蕊递过来的绣线,更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想跟段琛做衣服。他谁啊?当年她和沈明旸感情最好那会儿她才给沈明旸绣过几个荷包,把沈明旸高兴了好多天,这段琛,谁啊?凭什么要给他做衣服啊?她的女红,很贵的好不好?有市无价的好不好?   梅蕊的手拿起来就没放下,崔粲然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拿了过来。唉,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大概是老天爷也帮她吧,刚刚动了两针,园子门口就传来小安子一阵大呼小叫,“来人啊,快来人啊,来人——涟漪姐姐,涟漪姐姐快过来啊——”   “叫什么?来了。”崔粲然连忙放下针线,朝门口走去,“怎么了?怎么了?”她快步走到园子门口,就看见小安子背着段琛,那张憨厚的脸上一半是血一半是眼泪。   看见崔粲然过来了,小安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立刻哇哇地哭了起来,“涟漪姐姐……呜呜呜……涟漪姐姐……”   红豆和梅蕊也赶了过来,三个人齐心协力把段琛从小安子的背上搬了下来。刚才段琛伏在小安子背上,垂着头看不清,这下放下来崔粲然才看见,段琛一张脸惨白,额头上一个大洞,血已经勉强被止住了,脸上的血却没有被擦掉,看起来分外骇人。   刚才崔粲然的着急还是装的,可是现在看到段琛这个样子,她再也装不出来了。一边吩咐小安子和梅蕊把段琛搬到屋里去,一边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世子头上的伤谁弄的?请太医了吗?”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小安子没什么心思,又忙着回来找她,哪儿来的时间请太医?   她连忙把梅蕊叫过来,让她去太医署找个太医过来。梅蕊在宫里的年头比较久,该怎么做也比红豆清楚些。可是话音落下,梅蕊却没有动,只是期期艾艾地看着崔粲然。她马上就明白过来了。段琛一个南疆质子,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宫里的这些人又惯会踩低拜高,就这么空手去,恐怕是请不来太医的。   她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把段琛屋子里的柜子从头到尾地搜刮了一遍,只找到几两碎银子。南疆好歹还算是富庶之地,他一个前世子,居然就这么几两银子,活得真是够窝囊的。   崔粲然将那几两银子扣到梅蕊手心里,见梅蕊面露难色,她也有些无奈,“你先去吧,请不来再说。”   梅蕊转身出去了,就在她们说话的当口,红豆已经快手快脚地打来热水替段琛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小安子还在哭,崔粲然不会安慰人,眼下更加没有心情安慰人,只是又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小安子抽抽搭搭、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大概跟崔粲然讲了一遍。他本身脑筋就不太清楚,讲话也是颠三倒四的,崔粲然也是听了好久才勉强把整个事情串联了起来。   话说每天跟段琛一起上学的这群皇子王孙中间有个岐伯侯府的三小姐,姓孙,因为以前被沈明旸夸过一次说她有几分当年昭烈皇后的影子,所以一向颇为自得。这位孙三小姐是个美人,有好几个皇孙贵族家的孩子都对她有意思,她呢,既不表现得对哪个特别好,也不表现得对哪个特别不好,若即若离地把所有喜欢她的人都吊着。她的这种行为,虽然有好多人看不惯,但没办法啊,人家是皇帝金口玉言说过的,说她“颇类昭烈”,就算看不惯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看不惯。   孙三小姐可能是被人捧惯了吧,觉得所有人都要让着她,其他人可能看在她家大人面上让她一让,于是她就更加无所顾忌了。她今天不知道发什么疯,可能是昨天晚上一盘点,发现认识的这些人中间只有段琛不曾理过她,于是就把矛头对准了段琛。   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吧,她早上一来就表现得对段琛特别青眼有加,对他特别温柔,这样一来,自然激起了其他几个同样喜欢她的少年心里的怒气。这些皇子王孙,人人在家里都是被捧着长大的,段琛一个边陲小国送过来的质子,居然能比他们更得女神青睐,想想都觉得不能忍。   对于孙三小姐的小把戏呢,崔粲然想段琛一定知道,只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所以一直不理她。   很显然,段琛没有接触过女孩子,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像这种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存在感的姑娘,你越是不理她,她越来劲儿,你要是跟其他少年一样对她趋之若鹜,说不定她反而觉得你跟其他人差不多,半天不到就烦你了。   别说,这孙三小姐的做作劲儿,还真跟梅若华有几分相似。看来沈明旸说她“颇类昭烈”,还真是看出了她的本质呢。只不过,这手段可比梅若华低多了。   这孙三小姐见段琛不理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知难而退,反而是想尽办法想要靠近段琛。上午国学的时候,老师出了对子,要学生们找人拆对。孙三小姐排除了她一众追求者,硬是跑到了段琛面前。   两人之前还拆得好好的,毕竟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段琛不能拒绝。但是后来,大概是段琛没给她多少好脸色,让一向自傲的孙三小姐下不来台,恼羞成怒之下就口不择言,直接骂道,“你一个南疆小国的质子,名不正言不顺,给本小姐提鞋都不配,和你拆对子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泥人尚且还有几分脾气,况且是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小安子说,世子当时就放下书,对孙三小姐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说你像昭烈皇后,不过是鱼目类珠,你何尝是给她提鞋都不配?”   孙三小姐勃然大怒。女神发怒,自然不用她自己出手,她的几个追求者早就看段琛不顺眼了,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让他们出气又怎么会放弃?当下几个人便一拥而上,将段琛团团围住,狠狠地教训了他一番。   这群人都是贵族子弟,老师拦也拦不下来,更不敢拦,只能让他们打。可怜小安子一个人在外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白白地给段琛挨了好几拳。   也许是少年人下手没个轻重,也许是这里面早就有人存了心思要叫段琛死,也不知道是谁,抡起桌案上的砚台就朝段琛的头上砸了过去,硬生生地把段琛给砸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这件事情,往小了说,不过几个少年争风吃醋罢了。如果那个孙三小姐够美,这还是一桩风流韵事。   但往大了说,这就影响两国邦交了。如果段琛的哥哥够硬气,借口出兵也不是不可能。   大概是猜到了沈明旸不会因为一个段琛对功臣之后大加责罚,出事之后,连太医都没有叫,直接叫小安子把人给背了回来。段琛挺得过,皆大欢喜;挺不过,人不是在他们面前死的,这就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全是这群奴才照顾不周,他们半点儿错都没有。   想来那个老师也是怕惹事上身,只会替那群王孙遮掩,更不会站出来给段琛说句公道话了。   崔粲然觉得刚刚才不疼的头又有些疼了。   毫无疑问,段琛不能死。段琛死了,不管什么样的原因,鹤唳园里的所有人都要跟着他一起陪葬。她好不容易才活了回来,什么都没做呢,就因为这种原因再死一次,将来到了地下碰见了梅若华,还不知道要怎么笑她呢。   崔粲然对红豆和小安子说道,“你们好好照顾世子,见机行事,我出去一趟。”言罢便转身,一路小跑地出了鹤唳园。   还好。虽然她有五年没有在宫里行走了,但御书房的大概位置还是找得到的。她一个质子身边的宫女,按理说是不能面圣的。但是沈明旸见不到,小泉子见得到啊。   见到了小泉子,也相当于见到了沈明旸。   刚刚走到御书房外面,她果然就被拦了下来。崔粲然朝那个小太监笑了笑,讨好地说道,“这位公公,奴婢有要事要禀报泉公公,不知道能否通融一二。”   那个小太监斜着眼睛看了她许久,她都没有掏钱出来,于是从鼻子里嗤出一口气,阴阳怪气地说道,“泉公公是什么人,也是你这样的jian婢可以随便见的?”   崔粲然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这还是第一个人敢当着她的面叫她“jian婢”,将来总有一天她要打他二十个嘴巴子,叫他骂人。   不过眼下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崔粲然将身子勾得更低,脸上讨好的笑容更浓,“这位公公,奴婢是段世子身边的人,真的有要事见泉公公,麻烦您给通报一声好吗?”   “段世子”三字一出,仿佛瘟疫所到。那个小太监脸上的表情立刻正常了,白了她一眼,尖声说道,“咱家这就进去帮你问问,等着。”   片刻之后,小泉子出来了,见到是她,脸上的笑容更浓了。只听他说道,“原来是姑姑。可是因为段世子的事情要面圣?”   崔粲然眼中露出几分惊讶,小泉子见了,又笑了笑,解释道,“孙三小姐他们都在里面呢。姑姑请跟我来。”言罢便转身在前面带路。崔粲然见了,连忙跟了上去。   进了御书房一看,里面稀稀拉拉跪了好几个人。崔粲然眼角余光一扫,中间最显眼那个,穿了一身绯衣的女孩子,想必就是那个孙三小姐了吧?和他们跪得远远的是一个穿着蓝袍的少年,正是那天在御花园里见过的那个圆脸少年。   她心里明白了几分,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青金石的地板,就这么跪下去,咯得膝盖生疼。她为了段琛这么拼,将来等那小子醒了,一定要好好地给他说道说道。   给沈明旸见了礼,上面就传来他淡淡的声音,“你来又是为了何事?”   崔粲然又给他磕了个头,“回陛下。世子下学之后被人背了回来,头上被人敲了好一个洞,身上也有多处损伤。奴婢走的时候请来的太医还没有到,不知是否有性命之忧。世子深知自己身份特殊,一向低调,今日遭此横祸,实在冤枉,还请陛下为世子做主。”   沈明旸伸手招来小泉子,对他低声吩咐道,“你去太医署,多找几个太医,好好给他看看。”言罢又转过头来对崔粲然说道,“你说的,可跟刚才他们跟朕说的不一样啊。”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但依着崔粲然对他的了解,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不怎么好。也是,原本好好的质子,被几个无法无天的小毛头差点儿敲死了,偏偏这些小毛头家里还有权有势,就是他也不能轻举妄动。这样的事情,换成了谁心情都不好。   崔粲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在御书房里看见他们时她就知道,这群小毛孩子是过来恶人先告状的。毛都没有长齐,就学大人换心思,还真不知道该说他们蠢还是聪明。   只听她从善如流地答道,“那就还请各位公子小姐,再把之前的事情重复一遍吧。”   话音刚落,那个孙三小姐就嚷嚷开了,“你一个jian婢,凭什么叫我说我就要说啊?”   好,很好。今天是第二个人说她是jian婢了。刚才那个小太监她还没有找到机会弄他,现在这个孙三小姐就自己撞了上来,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崔粲然面无表情地说道,“奴婢之前曾听闻孙三小姐颇似已故的昭烈皇后,但据奴婢所知,昭烈皇后出身显贵,修养极佳,决计不会像三小姐这样,张口闭口皆是恶言。”她看了一眼沈明旸,又续道,“昭烈皇后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不会愿意有这样一个人像自己。”   说完崔粲然都觉得自己整个胃都在上下翻滚。给梅若华说好话,这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太恶心人了。等到段琛醒过来,她一定要段琛醒过来,她一定要段琛好好地谢谢她。   听她这样说,沈明旸好像也来了几分兴趣。他还真是喜欢梅若华啊,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眼中的梅若华。“哦?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她乱说的行不行?   崔粲然垂着眼睛说道,“奴婢有幸,能得见昭烈皇后仙姿,虽未能得其指点,但娘娘风姿出众,就连一个小小宫人都能和颜悦色,决计不是孙三小姐这种行径可以比拟的。”   梅若华平生最爱装模作样,装得好像她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圣女白莲花一样,沈明旸就爱她这种深明大义的调调,像这样说,准没错。   不过,崔粲然大概是忘了,别看她看不起梅若华,她以前为了拉拢沈明旸,没少跟着梅若华学。只不过她做起来,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沈明旸微微笑了笑,回应道,“她自然是最好的。”顿了顿,又对跪在地上的那几个少年男女说道,“你们就把刚才对朕说的,再跟这位姑姑说一遍吧。”   孙三小姐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胆子又大了起来,对崔粲然说道,“是段琛,他出言无礼在先,我们几个气不过,才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他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我们根本不清楚,谁知道他是不是想要栽赃陷害,故意自己弄的?”   她这话一出,立刻引来旁边几个少年的连声附和。崔粲然却不为所动,看着他们说道,“那世子是如何出言无状的?孙三小姐可否说得详细些?”   出言无状么?说得厉害了可能把自己牵连进去,可是说得不厉害,那他们打段琛,就成了仗势欺人。   见那个孙三小姐期期艾艾的模样,崔粲然接口道,“孙三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说段世子心悦三小姐,求而不得之下口出污言,损了三小姐女儿家的清誉,另外几位看不过去,这才动了手?”   那边几个连忙点头。更有人已经喊出了声来,“就是这样。段琛这个披着人皮的色中饿狼,见孙家妹妹貌若天仙,便一直心存不轨,奈何孙家妹妹严守礼节,不肯对他假以辞色,他就怀恨在心。今日更是言行无状,处处诋毁孙家妹妹。我们几个看不过,才出手教训了他。”   如果说之前崔粲然还觉得他们不过是一群小孩子小打小闹,那个孙三小姐也是因为太喜欢段琛才处处为难他的话,看到这里简直就要觉得恶心了。   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不喜欢你没什么,你要去争取也没什么。但拜托你手段光明点儿行不行?人家不喜欢你你就要去弄死人家?你是金子银子么?全天下的人都要喜欢你?只是不喜欢你就要被你这样颠倒黑白地摆一道,死了都还要背着“浪荡子”的名声,谁还敢喜欢你啊?再说了,你要这样做之前,麻烦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行不行?不要没什么本事就在那里作作作,这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崔粲然笑了笑,说出的话毫不留情,“诸位在说这些话之前都不过脑子的吗?”见他们几个面露愤怒,崔粲然又说道,“段世子何等姿容?他会对一个长得还不如他的女孩子追追讨讨?你们确定没有弄反?”   段琛姿容绝世,朝中上下人尽皆知。孙三小姐固然可称美人,但和段琛一比,便是云泥之别,高下立判。   她清湛的双眸里眼波流转,在那几个王孙公子身上一一划过,“诸位也是幼承庭训、饱读诗书之人,今日为了一个小小女子,不仅对同窗大打出手,还跑到陛下面前来颠倒黑白,任意栽赃,这便是你们的教养?不仅没有半分担当,还人品低劣,将来;立足社稷朝廷,岂堪重任?”   她话音刚刚落下,沈明旸眼睛里就沉了下来。见那几个少年还在嚷嚷,他不耐地将脸转向一边,沉声道,“你们几个,回去给朕好好地反省反省,反省出了结果之后再让你们家的长辈带着到朕面前说说反省结果。”目光落到孙三小姐身上,他冷笑一声,说道,“岐伯侯府养女不教,枉为人父。岐伯侯罚俸三月,孙氏三女禁足一月。”   “养女不教”,这是在说孙三小姐没有家教了。她就是再美,有了皇帝这样的评价,以后想要说门好亲事都难了。   至于那几个少年,其实跟孙三小姐一样可恶,但因为都是男孩子,又是嫡子,沈明旸不好太过打脸,也就这样轻轻放下了。   倒是便宜了他们。   只见沈明旸站起身来,对他们几个说道,“先别急着走,跟朕一起去看看段世子吧。”言罢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崔粲然也跟在后面,朝着鹤唳园的方向走去。   刚才跪在一边的那个圆脸少年连忙跟上他们,走到崔粲然身边低声说道,“姐姐,阿琛究竟怎么样了?”   崔粲然看了他一眼,本想出言讽刺他见死不救的,但想了想又算了。段琛本来就身份尴尬,这些人怕沾染了也不怪他们。是人都有个趋利避害的本能。况且这个少年也不算是见死不救,刚才不是还跟着孙三小姐他们一起过来见皇帝了吗?她虽然没有听见这个少年跟皇帝辩白,但看他那时候跟前面那几个跪得远远的,想必也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这样一想,看他立刻顺眼了许多,“回公子,奴婢刚才出来时太医还没有到,情况如何并不清楚。”   那个圆脸少年有些失落,郁郁地跟她说道,“刚才小安子背着阿琛回去的时候我就想跟过去的,但是又看见他们,”他用下巴点了点前面的那几个少年,续道,“跑到御书房里见陛下,我害怕他们往阿琛身上栽赃,于是就跟了过来。”   崔粲然没有接口。她现在正烦恼另外一件事情呢。   刚才从鹤唳园过来时因为着急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两个地方,真是离得好远啊。   她腿都快走断了好不好?   回去之后,多半段琛没事,她被走残废了!   见她不说话,那个圆脸少年又把脸凑过来,连着叫了几声,“姐姐?这位姐姐?”   崔粲然回过神来,装出一副淡定模样地对他笑了笑,“这位公子何事?”   那个圆脸少年脸上立刻出现一副失落的神情,好像崔粲然刚刚问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一样。只听他语含委屈地说道,“姐姐你不记得我啦?我叫王琅啊,以前还来过你们鹤唳园的呢。”   崔粲然听见他姓王,心中豁然开朗起来。   怪不得她见这小子觉得眼熟,因为他根本就是自己亲表弟嘛。她母亲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嫁给了清河崔家,也就是她的父亲崔世安。王琅的爹爹与自己母亲一母同胞,不是她的亲表弟是什么?只不过琅琊王氏一向不喜参与权力斗争,当初因为崔氏的关系帮了沈明旸一把,西陉关一役之后见天下大势已定也就退回了琅琊。   她舅舅在家里是老幺,最得长辈喜欢。平日里性子跳脱,最是仰慕那些所谓的名士风流,三四十岁了都还不安定。这个表弟,和他爹的性格差不多。以前崔粲然尚未出嫁时他们两个还有崔六经常玩在一起,王琅因为年纪小,没少被他们两个欺负。   没想到,几乎是转眼之间,他就长这么大了。   只是,好像光长了年纪,没怎么长智商啊……   那鹤唳园,也是你可以随便亲近的吗?   “王公子,好像跟世子很熟悉?”敢说“是”的话就打死你。   王琅听不到崔粲然的心里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宫学里我就跟阿琛谈得来些。其他那些人,认为我是门阀子弟,起初还来巴结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来了。他们也不喜欢阿琛,但是阿琛一向低调,就算被他们欺负了去,只要不太过分,一般都忍了下来。他们都不喜欢我们两个,我们又不像那些质子那样对他们赶着去巴结,所以他们就开始排挤疏远我们了。”   哦,原来是两个受气包。难兄难弟的,难怪感情好。这朝廷上上下下都是明眼人。崔家和王家是姻亲,两家都在沈明旸的造反大业中担任过重要角色,但是崔家那个独苗崔榭玉在沈明旸登基之后非但没有领到什么实职,反而被边缘化了。崔家尚且如此,更何况一向远离朝政的王家?   沈明旸削弱门阀的态度如此坚定,身为他的臣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群拜高踩低的货色,看到沈明旸有意削弱门阀,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子女跟王家子弟有太多牵连。王琅被排挤,也就不奇怪了。   虽然这些都明白,但崔粲然还是忍不住想骂人。这沈明旸如今的朝廷里面,收容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啊?宫学先生遇上学生打架自己先撤了;这些王子皇孙们,家长平日里都在教他们怎么欺负人吗?还有那个孙三小姐,如果她猜得没错,岐伯侯府应当是后来才封的吧?她就说嘛,这种突然起来的暴发户,怎么会教女儿呢?   古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沈明旸如今的臣子们连“齐家”都做不到,如何帮助沈明“治国平天下”呢?他身为皇帝,难道对这些都一无所觉吗?   崔粲然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吐槽着沈明旸,一边转过头朝王琅微笑道,“奴婢还要多谢王公子帮忙斡旋了。”   王琅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哪里帮上了什么忙?真要帮得上忙,阿琛也不用被人打了。”   崔粲然在心里点了点头,这倒是真的。只不过她本来也就是说句客套话,没想到这王琅还当真了。   这王琅,从小到大的实诚劲儿,还是没有变呢。   真是有点儿怀念……   两人正在说话间,前面却缓缓停了下来,原来不知不觉中,鹤唳园已经到了。   崔粲然赶紧小跑过去,跟在沈明旸后面,和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鹤唳园。   小泉子早已经请了太医过来,他们到的时候,已经诊治完毕。段琛额头上的伤已经被人重新包扎过了,人还是没有醒,惨白着一张脸,在幽暗之中,显得格外渗人。   见沈明旸过来了,那两个人太医连忙跪倒,口中山呼万岁。   红豆和小安子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一时之间有点儿害怕,红豆还忍不住朝崔粲然身边靠了靠。她拉过红豆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小姑娘这才稍微好了点儿。   沈明旸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面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对那两个太医问道,“世子如何?”   “回陛下,世子并无大碍。”其中那个年老的说道,“虽然额头上伤口很大,但所幸并未伤及要害,世子昏迷,是因为失血太多,往后好好将养便是。他年岁尚轻,又一向强壮,想要恢复如初,并非难事。”   沈明旸垂眸看了地上的两个太医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世子身上可有其他伤痕?”   崔粲然看到那两个太医身子明显一顿,其中那个年老的连忙跟沈明旸拜了拜,说道,“确有其他伤痕,且都是新出的拳脚外伤,并未伤及五脏六腑,陛下不必忧心。”   沈明旸轻轻哼了一声,说道,“朕忧心什么?该忧心的是你们才对。段世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看你们也不用再留着脑袋过年了,跟他一起陪葬了便是。”   能够在宫里行走的太医,肯定不是愣头青。段琛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就是只看沈明旸带了什么人进来便可以猜到一二。段琛不过是个小国质子,但打他的人却都是当朝权贵的子女,为了一个段琛得罪权贵,傻子都知道划不来。这太医本来想就这样抹过去,替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遮掩一二,没想到沈明旸却不肯。   唉,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段琛被打得那么惨,这些罪魁祸首不过被罚回去反省而已。不知道段琛醒过来之后,会有多心塞。   她这边正在怜悯段琛,那边沈明旸不咸不淡地看了那几个小毛孩子一眼,淡淡说道,“你们应该庆幸段世子没事。如果他真有什么,你们这几颗小脑袋就是全摘了下来都不够赔。”说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小泉子说道,“等下去库房里找些补身子的药材给段世子。”他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到了涟漪身上,“世子身子不好,你让他好好将养着,这些日子就先不用去宫学了。”末了,他顿了顿,又说道,“你这个宫女,不畏强权,很好。”言罢,便转过身朝外面走去。   他夸完倒是一抹屁股转身走了,那几个权贵子弟可都一个个朝她怒目而视呢。好像是她崔粲然逼着他们去打段琛一样。   这群二世祖,在他们的人生词典中,但凡错了,那都是别人不好,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教的他们。   她当年虽然也飞扬跋扈,但也没有是非不分到这种程度好么?再说了,那会儿她有底气好么?任性也要看脸看家底的好吧?这群小毛孩子,什么都没有还敢到处叫板,果真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尤其是那个孙三小姐,看见沈明旸已经离开了,狠狠地剜了崔粲然一眼,恶狠狠地给她撂下句狠话,“jian婢,你等着。”   红豆小安子梅蕊几人都面面相觑,不敢答话,崔粲然却笑了笑,浑不在意地说道,“好,我等着。”   唬谁呢?就冲你那智商?还怕你吗?   见威胁不到她,孙三小姐哼了一声,转过身小跑了出去。   那群皇孙公子都跟着沈明旸一起离开了,只有王琅,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段琛,又看了看已经离开的沈明旸,一跺脚,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出去,拉住沈明旸的袖口,涎着脸笑道,“表姐夫,表姐夫!”   沈明旸果然停下步子,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并不生气。   见他不生气,王琅胆子也大了几分,“表姐夫,我就先不回去了,我在这里看看阿琛。”   沈明旸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尽帮倒忙。不要到时候段世子醒过来又被你气晕过去了。”   王琅大概是被打击惯了,丝毫没生气,只是说道,“不会的,你们先走吧,我等会儿再出宫。”   见他如此坚决,沈明旸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崔粲然站在廊下,看着王琅和沈明旸两个人说话,觉得有些可笑。沈明旸一心想要削弱门阀,却还是要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也真是难为他了啊。   大概是感觉到了崔粲然的目光,眼看着就要走出园子大门了,沈明旸却又突然转过脸来往崔粲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崔粲然立刻低下头,装出一副恭送他的样子。沈明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见沈明旸已经离开了,小安子和红豆立刻唧唧喳喳地说开来。这个说,“涟漪姐姐,你怎么会去找陛下啊?”那个就赶紧道,“没想到陛下居然真的过来了,涟漪姐姐你是怎么办到的啊?”“涟漪姐姐你好厉害!”“涟漪姐姐今天要不是你,我们大家就都完了。”……   他们两个脸上的崇拜之色如此明显,让崔粲然也跟着一起飘飘然起来。她得意地笑了笑,说道,“世子身份特殊,陛下不会置之不理的。”说再多这两个小家伙也不懂,况且她也不打算再说了。倒是梅蕊,将之前崔粲然给她的那几两银子还给她,若有所指地说道,“以前到没有看出来,你还是个有想法的。”   崔粲然若无其事般地答道,“以前是没机会嘛。”她将那银子从梅蕊手中接了过来,就听梅蕊解释道,“这点儿银子人家根本看不上,还好泉公公过来了,才把那两个太医叫了过来。”   嗯,她也猜到是这样。   崔粲然拿着银子进屋,拉开段琛桌案下面的抽屉将银子放了进去。段琛就这么点儿钱了,放在民间连媳妇儿都讨不到,她还是不要给他污了。   看吧,她多有良心。以前当主子的时候从来不为难下人,现在当了下人也处处替主子着想,像她这么有良心的人现在可不多见了。   她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了啊。   银子原本就被人放在抽屉的一角,像是随手放在那里一样,想来段琛自己也知道,他这点儿钱,也不会有人看得上的。只是在放银子的旁边,是一卷厚厚的纸。   刚才崔粲然忙着找人救他,没有在意,现在再看到才觉得奇怪。   这里是段琛起居的地方,虽然有几本书,但是笔墨都没有,要纸干什么?段琛书写用的纸全都放在了书房,这卷纸又被卷得工工整整,看上去根本就不像是随手乱放的,那他把这卷纸放在这里,是为什么呢?   是他绘的地图?还是藏了其他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看了太多话本子的崔粲然好奇得不得了,本想不管的,但到底耐不住心里像小猫抓一样的心情。她偷偷地打量了屋里的几个人,见没人注意到她,连忙在抽屉里将那卷纸缓缓打开了。   那卷纸不是空白的,所有的纸上都画了一名绯衣女子,但若说是成品,也不完全。因为偌大的纸上面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什么场景都没有。   看服饰就知道这上面画的全是一个人。崔粲然悄悄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还人事不知的段琛,暗暗想道,这上面画的,该不会是他的心上人吧?她倒要看看,这小子在深宫大院中还喜欢谁。最好是沈明旸的哪个妃子,那她就有热闹看了。   画卷在抽屉里缓缓展开,出现在崔粲然面前的景象,却让她一愣。   画上女子的脸被人用墨汁涂黑了,黑乎乎一团,根本看不见脸。她又往后翻了翻,发现每张上面都是这样。   那墨汁,也不知道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画得不满意才涂上去的。如果是喜欢的人,想必不会这么做吧?   不喜欢,那就是恨了?崔粲然偏头想了想,越想越觉得他多半是恨这个人才涂了她的脸。   这段琛心里得多阴暗啊。恨一个人还要画她,画完之后还把人家脸给涂了。他有没有这么无聊要不要这么纠结啊?恨一个人,弄得了她就弄她,弄不了就放开,搞这么复杂?要是是她崔粲然,恨一个人直接过去弄她就是了。反正她还没有碰见她弄不了的人。   见没有热闹可看,崔粲然瞬间觉得兴味索然。诶,不管了,段琛想阴暗就让他阴暗吧,只要不阴暗到她头上来就行了。   她将那卷纸又卷好,放回原处,在众人一无所觉之中,把抽屉给关好了。   十二连枝青铜花灯在墙上映出斑驳的影子,灯光明灭,连带着让沈明旸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这里就是曾经崔粲然想了一辈子的,象征着女子无尚荣光的椒房殿。当初她宁愿烧掉都不愿意让给其他女子居住,但不过几年时间,沈明旸又在原址上建了另外一栋,甚至比之前的更加奢华。   椒房殿的堂屋并没有摆放一应摆设,而是四面八方都用红线穿过,线上每隔一尺来长就挂着一个小铜铃,下面是用蜡烛摆放出的一个法阵,法阵中央是用石头砌起来的小水池。水池的水是特意引来的地下活泉,池子里面除了几片圆圆的荷叶和一朵枯荷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沈明旸垂眸怔怔地看着那朵枯荷,过了良久,他又轻声低喃道,“大师说‘皇宫最北面,正是魂归处’,你是不是在那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风声呜咽,什么都听不见。沈明旸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声音,他有些颓丧地垮下肩膀,苦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理我的。”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他又自我宽慰道,“没关系,你不理我,我让你理我就是了。”   一阵北风吹来,水池中央那朵早已经失去颜色的枯荷在干瘪的茎秆上微微摇曳,好像在回答他的话一样。   沈明旸承诺的补品过了没多久就被派了下来,还是小泉子亲自带人拿过来的。红豆和小安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要不是当时有崔粲然在那儿死死拉着,恐怕早就控制不住要冲上去了。   她倒是见惯了大阵仗的人,礼数周全地将小泉子送出了园子,回来一看,就看到小安子和红豆正围着那十几个大盒子团团转,王琅生怕人家忘了他家世有多么显贵一样,在一旁扯着嗓子鄙视红豆和小安子,“这些你们都没见过啊?真是没见识!这种东西我家多得是……”连一直被他们两个忽视都没有打消他炫耀的心。   崔粲然觉得简直不忍直视。她这个表弟,这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呢?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好歹你是王氏嫡支的子弟,跟一个脑筋有问题的小太监和一个从来没出过鹤唳园的小宫女炫耀个什么劲儿?   她连忙走上前去,捡了几样最急用的,才叫来旁边站着的梅蕊,对红豆吩咐道,“你们两个把东西暂时存到库房里面去吧,这里用不了那么多。”   两人得令,各自拿了些东西离开了。崔粲然一转头,就看见王琅还杵在那儿,想到刚才他叫沈明旸“表姐夫”叫得那么香,这会儿怎么看他都不顺眼。“王公子看上去和陛下关系很好?”   也是对方是王琅她才敢这么问的,如果换成其他人,这恐怕就成了窥视帝心了吧?   王琅哈哈地笑了两声,摸着自己后脑勺说道,“陛下对我是挺好的。”   当然。沈明旸这个人,就算不喜欢你也不会表现出来的。王琅身为王家子弟,虽然沈明旸不可能对他很差,但也绝对不会对他很好就是了。只是王琅这个傻子,恐怕感觉不出来。   崔粲然本想提醒他一下,但看到他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   算了,傻人有傻福,她还是不要跟一个傻子计较太多。   倒是这个傻子,想起刚才孙三小姐临走前的话,颇有些担心地对她说道,“涟漪姐姐,刚才孙三走时跟你说的话你可别忽视了啊。她这个人,最小气了。她这么欺负阿琛,就是因为阿琛不喜欢她。要是以后她找你茬儿,你还是绕道走吧。”   “你乱说什么?”床上传来段琛虚弱的声音,崔粲然连忙转身,朝床边走去。   段琛刚刚醒过来,声音都还带着几分初醒时的喑哑。崔粲然一边把枕头竖起来,一边在小安子的帮助下把段琛扶起来让他靠在枕头上,“你感觉如何?”   段琛抬手要摸摸额头,结果被崔粲然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你头上有伤,刚刚才跟你包扎了,不要乱摸。”段琛依言将手放了下来,抬眼看了一下王琅,眼中有着浅浅的愕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琅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刚才陛下带孙三他们过来看你了,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他们先走了,我想留下来再看看。”   他清澈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抱歉,段琛何尝不懂?他浅浅地笑了笑,笑容映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脆弱,“多谢。”他顿了顿,又说道,“你不用觉得抱歉,这本来我惹上来的。”他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对他说道,“如今我已经醒了,你还是赶紧出宫吧,晚了就锁宫门了。”   王琅也看了一眼天色,的确比较晚了。他看了看段琛额头上的伤,期期艾艾地说道,“那我就先走了啊。你,你自己保重吧。哦对了,陛下说让你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先不用去宫学了。夫子讲的东西,我整理了跟你拿过来。”像是怕段琛拒绝一般,王琅说完就转身朝外面跑去,段琛那句“不用——”硬是在嘴里只说了一半。   王琅转眼就跑不见了,段琛有些颓然地放下手,朝后面靠去。   见他这样,崔粲然笑了笑,劝道,“王公子赤子心性,天然纯净,这样的人最是难得,你就随他去吧。”   小安子将一直煨在火炉上的药倒了一小碗,递给崔粲然。她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小安子这是在叫她给段琛喂药呢。   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给段琛喂药,这药没喝完,段琛的福就被折得差不多了。   她干笑了两声,装作不懂一般朝后面挪了挪,给小安子挪出来了一个位置。还好,小安子不像梅蕊那个老油条那么难缠,见崔粲然给他留了位置,想也没想地就挤了上来。   段琛是知道如今的涟漪早已经换了个芯儿,看到崔粲然这副模样,虽然觉得好笑,但心里也觉得她其实原本就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也不是娇气的人,接过小安子手里的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喝完了才缓缓开口,“刚才陛下来过了?”   崔粲然尚未来得及答话,小安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说了。他脑子不好,难得此时发挥了说书人的潜能,叽里呱啦将崔粲然如何叫梅蕊去给段琛请太医,又如何去了御书房面圣,再如何让陛下带着那几个打人的坏人过来看他给复述了一遍。明明好多地方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却被他说得好像亲临其境一样,更有传奇之处,仿佛崔粲然已经不是小宫女了,而是长了三头六臂的孙大圣,没有她完成不了的事情。   眼看着小安子就要这样一直说下去,段琛连忙打断他,“诶诶诶。”小安子停下来,转头看向段琛,却听他温言道,“你去看看红豆那边今天的晚饭怎么样了。”小安子果然被岔开了注意力,连忙跑了出去。   崔粲然见他对一个小太监都这样温柔,不由得有些惊讶,“看不出来,你对待宫人居然这么和善啊。”   她对宫人也和善,不过那都是为了收买人心;梅若华对宫人也和善,但那都是装出来的。但段琛不一样,这里就他们三个人,她虽然已经不再是涟漪了,但对段琛来讲,也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他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小安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太监,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那些拜高踩低的念头,也根本不用收买。   再说了,他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段琛微微一笑,说道,“都是可怜人,什么和善不和善的。”   崔粲然眉心一跳,这段琛果然还记着仇呢。他今日的可怜,罪魁祸首,可不就是她崔粲然么!   段琛却不知道她此刻心里作何感想。只是听了小安子的话之后,心生感激,对她说道,“今日之事,还要多谢你。” 作者有话要说:  美女们给个花花好不啦?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崔粲然眉心又是一跳。眼下段琛的确是在谢自己,就是不知道将来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不是还会这么谢自己呢?   那会儿应该恨不得砍了她吧。   崔粲然觉得做人不能太无耻了,还是要点儿廉耻,免得以后大家相处尴尬。   她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救你是因为我自己。虽然我出身武林,但是我也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死了,我也要跟着一起陪葬的。”   他就知道!不应该把这个女人想得太好!   崔粲然却不管他,径自说道,“你跟王琅很要好?”   段琛摇了摇头,“算不上。”   的确算不上。看刚才段琛的样子,像是有些忌惮王琅,偏偏她那傻表弟毫无所觉,一心要往段琛上面贴,“可是我看他对你很好啊。”   段琛微微一笑,答道,“你也说了,他天然纯净,心无城府,许是见我可怜罢了。”他此刻缩在被子里,一张清俊的脸庞神情显得格外凄恻,看上去倒有几分可怜模样。   他觉得王琅是可怜他,但崔粲然听刚才王琅跟她讲的话,却觉得并非如此。那个傻子,大概还一心一意地认为段琛也是真心待他吧。   不过这个段琛,说来也是个有趣的人。他明知自己身份尴尬,却并不依傍谁来寻求依靠。他这样和王琅保持距离,对王琅来讲,未必是坏事。   崔粲然也不点破,只是心里难免升起恶作剧的想法。只见她坏笑道,“诶,你说,王公子是不是见你楚楚可怜,心悦于你啊?”   段琛有气无力地白了她一眼,“你脑子里面装的都是屎吗?这样你都能扯到断袖上面去?”   他眼下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就算骂人也没什么杀伤力,对崔粲然来讲也不痛不痒。她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我说真的。你虽然是个男的,但是有了这张脸,不去当祸国妖人就是可惜了。你要是看不上王琅觉得他傻,可以去找沈明旸啊。”她越说越来劲儿,脑中更是浮现出了段琛和沈明旸执手相看、含情默默的图景。那场景,怎么想怎么觉得赏心悦目,“沈明旸年纪也不算大,长得也好看,跟你在一起正相配!你们一攻一受,一动一静,正是相得益彰!”她说得唾沫横飞,完全忽略了段琛那张越来越黑的脸,“你要是靠上他,那你也就不用担心回不了南疆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迷惑沈明旸,让他冲天一怒为蓝颜,替你把南疆打下来。”   她光说还不算,说到激动之处,还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拔下头上的朱钗蹲下身子举到段琛面前,哑着嗓子说到,“看,阿琛,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边说还用另一只手一挥,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   段琛觉得跟这个人简直难以交流。谁TM好好的男人不当,要跑到男人身下去?这些女人,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本来都嫁不出去了,还一看见两个男的在一起就觉得热血沸腾,她们都不担心男人全都搅基去了自己嫁不出去吗?   他面无表情地举出手,五指张开,贴到崔粲然的脸上,将她狠狠地掼到了地上。   “你干嘛?”崔粲然站起身来,刚想要发火,转眼便想到他放在抽屉里的那卷画,又嘻嘻嘻地笑道,“你这么着急啊?是不是,你其实有心上人啦?”   段琛这次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独自默默地别过了脸。   “哦。”崔粲然看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不是心上人,那就是你讨厌的人了?”她把脸朝着段琛微微凑近了,八卦兮兮地问道,“是谁啊?居然能让你那么讨厌?画了人家的画还要把脸给涂花了。”   段琛越听越觉得不对,听到最后一句几乎就要从床上跳起来了,“你干嘛?你怎么能偷看别人东西?”   崔粲然连忙将段琛按在床上,讨好地笑道,“消消气消消气。那么生气干什么?”回给她的是段琛一个大大的白眼,“你偷看了我的东西还能这么理直气壮,要不要脸啊?”   她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脸皮,腆着脸笑道,“这本来就不是我的脸啊,要不要无所谓的。”   段琛顿时气结!   但仔细一想,TM的她说的又确实没错!   段琛觉得他的脾脏都要被气裂了。偏偏那个人还毫不自知,依旧腆着一张脸说道,“其实这张脸一点儿不好看,不要也没什么。”   她还敢说!她知不知道她现在用的是别人的脸?根本就没资格挑的好吧?   段琛懒得再理她,直接把脸偏向了另外一边。   崔粲然看到了,连忙凑过去,嘻嘻笑道,“哎呀别生气嘛,皇帝叫你好好将养着,你这么生气,怎么养啊?”   段琛白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她怎么就不知道像她那样惹自己生气他还怎么将养呢?   崔粲然又笑道,“哎呀,其实这个也不能怪我的啊。你之前被人打了,我叫梅蕊去给你找太医。你也知道啦,这宫里的太医有多么的不靠谱吧?没钱看什么太医啊。我把你这柜子里都翻了一遍,才翻到几两碎银子。诶,”她伸手戳了戳段琛的肩膀,“我说你好好一个世子,怎么那么穷啊?像你这么穷,在民间连媳妇都讨不到的。”   “多谢啊——”段琛没好气地回答道,“不用你瞎操心!”   崔粲然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谁让你把银子和那画放在一起的?那画那么显眼,我就是眼瞎我也看得到啊。”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啦?”段琛觉得自己的三观再一次被这个女人给刷新了,“我记得我的画是卷好放在那里的吧?它自己迫不及待要打开,要让你大小姐看啦?”   “这倒没有。”崔粲然勉强客观了一下,“但是你把一个卷得好好的、看上去很宝贝的东西,随手扔在抽屉里,这不矛盾吗?这不是在勾起我的好奇心吗?”她用肩膀撞了撞段琛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道,“诶,你画上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啊?能让你这么讨厌,也是个人才哦。”见段琛不说话,崔粲然就开始挨着挨着猜,“在皇宫里能和你有过节的,肯定不是宫女,你没这么小气,一般的宫女也没那么大的胆子。那,是太后?不像,衣服不像。那,就是宫妃了?”她偏头看向段琛,“是皇后吗?”   见段琛脸色微变,崔粲然立刻觉得自己猜对了。她立刻激动了,没想到重生一世,居然能找到一个和自己品味差不多,一样讨厌梅若华的人,真是太激动了。   她几乎是扑上去的,一把抓住段琛的胳膊,连声道,“原来真的是皇后啊?你讨厌她什么?”说完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激动得太早了,梅若华的确是皇后,但不一定沈明旸现在就没有立后啊。想到这里,她的热情立刻消了大半,但还是抱了一线希望,问道,“你讨厌的是哪个皇后啊?”   千万要是梅若华啊!现实生活中,除了采薇她就没看见谁讨厌梅若华了,而且采薇还是她给逼的。   段琛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讨厌哪个皇后,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崔粲然一脸正气地胡诌,“现在我们两个是一起的,你讨厌谁我跟着你一起讨厌啊,两个人的力量总要大些。”   我看你是想看热闹还差不多!再说了,讨厌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不能伤人家分毫?   段琛没有做声,看样子是不打算理会崔粲然了。她寻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潜在盟友,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呢?见段琛不说话,崔粲然就开始猜,“那让我来猜猜?”说猜其实她也就知道一个沈明旸的皇后,理所当然的就是她了。“是昭烈皇后对不对?”   段琛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着几分掩不去的诧异。   知道自己猜对了,崔粲然就更兴奋了,“原来你还真的讨厌她啊?快说说,你讨厌她什么?”   见段琛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崔粲然更来劲儿了,“你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哪里讨厌?我不知道她哪里讨厌,怎么跟着你一起来讨厌她?”   段琛默然无语。是谁刚才说要跟着他一起来讨厌的?结果转眼就要他说讨厌的原因,这还真是,真是得寸进尺。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其实我不讨厌她的。”   “不讨厌她?”崔粲然感觉自己又被段琛这坏小子给洗了,“不讨厌她,你为什么要把她的脸涂了?不讨厌她你把她的画像放那么好?要不要这么纠结啊?”她心情陡然就不好了,好好的一个潜在盟友,立马变成了她死对头的潜在爱慕者,这还能不能在一起好好玩耍了?   “把人家的画像放得那么好,还不是喜欢啊?我说你也真够矛盾的,喜欢就喜欢呗,还把人家的脸涂黑,涂黑就算了嘛,刚才问你还不承认。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纠结啊?”她现在看段琛,怎么看怎么可恶,“是不是你也觉得,喜欢她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啊?我要是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我也觉得很羞耻。这女人,别的不会,就会装模作样,恶心死啦。”   “你认识她?”段琛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认识昭烈皇后?”   “哼。”崔粲然现在一点儿都不想跟段琛说话了,“看你那紧张模样。我不就是讨厌她一下吗?又没做什么真正伤害她的事情,要不要这样?”   段琛却没有理她,径自说道,“你认识她对不对?”他将崔粲然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你这么说,听起来……挺酸的。她抢了你的心上人吗?”   “哼。我是谁,龙傲天大小姐,我的心上人怎么会被那样的一个女人抢走啊?”见段琛眼睛里明显的不相信,崔粲然无奈地低头承认,“好啦,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的人喜欢她不喜欢我,还为了她做了很多伤害我的事情。”   “呵,你们这些女人啊~”段琛叹了一口气,只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不喜欢你的人是那个男的,干什么要把账算到她头上?”   崔粲然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没好气地说道,“你喜欢她你当然要这么说了。难道你就敢说你对沈明旸没有意见吗?”   这个倒还真不敢。段琛点头认栽。   见他默然,崔粲然一摊手,说道,“看吧,你也是一样的。”她心情突然就差了起来,也不想再看段琛了,转过身朝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们先吃吧,我出去走走。”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真是。这梅若华,可能就是她天生的克星吧。这都重生一次了,她居然还能遇上喜欢她的人。   以前的梅若华,在她眼中就是个喜欢装白莲花的重度玛丽苏患者,但是鉴于她道行比较高,人又聪明,所以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还一直把她当观音菩萨供着。就差哪天在她面前放两支香烛了。   崔粲然性格浓烈,平生最看不惯那种没事唧唧歪歪,伤春悲秋的女孩子 。她就不知道有什么好伤的,再怎么伤感,那不每年都是那副样子吗?那每年都要这么伤一次,不知道累不累。   但偏偏就有些人,尤其是那些自命风流的文人,就喜欢女子这个调调。在他们眼中,女子要柔顺纤弱才叫美,哪怕像她崔粲然这样,容色绝佳,但因为一看生命力就很旺盛,在他们眼中只能是花瓶。   花瓶!你见过敌人已经将其团团包围住了,她还要沉着冷静地带着一众老弱妇孺撤退、最后还全身而退的花瓶吗?你见过丈夫在前面打仗,她在后方帮着安定人心,和各个富商玩心思要捐款的花瓶吗?你见过丈夫受了重伤,当妻子的亲自披甲上阵,斩杀敌军的花瓶吗?   这些男人,是不是一定要女人像菟子丝一样依附在他们身上,为他们所哀而哀,为他们所乐而乐才叫好女子呢?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这些男人都不够优秀不够强大,所以才惧怕比他们更强大的女子,所以才会欣赏梅若华这样的女人。   曾经她挑来挑去,挑中了沈明旸。在她看来,沈明旸和其他男人是不一样的,他一定懂得怎样欣赏她的美,可是后来证明,她还是错了。或许在这些男人心中,始终是容忍不了个性过于鲜明的女子吧。   如今想来觉得好笑。当年她一心一意恋慕着沈明旸时,总说自己是崔氏女,有自己的骄傲。可每次和沈明旸闹别扭,哪次不是她先低头?哪次不是她先伏低做小?她对沈明旸再了解不过了,他喜欢的就是那种温柔和顺,和梅若华一样的女子。像她这样脾气犹如爆碳的,哪怕对他再好,在他心里都是不够的。   沈明旸不是不爱她。她从不怀疑沈明旸对她的感情,只是,他爱得不够罢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是不平等的。她可以为沈明旸折掉自己一身的骄傲,但沈明旸却以此为屏障,继续得寸进尺。   她口口声声地说要做他心里的唯一,却连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都做不到。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沈明旸可以为她改变,可是对一个爱得本身就不够的人来讲,为她改变,那不是在说笑话吗?   本想是出来静静的,但没想到一个人胡思乱想心情比之前更差了。已经将近冬天了,连皇宫里都显出一种不可避免的衰颓。宫墙在铅云下面屹立得越发巍峨,却也让人倍感压抑。   崔粲然越看越觉得心情不好。她可能是跟这皇宫八字不合吧,要不然为什么刚刚搬进宫来,她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呢?   算了还是不自虐了,回去吃饭吧。现在可不比以前了,以前她身份尊贵,想吃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就有,现在嘛,回去晚了可能只有喝洗碗水了吧。   为了不喝洗碗水,崔粲然加快了脚步,没想到刚跑了两步,不远处就传来一个宫女的声音,“诶,慢点儿,慢点儿。”崔粲然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朝声音来源看去,却发现叫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那天在沈明旸膝上的那个小姑娘。   她边跑边往回看,还朝追她的宫女露出大大的笑容,听见有人在喊她,跑得更欢快了。大概是刚刚学会走路,她还走得不太稳,却不肯停下来让宫女们抱她。大概小孩子都是这样,大人不许的,她越要做,还做得更开心。   眼看着就要撞到崔粲然了,她赶紧伸出手来将那坨小糯米糍稳住,等到后面的宫女追上来了,才将她递给别人。那个宫女一上来就连天叹气,“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点儿?刚才还要吃马蹄糕,奴婢我只转了个身去给你拿,回来你就不见了。”崔粲然一看,她手里果然还拿着用手帕包着的一包东西,想必就是那马蹄糕了。   这小姑娘是沈明旸和别人生的,就算再可爱,崔粲然也不像逗她。她强忍下要伸手拧拧小糯米糍圆嘟嘟肥滚滚软绵绵的小脸蛋,打算转身离开,没想到刚刚转过身,那个宫女就叫道,“这位姑姑,刚刚谢谢你。”   崔粲然回头朝她笑了笑,“不用客气。”她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用手抓住她裙角的小糯米糍,说道,“小公主很活泼很可爱呢。”   听到她的话,那个宫女脸上有些诧异,“这位姑姑你是哪个宫的?”   “鹤唳园。”崔粲然也一头雾水,“怎么了?”鹤唳园就不能出来了吗?   那个宫女听到“鹤唳园”三个字,脸上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她掩唇笑道,“哦,原来是这样,那怪不得了。”   怪不得什么?只听那个宫女又说道,“姑姑平日里想必不怎么出来,所以这消息才不灵通。”她拉住小糯米糍软绵绵的小手,说道,“这可不是公主。她是兴国侯崔大人家的小姐,陛下膝下尚无子嗣,见崔小姐生得玉雪可爱,颇似她姑母幼时,所以时常将她抱来宫中玩耍,还特意为她安排了住处和宫女。”她看了看小糯米糍,又笑道,“不过,虽然她不是公主,却也胜似公主呢。”   后面的那句话,崔粲然没有听。她只听见,“崔大人”,“姑母”,这两个词在她耳边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炸掉一般。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问道,“崔大人?哪个崔大人?”   那个宫女诧异地笑了笑,说道,“还能有哪个崔大人?兴国侯崔大人啊。就是昭烈皇后的亲哥哥。”见崔粲然还是一副神游的状态,生怕她不懂一般,那个宫女又解释道,“昭烈皇后,你总该知道吧?”   昭烈皇后?她知道啊,可是梅若华的哥哥,怎么会姓崔呢?   不对不对,昭烈皇后,不是梅若华!   昭烈皇后,是她,是她崔粲然!   之前她一直觉得不对,梅若华那样的人,怎么会用“昭烈”两个字当庙号呢?“温良恭俭让”才应该属于她啊。   当时只觉得奇怪,并未多想,却没想到,昭烈皇后,指的根本就不是梅若华。   但,是不是就真的是她呢?真的就是她了吗?她当初可是杀了文清和呢,毕竟那么多人都看到了……   崔粲然怔怔地除了会儿神后,才对那个宫女勉强笑了笑,解释道,“昭烈皇后我当然知道了。”像是害怕再一次自作多情一样,她看着那个宫女又问道,“只是我时常呆在鹤唳园中,对外界的事情都不怎么清楚呢。这崔大人的名讳,可是叫,崔榭玉?”   那个宫女见崔粲然神情有些不对劲儿,轻轻将身子侧了侧,勉强笑道,“还能有谁?昭烈皇后其他的兄弟早就已经为国捐躯,只剩下这个亲哥哥。”   是吗?所以,昭烈皇后就是她了?她弯唇笑了笑,有些心酸又有些甜蜜,她还在的时候,想要后冠想到每天在梦里都能戴好多次,但是沈明旸没有给她;等到人死了,沈明旸才把她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给了她,那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不在了……   但,这样是不是也说明,其实在沈明旸心中,还是有她的位置的?要不然,凭着她当初做下的事情,他也不会眷顾她的家人,更加不会在她死后极尽哀荣。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那个小糯米团子,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好奇地打量着她。她之前觉得这小姑娘面熟,还以为她是沈明旸的孩子,没想到却是因为她们都姓崔。人人都说,女儿肖父,既然是像爹爹,那肯定和姑姑也有几分想象了,如今细细打量这个小姑娘,果然有几分像自己小时候呢。   见她神情奇怪,那个宫女不动声色地将小姑娘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没想到小女孩儿却丝毫不害怕,咧开嘴朝她笑了笑,整齐的牙齿像贝壳一样,即便是天空已经渐渐暗下来了,还依然闪烁着光芒。   崔粲然笑了笑,蹲下身子,学着孩子说话的声音问她,“你长得好漂亮呀,你叫什么名字呀~”   听见有人夸她好看,这小姑娘居然也不怕羞,歪着头看着崔粲然笑着说道,“我叫崔绀鸾,你叫什么呀?”   绀鸾,是取自绀鸾玉么?这名字虽然听上去尊贵,其实说的却是仙人球。哥哥这是希望她就算出身尊贵,也不要娇气么?倒是他们崔家取名字的习惯呢。   崔粲然站起身来,看向小绀鸾,笑道,“我呀,我叫涟漪。”   其实我也姓崔,算起来我就是你的亲姑姑。   只是你不认得我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们,麻烦冒个泡啊。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那个宫女带着绀鸾吃饭去了。崔粲然刚刚知道了她其实就是昭烈皇后,心情正是激荡中,根本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她站在树荫下面,目送绀鸾渐渐消失的小小身影,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来。   曾经,她也是这样被奶妈带着,到处乱跑吧?   小姑娘长得像她爹过一些,长大之后多半又是个美人儿。只是,她这个做姑姑的,又要何年何月,才能等到她长大呢?   崔粲然转过身,朝树荫里面走去。园子里栽的都是些常青植物,就算是快到冬天了,也没有掉叶子,还是一片绿意盎然。她随手摘下一节柏树的枝条,针形的树叶,摸上去颇为扎手。曾几何时,沈明旸告诉过她,柏树才应该是感情忠贞的象征。不为别的,就因为它一年到头从来不掉叶子,就足以说明,它对身边人的眷恋。   是怎么说到这上面来的?   哦,那会儿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沈明旸曾经在梅若华及笄那天,将他亲手在京城郊外的万山上给她种下了一山的梅花送给了她。那些梅花,各式品种,各种颜色,生怕不能将他一腔心意跟心上人表白清楚。   他们二人,一个是当朝王爷,另一个是驰名京都的才女,本来就惹眼。两人的身份,更是给这场风流韵事添上了无数谈资。那时候她还小,每天忙着完成师傅教给的各种任务,根本就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上面。知道这件事情,都是后来了。   即便是过了那么多年,即便碍于当事人已经一个另娶崔氏女,另一个别嫁了当朝太子,那些不可一世的贵女们谈论起来,还是一副欣羡的神情。   哪怕过了这么多年,她现在回想起那些贵女看向她的神情,也清晰在目纤毫毕现。   那样居高临下的,带着看似不易察觉,却分明就是想要她知道的怜悯,嘴角的笑意像淬了毒的箭一样,朝她狠狠地射过来。   她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有好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所以她从来不肯让自己在人前表露出半点儿软弱。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呢?她笑了笑,好像浑不在意,其实已经在心底把沈明旸和梅若华骂了个遍,脸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对那些贵女们说道,“其实谁年轻时没做过点儿荒唐事呢?重要的是,如今他们两个已经是叔嫂了,其他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是端王妃,又是崔家女,她说什么谁敢反驳?   那群贵女们呐呐地点头称是,不得不臣服在她的权势之下。至于背后怎么说,在心里怎么想,哼,管她崔粲然什么事?她只要保证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就行了。   但是到底是放不下啊。   第二天她就吩咐下去,找来市面上所有的能工巧匠,要他们在第二年她生日的时候给她弄出一座玫瑰庄园出来——她生平最爱的便是玫瑰。人人都说梅若华有梅花风骨,但她崔粲然同样也是灿若玫瑰。   果然,第二年她生日的时候,那座玫瑰庄园同样让那些贵女在大开眼界的同时欣羡不已。她们过来问她,是不是王爷准备的,王爷果真宠爱她啊。   崔粲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要她怎么说?说其实这些她丈夫根本就不知道,是她背着沈明旸做的?为的不过是要跟梅若华挣个面子?   那还不是她输。   但就算是她输,她也要输得不让其他人知道!   那些贵女说,王爷王妃果真伉俪情深啊,王爷果真看中王妃啊。   连当时的陈氏都信以为真,硬生生地在她的酒宴上扯坏了两根帕子。   身为端王妃,她的生日宴又怎么会是简单的生日宴?这一次除了要跟这些贵女们炫耀她的玫瑰园,更要拉拢她们,好替沈明旸安定后方。   生日宴沈明旸也是一定要到场的,他在前面和这些贵女们的夫婿父亲打交道,崔粲然就在后面和那些女子交流。沈明旸一向尊重她,在其他人面前,总要维护她主母的地位。然而这一次,在看到这满园玫瑰的那一刻,他的脸就沉了下来。到底顾及着她的面子,没有当场发作,脸上黑了一下之后又继续和其他人谈笑风生,只是脸上的那笑容,无论他怎么伪装,总带了几分刻意。   崔粲然何尝不知道他为何生气?只是看沈明旸没有当场发作,便以为他气得不大,还以为能够像往常那样跟他撒撒娇就一笔抹过。谁晓得,等到宾客散尽,沈明旸的脸就马上沉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往常那样在一众仆婢和姬妾面前给她留面子,送完客人回到大厅的那一刻,他随手就抓起一个汝窑茶碗狠狠地朝着地上掷去。   白瓷撞击在青金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概是被沈明旸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所震慑,大厅里忙着收拾东西的下人和还没有来得及离开的姬妾们都愣了一愣,就连崔粲然要跟着一起迈进来的脚步也顿了顿。   没想到沈明旸居然半点儿面子都不给她留,她倒沉稳,只是笑了笑,对那些已经呆滞的下人和姬妾们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下人们自然很听话的离开了。主人和主母眼看着就有一场争吵,搞不好要殃及池鱼,他们才没那么笨,在那里等着遭殃呢。   倒是陈氏,大概是想看热闹吧,迟迟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另一个侧室方氏拉了她好几遍,她都稳如磐石不肯动摇。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崔粲然如何会不懂?当下笑了笑,语气尖锐得好像是针,狠狠地刺进陈氏的皮肤里,“怎么?陈侧妃还想留在这里?”“侧妃”两个字,被她咬得分外重。   沈明旸也回头看了一眼陈氏,见到沈明旸在看她,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方氏一起离开了。走过崔粲然的时候,还好像生怕她看不见一样,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幸灾乐祸的表情。   崔粲然白了她一眼,又走进大厅里,看着沈明旸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了?今日我办这生日宴,可是出了什么纰漏让王爷不满意?”   “你还好意思说?”沈明旸当时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样,“你这花园究竟怎么来的?如今战事正是吃紧,你却拿了大笔银子过来修花园,你说你做得对不对?”   “修花园又怎么了?我拿的是我的嫁妆,又不是动了你的军饷,那么生气,至于么?”   崔粲然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沈明旸,他大步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崔粲然,喝道,“至于么?你居然跟我说‘至于么’。我的将士在外辛苦打仗,我的妻子居然在内大摆筵席,还斥重金修了这么一个破园子,你说至于么?一旦传出去,谁管你修园子的钱是嫁妆还是军饷?你平日里脑子不是那么清楚么,这会儿怎么就不明白了?”   崔粲然冷笑一声,讥讽道,“我管其他人怎么想?我崔粲然行得正坐得直,真要有人这样说,那就叫他过来亲自当着我的面说。”她眼睛一转,眼波流转好似美玉,可说出的话却想让人掐住她的喉咙,“王爷这么生气,不是因为我花了大钱在园子上面,而是因为我没有花在你的军队上面吧?哼,当年你给梅雪莹送了满山的梅花,你怎么不说?如今我过生日,给自己送了一园子的玫瑰,又干你何事?”   她明显地看到沈明旸的身形顿了一顿,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要轻了许多,“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你何必还在要提?”   她就知道!只要一提到梅雪莹,沈明旸就好像被人抓住了软肋,连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像被人抽走了一样。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样的沈明旸。他在自己面前多神气啊,可是只要听到“梅雪莹”三个字,整个人都变了。   越想越生气,崔粲然也越发口不择言,“我偏要提。自我嫁给你开始,你除了给了我一个端王妃的名头之外,你还给了我什么?我的丈夫给他的初恋情人送了一整片的梅林,我自己花钱给我自己修了一个园子,怎么就不行了?凭什么你要生气?你以什么身份生气?你根本就没资格生气!”   “好!”沈明旸也被她气急了,“好,你说我只给了你一个端王妃的名分,你不稀罕是吧?那好,那你就别要!你这种女子,骄奢淫/逸,任性妄为,丝毫不识大体,我也要不起!”   听见他这样说,崔粲然立刻不甘示弱地反击道,“是啊,梅雪莹不骄奢,她不任性,她识大体,可是,人家早就是你的嫂嫂了,再好再好她都跟你没关系了。”   那三个字又让他语塞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沈明旸瞪了她半晌,终于拂袖而去,临走之前还扔下一句,“简直不可理喻!”   她哪里是不可理喻。她就不信沈明旸是不知道她心里的那点儿嫉妒。   崔粲然从小到大都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大家都宠着她,除了她的丈夫。她之前跟沈明旸暗示过了好多次,她也要像梅若华那样有一个大园子,要沈明旸亲手种满她最爱的玫瑰,可是沈明旸听见了,都是要么装傻,要么被他几句话给岔开了,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一次。她也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女人给比了下去,才自己花钱给自己送了一座,没想到哪怕是这样,还是招来了沈明旸一顿训斥。   她何尝不清楚她的这种做法会给沈明旸带来许多麻烦,但是到底比不过心里的那点儿妒意。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们冒个泡啊~这个文正在努力存稿当中。。。。。说说意见吧。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女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理智吧。   明明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偏偏抱着一丝侥幸,想要去试探他的底线,却往往一败涂地,换来的不过是一句“不自量力”。   那天吵过架之后,她和沈明旸两个人就开始冷战。开始的时候沈明旸还是睡在书房的,大概是见崔粲然不肯跟他低头,睡了十来天之后,他就去了陈氏那里。   这下崔粲然才是慌了。自从她进门之后,沈明旸已经有好久不曾去过那些侧室那里了,没想到如今和她一吵架,他就找了陈氏。如果是别人她还没有这么慌张,偏偏是陈氏,梅雪莹的远房表妹陈氏,和她一直不对盘的陈氏。   她知道沈明旸这是在逼她给自己低头,他好像一直以来都喜欢将她的骄傲给折掉。但最可悲的还是,每一次她都知道沈明旸想干什么,可她就是没有放任不管。   这一次,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争吵还是以她的低头而告终。   她收到沈明旸去了陈氏那里的消息之后就朝床上躺去,一边躺一边吩咐采薇,让她去陈氏那里找沈明旸,就说她病了。   手段是很拙劣,但是也很好用。她也是想要做给陈氏看看:你看,沈明旸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过来了,你在我们夫妻中间,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然而这一次沈明旸没有像往日那样,一听见她生病了就赶紧跑过来,而是冷冷地对采薇丢下一句,“生病了就找大夫,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懂医理。”便让采薇回来了。   她在床上,没有在采薇身后看见期望的那个身影就知道沈明旸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在采薇把沈明旸丢过来的那句话转达给她的时候,她几乎可以想到陈氏脸上那可恶的笑容。崔粲然恨得咬牙切齿,恨梅雪莹,恨陈氏,也恨沈明旸。可是不管她在这边怎样银牙咬碎,沈明旸都不可能知道一星半点儿。   她在自己房间里砸了两个茶杯才勉强平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崔粲然就吩咐采薇给她梳妆。她一向喜欢鲜亮的颜色,这次要去陈氏那里找沈明旸,她是去示弱,就不能再像往常那样穿得明亮了。箱子里翻翻找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置下的绿裙,又找了一件浅绿色的襟子套在上面,画了个清淡的妆,松松地梳了头发,把自己搞得一副凄恻模样,就带着采薇大摇大摆地到了陈氏的院子外面。   她几乎是把自己的骄傲拿出来放在地上给沈明旸踩着了。如今府上人人都知道,端王妃为了和太子妃较劲儿,自己拿了嫁妆弄了个园子,还说是端王送给她的,却没想到被端王打了脸,她晚上还要厚着脸皮去妾室那里把人拖回来。做主母做成她这样,也真够窝囊了。   而且她敢打赌,这些话,用不了两天,就会传遍整个陇北,到时候全天下都知道她有多么失败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总不可能眼看着沈明旸去找别的女人无动于衷吧?就算那个女人是他的侧室也不行。   她在陈氏的院子外面站了一夜。   陇北初夏的夜晚温度并不高,她纵然有真气护体,但此刻她有意引得沈明旸的怜惜,又怎么会用?第二日沈明旸从陈氏房门里出来的时候,恰好就遇见满身露水的崔粲然。她一身绿衣,在夜里立了一夜,露水打湿了她的双鬓,原本明亮的容颜像被水冲淡了一样,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淡。   沈明旸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径自从她面前走过。崔粲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袖口,沈明旸回过头来看她,她却一言不发地睁大了眼睛看他。那样如同小兽一样楚楚可怜的眼神果然打动了沈明旸,他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了。   他反手过来,一把将崔粲然打横抱起,朝着他们的卧室走了过去。   这场争吵终于还是以崔粲然再一次低头而告终。那个时候,她根本就没有发现,在面对沈明旸的时候,她的骄傲早已经不成骄傲了。   和好之后,两人又是好一阵黏糊。她终究心里是不甘的,非要和梅雪莹挣个长短,终于有一次沈明旸被她问得烦不胜烦,指着庭中的松柏说道,“花落花开终有时,但松柏不一样,不仅万古长青,而且还和树干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她以为这是沈明旸在借口松柏习性跟她表白,自然心满意足满心欢喜。   如今想想,这是何其讽刺?   直到她死,她都没有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不过是想在沈明旸那里和梅若华争一口气罢了,却还是输了。   崔粲然自嘲地笑了笑,松开手里的松柏枝条,转身朝着鹤唳园的方向走去。她本身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刚才见了崔绀鸾,忍不住想起以前,才在那里站了那么久。以前的事情终究都过去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绀鸾吃完饭已经睡了。小孩子这个年纪,不是吃就是睡,一点儿烦恼都没有,好玩又叫人羡慕。   她的贴身宫女眼看着她睡熟了之后才轻轻掩上门,对早就立在门外的小泉子低声说道,“泉公公久等了。”小泉子朝她点了点头,带着她一起到了正殿。   这里是皇帝赐给崔绀鸾在宫里的居所。到了正殿,就看见沈明旸早已经端坐在了那里,看见那个宫女进来,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如何?涟漪跟你说了什么?”   那个宫女垂头道,“她以为崔小姐是公主,奴婢告诉她这是崔家小姐,十分得陛下宠爱,只是陛下目前尚无子嗣。”   “那她怎么说?”   听见皇帝这微有些急切的声音,那个宫女将心里的疑惑压下去,回答道,“她问,是哪个崔大人。是不是崔榭玉崔大人。奴婢说是。她……”宫女摇了摇头,仔细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要禀报给沈明旸了,“她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沈明旸好像有点儿惊讶,沉默了半晌,方才问道,“那她,什么神情?”   神情么?那个宫女想了想,缓缓组织语言,“她当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说不清楚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声音渐渐低下去,那个宫女久久没有听见皇帝说话,心里越发忐忑不安。她本来带崔绀鸾带得好好的,可是突然上午的时候泉公公过来交代她这几日没事的时候多带着崔小姐在宫里转转,如果遇上鹤唳园里那个叫涟漪的宫女,就上去跟她搭话,然后再把搭话的内容记下来。   她实在想不透一个质子身边的小宫女有什么价值值得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来花这么多的心思。最开始她还以为是泉公公见涟漪容色不错,想要把她拉过来当自己的对食,可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不是泉公公的主意嘛。   泉公公很多时候都代表着圣上。那,堂堂皇帝,为什么要这么费尽心思地接近一个小宫女呢?   还是因为,他其实想接近的是段世子?   那个宫女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段世子身份特殊,说不定就是南疆派到宫里的暗桩。但皇上目前还没有证据,只能让她们从侧面打探,对段世子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下手,以免打草惊蛇。   说不定,不止派了她一个出来,肯定还有其他人,也在打探段世子身边人的消息。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想到这里,这个宫女越发战战兢兢。陛下这么久都没有说话,是不是对她打探过来的消息不满意?是不是认为她不得力?要是等下他发怒了怎么办?   这个宫女越想越紧张,连忙从椅子上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厅中,俯首道,“陛下恕罪!涟漪姑姑对崔小姐好像很感兴趣,还问了她叫什么名字。请陛下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会从涟漪姑姑那里打探出......”她突然意识到不能这样说,一旦话说开了,她就是在揣测帝心,更是死罪一条。于是连忙换口道,“奴婢一定好好接近涟漪姑姑,还请陛下千万恕罪!”   “嗯?”沈明旸先是有些不懂,这个宫女为什么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突然间就跪了下来,后来听见她说的话,沈明旸立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宫女,怕是想岔了。不过他也不打算解释,她要误会那就让她误会好了。要找个看不出什么破绽的人过去接近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沈明旸抬了抬手,“好了。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下次就仔细些。”   那个宫女听见沈明旸这句话,知道他不会再跟自己计较,立刻松了一口气。她自觉捡回一条命,连忙跟沈明旸表决心,“陛下放心,下次遇见涟漪姑姑,奴婢定然好好和她相处。”   沈明旸微微阖目,挥了挥手,淡淡吩咐道,“下去吧。”又忍不住提醒她,“下次要是去找涟漪,记得带上绀鸾。”   那个宫女得令退了出去,却又怎么都想不明白,她要去打探段世子的消息为什么还要带上陛下最宝贝的崔小姐?   正想问问前面和她一起走的泉公公,没想到刚刚张嘴,泉公公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眼,就转过头来对她说道,“这位姑姑,不懂的不要问,做好陛下交代给你的事情就行了。这宫里,懂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个宫女立刻将要出口的话吞了下去,点头称是。   小泉子将她送回崔绀鸾的寝殿之后就转身走到外面,沈明旸的步辇早已经等在那里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跟在沈明旸的步辇前面。过了半晌,辇上的沈明旸缓缓开口道,“小泉子,你说,是她吗?”   小泉子心里“咯噔”一跳,立时不住叫苦起来。你是她相公,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怎么会知道?况且,如果只是那么几句话,谁能肯定那就一定是昭烈皇后?   所幸沈明旸并不想要他的答案,说完之后又径自低喃道,“无妨。我总要让她自己来找我的。”   小泉子听得一头雾水。这人都不肯定,如何让她自己来找你?他轻轻摇了摇头,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上位者的心思,就是难猜。他还是不要费那么大的心思了,随他们两个去折腾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次日清晨,崔粲然非常自觉地去了小厨房,将段琛的早饭端过去给了他。   段琛惨白着一张脸,脑袋上还缠着雪白的绷带,满脸病容地坐在床上看书。看到崔粲然端着托盘进来,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来,装模作样地朝外面看了看,讽刺道,“今天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崔粲然挑了挑眉,将饭菜放到床前的小几上,对他说道,“反正这事情都是我的,我也就不挣扎了。”   段琛也觉得意外,“这么说你是认命了?”   崔粲然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对啊,认命了~”她说着端起小几上的饭碗,拿了勺子舀了一勺,递到段琛唇边,“来,世子,奴婢喂您。”那声音,要有多甜有多甜,要有多柔有多柔。   可是段琛不买账。他打了个哆嗦,连忙摇头道,“算了算了,不劳涟漪姑娘了。我自己来,自己来。嘿嘿嘿。”说着将崔粲然手里的饭碗接了过来。   崔粲然可不管他“嘿嘿嘿嘿”,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碗一松,别过头去就不再讲话。   段琛吃了两勺饭,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脸色,越发觉得不对劲儿。这涟漪自从换了芯子之后就没有像现在这样无精打采过。他又吃了两勺,终于问道,“涟漪你今天不高兴么?”   高兴!她怎么会不高兴呢?   她昨天刚刚知道她以前的丈夫还惦记着她,在她死后给予了她无限哀荣,就算那是在她死后做出来的,她也应该高兴的。   见崔粲然不说话,段琛以为她没听见,微微提高了声音叫道,“涟漪?”   崔粲然听见这两个字,立刻转过头去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她重生之后命这么差,肯定有很大部分原因来源于这个名字。“不要这么叫我好么?一听就是知道是那三流话本子里的苦命女主角的名字。”   段琛呆了一呆,反问道,“不应该是名/妓吗?”   崔粲然也沉默了一下。   好吧,也许,他他们看的根本就不是同一种话本子。   嗯,“涟漪”这个名字,换成名/妓的话,听上去好像也还像那么回事。   但是!一样命苦好吗?谁家女孩子命好要去当ji女啊?名妓也不行!   她狠狠地剜了一眼段琛,他自知理亏的垂下眼睛,舀了一勺饭喂进嘴里,好吧,不叫就不叫。   完了又觉得不对,连忙抬起头来对她说道,“不许叫你‘涟漪’,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啊?”说到这里他又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难道要叫你龙傲天吗?”   崔粲然不理会他语气中明显的讽刺,她还真认真地想了想才对段琛说道,“叫我阿七吧。”那副语气,好像让段琛叫她名字,是多么大的恩赐一样。   段琛很明显对这个名字不满意,“你这也太敷衍了吧?”   崔粲然立马不高兴了,“怎么就敷衍了啊?怎么就敷衍了?叫阿七就叫敷衍啊?那你说叫什么不敷衍?我本来排行第七,亲近的人都叫我阿七,让你这么叫,这是看得起你你懂不懂?”   段琛学着她往日的样子也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说道,“我谢谢你看得起哦。”叫个名字就叫看得起吗?突然想到了什么,段琛连忙问道,“你不是天山龙家堡二小姐吗?怎么又排行老七了?”   没想到那天晚上随口胡诌的话段琛记到现在!崔粲然她自己都忘记了。   她嘻嘻笑了两声,顺口答道,“对啊,因为我上面的哥哥姐姐没成年就死了,这样排下来,我就是老七了。”她睁着眼睛乱讲,“我们那儿有个半仙说了,把死去的哥哥姐姐排在一起叫,这样才能显出我们龙家人丁兴旺,让人气保佑我和我哥哥,免于劫难。”她丢给段琛一个“这些你们南疆人是不会懂的”的眼神,丢完就开始找段琛的麻烦,“你不是不信吗?又来问?”   段琛知道她是在说谎,也不想拆穿她,反正她嘴里的话真真假假他根本就分辨不出,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还是不要去计较了。   段琛大度地表示不想跟她计较,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不问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那你问了你现在相信是真的了?”   段琛摇了摇头。   就知道是这样!   崔粲然不想再理他,见段琛已经把饭吃完了,她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拾好,跟他说道,“那我走了哈。”也不等段琛答话,就先走了出去。   路过那个放着女子画像的桌案,崔粲然的脚步突然顿了一顿。   她猛地想到,如果她猜的都是对的,那段琛喜欢昭烈皇后……不就是喜欢她……吗……   崔粲然呆住了……   段琛喜欢她……真的不是她想错了吗?   她默默地回过头,悄悄地看了一眼段琛,段琛头发散开,歪着身子倒在床上,手里拿了一本书,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反正单看那副美人看书的场景,还是美的。   他那张脸的确是美,清隽当中又不失英气,真的很好看,但却没什么存在感。崔粲然这双眼睛见惯了当世美人,段琛的容貌在她见过的人中间几乎可以说是最出众的,连她的五哥崔轩玉和沈明旸都比不上他的标准。   然而,段琛的气势,却是最弱的。   崔轩玉的气势是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沈明旸的气势是皇天贵胄,自小便有。而段琛,不知道是因为他年纪尚轻还是因为历练不足,他身上几乎没什么气势。单看那张脸,就觉得只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罢了。   也许,当初如果不是自己将他强行掳过来,如今的段琛也和沈明旸一样呢。毕竟他也也出身南疆皇室,说起来,也是贵胄……   想到这里,崔粲然赶紧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她当年会选择将段琛掳过来,也是站在了她身为沈明旸妻子的立场上。就算重来一次,只要她还是沈明旸的妻子,她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过……崔粲然皱了皱眉,段琛这小子,为什么会喜欢她呢?是,当初的崔粲然是长得很美,她承认。当然啦,除了美也很有才,这她也知道。最后,她还知道,天底下大多数男人都应该喜欢她的,除了沈明旸那个瞎子……可是,是她把段琛掳过来的啊,如果不是她强掳了段琛回来,他早就已经是南疆的国主了,又怎么会沦落到呆在沈明旸的后宫当个质子,还要被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头打?段琛怎么可能会喜欢她?他怎么能喜欢她?她崔粲然,算起来还是他的仇人,喜欢上仇人,这种事情也太掉份儿了吧?反正换成她崔粲然,是绝对不可能喜欢上她仇人的!   再说了,虽然眼睛不瞎的男人都应该喜欢她崔粲然,但是,当时的段琛根本就不是男人好么?他那会儿才多大啊?不过十二三岁,毛都没长齐,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可是,崔粲然又犯难了……他明明看上去,好像就很喜欢的样子啊……   那些图画上面,虽然看不见脸,但是衣衫精致,一笔一划纤毫毕现,足见绘者对画上之人观察的细致入微。如果不是喜欢,干什么还要把她画得那么真切呢?   他将脸涂掉,是因为知道的她的脸不能暴露于人前。他是敌国质子,本身就身份尴尬,这些年来在沈明旸的后宫里踽踽独行,过得颇为艰难。那么低调不过是为了留自己一条活路,如果再让有心人看见他画了皇后的画像,并将其珍之重之,那就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况且,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好说得清的——段琛就是动机不良。   喜欢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带来他今生厄运的罪魁祸首,已经够悲摧的了;而这个人和自己还因为身份的关系让自己不能把心思告诉她,只能借画像来表达,这就是悲摧第二重了;表达还不能让她知道,只能自己宣泄,这就是悲摧第三重了;后来,这个人还不在了……悲摧第四重!   如今看来,段琛整个人生,除了用“悲摧”两个字来形容,她就再也找不到其他什么词了。   高开低走,如果当初不是她崔粲然将段琛带到了陇西,段琛现在在南疆当他的国主当得好好的,凭着他的身份和那张脸,指不定会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再说了,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不会认识崔粲然了,更加不会有后来的苦恋……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造的孽啊……怪不得重生到了他身边给他当侍女了。   唉,崔粲然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如果不是她……她摇了摇头,暗暗叹了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她转头去,充满愧疚地看了一眼段琛。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明显,段琛有所察觉,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她的眼睛,平日里那双总是充满嘲弄的眼睛里此刻是饱满的情意,饱满到吓得他把书都丢了,“你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水下的小天使们,快出来冒个泡吧。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段琛一声轻喝让崔粲然原本升起的愧疚立刻烟消云散。她白了一眼段琛,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干什么?”   段琛心有余悸地把书从床上捡起来,对她说道,“你刚才那个眼神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他说得一本正经,崔粲然也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真这么觉得,当下便不高兴了,垮下一张脸说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段琛看了她一眼,不赞同地说道,“不啊。我这是实事求是地评估自己,怎么叫看得起呢?”说完还好像生怕崔粲然看不到一样,特意扬起脸,往她面前凑了凑。   崔粲然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张脸,好吧,她要承认,却是很好看。   不过,她又不是没有见过美人?   也许是她眼中的赞同让段琛给看出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对她说道,“我就说你为什么突然不走了,原来是在偷窥我啊。”他摇了摇头,“你那么讨厌孙三小姐,也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把她当成假想敌啰?怪不得你说不让我谢你,原来是真的不用。”   这语气里包含着的“我是男妲己,我是狐狸精”的骄傲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还有,拜他所赐,崔粲然现在才发现托盘端在手里太久,弄得手都酸了。她干脆把托盘放在桌案上,折转身子回到段琛床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段琛被她看得发怵,下意识地将身子往里面侧了侧,略带惊恐地看着她,“你要做什么?”说完还用手拢了拢自己的衣襟。   崔粲然的脸又黑了几分,随手拉过原本放在床边的小凳子坐了下来,看着床上的段琛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的品味还没有孙三小姐那么差,喜欢一个中看不中用的男人。”   “哦。”段琛点了点头,“你喜欢的人是崔轩玉哈。”   崔粲然呆了呆才想起,之前为了套出六哥的现状,她瞎编说自己喜欢崔轩玉,没想到这些她都忘记了的事情他还记着。   崔粲然心念一动,说道,“那你果真喜欢昭烈皇后么?”   段琛脸上微微一滞,略有些尴尬地将脸别开,“怎么突然说到这上面了?”   崔粲然理所当然地说道,“因为你提了崔轩玉啊。我就突然想到他妹妹了嘛。”   听上去,好像是有点儿关系。但是,段琛转脸看她,还是不打算承认。   崔粲然了解了。朝他摇了摇手,说道,“好啦。我知道你是不会承认的。你就当我在说别人好了。”她以手托腮,偏头看向他,“你喜欢她什么呢?”   段琛看了她一会儿,才微微垂下眼睫,轻声说道,“有什么不喜欢她的呢?”   声音轻得像是害怕惊醒了谁的美梦,却让原本不以为然的崔粲然微微一愣。是啊,原本的崔粲然容颜绝色,身份高贵,聪慧机灵,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她呢?   可是,无论多少人喜欢她,这个人都不应该是段琛。   她皱起眉毛满脸不赞同地看向段琛,“为什么要喜欢她呢?如果我知道的没错的话,好像让你从南疆世子变成现在这个质子的人就是昭烈皇后吧?她让你从天上跌落到尘埃里,你不恨她就算了,居然还要喜欢她,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啊?”   段琛转头看向她,那双清湛的眼睛里有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崔粲然认为他还是没理解,又说道,“是,昭烈皇后是很美很能干很有才华,但是她是你的仇人啊,你为什么要喜欢她呢?”   她脸上有着浓浓的不解,段琛看着她激动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如你所言,她长得好看又有才华,就算是我的仇人,我也没有道理不喜欢她啊。”   崔粲然顿时语塞。   因为,段琛说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感情这种东西最是不可控制了,如果一个人那么耀眼夺目,就算是仇人,也会喜欢她的吧……   就好像,她明明知道沈明旸杀了她全家,也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再喜欢他了,可是听见他在自己死后极尽哀荣,心里还是会忍不住雀跃起来……   “涟漪……哦,阿七,我觉得你有点儿奇怪。”崔粲然猛地看向他,这小子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段琛不理会她的眼神,径自续道,“昨天你知道我喜欢昭烈皇后之后就开始骂她,怎么你今天不骂反而夸了呢?”   废话!那是因为她之前认为昭烈皇后就是梅若华啊!她平生最大的死敌。她的情敌呢,她为什么要夸她?   很显然,这样的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崔粲然两眼一睁就开始编瞎话啊,“那是我之前不知道嘛,我以为昭烈皇后骄纵人性,谁知后来才晓得她深明大义,简直是女子楷模,那当然要夸她了。”   “既然是女子楷模,那我喜欢她也没什么大不了。”段琛看她,“你为什么那么反对呢?”   崔粲然又是一阵语塞。   呆了半晌才说道,“她是你仇人。”   好吧,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段琛拿起书,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崔粲然知道他这是在赶人了,也知道不能一下子把人劝回来,想要打消段琛对崔粲然的念想,只能徐徐图之。于是站起身来,走到桌案旁边,拿了托盘,走了出去。   如果说被分到鹤唳园还有什么好处的话,可能也就只有主子不多事一条了吧。   段琛生病之后就一直呆在屋子里没出去过,崔粲然也不想去打扰他,乐得清闲。坐在院子里看梅蕊和红豆做针线,听小安子口齿不清地讲些出去见到的他以为的趣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吃了晚饭,崔粲然早早地和红豆梅蕊告了别。如今段琛生病,都是小安子在那边值夜,她也不用过去。   见时间还早,她又盘腿坐到了床上开始打坐。刚刚重生了才几天,效果肯定不明显,不过,反正没事嘛,闲着也是闲着了。   就在她让气脉在全身运行满了第三遍的时候,她后面的墙,突然传来小小的敲击声。   开始崔粲然还没发现,但是那敲击声很有规律,三下轻三下重,像是暗号一样,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警觉了起来。   鹤唳园本身就偏僻,身为宫女的涟漪肯定不能住在好点儿地方。事实上,她屋子的正背面就是一片荒地,那边的宫室早已荒废,平素根本就不会有人来。加上这里又是皇宫,也不会有什么大型动物。如今听见这样的敲击声,说明不是偶然。   这个涟漪看上去都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呢。   她呆在南疆世子身边,是偶然还是有其他什么计较呢?   没有见到人,崔粲然无法判断。她转过身,靠在墙上,学着墙后面那个人一样,轻轻敲了六下墙面,三轻三重。然后下床,走到床头的梳妆台前面,拉开抽屉,将里面一支长钗别在了头上,朝外面走了去。   此刻四下无人,一片静谧,连虫鸣都听不见。鹤唳园中一片黑暗,好像被人用一团墨水牢牢地裹在其中,突破不得。   崔粲然走到后门,那里少有人来,一片荒草长得茂盛,几乎有半人高。在这一片荒草之中,站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崔粲然借着月光看了看,光线微弱,看不见脸,但从剪影上看去,好像是个宫女模样的人。   见她走过来,那个人跺了跺脚,娇声道,“你怎么才来。”声音柔弱,果然是个女孩子。   崔粲然没有做声,只是看这个宫女呼吸粗浅,好像也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心立刻放下了大半。她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没听见。”   那人似乎不太愉快,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声音有点儿大,崔粲然赶紧朝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声音小点儿。她果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段世子生病了,怎么样了?”   来打听段琛的?可是听上去……有点儿怪的样子,不像是在关心他的身体情况,但却又来问……   崔粲然说道,“不是生病,是被人给打了。”   “啊?”对方也惊讶了,“他堂堂一国世子,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崔粲然默然无语。如果不是因为不知道她的身份,她真想冲上去握住来人的肩膀,好好地摇醒她。   她知不知道段琛这个世子其实没什么用处啊?除了让他不饿死不冻死之外,过得还没有一般人好。能在这皇宫里行走的,都有背景,无论大小,段琛一个都惹不起。   顿了半晌,崔粲然才慢慢说道,“是宫学里的几个少爷公子。”她将情况大概跟那个女孩子讲了一遍,那个女孩子立刻忿忿不平地说道,“这个孙清池!仗着曾经陛下夸过她像昭烈皇后,她就到处作威作福。人家段世子根本就不喜欢她,还非要贴上去。真是不要脸!明明以前还想着进宫服侍陛下的,被拒绝了就去找段世子,她还能在水性杨花一点儿吗?”   啊?这话听上去,怎么那么像争风吃醋呢?这个小宫女,也喜欢段琛?但是能这样说岐伯侯府家小姐的人,会是一个小宫女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崔粲然默默地听那个宫女将孙三小姐骂了一通,等她骂不出什么新词出来了,她才拉起崔粲然的手问道,“那,段世子,现在怎么样了?”   手掌细腻温热,不像是干粗活的人,想来应该是哪个宫妃身边比较得力的宫女的——但是一个宫女怎么会喜欢上段琛呢?   崔粲然觉得这中间有点儿复杂,她决定还是先回答人家的问题,“没事了。陛下已经处理了他们几个,也派了御医过来给世子调理,你放心吧。”   来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用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好像心里一块大石放下,“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拉着崔粲然的手,犹犹豫豫地说道,“那……段世子……没破相吧?”   崔粲然又要笑了。搞了半天原来这也是个光看皮相的人啊。“伤口在头上,头发遮住了,看不见的。”你就放心吧,不要没事半夜找过来了。   那个宫女果真放下来心来,连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她说完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塞到崔粲然手中,“段世子就麻烦你照顾了。这些银子先拿去吧,不够的话我再想办法。”   原来涟漪一直呆在段琛身边,还有这个原因呐。她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钱袋的分量,嗯,里面钱应该不少。   见崔粲然收下了,那个宫女朝她挥了挥手,“你回去吧,不要让段世子发现了,我也先走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崔粲然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一片茂密的青草里,才转身朝屋子的方向走去。手中的钱袋上还带着几分女子特有的馨香,她走到屋里,将那个钱袋放在眼前细细地观察了一下,是用蜀锦裁的,绣工也好,但是这些都不能看出对方的身份——如果是得宠宫妃身边的得力宫女的话,被分到蜀锦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将钱袋打开,里面竟然是满满一囊打造的十分精致的金瓜。这样的东西,称不上十分名贵,但拿来赏人最好不过了,看来这个女孩子,为段琛想得相当周到呢。不过,这也说明,刚才她见的并非什么宫女。因为真正的宫女,就算再得宠,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金瓜子,不会有那个主子会专门赏赐这些的。   崔粲然将那些金瓜子拿到眼前细细地看了一下,没有发现任何印记。   也是,本来就是些赏人的玩意儿,又需要什么印记呢?这个宫女模样的人,看似粗略,实则粗中有细,连这么细小的地方都能考虑到,就是暂时猜不到是什么来头。   崔粲然将那包金瓜子收好,放到了柜子的最里面,轻轻叹了一口气,段琛这小子,一张脸迷惑了那么多女孩子,难怪他今天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第二日,崔粲然将段琛的饭给他端过去之后简单地收拾了下就出了鹤唳园。她是要去宫学给段琛领作业的。他身份特殊,平素里又没有什么朋友,唯一一个跟他稍微亲近点儿的王琅,前天大概被段琛不冷不热的态度给伤了,也没见他过来。   本来这事情应该是小安子去的,但是崔粲然见他呆呆笨笨的,害怕他过去受欺负,到时候又是一场事端,又要她出面平息,她还不如自己跑一趟呢。再说了,呆在鹤唳园里不出去,时间长了她也受不了。好不容易有个正当理由可以出去,她也巴不得。   到了宫学,崔粲然在外面远远地望了一眼,上次那几个二世祖已经不在了,想来是听了沈明旸的话在家反省吧。讲课的先生崔粲然没见过,不过讲的课她却听得懂。门阀崔家的西席,虽不能说是最出名的,但是一定会是最有墨水的。看着那群王爷公主公子小姐们听讲,仿佛时光一下子又回到了当年她和哥哥们在家学习时的样子。   阳光从窗外投进去,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那样的峥嵘岁月青春年华,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她面前。   崔粲然轻轻眯了眯眼睛,转身朝园中的椅子那里走去。她在外面站了有点儿久,都有些累了。   走到椅子上刚好坐下,就看见一个蓝衣的宫装丽人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崔粲然一看,呵,原来是老熟人啊。   她立刻站起来跟那女子行了个礼,口称,“娘娘万福。”她现在不知道她是什么位份,还是不要说太明了,免得她找茬儿。   那个宫装丽人微微垂了垂眼睫,脸上是一片冷淡的高傲。崔粲然站起身来,只听那女子问道,“你是段世子身边的宫女?”声音带着几分做作的慵懒和高傲。   崔粲然疑惑她为什么会知道段琛身边一个小小宫女,要知道这位娘娘家世不显,可从来都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好像她才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人,其他人不过都是尘埃吧。这是学的她崔粲然。不仅如此,她还学了她表姐,在沈明旸面前经常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还动不动装才女,看了就叫人恶心。   是的,这个蓝衣宫装丽人,正是崔粲然曾经的敌人,陈氏。   她已经死了五年了,陈氏却还在宫里。以前她总认为自己斗过了陈氏,如今见她活得好好的,才觉得其实她才是输掉的那个人。   不过,她走了,陈氏却还要在她表姐手底下继续生活,不知道她如今看着曾经那个处处模仿的对象,又是什么心情。   陈氏敢那么模仿梅若华,也是猜准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沈明旸在一起了吧?   哼,可是呢?谁猜得准?她们谁都没有猜准。   哪怕心中疑惑,崔粲然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回娘娘,奴婢正是段世子身边的宫女涟漪。”   唉,她悲哀地发现,才几天的时间,她原本的棱角都要给磨平了。若是放在以前,她永远都不会想到她居然会有跟陈氏行礼道万福的一天。要知道,她以前是最看不起陈氏的了,觉得她装模作样,和她表姐一样恶心。   崔粲然说完又在心里骂了声“去死”,才勉强让自己心理平衡了一点儿。   只见陈氏伸手拢了拢耳鬓,朝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就是那天那个,到陛下面前告状的那个涟漪?”   崔粲然看见她的笑容就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东施效颦”,她就不明白,陈氏也算美人,但为什么没事就喜欢学别人呢?学完她表姐又来学崔粲然,她还真是不烦啊。   将心底的那点儿厌恶掩下去,崔粲然低头说道,“娘娘说笑了。涟漪当日去见陛下,只是为了请陛下出面,派太医去救治世子,恰好碰见孙三小姐他们过去给陛下说明情况,问了几句而已。何来告状之说?”   这陈氏,看样子今日还不是偶然遇见的啊……她这是专门在这里堵人的?一开口就问那天的事情,那里面,有她家的人?这倒让崔粲然有些意外。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陈家做官居然已经做得这么大了。   她崔家替沈明旸尽心尽力,几乎弄了个灭门;陈氏一家没干什么,却能一路扶摇直上。凭什么?   这样一想,崔粲然心里就升起一团火来。那陈氏又笑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崔粲然也一笑,“不敢。段世子是奴婢的主子,自然要全心全力地服侍他。”   “呵~”陈氏轻轻一笑,满含讽刺,“主子?他一个质子,是你哪门子主子?认主倒认得快,可惜你这个主子,呵,不中用得很。”   崔粲然也笑,“当日昭烈皇后将奴婢分到段世子身边,就是要让奴婢好好照顾他。如果娘娘认为段世子是外人不能当主子,那昭烈皇后呢?”   崔粲然不喜欢陈氏,陈氏恐怕更是连她的名字都不想听见。这些年来宫里处处都有崔粲然的影子,她就算人已经不在了,但陈氏却依然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没想到一个小宫女居然都还记着崔粲然,陈氏几乎是勃然大怒,吼道,“少拿死人来吓唬我。崔粲然在的时候我不怕她,难道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怕吗?”   身边的宫女立刻拉了拉她的衣角,让她注意。陈氏回过神来,转了转脸,又端起之前那股雍容华贵的派头,笑了笑,说道,“原来你是处处以昭烈皇后为尊。是,死者为大,但你一个小小宫女敢这样跟我说话,你的昭烈皇后,就是这样教你宫规的?”她说完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轻轻“啊”了一声,续道,“我倒忘了,昭烈皇后进宫不过旬日便暴毙而亡,想来是没有时间教你的。这样吧,本宫今日心情甚好,就教教你,在宫里该如何跟娘娘大人们说话。   她说完又朝身边的宫女吩咐道,“你去把宫规拿过来,眼下日头正好,就让涟漪姑姑在这边好好地学,免得将来跟昭烈皇后丢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陈氏身边的宫女领命去了,崔粲然看着她的背影,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她就知道,陈氏今天不会放过她,尤其在知道了她跟崔粲然有关系之后。不过,知道了她和崔粲然沾点边儿,是不是也要稍微投鼠忌器些,不敢对她太过分呢?   要知道,如果她只是段琛身边的宫女,陈氏就是弄死她,到时候再跟沈明旸一求情,这件事情就这么轻轻抹过了,连段琛都不敢多说什么。   这宫里的阴私手段,想必陈氏这些年来没少学。比起丢了小命,被她折磨一下,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粲然想着的是输人不输阵,明知道她要对付自己了,还要做出一副强硬派头,“娘娘这么说,今天就是要惩治奴婢了?不知道奴婢哪里做错了要娘娘专门来宫学堵人?娘娘今日若是不能说个子丑寅卯,奴婢是断断不能服气的。”   陈氏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提起裙角走到椅子上坐下,说道,“说了啊,就是你这个态度。”她偏头不再看她,“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这么说话,本宫想要惩治你们这些奴婢,不过一句话而已。还敢跟我叫板。”   崔粲然低头笑道,“是,奴婢身份低微,自然不敢跟娘娘相比。这皇宫之中人命微贱,我们这些奴婢更是命如草芥,娘娘一句话,要杀要剐也只能受着。只是娘娘若是不能给个足够的理由出来,奴婢就算是死,也不会甘心的。”   陈氏从鼻腔里面哼出一声嗤笑,崔粲然知道她的意思是说,她一个为奴之人,就算不甘心也只能认了。   崔粲然又是微微一笑,接口道,“后宫之中若是没人能替奴婢做主,奴婢只有去找陛下了。这公道么,就是闹到陛下面前,奴婢也要讨回来!”   她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仿佛狠狠地砸在了陈氏的脸上。听她这样说,陈氏眼睛里聚起一股凶气,怒极反笑道,“你拿陛下来压我?”正好刚才才离开的宫女已经回来了,她伸手一指,正对着崔粲然,对她的贴身宫女吩咐道,“把书给她拿过去。”她转过脸来看着崔粲然,“你就在这里好好地跪着给我读宫规,我什么时候说可以了,你就什么时候起来吧!”   敢叫她崔粲然跪?这陈氏也配?   崔粲然几乎要笑了起来,几乎就要开口问她知不知道面前站着的是谁。但转念一想,她现在换了个壳子,陈氏真的就不认识她。况且,就算是曾经的崔粲然,要是地位不如陈氏,她还不是要照样找茬儿,把以前在她崔粲然这里丢的场子给找回来。   眼看着那个宫女眼神越来越不善,崔粲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虎落平阳,认命地接过那本宫规,跪了下来。   陈氏看她这么识时务,轻蔑地笑了笑,就算和崔粲然有什么关系那又怎样?不过一个小宫女,气焰再嚣张,还不是她叫做什么就做什么?   还好冬天的太阳不强烈,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舒服。唯一受不了的就是在太阳底下看书了,非常刺眼,不仅如此还要一字一句地读出来,读得稍微不顺畅,陈氏就叫她的那个贴身宫女操着戒尺一尺子抽下来。不过半个时辰,崔粲然就挨了好几下,还好这个涟漪皮糙肉厚,冬天衣服又厚,她不怎么痛。要是换成了以前的崔粲然,指不定现在身上起了多少血痕呢。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要是换了以前的崔粲然,神功在手,还怕她一个陈氏?御林军全部一起来她也不害怕啊。   大概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宫学也下学了。见陈氏在花园里坐着,一个个王孙子弟赶紧上来跟她套近乎。陈氏靠在椅子上面,一点儿避讳的样子都没有,端出一副雍容姿态,跟他们一个个地训了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不是妃子而是皇后呢。   崔粲然就看不惯她这样子。搞什么啊,弄得特别了不起的样子,其实什么都不是。这些王孙公子一个个忙着巴结陈氏,见她一个小宫女在这儿背东西就知道陈氏在罚人,没有谁那么没眼色跑上来问怎么了——除了一个人。   她读到后来已经十分流利了,磕巴几乎都没有了。读到正起劲儿的时候,旁边突然插/进来一个好奇又惊喜的声音,“涟漪姐姐?你怎么在这儿?”她抬眼一看,一张圆圆的俊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正是王琅。   第一次,崔粲然觉得,她这个表弟,好像也不那么蠢了。   她将那本宫规捧到王琅面前,“娘娘叫我读宫规,还问我世子被打那天是不是到陛下面前去告了状。”   此话一出,不仅王琅,连陈氏都愕然了。王琅没想到陈氏过来居然就是为了专门为难她一个小小宫女,陈氏没有想到,自己的意图就这么被涟漪看穿她,而且她竟然还说了出来。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陈氏的贴身宫女连忙截口道,“你乱说什么。明明是你口出狂言,娘娘才要教训教训你的。居然还敢胡乱攀咬——”说着,手中的戒尺就狠狠地朝崔粲然身上砸去。   她这一砸,是慌乱之中使了大力,瞬间穿透了衣服,打到了崔粲然的背上,痛得她立刻跳了起来,“啊——”   “大胆!”在王琅说话之前陈氏已经先吼了出来,“本宫未曾叫你起身,你居然起来了。果然这宫规对你没有作用,枉你还读了这么久,结果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她伸手超地上一指,喝道,“你给本宫继续跪着,没叫你起来,不许起来。”   王琅和崔粲然面面相觑。见崔粲然站着没动,陈氏又冷笑道,“怎么?本宫的话你也不听吗?仗着自己曾经和昭烈皇后有交集,所以本宫叫不动你了是吗?”她冷哼一声,“好得很。本宫就不信了,今日治不了你。来人呐——”只听她高喊一声,旁边站着的太监宫女立刻出来了,陈氏指着崔粲然说道,“把她给本宫弄跪下!”   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冲上来,一脚踢到崔粲然的膝盖窝,一阵钝痛传来,她双腿一软,跪倒在青石板上。   崔粲然几乎痛得流眼泪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当即也顾不上伪装,直接狠狠地瞪着陈氏,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几个窟窿来。   陈氏被她看得心头火起,直接冲上去,一个耳刮子打到她脸上,口中骂道,“小贱/蹄子,你再这样看着本宫,小心本宫连你的眼睛一起挖出来!”   王琅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想过,原来看似婉约华贵的宫妃,发起狠来居然这么恐怖,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刚才跟他一起下学的同学们都已经离开了,偌大的宫学里就只剩下他一个学生。他也想离开的,但是又不能弃涟漪于不顾,可是陈氏又不是他能说动的……几番权衡之下,王琅还是朝陈氏行了一个礼,说道,“陈妃娘娘,涟漪是段世子身边的宫女,虽然称不上身份尊贵,但尤为特殊,若说宫规,严格算起来,也规范不到她。”   王琅的意思是,段琛并不能算作是宫里的人,他的侍从,自然也不在宫规规范之中。这样说虽然牵强,但也不算没有道理。更何况,那人是段琛啊,难道陈氏就不卖给他一个面子吗?   可是他忘了啊,今天陈氏本来就是过来堵崔粲然的,当然不会因为王琅这简单一句话,就将崔粲然轻轻放过。   果然,她笑了笑,那张在崔粲然看来算不上好看的脸上全是嘲讽,“王公子,本宫惩罚一个宫女,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本宫了?就是当年你表姐还在,她也不会轻易地和本宫说这种话。”言下之意,就是崔粲然,都要给她几分面子,你一个小小的王琅,来说什么?   呸!   如果不是眼下正被两个太监押着,崔粲然真想冲上去给她两个耳刮子。什么叫“她也不会轻易地和本宫这么说话”?她当年当众打陈氏脸的次数,还少吗?是不是仗着她崔粲然已经不在了,没办法出来跟她对质,就在这里乱说,吓唬小孩子啊?   没想到,她这话,还真的奏了效。王琅脸上果然出现了几分犹豫的神色,崔粲然暗骂了王琅一声,这么单纯,他真愧对脑门儿上顶的这个姓啊。   崔粲然在这边痛心疾首,那边王琅还在期期艾艾地劝道,“这,这,陈妃娘娘……”他顿了半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话也流畅了起来,“陈妃娘娘,我并非是在教训你。她不过一个小宫女,刚才更是无心之失,犯不着为她大动干戈。您是天仙一般的人儿,要是因为她把自己气老了,那可太划不来。”   他这番夸奖,夸得陈氏喜上眉梢。眼见着陈氏脸上的神情有所松动,说不定不会罚太重了,王琅觉得自己应该加把劲儿,最好让她干脆就不要罚了,于是又舔着脸笑道,“就是我表姐当年,也不会为个小宫女置气呢。”   他把这话一说出口,崔粲然心里就暗叫了一声“糟糕”。她果然不应该对一个傻子寄予太多希望。陈氏的脸也沉了下来,眼角眉梢都是戾气,“王公子这么说,意思是指本宫比不上你表姐了?”王琅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呐呐地站在那里,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又听陈氏冷笑道,“那好,左右也比不上你表姐,这个宫女还是不要轻轻放过了,免得让她心生骄纵,铸成大错。”她整了整身子,在椅子上换了姿势,对那两个太监命令道,“给本宫掌嘴,掌到本宫满意了为止。”   崔粲然微微闭眼,暗叫了声“吾命休矣”,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已经有巴掌朝她脸上招呼了过来。   王琅在那边呆立了半晌,见陈氏一脸寒霜,根本没有求情的可能,又见崔粲然脸上已经有了几个手指印了,一跺脚,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挥起你们的小手来啊!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崔粲然不过是个小宫女,没什么背景,那两个太监又仗着有陈氏撑腰,打在崔粲然脸上的巴掌就差没使出吃奶的劲儿的。几个巴掌下去,崔粲然就觉得耳朵两旁嗡嗡作响,刚才脸上还有几分痛感,现在只觉得一阵的麻。   她眼睛往上抬,正好看见陈氏嘴角挂着的冷笑。崔粲然也冷笑了一声,她今天总不至于抽死自己,只要陈氏没有杀自己,那总有一天,她会把这一切都讨回来的。   看见她的笑容,陈氏愣了愣,随即大怒道,“你们没吃饭吗?这贱.婢还没得到教训呢,给 本宫大力些。”   听了她的话,那两个太监更是抡圆了手臂,朝崔粲然脸上抽过去。   她觉得口中一甜,鼻腔里传来一阵腥气,张嘴一吐,一颗米色的牙齿就从她嘴里滚了出来。   宫中掌嘴,打掉牙齿是经常的事情,见她把牙吐出来,那两个太监也没有停手,反而抽得更重了。   崔粲然从他们开始打就在数,大概是她的意志实在太过坚定,就算被打得眼冒金星,她都没有晕过去。等数到“一百二”的时候,陈氏终于叫那两个太监听了手,“住手。”那两个太监立刻把手收了回去。   不再有人揪住她的头发,崔粲然顿时歪倒在地上。陈氏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说道,“本宫还以为你骨头有多硬呢,没想到不过如此。”她蹲下身子,在崔粲然耳边轻声说道,“本来是想让你死得舒心点儿的,可是谁让你和那个女人有关系呢。本宫平生最听不得的就是她的名字,只能委屈一下你了。”说完,她站起身来,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崔粲然最后模糊地视线中,是陈氏离开时那绯色的背影。   这个女人,就算她崔粲然死了,她也没有赢。   总有一天,她会把以前受到的耻辱,全都还给陈氏。   *******************我是今天才有的分割线**********************************   崔粲然在朦胧之中听见有人讲话,声音语气听上去还很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眼皮仿佛重若千钧,抬了好几次都没有抬起来。她挣扎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算了,抬不起来就抬不起来吧,反正她现在累得要死,根本就不想醒。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的,可是刚刚碰到枕头,脸上就是一阵剧痛,立刻让崔粲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还叫了出来,“啊。”   叫声短促,是因为她发现,她现在待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她在鹤唳园的住所。   这里虽然称不上金碧辉煌,但要比鹤唳园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好多了。屋子里烧着地龙,整个室内温暖如春,如果不是里面的摆设是她从来不会用的,她几乎都要以为她又重生回了从前呢。   这里是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屋子里摆设很普通,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刚轻轻一戳,就是一阵痛,痛得她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以为自己又重生到了其他人身上,没想到还是在涟漪这个壳子里面。   崔粲然有些失落又有些庆幸。失落的是她还是涟漪,不知道要哪年哪月才能朝陈氏报仇;庆幸的是她还是涟漪,没有重生成其他乱七八糟的人,还在皇宫里。只要还在皇宫里,她还是有机会的。   屋子里面没人,只有外面传来女子低低的声音,根本听不见在说什么。崔粲然等了一会儿,外面的人终于把话说完,推门进来了。   人一进来,崔粲然就愣住了。   这身影太熟悉了,曾经陪在她身边十多年,和她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笑一起闹,在崔家就是另外一个小姐,她平生最好的姐妹最后的朋友,也是最好的丫鬟——采薇。   原本以为她已经被沈明旸处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   崔粲然乍然见到她,心情激荡难言,刚想要叫她,却又突然反应过来:她现在还在涟漪的身体里呢,采薇根本就不认识她。想到这一层,原本激动的心情立刻消停了大半。   采薇也有点儿奇怪,这个宫女刚刚见到她时,眼睛里的那种惊喜是骗不了人的,可是为什么转眼又沉寂了下去呢?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崔粲然,没好气地说道,“你醒了?”见崔粲然点了点头,她一边转身朝外面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她说道,“你等等,我去给你端药。”   片刻过后,她端着一个小药碗走了进来,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床上的崔粲然,“你脸上的药等下换。”   来来去去都是“药药药”,她死后,采薇这丫头被分到了太医署?怎么想,就怎么问了出来,“这位姐姐,是太医院的医女吗?”   采薇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拉过桌子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还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你见过我这样的医女吗?”   得,这下又把采薇给得罪了。都过了这么多年,这丫头自恋的毛病怎么还没找着药治呢。一定是她这个主人不在了,她就疏于管理自己。也是,采薇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她崔粲然的无法无天倒是学了个七八分,在端王府的时候,能治她的只有崔粲然和沈明旸两个人,其他人她是说甩脸色就甩脸色,根本不管你是谁。   见采薇不痛苦,崔粲然只能跟她赔笑道,“姐姐如此高贵,当然不可能是个小小的医女啦。也是妹妹我没什么见识,还请姐姐不要见怪。”这丫头,给她崔粲然记着,将来一定要把她收拾得哭都哭不出来。   采薇听见她夸自己,一张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还非要装出一副不耐的样子朝她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她这才将身子转过来对着崔粲然,一副说教的口气,“你们这些小姑娘,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甜得齁死人。”   崔粲然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忍着苦对她说道,“哪里。是姐姐你本身就这么高贵。”她环视了一圈儿,目光落到桌子上放着的那盘蜜饯上面,下意识地用下巴朝采薇点了点,示意她把蜜饯拿过来,却看到采薇脸上一愣,崔粲然接着也是一愣,暗叫了一声“糟糕”。   这个世上如果说有谁是最熟悉她的,那一定是和她一起长大一起睡觉的采薇了。她以前要拿什么东西,不需要说话,目光所向,采薇就知道要什么。但是每次,崔粲然都会下意识地用下巴在空中点点,算是指了。   这是属于崔粲然的小动作,采薇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肯定看出来了……她会认出自己来吗?认出来了又该怎么否认呢?她不能告诉采薇她是崔粲然,不能……   崔粲然决定先发制人,对采薇笑道,“姐姐,麻烦你把桌上的蜜饯给我拿一块儿好吗?我苦得舌头都掉了呢。”采薇将蜜饯送到她手上,“你刚才的动作真像一个人。”崔粲然的心立刻提了起来,又听采薇摇头否认道,“但是,你怎么可能是她呢?她早就不在了。”   听见她这么说,崔粲然的心才放了下来,怎么可能光凭一个动作就认定她是崔粲然呢?不可能的,毕竟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将蜜饯送进嘴里,立刻眯起了眼睛。刚才紧张不觉得,现在松了口气又有蜜饯入口才回味过来,这药有多苦。她沉默了一会儿,让蜜饯的甜味在口中慢慢化开,冲淡了药的苦味之后,才装作谦虚地说到底,“姐姐都这么出色,那姐姐熟悉的那个人也一定很出色。我何德何能,能和她一样呢?”   采薇笑了笑,说道,“是啊,你一个小宫女,如何会比得上她呢?”   崔粲然又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那那个人,是谁呢?”   “她啊,”采薇半是叹气半是感慨地说道,“她是昭烈皇后啊。”   “昭烈皇后?”崔粲然觉得自己的演技越来越好了,说起自己的名字居然也可以装得这么惊讶,“奴婢怎么可能像昭烈皇后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是我刚才看错了。”采薇眼中仿佛有泪一样,崔粲然心中也升起些许难过,但她不能告诉采薇,她就是换了芯儿的崔粲然,起码现在还不能。   装作无意般地,崔粲然问道,“姐姐和昭烈皇后很熟吗?”她抬起眼睛朝采薇笑了笑,说道,“说起来,我被派到世子身边去服侍他,还是娘娘指的呢。”   “哦,那怪不得了。”采薇明白了几分,“怪不得陈氏那个贱/人居然会这么为难你。感情是冲着我们家小姐去的呢。这个孬种,当年我家小姐在的时候她赢不了我家小姐,没想到等小姐不在了,跑去为难一个小宫女,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姐姐是娘娘的侍女吗?”对采薇骂陈氏的话,她也惊讶,因为曾经那么多年,早就听习惯了。隔了这么久没听见,她还真是……有点儿想念呢。   采薇点了点头,说道,“我和我家小姐一起长大,感情可好呢。我家小姐,天仙般的人儿,可惜啊,皇天不佑善人,我家小姐那么早就不在了。”说到这里,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戾气,“宫里就剩一群贱/人还在可劲儿蹦跶。要换成我家小姐在的时候,这些人早就被治得服服帖帖了,哪儿轮得到她们成天招摇?”   她这么说,不怕隔墙有耳,有人听见去告状吗?崔粲然好心地对她指了指外面,采薇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她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担心。没事的。再说了,我说的本来就是真话啊。现在我们的这个皇后娘娘,每天只顾着当她的神仙,一副‘我最纯洁我最神圣我最出淤泥不染,你们都是垃圾都是尘埃都是不配和我说话’的样子,真是恶心死人了。真要那么出尘,当初为什么要接受皇后的凤冠呢?假模假样。”   能让采薇这么嗤之以鼻,现在的皇后,果然是梅若华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崔粲然正想着怎么去确定这个问题,又听采薇说道,“现在这个皇后娘娘啊,一边表现得跟个圣人一样,一边又要把宫中大权紧紧抓在手中,表里不一到这种程度,我还真是没有见过。”   嗯,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还真像梅若华的作风。   采薇语气中越发不屑看,“我家小姐辛辛苦苦那么多年都没有等到皇后之位,凭什么她一来就能当上皇后?”   提到这件事情,崔粲然也觉得心塞得不得了,采薇不知道,可不代表着她也不清楚。沈明旸忌惮崔家,所以不肯让她登上后位,但是她就不明白了,梅若华早就已经是他嫂嫂了,沈明旸他都不膈应吗?他就这么喜欢捡别人穿过的鞋子?   有些时候,真的不明白这些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除了他对梅若华是真爱之外,崔粲然想不通还有什么是沈明旸可以让梅若华当自己皇后的原因。但是,如果是真爱,那她崔粲然又算什么?沈明旸在她死后还要保全她的面子,给予她无限哀荣,如果仅仅只是愧疚,他根本不用这么做,因为这也补偿不了什么,但如果说对她没有感情,那他更没有必要做这些了。   崔粲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采薇,她还梳着姑娘家的头发,看样子并未嫁人。也是,自己都不在了,谁去替她打点这些呢?再听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像被沈明旸苛责了一样,相反,自己不在之后,她好像过得还挺好。   又是在她死后给她皇后之位,又是善待她的贴身侍女,沈明旸,真的对她没有感情吗?她半点儿不相信。沈明旸留着采薇,那自己是不是可以从她那里套出点儿什么话来呢?   崔粲然笑了笑,对采薇安慰道,“姐姐何必这样妄自菲薄。我看陛下对昭烈皇后十分爱重,恐怕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都及不上昭烈皇后呢。”   采薇和她一样,都喜欢听好话,听见她这么说,立刻眉开眼笑,洋洋得意地说道,“那当然了。梅若华连给我家小姐提鞋都不配。陛下眼睛又没瞎,怎么会喜欢她?”   陛下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让她来做自己的妻子呢?   看见采薇那副得意的模样,崔粲然也不打算把这句话说出来打击她。这丫头,一得意就忘形了,完全忘了“祸从口出”的道理。“梅若华”三个字,岂是她一个小宫女应该说的?对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都这么放心,她的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也幸好今天对着的是她崔粲然,要是是别人,指不定等下转身过去就说了出去呢。   采薇看着她,眼睛里全是闪烁的笑意,“我家小姐去世五年,当初她住的漪澜殿还留着呢。里面的摆设全都没有变,只是又添了许多。我家小姐出身贵族,从来用的都是最好的,这些年,但凡有什么进贡上来的珍品,第一等的一定是陛下亲自挑了送到漪澜殿和太后那里去,剩下的才会拿去分给那些娘娘们。”   崔粲然有些惊讶。她知道,沈明旸虽然是皇子,但生性节俭,不喜铺张。曾经她就因为早上吃饭摆的菜太多了被他骂过好多次,沈明旸有意要磨她性子,改掉她骄奢的毛病,所以后来就算有了她喜欢的东西,沈明旸通常都不会给她。如今居然肯将最好的东西送去她漪澜殿……还真是变了呢。   见她惊讶,采薇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说道,“还不止这些呢。陛下这些年极少踏足后宫,每日都歇在漪澜殿。只是偶尔去梅若华那里,但通常都是不过夜的。”她弯唇一笑,“你不知道吧,漪澜殿的一应摆设,都是照着陛下和我家小姐当年的卧室来弄的,陛下说,或许我家小姐见了自己的房间,也许就不舍得走了呢。”   她叹了一口气,大概是想起了崔粲然,郁郁说道,“我家小姐要是还在,看见了这些,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崔粲然见她情绪不高,也默然了下来。   是啊,要是她还在的话,看见这些,不知道应该有多高兴。   她所求的,也不过是当沈明旸心尖尖上的那个人。知道他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女人,所以已经不苛求他心里只装下她一个人,但是她要的第一,沈明旸却从来没有给过她。   活着的时候求不得,等得到,她人却已经不在了。   “这宫里啊,凡是跟我家小姐有关的东西,陛下都要保存起来,任何人都不许动。崔家只剩下六公子,陛下舍不得让他劳心劳力,所以让他当了个富贵闲人。还有小姐的外祖家,王氏,她的亲表弟王琅王公子,”她看了一眼崔粲然问道,“诶,你知道的吧?”   见崔粲然点了点头,采薇又说道,“连王公子陛下对他都跟自己亲弟弟一样呢。”她想了想,续道,“哦,还有崔家的小公子和小小姐,尤其是小小姐,因为有次六夫人说了句,六公子说小小姐长得很像我家小姐当年,所以陛下经常将她抱来宫里玩,那待遇,连一般的公主都比不上呢。”   “我家小姐,要是看到这些,九泉之下想必也应该能瞑目了吧?”采薇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偏头看她,“诶,我还没问过,你怎么会跟王琅公子那么熟悉啊?”   “啊?”她和王琅熟悉?这从何说起?   见她脸上露出几分疑惑来,采薇点了点头,解释道,“对啊。你昨天被陈氏罚,是王琅公子来御书房找的陛下,只是等到过去的时候,陈氏都已经离开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在那里。陛下说,你是段世子身边的人,现在这种情况不适合回到鹤唳园,宫里又没有娘娘适合出面管,所以就把你送来了我这里。”   怪不得她醒来会看到采薇,但是,她这里,是哪里?“请问姐姐,这里……又是哪里啊?”   “漪澜殿啊。”采薇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我是我家小姐的贴身侍女,小姐以前住在漪澜殿,她不在了,我当然还在漪澜殿了。要不然能去哪里呢?”   是啊,她不在了,采薇也没有地方可去了。只是看她的样子好像并不悲伤,是这些年来过得不错吗?   见崔粲然不说话,以为她害怕,采薇安慰道,“你放心吧,没事的。这漪澜殿里虽然空旷,但该配备的宫人都在。况且,晚上陛下还要过来歇息呢,不用害怕。”她笑道,“再说了,我家小姐敢爱敢恨,肯定不会对你一个小宫女怎么样的。”   听了一会儿,崔粲然才回过神来,原来她刚才不说话,采薇以为她是在害怕这漪澜殿里死过人。且不说她根本就不是死在这里的,就是真死,她也用不着害怕啊。谁害怕自己啊?   她浅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害怕,就又听见采薇说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什么?”见她疑惑,采薇一脸无语地重复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跟王琅王公子是不是很熟,如果不熟,他为什么要出手救你一个小宫女啊。”   “不是很熟。”崔粲然边想边说,“只是他和段世子还不错,我们也见过。他出手救我,想来是为了全和世子的情谊吧。”想了想又觉得不妥,生怕给王家带去灾难,崔粲然又补充道,“王公子生性良善,不过,应该还是觉得我和昭烈皇后有关吧。”   “我就说嘛。”采薇一脸的不痛快,“以前我家小姐还没出嫁的时候就说过,表少爷是个烂好人,我还以为他是看不惯陈氏嚣张跋扈,所以出手相助呢,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真是,枉他还是我家小姐的亲表弟,连我家小姐一般的手段都没有。今日要是我家小姐在,必定叫那陈氏吃不了兜着走。”   原来是这样。崔粲然真想说,采薇你还真是高估了王琅了。那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长了一张聪明脸,做的都是蠢事情。好歹他们身上还有一半的血脉是相同的,没想到王琅这么不中用。告诉其他人他是她崔粲然的表弟,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相信。   不过,王琅还是让她小小地刮目相看了一下。那个时候见他抗不过陈氏离开了,她还以为王琅就这么走了,没想到原来是去搬救兵去了。知道去找沈明旸,还不算太笨。   只是,这一切如今想起来,她怎么就觉得太巧了呢?   王琅去找了沈明旸,她一个小小宫女,难道王琅可以说动沈明旸来救她?救完之后还直接把她带到了采薇面前,难道这真的就是巧合吗?   段琛身边的一个小宫女,何德何能,能让堂堂一国天子对她如此上心?按照话本子里的规律,沈明旸这是看上她了。可是,沈明旸眼睛再瞎,总归是见惯了美人的,他能看上里涟漪这张脸吗?还是说,涟漪这个小宫女,本身就不一般呢?   那天晚上交给她钱袋、那个宫女模样的人,此刻回想起来分外可疑。还有,她重生到涟漪的躯壳里是因为涟漪被磕了头,现在看起来,涟漪头上伤了,越想越不像意外呢。 作者有话要说:  表少爷王琅表示:难道我真的很蠢吗?   快过年了,水下的人儿们,快粗来啊,明天发红包哦~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见崔粲然没有说话,采薇抱歉地笑了笑,说道,“看我,都忘了你还是病人了。”她伸手拍了拍崔粲然身上的被子,示意她,“快睡会儿吧,等下陛下过来了,你还要起来谢恩呢。”   这样被她一说,崔粲然也感觉累了。她对采薇点了点头,拉上被子,又躺了下去。   采薇从房间里出去,顺手就将门给她带上了。   还不到晚饭的时候,沈明旸就过来了。   这样采薇微感惊讶。要知道,沈明旸无论是当皇帝还是当王爷,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的,好像把时间花在了事务以外的地方都是种犯罪一样。以前崔粲然想缠着他陪陪自己,那一定要是崔粲然最近很听话很乖不曾违拗他,或者就是他又要找崔家帮什么忙了。除去这两种可能,其他时候基本上什么都不能让沈明旸从书房里出来。   他做了皇帝之后也是如此。只是以前还有崔粲然缠着他,现在后宫里的那些妃子就是想缠他都不敢,于是在御书房里的时间就更多了。   他过来一坐下就问采薇,“怎么,她醒了没有?”   采薇点了点头,“醒了,不过现在又睡过去了。要奴婢去把她叫醒么?”因为崔粲然的关系,沈明旸对采薇颇为大度,这些年来采薇在沈明旸面前讲话也越来越随意了。   沈明旸摇了摇头,说道,“算了,还是让她先休息吧。”   这句话,更让采薇疑惑了。她就觉得,沈明旸好像对这个涟漪特别在意,比宫里的其他人都在意。开始她还以为涟漪是沈明旸放在段琛身边的探子一类的,可是,哪个皇帝在乎探子休没休息?难道,沈明旸这是看上涟漪了?   不会吧?长成那个样子他居然还能喜欢,这眼睛得多瞎?虽然以前小姐在的时候就跟她说过沈明旸眼瞎,要不然也不会喜欢上梅若华,可是梅若华好歹还是才女美女啊。这,从梅若华到宫女涟漪,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越想越觉得这也是种可能,她看着沈明旸,满脸的不赞同,“陛下,你该不会对这个涟漪有意思吧?”   沈明旸一挑眉,“不可以吗?”   采薇张大了嘴。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这是眼睛瞎不瞎的问题。沈明旸是皇帝,全天下的女人,只要他愿意都可以成为他的女人,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陛下,你真的不觉得这个涟漪长得实在不怎么样么?   不对,沈明旸真要喜欢涟漪,那就不是眼瞎不瞎的问题了,而是脑子好不好使的问题了。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姑爷成了个脑子不好使的人,小姐走了,采薇深深地觉得她有这个义务来维护姑爷,连忙说道,“你可不能喜欢涟漪。”   沈明旸看着她,想听她能说些什么出来,采薇见他没有生气,壮着胆子说道,“她长成那个样子你喜欢她,小姐知道了会以为她自己长得不好看的。你知道的,小姐最在乎自己容貌了,要是她觉得她长得不好看,她肯定会非常伤心的。”   沈明旸好笑地看着她,这个采薇,总有一天她要后悔她现在说的话。不过,涟漪果真就是她吗?“可是朕就是要喜欢她怎么办呢?”   怎么办?他居然还真的就喜欢涟漪,还来问她怎么办?这分明就是用情已深的标志啊!小姐,你说的没错,姑爷他脑子就是有问题,还大大地有问题!   衷心小丫鬟采薇觉得不能这么放任自己姑爷有病下去,想了想,终于说道,“要不你不喜欢她。”眼见沈明旸脸色微变,她连忙说道,“真的,她真的不好看,你喜欢她还不如去喜欢小泉子呢,人家小泉子还是后宫第一美太监,可比这个涟漪好看多了——”沈明旸脸上的颜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采薇欺软怕硬惯了,前面这几年沈明旸念在她是崔粲然的贴身侍女的份上对她多有宽待,弄得她都忘记了,眼前这个人,可是连自己小姐都怕的呢。   采薇缩了缩脖子,耸着肩膀站在一旁,连看也不敢再看沈明旸一眼。见自己的这番威慑十分有效果,沈明旸满意地挑了挑眉。这个采薇,果然是胆儿肥了,有些年没有教训过她,现在说话居然都不过脑子了。看来他还是太宽和了些。   沈明旸不想再跟采薇扯下去,径自问道,“涟漪醒来,可有什么话说?”   话?采薇想了想,说的话可多了,但是沈明旸究竟想听什么呢?   见她满脸疑惑,沈明旸无语地看了她一会儿,崔粲然是个聪明人,怎么身边就跟了个这么傻的侍女?不对,说她傻,当初她在崔粲然身边,可没少出主意来整他。想到这里,沈明旸深深地觉得自己真是太大度了,像采薇这样的,以前老是跟他下绊子,崔粲然不在之后他居然还能好好地让她活着,这不是大度是什么?   见采薇还在想应该怎么跟他说,沈明旸干脆换了个问法,“她醒过来之后,你又跟她讲了你家小姐的事情?”   他怎么知道?采薇用眼神问他。   采薇的尿性他太清楚了,巴不得跟这后宫里每一个女人说他对崔粲然有多好多好,生怕他身边出现了其他女人,那副样子,像是非要他打一辈子光棍不可。   见沈明旸脸色不善,采薇不敢再隐瞒,赶紧点了点头。沈明旸这么问,说明他真的很在乎这个涟漪啊。自己跟涟漪说了他对小姐很好,他是不是在害怕涟漪不喜欢他了啊?那,他会来找自己麻烦么?话说以前小姐还在的时候,沈明旸就没少找过她的麻烦,还多亏了小姐处处拦着,她才能安然活到今天。眼下小姐都不在了,沈明旸等下生起气来,不会真的把她给砍了吧?   采薇惴惴不安,沈明旸像是没有看到一样,问道,“那她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没什么反应啊,还跟她一起说来着。不过,她果然猜得没错,沈明旸就是在乎他在涟漪心中的地位形象。一个小宫女,长得也不好看,更没什么其他特点,凭什么沈明旸要这么在乎她?以前小姐在的时候沈明旸都没有这样问过呢。梅若华倒说是他的初恋情人,可是这个小宫女,什么都不是,她凭什么可以得到小姐没有得到的东西?   越想越替她家小姐委屈,采薇答道,“没什么反应,她还跟我一起扯了会儿。不见得伤心,更不见得高兴。”意思就是说,你这媚眼是抛给瞎子看了,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   沈明旸“唔”了一声,虽然没有说话,但也看得出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他就真的这么在乎这个小宫女吗?采薇气得不行,不阴不阳地说道,“陛下,天底下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要喜欢你的。全天下,只有一个崔粲然会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其他的人么,要么是喜欢你的地位要么是喜欢你的权势,像我家小姐那样单纯地喜欢着你的,也就只有她了。”   沈明旸偏头看着她,他如何不知道,以前不知道是因为一叶障目,如今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人事,他不可能还被蒙蔽。只是……那个人……   没有听见沈明旸说话,采薇微微抬起头来悄悄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神色莫测,以为又碰到他的逆鳞了,采薇赶紧把肩膀缩紧,一副生怕沈明旸看见她的样子。   原本还在想崔粲然的沈明旸见到采薇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笑。那么大个人,又是在他眼前,再怎么缩也不可能消失吧。这采薇,长得还不错,怎么到处做蠢事?也不知道崔粲然这些年是怎么忍下来的。换成了他沈明旸,这样的侍女,早就不知道被拉出去砍了多少回了。   算了,从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沈明旸站起身来,对面的采薇看见他动,也吓得浑身一颤,沈明旸又是满头黑线,不耐烦地对她说道,“涟漪在哪儿?带朕过去看看。”   采薇脸上露出几分惊讶又失望的神情,沈明旸不用想都知道她肯定又想到别处去了,不过他也不打算计较。这采薇,还是要叫崔粲然来调教她才行,其他人,跟她说上两句话,就要被她气死了。   “愣着干什么?你想抗旨吗?”沈明旸声音阴沉,吓得采薇又是一跳,赶紧低低地“哦”了一声,转身带他朝着涟漪休息的房间走去。   她就知道,沈明旸不仅眼瞎,脑子还不好使。   她家小姐那么好那么美,对他又尽心尽力,结果他不喜欢,非要去喜欢那个假模假样的梅若华,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喜欢上这个宫女涟漪,除了脑子不好使加上眼瞎,还真找不到理由来解释他的这种反应了。   采薇一路诽议着将沈明旸带到涟漪休息的地方,指了指那扇大门,说道,“喏,她就在这里面。”沈明旸点了点头,采薇又问道,“不叫她起来吗?”   沈明旸朝她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说完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就过年了呢~讨个喜庆,闇打算给大家发发红包~本章前十名都有哦~红包点数不多,就图个吉利哈~大家新年快乐!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大概是属于习武之人的感觉,梦中的崔粲然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但是那种看,又不带半分杀气,甚至连侵略的意味都不曾有。只是那样默默地注视着她,好像永远看不够一样。   那人也不叫她,就是这样看着,崔粲然终于被看得不耐烦了,用力睁开眼睛看向来人,却让她吓了一跳——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明旸。   刚刚醒过来,脑筋都还不清楚,嘴巴已经比脑子快一步,脱口而出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明旸瞳孔猛地朝后一缩,崔粲然见他那种反应心里就是咯噔一跳、这句话,绝对不应该出自一个宫女之口。   她连忙作势要站起来跟沈明旸行礼,“奴婢见过陛下。”   沈明旸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算了,不差你这一回。”   崔粲然抬起头来朝他看去,沈明旸神色如常,仿佛刚才所见不过是她的错觉。只是,沈明旸为什么会来看她?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沈明旸坐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说道,“你是段世子身边的宫女吧?朕记得见过你。王琅昨天过来找朕,说你跟他说,陈妃这次是有意为难你,是不是这样?”   王琅是这么跟他说的?看来这个表弟还真是不太笨啊。   崔粲然点了点头,说道,“奴婢昨天本来是去宫学给世子拿作业的,谁知碰上了陈妃娘娘,她上来就问奴婢,那天去御书房跟陛下告状的是不是奴婢,然后就非说奴婢宫规没学好,让奴婢跪在宫学外面的花园里背宫规。后来王公子下了学,想跟陈妃娘娘求情让她放了我,陈妃娘娘却说,奴婢跟以前的昭烈皇后有关,她不放,还让两个太监抓住奴婢,狠狠地掌了嘴。”   沈明旸看着她笑了笑,笑容里面意味不明,“怎么朕从陈妃那里听过来的,和这些有些差距?”   崔粲然本身就不指望沈明旸会因为一个小宫女而去处置陈氏,他平常最喜欢维护的就是跟她作对的人。她也不在意,直接说道,“同一件事情在不同的人眼中会有不同的看法,这很正常。在奴婢看来是据理力争,在娘娘看来就是不敬贵人,要处罚奴婢,奴婢也认了,只是,对陈妃娘娘来说,照亮皇后不照样是贵人吗?她不是照样不敬皇后?陈妃娘娘以宫规来规范奴婢,自己却做不到,这样的惩罚,不要说奴婢,就是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接受的。”   “呵。”沈明旸轻笑出声,“几日不见,你这小宫女到越发伶牙俐齿啊。”他偏头看着崔粲然,“那你说,要怎么惩罚陈氏?”   这会儿又陈氏了。   沈明旸这个人呐,还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崔粲然知道他是不可能听一个小宫女的话的,这么问多半都是消遣,‘于是又将皮球踢了回去,“陛下圣明,如何处置怎会轮到奴婢来置喙?奴婢虽然身份低微,但还是有自知之名的,只恳请陛下能给奴婢一个公正。”说完,便伏身在床上,深深地给沈明旸行了一个大礼。   “嗯。”沈明旸点了点头,“公正会给你的。不过不是现在。”他看了看崔粲然,说道,“你也算是昭烈皇后身边的旧人,这漪澜殿里也是曾经伺候过皇后的,要不然不要回鹤唳园了,过来当差吧?”   过来漪澜殿?沈明旸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崔粲然下意识地想拒绝,但又觉得不妥,她想了想,说道,“奴婢谢陛下恩典,只是可否让奴婢想想?”   一个宫女,敢跟皇帝提这样的要求,已经是大胆了。崔粲然不认为沈明旸会答应她,连被拒绝的准备都做好了,谁知道沈明旸居然轻轻地“唔”了一声,说道,“你想好就去跟采薇说吧,让她给你安排。”言罢便起身走了出去。   崔粲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所以,沈明旸进来看她,究竟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了晚上睡觉,她都还没有找到答案。   漪澜殿里处处都透着一种熟悉,按理来说,这种熟悉会让人觉得安全,但崔粲然却没有来由地感觉到危险。仿佛有什么东西是她没有抓住的,而一旦错过,就将会给她带来灭顶之灾。   沈明旸她是再了解不过了的,就算是求情的人是王琅,他也不可能去救一个宫女,更加不可能让一个宫女住到漪澜殿来。还是说五年的时间,可以让沈明旸改变这么多?她根本就不信好吗?还有采薇下午跟她说的话,看上去处处在理,但正因为处处在理,反而不合常理。但她又想不出来沈明旸这么对她的理由。单单因为涟漪是崔粲然放在段琛身边的吗?好像也不对。这宫里曾经受过她恩惠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人沈明旸都要这样对待,那整个宫里不早就乱套了好吗?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唯一特殊的就是,她是跟在段琛身边。难道特殊的就是段琛吗?不对啊,首先她当初肯定没有让涟漪跟在段琛身边打探消息,其次,如果是后来涟漪得了沈明旸的命令,那为什么刚才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沈明旸绝口不提,还要让她到漪澜殿来?   不对不对,跟在段琛身边不是她唯一的特殊之处,她真正的特殊之处在于,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涟漪!   崔粲然遍体生凉,她再也睡不着觉,赶紧爬起来,用被子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假设,沈明旸其实已经知道了她是崔粲然,这里面当然不排除沈明旸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崔粲然,是的,沈明旸知道了她是崔粲然,所以才让她住进了漪澜殿,所以才让采薇来见她,所以才亲自来看她。再往前推一点儿,也许那天在花园里见到绀鸾和她身边的那个宫女,也不是偶然。   这样一想,全都有了答案。沈明旸多半已经知道了她是崔粲然了,要不然也不会问她怎么处置陈氏。但是,沈明旸究竟是怎么知道她是崔粲然的呢?她重生之后和沈明旸见面不过三次,沈明旸以前不可能熟悉涟漪,她也自认在沈明旸面前伪装得很好,根本不可能让他看出来。那他究竟是怎么认出自己来的?   再有,为什么沈明旸认出她来了却不跟她相认呢?是还在忌惮她当初的行为吗?不对,崔粲然又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她现在在涟漪身体里,绝世武功早已经不复存在了,沈明旸没道理会忌惮她。不跟她相认,是不是其实,沈明旸自己也不能肯定她就是崔粲然?那今天下午找采薇来,就是在试探她了?找采薇来试探她,采薇她知道吗?   不,采薇肯定不知道。采薇这丫头大而化之的,沈明旸要是告诉了她自己有可能是崔粲然,今天下午见她的时候,她不可能那么平静。   采薇不知道,但是沈明旸多半猜到了。他是怎么猜到的自己重生在了崔粲然身上呢?   重生……不止沈明旸一个人猜到了,当初段琛也猜到了。他是因为跟涟漪很熟悉,所以涟漪有什么改变他都发现了。段琛为什么不吃惊,那天晚上他是怎么说的?哦,他说南疆有种秘法,可以让人在别人身上重生,只是他见到的都是残章,具体如何并不清楚。   段琛或许是在胡诌,但这并不能说明世上就真的没有这种秘法。沈明旸能猜到她就是崔粲然,是不是也有人曾经在她身上施过这样的秘法?对,极有可能。历代皇帝之中不乏有人追求长生之术,其中有还魂之术也未可知。毕竟皇室之中秘辛甚多,当初她刚刚进宫也不清楚,但是沈明旸是皇帝,多少应该知道些。   那,如此说来,她的重生,其实就是沈明旸干的了?沈明旸为何要让她活过来?还是活在段琛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身上?如果是沈明旸,那他为什么又那么不肯定呢?   沈明旸希望她重生吗?那这么说,沈明旸其实还是爱着她的?   一想到这里,崔粲然整颗心都忍不住狂跳起来。让人重生,普天之下能做到这样事情的人不多,沈明旸恰好是其中一个。如果这件事情是沈明旸干的,那他又不肯定,说明重生到了涟漪身上他也没有想到。重生之术颇多周折,崔粲然不用想都知道,或许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才让她重生到了涟漪身上,超出了沈明旸的预期。这种事情毕竟匪夷所思,说出来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试探自己。   越想越是如此。崔粲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沈明旸,看来还没有忘记自己嘛。也是,想她崔七小姐容貌绝世,又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他怎么会忘了自己呢?想来沈明旸对她用情极深,所以才善待生前和她有关的所有人事,他这些年肯定也过得不好,要不然也不会老得那么快了。   想到这里,崔粲然有些心疼,她自己脑补了一遍在她死后沈明旸的凄惨境遇:没有人再帮他拉拢大臣们的夫人了,更加没有人帮他处理后宫事务了。在她死后,沈明旸才发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于是更加想念她,连后宫都不去了,只经常呆在她住过的漪澜殿,还到处寻找和她有关的宫人,妄想从别人身上听来一星半点儿关于她的旧事……   唉,崔粲然越想越心疼,算了,明天早上就去跟沈明旸坦白吧。反正这个涟漪她也装不下去了,正好让沈明旸给她验明正身,然后把昨天陈氏打她的仇给报了。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有她找别人麻烦的时候,还没有人来找过她的麻烦。   陈氏小贱/人,你给本宫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沈氏小贱人表示已经洗白白躺在床上等崔女王临幸!   崔女王:不要,我已经有段美人了。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那一夜崔粲然一夜好梦,第二天早早地醒了,整个人也觉得容光焕发,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为了迁就沈明旸早朝,漪澜殿里的其他人早就起来了。不过沈明旸一走,漪澜殿的掌事宫女采薇姑姑又忙不迭地回到了床上去睡回笼觉去了。崔粲然不在,整个漪澜殿里她最大,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还管她?   崔粲然凭着记忆找到了采薇的卧房,半点儿犹豫没有地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采薇果然还抱着被子睡得天昏地暗,连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她都没有发现。崔粲然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觉得好笑,心里又升起一种恶作剧的想法。她伸出手来,一只手捏住采薇的鼻子,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嘴巴,让她出不来气。   这本来是她们两个以前常玩的游戏,曾经崔粲然就常用这种方法来叫醒熟睡中的采薇,百试不爽。果然,不过片刻,采薇就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姐,别闹了好么奴婢还想睡呢。”   声音软软的,就跟曾经和她撒娇时一样。   崔粲然蓦地眼眶微热。她当初一时激愤,知道了那件事情难堪的真相,只想着自己一时快意,却从来没有为她身边的人打算过。采薇年纪比她小不了多少,若是放在平常人家,早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可是现在却在这深宫后院当中磋磨年华。   她死后,当然不会再有人为采薇打算了。一个侍女而已,她的终身幸福,又有什么关系?况且,她是她崔粲然身边最得力的人,也是最亲近的心腹,当初她跟着自己一起,没少得罪人,以前倒有自己为她遮风挡雨,可是自己那时候一怒之下撒手人寰,采薇却没了保护的屏障。这些年来如果不是沈明旸心念旧情,她的日子还不知道会过得怎么样呢。   采薇尚且如此,自己的亲哥哥又该有多伤心呢?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己不在了,他……他又该有多痛心?   只要一想到这些,崔粲然就忍不住泛泪,不过还好,还好她现在回来了!从今往后,她会跟着爱她的人一起好好生活,再也不做那些亲痛仇快的事情了。   趁刚才崔粲然怔怔出神之间,采薇打掉了崔粲然的手,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崔粲然无语地看了一会儿床上呼呼大睡的采薇,重新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这次比刚才用的时间更短,采薇哼了两声,迷迷糊糊地跟她撒娇,“小姐~”声音拖得老长,却忽然住了口。采薇猛地睁开眼睛,等看到来人是涟漪之后,眼里又不可避免地失落起来,“哦,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家小姐回来了呢。”   崔粲然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对啊,你家小姐我回来了。”   采薇长大了嘴看着她。   就知道!见她一脸呆滞的模样,崔粲然走过去把门关好,对她说道,“别惊讶了,我就是你的小姐,崔粲然。”   “嗤——”采薇总算回过神来了。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不要以为陛下多看了你几眼你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这宫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娘娘,都还说什么呢,再怎么轮都轮不到你。龙床不是那么好爬的,哪怕——你说你是我家小姐。”   崔粲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她,不说话。   采薇以为她是被自己震慑到了,越发得意起来,冲着她张牙舞爪地说道,“想要爬上龙床,你也不聪明点儿,昨天还是‘采薇姐姐采薇姐姐’地叫着,今天你就成了我家小姐了?别以为你知道我和我家小姐之间的几个小动作你就是我小姐了,也不看看你那副样子,跟我小姐提鞋都不配。”   崔粲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嗯,比以前是粗糙了许多,涟漪长得也的确一般。那她是不是应该高兴呢,她以前的侍女对她居然这么忠心耿耿,现在都还念着她的好?但,她好像也不怎么高兴呢。   见她摸脸,采薇以为自己刚才的话让她有所感悟,连忙讽刺道,“我说你也够新潮的了,这样的借口都能想出来。是不是陛下那里献媚没献成,所以才说自己是昭烈皇后啊?那你来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昭烈皇后长得那么美,你长成这样呢?昭烈皇后去世不过五年,你多大了?投胎也不是这样投的啊。”   这采薇,她是不是不知道崔粲然是被烧死的啊?她现在要是还用着崔粲然那具身体,那才恐怖呢。   再说了,她边说还不算,干什么还要边跟自己挤眉弄眼啊?曾经有人跟她说过,采薇颇有她的样子。她的样子……就是现在这样子吗?怎么看怎么觉得……想打人呢……   怪不得当初那么多人恨她,要是她知道了自己跟人说话是这副样子,她也想打自己。   太没品了!   不对,一定是采薇这丫头学岔了。想她堂堂当朝大司马之女,两大百年门阀结合的产物,怎么会这样动不动就整张脸的五官记成了一团?   崔粲然不忍心再看采薇,偏过头去,对她说道,“我真的是崔粲然。”   采薇还是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还说呢,说谎连我的脸都不敢看了你居然还敢说谎?说谎说成你这个样子,真是有出息啊?”她将目光移到崔粲然脸上,仔细地打量了她两下,“你有胆子说你是昭烈皇后,你怎么不说你是文成皇帝呢?文成皇帝可比昭烈皇后大气多了。”   文成皇帝……正是沈明旸的亲爹。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沈明旸和他爹执手相看的画面,崔粲然猛地打了个寒颤。太恐怖了,她赶紧把这个画面从自己脑海中赶了出去。   大概采薇也发现了不对,说道,“哦,说是文成皇帝那不就乱伦了?所以你才说你是昭烈皇后?主意打得好啊,你以为陛下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还打算用这样的借口去接近他,其实你才是屎吃多了吧?”   越说越没边了。为了防止采薇说出更多不靠谱的话来,崔粲然连忙打断了她,“我真的崔粲然。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采薇冷笑,“你怎么样我都不会相信的。”   崔粲然看着她,她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她挑了挑眉,说道,“那好,你不要后悔。”本来想转身就走的,但是一想到她等下转身离开了,采薇还是不知道她是谁,一定会在她背后狠狠地嘲笑她,崔粲然想要离开的想法就又消了下去。   她在采薇屋子里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暇好以整地看着采薇,说道,“你今年二十岁,原本是河西人,但家乡发大水跟着父母一起逃难来京城,父母在路上死了,就成天跟着老乡一起。你饭量大,老乡为了救他快死的儿子将你卖给了人牙子。正好碰上了大司马跟他小女儿找侍女,见你还算机灵,于是就把你留了下来。”见采薇张了张嘴像是要说话,崔粲然伸出一只手来制止了她,接口道,“你肯定是要说这些一查就知道,我既然要冒充崔粲然肯定就做足了功课。那好,我来说点儿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她想了想,续道,“我死的前几天你跟我一起去了我六哥家里,回来的路上我跟你承诺,你如果在宫里找到了梅雪莹,我就认你当我义妹,封你做郡主,将来在朝中给你找个青年才俊,让你出宫去做主母。”   她偏头看向采薇,果然,这丫头脸上露出几惊讶来。崔粲然知道她还没完全相信,于是说道,“后来你告诉我你没找到她人,我就生气了,不要你做郡主了,连我身边的大宫女也不让你做了,还说要把你赐给小泉子当对食。”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崔粲然,虽然长得是很美,但是平生有一大憾事,就是因为常年习武,手上长满了老茧。而你,”她看向采薇,说道,“你全身上下都很干净,没什么胎记一类。这些事情,也不算太隐秘,但是有一件事情的确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   “你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了我的五哥崔轩玉,还在房里跟他写过情诗,但是还没寄出去就听见五哥和我讲话,说他已经得了当时的陛下赐婚,将来要迎娶沈明旸的异母妹妹,嘉善公主沈安安。你芳心欲碎,回来就把情诗给烧了,还病了好几天。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是你笨,情诗烧了枕头底下却还留着我五哥的贴身荷包,我来看你,就这样看见了。前后联系起来一想,也就明白了。你见我窥破了你的少女心事,当下又是一番哭闹,接着又病了三日才好。从此以后,再见到我五哥,你都小心避开了,连他的面都不敢见。”她抬眼朝采薇看去,问道,“是不是啊死丫头?”   一声熟悉的“死丫头”,叫得采薇心头一热,也顾不上自己还在床上,她就哭着朝崔粲然扑过去,大喊道,“小姐,果真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标题党~新年快乐哈!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采薇趴在崔粲然哭了好一会儿,原本崔粲然还有点儿伤感的,可是看到采薇把鼻涕眼泪全擦到了她身上,她心里面的那点儿伤感就全不见了。   她静静地等了会儿,见采薇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唯恐她越哭越来劲儿,崔粲然赶紧把她从自己胸口上拉起来,用力地摇了摇,“好了好了,别哭了啊。”   采薇果然不哭了,只是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双眼通红地看着崔粲然。饶是崔粲然脸皮厚极,但在看到她的这种表情后,也有几分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问道,“干嘛?”   “小姐……”采薇犹犹豫豫地说道,“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啊?”   崔粲然一口老血闷在了胸口,差点儿把她卡死。   什么叫她“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崔粲然不痛快地问道,“你什么意思啊?”   自己小姐什么时候不高兴了,身为贴身侍女的采薇,哪怕自己主子换了个身体也都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唯唯诺诺地说道,“就是……就是这个意思啊。”   崔粲然看也没看她一眼,不痛快地说道,“说清楚!”   采薇看着崔粲然说道,“你现在这张脸,和以前也差得太远了吧。”她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凑到崔粲然跟前问道,“小姐,你怎么会选中这个身体啊?”   什么选中?说得她好像是个老巫婆一样。崔粲然对采薇翻了个白眼儿,伸手拉了拉她的耳朵,说道,“不是我选的。”她把她重生到涟漪身上的过程告诉给采薇,“我不是死了吗?那日我烧了椒房殿,因为害怕火烧在身上疼,所以就先自断了经脉。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再醒来就在这涟漪身上了。”想了想,崔粲然又补充道,“哦,这个涟漪,据说是被伤了头。”   “那她人呢?”采薇往崔粲然身边看了一圈儿,像是要把涟漪给找出来,“她没在你身体里了吗?”   “别找了。”崔粲然一把将采薇捞了过来,涟漪就算还在,采薇能看得到吗?所以说她笨!“应该不在了吧。我占了她身子,这么多天,里面全是我一个人的记忆,涟漪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我猜她头上伤了之后应该就死了,现在,多半已经去投胎去了吧。”   “哦。”采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说道,“小姐你知道吗?你不在了之后,陛下在你死去的地方,也就是椒房殿里请护国寺的大和尚来摆了个法阵,那个和尚说这样可以让你的灵魂暂时不用去投胎。我听陛下说他想让你活过来,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身体。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出了点儿问题,护国寺的那个大和尚也圆寂了,陛下又找来其他和尚,重新把法阵摆上了,但好像还是不行。那天晚上,陛下喝得大醉,在漪澜殿里又哭又叫,说什么‘真的不见了’,‘再也见不到了’什么之类的。”   原来她重生,果然不是偶然。   采薇虽然说得语焉不详,但是崔粲然也大概听出来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当日她在椒房殿里自焚之后,沈明旸就找了护国寺的和尚过来将她的魂魄禁锢在了那个法阵里面,只等将来有一天找到合适的身体,让她借尸还魂。然而这中间又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大概是法阵有所松动一类的,反正就是她的魂魄从法阵里出来了。正好碰上了涟漪出事,她就占了涟漪的身子,重生了过来。   不过,采薇后面的那几句话,她怎么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呢?   崔粲然伸出手来揪住采薇的耳朵,冷笑道,“你这是在变相地跟我说沈明旸的好话?看样子沈明旸这些年把你养得不错啊?主子是谁你都忘了?要不要我来提醒一下你啊——”边说还边把采薇的耳朵往上提。   伴随着她动作的是采薇的大叫,“痛痛痛,小姐你轻点儿轻点儿,我痛得很。”   自己手上使了多大的力崔粲然还是知道的,这采薇,从来咋咋呼呼的。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放开了揪住她耳朵的那只手,冷眼看着她,“说吧,是不是想为沈明旸求情啊?”   沈明旸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崔粲然心里还是感动的。但是只要一想到她五年之前的所作所为,崔粲然又觉得就算她回来了,沈明旸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沈明旸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摆个局,让崔粲然自己去钻。   一想到他还要追究五年前的事情,崔粲然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但如果这些年来沈明旸为她做的,足够让她忽略这种不舒服,那又另当别论了。   说白了,她现在想要去找沈明旸,急需一个台阶。采薇就是放这个台阶的最好人选。   再有,她也想听听在别人眼中,沈明旸对她是如何的呢。   这纯粹就是女子的虚荣心了,不过却不足为外人道。连采薇都不行。   采薇果然不愧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心腹,不用崔粲然如何提点,自己就说道,“不是不是,奴婢哪里是在为陛下求情啊。小姐你要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奴婢始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见崔粲然满意地点了点头,采薇又才大着胆子说道,“只是……的确如此啊。你走之后这几年,陛下过得是不怎么好。后宫基本上就绝迹了,除了偶尔去梅若华那里,其他时候基本上都在漪澜殿。他经常问我,哪件东西是你用过的,你当时又说了什么话。陛下无事的时候,经常问奴婢关于小姐你的事情,这五年的时间里,奴婢把你从小到大的事情都跟陛下说了好多遍了呢。他好像都听不厌一样,每次都听得很高兴。”   “其实或许也不是听得很高兴吧,只是听见了关于小姐你的事情,无论是好还是坏,他都高兴。”采薇伸手拽住崔粲然的袖口,像是害怕她跑掉一样,“小姐,你不知道。这几年来朝堂内外好多大臣都劝陛下多进后宫,好让国家有后,可是陛下就是不。他总说再等等再等等。我起先还不明白,后来才慢慢懂了,他是想等小姐你呢。”   采薇说得动情,崔粲然也听得动情。在她离开后,那个人就像采薇说的那样,总是满怀寂寥地空对一室冷寂吧。他如今是人上人,但其中的孤独又有谁能够明白?她以前一直很怀疑沈明旸对她的感情,如今看来,这感情却当不得假。   心里已经软了大半。这样的气氛实在太凝滞,她想要转个话题让气氛不那么板结,于是伸手扯了扯采薇的头发,问道,“你处处维护沈明旸,可是他真要那么好,你都这么大了,他为什么不让你出宫嫁人呢?”   “这么大了”像一支针一样刺中了采薇,她在床上动了一下,躲开崔粲然的手,脸上满是不赞同,“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二十岁,也不算很大好不好?”看到崔粲然嘴角挂着的那丝笑意,她突然泄气道,“好吧,其实也还是比较大了。”采薇偏头,“我说陛下对你好,也不代表他要对我好啊。陛下这样,其实我能懂他的。他就是想找个和他一样想念小姐的人,要不然一个人在那么长久的时光里怀念另一个人,太孤单了。”   采薇声音很轻,却说得崔粲然几欲落泪。她却浑然不觉一般,一头栽进崔粲然的怀里,说道,“况且,小姐你走了,其他人给我选的夫婿,我都不放心。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为我好?而且,他们的眼光,我也不相信。”   被她这样难得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崔粲然的手轻轻滑过她的头发,打趣道,“我在的时候你就那么恨嫁,难不成等我不在了你还突然变了?那我要是一辈子不回来,你这就是一辈子不嫁人吗?不可能吧?”   “怎么可能一辈子不回来呢?”采薇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姐你还不知道吧,你能重生到涟漪身上,不是意外。你死了之后奴婢可伤心了,还跟陛下闹着要你回来。他被我缠不过,才告诉我,就在你死了的当天晚上,他就请了护国寺的大和尚过来在椒房殿废址上摆了法阵,要把你的灵魂固定在里面。我问陛下为什么要在椒房殿,他说你是在那里没的,时间隔得不久,你的魂魄还没有走远,所以只能把法阵设在那里。还说幸好护国寺的大和尚们来得快,要不然等再过一会儿,你的魂魄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的椒房殿就是在原来的地址上修建起来,为的就是保护你的魂魄。这件事情宫里面没几个人知道的。除了陛下和我,可能就只有小泉子了,连太后娘娘都不清楚的。”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曲折。   她的重生,如今看来,却是沈明旸费尽心机得来的一次机会。死人复活,不啻于逆天改命,其中艰险自不必说。   隔了这么多年,她真的很想再去见一见沈明旸呢。   她想要告诉沈明旸,她回来了。从今往后,再也不是他一个人,以后无论风和日丽还是凄风苦雨,都有自己陪他一起承担一起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采薇跟崔粲然说了好久的话,说她这些年来有多么想念崔粲然,说这些年来崔榭玉有多么想念她,还说崔榭玉的那个女儿又有多像崔粲然……   曾经缺失的五年时光,仿佛在采薇的一点点讲述中慢慢地回来了。好像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时,丈夫兄长姐妹都还在,她也从没有离开。   后来讲累了,两个人就在采薇的床上睡了过去。小时候她们两个人也经常这样。崔粲然性子活泼,采薇也不是内向的人,两个女孩子年龄相仿,经常说着说着女孩子之间的私密话就那样睡着了。   这样的情景,也不知道多久没有过了。   一觉睡到下午,崔粲然和采薇简单地吃过了午饭之后,就想出去。“我想去见沈明旸,告诉他我回来了。”   沈明旸对崔粲然来讲意味着什么采薇再清楚不过了。她点了点头,“奴婢陪你吧。”崔粲然点了点头。现在她换了个壳子,地位低微,很多地方都去不了,有采薇在,要好上许多。   “陛下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御书房里看折子。”采薇告诉她,“他通常都会把折子看完之后再过来。不过,”她促狭一笑,“小姐和陛下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了,现在想要立刻过去,也很正常。”   是啊,这么多年没有跟他好好说说话,她还真的怪想他的。   崔粲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站起身来带着采薇一起朝着御书房走去。   谁知道去了御书房,沈明旸却不在里面了。   当值的小太监不认识涟漪,却认得陛下身边的红人采薇。朝她们两个行了礼之后,那个小太监告诉她们二人,陛下午饭都没有在这里吃,而是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如今还活着的皇后娘娘,那就是梅若华了。   采薇心里一跳,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崔粲然的脸色,见她神情淡淡的,只是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采薇陡然从心底升起一丝凉意,这样的小姐,她太熟悉了。   这样的笑容,分明就是在告诉其他人,她现在,很不爽!   为了避免殃及池鱼,采薇连忙朝那个小太监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下去。见那小太监离开了,她才凑到崔粲然面前,讨好地笑道,“小姐,这……这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的……梅若华一向这么不要脸,你也不是不知道……”   崔粲然抬手打断她,“我们过去看看吧。”说完便转身走在了前面。   如此一句话不多说的崔粲然,还真是让采薇惊讶。她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见崔粲然头也不回地朝着前面走去,连忙追了上去,“小姐,你不生气?”   怎么可能?那笑容,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杀了梅若华呢。   崔粲然猛地停下脚步来,采薇走得太快,猝不及防,一下就撞到了她的背上,她却好像无所察觉一样,偏头笑了笑,说道,“生什么气?她也嚣张不了多久了。”她轻哼一声,“我这就去当着她的面,告诉沈明旸我就是崔粲然,我看她什么表情。”   说到最后,几乎就在咬牙切齿了。   采薇见她这样,这才放心下来。   她就说嘛,如果是真的崔粲然,怎么可能不生气?一边生气一边想着怎么弄死对方,这才是她的小姐。那什么生闷气的,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   采薇正在擦汗间,崔粲然就已经直冲冲地朝前面快步走了过去,不过片刻之间已经离采薇好长一截距离了。她连忙叫住崔粲然,“小姐——小姐——”叫了两声又猛地发现不对,赶紧改口,“涟漪,涟漪。”   连着叫了好几声崔粲然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采薇立刻伸出手指朝右边指了指,小声告诉她,“梅若华住在这边,这边——”   崔粲然一张脸沉得更厉害,但还是转了方向,朝着采薇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崔粲然走得极快,她现在明明已经没有了武功,可是那小碎步一迈开,还是让后面的采薇追得满头大汗。   采薇在后面叫了她好几声,她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采薇也知道,现在讲什么可能崔粲然都听不下去,可是,她只是想叫小姐她慢点儿啊!她是真的跟不上啊!   这小姐就是小姐,明明没了武功,却还是脚下生风,她追都追不上。   好不容易在梅若华住的吹雪殿前停了下来,采薇紧赶慢赶终于追上来崔粲然,连气都还没有喘匀崔粲然就已经对她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怎么这么不中用啊。这么短的距离你也累成这个样子。”她打量了一下采薇,“你好像也是学过功夫的吧?怎么走这么几步路就累趴下了?”   她是学过啊!可是那都是小姐你强迫的啊,她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成效好么?再说了,小姐你不在了的这五年时间里,她根本碰都没碰啊!   不过这样的事情可不能让她小姐知道,要是知道了,肯定自己又要褪掉一层皮。   小姐惩治人的手段太恐怖了,她这一辈子都不要尝试。   采薇朝她笑了笑,打算就这么敷衍过去。好在眼下崔粲然心思不在她功夫上面,只是侧了侧身子对她说道,“过去吧。”   哦,她这下明白过来了。小姐为什么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了下来。感情是需要自己这张脸过去开路啊。   她这算不算是中用了一回呢?   采薇点了点头,颇有使命感地越过崔粲然,领着她走了进去。   刚刚进去,就有吹雪殿的宫女过来问她,“采薇姑姑,您过来可是有事?”   采薇对她露出一个温婉大方的笑容,“我过来找陛下,听说他来了,不知道姑娘可否能进去替我通报一声?”   那个小宫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漪澜殿的采薇姑姑啊。真是贵脚踏贱/地,稀客啊。”   听见这个声音,崔粲然和采薇就齐齐地翻了一个白眼儿。   整个皇宫,若说和崔粲然最合不来的,可能就是梅若华这里了。崔粲然和梅若华两个当主子的互相看不惯,连带着她们身边伺候的人也彼此看不惯,而这里面,又尤以深受她俩影响、从小在她们身边长大,又对她们忠心耿耿的采薇和流霞。   她们不仅是各自为主的关系,和她们主子一样,这两个丫鬟也是“一山容不下二虎”的那两只母老虎。   毫无疑问,采薇是讨厌流霞的。不仅因为流霞是梅若华身边的人,也不仅因为流霞总是帮着梅若华来欺负她们主仆二人,更不仅是因为流霞和她主子一样喜欢在沈明旸面前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偏偏沈明旸还就是觉得流霞比她好,还因为采薇觉得,流霞抢了自己那个唯一的皇后身边大宫女的位置。   本来嘛,她家小姐才应该是皇后娘娘,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被人用过的程咬金,抢了她家小姐的后位,连带着也把她掌事宫女的位置给截了胡。后来她家小姐成了昭烈皇后,自己也成了有金册的掌事姑姑,可哪个朝代会有两个皇后啊?明明就是梅若华抢了她家小姐的后位,可流霞就是要在沈明旸面前表现出一副替梅若华委屈的样子,弄得沈明旸更加怜惜梅若华了。   真是两个贱/人,主仆二人一样/贱!   同样的,流霞也不喜欢采薇。不仅因为采薇是崔粲然身边的人,也不仅因为采薇总是帮着崔粲然来欺负她们主仆二人,更不是因为采薇和她主子一样总是飞扬跋扈,好像谁都没有她们崔家人高贵一样,谁都没有她们崔家人能干一样,还因为流霞觉得,采薇抢了自己那个唯一的皇后身边大宫女的位置。   本来嘛,她家小姐和陛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如果不是要守孝,她家小姐当初早就是端王正妃了。可崔粲然硬是仗着崔家的权势抢了端王,成了端王王妃,自己小姐只能嫁给太子。嫁给太子就算了,如果顺利的话她家小姐将来也是皇后。可偏偏沈明旸反了太子,还把太子赶下了台,自己当了皇帝。原本小姐就已经是皇后了,这下皇后之位却要被崔粲然给夺走了。不过还好,还好陛下旧情难忘,任她崔粲然和崔家机关算尽,也没有让她得逞。陛下非但没有让小姐去皇陵庵堂,还照样迎娶了小姐,让她成为了自己皇后。   本来到这里就应该完了。世家小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和爱着她的皇帝在一起了,就是话本子这个时候都应该写完了。偏偏崔粲然不,硬是搞出了些幺蛾子来,把自己给作死了。她作死了自己不要紧,她这一死,陛下为了安抚崔家安抚那些跟着他一起打江山的老臣,硬是把她从皇贵妃升成了昭烈皇后,她身边的采薇也就跟着一起成了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皇后都不是一个了,掌事宫女当然也不可能是唯一的了。   事物的珍贵就在于那个唯一,眼下她成了唯二中的一员,还是跟她一直都讨厌的采薇一起并列,怎么想怎么觉得恶心。   真是两个作货,主仆二人一样作!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采薇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说道,“我是来找陛下的。”言下之意就是好狗不挡道。   流霞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故意不让她进去,还是笑了笑,“可不巧呢,陛下带着我家娘娘游园去了。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娘娘还邀请了陛下和她手谈一局,短时间内回不来了。采薇姑姑现在去找陛下,哼,他多半都不得空呢。”   听听听听,还“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还“手谈一局”,尼玛真的打量她没有读过书吗?好歹她还是崔家的丫鬟吧?人家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她虽然只是个小丫鬟,但那也是崔家的小丫鬟,比流霞这个狗屁尚书家的丫鬟不知道要高雅多少。   她炫个毛线啊炫?   采薇最讨厌她这种劲儿劲儿的做法了,跟她主子一样,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读过几本书一样,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是文盲,就她们主仆两人是才女。   采薇冲她翻了个白眼儿,拉着崔粲然一边向外面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流霞说道,“哦,那流霞姑姑你可以让你家娘娘穿暖和一点儿。这天气跑出去玩儿高雅,小心冻着了,又要麻烦陛下跑来跑去。”   流霞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瞬间僵住。   这个采薇!跟她死去的主子真是一模一样,都那么让人讨厌!   陛下和娘娘的事情,也是她可以说的吗?这个天气,秋高气爽的,在花园里面下下棋弹弹琴正好,她们懂什么啊?花瓶!一点儿内涵都没有!怪不得陛下不喜欢她家小姐呢。这样的花瓶,就是长得再美,也有看厌的一天。哪像她们娘娘,腹有诗书气自华,整个人就是一本移动的诗书,任你怎么看,都看不厌,只会越翻越惊喜。以色侍人焉得长久,崔粲然那么快就失了宠,没什么好下场,还不是跟她腹中空空有关?   流霞扶了扶自己的鬓角,算了算了,还是不跟这没什么内涵的人计较了。本身就没有什么肚量,跟她们计较,没的坏了自己的水准,还伤了自己身体。   一旁的小宫女见流霞姑姑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有些好奇也有些佩服地看着她。察觉到身侧小宫女露出来的惊奇目光,流霞一个眼风扫过去,“叫你们给娘娘找的大氅呢?”小宫女立刻将大氅递给流霞,她伸手翻了一下,立刻骂道,“你们做事之前会不会用脑子想想?这么厚的大氅,捂出痱子来了怎么得了?”言罢便转身朝梅若华的卧房走了进去。   那个小宫女愣愣地看了看手中的大氅,不太明白为什么流霞姑姑说这大氅不行,这本来就是秋天用的啊?再说了,都深秋了,哪儿来的痱子啊?   她刚想辩解,就被身边另一个宫女拉住了袖子。那个小宫女回头看她,却见那个宫女含笑地拍了她一下,嗔骂道,“你啊,真傻。”言罢也跟着流霞一起走了进去,剩那个小宫女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是分割线**************************************   崔粲然和采薇一起出了吹雪殿,采薇还在愤愤不平地跟崔粲然骂流霞,“这个贱/人,她洋什么啊?还不是跟我一样,只是个宫女而已?我就不明白了她得意个什么劲儿。她家小姐虽然顶着皇后的名头,但不照样还是住在吹雪殿?椒房殿没给她吧?这个贱/人,就是欺负我现在没了主子,欺负我没人跟我出头。”她越说越委屈,连忙转过身去挽住崔粲然的手臂,说道,“小姐,如今你回来了,可不能让她们主仆两人再这么欺负我了。一定要给我报仇,把这些年我受的委屈全部找回来!”   回答她的,不是崔粲然的温言安慰,而是一声冷笑,“出息了啊采薇,原来我不在你还被梅若华和流霞欺负啊?这些年你的胆子上哪儿去了?”   听她这么说,采薇更委屈了,巴着崔粲然的手臂撒娇道,“不是啊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梅若华的手段,当年你在的时候你还……”崔粲然一个眼风扫过去,采薇自动地消了音,怯怯地看了几眼崔粲然,才把后面的话小声地说了出来,“你还不是在梅若华手里吃了好几次亏,更何况是奴婢我呢。”   嗯,崔粲然轻轻合了合眼睛,采薇说的也不错,这事情的确不能怪她。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采薇的头顶,难得安慰了她一次,“算了,这不能说是你笨,而应该说梅若华和流霞太奸诈了。”   采薇瘪了瘪嘴,表示她也赞同。   就是嘛,肯定不是她太笨了,都是梅若华主仆二人太坏了的关系。   不过听小姐这样说,她是不怪自己啦?那意思就是说,她会去帮自己报仇啦?   哼,她就说嘛,小姐这个人最护短了,一定不会看着她被流霞欺负不帮自己的。   如今小姐回来了,哼哼,梅若华和流霞,你们两个,赶快颤抖吧!   崔粲然和采薇两个人到了御花园。果然在绿树浓荫下面看见了沈明旸和梅若华,两个人正坐在藤蔓下面的石凳上下棋,身边除了一个小泉子,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见到沈明旸,采薇老远地就要叫他,却被崔粲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嘴。见采薇眼中露出不解之色,崔粲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冲她冷笑一下,这个采薇,都这么大了居然还不会用脑子想问题。她来找沈明旸的,为什么要别人叫他?不用叫沈明旸,她直接过去就行了。   采薇见了崔粲然那个冷笑,刚刚才缓过来的冷意瞬间就布满了全身。   小姐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她胆子小,可这么多年来喜欢吓她的习惯还是改不了。   崔粲然拉着采薇一起走了过去,原本她走得雄纠纠气昂昂,沈明旸和梅若华都侧对着她,不抬头根本看不见她们两个,眼看着要走近了,梅若华轻轻咳了一声,沈明旸立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怎么了?可是身上冷?”   那声音温柔的呀,都能滴出水来了,崔粲然从来没有听见沈明旸这样问过她,一次都没有!   就是这句话,让崔粲然猛地顿住了脚步,也不往前走了,拉着采薇就躲到了沈明旸他们身边的树丛下。   崔粲然轻轻拨开眼前的树枝树叶,从缝隙中看过去,那边的梅若华摇了摇头,冲沈明旸温柔地笑了笑,“没事。”   沈明旸的声音听上去更心疼了,像是要把梅若华赶紧放进身体里面,“你看,都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你身子不好,还要拉你出来。”   尼玛!崔粲然一张脸阴沉得好像被涂了墨汁一样。朕呢?沈明旸你不是跟谁都要用个“朕”吗?怎么到了梅若华这里,你就是“我我我”了呢?   那边的梅若华浅笑低眉地反手扣住沈明旸的手,对他深情款款地笑道,“都说了没事。你呀,就跟流霞一样,喜欢瞎紧张。我又不是纸糊的,哪儿能吹吹风都能出事?”   崔粲然隔着树丛,对梅若华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儿。装,你就装!   “哪里是瞎紧张。你明明身子就不好。”沈明旸看了一眼桌上的棋盘,说道,“要不然咱们别下了,一盘棋而已,到时候让你身子不好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陛下莫非是想赖皮?”梅若华伸出纤纤玉指指着桌上的棋盘笑道,“眼看着我就要赢了,陛下怎么能说不下了呢?”   沈明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哑然失笑,“也罢,随你吧。我就陪你下完这盘棋。”   梅若华听他这样说,低头一笑,声音却颇为落寞,“陛下不知道,我等这一盘棋,已经等了许久了。”   沈明旸执棋的手微微一顿,片刻之后方才微笑着对她说道,“都是我忙于国事,忘了来看你。”   “是吗?”梅若华抬起一双秋水美眸看他,“那陛下每天晚上都有时间去漪澜殿,可是就没有时间来看我吗?”   听到这句话,采薇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不住地摇着崔粲然的袖子,告诉她:小姐你看你看,奴婢没说错吧,陛下他就是这么眷恋你。   崔粲然被她摇得受不了,又生怕对面的沈明旸会察觉,赶紧抓住采薇的手,示意她知道了,那丫头这才消停了下来。   那边的沈明旸愣了片刻之后,对梅若华笑了笑,温言说道,“她都已经不在了,你何必还要再跟她计较呢?”   梅若华那张出尘的脸蛋立刻黯淡了下去,“是臣妾逾矩了。”   听她说“臣妾”,沈明旸立刻一脸无可奈何,“若华,你我之前何须如此。”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梅若华,依旧好言好语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能登上帝位,全赖崔家支持。她到底是我的发妻,我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放任在一边不管啊?整个皇宫上下,除了你这里,就只有漪澜殿才算是个清静场所了,你又何必非要跟个死人一较长短呢?”   听他这样说,梅若华立刻嫣然一笑,嗔道,“你看你,才说你一句,你就要回我十句,再这么下去,我就不敢跟你说话了。”她轻轻拉住沈明旸的手,柔声说道,“不是玩笑话么?我也知道,如今朝中还有崔家的残余,远的不说,就是王家近年来也在蠢蠢欲动。我只是……”她偏头,雪白的肌肤上面露出两朵嫣红,仿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一般可爱生动,“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她那里花费太多时间。”   够了,崔粲然再也不想听了。   她从树丛中猛地转身出来,面无表情地折转身往回走去。   她要冷静冷静,好让自己不立刻冲上去灭了这对狗男女。   谁知道刚刚转身就撞见抱着一件大氅赶过来的流霞,看到崔粲然身后的采薇,她似笑非笑地说道,“哟,这是怎么了?”   崔粲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关你屁事。”猛地撞了她一下就快步离开了。她动作太大,沈明旸和梅若华已经发现了,身边的采薇看了她背影一眼,又连忙朝沈明旸行了个礼,说道,“她尿急,陛下不要见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两人的对话,引来那边沈明旸和梅若华的注目。崔粲然吼完流霞就离开了,可怜采薇还要跟在后面跟她善后。她看了一眼崔粲然的背影,又连忙朝沈明旸行了个礼,说道,“她尿急,陛下不要见怪。”言罢便赶紧火烧屁股一样跟着崔粲然的背影逃离了那里。   他们几人愣愣地看着采薇和崔粲然一前一后地离开,还是沈明旸最先反应过来,朝流霞招了招手,“赶快过来,你家主子都在咳嗽了。拿个大氅用得了这么长的时间吗?”   流霞听出来沈明旸话里话外的责怪意思,抿了抿唇,一边将大氅给梅若华披上一边跟他叫屈,“回陛下,刚才奴婢才道吹雪殿,采薇就带着那个丫头过来了,说是要找您。就是那里耽搁了一下,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慢。”   沈明旸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看着梅若华说道,“你这丫头,倒教得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说完便将手里的棋子往前面一推,意兴阑珊地说道,“不下了。朕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完,先回御书房去了。”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梅若华,“你也早点儿回去吧,别着凉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梅若华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句话,沈明旸就已经转身离开了。等到他和小泉子的身影都已经看不见了,流霞才低着头小声问道,“小姐,刚刚……刚刚陛下可是因为奴婢的话才……”   还没有说完就被梅若华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你都进宫这么多年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不清楚吗?”   流霞“噗通”一声猛地跪倒在地上,朝梅若华磕了几个响头,颤声道,“小姐……小姐,奴婢真的不知道啊……往日里这样跟陛下讲话,他也没有说什么的,怎么这次就突然生气了呢?”   “往日是往日。”梅若华垂眸看着她,“今日你说的,可是崔粲然身边的丫头。”   话是这样说,可是梅若华自己也都不信的。沈明旸平生最喜欢做的就是敲打他人,得他敲打最多的就是曾经的崔粲然,后来崔粲然不在了,他就开始敲打采薇。只是采薇到底是个宫女,沈明旸也不可能处处和她一般见识,有些话有些事不好出面的,就要底下的人来做。往常沈明旸十分乐见流霞打压采薇的,只是这次不知道为何流霞不过解释了一句原委他就要离开。   秋风萧瑟,吹得人身上发寒。梅若华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对地上的流霞说道,“你起来吧。”见流霞站起身来,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问道,“刚才采薇身边是不是还跟了个宫女?”   流霞点了点头,“对啊,一张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也不知道打哪儿跑出来的,撞了奴婢她还要恶人先告状。”   梅若华默然片刻之后说道,“去查查,看看是什么来历。”   流霞猜到几分,却满脸的不信,“小姐,你的意思是陛下或许对她有意思?不是吧小姐?你没看到那个宫女,她脸就是不肿长得也一般,陛下,”流霞越说越觉得不可能,摇了摇头,“陛下不可能看上她的。”   是吗?梅若华没有采纳她的建议,只是说道,“让你去查就去查,我自有我的想法。”   **********************我依旧是分割线************************************   这对狗男女!奸/夫/淫/妇!原来背着她就是这样含情脉脉的啊?啊?   要是她现在功夫还在,刚才一定忍不住,直接冲上去打人了!   谁说的沈明旸对她用情极深?谁说的沈明旸处处念着她?他就是这样念的啊?   她就说嘛,沈明旸心尖尖上的人只有梅若华,梅若华是比他亲娘还要亲的心上人,其他人算什么啊?她崔粲然算什么啊?加起来都比不上梅若华的一根头发!   本来她都已经要放弃沈明旸了,可谁又让她知道了沈明旸其实很爱她,所以她心里才重新燃起了爱火?是谁?   哦,崔粲然突然回过神来,还能是谁?就是她的好丫鬟好姐妹采薇啊!   崔粲然转过头看向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采薇,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你告诉我沈明旸还念着我的?你告诉我沈明旸其实对我用情很深的?你告诉我沈明旸是爱我在心口难开?呵呵,他就是这么念着我爱着我的啊?采薇,是不是你小姐我离开这么多年,你都忘了应该怎么办事了?你看问题的时候就不会再用用脑子么?”   采薇低着头不敢回答她。   嘤嘤嘤,这个样子的小姐好可怕,她不要面对她。   可是崔粲然并没有因为她不说话就放过她,依旧冷笑了两声,一把揪住她的耳朵,说道,“采薇,你是不是嫌你小姐不够丢人呐?幸好,我没有直接过去告诉他们我已经回来了,真要说了,我又是一场笑话。”   大概是庆幸自己没说吧,崔粲然终于丢开揪住采薇耳朵的那只手,站在一旁大喘气。采薇也终于把她的耳朵从崔粲然的魔爪当中解救了下来。她一边捂着自己的耳朵一边抬眼看了看崔粲然,弱弱说道,“小姐,不是我有意要跟你这样说啊。的确是这些年来陛下对你都是那样做的。至于他在梅若华面前原来是这样的,奴婢从来没有见到过啊,当然不知道了。”   “还敢说?”崔粲然提拳,做出一副要打她的动作来。采薇下意识地蹲下身子躲开,过了片刻身上也没有拳头袭来,她微微睁开眼睛抬头一看,崔粲然正站在她面前一脸不爽地看着她。一触及到她冰冷的目光,采薇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然而在看到崔粲然越来越不善的目光之后,她终于站起身来,可再也不敢看向她了。   崔粲然“切”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瞧你那副蠢样,还说是我崔粲然的丫鬟呢。阿猫阿狗都可以欺负你。”她叹了一口气,“算啦。我也不骂你了。这些年来你也不容易。”听到她这句话,采薇就知道雨过天晴了,脸上连忙露出一个讨好地笑容来,刚想往崔粲然跟前凑,就被崔粲然伸出两根手指给抵了回来,“别高兴得太早。沈明旸把你安排过来见我大概是个什么意思我也清楚。我已经回来的事情不许告诉其他任何人,听见没有?”她将脸凑到采薇面前,压低了声音跟她说道,“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告诉了其他人,仔细你的皮。”说完崔粲然猛地一转身,抬脚就要离开。   见崔粲然走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方向,采薇忍不住喊道,“小——涟漪,你去哪儿啊?”   回答她的是崔粲然头也不回地扔过来的一句话,“鹤唳园。”   尼玛她现在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回鹤唳园,好好地清静清静,什么沈明旸,什么梅若华,特么的统统去死去死吧。   **********************分割线又来了****************************************   晚上沈明旸照样来了漪澜殿,采薇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她身边也没有了涟漪的影子。沈明旸在心里叹了一声,对采薇问道,“涟漪人呢?”   采薇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郁郁地答道,“会鹤唳园了呀。”   “她回鹤唳园干什么?”   采薇这下是懒的再回答他了。她回鹤唳园干什么,陛下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吗?还明知故问。   采薇现在很确认,沈明旸其实已经知道了崔粲然的真实身份,至于他知不知道崔粲然已经知道他知道了,这采薇就拿不准了。   反正这两口子,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少折腾他们地下的人,如今分开这么多年了,还没有见面,就又在开始折腾了。   见采薇不说话,沈明旸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问道,“问你话呢。”   “病好了,当然就回去啦。”   “好了?”沈明旸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她被陈氏打成那个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吧?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沈明旸的声音吓得采薇浑身一颤,她连忙站直了身子,对沈明旸说道,“也不算好了,是好得差不多了。涟漪跟我说,鹤唳园里离不了她,所以就赶紧回去了。”   沈明旸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们今天下午在御花园里偷听朕和皇后娘娘讲话?”   采薇这次才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你们什么人呐,我和涟漪什么人呐,怎么敢偷听你们讲话呢?不过是走到那里去了,刚好她又尿急而已,刚好就碰到了流霞,刚好被你们看到了。”   “哦。”沈明旸很明显就不相信她,却还是问道,“朕听流霞讲,说你和她本来是去了吹雪殿找朕的,听到朕不在吹雪殿才到了御花园来找朕,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么急,一个地方找不到要立刻换另一个地方?”   采薇没想到他居然突然来问这个,本来想编个理由的,可是又仔细一想,觉得反正沈明旸都不会相信的,干脆就自暴自弃,连理由都懒得跟他编,直接说道,“没什么啊,就是涟漪想要跟你谢恩。”   谢恩?哼,信她就有鬼了。涟漪醒过来时他还专门进去看过她,那个时候她怎么不谢恩,偏偏要等到人都走了才来谢恩?   崔粲然多半已经知道了他知道她重生的事情,不过看样子,崔粲然已经跟采薇知会过了,不让她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   不过,沈明旸还是问道,“那她走之前跟你说过什么没有?”   说过!但是可不能告诉你!   采薇赶紧摇了摇头,生怕摇晚了沈明旸找她麻烦,“没有,什么都没有。”回答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沈明旸见她这副样子,心里更加肯定了。   诶,算了,不问她了。以采薇对崔粲然的忠心,她肯定不会违背崔粲然的意思,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再说了,以崔粲然的脾气,现在肯定还在气头上,他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了,等到她什么时候气消了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在JJ坚持日更6K两个月就要成神。。。。我没试过。。。但是我想,能日更六千本身就是神了吧?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崔粲然顶着一张肿脸气冲冲地回了鹤唳园。鹤唳园里一片祥和,段琛搬了个摇椅坐到花园中间拿了本书在看,小安子坐在一张小凳子上面,笑嘻嘻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红豆和梅蕊两个人坐在他们对面,正在打络子。四人听见响声,齐齐地朝她看去,大概是看到她脸上的红肿,又突然呆了一下。   “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段琛,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刚刚只笑了一声就被崔粲然的眼神给扼杀了。他赶紧轻咳一声,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漪澜殿派人来说你还要在那边休息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崔粲然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绕过众人,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红豆几个面面相觑了一下,段琛却没看到,拿了书又转过身来打算继续看书。见他毫无所觉,红豆忍不住埋怨他,“世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呢?”   “我怎样了?”段琛从书里抬起头来,也是一头雾水。   红豆抿了抿唇,不顾梅蕊轻轻拉她袖口,还是继续说道,“涟漪姐姐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呢,她回来多半也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你何必……”何必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受委屈?段琛朝涟漪的房间看了一眼,她那个样子,别人还能给她受委屈?诶,不对,她不是刚被陈妃打了吗?   小安子也赶紧接口道,“世子,涟漪姐姐要不是为了给你拿课业,才不会碰到陈妃娘娘呢,不碰到就不会挨打了。”   “哦,这样说起来,她挨打还是我的不对了?”段琛指着自己鼻子说道,“明明是她自己脾气不好,得罪了人家挨了教训,怎么就是我不对了?”   这次就连梅蕊都瘪了瘪嘴,不过她到底在宫里历练久了,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红豆和小安子却叫了起来,小安子一着急就“啊啊哦哦”讲不出来,红豆却口齿伶俐,噼里啪啦地说道,“您没听见那天王琅公子过来跟咱们说的吗?涟漪姐姐告诉他,陈妃娘娘是因为那天你挨打的事情才去宫学堵的她。她还认定涟漪姐姐去御书房搬陛下是去告状了,这才让她表妹孙三小姐这一辈子都进不了宫。他们家又少了个妃子,其他人奈何不了,只能拿涟漪姐姐出气。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您?您居然还笑话她。”   红豆说完,小安子赶紧在旁边猛点头。   段琛挑了挑眉看着他们两个,猛然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算了,跟这两个棒槌说什么?说了他们也不懂。   不过,这样看起来,好像涟漪真的是代他受过呢。   但这也不能怪他太没良心啊。谁让她平日里总是来欺负自己呢?再说了,她刚才进来时……真的看上去很好笑啊!   不行了,想到她那张脸,段琛又要开始笑了。看见对面红豆和小安子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他赶紧憋住笑意,露出一张一本正经的脸,对他们说道,“好吧,这件事情的确是我错了。”他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跟她道歉。”呆在这里只会被小安子和红豆两个人不停地洗脑,他还不如去涟漪那里,还能得个清静呢。   段琛说完,就在小安子和红豆一片敬仰当中朝着涟漪的房间走去。   段琛走到涟漪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没有人过来开。他伸手一推,才发现门没锁,干脆推开直接走了进去。   进去时崔粲然正伏在被子上,脸朝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听见声响,她抬起头来看向段琛,没好气地问道,“不知道敲门啊?”哪怕是这样,她的眼睛还是清湛一片,好似两颗寒星,看得段琛整个人都忍不住一颤。   他指着身后的门说道,“门没锁。况且我也敲过门了,没见你来开,我还以为你想不开,在房间里上吊了呢。”   崔粲然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将被子拿过来抱在怀里,“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段琛不自然地耸了耸眉头,拉过她屋子里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什么失望了,别这样说,好歹我还是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呢。”   崔粲然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声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作多情,嘴上却没有揭穿他,“你进来干什么?”   “哦,小安子和红豆说你是为了我才挨了打,让我过来看看。”   崔粲然斜眼看他,“那你是过来表达你的歉意的?”   “不是。”段琛摇了摇头,“我是来看是哪位英雄豪杰在替天行道。”   崔粲然将怀里的被子朝段琛猛地扔过去,却被他抱个正着,“都是陈氏那个贱/女人,总有一天我要让她双倍偿还!”   她说得掷地有声,段琛心里跟着一跳,赶紧安抚道,“你别乱来啊,这可不是你天山你江湖,这是皇宫,稍微踏错一步,我们都要跟着一起倒霉的。”   崔粲然冷哼了一声,没有做声。段琛知道她是听进去了,轻轻地舒出一口气来,却又听见她问道,“陈氏打我,究竟是为了谁在报仇啊?”   段琛老老实实回答道,“孙三小姐啊。”   “孙三?”崔粲然转头看向他,冷笑了两声,“段世子原来你还是蓝颜祸水啊。我还真没看出来。”   段琛也冷笑一声,“这你可猜错了,说祸水,我可比不上我们陛下啊。”他看了一眼崔粲然,“你以为陈妃打你是因为孙三小姐喜欢我么?看问题不要这么表面好吗?自从孙三被陛下夸了一句‘颇类昭烈’之后,他们家就盼望着能再出一个妃子,可是这几年陛下罢了选秀,他们想要进宫也找不到方法。好不容易陛下开了宫学,让世家子女进来陪读,孙三也被选在里面。万一哪天就被陛下看上了,她身后又有陈妃加持,一朝飞上枝头,凭着‘颇类昭烈’和皇后分庭抗礼都不是不可能,谁知道被你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形,得了个‘用不得踏入宫门半步’的旨意,从今以后宫妃之位成为泡影,而她身后的孙家少了一个妃子,陈妃在宫里也少了一个帮手,你说她陈妃恨不恨你?”   “当然,陈妃恨的人应该很多,但谁让你才是软柿子呢?又刚好撞到她枪口上,不打你打谁?”   “这么说起来还真要怪我运气不好了?”崔粲然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又冷笑一声,“哼。找帮手有什么意思?把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又有什么意思?这陈氏,还真是大度啊,我怎么没看出来呢?真要能干,她就应该自己牢牢霸住沈明旸,让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找其他女人。将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与她人,这跟丧权辱国有多大的区别?”   还扯到丧权辱国上面去了。段琛觉得好笑,却还是尽量客观地说道,“其实也不能怪她,女子从来都是弱势的一方,她进了宫,身上又肩负着家族振兴的重任,想要找另外的姐妹来帮她固宠,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么?”崔粲然仰头,哪怕是现在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但眼睛里的飞扬和自信却和从前的崔粲然没有半分不同,“一个家族,将荣辱兴衰系于女子身上,想靠宫妃来为自己子弟谋得官位,这样的家族就算当朝显贵,也不可能长久。而想用其他女子来拴住丈夫这种行为,更是蠢上加蠢。农夫救蛇之后尚可能被蛇反咬一口,何况是比蛇复杂许多的人?与其用别人来拴住自己丈夫,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如何投其所好,好好地和他培养感情。”   段琛看她这副认真的样子,有片刻的晃神。这个样子的涟漪,眼角眉梢都和另外一个他不算熟悉的人颇为相似:一样那么凌厉,一样那么艳光四射,那是他在梦里复习过无数次的眉眼,是让他魂牵梦绕一生的影子。   但马上,段琛就低头一笑,忍不住微微自嘲。果然是那天被涟漪提醒牵动了心神啊。她们两个,如此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怎么会一样呢。   “感情这种东西,哪里是只要培养就可以有的。”段琛收拾心情,重新开口,“龙大小姐,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是个金刚不坏之身,等闲伤不了你。”   金刚不坏吗?崔粲然低头自嘲地笑了笑,她到希望她是个金刚不坏之身,如果真的刀枪不入的话,今天也不会这么伤心了。   见她嘴角笑容意有所指,段琛猜到说中了她的心事,半是安慰半是调侃地说道,“哦,我倒忘了,龙大小姐你也是受过情伤的。不过,”他抿了抿唇,“我觉得你这个情伤伤得是不是长了点儿?崔五公子的确惊采绝艳,不过这世上仰慕他的女子太多了,他在世的时候先帝也早已经将嘉善公主赐婚与他,你要伤情,早在那个时候就伤了,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有伤够?”   崔粲然冲他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儿,“我对他用情深行不行?”说完这句话,崔粲然觉得更加抑郁了,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脸靠在床柱上,幽幽说道,“我对他用情深,就连他有喜欢的人了都还是要喜欢他。你说的没错,感情这种事情,的确光要培养是不够的。对一个不爱你的人,再怎么培养都没用,他心不在你这儿。”   她和沈明旸培养了那么多年,不照样梅若华一声风吹草动就引得他大惊失色自乱阵脚?说到底,还是他不爱自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拿去,你们的段美人!快领走!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段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崔粲然一阵,弄得她整个人都不自在,没好气地说道,“你干嘛?”   “没什么,就看看。”   崔粲然左边的纤眉挑得老高,“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段琛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崔粲然冷笑了一声,“来,那你跟我说道说道。”   段琛果然一本正经地开始说话,“你对崔五公子用情很深呐。”   听他这么说,崔粲然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她对沈明旸的感情就这么外放吗?外放到段琛都能看出来了?   “我本来还以为你要说,这天底下哪个不喜欢你都是他瞎了眼睛,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很客观地看待这个问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去。”崔粲然瞬间被他逗笑了,顺手拿起身边的枕头就朝段琛扔了过去,结果正好被他接个正着。   别说,段琛说的话,还真的她想的。不过,她真的就这么容易让人看出来吗?“本来就是如此,你有意见?”   段琛连忙摇头,他能有什么意见?他敢有什么意见?真要说出来,有意见的人就是崔粲然了,她大小姐要是有了意见,那他就别想再过清净日子了。   崔粲然丢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将枕头和被子从段琛手中接了过来,重新放到了床上。   她正把东西放好,就听见门外传来小安子的声音,“涟漪姐姐,陛下身边的泉公公过来了,快出去接旨吧。”话音刚落,就听见小泉子笑呵呵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不用不用,咱家过来就是给涟漪姑姑送药的。”   段琛和崔粲然对视了一眼,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外,小泉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见到崔粲然,小泉子一张白净的脸上笑得越发恭敬了。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双手递给崔粲然,说到底,“姑姑,奴才奉陛下之命,将这玉肌膏给您拿过来,早晚各一遍,不出旬日便会恢复,到时候玉肌生辉,不仅半点儿疤痕不会留,而且比之前肌肤还要细嫩呢。”   崔粲然伸手接了过来,冲他行了礼,口中喊道,“多谢泉公公。”   “哪里哪里。”小泉子连忙侧开身子,脸笑得跟朵花一样,“姑姑可要记得按时用药。如果没别的事情了,奴婢可要回去复命了。”他抬眼看了一眼崔粲然,像是提醒一般,小声说道,“不知道姑姑可有什么话让奴才带给陛下的。”   崔粲然这下几乎可以肯定小泉子是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了。要不然,他这个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怎么会对一个小宫女如此伏低做小?既然他都猜到了,想来自己的身份迟早要曝光了,崔粲然装都懒得装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祝陛下洪福齐天千秋万代。有劳泉公公了。”   那语气那神情,就差直接跟小泉子说听到了吗?听到了就赶快滚回去复命吧。   听她那两句祝祷,小泉子像是被噎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顶着一张僵掉的笑脸转身出去了。   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红豆见小泉子出去,连忙对段琛和崔粲然说道,“我出去送送泉公公。”也不等他们两个答话,就跟在小泉子身后一起出了鹤唳园。   小泉子一走,小安子就被梅蕊叫过去准备晚饭去了,园子里就剩下段琛和崔粲然两个人。段琛先是打量了一番崔粲然,然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呀,我可真没看出来啊。你这出去一趟,挨了顿打,居然还让陛下上心了。叫了小泉子过来亲自给你送药不说,你还敢给人脸色看,龙大小姐,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呢?”   “那现在发现了?”崔粲然挑了挑眉,不过到底是看在自己还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份上给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你忘了吗?那天是王琅去找的皇帝,他是昭烈皇后的亲表弟,皇帝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吧。”   这理由,说得过也说不过,不过段琛就算不信也没打算去问,当然,不是因为他体谅崔粲然有什么苦衷不方便跟他说,而是他知道,就算他问了崔粲然也不会跟他讲实话,所以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段琛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这个理由。他也没再说话,而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到庭中,又重新坐在了那张摇椅上面,开始拿着书看了起来。   崔粲然见他那副样子,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走过去踢了踢他的椅子,说道,“你不是脑门儿上还有伤吗?怎么还在这里坐着啊?这会儿霜都下来了,不怕寒气入体到时候活不长啊?”   段琛放下书,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崔粲然,直到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他才又重新把头埋进书里,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还发现,你这出去一趟,就成了个婆婆嘴,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操心啊。你这出去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姐看到我相公找他初恋情人去了行不行?崔粲然跟他翻了个白眼儿,还没有来得及讲话,刚才出去送小泉子的红豆就捂着一张脸跑了进来。   她低着头直接冲进了园子里,把崔粲然和段琛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眼看着她要跑进厨房了,崔粲然连忙跨过去,拉住她问道,“红豆你这是怎么了?”   “啊?”红豆一脸不解地抬起头来,崔粲然和段琛这才看到她那张小脸上面绯红一片。   段琛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问出了他和崔粲然两个人此刻心头的疑问,“你这是被人打了吗?”   她刚才是出去得罪了小泉子,所以也被打了脸?   反应过来的红豆跺了跺脚,娇嗔道,“世子你讨厌~”不等崔粲然和段琛反应过来,就挣开崔粲然的手,一路小跑地进了厨房。   被她留在原地的崔粲然和段琛面面相觑。   红豆脸上的红晕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都还没有消去。她吃一会儿笑一会儿,连小安子都发现她不对了,低声对跟崔粲然和梅蕊问道,“两位姐姐,红豆她,她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俯身了啊?怎么从一开始吃饭就笑得不停?”   梅蕊伸手拍了他一下,“别乱说。”   崔粲然却摇了摇头,眼中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来,“她是刚才一进厨房就开始笑的吧?”见梅蕊点了点头,崔粲然就更加肯定了。她拍了拍红豆的手,“诶,别笑了。”见红豆立刻抬起头来看她,她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问道,“今天下午小……泉公公跟你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红豆问完才发现不打自招,又跺了跺脚,嗔道,“涟漪姐姐你就会嘲笑我。”   “我可没嘲笑你,是你自己太不正常了。”她看了一眼红豆,夹了筷子菜,“说吧,泉公公又跟你说了什么?”   红豆嘟了嘟嘴,扭捏道,“也没什么……他就是让我看着你好好敷药,让我提醒你,不要忘了。”说到这里,她看向崔粲然,一双杏眼当中露出几分好奇和探究来,“涟漪姐姐,你和泉公公,很熟吗?”   这是怀疑到她身上了?崔粲然懒得解释,“你去问他啊。”别怪她不说,她这也是在给红豆找机会是不是?   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崔粲然站起身来,“我吃好了,你们慢来。”说完便转身朝外面走去。   红豆看她那样子,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话得罪她了,见梅蕊接连跟她使了好几个颜色,红豆才赶忙对着崔粲然的背影喊道,“别忘了敷药啊。”   崔粲然的声音远远地从廊下传来,“知道啦——”   而此时此刻,皇宫的另一边,漪澜殿中沈明旸刚刚用完晚膳,正坐在窗下看折子,见到小泉子回来,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折子问道,“怎么样?”   一听他这么问,小泉子就哭着一张脸看着沈明旸。见他那副神情,沈明旸心里多少也有了点儿底,“哼”了一声,低喝道,“你如今是越发出息了。差都当不好了吗?”   别啊。小泉子听他这么说,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五一十地把今天下午崔粲然跟他说的话复述出来,“陛下让奴才送过去的东西,奴才拿去给了娘娘,娘娘也收了。她还说有劳……有劳奴才。”他本来是想说“有劳陛下”的,可是一想陛下肯定不会相信,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治他个欺君之罪,所以还是照实说了。   天啊,他照实说也是死啊。左右都是死,这两口子能不能给他们这些下人一条活路?   他说完就听见上首的沈明旸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又赶忙说道,“后来奴才又问娘娘可有什么话带给陛下,娘娘说,愿陛下洪福齐天千秋万代。”他涎着一张脸凑近了沈明旸的衣摆,笑道,“陛下,你看娘娘还是念着您的。”   念着他吗?沈明旸不用去想就知道崔粲然当时的表情当时的语气,他叹了一口气,不咸不淡地对小泉子说道,“起来吧。”顿了顿又说道,“这事情原就怪不得你。不过——”他拉长了声音,果然看到小泉子浑身一颤,心中虽然好笑还是被他压了下去,“还是你当差不利。算了,眼看着就快过年了,朕就不罚你了,先记在那儿吧,再有下次一起罚。”   陛下这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啊,就是要报复刚才娘娘感谢了自己没有感谢他嘛。小泉子一向都知道自己陛下心眼儿小,尤其是遇见了关于崔娘娘的事情就心眼儿更小,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不过只是个小太监?明明知道原因,却还是不得不跪下来,跟沈明旸谢恩。   唉,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就是难呐。也只有等什么时候这两口子不折腾了,他这个太监总管才能当得舒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内第一美太监小泉子公公报道!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因为不忿红豆居然怀疑自己会喜欢小泉子,崔粲然早早地就回了房,反正呆在房里也没什么事情做,她干脆又盘着腿开始练内功。   过了许久,直到红豆他们都去睡了的时候,崔粲然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如今丹田中充满热气,整个人精神不少,加上白天又睡了那么久,现在反而没有了睡意,只是经过刚才内力在体内的那一番走转,她现在——有点儿想上茅房。   屋子里冷寂一片,崔粲然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拉开门走了出去。茅房在另一面,上完之后回来,她精神劲儿还很足,反而不那么想睡了。   北方晚秋的夜晚里,空气终于湿润了一些。被关在屋里太久的崔粲然呼吸着这样的空气,感觉整颗心都好像被慢慢润泽了。她走到庭院中间,小安子和梅蕊种的花花草草在月光之下只剩一个模糊的剪影。静静地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脑子里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今天下午沈明旸跟梅若华说的话。   崔粲然自嘲地笑了笑,之前见沈明旸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还以为沈明旸对她还是有感情的,没想到……不,或许感情也是有的,只不过在他心里始终比不上他的初恋罢了。   今天下午突然离开,一方面是因为她愤怒于沈明旸在背着她的时候居然是这样梅若华相处的,另一方面,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其实还没有做好和沈明旸相认的准备。   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近情情怯,或许是在她心里根本就不知道沈明旸对她是如何的一种感情,在即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一向勇往直前的她,突然却步了。   她不知道,这一次她再对上沈明旸,她会是什么结局。   没有了家族、没有了美貌、没有了武功,她不知道还能在沈明旸的生命中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曾经陈氏骂她,就会仗着家族作威作福。那时她笑得多得意啊,还非常可恶地去挑衅陈氏,说不光是家世,你要是有我这样的一张脸,你照样可以嚣张跋扈。   现在呢?她脸也没有了,地位也没有了,权力更加没有了,她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呢?   一无所有的崔粲然根本就不是曾经那个崔粲然了。现在的她,挫败极了。   崔粲然重重地闭上眼睛,直到晚间的寒意浸润了她的眼皮,刺激着她的眼球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腿上又冷又酸,崔粲然弯腰揉了揉,她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像梅若华那样动不动就来个“为谁风露立中宵”了,大半夜地穿那么少站在风里,她以前有武功的时候都没有做过,现在没有了武功更不会做了。说起这件事情,她也不得不佩服梅若华,为了博取沈明旸的怜惜不择手段。梅若华弱质纤纤,一站就能在夜风里站一夜,她刚才不过站了片刻都酸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梅若华站一夜是怎么办到的。   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过去,却冷不防地看见段琛房里居然还亮着灯。崔粲然皱眉仔细看了看,不对,那不是灯,里面明晃晃的一片,已经烧起来了。   崔粲然唯恐段琛不注意让屋子走水了,连忙几步跑过去,走到廊下,居然看见他也披了件衣服,就那样坐在地上,正在烧东西,   段琛一双长腿随意地曲在地上,火光明灭中,他面目似有悲悯,一张清隽容颜虽然动人,却不怎么真实。   崔粲然站在那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看到他烧的居然是那天她才抽屉里发现的画像。似乎比那天还多了些,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画的,一张张的全都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差别来。   崔粲然觉得心里堵得慌,“好端端的,烧了做什么?”   段琛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大晚上不睡觉到处跑做什么?”   “你不是照样没睡觉么?”崔粲然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地上,晚秋的地上冰凉沁骨,他们两个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我要是睡了不就看不到你现在这样子了?”她伸手拍了拍段琛横在自己面前的这条腿,“问你呢,画的好好的,怎么要烧了啊?”   “没有为什么。总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吧?反正以后还会有的。”看样子他烧还不止这一次。说话间他又拿出一张来烧,他烧得很怪,不是一下拿进去,而是一张一张地烧,像是要看着火舌把画上的人一点一点吞噬一样。崔粲然看得不寒而栗,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他现在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了,她多半没几天好活的了。   一想到上面的人其实就是她自己,崔粲然就觉得不痛快。还一张一张地看着她烧完,这段琛真的喜欢她吗?“喂,好歹也是你喜欢的人,用得着这么一遍又一遍地看她被火烧死吗?”   段琛却没有停下手,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径自说道,“你知不知道昭……她其实就是被活活烧死的?”   不,她不是被烧死的,她是自断经脉而死的。   但是这样的事情除了崔粲然本人,其他人是不可能再知道的。崔粲然还没想到应该怎么回答,段琛又说道,“她离开的这些年,我给她画了好多画像,但是每一次都不敢把她的脸露出来。”他轻轻阖目,片刻之后又睁开,“开始的时候我画得还不好,不能将她的形容体貌模拟出万之一分来,后来才越画越顺手。”   “这些画像,不可能留在那里太久,我过一段时间总要把它们都烧掉。每次烧这些,我都忍不住在想,当初她自焚而亡,究竟是何等惨烈。”段琛目光幽幽地看向原处的虚空,仿佛又回到那一日崔粲然火烧椒房殿的日子,“她往日最是爱美了,又经常自恃美貌,看不起其他人。她爱容貌甚于性命,我曾经以为,像她那样爱美成狂又骄傲刻骨的人将来就算是死都不会让人看到她半分狼狈。哪曾想后来她居然做出那么惨烈的事情。于她而言,不知道要多伤心才能不顾自己容颜让它和性命一起毁于大火。”   “你好像,很喜欢她啊。”崔粲然看着段琛清隽的侧脸,良久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可是不是她把你掳过来的吗?如果不是她,你现在已经是南疆国主了。想干什么干什么,怎么还会像现在这样处处受制于人呢?”她随手拿起一副被涂了脸的美人像,说道,“再说了,你现在把她的画像全都烧掉,这种行为真的很难和你喜欢她这件事情联系起来。”   “呵。喜欢的。”这是他第一次当着崔粲然承认那段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但不烧又能怎样?一直放着吗?烧掉才是处理的最好办法。至于为什么喜欢,”段琛低头一笑,“我不知道。当初她将我掳走的时候我不过十二岁。按道理来讲,我的确应该恨她的,但是如果不是她,我这一辈子可能不过是老死南疆宫中,根本见不到那么波澜壮阔的画面。”他偏头朝崔粲然一笑,光影之中好似佛前拈香敬拜的佛陀,虔诚而又深情,“你不知道,我跟着她一起,看她为沈明旸出谋划策,看她为了给沈明旸安顿后方,周旋于一众商人豪杰之间。她那样的女子,虽然生于后庭,但是和那些只会跟人争宠献媚的女子完全不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如怒放的玫瑰,一面是千娇百媚,另一面却是荆棘与风骨。我毫不怀疑,就算没有沈明旸,她也可以过得绚烂异常。她这样的女子,本来就不是男子衣襟上的装点,更加不会因为某个男人盛放。”   段琛低头一笑,似羞涩又似怀念,“她带给我了另外一种人生,我后来时常会想,如果她没有把我掳去陇西,我的人生又会是如何。”   “你的人生会很好,起码比现在要好。”段琛对她如此深情款款,崔粲然倒不好意思再那么没良心了,也不得不承认,“南疆虽然是边陲小国,但国主的生活肯定是一个质子拍马也比不上的。”她拍了拍段琛的腿,“你不用再想啦,再想也没用。反正她现在也不在了,就算她还在,你这一腔深情恐怕也只能藏在心里。她毕竟是皇帝的发妻,觊觎帝妃,让沈明旸知道了,说不定整个南疆都有危险呢。”   崔粲然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喜欢过,但那些人要么是因为她的身份,要么是因为的容貌,像段琛这样,自己几乎算是害了他一辈子居然都还能喜欢她的,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到底自己才是段琛今日境遇的罪魁祸首,加上他又那么深情,一向没心没肺的崔粲然也忍不住从内心深处刨了点儿良知出来安慰他。   段琛将她手里的那副美人图接过来,扔进火堆里,微笑着说道,“这些我又何尝不懂,但是我却不得不想她。不是情之所起,而是害怕。我害怕将来终有一天,这个世间的人会把她忘记,忘记曾经有过一个如此鲜亮的女子,在这片天空下走过。我想她一定不会愿意人们就这样把她忘记的。”他低头笑了笑,笑容艰涩,看在崔粲然眼中就像是粗糙的砂纸磨过柔软的心房,又痒又痛,“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她的容貌了。她长得那么美,这才几年的时间我就快记不得她了。画她的画像,如果不是这画像我画过千百次,恐怕我根本不能记起来。就算是这样,我也经常忘记。”   “我不知道,如果连我都忘了她,这世间还会有谁记得她。”   “她的丈夫心从来没有在她身上过;她的侍女不久之后就会有新的生活;她的亲哥哥早已经儿女双全,比起怀念妹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只有我,因她而来,却没能因她而去。就这样,被遗忘在这后宫大院之中,不被人记起也不被人怀念,除了怀念她,我再也找不到其他事情做。” 作者有话要说:  段美人真心剖白时间。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那天晚上,崔粲然和段琛相对而坐。她听他讲曾经的崔粲然是如何在这个王朝改朝换代之际用自己的方式划上隐秘却浓墨重彩的一笔。   崔粲然觉得心酸。因为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沈明旸,没想到那个她用尽全力维护的人不记得这些,记得这一切的,是当初跟在她身后的小小少年。   那一夜,他们对坐到天明,画像早已经烧完,只余下惨白的灰烬,而他们的身上,都沾满了朝露,如果用力深嗅,或许还能闻到昨夜烟火的气息和今晨露水的甜美。   当然,如果时间停留在此处还是相当美好的。然而,就在段琛起身收拾地上灰烬的时候,崔粲然嘴/贱地问了一句,“段世子你把这些告诉我,不担心我去跟皇帝告密吗?”   背对着她的段琛转过头来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你去啊。反正我死了你们都活不了。”   崔粲然吓得浑身一颤。本来是想让他知道有把柄在自己手上,好要挟他一样让他对自己客气点儿,但她怎么就忘了段琛这人自带自爆属性,想弄他之前还要掂量一下,他这个身份基本上谁沾谁死。刚刚才活过来,她可不想这么快就死了。   崔粲然对他笑了笑,赶紧表忠心,“你放心吧,我不会这么蠢的。”   段琛轻轻“唔”了一声表示赞同,这才算是放过了崔粲然。   自从崔粲然和段琛两个人都受了伤之后,鹤唳园里所有人都不出去了,段琛和崔粲然两个在园子里养伤,其他几个人就陪着他们。到后来,段琛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却又因为将近年关的关系,宫学停了。   不用去上学,他在鹤唳园中越发自在了,逗逗红豆和小安子,跟崔粲然斗斗嘴,整个人的状态犹如赋闲在家养老的员外,脚边就差一条哈巴狗了,不过,看王琅最近来鹤唳园里的频率,崔粲然觉得,这个角色完全可以由王琅来扮演。   崔粲然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表弟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般人看见段琛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肯定都猜得到他是不想跟外界的人多有接触,哪怕猜不到,但看段琛对自己爱理不理也不会一直凑上去。他倒好,像是脸上太热一样,非往段琛的冷屁股上面贴,还生怕贴得不够紧一样。   不过他来鹤唳园,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鹤唳园中的人一般不外出,外面的事情一概不清楚,还好有王琅,时不时地给他们带来外面的情况。虽然很多时候都稍显琐碎,但再琐碎也比没有好不是吗?   这一日,园子里众人刚刚吃过早饭,段琛又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园子里,才刚刚拿了本书发翻了两页,园子门口就传来王琅愉悦的声音,“阿琛阿琛——”   段琛无奈地放下书,冲小安子努了努嘴,示意让他去开门。红豆听见王琅的声音,瘪了瘪嘴,到底还是放下手中的针线,转身进屋拿点心去了。   崔粲然双手托腮地看着他们几个,依旧坐在小凳子上没动。段琛见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就懒吧。”   崔粲然偏过头不去理他。段琛他知道什么呀。要她去给王琅那小子开门,也不怕折了王琅的福气。她这是在保护他好不好?一番苦心没人能懂,人生呐,真是寂寞。   门口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王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琛,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听起来都透着一股高兴劲儿。   段琛和崔粲然依旧没动。和王琅认识久了就会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喜欢穷开心,一点儿顺心的事情在他那里就是了不得的欢乐。这副容易满足的样子,旁人还真想不到他其实就是王家嫡支子弟。   倒是小安子很兴奋地跑过来说道,“世子世子,王公子给咱们带了好多东西过来呢。”   段琛和崔粲然这才偏过头看着小安子,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东西?”   “嘿。”王琅也走过来,他身上斜挎着一个布搭,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就是些吃的。”他身后是一群小太监,见他在园中站定,也不再走,抬着几大箩筐的东西站在那里,不知道往哪里放。   崔粲然转眼一看,嗯,各式鲜肉卤肉熏肉,还有新鲜蔬果,对鹤唳园来说的确都是好东西。她这才站起来,对那几个小太监说道,“走吧,跟我来。”言罢便带着他们朝库房走去。   等那几个小太监把东西放开,崔粲然也走出来,拍了拍手,对他们说道,“别怪我们小气,实在是没有。”她朝在院子里和段琛说话的王琅努了努嘴,“要赏赐找王公子要去。”   领头的那个小太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直接,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道,“姑姑说的哪里话。都是在宫里当差,怎能还要赏赐。”   崔粲然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小太监还挺机灵啊。她特意看了看他,倒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看上去也很机灵。她一边走出来一边说道,“啊,不要啊,那就算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姑,奴才姓栗,他们都叫奴才小栗子。”说完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赧然地笑了笑。   崔粲然不禁莞尔,“倒是个有趣的名字。”她转身在一众小太监面前站定,“我记住你了。你们这次不要赏赐,下次我会让人一并给你们的。”让采薇去看看,这几个小太监有没有什么急需的东西。他不要赏赐,崔粲然却不能不给,她好歹是崔家女,普通的银钱还真拿不出手。救人之急,才是她的风范。   那几个小太监连声说“不用不用”,崔粲然笑了笑没讲话。那群小太监又跟段琛和王琅见了礼,这才鱼贯而出。   红豆早就拿了点心出来了。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胜在红豆心灵手巧,哪怕是普通食材也能做得咸鲜可口。点心是应了段琛的要求,颇类南方风味,和北方点心不一样,王琅平日来鹤唳园,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些小点心了。   眼下他嘴巴里面还有,手上却拿了一个,虽然不至于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但也绝对不是是世家子弟应有的风范。崔粲然如今已近很淡定了。她这个表弟,实在是天然纯净,动不动就解放天性,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太出格,崔粲然都不想再吐槽他了——因为要是一一吐槽,那她就太累了。   红豆看他那副样子,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王公子,你好歹还是大家出身,怎么吃起东西来这副德行?”   王琅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哪副德行?”他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点心,“红豆,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我家吧,你这手艺不错,我家的厨子怎么做都做不来。”他看了看点心,满脸怀念,“有个几天不吃,还怪想念的。”   红豆偏过头不去看他。王琅这样的提议说过好多次了,不是不想出去,但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身为宫女除非是等皇帝大赦,或者到了二十五岁自愿返家,否则是没有机会出宫的。王琅虽然是昭烈皇后的亲表弟,但也不能越过了祖宗法制。况且,她还真不想跟王琅一起出去呢。   王琅又再一次被宫女红豆给打击了,正满脸郁卒的时候,段琛适时地转移开话题,“你那东西,哪儿来的?”   王琅笑了笑,“还能哪儿来的?当然是从内务府拿的。表姐夫赏赐群臣,给了我家和六表哥家里好多东西,可我们两家人又少,哪里吃得掉那么多。再说了,过年我们是要回王氏本家的,不会留在京城,东西放那儿更是浪费。宫里的封赏七七八八的都到了各宫里,我猜皇后肯定没有想到还有个鹤唳园,你们这儿有没有就不一定了,于是就从我家和六表哥家里拿了些东西过来。”   见段琛脸上露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王琅浑不在意地一笑,说道,“哎呀,你就别担心了。我跟表姐夫说过了,他也没说什么。”   崔粲然听他提起崔榭玉,心中却是一动,连忙问道,“崔大人也来宫里了吗?”如果是六哥也在,她还真想去见见他,哪怕远远地望一眼也好。重生以来,以前的故人都见了个遍,独独没有见过六哥。   王琅却摇了摇头,说道,“六表哥这次又称病没来。”   崔粲然连忙问道,“他病了吗?”   王琅笑了笑,不在乎地说道,“哪儿能啊。我六表哥身体好得很,他称病不上朝好多年了。他如今和六表嫂是神仙眷侣,每天就呆在家里陪表嫂,这些俗事哪儿能说动他啊。我看过不了多少年,最多等到梵唱和绀鸾成家,他就要带着表嫂出京游山玩水去了。”   原来六哥的另一个孩子叫梵唱。可是,好端端地就称病不上朝,这又是为什么呢?“不上朝,他就不怕皇帝找他麻烦吗?”让崔家人蔑视皇权这么多年还安然无恙,这还真不是沈明旸的作风。   段琛和王琅脸上齐齐一滞,段琛更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崔粲然的手臂,示意她不该问这个问题。王琅一滞之后却又是不在乎地冲段琛一笑,“没事。这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转头对崔粲然说道,“自从我表姐,就是昭烈皇后薨逝之后,六表哥认为是陛下没能照顾好她,才让她英年早夭。所以……这些年来都不再进宫了,连朝都很少上。陛下,大概是怜悯他是崔家唯一一根独苗,加上又是昭烈皇后的亲哥哥,所以并未多加责难,反而对他多有体谅。”   果然,六哥现在这副完全超然物外的样子,也是因为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虐渣倒计时开始。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见她怔怔出神,王琅满脸疑惑地看了看段琛,又看了看崔粲然,问道,“涟漪姐姐,我说的是我六表哥,你这副样子做什么?”   崔粲然顿时语塞。   是啊,她现在跟崔家完全没有关系,这样低落在外人看来太不正常了。   还没想好怎么跟王琅解释,他却完全不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转头过去跟段琛说道,“阿琛,今年南疆国主,也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也要来京城。”   段琛和崔粲然同时一惊。   段琛他哥哥这么多年不曾来朝,为何今年会突然过来?段琛连忙问道,“他过来干什么?”   王琅浑然没有意识,“他是附属国的国主,按理说每年都应该来的。但是前几年他上表陛下说南疆路途遥远,他身体又不好,所以恳请陛下让他不过来。他又是上贡又是送礼的,陛下也就随他去了。这次是陛下登基五年,他就是再远也应该来一趟吧?刚才我听陛下说,他今年上表说要过来,又听见我要来鹤唳园,还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你也好有个准备。”   是沈明旸让王琅过来通知的吗?他想做什么?   段琛听完之后,脸色也不怎么好,站在那里沉默不语,还是崔粲然比较警醒,又对王琅问道,“那陛下还有没有跟你说其他的?”   王琅摇了摇头,“我急着过来跟你们送东西,陛下也没有跟我再多说了。”   崔粲然轻轻揉了揉眉心,不管段琛的哥哥这次过来是想干什么,沈明旸又作何打算,段琛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哦,不,不光是段琛一个人,还有她自己。从她重生到了涟漪身上之后,她就和段琛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自己,她也要想办法让段琛平安顺利。   毕竟,她现在顶着涟漪的壳子,如果段琛不在了,她要么被算作段琛的心腹一起清理了,要么是分在哪个地方当差,不知不觉地死在后宫倾轧之中。不是每个主子都能像段琛这样为下人着想。   王琅一直留在鹤唳园里吃了午饭才回家。好不容易鹤唳园里能有这么多吃食,可段琛和崔粲然两个人情绪都不高。段琛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哥哥要过来,也许他的命运会再一次改变;崔粲然要忧心的事情则比段琛还要多一件——她现在,真的很想去六哥家里看一看啊。虽然王琅说六哥现在跟六嫂很好,但,这是真的吗?   王琅大概是发现自己刚才带来的消息让段琛情绪不高了,这次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死皮赖脸地留在鹤唳园,而是吃完饭不久就离开了。段琛将王琅送出去之后,就一直站在院子里,看着满目萧瑟,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更显孤清。   崔粲然站在廊下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风吹起他的袍角,原本高大的身形有些伶仃。说到底的,都是她害的……   崔粲然有些过意不去,走下回廊来到他身边,难得温言劝道,“你不用太担心。再坏没有可能比现在安于一隅更坏了。如果你哥哥或者沈明旸真的打算做什么,你又不想的话,大不了一死。”   段琛忍不住笑出声来,偏头看她,“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难道你没发现?”崔粲然反问他。段琛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你这叫安慰?”   “怎么不是?”崔粲然低了下头,“这世上没有比死更容易的事情了。到时候真的不想被人利用,大不了脖子一抹眼睛一闭,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和死比起来,活着才更艰难。”   比如她当年,义愤之下烧死自己,却让亲哥哥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下。她是不考虑后果,她也曾后悔,然而她也知道,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比起在后宫当中看着另外一个女人占有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倒宁愿一死。   要么最灿烂,要么最黑暗,在她的生命中,从来都没有中间的。   或许可以说她极端,然而这是她的处事方式,真要是变了,也就不是她崔粲然了。   听她如此说,段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坏了。大不了一死。”他转头看向崔粲然,一双褐色的瞳仁中带着隐隐的笑意,“不过,我还是想活着,哪怕活得很艰难,我也想活着。”   “那就好好地活。”崔粲然偏头看他,眼中也带了几分隐约的笑意,“反正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坏了。”再坏,我都陪着你,还当初欠你的。   段琛含笑点头。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坏了的时候,的确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们比现在还要坏上许多。而崔粲然,也兑现了她在心里对段琛暗下的承诺,什么都陪着他一起。   ****************************************我是分割线**************************   段琛的哥哥,如今的南疆国主没过多久就到了。来时已经临近除夕,按照惯例,这些国主们要留在京城,等到除夕过后才能回到自己故乡。和段琛哥哥一起过来的还有吐蕃夜郎几个国家的国主,颇有些万国来朝的架势。   京城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这样的繁华了,为了迎接各位国主的到来,宫中朝中更是牟足了劲儿要给他们一个大国印象,想要从外观上让他们感受到大国气势,从而产生臣服之心。   崔粲然觉得这完全是在扯淡。身为一国之主,见到别国比自己国家要好,一般的国主只会想办法让自己国家强大起来,然后——把别国征服。还让他们产生臣服之心呢,不搞出部臣之心就是好的了,毕竟身为国主一般都不可能太软弱了。也不知道是谁想出这么扯的想法来,完全都没有真正地去理解这些国主的内心。   不过这样也有个好处。大概是看到段琛娘家,啊不,段琛哥哥要过来了,一向被人忽视的鹤唳园也被人布置了起来。虽然只是外观上看上去繁华热闹了一些,里面还是什么都没变,但崔粲然觉得,外观就外观吧,起码也比之前看上去顺眼了不少不是吗?   为了迎接这些国主,宫中举行了酒会,段琛也被叫了过去。小太监传完旨后段琛拍拍屁股就打算走人,但他好歹还是个世子,又是这样的大场合,没道理一个人都不带。崔粲然看了看鹤唳园里的配置,发现好像能上台面的就只有她一个了。她深感责任重大,没办法,拦下段琛让他换了身新衣服之后,又回到自己屋子里也换了一身。看着那身放在以前她看也不会看一眼,如今却要珍之重之地穿在身上的宫女衣服,崔粲然再一次感叹了一声落草凤凰不如鸡之后,跟着段琛一起朝举行酒会的清凉台走去。   清凉台当然不是真正的台子。它是个建在湖中央的宫殿,那里够大,四面的窗户都可以打开,夏天在上面纳凉最好不过了。她当年初初进宫,还没有来得及在清凉台上安放自己的东西,就已经自焚而亡,如今再看,又想到此刻梅若华定然跟着沈明旸一起接待外宾,更是愤愤。   清凉台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没有桥,只能坐小船过去。段琛跟着崔粲然一起上了船,船行到清凉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起进了殿里。沈明旸还没有来,但他的兄弟和国主们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小太监将段琛和崔粲然领到他们的座位旁边之后就退了下去,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打量四周的布置,王琅就跑了过来,“你们来啦。”段琛点了点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注意力就被一个操着一口西南口音的男声给吸引了过去,“阿琛,是你!”   三人齐齐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却看到一个样貌俊逸、一身华服的男人朝着段琛快步走过来。走到段琛跟前之后,他一把拉住段琛的手,声音激动,“阿琛,果然是你!”说着便将段琛狠狠地抱进怀里。   这人想必就是段琛的国主哥哥了。崔粲然听段琛说过,他哥哥叫做段珙,也是美玉的意思。不过看他相貌,固然俊逸,但和段琛还是有点儿距离啊。   崔粲然站在旁边,很明显地看见段琛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想必是撞到段珙身上给撞痛了。这个段珙,看似激动,但崔粲然可没放过他刚才见到段琛时眼睛里露出的神色,那样平静,根本就不像他声音表现出来的那样。再说了,他如果真的想念段琛,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来京城看过他,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有过?如今在这里装兄弟情深,不是招人笑话么?   果然,旁边的几个男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轻嘲,段琛也看见了,他不动声色地挣开段珙的手,浅浅地笑了笑,叫了声,“哥哥。”便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段珙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身边人的眼光,扶住段琛的肩膀,将他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皱眉道,“阿琛你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见你精神状态不怎么好?”   看吧,一来就开始放大招。   崔粲然瘪了瘪嘴,这个段珙,手段这么不高明,他是怎么当上南疆国主的?段琛反应迅速,连忙笑道,“哥哥多虑了。陛下待我很好,皇后娘娘也待我很好,精神不好,是因为知道哥哥要来,太想念了而已,哥哥不用担心。”   还“太想念了”诶,崔粲然差点儿没笑出声来,这段琛,现在说谎越来越镇定了。段珙正要再说什么,殿外就传来小泉子的声音,“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稀里哗啦全部跪倒了。崔粲然借着裙子的掩护半蹲下身子,将头低下。要她跪梅若华,根本不可能。   眼角的余光看见沈明旸和梅若华的衣角一前一后地从她面前掠过,两人的距离不过隔了一拳,根本就不合礼制,这沈明旸,还真是和从前一样,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对梅若华有多好。   真应该跟朝里的御史透露下,让他们好好地参梅若华一本。   崔粲然如此愤愤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虐渣倒计时第二天!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直到沈明旸都叫大家起来,他和梅若华分别作了简短的致辞之后,崔粲然心里的醋意还没有消下去。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坐在沈明旸身边正笑得一脸明明春风得意却还是要装得大气端庄的梅若华,恨得牙齿直痒痒。她知不知道她现在是在鸠占鹊巢?知不知道她身边坐着的这个应该是别人的丈夫?   还有沈明旸,他怎么可以这样?她崔粲然是不在了,可是就是她在的时候,她也不是皇后啊?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身边。他将一切障碍全都扫清了,就为了他的初恋情人能够登上后位。那她崔粲然算什么?算什么?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委屈,崔粲然这会儿都快哭了。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明显,沈明旸都感觉到了,他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崔粲然朝他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儿,转过头再也不理他。   算了。她不想看见这对jian人。眼不见心不烦,爱怎么显摆怎么显摆吧,总有一天她要这两人把欠她的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上首的沈明旸看见她朝自己翻了个白眼儿,苦笑了一下,却刚好被坐在他身边的梅若华听见。她连忙侧脸朝沈明旸低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沈明旸摇了摇头,“呛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呛住?梅若华明显不信,但也知道沈明旸既然这样说了那就肯定不会再告诉她实情。她顺着刚才沈明旸的目光朝那边看去,终于在看到涟漪的身影时顿住了。   怎么又是她?   梅若华皱了皱眉,强压住心中的不快和疑惑,又将目光转向了庭中正在表演的歌姬身上。不管如何,总要等到宴会结束之后再去处理吧。   几轮歌舞下来,就算精彩,众人脸上也露出几丝疲乏。崔粲然则是从头到尾就没把目光移到庭中去,在她看来,歌舞就算再好,那也是梅若华弄的,那就不好。再说了,梅若华这个女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贵族贵族,三代称贵。她不过一个尚书之女,家底又不厚,连最起码的审美都没有,能捣腾出多好的东西?   大概是为了响应她的想法一样,吐蕃国主在这场歌舞结束之后终于站起来,朝沈明旸和梅若华行了一个礼,说道,“陛下,刚才看了你们汉人的歌舞,固然柔美,但也失之柔,恕臣斗胆,想趁着各位国主都在,让大家看看我们吐蕃的歌舞。”   他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沈明旸也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他闭了闭眼,算作是默认了。吐蕃国主得令,志得意满地拍了三下巴掌,片刻之后,一队身着红纱的少女便鱼贯而入,身形曼妙,双目勾魂,立刻吸引了许多官员的目光。   说实话,她们的舞蹈也并非像吐蕃国主认为的那样精妙绝伦,同样是往日里看惯了的路子。只是难得这些少女们肌肉紧实,并不像中原少女那样一味弱质纤纤,于柔美当中另带一种力量,显得柔韧十足。   一群少女都是红衣,唯独中间那个是个绿衣姑娘,看打扮也似乎比其他姑娘高出一截。崔粲然隐隐猜到那绿衣少女的身份,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这古往今来,跟皇帝送女人,还真没什么心意。吐蕃国主明着是想让大家见见他们吐蕃的舞蹈,其实就是想要把那个绿衣姑娘给送出来吧。   崔粲然偏头看了一眼上首坐着的沈明旸和梅若华,沈明旸一张脸上还是带着几分淡淡的笑容,看不出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旁边的梅若华刚才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此刻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崔粲然忍不住幸灾乐祸,叫这梅若华抢她崔粲然的东西,她抢了原本不属于她的,还不是照样有人把她拉下马?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梅若华活该!   果然,一场舞蹈下来,那些红衣少女都依次退了出去,独独留下那个绿衣少女。吐蕃国主再一次走到厅中,朝沈明旸行了一个礼,“尊贵的陛下,实不相瞒,臣身边站着的这位正是臣的亲妹妹。她仰慕天子容光,特意让臣带她入京,只为一见天颜。不知陛下可否将她留下,让她好好地瞻仰圣颜,永沐天子圣恩?”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个绿衣少女就伸手摘下了一直挂在脸上的面纱,朝沈明旸行了一个大礼。   她抬起头来,一张蜜色的脸蛋儿正对上沈明旸的目光。看见她的容貌,场中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坐在上首的沈明旸也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那张脸,轮廓分明,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嵌在深刻的眉骨下面,像是嵌了两汪宝石一般。   美,的确是美。然而让众人惊叹的却不是因为她的美,而是因为,她的美,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那个绿衣少女看见众人尽皆惊叹于她的容貌,有些得意地笑了笑,转过头来正对上沈明旸的目光,微挑了下巴说道,“陛下,小女久在化外,却也听说您的皇后美貌无双。小女在吐蕃国中有第一美人之名,某一日却被人告知说不如皇后风姿,心中甚是不服。今次入京,除了想瞻仰圣颜之外,还想一睹皇后娘娘芳容。”她目光流转,一双琉璃般的眼睛移到坐在沈明旸旁边的梅若华身上,“这位便是那位名动天下的皇后么?恕小女直言,其容貌风姿不过尔尔。”   她此话一出,场上诸人神色各异。   梅若华一张脸先是猛地一沉,随后便垂着眼睛一言不发。她父亲曾经的学生,如今的兵部侍郎赵晴川赵大人立刻跳出来对那个绿衣少女喝道,“大胆女子!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岂是你等蛮夷之民可以比拟的?”   她偏头过去看着赵晴川,脸上满是不解,“不是吗?或许在普通人中间当得起‘美人’二字,但绝代佳人,她却是无论如何都担不起的。别说担不起,就是在小女看来,娘娘姿容,还不及小女十之七八。”说到此处,她弯唇一笑,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说道,“想必你们中原人都喜欢夸大其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恰好被夸的那人又是皇后娘娘,我明白的。”   她还俏皮地冲赵晴川眨了眨眼睛,梅若华在上首看得眼睛直抽抽。好不容易等到眼睛不抽了,她扶了扶鬓角的凤钗,勉强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却见一直坐在下首喝酒的段琛放下酒杯,开口说道,“这位公主说的想必是昭烈皇后吧。”   场上众人将目光尽皆移到段琛身上,他却像是无所察觉一样,径自喝了一口酒,续道,“昭烈皇后是陛下的原配,已然故去多年,公主想要跟她比美,怕是不能了。”   “不在了吗?”那个吐蕃公主睁大了一双眼睛问道,“那可真可惜。”   段琛微微一笑,摇头道,“我若是公主便不这么想。”绿衣少女脸上露出几分不解来,只听段琛不慌不慢地跟她解释道,“昭烈皇后不仅容貌极美,而且兰心蕙质,陛下龙潜之时也多有辅佐,当世女子无一能及她一半。如今这样的人离开人世,固然令人遗憾,但她之后,公主的容貌在当世才或可算作第一。我若是公主,只会庆幸,不会失落。”   他身后的崔粲然忍不住挑了挑眉。她怎么没看出来,原来她在段琛这小子心中还这么完美?果然是把她当成女神来供着么?唉,崔粲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当年怎么没有发现这么好的苗子呢?要是段琛早些跟她表白,说不定她就不会在沈明旸一棵树上吊死了。诶,不对。段琛比她小好多岁,就算他跟自己表了白,那会儿她也不敢答应啊。   唉,都怪段琛他生得太晚了!   旁人却不知道她已经想了这么远。那绿衣少女仔细想了想段琛的话,连忙问道,“这么说来,我还是没有她好看了?”段琛又是一笑,神情颇有些郁郁,“公主容貌颇类昭烈皇后,然而恰如一鱼目一明珠,不可同日而语。”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段琛微微一笑,续道,“当然,这只是和昭烈皇后相比,公主尚有一比之力,其他人就是想比都是不够的。”   “我不信。”那个少女当下便否认道。宴会开始后,王琅就回了自己的位子上,跟他老爹坐在一起,听见那个少女如是说,王琅立马便要站起来反驳,却被他身边坐着的老爹扯了扯袖子,硬生生地将他拦住了。   段琛闻言,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你就当我胡说吧。”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竟是一副不想再理会她的模样。   那个吐蕃公主见他这副模样,当下便大怒道,“你这是看不起我吗?”嘴上说说不算,身子还直接朝着段琛冲了过去。   她来势汹汹,段琛又猝不及防,纵然快速地站起来了,但仍被她掐住了脖子逼到墙角处。   段琛是南疆质子,那名绿衣少女又是吐蕃公主,都不是中原人,一众官员乐得在旁边看热闹,一时之间竟无一人上前阻止。   那吐蕃公主大概是见无人阻止她,越发大胆起来,手上用力冲段琛喊道,“我果真没有她好看么?”   段琛一张俊脸在那个吐蕃公主手中变得惨白一片,他被掐住咽喉说不出话来,还是努力地冲人家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一旁站着的崔粲然看着他翻白眼儿,也翻了一个。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坚持他的狗屁原则呢,没见你亲哥哥都在一旁看热闹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崔粲然翻白眼儿的空当中,那个吐蕃公主手一翻,段琛就这样被直接掀了出去。崔粲然心中暗叫了一声“糟糕”,也跟着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大概是没有想到那吐蕃公主居然这么大胆,大厅里面此刻慌乱一片。就在那一片慌乱中,崔粲然还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沈明旸。   只是,他那是什么表情?脸上又白又青,双眼大瞪,好似见鬼了一般,却又仿佛充满了失落?   崔粲然还想再看,但她人已经到了半空中,不过眨眼之间,人就猛地跌进了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虐沈渣渣!保证让你们酸爽~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哎呀,崔粲然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她不过是跳个水救下段琛,没想到在水里撞上段琛的脑袋。也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什么做的,崔粲然就觉得自己现在的下巴得要死,多半被他下巴钻了个洞!   诶,不对啊。   她是脑门儿撞上了段琛的下巴,可是为什么她的下巴现在这么痛呢?崔粲然赶紧睁开眼睛,还没有来得及仔细看看她的下巴,坐在床边一个粉衫少女见她睁开眼睛,连忙凑过来对她温言说道,“你醒了?”   少女模样娇俏,算不得国色天香,但也自有一番风韵。崔粲然点了点头,就看到那少女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她扭扭捏捏地将手中的药碗端到崔粲然面前,说道,“醒了就赶紧起来吃药吧。不要着凉了。”   崔粲然顺从地支起半个身子,那少女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唇边,还没有递拢,一张脸比刚才更红,连隔得老远的崔粲然都能感觉到她脸上散发出来的热气,崔粲然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姑娘怎么这么怪呢?她一个妙龄少女,对着另一个妙龄少女,一副春天来了的样子,算个什么事?   见到崔粲然在看她,那个粉衫少女更加不好意思了,娇羞地嗔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赶紧起来吃药。”那声音,那姿态,就跟当年她对着沈明旸撒娇时一模一样。   不过还好,哪怕如此娇羞她也没有让崔粲然自己动手,而是将之前舀起的那勺药递到她嘴边,“快吃,都凉了。”   崔粲然张嘴将那勺药含了进去。不知道是她做久了丫鬟,还是这个姑娘不会伺候人,勺子一进她嘴里就猛地往里倒,差点儿呛着她。   为了避免悲剧发生,崔粲然赶紧伸出手来从她手里接过药碗,“不用了,多谢你啊,我自己来吧——”话音未落,却又突然戛然而止。崔粲然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双手,这双手白皙修长,指甲干净圆润,诚然是双极好看的手,但是——这根本就不是她的手好么?或者说这不是涟漪的手!   手上毛孔这么粗,上面还有一层毛,而且这么大,怎么看都不应该出现在女人身上啊!   她往上抬了抬手,那只手也跟着一起往上抬了抬;她将手往里缩,那只手也跟着一起往里缩……崔粲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这这这,这是说,她又穿了别人的皮囊?她这次又跑到几年以后去了?   她的样子太怪,那个粉衫少女也发现了,连忙低声问道,“世子,你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御医来?”   “世子?”崔粲然下意识地反问她,世子,什么世子?   那个粉衫少女脸上也露出几分疑惑之色来,她呆呆地看着崔粲然,说道,“就是你啊。段琛段世子。你……在水下是不是撞到头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没有!”崔粲然赶紧否认。开玩笑,真要撞到头了,那还有她好果子吃吗?说不定段珙就趁着她生病的当口找个机会下药把她药死了呢,那多划不来?   只是,她现在用的是段琛的身体,那段琛......难道用的就是她的身体吗?   好像她这一救,和段琛的梁子结得更大了呢。   突然觉得好心累啊怎么办?   崔粲然伸手抚额,忍不住低声叹了一口气,旁边一直站着的那个粉衫少女连忙关切地问道,“段世子,你如何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帮你叫太医。”说着便要转身出去。崔粲然连忙叫住她,“诶——”那名少女转过身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崔粲然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方才问道,“不用了,我没什么事情。倒是……救我的那个宫女,她怎么样了?”   不会死了吧?那她如今呆在段琛身体里,要是涟漪死了的话,段琛又该去哪儿呢?   话音刚落,宫殿的大门就被人猛地推开,涟漪顶着一张阴沉至极的脸站在门口,“我在这里。”   ****************************我是分隔线********************************   段琛之前在漪澜殿。   他还没醒的时候就觉得脑门儿上面一片顿疼,像是被人用什么凿了一样。不过他也没多想,原本还想继续睡的,但是帘子外面那道视线实在太灼热了,不知道是不是他那个好哥哥正满脸探究地看着他呢。也真是焦心,如果自己这次就这么死了,或许就如他的意了吧。可惜……他的命还是太大了。段琛在床上努力了好久都没办法再入睡,干脆睁开了眼睛。   眼睛一睁开,倒让他怔了一下。原因无他,床上的布置实在不像鹤唳园里的布置,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想来是见他晕过去了随便把他抬到了哪个地方吧。   段琛坐起身来,胸口有东西一坠一坠的,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他还穿着睡衣,况且他也没有往里面放过什么东西啊?为什么只要他一动就能感觉有东西往底下掉呢?   段琛一头雾水地伸手往胸膛里摸去。   然后,他呆住了……   谁来告诉他现在他手里面握着的那团肉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一觉睡醒胸膛上多了团肉——哦不,是两团。谁来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他赶紧往裆下一摸——不得不说,这个动作虽然猥琐,但在段琛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做来却别有一番味道。只可惜他自己看不到。他只知道,刚才那一摸,他没有摸到伴随了他二十年的小兄弟!   不过是睡了一觉,为什么醒来什么感觉都变了?他的小兄弟没有了,胸前还多了两团肉!谁来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段琛坐在床上,整个人如坠冰窟。他意识很清醒,他知道他没有在做梦,但如果不是做梦,为什么他现在是个女人的身体?还是说他其实本来就是女人,只不过被水一泡把他外面的伪装给泡掉了?   呸!跟现在的涟漪在一起呆久了,他也开始喜欢乱想了。什么男人的伪装,他一直都是真男儿,这个他很肯定的。但是为什么他会变成了女人呢?清凉台外面的水有问题吗?一泡男人变女人?   段琛已经不受抑制地开始乱想了,帘子外面那人大概是见了他坐起来的身影,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你,醒了吗?”   这声音一出来,段琛忍不住就一跳。   不为别的,这声音他熟悉。透过帘子朝外面看去,虽然隐隐约约看不太清,但那个身形,那个轮廓,就是沈明旸无疑。   沈明旸怎么会在这里?还是说他现在顶着的这具皮囊其实是哪个比较重要的人的?   段琛把不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敢轻易开口,倒是帘子外面的沈明旸,大概是没有听见他回答道,又连忙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来?”语气里面还带了那么几分关切在里面。   不行,叫太医万一看穿他不是女人怎么办?段琛赶紧阻止道,“不用。”说完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一来一个女声突然从他嘴里发出来,二来……这个声音他也太熟悉了……   段琛觉得自己脑门儿更疼了。他用力咬了咬后槽牙,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立刻尖叫起来。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方才开口说道,“不用了陛下,奴婢没事。”   他声音柔顺,和被崔粲然“附身”后的涟漪说话大相径庭,但沈明旸本身就跟那个涟漪不是很熟悉,加上如今他又刚刚醒过来,以为他是脑门儿还疼,精神不好,也没有起疑,只是默然无语地点了点头。   他不起疑,但帘子里面的段琛却起了疑心。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附身”在了涟漪身上。可涟漪不过是一个鹤唳园的小宫女,如何能让沈明旸来亲自看她?难道,涟漪其实是沈明旸放在自己身边的钉子?不对。这个想法一出来,段琛就赶紧摇了摇头。就算是个钉子,也没有重要到要让沈明旸亲自来看她啊。那这个涟漪,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段琛看了一眼帘子外面沈明旸模模糊糊的身影,试探地问道,“陛下,你在这里,还有什么事吗?”   沈明旸一愣。他没有想到崔粲然醒来居然会这样问他,语气里面的不肯定还装得挺像的。这样问,是说她还不打算跟自己表明身份吗?沈明旸转眼便明了了。以她的醋劲儿,她肯定是之前看到梅若华和他一起走进来所以生气了。   罢了。崔粲然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了,如果他一开始就示弱,那接下来崔粲然肯定会顺着竿子刚上爬的。她这个人,最喜欢得寸进尺了。沈明旸觉得,千万不能惯着她。她不承认也好,那就让她不承认吧。反正他最后有的时间和机会让她自己倒贴上来。   微微沉吟之后,沈明旸摇了摇头,说道,“无事,只是恰好路过而已,见你忠心可嘉,所以进来看看。”真是,段琛被推了下去她居然还跟着一起跳下去,这也太不把自己安危当回事了。   段琛点了点头,沈明旸说的话他其实不太相信,但是不信又如何?总不可能让沈明旸一上来就跟他表明涟漪的真实身份吧?那沈明旸这个皇帝可能也当不长了。   沈明旸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段琛就坐在帘子里看着他走。等到沈明旸的背影不见了,他才猛地拍了下床板,却没想到这床板质量太好,他现在又换成了涟漪的身子,当下便疼得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许是听见他在屋内的响动,门“吱呀”一声又被人打开了。采薇探头探脑地在门口看了一下,见崔粲然正端坐在床上,又联系刚才沈明旸离开时那不太好看的脸色,立时便觉得有些肝儿疼。   哎呀,她这个主子,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怎么就这么爱折腾呢?   身为最佳丫鬟,采薇连忙小跑进去,猛地撩起帘子喊道,“小姐——”   “小姐?”段琛立马反问。   采薇这些年来早已经被崔粲然锻炼出了一副钢筋铁骨,听见换了个皮囊的“自家小姐”这样反问,便立刻会意:小姐肯定是刚才又跟陛下吵架了,她现在正不愿意承认身份呢。   她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小姐姐。小姐姐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个收藏掉得真是让人伤心啊。。。。。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这位涟漪姐姐,”采薇顺势坐到段琛身边,亲亲热热地挨着他,“你醒来之后有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啊?”   段琛摇了摇头,不动声色地往另外一个方向挪了挪。他还不习惯这一个陌生女人坐这么近呢。   采薇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伤神。   她家小姐,别的都好,就是在情路上太坎坷了。看她那副神情,肯定是被和陛下一起去会见外宾的梅若华给刺激了。两人刚才多半又吵了架,陛下连个安慰都没有,也怪不得她家小姐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她的小姐,她还不了解啊?平生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宁愿为了面子不要性命,如果让沈明旸知道了她是崔粲然,那让她怎么下台?   小姐吧,就是太爱较真了。正好碰上个也爱较真的相公,于是两公婆好的时候跟蜜糖一样,差的时候也能把旁人气得不行。   段琛看了看明显已经心思不在这里的采薇,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会被送来这里。漪澜殿离清凉台虽然不远,但也不是最近的啊?但一想到漪澜殿曾经是谁的宫室,段琛又马上释然了。自从崔粲然死后,这里就被空了下来,他现在顶着涟漪的皮囊,被送到这里也还算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他在这里,那他的身体是不是被阿七给“穿”走了呢?   一想到这样,他都觉得肝儿疼。   之前他被那个蛮女推下水中,阿七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接冲过来救他。纵然段琛觉得阿七没那么好心,但人家毕竟是为了自己,哪怕动机不那么纯洁,段琛还是愿意承她这个情的。但是!任何事情都坏在但是上面。   但是段琛他明明会水啊!   当时虽然猛然间被推进水中,他是有些慌张,但也没有到要人救的地步。况且,阿七救人就算了,关键是她自己根本就不怎么会水!   她!不会!水!啊!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情,段琛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血管每一道经脉都在奔腾咆哮!尼玛你不会水你冲下来凑什么热闹?就算不救,旁边站着的那么多人,那么多侍卫,他们不知道救人吗?需要你一个宫女跑来救人吗!   在水下看见阿七的时候段琛还有点儿惊讶也有点儿感动,毕竟他和阿七也是萍水相逢,虽然目前看起来相处得不错……好吧,其实是苦乐参半,但这样大无畏的人的确是不多了。   然而,他这个念头不过在脑中微微停留了一瞬之后就被他抛开了。   因为,他看见阿七在水里翻白眼儿了!   当时段琛就觉得他实在是太单纯了。如果不是阿七有溺亡的危险,他可能都要以为阿七是他哥哥安排在他身边的钉子了——虽然这个钉子看上去着实蠢了些。   如果只是不怎么会水,段琛还不会这么头疼。阿七不那么会水就算了,段琛腾出手去抱她,她还要用力挣扎,一挣扎就撞上了段琛的脑门儿,然后两个人就因为这一撞昏了过去,醒过来时,他们已经各自换了身体。   她那一撞,可能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了,要不然怎么随随便便一撞两人就能都晕过去呢?   晕就算了,关键是晕过去醒过来之后,段琛发现他原本的身体都不见了!而这一切,都全赖阿七在水下那一撞!他一个大男人,顶着一个女人的身体,叫怎么回事?   段琛,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蛋疼。   哦不,他现在没有蛋了。   可是他还是觉得好疼怎么办?   他现在真的恨不得立刻把她拉到面前来好好地问下她,脑子里面勾的都是芡吗?怎么就不会想问题呢?   段琛翻了个白眼儿,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转过头去对问采薇,“救我起来……段世子人呢?”   采薇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在离清凉台最近的锦鲤亭。你担心他干什么?我听说姚姑娘已经过去照顾他了,有姚姑娘在,你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听到“姚姑娘”三个字,段琛的额角又忍不住抽了抽。他赶紧下床穿好鞋子,拿了衣服套在身上,因为不熟悉女性衣衫,还弄错了不少。还是采薇看不过去,走过来帮他,“干什么这么着急啊?”   呵呵,他怎么能不着急?   一个阿七已经是脑袋里装满了浆糊了,再加上一个脑子从来都不正常的姚瑶,他不着急才怪呢。去晚了,他的身份可就暴露了,到时候,等着他和阿七的,就是两架火把,把他们一起烧死。   他还年轻,不想死,更不想这样死。   段琛穿好衣服连再见都没有跟采薇说,就直接冲了出去。漪澜殿离锦鲤亭不远,只是他还没有习惯胸前那两坨,走起路来颇为不习惯。好不容易到了锦鲤亭,外面连个把门的人都没有。他一边冷笑一边走上前去,就刚好在门外听见阿七操着自己的声音问他。   还好,她还不算太笨。只是一听见自己的声音,刚才才压下去的怒气又冲了上来。   段琛冷笑了一声,推开门直接冲了进去,“我在这里。”   **************************************我是分割线******************************   他的到来,让屋子里面的二女,不对,是一男一女,也不对,是一个半女人和半个男人,诶都不对,是让屋子里面的二人齐齐一愣。   见到他来,床上的阿七顶着一张自己的脸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旁边的姚瑶就没有那么好的脸色了,脸上明显一阴,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段世子身边的那个宫女沉着一张脸走到她面前,“姚小姐,谢谢你照顾我家世子,您身份尊贵,这些事情哪里要您来做?还是让我来吧,您先去休息吧。”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夺过她手里的药碗,将姚瑶推了出去。   段琛转过身来,朝崔粲然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崔粲然整个人毛骨悚然,她忍不住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段琛冷笑一声,“想敲开你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一步步地逼近,一步步地朝着崔粲然走过来,那表情严肃得好像崔粲然挖了他祖坟抢了他老婆一样。   崔粲然有点儿怵他,连忙伸出手来抵住他肩膀,大叫道,“别过来别过来!你别过来!”   段琛在她头顶上冷哼一声,讥讽道,“你也知道怕?”他站直了身子冷眼瞧着崔粲然,“既然知道怕,那为什么当时直接冲了出来?你不知道你不会水吗?不会水你凑什么热闹!差点儿淹死了自己不说,还——”他越说越气,声音越提越高,吓得崔粲然连忙捂住他的嘴,不住地在他耳边小声跟他说,“小声点儿你小声点儿。”   见段琛渐渐不那么激动了,崔粲然才犹疑地放开他,“我现在放开你,你不能乱喊乱叫啊。”段琛默然无语,又听崔粲然说道,“那我放了哦。”   她究竟要不要放?不过是放个人而已,阵仗弄得这么大做什么?   段琛不想理她,也不想跟她说话,崔粲然还是缓缓地放开了他,刚刚放开,段琛就开口喝道,“你说你脑子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你是想害死我还是想害死你自己——”   见他语气颇重,崔粲然连忙将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他要小声。段琛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十分不爽地说道,“你以为我是你啊?”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以为”他是她啊?   忍了这许久,崔粲然终于不爽了,伸手推了一下段琛的肩膀。   然而,她忘记了,她现在用的是段琛的身体,力气比之前大了许多,又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道;而段琛如今是涟漪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娇弱了。   于是,这在崔粲然看来轻轻松松地一推,直接就把段琛推了个四脚朝天!   卧那个大槽!   这就是段琛现在心中所有的想法!   他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龙傲天,跟他就是八字不合!   尼玛没有人可以比他更伤了。好端端地去参加个宴会却被一个蛮女推下了水,下水就下水吧,还让他跟一个女人换了身体,现在倒好,他被人轻轻一推就倒!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段琛面无表情地从地上坐起身来,抬眼一看就看到正张大了嘴看着他的崔粲然。   他瞬间觉得蛋又有些疼了。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他脸上会出现这么丑这么脑残的表情呢?嗯?   见他坐起来,崔粲然连忙跑过去将他扶起来,本来段琛以为第一句话就应该给他道歉的,没想到这厮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怎么这么不禁推?”   她还好意思说!   也不看看是谁,毛手毛脚地冲上来就推人!   段琛白了她一眼,崔粲然立刻接收到他眼睛里面露出来的鄙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你白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这么没用,一推就倒。”   她还真好意思!“你也不想想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能禁得住你那么大力一推吗?”对于这种明明已经错了还非要死鸭子嘴硬的人,一向好脾气的段琛也忍不住了。   崔粲然果然死不悔改,“你之前装在这个身体里的时候,不照样没用禁住那个吐蕃蛮女一推?”   段琛直接被气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不要吝啬你们的收藏啊!看文的给个文收给个作收吧!专栏就在最上面哦!谢谢啦!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他挣开崔粲然扶在他手臂上的手,转过头来对崔粲然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来,还要怪我了?”崔粲然刚想说话,段琛又抢到,“你自己不会水,为什么要下来救我?”   “哼。”崔粲然也冲他冷笑道,“你还记得是我救的你啊?你就用这个态度来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救命恩人?段琛气极了反倒想笑,却又发现弯唇太困难,干脆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对她说道,“这就是你救命的结果?”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崔粲然。   崔粲然抿了抿唇,知道是自己理亏,却还要梗着脖子跟段琛一较长短,“我哪儿知道涟漪这个身体不会水啊?她不仅不会水,可能长这么大连水都没有下过。我又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就不会下来了。省得好心好意地救你一遭,居然还要被这样对待。”   她顿了顿,又不甘心地说道,“说到底,这件事情也不能怪我。要不是你那么不禁推,我也不用下水救你,更加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段琛不想再跟她在这件事情上面继续纠缠,“算了,说这些也没用了。”自从龙傲天来到他身边之后,他觉得他的容忍力越来越好了。“眼下该怎么办?”   崔粲然立马不干了,“你一个大男人,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应该怎么办?”   段琛额角的青筋再一次猛烈地跳动起来。这个死女人,她能不能不用自己的脸自己的声音说出“你一个大男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   段琛的眼神像小刀一样“嗖嗖嗖”地往崔粲然身上扎去,她双手环胸搓了搓自己的臂膀,小声嘟囔道,“我本来就不知道嘛。看我干什么?”   段琛木这一张脸对她说道,“你不是已经‘附身’过一次了吗?你总比我有点儿经验吧?”   这样的事情还要讲经验啊?   崔粲然满脸悲愤地看着段琛,那副样子活像段琛抢了她到了嘴的吃食一样。原本期望她能用这种表情唤起段琛心中那点儿已经残存得不多的良知,可她忘记了,她现在顶着一张段琛的脸。任何直男在看到自己脸露出那样的神情之后都不会高兴的。   果然,段琛冷笑了两声,伸出手来盖住那张脸,“不要做这样的表情。”   崔粲然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打下来,“你怎么能这么嫌弃你自己的脸呢?我以前还觉得你长得不错的。”   段琛继续冷笑,“不是嫌弃我的脸,而是这个表情被你做出来特别蠢,我不忍心看罢了。”   尼玛!   崔粲然内心在咆哮,脸上却面无表情,反击道,“没关系,反正我又看不到,恶心的是你。”说到最后她也开心起来,一张脸灿若春花。说这样的话还不够,还要嘟着嘴轻轻地在段琛的手心里亲了一下。   一副神经病的模样。   段琛终于没办法再维护他的面瘫表情,直接一巴掌扇到了崔粲然脸上。   他的力道不大,但崔粲然还是夸张地把脸一偏,立刻嚷嚷起来,“段琛你太没格调了,居然打女人!”   打女人?   这三个字一出,段琛原本就黑的脸更往下沉了几分。他面无表情地将崔粲然的头拨到一边,“这具身体我用了二十年,我很清楚他是男人。”   “可我是女的,我是女的!女的!”崔粲然丝毫不要形象,抓住段琛的手,不让他再打自己。   “没看出来。”段琛果真仔细看了她一会儿,又才说道,“再说了,我打的是我自己的脸,关你什么事?”   崔粲然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差点儿就要倒地身亡了!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段琛这么贱呢!   偏偏他说出的话却又是这么的正确,根本让人不知道如何反驳。   因为,眼下她用的,的确是段琛的身体呀!   太郁卒了!   段琛看着崔粲然,那眼神跟看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样。看了一会儿,段琛终于发现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崔粲然用自己的身体做出这么惨不忍睹惨绝人寰的动作和表情,连忙按住她,低喝道,“快停下!停下!”   终于轮到崔粲然翻白眼儿了,她朝段琛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儿,特别贱地抬起他的下巴,问道,“美人儿,你是在求我吗?”   段琛一把打掉她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强忍住要过去拖把刀来切开崔粲然脑袋的冲动,对她说道,“麻烦你,从你穿到我身上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是质子段琛了。再做出什么不靠谱的举动,小心让人识破,到时候连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崔粲然举起来的手果然顿在了半空中。   她怎么就忘了这小子路数野呢?   她怎么就忘了这小子就是个移动祸害呢?   她怎么就忘了这小子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亲哥哥呢?   如果让人看出破绽,她敢肯定,不用别人说,单是段珙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恳请沈明旸杀了段琛,好保全他的国主之位。   看见崔粲然终于不像之前那样乱说乱动了,段琛心情好了那么一点儿,刚想安慰安慰崔粲然,表明自己的态度,跟她说其实他们两个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崔粲然又开始强词夺理了,“哼,你不用威胁我。我就不信,你这具身体要是被砍了脑袋,你还能高高兴兴的。到时候你的魂魄能去哪里?”   段琛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道,“是哦,我怎么就忘了砍的是我的身体呢?可是,我现在寄居在涟漪的身体里面啊,就算这具身体不行了,可我还有涟漪这具啊。哦,倒是龙小姐你,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回到你的原身中,运气不好的话,是不是就随着这具身体一起烟消云散了呢?”   “你——”崔粲然语塞。   是的,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段琛说得很对,结果的确不一定,变数带大。附身在别人身上然后重生回来这件事情毕竟太个别了,说不定整个王朝内外就她这一例——哦,现在是两例了,虽然是有点儿不一样。她连找个参照,借鉴一下都没有办法。   这具身体真要被杀了的话,她的魂魄该去往何方还真是个未知数——她死都死了那么久了,以前又是被烧死的,肯定不可能回到原身中去。按理来说,她的魂魄当年就应该随着她肉身的消散一起去阴曹地府投胎,但因为沈明旸给她逆天改命,所以才硬是在世间多留了五年,然后趁着涟漪死,附身在了她身上。   眼下她又跟段琛互换了身体,这应该只是偶然,但原本就充满了许多不定的事情突然又多了这么大一个偶然,她还真的不敢妄动呢。   只是,事情虽然的确是如此,但是一向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崔七小姐立刻仰起头对段琛说道,“那你也不要忘了,你现在用的是涟漪的身体,我真要有什么事情,我就说你是南疆派到宫里来的钉子,你也跑不掉。”   “你还真是临死都要拉个垫背的啊?”段琛怒极反笑,“你就这么看不惯别人好吗?那好,我现在就出去告诉别人,其实我才是段琛。”不怕你不着急。   他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崔粲然连忙跑到他前面,张开双臂拦住他,“你站住。”   段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睛里面写满了“你不是不怕吗?那你着急个什么劲儿”的揶揄。   崔粲然最见不得这种表情出现在其他人脸上,她赶紧冷哼一声,忙着找回场子,“你去啊,看他们会不会把你当成神经病关起来。到时候你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把我拉下水还把自己给垫上了。”   她的成语俗语能不能不要这么好?平常也没见她做过多少有文化的事情啊?   她的话倒是彻底地激怒了段琛,他将崔粲然横在他面前的手臂打下去,面无表情地就冲了出去。   崔粲然连忙跟在他身后,也要出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外冲,刚刚走出锦鲤亭,就看见正带着两个小太监朝这边走过来的小泉子。看见他们两个,小泉子先是跟段琛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转头对崔粲然说道,“世子来得正好,奴才正要过去找你呢。”   “什么事?”段琛问道。   这句话问出来,小泉子到没有什么,他身后的那两个小太监却齐齐一愣。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宫女,问她主子话呢,她居然抢着回答。   段琛也反应过来了,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崔粲然。   崔粲然接收到他的信号,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对小泉子说道,“泉公公见笑了,这个宫女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又被我宠坏了,她不是故意的。”   小泉子连忙诚惶诚恐地摆手道,“不不不,世子言重了。涟漪姑姑性子爽利,又识大体,怎么能怪她呢?要怪只怪奴才没说清楚。”开玩笑,那是谁?那是昭烈皇后!真要说是她的毛病,有朝一日回宫来,分分钟治死他这个小太监,他怎么敢说昭烈皇后的不是呢?   小泉子身后那两个小太监更加不好了,连段琛也疑惑地看了崔粲然一眼。   小泉子是谁,小泉子是沈明旸的贴身太监,是他的心腹,这宫里一般的宫妃都要对小泉子客客气气的。如今这样的一个人,却对一个宫女卑躬屈膝,这还不怪吗?   崔粲然也感觉出来了。她连忙站出来对小泉子说道,“不知道泉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哦,”小泉子终于记起来他过来的目的,对崔粲然说道,“陛下说世子若是醒了就让世子去御书房一趟,推你下水的那个吐蕃公主哈依娜和她哥哥还跪在御书房里等着向你请罪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看文的亲爱的们,给个作收吧吧吧吧,以后有了新文,第一时间通知哦~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崔粲然朝小泉子笑了笑,说道,“好,还请公公带路。”   小泉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崔粲然也当仁不让地走在了前面。   刚刚迈步子,后面就传来段琛的声音,“等等!”   一行人齐齐回头朝他看去,只见他走上前来,挨着崔粲然,“我跟世子一起去。”   小泉子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身上转了转,终于停到了顶着段琛身体的崔粲然身上。他的目光太明显,让段崔两人不得不转过头去看他。见两道不解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小泉子笑了笑,立刻答应,“涟漪姑姑若是想去,就跟着一起吧。”言罢便转身走在了前面。   一行人到了御书房,小泉子先进去通报了一声,然后沈明旸才下令让他们进去。   段琛和崔粲然进去的时候,那个吐蕃国主坐在椅子上喝茶,将段琛推下水的那个少女跪在厅中,见到他们二人进来,委委屈屈地转头看了一眼,就又转了回去。   两人跟沈明旸见了礼,崔粲然自然是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段琛就在她身后站着,好似她的护法。   见此情形,她心中高兴,脸上也露出几分愉悦来,上首的沈明旸见到她眼睛里的笑意,也歪了歪唇,问道,“段世子……很高兴?”   崔粲然脸上的笑容猛地顿住了。   这沈明旸,是叫她过来接受道歉的还是给她招黑的?他不知道这么直接地指出来,吐蕃国主会吃了她吗?   本来嘛,别说那个哈依娜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段琛一个和自己老哥关系不好的质子,又能说什么?他们愿意给面子道个歉,他只能接受。况且,人家吐蕃给面子还不是因为南疆,而是因为沈明旸!   崔粲然连忙将脸上的笑容收住,对沈明旸说道,“陛下说笑了。”   “你的意思是说朕看错了?”沈明旸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尼玛的,你就是看错了!你不仅看错了,你眼还瞎了!崔粲然强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还是冲沈明旸笑了笑,十分笃定地说道,“是,陛下您看错了。”   吐蕃国主、小泉子和她身后她不能看见的段琛都齐齐露出一个“你疯了”的表情,那个哈依娜更是瞪大了眼睛。   嗯,可能大家都认为她疯了吧。毕竟一个质子这样跟皇帝讲话。   反而是沈明旸,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的茶碗不轻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故意提醒崔粲然刚才的失礼一样。只见沈明旸收回放在崔粲然身上的目光,移到哈依娜身上,说道,“公主起来吧,朕看世子精神很好,应该没什么大碍,这个歉就不用道了。你是无心之下失了手,又是女子,世子不会跟你计较的。”   计较!怎么不计较?沈明旸下水的不是你是不是?你在这里睁着眼睛胡吹大气,问过苦主没有?   崔粲然不明白沈明旸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疯,难道他派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心腹过来亲自请她就是为了让她白跑这一趟?   神经病啊!   沈明旸以前就高深莫测,当了这几年的皇帝没想到性情大变,变得这么阴阳怪气。崔粲然觉得他跟自己印象中的沈明旸差得有点儿远,也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了,站起身来朝沈明旸行了一个礼,说道,“既然如此,小臣就先告辞了。”言罢也不等沈明旸回话,她拉了段琛的袖子转身就离开了御书房。   小泉子在背后想叫他们两个,刚刚张口,就被沈明旸抬手制止了,“算了,让他们去吧。”然后朝跪在地上的哈依娜挥了挥手,说道,“你也起来吧。”他转头看着吐蕃国猪,“你们也先下去休息吧。推段世子下水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用放在心上。”   那个吐蕃国主小心地打量了一下沈明旸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来高兴也看不出来不高兴,不过一国之主刚刚却被一个小国质子给甩了脸色,想来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只是这到底是朝廷和南疆的事情,他身为吐蕃国主,不方便在其中参言搭语,这两个真要打起来,只有他捡便宜的份儿,他不会那么想不开的。再说了,沈明旸都没有说什么,他何必多此一举呢?   吐蕃国主赶紧拉过已经站起来的哈依娜,兄妹俩跟沈明旸行了礼之后,便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书房里的人都走了,沈明旸歪倒在椅子上,垂着眼睫,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盖子拨弄着手边的茶碗。小泉子在他身边打量了他许久,一副想说但又怕说了挨骂的神情。沈明旸连眼皮子都没抬,懒洋洋地说道,“想说什么就说?”   听上去,好像不那么焦心嘛……   小泉子胆子大了几分,凑到沈明旸跟前涎着脸问道,“那问了陛下会治奴才的罪吗?”   沈明旸终于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立刻让小泉子如坠冰窟。他怎么就忘了,眼前的这个主儿,可是当今陛下、马上皇帝啊。而他一个小太监,有什么资格跟皇上讲条件呢?   他赶紧站直了身子,对沈明旸说道,“陛下,奴才觉得,这个……这个段世子和娘娘,好像有些不寻常……当然,奴才的意思决计不是说娘娘不喜欢陛下了。而是,娘娘国色天香,一般的男子看到了都会心生倾慕,想要亲近她也属寻常。”   这个“不喜欢陛下”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刺耳呢?沈明旸抬起眼睛朝小泉子笑了笑,“难为你现在看着她那张脸还能说出‘国色天香’四个字出来。将来她回宫了,我会把你刚才夸她的告诉她。”   小泉子咧嘴一笑,“陛下陛下,这这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是,现在昭烈皇后顶着的那张脸是不怎么样,但是架不住陛下喜欢啊。只要陛下喜欢,就是东施,她也是西施。再说了,陛下是那种只关注外在的人吗?真要只关注外在,那当年的昭烈皇后为什么会输给了现在的皇后呢?虽然说,男人本性就很贱,经常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非要等到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但是不是还有句“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如今陛下知道了昭烈皇后的好处,两个人隔了这么多年没有见面,昭烈皇后还死过一次,指不定心里有多想念呢。按照他们两个以前几天见不到那个黏糊劲儿,如今又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陛下肯定对她稀罕得不得了。   没有哪个女子不爱美,不爱听人夸她美,这个昭烈皇后更是其中的翘楚。陛下稀罕她,自己跟着夸她,她一高兴,陛下就高兴了,陛下高兴,那他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高瞻远瞩。   如果不是他泉公公和这些年来一样,准确地找到陛下的点,再一次准确地拍了陛下心上人的马屁,他如何能得到陛下这样的肯定?   小泉子情绪陡然高涨起来,又凑近了沈明旸,继续说道,“刚才奴才去宣旨,只让段世子来,结果娘娘非要跟过来啊——”   “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沈明旸淡淡地打断他。   “是是是。”小泉子赶紧点头,“奴才的意思是说,世子好歹是娘娘带到这边来的,以娘娘的性子,定然觉得世子就是她的人,肯定要回护到底的。但是世子不知道啊。他不知道现在的涟漪其实就是以前的昭烈皇后,世子从小远离故乡,在后宫当中又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怀,乍然之下有一个名妙龄女子,还是一名长得不算丑的妙龄女子出现在他身边,对他关怀备至,他怎么能不心动呢?”他越说越激动,“不知陛下有没有看过话本子。话本子上面都讲,一个男子对在低谷时帮助过他的女子是有着别样的感情的。娘娘心善,对段世子好只是出于本心,然而段世子就不一样了,他肯定会对娘娘青眼有加的。”   他说到后来,越发觉得他的推测就是那么回事,语气也越来越笃定,但到底还是终于说到了点子上,“陛下,您可不能段世子这种感情发展下去啊。”   沈明旸笑了笑,笑得高深莫测,“这种事情,尚无定论,叫朕如何制止?”   小泉子一听,立马明白了。   陛下真是爱娘娘爱惨了啊!绿帽子都戴一半了,居然还因为段世子是娘娘看重的人,所以不愿动他!   小泉子都要被他陛下这样深沉的感情感动了。以前他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他还以为在陛下心中,昭烈皇后是求而不得,梅皇后是求而既得。两个人他都爱。可是如今他才明白啊,陛下还是对昭烈皇后更加情深意重啊。   小泉子觉得,自己既然身为陛下的总管太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必须要为陛下分忧,连忙献言道,“陛下,不如您现在就将娘娘和世子调到身边来?让他们两个在您眼皮子底下,有您天威赫赫镇着,叫这段世子不敢再乱想,也不会让娘娘起疑。”   看吧,什么是好下属好奴才!就是他这样的。   片刻之间他就已经想出一个既能让陛下将情敌消弭于无形、又可以保全他面子的好方法。怪不得,怪不得他泉公公年纪轻轻就可以问鼎总管太监之位,这不是偶然,这是实力!   “唔。倒是个好方法。”沈明旸冲小泉子笑了笑,“你想出这么个好方法,朕该怎么赏你呢?”小泉子正要害羞着说“不用,都是分内之事”,就又听沈明旸说道,“哦,朕倒忘了,你还有时间和精力看话本子啊?若是经史文章,朕倒当你是努力向上,话本子么,朕只能告诉自己,你这是太闲了。”   咦?小泉子诧异地抬起头来,不是要赏他吗?怎么画风好像不对啊?   像是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一样,沈明旸薄唇一勾,吐出来的字却分外残忍,“你早上去把东六宫的夜香倒了吧,倒完之后再过来当差。” 作者有话要说:  崔皇后:小泉子,你很机灵嘛~   小泉子:都是凉凉教得好~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哦。”沈明旸又补充道,“记得过来前先沐浴,朕可闻不得怪味道。”   什么呀,怎么这么快就变了?说好的赏赐呢?怎么变成这样了?   见小泉子迟迟不谢恩,沈明旸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你还想倒西六宫的夜香吗?”   看样子再不答应,整个皇宫的夜香都要归他了。小泉子连忙跪下身子点头谢恩,夜香倒就倒吧,反正他还有那么多干儿子和徒弟,这些事情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沈明旸歪唇一笑,继续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不许让你的徒子徒孙去帮你做,若是让朕知道了,朕的身边,也就不用你来了。”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小泉子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跟沈明旸磕头道,“这是陛下您赏奴才的,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保证完成得妥妥帖帖。”   沈明旸轻轻“唔”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小泉子见他不那么生气了,壮着胆子抬起头来问道,“只是陛下,您让奴才去倒夜香,奴才……奴才想知道究竟是说了什么话惹您不高兴了。这也好让奴才改啊,奴才下次定然不再犯了。”话没有说完,就一脸委屈,还带了几分哭腔。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跟了沈明旸这么多年,嚎几声嗓子,说不定沈明旸就看在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放过他了呢?   毕竟,服侍沈明旸这些年他还是知道的,沈明旸不喜欢跟他们这些宫人计较。   他想法倒是好的。可是……   他的陛下,坐在上首的沈明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每一个字,都!错!了!”   **********************************我是分割线****************************   崔粲然和段琛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来,都沉默着不说话,直到他们回到了鹤唳园。   崔粲然下意识地要往涟漪的房间走去,结果刚刚抬脚就被人拉住了袖子。她转头一看,段琛一张脸好似用了好多年的砚台一样,又黑又沉,乍然见到之下,还真让崔粲然吓了一跳。   见她倒吸了一口气,段琛的脸更黑了,沉着嗓子问道,“你干嘛?”   “我不干嘛。”她赶紧挣开段琛的手,低声说道,“这还在外面呢你就开始拉拉扯扯的,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段琛这才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园子里空荡荡的,往常这个时候应该在院子里玩闹的红豆小安子等人全然不见了踪影。鹤唳园中安静极了,连虫鸣仿佛都不见了,只听得见他因为紧张而发出的粗浅的呼吸声。   崔粲然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心,说道,“他们应该是有事出去了。这里是皇宫,几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白无故地不见了。”   听她这么说,段琛才勉强笑了笑,但马上他就收敛了笑容,指着自己的屋子,说道,“从今往后,咱俩睡一间屋子。”   “啊?”崔粲然睁大了眼睛。   段琛简直看不惯她用自己的脸卖萌,伸手将她的眼睛往下捏,说道,“都说了不许用我的脸做这样的表情。”他放下手,“啊什么啊?你要是跟我不住一起,出了岔子怎么办?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无论去哪里都要一起。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那出恭怎么办?”崔粲然想也没想直接问道。   回答她的是段琛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崔粲然不屑地“切”了一声,“反正我不怕。”她现在就仗着带着段琛的皮囊,无论做什么都可以推到段琛的头上。   段琛微微一笑,崔粲然觉得这个笑容现在被段琛做出来,怎么看怎么想揍人。只听他用一种十分欠揍的语气问道,“你确定?”   他说完意有所指地垂眸看了一下现在这具身体,崔粲然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瞬间炸毛了。   段琛这是在暗示她,他现在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吗?   比起男子来,这种事情上面的确是女子比较吃亏。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段琛这小子看起来无害,没想到却是一株长相美丽的毒草!她真是看错了他!   崔粲然连忙冷哼了两声,不甘示弱地说道,“你去试试啊?”她瞥了一眼段琛,“这本来就不是我真正的身体,就算有什么我也不会在意的。”   “真不在意吗?”段琛笑得越发美好,“或许这具身体你就要用一辈子了呢。龙大小姐,你就不嫌恶心?”见崔粲然不为所动,段琛又笑了笑,“那抽个时间,我还真要去试一试。”   “你敢!”崔粲然连忙喝道。段琛见她如此,脸上立刻露出几分了然的微笑来。见他笑,崔粲然也笑,“你要是敢去试,我也敢去试。你找什么样的人去试,我就找同样的人回来试,看你恶心还是我恶心。”   哼!就是恶心,也要让你更恶心!   段琛的脸渐渐变绿了。他看着崔粲然那张志得意满的脸,明明是自己的,如今看起来却觉得分外的可恶。   果真,一个人的容貌,还是跟自身气质有关啊。   段琛眯了眯眼,决定好男不跟女斗,暂时不跟这个女人计较。反正她在自己身边,以后有的是机会修理她。   正要转身走开,身后却突然传来红豆惊喜的声音,“世子,涟漪姐姐,原来你们回来了啊?”   段琛和崔粲然齐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红豆、小安子、梅蕊三个人并肩站在鹤唳园门口,也正看着他们。   见到他们两个,红豆赶紧走上来挽住段琛的手臂,嗔道,“你们没事啦?我出去听说世子被那个吐蕃公主撞到水里去了,涟漪姐姐也跟着一起跳了水,两个人都被抬到其他宫里救治去了。本来以为要好几天的,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红豆抬起头朝段琛笑了笑,“你们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就是。”小跟班小安子也接口道,“我们都担心死了。”   崔粲然学着往常段琛的样子,拍了拍小安子的肩膀,说道,“现在好啦。我们没事了。”   原本一脸委屈的小安子立刻眉开眼笑,站到了崔粲然身边。   她对面的段琛现在却不怎么好。他手臂被红豆抱着,本来打算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红豆怀里抽出来,可这丫头不知道是察觉到了还是怎么回事,他抽了几次,硬是没能抽出来。   段琛长这么大,从未近过女色。如今虽然换了个身体,可是里面住着的还是男孩子,尤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啊!本来已经够尴尬的了,手臂上的肌肤还贴着红豆的胸。幸好,女孩子年纪还小,没怎么发育,段琛才没有那么尴尬。   不过这样一直被她抱着也不是办法。段琛抽了几次没抽出来,到让红豆发现了,“涟漪姐姐,你今天怎么了?往常我挽你的手,你从来不拒绝的,怎么今天嫌弃我了?”说到最后,声音里还带了几分委屈。   段琛垂眸看着正沉浸在“偶像嫌弃我”的伤感中的红豆,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好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又不让红豆伤心。抬眸一看,正看到崔粲然含笑的脸,这个人,不肯帮自己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在一旁幸灾乐祸——不对,按照她的尿性,她本来就应该在旁边幸灾乐祸的!   “我……”段琛想说手臂上有伤。但又想到红豆也是女孩子,按照她和崔粲然平常的熟悉,说不定等下就要叫他把衣服脱了给她看看。纵然他现在顶着个女人的身体,但他也不习惯在一个陌生女人——不,小丫头面前宽衣解带啊!于是赶紧住了口。   旁边的崔粲然不知是不是笑够了,立刻帮他转移了话题,“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啊?”   红豆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委屈,抱住段琛手臂的双手也不禁一松,说道,“我们之前被皇后娘娘叫去问话了。”   崔粲然悚然一惊。她强忍着心中的震撼,勉强平稳了自己的声音,问道,“她找你们问什么?”   红豆不疑有他,“今天早上,皇后娘娘身边的流霞姑姑亲自带人过来把我们带到了吹雪殿里。她说,世子被吐蕃公主撞到了水里,涟漪姐姐也跳进了水里,现在要找我们过去问下话,说……”她打量了崔粲然一眼,见崔粲然对她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道,“她说,世子可能……可能……”当着正主的面,红豆胆子再大也不敢说出“活不了”这三个字出来,还是梅蕊久经考验,接口道,“流霞姑姑说,为了以防万一,防止世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南疆过来问话而我们这边一无所知,所以要先跟我们几个了解一些东西。”   段琛闻言,开口问道,“那他们问了什么?”   红豆想了想,“也没什么。就是问了些世子平日里在干什么之类的。”她朝小安子和梅蕊看了一下,“我出来之后问了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是这么说的。”小安子和梅蕊赶紧点了点头。   “不过,好像那些人对这样的答案并不如何满意。”红豆抬起眼睛颇为忐忑地看了一眼段琛,说道,“但他们问得太细,我们的确是不知道啊。他们就说,不可能,堂堂世子,我们这些宫人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是我们不用心伺候,还说要把我们关起来,上大刑,我一害怕,就告诉他们,世子身边都是涟漪姐姐在伺候着,我们的确不太清楚。”   她小声问段琛,“涟漪姐姐,我这样说,是把你连累了吗?你回来之前,他们有没有找你问话?”   不等段琛回答,崔粲然又连忙问道,“那你们又告诉了他们什么?”   小安子赶紧愉快地回答道,“就是把你在鹤唳园里做的都跟他们大概说了一下。只是他们问得比较细,还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变化呢。”   崔粲然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持续高能!不要放弃我啊!么么哒   点它,就收藏专栏啦!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梅若华叫他们过去,是不是说明,她已经知道自己回来了?或者说,她根本就已经知道,眼下只不够是在进行确定?   崔粲然瞬间没有了再问下去的心情。她接口道,“好了,既然大家都没事了,就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言罢便转身走到长廊上,径自进了屋。   段琛的卧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额外的东西,红豆和小安子打扫得很仔细。崔粲然随便捡了个角落里坐下,之前她刚刚知道和段琛换了身体时,她反而没有这么担心。那时她只觉得好笑。可就在刚才她听见红豆说,梅若华叫他们几个去问话,一颗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她天不怕地不怕,但此时听见梅若华查她,却破天荒地觉得有些恐惧。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或许这只是人的一种本能。她曾经有家世有武功做依仗,从来不曾把梅若华放在眼里,可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还陷入了妖魔鬼怪的行列里。如果梅若华确定了她就是崔粲然——不,不需要确定,她只需要找个大臣们多的时间地点,把她拉出来往那儿一站,告诉大家,她就是重生回来的崔粲然,沈明旸手底下那些忠臣义士一定会忙不迭地请求沈明旸杀了她。   不需要确认。梅若华身为皇后,一个身份就压死了她。而沈明旸,他已经放弃过自己一次了,崔粲然毫不怀疑他会放弃自己第二次。   无论怎么看,这局棋,她已经身在死局之中。   一局死棋,想要转败为胜……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段琛端着托盘走过来,将饭菜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对她问道。   “没什么。”刚才的问题还来不及细想就被段琛打断了,崔粲然心情不好得连敷衍都不想有。段琛自然不会相信,讽刺地一笑,说道,“你真当我是傻子啊?你这个样子,叫什么都没有吗?”他顿了顿,又问道,“你认识当今皇后?”   崔粲然一愣,段琛这语气,她可从来没有听过啊。眼下他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她随即笑了笑,挑眉看向段琛才,语气里带着几分挑衅,“认识又怎样?”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天山龙家堡的小姐,可是我看你行事作风半点儿不染江湖习气,倒颇有大家风范,怎么会是出身江湖?”段琛神色莫测,“梅若华一生皆在京城中度过,更不会有机会去认识什么天山龙家堡的大小姐。”他低喝道,“你究竟是谁?”   “呵。我究竟是谁?这重要么?反正段世子对于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相信过。龙家堡大小姐,世子信就信,不信就算了,左右不过一个名号,我也不是拘泥于这些东西的人。”她转头看向段琛,笑容讥讽,不怀好意,“倒是世子,刚才听红豆说话你又为何如此紧张?莫不是世子也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段琛脸色微变,却没有生气离开,反倒是依旧站在那里,沉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需要麻烦你记住,如今我们两个站在一条船上,你的一举一动毁灭的不仅是我一个人,你想死,我却不想陪着。”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崔粲然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差不多一天,临近下午的时候,小泉子突然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指明了要见她。没办法,原本打算好好静静的崔粲然硬是被拉了出来。   小泉子往常那张总是带满了笑容的脸,今日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儿苦。崔粲然也没有多嘴问他。她现在事情一大堆,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小泉子的死活?   见到她,小泉子那张苦涩的脸上立刻变得更苦了,不仅苦,而且阴沉。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段琛,直接说道,“段世子,还请您跟咱家走一趟。”   听听,以前在她面前自称“奴才”,现在就成了“咱家”了。这几年不见,小泉子拿乔拿得真是越来越高调了啊。   见崔粲然不说话,小泉子又掀起眼皮来看了看她,说道,“怎么?世子不想走?”那声音,那语气,要有多阴阳怪气有多阴阳怪气。   崔粲然就不明白了。他今天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么下午就成了这个样子,是被沈明旸爆了菊吗?阴晴不定阴阳怪气成这个样子。   小泉子不好好说话,她也不想跟小泉子说人话,也含着舌头问道,“不知道泉公公这是请我去哪儿啊?你地方都不说就要让我跟你走,原来陛下手底下的奴才都是这么办事的啊?”   这怎么又扯到陛下了呢?但不管怎么样,如果再闹到陛下面前,说不定整个大内的夜香都到他亲自倒了。这绝对不可能!   小泉子指着崔粲然,“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转眼就冷笑一声,说道,“你继续嚣张。等下你就嚣张不出来了。”他看着崔粲然又是一声冷笑,“今天早上你对陛下大不敬,还好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没有跟你计较。只是发现段世子你这礼节学得实在有些差,跟自己的君父说话也是那样一副口气,所以陛下刚才专门叫了宫学的先生进宫来,专门问你功课的情况。”他瞥了一眼段琛,眼中不屑之色明显,“这大过年的,哪个先生愿意进宫来?还不是陛下,冒着得罪人的风险专门给你请了过来。没想到这一问,还真发现了不少问题呢。”   崔粲然瘪了瘪嘴。这沈明旸,几年不见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啊?这是为她好吗?这明明就是在挖坑让她跳。他还仗着自己是皇帝,为所欲为,想办谁就办谁。不仅要办,还要打个正大光明的旗号。还真跟他的皇后一模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今天早上她不就那么说了一句吗?还专门让人进宫来教她,有病啊。他过年不去陪自己的大小老婆,专门过来找段琛麻烦,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你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么多,皇上究竟是要我过去干什么啊?”崔粲然语气特别不爽,“说了这么久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你这个太监总管怎么当的呢?”   嘿——   小泉子看着她,他就不明白,不过一天不见,原来还夹着尾巴头都不敢抬的段世子怎么一下变了这么多?不仅把他连累得要去倒夜香,现在说话还这样,他泉总管要不是心胸开阔,肯定都被他气死了。   “你急什么。该你的总要来。”小泉子瞟了崔粲然一眼,续道,“正是因为在你身上发现了不少问题,陛下专门将宫学的先生请到宫里来,让他好好地教教你。你看,你哥哥这次也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回南疆了,到时候要是礼节什么的不过关,那跟着你一起丢脸的还是朝廷和陛下不是吗?”   小泉子说到这里,仿佛看到了段琛被老师折磨的光景,忍不住咧嘴一笑,说道,“世子也不用担心害怕。那是您的老师,什么作为您必定清楚。只要世子听话,这皮肉之苦肯定没有。嘿嘿,就是不能出来跟大家一起过年了。”   哼,大过年的先生被叫到了宫里来跟你开小灶,心情肯定不好;到时候大家都出来玩儿了,你一个人对着张老树皮脸,就不信你看得进去。   “哦。”小泉子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还是带个人一起吧,我估计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他抬起头朝里面看了看,对右边的一个小太监说道,“去叫涟漪姑姑出来,叫她一起。”   崔粲然也没有阻拦,直到那个小太监带着涟漪走了出来,她一看到段琛那张又黑沉沉的脸,突然一下就高兴了。   好像自从她和段琛换了身体以来,段琛的脸就一直是这种状态:又黑又沉,看上去好像把锅贴在了脸上一样。   他越不高兴崔粲然就越高兴,还洋洋得意地跟段琛打了个招呼,“你来啦。”   段琛老远就看见她那张笑得灿烂异常的脸,忍不住转过头不去看她。这个女人,有什么值得她高兴的?她的快乐,好像永远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明明换身体的是他们两个人,但从一开始惴惴不安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凭什么!段琛觉得自己太亏了。   偏偏崔粲然还不知死活地过来跟他打招呼,段琛见她那张笑脸,突然觉得,自己就算要担心也不能一个人担心,必须要把她拉过来和他一起,他就是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当下也不顾小泉子他们在,横了她一眼,才转过头来对小泉子说道,“需要收拾东西吗?”   小泉子对他倒十分客气,一张脸笑得跟朵菊花一样,“不用不用,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姑姑和世子直接过去就行了。”他言罢,便伸出手来朝段琛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崔粲然心里一跳,骂了声“小泉子不知轻重”,赶紧走到了段琛前面。   在段琛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她就是在胆大妄为,也不会胆大到这份上啊!   唉,和段琛接触久了,更加觉得压力山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男主女主又先掐上了。   点它,就收藏专栏啦!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隔了老远都能看见甘露殿里亮起的灯光,为了迎接新年,就算沈明旸下令节俭了,但该有的东西照样一样没少。   其实皇帝下令节俭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他老人家下令,节俭的是下面的人。皇帝大不了就做做样子,反正他就是不做样子,下面的大臣们也不会说他。而他真要节俭了,大臣们还觉得自己无能让陛下受苦了。而真正节俭的,还不是那些大官,是下面的小吏。总之,历法命令,所对之人永远都是地位低微的那些,对于拥有了绝大部分权力的人来讲,这些根本就不能起到约束的作用。   看着一路行来时长廊上花园里到处挂满的花灯,崔粲然深深地觉得,曾经沈明旸给她下的那些命令,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他真要那么节约,为什么等到自己一死,这就到处浪费了呢?   她眼中的不屑没有逃过小泉子的眼睛,泉公公嘲讽地一笑,觉得这个段世子简直是胆大包天。都已经到了这份上居然还死不悔改。他是吃准了陛下不会动他吗?诶——,好像陛下真的不会动他。   小泉子心中升起几分遗憾。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想让陛下杀了段琛什么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段琛落了水,泉公公就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总想要给他点儿苦头吃。但凡看见段琛倒霉,他就高兴。   想到段琛马上就要被修理了,小泉子嘴角又咧开了几分。他带着一行人走到甘露殿的侧殿前,转过身来对崔粲然说道,“世子,先生就在里面,您进去吧。”   这就进去了吗?崔粲然看了段琛一眼,小泉子见她没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陛下此刻不在这里。这殿里一应东西尽皆齐全,世子就安安心心地在这边好好待几天吧,等陛下手里面的事情处理完了,自会来考校世子功课的。”   正对着小泉子,崔粲然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直接跟他翻白眼,但还是在忍不住在心里骂沈明旸,这段时间他身为皇帝,又要祭天又要接待外使,还有朝中上上下下的事情,等他忙完,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唉,罢了。谁让她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进去就进去吧,大不了被关几天,相信那个先生就算再不爽也不敢对她说什么。   崔粲然抬脚走了进去,身后的段琛也打算跟她一起进去,结果刚刚抬脚,就被小泉子伸手拦住了,“涟漪姑姑,世子是进去做学问的,您还是不要进去了。”   段琛抬眼看他,突然就觉得,这小泉子笑起来,怎么就那么明媚灿烂呢?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面月明星稀,淡云往来,虽然看得出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但……这离春天也远了点儿吧?   小泉子像是没有看到段琛的动作一样,依旧笑得明媚,“涟漪姑姑请随奴……我到这边来。”他走在前面,将段琛带到甘露殿另外一边的宫室前面,指着那间房说道,“姑姑,世子在甘露殿做学问这段时间,姑姑就暂时在这里委屈一下吧。”   段琛看着小泉子说“委屈”的房间,眼角抽了抽。   乌檀木的大床,即便他站在门外都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白玉雕成的二十四莲花灯,映在墙上的影子本身就是一种唯美;约莫大人环抱才能抱住的白色砗磲香炉,哦,还有床边那个一人多高的血红珊瑚,看样子是被用来做成了衣架……   这里面的摆设,恐怕就是皇后宫里,也不一定有吧?如今他一个“小宫女”,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呢?还说什么“委屈”,真当他会相信吗?   段琛面无表情地看着小泉子,问道,“我恐怕要辜负泉公公的一片心意了。我过来本就是为了照顾世子,这里离世子念书的地方有点儿远,我怕晚上过去不及时,还是劳烦泉公公给我安排一个稍微近点儿的地方吧。”   “不辜负不辜负。”小泉子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他苦笑了一下,他应该怎么告诉面前这位姑奶奶,这一切都是陛下亲自从库房里挑出来的呢?这位姑奶奶,看尽了天下奇珍,陛下唯恐她看不上普通宝物,硬是将库房里最好的东西搬过来了。   而且,把她安排在这里,也不是他的主意啊?这根本就是陛下想这么做好么?还要把她安排回那个段世子身边,这就等于羊入虎口,陛下肯定不会同意的。   可这位姑奶奶,想做什么事情什么时候没有做成?惹急了她恐怕等下又是一顿老拳打在他身上,到时候陛下也要怪罪。那他可就是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了。可不让她如意,靠自己的这点儿道行和地位,她肯定不会放眼里的,能降服她的也就只有陛下了。但是陛下之前就说了,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切是陛下做的,说是娘娘知道了以后肯定会拒绝接受的。还威胁他说,如果这件事情办砸了,他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在甘露殿下面的柱子上撞死算了。   撞死算了……唉,他们奴才的命就是贱啊……服侍了陛下难么多年,没想到只得来他这样一句话……他小泉子也真是太命苦了……   段琛见小泉子迟迟没有说话,又出言提醒道,“泉公公?”   小泉子猛地从他的自怨自艾当中惊醒过来,看着段琛笑了两声。   哎呀,娘娘这肯定是不耐烦了。她肯定是不耐烦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又不把陛下暴露地说服她?怎么办怎么办?   小泉子瞬间急得满头大汗,段琛看着他在那儿不停地跺脚,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怎么觉得,这小泉子,像是发了什么疯啊?   还没有来得及问,小泉子就抬起头来对段琛说道,“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奴才也不能做主,姑姑还是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吧,奴才去问问。”反正先走了再说,也许等下娘娘站久了她自己就进去了呢?   小泉子说完转身便走,段琛站在他身后,看他的眼神犹如看一个神经病。他来了这皇宫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堂堂太监总管成这个样子。他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说个谎话都不会。他都已经是总管太监了,这种事情还要去问谁?   谁知小泉子刚刚走了两步,又突然折转过身回来,到他面前说道,“姑姑,等下这甘露殿后面有烟火表演,您若是无事,不防去看看。”说完便三步并作两步,好像后面有鬼在追他一样,心急火燎地离开了。   哎呀,他亲爱的陛下呢,这个任务难度太大了,小泉子总算勉强完成了,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自己一个奴才计较啊。嗯,当奴才的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追老婆这种事情,陛下您是要自己加油加油加油哦~   段琛看着小泉子火烧屁股一样飞快地逃离了他面前,临走之前还专门告诉他甘露殿后面有什么——真当他是傻子么?这么明显的陷阱,他才不会去呢。   *************************************我是分隔线********************************   武德殿的正厅里,沈明旸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本书,看一眼又抬起头朝外面看两眼,一页书看了快一刻钟都还没有看完。等人的滋味儿真的不好受,自己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可抬起头一看旁边的沙漏,才发现不过一瞬间。   沈明旸从来性格沉稳,像这样不能专注于一件事情的还从来不曾有过。他很想让自己静下心来,或许他看完两页书就有消息了,可是看来看去,上面的字一个个他认识,但连在一起什么意思,他根本就不知道。   他干脆放下书,站起身来打算在厅里走走,可刚刚站起身来,门外的小太监就进来禀报说小泉子回来了。沈明旸一招手,赶紧让他叫小泉子进来,而他自己,又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了那本书。   小泉子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陛下正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看一本不知道讲什么的书,那淡定,不愧是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人,追个老婆什么的,好像吃个饭一样淡定。可是,忠心耿耿的泉公公很想告诉他家陛下,他虽然不算个男人了,也没有追过女人,但他也知道,追老婆肯定不是这样的啊!但只要一想到他明早上还要早起起来倒西六宫的夜香,忠心耿耿的泉公公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唉,算了。自古忠臣无善终,他一个太监,不成祸国妖人就行了,那什么忠言逆耳的,还是让御史台那群神经病去跟陛下讲吧。他当好他的小太监就够了。   不是他不忠心,主要是前车之鉴犹在,他没胆儿啊啊!   听见小泉子进来,沈明旸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依旧盯在书上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都,都按照陛下您的吩咐,办好了。”小泉子这一路跑回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一方面是累的,另一方面,也是怕的。他刚才那样办,算是办好了吧?   沈明旸轻轻“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称赞他还是在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不是他怂,这,实在是因为他心虚啊!小泉子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沈明旸放下了书,站起身来对他说道,“走吧,去甘露殿。”   他站起身来小泉子才发现,诶,今天的陛下好像比往常帅了些呢。当然他的意思不是说往日的陛下不够帅,陛下时刻都很帅,就是今天更帅了些。哦,忠心小太监小泉子仔细一看发现,怪不得了,陛下今天穿了身新衣服。素衣貂裘,真是丰神俊朗!   沈明旸走了几步都没有发现小泉子跟上来,他转过头来皱着眉对小泉子说道,“你还站在那儿干嘛?”   小泉子立刻点头哈腰地跑上来,跟在沈明旸后面。他打量了沈明旸几眼,终于壮着胆子跟沈明旸说道,“陛下,您今天,尤为的丰神俊朗,超凡脱俗。”他什么都没说,就是夸了他家陛下两句,这些总不会再让他把东六宫的夜香也倒了吧?   哪知沈明旸转过头来还是瞪了小泉子一眼,骂道,“多嘴多舌。”小泉子心里一跳,以为陛下就是那么不念旧情呢,哪知看见他家陛下嘴角的那一丝笑意,心里提着的那块大石立刻放了下来,涎着一张脸对沈明旸说道,“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哪里算是多嘴呢?”   沈明旸睨了他一样,虽不曾做声,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下来。   必须得帅,不帅怎么过去碾压段某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千万不要学习傲娇的沈渣渣啊,对我的爱一定要大胆表露出来!   来,举起你们手中的花花,快点儿砸向我!快!   点它,就收藏专栏啦!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早前下了雪,宫里到处都积得厚厚的,梅若华最喜欢这样的调调了,加上又是过年,也没有叫人清理。恰逢今夜星光灿烂,银装素裹映衬着天上一轮弦月,好似整个山河都是万里清妆。   沈明旸带着小泉子到了甘露殿后面的那片空地前,空地后面原本是一片竹林,大雪早已经把翠竹压弯,雪白之间点染着几分苍翠,分外好看。只是现在沈明旸可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份翠绿,他和小泉子主仆二人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了,都没有看见崔粲然的影子,这下难免有些心浮气躁。   沈明旸或许还好,小泉子就痛苦了。他刚才跟着沈明旸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没有披大氅,刚才还有跑过去升起的体温帮他挡一挡,现在跟着沈明旸在这里一起吹北风,冷得他直哆嗦。可再冷,在看着沈明旸气压越来越低,他就不敢凑近了,生怕自己的哆嗦声打扰了陛下,等下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自己又要多倒几天夜香。   可就算他离得比较远,沈明旸还是不打算放过他,“小泉子,你走来走去在干吗?”   我冷啊陛下!不是谁都能像你那样有内力在身还有狐裘披在身上,对这样的温度根本不惧好么?小泉子哭丧着一张脸还没有说话,沈明旸就已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大过年的你丧着一张脸,真是看见了就讨厌。”   小泉子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下,陛下诶,他想这样吗?可关键是冷啊!   小泉子默默地转过身了,不让他家主子看见他这副样子。   被嫌弃的奴才,是没有资格跟主子抱怨的,他就知道!   可他主子还觉得这样摧残他不够,不过片刻,沈明旸又问他,“人怎么还不来?”   他哪儿知道啊?小泉子又转过脸,正打算说话,沈明旸又问道,“是不是刚才我们来之前她人已经过来过一次了?”   这个小泉子就敢打包票了。他挺起胸膛,十分笃定地说道,“没有呢。奴才过来之前问过守在这里的小太监们了,娘娘没有过来。”   沈明旸看了一眼隐藏在暗处的小太监们,发现的确不可能崔粲然过来而他们没有看到,又抿了抿唇,将到嘴的责备咽了下去。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总觉得这样一直等下去不太好,于是又对小泉子说道,“要不然我还是先把烟花放了?这样一直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阿七最喜欢看热闹了,看见烟花她没道理不会出来。”   小泉子呆了呆,他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沉不住气的陛下啊!要知道,这位刚才可还在拿着一本书看呢,怎么这不过刚刚过来他就这么等不了啊?这转变得也太快了吧。小泉子默然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这不好吧。万一……万一放完了娘娘都没出来呢?”   他话一说完,沈明旸的脸就陡然一沉。小泉子猛地打了个哆嗦,趁着沈明旸那张嘴没有吐出更恶劣的话之前,连忙朝沈明旸行了个礼,说道,“奴才这就去请她。陛下尽管放心!”您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小泉子连忙一溜烟儿地朝涟漪住的地方跑去,刚刚跑出一截距离,就听见背后一阵冲天巨响,接着银黑色的天幕中爆发出一阵灿烂的花火,花瓣般地铺满了大半个天幕。然后便是远处传来的宫妃太监们的惊叹声。   小泉子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下陛下应该知道了吧,追老婆可不是那么好追的。   他跑到甘露殿上面,就看见涟漪正倚栏而立,也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也许是光线不足,小泉子觉得,娘娘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神秘呢。   不过,再神秘可不关他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把这尊大佛请到陛下面前啊!   小泉子朝她走近了,露出一张笑脸,对她说道,“甘露殿后面看得更真切,娘……姑姑可以随奴才一起过去看看。”   段琛有些困惑地看着小泉子,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这么孜孜不倦地要让自己到甘露殿后面。下套子下得还能再明显一点儿吗?   不过,如果这烟花就为了下套子,那也太浪费了。他在宫里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像今天晚上这么灿烂的烟花。要给他下套子的人,可算是花了大手笔。   “我在这里也能看得真切,不劳泉公公了。”这个小泉子,从今天见他就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对劲儿。他堂堂太监总管,不对劲儿到这种程度,他主子都不说什么吗?还是沈明旸眼已瞎,根本看不见?   小泉子脸上的笑容呆了呆,不过身为陛下身边排忧解难第一太监的他没有气馁,连忙又说道,“这栏杆旁边站着风大得很,下面好许多呢。”   下面还有那么厚的雪呢。段琛默默地想着。   见他没有做声,小泉子又退了一步,说道,“姑姑要是嫌难得走,去后面也行,那里视野更开阔,也顺一些。”   段琛觉得自己如果不同意的话,小泉子能在这边说上一宿,直到最后他同意。反正都是同意,最后结果不会改变,他也不想在这里吹一晚上冷风,于是点了点头。   小泉子见他点头,就差激动得跳起来了。他连忙走到段琛前面,伸出手来跟他引路。段琛看了看这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默默地忍住了没有问他是不是脑子真的有问题。反正从今天一见到他他就这么不正常了,也不差今天晚上这一会儿。   两人朝后殿走去,还隔了老远小泉子就像生怕段琛看不见一样,用一种充满了惊喜的语气对他说道,“你看,是陛下!”   你可以演得再浮夸一点儿吗?段琛默默鄙视他的同时也还是顺着他手指所指的放下朝下面看去,果然,银白色的大地上面,沈明旸一件素衣正负手看着不远处被点燃的烟火,身后的小太监手上还抱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想必是因为他活动了一下觉得热所以脱掉了。   乌发如檀,身姿挺拔好似青松,隔得远,他又背对着自己,段琛看不清沈明旸的眉目,但想必衬着地下的银霜,必然极好。沈明旸出身军旅,又身兼皇家气象,其贵其势自不待言。只是……段琛看着他那一身白衣,又看了看他脚下的白雪,这沈明旸真不觉得他这样穿,有问题吗?还是受梅若华影响太大,什么都喜欢来个白色?宫里一向忌讳穿白,不过这两口子一个皇帝一个皇后,他们就是集体穿白也没有人敢说他们,但大过年的这样,真的好吗?   段琛转过头去看小泉子,“你非要让我过来看,就是为了看陛下放烟火吗?”   啊?识破了吗?小泉子惊讶地看向段琛。段琛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告诉他,是的,你这么明显还想让我看不破吗?   小泉子收到段琛的信息,想了想之前沈明旸对他的吩咐,觉得眼下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再装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干脆说道,“姑姑,这些烟火,可都是陛下为您准备的。好多花色都是今年特意让人研制的,姑姑看了可还喜欢?”   段琛悚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什么叫“陛下专门”为他准备的?他什么时候和陛下这么好了?看不出来啊,沈明旸皇后都有几个了,居然还好男风!   段琛瞬间觉得浑身汗毛倒竖。这些年来沈明旸把他养在宫里,难道就是为了等到他长得差不多了,再把他收进后宫里吗?这叫什么?原来沈明旸还是个养成爱好者啊!   被沈明旸喜欢上的人,有什么好结果吗?没有,一点儿都没有!   他曾经喜欢梅若华,梅若华成了废太子妃,这个稍微好点儿,最后还是成了他的皇后;他曾经也喜欢过崔粲然,然后崔粲然全家都死了,孩子也没有了。   而现在,沈明旸要喜欢他了!   这是不是也说明,他的好日子没有几天了?就在这一瞬间,段琛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仿佛看见了在将来的某一天,南疆生灵涂炭,他再无国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明旸!   他转头,了无生趣地朝沈明旸看去,习武之人对目光从来都很敏感,他刚刚一望过去,沈明旸就转过头来看他。见到是他,沈明旸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吓得段琛赶紧转过头去。   太尼玛惊悚了!   是,段琛知道他长得好看,长了这么大哪怕他现在是个质子,阖宫上下跟他表白的也不占少数,但是沈明旸是什么时候存了这个贼心的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诶?好像有什么不对呢?   他现在,好像顶着的,不是段琛的脸啊?他现在,是涟漪。意思就是说,沈明旸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涟漪?   沈明旸喜欢涟漪?沈明旸喜欢涟漪,沈明旸喜欢涟漪,沈明旸,涟漪,沈明旸,涟漪……   段琛觉得自己的脑仁儿都要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亲爱的们,麻烦给个收藏吧。话说我现在特别想写以前《倾城》那个坑了。    ☆、第四十六章正式开虐!   第四十六章   一旁的小泉子看着段琛阴晴不定的脸,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放烟花这个事情,可是他和陛下排除了好多东西之后确定下来的呢。都知道昭烈皇后出身名门,一般的惊喜根本不会看在眼中,再说了,她本来就喜欢凑热闹出风头,如果惊喜太低调也不会得她的欢心。再有,曾经陛下和梅皇后情浓的时候没少做过让少女疯狂的事情,这次是陛下跟昭烈皇后第一次表白,肯定不能含糊,但要是以前他对梅皇后做过的,那肯定不会让昭烈皇后感动,反而会让她生气。   她一生气,那整个皇宫恐怕都要遭殃了。   放烟花,虽然老套,但架不住放的那人是皇帝,又长了一张让女人沉迷的脸啊!陛下他是端王时就用这张脸俘获了当时的昭烈皇后,如今皇后重生归来,用这种让她在阖宫面前大出风头的方式给她争回了面子,按理来讲,昭烈皇后怎么样都应该高兴啊。   可,可,她眼下这副样子,真算不上高兴啊……   小泉子想不明白哪里不对,但眼前的皇后娘娘就是一副不忍卒看的神情,难道她觉得,陛下这个样子,不好看?   小泉子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一个激灵!这个想法,千万不能让陛下知道,就算陛下知道,也绝对不能从他这里知道。一旦知道……小泉子仿佛看见了他下半辈子都在宫里的夜香里度过的凄惨模样。   要知道,刚才出来之前,他可是夸了陛下的啊!如果陛下知道了娘娘现在这么嫌弃他,他肯定会把火撒在他这个小太监头上的!   想想都觉得恐怖!   感觉到有人在招手,小泉子踮起脚一看,果然是陛下。他指了指旁边的涟漪,见陛下点了点头,小泉子也心神领会地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诶,他们两口子的事情,还是让他们两口子去扯吧。   小泉子赶紧对正痛不欲生的段琛说道,“姑姑,陛下请你下去呢。”   什么?段琛差点儿没晕过去!怎么就要叫他下去了呢?他现在真是一点儿都不想面对沈明旸啊!   他眼贱地朝沈明旸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雪地里的皇帝陛下面部表情已经僵硬了,段琛毫不怀疑他如果不去,沈明旸会立刻冲上来弄死他。   但是如果下去,他可能、也许会听到这一辈子都不想听到的话……   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说情话,这也太恐怖了!   小泉子看着段琛用飞快的速度瞟了一眼沈明旸之后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了,那表现,好像堂堂一国皇帝是什么了不得的脏东西一样,连小泉子在旁边看了都忍不住在心里为他家陛下点了个蜡。   眼瞅着他家陛下的脸越来越黑,小泉子连忙跟段琛说道,“姑姑请随奴才下去吧。”   段琛抬起眼睛,小泉子正苦着一张脸看着他,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祈求。小泉子虽然长得不错,但苦着这样一张脸,再好看也有限。段琛看着他那张不算好看的脸,沉默了半晌,终于说道,“还请泉公公开路。”   小泉子听见他这么说,立刻眉开眼笑,“得令——”转过身走在了前面。   段琛跟在他身后朝下面走去,只觉得背后沈明旸的目光灼热得好像可以刺穿他的胸肺。这个涟漪,以前没有发现她和沈明旸有什么往来,倒是现在这个阿七过来了之后沈明旸跟她有过几次接触。难道正是因为这几次的接触,所以沈明旸心悦于她么?   段琛赶紧摇了摇头,这根本就不可能。这几次的接触就让沈明旸放下身段来给她做这些,不现实。要知道,除了梅若华,就是崔粲然当年也没能得沈明旸如此相待。而梅若华现在还在吹雪殿里住得好好的,前几天才刚刚见过她,现在的涟漪性格又和梅若华大相径庭,根本不可能是她。那,现在这个阿七,究竟又是谁呢?   从栏杆处到下面,不过几步的路程。为了等段琛下来,沈明旸没有再放烟火了。见到小泉子把他带下来,沈明旸站在原地,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看着他。   不得不说,沈明旸今天晚上,还真是人模狗样。明明刚才在上面他还那么急切,可是等到他下来了,反而淡然了。   沈明旸不动,段琛也在离他大约六尺远的地方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他叫自己下来的吗?他倒要看看沈明旸会不会迎上来。   小泉子和其他隐在暗处的小太监早已经退下了。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人摇摇对视,一个嘴角含笑,另一个眼睛里却带着几分淡淡的讽刺,只是此刻淡云遮月,看不见而已。   沈明旸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都没有见崔粲然像以前那样一头扎进他怀里,他有点儿失落。嘴角的那抹笑眼看着就要放下去了,可一想起之前小泉子拿着一摞话本子对他耳提面命,他又硬生生地把那抹笑给挂在了脸上。   依照崔粲然的性子,她这会儿见着自己,肯定又想起那天晚上他带梅若华接见外宾的事情,看见自己跟她服软,肯定又在拿乔。   沈明旸本来是不想理她的,但一想到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又想到这会儿甘露殿里关着的那个长相俊美,比他年轻的小白脸儿,心里的那点儿恼意也就烟消云散了。   罢了,宠了她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星半点儿。   他带着笑容走到段琛跟前,想要伸手牵他,却被已有防备的段琛轻轻躲开了。段琛抬起脸看着他,问道,“陛下这是做什么?”   他声音听上去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沈明旸之前高涨的情绪被这仿佛冷水一般的语调浇灭了大半。他收了笑容,盯了段琛一会儿,却没有从他脸上找出半分的不自在来。沈明旸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他才等到崔粲然重生,如今人已经活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就算有些情绪不好,那他能忍就忍了吧。这样想着,他脸上又重新挂起了淡淡的笑容,对他说道,“你看,我找人做了烟花,想今天晚上放给你看。”   那神情,那眼神,像是个邀宠的小孩子。   段琛却不为所动,冷冰冰地对他说道,“陛下,我现在冷得很,你想放烟花,我们找个大太阳的白天吧。”   他是真的冷。刚才小泉子把他带到侧殿前面时他怕里面有什么陷阱,根本就没有进去,后来又站在栏杆前面吹了那许久的冷风,眼下整双腿都被冻麻了。涟漪的身体,没有内力作支撑,又没有厚衣服,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继续站着,那无异于玩儿命。   沈明旸不仅有内力护体,还穿得那么暖和,怎么知道他的苦?   再说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对另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他放烟花什么的,真的不感兴趣。   听了他的话,沈明旸果然脸一阴,但转眼又笑开,伸手拿起小太监走时挂在栏杆上的大氅,亲手披到段琛身上,“看我,都是我一高兴忘记了。”   段琛猛地打了个哆嗦。   沈明旸你这么温柔,你老婆知道么?   不管了。他赶紧把大氅裹在身上,身旁的沈明旸又说道,“现在可以跟我一起看烟花了吧?”说完便转身跑过去,拿了小太监们准备好的工具,将早已经立在那里的烟花全部点燃了。   一阵巨响,整个甘露殿的夜空都被烟花照亮。犹如万花齐放,却又在片刻之间彻底湮灭。   沈明旸点燃烟花之后又走回段琛身边,对他温言道,“这些东西我准备了许久,就是等今天呢。”他侧头看向段琛,“阿七,你开心吗?”他眼睛里一片晶亮,说出来的话却又如此深情款款,如果是真的崔粲然在这里,一定会立刻感动得痛哭流涕,然后将沈明旸此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眨眼统统记下来,等到以后沈明旸惹她生气了拿出来激他,或者等到将来沈明旸不这么喜欢她了拿出来回忆。   但现在在涟漪身体里的人,不是崔粲然,而是段琛。   心里极快地划过一丝不对劲劲儿,但段琛没有细想。他现在就对打击沈明旸特别有兴趣。“开心啊。”他木这一张脸,那样子真的不像是开心应该有的表情。   沈明旸皱着眉看着他,觉得今天晚上的崔粲然简直可以用不可理喻来形容。以前崔粲然虽然任性,但只要自己主动去找她,她肯定就是眉开眼笑的,就算要拿乔也不会像今天晚上这样闹这么久。这重生过一次,连性格都变了吗?可自己之前试探她的时候,分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啊!   沈明旸弄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想来想去,只能将原因归结到两个方面:一是崔粲然现在肯定还在生梅若华的气,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后宫总不可能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吧?只是如今她回来了,这大权肯定还是要落在她手上的。二么,一定那个段琛。   这青年男女,彼此在一块儿相处,段琛又是她曾经亲手掳回来的,见了段琛如今这副模样她肯定心软。而这个小白脸儿,往常就惯会用他那张脸迷惑女性,这宫里上下,被他迷惑的人不在少数。阿七肯定是被他迷惑了。   一想到头上那顶帽子或许已经变绿了,沈明旸就觉得怒火中烧。这个小白脸儿,他总要让他不好过!   段琛见沈明旸一张脸阴晴不定,知道自己刚才那副无所谓的态度或许已经激怒了他,但段琛心里丝毫没有悔意。本来嘛。大晚上的跟着个脑抽的人在这里吹冷风,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反正现在沈明旸好像还挺喜欢阿七的,他就不防借用一下阿七的名头为自己谋点儿福利吧。想来沈明旸也不会计较的。   于是,段琛双眼一翻,学着崔粲然往日的样子,朝着沈明旸利索地翻出一个白眼儿,说道,“陛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说完便穿着那身大氅一路小跑回了甘露殿。   既然知道沈明旸是在追人,他就不怕有什么陷阱了。赶紧回屋里暖暖吧,可冻死他了。   而雪地里的沈明旸,看了看段琛干脆掉头的背影,又看了看正殿里面亮起的那盏灯,心里酸得十里之外都能闻到味道。   这个小白脸儿!皇帝陛下恨恨地想,总要让他付出点儿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还觉得我没有虐沈渣渣吗?   感到满足了,请点下面的图进去收藏个;没有满足,也麻烦进取收藏一个吧吧吧吧~(谄媚脸)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崔粲然活动了一下因为悬腕太久有些僵硬的手腕,抬起眼睛小心地打量了一旁坐在那里犹如一尊木塑的宫学先生,心里把沈明旸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几年不见,沈明旸心眼儿已经小到了这种程度,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也不知道沈明旸是跟这个宫学先生说了什么还是给他包了个大大的红包,才让人家今天晚上不回家抱老婆而是跑到宫里来守着一个小国质子。   也许天底下所有的老师都是这样,处罚学生无非就是让背书或者抄书。作为久经考验的学生,崔粲然对抄书这块儿已经非常精通了。早在还没有嫁人之前,她就在家里的几个哥哥带领下学会了左右手同时握笔抄写,最多的时候左右手可以同时握上五支笔。老师就是让他们抄再多遍,有了这项绝技,那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她还不算最厉害的。她的五哥,后来一手书法被天下人传诵的少年将军崔轩玉,最多的时候左右手同时握上八支笔,不仅如此,他还能左右手写出不同字体,左手飞白和右手草书,连他们的舅舅,王琅的父亲,也是当世文豪的王湾都惊叹不已。   可是……   崔粲然看了看手边这一本《礼记》,老师只让她抄一遍,但这一遍,却已经让就不写字的她够呛了。上面说的那些都必须要是抄同样的才有用,而且,老师就在旁边守着,她得活得多不耐烦才会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这就算了嘛,更让她难以忍受的还是外面的热闹。虽然殿里到处关得严丝合缝的,但刚才放那烟花映出来的光她可是看见了的。光听声音光看颜色她就知道这肯定是新品,沈明旸一向吝啬,不愿意把钱花在这些东西上面,生怕别人说他玩物丧志,这下可不知道怎么想开了居然在宫里放了这么好看的烟花……可惜她现在被关在这里抄《礼记》,不能出去看看……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准备给谁的……如果是平常庆典,崔粲然才不相信沈明旸会舍得呢。他一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要让他花心思去迎合属国,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能让沈明旸这么大方的,恐怕也只有吹雪殿里那个女人了……   真是的,崔粲然现在无比后悔当初脑残,一时激动居然跑去自杀。她为什么要自杀啊?她死了,梅若华一点儿伤害都没有,还不是照样当她的皇后?自己当初若是不死,就算不能把皇后之位从梅若华手里抢过来也能给她舔下堵啊。可怜了她,生前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死后一堆枯骨。重生之后又得了个这么平凡的面容。如果梅若华知道了,指不定要笑死了。   她曾经就老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羞辱梅若华说个丑八怪,眼下她这副样子,别说和以前的自己相比,就是和梅若华相比,她也是个丑八怪啊。   唉,这叫不叫,言人丑者恒丑之呢?   哦,还有那个沈明旸。当初她做点儿什么事情他就要说自己奢侈浪费,他给梅若华又是送园子又是放烟花的,他就不奢侈不浪费了?真是,说人之前不知道先做好表率么?像他这样,怎么服人?   崔粲然越想越觉得烦躁,连带着看面前那本《礼记》也不顺眼起来。四书五经都是基础,相比段琛这么大了,一定也学了很久了。到了现在还让她抄《礼记》,什么意思嘛?   她这边稍微一动,旁边坐着的那尊菩萨眼睛就睁开了,双目炯炯地看着她,弄得她就算想休息休息都没有办法。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唉,早知道她就不那样说沈明旸了。可谁知道他现在变得这么小气了啊。   唉……   她正在唉声叹气间,甘露殿的正门被人猛地推开了。那个宫学先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来人行了个礼,说道,“陛下。”   那个宫学先生站起来时崔粲然就回过了头,见到来人是沈明旸,她赶紧站起身来垂手站在一边,低声喊了一声,“陛下。”吃一堑长一智,她可不想被沈明旸说,抄了这么久的书还是没有长进。她现在手腕可痛着呢。   沈明旸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们两个的礼。   此刻殿外已经下起了大雪。殿内却还烧着地龙,之前关着门并没有什么感觉,可眼下大门被推开,外面寒风卷雪,呼号而过,崔粲然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要被大风裹挟而去,寒风灌进胸口,她才觉得分外的冷。   沈明旸朝那个宫学先生说道,“你先回去吧,朕派了小泉子给你准备了步辇和马车。明日记得进宫来。”   那个宫学先生朝沈明旸行了一个礼,才快步离开了。   沈明旸越过崔粲然,径自走到上首的位子上坐下,也不叫她坐,直接问道,“你学得怎么样了?”   崔粲然闻言,连忙将自己抄的那些奉到沈明旸面前,意思是让他好好看看,这就是她今天晚上奋战了一晚上的成果。   沈明旸轻轻地瞟了一眼她抄的书,连接也没接,直接说道,“朕问你学得怎么样,你却拿了你抄的书来,你这是在糊弄朕?”   崔粲然看着他,她就不知道这沈明旸是怎么回事,这良辰美景他不去陪他的皇后娘娘跑来找段琛干什么啊?难道跑来考校段琛的学业比他去陪梅若华还要重要吗?   不过想是这么想,但她是不会说出来的,她可不想再被留在这甘露殿里抄书了。崔粲然连忙站直了身子对沈明旸说道,“今天晚上先生的确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叫臣抄书。臣原本还不懂,但后来想到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又有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样的说法,臣就想着抄书也许也能让臣懂得一些之前不能明白的道理。”   沈明旸眼皮子都没有抬,“哦?那你现在又明白了什么道理呢?”   她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情:当一个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他都能从里面找出问题来。鸡蛋里面挑骨头,神经病,也不嫌累!   崔粲然学着段琛往日里的模样,朝沈明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道,“臣觉得,儒家讲‘世界大同’,眼下虽然不能称已成大同世界,然陛下治理有方,想来离大同已不远矣。”管他的呢,反正当皇帝的都喜欢别人这么夸他,她这在这边一通乱夸,想来沈明旸看在自己夸了他的份上不会如何为难她。“正是因为大同艰难,未来任重道远,臣和臣的哥哥会更加忠于陛下,愿意为陛下的大同盛世效犬马之劳。”言罢,她还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跪了下来。   你看我都已经跟你表忠心表到这份上了,赶快叫我起来赶快叫我回去吧。要不然你把大门关上也行啊。劳资现在好冷啊。   可是崔粲然此刻心中的咆哮,沈明旸听不见。他垂着眼睛看着崔粲然在那里做唱俱佳,突然觉得,他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小白脸儿这张嘴这么会说呢?阿七必定就是被他这张嘴给迷惑了,哼。   心中醋海翻腾的皇帝陛下此刻看着自己的情敌非常不爽,他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说道,“世子这张嘴,可真是灵巧啊。不知道在你哥哥面前,是不是也是一样灵巧。”见那个小白脸儿脸上一白,沈明旸心里就一下子高兴起来。他看着崔粲然又说道,“这样的话段珙尚且没有跟朕讲过,世子又是如何能够代表你哥哥呢?还是你们两兄弟已经有过交流了?那夜世子下水之后,国主好像只派人过来瞧过一次吧?连他本人都没有来。不知道两位又是何时达成了一致?还是说,朕这皇宫的防范已经松到了段国主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步?”   沈明旸的问题像重重大山朝着崔粲然不断地压下来。他问一个,崔粲然就在心里骂他一句。这要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联想到他刚才说的那些啊?她只是想表个忠心,好不抄书了,怎么就那么难啊?   崔粲然强忍住心中的咆哮,对沈明旸说道,“陛下,臣跟臣的哥哥的确只在宴席上见过那一面。刚才的话并非臣信口胡说,只是臣觉得,哥哥必定和臣有一样的心思——”   “那要是没有呢?”沈明旸面无表情地看着崔粲然。   崔粲然抬起头来,微微愕然地看着他。她现在总算明白过来了,为什么她会觉得沈明旸整个晚上都不对劲儿。当然不对劲儿了。整个晚上铺垫了这么久,原来就在这里等着她呢——不,是等着段琛。   花了这么大的心力来下这个套,沈明旸还——真是闲得慌。   不过人家是皇帝啊,台阶又都被他递到了这里,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赶紧抓住?崔粲然朝沈明旸深深地俯下首,说道,“就算没有,臣也能让他有。”她这个忠心,表得这么明显,沈明旸你赶紧收下吧收下吧!   俯首下去良久,她都没有听见沈明旸说话的声音,崔粲然小心地抬起头来想要提醒他一下,却没想到抬起头看时,上首的椅子早已经空空荡荡,沈明旸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崔粲然坐起身子来,想了半天没弄懂沈明旸这是个什么意思。他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给个准话啊,要不然她睡不着的!   擦!   还有,特么的沈明旸走之前能不能关下门啊,她现在好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沈明旸啊沈明旸,你也有今天?   看得满意的亲们,能不能收藏一下专栏呢?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明明在睡觉,可总感觉小腹那里戳了根棍子是怎么回事?这几年不见,皇宫里的床居然还会睡着睡着冒出来一根棍子?沈明旸这是在干嘛?   崔粲然挪了挪身子,感觉还是不对。本来以为挪开了不会再有棍子了,可是小腹那儿还是被戳着。她翻了个身,嗯,好像比刚才更加不舒服了……   不对!   崔粲然猛地睁开眼睛,掀起被子看了一眼,犊裤下面搭起了一个高高的小帐篷。作为曾经的人妻,崔粲然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嗯,她曾经在沈明旸身上看到过,怪不得曾经沈明旸经常在早上一大早起来就抱着她嗯嗯啊啊一番呢。   她伸手轻轻戳了戳她自己的,嗯,应该是段琛的。看不出来这小子,发育得还挺好的……   崔粲然正满脑子邪恶思想的时候,大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床上的帘子崔粲然贪风没有拉上,正好就对上了站在门口的段琛。她看着段琛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还细心地替她关好门,突然就觉得后脑勺儿一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非要归类,可能只能说是人的本能吧。小腹下面那根棍子戳得她非常不舒服,怪不得沈明旸当初一刻都不能等呢。她以前还觉得男人不用每个月流七天血很好很幸福,但要是每天早上都会这样,也不比女人幸福多少嘛。   她这样想着,脸上就露出几分心有戚戚的神色来,作为一个女人对段琛他们男人表示了深刻的同情。见她那副模样,段琛顿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他连忙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这段琛是没睡醒么?他一大早来扰人清梦居然来问自己干什么?   段琛的目光太过锐利,加上崔粲然现在只穿了一件中衣,小腹下面还有那根不听话的棍子,她越发觉得自己在段琛面前无所遁形。崔粲然自以为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腿,想把那根棍子给压下去,谁知道她刚刚一动,段琛就目光如炬,看穿了她,喝道,“你干嘛?”   “没——”崔粲然话还没有说完,腿上一轻,身上的被子就被段琛掀开了。她那交叠——哦不,是段琛那双交叠的腿就这么露在了空气中,当然,上面穿着裤子。   段琛好歹已经是个即将及冠的少年了,该懂的基本上都懂了。见到崔粲然这副扭捏模样,立刻明白了过来。他轻咳一声,正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叫她注意下。谁知道崔粲然就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哎呀,你也不要害羞啦,这些我都懂的,没事没事,都是正常的。”她低头撩开一直夹住的腿,又马上夹紧,冲他傻笑了两声,“嘿嘿,看来小伙子你发育得不错嘛。嘿嘿嘿。”   段琛听得几欲昏厥。她知道什么叫“发育得不错”啊?她是在什么的基础上得出这个结论的?不过,他的确也发育得不错……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她口口声声叫自己不要害羞,那她刚才那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是在干嘛?别以为他没看见!隔那么近他要是都没有看见的话,那他就跟瞎子差不多了。   还有,谁特么告诉她的,大早上起来就应该这样啊!   段琛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动作和脸色,见她神色如常,想来也没有太用力,但为了避免她乱整,哪天回到他这里来的时候被她弄坏了,段琛觉得还是有些话必须要跟她讲清楚。虽然段琛已经知道她是个过来人了,这些东西应该也懂了,但让他一个大男人跟个女孩子讲这些,怎么想,怎么觉得……猥琐……   但是不说……段琛只要一想到她会背着自己对他的小兄弟做出多么残忍的事情来,他就觉得,那点儿猥琐也就算不了什么了。况且,在这个女人面前,他连脸都不要了,猥琐点儿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段琛猛地下定了决心,看着崔粲然用一种已得大道即将飞升的语气说道,“你不要这样,这样是不正确的……”崔粲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如此真诚又如此熟悉,让段琛突然觉得没办法看着自己的脸,继续道貌岸然地说这样的话了,他连忙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头顶的雕梁画栋,续道,“你要觉得难受,可以出去跑一跑,或者拿冷水冲一下……”   崔粲然满眼同情地看着他。唉,段琛这个世子,当得可真窝囊啊。沈明旸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侍妾都有了,人虽不多,在皇子中间也算是清心寡欲了,但人家好歹吃过肉了啊,段琛这个样子,连个肉沫都没碰到吧?   段琛眼看着都快及冠了,这这这……她趁着段琛没在看她,赶紧瞟了一眼双腿中间,暗搓搓地想,这段琛,莫不是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要不然,这样的事情,换成沈明旸肯定早就去找女人了,到了他这里还要出去跑步洗冷水澡……真是可怜啊~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赤、裸、裸,一旁正尴尬的段琛也感觉到了。他也顾不上整理自己的情绪,转过头来看向崔粲然,“你又在想什么?”崔粲然赶紧摇头。开玩笑,真要让段琛知道了她的想法,保不齐他等下恼羞成怒,把她当场就给办了。那时候他才不会管这是不是他的身子呢。   段琛垂眸微抬下巴看着她,那眼神,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说她刚才说了假话,他大爷现在半点儿都不相信。崔粲然连忙转移话题道,“你这么大早上的过来找我干什么?”   干什么?哼。这话题也转得太生硬了,他愈发肯定崔粲然刚才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过她这样一问,段琛倒是突然记起来他来这里的原因。   昨天晚上他听见沈明旸叫她“阿七”,当时他心下虽然起疑,却因为要应付沈明旸没有来得及往深处想。后来到床上一躺,他才慢慢回味过来,这两个字后面代表着什么。   沈明旸虽说封地在陇西,但段琛并不认为他会认识什么天山龙家堡的大小姐。再说了,龙傲天这一套套一听就是编的,他也不会相信。能让沈明旸用那种语气叫出那两个字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巧他也认识。只是因为过了太久,他一时忘记了而已。   阿七,昭烈皇后崔粲然,未出阁时在娘家就排名第七,沈明旸为了表示亲近,和她父母兄长一样,唤她“阿七”。   这样的叫法,他也曾经听见过。   阿七就是现在的涟漪,也是曾经的崔粲然。   段琛猜到崔粲然身份的那一刻起,脑子里面无比的清醒。他躺在雕花玉床上,仰头看向上面雪白色的帐子。崔粲然因为什么又重生回来他不知道,但重生回来这么多天沈明旸只在今晚来找她是不是说明之前沈明旸也不知道,到了今晚上才确定?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和崔粲然已经换了一个灵魂了。   崔粲然啊……他人生中出现的第一朵花……曾经却是他永不可攀折的……   这个女人一直藏在自己身边,什么都不说,就是冷眼看着……段琛越想越不舒服,连带着又想到她知道自己喜欢她——不,是曾经喜欢过她的事情,说不定有多高兴呢。当初还装模做样地来跟他说,叫他不要喜欢崔粲然了。亏他那个时候还认为眼前这个姑娘人不错。   真是瞎了眼!   崔粲然这个人,段琛再了解不过了。就是仗着长得好看家世好,如今又有别人喜欢她,到处作威作福。自己跟重生后的她不太对头,她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就当成把柄拿在手里面了,时不时地看他笑话呢。   不行!段世子越想越觉得亏,当下便拍板决定,第二天要去找崔粲然问个清楚,让她好好地跟自己解释解释,要不然他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原本他之前准备了一大通话要问崔粲然的,可是看到了她,呃,应该是他的身体刚刚出的状况,那一大通话就瞬间忘记了。   他和崔粲然才刚刚换了身体,昨天又忙了那么多事情,很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交待,没想到今天就出了这样……尴尬的事情……   如今见到了崔粲然,想到她脑子里面那更可恶的念头,段琛才回想起来的目的忽然就不想告诉她了。还有,昨天晚上,沈明旸跟她放烟花表白这件事情,他也不想跟她说了。她不是爱吃醋吗?那就让她好好地去吃下醋吧!别问他为什么,人,有的时候就是要这么任性!   不想说,就是不说!   反正看她现在这副样子,好像也不怎么把这些放在心上呢。   倒是崔粲然,见他这许久没有做声,以为他还在追究刚才她的敷衍,自己这个话题没有转过去,当下便“呵呵”笑了两声。这个嘛,她虽然有的时候脸皮厚点儿,但也是个女的不是?不能在男人面前太豪放了。又说道,“昨天晚上,沈明旸来找我来了。”   沈明旸?找她?是找“段琛”吧?   段琛垂眸看着她,好像明白了点儿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崔粲然他们两个,真的好囧。。。。   可否收藏个专栏呢?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段琛垂眸看她,“他来找你干什么?”目光黑沉,却又藏着平静。崔粲然没有注意,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也不能算是来找我吧。他应该是来找你的。”   “你知道的噻,昨天早上我说话把他得罪了,他就把我关在了甘露殿里,那个宫学老师让我抄《礼记》。”崔粲然的脸上,是浓浓的不满,“我正抄着呢,沈明旸就进来了。他进来问我有什么心得,我就拉着他胡吹了一气,他听出来了之后就特别不高兴,然后就问我是不是只有这些。”   说到这里,崔粲然抬起眼睛来飞快地看了一眼段琛,“我先说一句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等下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你可不许怪我。”   听到她这么说,段琛心里就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为他好?好像她每次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来都会打着这个旗号。   段琛看着她。   崔粲然立刻不干了。她嚷嚷道,“你这是干什么啊?我都说了是为你好呢,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对于这个问题,段琛还真不想回答。   这个人,她真的是一点儿自知之明都没有啊。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她居然还问得出口!   崔粲然不禁问得出口,还越问越不满,“我都还没说呢,你就一定觉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   段琛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头,点得十分的笃定兼肯定。   生怕崔粲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崔粲然见了,原本好好放在床上的腿耍赖似的一蹬,不耐烦地说道,“那我就不说了。不说了!”然后又看着段琛重重地“哼”了一声。   段琛见她这副无赖模样,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再跟她说,不要用他的脸他的身体做这样的事情了,真的——很欠扁。   但,想想那也是属于他的,想打又下不了手。于是段琛还是认输般的低声问她,“好了,你说吧,究竟你昨天晚上背着我干了什么。居然可以让你这么自得。”   听见他这么说,崔粲然立刻蹬鼻子上脸,冲他笑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啧啧,那模样,说是小人得志都是在夸她。   段琛不忍直视,只是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让她有话就说。崔粲然赶紧坐直了身体,对段琛说道,“我跟沈明旸表了忠心,说愿意和段珙一起帮他共建天下大同。他就问,为什么我敢替段珙打包票,我就说了,就算段珙不愿意,我也有办法让他愿意。”她对段琛一笑,不知道是不是里面换了个芯子的关系,明明是自己那张脸,段琛硬是觉得那一笑被崔粲然笑出了花开的模样。   “我想沈明旸是聪明人,又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他肯定听得出来我的言下之意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任何君主都不希望自己的属国强大起来,而任何的属国也不希望一辈子臣服在他人脚下。段珙不臣之心早已有之,只是囿于南疆尚且不够强大所以不敢妄动。而朝廷五年前才经历了夺嫡之争,生息也未恢复,对于双方来讲,眼下并非开战的最好时机。然而,五年的时间,朝廷内外可能都休养得差不多了,沈明旸这些年来对门阀打压也进行得还算顺利,我猜,过不了多久,最多三年时间,沈明旸就应该腾出手来对付南疆和吐蕃了。段珙从来都不是安分的主儿,我就不信沈明旸看不出来你根本没有办法牵制他。这次跟沈明旸如此说,我就希望他还能记起来,在他的后宫当中还养了你这么一个现成的人物。”   “没有哪个主家会养一个废物在身边的,沈明旸更加不会。如果你没有用处了,他早就一刀杀了你;但事实上这些年来你在他后宫里的用处也并不大——诶诶诶,你瞪我干嘛,我说的可是实话。你是没什么用处啊,除了浪费粮食,给沈明旸树大旗,你还有什么用处?”   眼看着话题就要转到对他的人生攻击上面,段琛赶紧截住崔粲然,“赶紧说后面的。”   哦哦。崔粲然反应过来,续道,“刚才说到你在他宫里除了浪费粮食,给他树大旗之外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对吧?”   你完全不用再重复一遍!   段琛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崔粲然就当没有看到,继续说道,“但眼下呢,这个一直在他宫里浪费粮食的人突然有了其他用处。这个用处就是——或许可以让南疆换个主子呢。段珙不算个好国主,尤其是对于沈明旸来说。他需要的是个心机深沉但又不不能高于他,可以好好治理南疆但又不能威胁到朝廷的人来当南疆国主。很明显啊,段珙不是这样的人。我虽然不清楚他的才干为人,但我想,你那么多个兄弟,在老国主没有立新世子的情况下,他能脱颖而出,这本身就不容易吧。也怪不得沈明旸会不满意他了。而你呢?你是质子,在北廷生活了这么多年,已经和北廷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你离开南疆时年岁尚小,就算那里还有你曾经的支持者,想必也不多了吧?如此一来,北廷可不就成了你最大的倚仗了?沈明旸想要换个南疆国主,你就是最合适的。”   崔粲然笑嘻嘻地偏头看着他,“诶,你想没有想过,重新回去当南疆的国主啊?”   段琛不甚在意地一笑,“那个国主有什么好当的?就算成了南疆国主,很多东西也是身不由己的。如果是那样,我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自由自在地过一辈子。”   他的眼睛里淡淡的,清晨煦暖的阳光倒映进他的眼里,好像琉璃一般明亮。那双眼睛,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中,什么都映不进去一般。   崔粲然呆了呆,片刻之后才嚷道,“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原本就应该是你的东西,你现在只不过是把它拿回来了而已啊。还有,难道你就真的要在这后宫里面呆一辈子吗?人为刀俎你为鱼肉,生死全都掌握在别人手上?”   崔粲然眉头攒得紧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赞同。   段琛看了她那样子,忍不住一笑。的确,这些事情在崔粲然看来都是不可原谅的。她的想要的就要去争去抢,如果按照她的人生准则来看的话,自己这些想法,的确太消极了。   不过,“这也并不代表着我就愿意呆在这后宫里一辈子啊。”段琛看她,“我不想去当劳什子国主,和我想出去,并不冲突。”   崔粲然懂了。   段琛这个人,说得好听点儿叫不恋权位,但换成大多数女人来看的话,他这就是没有出息。   崔粲然肯定不会觉得他没出息。如果放在以前,她十几岁的时候,段琛这种行为她不会鄙视但也不会放在眼中。她天生就喜欢追求闪耀的东西,最大最亮的那个她最爱,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一眼就相中沈明旸。然而走了一圈儿,她对段琛这样的行为,居然表示了理解。   自从重生到段琛身边开始,崔粲然就知道他跟自己以前遇见过相处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他蛰伏那么久,不为什么大业,只是想保命。权力女人,或许在他眼中还不及一次郊游踏青来得重要。   只是,听见他不喜欢,崔粲然还是有些低落。毕竟,她一门心思想要让段琛回到南疆去当国主,她做的努力,人家却不喜欢……   段琛看着她渐渐消沉的脸,也明白过来,崔粲然为什么那么热衷于让他回到南疆。   在她眼中,自己有今日境遇,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她,他段琛现在已经在南疆当了国主了。如今她回来了,又恰好重生在了他身边,自然就要想办法去弥补了。弥补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他曾经失去的还给他。   然而,她想必并不清楚,这些纵然是还他了,他也不想要。   南疆国主,说得好听,却还不是沈明旸的臣子?或许是因为她的关系,他对沈明旸这个人喜欢不起来。哪怕是当他的臣子,段琛也是不愿意的。一想到将来要臣服在他脚下,跟他勾心斗角,段琛就觉得不适应。再说了,那个南疆国主,上不上的下不下,这些年来他也看在眼中,不过是个左右为难的位置,做好了沈明旸不高兴,做不好下面的臣民不高兴,再加上那些大臣们,比他现在这个质子还要憋屈,他又何必自寻烦恼?   况且,政务太繁杂,他不愿意伤神又伤身。天生就不是那块料,他还是不要去做自己力不能逮的事情了。   崔粲然这番心意,恐怕……诶,也称不上辜负。她一门儿心思想要补偿,却只愿意补偿她想提供的,从没想过段琛愿不愿意要,说到底,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只是到底是她的一番情意,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段琛总还是要承她这份情的。   这样想着,他冲崔粲然笑了笑,说道,“好了,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多谢你费的这番周折了。”   崔粲然抬起头来,段琛的笑容明净好似此刻窗外暖阳,明知道他是在敷衍,但她心中就是一松。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小宫女的声音,“涟漪姐姐,皇后娘娘身边的流霞姑姑叫你过去呢。”   崔粲然和段琛俱是一惊,片刻之后,段琛才站起身来冲门外那个小宫女说道,“就来。”言罢便对崔粲然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麻烦给个作收好不?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流霞早就已经等在外面了。她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地位非同寻常,段琛过去的时候,她四周的宫女太监们站了一路,看上去声势浩大。见了段琛,她不阴不阳地笑了一笑,说道,“我家娘娘请姑姑过去一趟。”   段琛从未见过流霞,不过眼下他既然知道了崔粲然的身份,昨天晚上沈明旸又对着他放了一晚上的烟花,流霞过来请他,他也大概猜到了是干什么——争风吃醋!宫里的这些女人就是这么无聊。段琛只觉得刚刚和崔粲然交换了身体时的那种操蛋的感觉又回来了。宫里女人的手段他多少也知道些。这梅若华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听见说做过什么,但那也并不代表着她真的就没有。或许人家只是隐藏得好罢了。   为了避免他成为梅若华和崔粲然争宠的牺牲品,也未必避免崔粲然欠他更多,段琛觉得自己有必要先问清楚梅若华是不是真的那么大的胆子想让他死在吹雪殿里。他上前一步,却没有跟着流霞的脚步一起走,而是开口问道,“流霞姑姑,不知道娘娘叫奴婢过去,是做什么?”   流霞回过头来,先是微微惊讶地一愣,随即又是那副不阴不阳的笑容,“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这阖宫上下谁人不知娘娘最是心善了,她叫你过去,这宫里上上下下不多时便会传遍,难道她还能当着这么多人吃了你不成?你放心,娘娘不过是想问问世子的情况,你和世子落水那天就把你们鹤唳园里的人叫过去问了话了。只是,你们园子里,一个懵懵懂懂,一个头脑不清,还有一个更是个老油条,个个一问三不知,娘娘只能派我过来叫你了。”说到这里,她笑容微冷,看向段琛目光也仿佛是冷箭,嗖嗖嗖地朝他射过去,“你这么心虚,难道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才这么害怕娘娘?”   这些女人……也不知道沈明旸怎么受得了……   流霞把理由摆得如此明白清楚,段琛就是想推辞都没有办法了。他一面同情着沈明旸,一面同情着自己,跟着流霞一起朝着吹雪殿的方向走去。   才刚刚进吹雪殿,就听见一阵琴声。琴声的确优美,虽然比不上当世大家,但在闺阁小姐中也算是一等一了。梅若华被人称为当世才女,虽不乏溢美之词,然而如今听其琴音,倒也还算是对得起她“才女”之名。   流霞听见琴音,就转过头来朝段琛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笑容。段琛没有理她,她像是没感觉一样,冲旁边侍立着的小宫女问道,“娘娘又在弹琴了吗?”   那个小宫女赶紧答道,“娘娘说她新得了一本琴谱,想要好好钻研钻研,想等陛下过来时谈给陛下听。”   流霞又瞟了一眼她身后老神在在的段琛,笑道,“娘娘真是的。她的琴艺如此高超,还有什么琴谱能难倒她?我听她刚才弹的曲子,其中并无凝滞之处,想必已经疏通了中间的关节脉络,还用钻研什么?”   段琛对她这种王婆卖瓜,卖得还如此明显且浅薄的行为无语凝噎。   你想要在你小姐的情敌面前表达你家小姐的高大上也不要这么明显行不行?那琴曲,他段琛虽然称不上行家,但也不至于听出来,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好么?还有还有,你那个眼睛一直在往他身上瞟是什么意思?鄙视你就正大光明地鄙视好么?这种不阴不阳的,算个什么?   段琛不想搭理流霞。他自觉他是个男人,还不至于跟流霞这么一个小宫女计较。然而他的没反应,在流霞眼中却成了另外一种意味。   见段琛偏头过去,明显不想再理她,流霞自觉戳到了段琛的痛楚,转过头来对他笑得十分温婉,“有这么一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主子,就是好。是不是听她的天籁清音,连心灵仿佛也跟着一起洗涤了呢。涟漪姑姑,刚才我家主子弹的这首曲子你可曾听过?”说完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掩唇一笑,抬着眼角看段琛,“哦,我倒忘了,姑姑…...或许连琴都不会弹呢……”   她话音落下,殿中立刻想起了一阵虽然低,但足以让段琛听见的带着奚落意味的笑声。如果是真的涟漪,会弹琴的可能性真的不大,听懂这曲子的可能性就更低了。以己之长攻彼之短,也真够下作的。   段琛没有接口,而是径自说道,“姑姑不是说娘娘要见我么?还请姑姑带路。”说着便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流霞见段琛根本不接招,顿感无趣,脸上立刻露出失落的神情,“哼”了一声,满脸不快地对段琛说道,“你倒是着急。跟我来吧。”说完便转身走在了前面。   段琛跟上流霞的脚步,一路朝着吹雪殿后面行去。他从未到过这里,这是第一次来,却发现这吹雪殿里却是别有洞天。   外表庄严威武的吹雪殿,有两个后花园,一个种着各色鲜花,是一般宫殿里都配备的。而另一个,则要大得多,里面种满了梅花。此刻正是寒梅盛开的季节,老远就闻到一股暗香。流霞一边带着他朝梅园里面行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他说道,“这园子啊,可是陛下特意准备给皇后娘娘的呢。当年他们还未成婚时,陛下就曾送了我家娘娘一整山他亲手种下的各色梅花。这段往事到现在都还在京中传扬,人人都赞陛下对我家娘娘情深意重,就是后来的昭烈皇后都不能比呢。”说到此处,她声音里的笑意越发浓了,“说来也是好笑。昭烈皇后生平最爱吃醋,和陛下成婚那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醋不知道吃了多少。她一直想要跟我家娘娘比,连陛下曾经送了我家娘娘满山的梅花都要比。可陛下哪儿会理她呀,她硬是用自己的私房,在陇西给自己建了一座玫瑰园,还大肆宴请宾客,告诉其他人那园子是陛下送给她的。哼,陛下生平最恨奢华,当日又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知道了她做的那些混事,立刻就发了火。她的玫瑰园子也就成了好大的一个笑话呢。”   “都说昭烈皇后貌若天仙,可还不是做了东施效颦的事情来?真是笑死人了。”流霞笑了一会儿,没有听见附和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身后的段琛一眼,见他神情木然,对这些往事完全不感兴趣,流霞连忙把话题转回到梅若华身上,“后来娘娘进了宫,成了陛下的皇后,不能时常出宫,陛下就吩咐人将那座山上的梅花移栽了一些在宫里,一方面让娘娘在宫里也能赏梅,一方面,也是他们感情的一个见证吧。”   流霞转过头来对段琛面露一笑,眼睛里满是挑衅,“你说,陛下对娘娘,是不是很好?”   段琛一副八风不动的神情,淡淡的一句话就将流霞的话给挡了回去,“陛下待娘娘,自然是好的。”   流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感无趣,又白了段琛一眼,当下便再也不说话,转过身去径自带路了。   段琛虽然看不见流霞脸上此刻的表情,但猜也猜得到。不知道这宫里的大宫女是不是都是这样,一个采薇是如此,一个流霞也是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沈明旸对她们主子有多好,却从来没有想过,只要她们彼此还存在一天,沈明旸对她们的好与不好,都是一种伤害。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地朝前面走去,还好离梅若华已经不远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们都到了园子中间的那个小亭子外面,梅若华一身白衣,坐在一架焦尾古琴面前,正在轻拢慢捻,连他们走近了也没有抬起头来。   北风吹来,梅影摇曳,暗香浮动,前方还有一名白衣美人衣袂翩飞,青丝浮动,怎么看,都是一副美景。只可惜,段琛对这样经常出现在话本子里的场景早已经无感了,况且他既不是沈明旸,也不是崔粲然,既不需要梅若华以美色侍人,也不需要她以美色压人,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毫无意义。   不过,看着她上下翻飞得十分好看的衣袖,段琛想到的却是一件十分煞风景的事情:梅若华,她不冷么?要知道,昨天的雪还没有化,眼下正是北风吹得欢快的时候,而她又不像崔粲然那样有神功护体,她究竟是怎么抗住这样的温度的?   梅若华和流霞当然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梅若华一曲弹罢,流霞才拾级而上,跟她行了一个礼,低声道,“小姐,人过来了。”梅若华低低垂了垂眸,算是知道了。这才拿起放在旁边的大氅将自己包住,冲站在台阶下面的段琛伸出保养得十分细腻柔滑的玉手,朝他招了招,曼声道,“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能否给个作收了呢呢?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段琛依言走到了亭中。还没有走近,他就感到一阵温暖的空气迎面扑来,这亭子里四面通风,虽然有两面挂上了帷幔,但也不会这么暖和。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亭子看着虽然小,但却在四周都放上了大大的炭盆,他才刚刚走进来,所以一开始也并未看见。盆中用的是极品银丝炭,不仅没有半点儿味道,连烟都没有。   银丝炭是炭中极品,每年出产极少,就连皇室当中,也不是一般人能用得上的。梅若华就这么几大盆几大盆地拿来熏盆子,也算是大手笔了。   段琛压住心中那点儿不舒服,朝梅若华行了一个礼,道了声万福,便站在了一旁。梅若华从琴凳前面转过身来,看着段琛问道,“你便是段琛世子身边的宫女涟漪?”见段琛点头,她又问道,“你可知,本宫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段琛在心里暗暗地翻了个白眼儿,他一个小宫女,怎么会知道什么失传已久的琴曲?梅若华炫耀都已经炫耀到一个宫女面前了,她这个皇后当得也真够无聊的。段琛抬眼看了一眼她身边站着的面露得色的流霞,觉得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啊。梅若华做作矫情,她的丫鬟也和她一样。崔粲然倒是不矫情不做作,但她刁蛮泼辣,她的丫鬟也像她。   段琛摇了摇头。梅若华见他摇头,顿时觉得十分满意,对他说道,“这首曲子是失传已久的,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段琛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了她一句:你既然知道,刚才又何必再问?   只可惜梅若华听不见。只听她又用一种听了让人十分想打她的曼妙声音说道,“本宫的母亲曾经时常教导本宫,以色侍人不得长久,尤其是像陛下这样的明君,更不可能只看女子的长相,这品德才学也是十分重要的。”   她身边的流霞赶紧凑上来捧哏,“娘娘,你这话就说错了。涟漪姑姑容貌寻常,万万称不上美人的,如何又能叫‘以色侍人’呢?”她说完才像是发现段琛这么大个人一直立在这里一样,“哎呀”了一声,对段琛说道,“涟漪姑姑,娘娘宠我,我这人说话一向没轻没重的,你还请不要见怪啊。”   段琛觉得好笑。这些女人啊,真是太无聊了。长久地被关在宫中,围着一个男人打转,果然成天满脑子就是怎么争宠和打击情敌。   他口中说了声“岂敢”,梅若华又说道,“刚才本宫的话虽然有些重,但还请姑姑听进去。”她脸上挂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上面写着“一般人我不告诉她”几个大字,对段琛说道,“这些话本应该由你母亲来告诉你的,但本宫想着,你既然已经入了宫,想必家境并不十分好,你的母亲或许已经不在了。本宫就多事一回,教一教你这女子为人处世的方式了。”   段琛垂眸看着地面,口中毫无起伏地说道,“娘娘母仪天下,为万民之母,何来多事之说?”   他这句恭维话说得梅若华立刻眉眼带笑。流霞丢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梅若华又浅笑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了。”   她声音又轻又柔,让人听了颇觉熨帖,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可不就像她声音那样好听了,“本宫听说,昨天晚上陛下在甘露殿放了一晚上的烟花,你也在?”   段琛忍不住想笑,说好的叫他来是问世子的近况呢?兜了这么大一圈儿终于开始露爪子了么?他道了一声“是”,便垂首站在那里,再没其他反应。   梅若华和流霞看得俱是一愣。一般来讲,人家老婆都找上门来了,况且那个老婆还是当朝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一个小宫女就是不吓得屁滚尿流,眼下也应该赶紧跪下来磕头求饶,顺便辩解自己根本没那个意思。他倒好,答了声“是”之后便站在那里,好像完全没把梅若华放在眼中一样。   梅若华和流霞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向段琛,问道,“这么说,昨天晚上陛下放的那烟花是为了你,这就是真的了?”   段琛又答了个“是”,之前他还觉得这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无聊透顶,可现在,他却想要继续看看,等下梅若华会有什么反应。   听他还是这样的一句,梅若华有点儿生气了,原本就比较白的脸蛋儿现下更白了几分。她的忠心大丫鬟流霞赶紧喝道,“大胆!你这贱蹄子,狐媚陛下不说,还让陛下大晚上的在雪地里为你放劳什子烟花而不劝诫,陛下龙体何等重要,若是有个差池,你担待得起么?”   刚才陪着梅若华的那个小宫女在流霞来了之后就离开了,此刻亭子里面只有他们三人。流霞骤然发难,段琛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明显不悦的声音,“朕的身体能有什么差池?你这是盼着朕有什么么?”   梅若华脸上青一阵的白一阵,可却还是没有站起身来迎接他,倒是流霞,听见沈明旸的声音就赶紧蹲了下去给他行礼。   沈明旸越过段琛,径自走到梅若华面前,也不叫流霞起来,沉声问道,“你家娘娘身子弱,你还让她在风口上吹,你这丫鬟,莫不是也不把你家小姐的身家性命放在眼中?”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流霞脸色一白,正要辩驳,抬起眼睛一看,才发现沈明旸脸色从未有过的黑沉,那到了嘴边的辩解被她嗫嚅两声,又咽了回去。   他一身龙袍,鞋上还沾了露水,显然是刚刚下了早朝就匆匆赶过来的。梅若华见他脸色不好,赶紧出来打圆场,拉了他的袖子关心道,“还说我呢,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把大氅披上?小泉子也是该死,伺候个人都伺候不好,该打板子。”她朝后面看了一眼,才发现小泉子根本就没跟上来,沈明旸是一个人过来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似笑非笑地对沈明旸说道,“哦,你来得急,想来小泉子没跟上。”   沈明旸笑了笑,答道,“我的大氅昨晚上叫她拿去了,还没还我呢。”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段琛,脸上再没有半分避讳。   梅若华脸色更白,整个身子也有摇摇欲坠,整个人看上去凄楚异常,却还要咬着牙故作坚强地说道,“哦,这位涟漪姑娘,就是陛下你新的红颜知己。”她目光带水,似嗔似怨地看了沈明旸一眼,强颜欢笑道,“怪道我才刚刚叫了涟漪姑娘过来听曲子,陛下你就巴巴地赶过来了。原来就是怕我对她做什么。”似乎是想到这里让她更加伤心,刚才还是要倒不倒的,这些就直接朝着流霞的放下倒了过去。   沈明旸赶紧抱住她,将她放到琴凳上,还没有说话,梅若华就已经开始哀哀哭泣,“原来我们多年情意,你会这么想我!一个外人尚且不会怀疑我会做坏事,可你却要这样……”   段琛简直看不下去了。沈明旸是眼瞎么?他怎么就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矫揉造作的女人呢?还有崔粲然,她是脑残么?她怎么就会被这么一个女人给打败呢?   段琛觉得再看下去他就要忍不住自戳双目了,为了避免他等下不忍直视要自残,赶紧跟沈明旸和梅若华行了个礼,说道,“陛下,娘娘,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先告辞了。”沈明旸要去哄他的二老婆,他段琛一个外人,在这里不太好。   话说完段琛就举步朝外面走去,谁知刚刚走出亭子,沈明旸就在他身后喝道,“你干嘛?”当下梅若华也不抱了,直接扔给流霞,大步走了出来,拉住段琛的胳膊,对他低声说道,“你别闹。”   闹?原来以前崔粲然做什么,沈明旸就是这么看她的吗?   段琛觉得心里有些酸,说不清是为了谁。   好,段琛决定,那他就不闹。他倒要看看,他不闹,沈明旸又要怎么对他。   沈明旸见段琛居然听话地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几分喜色,又对他温言说道,“你在这里,我去看看她。”言罢便举步走到亭里,见梅若华已经坐稳了,脸色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苍白了,便对流霞吩咐道,“赶紧带你家小姐回去,叫几个太医过来看看,别再出来吹风了。”说完又对梅若华说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其中敷衍之意溢于言表。也不等梅若华回答他,便大步走出亭子,头也不回地拉着段琛离开了那片梅园。   梅若华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影丛中,越想越觉得气不过,那两个人相携而去的背影如此刺眼,这些年来一直是她的梦魇,没想到今日又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忽然大发雷霆,将那架古琴狠狠地扫在地上,对流霞说道,“我不过才刚把人叫过来,他就过来了。他是有多紧张那个女人?”   流霞赶紧安抚她的情绪,不住地轻抚她的胸口,“小姐别气。你一定要稳住了。陛下最不喜欢女人这样失态了,如果让他看见,恐怕要惹他不高兴。”   流霞的一句话提醒了她。梅若华赶紧闭上眼睛,平复了心情,才靠着流霞的手站起身来,淡淡说道,“走吧,我们回宫去。”言罢,便走出了那个小亭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个收藏。。。。掉得我都不忍心看。。。   大家方便的话,收藏下我的专栏吧。。。。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且说段琛被沈明旸拉着走出了梅园,一直都出了吹雪殿,沈明旸还没放开他的手。眼见着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段琛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或许宫里就知道他现在是沈明旸的新宠了,到时候让崔粲然知道了可不好,再说了,被一个男人这么拉着他也起鸡皮疙瘩,于是在条没人的宫道上赶紧挣开了沈明旸的手。   沈明旸觉得手上一空,低头一看却发现段琛已经挣开了。他打量了一下段琛的侧脸,上面淡淡的,看不出高兴或者不高兴,这样的神色从来不会出现在崔粲然身上。她的感情,从来都是充沛的,喜欢便喜欢到底,讨厌便讨厌到底,从来没有中间的。这样的表情,到让一直抓住她七寸的沈明旸一时之间猜不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停了半晌,沈明旸才开口说道,“你……她对你说了什么?”   段琛几乎要笑出声来。沈明旸自己做了那么多让崔粲然生气介意的事情,他还来问梅若华跟她说了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段琛张口就说道,“她说的再多,也没有你做的多。”如果不是沈明旸做了那么多,梅若华说得再多,那也只是空话。   是他,亲手将攻击崔粲然的武器交到了别的女人手上。   沈明旸眼神一黯,伸手想要拉住段琛的手,没想到还没有碰到就被段琛猛地躲开了。他神情低落了一下,却还是忍着,对段琛好言说道,“阿七,你不要这样。我和若华之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当初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细说,你就……你就不在了。我好不容易让你重生了回来,我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情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   段琛面无表情地想,最好是影响,他巴不得影响呢。看见崔粲然不如意,他就开心了。你赶紧影响!   段琛冷笑了两声,掀起眼皮看着沈明旸,学着崔粲然往日的样子,眼睛里满是讥诮,“皇帝陛下,你可不要忘了我是因为什么死的!”   他的意思是,因为沈明旸当初把皇后之位给了梅若华,心高气傲的崔粲然受不了才自焚而亡的。但他不知道的却是,崔家一众人死亡的真相才是崔粲然自焚而死的真正原因。   他这句话,像是一记大锤狠狠地砸在了沈明旸的胸口上,让他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他抬眼看向段琛,那双眼睛深处,满是痛楚,“阿七……”声音哀哀的,像是野兽发出的低嚎一样。   这样的沈明旸,如果是崔粲然在这里,定然不会忍心。可眼下涟漪的芯子里面装的是段琛的灵魂,他非但没有觉得沈明旸可怜,反而觉得今时今日都是他咎由自取。不过人家到底是皇帝,惹毛了就不好了。段琛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又转过头对沈明旸说道,“如今我还想当我的小宫女,陛下说的那些我暂时也不想去想。”他抬眼,看了一眼天时,“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去段琛那里,晚了他可就起疑了。”   他知道,沈明旸肯定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可无论是对着一个男人说情话还是听这个男人说情话,段琛都觉得这是一件他不能胜任的任务。虽然他有心想要让崔粲然的情路走得更坎坷点儿,但面对崔粲然的相公,段琛还是深觉压力山大。   况且崔粲然重生之事极为特殊隐秘,这种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有把握让崔粲然不追究他,可沈明旸不一定啊。万一将来他和崔粲然把身体换回来之后,沈明旸想杀了他怎么办?他才不想刚刚换回身子,魂儿就没有了呢。   所以,沈明旸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他交往太久。毕竟那是崔粲然的相公,曾经同床共枕的人,万一让他看出破绽,那就彻底完了。   他说“暂时不想去想”,也是在暗示沈明旸“她”现在刚刚重生回来,曾经的那一团乱麻一样的感情“她”暂时还不想去碰,沈明旸应该给“她”点儿时间让“她”去理一理。而“她”现在身份未明,还是继续当“她”的小宫女最好了。沈明旸就不要轻举妄动,给“她”挪什么位置,“她”呆在“段琛”身边是最好的了。再说了,他这也是为了防止崔粲然哪天发疯,把他也拖下水去。所以这段时间,还是呆在崔粲然身边,把她看着最方便了。   他本以为他这番话传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沈明旸作为一个聪明人,也应该听得懂,可他想不到,对于心底早就有了假想情敌的沈皇帝来讲,他的这两句话,无疑是瞬间点燃了他的妒火。   只听沈明旸低声吼道,“你休想!”   他的态度这么坚决,段琛想了一下按照常理,崔粲然的反应。连忙不甘示弱地反击道,“你看我敢不敢!”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走在了前往甘露殿的路上,段琛还没想明白,沈明旸为什么会突然冒出一句“你敢”来。不过想想崔粲然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沈明旸跟崔粲然肯定也有几分相同的,说不定就是这疯癫的模样呢?反正这夫妻两个,都没一个正常的。   他紧赶慢赶赶到甘露殿,一问殿里的小太监,说崔粲然依然被关在正殿中读书,瞬间放心下来,又回到沈明旸给他准备的大屋子里,和衣睡了过去。   **********************************我是分隔线***************************   崔粲然可就没有段琛这么好的日子了。   她早已经练成了抄书神技,简单的抄书根本就难不倒她。那个宫学先生见她抄到现在,已经越来越不在意了,又想了个方儿来整她。他叫小太监拿了一堆当下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子,让崔粲然从里面选角度去写几篇经国大业的文章出来。   这可苦了崔粲然。话本子她看得多,可这类话本子向来都是做消遣用的,哪儿能写些经史子集里面的东西啊?要真写了,多半也就卖得不好了。这样的题目,别说她一个小女子,就是让正宗的三甲进士来写,也不一定能做出来。   不过也算她胡扯功夫了得,翻了半天,硬是从中找到了切入点,段琛来问的时候,她正在奋笔疾书,肆意泼墨呢。   写得正高兴时,门又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崔粲然转过头一看,嘿,又是沈明旸。   他今天的脸色比昨天晚上沉得还要厉害。崔粲然见他那副神情,不敢造次,赶紧站起身来,和宫学先生一起对他行了一个礼。   沈明旸朝宫学先生挥了挥手,等到他退下之后,沈明旸才走到昨天晚上他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垂眸看了一会儿崔粲然,那张小白脸儿的确俊俏,可越俊俏,他就越看不顺眼。崔粲然以为他又要来对她的功课发难,连忙指了指案上那一大堆的书,“先生正在教臣做文章呢。”意思就是说,那些话本子可是先生让人拿过来的,不是她弄的。   沈明旸现在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刚才段琛转身就走的样子,让他大受打击,崔粲然的话也没有听进去,只是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他深深地觉得,不能再让这个小白脸儿呆在宫里了,再呆下去,他头顶上的那顶帽子,非要完全变绿不可!   沈明旸心里瞬间升起一条计策,他终于抬起头对崔粲然说道,“你先不用做这些文章了。”崔粲然听他这么说,心里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紧张了。因为按照她对段琛的了解,虽然她尚且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位大爷给得罪了,但她也知道沈明旸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一个得罪过他的人的。通常他这样说的后面,会有更加严厉的刑罚等着她。   果然,沈明旸接口道,“你就快及冠了,也要搬出宫去了,朕看今天日子就不错,你今天就出宫去吧。”   啥?   崔粲然瞬间傻眼。   沈明旸这是对段琛在宫里白吃白喝这么久,终于看不下去要把他扫地出门了吗?可能不能不要殃及到她啊?毕竟她可是无辜的呢!   虽然现在她是每天都被关在甘露殿里,连个太阳都照不到,可她要去的地方可是沈明旸给她选的世子府呢。沈明旸不知道什么原因看她不惯,他选的地方,能有好的?她好不容易才适应了鹤唳园里恶劣的环境,马上就要到另外一个更恶劣的地方去了,她才不干呢!再说了,她现在虽然顶着的是段琛的脸,可被扫地出门这种丢脸的事情,她也会感到不适应的!   况且,就算她是个质子,也没有道理出宫立府这么匆忙的啊!   崔粲然想要辩驳,可还没有张口,就被沈明旸的表情给顶了回来。   呃……他的脸,也黑得太厉害了吧?   这表情看上去,可真不像是会同意的样子。   崔粲然知道她现在不再是以前的崔粲然了,赶紧把到了嘴边的不赞同又默默地咽了回去。   算了,差点儿就差点儿吧,反正段琛跟着她一起呢。   沈明旸看了她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在心里说道,总有一天,他要让阿七亲眼看看,这个段琛究竟有多怂。   沈明旸心情好了点儿,连带着话也多了些,他看着崔粲然又说道,“刚刚朕已经吩咐小泉子带人去收拾了,吃过午饭你应该就可以出宫了。”所以,赶紧滚吧!   崔粲然想了想,突然发现不对劲儿,难道不应该是“你们”吗?“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沈明旸连个宫女太监都不打算让她带走吗?   崔粲然觉得依照沈明旸的尿性,这完全有可能。可是她到底还是对沈明旸的良心抱了几分幻想,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臣之前的那几个太监宫女呢?”   沈明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你可以去问问他们,要是愿意跟你一起走的话,你就带着他们呗。毕竟,朕虽然是皇帝,但也不好强人所难。”   屁!借口还能找得再假一点儿吗?你是皇帝,圣旨一下,谁敢不从,不过是让几个宫女太监跟着她一起出宫,有那么难么?   崔粲然在心底给沈明旸的虚伪大大地竖了一个中指。真是,跟梅若华在一起久了,他也那么虚伪了。 作者有话要说:  麻烦给个收藏吧吧吧吧吧,最近一直在修文,等到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收藏掉得厉害。大家支持下哦。   下面是专栏,点进去就收藏啦!谢谢了哦。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吃过午饭,小泉子就准时过来赶人了。   看着小泉子脸上带着的那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崔粲然怎么看怎么想打他。   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认命的人,当下便跟小泉子说道,“泉公公,之前我问过陛下可不可以带宫女太监们出去,他说只要他们愿意就行。我的那几个宫女太监们现在还在鹤唳园吧,不知道泉公公可否等我一下,让我过去问问他们?”   小泉子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这么问一样,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世子就放心吧,咱家已经通知过他们了,现在他们正在宫门外面等着呢。”言下之意就是让崔粲然快点儿,反正都要走了,不要耽搁时间,要走赶紧的。   崔粲然这下无语了。   她就不知道她是哪里得罪了沈明旸,让他这么讨厌,连一天都不让她住满,非要让她立刻离开。   古往今来,被皇帝扫地出门的质子,恐怕也只有她一人了吧?   说起来,这沈明旸也不知道是不是摔坏了还是吃坏了脑子,往常他倒挺喜欢装模作样的,没想到遇上了段琛却连装都不想装了。好歹人家段琛的哥哥还在呢,他就这么火急火燎地把人从宫里赶出来,他真的不害怕段琛背着他做什么吗?   这个人,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一样的自信。   崔粲然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什么理由,可是那个比鹤唳园更差的地方,她是真的不想过去啊!正在绞尽脑汁想个理由,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个颇为诧异的女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听见这个声音,崔粲然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双眼发光;小泉子就惨了,刚才还皮笑肉不笑的,现在整个笑容都僵在了脸上。崔粲然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来人,说道,“你可来了。”话一出口,就感觉到小泉子的眼神像是刀一样,嗖嗖地往她身上扎。   崔粲然在心里骂了句小泉子该死,脸上笑容却没有变,而是拉着段琛的袖口走到小泉子面前,颇有些质问意味地问道,“泉公公,你不是说我的宫女太监们都在宫门外面吗?怎么这里还有一个啊?”   小泉子面上闪过一丝不快。想他泉公公,后宫第一美太监,皇上身边第一红人,一个小小的质子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胆子不要太大了。他本想发作,可看到崔粲然身边站着的那个似笑非笑的宫女模样的人,立刻菊花一紧,到了嘴边的斥责立刻被他换成了讨好的笑容。他朝两人行了个礼,说道,“世子说的哪里话。涟漪姑姑是当初昭烈皇后分到鹤唳园的,和其他小宫女小太监们不一样。世子身边若是还缺个照顾的人,奴才这就给你再找两个好的。这涟漪姑姑却是出不得宫去。”   啊?这是什么规矩?她让段琛跟着一起走,可不是因为他要照顾自己什么的。他们两个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谁离了谁都不行。可是小泉子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她又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让段琛跟着她一起走呢?   小泉子见段琛迟迟没做声,以为他又不高兴了。在心底打了自己两个大嘴巴之后,小泉子压低了身子,看似是对他们两人,实则是对段琛说道,“这陛下念着昭烈皇后,凡是和昭烈皇后有过接触的宫人,哪怕是只听娘娘说过一句话的人,都要留在宫里,不让离开的,有些人甚至到了年纪都没有放出宫去。涟漪姑姑跟昭烈皇后也算是有过交往,陛下是不会让涟漪姑姑跟着世子一起出宫的。”   说完这番话,小泉子在心底给他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能在这么片刻之间胡诌出这么好的一个理由,小泉子都佩服他自己的机智。   唉,当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容易啊。不仅皇上的一切事宜他都要负责,更要替皇上排忧解难。排的这些,还是一般大臣们都做不了的。   说起来,他为了陛下和昭烈皇后两口子的感情也算操碎了心了。为了留下昭烈皇后又不直接暴露皇帝,更要侧面烘托出皇帝对昭烈皇后的怀念,又要在这片刻之间找出一个留在她的理由,小泉子觉得,他刚才已经用完了他最近十年的智商。   要是这两个再这么来几次,他干脆自尽算了。   两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大神,一刀下去他还干脆了,不用受这些磋磨。   听了小泉子的话,崔粲然心中有些感动,更加不想离开了。不过她身边的段琛站出来说道,“泉公公恐怕不知道,当年娘娘曾将世子拜托给我,让我帮她好好照顾世子,还有,她还让我发过毒誓,说此生无论发生何事,都不会离开世子身边。”段琛朝小泉子福了福,“所以,世子去哪儿,奴婢就跟着去哪儿,请恕奴婢不能留在宫里伺候皇上了。”   诶?有咩?她曾经这样跟一个小宫女说过吗?段琛转眼就能想到这样的理由,他编瞎话的能力,看样子也不必自己低啊。   崔粲然一面感叹着,一面被段琛拉着走出了甘露殿。小泉子看段琛背影坚决,知道自己说不动他,于是一跺脚,对身边的小太监骂道,“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跟上去啊!”那几个小太监要走,却又被他吼了一嗓子,“动静小点儿,别太大了。”眼见着那几个小太监跟着出去了,小泉子这才抬脚心急火燎地往御书房赶。   哎呀,恐怕他这下半辈子都要在倒夜香中度过了。什么总管太监,尼玛眼看着就要跟着昭烈皇后的脚步一起,随风而散了。   直到出了甘露殿,段琛才问崔粲然,“怎么这么着急让你走?干什么啊?去哪儿啊?”   崔粲然拉着段琛朝宫门口走过去,边走边跟段琛说道,“也不知道沈明旸发的哪门子疯,上午我本来在做文章,做得好好的,他突然闯进来说我马上就要及冠了,不能再呆在宫里了,于是让我吃完中午饭就搬出去,还让小泉子帮我来着。”   段琛侧头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崔粲然,觉得她那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有些好笑,一点儿都不像曾经那个威风凛凛的崔七小姐。他偏过头去,觉得此刻冬日阳光大好,“不管他,反正我们能出来就好了。”   崔粲然也浅浅地笑了笑,她做了那么多,终于等到段琛出宫了,也算是完成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了吧。   *******************************我是分割线*******************************   小泉子火急火燎地赶到御书房,沈明旸正在里面看折子。看到他这副模样,沈明旸将手里的折子一撩,不太痛快地说道,“你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浮躁到了这种程度,还怎么当差?”他抬起眼睛来不阴不阳地看了一眼小泉子,“还是要让朕给你放几天假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他眼睛扫过来,吓得小泉子一身冷汗,差点儿就要跳起来了。但还好,小泉子现在心里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连忙跟沈明旸行了一个礼,哭丧着一张脸对沈明旸说道,“陛下您就别再来消遣奴才了好么?”沈明旸看了他一眼,小泉子立刻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对沈明旸说道,“陛下,娘娘跟着段世子一起出宫去了。”   “什么?”沈明旸“嚯”地一下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小泉子跟着他的动作浑身一颤,眼看着就抗不住沈明旸的气势,正要跪倒在地,磕头认罪了,沈明旸却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面前来,沉声问道,“你这个旨,是怎么传的?”   小泉子看着自家主子气得脸都变形了,当下连个顺溜话都说不出来了。沈明旸看他这么不经吓,当下便放开了揪着他胸膛的手,又问了一遍,“这个旨,你究竟是怎么传的?”他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小泉子一眼,“阿七怎么会在那里?怎么会跟着一起去的?”   小泉子都要哭了,“回陛下,奴才也不知道啊——奴才只是过去跟段世子传了你的旨意,很小心地没有惊动娘娘,可是不知道她怎么就进来了。一看那模样,当时就要跟着段世子一起走啊——”   沈明旸不想再听下去了,没等到小泉子说完,他就高声叫了外面候着的小太监,“来人,快给朕备马。”说完再也不理跪在地上的小泉子,撩开袍角,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御书房。   小泉子看着沈明旸离开了,赶紧站起来,也快步走到御书房门口,对另外一个小太监吩咐道,“赶紧去给咱家备马,晚了仔细你的皮!”言罢,还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真是。上面的主子们这么磋磨人,下面的奴才们也办不好事情。他这个大总管,也是人前风光,人后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不虐吗?沈渣渣可难受了呢。   收藏个专栏吧吧吧。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段琛和崔粲然走到宫门外面,小安子,红豆,梅蕊已经等谀抢锪恕5绷苏饷炊嗄甑氖雷樱骶尤蛔芄仓挥辛匠担肀哒司钠腿酥挥腥觥C蝗丝梢员人实沽恕   见到他们二人,小安子和红豆赶紧迎上来,拉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说道,“你们可回来了。”红豆仰头看着崔粲然,“世子,听说皇上赐了你府邸,我们这就要是搬过去了吗?然后再也不回宫里来了?”   她和小安子很小的时候就入宫了,如今隔了这么多年才出来,哪怕只到宫门口,却也还是让他们激动了好一阵。就连一向老成的梅蕊,脸上也露出几分激动来。   崔粲然心中却苦得好像黄连一样。离开了这个她异常熟悉的地方,外面的所有都还是未知。而沈明旸赐给她的府邸……唉,不提也罢。但愿他们等下看到不要太失望了。   段琛却不这么想。他看上去心情还挺好的,对崔粲然说道,“既然人都来齐了,我们就上车吧。早点儿去,早点儿安顿下来。   崔粲然点了点头,依言登上了马车。   马车没有车凳,她现在是个男人,自然方便。小安子和红豆他们早就各自上了前后的车,就剩下段琛一个人,因为穿着裙子,不好上来。   崔粲然见他不动,猜到他不方便。脸上露出一抹坏笑来,到底是顾念着在宫门口,被人看见了不雅观,于是伸出了手递给他。   段琛看着那只自己的手,淡淡一笑,将手放了上去。那头一用力,他整个人就这么轻轻巧巧地上来了。   大概是他的笑颜感染了崔粲然,她的心情也忍不住飞扬了起来,她和段琛一左一右地坐在车辕上,手一扬,那马就立刻“哒哒哒”地朝远处跑去。   未来充满了未知,谁又能说它不美好?   只是,在他们身后,是沈明旸勒马停在宫门里面,目光黑沉地看着那两辆远去的马车。他看了好久,久到那马车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了,才猛地调转马头,冲身后好不容易跟上他的小泉子说道,“回宫!”言罢,便猛夹马肚,朝宫里跑去。   小泉子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人都追上了,为什么不走上去,而是硬是看着他们离开了呢?   这些贵人的想法,还真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够猜透的。   小泉子叹了一口气,也夹了夹马肚,跟着沈明旸一起朝内宫跑去。   **********************************我是分割线*******************************   崔粲然本来以为沈明旸给她的宅子一定不会好,可等到她看到眼前的宅子时,还是震撼了。她觉得她现在就应该去面壁思过,好好地反省一下。她怎么能把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想得那么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呢?这分明,就是沾染了梅若华白莲花气质的新一代圣父啊!第一次,崔粲然觉得,沈明旸像梅若华也没什么不好的。   宅子自然称不上好,但也绝对不是像崔粲然想的那样差。宅子不大,也远离了朝中重臣们的官邸。想来沈明旸或是觉得将一个敌国质子的府邸安放在他的大臣们中间,给了他们串通的机会,于是就将宅子放到了这么远,也便于监视。   看来沈明旸这个皇帝,当得还挺自觉的嘛。   崔粲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居然升起一种满意的感觉来。当然不是对宅子满意,而是对沈明旸的这种做法发。虽然明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现在在段琛身体里面,但知道沈明旸对她不是完全无情,不管她现在顶着谁的脸,她都觉得挺欣慰的。   宅子虽小,但五脏俱全。花园池塘,样样都有。里面的摆设虽然陈旧,但还算精致,况且也没有到不能用的地步。虽然这府邸四周一定布满了沈明旸的眼线,但红豆几个人还是觉得松了一口气了。尤其是红豆,她满心欢喜地看着段琛,对他说道,“涟漪姐姐,以后你终于不用再害怕那什么妃子了。她们这下可不能随时想打人就打人了。”   段琛来没有来得及说话,崔粲然就已经坏心地取笑红豆道,“那你可不能随时再看到你的泉公公了。”   红豆一愣,随即脸上红得好似蒙了块大红布一般,拎着东西就朝里面冲去,边冲还边对崔粲然说道,“世子你真讨厌~”   崔粲然坏笑了两声,却看到段琛正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崔粲然连忙凑近了,八卦兮兮地对他说道,“你不知道吧?这红豆啊,可崇拜小泉子呢。”   段琛哑然失笑。红豆少女心性,这宫里又没有其他男子,刚好小泉子又长得颇为俊朗,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多半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红豆情窦初开,喜欢他也算正常。只可惜……红豆若是喜欢小泉子了,怕有个人要伤心了……   段琛看了一眼崔粲然,没有跟她说要伤心的人是谁,而是拿起手边的一个包袱,对另外两人吩咐道,“赶紧收拾吧,晚上或许还能在这里开火呢。”   小安子和梅蕊闻言,赶紧拿了东西,朝屋子里走去。崔粲然在原地站了一圈儿,发现所有人都在忙,就她一个人无事可做,她想了一下,觉得大家都这么艰难了,她还是帮忙一下吧。   诶,她发现,她现在可是越来越没有当年的架子了。崔粲然把一个包袱扔到桌子上,暗暗地想,要知道她当年可是死都不会做这些的。   唉,都是环境改变人啊!   屋子不大,打扫起来还算快。除了大厅和他们几个人住的地方,其他的地方也都还没有动。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崔粲然唤来梅蕊和小安子,让他们到不远处的酒肆和食肆买吃的回来。好歹今天晚上是他们乔迁新居的第一天,怎么样都得庆祝一番嘛~   崔粲然转身到屋里抓了一把金瓜子给他们两个,可怜小安子在宫里长了这么大,连这点儿钱都没有见过。哆哆嗦嗦地从崔粲然那里接了钱过来,又把钱递到了梅蕊手里,然后欢天喜地地拉着梅蕊朝门外冲去。   崔粲然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种当家作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她以前当端王妃都没有像这么自豪过。   旁边的段琛打量了她几眼,她都没有感觉。段琛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他刚才看到崔粲然是从一个钱袋里抓了一把,这说明,崔粲然那个钱袋里面,整整一袋的钱!   崔粲然听他这么一问,身体一僵,自觉已经露馅儿了。“呵呵”干笑了两声,转过头来看着段琛说道,“就是,就是宫里赏的啊。”   千万不能让段琛知道这是某个心悦于他、身份不明的女子送过来的!否则段琛分分钟撕了她,而且还要怀疑她做的所有事情!那就得不偿失了。   呵呵。   段琛朝崔粲然翻了个白眼儿,表示他根本那就不相信。但他也没有多问,既然崔粲然愿意把私房钱拿出来,他再多说倒显得小气了。   呵完段琛又转身进去收拾东西了。崔粲然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了一眼丢下个炸弹就走的段琛,在他背后大力地翻了个白眼儿。   因为有了崔粲然的金钱支持,晚上这一顿吃得颇为丰盛。   崔粲然今天晚上特别大方,不仅出了钱,还让他们把桌子搬到了她的卧室里面。就在临窗的榻上张了一张小几,上面放了个羊肉锅子,肉和菜全在另外一边。还好人少,坐得下,要是人再多两个,肯定就坐不下了。   支起窗子,外面就是皑皑白雪,映衬着天上皎洁的月亮,庭院中的树木花草,像是披上了一层银霜一般,往日略显凄凉的景象在他们几人的欢声笑语之下,也染上了些许的热闹。   崔粲然和段琛坐在一边,红豆小安子挤在对面,梅蕊就坐在另外一边,还有一边靠着窗子。羊肉的膻味因为经过了大火的洗涤,又被姜葱给掩了过去,吃到嘴里,就只剩下调料和羊肉的鲜香。   酒虽然称不上什么绝世美酒,但也入口清冽,回味绵长。崔粲然给在座的每个人满上,率先端起酒杯,烛光中,段琛那双浅淡的眉眼在她的表现下显得格外动人,“今日也可以算是乔迁之喜,先要谢谢大家,麻烦你们了。这些年来我段琛一直在你们的照顾之下生活,多谢。我先干为敬。”崔粲然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翻出酒杯给他们看,里面果然一滴不剩。   见崔粲然都是如此,几个宫人不敢再怠慢,连忙将手中的酒喝掉。崔粲然又给他们满上,又端起酒杯,“往日我们就要住在这里了,不管以后会经历些什么,我都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她偏头看着段琛,眼睛里晶亮一片,“我段琛在北廷没有亲朋好友,你们便是我的亲人。来,我再敬你们一杯。”言罢,又是一饮而尽。   她再跟大家把酒杯满上,续道,“这些年来你们对我的恩情,我自会铭记在心。段琛在此保证,凡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们一日!”说着再把杯中清酒喝了个精光。   她连饮三杯,瞬间便将席间的气氛带动起来。红豆和小安子更是开心得在榻上乱动。崔粲然尤嫌不足,双手拿了筷子在手边的杯碗上敲击出几个清脆的音符出来,笑道,“有酒无歌未免乏味,我给你们唱首曲子吧。”小安子红豆和梅蕊立刻大声叫好起来,就连段琛都含笑看着她。崔粲然也不惧,在杯碗上敲了几下,却是《南乡子》的前奏,她张口唱道,   “东武望余杭,云海天涯两渺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伤,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夜送归灯火冷,河塘,堕泪羊公却姓杨。”   段琛声音本就清朗,崔粲然开口便是一片辽阔景象,听得人浑身一振,小安子和红豆更是拍手叫好。段琛看向她,灯光之下,那张看了二十年的脸竟生出几分不一样的风采来。   他知道,这是当年的崔粲然的风华。   他也知道,崔粲然这是唱给他的。“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但愿他果真有还乡那一日吧。   听崔粲然一曲歌了,红豆兴致大起,连忙说道,“那我也来唱一个吧。”说完她又有些羞赧地补充,“要是唱得不好,你们可不能笑话我。”   崔粲然赶紧上来凑热闹,“来来来,不笑话不笑话。”她将面前的杯碗拉进了一些,“你唱什么,我来给你伴奏。”   红豆浅浅一笑,“世子你唱《南乡子》,我也唱个《南乡子》吧。”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楼倚暮云初见雁,南飞。慢道行人雁后归。意欲梦佳期。梦里关山路不知,却待短书来破恨,应迟。还是凉生玉枕时。”   正是及笄年华的少女,声音婉转柔和,并不一定有多高超的演唱技巧,但恰恰是因为这样的天然纯净才尤为难得。   红豆一曲罢了,双颊绯红的低下头来,小声说道,“唱得不好——   “太谦虚了。”没等她说完,崔粲然就将早已经斟满的酒杯递到红豆唇边,笑道,“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赶紧自罚一杯。”也不等红豆反应过来就将那杯酒灌进了她的嘴里。   眼看着红豆唱完了,大家都把目光移到了小安子脸上。他连话都说不清楚,如何会唱歌?当下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嗫嚅着不敢说话。见他这样子,红豆看了他一眼,不高兴地说道,“小安子亏你还是个男子汉呢,这么胆小。”   小安子嗫嚅几声,方才飞快地说道,“我哪里是什么男子汉?”   堵得红豆登时无语。   其他三人倒是哑然失笑。小安子本身胆子就小,加上也不善歌唱,崔粲然也不逼他,而是又将一杯酒端到他面前,说道,“小安子不会唱歌,那就自罚三杯。”听了她的话,他像找到救星一样,立刻将酒接过来,仰头饮尽。   小安子这边算是揭过了,崔粲然将目光移向段琛,含笑看着他打趣道,“小安子只喝了三杯,你要是不肯唱,那就要罚九杯了。”这分明就是过来趁火打劫来了,也难为她这么无耻的事情说得这么正大光明。   段琛偏不让她如意,也将自己面前的杯碗注上清酒,说道,“大家都唱《南乡子》,我就不变了。”   咦?崔粲然还以为,按照段琛这个不喜欢凑热闹的个性会推辞呢,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筷子敲击在杯碗上,发出高低起伏的清脆声响,音调虽然寥落,但这勉强成曲中却另有一番伶仃风味。   段琛微微沉吟,想了一下,才张口唱到,   “诸将说封侯,短笛长歌独倚楼。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催酒莫迟留,酒味今秋似去秋。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花簪花不解愁。”   涟漪的声音原本颇为娇柔,然而在此刻段琛唱来,却别有一番疏朗意味。空旷好似雨洗之后的天空,高远而让人心情舒畅。   崔粲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段琛却似毫无所觉一般,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待到他喝完酒,崔粲然才浅笑道,“你这人也真是的,这么好的日子,唱这样的歌。”说着又给他把酒盏斟满,“来,再罚三杯。”   段琛斜眼看她,昏黄的灯光映着外面的白雪,他的眼波像是琉璃一般在他眼中缓缓流过,“你叫人喝了这么多,自己却喝了那么少,不行,你也得陪我。”   崔粲然现在正在兴头上,当下便豪气地答应,“好,陪你就陪你。”段琛笑着跟她碰杯,喝完了这三杯酒。   崔粲然刚才已经喝了不少了,这酒后劲儿又比较足,这三杯酒下去,原本就一片嫣红的脸颊更显红润。她眼波好似带了水,纵然此刻是男子的面容,段琛还是觉得自己心中一颤。   他连忙转过头去,看向一直在看他们的梅蕊,说道,“好了,该梅蕊了。”   梅蕊闻言,几乎是大惊失色,“饶了我吧你们,我什么都不会,哪像你们这样,个个嗓子都这么好。”一旁的小安子立刻起哄,“不唱就自罚……嗯,三杯不够了,要九杯,快,自罚九杯。”   “哎呀,饶了我吧,喝完这九杯,我明天早上就没法起来了,明天这屋里内内外外我还要打扫呢。”梅蕊这个借口立刻让崔粲然挡了回去,“诶,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要不然你唱个曲子,不拘什么调子,能唱就行了。只要唱了我们就放过你,要是不唱,哼哼,九杯算什么,要十八杯!”   眼看着又多了九杯,梅蕊唯恐再说下去,等下就要她喝三十六杯了。脸上露出几分难色,讷讷说道,“那……那我就唱了啊,你们……你们可不许笑。”   她张口要唱歌,崔粲然却拿了筷子问她,“说说,什么调子,我给你伴奏。”梅蕊刚要回答,却又突然皱起眉头来,环视了一圈儿众人,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红豆立刻叫嚷起来,“梅蕊姐姐你赖皮!什么声音,我怎么没有听见?”她用手肘撞了撞小安子,“你听见了吗?”小安子也摇了摇头。梅蕊有些着急了,“是真的有声音,好像有人在敲门。”   听她这么一说,崔粲然也听见了,“是有人在敲门。”梅蕊听她都这么说了,赶紧跳下塌来,一边朝外面冲过去一边说道,“我去看看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喝。”话音未落,人都已经不见了。   这么明显的逃避,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几个人对视了一眼,只能颇为无奈地作罢了。   吃得好好的席上突然有一个人离开了,大家都觉得有些性意阑珊。崔粲然也从榻上下来,对他们几个说道,“我去走走,你们先吃着吧。”言罢便走了出来。   屋子里烧着炭,暖烘烘的,又喝了那么多酒吃了那么多东西,有些烦闷,走到廊下被夜风一吹,心里的那股闷气立刻消散了不少。庭前积雪皑皑,映衬着天上的月光,几乎是一样的皎洁明亮。   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崔粲然回头一看,却是批了件衣服在身上的段琛。见到他,崔粲然立刻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你都不知道跟我拿一件。”原本清朗的声音因为喝了酒的关系,有点儿软,倒有些像她原来的声音。   段琛不禁莞尔。转头看了一眼那间屋子里映出来的影子,说道,“红豆和小安子为了小泉子在争嘴,我不想夹在他们中间到最后又被拉过来评理,干脆先出来了。”他看了看垂在身旁的衣袖,又笑了笑,“至于衣服么,”他将衣服取下来,踮起脚披在崔粲然身上,“你要拿去就好了。”   “唉——”崔粲然赶紧制止他,将那件衣服拿在手里,又重新给他披在了肩上,“我说着玩儿的。要知道,我现在才是男人呢,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冻着呢?”   话是没错,也难得她崔七小姐能够这么体贴一个人。可那个“姑娘家家”,段琛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哪有。不过是看在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的份上罢了。”   崔粲然头也没回,将身子软软地靠在柱子上,惫懒地笑了笑,“那你现在用的不也是我的身体吗?”   段琛笑了笑,没有再去争论这个毫无价值的问题。倒是崔粲然,兴致颇高地指着面前的庭院,跟段琛说道,“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好好倒腾倒腾也还算是个好地方。小安子又有地方养花了。”她转过头来看着段琛,月光照进她的眼睛里,闪闪发亮得好像水晶,“我都想好了,这次不能再让小安子乱养了,得给他好好地规划一下。”她双手合十,放下下巴下面,有些遗憾地说道,“只可惜这里太冷了,又没有温室,不能养玫瑰……”   段琛是知道她喜欢玫瑰的。好像像她这样的性格,就应该喜欢艳丽色香的花朵。她这样生而灿烂的女子,也只有玫瑰配得上了。见她少见的失落,段琛几乎是想也没想都就说到,“以后有机会,去南疆看看吧。那里玫瑰很多,不仅品种多样,而且都是成片成片的。”   “种那么多玫瑰干什么?”崔粲然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我以前喜欢玫瑰,有些人就说,这种花,空有美貌,却没有一点气节,还浑身是刺,一点儿都不亲和,又娇贵得很。”这些话就是当年沈明旸身边的几个谋士讲的,在他们看来,她崔粲然喜欢玫瑰这种看似毫无用处却又一点儿不雍容华贵的花朵,就是丢了沈明旸的脸,犯了大错。“我就不明白了,一朵花而已,喜欢就是喜欢了,哪儿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你看那些梅花,说它们有风骨,能在寒风中开放,那还不是以为习性如此?哦,活该玫瑰开在春夏,所以它就是只能在温室中生长的吗?”   她这一大段为玫瑰抱不平的话惹来段琛的浅笑莞尔。这样认真的崔粲然,他还真是没有见过呢。“南疆气候湿润,四季如春,最适合鲜花生长。玫瑰在南疆是好多人的生活来源,一片玫瑰花田,养活了好多人,哪里是只能观赏、空有气节的梅花可比的?”   “许多花农们种植玫瑰,从里面提取玫瑰蜜,香甜异常;又将玫瑰花香提取出来,成为你们女子用的香膏;玫瑰花瓣一部分做成胭脂,比其他的花做成的更加艳丽,一部分经过腌制,做成馅料。哦,”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你生在北地,恐怕不知道吧,我们南疆因为鲜花繁多,有一种小食叫做鲜花饼,这其中又以玫瑰饼最为可口也最出名。”他叹了一口气,续道,“只可惜玫瑰饼的技艺只在南疆有,加上那些鲜花的味道也只有南疆的山水能够养育,外面不仅学不来,就算学了,也没有那个味道。”   他抬起头来朝崔粲然展颜一笑,“你若是将来有机会,可以去试一试,鲜花饼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保准不会叫你失望。”   崔粲然见他那副样子,心中有感,点了点头,难得温言问道,“你,很想念你的故乡么?”   被说中了心事,段琛也只是浅浅地一笑,低下头来,“离开这么久,我还是想回去看一看的。”游子离乡,心里永远会怀着对故乡的眷恋的。就像她一样,无论京城多繁华,她也依然想念陇西的风景。   崔粲然低头看向段琛,眼睛里一片柔光,看得让人心都醉了,“你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堂堂正正地回到南疆的。”   她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好像是在跟他做保证一样。段琛正想要和往常一样讥讽她,却不防撞进了那一泓秋水里面,整个人仿佛都沉醉了过去。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同样一双眼睛,换了一个灵魂,居然会有这样的光彩。他也从来不知道,原来崔粲然也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她是再给自己作保证吗?或者,她又是在因为曾经的愧疚想要对他做下些许补偿吗?   那片眼波如此地让人沉醉,也许就真的是醉了吧,他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来,轻轻,吻住了崔粲然的唇角。   崔粲然“嚯”地睁大了眼睛。   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大概是在外面站久了的原因,段琛的唇并不热,反而有几分冷,可崔粲然却觉得,就因为他那不算热的唇,让她体内的所有血液几乎都沸腾了起来。段琛双唇柔软,上面还带着酒香,经过体温的熨烫,酒的味道和段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越发的醇厚。   崔粲然觉得,她好像也要醉了。   天上星河翻转,满天星光落满两人的肩上,天空又飘起了雪,雪花朴素而落,带着清新而干冷的味道扑进鼻腔。可是他们现在闻不到,他们能闻到的,只有鼻端彼此的呼吸,缠缠绵绵好似一场迷蒙而永远望不到尽头的梦。   段琛现在身量不够,原本是扑在崔粲然怀里的,可是也许是男子的本能使然,他渐渐地抱住了崔粲然的腰身,将她往自己身前压了一压,却依然仰起头,努力地向她靠拢。而崔粲然此刻正软软地靠在柱子上,双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环住了段琛的腰,沉醉在这一片醇厚却又清冽的气息里面……   少年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衫,映着身后皑皑的白雪,格外的寡合凄恻;而他身前的女子,披着浅红色的衣衫,墨色的长发散乱在身后,被人用手掬在手里,好似鞠了一湾墨色的流光一样。   他们的头顶是一轮金色的弯月,他们身边是不停舞蹈的雪花。少年清隽,少女纤弱,这样拥吻的场景无论在谁看来都是美如一幅画般。可在沈明旸眼中,却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杀了那个青衫少年。   他知不知道他现在抱着的人是谁!   再也看不下去了,沈明旸举步上前,冲正忘情的两人喝道,“你们在干什么!”声音很大,让原本想拥的两人立刻分开了。崔粲然像是被惊醒了一样,和段琛齐齐朝着声音来源看去,却看到沈明旸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得好似可以融进夜色里。   崔粲然本来是有些害怕有些尴尬更有些愧疚的,自己当着相公红杏出墙,怎么看都应该不适应才对。可在她看到沈明旸的眼睛里的时候,里面满满的全是愤怒,恨不得冲上来立刻杀了她,却独独没有伤心。   那一瞬间,崔粲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尴尬和愧疚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她心里甚至升起了一丝报复的快慰。曾经沈明旸当着她的面,和梅若华恩恩爱爱的时候,他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感受呢?不说如今自己已经重活一世了,婚嫁之事和沈明旸完全没有关系了,就是在以前,他娶了自己的嫂子,又有那么多侍妾,凭什么不许她和另外的男人来往?   她本来以为,沈明旸看见这一幕,怎么样都应该还有伤心的,可她看来看去,怎么样都没有从沈明旸那张已经气变形了的俊脸上看到半分的伤痛。有的也只是愤怒,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愤怒。   遇上沈明旸,她还在想应该怎么开口跟他说话,段琛就已经站出来,木着一张脸跟沈明旸行了一个礼,“陛下万安。”   万安?他要怎么万安?自己头顶上这顶帽子已经绿得透透的了,他还能怎么万安?   这崔粲然,就是故意说话出来气他的对不对?   沈明旸冷冷地哼了一声,走上前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福身的段琛。他目光锐利,段琛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一样,站起身来,目光坦然地迎向沈明旸。   沈明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崔粲然。淡然,好像什么东西,包括他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了,曾经的崔粲然,眼睛恨不得长在他身上,时刻跟着他。可是现在,这个崔粲然,好像完全被另外一个人取代了。   他心里升起一阵恐慌,正要走上前来拉住段琛,可眼前青影一闪,一张他恨到了骨子里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崔粲然害怕沈明旸对段琛做什么,赶紧站到段琛面前,对沈明旸行了一个礼,问道,“陛下夤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沈明旸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阶,他就是害怕段琛给他戴绿帽子,没想到还是晚了!这绿帽子戴得妥妥的了。不行,他不能再让阿七跟这个小白脸儿在一起了。他费了那么大的心神,好不容易才让阿七回来了,可不是让她成为别人的妻子的。况且,天下男子,谁还能比他更优秀,阿七要选也应该选他才对,段琛这样的小白脸儿,有多远滚多远!   他看着崔粲然扯了一下脸皮,算是笑了,对她说道,“世子乔迁新居,正好朕闲来无事,就亲自过来看看世子把府邸弄得怎么样了。”他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暗器,“嗖嗖嗖”地往崔粲然身上扎去,“世子莫不是不欢迎吧。”   那眼神,崔粲然要是敢说个“是”,她立马就不用住了,该去哪里睡大街就去哪里睡大街。   崔粲然看着沈明旸不高兴,心里就开心了。她笑了笑,“陛下说的哪里话。臣这里,一向不成什么体统的,还请陛下不要见怪。”堂堂皇帝,过来看她一个质子府邸弄得如何了,沈明旸赐府邸之前不知道这里是这么个情况吗?他骗鬼呢!   沈明旸正要说“不会”,可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当下便问道,“你们在喝酒?”   崔粲然还是浅笑了一下,“乔迁之日,喝点儿酒庆祝一下。”沈明旸听她这么说,心里突然好受了一些。阿七量浅,刚才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跟这个登徒子搅在一起,肯定不是她的本意。不过,说到底,都是眼前这个小白脸儿,如果不是他,阿七怎么会做出……会做出刚才那样的事情来呢?   想到这里,沈明旸看向崔粲然的眼神中又冷了几分,“不知道朕能不能沾一沾世子的喜气呢?”   啊?沈明旸这是来向她讨酒喝吗?这朝廷里面已经这么穷了吗?崔粲然早就知道沈明旸节俭,但也没想到他居然节俭到这种程度啊?大晚上跑到一个臣子家里要酒喝,他还真不怕传出去。   不过,这样的事情,估计传出去也没人相信吧。毕竟,堂堂一国之主,连口酒都喝不起,百姓们会对自己眼下的生活产生怀疑的。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崔粲然还是伸出手去做了个“请”的姿势,“陛下不嫌弃便好。”沈明旸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转身朝着有灯的地方走去。他一转身,才让后面的崔粲然吓了一跳,原来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正是跟他形影不离的太监总管小泉子。   也不知道小泉子是不是这几年练了什么缩骨功,刚才他藏在沈明旸的背后,自己竟全然没有看到。还有,崔粲然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小泉子,他一个大活人,不在沈明旸身边伺候着,跑到沈明旸屁股后面藏着干什么?   看到崔粲然在看自己,小泉子趁着夜色狠狠地冲她翻了两个白眼儿。不知死活的小子,皇后娘娘也敢轻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还有,看什么看,不知道陛下正在气头上啊?不躲他身后减少存在感,气直接往自己身上发了怎么办?他这条小命儿还要不要?他堂堂太监总管,就算那是皇帝陛下的尊臀,你以为他想躲在后面么?说到底,都是这小子害的!臭小子!小白脸儿!早晚有一天他要让这小子狠狠地吃几个苦头。   太监总管小泉子在心底狠狠地发誓!是的,总有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渣黄桑:姓段的,你在干什么?   段世子:亲你老婆!   大肥章送上!唔~好累啊。我要休息休息,明天没啦。后天早上不见不散哈   看得满意的各位,能否送上个收藏呢?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沈明旸过来了,红豆小安子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无所顾忌了,两个人赶紧从榻上下来,垂着脑袋站在一旁。红豆还好,曾经也见过沈明旸的,只是小安子,呆在红豆身边,整个人不停地在抖。   他动作太大,沈明旸也发觉了。转过头来疑惑地看了小安子一眼,问他,“你这就这么怕朕?”   话音刚落,小安子已经“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不住地跟沈明旸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沈明旸轻声一笑,只是那笑声中实在听不出什么高兴来,“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让朕饶了你?”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崔粲然,眼神像冰锥一样刺进她的皮肤,脸上还带着笑意,可那眼中,却实在冰冷,“还是,是段世子让你做了什么,你才这样?”   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崔粲然气得不行,她早就知道沈明旸看不惯段琛,之前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沈明旸这几天这么针对她,后来一想时间,这正是从段珙进京开始的呀。想来是段珙给沈明旸添了堵,但他是奈何不了段珙,所以过来捡段琛这个软柿子捏。只是,沈明旸还能再不要脸点儿不?处处针对段琛。要知道以前他可是奉信“冤有头债有主”的人,可不像现在这样到处迁怒他人的。   崔粲然见沈明旸发难,也走上前来,对沈明旸笑了笑,说道,“陛下说笑了。臣能让他做什么?这个小太监叫小安子,脑筋有点儿不清楚,陛下龙威过胜,他见了心生畏惧也是正常的。还请陛下不要跟他一个小太监一般见识。”崔粲然伸出手来朝着矮榻做了个“请”的动作,“陛下请。”   这么说,他要治罪,那就是心胸狭隘了?   沈明旸眯起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笑开,“世子这张嘴,还真是伶俐啊。”他转头看向红豆和小安子,朝他们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朕有事和段世子商量。”他又看了一眼一直跟着他的小泉子,补充道,“小泉子你也下去。”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沈明旸才转过身看着那张已经一片狼藉的矮榻,沉默不语。   他身后的崔粲然笑得十分得意。想当年,她不过一个早饭菜多了点儿,就让沈明旸给全部撤了,硬是让她吃了半个月的白粥馒头和酱黄瓜。他不是最节俭吗?他不是最不挑剔吗?怎么,看着这些,没胃口了?   崔粲然在他旁边等着看笑话,就在她以为沈明旸不会坐下去的时候,他居然一掀袍角,坐上了矮榻。   只不过,沈明旸是天潢贵胄,他的坐,和红豆小安子的坐,可不一样。沈明旸端坐在榻上,双腿自然张开,身如青松,一个矮榻,硬是让他坐出了一种龙椅的感觉。   见崔粲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沈明旸以为崔粲然这是被他的身姿给折服了,心下微微得意,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来,掀起眼皮来指了指桌上,示意她收拾了。崔粲然挑了挑眉,隐隐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了。   等到收拾干净了,沈明旸才坐正了,崔粲然也坐到他对面,拿了两个干净的酒杯给他斟满清酒,“薄酒粗陋,还请陛下不要介意。”   沈明旸微微一笑,端起那杯酒放在鼻端轻轻一嗅,说道,“是称不上好酒,但也不算粗陋。”他环视了一圈儿四周,见屋子里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摆设依然陈旧,但相比之间已经好了许多,也有了人气。“你倒是个会享受的。”   崔粲然心中一跳,信奉节俭的沈明旸冒出这样的话来,说不是话里有话她都不相信。崔粲然赶紧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出来应付,“不过陋室而已,既然要住人,当然要有个住人的样子。”要是你都觉得这地方看不过去了,那就赶紧给老娘换住处!   “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样的修养。身居陋室而不觉其陋,反而心神安宁。像你这么大的,很少能有人有你这份心境了。”沈明旸浅浅一笑,眼中露出几丝讽刺来,“原本朕还觉得让你住这样的地方委屈了你,不过现在看你在这样的地方都能心境平和,倒是朕小看你了。在这样的地方住着,倒也不失为一种修炼。朕之前还想让你换个地方,眼下看来,却是不用了。”   崔粲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之前听沈明旸夸她,她还觉得高兴。因为沈明旸难得夸次她。不过听到后来,她就觉得不对了。这是夸吗?别以为她没有看见沈明旸眼中的讽刺!他分明就是到自己这里来找茬儿的!   真是一天不被骂就不舒服啊~   沈明旸像是没有看到崔粲然脸上僵掉的笑容一样,径自喝了一口酒,回味了一下方才赞叹道,“这酒味道不错。”他抬眼看向崔粲然,眼睛里露出几分缅怀的神情来,“只可惜,朕喝惯了的是陇西的酒。那里的酒烈,入口下去好像火烧一样,从喉咙里滚了下去,根本不是这酒可比的。”   “朕觉得么,是男人,总要去尝尝那样的酒,要不然就枉做男人了。每次打了胜仗,一群男人总要聚在一起好好地喝顿酒,也只有那样的酒,才能将感情一并宣泄出来。”沈明旸将那只白瓷酒杯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而又深沉,“那时跟在朕身边的便是昭烈皇后。她自幼跟着她哥哥一起女扮男装出入军营,那样的场合早已经见惯了。朕第一次在营帐中见到她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   说到这里,沈明旸忍不住笑了笑,崔粲然也跟着他一起笑了笑。   沈明旸说的,她记得。   那是沈明旸退绺缈街蟠虻牡谝桓鍪ふ獭N饲熳J渍礁娼荩峭砩险鼍既饶址欠病K荒头炒粼谕醺锩嬗Ω渡蛎鲿D那堆姬妾,于是和采薇换了衣服偷了她哥哥的令牌,跑到军营里面。   那也是唯一一次,沈明旸看见她做了不合礼制的事情没有骂她,而是微微一愣之后,过来抱住了她。   玄甲冰冷,但那个时候她被沈明旸抱着,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他心口的跳动和炽热。也是那个时候,她相信,沈明旸并不像他展现出来的那样,对她毫不在乎。   “哦。”似乎是发现不应该跟“段琛”说这些,沈明旸好像才回过神来一样,轻轻笑了笑,低头问道,“朕记得,世子能来北廷,还是昭烈皇后一手促成的吧?”   来了来了。她就说嘛,以她对沈明旸的了解,他就不是个能够当着外人说他们夫妻俩旧事的人!果不其然,刚才那些只是铺垫,后面他要问的才是正题呢。   崔粲然笑了笑,点头答道,“是,是娘娘将臣带过来的。”   她用的是“带”。当年崔粲然把段琛弄到陇西来的手段,说是“掳”都不为过。用一个“带”字,也算是很委婉地表现了真段琛的不满了吧?毕竟,沈明旸这个人,你要是一口将话说得太满,他也会觉得你有问题的。   沈明旸眼睛果然一滞,问道,“贵子天骄沦落成为质子,世子心中想必不满吧?”   崔粲然早就猜到他会这么问,当下便浅浅一笑,回答道,“曾经是有过,不过后来一想,倘若不是昭烈皇后,臣也不可能见到其他风光。这人与人的际遇,本就是早已注定的,哪儿能全怪到某一个人的身上?”   沈明旸看她的眼神越发幽深起来,直到看得崔粲然都有些不舒服了,他才淡淡一笑,说道,“那天你跟朕说的,朕想了想,觉得世子既然有那个报效国家的雄心壮志,朕也不应该拦着。”   崔粲然一愣,她那天说的?她那天说什么了?   没有时间让她慢慢想,沈明旸又说道,“既然世子一心想要报效朝廷,想要和段国主一起助朕完成盛世基业,朕觉得还是不能让有志之士冷了心肠。”沈明旸掀起袍角站起来,看着崔粲然闲闲说道,“明日段国主便要起程回南疆了,世子就跟着他一起回去吧。”   啊?崔粲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沈明旸走了一步又扔下来一个炸弹,“为了便宜行事,不引人注意,世子这次回去,还是一个人上路吧。”他浅浅一笑,那个笑容虽然俊美,可看在崔粲然眼里,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欠揍,“不过为了保证世子安全,朕会派暗卫随行,世子如果有什么话要跟朕讲,可以通过他们传达。”   你就直接说是过来监视我的好了!崔粲然在心底冲沈明旸翻了个白眼儿,正要细问,他却已经一撩袍角,潇潇洒洒地离开了。   不过,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一样。   崔粲然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特么的沈明旸不是早就知道涟漪现在换成了崔粲然的芯子了吗?   沈明旸,我操你大爷啊!   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老婆跟别的男人亲热一点儿都不生气一点儿都不伤心,还真是心胸开阔啊!   想到自己以前因为沈明旸对梅若华笑得比对自己好看些都要计较半天,崔粲然真的觉得,自己以前一腔情意全都喂了狗!早知道他是这样的货色,当初就不应该喜欢他!太不是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好给个收藏啊?→_→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沈明旸前脚离开,段琛后脚就进来了。   看见崔粲然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先是一愣,随后笑得十分灿烂,“怎么,又受碾压了?”   崔粲然回过神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片刻之后,又笑得十分灿烂,她对段琛说道,“对啊,碾压。不过碾压也是碾压的‘段琛’,跟我没什么关系。”段琛不置可否地瘪了瘪嘴,坐到刚才沈明旸的位置上,抓了一把炒花生有一下没一下地剥着,对崔粲然刚才的话完全一副抽身事外的样子。   崔粲然早就知道他会又是这样一副淡定模样,可她偏偏就不让他如愿。当下走到他面前,对段琛笑道,“你知道刚才沈明旸跟我说了什么吗?”意料之中的,段琛连眼皮子都没有抬。崔粲然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装X,脸上却是分毫显不出来,反而笑容更加灿烂,“沈明旸说明天段珙就要回南疆了,他叫我跟着一起回去。”   她的话像是一颗石子,击碎了段琛平静的表面,几乎是想都没有想,段琛就开口问道,“他为什么会这个时候让你出京?”不过问完话,段琛看了一眼自己,又突然想到刚才那个吻,立刻明白了几分。   他脸上露出几分好笑的神情,却被崔粲然看见了。段琛连忙低下头去,装作无聊地数着面前的花生壳。崔粲然眼波一转,立时计上心来,对他一摊手,神情了然地说道,“看吧,被我说准了吧。沈明旸果然看不惯段珙。他这么快就放你出京了。”   他哪里仅仅是因为看不惯段珙啊……不过这句话他知道就行了,崔粲然没必要晓得。段琛抬起头冲她一笑,没有说话,倒是崔粲然忍不住对他说道,“你,开不开心?”   明明是自己的脸,可神情却如此娇柔……若是之前,段琛定然会认为这个表情又蠢又娘,不过现在么,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表情由他的脸做来,也还算和谐。雪已经停了,就连风也没有之前大了。月光洒进来,照在她皎洁白皙的脸上,神情平和,可一双眼睛却灿若明星,看得人心中一颤。   不知为何,段琛又突然想到之前的那个吻了。那个时候她很清醒,他可以确定,那她的回吻……是不是也说明她对自己不是那么排斥呢?就算不是喜欢,那也不是排斥吧?   他的眼神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炽热,看得崔粲然脸上发烫,连忙转过脸过去,又重新拿了刚才段琛的酒杯,给他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酒,把酒递给他,连看都不敢看他,径自说道,“来,干一杯吧。”说完也不等段琛有所回应,连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仿佛这酒可以浇灭她脸上的灼热。   段琛接过酒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原本还含笑的眼中闪过几许失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也罢,看她的样子,是不想再提刚才的事情了。那他,就当做是自己的一场美梦吧。   ******************************我是隔夜的分割线*******************************   第二日一大早,小泉子就带了一堆人过来,红豆开门一见到是小泉子,整个人好像都要飞起来了一样,生怕闪不瞎围观路人的眼睛。小泉子见她这样爱慕又崇拜的眼神,含笑朝红豆点了点头,这下红豆更加不得了了,像是烧了起来一样,急匆匆地跟小泉子行了个礼,就跑回自己屋子里呆着去了。   小泉子来的时候段琛和崔粲然都还没醒,他带了一堆宫女侍卫过来,来了就不由分说地闯进两人的房间,硬是把他们从床上拉了起来。   等到两人梳洗干净站到大厅里了,小泉子已经在那里喝了两杯茶了。红豆抱着托盘站在小泉子旁边,满脸红晕地看着自己的男神,崔粲然看见她那副样子,生怕她一个把持不住冲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扑到小泉子。   看到小泉子,崔粲然莫名地不爽,她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开口问道,“泉公公真是日理万机啊。这么大清早的,连太阳都没有出来,就过来了。”   小泉子看着她也“呵呵”了两声,反唇相讥道,“岂敢。咱家替皇上办事,自然要跑快点儿。世子昨天晚上还答应了陛下要尽忠,怎么,这才一夜,世子就打算食言了吗?”你以为咱家想吗?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敢轻薄皇后娘娘,陛下没有当场砍了你,不是给你留面子,而是给娘娘留面子。天知道,昨天晚上他缩得有多厉害,后来又表了多大的忠心才让陛下留下他这条小命。今天早上他才刚刚把夜香倒完,就自己过来催人了。要是这件差事再办不好,陛下可能真的要杀了他了。   都是这个色欲熏心的狂徒!   崔粲然可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觉得,这小泉子越活越回去了。总有一天,她要叫这个小太监好好吃下苦头。崔粲然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哈欠,对小泉子含混地说道,“这天还这么早,段……我哥哥就算是要回去,恐怕也得等到中午那会儿了吧?”   小泉子冲她冷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世子啊,你这些日子的礼仪学到哪儿去了?就在咱家出宫之前,陛下已经起来,要去送段国主了。虽然陛下说了你不用进宫跟他辞行,但你总不能让你的亲哥哥等你吧?”他站起身来又冷笑道,“再说了,咱家过来,叫你可是顺便,真正要做的,可是把宫里的人收回去。”   他走到一直冷着一张脸的段琛面前,涎着一张脸跟他行了个礼,说道,“涟漪姑姑,陛下特意吩咐了,要奴才带你……”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瞟到旁边正鼓着脸,满脸不爽看着他的崔粲然,突然停了一下,才环视了一下小安子红豆等人,续道,“们回去呢。”   段琛这下瞌睡全部都醒了。他看着小泉子,脱口而出,“为什么?”他就不用跟着一起回去吗?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崔粲然也立刻起来,走到小泉子面前,低头问道,“对啊,为什么?”   小泉子鄙视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子太能装了。昨天晚上陛下已经跟他说了宫里的人一个都不能带走,她这会儿来还问为什么?昨天晚上耳朵打蚊子去了吗?   小泉子敢这么当着“段琛”讲,可不敢当着“崔粲然”这么讲,他又搬出早已经想好的理由,“世子是回故乡,可涟漪姑姑你们几个,去南疆又算什么呢?”段琛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小泉子又说道,“姑姑若是担心世子的起居生活,段国主那边想必早已经给世子配好了伺候的人。至于安全么,世子回到南疆,还能有什么安全?再说了,涟漪姑姑你一个弱女子,能保证世子什么安全?涟漪姑姑受昭烈皇后的遗命已经完成,此时不回皇宫,还能去哪儿?”   所有的理由和退路都被小泉子堵死了,的确,按照沈明旸的性格,是不会让他们这群人跟着一起去的。段珙生性多疑,沈明旸又打算让“段琛”回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肯定不会给段珙留下话柄。况且,沈明旸一定派了人暗中监视着崔粲然,他去了,恐怕反倒坏事。   只是,真的不和她一起吗?   他离开南疆已经八年了,习惯之类的早已经改了许多,崔粲然就算回去也不担心被人拆穿。况且……段琛想了想,好像他的确找不到其他什么理由了。再说了,小泉子也根本没有给他时间让他找理由。他话音刚落,院子里站都站不下的侍卫已经涌上来,将段琛层层围住,小泉子给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各位,请吧。”   透过人群,段琛转头看了一眼呆立在旁边的崔粲然,只见她顶着自己的那张脸,颇为沉重地跟他点了一个头。   段琛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一行人跟着小泉子离开了,崔粲然还站在厅里,小泉子走在最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回过头来对崔粲然咧开嘴笑了笑,那笑容之惊悚,看得崔粲然整个人浑身汗毛倒竖。只听他说道,“哦,倒忘记了,世子身边的人都走了,世子你的行李,还是劳烦你自己收拾下吧。咱家估摸着,你哥哥大概不过久就要过来了,世子还要快点儿才是。”说完便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撅着屁股走了。   崔粲然看着小泉子离开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骂了一声“狗奴才”。   他以为让她收拾个东西就能打击到她吗?他脑袋里面装的都是屎吗?她又不是梅若华那个重度玻璃心患者,在经历了几个月的宫女生涯之后,崔粲然对这些已经能够很平静地应付了。不得不承认,人的承受能力,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强!   再说了,她现在心情大好,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生气呢?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段琛,沈明旸,她各自备了一份大礼,想想就觉得开心。只可惜,唉,她是无缘看到了,但光是想想他们两人到时候的反应,她就觉得整个人都好像沸腾了。   天底下,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是聪明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个噻→_→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沈明旸知道她已经重生到了涟漪身上,就算他不知道她后来又和段琛换了灵魂,但昨天晚上看到了“涟漪”和“段琛”抱在一起,他却没什么反应——不,准确地来讲,他居然不伤心!崔粲然简直不能忍!   尤其是后面他还能老神在在地跟“段琛”讨论什么国际大事,这就更不能忍了!就算他不能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立刻冲上来砍“段琛”一刀,但也不能气气就过去了吧?那她崔粲然算什么?他就这么不在意吗?   虽然她早就知道在沈明旸眼中,男女之情,尤其是和她崔粲然的男女之情比不上他的家国大业,但你这么漠视她,叫她重生过来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继续心塞吗?她才不要呢!   她崔粲然从来都是别人让她不痛快,她会让别人更加不痛快的人。沈明旸不是不在意吗?他不是从来都把自己排在很后很后吗?他不是从来都是设好了陷阱等着自己扑上去吗?这一次,她就偏不!   她就要看看,自己不主动,沈明旸是个什么反应!   还有段琛,他昨天晚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吃干抹净就不认账吗?回到屋子里居然提都不提!他当她什么?就算她现在不是从前的崔粲然了,他也不能这样对她。就算他还喜欢着崔粲然,他也不能这样!   他不是一直想出宫吗?不是一直想自由吗?现在自由摆在他面前,但他却错失了,天可怜见的,昨天晚上他恐怕还在为知道这个消息而高兴呢,没想到今天就被打回原形了。沈明旸从一开始就不许段琛他们跟着一起去,她就硬是不告诉他,就是要让他误会,从希望到失望,不是那么好受的!   嗯,这一箭双雕的计谋,一次性整到两个人,她崔粲然还真是聪明啊~   *********************************我是分割线********************************   进了宫之后,他和红豆小安子他们就分开了,他依然住在甘露殿侧殿中那个奢华的房间里,小安子他们也没有派其他的工作,而是安置在了甘露殿的其他地方。看样子,过了这么多年,沈明旸终于知道体贴一次了。可惜,呵呵,段琛忍不住冷笑,他体贴错了对象。   因为眼睁睁地看着回乡的机会从自己面前溜走,段琛今天一整天都不怎么高兴,连带着饭都很少吃。他觉得他只是胃口不好而已,却没想到只是一个简单的胃口不好,居然就能够引来一尊大神!   大概是伺候他的宫女禀报的,午饭时间没过多久,沈明旸就急匆匆地过来了。如今正在化雪,外面冷得很,可他过来的时候,额头上居然有了一层薄汗。他穿了一身白色的常服,身边跟着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小泉子,段琛觉得,沈明旸宫里的这些妃子也真悲摧,一个太监见他的时间比她们都多,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投身当了男子,净了身到宫里来当太监呢。   他来的时候段琛正百无聊奈地呆在宫里看书,大概是照着当年崔粲然的口味,架子上放了许多当下流行的话本子,他找了许久,才找到一本《山河志》勉强能对他的胃口。   听见门口的小宫女低声说“参见皇上”,段琛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从桌案边站了起来,也跟走进来的沈明旸行了一个礼。   看见他行礼,沈明旸的眼中不易察觉地暗了一下。他要伸手去扶段琛的肩膀,也被他早先一步给躲开了。于是,沈明旸原本就黯淡的眼睛,更加黯淡了。   但他还是挤了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温言,“听宫女们说,你中午没吃多少?”段琛点了点头。   见他不是毫无反应,沈明旸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一些,又问道,“是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叫太医过来给你看看?”说着就要叫小泉子去叫太医来,段琛知道自己是心情不好不想吃饭,连忙叫住他,“不用了。只是没胃口罢了。”   谁知沈明旸并不放弃,“或许是天气凉,你坏了肠胃。还是叫个太医来看看吧。”   “真不用了。”段琛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心情不好,影响胃口。”   他自觉说得很正常,可听到沈明旸耳中,却全然不是如此。沈明旸的脸色陡然一沉,眼神也瞬间黯淡无光。他朝小泉子使了个眼色,小泉子立刻带着殿里的宫女们一起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给他们两人把门关上。   等到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沈明旸才深深地朝段琛看去,良久,方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样,问他,“你……可是因为他?”   啊?段琛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沈明旸这是醋劲儿又犯了。不过,他可不打算告诉沈明旸真实情况。毕竟昨天晚上的那个吻是真的,谁知道沈明旸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万一他一怒之下砍了自己怎么办?反正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是崔粲然的东西,他也犯不着在乎。到时候,他的皮囊还便宜了崔粲然,自己的灵魂只能去投胎了,那可太划不来了。   段琛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不是。”他是真的不是。好吧,他的确有点儿惦记崔粲然。毕竟两个人已经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一时之间她不在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不过更多的,还是对故乡的想念。他已经有八年没有回去过了。这一次,明明可以的,谁知道又被沈明旸一道圣旨给弄进了宫来。   想到这里,段琛脸上的表情更加不快了。   一边的沈明旸看得提心吊胆。这嘴上明明说的“不是”,可刚才那个隐隐的白眼,又怎么解释呢?   许是近情情怯,沈明旸难得的忐忑了一番,才小心翼翼地跟段琛说道,“就算是,我也不会让你跟着他一起走的。”   “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哪儿能让你跟着别的男人离开?就算你现在这个身体不是以前那个了,但你的灵魂还是。我是不会让你跟着他一起走的。”   呵呵,不好意思,我的灵魂也不是。   段琛看着沈明旸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心里不痛快极了。   如果真的崔粲然在这里,多半又要被他这副模样蒙骗吧?这些年,她就是被他这副模样无数次地欺骗过来的吧?毕竟,那个冷心硬肠的皇帝陛下露出这般神情,一般的女子看了都会心软,何况是一向爱他甚过生命的崔粲然呢?   妻子么?他又要呵呵了。一个皇贵妃,算什么“妻子”呢?沈明旸这是故作不知吗?段琛实在忍不住,反唇相讥道,“陛下恐怕是贵人多忘事,崔粲然不是皇贵妃吗?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妻子了?”   沈明旸浑身一震,几乎站立不住,段琛在旁边看得冷笑。不过一句话,就让他这么伤心,那他知道当年崔粲然是如何伤心的吗?只要一想到当年崔粲然激愤之下自焚而亡,段琛就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和崔粲然相比,他受到的伤害又算什么?段琛还嫌不够,继续说道,“我竟然不知道,原来在陛下眼中,人人都知道的‘妾’,也可以是妻子。”   沈明旸满脸惨白,他低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一定不会原谅我。可是阿七,你回来这么久了,想必已经知道,你后来也成了昭烈皇后,并不比谁低一等。而在我心中,你的的确确是我的发妻没有错。”   呵,段琛真想挖开沈明旸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他还真是好意思啊。“那个皇后之位,是用命换来的。”还是那么惨烈的方式。“皇贵妃死后,循例不是应当进一级吗?那不是皇后是什么?如果……如果我还活着,这个皇后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吧?”   沈明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低声说道,“阿七,我曾经答应过若华,让她成为皇后的。就算曾经的诺言可以不算,但她毕竟是因为你我才嫁给了废太子,年纪轻轻,连个子嗣都不曾有过就守寡,我不知道除了这个皇后之位还能给她什么了。我知道自己有错,错在自大,没有和你商量。但……我也知道,你一向看不惯若华,我要把皇后之位给她你一定不会同——”   “住嘴!”段琛实在不想听他和梅若华之间的这笔烂账,满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反正现在沈明旸以为他就是崔粲然,放肆一点儿有什么关系?他真是替崔粲然感到悲哀,这眼睛要多瞎才能看上沈明旸?是,他是长相俊美能力出众,可纵然这些再好,但从来不会替她着想,再好有什么用?   沈明旸不是不知道崔粲然受不了居于人下,他居然还要这么做,足见不曾把她放在心上。   不过,不问合适不合适,只追求最灿烂最亮眼的,这还真是崔粲然的一贯作风。   不过,“现在我已经回来了,你又打算如何安置我?”如果还是屈居人下,他会代替崔粲然,过去撕了沈明旸。   “自然是跟我一起。”听他口风有所转圜,沈明旸连忙说道,“我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那梅若华呢?”   沈明旸沉默了。   段琛直接气笑。   这沈明旸,他费了那么大的心力,让崔粲然重新活过来了,难不成就是为了让崔粲然再伤心一次再死一次吗?他这爱,可真特殊。   “那我算什么?你的妾,还是你所谓的‘妻’呢?”段琛看着他凉凉地笑了,“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见沈明旸站着不动,段琛又提高了声音,“出去啊。”   沈明旸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我,晚上过来看你。”说完,便垂着头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快说,这叫不叫虐沈渣渣!   看得开心可否收藏个专栏呢?马上要开新文了   →_→    ☆、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本来以为沈明旸白天受了冷遇,最近都不会再来了,但没想到,他晚上居然又来了,来的时候段琛还在吃晚饭!   段琛白天没怎么吃,那时候他心塞得不得了,根本吃不下。可到了晚上,连着两顿没怎么进食,他就是再心塞也都饿了。可是,看到沈明旸的那一刻,段琛突然觉得,他又不想吃饭了。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碗,站起身来不顾沈明旸的制止,跟他行了一个礼。   沈明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像下午受打击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他看了一眼段琛桌案前面的菜肴,柔声说道,“都是你爱吃的,这个厨子还是以前端王府的那个,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有想到段琛会回答,哪知段琛还真的老老实实地开口说道,“不合。”   沈明旸诧异地抬起头来,段琛又说道,“再喜欢的东西,喜欢了这么多年,也不喜欢了。”   他想吃的是南疆小吃,对这陇北风味根本就不喜欢。他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沈明旸看在他是“崔粲然”的份上换成他爱吃的,虽然他对饮食没有崔粲然那么挑剔,但能够改善一下,他还是想改善些。   哪知,听见他的话,沈明旸脸上一白,笑容在段琛看来竟然有几分惨白,“原来是这样。”他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饭菜,吃了也有那么多了,又抬起头来看向段琛,“不是不喜欢吗?”怎么也用了不少?   段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眼下饿了。再说了,往日好多时候连热饭都吃不上一口,就算不是自己喜欢的,那又能怎么样?什么事情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他说的是实话,曾经他作为质子,日子过得是不怎么好,崔粲然还在的时候,端王府中到处井井有条,下人也管得严,根本没人敢克扣他。后来崔粲然不在了,宫中大权移交到了梅若华手上,也不知道她是不熟悉还是根本没能力,又或者宫里情势本身就比端王府复杂些,开始那两年,他想吃口热的,要费好大的功夫。   他说的是他自己的情况,可听在沈明旸耳中,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脸比刚才又白了几分,几乎就要跟他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崔粲然,不要说不吃冷的,就是那菜做得不合她胃口的,连整桌菜都要全部撤下。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一向做派均是如此。才开始的时候沈明旸十分看不惯她,没少约束她。可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崔粲然一口热的都吃不上。   段琛看着沈明旸,觉得这人真是有趣。当年他约束崔粲然的时候,他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也有耳闻,那手段,跟崔粲然调/教他的那些姬妾分不出高低来。他虽然也觉得崔粲然生活奢豪,但也不赞同沈明旸那样的手段。   他根本就是借着改变崔粲然生活习惯来磨掉她的棱角。他完全是想把崔粲然按照他希望的方向修剪,却从来不曾想过,玫瑰就是再剪,它也变不成梅花。   段琛闲闲一笑,重新坐回位子上,端起饭碗来说道,“很多事情是会变的,尤其是这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变了。”   “重活一世”四个字不知道又是触到沈明旸的哪根神经,他苦笑了一声,坐到段琛对面,“你不是不喜欢吗?那就不要用了,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给你重新做。”   能吃到自己喜欢的,段琛当然不想再吃这些陇北食物了。他连忙放下碗,对沈明旸说道,“我想吃金钱云腿,椰香泡椒煎牛柳,芫爆松茸菌,夹沙乳扇……嗯……”段琛想了想,觉得这几个菜也够了,再点沈明旸恐怕要不干了,于是说道,“就这几个吧。”   沈明旸没有做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段琛不太懂他眼神里的意思,还以为是因为沈明旸没有听过这些菜所以不知道怎么跟厨房说,连忙解释道,“这些都是南疆的家常菜,不难做的。”   哪知沈明旸却答非所问,“你现在……连口味也近他了吗?”   段琛……他挑高了左边的眉毛,看着沈明旸那张郁卒的脸,他觉得,好像他现在无论说什么,沈明旸都能联系到“段琛”身上。真是……真是不知道让人怎么说好……   见段琛没有说话,沈明旸又说道,“我下午一直在御书房看折子,到现在都还没用晚膳呢。从进来到现在,你一句都没有问过……”   段琛听得几欲昏厥,这沈明旸也换了个魂儿吗?一个大男人,他还能再玻璃心一点儿吗?“有的是人叫你用膳,你何必非要等我叫你。再说了,不过一顿没吃,又不会死人。”段琛刨了刨碗里的米粒,觉得沈明旸真的是自己找虐。多得是叫他吃饭的人,他却非要坐在这里。他坐在这里,自己不吃不说,害的段琛也不能安安心心吃饭。不让他吃家乡菜就算了,没想到连陇北饮食都不让吃,刚才还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没想到不过一件小事就让他现了原形。   沈明旸可不知道现在段琛心里想的什么,他只是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饭菜,低声说道,“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崔粲然,唯恐他在生活上面有半点儿不舒服,从来都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不仅派出去跟他的小厮们要反复嘱咐,就连沈明旸回来了也要几番问询。以前做这样事情的人太多了,他从来不曾放在心上,可是等到现在崔粲然不做了,他才觉得,好像什么东西从他身边离开了。   他之前是端王府的一家之主,后来又是天下之主,想让他陪着吃饭的人不要太多。若是以前,崔粲然一定不许的,就连他跟家里的姬妾说话时笑容好看了点儿她都要吃半天的醋,如今,她对这些好像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以前他忙着打天下,经常忘记吃饭,要是崔粲然知道了,一定会急得不得了,好像他少吃这一顿会有多大问题一样。可没想到,现在她居然能说出“少吃一顿又不会死”这样的话来……   果然是不爱了吗?   沈明旸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双手紧紧地揪住了,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从来不曾想过,崔粲然有一天会离开他,从来不曾想过,原来有一天崔粲然也不会再爱他……   看着沈明旸那张颜色尽退的脸,段琛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这不过才两句话,沈明旸就受不了吗?那他当初跟崔粲然说的那些做的那些,他怎么就不想想,崔粲然怎么受得了……   这些事情纠结起来就麻烦了,那是崔粲然的事情,段琛觉得他一个外人不应该干涉太多。他看了看桌上还剩下许多的饭菜,又看了看沈明旸那张郁闷到了极致的脸,仅剩的一点儿胃口都消磨完了。他放下碗,招来一直站在旁边的宫女,“收下去吧。”   那个宫女还没有动,沈明旸就连忙问道,“你怎么不吃了,不是饿了吗?”   段琛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说得非常直白,“你在这里我吃不下。”   沈明旸原本就郁闷不已的心情,这下更加不好了。   吃完饭之后,段琛坐在矮榻上继续看那本《山河志》,连眼神都不给沈明旸一个。沈明旸在饭桌前坐了许久,见段琛确实没有要理他的样子,终于站起身来跟他说道,“我……书房里还有折子没有看完,我……我先走了。”他满眼期盼地看着段琛,希望他能开口留一下他,谁知段琛连眼睛都不曾从上面移开过,沈明旸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段琛说话,终于一脸失落地离开了。   *******************************我是分割线********************************   正将红豆逗得笑得前俯后仰的小泉子看到沈明旸从殿里出来,愣了一愣。他本来以为,按照陛下和昭烈皇后两人的惯性,是吵不了多久的架的,尤其是陛下这次还破天荒地跟皇后娘娘低头了,那就更不会冷战多久了。可是……看陛下现在这个表情,这两人,还没有和好?   他连忙朝红豆摆了摆手,一溜儿地跑到沈明旸身边,努力减掉自己的存在刚,和往常一样跟在了沈明旸的屁股后面。   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陛下现在心事重重一定没有心情来理他。谁知道刚刚走出甘露殿下面的台阶,沈明旸就叫他,“小泉子。”   “啊?”小泉子吓了一跳。陛下这声音,听上去可够不高兴的啊。   沈明旸可不管他是真吓还是假吓,径自说道,“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什么错了不错了的?陛下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连“朕”都不说了,直接对着他一个奴才说“我”?不过听上去,好像是跟昭烈皇后有关。他们两个,又吵架了?   小泉子探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沈明旸,又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是天子,行事代表天意,如果陛下都错了,那,还有谁是对的呢?”   是吗?沈明旸笑得苍白。他就知道小泉子会这样说。如果他真的没错,为什么阿七连好好地跟他说句话都不肯呢?   还是说,这是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别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久就要开新文了,可否收藏个专栏呢?   →_→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   沈明旸闭上眼睛,昨天晚上崔粲然和段琛拥吻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像是自虐一样,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只要一闭眼,他就能看见昨天晚上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那样美,那样和谐,好看他根本不忍心看……   他自诩皇天贵胄,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崔粲然骄傲,他也不差,可这是第一次,他觉得他这么嫉妒另外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好?说身份,他不过是个小国质子,命都捏在别人手上;说文采,宫学里的老师都说段琛文采平平;说才华,一个成天被关在后宫,哪儿都不去的男人,能有什么能力?段琛除了他那张脸,他还有什么?可若说长相,他沈明旸又何尝不是俊美不凡,为什么阿七偏偏会喜欢上他呢?难道她都忘了,他们两个曾经的那些美好吗?难道她都忘了,他们曾经是何等琴瑟和鸣,甜蜜恩爱吗?   难道,一个段琛,这几个月的相处,就可以抵掉他们曾经那么多年的感情吗?她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了让她复活花了多大心力,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难道这些就一点儿不能打动她吗?   沈明旸觉得,现在的这个阿七,他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了一样。刚刚重生时候见到她,明明她看见自己和若华在一起都还是在乎的,可为什么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她就像是将以前的感情全部抹去了一样?不对,也不是全部抹去了。他还能感到阿七对他的怨愤,可他最想要的爱,却分毫感受不到。   沈明旸心情实在低落,连一向的国事都不能让他忘掉刚才在“崔粲然”面前受的冷遇。他想喝酒,可是想来想去,连个陪他喝酒的人都找不到。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今天晚上他心情实在不怎么样,他都不会发现,他身边,竟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泉子看着沈明旸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那酒喝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看得他心惊肉跳。虽说陛下要喝,他当奴才的不能干涉,但陛下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首先脑袋要掉的就是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啊。他可不想这么年纪轻轻就没命了呢,连忙走到沈明旸面前,对他说道,“陛下,你这——”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明旸一声冷喝打断了,“滚开。”说完又是一仰头,一杯酒下了肚。   小泉子这次可没有依言退下去,还是好言劝道,“陛下想喝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种喝法太伤身了,不如奴才让御膳房做几个小菜过来,陛下慢慢喝?”   沈明旸闻言惨淡一笑,说道,“你都知道让我吃饭,可她偏偏连提都不提。”   他就知道!这两口子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了。只是,听陛下这话里话外,刚才他去昭烈皇后那里,娘娘连个饭都没有给他留?   唉~原来娘娘这次气得这么厉害啊?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呀。不过小泉子也不惊讶,要知道,那位娘娘,当年可是连烧圣旨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只是不跟陛下留饭,又算得了什么?   沈明旸没有直接拒绝,小泉子姑且当他同意了。转过头去吩咐了一下另外的小太监,他弯下腰来跟沈明旸笑道,“陛下原来就是在为这件事情伤神啊?奴才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沈明旸抬起头看了一眼小泉子,小泉子又继续说到,“娘娘待陛下如何,陛下难道不清楚吗?只是一个没有留饭,或许娘娘正在气头上呢。”   听到他的话,沈明旸非但没有觉得心中宽慰,反而惨笑一声,说道,“是啊,她正在起头上,呵,可她在什么气头上呢?还不是她没能跟着那个小白脸儿一起走她生气?她移情别恋,居然还把气撒到我头上?天底下,还有比她更不讲道理的人了吗?”   呃……小泉子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了。不过,他当下便决定忽视过去。眼看着御膳房送吃的过来了,沈明旸又一直把着酒壶不肯放,小泉子又冲沈明旸笑道,“陛下别担心,想让娘娘不生气,这还不好办吗?”   “嗯?”沈明旸转过脸来看他,只听小泉子说道,“陛下莫不是忘了绀鸾小姐?”   沈明旸整个人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还有崔绀鸾呢。   她和阿七是姑侄,本身长得就像,阿七见了她定然欢喜。再加上自己这些年来在绀鸾身上也没少花费精力,阿七之前便知道了,要是看见绀鸾,肯定能想起他这些年来的不容易,到时候心肠一软,段琛小白脸儿又不在身边,说不定以前的那些全都忘记了呢。   仿佛已经看到崔粲然重投他的怀抱,沈明旸高兴起来,当即大手一挥,对小泉子说道,“赶快传旨,叫绀鸾明日进宫来。”他又看了看小泉子,笑道,“没看出来啊,你居然也懂这些。”   小泉子赶紧唯唯诺诺地点头道,“是陛下您一时钻了牛角尖而已。”   沈明旸现在心情正好,小泉子说什么他都觉得好听,立刻说道,“看在你这么得力的份上,自己去库房支五十两黄金吧。另外,今日当值的这些,这个月月例统统翻倍。”   他说完便兴高采烈地吃起菜来,连酒都不喝了。在他身后的小泉子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他就说嘛,当个太监总管,太不容易了。尤其是这皇帝陛下还一会儿心情好一会儿心情差的。这考的不仅是他们后宫人员的反应力,心理素质也是要一等一的呀!   ***********************我是分割线*********************************   段琛本来睡得好好的,可突然感觉身上爬上来一个东西……怎么说呢,那个东西软软的,好像注满了水一样,上面又散发着阵阵奶香......段琛闭着眼睛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以往的生活中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生物,他赶紧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软糯好似糯米团子的脸。   是个穿着粉色裙子,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看上子不过两三岁的模样,正趴在段琛——哦不,应该是崔粲然的胸上——对,就是那个“胸”,而且刚好不好地趴在右边的那团软肉上面。见到段琛睁开眼睛,那个小姑娘立刻咧开嘴冲他露出满口米粒般的牙齿,笑得眉眼弯弯,怎么看怎么讨喜。   这个小姑娘,正是崔绀鸾。   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崔粲然小时候,所以沈明旸很是宠爱她。她经常坐在沈明旸的腿上,又常常找王琅玩儿,段琛曾经也看过几次。这回和他面对面,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小丫头,果然发现,是跟崔粲然有几分相像的。   她们姑侄俩最相似的地方就是鼻子和额头了。崔粲然额头有些高又有些宽,是个十分大气的额头,崔绀鸾如今虽然梳着浅浅的刘海,但那个额头形状还真是个崔粲然的一模一样。而她们的鼻子,都是又直又长,鼻头圆润,长在崔绀鸾这张团子脸上是玉雪可爱,长在崔粲然那张脸上就给她添了几分娇憨意味。   崔绀鸾对着段琛笑,段琛也对着她笑。他不曾看到过崔粲然小时候的模样,如今看到崔绀鸾,想必和她曾经也差不了太多。只是,西陉关之后,崔家,尤其是崔榭玉这一支,早已经不复往日繁华。崔家家主之位已经旁落,为了和皇权拉远距离,崔家除了崔榭玉还在朝中领着闲职,其他崔家人并未出仕。当年崔粲然在时,崔家的那种繁华鼎盛,热闹非凡,崔绀鸾恐怕是看不到了。   和王朝一样,一个家族鼎盛没落,终有定时。虽然这已成常态,但旁人想起时却难免伤感。   段琛和崔绀鸾对看着笑了一会儿,这姑娘身子虽然不大,但就这么趴在他胸膛上,段琛还是觉得又点儿吃不消。他伸出一只手来扶住崔绀鸾,身子刚刚动了一动,那个小姑娘害怕一般,立刻用手抓住他的胸——是的,是“他”的胸。大概是太害怕的关系,崔绀鸾年纪虽小,但手劲儿却不小,抓得又深又重,正好抓在他胸上的那颗红豆上面!   段琛一脸黑线地看着她,她自然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嘴露出牙齿“咯咯咯”地在段琛身上笑得正欢。   这俩姑侄,还真是一个德行。别人不高兴,她们就高兴。果然是一家人。   段琛伸出手,将崔绀鸾的手从他胸上拉下来,双手抱住她的咯吱窝,将她从床上放下来。可她却像是很喜欢这张床一样,段琛一把她放下,她就卯足了劲儿要往上爬。段琛怕伤到她,连忙对她说道,“我也要起来了,你不要上来,我起来陪你。”说完连忙掀开被子,连衣服也来不及披,就拉着崔绀鸾走到房间中央。将她放在凳子上坐好,段琛才有空折返过身去穿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求包养,求扑倒   收藏作者,开坑早知道→_→    ☆、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一上午,段琛都在和崔绀鸾的玩闹中度过了。他不得不承认,崔绀鸾虽然是个小姑娘,但,体力真的很好啊。   临到中午了,他都累得不行了,崔绀鸾居然还有兴致拉着他一起躲猫猫。可怜他一个大男人,早在十多年前都已经告别的游戏,隔了这么多年居然又要拾起来……也是小孩子,明明又枯燥又明显的游戏,她也能玩得不亦乐乎。   崔绀鸾缠着他玩最后一次,段琛不想再跑了,跟她商量了一下,让自己躲她来找。小姑娘虽然有些不愿意,但在“要么找人”和“要么没得玩”之间,终于咬着手指妥协了。   蒙上崔绀鸾的眼睛,段琛随便在宫殿外面找了根柱子躲在了后面。这个躲猫猫完结得越快越好,再玩儿久点儿,他的这个老身板儿可就支撑不住了。   可他明明听见崔绀鸾数完十好久了,都没有见到她的人,段琛担心她人小腿短,撞到什么地方了,忍不住探出头来看,却不防正好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他抬起头来一看,沈明旸正抱着崔绀鸾,满目含笑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笑意满满,又灿烂光华,褪去了往日的威严,他手中抱着软软的小糯米团子,这样的沈明旸,怎么看,怎么觉得赏心悦目。如果是崔粲然在这里,肯定又要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可是现在在这里的,不是崔粲然,而是他段琛。   段琛觉得自己真的是跟崔粲然在一起呆久了,智商也被她拉低了。甘露殿里那么多人,崔绀鸾又身份特殊,怎么可能被绊倒?再说了,从早上看到崔绀鸾的那一刻他不是就明白过来了,这是沈明旸想要挽回崔粲然所做的努力吗?要不然崔绀鸾那么特殊的身份,身边又没有跟个宫女什么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甘露殿里呢?这一切他都想通了,但为什么还会上当呢?   段琛觉得他真是被崔粲然影响太久了。   见到段琛出来,崔绀鸾立刻从沈明旸的臂弯里探出身来要他抱,沈明旸连忙将崔绀鸾抱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姑姑累了,让姑姑休息好不好?绀鸾乖乖的,等下姑爹带你去看花花。”那声音,要不是段琛亲眼所见,他都不相信这会是沈明旸发出来的。   察觉到他的惊讶,沈明旸颇为得意地对他一笑,看似是解释,实则是邀功地对他说道,“绀鸾是崔六的女儿,从小就乖巧机灵。”他将崔绀鸾往段琛跟前凑了凑,又说道,“你看她,像不像你小时候?”他指了指崔绀鸾的额头和鼻子,“她这两个地方最像你了。我当时一看就觉得像,后来问你六哥,没想到他也说是。”   沈明旸说得言笑晏晏,一派和煦,段琛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这浓浓的人妻感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大男人,沈明旸为什么要这么跟他说话?段琛越想越觉得烦躁,看了沈明旸一眼,说道,“她奶娘不在这里,陛下你又不会带小孩子,还是早点儿给人家送回去吧。”   沈明旸却听得哈哈一笑,毫不在意地抱着崔绀鸾跟着段琛的脚步走进殿里,“把她奶娘叫过来就行了。”说完沈明旸又微微一顿,问道,“还是你不想这个小家伙儿在这里?”他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他想说的是,是不是想和他独处。但想着他和崔粲然之间还有问题没有解决,青天白日的,他也不好调戏她,于是那半句话,就这么被他咽了下去。   段琛完全不知道沈明旸在笑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和沈明旸呆在一起。他害怕再呆下去,沈明旸会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崔粲然,到时候小命不保,那就糟糕了。   况且,就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根本不想和沈明旸呆一起。   特么的,哪个男人愿意随时呆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听他深情款款地跟自己的心上人表白啊?他既没有龙阳之好,又不是变态,这样的事情,他可做不来。   想到这里,段琛越发没有接待沈明旸的心情了。他快步走进殿中,沉着一张脸对沈明旸说道,“陛下我今天上午陪崔小姐玩儿玩儿累了,想要休息了,陛下请先回吧。”   沈明旸不知道哪里又把她惹生气了,明明刚才和崔绀鸾还玩儿得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他仔细想了想,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一想到崔粲然一看见他就不开心,沈明旸就觉得有些委屈。以前崔粲然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只要见到自己,眼角眉梢好像都要飞起来了一样,无论如何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子的。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能和以前相提并论。不过他还是想挣扎一下,能和“崔粲然”在一起多呆片刻,他也觉得是好的,“你还没用午膳,正好绀鸾也饿了,我陪你们在这边用了吧。”   “呵呵。”段琛看着沈明旸,“不好意思,我没胃口。”说完也不再跟沈明旸磨叽下去,转身便朝着里面走去。   沈明旸在他身后看了好一会儿,见他的确不像是闹着玩儿的样子,这才满心郁卒地抱着崔绀鸾离开了。   听到沈明旸离开,段琛几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看见沈明旸就觉得烦躁。以前他可不是这样子的,以前的他虽然不说稳如泰山,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只要看到某个人就觉得不耐烦吧?   哎呀,越想越觉得烦,段琛没好气地踢了脚下的矮几一脚,觉得不能再去想了,再想下次见沈明旸,他可能会忍不住直接冲上去砍他几刀。   **********************************我是分割线**************************   段珙一行人一路南行,不过才一天时间,就已经出了京城地界了。崔粲然以前都在北方生活,几乎从未到过南方,眼下虽然离南方还有十万八千里,但她已经许久没有踏出过宫门了,乍然间见到这一切还是觉得十分新鲜。   段珙不怎么管她,任她想要做什么都一应满足。她虽然想好好地折腾一下段珙,但又想到到底即将去到别人的地盘上,她还是安分点儿的好。   段珙是国主,身份贵重,离开南疆又有那么长一段时间了,唯恐南疆有变,这一路行来,虽然时间还短,但崔粲然也看得出来,他们在奋力往回赶。   唉,看到这些地方,她就觉得段琛其实是有那么些道理的。   你看沈明旸,他是皇帝吧?但他也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很晚睡觉,就这样了还要小心被御史台逮住把柄,免得上朝就被骂。这段珙吧,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吧,可去趟京城还要跟赶命一样往回赶,生怕回去晚了位置不稳了。   所以说这是何必嘛。   他们这些人,日子过得还没有普通人好呢。也难怪段琛不喜欢。他闲云野鹤惯了,这样的日子肯定不习惯。   赶路时候的饭,肯定不好吃,崔粲然吃不惯,哪怕肚子饿得不行了,她还是不愿意委屈她那娇贵的舌头,吃了两口就放下了。见其他人还在吃饭,就干脆出来走了走。   这里比京城偏南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好像要比京城暖和一些,连地上的雪都没有那么厚,只是还留着几点残雪,在太阳的照射下,越发孱弱。她转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又百无聊赖地转身回到了车上。车上放着炭盆,又有厚厚的帘幕隔开,可比外面暖和多了。   刚刚上车没多久,就听见外面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崔粲然掀起帘子一看,却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辆马车。马车外表看似朴素,但崔粲然一眼便看出那是黄花梨的木头。看似低调实则奢华,这样的手笔,还真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做出来的呢。   不知道这车里坐着的是哪位达官贵人……不,车里坐着的肯定不是普通的达官贵人,黄花梨价格昂贵,一般富贵人家拿来做成家具放在家中已经很少了,能拿来做成车子到处乱跑的,那就肯定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若是朝中清流,必定寒酸,舍不得拿来做车子;若是一夜暴富之人,又怎么可能将车子装饰得这么低调?所以这车子里坐着的,必定是世家之后。纵然不一定是崔王谢卢,那也不会低于郑萧袁陆。只可惜啊,她坐在这车子里不能出去看看,无法印证她的猜测。   诶,还真是遗憾啊~   崔粲然正装模作样地叹气间,忽然见到那辆马车上面走下来一个人,一身青衣短打,看打扮是个车把式。可迎上去的,却是段珙这次带来贴身保护他的侍卫首领。崔粲然抿唇一笑,看样子,这段珙也有几分眼色嘛,看出来了这车里坐的人不寻常。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车把式转身回到车边,大概是在跟他的主人说什么,片刻之后,车子的帘子被撩了起来,上面走下来一个穿蓝衣的年轻男子。身如修竹,挺拔瘦削,头戴蓝田玉冠,白玉压着乌发,单看背影,就让人觉得这人风姿韶秀,出尘绝伦。他下了车,又转身伸出手,从车子里牵出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女子来。那个年轻女子由一名丫鬟扶着下了车,站在了男子的身边。那女子穿着浅绿色的儒裙,和那男子在一起,单看背影便觉得十分登对。   男子偏过头来对那女子说什么,冬日的阳光照下来,洒在他的唇边,可都及不上他笑容的灿烂。   崔粲然在看见他侧脸的一瞬间,突然泪湿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收藏掉得我有点儿心惊胆战。。。。。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那个男子和曾经的她,他们有着相似的容颜,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他们头上惯着同样的姓氏。   暌违经年,跨过生与死的河流,她终于再见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害怕自己的目光太过炽热,让崔榭玉感觉出来,崔粲然连忙放下掀开的帘子,将自己躲在了马车当中。   刚刚重生那段时间,崔粲然不是没有想过出宫去找她六哥,但她那时候不过一个小宫女,重生之事又太过离奇,她不能出宫更不敢出宫。本想着什么时候跟沈明旸表明身份,然后光明正大地去找六哥,可没想到中间又出了她和段琛的事情。她跟着段珙一起去南疆,本以为去找六哥的时间又要往后推,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他。   崔粲然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朝外面站着的崔六看过去,不得不说,时间真是一件神奇的东西。若是放在以前,她根本想象不出六哥成了婚有了孩子是什么样子。   在她出生之前,崔榭玉就是崔家最小的孩子,,自然受尽万千宠爱。他比崔粲然只大了两岁不到,上面还有一个崔轩玉,他们三个年纪隔得比较近,自幼感情最深。崔粲然对大哥二哥没有太多的印象,因为自她记事起,崔大崔二就在军营当中,崔粲然很少见到。至于崔三崔四,那个时候他们正是上学的年纪,不会跟他们三个小萝卜头一起玩儿。家里虽然孩子多,但能和她玩儿一起的,也就只有崔五崔六了。   崔五身上的世家公子做派被他发挥了淋漓尽致。崔粲然身上那些骄奢,很大程度上都受到了崔五的影响。他十七岁那一年,沈明旸的父皇金口玉言要将皇室公主赐婚与他,但因当时皇帝膝下尚无适龄公主,所以崔轩玉的婚期便没有定下来。这对许多人来讲求之不得的事情,在他看来却不啻于一种桎梏。圣旨下来的当天夜里,崔轩玉不满赐婚,一骑轻鞍离家出走。   崔安然派人遍寻不着,家人都以为崔轩玉是假死想要逃避皇帝指婚,哪知第二年春天,黄河边上的那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派兵几次围剿都没有办法铲平的烈风寨一夜之间被人杀得鸡犬不留。据当时打更的更夫讲,杀掉那些人的,是个白马银枪的少年。羽冠乌发,眉眼生春,做得却是修罗之事。   一时之间,江湖朝廷都在谈论那个单枪匹马挑掉一个山寨的少年英雄究竟是哪家子弟,只可惜问遍见过他的所有人,得出来的结论却不是当时成名的侠客当中的任意一人。人人都在以为江湖上又多了个一战成名的少年英豪,都在猜测他接下来要去挑战哪位已经成名的大侠时,他却灭掉烈风寨的三天后,带着十箱黄金,出现在了黄河边上最大的妓/院红袖招里。   模样俊俏,气质华贵的少年,本就得人爱慕,何况他还出手大方?那一晚,正是陇西各家妓/院竞选花魁娘子的日子,各家妓院都租了大船行在黄河上。他一去就直接砸了两箱黄金在一个年华已逝、即将破身接客的清倌人身上,硬生生地将那名女子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清倌人捧成了那天晚上,黄河水上最耀眼的星辰。   其他妓/院的花魁落选,那些开了赌局赌哪家妓/院哪位美人最后可以摘得桂冠的,也赔了个精光。一大群人跑过去找他算账,他却毫不在意地一笑,单肩扛着一箱黄金纵身跃上桅杆,在上面曲腿坐了下来,冲下面的人说道,“想要钱,给你们就是了。”话一说完,他就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块块金子,那金子经过他的手,就被他用内力碾成了巴掌大的金箔,他扬手一扔,地下的人顿时挤作一团。   一时之间,天空洒满了金雨,黄河水面上也飘满了金色的叶子。有些反应快的人连忙找来渔网,往水中捞去。为了多捞黄金,大打出手的人大有人在。就是那一夜,因为捞金箔死掉就有将近百人,受了伤的更是不计其数。   可是那时候不会有人注意这些。他们看到的是少年容颜如玉,在桅杆上迎风而坐,头顶是一轮皎洁的明月,映衬着他的容颜,好似神子。他从腰间拿出来一个酒葫芦,仰头朝嘴里灌去,修长的脖颈在月光下弯成眉月一般……   那天晚上他一共洒了五箱黄金,直到两月之后,还有黄河下游的渔民能在河里捞起那天晚上没有捞完的金箔……   他当时一进妓/院便有人认出他是崔家五郎,后来在剩下的黄金上面又看到烈风寨的印戳,由此,崔家五郎灭掉烈风寨的消息就在江湖上朝廷中不胫而走。崔五郎轩玉心狠手辣、骄奢淫逸的消息也随着他的大名一起传遍整个大齐。   崔家一门显贵,崔粲然的五哥又是这中间最闪耀的一个。后来他像几个哥哥一样进了军营,修罗之名远扬北漠,可之前被人说的“骄奢淫逸”却没有改变半分。   崔轩玉是世族中的一个异数。你说他离经叛道,不值一提,可他偏偏文采出众,一手诗赋连当代大儒都击节赞赏;你说他奢华无度,放辟淫侈,可他偏偏年纪轻轻就威名远播,不在父兄之下;你说他受祖荫庇,名不副实,可他偏偏练成双手同书的绝技,几乎一字千金……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一个哥哥,崔粲然后来一些行事像极了他。但同样是和崔轩玉一起长大的崔榭玉却完全不一样。   崔轩玉行事荒诞,从来只求自己高兴,当年没少让家长父兄头疼,相比而言,崔榭玉就要乖多了。他大不了抢一抢崔粲然的吃的用的,和崔粲然争争宠,西陉关一役之前,崔榭玉就像任何一个人家的小儿子一样,性格飞扬跳脱,虽然烦她这个妹妹,时常抱怨为什么不是弟弟,但还是会带着她一起出去玩,等到出了事情就把全部责任推到她身上。要是真碰到什么崔粲然也抗不下来的事情,他就会拉着崔粲然一起去找上面的哥哥,让大的替他们解决。   但西陉关一役之后,他变了。   他好像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曾经那个爱闹爱跳爱撒娇的崔六郎仿佛被他硬生生地从身体里面剥离了。那个时候,出现在崔粲然面前的崔榭玉,虽然还是显得有些稚嫩,但他也在努力地扛起崔家的那面大旗,给她树立起一个倚靠。   崔粲然依然记得,当时她和崔榭玉在西陉关外的山上,终于等到沈明旸的援军到了的时候,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崔榭玉却转过身来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对她说道,“没事,小七,六哥还在这里。”   也是那个时候,崔粲然才觉得,这个在她眼中比她还要幼稚的六哥,比她还要被父母保护得好的六哥,其实已经长成了一名堂堂男子汉。   回忆固然让人伤情,但眼下才是正事。   崔粲然擦掉因为刚才想起过往旧事流下来的泪水,整了整衣衫,撩开了车帘走了下去。   就算她现在是这个样子,但还是要跟亲哥哥打个招呼吧。至于沈明旸段珙什么的,这会儿有多远滚多远,她暂时没有心情理会他们。   崔粲然走到路旁,当时便差点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果然是他们崔家人的德行啊,到哪儿都要把什么东西带好。   路旁支了一张桌子,他们还带了四个小凳子,崔榭玉就坐在旁边。刚才跟他一起下车的那名女子已经摘下了帷帽,正是她的六嫂,姚莹。而段珙也被坐在崔榭玉的下首,看样子是碰见了崔榭玉被叫了过来。   看到她过来,段珙连忙站起身来,将她拉到崔榭玉面前,“侯爷,这位便是寡人的弟弟,段琛。”又伸手指了指崔榭玉和姚莹说道,“这便是威武候和他的夫人。”   崔粲然强自按压住内心的激动,朝他们两个行了一个礼,崔榭玉和姚莹矜持地朝她点了点头,算作是回礼了。大概是她的感情不够收敛,崔榭玉还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过了片刻才指着段珙旁边对她说道,“世子不嫌弃的话,就请坐在国主身边吧。”   当着段珙叫段琛“世子”,他的脸色当场便有些不好看,姚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说起来,段世子跟我们崔家还有几分渊源呢。”   她提这件事情,就是想要提醒段珙,如果不是当初崔粲然掳走段琛,今日国主之位还轮不到他呢。这一句话出口,果然段珙脸上的愠色淡了许多。一句话就消了段珙的脾气,崔粲然看她这个六嫂这些年来手段渐长啊。   段珙笑了笑,说道,“也要多亏昭烈皇后,如果当初不是她一手促成,今日恐怕也不会遇见侯爷和夫人了。”   她当初促成了什么?明明就是她把段琛强行掳过来的。还好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段琛本人,要不然段珙一句话就要把他气得胸闷。   段珙说完朝崔粲然看了看,朝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崔粲然也不甘示弱,转过头朝他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尽管她根本就不明白段珙在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想写崔五哥的故事,不知道大家有兴趣看不?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见他们两人如此,姚莹掩唇一笑,“国主,你们兄弟俩虽然有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了,但感情还真好呢。”   呵呵,她也发现,这几年不见,她这个六嫂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越发好了呢。   崔榭玉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对段珙和崔粲然说道,“内子口快,万莫介意。”   段珙连忙摆手表示他不介意。   崔粲然觉得,这段珙,坏得还挺深沉的。因为如果是她来回答这个问题,而对方又是自己看不顺眼的陈氏梅若华之流的话,她肯定立马点头说,就是有点儿介意怎么办呢?   光是这几个字就觉得无比得的欠扁。   段珙和崔榭玉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崔粲然和姚莹就在旁边边吃边看。哪怕进京这么多年,崔榭玉的口味还是没怎么变,喜欢吃的都是当年的陇西小食。   桌上的东西,看样子一半是崔榭玉的口味,一半是姚莹的口味。而崔榭玉的口味,又和她非常相似。这么多年没吃过了,哪怕崔粲然自诩世家小姐,也难免有些嘴馋,忍不住往崔榭玉那边多伸了几次手。   就在她拿那个椒盐酥拿到第四次的时候,一直在和段珙说话的崔榭玉终于注意到她了,低头看了一眼她放在盘子上还没有来得及抽回去的手,又看了她一眼,笑道,“没想到世子出身南疆,居然也喜欢北方吃食。”   “嘿嘿。”崔粲然赶紧拿了一个,对崔榭玉笑道,“侯爷忘记啦,我曾经在陇西也呆了那么些年。当年昭烈皇后在的时候,这小食可是经常品尝的。只是后来娘娘薨逝,宫里才许久不曾见到了。”她抬起头朝崔榭玉行了一个礼,“一时贪嘴,失礼了。”   崔榭玉莞尔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凄凉,“是啊,我妹妹已经不在很多年了,这世上,恐怕也不会有几个人记得她了吧?”   崔榭玉那个笑容,看得崔粲然心里一抽一抽的,姚莹连忙责备似地看了崔粲然一眼,原本就不真心的笑容更是浅淡了许多,“六哥和娘娘感情最好了,哪怕娘娘过世了这么多年,侯爷只要一提起娘娘来,心情都会不好。”所以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识相的赶紧闭嘴,不要再问了。   崔粲然也不想再问了,她抱歉地朝姚莹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道,“这里离京城已有一段距离,我看侯爷和夫人也不像是刚出了远门回来,不知道二位这是……”   崔榭玉已经从短暂的悲伤里回过神来了,却没有说话。回答她的是姚莹,“是我,是我想出来走走,侯爷就说京郊外面好多话都开了,于是就去别庄住了几天。只是,”她掩唇一笑,说道,“不知不觉,我们就走了好远了。”   她眉眼间尽是甜蜜的情意,看来那天崔粲然听到的,说她六哥和姚莹感情很好是真的。说起来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的吧,在死之前跟她六哥找了个不错的老婆。这姚莹虽然各方面都平平,但综合起来还挺不错的。   崔粲然看向姚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满意,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了,姚莹和崔榭玉都感觉出来了,姚莹甚至还往崔榭玉身边藏了藏。崔榭玉站起身来,朝段珙崔粲然抱了抱拳,说道,“既然国主和世子还要赶路,那我们夫妇便不耽搁二位了。”见到崔粲然眼中明显的失落,崔榭玉又连忙说道,“况且我们还要在天黑前赶回庄子里,就不多留了。二位一路顺风。”   就这样就要分开了啊?崔粲然恋恋不舍地看了她哥一眼,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小食,对面的姚莹连忙伸出手来将吃的往她面前一推,说道,“世子要回南疆,我们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些吃的算不得名贵,但既然世子喜欢,也请世子一并带走吧。还请世子不要嫌弃。”   啊?这么好?崔粲然连忙笑眯眯地跟她六嫂道谢,“不嫌弃不嫌弃。夫人你太客气了。”她这个六嫂,真是越看越上道呢。   姚莹朝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就藏到了崔榭玉身后。   段珙露出一个不忍直视的表情,按理来讲,这段琛越上不得台面他就越高兴,但能不能是他不在的时候啊?堂堂一国世子,居然因为几盘点心这么高兴,他还能再有点儿出息不?段珙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拱了拱手,跟崔榭玉道了别。   崔榭玉他们东西少,很快便收拾好了,崔粲然抱着几个大大的点心盒子目送她六哥的马车飞驰而去,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别,又不知道要何时才能见面了呢……想起来就觉得伤感……果然,她的死,伤害最大的还是她的亲人……   而马车中,姚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撩起帘子的一个角朝后面看去,只飞快地看了一眼便放了下来,对马车中的崔六和姚莹说道,“那个段世子,还在呢。”想了想又说道,“手上还捧着小姐刚才送给他的点心呢。”还有句话她没敢说,看那样子,就失魂落魄的。   “这个登徒子!”姚莹气得柳眉倒竖,旁边的崔榭玉拉住她的手,宽慰道,“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可他的这句宽慰并没有让姚莹气消下去,她郁郁地舒出一口气,嘟囔道,“要不是他身份特殊,地点特殊,真想打他一顿。”   崔榭玉不禁莞尔,“那我派人去打他一顿?”   最后那个字音调微微上挑,像羽毛一样拂在人的心上,饶是姚莹听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推了他一把,嗔道,“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了。”   崔榭玉顺势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心口,也微微笑了起来。   ***************************我是分割线*******************************   本来以为上午走掉了个沈明旸,下午他就可以清清静静地呆着了,可看等到中午一觉醒来,屁股底下湿了大半的时候,段琛段琛才觉得他还是太年轻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当时第一个反应便是羞恼。他怎么会想到,崔粲然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尿床!太挫了。而且这样的事居然又被他遇见了,真是太倒霉了。   但很快,他又反应够来,这么羞耻的事情,旁人一定不晓得,将来再见到崔粲然,他就可以好好地嘲笑她一番了。谁让她这些日子来那么嚣张,总是压着他一头!   想到这里,段琛又瞬间高兴起来。果然,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谁让崔粲然嚣张跋扈得那么人神共愤?   躺在一块湿的地方,到底不舒服。段琛翻身起来,想要换个床单,可是他刚刚一动,小腹就控制不住,一股热流往下面流去。刚刚还兴高采烈的段琛瞬间又冻住了。涟漪这个身体,明明这么年轻,为什么已经要大小便失禁了呢?不,还是说是他这个灵魂不能控制?所以他在自己的身体上时并没有这些,可到了涟漪身上,就有了这些情况。   越想越觉得恐怖,段琛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可在看到床单上那一大片血迹的时候,他突然就愣住了。   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   他仔细地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伤口啊,可为什么床上会有这么多的血呢?他也没有什么地方痛啊,哦不对,他还是有地方痛的。他的小腹现在就有点儿痛,可是那痛,是酸痛的,在肚子里面,也不像是有伤口的样子。   还是说,这是内伤?   什么人能把崔粲然打得内出血?如果不是他现在在用这个身体,他一定要去好好感谢一下对方。   段琛连忙调动体内的真气,虽然崔粲然练武的时间不长,但内力多少还是有点儿的。浑身上下气脉流畅,也不像是受了伤。那,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流这么多血呢?   段琛觉得,女人,和她们的身体,真的是谜一般的存在。   哦,好吧,刚刚这么一动,又有血从小腹里出来了。段琛仔细地感觉了一下,好像血是从,呃,女子小便那个地方出来的……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和崔粲然换了身体这么多天,女人用什么小便,他还是知道的!   之前崔粲然离开,他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但现在看来,他真的是觉得太早了。   果然啊,都是太年轻了。   段琛闭了闭眼。身体一直在流血,他真害怕涟漪的身体就这么一直流流流,流死了。那他到时候该怎么办?他可不奢望崔粲然那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把身体给他让出来。再说了,到时候他不过一缕幽魂,无论怎样,都斗不过崔粲然一个大活人的。   可出去叫人吧,他伤的地方这么尴尬,怎么好意思叫人?还有,他该叫谁?   但不叫人,万一他死了呢?   正在他陷入“叫人还是不叫人”的天人交战中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沈明旸的身影。   段琛小声骂了句“槽”,连忙冲沈明旸大喝道,“不许进来,出去!”并且快手快脚地把他整个人都藏到了被子底下。   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让沈明旸看见了吧,万一他叫个太医和尚什么的过来,看出他不是崔粲然了怎么办?   还有,这沈明旸不是很勤政爱民吗?怎么上午刚刚从甘露殿回去了,这下午又过来了?他的奏折呢?不用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的事情真是让人忙疯的节奏啊。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段琛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沈明旸,从来没有!   你说你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好不容易当了皇帝,难道就是为了没事就跑到自己老婆面前来献殷勤的吗?还有,你知不知道你老婆已经不在这里了?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发现,你怎么当得人家相公?   可是,沈明旸听不见段琛心里的吐槽。他一步一步地朝床走过来,段琛听见他的脚步声,整个人都不好了,赶紧喊道,“你停下你快停下——赶快给我停下——”   他叫声又尖又利,还用被子把人包住,不让沈明旸看。他这个样子,沈明旸会听他的才有鬼,当下加快了脚步,几步就走到段琛面前,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怎么了,这具身体快死了!   段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头顶上就一阵大力传来,被子被人掀开了。被子那头,是沈明旸满是担忧的脸,他先是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段琛一眼,在目光触及到段琛身体底下的血之后,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段琛,然后左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自己来了小日子,也不说清楚,害我担心一场。”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去,“我这就叫人进来。”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沈明旸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而是背对着段琛说道,“我把采薇给你叫过来?”   采薇?段琛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好啊。”   沈明旸点了点头,走了出去。片刻之后,站在殿外的宫女便进来了四个。领头的那个伸出手来将段琛从床上拉了起来,对他说道,“姑娘还请你起来换下衣服。”段琛刚想问换了衣服不是还要被打湿吗?就看到有一个宫女将一个系着带子、叠了很多层、窄窄的布条递给他。他愣愣地看着,却没有伸手去拿。   那个拉他起来的宫女见了,面上露出几分了然的神色来,“原来姑娘还是第一次啊。”她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段琛,抿唇笑了笑,说道,“看来往日里姑娘不怎么注意。这以后啊,可不能像往日那样了。”   段琛眨了眨眼睛,表示:姐姐你究竟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那个宫女见段琛这副反应,也愣了愣,不过到底是沈明旸专门为崔粲然抽调过来的精干部队,她马上就笑了下,神情落落大方,不见半分忸怩,颇有崔粲然的风范,“这里都是女子,我就直说了。”她看了一眼床上的血,对段琛说道,“姑娘这是来葵水了。想来姑娘自幼离家,宫里又没谁跟你说这些,所以不知道。这葵水啊,我们每个女子都会来,每个月都有,来了葵水才叫真正的女人,才能孕育后代。”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一般来葵水都在十三四岁,像姑娘这么晚的,倒不常见呢。不过,”她又笑了笑,“以后好好养养就是了,不用担心。”   段琛脑袋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炸了一遍。   她刚才说什么?这就是女子每个月都要经历的那几天吗?怪不得崔粲然那么强韧呢,每个月流这么多血都不能打到她,还能有什么可以把她打倒?   哦,还有,他之前还觉得跟崔粲然换了身体没什么,现在看来,他更要早点儿跟她把身体换回来了。这血他流不惯,还是让崔粲然来好了。   段琛忽然觉得,他的命,真的好苦啊!   他年少时碰到一对夫妻,还不懂女人是什么的时候就被那个老婆吸引了过去。可她已经是人妻了。这就算了,他喜欢上的那个人妻,还是个神经病!后来,他又遇上了那对夫妻中的男人,那个男人也是个神经病!而且病得不比他老婆轻!   刚才那个奇形怪状的布条条被拿到了他面前,段琛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宫女,用表情问她:这是什么?   不愧是沈明旸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个宫女居然读懂了。“这是月经带,放在下面的。姑娘是第一次,想必不会用,来,我来教你吧。”说着便拉着段琛去了屏风后面。   片刻之后,安好了月经带的段琛状似幽魂般地出来了。放在以前,如果有人跟他说你将来会学着去安女人的月经带,他会觉得人家在骂他,可现在……果然,跟崔粲然扯上关系之后,他的底线、节操和脸皮,就跟着时间一起,消失在空中了吗?   床上已经换干净了。段琛现在觉得整个人生都了无生趣。就在刚才那么一段时间,他已经摸索出来了。来了葵水,要好好地呆在一个地方,最好是躺着,能不动就不动。哦,还有,不要生气……   他刚才一生气,肚子又开始痛了……   段琛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人生这是太特么操蛋了!   听见有声响,段琛睁开眼睛,然后他更痛苦了。   沈明旸怎么还没走!   他更加痛苦地偏过了头。   沈明旸走进来就看到他躺在床上,赶紧拿过一床被子将他盖住,嗔怒道,“你也真是,自己来了葵水,也不注意做好。”   段琛装死。他觉得,像他这样,既不说话也不看沈明旸,他应该知难而退,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吧?   可段琛再一次错看了沈明旸。他居然,他居然拉过了旁边的一张凳子,在段琛床边坐了下来!   眼角的余光看到沈明旸逆光而坐,犹如天神般的容颜,段琛赶紧闭上了眼睛。沈明旸再好看,跟他也没有关系,他现在根本不想看到他。   沈明旸没有看到段琛的小动作,他伸出手来要去拉段琛的手,结果段琛看穿了他的动作,连忙把手藏进被子里。沈明旸落了个空,脸上露出几分郁郁的神情来,对他说道,“你……我们好歹是夫妻……小七你怎么能这样……”   呵呵,谁跟你是夫妻。   段琛闭着眼睛继续装死。沈明旸知道他没有睡着,可却要依然闭着眼睛,摆明了是不想见他,脸上郁卒之色更加明显。他对着段琛伏低做小这么久了,可段琛却依然对他不假辞色。到底是骄傲的人,从来便是他给别人脸色看,何曾有谁敢给他脸色看?加上又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又看到段琛这样,他也有些不快。那张俊脸一沉,对段琛说道,“你还想闹到几时?”   狐狸尾巴这就露出来了?段琛心里一声冷笑,终于睁开眼睛来,抬眼朝沈明旸看去,笑着说道,“等你什么时候废了梅若华,我就什么时候不闹了。”他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沈明旸什么时候把梅若华从他和崔粲然之间刨开了,就跟狗改掉了吃屎这个习惯一样。他这样说,只是想让沈明旸赶快离开,他根本就不想看到他。   沈明旸面色一沉,当即拂袖道,“胡闹!”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有些重,可要跟“崔粲然”软下来,保不齐她又要像之前那样装模作样地拿乔,以后更加不好调/教;可不跟她好言好语吧,不仅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那边还有个叫“段琛”的小白脸儿呢。   低头也不是,不低头也不是,沈明旸被他这一句话弄得心里极为烦闷,他站起身来,对段琛说道,“你好好休息,我等下再来看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段琛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嗤”了一声。他还以为沈明旸有多大的耐心呢,原来不过一句话就让他现了原形。唉,这崔粲然啊,当初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居然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段琛颇为惋惜地闭上了眼睛,就这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隐隐感觉有人在推他肩膀。段琛睁开眼睛一看,入眼的却是采薇那张宜喜宜嗔的脸。她见段琛睁了眼,立刻高兴起来,“小姐你醒了就赶紧起来吧,我派人叫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现下快到了。”说完便手脚伶俐地拿了衣服过来。   段琛从床上起来,等着采薇给他把衣服换好。不得不说,崔粲然调/教下人还是有一套的。这采薇看着处处不靠谱,没想到业务能力倒很出众。   他穿好衣服——现在的段琛已经能够很平静地接受女人的那些裙子外套了。他发现,真的,自从遇到了崔粲然,他的忍耐力,就在一天一天地被刷新。   也不知道是能不能算好……   走到桌前,饭菜早已经摆好了。段琛看着那些陇西吃食,瞬间就没有了心情。他将筷子放了下来,还没有说话,采薇就已经察言观色,连忙问道,“小姐不满意?”   段琛点了点头,“就不能有些南疆的菜肴吗?”   听他这么问,采薇脸上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古怪。段琛心里一跳,暗骂自己大意。沈明旸看不出他不是崔粲然,可不代表采薇看不出啊。要知道采薇可是跟崔粲然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比崔粲然的父母兄嫂还要熟悉她,这口味突然变了,难保采薇不会起疑……   他正在想一个合理的理由,没想到采薇凑拢了他耳边,对他低声说道,“小姐,你也太大胆了吧。”   呃?段琛转头看她,就看到采薇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对他说道,“你要拿段世子来激怒姑爷,也不用这么明显啊。小心到时候姑爷真的生你气了,不理你了。那你这些日子来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啊?段琛诧异地看了看采薇,这主仆三人,都挺能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太忙了。。。。。 ☆、第六十五章   第六十五章   采薇完全不顾段琛惊诧的目光,继续说道,“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姑爷那个脾气,以前你想要拿这种方法去刺激他,哪次成功过?”不过好像这次有点儿效果,但是她觉得,坚决不能让小姐感觉到有效果!要知道,她家小姐可是别人退一尺,她要进一丈的人。要是让她知道她这个馊主意有效果,那以后岂不是常用?“再说了,小姐,现在的姑爷可不是以前的姑爷了。他现在是皇帝了。想要谁生谁就生,想要谁死谁就死,你要是激怒了他,他一怒之下,再伤害了你怎么办?”   是,段琛承认,采薇说得没错,但是能不能告诉她,她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的?段琛用筷子指着面前的菜肴,皱着眉头问她,“就是因为我想吃南疆的特色菜,所以你觉得我是在拿段琛来刺激沈明旸?”   采薇眨了眨眼睛,上面写着: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他只是想单纯地吃个饭而已,怎么就能扯到这些事情上面?这主仆三人,还真是……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段琛看了看采薇,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想想又算了。崔粲然的胡搅蛮缠他是见识过的,采薇是她的丫鬟,久受她影响,想必胡闹的本事不亚于她,跟这么一个人讲道理,简直就是对自己条理的极大挑战。段琛自认还没有修炼到可以跟个女人,尤其是最不讲理那部分女人讲道理的程度,所以他想了想,又放弃了。   采薇见段琛不再说话,以为她终于说动了自家小姐,心满意足地给他添上菜,站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看着段琛把这顿饭吃完。   段琛就在采薇这种“柔和圣洁”的目光中,如坐针毡地把饭吃完了。   他以为他吃完了饭,就可以躲开采薇了。可早就说过了啊,段世子太年轻了。他没有经历过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采薇是下去了。可在段琛准备无休之前甘露殿里又抖抖索索地出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段琛看了都觉得异常头疼的人——姚瑶。   段琛端着采薇给他泡的红枣姜茶,脸上虽然镇定,但眼睛里却写满了“万念俱灰”四个大字。   姚瑶是姚莹的亲妹妹,又经常带着崔绀鸾进宫,采薇她也认得。两人不仅认识,看上去还很熟。要不然采薇为什么一见到姚瑶就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连问都不问他,就径自下去了呢?   下去之前还给他们两个把宫门关好了。   平常也没见她这么体贴过!   段琛面无表情地冲采薇出去的身影翻了一个白眼儿,觉得身下流得更欢快了。他端起姜茶喝了一口,旁边坐着的姚瑶终于把这里面的摆设打量完了,对他笑道,“看样子,陛下是真的对你挺上心的啊。”   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想让他上心!   段琛不说话,姚瑶也不在意,反而笑道,“以后你当了娘娘,恐怕我就不能像现在这么跟你说话了。”段琛转过头来朝姚瑶挤出一个笑容。他怎么就不知道,崔粲然什么时候跟这个姚瑶这么要好了呢?   姚瑶完全不在意他脸上的笑容真不真诚,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哎呀,到时候你当了娘娘,可以记得替我指婚啊。”段琛悚然一惊,睁大了眼睛看着姚瑶,果然听她说道,“你知道的,我喜欢段世子嘛,可我姐姐不同意,但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有什么办法?他是小国世子,我也不是什么家世显赫的大家小姐,不存在什么影响两国邦交的问题,要把我只给他,容易得很。到时候你可要记得跟陛下说一声。只要陛下同意,就是我姐姐,都没什么说的呢。”   她声音甜美,面露憧憬,仿佛已经看到披上嫁衣嫁给段琛的那一天了。看得旁边的段琛直打寒战,连忙说道,“就不要了吧——”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姚瑶猛地打断了,“什么‘不要’!涟漪,这些年来我对段世子的感情你也看到了,以前你都答应要帮我的,怎么现在就要让我算了呢?”她抬眼看了一圈儿宫殿里的摆设,当即冷笑道,“是啊,我怎么忘记了。涟漪你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陛下还特意指派了昭烈皇后身边的采薇姑姑过来跟你。这是要抬举你的前奏啊。你都要当娘娘了,又怎么还会认识我呢?”   她横眉冷对段琛,几乎眼睛里都要冒火了。段琛却听得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反问道,“我以前答应帮你……”   姚瑶冷笑一声,说道,“是啊,你可不要忘了,以前你收我钱的时候,说一定会帮我。怎么,这翻脸便不认人了么?”   这个崔粲然!   段琛努力平静下来,他可不想当着姚瑶的面表扬怒极攻心。   他就说,崔粲然怎么突然有那么多钱,敢情她是把自己卖了换来的啊!他能不能说崔粲然还算有点儿良心,把他卖得不低呢?   真是……段琛觉得,他迟早要被崔粲然给气死。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打断姚瑶的念想。他抬头对姚瑶说道,“姚小姐不要误会,并非是我不帮你,而是因为,段世子心中早就有人了。”   “有人?”姚瑶睁大了眼睛,“是谁?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段琛摇了摇头说道,“是谁我并不清楚。这件事情是最近才知道的。知道后我也曾旁敲侧击地打听过,但世子口风甚严,从不肯对旁人透露半句,但唯一确定的便是,此人应当是世子爱而不得之人。”“爱而不得”四个字,像是击破了他平静无波的心湖,段琛心念一动,赶紧垂下眼睫,不敢让任何人看见他眼中的情绪,继续说道,“我也曾试探过段世子,世子只说,今生既然无缘和她携手一生,那其他女子也不愿再看。他还说,他心早已经被那人填满,若是娶了她人,不过是世上再添一对怨偶。他还是不要耽搁人家姑娘了。”   “他竟如此跟你说?”姚瑶浑身一震,面色惨白地看着段琛。   任何女子,听见自己心上人把不是自己的人这么心心念念地放在心上,焉有不伤心欲绝的。段琛是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故意说出来好让她死心的。   他尤嫌不够,点头说道,“确是如此。所以,姚小姐还是不要再在世子这边耽搁青春了。你青春年少,何愁不能找到愿意真心待你的良人?”   这话若是段琛说出来,姚瑶只会当他是为了拒绝自己,随便找出来的借口。可借用她人之口告诉姚瑶,她才会觉得,是不是因为她段琛都是如此。唯有这样,她才会死心。   果然,听见段琛如此说,姚瑶闭上眼睛,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腮边。过了半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冲段琛笑道,“倒是让涟漪看笑话了。”说完彼岸站起身来对涟漪行了一个礼,说道,“刚才多有得罪,还请涟漪不要放在心上。我告辞了。”她说完就朝外面走去,刚刚迈步,又停下,转过头来对段琛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往日只觉得是段世子不肯连累他人,故意说给我听的。如今听见你这么说,我才相信,他是真的不曾喜欢过我。”许是当着外人承认心上人对自己并无情意有些艰难,姚瑶艰涩地笑了笑,“若是将来有朝一日段世子问起我,还请涟漪转告他,他既然心念她人,姚瑶也会将这一腔情意全部收回,绝不会成为他的负累。”   说到这里,她低头自嘲似的一笑,说道,“我怎么忘了,他未必会问起我……”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段琛,“他若是不问,那就算了。不要告诉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段琛看着姚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突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他刚才跟姚瑶说的话,不是临时想出来搪塞她的。在遇上重生后的崔粲然之前,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他觉得,他这一生,是永远没有办法再像爱崔粲然那样爱上一个人了。既然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地对待她,那索性一开始就不要去招惹。沈明旸和崔粲然的悲剧,他是不会允许再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的。   以前之所以不肯告诉姚瑶,是害怕她逼问他喜欢的那人是谁。又害怕被人瞧出端倪,害了他自己也害了崔粲然。如今“段琛”已经离京回乡,姚瑶知道这些是从外人口中,就算想问,他只需要咬死了不松口,姚瑶也没办法。只是没想到,她伤心之下,居然什么都没问……   又伤了一个女子的心,段琛非但没有觉得有负罪感,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既然不能给她最丰盛的感情,那从一开始就不要和她开始。与其给她似是而非的希望,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把希望全部给她掐断了。那样才是真的为她好。   但愿,姚瑶经此打击,能够快速地振作起来,重新转移感情到另外的人身上。姚莹既然能被崔粲然选为嫂子,想必也有过人之处。但愿姚瑶能和她姐姐一般。   不过,姚瑶的事情虽然解决了,可还有个大事没有做呢。   他现在,越发地想要冲过去打崔粲然一顿了!   段琛记起叫采薇来的目的,连忙开口喊了她过来,“采薇。”采薇果然出现在门口。他朝采薇招了招手,她小跑过来,走到段琛跟前,段琛低声对她说道,“你能不能让我出宫?”   “出宫?”采薇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段琛连忙拉了拉她的袖口示意她小声点儿,采薇果然放低了声音,凑到他跟前咬牙切齿地问道,“小姐你出宫干什么?”   不等段琛答话,采薇又自动脑补,“你该不会是真的要去找那个南疆世子吧?小姐你不要啊——陛下知道了,会杀了你的——不,陛下要是知道是我帮的你,他会杀了我的!”   段琛翻了个白眼儿,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跟采薇解释,他连反驳都不想,直接对采薇小声说道,“你帮不帮?”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好么?采薇都要哭了。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啊!真是太伤情了!“小姐,这不是我帮不帮你的问题好么。”采薇试图跟她讲道理,“这是要不要命的问题。”   “就算现在陛下能跟小姐你好言好语,但也并不代表着他能容忍你跟他戴绿帽子啊!就算陛下不追究你,但也不代表着陛下不追究世子和我吧?”所以小姐你就为我们想想,不要成天搞些幺蛾子出来了。   最后那句话采薇没敢说。她怕她说了,她家小姐立马就要了她的小命。   嘤嘤嘤,跟着这样的一个主子,她好心累啊好心累!   段琛没有跟采薇废话,而是学着以前崔粲然教训吓人了时的样子,沉着脸问她,“你帮不帮,嗯?”   小姐“嗯”那一声好可怕啊~采薇觉得她腿都要软了。她家小姐调.教她的手段说出来都令人发指。什么让她不停地吃甜食,让她胖死啊;什么让她站在太阳底下晒着,让她黑死啊;什么让她舞剑,手上粗糙死啊……总之只有办不到,没有她家小姐想不到的!   她还没有嫁人呢,她才不要就这么丑死了呢!   采薇在“要命”和“要美”之间衡量了一下,作为崔粲然的贴身丫鬟,她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采薇看了看段琛,终于软了口,“小姐你出宫是要干什么?”别真的是去找那个段世子吧?   段琛冷冷一笑,一挑眉反问道,“你不是之前都说了吗?”   采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怎么就那么乌鸦嘴呢?小姐你怎么就能容忍我讲对呢?小姐你不是最爱打击我了吗?你往日打击我的那种精神呢?   段琛没有给采薇太多拖延的时间,他将采薇拉到自己面前,对她说道,“赶紧去给我准备。我要出宫。把银子和马匹都准备好。”他要去找崔粲然,要跟她把身体换回来。尼玛再这样下去,他流血都要流干了!   采薇刚想说什么,段琛是又是一声冷笑,“不要说你办不到。我不信。还有,”他瞥了采薇一眼,“如果走漏了风声,你就不用来见我了。”   采薇微微一愣。她怎么觉得,小姐说这句话的时候和往常不太一样啊。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就是觉得不一样了。以前小姐这么说,她猜得到就算她真的办不到,小姐也只是罚她一罚,可刚才,小姐那样子,好像真的要杀了她一样……   段琛看出采薇的出神,暗道了一句,果然想要瞒过采薇不容易。又学着崔粲然的样子,冲她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说道,“你放心,你去跟沈明旸说,我是去办事,办完事自然会回来。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采薇说到底跟崔粲然关系特殊,沈明旸想要夺回崔粲然,就不会动采薇。   采薇抬眼,小心地大量一眼自家小姐,忍着内伤点了点头。   身为一个丫鬟,她还能怎么样?小姐要任性,她也只能跟着一起了。   唉,身为昭烈皇后的贴身丫鬟这种苦,也只有皇帝身边的小泉子公公能够理解了。   三天后,段琛带着采薇给他的大笔银子,化装成了宫女,跟着宫里采买的老嬷嬷一起出了宫。   ****************************我是分割线**********************************   沈明旸一把将桌上的茶碗拂到地上。细腻的白瓷撞上撞上坚硬的地板,发出的清脆声响吓得采薇浑身一抖。感觉到上面刺来的灼热目光,跪在地上的采薇赶紧缩了缩身子,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上首的沈明旸几乎是咆哮着喊道,“简直胆大妄为!我本以为她重活一世,能够有所收敛,没想到还是一样!她倒是体贴啊,回来这么久,一个好脸色都不曾给过朕,如今却要眼巴巴地跑去找段琛!”   他就不知道,崔粲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如果真要说不满意,那就是那天她要自己废了梅若华,他没答应罢了。她怎么就不明白,他曾经答应过梅若华,要把皇后之位给她,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言而无信?她就不能理解一下自己吗?再说了,难道他对她崔粲然的感情,她感受不到吗?如果真的不爱她,那他为什么又要费尽心机把她复活,真的不爱,让她就那么死了岂不是干净?   自己对她拳拳心意,可昭日月,没想到竟然比不过一个小小的质子。   沈明旸越想越觉得心酸。他想破脑袋都想不通,按照崔粲然的标准,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会喜欢上那个质子才对。不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错了,那天晚上和人家亲……抱在一起就算了,他好不容易才把段琛打发出了京城,没想到她居然就要跟着一起走!简直欺人太甚!   沈明旸挥了挥手,沉着声音对暗处的暗卫说道,“传令下去,叫跟着段琛一起出京的那几个找个机会把他做掉。务必要不留痕迹。”最好是不能让崔粲然发现!   他就不信,一个连自己都不能保护的人,会依然得崔粲然的青眼。   采薇又把自己往后缩了缩,她不想跟沈明旸靠太近,他刚才吩咐灭掉段琛时的那个样子......嘤嘤嘤,好恐怖啊。她就知道,这两夫妻,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她好命苦啊……   小姐从来只顾自己,不会考虑她。而姑爷一旦生气起来,就是人命的节奏。小姐倒是拍拍屁股走了,留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受着姑爷的火气。姑爷生气的时候小姐自己都害怕,她采薇一个小丫鬟,能不怕吗?   嘤嘤嘤,小姐真的是要害死她了。万一等下姑爷气大发了,不听小姐的话,直接杀了她怎么办?可怜她一个小丫鬟,无父无母,无夫无子,到时候死了,连个上香的人都没有……   “你把她走之前跟你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沈明旸沉沉的声音从采薇头顶上传来,那声音,像冰一样层层笼罩在她全身上下。采薇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寒战,当下便抖抖索索地又把段琛离开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小姐”走之前叫她跟陛下转达的,她是出去办事,会回来的。   沈明旸冷冷一哼,嘴边凝起一丝冰冷的笑意,看着采薇说道,“你不用反复提醒朕,你家小姐要保你的命这件事情。”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被看穿了,采薇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头顶上又传来沈明旸的冷哼,采薇又忍不住浑身一抖,沈明旸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挑眉道,“知道害怕,为什么还要放走她?”   采薇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虽然您是陛下,但奴婢忠于的是我家小姐,小姐有命,当然不敢不从。”   沈明旸看着她,冷笑道,“你既然对你家小姐这么忠心,现在干什么还怕成这样?”   采薇抿了抿唇,腹议道,忠心和害怕,又没有什么关系……   沈明旸在她头顶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问道,“她可说了她去办什么事?”   采薇摇了摇头。   “哼!”沈明旸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采薇说道,“如你所愿,你这条命朕先留着。给朕好好地呆在漪澜殿里反省反省!倘若你家小姐回不来,你也不要活着了。”说完沈明旸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现在要赶紧去把朝里的工作安排了,好直接追出去。   放任崔粲然和那个小白脸儿在一起,他一刻都不安心。不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崔粲然好命苦! ☆、第六十六章   第六十六章   跟在段珙身边,崔粲然的日子不要过得太好。   她是皇帝丢过来的,但沈明旸并没有和段珙说不让她回去,她现在顶着段琛的皮囊,段珙虽然看她不惯,但也不会太说她。只是崔粲然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得寸进尺。以前和沈明旸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顺着崔粲然的意思来过,但后来他就发现,崔粲然这个人惯不得,一惯她她就蹬鼻子上脸。沈明旸拿住了崔粲然的七寸,便不再顺着她,反而时常拿捏她。只可惜,崔粲然被沈明旸虐着虐着,虐到后来她都没有长点儿记性。   沈明旸是崔粲然的克星,那崔粲然就是大多数人的克星。这个“大多数人”么,段珙自然也包含在里面的。   崔粲然跟着段珙一起回南疆,不过几天的功夫,这本来是照顾段珙的几名侍女,统统被他那张脸给骗了过来。   不得不说啊,崔粲然心满意足地摸着那张光滑细腻的脸,再一次在心里感叹,段琛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就是好用啊。她现在没有了以前的容貌,作为一个颜控,如果不是因为段琛底下多了点儿东西,上面少了点儿东西,她还真的不想把这个身体还他了呢。   至于那些侍女,一看见段琛的脸就自动贴了上来。这小子性格不怎么样,全靠着一张脸大杀四方。加上崔粲然生就一张巧嘴,舌灿莲花之下,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能说成白的,不过几天时间,一众小丫鬟就被她左拥右抱,惹得段珙眼红不已。   偏偏她还不知死活地要跑到段珙身边炫耀,使劲儿地夸自己这张脸好看。完全忘记了,这张脸的真正主人根本就不是她。   可能是她太得瑟了,以至于老天都看不过去。这天一队人马本来在原地休息,崔粲然找了个地方小解,裤子还没有拉下去,背后就有一道冷意刺过来。她也顾不上尿急,下意识地将身子一偏,那柄长剑就堪堪划过她的面颊,一道黑影从她面前掠了过去。   崔粲然摸着脸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聚集在她身边的八个黑衣人,大怒道,“喂,你们知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啊?”   领头的那个想起陛下密旨当中的“务必让他不再拿脸害人”的话,沉声说道,“打的就是你的脸。”   崔粲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当即大叫起来,“你们还有没有点儿职业操守啊?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来!”段琛身上最宝贵的就是这张脸了,要是自己没能保护好他的脸,那段琛这下半辈子都不用活了,反正他最宝贵的东西也被人夺走了,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听她如此说,那几个黑衣人被面罩覆盖住的脸都露出几许不屑来。他们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像这小子这样,这么看重那张脸。   虽然他长得的确好看……   但这就更不能忍了好吗!恃脸行凶什么的,简直就是不给他们这些成天不能见人的暗卫活路好么!   崔粲然身后的那个黑衣人顿时大喝一声,叫道,“奸贼,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爷爷这就叫你下地狱,下辈子投胎当个女人,慢慢爱护你那张小白脸儿吧!”   如果此刻是沈明旸在场,他一定会在心里击节赞叹,并给这个暗卫好好涨下俸禄。简直说到他心坎儿里去了好么!这小白脸儿就是仗着他那张脸到处拐骗妇女!   可惜现在他们面对着的是把脸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崔粲然。她当即冷笑一声,喝道,“你们就试试看。”那几个黑衣人见她如此沉稳,以为她必定还有后招,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敢贸然上前,犹豫了片刻,其中一个拿刀的才挥刀朝崔粲然砍了过去。   她身子一偏,将那一刀躲了过去。段琛这具身体并不能算灵活,他虽然有些内力,但也因为没有师傅引导,算不得精纯,只能是马马虎虎,但起码比涟漪那个身体要好许多。崔粲然家学渊源,虽然身上没有上一世那么深厚的内力,但凭着她的招数,一时之间竟也没用落下风。   十来个回合下来,崔粲然也看出来,这八个黑衣人武功甚高,决计不是她现在能够摆平的。再打下去,她的底细就要被这几个人摸个透,到时候她可能就真的要死在乱刀之下了。崔粲然一个反手,仗着手快和上一世的眼光,从其中一人手上抢了一把剑过来,刺伤了两个人,硬生生地从他们的包围圈里冲了出来。   现在肯定不能回段珙那边。她被人追杀,正合了段琛的意思。真把人往段珙那边引,那里全是他的人,段珙不火上浇油都是好的了,别说救她了。现在非但不能过去,还不能让段珙听见任何风吹草动,只能把人往另外的方向引,到时候她再找机会脱身。   心里拿定主意,崔粲然将手中的长剑舞得越发灵动,一边寻隙往另外一边走,一边逼退不停冲上来的黑衣人。眼见着久攻不下,崔粲然也只是一味地想逃,并不想杀了他们,领头的那个看出端倪来,当下便喊道,“兄弟们,这小子武功都是些花架子,赶紧冲上去,一起把他了断了我们去喝酒!”   崔粲然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脸上却半分不露,从那几个黑衣人喊道,“你们想杀我可以,但总要让我知道是谁想要我的命吧?别连个明白鬼都做不成。”   其中一个冷笑了一声,说道,“哪儿那么多废话。死了自然你什么都明白了。”说着手上的那柄金钩就斜斜地朝着崔粲然的小腿上割去。她躲闪不及,被割了个正着。   腿上受伤,身法必然受影响。崔粲然在心底骂了那人一句“阴险”,手腕一翻,手上那柄剑平平地朝前刺去,离她最近的那个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剑刺穿了自己胸膛,直直地朝后仰去。   除掉了一个黑衣人,崔粲然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感觉压力更大了。另外的七个见她杀了自己的一名同伴,更加同仇敌忾,手上的招式也更为凌厉,七把武器几乎是在同时朝她砍了过来。崔粲然提剑格挡,虎口被震得酸麻一片,手中长剑顿时脱手而去。那七把武器近在咫尺,眼看着她就要魂归天外,突然之间不知从何处“嗖嗖嗖”飞来几支箭,那几个人下意识地避开,顿时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   崔粲然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就看到那几个黑衣人身后冲出来一匹白马,马上一人绯衣翩翩,正是顶了她身体的段琛!   那马来势凶猛,几个黑衣人就算武功高强,一时之间也不能阻拦。段琛在马上朝崔粲然伸出手来,她赶紧递上自己的手,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到了段琛后面。   上了马,崔粲然才看到那匹马的尾巴上被人绑了一个火把,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那马会跑得这么疯,有些遗憾道,“可惜了一匹好马。”段琛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立刻回答道,“没办法,我们两个打不过他们,只能如此了。这个方法管不了太多时间,我们必须想个办法脱身。”   崔粲然现在是男子身体,比段琛高大了许多。她伸出手来对段琛说道,“我来。”说着便握住缰绳,朝前面奋力奔过去。   不过片刻,就冲出了那片树林。可是出了树林,再跑几步,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片悬崖。崔粲然勒马驻足,看着对面,像是在问段琛,又像是在问她自己,“怎么办?”问完又调转马头打算顺着悬崖走下去,谁知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些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的黑衣人。   领头的那个冷笑一声,“你们跑不掉了。赶紧下来束手就擒。”崔粲然也回给他一个冷笑,说道,“你看我们能不能走掉。”说完拔下段琛头上的簪子猛地朝马脖子上面刺去。那匹马仰天长啸,鲜血直流,越发制止不住。崔粲然的双腿却死死地夹着马肚,用力在马臀上一抽,就这样朝着对面跃了过去。   两堵悬崖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就算用尽了全力那马也跃不过去。眼看着去势将老,崔粲然抱住段琛的腰,猛提真气,足尖在马背上一点,身子再度腾空跃起,朝着那堵悬崖飞去。   眼看着胜利在望,两人耳畔却传过一声鸣镝之声。崔粲然为了躲开背后的冷箭,身子在空中一顿,箭是躲开了,可抱着段琛的手一松,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掉了下去。她赶紧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一手拽住崖上的藤蔓,身子却飞快地朝下面坠去。好不容易拉住了段琛的手,那边却又传来那领头的黑衣人的声音,“你这叫跑掉了吗?还不如之前就束手呢,也好过平白地搭上这个年轻姑娘的性命。”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崔粲然都还要死鸭子嘴硬,冲那黑衣人骂道,“关你屁事!”下面的段琛听得哭笑不得。她这句话将原本就看不惯她的黑衣人瞬间激怒了。那个黑衣人冷笑一声,“爷我今天就要看看,你这小子怎么离开!”说完便再也不动,七个人就在悬崖边上坐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忙啊好忙,最近都没有时间跟大家互动了。。。。。 ☆、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崔粲然和段琛目瞪口呆地看了那七个人一会儿,见他们果然只是坐在悬崖边上什么都没动,崔粲然才低下头对段琛说道,“等下我把你扔上去,然后你再来拉我上去。”段琛仰头看了看他们和悬崖顶上的距离,皱眉道,“这么远,恐怕不太行……”   他花还没有说完就被崔粲然打断了,“所以我要带着你爬上去啊。拉紧我的手。”说完,崔粲然便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段琛朝上面爬去。谁知道刚刚爬了两步,耳畔传来一声“嗖”的冷箭声,一支羽箭堪堪擦过崔粲然的脸颊,稳稳地钉在了峭壁上。   崔粲然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看着那几个黑衣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崔粲然还是感到一阵深深的恶意,立刻大骂起来,“你们这群男人,要不要脸啊!”   领头的那个冷笑一声,说道,“世子都不要脸,我们这些还要脸干什么?”他左边的那个黑衣人接口道,“世子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早知如此,之前还不如直接引颈就戮,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苦了这位姑娘。”   崔粲然低头看了一眼段琛,他朝她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两人还没有说话,那边又传来黑衣人的声音,“段世子,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你一动,我手上的箭就要跟着动,到时候伤了那位姑娘就不好了。”崔粲然抬起头一看,那几个黑衣人中果然有两个已经拉满大弓,就瞄准了她。   麻痹!   还能再无耻一点儿吗?别说她现在的武功还是个半吊子,就是放在以前,也不能维持多长时间。手臂早就没了感觉,崔粲然现在全靠一腔毅力在支撑着。想她从来养尊处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当下便忍不住想要哭出来,可又想着身下吊着的段琛说不定比她现在更难受,又生生地把眼眶里的泪水给了逼了回去。   “这样吊着也不是办法。阿七——”段琛还没有说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咔嚓”声,崔粲然愕然低头看向段琛,又将目光移到她的手臂上——吊太久了,手臂居然脱臼了。   段琛苦笑了一下,说道,“再这么吊下去,你的手臂都要被我给扯没了。”   难得此刻崔粲然居然还能跟他开得出玩笑,“反正都是你的身体,我不怕。”   段琛心中一暖,更加坚定了刚才心里冒出来的那个年头,抬起头对她说道,“如果是你一个人,应该很好脱身,起码容易上去。带着我反而对你是个拖累。”崔粲然心里“咯噔”一跳,连忙喝道,“你想干什么?”   段琛朝她露出个苍白的笑容,“重活一世不容易,不要浪费了。”说完手一松,整个人便朝着悬崖下面坠去。崔粲然眼疾手快,赶紧换了个手臂,再次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一手挽住崖上的藤蔓,一手接住下坠的段琛,对他笑道,“你忘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你死了,我可就要在你这身体里面呆一辈子了。”   段琛本来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可是乍然见到她,心中还是免不了欢喜。抬起头来朝她一笑,说道,“那可就便宜你了。”说完也有些黯然,有沈明旸在,如何会让她一辈子呆在自己这个身体里面。不说别的,就是今日飞来这横祸,也是因为沈明旸误会,派出来的杀手,只是崔粲然不知道罢了。   等下她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自己呢。   段琛低低叹了一口气,崔粲然却没有注意。他们现在已经离崖顶好长一段距离了,那几个黑衣人就算手持弓箭也射不了这么远。好不容易两人滑到一个平台上面,崔粲然这才把段琛放了下来。   之前在上面还不觉得,现在暂时平安了,崔粲然才觉得自己的肩膀又酸又痛,另外一只已然没有了知觉,手上也被藤蔓磨出了血。她从未受过这样的苦,放下段琛便叫了起来,“啊呀呀,好痛好痛。”   段琛在旁边无语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她这么娇气当初跟在沈明旸身边出生入死是怎么过过来的。或许,像崔粲然那么喜欢他,这些皮肉之苦也都忘记了吧。   段琛看了看下面,发现离台子并不高,转过头来拉住崔粲然脱臼的那只手臂说道,“这台子不高,你带我下去吧,我们也要找路出去。”崔粲然点了点头,正要答应,手臂上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立刻叫了出来,“啊——”还没有叫完,段琛就已经放下了手对她说道,“活动一下,看看合上没有。”崔粲然依言转动了几下手臂,虽然还是有些痛,但是已经有知觉了。她有些不满地看了段琛一眼,“刚才帮我接手臂,怎么都不说一声啊。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段琛冷笑了一声,以崔粲然的性格,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闹好长一段时间。他斜眼看了一眼崔粲然,她自己就明白过来段琛为什么不提前跟她说了,小心地瞧了他一眼,讷讷说道,“不说就不说嘛~”   “来吧。”段琛张开双臂,崔粲然依言走上前去,用另外一只好的手臂抱起段琛,纵身一跃就跳下了那个台子。   悬崖下面是狭长的通道,没水没食物,实在不是个露宿的好地方,段琛牵着崔粲然一直往里面走,在穿过一个山洞之后,眼前景色豁然开朗,重峦叠嶂,像泼墨山水一样在他们眼前层层铺开。身后没了追兵,崔粲然也有些兴奋。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对段琛说道,“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呢。”   崔家世居北方,而段珙他们要回南疆,一路向南,此处风景自然与北方风景大相径庭。此刻才刚刚开春,北方还是一片萧瑟,南方却早已经披上了绿衣。加上南方常年生长着的那些四季常青的植被,一切都让崔粲然感到新奇不已。   她松开被段琛拉着的手,四处看了看,想个小孩子一样,边看还边大惊小怪地转过头来对段琛说话,生怕他看不到一样。   这样的崔粲然,是段琛从未见过的简单。   他低头一笑,崔粲然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阳光还要耀眼。看见她这样明澈的笑容,连刚才被松开手的不愉快也被瞬间冲淡了。段琛含笑跟着崔粲然的脚步朝着那条小河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不是手上有伤吗?还不快来处理一下。”   崔粲然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神色尴尬地跟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去那边一趟。”   段琛皱眉,“你去那边干什么?”   呵呵。我尿急不行吗?之前她就想小解的,但被那几个黑衣人打断了,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让她一紧张就把尿意憋了回去。这下放松了,尿意也就回来了。   但这样的话肯定不能跟段琛讲的,最起码的男女之别还是要有的。崔粲然朝他“嘿嘿”两声,连忙转过身边跑边说,“就是过去一趟。你不要过来哦——千万不要过来!”   看着她那一夹一夹的动作,段琛瞬间了然。他没好气地看了崔粲然一眼,实在想不明白,他曾经眼睛怎么就能那么瘸,认为崔粲然又优雅又端庄呢?她现在做的哪一件事情,跟“端庄”“优雅”有关系?   尿意纾解过后,崔粲然提好裤子长长地撑了一个懒腰,才不紧不慢地朝着小河边走去。段琛早已经脱了鞋子下了水,此刻正是初春,就算是南方,可山涧的水还是冰凉刺骨,段琛居然就那么踩了进去。崔粲然立刻跳了脚,大喊道,“快出来快出来!你赶紧出来——”说着连鞋子都来不及脱,直接踩进水里,硬是把段琛从河里拉了出来。   段琛满脸不解地看着她,“干嘛?”   “你不知道吗?你现在是个女人,不能沾冷水的。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葵水刚刚走吧……”   崔粲然的声音在段琛的注视下自动消了声。她不自然地抬了抬眉毛,在段琛不善的目光下微微移动了脚步,想要离他远点儿。段琛却是一眼就看穿了她想干什么,冷笑一声问道,“葵水刚走?哼,你早就知道了吧?故意不跟我说,拍拍屁股走得比谁都干脆。行啊。”   崔粲然不自然地说道,“我这……这不是忘记了吗?又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再说了,宫里难么多女人,谁都能告诉你啊,又不是非要我。你看,就算我不在你不照样安然度过了吗——”   “行了行了。”段琛赶紧制止她,再让她这么说下去就连段琛自己恐怕都要以为她是对的,是理所应当的呢。他没好气地看了崔粲然一眼,说道,“葵水这个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们两个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换回来。”   “你以为我想啊。可我怎么知道怎么换?”崔粲然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抬高了下巴看着段琛,似笑非笑地问道,“我倒还有事情问你。”   “段琛,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哦?她知道了?   段琛学着她似笑非笑的模样,挑了挑眉,并没有否认。   只听崔粲然又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崔粲然的,但是你肯定是知道了。我重生是沈明旸一手造成的,这些日子你跟他一块儿,就算是傻子都能够猜到了。”她淡淡一笑,续道,“我现在不太想见到沈明旸,你代我去面对他,也是件好事情。我当然不会让你白帮我,这不,”她一展衣袖,上面血迹斑斑,“我不是帮你顶了追杀吗?”   她现在的确是不想去见沈明旸。   在她和沈明旸的关系里面,她永远都是弱势的那个,不管她拥有多少东西,面对沈明旸,她永远处于下风。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爱他。   现在,涟漪的身体里面换成了段琛,段琛总不可能去喜欢沈明旸吧?她倒要看看,沈明旸对着这样的“崔粲然”,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心中所想,段琛自然知道。他淡淡的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她,却带着几分意味不明,“你确定你将来不后悔?”   “后悔?”崔粲然仰天一笑,笑容中曾经那种飞扬跋扈又回来了,“沈明旸几乎杀了我全家,我都不曾爱上过他,这样一件小事我又怎么会后悔?”   段琛的重点却放在了其他地方。他皱了皱眉,反问道,“他杀了你全家?这从何说起?”   崔粲然眉目一滞,当年他们家这一支死亡的真相,这世上恐怕也就她和沈明旸两个人知道了。这毕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沈明旸肯定不会弄得人尽皆知,段琛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至于她自己……这是崔家家事,段琛也不应该知道。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前面那条小河,对段琛说道,“我去捉鱼吧,你去生火。”   这话题,转得可真生硬……   段琛定定地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见崔粲然完全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也不在意地笑了笑,转头过去找干柴了。   崔粲然不说,他也就不问。反正知道太多,对他没好处。   至于崔粲然要怎么应对,那是她的事情,他不能干预也干预不了。   崔粲然生来讲究,哪怕是到了这样的地方也多有挑剔。河里的鱼大了她嫌肥,小了她嫌刺多,这样挑挑拣拣下来,两盏茶的功夫之后她还能找到四条她满意的鱼,也真是不容易了。   野味不能说好吃,但段琛找了野果过来调味,倒也不算难吃。两人曾经都以为知道崔粲然真实身份之后他们之间免不了要尴尬,但现在看来却是多虑了。这两个人,坦然得不能再坦然了……   吃完饭之后,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两个人又弄了好些草过来垫上,找了个通风阴凉的地方,算是有了睡觉的地方。做好这一切之后,段琛走来拍了拍崔粲然的肩膀,对坐在火堆旁边的她说道,“去睡吧。”   崔粲然却摇了摇头,冲他笑道,“要睡也是你去睡啊。你可别忘了,现在你才是女孩子呢。”眼见着段琛的脸又黑了下来,崔粲然赶紧哄到,“好了好了,你不是女孩子总行了吧。”就算是这样说,她也没动,而是又转过头来看着眼前不断跳动的火焰,问段琛,“你……以后该怎么办呢?”   她话题转得这么快,段琛一时之间跟不上她的思维,问道,“什么怎么办?”   “有人想要杀你,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段珙派来的,但他肯定也不想你平安到达南疆。如果不是段珙,那就更糟糕了。现在有两股势力想要杀你,你是前有狼后有虎,以前倒还能说可以回京城,请求沈明旸庇护,可是我跟沈明旸说了要帮他把南疆给弄平静了,现在才刚刚出京城就要回去,不用那个派黑衣人过来的人动手,沈明旸就要先杀了你。”她偏头看向段琛,晶亮的眼睛里面有着浓浓的担忧,“你该去哪儿呢?”   是啊,现在再想要避世,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仿佛一夕之间,天下虽大却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段琛低头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好似并不在意,“你别忘了,现在外人看到的,你才是我啊。”   崔粲然一顿,对啊,她怎么忘记了,现在她才是段琛啊!那些人要杀的,是她才对!   这段琛就是这么无耻!明明她是在担心他,可他还要说这样的风凉话。崔粲然忿忿地拍了一下段琛说道,“是啊,我现在回去告诉沈明旸,我就是崔粲然你看他信不信我?就算我不回宫,我去找我哥哥,他也会收留我的。”她瞥了一眼段琛,“至于你么,你家里你是回不去了,宫里你也回不去,流落在外面,还有性命之忧,你说你怎么办吧。”   或许等下我就跟着你一起回宫去了呢?   段琛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肯定不会跟崔粲然这么说的。他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道,“到时候再看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担心。”说完便站起身来躺倒那堆干草上对崔粲然说道,“好了,就麻烦你今天晚上守夜了。”   刚才还不许自己说他是女孩子,现在偷懒倒是快得很。崔粲然瘪了瘪嘴,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唉,她就不知道段琛这小子,怎么那么淡定。他现在是跟自己在一起,她崔粲然这个人呢,刚好又非常地有良心,所以不曾嫌弃过段琛。要是换成了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说他呢。   好吧,崔粲然也不得不再次承认,段琛沦落到今日境地,她基本上要负全责。诶,所以嘛,为了弥补自己曾经的过错,她还是给段琛找到一个容身之处再说吧。   段琛躺在干草上,目光澄定地看着崔粲然的背影。跳动的火光之下,她一张脸,俊俏如玉却带着几分茫然。是不是,她也在想,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办呢?说起来,她和自己还真是一样的人。   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故国回不去,国尚且没有,更称不上有家了。而崔粲然,他们这一支早已经淹没于战火,崔氏大族不会容忍有她这样一个死而重生的“怪物”的。她的丈夫从来都不属于她一人,而她的亲哥哥,也早已经有了其他的家人……   他们同样是被世间遗忘的人,同样是在这个世上找不到位置的人……   之前崔粲然问他以后打算如何时,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要开口跟她说让她跟着自己一起走。可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因为他知道,崔粲然是不会跟着他走的。   沈明旸那里还存着她的希望,她又怎么可能跟着自己一起离开呢?   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就算重生八百次,崔粲然也是改不了的。与其自己在这里跟她苦口婆心,还不如让她自己去尝试一下。让她彻底伤心再死心,也好过一直受沈明旸的欺骗……   ******************************我是分割线*************************************   崔粲然是被渐盛的天光给弄醒的。   她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干草堆上,而原本应该在这里的那个人却不见了。   崔粲然赶紧起来,走到小河边四处打量了一圈儿都没有发现段琛的踪影,又走到火堆旁,才发现那边还是烫的,说明他也是刚走不久,这才放心下来,走到河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她这边刚刚弄好,那边段琛就抱着一堆果子回来了。见她已经起来了,段琛一边把果子放下一边对她说道,“我见你睡得熟,所以没有叫你。”   崔粲然走过去,拿起那些果子看了看,颇为嫌弃地问道,“这些东西……可以吃吗?”   “反正吃不死人。”段琛毫不在意地把它们全部洗干净了,递给崔粲然一个,“总好过饿肚子吧?”   崔粲然一想也是,也就接了过来。拿着那果子啃了一口,才发现味道颇为甘美,也不知道叫什么,能够在这深山野林里找到,也是段琛的一种本事了。她正要夸段琛两句,他却从袖口里面取出一朵杏色的玫瑰花来,递到了崔粲然的面前。   崔粲然一愣,果子都忘了吃了,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热,让段琛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轻咳了一声说道,“摘果子的时候看见的。虽然是林间野花,却也有不输人工培育的娇美,甚至比那些更有风姿……”   他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崔粲然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过,疑惑地偏头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崔粲然赶紧凶巴巴地回道,“什么怎么了?我有什么怎么了?”说着还连忙转过头去擦掉眼睛里的泪水。   段琛猜她是想起曾经那个玫瑰园子,微微一笑,没有再追问下去。可事实上若只是那个园子,还不必让她如此,更多的却是,她心里升起的那种从未有过的自伤自怜。   沈明旸知道她喜欢玫瑰,却从未让她如愿过,甚至连亲手给她摘一朵都不曾。他只会给梅若华送整片山的梅林,却从来不会想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沈明旸是赐给她很多奇珍异宝,可她是崔家嫡女,父亲是当朝大司马,家里要什么没有?什么没有见过?如何会稀罕那些?她只是想要心上人赠与的鲜花一朵,可这样渺小甚至卑微的愿望,在她这个崔家小姐身上从未实现过。真正送她花的,还是在她重活一世之后,另外一个人给她奉上来的。   崔粲然闭了闭眼,将心底那些不合时宜的伤感赶了出去。好不容易遇上一个亲手摘花给她的,怎么样都不能浪费了。   她转过头来对段琛嫣然一笑,对他说道,“帮我戴上可好?”   那一笑,纵然是自己的脸,可段琛还是从里面看出了曾经的崔粲然的影子,他微微一愣,依言拿着那朵花别在了崔粲然的鬓上。   她还没有来得及问段琛“好不好看”,就觉得耳畔划过一丝冷风,再看时,那朵杏色的玫瑰花已经被一支羽箭射中跌落到了地上。   崔粲然和段琛齐齐抬起头来一看,不远处一身劲装的沈明旸手持弯弓,面沉入水。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劲装模样的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第六十九章   沈明旸的眼睛像是淬了冰一样,又寒又冷,仿佛要把他们两个深深冻住。   自己跟其他男人打情骂俏——呃,她这算是打情骂俏了吧——正好被自己丈夫看见了,一般女人第一反应都会觉得有些尴尬吧,虽然她和段琛真的什么也没有......   崔粲然的第一反应的确是有些尴尬,她甚至忘记了生因为沈明旸来得不合时宜,还没能让她一尝夙愿的气,而是赶紧不自然地把头偏了偏,不去看沈明旸的目光。   但把这个动作做完,崔粲然才想起来,她现在根本就不是崔粲然了啊!她是段琛啊!作为沈明旸眼里的奸夫,她怕什么?   还没有来得及跟沈明旸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那边沈明旸就已经沉着声音沉着脸对段琛伸出手来,“过来!”   段琛没动。   沈明旸却不高兴了,但还是耐着性子对他承诺道,“我叫你过来!”顿了顿又说道,“你现在过来,以前和刚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   段琛抬起眼睛看崔粲然,用眼神问她,“沈明旸的话,可信吗?”   崔粲然赶紧跟他使了个眼色,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告诉他,沈明旸说什么都不能相信,他现在过去了,自己马上就要一命呜呼,死在沈明旸箭下了。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沈明旸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刚才叫“崔粲然”过来,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转过脸去征求“段琛”的同意,这个小动作看得沈明旸心头火起,刚才好不容易被平复的怒火又瞬间被点燃。他拉开弓箭,至箭于弦上,再一次瞄准了崔粲然的眉心,口中却依然对段琛说道,“你赶紧给我过来,再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   段琛唯恐沈明旸伤到崔粲然,连忙将她拉过来,置于自己身后,冲沈明旸喊道,“你这是做什么?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你这一箭下来,就算没有什么也就变成有什么了。沈明旸,你是唯恐天下人对我没想法么?”   他身后的崔粲然眼神一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段琛这是不知道啊。沈明旸他就是这样的人,生怕她崔粲然这辈子面对的风霜雨雪不够多,生怕她日子好过了。   听了他的话,沈明旸脸色更加难看,但还是把手中张满的弓箭慢慢放了下来,对段琛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山谷之中只有我们三人和我身后这群侍卫,怎么会有人说你?至于天下人,你管他们怎么说?你以前可不是一个会管其他人怎么看你的人。”说着沈明旸脸色更加不好,在他看来,崔粲然之所以会变化这么大,全是因为她身后的那个小白脸儿!   段琛冷笑一声,回答道,“以前我便是太过任性妄为,所以有点儿风吹草动,不管是不是我做的都往我身上栽。好歹重活一世,总不可能再走以前的老路吧。”   崔粲然在段琛身后默默地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段琛这么口齿伶俐呢?看着因为他的话,脸色又沉了沉的沈明旸,崔粲然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沈明旸想不到吧,他也会有这样的一天,还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沈明旸的目光移到“崔粲然”身后那个正乐不可支的小白脸儿身上,一腔怒火更加高涨,他冲着崔粲然,说出了一句许多话本子里两男争一女必讲的挑衅宣言,“段琛,若是个男人,就出来我们两人光明正大地打一场。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   跟他打?沈明旸不要太无耻哦。崔粲然立刻往段琛身后躲了躲,仿佛这样就可以离沈明旸更远一点儿,身体怕得要死,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的,“你无不无耻?你是马背皇帝,谁不知道你武功盖世?你现在要跟我比武,不是想趁机杀了我是什么?”   自己的意图被她叫破,沈明旸不怒反笑,他还真是小看了这个段琛。他怎么就不知道,段琛这个小白脸儿,这么无耻呢?沈明旸点了点头,冷笑道,“无胆鼠辈!”   崔粲然伸长了脖子对沈明旸喊道,“什么‘无胆鼠辈’?我虽然不能给她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我能保证一心一意地对她!不会搞出个什么梅若华李若华来,更加不会像你这样,贬妻为妾,还要迎娶你的寡嫂。简直寡廉鲜耻,恬不知耻,不知羞耻!”崔粲然越骂越顺溜,仿佛要把这些年来她心里的怨气在这山谷里借着段琛的身份一并发泄干净一样,“更加不会——”她本想说“更加不会打着正义的旗号伤害她的家人”,可一想到一旦说出这样的话,这里这些人肯定全都活不了了,又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口道,“不会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来伤害她!”   崔粲然这里说得慷慨激昂,段琛却听得犹如魂飞天外。崔粲然这是真的不怕死吗?她跟沈明旸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原本沈明旸就看不惯“段琛”了,这下沈明旸就更不会放过他了。   段琛猛地拉了拉崔粲然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乱说了。崔粲然看了他一眼,这才消停了下来,完了还悻悻地看了沈明旸一眼。   他这个动作做起来如行云流水,可看在沈明旸眼中却怎么都不是滋味儿。他怎么不知道,不过短短时间,阿七跟这个小子就这么好了?那样的默契,简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眼里心上。   沈明旸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他知道,刚才这小子说的都是实话,但这里面的每一件事情,他都是有苦衷的。崔粲然从来都不是个识大体的主儿,他之所以不告诉她,就是怕她不能理解,所以干脆瞒住,最后才让她知道。这一切,既是为了崔粲然好,也是为了完成他的承诺。   这样的话,之前他还不愿意说,他本想找个气氛旖旎的时候告诉崔粲然这一切,那样她就算不能理解,但也不会放在心上。然而……如果他再不说,恐怕好人都要让这小子当完了。   思及此处,沈明旸跟他身后的侍卫统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那个统领面露犹豫之色,谁知沈明旸一个眼风扫过去,他就垂下头默默地带着他的人全部离开了。   幽静的山谷里只剩下沈明旸,段琛和崔粲然三个人。山谷里的鸟鸣虫唱,还有河流的声音仿佛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能够听见的,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呼吸声,如此压抑却又如此的诡异。   沈明旸往前踏了一步,段琛赶紧护着崔粲然往后挪了一步。沈明旸脸上立刻露出手上的表情,可段琛却不为所动,一副防备地看着他。眼见着沈明旸还要继续走过来,段琛赶紧出言制止,“停下!快站住!”   沈明旸果真依言停下脚步,看着段琛说道,“你就这么在乎他吗?”   段琛浑身鸡皮疙瘩陡起,他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答非所问,“你武功那么好,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待会儿突然发难,我们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沈明旸努力让自己忽略掉段琛话里那个让他很不爽的“我们”,问他,“刚才他说的话,你也这么想吗?”   段琛沉默了。   要他怎么说?虽然沈明旸的确是贱了点儿,渣了点儿,但本身这个世上对男子就比对女子宽松许多。在崔粲然看来,沈明旸就应该只爱她一个,但在他看来,男子三妻四妾也没什么。崔粲然之前虽然看不惯但还能忍受沈明旸府上的那些姬妾,是因为沈明旸不在乎,她自然也不在乎。但梅若华不一样,那是沈明旸的初恋情人,还是爱而不得那种。沈明旸为了她做了好多跟他一点儿都不相符的事情。那些事情崔粲然却从来没有在沈明旸那里享受到过。   梅若华的身份,加上沈明旸对她的特殊感情,这才是崔粲然一直耿耿于怀的原因。   但段琛觉得么,这件事情上面,崔粲然和沈明旸,很难说谁对谁错。   沈明旸贬妻为妾是他混蛋,但这段姻缘本身就是崔粲然用了手段得来的。她当初用了心计也不能怪别人后面用同样的手段对她。   至于崔粲然说的,他不会像沈明旸那样三心二意,他的确不会。但他不能用自己的要求去强迫沈明旸啊。而且谁都知道沈明旸根本做不到。   对一个根本做不到这样事情的人去强作要求,说起来还要怪自己看不清形势呢……   但这样的话肯定不能让崔粲然知道。要是当着她的面讲了,不用沈明旸动手,她就要先处决了自己。   唉,夹在这两夫妻中间做人,还真是不容易啊。段琛有点儿理解小泉子了。   眼见着沈明旸脸色越来越不好,崔粲然眼神也越来越不善,段琛轻咳一声,开口说道,“虽然有些不一样,但也差得不远。不说别的,单是贬妻为妾一条,我便不能接受。”他抬眼看向沈明旸,“当初在京里的时候我就问过你,想要我跟你重修于好,只有一件事情你办到了我便答应。否则你就是杀了我,也不要妄想逼我就范。我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并不是威逼你说的糊涂话。”段琛冷冷一笑,“只可惜,你做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   “简直胡闹!”几乎是想都没想,沈明旸便拂袖怒道,“若华她并未犯错,岂可说废就废?”   崔粲然的心,再一次像是被人狠狠地揪起来了一样。她就不信,沈明旸是不懂梅若华对她来讲算什么。她可以不在乎沈明旸的那些姬妾,但她不能不在乎梅若华!   这个女人什么都没做就把她的皇后之位夺走了,而她,整个家族付出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贬妻为妾这个天大的笑话。   她不能讲话,段琛的言语却像是沾了辣椒一样,辛辣得可以把人眼泪都弄下来,“崔粲然当初也并未犯错,为何你要贬妻为妾!”   他的话,像是耳光一样狠狠地打在沈明旸的脸上。刚才还言之凿凿的男人这下突然失去了语言,在那里愣了半晌,沈明旸才开口道,“我……我并不是想要贬妻为妾。只是我觉得,你有我陪着,那个皇后之位可要可不要……而若华,她是因为你我才嫁给了废太子,本身就已经够命苦了,还年纪轻轻守了寡,又没有儿子傍身……这个皇后之位,是我曾经答应过她,我不能做不到。”   “哼。”崔粲然冷笑了一声,眯起眼睛看向沈明旸,脸上有藏不住的讥讽,“沈明旸你听好了。梅若华嫁给废太子,那是她自己命不好。或许是因为你,但绝对不是因为崔粲然。你就算想要补偿她,你也不能拿原本就是崔粲然的东西去补偿另外一个女人。”   听到是她说话,沈明旸看了她一眼,脸上不悦之色越发浓厚,“你这小子,我和我妻子讲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   “我何曾是你妻子?”段琛歪唇讽刺道,“皇帝陛下,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忘了吗?我是皇贵妃,你亲手下的旨。妃子而已,称不上妻子。”   “可你在我心中,就是我妻子。”沈明旸连忙对他表白道。   段琛并不将他这副楚楚可怜的神色看在眼里,反而问道,“那你名义上的妻子,梅若华又算什么呢?她既然不是你妻子,却坐了你妻子的位子,她又算什么?”   沈明旸被他问得一滞,过了片刻才说道,“她……她是我这一生都亏欠的人——”   “够了!”这次打断他是已经听不下去的崔粲然了。她对沈明旸冷笑道,“那崔粲然呢?她又是你什么人?梅若华不过是因为是你的未婚妻所以被废太子看上,强娶了过去。可废太子对她,也是三媒六聘吧。不过是她不喜欢废太子罢了,可废太子却不曾有半分对不起她的地方。纵然当初是想打击你,但人家也不曾对她梅若华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哦,因为她不喜欢,就是她受了委屈,你就觉得对不起她?哈,天下那么多女人,有多少是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的?你个个都觉得她们受了委屈吗?人家还不是照样忍着!就她梅若华一个人要死要活的,就她特殊!”   “废太子好歹还是皇子龙孙吧,配她一个只会写两首上不得台面的酸诗的尚书之女,怎么看都是人家屈就吧!她委屈个什么劲儿?真要有能耐,当初就不嫁啊。嫁人的是她,不高兴的人也是她。她究竟要怎么样?合着这天底下人人都是她娘,人人都要顺着她啊?”   “哦,如果你还因为觉得夺了她相公的帝位所以你觉得对不起她,这就更可笑了。沈明旸,你自己的亲哥哥你都觉得没有对不起,对他娘子你倒是觉得对不起得很!你的理由能再找得冠冕堂皇一点儿吗?你要是觉得对不起她,把她相公又扶上位啊,那时候她当皇后,不是名正言顺得很吗?”   眼看着沈明旸脸色越来越不善,段琛赶紧接口道,“你把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给了梅若华,你让我怎么接受?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你沈明旸这些年来和崔粲然不过是逢场作戏,对她什么情意都没有。要不然为什么要把我心心念念的凤冠给我的死对头?”   段琛觉得他现在代入崔粲然越来越麻溜了。他又说道,“你口口声声说‘爱’,原来这就是你的‘爱’?一国之主,竟然爱得这么廉价。”他实在找不到话跟沈明旸说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续道,“还是那个条件,想要我跟你回去,除非梅若华从后位上下来,今生今世,你都不得再见她。否则我俩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沈明旸之前又气又伤心,现在反而镇定了。他看着段琛,声音有着浓浓的不虞,“你这是在威胁我?”说完便要上前来,想要走到他面前来。   他这边脚步刚动,那边段琛就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自己柔软的脖子,冲沈明旸冷笑道,“你再往前进一步,我叫你立刻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明旸并不将他的这番动作放在眼中。以前崔粲然为了把他从那些侍妾房里拉出来,没少干这些事情。虽然那个时候是苦肉计多些,但和眼下并没有太大不同。况且,她又怕痛又爱美,根本不会让自己受到半分的伤害的。有了这样的过往,沈明旸心里越发有底。他冷笑了一声,继续迈开步子朝段琛走去。   谁知道他才刚刚抬脚,段琛那支簪子就猛地朝他脖子刺过去,“我叫你站住!”尖利的簪子划破雪白的脖子,鲜红的血液也就顺着伤口流了下来。他旁边的崔粲然看得一阵心疼,本来涟漪那个身体都不太好看了,这下还被段琛戳了个口子,更加不好看了。   而站在他对面的沈明旸,看着那红色的血液却出了会儿神。崔粲然性格极端,他已经领教过了。当初她的死纵然有意气的成分在,但更多的也是她性格使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样的性格固然鲜烈,但也强极则折,对她并不好。他以前就是特别看不惯她这样的性格,所以总是不想让她如愿。   可这一次……   沈明旸看着段琛脖子上那一缕红色,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日椒房殿前,他眼睁睁地看着阿七被埋在宫殿之下。腾起的火焰像是魔鬼一样,把他的希望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他看着此生最爱他的人渐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一刻,他恨自己,为什么要是皇帝。如果他不是皇帝,身上没有什么天下重任,他就可以冲进去,哪怕救不出她来,和她死在一块儿也是好的。但后来,他却又开始无比地感激他是皇帝了。   崔粲然死后,他大病了一场,整个人连以前的一半重量都不到。太后为了让他重新站起来,寻遍了宫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断简残章,知道了皇室之中其实还有一种秘法,可以让人的灵魂重新回来。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沈明旸,身体里好像一瞬间被注满了力气。他立刻招来护国寺的高僧,强行将崔粲然的灵魂留在了椒房殿里。过去的五年时间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重生回来的崔粲然会怎么对他。是对他笑,还是冲上来打他,或者要拿剑杀了他……但无论是那一种,都不像今日这样,她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拿她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她明明知道,现在的沈明旸,根本就不能禁得住再一次失去她。   人生最大的绝望就是明明给了你希望,可又在转瞬间将希望抽走。   看着段琛脖子上的鲜血,沈明旸这是第一次觉得,好像让她如一次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那些骄傲那些自尊,他更不能失去她。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崔粲然和段琛眼睁睁地看着沈明旸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抽去了精气神一样,如同一株原本长得好好的竹子一瞬间枯萎。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原本挺拔的身姿就在这眨眼间垮塌了下来,连一向端得平平的肩膀,也软了。   崔粲然和段琛面面相觑了一阵,片刻之后,沈明旸却又抬起头来再次看向段琛,对他说道,“你先把簪子放下来。”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再伤害你自己,我就什么都不答应。”   这种哄她的话,崔粲然前世不知道听过多少。每次都是这种模糊的答案,每次都让她失望。几乎可以预见的,只要段琛放下簪子,沈明旸就会立刻冲上来。到时候别说什么废了梅若华,就连她的小命也要一起不保了。她赶紧跟段琛小声说道,“你不要相信他的话,;骗你呢。”   段琛却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总感觉,这一刻的沈明旸是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他感觉,这次沈明旸不是骗他的。   段琛不顾崔粲然的反对,依言放下簪子,但还是对沈明旸说道,“你就站在那里,不许再进一步了。”   沈明旸果然依言停在原地,对段琛说道,“你的要求,后一个我可以答应你,前一个,我办不到。”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可以发誓,今生不再见梅若华,甚至梅若华可以不住宫里,我让她出宫带发修行。但,她的皇后之位,不能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嗤——”段琛的嗤笑声在这一片静谧中听上去格外明显。沈明旸眼中的光彩随着这声嗤笑一起,也暗了下去。阳光照耀在沈明旸的脸上,光芒灭掉的一瞬间,对面的崔粲然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也跟着一抽,甚至比刚才沈明旸说梅若华是他亏欠的人时还要痛。   崔粲然赶紧转过脸去不让沈明旸注意到她。还好现在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段琛身上,也不会有空来看她。只见沈明旸嗫嚅几番,最终还是对段琛说道,“你就这么不屑一顾吗?”   对他的付出,就这么不屑一顾?   段琛突然想到当初沈明旸之所以会让崔粲然去浣衣局,也是因为他觉得崔粲然不识好歹。照他现在这反应,也是因为他觉得,“崔粲然”又在不识好歹了?   唯恐自己在崔粲然眼皮子底下把他们两个的关系搞得更僵,弄得崔粲然记恨他,段琛赶紧朝沈明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样么……那我也不能答应你回宫。”他转头朝崔粲然看了一眼,见她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段琛又说道,“我要先去南疆一趟。我们两个的事情,等我从南疆回来再说。”   “不行。”他话音刚落,就被沈明旸急切地否定了。沈明旸皱着眉头看着崔粲然,眉心的褶子深得可以夹死蚊子,“你去南疆干什么?”   “去看看啊。”段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从来没去过,想去看看不行啊?”   鬼才会信他只是单纯地去看看呢。沈明旸看着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戏的崔粲然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将目光投向段琛,“跟我回宫。宫里你要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拦你。但跟着‘他’一起去南疆,不行。”   他说的掷地有声,一副断然不允许人拒绝的样子,如果是以前的崔粲然,碍于他的威势,肯定就答应了,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段琛啊。   段琛浅浅一笑,笑意里又带了几分嘲讽,“那我想取了梅若华的命,行不行?”梅若华就是沈明旸的命门,反正只要是对梅若华不利的,沈明旸肯定是不会允许的。   果不其然,看见他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眼中已经写满了不赞同。段琛轻笑一声,满是讽刺地说道,“那你说我要做什么都行?”他顿了顿,又说道,“我要跟她一起去南疆,我们两个的事情往后推一推。”   “不行。”沈明旸这次否定得更加坚决了,他话音刚落,段琛也就截口道,“这不是你答不答应的问题。我已经决定了,你不用再说了。说也没用。”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明旸,对崔粲然说道,“我们先回去吧。”   崔粲然知道他指的是回段珙的队伍里,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走了。   虽然段珙也想杀了段琛,但到底不敢明着来,毕竟段琛是沈明旸亲自派过去的,如果段琛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他跟沈明旸也不好交代。况且,就他们两个现在这副样子,想要回到南疆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段珙这棵树虽然称不上大,但有依靠比没依靠还是强许多,总比他们两个靠着一双腿直接走回南疆吧。   路过沈明旸的时候,崔粲然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看他,是因为不敢。   好吧,她就是这么怂。   人家说一物降一物,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被沈明旸降得死死的,崔粲然在其他人面前耀武扬威飞扬跋扈,可到了沈明旸面前就成了一只被拔了爪子的老虎,比个猫都不如。   沈明旸今天被段琛这么打击,她是暗爽的。但看到沈明旸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又觉得不忍心。为了让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情不被沈明旸看出来,她也不敢看他。   他们两个就这么丝毫不把沈明旸放在眼中,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一直到他们走过沈明旸,他都还是站在原地,崔粲然甚至都要以为他这是被打击得太厉害,一时半会儿振作不起来。谁知道,刚刚走过沈明旸,就听他在他们背后说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什么?崔粲然猛地回头看向沈明旸。他这是疯了吧?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现在是皇帝,是一国之主,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她之前还觉得沈明旸贸然出京已经不妥了,没想到现在要跟着他们一起去南疆!   南疆是什么地方?那是段珙的老巢!那里全是段珙的人!崔粲然代替段琛回去,是想以小谋大没错。那是她欠段琛的,就算这一趟她不幸死了那也没什么。这本身就是她应该还的。再说了,段琛原本就是南疆皇室的人,他甚至比段珙继承这个皇位更加名正言顺。南疆早已经被汉化得跟汉人没有太大区别了,段姓一族本身祖上就是汉人,某种程度来讲,南疆皇室比中原更讲究传承。这样的段琛回去,就算段珙想要杀他,也要先掂量掂量。   但沈明旸跟着去是个什么意思?他是嫌现在的场面还不够乱吗?他虽然没有跟段珙正式撕破脸皮,但谁愿意被别人压着一头啊?沈明旸于段珙,就跟曾经一直在他头上的段琛一样,都是他心中的大石。崔粲然敢打赌,段珙对沈明旸的杀机不比对段琛的淡,只是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而已。现在给了段珙一个这么好的、可以杀了沈明旸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   不仅是崔粲然,连段琛也呆了一呆。   他在端王府住了那么多年,又在皇宫里呆了这么久,对于沈明旸这个人,他自认还是了解的。沈明旸喜欢那种万事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他这个人看似低调深沉,其实骨子里跟崔粲然一样是个喜欢出风头的,样样都要挣个第一。对于他这种表里不一、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却很诚实的情形,段琛就曾经很准确地下过评语:他这就是装X!   甚至在段琛心里面,当初就算崔粲然没有逼着沈明旸娶她,沈明旸也会想方设法跟崔家拉上关系的。他这个人,天生就不是一个能够安于人下的人。   沈明旸无疑是爱权势爱江山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想尽办法发把江山从他亲哥哥手上夺过来,这些年也更加不会推行各项改革政策。他的雄才大略还没有实现,他是不会把自己性命拿来当儿戏的。可跟着他们一起去南疆?这就有些儿戏了。   沈明旸惜命如金,尤其是在他还没有完成他的皇图霸业的情况下,更加不可能这么不理智了。   可沈明旸看着他们两人惊诧的神情,却丝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说道,“不过之前我要先回宫一趟,然后再来找你们。”   他抬眼看向段琛,眼睛里情意拳拳,“阿七,你保重。”   大概是他的目光难得的澄澈,崔粲然像是受到蛊惑一般,竟格外觉得此刻的沈明旸看上去有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崔粲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明旸,刚才还在看好戏的她心里一抽,觉得又酸又麻……段琛没有理会沈明旸,他也不在意,反正刚才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沈明旸现在也不在乎了。他抬起头来又看向正在心疼他的崔粲然,冷冷说道,“姓段的,阿七的安全就暂时交到你手上了,她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让你百倍奉还!”   “哼。”段琛阴阳怪气地看着沈明旸笑了一下,学着往日里崔粲然装腔作势前的样子,扶了一下鬓角,歪着头对沈明旸说道,“陛下不知道吗?天底下最能伤害我的就是你了,要替我找回场子,直接往你身上捅两刀就好了。不用捅死,捅伤就行,等伤好了再捅。”   沈明旸脸色一白,旁边的崔粲然却不可抑制地弯了唇角。往日里她总觉得段琛这小子空有一张脸,却是个受气包的性子,怎么跟她换了身体之后,他脾气越来越大啊?简直都快赶上她当初那会儿了。尤其是刚才那鬓角的一扶,虽然长了张平凡至极的脸,但他做出来就是风姿楚楚千娇百媚,不比她以前做来差啊。   崔粲然幸灾乐祸得太明显,惹来沈明旸的一个白眼儿,他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一般,可是说出来时语气里还是带了几分委屈,“我就要回去了,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一点儿嘱咐都没有?”   又来了。段琛朝天翻了个白眼儿,当年沈明旸和崔粲然的腻乎劲儿他可是见过的。沈明旸要出个门,哪怕是一晚上不回来,他们两个人都能从卧房腻歪到大门口,完全不怕闪瞎旁人的眼睛。   至于现在么?呵呵。   段琛脸上的不情愿太明显了,沈明旸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在情敌面前落了面子,好歹是一国之主,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赶紧自己给自己台阶下,“那我走了。阿七,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他伸手指了一下另一端站着的那群侍卫,对段琛说道,“这些人我留一半给你,你带着他们去南疆吧。”   有人保护是件好事。但真的就是保护了吗?是保护为什么沈黄桑你的眼睛一直在往崔粲然身上瞟呢?段琛懒得揭穿沈明旸那点儿小心思,只是闭了闭眼,算是答应了。沈明旸见他答应,居然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对他恳切地说道,“阿七,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你等着,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宫!”说完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依依不舍,而是一副生怕段琛再说出什么让他伤心的话来的样子,赶紧带着那群人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这山谷地势复杂,要是换了崔粲然和段琛,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呢,但沈明旸带侍卫找进来的时候就做了记号,他们这一趟出去并不算困难。沈明旸此行本就隐秘,更加不能让段珙知道,所以虽然和崔粲然他们前后脚地出谷,但却要快上许多。等到崔粲然他们出去的时候,沈明旸影子都不见了。   他们是头天晚上掉下来的,回到之前段珙他们安营扎寨的地方时,果然不出崔粲然所料,那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眼看着天色渐晚,他们一队人马就打算在原地留宿一晚,明天早上再启程去追段珙。   不得不说啊,有了侍卫就是好,什么都有人代劳了——不过这仅仅只针对段琛而言。至于崔粲然,那群侍卫像是没有看到她一样,目不斜视地把水和饭递到段琛手中,然后又退了回去——完全不打算给崔粲然拿!   崔粲然在他背后干瞪眼,可人家根本不把她放在眼中。没办法,眼神的杀伤力太小,崔粲然只能叹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然后起身自己去河边打水过来。   河水清凌,月光下段琛的容颜影影绰绰,看得并不真切。不知为何,崔粲然又突然想到今天白天时他跟沈明旸的对话,忍不住弯唇一笑。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段琛内心还藏着这样一个人呢?   “没想到你能看着我的脸都笑出来。我的脸果真让你这么满意吗?”身后传来段琛凉凉的声音,崔粲然赶紧转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反驳道,“你这王婆卖瓜的性子,可真是得了梅若华的真传。”   说谁不好说梅若华?她不是最讨厌梅若华吗?段琛不置可否地眨了眨眼睛,走到崔粲然身边的草地上就地坐了下来。他一坐下,就跟踩了崔粲然的尾巴一样,让她立刻叫了起来,“起来起来,赶紧起来!”   “怎么了?”段琛就不懂了,他不过是随地这么一坐,崔粲然这么激动干什么?   “怎么了?哈。”崔粲然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这个人,有没有一点儿身为女人的自觉?你现在葵水才刚刚走,这草上到处都是露水,一坐湿气凉气就进到你体内了,到时候生病了怎么办?”她朝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续道,“你的身体,我可以是跟你保管得好好的,你不至于这么不爱惜我的身体吧?”   段琛懒得理她。往日里这个身体里面的灵魂是她的时候,总没见她这么讲究。分明就是现在用的人不是她,她就可劲儿麻烦自己。段琛没好气地答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崔粲然四处打量了一下,终于将目光落到了她现在披着的这件外套上面,连犹豫都没有一下,她就把衣服脱下来递给段琛,“喏,把它垫在地上吧。”说完又有些不甘心地补充道,“算我委屈点儿,吃点儿亏好了。”   听到她这么不要脸的话,段琛立刻炸毛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崔粲然,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你吃亏?你搞清楚诶,你现在用的身体是我的!等下着凉了,损害的也是我的身体好吧?”   崔粲然在黑暗中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生怕段琛看不到一般,跟他说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计较行不行啊?”   段琛更不干了,“是你刚才说我是女人的!”   “诶,好了好了。”崔粲然自知理亏,赶紧转移话题,“就算生病了,痛苦的也是我好吧,再说了,一个风寒,有什么大不了的。”   眼见段琛又要说话,崔粲然赶紧伸出手来制止他,“行了,你不要说了。不许你说了。”   段琛见她这么不讲道理,直接气笑了。他嗤笑了一声,说道,“好了,不说这件事情了,我们换一件。”他刚才才突然想起,他出来找崔粲然的直接原因,“你知道姚瑶吧?”   “姚瑶?”崔粲然回忆了一下,没有发现记忆中有这么个人,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她,“怎么了?”   怎么了?哼!段琛不动声色地对她一笑,说道,“姚瑶,工部侍郎的二女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亲姐姐就是你六嫂,现在的威武候夫人姚莹。”   哦。姚瑶是姚莹的亲妹妹?可,这关她什么事?她当年何等尊贵,怎么会记得一个小官的女儿?就算那是她嫂子的妹妹,她也不需要知道啊。况且,她还在的时候,姚瑶应该还小吧。   段琛见崔粲然神色不似作伪,冷笑一声,对她说道,“那你可知道有人跟你打探我的消息?”   崔粲然忽然明白过来了:敢情这姚瑶,就是那天晚上拿了包金子过来找她的那个宫女模样的人啊!   她想到和段琛刚换身体的那天早上,对她殷情备至的粉衣少女,忽然觉得……嗯,她现在后槽牙有点儿疼。   姚瑶那副样子,别说段琛了,就是她看到了都觉得热情太过。想来段琛这些年也没少受姚瑶的骚扰,对她也是烦不胜烦。只是,这姑娘非但没有退却半步,反而把脑筋打到了段琛身边的人身上。   只听段琛又冷笑道,“你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你都敢收她的钱?崔粲然,你真的卖得一手好人啊!”   她自知理亏,冲段琛“嘿嘿”两声,说道,“你也要体谅一下我嘛,我当时刚刚重生到涟漪身上,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兵来将挡了。再说了,你当时伤了脑袋,手上又没有钱,人家把钱直接送到我手上,我不能不收啊。”她顿了顿,又厚着脸皮说道,“这样说来的话,其实姚瑶还算是帮了你一个大忙呢。”   “谢谢你们了!”段琛冲崔粲然翻了个白眼儿,他这辈子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么脸厚的女人。难道她把自己卖了一回,他果真还要谢谢她吗?   段琛再一次觉得,那么多人恨崔粲然,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谁知道,她还不满意!崔粲然用手肘撞了撞段琛,“你那什么语气?”   呵呵。段琛连白眼儿都懒得翻,“谢谢你的语气啊。”   崔粲然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其实你也不用谢我的。应该是我谢你才对。”她转头看向段琛,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晶晶亮亮,好似此刻他们身后的小河,“今天谢谢你帮我跟沈明旸说那些话。”像是触动了她的伤心事一般,崔粲然转过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要是换成我自己,是怎么都不会跟他讲那些的。”   “我总是被他压得死死的。嫁给沈明旸之前,崔粲然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从来就没有我得不到的。可是嫁给他之后,我连嘴馋的时候要吃个惠州蜜饯都要被他拿来训一遍。”崔粲然抬起头,看向繁星点点的夜空,淡淡地笑了笑,“我那个时候觉得沈明旸,真是上天派给我的克星。”   “和其他人比起来,他对我算不上好。连我自己都清楚,沈明旸会娶我,是因为我爹我哥哥们,更是因为我头顶上惯着的这个姓。但我不在乎,因为我也知道,如果沈明旸不是皇子,不是胸有大志,我也不会嫁给他。”她顿了顿,又说道,“我……受不了他对我的轻视。沈明旸打心眼儿里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仗着自己爹是崔安然就胡作非为的大小姐,觉得我浅薄无知得就跟他父皇后宫里的所有女人一样。哈。”她嘲讽地笑了笑,续道,“我就不明白这些男人是怎么想的,真要让他娶了梅若华回去,像梅若华那样的女人,什么都不会,料理庶务她觉得是埋没了她,那到时候沈明旸又该怎么办呢?”   “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知道,沈明旸如果当初娶了梅若华会是什么样的一副情景。梅若华只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修理起其他女人来毫不手软。我真想让沈明旸看看啊,看看他心中好比白雪一般纯洁,好比梅花一般高远的梅若华,实际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顿了顿,“哦”了一声,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又说道,“我倒忘了。沈明旸那么喜欢梅若华,肯定不会让她面对这些的,他怕脏了她的眼~他肯定会在梅若华嫁给他之前,把他的那些侍妾全都处置了。”   她偏头过来对段琛一笑,笑容凄凉不胜,“你看,他对我,和对梅若华,差别就是这么大。”崔粲然长叹一声,“我不是不知道在他心里始终有个梅若华,不是不知道他其实对我算不得好,尤其是才开始那几年。但我就是想要把他从梅若华手里抢过来。不是有多爱他,爱,肯定是有的,但不是全部,甚至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还是我想较个劲儿。我崔粲然这一生,想要什么有什么,可就是栽在了沈明旸手中。明明嫁给他了,却硬是有种求而不得的感觉。我什么都比梅若华好,梅若华在我面前,不过一个孤芳自赏顾影自怜的小丑罢了,但我崔粲然要是连个这样的女人都对付不了,那岂不是可笑?”   段琛听得烦闷,她和沈明旸那些旧事,他再熟悉不过了。那些旧事,每一桩每一件都在提醒他,他曾经的无用和那个男人的强大。他真的不想再一次从崔粲然口中听到她对沈明旸眷恋。   段琛正要开口打断她,崔粲然却对他森魅一笑,半黑半明之中,好似鬼魅一般,“你以为我现在就赢了吗?不,我还是输了。”   “沈明旸这么苦苦执着,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他爱我甚深,而是他发现,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人像我崔粲然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他。他后悔了。或者,”崔粲然垂下眼睫,目光投向地上的青草,声音飘远仿佛鬼魅,“他在愧疚。”   “当然不是因为他把本应该属于我的凤冠给了梅若华。别人心上的刀子和疼痛,他沈明旸才不会放在眼中呢。他愧疚,是因为,他杀了我全家。”   “西陉关一役,崔家老幼无数,只有我和我六哥逃出生天,甚至我当时肚子里的孩子都未能幸免于难,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沈明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段琛悚然一惊,竟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粲然。   他万万想不到,沈明旸居然如此狠心,利用完崔家之后就一丢了之。仔细一想,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有道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沈明旸父皇在位之时,崔粲然的爹就在朝中颇有权势,她的几个哥哥皆是人中龙凤,将来在朝廷上必定有一番作为。这样的人才,如果是出身平民或者不是出自一个家族,沈明旸还不会忌惮,但崔家这一支得天独厚,竟尽得上天眷顾,崔家子女个个都是出类拔萃之人,这样一群人聚集到一起,沈明旸自然不会放心。   他之前需要崔家帮他打天下,西陉关时大局已定,最后一战又有崔家替他拖住了废帝的大部分兵力,沈明旸的皇图霸业中再也不需要崔家的帮助。他自负雄才伟略,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帝业跟一个女人的支持联系起来,加上崔安然在朝中根深蒂固,此时借着废帝之手除掉崔安然,是最好的机会。   沈明旸是个把事情各方面都衡量得很清楚的人。这么好的机会放在他面前,他肯定不会放过。和他的帝业比起来,崔粲然的心情,就不那么重要了。   更何况,当时女子出嫁从夫,别说沈明旸用了诡计不让崔粲然知道,就是他直接告诉崔粲然让她在中间选,崔粲然只要不想成为下堂妻,也只能选他。   政治与亲情的角逐,不要说是在皇家,就是一般人家,也并不少见。   沈明旸的姑姑,已故的长春公主沈风荷,当年下嫁那时的大司马卢勤之子卢友斌。卢勤早有不臣之心,但碍于在朝中弟子太多,不易剪除,皇帝就想以沈风荷与他暂时修好。沈风荷贤良淑德,温婉动人,卢友斌文采出众,玉树临风,两人婚后感情甚好,堪称一对璧人。只是这样的感情,并未让卢勤的野心消磨半分,他依旧发动了宫廷政变。   皇帝对卢勤的行为早有准备,也就将计就计引他上钩。卢勤政变失败,得了个满门被灭的结局,驸马卢友斌五马分尸,就连皇帝的亲女儿长春公主沈风荷,也因为皇帝一句,“枕边之人有异动而失察,此女必有异心,枉为皇族”,一杯毒酒断送了大好性命。   沈风荷当年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段琛不清楚,但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太常见了。任何的感情在碰到政治时都会变得那么的不堪一击。   崔粲然神情看上去恹恹的,她虽然行为有些出格,但到底是受了“三从四德”那么多年教育的女子,自己丈夫是杀了自己全家的真凶,这样的真相,怎么样都让人难以接受吧?   如此看来,当年她死亡的真相,倒不是因为争风吃醋,争不过梅若华,一气之下才跑到椒房殿自焚而亡了。而是因为,她知道了曾经西陉关一役的真相,双重打击之下想不开,才去自杀了。   崔粲然啊,说她笨,她可以把偌大一个端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可说她聪明吧,天下哪有人会还没报仇,先把自己给灭了的?   不过……段琛心念一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崔粲然心情激荡难言,她就算恨死了沈明旸,都未必下得了手。大爱后又大恨,那么矛盾的感情,也难怪她找不到出口,想不开要自杀了。   思及此处,段琛看向崔粲然的目光中不自觉地带了点点柔情。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摸摸她的头顶,仿佛用这种方法就可以安慰她。   可是那只手伸到半路上,又突然顿住了。   他突然想起,他凭什么起安慰她呢?他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他以什么立场去安慰她呢?   段琛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无用。外人看崔粲然犹如一个女金刚,可就因为她承受能力强,所以就要把这世界上最肮脏最痛苦的事情全部压到她肩上吗?她最无助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分担,最痛苦的时候,只能想到去死……如果,如果当初他在的话,如果当初他已经有现在这么大了,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察觉到段琛的迟疑,崔粲然从自己沉重的过往中回过神来,抬起头来看向段琛,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段琛被她一叫,立刻醒神,朝她浅浅地笑了笑,缓缓地摇了摇头。   崔粲然却像是知道了他在想什么一样,又把头垂下去,自顾自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自己父母兄嫂还有侄儿侄女,包括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他们死得那么惨,我好不容易重新活过来,却从来没有想过替他们报仇?我享受了崔家那么多年的富贵荣华,等到我爹这棵大树倒下去的时候,我却躲得远远的,甚至还在期望沈明旸过来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沈明旸。才重生那段时间,我不能让其他人看出来,我害怕沈明旸知道我没死,又来杀我。后来知道原来我重生也是沈明旸搞出来的,就好像突然有了倚仗一样,觉得又回到了从前,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没有人敢说一句。我是故意忘了,我父母兄嫂已经不在的事情,好像只要我不去想,他们就都还在一样。只是我跟着沈明旸进了京,他们还留在陇西老家……我依然还是那个因为沈明旸一个好脸色就高兴半天的崔粲然,虽然在他面前我毫无骄傲,但我却下意识地觉得,这比起让我接受我父母兄嫂他们已经不在的事实,要好上许多。”   “我不敢去想整件事情背后的真相,哪怕事隔这么多年,哪怕我又重活了一次,我都不敢去想。我知道是我怯懦,是我不敢面对,是我懦弱,我应该重振旗鼓,像那些话本子里回来复仇的女主角一样,想尽办法弄死沈明旸……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起码现在做不到……我恨他,但我也爱他……但他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亲人……”   段琛定定地看着她,过了良久,方才开口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和沈明旸的事情,你总不可能这么一辈子躲下去吧。”他顿了顿,又问道,“我看他要接你回宫的意愿很强,如果梅若华还在,你这么回去,算个什么?”   崔粲然摇了摇头,“我当然不会就这么回去。沈明旸如果不给我一个交代,我不会让他这么好过的。还有那个梅若华,我吃了这么多苦,凭什么她可以在宫里高枕无忧,想干什么干什么?哼,不说叫她把我吃过的苦都吃一遍,但总不能让她那么好过就是了。”   她果然还是要回宫……一瞬间,段琛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说烦闷?可他偏偏想再看看崔粲然。说他伤心?崔粲然喜欢沈明旸,这是他好多年前就知道了的事情。他一贯喜欢自我安慰,但眼下他着实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唯一觉得有些高兴的就是,现在的崔粲然,总算比刚才看上去有点儿生气了。   那样恹恹的,备受打击的她,根本就不应该是她崔粲然该有的样子。   崔粲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还朝段琛笑了笑,“反正现在是不会回去的。我们两个这个样子,总要换回来吧?再说了,我还要陪你去南疆呢,把段珙也解决了,把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给抢回来。然后我再回来,先去找下我六哥,看看他怎么说。”   她还真是想得美。段琛却看上去不那么高兴,他忍不住对崔粲然冷笑了两声,问道,“你这么大费周章,在宫里的时候就在给沈明旸下套子,要跟着一起出来,就是为了把我送回南疆,安顿好之后就回来?”他眼中的冷光好像箭一样“嗖嗖”地朝崔粲然射过去,像是巴不得把她钉在这河岸上,“原来在你崔七小姐眼中,其他人就是你的包袱?你重活一世就是为了弥补你曾经犯下的错吗?哼,”他冷笑一声,神情是崔粲然从未见过的讥诮,“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崔粲然不知道段琛怎么说生气就生气,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听他这么说,崔粲然也站起来冲他喊道,“你又犯病了是不是?跟沈明旸说要出宫这件事情我虽然没有跟你商量,但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在皇宫大院里面,四处都是一样的,能有什么自由?你本来就是南疆人,出了宫不回南疆你打算回哪儿?你回哪儿都不安全!段珙想杀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有昨天的黑衣人,那又不知道是你从哪里惹来的势力,你出了宫,既没人保护你你自己武功又不好,你不回南疆你打算怎么办?”   “你管我?”几乎是想也没想地,段琛就脱口而出,“你一心把我当成任务来完成,想要弥补你曾经的过错,你管我那么多做什么?回不回南疆,当不当那个国主我都不稀罕!我想要的东西你从来不曾给过我,我想要出宫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你直接让我在哪个地方和你分手好了,何必非要让我跟你一起去南疆呢?说到底,这也是因为你的愧疚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了,那个狗屁国主我根本就不想当,你却一厢情愿地非要我回去。你这种行为,和沈明旸有什么区别?”   居然把她和沈明旸相提并论?崔粲然顿时气结,沈明旸何时有她这么好心,还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段琛这小子,简直太不识好歹了!崔粲然正要跟段琛撂几句狠话来,谁知道他却一拂袖掉头离开了。   走吧走吧,反正到时你还是会主动回来跟我说话的。   崔粲然郁郁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小泉子服侍沈明阳将一身风尘洗去之后就自动地到御书房,将奏折搬了一些到他的寝宫。出去这么多天,虽说之前已经将诸事安排了大半,但奏折还是积压了许多。沈明旸是个勤奋的君主,小泉子自认服侍他这么多年,对他还是了解的。这个主子,回来第一件事情,肯定就是批改奏折!   小泉子将奏折摆到桌案上,就等着沈明旸洗完出来夸他一下,谁知道他出来之后却边理着袖口边皱眉看着那些奏折,一言不发。   小泉子正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沈明旸问他,“若华那边怎么样?”   怎么突然一下问到梅皇后了?小泉子满心疑惑。他可以算是沈明旸身边最亲近的人了,沈明旸这趟是出去找崔粲然的也没有瞒他。但沈明旸出宫时是一个人,回宫时还是一个人。那张脸甚至比出宫前还要阴沉,而崔粲然的人影都没有看到,小泉子不用想就知道沈明旸这次又无功而返了。   他肯定不会主动跑上前去触沈明旸的霉头,只是……本来以为沈明旸会找他讨论讨论崔粲然的事情,再要不然就是他不想问,不想提,寄情于国事……可怎么会突然问起梅若华了呢?小泉子深深地觉得,难怪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陛下这样的心思,可真是太难猜了。   不过他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着,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娘娘这些日子都在吹雪殿里,和往常一样,连门都不常出。”   “唔。”沈明旸轻轻应了一声,沉吟半晌,眉心的皱褶越发深刻,“你待会儿找几个你手底下可靠的徒子徒孙,去普渡庵知会一声,说宫里即将有贵人过来修行,叫她们好生接待着。”   普渡庵向来是皇家废妃和大行皇帝无子后妃的归所,眼下宫里朝廷风平浪静,陛下更是许久不曾踏足后宫了,怎么会突然叫他派人去知会普渡庵?况且,去了那里的人一般都是戴罪之身,何来“好生接待”?   小泉子觉得,他真是越发看不懂他的顶头上司了。   不过看沈明旸脸色不虞,小泉子也没敢多问,而是乖觉地答了声“是”。说完又听见沈明旸吩咐道,“去跟若华说一声,晚膳摆在她那边,朕今天晚上过去用膳。顺便再叫人准备步辇,朕这就过去了。”   小泉子又应了一声,赶紧弓着身子走了出去。   小泉子派了个脚程快的小太监提前过去了,流霞接到这个消息之后便一脸喜色地转过头来对梅若华说道,“小姐,陛下一回宫就过来看你来了呢。”   尽管很想继续维持她那副神仙模样,但嘴角的那抹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下去,梅若华拍了她一下,笑道,“快去吩咐厨房,准备陛下爱吃的。”流霞得令正要转身离开,却又突然被梅若华叫住了,“诶,等等。”流霞转过身来等着梅若华的吩咐,只听她说道,“菜单拟好之后,送来给我看看。”这才让流霞领命离开了。   在菜单上钩钩画画了好几遍,梅若华才把今天晚上的菜肴确定下来。那些菜,既有她喜欢的,也有沈明旸喜欢的,几乎每一道菜都能勾起他们两人共同的回忆,同时又能显示出她的高雅和才学,十分符合梅若华在沈明旸心中的形象。   把这件事情做完,梅若华才拉着流霞坐到梳妆镜前,又是一阵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套月白色的月华长裙,和同色的步摇,发髻轻挽,衬得她整个人好像姑射真人一样出尘。   穿得这样素雅,脸上的妆也同样精致。流霞用玫瑰汁打湿了粉扑,往梅若华的脸上一一按压过,将原本不甚服帖的妆容压实,好像就是她原本的肤色一样。因为身上衣衫颜色较浅,梅若华特意选了一个偏红的胭脂,轻扫之后整个人都有了生气,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清淡了。敷上口脂,她整个人就更显娇美了,既有清雅,又有柔婉,更有一种难见的媚态。虽然比不上当年崔粲然荣光耀眼,但也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一番装点下来,梅若华十分满意,流霞看到她眼中的神色,赶紧称赞道,“小姐果真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梅若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伸手拍了她一下,娇嗔道,“尽乱说。”流霞知道她没有生气,夸张地娇笑道,“奴婢哪有乱说?小姐本来就美嘛。”她凑近了梅若华耳边,“小姐今天晚上这般容貌,陛下见了定然心生欢喜,说不定……陛下今晚上就不走了呢。”   梅若华被她说得心中一跳。她虽然是皇后,但这么多年来,沈明旸从来不在她这里留宿。她之前嫁给了废太子,早非完璧之身,正是因为如此,她反而不好开口问沈明旸是怎么回事——若她还是黄花女子,定然要拼上颜面问一问沈明旸,为什么把她娶过来却从来不动她。但她不是,她害怕一问,沈明旸直接告诉她是因为她不洁,到时候,她可就再没脸面在这宫中行走了。   流霞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沈明旸如今膝下依然无子,只有一个从未到这世上来的吴王——那是崔粲然肚子里那个不曾出世的孩子。当年西陉关一役,崔粲然死里逃生,她是逃出来了,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不在了。如果生下来,那不仅是沈明旸的嫡子,还是他的长子。就算不是男孩儿,照着沈明旸后来对崔粲然的模样,那个孩子也要集天下之贵。后来沈明旸封崔粲然做贵妃,他自觉于她有愧,加上崔粲然那时又不在了,沈明旸干脆在他和崔粲然的名字里面各取了一个字,给他们那个没有出世的孩子取名为“旸璨”,封为吴王,将他曾经的封地原封不动地封给了吴王。   这样的恩宠自不必说,无论哪一件看来都是极大的荣耀,偏偏给的还是一个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这如何不叫人妒忌?大臣们原本是不同意的,觉得沈明旸太胡来,但因为崔粲然已经不在了,她的哥哥又只在朝中领了个虚职,加上崔家已经对朝廷没有了什么威胁,也就让沈明旸这么去了。   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   宫里仅有的几个宫妃没有几个看得下去的,包括她梅若华。   崔粲然在的时候霸着沈明旸不放,没想到死了还能让沈明旸给她这么大的恩宠。她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能得到封地和封号,虽然这对崔家没有半分实质性的好处,但也足以让她们嫉妒了啊!她们委曲求全一辈子都有可能得不到的东西,崔粲然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这还不让人嫉妒的吗?   梅若华尤其地不服。当年如果不是崔粲然横插一杠,现在得到这些就是她梅若华不是崔粲然。如果是她的话,她才不会让沈明旸的嫡长子就这么没了呢,她现在肯定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而照着她和沈明旸的情分来看,她的孩子说不定还不止是个吴王呢。   那时她也满腹酸水,但还是安慰着自己,这是崔粲然,如果是她,肯定不止这些。她不仅会把崔粲然压一头,还会给她的母家带来无上的荣耀,而她也很快就会成为好多孩子的母亲了。她的儿子,将来会继承沈明旸的江山,会成为这个天下的新主人,届时她就是太后,那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崔粲然和她的吴王,很快就会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谁都不会再记得他们。后来者提起他们的时候,也只会用一句“狐媚惑主”来形容——自古以来,人们对于美人总是苛刻的,而对才女却要宽容许多。   她是才女,崔粲然是美人。但喜欢她的人可比喜欢自己的少太多。   这是她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落空了。自崔粲然死后,沈明旸几乎就不曾踏足过后宫,更不要提临幸宫妃了。她本来以为沈明旸封她做了皇后,是为了跟她天长地久,谁知道这么多年来沈明旸对她半分亲近都不曾有过,两人之间甚至还比不上当初恋爱的时候。   前两年的时候梅若华还抱点儿希望,可后来看到沈明旸是真的无心后宫,这才勉强放弃了。反正后宫里的其他女人都和她一样,谁也别说谁,那她怕什么?   但到底是没有彻底死心,今天晚上被流霞这么一撩拨,她那点儿小心思又开始活泛了。宫廷生活长久且无聊,时光难以消磨,若是有个孩子,她悉心教导,仿佛也是不错的。   况且……她知道,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个孩子,不仅能让自己以后的生活多个保障,还能再给她添点儿堵呢……一箭双雕的事情,何乐而又不为呢?   梅若华正在盘算间,忽然间外面就传来小泉子的唱声,“皇上驾到——”   梅若华浑身一抖,赶紧从梳妆台前走出来,站在门口半蹲着身子对正走进来的沈明旸行礼道,“参加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沈明旸脚步微微一动,手也跟着一动,像是要和往常一样伸手去扶梅若华,但不知道想到什么,身子才刚刚一动,又改变了主意,硬是被他从中途压了下去。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起来吧。”就从梅若华面前错开了,也不等梅若华,径自走到窗前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梅若华和他认识那么多年,沈明旸再细小的一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她都相当清楚,但今天的沈明旸……她怎么觉得看上去有些怪怪的呢?   梅若华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一眼小泉子,小泉子赶紧跟她摆了摆手,示意他也不知道。开玩笑,陛下这是出去追昭烈皇后没追上,跑到梅皇后这里来寻求安慰来了。要是让她知道了,肯定又是一番好闹。虽然吧,这宫里人人都说梅皇后性子温软,但小泉子却知道她一定不像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好欺负。想当年,昭烈皇后何等身份何等来头,都被她整得没影子了,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太监,算什么?   要他说嘛,皇帝陛下这两个老婆,就没一个好相与的。昭烈皇后那是去得早,要是和梅皇后一样生活在宫里,这宫里还不得天天排大戏呢。这两个女人,凑在一起就是火遇上冰,谁输谁赢不一定,但遭殃的一定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   梅若华看小泉子又垂下眼睛了,知道他就算知道也不方便跟她透露,不动声色地看了小泉子一眼,跟着沈明旸的脚步一起走到那张桌子面前坐了下来。她伸出手,一边给沈明旸倒茶,一边对他浅笑道,“陛下少待,我马上吩咐他们传膳。”她话音刚落,流霞就走了出去。沈明旸轻轻“唔”了一声,眉头虽然不像之前在他那边皱得那么紧了,但神情却淡淡的,让梅若华一看就知道他现在正不高兴着。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沈明旸的神色,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才试探性地对沈明旸说道,“你……可是这趟出去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沈明旸摇了摇头,梅若华又笑道,“你这样子,还想骗我呢。也不想想我是什么时候就认识你的,你哪怕挑个眉毛,我都能知道你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沈明旸苦笑了一下,依旧没有做声,只是将手中的清茶端起来一饮而尽,颇有些饮酒的意味。梅若华见他不说,又续道,“你说出来,就算我不能帮上什么忙,但也能让你心中好受点儿吧。”她叹了一口气,眼中语气中都带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怜惜,“你是高处不胜寒,可你却不是孤家寡人。”她伸出手去握住沈明旸放在桌上的手,温言款款地说道,“你还有我呢。”   她的手纤细温软,应该是男人最喜欢的手了。可沈明旸的手被她一握,却猛地打了个激灵,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梅若华的手里抽了出来。他强笑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菜怎么还不上?”   “就来了。”说话的流霞。她和梅若华感情好,连带着在沈明旸面前也随便了许多。她带着一群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将菜肴一一摆好,又才带着他们出去了。   沈明旸和梅若华吃饭的时候从来都不喜欢有别人伺候在旁边,对于这种可以培养两个人之间感情的事情,梅若华也是从来不会假他人之手的,给沈明旸夹菜什么的,从来都是她亲自做。她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所以今天沈明旸过来,也像往常一样,把东西放下便离开了。   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眼前菜肴精致,好多都是沈明旸喜欢的,但他看来看去,却实在没什么胃口。沈明旸不动筷,梅若华却在兴致勃勃地帮他。看着她忙来忙去,沈明旸却突然觉得一阵烦躁。   这种事情,崔粲然很少做。她自诩崔家小姐,给自己丈夫夹菜这些事情在她看来做来有损身份。当然她也不是完全不做,他们两个人情浓的时候崔粲然也会帮他穿衣服夹菜什么的,那个时候做起来,沈明旸不仅会印象深刻,还会因为她难得的一次动手而对她刮目相看。   不知为何又想到她。现在沈明旸只要一想到崔粲然,就免不了要想到这些日子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白脸儿。那天早上他到的时候,又看见他们两人亲亲热热的样子,把那个小白脸儿换一下,简直就是他们曾经相处时的甜蜜样子嘛。只是,他和崔粲然是夫妻,做这些名正言顺,那个小白脸儿算什么东西?他披星戴月、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到了她面前,可她眼睛里全是那个小白脸儿的影子,对他,连眼神都吝啬给一个,更不要提像以前那样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了。   一想到这些沈明旸就心塞得不行,但好歹,崔粲然愿意跟他提条件了。提条件,就说明其实她想跟着段琛的心意也不是那么坚决,更或者,她跟段琛一起本来就是为了刺激他。但这一次,沈明旸不敢再像一样那样挖个坑就在原地等着崔粲然自己跳进来了。以前她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现在她身边可多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祸水段琛。有了段琛那张脸,就算自信如沈明旸,也不敢托大,老神在在地像原来一样等着崔粲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搞得不好,崔粲然假戏真做,真的跟段琛一起走了,到时候他哭都来不及了。   比起崔粲然离开他他要承受的痛苦,其他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而要跟梅若华说的话,也就不是那么难以开口了——反正,梅若华如此善解人意,这么端庄大方,沈明旸觉得,她一定能够理解自己的,也一定不会让他为难的。   梅若华还在给他夹菜,沈明旸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叫了她的名字,“雪莹。”   梅若华浑身一颤,她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只因为,沈明旸已经很久不曾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雪莹”这个名字,伴随了她将近二十年,但后来有一天,为了给一个女人让位,她被迫丢弃了这个她曾经十分喜爱的名字,丢弃了这个已经名满京城的名字,改名为梅若华,住进了吹雪殿里。从此之后,世上再无才女梅雪莹,只有皇后梅若华。   梅若华,她是恨这个名字的。她虽然不像崔粲然那样出身贵族,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她也是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的,她也有她的骄傲。可就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是她今生悲剧的罪魁祸首,她就要放弃她的名字,凭什么?梅若华觉得她根本咽不下这口气。但咽不下又如何?崔粲然出身崔家,比她的母家不知道煊赫多少倍。权势压人,崔粲然一句话压下来,她就不得不低头。就像当初那样,崔粲然一句话,就可以把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给抢走……   往事虽已成旧伤,却也历历在目。梅若华赶紧将不合时宜的记忆从脑中甩出去,她抬头看向沈明旸,冲他强笑道,“怎么了?”   灯光下她笑靥如花,清雅的面容中有着难得一见的娇媚。沈明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梅若华,她满心期待自己过来,可他要告诉她的,却是一个相当残忍的决定......他直觉不忍心,但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崔粲然和段琛雪中相拥的景象,他的那点儿不忍心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沈明旸转开眼睛不去看梅若华,声音却带上了几分不忍,“雪莹,阿七要回来了。”   阿七?梅若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阿七指的就是崔粲然。   对啊,崔粲然早就回来了,她知道的,段琛身边那个叫涟漪的宫女不就是她吗?沈明旸不是早就知道吗?还是他跑去跟崔粲然放了一晚上的烟花,她才敢确定的呢。为什么突然要跟她说这些?崔粲然回来就回来呗,她是很了不起的人吗?崔粲然死前也不过是个贵妃,矮她一头;现在她借尸还魂,就算回来了,那又怎么样呢?崔家已经不在了,她不信崔粲然还能像以前那样,一句话就能让她低头。   沈明旸看着梅若华那呆呆的神色,尽管心中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了她能够回来,费了多少心力。眼下她好不容易能够回来了,我自然是欣喜若狂。当初就是我欠了她,可还没等到我补偿她,她就不在了。眼下她好不容易答应我要回来,我自然是……我自然是唯恐有半分不合她的意思……”   梅若华忽然听不下去了。   她知道,这些年来沈明旸为了崔粲然做了多少事情。以前她可以欺骗自己说沈明旸是因为愧疚,但沈明旸就亲自把她的幻想打破,这何其残忍?   梅若华抬头看向沈明旸,眼中沉沉一片,语气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讥诮,“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她回来,关我什么事?”   沈明旸抿了抿唇,犹豫几番,终于还是开口道,“阿七提出要求,说你和她,只能在宫里留一个。而且,”沈明旸顿了顿,觉得后面这句话重若千钧,“她要皇后之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话语再沉重,但说出来之后,沈明旸却觉得一阵轻松。仿佛那块大石扔给了梅若华,他就没什么事了。   梅若华面色陡然一白,抬起头来看向沈明旸,“你……你答应了?”   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沈明旸心中一颤。他总觉得梅若华命苦,总不肯过多地苛求她,每当她用这种眼神看向自己的时候,沈明旸都觉得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跳下去。只是这一次,真的不行。   见沈明旸沉默不语,梅若华惨然一笑,放下手中正在给他舀汤的勺子,垂眸说道,“我从来都知道,在你心中,她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就算她抢了我的未婚夫,让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人,让我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在你心中,永远都是她最重要……”她抬起头,眼角的泪水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滚落了下来,灯光之下越发晶莹也越发可怜,“她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依然这么喜欢她……”   沈明旸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梅若华,比起一声不吭,按照他的意愿直接搬出宫去的梅若华让他心里的愧疚感稍微减轻了一些。他转过脸来,对梅若华温言说道,“你知道她一向胡闹的,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   因为她胡闹惯了,所以所有人都要让着她吗?梅若华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依然一副哀戚模样,转过了脸,不去看沈明旸。   沈明旸知道她心里不痛快,又是自己理亏,也不跟她计较,继续说道,“我欠她太多了……她有这个意愿,我当然要想办法满足她——”   “所以就是牺牲我也在所不惜吗?”沈明旸还没有说完,就被梅若华打断了,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因为要满足她,所以就要让我把位置腾出来?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皇后只有一个,她又不愿意我在宫里,那陛下打算把我安放在哪里呢?梅家虽然不像她崔家那样门庭显赫,但也是书香门第,陛下要用个什么理由把我废了再来迎她回宫呢?”   “雪莹——”沈明旸语气不由得有些重,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他马上又放轻了声音,对梅若华说道,“她是我的原配。”   原配,两个字就让梅若华脸上刚刚升起来的血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对沈明旸说道,“是啊,这个皇后之位,原本就应该是她的。我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是该还给她了。哈。”她凄然一笑,“果然,我什么都不是……哪怕她之前做了那么多错事,你要维护还是要维护她。”   “她何曾做过什么错事?”沈明旸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也是难得的郑重,“当年她是不该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强迫我娶她,但这要说也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力;后来你被废太子强娶,,那也是因为我,更加不关她什么事。皇后之位原本是我的私心,可谁知道她……她一气之下居然自焚而亡,更加是我欠了她……如今她好不容易答应回来了,雪莹你就当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吧。”   沈明旸这一生,没有跟他父皇母妃说过软话,没有对崔粲然说过软话,更加不曾对他的朝臣说过。他所有的软话,全都给了梅若华。   可是梅若华却高兴不起来,这样哀哀恳求的沈明旸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她偏过头,只觉得不忍卒看,“那我呢?你又把我放到了什么地方?”   “要委屈你一下了。”沈明旸说得很冷静,“我让小泉子跟普渡庵打了招呼,你搬过去吧。对外就说,你去世了。”   梅若华嘲讽一笑,言语是从未有过的讥诮尖锐,“我还应该感谢你啊,只说我死了,没往我身上泼其他脏水。”   沈明旸面露尴尬,正要辩解,便又听见她叹道,“也罢,反正梅若华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世上出现过,死了就死了吧。死了之后,我就又是梅雪莹了。”   “雪莹……”沈明旸忍不住出口叫她,“是我负了你。”   梅若华惨然一笑,“我从来不想做梅若华,却因为你,硬是在这皇宫里当了几年的梅若华。好在现在我又可以做回梅雪莹了,还要多谢她和你的成全。”   她越是这样说,沈明旸就越是心里难受,本来将她放在宫里也没什么,只要瞒着崔粲然就好。但是一想到她当日自焚而亡时的惨烈,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段琛,沈明旸又觉得这根本不可行。   就算那天他亲眼看见了崔粲然和段琛接吻了,他也只是感到气愤和伤心,但那天在峡谷,看见他们两人如此和谐地站在一起,他才感到害怕了。   他怕,怕崔粲然真的从此以后都再也不回来了,他费了那么大的心力,让崔粲然重生,可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到别人怀里。   崔粲然他志在必得,梅若华也只能退位让贤。   *****************************我是世子和崔皇后的分割线**********************   出去一趟,回来就多了一队人马和一个女人,这么大摇大摆地段珙就是想不发现都难。沈明旸可算是把监视放到明面上来了,只是让崔粲然烦闷的就是,她又该怎么跟段珙解释呢?弄得不好,她会被段珙扔出去的吧……   沈明旸,还真是不嫌事儿大呢……   所幸这次她和段琛虽然在冷战,但他没有袖手旁观。他跟那个侍卫首领打了个招呼,那个首领走上去将沈明旸的钦赐金牌往段珙面前一亮,那张和段琛有些相似的俊俏的小白脸儿上果然呆滞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朝他们一群人摆了摆手,大有一副“你们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我不管了反正你有皇帝罩着”的模样。   于是,崔粲然就这样,带着段琛登上了那辆马车。这一次,他们身后还多了一队侍卫。   再南下几天,就到了南疆都城。和段琛描述的一样,北方此刻还是冰雪消融,这里已经是一片山花烂漫。段珙进城的消息早就传了回来,他手底下的大臣们也早就率领了一帮子过来接待他们。从城外走进城里,街道两旁全是热烈欢迎段珙的老百姓。而段珙为了耍帅和显示他的亲民,早在进城之前就换好了新衣服,从马车里出来,坐上了高头大马,满脸微笑地朝他的小弟们挥手示意,边挥手还边若有所指地转过头来瞄几眼崔粲然。   崔粲然知道,段珙这不是在瞄她,是在瞄她这具身体的主人呢。   可惜啊,无论现在使用这具身体的人是她还是段琛,都不在乎他的这点儿小动作。说起段琛,崔粲然将正在往外看的脸偏过来了一点点,转头看了他一下。他正老神在在地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外面那震天响般的喊声,好像根本听不见。   崔粲然就纳闷儿了,他不是那么想回来吗?做梦都想回。可这回来了,他怎么一点儿都不激动啊?她一个外乡人还好奇这南疆风物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呢,他就一点儿不好奇这些年来南疆有什么不一样吗?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段琛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依旧闭着眼睛说道,“不要东想西想,马上就有人过来难为你了,想好怎么接招吧。”   嗬~崔粲然一下就笑开了。听见她的声音,段琛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向她,却见崔粲然得意洋洋地说道,“看吧,还是你先跟我说话,这是我赢了吧?”   段琛领会过来她是在说两人冷战的事情,当下便翻了个白眼儿,转过脸又重新靠在窗户上,一副不想理会她的样子。   神经病。什么事情在她眼中,都能用输赢来衡量吗?   崔粲然却不管那些。她赢了段琛,眼下正满心得意,根本没空去想段琛对她的提醒。可这才高兴了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侍卫的声音,“世子,已经到宫门了,还请下车。”   崔粲然一个激灵,赶紧收拾了脸上那副欠扁的神情,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对外面轻声说道,“知道了。”   南疆的都城,他们本地人叫昆州,但因为南疆长久以来都是大齐的属国,他们中原人又叫它南都,意为南方的都城。南疆的皇宫就建在昆州的正中,南疆虽然多异族人,但这些年来早已经被汉化得和汉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就连他们的皇宫,也融入了不少汉人文化,和南疆人的多民族文化融合在一起,非但不显得不伦不类,反而有种奇异的美。   南疆的大臣们早就等在了那里,和段珙行完礼之后,当先那个白胡子老头满脸激动地走过来,拉住崔粲然的手,左右上下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嘴里不住念叨,“老天保佑,先帝保佑,世子总算平安回来了。   崔粲然想着这个老头也许是南疆里德高望重的前辈,正想着怎么回答他,却不想背后传来一阵冷意,她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谁!肯定是段珙那孙子害怕段琛回来了他地位不稳,正在给她翻白眼儿呢。   崔粲然不管他,笑着拉住那个老人的手,温言道,“大齐皇帝沈明旸还算是宅心仁厚,我离家多年,总算还有这回家的一日。”丝毫没有提到段珙,又暗自提醒了他,她现在可是沈明旸的人,真要杀她,麻烦先考虑好。   那个老人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赞叹道,“好好好,回来了就好。”他满脸的笑容,“佳蓉为了等你,这些年来一直未曾嫁人,你回来了就好啊。”   诶,怎么好像有些不对?说好的忧国忧民的大忠臣呢?怎么话锋一转,跑到什么“佳蓉”身上去了?那个“佳蓉”又是什么鬼?   崔粲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段琛,却见他连个眼风都没给她,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敢情她又被这小子阴了一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几番催问之下,崔粲然终于弄清楚了,那个老者原来是段琛的老师,也相当于大齐的太子太傅,是汉人,姓“贾”,而他口中的“佳蓉”,是他唯一的孙女,比段琛还要小些。当年两人虽然未曾明面上定过亲,但青梅竹马,贾佳蓉早已经将一颗芳心系在了段琛身上,哪怕后来段琛被掳到了大齐当质子,她也没有变过。   至于为什么当时段珙要瞪她呢,当然不是因为贾太傅多偏向段琛了,而是因为,他曾经想要将贾佳蓉纳进宫来,可人家姑娘不同意,非要等段琛。南疆民风开放,就算是国主,也不能随便强抢民女,况且贾佳蓉还有个太傅爷爷呢,段珙就算要抢,也要先掂量掂量。只是他没有将贾佳蓉收入宫中,却把段琛给记恨上了。   他的皇位,是段琛走了留下来的;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也是段琛留下来的,而且他还没有拿到手……权财/色,他没有哪一样不在段琛的阴影之下,况且当时贾太傅又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等于是直接拂了他的面子,这叫他如何不生气?   段琛在无意当中,做了一次段珙的情敌,这让崔粲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像他,从一开始就在不停地,当别人的情敌。   在大齐时,他是沈明旸的情敌;回了南疆,他又成了段珙的情敌了。情敌恒久远,段琛永流传。哪里有三角恋,哪里就有他。   诶,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究竟是什么不对呢?崔粲然摇了摇头,将这件事情从脑袋里赶了出去。因为她看见从前面长廊的拐角处,跑出来了一个身穿橙色长裙的少女。   还没有等她转过头去问旁边坐着的段琛来人是谁时,她的头就被一阵大力抱住了,头顶上一个娇怯妩媚的嗓子哭道,“琛哥哥,你可回来了。”   “琛哥哥”崔粲然的脸被埋在一片气壮山河的柔软里,“……”   又听她哭道,“你要是再不回来,佳蓉可要嫁给其他人了。”说完她又笑开了,“不过还好佳蓉把你等回来了。”   好么,她觉得应该不需要去问段琛了。   她现在已经非常确定,现在对她“胸咚”的女人究竟是谁。   但是为什么,身为太傅的孙女,贾小姐的画风跟大齐那些小姐的画风有些不一样啊?   还有,这眨眼就哭眨眼就笑的本事……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好不容易才从贾佳蓉壮阔的胸怀里挣扎起来,崔粲然连气都还没喘匀,就听见她非常不高兴地说道,“世子哥哥,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在这里?”   崔粲然顺着贾佳蓉的目光看过去,段琛正坐在石桌旁边,不紧不慢地将茶杯里的茶沫给摸去,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们两个一个。   诶,她说嘛,这忽视也忽视得太彻底了吧?   眼见着贾佳蓉脸色越来越不善,崔粲然正忙不迭地跟段琛使眼色,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径自放下手中的茶杯,对贾佳蓉笑道,“我么,是世子的‘贴身’侍女。”他又一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女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又见他一挑眉,眼睛里居然带上了几丝魅惑来,“至于有多贴~你猜?”   贾佳蓉的脸不负所望地沉了下来,旁边缩着脖子看热闹的崔粲然都被她沉着脸的样子吓了一跳。怪不得以前她生气的时候,整个府里能不去理她就不理她呢,这也太恐怖了。   可有个人就像是眼瞎了一样,完全无视了贾佳蓉的脸色,还冲崔粲然露出了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诶,别说,虽然这张脸的确平庸,但段琛做来,却还像那么回事。崔粲然却觉得惨不忍睹。这段琛,不会是当女人当上瘾了吧!   这么无视别人,是个人都要生气的。贾佳蓉果然怒不可遏,扬起手来就要朝段琛脸上打下去,“贱婢!”   可手还没在半空没有放下,几人背后就传来一声怒喝,“你在干什么!”   崔粲然浑身一震,几乎是不敢相信般,转头看过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沈明旸一身常服站在回廊下面。他身后跟着的是神色复杂的段珙,正用一种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眼神看着他们几个。   沈明旸看上去十分疲惫,可一双眼睛却黑亮异常。他袍角甚至还带了几点泥巴,一看就知道是连天赶过来的。本来以为他说回宫再过来找他们还要等好长一段时间,谁知不过比他们晚了几日,就到了。   只是,他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南疆,真的没关系吗?他就不怕段珙对他做什么,让他有来无回?   不等崔粲然想个明白,沈明旸就抛下身后一群人,大步朝着庭院中央走过来。路过崔粲然身边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他来到段琛面前,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向他,沉声问道,“这就是你要的?别人欺负你的时候,连头都不会帮你出,就在一旁看热闹?”   诶诶诶,沈明旸你说谁呢?当初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也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好么?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   段琛毫不在意地一笑,那笑容,怎么看,崔粲然怎么觉得贱。只听他浑不在意地说道,“你管我,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丈夫。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丈夫?”段琛反问一句,“那我要求的你都办到了吗?如果没办到,谈什么‘妻子’‘丈夫’,都是玩笑罢了。”   沈明旸面沉入水,回答道,“自然。我说过了要让你满意的。你要求的我都办到了。皇后暴毙,后位空悬,你永远不会再看到梅若华了。”   什么?段琛和崔粲然齐齐睁大了眼睛。他们没有听错吧?沈明旸居然就这么让梅若华离开了?梅若华啊,那是梅若华啊。他心头的白月光,满山梅香都比不上一缕风骨的女人。他就这么让人走了?   震惊之后,两人眼中都露出了几丝怀疑。由不得他们不怀疑。沈明旸是谁?是当今皇帝!论奸诈狡猾,他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他会这么轻松地就把梅若华给弄走啦?那个“暴毙”,段琛和崔粲然两个人都不认为沈明旸把梅若华弄死了。开玩笑,真要弄死了才吓人好吧?沈明旸要是真的亲手杀了梅若华,那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他一定会装作痛改前非,把逼迫他这么做的人——崔粲然,现在是段琛,引诱过去,然后让他生不如死,给梅若华报仇,也让他自己出气。   那个“暴毙”,凡是在宫里呆过的人都知道,一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会用上暴毙这个借口。梅若华皇后当得好好的,沈明旸舍不得寻她什么错处,只能让她“暴毙”了。而且凭着沈明旸对她的爱护,她“暴毙”之后的去处还好得很。   想到这里,崔粲然心里就又不舒服了。她别别扭扭转过脸不想去看他,把沈明旸丢给了段琛。怕什么,反正现在在沈明旸眼中段琛才是崔粲然不是吗?   段琛接收到她的信号,心中一亮,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说道,“陛下莫不是把我当小孩子诓骗吧?当年你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都要将她立为皇后,如今怎么会凭着我几句话就让她出宫了呢?”他微微一笑,居然很有当年崔粲然的模样,连带着崔粲然也跟着他那笑容眼皮一跳,“这样的话,哪怕说出来的人是一诺千金的皇帝,我也是不信的。”   沈明旸眼中一痛,正要对他剖白,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早就呆立在一旁的贾佳蓉,他脸色一沉,吓得贾佳蓉浑身一个哆嗦。她不是聋子,刚才也听到了段琛和沈明旸的对话,这“陛下”“陛下”的,也只有京城里面的那位能这么称呼了。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会出现在这里,但看他的脸色,贾佳蓉缩了缩脖子,心中越发肯定了这皇帝不好惹,连忙在沈明旸的冰冷注视下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等到贾佳蓉离开,沈明旸才闭了闭眼睛,又换了一副深情面孔来对着段琛说道,“是你跟我说你不想看到她的,也是你说不想让她在皇后之位上面,你说的我都办到了,你答应我的你也应该兑现啊。”他转头看了一眼正靠在柱子旁边的崔粲然,又回过头来对段琛说道,“我知道以前亏欠你良多,但你也要让我有机会补偿你不是吗?你不跟我回去,成天在外面东游西荡,不说不成体统,我也不放心啊。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气就冲着我撒好了,你不跟我回去,你怎么撒气呢?”   他声音不大,但崔粲然隔得又不远,沈明旸又没有要避开她的意思,当然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她心中忍不住一酸,以前什么时候听见过沈明旸这么跟她服软呢?从来都没有过。没想到重回一世,居然有幸能听见他这么说。   崔粲然别过脸去,不让人家看到她脸上即将掉落的泪水,可还是晚了。段琛就在她对面,将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也是一酸,崔粲然嘴巴上面说得那么厉害,可真的碰到沈明旸,还是拿他没办法。   他们夫妻俩,眼看着就要破镜重圆了,那他段琛又算什么呢?   也罢,崔粲然能一心一意让他回南疆,那他就再报答她一次好了。   打定主意,段琛抬起头来朝沈明旸看去,“我跟你回去。不过,”他伸手一指,正对向靠在柱子上独自伤情的崔粲然,“她要跟我一起回去。”   沈明旸一看到崔粲然,一双眉毛就死死地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这么折腾,真的好么?   崔粲然以手托腮,撩开帘子看着外面渐次退去的景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她打算带着段琛回南疆是想把属于他的国主之位想办法还给他——至于是什么办法,崔皇后一向单刀直入干脆利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段珙去死了,段珙一死,段琛这个现成的世子自然不会被放过了。她算盘倒是打得好,但人算不如天算啊!   先不说段琛根本不乐意当这个什么国主,她马屁拍在马蹄子上面,再有就是他们前脚才到,连地皮都还没有踩热,后脚沈明旸就追杀了过来,半点儿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她就这样,才到南疆,甚至连段琛口中那鲜美独特的玫瑰饼都还没有来得及尝一口,就被沈明旸拉着一起回京了。   唉!崔皇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情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一种壮志未酬的遗憾呢。也不知道段琛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说动沈明旸把她也一起带回京城去。不过,看这几天沈明旸要把她凌迟的眼神,崔粲然心有戚戚地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好办法。   **********************************我是分割线****************************   段琛用的,当然不是什么好办法。崔粲然在沈明旸面前一贯喜欢硬来,加上沈明旸又常年以打击她为乐趣,要是拐下弯儿,被他看出来了,那就什么要求都不用提了。还不如直接点儿,直接跟沈明旸说,他要把“段琛”带着一起呢。   当然了,沈明旸开始是不同意的。但是嘛,崔皇后是什么人,他段琛又是什么人?沈明旸费了那么大的心力,连梅若华都迁出宫去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段琛而让他前功尽弃呢?所以段琛一句“不带他回京你就带着我的尸体一起走吧”成功地让沈明旸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段琛”也捎上了。   是的,崔粲然在段琛眼中,就是这么的不要脸和胡搅蛮缠。   因为他的胡搅蛮缠,连带着这几天沈明旸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不过段琛也不想对沈明旸有什么好脸色。你说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在马背上打下天下的,他不去骑马,成天跑到马车里来跟自己对着干什么?别说他段琛对男人没兴趣,就算有兴趣,也不可能对沈明旸有兴趣。   段琛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坐在一旁埋头看书的沈明旸,在心里嗤了一声。怪不得崔粲然说他和梅若华假到一出去了,马车上看书,他眼睛就不累吗?还有,别以为他不知道,沈明旸那页书已经大半个时辰没有翻过了!   段琛觉得再看着沈明旸简直闹心。他转过脸去掀起帘子朝外面看去,却没注意到沈明旸额角的青筋又跳了跳。   外面空气虽然清新,但景色却也单一。段琛看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又把帘子放下,正要倒在榻上闭目养神,却听见旁边传来沈明旸咬牙切齿的声音,“怎么?没看见那小白脸儿,心情不好?”   段琛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谁特么的想看啊?还不是因为他现在顶着这样一幅皮囊?还有,沈明旸你连你自己的老婆是谁都认不清,还好意思说别人呢?他猛地睁开眼睛,朝着沈明旸怒目而视,可在看到沈明旸那也称不上好的脸色之后又软了下来,突然对着他一笑,说道,“你现在这么吃醋,以前做什么去了?”   沈明旸的心思被人一语道破,当下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他微不可查地偏了偏头,又将眼神移到书上,对段琛说道,“你死心吧,我不会放你跟他在一起的。你让段琛跟着一起进京,我虽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但我告诉你,都不行。进京之后你就跟我一起进宫,段琛那里,就不用再管了。”   段琛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伸展了四肢,仰倒在软榻上,垂眸看着自己挺翘的鼻尖,心里想着的却是,眼下他和崔粲然这样子,就算不在一起也不行啊。   **********************我又是分割线********************************************   沈明旸果然说到做到。这一路上不仅段琛和崔粲然没能再说过话,甚至连面都没再见过一次了。因为沈明旸身份特殊,又是无故去的南疆,一路上都紧赶慢赶的,进京之后,他们把崔粲然一个人扔到世子府就带着人回宫了。崔粲然被扔下马车的时候还有点儿反应不过来,直到她确实没有看见其他的人跟着一起下来,她才反应过来,她这的确是被人扫地出门了的。   段琛这个人,诶,崔粲然拿起被扔在地上的包袱,他好像一辈子都这么潦倒啊!   长叹了一声,崔粲然转身朝那黑黢黢的世子府走去。她走之前,红豆小安子他们全都被沈明旸弄回宫去了,现在世子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样的潦倒,是崔粲然一生都不曾经历过的。她推开世子府的大门,里面一切都还是那天早上她走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有点儿心酸,又觉得有些庆幸。心酸的是,如果是段琛,这世上,应该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关心他了,他回到家,等待他的就是这样凄清寥落的情景,不知道他心里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呢。至于庆幸,那是因为,崔粲然居然会突然升起一种,还好,这次面对的人是她的感觉。   不过转眼她就笑了。也许是刚才被沈明旸那么一扔,让她原本粗壮无比的神经变得这么敏感,竟有些不像她了。崔粲然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诶,再多的情绪,也应该填饱肚子再说。不过,一摸到比肚子更瘪的钱袋,崔粲然想吃东西的心突然就淡了——沈明旸还能不能大方点儿?她身上现在可是一分钱都没有啊!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次姚瑶给的那袋金瓜子还剩些,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这府上。她只在这里住了一天,连蜡烛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呢,只能借着月光凭着记忆朝着后院走去。离开时还是冬天,回来了却已经春天了。院子里小安子种的花都开了,虽然没人打理,但开得也挺好的。崔粲然望着月光下的院子里摇曳生姿的花朵,砸吧砸吧了嘴巴,嗯,不知道这花明天拿到外面去卖,能卖几文钱,够不够她吃一天。   这样想着,还没有转身过来,耳畔突然传来一阵疾风,只听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在她脑袋后面大喊道,“臭小子,你还我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还好段琛这个身体虽然看上去文弱,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崔粲然赶紧伸手一接,用力将那根大棒拖了过来。她看了一眼拿大棒的人,语气里面有着淡淡的惊诧,“采薇?你怎么在这儿?”   话音刚落,额头就迎来一个暴栗,采薇非常不满地说道,“要叫采薇姐姐知道不?”   崔粲然:呵呵。   采薇却丝毫不觉,兀自走到院子中央,非常不满地对崔粲然说道,“你这小子,把我家小姐拐走了不说,还害得我被皇帝陛下追杀,我要是不出来,等到陛下回宫,想起要跟我秋后算总账,那我肯定免不了被罚了。我不走,难道还要留在宫里等他回来啊?再说了,我家小姐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宫里干什么?真要惹怒了上面那位,连个保我的人都没有。”   明明就是她自己怕死,扯这么多没用的。崔粲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道,“这段时间你都在这里?”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采薇被她养得跟娇小姐一样,怎么受得了?   “当然不了。”采薇理所当然地说道,“我都在六少爷那儿呢,不过会抽时间过来看看。”她脸上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续道,“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当然要第一时间把你找到。再说了,”她满脸嫌弃地打量了一圈儿这房子,吸了吸鼻子说道,“你这地方这么破这么旧,我才不要呆在这儿呢。”   呵呵,很好。崔粲然凉凉地看着说得正高兴的采薇,她总有一天要把这丫头嘴里的牙给一颗颗地拔出来,叫她乱说话。   不过,崔粲然低头看了看已经在向她发出抗议的五脏庙,决定收拾采薇的事情还是放到后面,眼下最要紧的是叫她把钱拿出来。她抬了抬下巴,对采薇说道,“你有钱么?”   采薇赶紧捂住腰上的荷包,睁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崔粲然冲她翻了个白眼儿,说道,“我没钱了。沈明旸和我哥都不给我钱,我现在肚子饿,快点儿拿钱出来。”   采薇先是呆滞了一下,随即便“啊哈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原来你这个世子当得这么窝囊啊?你这么窝囊,我家小姐知道不?”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这么穷,我家小姐怎么看上你的?”   你家小姐眼瞎的时候连沈明旸都看得上,何况是段琛这样的美人?   诶,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不过崔粲然不打算再细想了,她朝采薇走近了,摊开手来,“快点儿,把钱拿出来。”   采薇不情不愿地打开荷包,边看边跟她嘟囔道,“我跟你说啊,虽然我是皇后身边的呢大宫女,但我家小姐不当皇后很多年了,我又没多少赏赐,月钱都要攒嫁妆的——”   话音未落,崔粲然就眼疾手快地将她手中的荷包一把抢了过来,采薇立刻尖叫起来,她跳起来想要去把崔粲然手里的荷包给抢回来,可崔粲然才不会让她如愿呢,立刻背过身去,一溜儿小跑地走到门口,将采薇远远地甩在身后了才回过身来冲她得瑟,“我要出去吃顿好吃的,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啊?”   采薇欲哭无泪地看着院子门口笑得一脸灿烂的崔粲然,她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家小姐会喜欢他了,这无赖的样子,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嘛~   反正都是自己的钱,被她抢了采薇也不指望能够被还回来了,不吃白不吃,为了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采薇连忙提了提裙子,对已经在往外走的崔粲然喊道,“等等我——”   ************************我是分割线*************************************   比起崔粲然身体上的折磨,段琛精神上的折磨简直是她的一万倍。   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忍受同样是男人,还是自己情敌的男人从进宫开始就含情默默地看着他。沈明旸眼神像是被蜜糖泡过一样,从里到外从外到内,都弥漫着一种浓重的甜蜜气息——说得通俗点儿,他在发/情。   段琛这下总算记起来,曾经崔粲然和沈明旸两人好的那会儿有多腻了,那根本就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挂在对方的身上。他怎么就忘记了呢?崔粲然回来了,沈明旸禁/欲了这么多年,跟她联系感情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着她滚床单啊!之前沈明旸不干,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他来了葵水!眼下他的葵水已经走了,沈明旸肯定是要把他给办了。   人生的艰辛程度再一次刷新了段世子的认知,他真的觉得好累啊!   葵水来的时候他恨死了,可是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他却觉得怎么来都不够。要是现在能让他来个葵水,他肯定感恩戴德,以后每天都把管这个东西的神明早晚三炷香地供起来。   天上的哪路神明啊,快救救他吧!   不过,一定没有哪路神明听见他的呼唤,因为沈明旸已经洗完澡从浴室里面出来了。他嘴角的笑容如此风/骚,看得连同为男人的段琛都觉得羞耻。他赶紧偏过头去不让沈明旸看见他脸上的神情,可沈明旸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走到他身边坐下来,眉目生春地看着他,声音里温柔瞬间就可以让段琛鸡皮疙瘩掉一地,“天晚了,我们安寝吧。”   段琛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我还没有洗澡。”   看吧,赶了一天的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上臭得不行,沈明旸你赶紧嫌弃“崔粲然”吧,赶紧的!   沈明旸没有听见他的心声,继续冲他邪魅一笑,“放心吧,我不会嫌弃你的。”   操!段琛觉得有一道雷猛地从他头顶上劈了下来。他别过头,不忍心再看沈明旸。他根本不敢想象,原本就看不惯他的沈明旸在知道刚才的那些都是对着他段琛说的,会把他五马分尸还是凌迟处死。诶,这样比起来,他还宁愿被五马分尸。反正死都死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边沈明旸继续毫无所觉,以为他是害羞,将脸凑近段琛的脖子,深深地嗅了一下,满脸陶醉地说道,“好香。”   香你妹香!随着他的呼吸,段琛觉得自己一辈子的鸡皮疙瘩就在那一瞬间全部掉光了。心中万头骏马奔腾而过的段琛终于忍无可忍,随拿起身边的一个玉枕猛地朝正陶醉在他“体香”里的沈明旸头上敲去。   妈蛋!这样的日子他真的是受够了。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去找崔粲然换回来!口味这么重的相公,他真的吃不消!   两人隔得很近,沈明旸根本就没有想到“崔粲然”会突然跟他发难。玉枕敲在额头上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实在扛不住,才两眼一翻,倒了下来。闭上眼睛之前,还不忘给段琛一个充满忧伤的眼神。   段琛看着满身是戏的沈黄桑倒了下去,又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脉搏,确定没事之后,才一溜儿小跑地打开宫门跑了出去。   ***************************分割线又来了************************************   采薇看着崔粲然心满意足地把筷子放下来,之前的不愉快在她看“段琛”吃东西的这段时间里全都被她抛到脑后去了。她带着心里满满的疑惑,偏头看向崔粲然,“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动作……跟我家小姐很像呢?”   崔粲然连眼神都不给她一个,只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骂她,死丫头,终于发现不对劲儿了吧?   采薇问了,可崔粲然却没有回答她。她径自招来掌柜,把帐结了之后,又才站起身来朝着那个荒芜的世子府走去。采薇连忙跟在她身后,好不容易在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将崔粲然追上了,她赶紧拉住前面男子的袖口,问道,“问你呢。快回答我。”   崔粲然抬起手,将采薇刚才在她头上弄的那个爆栗还给她,没好气地说道,“你说呢?”   采薇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几分不敢相信的神色来,满脸惊讶地看着崔粲然,大喊道,“原来你真的是小姐?”她拉着崔粲然的袖子看了又看,脸上是止不住的欣喜和好奇,“小姐小姐,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啊?你不是穿到涟漪身上去了吗?那涟漪呢?段世子呢?”   一下子这么多问题,让她先回答哪个?崔粲然淡淡地瞥了一眼采薇,她立刻噤了声,满脸惶惑地看着崔粲然。   崔粲然对自己的威慑力相当满意,理了理衣襟,得意洋洋地说道,“段琛现在在我的身体里——”   “啊——”采薇惊惶地看着崔粲然,“那他现在跟着陛下一起进宫了?”   崔粲然默默地点了点头。   采薇抿了抿唇,在心里给段世子点了根蜡。希望他不要改变性取向才好。   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坚持自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章   第八十章   主仆二人一边朝着世子府走去,崔粲然一边跟采薇讲她跟段琛的事情。听到最后采薇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我说后来的小姐怎么怪怪的呢,原来是因为里面已经换了一个人了啊。”   崔粲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采薇本来想问她和段琛的事情,可看到她的眼神又瞬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采薇伸了伸脖子,努力将在存在感降低,正想着应该怎么转移话题,前面就忽然传来崔粲然淡淡的声音,“你这段时间,都在六哥那里?”   采薇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走上前来和崔粲然并肩,对她说道,“小姐,你回来这么久都还没有去六少爷那儿看过吧?要不你哪天空了过去看看?”   崔粲然脚步一顿,片刻之后才对采薇说道,“我是要去看他。不过也不急在这几天吧?”   她偏头过去打量采薇,就看见她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跟她说道,“小姐,你以前是因为在宫里没机会出去,这次既然出来了就还是去看看吧。”她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这次去威武候府,我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奇怪?崔粲然突然驻足,回过头来看她。采薇少见地沉默了半晌方才继续说道,“或许是我看错了吧……我在六少爷那里,见到了一个人。他……他很像五少爷……”采薇抬起眼睛看崔粲然,她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垂眸看向采薇。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也许是你看错了?”毕竟,如果崔轩玉还活着,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曾现世?   “不可能的。”采薇当即否认,但随即又补充道,“那个人的脸我没有看清楚,只是背影有几分像,但又不像五少爷那样意气风发……我觉得他熟悉,并不是因为觉得他像,而是他的一个小动作。”她抬起头来看向崔粲然,一双眼睛映衬着路旁的灯笼,看上去竟晶莹流转,好似秋水,“小姐,你知道的。我曾经心悦于他,对他哪怕一个挑眉一个笑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五少爷用棍用枪用剑,总喜欢把武器扛在肩膀上,被老爷说了好多次,也打了好多次,但从来没有改过……那天我在院子里带梵唱和绀鸾,他从廊下走过来,有叶子掉在了他的右肩上,他居然第一反应便是将右手翻过来把叶子拂去……虽然动作很快,我看得也不是太清楚……但那个动作我太熟悉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崔粲然,“虽然的确可能是我看错了的,但小姐,哪怕就算是错的,你不也应该去看看吗?”   采薇的目光太过清湛,让崔粲然第一时间竟升起一种要逃离的感觉。沈明旸做下的那些事情,就连她都觉得难以启齿。那是她的丈夫,设计杀了她的父母兄嫂和子侄。连带着让她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她回来这么久都不曾去看过六哥,何尝不是潜意识里觉得愧对崔家愧对他们,所以无颜去见?本想着等她把这些事情都办完了,起码应该等到她和段琛把身体换回来了再说,可现在看来,好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是啊,如果五哥真的还在人世,她势必要去一探究竟的。   想到这里,心头那一团热火再也无法浇灭,崔粲然连忙加快了脚步,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对采薇说道,“走,我们这就去。”   去的时候威武侯府还没有熄灯,但看得出来,大家都要就寝了。崔粲然在大厅立了半晌,才见姚莹穿戴整齐姗姗而来。她以前虽然不怎么满意这个嫂子,但眼下见她把整个威武侯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加上又过了这么多年,以前的那点儿不满意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乍一见到她,心里居然生出几分亲近之感来。   她满脸笑容地跟姚莹拱了拱手,姚莹也给她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却在转头过去打哈欠的时候冲空中翻了个白眼儿。这个瘟神,这么大晚上来威武侯府干什么?是还嫌他们这里不够打眼吗?   崔粲然却没有看到姚莹的小动作,在姚莹下首坐了下来。她刚才让门房通报的是要见崔榭玉,可来了这么久了,崔榭玉连影子都没看到。想到刚才采薇跟她说的话,崔粲然连忙问道,“不知侯爷何时过来?”   呵呵。姚莹在心底冷笑了两声。这段世子虽然看上去长得文质彬彬,可谁知道竟然是个色中恶鬼。自己亲妹妹姚瑶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也是娇美如花的姑娘。对段琛的一腔心思他也不是不知道,可这么多年来就是一直当瞎子。好不容易见自己妹妹从段琛身上收了心,姚莹听她讲是因为段琛心里原本就装了一个人,可她怎么就没想到,原来段琛心里那个人,就是她自己呢?   她根本就记不得什么时候见过段琛,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天他们在路上遇见,直到自己马车都走了好远,段琛还痴痴呆呆地看着他们。诶,这样的情形,讲出去谁都会认为是段琛对她有意思吧?   眼下倒好,直接闯进家里来了,居然还敢问她,丈夫什么时候过来!简直胆大包天!要是崔榭玉一直不过来,他就打算做些什么了吗?   姚莹生性谨慎,就算她笃定段琛不敢在她家里做出点儿什么来,但她也还是跟段琛撒了谎,“侯爷不会儿便过来,世子少待。”   崔粲然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没有要接话的样子。姚莹借着喝水打量了一下她,看她神情萎顿,满腹心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姚莹在心底冷笑了一声,认定了崔粲然大晚上过来没什么好事情,却又不想跟这个瘟神撕破脸,,还是浅笑着对她说道,“不知世子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在没有见到自己亲哥哥之前是不能告诉你的~崔粲然想也没想就直接说道,“是过来有些事情要问侯爷。”见姚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崔粲然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吧,她就知道她这个六嫂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只听她又补充道,“我是过来问问,关于昭烈皇后的旧事的。”   好吧,谁让段琛和崔榭玉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呢?他们两个人之间唯一一点儿联系就是崔粲然了。除了这个,崔粲然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姚莹解释她大晚上来威武候干什么。而且还是跟采薇一起!   姚莹脸上笑容不变,放下手中的茶杯,对崔粲然说道,“世子想问什么?没准儿我也知道呢。”眼下崔榭玉不在府中,她却不能叫陌生人瞧出端倪来。哪怕她心底认定了眼前的段世子心悦于她,她也不能就这么放段琛离开的。   崔粲然一愣,随即便笑道,“对哦,我到忘记了,侯爷和夫人这段姻缘,还是昭烈皇后一手促成的。如今侯爷和夫人恩爱美满,羡煞旁人,想必夫人对昭烈皇后十分感激吧。”她说得笃定,就差直接过去跟姚莹说,快点儿感谢人家吧,快点儿吧,没有崔粲然,可就没有你呢。   姚莹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僵,微微一顿之后才像是掩饰般地低下头去,看着茶杯里上下翻飞的茶叶,对段琛说道,“此话不假。我能够嫁给侯爷,的确是昭烈皇后一手促成的。本来么,按道理来讲我是应该感谢她,只是……”她掩唇一笑,眼中却着实没有半分笑意,“世子未曾婚配,想必有些东西不太清楚。自古以来,婆媳姑嫂关系最是难处,我那小姑子从小又养尊处优惯了,我这个当嫂嫂的么,自然是要让着她的。”   诶?崔粲然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呢?在她眼中,姚莹能够嫁给她六哥,那不知道是前世今生烧了多少柱高香才得来的。六哥这么多年未曾纳妾,对她也异常宠爱,作为促成这一切的决定性力量,姚莹居然不感激她?   她的惊讶姚莹却恍若未觉,还跟她唠起了家常,“原本这些话不应该对世子讲的,不过今天晚上你既然问起,那我也不妨告诉世子一些。”她理了理裙摆,换了个坐姿说道,“我这个小姑子,仗着身份高贵,最喜欢插手别人的事情,哪怕是她的哥哥也不例外。她自己嫁入皇家,丈夫宠爱,婆婆尊重,人人都看在她脑袋顶着的那个姓上让她三分,婆媳姑嫂关系从来不用处,可她却不想想,别人有没有她这么好命。”   姚莹说的这些,崔粲然都懂。她知道姚莹是不忿当初她屡屡插手崔榭玉后宅之事,甚至让她给崔榭玉纳妾。可这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还没气够呢?再说了,崔榭玉不是也没有纳妾么?   “还好侯爷对我甚为爱重,不曾听信了昭烈皇后的话。”姚莹眼角露出一丝得意来,崔粲然忍不住嘟囔道,“那你还记这么久?”   她声音虽小,但大厅里就她们两个人,姚莹自然听得听出。她瞥了一眼崔粲然,笑了笑说道,“我要说她的,可不是这些小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第八十一章   姚莹再次整了整衣衫,说道,“我虽然是女子,但也幼承庭训,不敢称当世才女,可最起码的道理也都懂。自小家父家慈便教导我说,女子立世,夫君的爱重固然是一方面,但母家的荣耀也是另一方面。毕竟这世间能一生一世敬你重你的男子少之又少,也不是谁都有那个运气能够遇上的。想要在婆家站稳脚跟,母家就非常重要了。”崔粲然听她说了这么久,都没有听她说到重点,不由得抬起头来面带疑惑地朝她看去。姚莹大概也察觉到了,抿唇一笑,续道,“前十几年受了母家那么多恩惠,将来就算嫁人了找到机会也总要还回去的。我没有兄弟,但昭烈皇后不一样。她的父兄尽皆战死,是整个大齐的大功臣。当年的崔家就剩下我家侯爷这么一根独苗,独木难支,这些年一路走来,也颇为艰难。若是昭烈皇后还在,也断不至于如此了。”   “虽然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天底下,就算是当姑娘时在家里受到薄待,出嫁之后也会想方设法跟母家拉进关系,更别说像昭烈皇后这样从小就被捧在手心里的人了。”姚莹顿了顿,又说道,“这就是我家侯爷可怜的地方了。”   她说得还算隐晦,崔粲然听完却明白了,姚莹这是怪她当初太任性了。   当年她自杀的真相想来六哥和姚莹并不清楚,否则沈明旸也不会容忍他们活到今天。不明真相的外人看去,那就是她不忿皇后之位被人夺走,一怒之下自杀了事。也怪不得姚莹会这么怨她。的确,如果她还在,六哥绝对不是今天这副模样。   从她重生回来开始,她就知道,这些年沈明旸为了排挤崔家,只给了六哥一个闲职。当年的少年将军,如今却在皇权地下唯唯诺诺,换做谁都不会甘心的。连她都觉得这是对她六哥的一种亵渎,何况是他的妻子?   只是,让崔粲然受不了的是,姚莹对她,跟她预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她给了姚莹一段非常完美的婚姻,作为女子来讲,她想不到除了姻缘之外,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了。自己六哥对姚莹的好,是沈明旸对她不曾有过的,一般女子感激都还来不及,为什么姚莹这么讨厌她?就算是当初她让六哥纳妾,那也是出于延续他们崔家血脉的考虑。姚莹既然都已经说了她幼承庭训,那为夫家开枝散叶,也是理所应当啊。   原本她以为人人都应该喜欢她,可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不管她地位再高,容貌再美,武功再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曾经沈明旸不喜欢她,如今她又发现,在她心中应该一直感激她的姚莹也不喜欢她。   崔粲然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她跟人斗了一辈子,从来都奉行武力和强权,喜欢什么抢过来就好,可是到了现在才发现,这世上有好多事情并不跟氲囊谎   以前种种,皆是错因,也难怪如今会有错果。   所以,如今她遭受的种种,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惨怛,她承受不起!   姚莹见她坐在位置上一直没有说话,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有些抱歉地朝她笑了笑说道,“是我逾矩了,世子恐怕并不想听这些呢。”语气中却实在没有多少抱歉的成分。   崔粲然抬起头来冲她淡淡一笑,她受到的冲击太震撼,也顾不上姚莹这有些失礼的话,站起身来冲她拱了拱手,说道,“既然侯爷久久不回,那我还是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叨扰了。”说完也不等姚莹回答,转身便朝外面走去。真的是心不在焉,跨过门槛时她还因为四肢酸软差点儿跌倒。   姚莹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实在搞不懂这个段世子究竟是过来做什么的。不过看她这么不正常,走了也是件好事情。   ************************我是分割线**************************************   从威武侯府出来时已经很晚了。街上的店铺都关了门,黑黢黢的长街上只有一排排的灯笼,睁着血红的眼睛,好似嘲笑又好似恐吓。崔粲然只觉得心累,她本想回去找她六哥,以前她总认为,这世上她还有一个哥哥,她还是有家的。可是刚才姚莹却用行动告诉她,她的位置早就没有了。自从她嫁人的那一刻,她在崔家的位置就变了。   宫里没有她的家,宫外也没有她的家;崔家不在了,可沈家她也回不去。   重活这一世,崔粲然到现在才觉得,她是真的被抛弃了。   崔粲然漫无目的地朝前面走去,面前黑影幢幢,好似一片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浓雾,将她紧紧包裹挣脱不开。长街上早已经漫无一人了,连她身后的影子看上去都是一副茕茕孑立的样子。她生性喜欢热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采薇给她的钱还剩下一些,但明天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呢,她就是有心借酒浇愁都还要先掂量一下明天的饭钱。   囊中羞涩,身边也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声势,如今的崔粲然,潦倒程度,跟段琛简直不相上下。   哦,段琛。崔粲然忽然想到这么一个人。这个人虽然进宫去了,但还是给她留下了去处,她还可以回世子府啊,那是她现在唯一可以去的地方了。   一想到还有地方可去,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来到了世子府前。然而,就是在走近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陈旧的府门前,一名粉衣少女披了衣服手执灯笼,正站在台阶上朝她遥遥望来。   风鬟雾鬓形销骨立,明明不算瘦,却硬是在料峭的春风中站出了一种伶仃之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崔粲然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那一刻间被人抽走了。原来,是有这种感受的,就算你被全世界抛弃,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为你点一盏回家的灯,那你在这个世界上都依然还有存在下去的理由。   泪湿眼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她觉得被人惦记是件如此温暖的事情!   见她久久没有举步过来,段琛连忙拿了灯笼过来,“你怎么走到这里就不走了——”   话音未落,崔粲然就伸出手来将他狠狠地抱进了怀里,剩下的声音自然而然地就消失在了空中。   段琛一愣,被她吓得手中灯笼一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蜡烛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熄灭了。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环住了崔粲然的腰。   料峭春风里,两人紧紧相拥,身体温热,连寒冷都仿佛已经不觉得了。只是那颈边,仿佛有温热的液体流下,瞬间灼伤了段琛的皮肤。   过了许久,段琛才缓缓回过神来,将下巴放在崔粲然肩膀上问她,“你怎么了?”   崔粲然这才慢慢放开他,脸上还带着浅浅的水光,在月光下看上去格外的凄美。她却根本不觉得,“知道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能让她这么失态?不过,段琛看了看被崔粲然抓在手里的手,觉得,这好像也不算是坏事呢。   崔粲然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朝世子府走去,边走边对他说道,“我本来以为,人人都应该喜欢我的,可是刚才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段琛不禁失笑。他弯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灯笼,跟着崔粲然的脚步朝大门走去,“你这人,就连钱都还有人不喜欢呢,难道你能比钱对人更有用?”   崔粲然顿住脚步一想,好像的确是那么回事,但她心情还是不怎么好。她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郁郁说道,“本来以为人家会感激我,却没想到原来会那么讨厌我。”她不想再在这个事情上面继续说下去,转头看向段琛,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琛脸上一黑,决定不把沈明旸差点儿强上他的事情告诉崔粲然,只是转过头去对她说道,“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只能站在外面等了。”说着还抖了抖肩膀。他想把领口往里面拢些,没想到刚刚抬手,崔粲然就已经快他一步,替他把领口弄严实了,“这么冷,出来干什么?”那口气,活脱脱一个外出回家的丈夫。   段琛老脸一红,趁着月色低下头去,不想让崔粲然看见他这副样子然后来嘲笑他。结果事实证明完全是他想多了,崔粲然此刻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只是径自拉着他朝大门走去。   两人这边还没有进门,背后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   两人齐齐回头看去,世子府外面的长街上一骑白马,像是破开长夜的白光,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马上那人跃马而下,白衫上还带了夜晚的露气,一张俊逸非凡的脸上全是震惊。他就这样站在崔粲然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却再也不肯进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晚上尽量把明天早上八点的章节赶出来,然后恢复到以前的更新时间。   嗯,顺便再唠叨一句,我要开新文了。娱乐圈文,不知道大家有兴趣木?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还是崔粲然最先忍不住,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六哥?”   崔榭玉眼中一闪,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崔粲然揽进怀里,颤声道,“果然是你,小七。”他将崔粲然放开,续道,“刚才采薇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他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崔粲然,又皱起眉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段琛,满是不赞同地说到,“你们两个,打算就这么换下去了吗?”   当然不!崔粲然正想说话,崔榭玉又满是嫌弃地看了一眼段琛,说道,“沈明旸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就给你换了这么个皮囊?还不如不换呢,连你以前十分之一都没有。”他歪头看了一眼崔粲然,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看你现在这个用得挺好的,要不然就这样算了,别换回来了。那个宫女的身体,真的太难看了。”   喂!段琛面无表情地看着情绪瞬间恢复的崔六,崔家的人都这样吗?他就没发现正主还在这儿吗?说得这么畅快,真的好吗?   崔粲然看了一眼段琛,才对崔榭玉说道,“涟漪长得也没有那么难看吧?”   崔榭玉哼了一声,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崔粲然不想跟他再在这件事情上面纠缠下去,一边推开身后的大门一边将崔榭玉引进院内,“你怎么现在过来了?刚才我去找你,你一直没有过来。”   崔榭玉看了一眼旁边的段琛,一把将崔粲然拉过来,边拉边朝外面走去,“有个人我要带你去见一见,你跟我走。”也不管段琛,就这么径自将崔粲然拉走了。   两人一直出了大门,崔粲然才挣开崔六的手,有些不满地问道,“干什么不能在里面说非要出来?”段琛还一个人在里面呢。   崔榭玉看着她,“采薇想必也跟你说了。没错,五哥没死,他现在就在我府上。”崔粲然睁大了眼睛,满是诧异地看着他,“当真?”   崔榭玉点了点头,“你跟我去见他。”他顿了顿又说道,“他没死这件事情算上你,也不过三人知晓,你……记得不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这个“其他人”……指的究竟是段琛还是,沈明旸?崔粲然不知道。她只觉得眉心下意识地一跳,甚至连想都没想就对崔榭玉问道,“六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五哥什么时候找到你的?西陉关一役之后那么久,都没有见到他人,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一直不肯让其他人知道?”   沉默良久,崔榭玉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也罢,告诉你也无妨。”他看向崔粲然,眼中沉沉一片,好像一块石头朝她压过来,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你当初自尽的真相,我们都知道了。”   真相?她下意识地松开抓住崔榭玉手臂的手,垂下了眼睛。果然,六哥也认为她太任性了吗?   “你实在是……你实在是太不知轻重了。”像是忍了许久,崔榭玉终于忍不住了才对她这么说,“你自己一死了之,可曾想过我该怎么办?我是你的亲哥哥,哪怕你后来地位再高,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永远不会变的。况且还是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连知会一声都不曾,自己就莽莽撞撞地选择了跟人硬碰硬。这对你非但没有半点儿好处,反而会亲痛仇快。”他越说越激愤,可是在看到崔粲然低下的头时,又突然住了嘴。那样的事情,最痛苦的人恐怕就是她了吧。乍然听见这样的事情时,他自己尚且控制不住跑到宫里把沈明旸打了一顿,何况是深爱他的崔粲然呢?   崔榭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说你了。”他转过身朝外面走去,“跟我一起去看五哥吧,他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崔粲然在他背后却没有动,而是看着他的背影问道,“六哥,西陉关一役的真相,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崔榭玉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声音虽轻,但听在崔粲然耳中,却仿佛炸雷一样,“是五哥。他来找我时告诉我的。”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但因为战事紧急,敌我力量悬殊又太大,所以才没能将消息传递出来。我本来以为你死是因为和梅雪莹争风吃醋,但又觉得不对,你再怎么争风吃醋都不可能杀了文清和,后来想查,却什么都查不到。如果只是简单的争风吃醋,为什么宫里到处讳莫如深?再联系文清和的行事作风和他跟沈明旸的关系来看,多多少少就都猜出来了。”崔榭玉顿了顿,有些怜悯地说道,“你这些年,倒是吃了不少的苦。”   崔粲然摇了摇头,她吃的苦算什么?再多的苦都没有崔五和崔六。在原地呆立了半晌,她又才问道,“那五哥,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崔榭玉惨然一笑,说道,“是三哥。他们两人当时都受了重伤,三哥的伤重一些,他把老五藏在了自己身体底下,所以老五才逃脱一劫。”崔榭玉沉默半晌,方才说道,“他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又没有吃的,后来……后来还是割了三哥的肉……”   崔榭玉说不下去了。那是他的亲哥哥,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崔家老三既不像崔五那样惊采绝艳,又不像崔六那样个性鲜明,更加不像老大一般自小便被寄予厚望。他夹在兄弟妹妹中间,比起崔家其他孩子,各方面都显得比较平庸,然而就是这样的三哥,却是他们兄妹当中性格最敦厚的那一个。他从来不会抢走兄弟妹妹的风头,却总能带他们最温暖的气息。他不像大哥二哥那样总是摆出一副长辈那样来教训弟妹,但他们几个被罚的时候,他却总能第一个站出来维护他们……   可是这样的三哥,他,再也不在了……   他期望的马革裹尸没有得到,甚至,他连尸体都没能保全……   身后传来小兽般的呜咽声,崔榭玉转过头一看,崔粲然正蹲在地上,将脸埋进腿里,低声地啜泣着,间隙间还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是我的错……”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本想安慰她,可是想了许久,却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过了良久,崔粲然终于把心情收拾好了,这才站起身来,跟崔榭玉说道,“走吧,我是要去看看五哥。”   以前的那些事情,总归不能就这么当成往事让它们烟消云散了。她一直不愿意去想,可如今却是由不得她不去面对了。   *************************************分割线********************************   崔榭玉将她带到了威武侯府的密室里,他们进去的时候,那里早就坐了一个人了。密室里只点了一盏灯,灯光昏黄,并不明亮,但并不妨碍崔粲然看清那个人的脸。   他瘦了许多,哪怕是在灯光下看上去也格外的苍白,曾经郞艳独绝的崔家五郎,如今却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再也不见往日的风姿。   崔粲然觉得心酸,只是开口叫了一声“五哥”便哽咽着再也发不出一个音来。崔轩玉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上去既不激动也不惊讶,“我见小六过去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就想到采薇说的可能是真的。”   “采薇……你见过她了?”崔粲然下意识地反问。   崔轩玉摇了摇头,“我回来的消息不太适合让太多人知道。”崔粲然点了点头,目光却移向了他消瘦的身体,忍不住又问道,“五哥……你怎么……”   “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对吧?”没有等她说完,崔轩玉就打断她,他浅浅地笑了笑,笑容中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当日那种情况,捡回一条命就算是好的了,还能再要求什么?”   崔粲然想到刚才崔六跟她说的当时的惨痛,又悲上心来,忍不住哭道,“对不起……”   崔轩玉摇了摇头,“这件事不怪你,你也因为这件事情吃了不少的苦头。”他看了一眼崔粲然现在的模样,嘲讽似的笑了笑,说道,“沈明旸真是闲得慌。他将你逼死,就把你复活,闹了这么大个圈子,他究竟想干什么?”   崔粲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沈明旸,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崔轩玉见崔粲然没有回答,又笑了笑,说道,“你现在倒是长进了,也不跟我争沈明旸对你有多好了。”他点了点头,笑容中竟有着几分尖刻的意味,“你却不知道,开始那几年,我有多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章   第八十三章   崔轩玉的声音像金石一般,敲击在空荡静谧的密室里,震得崔粲然心中一颤。“沈明旸是你的丈夫,他对崔家早有杀心你竟然不知道?你之前受过父母兄弟那么多的宠爱,到头来却连仇都不能给他们报。”   崔轩玉转过头来,目光幽渺地看向崔粲然,“我问你,当日城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怎么逃出来的?   那一日眼看着城就要破了,崔家几个兄弟除了崔六一个男丁,就只剩下一堆妇孺。母亲王氏、大嫂二嫂都不会武功,那时她们身边还跟着大哥二哥的两个孩子……大哥战死的消息头天就传了进来,大嫂和六岁的侄子坤和连孝衣都穿戴好了。二哥的孩子还在襁褓中,连大名都还没有取,因为生在冬天,家里老人说小孩子要叫贱名才好养活,于是就这么一直“冬冬”、“冬冬”地叫着。那个孩子,还等着他爷爷回来给他取名,好上族谱呢……   城中被围,断水缺粮,又被敌人前后夹击,能走出去哪怕一个人已经是难于登天了。况且前线战况并不乐观,崔家父子很可能回不来。长子战死,丈夫和其他几个儿子生死不知,在那种情况下,母亲依然强打着精神,将府上的一切安排好,遣散了愿意离开的家仆,才过来安排他们几个。   崔榭玉是男子,如果崔家父兄这次一个都回不来,那他就是崔家仅存的香火,他是必须要走的;崔坤和是长子嫡孙,他爹已经去世了,万万不能再让他有事,他也要走;二哥的孩子冬冬,太小了,根本带不出去,况且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不可能再带另外一个,所以他是要被留下来的。而她崔粲然,因为怀有身孕,她本人身份贵重,又是崔家复起的唯一希望,所以她也必须要出去。至于母亲,从安排这一切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守住崔家在陇西最后的荣耀。而大嫂,大哥已死,她自己早已经了无生趣,甘愿一死。只是二嫂,她和二哥成婚不过两年,才刚刚生下孩子不久,就要面对如此残忍的事情……崔粲然至今还记得,二嫂抱着冬冬跪在她和六哥面前,央求他们把冬冬也一起带出去,没想到却换来母亲的两个耳光……她忿忿不平地站在院子中央的那棵桃树下,满目怨恨地看着她和崔榭玉,问他们,为什么同样是崔家的子嗣,她的孩子就该死?为什么同样是女子,崔粲然就能够出去……后来?后来还是大嫂,见实在劝不住二嫂,才让坤和跟她和六哥磕了头,自愿留下来——崔坤和是长子嫡孙,他都没走,冬冬就更不能走了。而大嫂这样的举动,崔粲然也明白,她和六哥要出城,已经够困难的了,再带上一个孩子,顺利出城的几率就更低了……如果坤和不在,那她和崔榭玉出城,则要顺利得多……   到如今崔粲然都无法理解当初大嫂做出这样的决定时的心情。那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怎么舍得让坤和那么小的孩子留下……但崔粲然也懂,但凡大家族出身的女子,在面对这样的惊天灾难时,首先想的并不是一个人一个小家的存亡,而是整个家族的存续。母亲的行为虽然残忍,但那是当时保存崔家最好的办法,所以六哥从一开始就不曾推辞,两位嫂嫂也不曾有过异议。而她,如果不是她已经嫁给了沈明旸,又怀有身孕,那当初跟着一起出城的,就是坤和不是她。   换而言之,她的这条命,其实是用坤和的命换来的!   那一日的伤痛又再一次被人挖开,鲜血淋漓地显露在人前。崔粲然艰难地别过去头不想去想,可崔轩玉却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他转头过来看着崔粲然,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来,“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崔粲然用力地摇了摇头,“不,不用!”   “你都记得?”崔轩玉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幽幽的,好似鬼魅一般。   她记得,她怎么不记得?那一场战役改变了她整个人生轨迹,如果不是那一场战役,她可能到现在都还看不清事情的真相。   “呵。”崔轩玉发出一声明显的嘲讽,眼角是掩不住的讥诮,“你记得就好。”   记得,一切的一切,她都记得。   那日她和崔榭玉抛下崔家妇幼出了城,没想到对方防守太严,他们被发现了。她武功虽然高,却从未亲手杀过人,可就是在那一天,她和崔榭玉都杀红了眼睛,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砍卷了几把弯刀,砍掉了多少脑袋。   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天杀了多少人,只记得,她和崔榭玉走走停停,一路将人向城外引去,那个时候她甚至还在庆幸,也许他们把人引走了,那些人就不会去城里了……可那不过是她的奢望罢了。她和崔榭玉逃脱了敌人的追杀,只是因为胎气动得太频繁,她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后来还大出血了,崔榭玉唯恐伤了她的身体,冒死出去,想要去沈明旸营帐中搬来救兵,没想到走到半路上,沈明旸就亲自过来了……   以前她心心念念,觉得沈明旸那时的出场好似天神一般,如今再看,却觉得什么都是他安排好的。他安排好了自己父母兄嫂的死,连他自己孩子的死也安排好了……   曾经种种,在知晓了真相之后再看,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后来又和六哥一起回了崔府,母亲和嫂嫂们的尸体已经被敛好,她去的时候都被放进了棺木里面,就差盖棺了。她还是去见了母亲他们最后一面,听先进来的士兵说,他们一打开崔家的大门,就看到悬在大厅正梁上面的三具女尸,而她们下面,倒着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小孩的尸体,大的那个不过五六岁,小的那个,甚至还在襁褓中。   战争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等残酷,她母亲再清楚不过了。为了不让自己落到敌人手中,为了保全崔王两家百年门楣的清白,她母亲亲手毒死了两个孙子之后,又带着两个媳妇,上吊自杀了……   “我有的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你没能亲眼见证这场惨剧,所以在你心中不曾留下什么痕迹。”崔轩玉转头过来看她,目光沉沉,好像一块大石般径自朝她压过来,“我觉得,但凡有几分血性的人,在知道自己父母兄嫂死的那副惨状时,都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罪魁祸首。”   他声音淡淡的,但在一片静谧当中,听上去却格外渗人。“大哥是先锋,先我们一天战死;二哥被万箭穿心;三哥么,他救了我,我吃了他的肉;至于四哥,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后来我翻遍了战场,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唯一找到的,只有他的贴身衣物,依然破烂不堪,上面全是刀口箭口。哦,还有父亲,他的马被人砍断了腿,他从马上跌下来,就那样被人踩死了。”   崔轩玉转过头来,“这些,全拜沈明旸所赐,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我是分割线******************************************   崔粲然推开世子府的大门时,入眼的就是一片明黄。不用去想就知道谁过来了,她抬眼看了一眼正跟段琛对峙的沈明旸,径自走了过去。   沈明旸见她连礼都不行,一双好看的眉毛立刻攒得死紧。崔粲然见他那副样子,冷笑了一声,说道,“沈明旸,你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吗?你握着的那双手,根本就不是崔粲然的,真的崔粲然,在这里。”她说着便用手指了指自己。   沈明旸先是一惊,随即便怒道,“乱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崔粲然笑了笑,笑容中有着莫名的意味,“我既然能够重生到涟漪身上,那和段琛换了身体也不是不可能。”   沈明旸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下意识地丢开拉住段琛袖子的那只手,转过头来想要拉住崔粲然,结果被她轻轻一躲,就给躲开了。崔粲然微垂眼睫,“陛下,我总不能继续这副样子吧?要不要你唤护国寺的高僧进宫来,帮我看看?”   她声音平稳,听起来相当正常,可看她神色,明明就是一副相当不高兴的样子。沈明旸把不住她在想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还是转过头招来了一直在外面看热闹的小泉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   第八十四章   护国寺的法师年前就圆寂了,小泉子这一趟过去,自然找不到人,但也还是将法师的亲传弟子带了回来。   那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和尚,如果不是穿上了那身袈裟,带上纶巾恐怕还要让人认为他是个读书人。   只是不知为何,小和尚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战战兢兢,看上去十分惶惑。沈明旸只当自己天威太盛,吓到了他。问了两句,他一概不知,沈明旸也没有了再问下去的心情,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转头一看,正看见崔粲然顶着段琛那张脸面无表情双眼放空地看着远方,也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沈明旸以为她是因为小和尚的回答不满意,所以才不高兴,唯恐她将这一切迁怒到自己身上,连忙朝她凑近了说道,“总会有办法的,小七你放心,既然当初我能让你重新活过来,现在我也一定有办法让你和段琛换回来。”   崔粲然没有理会他,沈明旸却不放心在心上。这段时间他受够了“崔粲然”对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前段时间伤心成那个样子,现在好了,原来以前小七跟他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里面真正装着的人是段琛。他就说嘛,小七怎么会那样对他呢?   想到这里,沈明旸心中一热,想要伸手去握崔粲然的手,可是刚刚伸出去,就看到那双跟他长得差不多的手,又悻悻地将手收了回来。崔粲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来,沈明旸又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辩解道,“你这个样子……就算我知道是你,我也下不了手啊。不过,”他马上又跟崔粲然表忠心道,“我会努力适应的。”万一是真的换不回来了呢?万一小七真的要顶着段琛的皮囊过一辈子呢?他总不可能因为自己老婆变成了个男人,就放弃吧?那崔粲然一定会把他劈死的,一定会!   崔粲然走下台阶,远远地看了一眼刚才那个小和尚离开时的背影,转过头来对沈明旸说道,“刚才那个和尚,我看他有几分不对劲儿,你查查吧。”   不对劲儿?沈明旸下意识地朝崔粲然看去,崔粲然又笑了笑,说道,“他跟在他师父身边见了那么多大场面,你就算天威再盛,也不至于被吓成那个样子。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你问起来。你还是去查查得好。”说完崔粲然也不管他听进去了没有,径自转身就要离开。可背后却传来沈明旸期期艾艾的声音,“小七!”   崔粲然回头看他,沈明旸这下终于收敛了之前的讨好之色,朝她走近了,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翼翼,“你……你去哪儿?”   崔粲然偏头不去看他,“这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说完便要离开,可沈明旸却一把挽住她的手,急切地对她说道,“你这是还在生我的气?”   不提这件事情还好,一提崔粲然的火气终于忍不住,又“腾”地一声重新燃了起来。她一把甩开沈明旸的手,冲他冷笑道,“难道我不应该生气么?沈明旸,我是因为什么死的,你忘了我可没忘!”   她此话一出,沈明旸脸上立刻红一阵的白一阵,眼见着崔粲然要出去,他又急急忙忙地跟上去,想要拦住她,“小七,你听我说……”   话音未落,崔粲然就已经转过脸来对他怒目而视,“听你说什么?听你说当年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是被逼无奈,你是另有苦衷?沈明旸,无论你说什么,苦衷是什么,你杀了我父兄都是事实,我的孩子也是因为你才没有的,你还要说什么?”   他被崔粲然也一顿抢白,瞬间语塞,连往日的皇帝威势也忘了摆出来,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说道,“我知道以前做的那些太伤你的心了,以后我会补偿你的,小七你信我。”   “呵。”崔粲然嘴角勾了勾,“你叫我信你?你拿什么让我信你?皇后之位吗?”眼见着沈明旸要说话,崔粲然又笑了笑,“你可不要忘了,就连这个皇后之位,都是用我回宫这件事情换来的。你补偿,你补偿了什么?”   “你杀了我父母兄嫂,害死了我孩子之后才来跟我说补偿?你想怎么补偿?是让我也杀了你的父兄,还是让我也杀了你的孩子?”   “哦。”崔粲然挑了挑眉,“我倒忘记了,皇帝陛下当年谋朝篡位,你的兄长都被你杀了。你杀了他还不够,还娶了他的遗孀。兄死弟继,真是好人伦。”   崔粲然的话,像一道道耳光狠狠地朝着沈明旸脸上扇去,他不甚自在地别过脸,想要分辩,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崔粲然看他这副样子,心里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意,言语有多伤人,沈明旸永远不会知道。他做出来的事情伤她多深,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几句话又算得了什么?和他所作所为相比,九牛一毛都不到!   崔粲然看着他那张堪称完美的侧脸,只觉得讽刺异常。曾经她什么都追求最好的,如今的一切,却也是那个“最好”带给她的。沈明旸伤心吗?伤心就好,只是,她觉得还不够呢。“你知道吗?那天我和六哥逃出城去,路上碰见你哥哥那边的士兵,我和六哥只有两个人,他们却又成千上万的人,我们杀啊杀,连我自己都记不起来砍卷了几把弯刀,杀了多少人。我只记得,我们终于甩掉了那群追兵,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了。”   “我自己都能感觉到,他在一直往下掉,一直不停地掉。我想叫他别掉,因为他可以出来,是拿了他表哥的命换的,可是他不听,他真的还是掉出来了。那么小,我看都看不见他,只知道是大片大片的血,染在我的裙子上。那裙子原本就不干净了,沾了那么多的敌人的血,后来又沾了他的血……”崔粲然偏头,朝沈明旸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你说,他是不是很不乖?我那么求他,叫他好好呆着,可是他就不听。他如果能听点儿话,现在都跟他表哥当年差不多年纪了。”   “哦。他表哥,就是坤和啊。我大哥的孩子。”崔粲然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死死地钉住沈明旸的脸,“当年出城,如果不是因为我怀了孩子,又嫁给了你,我根本就不能出来。大哥战死,大嫂了无生志,甘愿赴死。但坤和啊,他才六岁,才这么高。”崔粲然往腰间比划了一下,“他就要跟着他父母一起去死,你说残不残忍?”   “你抱过他的啊!他那么崇拜你,崇拜你这个小姑父,可他永远想不到,就是你这个小姑父将他送上了断头台。”   崔粲然猛地欺身上前,揪住沈明旸的衣领,说出的话早已经泣不成声,“沈明旸,你怎么忍心!”   话音落下,她狠狠地将沈明旸身体往后一攘,他猝不及防,就这么跌倒在台阶上,满目伤痛地望着她。“沈明旸,用尽心机嫁给你是我的错,但是坤和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所有的杯具最后都要他们来承担?”   “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恨你。正如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曾经有多爱你一样。”   ****************************我是分割线******************************   换身体的事情一直没有着落,崔粲然也不着急,在跟段琛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好像也不是很急。那天她跟沈明旸回宫的时候段琛也一起过来了,依旧住在了以前的鹤唳园中,小安子红豆他们都被派回去了,除了一个“涟漪”被关在了甘露殿里,一切又跟以前一模一样了。哦,还有一点儿不一样的就是,王琅这段时间没在京城,据说是跟沈明旸告了假出去游历去了。他被红豆伤了心,为了避免在京中触景伤情,干脆就出去了。   转了一圈儿,好像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小安子和红豆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皇帝陛下突然对世子感兴趣了,但看“涟漪”姐姐那张终日沉着的脸,想问又不敢问,只能这么一直憋着。   崔粲然在宫里被关得闲得蛋疼,在收拾了一下陈氏,将上次她打自己耳光的仇报了之后,崔粲然终于觉得这样闲下去不是办法,她要出去走走。嗯,以前的情敌,再怎么样,她都应该去看看,何况现在这个文马上就要完结了,她们两大情敌,总该做个了断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卡得太销魂,不要打我。。。。。 ☆、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知道崔粲然要去找梅若华,沈明旸神奇地居然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安排了人带她过去。梅若华被安置在庵堂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虽然看起来十分清苦,但环境清幽,倒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见到她时,流霞还十分惊讶,后来崔粲然才反应过来,她现在顶着的是段琛的脸,一个和梅若华毫无交集的人过来找她,谁看了都会觉得惊讶的。   不过,或许恰好托了段琛这张脸的福,她并没有被为难,就这么被流霞引进去了。梅若华见到她也有些讶异,不过此时的崔粲然已经不愿意再跟她兜圈子了,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不是段琛,我是崔粲然。”   果不其然,梅若华好像比刚才更惊讶了。   崔粲然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看着她说道,“我既然能够死而复活,那在段琛这具身体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环视了一圈儿四周,这里处处都透着一股禅味儿,“看来你在这儿呆得挺好的啊。”   这样的话,若是以前的梅若华听见,定然勃然大怒,然后两人又免不了是一场唇枪舌剑,然而这一次,她居然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是挺好的。这里环境清幽,适合修行。我也算是为自己下半辈子找到了一个好去处。”   这下轮到崔粲然惊讶了。她来一方面是来看梅若华笑话的,另一方面却是为当年抢了沈明旸来跟她道歉的。嗯,看笑话和道歉一起,崔皇后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可谁知道梅若华居然完全不把这些当回事,甚至还附和自己的话,不是梅若华变了,就是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见她惊讶,梅若华继续淡淡一笑,“我是真的觉得这里好。在红尘走一圈儿,才发现,其实这世间还有净土,只是自己以前没有发现罢了。”   崔粲然看她神情淡然,嘴角擒笑,跟以前那种虚假的笑容截然不同,这才相信她是真的觉得这里不错,当下便叹了一声,说道,“看来你是真的放下了,我本来还想接你回去呢。”   她说这话,不乏试探的意思,可梅若华还是淡淡一笑,说道,“回去做什么?他心里从来只有你,我回去不过是讨人嫌罢了。还不如呆在这里,安安分分、稳稳当当地过完自己的后半辈子。”   从来只有她?崔粲然扯了扯嘴角,不想再去继续纠结这句话,倒是梅若华,看她这副样子,问道,“你,就这么一辈子下去了?”   崔粲然知道她指的是自己现在呆在段琛身体里这件事情,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反正现在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也只能这样了。”   梅若华给她倒了一杯水,“山中无好茶,你多担待些。”复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说道,“那你这个样子,又怎么跟他一起呢?”   看吧,虽然说了想要在这小院子里了此残生,但碰见沈明旸的事情,还是忍不住要关心。说完梅若华也察觉到了不妥,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看我。他那么喜欢你,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将你复活,就算你一辈子只能呆在男人的身体里,他也不会介意的。”   崔粲然扯了扯嘴角,讥讽地问道,“你们人人都说他爱我,平心而论,他做的那些事情,真的就是爱我吗?”   “那不叫爱吗?”梅若华反问,“当初你强行嫁给他,换成任何一个有气性的男人都会受不了吧?可他还是愿意礼待你。后来你们两人感情好了,这不用我这个外人再多言吧?唯一对不起你的,恐怕就是当初他将皇后之位给了我,可你一气之下自焚而亡,这又算什么呢?”   果然。崔粲然就知道,在外人眼中,沈明旸简直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男人了。她轻轻叹了一声,说道,“也罢。我和他,甚至我和你之间的事情,本来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对错可以说得清的。你们要怎么看,对我来讲,并不是重要。”她站起身来,“我来是想看看你,仅此而已。既然你安心在此修行,那我就不打扰了。”她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心中能有所寄托,也是一件好事。”说完便跨出门口,朝外面走去。   梅若华要送她,崔粲然赶紧拦住她,“不用了,你进去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话音未落,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崔粲然两眼一黑,翻了个白眼儿,就朝地上倒下去。最后的印象是,她相信梅若华对她没有敌意,还真是……太傻!   ********************我是分隔线***********************************************   段琛本来和红豆在院子里晒太阳晒得好好的,对于红豆小安子他们奇怪的眼神,段琛已经自暴自弃,不想再去深究了。反正自从遇见崔粲然,他的节操就已经随风而逝。所以,在面对宫中流传着的,“段世子”是皇帝陛下的新宠时,他已经学会面无表情地接受了。   所以,在红豆还在纠结以后遇见世子是叫“世子”还是“娘娘”的时候,段琛已经在用一种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脸,看着面前盛开的繁花。   他的心情啊~呵呵呵。   也所以,当他坐在椅子上都能感到眼前一黑的时候,他也很淡定地干脆将身子往后一仰,嗯,反正再出什么幺蛾子都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段琛是被看醒的。   那道目光太灼热,灼热到在睡梦中都难以忽视,而且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熟悉感,让他再难继续安睡,无奈之下只能睁开眼睛。结果,入眼的便是沈明旸那张焦急的脸。   段琛还没有弄清楚为什么沈明旸会在他这里,就听见沈明旸说,“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头还疼不疼?”说着便要伸手来摸他的后脑勺。   段琛及时将他的手臂格挡住了。他这才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嗯,胸很平,穿的也是男人的衣服——这么说,他这是跟崔粲然换回来了?   哈!哈!哈!如果不是沈明旸在这里,段琛简直想大笑三声。他和崔粲然纠结了那么久,没想到这就换回来了?一时之间,段琛也顾不上后脑勺的疼痛,连沈明旸他都看着顺眼了许多,抬起头冲他说道,“陛下,我是段琛。”   沈明旸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也露出几分狂喜的神色,看也不看段琛一眼,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看着他走了,段琛这才伸手摸了摸双腿之间,嗯,挂件还在。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突然就觉得安心了呢。   但,自摸算个什么鬼!!!   沈明旸走出去几步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立刻折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段琛床边,问道,“她人在哪儿?”   段琛知道他问的是崔粲然,想了一下,他晕过去之前是在鹤唳园的椅子上,现在么,“应该在鹤唳园吧。”   沈明旸听了,冲他点了点头,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看着沈明旸的背影,换回身体的喜悦突然间就被一种失落冲淡了。他们两个换回来了,恐怕也意味着,要分开了吧。   段琛低下头,这么一想,好像以前跟崔粲然换身体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只是,他自嘲地笑了笑,还是换回来了啊。   ************************************我是分隔线*****************************   沈明旸出了甘露殿就直接朝着鹤唳园走去,行到半路,突然出来一名黑衣人跪在他面前,他此刻心念崔粲然,见了自己的心腹也颇为不耐烦,“何事?”   “回陛下。威武候连同他的家人……不见了。”   “不见了?”沈明旸下意识地反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那么多人,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   那个黑衣人连头都不敢抬,“是。属下听陛下的吩咐,带人一直暗中监视着威武侯府,前几天侯爷又带着夫人一起出了城,属下还特意去看过,他的一子一女都还在府上,可是就是前几天那一去,他们夫妻俩就再也没有回来。等到属下察觉到不对时,再去威武侯府,崔榭玉的一子一女全都不见了……里面只剩下一群仆妇下人,连他的心腹……都不见了。”   “混账!”沈明旸怒极,一脚踢在那人肩膀上面,尽管已经控制住了力道,但还是踢得他整个人一个趔趄,那人却一言不发,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兀自承受着沈明旸的怒火。   “朕不是说过,好好看着吗?”听到此事,他心里已经明白了许多,朝那个黑衣人摆了摆手,“退下吧,天亮之前朕要知道崔榭玉一家人的行踪,要是再失败,你们就提头来见。”言罢也不管那个黑衣人作何反应,一甩袖子就继续朝着鹤唳园走去。   **********************我是分割线****************************************   院子里静悄悄的,安静得只听见沈明旸的脚步声。大概是被环境感染,他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庭中繁花盛开,满庭春色在月光下竟显出一种凄美来。   池塘里的睡莲已经长出了盘子大小的叶子,满园都是一片,只有池边的屋子透出昏黄的光芒,映在水池上,照耀了一池春水。   几乎是想都没想,沈明旸就举步,朝着那间屋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争取把新文的文案弄出来。大家记得继续支持哦~ ☆、第八十六章   第八十六章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青灯,昏黄的灯光下,红衣女子背对而坐,如瀑长发分拂而下,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幽暗的光泽。风从窗口穿堂而过,掠过她的衣角,轻轻掀起,灵动又带着几分飘渺。   她坐在镜子前,一柄梳子被她握在手中,那梳子太像弯月,别在她的头发上,皎洁又可爱。   沈明旸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终于还是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你来了。”涟漪的声音,加上崔粲然的语气,在这个幽静的夜晚里,十分的特殊。她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径自对着镜子如是对沈明旸这样讲。沈明旸点了点头,“我来了。”   崔粲然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红衣,转过头来对沈明旸嫣然一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穿上这红衣。”她眼角含着淡淡的讥诮,“还要拜你所赐。”   沈明旸却没有回答她,而是问道,“你六哥的事情,你知道?”他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崔粲然居然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我知道啊。”她又转过头去,梳理自己的长发,“你这么快就知道了,看来这些年你在崔榭玉身边放着的探子也不少嘛。”   “自然不能就这么让崔家死灰复燃。”沈明旸又问,“那,王琅出京,也是你们一手安排的?”   “不是我。我才回来,在宫里,什么都做不了,你应该知道的。”崔粲然从善如流地答道,“应该是吧,就算是,也是我六哥干的。”   沈明旸皱眉低头看着她,“他究竟想要怎样?”   “怎样?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崔粲然忍不住一声轻嘲,“沈明旸,你杀了我全家,居然还要来问我他想干什么?”她抬头看着沈明旸,眼睛明亮好似寒星,“你是真的这么想?”   沈明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十分挫败地用手抹了抹脸,“小七,你会跟他一起离开吗?”他伸出双臂来,从后面抱住崔粲然的肩膀,将整张脸都埋进她的颈窝里,又问了一遍,“你要离开吗?”   崔粲然垂眸看了一眼他,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离开吗?”   一听事情还有商量,沈明旸赶紧抬起头来,从后面注视着镜中崔粲然那张算不上好看的容颜,“你既然嫁给了我,当然就应该跟我在一起,说什么离开?”   “可你却从未想过,这样一来,我就完全站在了家族的对立面,成为他们的罪人——”   崔粲然话音未落,就被沈明旸打断了,“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理应跟我一起。再说了,崔榭玉明知道你现在在宫里,却依然离京,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为何还要抛开我跟着他一起走?”他顿了顿,又说道,“于情于理,你都应该与我一块儿的。”   他语气固执,像是害怕被夺了玩具的小孩子。崔粲然听得一阵心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不爱这个男人了,沈明旸带给她的,总是伤痛多于欢乐,但哪怕不爱了,如今见他这副模样,崔粲然也忍不住为他感到难受。   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从沈明旸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却话锋一转,问他,“今天是谁砸我的?”   沈明旸一时语塞。   见他这副模样,崔粲然立刻明白了大半,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流霞是吧?”   沈明旸连忙解释道,“是流霞没错。但她也是……也是护主心切,况且,若不是她那一棒,你现在还在段琛身体里呢……”   他话还没有说完,崔粲然就已经从镜子面前站起身来,沈明旸心慌得不行,连忙伸手拉她,却被她躲开了。崔粲然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明旸,半是宽慰半是感慨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流霞要怎么做,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了。和你纠缠了这么久,我现在才觉得累极了。以前我的生活里只有你,可你的生活里却不是只有我。我为了把你夺过来,用了好多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以前我自己不知道,后来重活一世才觉得曾经的自己有多讨厌。你当初不喜欢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在你面前吃了那么多苦,就算我把曾经在你身上用的手段还给你了。但沈明旸,你万万不该,使计灭了我崔家满门。”   她声音淡淡的,但听在沈明旸耳中,却不啻于晴空惊雷一般。沈明旸连忙站起身来,拉住了崔粲然的袖子,“我也不想,但……”   崔粲然伸出手制止了他,“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你身不由己一类的话,这样的话说得再多,都没有任何意义。事情你已经做了,再多的理由都只是借口。”她顿了顿,又说道,“沈明旸,我要走了。本来我是打算杀你的,但是……”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自嘲地笑了笑,“我发现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杀不了你。所以就在刚才改变了主意。你送我出城,我不杀你。但将来再见,我一定取你项上人头。”   “你太嚣张!”沈明旸顿时大怒,“我不会让你走的。你是我妻子,我都在这里,你还能去哪儿?我们两人,从今往后会一直在一起,不用说什么再见,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分开,也不会有再见!”   崔粲然笑了笑,蹲下身子要取走沈明旸贴身的玉佩,她手刚刚一动,沈明旸就已经出手,擒住了她的手。崔粲然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样,她手很快,像一条小鱼一样,从沈明旸的手里滑了出来。沈明旸还想出手再擒住她,可用力一握,却发现自己手上的力气正在渐渐流逝。   崔粲然轻巧地从他腰间取走他的贴身玉佩,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太谨慎,就算是我,都不能保证你一定能够中计。我不杀你,一方面是因为我杀不了你,另一方面也是我还没有做好杀了你之后出不去的准备。”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灯,“这迷香叫做‘胭脂泪’,单点不能发挥作用,只能在和兰花香味混合下才能迷倒人。”她微微一顿,又说道,“你放心,这迷药虽然少见,但不算什么奇药,只是暂时让你失语失力,灯点完,你就恢复了,不过那时我早就离开了。”   她无视沈明旸受伤的神情,径自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还是硬不起心肠,转过脸来沉沉地看着他,过了良久,方才叹道,“你我夫妻一场,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最终还是转过头,离开了那间屋子。   屋子里沈明旸眼睁睁地看着崔粲然转身离开的背影,那张俊脸终于露出浓重的悔恨来。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刚刚一动,整个人就是一软,又重新跌倒在地上,只能听着崔粲然的脚步越走越远。   ***************************我是分割线****************************************   甘露殿的大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段琛抬眼望去,就看见已经恢复女儿身的崔粲然一身青衣短打走了进来。   她走到段琛面前,问他,“你是段琛?”   段琛冲她翻了个白眼儿,说道,“不是段琛我是谁?”   “那就好。”崔粲然说着便伸手拉住他,“跟我走。”拉着他朝门外走去。   “去哪儿啊?”段琛一面跟着她一面对她问道。   崔粲然头也不回地答道,“出宫。”她话语简短,神色是少见的严肃,“沈明旸被我用迷药迷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发现他,我们得赶紧出宫。”   “啊?”段琛下意识地轻轻叫了一声。这两口子又是在闹什么矛盾?好好的,崔粲然怎么会把沈明旸给迷倒了?   猜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崔粲然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路上再跟你说。”   段琛果然不再问她,只是跟着她的脚步一起,小心翼翼地躲开宫中重重侍卫的把守,朝宫门外面走去。   如今已经是深夜了,出去的人极少。但崔粲然拿着沈明旸的贴身玉佩,身边又跟着最近沈明旸颇为“宠爱”的世子段琛,那些人也不敢过多地阻拦他们,几句简单的盘问之后,两个人顺利地出了城。   城外是早就准备好的良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两人翻身上马,崔粲然走在前面,猛地一夹马肚,头也不回地朝前面奔去。倒是段琛,离开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诶,这里,恐怕他是真的回不来了。不过,他又看了看前面崔粲然的背影,就算回不来,陪在她身边,恐怕比回到这个牢笼一般的皇宫更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胯下乘坐的虽然称不上万里挑一的良驹,但也是难寻的好马,两人一路向西驰骋,后来就算崔粲然不说,段琛心里也隐隐猜出些东西来。   眼见天色欲明,两人紧赶慢赶地走了一晚上的路,都有些累了,段琛找了个破庙,两人把马拴在庙前,打算休整一下再继续出发。   段琛打水回来,崔粲然已经升好火,正坐在火堆前面怔怔地出神。虽然容貌和以前绝然不同,但那神情,却分明是崔粲然才有的。自从出了皇宫,段琛就感觉崔粲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嘻嘻哈哈,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个时候的崔粲然,放佛携带了很多的秘密,多到她自己都负担不起。   看见这样的崔粲然,段琛不由得有些心疼。他走到崔粲然面前,将水袋递给她,“给。”随后也在她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现在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了吧?”   “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崔粲然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我五哥没死,他和我六哥一起回了陇西。这么多年来我六哥在沈明旸的监视之下什么都做不了。他为了防止我们这一支和陇西崔家再有联系,这么多年来一直将我六哥留在京城。名为亲近,实为监视。前段时间他知道我重生了,就将心思大部分放在了我这里,对我六哥也有所放松。那天晚上,我去了威武侯府,和五哥见了面。他的意思是,让我先和沈明旸回宫,反正他也不会真正伤害我,然后换取他们离京的时间。”   听到这里,段琛已经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你五哥这样做,他真的不怕沈明旸突然对你发难么?”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崔轩玉怎么能这么放心?   崔粲然苍凉一笑,说道,“我是崔家的罪人。五哥说我就是万死都难赎其罪,何况只是进宫一趟,换取他和六哥离京的时间呢?”她偏头看向段琛,“我却知道我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你的性命还挂在我身上呢,如何能就这么轻易赴死?”   “所以你趁沈明旸和你亲热的当口,用迷药迷倒了他,然后逃出宫来?”   崔粲然点了点头。她仰起头来,眼底一抹凄然划过,“我以前总认为是沈明旸对不起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是我自己对不起我自己。”   她说完便是长久地沉默。段琛默默地看着她许久,终于也忍受不了这样沉寂的气氛,偏了偏头,正想安慰她,却见崔粲然又是灿烂一笑,转头朝他看到,“你看,我现在跟你一样,哪里也去不了呢。”   段琛还没有弄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反映,“你不回陇西吗?”   崔粲然摇了摇头,“当然不回。我朝这边走,只是因为和我五哥约好了让他派人过来接应,顺便让沈明旸认为我去陇西了。”她低下头,“五哥的意思是,他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了,我自然不能再跟着去陇西崔家。他要给父母弟兄报仇,却不许我伤害沈明旸,让我把沈明旸的命留给他和六哥……”   段琛默默地看着崔粲然许久,方才问道,“平心而论,如果真的让你杀了沈明旸,你下得了手吗?”   崔粲然再次摇头,“不知道。我恨他,如今虽然不爱他了,但要我杀了他,我也不知道我办不办得到。”   像崔粲然这样的人,爱恨从来都是最强烈的。当初她乍然之下听见父母兄嫂死亡的真相,都只是杀了文清和泄愤,这么多年过去了,没道理再下得去手杀沈明旸。   崔轩玉嘴上说要把沈明旸的命留给自己来收拾,其实何尝不是怜惜她多年来的不易,不想让她左右为难?不让她再回陇西崔家,看似是不愿意再和她有交集,其实也是不愿意她再背负这些吧?   这样的道理崔粲然未必不懂,但是就算懂了心中也难免郁闷。段琛坐在她旁边,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她,倒是崔粲然,突然抬起头来对他粲然一笑,说道,“这样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嫌弃我呢。”   嫌弃?当然不会嫌弃了。段琛刚要回答,又突然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般地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她的袖子,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大概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跟人表白,那人还没有听清楚,崔粲然一把抽出被段琛拉住的袖子,佯怒道,“你这人……不说了!”说着就当真转过脸去,再也不看段琛。   段琛却乐开了花,前一天他还在因为沈明旸和崔粲然和好而暗自神伤,今天就因为听见崔粲然这样说而心花怒放。原本以为崔粲然哪怕重活一世也依然不属于他,没想到,他倒霉了大半辈子,还真有否极泰来的那一天。   他伸出手重新握住崔粲然的手,偏头朝她笑道,“好极好极。”他顿了顿,又说道,“既然你不回陇西了,不如我俩一起走走看看吧,反正这辈子我都在京城和南疆两个地方打转,早就想出去走走了。”   崔粲然咧嘴一笑,说道,“你去就去啊,拉我干什么?”   段琛自然知道她还在别扭,拉住她手的那只手将她拉得更紧了,“当然了。我不是中原人也知道你们这里有句俗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不跟我一起,还能跟谁一起?”   崔粲然被他哄得一张老脸绯红,但转眼又想起什么,抬头问道,“你……不介意吗?”不介意曾经和沈明旸的那些?   段琛疏朗一笑,抬起头来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我曾经以为,你永远就那样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谁曾想你居然还有回来的一天。如今回来了,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去计较那些。”   那就好。崔粲然点了点头,段琛的回答她还算满意,她就大方地不去计较他说得不怎么好听的细节啦。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段琛浑然不清楚原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躲过一劫。两人并肩坐在树下,正在有事无事地闲扯着,却突然听见林中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群大内侍卫团团围住了。   崔粲然早就料到沈明旸会追上来,看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也并不惊讶。倒是沈明旸,见她和段琛十指相扣,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被崔粲然下了迷药,强行运转体内真气追到了这里,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本以为崔粲然能够看在他这么辛苦的份上跟他一起回去,他也既往不咎,两人还像以前那样亲亲热热的。可哪曾想,他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她和段琛亲热的样子。   沈明旸怒极攻心,一口血喷出来之后见崔粲然还依然是那样一副漠然的神情,心中更痛,但长久以来的骄傲让他不肯向外人、尤其是段琛服软。他强打着精神在马背上坐直了,沉声对崔粲然说道,“你若是自己过来,我留段琛一个全尸。”   崔粲然却不为所动,站在那里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我早就跟你说了,我不会跟你走。”她向前跨越一步,挡在了段琛身前,“至于他,我也不会让你带走的。”   崔粲然的这个动作,彻底地激怒了沈明旸。他一咬牙,一声令下,“给朕把她带过来,段琛就地格杀!”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大内侍卫就朝着两人冲过去。突然,一阵箭雨硬生生地将那群侍卫阻隔在了两人之外。不知何时埋伏在这里崔家护卫冲了上来,将崔粲然和段琛两人团团护住。领头的那人朝崔粲然行了一个礼,她点了点头,冲沈明旸喊道,“沈明旸,当年我用崔家护卫救你出京城,如今用他们来对抗你,不知道你又作何感想?”   沈明旸此刻脸色阴沉,早已经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狠狠地瞪着段琛,却在转头看向崔粲然时双眼立刻化作了一汪清泉,声音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哀求,“阿七,跟我回去好不好?从今往后,你说怎样就怎样,我再也不会违拗你。”   崔粲然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晚了。”   “你最好还是放我们离开,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想伤你,如果你再继续纠缠,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沈明旸却苦笑了一声,反问她,“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说完他一个纵身,像一只大鹰般朝着崔粲然扑过来。崔家的侍卫头领想来拦他,却被沈明旸一掌挥开。他这一掌只是虚招,崔粲然以为他会来抓自己,谁知道他虚晃一枪,一个转身居然将段琛一把抓在了手里。他招式太快,根本来不及让人反应,等到崔粲然察觉过来他抓的是段琛时,他已经回到了另外一边。重重保护之下,他的手掐住段琛的脖子,朝崔粲然遥遥冷笑,“你跟我走,我放他走。”   “不行——”   崔粲然还没有说完,就被沈明旸粗暴地打断了,“这是我的底线!你休想再继续讨价还价。”   “呵。”崔粲然冷笑一声,忽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尖利的一端抵住自己的喉咙,冲沈明旸喊道,“我来换他。”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   第八十八章   沈明旸脸上一僵,眼睛里流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来,但很快,他就平静下来,对崔粲然沉声道,“过来。”一面说着一面将手里的段琛慢慢放开。   崔粲然拿着簪子走到沈明旸面前,她努力忽视掉段琛向她投来的小兽受伤般的眼神,将一只手缓缓伸到沈明旸面前。像是害怕她逃跑一样,沈明旸连忙将她的手捉住。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触到崔粲然手心的时候,她手腕一翻,一个闪身,人已经到了沈明旸身后,原本抵在她脖子上的簪子现在直直地对上了沈明旸的咽喉。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甚至沈明旸自己,都只看见面前人影一晃,崔粲然就到了他身后。   “你——”沈明旸是万万不曾想到,崔粲然会这样做。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可却发现,好像无论说什么,崔粲然都能找到反驳他的话。而他,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一般。   “委屈你一下了。”崔粲然声音冷冷的,完全不像曾经那个在他怀中撒娇求爱怜的女子。曾经的柔腻被金石断玉般的清脆取代,让沈明旸觉得无比的陌生。   他还在怔忪,可脖子上却是一紧,崔粲然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往后面带去,“你们都别动,如果沈明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九族可就全没了。”   她慢慢走到自己这一方,跟领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一群人护着她,段琛,沈明旸三人,慢慢朝着大路走去。   两方人马一路行一路停,就这样边对峙边移动着,也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崔粲然终于带着沈明旸到了大路上面。那里,一辆相当普通的马车早就停在那里等他们了。马车虽然普通,可拉车的马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万里良驹。崔粲然头也不回,跟身侧的段琛小声说道,“你先上车。”   段琛满含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说道,“那你小心。”崔粲然轻轻眨了眨眼睛,算是知道了。   沈明旸看着他们两个默契地互动,心里又是一阵伤痛,忍不住低声喝道,“你们这对——你们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一喝,崔粲然手中就是一紧,冷静的声音从沈明旸身后传来,听得他心底一片冰凉,“沈明旸,我要跟你说的话,那天晚上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且不说我对你还有无感情,就是有感情,你觉得我们还能在一起吗?前世种种,我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时间,却只换来一个错误。现在,我再也不要让这个错误继续了。”   眼看着沈明旸的侍卫已经赶了上来,自己这边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离开,崔粲然收口,抬起头对侍卫首领喝道,“后退十步!”那个侍卫首领脚下未动,沈明旸正想叫他“不许动”,崔粲然的簪子却往前再送了一分。她冷笑着看着那个侍卫首领,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那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再不退,下面就真的要刺到沈明旸脖子里去了。   那个侍卫首领见此情形,终于不敢再上前,也不顾沈明旸给他连连使眼色,直接挥手,带着侍卫们一起朝后面慢慢退去。   退到十步,他们站定。崔粲然见差不多了,微微一笑,凑到沈明旸耳边轻声说道,“但愿我们来世再不相见。”话音刚落,沈明旸只觉得后颈一痛,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崔粲然一把推开沈明旸,喝道,“走!”纵身一跃跳上车子,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她撩起车帘一角向后望去,沈明旸的侍卫们已经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了,领头的那个将他抱起,正满脸犹豫地看着崔粲然他们的马车渐去渐远。   崔粲然放下帘子,转头过来,段琛正目光安然地看着她。看见她看自己,段琛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他伸出手,握住崔粲然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痛过手臂传递到他们的心头,那里,也变得一片温暖湿润。   ******************************************我是分割线**************************   陇西城外,崔六亲自过来等在那里。按照时间推算,崔粲然他们也快到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她从沈明旸那里逃出来,崔六又如何放心?   在那里没有等太久,就看到前方一队马队疾驰而来,走近了看,果然就是当初派出去的人。可崔榭玉往后看了一眼,马队当中全是男子,根本看不到崔粲然的影子。知道他在看什么,领头的那个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崔榭玉脸色一变,以为崔粲然依然还在京中,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臂问道,“小姐呢?”   “那日我们才刚刚出豫州,小姐就说……就说陇西有二位公子,她回来也没什么用,就跟着那段世子一起南下了。”   没想到她真的走了……崔榭玉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是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本来以为哥哥妹妹都去世了,可哪曾想,他们居然都还在世上。眼看着他们兄妹就要团聚了,小七却离开了……   看着崔榭玉那不太好的脸色,领头的那个小心翼翼地问道,“六公子,要派人去追吗?”   崔榭玉摇了摇头,“不用了。”她既然不想回来,那就随她吧。回来也未必能有她离开好。况且,他们和沈明旸这场仗,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崔榭玉翻身上马,冲身边的人说道,“回去吧。”随即猛地一打马臀,朝着城内飞驰而去。   *******************************分割线又来了******************************   “这时节的洞庭银鱼最是肥美,我们来得刚好,要是听你的话再在君山停留几天,可就吃不上了。”说话的是个男子,容貌俊朗秀美,比一般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然而他美则美矣,却不让人觉得女气,反而浑身上下一种疏朗落拓,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凛然之气。   他是跟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说话的。那女子一身水红衣衫,容貌顶多只能叫做秀丽,可一双眼睛清湛有神,好像两面明镜,被她一看,就看得人心里发慌。   那男子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却没停,飞快地将鱼头夹下来,给他旁边坐着的一双垂髫小童碗里一人放了一只。   那对小童,一男一女,一粉一白,想来是他的孩子。男孩儿生得唇红齿白,虽也称得上俊朗可爱,却万万不及他父亲。而他妹妹,一张脸好像是从他们爹爹脸上拓下来的般,小小年纪,已堪称国色。   看到自己丈夫给孩子们剔鱼,那个红衣女子眼皮一抬,“哼”了一声,连带着两个孩子都浑身一抖,只听她尖声尖地说道,“都七八岁的人了,还要爹爹帮忙,自己没长手没长眼睛么?”   两个孩子被她一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倒是那个男子,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温言道,“都出来了,还计较那么多。”   那女子不满地撅了撅嘴,不高兴地说道,“就你到处当好人,反正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那男子却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又给她剔了一条鱼。   旁边的店小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砸了砸嘴。这女子,长得没她丈夫好看,没想到脾气也这么大。都说“严父慈母”,他们家看来是倒过来了。可惜了那男子,那般容貌气度,就是公主驸马都当得,没想到被这样一个女人暴殄天物。   诶,再怎么说都说别人家的事情,他连个对象都没有,纠结这些做什么?正在摇头间,肩上却猛然一重,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摇头晃脑地干嘛?你又在偷懒!赶快的,赶快换白布白烛,出大事儿了!”   掌柜的这一声怒吼,将店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听见要挂白布,许多人脸上都显出几分惶惑来。中间有一个人当先问道,“是圣上……”   “对。圣上龙驭宾天,大家赶快去准备吧,晚了可能都要涨价了。”掌柜的边说边朝后面走去。听了他的话,店里的人一瞬间走掉大半,他也不关心,兀自朝着内堂走去。   后面传来一个女子微带犹疑的声音,“请问掌柜,是……是哪个圣上?”   掌柜的转过身来,见是坐在窗边那一家四口中的女主人,登时“嘿”了一声,“这位娘子,我们这儿虽然离西边儿不远,但也是原来大齐的地盘,你说还有哪个圣上?”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说到,“建昭帝膝下一子半女都没有,也不知道这皇位传给谁……将来真要打过来,但愿他西边儿那两位大舅子能跟他一样,善待百姓。”似乎他也发现自己失言了,掩饰性地笑了一声,说到,“说这些做什么。他们反正都是一家人,打来打去,皇位都在这一家人里面变来变去,关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什么事情……”他转过身,朝内堂走去,“唉,四十岁都没有,也真是英年早逝……”   他转身过去,却不知身后的那个红衣女子听到他的话,原本清湛有神的眼睛竟微微模糊。她丈夫走上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要……要去送他一程吗?”   她摇了摇头,“自有人去送他,不用了。”说完又顿了顿,像是喃喃自语般,“他死在皇位上,死后极尽哀荣,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她走去,牵起一对儿女的手,说道,“吃好了吗?吃好了就赶紧去找住的地方,晚了今天晚上可就难找了。”   一双儿女齐齐点头,她转过身来,对自己丈夫嫣然一笑,说道,“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感叹一声!!!   感谢大家陪了我这么久,文章拖了这么久也真是不好意思了。   后面会有沈明旸、梅若华等人的番外放出来,还有正文里挖的坟也会填满,只不过不会放在正文里面了,到时候具体放在哪里,还请大家继续关注。(不过应该是放在这篇文章的评论下面......)   另外,闇的新文已经开挖了,娱乐圈宠文,开文前一个月留言即送红包,→_→直达,本书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