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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带了六年,谢慧齐从七岁稚龄长到了如今的十三岁,离及笄之年也就两年,她已经不指望她爹能当个天天着家的爹了,知道他挣那点差使钱不容易,只望他隔三差五的回来一趟露个面,也省得她担心他。   自她娘被太后的侄子羞辱投井后,这个家已经不成家了,但无论如何幼弟们还小,还需父亲的扶持,当父亲的切莫有什么事才好,要不然她一介女流,还是个小丫头,在这男尊女卑的年头能当什么事?   谢慧齐一早就心慌不已,不自禁地不断轻抚着胸口顺气,红豆见状看她胸口不舒服,忙上前替她轻抚,嘴里回道,“老爷昨晚未回,小姐,要不要派周围哥去府衙问问?”   要换平常,谢慧齐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可她这心慌意乱得不像话,就像出了什么事,加之她爹已有半月没回家,自半月前差了衙役来吱了个声,再无消息,她这时也顾不了许多,点头便道,“让周围去探探罢。”   “诶,奴婢等会就去。”红豆扶了她起床。   谢家就六个仆人,除了红豆和采办集车夫打杂等于一身的周围,其中还有两个童子是谢慧齐的两个弟弟谢晋平和谢晋庆的书童,还有一个老婆子蔡婆婆,她是谢慧齐的母亲出嫁时从娘家带出来的婆子,因她是个妥当人,当年发卖下人的时候就留着她跟着他们来了河西,自弟弟们大了,不能亲身照顾弟弟们后,谢慧齐就派她去守着家中那两个宝贝疙瘩去了。   家中还有一个丫鬟是粗使丫头,厨房的活要做,洒扫的事也要干,天未亮就要忙,这时候也是不得闲,红豆要是现在侍候她,连个给周围传话的人也没有。   谢慧齐从娘肚子爬出来之后,作为一位穿越人士,看到自己穿成了一个小姐,目视四周看着也富贵,很是窃喜地手舞足蹈了一翻,那活泼欢喜的样子乐得谢进元就算见她是个女儿,也抱在手中不撒手了好几天,一点也没嫌弃长女不是个长子。   可惜那好日子没过几年就烟消云散了,不过谢慧齐也没因好日子过不成了就气馁,想想生她的女人对她的好,和那几年父亲视她如掌上明珠的疼爱,就算疲于奔命的父亲无心照顾他们,她也替她娘守着这个家,守着两个弟弟,等着她爹回来……   “你现在就去,我自己梳妆。”谢慧齐越想她爹就越心慌,打发了红豆去。   因他们小姐是个惯会打理自己的,红豆也没推托,赶紧快步去了门外找周围报信去了。   谢慧齐下了床,先拿青盐漱了口,就着铜盆里打好的清水净了脸。   家里下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手脚麻利,就是红豆这个小时候经常丢三拉四的小迷糊现在做事也样样妥贴了,也就省了她不少事,这也是稍有点困难的家中的小确幸了。   “小姐……”谢慧齐刚把被褥叠好,外头就传来了蔡婆婆的唤声。   她忙转身走到门口,就见蔡婆婆拖着两个弟弟来了,小弟弟还揉着眼睛,睡睡惺忪。   “阿姐……”   “阿姐……”   两个弟弟朝她行了礼,大弟弟衣着整齐,手里还拿了本书,看得出来自醒来就拿着书本没放。   这孩子自懂事起就想着靠读书出人头地,养爹爹养姐姐养弟弟,自然就不放松一时一刻地念书。   小弟弟倒乖,他差不多是谢慧齐一手带大的,就算是因大了跟姐姐分房睡了,这时候也是手中拿着双鞋子,汲着汲鞋过来,想让姐姐帮他穿鞋。   谢晋庆叫着姐姐时就把鞋递了过来,谢慧齐摇摇头,拉着他到椅子上坐上,蹲下身给他穿鞋子,嘴里像个老阿母一样唠叨,“二郎大了,该自己穿鞋了,姐姐教的要听。”   谢晋庆哈哈笑,小身体往前一倒,抱住了他姐姐的头,也不答话,就一声一声“姐姐”地叫着,把谢慧齐叫得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两岁就没了娘,谢慧齐心疼他,知道他让她帮他穿鞋不过是讨点宠爱,也就一直没有特别严肃地矫正他。   孩子还小,等他再大点再说,谢慧齐心里再次对自己这么说着。   这厢蔡婆婆去倒了水,拿着盆回来拿起了扫帚清扫外廊去了,谢晋平已经坐到了廊下的椅子上,小书呆已经摇着脑袋一晃一晃地默着书,“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   谢慧齐穿来的这个时代,春秋战国之前与她知道的是一样的,只是之后从秦朝那代开始就走偏了,她所处的这个时候不再是由秦拉开的篇章,而是国名为“古”的国家拉开了公元前221年的序幕,自从之后,各代各不相同。   她现在所处的是大忻朝,从古到大忻之间也已历经四个朝代了。   只是科举考的那些东西,还是以四书五经为主,于是弟弟们学的那些,谢慧齐也懂一点,只是一看弟弟们念书就要摇头晃脑,很是为他们头晕。   见大弟弟一大早饭还没吃就把头摇上了,谢慧齐忙朝他道,“阿弟别晃。”   小书呆听了呆了一下,回头看了他阿姐一眼。   “用完膳再晃。”早上没吃饭正是血糖最低的时候,这时候晃脑袋不晕也得晕。   小书呆“哦”了一声,不用他阿姐帮忙,伸手把了把自己脑袋,端正在了中间,清了清喉咙,继续念了起来,“河……”   “阿姐,阿爹可回了?”谢晋庆已有八岁,但跟兄长不一样,兄长爱念书,他却尚武,最想要的就是跟他父亲一样当个捉拿大贼的提辖,为民除害,为国尽忠,还能管着手下一群兵,给他们教武,好不威风。   “快回了,等你把三字经闭眼都能默出来,阿爹就回了。”谢慧齐拉了他起来,就又给他梳发结成总角。   “唉……”父亲许多日都未回了,谢晋庆很是想念他,但也知父亲公务在身,为儿的不好耽误他正事,只能惆怅地叹了口气,道,“阿姐,我很是念他。”   谢慧齐轻“嗯”了一声,替他结好发,那头谢晋平放下手,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刚才弟弟坐的椅子上,等着他阿姐给他梳发。   他不比阿弟,可以随时随刻都来找阿姐缠着她眷着她,这时是他一天里最为接近她的时候了。   阿姐的手就跟阿娘一样的轻,一样的柔。   “大郎,”谢慧齐梳着发时跟大弟弟商量,“等会你带二郎去大坪站桩,帮阿姐看着二郎,可好?”   可不能让他一天到晚拿着书本不放,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天天坐着不利于发育,谢慧齐也不跟两个弟弟讲太多大道理,道理多了也不如身体力行,引着他们往正确的路上走就是。   “好。”阿姐委以重任,谢晋平哪有不从之理,当下就点了头。   谢慧齐正与他梳发,梳子这时连忙一顿,这才没扯着他。   小书呆愣了愣。   “等一会阿姐就去厨房给你们烙饼。”   谢慧齐若无其事,谢晋庆这时候一听就在旁边蹦哒了起来,在屋中的空地翻了个跟斗,跳着道,“我的要两个鸡蛋,要比大兄的多一个,阿姐可好?等会我给你提篮子摘菜。”   他活泼不已,说话的语气活灵活现,说罢又一个跟斗翻到她跟前抱着扯着她的袖子,水汪汪的眼睛朝她眨了又眨,谢慧齐看得心都软了,不由停下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二郎乖。”   ☆、第2章   说话间,两个童子谢阿朔跟谢阿福一道来了。   谢家供养着一个教书先生,他们一早起来要紧的不是侍候两个公子,而是去照顾老先生起床,然后打扫了书房才会来找大公子和小公子。   谢慧齐嘱咐了他们先去空坪玩耍一阵,这时候红豆叫人回来,也跟她一道进了厨房去弄早膳,粗使丫头也会做厨房里的事,但皆多是按大小姐的意思打扫好厨房,做饭也是煮个粥做个炖菜应急之流,再精致些,只得谢慧齐跟蔡婆婆下手了。   谢进元俸禄不高,养活一家四口倒是不愁问题,就是养活这一大家子却是不易。   因得罪了太后,上头又压迫谢家,谢家得罪不起上头,只得把谢进元逐出了家族,谢进元身为谢侯府老侯爷的嫡次子什么也没得,只带着儿女和妻子的嫁妆出了府,被外放到了河西。   但这些年入不敷出,谢慧齐母亲的那些银两也花了近一半了,她到了河西不久就接了父亲手中家中的银两,当家才知柴米贵,这些年下来,方方面面真是能省就省,生怕弟弟们还没长大,家中一个铜子都拿不出。   她也不是没想过生财之道,可上头是有人盯着他们家的,恨不得他们家完蛋,当年她祖母可怜她爹,尽管不能明面帮着他们,但还是想了法子,转了好几道手法给她爹塞了些银子,可那银子到最后都被人夺去了,她先前也试过自己种菜,绣帕子出去卖,不图大钱就图节余些零钱省点小头,可这事也不过进行了几天,就有生人跳出来骂卖帕子的红豆,砸卖菜的周围的菜摊子,两个人都是受了伤回来的,她爹事后也查过这事,那些人凭空消失,居然连鬼影子都查不到,谢进元自此拦了她的主意,谢慧齐也知道有人想生生磨死她家,也是自此搁下,不敢再想往外发展了。   但自此她就过得更省了,菜是家中种,鸡鸭鹅样样都养,如果不是家中太小,她连猪都恨不能养几条,衣裳就更是自己缝,她连织布都学着了织,不过十三岁,被逼得没用几年学的本事比她前世差不多近三十年学的还多。   可就是这样省,手里的钱也是一年比一年少。   谢慧齐带着红豆摊了蛋饼,十个鸡蛋,摊了三个大大的有两个鸡蛋的蛋饼,黄黄嫩嫩的鸡蛋饼煞是好看,另四个,她拿着摊了十一张饼子,颜色就不显得那么好看了。   一顿十个鸡蛋对于他们现在的家来说已是很奢侈了。   谢慧齐并不介意让弟弟们知道家中的节拘,但在衣着吃食上却从不愿意委屈着他们,本来没了娘亲,父亲成天不在家已经让他们够缺失的了,再在物质上还要短身为小孩子的他们的衣食,她是真不忍心,也做不到。   这顿也就摊了三个纯鸡蛋饼,谢慧齐就不让弟弟们跟她一道用膳了,省得他们让她,她让他们去跟老先生一道用,她则和红豆他们一起用了。   这时候周围也回来了,跟谢慧齐禀道,“衙门里的人说咱们老爷去屈南捉贼去了,这次捉的是大贼,要得了一段时日。”   谢慧齐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又想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这心稍稍安稳了一点。   周围领了他的五张饼子和一盆粥去了,他正十六岁长身体吃多少都不够的年纪,谢慧齐太好的供不了他,也只能从量上补了。   剩下的六张饼子,阿朔阿福两张,另四张就是谢慧齐蔡婆婆红豆和干杂活的丫头阿菊的。   饼子里摊了鸡蛋,在这年头来说也算得上是好的,而且谢慧齐跟他们吃的都一样,下人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也知道主子仁厚才这般对待他们,换别家的下人,一早能得一碗粥也算是仁慈了,更别提河西大多数有奴仆的家里一天顶多就朝夕两顿,哪能随主子似的一天三顿地吃。      家里的菜地和养的鸡这些都是阿菊周围他们忙,谢慧齐也就是费费心,这时候有帮手的用处就显出来了,要是让她自己一个人忙这么多事,她早累死了。   入了秋,白日就明显地短了,这日酉时刚过一半,太阳就落了山,鸡就在窝前打转了。   天就快要黑了。   谢慧齐刚从织房出来,阿菊就来报,“小姐,我今天捡了六个鸡蛋,九个鸭蛋,七个鹅蛋,等会是不是要给大郎和小郎煮两个鸡蛋?”   阿菊是谢慧齐在河西买的下人,她小时候脸上被开水烫了疤,一张脸大半张被毁了,她个头又矮,人生得粗壮偏又瘦,显得头大无比更是丑陋,她脚还有点跋,整个人显得呆笨无比,过了二十都没嫁出去,大忻朝年过二十不嫁的女子是要给官府交银子的,她家里人不愿意再养她就把她卖了,她确实也有些粗手粗脚,细致活干不来,但许是在家中做惯了农活,连柴也劈得,谢慧齐买来她也不亏,家中有了她跟周围,至少柴房和菜地的事都不需谢慧齐费太多的心。   阿菊则是跟了这家子人,虽然活还是要做一点,但至少不用被爹娘和兄弟又打又骂了,晚上也还有个饱觉睡,不用从天亮就干活干到半夜鸡打鸣,很是忙得开心,成天傻乐,有什么事,例如鸡鸭鹅生了几个蛋都会颠颠地跑来跟谢慧齐报喜,都已不太记得以前的不幸了。   听到她傻兮兮的报喜,谢慧齐笑弯了眼,道,“那就煮两个吧。”   “诶,那我去煮。”阿菊就又跑了。   白水煮蛋她可会了。   “小姐,可是要做晚饭了?我看老先生那边许是有点饿了。”蔡婆婆端了一簸箕的干腌菜叶子回来,碰到谢慧齐,赶紧问。   天入黑了,晒着的干货也得往回搬。   谢慧齐抓了抓簸箕里的干腌菜,尝了尝味,觉得盐味跟水份都差不多了,说,“明天再晒一天就可以入坛子吧?”   “是差不多了,明天晒好我就入。”蔡婆婆忙道。   谢慧齐这时候往门边看了看。   他们家早就没了先前住在侯府的风光,现在就一个一进的院子,推开大门就可以把整个家看遍,他们站在廊下,也完全可以看到大门……   蔡婆婆见她往门边看,就知道她在等着谁回来,不由叹了口气,“这都入黑了,老爷今晚许是又不回。”   说着就把簸箕搁进杂屋,出来摘起衣袖就往厨房去做饭。   谢慧齐也是一道要去的,但还是去了门边打开门往外瞧了瞧,偏着头尖着耳朵听了听,没听到马蹄声,只好失望地收起身关起门,往厨房去了。   那厢孙老先生也停了课,出来透气。   二郎好动,早就给他搬椅子去了,大郎则去替他倒了茶水来,是他姐姐晒的花草茶,里头还添了甘草,他们很先生很喜欢喝,就是休息回家也会带些回去。   孙先生是谢家为两个公子请的教书先生,考了近四十年也只考中了个举人,进士却是不能了,大忻举子除了被达官贵人举荐才有可能当官,要不然就非得进士才会被许以一官半职,孙老先生考到五十多岁还是个举人,彼年又丧妻,膝下两个儿子又分了家,家境都不算好,他也就不再去考了,自此当了个教书先生,以此养老。   在河西,好人家是不愿意请孙老先生这种考了一辈子也没考出个一官半职,连师爷也没当过,晚景还凄凉的人为先生的,谢慧齐倒是不在乎这个,而且她也请不起好的,想着这老先生总归是念了一辈子的书考了一辈子的试,再不济也有得是经验教给她家的大郎二郎,所以就把这尊老菩萨请进了家来——一年束金为五十两的教书先生对于他们家的情况来说确实是菩萨了,她一月支出的全家用度也不过半两银子。   她当时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河西城内好的学堂不收他们家的孩子,就是一般一点的,也是隔他们家好远,而且那都是人家族内的学堂,求进去也未必容易,她也只有割肉请个年龄大得足以当她爷爷的老先生进家这一途了。   可就是这样,她防了又防,外头也还是有说她闲话的。   谢慧齐进了厨房,蔡婆婆见她挽袖,忙道,“我来,你一边歇着去。”   织一下午的布了,她该歇一会了。   谢慧齐也没抢着干,摸了下进来提开水的大郎的头,朝他笑了笑。   大郎回了他阿姐一个浅笑,就提着热在灶火上的铁壶出去了。   “唉……”看到她的小姐生的大公子提着铁壶出去了,蔡婆婆有些心酸,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家姑爷是侯爷的嫡子,又是武状元,她的小姐是原本户部侍郎大人的嫡女,才貌双全,可现在弄到这个她的儿女都要干粗活的地步,她心里苦,难受得很。   蔡婆婆抿着干干的嘴唇,这时手上涮锅的力道更重了。   ☆、第3章   阿菊去屋后面的菜地摘了今个儿晚上要吃的青菜,回来见蔡婆婆做上饭了,连忙蹲下身给灶坑里填柴,嘴里还咽口水。   谢慧齐听她肚子咕噜咕噜响,问她,“饿了?”   阿菊下午跟周围去河西东边的荒山里拾柴,来回也有十多里地,这时确实是饿了,但她也不说饿,听他们小姐问也只呵呵地傻笑。   “阿婆你多烙几张饼,他们也捡一下午柴了。”谢慧齐便说了一声。   “要得。”蔡婆婆点头,又让她出去,“屋里头柴火大,小姐你出去坐会,别薰着眼睛了。”   谢慧齐点头,出了门去,那当书房的北侧那头,孙老先生正拿着杯子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在吟诗,只听他摇着脑袋字字念,“霞光满天鸦声啼,杯中余茶手中温,但使……”   孙老先生的歪诗一如既往地前两句应情应景,后两句必要豪情万丈,绝对是“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之类的铁骨铮言,谢慧齐可怕被他洗脑,赶紧上前跟孙老先生打招呼,“先生,您喝茶呢?”   孙老先生停住了晃脑袋,一睁眼,见到主人家和善的大姑娘来了,老脸一笑,笑成了一朵褶子,“大姑娘得空了?”   “是呢,蔡婆婆正做着饭,您稍等会,饭很快就上桌了。”   “不要紧,大姑娘坐。”老先生见她站着,忙招呼她。   “大郎二郎呢?”谢慧齐去搬了旁边的椅子过来,坐得离老先生稍近了点,跟他聊着天。   “去后头了,说要挖几个地瓜烤着吃,我怕二郎糟蹋瓜苗,让大郎跟着去了。”孙老先生抚了抚嘴上稀疏的胡须,笑着道。   他很是喜欢主人家这位大姑娘,其人和善是其一,另则是就是她身处如今的陋室,一日也需像平常妇人那般为三顿费力操劳,身上穿的也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她身上自有芳菲,一举一动皆恬淡从容,就跟那初春的温江水上冒着的淡淡雾气一般温暖可人又暖心。   不过,要说最得他心的当属大姑娘的大方,他逢年过节回去,大姑娘总会大大小小的打发他好几个包裹,里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像酥花生甘豆子这样的吃食,但他用这些博得了孙儿孙女们对他的欢喜,日日盼着他回去,很是让老先生觉得日子特有盼头。   老先生得了实惠,自是对她也是和善不已。   谢慧齐一听她家小郎去后头糟蹋地瓜了,往旁边一看,没见到阿朔阿福和周围,想必这几个也跟着他们去了,这才放下一点心。   “二郎这般皮,回头我阿父回来,又得赏他一顿红烧爪子吃。”必得把手掌打得像包子不可。   孙老先生正她笑意吟吟,把手中的杯子放下,斟酌了一下,问道,“主人家有半月未回了吧?”   “嗯。”谢慧齐点了点头。   “着人去打听了?”   “去了,说是去外镇捉贼去了。”   孙老先生听了沉吟,暂且未语。   主人家以前的事,他是知道一二的,但主人家不提,他也一直装作不知道,他活了一把岁数了,也没那么迂腐老糊涂,也知道是自个儿势单力薄不被人看中才能进得了这户人家的家门。   而他本来就是冲着束金来的,在这河西,也没有出一年五十两请他当西席先生的人家,有那银两的,完全请得起背后有人的教书先生,不必迁就于他,但没想他一教就是两年多,今年是第三个年头了,跟主人家处得愉快,也就没想着教不成就走,倒为主人家担心上了几许。   可要说他帮得上什么忙,他也帮不上,主人家那般有城府且机智,擅于忍耐之人好几年都被人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就范疲于奔命,他一介无权无势的老书生,哪有什么帮得上的。   孙老先生思忖一番又是徒劳,只得出言安慰主人家的大姑娘,“想来你阿父武功盖世,精明强干,必会捉了那贼子即日归府。”   这么多年了,谢慧齐都听惯了这些慰人之词,听了笑笑点头也应了一句,“先生说得极是。”   她早对他们家一直如履薄冰的境况生不出什么感慨来了,只愿父亲和弟弟们平平安安的,一日三餐地用着,活到自然死就行。      谢慧齐生下来那几年是着实是过了好几年好日子的,她原身本也是个有点喜欢安逸的普通人,不喜欢什么变故,后来家中突糟横祸,母亲被人汗污自杀,父亲报仇却遭流放,说来日子一落千丈,从侯府中的小凤凰变成了麻雀,她却是没觉得有什么失落的。   母亲的仇,该当报。   她父亲被流放后最恨的还是没杀了那奸污母亲之人,只弄残了他,她也恨那人怎么没死。   但那人是太后侄子,又有皇帝相护,他们远在万里之外后还被这些人报复操纵着生死,要说谢慧齐不恨是假,但再恨,她也只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父亲不会出事,弟弟们平平安安长大,哪怕这是苟且偷生,她也认了。   这夜谢慧齐又熬到半夜,身体不堪重负才睡,可这一刚合上眼,门突然被大声拍响了,有人在外头急喊,“大姑娘,大姑娘,你可在家?”   担心了一天的谢慧齐一听是她父亲手下捕快吴东三的声音,一个骨碌就翻起了身,因她翻身的速度太快,来不及控制住身体,她一个倒头栽就栽到了床下,脑袋磕在了床踏上。   门外吴东三的声音越来越急,谢慧齐来不及多加反应,迅速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了许多,拿起木架上的外衣穿了,快速地系好衣服,也来不及拢头发,拉开门栓就往外跑。   “东三哥,是你吗?”外面早熄了灯笼,还好漫天的星光和银白的月亮下还能让人看清楚点东西,谢慧齐一股脑地跑到门边,守在门边小屋子里睡的周围已经把门打开。   门一开,吴东三就见到了谢家大姑娘那单薄的身姿,一见小姑娘他就哭出声,“大姑娘,出事了,师傅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他,见他最后一眼吧。”   “东……东三哥,”谢慧齐结巴了起来,“我阿父出什么事了?”   说完,她害怕得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冷颤。   “大姑娘,你快准备准备吧……”吴东三想起谢进元浑身是血,肠子都流在外面的惨状,眼泪更是往外流个不停,“我这就带你去。”   他豁出命去,不当这个捕快了,也要带他师傅的儿女去见他最后一眼。   吴东三平时就是个混不吝,虽说是个捕快但人就跟个二混子一样笑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更是经常会唆使着他媳妇带着儿女到他们家来蹭吃的,吃完还要兜着走一些,谢慧齐就没见过他这么正经地凄惨过,刹那之间就慌得手脚冰冷,甚至忘了动弹。   蔡婆婆这时候已经跑了出来,到底是老人家经事多,一言不发就把也跑出来的红豆拉到谢慧齐面前,扔下句“看着小姐”就跑去找大郎二郎去了。   她把大郎二郎带出来时,谢慧齐让周围去套马车去了,他们家的马被她爹骑走了,但还好吴东三骑来一匹,套上就可以走人。   她在没看到大弟小弟之前还是慌的,但一见两个小的一出现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就后背一挺,那些惊得让她血液倒流的害怕也被她强抑制在了心底。   她不能倒,不到她倒的时候。   看着一见到她,就齐齐把眼睛放在她身上的两个弟弟,谢慧齐深吸了一口气,朝他们招手,“大郎二郎过来。”      河西城内有夜禁,酉时过后就不许行人在外行走,吴东三带他们深夜驾着马车在街道急驰,已是冒着脑袋被摘的风险。   哪怕他背后有人,大舅子是节度使身边的判官。   车内谢慧齐顾不得男女有别,把两个弟弟紧紧地抱在了胸口,姐弟三个自上车后就一直没说话,但谢慧齐从大郎二郎紧紧抱住她腰的力度来看,也知道他们也害怕得很。   马车小,位置上挤了谢慧齐姐弟三人就坐不下人了,马车内本来也不能再塞人,但蔡婆婆硬是把自己挤做了一团窝在了靠门口处,周围则跟着吴东三坐在车檐处,谢家也算是带了两个下人去帮衬。   这厢马车很快到了城门口,吴东三压抑着声音跟守城门的兄弟商量,“烦请桂大哥再开一面,我带我师傅的儿女去见我师傅最后一眼。”   谢进元太会做人,就是被流放到了河西被节度使等人刁难,他也没因此自堕,平时为人豪爽极重情义,他手下教导的士兵和手下带的徒弟皆多受过他的恩情,那守门的小头目明知不能帮,但想及谢提辖对他无异于再造父母的恩情,又想那提辖大人可是为了救兄弟们才落了个只剩一口气的下场,一咬牙就又放过了。   跟吴东三也是一样,他这也是冒了掉脑袋摘官帽子的风险。   此时大忻的前武状元,现在大河西节镇的提辖谢进元把刚放进肚子不久就流出来的肠子又塞进了肚子里,他的一个徒弟掉着金豆子,打着哭嗝哭着擦他脑壳里冒出的血,谢提辖见五大三粗的手下捕快哭得像个女人一样凄惨,便玩笑道,“许安,你这哭相可不能让媒婆看到了,若不然你娘为你找个媳妇就更难了。” 第4章 “驾,驾……”吴东三手上的马鞭一声抽得比一声厉,面孔因喊叫声狰狞地扭起。 马速过快,一行人在简陋的马车内外东倒西歪,蔡婆子一手紧紧抓着座椅的边沿,一手拉着门框,这才没摔了出去。 很快马车跌跌撞撞到了城外的一处官道,没等马停下,吴东三就从马车上跳下,死死拉着马鞍,喘着气朝里头喊,“大姑娘,你出来。” 周围举着油灯也跳了下来,不等吴东三发话,他眼明手快地把布帘掀起。 蔡婆婆先出来,尔后是谢慧齐带着大郎和二郎下了马车。 “东三哥。” “跟我来。”吴东三带着他们下了小道。 谢慧齐抓着两个弟弟的手,紧随其后。 吴东三一路走着快步,谢慧齐是用跑的才跟上他,大郎二郎这时候也争气,被阿姐拖着走也一声不吭,脚下脚步不停,没一个人喊一声。 他们匆匆忙忙地穿过一处小道,几个田埂,来到了一处亮着灯光的农户家。 这户农户住在山脚下,一路走来谢慧齐没看到几户人家,想不明白她阿父捉贼为何捉到了此处。 此时不待她多想,她拉着弟弟们一进门,就听到了先进去的吴东三又在哭喊,“师傅,我把大姑娘他们带来了。” 谢慧齐一往前看,就看到了油灯下看样子自出去就没刮过胡子的父亲朝他们笑…… “阿父,阿父。”先反应过来的是二郎,他一看到满身污血的谢进元就挣脱了阿姐的手扑了过去,人吓得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二儿……”谢进元想抱他,但光是叫一声儿郎都已费尽了全力。 他身边跪住的许安拉住了二郎,抱着二郎眼泪鼻涕一起流,朝大姑娘磕头道,“大姑娘,我有罪,我有罪。” 是他害死了他师傅,如果不是他冲动挑畔得罪了人,他们就不会连夜被人追杀,更不会让他师傅为了救他丢命。 “女儿。”等谢慧齐领着大郎跪到他面前时,谢进元也来不及多看儿子的反应,小声地叫了声她。 他这时所剩气息也不多了,所幸还有点意识,也还对儿女们笑得出来。 他亏欠儿女太多,死后怕是更是要欠着他们,他为他们所做的太少,不想在临死这一遭丢了他为父的气魄,让儿女太过哀凄。 他在家时日不多,但却一直是谢家两郎心中再伟岸不过的高山,此时就是平时稳重早熟的大郎也哭了起来,拉着谢进元的袖子声声喊着“阿父”。 “阿父……”二郎更是想挣脱抱住他的许安的怀抱,去拉住他肠子都露在外边的父亲的手。 谢慧齐抖着手去碰她父亲的肚子,滚热的泪水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女儿……”谢进元又叫了大女一声,女儿自小就与他亲近,他一直视她如掌上明珠,他曾跟她的阿娘商量待她长成,一定要两个人都掌过眼才给她定夫婿,还要有十里红妆,为她每年埋一坛女儿红。 而今,侯府里的女儿红只埋了七坛,河西小宅也只埋了六坛,他就要去了,他曾在心里许诺过女儿的事一件也没做成,心中岂能无愧。 饶是如此,大忻朝的武状元也没有掉泪,在女儿倾过身来,滚烫的泪水掉在他脸上后,他还笑了笑。 “女儿啊……”他感叹着。 而谢慧齐这时要靠近他的脸,才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 “阿父,我在呢。”谢慧齐心如刀割,她死死忍着,把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才抖着嘴发出了声。 这是她这生打她生下来就待她如手中宝的爹,他的脑门被削下来一块,血肉模糊,连眼睛里都在冒着血——就是这世被磨难把心志磨得坚锐了,这一刻她也无法自持。 “弟弟……”谢进元眨了眨模糊的眼,冲那个已经看不太清楚的女儿微笑。 “他们有我,我会顾着他们长大。”谢慧齐见他还要笑,泪如雨下,但硬是忍着心中的巨痛,一字一句清楚地道。 她知道他伤成这样,是活不过来了。 “大郎,二……”他又叫了一声。 “大郎,二郎……”谢慧齐手一伸,怆怆惶惶地把两个弟弟揽到了父亲面前。 “呜,阿父,阿父你怎么了,阿父你别死啊……”二郎谢晋庆已有九岁,已不再是无知小儿,他已知道眼前是怎么回事,恐惧让他一被阿姐拉到面前,就去抱谢进元的脖子,号啕大哭,“阿父我亲亲你你别死啊,我不调皮了,我好好念书,你别死啊……” 他一把把头伸过去,亲着谢进元冒着死血的脑门,脸上全是眼泪。 “儿……”谢进元想笑着走,但这时眼睛边上也流下了泪。 “儿啊,我的孩儿们。”弥留之际,他反手捉住了那紧紧抓住他的大儿子的手,渐渐地闭上了眼,嘴角翘起,心里唏嘘着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阿父……”大郎谢晋平在这刻猛然知道父亲去了,扑到他爹身上抱着他爹的腿,浑身因害怕哆嗦了起来。 看着扑到父亲身上的两个弟弟,看着父亲脸上最后扬起的那抹笑,谢慧齐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茫然极了。 就这样,她父亲去了…… 在没有了娘亲后,她现在连父亲都没有了。 吴东三是第一个抹干眼泪站起来的,他拉着谢家在为主人家痛哭,嘴里喊着老天不公的蔡婆子起来,道,“蔡婆婆,您是老家人,我师傅去了,就得您这个家里的老家人帮衬着点了。” 蔡婆子听了眼睛一闭,咬着牙把脸上的泪擦干了,不待吴东三多话,她就去扶了家里的大姑娘。 谢慧齐被她扶起来后,扶着她稳了好久才站稳。 “老爷要换身衣裳,我打发周围回去拿?”等大姑娘站稳,蔡婆婆才小声地说。 “您去吧。”谢慧齐仰天呼吸了几口气,低下头朝她点头。 蔡婆婆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朝着眼睛没有睁开,眼泪不停往下掉的大姑娘凄苦一笑,“大姑娘……” 她想安慰这失母又失父的姑娘两句,却发现此时此刻她一言都不能发。 谢慧齐这时候回头,她睁开了眼,朝一脸愁苦凄凉的自家婆子点头,“我知道的,婆婆去谴周围吧。” 她知道的,她得挺住。 她还有两个弟弟要顾。 爹娘没了,她得替他们挺住这个家。 周围回家去讨了衣裳回来,这时候天已大亮,衙门那边这时候也来了人,吴东山跟许安被后来的人押走了,本来官府的人连谢进元的尸首也要带走,说是要进忤作房验尸,只是后来又来了吴家跟许家的两家族人跟官府的人闹了起来,最终尸首还是被他们围着进了城,入了谢宅。 吴东山知道这事不会善了,之前进城留了个心眼,让守门的兄弟去跟自家的人和许家那边的人报了个信。 两姓人知道是他们瞎眼得罪了京里来的大人,谢大人为了救他们才死,不管后面的事怎么样,吴家跟许家的人不能不顾这个道义,自一大清早就通报了住在家里附近的族人,浩浩荡荡跟在了官府的人的屁股后面跟着来了。 吴家跟许家是带着族村迁进河西的,一个族村带亲的同姓人就有好几百人,青壮年至少也有五六十个,两家共带了近百名的汉子过来,所以就算官府派了一个队的人马过来押人,也只押走了吴东山跟许安。 官府的人还没来,谢慧齐就听吴东三说这事有关于他们杀了京里来的暗差,此事不会善了,让她见机行事,她就知道这事太平不了。 事态根本容不了她哀伤,所幸她不是无人所仗,有了吴家跟许家来的人,她躲在他们的后面总算是把父亲的尸体运进了家中。 这时,吴家那边已经有人帮他们送来了棺材。 吴家这边也是一团乱。 吴东三祖父是吴家村吴家的族长,他又是河西镇的大捕快,他的亲姐姐更是嫁给了节度使身边得重任管财帛税收的判官,他们家说来是跟官府走得极近的,现今却因吴东三得罪了上头的人,族里知情的不知情的也是惶惶。 吴东三的祖父,吴晃一大早被惊起就没睡过,等到族里的人送了谢进元进了谢宅的消息,他就起了身,让人备牛车。 吴晃的大儿子,也就是吴东三的父亲吴保平扶了他,劝道,“您现在就别过去了,那边有族里人盯着,您在家等消息,东三还得您为他做主。” 吴晃摇头往外走,“得过去看一眼,许家那边可能也会过去。” 这表面的情义得顾全了,这是他们吴家在河西立族的根本,丢不得,谢进元为了救他们吴家的人之死之事迟早会传出去,而且,两家得借个名目在一起商量怎么捞人的事。 如吴晃所料,许家那边的族长也到了,还早了吴家一步。 吴家与许家都是河西镇的大姓,两家的子弟也是有一些在官府当小官小吏,大半皆是务农,两家的根底都不弱,但还是吴家有人当的官大一点,还是小压许家一头。 许家现今的族长要小吴家这边的老族长一辈,吴晃到后,他到了门边来迎人。 “吴叔父……”许家的族长许归门拱手相迎。 “你也来了,”吴晃朝他道,“唉,看过谢大人了?” 许归门默然点头,随着他往里走,轻声道,“真是惨得很呐,可怜。”   ☆、第5章   屋里头,谢慧齐带着两个弟弟在给父亲敛尸入棺。   本来这事有长者来了帮着即可,但谢慧齐还是带着两个不离开父亲的弟弟做了。   不过短短半日,谢家大郎谢晋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之前他因抱着书本不放,做什么事反应都要慢人一拍,还得他阿姐在旁看着提醒,现下却不让谢慧齐提醒,他端过蔡阿婆抬进来的热水,带着弟弟拿热水帮父亲擦了一遍身子,两兄弟给父亲换了衣。   因他的冷静,带得谢晋平渐也止了啼哭。   只是待到入棺,谢家小郎非要跟父亲一同入棺不可,旁人拉他,他急泣道,“我就陪陪阿父,我再跟他睡一晚。”   谢慧齐再也忍不住低着头转过身,扶着屋子中间的房柱不敢抬头,生怕眼泪夺眶而出。   谢晋平那少年的脸漠然无比,但他那紧紧拉住弟弟的手没松。   吴家族长跟许家族长在打开的门口看着屋里头的谢家三姐弟摇头不已。   谢家的下人已哭了起来。   谢慧齐这头在急喘了几口气之后擦了脸上的泪,回过头走到抹泪不止的周围身边,“去抱着小郎。”   让力大的周围去把人抱住拖到一边,棺材才合了盖。   谢晋庆在一旁尖叫不已,“阿父,阿父,我要阿父……”   他喊得尖厉不已,喊是他阿姐跟阿兄都哭了。   院里头,那些得了消息来送谢提辖的旧识闻到小孩啼哭声心中也是酸楚。   老天爷这造的什么孽,留下这姐弟几个要怎么活?      谢慧齐的母亲谷郦宜埋在京郊谷家庄园的一处山上。   要说谷郦宜娘家无根底那是万万谈不上的,谷郦宜乃先朝太尉之女,谷太尉英年早逝,不过其子谷展铧,也就是谷郦宜的嫡亲哥哥也居六部户部侍郎之位,而谷家百年前也是一方望族,到谷展铧这代谷家也是三代为官了,谷郦宜也担得起一门贵女之称。   但再尊贵的贵女,也贵不过太后娘家俞家去,当年谷郦宜投井身亡,紧接谷展铧被朝上的政敌参了一本,被皇帝下旨要外放到万里之外的海边之州蓠州当知县,而其母谷太君为了把他留在京中,在知情的当夜吞金而亡,以为就此可以让谷展铧留京守孝,哪料皇帝连夺情之旨也没下,宣称罪臣之躯岂有守孝之理?   这一杆子打下来,把谷家打了个四分五裂,谷家亲戚为求自保,与谷展铧保持距离,其后,就出了谷家女婿报仇之事。   而他们两家背后的家族也被皇帝太后成功震慑,自此不敢吭一声,谢进元这一支与谷展铧这一支为保大局成了牺牲品。   这些局势,谢家两郎都不知情,谢慧齐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她也知道皇帝乃太后的亲儿子,太后一家为了他登上皇位死了好几个人,皇帝怎么样都只会保俞家的人,他们无处讲理,只能苟且偷生。   他们就是被外放到河西,俞家也没打算放过他们,她父亲一直都带着他们在夹缝里求生存,可如今他去了,谢慧齐只想着要是能把他带回京去,埋到他深爱一生,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身边才好。   她父亲应该回家,就是死了,也该回到他爱的女人身边去,回到那个生养了他的女人身边去。   她知道父亲对祖母不是不愧疚的。   而万里扶棺上京,谢慧齐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有多天方夜谭。   等父亲的朋友过来抬棺木进布好的灵堂,谢慧齐拉着两个弟弟跪下,朝棺木磕头,起身后,看到吴家跟许家的两个族长,她一言不发拉着两个弟弟跪下,朝他们也磕了一头。   家中办丧事的一切什物,都是两家拉来的。   吴晃看着单薄孱弱的小姑娘拉着两个弟弟朝他们跪下,头磕得砰砰响,这老心也是抖了,还没说话就弯下腰去扶人,“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老朽当不起……”   这旁人已经伸手,把他们皆拉了起来。   谢慧齐被一个婶娘扶起后,朝吴晃和许安苦涩道,“多谢您两家的恩情……”   “多谢吴爷爷,多谢许大叔……”不待谢慧齐多说,谢晋平又一个落地跪下,朝两家人的方向各磕了一个头。   谢晋庆也恍恍惚惚地跟着跪下,随兄说话。   吴晃跟许安忙又扶了他们起来。   这几个孩子这么又跪又磕,两个人等棺木入了灵堂,皆叹息着摇了摇头,回头找来族中办事的人,让他们多尽力帮衬着点,银两之事找族里公中要即可。      这边丧事哀凄,节度府里,河西节度使傅浩里正托病不见京里来的暗差。   他不见,主要是暗差是来查他的。   皇帝疑他,也不想用他了,想另派官员来代他河西节度使之位,傅浩虽年过五旬,但脑子一直都不糊涂,京里什么动向,他没哪一次不知觉。   这一次京里来的人被谢进元杀了两个,这也是在他的算计当中,他只是没有料到吴东三跟许安尽然这么讲义气,拖着两家族人保谢进元的尸体,若不然按傅浩先前的计谋,最后一盆脏水定要泼到谢进元的身上,让他代过,他脱身得干干净净,另则想来俞家的人也欢喜,因此对他松一把也未尝没可能。   可惜,谢进元没把所有的暗差都杀了,还是留了尾巴让他来收拾,傅浩哪能不恼怒,若不是现在正是上面那位捉他把柄的时候,他不想跟吴,许两大族村起什么冲突,省得以小失大,正中了上面那位的意,别说谢进元进了棺材,就是进了土里,他也要把人挖出来不可。   “大人,您别急,现在还只是头一天,事情尚有旋转之地,这是河西,没人翻得了您的天去。”节度府的师爷黄智见来人报过信后,傅浩进出的气粗了,忙上前说了一句。   黄智的话还是让傅浩舒心的,但怒气尚在,他还是哼了一声,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你说怎么旋转?去抢?”   “谁丢的人,让谁去抬就是……”黄智抚了抚胡须道,“吴,许两家也不是不识相的。”   傅浩笑了,怒极而笑,“他们要是识相,能把谢进元带走?”   “一时障目罢了。”黄智轻描淡写。   “那行,此事你去办。”傅浩见他成竹在胸,慢慢冷静了下来,抚着茶杯细腻的边沿淡道。   “小的遵令。”黄智拱手。   等他退下,傅浩身边侍侯了他大半生的老家人,管家傅大轻敛了眉,跟傅浩道,“大人,交给黄大人可妥当?”   傅浩瞄了他一眼。   傅大继续道,“我听说他跟那位谢大人有点交情。”   “交情?他办不好是他掉脑袋的事,除非他舍得掉自己的脑袋,成全谢进元的全尸。”傅浩哼笑了一声,“再说他们是什么交情,傅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这眼介力可一点也没有变强。”   “啊?”傅大惶恐地看着他。   傅浩这时候被暗差恼怒的心情也平缓了下来,这时候也不嫌烦,多说了一句,“你当他们是旧识就是有交情了?你是不知道,黄智曾是谢进元的手下败将,对着一个曾经打赢过自己的人,能有什么交情在,表面装得再好也是心里恨不得对方死。”   而且是死无全尸更好。   ☆、第6章   这厢黄智一从傅浩这边退下,就去了关押吴东三跟许安的牢房,他也未明言,不过言语中指点了吴东三跟许安,要么他们坐实杀害钦差大人的罪名,要么就把罪过全推到谢进元身上去。   谢进元临死前,也是对许安这么说的。   可许安跟吴东三哪干得出这等事来,说来也是他们中了计,以为那暗暗行事的暗差是他们追捕的被皇榜通缉的大盗,心想这次能揽次大功在身上,又按吴东三大舅子是傅节度使身边的能人这个底气,捉个被朝廷通缉的大盗至少也得高升一节,于是他们俩就越过了谢进元,先行动了手。   等到他们施计杀了那落单的一个差人,谢进元赶来查看,他们才知道那是皇帝暗差,他们吓得魂飞胆丧,中途如若不是谢提辖提着他们逃命,他们差点被追赶上来的差人杀死。   被谢进元三番五次救了好几次,从阎王那逃了好几命,这时候也实在无脸再去指证谢进元。   他们着实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物,都是贪财鲁莽,好大喜功之辈,黄智见他们一时不松嘴也不恼,说完就慢悠悠地出去了。   他走后,想起谢师傅的死状,许安这个粗汉子又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挤近吴东三,“东三哥,你说于大人会不会救我们?”   于大人,也就是于英桥,河西镇管财帛等事的判官就是吴东三的大舅子。   “我家里人会去求的,”先前吴东山以为自己仗着身后有人只会掉官帽子,但等到进了牢房,把事情一细想,又见黄智来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全不见了,灰心丧气了起来,“但愿管用。”   那可是京里来的暗差。   他嘴里喃喃,“到底是哪个龟儿子告诉老子说那些人是大盗的?”   说着弯腰掩面,痛苦不堪。   现在想来,那天他在大人府里偷听到的暗话一定不是凑巧,而是有人故意说给听他的,而他也是求功甚切,以为内府里人说的话十之八九绝对是真的,连人是谁都没听出来就信了,真是愚蠢至极。   吴东三是河西的大捕头,许安就是他的下手二捕头,这次两人是一起行动,谁也摘不掉,他见吴东三没了主意,心如死灰地靠在了墙上,嘴里喃喃叫了声“老天爷啊”,脑袋因用力过猛在墙壁上磕出了好大的一声“砰”。      谢慧齐前世从不是什么谨慎之人,像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日子再不顺,也是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忧愁明天再烦,再大的困扰困难也不会轻易与生死之事挂上钩,这世她生下来,也是过了几年凡事不用多想多忧愁的日子,只是一朝事变,她一个小姑娘,一年里大半的时日想的都是吃饱了也要能活到明日才好,揣摩局势竟成了本能,没怎么去学就已然心思沉重。   这夜守灵,她抱着两个不肯离开父亲,睡在她怀里的弟弟们,明明身子已疲累至极,却一刻也合不了眼。   她不知道那些暗差是不是专程来对付他们爹的,接下来会不会斩草除根,连他们三姐弟也要灭了。   从东三哥的口气来看,他跟许安哥应该不知道那些人是针对她爹来的,而她爹是救他们而死的,谢慧齐不蠢,知道这是他们爹在给他们拉保障。   她也不知道,现在吴,许两家出动这么多人,能不能保全他们三姐弟。   现在吴许两家人帮他们家办丧事,丧事过后他们要走了,他们该如何?   他们什么依靠都没有,现在能靠的就是父亲那些好人缘,也许丧事过后会有人收留他们三姐弟,但如果那些人是针对他们家来的,收留他们的好心的人反倒会受累。   谢慧齐看着父亲棺材前的镇魂灯,想到最后,只能无奈地苦笑。   她一个办法都没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谢慧齐想得再糟糕,也没有想到,丧事办到第三天,官府就来了大队人马要把他们父亲的棺材带走,说是证据确凿,谢进元故意杀害来京的差使大人。   不容人分说,他们先把冲出来的谢家两郎捉拿了住,谢慧齐就是跪下来求他们,也被领头的那个素日与谢进元不对付的校尉一脚踢到了旁边,就是吴,许两家出动了妇孺来拦,这些人也把棺材拉走了。   谢家在这次抢动中连桌椅都毁了。   棺材就这么被夺了去。   谢慧齐是到第二日才醒了过来,那校尉一脚把她的肩膀踢折了,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谢家两兄弟一夜都守着她,看到她醒来,窝在她身边的二郎谢晋庆就哭了出来,站在旁边谢晋平倒是一声都未哭,带着满脸的郁气与戾气去端了水过来,要喂他阿姐喝水。   谢慧齐一看到大弟的脸,眼睛蓦地酸涩得刺痛不已。   她想保护他们,她真的想保护他们,想他们不要背负太多,想他们就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长大,就像父亲瞒着他们的一样,她不想让他们知道母亲被奸污这些事。   可现在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父亲的棺材被抢走,而于他们这些仅仅只是个开头,谢慧齐就知道以前的事再也瞒不了他们多久了。   她也不能再瞒了。   一想两个弟弟就要过上跟她一样担惊受怕,还要被仇恨折磨的日子,谢慧齐未语泪先流。   “呼……”她抬头仰着床帐不断地出着气,想把眼泪强忍下来。   这厢红豆知道她醒来,急急端着鸡粥就进来了,一见到她就勉强笑道,“大姑娘你醒来了,饿了吧?我给你喂粥喝。”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谢慧齐见她来了,哑着嗓子跟她吩咐,“带大郎和小郎去洗漱一下,过来跟我用饭。”   “阿姐,我不去。”谢晋庆一直就像条小狗一样蜷缩着窝在他姐姐的身边,紧紧拉着他阿姐的袖子不放,这时候见他阿姐赶他走,一夜不敢合眼的孩子困乏地摇摇头,往里凑了凑,贴他阿姐贴得更近了。   “你别不要我。”谢晋庆见他阿姐还要说话,不等她说,他半闭着眼睛困倦地摇了摇头,嘴里喃语,“我乖乖等你好。”   等阿姐好了,他们就去接他们阿父回来。   他听话的。   谢慧齐见他说罢就睡了过去,苦涩地眨了眨眼,转头去看大弟弟,见他端着水低着头就站在床边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心里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好半会才说了一句,“那大郎去。”   谢晋平看着她,先没说话,过了一会,他问,“你疼不?”   “阿姐不疼。”谢慧齐强忍着苦楚摇头道。   “你疼不?”他再问。   谢慧齐眼泪不禁又流了下来,“阿姐疼,大郎听话,去洗把脸用饭,你要是都倒了,阿姐靠谁去?”   谢晋平木木的,人是木的,但脸上透着一股凶残的狠气,他听了他阿姐的话就跪在了床前,把手中的杯子搁到地上,拿袖子擦她的眼泪,“你别哭,以后我来养你们。”   谢慧齐哭着笑了,“好。”   又道,“那还要听阿姐的话吗?”   谢晋平一言不发起了身,见红豆要跟着他,他摇头,“我自己去,你喂我阿姐用粥。”   他走后,一直在旁哭个不休的红豆把粥放下,转过背狠狠哭了几声,咬着牙擦干了眼泪,再把粥端过来时,她脸上又带起了勉强的笑,“大姑娘你先用吧,等小郎醒来我再喂他。”   谢慧齐看了眼那蜷缩在她身边的小郎,心如刀绞……   她是真想就像之前一样地养他们一辈子啊,让他们世事无忧,看着她的眼里只有爱戴孺慕,为此她真的甘愿付出一切。   可惜,以后怕是不行了。      谢家吴,许两家的人都不在了,谢慧齐直到是晚上看了蔡婆婆半晌,蔡婆婆才黯然地说指证他们大人杀了皇差大人的事是吴东三跟许安做的。   谢慧齐没对这发表什么看法,倒是跟蔡婆婆问了家中的情况,知道家里物什被砸坏大半,孙老先生也被家人接走后,她也只摇了摇头。   她手里还有五百两银,还有她母亲的几样头面,但谢慧齐也知道这时候就是她舍得出银子,官府里也没有人敢帮她。   情况是不能再坏了。   坏到这地步,谢慧齐也是彻底平静了,把生死置之身外也大概只是如此了。   家里吃的东西,就是养的那些鸡鸭也在这几天的丧事中用没了。   吴许两家给蔡婆婆送了银子,蔡婆婆没要,但两家的人还是把银子塞在了谢家,吴家给了五十两,许家也给了五十两,蔡婆婆不想要,等谢慧齐问起,就说她改明儿就让人送回去。   谢慧齐听了,怔了良久,摇头道,“别,把银子留下来吧。”   “大姑娘,我们家就是全饿死,也不用他们那等人家的钱。”蔡婆婆几日未睡,说着这话的时候喘了好几口气。   她老了,以前半头的白头现下看来成了全白,有福气的老人家老了头上都是银丝,而她头上的全是身体折损过度的白发——谢慧齐看着这个从京城跟着他们来河西的老人家,眼里全是可怜。   “婆婆……”她叫了她一声。   蔡婆婆看向她。   “我们家让你受苦了。”   蔡婆子一听,这两日强忍着没掉泪,挺直背硬是替大姑娘撑着这个家门面的老人家痛哭失声,“我的大姑娘啊,我的姑爷小姐啊。”   说罢,竟哭昏厥了过去。   ☆、第7章   蔡婆子这一倒,也是病了,连日的心力交瘁击溃了这个素日要强的老妇人。   所幸只是病了,将养阵子也会好起来,谢慧齐最怕这个老家人强忍着,忍到崩溃那天,药石罔效。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身边死人了,而且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老家人万万不能有事。   蔡婆子倒下,大姑娘闭门谢了客,但还是吩咐了各人的事,周围收拾家中脚凳,能补齐的补齐了,阿菊伺弄后面的菜地,红豆则忙着药罐子和厨房,阿朔阿福也跟在他们身后跑腿,也没个闲的。   谢慧齐七岁当家,家就这么小,家中那点事早就熟透了,几句吩咐也就把家中的那点事布置了下来,家人再忠心不过,也无需她费心。   她养病,知道自己这时候万万不能动弹,要不养残了后患无穷,也不跟自己较真,头几天就没打算下床,这时候谢家两儿对她的依赖也就显示出来了,她把他们拘在跟前读书,哪都不许去,他们就乖巧地候在她面前。   二郎更是乖,天天默书给他阿姐听,生怕他不听话又调皮,害阿姐病不好,不能带阿兄与他去找父亲。   二郎乖了,大郎却不爱说话了,每次他阿姐叫他,他就看着他阿姐,只看不说话。   过了两天,蔡婆子能下床了,她的药里能进参,谢慧齐让大夫给她弄了好参进去,药效甚好,婆子一能下床就过来给大姑娘磕头。   以往在侯府里给主子行礼的每条规矩,红豆周围他们生疏了,就她还记着。   谢慧齐没拦她,让大郎扶了她起来。   “大姑娘,以后可别给老奴用贵药材了,那都是浪费,我一个老婆子吃了也没用。”蔡婆子磕完头道完恩,一脸舍不得。   她问红豆,红豆那丫头也不说给大夫开了几许钱,但蔡婆子以前也是吃过好药的人,知道她吃的那几剂药不便宜。   家中就这么点家底,何苦用到她这个没用的老婆子身上来。   谢慧齐知道她会舍不得,微微笑了一下,“婆婆好了就好。”   蔡婆子见她要起来,忙拦她,“你躺着,千万别动。”   “现下能动一点了。”谢慧齐这时候叫了红豆一声,“红豆你去门边站一会。”   红豆看她家大姑娘朝她颔了下首,静悄悄地出去了,顺手也把门关上。   门一关上,蔡婆婆的嘴不自禁地抿了一下。   谢慧齐在她的扶持下靠在了枕头上,她看向两个弟弟,满脸的怜爱,“大郎二郎走近点。”   “阿姐……”二郎满脸的惑然走过来,“关门作甚?”   大郎却好像知道他阿姐要作甚,站在放书的那桌边不动。   “大郎,到阿姐跟前来。”谢慧齐又叫了他一声。   谢大郎还是没动,他双眼阴戾地看着这几日心中似有什么盘算的阿姐,心中的不安感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他看向门,突然提步就往门边急急走去,想把门打开。   “大郎!”谢慧齐厉声叫了他一声。   她尖锐的声音吓着了屋内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这声大喊让她脑门一阵刺骨的疼,不禁闭上了眼。   “阿姐……”二郎怔怔的,眼睛湿润,他转过头去看他兄长,哀求地看着他哥哥,“阿兄过来,不要惹阿姐生气。”   他哭着,拿袖子擦着眼泪,走到他阿兄面前把人拉了过来,哭着跟谢慧齐道,“阿姐你看,我把阿兄带过来了,你别难过,我们都听话。”   他难受得不行,眼泪越擦越多。   “婆婆,”谢慧齐没看他们,也不敢看他们,她眼睛通红,一脸惭愧地看着蔡婆子,“不是慧齐好心给您用好药,实在是慧齐没法子,有些事还是只能托负于你。”   蔡婆子睁大了眼。   “劳烦您,”谢慧齐说到这抬头闭了闭眼,才忍住了眼泪继续往下说,“带大郎二郎出去避一避,我怕有些人忍不住,要对我们家斩草除根了。”   站被扶起的谢婆子砰地一下,又倒在了地上,她倒下后呜呜地哭了起来,“都死了,好好的小姐死了,好好的姑爷也死了,还不成吗?老天爷,这还不成吗……”   她死命地捶着地,把手都捶破了,鲜血从她有着厚厚老茧的手心流了出来。   谢慧齐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紧紧闭住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不敢睁眼。   二郎已傻了,他看看他阿姐,看看蔡婆婆,茫然不知所措。   “婆婆……”谢慧齐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点冷静,“今夜就准备,可好?”   她怕再晚就来不及了。   谢婆子听了痛苦地哀鸣了一声,头碰着地,给谢慧齐磕了个头,“大姑娘,我知道了,您放心,就是我死了,我也会护着大郎二郎。”   “我不走,”二郎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他“嗖”地一下爬到了谢慧齐的床上,“阿姐我不走,你说过不会不要我。”   在他要扑向谢慧齐的时候他被大郎拉住,二郎尖叫,“你放开我,阿姐才不会不要我,阿父,阿父,阿父你在哪?”   大郎紧紧地拉住了他,抱住了大哭的弟弟,抿着嘴一言不发,脸越发显得凶残。   谢慧齐撇过头,不忍看他们。   “我们走去哪?”大郎开了口,喉咙沙哑,他看着那转头看着床里头不说话的阿姐,问她,“去哪,阿姐你告诉我们去哪?是逃命吗?为何要逃?即是要逃,能否让我去接了阿父回来,我们一起走?”   谢慧齐心里已经疼得流不出泪来,她转过头来看着两个泪流满面的弟弟,“你们先走,阿姐想法子把阿父带出来,过几天就去找你们。”   “阿姐当我们还是三岁稚童?”谢家大郎眼里掉着泪,嘴上却淡淡道,“阿姐要是去找阿父,何不带我们一起去?”   若是死,那就死一块就是。   看着大郎那无畏绝不善罢干休的脸,谢慧齐就知道她一直害怕的这天来了。   大郎迟钝,但绝不愚蠢,他这几天忍而不发,无非是因着她病了,他在忍着她,让着她。   谢慧齐挪了挪身体,让他们一起上了床,拿过帕子擦干脸,在二郎靠在她没受伤的右肩膀这头的怀里,大郎靠在另一边,三姐弟同盖一被子后,她平静地说,“若是你们跟我去了,那谁能替爹娘报仇?”   她最终还是说了母亲被汗污的事,当着十一,九岁的弟弟们,说了他们心中再温柔不过的母亲被汗污投井,大舅流放,外祖母自尽,他们一家从京里流亡到河西的所有事情,告诉他们那暗害他们的人可能就近在眼前,就是那些京里来的差使。   说完,她问身边浑身都在发抖的大郎,“阿弟告诉阿姐,你跟二郎要是都死了,阿姐照顾你们这么多年,是否皆白照顾了?你们不走,要置阿父护着我们的心血于何地?”   二郎已经在她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蔡婆子坐在床的一角,无力地靠着床住,双眼无神,但泪还是在眼角流着。   “所以,你们得走啊。”疼到极点也就什么都不疼了,谢慧齐说到这还笑了笑。   她何尝不想跟他们一块走,她想活下去,更想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成亲生子,想有一天能在父母的坟前告诉他们她不负他们所托,但如果留下能保全他们,那些渴望也就无所谓了。   “再说,可能也没那么严重,现在也只是阿姐在吓自己,生怕那些京里来的差使大人就是要害我们一家的……”   “他们就是,他们就是坏人,”二郎在她怀里打断了她的话,嘎哑地开了口,泣不成声还要道,“他们抢走了阿父,我要他们还我,阿姐我不走,让阿兄走罢,我不逃命,我跟你去找阿父,要不回来,我就去地下跟你们在一块儿,还给你们当二郎。”   “那阿兄多孤单?”谢慧齐笑得很勉强。   “我不行的,”二郎哭着跟他阿姐说,“阿姐,我没阿父和你是不行的,我离不了你,我要跟阿父去骑马打仗,还要你帮我穿鞋烙饼吃,我要跟你们在一块儿,我哪儿也不去,你代我去找阿父吧。”   “可是,阿兄孤单啊?你得代阿父跟阿姐保护阿兄啊。”   “我不行的。”   二郎喃喃说着不行,身体颤抖不已。   谢慧齐另一边的大郎倒在一角,闭着眼睛什么也没说,当谢慧齐看着他不放后,他睁开眼,眼睛像在看着他阿姐,又像没有在看她,好久之后他移了移眼睛,径直地看着那个教会他跟二郎系衣穿鞋,告诉他们娘亲长什么样的长姐道,“阿姐,我想杀了他们。”   杀光了,他就不难受了。   ☆、第8章   夜晚的秋风更是萧瑟,风打在窗纸上,打在挂在廊下的干辣椒上,也打在了人的心上的,倍是凄厉。   大郎带了二郎去换了衣裳,又来了谢慧齐的房间。   枯黄的油灯下,谢慧齐站了起来,她伸着手摸了摸他们的脸,微笑看着他们。   “去吧,天快亮了。”千言万语,多说一句都是徒增困扰,谢慧齐笑着朝他们道。   二郎也已哭得没有泪了,他与大郎跪下朝她磕了个头,等走到门边,他回头问谢慧齐,“真的不要我了吗?”   谢慧齐朝他挥手,“去吧。”   她的眼睛留恋地在他们脸上看着,蔡婆婆拉了他们,她照顾长大的孩子不断在回头看她,而她只能微笑着。   好长的一会,去送人的红豆周围回来了。   红豆对看着油灯枯坐的大姑娘道,“大姑娘,大郎他们走了。”   “嗯。”谢慧齐回过头,看到了红豆眼边的泪。   周围在门口,纳纳地说,“大姑娘,让我也一同去罢。”   他想跟着大郎二郎一同去,他力大,拼死也会保护他们。   谢慧齐笑了笑,扶着桌子欲要起身,红豆忙上前扶了她。   这夜也是睡不着了,谢慧齐往门边走去,温和地朝周围道,“你去不得。”   她没有解释什么,周围听了这么一句也不再问,抹着眼边的眼泪不语。   他是奴,自是凡事以主子的话为主。      谢家闭门谢客,都知道谢家出的事,大姑娘也是病得不能起来,那服侍他们家多年的老家人也是病了未起,这几日间也未有人再登门拜访。   来往的邻居相熟人家有心想给他们送点吃食,也是敲开了门,把东西放丫头手上就罢了,不想进门扰了这可怜的一家子的那点安宁。   蔡婆子的药,谢慧齐也还是差红豆每日去药铺去抓。   她也是计算过了,前两天开的好药都进了老家人的胃,等她带了儿郎们去了,她就减了参,这药倒也不费什么钱了。   这时候还不忘计较金钱,谢慧齐也对自己颇有几分自嘲,这么些年的精打细算下来,铁公鸡都快成本能了。   这几日间,被家人接回去的孙老先生也差着家里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还有二十两银——谢慧齐接到后连笑了好几声。   这世道,有能翻手就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弄权者,也有受了好,就肯定会回以好意的一般人。   这厢节度府里,傅浩也是手忙脚乱。   那大队暗差人马突然在他的节度府里中毒身亡,一个也没留,这还不是最打紧的,最打紧的是有人在临死前放了求救烟火,这红色的烟火能让五十里方外的人看到,足以让皇上设在河西的监军府看到,傅浩当时半夜接到消息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他这头还没查到此事的蹊跷,那头监军府的裘监军裘石惊就上门拜访来了。   这事傅浩想瞒,但暗差是住在他府上,且他们是皇上的人,跟裘监军隔三差五就要见次面,他想瞒也瞒不了太久,反倒会因欺瞒还会被治罪,只得告知。   裘石惊官不大,在大忻朝他这监军的位置看似好听,不过是监管粮草车马的,四品文官而已,万万不是能与傅浩这等一品大员比的,但皇上暗差突然全亡,一个不留,前面被杀了两个之事傅浩还没给出一个回复,现下人全死,裘石惊与傅浩虚应了几句,不等傅浩把话说完,就使了眼色让手下人去往京里报。   傅浩知道他差人行事的手法,可这次明知看在了眼里,也不敢差人去拦,心中更是郁结,当场就朝接急令而来的所有节度府官员大发雷霆,让他们务必在五日内把此事查清楚,否则提头来见。   裘石惊在旁听着,脸孔也是带着急忧,但心中暗暗冷笑。   这事不管真相如何,是傅浩自己找死还是有人陷害他,他都休想逃过此劫。   不过一夜之间,节度府就陷在了水深火热之间。   几天后,被关押在牢饭的吴东三和许安从看守他们的旧交嘴里悄悄听到了这个消息,听节度使大人道这是一个阴谋,一定是有人在陷害他与他的手下,知道他们谢师傅会被摘出来,当下又是泪洒满襟。   那前来报信之人对此事的一波三折也是感叹,吴东三又透过木栅拉着他的手,悄声跟他道,“狗蛋,你差人去跟谢师傅家的大姑娘说一声,也好让她安个心。”   那狗蛋想了想,道,“也中。”   那小姑娘他也见过,他们每次上门,无不热心招呼,就是家中只有一个蛋,也要做了蛋饼给他们吃,那大性子随了她爹,是再好再大方不过的姑娘。   那狗蛋是再机灵不过的人物,他看着不过是一个守牢的小头目,下面也不过是管了两个人,但他这么些年在牢饭捞的油水绝不比监头少,而且这些事也就他自个儿单个知道,他连睡在身边的媳妇说话都没个准数,自家爹娘更是不知他深浅。   他这次通风报信的,不过也是承了谢进元许多的情,想着人都去了,他不帮一把就且算了,这半把还是要帮的。   这狗蛋左拐右拐,自己也没露身,找了个与谢家大姑娘交情颇深,与她称姐道妹的姑娘家去说这事,因为她家与谢家的情份重,就是这几天她家的娘都经常进谢家的门送东西,这时候送个消息进去了也不奇怪。   那姑娘家是以前老捕头王自来的小闺女王宝丫,老捕头三年前重病去逝后,一家人日子一落千丈,但谢王两家的来往却没就此搁下,王宝丫的爹死的时候,谢慧齐就带了家人去王家帮忙,谢进元抬进了谢家的门,王宝丫的娘也是带了自家的两个儿子五个孙子来了的,只是王宝丫十一月就要跟定亲的人成婚,这要出嫁的闺女是不能进死人家的,免得了沾了晦气对婚事不好,遂宝丫娘一直押着她不许她来。   王宝丫一直被拦着见不着小妹妹,心里着急,但也不敢跟她娘对着来,着急狠了也只能偷偷抹泪。   这次见自己爹以前的人的小媳妇送来了这么个天大的消息,而且叮嘱她万万不能再让另一个人知道,她哪顾得了那沾晦气的说法,只想亲自去告知齐妹妹这个好消息。   但她还是被她娘拦住了。   王宝丫见她娘拦着她不放她走,一下就哭了出来,“妹妹待我最好,知晓我缺好嫁妆,她硬是挤了银子给我买了两匹好布绣被面枕巾,妹妹现在不定怎么伤心,我往日与她玩得最好,现下连去看她一眼都不能,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人骂我狼心狗肺,一点情义也不讲?”   宝丫娘拿她头疼不已,见她还哭,心中不喜,但也不得不耐着性子道,“我已代你去讲过了,慧齐说了不怪你,她知道你的难处,还说了待你成婚的日子一到,她一定过来帮忙,你还想要咋?”   “我就想见她。”王宝丫见说不通,更是哭了起来。   她没两个月就要成婚了,宝丫娘着实不喜她哭,怕把福气哭没了,心里恼火,但也知道越说这丫头只会哭得越狠,只得道,“你不是也识字?见信如人,你把想说的话写给她听就是,回头娘帮你送去可好?”   王宝丫拿帕擦泪的手顿了一下,她也知道了她人是去不成的,她守规矩的娘是万万不肯的,再说她去了,确也会有人说道她的闲话,这写信看来也是最好不过的主意了,她擦擦泪,朝她娘轻轻地点了下头,“那依娘的。”   宝丫娘见她总算不再哭哭啼啼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又见女儿起身往她的房间走去,问她把笔墨搁在哪,她不由翻了个白眼,带着她去找东西之时掐了把她的耳朵,没好气地道,“讨债鬼。”   王宝丫羞涩一笑,挽着她的手没放,让她娘想打她都抽不开手来。   王宝丫这一闹,也总算是把消息送到了谢慧齐这来。   谢慧齐接过信,一打开看看姐妹那歪歪斜斜的字眼,先就微微一笑。   宝丫的字还是她教的,她是王捕头的老来女,家里难免看得娇一点,经常放她出来找谢慧齐玩,时日一久,两人自是有了情义,宝丫今年年初及的笄,她年底成婚,谢慧齐手头还挑了一根她娘的银簪子要给她添妆用,就知两人的情义,这几日,宝丫也没少差她娘过来给他们家送东西,不是她烙的饼就是她拿麦子做的麦芽糖,谢慧齐也是想过,这大她两岁的姐姐怕是因为不能亲自过看来,心里愧疚得很。   她拿到信起初还以为是宝丫来抱歉的,等看完第一列字,说到了节度府的事,谢慧齐神经一绷,眼睛不由地往门边看去。   此时半掩着的门外秋风扫落叶,只闻风吹着树梢和落叶的声响,并没有别的动静,刚刚送信的红豆也不知道去哪忙去了,谢慧齐迅速收回眼,没几下就把信看完了。   看罢她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信叠好,也顾不上找地方收好,贴心放到胸口,就下床穿外裳,朝门边走去,边走边喊她的丫头,“红豆,红豆,红豆儿,你在哪?”   ☆、第9章   红豆正在厨房背后的屋檐底下垒柴火,要入冬了,周围天不亮就去二十里外的深山劈柴,现在也就离人远的那边深山有得柴禾捡,附近的都被人捡光了,他到了夜入黑才回来,扒两碗饭还得把柴劈好才能歇就,第二天又是天不亮就出门去了,根本没得时间垒,阿朔跟阿福两个小儿子跟着阿菊种冬菜,又是挖土又是挑粪淋地的,大姑娘心眼好,这时候还不忘让他们去帮邻居刘寡妇家挑粪,很是忙不过来,垒柴火的事只得她来了。   她听到大姑娘叫她,那声音听着还近,她忙站起身来,心急火燎地从屋背后跑向正门,一瞅到廊下他们家的大姑娘,急急跑去,“大姑娘,你怎地起来了?”   谢慧齐的肩这两天也还隐隐作疼,但比之前的动弹不得要好上许多了,这时候也不是她娇气的时候,她也没把这当回事,见到红豆着急来扶她,她笑了一下,道,“来问问你,王家伯娘又送了什么东西来?可有说什么话?”   “提了一篮子鸡蛋,我数了数,足有二十个呢,说是给大郎他们补身子。”红豆扶着她往里走,说到这又悄悄说,“我看是把最近家中攒的蛋都给送来了。”   “你记得明日到屠夫那多割几块肉,再添两个猪脚,给他家送去。”谢慧齐吩咐。   “诶,我记着了。”   “王伯娘可有说宝丫姐姐跟我说什么话了?”   “没说别的,就说宝丫姑娘有封信给您。”   “嗯。”   “姑娘可是想宝丫姑娘了?”红豆扶了她进门,等她在椅子里坐下,不忘去矮榻上把软枕拿过来放到她背后,嘴中也没停下,“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宝丫姑娘了,不说您想,奴婢也怪想她的呢。”   “她做的糖你不是放柜中了?要是想就吃两口去。”   “姑娘……”   “你拿来敲碎了,也给阿菊他们分几口,这几日怪累着他们了。”谢慧齐也不是与她说玩笑话,朝屋中放零食等物的柜子抬了抬头,示意红豆过去,“你拿块大的,大郎他们现在也不在,不用与他们留。”   红豆犹豫了一下,见他们大姑娘说的是真的,就去了柜子那边。   柜子也没锁,铜锁就挂在铁扣上,拿开就是了。   红豆挑了块不大不小的出来,回头看了大姑娘一眼,见大姑娘摇头,让她拿块大的,她这才换了块大的糖块出来。   拿到手上挂上铜锁,红豆咬着嘴过来,跟他们大姑娘红了眼,道,“姑娘,也不知道大郎他们如何了。”   她也是带着大郎二郎长大的,从没这么分别过,几日不见,也是日夜都担心他们在外头冻着了,吃不好睡不好。   “有婆婆带着,你只管放心。”谢慧齐没多说,节度府是出了事,听着消息是对他们家有利,但她也不天真,知道这事也不可能简单,现在外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只有等着看才能决定要不要拉大郎他们回来。   弟弟们的安危她自是不能轻率。   “是,有婆婆带着。”红豆想到那个就是自己饿着也不会让大郎二郎短衣缺食的婆子,再想想大姑娘把家中大半的银钱都给他们带走了,怎么样也不会太惨,这心里到底是好过了些。   谢慧齐又给红豆拿了明日去买什物的铜板,因着明日要给王家送肉,她给红豆多拿了半两银子,“路上要是遇到卖白菜的,买一担下来,也送到王家去。”   王家人口多,虽说王伯娘只有两个儿子,但仗不住媳妇会生,现下是五个大孙子二个小孙子,还有孙女两个,吃食送多少都是不够的。   难为他们家把鸡蛋都省下来给她家了。   “奴婢知道了。”红豆接过银子,把塞在腰带间的荷包掏了出来,仔细地把银子放好。   谢慧齐看着她认认真真的样,肩膀松了些下来,靠在了枕垫上。   亏得身边人个个都听话能干,她就是忧心忧己,这日子还是有条不紊地过下来了。      第二日,红豆出门先去药铺抓了药,抓药的老大夫看到她来摇了摇头,给她抓好药接过她数好的铜钱,退了两文给她,淡道,“这几日的麻黄降价了。”   红豆接过铜钱,抓过药包朝老大夫福了福身,小声地道了谢出了门。   门内老大夫的徒弟见师傅刚摇了头,知道他跟谢家那个送了他药茶方子的大姑娘颇有两分交情,便道,“师傅我们是不是上门去看看?到时不收大姑娘的诊金就是。”   老大夫摇摇头,“不去。”   去了,小姑娘许不得还要给老家人添些贵重的药材进去,那老婆子的身子太虚,过补不行,慢慢将养才是好,添了药材是省了些挂心,但也费银子。   “知道了。”那徒弟也是知道那婆子身体的,也知道他师傅开了个好方子,慢慢养一段时日,老婆子身体也自会恢复过来,能多添些年头。   这头红豆把药包放进篮子,又去相熟的屠夫那买了点肉,屠夫见她今日买的肉多,给她多添了一只猪脚,放进了她的篮子。   “这只你拿去给主人家吃。”屠夫等她给了钱才拿了这一只放进去,没打算收他们家这只的钱,拿抹布擦了下手,把他们打算送人的五花肉拿荷叶包了,猪脚也拿扯好的棕树叶线捆好,叫了自家在旁边跟人小孩玩踢石子的儿郎过来,“小二,替谢家的红豆姐姐送东西去。”   “好勒。”孩童立马停止了跑势,转过头就跑了过来,接过了他阿父手中的东西,朝红豆满脸羞笑。   红豆道了谢,又去了菜摊那边叫一担白菜,跟那卖菜的老婆子说好钱给了,就让小孩童把东西放下,从她放吃物的小荷包里掏出一块昨日没舍得吃完的麦芽糖小角给了小孩子。   那孩童经常给谢家送东西,每次都能得好,这次又得了块糖,把糖塞到嘴里一尝到了糖味眼睛就笑成了一条缝,也不与红豆说什么,就朝他阿父的肉摊子边上跑去,抱着他阿父的腿就撩开了牙,咬着糖给他阿父看,“喽,糖。”   说着就拉他阿父下来,要给他舔一舔。   屠夫笑着伸出油腻的手摸了摸他的脸,“阿父不喜吃,你自个儿吃就是。”   红豆看了眼那边,屠夫对她点了点头。   谢家来河西也没超过十年头,但他们家是出了名的和善人家,上边说谢提辖杀了人,河西走街行商的商贩也好,还是卖菜的小摊贩也罢,都是不太信这个的,自打谢提辖来了河西上任,接管了这治安之事,地痞流氓都没敢怎么滋扰生事了,那官人平日出去办案,路上见着他们拉物件的牛车驴车都会下马,把马拉到一边让他们先过,这等人要是说他滥杀无辜,他们是不信的。   谢大人正气又和气,农家嘴拙,得了好也不会说什么,有那路边摆摊得了谢进元好的农户见到红豆过来,皆都不吭声地往她篮子里塞把小葱小菜。   红豆皆回以一礼,朝人小声道声谢,等出了卖菜的小市,手中的篮子都满了,手上还提了一个老阿婆送的小竹篮,里头是她送的一篮子的小青菜。   等到了王家,宝丫娘一见红豆送了一担子菜过来,上面还有肉,她忙双手相推,“使不得,哪用得了这么多?”   红豆道,“大姑娘说是送来给小侄们添个菜的,还说让他们回头得了空,就去家里耍。”   谢家姑娘是个从小就会做人的,这平日里大郎二郎们得有个好吃的好物件,也少不得给他们家的送过来,宝丫娘也没多客气,忙请她进,“那你进来喝杯茶再走罢。”   她寻思着把家里刚焯好的芥菜叶子也让红豆带两颗回去。   “不了,大姑娘还等我回去做活呢。”红豆忙推拒,不等宝丫娘多说,就福福身子,赶紧走了。   宝丫娘也没去追,她指着地方让那挑担的婆子把白菜挑过去,又叫了大媳妇出来,这厢被叫出来的大媳妇看到了白菜,又看了看打开的门,朝她婆婆道,“我刚听到慧齐姑娘家的红豆的声音了,是她来了?”   “来了,这不,送东西过来了。”宝丫娘指着担子道,“你把肉拿去灶房罢,中午做顿肉食,叫你夫郎和二郎他们早点回来用饭。”   “媳妇这就去。”他们家自公爹走了,人走茶凉,往日隔三差五就能吃顿大肉的好光景就不在了,现在虽然也从不曾饿着,但一家人还是有些馋肉的,王家大媳妇一见那一大包的肉,还有猪脚,也来不及多问什么,拿了肉就往厨房去了。   那挑白菜来的婆子忙给这家的主人家合掌弯腰,恭维道,“主人家好福气,着实好福气呐。”   ☆、第10章   河西位于大忻西北,遍地干涸的黄土地上面零落地有着几点绿意,就是夏日来看,也是苍茫又苍凉,一进秋日,万物凋零,河西就越发显得沉穆萧瑟。   齐君昀就在这样一个深秋的风凉至骨头的日子进了河西镇,未去节度府,去了河西东面。   据闻谢进元的家就安在那处。   他进了西北为了挡沙就把面给蒙了,换了件黑色的短襟棉袍,底下就是西北马帮人才会穿的黑色武夫裤,这于走南闯北的马帮商贩常穿的装束被他穿出了潇洒俊朗出来,一进河西镇,朝他打量的人颇多,其中不乏那扛着篮子背着箩筐,低着头还要把头偷偷往他身上瞧的姑娘家,妇人。   齐君昀这次就带了两个随侍过来,这两个身材跟他差不多的高大随侍一直在往回头看。   他们一进镇,就被人盯上了。   “主子。”齐大见跟梢的人不停步,靠近了主子,叫了他一声。   齐君昀置若罔闻,这时他们已进了碑坊上写的东市街,他执着马鞭朝一处点了点。   齐大弯腰,很眼神示意齐二看着后边的人一点,他则去了主子点的方向去问地方去了。   “老人家,”齐大把面巾放下,张口一口西北话,朝那卖针线的老人拱手道,“请问,河西提辖谢进元谢大人的家在何处您知道吗?”   那老人停了摆放针线的手,看向他。   齐大忙又拱手,“我们家主子是谢大人的故交,特来河西奔丧的。”   那老人一听,脸色顿时就好了起来,生意人和气生财,他也举手抱拳扬了两下,给他们指了道,“沿着这条街走到底,转个弯,往左拐再走一会,见到屋前的那六颗大杨树,那就是谢大人的家了。”   说罢,他看了看齐君昀的方向,本欲有话要说,但一看这三个高大的男人,心想祸从口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再说跟他们说谢大人家的近况了。   “多谢老人家。”齐大又抱了一下拳。   他很是有礼,这周围看着他们的人也就真把他当成了谢大人家的故交,没有人觉得奇怪,等那三个高大的男人一走,几个摊贩接头接耳,很是为有故交来为谢大人奔丧感到高兴。   他们也还等着官府放人,等着谢大人出殡,执一封纸线,去为他送行。   这厢齐君昀慢悠悠地领着两个侍卫出了东市街,往左一拐,就见到了一排掉光了树叶的枯树,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很难让人想到明年天春,它们还能成活。   齐大齐二经常替主子出去办事,再荒远的地方也去过,对河西深秋的苍茫倒也无甚感慨,一路只是在想着等会要带主子去何处安置才妥。   节度府是不能去的,毕竟,主子从江南进京,又从中途渝东改道进西北,只是为了给谢大人奔丧来的,这不是什么正务,用不了麻烦傅大人。   且他们齐家跟俞家是死敌,他们齐家出的皇后一死,大老爷跟二老爷又一同遭难去了,当今的皇后成了俞皇后,齐家已经不如当年了,傅将军恐也不想他们找上门去。   哪怕他们现在屁股后面跟着他的人。   齐君昀状似慢悠悠,但也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谢宅,齐大敲了门,迎上了一个身着白色孝服的姑娘家。   “请问……”齐大抱起拳,“是谢进元谢大人的家吗?”   “是。”来迎门的红豆浅浅一福,“请问您是哪家的大人?”   齐大未想这姑娘这般有礼,头忙垂了一点,道,“我们是京城齐家的人,我家老爷原先跟谢大人有点交情,这次我们家主子,也就是我们老爷的公子途经西北时得知谢大人过逝,特地过来想拜祭一番。”   京城齐家?   红豆不懂,她歉意一笑,“请您家贵公子稍等,我这就去禀报主人家。”   说罢,朝那门口的另两人又一福,这才关上了门。   站在齐君昀身边的齐二听到了栓门的闩子声,不由看了主子一眼。   这家人还挺谨慎的。      门内,谢慧齐正在她的闺房里算买油布的钱,油布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到了河西就贵了,这东西本来是家境宽裕一点的人家买来做雨衣的,她却是买来搭棚子种菜,她前几年用的送给了隔壁要带两个娃的寡妇家,眼看天气又快严寒了下来,今年的就得先备妥了。   油布要是扯一丈是八十个铜子,要是做做雨衣,倒也扯得起,可是这要是用来做温棚种菜,没个十丈左右,也围不了多大的地方。   往年的菜她种来也只是自家吃,再给父亲一些让他送人,她自个儿也送出去一点,那十丈围成的几分地也就够了,今年的话,她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可不管怎么样,这长远的打算是要做的,往年自家送的还是要送,她也想过多拉几分地的布打好棚了,雇王家的两个小侄儿过来种菜,就是她人以后就是没了,这菜地也可送了人,也算是她为两个弟弟积善了,许不得哪天王家还会帮着弟弟们一点。   红豆去开门她以为又是哪家的人给他们家送东西来了,等红豆说到是京城来的人,她呆了一下,忙站了起来,拿起披风披在身上就往外走,“姓齐吗?”   姓齐她记得一家。   可那家来头太大了。   谢慧齐没想是那家的人,但不管如何冲着是京城来的也不能怠慢了。   就算来者是祸,躲也躲不了。   “是,奴婢听那位说话的官人是这么说的。”说话之人太威武,听口气说是下人但实在不像,红豆不知如何称呼,就称了官人。   “嗯。”谢慧齐匆匆去了门边,也不等红豆伸手,她自己先拉开了门闩。   门一打开,映入她眼睑的是一双灿若繁星的双眼,此时秋风正起,谢慧齐被风吹迷了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眼,伸手去挡那风,又是聚神一看,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此时他的双眼正瞧在她的脸上,他们之间正近得她可以清晰看见他眼里的亮光。   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慧齐妹妹?”那人看向退步的她,宛尔一笑。   谢慧齐感觉还是笼罩在他高大的身材里,她不禁又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她已经完全看清楚了他的脸。   “齐……齐……”她有点愣然,没想到,果然是齐皇后娘家齐家的人。   他们以前的谢家跟齐家是有交情的……   一想齐家之前也为她父亲跟舅父家说过情,没想齐家居然真的来了人给父亲吊唁,而且是齐家大老爷齐国公家的长公子,谢慧齐飞快拢回神,低头浅福了一礼,“谢家小女见过齐家哥哥,您快快请进。”   齐君昀比她年长七岁,大她许多,谢慧齐以前小时候进齐家跟齐家的人玩乐,也是跟他妹妹们一道玩的,这人她只见过几次,她记得那是个有着懒洋洋笑的少年,身边总是围着众多的这家的那家的孩子,对她们这些小女孩也是和气,但在谢慧齐眼里,那小小年纪就带着睥睨天下气息的人总隔着千重山万重水的距离,跟她们这种脑子里只想着下一顿吃什么,明天要穿什么颜色的新衣裳的女娃娃实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这么多年后再次见面,她还是跟第一次一样惊了眼,但没来由的,这次居然还起了害怕。   齐君昀看她连退了几步,然后才定住低头一派迎他入内的样子,嘴角一勾,什么也没说就踏进了门。   “红豆,你快快去把灶上的水用大火催开……”这厢谢慧齐也来不及想太多,吩咐了红豆一句,就跟在了这几人身后上了台阶,又在他们找门进的时候快步到了正堂的堂屋面前,把门帘掀开,低着头让他们进去。   堂屋谢进元的灵牌还摆在正中间,谢慧齐快步去点燃了三柱香,低头交到了他手里。   齐君昀见她如此快手快脚,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这厢齐君昀上香,那厢谢慧齐就去了外面,红豆机灵,先去喊了后面菜地的阿菊回来才去的厨房,等谢慧齐出来,阿菊也跑回来了,谢慧齐也顾不得阿菊身上污脏,叫她赶紧把放在以前孙老先生住的房间里椅子拿出来,替放堂屋八仙桌旁的长凳。   她家不比当年,虽然四处很干净,但家中物什一切都换成了一般人家用的物件。   之前因为打坏了众多东西,周围修好的那几条好椅子谢慧齐这个铁公鸡也不再舍得用,她还想着把家中的一切好物件都留给弟弟们以后再用,所以都收了起来。   而那几条长凳都不是好的,有条的脚还一个高一个低,底下是拿木头塞的,拿来待京城来的客人,谢慧齐自己不要脸,但父母的脸还是要顾忌些的。   喊了阿菊去搬凳,谢慧齐又去了自己房间把柜中的零食都拿了出来,又赶紧跑到厨房,这时候水快开,她忙叫红豆把用来待客的碟子拿出来摆糖,她则拿了她制的茶叶出来准备泡茶……   河西有茶树,但茶叶不好,炒出来的茶叶只能当粗茶喝,谢慧齐想也没想,还是选了相对好的花草茶。   她也来不及想太多,只想着把家里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等一把茶泡好,就把她父亲留下的那坛子烧酒倒到了小瓶里,放到还剩一半热水的铁壶中热着,又叫红豆先把茶送过去,“跟齐家公子说一声,就说我马上过去。”   “诶。”红豆端着糖盘子茶水赶紧过去了。   谢慧齐把挂在廊下的腊肠拿出最好的两大条,加大了主灶的火,把热水倒进去,拿热水焯一下腊肠上的灰尘,在腊肠在热水中滚烫的时候,她把大葱洗干净切了,又加紧把焯好水的腊肠拿出来切,这时候红豆跟阿菊都办好事回来了,腊肠换了红豆切,阿菊烧火,谢慧齐主厨,三个人没用一会就炒出了一盆干辣椒炒腊肠。   等把热好的酒拿上,就可以让人简单地吃一顿了。   谢进元带属下人或者客人回来,谢慧齐只要把这两样摆上桌,家中的客人就能笑到走为止,现在来了贵客,谢慧齐也没更好的东西招呼,只能如法炮制。   这京里来的贵客就是看不上,她这头也还是要把谢家的这点好客之礼尽到的。   谢慧齐也没多久就又出现了,她是带着酒肉出现的,一盆香肉冒着腾腾的白气香气四溢,有点辛辣的味道更是刺激得让人溢口水,加上醇香的酒香味,齐大齐二本来还没觉得饿,现在看着那眨眼之间就放到了桌上的菜和酒已经在吞口水了。   这时候桌上有了茶水和糖,还有肉和酒,看着是不伦不类了点,但也不怎么寒酸了,谢慧齐听到口水声倒高兴,人还没到桌前声音就先出了,“这两位家人,如是饿了就赶紧坐下吃点吧。”   齐大齐二下意识就看向他们主子。   一直坐在主位没动的齐君昀看向那个自他一进屋就忙不休的小姑娘,见她又慌忙朝他福了个礼,他微微一哂,朝齐大他们道,“拿个小桌来吧。”   谢慧齐这才想起下人不能跟主子同桌,尤其像齐家那样的人家更讲究,不禁为刚才自己的失言懊悔了一下。   麻雀当久了,都忘了凤凰们是怎么过活的了。   ☆、第11章   那懊悔之间,谢慧齐也没滞住,开口就让红豆去拿碗,阿菊去拿小桌子,齐大忙出言要帮忙,谢慧齐倒一脸的愧意,“来者是客,我们忙着就好。”   说罢,想想这话应该是要对公子爷说而不是对下人说的,主人在那边呢……   她赶紧着又朝齐君昀歉意地福了一下腰,这下却不想再说话了,免得越说越错。   她这几年像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家忙惯了,而且还是个当家的,日日忙的都是些细琐的事情,每天睁眼不是算着那几个铜钱就是算计着鸡鸭鹅的几个蛋,往日那些勋贵人家的规矩不去细想都想不起来了,且往日来往的人家也都是市井小民,不讲究那套,而家中极讲规矩的蔡婆婆的也不在,一时之间还真是没顾上这些。   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那么多,那就少说些,谢慧齐想着手中也没拘束,等红豆讨来了碗,把肉分了一半出来,又给倒了两杯酒,等阿菊的小桌抬进来,那两个高大的家人的饭菜也是摆好了。   她把筷子双手拿着递给了齐君昀,歉意道,“没什么好的,望您莫要嫌弃。”   齐君昀见她小小年纪,那待客之话说得无比顺畅,像早说过许多遍,不禁朝她点了下头,也没把她当不懂事的小姑娘瞧,接过筷子还道了声多谢。   谢慧齐因此舒了口气。   客人没觉得怠慢了就好。   父亲去了,在弟弟们没长大之前,她不希望自家的家风在她手中没了。   谢家就是倒了,大人没了,就剩他们这些小的,他们也还是父母恩爱出来的孩子,会承着他们的衣钵。   虽然虚名当不了饭吃,但谢慧齐还是望有人说起父亲来,好话要比难听话多才好。   等他多吃了两口菜,那厢齐大他们也是一筷接一筷吃个不停,谢慧齐看他们像饿的样子,想着没上主食,就朝齐君昀道,“我去给您和您的家人做两碗疙瘩面当饭用吧?”   齐君昀停下了筷子,看向她,又瞧了她那两个站在门边拘束不安的丫头一眼,想那两个丫头都是粗使丫头,她又开口出言了,就点了下头。   谢慧齐这又进了厨房,还好他们原本中午就打算吃热疙瘩,面已经发好,就等着要做了。   没一会,红豆跟阿菊把热滚滚的热疙瘩面端进了堂屋,谢慧齐又烫了壶酒,又给他们添了点,其后就站在一边,也没多想,就照顾着他们把饭给吃了。   那齐公子先停了筷,她这头眼明手快,把重新泡的花草茶送到了他手边。   齐君昀接过茶喝了一口,见丫环们把碗筷撤下了,她也要跟着撤,怕她又忙跑了,便开口说道了一句,“坐下吧,且跟我说几句话。”   谢慧齐本要去给他们打热水过来净手,听到这话忙跟走在后面的阿菊道,“打两盆热水过来,拿三条新帕子。”   说着就走到了齐君昀身边,朝他一福,“齐家哥哥。”   齐君昀被她逗笑。   她这样子看着也不是怕生,但见她里里外外跑出跑进忙得像个陀螺,像是在避着他,他还以为她怕了他。   他应是没看错,刚开门的那一刹间她可是看着他退了又退,像是吓的。   “您喝茶。”谢慧齐怎么说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就算不知道他为何而笑,那点淡定还是有的,站于他面前就殷勤地把杯子往他面前推了推。   “这茶倒是甘甜。”   “加了些许甘草,趁热喝是最好,齐家哥哥您要是喜欢就多喝两口。”   看着她热切的眼神,齐君昀微微一笑,还真是多喝了一口才把茶杯放下。   “家里出事了?”齐君昀把茶杯放下就淡道。   灵牌在,镇魂油灯也在,她头上的孝帽也一直戴着没脱,身上孝服加身,还是那副戴着重孝在做法事中的样子,不像是送了葬的,棺材却不在,谢慧齐也知道瞒不下,知道会被问起,这时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坐下,与我说说。”小姑娘就这么小一点,脸还没他巴掌大,瘦得下巴尖尖,脸蛋苍白,齐君昀也敛了口气,尽量温和了些,不想吓着了这自他们一进来就全副心神待客,唯恐待慢了他们的小姑娘。   见他朝椅子颔了下首,眼睛静得近乎漠然,似乎刚刚她看到的眼内光芒是她的错觉——打门边看到他,她就觉得他身上有特别意味的东西让她害怕,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谢慧齐现在最贪生怕死不过,不等他多话,一屁股就坐到了他跟前的椅子上,那副“我再乖乖听话不过”的架势看得齐君昀眼皮一跳,不知道他哪个字说重了,吓得这小姑娘一下就把自己摔在了椅子上。   “齐家哥哥……”谢慧齐一坐下也察觉到自己动静过大,这下原本不拘着自己的人也有点尴尬了,手脚有点不知放哪儿放。   说来,她离开京城也不过七年,这齐家哥哥今年也不过二十弱冠之龄,但不知为何,她老觉得他身上有股让她想敬而远之的戾气。   她以前小时候尽管觉得他高高在上,可是未曾怕过他的。   “你们家自离京城,我们也有好几年未曾见了,”齐君昀先开了口,嘴边还带了点淡笑,“没想妹妹还认得我。”   “忘不了。”谢慧齐摇头说罢,就又知道自己又口无遮拦了,她只当自己是病糊涂了,赶紧着说着下一句为自己打圆场,“齐家哥哥您这样的人,谁见一眼都忘不了。”   说完,觉得自己还不如闭嘴的好。   瞧她说的什么话,这话是她现在这么一个小姑娘家家对着一个男子说的吗?   谢慧齐也是被自己吓着了,也不敢为自己解释了,怕越解释越错,干脆闭了嘴,头往下面低,不敢看人。   齐君昀也是一时无话,见齐大齐二嘴边带笑,看向那可怜的为自己说错话低下头的小姑娘,惹得小姑娘头越低越往下,他不禁眯了眯眼。   齐大齐二被他这么一眯,莫名觉得应该离主子远点,他们本来站在桌后,一会儿的功夫,就低头无声地退到门边去了,也不敢再往主子这边瞧一眼。   “嗯,多谢慧齐妹妹夸赞了。”齐君昀无意小姑娘受难,淡道了一句就又道,“如若方便,就把家中这几日的事与我说说罢。”   谢慧齐本来被后面的两道眼神瞧得在心里猛叹气,这时听到齐君昀明显开解的话,那紧绷的心口那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心道齐家的长公子不愧为长公子,那些小孩儿都爱往他身边凑那不是没道理的。   这样的人,也当得起人的拥戴。   谢慧齐想来他也不会在乎她这种小姑娘的话,抬起头来尽管还有点尴尬,但还是慢慢地把她父亲的事说了,从当夜跟着父亲带的徒弟去城外见人接尸,到那日官兵抢棺材的事,一件一件地说道了个明白。   说罢,苦涩接道,“我现今等着官府把父亲的尸首送回家来,好接下来把丧事做了,让父亲入土为安。”   “你那两个弟弟呢?”齐君昀突然问。   谢慧齐刚一直没说及两个弟弟,听到他这么一问,原本半低着头的人看向了他,再次看到了他似从未起过什么波澜的眼。   她抿了抿嘴,迟疑了半会,突然觉得想赌一把,就小声道,“我送走了。”   齐国公的长公子来此,不可能是加害于她家的吧?   就是齐国公变得不同了,也用不着长公子亲自来此不是?   齐君昀见她突然这么说,不由又扫了她一眼,见她眼光烁烁地看着他,他“嗯”了一声,没有多加追问,道,“我也算是你的长兄,你家中现在也无长辈替你掌事,我既然来了,就且替你把你父亲的尸首讨回来,送他入土为安再走才是。”   说罢就朝齐大扬首,“去给节度府送个帖子。”   “是。”齐大忙弯腰。   谢慧齐是万万没料到他这么说,当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朝他跪下了,只是没料还没跪到一半,就见他连椅带人往后退了一步,那修长的身影往身后一压,长脚踢出,勾着另一边的一张椅子飞快挡在了她的膝前,让她这一跪愣是没有跪下去。   谢慧齐这时也被他利落又快如闪电的身手给弄傻了眼。   齐君昀也不在意她愣住,收回腿和身体稳坐在椅子上,那稳如泰山的样子就像之前根本没有动过,嘴里也甚是不以为然地道,“你父亲我也要尊称一声世叔,你也喊我一声齐家哥哥,无需这般客套。”   谢慧齐擦擦酸涩的鼻子,点了点头。   齐君昀见把话都说了,也无意跟一个小姑娘同处一室太久,说罢就起了身往门边走去,走出门,他看了一下简陋的院子,收回眼睛时,那谢家的小姑娘也出来了。   “自来河西,你父亲带你们就一直住在这?”他问。   “嗯。”谢慧齐也仅轻应了一声,无意跟人多说他们家的日子自离开京城后,跟以前比有多一落千丈。   于她,这几年里,有爹有弟弟,人都好好的,对她来说已经是好日子了。   ☆、第12章   红豆她们的水及时打来,谢慧齐犹豫了一下……   齐大齐二也犹豫着看着她,没动手。   谢慧齐朝他仓促地浅浅一笑,还是去挤了帕子去给齐君昀。   虽说那人还称她一声慧齐妹妹,她还唤他一声齐家哥哥,可这也是他看在往日父亲与他家的情份上,她若是还当自己是往日侯门家的小姐,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所以,她殷勤点也无碍,她确也是需要讨好这个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大菩萨。   有所求而不作为,岂能如此。   “齐家哥哥,是新帕子。”谢慧齐递过帕子道。   齐君昀看着眼睛没转眼,“嗯”了一声,就拿过帕子先拭了脸。   谢慧齐见他明白她话中之间,乃是没有什么嫌弃之意,当下又是松了口气。   等他拭过脸,谢慧齐又挤了一道让他擦手,那厢齐大齐二也已净好脸,齐大朝齐君昀道,“主子,那我跟齐二出去了,顺道把歇息之地找好,您看?”   “嗯。”齐君昀额首。   齐大齐二就此出了门,齐君昀看小院子里就他们几人,那小姑娘的丫环不见了,就她忤在那像在等候吩咐,他朝她问,“可还有家人?”   “有,家中还有一车夫,出门去砍柴去了,还有两个童子,正在后面……”谢慧齐说到这还真是挺局促的,尴尬一笑,“正在后面伺弄菜地。”   齐君昀见她不安,顿了一下没多话,仅道,“叫童子回来罢。”   孤男寡女,于她名声有碍。   谢慧齐一怔,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提步就走,想去叫阿朔他们回来。   齐君昀见她又跑,也没吭声,就看她飞步如箭就往屋廊左头跑去,随即她丫头从厨房冲出来,问她去哪,她这才顿足脚步,一脸恍然大悟让她丫头去喊童子回来。   这时候倒想起有丫头可以吩咐了。   齐君昀静静看着她又一脸的尴尬折还回来,见她头又往地下低,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   她尴尬,他倒觉得还好。   虽然太爱亲历亲为了点,但一个小姑娘操持着一个家,客人来了有热酒热菜,下人朴实勤快,这个家白棱四飞,虽有哀凄但生气不减,看得出来这家的主心骨还没倒。   若是倒了,怕是什么都冷清了。   自齐皇后三年前去逝,齐家又接二连三突逢变故,齐君昀再是明白不过主心骨倒了,一个家形在魂散的滋味,如今的齐国公府冷清得就似荒冢,他那些弟弟妹妹年纪小小就毫无生气,不是郁气重重就是死气沉沉,齐国公府一副暮景残光,就是他回去了,也不过热闹那么一会。   这时秋风吹来,又吹落了院中枯丫枝叶的那几片残叶,谢慧齐先前挂在枝丫上的掉念白绫随风起舞,白绫挂上了几日就染上了河西的黄沙早不复洁白,她瞧瞧自家看着洁净,但到处还是难掩灰扑扑的景象,心道难怪齐家哥哥感慨,如此破落的地方,连以前侯府里下等下人的住处也不如。   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在哪都是活,只要还活着就是好。   古代人碍于生存压力过早沉暮,生存环境恶劣的河西人更是如此,谢慧齐来了河西后哪怕以七岁稚龄当家却一直还好,她每天都有那么多忙不完的事,心中还有那么多所知的帮助她活得更好些,下面还有两个在她眼里还是嗷嗷待哺的弟弟,她一直觉得日子只要好好往下过,人只要活着,都是能过得好的。   现在父亲没了,她就更应该要积极些了,只要有可能,她就想好好活着,代父母把弟弟们好好抚养长大。   谢慧齐把眼睛从绣着父母亲名字的白绫上收了回来,嘴里不停地跟身边的男子说着话,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河西一到秋天一到叶子就掉光了,但河西这边还算是好的,阿父说咱们河西是附近最富裕的地方,您不知道,河西另一头的有些人家,一到冬天地里不能种粮食了,存粮也不够,一入冬不是活活饿死就是活活冻死,很是可怜呢。”   她家还能好吃好喝的过冬,勤快点,还有新鲜青菜吃,有点富余的还能接挤下周围的亲朋好友,看着不能跟以前比,光景还是好的,想想她也不觉得落差有那么大。   总有些人,比他们更手无寸铁,什么依仗也没有,只能跟老天爷祈祷能不能活下去。   “齐家哥哥,我后院种了不少菜呢,今年冬天我还想多种几分地,我跟种子铺的老板娘订了南方的萝卜种子,说是种出来个头有这么大……”谢慧齐跟他比划,两手相隔了点距离,给他比划出了一个大萝卜的形象,“还有我想多种冬白菜,白菜可是个好东西,拿点骨头炖炖再加点油辣椒就香得很,我家二郎一顿能吃三大碗,诶,可惜了,他太爱吃菜不爱吃饭,每顿我都要拘着他些,光吃菜哪长得大啊,可把我愁的……”   谢慧齐一说起这些废话就没完,升斗小民口中最爱,最常说的就是吃物之事,天天聊都不带烦的,她亦如此,她说完了二郎喜欢吃炖白菜,又说大郎喜欢吃她做的臊子面,尤喜她做的辣酱,说完又邀请齐君昀,“齐家哥哥,你这两天要是住在河西镇,上家里来吃饭罢,我给您做炖白菜臊子面,我腌的酸菜也好了,还给您做酸菜鱼,您瞧好不好?”   小姑娘一开口就说了一大堆,还替她的萝卜白菜和碗,坛子等物比划了半天,说了这么多吃的完了还要请他来家中吃饭,这丝丝入扣的也不容齐君昀多想,便点头道,“好。”   她厨艺着实也不错。   刚她给他备的份量与齐大齐二的还要多一些,他也没剩着什么。   精致的吃多了,也不过几筷子,偶尔吃几顿粗食,没想胃口还要好些。   这也快到中午了,谢慧齐早上也就喝了两碗粥,这时也饿了,说着这些的时候肚子都有些响,这时候阿朔阿福也回来了,她让阿菊也别去忙了,领着这些家人钻进了厨房,烙饼煮疙瘩汤去了。   邻居的刘寡妇还差了小儿子给他们送了半锅骨头汤来,谢慧齐尝了尝味,觉得味道好,又让阿菊擀面,红豆切面条,她做肉臊子,用骨头汤做了一盆酸汤面出来,也让阿菊给寡妇家送了一大碗过去。   寡妇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家中什么都没有,比她还不容易。   她还给一直静坐在堂屋的齐君昀送了一小碗过去。   齐君昀正在看谢慧齐给他的谢进元的书,对她端过来的面没说什么,但搁下了书本,谢慧齐连忙拿书签把书页隔好,把书收拾妥当了,细心地放到了桌子尽头的一边,隔着碗一些,嘴里且还道,“就放这,书页我隔好了,您吃完接着看就好。”   说罢拿袖子仔细地拂了拂书面,她阿父带来的书不多,就那几十本,每本都是她打理的,里面有很多兵书和武术,上面还有她阿父写的众多笔迹,这些以后是要传给大郎二郎他们的传家之宝的,她自然分外爱护。   因齐家哥哥是贵客,为表心意,她还挑了她阿父平素最爱,写的笔迹最多的那本给了他看。   齐君昀不愿拂她心意,把那小半碗酸汤面吃完了,吃完肚中一阵热气,也不觉得过饱撑着了,等她过来拿碗擦桌,他想了想,把挂在腰前的玉佩扯了下来,递与她,淡道,“劳慧齐妹妹照顾了,这个是见面礼,你拿着。”   “这……”   “拿着。”   谢慧齐见他眼一凝,那股冷厉的气息迎面压来,想也不想就把玉佩接了过来。   他们这些上位者可最不喜欢有人把他们的话不当话啦,她还是乖乖识趣不讨人厌的好。   “谢谢齐家哥哥……”谢慧齐过去也是过了好日子的人,玉佩一拿到手,就知道这玉佩就是拿去贱价当了,当的钱也比她现在的全副身家还要贵,一下子也顾不得先前还想矜持地拒绝,这下眉眼都因欢喜起了点笑意,她对着齐君昀福了福身,又觉得一个福礼还表达不出她的感谢,又是再福了一礼,这才端起盘子拿着抹步快步出去了。   利字当头,她见钱眼开,还真是有点生怕走得晚了这齐家哥哥会后悔。   她这又是一个箭步就消失在了齐君昀的眼前,那轻快的身影转眼就不见了。   齐君昀见此哼笑了一声,他这是看出了她点鬼灵精怪出来,她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一举一动皆不像京城中的那些姑娘家有板有眼,这性情过于跳脱了点。   但……   齐君昀看向她细心搁置在桌头的那本书,嘴角微动。   小姑娘不再是以前乖乖巧巧的侯府小姐了,但这待客之礼,明显受了其父真传,谢叔父也是客人来了,恨不能拿家中最好的物什接待,这小姑娘青出于蓝胜于蓝,把她父亲几十年的心血学问也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了,连想都不带想的,都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书的价值。   ☆、第13章   不一会,齐大齐二回来了,还带了节度府的人,说是傅将军来请齐公子。   家中就她一个小女子当家,谢慧齐不好留客,送了齐君昀到门口,不忘说道,“齐家哥哥你有空了,上门来吃饭啊。”   说罢又觉得拿人手短,自己太不够殷勤了,又殷切地道,“若是没空,您让家人来取就是,或是我做好了让家人给您送去。”   她嘀嘀咕咕一大堆,倒是热切,齐君昀朝她一额首,带人走了。   红豆去开的门,等人走得远了,不忘探出身子打量,缩回身子就跟她家姑娘报,“好几个人,领头的还穿了官服,穿的跟咱们大人的差不了,前面绣着的是只蓝色的春鸟。”   大忻武官六品以下官服胸前绣青鸟,六品到四品胸前绣的是蓝鸟,谢慧齐听红豆这么一说,就知来请齐家哥哥的人身份不低,眉头也敛了起来。   红豆见不得她家大姑娘蹙眉,忙关了门过来扶她,现在家里的贵客走了,她也不像之前那样不敢说话,安慰她道,“我看那位贵客公子本事大得很。”   一定能把他们大人带回来。   “唉。”谢慧齐拍了拍安慰她的丫头的手。   有人帮她,她当然抱以希望,只是也希望切莫给人造成什么麻烦才好。   她对着齐家大公子没心没肺只管说自家情况的样子,一句也没问及京里的,但到底是知道齐皇后去了,现在俞家又出了个皇后,再如何,齐家也不如当年了。   俞家现在如日中天呐。   加之她看他此时身在河西,看样子在外头也风尘仆仆很长一段时日了,又说是半路突闻她父亲消息中途转道来的,她阿父尽管少与她说京中的事,但联系一下她也想得出,齐长公子身上并没有官位,若不然,受朝廷管制的朝廷命官在外此能有这么多的闲日。   就冲着现在的皇后是俞家出的,先后是齐家的,她在京的时候也不是一次两次听闻太后不喜皇后,节度府那位将军又是一品大员,身份不比齐国公低几分,能给他几分面子也是猜不出的。   只是有人帮她,她是一点也不想推辞的。   这个中各种因由谢慧齐不便与红豆言道,不过,她就是再操心,又做得了何事?一桩也帮不上,还不如做好自己能做到的。   想及此谢慧齐振作了下精神,见一家家人都还在,没去忙,召了他们进了堂屋,先是打发阿菊拿了家中的精米去磨街道头的磨坊磨米粉,又叫阿朔他们哥俩跟着红豆去街上买肉和作料,干货,还买几尺布,顺道把油布也量好,等晚上周围回来了明天就不去砍柴了,把油布扛回来,打桩铺布。   红豆说是自己一个人去就成,谢慧齐摇摇头,“你还得抓两只鸡,腾不开手,让阿朔阿福跟着你去。”   她又掏出两文钱,阿朔阿福一人一文,“自己买糖吃,想吃哪样就吃哪样。”   一文钱不多,但也够买一兜瓜子一兜花生了。   “大姑娘,我不要。”阿朔换以前还是要的。   他是跟着大郎的童子,也是阿福的亲哥哥,比大郎大一岁,而十二岁之龄在一般农家也是要干活领家中重担的年纪了,他们之前是跟着大郎二郎到处跑,所做的活不多,大姑娘也还是心疼他们的,还让他们跟着大郎二郎识字,只是现下家中这境况,阿朔这几天领着弟弟诚诚恳恳地干活,从不怠懒,也是不想被卖走。   他们父母早亡,以前没被大姑娘买来的时候,他们在叔父家三天都喝不了到半碗稀粥,饿怕了,他跟阿福都不想走。   “我也不要。”阿福早被兄长叮嘱过,也摇头。   他也怕得狠,生怕被卖。   卖去了当牛倌,怕也是被主人家打死一条路。   见他们都躲手,谢慧齐摇了下头,把钱给了红豆,“帮他们留着,看路上有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诶。”红豆接过钱,应了一声。   谢慧齐又说了一遍红豆要买的东西,她让红豆买的东西有点多,八角桂皮这些都要买,这些药铺里才有,还要去药铺一趟。   这是拿来做红烧肉的,家中的那些没了,正好此次也补齐了。   谢慧齐做菜好吃,也还是需要酱料,作料等提味,她前世所在的年头人们都爱农家菜,说是新鲜,但其实那些东西说来也只是胜在新鲜,姜葱蒜该有的都有才出得来味道,真正的穷乡僻壤是没有美食的,缺油少拌料,大多数家中种的菜不仔细点洗干净了,菜里的土腥味都去不掉,何谈美食。   就像她中午炒的腊肠,也是放足了猪油才爆得出辣椒那股香味来。   这次要买的多,谢慧齐说的红豆还真有些记不得,又叫上阿朔阿福帮着一块记,三人重念了一遍,确定没落下的,这才出门。   等他们出了门,谢慧齐把门关了,这才觉出了肩膀处的疼痛。   小半个月的歇息下来,肩膀是好多了,但还是没好全,刚才小半天的动弹,还是累着了。   她也是闲不下,一闲着也怕自己不由去想她阿父能不能回来的事,就去了后面的菜地。   他们家在河西的宅子后面每人家都有一块地方,是跟着宅子落在主人家的地契上的,不过地原本是半沙地,谢慧齐住进来后花了两年才把沙地的那层沙刨开,又找了人家挑了人家田地里的土回来施了肥养了两年,这才刨出了开菜地来。   她见有效,就说给了左邻右舍听,这法子也用不了什么本钱,就是人多干活点就成,不像油布一样一买就得把家中一来年的积蓄也得搭进去,也就传开了去,所以他们这条杨树街后面那块本来要留给子孙后代建房子的地就都被开出来了先做了菜地,家家户户种点易种的菜,这桌上的碗里也就多了几个菜。   周围邻居受了惠,这些时日谢家困难,他们也没少给谢家送点新鲜菜。   谢慧齐一到后面,在后面农作的几户人家就看到了她,许是她许久没出来了,有那隔得四五户人家远的人家一见到她就扯开嗓子喊,“谢家大姑娘,你好多了?”   “好多了,戚大叔。”   “那就好,那就好。”那人频频点头,“回头我让你大婶看你去。”   “诶,谢大叔了。”   谢慧齐又回了几个人的话,她隔壁的刘寡妇这时候也出来了,看到她戴着孝帽穿着孝服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样子,有些呆拙的妇人“哎呀哎呀”了好几声,嘴里不停地念叨,“怎地瘦成这样了?咋个办啊。”   谢慧齐本来是出来看看今年的菜垄要怎么打才划算,见关心她的人都快出来了,赶紧着扫了一眼阿菊他们这几日挖的菜地,朝着刘寡妇叮嘱了一声,她知道刘寡妇的娘家今年种了秋小麦,就让她这几日去附近村里的娘家讨些麦杆回来,一是能当柴烧煮饭,二是烧成的灰能堆肥,说完趁着刘寡妇在寻思,她就赶紧又回去了。   乡下的妇人大都是有些迟钝茫然的,她们小时候在家中就是缺食过劳,身体没发育好智商更是谈不上什么开发就要嫁人生子,又要换一个家讨生活,天天劳作,日子周而复始地过,脑子里成天想的就是干活吃饭,养家糊口,真天生聪慧精明能干的,少有。   刘寡妇跟她丈夫是河西的当地人,本来命还是好的,因为她男人能吃苦能干,给河西的军队运羊卖,挣了些银钱就把她和儿子从乡下带出来了,可惜没两年她男人死在了一次去乡下收羊的途中,这年头的普通人家谁都没几个子的积蓄,失了顶梁柱,刘寡妇卖了家中的几条羊才把丧事办好,而当年如若不是周围邻居帮衬着,这栋房子都得卖了,得带儿子回娘家去过。   周围邻居也是可怜她,怕她这么一带两个儿子回去寄人蓠下,要是住回娘家去了,只会把手头卖屋的钱花光,等儿子们长大,这他们成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往日还是能接济一把就接济一把,想着等她两个小儿子长大了能做活当家了就好了。   谢慧齐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不去想的时候,也老忘自己原本穿来的是什么身份。   她这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再想想今日来的那位贵客,也不知接下来的事如何发展,她不由地摇头苦笑了几声。   说来,这年头,谁都难。   农家有农家的难处。   像他们往日说这种说来也富贵过的人家,也自有他们的忧愁。      齐大齐二告知了主子一声,就随主子先去了他们找的客栈,客栈离谢家不远,就在东市街街尽头的那处小宅,从谢家出来走到街尽头,转个弯就到了。   客栈老板早接了齐大齐二的银钱,按吩咐换好了新的被褥。   他们一进来,老板不忘露出大黄牙门给几位贵客拱手弯腰,道,“褥子是刚从街前头的衣铺里买回来的,被面是我老娘子自己绣的从未用过的,铺的也是那新的床毯,客官上去一看即知。”   “主子,二楼。”齐大招呼了一声,老板还不等偷偷去看那领头的公子爷,就见那爷已经踩上了楼梯去了。   齐二朝老板颔了下首,对后头的节度府差人客气地道,“还望几位大哥稍等一下,我等放好东西就下来。”   ☆、第14章   齐大要了一间二楼的上房,说是上房,也不过是收拾得干净了些,推开窗一看,遥遥还能看到谢家。   主子想的事,下人猜不透也不敢猜,但齐大也知自家长公子来此,也不是特地为奔丧而来,既然打着谢家的名目,那肯定与谢家多少有点关系,遂他就选了此处。   齐君昀一进去看齐大推开了窗,河西建二楼的人家少,这条街更如是,这窗户外倒也能看得到许多地方。   他是个不多话的,对此也仅嗯了一声。   主子没表示更多的,那就是差事办得好,齐大齐二也是放了心。   齐二这时候把装有公子爷衣物的包袱放下,又察看了四周,看有没有蜈蚣蝎虫之物,嘴里跟齐君昀道,“主子,我看那谢家姑娘恁是热情好客。”   吃了她一顿饱饭,齐二口气里透着些许善意。   “主子,您说她像谢大人不?”齐大拿出主子的衣物出来给他换衣。   “嗯,”齐君昀总算多了几个字,“行事像。”   齐大这时跪下给他脱靴,“小的也是没想到,她看似柔弱,倒有谢大人的几许风骨。”   齐大对谢家大姑娘也颇有几分好感,当然更主要的是临走前,主子跟她多说了两句话,虽然只是嘱咐她一个小姑娘家在家要注意着点门栓,但也是难得的多话了。   主子看得顺眼的,齐大不免多提提。   齐君昀想起以前那个俊朗潇洒的世叔,倒也不难想象他能教出那般如他一样知情识礼,进退得宜的女儿来。   虽热情,但不过头,看她热热切切地说着话,说了一堆也只是细琐之事,没有一字半句是打探的。   确实是龙生龙,凤生凤。   兵书他没看完也还是给了他,说是他看完在临走之前给她就好,齐君昀看她也不是不珍惜,说出这话来也是大方使然,这赤诚大度之心,确是像极了她父亲。   齐君昀没看清楚她的脸,小姑娘还小,他一直避着了点,不过也确实觉得她过于单薄了些,齐大的话倒让他想起来了,“她今年多大了?”   “这……”齐大也不太记得,想了想当年谢大人生第一个孩子时他的年纪,算了算道,“主子,小的记得谢大人是定始一年得的头一个千金。”   “嗯。”齐君昀穿好齐二这时送过来的衣袍,垂着眼轻应了一声,等齐二系好腰带,他一个转身往门去,“走吧。”   他本来没想这么早去会傅节度使大人,没必要替他,替自己找不快。   但提前点也无妨。   十来天都没还尸首,也没下一步,其中肯定大有文章,不去探一探,也枉他来走这一遭了。   主子快步出了门,齐大齐二忙跟在了身前,走到门前又弯腰检查了一下靴中藏着的刀刃,飞快转身关上门,随他们主子而去。   这厢节度府里,傅浩是真病了,一连几天他都是脑袋发昏,他屋中的花瓶瓷器等物砸了好几道,现下府里都不敢往他屋里添置贵重物什了。   皇帝是真打算要革他的节度使,要夺他的兵权,他打算过河拆桥了!   京里来的官差拿暗差死之事大做文章,现在只差说他贪赃枉法了,弄得他都不知道他藏的那些军晌跟私筹的兵器是不是被他们真查出了个道道出来。   眼前上面盯死他不放,傅浩也没打死坐以待毙。   打齐家那长公子一进西北,他就知情了,不过六日之间他就取道飞快进了河西,傅浩想他也是来者不善。   齐家的皇后换了俞家人做,现在太子尽管还是齐皇后的儿子,可俞家未尝不想也换了太子……   齐家已不如当年,这来的长公子齐君昀也是被当朝左丞相韩伯庸韩家近乎羞辱式地退了婚,在朝廷的威信一落千丈,但看在他还是太子表哥的份上,傅浩觉得还是尚是可探他一探的。   敌人的敌人,岂不就是朋友?   傅浩是这般想的,所以一等到见了齐君昀,见他不到三句就提到谢家身上,傅浩虎目冷然,冷道,“齐公子,谢提辖是我手下官员,本官自会给他一个交待。”   齐君昀淡淡额首,听罢就起了身,朝傅浩举了半揖,“那就不打觉傅大人了。”   “齐公子果真是来河西吊唁故交的?”   “……”   “齐公子消息倒是灵通。”   齐君昀宛尔,并不答话,一揖之后转身就走。   傅浩脸色甚差,但也没再叫住他。   等齐君昀出去了一会,下人来报,说来的那群钦差当中有齐公子相熟之人,他们此时在半路上正相谈甚欢,傅浩当下就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就快步向门外走去。   这齐家的长公子,难不成他还小看了他?      齐家被俞家打脸数次,确不如当年。   齐国公当年死后,齐君昀本欲要跟韩丞相的长女在百日内成婚冲喜,哪料他上门商议求娶之事,等来的是韩家的退婚,没半年,韩丞相之女嫁给了当今的悟王,成了悟王妃,此事让齐君昀随着齐家的惊变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闲谈。   俞家起势,齐家衰败,这也是外地众多官员闻信后的心中所想。   齐家确也是在这几年间在朝廷中没什么官位了,齐国公在世时还主掌国库,是先皇亲钦的“天官大宰”,主学国库所有支出,包括国家支出跟皇家支出,但他死后,当朝皇帝改革官制,这位置就不复存在了,天官和掌管国库收入的地官,两官之能关于国家的收入皆归于户部,而皇家的则归于内务府,所以就是齐家的长公子现在出了孝期,皇帝之后能让他承袭齐国公之位,齐家的那“天官大宰”之位也承袭不到他身上来了。   但齐君昀不再是当年的齐国公长公子了,可他认识的人还是那些人,他们那段时日一块来往的那些人不是谁都像齐家那样沉了塘,这些贵公名门之后有相当的一部份进了朝廷当了官,此次前来查探事情的两位查案钦差之一就是以前跟齐君昀相交甚好的朋友陈前青——当朝直属于皇帝陛下的督察院十三位督察监察史之一。   陈前青以前与齐君昀的交情不差,现在也不差,他在节度府见到齐君昀很是惊讶了一番,等听闻他是来吊唁谢进元的,倒也不奇怪。   谢进元本来与齐家的交情就不差,谢进元甚至一度与齐二叔称兄道弟过,而且,齐谢两家在某方面来说,也有同病相怜之处。   陈前青既然在千里之外的河西见到了齐君昀,就不忘问他出孝后去了何处,为何在离京前与他等朋友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我外祖父两月前病逝,我去南方给他老人家送行去了。”齐君昀淡淡。   陈前青大吃一惊,喃喃,“为何我等不知?”   齐君昀淡淡一笑,不置一词。   早没有什么人关注齐家了,至于远在千里之外的齐家亲戚,自是也没什么人费心打探消息。   陈前青也是了会了过来,拍拍他的肩,道,“既然你我兄弟在此遇到也是缘份,走,我们去我屋中喝一盅去。”   这时等到傅浩过来,也只是看到了他们的背影。   等到旁边一直在暗暗侯着的下人把他们的对话说了出来,跟着来的黄智说了一声,“我看没那么巧……”   这钦差恰好是齐公子的故交?黄智是不信的。   傅浩也不信,召来了心腹,让他等会再带齐君昀来见他一次。      节度府那些人的暗晦心思,阴谋诡计,谢慧齐自是不知,她这厢把家里的各种缺的东西补全,又算了算手头的银子,再加上她凭白在齐家长公子那得的玉佩,总算觉得不再穷得叮当响,也完全可以对长公子再好点。   在谢慧齐的打算中,玉佩再贱当那也是有一千两银的,虽然这银子还没出来,但那数额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了,这银子早晚会成具体的数额,所以铁公鸡又难得大方了点,让红豆去买了一个猪脑袋回来炖了,炖到夜晚,挨家挨户给左右邻居都送了一碗,剩下的就留着自己家人吃,以及回馈点给那位让她当了冤大头的齐家哥哥。   晚上周围回来吃了顿十足的饱饭,拿汤汁连吃了五碗饭才罢休。   不过就是他吃得多,他瘦得也跟竹竿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谢慧齐刚起来看着红豆做早膳,周围就已经去拍了杂货铺老板的门把油布扛回来了。   放好油布,他就把刨刀、凿刀,石墨等木工工具拿了出来,架子上也摆好了木头,他打算上午就做好木桩,然后就开始打棚子了。   周围是一个人吃五个人的饭,但也是一个人把五个人的活都干了,赶车扛东西劈柴做木活挖土种菜挑粪,样样不在话下。   ☆、第15章   周围昨晚把锅底都给刮了,谢慧齐想着昨中午他们吃面条还没给周围留,就特地让红豆给周围弄了一面肉丝面。   面煮好,周围挠了好一会的头,对谢慧齐看了又看,等大姑娘朝他笑着不断点头,示意他吃,他才端起碗。   家中不亏待他们,平常日子做了好吃的也会留他们一碗,但周围也知道河西百姓两三月不知肉味的多了去了,也就他们大人和姑娘不在乎仆人吃得跟他们一样。   周围吃完面条,又拿着粗粮馒头沾着汤汁,把五个馒头都吃下了,红豆在旁看得直叹气,叹了半会就去找谢慧齐,忧愁地跟她的大姑娘道,“周围那么能吃,以后怎么养得起嘛?”   她今年也有十六了,跟周围订亲也有两年了,姑娘说让她长得十七岁再嫁,身子长起了嫁人以后才好,想想明年就要嫁周围,红豆觉得大姑娘再对他们好,她平时再抠着自己养周围,这周围也养不肥啊。   太能吃了。   见丫头眉头都皱成了一块,谢慧齐给她掰开了,“我看挺好,他能吃不也挺能干的?你瞧瞧咱们家周围十里有比他更能干活的?”   红豆是没跟她一年,就跟着她从京里到了河西了,侍候了她这么久,红豆成婚后有了小家也会有自己的打算,谢慧齐也想好了给她找个生财之道,饿不着他们,至于周围,一是忠心,二是确实勤快,这两人谢慧齐是一定要带在身边的,就是她出了什么事,她也得让周围跟红豆找大郎二郎去。   有他们帮着大郎他们,她也放心。   “唉,就是太能吃了,还不长肉。”红豆摇摇头,她倒是个什么难事也不放在心上的,对周围也看重,其实也不在乎周围能吃,就是看周围太瘦心里过不去。   “等跟你成婚了就好了,有些汉子要成婚了才会长肉。”谢慧齐安慰她。   “也是。”红豆想想也挺对,就不跟他们姑娘抱怨了,跟他们姑娘交待了一声要去菜地帮忙,就去拿了锄头走了。   周围推着刨刀看着她背影没了这才收回眼。   两人平时也没个几句话,但周围也知道红豆对他有多好。   晚上他回来得多晚饭也是热的,大碗上的菜堆得有小山高,衣裳也是她帮着他洗的,红豆还没嫁给他就把活都干了,周围也不知道能干啥,就是平时干活多卖力点,这样姑娘看在他卖力的份上,就会对红豆更好了。      一连几天除了相熟的人家敲敲门,就没有人再上谢家的门了。   谢慧齐头两天还好,耐着性子费心着家里的小事情,她经了这么多事,早就学会怎么打发难耐的时间了,她也不多想别的,就瞎忙和着不让脑子空下来。   但等过了四天也不见那位齐家哥哥来什么消息,她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一早的天还没亮她就起了床,昨晚起了沙尘暴,她起床的时候刚刚停,谢慧齐也没招呼丫头们,她下床穿好衣裳绑好头巾面巾,去拿了大扫把来扫院子。   没几下,周围就推开了他的门,在黑乎乎的天气里迟疑地问,“谁在扫院子?”   “我,周围你再歇会,我忙会。”谢慧齐手中的大扫把扫个不停,头也没抬就说了一句。   周围哪敢再睡下,去穿好衣裳出来敲了红豆的门,“豆子,姑娘起了,在扫院子。”   红豆睡梦中听到这句话猛地从床上蹦起,走到门边想打开门去叫她家姑娘的时候,脚碰着石门槛一片冰冷,这才惊觉自己还没穿鞋,又跑回去穿好衣裳和鞋子,忙不迭地跑出了门。   “姑娘,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让我忙会,你去烧热水做早膳吧,我等会还想洗个头。”谢慧齐打发了丫头去。   红豆知道她这一有心事就忙个不停的习惯,也知不要扰她,就朝周围递了个眼色,带着他去厨房忙去了。   天蒙蒙亮,谢慧齐就把院子给伺弄干净了。   她挂在家四周的白绫也彻底黄了,谢慧齐回屋又扯了一段布,飞快剪开十几根,拿起绣花针飞快在上面绣爹娘的名字。   中途难忍悲伤,还是哭了一小会。   等到绣好了字,她也平静了下来,去院子里把黄色的白绫给拆了,换了新的上去。   她把情绪渲泄完,就觉得内心的那些怆惶就消散了许多了,至少不会把她逼疯了,她又找红豆帮她洗了头发,在红豆轻柔的揉头中,一夜未睡的她差点睡着。   红豆端来热粥让她喝的时候,谢慧齐就又恢复成了那个从从容容,大方干脆的谢家大姑娘了,她跟红豆道,“等一会你跟我出趟门,我去跟这几日帮着我们的那几户人家道个谢去,嗯,还有要去趟王伯娘家,宝丫姐姐不能上门来看我,想来也是想我得慌,我这里有块好布头,能让她做块肚兜,我给她送过去,要是能偷偷见她一眼我也高兴了。”   她没别的能耐,但也不能成天在家里坐以待毙,她父亲还没出殡,办丧事的人家很多人都不爱去,她家还是人缘好的,还是有很多人家来敲门送东西,不过站不了一会也就走了,人家不能久留,谢慧齐身为戴孝女也不便跟人说话,所以想知道点什么,还是得她自己走出去主动跟人说。   其实这也未必打听点什么出来,上面人的事岂是小老百姓能知晓的,但不做不去努力试一把的话,她日子更难过。   也许半路上还能碰上允诺过的齐家哥哥。   碰不上也没事,就当出去放风了。   谢慧齐做了决定,也就准备去办,她摘了孝帽,拿白布条扎了个幼女的双丫髻,又在额前绑了块白布,让孝布取代了孝帽。   她父亲到底是死了多日了,她戴着孝帽出去,也会吓着人。   红豆看着扎了双丫髻的姑娘,之前姑娘戴着孝帽,那帽子挡了她半张脸,还看不出什么来,现在头发全梳到了脑后,露出那下巴尖尖的小张脸蛋儿出来,又脸色苍白,看着就好生可怜,红豆看得心口都有些发疼。   “今日沙还大,姑娘你戴个纱帽吧。”红豆红着眼道。   “嗯,好。”谢慧齐想着今日要去的人家,也没在意红豆的口气,点头道。   她这门出得不早不晚,路上也没什么人,谢慧齐先去了卖干果的杂货店,打算买几斤花生打十几个包封,到时候敲门道谢的时候也有东西送上去。   杂货店已经开门了,老板见到她,忙叫了老板娘出来,老板娘是平时跟谢慧齐打交道的,谢慧齐教了她几招怎么放干果,把干果做成点心的法子,虽然都是小法子,但她一样东西都不要,买东西还要给钱,老板娘对她感激得很,谢慧齐每次来了她都自己上来称重量,每次量都给得足足的。   谢慧齐见她给她称五斤花生,称砣都翘得往前滑了,老板娘还往里头一大把地抓,也是不由笑了。   “嫂子,行了,够够了。”谢慧齐只得阻拦。   “哎,我看行。”老板娘放下篮子,又往里头抓了两把才把篮子给了老板,“当家的,你给谢家姑娘包包,包整齐些啊。”   “使得。”老板接过篮子,拿了油纸过来给花生打包封。   谢慧齐本就想着有十五包就够了,哪能老板把每包打得满满的,也还是打了二十包还余一包。   也不知道老板娘是多抓了多少把。   “篮子够大吗?”老板娘这时见他们家拿来的篮子快满了,打算拿一个篮子给他们。   “够了,嫂子,我们手上拿上两包就行了。”谢慧齐忙道。   她还道因着她阿父是被官府抓的,这些人家怎么说也得顾忌着点跟他们家保持点距离以策安全,真是不出来不知道,没想他们的好比以前有过之而为不及。   “我再给你抓两把菜,我从娘家刚扯回来的,你等我会啊。”老板娘不待谢慧齐说话,就跑去后面拿东西去了。   谢慧齐哭笑不得。   她记得老板家已经给她家送过好几次东西了,上次还有能卖不少个钱的秋板栗。   “吃一把。”老板是个青年男子,虽已成婚有孩儿了,但因尊重着谢家小姑娘,也不跟她搭嘴,他打开陶罐掏出一把糖花生塞到了油纸包里,把包给了红豆。   红豆去看她家姑娘,她家姑娘点了头她才接。   那厢老板娘把菜拿起来了,是几把新鲜的当地芸菜,洗干净了拿蒜炒炒就极香,看得出来老老板娘把模样整齐的都挑出来给谢慧齐了,那菜根头泥土都带得少。   这次老板娘总算把篮子如愿以偿地送给谢慧齐了,还是新篮子,这篮子就得三文钱去了。   谢慧齐甚是感激,挽了老板娘的手,跟她道,“谢谢嫂子还有你家掌柜的了。”   老板娘喜欢这么个好看干净的姑娘亲近她,笑得合不拢嘴,连摇着头道,“没事没事,当不了什么事。”   又送了她到门口,让她得空了过来玩,看着她带着丫头走了这才带着笑脸回了店。   这厢掌柜的在柜头一角发现多了五文钱,拿到手中就摊开给老板娘看,叹气道,“说了让你别白给人那么多了,还不是凭白让人费了钱?”   “怎地又给了?不是让你看着点吗?”老板娘跺了脚,“眼珠子长哪旮旯去了?就知道你是个傻的,信不得你。”   “我……”老板被骂得恼了,“都是你,爱多生事还怪到我头上。”   “嗬,好笑了,老娘爱多生事?我看是我爱生事,才找上了你这么个没脑筋的家伙……”   杂货铺这边,一如万万千的普通老百姓家的夫妻一般拌起了嘴,吵起了架,这厢谢慧齐带了东西挨门挨户的去道谢,等送完街尾的,打算转道走过东市街去王伯娘家,就在转道那家行商住的东市客栈门前,突然遇到了带着下人出门的齐君昀。   齐君昀看到她愣了愣,第一眼明显没看出来她就是谢进元家的那位大姑娘。   ☆、第16章   白色纱帽下的小姑娘样子看不太清楚,但就是面目若隐若现的看起来更显得清秀绝伦,不过这也不是齐君昀发愣的,而是这姑娘左手握拳,右手覆盖于左手上,置于腹部正中央,屈膝朝他道了个再规矩不过的万福,他却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   他这怔了一会,才想起这小姑娘应该是谁。   “慧齐妹妹?”他叫了一声。   谢慧齐也是乍见到这次出行想碰到的人,没想心想事成,也是慌然了,来不及说话就行了礼,这时候听到齐君昀叫了一声才慌忙回道,“是,慧齐见过齐家哥哥。”   齐君昀颔了下首,因有事忙,再加之这是街道边,不宜跟她一介小姑娘多说话扰她闺名,便道,“我有事要先去你忙,你父之事我这里已有了眉目,你暂且安心,回头事情有了结果,我会让家人上门送信。”   说罢朝她又一点头,就匆步而去了。   齐大齐二跟在他身,也是匆匆朝她行了一个礼,就跟在了他们主子后。   谢慧齐没料她这一出来,竟真有这等好事,她这心下的高兴那是无以用言语言道的,心口因此也砰砰地跳,因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便言行失礼,等走到东市街,绕到南面朝王伯娘家去的南向街,她这才呼呼地喘气,拍着胸口自己给自己震喜。   红豆在旁也是喜得走路都快蹦蹦跳跳了,这时候见没人,也凑到他们姑娘耳边欢喜地道,“我就跟您说了,那京里来的贵公子是个有本事的人,特别的有本事。”   说着还真是蹦蹦跳跳起来,甩着篮子一晃一晃的,比他们家姑娘还雀跃。   谢慧齐见丫头没心没肺,心中对她也是喜欢的,在河西的日子也还不错,但家中多了红豆也就多了几许轻快,这个家一直能好好地存活到如今,不是她一个人坚持就可行的。   他们家养活了她跟周围他们,但何尝不是他们成就了她的坚持。   “且看以后。”谢慧齐把红豆拉到了身边,语气虽淡定,但眉眼之间还是多了一点轻松。   若是换了别的人,她还没有那么信。   但齐国公的长公子,谢慧齐就是不信他的身份带来的一言九顶,也信自己曾经亲眼见到过的那个对外有礼,对内严明的齐家大公子。   他们小时候几家公子小姐年龄尚小,还可以一块儿玩的时候,因他们个个都算得上家中的掌上明珠,在一起难免起冲突,起了冲突就会找人主持公道,谢慧齐就见过齐君昀非常权威公正的处决,每个人都对他心服口服。   有些人是天生的领头人物,就是年纪尚小也能看得出来,谢慧齐两世之间曾见过几个这样的人,而齐君昀算得上是当中的个中翘楚。   这样的人,不会让自己的话跟竹篮中的水一样飘忽成空,这点是谢慧齐最信的。   他说有了眉目就有了眉目,定不会骗她。   谢慧齐因着此脚步也轻快了些,敲开了王伯娘家的门,见到王伯娘拉她进的时候,她还甜甜地回了话,“伯娘,我念你得很,就过来看看你。”   “哎呀,哎呀……”王伯娘听得心都柔了,嘴拙也不知道说啥好,亲手把她的纱帽小心地摘了给了红豆,一声一声地叹着气拉着她进了堂屋,又朝里头喊,“大媳妇儿,慧齐来了,你去叫宝丫来。”   “这,”谢慧齐没料她一叫就是叫宝丫来,她先前还想能瞄人一眼,把东西放下就走,这下长辈一大方她就有些踌躇不安了,她看着身上的孝服,朝宝丫娘不好意思地道,“伯娘,我身上还……,那个,我这次不见宝丫姐姐了,回头我再来瞧她是一样的。”   “不怕,来都来了。”既然她都来了,宝丫娘是不想她来了就走的,宝丫跟她好得很,且不说以后这么个聪慧的姑娘兴许能帮到宝丫,带她一把,光冲她这几年待宝丫的情谊,宝丫娘也是不想虚待了人家姑娘的心意。   王宅也是不大,王宝丫就住在后面那个小院子的屋中,隐约间已经听到了她娘在喊了她好妹妹慧齐的话,不等她大嫂来叫她,她就扔了手中的针线就风一样地跑出来了,一会儿没到,就跑到了前堂,这时正巧她娘的话刚落音,她就冲到了谢慧齐的面前,拉着谢慧齐的手到胸前就喊,“妹妹,妹妹,你来了?”   喊着眼睛都红了。   谢慧齐也是好长一段时日没见到她了,她不是个易感的人,但也因宝丫口中的情真意切堵了嗓子眼,她这被感动得差点掉泪,宝丫还热切地看着她,而王伯娘似是被她跑来带进来的那股风给吓着了,正扶着八仙桌一角在揉着脑袋一副头疼不已的样子,谢慧齐这一眼扫到了她身上,也颇有些无奈地跟王宝丫道,“宝丫姐姐,以后没什么事你可莫要跑这么快了。”   她嫁的人家也是河西三大马帮之一的走西帮的副帮主家,那可是个富户,当初说媒定亲的时候人家当家主母看中的可是媒人所说的宝丫的贤惠知礼,若知道她跑得比马帮里通风报信的马仔还快,谢慧齐都料不准那家主母会是怎样的脸色。   “我这不是因你来了,才……”王宝丫也是会意过来了,这时候也是怕她娘打她,忙躲到了谢慧齐身后去,水灵灵的眼睛愧疚地朝她娘眨个不停。   有客在,宝丫娘也不好教训她,硬是憋着气,没好气地道,“听听你妹妹是怎么跟你说的,别做什么事都不带脑子,你要是这样下去,嫁出去有得是你的亏吃。”   宝丫皱皱鼻子,有些委屈地嘟囔,“知道了,你别说了嘛,我以后不了就是。”   “你有哪次是听的!”宝丫娘对她的不长记性恨得牙痒痒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走过来拿手指狠狠地戳了下她的脑门。   王宝丫不敢躲,只能生生受了。   这时候王大媳妇已经泡了糖茶水过来,拿着一杯就递给了谢慧齐,然后给了小姑子,朝着谢慧齐也是道,“总算是盼着你来了,宝丫可是天天都念着你。”   “大嫂。”王宝丫看她大嫂帮她说话,亲昵地叫了她一声,惹来了大媳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你来了就好,”王大媳妇吐气道,“赶紧去后面你们姐妹俩说说话儿,把心里话都说全了,宝丫也就不会说我们拦着她不跟你好了。”   说着就又朝婆婆道,“娘,咱中午留慧齐的饭吧?”   “当然留。”这都快中午了,饭肯定是要留的,宝丫娘说着就撸起袖子,对这两个姑娘道,“去后边聊着去吧,慧齐你帮我教教宝丫,别比你大还比你不懂事,中午伯娘给你多做两个拿手好菜,你跟红豆留下吃饭,吃完再走啊。”   “好,那伯娘,慧齐就叨扰了啊。”   “哪的话。”宝丫娘摇着头走了。   王宝丫一见她娘跟大嫂都走了,吐了吐舌头,拉着谢慧齐就往后面跑,“我绣了好多东西,你快帮我去瞧一瞧。”   谢慧齐被她拉了一段就忙扯了扯她,宝丫这才知自己又跑快了,特不好意思地朝她的好妹妹笑,不等她开口就哀求地道,“知道了,你就别念我了,我一定记着以后不会犯了。”   谢慧齐拉住了她,让她跟她慢慢走,“不是念你,是眼前你都要成婚了,一切还是不出错的好,我不喜欢外面的人说你什么呢。”   宝丫听着这话欢喜地笑了,不停地点头嗯嗯,她知道她妹妹对她最好。   这要换以前,谢慧齐从不说这样的话,她前世就不是中规中矩的人,但她身为一个女人,成就,并坚持下来的事情与之同时她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而她身处的时代,还是允许她犯错的年头,所以她犯得起错,也付得起代价,只要没死,只要还有毅力,只要自己没给自己判死刑,她就还有无数次跌到了可以再爬起来重来的机会。   但她现在穿过来所处的时代完全不同,女子只要被退一次婚,再找个好婆家嫁了那是难如登天,再嫁了,那被退婚的名声也会跟着她一辈子,被人指点,其后果比一时失手犯了小错的人进了监狱从而一辈子都要背着劳改犯三字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王伯娘时时刻刻都念着宝丫要庄重,谢慧齐懂王伯娘对宝丫这老来女的心,说来也是无奈,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叫你循规蹈矩,安份守己,因为老一辈活一辈子过来,比谁都知道出格所要付出的代价。   付得起的,当然不在乎这个,可老人对小辈的心,只愿儿孙安康,越在乎儿孙的,越说得多,明知小辈烦也忍不住要说,只想把自己认为重要的道理都教给后辈听。   也只有被长辈珍爱的,才会被人细心教导,谢慧齐这辈子想再有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有时候想起这世生她的母亲那几年对她的细心,对她的好,都还有些羡慕就是过了及笄之年还被母亲当孩童教训教导的宝丫,为此,她对宝丫也更是看重,希望这个半路认的姐姐不说一辈子凡事称心如意,也还是希望她能安安乐乐,福福气气过一辈子。   ☆、第17章   宝丫再喜欢与慧齐妹妹处在一块不过了,慧齐妹妹总是能让她高兴起来,说的话也好,做的事也好,样样都得她的心。   虽说她年长她一些,倒无论动手做事情还是为人处世,她总能从这个妹妹身上学到一些,说是益友良师也不为过。   谢慧齐这次想着来都来了,人也见到了,也别浪费了时间,就打算在原先教的基础上教宝丫多画几个花样子出来。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宝丫会的多,以后不管她身在何处,不管什么境地,她靠自己本事得的那份必不会少……   不比后世,古代人的想象力跟绘画这方面的动手能力,对此就谢慧齐亲眼见到的很少有比较好的有领悟力的,她之前身在侯府所接触的那些贵族名门小姐,就是周围环境好,找来的老师也都是此中高手,也是开始练的时候一塌糊涂。   这年头的千金小姐没那么好当,会的东西也都是棒棍子下面练出来的,越被寄以厚望的千金小姐家教越严,出来的琴棋书画样样都是靠练出来的,就谢慧齐见过的比她身份更贵气的千金小姐十指练得血肉模糊成厚茧的不乏其是。   这还是家中有家底,请得起名师的结果。   谢慧齐三岁就坐在琴台子前学弹琴,第一天当天晚上手疼得连勺都握不住——她以前也不乏想着靠自己在后世的知识在这年头混得风生水起的想法,但真身入其中了,才发现她在现代需要脚踏实地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靠双手才能挣来自由,在大忻这种封建阶级,女子地位低下的社会就更加了,你必须出色,比别人更耐得住,才会被人高看一眼,而不是你出口惊人了你就一步登天了。   谢慧齐没三岁就老老实实地跟着父母请来的女先生学她该学的才艺,不过毕竟因着她多活一世,无论是知识层面,还是后天养成的功底都是过得去的,领悟力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她又不是个坐不住不好学的,所以只学了几年,琴棋书画几样东西她学得还不错,因材施教,教教宝丫还是够的。   谢慧齐会的也是大忻朝高功能,也就贵族小姐才备有的才能了,宝丫也知道就也就她能跟着她学点了,换别家的姑娘,慧齐妹妹是提都不提一声的,所以当她握笔的手拙了画偏了方向,被谢慧齐一根棍子狠狠敲过来的时候,她也只是疼得抽抽搭搭地掉泪,连眼泪都不太敢抬手去擦。   “这梅花是这样的画的吗?再往前伸一点,你画的不是含苞待放的花包,而是画的恨不得把大腿胸脯都露出来的梅花姑娘……”谢慧齐见她狠狠打了手,宝丫还敢把笔往前面泼,顿时气得口不择言了,又是狠狠地抽了宝丫一记。   宝丫被抽得哇哇哭,都顾不上震惊慧齐妹妹语出惊人的点评了,抚着手背抽泣道,“我笨嘛……”   “笨是理由吗?重练!”谢慧齐没好气,把这张纸给扯了扔到地上,板起脸道,“哭什么哭?赶紧给我重练,信不信你再哭我抽你?”   谢慧齐一进入严师状态,就有点明白那些老师为什么见着不争气的学生那痛心疾首的劲了,有时候真是教一百遍的东西见怎么教学生都不会,学生还没怎么样,她自己倒先气死了。   完了你还不能不教。   把人打得狠了自己还心疼。   真是作孽。   这厢谢慧齐拿着棍子不耐烦地指着纸,让宝丫重画,这下被打坏了的宝丫满心的委屈,也顾不上多日之后见到慧齐妹妹本人的欢喜了,垂着泪眼低声不满,“我以后再也不说我欢喜见到你,再也不说你对我最好,我天天念你的话了。”   她说得小声,谢慧齐也听了个明白,当真是没好气哭笑不得,只能当作没听,又虎着脸拿着棍子作势要打,“你练不练?今天学不会画花蕊,你就甭想出这个门了。”   宝丫拿着泪眼白了她一眼,挤挤鼻子,沾墨又伏腰去画主枝去了。   主枝她画得不错,寥寥几笔,枝骨就传神地躺在了纸上,等到画枝丫,也只是几笔枝丫也传神地从主枝长开了去……   这是之前谢慧齐逼她练了几个月才练出来的。   谢慧齐见她几笔就画了出来,脸色也沉静了下来,“宝丫,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你需要银子了,依你现在的手法,就是买几把白扇回来画几枝清梅,大财发不了,但也可让你买些胭脂水粉,油盐酱醋……”   宝丫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谢慧齐摸了她眼角边还挂着的泪,她是真的好生喜欢这个这世被她叫姐姐,天性单纯,又热情活泼的这个姑娘家,而她现在就在她最纯真最美丽的时候,她什么人都信,信日子会好起来,信嫁过去后她还会有更好的日子过,她有好父母,有还对她算得上爱护的兄长嫂子,她还不知道世事无常,不知道没有谁天生该成全她的好日子,谢慧齐都不太想去想她嫁人之后的生活。   见她无辜天真地看着她,谢慧齐那颗两世为人的老心都禁不住被她引起了爱怜,她跟宝丫轻声道,“我是跟你说着玩的,但若是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到时候就想想我今日跟你说过的话,如若用不到,那就是最好,我也想日后你不必要想起这话来。”   宝丫这时候还不懂谢慧齐对她所说的话的意思,她没经过什么磨难,就是她父亲去逝了,家中就是不再像过去那样宽裕了,但那些为难之处都被她的母亲和头上两个哥哥担了去,就是知道家中艰难,她本身也是没体会过难处的,以为嫁出去了,嫁的人家也好,再难也难不过家里现在这什么好的都买不起,得不到的窘状。   但她不懂,还是知道谢慧齐话里透出来的那种对她透着温柔和怜意的情感,所以她乖巧地连连点头,对谢慧齐也认真道,“我记着了,我知道你对我好。”   谢慧齐也是笑了,拿帕擦了她脸上的泪滴和鼻间的鼻涕,笑话她道,“那是谁刚才说以后再也不念着我了?”   宝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帕抵着一下子就红起来了的红脸蛋儿,也不敢再看谢慧齐一眼,转移重心认真地作画去了。      谢慧齐在王家直呆到夕阳快要西下才打算回,宝丫要送她,被她拦了下来,临走前她摸着宝丫被她抽出了红杠子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我不生气了,你别恼。”宝丫见她叹气,忙安慰她。   谢慧齐又被这么个被她抽了还不忘跟她示好的傻姑娘逗笑了,她拉了拉宝丫的手,跟她道,“不管以后我们身在何处了,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了,不管是什么事,要给我写信。”   宝丫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了,我不给你写,我给谁写呢?”   “好事,高兴的事要写,但难处,更要写,知道吗?”谢慧齐看着跟她个头差不多的宝丫,她来河西,是宝丫第一个来找她当朋友的,也是宝丫带着她很快融入了河西的日子,她虽然对宝丫也好,但那也是因宝丫对她好她才好的,比不上宝丫毫无缘由就对她好的一腔热诚。   只有得到过这种好的人知道这种感情对人有多珍贵,谢慧齐珍惜这样的朋友,她不想失去。   宝丫也因她的话高兴坏了,她跟慧齐妹妹在一起,总是她的话多妹妹的话少,也是她说她念妹妹的时候多,很少听到谢慧齐跟她这样说话,她知道这也是她快嫁人了妹妹才说得这般多,但她还没嫁出去,就是嫁出去了也还是在河西镇,想见妹妹还不是想见就可以见,她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个,反而被谢慧齐的依依不舍逗得笑着咬着嘴唇笑个不停,如若不是她娘亲在一旁看着,她肯定要抱着谢慧齐撒娇喊“好妹妹”了。   “哈哈,我知道的,会给你写信的,不过我不写信也不要紧的,我来看你就是,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爱找你玩了。”王宝丫说完又是笑,拉着谢慧的手不放,还道,“要不你今晚别走了,陪我嘛。”   谢慧齐见她又孩子气了,又见她笑个不停,她摇了摇头,也是笑着走了。   宝丫跟着她直到大门口才停步,见谢慧齐出了门还高兴地道,“你改天要来看我啊,我给你做点心吃。”   她不停地挥着手,脸上全是无忧无虑的笑颜。   宝丫娘见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挥手,心里却是酸楚了起来。   谢家姑娘到底是京中到河西的人,父母也早早离了她没了,她知道离别的苦。   只可怜她的傻姑娘,这时候还不懂,以为在意的人,是永远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第18章   谢慧齐一出王家的门,跟红豆的步子就快了。   她赶着回家,看齐家哥哥有没有送信来。   到家后,听闻守门的阿菊说没人过来,心下是松了口气又提着口气。   这时候天色已黄昏,风又吹得大了起来,还好黄沙不是很大,谢慧齐嘱了红豆阿菊把晒的干货收好了,就进了厨房看今晚的饭菜。   她存了可能有人来报信,要留人家吃一顿饭的准备,也就想多做些饭菜以备不时之需。   就是人没来,留给周围明早当了早膳就是。   谢慧齐便做了米饭,他们家平时做饭做的皆是糙米,毕竟精米费粮,这年头的稻谷也好,麦子也好,产量极其地低,根本不能与她来的那个后世去比,而且河西根本种不起稻谷这种需要大量水的粮食,他们家有的还都是跟她阿父交好的行商从南方给他们家带过来的稻谷。   而这这糙米吃来也是最顶饱不过,因是带过来的,买稻谷的钱也不贵,比起当地产的麦子来价格还要便宜上几许,但确也是有些粗糙刮喉,但吃惯了也还好,他们家也常常吃这个,谢慧齐平时也是常用来煮粥,糙米粥煮绵软了也很好喝不过,配点小菜吃一顿吃得也很喷香,要是用来做饭,她就拿来做油炒饭,加半块腊肉,再切一点萝卜丝和白菜,木耳和蘑菇进去弄成大杂烩,再加点她酿的豆瓣和酱油,那就极其美味了……   大郎和二郎就最喜欢谢慧齐这般弄了,就是挑食的大郎也会因此多吃一碗。   谢慧齐看着红豆阿菊洗菜动案板的时候不免想起了她养大的两个小崽子,想起他们在那处深山的小村子里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那心生生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先前没有希望,她还没有盼头,想着大不了就是她死了也要保全他们,现在有了希望,她就无比希望尘埃落定,能把孩子接到身边。   他们是她的弟弟,但说是她的孩子也不为过。   母亲早早去了,是她带着他们从京里到了河西,每日每日地看着他们长大,亲手哺食,亲自为他们做衣裳操心他们的未来……   每一样母亲该为他们做的,她都替他们的母亲为他们做了。   尤其大郎,先前送走他的时候,他满心眼里都是仇恨,那种恨之入骨的眼神和那咬着牙生生忍受着痛苦的倔强脸孔让谢慧齐每夜都不得安眠,谢慧齐先前也是知道这样放任带着仇恨的弟弟离开,以后他的日子不会好过,他们的仇恨太大而他们个人太渺小,等大郎发现仇难报他们更是寸步难行连命都会轻易保不住后,会很容易走极端的路,但她当时没有办法,想他走偏了就走偏了罢,只要他还能带着二郎活着就好,比跟着她死强,而现在有人给了她希望,她就想着能尽早把人接到身边自己来开导才好,免得日子一久定了性,大郎就难掰过来了。   想着这些,谢慧齐怎能不着急。   但再着急,也得熬着。   这世道从来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想如何就如何的。   “姑娘……”红豆切好萝卜丝,见他们大姑娘站在厨房门边转着头看着大门一直不说话,便有些担心地叫了她一声。   “天快黑了。”谢慧齐有些叹息地低低说了一声。   天都黑了,怎么人还不来呢。   老天爷知不知道,她盼得紧啊。   “姑娘……”听不到她说什么,红豆有些忧心地走了过来。   回来的姑娘步履那般快,她知道她在盼着什么,红豆也朝门外看了看,她只听到风吹打在木门上的呼呼声,门被吹得轻微地颤动着,再大的动静却是没了。   没有人敲门。   红豆失望地收回眼,扶了她的姑娘往里走,“风大,姑娘你身子刚刚好,别吹着风了。”   谢慧齐轻吁了口气,点了点头。   阿菊可能也知晓她心里有事,脚步都迈轻了,怕惊着了他们家姑娘。   菜洗好切好,糙米那边也是煮熟了,谢慧齐拿米汤又煮了一锅儿白菜当汤,把饭炒了,叫来了周围跟阿朔他们,一家人围着厨房里的灶火吃了顿热呼呼的饭。   这夜无人敲门。   风声尤独自凄厉。   谢慧齐静静地躺在床上,又听了一夜的风沙声。      隔天有人敲响了谢家的门,可惜都只是来送回礼的。   也有人家的婶娘过来,问问她家有什么是需要帮忙的,他们觉得谢家姑娘上门道谢,又拿了她的东西,也想为她做点什么。   谢慧齐也不跟之前那样的不见客,邻居来了,也会跟她们说几句话,再送人走。   她没什么要让人帮的,而来的人也都刻意不去提谢父之事,只是含蓄地说若有什么事,派家人来敲下门就好。   有人更直接些,说若是官府来什么人了,家里没什么做主的需要他们帮,只管上门去敲门就是。   她们家还是有汉子可以倚仗的。   之前他们在谢家帮忙,当时也有平时做人极为硬气的人领先出了头,其实也被官府抓了去,但最后还是他们家本家的族人带头去官府闹,还是把人闹回来了。   有了带头的就好办了,这也给了谢家周围邻居们一个主意,大家在这几日间也商量好了一块帮忙,就是被抓走了,几家族里一合计,到时上门去捞人就是。   谢慧齐不知道在这几日,她周围的几户邻居已经碰一块商量了这么个章程出来,等上门跟她说的人多了,那个性子直爽的嫂子跟她说就是官府来了人也不用怕,到时候招呼他们家一声就是,一意会了过来,她眼眶一热,差点哭了出来。   那嫂子见这个平时最爱笑不过的姑娘家眼睛含着泪,也是叹了口气,与她道,“你家阿父跟你平时对我们万般扶助,我们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就是我们大忙也是帮不上,就只能做这点小事了,你也别想着怕劳烦我们了,若不,你平时叫大伯大哥的这些人都无脸见你们家的人了。”   谢家确是好,自进了杨柳街为家,不说把什么菜好养什么菜不好养这等别人家肯定会藏着的事告知他们这等小事了,还带着他们买种子试着种地,谢大人消息灵通,知道这往来的行商收什么,还会叫他们去乡下收点东西转个手转给行商,他们挣点差价贴补家用。   他们也不是没长心的,往日里也总帮着这来河西安家的大人家一点。   现在就是他死了,不当这官了,他们受的惠也散不去,总该能做一点就是一点。   “嫂嫂……”谢慧齐忍着泪给这位嫂子郑重地福了一礼,“慧齐真是多谢你们了,我阿父在地下,想来也是为你们这般的情深义重感慨万分,请您受了我这一礼罢。”   那嫂子忙不迭地扶了她,“哪使得,我哪使得你一礼,快快起来罢。”   说着忙扶了她起来,谢慧齐感激地朝她一笑。   这一天直到傍晚也没有见到齐家哥哥来送信,谢慧齐坐在屋中央的廊下看着大门都有些痴了……   这世道有人万恶不赦让人苦不堪言,也总有温情暖意总是让人惦记着活着。   她是真的还想多活很多年呐,她有一个法子,就想借着一个法子好好地活着,她最想的莫过于看着那两个小的好好长大。   若不然,她无颜去见地底下的父母啊。   那些年间,他们把她护在心坎上疼着的日子还在她眼前历历在目,是他们给了她再世的生命,给了她这个以老充小的人再珍贵不过的父母之情,她总得为他们做点什么,才能好好地去见他们。   她太想了,想得人都有些疲了——谢慧齐看着那扇不被她最想见的人敲响的门,疲倦地闭上了眼。   她的得失心还是太重了,愧为两世为人呐。   她兀自感叹着,突然……   门在这时砰砰地响了。   她猛地睁开了眼。   她没有动,这时候在西厢厨房那边的红豆听到敲门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快步走向了大门……   谢慧齐没有动,眼睛却紧紧盯着门。   她知道可能又是另一个上门来说话的相熟的人,她知道大半会失望的,但她还是难以挥去希望……   “姑娘,”那厢门边的红豆狂喜地转过脸来,朝谢慧齐大声地喊着,“姑娘,你快快过来,你等的人来了。”   她喊得那般的欣喜若狂,等了送信的人好久的谢慧齐也是不带眨眼的,极度的欢喜让她根本来不及装什么矜持,双手提起裙子就从廊下往门边狂跑了过来,连绑着发间的白布松了,头发散在了风中也不知晓。   这以至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齐君昀就看着那大风中挥舞着一头黑如浓墨发丝的女孩儿朝他奋力地跑来,那坚决的样子就似什么东西也阻挡不了她朝他的靠近,这让他不由诧异地扬起了眉头。   那是齐君昀漫长的人生中见到的他妻子第一个最美的模样,也以至于就是在他辉煌的一生走到尽头的那一刻,他老得连牙都掉光了,他还是能清楚记起那天她坚决向他奋力跑来,头发在漫天的黄沙中飞舞的样子。   ☆、第19章   “姑娘……”红豆的声音焦急中带着欣喜。   谢慧齐一停下,她就稳稳地扶住了她家姑娘,而这厢谢慧齐喘着气,眼睛晶亮地看着齐君昀,眼睛里透着无数的期盼。   齐君昀在这样的眼神中沉默了下来。   渐渐的,谢慧齐的急喘声慢慢止了,眼神也随之慢慢暗淡了下来。   不是什么好消息吗?   她阿父回不来了吗?   谢慧齐的心一刻间,从天堂跌到地狱也不过如此。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齐……齐家哥哥,您请进。”   再坏,也不能让人站在门口。   她浑然不觉自己的声音都发抖了,齐君昀又奇怪地看了这个他什么也没说,就似快要哭出来的小姑娘一眼,他从不喜这种莫名哭笑的姑娘家,这次却无端地觉得她可怜至极。   “为何……”他踏进了门,看了跟在身后一步的人一眼,等她多走了一步跟他并肩,问她,“要哭?”   “啊?”小姑娘茫然地看着他。   “为何,”齐君昀顿了顿,想了下她并没有哭出来,改了措辞,“想哭?”   为何想哭?   这么明显?被看出来了?   谢慧齐这下笑得更勉强了,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想哭,见到齐家哥哥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小姑娘往往这般说话,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下她的脸,齐君昀本也不是喜好对女子盘根问底的男子,听了看了她一眼,没打算再问下去。   走了两步,见她又差了他一步落在她身后,他耐心地等她上来,跟她说了一句,“过两天你阿父就回来了,家中有什么要备的可遣家人去备了,我明天让家人齐二过来,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了他去办即可。”   齐君昀扫了一眼那站在廊下左角一方躬着腰朝他行礼的男丁,见那家人那般瘦弱,想来等他带了齐大办完事回来,也得叫齐大过来搭把手才行。   那家人当得了什么事?   力大无穷的周围并不知齐家公子把他当成了废物,见姑娘红豆口中的贵客来了,他敬畏得并不敢多看,一直恭敬地弯着腰,没敢抬头看人。   而这头齐君昀说完就上了石梯,进了廊下,朝堂屋走去……   他一步没停,而谢慧齐本在他说话的时候亦步亦趋,急急地凑在他旁边听他说话,等他道完进屋了,一时被惊喜冲傻的人去呆了。   红豆从后面见状,赶紧加快了步子过来想叫醒她家姑娘。   哎呀,姑娘,贵客都进门了……   跟着的齐大齐二见谢家姑娘呆了,一时之间也有点想笑,但还是谨守了下人本份,并没有越过她,而是站在她身后等着她进去。   谢慧齐也是一时惊呆了,等红豆冲过来要叫她的时候,她已经回过神,用跑的进了堂屋,没几步就跑到了人跟前,她见齐家哥哥坐在之前他来过坐的八仙桌首座,一时之间心潮澎派的心间那些踊跃得都想跑出来千言万语只化为了一句话,“哥哥你饿了没?”   齐君昀好久都没说话。   谢慧齐也傻眼了。   良久,还是齐君昀先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淡淡道,“去做点吃的吧。”   谢慧齐这一刻对他简直感激涕零,她这一刻的感激不仅仅是因为他说过两天就把她阿父带回家,还有点是这个人这刻没有为难她。   谢慧齐急急地朝他福了福礼,又快步走了出去,她转身的那一刻不禁闭上了眼睛,对自己的交际能力感到绝望?   活了两辈子,居然就这点对人表达感激的手法?   就是宝丫,这时候都会哭着道上十句八句感谢的话,换到她这里,就成了一句你饿了没……   天噜,她连宝丫都不如。   以后可别老想着自己活了两辈子了,她这辈子能活得不丢人现眼就已经出息了。      谢慧齐也是对自己绝望了,破罐破摔,一时之间更没脸去齐君昀面前抢救她其实不笨的形象,带着红豆他们进了厨房,把家中所有好的食材都拿了出来,这才停下发怔。   她这时候都有点怀疑她刚刚耳朵所听到的……   她犹豫地朝红豆看去。   红豆正忙着烧水,见她家姑娘犹豫地看她,连忙道,“姑娘,怎么了?”   “那个,”谢慧齐也蹲下,也顾不上她当姑娘的矜持了,没停顿就把话问出口了,“刚才齐公子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老爷要回来了?”   红豆猛点头,“听到了,要回来了,还有齐公子让姑娘准备做白事的东西……”   谢慧齐这下也安下心了,知道不是她妄听了,扶着厨灶边沿站了起来,连呼了两口气,双眼热烫……   她闭眼把眼泪忍了下去,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有了笑,“赶紧的,先做点及时的送过去让齐家哥哥垫垫肚,他可能在外头忙一天了,得让人先吃点热乎的。”   此时正傍晚,还没到河西镇人用晚膳的时候,就是酒铺食肆也没有什么人,想来他也没在外面用过。   谢慧齐手脚极快,一旦有了决定,速度也就跟上来了,这时候做面是最快的,还好白日就有邻居送来了家中擀的面条,那家的嫂子做这个极有天份,擀的面条筋道得很,是他们家最拿得出手的东西,所以他们家一想到回礼,就给谢慧齐送了这个。   谢慧齐还是打算做开胃的酸辣面,想及齐家哥哥是京中人吃不得太多辣,辣椒就少放了一点……   拿来炒肉臊子的肉的话,家中也有屠夫家送过来的鲜肉,正好用上。   家中的食材加上自己这两天让红豆她们备的,等会就是做十道不重复的菜也做得出来。   想及手头什么都有,谢慧齐心中全是感激。   她臂力不好,就让阿菊过来剁肉沫,跟她们道,“等会叫周围去纪屠夫家,说明早的半边猪我们家包了。”   她算着这半边肉够来帮忙的吃两天,又算了家中办丧事需要的肉,“还有,后天跟大后天的全猪我们都要了。”   这次没有了吴家跟许家帮忙,谢慧齐也知道事情全都自己决定办了,但她不愁这个,只要她阿父能回来,别人有的葬礼他都有,她就什么事都好说。   “周围……”红豆急性子,谢慧齐一说就朝外喊。   周围正埋头在劈柴火,正想着劈一点就送进厨房来,这时候听到红豆喊他,忙放了斧头就抱了一堆柴进来放下,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红豆。   “你现在就去屠夫家,说我们家要明早的半边猪,”红豆说着就掏荷包,把姑娘给她的小块碎银放到了他手中,“喽,这是三钱的银子,你先给了做订金,跟屠夫说,若是差了,回头我再给他补去,还有要记得说我们家要给老爷办丧事,后天大后天的全猪我们家都要了。”   周围点点头,点完头就往门边走。   谢慧齐见红豆这么急,摸了摸她的头,“吃点饭再去也是一样的。”   “也没得多远,趁天还亮着,早去早回。”红豆又赶紧赶忙地削南瓜皮,“姑娘,这南瓜你打算是用煮的还是用蒸的?”   “蒸的,加白糖当甜点。”谢慧齐飞快答,也顾不上多说了,趁阿菊在剁肉沫,把干蘑菇拿出来拿开水泡了。   这道酸辣面谢慧齐一会儿就做好了,想了想,就遣了红豆去送。   红豆也是送完就回了,回来跟谢慧齐说,“姑娘你别急,咱们家来的贵公子正在好好地看书呢,我看他一点也不急的样子,你别慌了。”   谢慧齐不断点头,手中忙个不停。   趁天还没黑,她得把菜都做了,让人吃顿好的。   家中就她一个姑娘家当家,天黑之后她就不好留男客了。   谢慧齐也不蛮献殷勤,她做的菜样式多,但份量少,就是洗菜切菜的时间长点,一旦下锅,炒一个菜的时间就那么一会儿。   她做了一共九个菜,四个炒肉菜,两个煮菜,两个汤,蒸南瓜慢点,但等吃得差不多后就可以抬上去当最后的甜点,   不一会,谢宅里四处都散开了饭菜的香味。   堂屋的门半掩着,香味也随着风进了里面,齐大齐二站在窗户边上不断地抽着鼻子,齐二更是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厨房那边的动静。   “好香。”齐二喃喃。   他们来河西这么久,就没吃过顿好的。   他们家公子跟傅大人闹得不可开交,傅大人就差亲自动手要他们公子的命了,哪可能给他们吃好的喝好的,客栈老板娘煮的那些勉强吃吃也就罢了,但一旦跟谢家姑娘做的比,那就相形见拙得多了去了。   主子的事办得差不多了,傅大人不愿意从,也只得按他们主子的办法保命了,他们这次临时改道前来河西,没想捡了这么个大便宜,想来主子心情也不差,主子心情不差,当下人的也就敢放松点,要换平日,齐二也不敢跟他们主子这么多嘴,现下竟回过头笑着跟他们主子道,“主子,我看谢家姑娘是盼了你有好多天了。”   齐君昀听了,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齐二被他这么一眼看得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当即立刻噤声。   齐大被这么个蠢弟弟蠢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抽了他后背一记,压低声音警告他道,“别乱说话,坏了谢家姑娘的闺名,你看主子饶不饶你!”   ☆、第20章   菜很快就上了桌,不比上次齐家哥哥是近午间来的,这时天已黄昏,眼看天就要黑了,为避口舌,谢慧齐去请了邻居家的一个老阿婆和另一家的大娘过来到家中拿点东西,又差了红豆跟她们聊天,问家中今年买的新麦子要怎么晒才留得时日长一点,问完这个就又借故问那。   谢慧齐是亲自去请的人,路上也跟两家的人说了,京中来了贵客帮着打理官府父亲的事,但贵客是男客,她留了人吃饭,就想请她们过去避避嫌。   两方心知肚明,谢宅的大门也大打开,她们就坐在厨房的外面对着大门聊天。   那厢齐君昀不紧不慢地吃罢饭,这天色确也是黑了。   他出了堂屋的门来,见谢家小姑娘忙不迭过来,暮色中,还能看到她晶亮的眼睛。   齐君昀看了厨房处一眼,朝她点了下首,也不多说,就朝大门外走去。   谢慧齐跟在他身后,送了他到门外,在齐君昀回头朝她道“留步”的时候,她还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她知道他看到了外人了。   但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此举之意,虽说这肯定是因她想避嫌,另一道,也是为的想让他好好吃顿饭。   他毕竟是国公府里的长公子,又是来做客的,怎能让人不安生吃顿饭呢,留了人吃饭,还让人赶紧吃完趁天还没黑就回去,这种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回吧,送走客人把门栓紧。”身为世交兄长,得她左一句齐家哥哥右一句哥哥,齐君昀来河西的动机虽不是真为救她阿父而来,但一直也还是把她当成了妹妹对待。   “是,知道了。”谢慧齐诺诺地应了一声,朝他福了福礼。   齐君昀就此而去,因饭饱酒足,他一路背手悠悠而去,走得比平时慢了些许,而跟在他身后的齐大齐二也是摸着肚子打饱嗝不止。   他们一点也没浪费谢家姑娘亲手做的晚膳,一样也没留,把盘都扫光了。      这厢谢慧齐送走人,老阿婆跟大娘想走,但谢慧齐岂会用完人就丢,拉着她们进了厨房,把多切的菜跟作料混到一块儿,做了两大碗香辣炒肉,阿婆家跟大娘家一人给了一碗。   阿婆跟大娘走的时候乐呵呵的,谢慧齐送了他们到门口,还被欢喜的老阿婆满脸疼爱地捏了一下小嫩脸蛋。   这一碗香辣肉,足以能让家中的大小孩儿们都高兴坏。   “阿公和大伯那边请三阿婆和居大娘帮我说一下,也劳烦你们明早叫五阿婆三娘子她们早点过来帮忙了……”谢慧齐送了她们到门口又说了一声。   她们刚才已经商量好这几天的白事人手怎么安排了,厨房的人已经找好了,灵堂和院落的帮手,让三阿婆跟三阿公说一下,三阿公叫齐了附近的闲手来帮一把就可了。   谢慧齐想只要家中没什么事的,应会来帮他们家这一道。   “放心,放心,”老阿婆朝她罢手,“不需多说,我们心中有章程,你今天只管好好歇息就是。”   还真是不容谢慧齐多费心,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鸡刚打鸣,谢宅的门就被敲响了,先是来的三阿婆带着今天要帮忙的几个阿婆大娘阿婶过来了,接着就是纪屠夫送来了猪肉,一放下东西就叫上周围,去帮着借桌凳。   这借凳的地方就是东市街过去一点的西门街,是一家做酒铺的人家打的桌凳,凡是家中做红白喜事的要是缺桌凳了,就去他家借,这说是借,也是十个铜板一天,价格不是太贵,不过还是需自己家人去拉。   此时天色尚早,离纪屠夫摆摊的时间还差一点,再则他今天也卖去了半边肉,就剩半边好卖多了,去晚了些也不要紧,先把谢家姑娘要的桌凳拉回来也是好。   周围昨晚就把板车拉好了,驴也从有驴的人家借了条回来,等纪屠夫一招呼他,就牵着驴车准备出门去。   谢慧齐见屠夫放下肉,出门就叫周围去拉桌凳,在厨房里打点的人忙跑到门边朝他们喊,“纪大叔,在外头不要吃东西了,回家里来吃,家中等会给做糊辣汤吃。”   “嘿,得,中。”谢家姑娘做糊辣汤那是一绝,先前被自家婆娘叮嘱不能蹭饭吃的纪屠夫一摸脑袋就点了头。   周围也因此吞了吞口水。   这时候的河西并没有做糊辣汤的这个法子,而且糊辣汤得好多种天然中草药,又要加胡椒和辣椒,又要用骨头汤做底料,做起来费东西不少,普通人家哪做得起。   且不说做不做得起,谢慧齐在京中的时候也没吃过这道后现的北方名吃。   她会这个是因她前世好友就是个北方姑娘,对美食再专注不过的吃货,同时还是几家餐饮店的老板,所以她日常主题除了吃吃吃外就是这个也好吃,那个也好吃,都可以做做,谢慧齐跟她混久了,耳濡目染,也是什么菜都会做一点,好友的家乡传统美食她更是从人手里学到了手,所以对她来说做是不成问题的,反倒是材料难找些,不过她之前也因为材料费钱一直没打过糊辣汤的主要,后来做这个,也还是因为河西这边胡椒并不难找,而她阿父当时受伤,什么胃口都没有,想想糊辣汤易消化又行气,营养丰富,就给他做了。   谢慧齐做糊辣汤一做就是一锅,平时跟要好的相熟人家是不忘送一碗过去的,大家都知道这味道,来帮忙的人一听她说做糊辣汤,都咽了口水。   骨头汤昨晚就熬在了火上,这时候已经浓得成白了,用草药熬好的高汤也是谢慧齐半夜起来配制好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把作料放进去大火烧开,然后洗面筋,把准备好的肉丸,萝卜等放进锅里,放盐,等水开了加碗凉微沸的时候再放面筋,还需拿擀仗不停地搅拌。   这道后世的名吃非常费功夫,就是红豆跟着她家姑娘学到现在也没学到手,更别论那些看谢慧齐一道接一道忙的当家主妇了,她们眼睛跟着谢慧齐不停地打转,都忘了说话。   等到东西全入下,就剩搅拌这一个了,谢慧齐身上也是一大早的就出了身汗,拿着帕子拭着脸喘气不语。   “姑娘家,”因谢进元是做官的,身份还是与他们不同,平常邻居们也不喊谢家姑娘名字,大都就喊姑娘家,这时候昨晚来过的三阿婆闻着那锅里已经冒出来的香气跟谢慧齐啧啧出声,“我哪晓得做这个这般麻烦,若是知道你恁个麻烦,就不好意思收你家的碗了。”   三阿婆的意思就是不好收谢慧齐往日送过去的糊辣汤了,她这一说话,那几个来帮忙的也出言附合。   “就是,哪能吃这般精贵的东西,一看就费钱得很。”都是平民小百姓,见大姑娘把肉跟各种一盆盆的好东西不要钱地往锅里泼,就是不是她们家的,她们看着也可心疼了。   多费钱呐。   “不常做,偶尔有什么事了才做的,我不是想着这几天要劳烦各位阿婆大娘叔婶为我们家操心了,这才想做点给大家贴补点。”谢慧齐连连摇头,“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   “唉……”她这么一说,来帮忙的都叹气,都道她太见外了。   谢慧齐笑了笑,朝他们一福礼,又忙别的去了。   她煮一大锅,也是因为草药贵啊,不煮一大锅就觉得赔本了啊。   虽然做好了,费那么食料,赔得更多。   但就是过不了第一关啊。   这一大锅糊辣汤做好,那是来帮忙的每家都打了一盆回去,确定好了来帮忙的人家,谢慧齐也是送了一盆过去。   就是街道转角的东市客栈里,她也送了一碗过去,那家的老板娘小气,但老板跟她阿父还是很交好的,当然她也没忘了齐家哥哥的份,同时谢慧齐还给他另蒸了一笼小笼包下汤,对齐家哥哥那是无限殷勤。   这一天谢慧齐都忙得团团转,虽然忙,但她精神好,忙一天都不累,这天家里来了不少人,也有问蔡阿婆跟大郎小郎哪去了,谢慧齐忙说,是蔡阿婆带大郎小郎去请他们阿父的故友来帮忙去了。   众人想着这家子何不是需要人帮忙?京中的贵客来了,这谢大人也是眼看就要回来了,所以对她的说辞点头不已。   院子那前面为跟官府的人抢人,还进了牢房蹲了的大伯一从别人嘴里听到这话,拍着身边的桌子就是一巴掌,道,“谢大人那样的人,到哪都有朋友,到哪都有人帮!”   他得过谢进元的恩,一家几口说得上是谢进元救的命,自是对谢进元尊崇万分,平时别人在他面前就不能说谢大人的一句不是,说道起谢进元的好来,他更是比谁都大声。   谢慧齐在厨房里也是听到那大伯的话了,闻言心里酸楚疼痛甚极。   就是这样好的父亲,再顶天立地不过的男人,没了。   留下他们三姐弟,以后再怎么想他念他,他也只能活在他们的记忆中了。   ☆、第21章   齐二一大早就来帮忙了,到了傍晚,他找了个机会来跟谢慧齐说,“谢家姑娘,我家主子说,看明早什么时候谢大人入家门的好!”   谢慧齐一听激动得连喘了好口气,跟齐二急急道,“齐二哥,你等会,我这就去找人算算时辰。”   说着就跑远了,去找三阿公去。   三阿公活了大半辈子,是会算吉时的。   这厢齐二被她一声齐二哥叫得胆颤心惊,就是明知主子不在,也是左右前后看了一轮,这才安下了心,随后又抽了自己一记耳光,喃喃自语,“可不能这么叫,坏了规矩,谢姑娘下次可千万莫要这般了。”   主子就是不在,该抽的脸,该说的话还是都要做的,要不齐二心虚。   但做完,转念一想谢家姑娘叫的那声齐二哥,齐二也偷偷地乐了。   多好的姑娘呀,不愧为昔日京中最剑胆琴心的侯府小公子之女。   谢慧齐这头一找上三阿公,三阿公一听说是要算明早谢大人入家的时辰,本来要推辞让她去找风水师,但一想这时候也来不及了,忙道,“你莫急,我去南头街去找找那收山的黄半仙,你等会啊,我算好了就回来,不着急的,一定在今晚之前就算好。”   三阿公也不等谢慧齐说话,一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背着手大步地往外走了。   “劳烦您了,三阿公。”谢慧齐在后面喊。   院子里已经有不少帮手在帮忙布置灵堂和院子的事了,吹琐呐,响铜锣这些在丧事上敲敲打打的班子也请好了,吃食也是备好了,谢慧齐一看为家中事忙得团团转的邻居和相熟人,感激地朝他们一福礼,又匆匆忙忙地去找齐二说话去了。   “你看,能不能跟你家主子说,就说我稍晚一点再把时辰送过去,你们住的客栈我知晓,等算好了我叫人去跟你们说一声,你看行不?”谢慧齐跟齐二商量。   谢家姑娘尽管身份不如以前,但齐二哪担当得了她这口气,要是被主子知道了,可不是他自抽一巴掌就可了结的事,主子一个眼神就够让他半夜泼一身的井水,打倒立桩倒打一个晚上了。   西北的晚上可冷了,倒立一夜他得半死。   齐二一听谢慧齐的话腰都弯得差点头着地,“依您的意思,谢家姑娘,您是小姐,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谢慧齐也是差点被他这么一躬吓着,但见齐二声音恭敬,没什么不对之处,那厢又有婶娘叫她有事,她放下句“那劳烦你了”就快步去那急急叫她的婶娘那边去了。      这入了夜好一会,帮忙的人见灵堂和明日的布置差不多了,用得上的东西也都买好了回来,这才应了厨房的话开饭。   这时候院子里是不能呆了,夜里起了风,沙又来了。   灵堂也是布置好了,不能到里面摆桌吃饭,来帮忙的人至少有二十个,八个一桌的话,要坐二桌多才坐得满,这时候管着这些琐事的一个大阿伯一挥手,“摆两桌,大伙挤挤。”   谢慧齐闻信过来的时候,桌子也摆好了。   她摇摇头,差阿菊赶紧把小板凳和长凳都搬进来。   有些人家是一家男女两个主事的都来帮忙了,因为下午有人听到置办东西的人说谢大人明日就进家,就托了人送了包封过来,说明日定会过来给谢大人鞠个躬,再多烧点纸钱,说的人多了,来的人更是多,谢慧齐知道明日阿父进门,肯定不少人来,这准备的东西更是多了,所以又多叫了些相熟人家来帮忙,王伯娘一家二子三孙全过来了不说,还把跟他们家交好的几个壮丁都拉了过来拉碗筷这些东西。   大家着实忙一天了,远的不说,谢慧齐还是把没老辈照顾,留了儿女在家的那几个家里的小不点们都接了过来,跟着他们父母一起吃饭。   摆两桌,哪坐得下。   但这时候也实在是讲究不了太多了,菜上一齐,谢慧齐就留在厨房,把在厨房里还在收拾的大娘给赶去也吃顿热乎饭后,就带着红豆和阿菊给打包众人回去的吃食。   还好河西镇就那么大点,今天来帮忙的,十个九个家中她都知道,所以就能根据他们家里的情况给他们拿几个碗。   每个大碗里都是下面压一层厚厚的地瓜米饭,上面就是半碗的菜,也紧紧压着,带回去无论老少都能饱吃一顿。   等他们吃完,谢慧齐就招呼着来帮忙的阿婆伯娘叔婶们过来拿东西,谢慧齐的声音已经沙哑了,众人也不跟她多说话,对着她频频叹气。   这时候,算好时辰的三叔公也提着灯笼回来了,老阿公身子也不比当年了,说了一天的话又跟黄半仙商道了一个来多的时辰,回来跟谢慧齐报时辰的时候喉咙也是哑了。   时辰已经定好,明日辰时入门,再好不过的时辰,谢慧齐忙请了人过去客栈送信。   她对着为此操劳奔忙的老阿公感激不已,连连欠腰福了好几个礼。   众人最后了收拾一番就回家了,明天还有他们忙的,王伯娘一家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把碗筷归置好,桌凳也都放好,什么都不怕,还提着纸灯去了灵堂什么都检查了一番,出来逼着谢慧齐喝了一碗白糖水,得了她等会就回房休息的话后,这才跟着等着她的儿孙走。   阿菊去送了人栓好门回来,跟他们姑娘说了,谢慧齐让她领着也忙了一天,现下头往下低个不停打盹,明显累坏了的阿朔阿福去厨房拿热水去洗下手脚。   她留下了红豆跟周围。   她跟周围有话要说。   她让红豆站到门边去,让周围靠近了他点,小声细细地跟他叮嘱,“明日一早,你一看到老爷进了家门,你就去马房去租马,昨晚我跟你说的路要怎么走你记着了?”   “记着了,”周围点头,“姑娘,我现下就跟你说一遍。”   说着就把昨晚谢慧齐跟他说的怎么去接大郎二郎的路线重述了一遍。   谢慧齐见他说得一字不差,欣慰地点了点头,“沿着我跟你说的路去找,路上尽量快点,把大郎二郎带回来。”   她久日不说弟弟们,说到大郎二郎几个字的时候鼻子都酸了。   明明离开也不到一月,就好像有一辈子没见到他们了那么长。      第二天一大早来帮忙的人就敲醒了门,谢慧齐一夜也没碰床,就靠在床边打了几个盹,早就醒来了在厨房归置东西,这些人一来,安静得就像孤冢的谢家就又生机盎然热闹了起来。   谢慧齐已经熬好了糙米粥等他们来喝了。   齐家哥哥那边,谢慧齐想着昨晚给他送过去的荤菜居多,今早她就给熬了小米粥,又加了几样开胃的泡菜,一笼小笼包,都是她一早起来特意做的。   这时候天色尚早,眼看等会就要忙起来,厨房的灶坑也要开始动了,没地方热这几样算得上精致的东西,谢慧齐也顾不上许多了,把东西装到篮子里合上盖,打发了阿朔过去送,让他问仔细了客栈老板齐大齐二住哪间房,把东西送到家人手里,莫要扰了齐家公子的安宁。   阿朔仔细地点了头,“大姑娘你放心,我定会问仔细了的。”   他当然知道那齐家公子的身份有多大,对他们谢家的主子下人来说有多重要,岂会弄砸。   那厢东市客栈里齐君昀早就起了,正在看谢家姑娘给他的那本集兵法与武术于一身的书,他不日就要起程,不抓紧时间把这书看完记住了,就没时间了。   谢家下人送了吃食来,他也没出去。   是齐大见的那谢家下人,他提了食篮进来,看了眼主子,先试了吃食。   先前在谢家用膳,想来主子顾忌着是谢姑娘亲手做的,又在一旁伺候着他,怕小姑娘脸皮薄,就没让他们去试菜,但这东西又经过了一道手,昨晚被人送过来的时候,齐大还是试了吃食,现在见主子没发话,也还是试了一道,心下明白主子对那谢家姑娘也是诸多宽容了,想来主子还真是颇把她当世妹看待的。   主子看重的,最会给人脸面。   “行了……”见齐大把一碗粥都喝了下去,齐君昀搁下书放到一角,抬起衣袖淡道,“端水来。”   齐大忙转身,把备好的搁在一边的水端了过来。   齐君昀自行弄好袖子,把手放到冷冰冰的清水里清洗,跟齐大道,“等会你跟齐二抬棺入宅,找个机会跟谢家姑娘说一声,让她找个时机与我说几句话,事关她要不要扶棺进京葬父之事,让她谨慎机灵些,我午时入谢宅祭拜。”   “小的知道了。”齐大点头,把水盆放下,赶紧把搭在手上的洁帕给了他家公子。   这还是那天谢家姑娘给他们的那条,齐大见他们身上带的都用脏了,就把那三条明显看着要比他们一路买的粗帕要好的帕子给毫不眨眼地顺回来了。   “要是她答应了,你明日跟我走,齐二留下,你等会也把事情轻重跟齐二说明白了,他也不小了,跟着我也不少年了,”齐君昀擦干手,放下袖子,接过齐大双手递过来的筷子,“这事要是办不妥,他就不用来见我了。”   齐大满脸苦色,但不敢让主子看见坏主子心情,低头弯着腰道,“主子,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教训他轻重。”   齐君昀朝他挥挥手,齐大悄悄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门内,齐公子执筷安静用着早膳。   ☆、第22章   谢进元抬进他河西小宅的一路,河西镇的百姓皆出门与他洒了一路的纸钱。   节度府的仵作也跟着过来了,进来就找到了谢家姑娘,那已经六十有余的老头儿跪下给谢家姑娘磕了个头,然后一言不发走了。   他的小徒弟怯性生地给谢慧齐塞了一包铜钱,也飞快地跑走了。   众人不解。   齐大过来跟谢慧齐道,“谢家姑娘,借一步说话。”   谢慧齐茫然地跟了过去。   齐大跟谢慧齐说了在节度府里,谢大人尸体已不全,现放进新棺材里的是谢大人的一部份骨头……   “呃……”谢慧齐听了不明所以,仓促地抽了口气,满脸的空白。   齐大可怜地看着这个现在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散的可怜姑娘,接下来的话更是不忍说,却不得不说,“我家主子昨日去看尸首才知晓,你父亲的旧棺早被掀开了,尸体已不全,说是被人放了一群疯狗吃了一大半,不过不是那鲁仵作作的孽,但是在他眼皮下出事的,他刚那一跪是在向你谢罪,姑娘,你也别怪他,你父亲的这些尸骨,还是他从疯狗嘴里抢下来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但人死了还要如此凌辱,那仇已不是不共戴天可能说的了。   谢慧齐这时眼睛里全是泪,她拿袖子炒粗鲁地把眼泪擦了,抓着一时之间疼得刺骨的喉咙问,“那是谁作的孽?”   齐大听她声音凄厉得就像有人生生掐住了她的脖子,不忍地别过了头,“是节府师爷黄智。”   “苍天……”谢慧齐已经无法忍受心中剧痛,她扶着木廊蹋了下来,一时之间身体更是疼得失控地抽搐了起来。   跟过来的红豆看她倒下,她不明个中原由,但一看她家姑娘倒下在地上抽搐,看着格外可怖,她吓得尖叫了起来,“姑娘,姑娘……”   有人听到了叫声,跑过来一看到此景也是触目惊心,有那还没完全慌神的婶子忙扯着喉咙喊跟谢家姑娘最亲的王家伯娘,“王嫂子,王大嫂,谢家姑娘不好了,你快快过来,快快过来呀……”   宝丫娘被大家叫得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跌跌撞撞地过来,见谢家姑娘倒在地上全身发抖,牙齿咬得上下碰得咯咯作响,她吓得忙扑了过去。   “姑娘儿啊,我的姑娘儿啊,你可别吓伯娘……”宝丫娘被她吓得也发了抖,忙抱住了她,掐着她的人中不放。   谢慧齐不断地喘着气,手指在地上挖得十指血鲜淋漓。   她不能倒,更不能病,父亲刚刚进家门啊。   他已经没有了全尸了,没有了——但他还得有她啊。   谢慧齐哭出了声,“哇……”   她哭得痛苦不堪,宝丫娘都被她哭得哭了起来,“姑娘儿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别吓伯娘……”   这么个日子,她可不能倒下啊。   “……”      河西的黄沙在这日上午就扬起了灰尘。   东市街一大半的男人去了官府,就是办着丧事的谢家灵堂,此时也是妇孺多,男人少。   他们在听闻谢进元在节度府里被狗咬得尸首残缺后,都没有什么人高声说什么,皆是默不作声回家把锄头斧头拿起,跟在领头的人后面去了官府。   这个公道,就是多死几个人,他们也是要回来的。   棺材虽已封了,但谢慧齐还是把棺材打开,把父亲残缺的骨头接照他活着的时候睡着的样子给他摆好了。   齐大说他们家主子来的时候,谢慧齐颔了颔首,朝身边陪着她烧纸钱的宝丫娘道,“伯娘,麻烦你出去帮我看一会,我在堂屋里想跟我那世家哥哥说几句话。”   “应当的,我这就去。”如若不是来了人,可能连根残骨都没有,宝丫娘一想那再顶天立地不过的谢大人死后遭此凌辱,一时之间连老天爷不开眼的话都骂不出来了。   可怜的谢家姑娘,背负着这样的罪名,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齐君昀进来后,不意外看到那谢家妹妹朝他磕了三个头。   他颔首示意,亲手去拿了香,点燃跪下,拿着香朝灵牌敬了三敬。   这时他没有起身插香,而是对身边守孝的谢慧齐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来一是祭拜你父,二是黄智已经进京了,我来问你一声,你要不要扶棺进京。”   他言语平淡,没有波澜,就像来此只是把事情一说,说罢无所谓谢慧齐如何。   “我要进京的。”谢慧齐没有抬头,也没有犹豫,在他的话落音后,她的声音虽小,但已响起。   两人话间的衔接,没有间隔。   “嗯,我把齐二留下,有什么事差遣他即可。”   齐君昀说罢就起了身,把香插好,又对着灵堂鞠了三躬,就此离去了。   他知道谢家姑娘会答应的。   只要她是谢进元的女儿,她就会答应。   黄智已经进京了。      中午去了官府的人又回来了,节度府的人说黄智已经被钦差捉押上京了,这些人愤愤,但节度府的司法判官都出来眼他们这般说道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再回来时,一群爷们都哭了。   那得了谢进元恩的大伯在灵堂把头都磕得渗出了血,号啕大哭,“谢大人,我对不住您呐,对不住啊,此生您的恩情我是不能报了,只能下辈子投胎给你做牛做马去了。”   他哭得不少人都抹了泪。   这丧事的第一天,谢宅哀凄不止。   谢慧齐在棺材前跪了一天,晚上宝丫娘送走了大部分人回家,她拿了白日大家给谢家凑的铜钱银两,给了谢慧齐。   谢慧齐看着双手捧来的那布兜,摇了摇头。   “收着吧,是大伙的一点心意。”   “家中不缺这些……”谢慧齐一出口,声音低哑得不成形,她闭了闭赤疼的眼,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伯娘明日帮我还回去,大家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他们家住的这条街,结交的相熟人士,谁家都不容易。   河西太穷了。   就是有那富裕一点的,都顶多不过是这年不愁下年的饭。   她哪能要这些给他们家出头的好人家的钱。   “拿着吧,啊,别倔了。”宝丫娘说着说着都哭了出来,“你还有两个弟弟要养,手里头拿多少都是握不住的啊。”   “我有办法,”谢慧齐摇摇头,她已经没有泪可以掉了,正如王伯娘所说,她还有两个弟弟要养,还要进京,定要好好算下以后要怎么过才好,大家给的这些是他们家可能接近大半的积蓄,但对她来,不过是杯水车薪,她不会要他们的银钱的,“伯娘帮我还回去吧,就跟大伙儿,说我阿父在地底下,定是不会要这些帮他讨公道的人家的钱的,我们家回报你们都来不及,怎么能要你们的钱?要是要了,他在地下都要死不瞑目了。”   说到这,她凄凉地道,“本来就已够死不瞑目的了。”   宝丫娘一听这话,才停下的眼泪又流个不停,嘴里狠狠地哭骂道,“这作孽的老天哟,这该死的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长眼睛呐,老天爷啊……”   谢慧齐摇摇头,把哭得泣不成声的王伯娘抱在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   靠老天爷什么时候都是没用的。   人呐,只能靠自己。      第二日,谢慧齐从留下的齐二那得知齐君昀走了。   他来得突然,走得倒不算突然了。   吴东三跟许安这日也出来了,一大早在谢家的门口把头都磕破了,众人拦着他们不许他们进来,但谢慧齐没有拦着。   “阿父死前临一刻,都是护着东三哥跟安大哥的,怪不得他们,他们对我们家尽了力……”谢慧齐跟周围护着他们家的阿公大伯大叔们道,“他们若是没良心的,岂会进了牢这么久也没出来,出来了就来我们家了。”   吴东三跟许安还穿着在牢里的衣服,衣服许多日没洗,污脏又恶臭,众人看了他们几眼,纷纷摇头叹气,到底还是放人进来了。   谢家姑娘的话没说到底,但这些人中那几个领头的都是经过世面有点见识的,知道世道都是上面的上官说了算,真正底下的人有几个人是能作自己的主的?还不是那上面的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吴东山跟许安一进谢宅就没走了,他们打算当半子给他们师傅送终。   跟谢慧齐说话的时候,两个大老爷们也是未语先泪,他们在牢里日子不算坏,但因着上面的人不放,就是牢里的看守是相熟的兄弟,也不敢给他们好日子过,这下也是两个人都瘦得脸上的颊骨都突得厉害,看起来也是可怜。   谢慧齐没想怪他们,小人物的悲哀就在于大人物想作弄起他们来,他们怎么躲都躲不掉。   等从吴东三跟许安口里听到事情确是黄智做的后,谢慧齐也仅点了点头。   她确是没有泪掉了。   她得坚强,她得想着以后,哭是没有用的。   她父亲跟黄智的恩怨,她稍微知道一点,知道那个人曾经参加过武举,是她父亲的手下败将,后来弃武从文,也是她父亲来了河西,才知道是节度使身边的师爷才知道。   她听到黄智是她父亲的手下败将时,还一度猜测过皇帝和俞家把他们送到河西来,离京城远是其一,另外节度府大人身边的师爷跟她父亲不和怕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这样才好作弄他们一家。   但她父亲从来没在她面前说过黄智的一句不是,而那时他们一家不管好坏都还是在一起,时日久了她的这种猜测慢慢地就淡了。   没想,翻过篇章到下一页,仇敌就是仇敌,至死都改变不了身份。   ☆、第23章   他们要进京的事,谢慧齐没有先跟来帮忙的人说,只是跟帮他们忙着找山口安葬父亲的人说这事不急,再等几日。   众人以为是她想等着家里请的大人,还有大郎二郎回来才说这事,又想让大郎二郎请的大人肯定是非同一般,怕是家中的长者,这事还是以谢家的长者为重才好,遂也就先停了下来。   而谢慧齐是想等着大郎二郎回来给他们的父亲戴孝了,东西收拾齐全了要走再说。   若不然,可怜他们的人只会更多。   还不如先瞒着,到走了他们家还礼的时候再说,免得对这些好心的人家越欠越多。   棺材她没有先密封,都这时候了,她就是再想让弟弟们保全童真,在不谙世事的年纪里凡事不忧,但这等深仇大恨,他们早晚会从别人口里知道,还不如让她带着他们看一眼他们父亲最后的模样。   只有疼得狠了,以后经历困难挫折的时候才会忍得住。   在三天后,周围风尘仆仆地带着大郎二郎回来了。   门口一有人喊谢家大郎二郎回来了,谢慧齐就冲了出去。   大郎二郎下马时,站都站不稳。   他们的屁股和大腿在马上已经磨破了。   就是周围这个干尽粗活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见他们路上的奔波。   这时候深秋的衣物已经厚了,谢慧齐跪下地去掀彼此扶持着站稳的两个弟弟的袍子,看到血迹已经渗透了他们身上着的棉裤,她垂着眼跟面前两个竭力站住的孩子道,“跟姐姐换身衣裳再去见阿父吧。”   大郎紧紧握着二郎的手,没有说话。   只有二郎可怜兮兮地叫着他的阿姐,“阿姐,阿姐……”   他想他阿姐。   谢慧齐过去抱他,一路再坚强不过,连声疼都不喊的二郎掉了泪,叫唤着她,“阿姐,我想你念你,你以后莫要再赶我走了,我跟你一块儿死,死了再睡同一个棺材坑好不?”   说罢,一路连睡也只是在马上打盹昏睡一会的孩子昏倒在了他想她念她的阿姐怀里。   谢慧齐奋力想抱起他,可二郎大了,再不是她怀中那个声声喊着阿姐叫娘的孩子了,她抱不起他了……   她无声地哭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大郎拿起袖子擦了她脸的泪,跟她淡道,“阿姐,我来吧。”   说着他就跪下地,让谢慧齐把弟弟放到他的背上。   “我来吧,我来吧……”旁边有来帮忙的阿叔看不过去,就要过来抱二郎。   大郎没有动。   谢慧齐忍着泪,把二郎交付给了来帮忙的人,扶着站都站不稳都要背人的大郎起来——看着他满脸的坚韧,谢慧齐悲从中来,差点泣不可抑。   原来仅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时间已经把她的大郎蹉磨得成了一个大人了。   “走吧……”谢慧齐扶了他,带着他进了他的房间。   围着他们看的不少人这时候有那心软的已经抹起了脸上的泪。   这家命苦啊,这世上果真是好人没好报,老天太不开眼了。      老大夫这几日也在家中帮忙,谢慧齐找来了他给弟弟们上药。   老大夫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出门来,跟谢慧齐道,“大的小的都起烧了,这几天还会大烧,得开几副药喝着,若不然得出事,你盯着点。”   谢慧齐颔首。   这几日的劳累已经让小姑娘眼皮子底下都是青黑的了,老大夫叹了口气,“药我帮你在家中熬好,到时候你只管让他们喝就行了。”   谢慧齐无力说话,朝他福了福身。   老大夫摇了摇头,赶紧回家中药铺抓药去了。   周围伤势稍好点,谢慧齐让他跟着老大夫去药铺上药,周围本欲说自己没事,但看他家姑娘指指门,一副无力说话的样子,他还是老实地跟上去了。   大郎二郎回来了,蔡婆子为了不耽误路程,还在后面慢慢地走着,周围说她也病了。   怎能不病?她刚刚好一点,就要带着大郎二郎出去逃难,一个老人家到这岁数了,怎么捱得好?   她跟他们来了河西都没丢,谢慧齐是不可能这时候丢下她的,等周围休息一天,她得让他回头去把婆婆带回来。   他们还要一块儿一家人进京。   一个都不能少。   老大夫一走,大郎就出来了,手中牵着没精打采的二郎。   谢慧齐一看到他们就急步过去,弯下身摸着他们的头。   红豆一见到他们就跑去厨房,把放在灶火边热着的粥端了过来。   “喝完就去。”谢慧齐把碗给他们,什么也没多说。   大郎把二郎的碗接过,送到弟弟嘴边,“喝。”   二郎看了哥哥一眼,摇头接过兄长手中的碗,“哥哥我自己来。”   他也要很有用了。   要不阿姐,哥哥会很辛苦。   “嗯。”大郎点头,把碗给他,两兄弟嘴一碰碗,也不管其它,埋头喝了起来,不一会就把碗喝了干净,两人朝着他们阿姐把空碗倒着翻了翻,示意喝干净了。   大郎把二郎的碗接了过来两只碗叠在一起给了红豆,大郎还不忘朝红豆道,“劳烦红豆姐姐了。”   红豆擦了把脸上不知不觉掉下的泪,勉强笑了一下,“诶”了一声接过了碗。   “那现在就跟阿姐去见阿父吧,”谢慧齐细细致致整理了下他们头上的孝帽,“好好跟咱们阿父说会子话。”   谢慧齐带了大郎二郎他们进去,王伯娘就带着灵堂里的人都撤了,敲锣打鼓的人也全都出去了,满是白幡的灵堂里就只有他们三姐弟了。   谢慧齐带着弟弟们走到了灵牌后面的棺材前,跟那两个定定地看着棺材,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两个小的疲倦地道,“今天阿姐要跟你们说一些事。”   二郎已经又是满脸的泪了,他抬起满是泪的小脸,困惑地问他阿姐,“你老说我听话你们就长命百岁,可我再调皮也好听你们的话,为啥现在阿父就不要我了?我会好好读书的,不信你问哥哥,我这几日就是在马上也有背书的,并没有错多少。”   谢慧齐的心被钝刀子生生割肉一样的疼,她抬头抑制着泪,把二郎抱到了怀里,好久才悲凄地道,“是阿姐说错了。”   二郎在她怀里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懂事,只是,他多希望阿姐说的是对的。   这样他就可以更乖点,只要阿父还活着,阿姐不会不要他。   “你们听阿姐说……”谢慧齐不断地深呼深,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把事情说清楚。   到最后,心伤过度的谢慧齐还是哆哆嗦嗦,才把他们父亲死无全尸的事告诉了两个弟弟,在她说完推开棺材的时候,她一个失力,跌在了地上。   她无力地抬头,模糊的双眼已经无法看清楚弟弟们的表情了。   “二郎,扶阿姐起来。”这个时候,已把脸上的泪擦干的大郎叫着二郎,把谢慧齐扶了起来。   二郎一等她站起,不忘拿起自己的袖子给他们阿姐小心翼翼地擦眼泪,跟她说,“我不哭了,阿姐也别哭,啊?”   是大郎先伸手,把棺材推开了。   推开的棺材里,躺着一具支离破碎的尸骨。   “黄智吗?”大郎已有姐姐高了,他伸出手就能探到棺底,他伸手摸了摸他父亲的头,跟尸骨道,“阿父,我记着了,您放心。”   昔日那些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往后他就是挫骨扬灰,也定要让他们尝尝这滋味。   他谢晋平说到做到。   “二郎,过来……”大郎叫了弟弟一声,想让他过来也看看他们死不暝目的父亲一眼。   二郎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再次昏到在了他阿姐的怀里。   二郎当即就起了高烧。   老大夫从药铺急急赶了过来给施了针,就是在昏迷中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的二郎才平静了下来。   大忻今年的入冬在历岁上要入得晚一些,河西已经凉得已经入了冬了,这时候的日子却只能算是深秋。   二郎的病在第二天就好了,醒来后,他就跟了大郎去跪灵。      谢慧齐已经跟他们商量起进京的事来了。   二郎把他阿姐给他自己藏好的,也就是生他的娘,死去的那个娘给他打的护平安辟邪的银圈子平安牌给了他阿姐,说,“这个可以用,阿姐拿去换,我们买马,让周围打个大车,我们去找那个人。”   谢慧齐摸了摸他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郎把蔡婆子给他们的银子也给了她,“没花几个钱,阿婆舍不得花。”   谢慧齐“嗯”了一声,“姐姐已经叫周围去接她了。”   这一次,她不再像以往那样什么事都只自己担,事情都只挑着跟大郎二郎讲。   她带着他们算家中的银钱,她手上有的,这段时日收的,还有那个从齐家长公子得的玉佩也都拿了出来。   “来帮忙的人家,要不要还礼?”谢慧齐先从家里帮忙人的来开讲,问他们。   两兄弟没说话就已先点头。   “怎么还?”谢慧齐把他们先的礼单给他们看了,帐记得清清楚楚,谁家送了什么来给了什么东西,她都记好了。   不等大郎二郎说话,谢慧齐就开始说,“像王伯娘来说,给了三个包封,一两的银子,他们家六口人,没日没夜地帮着我们操劳全家的事,王大哥为了给阿父找个好山口埋了,还去他们族里下跪了。”   大郎二郎这下知道她只是跟他们讲,并不要他们答,皆专注地望着她。   “我打算把这屋子和后面的地给他们了,你们说行不行?”谢慧齐问他们。   大郎二郎在相视一眼后点头。   谢慧齐接着说下一个,等到事情办完,她也并没有多问他们。   这时候她再跟他们讲再多的大道理也没有用,只能言传身教,一点一滴拆开了地教,融进他们的骨血里才是好。   在进京城的前面,她必须多教出他们些为人处事来。   若不只靠着他们以往单纯的想法,他们就是恨得想撕了仇人的肉吃了,可能也是还未近仇人的身,自己却先没了。   ☆、第24章   谢慧齐开始收拾家当,也慢慢跟周围要好的人家说起这事了。   不说不行,她有事要跟他们交待。   药铺的老大夫是个好人,没少给他们家好药,还不收钱,谢慧齐在他给大郎二郎熬药的时候凑到他跟前,把她在后世所知道的那些有关于救命的药理知识一一告诉他。   她知道的不多,无非就是受外伤要消炎,有些病需要什么忌讳的这些大众都知道的常识,但她所知道的都是前人经过了无数实践才得出来的经验,又是些不需要用到这世所没有的药物的知识点,还是很有用的。   只是在这年头来说,它们听起来不应该是出自她这个小姑娘之嘴,她知道的太多了,但谢慧齐知道老大夫会为她保守秘密。   老大夫是个沉默寡言的,听了这些只是抬起了头,拿还黑白分明得很的眼看了谢慧齐一眼,之后就是谢慧齐轻轻地说,他沉默地听着。   等到谢慧齐把她知道的都说完了起身,坐在板凳上熬药的老大夫抬起头问她,“你哪儿去?”   谢慧齐轻轻地叹了口气,指指北方。   老大夫点了头,没再说话了。   走吧,走了也好。   河西太小了,地方也太恶劣了,没有几个人能在这片一年中要吹大半年沙尘的土地上活得滋润,这里留不住这样的好姑娘。   她该往更好的地方去。   像她这样的姑娘,到哪儿都活得下的。   他不担心她。   老大夫的事这里只说一会话就好,王伯娘他们家,谢慧齐要说的就多了。   她要跟王伯娘说清楚这幢房子以后是给她和王大哥和王二哥住的,谢宅虽小,但挤挤还是住得下这一家子的,而他们原本的宅子就可以给孙子们住了。   她把地契拿出来后,王家母子三人都呆了。   “我已经托东三哥去找衙门的人了,只要伯娘不嫌我们屋子差,明天就去官府把契过了……”谢慧齐朝呆住了的王家母子三人道。   “这使不得……”宝丫娘一回过神就猛摇头,把东西往她那边飞快推过去,“没有这样的事。”   “我们要送阿父回京城去跟我们娘亲合葬,父母亲都在京城,我跟大郎他们以后怕是一辈子都会不回来了,这屋子留着也没用……”   “那我们也不能收!”宝丫娘不断地摇着头,“你们多不容易,哪怕要走,也可卖几个钱路上花。”   “我阿父昔日京中的那世交给了我们一千多两,现在家中不缺钱,所以我才想着把屋子给了您和大哥二哥,伯娘您也是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的为人,知道我向来不是穷大方的人不是?”谢慧齐这话也不是说假,那齐家哥哥确也是给了她块玉佩,当了都要值许多银钱,卖了就更值了。   “可是……”   “您就当是王大伯跟您,还有大哥二哥宝丫照顾我们家一场的谢意吧。”谢慧齐这几日话说得太多了,心力交瘁的人说话的声音也大不起来,且沙哑又透着疲惫。   宝丫娘就是听到那么多的银钱耳朵都震了震,但还是守住了本心,她又心疼这可怜的小姑娘,不想在这时候跟她辩,费她的精力,只道,“那也不能这般的,就当是我跟你买吧。”   谢慧齐摇摇头没再说了,跟王大哥跟王二哥说起了南方的种子在河西要怎么种的事,后面的棚子已经搭起来了,只要好好种菜,虽然买种子要花些钱,侍弄地也很辛苦,但之后的种子就可以自己留种了,一年卖的那些钱,也是可以为家中积点银子的,到时候送他们的小四郎和小五郎,还有王家要出生的小不点入学读点书,供个十年八年的,也是供得起的。   一说到给孙子和小曾孙他们将来的事,宝丫娘眼神也凝重了起来,不断地拍着儿子们的背,让他们听得仔细点。   谢慧齐一说得不太清楚点,宝丫娘愧疚是愧疚,但还是会惭愧地请谢慧齐再说一遍。   等谢慧齐说到末了,让宝丫娘把地契收起的时候,宝丫娘长叹了口气,拍着腿抹着泪道,“是伯娘家穷,只能亏待你。”   “哪的话,我知道您心疼我们一家三个小的,我们这些年间没少受您的照顾。”谢慧齐给她擦眼泪,又把一直放在胸口的小木盒掏了出来,给了宝丫娘,“我跟宝丫说过,我们京中有姑娘要出嫁了,相好的姐妹们是要给她添妆的,我是来不及见她当新娘子的样儿了,劳烦伯娘到时候帮我给她了,告诉她无论我在哪,我都会念着她。”   宝丫娘看她,她本欲拒绝,但看到谢家姑娘那双疲惫的眼睛里这时候满是念及宝丫的温柔,她哭着接过了盒子,终是大哭了起来。   她家的那个傻姑娘啊,要是知道她的慧齐妹妹以后真的要见不着了,她得多伤心。      谢慧齐一桩一桩事有条不紊地安排着,那个老仵作家的那包铜钱她还回去了,外加了一包五十两的银子。   仵作的活卑贱,比当屠夫还让人忌讳,有人就是家中穷到要卖儿女了,也不会让儿子去干这种会遭报应的活当,鲁仵作的老婆是个瞎的,儿子是个跛子,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没有姑娘愿意嫁到他们家去,可就是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家,还是帮他们从疯饿狗嘴里抢了他们阿父的尸骨回来,不管如何,他们谢家也是要感恩的。   这事谢慧齐让大郎带着二郎去了,还带上了她给他们阿父浸的那两坛药酒。   大郎二郎去之前,她叮嘱他们,“那鲁先生看着阴森,但人却是好的,定不会收你们的钱,你们想个法子把钱留下,莫要让他知道。”   “阿姐放心,我知晓怎么办。”大郎淡淡回道。   “我听阿兄的。”二郎只管点头,唯他阿兄马首是瞻。   谢慧齐微微叹了口气,让他们去了。   这时候,谢慧齐的还礼也一家家送过去了,怎样做能饱腹又好吃的饭菜,看着四季树上掉的东西做些孩子爱吃的零嘴,还有种冬菜需要注意的事项和能做的防护,能说的谢慧齐都说了……   外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周围接着蔡婆子也到家了。   蔡婆子病得很重,在守了她三天,老大夫把他珍藏多年的老参也拿出来后,才把命吊回来,蔡婆子醒过来后知道他们要护棺进京,她怕她这老东西一路给他们添负担,偷偷寻死了两次。   第一次她寻死,下地去拿剪刀的时候被红豆发现,谢慧齐知道后守了她一夜,跟她说了半夜劝解的话,但不管用,第二夜她摸进了厨房要拿刀,被守在里面的阿菊发现了,硬是被阿菊拖着抱着回了屋。   蔡婆子哭得双眼都不见泪光,她朝阿菊道,“你就让我死了,我就是个拖累啊,我老了什么都干不得了,喝药还费钱,让我死了吧,死了就太平了。”   谢慧齐已被惊醒,她裹着披风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家中的老婆子说自己费钱要死的活,说到最后,就是只要有饱饭吃就万事无忧,对世间一切感情都懵懵懂懂,不知情深情浅的阿菊都急了,她结巴着跟蔡婆子辩,“姑,姑娘说你死不得,就是死不得,死了大家都要哭,不好,婆婆你不,不要这样,姑,姑娘眼睛要哭瞎了。”   蔡婆子一听,哭的声音更大了。   谢慧齐听她那嘹亮的哭声,倒是笑了。   看来老大夫的人参确有用,再好生养一段儿,也就养过来了,老参现在还剩一大半儿呢。   随后她扬手叫了也出了屋门的大郎二郎到身边,一边牵着一个,慢悠悠地进了蔡婆子的屋子,站到床前,就着那点都看不清人脸的油火跟躺到床上哭的婆子道,“你就是寻死,死了,我也要给你备个棺材,拉到京中去,我们在阿父面前发了誓,一家人到哪儿都是要在一块的,没有谁死了就扔下不管的道理,婆婆好好想想,是活着带着我们去京里趟那龙潭虎穴,还是死了睡在棺材里轻轻快快地去那京里。”   蔡婆子一听那龙潭虎穴的字眼心中就一惊,眼皮不停地跳,她抬起头来不停地看着大姑娘和大郎二郎,这可是她的姑爷小姐最后的一点命根子了,他们年纪这般小,进了那步步险恶的京中,身边没个妥贴人岂不是没几日就要被人撕了吃了?是她糊涂了,于是一会儿她就不哭了,扶着床铺奋力地坐了起来,跟谢慧齐道,“姑娘,老婆子现在饿了,您叫阿菊去给我热口饭吧。”   “我这就去。”阿菊蹲门口候着呢,一听这话,在黑夜里麻溜地往厨房那边跑去。   “二郎……”谢慧齐手一动,二郎就已经知意地脱了鞋子往蔡婆子的床上爬。   婆婆虽然不是亲人,只是个下人,但对二郎来说,只是一个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也要保护他的人,他爬上床就把自己钻进蔡婆婆的怀里,给他们俩都盖好被子之后抬起脸问她,“婆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要我了?”   蔡婆子刚停下的泪又掉了,她伸出满是粗糙纹路的老手摸着小郎的脸,“我哪舍得,你就是婆婆的命。”   ☆、第25章   杨树街的人都知道谢家姑娘要带着两个弟弟要扶他们父亲的棺材进京了。   想着大郎二郎是周围带回来的,那日他们的样子有多惨,许多人都是见着了,蔡婆子后头回来,也是鬼门关前走了好几天才被老参吊回了命,这邻居相熟之人都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那做主的人没有找着,小的们悲惨回来还要知闻父亲惨状,凡人说道起谢家姐弟,无不叹息。   法事做足了七天后,谢家的人也散了,谢慧齐把家中的农具好的挑出来,让阿菊送去了隔壁的刘寡妇家。   家中腌酸菜的酸坛子不带走的,也给了刘寡妇两个。   桌凳厨柜等物件就打算留下来给王伯娘一家了。   周围打的两个大车,有着王家兄弟带着人帮忙,几天下来也有了雏形了。   谢慧齐这天给了大郎二郎银子,让东三哥带着他们去马市挑马儿,临出门前,谢慧齐跟吴东三福了一礼,“还望东三哥多教他们些许。”   教他们挑马,教他们跟行商的人打道,教他们怎么辨别好歹,这些都是在外面的吴东三能教给她的弟弟们而她不能的。   “妹子放心。”吴东三一看这瘦瘦弱弱,还要撑着一大个家的小师妹就心酸,亏得她撑得住,这个家才没散。   “阿姐……”远看要出门,还是二郎先叫了他阿姐。   大郎只静静地看着她,他原本就不是怎么爱说话的人,现下已是更沉默了。   谢慧齐上前给他们整理衣襟,裹紧他们身上的披风,给他们头上遮风挡沙的斗笠蓬子扎严实了,这才拍拍他们的肩,微笑道,“跟东三哥去买马吧,阿姐在家等你们。”   “阿姐……”二郎再恋眷她不过,出了门,又是再三的回首,就是离得远了,还要回首大大地叫喊一声。   大郎也是跟着他回首,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的阿姐。   谢慧齐往往远远地看着,都能从他那双不大不小的眼睛里看出一个家的样子来……   她知道在她大弟弟的眼里,从今以后,只有她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了。   他们的阿父,已经没了,只剩她还在他们身边了。   谢慧齐朝他们挥手,看他们走得远了再也瞧不见背影,这才转身回家。   她得好好活着,不看着他们长大,她放不下心。      蔡婆子身体一好,就跟谢慧齐做起了路上吃的干粮来。   她们还扯了好些厚实的布,打算路上做衣裳,边做边卖,路上要经过那么多地方,谢慧齐想得还挺乐观,衣裳做得好,卖得比布铺便宜,总会卖得出去的。   谢慧齐也想为弟弟们做几身好衣裳进京穿,但也没在河西买好布,想着等到半路上,有比河西更繁华的地方才去置办。   那些地方应该要比河西这边便宜,可选的布料也多。   她一样样地精打细算着,银子要省,更是要挣,等进了京中,置屋办物什,哪一样都要钱,现在不准备着,到时候钱不够用了,那时候就是她舍得用力哭,也哭不出吃的用的来。   留下来的齐二一直住在客栈里,白天会来谢家用饭,帮着周围他们做木活。   谢家人一家人忙忙碌碌的,对他又客气有礼得很,齐二跟这家人处久了,见他们不主动问起京中的事,他反倒会主动先说起一些。   说京中现在人尤爱吃兔子肉,还有因宫里最得宠的新贵妃爱穿百花裙,所以京中的小姐们也很爱穿百花裙,谁家姑娘要是没一条百花裙都会被人瞧不起……   齐二是个话多的,说起京里的事来说得那个叫天花乱坠。   蔡婆婆最爱听他讲话,见他挑了个头,也总是去问他些京里的事,回头就学给他们家姑娘。   这日齐二跟着周围他们做木活的时候又说起京里某位爷做宴,摆了十五日的流水宴,日日都吃不完,一天能送出几十担的馊水桶,被府里管事的卖到小酒楼,每桶五十文铜钱都有酒楼食肆的掌柜抢。   干完自己的活,在一旁当帮工的阿菊听了猛吞口水,“五十文一桶,那得多好吃啊,能吃不少天吧,齐二哥?”   齐二听了呵呵笑,笑而不语。   他眼睛瞥到周围和王家兄弟他们,见这些个沉闷的大小汉子们只管埋头做活,并不搭他的话,他也是叹了口气。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爱跟他齐二搭伙聊天的人。   这厢谢慧齐在厨房里做油腊肉,十月的天已经冷了,很快就是冬天了,只会更冷,天气冷,拿油做的肉也不容易坏,到时候路上热着吃也香得很,省了到时候再做的麻烦了。   她费心做了不少不容易坏的吃食,像下馒头下饭容易的辣豆鼓也准备了三坛子……   东三哥已经帮她跟要去京里的商帮打好招呼了,其中一个马帮的领头的就是她父亲以前的交好,一路有人照应着就要安全得多了。   但谢慧齐不是个坐着平白享受着别人好的人,这人情有来有往才叫人情,而且她还打着想让那位跟父亲交好的阿叔教大郎二郎些本事的主意,所以在她擅长的吃食上,她是做足了准备打算贿赂人,买来装吃的小坛子都有二十个,要装个小半车厢去了。   蔡婆子也跟着她一块做,只是尖着耳朵在听外面齐二的说话,等到齐二的声音停了,她靠近她家姑娘悄悄说,“不知道姑娘还记不记着,咱们家以前用膳,也是一顿至少有十五个菜的呢,这还是爷跟夫人嫌吃不完减了份例的,就是老夫人,您祖母一人用膳时,一顿也有二十个菜!”   蔡婆子状似兴致勃勃说起昔日光景来,也是想让她家姑娘别觉得别人家有这么多浪费的有什么好的,他们家也是风光过的。   谢慧齐也明白她话间的意思,微笑点了下头。   她当然记得,但一顿十几样菜这是公侯家中的常态,拿来说也不值当说。   但摆十五日的流水宴,那就奢侈了。   谢慧齐记得先帝忌奢,宫中摆大宴也不过五日,这能摆十五日的,也不知是哪家的爷。      等车打好,买回来的两匹马也养了几日,东西准备得差不多,蔡婆子的身体也好些许多后,谢慧齐就专心等着商帮那边的人来通知他们上路的消息。   周围也把马套上了大车,他带人打的大车有四只轮子,非常的坚实,按姑娘的吩咐,他们还多做了几只轮子准备替换。   车子有两辆,一辆齐二赶,主要是载人,第二辆是周围赶,上面载的是谢父的尸首和带去京中的物什,里头谢慧齐也备了个软窝,不管是她还是大郎二郎要是想守父亲的灵,都可陪在身边。   这次去京中结伴的商帮有两队,一队是与谢父有交情的徐家帮,是河西过去几百里的一个深山里出来的马帮人,这些人都是一个姓的寨里的人,马帮里头的人要是有个好歹没了,也是回他们深山里的族里去找人来填,排外拜得根本不接受外来人,其领头的人名叫徐黑山,他走南闯北也有近十个年头了,在河西卖货的时候没少受谢进元的帮忙,一来二去也就跟谢进元熟了,他是前几个日子才带的商队进的河西,一听谢进元人没了也是震惊,等吴东山找上他问他是不是要去京中走商的事,他就答应了带着谢家姑娘进京的事情,就当是还他与谢大人往日的情。   所以谢慧齐能跟着这队马帮走,也是承了他们父亲跟徐黑山的情谊。   第二个队就是河西本地的马帮屈家帮了,这屈家马帮跑了近三十年的行商,现在的领头人是屈家第一代领头人的长子屈大栓。   屈大栓是从河西到京里去换货的,不像徐黑山,徐黑山是先从南边进河西,再从河西走京城,走的路老远去了。   但徐家帮有那个走远路的本事,他们马帮里就是带着煮饭的婆娘,也是一个女人能打赢几个汉子的厉害人,所以要是顺路,河西本地的五个马帮都爱跟徐家帮搭伙,而这次徐黑山为了带谢家一家人进京,就选了跟谢进元先前交情也不错,自己本身实力也不俗的屈家帮搭伙走这一趟。   屈家帮的人一听要带谢家的人进京,也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照应。   屈家帮的第一代老帮主还喝过谢慧齐给送的药酒,屈家也有不少人之前来给谢进元上过香,而马帮绝大多数人是汉子,少有几个才是婆娘,阳气重,所以也不怕队伍里多具棺材。   徐黑山也是一收好河西的货就走,不等吴东山再去问,就送了信过来,日子就定在十月十八日,后天走。   一得准信,谢慧齐就带着两个弟弟去了相熟的人家去道最后一次礼。   到了王家,谢慧齐没再进屋,宝丫娘在门口拉着她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王宝丫十一月出嫁,一进被她娘拘在深闺里不能出门,再加上家里的有人意瞒着,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谢慧齐就要走了。   宝丫是快要出嫁的新嫁娘,之前见过戴孝的谢慧齐一次已是宝丫娘心软了,这次是万万不能再让她见了,所以宝丫娘一直不敢说,怕丫头哭着闹着都要见她的慧齐妹妹。   现在见谢慧齐来道别,明日就要走,宝丫娘又是疼心又是惭愧,一时之间哭得连气都喘不平了……   王大嫂在一旁看着也是直掉眼泪,为了瞒宝丫,她们连门都掩上了,都站在门外说话,她也是心中难受,抱着大郎二郎的头哭道,“别怪我们狠心,别怪啊……”   谢慧齐给宝丫娘擦好眼泪,带着弟弟们郑重地给她们一跪,“伯娘,嫂子,我们这就走了,你们多保重。”   离人不能多话,一多话眼眶就会轻易掉出泪来,谢慧齐不敢多讲,拜别的话一说完,就带着弟弟们快步逃也似地走了。   这时屋子后面的小院子里,和王二嫂呆在一块绣嫁妆的宝丫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门外,转过头来纳闷地问她二嫂,“二嫂,慧齐妹子是不是来我家了?我怎么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了?”   来帮着婆婆打掩护的王二嫂不敢抬头,她低着头绣着话,“嗯”了一声,道,“你听错了,你老觉得她来看你,可你不懂事她还不懂事吗?她这头七还没出几天了,肯定要再等等才过来找你玩儿。”   “唉。”宝丫一听可不就是如此,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沮丧地低了头,“这都好多天了,娘也不让我去见人,头七过了就可以见的了嘛,讲那么多干嘛。”   她头低得太快,以至于没看到她二嫂这时候眼睛里掉出来的眼泪打在了手上,滚落到了地上……   可就是瞒过了这天,等十八日谢大人一家要出河西的这天,河西镇的百姓吹起了悲怆的琐呐,呜鸣的铜鼓,为他送行,这事是再也瞒不住了。   而住在王家隔壁的老人也在用他沙哑的噪子在唱喝着为河西镇惩凶扬善的谢提辖大人送行,“一路走好,远路莫急,魂归乡兮……”   宝丫娘是想瞒都瞒不住了。   王宝丫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而她娘早一步出去把她的门给锁了。   在早上谢家人一家出镇的时候,回过神来的王宝丫扒着自己被锁了的门,哭得声嘶力竭地哀求,“娘,娘,慧齐妹妹要去哪啊?谢叔父不葬在我们河西了?他们要回哪啊,娘,娘,让我去见妹妹问问她啊,求你了,求你了……”   “娘,求你了,让我去见吧……”   “娘,让我去啊,她要是回家乡,那可是最后一眼了啊……”王宝丫扒着门,手见血了也顾不得管,她不断地哀求着,“让我去见吧,就见一眼,就远远地看一眼,我只看一眼啊,娘。”   只看一眼啊,这样都不行吗?   外头的宝丫娘捶着胸口流着泪,她的心啊,被她的丫头哭得都碎了。   ☆、第一更   殇歌怆天,纸钱在空中纷纷扬扬,落到了地上。   马车远了,送到镇口的河西镇百姓翘首望去,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了,只能三三两两地叹息着相伴而回。   从此,河西再无谢进元,再无谢家人。   载着谢进元棺木的马车上,谢慧齐抱着在怀里哭的二郎,不断的拍着他的背,久久,二郎在他阿姐的怀里也就睡了。   大郎谢晋平看着抱着小弟疲倦躺在一角的阿姐,他轻轻地靠了过去,把他阿姐往怀里带。   已经许多日没好好歇过的谢慧齐睁开眼,抬头看了动作停下的大弟一眼,抱着二郎靠在了大郎的肩上,又闭上眼睛,叹息地道,“我们的大郎大了。”   是真的大了,已经能当她的依靠了。   她何其幸也,苍天给了她再世的生命,给了她再好不过的家人,可又是何其不幸,老天给了她最好不过的母爱父宠,却又在十几年后,一个接一个地夺走了她的这些所有。   而她现在已经再也不能失去她现在的这些了。   她身边的这两个,她输不起他们了。   一个都失去不起了。   “阿姐……”   “嗯?”   “阿父会做的事,我都会做的。”   他终有一会会像他们阿父一样,为他的阿姐,他的小弟,撑起这个家。   “阿姐相信你。”谢慧齐靠着他瘦弱的肩,模糊地笑了。   她相信他。   因为她会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好好地往前走。      马帮的行程走得并不快,因为他们一路要卖货收货,无论是经过乡村也好,还是小镇也好,只要有人买他们的货,或是他们要收货,他们都会停下步子。   但一般的小买卖他们是不做的。   沿路的村庄要是有卖的东西,往往都是一个村的一个村的由一家收好,搬到马帮经过的路上,等着他们来。   徐家马帮跟屈家马帮都是老马帮了,所以对一路休息的地方也控制得好,往往一天到傍晚或者入黑,总是能走到常借宿的地方歇息,很少耽搁什么,也很少在外面什么都没有的荒郊野地过夜,足以看得出他们的老练和丰富的经验来了。   谢慧齐走了几日也并不辛苦,有时候马帮走得慢了,她都会下马车跟着走一段,练练筋骨,省得马车上坐久了血脉不通,身上浮肿。   她并不跟马帮的那些汉子们打交道,那领头的徐阿叔,她也只是领着大郎二郎去拜见的时候见过,其余的时候,她只在马帮停下打尖的时候领着家人过去帮那些煮饭的婶子们的忙。   谢慧齐跟蔡阿婆做饭都有一手,就是做的大锅饭大锅菜,也因火候等细节的不同,做得要比一锅炖要好吃些。   徐家帮煮饭的那三个婶子都是马帮里的人的媳妇,穷人家讨生活就没那么多男女之防,但她们被大当家的说过,这跟着的谢大人之女跟她们不一般,要敬着些,但没想她带着家人干起活来毫不眨眼,也能让她们轻快许多,次数一多,这几个平时默不吭声的妇人也主动跟谢慧齐说起话来。   深山里出来的妇人只会说她们的家乡话,谢慧齐会的只是河西话和京城话,往往两方人说起话来都得连蒙带猜,就这样,几个人处得还挺高兴,交流起来就是听不懂双方说的话,也是高高兴兴地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至少情感上是不生疏了。   而跟着徐黑山的大郎谢晋平和小郎谢晋庆也是勤快不已,徐黑山收货他们就递秤杆,收好货就帮着提东西。   有时候那麻袋比谢家小郎高,一趁人不注意,谢家小郎都会背着拖着往骡车上扛,别提有多懂事。   而照看他们的周围更是比马帮里力气最大的那个壮小子还要力气大,有次马帮里的骡子掉山沟里,他跳下去就把骡子一举扛了上来,惹得后面马帮里的汉子跟他切磋个不停,一来二去,也切磋出了点情义,还会教周围几招。   过不了几日,徐家帮的徐黑山发现谢家人进了他们马队里,居然没给惹什么麻烦,反而还能帮衬着他们这一行人点,他也是笑了。   这谢家人,果然是谢家人,一家大小从主子到奴婢,没一个是不懂事的。      等到熟了,谢慧齐也会跟徐黑山说几句话,因着她开口跟徐黑山求了教教两个弟弟点防身之术,所以她备的那些吃食也就派上了用场,当了师傅费。   其实大郎二郎是会武艺的,他们都被他们阿父精心教过,就是父亲不在家,也是隔一日就要打半个时辰的桩。   而在武艺这块上,二郎要比大郎强些,因之前大郎想当文官,让弟弟当武官,二郎练的时间便久一点,真论起来还要比他大哥厉害些许。   因马帮每日早上都会练武,谢慧齐通过几天的观察,发现徐黑山这些人会的都是实战经验,也就是说这样的人说上花俏的动作没有,跟人打起架来,往往都是一击即中的招法。   而这些,他们阿父是没法教弟弟们了。   谢慧齐跟弟弟们私下说清楚了利害关系,隔日就带了他们去拜师,但拜师没成功,徐黑山说教他会教,但这声师傅当不起。   怎么说来,谢家也是官宦子弟,他这跑商的贱民当不了正经人家的师傅。   所以谢慧齐也就只能在师傅费上补偿点了。   过得几天,谢慧齐也会在马车停下买卖的时候下车隔着点距离听他们讲生意,她倒不是想也跟着倒腾,毕竟借着人家的光上京还这抢人家的生意也太不厚道了,也太蠢了。   她只是想多见识点,其实算上从京城到河西的那一次,她这是第二次出远门了,但第一次她年纪还小,一路上只忙着照顾当时更小的弟弟们,哪有如今这样的体力心思去看别人。   不过不抢生意,但她做点针线活卖卖,就是卖给徐阿叔也是好的,这就算不上抢人家的买卖,而跟人做买卖了。   等到十一月,北边的天就越发的冷了,谢慧齐就拿了她们一路做的棉大衣带着婆子和丫鬟去找徐黑山。   徐黑山把那开襟的棉衫一套到身上,啧啧出声,“还真是恁个暖和,侄女儿你哪弄的棉花?”   “还是您放在于家铺子卖的那批货呢,”谢慧齐露出点笑颜,“不瞒您说,于大伯家铺子棉花都让我给买了。”   徐黑山也是一乐,“嘿,敢情你还是我主顾。”   谢慧齐点点头,笑着露出了几颗洁白的小贝齿,“现在换徐阿叔当我的主顾了……”   徐黑山哈哈大笑,他是个爽朗的汉子,一拍大腿就道,“中,阿叔一件给你八钱银,你看中不?”   大忻朝的八钱银就是一两银,一两银一千个铜板,一件棉大衣的棉花要五百个铜板,布的话,里头的那块要好些,算下来要五十个,外面的那块就只要三十个子了,扣除掉成本,她们也挣了个四百二十个铜子的人工费,不便宜了。   谢慧齐一算脑瓜子就明了,点头就道,“中。”   徐黑山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小姑娘年纪大了,他还真想揉揉这一本正经的小姑娘的头。   笑罢他也认真了,道,“阿叔这里人多,光自己人都穿不来来,一两银这样子的长襟衣裳,样子还好瞧得紧,我看你们的针脚也严实得很,那做工也比得上绣纺的绣娘了,阿叔也不瞒你说,你稍微换块好一点的布料,换你们京里至少也得三四两银去了,你做得了几件就几件,先卖给阿叔几件,回头阿叔在路上收了棉花,也低价卖与你,你多做些,回头阿叔帮你在京里找熟脚卖了把钱给你,一个铜子也不要你的,还你帮我们做衣裳的情,你看中不?”   “我看中。”谢慧齐跟着他中。   徐黑山又被她逗笑,“你这小姑娘,咋这么精呢。”   徐黑山说的大致是河西话,但可能也因他走南闯北的多,口音还有点像谢慧齐后世所知道的河南音,别人听得不习惯,但谢慧齐听着是没问题的,跟徐黑山一搭一说的,大小两个还蛮聊得来。   谢慧齐这厢把手里做的五件经她改造得像儒衫的棉大衣给卖出去了,回去的路上,蔡婆婆对着老天爷连拜了几拜,“多谢老天爷啊,多谢了。”   逗得红豆笑个不停。   而蔡婆子她还真是生怕卖不出去,大姑娘要是知道得不了什么钱,心里会不好受。   人一旦熟了起来,也就放得开了,谢慧齐也时常把坛子里的好物拿出来给马帮的人加食,那头屈家帮的人老跑过来蹭吃的,谢慧齐知道后,也送了两坛子的油辣椒跟辣豆鼓过去。   在屈大栓过生辰那天,当天晚上在打尖的小客栈里,谢慧齐还借了人家的厨房,给屈大栓做了碗长寿面让大郎带着小郎送过去。   谢慧齐是不遗余力带着两个弟弟在众人面前培养好感度,跟着这群每日爱高谈阔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汉子久了,每日脸上都不见笑颜的大郎脸上偶尔也会出现点笑意。   马帮的人也是什么都有,谢慧齐平时都是在后面齐二驾的那辆马车跟蔡婆婆红豆红菊她们处在一块,但每天也会抽点时间到前面父亲的马车里跟陪着父亲的大郎二郎说会子话,说说他们每天经的事,跟他们分析每个人是怎么做人的。   而这些里,谁最受人喜欢,谁最有威望,谁最被人看不起,都是谢慧齐跟他们讨论的事情……   而谢慧齐知道,只有从这些活生生的人际来往里,大郎跟二郎才有切身的体会,才能得出最实际的经验,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   不至于进京后,无垢得连人的善意还是歹意都分不出来。   还好马帮走得慢,这一路还有很长的时间让她教他们许多东西。   过去是她太护着他们了,所幸现在一切还来得及,为时未晚。   ☆、第二更   前路漫漫,到十一月底,他们才走了一半多一点的路程,马帮也不特意赶快,他们就是想恰好到年底的那段时日正好赶到京里,赶上过年家家户户都要添年货的时候,他们的货也能卖个好价钱。   谢慧齐也不急不忙,她一路要忙的事太多,要费心照顾弟弟们,要想法子挣点钱,一点到了地方歇息,她也会到当地挑点有意思的小东西买。   她这也算是凭自己的眼光淘,有时候瞎猫撞老鼠,也能以小钱淘到几件好物。   这些也算得上是她以后和大郎二郎的家底了,虽说现在没进京,也不知以后他们家的光景,但多些东西傍身对他们姐弟来说也是好的。   她出去的时候也是戴一个斗笠蓬子,从头掩到膝盖去,她往往都是跟着马帮出现在街市的,那些当地人都当她是马帮里谁家的小姑娘或是小婆娘,马帮卖货也买货,是手头有点钱的,买卖往往都是做得成的,所以也有的是人乐意跟她说话。   就是这语言不通,要瞎比划才能谈得成买卖。   马帮的人看着谢家姑娘也是乐,不用他们帮忙,她拿着手里的铜板跟手上的十根指头就跟人比划得起劲,杀起价来比他们这些老买卖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天进了一个镇,马帮停下做交易的时候谢家姑娘也下来了。   这厢谢家姑娘正杀得起劲,伸出纤纤三根指头意图把她看中的东西从六文杀到三文……   谢家姑娘胆大包天,跟人杀价往往一开口就是对半砍,往往会吓得老实本份的生意人一听到她的价钱就倒抽一口冷气,这次谢家姑娘也是一开口就这么杀价,她这次也是遇着老实本份的生意人了,那生意人一数清楚她的价钱连成本价都没有,摇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话都不说了,手脚也不比划了,不断地朝她打躬作揖求她饶命,这时带着大郎二郎经过的徐黑山也是看得嘿嘿乐,回头对那两个小的说,“你们阿姐可真是了不得。”   他这纯粹是夸意,二郎听了脸就往上一扬,让人只见鼻孔,“我阿姐最厉害!”   一脸的与有荣焉。   大郎却笑笑不语,垂下眼,掩去了眼里的神色。   他姐姐是厉害,她也只能厉害,除了必须厉害之外,她没有别的办法。   他现在还太没用,什么都给不了她。   而对谢慧齐来说,这一路天天赶路虽也有点辛劳,但充实得很,眼看着她备的东西一天天丰盈了起来,东西都有增无减,手中的银钱也是,她每天跟她阿父说话的时候都要乐呵几句,报喜报得那个叫高兴。   她这也是钻钱眼里去了,钻得不亦乐乎。   这可是他们姐弟以后生活的保障。   她的贵重东西也都是放在前面父亲的马车里,值钱的东西都是塞在棺材下面,她每日都要带着大郎二郎拜拜,让他们阿父好好呆在车上保护他们的财产。   等到十二月的中旬,离京城不远了,马车里也塞了个满当,谢慧齐已经开始给大郎二郎做进京的衣裳了,她买的是结实又经看的布料,算不上顶好,但也绝不寒酸了。   她还给他们做了几件新孝服当里衣穿,衣裳上也还是绣了父亲的字。   一路上大郎二郎穿着里衬绣着父亲字的白麻布衣一直不愿意脱,孝服都穿到黄了都让人看不出孝服了,可进京了就这不能这么穿了,穿在里头,也算是个心意。   “穿得跟京里人一样,就不打眼了。”谢慧齐在这日早上过来看弟弟们着穿的时候,跟不愿意换衣的二郎耐心地道,“有时候不打眼,才能活得久。”   二郎还是不依,“那我阿父走了,我给他穿孝衣,是我愿意,旁人有什么话好说的?”   “因你跟他们穿得不一样啊,他们就看你,就说你。”小崽子们是她亲手带大的,不管是胡搅蛮缠还是讲道理,谢慧齐都能对付他们。   “那我不管,我就要穿这个,穿三年。”一路的长途奔波让二郎长个了,白嫩的皮肤也变得黄了一点,他在外嘴可甜,爱跟人笑,是最讨人喜欢不过的了,就是在他们阿姐面前,他还是还孩子气还蛮横。   “那他们还会说到我身上来呢,让自己小弟弟穿得这么脏还不收拾,会说我不会过日子呢。”谢慧齐仔细地叠着他们的新裳,慢悠悠道。   “他们凭什么说你!”二郎不依了,他最讨厌有人说他阿姐的不是了。   要说也只能说她的好。   “就凭你不听我的话,不愿意换衣裳呀。”谢慧齐慢慢道。   “可我是给我阿父穿的嘛……”二郎说不过,眼圈都红了。   “穿在里头也是一样的嘛。”其实热孝过了,没有要穿孝服三年的说法,但谢慧齐也知道弟弟如若不这样,不让见到他们的人都知道他们阿父没了,心里的悲痛就没有可藏之地,他们还小,能忍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已经觉得他们够懂事的了。   所以她不急,什么都不急,做不得的事,她慢慢跟他们说就是。   “嗯,穿在里头也是一样的。”这时候大郎点了头。   二郎见兄长答应了,无可奈何地道,“那好吧。”   “阿姐这样做,有什么用意吗?”大郎接过姐姐给他们的新裳,垂着眼睛问了她一句。   “看着阿姐说话……”见他又下意识就垂眼睛,谢慧齐叫他抬眼。   等大郎抬起眼,谢慧齐摸了摸他的头,“下次跟阿姐说话,跟别人说话都要这样知道吗?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在心里想想就好了,但要是躲着别人不看,聪明人就猜得出假了。”   大郎下意识又垂眼,但又飞快抬起眼皮来,然后看着他阿姐点了点头。   这么小,却要学着像大人那样过活了,谢慧齐忍住了心中的心酸,不再就这事说下去,接着他先前的问话说,“阿姐不知道进京是什么样子,可那里是阿父娘亲的仇人们住的地方,阿父带着我们在河西那么远的地方都死了,现在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知道我们往后会怎样,阿姐想我们只有不打眼,才可能活得久一点,知道吗?”   所以即便是想着那个疼他们阿父的祖母有权知道他们阿父过逝的消息,谢慧齐也狠下了心肠只送了报丧的信,没提他们回京安葬父亲的事。   她怕要是谢侯府知道了,离那些人知道也就不远了,到时候凭他们几个早被谢侯府逐出了家门的小辈,哪来的能力与之相对。   就是他们祖母有心护他们,也无能为力,就跟她当年保不住他们的父亲一样。   虽然谢慧齐也不能保证他们进京后不被这些人的耳目知晓,但到底低调要比高调安全一些,小心行事比鲁莽冲动要好一些。   “知道了。”大郎这次看着谢慧齐的眼点了头。   他跟二郎都长得极似他们阿父,就是年纪尚小,就已极其俊秀,不过不像二郎长像完全随了他们父亲,大郎的嘴唇随了他们的娘亲,因此玉面少年比之父亲更多了几分精致,但他这也是再完美不过的贵族少年的长相了,可如今这样的一张脸面若冰霜,一个人在的时候更是面无表情,谢慧齐往往看他看得久了就心痛难耐。   她的弟弟们,如若当年没出意外,他们会是京城里再风光霁月不过的少年。   可现在得跟着她,就像老鼠一样地四处打洞钻洞躲着人苟且偷生。   她心中岂能好受。   “阿姐,我也知道了。”二郎受了教,垂头丧气地把脸贴到棺材上,跟他阿父道,“阿父,我听阿姐的话啦,你也看到了,不要怪我调皮。”   说着还是难掩沮丧地扁起了嘴。   他很难受。   谢慧齐心疼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手。   二郎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把他阿姐的手放到心口放着,难掩委屈地道,“阿姐,我这里什么时候才会好过?”   谢慧齐怜爱地看着他,轻声安慰他,“等二郎大了,有很多很大的本事了以后,就会好过了。”   二郎点点头,转过头,让泪滴掉在了他阿姐看不到的地方。   大郎在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在他阿姐受不住回过头的时候,他抱住了她,不断地拍着她的背,却一言不发。   他已经不想跟她说什么等他大了,会替他们报仇,会让她过好日子的话了,说了几次,他发现那些都是废话,他还是没有因此长大多少,仇人还是高高在上得遥不可及,他甚至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而他的阿姐却还是必须每天为他们的以后忧愁,每天算着能挣几个钱,每天端着一张笑脸跟人打交道,每天像个仆人一样地劳作忙得团团转,他一路上见过坐在轿子里连路都不用自己走的小姐,也见过在铺子里随便一点头就买十几匹布的富家千金,他不止一次想过有一天他也让他阿姐过上这样的日子。   可那样的日子太远了。   他想得更多,她还是在过一个铜板掰而两半花的日子,为了杀半文钱的价,她还是站在摊前半天不动身。   他光是想想,并不能改变什么。   ☆、第三更   这厢京城的谢侯府里,谢家的老祖宗倒下已经有许多时日了。   自从谢家的老祖宗接到河西边漠送过来的信后,就病倒再也没下过床了,先前是连着几日昏迷不醒,连药都喝不下,后来谢侯爷去宫里求了太医回来,太医施针才救回了一命。   可就是如此,谢家的老祖宗也是成天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不多。   太医跟民间的神医都说老太君存了求死的心,再好的药也是救不回来,还是让他先宽宽老人家的心为好。   谢侯爷当然知道母亲的心病是什么,可他就是求,他母亲也只是光掉泪不说话,日渐萎靡,眼看就要时日无多了。   侯爷是个孝子,他知道当年母亲为了保全他跟他们侯府一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弟弟逐出了家门。   如今知道他死了,她这也是存了想跟着去的心了。   这日谢侯爷一从西北那边的驿馆回来,就匆匆去了母亲的院子里。   守在门前的奴婢们一看到他,忙朝他行礼。   谢侯爷一路一步也没停,急步去了主厢房那边。   “侯爷,您来了……”伺候老祖宗的婆子一在拱门前看到他,忙朝他福礼。   “我娘怎么样了?”谢侯爷一见是母亲身边的老家人,开了口。   “回侯爷,老祖宗正睡着。”   又是睡着?   谢侯爷一挥袖,就踏步上了台阶,朝主厢房走去。   候在门边的两个丫环赶紧朝他行礼,见侯爷动手推门,忙过来帮着推。   “用不着你们,退下。”谢侯爷停住了推门的手,轻声朝她们斥道。   “是。”丫鬟们忙也轻声回道。   他们都怕惊着了在屋里静休的老太君,这时候谢侯爷也回头朝他的随从良斗轻声道,“带着人到拱门外侯着,我有话要跟老祖宗说。”   “小的知道了。”良斗忙躬身。   谢侯爷轻轻推门而进,见里头守着母亲的两个大丫鬟朝他福礼,他颔颔首,示意她们出去。   等她们出去,良斗把门带上之后,谢侯爷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迈步走到了母亲的床前,把纱帐挽起,跪在床榻前轻声地呼叫他母亲,“娘,娘,是我来了,您醒醒。”   躺在枕头上的银发老妇丝毫未动,她以往丰盈的脸颊此时瘦得全凹了进去,皮脸泛黄,一看就是垂垂危矣。   “娘……”谢侯爷伸出手喝了几口气,把手搓了搓伸到脸上暖了暖,觉得差不多了才探进被子握着了老母亲的老手。   他紧了紧手中老母亲的手,又开口叫她,“娘,您醒醒,我打听到进元的消息了……”   他不停地连着说了好几句打听到进元的消息了,那睡在床上的老妇人颤颤危危地睁开了眼。   她睁开了眼也并没有说话,只管看着她的大儿子。   等谢侯爷,也就是谢进元的长兄谢进修又说了一次打听到谢进元的消息后,她才张了张口……   “娘,您大点声,我听不见。”谢侯爷忙起身去把热在炭炉上的参茶倒了一杯过来,把母亲扶起,细心地吹凉喂她喝了好几口。   谢老太君专注地看着大儿子不停伺侯她的样子,眼睛连眨都没眨一眼。   说到底,大儿子是她的掌背,小儿子是她的掌心,掌背掌心都是肉,她都疼,就是到如今,她也没后悔当年保大儿子。   可她也欠小儿子的。   她欠他的。   不能他死了,她还活着。   “刚倒出的,烫,您慢点啊……”谢进修吹凉了参茶还不放心,又小心地在旁边提醒,手上的动作也不敢快了。   等老母亲喝了几口摇了摇头,他这才把杯子放到旁边,又拿过软被塞到了床头,让她躺好,把被子提起替她盖好捏紧,又去了床当头去探暖脚的汤婆子热不热,见是热的,这又才坐回了床头,跟老母亲轻声地说,“我今个儿又去了趟驿馆,总算打听到一点消息了,我听说侄女儿带着侄儿们扶着弟弟的灵枢进京来了……”   谢老太君先前以为他又是拿话来安慰她来了,但大儿子再宽慰她,也不拿这些正经事说假,一听这话她头猛地一偏,紧抓住他的手失声道,“真的?”   “真的,真的,儿子不敢骗您。”谢侯爷一见她猛地精神了,心中是又高兴又难受。   “到哪了?”   “到哪了儿子还不知道,赶明儿再去打听,您呐,这段时日就好好养养精神,到时候儿子就带您去见他。”   谢老太君一听这话,脸上一刹那全是失望。   “不接他回来啊?”她喃喃道。   “娘……”谢侯爷难受得垂下了眼。   “不接我儿回来啊?”谢老太君闭上眼,眼泪顺着她深凹的眼眶从脸颊流到了下巴,“他死了也还是要对不起他啊?”   “娘,”谢侯爷忍着心里的苦,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您别伤心了,我会想法子让弟弟回来的。”   “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我怎不能连你都保不住……”谢老太君乍听到小儿子回来动了一点的心又死了过去,“是我对不住他,是我。”   谢侯爷见她的那点精神气又没了,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一时之间也是掩不住心里的悲苦,也是眼泪直流,“娘,您就为我再多活几年吧,求您了,您就是不看在我的面上,您也看在侄儿侄女的面儿上吧,他们进京后孤苦无依,如若您都走了,就无人再可怜他们了,到时候他们就是被人欺负死了,连个为他们喊句冤的人都没有啊,娘,那可是弟弟的孩儿们啊,您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下他们吧……”   老太君听着,先是哆嗦着嘴哭着,尔后竟哭出了声音,哭到最后悲切嘶泣,“我的儿啊,我的小儿啊,你为何舍了我这老母而去啊……”   谢进修抱着痛不欲生的老母亲,也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们自为保家门逐出小弟之后,老母亲从此之后就没过过一天的痛快日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如何能不痛不悲?   谢进修知道老母亲当年是为了保全他,为了他好好地当这个侯爷,这才闭了眼睛让他们行了逐门之事。   对得起这个,就对不起那个,眼看人都死了还要对不起,她活着就是遭罪,可谢进修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为了他牺牲了太多的老母亲去死。   如若弟弟泉下有知,只会更怪他。   他不能更对不起母亲和弟弟了。      这厢在谢侯府不知道的时候,谢家一行人跟着马帮已经到了京郊。   谢家姐弟他们先跟着马帮的人去了马帮在城外的大安置点。   城内的地方太贵了,马帮人就是有点钱,他们每家在城里也只有一个小安置点,但没有装得下整个马帮的大地方。   而这正合谢慧齐的心意,她现在并不想进城,她娘的墓也埋在郊外的谷家庄园里头,并不需要他们进城。   徐家马帮的安置点是他们深山里徐家出来的人开的,谢慧齐如今也是能说得一口徐家老族当地的土话了,一进去跟人打起招呼来,让老板娘都疑惑她是村寨里哪家的小姑娘,怎么她不认识,跟谢慧齐不停问她阿爹阿娘是谁,看她认不认识。   等谢慧齐说道她是河西镇的人后,老板娘都怪了,“那个咋个会说我们徐家寨的话的嘛?”   “一路上跟大山婶她们学的。”   “学得快得索嘛。”老板娘还是惊讶。   谢慧齐是个跟人语言不通也能跟人打成一片的人,何况语言还通着,她很快就跟老板娘熟络了起来,老板娘也挺喜欢这个干脆利索的小姑娘,尤其在她儿子还得了谢慧齐一套笔墨纸砚,那纸还有一叠老高的后,女儿也是得了几样看着新奇好瞧的珠花,她就更对这小姑娘热情了。   徐黑山见她用了大半天就跟老板娘都熟了,嘿嘿一笑,就不担心她了,第二天就带着他们的货和谢慧齐在路上做的那些精致的衣裳进城做买卖去了。   这次,谢慧齐没有让大郎和二郎跟着去了。   她现在最发愁的就是大郎和二郎的长相,她倒好,虽然相貌也随了父母,但姑娘家总有遮挡的东西,就是京里也一样,出去了别人也瞧不出她的模样来,但大郎二郎太像他们爹了,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儿子,京城里的男子并不像他们河西那样需要挡风沙拦面,像徐阿叔他们这些人进了京里斗笠也都摘了,就弟弟们光戴着也不像话,更显得奇怪,所以他们要是这样出去在外面让个相熟的人看出来,这还是往高调里去了。   谢慧齐头一次让弟弟们太像他们阿父的事困扰了……   “恁个长得这般好瞧呢?”京外的徐家山客栈里,谢慧齐捏着两个弟弟的脸蛋,一半欣喜一半烦恼地道。   “像阿父嘛。”二郎一脸的理所当然。   看他们这阿姐说的……   像阿父,当然长得好瞧。   “就是太像了。”谢慧齐叹息。   这厢大郎敛眉,已经知道他们阿姐的意思了。   “阿姐怕我们太像阿父了,出去被人认出来,不好添置房子吗?”他道。   二郎听了一愣,很快就道,“但徐阿叔不是说京城很大,很多人的吗?还有那些个人都不爱上街的,都是他们家里的下人出来买东西,我们买房子也可以找牙侩,多给他些铜板子就是,不用去见那些人。”   说完二郎愤愤,“其实我还想见见他们呢,见见他们长的啥怪模样,为何这般欺负我阿爹阿娘。”   说罢,眼睛红了。     ☆、第29章   见二郎说得眼红,谢慧齐也是轻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来京,龙潭虎穴已经踏进,父母也安葬于此,他们是万万没有再走的可能的,   谢慧齐一直以来贪生怕死,只是怕仇没报,自己就先死了那就不值了。   而他们现下不可能一直住在徐家客栈里,而且她也怕给徐家寨的人添麻烦,所以这开头的租赁屋子就迫在眼前了。   至于买屋子还是买地自己建,还得看往后的光景,反正这置办屋子的银钱谢慧齐现在是已经攒下了,心里也不着急。   就是大郎二郎长得太像他们爹,就是隐姓埋名,也太招人眼了。   谢慧齐原本是想着安葬好父亲后就到城里找地方住的,因她已经厚着脸皮托了齐二,看能不能让大郎二郎进齐家书院念书……   一路上她从齐二嘴里知道齐国公府现在的状况了,齐国公府的大老爷二老爷都没了,齐长公子现在还没接到承爵位的圣旨,现状那岂是叫一个惨字了得,但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齐家是老世族,境地再惨,祖宗留下的书院,祠堂,寺庙,田地那些架子都还是在的。   谢慧齐一直让齐二好吃好喝,终在进京后,跟要走的齐二开了这个口。   齐二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点也不为难。   吃人嘴短,谢慧齐暗想这个心宽的齐家家人应该会在齐家那位哥哥面前对他们姐弟三人不吝赞美之词……   只要齐家那位长公子一答应,大郎二郎的读书问题就解决了。   让弟弟们继续念书,谢慧齐倒也不是想让他们科举,说来她这其实也没安好心来着,因她知道的唯一认识贵族子弟的徐径就是齐家书院了。   不管是她后世所在的首都,还是现在大忻王朝所在的皇都,人人都说政治中心当官的多如狗满地走,三步就能碰到一个,但事实却是不管普通人怎么说,没谁见过几个位居高位的人出现在普通人的面前。   至于贵族公子,就是纨绔子弟,一般人也只能听说他们昨天在哪个风月馆子一掷千金,或是在哪个酒楼喝多了发疯,但真亲眼见的能有几个?   他们进的风月馆子跟酒楼,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进不去一次。   他们姐弟要是走寻常路,就是哪天运气好,仇人的车马能经过他们的眼前,他们也只有隔着护卫群,看着车马眼睁睁地从他们的眼前消失的份。   所以,要是真老实安份,这一辈子也只能在梦里念念所谓报仇的事了。   于谢慧齐来看,不管齐国公府以后会如何,现在却是她唯一能攀上的“高枝”了。   至于谢家,谢慧齐没打过谢家的主意,主要是当初她阿父也是甘愿被逐出府的,他不愿意牵累家族。   而他都死了,他生前要做的事,谢慧齐不可能在他死后违他的意愿,去给谢家添麻烦。   而如若她打的齐家的主意成了,他们是必须要进城的,大忻的皇都大得离谱,皇都里头走三四天都走不完,这要是住在城外,早晚还要看城门开关的时间,真不够大郎他们来回的。   谢慧齐眼下是真愁。   她之前也隐约想过这事,现下问题摆到眼前了,想着别说现在想让他们进城去寻屋子租的事,就是往后进了齐家书院,这事情怕也不能善了。   现在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齐家跟俞家也有仇这事了。   可能就冲着这个,齐家都会答应她的请求,可能还会护着他们一些。   谢慧齐总感觉她再想低调,就冲着弟弟们过于肖似父亲的脸,他们也低调不到哪儿去。   她总觉得她想徐徐图谋的事真的做起来,问题比她认为的还是要多太多去了。   愁,她是真的愁。      这厢谢慧齐的烦恼已经具体了起来,那厢齐二背着提着谢家姑娘打发的大包小包回了齐国公府。   一到国公府面前,看到紧闭的大铜门,一路走得轻快的齐二的肩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好日子过久了,都忘了如今的国公府不再是以前那个大门大开,大迎四方贵客的国公府了。   现在的国公府,上上下下都一张不咸不淡的脸,连笑一下都好像是犯了罪。   齐二也是不敢笑了。   他老老实实耷拉着脑袋去他们主子爷的院子见主子。   齐君昀还是住在他以前临湖的院子里,国公府的主院自国公爷跟国公府的二老爷走了后就一直空着,他也就偶尔进去看看。   齐二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湖边写字,听到齐大说齐二回来他“嗯”了一声,笔下的治国论一笔未停。   齐二带着大包小包过来,齐大也是看得傻了眼。   “你不知道放下东西再过来?”齐大不敢惹正在写字的主子,拉着齐二走了十来步才敢停下,把声音压低得不能再低地斥着齐二。   不过就是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里面的怒火也清晰可闻。   齐二被兄长斥得有些委屈,“都是谢家姑娘给咱们主子的嘛,不给主子过一眼我放到哪去啊?”   “你……还敢顶嘴!”齐大“啪”地一下抽了齐二脑袋一记,哪想他力气太大那一声发出了巨响,吓得他连忙朝主子看去,见主子写字的笔未停,也没转过眼冷冷看他,他这才松了口气,掉回来继续低声训斥齐二,“你别以为你一路做的好事主子不知道!”   “我做什么好事了?”齐二听了眼睛都瞪大了,他把身上的东西都放下,就差现在就去抱着主子的腿大声喊冤了。   不过主子在写字,他不敢过去,只敢对着他大哥凶。   “你就是什么事都没做!”齐大是真拿这个自一生下来就缺脑子的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如若他们不是家奴,从小就被主子挑中跟在了他身边,他都不知道他弟弟这一辈子还能不能找到别的活路了,他这真真是恨铁不成钢,咬着牙狠狠道,“临走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好好照顾谢家姐弟,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是下人还是去当公子爷的?”   听到探子来说他家这蠢弟弟被人好吃好喝的供着还天天笑得合不拢嘴,齐大眼前就一黑,差点去找墙撞头……   “我哪是公子爷了?”齐二不服,“我是好吃好喝了,可那是谢家姑娘人好,说我赶车辛苦了要多吃点。”   齐大听了又是眼前一黑,久久都不敢睁开眼面对眼前这个蠢货……   他生怕他一睁开眼,哪怕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唯一的一个亲弟弟,他也忍不住一巴掌把他拍死。   “行了,过来。”齐君昀那头收好治国论最后一笔字,把笔搁下。   这下齐大来不及再收拾齐二就忙跑了过去,拿起一旁的火炉子上的铁壶,把热水倒进画着山水的陶盆里,也不管水有多烫,拿帕快快挤了个热帕子,小跑着到了主子身边把帕子给了齐君昀。   齐君昀接过帕子擦着手,漫不经心问那怯怯过来的齐二,“带什么东西来了?”   过来谢罪的齐二一听这话,拿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慌忙跑回去把提刚放下的东西。   把大包小包一提上,齐二自觉对主子有交待了,乐颠颠地跑回去,眉开眼笑地跟主子道,“回公子爷,带了好多东西回来了,有谢家姑娘给您做的新衣裳,还有谢家姑娘知道您爱写字,路过出砚台的地方,还花了好多的银子给您置了块顶顶好的砚台,还有,还有这个,主子爷您看看……”   齐二慌忙把背上背的那筒卷筒给解了下来,跪下双手给齐君昀奉上,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就跟他在献宝一样,“公子爷,您看看,好东西呐……”   齐大这时候已经完全不想再说什么了,他默默地跟在齐二的身后跪下,想着他好歹跟齐二同父同母一场,他要是死了,再如何他也得给他挖个坑埋了。   齐君昀这时看了齐二两眼。   齐二本来笑得欢,但在主子的第二眼之后,他终于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主子。”齐二快哭了。   齐君昀没说话。   在齐二要磕头谢他不知道的罪的时候,他伸出了手,把卷筒打开,抽出了里头的东西,见到是他喜欢的前朝画家寻道真人的画后,他嘴角一勾。   不怕死的齐二偷偷瞄他,见主子嘴角一勾就放下,他也分辨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次彻底沮丧地低下了头。   他完了。   而且他还是不知道原因。   “带他去静心堂,交给铁师傅。”齐君昀回头吩咐站在树下的护卫。   “是。”护卫抱拳。   “主子……”齐二这下是哭出来了,但他知道他们主子最不喜欢有人对着他哭了,他怕被他看到眼睛都会被挖出来,只管低着头被他护卫拉着走了。   “多谢主子。”知道只是去静心堂操练,齐大感激地朝齐君昀磕了个头。   齐君昀看了看画,放到了书桌上。   本来想叫齐大把齐二放下的包袱给扔了,但又想不知道那小姑娘给他弄了什么东西,看这五六个包袱,也亏得齐二一个都不落地给带回来了。   想想,他张了口,“把东西放院子里去。”   齐大忙道,“是。”   他忙起来去收拾那几个包袱。   这时齐君昀道,“你明天去给谢家姑娘回个信,就说她求的事我应了。”   说罢,整整袖子,背过手,朝通往老国公夫人院子的那条小道走去。   快到晌午,他该陪他祖母一道用午膳了。      ☆、第30章   静心堂的铁师傅操练人之前,首先是要把人打个半死。   当晚齐二被人抬回家来的时候,知道人没死,齐大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齐二一看到齐大,反倒号啕大哭,“大哥,我到底错在哪儿了啊?我问铁师傅,铁师傅也不说,打得我更厉害了,我屁股都开花了。”   齐大闻言眼前一黑,气得心肝都疼。   齐家娘见大儿子气得去拿扁担要打小儿子,忙去拉大儿子,哭道,“你就饶了他吧,他不懂事你也不能把他打死啊,你就教教他吧,你就这么一个弟弟啊,你不教他谁教他啊?怎不能让你爹去教啊。”   齐大齐二的爹是个闷葫芦,在国公府做了二十年的帐房,按国公府现在的大管家的话说,他跟齐帐房小时候同一年卖进国公府,在国公府里一同呆了三十来年,这三十来年里,听齐帐户说的话还不如听他放的屁多。   那是一个算盘打得啪啪响,但两三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的奇人。   他居然因给儿子起名字嫌麻烦,一个叫齐大,一个叫齐二,两个儿子从小长到大,他叫他们的时候也只管叫后面那个字。   一个大,一个二,叫了十多年了,连外“儿”字都没多加过。   可偏生的,就是这么一个活哑巴,无论是老主子还小主子都看重他。   齐大一想他那个半天都不吭一声的爹,听他们喊他也只“嗯”一声,叫他们就叫“大”和“二”的爹,又是眼前一黑。   他是前辈子作了什么孽,才生到了这个家!   齐大恨恨地把扁担扔下,到底他才是这一个家的一家之主,等抬回齐二的两个小厮把齐二抬进房里要走后,他上前拍了拍两人的肩,跟他们道,“劳烦你们走一趟了,回头请你们出去喝酒。”   齐大是长公子面前的人,虽然上头还有管家管事的,但他也算是他们这群小厮的头头了,那两个小厮见他这么说,忙不迭地道,“哪使得,使不得,齐大可莫要这么客气。”   “是啊,齐大,你可别这么客气。”   他们话说得活像抬人的活不是他们抢来的一样。   “好了,既然不让我客气,那我就不客气了,后天我轮休,不用伺候公子,我们就晌后花家娘子见?”   花家娘子是个寡妇开的酒铺,尽管是正经地方,但花家娘子那可是有名的风骚娘子,去她家铺子喝酒的人光听她一声娇滴滴的“客官来了”都值得,那两小厮一听眼睛一亮,又假意推辞了一声,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厢齐二正趴在床上抓着枕巾哭,一声声“娘”嚎得那个叫天崩地裂。   齐家娘拿着剪刀给他剪着屁股上那肉糊糊的布,哭着道,“你怎地又犯事了?我还以为等你办好差回来,跟长公子求个情份,把夫人跟前的春杏给你求来,可现在……”   说着她气不过来,拿着手中的剪刀狠狠敲床,哭道,“你怎地不叫我省心啊,你这个讨债鬼,一天好日子也不让我过。”   齐大进来,一见老的小的都哭天喊地,眉眼忍不住又是一跳,当即就转身掉头走了。   但到底是不放心,他去了府中的药房抓了剂退烧药,回来蹲在他们院子里的小厨房煎了,煎好把药端进了齐二房里。   齐二屁股确实开花了,但这时候还不忘睡觉,还做了个又被人打了顿屁股的梦,在梦里呲牙咧嘴地求饶,等他哥叫醒他,他还没从噩梦中清楚过来,抓着他哥的手就抽泣道,“大哥,我到底错在哪了?”   齐大简直就是无话可说,拿着看白痴一样的眼睛看了弟弟一眼,最后勉为其难,面无表情地道,“其一,你是个奴仆,奴仆在哪都是奴仆,是贱民,连平民都不是,不是主人家和善了你就不是贱民了,你就能跟主人家平起平家还让人家讨好你了,就是谢家现下不如我们国公府,那人家也是一家公子小姐的身份,你在他们面前没规矩,外人只道我们国公府对下人没管教好,你丢的不是自己的人,是国公爷国公府的人;其二,这礼品是这么拿的吗?就是谢家姑娘感谢主子让你陪他们进京,那礼品无非也就是一两样,可你明明知道人家有事求主子,你还大包小包提回来,你当你才是主子,做得了这个主?你别说不答应把东西退回去就是,这么多包袱你拿都拿回来了,吃也吃了人家的,喝也喝了人家的,得了人家这么多好处,你让公子爷怎么退?你当主子跟你一样不讲脸面?”   齐大知道齐二脑子缺根筋,不跟他明说他还不懂,干脆把话说得清清楚楚,透透通通,一点弯都不转。   齐二听了哭得更大声了,齐大不说,他根本想不明白,齐大一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可先前他怎么就想不到呢?齐二一想自己居然一路错到了底,回了国公府更是错上加错,捶着自己的脑袋大哭道,“我怎地这般笨呐。”   齐大冷冷地看着他,都懒得再说他什么了。   主子如今都没让齐二去死,只能说主子太对他们家宽宏大量了。   不过谢家姑娘也真是聪明,太聪明了。      谢慧齐不知道齐二回国公府出的事,也没想着,不过第二天,齐大就过来送信了,一听齐家哥哥答应了大郎二郎入齐家书院的事,她喜得眼睛就是一亮。   这厢齐大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他可不敢受她的礼。   谢慧齐看齐大忙往后退,以为自己太喜形于色了,讪讪一笑,又忙掏荷包拿银子打赏。   “谢家小姐,我家公子说眼下离过年也没几天了,书院也放学了,要等正月过了开春学堂才会开学,请那个时候请你们再到齐家书院去就是,书院到时会有先生带谢大公子和小公子认路的。”齐大可不敢收她的银子,家里弟弟现下屁股开花,发着高烧也被提到静心堂受训去了,他弯着腰把话说完,又恭恭敬敬地拱手道,“信已送到,小的府里还有事,就且退下了。”   说着弯着腰拱着手往后退了数步,这才弯着腰转过身往外去了。   谢慧齐看他急急忙忙把话说完就走了,有些纳闷地看着齐大飞步而去,没几眼就看不到人了,她收回眼看了眼手中刚从荷包里捞出的一块银子,足有二两重,然后一下子就乐了,“嘿,赏银都不要就走了。”   齐家的下人太懂事了,可给她省钱了。   谢慧齐欢欢喜喜地把银子收进荷包。   等到大郎二郎入学,笔墨纸砚那可是好大的一笔开支,她还是能省则省的好。   蔡婆子见齐大走得飞快,明显避着他们家的样子那眼皮也是一跳,在他们家姑娘耳边悄悄道,“姑娘,我看那国公府的人好像不太敢受你的好。”   “答应了事就好。”谢慧齐不以为然。   齐二是个没心思的,但她可没敢以为齐家那位哥哥也是,认为人家猜不透她的小心思。   她一路对齐二好,确实是想让齐二帮她递递话,但另外一个也确实是因着他的主子帮了他们家的忙,齐二就是只是个下人,但也是国公府的下人,她也该看在他们主子的面上对他好些。   不过说到底,她这心也不纯。   既然不纯,就别怪人家看透,也别老想着自己有多无辜。   反正答应了就好,谢慧齐眼下也有点不管不顾了——因为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大腿可抱了,另外她是完全不介意让齐家哥哥看到她的小心思。   她本来就不单纯是其一,另外她觉得他们进京也是有齐家哥哥在其中当推手的原因。   现在细想想起来,从他来河西吊唁之事说起,看似他办的每件事都是因他们家过去的情份,最后也是他开口说的黄智来了京城,也是他帮他们家办的户引离开河西,而且等大郎二郎到了齐家书院,估计他们家迁进皇城的事也得去求他办,虽然她现在还没求到他跟前去,但这事他心里应该也有点心知肚明,但凭他们两家的交情,上一辈她不好说,但到他们这一辈她是知道的,大郎二郎根本就是对齐家这位长公子没印象,而她跟他不过也只是见了几次面,叫了几声哥哥妹妹的情份,那情份完全不够他把他们阿父从节度府讨回来了,还把他们姐弟三人这么一大堆麻烦引到京里来。   绝对还有别的她不知道的事。   还有她在来京城路上,也是听说了河西节度使傅浩在辞官回乡的路上暴毙之事,再加上临行前东三哥跟她说的那些话,她真觉得他们一家人的来京没那么简单。   虽然他们本身也是极想来的。   但这何尝不是别人已经能料到的?   所以,谢慧齐也舍得放开手去抱这只大腿,攀这枝高枝,可能人家也存了想利用他们家的心呢?   不这互利互惠嘛。   谢慧齐个人觉得,像她这样好打交道,还不笨的人也是蛮难找的。   她不介意让齐家哥哥知道,她这个人很识趣的。   这时候谢慧齐美滋滋地想着齐家的这条大腿她是抱定了,根本不在意齐家长公子可能因她这个姑娘太有心计而厌恶她,这厢蔡婆子惊慌一拍大腿,跟谢慧齐道,“姑娘,我看那齐家长公子从小就聪明,咱们恁屋子的时候恁个小点的,一点要个小点的。”   谢慧齐纳闷地看着她。   “不能要大的,”蔡婆婆喃喃道,“可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家有钱,一知道了,肯定知道咱们把他给你的玉佩给换银子了。”   谢慧齐被她说得心虚不已,轻咳了一声,安慰婆婆也安慰自己道,“大一点没关系的,大郎他们大了嘛,我也是,不能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一个两进院刚刚好,我们在路上也挣了不少银钱的。”   这时候谢慧齐还不知道,她在半路的一个大城里拿玉佩换银子的事早被齐君昀知道了。   且玉佩已经回到了原主手里。   这也是齐大这次避讳着她的最大原因。   一个能把国公府长公子送的随身玉佩都敢卖了的姑娘家,他长这么大,就见了这么一个。   得消息的那天他就跟在主子身边伺候,因此都不敢抬头去看主子的脸。      ☆、第31章   谢慧齐带着蔡婆子和红豆一路做的衣裳一共卖了五十两银,谢慧齐给他们分了点银子,蔡婆子跟红豆一人得了五两,手笨只能打打下手的阿菊得了二两。   阿菊那个傻丫头一得银,呵呵笑着,转过背就给大郎二郎分银去了,对两个小主子倒是很舍得。   蔡婆子犹豫着也是把银拿了,想着钱总归是要花到大郎二郎身上的,她身上有点钱也好,要是要花钱了,行事也方便。   红豆得了银,谢慧齐就跟红豆说像他们小家里的桌椅板凳箱笼,还有被褥婚床这些他们是不用愁的,她会替他们备好,但两人成婚的喜服这些,就需要红豆周围自己置办了。   红豆见他们姑娘家特意留下她说这些事,脸有点红,“那还早嘛。”   “该备了,明年你们就要成婚了。”   “可是,老爷还没过多久,我们是不是也该……”红豆犹豫地看着他们家小姐。   谢慧齐叹了口气,抬手把丫鬟耳边散落的头发拔到她耳后,摇头道,“你们不用守,周围跟你都该到了成婚的年纪了。”   红豆要是跟着他们守三年,都要过二十了。   虽说红豆是奴籍,不是良民,过了二十岁也不用给官府交税银,但到底还是耽误不起这么多年。   周围也是大了。   “姑娘……”红豆眼圈都红了,“我知道你对我好。”   谢慧齐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蛋,故意道,“我看你早些成亲也好,以后疼周围的时候也好光明正大。”   红豆被说中心事,脸红得更厉害了。   周围太能干了,什么活都抢着干,一路过来马帮里最脏最累的活他都是要去做的,红豆心疼他得厉害,有时候要是见去帮忙的周围一身臭的回来,累得吃饭都打瞌睡就直掉泪。   先前跟着马帮,他们是借光跟着一路来京的,周围帮马帮干活,谢慧齐也不能说什么,就是她也从没有歇停过一天,现在到了京城就好了。   “以后会好的。”谢慧齐心里叹了口气,她家的这几个下人无一不对他们姐弟尽心尽力,就是跟着二郎的阿福,那一直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孩子,现下也是被磨得机灵无比,还会拿胸口暖着冷馒头给二郎吃。   现下他们家再惨,也还是吃穿无忧,手头还有不小的一笔余银,虽说也是因有操持得当之因,但其中何尝没有他们这些下人的功劳。   马帮人喜欢他们这一家子,愿意帮他们,一路有那能让她发挥余力的环境,也是下人们帮着他们姐弟几个挣出来的。   “姑娘,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红豆一听她这么说,急急辩道。   谢慧齐笑着点头,“我知道。”   “我们会跟姑娘一辈子的。”红豆抽了抽鼻子。   谢慧齐这下是真笑出来了,笑着直点头。   京城到底不是河西,就是京郊,看着也要比河西好多了去了,就是冬天,田土里也还是可见绿草,这是在河西看不到的光景。   河西一到冬天,不分白天黑夜风沙狂舞,到处光秃秃沙茫茫的一片,天气又寒冷,一天冬天,河西的路上是没什么人的。   大郎跟二郎花了一天把周围走了一遍,当天下午回来,小郎就拉着他阿姐的手,扭捏了一下问,“阿姐,娘亲在哪儿啊?”   他跟哥哥出去找了一天,都没看到阿姐所说的谷家庄园,问路边的人也是没问到。   谢慧齐听了就是一愣,拉着大郎二郎在身边坐下,柔声问他们,“今天出去是找娘亲去了啊?”   二郎摸摸头,“就是先去看看认个路,到时候好抬阿父去。”   做生意的人到底是忌讳着棺材的,所以他们阿父的棺材一直放在车上没下来,马儿栓在了离客栈一里地的树林里,白日周围跟阿朔一起守在那,到了晚上,大郎就带着二郎过去睡,谢慧齐也是在等徐阿叔把货出得差不多就抬他们阿父进谷家庄园娘亲的身边去。   她不是没想过雇附近的百姓去葬他们阿父,但还是不如用徐家阿叔来得安心。   她是打算静悄悄地把他们阿父抬进山里去的,而不是闹出太大的动静来。   谢慧齐看了看一言不发,过于安静的大郎。   大郎见到他阿姐看他,微抿了下嘴。   他没有说话,但伸出手抓着了他阿姐的衣袖。   谢慧齐鼻子一酸,把他的手抓了过来,另一手拉过二郎的手,把姐弟三人合在一起,强忍住了心酸,道,“在山的另一头呢,等徐阿叔我们就去,到时候我们陪阿父阿娘一起过年好不好?”   大郎二郎都没说话,过了一会,二郎开口,勉强笑道,“好呢,今年娘亲也在,我们家能好好过一个年呢,到时候阿姐多做点阿父和娘亲喜爱的菜,要阿父娘亲在地下也吃得饱饱的。”   说着还拿剩着的那只手大力地拍了拍肚子。   只可惜,小男子汉强装坚强未遂,拍了肚子两下,眼泪却掉了下来。   他好想他阿父啊。   阿父过年都会把他不爱吃的红烧肉那头的肥肉咬掉再喂给他吃。   阿父每年都这样的。   二郎知道,今年是不可能了,他的阿父再也不会把他举高坐到肩头,带着他和哥哥去给相熟人家拜年了。   “我去找阿父。”二郎心中难受至极,他流着泪抽出了手站了起来就往外跑。   “阿弟。”大郎也忙跟着站起,跑了出去。   等他看到二郎朝树林的方向跑去,他的眼睛完全暗淡了下来。   谢慧齐也跟着跑了出来,紧紧牵住了大郎的手,一同望着那去找他们父亲的小少年。   大郎没有哭,他只是很黯然地看着二郎消失的方向,半晌,他才沙哑着嗓子跟他阿姐说,“我去带二郎回来。”   他走到了树林,上了他们家的马车,然后熟练地钻到棺材底下,抱住了蜷缩成一团在哭泣的弟弟。   “我也想阿父了。”他静静地说。   二郎闻言在他怀里转过身来,靠着兄长的肩膀大哭了起来,“哥哥……”   “我们要听阿姐的话,不要再哭了,阿姐知道了心里难受。”大郎想,二郎哭的时候有阿姐,有他,阿姐哭的时候呢,她找谁?   那个会取笑阿姐像个小当家婆,还会跟阿姐赔不是的阿父也不在了,阿姐再难受的时候,也只能抬头去看天空。   因为再没有比她高的人帮她去擦眼泪了。   谢晋平心想他真的是太想长大了,他太想替阿姐和弟弟撑起这个家了,再不让他们悲伤流泪。      徐黑山知道谢家姑娘还等着他带人抬棺,所以把东西处置得差不多,没让人等太久,只过了两天就挑了几个特别可靠的人,打听好了谷家庄园的那座山头怎么走,还买好了纸线蜡烛等物,光纸线就买了一担,当夜悄悄地和谢家姐弟出发了。   谢慧齐把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把马车跟一些物什就寄放在了客栈里。   老板和老板娘也是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也是买了好几捆的纸线,托徐黑山带去。   他们还给这一行人带了一段路,直到他们在黑暗中远去。   这厢一伙人走了大半夜,快到鸡打鸣的时候才直到谷家庄园,而领头去的周围跟几个马帮的人已经找到了谢慧齐所说的墓碑,把坑挖了出来。   也露出了埋在底下的谢母的棺材。   这是谢慧齐在时隔六年多后,再次见到这世生她的那个女人。   她最后见她的一眼,就是这具现在埋在地下的棺材——她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走到坑边就忍不住跳了下去,擦着棺材身上的土。   “娘,我给你擦擦,阿父来了。”现在躺在棺材里的女人生前是多么的漂亮,顾盼生辉的模样往往让他们阿父看得挪不动脚,如今那曾以死血辱的女人等来了她的夫君的到来,想必她也是不想的吧。   “不知道你现在在地下知道了不,阿父没听你的话,没给我们找后母,他把我们带大了,现下就到地下来找你了,你别怪他,他把我们带得很好。”谢慧齐擦着土,说着说着心口就像被生生挖了一样的疼。   她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生了他们的女人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留下让恩爱的夫君再娶的遗书去死的,以为不想,日子就能好过点,她阿父的日子也能好过点。   但是,就是不提起,他还是想她。   她也想她。   现在他们总算能在一起了,也是好的。   她身后的大郎二郎这时候也跳了下来,拿起袖子就随他们阿姐帮他们母亲的棺材拭那湿润的泥土。   “娘亲,你好好看。”二郎擦着擦着突然低下脑袋,在棺头的开头中间亲了一下,“阿父说你最好看了,把我生得也很好,我很喜欢你。”   他抬起头来,摸摸他娘亲躺的那里,又道,“我也很想你,阿父阿姐说总有一天会带我来看你,现在我来了,你也看看我吧,我现在长大了。”   说罢,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把头靠向了那处,就好像这样,他就能感受到他母亲的怀抱一样……   他其实不知道他的母亲长什么样儿,只记得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躺在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里,那个抱着他的人在笑着跟他说着什么。   他一直想听清楚她在跟他说什么好笑的事,但从来没听清楚过,但他知道那是他的娘。      ☆、第32章   谢慧齐听着小弟弟的话,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二郎还小的时候,跟他们要娘要不到,看着小伙伴们有娘,就会羡慕地说,他们家有娘呢。   后来长大懂事了,就不再提起了。   可谢慧齐知道,他一直没忘,要不然,也不会在生病难受的时候胡乱地管阿姐叫娘——别人家都有娘,他却没有,想来这会是他过一辈子到头都无法弥补的缺撼。   可这是她再疼他,再爱他,也没办法的事。   阿父跟她,都没法把他们的娘还给他。   这时候,谢大郎也停了抹棺的手,他看着小弟脸碰着的地方,转过头问静静地问谢慧齐,“娘亲长什么样的?我都忘了。”   看着大弟弟茫然至极的样子,这一次谢慧齐再也忍不住痛哭流涕。   她本来也有爹娘的。   可老天爷就是夺走了他们,让他们姐弟三个年纪小小,除了彼此,再无所有。      把棺材悄悄地埋好,确定这一家子人能照好自己好,徐黑山带着人歉意地先走了。   他们的货还没卖完,必须回京城里去。   那里是他们的生计,一年也不过走这一趟,耽搁不起,他们的家乡,每个人都有一家老小等着他们挣的钱回去养活。   谢慧齐带着弟弟们感激地送走了他们,又带了家人偷偷去看护这谷家庄园的一户人家。   她还记得那户人家住在哪里。   这户人家是谷家的仆人,谷家塌了之后,他们父亲在去河西之前带着他们来祭拜了母亲一番,谢慧齐还记得这一家的痛哭。   但现下也有六年多了,她还不知道这家人在不在。   不过不管怎么说,不管他们在不在,他们偷偷葬了他们的父亲,也该去跟守着庄子的谷家仆人打个招呼一声。   这毕竟是谷家的地方,她那个舅舅再远隔万里,他们也该与他的仆人知会一声。   谢慧齐是没抱着多大的希望去的,而且等她带着弟弟们走了一路,发现四周的景色荒芜,以前到处都种满了果实和树木花丛的庄园野草丛生,她就心生不好之感。   等她走了几条弯道,终在周围的打探之下找了那处她记忆中有印象的谷家仆人住的地方,已是午后了。   他们身上背着包袱,他们是打算在山里过年的,所以连铁锅都背在背上,一行人气喘吁吁来到了那处屋子,看到确有人烟的样子,谢慧齐也是没有想到。   还不等他们去敲门,那个院子的大门突然打开了来,有人走了出来,人还没看到声音就先传到了,“是哪家的人走错了路吗?往西边那条道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小谷河了。”   那老迈的声音响声后,人也出了门来。   那穿着旧色的袄衣的白须老者没想出来一看就是看到背着大包小包的好几个人,也是愣了。   等到他仔细看走在最前面的小姑娘,看到她眼里的泪光,看着她那张跟他家小姐再相似不过的脸,又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蔡婆子后,那老者突然长嗷一声,一下子就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朝那小姑娘磕着头道,“是表小姐吧?我家小姐的小小姐吧?您回来了啊,你回来了啊,您回来看您娘了啊……”   他磕头不止,大郎二郎不需他们阿姐发话,就已经快步上前,双双扶了这个老家人起来。   那老家人一起来,看清楚他们的脸,一时之间流泪不止竟无法言语。   等到进了门,那老家人又慌忙要去给他们倒水,等到谢慧齐拦了他下来坐下跟他问及这庄园的情况,老家人这才平静下来。   只是这时候,他的脸也近乎一种绝望的漠然,“本来我跟我几个儿子一大家是一同守着大爷的庄子和小姐的墓的,只是后来他们呆不下去带着家里人进城讨生活去了,是我对不住老夫人大爷和小姐,辜负了大爷对我们一家人的器重。”   说罢,他一声不吭地就朝姐弟三人跪下,“小小姐和两个小公子回来了就好,要怎么罚,老奴谨遵小主子们的令。”   谢慧齐听了叹了口气,去扶了他来起来,她这完全没怪他的意思,怎么说她也只是个表小姐,就是舅父不在,也轮不到她来说道教训忠心耿耿的老仆,而且就是她也没想到这老家人还在,她还以为按一路所见的荒色这山里已经没人了,但她听老家人这么一说她这一时之间也有点费解,道,“舅舅这庄子是外祖留下的好地方,随便种点东西也可养活一家人,怎么就呆不下去呢?”   这老家人也是一脸愧色,还没坐好就又跪了下去,跟谢慧齐道,“不瞒表小姐说,我那三个孽子是给二爷他们打杂去了。”   谢慧齐没说话。   “二爷?”大郎这时候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是的,表大公子,”这老家人狠狠抽了自己耳光一下,脸上全是颓然,“是老五头没用,没守住大爷留下的铺子跟田地,那些都让二爷跟三爷他们抢去了。”   他说着,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眼里全是血丝。   大郎朝他们阿姐看过去,轻声问她,“这是阿姐跟我们说过的庶出的舅舅他们吗?”   谢慧齐轻轻地颔首。   她看着那愧疚不已的老家人,轻敛着眉头道,“我记着这些都归舅父族里暂时接管,等舅父返官回乡了再交还到我舅舅手里,怎么就到二爷他们手里了?”   谢慧齐这时实在不想称那二爷三爷他们为舅父,她对母亲这两个庶出的兄弟也实在没什么好感。   她记得当年出了事情她外祖母死了之后跳出来说要分家,不愿意被她母亲与舅父祸及的人就是他们。   但她舅父不是那等不做后手的事,而且他们阿父去河西之前,特意跟谷家族长“谈”过一次话,当时谢慧齐就跟在他的身边,很明显她阿父跟谷家族长就舅父的家财谈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话,谷家族长也信誓旦旦说族里公正,只会等到她舅父回来处置家财的一天。   但现在这是怎么回来?   那老家人这次又痛哭失涕了起来,“表小姐,表公子啊,你们要为大爷做主啊,他们说大家一家人在去蓠州的路上被杀死了啊……”   这消息尤如晴空霹雳,震得谢慧齐失声叫道,“谁扯的谎话?他们竟敢拿这话来蒙骗我舅父的家财?”   这老家人老五哭道,“表小姐,老奴也不信,可是老奴每隔一年都到了外官述职的时日就会去城门口候着等大爷,可六年了,到今天的十月整整六年过去了,老奴没哪一次在城口等到大爷回来啊。”   他就是不信,那些拿大爷全家死了分家财的人也拿这个把他们大爷的家财分了啊。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何时的事?”谢慧齐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的愤怒,声音都僵硬了起来。   “姑爷带着你们一走,他们就这么闹了,前年大爷没回京,族里就做主把大爷的二十几个铺子,三千亩良田土地给分了,二爷三爷一人每个得了六个铺子,一千亩土,剩下的就让族长带头分了,”那老家人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撕心裂肺地哭道,“我那几个孽子,就是投奔二爷去了,是老奴管教不当,罪该万死呐。”   说着,不要命地往地上“砰砰砰”地磕起了头。   见他磕得又快又猛,谢慧齐怕他没几下就把自己了结了,就是脑袋气得发蒙,也还是快快地朝身边的周围示意,让他把人拉起来。   周围也是眼明手快,在那老家人快把自己头磕碎之前一个手臂就伸出,把人从地上捞了起来。   他力大无穷,把人单手抱在空中也不费力,虎目这时候也只管看着他们家姑娘,嘴里则请示道,“姑娘,我提着还是把他放在哪?”   “暂且提着。”谢慧齐怕他再跪再磕头,也不敢让周围放心。   这时候她朝蔡婆婆看去,蔡婆婆看到她家姑娘看她,凄凉地,“姑娘,那本来就是帮没良心的,当年他们也没少袖手旁观,大爷这么久没回来,他们的胆子大了。”   一个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慧齐听了眼睛就是一闭,这时候,突然有人紧紧抓住了她,她睁开眼,见是大郎,见他担忧地看着她,她勉强一笑,拍拍他的说,宽慰他道,“阿姐没事。”   说罢,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年咱们家就在这庄子里过年吧,等过年完,我们就进城。”   不容她回避,就是为了探知舅舅的生死,她也要跟着弟弟们进城,去见那齐家的长公子。   那是她唯一认识的有身份的人了。      这厢同一时间,齐君昀正在听府里管事的跟他报今年田庄里的收获,听到管事的说今年多入了八万两的银,五千担粮,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等到管事的报完,他终于抬起眼皮,也不去看那诚惶诚恐站在下面的管事,朝记帐的大帐房看去。   此大帐户正是齐大齐二的亲爹。   见主子看他,他朝主子轻颔了下首,向他确认管事的没有虚报。   底下管事的朝大帐房点了头,这下差点哭了出来,忙掏出帕子擦头上冒出来的虚汗。   去年他手底下的人儿子事,吞了一万两银,主子爷差一点就让人活剥了他的皮,今年他若是再犯事,这皮也是留不住了。   管事的是真怕这主子爷,就是今年明明再确定不过不会出差池的事情,一站到主子面前,所有的有谱都变成了没谱,他就跟那待宰的羊羔一样,只等刀子落下。   现下见没事了,他一时之间也是虚脱,擦着汗的手一晃,身子软软地往后倒了下去。   管事厅里,下人们还是各司其职站在原位,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事,都好像不知道府里的管事倒下了。   主子没发话,谁也不会动一下的。   人倒下发出了声音,齐君昀朝人看过去,脸色依旧淡淡,半卧着主椅的身子也依旧松驰,他瞥了人一眼就收回了眼,接过了齐大拿过的他爹写好的帐本,看了总帐一眼,又接过沾好墨的笔,在那总帐下画了个押。   “嗯,今年就暂且这样。”画好押,他也开了口,也站了起来走向门边。   门边候了好一会的随从这时候忙朝他恭敬行礼,又挨近他的身边,轻轻地道,“主子,谢家姑娘带着她家的两个公子把谢大人抬到谷家庄园了。”   齐君昀听了翘了翘嘴,“也没几天。”   到京没几天,就把人抬去埋了。   倒确是个做得比说得快的。      ☆、第33章   齐大在旁听了,提着胆子问了一句,“主子,要不要送点年货过去?”   他看谢家姑娘拿来的东西,竟还有两本厚厚的书,看主子这两晚都是拿在枕边看,齐大这才斗胆说了这么一句。   他这心中其实是不知该怎么想谢家姑娘才是,小小姑娘家胆儿大得让人匪夷所思,但他们主子竟然不太厌恶,这也是齐大最为奇怪的。   曾也有胆子肥的姑娘拿着那点小心思算计他们家主子,但那姑娘家要死要活直到嫁出去,也没让他们公子眼皮子抬哪怕一下下,所以齐大是真奇怪怎么这次他们主子就不冷眼置之了,反倒她送来的每样东西都要了。   若说喜欢,看不出。   但要说讨厌,也实在瞧不出一点端倪来。   于齐大试探地问了这么一句,也是想从主子的态度里看出点什么来,也好日后怎么对待谢家姑娘。   齐君昀这时看了齐大一眼。   齐大背后一凉,知道主子看穿了他的心思,苦苦地朝主子笑了一下。   齐君昀倒不是个喜欢为难手下人的,对他来说,下面的人能把他吩咐的事办好了,他也该多几许宽容。   就是知道齐大犯蠢,他也没跟办齐二一样地办他,只淡道,“现下用不着,等他们进城了,到时候你多跑跑腿,替他们寻下房屋即可。”   齐大这时候才想到,如若现在就去年货,以谢家姑娘的聪明劲,岂不是知道了他们派人盯着了她一家?   齐大不禁羞愧,这么明显的事,都因他想试探主子态度给忘了。   但不过这时候他也是知道了,他们家主子是着实不怎么讨厌谢家姑娘。   知道要怎么对谢家姑娘了,齐大这里也是踏实了,不去想谢家姑娘是个什么人了,只想着等日后见了,只管对人家恭敬着就是。   这总出不了什么差错。      那厢谷家庄园里,知道姑爷死了的老五头又哭天抹地,见他哭得愁云惨淡,谢慧齐摇摇头,让蔡婆子带着他进墓地去烧点纸钱。   有些话她不便跟这个谷家下人说,但想来自谷家出来的蔡婆子会跟他说好。   这老五头住的院子在半山腰,也是个好住处了,以前是主子们来庄园散心,夜晚停留在此也会歇一夜的,谢慧齐记得,她小时候曾也是跟父母来此住过一次的。   说来这也是给主子住的地方,这住处是一个两进的院子,有十几米长,第一个院子左右连着有六间厢房,是给下人们住的地方,第二个是主子们住的主院,是一幢院子两个主厢房,一个主厅,连着两个主厢房的左右两个过道都有二米宽,是再好不过的住处了。   可就是这样的好地方,现在到处都是灰,窗棱上的白纸黄黄破破,看得出自那一年后从没有人打理过,墙上也斑驳陆离,无几处完整之处。   好好的房子,乍一眼看去,竟像是久未居人的荒屋。   红豆跟阿菊跟在她们姑娘身后,一看她们姑娘一言不发,就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他们住在河西的时候,就是到了冬天黄沙吹个不停,他们姑娘家也是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现在这样的好地方到处污脏得很,有的屋子里还满是尿气的腥骚味,大树底下的枯叶烂得成了稀泥,堆在好好的青砖地上,都看不出原砖的颜色来了。   等到谢家姐弟把房子转了一圈,就是谢大郎和谢二郎也是皱了眉。   把房子看遍,谢慧齐重重叹了口气,她原本做的也是过来住几天,等在山上过完年下去的打算,所以有人在不在都无妨,只要屋子在就好,他们一家人晚上也有借宿之地。   但现在是这有人在,比没人在还让她觉得难受。   主人家不在了,屋子都跟着腐朽了。   连守屋的仆人都不愿意把它收拾好。   谢慧齐在河西过惯跟人友好处之的日子,左右邻居街坊都是些你给他一棒米,他还你一碗粥的小老百姓,现眼下听着见着这些闹心的事,心中这也是起了不少的疙瘩。   “阿菊,去找扫把和锄头,把能找的都找到拿到后面来,周围,你带着红豆去找水井跟盆,找抹布,没布往我们带来的布里找……”谢慧齐摇摇头就开始动手挽袖子吩咐。   “阿朔跟阿福去找有没有担箕和筐,拿扁担,我们先从后面的地方开始,把脏的都收拾好抬出去。”   谢慧齐的话一落,下人们就随着她的话动了。   “阿姐……”二郎见周围他们都跑了,忙拉着他阿姐的衣袖要活干。   谢慧齐也没打算放过他,“去拿纸笔来,你研墨,你阿兄写字,把等会要周围下山买的东西写出来。”   红纸,窗纸,还有干果这些都要备些,年货还有贡品等也要多备一份,他们家只备了他们谢家的上来,看来现在谷家的也要备了。   二郎拔腿就往前跑,把他跟阿兄的包袱都拿来了。   谢慧齐嘴里一直碎碎念着要备的东西,大郎在她旁边一言不发地时念着,等阿弟把包袱一拿来拿出纸笔,也无须他们阿姐再念一遍,他就把先前听的写下来了。   谢慧齐一看弟弟写完抬头看她,她欣慰一笑,“咱大郎记性比谁都好。”   说着把没念到的又念完,这时候周围他们已经都拿了能找到的扫把抹布水盆过来了,这些能找到的东西也都不像样了,破破烂烂得很,没一样是好的,谢慧齐又在要买的东西的清单上把这些都添了上去,也不让周围忙了,给了他银钱就打发了他下山去。   怕他不认路,让他去找老五头问。   周围领命去了。   谢家一家人也没正经吃饭,拿着带上来的点心和干粮就着烧开的水凑合着填了下肚子,谁也没歇什么,捋起袖子甩开膀子就干活。   蔡婆子跟老五头一回来,也是袖子一挽,四处收拾了起来。   老五头本来以为自己忠心耿耿不已,等回来一看已经收拾出了个大样子的大宅,一时之间羞愧得挪不动步。   他是谷家的老家人,祖上两代都是谷家仆人,大爷临走前还朝他一揖到底,让他多多费心——可他以为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但其实他一样都没做好。   大爷交待他看好的铺子没看好,两份重要的地契也被骗走了,最后连让他看住的屋子也没打理好,老五头站在大门前久久都不能动弹。   他没动,谢慧齐也没去请。   家里和舅父家出事的时候,她当时年纪虽小,但样样她见过听过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舅父走的时候这老家人磕头不已表忠心的样子她还是记得的。   舅父也给他留了不少银钱,只要他们家不花天酒地,一家人平平实实地守着这庄园过日子,别说过二十年三十年,就是几辈子也不愁吃穿。   可现在这才几年?   这老家人有多哭诉他怎么尽力,谢慧齐就有多失望。   果然败了就是败了,倒了就是倒了,随便是个人,连下人都想糊弄他们。      周围傍晚的时候从附近的一个小集市把他们姑娘家要的东西买回来了,还有一些没买着,但姑娘先前已经说了把能买的先买回来用着,买不着的回头进城去买是一样,知道姑娘等着用,所以周围先赶紧着回来了。   他还买了个大背篓,能装不少东西。   手上也提了两个大篮子。   这几样东西加起来少说也有百来斤去了,周围回来后,汗水湿透了最外面的薄袄,鞋子都跟淌了水似的。   但有了他带回来的几把扫帚碎布,打扫的麻烦少了。   谢家一家人直忙到半夜,才把这处两进院的宅子收拾了个干净。   第二日一早,谢慧齐也是早早醒了,红豆跟她睡一块,在她下床的时候拉着她,“姑娘你再睡会儿,我去忙。”   “睡不着。”想着今天是小年,他们一家人曾住过的宅子一点喜气也没有,谢慧齐是眼睛都不怎么闭得上。   红豆进了厨房,她则拿了红纸剪窗花。   她们一有动静,临时打铺睡在他们隔壁的大郎二郎也醒了,大郎首先下地把二郎的衣裳放到被窝里暖着,这才穿自己的衣裳。   二郎半夜才睡,困得很,眼睛根本睁不开,但嘴里还不忘充满困意地跟他兄长道,“阿兄莫要跑,等我起来带我一块做事。”   大郎“嗯”了一声,不忘在穿衣裳的时候就把门拉开,免得等会要走的时候再拉发出声响就惊了弟弟。   拉好门回来还故意叫了二郎一声,让他莫要急,再睡一会,他人还在。   等他穿好衣裳,往外走的脚步特意放轻了。   二郎还小,该多睡会。   这厢大郎帮着他们阿姐刚写好一对对联,就见谢二郎披散着头发,手中拿着梳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跑到他阿姐身边就把梳子塞到他阿姐手里,背过身就让他阿姐给他梳头,嘴里也不忘对他阿兄埋怨道,“我昨晚睡的时候都跟你说好了的嘛,你要做事就要叫起我跟你一块,你答应得好好的,怎么早上就不做数了呢?”   谢慧齐在他身后为他梳着头,笑道,“阿兄可怜你,想要你多睡一会。”   大郎闻言微微一笑。   二郎本来还想埋怨,但见兄长笑了,朝兄长扮了个鬼脸,道,“好吧,这次就且算了,下次可莫要这般说话不算话了。”   “小跟屁虫。”谢慧齐给他梳好一个童髻,不忘点点他的头取笑他。   “阿兄在教我事嘛,”二郎为自己辩解,“我也要跟阿兄一样厉害,什么事都会做。”   谢慧齐笑着亲了他的脑袋一下。   等到二郎的两个小髻都梳好了,谢慧齐别过他的肩带到正面,看着二郎那英气勃勃,满是鲜活气息的小脸蛋,赞道,“我家小二郎怎么就能这么好瞧呢?阿姐看了都好生欢喜。”   二郎不懂羞涩,得意洋洋一扬脸,“那当然,我阿父给我的。”      ☆、第34章   谢慧齐虽有替庄园洗尘添喜之意,但毕竟他们是戴孝之身,这红色的福字也就剪了两个,外门也没贴,就贴在了主院的两个主厢房。   谢慧齐昨晚是带着弟弟们在外院睡的,舅父不在,主人家没发话,有点教养的都不会鸠占鹊巢。   他们把大郎写的白底黑字的对联贴在了他们姐弟两暂住的厢房,大郎写了两对他们阿父曾写过的诗,二郎踩着凳子贴的时候还朝对联亲了亲。   谢慧齐在一旁看着弟弟们忙碌,大郎认真执着依旧,二郎还是顽皮活泼,她嘴角也扬起了笑。   父母是走了,她也撑住了这个家,他们姐弟三个谁也没被毁掉,他们的阿父娘亲若是泉下有知,想来也能松口气。   这天小年,谢慧齐带着家里人做了顿小年饭,周围动手,把屋子里破旧的东西都拆了,拿了他带的木工工具,打算把庄子破的地方补齐了。   随后几天,谢慧齐让周围又下山添置了完整的一份贡品,叫他买了大烧纸,往生钱,又自个和叠了元宝,锞子,这是要烧给他们外祖和外祖母他们的。   准备的东西有些多,到了大年三十这天又是做了团圆饭,一家人也是跟着大姑娘习惯了,姐弟三人要上墓地去用团圆饭,家人也是担着担子跟着去了,叫老五头看了好生惊讶,等到晚上天黑了也不见他们回来,也是害怕不已。   半夜人回来,也是怕去开门,后头还是周围翻了墙过来开的门,一家人才得已进来。   初一谢慧齐就又带了家人挑着担子替他们阿父娘亲尽孝,也就是去谷家的主坟地扫墓去了,谷家的主坟地离庄园不太远,只隔了一座山,先前他们阿父把母亲埋到此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路上谢慧齐倒是也不过于哀凄,跟大郎二郎说就当他们是去走亲戚。   他们挑了一担大烧纸一担元宝,二郎给外祖他们烧的时候还满是羡慕地跟地下的老人家道,“你们现下可有钱了,比我阿姐还有钱,可劲儿买想吃的罢。”   回头又补道,“不够了到梦里来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挣多多的钱来烧给你们。”   大郎听了摸了弟弟的脑袋一下。   二郎昨晚跟他爹爹说了半夜的话,今个儿心情通畅,回去的路上闹着要背阿姐,背又背不起,瞎弄一通,差点被摔着的谢慧齐还得安慰他,答应他再等他多吃两年饭,长大了有力气了再给他背。   过了初二,谢慧齐也没打算多呆,准备着下山了。   老五头又是哭着挽留,二郎见他哭有些不快,一时之间也忍不住道,“我们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阿父娘亲,外祖外祖母一个也没有,大舅父生死不明,他都没哭,这个老下人哭什么?   “二郎。”谢慧齐看了小弟一眼,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二郎到底是被她教出来的,知晓姐姐最不喜他无礼,哼了声就没再说话了。   但经他这一闹,老五头也是不敢哭了,连送也不敢送他们,就这么目送他们下了山。   走了些许路,大郎开了口,跟谢慧齐道,“等过一段时日,我们就让周围过来打扫下屋子,把屋上的瓦片也整补整补,待到舅父回来,也有个好样子瞧。”   谢慧齐听了忍不住笑开怀,看着她真的已经长大了的大郎道,“就依你的办。”   “大郎,我记着了,等过一个来月,要是像姑娘说的京城开春了雨水多,我就提前几日过来把瓦片整补好。”前头挑着担子的周围不忘回头应声。   “嗯,你手脚最麻利不过。”大郎朝周围点点头。   周围一笑,继续埋头赶路。   他们这是去了徐家客栈,这时候徐黑山他们还没走,一见他们姐弟回来,竟是高兴不已。   他们是真担心这小的几个大冬天的呆在山上冻着了。   谢慧齐一回来,就又给一群人做了顿好吃的,徐黑山他们也只是在京里过个年,然后就要往家里头赶了。   谢慧齐他们回来也恰好来得及送他们走。   徐黑山走的时候,带着谢慧齐又认了两个徐家在京城城里住的婶子,这两个婶子都是极其厉害的人物,做生意也好做人也好都有两把刷子。   那头他也带大郎二郎跟他在城里开杂货店的一个亲大哥,一个堂弟认识了,也算是认了个门,以后有什么事,能搭把手的他们也不会推辞。   谢慧齐没想徐黑山走之前还帮他们安排了这一遭,当真是不知如何感激他才好。   他们连葬父也都只敢偷偷摸摸地葬,也只有徐阿叔是能不避讳着这些个,还敢诚心相待倾力以助。      等送好徐家马帮一行人,也不过是初四,徐家那位厉害婶子说这时候还没出元宵,不好找屋子住,这时候主人家也不会把屋子租出来,让谢慧齐他们再等几天,他们先帮她打听着。   谢慧齐当然道好,不过这时候她也想着该进城了,就是带弟弟们去看看见见京城是什么样子的也是好。   这大忻朝的京城大冬天的也不兴戴帽子,大郎二郎的脸也没法好好拦,谢慧齐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也就横了心,稍微做了点修饰把他们的脸蛋弄黑了点拦了拦,就带着他们进城去了。   可怜两个玉面少年,就这么被他们阿姐弄成了两个小黑娃。   阿菊一路上都忍不住抬手要给两个小主子擦脸,好几次都是抬起手被拦了才放下,她觉得小主子们怪可怜,进城了对花花绿绿的京城都不爱看,只管盯着小主子们的脸看,想替他们把脸擦干净得不行,最后被红豆扯得脸蛋发疼,这才可怜兮兮地跟在了红豆旁边,再不敢去瞧小主子们的脸。   谢慧齐也是进城来看眼界的,她当贵族小姐的时候还小,出来的时候不多,所以这京里什么样儿也只瞧过一两次,也没什么印象,这次来瞧,她是奔着怎么来钱的目的来的。   自打带着他们阿父来京,那些总是出来阻拦他们一家人好过的人也不见了,她得在没被接着盯上之前,好好弄一笔。   大忻朝的京城没有比她曾在古装电视剧里看到过的繁荣,卖货的摊子一个接着一个,但是地方超大,两边相望街道相隔的路足有五米长,三辆马车并驾而过都不显得挤。   路边也有摆货摊的,卖的东西也是什么都有,卖糖卖小泥人的,还有卖小绸缎的,谢慧齐一路望过去满脑子的挣钱法子,而这对于阿菊还说,摆脱了主子们的脸后的满脑子都是好吃的,而周围老偷偷看红豆,就等着红豆看中什么就去付钱,他手心捏着的银角都被汗浸湿了。   只有拉着大郎二郎手的蔡婆子紧张不已,生怕有坏人冲出来,劫了她老婆子的命。   一家人穿的也都是小老百姓才穿的平常衣服,他们这一路左顾右盼的,见到他们的人也只当是京郊哪个村里的人带着一家老少出来见世面来了,看那老婆子抓着小孙子怕他们走散的紧张样,也只当她是乡下没出来走过的老婆子。   而那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姑娘家,怕是个以后都难以说亲难以嫁出去的。   谢慧齐这次出来也不好戴纱帽太特立独行,毕竟一群普通的人走在一起,就她戴个纱帽也怪怪的,她把弟弟们弄黑了,当然也没忘把自己弄残,弟弟们长得太好,她太爱,她还舍不得下重手,对自己她就舍得下狠心了,她是给自己脸上点了大媒婆痣的,嫌这样还不丑,还不忘在脑门上还涂了个黑疤,用的还是她一路上在漆乡那里买的黑漆,就是回家用那专门的药水去洗,也得洗个三四天这黑色才褪得去的专业漆。   这本来是谢慧齐淘来打算卖的,没想正好用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当齐家的探子跟着她进了城,好长的一段路都不想差人回去跟主子报,说谢家姑娘带着她的弟弟们进城了……      年那头时谢侯爷已经找上了齐君昀。   为了老母亲心中好过,早日见上外孙外孙女,谢侯爷一打听到齐君昀去过河西,还是他帮的他侄儿侄女一家讨回的弟弟的尸首,他也是豁了他那张老脸去,也不管那些盯着他们谢侯府的人怎么想,他一个长辈来齐国公府找齐君昀这个世侄找了好几次,想打听侄儿侄女们如今的行踪。   连着两次,国公府的人都说长公子不在,他没见着人。   知道了外孙外孙女已经带着他们阿父进京了,但人却不知道在哪,谢老太君终于肯喝药了,但泪水从此也没再止过。   越是见不着,越是慌得紧。   谢进修见老母亲不好过,他这里也是着急想见那几个可怜孩子,想着他这个当伯父的无论如何也得伸把手,这时候也不怕外人怎么想的了,咬咬牙初一这天一大早就上门来找了国公府堵齐君昀,想着初一这天,这条小狐狸总该在吧?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人。   他以为齐君昀要跟他谈条件,也做好了跟齐君昀谈条件的准备,哪想齐家这位世侄客气接待了他后,就一口答应了他只要谢家姐弟一旦就告诉他的事,一点花样也没耍。   这厢齐君昀听到探子说谢家姐弟进城的时候,他正陪着太子在太子太傅家中听太傅讲古,手下人进来一报,他朝人颔颔首,示意他们去报给谢侯爷听,也没怎么在意这事。   他答应了的事,当然作数。   至于报酬,等到那恰当时候,他日后也定会亲自跟侯爷索取。   用不着谢家侯爷跟他谈。   所以,等到齐家的人去通报了谢家侯爷,而谢侯爷在一堆来拜访的客人中抽身而去,去路上碰这姐弟几个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将会见到几个刺瞎他眼睛的侄儿侄女。   ☆、第35章   谢侯爷的轿子经过谢家姐弟身边时,轿夫脚步匆匆,与这姐弟一行人错身而过。   领着人来的齐家人也是茫然地看着那躲在暗处,此时频频向他打手势让他停住的自家探子,他也是留神往前定睛一看:人哪儿啊?前面没个像小姐公子的啊?   暗探在暗处暗暗肝疼,眼睛忍不住一闭,都不忍看了,打着手势让他带着人再回头去找,别他妈再往前瞅了。   谢家轿夫也随着乔家人的停步停了步子,茫然四顾。   谢侯爷的贴心随从见状,上前和善地问乔家人,“小哥,到了吗?”   小哥随着手势回头去看,还跑了回去,又再次与谢家姐弟错身而过,也没找到什么像谢家小姐公子哥的。   暗探在一边真不忍心看了,蹲下身伸出手挡着脸,好一会才沉下心思提了口气走到小哥面前,下巴朝谢家姐弟那边一扬,然后匆匆而去。   回头他探子的身份要是被有心人看出来了,他都不知道该怪谁,跟主子谢罪都不知道怎么谢……   这厢乔家人站在谢家姐弟一行人面前,等人直到又快再次与他错身而过了,他才硬着头皮上前,朝那看着模样最为正常的蔡婆子道,“请问这位婆婆,您是谢家人吗?”   蔡婆子一路都在提防坏人,眼见恶梦成真,真有这么个人了,吓得脚步一踉跄,脑子都不带想的,连大姑娘都忘了,拖着大郎二郎就回头跑逃命。   她这一跑,乔家人呆了,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话还是怎么了人家,把人吓得夺命而逃……   谢慧齐也是呆了,她听到后面的动静回过头,就看到她家的婆婆带着她的两个弟弟一溜烟地跑了,婆婆那速度快得根本就不像一个身体不好的老婆子。   而大郎二郎还跟着她跑,明明他们都回头了,眼睛还都看着她这个阿姐,可跟着婆婆跑的步子一步都没停。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这是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谢姑娘呆若木鸡,红豆周围阿菊阿朔阿福也没好到哪里去,阿菊一见大郎二郎跑远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把刚买到手的糖葫芦扔到地上就哇哇叫着“大郎二郎等等我”,跟着风一般地跑着跟过去了……   只有红豆最忠贞,守在她家姑娘身边不动,紧张地挽着她姑娘的手,朝此时站在他们身边的那个呆子看去,还朝周围使眼色,让他死死盯着这个鬼鬼祟祟突然蹦出来的人。   等到谢家随从带着他们家侯爷的轿子又赶回来的时候,那乔家人才回过神,勉强笑着朝轿子里的人赔罪,“谢侯爷,好像是认错了,我再去找找,请您再等会。”   谢进修一路心急如焚,这时候也不得不按捺住性子在里头嗯了一声。   谢进元虽说是被逐出谢侯府的,但谢家兄弟感情其实相当好,谢进元又是个从小就心胸开阔的,对兄长自来敬爱有加,眼里只见兄长的好从不见他的坏,谢进修对这个弟弟往日也是百般的疼爱,爱屋及乌,谢慧齐出生后,她这个大伯也甚是疼爱她,也常逗她玩耍,所以谢慧齐一听到谢进修熟悉的声音,再加上之前听到的称呼,她就明白轿子里的人是谁了。   她下意识就想躲。   但她还是稳住了,然后见那家人颇有点垂头丧气地四处环顾,犹豫了一下,带着人就往他们前去的方向走了。   他们再次错身而过。   等到那头大郎二郎带着婆子和阿菊跑回来找他们阿姐,轿子都远了。   谢慧齐心中五味杂陈,看看自己,再看看她的小黑郎大郎二郎,半天自己都不知道咋反应才正常,最后干笑数声,带着家里人朝反方向走了。   不过他们没走多远,那头破罐破摔,心如死灰的乔家探子已经出了面,带着人匆匆赶过来了,拦在了谢家姐弟面前。   “谢姑娘,”那探子走到谢慧齐的面前,低下头道,“您家家里人找您,请随我来,找个坐的地方说会儿话吧。”   谢慧齐眨眨眼,没说话。   那探子不容她装傻,又淡道,“谢姑娘,我等是国公府的人,是我们长公子吩咐了我等带谢侯爷来跟您见面的。”   一听到是长公子,谢慧齐这下想装傻都没法装了。   那是大腿,不好拒绝。   这时候轿里谢进修一听到找到人了,这时候也是没忍住,掀开轿帘就下了地。   等他看到那家人面前恭称的“谢姑娘”时,他惊呆了眼睛。   谢慧齐也朝那瞪着她的大伯看去,见他们大伯一脸掩饰不住的匪夷所思看了她几眼,又朝她身边的人看去寻找另外的“谢姑娘”后,她这下真是尴尬得无地自容了。   她干咳了数声,那声大伯也是没叫出口。   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她没想到谢家人会找他们。   更没想到只是先进城见见世面,稍微乔装了那么一下下,就见到了亲人。   “阿姐……”二郎他见他们阿姐许久都没说话,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   这下谢慧齐回过神来,见那恭敬站在她面前的人不退,自家大伯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也是欲哭无泪。   但看来躲是躲不掉了……   她硬着头皮扯着两个弟弟上前,声音细如蚊吟,“见过大伯。”   谢进修瞪着他们。   他面前一个丑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的小媒婆,两个自打生下来就没洗过脸的小黑鬼,就是这时候了,他也想把他们往他的侄儿侄女身上想去。   他谢进修的侄儿侄女他都亲手抱过,每个都长得再精致灵气不过,岂是他眼前这等……这等不好说的人物……   谢进修瞪着眼。   谢慧齐这下真真是尴尬得想挖地洞钻了。   早知道这样,她真该出门前就好好看看黄历。   不听古人言,吃亏在眼前。   那乔家探子这时候见谢进修看到自家侄儿侄女们站在面前叫他也不应,一脸的见鬼,觉得自己一路受的惊吓也算是有了安慰,也不迟疑就走到谢进修面前低头道,“谢侯爷,这就是谢状元的两位公子和大姑娘,他们怕进城惹起奸人注意,遂装扮了一番。”   谢慧齐听着这位下人的话,咯咯干笑不已。   大郎二郎一人牵着他们阿姐的一手,这时候也是瞪着眼睛,看着他们面前的“谢侯爷”看个不停……   最后还是活泼好动外向,从不怕生的的二郎往前一扑,抱着谢进修的腰就往上窜,一下就窜到谢进修的腰上,两条已经不短的腿往他大伯父腰前一勾,挂在他伯父身上就朝谢进修急急地喊,“你就是我阿父说的那个哥哥?那个和我哥哥性情很像的哥哥?”   说罢他就回头,朝他阿兄报到,“哥哥,跟你一样的哥哥。”   说着就朝他阿姐看去,寻找认同。   谢慧齐眨巴眨巴眼,恁是她活了两世,现在这圆场怎么打,她一时之间也没想到。   可能毕竟有血缘关系,这头谢进修一等二郎扑到他怀里,他胸中就翻滚着一阵阵的酸楚,等到二郎的话一完,双眼竟已含泪。   他朝那个说是跟他性格很像的大郎看去,然后看到他微微地一抿嘴,朝他直视过来,那沉稳中带着傲气的姿态让他看得更是眼眶一热。   确是像他,像小时候的他。   只是等他后来长大,成了亲当了侯爷,就不再是了。   他弟弟跟他的孩子说过这般话吗?   原来他的弟弟还记得他年少时候的模样吗?   或者说,他更愿意有一个有着一身傲骨的哥哥,而不是有一个把他逐出门去,让他死在边漠,只为保全自己的兄长。   谢进修这时心上,身上都似被针狠狠扎透般一样的疼,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攀在他身上的小侄儿,老泪都流了出来。   见到他哭了,二郎也是可怜他,伸出手给他擦泪,还安慰他道,“你别哭了,我不怪你,阿父跟我和我哥哥讲了,你不是故意赶他出门的,你也没办法,阿姐说回头等我们家好好的了,打败了坏人,就来找你吃饭,到时候我还会给你磕头呢。”   擦罢,发现他的小黑手把谢进修的脸擦花了,一时心虚不已,竟低下了小脑袋,只敢挑起眼皮偷偷瞄人。   谢慧齐这下更是无言以对了。   她自诩做事周全,所以打扮弟弟们的时候那叫一个细心,连脖子耳朵和手这等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也没放过,全涂黑了!   她给自己擦的是用药水都洗不干净的黑漆,但给弟弟们用的是沾点水用点力洗洗就干净了的黑粉,这下二郎的小黑手碰上泪水,他们大伯父的脸不黑才怪。   她已经无颜见人了。   此时若是脚下有洞,谢家姑娘是真的想钻进去躲一躲,避过这风头才出来。      等这厢谢家伯父跟谢家姐弟见了面,去了不远处的一处乔家铺子里头说话,得了消息的乔君昀也是赶了过来。   先前探子跟齐君昀报起谢家姑娘模样,头都低到胯里去了。   乔君昀本来没打算这天就见谢家姐弟,大过年的,他四处都是事,但他一听那谢家姑娘给自己脸上弄了个洗不掉的媒婆痣和黑疤,就打算过来瞧瞧那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他还记得那谢家姑娘在风中绝美的样子。   小巴掌大的媒婆痣和黑疤?   乔君昀没法想象她现在的脸,就干脆起身来见人,顺道也跟谢侯爷打声招呼。   不管谢侯爷愿不愿意,他的蛰伏今年也得到头了,他们多见一次面少见一次面,就是被人知道了,也不是多大的事了。   反正早晚谢侯爷都得表态,他们彼此都明了谢侯爷以往的明哲保身,自他到国公府里求他办事的那天起就行不通了。   乔君昀从前门进的铺子,一进到后院,就听到大屋那处谢家那小姑娘那柔似春风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底,只听那姑娘的声音依旧,但这时说话的时候却有些结巴,“那……那什么,大伯,我我这个有点不好洗,过几天就好了,您就先瞅瞅大郎二郎吧,我跟他们长得差不多的。”   这时屋子里头,洗干净换好下人送过来的新衣裳的大郎二郎又恢复了玉面金童的旧模样,就是在整个河西,也找不出比他们更周正的孩子来,到了京城,按谢慧齐偏心的看法,那也是找不出几个比她家孩子长得更好的了。   大伯看看他们就好了。   至于她……   她的还是过几天,脸洗干净了再看吧。   下人也替谢慧齐准备了新衣裳,不过她没换,主要是她这脸吧,确实有点太吓人了,她是存了心把自己往丑里扮的,媒婆痣里她还镶了根黑猪毛,镶得恁是结实,她刚刚收拾的时候用力扯反倒扯出个小洞来,让这媒婆痣看起来更可怕了,现眼下再精贵的衣裳穿到身上不过是更吓人而已。   谢进修也是看着自家侄女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粉雕玉琢被他抱在怀里咯咯笑着,揪他胡子的可爱样子,委实不能与他面前的这个,这个小媒婆重合在一起。   他绞尽脑汁想跟侄女儿说几句话,也还是挤不出一句能代表心情的话来。   谢慧齐看他还是一脸的无话可说,也是无话,只好推着洗干净了的两个宝贝弟弟往前献宝,让大伯别计较她样子的好。   这时门边传来了脚步声,谢慧齐无意识回过头去一看。   等看到来人是谁,谢家姑娘的眼睛眨巴得更无辜了。   而来人亲眼看到媒婆痣和黑疤让谢家那绝美的小姑娘变成了什么样后,一时之间也是站在那半晌都没动。      ☆、第36章   屋子里顿时寂静一片。   这时谢进修也颇感几分尴尬,站起来就要跟站住不动的齐君昀打招呼,就在同时,齐君昀也动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走到谢慧齐旁边时,他停了脚步,看了她一眼。   谢慧齐迅速拦了她那又是画了黑漆,又是贴了媒婆痣的嘴。   还知道怕丑?   知道怕丑就好。   齐君昀挑了下眉,摇了下头,朝谢进修揖礼,“谢世伯,过年好。”   “好,好,好。”谢进修连道了三声好,看着侄女,不堪目睹地别过眼。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怎么把自己作弄成这个样子?   “世伯。”   “坚侄。”   这时齐君昀跟谢进修嘴中相互谦让了一句,相次坐下。   这是大郎二郎第一次亲眼见齐君昀,过不了几天他们不宁去齐家书院就学,这时候谢慧齐也是着急,捂着嘴推着两具弟弟朝齐君昀那边去,让他们去见礼。   谢慧齐这装扮,大郎二郎是未觉着愁的。   在他们心里,阿姐就是阿姐,好瞧也好,不好瞧也罢,她都是阿姐,所以也不懂谢慧齐的心,二郎回头一看他们阿姐捂着嘴,皱着眉着急的样子,谢二郎也跟着着急起来,“阿姐你哪儿疼?”   阿姐被自己作得疼,谢慧齐欲哭无泪。   她不过是想拿自己先练练手,先学会乔装,日后也好给弟弟们装扮得不一样点,也好瞒过那些会盯着他们姐弟的人的耳目,可哪知不过第一次被识破不算,参观者这么多,个个还都是最重量级的。   “阿姐不疼,”为了弟弟们,谢慧齐只得放下手,低着头朝弟弟们道,“跟大伯,还有齐家哥哥见礼。”   大郎这时候望了他阿姐一下,去握了握她的手,见她的手是温热的,不似病了,这心也安下了,拉过二郎就跟谢进修跟齐君昀见礼。   “谢晋平见过大伯,见过齐家世兄。”   “晋庆见过大伯,齐家世兄。”二郎乖乖地跟着兄长跪下,先朝大伯父磕了头,见大伯朝他们抚须额首,叫他们起来,他又随着兄长起身,朝齐君昀见了礼。   “嗯,”齐君昀朝他们点头,拿过随从手中的两个盒子,一人给了他们一个,淡道,“自己留着。”   “谢齐家世兄。”两兄弟回过头来,见他们阿姐朝他们轻轻点了头,这才回头接过齐君昀的东西,朝人道谢。   而谢慧齐在弟弟们身后听得心惊肉跳,偷偷朝这齐家哥哥看去,心里嘀咕着这自己留着这话是怎么个意思?   别交给她吗?   齐君昀这时候朝谢慧齐瞥了一眼,淡道,“你上前来一下。”   谢慧齐偷瞄被逮到,心里一片哀鸣。   她是怕他的。   这人本来就不是个一般人。   在她心里,天生老子都没他可怕。   见她没动,齐君昀又看了她一眼。   谢慧齐不得不乖乖上前。   “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齐君昀的口气很是温和,就好像平常说话一样的寻常自在得很,也让人不容拒绝。   谢慧齐老实道,“怕进城被人看出来。”   “嗯。”齐君昀颔了下首,“听说洗不掉?”   “有那专门的药水洗,洗几次就好了。”谢慧齐讪讪道。   “不伤脸?”齐君昀淡淡。   “有那么一点,”谢慧齐老老实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力让自己从态度上就让人家看出她的乖巧礼貌懂事识趣来,“养几日就好了。”   齐君昀又淡应了一声,口气依然像个世兄跟妹妹说话一样随意,“下次就别了。”   “呵呵。”谢慧齐笑了两声,不知说什么才好,觉得他们之间的说话有点怪怪的,又觉得这挺自然,一时之间也没回过这齐家哥哥话里的味来。   “伤着脸就不妥了。”齐君昀见她傻笑,本来没打算说,但还是多说了这么一句。   他曾见过她最美的模样,偶尔想起那天她的样子,她在空中张扬飘起落下的发丝落在她肩上何处他都清楚记得,再见这张脸,就有点不喜欢她现在这张脸上凭白多出的东西。   好好的姑娘家,还是做好好的姑娘家打扮的好。   “呵呵。”谢慧齐又不做作何回答,傻笑了两下。   这厢坐在齐君昀身边的谢进修觉得不对劲,不禁皱眉朝齐君昀看过来。   齐家这长公子年过二十,但已经出了孝了,还身无亲事……   他又朝他那个傻侄女看去,一眼看过去就是她额头上那块大黑疤,一时之间,谢侯爷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回去好好洗好,以后莫要再调皮了。”见她只是笑,齐君昀乍见到她丑脸的不快也消失了许多。   “好的,齐家哥哥。”谢慧齐哪还敢说什么,乖乖应道。   见她乖巧,齐君昀刚才胸口那股莫名来的郁气也消失无踪了,朝这调皮的小姑娘摇摇头,稍偏过头对一边的谢进修淡道,“谢世伯不知晓,世妹这性子也是随了谢世叔,有时也爱调皮捣蛋得很。”   这一下,谢进修听着他一副跟自家侄女很熟的口气莫明地就不高兴了,脸也淡了下来,淡道,“慧齐是有点调皮的,我怎能不知晓,她小时候还爱揪我的胡子,还往我的茶杯里倒过盐呢。”   “是吗?”齐君昀手掌交握,眼皮垂下,看着自己的交岔的手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句。   谢进修轻笑了一声,“我自己的侄女我怎能不知晓?”   齐君昀抬起眼,朝他颔首,“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世伯跟慧齐妹妹好几年不见,已不知她性情了。”   齐君昀口气淡淡,但谢进修一时之却被堵得无话可说。   这一家子是被他逐出门去的,所以他们才好几年不见,所以他们父亲死了,他们带着父亲回京也没有告知他府里一声。   而他见他们,还得必须躲在齐家的地方见,别说昭告世人,连接他们回家去见他们的祖母一眼都不能。   齐家长公子一句话说得再云淡风轻不过,谢进修却绷紧了脸,心口就像猛地扎进去了一把利刀子,疼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   谢进修脸色惨白,离他们离得近的谢慧齐仅抬下眼皮就能看得分明,她有些不忍地看着面无血色的伯父,眼带哀求地朝齐君昀轻摇了摇头。   她果然听得明白,心中有数。   齐君昀之前只是猜她不是个糊涂的,现眼下亲眼见到,嘴角细不可察一翘,笑意在他嘴角转逝即逝,他的眼睛也从她脸上带过,朝那安静不语的谢家两个小公子瞧去。   这两位小公子看着就干净多了,齐君昀细看了他们一眼,姐弟三人还是长得像的。   这弟弟们也教得好,看这两个一个眼静如水,一个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但谁都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插一句嘴,看得出教养甚好。   先前也是得了她的应允这才接他送的东西,规规矩矩得很。   齐君昀朝他们道,“再过几日书院就要开堂了,回头跟你们阿姐把家置办好了就去书院找先生吧,过些日子我也会去书院一趟,到时候再带你们认认路。”   既然来了,齐君昀就想着把先前让齐大办的事顺道说了,他朝谢慧齐道,“我让齐大找了处离书院近的住处,出了初十,我让他过来带你们去看看,若是看得中意住下就是。”   说罢,掉过头朝面色不渝的谢进修道,“不打扰世伯跟侄子们说话了,小侄暂且告退,告辞。”   说完就起身朝谢进修一揖,朝谢家姐弟一颔首就朝门边走去。   谢慧齐没料他这么快就走,不放心地看了脸色铁青的伯父一眼,还是跟在了齐君昀身后快步走了几步,对人道,“多谢齐家哥哥的帮忙了。”   齐君昀走出门,见她站在门口朝她福礼,脚步微滞,终还是停下了。   见她快步上前走了过来,他沉吟了一下,跟她道,“你们家是从谢家族谱被剔下来了的,再写上去比剔下来还难,就是你们世伯想接你们回去,谢家族里的那些人也不会答应……”   说着又看到她抬起的脸上那些刺他眼的黑斑,他不由轻叹了口气,“以后莫拿自己的脸玩闹了。”   谢慧齐正认真听着他的话,没想听到了这句,讪讪地笑了一下,低声道,“知道了。”   “也莫要跟你世伯走得近了,他们为难不了你世伯,为难你们姐弟几个还是为难得起的……”齐君昀让他们姐弟进京,是抱着让他们把京城里这一滩浑水搅得匀称一点的目的的,他打算借此逼谢进修出面,先带着被皇帝和俞家打压了好几年的几个小世族先出手。   尔后,再由他来接手下面的事。   他们已不能再让俞家带着新世族坐地起势,彻底把他们这些老功臣老世家从朝堂上扫地出门。   他们这大大小小的几个家族快要完得差不多了,要是像谢家这几家人一样生生忍着只懂断臂蛰伏踌躇不前,等他们回过神来,连给自己收尸的份都没有。   而在他们把朝廷的势力没收回来之前,谢侯爷是完全没有余力来保全这一家子的。   齐君昀之前也只是打算让人照看着这一家子,现下想想,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好。   这姑娘家,胆子委实也太大了点。   齐君昀的话一说完,又看了把自己的脸弄得不成样的小姑娘一眼,实在不想再看下去了,朝她一点头就迈开了步。   这时候快要出后院的门了,谢慧齐不好再追,想着他的话又进了屋。   屋里谢进修正对着两个长得肖似弟弟弟媳的两个侄儿发怔,见到谢慧齐进来,他叹了口气,问她,“你什么时候跟齐家的长公子这么熟的?”   谢慧齐尴尬一笑。   谢进修又叹了口气,尽量婉和地道,“慧齐,你打小就聪明,大伯也跟你多几句嘴,这毕竟是京里,他现是未有婚约的国公府长公子,你也是再过一年多点就要及笄了的小姑娘,男女有别啊……”   谢慧齐听了也轻“啊”了一声,想想,也是。   男未婚女未嫁,先前他们说话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点过于亲近了。   但她伯父不提起,谢慧齐是真没怎么往这上面想过,男女有别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也一直防着,而且她压根儿就没把自己跟齐家哥哥想到一块去,不说她现在与齐家哥哥的身份天差地别,就单单说她自己本人,她就是今年已经十四了,但她眼前还有两个弟弟呢,一家人以后是死是活都弄不清楚,脑子里哪来的空隙去想这些个?   她伯父的意思,她是懂的。   他话里有怕她被齐家长公子利用了的意思……   但是,谁在乎?   而且就是她在乎,她在乎得起吗?   而大伯父他自己来看他们,也得偷偷摸摸的。   先前问他们要不要见祖母,也是说会带祖母来见他们,而不是让他们去府里见祖母——大过年的,他们伯父说出这话来的时候很难受,她也没想着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只得点头称是。   她做了他们家能做的所有的一切了。   谢慧齐能懂他们诸多的不得已,可是,没有人保护他们,她总得想办法保护他们这一家子啊。   “我知道的,伯父放心。”谢慧齐诚恳地回了这个往日疼过她的伯父,还是不想让他过于为难。   至少在他们见面的时候,她是不想当面对他不敬的。   “以后莫要与他见面了。”谢进修这时候揉着头苦涩道,“你们的住处和日后的生计,我会替你们想办法的。”      ☆、第37章   “伯父的心,慧齐晓得,但恕慧齐不敬,伯父,你要是出面照顾我们,族里不会因此有人说话吗?”且不说族人,大伯娘不会计较吗?   那个从来都与她母亲不对付的大伯娘若是知道大伯还管着被赶出家族的他们,光她就少不得闹吧?   谢慧齐已经是尽量客气了。   就如他们伯父所说,她聪明,既然知道她不蠢,应该也就明白她不会对侯府抱什么侥幸心理。   连疼爱父亲的祖母都保不了他们,做为弃子,他们父亲都已经死了,他们这些小的如若被人捉弄,被人弄死也只是翻掌之间的事。   “我会尽力保全你们的……”谢进修艰涩地挤出话来道。   “如若保不全呢?”谢慧齐也苦涩地笑了起来,低声道,“那到时候,谁来为我们姐弟收尸呢?”   谢进修猛地站了起来,失声叫道,“你……”   就在这时,谢晋平的头也抬起,眼睛如刀一样地看向他这个大伯父,满脸狠厉,就如看待仇敌。   徒然站起的谢进修对着侄子的这张脸,这双眼睛,脸孔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嘴里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尔后,他跌坐在了椅子里,低头抚眼不语。   屋子又静了下来,一片安静。   就是最不喜静的二郎也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   许久后,谢进修站了起来,勉强朝他们道,“过几天,我带你们祖母来看你们。”   说罢,起身匆匆狼狈而去。   谢晋平看着他大步走出门,等到看不到人了,他收回眼,对他阿姐淡淡道,“阿姐,我不像他,以后别说我像他了。”   他不像这个侯爷伯父,他是不会让他的弟弟去死的。   他是长兄,理当是要护着弟弟的,要死也是他先死在前头,万万没有让弟弟代他受难的道理。   就是有再多的不得已又如何?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不想承担这份责任,弟弟远没有自己来得重要就是了。   但在他谢晋平的心里,他的二郎是要比他重要得多的。   “我不像他,”大郎把二郎缠绕成了一把麻花的手轻轻地一根一根扳开,淡道,“在我这里,你是我的弟弟,就是你长大了,能独立一方了,也是我谢晋平的弟弟,你就是错了,我教训你,有人要是对你不好,要你的命,我更不会赶你出去,我只会帮你报仇,代你受过,你是我们谢家的小二郎,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不会让你在我这里受委屈,听到了吗?”   二郎点头。   大郎替他擦着眼泪,“以后莫要这般爱哭了。”   被长兄的话说得掉了泪的二郎胡乱地点头,好一会才擦干眼泪,朝兄长不好意思地笑了。   谢慧齐在旁边叹气,“把新衣裳都哭脏了,今年就要满十岁了,怎地还跟个小童子似的呢?再过几年都可以娶媳妇了。”   二郎被她逗得朝她扮鬼脸。   大郎也是笑了,拉着他在他们阿姐身边坐下,问她,“要见祖母吗?”   “要见的,她毕竟是我们阿父的娘,”谢慧齐摸着他的头,轻叹了口气,“光为阿父,我们都是要见的。”   “那个大伯父,帮不了我们什么,反倒会给我们添麻烦是吗?”   “嗯。”   “那他先前说那些话,是因为我们跟齐家世兄近了他不欢喜?”   “嗯。”谢慧齐无奈地笑了笑,大郎比她认为的还要聪明得太多了,他成长得太快了。   “他跟齐家世兄有仇吗?”   “这倒不是,”谢慧齐见他问,也低声细细为他解释,“就是可能是他们不是一块儿的。”   说着她抬起头,看了看外面。   外面传来了他们家人跟齐家接待他们的人说话的声音,听着声音还是隔得远的。   现下也没有人进来,谢慧齐就抵着弟弟的耳朵,跟他简单地说了一下谢家跟齐家的情况。   两家情况其实现在差不多,就是齐国公府身份高人一等,但齐君昀国公爷的爵位没下来,就他的身份上来说要比他们大伯父的身份要低一等,所以谢侯府跟现在的没有国公爷的齐国公府也可以说地位是持平的,但如果齐家拿他们牵制他们大伯父,那就是他们大伯父就得听齐家的了。   而很显然,他们大伯父不喜欢这种情况。   但他要他们远着齐家,他又保全不了他们。   说来,他们大伯父也是左右为难,所以谢慧齐也觉得他之前说的话也是因他自己的立场所致,没什么好怪的。   但他有他的立场,他有他的博奕,这是他自己的本份。   他们姐弟夹在夹缝,也得为自己谋生存,他们要活着也是他们的本份。   总不能他们都被谢家逐出了侯府,父亲也死了,他们姐弟还得继续为谢家牺牲吧?   谢慧齐一路花了心思教导弟弟们认清楚局势,她稍微说了几句,大郎就明白了他们现如今的处境。   “那我们跟着齐世兄吧。”大郎听了淡道。   这样至少他们能活命。   “阿姐也是这般想的。”   二郎在旁没听着,不过他也不着急,回去后兄长自会与他说道明白,他这时候摸了摸姐姐的脸,反倒道,“为何他们都不喜欢你这模样呢?”   “我却喜欢得很,阿姐最是好瞧。”先前不能说话,现下二郎是卯足了劲说他阿姐的好话。   谢慧齐没想他还记得这个,还替她计较,也是笑了。   就为了眼前的这两个小的,就是只能用手刨的,她也会用双手替他们刨出条路来。      谢慧齐这天晚上没住在城里,当天傍晚在关城门就回去了。   她这也是想着自己这打扮一天两天也下不去,不能浪费这大好的机会,第二天就拉着他们的马车进了城,还不怕丢人,拉着他们的马车就去了齐家铺子的门口摆摊。   这古代的摊子也不是人想摆就能摆的,倒不是官府的人会出现,而是小摊小贩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一个陌生人要是随便到一个别人占熟了的地方去摆摊,那就是跟抢地盘无异了——能不排挤你才怪。   所以谢慧齐一从齐家铺子出来,想着今天好歹不全是坏事,至少在掌柜的面前混了个面熟啊。   这事儿太好了,她跟齐家铺子的掌柜熟啊,齐家铺子面前人流量大啊,在周围出入的人看看他们身上穿的好衣裳就知道他们就是她这批货的主顾了,想都不用多想,从天时地利人和来说,齐家铺子门前都太适合她摆摊销货了……   所以她第二天就精神满满地把他们家的家当拉过来了。   还给了掌柜的一坛子腌菜当买路费,让他回去拿点肥肉炒了,喷香得一院子都要咽口水。   这下跟着他们的探子都不想回去报告主子了,已经露了脸的探子木着脸出来,还帮着谢家家人一同卖起了货。   那齐家的铺子是卖丝绸的,谢慧齐没什么好布,也就没打铺子的主意,但她成功把两坛好酒卖给了齐家铺子斜对面的酒铺,她是拿着酒坛子上门推销的,把她淘来的两坛老酒吹得那个叫天上无双地上无二,最后高价成交。   丝绸铺子的掌柜中午在谢家姐弟在他们后院吃午饭的时候串到了酒铺铺子,问掌柜的,“你给了一坛五十两银的价?什么好酒?”   “酒倒是好的,”酒铺其实也是齐家的,只可惜谢慧齐这时候还不知道,这掌柜的苦笑着跟丝绸铺子的老掌柜道,“你是不知道,一开价就说五百两啊,这姑娘家是真敢张嘴,最后说卖给我五十两一坛,都好像是我占了她老大的便宜,三掌柜的你是真不知道,这酒买着我虽然不亏,这酒也顶多就值这个价了,但她跟我这么一通说下来,我到现在都觉得我欠她的。”   丝绸铺子的掌柜听了啧啧出声,跟酒铺铺子掌柜交头接耳,“二掌柜的,那你说我要不要也跟这姑娘家也买点?”   怎么说这姑娘家也是跟他们长公子认识的,套套近乎也好。   “别了,我是没办法,她找上门了,”二掌柜的跟三掌柜感情好,这时摇头道,“主子那还不知道什么动静呢。”   “也是,再看看。”三掌柜的也觉得现在没个定数,他们要是刻意讨好,讨错了情,少不得要被他们上头的管事收拾。   这厢丝绸铺子的后院里,谢慧齐吃着弟弟们给她夹的菜,跟家人分析起他们现在的情况来,“我们这是手头有稀罕东西啊,但就是有好东西在手都难以卖出好价钱来,所以一,我们先得找对能买得起的主,这个我们有,来这边街道买东西的人荷包里都是有铜子的,第二个啊,我们必须不怕说话啊,多说点东西好的话,多说点人多衬这东西的话来,把他们说得高高兴兴的,他们脑袋一热,这才容易把他们荷包里的银钱捞到我们荷包里来啊。”   说着问卖货主力周围红豆,“听明白了没有?”   周围点头,红豆倒还有些羞涩,“就是有点张不了那口,怪怕羞的。”   “练练,再练练,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了。”谢慧齐鼓励她,大忻朝对女子的规矩也繁多,但也还算好,有些普通老百姓人家只要豁得出脸面,妇人也是可以出来做点事情来,当然说道的人也有,但谢慧齐觉得比起活下去,被人说道几句算不了什么。   她如若不是被那个跟着他们的齐家家人拦着,她也是会蹲在摊子前卖货的。   说来谢慧齐还可惜呢,若是她出面,他们家的货肯定会多卖出几样来。   她可是从来不嫌手里的银子多啊,挣的钱越多越好。   等到下午,谢慧齐一路淘过来的好东西就卖得七七八八了,当然她手里还有更好的,不过那些个不能卖,那些东西是真值点钱的,她要留给大郎二郎用。   这货卖完了,得了三百多两的银子……   其中最挣钱是那两坛谢慧齐一共三两银买来,最后以一百两银成交的两坛雕花老酒。   总的算下来,也是挣了三百两了。   谢慧齐算帐的时候笑得合不拢嘴,把银子数了又数,实在太欢喜,还让家人都轮流来把今儿得的银挨个摸一遍,多沾沾财气。   等那暗探终于鼓起勇气让人跟主子报备谢家这边的动静,等消息传到齐君昀的耳朵里的时候,也是近傍晚了,齐国公府现在的主子长公子爷刚从猎场回来,身上一身的热汗,乍听到谢家姑娘在路边摆摊的事,他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热糊涂了,回头就问那来报之人,“路边摆摊?”   “是。”那探子也是一路暗中跟着主子的近卫,也是知道谢家姑娘这一号人物的,一听到主子的反问,他这心里也是忐忑得很。   而齐君昀一听探子的话,笑了,“那卖玉佩的银还不够她花的?”     ☆、第38章   谢家一家人在出城回徐家客栈没多久,齐大来了。   “明儿我就带您和小公子们去看屋子,您若是喜欢,就定下来就是,还有落户的事,我们主子说了,等您一把屋子定好,到时候我们府里的人会去帮您办妥,您无须操心。”齐大一见谢慧齐就行礼。   谢慧齐瞧他恭恭敬敬的,都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齐大的话一说罢,她自觉就是有徐家人帮她,徐家也没有这般的神通广大能把事情帮得顺当,她没想她还没说,那位长公子就已经先开口提落户的事了,她这真有种被人拿捏在手心,还被拿捏得挺愉快的错觉——她也不得不承认,像国公府长公子这样的人物,大郎二郎要是老跟在她身边,是上不了那样的高度的。   她的知识面相对这些人来说,有宽广之处,但也有狭窄之面。   至少在权术和谋术上,平衡人心掌控势态上,她是比不上这些一出生就浸淫在这些东西里面,也身在其位的人的。   大郎二郎必须跟这些人呆在一起,他们才有与虎谋皮的机会。   “是齐家哥哥劳烦你走这一趟的?大过年的,辛苦你了。”   “姑娘言重了,我这几天正巧没事,主子就说让我来帮您把事情忙好,免得您跟两位小公子大过年的还没个家呆着。”齐大这也是见到了府里人跟他所说的谢家姑娘如今的脸,他看了两眼,也是想别过头,不忍多看。   他是明白了,就是他们主子对这谢家姑娘格外宽恩,但这位小姐肯定对他们家主子没那个心思。   这京城里的姑娘家一旦有能出现在他们主子面前的机会,哪个不想在他们主子面前美若天仙的?   不像谢家姑娘,说她样子差她也不差,说她作态丑,她也不丑,可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怎么看她,都想不出她也出身名门。   主子出丧后的亲事一直让人盯着,齐大先前还想有没有谢家姑娘的可能,但现在看看谢家姑娘这种样子,哪有一点以后能当国公夫人的份?   主子就是再喜欢她,怕也是不成。   齐大这晚就住了下来,第二日随着谢家姐弟去看屋子。   那屋子就在齐家书院的出脚下,是两进两出的院子,屋子看得出来修建不久,还附带了一块两亩的水田,一亩的旱地……   一共两千两银。   不过这里离主城还是有点远,这屋子也是齐家的,之齐家前修建出来是给族里的一位族叔一家住的,不过那族叔现已回了齐家祖籍宁楚去了,这屋子就空了下来。   先前谢慧齐跟徐家的婶子问过这京城里的地价,这两千两银买个两进两出的院子,就是在主城边上也是够的。   而齐家要卖给她的这块地方,按地段来说,两千两算下来是有些贵了,但算上田地的话,倒是差不多。   不过也真是不便宜。   谢慧齐还是先试探了下,问能不能租,但被齐大断然否决了。   “不瞒姑娘说,我们府里在京里的房屋众多,就算有处置的也从来只卖不租,就拿这处房屋来了,姑娘家一家要是住了,等到往后您要是不住了,往后我们府里人也是不住的,再租给别人家,一年得的那几个铜银,还不如我们家主子打赏下人的。”齐大尽量把事情说得好听点,没直接说如果用租的,他们府里收她的那几个租银,还真不够主子们打赏给人的。   谢慧齐不傻,这话里的意思岂能听不出来,听完也是脸蛋一红,讪讪地笑了一下。   是她当小老百姓久了,都忘了那几十两银对她来说,省着点能用好几年,但对国公府这些人来说,怕是他们家中的下人都未必看得上这几十两。   “屋子也四处看过了,小的问一声,姑娘要不要这处房屋?”齐大又问。   谢慧齐看向大郎二郎。   这处房屋实在是好,还有练武场,里面的木桩还有挂大刀的桩子,后面的小院子也精致,二郎刚才看的时候就跟谢慧齐说这处给阿姐住恰恰好。   他们是喜欢的,但阿姐不说话,他们也不表态,见他们阿姐朝他们看来,都连忙摇头,让他们阿姐自己决定要不要。   这屋子不错,书院就在上面,一天来回一趟加一起也不过半时辰的功夫,谢慧齐实在无法拒绝,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但等到过房契的时候,她看到齐大拿出的写好的过契书上面写的是她的名字,而不是大郎二郎的,她都呆了。   “这……”   “主子的意思,写姑娘的名即可。”齐大这次干脆道。   “啊?”   “写姑娘的名是无碍的,您到时候就是想给大公子和小公子,把房契跟过契书一同给他们就是,持契才是主。”齐大笑笑道。   谢慧齐干笑不已。   待齐大一走,吓得不轻的谢慧齐就拉着蔡婆子的手就问,“两千两,婆婆,你说齐家哥哥是不是知道我把他给我的玉佩卖了?”   卖玉佩的钱是两千两,房子正好也是两千两,过契书还非要写她的名,而不是他们谢家的男丁大郎二郎的,谢慧齐可不相信这是什么巧合……   蔡婆子也不信,瞧齐家人轻易就能找到他们就知道,他们一定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这时候蔡婆子也是抹着泪道,“当初我就该拦着你的!是我的错,回头等见到齐公子,老婆子我就去谢罪……”   蔡婆子这是一心想把罪责担了,但谢慧齐就是心慌意乱,也不觉得齐家长公子会收拾他们……   要不然,也不会卖他们屋子。   就是他这么做,吓得她挺重的。   那厢齐君昀拿到了齐大送上来的二千两银的银票。   还是她在易城把玉佩卖了的那家玉坊得的银票,上面还印着“定始银号”。   大忻的银票是官票,一千两的银票动了,迟早会传到京里来上报户部,一路如若不是他派了人盯着她,按齐二的糊涂和她的胆大包天,他们谢家也走不到这京城来了,早被人得信半路截杀了。   所幸他也只是再给齐二次机会,看看日后把他放在何处才好,没想着他定能把事办妥,做了后手防着。   要不,他让他们谢家回京城的心思得都白费了。      谢慧齐这时候自然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人一路得以平安,马帮的相扶是其一,另外也是齐君昀在后面一路帮她收拾了她的一次大意,才让他们顺顺利利地到京葬了父。   这厢他们搬到了这齐家书院的山脚下,徐黑山拜托照顾他们的几个徐家人也都来了,看过院子,徐家婶子也道这地方也是不错的。   她朝谢慧齐含蓄问了下这房子的数目,谢慧齐也给她说了个大概的数字,徐家婶子一听,道,“倒也差不离多少,那水田跟地都是好的,边上还有条山溪流下来的河,只要山上不断水,地里的活计你们是不用怕了。”   “若是在城里买,能买到什么好地方?”谢慧齐悄悄问徐家婶子。   那婶子点点她的头,笑道,“别贪心了,这若是在城里,你倒也能买个两进两出的地方,但屋子肯定是比不上这处,要小一半多了去了,至于田地更是没有,且那还是老房子去了,你搬进去把屋子收拾好,光是买砖换墙面都要好几十两银。”   “这般贵?”谢慧齐觉得从古至今这皇城底下的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干啥都要花钱,还老贵。   “不算贵,若是不知道门路的,买东西没熟手处的,许还要多花些冤枉钱。”徐家婶子喜欢谢慧齐这个小姑娘,又想着这家子人以后的路还说不定,交好绝对比什么都好,所以对谢慧齐算不也倾囊相授,但能说的都会说,“你这处宅子还算是新的,就是离买卖的市坊远了些,赶些路也就是了。”   “是,可不是。”谢慧齐一听徐家婶子言辞凿凿,知道没亏,心里也是舒坦。   当然,她不能去想这是她拿玉佩换的,一想,又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躲羞不可。   一边几天齐家那边的人都没有出现,谢慧齐又忙着为新家添置东西,一连快到了元宵节,这才把新家里大部份的事忙完了,而这时候,只要过了元宵节,一连好几天上山拜访书院先生的大郎二郎也要开始入学堂念书了。   齐家书院是不能进女客的,即便是家人也不许,所以谢慧齐也上不得山去,每天眼巴巴地等去拜访书院先生的大郎二郎回来。   大郎二郎自知道他们的房子是他们阿姐卖了人家给的见面礼得来的,两兄弟也是跟着他们阿姐心虚不已,自被书院下来的人带上山见先生后,一连好几天都恨不能别见到齐家世兄的好,每天一回来也是忙着跟眼巴巴盼着他们回来的阿姐道世兄今天没来。   姐弟几个都因没有见到齐家世兄庆幸不已。   而谢慧齐这个时候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见到齐家那位英明神伟的哥哥的。   她一点也不想。   那样过于厉害的男人,就是他是他们谢家姐弟要牢牢抱住的大腿,但他们能少见几次面还是少见几次面,能不见就不见的好。   但谢家姐弟的好日子没过几天,还没出元宵节,他们进京的事到底还是被人知道了。   这时候的谢侯府里,侯爷夫人谢李氏一听久未出门的老太君要出门,就跪在老太君的门口一言不发。      ☆、第39章   谢李氏一早就跪在了谢老太君的门前。   谢进修从他住的北苑大步过来,看到谢李氏的时候,他眼如寒星。   他一挥袖,下人们不敢久留,纷纷躬腰退出了院子。   “滚!”谢进修弯下腰,咬着牙在谢李氏耳边凶恶地喊了一字。   他对老母亲百依百顺,对侄儿侄女能收得住话,但对谢李氏,他却能异常冷酷。   他们夫妻已有多年从不同房了,就是大日子里,像过年用团圆饭这种日子,谢李氏也不见得能见到她这个夫君,今年的大年三十和初一,她甚至连他一面都没见着,许久不见,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滚”,美貌的中年妇人淡淡地抬起眼皮,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   “来人,来把夫人带下去。”谢进修恼火得想把谢李氏一脚踢出去,但他还是收住了脾气,他伸直了腰,对着外头的人喊。   谢李氏不发一言,这时候却突然伸出了手……   谢进修皱着眉地朝她望去,见她一言不发,拿着一柄小剑对着她自己的脖子。   他不由笑了起来,“好,好,李彤,你今日要是想死在我眼前是罢?”   谢进修冷笑,谢李氏也冷冷地翘起了嘴角,“你不管你的死活,也得管管你的儿女的。”   “好,”谢进修不怒反笑,“你今天是拦定了是吧?”   谢李氏冷冷地看着他,把剑头往喉间更压进了一分。   这关头,谢进修是不可能让她死的。   他还得用她娘家。   逼死了他,不就等于逼死谢侯府……   她就不信这个男人能赌得起。   他向来都不是赌得起的男人,他是个孬种!他弟弟就是死了,在她心里他还是连他一根指头都不如!   谢李氏想着冷冷地翘起了嘴,下巴抬得更高了起来,眼睛孤傲地藐视着他……   “好,好,你可真行,李彤,我倒要好好看看你今天要发什么疯……”谢进修气得口不择言,正要亲自动手把人拖出去训话的时候,门打开了。   红婆子在里头弯腰低头福身道,“侯爷,老祖宗请您进去。”   谢进修看到是老婆子,停了手,勉强一笑,“我等会就进。”   “侯爷。”红婆子又福了福身。   知道这是老母亲在阻止他,谢进修狠狠地横了谢李氏一眼,一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等他进门,当着谢李氏的面,红婆子面无表情地把门又关上了。   谢李氏看着她把门关上,无所谓地笑了。   不给她脸又如何?不进她的房又如何?   她还是这侯府堂堂正正的侯夫人,侯府的当家主母!   这厢门内,谢进修惭愧地跪到坐在屋子中间,穿戴一新的老母亲身前,“娘,让您受委屈了,您别着急,孩儿这就让她走。”   谢老太君木然地看了她的大儿一眼,她伸出老态龙钟的手摸了摸他的脸,“我倒是很久没见识过李氏的这个厉害法了。”   李氏跟谷氏争了那么多年,没想到人死了,她还要挡她的路。   “修儿啊……”谢老太君摸着谢进修的脸慢慢地道,“那个芸娘你还喜欢吧?”   “娘……”见老母亲提起小妾,谢进修一时没明了母亲提起她的用意。   “我听说她最会伺候人,我这里正好缺个人伺候,你何不叫她现在就过来让我瞧瞧?”自小儿离开京城,她就丢了一半的魂,想着这李氏再毒,也是侯府的人,谢李两家也一直绑在一块,她再怎么闹,也不过是在这两家之间,也就把这侯府给了她。   但她能把这当家的权给出去,也能收得回来。   李氏今个儿敢出来挡她的路,她也能要她的命。   反正也没几年好活了,她也想明白了,走之前,不把这上上下下闹得天翻地覆,不把她儿子儿媳受的冤屈讨回来,她就白在这人世受一世的苦难了。   今个儿,谁都拦不住她去见她的孙子孙女。   见老母亲神情冷峻,许久未见她这般容貌的谢进修愣了愣,随后他朝老母亲点头起身,走到门边自行打开门,叫他的随从,“良斗。”   “侯爷,小的在。”   “叫芸夫人过来一趟,说老太君要见她。”   良斗一愣,芸夫人?   可侯府先前只有芸姨娘啊……   但这声夫人出自侯爷之口,而且是站在老夫人的主厢房说的,良斗心里也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微愣之后就迅速收回神,“小的这就去。”   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那跪在门前的夫人一眼,快步下了台阶去唤人。   谢进修片刻都没停,就又把门“砰”地一声关下了。   他关上得太快,也就没看到跪在门前的李氏瑟瑟发抖的样子。   “夫人……”李氏的奶娘这时候忍不住扑了过来跪下,哭着低声道,“您就走吧,快点走吧,再晚就是老太君都不会饶过您了。”   “我怕什么?”李氏泪如雨下,嘴唇发抖,但话里却还是毫不示弱,“他们母子敢!”   “夫人,您别倔了,”李氏奶娘见她这个时候还非要对着干,狠狠地打了自己脸一巴掌,“老奴求您了,求您了,您就看在我奶了您两年的份上,跟老奴现在就走吧。”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小姐今个儿就死在这上面。   那人都死了,她今天拦着老太君去见那人的儿女,老太君就是这几年再不管府里的事,她也是侯府的老夫人啊,而且她是她的婆婆,激怒了她,她有得是办法收拾她啊!   她怎么就分不清轻重啊!   哪怕她们身后有李家仗着,可李家毕竟不是老天爷,什么事情都替她收拾得了啊!   “不能见就是不能见,”李氏也是眼泪直流,“他们一个两个都不给我脸,我凭什么让他们好过?不能见就是不能见,我就是拿这条命赌上,我也让他们尝尝我的苦楚!他们凭什么好过!”   她也不怕里面的人听见,最后一句是对着门吼出来的。   六年,整整六年,谢进修都没踏过她的门一步过。   他不让她好受,她凭什么让他好过!   “夫人……”奶娘怕她今天真死在这里,头磕得都流了血,“求您走吧,现在就走吧,再不走就迟了。”   “我不怕,我还有束儿翌儿他们,我还有老爹爹疼我,我还有大哥为我做主,我不怕……”李氏嘴里不断地说着不怕,眼泪却不停地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不能让老太君去见那娼妇的儿女,只有她为谢侯府生的儿女,才是堂堂正正的谢家儿女,那个娼妇生的不是!   凭什么她死了,这些谢家的人还拿她生的儿女跟她作对……   她才是操持侯府的当家夫人,她才是最重要的!   “夫人……”头破血流的李氏奶娘看她还是执迷不悟,凄凉地叫了她一声,失血过多的婆子趴在地上最后身子一伏,昏了过去。   “奶娘……”李氏哭叫了一声,飞快过去抱住了她。   就在这时候,侯府二总管良斗带着刚被称为芸夫人的芸姨娘走了过来。   芸姨娘走到门前,朝跪着的李氏欠了欠身,“请夫人安。”   “夫人……”良斗朝李氏叫了一声,冷漠地转过脸,看向芸姨娘,“芸夫人,请进。”   这时候老太君的门已经大打开,两厢房门被彻底拉开了,冬日初起的晨阳射进了阴暗多时的主厢房的厅内,老夫人神情阴冷地朝他们一步步走来。   李氏一眼看过去,看到双眼狠厉盯着她的谢老太君呆了。   “你怎么就不捅进去呢?”谢老夫人走了出来,把落在地上的刀子弯捡起,转过身把刀子向媳妇的喉咙捅去,满脸的不解问,“难不成你当我们谢侯府死不起你这个毒妇?”      ☆、第40章   “啊,你怎么不去死!”老太太恶狠狠地把剑逼进她的喉咙,血从李氏的喉咙往下流下……   “老祖宗,老祖宗,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们夫人……”这厢一直在旁的李氏的几个丫鬟扑了过来,有一个抱住了老太太的手,去抢老太太手中的剑。   剑因此掉下了地。   “滚。”谢进修一脚踹了过去,他一动,下人们马上过来去拉李氏的那几个丫鬟。。   老太太手中的剑掉下去后她也没捡,她在红婆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这时候全身抖个不停,闭着眼睛流泪不止的李氏。   这个女人就是一只纸老虎。   但就是现在这只纸老虎,留她一条命,等她能站起,她就又会扑上来,用她那恶心的爪牙让所有的人不痛快。   “芸娘子。”谢老太君冷冷地看着李氏,嘴里却道。   “奴婢在。”一直低着头的芸姨娘跪了下来,语气恭敬。   “夫人病了,这些日子就由你照顾着她罢。”谢老太君拖长着“罢”字,嘴角挑起一抹讥笑。   她这几年无心管事,一心向佛,但也知道这李氏做的好事,这芸姨娘的肚子连着起了两次,两次胎儿都掉了。   谁做的好事,这府里的人就是没个嘴里敢说的,但谁心里不知道?   “你……”李氏听到这眼睛狂张,她瞪着眼珠着看着老太太,眼里全是憎恨,但这时她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剑没捅进去,却弄伤了她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但就是如此,李氏也不甘认输,就是趴在地上喉间疼得她想死,她也奋力往前一扑,欲要抱住老太太的喉咙,把血蹭到她的鞋面上去。   见了血就是凶兆,老太婆就是想出门也出不得了!   可谢老太君早已心里防着了她这手,见李氏扑上前,她抬起脚一个往前猛踹,狠狠地就往李氏的头上踹去。   在李氏倒下,完全昏过去之时,谢老太君也因用力过猛往后退步不已,不过没两步,被身边的下人好好扶住了。   “芸娘子,”谢老太君没理会大儿子连问她如何的话,而是看向那姨娘,目光冷肃,“知道怎么办罢?”   要是不知道,活该她生不出儿子来,只能一个个胎死腹中。   “奴婢知道了。”芸娘子淡淡道。   不用老太君多说,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老太君见她口气冷淡,并无不喜,反而满意地颔了首。   有点脾气也好,只要这姨娘能让这李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只会往高看她。   “娘……”谢进修也冷眼看了下在地上的李氏,抬头就看向老太太。   “让阆大夫给她看一眼……”有点踹气的谢老太君接过红婆子拿来的保命丸吃了一颗,咽下后淡淡道,“回头我得去亲家问问,他们家女儿想逼死我这个老婆子是个什么意思!”   “娘?”谢进修上前扶了她。   老太君看了他一眼,让他扶着她下了台阶。   踩出院子后,谢老太君看着迎面向她射来的光,眼睛眯起了一条线。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初起的晨阳好一会,才淡淡道,“进修,别忍了,让娘帮你最后一把吧。”   她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把该报的仇报了,该保的人保住了。   “跟着娘走就是。”老太君慢慢地睁开眼,目光坚锐,抬脚大步往前。   谢进修跟着她走了几步,尔后长长地吐了口长气,道,“孩儿知道了。”      侯府的门一开,齐家的人就动了。   那厢暗探抄过几条小道,骑上早备在那的马往齐家书院的方向跑去。   这时谢老太君与谢进修前往齐国公府,谢家的拜帖只早于他们的人半柱香的功夫到达国公府里。   而谢慧齐这头已经知道她的祖母跟伯父进了齐国公府了,得知可能接着会来这处看他们后,谢慧齐看了看天色,问那过来报信,前几天还帮她卖过东西的齐家家人齐丁道,“你说什么时候过来?要是正中午过来,还得准备菜色呢,大郎二郎倒是中午就会回来,也不用去书院叫他们。”   齐丁见她不慌不忙,颇为苦恼地一垂首,“姑娘您有什么事,就吩咐了小的吧。”   见齐丁尤待宰羊羔,谢慧齐闷笑了一声,道,“怪不好意思的,今个儿备的菜少,我家的家丁都跟着我弟弟们上山去了,只得你帮我去市坊走一趟了。”   嗯,还得带上红豆跟阿菊去,一个砍价,一个提东西。   家中本来是有备吃食的,只是今天是元宵节,谢慧齐是昨天就开始准备,做了许多的吃食,让大郎二郎带上书院去孝敬先生们,东西有些多,遂周围跟阿朔阿福他们都去了。   家里暂且没人手,她只好用眼看顾得着的。   齐丁领命而去。   他倒对谢慧齐的吩咐很是顺从,因主子那边也是找了他过去说过话,以后是他带着人跟着谢家姑娘这边了。   主子言词甚少,但齐丁跟了他这么多年,是知道他性情的。   主子特意找他过去说话,哪怕只说几字半句,那也是因为有人重要。   若是不重要的,主子是无所谓说什么话的,只会看着他们怎么办。   齐丁一去,谢慧齐带着蔡婆子进了厨房,看了看家里剩的那点元宵,又有一锅鸡汤,一点面条,这本来是他们一家人今天的吃食,但这点是不够招呼客人的。   “应该不会就这么来吧?”对于见谢家的老祖宗,蔡婆子没觉得有什么高兴的,当年为了她的小姐和姑爷,她只差在谢老太君面前把眼睛哭瞎,可就是如此,到头来又如何?   姑爷还是被赶出了家门,还是死在异乡,她家的小姑娘小公子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   而她这个不过七岁,就要一手牵着大弟弟,背上背着小弟弟长大的姑娘,现在还未满十四岁,还得为那人的到来费心准备吃食,蔡婆子没觉得有什么是值得高兴的。   “都有人来报了,应是差不离了。”所幸家里打扫得干净,再收拾下,家中也是能见客的,不过如此,谢慧齐看过厨房,又去了院子,准备看看哪儿是先前没有收拾到的。   哪怕父母没了,他们姐弟也过得不错,想必祖母见了心中也能少点哀凄也好。   他们阿父在世时,并不苛责他的兄长,对他们的祖母也心怀愧疚,觉得是他为难了她……   想想,确也是的。   做母亲的,只想儿子好好活在她的身边,是他为了自己想做的事违了她的愿,于孝于理来说,都是有所亏欠的。   她也知道蔡婆婆一直责怪他们的祖母没有尽力救他们的阿父,但谢慧齐还记得他们离开侯府那天,他们祖母痛苦得拿头撞墙的样子。   她曾亲眼目睹祖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父亲羞愧内疚的脸,所以她其实是很愿意见到他们祖母的。   哪怕可能会惹上麻烦。   那头谢老太君进了齐国公府,齐老太君迎了她。   说来谢老太君跟齐老太君年轻时暗底下相互之间狠狠掐过几次,给对方使过绊,下过阴招,但自谢老太君早早耗死了不分轻重的谢老侯爷,日子就平顺了起来,从此她很少再在她们这些夫人之间兴风作浪,打发时日了,一心只带着两个儿子在侯府好好过日子。   直到有人要让他们人这些下台,有人想夺他们的位取而代之,她的平顺日子才到了头,也才明白他们谢侯府在无所造树的老侯爷那里起已经江河日下,日渐式微,被打都无反手之力了。   她小儿子去了河西后,齐老太君还损过她。   但那个时候谢老太君连出自己的院子都没力气了,除了她的小儿子能回来,她什么事都不在乎了。   但没一年,齐国公府就不太平了。   齐皇后也死了。   等到齐国公府的国公爷跟二爷也死了之后,谢老太君得到消息说,若说心里没一点痛快是不可能的。   她惨,那个嘲笑她的齐老太君又好到哪里去了?   年轻时候她们不对付,年老了也一样。   但这次见面,两个老太太都握手相互问了好,闲谈了几句以前无关痛痒的旧事。   “你老了许多了,看上去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比我还惨……”齐老太君并不如谢老太君沉得住气,谢老太君还在寒暄,她就先开口说了直话。   齐老太君命好,嫁的老国公爷是个一心为国事,不在后院流连的人,老国公爷的二子三女都出自她的肚子,以前她最大的烦恼就是那些嫉妒她的达官贵人的夫人老恶意中伤她,编造她的不是,说道她的坏话,而等她女儿成了当朝的皇后后,连说她坏话的人都没了,日子更是好得很,就是后来老国公爷走了,她大儿子当了国公爷,两个媳妇又是能干的,又孝顺她,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忧愁烦恼,直到当皇后的大女儿没了,两个儿子一个都没有了,老太君才觉得日子不好过起来。   但就是老国公府和国公府都走了,国公府还有一个长公子撑着这个国公府,没有人能敢到齐老太君奚落她一字半句的,这老太君的性子竟也还是跟过去无异,有什么就说什么。   “呵呵,你自来比我好看,”他们上门来求人的,谢老太君以前看不惯齐老太君这仗着身份就口无遮拦的毛病,这时候也懒得计较了,嘴里还不忘奉承两句,“老得比我慢也是应该的,老天爷偏疼你。”   齐老太君要比谢老太君小一岁,她跟谢老太君以前待字闺中时就认识了,但她嫁得比谢老太君好,后来过得也还要比谢老太君好太多,她是一直俯视着她这个以前的闺中姐妹的,现在见国公府不如以前,她还上门来讨好她,到底还是她比她过得好,所以因国公府的落败一直郁结于心的齐老太君对个以前老编排她不是的谢老太君倒没有以前的那般瞧不顺眼,嘴里淡淡回道,“倒也不是老天爷偏疼我,你什么时候瞧老天爷对谁好过?你老得太快也是老天爷对你太坏了,没让你过几年好日子。”   谢老太君没想她说了这般的话,这嘴竟不像以前那般招人厌,一愣之后也是拿过齐老太君的手,合着她的手在掌心红着眼道,“也是,我以前还道你是最受老天爷宠爱的,老暗暗想我若是有你一半的好运就好了,可没想这老天爷对你好一半就不好了,现在想想,其实我更愿意你好一辈子,这样想着无论如何老天爷都是有眼睛的,老天有情,这日子就算难捱,也捱得过去,可是活到了今天,我才明白,人生下来就是受苦受难来的啊……”   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齐老太君这时候也是哭了,娇小的小老太太哽咽着道,“可不就是如此,一想这日子这么难过,我就不想活了。”      ☆、第41章   这厢谢老太君与齐老太君彼此试探着“交好”之时,谢进修在跟齐君昀喝茶。   没几句,谢进修一提侄儿侄女的事,齐君昀便点头道,“我已让人知会过了,世伯要是今儿想见去就是。”   时间就是短,想来她也会招待好了。   谢进修沉默了下来。   他与齐君昀喝完手头的这盏茶就起身,在齐君昀送他出门之时,他问了一句,“她知道你的用心?”   他侄女知道他在利用她吗?   齐君昀淡淡一笑,并未接话。   “她只是个小姑娘。”就要出前堂正门,谢进修在踏出去之前,停下步子说了这么一句。   小姑娘若是被骗了,可不是那么好回头的。   谢进修不觉得齐君昀有那个良心会去可怜个小姑娘,但如若两家结盟,她就不是别人家的小姑娘了。   不过僧面,也得看佛面,谢进修想如今这一步,他不能跨也得跨,这头阵他得先冲出去打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他的至亲之人怕也不会剩几个了。   谢进修的话齐君昀还是没有接,等到送走谢侯府母子,他哼笑了一声。   小姑娘?   确是个小姑娘。   谢侯爷担心她会醉心于他,还不如管好他那几个女儿。   他侄女儿的事,还真不是他担心得上的。      因今天出的门远,侯府驾了马车出来,但元宵节路上行人多,马车被堵了一阵才得到离开闹街,向正南方的齐家书院而去。   这厢齐家书院所在的仙翼山山脚下,在厨房的谢慧齐正在听回来的二郎跟她说,明天不是光棍的先生们就要上山了,今天他们家送去的东西先生们打算都留着,准备明天馋那些个弃山上的光棍先生们而去,家中有媳妇侍候的那些先生,要羞煞他们。   “阿姐,我悄悄跟你说,”二郎说罢又凑过头,在他阿姐耳边道,“教我的洪先生其实想媳妇了啦,他跟我说今年攒够五百两银,他就回家乡把他看中的他先生的女儿娶回来……”   说着就朝他阿姐挤眉弄眼,“洪先生才在书院教了一年的书,就想娶媳妇了。”   一年诶,加上今年才第二年,就攒够五百两了……   他阿姐说得对,齐家世兄家好有银钱的啊!   给先生都这么多银钱,给他们的更算不上什么了!   所以他们不要不好意思的嘛!   二郎话里行间都是暗示他阿姐不用担心齐家哥哥发现她卖了玉佩的事,可惜他阿姐硬是愣了好一会神才明白他的话,她一了会过来就哭笑不得,拿手朝他往门边扫,“去,去,去,小孩子乱说话……”   二郎知道她明白了,哈哈笑着,从案板上捡了块刚切下来的腊肉,扔到嘴里嘻嘻笑笑地跑出去去了。   谢慧齐见他蹦跳着走了,也是笑着叹了口气。   祖母要来的事,他们一回来她就告知了,大郎二郎听了好像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不怎么在意。   可能之前见过的大伯让他们失望了,对于这个没有印象的祖母,大郎二郎并不期待,反而有那么一点不喜,对此谢慧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忻京城的冬天对谢家一家人来说要比河西好过多了,没有漫天的黄沙,没有冷至骨的寒风,但对京城人来说,今年的冬天要比去年还要冷上一些,年前的时候看着还好,不过只下了一场雪,可过了年,是一天要比一天冷,元宵这天上午的时候还好好的,太阳都挂在半空中了,可这眼还没到中午,太阳一下子就不见了,狂风大纵,寒风袭来,本来热闹不过的街上人群一会儿就散得路上没几个人了。   谢家的马车到后头就快了,但外面赶车的车夫衣裳穿少了,被风吹得头疼,又一时不察被迎面过来的风吹得闭了下眼睛,马车居然驶到田里去了。   等到从田里出来,坐上了后面那辆仆从坐的马车,谢老太君脸上的泪流个不停,拉着谢进修的手不停地道,“这是你弟弟不想让我去见他们啊,知道我对不起他,他伤心啊。”   谢进修勉强笑道,“娘,你别多想了,进元对您最孝顺不过,他怎么可能会怪你?”   要怪也可能怪他这个无为的兄长吧。   谢老太君听了闭上眼,眼泪不止,“进修啊,娘一想你那苦命的弟弟,这眼泪怎么就停不下呢?”   “娘……”谢进修被他老母亲哭得也是难受,母亲只当是她太偏着他,才用了小儿子的命换了他的命,可他这里,却是明知道弟媳死得冤,弟弟看在他的面上没办法给他留了脸,被逐出家门离开京城,从此之后不用看到他这个兄长和那个陷害了他爱妻的嫂子,其实他也是愿意的吧?   谢进修比老母亲心里还更要难过,但这时候他也知道不能把事实全部说给她听,以前他瞒下了,现在他还得接着瞒。   李家那边,他还用得上,暂时不能跟李家撕破脸。   等到谢老太君跟谢进修到了谢慧齐姐弟的住处时已是午后了,谢慧齐知道他们要来,所以一直没用午饭,在等着他们。   不过她也舍不得弟弟们和家人挨饿,带着家里人在厨房里头开小餐,每个人一小份芝麻元宵当甜点,一碗鸡汤面当正餐,让他们匆匆吃过之后,谢大姑娘跟家人一本正经叮嘱,“这种没规矩的事,咱们自己家里人知道就好啊,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这要是让客人知道主人等不及先吃了饭,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姑娘你就放心,我们不说的。”家里的人肯定没一个说的,所以都没答话,就红豆安慰了她姑娘一下,答了她一句。   一家人在厨房里吃好,擦干净嘴,就出了厨房继续忙去了。   只有大郎跟二郎留在厨房,看着他们没跟他们一道用饭的阿姐。   谢慧齐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阿姐不饿呢。”   总不能都吃饱了等客人吧?也得留个活口陪客啊……   “他们来了,阿姐陪他们吃是一样的,他们要不了多久就来了。”谢慧齐忙安慰他们。   大郎听了转过头不说话,二郎眼睛暗了暗,但到底还是没劝他们阿姐,他心里不痛快,转身去厨房的门后拿了砍刀就要去砍柴。   这也是他每日膳后必做的功课,想练一把力气出来……   谢慧齐见他拿了砍刀就要走,忙拦了他,“哎呀我的小公子啊,咋今个在家等客啊,赶明儿再去卖你的力气啊。”   二郎犹豫了一下,见他阿姐拉着他不放,也就不闹着要去了。   他现在已经不逆着他阿姐的意思来了,生怕他真的不乖,阿姐也不要他了。   但听话归听话,二郎却是一点也不念着这个祖母的。   他以前念着阿父口中的那个大伯父,可是见了之后,念着还不如不念。   想必这个祖母也是一样的。   所以等到谢老太君进了宅子,看到谢家姐弟泪流满面的时候,只有谢慧齐因见到许久未见的老祖母,见她老得不成样儿了,顿时心酸得热泪盈眶,而大郎二郎却是跟在他们阿姐身后行过礼,并不愿意上前亲近谢老太君。   谢老太君一见到现在跟小儿子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的孙儿们,被谢慧齐扶着往里屋走的时候也是走得踉踉跄跄,她不停地回头伸手想去够她的小孙子们,牵着他们,亲近他们,可一个两个在她的手快要伸到他们面前时,他们就停下了脚步,不愿意她碰他们……   老太君干脆停下了步子,嘴里“乖孙乖孙”地叫着,脸上堆满了讨好他们的笑,想把小孙儿的手牵到手里。   大郎还犹豫着没动,二郎却警觉地拉着兄长退后了一步……   谢老太君见此,一路被小孙子们拒绝的老人家再也忍不住软倒了身体,跌在地上拦着眼睛呜呜地哭了起来。   “二郎!”谢慧齐见二郎拉着大郎往后退,脑子也是一蒙,她不知道二郎为何这般没礼貌,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她心里着急,喊二郎的时候声音不由大了起来,里头带着强烈的不满与训斥。   二郎拉大郎,是因为这个老夫人一见到他们就哭,然后她不停地拉他们,明明他们躲了那么多次她还非要拉,刚刚又笑得那么奇怪非要够他们的手,哥哥明明不喜欢还要忍着,他见不得哥哥忍,所以才拉了一把。   他帮着哥哥,还要被他们阿姐凶,从来没被他阿姐这么厉声凶过的二郎也火了,红着眼睛大声地道,“我不愿意她拉我们,我讨厌她拉我,拉哥哥!我不喜欢她,她为什么要来我们家?我们家没有这个人的,我不喜欢她来!”   他们为什么要来?阿姐等他们等到连饭都没有吃。   若不是阿姐可怜他们,他们也还要跟着一起饿肚子……   他们为什么要来?他们来了还害他阿姐凶他,他阿姐以前从来不凶他的,他是她的宝贝,她以前从来不凶他的!   二郎也是委屈得很,大滴大滴的眼泪此时在他的眼睛里翻滚着,这时如若不是他还念着他阿姐阿兄都不喜欢看见他掉泪,怕他们难受,他就差哭出来了。   这时被皱着眉的谢进修扶起来的谢老太君一听这话,心口顿时疼得猛抽,一时昏头转向,就这么昏了过去。      ☆、第42章   谢慧齐顿时也是头重脚轻,差点摔倒,她忙去扶放谢老太君,但刚伸出手,扶着老太君的谢进修下意就推了她一下。   谢慧齐本来就吓得不轻,这一推,往后退了两步,眼看就要倒,这时候大郎二郎惊叫出声,忙过来扶谢慧齐。   二郎还生怕他阿姐跌坏了,来坏的时候一把跪在了地上,双手推着他阿姐的腰,想着他阿姐就是倒了,倒在他身上也比倒在地上的强。   所幸他们一动,红豆也跑了过来,跟着大郎一人扶了一边,把谢慧齐给稳住了。   谢慧齐回头一看,一看到小弟红着眼睛,眼睛里还有泪,可望向她的眼睛里全是担心,顿时这心就安了下来了。   算了,他们已经被逐出谢家了,跟谢家确实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只有两个弟弟,才是最重要的。   何必为了不重要的,远了最重要的?   谢慧齐蹲下身,把他扶了起来,拍着他腿上的灰,轻声问道,“疼吗?”   没料她这轻轻一问,二郎却大哭了起来,“阿姐你不凶我了吧?”   谢慧齐听得心酸,摇头道,“不凶了。”   “我听话的。”   “嗯,我知道。”谢慧齐站了起来,拉了他的手,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才朝这时围作一团的谢家人看去。      没多时谢老太君就醒了过来,谢慧齐也松了口气。   她实在是怕了。   这要是被二郎气出个好歹来,哪怕已经不是谢家人了,于二郎以后的名声也有碍。   见老太君醒过来,谢慧齐这也是心有余悸,暗暗想着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的好,二郎的人生还长,可担不起气死祖母的名声。   经过这么一闹,谢慧齐乍见许久不见的祖母的酸楚难过也没了,剩下的就是那点因时间而起的隔阂生疏,还有一点畏惧。   说到底,她还是有点怕谢家人为难她的。   谢老太君一醒过来,见先前亲热扶她的孙女说话怯怯,之前言语举止间对她的那些亲近也没了,她那老心啊疼得都木了。   果然还是有报应的。   这就是她的报应……   “娘,要不我们回去吧?”谢进修在老母亲身边道。   这时候谢进修见到谢慧齐也是一阵尴尬,但他是长辈,他也不好意思跟侄女儿道歉,说之前他只是下意识一推,并不是责怪她,不喜她。   “好,回去。”   等谢家人上了马车,外面的忠仆报,说慧齐姑娘让人把他们带来的东西又送回来了,问他们怎么办。   谢进修听了闭着眼睛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谢老太君。   谢老太君木着脸,淡淡道,“算了,不要就拿回来吧。”   “娘,您别伤心,晋平跟晋庆他们没多大出府了,记不得您,不知道您有多放爱他们。”   “我怪他们什么?”谢老太君苦苦地笑了起来,“你别忘了,是我们赶他们出府的,如若不是我们,他们不至于这小小年纪就连父亲都没有了。”   她流着泪,凄然地道,“我不该来这一趟的,难不成我害了他们一家子,还要他们一家子敬着我亲着我吗?”   “娘……”谢进修看老母亲哭得连嘴唇都黑了,他跪了下去,握着她的手埋在她膝间也是失声痛哭,“是孩儿的不是,是孩儿害惨了您,害惨了进元,娘,都是我的不是,您就别怪自己了,是我没有撑起这个家。”   谢老太君惨笑,“不怪你,娘不怪你,娘怪只怪这世道作弄人,怪只怪那权势弄人,怪只怪当初瞎了眼,非让你娶了那李氏。”   谢进修一听她听起李氏,心中震惊,但他不敢让老母亲看起来,等到脸色恢复平静,才抬起脸朝她道,“娘,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   谢老太君听了模糊一笑,摸了摸大儿子的头,“孩儿啊,晋文他们你管得好,可你那几个被她养在膝下的女儿,可……”   谢进修听了眼睛一缩。   之前大女儿跑到齐家非要见齐家老太君的事母亲知晓了?   “慧依也十七了,这婚事就定不下来吗?”   果然如此!   谢进修听罢也沉稳了下来,“孩儿已经为她先好一门良婿了,就等过了正月人家上门提亲,这事就定了。”   “这就好,”谢老太君拍拍大儿子的手,满是浑浊的眼睛里还有着因泪而起的水意,但这时候,她眼里的水已结冰,看上去无情又冷酷,“嫁远点!”   别跟李氏一样,留在跟前就是个祸害!      这时谢慧齐不知道谢家祖母和伯父回去,谢侯府将会掀起何等的惊天骇浪,她这头等人一走,就松了口大大的气,人一走她就跟二郎先陪了不是。   她这一陪不是,二郎就扭捏了,反过来道,“我以后不乱发脾气了。”   说着想了想,有点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她下次来就来吧,我牵牵她的手就是,就是莫要过了中午都不来,害我们等饭。”   说着就把红豆刚好热过来的饭拿到手,跟谢慧齐又嘻嘻笑笑地道,“阿姐我喂你吃。”   谢慧齐是真爱他,她的小二郎无论她对他做了什么,只要她示一点好,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也挖出掏给她……   “等你以后长大了,”谢慧齐想想也是鼻酸,“一定要记着阿姐的好,可莫要记着阿姐的坏,阿姐今天是一时大意了才吼了你。”   “我知道的呢,莫当我傻,”二郎把肉挑起来,把有肥肉的那头咬了才给他阿姐吃,嘴里认认真真地道,“阿姐做什么都是为了我跟阿兄,我岂能不知道?”   说罢想了想又道,“我不喜欢那个祖母,是因为哥哥不喜欢,哥哥不喜欢他碰她……”   所以他才拉着阿兄退后的。   这时候,一直静坐在一边看书的大郎抬起眼睛看了弟弟一眼。   “大郎?”谢慧齐看向了大弟弟,有点疑惑。   大郎虽然性子冷清了点,但一路来京,他也是最会做人不过,就是看在老祖母是他们亲祖母的面上,他就是不喜,也不至于……   “阿姐,给……”大郎这时候把一直藏在袖内的符纸拿了出来给了他阿姐,嘴里淡淡道,“那家人没一个是好人,阿姐还是找人看看这符是什么东西吧,这是那家人趁你上前迎他们时塞在们家墙跟跟下的。”      ☆、第43章   谢晋平自父亲死后,凡事都多留了个心眼。   但他也不是鲁莽之人,所以在这家人没离开之前他也不会说道出来,但不管如何,他对这家人心存芥蒂是真,也就没法顺着那老祖母。   没想什么都不说,阿弟却是知道他心的。   想及弟弟平时状似什么都无忧无虑,一派天真烂漫,但对阿姐也好,对他也好,二郎是时刻都放在心上的,谢大郎那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也暖了起来。   说罢,他目光柔和看向二郎。   二郎正好奇地看他阿姐手里的纸符,看黄纸上写着古怪的血字,他把碗都搁下了,愤愤地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等齐丁拿着纸符去找人问过之后,片刻都不敢耽搁,回了国公府把这事禀了齐君昀。   符纸是“绝户符”,也可说是绝门符,这符纸是道术中的一种邪门歪道,据说此符只要埋于宅子底下七七四十九天,那宅子里的人全都会死于非命,就是鸡狗也不会留。   这种符也是克符的一种,虽以命硬之人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而且,下这符时,这命硬之人必须在当场。   这也是齐丁一从人嘴里问清楚情况,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国公府的原因。   如若是谢侯府想对那姐弟一家赶尽杀绝,一个不留,那此事就非同小可了。   齐君昀拿过符纸看时,齐大和另一个随身仆从齐小二吓得要拦。   这么邪的东西,主子可不能拿。   但被齐君昀盯了一眼,齐大和齐小二只得默默地退了下去。   齐君昀拿符纸一看,道,“把那天去的人再给我说一遍。”   齐丁便把那天谢侯府去的人数又说了一遍,连跟着的丫鬟的名字,何年进的谢侯府都说道了出来。   齐君昀看了看那生辰八字,出了书房,朝家中老太君的院子走去。   他跟他老祖母说了会话,问清楚了谢老太君的生辰八字,也没走,陪她用了午膳,又跟她走了几圈消消食,服侍她躺下午睡,这才离了院子,出了国公府,往仙翼山行去。   他一路骑马通畅无阻,要走小半天的路也只用骑了半时辰的马就到了,到的时候,谢慧齐正在切萝卜条,打算做浸菜,这种细嫩爽口生津开胃的东西书院的先生们很喜欢吃,她打算多做点让弟弟们带给先生们。   谢家的门是大打开的,大郎二郎去了书院,没了让大家想围着嘘寒问暖的孩子,这宅子也就安静了下来,齐君昀带着仆从进去后,找了一圈才从厨房的背风处看到谢慧齐正带着两个丫鬟在干活。   两个丫鬟在洗萝卜,她正在切。   那萝止个大,每个比她两只手腕加起来都要粗,她手中的刀子一刀砍下去,萝卜分做了两头,没几下就又被她分切了几边,再切得几下,就成了均匀的条状。   齐君昀站在转角处没吭声,跟来的几个仆人也没有,就这么看着谢家姑娘切了两个大萝卜,然后才看到他们。   谢慧齐回头擦汗的时候,不巧看到了转角处有人,还是她想躲着的齐家哥哥,这一下,吓得立马从板凳上站了起来,“齐……齐齐家哥哥……”   老天,要不要来得这么吓人?   谢慧齐被吓得胸口猛跳,想去顺气的时候才发现手中还拿着大菜刀,这下又是慌忙地把菜刀放下,脸都苦得皱成了一团了。   她怎么每次见大腿都这么拙啊?   大腿要是觉得她太笨,没利用价值这可咋办啊?   谢慧齐一时欲哭无泪得很,齐君昀看了她两眼,淡道,“大门怎么是大打开的?”   一家的女眷在家里,这门怎么是开的?   “啊?”谢慧齐一时没会过意,有点茫然。   “你家那个家丁呢?”   “呃,周围?周围……”谢慧齐看向红豆。   红豆也是慌忙站起,拿着抹布擦手上的泥水道,“姑娘,周围说他砍柴去了,去了许久了。”   “那门应该是关的啊?”谢慧齐不解。   “齐丁没过来?”齐君昀淡淡道。   “啊,没看到啊……”   谢慧齐话一完,在门外看到熟悉的马,知道主子来了的齐丁屁滚尿流地跑过来了,正好听到他们后面两句话,不等谢家姑娘的话落音,他就跪到了地下朝齐君昀磕头,“回主子,我刚回来了,刚才有点事去门边林子去了。”   齐君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齐丁又磕了个头,咬牙坦白道,“是叶雯过来找我,小的就过去那边跟她说话去了。”   主子迟早会知道,还不如他先说了。   谢慧齐见齐丁也吓成这样,见着也是心有戚戚然……   果然大腿不好抱,连他家的下人一个个都把他当大魔王。   这实在不是她太胆小,而是大腿太可怕。   “门怎么是打开的?”齐君昀瞥到那小姑娘偷偷摸摸地朝他看,也没跟她说话,见齐丁说了实话,继续问道。   “小的在门口没喊到谢姑娘,想她可能忙,就翻墙过来了,后来叶雯过来叫小的,小的一时没有多想,就开门去了……”齐丁没想主子今天会过来,这时候心中也是叫苦不已,早知道他看到叶雯的时候就让她走,而不是这时候还得把她兜进来,但不管如何,齐丁也不可能让主子对心上人见怪,就把罪过往自己身上揽,“叶雯过来是来跟我说事的,本来几句话就要走,是小的跟她多说了几句,一时耽搁了些时辰,是小的失职,还请主子恕过。”   谢慧齐见齐丁说完又狠狠磕了个头,那个头磕得可是货真价实一点水也没掺,齐丁再抬起头时,头都破了。   谢慧齐吓得头一缩,天啦,大腿实在太可怕了。   齐君昀看到她缩头,摇了摇头,没打算再训齐丁了。   他们骑着马过来,这么大动静齐丁都没过来,要么就不是在附近,要么就是有更重要的事没注意这边。   这种失职已经不是小失职了。   让他看护着这家姐弟,如若他是这般看护,比齐二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一个两个的,办事都这么不稳妥,能选出来当事的,看来也没几个。   “过来。”齐君昀懒得再训齐丁,也无意饶过他,他朝谢慧齐一颔首,就背手往前院走去了,心中挑着来换齐丁的人选。   “姑娘,请……”主子一转过身,齐大连忙请她。   谢慧齐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这头他们一走,埋头洗萝卜的阿菊总算敢抬起头来了,也顾不得一手的泥巴,拍着胸口喘着大气用着他们河西话大声安慰自己,“不怕不怕,阿菊我不怕。”   拍完,还是觉得那齐家公子好可怕,端起盆就对咬着牙看着她家小姐背影,不知道要不要跟的红豆忙道,“豆豆我去厨房里头洗。”   她还是去躲一躲的好。   红豆见她躲到厨房里头去了,脚一跺,一咬牙,决定她不能像阿菊那个傻子一样没良心,就算也怕那齐家公子,还是鼓足了勇气跟上去了。      这厢齐君昀在主堂屋落座,见她进来就又要往外跑,眉头不禁一皱,“去哪?”   “泡茶。”   “不用了,过来。”   谢慧齐这不得不走了过来。   “坐。”   谢家大姑娘只好看着落在主位的人吩咐她坐,而她也还真是坐了下来,连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心中满是无奈。   而齐君昀见她乖乖巧巧的,就多看了她一眼,这才把符纸拿了出来,淡道,“这符纸上是你祖母的生辰八字。”   “啊?”谢慧齐茫然抬头。   见她一脸无知,齐君昀轻摇了下头。   “齐大。”   主子一召唤,齐大忙出来,把符纸的来历跟咒伤一一言道了出来。   谢慧齐听完脑袋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他们祖母怎么可能咒他们家满门灭绝,一个不留?   再怎么样,他们身上也流着谢家的血啊!   “这怎么可能?”谢慧齐越想越不可能,不敢置信失声道。   “这事,是由你自己办,还是让我帮你来处置?”齐君昀看着她一脸的震惊,语气依旧不咸不淡。   “怎么处置?”谢慧齐的脑袋这时已经蒙得没法想事了。   “你不是说这怎么可能?是由你去问谢家人,还是我去?”   “啊?”一听说这个,谢慧齐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由她去?这当然不可能,谢家人主动找她,跟她主动找谢家人是有差别的。   老祖母主动来找她都带出了这么多事,还这么恶毒,她要是主动找上门去,谢家人对付他们姐弟就更有道理了。   但是,由他去?   他凭什么这么帮他们姐弟?   谢慧齐看向齐君昀,她不敢问,这时心里也是没个主意。   “想什么?”见她呆呆的一直不说话,齐君昀瞥了她一眼。   “齐家哥哥,由你去问好吗?”见他开了口,谢慧齐硬着头皮道。   “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齐君昀淡淡道。   他确实可以不用出这个头,对他来说,只要把谢家姐弟放在眼皮子底下用就好,他们已经到京,已经见过谢进修,知道他们回京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就是圣上心中也十分清楚明白,局已经开启,他们姐弟几个就是死了,他也还是能用他们的死大做文章,甚至于他来说,他们要是死了,其实比他们活着还更好用。   但至于现在为她出头,一旦有个小苗头他就亲自出面阻止,还真是想看着她蹦蹦跳跳地活下去,看她能活出个什么样来。   齐君昀当然不可能跟谢慧齐解释这些个中种种因由,而谢慧齐一听齐君昀那淡淡的口气,被齐家长公子这云淡风轻,在他那里什么事都不是大事的样子堵得语塞,好一会后,她点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第44章   齐君昀没来多久就走了,走后没多久,齐家就来了一个笑眯眯的年轻人,一见谢慧齐一揖就到了底。   那年轻人长得文文净净,秀秀气气,一个就是个脾气好的斯文人,谢慧齐一听说他是代齐丁过来代主子照看他们的,直看了这人好一会。   齐家的下人真是质量一个比一个高,这看着像哪家公子哥的人居然是个下人,谢慧齐想起那日风尘仆仆的齐家长公子进入她家的样子——潇洒磊落至极,但看起来也过于闲云野鹤,有点像不出世的名门贵公子。   实在不像是手下一大堆人的当权者。   可事实就是他还不是国公爷,就已经好像没有他做不到的事了。   他手下出来的一个一个的人,是谢慧齐在河西绝看不到的能人。   他仅仅只是一府的长公子就已经如此,谢慧齐实在不想去想真正的当权者俞家会是怎么个样子……   一想起她就难以呼吸,她父亲那样的人物,无论家世人品在京也是数一流的人物,他曾也是是挚友无数,出事后也有众人保他,可就是这样,他还是难逃被逐出家门的结果,最后死在河西连个全尸都没有,这样绝顶的权力下,他们姐弟这样的人谈复仇谈何容易?   即便是活着,都要竭尽全力殚精竭虑。   齐家那家人,也就是齐君昀手下的一个副管事齐昱见谢家姑娘连看他好几眼不说话,也还是半鞠着腰,半不起来。   “你请起。”谢慧齐回过神后连忙说了一句。   “姑娘客气了,”齐昱被他的主子“特意”调过来,短时间内是没打算走了,见谢家姑娘客气,他诚心地道,“姑娘叫我齐昱吧,小的只是个下人,当不得请字,您以后有事只管吩咐小的,就把我当您的家人使唤就是,我来是我家主子让我过来跑腿的,请您不必要对我客气了。”   谢慧齐见他字里行间都透着“我只是个下人”的意思,想想之前齐丁走时那死了全家的可怜样儿,也有点明白齐昱的意思。   他要是办不好差事,就是第二个齐丁了。   “知道了。”谢慧齐点点头,笑了一下,没想着为难人家。   身在其位谋其政,当下人的也是这样。   如果她的客气只会为难连累别人,还是收敛着点的好,可不能好心办坏事。   傍晚大郎二郎归家,谢慧齐跟他们说了齐丁走了,来了个齐昱的事,且这个齐昱不像齐丁一样每天晚上不会出现在他们家里,这个齐昱是要住在这里的。   她最后说了符咒之事。   二郎一听那是绝户的符咒,气得从凳子上跳起闷头就往前冲,要去自杀,被周围捉了回来之后,他眼睛血红地道,“我要怎么办?”   他要怎么办,他们家才不会被人这么对待。   而大郎站在一旁,藏于袖中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他阿姐看他,他就别过了脸,不想让她看到他眼睛里的恨意。   谢慧齐看着两个弟弟,最后只好一搂,把他们搂在怀里,抬头看着上面,不让眼泪流出来,“不怎么办,咱们先好好活着的。”   他们得先活着,才有以后不是?      齐君昀上了谢家的门,谢家的大姑娘谢慧依一从丫鬟嘴里听到这事,咬牙看了看只训了半道的芸姨娘,恨恨地跺了下脚,怒道,“今个儿暂且饶了你,哼。”   说罢,也不叫丫鬟,快步往前外走。   她赶着回去换身衣裳。   她母亲的奶娘忙去拦她,还不等她说话,谢慧依就飞快绕过了她,蝴蝶一样地飞走了。   芸姨娘一看来出头的大姑娘走了,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低腰掸了掸膝盖上的灰,也不看那奶娘,接过她的忠心丫鬟重新拿过来的药碗朝床边走过去。   “你敢!”老奶娘声嘶力竭地喊。   “李奶娘这是要我再亲自喝一道试给你看?”芸姨娘端着药碗,挑了下眉,“毒害主母的罪名我可担不起,你若是信不过我,何不你也来试试?”   老奶娘一听,横眉竖眼,“你以为我不敢!”   说罢接过药碗,一口气把药喝完了,喝完不过片刻,她就倒在了地上。   看见她倒下的丫鬟们纷纷握嘴看向那芸姨娘,见她神情自若,这下更没有人说话了。   她们是老祖宗让大管家的派过来代替夫人房里的人的,这时候知道该听谁的话。   谢大姑娘走了,搬来救兵的李奶娘也倒了,李氏的几个忠心丫鬟因顶撞了老祖宗被关了起来,在院子里的那几个也被换走了,李氏的房里再无她的人,芸姨娘也不藏着掖着,示意她的丫鬟把那昏迷不醒的人扶起来,她强手掰开李氏的嘴,把重新倒来的药罐下去。   芸姨娘邹氏把药罐完,又细心地在李氏的喉咙伤口涂了活血散淤的药。   李氏喉间那刚刚停止冒血的喉口又渗出了血丝,慢慢凝结成了血滴……   芸姨娘看得翘了下嘴。   等到李氏可以醒来的那天,她喉咙间的这块伤疤就是那神仙来了,也未必消得褪。   而这,仅仅是开始。   “我等你醒来的那天……”芸姨娘见药喂了,也涂了,低下头在李氏的耳边轻轻笑着道,“你不是最喜欢夺走别人最重要的东西?呵,现在轮到你了,高兴吧?”   那厢谢慧依换了百花裙,紫花袄,她把小腰用花带系成了一束,怕披风遮了她的好身子和好衣裳,犹豫着摇头让丫鬟把狐皮拿走,她不披了。   尽管这狐皮是难得的好皮子,白色的狐狸毛又白又轻梢,能衬得她的脸又小又娇艳,但一披上就挡了大半的身姿了,还是不披的好。   谢慧依一换好衣裳,就迫不及待地往侯府的待客之所“明堂轩”走去,小脸上全是因兴奋所起的绯红。   她的丫鬟知她心意,一路夸她是天仙下凡,谢慧依白了她好几眼,手上却捻帕挡嘴,垂眼轻笑不已。   明堂轩里,这时谢进修拿着齐君昀拿出来的符纸发抖不已,齐君昀在一旁端着茶杯慢慢浅酌着清茶,并不言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喧闹声,等到下人来报说是大小姐前来有夫的事要报予他,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谢进修顿时无法再忍住心中的怒火,对着下人就厉声喝掉,“还不把那丢人现眼的东西拖下去!”   下人被他的暴吼惊得连忙回过身,飞速地往外跑去。   谢进修吼完,面色铁青回过头去看齐君昀,见齐家那小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巍然不动的样子,他深吸了口气,强把怒火忍下,“这事我定会查一个明白,这次多谢贤侄前来告知了!”   谢进修这话是谢客之话,齐君昀没动,但把手中的茶杯搁在了桌上,抬起眼睛看向谢进修,淡淡道,“这么说来,这事应是跟老太君无关了?”   谢进修掀袍在主位坐下,“这话是贤侄想问,还是……”   “我问的,”齐君昀说罢笑了笑,“至于您侄女儿,呵……”   他轻嘲地笑了一声。   那个小姑娘这时候可没这个胆了。   这时候她倒怯懦起来了,得罪不起的,她再贪生怕死不过,这时候说她有骨气来质问她这个伯父,太抬举了她了。   齐君昀的嘲笑让谢进修眉头皱得更深。   这位他从小看着他长大齐国公府长公子,他还小的时候他这个大人就已经不怎么看得他明白了,他经过大劫现下主持国公府,就是俞家视他为眼中丁,圣上还是三不五时地传他进宫,他就更是有些看不透这个人了,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此看不上他们侯府的大姑娘,现下,门外就是一个为他发疯的大姑娘,而他嘴里还在嘲笑着他们侯府的嫡二姑娘,这让谢进修的面子简直没法挂下去,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那种不堪强自忍了下来。   他勉强道,“这事我会给慧齐一个交待,就无需贤侄费心了。”   “费心?”齐君昀这时站了起来,淡笑着点了下头,“我是费心了。”   说着他微垂了下头,朝谢进修望去,“只是我不费心,谢世伯何不妨现在就猜猜,他们能活得了几日?”   说着也不等谢进修言语,双手一伸,朝谢进修一揖,“侄儿有事先走一步,世伯留步。”   说罢,他甩袖背手,不紧不慢地往外走去,他被束成高束的长发垂在他的背后,随着他的身体微微地摇摆着。   谢进修看得脸抽个不停。   大女儿已经为了他不顾礼法了,如若弟弟的女儿也陷在这个看似翩翩浊世佳公子,实则冷酷无情的冷血之人手上,他以后有何面目去见他的弟弟?   必须把他们分开。   谢侯府不能再出一个笑话了。   更不拿让他把他们谢侯府完全拿捏在手里,就是连手,也不是他齐国公府一个人说了算的。      ☆、第45章   齐君昀从谢府出去,进了皇宫。   皇帝见到他来,让他摘抄了一下午的各地禀上来的经要,末了天黑,宫人来请示皇帝的晚膳在哪宫用,皇帝这才抬起首来,一脸恍然地朝齐君昀道,“君昀,你还没走啊?”   齐君昀写好了手上的那个字,才抬头颔首,“是的,陛下。”   “那随朕一道用膳罢。”皇帝不在意地道。   “不了,”齐君昀也很随意,拿过签纸搁在了他誊写到的地方,淡道,“小臣还得回去陪老祖母一道用晚膳。”   “你祖母还是没你就闹着不用膳?”   齐君昀颔颔首。   “那你去南方时她是怎么用膳的?”皇帝玩笑道。   “不在眼前也是没法子,在眼前就念得紧了,”齐君昀淡道,“家中就她一个老长辈,小臣少不得顺着她些。”   皇帝笑笑不语。   他就喜欢齐君昀这副荣辱不惊的样子,也就是这样这国公爷的位置他就偏不给他,他倒想看看,这个“小臣”能忍到何时。   “行了,朕就不拦着你回去尽孝了,走吧。”皇帝扬了下手。   “小臣告退。”齐君昀起身,垂首双手相揖,退着出了宫殿。   宫门前,皇宫的二总管见他出来连忙行礼,“公子。”   齐君昀瞥他一眼,“嗯”了一声,背手而去。   这时东宫,太子听到他表兄方才出了宫去,自嘲地轻叹了口气。   他父皇这么器重他表兄,朝臣还当他这个太子有多受宠。   想及他那个三皇弟昨天的箭术还是他们父皇教的,太子嘴边的嘲讽越来越重……   不知何时,他父皇才愿意对他把那张脸撕破,把他这个太子换了。   这厢齐君昀回了国公府,齐老太君还在等着他,齐君昀过了老祖母的院子,一直淡然的脸孔这时候柔和了下来。   齐母也侯在那,看到他回来,拿帕给他擦了手,脸似冰冻了一般,没有丝毫表情的中年美妇淡道,“饿了罢?”   “嗯。”齐君昀看了母亲一眼,抬起擦好的那只手摸了下她苍白的脸,“你饿着了?”   齐母摇了摇头。   她也是等得起他的,只要他回来。   齐君昀生下就被老太君带在了身边,他小时呆在母亲身边的时日不长,以前母子之间虽不至于生疏,但也不亲厚,直到国公爷一时鬼迷心窍,打算宠妾灭妻,当时还只有十二岁的齐君昀保下了母亲之命,把母亲接进了祖母处,母子这才亲近了起来。   齐母是个冷冰冰的人,齐国公一直嫌她没有人味,自齐君昀生下后就没怎么进过她的房,齐母操持国公府半生,最后换来的是她半生一心待之的丈夫打算让新欢取代她的主母之位,自此后,她对国公府的事就没那么上心了,等齐君昀把全部家业拿到手上后,内府之事她也只管她与老太君和儿子院子的,旁的,一概不管,交给了府中的二夫人。   她给儿子擦完手,又看着他在老太君身边坐下,看他们祖孙俩交头接耳说悄悄话,方才出了门去,吩咐下人去膳厅摆膳。   这头齐老太君跟孙子咬耳朵,悄悄问他,“谢家又出什么妖蛾子了?”   齐君昀轻笑,“不是什么好事。”   “你别管他们。”齐老太君觉得外面的人都是占她孙子便宜的,那天如若不是孙子让她跟谢老太君交好,她才懒得跟那老婆子惺惺作态,哭得眼睛都肿了。   “得管,还得用他们。”齐君昀并不给老祖母说外头的事,但也并不是全然不说,偶尔提起也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老国公爷在世时,齐老太君对老国公爷言叶计从,老国公爷死后,她就对儿子言听计从,现下孙子当家,便也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一概不问。   听了孙子这话,她也没问道什么,只道,“那用就用罢。”   说罢抿了抿小嘴,道,“你把齐昱给谁了呀?”   齐昱的老奶奶就是她身边跟了她一辈子的老丫头,以后还要陪着她一道死的,老太君自问还是要过问一下服侍了她一辈子的老丫头的儿孙之事的。   齐君昀听到她这一问就笑。   “你笑什么?”齐老太君嗔怒地打了他一下。   “您想问什么?”齐君昀微笑着把老祖母银发上微斜了一些的发钗插正,嘴里淡道,“您想问什么,我就告诉您什么。”   齐老太君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就想知道齐昱去哪儿了,你可别欺负他,他家是我们府里的三代忠仆,个个都对我忠心得很!”   “哈哈……”齐君昀见祖母死活都不说出她真正想问之事,也是被他这个越老越别扭的老祖母逗笑了。   见他还笑,齐老太君这下是真怒了,伸手去掐孙儿的手背,“让你怪!你说不说?”   “齐昱?我让他办事去了,就在京城里,您想见他,回头让齐大去传个话就好。”齐君昀依旧淡然。   齐老太君见他老不说她想听的话,这下是真怒了,脸都气红了,白了孙子一眼又一眼,又见孙子微笑着看她,到底是气不下去了,又凑过头去跟他咬耳朵,轻声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你喜不喜欢她的呀?她是不是个好姑娘呀?你为何要对她这般好呀?”   一连几个“呀”,问得齐君昀的脸都柔了,眼睛里全是笑意,这时掀帘进来的齐母看到,看他都笑了便问道,“说什么悄悄话这么高兴?也说给我听听让我高兴高兴罢。”   齐老太君一听这话,朝大儿媳怪不高兴地道,“有好事你就来了,你高兴高兴?你要是会笑那才叫高兴。”   都不会笑的人,高兴什么?方才她为难问乖孙儿话的时候,也不见她来。   “是儿媳的错。”齐母嘴里习惯地认了错,在老祖宗身边坐下,跟他们道,“饭就快要摆好了,一会儿过去就是了。”   “那你快赶紧说,别误了用膳。”齐老太君一听,忙催促孙儿。   齐母心里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很想知道那个让儿子把齐昱都派去照料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昱可是他以后的大总管家。   看着祖母跟母亲的眼双双盯在他身上,本来也就这阵存了一点心思的齐君昀好笑不已,沉吟了一下方道,“就是身世不好了点。”   齐老太君跟齐母一听,相互对看了一眼,末了,还是老太君先打了斗阵,小心地问她乖孙儿,“你很嫌弃吗?”   齐老太君是见过那个谢家小姑娘的,小时候她在她们那一群小姑娘里也是长得极为可爱精致的,且她那父亲是一表人才,再风光霁月不过的一个人,连老国公爷都不禁一次夸过他胸襟开阔,心怀坦荡,这样的姑娘家也是好姑娘家了。   就是她母亲死得并不好……   她孙儿也是嫌弃这点罢?   齐君昀见老祖母问得小心翼翼,也是有些无奈地笑了。   老祖母与母亲担心他的亲事不是一年两年了,但也不敢明着催他,只能这样旁敲侧击地打敲边鼓,他见多了也是有几许无奈。   也是有些心疼她们。   母亲一直郁郁寡欢,只有见到他时才会看起来没那么冷得没有人气,方才愿意多说一两句话,老祖母小孩心性,也得他在身边才会不鸡蛋里挑骨头,才不会躺在床上说些寻死觅活的话来,而他的婶子自二叔死后,膝下无子无女的她对着他父亲和二叔的一群庶子庶女从无一个好脸,而他一走,这府里就会沉郁得毫无生气……   现在的这个国公府,就像一个吞噬人的黑洞,齐君昀不知道那个小姑娘能不能呆在这个府里,愿不愿意呆在这个府里。   要是这府里也把她给吞了,他是有些可惜的。   她命已经挺不好的了,无父无母,还有一个到了要紧处,也还是不会护住她一家的伯父,再进他们国公府,那就是顶顶最不好的命了。   说来,她要是真没了,倒好,于她这还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只是想及此,她要是死了,他也再也瞧不到那姑娘朝他望来的笑脸了,他倒又是有些可惜了起来。   想来想去,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倒也是个好事,哪怕听听她多说会儿话也是好。   眼见眼前的两个女人都盯着他瞧,齐君昀想着这正月一过,他怕是也要离京一段,这会儿也便把事想好了,道,“回头让她过来让你们瞧瞧罢,若是你们不嫌弃,就讨了她。”   齐老太君一听,拍着胸口就喘着气道,“不嫌弃,不嫌弃。”   只要他愿意娶就好,她一万个不嫌弃,她什么都不嫌弃。   她还想在活着的时候抱曾孙子,只要他愿意娶一个回来就好,他娶哪个都是最好的,她都会当是最好的。   齐母这时也是轻声道,“你喜欢就好。”   他喜欢,她这当娘的也就喜欢。   只要他愿意。   齐君昀见他不过是提个意,老祖母就庆幸不已,母亲也是松了一口气,想都不想那谢家姑娘要是娶回来,国公府就又要置于流言蜚语当中了,不由得苦笑摇了摇头。   这国公府啊,真是不成样子了。   就他一个主心骨,是撑不起这里里外外的。      ☆、第46章   齐君昀出了正月要去东边走一趟,去看看国公府东边万亩良田春耕的事,这一去要有近两个月,要到三月下了春耕才能回,这京里的事就得先布置妥当了。   国公府尽管现在还没有国公爷,齐长公子退婚,府门上挂着的面子似乎掉了大半,但这里子还是没丢的。   齐国公府的家产,还是京里数一数二的。   就是他远在南边的外祖江南容氏一族虽是隐族不出世,但南边有近一半的好田都是容氏一族的,那千里快马就是跑上十天半个月也跑不尽容家的田土。   所以国公府这面子不如从前了,打着齐国公府长公子婚事主意的人家却不少。   但这府里到底是如今的长公子一人说了算的,即便是家中的老祖宗也凡事以他以尊,齐长公子又是个不好见的,所以有心人想联姻,但人却见不着。   而能见得着长公子的那些人,无非就是皇上太傅臣相这些重臣了,可皇上是不可能给他削断了双臂的齐国公府找门好亲事,太傅臣相也不可能在皇帝眼皮子下趟这浑水,遂长公子的日子倒也平静,上门能见到他,敢跟提他亲事的人也寥寥无几。   但他到底是起了这心思,也没成想没一会儿就在祖母与母亲面前说了那话,这眼看也是能定下,便也想着这事在他走之前还是给那小姑娘透个底,把人带回来让祖母,母亲瞧一瞧,也好他走后那谢家姐弟几人要是有个万一,他家的这两个人怎么的也会护她一护。   所以这几天去宫里把经要誊完,他这天下午就去了仙翼山山脚。   齐君昀带着仆从一到,谢家大门是关的,门敲响后是齐昱来开的门。   齐昱见主子来了,笑得眼儿都眯了,“主子,您来了。”   他脾气似了他奶奶,深得齐老太君的欢喜,齐君昀对这个与他一同长大的家仆也比对一般仆人要随和一些,见了也只是随意一点头。   他背手走了进去,齐昱就跟他道,“谢家姑娘画画样呢,说是要绣一个小东西玩着。”   “玩着?”齐君昀一挑眉。   这绣花在她这里是玩了?   “她家丫鬟红豆三月开春就要跟家丁周围成婚,谢姑娘嫌她丫鬟手笨,就说先花个小画样让她绣着玩着,等练得好了再让她自个儿动手绣喜被。”齐昱说着都笑了起来,“可不就是玩着,谢姑娘那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谁跟她比那都是露拙,老奴前个儿见了一次,可是眼睛都看直了,主子要是得空也要瞧一瞧,可好看得紧。”   齐昱说话带着笑意,言语轻快,听得今个儿跟过来的齐家侍卫仆从都跟着笑了起来。   齐君昀倒不为所动,依旧维持着他八百年不变的随意淡然,不过嘴里说的话也轻松,“嗯,得空瞧一瞧。”   齐昱见他这般回道,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主子现在去也能看到好的。”   他倒是很是喜欢这个谢家姑娘,说来也是奇怪,他一见这谢家姑娘就跟一见如故似的,一见对方就觉得她脾性好,相处几日彼此见识了一番对方待人处物的进退,又意外的相似,两方一方似主一方似仆地相处下来,还颇有几分愉快。   齐昱是个好性子,谁被他伺候都要带着几分笑颜,齐君昀把他放到谢家姐弟这本来是大材小用了,但齐二连着齐丁一连两个都是差的,再来一个齐君昀也想自己再好的性子也会动怒了,遂就把齐昱派过来了。   他此时见齐昱笑眯眯的,也没觉得有什么,随意嗯了一声。   等到了后院大坪处,见到大坪上谢慧齐拿着毫笔在两长八仙桌拼起来的大桌上挥墨泼毫,身姿如同游龙凤舞后,他的眼睛不禁微眯了眯。   谢慧齐那头正在给红豆画大瓣的杜鹃花,怕红豆那小手绣不来小花,她干脆画了放大版的,这杜鹃娇艳,大瓣的拿玫红丝线绣出来也娇艳夺目,这种花拿做被面自然是不可以的,做屏风也轻挑了,但绣来当裙子,还可以红豆未成婚之前拿出来穿一穿,震震周围的眼,再留住一下少女年华也是可行的。   因她手里拿的是黑墨,这拿黑色的墨画娇艳的花可得有想像力才行,这花朵虽是瓣状,但它也是有枝骨的,一不小心就会把生机盎然的鲜花画成了垂垂凋零的残花了,所以谢慧齐一拿笔就不管外界,齐君昀来了也不知道,等到画完搁了笔,她一把叉腰,正要跟红豆大谈特谈这绣花瓣要沿着什么弧度绣才最自然的时候才看到了来人。   谢家姑娘这看到了,又呆了。   齐君昀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也没看她,把那幅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嘴中道,“画来做什么?”   “那个,咳,”谢慧齐这也是吓出了经验来了,很快镇定了下来,清了清喉咙努力让自己看起出来没那么拙,“绣裙面。”   “嗯。”齐君昀看完画,点了下头。   画得还行,但不如她画画时的样子美。   长公子对花不感兴趣,看了一遍就收回视线,回过头上下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一连下了两天的雨,今天出了太阳也没那么冷,谢慧齐守孝,她今天穿了白色青襟的襦裙出来,这襦裙她穿来素净秀美,这模样在齐君昀的眼中看来,就是皇宫里那夏日湖面青叶上亭亭玉立的白荷,也是比不上她这身姿的。   谢慧齐见他很随意淡然,狗胆往上提了提,也是笑着道,“我闲得慌,给我家红豆花个花样子,让她练手绣着玩。”   红豆在一旁红着脸不敢说话,自觉自己的不能干快要传遍五湖四海,给她家姑娘丢尽了脸了。   那厢生了好几天病,这两天才好的蔡婆子出来找她家大姑娘,一见到有贵客,慌忙要走。   “婆婆你去哪儿?”谢慧齐见了忙叫她。   “我去泡茶。”蔡婆子连忙道,怕把病气过给来的贵客了,头都不敢回,回了一句就去了。   谢慧齐一听,忙拍了下脑袋,得,忘给人泡茶了……   红豆在旁听了也是羞愧,客人来了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可她一直傻傻站在旁边犹豫着要不要叫她家姑娘,根本忘了给人泡茶等客。   这下红豆臊得实在呆不下去了,这时候给她姑娘一福身,道了声我去帮婆婆,就飞一样地走了,残忍地丢下了她家姑娘独自一个面对贵客,前几次非要跟着她姑娘不可的忠诚此刻在羞愧之下也是荡然不见踪影了。   谢慧齐这左右一看,发现家里人就她一个呆在这,齐家哥哥的人倒是站满了院坪里的四处,足有七八九十个人了,稍微数了一下她都不敢往下细数了,怕多数出几个人来。   谢慧齐的眼睛都不由瞪圆了。   天爷啊,这是她家还是齐家哥哥他家啊?   见她眼睛瞪得大大,齐君昀摇摇头……   还是年纪太小了。   这么小的姑娘,就是守完孝跟他成亲,也还是太小了。   现在的国公府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她一进门就要管家事,不知道她当得起那个家不……   而且,他现在要的就已经不仅如此了。   想起国公府里一大堆没嫁的庶女,他母亲不管事,二婶厌极她们,眼看最大的庶出妹妹十九了都不给她定下亲事,他原本想着把他跟她的亲事一定,让她先进府去帮一把,现今看来,这打算还是他想得太好了。   他就是能让二婶看在他的脸面上对她客气,但她怕没那个能力以未嫁之身解决那一群庶女的婚事。   见他摇头,谢慧齐被吓得心一跳,忙收回眼笑道,“是我家怠慢哥哥了。”   见她语气亲昵,齐家哥哥点点头,淡道,“跟我走走,与你说些事。”   “诶。”惨被家人抛弃的谢慧齐想着从不抛弃她的大郎二郎这时候也不可能从书院飞下来救她,很轻易地接受了她需要单打独面的情况,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死也死得痛快点。   见她笑着轻脆应声,齐君昀面色柔和了下来。   她这脾性确实是好,见人带着三分笑,很难遭人讨厌。   她确也是甚是讨他的喜欢,因着这份喜欢,他确也多为她做了些事。   “晋平他们在书院呆得可好?”他先提步,开口。   “好,好得很,先生们文江学海,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我家大郎二郎甚是敬佩他们,先生们也说我们大郎二郎博学笃志,个个都聪明,呃,聪明得很。”谢慧齐说到后面发现自己不应该这么夸自个儿的弟弟,但话都说出口了也不好改,只好厚着脸皮夸完口上的这一句。   这时见她说罢,齐家哥哥也只淡然地点了下头,好像没觉得她太不要脸,呵呵一笑,觉得自己还是挺含蓄的,没吓着人。   说实话,大郎二郎是她带大的,说起他们的好话起来,她连词都不带重复的能说上一天呢,刚才就说了一句,都是她憋住了的结果!   说她说完又自己笑,齐君昀嘴角也有了点淡笑,“此处你也呆得舒适?”   “舒适,舒适,再舒适不过了……”谢慧齐忙不迭点头,确实舒适,在河西她天天从早忙到晚,到了晚上,沙尘一吹,家里还是乱糟糟,早上一起,还是要愁土里悉心呵护的菜长得太慢,而京里的环境好太多了,山上随便有柴砍,野菜也可以摘几把,田地锄头一下去就能挖开,不像沙地,费半天劲也收拾不出小块来,再则,再则,谢慧齐这时候因着不想把话说得他身后的仆人都知道,挨他挨得近了点,悄悄跟他道,“齐家哥哥你知道我干什么了?”   齐君昀看她。   “我昨天让我们家周围去西市挑了菜,走了几步到了东市转手卖出去,你知道这一次一上午我挣了多少?”谢慧齐伸出五掌跟他算。   “多少?”齐君昀眉眼一跳,不过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讲了。   “七十个铜板,整整七十个,得我绣一个来月几十块的帕子才挣得出来!”谢慧齐说到这挺激动的,“你都不知道,东市那片街住的是翰林院那些刚出炉的编修,家人个个牛气得很,连价都不会还,那钱太好挣了!”   个个冤大头啊!   所以她让周围今天也去了!   一天七十个铜板,十天就七百个,一个月下来,就能挣二两多银了!   就挑个担子几步路的事,都不用去跑太远的腿先去辛苦贩菜,那差价就挣得她心花怒放了。   她在河西再怎么努力,家里的银子也是只少不多,现在到了京城,这力气一半都没使上,这银钱就哗哗的来了,实在太让人觉得日子太有奔头了。   谢慧齐说着挣钱的事,眉眼都亮了。   她声音压得再低,跟在他们身后不远的齐昱跟齐丁其实都听到了,齐昱嘴角笑容不变,但齐丁没他那么好的定力了,听着谢家姑娘夸耀窍喜的话,都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脸都抽搐成了一团。   他都告诉过谢家姑娘了,他们家不在乎那几个钱……   几十个铜板她就在他们公子面前说得快要从地上飘起来了……   这实在让他不好思索。   谢慧齐当然不知道齐国公府真正的财大气粗,她只知道她小时候知道的齐国公府很有钱,相当有家底的那些个东西,不知道如今的齐国公府其实更有钱,更有家底了,夸完自己挣的钱还意犹未尽地跟齐君昀讲,“齐家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又多欢喜京城,这里的人太好打交道了。”   他们后世里讲的那句人傻钱多速来,她真正体会了一把,才知道这其中的爽劲。   这实在痛快,跟爽快人打道就是舒服啊。   不想多的,不去想那些她够不着的仇人,和那些勾勾缠缠堵心的污脏事,这日子还是极其舒爽的。   齐君昀见她讲得欢喜得嘴边泛起了甜美的甜笑,鲜嫩娇红的嘴唇因此更显得柔美甜蜜,眉眼更是因此飞扬了起来,也是好笑不已,因此眼睛里都透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还挣得挺多的。”他笑着道。   “那可不是!”谢慧齐一得到认同那头就点个不停,更是凑近了齐家哥哥,跟他大描特描她的雄心壮志,“齐家哥哥我跟你说,这还只是个起步,等到我把京城混熟了,我到时候一天就能挣一两银,十两银,许是一天百两银都有可能!我跟你说,不用多久,我就还得起你的玉佩钱了!”   说罢,她眼睛又瞪圆了。   天噜,她这是吹着吹着牛皮……脑子一热就把玉佩的事带出来?   还能更蠢点吗?   再世为人的谢家姑娘在这一刻惊得连给自己点蜡的心都没了。   她跟自己说好的聪明睿智,冷静沉着呢?它们都哪儿去了啊。      ☆、第47章   谢慧齐顿时尴尬不已,她又不是真的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这时候一时之间也是没那脸面故作无知地装傻,只好干笑了几声后为自己打圆场,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那……那个我把你的玉佩给卖了,换了你给我的这个屋子。”   谢慧齐颇有点破罐破摔地说完实话,脸就垮了下来。   这下可好,露真面目了吧?要招人讨厌了吧?   但她等了一会,见齐家哥哥也没说话,他人还没事人一样地继续往前走,谢慧齐愣了好大的一下,又连忙赶了上去。   她毕竟也不是傻的,齐长公子这时候有没有生气她还是看得出来了,这个时候又见跟在他们后面的一群下人也离他们离得远了,谢家姑娘这胆子又迅速猛涨,凑过去有点腆着脸讨好地笑道,“齐家哥哥啊,您不生气吧?”   齐君昀见她又凑了上来,回首看了她一眼,见她尴尬地朝他笑个不停,淡道,“这玉佩换到京城里,能值四五千两。”   “当得少了?”谢慧齐试探地接了一句嘴。   这时候胆子倒是大了。   齐君昀摇摇头,抬手摸了下她的头,在她的头发揉了两下。   这下,谢慧齐整个人都没动了。   这,这,这……   这好像过线了吧?   谢慧齐觉得有哪完全不对劲了。   齐君昀走了几步,见她有点怯怯地看着他,也不敢再跟上他了,也知道他刚才吓着了她,想了想就回过了身。   他走她走去的时候朝后方浅颔了下首,后方的侍卫仆从见此恭敬地垂头弯腰又往后退了十几步。   这时齐君昀走到了谢慧齐的面前,看着因他走到面前就拘束不已,很是不安的小姑娘,想着她到底年纪小,他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世兄,语气也放缓了一些,“今天来是要跟你商量些事的。”   “商量?”谢慧齐咽了下口水,因紧张干笑了两声,一笑出声来发现自己笑得比早上扯着了打鸣的公鸡还难听,立马又闭上了嘴。   “嗯。”见她紧张得像是无地自容的样子,齐君昀偏过身等了一会。   听到她深吸了几口气后方才转过头,见她这时又朝他挤了个笑,但比刚才镇定多了,他淡笑了一下,“好多了?”   “好多了。”谢慧齐这时候是真有点感激这个还给她留缓冲时间的齐长公子,见他完全不在意也不介意的样子,心中莫名而起的紧张跟尴尬也消褪了近一半,一时发热得快要爆到的脑子总算也冷静了些下来。   “齐家哥哥,你要跟我商量什么事啊?”商量就商量吧,谢慧齐心想可能是自己表现得太有用了,所以现在都可以当齐家长公子的合作伙伴了。   看,他都要跟她商量事情了。   一时之间,若说震惊过后的谢慧齐心中没有窃喜是不可能。   “嗯。”齐君昀又漫不经心地轻嗯了一声,看她这时候看向他,他便把话问出了口,“我娶你如何?”   谢慧齐听了根本没说话。   只是她的眼珠子快要蹦出来了。   她就这么看着齐君昀,一直看看一直看着没有言语,也根本忘了言语。   齐君昀也没说话,看她就这会瞠目结舌着也没打算回过神,到底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小脸……   拍上去后,许是摸到了一直只能看的小脸,他手下柔滑一片,他轻轻摸了一下,但小姑娘毕竟年小,还是守孝之身,他不应唐突,还是收回了手,这收回之时也还没忍住,在刚才他觉得滑顺不已的发上又揉了揉,朝吓坏了的小姑娘温和地道,“嫁给我就有许多的钱花了,会比七十个铜板多。”   谢慧齐还是一脸“你逗我玩呢”,一副傻呆了的样子看着他。   齐君昀倒也不讨厌她这傻傻呆呆的样子,只是见她眼睛还瞪着,便摇了摇头,还是伸出了手把她的眼睛合上。   见与他淡漠,遥不可及的冷贵公子的形象截然不同,反倒温热且还能安慰人心的手再次触到她脸上后,谢慧齐闭上了眼,感觉他的手在脸上碰上又离开,她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脸上全是苦笑,“齐家哥哥,你莫开我玩笑。”   “不是玩笑。”见她并不欣喜,脸上全是苦涩,齐君昀也是有些怜惜眼前这个小小年纪就必须操劳一家,带着弟弟不远万里上京葬父的小姑娘,嘴里的话也不禁更是放得缓了,“我不会拿这等事玩闹。”   当然,他不会,他这种人怎么会拿这种事当玩笑话说。   就是因为不会,谢慧齐这心更是七上八下得不像她自己的了。   她完全不知道他为何有此提议。   她跟他无论哪方面来说都太不配了,非常不配……   就是她还是侯府二公子的嫡小姐,嫁给他这个国公府的长公子都不是易事……   谢慧齐更没那么浅薄,觉得齐家长公子是因为喜欢上了她才提出这事来。   “那是为何?”她非常不解。   看她困惑地看着他,齐君昀沉吟了一下,这时见她眼里只有困惑,没有惊慌,他先前犹豫的事这时候却觉得可以说说了,“你们三姐弟在京活着不易,我定下你,一来可以保你们的命,二来我府里有些事,需你去帮我做。”   “啊?”   “如何?”   谢慧齐这次是全然冷静了下来,她看着眼睛平静如水的齐国公府长公子,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只年过二十,神情仪态就完全与他同龄的人截然不同的贵公子爷,她还是不解,“我能帮上你府里什么?”   他这样的人,他府里还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他都解决不了的事,她能?   听她这般说,齐君昀的嘴角不禁翘了翘,声音更是温和,“是你们女人的事,你能帮上,帮我把府里的几个像你这样的小姑娘嫁出去就好。”   谢慧齐这脑袋打今个儿他出现在她面前就蒙个不停,这下更是蒙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怎么样都想不清楚了才无奈地道,“这种事,不是长者的事吗?”   她听说国公府里老太君,国公府夫人可都是在的。   “她们不管事。”齐君昀淡淡道,“回头带你去府里见见她们,就知道为何了,如何,嫁我不嫁?”   见他又提,说完还看她,谢慧齐还是觉得他的话太不可思议了。   齐君昀也知道是吓着她了,也是颇有点无奈摇了头,只是他在京的时间也不长了,今天不问出个结果过两天带她回府认个路,等他从东北回来,可能事情就没现在这么妥当了。   他带她去见了,那是给她身份。   回头他去了东北,她要是出了事再被国公府领回府里,那就与他带回去的就不同了。   “你现在好好想想,给我个回复,再过几天我要出京,要两个来月才回京,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回复让我带你回国公府见我祖母,回头你这边若是了出事,再去国公府寻庇护,就没那么名正言顺了……”齐君昀也不妨把事情与她说开,让她自己去想,“你伯父那边也是不可靠,谢家族里那边也不是尽听你伯父的,谢家那位侯夫人自来不喜你们也是知道的,她娘家李家也是还掣制着你伯父,你祖母就是有心护你们,不管明面暗地里还是都帮不了你什么,到时候如若到了侯府生死择决之时,他们对你父母做的事,还是会在你们身上做一次……”   他的意思就是侯府不可能帮他们姐弟什么,反倒会害惨他们。   谢慧齐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他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因为这种事确实已经发生了一次了,瞧那天他们祖母一来带来的祸事就知晓,侯府真的帮不了他们什么,能不带来麻烦就是幸事了。   谢慧齐犹豫着。   “倒也不为难你,改天随我去府里见见人,有空了就去国公府帮我处置点事,到时候怎么办,齐昱会告诉你的。”齐君昀沉吟了下又道。   “那……那就是不用……”谢慧齐一听,眼睛微亮。   那就是不用嫁太过于高端大气上档次,与她完全不配的他了?   “亲事还是要定的,这次带你去就是把婚约定下来……”她无需说明白,齐君昀也听得明白,见她根本不想嫁他,他也是有些讶异,“嫁我不好?”   谢慧齐听了当即苦笑不已,指指无论容貌身姿都高人一等,还有有着尊贵身份地位的他,再指指自己,跟他无奈道,“齐家哥哥,你说我们配不配?”   她可是谢侯府逐出的人的女儿,且父亲已死,她顶多就是个良民,她不是看不起自己,但她知道她这样身份的人别说当国公府长公子的妻子了,就是找个普通一点的官宦人家,人家还得嫌她家世不好。   她母亲那样的死法,她阿父的被逐,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要是搭上齐国公府,到时候她热闹了,齐国公府就更热闹,一定比他被韩丞相家退婚还要热闹万分。   她会被指指点点,齐国公府也要跟着她被人指指点点,两方都不幸。   她不觉得他会不明白这点。   而齐家的老祖宗跟主母也怎么可能应允这种事?   所以谢慧齐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事太荒唐了,如若不是玩笑话,她都想不出他为何说出这般话来。   “嗯,”齐君昀也是点了点头,淡道,“你太小了。”   谢慧齐听了不禁哂然,这不是年龄的问题……   嗯,好像确实年龄上也有点问题,她现在才十四。   但这不是重点。   “齐家哥哥,莫要玩闹我了。”谢慧齐一听去国公府见人是去定婚约的,真真是无奈得没办法了。   “不是玩闹,”这时候午后的太阳直射在了她的脸上,头发上,让她整个人显得异常的美丽,看着美得恰到好处,无论哪处都让他觉得顺眼顺心的小姑娘,齐君昀也是轻叹了口气,“你太小了,国公府的事太多了,会把你压垮,你进去后不会有活在外面那么自在。”   那一大家子会把她的生气夺走的。   他以后做的事也会带累她,不会让她有多好过。   谢慧齐听着他怜惜的叹气声也是怔了一下,不由去看他的脸,见他万分怜惜地看着她,她也是莫名地跟着他也叹了口气。   “还是去吧,”齐君昀又抬起手摸了摸她细滑的脸,“进去了不好过,但你能活下来,你弟弟们也还有以后。”   国公府的黑洞再深,外面的争斗再凶险,至少他能护着她。   谢慧齐之前还觉得这事万分的离谱,但一等他说出她的弟弟们还有以后的话,她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他提了她的弟弟们?   谢慧齐看着他,静静地问,“我的弟弟们还有以后?”   齐君昀点了点头。   谢慧齐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再抬头时,她还是眼带困惑地再问了他一次,“齐家哥哥,你为何要娶我?”   如果是帮他处理他所说的事,别的姑娘家也是可以做的,甚至有不少人会比她做得更好。   他完全可以娶得上一个帮得上他,还会有强大的娘家可以支持他,不会被人背后说道指点甚至嘲笑抨击的女儿家。   他更不会因此从而跟俞家对上。   娶她完全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许是你是我第一个想娶的姑娘家。”齐君昀见她问得认真,他又伸出了手,抚摸了一下她那他看了许久的娇艳红唇,“看中意了,就讨回家罢。”   还小,但也还是讨回家吧。   说着,怕自己再摸下去就不止于此,到底还是会吓着她,他心下一发狠,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谢慧齐因此迅速低下了头。   “那……哪天去见?”两人良久的沉默后,谢慧齐重重地吐了口气,低着头轻声问,“我该准备些什么吗?”   齐君昀见她终于答应了,浑然不知自己的嘴角这时候已经翘了起来,这时候他只顾一直看着那低着头不抬头的小姑娘的发顶,看着她绑的那两个俏皮的双髻,嘴里也是跟着她的声音轻声道,“无需准备什么了,齐昱会为你准备妥当的。”   谢慧齐轻轻地“嗯”了一声。   等再走回去时,这时候的夕阳都快要西下了。   齐君昀要走,她还是送了他到门口。   “齐家哥哥……”见他拿过下人递过来的马鞭,准备上马之时,一直沉默的谢慧齐叫了他一声。   齐家昀偏头回头看她。   “是娶我吗?”   “嗯,是娶。”齐君昀朝她一颔首,未再言语,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他带着一群人没一会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直到看不见人了,谢慧齐收回了茫然的眼睛,偏过头朝站在她身后的齐昱道,“齐昱,齐家哥哥说要娶我。”   “我家主子说娶,就是娶,恭喜谢家姑娘了。”齐昱嘴角的笑意深得不能再深。   自那天他被主子叫到跟前让他去服侍一个姑娘家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果然,主子是派他来侍候下一位国公府的主母的。   而谢慧齐听了齐昱的话又长吐了一口气……   是娶啊,她没听错,是正妻。   堂堂正正的正妻。   国公府的齐长公子夫人。   有了这个身份,应该足以庇护大郎二郎好好长大吧?      大郎二郎归家,谢慧齐暂没把这事告知他们,只是晚上叫来了蔡婆婆来她屋,跟蔡婆婆说了这事。   蔡婆婆受到的惊吓不比谢慧齐当时的浅,她傻了好半会,谢慧齐忍不住连叫了她好几声她也没回过神,直到谢慧齐不停地又叫又推的,她这才回过神来,狠狠地掴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疼才张口惶恐地道,“姑娘,你莫是骗我吧?”   她老了,可是禁不住这般吓。   “没有,是真的,说是这几天就要进国公府一趟,商量婚约的事,许是就这几天就定下来了。”谢慧齐那颗小心肝已经被吓得木了,跟蔡婆婆商量起来那口气平静得就跟明个儿去街上走一趟一样自然。   她说得平静,蔡婆婆听了却是慌了心神,她心神不宁地起身就往外走,没两步就摔倒在地,谢慧齐惊得立马要去扶她,就见蔡婆婆自个儿已经站了起来,且双眼呆滞,嘴里还不停地喃喃着,“等会儿,姑娘你等会儿,我去给姑爷小姐去上柱香,去问问他们这是不是真的……”   莫不是他们家姑娘听错了的好,这等事怎么可能轮得到他们被老天爷诅咒了的谢家。      ☆、第48章   蔡婆子不敢置信,直到隔日早上大郎二郎去山上读书了,齐昱来给谢慧齐说进国公府要注意的一些事,蔡婆子这才有些信了。   饶是如此,齐昱在说的时候,她直咽口水,忍着没问这齐家家人此事到底是真还是假。   谢慧齐听着齐昱说那日她该如何进门,见着老祖宗和国公夫人该如何见礼,这些都是些她知道的事,要格外注意的他都没提起,好像他没什么要特别说的。   齐昱也是三两句说完,就微笑地看着谢慧齐。   谢慧齐听罢,见他没打算接着往下说,眨眨眼,就自己道,“要带什么礼去见才好?”   齐昱笑着摇头,“无需了,到时您带老家人去见就好,若是姑娘还有什么要紧的长辈那天可跟姑娘一道去,姑娘也可以一同带去。”   她是去见长辈,是去收礼的。   谢慧齐哪还有什么要紧的长辈,说来就是谢侯府她还心里尊着敬着,但实际他们与谢家是毫无瓜葛了,说点不妥的,就是谢家如若出事被连坐,他们都不在九族之内,就好像他们出事,谢家实际也不会有丁点半点的影响,顶多不过是被人就过往有亲缘之事拿来说几句嘴,这也是当年谢家逐他们出门的主要原因。   这等事她就是想请祖母为她做个主,也是于礼不符了。   谢慧齐轻摇了下头,思索了下道,“那我带几块帕子如何?”   帕子算是小东西,但小辈给长辈的东西再小,也是点心意,这可比空手去要好。   “甚好。”齐昱笑着点头。   齐昱是个爱笑,但笑得并不夸张,总让人如沐春风的人,连说话也是,很容易带着人也轻快起来,谢慧齐这听他这么一说道,本来沉重的心都轻松了些许,觉得去国公府也没那么可怕了。   但她小时候是见过齐老太君和齐夫人的,说实话,老太君脾气不好,齐夫人冷得谁都靠近不了,齐国公府这两个主母是她以前认为的最不好靠近的典型的贵夫人了,小时候觉得还好,反正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大人远观即可,也不用跟她们打什么交道,现下是要被长公子带去订婚约,这婚约怎么个订法她没头绪不说,光想想那两位夫人以往对小孩都并不怎么宽容的过往,谢慧齐这下已经怂了。   而让她更怂的是,她得把这事先告知大郎二郎,总不能她都要订亲事了,家里的两个“男人”事先还不知道。   假如她敢这么干,谢慧齐敢用她颈上人头打赌,那两小伙子绝对会把她逼疯。   但不说肯定会出事,这说也会出事。   谢慧齐再知道她的两个弟弟不过,她带大他们,又是当娘的又是当阿姐,有时候还要客串一下当爹当先生,姐弟仨相依为命长大,在她这里,他们是她现在的全部,而在他们眼里,她又何尝不是他们最坚固的依靠。   现下这依靠要定亲了,定亲就代表有天她得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这两个小伙子能依才怪,不疯才怪。   谢慧齐一想他们的反应,这也是紧张不已,不比被齐家哥哥接二连三地吓得魂都没有的情况好多少。   就这样她犹豫了两天,也还是没敢朝大郎二郎张口。   她这也是活了两世算是半个小精怪了,面对现在还没有压迫力,没有火眼金睛的大郎二郎,加上她应对他们这么多年的经验,这心里就算紧张得不行,但也没让两个小的看出什么来。   所以大郎二郎还是天天往书院跑,他们甚是喜爱书院,因为先生们都很喜欢他们,现在他们在齐家书院无论何时都是由两个专门的先生带着他们的,而且,先生们最得意的弟子也很友爱他们,在书院里谢家大郎二郎与同窗相处得甚是愉快,他们每天上学能看到喜欢的先生同窗,回家能看到做好饭菜等他们的阿姐,只要不说及父母和谢侯府的事,就是大郎脸上偶尔也会露出几丝笑来。   就是他们过得越开心,谢慧齐反而不敢说,很怕让两个小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又要折腾他们了。   但事情不容她想缓就缓得了的,过了两天,国公府那边就来了信,齐昱告知她后日就要去国公府见人了。   后日就是正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   出了正月,长公子就要出京了,所以事情就是想缓也没得缓。   谢慧齐听到信,知道死期已到,这天一天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等到傍晚大郎二郎相互欢笑追跑着从山上归家,她就算还沉得住气迎他们进门,但这心里也直打鼓。   迎了大郎二郎进门,她跟往常一样牵他们的手去洗手,路上照样问他们今天在书院可有什么新鲜事说给她听。   二郎就叽叽喳喳起来了,他本来就是个活泼的孩子,不等他阿姐话落音就跟他阿姐报告,他今天把书先要他背的书背了出来不算,还默了出来,先生便允他去跟教武的先生去山上玩了半会。   说话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可见他有多欢乐。   谢慧齐便笑着道,“还是贪玩。”   说罢朝左手的大郎看去。   大郎想了想,道,“瞿先生说明日就开始教我乐经。”   乐经?乐经那可是他们在河西请的孙老先生都没摸过的书,听说如今也只有在京城的某些书院和人家里有人懂这个……   “那可真了不起!”谢慧齐真心赞道。   礼经这东西朝廷已经不考,但就学问来说,能接触学到这个的就绝非一般人家了。   没想齐家书院就有,而大郎已经有先生教他了。   大郎果真聪明绝顶。   还好阿父在河西的时候没让他们家省那点钱,把孙先生请到了家天天盯着他启蒙,没耽误了他打底子的时候。   二郎在一旁听阿姐这么夸他的兄长,她都没这么说他,不禁吐了舌头朝阿姐阿兄扮鬼脸,扮完之后还翘着能挂油瓶的嘴道,“我也很厉害的,好几个先生都很喜欢我,见过我的都喜欢。”   见他这样都要争宠,谢慧齐哭笑不得,心里更是哀叫声不断。   小二郎再爱他阿兄不过,出去了见着前面有只虫子都要先他阿兄一步踩死保护他阿兄,可她夸他阿兄口气重点,他还是要不快,等他知道她要跟人订亲,没几年就会成为别人的婆娘,带别人家的孩子,他……   谢慧齐现在光想想,就觉得寸步难移了。   等她硬是淡定地带他们洗好手,说了会子话,用完膳,又陪他们练了会字,眼看就到了入睡时辰,拖得不能再拖了,谢慧齐这也是没办法了,在他们回屋睡觉之前使了眼色,让蔡婆婆带着红豆把他们所在的书房里的笔墨纸砚拿走,还有木盆,板凳儿也不能留,拿走……   凡是二郎够得着拿得起摔的东西都拿走。   小二郎犯起浑来,能把屋子里他能砸的东西都砸掉,虽然他长大后知道家里穷,后来就算气极要砸也只挑最不要钱的东西砸,但谢慧齐可不敢保证他现在盛怒之下还记得给家里省钱。   “婆婆,红豆你们干嘛?”二郎收拾着书本,见婆婆跟红豆把他们的笔筒和墨砚拿着就往外端,纳闷不已。   “去哪啊?”见她们不答他的话只管往外走,二郎扬起问。   眼见她们飞快出去了,没一会就又飞快过来连板凳儿都搬,二郎奇怪了,回过头就问他老神在在坐在太师椅上的阿姐,“阿姐,婆婆她们在做甚么?”   这时候他没看他阿兄,也就不知道他阿兄这个时候双手抱臂,那美如冠玉的脸上眼睛微眯,已经一脸审视谨戒地看着他们阿姐。   二郎要较兄长粗心,只要姐弟三个都在的时候,他总是最为粗心的那个,这时候也没发现什么,只是看到婆婆跟红豆一趟趟进来拿东西,他就怪了,朝着她们道,“你们要做甚?为嘛不与我说话?”   “婆婆……”他又叫了过来拿他屁股下凳子的蔡婆婆,很是不解。   他就是蔡婆子的命啊,蔡婆子见他喊她,心都软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嫩脸,笑眯眯地朝他道,“婆婆疼你啊。”   疼你,所以要把凳子拿走,省得砸到自个儿了。   蔡婆子笑眯眯地把凳子也拿走了,二郎糊涂得很,不停地挠脑袋,一脸不解,“做甚要把东西都搬出去啊?放在屋里不好吗?”   说着又回头看他阿姐,“阿姐,咋了呀?”   谢慧齐这时候已经被大弟弟盯了好一会了,这时候见二郎还一脸的困惑看着她,心虚不已的谢家阿姐清了清喉咙,朝二郎伸手,“来,阿姐过来抱抱。”   二郎听了喜得眼睛就是一亮,嘴里还不依道,“你不是说我大了不抱我了吗?”   说归说,人却跑了过去,不等他阿姐动他就转过身依偎在他阿姐怀里,伸出手拉过她的手抱着自己的腰,嘴里还喜滋滋地道,“许是你悔了?”   说罢乐了,嘴角一咧,道,“不要紧的,许你悔。”   他可是最喜欢他阿姐抱他了。   这时候,谢慧齐决定不再推移,早死早超生,清了清喉咙直接进入主题,“明天阿姐要去齐国公府,去见齐家世兄的长辈呢。”   “咦?”谢二郎听了回过头看她,“那阿姐我们啥时候去啊?明天不去书院吗?要向先生告假吗?”   大郎这时候的双臂抱得更紧了,眼睛一下都不眨地盯着他阿姐。   谢慧齐被他看得头皮都发麻,又是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若是你们想跟我去那是再好不过了,告假的话,明个儿让阿朔他们上山替你们告假一天就是。”   “那肯定是要跟阿姐一道去的嘛。”二郎才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出去见别人家的长辈。   他肯定是要去的。   “明天阿姐去,是跟齐家世兄有事要定的。”大弟弟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睛眯得只成一条线了,哪怕他一句话都没说,谢慧齐也被他盯得这心肝都要跳出来了。   她心跳如雷,二郎被她抱着贴着她,觉得他阿姐身上有哪不对劲的,疑问地问过头看她。   谢慧齐有点僵硬地朝他笑了笑。   “哦。”二郎也没看出什么来,回过头又舒舒服服地靠在她阿姐怀里。   他好久都没被阿姐这么抱过了,除了上次在马车上他困得很,阿姐那时候也同他们一辆车挤着,怕他磕着头了才揽了他一会,没一会她就上前面的车去了。   二郎是个不争气的,听说有事要定也只“哦”一声,谢大郎可没有那么好打发,盯着他阿姐不放,见他阿姐不看他也不说话,只管低头给二郎顺头发,眼见二郎被她摸得闭着眼睛一脸的舒坦,只差打呼噜了,大郎抱紧双臂,淡淡地开了口,“要定什么?”   谢慧齐知道他会问,但真听他问出来了,这里还是猛地咯噔了一下,但事实也不容她再逃避,她只好用最无关紧要的口气淡淡道,“就是定一下阿姐跟他的亲事,齐家世兄说他看中了我,想跟我订亲。”   她这话一说,怀里的小孩身子一下就僵了,尔后,就见本来在她怀里只差睡着的二郎飞快转过眼,黑亮的眼珠子已经瞪出来半只,“你说啥?你说啥!”   见二郎最后一句用的是吼的,声音大得快要把他的小嗓子都快要扯破了,谢慧齐无声地在心中闷鸣了一声。   天,她就知道会这样……      ☆、第49章   谢慧齐紧紧地抱着二郎的腰,可二郎人小,力气却大,加上整个人都处在愤怒的暴发状态力气更大,他使尽全力两手扯着他阿姐的手大声嘶吼,“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小骗子。”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骗子,还是个小骗子的谢慧齐头疼极了,她只有在二郎小时候不听话,调皮捣蛋骗她的时候叫过他小骗子,没想到居然她也有被小二郎叫小骗子的一天。   谢家大姑娘是又气又想笑,还不敢掉以轻心放开他,嘴里哀叫道,“别扯别扯,二郎别扯阿姐,要扯坏阿姐的手了,阿姐手疼……”   二郎气极,都快要被他的小骗子姐姐气疯了,但他也心疼她,手上也不敢用力了,眼睛里这时候也一下子含满了泪水,“你说啥嘛?说啥嘛?”   这一下,二郎一路上被他阿姐改掉的河西腔全出来了。   急得狠了,连官话都不会说了。   “阿姐怎么是小骗子呢?”见他安静了下来,谢慧齐连忙首,又硬着头皮去看大郎。   只见大郎这时候眼睛也是红通通的,不止眼睛,连脸都是,他抱着的双臂也放了下来,两只长袖也垂了下来,遮盖住了他的双手,但谢慧齐知道他袖下的手肯定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在忍着。   大郎是气得狠了,也只会憋着的人。   谢慧齐一直都怕他忍出毛病来,现在见他憋得连脸都红了,心下也是担心不已。   在她这里,她最怕的不是小二郎发疯,她最怕的就是大郎这种只忍不发火的,生怕他憋出个好歹来。   “大郎……”谢慧齐哀求地看着大弟弟,“你过来阿姐这边。”   谢晋平抿着嘴不说话,被她一叫,气喘吁吁地喘着气,眼泪不知不觉地从他的眼里流了出来。   他连他阿姐也要没有了吗?   那他跟二郎怎么办?   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大郎……”谢慧齐从没想到,从不爱哭的大郎居然这么哭了出来,整个人都吓得软了。   二郎这时候忙不迭地从她怀里逃了出来,他气极了,不知道怎么发泄心中的怒火,一跑出来就在地上狠狠地跳了两下,对着谢慧齐就凶狠地嚷嚷,“你坏蛋,你小骗子,你不讲道理!”   坏蛋,小骗子,不讲道理的谢家大姑娘听了这话坐在椅子上都傻眼了……   她这时是又怕,又心急如焚想冷静跟他们讲道理,可是偏生被小二郎这出来的话逗得哭笑不得,她这时候还不敢说什么,怕小二郎疯得更厉害。   但她到底是心疼他们的,尤其大郎哭得她心都发疼,这时候也顾不得想太多,只管站起来先去安抚大郎。   大郎见阿姐走了过来,抽泣中的大郎拿袖子擦了把脸,别过了脸不去看她。   但他到底是最懂事的那个,谢慧齐过去抱他,他也只别过脸不看他,没有推开她。   等谢慧齐拿出帕子怜惜地擦他的脸时,大郎不知为何心里疼得更厉害了,他哭着道,“连你也不要我们了吗?”   谢慧齐被他这么一说,这心口就像被针猛地扎了一下,疼得她无法呼吸,眼泪也掉了出来,“怎么可能?你怎么这么说?难道你不知道你跟二郎就是阿姐的命?”   大郎听了哭得更狠了。   而二郎还在一旁跳脚,他找不到东西砸,狠狠地拍了桌子,把手都拍疼了,只好跳脚表达愤怒,这时候他见阿兄哭了,他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还伸出手指着他阿姐,哭着指责她,“你小骗子,你不要我们了,要去给别人家当婆娘,你不是个好人。”   连不是好人都出来了,以前放他在河西四处野到底是野坏了,这词汇量多得谢慧齐听了都头疼,都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我怎么不是好人了?”谢慧齐紧紧抱着大弟弟,头疼地解决小弟弟的问题来。   “你给别人当婆娘!”二郎哭着道,说完自己都被自己的话伤着了,仰头就嚎哭了起来,“我阿姐不要我了,阿父,你快回来打她,她不是个好人。”   谢慧齐差点被他的话气蒙。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顺过气来问她家的小浑蛋,“我给别人当婆娘怎么就不是好人了?小浑蛋你告诉我,哪家的阿姐不出嫁的?”   “阿菊!”二郎可不是真傻,一听她说就立马以气吞山河之势扔出两字,连嚎哭都忘了。   他说着鼻涕都流出了来了,他“嗖”地一下吸了回去,继续跟他阿姐对吼,“阿菊就没有,她会一直在我们家不出去!你连她都不如,你个小骗子!”   可能是谢慧齐以前骂他小骗子骂得次数多了,这一次小二郎把这字眼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了都舍不得丢。   谢慧齐也是被他那种“你连她都不如”气着了,一听二郎竟然敢这么说,眉毛倒竖,声音也厉了,“你说什么?给我过来!”   谢慧齐非常严厉地板起了脸。   就以往经验,二郎下意识地双手就捧起了屁股。   “过来!”谢慧齐咬着牙狠狠地道,“可别让我过去逮你,逮着你了打肿你屁股是轻的,你要是敢逃,以后莫要跟着我过活了!”   谢慧齐这话就狠了,跟不要二郎是一个意思,二郎一听,眼睛都瞪圆了,捧着屁股更是扯着喉咙哭喊了起来,“你看看,你看看……”   果然是不要他了吧!   “阿兄你看看,婆婆,婆婆,你快过来看看……”二郎扯着喉咙一个个帮手地喊着,还不忘大声哭嚎着给自己助威。   “一……”谢慧齐眯了眯眼。   “二!”   谢慧齐一秒都没停,咬着牙喊着她要教训人之前的节拍。   没喊到三,二郎嘴里哭着喊着“阿父阿父”,双手捧着屁股走了过来,还不忘朝他阿姐露出他凶狠的小白牙,“我没错,你少唬我!我才不怕你打屁股!”   你不怕打屁股你摸着你屁股干什么?   谢慧齐懒得说他,只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把刚才我不如谁的话再说一遍!”   二郎这下知道轻重了,不敢再说,只敢拿着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阿兄,寻求帮忙。   大郎本来在哭着,被二郎这么一闹,也没哭了,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二郎的话重了,再生气也不能这样跟阿姐说话。   “说!”   小二郎别过脸,不看她。   “你说一遍,我听听!”谢慧齐没打算放过他,他浑可以,浑过头了不教训他就不知道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二郎根本不敢说了,但也不想放输,别过去的脸上依旧还流着泪,不忘哭诉,“你不要我们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要你了?”   “刚刚!”   “我说了?我只说过我要跟齐家世兄订亲,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们了?”   “订亲就是不要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别人家住,给别人家生娃娃带孩子,就是不要我们了!齐家世兄也不是好人,我说为什么他就对我们这么好呢,什么都给我们,原来他是来我们家骗你的!”一说起这个,二郎就有无数的哭诉要讲。   “我不要明天去他们家!”二郎这时候还不忘表明他的立场,顺带把他阿姐跟阿兄的也表明了,“你们也不能去,不许去!”   跟小孩子吵架讲道理实在太让谢慧齐头疼了,但好在大郎不哭了,谢慧齐怜爱地摸了下他的脸,见大郎抓了下她的手,知道他不生气了,谢慧齐心里也好过了起来,现在只有二郎还在耍浑,但也好对付了。   “那好,我不去,我不去以后没人娶我,我就要成了谢家嫁不出去的阿姐,以后被人说道一辈子,被人背地里说我坏话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办!”谢慧齐有的是办法对付小弟弟。   “我娶你!”二郎绝不认输,还朝她吼,“谁敢说你嫁不出去,我上门跟他讲道理去。”   还好是讲道理,不是像以前那样说要上门打人,这几年教的也不算白教了,谢慧齐这时候都有些庆幸这孺子还可教了。   不过也不忘笑话二郎,“你娶我?你还知不知道羞了?”   二郎的脸还真是羞了起来,他确实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可以随便胡说娶阿姐的年纪了,他已经知晓世俗礼法的他已经知道想把家中阿姐永远留在身边靠娶她是不可行的。   他臊得连耳朵都红了。   “等你长大了能娶媳妇了,以后我定要讲给你的媳妇听,让她也听听你的混帐话!”谢慧齐不忘羞他,省得他以后还敢讲这种话来。   “你……”二郎这时候也词穷了,也不讲道理了,干脆耍横,“反正不许你嫁。”   “大郎?”谢慧齐头疼了,看向大郎。   大郎这时候也是清楚知道他们不对,无奈地低下了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们是不可能拦着阿姐不嫁的。   谢慧齐见大郎伤心叹气,心里也不好过,这时候也伸手把二郎这个小浑蛋给揽了过来,抱着他们轻声道,“这是阿姐能有的最好的亲事,如若不是齐家世兄提出,阿姐连想都不敢想,你们别跟阿姐闹,明个儿跟阿姐去乖乖的,阿姐这还要想着法子就是嫁过去了,也要带你们一同过去,你们要是闹起来,让齐家世兄觉得你们不听话,到时候不让我一直带着你们,我们可怎么办才好?你们也是见过他了,是吧?他算是好说话的了,像他这样的是如若好好跟他说,他也是会让我带着你们一同去他们家的,要换个别家的人,可能还没有这样好说话呢,你们说是不是?还是,你们不想呆在阿姐身边,同阿姐一块过日子?”   亲事如若定下来,还要几年她才能成亲,不过她再晚成亲,可能也超不过十八去,那时候大郎才十五,二郎也就十三,谢慧齐还是想把他们带在身边,到大郎戴冠之年再让他带二郎去立府。   但,这只是她的想法,如若弟弟们不这般想,她就得另谋别的办法了。      ☆、第50章   大郎二郎到底是想跟他们阿姐过活的,且他们阿姐又细细地跟他们说清楚了订亲只是订亲,并不是马上嫁过去,她还要守满三年的孝,守完之后就是要嫁,也还是会带着他们。   说道清楚了,大郎二郎觉得突然会失去她的惶恐也轻了些,两个人最后什么也没说,不过在谢慧齐问他们明天跟不跟她去齐国公府后,他们还是都点了头。   只是半夜,心里想着事一直没睡的谢慧齐发现门外有动静,她去开了门,发现大郎二郎抱着依偎在她的门前坐着,看着那两个在惨白的月光中相互拥抱着取暖的弟弟,顿时泪如雨下。   大郎二郎都困了,他们抬起头看着他们阿姐,一人叫了她一声,觉得这里躺着比他们自己的床舒服,两兄弟就这么睡了过去。   剩下他们阿姐站在一边,捂着嘴哭得泣不成声。      这天一早,谢慧齐蹑手蹑脚地出了自己的门,许是她的被窝有她的气息,大郎二郎在她的床上睡得很安宁,她出去了关门的时候悄悄看床那边也没看到他们醒过来。   她想着让他们多睡会,等到要走的时候再叫醒他们不迟。   厨房那头,蔡婆子早已带着红豆她们做起了早膳来了,周围知道他们姑娘要去齐国公府定大事,一早也早早醒来把他们家的马儿又拿温水,干布打理了一番,把马车擦得干干净净泛着亮光。   一家人都紧张不已。   谢慧齐出来后,以为自己还出来得早,没想家人早已忙碌了好半会了,蔡婆婆一早就熬了鸡汤,一见她出现就要煮鸡汤面给她吃。   想来她昨晚就没睡多久。   不仅他们家的家人醒了,齐昱那头跟他的人也醒了,也在帮着谢家在打扫院子。   大家已经把事忙得差不多了,也无需她费什么心。   蔡婆子很快就把面条煮好了,她催着谢慧齐赶紧吃,“姑娘你快吃完,吃完了就换新衣裳,梳妆打扮啊。”   说着就看着他们家姑娘的脸不停,瞧着她的好模样,不疾不徐吃面的样子,那不安的心间还是稍稍有了点安稳。   旁的不说,单单说他们姑娘本人,蔡婆子是不觉得有几个是胜得过她的。   谁家娶了她当媳妇,都是再好不过的事。   蔡婆子盯着他们不放,红豆也是紧张得念着她家姑娘今天要穿的衣裳和鞋子。   其实衣裳和鞋昨天就已经备好了,衣裳是姑娘自己选的,是有八分新的新衣裳,本就是路上做来进京穿的,样子也好瞧,而鞋子她们倒是没几双干净的鞋子,但她们这几天赶工赶出来了一双白色缎面的绣花鞋,鞋面绣得精致,是几条淡色的花,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但一旦仔细看了,花样跟绣工那是极其精致精美的……   红豆想着她姑娘的衣鞋,嘴里念个不停,想着等会服侍她家姑娘穿衣裳的时候手脚一定要放轻点……   想着又觉得自己洗了一早上的手还是有点不干净,又转头去厨房打水洗手去了。   谢慧齐昨晚看着弟弟们的睡脸看了半晚,这心也是完全沉淀了下去了,先前的紧张感也没了,这时候也不着急了,吃完面又让家人他们先用早膳,把大郎二郎的留在灶前就是,用完膳就去换衣裳。   家里也就这几个人,她打算都带去,留齐家的两个家人下来守屋子。   谢慧齐又悄声进了屋子,把自己的衣裳等物拿了出来到红豆阿菊的屋子穿好了。   她有孝在身,无意过于妆扮,收拾得体即可,也就费不了什么功夫。   等到换好衣裳就叫了大郎二郎醒来,大郎二郎昨晚哭过,又半夜都睡不踏实,等到了他们阿姐处才睡熟了,这早上醒来也还是有点疲乏,等到用完早膳,穿好衣裳,他们这才精神了些。   “知道要怎么做了吗?”谢慧齐给他们整理衣裳的时候,轻声问兄弟俩。   大郎二郎都点了头。   “阿姐会一直跟你们在一起。”   大郎抿着小嘴嗯了一声,二郎也是伸出小指勾了勾他阿姐的手,扁着嘴道,“我会乖的。”   但他还是决定不再喜欢那个到他家来骗他阿姐的世兄了!   谢家人上了自家的马车,齐昱那边也是安排得妥当,他们没骑车,也是换了两辆看着不比谢家好的马车,一前一后围着谢家姐弟的马车往国公府驶去。   一路他们早已做了安排,去国公府的路上片刻都没有耽搁,谢慧齐到的时候,国公府久未打开的大门这时候已经打开了,齐君昀站在门口,看着谢家姐弟下了马车。   “齐家哥哥……”谢慧齐见门口只有他,还有二十来个丫鬟仆从恭敬地站在两旁,不见国公府别的长者,也是松了口气。   她带着弟弟们跟他见了礼。   她今天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襦衫,外面披了件同色的披风,样子清丽,就是人看着单薄了点,这日风有点大,齐君昀无意跟她在大门口哥哥来妹妹去,看她福了礼后就朝她颔首道,“随我来。”   说着带了她进了大门。   她一踏上台阶,两边排成一排的奴婢福礼的福礼,躬身的躬身,但皆未出声,谢慧齐目不斜视跟着齐君昀进了大门,也就在进了大门之后回头看了两个弟弟一眼。   大郎二郎也是随了他们阿姐眼睛只管往前看,并没有看旁边那么多的人多看一眼。   谢慧齐回过头时,朝两个弟弟翘了下嘴角。   二郎看到她笑,迅速地朝她挤了个眼。   谢慧齐笑着收回了头,正好看到齐君昀朝她看来。   他目光温和,并不如之前他看她时的淡漠。   到底是有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谢慧齐知道他的亲自相迎已经给足了他们谢家的面子,又迎到了他温和的眼睛,不禁朝他嫣然一笑。   他的好,她记着了。   齐君昀看她笑得仿如初晨的鲜花盛开,也是不禁淡笑了一下。   他带了她往祖母的主院走去。   这厢齐老太君的主院里,老太君坐在圆桌前,一样一样地清点她的妆盒。   她也没拿出什么东西来,就拿了小八样,大四样出来,国公府夫人也是拿了几样出来,但桌子已经摆满了老太君的东西已经没什么地方可摆了,只好叠在一起占了桌子的一角,国公府的二夫人带来的东西这时候是无地可放了,就让丫鬟手里抬着站在一边。   二夫人早早就来了院子,听到那谢家姐弟带了家人来了,一直往门边看个不停,心不在焉得很。   她看了好几眼也没看到人来,便凑到嫂子跟前淡道,“你还记得她小时候长的模样不?”   国公府夫人淡漠地颔了下首,“样子不错。”   “名儿也不错……”二夫人也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眼睛又往拱门那边瞧去。   齐老太君正在最后一遍过她要送给小姑娘的东西,听到这话,也不顾挑剔那些她还是有点不满意的头面了,抬起头就朝二夫人不断点着头笑道,“就是就是,名儿起得多好,慧齐慧齐,岂不就是天生为我们家君昀相配而来的。”      ☆、第51章   齐老太君的下首,也就是朝廷前掌管外使来臣与边境民族事务的前典客老夫人这时候也点头笑道,“可不就是个好名字。”   前典客大人是老国公府一手抬上去的,国公府倒了,典客大人卫家一家也就跟着倒了。   典客是九卿之一,卫家这也是官宦人家,在外也是名门了,但卫家就是名门,但也算是国公府的家臣。   只是卫家毕竟自成一门,两家夫人的来往还是相等的,只是实质上国公府还是那个主,这也是齐老太君让卫老夫人过来的原因,卫家有身份,又是自家人,保这个媒外人也没什么话可说的。   卫老夫人一看桌上摆的那些贵重的东西,就明白今儿个自个儿要做的事了,她这媒人是一定得当好了,让老太君满意才好。   齐老太君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摆满了一桌,还是有一样不欢喜,她的老丫头七婆婆在旁见她扁嘴,就弯腰轻声问,“您有哪样不喜欢呢?”   “这个,”齐老太君指着桌上先皇赐的那套珍珠道,“这个不要了。”   七婆婆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齐老太君嫌先皇死得太早,连带拖累了老国公爷也跟着去了,国公府败了,老太君是连皇家都怨上了,所以皇家赐的东西也不喜欢了。   “那我去换一样,我记得前些个年南面海上皇商海家往京里头进贡的时候,老国公府不是从海家给您添了一串珠贝?您看那串如何?”   那串么?   那可是老国公府特地为她添的,当时除了皇帝,全京城的富贵人家里头谁家得的也没有她的好。   齐老太君有些舍不得,但一想这是给孙媳妇的,那也是老国公府的孙媳妇,这串给了她也就当是她替老国公府尽了点祖父的心意,遂那份舍不得也淡了些,点头道,“那就那串吧。”   这串珠贝大有来历,当年还轰动过京城过,老国公府那个一身衣裳能穿好几年的人当时可是花了二十万两为了齐老太君添了这串珠贝,当时可是气哭了好几家又羡慕又嫉恨的夫人。   听到这话,国公府的两位夫人和卫老夫人都看向了齐老太君……   齐老太君看到她们都朝她看来,面有薄怒,“怎么,难不成我是那等小气之人?还不能给我孙媳妇一点好礼了?”   国公府夫人先收回了眼,脸上还是面无表情。   齐二夫人还是有些漫不经心,“您愿意给,那就是极好的,只有您的孙媳妇才有这天大的福气。”   齐二夫人齐项氏无所谓老国公府夫人的东西归谁,反正她一个孤寡妇人,膝下什么人也没有,怎么归都归不到她手里来。   她也不可能去争什么好东西,然后便宜了那些贱蹄子生出来的儿女。   她现在要紧的是看看那小姑娘是什么人,侄儿到底是找了个什么样的人来,让她在他离开后多照顾着点她。   齐项氏不是个傻的,侄子昨天找她说的那翻话是什么意思,她字字都明白,她也不恼来个小姑娘跟她争宠,这国公府的事,她管的也只是内务,这外务帐户全在这个侄儿的手里,她娘家兄弟也还得靠着他活,她没想给他添什么不快,再说了,侄儿给她脸面,她也愿意看在他的面上成全他那个小姑娘。   就是不知道那小姑娘,是个什么性情的。   若是随了她那个爹,倒也还好。   齐项氏膝下无亲儿无亲女,娘家还要靠着她在国公府里等着翻身,她也不可能离了这府,她是要在这府里终老的,所以这以后的国公府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摸清楚了,心里也不舒服。   国公府夫人见二弟媳直往外看,一点也不避讳,就开了口,淡道,“你带了什么东西来?”   “挑了两根玉镯子一块翡翠,还有一套金琉璃的头面。”齐二夫人还是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嗯。”见她不回头,是铁了心就这样等着人来了,齐大夫人也别过了头,垂眼看着桌角不语。   “都是好东西啊……”场面上也没什么人说话,卫老夫人就在中间搭一句,免得冷下来。   齐老太君还在挑剔地看着她的那桌东西,儿媳卫老夫人的这几句话她都不感兴趣,也就没搭理她们。   场面就又冷了下来。   卫老夫人见她搭话也没人理,她也早习惯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等着人来。   不一会,有那报信的丫鬟步子匆匆走进了拱门,她一进来,候在两边的丫鬟都为之一振,这时候齐老太君也是抬眼看到了,知道是人快要到了,抬头就朝着外头喊,“七丫头,七丫头……”   急死她了。   “七丫头……”见人还没来,齐老太君急了。   七婆婆老远就听到老太君的喊声,连抱着盒子急急忙忙地挪动着,可惜她年老体衰,这跑也不怎么跑得动,还是身边跟着她的两个丫鬟和身后跟着的小厮又是拖又是推的,老家人这才喘着气把盒子抱来了,“老……老祖宗诶,东西拿,拿来了,误不了事,您放心。”   老太君见她把东西抱来了,直拍胸口,“吓死我这老不死的了。”   七婆婆忙把东西放下就去拍她的胸口,“呸呸呸,老祖宗,今日可是个好日子,咱就不说那什么什么的了啊。”   大好的日子,就别说死字了。   齐老太君也觉得这样的好日子可不能败兴,自个儿也“呸”了自个儿一声,还伸手揪了一下自己的嘴角,自言自语,“就是没老国公爷管着,你今个儿也别胡说八道了。”   这七婆婆还没喘顺气,那头齐君昀就带了人进了拱门。   齐二夫人一下子就站起了身来,朝那姑娘家仔细地看了几眼,等看到那姑娘浅笑的脸和晶亮的眼睛,那活泼生动的脸看得她眼睛都有点发疼。   她转过头就去看她嫂子。   冷冰冰的国公夫人没有站起来,不过眼睛也还是朝门瞧去了,一眼也是看到了那姑娘亮晶晶的眼和鲜活生动的笑颜……   国公夫人也是眯了眯眼睛。   他们国公府,可没有这样的姑娘。   她有点明白儿子为何找她了。   一府的死人脸,任谁看了这么多年,也看厌了。   齐二夫人也是这般想的,看她嫂子眯了眼,她也眯着眼睛又往外头看去……   这样的小姑娘?   谢进元和谷郦宜的女儿?   他们死了,女儿还能活成这样,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子,那就是不是个一般的姑娘了?   齐老太君眼睛不好,见两个儿媳妇只管往外看个不停,也不搭理她,心里不禁生起一股闷气,狠狠地瞪了这两个从不顺她心的儿媳妇一眼,头就往卫老夫人凑去,“你看得见不?长的什么样子?”   卫老夫人正眯着眼睛在看呢,听到这话便答道,“来了来了就来了,您看,您快看得见了……”   她说着时,齐君昀已经带了谢慧齐踩上了踏进正大门的台阶。      谢慧齐一路挂着浅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落落大方,但还带着点矜持的姑娘家……   她也是想到了齐国公府那几个夫人可能还是跟当年一样,但想归想,等她跟着人真见到了她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后,她脸上的笑也是差一点没挂住。   “来,这个是祖母……”齐君昀见她要低头,叫了她一声,带着她先去见祖母。   “叫祖奶奶……”齐君昀朝她说道。   “祖奶奶……”谢慧齐连朝她福礼。   “嗯,你走近点……”齐老太君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还是觉得凑近点看好,朝她招手。   这次谢慧齐没等齐君昀说话,就先走了上去。   齐老太君握着了她的手,等握到温热细滑的小手后,她满意地点了头,“是个身子好的。”   姑娘家有这么热的手,以后生个七个八个的都不在话下。   “这些都归你了。”齐老太君一握手就满意了,朝桌子一颔首就道。   谢慧齐一瞥桌子上打开的盒子,她生下来也是贵女,是见过好东西的,但十几样好东西都摆到眼前后,她下意识就咽了咽口水。   钱,都是钱呐。   “拿着戴着玩吧,堆我这都堆灰了,没用,你拿去戴,回头来家里再到我这里挑些中意的去,我那还有好多,以后都给你。”   生一个就给几份,多生几个就给好几份,生好多就全给了。   老太君一点也不可惜那些好东西,反正那些都是她娘家跟老国公爷给她的,她死了把他们给她的给了孙媳妇,正正好。   谢慧齐眨眨眼,又道了个万福,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祖母,等会让她跟你说会儿话,我先带她去见见母亲和二婶。”齐君昀低头从桌上拿过茶,喂了老祖母喝了一口淡道。   “诶,乖孙,你去罢。”齐老太君对他千依百顺,即使是孙子在她面前指鹿为马她也只会从此把鹿当马,当即就点了头,很是大方。   要是换个人在她见孙媳妇的时候把她抢走,老太君能瞪死他。   这厢齐君昀朝谢慧齐一额首,朝边上母亲的位置走去……   圆桌很大,国公夫人坐在圆桌下首的另一头,不过也没三四点步也就到了。   “我娘,娘,这是慧齐妹妹,”齐君昀回头看那欠着腰半低着头的小姑娘道,“先叫伯娘罢。”   “是。”谢慧齐应了一声,朝国公夫人正式见礼,“侄女慧齐见过齐家伯娘……”   国公夫人扯了扯嘴角,她是个露不出笑来的人,这时候也仅一点头,站起身来扶了她起来……   谢慧齐被她冰凉的手握着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   这位伯娘的手太冰了,她的手比她的脸还冰。   谢慧齐抬眼朝她看去,一抬头就看到了国公夫人一潭死水的双眼,她是个朝人笑面惯了的人,这时候虽然因冷不丁地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心里有点慌,但面上还是什么声色也没露,还朝她扬起了一个浅笑,“伯娘。”   齐母点了点头,淡道,“来了就好。”   说着就抬首朝桌角那叠起来的盒子道,“给你的,拿回去就是。”   说罢就松了她的手,坐回了原位,下巴抬起,眼睛微垂,明显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她这态度冷得完全不像见儿媳妇,还不如老太君半分的热切。   谢慧齐这也是被她弄得心里直打鼓,朝她又欠了欠身,被此时还是淡然一身的齐家哥哥带去见了齐二夫人……   谢慧齐朝她见礼,叫过二婶后,齐项氏点了点头,亲自把丫鬟手里的那些东西给抬来放到谢慧齐的手里,与她道,“往后有事来府,只管找我就是。”   说罢,自觉把侄子找她说话要求的事说完了,嘴唇一抿,也是不说话了。   这厢谢慧齐也是被齐家这三个过于高贵冷艳的夫人震住了,她没想到几年不见,国公府夫人们的冷漠与高贵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到见卫老夫人,看到卫老夫人笑吟吟地看着她的时候,谢慧齐这才感觉她从广寒宫回到了普通人的人间,看着卫老夫人轻声细语跟她说话,说着她小姑娘几岁,家里可好,进京来的日子住得可好的寒暄,谢慧齐一句句答着,被齐家三位夫人吓得吊在半空中的心脏这才慢慢回到了胸口。   但也没等她缓过气来,才刚刚答完卫老夫人那几句正常的话,齐老太君就凑过头来跟卫老夫人说起了他们八字的事。   齐老太君一开口,齐昱就跟她身边的齐家哥哥报,“主子,大帐房已经在门边侯着了,来遣小的过来问这婚约是不是可以写了……”   谢慧齐一个字都不落地听在了耳内,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她都不知道齐家夫人们到底喜不喜欢她,对她是个什么样的看法,这八字就要合,婚约就要写了?   老天爷,她才进来多久啊!她真的快被吓死了!      ☆、第52章   不止谢慧齐吓着了,就是跟在她后面的蔡婆子,红豆阿菊也是吓得魂不守舍,给她们拿着的东西都差点拿不稳,还是齐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让齐家的丫鬟帮扶着,这才没摔到地上。   齐昱又是找了人来,把东西归置到老夫人外头的那间小厢房去,等到要走的时候再搬。   这老夫人见他帮物件走,还不忘跟他说,“给她造个册子,省得后头找东西也不好找。”   齐昱笑眯眯地道,“知道了,老祖宗,您真是再再贴心周全不过的人了。”   齐老太君一听奉承,笑眯了眼,直直点了两下头,她对自个儿也是颇为满意的。   刚刚才坐了半个屁股的谢慧齐赶紧从凳子上起来给齐老太君福礼,“谢祖奶奶。”   齐老太君不是没见过嘴甜的小姑娘,但那些嘴甜的小姑娘在她看来也是碍眼得很,小小年纪就油腔滑调的她很不喜欢,但许是这是她以后的孙儿媳妇,见她慌不忙地起身谢她,这心里还觉出了几分欢喜,觉得她乖巧得甚对她的味,便笑着对她道,“你以后乖乖的,就疼你。”   只一下,谢慧齐就已经知道齐家哥哥冷不防就跟她提亲事,吓死人不偿命,不按常理出牌的风格是继承了谁的了……   “慧齐知道了,谢祖奶奶。”谢慧齐此时心里狂风暴雨,但不妨碍她面上乖乖巧巧。   齐老太君再喜欢她这模样不过,转过脸就对先前跟她商量合八字的卫老夫人道,“相师就在外头,你拿着他俩的八字去帮我合一合。”   卫老夫人笑着道,“好呢。”   说着就朝谢慧齐看去。   谢慧齐眨眨眼,朝蔡婆子看去。   她的庚贴在自家婆婆手里。   蔡婆子这时候已经沉迷在一片她看不见的云里雾里,她家姑娘吓是归吓着了,但应对还算得体,前来龙潭虎穴她家姑娘的蔡婆婆这时候却被齐家吓蒙了,她不知道仅来一趟就得收这么多的东西,这时候见她姑娘看她,她还茫然地回看着她家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婆婆,庚贴。”谢慧齐微笑着朝她说了一句。   这时候带着二郎一直沉默不语的大郎伸出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婆婆背后,不断地拿手指戳他们家婆婆。   好在老天爷开眼,蔡婆子反应了过来,她这一反应过来,简直就是连滚带爬地跑到她家姑娘身边的,把藏在衣裳内的庚帖拿了出来,手是抖的声音也是抖的,“姑……姑娘……”   蔡婆婆反应着实太大了,谢慧齐没想她没吓过头,反倒是把以前见多识广的婆子吓着了,心中也是颇有点无奈,但这时候婆子可出岔,她却是不能了,遂朝蔡婆婆一笑,接过了庚贴,朝卫老夫人走去,朝她一福礼,弯腰低头双手恭敬地把庚帖递了过去,“卫家奶奶。”   卫老夫人见她不惊不乍,淡定从容,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帖子便朝她点头道,“稍侯一会,奶奶等会就来。”   说着就起身,朝看着她们说话眼都不眨的齐老太君道,“那老夫人,我去了啊。”   “去吧。”齐老太君朝她扬了下手,又顿了下,含蓄地道,“要是说什么特别的,好的,你来叫我一声,我也去听听。”   这相师要是说得好,她也是想亲耳去听听的。   若是不好的,哼……   “是,是,是,都会是好的,等会我就让人来请您过去,我先过去问问啊。”卫老夫人跟她来往了一辈子,再知道她的性情不过,哄了她两句,见老太君朝她颔了首方才离去。   大郎二郎一直没吭声,大郎本是性情冷静内敛之人,他阿父走后,为免给他阿姐添负担,他为人更是谨慎小心,自一进这主院,他就一直拉着二郎的手站在一旁不语,而二郎一直都好奇地看着这些要他阿姐拜见的人,一个个望去,有时疑惑,有些好奇,但也乖巧地一句话也没说。   本来像他们这样玉面金童的小少年是最得老人家欢喜的,偏生齐家的这几个主母,从老的到当家的,一个个都没有什么孩子缘,老太君这辈子喜欢过的孩子除了她生的之外就只有她孙子一个了,她是连娘家侄儿侄女都不怎么欢喜的人,而国公夫人则是孩子到了她手里就哭,久而久之,只要是小孩子她都不抱,而二夫人是头些年想要孩子,想得都发疯了,可嫁进国公府近二十年,她一个孩子也没生下来,反倒是看着别人生了一个又一个,她之前就是再喜欢孩子,从此之后也是看着孩子就生烦,能勉强多看一眼都是给人面子。   主家夫人们都没说要问问这两个孩子,见着这两个玉面少年觉得好生喜欢的卫老夫人也不好提,只好也当作没看见。   就这样,尽管大郎二郎也不是小孩而是小少年了,谢家大姑娘心中的两个心肝还是被齐家全体夫人无视了。   害得谢慧齐不停地眨眼,都不太知道这拜见未来婆家祖母,婆婆,婶母的程序要怎么掌握才好……   齐国公府实在太爱不走寻路了。   这厢齐君昀在外头吩咐了事进来,看到卫老夫人走了的一屋子静静悄悄的,而祖母盯着小孙媳妇看了又看,但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而母亲跟婶母也是抬着下巴,一脸贵夫人的矜贵冷傲俯视着那可怜的小姑娘……   可怜的小姑娘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只敢偶尔眨一下眼。   齐君昀不禁摇了摇头。   这下她可是有些明白为何他要找她进家里来了吧?   “大郎,二郎,来跟世兄见过祖奶奶伯娘叔婶。”齐君昀一进来看了几眼就开了口,他本不需动手,但谢家小姑娘站在那实在太可怜了,他便走到了谢家两郎身边,一手牵了一个,牵了他们去见长辈。   齐老太君见到他主动牵了两个小的来可是吓坏了,她是打知道要见孙媳妇就一直在挑见孙媳妇的见面礼,但她从来可没给这两个小的挑过。   可孙儿亲自带过来的见的人,这见面礼可不能不管……   老太君吓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的孙儿。   孙孙,老祖母可没备这两小娃儿的东西……   “来见祖奶奶。”齐君昀见老祖母都吓坏了,朝她一笑,让两个小的见了礼,又对祖母温和地道,“祖母把那对小玉箭拿出来,给大郎二郎一人一支拿着玩罢?”   老太君一听,忙不迭地附和,“好,好,给他们,给他们,一人一支拿着玩。”   “老祖宗,奴婢这就去取啊,您莫急。”七婆婆一听,又颤颤巍巍地拿着宝库的钥匙往外小跑着。   她太老了,就是用走的都走不好路,何况是用跑的,这吓得她亲孙子齐昱忙过去扶了她,送了她到门边还不忘叮嘱,“您慢点儿啊。”   “知道知道,你赶紧回去。”这等时候,七婆婆可不敢让孙儿扶她去。   好在七婆婆身边也是有人伺候的,齐昱这才放心人扶了她去。   这厢齐君昀带了谢家两郎见过祖母,又去见了他母亲,国公夫人与二夫人毕竟是当家的,不像老祖宗什么事都只按自己的喜好来,她们还是给这两个小的备了见面礼的,就是没人提,她们也不会自个寻着跟这两个小的亲近就是。   这次大郎二郎拜见人过后,从国公夫人那里得了两块顶好的羊脂玉玉佩,从二夫人那里得了两个金娃娃,都算得上贵重又精巧的好东西了。   大郎得了东西还好,还算镇定,并没有把这些东西看得有多重要,只有二郎得了这么多能当好多钱的好物,回头能拿去让他阿姐买花戴,越想就越心花怒放,就越朝两位夫人笑得更甜,“伯娘”“阿婶”叫了一声又一声,叫得国公夫人跟二夫人眉眼跳个不停,尤其二夫人,被他叫得那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二郎一叫她,她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往二郎身上瞧去。   二郎没吱声之前,她还不知道这小孩有这般的可爱,一开口出声,看到他的笑脸笑眼,还有甜甜娇嫩又充满依赖亲近的叫声,二夫人听得眼眶都差点湿了。   “你……”二夫人在谢家二郎又甜笑着朝她看来的时候,她清了清喉咙,“你过来让阿婶瞧瞧。”   二郎叫她阿婶,她便也自称二婶。   二郎是个跟人最最自来熟不过的人了,他见二夫人叫他,他也不怕她,跑过去就走到她的面前跟她欢喜地道,“阿婶你真好,最最好了,给我金娃娃,您真是个好人!”   二郎可是识金子的,他得了好物,也不忘给这位愿意跟他好的夫人回馈,便把他的荷包从腰带上解了下来,“这个给您,阿婶,这是我进京后我阿姐给我绣的新荷包,我还没用多久呢,您别嫌弃啊,您看,这下面的平安结也是我阿姐给我织的呢,这是平安符,带上它无论走到哪都会平平安安的,会保佑您的!”   二郎说着就把荷包放到二夫人的手里,顺带又送给了她一抹甜笑。   他的小嫩手一碰到二夫人的手,二夫人没忍住,下意识就反手拉住了他的小手,见这谢家小郎也不逃,反而朝她乖乖地笑,她心里顿时酸涩一片,尽量放柔了声音问他,“你来京多久了呀?在京里住得开不开心呀?”   “来京有一个月了呢,住得开心,京城很好,跟我们河西不一样,京里还有好多的东西都是我们河西没有的,我阿姐还跟我说等我学好了先生教的东西,她改明儿就带我上街去瞧新奇东西去……”二郎最怕的就是没人愿意跟他说话,一旦有人愿意跟他说,只要提个话茬,他就能说个不停,“阿婶你呢?你来京里多久了啊?住得开不开心啊?你忙不忙的啊?改日得空,我阿姐放我出来玩,我就带一块儿玩去啊,行不行的?”   二夫人听得甚是仔细,听他讲完就不由自主地点头,怔怔地看着谢家小二郎亮晶晶望着她的眼。   而在这刻,她徒然发现,这谢家姐弟的眼睛是一样的,里头带着无穷无尽的生机,就像无论何物都损磨不掉他们眼中的光。      ☆、第53章   谢慧齐见他们家小二郎一张嘴就劈里啪啦一大堆,那眼睛又是不听使唤地眨了一下。   这时候见那二夫人还要张嘴,她不由闭上了下眼。   天,她家二郎可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二夫人你要是跟他继续讲下去,他能滔滔不绝跟你讲一天,到时候你就恨不得撵我们姐弟几个出府了。   这厢二夫人正忍不住跟小二郎轻声讲,“你不怕我啊?”   二郎听了可奇怪了,满眼疑惑,“怕你作甚?”   二夫人也是个脸上没有笑的,她自己都怕自己那张脸,就是梳妆都很不情愿瞧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   但就是没照,她也知道自己脸上有多少凌厉狠戾。   因为这么多年来,她满腹的幽怨越积越多,多得她半夜起来都想嘶吼,多得她每天都觉得日子在撕扯着她的心,她没有哪一天是好过的。   府里人都怕她,没有哪个不怕她的。   她更知道府里的人背地里叫她怨娘子,一叫就叫了十多年了……   可她可不就是怨,怨天怨地,怨它们没给她个好丈夫,甚至连个孩子都不给她。   “没什么,阿婶就是想问问。”二夫人赶紧垂下眼,没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但二郎已经瞧出了她的伤心,他不懂为何这个夫人突然伤心了起来,但他拿了这个夫人给他的好东西,阿父阿姐老对他说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对别人好才行,咱们谢家人不能当那没良心的人。   二郎这时也是猜自己哪句话惹着她了,便把金娃娃揣到怀里,把另一只手也腾了出来,两只手握着二夫人的双手,软声软气地道,“您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惹着您了?我是有些不懂事的,我阿姐常说我,您别跟我计较啊,我这里跟您道歉了,您可别跟我一般见识,我就是个浑的,老爱不听大人的话,老爱让人生气。”   说着犹豫了一下,就去抱她的腰。   他以往这样撒娇,他阿姐再气他也是不怎么气了的。   “您别生气了,我跟您道歉啊,阿婶……”   二夫人被他抱住,那久年未跟任何人亲近过了的身子一僵,尔后没有忍住,她抱着小孩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小身子,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这才挡住了她崩溃流出来的眼泪。   老天爷啊,她也想有个这样的孩子啊,可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给她一个啊,她求了它这么多年,它凭什么不给她啊!凭什么!   二夫人一时之间伤心欲绝,竟痛哭了起来。   这厢,谢慧齐被二夫人冷不丁地这一痛哭真真是吓得魂不附体,而齐老太君也是被吓着了,她一见二夫人哭,就拍打着桌子也哭哭嚷嚷了起来,“老国公爷啊,我不活了,您看看这是怎么的一家子,我们好不容易要有个孙媳妇了,这大好的日子,老二媳妇给我哭啊,呜呜,我不活了,老国公府啊,我不活了……”   齐老太君这一哭,谢慧齐已经完全不能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就这么也跟着哭了起来的齐老祖宗。   只有国公夫人最淡定,冷冰冰的看了左右两眼,头一抬眼半垂,继续没有生气地雍容华贵着,连劝说一句都不曾。   而齐家哥哥……   谢慧齐瞪着眼睛看着快要成为她未婚夫婿的齐家长公子这时候也是脸色丝毫未变,只见他朝她淡定一颔首,就走到了老太君身边坐下,半环着她的肩膀,脸色居然一点也未变,淡道,“怎地您也跟着哭起来了?别哭了,再哭孙媳妇就笑话您了。”   齐老太君哭到这,心想难道孙媳妇还真会?于是连忙不哭了,朝谢慧齐看来。   吓得连魂都没有了的谢慧齐这下子更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忙朝老太君摇头不止,见眼睛里根本没泪的老太君还看着她不放,谢大姑娘欲哭无泪,连手都摆了起来,嘴里哀求地叫道,“祖奶奶,慧齐没有,慧齐不会笑话您,您就是慧齐的祖奶奶。”   祖奶奶唉,您真的是我的祖奶奶,我供着您尊着您敬着您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笑话您!   快要真的吓死了的谢慧齐就差给这看着她不放的老祖宗跪下了!   齐君昀见小姑娘摇头摇得快把小脖子都扭断了,也是有些好笑。   他见他二婶让二郎走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了不对,但他没阻止,也是想让她看破这府里的情况……   只有看破了,以后她处事也才找得出源头来,比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进来担当起一府之重责要来得强。   齐君昀没打算与她粉饰太平,他订下她,是想护着她,给她一条生路,但也不曾想过蒙蔽她,让她认为嫁进国公府就能太平一世了。   “别摇了,”齐老太君见孙媳妇快要把头摇散了,可不想到手的孙媳妇就这样摇没了,赶紧道,“快快过来。”   谢慧齐听到这话根本就跟不上这齐家老太君的思路了,这老祖宗上一刻还在假哭,下一刻就没事人一样地喊她过去……   谢慧齐完全糊里糊涂了,但好在知道听话的人怎么样也不会有坏果子吃,就是糊涂着也忙依着老人家的话走了上前。   这厢被二郎满身的不解掏出帕子在给二夫人擦眼泪,小脸上全是困惑,“您怎地就哭了?唉,是哪儿不舒坦吗?可要找大夫?”   蔡婆婆也是经常这样抱着他哭,哭着哭着就身体哪儿就不舒坦了,二郎怕这位阿婶也这样,给她擦着眼泪满是担忧地道,又回过头找他阿姐,一看到他阿姐就忧心地道,“阿姐,这位阿婶不好受……”   要不要找大夫啊?   谢慧齐听二弟弟这么说,更欲哭无泪了。   他们今儿个来齐家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小二郎最终是被二夫人“借”走了,这是二夫人跟谢慧齐说的,她说她要借小二郎跟她去见大夫,等回就会把他还回来。   看齐家哥哥朝她点头,没有什么办法的谢慧齐就这么看着二弟弟被二夫人借走了,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候大郎已经坐到国公夫人身边去了,他拿着一本他齐家世兄给他的书看,他身边的国公夫人面无表情,手中剥着盘中拿来的花生,把皮都去掉了放到他手中,淡定的谢大郎接过花生,朝国公夫人道了声“多谢伯娘”,就放到口中嚼着,继续看他的书。   谢慧齐坐在他们对面,眼睛只好眨了又眨,完全无话可说。   外面,是齐老太君跟卫老夫人,还有长公子,相师,还有她家的蔡婆婆一直在商量这婚约怎么定的事。   谢慧齐就坐在内厅听着,而她留下来陪她的大弟弟此时已经沉醉在书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你也吃。”婚约的事由老祖宗作了主,国公夫人齐母也没想插什么手,这事儿子自有他的主意,她只管听他的就是,遂也不想出去,这时见谢家大郎朝她摇了摇头,指了指他的嘴,示意他嘴里的花生满了,已经剥了半把花生的国公夫人就把手伸向了儿媳妇。   谢慧齐忙不迭地接过,“谢谢伯娘。”   “嗯。”国公夫人淡应了一声,连看都没多看她一声。   这时候她又往盘子里拿了个桔子,半斜着眼冷冰冰地问身边那小儿,“你吃桔子吗?”   谢家大郎抬起头来想了想,觉得有些渴,便朝他阿姐看去,见他阿姐又点头应允,便朝齐家伯娘道,“劳烦您了。”   国公夫人这次连嗯都没嗯一声,一手拿着帕子,慢条斯理,极其优雅地剥起了桔子。   谢慧齐见未来婆婆正眼都不带瞧他们的,但又是给他们剥花生又是剥桔子的,这心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她……   她有种被这家人快弄疯了的感觉。   也总算明白为何齐家哥哥说带她来了她就知道了……   这种情况,还真的是得来了才知道!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家子啊?   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现在就是她想后悔都没法后悔了,因为外面已经在写婚约了,听着外面的人把他们成婚的时日定在大忻定始十八年十月,也就是两年多后她出孝的当月,谢慧齐整个人都木了。   这时候就是她冲出去说不嫁都不行了。   刚才她跟弟弟们收见面礼可收得欢了,她带着弟弟们可是连一句推托的话都没说的。   早知道,在进门就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就应该——谢慧齐知道事情她再想后悔也只能想到这为止了,这事从她那天答应齐家哥哥进国公府的门那天起就已经成了定局了。   这时候就是她哭都来不及了。   那厢齐君昀亲笔把婚书写了,又叫了谢家大郎出去,与他道,“这是你阿姐与我的婚书,你看看有哪处不妥的。”   大郎抿了抿嘴,他不喜欢他阿姐嫁人,嫁任何一个人他都不喜欢,但他又极其喜欢这齐家世兄拿他当谢家一家之主对待的态度,又想及事已至此,他还是需代阿父尽谢家男丁之责的,遂拿过婚书,逐字逐字地看了起来。      ☆、第54章   这相八字,合时辰,写婚书把婚约定下来就用了一个上午。   中午一家人一道用膳,膳间两个当家主母给大郎二郎夹菜不已,都没用到旁边布膳的丫鬟。   谢慧齐这头则是接齐君昀的示意下给齐老祖宗夹菜,老祖宗看到她夹了菜到她碗中的时候还抬头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把嘴中的吃完,就夹起了谢慧齐放进她盘中的。   谢慧齐偷偷看着这老祖宗吃她夹的食物,也是松了口气。   这一家子人每个人都看起来那般的高不可攀,但胜在真相处起来,他们的本人没有他们的外表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就好。   她也就不担心以后会拿热屁股贴冷脸了。   这些人冷就冷了点吧,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心不是那石头做的就成。   中午齐君昀让谢慧齐留下和他一道陪一下老祖宗,大郎跟二郎则和国公夫人和二夫人走了,不知为何,大郎跟二郎像是跟那两位夫人相处得很来,她们说带他们去歇息会的时候,他们也只看了他们阿姐一眼,见他们阿姐无可奈何地点头他们也只犹豫了一下就跟人走了。   谢慧齐看着他们跟别人的娘离开,那心里可真是五味杂陈。   她家的孩子未免也有点太好骗走了吧?   但谢慧齐也无暇多想弟弟们的事,这头齐家哥哥是带着她服侍老祖宗午睡的,这一进了老祖宗的睡房,齐老太君就拉着她讲话,人还没坐下就问她,“小丫头儿,你过几天什么时候过来?”   谢慧齐还没明白这怎么问事,老太君就又道,“你过来了住我的院子如何?我等会就叫七婆婆带着人去给你布置闺房?”   谢慧齐不知道怎么答,干巴巴地看着她。   她就是与齐家哥哥订亲了,这……这也没必要住进来吧?   这于礼不合吧!   老太君一连问几句都没得到搭理,这下就不高兴了,“你怎么就不跟我说话呢?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老婆子?”   谢慧齐给她跪下的心都有了,见齐家哥哥朝她颔首示意她随便说,她这才哭笑不得地答道,“祖奶奶,我还不知道呢,我等会问问齐家哥哥啊,哥哥说我什么时候来,我就什么来。”   齐老太君一听,乐了,缺牙的牙口都露出来了,拍着她的手就夸赞她,“好,好,好,听话就好,就是要这样,不知道的事要多问问你齐哥哥,他什么都懂得的!”   谢慧齐更是哭笑不得,她怎么听着齐老祖宗这话的重点是最后头那句?她孙子什么都懂得才是最要紧的吧?   齐老太君夸完还不放心,对她道,“那你问妥了就来告诉我啊。”   谢慧齐只能点头。   “你早点告诉她啊。”齐老太君还是不放心,又转头叮嘱了孙儿一句。   齐君昀淡笑颔首,“稍会就告诉她了,您先好好入睡,等您睡着了,我这才好与她说道。”   齐老太君一听,就歇了想拉着孙儿媳妇说会儿话的心思,等到他俩为她脱了外衣与鞋子上了榻后,谢慧齐弯腰给她拉被子,她挺满意地扎巴了下嘴巴,就闭上了眼,不打算跟她讲话了,让她去跟孙子说话去。   “您好好睡,孙儿等您睡着了再走。”齐君昀在床边坐下,摸了摸老祖母银白的头发。   齐老太君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了瞄他,这才真正心满意足地睡下了,没一会就熟睡了过去,花了仅一会儿的功夫。   祖母熟睡,齐君昀是第一个知道的,等了一会他站起了身,退出了床帷的位置,朝谢慧齐点了下头。   他什么也没说,谢慧齐也意会了过来,去把里外的床帷拉下,让帘子垂了下来。   “看妥了。”齐君昀朝房中的丫鬟淡道。   “是。”   “来吧。”再朝谢慧齐说话的时候,齐君昀的声音暖了点。   谢慧齐朝他欠了欠身,放轻脚步随了他出门。   等出门走了几步,齐君昀才张口,道,“过几天你还是需进府的。”   谢慧齐看向他,没有说话。   齐君昀当即也没有再说,带着她进了老祖母这处的暖阁。   齐昱已经带了人把暖阁热起来了,清香的薰香也在香炉里淡淡的雾气,暖阁处的的锦榻也带了热气,坐下去也是软绵暖和。   齐君昀先行在案前主位盘腿坐下,让她也坐下来,“坐罢。”   谢慧齐顿了顿,选了个离他最近的侧面坐了下来。   齐君昀脸色一暖,朝她笑了笑,又抬首朝齐昱淡淡道,“你先下去。”   “遵令。”齐昱欠腰,回身一个扬手,带着屋子里候着的六个使唤丫头出了门。   等门一关上,齐君昀把案几上的茶具拿开,拿出装了水的银壶放在炭火上,挑了两个茶杯放好,嘴里则开口道,“我晨夕会喝盏清茶,但老祖宗与我母亲是不爱喝的。”   “知道了。”谢慧齐知道这是他在告知她注意事项,忙提神听着。   “祖母有心悸,太医让她少喝茶叶少食辛辣油腥,她好辛辣,家里人是不许她吃的,她若是闹着要吃,就提我不许她吃就是。”齐君昀见她凝神恭听,嘴角的笑也深了点,目光也柔和了起来。   “知道了。”谢慧齐点头不已。   她知道有些老人老了就是个老小孩,越娇惯的老人越像个难缠的小孩,跟她讲道理是不行的,你辈份还比她小,她一拿这个压人谁都拿她没办法,讲道理怎么行得通?只能像管小孩一样地管着她,要不她也能跟皮小孩一样翻了天去。   “母亲最不喜有人管她的事,你无须过于亲近她,她有事让你办你办妥即可。”齐君昀说到这顿了下,看小姑娘脸色未变只管点头,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与她轻声道,“你是我定的,也就是祖母与母亲亲自定的无异,她们只会拿你当她们最亲的亲人,你无需怕她们,她们往后待你之心不会比待我之心差上几许。”   就是不可有完全一样,也会护着她疼着她。   “我知道的,齐家哥哥您放心。”这婚约订得这么轻而易举,从她一进门,这些国公府的老中年夫人们待她完全是按对待国公府媳妇的态度来的,她们表现得虽不热忱,中途她们的表现也是吓了她好几次,但场面再怎么失态,她们针对她的一句为难的话也没讲,谢慧齐要是还看不出国公府是真心实意让她当这个长媳妇的,那她就真是傻了。   不过她也是看出来了,她这个齐家哥哥在这府里是有着绝对的权威,处处都是说一不二,连老祖宗到了他手里都是再听话不过的老喵咪,这真真是……   谢慧齐这也是一点也不难以理解为何他的那些手下们这般怕他了。   这样的一个主子,不怕都难。   “二婶……”说到这齐君昀沉吟了一下。   谢慧齐看向他。   见她又眼巴巴地看着他,齐君昀也是笑了起来,道,“也不必怕她,她代母亲行使主母之位许多年了,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许久,也是母亲不喜管府中之事她代管了去,府里的事她都是知道的,你有不懂的去问她就好,这段时日你就可以开始问了。”   “齐家哥哥的意思是,这阵子我就要进府了?”谢慧齐硬着头皮问。   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有事你就进府,也可在府里住上一两天,住在祖母的院子里就好。”齐君昀说到这直视向她,道,“外面的人若是说闲话,也不敢直言到祖母跟你身上去。”   他家老祖宗是先帝封了封号的国公太夫人,品级虽还是在一品诰命夫人,但就是见了当今太后她也只需行半礼,就是国公府不复往日荣华,但他们家太夫人身上还有先帝的荣光,就是当今皇上也得给她三分礼,旁人说道她,那嘴也还是闭紧的好。   闭不紧的,他自有法子让他闭紧!   谢慧齐不知为何被他这么一看,那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又来了,她又慌忙点头应道,“是,我知道了,记着心里了。”   齐君昀偏过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又接着道,“这段时日让你进府,是让你帮府中的几个姑娘家的亲事挑了,国公府已经出孝,她们也可嫁人了……”   再不嫁,一个个都要过二十了。   “我挑?”谢慧齐听了刚平歇的后背又发麻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未婚夫婿,尽量小声地道,“我合适吗?”   这种事让她一个未婚妻来做主,还是一个本身就背负着不少闲话的未婚妻,这……这外面的闲话喷出来的口水都会把京城运城河的水都挤走了吧?   如果真让她来作主,谢慧齐不难想象她会带累国公府成为京城里的笑谈的“盛况”。   “你不帮她们挑,她们会老死在府里的家庙中……”齐君昀说到这,敲了敲桌子。   齐昱的声音立即在外头响起,“主子,谢家姑娘,老奴进来了。”   “嗯。”   齐君昀应了一声。   齐昱这时候就推开了门,快步进来了,朝他们躬身,“主子,谢家姑娘。”   “册子带来了?”   “回主子,就在老奴手中。”齐昱拿过府中姑娘的造册。   齐君昀问过话也没再看他,转头对谢慧齐道,“这事我已经跟二婶知会过,此事她不会管,你只管自个儿替她们挑就是。”   “二婶不管?”谢慧齐轻咳了一声,小声地道,“伯娘也不管吗?”   就是她们都不管,老祖宗也不管吗?   这可都是齐国公府的姑娘啊,千金小姐啊!   “都不会管,母亲明言过,府中的嫁娶之事,她只管嫡子嫡女的,二婶则也是不太想管……”齐君昀淡淡道。   庶子们的娶妻之事,还可来过问他,庶妹们的,齐君昀就是想管,也没那心思管和那身份管,他毕竟是长公子,妹妹们的事母亲与婶母都不管,他也不好越过她们去代管。   只有他的未婚妻,于身份上去管还好说一些。   不过也免不了被人说闲话就是。   但这也好过一个个都嫁不出去,暗地里怨恨,还跟人苟且,遗害家族的好,这些庶妹妹中,也不乏有些个好的,嫁得好这一辈子也是能过得好,不过齐君昀这时也不想提意跟未婚妻提,那些好的若真是好的,想来也能让她帮着她们挑个好的。   “二婶真不管吗?”谢慧齐这时候一个头两个大,她真没想到她这婚约上午才定,下午这棘手的就来了。   果然讨生存巨艰辛,长公子连让她缓冲一下的时间都不给,她这要是真是个心智都还没长全的小姑娘,估计晕头转向得连自个儿姓啥名啥都不知道了。   “府中最大的姑娘几岁了?”齐君昀没回答她,而是问向齐昱。   “回主子,”齐昱正了正容色,一改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神情,严肃道,“最大的大姑娘是白姨娘生的,实岁已经满了十八岁了,大姑娘是四月生人,再过三个月,她就要满十九岁了……”   大忻朝讲虚岁,这算来满了十八岁,就是吃十九岁的饭了,等过了四月满了十九,那大姑娘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   十九都没嫁?   谢慧齐这是背后发麻,头皮也发麻,她咽了咽口水,朝齐昱问,“那亲事订了吗?”   她都不太记得齐国公府有这么一个姑娘了,但她记得国公府的姑娘们个个都长得好,礼数也是数一数二的,那个时候就是她们年纪还小,但看起来她们也都不可能是嫁不出去的姑娘啊?   真的是十九都没嫁吗?   齐昱眼带怜悯,朝谢慧齐摇了摇头。   就是没订,才可怜。   他们府里的大姑娘其实是个好的,但因她是二老爷在娶了二夫人不到一个月生下来的,她姨娘那时候又作孽还跟二夫人闹,把二夫人闹得颜面无光,所以等二老爷没了,她姨娘更是早死了不知多少年,好好的姑娘家就被二夫人耽误到了现在,再过一来年若是还没嫁出去,就只有进家庙一途了。   “这……”谢慧齐哑口无言,面对国公府的情况再次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大妹妹的亲事比较难找,”齐君昀淡淡地道,“怎么回事,等会让齐昱说给你听就是。”   齐君昀看了看天色,再过一会他还有事要去办,没多少时辰让他耽搁,便又对齐昱道,“今年有几个需要找亲事的,你跟谢家姑娘说就是。”   “回主子,谢家姑娘,老奴算了算,今年咱们府里有七个是必须要嫁出去的。”   “必须嫁出去的?”齐昱口气相当重,谢慧齐都觉得她的耳朵快要聋了。   “是,姑娘,是必须要嫁出去的。”不嫁用不了多久只有进家庙一途了,齐昱很确定地道。   谢慧齐听得头脑发蒙,大白天的脑子没撞着眼前也直冒金星,她长长地缓了口气,有点绝望地问齐昱,“齐昱,国公府这么些年,是不是连一个姑娘都没嫁出去过?”   要不怎么有这么多没嫁出去的?   “是没有,姑娘。”齐昱看着谢家姑娘快要疯掉的样子,也是有些可怜她地道,虽说不忍再伤害她,但她到底还是要知道的,还是要痛苦这么一回的,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次告知她就是了,“不知道姑娘知不知道,我们府里一共有十八位庶姑娘,其中已经及笄了的有十个……”   谢慧齐听了一话都没说,人就往后倒去。   齐君昀眼明手快,伸出长手一把就把她抱在了怀中,把人揽进了怀里。   这时候,虚脱无力的谢家大姑娘欲哭无泪地看着把她拐来的谢家长公子,真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家小二郎说得对,这齐家世兄果然是来他们家骗她来的。   这么个烂摊子,就是神仙来了,神仙都难收拾吧?   国公府的夫人们这些年到底做什么去了啊?一屋子的未婚姑娘留在家里干什么啊?   齐君昀见她一脸想哭哭不出来,不禁挑眉,拿手轻拍了拍她的脸。   这时候齐昱见他家主子抱着人不放,不禁握拳抵嘴轻咳了咳。   这虽然是定亲了,但……   齐君昀听到咳声,挑眉,朝齐昱看去。   齐昱也怕他,见提醒过了也不跟主子硬扛,欠欠身就低下了头。   虽说这屋子里也没外人,但她还是到底年纪小了,齐君昀也只能忍下,把她从膝盖上强行剥了下去,但也舍不得把她放到下首坐了,就把她放到身边坐下,拿过已经烧开的银壶给倒了杯清开水,放到嘴边吹凉了凉,就送到了她嘴边。   谢慧齐就着放到嘴边的杯口喝了两口热水,这才勉强打起精神,见他怜惜地看着她,谢家大姑娘决定无视他的糖衣炮弹,直接直奔主题,哭着脸问他,“齐家哥哥,为何这么些年都不把这些姐姐妹妹说出去啊?”   这么多姑娘一个都不嫁,这是要留在家里生霉吗?   “二婶不想,我母亲不看,老祖母不管。”齐君昀淡道。   他知道他二婶未尝没存了让国公府被人怡笑大方的心思,以补偿她这么多年在国公府受二叔打脸,他父亲无视她国公府二爷正妻身份地位任由二叔欺辱她过的那些日子,但就是因他二叔混帐,而他父亲也是个纵情声色宠妾灭妻的,他这么多年也不忍心再跟着父亲二叔的路欺压她什么,但就是这份不忍让国公府落到了如此境地,他要是再不想出个法子收拾,以后国公府起势,这点也会被人拿来攻击,于国公府前途大碍。   “所以你必须管,也得管好了。”想着以后的事,齐君昀也肃穆了起来,他看着身边的小姑娘,眼神在刹那之间也锐利得就像出鞘的刀,“她们做不到做不好的事,你必须做到做好,知道了吗?”   这才是她能进国公府的主要原因,而不是他有多喜欢她。   谢慧齐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凌厉,她这时候真是一万个想哭,但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哭出来了,她奄奄一息地点了头,“知道了。”   她总算知道她是因何进的国公府了。   鬼扯的什么他中意她,就讨了她。   把这些棘手的事情交给早积攒了一堆应变能力经验的她来对付,把难啃的骨头交给她这皮粗耐磨的人来啃,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好吗?   真要换个千金小姐来,未必受得了这满府的刺激。      ☆、第55章   齐国公府的长公子在把事情简略地告知了他的小未婚妻一下,又告诉她出了正月他就要去东北办事,此后让她有事就自行过府就可,说完也没让她缓多久,又道他外面还有正事要去忙,就先出府去办正事去,让她有事问齐昱即可,随后他就喝过他那盏清茶,起了身,背着手,悠悠闲闲,潇潇洒洒地出府去了。   看着他穿着同样月牙白的衣裳,披着素净的披风,风流倜傥极至洒脱而去,谢家大姑娘当时觉得她看得眼都快要瞎掉了,尽管觉得她这时还未嫁进这府里,但黄脸婆的标签已妥妥地贴在了她这世还年轻得就像初升的晨阳的脸上了!   她眨巴着眼睛站在门口等把家务全都摞给她,然后自个儿去外面潇洒的“负心郎”背手扬长而去,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等到齐昱叫了她,她才垂着眼叹着气回了暖阁。   她这世才多大啊   怎么就开始过上了这种日子了啊!   走回去的路上,她朝齐昱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齐国公府现在是这种状况……   若是她早知道这么严重,也许……也许早就逃得远远的,哪会还把“负心郎”当大腿抱。   齐昱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低着头微笑不语。   等她进了暖阁,齐昱也叫来了她的丫鬟们进来。   红豆一见她家姑娘,就受了惊吓的胆小兔子一样又蹦又跳怆惶地跑了过来,跑过来眼睛还是红的,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家姑娘。   而阿菊何曾见过像齐国公府这样的阵仗,进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直的,迈脚的时候左脚打右脚,途中摔了好几跤,还打了个滚才到她家姑娘面前。   看着两个还要她当主心骨的丫鬟,谢大姑娘哑口无言。   得,没一个她靠得住的。   连蔡婆婆都靠不住,之前定婚约的时候她在里头就没听婆婆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她还是死了那份还想倚仗点她们的心罢!   “都坐。”谢慧齐头都疼了。   她话一刚完,就看到齐昱朝她摇了摇头……   谢慧齐脑袋又是剧烈一疼,对着两个慌不忙就要坐下的丫鬟道,“跪坐,跪坐。”   没她们直坐的份。   一想往后就要过这种规规矩矩的贵族生活,当了许久麻雀的谢慧齐一点高兴都没有,再一想国公府里那些没出嫁,今年还必须出嫁的姑娘,真是想把自己扔回去回炉重造,重新投个胎的心都有。   好在红豆跟阿菊都是听她话听惯了的,她让她们怎么坐她们就怎么坐,她话刚落音,她们就跪坐好了,然后都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她们大姑娘,等候她下一步的吩咐。   看着两个丫鬟眼巴巴看着她等着指示的眼睛,就跟看大郎二郎小时候等她喂食一样的眼睛一样,谢慧齐这是扶住了案几才没一屁股跌到锦垫上。   天老爷啊,就是她确实是不一样的人,能重活一世穿来这世道不应该,但也别让她这样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才有前景可盼啊。   她养活她家那一大家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了,为何还要她来操心这齐国公府的一大家子啊!   谢家大姑娘看起来并不因为跟他们家的长公子订亲了就有什么欣喜的,就齐昱这几日对她浅薄的了解来看,这位大姑娘并不是个脑子里只装满衣裳宠爱的小姑娘,他们长公子看上她不是不无原因的。   但就因此,他也很是可怜这位姑娘。   因为她上午刚跟他们长公子订的亲,这不过短短的一会,满府的姑娘应该都已经知道了长公子已经有亲事的事了。   长公子前个儿也跟前来在他面前哭闹的一个庶小姐说了,等他订亲,自会有人来解决她们的婚事。   这下,这亲事真订了,府里现在应该也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了。   不知道有多少等着想嫁出去的庶小姐现在,立马就想见到她。   可怜的谢家大姑娘还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条待嫁恨嫁的母老虎在对她虎视眈眈,眼见她还虚弱地撑着头在喘气,齐昱也不忍心打断她短暂的安宁,静站在一旁没吭声。   至少也让她喘过气来,喝杯茶罢!      长公子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家订亲了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没一会就传遍了国公府上下。   国公府的庶小姐们此时没有心思去探查那来历不明的姑娘家到底是何来历不明,只想着这会儿能见到人,至少能瞅一眼,跟她说句话才是好。   她们也没打算探究那个来历不明。   她们的亲事就握在她的手上,探究个鬼!说得不好听点的,她们现在就是握在她手上待宰的羔羊,嫁不嫁得出去,过不过得好,全凭她一句话。   长公子已经说了,只有他以后的妻子能给她们一条活路。   没有哪个庶小姐敢把长公子的话不放在眼里,现在这国公府就是他的,他就是这国公府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也不想跟他作对,把本来暗无天日的日子过得更加凄惨。   不过不管国公府有几个庶小姐,这庶小姐里,有那消息不灵通的,也有那消息灵通的,像二房的六娘子,她同母的哥哥就是长公子最看重的府中庶子,也就是府里排名第四的四公子,因着此,府里的人多少是要给他些面子],在府里他也有自己的一些人,没一会,她就从她哥哥的人那知道了那订亲的姑娘是哪家的人,知道是她小时候见过面,还叫过慧齐妹妹的谢家姑娘,想起她还曾给她那个妹妹送过糖,还跟她拉过小手,已经满了十七岁满岁的六娘子背过身就是淆然泪下……   她记得那慧齐妹妹是个爱笑,又乖乖巧巧,还很大方,性情再讨人喜欢不过的小姑娘了。   老天爷,它总算是给了她条活路了!   拿钱打发了人走,六娘子哭也只敢躲在自己房间里哭,生怕有人看到到嫡母那里告一状,接下来她当月的月银就会悄无声息地没了,而她自是没胆敢去置问嫡母。   这府里看着是国公府,但好日子也只有当家的主母能过得上,她们要有什么就有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还是有人会为她们去摘,可她们这些当姑娘的,尤其还是庶姑娘,每月能得的那些东西都是手掌板都数得过来的,缺一样就是少一样,就是想为自己攒点好东西也都是极其不易的事。   这日子没有盼头,六娘子也不是没想过到了家庙后该怎么活,或是找根绳子上吊算了,但这人活着,敢死的人能有几个?好死不如赖活,六娘子自十五岁及笄后就赖活了两年,眼见前路有点希望了,这心里的惶恐惊慌也到了顶点,在屋里哭了好半会才止住了泪。   就是在这渲泄这几年来的痛苦失措的时候,她也不敢哭得狠了,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半步,这大好的好机会也会从她手中溜走了。   她叫来了丫鬟打来了温水洗脸,又细心地把头发梳了,她刚才哭的时候都不忘想这慧齐妹妹今年应该是几岁了,想到她只有十四岁还没及笄,在重新梳发的时候,六娘子把及笄后梳成了飞仙髻的头发当即拆了,让丫鬟给她梳成了丫髻。   她告知她的梳头丫鬟,“往后我就梳这丫髻了,没有我吩咐,以后天天就梳这发髻。”   丫鬟应了是。   六娘子换了发鬟且不说,她一直在想当年她给慧齐妹妹的是什么糖?但那过去的时月久了,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不知道当时给的是冬瓜糖还是杏仁糖?   不管当时给的是什么糖,她且又想,这若是哪当年的小女孩时的那点好去故意讨好她,慧齐妹妹会不会觉得她太有心计了而不欢喜她?   六娘子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个好招,只想等她哥哥回府了,亲自去问问他,让他给她拿个主意才是好!   这时不仅六娘子知道了跟长公子订亲的姑娘的身份,那日唆使了同长房的庶妹妹五娘子去哭诉在府中日子过得生不如死的四娘子也知道了谢慧齐的身份。   她也是小时跟谢慧齐在府里来往过的姑娘,一从买通的二婶母的丫鬟身边知道谢慧齐的身份,四娘子也是当时激动得在袖子下差点把自己细长的手指扭断。   总算没浪费她搭进去的一大笔银钱!   四娘子没哭,她知道后,淡定地把人打发了走,等人一走,她就猛地站起来在屋子里打转,嘴里喃喃念着,“得找她,得找她,得让她喜欢我,得让她把我的事放在心上!”   四娘子是长房国公爷房里的姑娘,她娘说来得宠也不得宠,说得宠是进府没两个月就有身孕了,说不得宠,是她娘被国公爷的新欢毒死后,国公爷也没拿当时的新欢如何,不过就是赏了她生母一副薄棺,葬在了那还有名头的山中,而不是那乱葬岗。   四娘子已经快到年满十八的日子,满了十八,她就十九了……   就是府中同母的庶兄庶弟她也没有一个,别的庶姑娘还有兄弟可以靠一靠,可她没有,一个都没有,她连个同母的姐妹都没有,她不为自己打算,这天下就没有人会为她打算了!   四娘子知道后,一直念着让自己冷静冷静,等确定自己冷静了下来,她坐在了椅子上,费力地思索起当年她与那位谢家妹妹的交情来。   细细一想,才想起当年她还抢过那位谢家妹妹身上的珠钗,四娘子一想起这事来,当下都喘不过来气来,她捧着脸坐在椅子上,因绝望与孤苦无依差点掉下泪来。   她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啊?      ☆、第56章   这厢谢慧齐刚顺回了点气过来,那头齐老太君身边的人就跑得气喘吁吁过来,也不等齐昱问她什么,她就喘着气道,“老太君醒了,正在叫姑娘。”   谢慧齐一听不用问,想也不想就知道丫鬟的嘴里的姑娘是她。   还好暖阁也是在老太君的院子内,她快走一会就到了。   齐国公府乃真正的钟鸣鼎盛之家,以前国公爷在世的时候用膳的时候都是先要奏乐的,现国公府没了这排场,但国公府毕竟就是国公府,齐家老祖宗住的院子是齐国公府最大的院子之一,暖阁说来就在主卧屋旁边,但也是要走好一会才能到。   等谢慧齐到的时候,齐老太君已经穿好了衣裳,正坐在她卧屋的圆门外屋中气气哼哼地说,“让你们叫个人都不会叫,留你们有何用?”   谢慧齐这时候已经到了门口,站在门口的丫鬟见到她眼里都有泪光了,不等谢慧齐说话就赶紧打起帘子道,“姑娘您快快进吧,老祖宗正在叫您呢。”   说着就弯腰欠身,看着很是可怜的样子。   谢慧齐这也是有点摸清楚齐府比较清楚的脉落了,这其中一条就是府里的主子们忒可怕,下人们都怕。   无论是长公子还是老祖宗,还是那两位高贵冷艳的夫人,这下人们就没一个不怕他们的。   “来了来了……”谢慧齐刚进去两步,站在齐老太君身边的丫鬟们就赶紧报。   齐老太君本来皱着的脸一下子就舒展了开来,但她还是不忘说身边丫鬟一句,“我有眼睛看得见,瞎嚷嚷什么?”   说着,却朝谢慧齐笑眯眯看来,“乖姑娘你来了啊?”   谢慧齐赶紧过去,给她福身道安,“老祖宗,您醒了啊,我刚巧还想过来问问您醒了没有呢,我这有好多话要跟你讲呢。”   齐老太君一听,眼睛笑得眯得就只成一条缝了,“好多的话要跟我讲?快快快,快到祖奶奶身边坐下,咱们祖孙俩好好闹叨闹叨。”   “好呢,谢祖奶奶赏赐座。”认命了的谢慧齐甜甜地笑道,既然她已经选了这条路,眼看就是反悔也是不可能了,她还是积极些应对吧,反正过日子到哪都是过,只要想着往好里过,总是能过得好的,而现在摆在她眼前的第一个难关就是这位像老小孩一样的老祖宗,现下把她侍候好了是最要紧的。   “你以后来了只管自个儿坐就是,用不着请示我,就跟君昀一样啊,就把祖奶奶这当自己的地方,乖啊。”齐老太君这饱觉一睡醒来,真是看她的乖孙媳妇哪处都顺极了她的眼。   “诶,祖奶奶,慧齐听着了,您真好!”谢家小二郎出了名的甜嘴那是他阿姐亲自教出来,谢慧齐这嘴要是甜起来也是不比她家小二郎差的。   这府里,齐老太君以前唯一看得顺眼,唯一不会挑剔的人就是她的孙儿了,现下一听这孙媳妇的话,真觉得她孙儿的眼光那可是随了老国公爷的,他眼睛毒啊,看看他给自个儿挑的媳妇,多好……   就跟当年老国公爷挑了她一样的眼光好!   齐老太君这时真是高兴,见小姑娘还朝她甜甜地笑,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摸着小姑娘的脸就笑道,“你看看你多好,还会笑,祖奶奶也欢喜你得不行。”   比她那个不会笑的长媳不知要好多了多少去了!   果然不愧为最像老国公爷的孙儿给她挑的孙媳妇啊。   齐老太君高高兴兴的,等谢慧齐跟她说今日要呆到傍晚,看着她用了膳才归家去,齐老太君更是高兴得不行,摸着谢慧齐的手就道,“不用回去了,就住在祖奶奶这罢。”   “祖奶奶,今日慧齐来得仓促,家里还有许多的事没有归置好呢,等慧齐回去归置好了,就来府里陪您,您说好不好?”谢慧齐真觉得这么些年带弟弟们的功夫没白费,至少她现在这耐心一等一的好,面对齐老太君也没有什么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齐老太君一说她回家要归置事情,想着也是,总不能让人家为了陪她连家中的事情也不归置了,便点头道,“那行吧。”   这厢有丫鬟端来了参茶,谢慧齐忙自行接过,撩开盖子放到嘴边吹了吹,又小心地碰了碰边缘,觉得不烫得很了,才送到齐老太君嘴边去。   之前她看齐家哥哥给他祖母喂茶的时候也是这般做的。   谢慧齐贴心无比,齐老太君笑眯眯地喝了两口参茶,拉着谢慧齐小手放到手中简直就是爱不释手,等到谢慧齐告诉她,二月初一就过来替她孙儿送行,当天还会在府里陪她一天,老太君就已经爱她爱得不行了,拉着谢慧齐的小手,把她手中那只没给她不会对她笑的长媳妇的手镯给顺了下来,非要给谢慧齐戴上不可。   齐老太君老了,皮肤也生萎了,镯子从她手上一顺就顺了下来,而谢慧齐的手也是秀巧细长,不等她仔细去拒绝,镯子就到她手中戴着了。   这手镯可不是个平常的手镯,里头是藏着只飞鸟一样的动物,谢慧齐都不敢认真猜这是干什么东西,只管赶紧往下顺,“祖奶奶,使不得,这太贵重了。”   “使得,戴着,我们国公府长媳能戴的凤镯,你怎么戴不得?戴着戴着!”齐老太君好多年没这么欢喜一个人了,恨不能把她认为的最好的东西给这个顺她眼的小乖孙媳妇。   谢慧齐一听是长媳戴的凤镯,当即又是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府里每一个主子的一举一动都让她始料未及,而现在她眼前的这东西太贵重了,她真是不敢收。   这时候门外来了好一会,跟谢家大郎听了一阵轻风吹动树叶响的国公夫人收回了眼,朝谢家大郎一颔首,示意他跟上,她进了门来,对那慌张得秀眉都拧成了一块的小姑娘淡道,“老祖宗给的,戴着罢。”   说着朝齐老太君略一欠腰,淡道,“见过娘。”   “坐吧。”齐老太君心情好,也懒得跟她多说什么,抬眼勉强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她孙媳妇那边去了。   一看到孙媳妇那张小嫩脸,齐老太君又笑眯眯了起来,“给你的就是你的,你乖,戴着啊,谁要都别给她,咱们家现在就你戴得起这个镯子!”   说着还往后回了下头,朝那个一辈子都没朝她笑一个的长媳哼了哼鼻子。   不朝她笑一个,一辈子都不给她!碰都不让她碰一下!      这厢齐二夫人的院子里,大夫人的人来报,说大夫人带谢家大公子去醒了的老太君那去了。   齐项氏一听丫鬟传来的话,就知道她大嫂的话的意思是让她也把谢家二郎也带过去。   这时谢家二郎正在温习功课,这是他与被国公夫人分走的兄长谢大郎分开时,从兄长那得的吩咐,亏得那谢家大郎吩咐了他就是在做客也不能耽误了温课,齐项氏这才得已在旁边看着他认认真真写了一会字。   在门边听了来报的丫鬟她的话,她又站回了桌边给他磨着墨,小孩儿默起字来认真得很,她也不出气,仔仔细细地看顾着他。   齐项氏感觉她有许多年没有这般平静过了。   不一会,二郎把一篇诗经一鼓作气默完了,随后他松了好大的一口气,把纸往齐项氏那边推了推,道,“阿婶你帮我检查下,可有错字?”   齐项氏也是前八府巡抚之女,她出身书香世家,自是懂些文章的,这时便微微一笑拿过纸仔细端看了起来,看到错字就拿笔批了一下,细细看下来,二郎还是错了些许几个字的。   二郎一看那批下来的错字,拍着脑袋就道,“哎呀,我可够笨的,阿兄知晓了许不得又要罚我多默十遍呢。”   “那……”齐项氏没料她挑出错字来还要害了他,这笔就停了。   二郎一看她停笔,忙道,“阿婶你赶紧再帮我挑,挑仔细了,我回头默的时候就能默对了了,阿兄见我默对了对的,我就不用罚默了。”   齐项氏这才笑了起来,点点头,“莫急,阿婶定会帮你把错字都挑出来。”   “多谢阿婶!”二郎忙给她打躬作揖不已。   齐项氏看着他笑个不停,就在这时,门口另一个欲要进来报事的丫鬟停下了脚步,她看二夫人笑得极为高兴,犹豫着不敢进了。   而齐项氏院子的大门口,谢家的大娘子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那吹着冷风等着嫡母召唤。   五娘子刚才不知为何失足落了湖中,非说有人推了她下湖,现下也不离那湖边正在大闹,非让家丁查出是谁搞的鬼,她恰巧有事落过那地,被五妹妹看见求了来禀嫡母,明知这事只会让嫡母更恨她入骨,大娘子也只得来了。   而这时府里的大总管一听五娘子在老太君住的青阳院离得最近的五台湖边上闹,当下顾不得清点今日要让谢家姑娘带回去的物什,慌忙带了人朝五台湖快步而去。   这事要是闹得老太君的耳里,老太君若是知道了她在今天定孙媳妇的时候有人这么不给她脸面,她非得扒了所有人的皮不可!      ☆、第57章   字一经检查完,二郎又自个儿细细看了一遍,他本不是这种细致的人,但自从他发现他阿兄会半夜起来挑灯给他检查功课挑文章错处后,他就很少犯什么错了,即便就是错了也不会非要拖到明个儿才解决,都是当天事当天毕。   如同看不得他阿姐忙于家事太累一般,二郎也看不得他阿兄为了他连个安稳觉都没法睡一个。   他自还是有些听话的。   齐项氏看着二郎仔细地又看了遍文章,看到他写错的字,他还会拿笔再写一遍,她静静地看着这个家教甚好的孩子,心道也只有谢进元那样的男子,才能生得出这样的孩儿来。   外人再怎么说道谷郦宜,齐项氏以前都当她还是个有福气的,不是哪个女人都能让一个男人对她一枉情深,非她不可,即便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她出一口气。   现下看来,她可不就是个有福气的。   这样的儿女,她求了一辈子,也没求来一个。   二郎改正自个儿的错处后,就抬起脸朝齐项氏笑,“二婶,我检错好了,我们要去见我阿姐了吗?”   齐项氏点点头,伸出手去,二郎自是牵着了她的手,还往空中扬了扬,高兴地道,“您对我真好,回头我还来找您玩。”   “嗯。”齐项氏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却想着得让谢家的姑娘多来国公府的好。   这小儿跟她甚是合得来,但就是再合得来,他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跟她来她这处玩,不论她找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给他,他嘴中总是不离兄姐,看得出来这姐弟几个感情甚好,她就是想让他留在她这里也是行不通的。   只能徐徐图之。   齐项氏一带二郎出去,门边的丫鬟福了福,硬着头皮轻声道,“二夫人,大娘子有事求见。”   齐项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院中的七丫鬟便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心里怕得直哆嗦。   下次她若是再见着大娘子也非得躲了不可,今天这种从不遭好的通报怎么就给她碰上了呢?   “什么事?”齐项氏摸了摸二郎的头,从端了果盘子出来的大丫鬟手里拿出一块还带着热气的蜜饯糕给了他,“孩儿,吃罢。”   二郎接过闻了闻,抬手就给她,“阿婶你先吃一口。”   齐项氏情不自禁地笑,低头浅尝了一口,二郎也就高高兴兴地大大咬了一口,吃罢一口还道,“我今儿吃得太多了,阿婶你别再给我了,我阿姐说糖吃多了对牙不好,要我好好保护我的小白牙,可莫要变丑了。”   变丑了阿姐就不爱了,那就可怕了。   “嗯,我知道了。”不过就一个中午,从小二郎的口中齐项氏也明了谢家姑娘对她的弟弟管教甚严,她无意跟谢家姑娘作对,还想着给她些好处得得,也好以后她想带小二郎到她这里住一晚也是可行的。   这边丫鬟等她跟谢家二郎的话毕,这才小声地接着回道,“奴婢听说是大娘子在五台湖掉水了,说是有人推了她下水,求了大娘子来禀。”   “她倒是什么事都管。”齐项氏淡淡道。   不等他们走几步,有管事的就来报了,说大管家的已经往五台湖去了。   齐项氏听了脸色不变,带着小二郎就往青阳院走去。   她什么也没说,但大丫鬟已经领了人先去了门,“请”大娘子走了,省得等会儿二夫人路过这看着她觉得碍眼。      这厢谢慧齐陪着齐老太君说着话,又拿了她带来的帕子出来给她和大夫人瞧,她给老太君的帕子绣得富贵祥云图,上面还飞着只含着报喜枝的喜鹊,太夫人高兴得直哼哼,等丫鬟拿了针线过来,谢慧齐当着她的面给她秀了一手针脚后,太夫人高兴得眼睛又只剩了一条缝了。   国公夫人跟谢家大郎不动如山地坐在一旁看她俩直唠个不停,国公夫人还是一直的面无表情,谢家大郎也是沉静如止水,不过他阿姐眉开笑眼说得高兴不已时,他若是看到,也会抿嘴一笑。   一屋子两批截然不同的人马,各有各的天地,看起来倒也算是融洽。   等到齐项氏来,活泼的小二郎也加入了吹嘘他阿姐的阵营,不停地跟着老太君说着他阿姐的好。   “我阿姐的手特别特别的长,她一拉面条,就这样,甩两甩,面条就好了,面条有那么一条长,比人还高呢……”谢家二郎夸张地伸出两手飞舞,给老太君比划他阿姐到底有多厉害。   小二郎一来,就没谢慧齐耍嘴皮子的地方了,她到底是没二郎的表现能力强,二郎说起话来绘声绘色,还自带动作解说,她可比不上,只好跟在一旁乐。   “阿姐的手若是特别特别长,那不成怪物了?”眼见齐老太君哈哈笑着跟着小二郎的动作眼睛转个不停,谢慧齐看了她一眼,回过头取笑她家二郎,还把自己正正常常的手伸给他看。   “这个你不懂,我这是在解说,解说你懂不懂?”夸张的二郎见他阿姐拆他的台,也不气馁,朝她摆说示意她不懂。   “嗯,我看二郎说得甚好。”齐项氏在一边淡淡道,有点护犊子了。   “我看说得也挺好。”齐老太君也呵呵笑道,她还挺喜爱有人夸她孙媳妇厉害的。   跟夸她孙子一样让她高兴。   齐老太君的屋子处热闹不已,这是多年都难得的景象,七婆婆更是有许多年没见过青阳院有这么热闹了,自从老国公爷走了,除了小公子在的时候她家太夫人还能笑一笑,平常日子很少这般笑过了。   七婆婆也是乐得跟她身边的丫鬟道,“往后好生照顾着谢家姑娘,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可别给她烦。”   七婆婆身边有着两个照顾老太君,管着青阳院一群丫鬟的两个大丫鬟,听了忙不迭地道,“知道了,七婆婆您放心。”   这厢青阳院热闹不已,青阳院不远的五台湖边上,国公府的五姑娘正趴在树上啼哭不休,誓要管家给她一个公道,若是找不到原凶来,她就要去二夫人那去说道,非要回一个道理不可……   怎么说五娘子也是府中的小姐,也是主子,大管家的尽管是这个府的管家,但身份到底是个下奴,眼见五娘子不走,被披风裹着的身子脚下还滴着水,这样下去大冬天的肯定生病,总不能让主子在外面这样撒泼,便道,“五娘子现在就回去罢,我定会把这事查一个清楚明白,不出三日就会把此事查个水露石出送到您院子去,您看如何?”   话已至此,五娘子得了话,知道自己也不能再闹下去了。   这时候国公府的下人已经出现了三四十个,把她身边的那块地方围得满满当当,她身前更是围着十来个的婆子,大有她声音一大,她们就围上来握住她的嘴之势,她就算是个豁得出去不要命的,这时也是不敢哭了。   生怕人没引来,她就要被治罪了。   五台湖的事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谢慧齐也就不知道有人因想见她闹出了这一出,她这厢跟齐家三位老中年夫人说了一下午的话,正想着把这夕食用了就归家去,齐君昀就回了。   齐君昀一回来,见天色不早,知道她要走,就让人提前摆了膳。   他一回来,事就跟着来了,管家的和库房那边的管事就过来报事,拿出了今个儿谢家姑娘要带回去的礼单上来让他过目。   齐君昀一看,找了谢慧齐过去,拿笔给她规划她今个儿得的,“这些锦布瓷器你带一些回去用着,这些你暂放到府中,我到我那库房给你腾一个地方出来装,下人的话,齐昱那本有四个小厮了,再带回去两个,剩下的就不用了,丫鬟的话……”   说到这他沉吟了一下。   另一头的齐二夫人淡淡开了口,“丫鬟我挑的,挑了六个,府中的世仆,用带着回去用罢,用得不称手回来再换就是。”   “多谢二婶。”齐君昀朝她一颔首,淡道,回过头又朝一声都不敢吭的小姑娘继续道,“那就先带回去,用得称手的再提作身边人。”   谢慧齐已经不知作何感想才好,他说,她就点头。   齐君昀帮她理了理单子,省得都带回去她那没地方装。   这傍晚国公府提早摆了晚膳,但齐老太君因说了一下午的话,这时候已经有些精力不济了,吃着饭的时候还在打瞌睡,长公子就提前搁了筷,这膳也就提早收了。   他们用膳的时候,国公府的管事们也在打仗一般装着谢家大姑娘要带回去的东西,还有大管家的带着府中的七婆婆,还有齐昱亲自出面给今个儿要跟着谢家姑娘回去的家仆训话,等到青阳院那边一说收膳了,这边赶紧着把人和物都带到前门,等着谢家姑娘上马车归家。   这厢齐君昀领着谢慧齐走在了后面,前面是国公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领着谢家的两个弟弟在走着。   齐君昀在后面继续跟他的小未婚妻说道,“我初一辰时走,你早些过来也好,一道用早膳。”   “知道了。”   “府里的事,回去后有不知道的问齐昱。”   “知道了。”   “有不懂的要问我的吗?”齐家长公子又云淡风轻地说了这么一句。   谢慧齐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别说,真还有!太有了!      ☆、第58章   看着她一脸的郑重其事,齐君昀勾了勾嘴角。   “你就这么敢把她们的事交给我?”谢慧齐还是觉得这太儿戏了。   齐国公府有好几个主母,而她就算跟他订了亲,现在跟国公府算是搭了点边,可她还是一个未与他成婚的十四岁小姑娘啊!   她都还没及笄!   齐君昀见问题还是绕回到了敢不敢的事,这时前方母亲她们也走得远了点,他干脆停了脚,颔首让后面的人往后退,他则看向她淡道,“你怕?”   谢慧齐语塞。   好吧,她确实怕。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不怕啊?   他怎么就能这么放心?   她若是没这个能力搞砸了咋办?   “我怕。”见他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谢慧齐心中悲愤交加,承认了自己是个窝囊废。   她确实怕。   “无需。”齐君昀看着她那张毫不掩饰的已经吓木了的脸,也是笑了,他嘴角挂着淡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你看着办就好,嫁出去了就算嫁出去了,嫁出去了也无碍。”   嫁不出去的,家庙或者白绫,总归都是她们的去处。   谢慧齐听了又傻眼……   可是在中午在暖阁的时候,他可不是这般说的。   他说她们做不好的事,她可得做好了……   她不用说,齐君昀看着她那张茫然的脸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想想中午他说的话确实太过于严厉了,对一个刚刚进京不久的小姑娘来说,冷不防让她担这么个“大”任,她不怕倒是无知无畏了。   “别想太多了,”还是有些不忍,齐君昀摇摇头,想着还是要她再加以宽容些,便道,“这事你就当是练手罢,就如你画花样子给你的丫鬟练手,就且当这事是我拿了她们让你拿着练手,至于练得好不好看不要紧,你最终把手练熟了,往后不出差错的好。”   谢慧齐又听得傻了。   拿姑娘家的婚事练手?   长公子要不要这么过于“高大上”?   她们可是他的妹妹们啊……   齐君昀见她呆傻地看着他,摇头淡笑,拿手拍了下她的脸,淡道,“等你真正入了府,就不许你出错了。”   至于她现在怕,怕就怕了,结果他替她担了就是。   谢慧齐是真听懂了他的话,她完全听了明白,意思就是她就是把这些事全搞砸了,后果她也无需承担……   可就是因为听得明白了,她的心更是唰地一下凉得自己都觉得冷。   那可都是活生生的姑娘,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啊……   她总算明白这府里为何一府没嫁出去的姑娘了,主母们不在乎她们的以后,其实长公子也不是那么在乎。   谢慧齐再次欲哭无泪,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家人啊?   她到底是进了个什么样的狼窟啊?   “怕了?”齐君昀见她一脸要哭不哭,挑了下眉。   怕了他了?   谢慧齐不知为何,他说什么,她每句都听得明白,她真不想认为自己与他心心相印,但事实就是她真的听得明白,而且还不敢对他撒谎,她老实地点着头道,“哥哥,你太厉害了。”   她当然怕。   谢慧齐的话让齐君昀这次真正地笑了起来,他失笑摇头,搭了她的肩一下,示意她接着往前走,前方的人已经停下等他们了,嘴里则道,“往后你要面对的就不仅如此了,恰恰是祖母,母亲她们这些年都不管事,府里积垢已深,等你进来,你要接手的就已是最坏的境况。”   国公府的落败不是没有原因的,祖父一生忙于国事,父亲与叔父在他的庇佑下一生纵情声色,行事糊涂,在他们的作为下,为夫不仁,与妻离心离德,祖父一走,夫不夫妻不妻的国公府满地的把柄,如今只是落败而不是消亡,都还是早年祖父替他防了几手,若不然,就是他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撑起这个国公府。   此时前方,两位美得不同颜色的中年美妇正回眸看她们,她们的脸上皆都淡然冷漠,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谢慧齐已经是完全领略了这府里的荒唐了。   就是在这种时候,她们都毫不介意把一府子子的庶女留在府里一个都不嫁出去,也不怕人说道,就知道她们是无所谓这府里变成什么样子的。   可怕吗?   当然可怕。   而最让她无奈的是,等她嫁进国公府来,她们以后也是她的亲人了,而她要解决她们根本不想解决的问题。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齐家哥哥,太难了。”谢慧齐还是难免沮丧。   “别怕,慢慢来。”   她能行的。   齐君昀想起她曾坚决向他跑来的样子,嘴边的笑更柔和了点,低头对她道,“别怕,你做得到的,就是不行,你还有我。”   在她没有真正长大之前,他会带着她往前走的。   谢慧齐抬首见到他柔和的脸,一时之间真是想哭又想笑,百般滋味全绕上心房,末了只好苦兮兮地道,“我知道了。”   贼船已上,还能如何?      谢慧齐是带着家人一辆马车来的,回去的路上,已经有近十辆马车了,马车上堆满了物什,谢慧齐在马车里看着一叠的清单,身上是真没有穷困人士突然变成富豪的惊喜感,她除了叹气就只有想叹气了。   她也是情不自禁地叹了好几口气了。   二郎依在她的身边,听到她的叹气声,不由问,“阿姐不喜欢齐家世兄吗?”   坐在另一边的大郎这时候开了口,少年如玉一般的脸上依旧沉静如水,“阿姐不是不喜欢齐家世兄……”   相反,是喜欢的,她只要见到他,总是跟他有说不完的话。   大郎不想去想他的阿姐有多喜欢别人这件事,接着道,“而是这个亲事有点麻烦。”   “麻烦?”二郎不解,“阿兄,什么麻烦?我看她们人都好好。”   给值钱,给用的,给吃的,还愿意和他一块玩,二郎觉得这家的人比前面见过的阿父的哥哥和娘要好多了。   “二郎是因他们给了我们许多东西,得你的心才欢喜他们的吗?”大郎问。   二郎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便点了头。   “那我们得了多少东西,阿姐就要做多少事。”大郎总结道,又问弟弟,“我们得了十马车的物什,阿姐可能就得给他们卖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命,你觉得值不值?”   二郎听得小嘴张得都可以塞一个鸡蛋了,他惊讶不已,满脸不敢置信,抬头看他阿姐问,“阿姐是这样的吗?”   谢慧齐很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但事实上却差不多是这样的。   天下哪有白掉馅饼的事。   她想了一下便道,“他们喜欢我,看中我,才愿意给我们这些东西,若是不喜欢,看不上,这些东西也不会给我们,而且这也算不上卖命,因他们对我好,阿姐也得了好,为他们做些事也是应该的啊,你说是不是?”   二郎还小,并不是很明白这中间的弯弯绕绕,他听得似懂非懂,点了头还是满脸不解,有些想不明白。   “等我以后讲给你听。”二郎不明白的,大郎已经明白了不少,便朝二郎道。   二郎一听哥哥愿意教他,也不多想了,道,“那好吧,不过阿姐,他们若是让你卖命,我们家就不要这亲事了,我本来就不愿意你嫁出去。”   事情又绕到他不愿意她嫁的事上了,谢慧齐也被他逗乐了,抱着他的脑袋摸着他的头发,笑着道,“好,阿姐知道了。”      这厢谢慧齐回去,把带回来的东西刚刚归置好,二月初一这天一大早,她就又带了自家的人去齐国公府为长公子送行。   鸡刚刚打鸣,他们就上了马车。   他们一家人还是穿着自个儿先前的家常衣裳,并没有换上国公府给的那些豪衣锦袍,家里人就这么几个,谢慧齐是要一直带在身边当自家人的,并不愿意他们跟国公府的人一致把他们混进去了,省得到后头,一同历难的家人反倒生疏了。   好在不管红豆阿菊还是周围,都是惯性只听她这个大姑娘的,阿朔阿福更是紧跟两个公子的脚步,蔡婆子更是对他们姐弟几个寸步不离,他们的本性在这,所以谢慧齐还是有信心带着他们一起面对接下来的日子的。   谢慧齐的马车这次直接驶入了大门左侧的人通道,都没有从门口停下,直接进入国公府,驶进了马场。   马场那边大管家已经带着人恭候,鞍凳等物已经备好,马车一停下,丫鬟们已急急过来掀了门帘,有管事婆子过来扶他们的手踩着鞍凳下马车。   “姑娘,冷着了吧?这是刚添好的暖炉,您换一个握着。”一等谢慧齐下来,有婆子就拿着暖朝她递。   谢慧齐上车的时候手中已握了一个,这时候从善如流换了一个刚添的。   这时候大管家,也就是齐昱的叔父齐封朝谢慧齐道,“姑娘,您到的刚刚好,老祖宗也快起来了,大公子已经去青阳院了。”   “那赶紧着。”谢慧齐点头,回过头去牵他们家大郎的手。   大郎那头正朝二郎瞪眼,不知是哪个前次就跟他相识了的丫鬟给了他一只肉包,二郎说也不说就去拿,这般的没有教养,大郎狠狠瞪了他一眼,慌得二郎忙不迭地把肉包还了过去,对那丫鬟道,“多谢这位姐姐,跟二婶婶说,肉包我回头吃,替我多谢她啊。”   大郎一听那丫鬟是国公府二夫人的人,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时候阿姐的手伸来,他伸了过去,靠近阿姐轻声道,“那位二夫人对我们二郎未免太好了点?”   谢慧齐心里有数,朝他颔首,就不再言语了。   她这头带着一群人往青阳院去,这时,国公府无数处院子里头的屋子那亮了一会的油灯被人挑得就更明了,国公府的庶小姐们已经起床好一会了,这时候个个鸡飞狗跳地使唤着丫鬟为自己梳妆打扮。   今个儿长公子出府,管家已经令人告知了下来,她们也可去大前门送一送。   这等的好机会,还能见到长公子的那位未婚妻,没有一个人是想错过的。      ☆、第59章   谢慧齐一进青阳院,一大群婆子丫鬟就拥了过来,个个嘴里姑娘公子地叫着,谢慧齐牵着弟弟们进了主院,上了台阶,门口七婆婆站在那,在她欲要朝她弯腰的时候谢慧齐快步上前扶了她,与她笑道,“您就别与我这小辈行礼了,折煞我也。”   说着又道,“祖奶奶可是醒了?”   “醒了,正要梳头,您赶紧着进去罢。”七婆婆笑得合不拢嘴。   谢慧齐点头,把披风解下给了红豆,道,“你们就候在门边,跟着齐昱罢。”   说着也帮着把弟弟们的披风解了下来,牵着他们进了里面。   里面灯火通明,八面都挂了琉璃灯的卧室金黄明亮,富贵至极,谢慧齐一进去就听到齐君昀在悄声跟人说什么,等到跨进了大内屋的门槛,她就扬起清亮的嗓子笑着道,“祖奶奶,我带我家大郎二郎跟您来请安了。”   齐君昀正跟随身的管事说着话,听到她声音的时候也抬起头,看向她那张在金黄的灯光下明亮如鲜活跳动的火光的脸……   他微微笑了起来。   “来了。”他淡笑道。   他坐在最外头,谢慧齐忙过去朝他一福身,笑着道,“齐家哥哥。”   大郎二郎也忙着向世兄行礼。   “进去罢,”齐君昀见着她的笑脸,这平日淡漠的脸上也多了几许笑,他朝她点点头,又朝大郎二郎道,“大郎二郎就在世兄这陪世兄说会话。”   “是,世兄。”大郎先答了话。   谢慧齐又是朝他一福,笑着道,“哥哥,那我进去了啊?”   “去吧。”齐君昀动了动手,抑制住了他自个儿那手想摸她脸一下的冲动,朝她平淡点头。   内屋之内就是主人家的床榻梳妆处了,这时谢慧齐快步往前走了两步,那隔着内屋里外的帘子就打了起来,有丫鬟道,“姑娘,您快快请进。”   谢慧齐一进去就看到坐在镜前的齐老太君的脸色不太好,眼还有点红,她诧异极了,忙上前跪在了老人家的面前,道,“祖奶奶了,您怎地了?”   齐老太君一听这话就扁了嘴,道,“我舍不得我孙儿。”   谢慧齐一听就啼笑皆非,天,这老小孩果真是老小孩。   “哥哥去东北是有要事呢,我们在家里等他一会儿他就回了,祖奶奶,您别伤心,我陪着您等。”   谢慧齐这般说,老人家一听还有个人陪她等的,红着眼睛笑了起来。   她两个媳妇一个冷冰冰的不说话,一个对着她就是好像她老人家亏欠了她八辈子似的,何曾跟她说过这等暖心的话?   现在一听孙媳妇愿意陪她等,老太君这心哟,暖得就跟刚大冬日喝了姜糖水似的,又暖又甜……   “祖奶奶喜欢你。”齐老太君这下也是有了暖心的了,也不折腾了,丫鬟上前为她梳妆的时候也不再骂她们笨手笨脚,在谢慧齐一旁的打诨插科下总算是把头发梳好,衣裳穿好了。   谢慧齐扶了老祖宗出门,齐国公府的两位夫人也出现了,一人坐在大郎身边,头微扬眼睑微垂,还是一脸的冷若冰霜,高不可攀;另一个更直接,直接跟二郎在说着话,等老太君出来,起身行礼的时候还心不在焉,眼睛还在谢家二郎那甜笑的的小脸上。   这时候齐君昀过来扶了老太君的另一边,一家人去了膳厅用膳,一路上仆从匆忙地来来去去,人还是多的,就是连脚步声都轻,人也都不吱声,这些人影看着是热闹,但还真是没几许活气。   一家人安安静静地用罢膳,时辰也至卯时了,离辰时也没多久了,一家人又移到了老太君主院的大厅,但已经不断有人来禀大公子,请示各项事情。   来一个人说一次,老太君的嘴就要扁一次,很不高兴得很。   这不过也只坐了盏茶的功夫,大管家的就来说各事都已准备妥当,长公子可以启程了。   一等齐君昀站起朝她跪下,齐老太君这次货真价实地掉出了眼泪,太夫人就像个小女孩一样抬起头抹着眼泪哭道,“你又要出门去了,都不知道你何时回来,你出去了可要记得回家,可要记得我天天都在盼你。”   谢慧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对孙子情绪外露的祖母,但她这时候已经是孙媳妇了,还不能傻站着,也是什么都顾不得想,半跪在老太君的面前就哄她,“祖奶奶,慧齐在屋里跟您说的您忘了?我陪您一块儿等哥哥归家呢,您别伤心了,您这般伤心,哥哥跟我都要跟着伤心了……”   还别说,有了谢慧齐这一番话,老太君的眼睛较之前还是少掉了不少,等齐君昀说完拜别祖的话起身后,老太君也只是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到底是没再哭了。   国公夫人跟二夫人见到哭包太夫人这么容易止住了哭,还诧异了那么一下,多看了那小姑娘一眼。      齐君昀这次出府没再像前次一样让母亲和二婶相送,他留了她们在青阳院照顾祖母,让谢慧齐代她们送他一程。   谢慧齐这次又是再次领会到了整个国公府就是长公子的一言堂的事实,这府里真的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让国公夫人跟二夫人留下,两位夫人就留下了,她们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而国公夫人更是让谢慧齐费解,怎么说她也是长公子的亲母,长公子说让她不用送了,她就真不送了,连废话都不带说一句。   谢慧齐都不知道该怎么判断这母子之间的感情……   接下来的路就是谢慧齐跟齐君昀一块走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他们一路走的是大路,前后左右都跟了一大堆的仆从,谢慧齐发现他们身边的人尽管多得随便一数就有二三十个,但个个走路都像猫,连声音都不太有。   人这么多声音这么少,若是细想想还怪吓人的。   这府里的下人,实在是太吓人了。   但也不容谢慧齐多想,等他们一靠近前门,就发现有更多安安静静的人在等着他们,谢慧齐跟着齐君昀一路过去,见他们朝他俩请安的时候也只是弯腰欠身,连句称呼也不叫,一路无声,一声声响都没有,这真是把她吓得更是够呛……   这偌大的国公府眼前这么多人,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像足了鬼魂出没的坟场!   谢大姑娘一大早的,再次被国公府的奇观吓得欲哭无泪。   这时他们已经快到前门,一路深思赶路之事的齐君昀这时候也挤出了点眼光看向他那一路安静的小未婚妻,见小姑娘睁大了眼四处看个不停,一脸的匪夷所思,他也有些奇怪,“怎么了?”   “他们行礼怎么不出声?”一路受了不少不吱声的人的礼的谢慧齐已经受够了,想都没怎么想就问了。   “老祖母不喜欢府里声音太大。”齐君昀淡道。   一听居然是老太君下的令,谢慧齐收回了一脸见鬼的表情,尴尬地笑了一下。   “不喜欢,就自己想办法改。”这府里确实也该变一变了,齐君昀没有因那是老祖母下的令就让她去固守,给了她句话就快步朝前走去。   他步子一快,谢慧齐不由地也加快了步子。   这时候齐君昀领着她走上了通往国公府正大门正大厅正中间的拱桥,而仆从快速分了两道,训练有素地从左右两边跟随而上。   正道只有国公府的正主子们可走,就是庶公子跟庶小姐们也只能从两旁上去。   这时候正大厅的前坪上分两边站满了两排的莺莺燕燕,他们一来,就个个纷纷道了万福礼……   长公子一路快步上前,看都没看她们。   而这些姑娘们平是半垂着头,但等长公子一从她们身前走过,一个接一个地抬起了眼,看向走在他后半方的那个姑娘家……   谢慧齐是眼睛往前平视着跟着他之后的,所以视线之内的这两排的姑娘她都见到了,之前齐昱就跟她说过她将在这里见到她们,但等她见到了她们,尤其看到左边那排明显年纪比较大的姑娘眼睛一个个如狼似虎狠狠地朝她扫来,盯在她身上的时候,谢大姑娘硬是撑住了口气才没让自己在她们凶狠得如恶狼般的眼球下颤抖。   等随了他进了门,谢慧齐是真的想哭了。   她已经从齐昱的口里知道这府里的姑娘有多恨嫁,但百闻不如一见,真亲眼见到了,齐昱所说她们的恨嫁力度还真当上不她亲眼所见到的百分之一。   她就是随他进了门,还是能非常分明感觉到后面那些死死盯住她后背的眼睛有多凶狠。   “给她搬个椅子。”齐君昀一进了主厅就走到了主位坐了下来,指着他下首不远的地方,让齐昱把椅子搬过去。   “是。”齐昱赶紧动手。   “坐吧。”椅子一过来,齐君昀朝她温和说了一句,等她坐下又道,“让她们见见你,以后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说着不等谢慧齐说道什么,就朝齐昱额首。   齐昱也是快步走出了正门,站在台阶上朝下面的人朗声道,“大公子有请各位小姐上前进正大厅。”   各位小姐快步上了台阶,她们行走的速度太快了,不一会就到了齐昱的身边,速度快得齐昱这个从小致力于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动声色的人都眨了下眼。   不过也只是齐昱眨眼的功夫,这些姑娘们已经悉数进了厅内。   “见过大公子。”姑娘们一等站好,异口同声,急急地给齐君昀请了安。   谢慧齐这才知道,她离京的这么些年后,从前还叫齐君昀兄长的齐府姑娘们大到已经只能叫他大公子了……   果然是大了,嫡庶分明得尤如天与地。   这厢谢慧齐心中因这声称呼还有点淡淡的忧伤,可还不等这份忧伤泛滥,她就看到了那群毫不懂矜持为何物的姑娘们又睁着她们过于明亮的眼睛集体向她看来……   那一双双的眼睛目光烁烁,那闪着光的眼睛就像……就像一群饿了八百年的母饿狼,突然见到了一块足以让它们为之疯狂厮杀的生肉!   谢慧齐就这样沐浴在一群母饿狼的眼神下,硬生生觉得自己就是那一块等人一声令下,然后就会被人瓜分完毕的生肉。      ☆、第60章   大冬天的,谢大姑娘愣是被她们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们盯着她,她也只好傻傻地看着她们……   哎呀姑娘们诶,矜持为何物你们还知道不?再怎么样你们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啊。   谢慧齐企图她们看她一会就不看了,哪料就是长公子正坐首位,这些个姐姐妹妹们也没收回她们“盯”在她身上的眼神……   有点把持不住的谢慧齐转过头,弱弱地朝上方的人叫了一声,“齐家哥哥……”   苍天,还是叫她新上任的未婚夫救她一把罢。   见她一脸的可怜兮兮,齐君昀也是好笑,掉过头朝下面一片的庶妹妹们淡道,“这是谢家姑娘,你们往后叫她谢姑娘即好。”   这时候,有人蠢蠢欲动出来,欲要福身……   眼观四方的谢慧齐忙慌慌张张张口,“姐姐妹妹们好。”   可不能让她们给她见礼!   折煞她也!   这里头还有年纪比她大的,她以前可是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叫过姐姐的。   让她们给她行礼,这得多大脸!   反正她是没这底气受着。   她这慌张一出口,齐君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谢世叔的女儿,心善了些。   “你们婚嫁之事,以后就由她代二夫人为你们做主了……”齐君昀说到这沉吟了一下,想着还是要当面给她做全脸,撑住了她的底气,便转头对她道,“这亲事定了,嫁妆也由你为她们定。”   说罢朝站在一旁的大管家叫了一声,“封叔……”   “公子,老奴在。”   “我大库房的钥匙给谢姑娘一把,府里姑娘们的嫁妆就从我库房出。”齐君昀淡淡道。   “老奴遵令。”大管家弯腰低头接了命令。   国公府府里的内库也只是走府中公中的帐面,那钥匙在二夫人手里,长公子手中的大库房才整个大国公府的金库,那是祖宗几代的基业所在,底下国公府的庶小姐们一听,本为看向谢慧齐的迫切眼光都变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你还让我代你给嫁妆?你这是害我啊……   谢大姑娘听着在心里不断地呻吟,真想让她那齐家哥哥把话收回去。   就是给,这私下里说也好啊。   这下可好,她这生肉更鲜了……   这厢齐君昀自认给未婚妻做全了脸面,这府里的主母们自是会看在他的面上给她掌脸,这些庶女么,胆敢不给她脸的,想必也没有,想来她至少在他的这国公府里也是畅通无阻了……   至于外面流言蜚语的那些,也只能她自己去担着了。   他给了她国公府未婚妻的脸面,这些事如若她担不起,也枉为他看重她一场了。   想罢,齐君昀起了身,无意再在正厅耽搁,朝下首的她道,“随我去正门罢。”   这时候国公府的姑娘们眼睛一水溜地溜地了他身上。   齐君昀扫了她们一眼。   姑娘们又立刻把头垂了下去。   长公子积威很深啊,谢慧齐见她们头低得这么快,心里也是感叹,若是她们见她头也能低得这么快,而不是盯着她像是要把她盯出个洞来,她会保证给菩萨烧三个月,不,三年的香!   这些庶妹妹的事,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是太重要,端看他怎么处置了,现下齐君昀给她们一条活路,一来自是想着这事处置好了对以后的国公府也有益,比他后备处置她们的办法要妥当不少,还用不着他自损八百,二来总归也是血缘一场,总得给她们个机会。   现下他把事交出去了,还有比她们这些人婚嫁更重要的事等着他,长公子也未再多语,背着手迈步往正门走去。   谢慧齐赶紧跟在了他身后。   这时候齐君昀的步子慢了点,对跟在身后两步的小未婚妻道,“你上前来。”   谢慧齐连忙往前快迈了两步。   齐君昀做最后的叮嘱,“府里的银钱物什你尽管调用,祖母和母亲,二婶那你当即知会一声即可。”   说到这,他朝她翘了翘嘴角,嘴角间全是笑意。   谢慧齐冷不丁地想起那块他给她的,却被她卖掉的玉佩,刷地一下,脸就红了。   见她脸红,齐君昀笑着多道了一句,“我府的银钱还是够你花的,不必你掰着手指算着花。”   谢慧齐臊得觉得自己臊得连牙齿都要跟着红了,脸蛋更是跟火烧了一样,她这刻实在是没脸见人了,闭着眼睛无奈地朝那戏弄她的人哀求道,“哥哥,求你了。”   可别再说了。   要不这地上就是再多挖几个洞都不够她钻的。   齐君昀哈哈笑出来声来,终还是伸出手,摸向了他一直想摸的小脸蛋。   有点滑,还有点烫。   不过身边毕竟跟着诸多仆人,尽管他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也只浅碰了一下她的小脸,又在她顺滑的头顶摸了几下就收回了手,随便又敛了脸上的笑,沉声道,“记着了,你往后就是我齐国公府的未来长媳了,要替我当好这个家,知道吗?”   谢慧齐一时无言以对,对着他欠了欠身,尔后朝他重重地点了头。   她知道他已经对她够好,虽说她进了这国公府处境也艰难,责任也重大,但他也给了她面对压力和面敌的武器,而这些都是当家大主母才可能行使的权力,而她以一个未婚妻的身份得到这些,可谓全是他一手为她布置的。   而这些根本就不是她原本身份担当得起的,她怎可能不知他这份好。   等到了门口,齐君昀朝她颔了下首欲要上马,她不由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朝他轻声道,“齐家哥哥,我等你归家。”   归家?   齐君昀一怔,尔后嘴角扬起了浅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道,“知道了,回府罢。”   说着纵身一跃上了马,马上的齐府长公子脸色淡淡,眼睛墨黑如渊,最后朝小未婚妻看了一眼,再朝她点了点头,手中扯着马头的缰绳一甩,就此踏上了去往齐国公府在东北的金库之途。   谢慧齐站在门口看着他带着大队人马而去,直到再见不到背影,这才转过了背,低低地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回了府。   这府里,一大堆想求偶的母老虎在等着她啊,光想想就头疼得很。      蔡婆婆红豆她们都留在青阳院陪着两个弟弟,谢慧齐这时身边是一个老家人都没有,所幸边上还有一个万能的齐昱,她不得不说,这人长公子给的好啊,没他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   “齐昱,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见齐昱跟在身后,谢慧齐招唤了他一声。   “姑娘,老奴来了。”齐昱忙躬身过来。   他家乃国公府世代忠仆,虽说他们家也只是世仆,但世代当的都是管家,再不济也是管事,到了齐昱这一代,他们家堂兄弟一共加起来也有十一个,他能在年纪轻轻当上副管事,也是在兄弟之间杀出了一条血路上来的,等一知道谢家姑娘就是以后的主母,齐昱行事就更为小心了……   他叔叔家的三个儿子,也有一个是后来居上特别有出息的,现在已经是管着五个庄子的管事了,他可不能搞砸了主子给他的大饼,把以后他国公府大管家的位置给毁了。   齐昱总是一口一个老奴,之前在家中的时候谢慧齐已经问过为何他年纪轻轻怎么就老奴了,齐昱笑着说他三岁就给长公子端水洗手了,算算这伺候的年头,也当得上老奴两字了。   从三岁就会伺候长公子,到如今的二十三岁,他已经伺候主子二十年了,可不就是老奴。   谢慧齐这一听也是听明白了,这老奴听着不符他的年纪,但那个“老”字里头可全是资历,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担当起这“老”字的。   现在这老奴一溜烟地跑到了她面前,谢慧齐无端地想起刚刚之前国公府姑娘们“跑”进大厅的豪举!   那真的是一群已经不懂矜持为何物的姑娘们了……   在这姑娘们都以矜持含蓄为美的年头,尤其她们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她们刚才那样子真的挺让谢慧齐瞠目结舌的。   就是她在河西天真烂漫的宝丫姐姐像风一样地跑起来时也不过如此。   尽管这些姑娘们只是用走的,不是用跑的,但脚步之间的那股急迫劲,就是她宝丫姐姐撒开脚丫子急着去追家中跑掉的老母鸡也不过如此。   “齐昱啊,”谢慧齐咽了咽口水,问这万能的年轻老奴管家,“府里的姐姐妹妹还在前厅等着我是罢?”   齐昱点头又摇头,“是在等着您呢,不过此时应是不在正厅了。”   谢慧齐看他。   “主子跟您离了正厅,她们也就跟着出来了。”齐昱解释道。   正厅没主,不是她们能一直呆着的地方。   谢慧齐也听出来了,不由叹息着摇了下头。   说实话,她是真觉得这府里的庶小姐们够可怜的……   就是她们是姨娘肚子里生出来的,可管生不管死活的前国公府两位男主人也够混帐的,这么多的女儿,生下来身份上就已经吃亏了,他们也不给她们留条活路,非把当家的两个夫人得罪得心如死灰。   现在两位当家的夫人连就是长公子当家的国公府的死活都不管,何况这些庶女们的死活。   想着一群人可能在寒风中等她,谢慧齐不由加快了步子,果不其然,府里的姑娘们都站在正厅前的台坪上等着他们。   刚出正月的寒风吹久了,人也会冷得打颤的。   谢慧齐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里面穿了件暖袄,外面穿的襦裙也是用的厚布做的,她出青阳院的时候大夫人还给她拿了狐皮的围脖和披风让她穿戴,就是穿成这样了,她来来去去急走了好一会,身上也只刚刚有了点热气。   站在风中的姑娘们个个身姿摇曳,相貌一个个一等一的好,可就是为了把她们的姿色显露出来,她们都穿得甚少,谢慧齐过来一看,不少人都像是冻着了,嘴上红色的胭脂都掩盖不了她们神态中的虚弱。   正大厅里明明是暖的。   想来为了长公子在里头呆的那么一会,府里至少昨天就已经开始暖屋了,可他一走,她们连呆一会的资格都没有……   谢慧齐一过来看到她们身上单薄的衣物和冻僵的脸蛋就叹了口气,领着众姐妹过来要说话的大娘子因这声叹气声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内狂缩,当下就停在当地不敢过来了。   谢慧齐这时候也没多注意一大群娘子军的戛然止步,她正低垂着头往后跟齐昱说话,“我现在能进正大厅吗?”   齐昱歉意地摇了摇头,又轻声道,“正大厅得主子在才能进,不过您可以领着姑娘们去珠玉院,那里是府中女主子们待女客的地方,暖阁也是烧着的,也方便您跟姑娘们说话。”   谢慧齐一听去的地方有着落,不由笑了起来,回过头就朝前面的府中姑娘瞧去,当她正要开口跟她们说让她们跟着她去珠玉院的时候,就见一堆人都停在那直愣愣地盯着她……   谢大姑娘又被她们看得纳闷,下意识上下扫了自己一眼,也没见自己有什么不对的……   这时候,姑娘群里突然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叫了她一声,“是慧齐妹妹吗?”   谢慧齐朝那说话的声音看去,眼睛里就出现了一个樱桃小嘴大杏眼的大美人,看着有点眼熟,她迟疑地试探了一句,“雪玉姐姐?”   齐雪玉,也就是齐府的六娘子当即喜得都快要哭了,她立马不停地点着脑袋,欣喜至极地道,“是我,是我,慧齐还记得我!”   说着时眼睛里泪光闪闪,因此她那张被冻着了的小脸更显得楚楚可怜起来了。   谢慧齐见她看着救命菩萨一样地看着她,当即不禁汗颜。   而这时候,看被六娘子抢先一步认了人的几个庶姑娘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瞥了六娘子一眼……   这些姑娘们中间,尤其以不认识谢慧齐的那几个姑娘对六娘子无端地恼怒了起来。   什么风头都让她占了!   这时候六娘子一见谢慧齐认出她来了,就大步跨出了人群,朝谢慧齐小跑着急急过来了,不等谢慧齐说道什么,她就已经握起了谢慧齐的手,泪光闪闪地道,“自妹妹离了京城那一别,我们有好些年头没见了,我可真是想及了妹妹,妹妹还是跟以前一样,生得聪慧灵敏,看着就叫人好生欢喜。”   说得好像她离开京城你有去送她一样,还京城那一别!这时候人群中的四娘子垂着眼咬着牙恨恨地想,恨不得扑上前把六娘子踢开,那握着谢家姑娘手的人是她才好。   “姑娘,是不是去寻个暖和的地方……”齐昱这时候张了口,提醒谢家姑娘是不是该去暖阁了。   这风大,吹着她了,就是他的不是了。   “是,是,”谢慧齐这时候也是被以前相识的六娘子那冰手一握冷得心里就是一颤,有点昏头昏脑地从六娘子的喜极而泣的泪脸转移到了齐昱身上,朝他点头道,“去珠玉院的暖阁,你前面带路吧。”   “是,姑娘请随我来。”齐昱从善如流转过身在前头带路。   “府里的姐姐妹妹,我们去珠玉院找个地方歇着说会儿话罢。”谢慧齐朝面前的一群天仙美女笑着道。   “是。”不断地有人应了声,声音恭敬。   谢慧齐这时候拉着六娘子的手,朝前方第一个明显是齐府大姑娘,也就是闺名惠兰的女子看去,“这位是惠兰姐姐罢?”   大娘子轻轻一颔首,朝她福了半礼,道,“是我,见过慧齐妹妹。”   这大娘子从小稳重,坐在一个地方能半天都不动,而谢慧齐身在侯府的时候也是个顽皮鬼,那时候谁都宠爱她,她天天就是一个人带着一群丫鬟东逛西逛的也能忙得不亦乐乎,并不怎么愿意跟坐着不动的小姑娘们玩,来了齐府,也是找几个同样跟她顽皮的同伴到处转悠玩耍,跟这府里的大娘子还真不怎么熟,也就是相互见过说过几句话,还不如跟总是找她玩,还拿糖果哄她跟她一道玩的六娘子一半的熟。   所以谢慧齐也找不到话跟她说,就道,“那烦请惠兰姐姐带着姐姐妹妹们跟我一道去珠玉院吧。”   “是。”大娘子轻柔地应了一声,又朝她福了个半礼。   她算是这群姑娘们中间穿得最多的,看起来脸色也最好,她的脸也是她最恰当刚刚好年纪的那张鲜艳的脸,且艳若桃李,有艳冠天下之态,仅仅一个半福就风情万千。   就是在一群美得各有千秋的妹妹当中,她还是最出挑的那个。   但她还是最难嫁的那个。   不仅仅是她的年纪,而是她就是国公府二爷当初妄顾嫡妻尊严,在她刚嫁后不久就生下的那个庶女……   就冲这个,谢慧齐想把她嫁好了都难。   二夫人是这个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她不可能把这个庶女嫁得好去打她的脸。   谢慧齐这时候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朝她一颔首就拉着六娘子转了身,跟着齐昱前去珠玉院。   六娘子被她这么一拉,跟着她同走,喜得差点跳起来。   妹妹这是认得她,还愿意跟她最亲近!   一转身,六娘子眼泪流个不停,跟谢慧齐哭着道,“妹妹我好想你。”   谢慧齐听得心中五味杂陈。   她也是知道这位她以前叫雪玉姐姐的姑娘是因为看见救命了的才喜得说好想她,若不然,按她一个被流放的罪臣之女的身份,这位姐姐一生之中难想起她的次数应该相当的少。   但也可见,这府里把这些个姑娘都吓成什么样了。   “我也想你,雪玉姐姐。”谢慧齐的心不是铁打的,看着她掉泪不止,心中也是颇有些怜惜。   她手中握着的六娘子的手冰冷得就像块捂不热的寒冰,又加上那些她从齐昱那里听来的话和亲眼见到的长公子对她们的态度,再加上她亲眼见过的国公夫和二夫人的性情,她就不难猜出六娘子和身后的那些姑娘们在府里过的究竟是个什么日子。   谁都不亲,谁都不疼,一个都不看重,能过得好才怪。   谢慧齐的话语带怜惜,这让许久都没感受过关爱的六娘子更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虽说还有可以倚仗的同母兄长,但自从她姨娘死后,她就很久没有感受过有人怜惜她了,即便是虚情假意的都没有。   府里的姐妹更是因她还有亲兄可靠谁都不愿意跟她亲近,好的事情从不想及她,只有事情坏了才能想到她头上来,想方设法推到她身上来。   她若是没有哥哥可以靠,她早就死在这吃人的府里了。   现在见把握着她以后生死富贵的人还记得她,愿意怜惜她,这么多年的幽怨与无助让六娘子失态地在路上紧紧握着谢家姑娘的手就哭了起来,恨得她后面跟着的那几个素日就与她不交好的姐妹牙痒痒的……   哭,哭,就她知道哭,丧门鬼!其中最与六娘子交恶的七娘子咬着牙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   但就是在心里骂得再狠她也欲哭无泪,她也想前去握着谢家姑娘的手哭这么一道。   她也不易啊,她甚至连哥哥都没一个可以靠!姨娘碍着主母的眼也早早去家庙了,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活着比谁都难啊。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四娘子也是被眼前谢家姑娘拉着六娘子手走的样子深深刺瞎了眼,她内心焦躁万分,当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快步上前就挤进了跟着谢家姑娘身后的丫鬟当中,往前冲到谢家姑娘的身边,不顾谢家姑娘愣着朝她看过来的眼睛,她就快快地道,“慧齐妹妹还记得我不?我是四娘子荧光,当年见你头上珠花好看,硬是从你头上把珠花抢走的那个四娘子荧光。”   四娘子这一说,谢慧齐便不由呆住了,都忘了走路,惹得后面的人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四娘子荧光?抢过她珠花的?   别说,她还真记得……   那时候这样霸蛮的小姑娘可不多见。   但谢慧齐也记得当年这四娘子为何要抢她的珠花,当年四娘子丧母,府里赏下来的好东西根本轮不到她,但哪个姐们不爱俏?身在富贵家中的姐儿更是爱攀比,而当时她身为侯府小姐,是父母最爱的宝贝,身上穿的戴的自然都是最好的物件,没有什么好头面的四娘子抢到她头上来也不能理解,同时另外几个别家受宠的小小姐身上戴的好配饰也是同遭过四娘子的毒手,当然结果四娘子被罚得很惨也就是了。   说实话谢慧齐当年就并不讨厌四娘子,哪怕她攻击力相对别人要强上一些,但她也是国公府小姐,哪怕是庶出的也是小姐,对一个身边人什么好东西都有,唯独她却没有的小姑娘来说,她抢也是表达心中的愤慨的一种方式。   没有,就只能抢。   只是不受宠就是不受宠,她疼她喊她哭也还没有人愿意搭理她,得来的还是忽视,还有惩罚……   也是个可怜人。   可能四娘子留给她的印象太特别了,谢慧齐一下子就想起了她,比想起六娘子还快,她见四娘子急切地看着她盼她忆起的样子,脸上的迫切比当年抢她珠花的样子还饥渴,不知怎地鼻子突然一酸,心中一片酸楚。   同是身为女儿家,她在河西不容易,但这些身在国公府的姑娘家,看来也没容易到哪里去。   人活着真是没有哪个是容易的。     ☆、第61章   “我记得你的,荧光姐姐好。”谢慧齐内心酸楚,但面上还是只是矜持朝人一颔首,没有多置一词,在淡笑点过头之后就转过了身。   尽管同情这个四娘子,但她还是没有过份表示友善。   她也是看出来了,如果她人太好,这些姐姐妹妹就会全扑上来了。   而她虽说可以作主,但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为她们作主,若是给了她们希望,最后却不如她们的意,她们之前对她有多期盼,往后就会有多恨她。   谢慧齐这也才领悟过来她刚才拉着六娘子一道走有什么后果,她不应该对这些人中的某个人过份亲近的。   这对她不好,对目光所注的六娘子也并不好。   但这时候她也不能把六娘子的手放开了,突然热切突然冷下来只会让这个可怜的姐姐吓着,她遂也一路拉着她进了珠玉院,只是中途在身边的两个人试着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一一皆淡笑不语。   她不复热切,齐国公府的姑娘们到底也是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四娘子与六娘子也没觉出什么来,只当她与她们毕竟是隔着些的。   毕竟是有许多年没见了。      齐昱之前就给过她这些姑娘们的花册,她们是哪房哪个姨娘的肚子所出,上下有没有兄弟,她们姨娘如今的出处这些,她都是知道了的。   所以这次会面也不过是认个脸,但十八个姑娘,就是她们每个都长得不一样,但谢慧齐哪能个个都记得住。   就是小时候一块儿玩过的,她能记得的也就三四个,有好几个这次见了都差点有些忆不起来了。   不过也只打了个照面,每个人跟她见了礼,刚说几句话,就有丫鬟匆匆来催了,说老太君要见姑娘,谢慧齐只得跟这些没说几句话的姐姐妹妹道别,匆匆去往青阳院。   老太君才是老祖宗,伺候不好她,全府就没一个人的日子能过得好。   知道老太君要见,这些姑娘们也没个敢吭声留她的,若是被老太君知道她们拦着她想见的人,她们谁都没好果子吃。   这厢谢慧齐匆匆去了青阳院,一进院子里,就听他们家二郎正兴高采烈地在说话,她一进去屋内,就看到二郎又在手脚并用地“说书”,内容是他们在河西的家中时,他大夏天出去玩耍的时候脱光了衣服被晒脱了一层皮,被他阿姐抓着上药的情景……   “我唰地一下,就这样唰地一下,”二郎的手往空中挠,就像手中抓着树一样,一脸紧张地道,“飞快跑上我家的大柏树上去了,就差一点点被我阿姐逮着,祖奶奶您不知道,我当时心里就想这次我阿姐总不能抓得着我了吧?祖奶奶我跟您说,那大夫配给我的药是真毒啊,一擦上去比我脱层皮还疼,就跟上刑一样,我可不能让我阿姐抓着了,所以一爬上树,知道不能被我阿姐抓着了,我那个叫高兴,可是您猜最后怎么着?”   二郎一脸夸张地看着齐老太君。   老太君快要笑得喘不过气来,连连催他,“最后怎么着了?赶紧跟祖奶奶说。”   “我这一高兴,脚下一个没站稳,我就生生从我刚爬上的树上摔下去了,摔了个倒头栽,头上起了恁个大的包……”二郎又夸张地比了一个大包的手势,道,“足足有一个月才消下去,害我都不敢出去找人玩,生怕人问我包是咋个来的!”   说罢,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对自己甚是无奈的唏嘘。   他太会说了,从语气到动作都太能感染人了,这时候不止老太君笑得喘不过气来,就是二夫人也是捏着帕子遮着脸挡笑不已。   就是国公夫人也是一副凝着神,细细竖耳听着的样子。   谢慧齐看她来了也没人知道,都听二郎表演去了,她这也是哭笑不得。   “祖奶奶,您又听我家这顽皮鬼给您扯皮了?”趁着这当口,在门口站了一会的谢慧齐赶紧走进去笑着道。   齐老太君一见她来,笑得眯成一条缝的老太太眼睛更是笑得不见缝隙了,朝她不停地招着手,“快来祖奶奶身边坐。”   谢慧齐朝她们行过礼,又见国公夫人朝她点头,她就坐到了老太君的身边,笑着跟老太君道,“他就是个爱浮夸的,您可别听他瞎说乱了您的耳朵。”   “不是,不是这个理,”老太君笑着摇头,连连朝她摆手,“这个孩子你带得好,我一听他讲话啊,这心里就高兴。”   “娘若是瞧着高兴,就留着他在府里多住几日就是。”这时候二夫人淡笑着道。   老太君一听,稍愣了一下,然后叹着气朝谢慧齐道,“我是想留的,可是君昀说了,你家弟弟们在书院学得甚是专心,书院里他留了专门的先生教导他们,这时候把你们接到府里来就是耽误了你家两个孩子的前程,我虽然是个老不死的老糊涂,但也不能误了你们小辈的正经事,我呀,也没几个年头可活了,可不能因着自己的那点私心耽误了你们家两个小家伙的一辈子,现在也就只盼着你可怜我这老太婆没人陪,能经常来府里陪陪我。”   谢慧齐一听,这心里想这太夫人哪是个老糊涂,事儿她都明白着呢,可能就是一辈子都是被人护着宠着,再大的难关也有人站在她上头替她顶着这天,人就难免娇气任性了些,但说到底也不是个坏心的,至少对她来说,这太夫人还是护着她的,不管她是看在谁的面上,老人家这份妥贴对她来说是那是再好不过的,遂她也甚是感激地朝老夫人道,“多谢祖奶奶心里念着我们,慧齐定会经常来看您的。”   说罢又抿嘴笑了一下,朝老太君顽皮地眨了下眼,“就是慧齐若是来得多了,祖奶奶可莫说慧齐又过来讨您的嫌了。”   “你这说的哪儿的话……”老太君拉着她的手,真真是对她喜爱极了,“你天天来我都欢喜,恨不能你天天来。”   到底是长公子替她做足了脸面,谢慧齐这初一在国公府虽然过得惊心动魄,但到底还是无惊无险地过来了,临走前老太君依依不舍,但还是放了他们姐弟几个走了。   就是走前,连二夫人明知她下次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她还是朝她道,“下次早点来罢,要是过来办事,府内东面的议事堂会留间屋给你用,你提前让人过来知会一声即可,我会让人把屋子先暖好了候着你。”   谢慧齐没料她把话说得这么足,而且看起来也不介意她插手府中庶女婚嫁之事,不由感激地朝她郑重道了个万福。   这厢谢慧齐带着弟弟们回了仙翼山山脚下,还不知齐国公府订亲的事已经传遍了京中上下,京中不少达官贵人被齐国公府的这一门突如其来,之前未有丝毫风声的亲事吓了老大的一跳,等他们打听出这门亲事是跟谁家的姑娘订的后,更是傻眼不已。   就是皇宫里的皇帝知道齐君昀订了被他逐出京城外放的谢进元之女为妻后,也是气得半天都没出声。   他这妻侄订上这门亲,莫不是不知道是这打他这姑父的脸吧?   看来,他是不怕得罪他了?   也打算直接跟俞家对上了?   皇帝恼怒不已,但一想自己连国公爷的爵位也没让他承袭,这时候就是把他叫到跟前训一顿都没底气训,更是恨不能把那已经“逃”到东北去的妻侄抓回来斩了!   而太子那头知道他表兄订了谢进元的女儿后,当场笑得都喘不过气来,笑到最后捧着肚子道,“也就我表兄做得出来。”   换个人,谁能干得出这种直接打皇帝脸子的事来?   而这厢谢侯府里,谢家的嫡大小姐谢慧依一知道她那个被逐出家门的堂妹被国公府的长公子看中了,还订了亲,当即就跑到她母亲的房里,见她还是昏迷不醒,先是叫着她娘,叫不醒就不断地拍着她的脸,拍到最后她狠狠地抽起了她母亲的耳光来,哭着叫道,“娘,娘,您再不醒来,我就要死了,我的夫郎就要被那个贱蹄子抢去了,娘,姓谷的女人要抢您女儿的夫郎了,您赶紧醒过来啊……”   谢李氏的脸被她女儿抽得肿了,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谢慧依大哭不休。   而芸姨娘在旁冷冷地看着,随她胡闹。   等到谢慧依见唤不醒人跑了出去,芸姨娘妥贴地给谢李氏盖好被子,低头对着这个谢侯府曾经的当家夫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呵,日子还长着呢,夫人。”她怜惜地抚摸了下侯夫人那张被她自己亲生女儿打肿了的脸。   而谢慧依一出了她母亲的地方,转身就又去求了她祖母,她跪在祖母的房前号啕大哭,大声哭喊,“您不替我做这个主,我今日就死在您的面前,祖母,您切莫让那个被逐出府去之女抢了您嫡亲孙女的亲事啊!祖母,祖母!您要给孙女儿做主啊!”   ☆、第62章   谢老太君在房内气得浑身发抖,心也是凉的。   不止是因着谢侯府有这么个不懂事的嫡大小姐,更因这么大的事,齐府与孙女谁都没有谁过来知会她一声。      谢慧齐也是过了两天,从齐昱的增添人手中才知道外面有不少人前往她这处谢家小宅打听消息,更有甚者,有素不相识之人就想登门拜见。   这其中有想攀上齐家的,也有想来见识她的。   一连几天都不得安宁。   为此,连大郎二郎身边都被增添了护卫,他们因此先前两天有些烦躁,但好在他们阿姐甚是沉得住气,她没把这当一回事,两个弟弟也就随了她没把这些事放在眼里,倒也觉得这应也是正常。   等到这天,谢慧齐接到了谢侯府谢家族里送来的拜帖,还有一封信,昔日她父亲叔父如今的孙儿媳妇,也就是小时候一同与她长大的刘家姐姐给她写了封信,谢慧齐第一次接到了熟人的想登门相见的帖子。   谢慧齐一看是以前同她一块长大的兵部侍郎的女儿刘初雪,当即召手让齐昱过来,“你说这是谢家族支送过来的帖子,说是我小时候的好姐妹给我的信?”   “是的,姑娘。”   “兵部侍郎的女儿刘初雪嫁给了谢家计二老爷的长孙?”   “是,定始十二年的事,也有三年了,但刘侍郎前些年也退下来了,现闲赋在家颐养天年。”   “嗯。”谢慧齐点了下头,拿着信想着事。   齐昱这几天见她不惊不慌,心里有得是主意,他自也是淡定,只管主子吩咐什么就做什么,想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齐昱,”谢慧齐想了一下道,“我跟刘家出来的这位谢家媳妇以前玩得还好,但当时年纪还小,若说想熟那是肯定的,但若说有交情到称之为好姐妹,我却不记得曾有,想来这也是谢家族里想会会我,你说是不?”   他们这以后的当家夫人七岁就离了京,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能跟谁有什么交情?齐昱笑道,“是这个理,姑娘。”   “那就见见罢。”谢慧齐把信放下,朝他笑道,“不见见,怎么知道他们想如何?”   齐昱又点点头,“是这个理,姑娘。”   见他无一不应,谢慧齐也是失笑。   她朝齐国公府递了个信,说在初十那天过去陪老祖宗,这厢那位曾与她小时候有过来往的刘三小姐,现在谢家族里的旁支的长媳刘初雪在初八那天来了仙翼山山脚的谢家。   他们是赶在巳时到的,谢慧齐听齐昱来报说来人快到他们家大门前,她便点了点头,收了手中正在看的册子,跟齐昱道,“希望真是个来跟我提童年感情的。”   齐昱低头“是”了一声。   等她迤迤然出了门,嘴里叫着她的丫鬟红豆,去她门前去找人后,齐昱跟在她身后也是笑了起来。   这小主母,跟他家主子有些地方还真是甚是相似的。   谢家旁支,也就是老侯爷的亲弟弟谢计的长媳刘初雪一见这昔日玩伴的家,拿起帕子遮了半脸,眼波微微一动,就把这不大不少的前院看了个清楚。   “这位少夫人,请。”有婆子在前面领路。   刘初雪朝她抬了抬下巴,有着几许矜贵。   等到婆子带她进了前院的前厅落坐,却没在里头见到她这次要来见的人,她也没说话,神色淡淡。   这厢谢慧齐等听到人到了,就带着红豆往前院走,路上跟她家糊涂丫鬟叹气,“自个儿的嫁妆都绣不好,以后若是生个女儿,你要怎么教好她?”   红豆红着脸笑,笑了好几下偷偷靠近她家姑娘,跟她咬耳朵,“周围说我们多给她攒点嫁妆,这样就嫁得出去了,手笨点也没事。”   谢慧齐哭笑不得,狠狠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这不就是说我得多给你攒点嫁妆,才能把你给嫁出去?”   红豆吐着舌头笑,“周围说咱们吃喝都是在家里,用不了钱,姑娘不用给我们什么,回头我们把我们得的那几个钱攒下,留给笨闺女就是。”   “还笨闺女,这还没嫁闺女都有了……”谢慧齐摇摇头,总算是明白她家的丫鬟是真想跟周围成亲了。   也是,现在他们身边多了好几个丫鬟,红豆表面上强撑着不在意,但是从她这个姑娘到周围,她都是盯得紧得很,就是丫鬟们对她殷勤点,她在旁看得都能委屈得红眼睛。   谢慧齐还真是怕她小心眼,所以做什么要紧事还是带着她,省得这个从小跟着她吃苦到大的丫鬟还真以为她有了新丫鬟,就不要她这个老丫鬟了。   谢慧齐一进前厅,就朝坐在下首的一位清秀少妇瞧去……   见到人,她偏头朝人看了两眼,朝她友善地笑了笑,“刘家三姐姐?”   刘初雪是个性情孤傲的,见到谢慧齐进来就叫她,矜持一颔首,搭着丫鬟的手缓缓起了身,朝谢慧齐道,“慧齐妹妹。”   “三姐姐坐,今个儿来找是我有什么事吗?”谢慧齐朝她一点头,笑着朝上了坐位落座。   刘初雪看了她一眼,看谢慧齐走过去就坐下了,她缓了几年才慢慢坐下,嘴里也是慢慢道,“听说你回京了,还订亲了,就过来看看你。”   “三姐姐是从哪打听的我住在这里?”谢慧齐好奇地看着她。   刘初雪好久都没说话,过了一会才淡淡道,“有下人从别处那听的,我一听说就送了帖子过来了。”   她送了拜贴,不是无故登门,该尽的礼都尽了。   “多谢三姐姐还记挂我。”谢慧齐也笑笑道。   她登门相见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因为她阿父就是被谢家逐出去不要了的前族人,两方都应该老死不相往来,但逐出的登门拜见被逐出的,说来也是谢家族里颇有点不要脸面。   但这时候她不提,谢家也就当作无知,看她这个昔日玩伴身为客反倒自自在在的样子,客人不自觉,她也只好提了一下。   谢慧齐无意与谢家结怨,但事实却是她阿父身死异乡,死无全尸,他们一家人在河西后一直都是靠他们自己在生存,与谢家毫无瓜葛,以前如此,她也希望以后也是如此。   倘若不能,就如之前祖母来此一趟带来绝户的毒符,谢家非要找她麻烦的话,那她攀的大腿,也该发挥点作用了。   之前的事还没解决呢,谢家又来了。   “我们小时候玩伴一场,应该的。”刘初雪心里已经有点不太痛快了,她小时候就不太喜欢这个跟谁都处得来的所谓妹妹,如若不是婆母非要来她走这一趟,而她也想看看她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迷得那齐国公府的长公子订她为亲,她也是不想来的。   “谢姐姐。”谢慧齐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刘初雪见状勉强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友善些,淡道,“听说你订的亲是齐国公府的长公子?”   “姐姐好打听。”谢慧齐也人畜无害地笑道。   好打听这句话,说好听不好听,说不好听确也不好听,这里头两个意思,一是要厉害人才能打听得出消息,二就是多管闲事才喜欢这么打听,端看说的人什么口气,听的人什么心态了。   心高气傲的刘初雪却听出了最后一种,她初为人妇不久,她夫家上头祖母与婆母都在,家中也不是她当家,又因是家中长孙媳,丈夫也宠爱她,还没学会怎么把当小姐时候的傲气适当压下去一点,这时候便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你挑了个被人退过婚的人家订亲,你父母知道吗?”   谢慧齐一听她提及她父母,脸色巨变,当即就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把突如其来的怒火压制了下去。   “姐姐这是打听到我父母皆亡,才上门好意来提醒我打了个被人退过婚的人订亲罢?”谢慧齐淡淡地道,“刘家三姐姐的好意我领了,也已经知道了,我后面院里还有家事要处置,就不多陪姐姐说话了。”   刘初雪也是非常不快得很,见谢慧齐还敢摆脸子给她看,当即话都没多说一句,起身转过背就走,一步都没留。   她一走,谢慧齐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齐昱,“她是来作甚的?”   是来释放恶意,然后扭过头就走的?   “谢家的事,”齐昱想了想,便如实地朝她说道,“姑娘,您看着就好,最终怎么处置,还是得主子来。”   谢慧齐叹了气,问他,“谢家族里是不是还是会有人跟我过不去?”   齐昱笑得眼睛弯弯禀道,“姑娘,您以后是我们国公府的另一位当家夫人。”   只要她是国公府的主母,不少人的眼睛都得盯着她,何况谢家一家乎?   谢慧齐听得苦笑出声,“所以这还只是第一波来找我不痛快的!”   第一波就由她阿父以前的家族出面,谢慧齐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毫不让她惊异的开头……      齐昱那已经给了谢慧齐一些未婚能成良婿的人的册子,谢慧齐这几天都在看,只看出了地位高低和身家背景这些明显的,到底人是怎么样的,她觉得还是不可能从简单的几句话里看出个好歹来。   而她已经有近十天没去国公府了,这天大郎二郎跟先生们又请了假,跟着她去了国公府。   谢慧齐左脚一进国公府,还没见到齐老太君,就听外面的人也往这边来,一见到他们,就忙说谢侯府的谢老太君来了。      ☆、第63章   没料这么巧,谢慧齐停住了脚步,微有点发愣。   且那毕竟是她祖母,明知她来还往前走也是不妥,便忙道,“到哪了?”   “回姑娘,谢家的老太君是人连着拜帖一块儿来的,前面已经有管事带着管事娘子招待谢老太君去坐了,老仆这就去禀报老祖宗。”下人道。   大郎二郎这时候都抬头望着他们阿姐。   谢慧齐略一思索道,“那你去回老祖宗,还有跟老祖宗说一声,就说我在半路侯着,等会就过去了。”   这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就不能先去齐老太君那了,当然祖母那眼前也是不能去的,这毕竟是在国公府里,她得先看老祖宗的意思,而现在就看齐老祖宗见不见她祖母了。   “是。”下了领了命而去。   “姑娘,去角廊里坐着等罢。”齐昱在她话后就寻好了去处,仅点了下头,跟着来伺候谢慧齐的那六个丫鬟就快步去布置角廊去了,等谢慧齐到的时候,她们不知从哪处寻来了垫子已经垫到了歇息的长凳处。   谢慧齐拉着两个明显情绪不高的弟弟的坐了下来,又朝齐昱一颔首,齐昱便带人出去了,连红豆也出了角廊。   “不高兴啊?”谢慧齐朝明显不高兴的二郎问去,还伸手截了截他快嘟起来的嘴。   “不是的……”二郎很烦恼,“见着她我会好好跟她见礼的。”   他不会像上次那样无礼。   可他就是不喜欢她!   他很烦。   二郎说着也不坐她阿姐一边了,本来他跟他阿兄总是一人占着他阿姐一边的,这时候他干脆坐到了他阿兄的身边去,让阿兄隔开了他跟阿姐,他则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在了他阿兄的肩上。   大郎抱着他,轻轻地摸了下他的脑袋。   二郎更是扁起了嘴,“阿兄你等会站我身后啦。”   他会保护他的。   谢晋平因此笑了起来,“阿兄没事。”   二郎总当他们阿父的娘是来害他们的,但阿姐不许他们对长辈无礼,若不她会伤心,二郎没法子还想着要护着他,谢晋平确是想笑的。   “二郎……”谢慧齐见他不像话,皱眉叫了他一声。   二郎头一弯,躲到他阿兄怀里去了,不想跟他阿姐说话了。   谢慧齐拿他无可奈何。   可能真是二郎才一岁就跟着他们离开的原因,他对祖母没印象不说,且骨子里对她也没有丝毫愿意亲近之感。   她能教他道理,教他懂礼,却没法代替他去喜欢谁或不喜欢谁。   谢慧齐拿他无奈,但还是告诫了他一句,“等会见礼的时候不许这么无赖,要规矩,可知道了?”   “知道了啦!”二郎不情愿地在他阿兄的怀里喊。   谢慧齐忍不住想去抽这个熊孩子,但被大郎笑着摇头阻止,她也只好收手,无奈地道,“求我家的小祖宗可别给阿父阿娘和阿姐丢人……”   小祖宗一听,不高兴地从他阿兄怀里抽出脑袋,嘴巴已经嘟起来了,“不会啦!”   他又不是傻的,现在是没人了他才会不高兴,等会见了人,他就是把嘴巴扯烂了,也会扯出个笑来的!   就是扯不出来,他也会把头低着的嘛。   岂会那般笨。      二郎虽熊,但到底还是听话的,那厢有人快快过来说老太君已经过来了,就要去见谢老太君,谢慧齐慌忙带着两个弟弟去迎,二郎还跑到前面拉着他阿姐的手,安慰她道,“阿姐你莫急,我带你。”   说着就飞快走在前面牵着他阿姐,帮她看路。   谢慧齐被他弄得鼻子都是酸的。   有时候他顽劣起来她真是恨不能打他一顿,但贴心起来又让她爱得不知如何是好。   大郎在后头依旧稳舵,四处观望着。   就是齐国公府对他们姐弟甚好,但他每次来国公府都从未掉以轻心,生怕一个不察,阿姐与他们又得生离死别。   他已经只有阿姐跟阿弟了,谁都不能失去。   谢家姐弟脚步甚快,齐老太君刚才青阳院出来坐上轿子没多久,就听说前面的谢家姐弟迎上来了。   等婆子打开轿帘,听到小姑娘在外头气喘吁吁朝她请安,叫她老祖宗后,老太君“哎呀”叫了一声,快快道,“还不停下轿子,还不停下?”   轿子连忙停了下来,齐老太君就要往外钻,不过还是谢慧齐先凑进也头来,笑成了一朵花对着她,“祖奶奶,您要去见我谢家的那位老祖母去啊?我刚巧来,来迎一迎您,您带我去不?”   “你这丫头,带,带……”看着她喘着气还不忘朝她说讨好的话,齐老太君这下是真心疼她了,“我知道她来是弄什么妖蛾子,祖奶奶带你去,给你撑腰,省得那些心肝长坏了,长偏了的人欺负你!”   谢慧齐也不说话,笑着朝她福了福身,又道,“那您坐好。”   “你怎地不坐轿子?”   “回祖奶奶,我还小呢,多走走好,您放心,我走得远的。”谢慧齐可不敢让自己那般富贵,说来这富贵她能把持得住,但她得带个好头,可不能把大郎二郎带歪了。   这可是齐家的齐国公府,她就是这以后的当家夫人,但这毕竟不是大郎二郎的家,这里的所有也不是他们的。   享受惯了,以后出了府什么都没有,那时咋办?   谢慧齐可不敢带头开这个例子,所以只要马车进了府,只要不是千急万急的事,在府里她是肯定不会坐轿子的。   而那天她也是跟着齐家哥哥走了好长一段的路才到前门,可见他也不是个骄奢的人,她还是跟着大腿的步伐走的好。   “诶,行吧,由得你。”齐老太君也是有一个从小自律甚严的孙子,老国公活着的时候也是个不爱享受的,一年多做几件新裳他都觉得浪费,要是她亲手做给他的才愿意穿新的,为此老太君硬是练出了一手缝衣的好手法出来,而她向来拿这种人没办法,依他们依得习惯了,所以孙媳妇这般说,她也是毫无例外地妥协了。   也因此更是觉得这孙媳妇跟他们家才是一家人。   不过她还是叫轿子叫得慢了些。   谢慧齐在外跟着,这心也因这吩咐猛地暖了一下。   这齐国公府看着各种荒唐,但是对她个人来说,它却给予了她就是阿父的家族都没有给予她的帮扶与照顾。   谢慧齐当然不会因此去怨恨,责怪谢家什么,自被谢侯府逐出后,她对侯府的印象一年年淡化,所能记得侯府的也只有他们一家人在府里曾经的日日夜夜,侯府对他们家没责任之后,她也当那是一个她曾经生活过,但已经与他们一家没有瓜葛的地方……   但分得再清,等谢慧齐见到谢老太君的时候,还是领着两个弟弟恭恭敬敬地见了谢老太君,因着上次弟弟们惹了她不快,这次谢慧齐是带着弟弟们给她磕了头的。   谢慧齐跟着齐老太君进屋的那一刻,谢老太君一看到小姑娘那张跟她小儿子有半分相像的脸,不得不说她是有些心寒的……   她无奈让他们离了府,可她那个时候也是竭尽了全力去保全他们,甚至在没办法之后还通过许多法子给他们塞银子,这些事两个小的可能不知道,但她那个时候已经是知事的小大人了,她也曾拉着她的小手叮嘱过让她好好照顾她阿父,她应该知道她这个当祖母的心……   可自她回京,她干的都是什么事?   想及她扶棺进京,连告知她一声都未曾,谢老太君的心更是难受得紧。   但看到孙女儿带着弟弟们给她行大礼,还是当着齐家的老太君行的礼,其中未尝没有道歉之意,谢老太君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朝这姐弟三个道,“无需行此大礼,我是你们的祖母,平常礼节即可。”   说着就去扶了跟小儿子长得完全相似的小孙子。   二郎被她扶了起来,想及他答应了他阿姐的话,还是乖乖地叫了一声,“祖母。”   谢老太君听到了这声祖母,这才真正地露出了个笑来。   而齐家的老祖宗一看到她不扶她她的孙媳妇,而且还不明言说让她孙媳妇起来,她顿时就恼了起来,狠狠地敲了下手中的另杖,戳得地面“噔噔噔”地响,嘴巴也张了起来,“我说老侯爷夫人,你让我孙媳妇一直给你跪着是个什么道理,我记得他们可不是你们谢家的人了!”   现在他们是她国公府的人了!   老丑老太太瞎了眼,看不明白还是怎地?   齐老太君不张口则已,一张口就惊人,谢老太君一听她那惯来的不会说话,能让人一下子就能不高兴的口吻,脸上的笑也僵凝了起来。   就在她板着脸之时,见她还不说起来,她娇娇孙媳妇还跪着不能起来,齐老太君这真真是怒了,“好你个丑老太太,上次给了你个笑脸,这次你就到我府里来耍威风来了!”   实在是太讨厌了,齐老太君这时候恨不能撵了这个不知趣的丑小老婆子出去,给她孙媳妇撑腰儿!      ☆、第64章   谢老太君一听这话也是怒了,但这毕竟是国公府,不是她谢侯府,她硬是咬着牙把怒气忍了下来,再次低了头,对着那跪着的孙女铁着脸道,“起来罢!”   她本对这孙女还有几许怜爱之意,但不知为何这时对她怎么都喜欢不起来,订亲那么大的事,连知会她这个老祖母一声都不能,这女儿家真真是……   真真是像足了那个把她小儿子迷得鬼迷心窍了的娘,一样的不安份守己,一样的做人没有章法!   如若不是她那个娘谷氏,她小儿子何至离家?她何至于一把年纪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想起这个,谢老太君险些喘不起来,握着谢家二郎的手不由重了许多。   小二郎被握得小手骨头都疼,他心道,阿兄说得没错啊,这个老太婆就是来害他们一家的……   被握得生疼二郎也不喊疼,他这时候想起被这老太婆赶出来的他的阿父,他的阿父多可怜啊,老是跟他跟阿兄说她有多疼他们,可是他见到的确不是如此,阿父都被她骗了。   阿父被他的娘骗了。   不知道阿父在地底下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哭。   不过,二郎觉得他是不会哭的,他只是替被骗了阿父伤心……   “祖母。”这时候,大郎在旁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拉扯着他小弟在她手中被握得死紧的手,冷冷地叫了谢家老太君一声。   谢老太君这才回应过来,“啊”了一声,连忙松开二郎的手。   二郎被他阿姐用河西老大夫调的护手膏每日养护着的小白手这时候红通通一片,二郎也不去看谢老太君,转过头就对他阿兄无所谓地道,“阿兄,我没事,我不疼呢,你看,不疼不疼……”   他无事人一样地忍着余疼甩了甩手,朝他阿兄笑嘻嘻地道,“一会就不红了。”   谢老太君这时候慌张了起来,她知道她刚才用了多大力,这时候也顾不得那跪着的孙女,大力就抱了二郎,眼泪也流了出来,“祖母的心肝,祖母的宝贝儿,祖母不是故意的,晋庆晋庆,你可要原谅祖母啊,祖母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说着想起小儿子小时候在身边的乖巧,谢老太君悲从中来,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这厢哭得差点背过气去,齐老太君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见这死老太婆只顾着抱着孙子哭叫,她也差点哭了起来,她嫌拐仗碍事,扔了手中的拐仗小跑着就去扶她的乖孙媳妇,一跑到她跟前就要去扶着小孙媳妇起来,眼睛里也有了泪,“乖,乖,祖奶奶的乖乖,没事,不哭啊,祖奶奶疼你,有祖奶奶疼你,咱们不要那瞎了眼的东西!”   谢慧齐反手就把腿脚有些不便的老太太扶着,这时候她是哭笑不得,见着已经哭了的老小孩心心中更是酸楚得厉害。   她哪有哭啊,哭的是这个心疼她的老小孩。   但这时候一屋子两个老长辈都哭了,谢慧齐都没什么功夫收拾自己的心情,忙扶了老太君去坐,又迅速给拿了下人递过来的参茶,拿开杯盖飞快吹凉,她这时候也顾不得耍什么手上功夫了,碰了碰杯沿一觉得吹得差不多了,就忙弯着腰去喂她参水喝,手里的帕子也拿出来了,朝老小孩轻声诱哄道,“祖奶奶,您别哭了啊,再哭慧齐心里也难受了,您赶紧喝几口茶稳稳,我好得很呢。”   她擦了她眼边的泪。   齐老太君也只是一时情急哭了两行泪,她到底也是知道自己年纪的,在小孙媳妇面前哭闹还是有些许不好意思的,而且孙子没在,没有给她们做主的,她就要做起这个主来,她光哭是不行的,所以她也不哭了,一等喝完茶,就推开杯子朝那谢家的老太婆叫了起来,“你这个糟老婆子上我家的门来给我找不痛快,我们国公府不喜欢你这样不讲的道理的客人,你给我走!给我走!”   那头谢老太君正抱着孙儿在哭,小二郎被她抱得也是满脸通红,眉头都皱了起来,这时候一等谢老太君见齐家的仆人来请她,就松开了他去说话,他差点趁机就跑开,但他硬是忍住了这无礼的举止,只是转过身抱住了在他身边没动,一直咬着牙一言不发的兄长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   他怕他抬头会哭。   阿姐说让他要对长辈尊重,要喜欢她,要对她好,他也好想这样,可为什么这么难?   他真的是一点也不喜欢她……   他差点都被她勒死了。   谢老太君并不知道小孙子所想,她见大郎二郎这次都没有跑开,又见两兄弟抱着,看起来也很是友爱,就跟她大儿子小儿子小时候那样亲近,她甚是怜爱地摸了下大郎的头……   她心思并不完全在他们身上,所以也没觉察出她的手一碰上大郎的头,她的这个孙子后背明显一僵。   这时谢老太君趁那仆人请她出去的话还没说出来,转过头回起了齐老太君的话来,只见她冷冷一笑,“我只是与我的孙儿孙女见过面,太夫人何必如此大的反应?”   “哈,他们是你的孙儿孙女?”齐老太君一听就笑了起来,伸出手指着她的脸,“你哪来的脸面说这般没羞没臊的话,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们的父亲谢进元已经被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太婆和你那个大儿子赶出侯府了?”   谢老太君不屑于这个糊涂的齐老太君争辩这些,而是看向那个服侍别家祖母的孙女,淡道,“慧齐,你说,你还是不是我的孙女?”   谢慧齐万万没料到老祖母把箭头指向她,她下意识就抿了下嘴。   她怎么答才好?   她正想着怎么答的时候,谢老太君见她迟疑,心中对这个孙女儿最近所作所为的不满,和对她生母这些年间积攒出来的怨恨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当即就朝这个不孝孙女厉声喝道,“你还记得你阿父吗?你还记得他是谁生的吗?他死了,你就不记得他是哪个府里,哪个肚子出来的人了?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跟你娘那个荡妇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谢慧齐不即听得脑袋一蒙,还不等反应过来,眼泪却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哪一次是真的敢去想她娘死的时候的惨状的,那个可怜的女人为了维护丈夫的名誉,为了不让他蒙羞,她用血写书告状,以死想洗清她的清白,那个可怜的女人甚至为了她丈夫的以后,在血书里哀求着让他为了他们的孩子重新找一个女人去欢喜,忘了她……   可就是她做了那么多,死都死了,还是要被她丈夫的母亲骂她不是个好东西……   谢慧齐以前只知道她祖母不是那么喜欢她母亲,可万万没有想到,她祖母却是这样看待她母亲的……   “祖母,我阿娘是为我阿父死的……”谢慧齐已是无法忍住了,眼泪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万般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她阿父一直觉得亏欠的祖母,“她是为了阿父跟我们死的啊……”   若不是为了他们,她何至于想用死堵住悠悠众口,在事发的隔日就投井了啊?   她连多余的一天都没活啊。   她这个当女儿甚至都来不及知道她母亲在前一天遭遇了什么,连她的死讯都是从蔡婆婆的嘴里知道的啊……   她以为祖母再不喜她母亲,应该也知道母亲这么义无反顾地去死到底是为了谁,她怎么能就能当着她的面,大郎二郎的面,说她母亲是个荡妇,不是个好东西呢?   听到谢老太君的话,听到他阿姐哭,这时候在他阿兄怀里的二郎猛地从兄长的怀里挣扎着,欲要冲出来跟那个老祖母争辩……   他二郎的阿娘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她怎么能这么说他的阿娘?她怎么要说这些的话惹阿姐哭,割他二郎的心……   可是二郎刚要冲出来,却被他阿兄死死地抱住了。   “不闹,咱不闹,二郎乖,听哥哥的话……”大郎在弟弟的耳边轻声地念着,他面无表情,脸上也没有哀伤,但两行眼泪慢慢地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二郎被他兄长死死抱住挣扎不成,只能他阿兄的怀里号啕大哭,尖着喉咙嘶吼,“我阿娘是个好娘,是个好娘!阿兄放开我,我阿娘是个好娘!”   “是我的阿娘。”她是个好娘,那个老人家为什么要这般说她。   二郎痛苦地在他阿兄的怀里嘶吼着,不知他的阿姐听了这话肝肠寸断地跌在了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这么多年了,真的是这么多年了,那场悲剧过去了多久,他们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娘了……   她又当娘的又当姐活了这么多年,生生熬了这么多年,是因为她对她这个生母深深的爱。   她是真的爱那个从她生下就把她捧在手心的女人啊。   谢慧齐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如此废物过。   她太无能了,以至于不管那个女人被他们如何爱着,在为他们死去了这么多年后,居然要被他们的祖母当着他们的面骂她荡妇。   “孙媳妇儿,孙媳妇……”看她跌倒,齐老太君也哭了起来,扑着往前就要过来扶她,差点跌到,所幸她身边侍候的人眼明手快扶住了她。   这时候也有仆人赶紧过来扶了谢慧齐,谢慧齐握着嘴让人扶了起来,又深吸了几口气,泪眼婆娑看向面色铁青,嘴唇重重抿着,腰板站得挺直,看着她如同看着仇敌的谢老太君……   “祖母,这么多年了,您是不是一直觉得是我母亲拖累了谢侯府?”谢慧齐深深地吸了口气,止住了哭,微抬了下巴,竭尽冷静地问着那个她一直当长辈尊重的老人。   “难不成不是?”谢老太君也抬起了下巴,冷冰冰地看着那个在她眼里只差是跟谷郦宜一个骨子里刻出来的孙女道,“如若不是你娘惹出的祸事,我们侯府何至于被人作了筏子?被人耻笑了这么多年?你们父亲何至于被她害死,让我一介白发人送他这个黑发人!”   说得深了,谢老太君心里也是满满的恨。   若不是她这红颜祸水嫁进他们侯府来,他们侯府怎会出这桩事来?就是皇帝要削他们,他们也何至于被人耻笑这么久?而她连她的小儿子都保不住!   她恨!   想及这个孙女儿跟她娘一样是个不安于室的,一看就不是个守妇德的,谢老太君恨不能现在就扇死她,省得她小儿子死了,他这个女儿还要活着给他丢人!      ☆、第65章   “好,好,好……”齐老太君见谢家的那老太婆果真是来她国公府抖威风的,怒极反笑,把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就捶着胸喊,“你们还不把这疯老婆子撵出去,是当我国公府没人了吗!”   “来人……”这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的国公夫人淡淡地叫了一句。   “夫人!”   “轰出去!”国公夫人连一眼都没多看那谢家老婆子一眼,就在国公府管家带着一群家丁拥近谢老婆子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快步走到了齐老太君面前,蹲下身去给她擦眼泪,淡道,“莫哭了。”   齐老太君呜呜地哭,拉着她的手就喊,“媳妇,有人欺负咱们家欺负到家里来了。”   “嗯,”国公夫人不动如山,“我叫人轰她出去了。”   她说着话时,那厢齐昱已矫捷地拉了谢家大小郎过来,也不容谢家老夫人说道什么,一来的十几个家丁把她和她的人团团围住且不说,那厢也来了的齐项氏一挥手,又是十几个婆子丫鬟拥来,婆子干脆扯开了嘴巴喊,“轰出去,走不动的用抬的!”   这厢近三十个人喊起了“抬”字,谢老太君这时候高亢的声音也埋在了他们的喝呼声中,不一会这些人就把谢家的人推了出去,一等推出大门,管事的一挥手,“抬!”   连走也不给谢家那几个抬了,一群婆子和丫鬟就把手往谢老太君抬去。   齐老太君还在后面拍着胸不断地怒喊,“给我撵,撵,不用管,撵出个好歹也不用管,我找他谢家的麻烦去!”   谢慧齐坐在椅子上,抱着两个弟弟,闭着眼睛痛苦地流着泪……   “好了……”   谢慧齐睁开眼,看到面色冷冷的国公夫人眼睛也冷冷地看着她,话是对着她说的,“别哭了。”   “是的,伯娘。”谢慧齐忙不迭地欲要起身。   “别起了,坐着。”声音远了,国公夫人挑了齐老太君边上的另一个主位坐了,这位置靠谢慧齐靠得也近,说话也方便,“那等人你以后也别认了。”   谢慧齐勉强一笑,低下了头。   “记着你是国公府以后的长孙媳就好。”齐母淡淡道,她不介意媳妇没娘家。   像她儿子那样的人物,也不需要媳妇有娘家。   “是,慧齐知道了。”   谢慧齐刚应声,被丫鬟拿温水帕子擦了遍脸的齐老太君忙扯着大媳妇说话,“她上门来堵我的心,你要帮我打回去!”   国公夫人略略一思索,然后浅颔了下首,“知道了。”   那厢看着人被抬到了大门口的齐项氏也转身进了门来,见到谢家二郎躲在他阿姐怀里流泪不止的样子,心都疼了,忙走过去蹲下身,朝他们道,“怎么了?伤心了?”   “阿婶……”二郎可怜兮兮地叫了她一声。   “诶,可怜孩子。”齐二夫人被他叫得鼻子一酸,手就不由向他伸了过来。   二郎因此迟疑了一下,抬首看了他阿姐一眼,见他阿姐朝他点头,他在齐项氏收回手之后就把抱着他阿姐的手松开,改投了齐项氏的怀抱。   “阿婶,我娘是个好娘。”二郎本来不打算哭了,说道这句的时候心中不知为何疼得厉害,反倒又哭了起来。   “是,你娘是个好娘,”齐项氏被他一抱,慌忙地道,这时候恨不得把他娘夸得天上无二地上无双,“我见过你娘的,再再美貌不过,再再温柔良善不过,这满京城的人里,你娘是最得人喜欢的,所以你阿父才那般欢喜她。”   “是的。”二郎一听终于有人夸他娘了,大喜了起来,快快地拿袖子把脸一擦就义正辞严地跟齐项氏道,“我娘是个好娘,我阿父跟我们都很欢喜她,我们在河西,都是天天念着她的!”   齐项氏连连点头,又把二郎抱入了怀。   这厢看着他们说话的谢慧齐心里好过了些,她抱着大郎,低下头仔细地看了他两眼,见大郎一言不发,脸上也淡淡,看不出太多的感情来,这刚好过的心又揪疼了起来。   他又是忍着了罢?   她都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忍,有朝一日这精神能不能负荷得了?   “儿媳……”齐老太君这时候又是被喂了吃药,国公夫人在盯着她,她不得不吃,等到吃完就巴巴地看着国公夫人,“你打算怎么罚她?”   国公夫人知道不给她一句仔细的话,她这婆母能缠她到底,便把已经拿好了的主意说了出来,“回头我叫九婆子也去他们家砸门就是。”   九婆子是国公府庄子里的管事婆子,是出了名油盐不进的泼辣货,跟人闹起事来不管不顾,谁不让她满意,她能在人家家里哭喊半年都行。   因着她厉害,尽管她名声不好,但国府也给了她一个管事娘子当,让她一个人管着一个庄子……   而这九婆子自是管得好的,她的庄子到了年底一清帐,帐面也极顺长公子的心,这不去年还多赏了她几千两银,比她当十年的管事娘子的银钱还多。   齐老太君一听是九婆子去砸门,当场就乐得咧开了没有门牙的嘴,频频点头道,“这个好,不错不错,九婆子去不错。”   “嗯。”国公夫人点头。   谢慧齐不知道九婆子是谁,而听了她们说话,她这脑袋也是乱糟糟的,最终苦笑了起来,打起精神朝齐老太君和国公夫人道,“祖奶奶,伯娘,是慧齐失礼了。”   一听她说话,齐老太君就朝她招手,“乖孙媳妇,你过来……”   谢慧齐忙起身,这时候国公夫人也伸出手来,拉了大郎过去,对身边的的丫鬟道,“搬个凳子过来让公子坐。”   大郎无声朝她打了个揖表示感激,国公夫人也不言语,只朝他淡淡点了头。   谢慧齐这头也坐在了齐昱迅速搬过来放在老太君身边的椅子上,老太君没等她坐下就拉了她的手,心疼地跟她说,“你放心,你受的委屈,祖奶奶定会叫你伯娘去讨回来。”   谢慧齐勉强一笑,朝老太君轻声地道,“祖奶奶,你说她上门是来作甚的?”   莫不是真的看不惯她跟齐国公府订亲,找茬来的吧?   她真有那么恨他们的母亲?   一想这个,谢慧齐心乱如麻。   这么多年,她确实是拿他们的祖母当祖母敬着的……   “还不是见不得你们好,当初逐你们出府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世上怎么有这么狠的老太婆,”齐老太君一听这个,就算人被赶走了也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祖母年纪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做什么都是一派她尽了力,全天下都对不住她的样子,她把你阿父赶出了家门去,还天天以泪洗面,哭多了就好像那事不是她干的了一样……”   齐老太君说到这个,就气愤地拍桌子,“我要有你阿父那样的好儿子,我死都不可能让谁赶他出家门去,你看像你伯公,二叔那样后来长得不像样,天天气得我半死的儿子我都舍不得赶出去,你阿父那样对她好的,舍不得她受一点气,有什么好的都上赶着孝敬她的她都要赶,我看她就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千万莫要见她了,她要是上门来找事,你躲祖奶奶背后来,自有祖奶奶替你撑腰!”   齐老太君说了一大串话,还是生着气说的,这说完也是气喘连连,谢慧齐都不敢让她接着说了,连忙应着是赶紧俯身去顺她的背。   齐老太君一等顺过背来,一想这孙媳妇这性情简直像极了她阿父,也是个极其孝顺的,对她可不就是如此?一想,就觉得自个儿捡到了宝,心中乐了起来。   不过她也不想让孙媳妇看出来,假意地咳嗽了一声,拉过她的手,看着她着急担心不已的小脸板着脸道,“你以后是我们家的人了,跟他们家的人没关系,别听他们家的人的话,要听我的,听你哥哥的,知道吗?”   而坐在她身边的两位国公府夫人一听婆母说让人听话的话,也不搭上她们俩,国公夫人扫了她婆婆一眼,二夫人则是难掩嫌弃地别过头,不想看她这个有事就找她闹,好事就从不搭上她的婆婆。   谢慧齐到底是没当着齐国公府的主母们的面问出九婆子是谁的话来,不一会齐老太君也累了,她跟着两位夫人服侍了她睡下,而一等她睡下,二夫人就拉着大郎和二郎去洗脸换衣去了。   齐母带了小姑娘出了主厢房,去了她住的那处厢院。   “你不像他们,就别认他们了……”一等小姑娘换了干净衣裳出来,这是她早就为她备好的新裳,只是一直没送到仙翼山宅里去,见小姑娘穿着新裳清新可人,国公夫人看向她肿着的眼睛,拿帕抚了下她的眼角,淡道,“我们家跟谢家也成不了仇,以后他们倚仗我们的还多,你只管看着就是,也别搭理他们,他们敢闹上来就打,不过,有朝一日他们家若是求上来,我也望你别像今日这般的软手软脚才好。”   齐母虽然不想管国公府庶务庶女那些个事,但儿子的媳妇,她还是希望他没有选错的好……      ☆、第66章   “我知道的。”谢慧齐有点黯然,但还是点了头。   她也明白国公夫人的意思。   她伸出手,小心地勾了勾国公夫人冰凉的小手指,轻声道,“我知道我现在是齐家媳,嫁进来后就更是了。”   她会做好她应当做的。   这才是她现在活在这个世道安身立命的根本,她若做不好,两个弟弟就真的完了,他们也不会再有什么以后了。   她主动勾来,齐母愣了愣,等到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欲要离开的时候,她反手捉住了小姑娘看着瘦小,但温暖的手。   她什么也没也说,但一路出去都是拉着她,路上的仆人见了,朝她们弯腰的时候心里也有了数,知道长公子的未婚妻在这府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份量。      这一个中午,谢慧齐一直呆在齐老太君的院子里,等到老太君醒来,她陪着两位夫人与她用了膳,又与她说了会子话,这厢二夫人先开了口,说要带她去府中转转,齐老祖宗点了头,谢慧齐这才跟了二夫人出来。   齐项氏带她去了东堂。   国公府实在是太大了,一路望去都望不到墙,还好东堂是离后院最近的议事堂了,二夫人也没坐轿子,谢慧齐也就跟了她一路到了东堂。   二夫人也不说话,一路都是她身边的管事娘子在跟谢慧齐说后院的各处房屋,如今的国公府还是以前国公府的样子,但里头的人却少了。   以前住满了人的院子现在有大半都荒废了,只有主子住的主院附近都是还在好好打理,现在的府中有一半是要隔个十天半月的才会去修整一次。   谢慧齐之前也知道府中的庶姑娘们都住在向南门那道门那,向南门那边有六个大院子十二个小院子,十八个姑娘就分别住在那,离主院隔得甚是遥远,若是走路过来,都要小半个时辰去了,比谢慧齐住在河西的时候,从河西的镇门牌坊那走到镇里尽头的西面差不多去了……   不过她们先前都是随她们的姨娘也住在主院左右,是后来国公爷走了,才被“发放”到向南门那边去的。   往后她们若是走到东堂来见她,那也是挺费功夫的。   等谢慧齐一路听着管事婆子详尽的介绍到了东堂,发现二夫人给她的议事堂其实就是一个小院落,堂面又大又宽敞,中间竖了四根被涂成朱红的廊柱,每根廊柱上都安了精致的八角柱灯。   今天是阴天,这灯火也点明了,堂内的四个大角处也点燃了熊熊燃烧的灯火,这屋子无一处是暗的,而屋子里的另一处,放在风处的香炉里的烟雾也在往上袅袅冒着,带着薄荷味的清香让人闻之精神不禁一振……   齐项氏看到她往香炉那处看,嘴里淡道,“这个香气是提神振气的,有点凉,不过这屋里的热气足,你呆的时间不长的话也不用怕,若是呆得久了,叫下人给你换个平神静气的温气香,莫闻久了就是。”   “知道了。”谢慧齐忙道。   “行了,楠婆……”齐项氏还想回青阳院去看谢家小二郎跟他大兄念书,也不想久呆,把人带到就跟她的贴身管事婆子道,“谢姑娘有什么吩咐,凡事依了她就是。”   说罢就朝谢慧齐道,“我走了。”   谢慧齐朝她福身。   “别送了。”齐项氏朝她一抬首,再倨傲矜贵不过,转过身就走了。   待她一出了门见不到影子,谢慧齐四处看了看,那楠婆子见她打量着寻座位处,连忙引了她往上位那边去,“姑娘,您往这边坐,二夫人说了,以后这议事厅就是您的了,以后谁也进不得了,就是二夫人想进来也得让管事的知会您一声。”楠婆忙道,这府里的规矩是哪处地方归哪个主子了,从此之后这地方就是主子自己的了,就是二夫人身份比她大,但她还没到大是她的亲婆婆和府里的老祖宗,她来这里都是要告知这以后的当家小主母一声的。   “这样啊?”谢慧齐坐下后,朝楠婆说了一句,又看着齐昱把箱子抬了进来,往主位前面的长桌摆放笔墨纸砚。   “是的,姑娘。”楠婆弯着腰恭敬地道,“您有什么吩咐的,尽管叫我就是,二夫人说了,在您还不熟这府里的人之前,就由我先领着人帮您做点跑跑腿,传传吩咐之类的小事。”   这脸给的够大的,谢慧齐虽说现在不知道二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给她的这处处便利,不得不让她觉得这二夫人于她来说其实是好的。   “知道了,回头我得多谢二婶对我这般妥帖。”谢慧齐微微一笑,朝楠婆点点头。   “姑娘,您看……”齐昱把谢慧齐要他打听的几个人的消息拿了出来,“外面刚送过来的,恰恰好。”   谢慧齐拿过信展开一看,见到她要打听的这几个落魄书生有两个人是家中的独子,且家中还留着点薄产,人也上进后,就想这两个人倒是适合女儿家嫁进去。   就是不知道府里的姑娘看不看得上。   “楠婆,齐昱,你们过来帮我看看……”谢慧齐招手让他们过来,“这两个人是哥哥给我的人里我看中了的,你们看,这个刘书生是几年前的举人,这个李书生呢是去年才出来的举人,两个都是寒窗十年苦读出来的,他们一直没成婚,是因一个父母这几年相继离去,一直没有成婚,一个是把腿摔断了,脚有点不便就被人退了婚事,这几年醉心学问无心成家,考了十几年才中的举人……”   说罢,其实她都觉得条件不太好,两个人都是成冠许久,但一直没有什么前途的,虽说都是举人,但身上也无一官半职,身家也仅是薄产一份,顶多就是饿不死而已,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府里的姐妹看不看得上。”   “有看得上的,”楠婆一听便笑了,朝谢慧齐道,“这两个还是举人呢,且还是长公子看中的人,姑娘实在是多虑了。”   她看谢家姑娘忧心忡忡的样子都实在不好意思说,这两个人若是一放到府中姑娘们当中,怕是要遭人抢的。   “是吧?”谢慧齐看了笑得轻松的楠婆一眼。   “是这样的,姑娘。”齐昱见她颇有些小心,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不过嘴里的话还是为了府里的姑娘们着想,说得还是颇为含蓄,“这两个人其实算是长公子以后要用的人,说起来以后的作为可能还比得上我们府里的庶公子们呢。”   实则可能不是还比得上,而是比起那些不中用的庶公子来,这两位才是会被托以重任的……   “那叫她们过来问问?”谢慧齐一想那几个今年就要满十九,明年就二十了的国公府小姐,也是不敢把事情往下拖。   若是一拖一推的,她们明年就真二十了。   “姑娘想叫,她们当然是会过来的,不过……”楠婆这时候朝谢慧齐摇摇头,又看了齐昱一眼,见这副管事的朝她也点了下头,她便接着说,“不过姑娘提的这两个人是长公子的人,若是姑娘开了口给他们订亲,这是再十拿九稳不过的事,所以这事……”   “嗯?”谢慧齐见她说一半不说了,疑惑地看向她。   “这事姑娘也还是叫那听话,顺长公子眼的家中娘子过来问的好。”楠婆欠腰,把话说了出来。   不是她爱乱说话,而是这两个人,像大娘子就万万不可能配了,而三娘子,也就是那个害夫人害得甚惨的姨娘生的女儿,也是不可配的。   “那哪几个可以?”谢慧齐铺开纸,写今天能过来让她问几句的。   她先把能解决的解决掉,再解决那些棘手的府中主子谁都不喜欢的。   “奴婢说?”楠婆探问。   “你说。”谢慧齐颔首。   “那奴婢就说了……”谢大姑娘落落大方,楠婆也就从善如流,说了几个,“二娘子可以,五娘子可以,六娘子和七娘子八娘子都是可以的。”   “五个。”二,五,六,七,八,一共五个,不知道这五个里有没有看得中这两个听起来得长公子看重的“香饽饽”的。   谢慧齐当下就点头,“那就依楠婆的,先叫这几个姐姐过来,我问问她们的意思。”   这一次,谢慧齐还是小看了这两个“香饽饽”对国公府这些被长年压着嫁不出去的姑娘们的吸引力了,不等她把这两个人的情况跟她们转述完,刚只说完第一个刘书生的家中情况,就见本来红着脸,规规矩矩坐着的六娘子“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她的面前,拉着她的腿就哭着道,“妹妹,谢家妹妹,我愿意嫁,我愿意嫁给那个刘书生,我不要什么嫁妆了,你让我明天嫁我明天嫁都成,只要你为我做这个主!”   谢慧齐被她拉着腿,她身上这刚穿上的新裳都被激动得哭了的六娘子拉得抖啊抖的,她的心也跟着抖了起来……      ☆、第67章   这只说了个大概,六娘子就已经这样了……   谢慧齐忙扶她起,“雪玉姐姐快快请起。”   “妹妹,求你做主,把我许配给他吧,我不要什么嫁妆。”六娘子哭着,大有她不答应她就不起来之势。   “六妹妹,”二娘子这时候阴阳怪气地出了声,“慧齐妹妹这是叫我们一起儿过来听她说话的,她这话还只说到一半,你就逼她让你嫁,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只要慧齐妹妹嘴里说的就都是你的?”   谢慧齐听二娘子说这话都有点感觉二娘子只差亲自上阵跟六娘子撕扯了……   “是啊,”这时候一向敢拼也敢作的五娘子也是冷笑了起来,“六妹妹这么哭闹着,倒是一哭就要非要哭出个如意郎君来了,难不成你当慧齐妹妹只为你一个人做主不成?”   五娘子说完,一想这不要脸的居然敢上前就抱人家的腿用求的,她说完气得差点脸都扭曲了。   她在路上已经拿银子跟楠婆婆打听好了,那是长公子的人!   长公子的人,这不要脸的居然敢这么求!   刚才第一个冲进议事堂,第一个给慧齐妹妹见礼的五娘子现在连吃了六娘子的心都有了。   六娘子也不是个吃素的,一听两位姐姐这么说,就知道这两个更着急比她嫁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招都使得出来,她若是怯了这场,只能排在她们之后,更是不能挑到更好的,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这两人事后会给她使什么绊子,回过头就冲她们磕头,“两位姐姐,求你们了,你们就让我先嫁了吧,姐姐们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六娘子这么一求,谢慧齐这在旁真真是看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这还是国公府的小姐不?   怎么一个个地……恨嫁成这般模样了?   “雪玉姐姐,请起。”谢慧齐摇摇头,朝齐昱一颔首。   齐昱那边站着的她的丫鬟们一等管事的朝她们点头,前面两个就出来暗中使力把六娘子扶了起来。   “扶雪玉姐姐做好。”谢慧齐摇摇头,决定这场面的节奏还是由她来掌控的好。   这群姑娘们被压制得太久了,看着这样子,她们只要有嫁的就成,已经饥不择食了。   她也不是什么滥好人,但是这些姑娘们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她们不讨主母们喜欢,但血脉里还是留着国公府的血,就是她们的出生带着原罪,国公爷和二老爷也没给她们留活路,她们的母亲更是没法为她们谋条出路出来,但她们该有的还是应该要给她们的。   谢慧齐也无意跟她们说道什么,只是在把这两个书生的情况说完后,又与这时候已经彻底安静下来,紧紧盯着她不放的五个姑娘道,“按我的意思,他们是配不上你们的……”   “我看他挺好的。”这时候五娘子在嘴里嘀咕了一句,但也不敢大声,眼睛也一直看着谢慧齐的脸不放。   二娘子也是动了动嘴角,但没说话。   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至于配不配?她能嫁得出去,不老死家庙,不一根白绫上吊死了就是老天厚待她了。   “不说你们本是国公府的小姐,就是冲着你们一等一的样貌,就是嫁个好的也是容易……”谢慧齐冲她们微笑道。   这时候八娘子却哭了起来,她朝谢慧齐哭道,“慧齐妹妹,多谢你愿意怜惜我们,可你若要是真心怜惜我们,就跟我们说你是怎么打算的罢。”   莫要吊着她的心了,一想这两个书生可能配给比她年长的几位姐姐,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快要死掉了。   “是啊,慧齐妹妹,”二娘子也是忍不住开了口,轻声苦笑道,“你再不说,我们几个姐妹都要撕扯起来了。”   原本想着还给她们些信心的谢慧齐见她们一个个根本不在意她们是不是值得更好的,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好一会都没说话,末了,她摇摇头,摊开眼前的本子跟她们道,“这两个是长公子给我的人中我为你们挑出来的,刚才齐昱跟我说了,说他们是长公子看重的人,我也不妨跟你们说了,今日叫你们来是因着我想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既然现在都愿意,那么过几日,等我找人去与那两个书生说了,看他们愿意与你们哪个订亲,我就帮你们把这事作主了,你们看如何?可有不应的?”   她话刚落音,一排坐着的五个姑娘整齐地摇了头。   没一个不愿意的。   好。   谢慧齐觉得她这个小媒婆第一次出马还挺成功的,朝她们点头就道,“那行,先且就这样罢,你们先回去,回头有信了我再与你们言道。”   这厢楠婆已经带着丫鬟请她们出去了,一等她们走,谢慧齐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无力地跟身边不敢吱声的红豆和阿菊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想……”   这是一群完全没有什么安全感的姑娘们,看她们过得慌张得都没有红豆和阿菊踏实,她是真觉得国公府的主母们已经把她们吓得一个个都不敢相信自己什么了,别说身为国公府小姐,就是身为一个姑娘家最基本的底气都没有。   这样的性格嫁出去,都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谢慧齐叹着气,重振了下精神回了青阳院,回了青阳院不久,就听向南门院子那边出事了,说是四娘子跟五娘子大打出手,四娘子被五娘子挖得脸都坏了,但五娘子也被四娘子撕了半边的头发下来……   谢慧齐嘴里正吃着一块老太君塞到她嘴里的果肉,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被果肉咳死。   齐老太君一听,扁嘴道,“胡闹嘛。”   说是胡闹,但神色之间很不以为然,根本不想管。   国公夫人也是眉眼不动,依旧拿着木签叉着削好的果肉放到坐她身边的谢家大郎嘴边咬。   齐项氏听了倒是笑了,还冷哼了一声,“像足了她们的那些个娘。”   不是挖脸,就是撕头发。   二郎听了在旁迷惑不解,“为啥要打架嘛?”   谢慧齐可不敢在他们面前说多的,忙起身,跟老祖宗和大夫人和二夫人告了个罪,让管事婆子跟着她到外头去说话。   她走后,二夫人凑到国公夫人耳边,轻声道,“这心是不是软了点?”   出点事就闻声色变,也太弱了些。   “还小,”国公夫人淡道,垂下眼睛看了她弟媳一眼,又轻启了薄唇,“若是像你我这般,君昀找她回来何用?”   若是都像她们这般铁石心肠,这府里也还是一个都嫁不出去。   至于弱,也未必。   看她敢在儿子走后没几天就着急办这些事,而不是一一来过问她们,就可知她心里已经是拿定了主意了。   二夫人一听,也是冷笑了一声,随即坐直了身,当没跟她大嫂说过那句话,跟二郎淡淡解释道,“她们就是些没规矩的,你阿姐教你总是要懂规矩,就是希望你不像她们那般无礼,可懂?”   二郎“哦”了一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小时候胡搅蛮缠起来,他阿姐拿他确实也够头疼的。      谢慧齐出去后也没说什么,管事婆子请示她,她也只是说二夫人以前是怎么让他们做的,他们现在也怎么做就是。   说罢,就让管事婆子走了。   下午也没呆多久,谢慧齐就带了弟弟们回仙翼山山脚下的家中去了,大郎二郎只告了白日的假,他们晚上还要去书院上晚功课,补足白日的。   去一趟国公府就得替他们请一趟假,谢慧齐想着以后还是少去的好,就是要去,也不能经常带着他们去了。   哪怕国公府的两位夫人着实喜欢他们,可她也不能老让弟弟们耽误功课去讨好她们,她还是必须学会一个人去面对她们,而不是老借助两个总是可以随时为她呐喊助威的小玉郎。   而这头没等谢慧齐让齐昱跟刘,李两位书生说道好这回事,齐昱就跟谢慧齐来送了一个极不好的消息。   国公府的姻亲,也就是齐老太君的娘家那边的侄孙女,差人给谢慧齐送了个口信来,说让她去他们蔡府参加这个月中旬她办的诗会。   只送了口信,而没有拜帖。   “姑娘,蔡五姑娘您还记得不?”齐昱问谢慧齐。   谢慧齐想了想,摇了下头。   “您还记得韩相家中的大姑娘吗?”齐昱又恭敬地问。   这个当然记得!   那可是她齐家哥哥以前的未婚妻,走到哪都有一群人围着的花姑娘!   谢慧齐也是领悟过来了,跟齐昱道,“那个送口信来的蔡家姑娘,莫不是就是以前韩大姑娘的跟班儿?”   齐昱朝她点了点头。   谢慧齐眼睛都瞪大了,喃喃道,“又一波来找我茬的?”   “不止如此,”齐昱轻咳了一声,善意地提点他这以后的主母,“蔡家一家想把五姑娘说给我们家主子,蔡家的当家夫人都跟老祖宗说过好几次了,只是主子一直没有答应而已,但蔡家那边五姑娘已经等了我们主子好几年了。”   “等等,所以……”谢大姑娘都傻眼了,“五姑娘莫不是当我抢了她夫婿吧?”   齐昱又清了清嗓子,跟谢家姑娘又道,“也不止如此,姑娘,蔡家五姑娘的诗会满京有名,您这次回京时日不久,可能不知道,如今当朝的悟王妃每月都是要去蔡家参加中旬的诗会的……”   这也是他之前提起以前的韩大姑娘,现在的悟王妃的原因。   谢家姑娘这趟若是去了,面对的可不仅仅是那个想等他们家主子等得久了,就能坐实主子嫡妻身份的蔡五姑娘。   “我能不去吗?”一听说悟王妃那个大头也要去,谢慧齐想也不想地道。      ☆、第68章   谢慧齐本来还想多过几天再去国公府,毕竟她一个未婚娘子,老往未成婚的夫家跑也太不像话,但她在隔天又去国公府了。   她是去“告状”的。   不管她去不去那个所谓诗会,蔡家让下人来捎口信的态度太轻忽了,就是算上小时候的那几次面,她们都不算相熟的人,这种吩咐人去她家的态度也太高高在上。   若换自己还是河西那个每天一睁眼就是些油米酱醋的那个谢家姑娘,谢慧齐眼睛一闭,就当那人在发她自个儿的疯能不理就不理,但现在不行了,这种被打脸的事纵容了其一就容易有二,她若现在不解决,可想而知京城那些看不惯她是齐家哥哥未婚妻的姑娘们都要开展热烈的打脸活动了。   到时候她就要烦不胜烦了。   “祖奶奶,是派了个下人来捎的口信……”谢慧齐说道蔡家五姑娘请她去诗会,末了把这话说到最后,她也不糊弄老祖宗,细声细气地把她的意见说完,“很看不起我的样子呢。”   旁边没见到她带着家中弟弟们来的齐二夫人听了,怒火全转到蔡家身上去了,冷笑道,“这又是柿子挑软的捏了。”   齐项氏跟蔡家不对付,因蔡家就送过庶女给齐二爷为妾,虽然这人一死,这庶女也难逃进家庙的份,但齐项氏是恨蔡家恨得要死的。   说罢,就看向她大嫂。   她这一房有蔡家的庶女,她大嫂那房更是没少蔡家的女人……   以前还只管塞姨娘,然后等府里的男人都死了,只剩下一个独苗了,蔡家更是异想天开想把女儿嫁进来,真是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   齐老太君虽是蔡家出来的,但她还真是看不上她娘家的那些个侄女侄孙女,她早年就对娘家一直吸老国公爷的血很是不满,以前她就不待见娘家,也就逢年的时候跟着老国公府回家一趟,后来父母没了,她都不想回去了,那时与蔡家也是冷了好些年头,直到她没出息的儿子们要了蔡家的三个庶女为妾,蔡家又巴了上来,引得她头疼不已。   这几年她娘家更是看上了她的长孙,老太君只差在这些人上门来的时候也把人轰出去了,现在一听蔡家的那些个人又打上了她孙媳妇的主意,眼都气红了,“这些个没规矩的,都做的什么混帐事!”   蔡家现在的能生钱的庄子铺子有近一半是国公府给的,当年蔡家的庶女进府当妾,儿子非要不可,老太君也犯不着为个妾跟儿子红脸,但她自是不可能把蔡家女订给长孙,若不然这岂不是把齐国公府都变成他们蔡家的了?   娘家人打的什么主意,老太君岂能不知?   那些年他们靠她在老国公爷捞的还不够,居然还要打他们家的主意,现在连长孙的婚事也订下来了,他们还是不松手,这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老太君气得眼冒金星,跟大媳妇道,“告诉门房,以后蔡家的人上门一概不见,就说是我说的。”   说罢就对谢慧齐道,“你不要去,不许你去,谁敢说你什么,就说我不让你去的。”   说着气不过来,还掉了泪,“老国公府在的时候他们就给我家老国公爷添堵,现在他去了,他们还给我孙儿添,我都摊上了个什么娘家啊!”   说着就捶腿,扬起头就哭道,“我不想活了,老国公府,您就让我随了您去吧,我活着实在没意思了。”   谢慧齐一听她哭上了,也是头皮一麻,忙凑过去道,“祖奶奶,您别伤心了,我不去的,就是您不说我也不去的,您忘了我有孝在身,那诗会游园会的,我一个都去不得。”   说罢就不好意思地又道,“我是来找您撑腰来的呢。”   现在她的大腿不在,她也只好靠这些老主母,当家主母给她做主了。   “来的好,就是有事要来换我。”齐老太君听了拍了拍她的手。   但到底是娘家人又刺了她的眼,堵了她的心,她这一个上午都神情恍惚,不复如常,午膳用的也很少,不一会就说头疼要去睡觉。   谢慧齐跟着国公夫人服侍了她睡下,心中也有点为老人家添了麻烦的不安。   她沉默地跟着国公夫人出了门,齐母一见她面色沉重,就拉了她去对面的小暖阁坐了下来。   “怎么了?”她淡淡地问了一句。   谢慧齐摇了下头,打起精神道,“回伯娘的话,没什么。”   “觉得事太多了?”齐母依旧冷冷地道。   谢慧齐苦笑了一声。   自应了订亲那天开始,她的日子真的是可谓惊心动魄至极,她也想过以不变应万变,但这段时日下来她真颇有些力不从心之感,往往这天的心情还没收拾好,隔天就又是事上加事,她每天被这些事轰炸着,是真有些喘不过气来。   若是她一个人累着就算了,熬着也能过来,但活着哪有这么简单,这些都不是她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   “伯娘,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得好……”谢慧齐说到这轻叹了口气,刚想说几句丧气的话,又突然想起了那总是有着悠悠背影的齐家哥哥,当下就把话吞了下去,振作了下精神,“但我会试着努力的,伯娘,我想问您件事,但不知当不当问……”   “问。”齐母简言。   谢慧齐也是笑了,没跟她虚话,嘴角翘了起来,“我齐家哥哥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齐母听了这话嘴角也抽搐了下,“不知道,没数过。”   谢慧齐抬手捂脸,深深叹气,“我记得小时候就有好多了。”   一进了国公府,个个都问齐哥哥呢,在哪儿呢……   等到齐哥哥来了,个个都跟小花痴似的站在他身边就不动了。   谢慧齐回想了下当年国公府长公子一出现在她们这些小姑娘当中,不管什么性情的,都不会轻易离开他左右,个个都想把自己放在他的视线之内……   “嗯,”齐母也帮她想,想了想道,“你们出京之后,又添了些许个,韩家退了他的婚事那晚还有新上任的尚书之女跑到家里说要嫁他的……”   说到这,她也有些怜悯地看了这儿媳一眼。   说她这儿媳命好,确是个好的,因有其父的前车之鉴,她儿从不碰什么侍妾之流,就是已经结冠成年屋里也没有人,贴身侍候的都是他那群从小跟到大的随从护卫,从不假手丫鬟,也不给她们可趁之机,在女色之事之上完全像足了他的祖父老国公爷,但他不喜女色,并不是他就少了桃花运,皇后与国公府的当家人都没了之后,韩家然退了他的婚事是让不少贵族豪门对国公府冷眼相看,国公府地位一落千丈,但那些人家家里的姑娘可没因此对他减少几分热忱,就是他守孝期间,那些在年头必须要嫁出去的女儿也有不少为他寻死觅活的,只是他从不多看一眼罢了。   他并不多看,那些姑娘们拿他也没办法,但想对付他的妻子,还是个没什么底气的未婚妻,她们的法子就多了。   想来她以后也太平不了。   谢慧齐被未来婆婆可怜地看着,脸都红了,“又添了些许个?还有跑到家里来说要嫁他的……”   “嗯。”齐母淡定地点了点头。   谢慧齐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随后她把头靠在齐母身上,一脸哭相,“伯娘,我想哭。”   她这到底是把自己卖给了个什么人?      没两天就是二月十五,谢慧齐没去蔡家,当天蔡家那边有下人过来,门也没给蔡家的人开,只是齐昱让家人出去,指路了齐国公府,让蔡家的事找齐国公府去。   而十六日这日,谢慧齐上午刚把齐昱送上来的一些东西看完——这是她每天都必须要看的一些人的底细,其实她没几天就明白为何长公子让她插手这件事了,通给过国公府的姑娘们找夫婿这事,她能把这京城现在大概的权力结构图,还有国公府现在的敌友情况摸个底。   交好的,不交好的,心里都能有个数。   她一看完今天的“邸报”,就听齐昱来跟她说,说谢侯府向他们这边出来了一辆马车,半路被截回去了,车上是谢侯府的嫡大小姐谢慧依。   “老奴听说那谢侯府的大姑娘在马车上大喊大叫,末了是嘴里被塞了布捆回去的,”齐昱说到这,又朝谢慧齐道,“老奴还听说谢侯府要办丧事了。”   “嗯?”谢慧齐大吓了一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姑娘莫急,不是谢老太君……”   谢慧齐连忙喘了口气,苦笑道,“齐昱,你可别吓我。”   “是现在的侯夫人……”齐昱弯腰道,“听说她不行了,李家的人也进府过去看她了。”   谢慧齐看着齐昱。   齐昱弯腰不语,没再往下说了。   谢慧齐懂他话里的意思,这李家的人也进府过去看过她了,也就是说,同意她死了……   “侯府出什么事了吗?”半晌,谢慧齐怔怔地看着齐昱,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怎么冷不丁的侯夫人就得死了?   “回姑娘,老奴仅知道谢侯府就要大变了……”齐昱低头轻咳了一声,道,“也许用不了百日,谢侯府就有新当家的夫人了。”   “啊?”   “嗯,姑娘,据老奴所知谢侯爷这次出手,让李家必须跟着谢侯爷走了,谢侯爷可能要娶的是李家的姻亲苗家的一位高龄之女。”齐昱含蓄地道。   “都商量好了?”   “应是,姑娘。”   谢慧齐“叭”地一下坐在了椅子上,喃喃地道,“这是说,谢侯爷打算动作了?”   “是的,姑娘。”   “那……”   “姑娘,什么?”   “那,那……”谢慧齐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谢侯府打算动作了,那她阿父,阿娘,还能回来吗?      ☆、第69章   “姑娘?”   “那……谢家的那,那位大姑娘往我们家这个方向是来作甚的?”谢慧齐魂不守舍地问。   齐昱有些可怜,有无奈地看着她。   谢慧齐花了好一会才明白,这估计也是她家大腿惹的桃花债了。   想来也如此,小时候她堂姐比她还盼着去齐国公府。   谢慧齐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多姑娘盼着想嫁的长公子,现在却归了她这个没有身份,身上还有一大堆脏水的……   她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走了狗屎运。      谢侯府正掀起惊天大浪,侯夫人没过几日就“过逝”了。   如此同时,仙翼山山脚下这边也不好过,半夜齐家的护卫抓住了几个小偷小摸来泼黑狗血之人,一查,是京中某府雇人所致。   而这时候,有关于谢家的流言也再次被人置于口舌之间,尤以被逐出侯府的某子之女与齐国公府的婚事为最。   也有人说齐国公府果真上不得了台面了,这能娶得上的,也就是那种被人糟蹋了的妇人之女了……   流言蜚语满天飞。   谢宅这头齐昱也是严阵以待,就是谢慧齐想出门去趟国公府,也被齐昱拦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姑娘。”齐昱朝谢慧齐摇了头,且对她说,“京中出了事情了,您现在在家才是最妥当的。”   谢家小宅一夜之间,就又多了众百的护卫,谢慧齐都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悄无无息一夜之间出现在家中的各个角落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齐国公府有这么多家兵。   齐昱没有跟她说更多,只是说宫里现在也有变。   就在谢慧齐抓着脑袋想宫里有变跟她这里有什么关系的时候,齐昱在二月二十五日的这晚敲醒了她的门。   “姑娘,老奴有事要禀。”齐昱的话依旧不疾不徐。   如若不是半夜三更,谢慧齐都当这没什么事。   这几夜谢慧齐身边是丫鬟陪睡的,而不等谢慧齐说话,丫鬟小红已经急急起来点亮了灯,另一个丫鬟小绿则衣裳不整地奔去拿了放在暖笼上的衣物跑过来为她穿衣。   她们的速度相当的快,看得出来非常的训练有素。   “让管家等会。”谢慧齐一看她们的举止,也没赘言,等小绿给她穿好鞋,她就点头朝她道,起身就去了镜前自己飞快梳了头发,所花时间不过几个眨眼。   点好内外屋灯火的小红跑过来给她穿好只披上去的衣裳。   谢慧齐一等她系好腰带,就拿过这时候跑过来的小绿递来的披风,只听小绿道,“姑娘,管事的在前厅等您。”   说着小绿飞快跪下去拿手扯了扯谢家姑娘的裙面,又抬头看了衣裳没有不妥之处,往后退了几步,一头磕了下去。   谢慧齐越过她,很快就出了门。   门那边,红豆跟阿菊也是衣裳不整地从她们的屋子里跑了出来。   这时候的谢家小宅已经点亮了灯火,是她们住进来以后前所未有的灯火通明,这把红豆跟阿菊吓得不轻,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这时候守着大郎二郎屋的蔡婆子也跑到了他们家大姑娘的屋子处,朝着谢慧齐就低声害怕地喊,“姑娘出什么事了?”   她听着家中一下子就多了好多的人。   “没什么事,红豆阿菊去穿好衣裳,然后去守着大郎二郎,让周围也过去,婆婆,你回去给大郎二郎穿好衣裳,先呆在屋里,有什么事我会派人来知会你们的。”这时候,谢慧齐反倒有条不紊,不惊不诈地吩咐着事。   “姑娘,请……”齐昱身边的人,名叫板栗的小厮垂首躬身,欲要带路。   谢慧齐朝家中婆子一颔首,“婆婆看好大郎二郎。”   她自也是听出了外面的动静,很多的人,还有马儿在低声嘶吼,好像还有不少在劝诱它们噤声的人声。   谢慧齐快步去了前院。   齐昱已经在前后院的拱门处侯着她,一见她来,就朝谢慧齐飞快道,“姑娘,太子等会要来。”   谢慧齐看他一眼。   “太子前几日出城拜访先帝恩师居老太傅,今夜归城的路中途遭刺杀,我们府里的人已经去接应了,”齐昱冷静地道,“国公府家中四周达官贵人与耳目众多现在去不得,您这边我前两日才调来百名家卫,现下您这边有人,等会太子会沿着这个方向来仙翼山,一经疗伤,就会由我们家这百名家卫护他进宫,但您这里就没人了,等一会您必须带大公子和二公子进书院去。”   “好。”谢慧齐回过头就朝身边跑过来的婆子道,“娕婆婆,烦你现下就去备好我跟我弟弟们去书院的简单衣物。”   婆子也是弯着腰飞一般地跑去了。   “太子伤得重不重?”谢慧齐已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不然家中动静绝然不会这么大。   “重,”齐昱脸上已经没了笑,“探子来报箭穿透了他的肩胛,但他今晚是一定要回宫去的,后日就是先帝的祭辰,他身上还有居老太傅写的祭词,他明日就必须带着祭词回到宫里,准备着跟皇上去皇庙祭祀先帝的各项事宜。”   就是用爬的,太子今晚也必须爬回宫。   而他们就是用杀的,也得替太子杀出一条血路来。   万不能真让主子不在的时候,让太子就这么废了。   这时候,空气中传来非常悦耳轻脆的“咻”声,连锦不断持续了好一会。   齐昱抬头,看着那传来声响的天空,淡道,“姑娘,太子快要到了,您准备一下,由我派人护您和公子他们上山,书院有武师等二十余人在,我不在的时候,且让他们护你们一段时日。”   齐昱这也算是临走之言,他这次护送太子进宫,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齐昱说着时,已有身上沾着血腥青衣人快跑着过来了,一见到齐昱就跪下禀道,“副管事,北面来了不明身份者二百余人,裘头带人在前方死挡,让我来通报你一声。”   “知道了,”齐昱说着就朝院子里领着一队人马的家兵小头领喊道,“颜卫,你带你的人过去支应裘卫。”   “是。”早已经准备妥当的家兵小头领一等他发话,一挥手,就带着他的人马飞快冲出了院子,去前方拿第一批准备好的马匹,前去支应北面。   院子里还有五队人马,一共七十五人。   “姑娘,您现在必须要走了……”齐昱脸色凝重,他一挥手,就有一队人马相继出列。   谢慧齐点头,回过头去看,见蔡婆子已经领着大郎二郎过来了,是由家中的护卫一人拉着大郎,一人背了二郎过来的,而大郎二郎他们身上的衣裳还没有穿妥。   “你们快快送小主母进山,一见到大武头就下山来,不必与他们说道山下的情况。”齐昱朝人吩咐完毕,就朝谢慧齐道,“姑娘,如若书院问起你山下之事,请你明日再告知,也叫他们明日再下山打探消息。”   谢慧齐颔首,不等她说话,齐昱就朝她一躬身,飞快转身出了门去,他身后跟着那四队人马。   “姑娘,该走了。”不知何时,国公府刚领她命而去的娕婆背着个大包袱出现在了她面前。   “阿姐……”二郎茫然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家中,不解地看着他阿姐。   “姑娘,走吧。”背着二郎的护卫也沉声道。   不等姐弟三人多说什么,一家人有一半人衣裳不整地跟着一队护着他们的人上了仙翼山,而且他们走的还是进仙翼山的险道,谢慧齐有一半的路是由那些平时毫不起来,但这时候力在无穷的丫鬟背着上去的。   他们的速度很快,等到了高处,火把所到之处,她都不敢睁眼——底下就是高高的深渊。   就是一直要自己的走的大郎最后也是老实地被护卫背在了身上。   而二郎不断地回头去看他们的家,而他们的家越来越小,等他们到了山上,只剩一个火点了。   这时候已经有护卫进了书院通报了,等一个高大得就像小山一样的壮士一出来,这群人的领头就朝那人拱手,“武头,这是小主母,这几日府里没人来接的话,她的安危就交付给您了。”   那人也是一拱手,腰弯了个对折,眼睛才跟这领头的人持平,“在下领命,请主子放心。”   那领头的人朝他一颔首就转手,对着他的人就是一挥手,厉声喝道,“走!”   也就不过一个眨眼,这些刚才只站了一会的人就飞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小主母……”那就是在谢慧齐所在的后世也是巨人的壮士朝谢慧齐看来,声如闷钟,“请随我来。”   “阿姐……”二郎拉着他阿姐的手,还在困惑,他叫了他阿姐一声,问教他武功的武头道,“师傅,出什么事了?”   武头弯腰伸手,一把把他扛了起来坐在肩头,又轻轻地拍了下他的后背,转头对那把头抬得高高看他的小主母道,“您随我来吧,您今晚就住在我们武院了。”   此时底下仙翼山山脚下的谢家,齐昱带着人把太子迎进了宅子,在城中名大夫拿刀剔肉,给他拔箭的时候,太子还笑道,“我那小表嫂呢?齐昱你把人藏哪去了?我还记不得了?”   齐昱没吱声,这时候大夫一把药递来,他二话不说,就把一碰滚烫的药泼到了太子伤口,说声迟这时快,大夫用力一拔,把箭拔了出来……   太子这时一声鬼哭狼嚎,声音嚎叫得能撕破天空。   “箭头沾了毒,毒已进血脉了……”大夫看着红得异样的带血箭头在鼻间闻了闻,沉声道。   这时候嚎完的太子疼得不断喘气,听完这话也是笑了,就是气都不顺也还是张了口,“有……有毒又如何,我就是要死,也要……死,死在我的东宫……”   这时候,太子的贴身侍女拿了准备好的药一把敷在了他的伤口,这时候太子又疼得抽气,不断地翻着白眼,差一点又昏了过去。   “什么毒?”太子的贴身侍女冷静地问。   “厥毒,俗称子午毒,子午发作就会命毙。”   “现在已过子时。”   “嗯,那就是明日正当中午时的事了……”大夫把箭头搁到盘中,接过徒弟递过来的帕子擦手,跟太子道,“太子,这毒我们主子有解药,但这解药在哪,在下不知。”   还没缓过气来的太子又翻了个白眼。   太子侍女看向齐昱,“国公府里有没?”   齐昱犹豫了一下,“主子有间药房。”   许多的稀世奇药都放在那里。   “那时辰尚早,现在你们就回府去要,我们现在回宫,你们随即把药送到即可。”太子侍女见太子这时候喘着气又要说话,给他扎着绷布的手一紧,疼得太子又差点背过气去。   见他不再废话,太子侍女抬头又看向齐昱,“可行?”   “没人了……”齐昱指指门,“我带了人杀在你们前面,就没人去国公府了。”   “分出两个去。”太子侍女坚决道。   齐昱苦笑道,“姑奶奶,您应该也不难猜出,这时候国公府也是被人堵住了,路上更是凶险无数,我们在明,敌在暗啊。”   这怎么冲得进去?   “那你们是怎么出来的?”侍女见他不应,眼睛凶狠地眯起,眼见就要把袖中的剑拿出割他的喉。   “姑奶奶,您跟我耍狠是没用的,”齐昱不怕她,淡道,“去接应你们的,本来就是我们放在城中的护卫,至于这头的,是我先前就调在这里护着谢家我府小主母的……”   这已是他们国公府早先准备了的功夫,要不近三百人怎么能这么快调齐?   东宫也实在是太差劲,带了三百人出去,回来不过三十人,一点防算都没有。   “乐桑……”太子见侍女快跟齐国公有名的笑面狐扛上了,冒着会被她勒昏过去的危险,开品叫了她一声,然后朝那个什么都要学着他表兄,连那个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的劲也要学全的齐昱道,“你若是心里有法子,就使吧,别让我真……真死了,若若不……”   说到这,他倒抽了口气,忍着疼继续说道,“若不你主子,我表兄想翻身更难了。”   齐昱面有难色,看向了大门口。   他现在面临着选择,是置谢家那位小主母的安危于不顾去救太子,还是让她呆在书院不动保全己身。   他之前刚刚做的选择明明是后者。   ☆、第70章   “齐昱!”   眼看着那侍女的剑就要上齐昱的喉,齐昱反身腿一踢,把她手中的剑踢落了空中。   他一个回身,把剑抓回手中,插入了太子的腰间。   太子不以为怒,反而大笑,只是笑了两下他胸间就有股热血往喉口涌来,他下意识就闭紧了嘴,生生把血咽了下去,因此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太子!”怒气侍女这时候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的坚定,眼睛里已经有了泪。   “管事的,”大夫也是迅速在太子身上扎了两根扎,朝齐昱沉着脸道,“如若能救就尽早救吧,皇宫里没这解药。”   齐昱见这时候咽着血的太子还朝他笑,他苦笑着摇摇头,朝太子道,“您是不知道,我们主子是好不容易给我们找了个小主母。”   “赔……赔他个。”死了,就赔他一个就是,太子咽着血还不忘笑着跟国公府的笑面狐说笑。   齐昱摇摇头走了。   山上书院的谢慧齐刚在武院安顿好两个弟弟,看着他们睡着了,就又听小红进门来,悄悄在她耳边说齐昱来了。   谢慧齐诧异,连忙出去见人。   齐昱一见她,跪下就道,“听说您甚是会乔装打扮?”   谢慧齐挑眉。   “您坐。”护卫速速搬来椅子,放到了她面前。   谢慧齐坐下就道,“听谁说的?”   “府里人说您在正月初头打扮的模样让主子见了好半天都没说话。”   “这府里人都知道了?”谢慧齐听他这样说也挺无奈的。   “是的,姑娘。”齐昱没有时间浪费,把来意说了,“这次我来,是没有办法,来托姑娘一事的……”   “你说。”   “太子中毒了,需要有人去国公府取药,但通往国公府的路此时应是被人堵住了,而我等等会就要随太子入宫,没有太多的人手前去国公府,所以我想了一计,让武院的师傅带着人从正路前去国公府引开人手,让您乔装从另一条路去国公府报信取药,您看如何?”齐昱快快说完,又把另外必须她去的原因在她耳边速速地说罢,就抬眼看着她。   谢慧齐想也不想就点了头,“行。”   齐昱没料她这么痛快,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谢慧齐已经站起了身,朝他道,“装扮的东西都在山下家里,我现在就随你下山罢。”   她得趁两个弟弟睡着的时候下山去,若不然,她就走不开了。   这厢说完没片刻,谢慧齐就又上了有功夫的丫鬟的身,把家里人都留下了看着大郎二郎,她则带了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下了山去。   一进家中,她直奔后院。   路上她已经选好了跟她一道去国公府的人,两个身手比她要好多了去的小红小绿。   谢慧齐也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粗丫头,她把牙齿染黄,就像生下来就没洗过牙,黄牙中间的缝里还不忘塞条被牙虫糟蹋过的黑锋隙出来,然后她很干脆把灰扑到了头发间又抖落了下来,梳了两个左右一下一下的髻丫,然后在脸颊处涂了一块黑泥……   这时候,她吩咐要的馊水桶也拿来了,谢慧齐把她在河西穿过的旧衣裳拿了出来,把衣裳盖在馊水上染味。   这是贫穷的味道。   两个丫鬟的衣裳找不到旧的来,穿的太好,谢慧齐就让她们去红豆阿菊的房里把她们以前穿的拿过来。   她把自己打扮好后,就折腾两个丫鬟的。   她颇费了一点时间,这时候前面已经有人来叫她,说太子要走了,临走之前要见她一眼。   谢慧齐看了自己一眼,挑眉朝来报信的板粟说,“能不见?”   “太子闹着见。”板粟无奈。   谢慧齐摇摇头,顶着张乡下丫头的脸去见了。   太子看到人进来,上下扫了她一眼,就往她后面看去。   后面跟着小红小绿被太子打量个不休,头只能往下低。   “嫂子?表嫂?”太子试探地朝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叫。   这时候谢慧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齐昱看到她居然都没变脸色,依旧弯腰,“姑娘。”   “见过太子。”谢慧齐顶着张乡下丫头的脸,行了个再优雅徐缓得当不过的万福。   太子的眼睛从后面移到了前面……   他的笑容这时候略显僵硬,“小表嫂?”   谢慧齐见太子这么客气,浅颔了下首,再道,“见过太子。”   太子傻眼。   他身后的侍女戳了下他。   太子迅速回过神,当即冲口就道,“你不是原本长这样吧?”   那得多丑?   他表哥不会给自己找了个丑媳妇吧?   “差不多就长这样吧。”谢慧齐淡淡道。   她不过是把脸弄黑了点,弄了点脏东西到脸上,再把牙齿脖子手什么的也弄出了不相形之下不显得突兀的颜色来,还在身上看得着的地方弄了点至少一年没洗澡的顽固污垢出来,但脸还是那张脸,轮廓还是没变的。   太子脸上这时候顿时啥颜色都有,从青转到了白。   “太子,外面马车已经准备妥当,可以上车了。”就在太子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这个“小表嫂”才恰当的时候,太子的近身侍卫飞跑进来报道。   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时间可耽误的了,太子必须现在就走,那侍卫话一完,齐昱就挥手叫人抬起椅子来。   太子被人抬了一段路后,不顾身上的伤,非要扭头再看那丑姑娘一眼,但被他的侍女制止了。   “乐桑,我表哥的嫡妻,以后的国公爷夫人不可能真这么丑吧?”太子真是被吓着了,自己死活都不管了,一个劲地替他表哥操心了起来。      丑姑娘在太子走后,天一亮就背了个装了一背篓冬小白菜的旧背篓,带着另两个也背了一背篓小白菜的丫鬟从后山的小路上了路。   她们现在是一家人里的三姐妹,去赶早集卖小白菜。   身上的衣裳上面还沾着泥土里的尿粪味,闻得仔细了,还有馊水味。   她们去集市里把家里所有的小白菜卖了,然后要去药铺抓药给家中重病的老母喝。   谢大姑娘乔装能力是一把好手,从牙齿能武装到手指甲,编故事也是,连他们哪个村哪个屋头的都给编圆乎了,其中真实性至少有九成。   她们赶着急路,两个丫鬟先前背背篓的姿势没谢慧齐熟练,谢慧齐连忙在路上教了她们姿势,让她们背背篓的时候腰驼一点。   干惯了农活的丫头,没有那么直的腰。   生活早把她们的腰压得要比人低人一等。   她们是翻过山进主城的,所以要比原本的路要多出一截来,等到她们遇上第一批大队人马的时候,她们身上已经发出了恶臭的汗味。   那些赶着急路的骑马人看了这三个站在一旁低着头让路的农家女,嫌弃地皱皱眉,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就扬鞭而去。   一路上她们碰到了好几队人马,有骑马的,有没有骑马的,其中有一波人过来问了她们的话,都是看起来最大的小红用着拘束紧张的话对应了过去。   她们沿路遇上了不少人,但还算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了主城。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离国公府最近的东市坊还很远,用走的也至少还要走近一个来的时辰了。   这时候就是小红小绿这两个小从练武的走了这么远的路也感到了有些吃力,她们路上一路都担心地朝谢家姑娘看去,见她一脸大汗背着背篓,但看着没有停下步子的打算。   这次必须谢慧齐来的原因是因为长公子库房的第一道钥匙在她这里,且有这一道大库房的钥匙不算,她还必须找到管家,国公夫人和老祖宗,要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的钥匙,才能进入最里面的药库。   大公子的库房是石库,且有机关,没钥匙是谁也进不去的。   也就齐昱能知道长公子的钥匙现在分别放在谁手里。   而这个事情除了被长公子定下的谢家姑娘,谁也不可能去办了,换个人去,钥匙不全且不说,府里的夫人们也未必信得过。   谢家姑娘必须冒这个险,她是眼前最适合的人选,谢慧齐听清楚了齐昱的话后也就一句话没推托就来了。   一路快走到了东市坊,这时候路上的官兵多了起来,走三步就有一个官兵,有人看到她们来还吆喝,“走走走,这是你们来的地方吗?还不快走……”   三个农女怯怯地站在一边,谢慧齐甚至因为抬起手擦脸上的汗,怯懦地抬眼看着那些赶她们的人。   见这三个人不安地站在那,赶她们也只是胆小地缩着身子不敢说话,上前催赶她们的那个官兵也不想欺负这些个胆小又弱小的小老百姓,不耐烦地道,“还不快往前走,走边上点,到了菜场找个边上的地方呆着,省得不长眼被马踩死了也活该。”   说着嫌恶地看了这脏兮兮的三个农女一眼,捏着鼻子带着他的人走了。   她们往更是挨着边上走了,偏路中间都不敢走一步。   很快,她们就到了东市坊国公府的秘密联络点,菜场转过弯一家临河的药铺。   药铺老板见到小红拿出信物出来,还真是愣了好大的一下。   她们被带入了后院,谢慧齐匆匆地把脸洗干净了,等老板知道这就是谢家姑娘后,那眼睛都瞪圆了,在准备带她们进入秘道的时候,他对谢慧齐是看了又看。   谢慧齐只好把齐家老祖母送给她的凤镯小心地从胸口掏了出来,一言不发给药铺老板看了一眼。   药铺老板迅速收回眼,这下可是不敢乱看了。   她们进入了通往国公府的秘道。   秘道那头,已经得到了信报的国公府里管家齐封等在了口中,谢慧齐带人一出现,他就忙让谢家姑娘上了轿子,奔去老太君那。   他也已经收到了东宫有变的消息。   老太君那已经以泪洗面了,国公夫人和二夫人倒还是没事人一样地淡定,但等谢慧齐一进她们的屋,一阵汗臭味夹杂着恶臭味扑面而来,两位贵夫人情不自禁地拿帕捏了鼻子,朝那个顶着一张国公府以后小媳妇的脸的小脏媳妇看去……   谢慧齐一看两位夫人都捏了鼻子,一脸完全掩饰不住的嫌恶看着她,只好无辜地眨了眨她的黑眼睛。   她来之前,已经没有时间更好的收拾了,能抽出时间把脸洗干净,都还是她怕她们见了她吓昏过去。      ☆、第71章   谢慧齐是卯时出的门,一路都不敢怎么停步,现在到了国公府已经是辰时末快巳时,太子毒发作时是午时,离现在已经没两个时辰了,她哪还有那功夫耽搁,更别论去换身干净些的衣裳了。   所以谢慧齐也不管两位夫人是怎么想她的,一把跪下就说了太子毒发之时,以及需取之药。   “祖奶奶,伯娘,二婶,我的钥匙在这……”谢慧齐一说完就把钥匙拿了出来。   这个时候,国公夫人已经站了起来,朝哭得已经喘不上气来的齐老太君道,“娘,君昀给你的在哪?”   “我去拿,我去拿……”老太君哭得眼睛都已经看不见了,国公夫人扶她起来,她的身子就往后倒。   二夫人也飞快过去扶了她。   这时候谁也顾不上看谢家大姑娘的奇形怪状和浑身的恶臭味了,国公夫人那头是飞快取了钥匙出来,对着谢慧齐就道,“跟我来。”   她这时候只万幸她儿子给她的钥匙她从不离身,日夜都随身带在身边。   大管家齐封脸上也是冷汗出个不停,一见到国公夫人就道,“夫人,轿子已备妥。”   “快!”国公夫人冷冰冰地喝出了快字,不等人说话她就已经快步出了门去。   谢慧齐用小跑的才跟上她。   一等进了轿子,管家在外面就在吼,“快,快……”   谢慧齐一坐上去就被抬起的轿子荡得东倒西歪,一个没收住身子,脑袋就敲在了轿厢上,她顾不得疼,只能闭着眼睛用手平衡着身子。   一路到了库房前,谢慧齐下轿的时候脚都是软的,一落地就跌在了地上。   她从家中出来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歇过半脚了。   这时候没有人来扶她,谢慧齐咬着牙爬了上来,跟上了在前面已经是用跑的国公夫人。   管家一路是跑过来的,也是一身的汗。   “这是第一道。”国公夫人把钥匙给了上来的管家,回过头去看那灰头灰脑却还是用力跑了过来的媳妇。   等人靠近,她拿出手拿袖子抹了她脸上的汗。   “伯娘。”谢慧齐下意识就朝她嫣然一笑。   国公夫人稍愣了愣,但也飞快回过了神,她没说话,仅朝人点了下头。   “夫人……”管家急急地打开了门。   “拿着。”国公夫人把抽出来钥匙拿出来给了媳妇,拉着她的手就闪进了门。   管家也是飞快入内,关上了门。   紧接着他们跑到了第二道,第三道,等到第四道门打开,里面的光线已经暗了……   黑暗中他们只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夫人,火折子在这。”   国公夫人接过管家的火折子一言不发在前头带路,等到了药库门口,门一开就一片寒气,冲得三人往后倒退了几步。   “媳妇,你随我进去。”国公夫人冰冷的声音在黑暗寒酷的环境里显得更是没有人气。   “是。”谢慧齐也是紧张不已,她双眼仅能看清火光所在的那分寸之地。   谢慧齐一进去才发现在最里头的石库是个巨大的冰库,比外面的寒冬还要冷上几分,她进去后就停地颤抖,牙齿也是不受控制上下碰着抖个不停。   国公夫人一言不发,她触动了机关,把能在冰库点燃的“蒙火”点上,然后对谢慧齐一颔首,“看清楚了。”   说着也不管她,自去翻那解子午毒的解药。   好在这药她是认识的,所以翻了几个柜子,最终没费多大的功夫就找到了那个藏有解药的盒子。   盒子上标有签徽,是一只凶狠向天露出燎牙的凶兽。   “看清楚了?”她问那茫然四顾的丫头。   谢慧齐看着四面长长整齐的柜子,那些黑色泛着光芒的柜子在惨白的灯下显得冷洌又神秘莫测,她只看了几眼就听到了国公夫人的话,猛地回过神来,朝国公夫人下意识就点头。   “那走吧。”国公夫人带她来也只是让她见识一次的,也没想让她一次就看全。   说着她就去吹熄那蒙灯,又触动了机会,让那盏悬在小半空中的灯盏又藏回了原位。   她回过身去拉小姑娘那还带有余温的小手,跟她淡道,“这灯火至多能在库中燃半盏茶的功夫,下次你若是要来,记得抓紧时辰。”   “慧齐知道了。”见她这时候都不忘教她东西,谢慧齐也赶紧敛了心神,让自己显得镇定点。   但她到底还是没有国公夫人的镇定,国公夫人一拉她出去,一手拉着她,把火折子给了管家,带着她简直就是库房里箭步如飞,谢慧齐已是喘得上气不接上气。   等回身到了第四道门,需要上锁的时候国公夫人把她们的那两把钥匙给了谢慧齐,沉声道,“我现在就要去宫里,你跟着大管家把门锁好,知道了吗?”   “慧齐知道了。”   国公夫人一等她话毕就朝她颔首,随后就像一股冷风一般吹上了前,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姑娘,您来上锁……”管家把大锁搭上,退开到了一边。   那锁摸着就足有十来斤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锁,谢慧齐硬是花了好大的巧劲才把锁锁上。   这时候管家的上前一步,检查了下锁就朝她道,“锁好了,姑娘,我们去下一道门。”   谢慧齐锁第三道门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锁每把都不一样,每把都复杂无比,她手里的钥匙的形状也很是奇怪。   第二道门就是管家的钥匙了,管家锁门的速度要比她快些,他们很快就到了出口处。   一路就是用跑的,谢慧齐也还是看了几眼这个巨大的库房的样子,里面装的无数至宝每样都让她心惊胆颤得不敢多看。   她小时候听她阿父阿娘说过齐国公府富可敌国,如今不过几眼,就已经知道国公府的那富可敌国绝不是外面之人的虚谈。   而一等最外面的那道门锁好,候在那的婆子朝谢慧齐就哭道,“姑娘您赶紧回去瞧瞧,老祖宗昏过去了。”   谢慧齐闭了一下眼深吸了口气,一提气就上了轿子。   又是一顿好跑。   一进了青阳院,齐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急急跟谢慧齐报,“姑娘,大夫人跟二夫人都出去办事去了,二夫人被大夫人叫走临走前跟我等说,现下这府里就交给你了。”   “知道了,祖奶奶如何了?”谢慧齐说着转身就对大管家说,“您去办您的事去,有事我会叫人传你,小厮等也退出大门口去,等我传话。”   齐封躬身,“是。”   不等主子说话,他转身就挥手带了人急走出去。   这等大事,府里还需布防得更多。   谢慧齐见院子里的男丁都退了下去,快步进了老祖宗的外屋就脱身上的衣裳,朝丫鬟道,“给我拿身新裳过来……”   她身上太臭,怕进去冲着了老人家。   “大夫过来了?”她又道。   “府里的大夫带着徒弟跟二夫人走了,现下已经出门叫城里的大夫去了。”大丫鬟见有她说话的地了赶紧道,“七婆婆在侍候着老祖宗。”   谢慧齐点点头,又把头发拆了,“热水?”   “姑娘,备着呢,这边有……”有丫鬟已经快步去抬了盆过来。   谢慧齐匆匆洗了把脸和头发,把脖子耳朵跟手洗了一下,衣裳这时候恰好也来了,她连忙披上就往内屋走去。   这也只花了她仅片刻之间的时辰。   一进去,七婆婆流着泪正坐在床边拿着热帕在擦老祖宗的脸,看到她来,就要起身给她行礼,谢慧齐一个箭步上前扶了她,“您就坐着。”   “怎么样了?”她也坐了下去,她现在的手是冰的,也不敢去握老人家,只好看着老人家那晦沉的脸色轻声地问。   “老奴刚才化了颗救心丸喂进去了,什么时候醒来老奴也不知道,不过我听着这心脉,好似是无事了,但老奴只略懂皮毛,这事姑娘还是等大夫来了再问罢。”七婆婆隔着被子握着齐老祖宗的手,哭着道,“我可怜的小姐,都这把年纪了还要这般遭罪。”   “再传人去门边候着大夫,”谢慧齐说到这就朝七婆婆问,“叫的大夫是自家人?”   七婆婆不停点头,“是自家人,是自家人。”   不是自家人,这个时候怎么敢用?      国公府形势如同大敌在前,一触即发,宫中也是云谲波诡,不可深测。   国公夫人进宫面圣,让人传话说知闻太子命在旦夕,想送药进宫,但她站在东南门那道女客进入宫内的门前一连半个时辰,也没有人来开宫门。   国公夫人双手搭握,维持着面圣之势一直没动。   直等到午时,才有急军开了门,传了她入内。   “韦国公夫人,快快请进,皇上令你即刻就入东宫。”太子中毒,圣上到此刻才知消息,一听到国公夫人已经携药进宫,立刻传旨让她进门,来报信的急侍耽误,出言就是一催再催,“您快快入东宫罢,圣上此时也前往东宫去了。”   国公夫人沉着地点头,脚下的步子一再加快,竟不比那急侍慢上些许。   “太后凤驾在此……”就在他们转过兴庆宫,转而去往东宫的路上,前方突然有公公扬着嗓子在喝道,“前方何人?”   那侍卫停了步子,眼睛急缩,往齐家的韦国公夫人看来。   这时候,国公夫人脸色依旧未变,对身边带着的丫鬟淡道,“春杏,替我上前禀公公,就说是齐国公府寡妇齐容氏来了。”   她停了步子。   而侍卫闭了闭眼,一等丫鬟上前,就朝国公夫人轻声道,“夫人,您现在把药给我罢,我转道替您送去。”     ☆、第72章   国公夫人不动如山,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夫人……”侍卫急了,连脚都带动了半步。   国公夫人直视着前方,冷冰冰的脸还是一片的面无表情。   这时候丫鬟已传了话退了回来,那厢宫里的公公尖着嗓子在道,“传国公夫人上前说话。”   国公夫人冷着脸快步上了前,一站到凤辇前,不等人开口就先道,“妾身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   说罢就又冷然地接道,“妾身听闻东宫有事,身中巨毒,遂带药进宫,现先告退一步,还望太后海涵。”   可不等她行礼转身,太后的凤辇上的帘子就被推开了。   国公夫人欲要退后的脚步不得不止。   “国公夫人,你这是从哪得的消息?”凤驾上,当今的俞太后,一位慈眉善目,又雍容华贵的老妇人探出头来,语带关切地问。   已经至午时了。   国公夫人淡道,“是妾身听有人来报的。”   “唉,这等事莫要是虚报的好,正巧,哀家也碰上了你,跟着你一道去看看东宫罢。”俞太后面色凝重,朝国公夫人一颔首,“你跟在哀家身后就是。”   说罢,纱帘又被宫女放下垂了下来。   “起驾。”公公又尖叫声了起来,凤驾慢慢被抬起,一步一摇往前走去。   看这架势不紧不慢,若是这样走到东宫,东宫太子也就完了。   这时那侍卫一等凤驾走在了前面,对着国公夫人更是小声急道,“国公夫人三思,您若是这么跟着过去,到了东宫太子人也就没了?”   “看来这位大人心里清楚明白得很,知道太子中的是何毒?”国公夫人冷不防侧过头,双眼藏着寒冰直视那侍卫的眼。   那侍卫迅速低下头去,额头上,鼻子上瞬间就冒出了一片冷汗。   国公夫人说完,又端着她那张常年一个表情都没有的冰脸转过了头,跟在了太后凤驾后。      这厢皇帝急步进了东宫,就听他到大皇子在里面说着什么,闻声他更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等到他一进内门,里面的声音就止了。   一大堆大呼万岁的。   皇帝挥袖,看向那从床上跪到了地上的大皇子。   “起。”   皇帝看着他坦露在外的肩头一片血腥,还未包扎,扫视了一眼就冷冷地道。   他心情着实是有些不快的。   他刚跟礼部的人在议明天祭祀之事,一出来就听闻东宫出事,急步赶来见东宫确是受伤,但小命看起来还是无碍,他这心头是又恼又怒之余,又隐隐松了口气。   “朕刚和礼部的人商议完事情,出殿就听到你受伤了,怎么回事?”皇帝勉强地给了大皇子一个他为何现在才来的解释。   “儿臣在路上遭遇了强贼,受了点伤,惹父皇担扰,是儿臣的不是。”太子微微笑了起来。   “国公夫人都听说了,现已进宫来了,说给你带了救命药过来。”皇帝淡道。   “舅母自来疼我若命……”太子叹道,“劳她费心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这个心眼不知道长了多少个的儿子。   国公夫人都知道从国公府进宫来了,他现在才知道过来,太子倒是好心境,对着他还说是儿臣的不是。   皇帝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个大皇子的就是他这份口不对心的禀性,明明讥嘲他连国公夫人都不如,还偏要说什么儿臣的不是,一见到他,他这儿子就能堵得他全身都不舒坦。   见皇帝不说话,太子轻咳了一声,垂下眼自行替自己包扎了起来。   他娘死了,又是个爹不疼的,一旦这命还活着,也只好自个儿疼惜自个儿一点,多活一日就是一日。   见他不开口,皇帝也就坐在那不动,且也一言不发。   外面传来了大后驾到的声音后,他方才站了起来,勉强朝太子道,“收拾好了就出来见你皇祖母罢。”   “是,儿臣遵旨。”太子脸上又扬起了良善的笑。   一等他出了门,他脸上的笑容便止在了脸上,眼中的冰寒如同刚才皇帝看他一般一致。   “乐桑,替我着衣。”太子站了起来。   “您再吃了这药罢,二夫人道这是清血中的余毒的,说大夫人说于解药不冲。”乐桑分完就把那盒子打开,捏了那清香扑鼻的药丸,不由分说就塞进了他的口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这一化完还口齿留香。   太子还咂了咂嘴,嘴角又翘了起来,“还是我大舅母好。”   经常给一送一的,他母后都没这么欢喜他。      太子一出来给太后请安,俞太后慈爱地朝他点头,“起身罢,哀家刚刚才听说你父皇说你路上被贼人惊扰了,现在见到你见你没事,哀家也放心了。”   说着满目的疑惑看向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道,“国公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哀家刚刚听你说话的意思好像是太子危在旦夕似的,你是从哪得的消息啊?”   “许是妾身听错了。”国公夫人漠然地道。   “听错了?”太后满脸的不解,转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皇帝,“皇儿,哀家这一辈子都呆在宫里,这外面的事也不懂,不过,太子的事是可能听错的?”   皇帝笑了笑,抬眼朝他母后看去。   俞太后看着儿子嘴边的笑,却冰冷的眼,若无其事地垂下眼,拿帕擦了擦嘴。   太子出事,理应他是这宫里第一个知道的,想来按太子的为人,他一进宫就会差人来报,但他是跟礼部的人议完事出了殿才被人告知,可想而知,到底是谁拦了那些胆大包天的人不进来通报。   而那些个胆大包天的人里,还包括侍候了他半生的大太监。   他母后跟皇后,现在的手也伸得太长了。   想把太子就这么给处绝完了,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皇帝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太顺着她们了,所以一个两个都要把他当傻皇帝待了。   “国公夫人有心了,太子既然没事,你就出宫罢。”皇帝朝国公夫人说完,才回了之前太后的话,只见他朝太后看去,拿过她手中的帕子仔细地替她擦了擦嘴角,然后淡淡道,“明日就是父皇的祭辰,朕以为就是天塌了您都会在宫里父皇焚香诵经呢,想来也是太子之事烦忧了您,是太子的不是,回头朕就让太子给您陪不是去,您现下就回宫去罢,莫让太子这个不孝孙子担忧了您给父皇诵经。”   “唉……”俞太后听了深深地叹了口气,又看向太子,关切地道,“你没事就好,这样祖母也放心了。”   太子微笑点头,“请祖母放心,孙儿一点事没有,如父皇所说,是孙儿惊忧了皇祖母,孙儿先在这里就给祖母赔不是了。”   说着又是跪了下去,痛快地给他这个恨不得他死的皇祖母磕了个头。      国公夫人从宫里出来回了国公府,她带走的一百家卫,剩了不到一半。   二夫人走了暗道去送药,倒是毫发无损回了国公府。   这时候齐老太君也是醒了过来,一听说皇宫里的外孙已经没事,又是哭着睡了过去。   谢慧齐眼看着下午人都回来了,老祖宗也没事了,就放松地昏了过去。   国公夫人拿手一探她的额头,发现这个脸色惨白的媳妇额头烫得烧手,赶紧叫了大夫过来,一顿药猛灌下去,到了傍晚这小姑娘居然醒了过来,说要回家。   国公夫人都有些恼了,对着那一醒来就下床过来见她说要回去的人冷冰冰地道,“歇着,要回也是你好了再回的事。”   谢慧齐无奈道,“伯娘,我是真没事了,我若是不回去,家里两个小的就要闹翻天了。”   国公夫人皱了皱眉。   “是真的会闹翻天的,伯娘。”谢慧齐一想小二郎若是没见到她,肯定是又闹了起来,恐怕又是拿刀又是要离家出走找她的,这两样事一桩都少不了,大郎呢?大郎平时肯定会管着弟弟,而这个时候,他也只会背了包袱默默地跟在弟弟后面,他是不明着闹,但他这份连后路都算计过了的阴着闹比二郎还狠。   国公夫人迟疑着,本来想说把两个小的接回来,但一想,这一次太子出事,不管是去接应太子的还是国公府护她去宫里的那些家卫死伤了近一半,她跟弟媳这两天都得处置这些人的事情,这国公府也是阴气冲天,下面的事也是一桩都还没解决完,实在不适合小孩子这时候来这府里……   她看向谢慧齐,“真没事了?”   “伯娘,孩儿没事了。”一听她可能放人,谢慧齐赶紧摇头。   “我让家丁送你回去。”府里实在事多,见她非要走,齐母这次也没再说道什么了,起身就去亲自点了十个她信得过的人跟着小姑娘回去,又让她带走了一个大夫。   “缺什么派人来府里拿。”谢慧齐走时,她仅说道了这么一句。   谢慧齐朝她笑着点头,给她徐徐道了个万福。   看着已经干净美貌了的小姑娘给她微笑行礼,国公夫人觉得她这冰冷了一天的心好像稍稍好了一点,目送着她上了轿远去。   谢慧齐一走,大管家的就来报,“夫人,齐昱受了重伤被拦在西直门出不来,大夫也进不去,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等到晚上,人就更出不来了,齐昱就只能死在里头了。     ☆、第73章   “怎么办?”国公夫人冷冷地道,“杀进去。”   他们既然敢留。   他们当然敢杀。      国公府一片杀气冲天,谢慧齐这时赶了回去。   果不出她所料,她在赶回的路上遇上了背着包袱的大郎牵着二郎……   谢慧齐一等下人把他们抱到马车上,什么话也没话,一人一个巴掌就挥向背去。   “啪”“啪”两声巨响,响得马车外面檐上的蔡婆子拿着对掌对着老天拜。   马车内,谢慧齐拍完两巴掌还不解气,又去掐他的手,气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你们是不是想气死我啊?啊,是不是?”   二郎被她打了一巴掌本来还没吭气,听到她连连说是不是想气死她,他也恼了,扯着喉咙红着脸跟她吼,“你还不要我们呢,说好了的不会不要,你个……”   “你再说?”谢慧齐咬牙看着他。   二郎缩了缩脖子,把“小骗子”三字咽了下去,红着脖子狠狠地偏过头。   他决定讨厌他阿姐!   至少得三天不跟她说一句话。   “你也胡闹。”谢慧齐看向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大弟弟。   大郎这时候突然伸出手,摸向了她的额角,伸向了她故意拉下来了点头发拦着的撞伤位置。   “你疼不?”大郎静静问。   只不过三个字,谢慧齐就红了眼,抓过大郎的手握在手里,勉强笑道,“阿姐不疼,是阿姐在马车里没坐好,磕着了,过几天就没事了。”   “嗯。”谢晋平点点头,没再说了。   她既然不想说,那他就不问了。   这时候二郎见到他阿姐出事了,拿眼角不断瞄她,见她逮着了他的眼睛还瞪他,他更是不痛快极了。   饶是如此,在他阿姐闭上眼睛后,他悄悄地吐了口水到手上,就往她头上擦。   阿姐上了药,就不会疼了。   筋疲力尽的谢慧齐知道是他在动,但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睁眼了。   谢天谢地,太子没事,国公府没事,弟弟们也没事……   没事就好。      谢慧齐直到三月的初十,才接到了齐国公府的人的报信,说长公子回来了。   又过了两天,国公府那边来了消息,说让她带着弟弟们过去一趟,说老祖宗想她了。   谢慧齐忙溜地带着两个穿了新做的春衫弟弟去了国公府,她自个儿身上也是穿了新裳,一家人体体面面的,站一块那如画一般的风景绝没有辜负他们爹娘给的好容貌。   谢大姑娘还是特地收拾了一番的,她倒不是为了故意讨她那长公子哥哥欢心,而是实在怕了她上次的装扮又传到了他的耳里。   她那样子,可是在太子那里过了眼的。   若是给他丢人了,她也真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现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去刷一下存在感,把绝对真实的面目好好露一露。   这厢齐君昀回来了两天,两天进出宫里不停,他也没作甚,只是进宫陪皇帝闲话点家常,对于太子出事之事,一字未提。   也没提起他齐国公府家兵为护太子死亡数百之事。   他就跟皇帝说点这次去东北的所见的乡野之事,跟皇帝说说他会了几个隐士吟诗作画之类的小事。   皇帝也不时时见他,他就去了皇帝允许他去的藏经阁一坐就坐半天,如同以前一样,到点了就出宫。   但也就这两天,太后,皇后娘家的俞家出了事,俞家的大爷,也就是皇后的亲哥哥,当今的国舅爷俞绪在府中暴毙。   举朝皆惊。   连皇帝都吓了一跳,急急谴了太医和近侍入了俞府。   当天齐长公子从藏经阁回了国公府,一如往常般看书练字处理府中的公务,到了时辰就去青阳院陪祖母用膳,等到老祖母说想小姑娘了,他也点了头,“那明个儿让她来罢。”   谢慧齐就这么被知会了一会,带着弟弟们来了。   齐君昀一见到貌美的谢大姑娘,在她行过礼后,朝她颔了颔首,转身谢家两个弟弟淡淡开了口,“功课习得如何?”   大郎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禀了。   齐君昀听着,也没看她,手朝里一挥,让她进去。   谢慧齐忙跑过了里屋去看齐老祖宗。   齐老祖宗这时候正在里头的屋子睡得香甜,孙子回来,万事无忧,好久没实过一觉踏实觉了的她这几天睡得格外的香甜。   尤其一想俞家还死了人,在睡梦中她都是笑着的。   谢慧齐看老祖宗睡得甚是香甜,甜得嘴角的笑都那么满足,看老人家睡的质量这么好,她看得都有些想发笑,但也惟恐搅了老人家的觉,又轻轻地退出了床榻之处。   “姑娘,您外头坐,”丫鬟打了帘子悄声道,“有奴婢在守着,您放心,老祖宗一醒,我就过来叫您。”   “嗯。”谢慧齐朝她颔首。   她一出了里屋,刚踩进隔着里外屋的那一小道走道,就听外面的二郎在跟他们的世兄道,“世兄不知道,阿姐凶得很,我说她做错了事,说话不算话,我不理她两天已是我好了吧?可她更凶,我叫了她阿姐她都不应,前天我叫她她才应我,才开始叫我阿弟呢,脾气坏得很呢,蛮不讲理的!”   谢慧齐一听这调皮鬼背着她的面就说她的坏话告她的黑状,哭笑不得,走出去就板着脸问那调皮鬼,“谁不讲理了?”   二郎没想他背后说坏话的时候人就出现了,吓了好大的一跳,“喝”了一声就躲到了他大兄的背后去了,紧张地抓着他哥哥背后的衣裳,把脑袋都埋到背上去了。   大郎无奈地摇摇头。   弟弟们还是让阿姐跟他宠坏了,打也打不怕,训也训不服。   谢慧齐见他还敢躲,更是气不打一出处,正要上前说话,就看齐家哥哥看着她,眼睛依旧深得不见底。   “齐家哥哥。”谢慧齐苦着脸,朝他福了个礼。   齐君昀没说话,在椅子边的桌面上敲了下手,不等谢慧齐说话,齐大就躬身道,“姑娘您过来坐。”   谢慧齐也没多礼,快步朝齐家哥哥示意她坐的椅子上坐过去了,路中看到小二郎还偷偷瞧她,便凌厉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二郎又缩回了脑袋。   她一坐下,就有丫鬟婆子快快送上了茶水。   “瘦了些,”齐君昀朝坐下的小姑娘淡淡道,“大夫怎么说的?”   齐国公府给她的大夫一直住在宅子里,天天替她把脉,谢慧齐是再知道不过自己的身体了,“好得很,大夫说我好生养段时日,这脸上的肉就又可长出来了。”   她确实没什么大事,就是累狠了点,确实是好生养一会就好了。   她最近也是不敢累着自己了,每天都是吃吃喝喝没有怎么动弹。   她倒是再好不过,就是好长一段时日没见齐昱了,她差人过来打听过几次,都说齐昱重伤下了床,一直都没好。   “哥哥,齐昱怎么样了?”趁着机会,谢慧齐赶紧问。   这时候大郎二郎也看向齐君昀。   齐昱对他们非常好,齐昱在家的时候还教他们学问武艺,两个儿郎听他受了重伤都很挂念他。   “胸口受了伤,还需将养一段时日,等到夏日我再让他回你家去当差。”齐君昀淡道。   谢慧齐这可不是来讨人的,听了这话脸也是红了,“齐家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齐君昀见她脸红,嘴角翘了翘。   这时候外面来了下人,说是二夫人要叫谢家小郎去她那拿一下她给小郎找的书……   “阿姐,我带阿弟过去找二婶。”大郎听了话之后不等谢慧齐发话就道。   他知道二郎上次来国公府托二婶找的书是为他找的。   谢慧齐想了想,就应了。   他们一走,谢慧齐这才发现屋子现在就他们两人了。   她往外瞧了瞧,回过头有些纳闷地问齐君昀,“哥哥,伯娘呢?”   她每次来,伯娘都是在老祖宗这里的。   “去俞家了。”齐君昀倚着椅子懒懒地道,伸出手摸了摸昨晚看了半夜书有些发僵的脖子。   “啊?”一听俞家,谢慧齐呆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把头转过去看人。   齐君昀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淡道,“俞家的大爷死了,我母亲过去看一看。”   好歹也同是国戚,也是世交,俞家的顶梁柱死了,是要过去瞧一瞧的。   谢慧齐一听是俞家的大爷死了,失声道,“真的?”   见她脸色都变了,齐君昀嘴角扬了扬,点了下头。   “怎么死的?”   齐君昀没说话,没告诉小姑娘俞家大爷是死在美人床上的,仅淡道,“说是突然暴毙而亡。”   见她听完握着嘴,眼睛骨碌碌地转,齐君昀看着她道,“那位俞八爷这次应该会从古岑来京奔丧。”   听到这话,谢慧齐本在转着的眼睛定了下来,然后她愣愣地回过头看着他……   “俞八爷?”谢慧齐都有些发傻了,“他会来京奔丧?”   “嗯,他之前几年回了俞家老族古岑……”齐君昀淡淡道,“现在俞家大爷去逝,俞家老族的子弟应是都会来京奔丧,想来他也会来罢。”   谢慧齐一直当那个污她母亲之人还在京里,没想,他居然已经不在了。   但很快就要来了。   她之前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人是怕她连以卵击石的力量都没有,寻仇不过是带着大郎二郎一道找死,现在被人提起,加之之前俞家大爷所死之事,她一下子就觉得脑袋里有个洞就开了……   “齐家哥哥……”她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他一声,这时候就是齐大都退出去了,她还是特别小声地问了一句,“是要出事了吗?”   谢侯府里侯夫人死了,她的伯父已经跟苗家下了聘礼了,婚事就在下个月,而这时候俞家的大爷突然就死了,谢慧齐不得不去想,这世上可能没有这么巧的事。   “是要出事了?”齐君昀拿这话念了一遍,玩味地笑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脸,淡笑着道,“我的小姑娘,是已经出事了。”      ☆、第74章   谢慧齐被他这么一说,浑身麻得一抖,但她还来不及说道什么,他的手就伸了回去。   她倒是有些不敢看他了,连忙收回眼。   齐君昀摸了摸指尖,轻抿了口茶,又朝她道,“太子遇刺之事,你做得甚好。”   谢慧齐这垂着头不敢抬头,心道自己活两世的人,被一个小年轻调戏,居然臊得不敢抬头见人……   自古以来还真是被调戏的都没有调戏者的有底气。   “太子赏了你些东西,我让人放在给你腾出来的库房了,得空你去看看。”   谢慧齐又是点头。   “慧齐……”齐君昀又淡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被缺了“妹妹”两的叫法叫得胆颤心惊地抬起了头。   “抬着头说话。”齐君昀淡淡地道,没事人一般。   谢慧齐咽了咽口水,“知道了。”   齐君昀轻嗯了一声,略一思索又道,“母亲去了俞家,二婶这几日也是可能要去俞家帮忙,这几天你就留在府中,书院的先生这几日也会来府,大郎他们的功课有他们看着也妥当,我正巧也要考校一下他们的功课,你看如何?”   “你来考校?”谢慧齐有些吃惊。   “嗯。”   谢慧齐当下就点了头,“知道了。”   她没有多作他想就应了声,有齐国公府从小就出了名学富天下的长公子亲自考校,这就是她身为他未婚妻平时都没脸敢求的事。   本来有齐家书院的先生教导她就觉得已经够了。      谢家姐弟要在国公府里住下来,管事的又是一通忙碌,所幸谢慧齐身边的小红小绿都提做了大丫鬟,她们自小在国公府长大,有着她们的收拾,谢慧齐倒也不用烦琐事了。   她现下最烦的,莫过于国公府庶姑娘们的婚事了。   国公府出事,她一连十几天都没来,这事也暂且搁浅了,下午一等跟齐老祖母闲谈的时候,她就提起了此事,也得知了国公府出事向南院那边也有人作妖,被二婶收拾了一顿,有几个丫鬟小厮也就这么没了。   “好好待他们,还是不听话,唉……”齐老太君说到向南院那边出了内奸也是直叹气。   谢慧齐也是知道国公府里的奴婢都是家奴,这家奴且每月都要领不少的月银,也是一般侯爵家的两三倍去了,她以前身在谢家侯府,所知道的侯府月银也不过国公府下人的三分之一,齐国公府给下人发的月银往宫里去比,怕都是只高不下,说国公府厚待奴婢也确是不为过。   “二婶处置妥当了就好,您就别放在心上了。”谢慧齐忙安慰。   “我倒不放在心上,”齐老太君毕竟是在国公府活了一辈子的老人,高高在上了一辈子,被人侍候了一辈子,也就对身边侍候她久了的几个下人有点特殊感情,别的下人在她眼里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下人,所做错了那就全是他们的不是,是打是杀都不为过,她扁扁嘴,“就是让他们好吃好喝的还不忘给主子添麻烦,这种人还是少养点好。”   所以二媳妇说要减那些丫头们身边的丫鬟,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身边也有人侍候,少点也行。   谢慧齐一听这话有点不对劲,旁边伺候老祖宗的大丫鬟倚佩小心地看了老祖宗一眼,见老祖宗只顾着捡眼前姑娘剥好的花生吃,便轻声朝谢慧齐道,“二夫人说府里的奴婢太多了,要送一些出去。”   就是连世奴,不好的也要挑出去送了。   国公府不卖奴婢,只是连同卖身契一同送出去。   现在府里人心惶惶,众多的奴婢现下都怕真被送出去了。   这出去的日子好过不好过,不少人都是知道的。   而国公府的日子不过好,一身四季每季有两身新衣裳,吃得再错每人碗里都是能见油荤的,月银再少的下等丫鬟也有小半贯铜钱去了,那就是京郊的菜农一家人起早贪黑忙个不停也只能挣到的数。   出去了,这日子未必有府里一半的好。   这外面的普通人家里,就是好人家也是要十天半月的才能见顿荤食,岂是能与这国公府里头的日子比的。   府里的下人,越是下等的越是爱在别人都不知道的背后说道主子们两句,可到了真正决定要决定他们是否出府的时候,一个个比谁都不安。   有些人甚至都求到老祖宗院里的下人身上来了。   可就老祖宗院里的下人,就是伺候了老祖宗好几年的倚佩都不敢说自己这次会不会被二夫人送出去,她自忖自己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但也是不安得很。   她是一万个想留在国公府的,国公府再不好,她只要再等两年,一等年纪过了十八,府里管事的做主给她在府里挑个好一点的世仆,然后就去庄子做事,只要人不是懒的,做个几年,就会有几亩薄田,攒个几十上百两银的也不成问题,做得好了,主子还会让他们的孩子去庄院的学堂念学,念得好的,还会给脱了奴籍科考当官,这是主子给铺的路,外面的平民百姓就是求一辈子都求不出这么条路来,她万万不想被送出府去,然后找个一年都积攒不了几个铜子的农户嫁子,一辈子怎么盼都盼不到个光出来。   倚佩是家奴,她父母也是,这几天她爹娘都是在屋中暗暗抹泪,生怕一家人就这么被打发出去了。   他们若是被打发出去了,这些年房里头藏的银钱也不是他们的,是带不出去的。   现在除了管事的,府里没一个怕的,倚佩看谢家姑娘是个心软的,见老祖宗也像是不在乎这事一样,还是鼓足着勇气把话说了出来。   谢慧齐一听,一时也是没领会过来倚佩话中的意思,她本人是个觉得国公府下人确实过多的人,一出去,三四十个下人随便一吆喝就全跑出来了,主子没几个,下人好几百个,这些人若是家丁家将,撑府里底气的,养着就养着了,可一大堆下人,一个走廊扫地的都有专门的早中午三个,实在也是有点过于奢侈了。   就是府里不被主母看重的庶姑娘们,身边也都是有大小四个丫鬟的份例。   当然,国公府养得起,养着就是。   但国公府的主子觉得不需养这么多,不养也挺好。   谢慧齐觉得这事好,便点头道,“挺好的。”   她琢磨着能省不少钱呢。   尽管国公府不需要省着花,但能省的省下,多大快人心?   谢家大姑娘苦日子过习惯了,对于能省钱的事都热爱无比,所以对二夫人的这举惜再赞同不过了。   见谢家姑娘点头,一脸的赞成,大丫鬟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不能再多嘴,低下头黯然地退到一边去了。   当晚国公夫人很晚才回,晚上的晚膳带着谢晋平跟谢晋庆出去了的齐君昀也没回来,谢慧齐一直在等着他们,没想先等到了国公夫人回来。   国公夫人是跟老祖宗住同一个院子的,回来见到老祖宗都睡了,小姑娘却在,以为是等她有话跟她说,一等她见完礼,就朝她淡道,“俞家乱了套,府里正大打出手,这热闹本来要带你去瞧一瞧的,但太乱了,等过两天消停会再带你过去。”   谢慧齐听了嘴巴都张成了椭圆形,指着自己结结巴巴,“我能去?”   “为何不能去?”国公夫人奇怪。   “怎么个去法?”   “我以后的小媳妇就是了,”国公夫人一听是这个,轻描淡写地道,“跟我身边就是。”   这么好的热闹,不看看可惜了。   就是她这种不想沾事的,都想天天跑去看。   谢慧齐一听能去俞家,还可能不被轰出来,这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她果然是抱了条好大腿,没几天就水涨船高了,够都够不着的仇家居然可以上门去瞧“热闹”了。   第二天国公夫人一早就出门了,不一会二夫人就过来找谢家小郎,听说被长公子带出去见客后,有些失望。   不过没一会,她也就出府去了俞家。   俞家现下好大的热闹,作为亡后一族的齐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这热闹她不跟着去瞅一瞅,也白枉做国公府主母一场了。   谢慧齐这头还没见识到俞家妻妾扯成一团,不顾死人还没进棺材就大打出手的壮举,这天她没跟着国公夫人去自是不知,只是她在府里也没闲着,齐昱养伤,大管家的就叫了他们家的另一个儿子过来帮她做事,此人名叫齐斯,是个手脚极快的,谢慧齐刚吩咐他把那刘,李两个先生请到府里来坐一坐,没半天,这两个书生就被请到国公府了。   谢慧齐在帘子后看了看这两个书生,看了几眼,心中也是有数了。   两个书生都是书卷气极重的男子,看着年龄确实不像她家的小屁孩那般稚嫩,确是结冠多年的成年男子,但样貌也不老,看着清俊得很。   光看外表的话,衬府里的那几个美貌姑娘也还是衬得起的。   加上这两个书生只要不是糊涂的,跟着国公府,前途不说是无量,但只要聪明点前景也能熬得出来,所以头一次做媒婆的人心里倒是放心了些。   得知这两个书生心里有了数,心应下了国公府府里的这门亲事,她这厢又叫了七婆婆出来,让她去把她挑中的几个姑娘家的情况说一说。   她还把四娘子也加了进去。   急嫁的那八个姑娘,眼下也就大娘子和三娘子这两个棘手的没添进去了。   七婆婆这头过了好一会才出来,谢慧齐这头正跟大管家从大库房出来,就听七婆婆刚出来找她,忙回了青阳院,就听两个书生都选了。   一个选了二娘子,一人选了四娘子,正好都是排在最前头的。   谢慧齐一听说还是他们细细问过姑娘性情等选的,也是有些诧异,但对此又是松了口气——选前面的好啊,后面的就是打起来,也是后面几个的事,比大的和小的打作一团的强。   等谢慧齐一听齐斯说两个书生还没走,让大管家的留了用晚膳才走,她略想了一下,就叫了二娘子和四娘子过来。   向南院往主院这边走来最快也是要小半个时辰了,庶姑娘们是没有在府里坐轿的份的,所以走来也是需要点时辰,但这厢还没等谢慧齐估算的时间到,这两个姑娘就到了,一见到谢慧齐身上还喘着气。   可能也是因着喜事,谢慧齐见到她们气都喘不来的样子也是笑了,也没带她们先进青阳院,就往待客的侧堂那边走。   路上笑着跟她们道,“又不是什么急事,二姐姐跟四姐姐跑这么快作甚?”   “好久没见妹妹了,心里念得紧。”四娘子擦着脸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这天春的天还有些春寒,跑出一身汗来确是她有些急了。   但不跑,心中更焦躁,等见到人就好了。   二娘子这时候也是抹着汗朝谢慧齐笑了笑,等走了几步顺过气来了,小声地问谢慧齐,道,“妹妹领我们去哪啊?”   “是这样的,”谢慧齐见她们也差不多顺过气来了,笑着道,“这不我要在府里住几天陪陪老祖宗,就把你们的事理了理,今个儿正好把你俩的婚事定了,这主我是先做了,而那两个人现眼下正好就在府中,我就叫你们过来瞧一瞧,知道自己往后要跟什么人过一辈子,心里有个谱,这待嫁的时日也好安心一些。”   谢慧齐一说完,两个姑娘都呆了。   等到谢慧齐带她们进了侧厅,隔着帘子到拐角处清楚看那两个端坐在凳子上和府中管事说话的清俊书生后,等认清了哪个归她们的后,两个姑娘只顾着喘气,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瞧着属于她们的那个,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见她们傻了眼,谢慧齐也没觉得奇怪。   说实话她见到这两个书生后,也是奇怪这样相貌一等的书生怎么就没招姑娘思春?她也是没想捡了两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书生的漏,知道没给这两个庶姑娘找太强差人意的婚事,她心里也是舒坦的。   看她们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谢慧齐拉了她们往回走,走的时候两个姑娘还魂不守舍,若不是身边还有丫鬟扶着,两个人都得跌倒。   “嫁妆我也是帮你们开始选了,回头就让管事的给你们送些锦布过去,你们可以开始绣嫁妆了,至于成婚的时日,一等书生们请的媒人上门商议好,我就说给你们听……”谢慧齐一路走一路说,话还没完,就被四娘子紧紧抓住了手。   这厢四娘子一把抓住了谢家姑娘的手,抽着气跟她道,“慧齐妹妹你等一等,等我喘过气来再跟我说。”   说罢,不信这等好事砸到了她头上,四娘子眼一闭,身子往后一倒,就这么昏了过去。   二娘子在一旁喜得直掉泪,嘴巴又咧得合不上,干脆展开了帕子一盖脸,呜呜哭了起来……   谢慧齐在一旁看她们看得再次哑口无言。   ☆、第75章   这已是傍晚,谢慧齐还要回青阳院陪老祖宗用膳,没一会就要走,二娘子跟四娘子在她走时要跟她磕头,吓得她赶紧扶了人,挥退了丫鬟下人无奈地跟她们道,“我知道你们现下觉得我好,我现在也是尽我所能为你们挑好的,但实话也是跟你们说了,你们是这两位举子自己选的,想必选中你们也自有他们的原因,你们身上有得他们喜欢的地方,你们若是欢喜他们,也是再好不过,但往后日子不管是好是坏,我也希望你们知道,长公子和国公府已经为你们尽力了。”   谢慧齐这话也是希望她们知道,她们不差,有人喜欢她们,另外不管国公府夫人曾经对她们做过什么,但她们现在能嫁出去,也是国公府对她们的恩。   当然往后她们是怎么想的其实也不重要,她们若想嫁进夫家有个娘家撑腰,还是得靠着国公府,尤其眼前这两位,定了她们的主往后可是跟国公府走同一条道的,她们还是得跟着国公府走。   她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二娘子跟四娘子现下脑子时只听得见那句她们是她们以后的夫婿自己选的,这下更是喜得头昏脑胀,就是谢慧齐说完话就赶紧走了,她们还是对着她的背影给她磕了头。   谢慧齐回过头看到顿时掩不住嘴呜咽了一声。   这媒婆的活当干得真是折寿。   她这世才十四岁啊,受得了这么多的磕头吗?   那刘,李两个书生对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也是上心,隔天就来了媒婆来合八字,定时间了。   谢慧齐本来想怎么样也得过问一下二夫人,哪想这天国公夫人跟二夫人一大早就去了俞家,到了下午都没回。   她只好出面跟人定了。   因着想尽快把这两人嫁出去好解决两桩心头大事,谢慧齐擅自作主把婚事定在了时辰最适合的最早的那个时间——五月初八。   那个时候正好不冷不热,办婚事的话酒席也好做,新郎新娘子穿衣裳也不遭罪,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谢慧齐把时间一定好,还去过问了齐老祖宗。   齐老祖宗对家里的这些庶姑娘们有点不喜,她总觉得就是因着她们的那些个姨娘她两个儿子才败坏,所以连带她们生的女儿也不喜欢,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她的孙女们,听定了两个要出嫁,她“哦”了一声,对身边的倚佩讲,“那回头你们去我库里给她们挑十来匹好布过去……”   说着就对谢慧齐道,“你等会去祖奶奶的箱子给她们挑两套头面,挑两套戴得出面的罢。”   说罢叹了口气,道,“嫁出去也好,省得给我孙儿添堵。”   说到底,在她这里,什么事都是给她孙儿添不添堵的事。   但老祖宗不看重,但她给了话出来,谢慧齐也是跟着老祖宗在下午的时候两个人玩闹着说说笑笑,把给这两个姑娘的头面挑了出来。   齐老祖宗的东西就是那不起眼的那也不寻常物件,何况谢慧齐是真跟这两个姑娘掌了眼,选了两套适合她们气质容貌的头面,等到叫她们来拿,人到了之后,二娘子跟四娘子压根没想到老祖宗在这时候就已经愿意给她们嫁妆了,而且不是俗物,每样都是她们只能在主母身上看着,却从不可能真正得到的富贵头面,从头上戴的到耳环,项链,手链都有,完完整整的一套整整齐齐,二娘子跟四娘子当场就痛哭了起来,哭得齐老太君的眼睛都瞪大了。   等到妆盒到了她们手里,本来止了哭的两人捧着两个妆盒子又是一顿痛哭,对着老祖宗是磕头又磕头,磕得齐老太君都发蒙。   等小孙媳妇让人领了她们出去,耳根子一时得了清静的老太君一派劫后余生地拍着胸口道,“真能哭,还是嫁出去的好。”   留在府里,好好的府里没事都得让她们哭出毛病来!   这厢二娘子跟四娘子一退出青阳院,二娘子就主动走向了往日她绝不会多搭一句话的四娘子。   在她眼里,四娘子就是那会吃人的阴沟里的老鼠,满肚子的坏主意,谁沾上她都得倒霉,像五娘子就是。   但现在,她跟四娘子就是同一个阵营的人了。   两个人都定在五月初八出嫁,她们是国公府头两个会嫁出去的姑娘,虽说跟四娘子是同一天出嫁,但二娘子此时完全毫无怨言,尤其在手里还抱着两套每套都绝不少于万两银的头面后。   “我们得商量个主意来,你带着你的人到我那里住如何?”二娘子直接地跟四娘子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带人搬到你那里也行,我们必须联手,无论是保住我们的婚事还是我们手头的东西。”   四娘子本来喜得还找不着方向,听二娘子这么一说,也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下意识就揽紧了手中的宝贝。   这是她的嫁妆!   她以后保命的银钱!   “我的丫鬟有不可靠的……”   “我们身边有哪个丫鬟是可靠的?”二娘子冷冷地把事实指了出来,她们今天来连一个丫鬟都没带,不就说明她们谁都不信?   “早晚会传出去……”四娘子抱着盒子转向墙壁,这里还没完全出青阳院,所以现在的院门口并没有他们那里的下人,可早晚她们订亲被赏了什么头面的事会传出去的,到时候那些发疯的姑娘们早晚会撕了她们吃了。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先做打算。”二娘子很冷静,她是无论如何都是要带着嫁妆出嫁的,她还有很好,很长的未来在等着她,她绝不会在生路近在眼前的时候死在这国公府里。   她以前都没有死掉,现在更是不可能!   “要不要,把这事跟慧齐妹妹说说?”四娘子很快想到了主意。   二娘子冷眼看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四娘子被她看得心里发麻,硬着头皮道,“不行吗?”   “你觉得就是她会帮我们,但长公子会怎么看我们?”二娘子翘起嘴角,笑得甚是冰冷,“他只会觉得他给了我们一条活路,而我们却要把我们给的活路堵死,像我们这种人,不去死谁去死?”   总是不断索取,她们就像生她们的姨娘了,到时候二夫人就真的可以眼皮都不用抬下就吩咐下人把她们扔去乱葬岗。   这个话里最恨的时候,她以为四娘子明白,但看来,她这四妹妹脑子没她想得那么聪明。   二娘子的话让四娘子狠狠瞪了她一眼,但她知道这不是跟二娘子耍嘴子的时候,她只想了片刻就道,“我搬去你那住,你那位置最偏,谁来都能知道,而且你那不是还有道后门通往主院这里?”   二娘子嘲讽地露出笑脸,“你倒是清楚。”   “你那地方小,”四娘子脑子已经急速地转动了起来,根本不理会她的嘲讽,快快地道,“这样的话我住进来顶多就只可以带一个丫鬟,到时候你说住不下就是,信不过的人少一个就是一个。”   “现在的问题是,东西放哪?”二娘子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她的怀里。   四娘子倒是笑了,她笑得越是骄蛮,“老祖宗赏的东西,谁能敢来偷?就是用抢的,也只有那抢的被打死的份,只要咱们不傻得把它们从手里流到别人手里去,它们就万万没有从我们手里跑掉的道理。”   “倒也是。”因过于在意反倒没了主意的二娘子听到这话也觉得是,深吸了口气道,“那你搬过来,我们联手对付她们就是。”   四娘子点点头。   “二姑娘,四姑娘……”听她们在角落悄悄说了一大堆也不走,青阳院的主事婆婆在门口疑惑地叫了她们一声,“你们还有事吗?”   二娘子跟四娘子哪敢再留,都说道没事就飞快地走了。   等到国公夫人跟二夫人晚上回府,二夫人听说老祖宗赏了多贵重的头面给那两个庶女,倒是笑了起来。   不管他们国公府那以后的小媳妇存的是好心还是别的什么,这头面一打发下去,那两个被订亲了的庶女日子能好过才怪。   一想这个,二夫人的心里也好过起来,也就无所谓下面怎么闹了,传来了她的主事婆婆就跟她道,“看着她们点就好,那两个已经订了亲的护着点,别这亲事订了到时候咱们府里没人嫁出去。”   毕竟是那小姑娘头一份说成了的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给这府里的长公子留的。      一连几天长公子都带了弟弟们出去,谢慧齐也只能盼着他们晚上回来,见两个小的一眼,送他们上床。   这晚国公夫人跟二夫人一道回来,还是先了长公子跟弟弟他们,老祖宗那因上午跟谢慧齐打了小半天的花牌,下午又挑了半天的首饰挑花了眼还听人哭了一场,这下早已困得入睡了,谢慧齐跟着国公夫人看过入睡的老夫人一眼后,就又跟着国公夫人回了她的房,侍候她洗漱。   她倒也不用真伺候人,就是跟在旁边搭句嘴,递个东西而已,国公夫人不知道她是等人等得无聊在打发时间,见她跟在身边这么殷勤,犹豫了一下就道,“明早你收拾一下,用完早膳就随我们去俞家罢。”   谢慧齐半晌张着眼没说话。   见她愣了,国公夫人挑了下眉,“不愿意?”   谢慧齐一个快步就上前,差点掉泪,“伯娘,我愿意。”   她也要去看热闹!   这热闹肯定好看,要不然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二夫人怎么可能回来的时候嘴角带笑?若是不好看,这冷艳的国公夫人更是不可能天一亮,早膳一吃完放下碗就要赶去俞家?   “嗯,愿意就好。”国公夫人也知道她愿意得很,不过该说的她也还是说了,“这两天还是不太平,你跟着我去了一定要跟在我身边,切莫乱走一步,也不要说话,看着他们闹就是!话说到咱们身上来你也不用搭嘴,看我说就是。”   “孩儿知道了。”谢慧齐喜得就差跳起来。   等到长公子带着两个小的回了府,谢慧齐推着他们上前让丫鬟带着他们先进去给他们解身上的披风,两个小的一走在前头,她则眉开眼笑地凑到长公子身边道,“齐家哥哥,明个儿伯娘要带我去俞家瞧热闹。”   齐君昀“嗯”了一声,看向她。   见到她的笑脸,他那张有些淡漠的脸上也有了点笑,“这么想看?”   谢慧齐咬着嘴笑着点了下头。   “过去了就切莫这般笑了,”齐君昀抬手,最终把想摸向脸的手摸向了她的头发,顺了一下就放下来淡道,“跟紧我娘点。”   “伯娘也这般说。”谢慧齐点头。   “嗯……”齐君昀最终没忍住,低头看着她的脸还是用手背轻抚了下她的光滑的脸颊,然后抬起头快走了两步,背着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又被轻薄了的谢慧齐无奈地摸了摸被他摸过又徒然间热得发烫的脸,心想这么被占便宜下去,反抗无能的她早晚都得习惯了不可。   至少她可别老动不动就脸红了,弄得她跟他一样把持不住似的。   长公子回了他的地方,谢慧齐就进了两个弟弟的房,进到房里她才觉得二郎好像有些不高兴,但问他出什么事了他就是摇头,一个字都不说。   这时候深已深了,谢慧齐也必须回她的房了,见他不说也没办法,看着他们上了自己的床,就打算出来。   正要走的时候,二郎那边的睡房就传来了叫她的声音,谢慧齐掀帘进去,就听二郎趴在床口对她道,“今天有人当着哥哥的面骂我们阿父了……”   谢慧齐一听一惊,忙进了门来,“谁?”   “不止骂阿父,还骂我们不要脸,骂你不要脸,哥哥生气了,和我跟他们打了一架,噜,打得我腿都青了……”二郎把涂了药的伤脚伸出来,把裤子往上卷,露出了伤腿给他阿姐瞧,“哥哥说不要讲给你听,还跟世兄说好了一个字都不跟你提,可是我现在还是生气……”   他难过的事,都想讲给阿姐听一听。   这时候大郎在对面的睡床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就下床掀帘走了过来,对藏不住话的小叛徒摇了摇头,对他们这时候已经是沉下脸的阿姐道,“是那些人趁世兄不在的时候乱说,我跟二郎联手招呼了他们一顿,他们伤得比二郎惨,我没有受伤。”   “那是因为我跟哥哥厉害,他们没用,五个对我们两个还打不赢我们。”二郎大声道。   “他们有三个要比二郎小两三岁。”大郎这时候也不忘据实以告。   “那也是我们两个打他们五个,我们更厉害。”二郎说到这,发现他的伤腿露出来半天也没得到理应得到的安慰,就去拉他阿姐的手,“阿姐你帮我吹吹呗。”   吹吹就不疼了。   谢慧齐低头仔细看了看伤口,见只是青了,而且腿上有药油的味道,看来是已经过处理了,这心里也稍稍安稳了些,低头帮他吹了几下就把裤腿放下,把腿塞进了被子里。   “是谁家的人骂你们啊?”谢慧齐故作平常地问,口气甚至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   “那个……”二郎板起手指就要数,被他阿兄非常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他顿时语塞,想起他跟哥哥说好的这等事就不要让阿姐为他们烦忧了的话,这时候才愿意仔细想起这事的二郎惭愧地低下了头。   他一时生气,又想要飞飞,所以……   哥哥说得没错,他总是教也教不听,老忘事,二郎沮丧地低着头,想若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出息,只能靠阿姐跟哥哥养,一想到这个,他就难受得在床上打了个滚,把被子提到了脑袋,把整个人都盖住了。   “阿姐,时辰不早了,让二郎睡罢。”大郎很坚定地拉了他阿姐起来,又拉着她到了门口,看着她沉默不语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他再次很坚定地道,“阿姐,我大了,很多事我知道怎么处置,你能信我吗?”   阿姐侍候几个夫人,忙着整个国公府的事已经够让她心力交瘁了,他不想连他们在外面的事她都要担着,把自己给累坏。   “大弟……”   “我能的,阿姐。”见她开口,大郎就果断地打断了她。   谢慧齐看着眼前坚定如铁的大弟弟,好久后,她才黯然地点了点头。   是啊,大郎能行的。   他已经长大了。   她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让他们长大的准备,何必这时候去打乱他们长大的步伐……   她摸了摸大弟弟的头,朝他微笑道,“阿姐知道了,阿姐信你。”   等她转过头,莫名的心酸还是涌上她的心头,谢慧齐一时之间没绷住,眼睛溢满眼眶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谢晋平看着他阿姐被拉长的背影在灯光中渐渐消失,好一会都没有回过神来,直等到阿朔过来叫他进屋,他才发现那一直走在前方的人不见了。   他推开了她。   想必,她是伤心的罢?   可这是他现在仅能为她做的。   他是真的不想让她这么累。   不知道他阿姐知不知道他此时的心。   他长大了,他也是想保护她的。      ☆、第76章   谢慧齐低着头出了弟弟们住的院去,再抬头已是没泪。   她回了老祖宗的主院,脚步放得很轻。   老人家早就睡了,可不能惊了她。   她蹑手蹑脚带着丫鬟们回了自己屋子洗漱,刚要就寝,就听外面有婆子的声音,说大公子差了人送了件东西来。   谢慧齐纳闷,这夜深了,有什么东西非要这个时辰送?   她让丫鬟去开了门,不一会丫鬟就拿了东西到里屋来了,两手拉着的纸张看着居然是幅画的模样……   本来上了床的谢慧齐也顾不得自个儿已脱衣了,忙掀被下了床,接过丫鬟手中的画,一看,她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不知道长公子怎么画的,寥寥几笔就把她擦眼泪的模样画了出来,画中的女孩子两只黑眼睛骨碌碌的,就是哭着还偷偷在打量四周的样子,一看分明就是戒心甚重的她。   谢慧齐拿着墨迹未干的画上了床,看了好一会,又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府里没什么事是瞒得过他的。   但好在,他知道所有事,还能想着安慰她。   也好在这样的她在他心里,不见贼眉鼠眼,只见美好狡黠。   这一夜,谢大姑娘把画放在床一边,睡得很沉。      开春的早上要比寒冬亮得早一些,国公府的早上不见鸡叫,清晨就能听见几声鸟鸣。   只是青阳院上下四十来个的仆人,早间一起忙碌起来,怎么会也有脚步声和压低说话的声音,但谢慧齐所住的这两天,每日早上安安静静的。   她不是个静不了的人,但国公府的这种死静总让她有些许忐忑。   可能她这世还真是个热闹的人,小时在侯府,没两岁一起床就要到父母的房里去窜个门跟父母唠几句嗑,去了河西更是一早就要吆喝着家人忙碌,就是住到了仙翼山山脚下,也是一大早就起来跟家人商量着今个儿家中的活汁。   这热闹日子过惯了,冷不丁地冷清下来,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谢慧齐知道今天要去俞家,起得比以往还早了点,一起来看着伺候她的小红小绿比在她家的时候脚步还要轻声,她自己也放轻了自己的手脚。   她今天穿了新衣,里里外外都如是,里头穿了薄蚕丝衣,这种蚕丝衣轻便又保暖,这种里衣在春寒的天气在里头穿一件也就可以了,新裳也是较为平常穿的白色棉布上裳,下面外面的裙子也是素素净净,静站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来,只有在走动间,裙摆绣的那些细细麻麻的小花才看得出来……   这是国公夫人给她的新裳,谢慧齐一直放在屋里没穿过。   这种衣裳看着普通不如艳色的衣物起眼,但谢慧齐也是曾用过好东西的人,知道她用的东西价值不菲,这种看起来普通寻常时候穿的衣物,她娘以前也不过是一年添置三四身,再多的就不会再做了,因为一套做出来也是上千两银,一件裙子就要七八个绣娘的手工,哪是人月月添置得起的。   今天跟着国公夫人出去,谢慧齐可不想给国公府丢人,就穿了好的。   别人看不出来,那些名门贵族家里的人还是看得出她这身衣裳的份量的。   她又把长公子特地让她挑的长生缕在胸前戴好,一穿戴好披了披风出来就先去了国公夫人那里,在门外站了一会,才听里面有了点轻微的动静,这才让丫鬟去敲门。   门很快就应了,国公夫人让她进去。   一见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国公夫人愣了愣,招手让她过来淡问,“怎么起得这般早?”   “来给伯娘请下安,我等会还想去厨房一趟,给老祖宗和您熬点小米粥。”谢慧齐一个福身就笑着道,眉眼都跳动了起来,目光闪闪。   国公夫人想着她这起床后来要修剪一下她养的花,老祖宗那更是还要一会才起,这小姑娘呆在她这也乏味,便点头道,“那就去罢。”   谢慧齐得了应允,也没动静,等到国公夫人在丫鬟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裳,这才福身准备去青阳院的厨房。   她一走,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曲婶便笑着轻声道,“谢家姑娘也是真听话,什么事都要过问您一下。”   “这才是懂规矩的人家,”国公夫人走向她的小花园,神色淡淡,“你以为长公子会给我们国公府随随便便订门亲?”   若是不懂进退的,她儿怎么看得上。      这国公府的早膳用得极为平和,早间长公子带了谢家两郎过来用膳,一家的女人送了他们走,老祖宗听说小孙媳妇要跟着两个媳妇要去俞家,又叫来七婆子一顿好找,把国公府从先皇那得的前朝的赏都翻了出来,硬是翻出一对白玉福鸟别在了小姑娘的两个髻丫里,害得谢慧齐走路都有点想踮着脚尖,看戴这么贵重东西的自己能不能飞起来……   国公夫人因在江南的父亲过逝不久,穿得也素,二夫人倒是没什么丧可守,穿得不招丧事人家的晦气,但也不是那么低调,她今个儿就戴了一套青蓝宝石的头面,从头上插的三只钗子一只步摇,到手上戴的四中方镯都镶了鸽子蛋大一颗的蓝宝石,只要是女人就能看得挪不动脚。   谢慧齐刚到来用早膳的二夫人,也是好生瞧了一顿,还引得齐君昀看了她两眼。   等到辞了老祖宗,跟着两个国公府的夫人上了同一辆马车,谢慧齐就挨着国公夫人朝二夫人羡慕地道,“二婶你今天真好看。”   穿得好贵。   张扬的二夫人听了嗤笑了一声,朝国公夫人道,“别是看中了我身上这身罢?”   说罢不等国公夫人说话,她就对谢慧齐道,“等我要死了,就把这套留给你。”   谢慧齐一听就傻眼。   就是相处了有一段时日了,她还是有点没适应好国公府主子们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劲。   国公夫人这时候撩了撩眼皮,也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坐在身边的二弟媳的腿一下。   年经轻轻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那么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往后的又有什么熬不住的。   二夫人见她撩话她这大嫂也没什么反应,见小姑娘躲到她的肩后也不敢说话了,她无趣地别过眼,伸出手翘起了点窗帘子往外面瞧去。   国公府的主母们虽说只坐了一辆马车,但带着的下人却是有六马车,三个人每个人都是六个丫鬟婆子,再六个使唤跑腿的小厮,且尚不仅如此,这十个下仆中还有一个管事的和一个管事婆子,一个人就得带十二个人,所以国公府的人一进俞家的门就是不浩浩荡荡的一群,想忽视他们都难。   俞家现在主持内务的俞二爷俞二夫人一听齐家的又来了,气得砸了手中刚握着的茶杯,痛苦地捶了下胸,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转身就往门边走,去迎那群该死的齐家人。   这厢俞二夫人一往大门边走去,就又有婆子跑出了满额头的汗来哭着报,“二夫人,大夫人又发疯了啊,她,她……”   俞二夫人面无表情地往外面走去,根本不想问“她”怎么了。   还是她身边的管事婆子着急问了一声,“大夫人又怎么了?”   “昨日刚刚进府的五公子刚过去给她请安,她,她,她……”婆子羞于禀报,跪下来就磕头,不敢往下说了。   “你这老东西,她什么她,还不赶紧说!”管事婆子怒了。   “她抱着五公子就亲嘴啊……”那老婆子哀嚎了一声,又是猛地磕了一个头。   这下管事婆子也是目瞪口呆,朝他们二夫人看去。   “关起来,你们还不关起来!”这几天被大夫人折磨疯了的二夫人也是撕扯着沙哑的喉咙在吼,“她是疯的你们难道还不知道?要我说几次关起来你们才把人看得死死的?一群废物!养你们何用!你们这些没长眼的……”   不等二夫人这边喘着气把话说完,那头有丫鬟急急走来,看到二夫人就跪下急道,“二夫人,齐国公夫人和他们的二夫人往您这边来了……”   俞二夫人绝望地一闭眼睛,又捶了一下喘不过气来的胸,哑着喉咙带着哭音泣道,“这是要逼死我啊!”   说罢,她颤抖着手指着那报事的婆子,“还不滚回去把人关住了,传话下去,以后谁也不许去见她,谁敢抗命,就让那人来找我!找二爷!”   说着就转过了身,深吸了口气,朝齐家那两个看热闹的人走去。   俞二夫人没想今天齐家来的还不只两个,这两个还带了个小的来,一见她就脆生生地给她行礼,娇美的小脸上一片甜笑,“谢家小女谢慧齐见过俞二夫人。”   俞二夫人一听是谢家的种,头就一阵的晕眩,她硬是把舌头尖给死死咬住了,这才没被气得发抖。   这丫头一来,是想让今天来俞家的人都忆起那桩被尘封了好几年的丑事罢?   一想大夫人疯了,见着人就亲的丑事快被人人皆知,这齐家带着这丫头来,是想让俞家的脸面这几天彻底丢光吧?   当他们俞家真没人了?   他们俞家再没人,现在的太后,皇后也是他们俞家的人!   俞二夫人冷笑了起来,看着那谢家小女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你父亲死了?”   谢慧齐脸上没了笑,大大方方颔了首,“二夫人说的没错,我阿父没了,比俞大爷还要早死了几个月。”   我们家是没有了父亲,你们家同样也没了当家作主的大爷。   俞二夫人脸上的冷笑更冷了,“节哀。”   “二夫人也节哀。”谢慧齐又朝她福了一福。   见她说得跟死的是她丈夫一样,俞二夫人脸色一变,又见国公夫人依旧一张死人脸冷冰冰地看着她,而国公府的二夫人一脸的讥俏,似在嘲笑她也就只能欺负下小姑娘了,她脸色便更难看了起来。   “我还有事要去处置,不能亲自招呼你们这些贵客了,国公夫人,我这让丫鬟带你们去女客堂罢。”俞二夫人生生把气咽下,冷着脸勉强道。   大夫人已疯,小妾们也跟疯了似的一个两个作妖不已,她不能再跟着被人气疯了,若不然俞家的笑话更大了。   “二夫人忙自己的去就好,女客堂在哪我们知道,我们自个儿去就行。”国公府的二夫人开了口,说完就朝国公夫人道,“大嫂,走吧,我认得路。”   国公夫人颔颔首,目中无人地无视着俞二夫人,拉过谢慧齐的手就往前走去。   等她们领着齐国公府的那浩浩荡荡的人一错身而过,俞二夫人支着头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没冲上前去把齐二夫人那张嘴撕了,把国公夫人那张死人脸扯了。   这两个死女人简直气煞她也!      谢慧齐是等到了女客堂才知道俞家有多热闹,而二夫人也不是在国公府的那么冷艳高贵高不可攀,只见她们一进女客堂,国公夫人还什么话都没说,二夫人就一个箭步上前,握了不知道哪家高贵夫人的手,跟人快快地说起话来,那声音是又欢快又轻脆,听着都像二八年华的少女,“祁夫人呐,您今日来得比我们早啊?可有什么好事要跟我们说的?”   那祁夫人忍着笑轻咳了一声,道,“哪儿的话,我这哪有什么好事,不过,听说你们昨日回得晚?还在国舅府里用了晚膳才回?”   说着她往国公夫人这边看来,朝国公夫人轻点了点头。   国公夫人同样回以颔首。   那祁夫人还看了谢慧齐一眼。   这时候齐二夫人又是笑着轻捶了一下祈夫人的肩,道,“你是府里有人要赶着伺候回得早,我们嘛,我们府里哪有什么人可让我们忙的,这不国舅府一留我们的饭,我们想着回去也是给府里的老祖宗添乱,就在这府里用了……”   “哦?”祈夫人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这时候,女客堂里的好几个夫人都慢慢地围了上来。   齐二夫人一等人靠近,就拿帕挡嘴笑。   “快说,你昨个儿傍晚留在这看着什么了?”见齐二夫人还拿乔,已经知道了一点的祈夫人赶紧去掐她的手背,捏着她的手背肉还打了个转,“还不赶紧说,项妹妹你吊谁的胃口你?”   齐二夫人赶紧甩背,白了她一眼,也不故作悬乎了,招招手让那些靠近过来的人都过来,等大家一围了个圈,她就开始跟俞家作对了,“你们猜昨天傍晚俞家又来了什么了?”   “谁又来了?”其中一个性急的夫人忍不住道。   “诶,不吊着你们了,我跟你们说啊,国舅爷在外养的外室带着儿子来了……”齐二夫人说到这眉眼都是飞的,“这若是只是个外室我也没什么好跟你们说道的,可这外室不一般啊,可那外室说她大儿子是国舅爷的,小儿子是……”   说到这,齐二夫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众夫人急了,忙推着她,“赶紧说赶紧说。”   齐二夫人继续眉毛色舞,“说小儿子是俞五爷的,当时我听了笑得我啊,哈哈,这哪来的活宝贝啊……”   这一女共侍二夫,连生两个人的儿子,还跑到人家丧堂上来说,俞家这可真是缺大德了才出这种事……   齐二夫人说罢,众夫人哗然,就是那边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动的跟着俞家的几个夫人也是听了脸不停地抽动……   不是她们不想跟齐国公府的这两个夫人对着干,而是俞家出的这些事她们也挺哑口无言的。   这要怎么跟她们争嘴?她们要是反驳几句,齐二夫人一个眼神飞向她们,说到她们自个儿的身上,那她们要怎么办?   谁家没几件丑事啊?   齐国公府也有,可齐国公府遭报应了,两个老爷都死了,国公府没落了,所以她们敢到处咬人也不怕。   她们家的没死,可就是没死,仗不住她们说啊。   所以就是明知俞二夫人会对着她们发火,说她们不帮忙的不是,这几个人还是继续沉默着,不想这时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来。   俞家现在分明是有人跟他们家对着干,这一桩桩丑得见不得人的事天天都有,瞒都瞒不下,俞家自己都对付不了,她们这一个个女流之辈也是无可奈何。   俞家这几年都风头太大,有些过于唯我独尊,没少得罪这京城里的一些没落的豪门贵族,而这些豪门贵族的夫人哪个来头都大,一等俞家出事,就是不用人招呼,比谁都爱来俞家雪上加霜,齐二夫人都不用跟人特别热络,就有一堆盼着俞家不好的人围上来跟着她火上加油。   这厢齐二夫人的话一完,那心眼不比她小的另一个夫人眼睛一转,拿着帕子掩着嘴就闷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那些夫人们一愣,也个个都是拦着脸笑了起来。   谢慧齐这真真是第一次看见这些贵夫人这么八卦别人的,连坐都没坐,就围作了一团在主人家中说道主人家的不是……   她只能说贵夫人不愧为贵夫人,真不怕得罪人。   国公夫人眼睛瞥到小媳妇眼珠子都又快要瞪出来,嘴角微扯,拉了她的手,自是去寻了一处没人坐的地方坐下来了。   离得远了,谢慧齐也就听不到齐二夫人的话了,那厢齐二夫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几个夫人又是轻声地惊叫了起来,引得谢慧齐也不停地往那边看。   八卦之心人人有之,她也好想听一听。   等齐二夫人说过瘾了,就带了她以前的闺中好友祈夫人过来了,对谢慧齐道,“这是工部侍郎祈大人的夫人,说来跟你也带着点亲了……”   谢慧齐忙给祈夫人道了个万福,“见过祈夫人……”   那祈夫人微微一笑,扶了她,“侄女儿不必多礼。”   说着接过了齐二夫人的话,上下又看了眼漂亮的小姑娘一眼道,“我确是跟你带着点亲的,你舅母是我的亲表姐,我嫁后就随夫去了外地就任,到三年前才回京,想来你也没见过我,不认识我倒也罢。”   谢慧齐一听,慌忙又给她行了个礼,眼睛不停地看着祈夫人。   这祈夫人是舅母的亲表姐,应是知道她舅舅跟舅母的消息的罢?   谢慧齐想着望着祈夫人的眼睛就不由带了期盼……   可祈夫人什么也没说,又朝这小姑娘看了两眼,又微笑着朝国公夫人行了道礼,“国公夫人……”   “祈夫人。”国公夫人淡淡回应了一句。   这一见完礼,祈夫人就走了,去了另一边跟人谈笑风生去了。   二夫人这时候走到谢慧齐的身边牵了她的手,嘴唇微动,“莫要心急。”   一听她的话,谢慧齐按捺住了心中的浮动,朝二夫人感激一笑。   这时候,女客堂又来了人,说是哪家的尚书夫人来了,哪家的侯夫人来了,一堆堆的贵妇人进了女客堂,不等过辰时女客堂就满堂的人了。   听她们说道起了俞家这几天的事,谢慧齐这才真正开了眼界。   这几天俞家的小妾们寻死的寻死,还有跟大夫人大打一架在大夫人的房里上吊而亡的,还有大夫人被这些小妾们逼疯了的消息,说现在已经见到见人就亲,逮着个丫鬟小厮就要跟他们亲嘴,不仅如此,大夫人是当朝开国侯家的女儿,开国侯一听女儿被小妾们逼疯了,说是今天开国侯家的人就会来人要一个公道……   今天这些夫人们个个早来,就是来看这个热闹的。   谢慧齐本来以为今天自己这一顿收拾还有她的身份会引起少闲言碎语来,可与俞家现如今的热闹一比,她来之前的想法实在是过于看得起自己了。   她太无足轻重了,就是有人注意到她,知道她是谁之后也不过是可能觉得她会让俞家更乱,眼睛冒一下光而已……   但俞家现在的乱已经是让人瞠目结舌了,等到外边传来了大夫人竟然逮着归来的前去问候她的庶子亲嘴的消息后,满堂的夫人们个个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堂面在一时的安静后乱得就跟里头藏了五千只鸡鸭一般,你咯咯咯咯,我就嘎嘎嘎嘎,个个嘴里说个不停,交流着她们彼此的震惊。   也就谢慧齐这边安静了点。   但等站在国公夫人身边的谢慧齐低头去看她的伯娘,发现她的伯娘那脑袋是一下子这边瞅瞅,那边瞅瞅,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忙得不亦乐乎后,她也是不禁汗颜。   敢情国公夫人虽然没说话,但一点也没闲着啊。      ☆、第77章   女客堂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连国公夫人身边闲着的两张椅子上都坐了人。   谢慧齐是明白为何俞家出这么大的事,还拦不住客了,主要是来的人太多了,个个身份拿出来都不一般,拦得住了这个未必拦得住那个,那拦住了的一听别人进了俞家的门,想瞧热闹岂能不再走一趟?   所以还是根本拦不住。   满堂的喧哗等听到开国侯家的侯夫人来了之后到了顶点,有那好事的夫人已经站起了身,大着声音在喊,“各位夫人,我们却迎一迎开国侯府中的侯夫人罢。”   “好。”   “要得。”   “一起一起。”   各位夫人热热闹闹地找着相好的夫人你挽着我,我扶着你,全往门外涌。   谢慧齐见二夫人已经跟前面一个夫人搭上了手,她忙挽了国公夫人,跟着走在最后面。   大家的步子越快越快,反倒是国公夫人不紧不慢的更是落在了最后。   “等会不要轻易张口。”国公夫人低首,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轻声叮嘱。   “是,伯娘。”   国公夫人点点头,也没多说。   谢侯府是跟俞家已是来死不相往来了,所以谢侯府那边的人也不可能过来俞家,倒不怕她跟谢家的人对上。   至于小姑娘的身份么,她现在是他们齐国公府的媳妇,是她带来的,俞家想说什么也只能冲着她来,万不可能自己找死主动挑被他们俞家弄死的谢进元家中女儿的事。   国公夫人觉得没什么好担忧的,慢悠悠地带着小姑娘走在了最后,但没过多久,前方就出了大动静,这时候走在前面的国公府婆子就赶紧跑到后头跟大主母报,“大夫人,前面打起来了。”   “哦?”国公夫人波澜不惊地挑了下眉。   “怎么打起来了?”谢慧齐没按捺住,忍不住问了一声。   谁跟谁打起来了?怎么个打法?   “是开国侯府中的婆子跟俞家的小姐打起来了!”婆子兴奋地道,脸都红的。   婆子跟小姐打起来了?   “走。”不等谢慧齐瞪眼,国公夫人的步子就快了些。   婆子喘着气,跟着激动不已地报,“一见面就掐起来了,国舅府的小姐好生能干,一把扯得开国侯府里的婆子就往地上摔,那个手劲哟,我看抵得上个男人家了……”   谢慧齐听了闭了闭眼。   抵得上个男人家了这可不是什么夸词,这国舅府里的小姐是怎么想的?   俞家势大,他们家一直被皇帝重任就是因为国舅府里的男主子们不在朝任重职,即使是在朝为官的也不过几个六七品芝麻官,他们家的男人舍得一身刮靠女人上位,俞家出的皇后包括现在的太后和当今皇后,已经是出了四个皇后了,所以俞家的女儿金贵,凡是俞家的女儿以后就是不是入宫为后也是要出几个贵妃,妃子的,这么一个极重女儿家名声的家族,今日居然上小姐亲自上手跟婆子撕扯,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这国舅府也真是乱出了一条奇路来了,难怪国公夫人跟二夫人天天早膳的碗一搁下就惦记着来俞家。   就是跟俞家没仇,也得过来瞧一瞧啊。   这厢等她们一靠近,都没有什么缝隙让她们挤进去看第一手热闹了,只听里面有人在哭吵着,相互指着对方喊不要脸。   “你这个泼皮老货,跑到我们俞家来作威作福,今日若是不处置了你,你当我们国舅府好欺负了!”   “哈,好笑了,你们家的姑娘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扯我们家婆子一脑袋,敢情你们国舅府就这么嚣张,不是你们国舅府的都全是你们国舅府的,想打人就打人!你们有这本事,还不如就去宫里打人呢,见个妃子就打啊你们家,反正按你们家的本事,那后宫岂不也就是你们俞家的了,这天下岂不也就是……”   “你这嘴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那厢侯府的利嘴被国舅府愤怒的子打断,围在前面的一群人惊呼着往后退了几步,眼前那中心的人就又打将了起来。   国舅府确是嚣张不已,受俞家气的不止一家两家,这时候也有人说道了国舅府的蛮横无礼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罢休,说得俞家那些劝架的人一个个哭脸,跟各家夫人赔不是让她们离开走远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场面一时比沸腾的开水锅还热闹。   这时候,俞家那边来了两位老夫人,也是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人还没到,仆人们就先跑了过来开道,拉架。   谢慧齐挽着国公夫人在远处看着。   这两位老夫人中,其中一位是当今太后的亲妹妹,也是如今朝中能被称为阁老的四阁老其中一位的夫人,这阁老乃天子近臣老臣,资历老,还是皇帝的贴身近臣,这一位阁老还跟皇帝是姻亲,平时也深得皇帝器重,也是朝中谁都不想得罪的人。   另一位也是俞家嫁出去的女儿,当今翰林院大学士,主持会试与殿试的大学监之妻……   这两位一出现,就是今日来的开国侯府的侯夫人也不得不出面寒暄,她们这一来本来热门的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其中那位阁老夫人慢慢地一个个夫人看过去,那些本来还你一句我一句的贵夫人们都不得不垂下了头。   俞家本府的那几个夫人疯的疯,掌不了事的掌不了事,她们没什么好怕的,但眼前这两位实在明着得罪不起,只能避着点。   齐国公府本来挤在最前面的二夫人也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那位阁老夫人厉眼,突然开口道,“齐国公府的二夫人?”   齐二夫人一听这叫声,就知道事儿临到她了。   她也不是怕事的,她这孑然一身的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心灰意冷起来连国公府以后是死是活都不太想去管,何况是别人家的那些个人,一听阁老夫人拿她开刀,她一笑,往前更进了一步,朝那阁老夫人一欠腰,“严阁老夫人……”   那严阁老夫人本来正要刺她两句,这时候,她身边的老堂妹突然戳了下她的手,严阁老夫人心中一滞,就把话忍了下来。   这时候俞府已是多事之秋,太子遇刺的事皇上看着是没怎么往下追究,可到底心中还是对着俞家存了根刺,现下连去太后那请安也是隔三差五,不像以前去得那么勤了,至于皇后那这月本该去凤宫的十五都没有去,反倒成日流连那小小的才人处。   这宫里的风向变了。   俞家这次出的事这么大,何不是皇帝那松了口?倘若他还跟以前那般护得紧,这满府的别府夫人哪那么大的胆子来他们俞家瞧这热闹!   严阁老夫人不是糊涂之人,被老堂妹这一戳就忍下了心头的火,对着那唯恐他们俞家不乱的齐二夫人淡道,“听说你这几日都呆在我们俞家帮忙,天天早来晚归的,辛苦你了。”   齐二夫人听了抿了抿嘴,淡道,“您哪儿的话,齐俞家两家是世交,当年我们府里的大爷二爷没了,您家也没上少门帮衬我们家的。”   之前国公府不管出没出事,俞家的人都没少上他们家的门嘲笑讥讽她大嫂跟她,这些年来绝没有没少堵她们的眼,刺她们的心,现下终于临到她们俞家了,她们若不不以牙还牙,有什么就还什么过去,那也太对不起她们那些年受的俞家的气了。   世交?呵,世仇向来都没他们两家争得狠,帮衬什么帮衬,不过就是昔日在他们这受的气,一点一滴都想着还回来罢了……   严阁老夫人心中哼笑,但两家自来都爱作表面功夫,她也不会当那个撕破脸的,便淡道,“都是应该的。”   “可不就是应该的。”齐二夫人一个哼笑,也不管那严阁老夫人作何感想,转身就退到了国公夫人这边来。   严阁老夫人跟面色难看的俞二夫人都朝她们这边来,当场的许多夫人也因她们的视线看向了齐国公府的这两个夫人……   这时候谁也没注意到悄悄躲到了齐国公府夫人背后去了的小姑娘,视线都在国公夫人那微微扬起的孤傲的脸上,一想这个人见着太后皇后都是没个笑脸的,众人心中也是可惜地喟叹了一声。   阁老夫人连他们府里的二夫人都不敢对上,怎么可能会去掐这个出了名谁都不给好脸色的国公夫人。   而且,她可是有那样的一个儿子——虽然不得皇帝重任,连国公爷的爵位也没承袭,但满朝的文武谁都不知道这满京城的勋贵世家里,也只有那长公子握有想进宫就进宫的牌子了。   那是即便是俞家也是没有的殊荣。   果不其然,严阁老夫人跟国公夫人在空中眼神一相交,国公夫人朝她微微欠了下腰,严阁老夫人一颔首就收回了视线。   那些想见这两家打起来的夫人们见到此景,真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可惜了,这两家若是也打起来,那可也是好景奇观。   这厢严阁老夫人已朝开国侯府的侯夫人开了口,“贤侄媳,有什么事进屋再说罢,有什么公道要讨的,我们这两们老家伙既然来了,肯定是会替你们主持一个公道的。”   说罢,就领先走在了前头,把祸源先带离开了。   众人想跟过去,但到底这是别人家的家事,跟过去就不妥了,只能失望地回头继续回女客堂,等着看下一波的热闹。      ☆、第78章   一行人回了女客堂,谢慧齐依旧跟着国公夫人走在最后面,可刚走了半路,前面就又掐了起来。   这次可不得了,掐起来的是二夫人跟当朝老太尉家大爷的夫人。   前面来报的丫鬟简直就是连滚带爬来的,一冲到她们面前就跪下急急地道,“大夫人,二夫人跟老太尉家的大爷媳妇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还是自家的二夫人!   谢慧齐一听到这话,她那颗自进俞家门就没安宁过片刻的小心肝啊,又猛地被提了起来。   这时候国公夫人的步子也快了,谢慧跟跟着她急急地往前走去,走了几十步,就看到了前面又围作了一团的人。   “让让,让让,国公夫人来了……”有好事的夫人连忙让大家让位置,给正主让道。   国公夫人面无表情,谁都没看一眼就直走了过去。   这厢二夫人确实是跟太尉家的媳妇打起来了,起因是那太尉家的大媳妇路过齐二夫人的时候踩了她一脚,可路这么宽,身边都是带着下人的,这一脚踩得可是极其莽撞了,齐二夫人想也不想就瞪了她一眼,那太尉家的媳妇一看她瞪眼就冲口骂齐国公府是一窝子不要脸的母老虎,是一群男人看着她们都要躲着走的扫把星,说她们克夫克子,命中注定孤寡一生,还说她们家也就配订一个荡妇生的女儿了,一看以后也就是个克夫的,以后国公府肯定一府子的寡妇……   这下可不得了,这太尉家媳妇说的每句话都掐中了齐二夫人的软肋,齐二夫人心里疼,二话不说就一把扯向了太尉家媳妇的头,扯着头发就一拳头捶向了她的鼻子。   国公夫人赶到的时候,齐二夫人正单方面地对着太尉家大爷媳妇在施展暴力。   就那么一会的功夫,她就已经把人的鼻子打折了不算,把人打得昏头转向之余就把人压到身下重重地拿指甲挠着这太尉大媳妇的脸,其间她狠狠咬着牙一言不发,把人的脸挠了几道血印子出来又重重地抽这女人的巴掌,大有不把太尉家大媳妇弄死就不罢休之势。   齐二夫人耍了狠,她身边的奴婢也不弱,那太尉家的人还想过来帮着,国公府这边就由着齐二夫人的心腹婆子带头,带着心口的一把火就打了上去……   齐二夫人身边的下人多,就是一个对一个就能把太尉家带的那三四个人打得落花流水,何况现况是二对一?太尉家媳妇带的那几个人就这么被她们抓着跪下在甩巴掌,一声抽得比一声响亮,一下比一下还快……   齐国公府的战斗力让一众女眷看得又是一阵目瞪口呆,所以国公夫人一到,一群女眷让道让得比见着什么人都快。   国公夫人一到,齐国公府的下人是停了动作,但齐二夫人可没,国公夫人见了居然也还是不紧不慢地开口,“弟媳,怎地了?”   齐二夫人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反正她是又狠狠抽了那太尉家的混帐女人两巴掌,才抬起恶狠狠的脸看向国公夫人。   许是知道自己的脸孔不好看,齐二夫人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眼时脸上的疯狂褪去了许多,这时候她撑着地面要站起,身边的奴婢一见,忙去扶了她。   等到站好,齐二夫人抖出放在胸口的帕子,垂着眼擦着手淡道,“这太尉家的蠢货骂我们齐国公府满府的寡妇,我听得过不了耳,教训教训。”   国公夫人听了点了点头,淡道,“教训好了?”   齐二夫人听了没吭声,抬起绣花鞋踩了那蠢货一脸,正当她要往死里踩的时候,得信的俞家人带着一群人鬼哭狼嚎地来了。   齐二夫人脸色未变,在人没到之前,踩着鞋底在那女人的脸上狠狠揉了几下。   俞家人冲动之后她松了脚,然后,她对着国公夫人就是一个浅浅的欠腰,淡道,“回嫂子,教训完了。”   “嗯,那就歇息去罢。”国公夫人还是那张万年不变的冰脸,说完就往前走,眼睛都不带偏一下的。   齐二夫人也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施施然地跟在了她的身边。   而另一边搀扶着国公夫人的谢慧齐这时候只敢盯着地上走路了……   在国公府的这两个夫人面前一比,她觉得她简直弱爆了。   她告诫自己以后还是要继续老老实实地在国公府做人才好,国公府无论哪个主母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得罪了她们,她们完全不需要用到长公子就可以先把人活活弄死。   这厢不止齐国公府以后的小主母对国公府的两个主母心生敬畏,就是那些平时跟国公府不对付的人家这时候也是皆看得身子一抖,大白天地打了冷颤,而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更是庆幸没领了俞家吩咐的招惹这两个国公府母老虎的事,若是换她们来,恐怕也是太尉家大媳妇这下场。      齐二夫人打了人,还把人教训得没剩几口气,国公夫人也没打算走,还是带着她们坐在女客堂。   就是没什么人敢坐在她们身边,也就祈夫人带着她那边的两个一派的夫人走了过来,跟她们聊着。   这时候已经有下人原原本本把那太尉家大媳妇说的话说给了国公夫人听,国公夫人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弟媳妇的手。   齐二夫人眼睛往她那边垂了垂,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等到了中午,祈夫人要归家,她们走了,齐国公府两个夫人的身边愣是没有什么人来坐,哪怕另一边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午膳时分,俞家的人也进来招呼了,国公夫人胃口看着还挺好,她让谢慧齐坐她身边,还给谢慧齐夹了好几次菜。   齐二夫人也是胃口不错,还顾得上挑剔,看得不中意的菜色还脸带叹息地摇摇头,似乎不明白这种菜色为何俞家搬得上台面。   谢慧齐觉得现在国公夫人跟齐二夫人就是她的女神,光她们这份打了人还不走,坐在原地悠然自得的淡定她估计学半辈子都未必学得会。   可就是她们没走,老太尉家居然没什么人找上来……   一直到了下午,有俞家的师爷客客气气来请女客们走,说今天法师入府,要家中的女客女眷避走些,国公府的夫人们才随了众夫人出了俞家的门。   等回了国公府,两位夫人都跟没事人一样,齐二夫人还打了个哈欠,说要回去补觉,让国公夫人代她跟老太君说一声,而国公夫人也只点了下头就当应允了。   觉得自己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谢慧齐脚步一步轻一步重地跟着国公夫人回了青阳院,等一见到老祖宗,谢慧齐差点抱着这个怎么看就怎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天真善良的小老祖宗哭一顿。   老祖宗啊,我未来婆婆跟婶娘这么凶残,我真的是第一次知道啊……   我之前只以为她们不过是高贵冷艳冷心冷肺了些,可今天一见,我才知道我太天真了啊!   谢慧齐心里有无数话想跟人说,但一看齐老太君见到她笑眯眯的,心中又想起老祖宗无所谓家中孙女儿们生死,只要不碍着她孙儿眼的事来,当下心中又是猛地打了个冷颤,当下不再敢天真地把老虎当老猫,又规规矩矩地给老太君请了安,乖乖巧巧地当起她的小孙媳妇来。   这厢国公夫人对弟媳妇在俞家暴打太尉家大媳妇的事只字不提,只是说俞家要办法事,找了个借口清女客的场,估计明天她们也是去不成了。   齐老太君听了很失望,“他们家怎么不多死几个人啊?这样你们就可以去玩好几天了。”   谢慧齐在一旁听了心抽抽。   这都是怎样的一家人啊?   国公夫人听了婆婆的话淡淡地“嗯”了一声,“是有些可惜了,我还以为俞大那媳妇这次也可以死成。”   说罢,又提了俞家那两个老姑奶奶来了的事。   齐老太君听了当场就“呸”了一口,“那两个老东西,怎么没一出面就让石头把她们绊住摔死了呢!”   说着就疑惑地问国公夫人,“她们两个,一个家中那个臭阁老,一个死书呆,不是管她们管得紧,不让她们插手娘家的事吗?今个儿怎么来了?”   “听说宫里的太后跟皇后都不怎么得宠了……”国公夫人依旧淡淡道,“这府里的丑事眼看瞒不过,只能求着人来了罢。”   不来,这俞家还真是要成为人茶余饭话的笑谈了,连带太后跟皇后也逃不过。   想来宫中的那两个,这时候也着急了。   “那些靠女人吃饭的废物点心……”齐老太君说到这哼了哼鼻子,“哼。”   她们说着闲话,谢慧齐是真摆足了她活了两辈子最老实的态度恭恭敬敬地听着她们讲话,等到到了晚上,齐君昀回来了,她才知道二婶打太尉大媳妇的这事大了去了……   因为太尉大媳妇一抬回去,就不知如何哭到了太后面前,说齐国公府不给她一个交待,她就吊死在齐国公府匾额前。   这也是个凶的。   但更凶的是国公夫人,她听了儿子的话后眼睛都没眨一下,淡道,“想死就来罢,我也不拦着。”   齐君昀听了母亲的话,也是微微笑了起来,脸孔因此亮得谢慧齐都不敢直视。      ☆、第79章   齐二夫人齐项氏那得知太尉家的那女人告状告到太后那去了,很是诧异,“居然还有力气爬到宫里头去?”   看来还是她下手轻了。   齐项氏在俞家闹的那么一出,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她早些年就不怎么在乎自己是死是活了,这次就是出了事,她大不了把命赔上去就是。   她就是陪上自个儿的命,那要她命的人也绝好过不了,国公府现如今的主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打脸的人,她就是没什么情面让他为她出头,他为了国公府的脸面也得出这个头。   当然这只是万一,按她对她那个侄子和大嫂的了解,她现在打了人,他们也只会挡在她的前头。   所以青阳院叫她过去,齐项氏掩去了心中的那份不以为然,过去后坐在那一言不发,听着他们说着话。   一家老少的女人都在,齐君昀倒也不跟她们说道细节,外面的事只有他担着,她们知道个大概就好,见人到齐了就淡道,“这事龚太尉家也不会让闹到我们家来,只是这梁子毕竟是结下了,娘和二婶以后出门可能就要出得少了。”   毕竟两人够名声在外的了,以后哪个府有什么宴席诗会,想来也不会递帖子给她们了。   国公夫人听了颔了下首,她出不出门都无妨,反正就是去了别人家,别人也不跟她亲近。   齐二夫人听了摆摆手,话都不想说一句,这些年是她当家,这女眷之间的来往她确也是管了去,但也不上心就是。   不需要她出面了,也没什么事。   齐君昀这时候看向谢慧齐。   谢慧齐头皮一麻,立马觉得就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这时候就听她齐家哥哥云淡风轻地说,“尽管你我成婚还需一段时日,但你性子柔和,外面若有送来帖子邀你去赴会的,你就挑拣些人家去一下。”   谢慧齐听了欲哭无泪,指着自己跟他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还小……”   她真的还小,担不起这个重责。   “不小了。”国公夫人这时候淡淡道。   谢慧齐一脸哭相看向她,伯娘,是真的还挺小的,还没及笄,我这动不动就哭的,我出去了你真的放心?   “你又不笨,还会哭……”对着外面的人,就是被羞辱得连张皮都不剩也掉不出一滴泪来的齐项氏这时候也淡淡开了口,“会哭就行,出去了看谁不顺眼,哭着回来就是,到时候我们自会替你去讨一个公道。”   有个个作筏子的,到时候她们也有用武之地了。   齐项氏越想,就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她这侄子果然老谋深算,找了个能屈能伸的。   这时候齐君昀也因他二婶的话笑了起来,只有谢慧齐瞠目结舌地看着在座的三个显然很满意的国公府主母,和一个微笑着再满意不过的男主子,真心觉得自己就是进了狼窟也要比这个好。   现在退婚还来得及吗?   “乖乖,委屈你了。”齐老太君这时候去摸她的头,满脸的心疼。   谢慧齐忙去拉她的手臂,“祖奶奶……”   “乖了,”老太君安慰了她两下,“祖奶奶为你作主。”   是哭着回来为她作主,还是现在就为她作主啊?   齐君昀见她一脸要哭不哭,眼睛从她细滑娇嫩的脸上滑过,把蠢蠢欲动的手伸向了茶杯,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又道,“我想着现在既然已有人说道我们家的不是了,就让他们姐弟就此住下来就是了……”   国公夫人跟二夫人相视了一下,朝他点了下头。   齐老太君也是猛点头不止,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有孙媳妇在,跟我打花牌的人就有了。”   不像大媳妇二媳妇,嫌她出牌慢不说,还不许她收回牌重新打,跟她们打牌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   齐君昀见祖母她们都道好,只有她一脸欲哭无泪,不知为何反倒是笑了,也是忍不住笑着与她温和地道,“我会挑书院最好的一文一武两个先生跟着他们,现下开春,国子监正好要进一批学生,就让他们带着先生进去,你看如何?”   谢慧齐一听眼睛微张……   大腿又给大枣给她吃了!   吃还是不吃?   必须是吃啊。   国子监可没那么好进,而且,她弟弟还是带着自己的先生入国子监,整个大忻朝能有这排场的,估计也没几户人家了……   “真的啊?”谢慧齐特别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嗯。”齐君昀点点头,“今年会有十大名士坐镇国子监,其中还有皇上现在的老师山人先生,大郎他们可以一去。“   山人先生?那个传说博古通今的世外高人?   “这个好,这个好!”谢慧齐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国子监好。”   她先前觉得国子监好,是因为大郎二郎可以进去交朋友,说实话,谢慧齐再明白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什么层次的人就跟什么层次的人生活在一起,达官贵人也是有达官贵人的圈子,学问好,而且有本事,符合当代规则能在这个年头活得好的人还是在国子监这个给大忻王朝输送第一手官员的地方,而认识一个当得起事的人,比起你多活半辈子都要有用,他们若是真想报仇,靠着自己的那点力量是完全行不通的。   而在国子监,大郎二郎可以认识一大群这样的人。   谢慧齐再审时度势不过,她不是好激进的人,她要的是弟弟们先把底子打好,这样才有机会一飞冲天……   而现在进了国子监,有好的同窗圈子,还有像山人先生那样的十大名士,本事跟人脉都可以有,于她来说,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了。   齐君昀看着她的笑脸,嘴角的笑意也深了,“那你住到青阳院陪老祖宗,应也是没事了?”   “没事没事……”谢慧齐连连摆手,“能陪老祖宗,我再欢喜不过了。”   这条小狐狸……   齐君昀失笑摇了摇头。   不过这也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只要给得起她要的,她就能老老实实地弯腰低头,毫无怨言,交给她的事她也能干得欢欢喜喜。   看他们说了不过几句,两人都是笑得脸孔分外夺目,老太君跟两个媳妇对视了一眼,心里到底还是舒服的。   外面的闲话怎么说的,她虽然是老糊涂,但也不是不知道,但这闲话也当不了饭吃,多少年前有得是人诅咒她不得好死,她就是不想活,不也活到了如今有人咒国公府断子绝孙,满门抄斩,可他们国公府还是屹立在国公街这条占地三里的皇街上,眼看着就是她死了,国公府也绝倒不了,让别人占了去!   他们要说就说去,就是说出朵天花来也于真正的事实无补。   他们自家人欢喜,立得住脚才是眼前真真切切摸得着,看得见的。      谢慧齐这次又欢欢喜喜地被利益互换了,尽管知道后面轮到她手上的事没那么简单,但她确实是高兴的。   大郎和二郎却没有她那么高兴,因为他们进国子监,是一个月才有一天的歇日。   他们想去国子监,但一想一个月才能见到他们阿姐一次,有时候还未必见得着,大郎还好,二郎已经哭着一张脸了。   谢慧齐却懒得管他要哭不哭的了,她这天打一早起就把两个弟弟收拾得妥妥当当,带着他们去给父母上香烧纸报喜讯去。   她好不容易才从齐君昀那告的假,当天去当天回,可就一天,没什么时间浪费。   一行人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到达郊外的谷家庄园,谢慧齐一到父母的坟地就让大郎二郎给拔野草,她则把祭品摆上,一等都准备妥当了,就叫了弟弟们过来跪着为父母烧纸,她则嘴上唠叨个不停,把他们那天离了谷家庄园发生的事一件件都说了。   她一路都说得欢欢喜喜的,只是说到下次可能要到中秋才可能来看他们的时候,她眼睛突然就红了。   “现在大郎二郎要发奋读书,时间少呢,不过我会记得带他们过来看你们的,不会忘了你们。”谢慧齐红着眼跟坟墓里的两个人道,“我们心里有你们的,都把你们装在了心里头,到哪都会带着你们……”   就是她死了,她也是还会记得这世生养她的人是谁的。   “阿娘,给你,我跟哥哥为你折的……”二郎把他们在马车上折的白花放到墓碑前,挠了挠头跟里面的父母道,“我会听阿兄阿姐话的,以后会有出息的,你们等我啊,等我出息了,我就跟阿兄出去立府,给你们立长生牌,天天给你们上香祭供品,天天给你们挑好吃的,天天跟你们说话。”   说着就给他父母的坟墓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大郎则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爬了过去,拿着袖子细细地把墓碑擦干净了,然后回来把地上敬给他们阿父的三杯酒端起,给了阿弟一杯,他自己拿起自己的那杯和他们阿父的那杯,道,“阿父,我跟阿弟敬您一杯。”   敬您英雄气概威武不屈,敬您顶天立地坚韧不拔,敬您就是没了,也还是会活在我们姐弟三个的心中,终生不敢忘却一日。      ☆、第80章   大郎二郎要去国子监,虽说吃喝都在里面,齐家还给派了个管事,领着齐国公府的月俸伺候他们,大郎二郎平常用度的月银也是府里出,但谢慧齐还是给两个弟弟发了零用钱,一人二十两,另外拿了自己手头积蓄近乎全部的一千两银换了银票让大郎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二郎这天从二婶那回来,把二婶给他的银两上交给了他阿姐,谢慧齐一看吓了一跳,那银票一共五张居然有五百两之多……   谢慧齐拍拍胸口,国公府果然财大气粗,给小孩子零花钱都是这么给的,她也是毫不眨眼地把二郎的银子收了,跟他道,“阿姐帮你收着,以后给你娶媳妇用。”   二郎跟她摇摇手,道了句留给你花,背着手老气横秋地走了。   谢慧齐在他背后笑得脸就跟朵花似的。   没出两天,齐君昀就把他们去国子监的事弄妥了,大郎二郎定于三月十八日这日上国子监去,虽说国子监有分配给学生住的宿舍,但一般学子都是十二个人挤一个通铺,长公子给谢家的这两兄弟走了大后门,单他们两个人就住了一处小院子,自带管家下人进去,所以被褥等物齐二夫人让下人全带了她挑出来的去,这一打包下来,光是用的物什也是有三辆马车了。   谢慧齐暗想这排场也太大了点,但等到跟弟弟们一道进国子监的齐国公府底下家臣的两户人家的小公子的马车一过来,她就庆幸没跟齐家哥哥嘀咕带的东西太多了之类的话了。   这两位家臣家带的马车,每个比他们家的还要多带两马车!   连下人也没少一个。   家臣家都有这排场,这当主子领头的可不能失了那面子。   大郎二郎已经让齐世兄带着跟国公府的家臣,卫家跟扈家两家的小公子已经熟识了起来,这两家的小公子一来,他们就相互见礼,文质彬彬地相互问候,看得谢慧齐在一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大郎二郎自小就被他们阿父带着走街串巷,极会跟人打交道,很容易就跟人交朋友,就是大郎看着冷清孤傲还有点呆,但只要他想交的朋友,他其实很会主动而且很擅于跟人交谈,对人也是全心全意的好,是个比二郎还更容易交到趣味相投,真心以待的朋友的人,至于二郎,他活泼好动,又爽朗大方,呼朋引伴的能力那是在同年龄中都是无人能出其左右的,就是他交朋友的成本要高些,实在是因为太大方太费银子了,以前在河西就没少顺家里的零嘴给小伙伴们吃,得个几枚铜钱,定会在外跟人花得干干净净才归家来。   有大郎管着二郎,谢慧齐倒也不担心二郎挥金如土的性子会闯出什么祸事来,主要是二郎现在也长大了,知道家中现如今的境况,更知道他们现在是寄人蓠下,想必就是大方也会量力而为不会慷他人之慨,拿国公府的银钱当自个儿家的花。   大郎谢晋平还邀了他和弟弟新交的两个朋友过来与阿姐见礼,那两个国公府的小公子对着谢慧齐也是恭恭敬敬,行礼的时候也是一揖到底,这两个小孩子一人清秀,一人看着是个壮小子,但行礼说话都是有模有样,看起来就是家教甚严。   这两个小孩子都很不错。   出门的时候,二郎因有阿姐跟大伯娘跟二婶相送,一爬上车就骄傲地跟目观了相送情况的小伙伴炫耀,“我阿姐对我哥哥跟我可好了,还有大伯娘,二婶也很疼我们。”   卫,扈两家的小公子眼见为实,对他这句话也都点头表示了赞同。      这次弟弟们去国子监,谢慧齐倒没什么空悲秋伤月的了,主要是弟弟们一走,她们国公府几个人刚回青阳院,龚太尉家大爷媳妇的娘家找上门来闹了。   这太尉家的人没敢来闹,娘家的人敢来了。   前面二夫人带着人去门口了,谢慧齐焉儿坏,知道老太尉这次没把赌注全押俞家上,就使了人去龚家报信,想着让龚家的人跟大媳妇娘家闹上一场,京中更热闹,这也算是替他们国公府分忧了。   长公子的话谢慧齐没白听,太尉家离国公府没多远,不一会,齐二夫人正笑着磕着瓜子看人哭天喊地,龚家就急急来了人,把亲家的人给领走了。   戏一散,齐二夫人还有余味末了之感,如若不是谢慧齐拦着,她都要抓一把瓜子到手中跟到龚家去看戏。   谢慧齐着实是怕了她这活开了的女神了。   “不去也行,回头二郎月休回来,你让我带着回我娘家一趟。”齐二夫人见小媳妇拦她,弹了弹身上沾着的瓜子壳屑,淡道。   “二婶……”谢慧齐苦着脸。   “别跟我装样,行还是不行,说句话。”齐二夫人懒得跟个小女孩斗什么心眼,耍什么嘴皮子。   “这……”谢慧齐破罐破摔,“您问二郎吧,这二郎行就行……”   “行,我到时候问。”齐二夫人打断了她的话,起身还伸了伸懒腰,对着心腹婆子就道,“去青阳院看她们打耍赖牌去。”   谢慧齐哭笑不得地送走了她。   也只有二夫人敢说爱悔牌的老祖宗打的是耍赖牌了。   国公府里事多,但多是管事的管去了,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下人虽多,但管事的也有近五十个去了,这还只是府中的,不算庄子里的。   内务的事还是二夫人在管着,谢慧齐见二夫人没因她住下来就把事推到她身上来,真是把她这几天高兴得每顿都要多吃一碗饭。   不过内务需不管,但家里头那些姐姐妹妹也够让谢慧齐操心的,就这两天她忙着准备弟弟们去国子监的东西,向南院的那些姑娘们也是闹个不停,六娘子甚至到了青阳院来哭,好在及时被下人拦下送回去了。   昨天傍晚又是有人来报,说五娘子拿簪子去扎四娘子的脸,现在被关在府里的小黑屋思过房里。   谢慧齐这头也没闲着,也是空下来就在给她们想找夫婿的事,可一个两个还不消停,没事给她找事,她也是服气了。   不过她们闹归闹,谢慧齐也没打算去劝说她们什么。   一个六娘子仅因为那天见面的时候因念及小时候跟她亲近了些,她就敢哭到青阳院来,若是她再好商量点,对她们和颜悦色的,哪天若是她找的婚事不如她们的意,或是给谁找得晚了一点,她们不得撕了她吃了?   所以一个不见,干脆都冷着。   反正做主的是她,说得不好听点,她们如果真心嫁出去,她们要做的是顺着她的心意来,而不是给她添堵。   她果然还是表示得软包子了点,所幸还不晚,大家都还有时间各回其道。   国公府里的姑娘们不消停,那边谢侯府的事也不安静,李氏的丧事一过,谢侯府谢侯爷要续娶兵部首领官司务苗家的高龄之女的事就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跟俞家小妾逼疯俞家主母的事并列为了京是八卦之最,而这中间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苗家的人上了齐国公府来,要见谢慧齐。   他们一找上门来谢慧齐才知道,苗家打算跟她攀上关系,透过谢侯府跟国公府交好……   苗家来的是苗家的大媳妇,说是大媳妇,也有四旬之龄了,她比谢慧齐要高一个辈份,她的小姑子就是要嫁进谢侯府的那位续弦。   苗家带了礼来,谢慧齐想了想就收下了。   回头长公子一回来,她就把这事报给了他。   齐君昀听了点了点头,“我回头会跟苗大人说几句话。”   谢慧齐听到这话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提了一口,松口气是礼物没白收人家的,提着气是她怕苗家这真是透过她来跟国公府交好的……   “真要跟苗家交好啊?”她瞄他。   “得看……”齐君昀说到这笑了,看着她,温和地问,“怕了?”   “不是怕,”谢慧齐现在对侯府也有点冷了,很多事也不并那么去为它费脑子了,可能就是因为不在意了,也不惧怕它带来的麻烦,听了摇头诚实地道,“就是有点明白为何你让我留在府中了。”   就是因为她年纪小,因为她性子“软和”,不用面对冷冰冰的国公夫人和凶残的二夫人,所以那些找上门来的人也就敢找上门了。   有了她这个中间人,只要在她这里开了个口子,很多事也就可以开始谈了,他们也不会在国公府找不到长公子了。   而苗家的事开了个先例,谢慧齐已经可以想象她往后日子的热闹光景了。   “明白就好。”齐君昀被她说得笑了起来,随后他顿了顿,眼睛深沉地看向小未婚妻,“还有一件事,你得去做了。”   谢慧齐顿时心生危险之感。   这时候,齐君昀也看着她一脸的“大事不妙”缓缓地道,“过几天是悟王的生辰,今日在宫中我们见着了面,他跟我说这两天会送帖子给你,让你当天去悟王府喝杯宴酒。”   听到这话,谢慧齐眼珠子又只差一点就可以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这都叫什么事?     ☆、第81章   “为何请我?”谢慧齐真是傻眼。   人跟人之间果真都是是距离的,像她就不明白为何悟王要请她这个国公府的小未婚妻,难不成请她去让他王妃虐吗?   “嗯,看看你长何样罢……”齐君昀看着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了,她还站着,就敲了敲桌子。   谢慧齐老实地在他对面坐下,嘴里话没停,就着他的话想也不想地道,“那不管我长什么样,我也不是他什么人,我只是国公府的人呐,他看我作甚?”   齐君昀嘴角一翘,笑意加深。   谢慧齐这才领悟过来她刚说了何话,有些尴尬地握拳抵嘴轻咳了一声。   “悟王的相请不好推,且早晚你们也要见的,”齐君昀说到这说话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云淡风轻,“我说的是悟王妃与你。”   谢慧齐啊了一声,“是悟王妃要见我?”   齐君昀这时候用鼻子哼笑了一声,淡道,“悟王要见我,悟王妃要见你。”   谢慧齐敲了敲脑子,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看着长公子就差上前抱着腿相求了,“哥哥,你就明明白白说给我听吧,我猜也是猜不着。”   “悟王与他王妃未成婚前已经倾心王妃,他对王妃有点任其予取予求……”齐君昀说到这垂下了眼,说到这时脸上已没有笑,“王妃在娘家时与我有婚约,我们青梅竹马长大,她自诩对我是有些情义的……”   所以?   谢慧齐看着他不往下说,有些着急地看着他。   齐君昀掉头看着她有些着急的脸,笑了,“她少不得为难你,你可要去?”   谢慧齐这时候是想去又不想去,韩家那位长女她小时候是见过的,说实话,小时候的韩大姑娘挺招人喜欢的,她也不愧为韩家的家中长女,走哪都挺喜欢照顾人,长得又美,性情也好,不管拉着哪家的姑娘都会甜甜地姐姐妹妹叫,很多人都喜欢跟她玩,所以只要她一出现,也是个一呼百应的花姑娘……   只要她没倒退着长,这些年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尤其她现在还是个王妃,听长公子说还有悟王痴恋她,她还有个强大的背景当撑腰的,谢慧齐也确实不太想招惹她。   但人家这这次已经算是指明道姓让她去了,不去的话谢慧齐也不心甘,因为这样避而不见显得她实在是太孬了。   老躲着也不是回事,主要是她现在想着不去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我去呢。”谢慧齐点着头,脆声脆气地应了声。   她还是要去的,人家要见就见呗,为难她的话,她有悟王,她不也是有未婚夫?   而且看样子,就是她恋恋不忘,可齐家哥哥看起来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   想到他们过去的那一腿,谢慧齐这时候突然觉得心里酸,鼻子酸,有点可怜兮兮地看向国公府这把她拐进来的长公子,“齐家哥哥诶……”   齐君昀听着她叫着有点想笑,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点了点头。   “她自诩对你是有些情义的,你呢?”可千万别像那个人一样自诩有情义啊,这样她好像有点吃不消。   “如若婚约不退,她会是我相守一生的妻子。”齐君昀说到这看向她,伸手摸向了他一直想摸的脸,在她的脸上摩擦了几下,看她也不躲,只是定定看着他等他的话,他又是笑了,跟她道,“我们婚约订得早,我自小对她好习惯了……”   谢慧齐抽了抽像灌了醋,酸得快把她埋了的鼻子,都没力气说话了,心里突然又有点恼火了起来,把他的手拉下就道,“你别老碰我。”   既然对别人好习惯了,碰她作甚?谢慧齐稍微有那么一点不痛快了。   “但婚约退了之后,她就与我,与国公府无甚关系了……”齐君昀这时候突然猛地起身,把谢慧齐吓了好大的一跳。   “退下。”齐君昀朝齐大颔首,淡道。   齐大急忙往后退了几步,眼睛看向屋里头站着的丫鬟小厮,他只一个厉眼,屋里的人就随他飞快退出了屋子。   “所以……”齐君昀这时候长手一伸,把从椅子上蹦起的小姑娘捞到怀里一个转身就坐到了椅子上,把她放到腿上坐着,伸手碰了碰她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的脸,淡道,“你要是为难你,你有法子,为难过去就是,就是用哭的也成,回头我自有办法替你找回受的委屈。”   这是在告诉她怎么对付悟王妃?   脑子打结的谢慧齐好一会才明白他的话过来,这时候她也是顾不上说话,忙推着他放在腰间的手想下去。   老天爷啊,她可还未及笄,这闲话出去了那点仅存的名声也就没了。   “好了……”齐君昀紧了紧她的腰,见她被他勒得惊叫出了声,他忙放松了下手下的手劲。   可谢慧齐被他这么一勒,疼得好一会才回过气来。   等到缓过气来了,她眼泪汪汪地转过头来,指责差点把她勒死的罪魁祸首,“齐家哥哥,你这是打算把我勒死,去找你青梅竹马的花姑娘吗?”   齐君昀啼笑皆非,也是缓了一下才明白她所说的花姑娘是悟王妃。   百花裙就是她穿得多了,京中才穿起来的。   “乖点就不勒你了。”齐君昀刚才也是下意识就用了武劲,这下把手松松地放在她腰间,也不敢挽得紧了。   “我我我我……”谢慧齐还是急了,“我们还未成婚呢。”   “没人。”   “那我也还小。”   “嗯,所以你现在还只是妹妹。”齐君昀也没想动她,只是想让她跟他更亲近点。   见他真的只是抱着,也没再进一步了,谢慧齐坐在他身上呆了一会,也慢慢放松了点,回过头朝他困惑地道,“齐家哥哥,所以是你无所谓我怎么对她吗?”   “嗯,无所谓。”   谢慧齐咬了咬嘴,到底还是没有问出他曾经有没有喜欢过悟王妃的话来。   其实不管有没有喜欢,那样看着长大的未婚妻,自以为会跟她相守一生,就是没爱情,其它的感情再怎么说也是曾有过的……   她不是天真女,也知道长时间相处起来的感情其实与爱情相比不会轻上多少。   但他还是说出了无所谓她怎么对她的话来,其实已经是够表明他的态度了。   可能这也是因国公府的立场和他本身的性格所致,他现在就是真的不在乎了,能把握好如今他们的位置,但悟王妃能吗?   齐君昀见她咬着嘴一脸沉思不再说话,他也止了言,安静地看着她。   与韩芸把婚事断了之后,他一直在守孝中,也因众多事情东跑西跑,无心过问身上婚姻之事,且母亲与二婶的悲惨他打小也看在了眼里,自不会让另一个女子,他的妻子去过那种独守空闺,茫然失措还要被小妾侮辱的日子,且他也知道娶妻也要娶贤,娶个蠢女人回来,他就是想把日子过好了也不只是他单一个人说了算的,到底不过是祸害家族,所以他对任何一桩在他面前提起的婚事都不置可否,直至她出现。   他小时祖父还在世时就曾与他说道,找个你中意她的她喜欢你的娶了,夫妻彼此之间无怨无尤才能家和万事兴。   想来娶了她,家中应该就会万事兴了……      因着有孝在身,关于去悟王府的事,谢慧齐还是趁齐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一起在的时候请示了她们。   “去悟王府喝宴酒?”齐老太君茫然。   “说是家宴,孩儿不知道去不去得。”谢慧齐解释道。   “去罢,”国公夫人想了想则应道,“去祝个寿,说几句吉利话就回来就是,碍不了什么。”   齐老太君“哦”了一声,也是想了想道,“那要打扮得漂亮些。”   她们只字不提悟王妃,但在那天去悟王府的早上,是国公夫人亲自带了丫鬟过来为她梳妆打扮的。   她还让谢慧齐把老太君给的凤镯拿了出来戴在手上,少女才梳的双髻丫里镶嵌着的还是那天老祖宗赏的前朝白玉飞鸟。   齐二夫人那头把她镇箱子的青绿色宝石头面拿了出来给谢慧齐戴上,那是她少女时候及笄的那天她祖母给她的传家宝。   一见她拿来的头面,国公夫人仅挑出了那一串绿色的抹额珠玉戴在了她额头前面,垂挂的珠子青青翠翠摇动着,让谢家大姑娘在那一刻青嫩得就像草地上初长成的嫩芽,美好又新鲜至极……   “行了。”齐二夫人一看她这小模样就点了头,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小姑娘看起来有多嫩,她就有多老。   她老了。   国公夫人也是看着清新白皙的小姑娘愣了好一会眼,在舌齿之间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岁月让小孩子变成小姑娘,再变成大姑娘,也把她们这些在俗世红尘中打滚了些岁月的人催得老了。   谢慧齐也是因她们的眼神,悄悄去铜镜中看了眼自己,仅一眼,看着镜中灵巧动人的小姑娘,她自己也是呆了……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灵巧迷人过。   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谢慧齐一回过神来,就深深地朝为她忙了一早上的两个夫人郑重地道了万福。   国公夫人扶了她,牵了她的手,亲自送了她上了马车。   她一言不发,但是等到马车驶出了家门,她才收回了眼神。   “嫂嫂,我老了。”门一关,齐项氏特别凄凉地看着门道。   “嗯……”国公夫人还是冷冷冰冰,她牵了弟媳的手,淡道,“我也老了,我陪你。”   这国公府再冷清,再不济也还是有她陪她。      ☆、第82章   这次国公夫人把身边的大丫鬟小麦给了谢慧齐,她一来,除了红豆,小绿小红就带着丫鬟跟在了她的身后。   谢慧齐上了马车,跟着他们姑娘寸步不离的红豆也是一股脑的就先爬了上去,小麦是后面才上来的。   “你也听小麦妹妹的。”谢慧齐见红豆不懂,懵懵懂懂,就笑着跟红豆说。   有了她这句话,红豆这迷糊丫头这才恍然大悟,小麦是国公夫人给的大丫鬟,可比她重要多了,一下子脸就红彤彤了起来,羞得一脸的想找地洞钻。   “姑娘,您别这么说。”小麦被红豆的反应逗得笑了起来,她跪坐在谢慧齐的脚前,细心地把姑娘的裙摆摆好。   半坐在她姑娘身边的红豆见她一直不起来,这也才反应过来她是不坐的,哭丧着脸也蹲跪了下去,“姑娘……”   她什么也不懂。   谢慧齐拉着她的手,朝她笑着摇了摇头。   这规矩红豆得懂,因为只要她跟着她一日,就得守这规矩。   但红豆现在不懂,她一点也不怪,丫头虽然笨,但好好教着她也是会懂的。   红豆跟周围打小就进了他们家,不说别的,护着他们的心绝不比蔡婆婆少上一分,她是绝不会丢了她的。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多跟小麦妹妹学学……”谢慧齐亲昵地在她头上拍了拍,又朝小麦笑道,“红豆是跟着我在河西长大的,京里的许多规矩也不懂,就烦你帮我多照应照应了。”   小麦忙道,“姑娘哪的话,您放心,只要有红豆姐姐用得上我的,红豆姐姐尽管说就是,奴婢万万没有推托之理。”   谢慧齐笑着点了点头。   因着要套上长公子到达悟王府的时辰,谢慧齐前去王府的马车驶得并不快。   齐君昀一早就离了国公府,说是去拜访旧友,要到辰时末巳时初才进王府,谢慧齐这一行要等长公子进了王府,她的马车才能到,所以要他们要等到长公子那头的人过来报了长公子进了府,他们这头才能随之停在王府面前。   谢慧齐出门的时候已是辰时过半了,国公府离王府不远不近,马车驶了一会,等到长公子那头的人一来说长公子进了王府,车夫加了几鞭子,他们的马车不一会就到了。   她一下车,就有长公子的小厮在等着她。   如在河西他只带了齐大齐二不同,在京中的国公府长公子身边都是前呼后拥,护卫小厮最小也是有八位的,这次来王府喝宴酒,长公子带了两个贴身奴仆和四个随行侍卫,这六个跟着他的又各自带了两名下人等候吩咐,所以这一行人浩浩荡荡也有十八个了。   等着谢慧齐的两个小厮是齐大的人,一见她下车就上前躬腰笑着道,“姑娘,主子让我们侯在这里随您进门。”   谢慧齐微笑颔了下首。   王府的人也忙过来招呼,带着他们一行人就往后院走。   走了一会要走岔道的时候,齐大派来的小厮突然停步诧异道,“王府管事,您是不是走错道了?”   “咦?”王府管事的回头。   “这是要去后院跟悟王妃见礼罢?”小厮满脸的奇怪道,“小的记得去王府后院的女客堂不是走这条道的啊,难不成是小的记错了?还是贵王府招待女客的地方改了?”   王府管事的没想国公府的下人这么多嘴,愣了一下才扬着笑脸打着哈哈道,“没改没改,这条道也是可以去女客堂的,不过就按小兄弟说的,这边这条也可以去女客堂,咱们王府的道路甚多,都是通的……”   “那……”那小厮一脸询问地看着他。   “谢家小姐,”那管事的这时候笑笑转向谢慧齐,弯腰作揖道,“您看您走哪条道?”   谢慧齐看了那小厮一眼,微笑着朝管事的道,“走原路吧。”   说着不等那管事的说话,朝自家府里小厮指的那条道走去。   这一走,没一会就能看见女客堂所在的位置了。   想来刚才那管事的想带她绕路。   谢慧齐其实是个不怕走路的,他们家虽然一直有下人,但她自上了河西的路,有什么活是她不干的?   千金小姐走半会可能会喘,走不动路,但于她没什么用。   不过从王府的这点小心眼她也算是看出来了,来者果真不善啊。      悟王妃一直在跟前来王府的女客说说笑笑,等到府里的丫鬟急走进来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她脸色也未变,漫不经心地朝丫鬟挥手让她退下,接着先前的话跟御史大夫家的大媳妇笑着道,“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身子有点乏,是你念着我,眼神也好,才看出我的不适来,倒不用给我送什么补药了,王府里什么没有?我只盼着就是寻常日子你也过来看看我,与我说说话的好,那对我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来得有用。”   那御史家的大爷夫人笑着掩嘴白了她一眼,“瞧您说的,我哪比得上什么灵丹妙药……”   话虽这样说,但想着悟王妃还这么亲近她,心里不是不无得意的。   这厢悟王妃微微笑了起来,艳如桃李,这时候她又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对坐在另一头无聊捏着果子吃的蔡家的五姑娘道,“诗雯,你家的表嫂子到了,你替我去门口迎一迎罢……”   蔡诗雯一听,被刚进口的果肉呛住,连着咳了数声,还来不及说道什么,那头门口就有管事的在唱,“谢家大姑娘到……”   蔡诗雯干脆一起身,什么话也不说了,冷着脸甩着手中的帕子就急急往门口走去。   所以等谢慧齐一踏上客堂台阶,刚上台面,就见到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冷艳少女朝她走来……   那蔡诗雯一见到谢慧齐也是诧异地一愣,等猜到眼前这清丽的少女是谁后,她带着火药味就开始呛声,“你就是那个给脸不要脸,被谢侯府赶出去不要的人的女儿?”   谢慧齐听了眼都没眨,脸上的淡笑也是没变,视而不见地错过这姑娘就往里头走。   蔡诗雯愣住,被人忽视,看不入眼的怒火顿时在心中熊熊燃起,她猛地转过身,快步上前两步就要拉人。   但这时候,在小麦的示意下,小红小绿挡在了她的面前,小红更是弯腰一福,淡道,“这位姑娘,请问您有什么事?”   “瞎了你的狗眼……”国公府的表小姐一见国公府的人叫她这位姑娘,顿时怒得眼前发黑,手一挥就朝人的脸上打去。   但她的手被站在一边的小麦拦住了,只见小麦冷冷地看了这位表小姐一样,把她的手狠狠地甩下,随后一言不发,对着小红小绿一颔首,示意小红小绿跟上,她就转过身跟上了谢家姑娘。   红豆正偷偷转过头来看后面,看到小麦的威风,心里羡慕地想小麦妹妹着实好生厉害,难怪我家姑娘让我跟着她学。   谢慧齐这厢头也没回就走走了几堂,她一入内堂,离她最近的人都停了说话,跟着本来在说话的人也全都向她看来……   堂内姹紫嫣红,什么绝色美女都有。   谢慧齐这时候也是目不斜视,往首座走去,随后等她离首座的人不远了,只有两臂之遥时她停了下来,眼睛淡淡地从她脸上掠过,垂首道了个万福,“谢家小女见过悟王妃,今日悟王生辰,家里长辈谴我来跟王爷说几句吉祥话,小女子在此恭祝悟王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说着就又道了个万福,这才直起腰来。   悟王妃韩芸见她自说自话还起了身,嘴角温和的微笑没散,但也没说话,一直看着谢慧齐……   谢慧齐这时候并不只是腰直起来了,脸也是抬了起来。   见悟王妃看着她不放,她缓缓地绽放出了一个微笑来,笑容从浅到深,最后就是她的眼眶里也溢出了笑意来……   此时的她就像一朵缓缓绽放,最后热烈盛开的花朵……   本来沉得住气的悟王妃脸上的笑容淡了。   “谢家小女吗?”本来懒懒靠着桌子的悟王妃这时候端正地坐了起来,娇艳的脸上这时候竟有了几分威严,“哪个谢家小女来着?”   “回王妃娘娘的话,与国公府长公子订亲的那位谢家小女。”谢慧齐笑得格外甜美地道,语气还有些娇羞。   “哦?”王妃似有些疑惑。   “小麦……”谢慧齐微微回过头,朝丫鬟叫了一声。   小麦福了一礼,自袖中掏出了悟王府给谢慧齐的请帖。   “请王妃过目。”不知道她是谁?那么王府出来的请帖,悟王妃看过后应知道她是谁了罢?   韩芸没料这个看起来一脸稚嫩的小姑娘居然是个硬茬,她漠然地扫了那帖子一眼,示意身边的丫鬟去接了过来,也不接着先前的话说,只是漠不在乎地一颔首。   这时候,气得在原地发抖的蔡诗雯已经回过了神来,只见她一阵风地冲了进来,意欲扒开跟着那个死丫头的丫鬟,然后撕烂她的脸。   而站在堂中的王府下人也有意地给她让开了道,还有下人似有似无地帮着拉开那些跟进来的国公府下人……   但今天谢慧齐带来的丫鬟除了自个儿身边的红豆,其它都是国公府家出的武使丫头,这蔡家表小姐一冲进来就是有着人帮忙,还没冲开一半的人,就被人挤到了地上。   她动静之大,让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谢慧齐也是回过了头,诧异地看着那倒在地上的蔡家姑娘,偏了偏头,稚嫩的脸上满脸的不解,“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伤心事?这是为何要在悟王爷的生辰宴会上坐在地上对着王妃哭呢?”      ☆、第83章   女客堂今日可来了不少贵夫人,虽然来的都是各自府里较年轻一些的媳妇,但个个也都是有身份的人,这蔡家在京里这几年跟国公府来往零落,国公府都不复当年荣华,蔡家就更是不见风光了,所以被这些个身份要高她一等,且有不少跟她同龄就已经找着了好人家嫁了的人一打量,蔡诗雯更是悲愤交加,掩面痛哭了起来。   她等了表哥这么多年,表哥为何不娶她?   谢慧齐也算是明白了为何老祖宗这般看不上自个儿娘家的人,长公子更是提都不与她提什么舅外祖家的表妹。   实在是因人不堪一提。   她回头看向王妃,见王妃冷淡地朝丫鬟垂首,示意她过去扶人,谢慧齐等了一等,也没见王妃让她坐,她也不急,往旁边退了两步,垂首看着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门外来了人,说太子来了,太子想见王妃,跟王妃叙叙旧,王爷请王妃过去一趟……   悟王妃这时候微微笑了起来,朝那来禀之人淡道,“你去回了太子和王爷,说我这就来。”   那下人弯腰称是,犹豫了一下,又道太子还想顺便请谢家姑娘一道去见个面。   悟王妃听了笑容不减,朝谢慧齐和善地一颔首,“那谢姑娘随我一道去罢。”   谢慧齐也是微笑不语,朝她欠了欠腰。   这时候客堂里的人都起了身,蔡诗雯刚刚被扶了出去,悟王妃没发话,像是要大事化小的样子,客堂里的人也就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没有一个人接谢慧齐的话茬,给悟王妃添堵。   悟王妃一起身,这些人就送了她出门,谢慧齐反倒被挤在了最后。   “您慢点。”小麦扶着谢慧齐,小心地提醒。   谢慧齐朝她点点头,一出客堂,就发现国公府的两个小厮还在外头等着她,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白面公公手挽着拂尘站在他们身边,一见到她出来,就甩了下拂尘躬身朝她道,“奴婢见过谢家姑娘……”   “您是?”   “咱家乃东宫内侍,鄙姓叶,姑娘叫我叶内监就好。”   “原来是叶公公。”   “姑娘客气,我是太子派来请您的,请随我来。”叶公公又浅躬了下腰,半垂着身子转过了身,走在了最前面。   她一动,候在最前面的悟王妃这才动身,她没想到太子派了公公来,居然没有先进门来禀她,出来看到这东宫太监她也是心中一滞,听到她来说是请谢家那人的,她差一点就变了脸色……   但悟王妃毕竟才是最有身份的那个人,她还是走在了最前面,等王妃上了轿子去前堂宴厅,这叶公公也招手让候在一旁的轿夫抬了轿子过来,殷勤地伺候着谢慧齐上了轿。   谢慧齐这才明了长公子这一大早出府是干嘛去了,原来是给她找比悟王还大的人过来帮她撑腰来了。   一路进了宴厅,谢慧齐走在了悟王妃之后,到了门口,叶公公示意她缓一会,过了一会才让她进门,“姑娘,请。”   等谢慧齐进去,悟王妃已经落座了,而跟悟王平分首座的太子一见到门口进来的那个姑娘,“噗”地一声,把刚送进嘴里的酒喷了出来,吓得他身边的内侍们赶紧跪下来给他擦身的擦身,整理桌面的整理桌面。   “表,表,表表表哥……”太子口吃地指着前面过来的清丽小佳人,眼睛看着他表哥。   被他叫着表了一连串的表哥抬眼扫了他一眼,轻颔了下首,眼睛也朝小未婚妻看去,见她不急不缓漫步过来,脸上还带着娇美的甜笑,淡漠的脸上也是神情一缓,多了几许温柔。   “嗯,来了……”他拿起桌上的扇子轻敲了下桌面,先开了口,拿着扇子朝前方动了动指了指,“过去见过太子跟悟王。”   “是,齐家哥哥。”谢慧齐一听他还给她指人,顿时笑靥如花。   大腿太给她面子了,护她还是护得很紧的!   这时候坐在悟王爷另一边下首的悟王妃一听竟是齐君昀先开了口,眼睛犀利地朝齐君昀扫来,但齐君昀这时候已经看向了太子和悟王,根本没看她,悟王妃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就像被刀子猛地扎了一刀一样剧烈疼痛,眼睛也因此湿润了起来。   随即她飞快地收回眼,垂下眼把眼睛里的那道水光掩了下来。   这厢谢慧齐跟太子见礼,见到太子看着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更是甜甜一笑,“谢家小女见过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扶着桌子干咳了数声,等到咳完,朝他这小表嫂有点讨好地问,“谢小姑娘,我可曾给过你什么见面礼?”   谢慧齐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回太子,没。”   “乐桑……”太子赶紧伸手。   侍女乐桑不惊不乍,镇定自若地把来之前备好的礼盒给了他。   回身的时候,她朝谢慧齐福了福身,“见过姑娘。”   谢慧齐也是退后半步,浅欠了下腰,算是还了小半个礼,朝她浅浅一笑。   乐桑微笑着躬身退了下去。   “咳,这个给你,有空……”太子本来说有空你常来东宫玩,话到嘴边觉得不妥,就朝他表哥看去,道,“表哥,有空你带谢小姑娘进宫玩啊,下个月宫中有花会,我看就可以让舅母带着她进宫来玩玩嘛。”   齐君昀颔首,没说话,只朝谢慧齐示意让她接着跟悟王见礼。   谢慧齐朝悟王那边看去,她以前也是见过悟王一两次,悟王小时候是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很是有几分可爱,但现在长大了,他好像比以前更白白胖胖了,但可爱却没了,脸胖得整个脖子都不见了,只见脸上一堆肉连着另一堆肉,下面就是穿着衣裳的地方了……   她算是明白为何悟王妃要对前未婚夫念念不忘了。   国公府长公子的风华不说与一个胖子相比,就是放眼整个京城,能及得上他的都少……   “见过悟王爷千岁,恭祝王爷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好在大忻也有东海与南山,这祝寿的话她小时候在侯府也听人说过,所以嘴里也不缺话说。   那悟王看着也是个好脾气的,听了笑眯眯地道,“谢姑娘客气。”   说罢就朝齐君昀道,“君昀兄也是个有福气的,我看谢姑娘与你还真是才子佳人,天生佳偶一对。”   长公子听了也不谦逊,抬起双手朝前方揖礼,颔首淡道,“多谢王爷美言。”   悟王爷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朝下首的王妃看去,一脸的疼爱,“王妃你说是不是?”   悟王妃眼皮抬了抬,但没有抬起眼,眼睛还是往下垂着看着下方,淡道,“王爷说得极是。”   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悟王也不以为然,转过头就对着谢慧齐笑着道,“我听说你小时候也是在京城里呆过的,想来那时也是我王妃的小跟班罢?”   谢慧齐听着这话也觉出了这王爷的心思是全偏在他王妃那的,不过也不以为忤,他娶到了人见人爱的心上人肯定是要捧在手心里疼的,就是他疼归疼,踩着她捧王妃的包就不太好了,她也是笑着回道,“我小时候是见过王妃的,但那时候还小,也没跟王妃玩过几回。”   跟班就更谈不上了,她小时候很是能自得其乐,再加上这心理年龄在那,怎么着也不可能跑到个小姑娘屁股后面当跟班。   “咦?”听她这么一说,悟王爷诧异地出了声,朝王妃问去,“芸儿,可是?”   悟王妃这次抬起了头,看向了谢慧齐,淡淡一笑之后淡道,“我也是记不得有这么一个人了,想来那个时候谢姑娘不爱跟我们这些人玩罢?”   谢慧齐听了微笑。   悟王一脸恍然大悟,朝谢慧齐看来,笑着道,“本王知道了,原来谢姑娘小时候不爱跟人一块玩啊。”   不爱跟人一块玩顶多就是不合群而已,这话杀伤力太小了,谢慧齐觉得就这话份量太轻,没必要为此顶撞个王爷,遂微笑不语。   太子朝她笑得极美,整个人站在那清清雅雅,洁洁净净美得无与伦比,着实难以把她跟他之前见到的那个又臭又丑的丑丫头时想作一块,这时候听到堂兄悟王这话,忍不住开口道,“悟王兄此话差矣,长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谁不想跟她一块儿玩?”   说着还征徇他的侍女,“乐桑,你说是不是?”   乐桑之前是朝廷礼部膳部郎中之女,父母双亡后才入宫当的侍女,听了太子这话她便上前一步道,“回太子,奴婢记得小时候也是跟谢家姑娘一道玩过一两次的,谢姑娘小时也是极讨人喜欢的,会专门带着那些没人带着玩的小姑娘一道玩耍,奴婢小时候也被她领过一次……”   谢慧齐听了这话有些诧异地看了乐桑一眼。   “谢姑娘,奴婢未进宫前闺名若桑,乃礼部膳部郎中之女。”乐桑这时候朝谢慧齐又福了福身。   谢慧齐“啊”了一声,她这一说她也是想过这位郎中之女了,也是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不是太子特意给她撑脸面。   “原来是若桑姑娘……”谢慧齐忙称呼了她一声。   乐桑一笑,垂首又退了下去。   这时候悟王妃突然朝悟王开了口,道,“妾身也是想起来这位谢姑娘是谁了,她岂不就是定始八年,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失贞妇人之女?”   说着她眼睛就转向谢慧齐,很是漫不经心地道,“这位谢姑娘,是也不是?”      ☆、第84章   谢慧齐脸上的笑容淡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睛突然红了起来,眼泪汪汪地看向了齐君昀……   “哥哥。”她流出了泪来,悲凄又委屈至极地小小声喊了他一声。   齐君昀突然站了起来,双脚从前面的食案上跨过,站到她面前皱了眉,手往前伸……   齐大飞快把他的披风拿了过来。   齐君昀给她披上,轻吁了口气,“好了,别哭。”   说着就朝悟王道,“悟王爷,我还有事,暂且告别。”   太子也是在一旁目瞪口呆,见他要走,赶紧起身道,“表哥且慢……”   悟王也是赶紧看向他,却见太子下一步就是走出了食案,朝齐君昀道,“等我一等。”   “嗯。”齐君昀看向他,也看了悟王一眼。   等太子披风一系好,齐君昀就朝眼前哭得小脸都红了的小姑娘摇了摇头,轻声道,“别哭了。”   “她……她骂我娘……”谢慧齐哭着不忘告状。   “嘴脏的,你就不用理会了。”   齐君昀这话一摆,宴厅里突然发出了一阵巨响。   悟王妃这时猛地起身把她面前的食案掀翻了!   杯盏全都倒在了地上,酒壶里的美酒因此也流了出来,酒香味迅速地在空气中溢了开来。   这时候的悟王妃眼睛里全是泪,她流着泪指着齐君昀咬着牙道,“你说谁嘴脏?”   “你嘴脏!”谢慧齐平日绝不是这种冲动好事之人,但这时候她是想也不想地冲悟王妃回了一句!   谢侯府的老太君拿着她母亲在她心里扎了一刀,那一刀差点没把她扎死,但碍于老太君是她祖母,看在她还是真心疼爱过他们爹的份上,她就是再痛也只能生生把那份痛苦忍下,但悟王妃?呵,悟王妃!如果让她当着她的面侮辱她娘成事了,以后满京城都敢拿谢慧齐的母亲说事了!   她今天就是死在这里都不能放过这个女人。   且还有长公子与她说的话在前,谢慧齐也知道他是护短之人,再说她现在也是国公府的人了,她的脸面就是国公府的脸面,他就是不想护也得护着她,这时候她也是豁出去了,对着悟王妃就哭着道,“没见过你这么脏的女人,当着你夫君,堂堂当朝悟王的面居然敢勾搭别人的未婚夫,你脏,你不要脸,就你不要脸……”   说着掩面痛哭,拿着帕子遮着脸就喊,“齐家哥哥,哥哥,哥哥帮我做主……”   她知道她越喊得亲密,就越是让悟王妃心痛。   那个对她的未婚夫旧情难了的女人一看样子就知道她很容易就这个被刺激崩溃……   果不其然,悟王妃这时候不顾身边丫鬟的阻拦就冲出去了她所在的位置,眼泪从她美艳的脸上不停地往外一串一串地掉,她向齐君昀冲来扬手就要打他,“你这个混蛋,混蛋!你居然敢让一个贱人之女欺负我……”   谢慧齐被她喊得一激灵,哭都忘了,一个脚下打滑一溜就溜到了齐君昀的面前,凶狠地朝已经全然失态,且被小麦带着人拦住了的悟王妃呲牙道,“你才是贱人,你当着你家王爷的面就偷情,你个不要脸的!太不要脸了!”   谢慧齐这下一喊,在旁边本来已经气得发抖的悟王这时候指着悟王妃已经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他闭了闭眼睛,这才缓过气来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还不快把王妃拉回来!”   悟王妃这时候眼睛迅速收缩,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就在王府的下人全冲过来,快有人拉住的时候,她突然双眼一翻,缓缓地往后面倒去……   “王妃!”她的丫鬟见到她昏倒尖叫了起来,“你们快扶住王妃,王妃可是有身子的人!”   王府的人因此顿时心惊胆颤,有婆子更是因此飞快扑到了地上要当那垫背的。   而悟王妃也被人扶住了,一群人在惊慌失措地叫着喊大夫。   谢慧齐也是被悟王妃这冷不丁地一倒顿时刺激得眼睛都瞪大了,见悟王妃居然敢“晕倒”,想着依这人的品性肯定事后不忘栽脏她,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着王府的人就恶狠狠地喊,“当着王爷和王府的面都敢勾搭别人,这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别人的就好……”   那个可能是“别人”的齐家哥哥这时候低头看了突然凶狠得像只小母狼的小未婚妻一眼,朝她挑了挑眉。   “你别管。”这时候站谢慧齐也看到了他的眼神,把他低下望她的脸果断地推了回去,收了把手中的袖子就叉腰跟站在一旁只顾着发抖哆嗦的悟王大声道,“你王妃当着你的面骂我娘,这且就算了,反正我当是个没规矩没教养的人狗嘴里吐不出人话来,可你呢?你堂堂一个王爷,能忍得了你的王妃当着你的面勾引我的未婚夫婿吗?皇家若是知道有这么个媳妇,先帝爷都会气得从帝陵里跳出来罢?你这个王妃简直要把皇家的面脸都败尽了!”   这坏话丑话都说她说了,皇家的太子这时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这个小表嫂,对她都不知作何感想才好,他挨近他表兄,颤抖着嘴问,“哥啊,您到底给你们老齐家找了个啥样的媳妇啊?”   怎么看着比他大舅母和二舅母加一块还凶悍啊!   说完,太子乐得两嘴一咧,朝地上的悟王妃笑道,“芸妹子,你这肚子如若是我们皇家的种,就还是站起来好好跟本王说道说道罢,要不按你今日这失态的样子,就是小王都不信你里肚子里的种是我悟王兄的。”   太子这话一出,悟王眼睛一闭,身子也是往旁不停地倒,吓得他身边的下人忙过去扶,“王爷……”   悟王被扶着坐下,这时候他也是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桌上的杯子就往悟王妃昏倒的地方砸,“你还不起来跟太子说清楚了!”   悟王从小与太子一道长大,再知道太子的为人不过,他看着是个成天笑嘻嘻,不太正经的人不假,但他笑着说出来的第一个字他都做得出来。   他说不信就不信。   到时候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就别想留了!   悟王一想她拿孩子求他要见谢家那个小贱人,而他脑子糊涂就答应了她的事就悔不当初!   现在引起这么大一桩祸事来,想来国公府这个跟太子鼠蛇一窝的人,一旦出了这个王府肯定也不会少给他使绊,往日与他装着的表面太平也不可能有了,悟王顿时也是悲愤交加,朝着那地上还不起来的悟王妃就吼:“还不快起来,你难道想让本王把你浸了猪笼?”   “王妃,王妃……”这时候悟王妃的贴身丫鬟扑了过来,哭着不停地叫着她,“王妃您醒醒,你赶紧醒醒啊……”   悟王妃的眼边这时候流出了两条长长的泪出来,随后她睁开了眼,看向了悟王,她流着泪伤心地看着说要把她浸了猪笼的人道,“孩子是谁的?王爷还不知道吗?”   他日日夜夜缠着她,缠得她都要吐了,他能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吗!   一想她忍受他的那些光景,而今却得来了他这般没心没肺的话,悟王妃闭着眼睛,痛苦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苍天啊,她是怎么到了如今这步的啊?嫁给一个让她恶心的人,然后被那已经忘了她的人拿着别的人来戳她的心肝捅她的肺,这些男人,果然一个好东西都没有!   她恨啊。   悟王见她哭了,心里也是抽抽地疼,他把她娶回来每日都恨不得捧在手心护着疼着,他自也是知道孩子是谁的,但她刚才是太过了啊,她当着宴厅所有客人的面,太子的面,居然对齐君昀那么浑然失态,任谁看到了都知道她对他余情未了啊,而她做这些之前也不想一想,这会置他这个夫君的脸面于何地!   这让他怎么护着她!   “太子……”悟王也是伤心地流出了泪来,到底他是欢喜她至极的,他在下人的搀扶下他颤颤抖抖地站了起来,朝太子揖手,“太子,内妇愚拙,今日是她失态了,但孩子是我的,这个我可以跟您作保,还请太子相信。”   太子翘了翘嘴,“你说是就是了。”   说着轻嘲一笑,摇了摇头,朝悟王道,“王兄,不是小王说你,堂堂皇家儿媳妇还是守些妇道的好,若是大庭广众这般轻挑失态,就如刚才我表兄家的小表嫂所说,这失的不是你悟王府的脸面,而是我们整个皇家的脸面,整个大忻朝的脸面!”   太子说到最后,脸也肃穆了起来,也伸手朝悟王揖手,“这种失德之妇,还能不能担得起我们皇家儿媳妇的身份,还请王兄三思!”   说罢也不去看悟王突然面如死灰,汗如雨下的脸,朝他表哥淡道,“表哥,走罢,这喜酒看来我们是吃不下去了。”   齐君昀颔颔首,朝那胆大包天敢推他头的小姑娘看去,挑眉问,“能走了?”   这时候太子也是似笑非笑朝她看来,一脸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谢慧齐顿时不好意思至极,闪到他身后就轻声地“嗯”了一声。   等到一出门,她拉着齐家哥哥的袖子,探出头小心地朝那个笑得邪乎的太子小声地道,“我平时不这么凶的,她一说我娘,我就傻了。”   “你娘是说不得的?”太子见她拉着他表哥袖子紧张不已的样子也是有趣,笑着问她道。   谢慧齐想了想,琢磨了词,回道,“可以说,但骂不得。”   谈论她还是可以谈论的,但骂就不能骂了。   “小王知道了。”太子见她居然还回话,回得还这般认真,听着就哈哈大笑了起来,朝他那脸色变都未怎么变过的无趣表哥笑道,“表哥,我看小嫂子比你有意思多了去了,改日我也去你府上坐坐,看看我这小嫂子到底还有什么是能让我惊眼的。”   说着还拿着手中的扇子指了指谢慧齐,摇头道,“小表嫂,我要是来国公府,你上前那样的扮相可莫要做了,你是不知道,上次你那样子我看了回去做了好几场恶梦,就差求着我表哥换个媳妇了……”   他说着这话时,他们还未走离宴厅多远,就听这时宴厅里突然一声大吼,有丫鬟在尖叫,“王妃,您别啊,王妃娘娘,您可千万别这样啊……”   此时宴厅里,悟王妃拿头狠狠地撞向了地。      ☆、第85章   两行人出了王府,齐君昀欲要与太子同一辆马车,上车之前看了眼她,见她朝他一笑,福了福身子,方才颔首上了马车。   等到后面的谢慧齐也上了马车,在前面的这辆方才驶动。   车厢内,太子看着他淡定不语的表哥,看了好几眼才问,“表哥是想与悟王闹开了?”   若不然,明知悟王妃会失态,怎么带那小表嫂来?   “嗯。”齐君昀颔首。   但这只是其一。   悟王妃常托人拿书信于他,他不收她也只管削尖了脑袋往他手里送,她余情未了也当他如是,再下去即使是悟王再疼宠于她,她也会把自己毁了。   他们到底订亲已久,他于她就是无情无爱也还是有那三分情义在,时机也恰好,那就由他亲自动手来宰断她这缕情丝,也望她从此之后能识清真相好自为之。   当然国公府的长公子也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做出此举不过是也想跟悟王背的韩相一群人打个招呼。   天官之位置到他父亲手里就断了,而看样子没了齐家的天官管着这皇帝家的银子,这几年韩相一群收入囊中的银子不少,而国府的银两却不见几个子了。   国家休养生息已经近十年,国库的银两却只耗不添,眼看要被彻底掏干,偌大的一个国库和皇家的私库眼看着连个修缮宫殿皇庙的行宫的钱都拿不出,更别提皇帝已经在想他陵墓的事了……   眼看再高高再上不过的一个仁君,众心腹大臣和爱臣家中每个都富可敌国,皇帝自己连给自己修个墓的钱都没有,齐君昀也是好笑。   不过皇帝要用他也正中他下怀,国公府再衰败下去,没有与之相衬的地位,国公府巨大的财富也守不住。   更何况他江南外祖家的也得靠他遮荫。   两家都指着他撑住了,他不入这趟浑水都不行。   太子知道这几日他父皇总召他表哥谈话,也不知现在是俞家触了他哪门子的逆鳞,他父皇要开始跟俞家对着干了,现在虽说还是看他不顺眼,但到底没之前那样看着他就是一脸嫌恶了,有时候忍忍还能与他共度一顿膳的时辰。   太子也乐,先前他父皇厌恶他母后跟他母后的家族,就恨不得与俞家什么事都绑作一块,把国公府踩到脚底下不看,现下厌了俞家,又得反过来跟他厌恶了十多年的太子共聚一室,想来心中也是如同他见了他一样翻滚着锼水,只等背过身就恶心地吐出来。   “表哥,我父皇到底是在作何打算?”太子不解,“他打算让你动王爷韩相一系?”   不能吧?   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父皇拿过什么正经事让他表哥插手过。   “嗯。”齐君昀又颔了下首。   见他点头,太子真真是诧异,“真的?”   齐君昀见他是真诧异,嘴角有了点笑,“你父皇手里没钱了。”   没钱了?太子突然想起乐桑跟他说的他父皇私下找阴阳官寻龙脉之事,突然悟了。   “呵呵。”他笑了起来,大拍一下大腿,“没钱好!”   没钱才好啊!   让他坐在那宝座上一脸忧国忧民媳妇儿子都可以为其死的圣君样,活该穷死他!   穷了自己,弄死了媳妇,逼得嫡亲儿子见到他就想吐,却富了小妾家和奴婢家,太子不得不认为,他父皇这些年真是干得一手的漂亮事!   齐君昀见太子眉飞色舞了起来,摇摇头,朝他道,“你这段时日别跟他顶着干,有些事要用到你的时候我才好提,你也该务政了。”   太子因这话沉默了下来,良久后,他凄凉一笑,“表哥,也就你还想着为我打算了。”   他的亲生父亲,却从来没想过他已经大到该务政了。      这厢谢慧齐的马车在一个岔路口跟前面的车辆分道扬镳,长公子随了太子去,她自是回府。   车厢内,谢慧齐头靠在坐在身边的红豆肩上闭目眼神,红豆当她在王府受了惊吓,又说好一顿话累了,连呼吸都放得轻了,生怕扰着了她。   谢慧齐却也是有些精疲力竭,她情绪从来没有如此“高涨”过,事后想想,她都觉得自己刚才对着悟王和悟王府的态度太过于胆大。   她从来不是激进之人,说句实话,如若不是悟王妃那句话踩中了她的尾巴,她就是有点吃酸悟王妃曾与她的大腿曾经的那一腿,她也不至于明着跟悟王妃对着干。   对刚才发生的事她虽然不后悔,但还是觉得自己太冒进了。   胆儿太大了……   她想着以后可不能如此了,不能仗着有国公府撑腰就天不怕地不怕的,到时候国公府若是不想撑腰了,或者国公府也撑不起那腰,她胡作非为的,到底还是难逃一劫。   不管哪个年头,和气才能与人交好,和气才能生财,谢大姑娘觉得还是做个与人为善,让人觉得没有杀伤力的人才好。   这样她好大家都好。   这想过自己胆太大的事,她就又想起她推的长公子那一把了——一想起这个,谢慧齐就想痛苦地呻吟几声。   当时她认为她既然都开口揽事了,尤其骂架这种不雅之事她都干了,个人干了就个人来,没必要再拖一下人下水造成没必要的波及,尤其长公子这种一看就孤洁高雅的人,实在不适合跟她一块犯泼,所以想都没想就把他推开把事儿给担了。   她是好心,但那一手推得也太顺了,太胆大了。   谢慧齐这心里忐忑不已,无论哪个年头,男人都没几个真喜欢凶母老虎的,一想回去少不得要围着他团团打转讨好他扭转形象,谢慧齐就想干脆搬出国公府算了。   实在是太让心累了。   等她一回府,国公府的夫人们还不知他们在王府发生的事,等谢慧齐吞吞吐吐,红着一张脸把她在悟王府干的事一说罢,国公府老中年三位夫人都瞪着她好半会都没有一个人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谢慧齐顿时臊得连耳朵尖都红了,就是这时候也不忘垂死挣扎,鼓起勇气吞吞吐吐为自己辩解,“我……我就是气不过,我娘挺好的,身为儿女,自当,自当……”   三位夫人都目光烁烁地看着她,谢慧齐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都没声了,胆子彻底被吓跑了。   最后,还是齐二夫人一拍手打破了安静,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全是忍不住的笑,“得,这下可好,以后出去可真没什么敢招我们家了。”   国公夫人还是一脸漠然地点了点头。   这时齐老祖宗皱起了眉头,像有话要说但没想好的想子,谢慧齐见伯娘跟二婶没骂她,心下这口气还没松点下来就看到老祖宗这个样子,这心又吊到了嗓子眼。   好在老祖宗没一会就把想说的话想清楚了,拉着身边国公夫人的手细声细气地跟她说,“你把小麦给她吧,我看他们父母是你从娘家带过来的忠仆,对你忠心,身手也好,你就把她给了你媳妇,以后出去若是遇上打架了,咱们在家也放心。”   谢慧齐一听她蕴量半天说出的是这般话来,一下子就傻眼了。   国公夫人听了这话则想了一下,点头道,“行,给她就给她罢。”   齐老祖宗这下满意了,冷面媳妇千不好万不好,还是有一点好的,那就是只要是正事,她还是蛮听她的话的。   就冲这点,她在死之前还是得为她这个媳妇多打算点,怎么着也得在死前从宫里的那个老不死太后手里把该她的一品诰命讨回来。   媳妇这里说道清楚了,老祖宗就回了手,又摸上了坐在她身边的小孙媳妇的小暖手,看着她红通通的小脸与她道,“还好你不跟你伯娘和二婶那么傻,被人伤得厉害了也只会站在原地跟人死扛,脾气倔得要命,挺着一口气跟谁都不认输,这眼看着是没输,但谁都知道她们输了,想要的一样都没得到手里,还要被人疏远,那是真傻啊,孩子啊,你哭都不会哭,你不哭谁知道你疼呢?当人的都只会可怜那哭得厉害的,就像哭得厉害的孩子才有那奶吃,你可千万莫学了她们这坏处。”   谢慧齐这下也是听明白了,谁说齐府的老祖宗只是个命好一直有人给她撑着天的人?这人就是再命好,若是不会做人,非要跟人对着干,跟天对着干,这命能好到哪里去?国公府的这老祖宗是大智若愚啊,难怪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有老国公替她顶着她头上的那片天,老了,还是有孙子把她当小孩儿一般地疼,她若真是个糊涂的,哪会老的少的都视她若宝,真真正正地把她放在了手心里疼,不让她经历一点风雨?   而老祖宗说到这,齐二夫人却突然泪如雨下哭了起来,她朝着齐老太君就哭嚎道,“那我后来学会哭了,也不见您帮我!”   齐老祖宗一听,气得探出身子就要去打她,“我没帮你?我没帮你?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若是不帮你,你能好好的现在当这个国公府二夫人?”   就她肚子里一直没出来一个儿女,还不遭夫君喜爱,她不帮她,她能好好地坐在这?没她帮着她早不知多少年被休回去了!   她家里疼爱她的祖母跟母亲都没了,她回去了项家的家庙都不可能为她腾个好屋子出来。   她还说她不帮她……   齐老太君也是被二媳妇气得哭了起来,扬起巴掌就哭着道,“我打你这个良心的……”   她说道自己起来,恨不能三句就带个死字,天天嚷嚷着不活了,但骂起媳妇来从不轻易带个死字。   到底还是忌讳着的。   齐项氏心里懂她的好,但嘴里还是不服输,哭着道,“您以为我不想生孩子啊,我有多想要一个孩子您也不是不知道。”   “那我也不能替你生啊。”齐老太君委屈地哭了起来,“就为你这肚子,我四处给你求药寻方子,不知道拉下过多少脸跟那些讨人厌的老太婆讨偏方,你还说我不帮你!白养活你这么多年了。”   说着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先前跟她说着,现在就跟二婶吵得哭了起来,谢慧齐被这神转折弄得一点惊讶都没有了……   她发现也没几天,她的神经都被国公府的主子们和接二连三的事情折腾得麻木了。   “祖奶奶,您别哭了,您一哭二婶心里更疼了,您好二婶能不知道吗?她也念您念得紧,每日要忙府里那么多事,可哪天不是闲下来一点过来青阳院陪您?”谢慧齐哄她道。   她说的也是真话,国公夫人天天在她跟前倒也罢了,毕竟她身上无事,也住在青阳院,不陪着老祖宗还能陪着谁去?   可齐二夫人是管着整个内府所有人的吃喝拉撒的,可她再忙,早上跟晚上这趟是必来的,中午就是有事没来,也还是要在忙完后到青阳院打个转,掀开帘子看看老祖宗午睡了没有,见着了方才离去。   她们三个坐在一块时不管老太君怎么埋汰她们的不是,怎么说道她们的不好,国公夫人是个不喜说话的一言不发也就算了,可二夫人脾气不是一般的大,被说得急了也只反两句嘴,不痛不痒的都当没听见,这份忍耐,不见得是因为老祖宗是长辈才有的。   谢慧齐跟她们相处得久了点也是看明白了,这几个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口不对心,看着关系不好,心里不知道护对方护得有多紧。   谢慧齐这话一罢,齐二夫人的眼睛更红了,一想这婆婆再不好,可这么多年不管她是怎么整治这府里的那些个姨娘庶子庶女,老婆婆可是一言不发的,有时候下人说道她的不是,老婆婆知道了更是罚得厉害,轻则丢半条命重则往死里打,比她下手还狠,这总是嘴里说道她不是的婆婆何尝不对她好?   一想,她就更恨自己了,狠狠地捶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就为了这个肚子,她遭了多大的罪啊……   老太君一看她捶肚子,拉着孙媳妇的说就哭喊,“她今个儿是要气死我啊,是想气死我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不活了!”   说着也是捶着胸口哭天喊地了起来。   谢慧齐一看好好的坦白会最后哭成了一团,她看着也想哭了。   她们这几个老的少的老女孩小女孩,啥时候能开一场正正常常的普通家庭会议啊?      齐君昀傍晚回到国公府,听小未婚妻说家里的祖母跟母亲还有二婶都睡了,晚膳要么他回他的院子用,要么就他们两个人在青阳院用。   “都睡了?”齐君昀看了看里面。   谢慧齐不好意思说老祖宗跟二婶是哭累了,正睡在同一个屋补觉呢,而国公夫人看她们睡了,也是打了个哈欠就说晚膳不用了,也是带着丫鬟回她的房间睡去了。   这可把谢慧齐闹得都不敢跟齐君昀说真正的原因,只好在他的话后有点窘迫地点了点头,“祖母和伯娘二婶她们今日有点乏,早睡了,我让厨房备着她们的饭菜,等她们一醒到时候再用点。”   “嗯。”齐君昀点了点头,“那晚膳摆在青阳院就是。”   他那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摆晚膳了,没必要回去再吃。   晚膳的时候,齐君昀见小姑娘低着头不说话,只管给他夹菜,连鱼肉都是挑好了刺放到他碗里,娴静又贤慧至极,见此他微微一哂,等到膳后下人把饭桌撤了,他朝给他端来茶水的小姑娘一抬首,“坐。”   说着就接过了茶,掀开茶盖撩了撩茶叶,浅饮了一口。   “说吧……”说着,齐君昀把茶杯搁在了茶桌上,看向她。   “啊?”正低头装小媳妇的谢慧齐听到他的话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   “这般乖巧是为何?”齐君昀敲了下桌面,淡问。   这般乖巧是为何?乖巧还不好啊!   谢慧齐眨眨眼,“齐家哥哥你说什么?”   见她还装傻,齐君昀摇摇头,“把手伸出来……”   谢慧齐满头雾水看向他,但还是乖乖听话地把双手都伸了出来,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   呃,还是挺好看的,尤其这段时日很少进厨房,且每日都拿润手膏养着,这小手看起来还是很白白嫩嫩的。   谢慧齐有点沾沾自喜地看着自己保养得当的双手,自信这手没丢她的人,很高兴地朝齐君昀看去,“齐家哥哥……”   “嗯,今日是哪只手推的?”齐君昀淡问。   嘎,哪只手?谢慧齐顿时傻眼。   这……这……这人是打算秋后算帐了吗?   她装乖都没用的吗?     ☆、第86章   “齐家哥哥……”   她乱眨眼睛,那娇俏样子他看着是喜欢的,但……   齐君昀轻摇了下头,伸出手去,把她那只推他的手抓到了手中,淡道,“这只?”   “嘎?”   齐君昀摸了摸她圆润饱实的手指头,她确是个有福气的,在河西他也曾亲眼见过她亲自忙得团团转,但她这手纤长圆滑细嫩,这京里的人怕是没有哪一个能想出她在河西过的是什么日子。   谢慧齐见他摸着她的手指头,一根两根三根,接下来是哪根都没放过,这心也是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了起来。   顿时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出息了,一把年纪的人了,居然被个小年轻调戏得如小鹿触心头。   “咳……”谢慧齐轻咳了一声,没脸故作不知自己是在被调戏,更是没胆反调戏过去,只好尴尬地笑着叫他,“齐家哥哥。”   “十四啊。”齐君昀突然紧握住了手中的手,倚在椅背上抬头长长地吐了口气。   才十四啊,成婚也是后年的事去了。   时间有点长了。   “是啊,十四,十四。”谢慧齐欲哭无泪,哥哥啊,您知道我只有十四岁就好。   “九月的生辰是罢?”九月满了十四就是十五了。   “是,还久呢……”   “嗯。”见她都快要哭出来了,齐君昀松了手中的手,在她欲要快快收回的时候又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吓得谢慧齐眼皮一跳,但见他只是看了眼她手中的凤镯,随之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她这才没被她活活吓死。   “祖母给的?”他问。   “是。”   见她乖乖回道,齐君昀颔了下首,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沉吟了一下方才与她说道起正事,“你看齐斯如何?”   “咦?”谢慧齐不知为何他突然提起了齐斯,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齐昱能下床行走了,只是身子还有些不便,不过跟着你出门倒也无碍……”她也出不了什么远门就是。   “是我用齐昱还是齐斯的事吗?”谢慧齐会意了过来。   “你想用谁?”齐君昀点头。   “齐昱好像很能干的样子,”要用,谢慧齐还是喜欢用齐昱一些,倒不是齐斯不好,齐斯也不差,但她感觉齐昱为人随和一些,而且出门带上他的话其实她都用不着多吩咐什么,齐昱自会先行替她解决掉一些麻烦,但齐昱好就好在八面灵通,是个再玲珑剔透不过之人,但坏也坏在他人太优秀了,“但我用齐昱的话,是不是太浪费他的能干了?”   谢慧齐颇有点小心翼翼地问,有点怕自己把国公府大好的资源给浪费掉了。   齐君昀听到这话笑了起来,有点明白为何齐昱一好,就让他那老实巴交的爹过来讨活计,想继续跟在她身边了。   敢情小姑娘都成他的伯乐了。   “齐昱想跟回你,让他父亲过来向我禀了此意,要是用他用得称手,过两天就让他过来吧。”   “他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说是差不多了。”   “那就好,那看他什么时候能过来,就哪天过来吧,齐斯那的话……”   “嗯,我会另作别用。”   这就好,谢慧齐松了口气。   “以后外面那些夫人们的帖子,我让他们送到你这处,知道该怎么办吧?”   谢慧齐心神俱疲,很是无奈指着自己看向他,“您看我行吗?”   夫人外交都交给她,她做得了那么多的事吗?   “行。”齐君昀却点了点头,且还淡然地对她道,“你现在多做些,做顺手了以后也容易些。”   谢慧齐听了简直想嘴他磕头,多做些?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光把国公府的这些个庶姑娘嫁出去就能把她折磨疯。   见她一脸的心如死灰,齐君昀也是微翘了下嘴角,“多与各府的夫人们走动走动也好,多跟她们说说话,你就知道哪家屋里头缺人。”   这么说倒也是……   就是他让她做什么事都好像有再顺当不过的理由,她也无法拒绝,这来来去去之间太过于滴水不漏,简直深沉得可怕。   谢慧齐还是觉得她这纵身一跃,还是跟跃进了狼窟无异。      这夜晚上齐君昀走时还是让她把那只推了他的右手伸了出来,然后拿扇子敲了两下。   不轻不重,倒也不疼。   “以后莫要胡闹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背手走了,谢慧齐站在门边等他走了就回了屋,等爬到床上又看了看那只戴着凤镯被敲了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这日子过得着实惊心动魄,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何尝不是因她已经进入了漩涡当中才有这份奇景。   若是一天看着日出日落身边毫无变化,可能她就是穷其一生,也摸不到那害她母亲惨死,父亲尸骨不全的凶手。   仇要怎么报,她还不知道,但这日子至少是已经有了起色,有了盼头了,这心里也就不再忍得那么痛苦了。   第二日齐昱就来了,还带了悟王府那边的消息,悟王妃自然是没事的,韩相正在拜访昨日在场的几位大人公子家,想来他们是打算要把这事封口了。   “过不了两日,想来韩相也会来我们国公府走一趟。”这等事是肯定是要上府相托才有诚意,韩相免不了走这一遭。   齐昱的病其实还没好,走一会那脸上就惨白惨白的,谢慧齐指着周围给他搬椅子,等到齐昱坐下才偏头想了想,问他,“韩相跟咱们长公子现在关系如何?”   “还好,”齐昱淡道,“见面了也都客客气气的。”   那就是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那点体面了?   谢慧齐点了下头,心里也有了点数了,也知道这事大概会以长公子的点头做为终结,毕竟那日她也是过份了,不管悟王妃说了何话,但她王妃的身份在那,而她在王府那样质问悟王,说悟王妃的不是,其实也是失了礼数的。   这事想来王府那边也会拿来做文章,此事相互一抵,大概就是谁都不会再提起。   齐昱回来后,谢慧齐隔两日就又能拿到一份齐昱整理出来给她看的抵报了。   谢慧齐刚到这个世道时,觉得依她在前世所受的教育与获知的知识在经济与农业都落后的古代就算不能混到风声水起,至少也要比许多人都要出色得多,但实际上就是她知道的多,也还是知易行难,她知道的很多知识完全没有先天存活的条件跟落实的土壤,基本上全都无用,而有那条件和土壤的,她其实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关于有条件的事情,古人做出来的成就并不比现代差。   就像她先前知道一万个做各种菜的法子,但也还是会因为食材跟作料的缺乏,能做的还是那老几样,而一等她进了国公府,有了相当的条件,但实际上有了条件的地方,操作者也就是厨师这些人都是世代相传的,那手艺跟味觉只比她好不坏,她这种半桶水还是拼不过他们。   而像国公府长公子这种贵族子弟的日子过得更是不如她刚刚来到这世道时候的想象了,不谈国公府长公子,就是她阿爹一个侯门次子,那每日的日子过得也不是鲜衣怒马,酒肉池林,更多的都是走访各家各门商量事情,不管是为维持家族的风光和地位,还是为了自身的所求,都会在小小年纪时候就为家门奔波,而不是一味地沉醉在温柔乡里纵情声色。   当然任何时代都不缺败家子,谢慧齐也知道这满京城里也多得是就是一夜之间把家底掏光还能乐不思蜀,不带脑子活着的浪荡子,但他们也是懵懵懂懂一生,几年把一世的福都享尽了,最后连死都是身死异处。   好在她阿父也好,还是现在定的这位未婚夫也好,都是把脚踩在地上过活的男人,脚踏实地的男人虽然现实得可怕,得也比谁都知道懂得家庭的真谛,比谁都要爱护家庭。   这也是谢慧齐知道她对她这位齐家哥哥心动了,但也从不惶恐的原因。   不过以后国公府会变成什么样,也不管他爱不爱她,但只要一旦这天掉下来,他自会站在她身边顶着,不会让谁砸到她。   谢慧齐这日子在国公府过得还是安心的,但她毕竟不是被请进来享福的,这时候正好春试放榜也有好几天了,出炉的中选者的底细也被京城的各门各派打听得清清楚楚了,国公府自然也握有这些学子的一些底细,其中也有几个人是被长公子圈出来打了印的,这种圈了还打了印的,那就代表就是他们这边的人了,所以谢慧齐一看这圈出来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未成婚,身上还是未有婚约的,就打起了他的主意来了。   她现在也没同那些夫人们来往,自然也还不能把手伸到外面去,手头既然有人那就先内销。   古代的权力结构比现代更讲究门第跟门派,而底下的学子能考到春试进殿试的,就是那身在乡下不谙世事的,一路考上来也被打磨得再知世情不过了,也因此那些从地方上来的学子还真有不少是怀抱着高中之后娶高门之女心思的人,所以只要不是家中过于坚持,只要是年龄不是太大的,都还是会坚持到高中这一天,等着出现的恩师或是看中他的大人赐他一门婚事,亲上加亲。   长公子圈的那三个人,有两人已经是年过三旬皆有妻有儿,谢慧齐没打算糟蹋府中的姑娘们,自是不作另想,而及冠两年的那一个身上未有婚事则是被她看中了。   齐昱没出一天就给她从长公子的人那里打听出了她看中的那位贡士的来历,此子虽然没有婚约,但来头不小,其家族也是夷南一带的望族,但有一点与国公府的身份相似,此子乃家族中的庶长子。   身份尴尬的庶长子。   不过于国公府的庶姑娘来说,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了。   隔日去见过这位贡士的齐昱又来报,说此人也是一表人材,长得相貌堂堂。   趁长公子办小宴招待这几个选了国公府依附的人进府一叙之机,她去悄悄看了这人一眼,发现齐昱所言不虚,也是惊叹不已。   这公子长得是真俊。   姐儿都爱俏,他长成这个样子就算是个穷先生,想来府里的姑娘也有愿意嫁给他的。   谢慧齐一看过人就奔进青阳院,跟齐老太君交头接耳,“祖奶奶,又给找了一个才学好,相貌好,家里也不俗的,你说给府中哪个姐姐妹妹好?”   齐老太君以为她挤过来是给她说什么好玩好笑之事,听到这个,失望地抬起老眼,道,“祖奶奶怎么知道给谁好?给谁都行,你看着办罢。”   见她也不跟她说有意思的事,无趣地扁扁嘴,拍了下给她说外面趣事的丫鬟,“你接着说……”   谢慧齐见她不管,又去问国公夫人,国公夫也是不管,淡道,“你看着办。”   又一个不管的。   但这么好的夫婿人选谢慧齐也不敢乱定,主要是这位公子学识已经过了长公子的眼,外表又耀眼,家世还不俗,他就是不是出身京中名门那也是来自响誉一方的家族,也就现在他选了国公府,落到了国公府手里这婚事才有可能,她岂能随随便便就订了?   谢慧齐硬着头皮去问了二婶。   齐项氏一听她把那贡士的名字来历说道清楚了,眉头一敛,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见面前的小媳妇连头都不敢怎么抬,她方才勉强地道,“你做主罢。”   选谁她都不乐意。   她哪个都看不顺眼,自然也看不得她们以后好过。   这贡士如若有小姑娘说得这么好,嫁了他以后若是成了一方大员夫人,她会气得胸口难受的。   就是现在只光知道她们这些人中有一个会嫁给这么一个好的,她心中就已经憋闷了。   “二婶……”谢慧齐欲哭无泪,去拉她的手。   齐项氏狠狠瞪了她一眼,“撒娇也没事,我一个都不喜欢,哪个嫁我都不愿意。”   她毫不掩饰她对这些庶女们的厌恶。   她毫无遮拦,谢慧齐反倒无话可说,叹着气道,“那我自个儿定了,以后若是您不满意,您就打我骂我罢,反正是我做的,好汉做事好汉担。”   齐项氏听她还敢说自个儿是好汉做事好汉担,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捏着她的小脸蛋骂,“你到底是谁家的媳妇?这心怎么就偏不对地方?”   “我是您齐国公府的媳妇,”谢慧齐也不动,让她捏着脸,好声好气地道,“您不替孩儿做这个主,孩儿只好做这个主了。”   她软声软调,齐项氏听了也不好太为难她,遂就只冷哼了两声。   过了一会,见她还不走,还帮她算起这公中的用度来,她斜眼看了她两眼,也懒得理她,等到她坐了一会,把手中的帐面算清楚了起身福礼要走,她才张口冷冷地说,“给我几日我想想罢。”   谢慧齐一听,欢天喜地给她道了个再恭敬不过的万福,“多谢二婶,二婶您真好。”   齐项氏是总算再一次领会了小二郎的甜嘴是随了谁的了,哼哼了一声就朝她扬手,“赶紧走,看着你我就眼睛疼。”   等她一出了厅门,齐二夫人还骂了一句,“吃里扒外的家伙!”   骂归骂,但齐项氏也知道她这侄媳妇为何要把这事交到她手里。   这谢家的小狐狸怕也是怕选了个她不中意的刺她的眼,以后若是出息了可能还会反噬她,所以把这等于是赐恩的事放到了她手里来,这婚事如果是由她做主定的,无论嫁出去的是哪个庶女,不管她心里怎么恨她,她都不可能对她这个为她订亲的人不恭。   就是吃里扒外,也算她还有点良心。      四月开始就是殿试前的复试了,等到复试过了,才可能参加四月二十日的殿试。   若说在这大忻朝参加个殿试中个进士是真不容易,十年寒窗那可是一点也不假,光是春试之前的举人那也是三年又三年考出来,谢慧齐这时候也只庆幸弟弟们当了荫生进了国子监,以后他们若是能进朝廷也想进朝廷,也是不需要去参加童试,乡试等耗时间的考试了,直接可以参加春试,春试一过也只要过复试这道就可以进殿试了,不知能省多少事。   国子监没那么好进,但进了就是好处多多,像今年大忻的会试取了四百二十人,其中国子监的监生来了一百八十人就取了一百八十个,有名士推荐的国子监监生基本上在春试这关是不会被选下的,除了复试,一旦过了复试进了殿试,不管名次高低他们就已经是进士了……   也就是说国子监的监生只要过了殿试之前的复试这关,就是妥妥的进士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国子监的监生也全都是名门望族之后和各方的神童神人才能进的地方,谢慧齐也是看了手中那些国子监贡士们个个不凡的来历,这才知道她那齐家哥哥把她两个弟弟和家臣的两个儿子都弄进国子监有多不容易。   四个人啊,得打通多少关系才能塞这么多人进去。   皇帝那估计他也没少折腾。   谢慧齐这下就更不敢松懈自个儿身上的事了,所以一等国公府的家臣卫家,也就是给她保媒的那个卫老太君的卫府来了个跟她年龄差不多,辈分也一样的小媳妇请她过府去用顿家常便饭时,她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卫家确也是给她脸面,请帖是烫金的且不说,连送帖子的都是家中的媳妇而不是管家管事,她自也是不敢轻慢,上卫家的礼都是跟着府里的三个主母商量出来的。   她这是第一次去家臣府上做客,虽然只是平常日子的来往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是第一次,所以二婶手一挥,拿笔给她列了张细细的清单,把卫家那几个小辈的礼单都给她定了,没让谢慧齐费什么脑子。   隔日谢慧齐一出府去卫家,身后带的东西自然不少,卫家见她拉了一马车的礼品过来,也是知道国公府的看重,而卫家的大爷夫人本来就亲自在门口迎她,一见到国公府从马车上拿下的东西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谢慧齐的手一声一声地笑着道,“这是长得多好瞧的姑娘家啊!太好看了!”      ☆、第87章   卫家的大爷夫人就是同大郎二郎一同进国子监的小伙伴的亲生嫡母。   说来卫家府内也是一片的血雨腥风,这个大爷夫人之前本来就有一个嫡长子,却在七岁时落水身亡,当时的卫大夫人已经三旬过半了,却还是在一年后,又生了个儿子出来。   所以进国子监这头畅通无阻的路的,还是她的亲生儿子。   谢慧齐听齐昱说那嫡子其实是卫大爷房里的爱妾弄没的,但就是大夫人的嫡子没了,卫家该有的荣耀也轮不到一个小妾生的孩子身上去,卫家大爷没嫡子,但二爷三爷有,卫大爷被小妾的犯蠢弄得发懵,那小妾本来就是家奴,被主子握住了生死的人,没几天就被卫大爷亲自下令动了私刑没了,且这糊涂的小妾也祸及了她全家,一家子一个都没留全都扔进了野狗坑……   自此之后,卫大爷房里虽然侍妾不断,但这小妾却是没了,现在这卫大爷能拿出来的身边人就一个嫡夫人,和两个已经时日已久了的小妾。   而卫夫人下面也有几个庶子庶女,但也是服服帖帖的不敢闹事。   而卫府还有两个嫡老爷,那就是二爷三爷了,全都卫老太君肚中所出。   而且这二爷三爷膝下嫡子有好几个,二爷家就有三个,三爷家那是有四个,且这两位二爷三爷早些年因在朝领的官职小,所以国公府余波也没怎么影响他们,官位还在,而大爷本来的四品通政使司之位却被贬为了六品通议郎,成了一个有官名却无实权的文散官,反倒比虽也只是六品官位,但手中握有实权的弟弟们要弱些了。   等到被贬,卫大爷这才一阵后怕,也庆幸当年无论如何也是跟着妻子再生了一个嫡子下来,若不然这卫家唯一的一名国子监监生名额落到了弟弟们手中,这卫府怕是最后不能完整地落到他手里来。   于是这几年他在嫡妻房里的时候也多了,夫妻俩感情也要比以前好了许多。   卫大夫人这也是因此笑颜多了,谢慧齐若是早几年见到她,都见不到她现在脸上的这种笑。   卫大夫人也是接到谢慧齐就一步都不离,根本不给别人插手靠近这个香饽饽的机会,她甚至是扶了谢慧齐去见老太君的。   卫老太君一见到她,也是笑个不停,一等坐下就不停地往她手里塞吃的。   谢慧齐一甜笑着开口跟她说完,她就凑过头来听,一老一少显得亲密无比。   随后就是卫家的嫡子嫡女们来跟谢慧齐行礼了。   年龄偏大的,凡是过了十三的小子就不能过来了,只能是十三以下的小子跟嫡姑娘能过来见礼,所以谢慧齐也没见几个。   给完见面礼,小子姑娘们就都下去了,因谢慧齐也没表示得太热络,所以也没留一个姑娘下来陪她。   不过人一走,她就让卫大夫人把剩下的给没来的小子的见面礼,那没来的都是大房二房的,卫大夫人一听得经她的手给人发东西,眼睛就笑眯了,连连点头称好。   昨天去国公府送帖子就是二房的媳妇,她因此不高兴了一个晚上,现在总算是出了口气。   这时候临中午那顿便饭还有一点时辰,卫老太君就慢慢地跟谢慧齐说起了京中殿试之事……   在大忻朝凡是要当官的,要当得好的,那都是要有达官贵人和名士推荐作保才成。   而推荐作保之事也不是那么轻松简单,大忻朝是有连坐的,之前国公爷天官之位被夺,卫家就跟着一落千丈就是如此,而卫家若是出事,国公府也绝对会被连坐处罚,   所以,这投门之人选人要三思,而作保之人更是如此。   卫老太君是为家中的那几个姻亲来跟谢慧齐提这事的口风的,她娘家,大媳妇二媳妇三媳妇娘家都有人进复试,只待殿试过后当官了,而会当成什么官,现在就是几家动作的时候了,而她现在先透个口风,国公府那边的主子知道后心里有数,有意提携他们家什么人,就自会叫卫家的男人去谈了。   卫家请她来图的是什么,谢慧齐来之前也是心里有数的,听卫老太君一提起这事,就仔细地听着,把卫老太君提及的几个人的名字,跟她们的关系都抓了重点听,也好回去跟人说。   说来这个世上的一些事几千年都没变,越是盘锯在上层的人,越讲究排资论辈和亲疏远近,有时候就是因为没有那个关系在,多少栋梁和人才都败在了那些有关系的不如他们的人之下……   但是,谢慧齐也不是激愤的小年轻,她知道越是上面的人越注重这些关系也是因为这种关系更稳定,富贵都是伴着风险而来的,身边的人再平庸,也比不可靠,不可捉摸的人要强。   对于上位者来说,用人还是要用信得过的,就是帮人,也要帮跟自己有关系的。   说透了,其实都是人之常情,都是择利而趋。   这一进入正题,院子就静了,就剩老太君跟谢慧齐两个脑袋凑一块,一个不停地说,一个隔几下点下头了。   卫大夫人也是安静地坐在一边,过了一会,她就起身站在了大门边上看着外面,当那放风的。      谢慧齐一在卫家用完午膳,喝了杯茶就告辞了,一到马车上她就虚脱地靠在了椅背上。   她这一趟走得看似没怎么动,但整个人比干一天和重力活还累。   这大门大户,豪门贵族的当家主母尤其不好当,这累心又累脑,当好了是真不容易。   那些以为嫁进豪门贵族就一劳永逸的人估计进了都得悔,这身上真是有多大的福就得担多大的责,这世上没那么多轻松的福气可以享。   谢慧齐一回去,看到老祖宗,国公夫人和二夫人一见到她回来眼睛皆一躲,等谢慧齐高高兴兴地跟她们行完礼,要跟她们唠唠的时候,二夫人一拍桌子就跟她说,“我们对你去卫家的事情不感兴趣,不用跟我们说了。”   说着又道,“像你去悟王府那样的事情,就可以跟我们多说说,懂?”   谢慧齐听了,真想学她家小二郎的口气那样拖着口气不满地说,“怎么可以这样……”   八卦要听,正事却不干了?   她欲哭无泪,国公夫人却在这时候朝她挥手,“你房里歇着去,别碍着我们打牌了。”   还碍着你们打牌了……   谢慧齐哭笑不得,见老祖宗也笑眯眯地朝她挥手让她走,她只好就这么被她们赶了出来。   等到晚上跟齐君昀把卫家的事说完,她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真心问长公子,“齐家哥哥,我就是你们家的童养媳,也不能这么用我吧?”   齐君昀听了微微一笑,挥手让她走。   他还有事跟人商量,不能留她。   不过在她只差一步退出房门前时,他抬首朝她说了一句,“童养媳都是要端茶送水的。”   见她转过脸来嘴巴张大还一脸不敢置信他这么过份的震惊,他忍着笑朝她挥了下手,“去吧。”   谢慧齐就这么被他赶了出来,一出来心都是灰的。   这家子都太擅长用过就赶了。      没出几天,俞家的丑事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连俞大爷是怎么死的都传了出来,这下连太后跟皇后都未免于难。   现太后跟皇后都是踩着她们之前的原配皇后登上凤位的,这事京城里的不少人心里都有数,但这次胆大包天都拿出来说得许多人都知道了,尤其是那种不明内情的老百姓都拿这个说得津津有味这还是第一次。   京城关于皇宫和俞家的流言满天飞,甚至有那浪荡之人传出了俞家的床上功夫是家传之宝的浑话出来,更是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所以谢侯府娶续弦这种事反倒没什么人去在意了。   但国公府这边,国公府却收到了谢侯府的请帖。   而国公夫人的意思是让谢慧齐跟着她一块去。   谢慧齐听了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连连推拒。   国公夫人却因此皱了眉,“难道你想让谢侯府一直在你面前摆威风,你却不想竖威?”   她不是很明白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想的。   前次谢家那老太太过门来耍了那么一通威风,且先前在他们谢宅埋下符咒之事还没给她一个交待,这些她都能当没发生过?然后一直避着谢侯府?   她难道不知道只要他们同在一个京城,这些都是避不了的吗?   苗家的人都找上了,她却还要躲,国公夫人第一次对这个小姑娘心生了点薄怒。   难道她扶她都扶不起吗?   国公夫人一怒,谢慧齐一眼就看出来了,浑身一激灵,想也不想地道,“那孩儿去。”   见她没迟疑就答了去,国公夫人的这份怒气才消了下来,点头漠然地道,“你是我们国公府的人,都住进来了,别人该说的都说了你了,你既然担了未婚就住进国公府的名声,那就好好的当你的国公府儿媳,别得不偿失,还当自己是谢侯府的人了。”   这是谢慧齐第一次听到国公夫人跟她说这么不客气的话,听到这里也苦笑了起来。   是啊,她确实跟谢侯府没关系了,却因着过去对它束手束脚,即便谢侯府的老祖宗那般说她的脸,她也从没有一次敢去细想的。   怕,还是怕。   比近乡情怯还怕去谢侯府,怕在那曾经的家里发现更多让她接受不了的真相。   更怕以前血脉相通的亲人,却必须要用对付仇敌一样的心思去对待他们。      ☆、第88章   谢侯府的婚事是定在四月十八日,说来还有小半个月,但国公府这边已经给谢慧齐做新裳了,二夫人把国公府整个绣庄的好绣娘都叫了过来。   这新裳的料子用的是冰蚕丝。   国公府自己是有蚕庄的,但这绝好的冰蚕丝一个庄子近百的蚕娘也只能一年养出一匹的冰蚕丝出来,可国公夫人下了令,二夫人连鞋子都用是的蚕面。   因蚕丝有点透明,所以如果做成衣裳的话,要么做罩衫,要么就是浪费极大的蚕丝做成里中外三层的蚕面,这上衫跟裙子一做出来,一匹布也就堪堪够用。   但二夫人是一层都没省,连中间那层可以夹丝绸的中层也没替换,全用了冰蚕丝。   这冰蚕丝表面洁白光滑,光一照到身上就会有闪动着流光溢彩来,再冰洁高贵不过。   国公夫人那边也叫了国公府的银楼饰匠过来,让他把给国公府最近打的一些首饰都带过来,她要挑套新的给小姑娘戴着。   先是蚕庄的人来了,尔后是绣庄的人来了,随后就是银楼的就些人都来了——国公府富可敌国不是说着好听的,谢慧齐被国公夫人带着见这些人的时候也是暗暗心惊。   这天中午等老祖宗睡了,国公夫人拿了产薄给她认家财时,她更是看一页就得咽一口口水。   她所见过的金库里的,与这上面写的一比,完全不堪一提了。   她这下也是有点明白为何前些年间皇帝拼命死压国公府了。   这么大的国公府,即使是皇帝都想吞了吧?   现在国公府还没倒,谢慧齐都想国公府跟二爷他们其实没她想的那么昏馈,可能死都不是意外死的……   如果皇帝是知道国公府真正的底细的,而国公府把这么大家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硬是保了下来,想来皇后和国公爷两个爷死得都不冤。   国公夫人见她失态地咽口水,不禁摇了下头,觉得这还是有点早了点。   可儿子说让她现在跟认,现在就学,她也不得不教。   可她到底还小,知道真相肯定会傻眼……   这厢谢慧齐看过几页,看到国公府甚至在皇家猎场边上还有近千亩猎林后,她就不敢往下看了,抬着眼木木地看着国公夫人。   什么叫富可敌国?   她现在是完全领会到了。   有着这么多财富的国公府主子们晚上还睡得着是他们厉害,她可不行啊!   “伯娘……”谢慧齐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产薄放到桌上,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正襟危坐,“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就不看了。”   “你得看,”国公夫人淡淡地道,“我也觉得让你看早了点,但这是你齐哥哥吩咐的。”   谢慧齐一听,都快哭出来了,“他就见不得我好过一天。”   从她进京开始,她就没因他过上一天好日子!   她也是真抽泣了起来,“我才这么大一点点,一点点……”   她拿手指比划出食指的那一小点给国公夫人看,“还没及笄,他就把我当黄脸婆用了!”   累死累活不算,如果产薄都要交到她手里来,拼死拼活都不为过了。   国公夫人可不是心软的人,见她哭也无动于衷,漠然地道,“他也就娶你一个,能用的也就你一个,你嫁了就归嫁了,说什么都没有。”   谢慧齐一听就激动了,拍着自己的胸口就道,“可我还没嫁啊。”   国公夫人看着这个已经住进国公府的幼稚小姑娘,脸上还是一片冷然,“你都住进来了,也就差洞房那一步了。”   就差洞房那一步了,那一步了……   谢慧齐一听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聋了,眼睛都要瞎了,傻眼了半会,都快要大哭起来了。   她早就应该知道,她进的国公府就不是个正常的地方,别人家婆媳为争家里的那点主导权和对钱财的控制力,恨不得天天打一架,国公府倒好,恨不得她一个未婚媳妇把家里上上下下的那些事都给揽了,她们好跟老祖宗打花牌天天斗嘴大哭说不活了……   这叫什么事?真的叫什么事!   她上哪儿说理去啊。   这家子也太不正常了……   “哭什么哭,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还有没有规矩了!”国公夫人见她眼看就要大哭,皱眉冷喝了一句。   国公府有个动不动就哭的老祖宗就够了,可不能再来个这样的小祖宗了。   国公夫人口气本来就冷,这冷喝一声更是冷上加冷,吓得谢慧齐本来打算一手捶着腿,一手拍着胸准备大哭的哭势戛然而止,这哭到半途把声音活活吞了下去,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行了,你看着。”国公夫人也是困了,起身就出了门,等走到门口就对守着门口的小麦道,“隔一会就敲敲门,别让你家姑娘在里头睡了。”   “是。”   谢慧齐在里头一听,见连让她也打个盹的时间也不给,眼睛瞪得大大地坐在那,好半会都没回过神来。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家子?      晚上齐君昀回来,谢慧齐都没打算跟他倾诉不公了,她也是明白了,没用。   他是铁了心要把她榨干净了。   她要是哭,他可能还会趁着给她抹眼泪的时候摸她几把脸,占她便宜!   从她住进来没几天开始,长公子只要傍晚会回府,都是在青阳院用了晚膳,要等到老祖宗睡了,再跟她说一会儿话才走。   这要是有事要去忙,也会让她送他回他的院子,路上说几句话,再让她回来。   说实话,谢慧齐挺喜欢他这样跟她相处的,他其实也并不唐突,就是这几夜会在路上只有身边的那几个人的时候牵她的手,也并不带一点色气。   但是,他好归好,可他他太会用她了,简直就是给一颗甜枣就得打好几十棒子,把她打得头昏眼花就差断气了。   这晚齐君昀依旧是有事,一等老祖宗睡了,他一出来就朝她颔首,示意她送他回去。   点完头他就先出了门,一步都不带停的,气得谢慧齐在他身后牙痒痒的,恨不能冲上前去撕他一块肉下来吃了。   她完全明白了为何那些当黄脸婆的见着了自家的无赖汉子成天不是想打他就是想骂他的心心情了。   而她现在都还没嫁就把这心情体会到了淋漓尽致,真真让她想哭,在偌大的国公府里都找不到一个怀抱可哭。   这头齐君昀出了门还没见人跟上来,回头一挑眉,见她站在那咬着牙恨恨看着他,他也是奇了……   这时候,站门边打着灯笼的齐昱忙上门在主子耳边说道了一句。   齐昱一退下,齐君昀摇了摇头,朝她伸出手,满脸无奈,“过来,小泼妇。”   谢慧齐一听,顿时怒了,冲上前把他的手打开,一脸的凶悍,“你叫谁,谁小……”   她当大家闺秀习惯了,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是个不雅的字都要避着说,实在没法像他那样把小泼妇这么顺溜地挂在嘴上,这时候还顾及着是在老祖宗的屋子,想及她在屋内睡了,声音还不忘压低。   这一结巴,一低,气势全没了。   “好了……”齐君昀笑了起来,摸了摸她今日梳成了两根长长的马尾巴的头发,牵起了她的小手往外走。   他这一拉,就势随他走了两步的谢慧齐发现她刚才汹汹冲上前的势连渣都不剩了,顿时沮丧得连句话都不愿意说了。   他们出了院子,转身等到下人把院子的门关好了,齐君昀这才牵了她往他的院子走。   国公府的主院这边一到晚上更是不准人随便走动,即便是二夫人那边的人也不能随便过来,晚上能走动的也就青阳院的人和长公子院里的人了。   齐君昀住的地方叫鹤心园,原本是老国公办公务的主堂,齐君昀六岁后就搬到那里后就一直住到了如今。   鹤心园离青阳院不远,抄小道的话半柱香即可,但走大道的话,就要一柱香的功夫去了,再走得慢点,小半个时辰都用得上。   他父亲的主院通明堂离青阳院倒是离得不远,齐君昀也打算明年把那修缮重整一翻,他们后年成了婚也就可以搬进去了。   走了一会,见小姑娘还是低着头闷闷不乐,一句话都不说,没有了往日跟他叽叽喳喳的光景,齐君昀见她还真闹起了脾气来,也是好笑。   “今日在家做什么了?”他还是先开了口。   “就昨天做的那些呗。”见他说了话,谢慧齐知道就算是自己不高兴也得有个度,勉强道。   “嗯,给你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   “没,都在赶工呢……”谢慧齐闷闷地道,“今日银楼拿来的白玉花朵伯娘嫌太小了,说要那种跟挽起来的髻丫差不多大小的,银楼掌柜的来回跑了好几遍送了好几十样她都不喜欢,我看明天还要接着弄呢。”   国公夫人看着一言不发的,其实比二夫人破口大骂还吓人,今天那银楼掌柜的跑出跑进连背都湿透了,拿来的东西国公夫人还是不喜欢,傍晚出府的时候头都是低的,看着老可怜了。   掌柜的可怜,可国公夫人没挑着看得上眼的也不高兴,这真真是……   “这事娘做了主,你就让她慢慢挑,不用在一边跟着急。”齐君昀松开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谢慧齐轻叹了口气,抬头看他,“我就是心重。”   打小就操心惯了,真没有那么容易拿得起放得下。   “你得学着,下人的事是下人的事,主子的事是主子的事,而娘的事那是娘的事,谁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自己的事要当,你仅管做好你自己的就是,别的该管的就管,不该的就得学着看着他们自个儿怎么办。”齐君昀淡淡地道,看她听了一脸的若有所思,他又轻拍了下她的背,道,“学会把气沉住吧,我的小姑娘。”   她这还只是起步,等她真正成了国公府的主母,她的大任才会真正开始。      ☆、第89章   国公府开春的时候新种了片园子,四月园子里移栽过来的花都开了,谢慧齐扶着老太君去走过几趟,老太君也喜欢花朵那新艳的样子,渐渐地在早上太阳还不大的时候就会在园中的亭子里坐一会。   亭子布置得舒适,国公夫人跟二夫跟过来没几天就更舒适了。   这厢国公府里的光景确是好的,也因进来了批绣娘,国公夫人也是在四月给老祖宗挑人的时候又挑了六个会说话的媳妇子陪着她解闷,主院这边也变得热闹了起来。   向南院那边的人也过来求见了几次,谢慧齐没去也没见人,二夫人那还压着挑人,想来是殿试没出来,她都不会把这事订下。   谢慧齐心想这事确也得等复试过后上了殿试后了才好说,这进士跟贡士可又不是,有了国公府的扶持,进士那就是铁板钉钉的官员了,这嫁过去就是当官夫人的,可比嫁给那些豪门贵族之后,空有名声却无官位的人强太多了。   那才子那她已经让长公子叫他谈过话了,言语之间虽没有个准话出来,但心里已是有了数,只等国公府她们这边的消息了。   谢慧齐也不急,所以也没催过二夫人,连问也没问道过一句。   眼看她的衣裳首饰也都在十五日这日赶出来了,老祖宗看了欢喜,又道说要去园子里喝花酒,谢慧齐陪了一会,就凑到国公夫人身边说要不要把二娘子跟四娘子叫过来说说话。   毕竟是要嫁出去的庶姑娘,趁在府里的时候还是要多说几句话的。   谢慧齐这也是为这两个府中姐姐做点事,毕竟她们过来这一趟也是跟主母们亲近,若是得点赏,那就再好不过。   就是嫁过去了,也好说道。   那两个先生究竟是国公府的人,还是盼着她们跟国公府亲近的。   谢慧齐一开口,国公夫人就点了头,她也不叫自己的丫鬟去,而是先跟二夫人说了。   齐二夫人一听,似笑非笑地瞥了小姑娘一眼,但还是点了头,让下人去叫了。   二娘子跟四娘子都欢天喜地的来了,谢慧齐也有小半个月没见着她们了,见到她们也是吓了一跳,两个人都瘦了好多。   二娘子本来还是个有点富态的美人,现下一见,瘦得下巴都是尖的。   四娘子本就弱不禁风,现在都快成纸片人了。   谢慧齐不禁差愣,等她们一见过礼,可以坐了忙让她们到身边来坐,一等她们坐下就握了握她们的手,都是冰冰凉凉的,也是惊了,“瘦这般多了?”   她这一下也是情真意切,坐得离她最近的二娘子因此笑得有些羞怯了起来,“没什么,就是最近胃口不好,过几天就养起来了。”   这谢家妹妹是真意还是假意,二娘子也察觉得出来,这若是有人对她怀着恶意,她当即就能竖起浑身的寒毛来,但一有人稍微对她好点,她倒不好意思了起来了。   四娘子在那也是笑着称是。   嫡母就在眼跟前,不管她们在向南院闹了什么,出了什么事,那是一个字都不能跟谢家妹妹提的。   若不大好的婚事,都会变成晦事。   “唉,多吃点,老祖宗这两天也是吃得不多,可把我愁坏了,我住的离你们远,也操心不到你们那边去,你们要自己多注意自己一点……”谢慧齐也知道向南院那边不平静,只是没料到有这么“不平静”而已,她之前也是坐视不管的,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便说了几句听得过去的也不说了。   齐老太君本来还因她把这两个小丫头叫过来怪不高兴的,一听谢慧齐担忧她吃不好,老太太又高兴起来了,但高兴也止不住她嘴里犯嘀咕,“我要吃辣的你不许,要吃酸的你也不许,吃点咸的也不成?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能吃的?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国公夫人听她一噜嗦,当即就转过头,看向亭外的蓝天白云。   二夫人也是懒懒地低下头,打量着自个儿昨晚指甲上染的凤仙汁。   “唉,是孩儿的不是,老祖宗,您就谅解我罢……”谢慧齐起身过去哄她。   这时候又招二娘子跟四娘子过来,“你们难得来这边,也陪我跟老祖宗说说话。”   二娘子跟四娘子一喜,连忙过来了。   两个人其实都是能说会道的,先前还有点拘谨不敢说话,被谢慧齐带了几句,两个人就说起了她们平日知道的小趣事来了,也是逗得老祖宗笑得合不拢嘴。   等到要回去了,国公夫人见她们陪老祖宗也算有功,就给了她们几件赏,又朝二夫人示意了一下,二夫人也给赏了。   二娘子跟四娘子真是高高兴兴来,也高高兴兴走了。   谢慧齐也不知道她这临时想的一举,也算是救了二娘子跟四娘子的命。   她们这段时日已经被逼得连丫鬟从厨房抬回来的饭菜都不敢吃了,生怕有毒,之前如若不是她们本来就存了相当大的戒心,她们早就被人毒死了。   管着向南院的管事和管事婆子一见她们从青阳院出来,还得了那么多赏,二夫人也是赐了赏的,遂管事的就去二夫人那里问了话,得了准话,才插手了二娘子跟四娘子的事,开了小厨房,派了专人给她们送饭菜,才让这两个连水都要盯着自个儿掏钱买的兔子喝过才敢喝的姑娘家有顿饱饭吃。      谢慧齐尚不知她随手一举解了二娘子跟四娘子的围,这十八日很快就到了,她这天早上一早就起来穿了衣裳,去了国公夫人的房里,坐在国公夫人的镜前让梳头娘子给她梳妆打扮。   国公夫人穿着晨衣在看着书,一身的悠闲,偶尔抬头看看打扮中的小姑娘,见没什么不妥的才接着看她的书。   等到谢慧齐打扮好了,她才穿她那一身国公夫人的正装。   这种喜事场合去的夫人都是要正装打扮的,国公夫人还戴了珠玉冠,等国公夫人正装一出来,谢慧齐突然也觉得自己那一段没那么金贵了——真正的贵夫人光头上那件独一无二的珠玉冠就比她全身上下穿的戴的还昂贵。   且贵气四射。   这个是她现在根本及不上的。   谢慧齐穿得素净,全身上下皆一片白,这下站在威严贵气的国公夫人身边就更像个稚龄的小孩子了,如若不是她长得还高,神色也沉静,看着那稚嫩的小脸都不像有十四岁的人。   长公子这日没出府,特意留在了府中。   谢慧齐之前根本不知道他会去,她以为只有她跟国公夫人一道,也是等到临走跟跟老祖宗拜完别,出了青阳院,说道起话来才知他也要去侯府。   国公夫人见她诧异地看向她,扫了她一眼淡道,“我也刚知道。”   “我就送你们过去,跟谢侯爷道声喜就走。”齐君昀淡道。   国公夫人看了眼他,点点头也没说话。   送他们的二夫人听了扯了扯嘴角,笑着低下了头。   他倒是对媳妇好。   这国公府上一任的主子,如若有他对身边人一半的好,他们国公府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   齐君昀的马车驶在前面替国公府他的两个女人开道,等下了马车送了她们进府,打算跟谢侯爷打声招呼就走。   这头他刚把人送到后堂,见过谢老太君,见她见过礼就告退跟了侯府的仆人去了前厅见在迎客的谢侯爷。   他刚跟谢侯爷和今天来贺喜的几位大人和旧交打过招呼,突然就听前堂一阵急跑声,没一会,就见他们国公府的仆人跟着侯在堂外的齐大一道跑了进来,那仆人一见到他就一头扎到了地上,对着他磕着头急喊,“主子,不好了,姑娘被谢侯府的大姑娘拿刀捅进了身子里,血流了一地,国公夫人让我叫您赶紧过去。”   那头后堂在齐君昀离开没一会,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谢慧依一把刀就捅进了正在跟别府小姐说话的谢慧齐的肚子,然后她高兴得抽出刀子在原地跳了起来,“你总算死了,总算没人跟我抢我的夫君了!”   说着就又恶狠狠地谢慧齐脸上吐了口口水,脸上因凶恶都扭曲了起来,“叫你抢我夫君,叫你抢我的男人……”   说着话时她就又晃动了手中的刀子,这时候,本来坐在主位下首跟谢老太君淡淡说着虚话的国公夫人跟条母豹子一样敏捷地扑了起来,抓着她握刀子的手,一巴掌狠狠抽向她的脸,把人抽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的谢慧齐已经倒在了地上已无法出声。   国公夫人一把扑到地上探媳妇的鼻息,一边朝扑过来的个人狂喊,“去叫长公子!”   说着,她眼睛跟沾了毒一样看向坐在主位上巍然不动的谢老太君。   其实在国公夫人动的时候,国公府那站在门边,被侯府的下人纠缠住了的小麦等人其实也冲过了满堂的人群也扑了过来,可这个时候只来得及制止还想爬起来的谢慧依,把她死死地按在地上。   那头国公府离门口最近的仆人已经连滚带爬去报主子。   而这厢等齐君昀如风一般跑进女客堂,那被压在地上,身上还穿着一身嫁裳的谢慧依痴痴地看着她恋慕的男子,眼睛都不舍得眨一眼,带着满脸微笑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你终于来娶我了。”      ☆、第90章   “昀郎……”谢慧依用了她最大的力气把手抽了出来,伸向他,痴痴地叫。   但没有人理她。   她的眼神变得疯狂了起来。   可这时被制住的她已无法再动弹了。      谢慧齐醒来时,腹部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前世是受伤死的,被送去急救没几十分钟就感觉不行了,就来得及把父母跟自己的遗产在电话里跟祖父母说了说,人就没了。   醒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又得来一遭了。   等睁开眼看到国公夫人,她总算吁了一口长气。   国公夫人一直在看着她,看到她眼睛睁开,上前就握住了她的手……   她嘴巴动了动,沉默了一下,方才哑着喉咙道,“下次不带你去了。”   她在愧疚?   谢慧齐摇了摇头,这一摇腹部更疼了,她即刻停了下来,朝国公夫人微微一笑。   她知道国公夫人的意思,但没什么好愧疚的。   长公子把她带进国公府,给了她得的,而她也该做他需要她做的。   国公夫人本来还想说话,但想及儿子还在外面,就拍了拍小姑娘的手,“我让君昀过来。”   齐君昀在外面冷着脸沉默不语,齐大他们领着来报事的人站在门外不敢进来。   国公夫人一进外屋让她醒了,齐君昀朝母亲一点头就大步走了进去。   谢慧齐正疼得要命,听到脚步声就睁开了眼,朝他就是一笑。   齐君昀眼睛没离她,一走近就坐到床上,也没坐摆在床前的那个凳子,“怎样了?”   “疼。”谢慧齐从牙关里挤出了一个字来。   不过就疼还好,死不了就成。   见她还笑得出,齐君昀心里却疼了起来。   “以后不逼你了。”他摸着她苍白冒着虚汗的脸淡道,用手抹去了那些细小的水珠。   是他罔顾她话下的求饶逼着她当事,把国公府该主母的事情在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全摊到了她身上,他也知道这是把她架在火上烤,那些母亲与二婶不曾做到的事情,他却要求她在短短时日内全担起来。   他给了她多大的脸面,就给了她多大的危险,把她竖成了一个活耙子。   而她甚至都没有像他母亲与二婶一样的身份与地位当得起这位重责,她再弱小不过,回京不过几月,却要担负起国公府主母们当了一辈子国公府主母都没有好好承担过的重责。   但他以为他护得住她的。   但内院的事实则如同朝廷一样,一步思虑不当就成恨事,终还是他失策了。   谢慧齐见他眉头都敛了起来,她没见过他这么失态过,他身上的那些云淡风轻也不见了,便又笑了起来。   “可你也没有了办法了,是吗?”她求过饶也不见他松动,可见他也是没办法了。   她看得分明,他不是不喜欢她的。   齐君昀没料她这般说,好久都不能言语。   是,他是没办法了。   母亲不主事,二婶更不想当事,国公府辜负过她们,她们都没错……   可她们不管事,他却还必须还当着这个家,保护这个国公府,保护住在国公府里的她们……   他难为不了她们,也舍不得难为她们,只好为难她了。   他布的局已经开始动了,对手更是随之而来,现在对手只是在开始的应对布局当中,等到他们全力反扑的时候,国公府的处境比现今更加艰难,而他明知道她有用却不用她,不是他所为。   “抱歉。”这不是他会对她,尤其对一个女子所说的话,但齐君昀还是说了。   他想把她带进国公府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以为能给她一条活路……   但在国公府的活路她靠自己在府里的主母们面前盘出来了,他却要带着走上一条风雨不断的不归路。   终归是他负了她。   见他皱着眉头说抱歉,谢慧齐反倒笑了起来,心下那份无奈奇异地在这刻全都放下了。   她动了动手,想去牵他。   齐君昀看到她的手伸到了半空中,飞快抓住了他的手。   笑意从谢慧齐的脸上眼里都满溢了出来,齐君昀看着她用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里全是闪动着光芒的笑意,不知为何,鼻子突然一酸。   “哥哥啊……”谢慧齐舔了舔干涩的嘴,望着他笑着道,“我跟你走在一起,这样就有办法了。”   没事,没办法,那就一块走,两个人走在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齐君昀良久都没说话,尔后,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轻轻亲了一下,叹着气叫了她一声,“小姑娘。”   她真是他的小姑娘,明明再知道前面路有多难走,还是笑着说她陪他一道走。   自从祖父走后,他一个人想着这个国公府,很久没有人陪过他了。   齐君昀的口气让谢慧齐笑了起来。   不过三个字,她从里面听出了满满的她。   这样就好了。   他心里有她就好。   随后,她轻声问了一句,“我没事了是吗?”   齐君昀坐起了身,摸了摸她的眉角,朝她点头,“没事,府中冰蚕所制的衣裳本就结实,替你挡了一部份力,你只是肚皮被割破了,里面什么也没伤着,大夫替你缝了几针,等长好就行了。”   谢慧齐听了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垂头看向了自己的肚子,一知自己只是破肚皮,而不是像上世那样被人砍了几刀一命呜呼,反倒有心情说笑了起来,因此眼睛都笑眯了,“我就知道我命大福大。”   像她这样活两辈子的人有几个?   不过话到一半,她笑容止了,“齐家哥哥,这事可别先跟大郎二郎说。”   “嗯。”   “那……”终究是要提起谢家之事,谢慧齐还是开了口,静静地看着他,“她为何伤我?”   这么个喜日子,那么多的人,谢慧依是怎么出现在女客堂,然后在这么多人中间偏偏找到了她,把刀子捅向了她的?   她那天带了小麦小绿小红她们,就是唯恐出什么事,连不机灵的红豆都没带。   不仅她身边带了厉害的人,国公夫人身边的哪个下人不是能干的?   可她还是被伤了。   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这种事,表面一想是谢慧依因爱生恨,这种爱恨情仇的事是说出去很多人都不会作他想,可是在他们这样被奴仆环绕,且有忠仆护主的人身边,在嘴里讨几句便宜容易,可要被人拿刀伤了,可绝不是易事了。   “谢慧依吗?”齐君昀淡道。   “嗯。”   “谢侯府说是她疯了,她本来这几日就要被送往南方,与南方一个州县的县官成亲当续弦,侯府的人说她接受不了,又发产了癔症,听说我来,就穿了嫁衣跑出来了。”齐君昀淡道。   “但事实呢?”谢慧齐肚子疼得厉害,也没力气跟往日一样跟他兜圈子说软话,直接问。   “事实……”齐君昀摇了摇头,拿袖子擦了她脸上的汗,拿手在她唇上点了点,示意她不用说话了,“事实是谢侯府内哄,谢,李,苗三家还在争斗。”   争什么?这争什么与她有关吗?   谢慧齐刚要说话,齐君昀就拦了她的嘴。   他接着道,“他们争这次的主事权,伤你是李家的大主意,李家觉得你死了,谢家就攀不上我们齐家了,谢家也不是不知情,他们作壁上观,是因要是你死了,我们齐家就不可能拿你挟恩以报了,谢侯府就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这次谢家的主意应该是你祖母拿的大主意。”   说到此,他顿了顿,不无怜惜地跟她道,“李家与苗家之事就是她的手笔。”   她以前的那个祖母绝不是只懂胡闹撒泼之人,手断之狠是一般妇人都比不上的。   “那我娘呢?”谢慧齐听到这,硬是把他的手从嘴上拿开,看着他一动不动地问。   那她娘呢?   是不是也是她的手笔?   那天,她已经从这个“祖母”的口里听出了再货真价实不过的滔天恨意。   齐君昀沉默了下来。   “齐家哥哥……”   齐君昀本来还想说你还小,不需要懂,可看着她从眼角那两串流下的泪,他长吁口气,自嘲自己的心肠自把她弄到身边,都被她弄软了。   “不是你祖母……”齐君昀怜爱地擦干了她眼角的泪,淡淡地道,“是你伯娘。”   肚中一阵阵剧烈的疼痛,这时候谢慧齐硬是咬住了嘴,把欲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强忍了回去,“那就是说,我娘是被人陷害冤死的?”   齐君昀额首。   “所俞家只是主凶之一,害我娘亲的还另有其人?除了那位侯夫人,还有没有别的人了?”   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肩,“好了……”   “还有谁?”谢慧齐猛地抬头抓住了他的手,那满是水意的眼睛里一片坚决,还有急切,“齐家哥哥,你告诉我吧。”   “还能有谁?还有谁不想你父母好好活在谢侯府里壮大侯府?还有谁不想你舅父当年在户部尚书告退后接任尚书之位?”除了最上头那位想清洗老世家的圣君,还能有谁有这个权力,有这个手段?齐君昀低头,安慰地在她额上又亲了亲,“好了,别多想了,乖乖睡一会,你还有我。”   她还有他。   而他也会有她。   想及此,齐君昀的眼睛柔了,温柔地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   别哭了,小姑娘,等你再长大点,你就可以亲自报仇了。      ☆、第91章   谢慧齐受伤的事,谁都没有告诉齐老太君。   但十九日这天刚蒙蒙亮,齐老太君就醒了过来,也不叫丫鬟,自个儿摸索着下了床。   守夜的丫鬟们被惊醒,过来搀扶她的搀扶,点灯的点灯。   齐老太君也不说话,抿着嘴不语。   等到穿好衣裳,下人端来了养生茶她也喝了。   等到了早膳的时辰,奴仆来报说长公子叫姑娘有事去了,不能过来陪她用早膳,老太君一笑,对大丫鬟道,“拿我拐仗来。”   拿来了拐仗,丫鬟要来扶她,被她拿拐仗狠狠地抽了一下。   “一边去。”老太君不高兴地道。   说着就柱着拐仗往外走,出了门就拐了弯,往给小姑娘备的闺房去。   仆人们都惊了,大丫鬟倚佩叫着“老祖宗”,一边揪了个小丫鬟,紧张地道,“快去禀了大夫人跟长公子。”   说着就快快地跑向老太君。   可这时候谁都不敢拦这府里的老祖宗。   本来就已过来给婆婆请安一道用早膳的国公夫人飞快赶到,在路中拦了她。   “别拦我,别跟我这个老不死的满嘴胡话,我还没死,还没老糊涂!”齐老太君拿手指点了点大媳妇,让她闭嘴。   她不喜欢她这个时候跟她张嘴说话。   国公夫人也就闭了嘴。   老太君进了谢慧齐的房后,谢慧齐还在深睡,她半夜还起来吃了药,为免留疤,身上也换了次药,折腾得狠,这时候睡得也很沉。   齐老太君坐到她身边,低下头仔细看她的时候气息打到了她脸上,她也还在睡着,没觉察到有人来。   “瘦了,脸本来就巴掌大,现在就跟没了似的。”齐老太君说完后叹了口气,回过头问伺候她的小麦,“伤着哪了?”   “回老祖宗,是肚皮,大夫说没事,就是疤都未必会留下。”小麦披着外衣,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   “没伤着肚子里?”   “没,没。”小麦急急地摇头。   “那就好。”老太君松了口气。   这时候过来请安的二夫人也闻讯赶过来,见人越来越多,老太君也站了起来,“出去,出去,别扰着她睡了。”   说着拿手指抵嘴,“嘘”了一声。   众人安静地跟着她退了出去。   “守仔细点。”二夫人也过来扶了她,老太君也没推开她,转身对着小麦等人吩咐了一句,就往外走。   “娘。”平日有些跋扈的二夫人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声。   老人家不哭了,她反倒慌张了。   “嗯,你去给我备马车……”见她开声,老太君也朝她开了口,不等二媳妇说话,又转头对右手的大媳妇道,“你现在就跟我讲讲,出了什么事了,下面我们府里是什么个章程,都给我说说。”   这时候去长公子院里的下人也大汗淋漓地回来了,见到府里的三个主母都在,停下脚步就低着头不管答话。   “你们主子呢?”齐老太君反倒停了步,老得有些浑浊看不见的眼睛看向这个奴仆。   那下人抬起了头。   “说吧。”国公夫人颔了首。   瞒是瞒不住了。   老太太从来都不是死的,只是有些事她不想管,当作不知道而已。   想管的,她从来没哪桩放过手过。   当年她的事,二弟妹的事,都是她出面保下来的。   外面的事只要不涉及到内院,她一概当不知,但只要涉及到了,不管是媳妇,还是孙媳妇,她肯定是要管的。   她就是知道,先前才瞒了。   但瞒不住,也没办法。   “回老祖宗,主子出去了。”   “做事去了?”   “是。”   “当男人的就是辛苦,但也没办法,家里的女人全都靠他啊,还有一大家子要靠他养活。”齐老太君摇摇头,也没多问,朝厅堂走去,“摆膳,摆膳。”   吃饱了,她也要出去做事去了。   二夫人抿紧了嘴,扶了她进了膳厅。   一等坐下,老太君的眼睛斜了斜她,“还不赶紧吩咐?”   二夫人不说话,等老太君伸手地来重重地掐她手背的肉,她疼得一哆嗦,过后才道淡,“您去哪啊?”   “你管我去哪。”   “那还真是我管着的,您不说您去哪,这马车我也给您备不了。”二夫人淡道。   “今个儿她是真想把我这老婆子气死在这家里,”齐老太君转头朝大媳妇淡淡道,“我给你们当了半辈子的婆婆,今儿个是连出门都不许我出了是吧?”   国公夫人没理会她的话,只是朝二弟媳抬了抬下巴,“去吩咐罢,叫阿盐大夫也准备一下跟着去。”   二夫人不快地抿着嘴站了起来,重重地踩着步子走了出去。   “哼,牛脾气。”齐老太君瞄了她的背影一眼,也是不快地说了一句。   “她担心您。”国公夫人淡道。   齐老太君扁着嘴不说话。   国公夫人顿了顿,跟她说了昨天在谢侯府发生的事,说罢道,“君昀昨晚应是没回,去找人商量事情去了,他有他处理的办法,您就别插手了。”   “他有他的,我有我的。”齐老太君听了哼了哼声,道,“我不会妨着他什么的,他是国公府的主子,就是我,我也得听他的,这点我比你们谁都知道,我也不添事,就是去谢侯府坐坐。”   坐到侯府的人都给她跪下为止。   这天下能把她压下的人也就那深宫里的死老太婆,谢侯府的那一个,还不是她对手。   国公夫人也知道她进了谢侯府出不了什么事,谢侯府只会被吓着还不是敢对她怎么样,她若是在谢侯府出了事,就是皇帝出面都保不了他们。   但她终究是年纪大了,这一趟出去出了事,不过是亲者恨仇者快,她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但齐老太君下了决心,就不是谁说得过的,能勉强一试的长公子也不在府,国公府的人也只好准备妥当,带着大队人马出了府,去了谢侯府。   这次国公夫人没去,她坐镇国公府,二夫人陪了老太君去。   国公府这次连帖子也没给谢侯府送,一到谢侯府的门就开始敲门,敲了几下,还没多久,齐老太君就下了马车,对着人就道,“给我砸!”   她这声一落没多久,谢侯府的门就大打了开门。   只见谢侯府的新妇,也就是谢苗氏这时候带着一群仆从出了门,对着齐老太君就是一个万福,“苗家小女苗小湘见过齐老太君,老太君好。”   “好?”齐老太君冷冷地念了这个字,看她一眼之后什么也不说就往谢侯府大打开的大门走去,嘴里念叨着,“这谢侯府是想把我齐国公府弄死了,见面还跟我说好?好个鬼!”   她柱着拐仗就进了大门。   一进去,就踏上了那条大道。   “您这边请……”谢苗氏一急步跟上来就沉稳地走在旁边恭敬地道。   齐老太君也不说话。   一等入堂,不等人说话,齐老太君就选了最首位的那个主位坐着,双手搭在拐仗上直视着前方,也还是一声不语。   “请您稍等会,妾这就去告知我婆婆您来了。”   齐老太君还是不语。   等谢苗氏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冷不丁地就开了口,“最好是摔死在路上,那种人多活一天老天都觉得刺眼。”   谢苗氏被这没指名没道姓的话弄得脚步一顿,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出了门,去请人去了。   “你坐。”人一走,见二媳妇站在她身边不去坐,齐老太君指着下面的椅子让她去坐。   “我站着就好。”齐二夫人淡道。   “你去坐!”   “我说了我站着就好。”   “你倔什么倔?”   二夫人不说话。   “倔得像条驴,出来了也这样,我没被这谢侯府的人气死,反倒要被你气死了……”齐老太君骂骂咧咧,骂完又道,“你去坐,我要在这呆上一天去了。”   不吓死这谢侯府的人,不把这谢侯府弄到上国公府把那杀人的人杀了,再给小姑娘磕头谢罪,她就不可能回去。   “那我站着,也不是没站过。”齐二夫人见了她动气,也是生怕她出事,口气好了些。   见老太太还要反嘴,她赶紧又加了一句,“站您身边我乐意,我也放心些。”   她要是死扛,老太君的拐仗能打到她身上去,可她一说软话,齐老太君也就不发作了,抿着唇继续一声不吭了起来。   那厢谢老太君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等到谢苗氏来了,她朝这讨进来没一天的新媳妇勉强笑了笑……   齐国公府的那个死老太婆是个浑的,娇气的,若是真在她谢侯府有个好歹,他们谢侯府真的会被人拆了不可。   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这老太婆身上去呢?   说来,也怪那个死贱妇生的女儿,没有她,能出这些事来?   谢老太君这时候更是恨那个女人了。   自她嫁进了他们谢侯府,就给他们侯府带来一件接一件的祸事,就是死了,也还是要为祸他们谢家。   “娘……”见她坐着不动,谢苗氏又低低地叫了她一声。   “唉,是谢家对不住你……”谢老太君这时候握了昨晚连洞房都没有的新媳妇的手,怜爱地拍了拍她,“好了,我去应付老国公夫人,你也是一夜没睡,现在就去休息一会吧。”   “儿媳没事,”谢苗氏摇了摇头,“我扶您去。”   看着自己一手挑选的再贴心知意不过的新媳妇,谢老太君总算从胸口吐出了点郁气出来,又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是个好的。”   等快到了厅堂,一路不语的谢老太君就停下了脚步,看着大门沉思不语。   这死太婆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   她想怎么着?   想着那疯孙女已经被衙役带走,就是死老太婆想要那疯孙女那条命,也未尝不可……   拿这个打发了她走就是。   一想通,谢老太君就提步走向了门。      ☆、第92章   “老姐姐,您来了。”一进门,谢老太君难得放柔了口气。   齐老太君却浑身一哆嗦,眼睛都张大了,随后,她嫌恶地别过脸,“哪家不要脸的在叫我姐姐?我哪来这么老的妹妹。”   说罢朝二夫人道,“你把府里的人都叫进来,替我守着这门,看是什么东西把妖魔鬼怪吹到了我耳边胡乱说话。”   谢老太君顿时面色铁青。   齐二夫人却不管,她今儿个是带了两队家兵来的,二十四个壮丁还候在门外。   “谢老侯人,我娘说得没错,我们家还有些人没进来呢,您是不是给行个方便,也让他们进来了?”齐二夫人冷冷地道。   怎么可能放那些人进来?怕他们把谢侯府砸了的谢老太君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下,看了看把厅堂快要塞满的国公府婆子丫鬟,个个看起来都孔武有力,她听而不闻地走了过来,站到了齐老太君的面前。   谢侯府的人很快把主位旁边的桌子移走,把另一张主位椅子推了过来,摆在了最中。   谢老太君坐了下来,齐老太君斜眼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齐君昀中午从宫里出来就去了谢侯府,在谢侯府坐了半天的齐老太君见到他有点不高兴,“别来接我,我在这好好的。”   说着就朝那随之而来的谢侯爷冷笑了一声,重重地敲了下拐仗,“你们不给我一个交待,老身今天就坐在这不走了!”   谢侯爷朝她打揖作躬,苦笑道,“小辈在此给您磕头谢罪了。”   说罢就一扬长袍跪了下去,惊得坐在那主位的谢老太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惊慌地看着给别人吓跑的大儿。   但这时候,谢侯爷朝她看过来,哀求地摇了摇头。   这事是侯府的不是,他娘不能再插手了。   她这时候若是说几句不是,顶撞了齐老太君,这事就更无法收拾了。   齐老太君得了谢侯府谢罪的跪也不见得高兴,扁嘴道,“你们家又不是你拿刀子捅的我这老太婆。”   捅了谁,就给谁磕头去。   齐老太君这话就真真是为难了……   谢老太君唯恐她说出让她儿子去给那孽障磕头的话来,猛地转过头朝齐家的老不死快快地道,“那伤人的已经被抓住官府了,回头我就去官府把人带到你们府里去给她磕头。”   最好是磕得国公府血流满地,他们国公府就满意了!   齐君昀这时候看了谢老太君一眼,眼神淡漠。   谢老太君被他看得心中一寒,嘴里却淡道,“长公子的意思呢?”   说到这她语气更是飘了,“说来我家那孙女疯了,也是为的你……”   齐君昀这时候翘了翘嘴角。   谢侯府见到他嘴角讥嘲的笑,忙朝母亲递了个眼色。   这时候可不能连齐君昀也明着得罪了。   老天爷啊。   他娘还不知道,今天在宫里没少被皇骂糊涂!   那龙案上的砚台被皇上丢下来,差点没把他砸出个好歹来。   这长公子,现在是真在皇上面前得眼了啊!   “娘,是慧依自己痴心妄想,是她的错,慧依是咱们府里的人,咱们就替她认这个错罢……”谢进修开了口,语气悲切沉重。   这时候他去扶了谢老夫人,在她手上重重一按,示意她跟着他走。   谢老太君刹间回过神,抿了下嘴,随即她就转过了身,朝齐老太君弯了腰,“是家门不幸,出了那么个混帐,老太婆在此替侯府上下跟老夫人谢罪了,回头我就让我儿带了那不孝孙女上门跟您请罪去,您看如何?”   说着,见齐老太君抿嘴不语,她牙一咬,这膝头就往下弯……   这时候,站在一旁一直不语的谢苗氏突然跪了一睐,朝齐老太君磕了个头,“老国公夫人,苗氏也在这里替谢侯府跟您陪不是了。”   谢老太君见媳妇替她先跪了下来,眼眶都差点红了。   这时候谢侯府也是牙一咬,想着不能让老母亲这么大一把年纪还为他遭这个罪,受这么欺凌,也是双腿一跪,朝齐老太君也跪了下来,“伯娘,进修也跟您陪罪了。”   谢老太君这时候老泪纵流,看着齐老太君眼看就要说话,却突然被一旁的齐君昀打断,这时候只听国公府的长公子淡淡地道,“这事我们两家说也说不清楚,我先带我祖母回去,这事就交给官府断罢,若是官府断不了,到时候我再向皇上求个情,谢侯爷,到时候我们再去皇上面前把这事掰扯清了就是。”   说着也不等谢侯府的回话,他微弯了腰去扶齐老太君,轻声道,“祖母,随孙儿回罢,这都快要过午了,别耽搁了您的午歇。”   齐老太君这才站了起来,看也不看那谢侯府的人,被他扶着出了这侯府的门去。      这厢国公府里的谢慧齐还不知道齐老太君去谢侯府为她讨公道去了,谁也没告诉她。   下午齐君昀过来看她,等她担心地问道老祖宗知不知道她的事,齐君昀也只是摇头,她也当老祖奶奶是不知道的,心里也放心了点。   老人毕竟是老了,晚上稍微惊下夜,整个白天精神都不好,这么大的事要是她知道了,这觉肯定是没法醒的,到时候于身体也不好。   谢慧齐是躺了三天,国公夫人才允许她下床站一会。   这时候国公夫人也是没瞒她外面的事了,谢慧齐也就知道了老太君为她去侯府出头的事。   而国公夫人所说的侯府这几日就会上门谢罪的事她听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她也没法跟国公夫人说起父母之事,只是倚着冰冷的国公夫人的头,轻声地跟她讲,“往外,我的亲人只有大郎二郎和你们了。”   小姑娘声音明明说得那般平静,齐母却听得鼻子一酸,她缓了缓,然后尽力慢慢地说着话,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冷,“你愿意就好,你没了娘,拿我当娘就是,我是个面冷的,但我能当你娘的一天,我就能一天护着你。”   她也不知道这一生为何自己不能有一个笑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流不出泪来,她那年还小的时候为家族远嫁京城,无论是亲生父母还是族人,都没有为她掉过一滴泪,而她心里悲伤也哭不出一行泪来;她也不知道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为人倾尽了一切也得不到他的倾心以待,但她心里还是会疼,会苦,也还是会心酸,也还是渴望有人不嫌弃她的冷脸,也还是希望有人亲近她。   如果她的小媳妇愿意亲近她,她也愿意好好待她。   “我愿意的……”谢慧齐也是被她说得鼻头一酸,然后她拉着国公夫人的手放到手里暖着,跟她说,“等您老了,我就跟您伺候祖奶奶一样地伺候您。”   国公夫人听得在心中笑了,她点了点头,抬起头摸了摸小姑娘顺滑的头发。      这时候殿试已毕,朝廷快要放榜,京城因这事热闹不已。   谢侯府那天发生的事被人压了下去,最终也没传开来。   这次殿试的结果是皇帝亲自提笔定的,但定下去,就又被左右丞相领着内书省的那帮人又打了回来。   皇帝把各家的保的人都打乱了,乱得左右丞相顾不得攻击对方,联手上书,让皇帝再重新排名。   皇帝因此震怒,当即从龙椅站了起来下了殿堂,指着两个丞相的鼻子一字一句地问,“到底是朕是皇帝,还是你们是?”   说着不由分说,让侍卫进来把左右丞相和跟他们过来联名上书的几个人都拖了出去,每个人各大的了五十板,而两个丞相各打了一百板。   宫里皇帝身边的人都因此吓得噤声。   而这时,前一甲中的状元,第二甲的近十人都是他跟皇帝举荐的齐君昀这几日都没进宫,这天更是坐在齐国公府,看小未婚妻趴在桌上画花样子。   谢慧齐正专心地给老太君画今年老人家做寿宴那天身上要穿的福服上的花样子,她也没什么好感谢这个祖奶奶的,这几日一能下床,就全都围着老人家转,就差把心也掏出来笑纳老祖宗了。   宫里报信的人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左右丞相被打,然后被家里人从宫外接走之事,他脸色也没变,只是挥手让人退了下去。   “齐家哥哥,你若是忙就忙去就是……”谢慧齐半趴着的手下面枕着软枕,画画也省力方便,这时候她也趴得有点累了,站起来就朝齐君昀道。   “没什么事,你还要多久才能画完?”   “还要好久去了,今日也完不了工。”谢慧齐摇头。   “那别画了,跟我去陪祖奶奶说说话罢。”   “诶。”谢慧齐一听就赶紧搁了笔,把手放到丫鬟飞快抬来的温水盆中洗着,回过头问他,“大郎二郎这个月回来吗?”   “嗯,回来。”要带他们跟着状元去见客,齐君昀没明说,但点了头。   “那就好……”谢慧齐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怪想他们的。”   是真挺想的。   也不知道他们瘦了没有。      ☆、第93章   他们过去时,齐母跟二夫人都在。   谢慧齐过去,就乖乖巧巧地坐到了老太君的右手边,身边挨着二夫人。   二夫人见到她来,问她道,“这也月底了,国子监要放学了罢?”   谢慧齐笑着点头,“回二婶,是呢。”   说着就又道,“您可是又给二郎备什么好吃的了?”   “没什么。”齐二夫人轻描淡写,但她那里的小厨房这两日从府里挑了两个厨师,一个是会做西北菜的,一个是做江南甜点的。   想来那小二郎都喜欢。   见二夫人不说,谢慧齐也是笑笑不语。   这厢齐老太君跟坐在左手边接着说她刚才跟媳妇说的事,“这五月端午一过,宫中今年的选秀就要开始了吧?那些地方上选出的秀女也快要进京了吧?”   皇帝先前几年把选秀的事否了,今年没有,老太君一听二媳妇今日跟她说起这事,觉得这事她怎么样也得知道点。   她还是怕宫里把主意打到她家头上。   “嗯。”齐君昀轻应了一声。   “那抓紧点,把大娘子和三娘子这些人得先说出去。”宫里要是来要人,这就坏事了。   那宫里的老妖婆是从来见不得她过得有一点好的。   “这事,孙儿已经跟皇上说过了……”齐君昀淡淡道,“说了过了今年大妹妹她们若是嫁不出去,就家庙里去。”   宫里那样的地方,是不许她们进的。   国公夫人这时候看了儿子一眼。   最近圣上好像有点太依着他了吧?   齐君昀这时候也看到了母亲的眼神,沉吟了一下便道,“有件事我还未与你们说……”   他这话一出,家里四个女人的眼睛都看到了他的身上,尤其以最小的最为好奇。   齐君昀勾了勾嘴角,看向老祖母,摸着她的手道,“金库一直在我手里,里面有些进出的事我不说你们也不知道,也就不知这月我们府里的金库已经出去了十万金。”   一两黄金八两银,这一出去就是八十万两银了。   这就是于国公府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了。   国公府的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了一眼,还是齐老太君先开了口问,“拿去作甚?”   “皇上已到了岁数了,”齐君昀淡淡地道,“要寻龙脉修墓,国库无银,我答应给他四十万两金子修墓。”   四十万两金子?三百多万两银?一吨过半的金子?   就是齐老太君这时候听得也倒抽了口气。   这可是国公府近乎全部的存银去了。   国公夫人跟二夫人听了也是都不知道说啥话才好。   谢慧齐也是听得手心都出汗了……   国公府的大腿不好抱,可皇帝的大腿更不好抱。   皇帝这一要,就要掉了整个国公府的大半去了。   难怪最近偏着国公府,敢情是用大价钱买来的……   “咱,咱们家有那么多金子吗?”老祖宗都被骇得没出声了,谢慧齐在腿上擦了把手心的汗,舔了舔嘴,小声地问出声。   “勉强有,今年年底把各处的银钱收回就够了。”齐君昀淡道。   齐老太君这时候却哭了起来,眼睛不停地往下掉,“我就知道,他不把我们国公府掏空他是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人都死给他看了,可他还是不放过他们!   老国公爷,您要是地下有灵,一定要跟先皇去说道说道,看看他给咱们留下的到底是个什么皇帝,根本不给他们这些开国功臣的后辈一点活路啊。   “祖母,您别哭了,只是银子没了,家产都还在……”齐君昀接过小未婚妻递来的帕子给她擦了眼泪,“只要国公府不倒,这些银子再过十来二十年也就回来了,您的曾孙他们还是用得到。”   齐老太君一听到曾孙两个字,哭声戛然而止,然后她看了看这几日脸上恢复了血色的小孙媳,然后凑过孙子耳边,跟他讲悄悄话,“给生几个啊?”   她很想要曾孙的。   齐家有很多的后代,全是他们最疼爱的孙子生的,她就有脸下去见老国公爷了,也不枉他活着的时候对她那么好。   齐君昀想了想,给她比了个三字。   “好,好,好。”齐老太君看了连连点头,这下也不心疼那些金子了,抬起脸就去够盘子里的瓜果,想拣个甜的来甜甜嘴。   心里这时甭提有多高兴了。   这下国公府的老祖宗不哭了,还高高兴兴的,早习惯她变脸的国公夫人跟二夫人都没什么反应,即便是进来没多久的谢慧齐也不奇怪了,把水果盘子端过来让她挑。   但这次齐君昀给出的是国公府近乎全部的库存,一等午膳后老太君睡了,国公夫人跟二夫人还是等了齐君昀,要听他把事情继续说清楚。   齐君昀下午也没什么事,跟谢慧齐出了内屋,见母亲跟二婶都在,就让她们都坐下,他也坐下开口道,“今年陛下点的状元是我举荐的人,就是那个从东河过来的楚牙恒,他祖上也是从我们齐家出去的,其父乃现今东河县令,曾也进京拜访过我们府上,祖父与我曾提起他们家的人,是个好的,当年他们祖上也是我们祖宗放出去当官的。”   所以,这实则也是依附他们齐家的下臣了?   国公夫人听了点了头。   觉得拿几十万金买了个状元不值的二夫人皱了皱眉,“一个状元,这也太贵了罢?”   “嗯。”齐君昀点点头。   “不仅如此罢?”二夫人又问了一句。   齐君昀笑笑不语。   等到隔日放榜,三甲所有进士的名次都出来了,二夫人一看榜上二甲之例里竟然还有她娘家侄子,这心下也是有数了。   等到状元当朝被钦点为户部度支主事,她知道国公府的那几位二甲的人也位列各部要害处官员之后,二夫人心里就有点明白这几十万两金是怎么花的了。   这买的都是要紧的官位,按长远来看,是肯定值的。   二夫人娘家因此也得了个六品员外郎的官位,进国公府来给二夫人请安来了,娘家又来了人,总归还是要靠着她一些的,二夫人也高高兴兴地见了。   这厢殿试放榜,京中热闹欢腾,国子监也出了不少官员出来,国子临主院因着要给这些监生贺喜,连着给监生们放了三日的休歇。   谢家大郎谢晋平就带着弟弟二郎谢晋庆从国子监当日下午就赶了回来,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入了夜了。   谢慧齐是小半个时辰前才得了下人的报,说弟弟们要回来,这时候已经是有些不安地站在府内的马厩前等着人回来了。   这时候国公府主院因着谢家两郎的归来灯火通明,仆从们也来来去去,准备着主子们要用的热食还有汤水。   谢家二郎是个调皮的,离国公府不远了,他就已经出了马车坐到了车檐上,兴奋地对着车夫就道,“环大叔,你赶快一点……”   说着就拿手去拍马背,吓得车夫忙拉绳,苦着脸朝他道,“小公子您小心点,伤着您了小的陪不起。”   “晋平!”谢家大郎在车内严厉地叫了小弟一声。   二郎吐了吐舌头,欢快地叫了一声,“知道了,不捣蛋了,阿兄放心。”   他终归是怕兄长训话,收回了手,看着前面满眼的兴趣盎然。   因着他们的归来,国公街这时也是灯火通明,还是半柱香前,国公府的管事带着二十多个奴仆架着梯子点亮的。   桔红色的灯火在星光下漂亮得让人心都是暖的,马蹄打在石板路上轻脆声让人心醉,二郎从来不知道回家是这么美妙的事情。   家里有阿姐在等着他们归,有喜欢的人等着他们回,二郎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扒开门帘对着里面坐着兄长咧嘴笑着问,“你说阿姐在家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   说着摸摸肚子,“我还真是有些饿了,吃满满的一大盆饭都吃得下,阿兄你呢?”   “进来吧……”大郎见外面两边守着的仆人紧张地看着二郎,生怕他掉下来的样子,他摇摇头,朝身边的位置拍了拍。   二郎还是进来别给国公府的仆人添麻烦的好。   “好勒。”二郎一个机敏的猫腰闪进,就进了四壁都挂了小油灯的马车内,然后一屁股坐到兄长身边,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兄长身上,脸上带着笑道,“阿兄,我好想见阿姐,现在就想见到,我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味了……”   说着就陶醉地深深呼吸了一下,逗得他兄长都笑了。   “见着阿姐稳重些,这么调皮,她又要说你了。”   “才不会,今天是肯定不说的。”好久没见他,怎么舍得说他?要说也是明天的事去了。   谢二郎甚有经验,谢慧齐一见到他们是真欢喜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一见面就说他?所以等一接到弟弟们,小弟弟就像猴子一样走在前面给她翻筋斗看,她也只是笑得全不拢嘴,嘴里也只道,“小心点,别摔着哪了……”   那头齐二夫人也是等在了半路,一见到翻筋斗的小毛孩,整个人都亮了,她看着精力旺盛一个筋斗翻到她面前就跪了地,嘴里还道“小的给二婶”请安,整个人简直就是笑得花枝乱颤,让前面牵着大郎而来的谢慧齐见了都觉得忍不住低下头偷笑了几声。      国公府因谢家孩儿的归来也是喜气洋洋,齐老太君甚至这时候也没睡,等到谢家二郎到了青阳院,给她磕了头,她才满意地砸巴砸巴了嘴,又让谢家两个孩子在她屋里用了晚膳,她也跟着用了些,这才有了困意让丫鬟扶着她下去了。   谢慧齐伺候好了她睡着,出来后,听到下人说二夫人带着大郎二郎他们回他们的院子洗漱去了,便也让丫鬟打灯去他们的住处看一看。   到了他们住的升阳院,就看到国公夫人也在,正跟二夫人和府里的绣娘商量着给大郎二郎做新裳的布料样式。   见到她来,国公夫人朝她招了手,谢慧齐给她们欠了欠腰就坐到了她身边。   “正在沐浴里,等会才出来……”二夫人随口跟她说了一句,就又朝绣娘道,“趁着他们在,你们就量好了他们的模子,他们下次回来可是要穿着新裳见客的。”   五月京中多的是事,先是他们国公府要嫁女,还有地方送秀女的肯定要过来不少地方官,到时候有不少都免不了要到国公府走一遭,这种大日子,想来长公子也会带着他这两个小舅子长长见识。   “是,奴婢知道了,二夫人放心。”   “行了,先就这样,退下吧。”二夫人往外扬了下手。   等到下人退了,谢慧齐就探过伯娘的身子,跟二婶小声发愁地道,“二婶,怎么办大娘子跟三娘子的事啊?”   她想着这两个姐姐姿色都不俗,宫中要选秀女,按伯娘跟她所说的宫里不管太后跟皇后都视他们国公府为眼中钉,肉中刺,生平最爱给他们国公府添堵的说法来,她怕宫里拿他们国公府先嫁二娘子跟四娘子的事作筏子啊。   “送家庙就是。”齐二夫人听了冷嗤了一声。   谢慧齐听了不敢反驳,虚弱地把头靠在了国公夫人肩上。   国公夫人拍拍她的手臂,沉思了一下,转头跟二夫人道,“你娘家不是有几个还未成婚的庶侄子?”   “让她们去祸害我娘家?”二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祸害倒谈不上,”国公夫人淡淡道,“你娘家都要靠着些人,嫁到你娘家,这两个更是要靠你。”   而且嫁到自家人里,也看得住,这心也放得下。   而凭这两个的姿色,嫁过去了,项家的庶子想必也没什么话说。   再说,也只是庶子,不是嫡子。   也影响不了项家正经的前途,不过是给她们条活路罢了。   “三娘子你也愿意成全她?”齐二夫人斜着眼睛看着她这个突然好心了起来的嫂子。   “嗯。”谈不上什么成全,不过是给她条国公府庶小姐应该有的路罢了,齐母也不跟她这弟媳多说,淡道,“你看着有合适的,这几日就给定了,先一天抬出去就是。”   “我想一想……”   “现在就想,明后日有空就去定了。”国公夫人冷冷地道。   眼看就没几天,有什么好推疑的。   “就你好心……”见她为还没嫁进来的小儿媳操心,齐项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半垂了首,敛着眉头仔细地想起娘家有哪几个未婚配的庶子是没成亲的。   谢慧齐见国公夫人终于插了手,亲昵地把下巴抵在了她的肩上磨了磨,笑着轻轻地叫了声伯娘。   国公夫人又轻拍了拍她的手。   等到大郎二郎出来,整个屋子就又闹腾起来了,二郎眉毛色舞地跟她们说着学院的事,从他交了几个小伙伴说到先生们有多喜欢他,事无巨细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末了,趁他喝水的时候,大郎看他,淡道,“怎么不跟伯娘婶婶报你在学堂被先生打手板的事?”   二郎顿时瞪眼,差点被水呛着。   “你捣蛋跟人打架打事怎么不报了?”   二郎手忙脚乱把茶杯放下,口吃了,“那……那……”   “先生讲学听不懂,被罚站墙脚的事也不说了?”大郎继续冷冷地说着。   二郎顿时哭着脸,“阿兄你别讲了,我路上不是跟你讲好的了吗?咱们要报喜不报忧,是不是这个道理,二婶?”   齐二夫人哭笑不得,捏着他的小鼻子道,“在学堂也调皮了?”   二郎红着脸笑,见他阿姐也是一脸的好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并没有责怪之意,他胆子也大了,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道,“也不是调皮,就是脾气不好,记性也不好,老跟同堂的吵架,也被先生罚了几次。”   “但是,真的有先生很喜欢我的,一点也不爱打我手板,也从不留我的堂。”   “那是被你气得狠了,懒得再费心管教你,浪费他的心血。”谢家大郎又在旁冷言。   小二郎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朝他不满地叫道,“阿兄……”   这下,齐二夫人跟谢慧齐又好气又好笑地笑了起来,连国公府人都轻摇了摇首。   这顽劣的小儿,真是什么事只管往好里说。   还好有稳重的大哥陪在身边管教着,若没个管的,这得飞上天去了。      谢家大小郎一归来,国公府是真热闹了起来了,一大早,国公府的大厨房跟小厨房也都动了起来。   弟弟们回来,谢慧齐也没什么时间陪着他们,先不管大娘子和三娘子的事,现在二娘子跟四娘子已经是妥妥地要嫁出去了。   她也在离主院不太远的地方让下人腾出了个院子,让二娘子跟四娘子搬过来安心待嫁。   因着五月要忙的事多,国公府有好几门属臣要从地方进京,二夫人已经说了让她帮着安置,她也怕到时候忙昏了头忘事,趁还记得,就叫了二娘子跟四娘子过来到她这里拿嫁妆。   她给了二娘子跟四娘子每人两个在京中西市坊的小铺子。   “我也不管你们大小,都只当你们国公府的小姐,所以这嫁妆都是相等的,”谢慧齐拿出了地契摆她们面前,给她们说道,“铺子我听管家的说过了,就是租出去,一年加一块也能得个一百来两银,靠着这银钱大富大贵是不能了,但多少能给你们贴补些私用,就拿着吧。”   二娘子跟四娘子也都不说话,看着没想过还能有这的嫁妆发呆。   谢慧齐等会还要去看府里的装扮,也没多少时辰跟她们呆一块,又把装了银票的盒子给了她们,“也是一样的数,拿着。”   把私房给了,她就拿出了当日要抬进男方家的嫁妆单子,里头京中嫁小姐的十二抬嫁妆她们都有,另外谢慧齐又给她们添了六抬,十八抬的嫁妆用的都是京中的时兴的好物件,也没委屈她们。   “铺子跟银两是给你们的私用,没写进嫁妆单子,铺子我也让管事的跟铺子那边的人打过招呼了,你们回头得空去接收了就是,给你们的全在这了,你们心里有个数……”谢慧齐看她们都低着头不说话,也是叹了口气,“如果觉得哪缺了,有特别想要的,现在就跟我张个嘴,我这些日子忙,回头也顾不上你们了。”   二娘子这时候抬起了头,眼睛里都是泪,朝她摇了摇头。   四娘子这时候是偏过了头,拿帕子把眼角的泪擦干净了,转过头朝她勉强笑道,“没了,有这些东西就够了,你放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嫁出去了会好好过日子的,不会给国公府丢人,妹妹若是想我了,差人来叫我一声就是,我当天就回来看你。”   谢慧齐也没跟她们怎么呆过,小时候的交情现在想来也甚是遥远了,可就是不太熟,想着她们也是要出嫁了心中也颇有点惆怅,但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道,“你们过得好就行。”   过得好,女人身上才能少些怨气,心思也就容易宽大起来,这日子也才会越过越好。   二娘子这时候已是哭得泣不成声了。   过年前,她还以为她这辈子无非就是这样了,也许哪天熬不下去,一口老鼠药下去,也就跟这世道了结了。   但她没想到还是让她熬到了绝处缝生这一道,这么多年熬下来,总算不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   “姑娘……”齐昱这时候在门外叫了谢慧齐一声。   府里事多,谢慧齐也留不了太久,朝她们道,“把东西收好吧,这几日在府里好好养着,漂漂亮亮地嫁出去。”   说着就起了身,二娘子跟四娘子忙站了起来。   谢慧齐本来起身就要起,见到二娘子满脸的泪,还是犹豫了一下,站到她面前拿帕子擦了她的泪,跟她和四娘子道,“我在河西的时候,也以为自己一生也无非这样了,想着把弟弟们拉扯大,等他们娶妻生子了,我还了父母对我的恩情也就可以走了,从不曾想到过还可以回京,还可以进国公府,想来接下来不出意外,我就要在国公府过完我的一生,人的际遇是说不清楚的,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今天觉得难,可是要好好过下去了,谁也说不准我们有天一觉醒来,会发现自己什么都有了呢?”   二娘子哭着频频点头,再认同不过。   四娘子也是被说她得哭了。   谢慧齐走到门口时候,两个人都朝她福了一礼,谢慧齐回首,转过身也朝她们福了一礼。   相识一场也是缘份,她还是希望这两个姑娘家往后的人生安安稳稳,顺顺当当。   ☆、第94章   国公府现眼下是一有齐君昀扶持的官员携家人要进国公府拜谢,二有外地进京要送秀女的官员也要前来国公府拜山头,更别说五月初八还要嫁姑娘,这一次别说谢慧齐忙得两眼发昏,就是国公夫人也不再坐在青阳院,而是移到了前堂主厅主持了大局起来。   “孩儿已经让绣娘们都分好徒弟了,有十个主针,每个主针带三个女徒弟,名单在这,二婶您看看……”谢慧齐这日在绣庄一把人分好,看过了她们的绣艺过了目,就匆匆回了府。   这外地的秀女不比京中出来的那些,她们离京城远,就是人长得天姿国色,在这衣装上都是逊色些的,国公府的属官人没到,但求救的信已经先一步到了,现在国公府整个绣院和银楼的的近两百人都严阵以待,只等秀女们一进京,就量衣体裁日夜赶工,得在秀女进宫前把衣裳配饰都赶出来。   齐二夫人接过匆匆过了一眼,就给了国公夫人。   她手头还有府里厨子的事。   家里头的厨子现下有点不够用了。   他们有四个地方的属官进京,每个地方的官员所住的驿馆皆不同,齐二夫人让侄儿想办法把他们弄到一处,这样的话,送一个厨子带两个仆人过去就行了,但这事被侄子否了,官员所住之地是官府命定,在选秀之初,他不能插这个手,所以没办法,他们一下子就要腾出四个厨子出去照顾这些人的吃食。   可国公府这段时日会大宴小宴不断,一下子少了四个厨师,如何得了?   齐二夫人是挑了又挑,最后只能挑出四个忠心,但手艺也着实好的。   她挑好也是一阵肉疼,半垂着眼睛把清单给了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看了下她写的四个人,迟疑了一下,看向齐二夫人。   “我也知道他们厨艺最好,但没办法,他们是最可靠的,让他们去给秀女制定最稳妥,也最对她们有利。”齐二夫人也是不快,皱着眉道,“谁叫事都赶在一块了。”   他们国公府是有人,还分得出去,有些揽了事的府里没这么多家奴,都饥不择食出去借人去了。   而那借来的人到底可不可靠,谁知道。   他们府里终归是不用到别的府里去借人用。   “喜帖都送出去了?”二夫人问谢慧齐。   “齐昱亲自带着人出去送的。”谢慧齐忙点头。   “就这么定吧……”国公夫人把两张纸给了她的主事婆子,让她去办事,“厨房里的人你去吩咐,告诉他们挑两个自己人带着,回来归府,少不得他们的赏,绣院的事……”   说着她转身小麦,与她淡道,“你去替你们家姑娘跟她们送个信,人么,你自小是在府里长大的,也熟,再把你们姑娘掌掌眼,知道了么?”   “知道了……”小麦忙福身。   “嗯。”国公夫人点了下头,又朝谢慧齐淡道,“与小麦订亲的小伙也是府里的家仆,不过现在在庄子里替你齐家哥哥打点着事,他身手也好,这两日你就传他回府,你跟前也多个跑腿的。”   谢慧齐一听心欠腰,感激地道,“孩儿知道了。”   国公夫人这时候又朝二夫人道,“府里宴席这些事我就管了去了,你仅管烦着那进京的官属就是,慧齐还小,她要是有空,你就带她去见识见识,你耐烦点,这些事早晚也要交到她手里,你现在教一点也是一点。”   “说得我好像对她不耐烦过似的。”二夫人一听她这么护短,没好气地道。   国公夫人没说话,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接着又道,“你娘家的人来了?”   二夫人干脆翻了个白眼,都不答话。   “二婶,您喝茶。”谢慧齐非常有眼色地给把茶端到了她身边,还恭敬地弯着腰。   二夫人扭过身去,不看她。   “小二郎说,晚上想在院子里烤土薯块吃,还说要请他二婶来呢……”谢慧齐故作不知地唠叨着。   二夫人气不打一出来,捏了捏身边国公夫人的手臂,恨恨地道,“这是你儿子从哪找的鬼灵精?”   国公夫人淡定不语,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自看着丫鬟刚送到眼前的物什单子。   “二婶,您说了半天的话了,喝一口罢。”谢慧齐还是给她递茶。   二夫人瞪她,“她们嫁好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至于你这么上心吗?”   “没好处,但也没坏处,家和万事兴嘛……”谢慧齐赔着笑脸道。   二夫人不是个不松嘴的,但就也是得哄着,态度得顺着她一些。   “就你事多,这时候也不忘给我找事……”二夫人皱着眉朝她没好气地说完,方才回过头朝国公夫人勉强地道,“来了,在我院子里候着,我等会忙完就过去。”   “嗯,能定下就今天定下罢,也没几天。”说着国公夫人朝谢慧齐扬起下巴,“等会你跟你二婶一道过去。”   “是。”   “哪都有你……”二夫人白了谢慧齐一眼,“拖油瓶。”   谢慧齐当没听见,把茶往她手中递,笑嘻嘻地道,“二婶您喝茶。”   齐二夫人没好气地接过,又恨恨地道,“厚脸皮!”   谢大姑娘笑着摸了摸脸,不说话也不点头,她们身边的奴仆看了,有几个胆大的都转过身去悄悄地笑了起来。   大姑娘横下心下来了可不就是脸皮厚,二夫人也只能拿她没办法。      路上齐二夫人跟谢慧齐没先说她给大娘子和三娘子挑的人,而是说起了位列二甲,现在已经是兵部员外郎的那个地方世族中的庶长子。   “这事还是从府里的人挑?”齐二夫人问她。   有些事说来她也是不如这个小姑娘清楚,毕竟,她不可能比她还走得与这国公府的主子近。   “我也问过哥哥了……”谢慧齐也知道这个人身份重要,婚事不可轻率,“他说,有信得过的,有好的就定,如果定不下来也不要紧。”   “那还是得挑?”   “是好的就成。”   “她们有什么好的。”齐二夫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过心里也因她这句话排算了起来,走了几步又问她,“君昀心里有没有觉得好的?”   谢慧齐听了诚实地摇了摇头,“孩儿不知道,没问过。”   “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问一下啊?”齐二夫人一听,拿手捏着她的小脸蛋揪了一把,“什么事都自己做主,不知道这样遭男人讨厌啊?”   谢慧齐的脸收被她捏得红通通的,她红着脸笑道,“齐家哥哥说让我做主。”   “说是这样说,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你傻啊你!”齐二夫人狠狠地戳了下她的脑门。   “我都听他的,他也知道我傻,不会骗我。”   二夫人听这傻姑娘这么一说,都没力气说她什么了。   那厢齐二夫人的院子里,项家的大嫂子早等在那了,见到小姑子一进了大门外面的奴婢们都在请安,她忙站了起来。   齐项氏一进门见她站着,淡淡点头,“嫂子坐吧?”   “奉茶了?”她看向丫鬟。   “二夫人,奉了。”丫鬟福礼。   “嗯。”齐二夫人这时候拉了谢慧齐的手,推了她一下,道,“我娘家大嫂子,你叫婶子就好。”   谢慧齐忙去给项大夫人请安,“谢家小女见过项婶婶。”   项大夫人早听过她的大名了,见她一进门就跟着小姑子差不多齐肩进门来就已经猜出她的身份来了,这时候也是忙不迭地去扶她,“谢家侄女别这么客气……”   说着把人扶了起来,忙挑了身上最好的那块玉佩送了过来,“也不知道今日要见你,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也不是什么好玉,但也是婶娘的一片心意,你就留下罢。”   “婶婶实在客气……”谢慧齐忙福腰。   “你项家婶子给的,你就收着罢。”齐二夫人瞥了那玉佩一眼,见确实也不是什么千金难求的稀罕物,朝小姑姑淡道,又道,“都坐罢,丫头,你过来坐二婶边上。”   “是。”   一等坐下,齐二夫人也没废话,跟齐项氏说了要把大娘子跟三娘子要嫁过去的事,她挑好的人她也说道了出来,“我看死了的庶四房那几个儿子不是都没定?”   “是倒是,”项大夫人颔首,面有难色,轻声朝小姑子道,“不瞒你说,个个心气高得很呢。”   连府里的救济银子都不要,那大哥带着两个弟弟出去非要自己立出去说要闯一个名堂出来。   现在都已经好久不回府里了。   这事恐怕……   “我听大哥说过……”齐项氏淡道,“大娘子和三娘子你也曾见几眼,知道她们的长相,你今天回去把他们找回来,明天带过来,我让他们见个面,这事成就成了,不成我也不逼着他们。”   项大夫人迟疑着。   “后天让我二侄子也带着他的妻儿过来一趟,状元郎要带他的家人来国公府酬恩师,家里要办宴,你让他们也过来喝杯酒,你也来吧,我也好久没怎么好好跟你说过话了。”齐项氏淡道。   她这话一出,项大夫人想也不想地就点了头,“好。”   说着就朝许了好处的小姑子诚恳地道,“你放心,我明日就把他们兄弟几个都带过来,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也会跟他们说道清楚的。”   “到时候再看罢,我说了,我不逼着谁。”齐项氏冷冷地道,“我话也不妨跟大嫂在这里说道清楚了,我虽然不喜欢那大娘子跟三娘子,但依她们的长相,配谁都不委屈谁。”   说归是这般说,第二天项大夫人一把人带来,这兄弟三人中间的前面见过大娘子跟三娘子都点了头,齐项氏当场就让项大夫人保了媒,把婚书也让他们签了,日子也订了,根本没给谁一句反驳说不妥的机会。   那项家的庶子中的大哥是个胆大的,看日子近得离谱本来有话要说,但也在齐项氏冷冷的眼神中止了嘴里的话。   罢了,既然看得上,那就如国公府的意了。   如若不是这般急,想来这等好事也轮不到他们兄弟身上来。      ☆、第95章   齐项氏把婚事一定,提脚就走了。   项大夫人也急急领着这三个兄弟走了,回家准备婚事去了。   隔着一道圆拱门的内屋里,谢慧齐跟大娘子和三娘子坐着,她也没跟这两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姑娘意图说什么,而是叫来了小麦把笔墨拿来。   “我给二娘子和四娘子备的嫁妆,你现在就去叫封管家备同等的一份,要这两天就定下来,定下来来告知我一声,我要过一下目。”小麦拿了笔墨来后,谢慧齐朝她道。   “是。”小麦退了下去。   谢慧齐意图提笔,小红小绿赶紧过来磨墨的磨墨,铺纸的铺纸。   “小红你去叫昱管事的来我这一下,我有事吩咐他。”谢慧齐又吩咐了小红去办事。   “是。”   谢慧齐是不能拿府里的铺子给这两个人了,她又额外给写了一些家什到清单上当是补贴,她听说这兄弟几个是在外还有田地的,自个还下地种田,听起来是有骨气,但大概也跟清贫是挂着钩的,她便把犁锄等物也给添了,不算到嫁妆单子里,就是让人提前一天送到男方家里去就是。   齐昱一来,谢慧齐给了他她放在外面的小库房的钥匙,让他带着小红小绿过去把放在最外面的箱笼拿出来。   那个箱子里是国公夫人跟二夫人都看不上的东西,然后抬起了她让她打发人去玩的。   谢慧齐现在还没见什么太多人,就是前次去了趟卫府,可那次的见面礼也是府里出的,没用到她的私库。   所以她的私库里这些说来是给别人的打发一次都没被挑过。   齐昱带了人把东西放下,谢慧齐接过钥匙就让他忙去,齐昱临走前朝谢慧齐躬了躬腰。   这腰躬得比平时还要弯一点。   谢慧齐打开了箱笼,朝那两个一直低头不语的姑娘招手,“都过来,每人挑十样,快过来吧。”   她忙,今天不把这事办了,她们也得不了更好的了。   她已经是尽力,逮着空,也逮着时机尽量对她们好点了。   “去扶大娘子跟三娘子过来……”她们不动,谢慧齐就让小红小绿过去扶人。   她也不想去想她们现在此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只管做了她能做的事就好。   她话一完,大娘子已经起了身,朝她福了一福,就半抬了头过来。   谢慧齐见她的脸色平静,只是眼珠子有点红,就知她应该不会失态了,就对她再招了下手,“大姐姐过来挑吧,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我给你们添的妆。”   大娘子一声不吭过来,看到箱笼里琳琅满目,又朝谢慧齐欠了欠腰。   “挑吧。”谢慧齐回了她一礼,朝小红道,“你去我屋里腾两个妆匣过来,就摆在妆台中间的那两个就好,还有已经备下的那两份东西也带过来。”   那两个不大不小,正好让她们放东西。   既然她另外还给二娘子和四娘子银两,大娘子和三娘子也是有的。   大娘子已经蹲下了身,细心地挑选了起来。   三娘子也被小绿扶了起来,她此时全身都没有力气,等到小绿扶她到了宝箱面前,她看着一箱子刺目仅用锦布稍稍掩着的珠宝,蹲到地上,把头埋到膝盖里痛声失哭了起来。   为什么别人什么都有,她却什么都没有?   “挑吧,喜欢哪样就挑哪样……”谢慧齐无声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拍了下她的背,也没再安抚她,而是走到一边坐了下来,看着刚写的清单细细琢磨了起来,看还能不能添几样实用的。   她没有太喜欢谁,也不曾讨厌过谁,都是府里的姑娘,有些不能给的,那就从别处给她们添上去……   她尽力,就是国公府已经对她们尽力了。   但愿她们能明白这个道理。   不明白,她也没什么好法子。   人都是这样,随着自己的命运往下走,三分天注定,七分也要靠自己。   她能做的有限,但也因是有限,在这有限里能做的就做好罢。   等她们挑好东西,谢慧齐又把银票给了她们。   做好这些她也没用到一个时辰,就是这样,已经有管事的找过她一两回了,谢慧齐也知道外面样样都是事,她没什么时辰耗在这里,而且她做太多也中会刺二夫人的心,也只会被当作妇人之仁,她也没跟这两个姑娘家多讲,该做的都做了,她起身朝她们福了一礼就走。   走了两步,大娘子叫了她一声,“谢妹妹……”   谢慧齐回头,只见大娘子朝她福了福身,“多谢你。”   谢慧齐点点头,也没作多想就要走,却听这时候大娘子又笑着说了一句,“婚事我很满意。”   这一次谢慧齐又回了头,看向了她,看到了眼泪从大娘子那绝美带着微笑的脸流了下来……   谢慧齐猜不出她是高兴还是悲伤,一怔之后就朝她点了下头。   一直像魂游天外,头都不愿意抬起的三娘子这时候突然也抬起了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也朝谢慧齐福了一礼。   她步子后退了大半步,膝盖往下弯,道的不是万福礼,而是膝礼了。   谢慧齐鼻子猛地发酸,也没说话,朝她点点头后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这些国公府的姑娘们注定与她的立场不一样,她能做的都做了之后,也只能祝福她们各自珍重自己了。   如果以后还能再见面,道声姐姐安妹妹好,那就已是最好的善缘了。      国公府在四月底这天就把国公府大娘子跟三娘子的婚事也订了,这事订得悄悄,但向南院那边的人都知道了。   她们也很难不知道,大娘子跟三娘子也搬出了向南院,住到了离主院比较近的院子待嫁。   她们订得比二娘子跟四娘子晚,但却要早嫁出一天,且婚事还没有二娘子跟四娘子的热闹,因为府里已经没有时辰去送请帖。   但五娘子六娘子她们因此还是嫉妒得在向南院大哭大叫,被凶恶的管事婆子拿绳子绑住了手脚堵住了嘴才消停。   谢慧齐也是听了五娘子跟六娘子在向南院做的好事,听下人说她们往红叶林挂白绫上吊后,她揉了好几下头。   别的她不知道,但如果大娘子跟三娘子也像她们这么能闹,这嫁肯定是嫁不出去的……   她只能说五娘子跟六娘子运气好,这时候国公夫人跟二夫人忙得根本没空收拾她们,若换平常日子,她们就是不想死,也怕是死成了。   这府里的男主子更不是个以死相逼跟他要东西的人,以前这府里的姨娘最爱做的是却是府里的这几个主子最痛恨的,怎么到这步了,她们都还看不出来?   明日就是状元携家人来国公府拜谢“恩师”,谢慧齐身为“恩师”的未婚妻,明天是要接待女客的,这府里的事已经忙不忘了,她却还要跟府里的管事婆子过一遍明天要做事,也实在没空去想向南院的事,听过就抛到了耳后。   不管白天怎么忙,晚上一家人总算是坐在一块用了顿晚膳。   大郎跟二郎也是跟着他们世兄出去见了一天的客,客还不是小客,都是些正正经经当大官的官员,二郎束手束脚了一天,回了国公府也是晕头晕脑的,在饭桌上吃饭都是点头脑袋打磕睡,齐项氏见把小孩折腾成这样了,干脆接过丫鬟手中的筷,给二郎喂起了吃的来。   大郎看了小弟一眼,见他实在是疲困,轻摇了下头也没说什么。   齐老太君本来不快这一个两个今天都没陪她说话,但一见他们脸上微略的疲态,老太太难得地按捺下了自己的性子没说话。   膳毕,国公夫人跟二夫人先去休息,她跟齐君昀伺候老太君安寝。   齐老太君洗好脚后上了床,跟给她拉被子的小姑娘扁嘴道,“你明天还要忙啊?”   “唉,是呢,祖奶奶……”谢慧齐犹豫了一下,跟老太君说,“要不我让二姐姐她们来陪陪您?您上次也不是跟她们说了会话?您若是不讨厌她们的话,我让她们明天过来陪陪您……”   老太君没吭声,过了一会有点没精神地点,“那好罢,她们也要嫁出去了,见一次就见一次罢。”   “您真好。”   “哼。”   老太君哼了哼鼻子,过了一会又道,“把那大娘子跟三娘子也叫过来吧,好歹我也是她们的祖母,这嫁出去之前,我也跟她们说几句。”   谢慧齐听了给她平被子的手一顿,然后笑着点头称了好。   齐君昀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这不一会齐老太君也睡了,两人一出了门,谢慧齐就跟齐君昀请示道,“明天我见着状元郎夫人她们,也是跟着伯娘就好?”   状元郎夫人可是有两子一女的人了,最大的儿子都跟他们小二郎同岁了,可跟她见面的话,她就得把状元郎夫人当小辈看了。   大忻以贵者为尊,尤其状元郎还是她这齐家哥哥一手推上去的,说是状元郎的再造父母也不为过,所以这“恩师”的名他是担得起的,可她这沾着光的,把个比她大的嫂嫂当小辈,谢慧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这谱摆起来。   想想,还是跟在女神伯娘后面当隐形人的好。   但就是怕不能成。   “不能,你得抽空见见牙恒的夫人,往后他们一家就往京里住了,往后她来国公府有事,求见的人也是你。”齐君昀见她听着就挤鼻子,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我不怕见她,”谢慧齐老实地道,“就是平时要叫嫂子的人,现在却成了要跟我见礼,小一个辈份的人,我就在想我哪来的这么大福气呢。”   齐君昀听了哼笑了一声。      ☆、第96章   京城的春快过,夜里已不见寒,楚易氏起身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刚起身掀了被子,脚还没下地,就听睡在里侧的夫君叫了她一声,“三娘?”   “诶,你再睡一会。”楚易氏忙去拍了拍。   “你要起了?那我也起。”楚牙恒一直睡得不深,见夫人要起,他也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就再睡一会罢。”   “我看会书。”   楚易氏拿他没法子,自己点了灯,正要回身伺候他的时候,楚牙恒已经自己穿起了衣裳来了,见到她要来,朝她挥手,“你忙你的去,我穿好衣裳自己就打水,把你的也打好,你只管等会来就是。”   楚易氏笑了起来,鼻子有些酸。   他们进京已有一年了,春闱前身上就已没几个钱,她之前身上戴的东西也都当了,连伺候他们的两个丫鬟也卖了,现在家中只剩了个跟着他的小厮,还有一个照顾一家大小的老婆子,小厮昨天跑了一天的腿,现在估计累得起不来,婆子更是老迈,这个时候也是起不来,他们身边便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好在牙恒高中,她这段时日也收了几笔打赏和贺喜的银子,总算是把去国公府的礼物备妥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安心,想起早点再去查看一番。   “我不忙,我去打水。”楚易氏说着就去拿盆,却还是被楚牙恒拦了。   “外面黑,水井凉,我去动。”楚牙恒说着拿过架子上的洗脸盆往外走。   等夫妻俩洗漱好,东西清点好,看书的也会了一会,这时候一家人都到齐了,楚牙恒也是过了一下礼单的目,又叮嘱了儿女几句,这时候天还只是微微亮。   见时辰还早,起了一大早的一家人干瞪眼,楚牙恒看了看今儿个身上全都穿了新裳的自己和家人,琢磨了半晌,跟小厮道,“小圆,卖饼的应该出来了吧?你去买几个饼回来吃吃。”   “我去做吧……”楚易氏赶紧起身。   “别了,别让柴火味染了你的新衣裳。”楚牙恒赶紧道。   全家人昨晚个个都清洗了一道,可不能沾了厨房里的味了。   楚易氏也是作此想,先前才没进厨房,她头发昨晚是洗了三遍,进了厨房染了味沾了柴灰就不好了。   而这天微微亮,国公府的青阳院里,一个小毛贼悄悄越过了门口打着哈欠拖着扫把的小厮,一见那小厮没看到他,小毛贼高兴得在长坪中翻了个跟斗。   站在廊下值夜,还不到走的时候的护院站在院角也在打哈欠,看到小毛贼翻完跟斗还跟那拉扫把的小厮做鬼脸,把停了一下的哈欠继续打完,摇了摇头。   这谢家小二郎哟……   谢二郎扮完鬼脸,一个箭步就去了他阿姐的闺房,路过老祖宗的主厢房时,格外蹑手蹑脚……   等他一来他阿姐房前,他稍稍推了下门,门一推就开了,他喜出望外,又是轻手轻脚地进了门,还不忘反身把门小心地推好恢复原状。   这时正等他要得意回过身,想去床上好好吓唬吓唬他阿姐一翻的时候,就听身后红豆在欣喜地叫他,“小二郎,你醒了啊?”   二郎痛苦地一闭眼,拿手拦了眼睛转过身,“红豆,你咋醒了?我阿姐呢?”   “姑娘啊,姑娘也醒了啊……”红豆茫然地看着他拦着眼睛,关心地问,“二郎你眼睛不舒服吗?”   二郎放下手,惆怅地摇了摇头,越过红豆往里走去。   “二郎,你去哪?”   “我找我阿姐。”   “姑娘正在梳妆呢,你是大人,不能随随便便走了。”   “红豆你别跟我嘀咕,我要见我见阿姐呢。”   “哦。”红豆听了见拦不住,干脆随了他,跟着他就往里走。   谢慧齐已经穿好衣裳正在让小麦梳头,听到小调皮的声音,就笑了起来,“捣蛋鬼又来捣蛋来了?”   二郎朝她挤鬼脸。   “洗漱了没有?”   “没呢。”   “小红,你跟红豆带他去……”   “是,姑娘。”   二郎嘴里叫着“我不洗脸”被人带走了,谢慧齐跟小麦道,“这几天就得让你跟着我一天呆到晚了。”   “姑娘,您千万别这么说。”   谢慧齐微微一笑。   早膳时,一家人都坐好了,二郎才跟着大郎来了膳厅——之前二郎被大郎逮到,站在院子的空地里大声朗读课本。   声音大得老祖宗笑眯眯地频频往外看,不断地点着头,很是欢喜小二郎读书的样子似的。   齐项氏一进小二郎进来就给他水喝,心疼地给他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疼,跟他道,“你以后可莫要顽皮了,你早上不是最爱念书的么?怎么就跑去跟你阿姐捣蛋去了。”   “二婶,”小二郎沮丧地道,“我在书院天天念书,念得舌头都麻了,我就是想跟阿姐去请个安,不是捣蛋去的。”   谢慧齐听了“噗嗤”笑,把筷子放到老祖宗手里,笑着跟她道,“在河西这顽皮小子要是醒得早,一早肯定要把家里人都吓醒,吓醒了还得意洋洋来跟我讨钱要去街上买肉包子吃,跟他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齐项氏听得也是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摸了摸跟着傻笑的小二郎的头,笑着道,“难怪你阿姐防着你。”   小二郎脸红通通,“我好久没做了啦。”   “来,来,祖奶奶给你钱去买肉包子……”齐老太君这时候也凑趣,从身上找了个金锞子出来就给他。   “谢祖奶奶赏。”小二郎没皮没脸地过去拿了赏,还给齐老太君打了一个一揖到底的躬,逗得老人家眼睛都笑成了一要缝。      状元郎一家人进了国公府,一家人都傻了眼,等到路过大前堂,说是去待家客的内堂时,楚家的小厮看着那高高写着国公府三个大字的巍峨门府,脚都差点忘了动。   等知道这只是一个前堂,而不是所谓整个国公府后,就是楚夫人脸色也动了动。   她只是小官之女,未进京前,连官府都说得不太好,还是她娘舍了力,写信千拜托万拜托她父亲一个在京的同僚其夫人每天教她说官府,她花了大半年这官话才说得好了一些。   但现在一见到国公府,怕露怯的楚易氏紧抓了手中的帕子深呼吸了起来,这种日子里头,她可莫要给自家夫君丢丑的好。   这楚易氏是个性情坚韧的,缓了两口就恢复了镇定,楚牙恒这时候回过头来,朝妻子安抚地笑了笑。   这一下,楚易氏心底还剩的那点慌张也彻底没了。   他们是国公府里第一批来的客人,另几位进元今日也是要来的,有一家还来得甚早,但被国公府的管事拦在了前面,等到状元郎这一家进了门,眼看着差不多了才放了这来早了的一家子进来。   这来早的一家子一进门,早前的欢喜已经褪去了一半,一家人也拘谨了些起来,不敢跟之前一样喜得过了头。   这厢内堂里,齐君昀跟老太君坐在主位,国公夫人坐在老太君的身边,齐二夫人则坐在她的下首,而谢慧齐就让在了老太君跟国公夫人的中间当丫头。   状元郎一进后堂,仆人就来报了。   等到大忻定始十五年的文状元一进内堂,谢慧齐看到一个朴实无华的大叔走进来后就眨了眨眼,脑补了一下这位看着老实的大叔称长公子为“恩师”的场面……   结果就是还是挺朴实的。   事实确也是挺朴实的,楚牙恒一进来就带着妻儿跪地给国公府的老太君请安,叫道齐君昀恩师的时候也甚是诚恳,场面看着无丝毫违和之处。   但等到位列二甲的那几个进士进来,这里头就已经有相貌堂堂的小年轻小伙子了,尤其中间还有国公府看中的那个打算收入囊中的女婿。   齐君昀扶持的人其实也分亲疏远近,其中有是国公府的家臣,有的是国公府的亲戚,资质自然是不必说了,能考进殿试就已经说明他们要比许多人有长处多了,但这里头也还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   末了没一会,二夫人就招呼着来的女眷跟她去国公府的花园走一走。   国公夫人扶着老太君带头走在了前面。   谢慧齐刚走在了后面,不等她言说什么,那厢楚状元在女眷动的时候,状似不经意碰了碰楚夫人的手,楚夫人也是笑着看各位夫人围着国公府的老祖宗和国公夫人走在了前面,方才跟在了最后。   她跟谢慧齐差不多是同步踏出堂门的。   “谢姑娘,您先前。”   谢慧齐朝这个看着清秀柔美的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人不可貌相,状元跟状元夫人是一家,就是只出自东河小县城那种小地方,但看这应对跟脑子,比京里那些从小就混迹如圈中的达官贵人之后并不弱上丝毫。   “我曾听人说过,谢姑娘也是我们大忻状元之女?”一出门,楚夫人就开了口,声音温柔。   谢慧齐嘴角的笑意深了,“是,不过我阿父是武状元,当不得楚状元这个文状元的重。”   “您哪里的话,自古文武一家,哪来谁轻谁重之说?若说有轻重,您父亲是大忻前些年的状元,说来理应也是我家夫君再敬重不过的前辈了。”   这话说的。   谢慧齐笑着点了头。   “说来,我们楚家跟国公府缘份不轻,曾是国公府的家臣不说,说来,我们家跟您家的缘份也是不轻的……”   谢慧齐听她话里有话,笑着朝她望去。   这时候只听楚夫人也是微笑着说道,“谢姑娘不知道,您舅父谷大人曾经去东海就职路过我们东河之时,我父亲跟我公爹都曾以热酒招待过谷大人呢……”   谢慧齐一听,脸上的笑容敛了,脚步也止了。   ☆、第97章   她深深地看了楚夫人一眼。   也是有点明白她夫君是怎么被齐家哥哥看进眼了。   这么聪明的夫人,想来其夫郎也不会逊色到哪去,她之前看这夫妻俩的样子也像是感情甚笃,管事婆子领着她们的孩子出去玩耍时,这位楚夫人盯着他们那几个孩子,跟他们微笑挥手,而孩子们也频频回首看她的样子,也看得出这一家子和睦不已。   齐家哥哥怎么看人用人,她还不知道太多,但好像也从这里可以窥探出一点模样出来了。   “是吗?”谢慧齐停了下步,就若无其事地又重新走了起来,只是过来挽了楚夫人的手,两个人挨得近了,她便道,“我记得我舅父应是定始八年遇过的你们东河吧?你们东河离东海离州远吗?”   她停住脚步深深看她的时候,楚夫人心口就是一跳,不知为何,她就是不能小看了这个看着面如桃花的小姑娘,但一等她挽了她的手臂,她的心口就又放了下来,知道她这一举,是中了这小姑娘的意了。   中了意就好。   “是定始八年,谷大人到东河的时候已是冬天了。我们河州跟离州是临州,谷大人上任的地方就是离州的小东海县,去小东海县就必经我们东河,隔得不是太远呢,姑娘,小东海与东河虽归两州管,但中间只隔着四个县,我虽没去过,但我听我家夫君说起过,这两地之间的驿丁来往也是只需半个月就能到的……”楚夫人说到这朝谢慧齐小声地道,“谷大人到东河的时候冬天冷,您舅父身上有着伤,在我们冬河养了两个多月,冬天过了才继续上的路,那时候他跟夫人就住在我们家,我公爹知道谷大人跟国公府的交情,一直待谷大人如座上宾,谷夫人那时候身子不好,我那时也跟我婆婆照顾您舅母过一段时日。”   “嗯我舅父身上有着伤,我舅母身子不好,是出了什么事吗?”谢慧齐低着头低低地道。   “说是路上遇上了贼人,谷大人身上受了伤,谷夫人更是受了惊吓,两人到东河的时候身上就都有些不好了。”楚易氏也是低声地道。   “那后来好了?”   “好了。”   谢慧齐点头,“那来年开春就去了东海离州了?”   “是,”楚易氏本来就想攀上这谢家姑娘,这时候见她想知道,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去了之后有几年海上不太平,谷大人常出海,您舅母也是身子不好,没两年,您表姐招了一个寡医上门当了上门女婿,有了大夫照顾,您舅母身子总算是好了一些了。”   “寡医?”谢慧齐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说法。   “就是当地的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师的一个当地大夫,”楚易氏说到这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将那不好的说了,省得后来这谢姑娘知情了,会认为她为人不分重次,嘴里只会花言巧语也不说那重要的,“这寡医是东海,甚至在我们东河,整个离州跟河州两州都有些名望的一个大夫,就是其命硬了点,八字先生说他八字凶,克父克母克亲族,一直没有成亲……”   “那我表姐怎地就嫁了他?”谢慧齐已经无力走下去了。   她一往旁伸出手去,小麦赶紧来扶了她。   “去找个地方坐坐。”谢慧齐伸手拍胸顺了顺自己的气,勉强出声。   这时候她不敢去想她心高气傲的表姐是怎么把自己嫁给一个克父克母克亲族的人的。   “姑娘,这边来。”小麦见她气虚神短的样子,赶紧扶了她拐了个弯,去了不远处国公夫人的花棚。   一把她扶进去,等她坐好,小麦就跪着抬头问她,“您有哪不舒服的?要不要奴婢这就去给您传府里的大夫?”   “不用了,我跟楚夫人好好聊聊,你去外边守着。”谢慧齐扶了她起来。   小麦担心地看了她两眼,“那奴婢去了,奴婢就在门边,有事你唤我。”   “去吧。”   等小麦出去了,谢慧齐刚楚夫人还站着,指着对面的椅子道,“你坐罢。”   楚夫人犹豫,看着那铺着金色花垫的椅子。   这花垫不知道是用什么绣的,在阳光下还闪闪发光。   “坐就是,这是我伯娘修花打盹的地方,是闲暇时用的,楚夫人不必拘束。”   “是,那妾身就不客气了,多谢姑娘。”楚易氏这才从善如流坐了下来。   “你刚刚说的,”谢慧齐说到这咽了咽口水,方才接着说道,“你刚刚说的我表姐嫁给一个寡医,可是有什么内情?”   “姑娘聪明,”楚夫人听了就接着轻声道,把她所知的都一一说了出来,“那名医说他有法子救治谷夫人,但谷家必须让谷小姐嫁给他。”   “我舅父不是那样的人。”谢慧齐想也不想地摇头道。   她是知道她舅父的,舅父管教儿女都严,但再严,那也是个个护在身边的人,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耽误女儿的终身大事。   “是,”楚夫人说到顺着谢慧齐的话说了她两句好话,“谢姑娘果然不愧为谷大人的外甥女,再知谷大人性情不过了,谷大人没答应,但没想没几天,谷小姐就放出了话来,说她嫁也可以,但这大夫必须当上门女婿她才嫁,没想那名医答应了,这事就这么成了。”   “我表姐这是……”谢慧齐说着不知为何心里堵得很,这话也是说不下去了。   “姑娘,不瞒您说,那时候谷小姐也是没什么法子了……”楚易氏说到这声音更低了,挨谢慧齐也挨更近了,“您是不知道,您大表弟在路上没了,谷大人天天被上官追着出海追贼,您小表弟刚到小东海的时候才四岁呢,他也是个身子不好的,三两天小病,四五天大病,这一家老少都是您表姐操劳着的,她不嫁也没办法,那个时候也就只能把人招上门,护着家里的两个老少才是最要紧的啊。”   “我大表弟路上没了?”谢慧齐听得就喘不过气来,等楚夫人话一止,她扶着椅臂就重重地喘息了起来。   “姑娘……”耳朵灵敏的小麦这时候飞快跑进了花棚。   “我没事,没事……”谢慧齐忍着胸口猛地一阵阵的抽疼,抓着楚夫人的手就问,“怎么没的?啊,怎么没的?”   楚夫人看着她眼睛已经红了起来,也是叹了口气,眼睛也是跟着红了,“就是那次谷大人遇贼那次没的,谷夫人也因这个心中有解不开的心结,一直郁郁寡欢,我听东海过来跟我公爹报信的人说,后来就是命被招进去的女婿救过来了,但也不见大好……”   谢慧齐掩了嘴,把眼泪强忍了下去,过了一会,方才哑着嗓子道,“难怪这么些年,也不见我舅父往京里送回点消息。”   “不是不送,也不是不想送……”楚易氏说到这,朝小麦看了一眼。   小麦见状,很有眼色地飞快退了出去。   “是他的上官是那家的人……”楚易氏拉着谢慧齐的手,在上面写了“人”字,写了俞家的前头,“谷大人保住命已是不易,而我公爹和我父亲他们也不好插手,他们的上官也是这家的,说来不瞒您,我夫家跟娘家是国公府出来的人,他们都是往京里送过消息的,但我们两家派去送信的人就没一个能回来的,姑娘,您出身高贵,自然知道这世道没那么简单,而我们下边的那些事比京里的更乱,我们这些小官小吏出身的,就是想往京里报个什么,也总是半途被截,真正能报上来的,少之又少,尤其河州与离州的知州还是俞家的人,而我们是国公府出去的下臣,您想……”   其实如若不是父母策划得当,他们夫妻俩如不是从河州州城直接进京赶考,而是从东河上来,那就要比从州城来凶险得多了,其中他们两方父亲的敌人还有对方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杀手锏来。   地方官场的凶险,楚易氏也不知道这位谢姑娘能不能明白一二。   谢慧齐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口气出来,才恢复了点平静,“我知道了,多谢你。”   楚易氏忙低头,“姑娘客气,妾身不敢当。”   说罢,又抬眼瞄了瞄她。   “有话就说吧,没事。”谢慧齐见她还有话要说,拉过她的手就拍了拍,“我不会见怪的,放心好了。”   楚易氏听了朝她小声道,“这事我听我夫君说,他已经跟长公子报备过了,我听我夫君的意思是这次选秀后,趁各地有不少官员都进了京,各州地方官的位置都要变一变。”   谢慧齐看着她。   楚易氏说到这朝她一笑,恭敬地道,“长公子是个能耐人,我听我夫君说,圣上都知道了谷大人在东海杀贼有功的事了呢。”   当然这事,不乏他们楚易两家操纵的手笔,她夫君也借此在国公府主子面前博得了状元之位。      ☆、第98章   谢慧齐曾小心与齐君昀问过她舅父之事,当时齐家哥哥只是沉吟,尔后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   谢慧齐当他也不知情,就失望地没再问过了。   她这下也是知道了为何在这么多与国公府有关系的人中他选了楚牙恒为状元。   把楚牙恒定为状元,终根结底动的就是东边那一带官员。   这楚家跟楚夫人人的娘家易家,但楚夫人就知这两家不容人小觑了。   “多谢你讲这些给我听……”谢慧齐深吸了口气,起身站了起来。   这位楚夫人忙扶了她。   谢慧齐展颜,与她往外走,道,“你平日若是有空,就多来国公府走动走动。”   “谢姑娘的话,妾身会时常来叨扰的,若是来得勤了招了府里人的烦,还望姑娘莫要怪罪。”   谢慧齐拍拍她的手,摇了摇头。   这一次谢慧齐路上一步也没停就到了花园,老太君正坐在亭子中间皱着眉头听着人说着话,一看到她来,大松了口气,朝小姑娘不停地招手,让她过来救她的老命。   这些个年轻妇人,也不知是怎么嫁出来当人妇的,个个嘴里说的话她都不懂,身上喷的香味害她老人家一直想打喷嚏,害她老想赶她们走了。   “小孙媳妇儿,我累了,你扶我回去歇着罢,这里有你伯娘和二娘就好了……”老祖宗一等谢慧齐靠近她,就把手搭小姑娘手上忙不迭地道,甩下大媳妇和二媳妇先自行逃命去了,把她们留给了一群叽叽喳喳要人老命的妇人。   谢慧齐扶了老太君回去,又朝齐昱吩咐给楚家的回礼加了几样东西。   下午楚家人回去后,楚易氏整理了下国公府打发的回礼,发现有两套价值不菲的体面头面,即便是打发的布帛里头有五匹是上等丝绸的,还有两匹上等的棉布,最次的三匹,也是最好的麻布。   她这下是真松了口气。   楚牙恒看夫人松了一大口气,忍不住笑了。   楚易氏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他们一路走到京,不知背负着楚易两家多重的寄望,两家是舍出了两家全力才把他们送了出来,他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她如何敢?      这夜刚入夜,国公府的膳桌才刚摆,城门那边就有信差过来说,淄文县的县官一行人到了。   这县官离京城最近,也是每年都有条件来京登门给国公府磕头的属臣,也是来往最密切的,齐二夫人一听,就起身让厨房准备吃食。   齐君昀也是从膳桌上站了起来往书房走,老太君坐在主位前扁起了嘴,一脸的不痛快,这时候见谢慧齐也起身,心里就更憋闷了,怪声怪气地叫道,“你去哪儿啊?嫌我老婆子烦,一个两个都不愿意搭理我了是吧?”   这时候齐君昀已经出门去了,还只走了一半的谢慧齐哭笑不得地回过头,朝老太君不好意思道,“祖奶奶,我帮二婶的忙去。”   “有她一个就够了,你回来好好吃你的饭。”   “诶。”   谢慧齐回来一坐下,老太君还是怪不高兴,“就你们事多。”   也不掰指算算,他们是有好几天没陪她好好用过一顿饭了?还让不让她活了?   只是老太君这一留她也没留多久,不一会,管事的就满头大汗来找谢慧齐,说长公子说她过去帮忙。   淄文县的县官一家老少都来了。   他们来了是来了,但官署安排的驿馆根本住不下他们,他们还得国公府给安排住处呢。   这事淄文县的张县官在信中只字未提,正腆着脸跟长公子求饶,二夫人那边听了就让姑娘过去安排,管事的只好来了。   谢慧齐只好搁了筷子去,路上听管事的把这事的情况说了,她也是摇了摇头。   这张县官的胆儿挺大的。   但等见了齐家哥哥,见他脸色平静也不像生气的样子,谢慧齐还有点奇怪,她嘴里吩咐着小红小绿把这些人带到已经收拾好出了的客院去,还朝他望了一眼。   齐君昀见到她看他,朝她颔首,“过来一下,让张县令见见你。”   那头张异还没等她走近,就拉着他的夫人跟谢慧齐下跪磕头了,“下官见过谢姑娘……”   谢慧齐吓了老大的一跳。   可张异不等她回神,就又抬手就招他家快被国公府下人带出了府的六个姑娘过来,“快快快,快过来给谢姑娘磕头。”   也不知道那几个姑娘是怎么回事,一溜烟地全跑了过来,跟她们爹一样,不等人反应就跪了下来,嘴里七嘴八舌地叫起来了,“给姑娘磕头。”   “给小主子磕头。”   更有甚者,还有人在道,“给小主母磕头了,祝您长命百岁。”   谢慧齐哭笑不得朝那个祝她长命百岁的看去,见是个可能没小她多大的小姑娘,嘴角情不自禁地抽抽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张异听着他家的姑娘们给以后给她们说媒的谢慧齐请安声自个儿就高兴了起来,他跪着也不起,就地手舞足蹈跟谢慧齐说道了起来,“谢姑娘,我听说国公府过几天就有喜事了呢,恭喜您啊,我家这几个听说国公府有喜事,就非要缠着我来国公府见见世面,这不,我一心软就答应了她们,姑娘我给你说一下我家的这几个姑娘啊,大妞,二妞,三妞……”   “哎……”张家的大妞,二妞,三妞脆生生地应了声。   张异笑得合不拢嘴,“姑娘,这是我们家的三胞胎,我们淄文的三朵金花,姑娘们,给你们姑娘再磕个头先。”   “给姑娘磕头……”那三个妞一听头一致又转到谢慧齐这边,硬是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磕得谢慧齐不安地往齐君昀身边挪。   长公子这时候也是嘴角都抽了起来……   他大概知道张异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了。   “姑娘,下官给您说一下啊,我家就三个姑娘今年六月就及笄了,到时候就劳烦您了啊……”张异笑得合不拢嘴地说完,就又叫他的另三个三胞胎喊,“四妞五妞六妞你们等什么?”   “给姑娘磕头!”又三个小姑娘朝谢慧齐砸头。   这姐妹几个磕头都不是用磕的,而是把头一砸就砸到地上,头一磕到青砖地就响起老大的一声,吓得谢慧齐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又忍不住去看她们,生怕她们把自个儿脑袋给磕坏了。   可一等她们抬起头,迎向她们笑意吟吟看向她的小脸,谢大姑娘是用了生平最强的自制力这才忍住没失态。   “姑娘,这三个长得一样的也是我夫人生的三胞胎,今年就十三岁,还不太急,您就替下官操心操心这三个大的就好……”张异说着就朝大女儿一巴掌就挥去,“还不多给姑娘多磕几个头,磕得响点,磕响点她就能给你们定个好亲事了!”   “……。”就在这时,在谢慧齐还没来得阻止的时候,英勇的张家三个三胞胎又给谢慧齐砸了一道头。   谢慧齐这下是眼角抽抽,嘴角出抽抽,已经顾不上失礼了,拉着齐君昀的袖角就小声问他,“齐家哥哥,这,这咋回事?”   “张异是齐昱家上两代出了府的同枝,想来私下也一直有来往罢……”齐君昀淡道。   这有来往,肯定是听说了她在京城大撒鱼网给人做媒的事了,所以这姑娘生得多的张异儿子一个都没带来,光把女儿们都带来了。   齐昱这时候为自家出去的同枝满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张异这时候看向齐昱,一把又拍向女儿们,朝她们喊,“还不去给你们昱叔叔也给磕个头……”   齐昱见张异已经不管规矩了,刹那落荒而逃朝门边飞快闪去。   有这样的同枝,他实在没什么脸面见主子们。      这厢张异在国公府扒拉了两口饭就走了,说是要去官驿负责淄文县秀女们一行人的事,等他走后没多久,谢慧齐也是把他夫人跟他的女儿们安排妥当了。   张家的女儿们也不认生,见她过去问她们的安置,一个个都不见外地跟着谢慧齐的屁股走,走到哪就跟到哪,问她们有什么需要的,一个个嘴里都说都好都好,完了又笑嘻嘻地跟着谢慧齐,她走到哪她们就跟到哪。   谢慧齐差不多也是从客院落荒而逃的。   这时候齐君昀也是送走了张异,听下人说她要回青阳院,在半路等了她。   谢慧齐这是一从早上到晚上就没松半口气,见到他,肩头就垮了下来……   齐君昀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刮了下她的鼻子。   齐大他们在前面点着灯,后面跟着小麦他们,仆从前后离他们都离得远。   “齐家哥哥,明天不会也跟今天一样吧?”谢慧齐苦笑道。   “张异是个不太讲规矩的,而且他离京离得近,这才带了家人过来,别的不会了。”齐君昀淡道。   “张大人还真是……”听是个不讲规矩的,谢慧齐也是实在佩服他。   就这样还能在长公子手下存活下来,也不知道手里有什么特别大的本事才让人刮目相看。   “嗯,规矩是没规矩了点,但他不按常理做事,做的事成事的机会也大,几年前父亲与二叔倒下,只有他淄文县县令的位置没动……”齐君昀说到这,问她,“你知道淄文县是什么地方?”   谢慧齐听倒是听说过淄文县,那里盛产美女,是有名的美女之乡,大忻出过的几个贵妃也是出自那里,而且那里还盛产好几种贡果,是有名的“贡乡”。   这样的一个有名的地方,这县官也是肥差,能做下来,想来也是要有几个本事吧?   看来,人还真是不可貌相。   “我听说过一点,淄文是有名的上贡之乡。”   “嗯……”这时候已进内院,齐君昀牵了她的手,跟她淡道,“张异的意思是让我在京里寻几个后起之秀配给他女儿,也不需多好的家景,跟他们家差不多就行,秀才也可,我们家书院那就有几个不错的,回头你给看看就是。”   谢慧齐点了点头。   算了,这也没什么,既然有现成的人选,人家也是奔着目的过来,不算是添了多大的麻烦。   见她这次点头点得甚快,一点挣扎也没有了,齐君昀也是笑了起来,回首低头看她,“不说两句?”   “不说。”   “那……”   “嗯?”   “牙恒的夫人跟你把事说了?”   “嗯。”   “怎么不问我?”   “想问你呢,可我也得有时间啊。”谢慧齐苦笑。   “嗯……”齐君昀也笑了起来。   谢慧齐这时候心里却沉重了起来,眼睛鼻子嘴巴,无一哪处不苦,她眨眨眼,朝齐君昀道,“我舅父舅母他们,这些年过得是真不好是吗?”   “以后会好的。”齐君昀淡道。   谢慧齐看着他。   “不出意外,你年底就应该能见到他们……”齐君昀擦掉她眼角流下的泪,淡道,“等后年,就有人送你出嫁了。”   也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她舅父回朝之事定下来了。      ☆、第99章   谢慧齐在临睡前去了弟弟们的院子,大郎二郎今日哪里也没去,在他们的院子里习了一天的功课。   她去的时候已有些晚了,二郎一脚压在被子上一手揉着眼睛满是困意地叫她,“阿姐……”   谢慧齐笑着应了一声,把他不老实的脚给塞到了被子下,摸了摸他的小脸,轻声道,“好好睡,莫要踢被子。”   “唔……”二郎把头在枕头里揉了揉,打着哈欠点了下头。   谢慧齐温柔地摸了摸的他,起身打算去大郎那边。   “阿姐。”   她走到门边的时候,小二郎含糊地叫了她一声。   “诶,阿姐在呢。”谢慧齐示意掌着油灯的小麦出去,轻声地应了他一声。   “我好想你。”   这时候,手里的光的小麦出去了,二郎的屋是黑的。   谢慧齐在黑暗中看着二郎的床,眼角微酸,过了一会,确定二郎是睡着了,这才轻脚出了门去。   大郎的卧屋就在二郎的对面。   谢慧齐进去后,发现大郎的头发是散的,但外袍已经穿好,想来是上了床听到她来才下床穿好了衣裳。   “阿姐扰着你了?”   大郎摇了摇头,把刚从桌底搬出来的凳子又搬出来了一点。   谢慧齐坐下后,他也挪了挪另一张凳子,坐得离她近了点。   也不知为何,进了京他们明明更要相依为命,但他跟二郎见着她的时日却比在河西的时候要少了许多。   二郎想她,他亦然。   但他不似阿弟那样说得出口,谢晋平也知自己一辈子也不能说出一句像二郎对她一样的话来,只能在看得见她的时候,能靠近她一点,就靠近她一点。   她身边总是暖的。   “明早阿姐给你们烙饼吃。”谢慧齐看着他有些内疚,孩子回是回来了,但她忙一天,晚膳明明他们看着她回来坐在桌上眼睛都亮了,但她没留多久就走了,一家人像样的一顿饭都没用。   “不用阿姐烙,你多睡一会。”大郎摇了头,“厨娘做的早膳好吃得很。”   谢慧齐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她捏着手中大郎的手,轻声问,“怪不怪阿姐?”   “怪阿姐什么?”大郎奇怪。   谢慧齐低着头笑了起来。   她知道她住在国公府,外面有许多的风言风语,她不傻,他们在国子监肯定也会因为被人辱骂,排挤。   要不然,按二郎那样跟谁见面都要带着三分好的人怎么会跟同窗吵架?   大郎手上还有目测起来绝对没愈合没两天的新鲜伤疤呢……   大郎看着她低着头,一直摸着他的手,突然领悟了起来,下意识就想把手缩回来。   “阿姐……”他有些不安地叫了她一声。   “诶……”谢慧齐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把心中的苦水吞下,抬起头朝他笑着道,“阿姐知道呢,知道你们不怪的。”   她就是心里一时难受得很,想问问。   其实不应该问的。   “我这伤是我不小心摔着的,没什么事,我涂了药没几天就好了,再过几天伤疤也就淡了,阿姐你别担心。”大郎说着,手上突然有滚烫的水滴落在了他的手心里,刹那之间,他哑口无言。   他手心有近一寸的伤痕,是武课上有人把剑刺向二郎背后时他握住伤的。   伤得确实有点重。   他之前本来就一直藏得好好的,二郎也没说漏嘴,但不知为何她还是发现了,所以一进屋来就握了他的手,而他却欣喜于见到她一时忘了藏。   还是被她发现了。   “阿姐,”大郎被她的热烫得心口也疼,他低头抵着她半低的头,轻声道,“没事的,大夫给我看过了,我就伤着了皮肉,没伤着筋骨。”   “嗯。”谢慧齐笑了起来,拿出帕子别过脸若无其事地擦了擦眼……   “那个跟我打架的人不在书院了,他被他家人接了回去,先生们也都跟大家训了话,没有人会再在学院寻事了,我也不会去招惹别人了。”大郎安慰她,但还是没有把真正的实情告诉她。   “诶。”谢慧齐抽了抽鼻子笑了起来,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她听着就是。   她不能让他们离开国子监,也不能保证他们一生无风无险,也就只能如此,眼睁睁地看着了。   “阿姐……”   “阿姐没事,就是看着你伤得重,一时难过。”谢慧齐侧过脸,把脸擦干了,跟他笑着说道起舅父的事来,“我听你世兄说,我们舅父有望从东海回京了……”   “真的?”大郎立刻正襟危坐了起来。   “是呢,阿姐刚刚才从他口里得知的。”   “那……”大郎这时候想起他曾以全心期盼过的祖母一家,忧虑地皱起了眉。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大表哥,他在路上没了,堇表姐也不知道也有没有印象,大表哥没了之后,她就是家里的长女了,我们下面还有一个表弟?你还记得吗?”见大郎点点头,谢慧齐接着道,“因着家里人身子不好,她嫁给了一个当地的大夫,那大夫说是八字不好,命里克亲,但她还是嫁了,大表姐小时候常跟我们玩,她跟阿姐曾悄悄说过等她长大了就要嫁一个像我们阿父一样剑胆琴心,风华无双的男子为夫……”   “大弟,”谢慧齐摸着大郎怔仲的脸,朝他微笑道,“表姐好像比阿姐还要命不好一点,舅父的命也要比阿父不好一点,不知道表哥走的时候他是怎么过的,阿父当年带我们去河西的时候就跟我说过,我们哪个要有一点不好,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所以为了他们,他们阿父在河西四处结交朋友,到处施恩,他拼了命给他们姐弟几个攒够他死后他们都能用得到的善缘。   他尽了他的全力,所以走的时候他还是能笑着的。   可是舅父呢?不知道痛失爱子的他现在怎么样了。   而她也算命好的了,至少去河西的路上,他们阿父全力护住了他们姐弟的性命,所以他们姐弟几个谁也没有失去谁。   也至少就是他们阿父没了,回了京,她还是进了国公府,还是有人把他们姐弟几个揽在了羽翼下护着……   哪像她那心高气傲的表姐,怕是连挣扎的机会老天都没给她。   “阿姐也不知道怎么说,”谢慧齐平了平难受得难以呼吸的气息,跟他道,“但阿姐想,阿父既然让我们姐弟几个都活下来了,他给我们铺了一条让我们活着的路,我们最要紧的是让自己活下去,这样阿父阿母在地底下才觉得安心,你说是不是?”   谢大郎听到这,如何能不知道她今晚跟他说这般多的意思,他抽了抽酸胀的鼻子,点了头,“我知道了,阿姐我听懂了,我跟二郎不会有事的,你放心,我会让我们都没事的。”   谢慧齐伸手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把眼里的眼泪强行忍了下去,笑着跟他说,“在阿父阿娘和阿姐的心里,你们才是最要紧的,这天下不会再有比你跟二郎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你可知?”   “我知道的,阿姐……”谢晋平回抱着他,然后他看着站在门边站了一会,听着阿姐说的话默默掉泪的二郎,朝他无声地挥了挥手,让他回他的屋去。   看到他哭,阿姐就要更难受了。   二郎见兄长朝他挥了又挥,擦着眼泪转过身回了自己的屋子,等一到床上把被子拉到头上,他最终还是号啕大哭了起来,“阿父,你出来背背我,我想你得很,你出来吧,阿姐好累的……”   可他哭得再凶,这夜过去了,他们的父亲还是没有出来。      大郎受伤之事,他们不说原因,长公子也没特意跟她提起,谢慧齐也就当不知。   这夜跟大郎说过之后,她想大郎以后跟二郎肯定行事更会小心,以性命要紧,心下也稍微安慰了点。   路上小麦说小二郎在屋里哭,她也是愣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去找他。   人长大,总是有些眼泪要流的。   五月初二这天,项家那边就送了聘礼过来,这上午的聘礼一下,中午就又有进京的属官来国公府。   国公府少不得又是招待他们,又带走了国公府几个人。   好在国公府已经从庄子上已经把能干的调回来了,所以除了定笃的事情比较多之外,府里倒也不至于慌手慌脚。   但中午这人一走,下午谢侯府的人就过来了。   不过这一次侯府挺有眼色,在带人过来之后,先让下人过来说明了来意,看什么时间带人过来谢罪的好。   但这事被国公夫人亲口否了,让谢家的人不用过来了,把请罪的礼物送过来就好,这事她会让国公府的长公子不日到皇上面前说清楚的,只要陪罪的礼物得当,这事也就了了。   谢侯府的人脸带苦色带着国公夫人的话走了,谢慧齐一听国公夫人这么安排,也觉得这样好——这种时候,谢侯府过来的人若是又失心疯再闹一场,谢侯府不要脸面,国公府的脸面何存?   这种要嫁女的时候,还是小心为上。   京中这几天因着秀女的进京热闹无比,国公府本来只有的三分喜气因着京城的人声鼎沸都增添了好几分,就是两个脸色不佳的主母都没挡着国公府下人的喜气洋洋,更何况还有个温柔和善的当家姑娘,年轻一点的下人们掩不住还跳脱的本性,脸上也是笑意不断,看得二夫人一等背过人,就拉着脸皱着小声嘀咕说给自己听,“有什么好笑的?笑笑笑!小心本夫人让你们笑不出来!”   但就是她摆脸色,府里还是因大姑娘和三姑娘的出嫁欢腾了起来,先是老太君没捱住小孙媳妇楚楚可怜的小眼神,给下人们发了赏,尔后国公府夫人也给操办喜宴的一干人等也打发了点银子,还下令这日下人的吃食就跟喜席上的摆席一样。   二十六道菜品的摆席让国公府的下人们很是有了口福,就是过年,府里也不过是给他们添八个菜而已,什么时候也没有过二十六道这种的。   五月初五就是大娘子和三娘子的嫁日,她们是从侧门被轿子匆匆抬走,就是嫁妆也是前一夜就抬进了男方家中,除了国公府的下人,和外面听了国公府的下人漏了口风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国公府在无声无息中在同一天嫁了两个女儿。   那些收了请帖的,也只当国公府嫁女儿的喜宴是在五月初八。   没有谁听到那日国公府抬出去的轿子里,有姑娘为自己哭成了泪人。      ☆、第100章   五月初八,国公府又嫁出去了两个女儿,喜宴办得不大,来的也只是国公府家臣和家臣家的亲戚,但也是办了二十桌的喜宴,也算是欢欢喜喜把女儿嫁了两个出去。   这事也没少被京里人说道,这毕竟是国公府出事以后所办的第一件喜事。   但这时候秀女开始进宫了,皇帝选秀才是京城人现在最侧目之事,国公府这嫁庶女不大不小的事,混在了京城满天飞的奇闻里,也就不怎么起眼了。   皇帝选状元也好,还是选秀也好,齐君昀都没怎么去过皇宫,尤其这秀女一进宫,他是连皇帝召他,他都借了话没有去。   太子倒不忘给他送几条笑话来,其中一条无非就是太后说国公府是不是也要进几位秀女,太后提起的人里,就有年纪颇大的大娘子和三娘子。   当然太子能拿这当笑话说,是因为皇帝听俞太后说起这事后,盯着太后看了半晌。   有了齐君昀说的家中庶女到了年纪就进家庙之事,还有后来传来的大娘子跟三娘子嫁了之事,皇帝听太后这么一提起,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他母后嫌弃逝后,也知她恨国公府入府,但见她这时候都不忘国公府,还让国公府的女人进宫来伺候他,他这心中也是跟她起了芥蒂。   就是当年老国公爷不娶她,但老国公爷的两子一女都没了,她居然还不罢手?   居然还想着让她恨之入骨的国公府里的庶女来伺候他这个皇帝……   简直疯魔了。   皇帝因此把俞家送的两个秀女涮了下去。   也阻了俞家人的进宫。   太后来闹,皇帝也只淡淡说了一句,“依俞家现在的风评,母后让朕允了俞家女进宫,是想让天下都来笑话朕吗?”   她一生的心在谁上当他不知道?她让他父皇戴了一辈子的绿帽子还不够吗?      六月选秀的结果出来,淄文县上贡的三个秀女都留在了宫中,随后皇帝下旨,让在京的文武满臣都进宫参加宫宴。   随即第二天,皇帝下旨,二十八个州的地方官都动了动,令他们在接到圣旨之前的半年之内,必须到达任地任职。   而谢慧齐的舅父谷展铧也在这调动的人员当中,他从小东海县调到户部,任侍郎之位。   皇帝让他在小东海擒海贼有功,以功抵过,官复原位。   这也就是说,谢慧齐在年底是真的有望见到舅父一家回京了。   而这厢国公府的属臣,除了淄文县的县令没动,有几个县令官升一职,有一个甚至如同平步青云,被升为知州,为一州之长。   国公府因此大出风头。   国公府的主母们这才知道他们家的金子花得到底值不值。   而长公子看着家中女人们皆惊讶看着他的眼还是不动如山,看得谢慧齐嘀嘀咕咕在老太君耳边说,“以后还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呢?我看这金子还是可以多换点东西的,祖奶奶您说是不是……”   齐老太君一听,笑眯了眼,摸着她的手就喊,“小贪心鬼……”   齐君昀在旁也是听得淡淡一笑。   这厢淄文县的三个及笄了的女儿就留在了国公府,张异这个县令带着夫人和他另三个依依不舍的女儿走了。   那四,五,六妞临走前给谢慧齐又砸头,最小的那个出了名不会说话,前次还喊过祝小主母长命百姓的小丫头还哭着喊,“姑娘您要等等我们啊,等我们再长大点也要把我们嫁出去啊。”   谢慧齐本来对这几个活泼欢快又知事懂礼的小姑娘也依依不舍,一听那点不舍也没有,睁着眼睛就盼着她们赶紧走。   她可不是什么专职媒婆。   “姑娘您等我们啊,我们过两年就再来国公府。”要走的时候,六妞还在喊。   谢慧齐本来还想朝她们挥挥手,听到这话,举到一半的手就抬不起来了。   大妞在旁见了,骨碌碌的眼睛一转,替姑娘把手举起来,朝妹妹们挥舞着姑娘的爪子,眯着眼睛笑着跟妹妹们道,“走好啊,不用等过两年了,回头我们要嫁了,你们就可以随着爹娘来了!”   六妞一听她们大姐这么说,眼睛也是瞪圆了,嘴巴张大感叹地看着她们聪明至极的大姐……   大姐不愧不大姐,脑袋就是比她们的好使。   而谢慧齐一听差点跌倒,无奈至极地送走了这三个小姑娘。   说来张异这几个女儿的婚事好找也不好找,好找是因为他们书院其实有人选,不好找是因为这几个姑娘都长得跟她们爹一样,不难看,但也不好看,且身子较一般姑娘要粗壮些,气质也是随了她们父亲一样的开朗随性,个个都外向得很,让她们说个话含羞带怯一点,走路弱柳扶风一些都不成。   但书院的那些先生们也好,学子们也好,这些人都是文人,文人们的出息不一定能流芳百世,可他们看女人的眼光可出奇的一致,都偏爱那种带着文气还弱不禁风的女人,近一个多月的时间谢慧齐已经让齐昱安排了几场巧遇,那进国公府本来欢天喜地的书生们一看国公府的作媒对象,本来的欢天喜地变成了夺命而逃,当天就借故离开了国公府,半天都不敢久留。   而且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有一个书院的先生看中了国公府的九小姐,九小姐也乐意,两人把婚事定了。   而本来说给她们的人成了国公府庶小姐的未婚夫婿,谢慧齐本来还想这几个小妞还会闹闹别扭呢,结果这几个小姑娘没事人一样,一见到她还是个个叽叽喳喳地问她下一场偶遇在什么时候,她们也好表现得更好一点。   结果她们所谓的表现得更好一点就是在偶遇的时候其中有一个没撑住,在看到人之后叉着腰仰天长笑了起来,嘴里还喊着,“实在太好笑了……”   她们是好笑了,可看上她们的人一个都没有!   现在居然还有脸敢对着妹妹们说用不了多久她们就可以嫁了,而妹妹们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再来国公府了!   多大脸!   这心理素质简直就不是一般的好。   谢慧齐拿她们哭笑不得,这一个个简直真像她们阿父的翻版,可她们若是男子像了她们父亲还可能有一番作为,可她们身为女儿身,怎么作为怎么嫁?   难怪张大人死活都要把她们带进京,也死活非要把她们留下不可,这没皮没脸的张大人还哭到了老太君面前去,哭得老太君都怪可怜他的,让谢慧齐答应了他把女儿们找个好婆家。   谢慧齐简直服了这家父女几个了。      秀女一选出,调令一下,各地的官员没用多久就全都离开了京城。   这时六月底的天变得非常炎热了起来,齐老太君因此胃口不好,一天到晚就叹气,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   谢慧齐想了法子,把放在冰库的干桂花拿了些出来煮桂花粥,摊凉了再加一小根磨碎了的冰屑进去,再凉一凉给老祖宗吃,这样一顿老人家也能吃两碗,哄得她高兴了,还能再吃半个果子和一小碟凉拌的肉丝干。   大忻朝这时候已经有类似柠檬味道的东西了,那种小小绿绿的东西因跟桔子的外形相似被老百姓称为野桔子,这种野桔子就是黄透了看着熟了也酸得倒牙,还涩得人满嘴都是苦的,所以根本没人吃,尤其六月也不是野桔子满山结的时候,谢慧齐倒是让下人出去一通好找,花了老大的劲才在深山老林给找回了那么十来个放在冰库给齐老太君拌菜。   齐老太君倒是爱吃谢慧齐拿野桔子拌的凉拌牛干巴丝和各种新鲜肉片,但一来现在野桔子少不够用,二来老人家吃多了酸性的东西对身体也不好,所以谢慧齐也只是每次给她一小碟爽爽口。   齐老太君很不满,但全话上下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吃,且大媳妇二媳妇就是眼馋,也只能看她的赏,赏她们一筷子她们才有这口福,所以国公府的老太君对此还是很满意的。   能馋着她那两个儿媳妇就够她高兴的了。   老太君唯一能舍得把凉拌菜让出去的人就是她的孙子,连孙媳妇也是要痛定思痛,才舍得分两筷子给她。   不过谢慧齐对自己在老祖宗心里的位置也挺满意的了,因为国公夫人跟二夫人更可怜,一连近十天也就被赏过一回,她这隔三差五的还能被赏上一回,回头还有齐家哥哥从嘴里省的那几口喂她,对此她已经知足了。   而在地方官纷纷离开京城后,京城里突然有了一些关于谢慧齐的恶言恶语,谢慧齐母亲的事也被人拿出来说道了。   甚至有谏官在朝廷上说起了谢慧齐辱骂祖母的事来,还不等这朝散了多久,这些话就被茶馆酒楼里的说书人当京中新鲜事说道了起来。   内容不乏都是说道这位谢侯府被赶出去的小姐的不是的。   谢慧齐先是不知道这件事,齐君昀让齐昱跟国公府的人瞒了她,她是在跟卫家几家家臣的媳妇一起商量给八月的老太君如何操办安寿宴的时候,听起一家媳妇的女儿问到她她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后,才从这个说漏了嘴的小姑娘嘴里知道了近日京中起的有关于她的风波。   等知道这事还闹到了朝廷上,谢慧齐就有些心神不宁了。   也是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几个夫人纷纷告退。   还不等离开国公府,那个女儿说漏嘴的媳妇把带出来见世面的女儿狠狠揍了一顿,揍到后面,女儿尖叫着哭,她也哭了。   这厢天离黑还早,一大早齐君昀就出去了,他这几天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谢慧齐也没法安心地坐在椅子上等着他回来,这时恰巧齐昱来说祈夫人,也就是她舅母的表妹,二婶的好闺中蜜友过来求见她,她便点了头,让人进门。     ☆、第101章   祈夫人走到一半,就看到谢慧齐迎了过来,前面国公府嫁女她来了,也见到了小姑娘,再见到她,她也是握了小姑娘的手,止了她的福礼,笑道,“才一个来月没见,你就好像又长高了些。”   “祖奶奶说我正是长个的时候,一天一变样。”   “那是,小脸儿也水灵了许多。”   谢慧齐笑了起来,与她道,“祈婶婶咱们先去内堂吧,我已经让人去通报二婶了。”   “诶,用不着她来见了,我等会去见她是一样,哪敢劳动咱们二夫人的大驾。”祈夫人笑着道。   谢慧齐便召了丫鬟过来,“去,跟二夫人再去说一声,就说等会祈婶婶亲自去看她,让她等一会。”   祈夫人见只点了半句话,这小姑娘就会意了过来,便拍了拍她的手。   这姑娘聪明,两家子才有前途啊。   就是他们这些沾亲带故的,也才好跟着他们捡点他们手中漏出来的。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说说话,也没别的什么要紧的事,你可别嫌我这个当婶婶的话多就是。”   “您哪的话。”   祈夫人笑了起来,走了几步,见前后的仆人见着他们说话自动自发地离他们远了点,她便心中有数了。   国公府向来治下甚严。   遂她又低头低声道,“我今儿来是想问问你舅父舅母的事的,你也知你舅母是我表姐,得知你舅父大人能回京了,我舅舅他们,你舅母娘家的人向京中送了想,想跟我打听一下你舅父他们的事……”   说着她看了谢慧齐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接着道,“国公府现在可有什么消息?”   “我知道的也不多,仅知舅父他们这些年在小东海不好过,”谢慧齐低声道,“大表哥也在舅父赴任的路上没了。”   “没了?”祈夫人大吃一惊,都忘了走动。   “嗯,说是路上遇了贼人。”   “啊……”祈夫人目瞪口呆,不一会,眼睛都红了,偏过头去擦了擦眼泪,又过了好一会方才转过头,朝谢慧齐勉强笑道,“不说这不高兴的事了,来,和婶婶去见你二婶去。”   “祈婶婶……”走了几步,谢慧齐叹了口气,看着前面淡淡地道,“不管如何,我舅父他们能回来就好,回了京就是有个病有个痛的还有我们知道,比在东海无亲无故要强,您说是不?”   只要人回来了,能看得到出路就是好的。   “是……”祈夫人一直低着头,等到了齐二夫人的院子,她这才抬起头。   齐二夫人看到她的泪眼大吃了一惊,等到祈夫人说起了谷展晔和她表姐的大儿没有了,死在了前去赴任的路上,齐二夫人倒是淡然,“这有什么?我们国公府不是一代两个男主子都死光了?慧慧的爹不也死在了河西,连尸骨都不全?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败者为宼,胜者为王,他们确实一家接一家败在了俞家的手里,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只是等到俞家还有跟着他们俞家的人一倒下,下场也绝不比他们好半分就是。   齐二夫人本来无所谓国公府如何,这时候她倒是想好好多活几年,看看俞家还有俞家当朝的左右丞相他们是什么下场。   想着这些叱咤大忻王朝的重臣老臣一个个倒下,可能连裹尸的破席子都找不到一床,齐二夫人就觉得活着甚有冲劲,甚有盼头。   说着她见谢慧齐低着头,就拍了下她的脑袋,斥道,“好好的垂头丧气干什么?抬起头挺起胸来,有点国公府小主子的样!”   谢慧齐下意识就挺直了背,她看了眼祈夫人,想外边现在都传成得连个小孩子都知道了,想来她也是知情的,便没避讳她,跟齐二夫人道,“我刚才听说现在连朝廷里都有人说道我的不是了呢……”   “说你什么?”齐二夫人皱眉,眼睛细不可察地朝伺候她的那些下人看去。   小麦带着一群丫鬟福着半腰不敢动弹。   “说我骂谢侯府的老太君……”   “骂她怎么了?”齐二夫人顿时气势一凶,拍着桌子厉声道,“骂她怎么了?她谁啊,骂句都不行了啊?”   “二婶……”   “那孙子在朝廷里说你?”齐二夫人说到这冷笑了起来,“你等着吧,看谁敢给跟他收尸!”      齐二夫人的话虽不中但不远,那谏官背后欠一屁股赌债,跟同僚其夫人通奸,以及同他夫人娘家的庶妹媾和的事被捅了出来,被讨债的和同僚家,还有亲家堵在家中焦头烂额,半世清名一夜之间被毁。   这年头,身上家中没几件脏事的人家甚少,就是国公府也是出了好几桩中了对方的美人计害家产惨损的丑事,更有上任国公府老爷亲自毒害嫡妻的混帐事,更别提一些七七八八的小丑事了……   国公府的两个老爷没少干蠢事。   他们两个对国公府做的最好的事怕就是以死保了国公府几年的太平。   太子与表哥在东宫中下着棋,又以玩笑口吻道,“韩相的狗死了一条,表哥你就不怕他上门跟你要银子啊。”   “国公府的钱,都归了你父皇了……”齐君昀下了一子,淡道,“要用银子,也是我跟韩相讨点花花,救救急。”   太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笑了好几声才道,“你就不怕韩相跟你一样来一招釜底抽薪,跟你背水一战啊?”   “嗯。”齐君昀看着表弟的棋局已败,把刚摸到的棋子扔回了棋钵,淡道,“韩相的银子是从你父皇手里捞的,他要是敢送到你父皇手里,那他的脑子长的也就跟你的一样了。”   太子顿时苦脸,“表哥……”   若桑这时候端了热茶来,只换了长公子手边的那边,换过茶后就端着盘子走了。   太子急喊,“哎,哎,哎,我说你这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大脾气,我的还没换呢?”   看着她要走出门,太子手都举起来了,“我说我的还没换,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凶,连主子的那口热茶都不给了,不像话啊……”   等他说完,若桑都走远了。   “安昌……”   见表哥喊他的名,太子萎了,垂着头丧气道,“知道了,你放心,我回头把我脑子长得跟韩相的不一样。”   齐君昀没理会他,接着淡道,“韩相那有批银子会沿着官河上京,具体走到哪了我还不知道,我等会要去见你父皇,向他举荐你,你是去还是不去?”   太子眼睛瞪大,喃喃道,“表哥,你莫开我玩笑。”   他最不喜欢跟人开玩笑了。   “去,还是不去?”   “去!”太子一个激灵就扑向了齐君昀,把他表哥的手拉到胸口放着,咽着口水问他,“表哥你听到了吗?”   感觉到了他为他狂野跳动的心跳声了吗?   齐君昀什么也没说,把手抽了出来就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记,起身掸了掸衣袍,“那就准备罢。”   说罢,他挥袖背手而去。   太子看着他背影一脸的崇敬,“表哥你慢走!你要是不着急走的话,等我一下,我送送你……”   等他嚷嚷完,长公子已经走了。   尔后,东宫响起了门关门合的声音。   “太子。”若桑跟一个身着太监衣裳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跟他请安。   太子已经褪去了他脸上常挂着的放荡不羁的笑容,他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这次我们出去如果不用到国公府的,能带几个自己人走?要完全信得过的!”   如果他这次还是要用到国公府,想来他就不可能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他表哥性情他最清楚,最烦不能收拾好自己臭屁股的人。   若桑听到这话,眼睛也朝身边的太监看去。   那太监,也就是齐后留下的人,大内三总管于荆躬身道,“回太子,六个人,连同奴婢在内。”   “太子!”若桑朝太子不安地看去。   “那好,六个人,就带这六个人……”太子已经点了头,“于荆你下去准备,我看用不了两日,我们就要出京了。”   “太子,你……”若桑想起前次他们遇险之事,死了数百人才保全了他的命,这次他只带六人,边替他挡刀箭的人都没有。   “傻丫头,”太子拍了拍只为他才惊慌失措的女人的脸,“如我没有人保护我一辈子不出这个宫,那么这一辈子我唯一可能出这个宫的机会就是躺要棺材里,你知道的,是吗?”   若桑含着泪闭上了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是,如若连自己都不给自己拼出一条活路来,谁能给她的太子爷一条活路?   从小到大,他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要是因为形势不容人早认了命,怕是也活不到如今。      齐君昀出了皇宫,又去了好友铁虎将军家用了晚宴,酒过三盏推杯起身要回。   铁虎将军也是拿了酒杯起身,搭着他的背笑道,“又是要回去哄你的美娇娘?”   铁虎将军自幼与他长大,情份不比别人,齐君昀抬起手拍了下他的肩,“叫小嫂子……”   “好,好,小嫂子,长公子,再喝几杯再走吧?”铁虎将军拍了拍喝得过多有些燥热的脸,“你看今儿来的人这么齐……”   说着就朝在桌子边那几个好友吆喝,“还不赶紧替我留人!”   那几个恨不得国公府这长公子赶紧走,他一在,他们连真正的美娇娘都抱不到手,他吃素可他们不是吃素的,美酒佳肴当前,怀里没美人怎么说得过去?   这时候他们都装傻,当没听见大虎的话。   他们就不信大虎不想。   而如他们所见,铁虎将军也是想的,他假惺惺地又留了齐君昀几句,看着他往外走,也是笑了,“真走啊?好,我送你到门口。”   说着一出门,就朝站在门边的管家挤了个眼,让他把美人美妾都给带过来……   可憋死他了。   如若不是交情不常联系就没,他也不想请君昀过来走这一遭。   “行了,就到这吧……”齐君昀看到了院子里自己的护卫就停了步,跟卫铁虎道,“你明天醒了,就想个法子去见见太子,有他要用得上你的,你这次尽管放手了做。”   “呃?”卫铁虎听得一愣,然后举着手朝齐君昀道,“你等会!”   说着就四处了找,看到一处养莲花的坛子,三步并作两步快走了过去把头浸到了水里洗了个脸,走回来的时候脚步都轻了,他朝左右看了看,这时不远处是国公府君昀的人,而寻欢作乐的宴堂离院门也远,但他在靠近后还是压低了点声音,“你仔细点跟我说说。”   “你以后往上升升也需要点名头,掌兵符就更如是了……”齐君昀见他低着头听得认真,嘴角也有了点笑,他最喜欢卫铁虎的也就是这点,人虽然纵情了点,但遇上正事也从不含糊,想爬的野心比谁都大,也比谁都准,“这功劳现在就开始攒吧。”   “太子那?”卫铁虎看他,小声地多问了一句。   “嗯,他在查有笔送进京的孝敬钱,查到了,朝廷就要动一动了……”齐君昀抬头见月亮都圆了,也不知道家里的女人们这时候睡了没,他垂下首拍了下铁虎的肩,“小心点。”   说着就背着手,在月光中,在两旁抬灯点路的护卫中悠悠地走了。   这京城出了名最淡泊名利的长公子爷啊……   卫铁虎两手摩擦着双拳,看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   齐君昀回了国公府,走到青阳院时,青阳院的门关了。   他正要转身,就听门被人从里面小心地拉开了。   “长公子……”   齐君昀皱眉回身,“你家姑娘还没睡?”   红豆低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姑娘一直在等您,半时辰前我从她房里出来时她还没睡呢,也不知道现在睡了没有。”   她看姑娘在等人,就出来替她等了,长公子若是回来了,她也好及时去报她一声。   “长公子,我去看看我家姑娘?”红豆也不敢看他,抬起半个脑袋盯着被墙上的红灯笼照出红阴影的地上怯生生地问。   齐君昀本来想说不用了,回去见她若是没睡就让她早点睡的话来,但一见她那笨仆眼睛左右四游不安的样子,物似主人形,想起若是不依她,那丫头肯定会半夜都睡不着,还是摇了下头道,“替你家主子裳好衣裳过来。”   “诶。”红豆一听他应了,欢天喜地叫了一声,这些日子她也是学乖巧了,知道这夜里在青阳院绝不能发出什么大声响惊了府里的老祖宗,她一应就赶紧握了嘴,蹑手蹑脚又极快地朝他们家姑娘的屋子跑去。   “主子,我带他们在树边侯着……”   “嗯。”   齐大就带了护卫们退到了青阳院前院的树林边上。   这厢谢慧齐已是脱了衣裳靠着床头在看齐昱这段时日给她的邸报,有些东西比较重要,她想再重新记记。   有人在轻轻敲门,不知谁在外面应了一声,外屋的小绿就下床开门去了,谢慧齐把手中的邸报放下,看到红豆走了进来,脸上还红扑扑的带着喜笑,她忙拍了拍自己的床,道,“这是怎地了?是想到了什么大好事要跟我说说?”   红豆的好日子就在月底,也没几天了,谢慧齐已经把他们的东西都备妥了,还跟老祖宗和国公夫人求了个小院子给他们住。   至于喜堂,就布置在他们在仙翼山的家里,谢慧齐给了她跟周围半个月的休沐,让他们在那里过半个月两个人的好日子再回来。   现在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就等他们成婚了。   “是想到还有什么要的了吗?”谢慧齐看着丫鬟望着她的眼喜悦地闪动着,乌黑的眼睛一亮一亮地闪着很是漂亮,她不由笑了起来,捏着她的鼻子就道,“成个婚就让你喜成这样,是姑娘我的不是,硬是把你拖到现在才让你成婚!”   “不是这样的,”红豆不以为然地把她家调皮姑娘的手从鼻子上拉了下来,一张口嘴里就没停话,“姑娘,长公子回来了,就在门边等您呢,让我给您穿好衣裳就让您去,哎哟,可总算回来了,没让您空等,您赶紧下床,我给您穿衣裳。”   说着就拉谢慧齐起来。   谢慧齐一愣,但还是被她拉了起来。   红豆跪下给她穿鞋的时候,她怜爱地摸了摸她家傻丫鬟的头,“你去门边替我守人去了?”   “哎,姑娘……”红豆不以为然地道,“也没守多久,不过长公子今日回来得晚,不过还好您还没睡,恰好恰好。”   说着还庆幸地挪手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又快速地把谢慧齐另一只鞋子穿好了。   小绿也拿了衣裳过来,没一会谢慧齐就穿戴了整齐出去。      “齐家哥哥。”   “怎地还未睡?”   福腰直回身的谢慧齐见他轻敛了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是等了您好一会,但后来没等了,在那看邸报呢。”   “已至亥时了。”   谢慧齐揉了揉鼻子,又给他欠了欠腰。   齐君昀看着她这样可怜兮兮分外楚楚可怜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把她从院门口拉了出来,示意小绿,“先把门关上。”   把她带到院门一角的竹林边,就着墙上挂着的灯笼那点残余的红光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非要等到他回来不可?   “没有,没怎么,我没事。”   以往她这时候可是睡了。   齐君昀低头看她,低声在她鼻子上方轻道,“是因没见着我回来?”   谢慧齐笑了起来。   “小姑娘……”   “嗯?”   “说。”齐君昀摸了摸她的嘴唇,轻道。   “我心里还是没谱。”   “有人说你的事?白日不是让齐大专程回来传了我的话?”   他听了府里的人报之后,就让齐大回来告知她一切有他了。   “我就是想见见你,见到你心里就有谱了。”谢慧齐没有道实情,还是选了能听的话说了,她不好意思说她想问个清楚,那些说她阿娘的人究竟是谁。   齐君昀本来只是单臂撑在墙上看着她,这时候撑了双臂在她身侧,只差把她真正抱住了,连鼻子都跟她的快碰上了,“想你娘了?觉得受委屈?”   “也没有,就是想,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国公府那么多的事与是非,再添上她的简直就是火上加油,不用风吹就能起燎原大火,谢慧齐苦中作乐地想,他们的对手都不用怎么动弹,就可以轻易把他们置于火烧中来个瓮中捉鳖了。   “怕我不要你?”   “……”   谢慧齐这次不敢出声了。   说真的,她是真有些怕。   这时候她抬起了头来,对上了他在黑夜中黑得夜幕一样深沉的双眼,淡色的月光他的轮廓依稀可见,但却与他白日脸上的温和淡泊不停,这时他的脸孔在黑夜当中竟显露出几分凌厉了出来。   谢慧齐是一直是不敢怎么对他撒谎的。   怕被看透,更怕像她这样无所倚仗的人一撒谎被人看破就万劫不复,再无重来的机会。   而现在亦然。   她在短暂的沉默后诚实地点了点头,“怕。”   “然后呢?”   “我还讨厌他们拿我阿娘说事。”谢慧齐这次终于把话还是说了出来。   “嗯,那过两天就不让他们说了。”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脸,在她发上吻了吻,“我保证。”   说着也不等她说话,拉了她的手往门边走,他亲手轻推开了门,让她进去,“现在,去睡。”   谢慧齐看他。   “我说过,有我。”齐君昀顺了顺她披在身后的黑发,看着她转着眼泪的眼睛,又抬手把她的眼泪从眼睛里拭了出来,看着她紧闭的双眸下被她轻轻咬住的红唇,在嘴间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种夜晚,她不该出来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她的男人。      ☆、第102章   “好了……”齐君昀出声,嗓子都哑了。   谢慧齐睁开了眼。   这时候齐君昀摩挲着她在红色的灯笼下,艳得迷了他眼的红唇……   “哥哥。”谢慧齐叫了他一声,脚步刚要往里抬,却又被他猛地拉回了身。   这时候只见长公子的手一挥,从腰间抽出了软剑,门上的两个灯笼在这一刻突然被斩断,尔后一阵袖风抽来,把两盏灯笼吹向了前方。   于是,浅淡的月光下,谢慧齐被人附住了嘴。   她呆住了,等炽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她整个人刹那反应了过来。   她急了,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裳,“齐家哥哥……”   她急急地喊,可不知这时候她这一抓一喊,让眼前的男人气息更是重了起来,把舌头探进了她的红唇内。   滚烫又浓烈的触觉让谢慧齐腰一下子就软了。   等她的舌头被他狠狠勾住吸吮之时,她带着泣音求饶了一声……   齐家哥哥。   而在这时,齐君昀喘着气抽离开了她,谢慧齐被他的力道和猛烈刺激出来的泪水也流下了眼眶……   正当她以为此事便罢,以为他会前些次一样地绕过她,这时候齐君昀把她拉进了门。   院内里,悄无声息。   护院跟丫鬟们都飞快地退了下去。   齐君昀拉着她就扫了院里一眼,快步把她带到了花架之后,把她压在了墙上,不等她说话,就又把唇重重地压了下去。   他看得已不想再忍了。   “哥哥。”谢慧齐这时候已哭了出来,但压着她的人却没再像以前那样放过她,等他咬着她的脖子一路舔上来之时,她就感觉她被一条饿狼死死地盯上了一般。   可怜她两世加起来都没受过这么激狂的刺激……   舔到她的嘴时,齐君昀抵着她的唇在她嘴间呢喃,“老祖宗给你定的食谱,乖乖吃着,嗯?”   心慌意乱的谢慧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管点头,头不断地往花架外的院子看去。   她想让人来救她。   可是……   “你在看谁?”齐君昀别过她逃开的脸,接着抵上她的嘴,轻声问她,“嗯,不看我你看谁?”   他迷人的气息扑在在她的脸上,钻进了她的体力,谢慧齐的腿已经软得不能再软了了。   如若不是这时他正重重地压着她,她都要倒下了。   “小姑娘……”齐君昀平复着自己从来没有跳得这般快过的心口和气息,含着她的嘴唇撕扯了两下,又轻叫了她一声,“不看我,你要去看谁?”   谢慧齐这个时候给他跪下救他饶她一命的心都有了……   “张嘴。”齐君昀不想这种他已经顾不上一切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狂浪,他哑着嗓子诱哄她,“乖,小姑娘,给哥哥张开嘴……”   谢慧齐闭上了眼。   齐君昀当下想也不想把她张开一下就意欲合上的嘴唇粗鲁地掰开,狠准地含上了她的舌头。   接下来又是好一顿的厮磨,直把谢慧齐磨得晕了过去,直到第二天快要天亮时方才醒过来。   她一醒来,坐在床边按长公子的命令守夜的小绿忙跪到了床前,跟她小声道,“姑娘您醒了……”   谢慧齐张了张嘴,半晌才发起声音,“水。”   等喝过水,谢慧齐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烫得发疼的嘴唇。   “姑娘,这个您再擦擦。”小绿这时候低着头,小心地把放在桌上的药盒拿了过来,都不敢看她们嘴唇红得欲要滴血的姑娘一眼,“是公子给的那个药,要奴婢再替您擦一道吗?”   贴身丫鬟是怎么瞒都不瞒不住的,谢慧齐只盼到底有些事她是不知道的,欲哭无泪地接过药盒,哑着嗓子道,“不用了,你拿圆镜过来给我。”   她这时候看了看沙漏,只是刚过寅时,离天亮还有一会,她醒得还算早,也算是松了口气。   但小绿把镜子拿来,把暗淡的油灯挑亮之后,谢慧齐一看镜中自己肿得比原本的要厚上好几分,且烈得就像火的嘴唇,一下就看呆了。   这……这让她白天怎么去见人?   “奴婢替您擦吧。”见她忘了动,小绿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慧齐本来还以为自己心年龄足够成熟了,但小绿这话一出,加上她自己那样子,脸咻地一下就红了。   所幸药还是管用的,尤其早上长公子那边早早过来,领了老祖宗和国公夫人二夫人说是去庙里吃早斋饭,给谢慧齐留了个口信让她看家,他带着人就走了。   谢慧齐一听这信,是又想哭又想笑。   他要是真有这般体贴,昨晚就不应作那个孽。      这事过了两天,也没见老祖宗和国公夫人提起什么,也知道那晚顶多也就身边的几个人知道,谢慧齐方才自在一点,不过还是莫名不敢直视他。   看她躲着他的眼睛,长公子倒没什么,该看的时候还是在看。   不过齐二夫人见落落大方的小姑娘变得躲人起来了,这天在早膳齐君昀离开青阳院后,她打趣谢慧齐,“怎地,现在才想着你才是个小媳妇啊?知道害羞了?”   齐老太君却笑眯眯地从她红韵的脸,再看到她细细的小腰上面的前胸,眼睛更是眯得连缝都找不着了。   谢慧齐却被她看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两天她才明白过来那天晚上他说的话,为了以后的孙子和曾孙子,老人家早早是已经给她订了膳谱了,亏她之前以为每日摆在她面前,只有她能吃的八道菜是老人家为了给她补受伤的身子才订的膳谱,她之前还因此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就算是这些带着药味的菜肴过于清淡,她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现在她只恨自己知道的太多了,这几天每天吃饭都味如嚼蜡,一想这些个丰胸补血的东西之前居然被她当成了爱心大餐,她就窘得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她都吃了两个来月了,被人吃了近乎一半才知道真相,多傻!   傻得连她都想捶自己几下。   “二婶……”谢慧齐看着眼前的膳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刚刚才咽下两大碗木瓜鸡汤的她觉得汤这时不停地从肚子往喉咙口涌,她拿手握拳抵嘴把那股味给压了下去,方才若无其事地笑着跟齐二夫人道,“求您绕了我!”   见她还会还嘴,本来还想拿她取乐的齐二夫人无趣地扯了下嘴角,扯着手上本已剥好的青团子上那点残余的白皮,嘴里淡淡地道,“那小两口闹别扭了?”   谢慧齐红着脸笑了笑。   国公夫人见弟媳拿着儿媳逗闷子逗个没完没了的,冷眼往弟媳那边扫去,淡道,“吃你的团子。”   “嘁。”齐二夫人冷嘁了一声,连回句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时,老太君召站在她身边不动的小姑娘坐,“你别老站着,你站着我看着头疼,他五婶子,给你们姑娘搬个凳子到我身边来。”   齐老太君叫最近很得她心的贴身奴仆。   “诶,老太君,这就给咱们姑娘搬来。”那婶子笑着一张脸,弯着腰把凳子搬了过来,又扶了谢慧齐坐下。   被灌了两碗汤,还想着这汤实在有点太反胃的谢大姑娘有苦难言,坐下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嗝。   “这是哽住了?”老太君纳闷看她。   “嗝,不是,”是吓的,谢慧齐朝老太君笑道,“老祖宗,是吃太饱了。”   “吃的一点也不多嘛,还是要再多吃一点,多吃一点才长得好。”齐老太君一听这个就摇了头。   之前老祖宗老爱跟她说她一天一变样,谢慧齐还以为她夸她长得高了许多,又夸她一天比一天长得好看,现在她已经是完全明白老太君在夸什么了。   敢情,老太君夸的都是她身上的肉,而不是她的身高她的颜!   她误会了她这么久,误会大了去了。   谢慧齐笑了一下,为了不露出马脚,之前她怎么回的,现下还是只能怎么回,当真是被自己快蠢哭了,“多谢祖奶奶关怀我。”   “诶,应该的,你这么乖,祖奶奶不疼你,疼谁去?”齐老太君摸着她温热又柔肤的小手,很是满意地摸了一道又一道。   她孙儿从小到大就是个有福气的。   等以后成了亲,福气就更大了。   而她也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婆,以后不知有多少的曾孙子可以让她抱,她得天天吃好睡好,活得长一点才好。   当然这个时候齐老太君还不知道,她孙子已经把第一口先吃下去了。   没隔多久,因望梅止不了渴,又顺势尝了尝回味了一下。      这厢太子领了皇帝的令,出宫代皇帝去了民间微服私访,体恤万民,那厢朝中的韩相却突然上门来说要求见国公府的老太君。   韩相位重,于身份于辈份都要长于国公府的长公子,他来求见老太君,如若他还是之前与国公府有亲的韩家,老太君怎么样也是要见的,但他现在求见的时机恰恰不好,长公子没在府里,他就被老太君身边的七婆婆柱着拐仗出来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谢慧齐不解韩相为何莫名来这一遭,而且是在家中公子不在的时候。   趁国公夫人给老太君喂参茶的时候,谢慧齐更疑惑地轻声问了二夫人一声,“我们家就哥哥一个男人当家,韩大人不知道我们见男客都是要经问过他的吗?”   “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来算计我们这几个妇道人家,他不趁你齐家哥哥不在的时候来,还趁他在的时候来啊?”说道起韩家,齐二夫人满脸的厌烦,“见风使舵的玩意,见你风光的时候巴上来,倒下的时候恨不能踩你两脚的东西,还左相,我看他连狗相都不如!”      ☆、第103章   国公府的当家晚上归家,才一坐下就听小未婚妻说白日韩相来了,淡道,“以后我不在,就让门房直接拒了就是。”   谢慧齐从丫鬟手中端着的冰水盆里搬了块冰帕给他,“他好端端的来我们家作甚?”   齐君昀擦了把脸,把帕子给了她,笑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问齐老太君,“祖母今日在家作甚了?”   “唉,什么也没干,就光等着你归家了。”一天打了花牌还听人说了两个时辰东家长西家短闲话的齐老太君叹了口气,还把一听道他回来就捏在手中的帕子给他看,“祖母还给你绣帕子了,你小时候的衣裳都是祖母亲手给你做的呢。”   “累着您了。”齐君昀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银发。   老太君笑眯眯地点头。   可不就是,她总是记挂着他的,哪怕他就在京中就在国公府还在她身边呢。   在外头听下人报了晚膳菜式的齐二夫人回来,一听到这话就翻了翻眼皮。   这府里,就没有比老太太更会卖乖的人了。      那谏官的事没两天就被捅到了朝廷上,当朝竟然反咬了韩相一口,说他在朝廷所说谢家女不敬祖母之事是韩相指使他说的。   这谏官本就是韩相一派的人,现在却窝里反,朝廷韩派的另一个对头,也就是朝廷武将为首的三元大将军当即精神一振,把矛头指向了左丞相,指责韩相心胸狭窄,是非不分。   大忻虽重孝,但当年谢侯府把次子赶出家门,把人从族谱上划去了的事却是铁板钉钉上的,这时候就是谢家女不敬谢老夫人,那也算不上什么不敬祖母。   武将跟文官吵架输就在输在没文官那么能说会道,但他们的喉咙大,这三元将军一扯喉咙,整个上朝的天銮殿就剩他的喉咙了,吼得皇帝皱眉不已,听完什么也没说就散朝回宫了。   这韩相上门,估计是上门来澄清的,不过没必要见就是。   但没过两天,谢慧齐这天上午正跟老太太和国公夫人正坐一块,国公夫人陪着老太太玩,而她烦着给张家三妞再安排偶遇的人选,这这时外面的人又来报了,说悟王妃因上次的事前来给姑娘致歉,现在马车就停在门外面。   国公夫人正在一旁看着齐老太君在乱扯绣花的线,听到这话,眼皮一抬。   “十二娘,”她喊着她今日在身边当值的管事婆子,“几年了?”   十二娘再明白主母话不过,一听就知道她是话那悟王妃有几年没上门,弯腰禀道,“回大夫人,差两个月,就是五年了。”   “嗯。”国公夫人淡淡额了首,朝谢慧齐看去,“既然来都来了,你去门边迎迎她。”   说罢,朝十二娘道,“你挑几个丫鬟跟在姑娘身后听她吩咐……”   “小麦?”   “奴婢在。”小麦忙道。   “你也挑几个人去,你们一并把人带到了青阳院再随你们姑娘去……”国公府给小媳妇儿摆排场,又看了已经起身的小媳妇一眼。   小姑娘今儿穿的是一件半旧的青白的纱衣纱裙,但她身姿好,胸是胸腰是腰的,年纪虽小但也比一般姑娘要高挑许多,便是现今她儿一进青阳院眼睛都要缠在她身上,风华已不是旧裳挡得了的……   穿得旧些,没什么不好的。   谁不知道,国公府里什么好的没有?   “镯子戴着了?”国公夫人淡淡道。   “戴着了。”谢慧齐忙回。   “过来我看看……”   谢慧齐一走过来,就把藏于袖内的镯子拨弄到了前面。   她手细,镯子稍微有点偏大,得放在上半肘才不会滑出来。   “就放这吧。”国公夫人凤镯放在明显处,又朝谢慧齐的脖子伸去。   谢慧齐见她把藏于她脖内的长玉佩拉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这是那夜过来他戴在她脖子上的,她一直放在里面没敢拉出来过,没想还是被发现了。   这夏天的衣裳太薄了,她早应该解下来,冬天再戴回去才是。   国公夫人也没奇怪从她掩在衣裳下的红绳拉出来的是她儿子的玉佩,这是他出生时,他祖父亲自为他戴的,连红绳也不是普通的红绳,而是大忻的火岩山上一种红蜘吐出的红丝结绳而成,这种红蜘绳平时看着跟一般的红绳没什么区别,但在阳光和灯光下会发出泛红带金的光彩出来。   也就这小姑娘天天戴在脖子上,自以为掩藏得好了,殊不知连老祖宗都眯着眼,看过她脖子好几次了。   “放在外面戴着吧,瞧着也好看。”国公夫人也有好多年没见过玉佩了,这是她儿子的出生玉佩,平时都是贴身戴着,她能见的次数也有限,这次能见着也是看了一下,把正面的昀和反面的长字颇为怀念地摸了摸。   她是生了这个儿子,才一直保住了国公夫人的身份。   若不然,就是婆母疼她,也保不住她。   更别论熬到了现在,他还带了一个人进国公府来陪她。   “伯娘。”谢慧齐一见她摸玉佩的手势脖子都红了。   “嗯……”国公夫人摸了下她起了艳色的脸,果然少女年华最动人,一点妆也不用上,就能衬得所有的光华黯然失色了。   也不需要上什么妆了。   “去吧。”国公夫人拍了拍她。   “慧慧啊……”旁边没把线扯清,干净拿了一把剪刀前利索了的老祖宗满意地摸着几把顺眼了的丝线,笑眯眯地跟谢慧齐道,“你就替祖奶奶去接客吧,这里啊,是祖奶奶跟你伯娘的国公府,也是你的国公话,可知?”   “慧齐知道了。”谢慧齐道了个万福。   “去吧。”   “是。”   她一走出了,老太君就凑到大儿媳妇面前,笑眯眯跟她道,“媳妇啊……”   “嗯。”   “有时候啊,我就不知道韩家人的脸皮子怎么长的,老觉着他们家的人命也好,脸皮也好,都要比一般人家的要贱些。”   当年为了让韩家那姑娘嫁进家门来,她孙子啊,她可怜的孙子啊,为了安慰她这个快要病死的老人家的心,为了让她暝目,是去韩家求他们成婚的呀。   可韩家就是不答应。   她想让他成亲她才好去死,逼得她孙儿没办法,连那小姑娘跟前都去求了……   齐老在君当然也恨自己那时鬼迷心窍,非要以死逼他成亲,非等到小姑娘都拒了他,很快嫁进了悟王府,他脸面全失她才悔悟,可她也着实不喜欢这韩家这一个个。   老的为了坐稳那个位置,无所不用其极,小的明明嫁了让他颜面扫地,却还要私下勾勾搭搭,弄得像他跟国公府亏欠了她似的。   这一家子,可不就全都是贱脸皮子。   国公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尔后又淡道,“您别管,先看看再说,早晚有一天,有咱们踩着他们脸面的时候。”   至于现在,也不用太急。      谢慧齐是坐了轿子去了前门,她到的时候国公府的大门没有打开,谢慧齐让下人开了侧门……   王妃位重,但于国公府来说,她的身份还没重要到开正门的地步。   除非悟王随她一道来。   “去迎悟王妃罢。”谢慧齐没去门口,而是让小麦去了。   韩家毕竟是与国公府有旧怨的,她用不着太多礼。   韩芸很快就带着一群奴仆进了门,谢慧齐在大院门口迎了她,“谢家小女见过悟王妃。”   “免礼,二夫人呢?”韩芸扶着丫鬟的手淡道。   她今天戴了金冠,上了妆,艳光四射得很。   “我伯娘,也就是国公夫人派了我来迎您。”   “也好。”韩芸淡淡道,说着她停下步子看了谢慧齐一眼,把手伸向了她,“谢姑娘,扶我一把?”   谢慧齐淡笑不语,这个时候国公夫人身边十二娘走了过来,朝韩芸福了一礼,“王妃娘娘,您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我们姑娘怕冲撞了您,您看由我来如何?”   韩芸当然认识十二娘,更知道她是谁的人,听了这话笑了一笑,那手就搭上了十二娘伸过来的手,“那劳烦十二娘了。”   十二娘福身。   “王妃请。”谢慧齐带她走向侧道。   韩芸朝只有主子能走的拱桥看了一眼,若无其事转过头,对谢慧齐颔首。   等过了前堂主殿,国公府抬客人的内轿已经停在青石铺成的大坪里。   “王妃,请。”   韩芸朝她略一点头,进了轿内。   等她进去,谢慧齐淡道,“去珠玉院。”   珠玉院是国公府的女客堂,离前堂没有多远,但离内院远得很。   谢慧齐的轿子先进了珠玉院,她站在大门口的廊下等着韩芸下轿,上梯,走到了她面前,方才微笑道,“王妃,请。”   韩芸眼睛再次若无其事地滑过她那在阳光下不断闪耀着光芒的红绳和玉佩,还有半垂在她手背上的凤镯,朝她额首。   一等坐下,奉上茶,韩芸朝坐在她边上的谢慧齐淡道,“我今日来,是为我那日的失态来道歉的,那日是我无礼了,怡心……”   “奴婢在。”   “把我给谢姑娘的赔礼奉上。”   “是。”   那个叫怡心的丫鬟带着几个丫鬟捧着一直没离手的盒子走了过来,把十几个盒子一一摆了在谢慧齐眼睛够得着的桌子上。   “区区心意,还望谢姑娘收下,也望谢姑娘大人大量,能接受我的赔礼道歉。”韩芸垂着眼看着桌子淡道。   她本以为来了,她就是来赔礼道歉的,也不会那么狼狈。   但她还是高看了自己了,以为断了的情思再不可能影响她一二,可看着谢慧齐身上出现的东西,她竟然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能,心比刀子割还难受。   几年前,她以为这些东西全是她的。   可现在全不是了……   且她还要跟这占了她位置的小丫头赔礼道歉,这世事说来有多荒谬就有多荒谬。      ☆、第104章   “王妃娘娘,恕我不能收……”谢慧齐摇了头,见悟王妃朝她看来,她道,“就是要收,我也得过问一下家里人。”   韩芸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家里人?”   她笑了一下,“你现在已经嫁到国公府了?什么时候的喜事?我怎么没听说?”   她话没几句就带刺,谢慧齐也不以为然,她本来住进国公府就是被人诟病的事,没少被人说的,这种事别人说都说了,她更没什么好怕的,“我住进国公府,国公府的人就是我的家人,我就归国公府的人管。”   说着也不以为然,招了小绿过来,“小绿,你给我去通报二夫人一声,帮我问一下,王妃带来赔礼道歉的礼物我能不能收。”   “哎,姑娘,奴婢这就去。”   韩芸忍不住又急促地笑了一声,“谢姑娘真是乖巧。”   乖巧?   谢慧齐想了想,她确实够听话的。   但国公府的主子们看重她的,不就是她的听话?   “是的,我家祖奶奶也是这么说,说我乖点好,乖点她就什么都给我……”谢慧齐搭起茶杯,朝悟王妃示意她也喝,嘴里淡道,“我吧,也没什么好的,祖奶奶和伯娘也好,还是哥哥也好,他们喜欢我乖乖的,我便乖乖的。”   谢慧齐本来没打算针对悟王妃,因为他足够干脆,她从他身上看不到对这前未婚妻丝毫的不舍,一个男人的心思如果都在她身上,她却还要去吃他不在意的前未婚妻的醋,那也是太闲极无聊了。   但悟王妃针对她的话她也不是听不出,她又不是木头人,王妃打她一巴掌,她也回她一脸就是。   而且她也明白,这府里上下的三个主母都不喜欢这悟王妃。   当年韩家退婚的事谢慧齐不知详情,连齐昱都没问过,但从刚才国公夫人把她身上的显眼的东西都拉到明面的举止可以看出,当朝韩家及韩芸,都伤得国公府不轻。   怕不止退婚伤及国公府脸面这么简单。   “难得有这么听话的女孩儿,也难怪齐老太君这般喜欢你了。”韩芸忍着心中的厌烦,尽量不让自己变脸色道。   她以为她想明白了,但现在她还是恨。   恨为何国公府当年为什么失势,恨他有这么雷霆手段,为何不在她要嫁悟王的时候使出来,却偏偏在现在全用出来,逼得她上门来求他!   他真的有喜欢过她?真的曾把她当未婚妻过吗?   韩芸内心翻滚,这时候肚子猛烈一痛,痛得她刹那就回过了神……   “王妃娘娘!”这时候王府的丫鬟担心地上前。   “滚!”韩芸没忍住,转过头就朝她斥道。   “是,王妃娘娘……”那丫鬟被她厉声喝得眼圈一红退了下去。   以前她们的王妃娘娘还只是小姐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   “对不住……”韩芸抚着肚子朝谢慧齐勉强道。   谢慧齐朝她额头鼻尖都冒出汗来了,站起来就道,“我替你找府中大夫。”   她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了。   “小红,你去药房把大夫请来。”   “是。”   “快点。”   “奴婢这就去。”   “姑娘,出什么事了吗?”不能进来的齐昱在门口道。   谢慧齐快步到了门口,朝齐昱道,“我看悟王妃的肚子有些不舒服,你派个脚快的赶紧把大夫请来。”   “是。”   “不用麻烦了,”韩芸这时候又坐直了身,朝走回来的谢慧齐道,“我有带安胎丸。”   说着她就叫了她的丫鬟。   谢慧齐没说话,等她把药吃完,静坐了一会,下人说大夫来了后,她先开口打破了平静,“还是让大夫看看罢。”   韩芸摸了摸抽痛的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孩子不能出事,出了事她就完了。   而且,若是他听说她病了,也许……也许还能来见她一面。   抱着那点痴心妄想,韩芸点了头。   谢慧齐让人摆来了屏风,让大夫隔了屏风枕了脉,府里的大夫说悟王妃是动了血气,这时候还是好生静养得好。   大夫这一出,没一会,仅半刻的功夫,后面就有人来报谢慧齐了,“姑娘,长公子回来了,说东西您不用收了,王妃的事已经有韩大人跟悟王跟他赔过不是了,公子还说王妃即使身体不适,还是回府静养的好。”   说着,大管家的媳妇,封婶子就走了进来,笑着跟悟王妃请安,说她奉老祖宗和长公子的令来送她回去。   韩芸这时候去站了起来,跟封婶子道,“封婶,你能否替我去跟老祖宗跟长公子说一声,说我想求见他们。”   “王妃娘娘,您还是回去吧。”封婶子弯了腰,这时候又转身谢慧齐,“姑娘,您也回吧,公子等着你回青阳院呢,客人就让奴婢来送罢。”   谢慧齐颔了首,朝悟王妃一福,就朝门边走去。   门后,她听到封婶子在淡淡地道,“王妃,您还是别晕在我们国公府的好,上次您晕的时候太子就在跟前,还能为我们国公府做主,现在他不在,您若是晕了,我们国公府就是长无数张嘴,也没法说清自己的冤啊。”   谢慧齐听完这完整的话,已经是下了珠玉院的台阶了。   她与跟过来了的齐昱道,“长公子回了?”   “是回了,”齐昱笑眯眯地道,“还有楚大人和楚夫人也来了……”   “楚状元夫人也来了?”   “是的,姑娘。”   谢慧齐忙加快了步子,她之前跟楚大人拜托过,看他认识的那些书生里有没有未婚可托付终生的,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给她个回信。   楚牙恒已经进户部了,因他是国公府的人,也时常进出国公府,楚易氏也会在谢家大郎二郎归家的那小两天里带孩子来见一见他们,让小孩子们在一块玩耍。   他们这些人家都是这般来往的,谢慧齐以前也如是,也是常进出国公府,只是后来国公府没什么小孩子,就是想带孩子来国公府的夫人们也找不到好理由,这事也就歇了好几年了,难得谢家两个孩子都住在国公府,年纪还小,国公府的属臣也就都起了心思,只要他们从国子监回来,就会让夫人带孩子过来串串门。   楚易氏前后因事来过国公府几次,也算是比较得二夫人的眼,这次齐君昀带了楚牙恒回了他的院子商量事情,她就让楚易氏来了青阳院。   谢慧齐一进青阳院,站在门口和楚易氏说话的二夫人停了嘴,翘着讥俏的嘴问她,“打发走了?”   “二婶,封婶子送的人,我没送悟王妃出门呢。”   “哪用得上你,有个下人送她都是抬举了她。”   “姑娘……”楚易氏这时候朝谢慧齐见礼。   谢慧齐忙扶了她,笑着道,“楚夫人,你今儿个,是给我带什么好消息来了?”   “姑娘,您明眼,还真是是,要不妾身也不来了。”   “赶紧的说给我听听。”谢慧齐去扶了二夫人的手,一行人去了老太君的屋子。   “你还真是当媒婆当上瘾了。”齐二夫人捏她的鼻子。   谢慧齐无奈地笑,“二婶……”   再不给向南院的五,六娘子找个人嫁出去,她们都要把向南院的妹妹们吓得魂不附体了……   她们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这几天更是三更半夜出来游荡,还想跑出府去,她再不上点心,这两个姑娘要么不是自己毁了自己,要不就是被国公府了结了。   “回来了?”这时候国公府听到她们的说话声,出了声。   “伯娘,回来了……”   “嗯,先别忙着,把这盘冰果子给你齐家哥哥送去,他刚等了你一会,先回了鹤心园了。”   “哎呀,那我赶紧送过去。”谢慧齐一听,也顾不上要听楚夫人说话了,朝二夫人就道,“二婶,您先替我跟楚夫人说着话啊。”   “别急,慢点走,小心摔着了。”见她一端上果盘就往外冲,齐老太君急了,忙挥手叫着。   “祖奶奶,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着的。”   见她说着人就没影了,老太太纳闷极了,“见着人了连个眼神都要躲着,一没见着人吧,冲得比谁都快。”   “还不是挂心着您那心尖尖呐……”二夫人在旁拿了个冰果子往嘴里送,淡道。   老太太一把抢了过来,瞪着她,“不给你吃,你这没良心嘴笨的,一辈子就没跟我说过几句好听话。”   换平时,二夫人一定要跟斗上两句嘴才罢休,这时候有外客在,老太太不懂事可她不能不懂事,嘴角抽抽,也不理会老太太,招呼着楚易氏就往旁边坐,“来,你接着跟我说,你家夫郎给看上的是哪几个……”      这厢谢慧齐端了果盘子往鹤心园走,她走了小道,没一会就走了,但这天气太热了,一通急走下来,她满头都是汗。   齐君昀得报从书房出来,一看她满身的汗就摇头,“急什么?”   “果子,冰的。”谢慧齐忙把盘子端到他面前。   这大太阳的,就是果盘里还卧着冰,不一会也就不凉了。   “送进去。”齐君昀把果盘从她手上拿走,放到了身后的齐大手上,又思及这果盘是她端来的,就拿了一个到手。   谢慧齐笑了起来,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哥哥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牙恒下了朝说有事跟我说道,我就先带他回来了。”   “那您很忙啊?”   “嗯。”齐君昀抬头摸了摸她的红脸,“帕子呢?”   谢慧齐忙抽出她的帕子。   齐君易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祖母让你过来的?”   “不是,是伯娘,说你等了我好一会呢。”   “嗯,上午收到了驿丁送来的你舅父的信,我等会跟牙恒还要出去,先把信给你。”齐君昀把放在腰间的信抽了出来,“拿着。”   谢慧齐这时候脸都发光了,双手就过去接了信,喜得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齐君昀哑然失笑,拍了下她胀得更红的小脸,问她,“你刚才见了悟王妃了?”   “诶。”   “求情来的?”   “呃……”谢慧齐傻笑了一下,“还没怎么求呢,就被你轰走了。”   这话其实还只开了个头,他就回来让人走了。   王妃也是,她拉下脸来一趟国公府,正事不说,非得跟她说些没用的,这工夫一耽误,该说的没说就被轰走了,岂不就是白来了?   不过悟王妃怎么想的,谢慧齐也不觉得重要,她看着手中舅父来的信,鼻子莫名就酸了。   亲人的信,这么多年来,他们全家就收到了这一封。   阿父跟阿西走商的人打成一片,为的就是想能知道一点在东海的舅父的消息,可是他们在河西那么多年,阿父从来没有一次得偿所愿过。   好在,她终于替他盼到了这么一天。     ☆、第105章   韩丞相被皇上单独召进了宫,第二日没有上朝。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韩相被掌了嘴,遂这天在下朝后有不安好心的人就结伴去韩府看望韩大人了。   这外边的事,在国公府的谢慧齐是一概不知的,她在接到舅父写给他们姐弟几个的信后,她就盼着弟弟们回来了。   但这个月国子监要考试,不放学生归府,谢慧齐等了两天等到了这个消息,嘴都快扁了起来,二夫人可跟她不一样,她也盼了小二郎归家一个月了,新裳都替他做了好几身,他不回来,她就去国子监。   依她的身份就是进不了国子监内,国子监边上监生常去的一些地方她还是可以去的,如国子监的书肆就是,到时候就可让下人带谢家大小郎出来见她。   二夫人当天一说去,国公夫人让丫鬟收拾收拾,也跟着去了。   两人留下了谢慧齐照顾老祖宗。   谢慧齐一见她们抛下她,傍晚也不见回来,只等到了齐君易的归府,不由满脸的失望。   齐君昀奇了,问老祖宗,“这小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说着没看到母亲与二婶,又道,“娘呢?”   “国子监看那两个不能归家的孩子去了,不带她一块去,在我这赌一天的气了……”老太君说着就去捏谢慧齐闷闷不乐的脸蛋,“陪我还不乐意啊?那行,不乐意就不乐意,陪你齐家哥哥去……”   “祖奶奶。”谢慧齐被她闹得哭笑不得。   “出去玩一会去,晚膳再回来。”齐老太君朝他们挥手,乐呵呵地道。   说来她孙子就是聪明,知道把人养在自个儿府里。   自个儿府里好啊,养的样子都是她爱的,小孙媳妇身上哪一处她都喜欢。   “去,去,去……”见她还不走,齐老太君赶人。   “没多久就要晚膳了,我先陪您说会话……”齐君昀摇头,挨近她身边拿过婆子手上的扇子给她打扇,“孙儿好久没陪您说话了,你跟我说道说道,这几日在府中是拿什么作消谴,我也好学学……”   “你学我这老太婆子的作甚?”齐老太君一听孙儿更愿意跟她说话,两嘴都咧开了,笑开了之后就真认真地跟孙儿说道起每日的作息来。   谢慧齐坐一旁也是笑了。   这晚膳一毕,国公夫人跟齐二夫人也没回来,下人倒是回了,说国公夫人跟二夫人今日不回了,她们歇子离国子监的庄子里,要到明日下午才回。   齐君昀点了头,又叫了护院带了一队人马,和家中的管事婆子去,增添了人手。   而这厢因傍晚那一会说了太久的话,膳后又拉着孙子接着说了好一会,没多久就打起了盹,困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最后还拉着孙儿的手不放。   齐君昀背了她进内屋睡觉,看着谢慧齐蹲下身子给祖母脱鞋盖被时,他的眼睛就没离过她的身。      七月,大忻朝最热烈的盛夏如期而至。   国公夫人跟二夫人一回国公府,就听闻谢慧齐在她们不在的短短一天里,把五娘子跟六娘子的事定了。   定的不是楚易氏说的那几个穷书生,反而是书院里已经有了功名的书生——这两个书生不是京城人,是持了国公府属臣的荐帖来京念书赴考的,两个人之前虽未及第,但已有举人身份了,且家世也不错,两家都是地方的书香门第家族,且两人都是嫡系出身。   二夫人听了是这两人来国公府求的亲惊诧得很,“这是瞎了眼了?“   这段时日也有人上门来求娶国公府姑娘的,好坏一堆,但能好到这两个举子还有前途的那就没有了。   “孩儿也是寻思了半天才答应的。”谢慧齐这时候靠近二夫人,跟她悄声道,“我看他们也是想跟国公府亲上加亲,二婶,您看,这一次春试,咱们国公府占了多大头?”   楚牙恒甚至因他的能干已经在朝廷上得皇帝的夸奖了,前几天又得了一次赏赐,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的眼睛。   “你便就这样答应了?”二夫人斜眼看她。   “他们要娶,闺女要嫁,您看,这不两厢情愿得很?”   “呵。”二夫人当即冷笑,“你就是给她们好姻缘,这两个人也能给败尽了,你信不信?”   谢慧齐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点头叹了口气。   五娘子跟六娘子一人太暴躁,一人太激进,情绪起伏非常大,是那种非常不擅于控制自己的人,这样的人易于崩溃,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同时也容易给别人带来麻烦。   但谢慧齐老觉得她们还小,也一直处在她们觉得对不住她们的国公府里,心态也没办法好起来,也许等嫁出去了,觉得日子好过了些,也许就会好多了。   总得给她们一条活路。   二夫人见她叹气承认,瞪了谢慧齐好几眼,当场就甩话道,“到时候我看她们对你恩将仇报的时候我看你怎么哭!”   谢慧齐苦笑点头,“孩儿知道呢。”   “你就是被你哥哥惯的!”二夫人见她说了狠话这丫头也不收回话,扯着她娇艳的小脸蛋就骂,“惯得你胆大包天,以为有他就没人伤得着你?你还嫩着!你伯娘跟我是因着这府里再没个正经主子才宠着你,你是真不知道后宅后院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事,见不得光的坏心思啊?”   “孩儿都知道呢,”谢慧齐脸蛋都被她捏疼了,她不知道二夫人为何老爱捏她的脸蛋,捏得怪疼的她还不敢反抗,“可她们是嫁出去的人,就是恶心也恶心不到我头啊,我们府里都是些像哥哥和您一样疼爱我的人呢。”   二夫人被她气死笑了,死死地捏着她那滑嫩到过了头的小脸蛋,“嘴甜也没用!你以为我跟你祖奶奶一样好哄!”   “二婶……”谢慧齐被她捏疼得都快哭了,“您行行好,饶我这一回罢。”   因着谢慧齐的坚持,五娘子跟六娘子到底是得了门好亲事。   谢慧齐也找了她们来,看到久日不见,颜色都失了一半的两个姑娘家,她摇了摇头。   五娘子跟六娘子见到她,也没有了以往的热切,但到底还是按规矩行了礼。   谢慧齐也没分开她们,把两个来求亲的书生的家世跟身份说道了出来,五娘子跟六娘子听后,谁都没有说话,只顾着哭。   “好了,别哭了,我还有事要跟你们讲……”   谢慧齐说罢等了一会,这两个人才止了泪。   “你们若是觉得没什么不妥的,我就让他们家中派媒婆上门来议亲,你们看如何?”这两个书生是自己求上门来的,谢慧齐想规矩还是做足了,这也是五娘子六娘子的脸面,以后嫁进去了,她们婆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五娘子跟六娘子是运气好,真赶上好时机了,那两个书生如若不是那么想投靠国公府,按他们的身份,就是娶个四五品官员家中出来的嫡小姐也是能娶到的。   他们现在缺的就是能攀附国公府的门槛。   “慧齐妹妹,我是没问题的。”六娘子哭着回道。   五娘子却一把跪了下来,对着谢慧齐哭着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早点告诉我,我就不……”   她就不会那么疯了。   她这几天甚至想过一把刀捅死了这府里的主子,一道死去算了,要不凭何让她一个人在这府里遭这么大的罪。   “现在还不迟……”谢慧齐扶了她起来,苦笑道,“我一直在为你们着想啊,可你们也得给我点时日啊,五姐姐,您说,我来府里这么些日子,您看我哪天是闲着的?”   这府里的里里外外她都要打点,从一天的睁眼开始就有不断的事找她,她也就晚上跟他说说话时才觉得她是有些依靠的。   “我……”因谢慧齐给她找的婆子比前面任何一个出嫁的姐姐都要好,五娘子这时候愧疚地低下了头。   “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六娘子这时候过来拉了谢慧齐的手,也是哭得泣不成声,“是我不好,慧齐妹妹对不住了,你这般为我操心,我却还在心里怨过你。”   “唉。”谢慧齐擦了她的眼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只能说她们运气实在好,在主母们对她们很快就要不耐烦之前,运气砸到了她们身上。   那两个书生那边可能因急于跟国公府定下关系,没出几日就让他们在京中族叔带着媒婆上了门。   这庚帖一换,八字一合,日子一定好,事情就定下来了,因五娘子跟六娘子也是快到十八岁的人了,日子不能久拖,这婚事便定在了今年的十一月,而定婚的日子就在八月。   对方做的面很足,谢慧齐也想不能失了国公府的脸面,便给五娘子跟六娘子多添了份嫁妆,这事过问过长公子后,多添的那份就走了她的私库。   五娘子跟六娘子来领谢慧齐给她们的绣嫁妆的布时,脸色比上次要好看多了,两个都神彩奕奕得很,谢慧齐见状也松了口气。   在她们走时,她叫住了她们,把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的话跟她们道,“回了向南院就跟妹妹们关系合好些,不管你们在府里闹过什么,出去了你们同是国公府的姑娘,以后也许少不了走动,到时候脸上也好看些。”   五娘子咬着嘴点了头,小声地道,“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六娘子也是点头,她这几天太快乐了,就是这时候也是笑的,整个人轻快得连发丝都是舞动的,“我知道的,慧齐妹妹你放心,我回去了就跟那些妹妹们道不是。”      ☆、第106章   一回去,五娘子跟六娘子居然是真的去跟那些她们得罪的妹妹们去赔礼道歉了。   向南院就又热闹了,尤其在五娘子还喊出了打哪都不能打她哪的口号后,向南院的妹子们又干了一场群架。   回头五娘子跟六娘子又来领东西,但都笑着若无其事,只有六娘子在走的时候忍不住悄悄跟慧齐妹妹道委屈,“我去跟她们赔不是了,后来非分了我一匹布走,还是最上等的湖色丝绸,我本来都想好了要做什么样式的裙子了……”   五娘子见她那出没出息的样,翻着眼皮就拉着她走了,“走了,妹妹忙,你少让她操咱们那些屁事!”   “五姐姐……”谢慧齐哭笑不得地叫了她一声。   五娘子回过头来,谢慧齐朝她指了指嘴,五娘子恍然大悟,道,“放心,我也就跟六娘子这样没出息的人说说没出息的话,出去了我才不这样呢。”   五娘子就是被打,还是兴高采烈,根本没什么能阻挡她真正的好心情。   被打一顿,拿出些东西讨好她们这些都是虚的,能跟那些妹妹们重新交好就行,哪怕就是表面交好,那也是有用不是?   五娘子想得很明白,又跟六娘子差不多有同病相怜之情,路上忍不住又说道了六娘子一番。   六娘子频频点头,一脸的受教。   她也是跟五娘子一样的好心情,所以现在看什么都是好的,听什么话都是顺耳的。   向南院那边确实热闹,五娘子本就不是个消停的人,她易激动,什么事只要她想做了就立马去做,前面哭到长公子面前求嫁的也是她,国公府的庶女们里,也就她有那个胆。   虽说那也有四娘子唆使她之嫌,但也就她能干得出。   而现在她没半年要出嫁了,她觉得绣艺她自己没话说,成年累月地呆在屋子里绣,比起妹妹们,她那套绣艺也是拿得出手的,但家事她不懂,也没人教她当家,五娘子很舍得下脸,把自己的旧饰都拿出了笼络她向南院的管事婆子,求她教她点厨房里的事跟当家的事。   六娘子有样学样,还求到了她同胞哥哥面前。   她哥哥是个在长公子面前说得上话的,之前他也曾劝过疯了一般闹事的妹妹,本来都做好了替她收尸的准备,现下见她有了门好亲事,他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是想用心替妹妹和自己经营好这份亲事,便求到了长公子面前,求长公子给妹妹个管事婆婆教她点去夫家后用得上的本事。   齐君昀转头把找婆子的事交给了谢慧齐。   谢慧齐摸着她没好两天的脸蛋儿就去找了二夫人。   二夫人一听,被她气得笑了,果真快准狠地掐上了她的脸,“你倒是好心!我看你是太好心了!”   谢慧齐只好傻笑。   “没门!”   见卖乖都没用,谢慧齐只好说这是哥哥的意思。   “你们小两口到底是怎么想的?”齐二夫人恨恨地道,见她又是傻笑不语,又是狠狠地掐了她两把,见疼得她哇哇乱叫,泪珠儿在眼圈里打转,方才满意地收回手。   回过头她就找了国公夫人问这事。   国公夫人隐约猜出了一点,但也不知道大概,对她道,“你等我去问清楚。”   齐二夫人见嫂子为她出头,当即这不忿的心也淡了,她就喜欢她有什么事她嫂子从曾不推托半句的态度,在国公府的这么多年,这府里千不好万不好,但有那个口从不对心的婆婆和她,这日子也总算是熬了下来。   于是她回过头之后也没把这当回事了,回头就给去找小媳妇所说的外院婆子的事去了。   因是长公子的吩咐,她也没给找差的,从那能干的几个里挑出了最能干的那个。   这种小事她既然做了,那她也用不着耍什么小手脚。   齐君昀见母亲问他这种小事问到了他的鹤心园来了,也是失笑不已。   这厢他接过下人送上来的茶杯,掀盏吹了吹,放到母亲面前,等下人把他的那杯放到他面前退下后,他沉吟了下开了口,“母亲知道我为何让慧齐应充了这两人的亲事?”   “是你应允的?”国公夫人微讶。   齐君昀又是失笑,“要不你当她胆儿有那么大?”   国公夫人一想,也是。   这小姑娘就是要搬动一下自个儿屋子里摆放的家具也要来过问她一下,这等事怎么可能就一个人做了主。   “是娘少想了。”国公夫人淡淡点头,“你一向是看五娘子看得顺眼的,是因她敢作敢为吗?”   五娘子未尝不知道她闹开了会有什么下场,她也不是个没脑子,但她知道后果也还是做了,这种人可以说她孤勇,但明知没什么倚仗,也知什么后果而敢为,这份孤勇倒也难能可贵了。   “母亲说的是……”齐君昀没否认,接道,“五娘子定的那向家人有往上爬的野心,母亲,国公府不缺攀附之人,但缺有脑子还有能力对起得自己那份野心的人,这五娘子的那份蛮勇用好了,也是向家人的一份助力,以后何尝不是我们国公府的一份助力?至于六娘子订的吴家,其祖父才是九品的县主薄,到他父亲这代,已是五品的地方刺史了,到他这代,他是肯定想再往上升一升的,六娘子逼急了也豁得出去,她兄长历来也不是个干瞪眼不做事的,只要她兄长跟她以后还想过好日子,他们就得做出让我另眼相待的事来……”   “嗯。”国公夫人想了想,点了头,“祸福相倚。”   说来也是,这看着是个祸害的,用得好了未尝不是个顶好的助力。   国公夫人简明扼要,齐君昀也是微微一笑,多言道了一句,“嫁出去的那几个,大娘子跟三娘子以后过得好不好,就要看她们自己的丈夫的本事了,而二娘子跟四娘子已经当现在是她们最好的日子了,她们能当好了她们自己的那个家就是守好了她们的本份……”   前两个要靠丈夫,一生能不能有好日子过,还得看她们丈夫以后的出息,还有要看她们会不会看丈夫的脸色得他们的心了,后两个是丈夫已经靠上了,但日子能不能过好还是得靠她们自己,看她们能不能有那个本事维持好他们两家跟国公府的来往。   后者要比前者好。   但这几个,前者根本给不了丈夫什么好助力,拼也只是丈夫自己的事,后者也是做好本份她们跟他们丈夫就已经足够欢喜了。   能不断往上冲,不怕承担后果敢拼的,五娘子跟六娘子订的这两家,相互之间倒不失为是对佳偶,容易目标一致。   长公子喜欢钻研的人,更喜欢钻研有术的人,这向家跟吴家还算上什么钻研有术,但至少还走对了门路。   有没有出息,就要看他们的以后了。   不过五娘子跟六娘子确实也是运气好,这两个嫁出去了是肯定要被婆家供着的,现在找个好管家婆子教教也好,免得以后失了分寸,也丢了国公府的人。   这也是齐君昀让小未婚妻给她们找外院管事婆子的原因。   他提的那几个国公府外院管事婆子,因经常要出去替国公府办事,眼界那不是内院伺候人的管事婆子能比的。   这两个教得好了,比前面几个就要好用多了。   “嗯……”国公夫人听了点头,想了想又道,“就是有点怕她们添乱。”   不是她怕,是二婶怕吧?   她这次又是为她出头来了。   齐君昀微微一笑,拿起茶杯就着杯口浅饮了一口,放下淡道,“母亲不必多虑,有些绝望过了头的人,比一般人要懂得忠诚与报恩多了,也比没经什么事就受了好,还觉得理所当然的人更懂得把握机会,还有感恩。”   齐君昀这时看向了母亲,温和地与她道,“这也是成就他们自己本身的特质,娘,孩儿不就是如此?有时孩儿想国公府的败落未曾不是一件幸事,至少让我懂得了祖母跟您对我有多重要,也让孩儿知道必须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方才能护着你们,护着我们的家……”   他不是天生就懂得谋算的,也不是天生就有那杀伐决断,拿得起放得下的能力,如若不是这一路对父亲的失望,看到了她掩在冷漠脸孔后对他的万般关爱,又从云端跌落的过程中看到了国公府的未来,他怎么会成为如今的国公府长公子?   国公夫人一看他拿自己作比,良久都没有说话。   齐君昀在看到她颤抖的手后,伸手握住了她,双手握着了她的手,察觉到她的手还是依然冰凉后,他把她的另一只也拿了过来放到手里握着轻轻地搓了搓。   “娘,孩儿这辈子能做的就是跟你的媳妇孙子陪着你终老,让您的后代世代供奉您,更多的孩儿也给不了了,抱歉。”齐君昀握着手中总是暖和不了的凉手,看着他的母亲难掩怜爱地道。   国公府是对不住她的。   而他身为她的儿子,能给她的只能是国公府的这片天地,他给不了她一个能暖她心,半夜能听她说话的身边人,也给不了放她出府,回到她长大的故乡的自由。   “这就够了。”国公夫人淡淡道,这时候一串长泪滑过了她终年淡漠没有表情的脸颊,掉到了她的膝盖上。   这就够了。   她曾经以为她这一生什么也不会有,没有人会爱她,也没有人会为她着想,她只能一个人度过她自己一个人的一辈子,踽踽独行,一辈子说话给自己听。   而她想要的,现在都有了。   儿子一直是爱她的,不比她爱他的少。      ☆、第107章   这天午膳后,国公夫人看着靠在她肩上打盹的小姑娘,用手梳轻柔地梳理着她浓密黑长的头发,轻声问她,“为何是你齐家哥哥应的事,不跟二婶说明了?”   谢慧齐本来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就睁开了眼。   尔后,她看着国公夫人笑了,笑得就像那烈日之下迎光盛开的鲜花。   “笑什么?”国公夫人忍不住看着她。   “嗯……”谢慧齐想了想,道,“因为我跟他,是这样的……”   她伸出两个拇指对着鞠了下躬,示意他们是一对,“他做的事,就是我做的事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说了,你二婶就不会为难你了。”   “说了,二婶就会觉得委屈了,觉得哥哥为难她……”谢慧齐笑了起来,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蛋,笑道,“捏我两把,她发了火,也就没脾气了。”   很多事不要把人逼得太紧了,逼得紧了,适得其反。   这一家子嘴已经不饶人了,再事不饶人,她花了很多力气才营造出来的轻松氛围怕也维持不了太久。   “所以你就当那受气包?”   “伯娘您哪的话……”谢慧齐亲昵地在她肩头揉了揉头,打了个哈欠,“我不觉得我是受气包,二婶捏我捏得狠了,她回过头就觉得愧疚,一定想着要在哪里给我补回来,您就等着看,过不了几天,她就要给我好东西了。”   说罢,她看着门外那太阳猛烈,亮得炽白的天空,轻声道,“二婶是个好人,对祖母也好,对您也好,她心里都是尊着敬着的,因着你们喜爱我,她也把我当了家人,伯娘,我也把她当了家人,我不觉得我在受气,我知道她的好……”   她那么孤独,一生最想得的得不了,二老爷一生对她寡情寡义,她心中不知藏着多少伤痕,现在的国公府已经是她最后的避难所了,她就老太君和国公夫人这几个真正的亲人,可她这个小姑娘作为外来者进来了,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因着老太君和国公夫人接受她,所以她也接受了她……   本来她可以给她无数刁难的。   可她就是气不过,掐她两把,回头还愧疚万分。   国公府的二夫人啊,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有时候想想,命运有时候确实也待她不薄,她真心以待的人,总是愿意真心待她。   谢慧齐想着就笑了,转过头看着国公夫人微笑道,“我很高兴您的儿子愿意接我进来,多给了我几个家人,我知道您也是真心疼爱我的。”   若不是疼爱她,怎么会替她为难。   国公夫人缓缓地摸着她的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小姑娘都靠着她的肩头睡着了,她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啊,心里是个通透的,她看得明白呐。   可那通透之人因看淡难免薄情,可这一个,却是个只让自己眼睛里存下那好的——她不是无知,只是向光而已。   她只是个让自己活在阳光里的人,也许老天给她的磨难不会比别人少一点,可她在其中得到的笑脸,想来至少也会比别人多几个吧?   但愿老天不会再薄待她,不再薄待国公府。   国公府该走的人已经走了几年了,那笼罩在这府里上空的阴霾,也该真正的退散了。      下午在青阳院的谢慧齐被二夫人捉了个活口,让她去帮她去算这个月要花的月银,谢慧齐一见形势不妙,眼睛就往外瞥,心中琢磨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出去躲一下。   二夫人见她眼珠子一动,当即就冷笑,“瞧什么瞧,我看你是想长出翅膀来,飞出这青阳院了!”   谢慧齐朝老太君身边靠去。   老太君一见,就瞪二媳妇,“你自个儿的事,凭什么让她做?”   二夫人冷哼一声,“凭什么?就凭她是个最小的,没让她站着伺候咱们吃三年饭那是我们家的人仁善!”   “你这坏心肠,也就你有这坏心眼了,我才不是那种恶老婆子……”齐老太君指着二媳妇就骂,“你当年进来我都没让你站这么久,你竟然让我小孙媳妇站这般久,大儿媳,这没良心的欺负你媳妇,你给我打她!”   国公夫人见她们又胡闹了起来,眉眼动都没动一下,淡淡道,“慧慧,你不是要去你的东堂做事?现在去罢。”   说着见二弟妹瞪眼睛,又朝她淡道,“你若是算得来了,就搬到青阳院来,我帮你算着点,你来了也好,跟我说会儿话。”   齐老太君一听不满了,“我让你陪我说说话,你怎么不愿意?跟这个没良心的说话你就愿意了?白养着你了,白心疼你了!”   这时候老太君就缠着国公夫人指责了起来,谢慧齐给她弯腰行礼说去东堂她也只是挥挥手,满脸的气愤看着国公夫人,“我知道你看我这个死老太婆这么多年早看烦了,你不愿意陪我,我也不愿意你呆在我的身边,你走,你走……”   谢慧齐走到门边还能听到老太君骂国公夫人的声音,笑着摇头走了。   这老小孩可别让她逮着国公夫人跟二夫人的空子了,一逮着了,能说小半个时辰她们的不是。   若是国公夫人一个人在还好,老太太说累了就会觉得没趣就会歇着,可二夫人一在,二夫人可是个会回嘴的,这一老一中年主母,就着几句话翻来覆去能吵半天。   天天周而复始,乐此不彼。   谢慧齐带着小麦她们一到东堂坐下,还没跟小麦她们说话,就听外边的仆人报张家的姑娘们来了。   “怎么来这了?”谢慧齐把刚拿到手的邸报放下,纳闷了。   “许是路上看到您,就跟着来了。”小红掩嘴笑道。   那张家的几个姑娘太活泼了,老祖宗最喜欢她们的人看她们半天都要赶她们,天天叽叽喳喳的话比谁都要多。   见丫鬟偷笑,谢慧齐也哑然失笑。   “让她们进来吧。”   张家三个妞一进来,就异口同声地给谢慧齐福身,“给姑娘请安!”   “过来坐。”谢慧齐笑着招呼她们。   三个妞也不扭捏,嬉笑着就跑着就过来了。   “听说昨晚送上来的荷叶饭是你们亲手做的?”谢慧齐笑着问她们。   她一问,二妞三妞齐齐看向大妞,笑嘻嘻欢快地看着大姐让她说。   “是我们做的,我们就这个做得好,想讨好一下老祖宗她们……”大妞挨近谢慧齐,狡黠的眼睛一眨一眨,“好姑娘,我们做得好不好?”   “好。”谢慧齐哭笑不得,“你要是对着那些书生们有这贤惠,我就不用担心无颜见你们父亲了。”   “哎呀,”二妞这时候张口了,一脸的无所谓,“姑娘没什么的,他们看不上我们也没关系,这找夫郎要找彼此中意的才好,姑娘,老祖宗喜欢我们做的荷叶饭吗?”   二妞也凑了上来。   三妞也眨巴着眼睛把头也挨了过来。   看着三个头挨在一起的姑娘,谢慧齐一个个敲了过去,笑得无奈至极,“好了,讨好了,老祖宗还说你们怪可怜的,让我多费费心为你们找个好婆家。”   “好婆家先不要紧,老祖宗喜欢才是最要的……”大妞不以为然一挥手,笑着道。   二妞三妞不断地点头应和。   对,讨好老祖宗才是最要紧的。   老祖宗可是让她们留在府里,赏她们饭吃,给她们屋子住的主子,一定得伺候好了不让她讨厌。   谢慧齐失笑,摇摇头,也不管先前要做的事了,把楚夫人说的那几个穷先生给她们说道了起来,“我这里有几个穷先生,是真穷,不过呢有一点好,就是他们都已经是进士了,都是翰林院的编修,前途么,也是有的……”   其实还有一个是鳏夫,但楚易氏说她夫君非常推崇这个人,说是东南大名士的关门弟子,才学非同小可,但就是运道不好,家里给定的妻子是个药罐子,其父母走后,家财就全花在了为妻子治病身上,他也是悉心照顾,但在几年前,其妻还是走了。   他年少成名,但一直拖到妻子病故才进京赶考,三年前及第后因没钱财打点也没个好名次,但还是靠真材实学进了翰林院。   现在年龄算起来也颇大了,二十有六。   但因为楚状元非常推崇之故,长公子都跟她提过几句,让她费点心为这人找个妻子……   府里的姑娘们谢慧齐不是没想过,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先问问这张家的妞儿们的好。   要是她们有不嫌弃的,想来依长公子都觉得可以的男人见到她们,也可能会喜欢她们特别的好……   谢慧齐就给她们细细地说道起这个叫姜皓篱的人来了。   三个妞听完,二妞三妞不说话,又眨巴着眼睛看向了大妞。   大妞偏头想了想,咬牙道,“那偶遇呗,姑娘你说行不行?”   谢慧齐见她还说偶遇,笑了……   “那你们可得给我打扮得好看些,可不能再给我插着腰说太好笑了!”谢慧齐支着头笑了起来。   想着这几个鬼丫头鬼灵精怪的那些事,越想越好笑。   张家的三个妞这时候也是大笑了起来,三妞把头凑过来跟谢慧齐亲昵地道,“是太笑了,姑娘你们不知道,大家都装傻子,好像都不知道是来相亲的,我现在就觉得想笑,那个姜大人不知道会不会被我们也被我们吓走,不过吓走了也不要紧,可别吓坏了,吓得路都不会走,那就是我们姐妹几个的罪过了。”   “是,是……”二妞一想那几个被她们吓得拔腿就跑,还摔了好几跤的人的惨状,也是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了声,还合着双掌对着空气拜了拜,“真是罪过,罪过。”   大妞作为大姐这时候特别有大姐风范地咳嗽了一声,“好了,好了,都别笑了,还让不让姑娘为我们作媒了?”   说罢自己也觉得乐,拍着桌子就跟谢慧齐道,“姑娘您是不知道,那次在花园里偶遇的那个什么韦才子,他跑路不带看路的,撞上了园里施粪的桶子,撞的那一身……哎哟的亲娘诶,他回去不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姑娘,您说这事好不好笑,实在太好笑了!我跟老祖宗说的时候,老祖宗笑得肚子疼,不得不赶我们走呢……”   谢慧齐听了哭笑不得,头疼得恨不能现在就赶她们走。   张大人这生的都什么女儿啊。      ☆、第108章   谢慧齐是着实喜欢她们。   “你们啊,在家不管什么性子,见着了客人要收着点。”谢慧齐笑着道。   “我们阿娘也老说……”   谢慧齐想起那个可怜巴巴朝她拜托了又拜托了,还想跟她磕头的张夫人也是无奈。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夫人为了她这几个完全不像她那般柔弱的女儿也是操碎了心呐……   可张大人一甩手,就把麻烦丢给了她。   这两夫妻也不知道是怎么成的婚事,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居然生了两对三胞胎,还有一对双胞胎。   “看你们,把我逼得都快成老太婆了……”谢慧齐笑着摇头,朝她们道,“偶遇就偶遇吧,不过这一次我打算让长公子请这些书生们一道来府里喝小酒,书院里那几个没来过的先生也要来,还有国公府的一些属臣也会来,都是身上没婚事的,你们多看看,有中意的跟我说,我看能不能成。”   “多谢姑娘。”三个妞一听,欢天喜地又要给谢慧齐砸头,谢慧齐忙拦了她们,可怕她们把头给磕坏了。      红豆他们的婚事就定要八月八,周围已经提前去了谢家小宅准备喜堂去了,红豆就要成婚了,谢慧齐给国子监去了信,让照顾他们的蔡婆子跟红豆先回来帮红豆准备婚事最后的东西。   蔡婆子带着阿菊回了,给红豆叠喜被的时候眼圈都红了,“看着她长大的,眼看没几年就长这么大了。”   而阿菊正坐在凳子上摇晃着腿,在吃着她姑娘给她的糖,无忧无虑得很。   蔡婆子看着她根本不为红豆的婚事所动,红着眼睛问他们家姑娘,“阿菊以后可怎么办啊?”   什么事都不懂,一天只管吃喝拉撒睡,所幸还知道要伺候主子。   红豆是嫁出去了,可眼前这么个拙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谢慧齐还没回答,阿菊听了婆婆的话就已经开了口,跟蔡婆子道,“婆婆不要担心我的,大郎跟二郎说得他们出息了,就给找个好的,找不到好的我也是谢家人,他们会养我一辈子的,等我老了……”   阿菊拍拍自己的胸,跟蔡婆子道,“我以后就是你了,你怎么照顾姑娘大郎二郎的,我老了就怎么照顾他们,你放心。”   说着又朝她姑娘看去,问她姑娘,“姑娘,现在有我要做的事没?”   看到她姑娘摇头,她就又收回眼睛继续专心地舔她的糖去了。   蔡婆子的眼更红了。   阿菊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可还是没开窃,人又长得矮胖不好看,以后确实也只有主家能养她终老了。   蔡婆子自己是当时瞎了眼,选了谢侯府的一个小管事嫁了过去,哪想那小管事又爱喝酒又爱赌钱,差点把她打死,她肚里的孩子也让他打没了,最后那人喝多了酒走了夜路摔进了河里死了,她从此就没再想着再嫁过了……   可阿菊连嫁都没嫁过,嫁人的滋味都不懂啊。   “唉,只能大郎他们养着了,等我死了,我就把我攒的那几个子留给她。”蔡婆子把喜被叠好,又叠喜帕,朝坐在一边的谢慧齐红着眼睛唠叨道。   “再看看……”谢慧齐不是没为阿菊想过,只是没合适的,找不到,那就只能再看看,“要看缘份的,缘份到了就好了。”   “唉,那就再看看。”蔡婆子知道他们家姑娘是个不轻易放弃的,就是没存希望,还是点了头。   红豆这时候从青阳院端了姑娘的汤过来,一进门就道,“姑娘,老祖宗让你喝的。”   谢慧齐无奈,接过那碗就喝。   那碗冒着浓浓的香气,阿菊看着还舔了舔嘴。   “姑娘的你也馋……”红豆看了就捏阿菊的鼻子。   “就是姑娘的,我才好馋……”姑娘吃的都是最好吃的,阿菊傻笑着道。   “给你钱去买。”红豆逗她,真拿出了一个铜钱。   阿菊立马笑着拿了过来,小心地收进荷包。   “收着给二郎买糖啊?”   “是的呢,不过老太君快到寿辰了,我想攒点钱给府里的老太君随点礼。”阿菊有模有样地道。   红豆哭笑不得,“老太君的寿辰要我们一个下人随礼?你脑子坏得不行了,阿菊。”   “你别老这么说她,”见红豆又说她,蔡婆子不满地叫了她一声,“本来就笨,被你叫得就更笨了。”   说着就瞪了阿菊一眼,“你个傻的,你怎么不说你天天去柴房帮人砍柴砍一个下午一天得三个铜板,就为了给她买支成婚用的银钗啊。”   “婆婆……”阿菊一听都傻眼了,“不是说这个要到红豆儿成婚前夜才说才给的吗?我吉祥话都没说呢。”   “红豆……”她朝红豆看去,“现在说还来得及吗?钗子我放我包里呢,你等会,我这就去拿……”   说着就起了身,但被红豆拉住重新坐了下来。   红豆听了鼻子酸酸,心也酸酸,勉强笑道,“你不用急,你定的哪天要给我,那天给也不迟。”   “那就好。”阿菊一听也放了心了,然后朝红豆颇有点不安地道,“没用几个钱,我买的最便宜的,好的我买不起,姑娘以前给我的钱我都花光了,没攒着什么。”   “怎么去砍柴了吗?”红豆不关心那些过,拉过她粗短又粗糙的手,看着深得就像操劳了一辈子,再好的药膏也抹不去痕迹的老手,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这是个傻的,比她还傻,做事丢三拉四,干什么都只想着吃……   可就是这么个傻的,来河西的路上,她就根本没把自己当姑娘家心疼,最累最脏的活周围干得的,她也干。   她老骂她,说她笨,可她连仇都不会记。   “钱没了,花光了。”她问,阿菊却大大咧咧地回。   “怎么不向大郎要?”   “那个不成……”阿菊摇头,“我还要挣钱给他们花呢,哪有跟他们要钱的道理。”   大郎二郎那般小,她都没挣着银子给他们花,怎么能让他们给她银子花。   “上次我给你的也花完了……”谢慧齐这时候朝她招手,“你坐我边上过来跟我说说是怎么花的?”   “诶,姑娘。”   阿菊坐了过去,掰着手指跟她算,“我给大郎买了毛笔,大郎说好喜欢,我又给他去买一支,还给二郎买了松子糖,不过二郎后来分了我一半吃,还拿松子糖跟他的同窗换了一包桂花糕给我,我吃了大半个月呢,我本来还给你留了一块的,可月底不能回来,二郎让我吃,我就吃了,早知道今天能回来,我就给你留着了。”   “唉,留一块,不知道多流了多少口水,还好二郎让你吃了,要不口水流得你枕巾都要臭了。”跟她同一个屋的蔡婆子摇了头。   阿菊傻笑。   谢慧齐也是笑了起来,握了阿菊的手看了一眼,“又懒得擦我给你配的药膏了。”   阿菊有点黑的脸上爬上了一点红。   她嘿嘿笑了一声。   可不是,懒的。   还老忘。   “我亲手配的,你要多涂,给你配药的时候我都伤着手了。”   “伤着哪了,姑娘?”阿菊连忙道。   “早好了,你要记得涂。”   “我知道了。”阿菊羞愧了起来,“我不偷懒了。”   “嗯。”阿菊是个不在意自己的,来谢家的第一个冬天手上生了冻疮也不说,疼得狠了就跟婆婆要了一块萝卜皮在火上烧了就往手上烫,自个儿用土方子给自个儿疗伤。   后来在家呆得时日长了一点,也稍微好了一点,但也只是稍微好点而已,她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了,没个人看着,自己还是浑然不知道岁月是怎么在她身上流淌的。   谢慧齐有时候想她的这种接近愚钝的懵懂也是好的,不太懂得人间情感,也就不会特别痛苦哀伤。   “等你哪天想嫁了,就跟姑娘说,知道了吗?”谢慧齐捏了捏她粗糙得快像块铁的手,心想这个傻姑娘再傻,也是知道要护着大郎二郎这两个小崽的。   从小到大都如此,就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大郎二郎也是该养她一辈子的。   “诶,知道了。”阿菊被嫁啊嫁的吓着了,这话又是她姑娘说的,便老实地点了头,不敢说她不嫁也挺好的。   她愿意就这样跟在姑娘大郎二郎身边一辈子。   就是饿着肚子,也是愿意的,只要姑娘和大郎他们愿意使唤她,一家人出去了,他们会叫她阿菊你快随我们归家,不把她扔了就好。      在八月初二这日,谢慧齐把红豆送出了国公府。   国公府的管事派了辆马车来装红豆的喜被等物什,看着家人坐着马车而去……   烈日下的国公街太长太空旷了……   谢慧齐看着马车消失在了她看不到的尽尖,有些感伤地摇了下头。   离开河西才多久啊,还不到一年呢,她就好像过了好几年似的。   她回了青阳院,齐君昀这日没出府,正在青阳院里跟老祖宗说着话,见到小姑娘从门边走来一脸的汗,眼睛从她头掠到脚,“一大早去哪了?一身的汗。”   说着就朝门边看去。   机灵的丫鬟赶紧欠身,“公子,姑娘,我去打水。”   齐老太君也是“嗯?”了一声,朝谢慧齐看来。   “红豆要回仙翼山的地方成亲,我刚送走了她。”谢慧齐忙道,又看国公夫人不在,问,“伯娘呢?”   “去找你二婶去了,红豆是你那个家里带来的丫鬟是罢,”齐老太君记得她的婚事,也记得日子,“不是初八吗?”   “让他们早点过去准备,祖奶奶,我还没跟您说呢,初八我想过去一趟,您看行吗?”   “别问我,问你哥哥去。”齐老太君指着孙子。   “齐家哥哥……”谢慧齐忙笑着给他福礼。   “收拾你的脸去。”齐君昀朝她摇了摇头。   “诶。”   等她去了水房,齐君昀转头对老祖母淡道,“就让她去吧,那天我带她去。”   “你带啊?”齐老太君想了想道,“也好,你们也该出去走走,松动松动。”   说着,碰了碰孙子的手,凑过头跟他悄悄问,“我是不是看花眼了啊,我咋瞅着我小孙媳妇走进来的时候跟失魂落魄了似的?”   齐君昀也是看着了,心里正不高兴着,听到这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摸了下老祖母的银发,淡道,“您别管。”   他来收拾。      ☆、第109章   谢慧齐把脸擦好刚出来,却发现老祖宗没坐在凉厅了,她满脸困惑地朝齐君昀看去,喊他,“哥哥……”   老祖宗呢?   齐君昀淡道,“说是去找七婆婆玩去了。”   谢慧齐笑了起来。   这老祖宗……   “过来。”齐君昀轻敲了两下桌子。   “哦。”谢慧齐走了过去,嘴里还道,“我刚送红豆走呢,唉,一想她要成婚,以后就是别人的娘子了,我心里就舍不得。”   齐君昀心中本就不舒坦,一听这话,眉头都皱了起来。   可谢慧齐这时候只顾着在他身边坐下,手上惯性地拿过他面前的茶杯,见里面的凉茶只剩一半了,就去提茶壶给他倒,嘴里接着道,“就是明明她是跟周围成婚,以后还是会呆在我的身边,心里还是不好受。”   说着叹了口气,拿起茶杯朝他递,“哥哥你喝一口。”   这时候她终于抬起头来了,看到了齐君昀半倚在椅背上,靠着一边椅臂在淡淡地看着她……   谢慧齐顿时后背发凉。   她眼睛一转,发现凉厅里的下人都不走了。   她回过头朝门边看去,发现小麦她们也不在了,连个守门的下人也没有。   “齐家哥哥……”谢慧齐反射性心中一哆嗦,虽然不知道出什么问题了,但也知道问题大了,当即就扬起了她最乖巧的笑脸,“哥哥你喝茶。”   齐君昀翘了下嘴角,接过茶喝了一口就把茶搁桌上了,尔后抽出扇子敲了敲椅臂,沉吟了一下问,“舍不得啊?”   谢慧齐觉得这时候还是别答的好,微微笑着垂下了头。   “一个丫鬟都这么舍不得?”   呃……   “小姑娘啊……”   大热天的,谢慧齐被他这么一叫,生生打了个冷颤,她危危颤颤抬起头,朝叫她小姑娘的长公子看去,尽管心里已经吓尿了,但脸上讨好的微笑没变,“在呢,哥哥,什么事啊?”   “过来一点。”   谢慧齐看了看只隔着一臂之遥的两张椅子欲哭无泪,这么近了还要怎么近?   她象征性地挪了下椅子。   “是你过来,还是我让你过来……”齐君昀有点不耐烦了,把挂着碧玉吊坠的扇子扔到了桌上。   谢慧齐“嗖”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嗯?”看她不动,齐君昀往后仰了仰头,淡漠贵气的脸上全是人看不透的危险神情,“你站着,是等哥哥过来抱你?”   谢慧齐往前挪了两步,干笑了两声,不敢再靠近,讨好地问他,“哥哥你有什么事啊?你跟现在跟我讲就是,我等会还要去接老祖宗回来呢。”   齐君昀被她的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逗笑了,都懒得再跟她周旋,一把就坐了起来,在她摔腿就跑之前就把人抱住了。   “祖奶奶……”谢慧齐吓得就喊人救命。   “祖奶奶?”齐君昀当下就冷笑了起来,本来心中就藏着火气,现在一见她还敢喊人,当下想也不想一个手掌就扇了下去,“你叫谁?”   “祖奶奶……”屁股被抽了一记,抽得她整个人都快疯了的谢慧齐都快哭了。   “叫谁?”齐君昀倒笑了起来,又是一个巴掌啪啪了下去。   谢慧齐被他抽得又是两个冷颤,当下立马就喊,“哥哥!齐家哥哥!”   齐君昀火气不下反涨,狠狠地捏了把她的屁股,还没动,就看她挂着他脖子哭了起来,小声地喊哥哥,只好闭上眼,重重地喘息了一下,硬是把手从软圆的地方软到了她的腰上,紧紧地拘着她的腰。   “你舍不得谁?”齐君昀心里的火一点也没消,明明这时候应该把她放出去,但还是舍不得放开手。   人真都是得陇望蜀的。   “我……”谢慧齐一张嘴,见那只手又往下摸,立马喊,“你,你,齐家哥哥,我舍不得的是你。”   她怎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明白,更欲哭无泪。   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可是个男人啊,堂堂国公府的主子,天天跟皇帝大臣相互拆台斗殴还能活着回来的主啊,他怎么就吃起了一个丫鬟的味来了?   “慧慧。”见她仰起脖子求饶,看着她白皙修长的脖子,齐君昀的眼神彻底暗了。   他暗了,谢慧齐却彻底毛了。   这时候她身上的寒毛全都直竖了起来……   怎么叫她慧慧了?   “小姑娘……”   谢慧齐觉得大事不好了,她缓缓地松开手,脚往下踩,希望能够到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怎么被罚,现在赶紧逃走才为上策。   可腰上的手太紧了,她被抱起起的脚往下踢啊踢的,最终踢到的还是他的脚……   他妈的,还很疼。   “你长得真好。”登徒子一样的话被长公子说出来,暗沉带着三分火气,无法让人觉得轻挑。   只是,如果不是他一说完,就把头埋进了她的脖子,这赞美她倒是受得起……   他咬上她的脖子,谢慧齐咬上了嘴。   等他把她一把抱起了进了内厅,谢慧齐是真害怕了起来,拉着他胸前的衣襟躲他怀里就道,“哥哥,现在是白天。”   他们已经够不合礼法的了,可大白天的都如此,尤其她还是守孝之身,无论哪一样她都不能跟着他胡闹。   “嗯,不会有人知道。”齐君昀一个转身把她放到了榻上,随身就压了下去,“哥哥也不做多的,就亲亲你,嗯?知道吗?”   谢慧齐咬着嘴,不敢说话。   长公子也没打算理会她,小姑娘是他的,早定了,如若不是碍着她守孝,今年成婚也好,至于被人说道?   国公府落败的时候他都不怕被人说道,现在把银钱都给了皇帝后他还怕被人说道?   他能不去揭了人家的老底要了人一家老少的命,已经是他收着了。   他现在巴不得那些冲到国公府面前挑畔,这样也省得他还要找借口动手。   “等你孝期满了……”齐君昀抬头看了看她鲜红的嘴唇,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没动那。   她嘴唇太轻薄了,稍微亲一亲,就得肿半天。   她的名声总归是要替她留着的,不能因着他贪嘴就毁了。   不能亲嘴,今日就换个地方罢。   夏日的轻衫薄,平日偶尔间在她低头弯腰的时候能看见她的锁骨,齐君昀把她的衣裳拔开了头,朝她的颈窝亲去……   见她在他下面被他亲得发抖,他轻笑了起来,一个翻身把她抱了起来放到腿上坐着,把衣裳更放开了点。   谢慧齐却是紧张得很,转过头就往外看,比做贼心虚还难堪。   “呼……”齐君昀长吁了口气,紧了紧她的腰,见她回过头来,无奈地说了一声,“好了,不动你。”   还是太快了。   虽然她那里也不小了。   谢慧齐因他的话松了口气,可她这口气松得太快了,他嘴里说着没动,可把她上面的衣裳从肩上拔弄了下来……   她眼睛刹那瞪得比牛眼还大。   “不动,就看看。”齐君昀淡淡道,等衣裳滑到她的肩侧,他就没动了。   然后,他又长长地吐了口气。   谢慧齐坐在他那里不敢动弹。   良久,齐君昀抱着在他怀里狠狠咬着他肩的小姑娘,轻抚着被她的背,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都这样忍着不碰她了,还怪他。   “好了……”他顺着她的背安抚着她,“以后不了。”   说着朝外喊了一声,“齐大?”   一会,齐大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去鹤心园拿我的衣物过来。”   “是,主子。”   谢慧齐没说话,过了一会,她抽了抽鼻子,没办法地说,“祖奶奶会知道的。”   他在她的屋子这里胡闹,她能不知道?   谢慧齐都不知道老人家会怎么想她。   “嗯,知道了又如何?”齐君昀抱着她懒懒地道,顺着她的背让她在怀里梳理着心情,眼睛半垂着看着她还有红色余韵的脸,“你是我的妻。”   “可现在还不是!”   “已经是了……”齐君昀拉拉她挂在胸前的玉佩,弹了弹她手上的凤镯,淡淡道,“就是你现在死了,也只能埋进我齐家祖坟。”   都住进来了,该给她的都给她了,而他该干的也都该干了,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他们齐家,她已经是他们齐家的人了。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早晚会被人知道的……”谢慧齐哑了几下,靠着他的肩闷闷地道,“就是我们成婚了,也会被人拿出来说道的。”   “这是你我一生难免的……”齐君昀垂着眼亲了亲她的额头,淡淡道,“这是我们享着国公府的荣华的代价,就是我们没这桩事被人说道,也会有别的人被人拿出来说道攻击,只要国公府还有一个敌人,我们就不可能真正的太平。”   谢慧齐再次哑口无言。   “小姑娘,知道了?”齐君昀低下头,看着她满眼的无奈,但还是不见忧愁的脸,笑了。   “你这是歪理。”   “嗯,算吧……”齐君昀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背,问她,“好了?”   这时候院门口静悄悄的,谢慧齐也知道时候不早了,快在午膳了,再耗下去真的是丑事都要败光了,点点头就站了起来。   在他起身给她束腰带的时候,她还是气不过来,扒开他还没合上的衣裳,在肩膀上又狠狠地咬了一口。   娘的,这男人也实在太禽兽了,她这么小的人都下得了手。   ☆、第110章   齐君昀换好衣裳也不走,谢慧齐看着他跟之前完全不同了的衣裳不断瞥他,见他坐着还有脸喝齐大送上来的茶,她都顾不得脸红了,走他跟前扯他的衣袖,“你走嘛,你走嘛……”   不走,谁都知道他干的事了。   “不给哥哥饭吃啊?”齐君昀不为所动,淡淡地道。   眼睛还看了她一眼。   谢慧齐本来已经不太红的脸攸地一下又红了,“你走。”   他不要脸,她还要脸呢。   齐君昀坐了一会,见她扯着袖子的劲越来越大,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行了。”   这脸皮薄的……   算了,她觉得好就行。   齐君昀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又吓了谢慧齐老大一跳,吓得她不断朝他往外摇手。   可别回来。   齐君昀啼笑皆非,摇摇头,与她道,“傍晚我会来,到时再赶我……”   他扬了扬手中的扇子,刹那冷下脸。   谢慧齐都怕了他了,哭着脸道,“知道了。”   他今天怎么这么闲?   早知道就挑他不在府里的那天再送红豆。      谢慧齐中午的时候最尴尬了,可齐老太君跟国公夫人都没事人一样,甚至她服伺老太君睡的时候,老人家也没敲打她半句。   谢慧齐心里谢天谢地,但其实更害怕了。   老太君沉默不管其实是最可怕的,说明她是默许她孙子胡作非为的。   “祖奶奶……”在给齐老太君盖好被子后,谢慧齐叫了她一声。   “诶,慧慧,乖。”齐老太君闭着眼,拍了拍她的手,砸巴砸巴嘴,睡了。   谢慧齐已经看到了不远的以后,她叫祖奶奶救命时,国公府长公子似笑非笑的脸了……   蛇鼠一窝啊。   府里因老太君二十三日的寿辰已经准备起来了,先是六日国公府的属臣们要进国公府喝小酒,然后又是八日要去仙翼山的山脚下,这一桩桩事都近在眼前,谢慧齐也实在没有什么时间扭扭捏捏,府里忙起来,她腿脚若是慢点,二夫人对着她就是一瞪眼一扬下巴,一脸的高贵逼人,还有满脸的火气,吓得谢慧齐走路都差点是用跑的了。   国公府驭下严厉,这跟主子们的打理是分不开的,这府里这么多事要办,进来的吃喝等物就是过了管事婆子的事,齐二夫人也还是要过一道的。   谢慧齐免不了跟在她身边给她打下手。   一天忙下来,一躺到床上用不眨眼功夫她就能睡着。   很快六日就到了,国公府一大早就开了大门,谢慧齐也是一大早把重点把未嫁出去的七,八,十,十一四个及笄了没嫁出去的姑娘叫到了跟前,还有张家的那三个小妞,她提前几天就跟她们打过招呼了,所以她一叫,这七个姑娘就很快到了她的东堂。   七,八,十,十一四个姑娘姿色都不俗,今日又好好地打扮了一番,衬得张家那三个本来没觉得自己难看的小妞都躲到了一边,不敢跟国公府的小姐站在一块。   因着五,六娘子都说出去了,九娘子也定了,又有五,六娘子那里赔不是,这里道不好的,向南院的姑娘们都觉得她们个个都是嫁得出去的,府里也不会真苛刻她们,这精神都好多了,也比之前安份了许多,姐妹之间也不再勾心斗角抢机会了。   反正抢也没用,看看前面的几个就知道,都是按着年纪来的。   因着九娘子都说出去了,七,八娘子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被定婚事的,不可能嫁在九娘子之后,所以最近安份娴静得很,也因有盼头,人也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这几个本来漂亮的姑娘一打起精神,一收拾,说是仙女也不为过……   谢慧齐见着她们,想想曾经见过的国公府那些天姿国色的姨娘,也是在心里唏嘘了一声,一个美人就已经够误人了,国公府里还养一堆,有的还是皇上跟前硬讨来的,能不出事吗?   还好那光景已经过去了,若不然的话,这国公府不知道还在不在,这些姑娘们虽说被国公府的主母们冷落,但好歹有条命在,好歹也有个以后,若是真被皇帝算计了去,满门败落不起,她们的下场比现在只坏不会好。   “咱们喝酒吃菜的地方我跟老祖宗说就办在花园里她的亭子里了,等会你们就先过去,若是有公子进了花园,你们也莫慌,让来的卫夫人她们作主就是,知道了吧?”谢慧齐今天是把她们几个托付给了卫夫人扈夫人和还有楚夫人她们,她是国公府的未婚娘子,今日是不能出现在花园里了。   属臣们倒也不是全不能见,像楚状元她就见过,但未婚的她还是要避着些的。   “知道了,姑娘。”张家三妞应得最快,也应得最大声。   谢慧齐笑了起来。   “知道了,慧齐妹妹……”   “妹妹,晓得的。”   国公府的姑娘们就含蓄矜持,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声,还福了个半礼。   张家那大大咧咧的姑娘们被她们都衬成了村姑。   这时候三妞往后扭过头,避过二妞,跟她大姐轻声道,“大姐,歹命,今日好悬。”   有国公府这些天仙姑娘在,哪有她们的活路?      把姑娘们交待好,前院有齐二夫人坐镇,花园里也有来的卫夫人她们坐镇指挥,谢慧齐也是难得轻松地呆在了青阳院歇了一会,靠在老太君的身边睡了个半日。   这半日没人来打搅,她真是好生睡了一觉。   等到中午差丫鬟去打听,知道花园那边没出什么乱了,几个姑娘也偶遇过几回了,她也是松了口气,回头跟齐老太君挤耳朵,“等都嫁出去了,我就轻松了,祖奶奶我不骗你,我一点也不喜欢当个小媒婆,我就喜欢没事天天跟您说着话,跟您去花园扑蝶玩……”   她就想碌碌无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以前还没这么想过,但现在尤其想!   她就想什么事都不干好好休息几天。   老太君听着笑眯了眼,“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   怎么可能会?这闺女嫁了,可还有好几个庶子没动呢,庶子的事动了,她也该圆房当家了,当了家,还要管家生孩子,而且她还有两个亲弟弟的以后要操心呢,小姑娘不知道以后等着她的事只多不少,可怜呐,不过先不管,她且先安慰了小姑娘再说。   总得给小孩儿一个盼头不是?   谢慧齐下午跟齐老太君一块打花牌,闲时就吃冰果子喝凉茶,别提有多开心,这几天她两只脚都跑累了,这时候都舍不得放在地上,一直挂在椅子上舍不得下去。   只是到了傍晚,属臣们归家了,她的事来了。   卫夫人跟扈夫人,还有楚夫人她们也带着姑娘们回来了。   事儿就开始闹了。   先是国公府的十娘子捂脸大哭,她看上的一个俊公子没看上她,反倒看上张家的三妞了,三妞很无辜,她哄了十娘子一路了,见十娘子还哭到了姑娘面前,怪不好意思的,把脸都伸了过去,道,“十姑娘你若是不欢喜我,你掐我脸。”   二夫人恼了姑娘就常常狠狠掐。   十娘子白了她一眼,背过身又是捂脸哭。   “有俊公子看上三妞儿了?”谢慧齐这头却是讶异加惊喜。   “就是那个出自夷南的许进士,现在在兵部任员外郎的那一位。”卫夫人赶紧说道。   那个庶长子?   看上三妞了?   谢慧齐还真是小吃了一惊,但也欢喜,招着三妞就到身边来,“怎么样,你可中意?”   三妞难得扭捏,红着脸不说话。   “那就是中意了?”谢慧齐笑着问。   “中意,特别中意,长得好俊!”大妞在一旁赶紧为妹妹发声,“姑娘,这个可以嫁,我阿父这下也不愁了,三妞找个俊的,生的孩子也俊,就不会像我们家的人了,到时候儿子好讨媳妇,闺女不愁嫁,特别的好。”   二妞也狂点头,真的,特别的好。   只要孩子长得不像她家三妞,以后孩子真的好嫁娶的,不像她们姐妹这样特别的困难。   谢慧齐手肘抵桌上支着头,把脸都埋臂弯了,生怕自己笑出来。   十娘子还在哭呢。   张家的这三个活宝……   “咳,那就好,相互中意就好,这事等我再过问许员外郎那边,看看下面是个什么样的章程罢。”   谢慧齐话一完,大妞就快快地道,“三妞,磕头。”   三妞本来就在谢慧齐身边,动作那叫一个迅速,大妞话这没完,她就跪下地砸头了,砸得坐在谢慧齐旁边不远处的卫夫人,扈夫人尔等就是一哆嗦,头往后仰,手情不自禁就往自个儿头上摸去。   这磕得多狠啊,这再感谢谢家姑娘也用不着把头砸破吧?   “多谢姑娘……”三妞说完,还要再砸,还好小麦眼明手快,快快地扶住了她,使了全力硬是扶了她起来。   要不,这妞还能再给砸一道。   卫夫人她们见三妞起来,额上没红没肿的,也是相互惊讶地看了一眼。   这姑娘,也太神了。   谢慧齐也是怕了这三个妞了,又朝卫夫人她们点头,“卫婶婶,接着跟我说罢。”   “也有看上八娘子,八娘子也过了眼的……”卫夫人接着道。   八娘子羞答答地看了谢慧齐一眼。   谢慧齐听是家里属臣的朋友,算不上国公府的人,但算是想攀附国公府的……   “那就好,也是回头我再定。”谢慧齐觉得这事还是要过问一下他的,外面的事她不能单单自个儿一个人拿主意。   “是。”   卫夫人又说起了下面的事,下面的都是没定的,但是都是多看了哪个姑娘一眼,多问了哪个姑娘一句话的男子,算不上有意思,但也算是有那个意图吧,至于以后,还得再看。   谢慧齐见这一次相亲大会定了俩,尤其张家还定下了一个,也觉得这事很圆满了,比一个都没解决的强。   就是走时,七娘子很是强颜欢笑地叫了她一声慧齐妹妹。   谢慧齐也没单独跟她说什么,只是朝所有的姑娘都道了声“莫急”。   回头她跟齐君昀说八娘子的事,齐君昀点了头,“既然相互都过了眼,那就行。”   “那……”   “都要看他们的以后,以后的事,见了再说罢。”齐君昀见她操心那么多,拍了拍她的脸。   谢慧齐想想也是,世事无常,谁知道以后怎么样,现在能成了,相互之间属意,两方家长都没意见,那就行。      初七谢慧齐在府里也没闲着,跟国公夫人收拾小宴后的残局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些小客要见,几家夫人已经是商量着进国公府来问给国公府太夫人寿宴的事了。   当天要守什么规矩,送什么礼物最得老人家的心,那天能带几个人来等,这些夫人都是要先过来探探口风的,省得到时来了犯了主人家的忌讳,到时就不秒了。   谢慧齐也是跟在二夫人身边忙了一天,第二天起来刚送用完早膳,齐昱就来报,说马车好了……   谢慧齐原本还想他们是未婚夫妻,就是一道去给红豆去贺喜,这也得坐不同的两辆马车,哪想,小麦她们围着一个衣裳穿得华丽的小姑娘先上了第一辆马车,先驶出了国公府……   等都没等她一下,叫她一声姑娘都不曾。   等她被推到长公子便服出去坐的马车上后,她看着眉清目朗的长公子潇潇洒洒,洒洒脱脱上了马车,张开的嘴巴真是一时怎么合都合不上。   怎么就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第111章   见她如此,齐君昀弯手敲了下她的头。   谢慧齐扁了嘴。   齐君昀失色,坐下把人抱到了怀里,见她要动弹,闭着眼睛就拍了下她,“别动。”   今儿他什么都不会做。   谢慧齐见他脸色不好,也是怪心疼的,就没再动了。   她忙,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前日是家中的小宴喝了一天的酒,昨日朝中重臣给儿子做满月酒   他也是喝到晚上才归,他连着两日白天都在应酬,可手里的事一点也不会少,晚上少不得又要忙半夜的公务。   谢慧齐碰了碰他看着还算好的眼圈,他现在正处在最好的华年,所以从哪方面看都是最完美无缺的……   可要是这么累下去,可能用不了十来二十年,人就要累坏了。   见他闭目养眼,谢慧齐也没说话,看了他几眼后就倚到了他的怀里。   齐君昀抱着怀里安静的女孩儿,过了一会,叫了她一声,“小姑娘……”   “嗯?”   齐君昀靠着车壁闭着眼睛抓住她的手,与她五指交缠,淡淡道,“你一直都有我,知道吗?”   谢慧齐抬起头,齐君昀睁开眼……   双眼对上之后,齐君昀亲了下她的额头,“记着这句话,天塌下来,有哥哥替你顶着。”   谢慧齐看着他,看他又闭上眼重躺了回去,她咬了咬嘴唇,也重靠了回去。   “知道了。”   他这话一毕,就不再说话了。   谢慧齐一路都在想着这句话,心都被这句话装得满满的,等进了谢家小宅,她方才领悟到,她在马车上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下她今日嫁丫鬟的心情呢。   再想想,今日红豆出嫁,她现在竟然也没多少惆怅了。   领悟过来的谢大姑娘无语地摇了摇头。   这男人,究竟是有多大的醋劲?      红豆出嫁,没的高堂可拜,蔡婆子就坐在了他们上头当高堂,谢慧齐看到夫妻对拜的时候,没忍住,眼眶都湿了。   这是陪了她小半生的丫鬟,从此之后就要真正的为人妻了。   今日徐家的人出被他们请来了做客,这徐家人见到长公子初时还束手束脚,等齐君昀跟他们开始聊天后,这群人才顺过了话来,话也流畅了。   谢慧齐他们也没多呆,拜完堂傍晚一过,她去了喜堂给红豆,准备说几句话就走。   她把谢家小宅的房契给了红豆。   红豆吓得哭了,谢慧齐慌忙说这是她的嫁妆,不是打发她走的东西,她还是哭着道,“姑娘,你差点把我吓死了。”   “诶,今天是个好日子,可莫说这话……”   “姑娘!呜呜,姑娘。”   蔡婆子也在旁直拍胸,也道,“差点也把我吓着了。”   “姑娘,我不要。”红豆还是把东西还了回来。   “给你的,你就留着……”谢慧齐给她擦着眼泪,淡道,“你就当是老爷给你的喜礼,他说了要帮你出嫁的。”   一说起老爷,红豆更是号啕大哭了起来。   谢慧齐也是忍不住眼睛红了,“你们要好好过日子,以后大郎二郎离了我立府了,你跟周围也要帮着我照顾他们点,你们虽是仆人,但也是带大他们,看着他们长大的哥哥姐姐,我以后不能陪在他们身边了,你们得替我陪,知道吗?”   “姑娘……”蔡婆子这时候也掉了泪,“您别担心,就是大郎二郎出了府,老婆子也是会陪她到死的。”   “我……”阿菊在旁急了,跪下就扯谢慧齐的裙角,“姑娘我也陪的,您别忘了我。”   “知道,不会忘了你。”谢慧齐说着就站了起来,她怕再说下去,眼泪就真要掉下来了。   出去后,徐家的婶子在等她说话,看到谢慧齐红着的眼圈,当下也是没管尊卑就拉着她的手拍了拍,“难受了吧?”   见谢慧齐点头,她叹了口气,“难免有这一遭的。”   这时候国公府等在门外的丫鬟们已经围了上来,徐家婶子连忙松开她的手,但被谢慧齐握住了。   “婶子你陪我走走吧。”她道。   徐婶子朝她一笑,心中颇为宽慰。   这姑娘家就不是眼界小的,也难怪了,她毕竟是那位大人的女儿。   徐家婶子走了几步,跟她道了声谢,“谢你了,姑娘。”   谢慧齐看向她。   “长公子在前面正跟我男人他们几个聊得欢呢,他看起来那般尊贵,没想跟你一样,为人也是个随和的。”   谢慧齐这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朝她道,“徐叔是怎么带着我们进扶父进京的,我们姐弟一生都不会忘,婶子以后若有什么为难的事,以后着人朝国公府送个信来罢,能帮得上的,我会尽力的。”   谢慧齐没有含糊,也没有推托,就是国公府没落的时候,那些想攀上它利用它的人也多得是,现在更如是了,她不可能谁都答应,但徐家的,她不能推。   真帮过忙的,得还。   这是她阿父做人立足当家的根本,她不能丢,更不能替弟弟们丢了。   徐家婶子也是没料到她这话说得这么直接,在愣了一下之后,朝她深深地福了个礼。   谢慧齐也受了。   这样的话,以后徐家也好找她。   回去的路上,他们还是同一辆马车,那个身形有点像她的姑娘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谢慧齐知道那是她的替身,心中有点不解为何她出来这一趟需要用到替身,一直等到马车路过一条桥时,听下人报前面有群失疯的牛群迎过来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现在还是跟以前确实不同了。   前面那辆马车这次也没受到什么危险,牛群冲来之前,车夫已经果断地把马绳斩断,护卫已经把马车退下了桥,而牛已经有护卫去对付了……   最终这将近十来条失疯的牛死在了国公府护卫的剑下。   而在后方一点的长公子的马车早已避过了前面后退的马车,停在了一边,被后面迎上来的护卫包围了住。   直等到护卫前去查探痕迹,没找到人后,他们方才继续上路。   这一次国公府并没有人伤亡,不过前面的马还是被牛撞伤了,齐君昀也没让人丢下马,而是让人先回了国公府拉车过来装马,运回去养伤。   谢慧齐一直在安稳地呆在马车里,外面的动静还是她强行探头才亲眼看到一点的,可惜没几眼就被长公子拉了回去,也没见到什么大场面,只听了一大堆各路护卫来报走什么路安全,转哪条路回府快的事。   等快到国公府了,喝了些酒一直抱着小姑娘把头靠在她肩头睡的长公子亲了亲她的耳朵,与她道,“不要告知祖母,嗯?”   “知道了。”谢慧齐点头。   这等事确实不能告诉老太太的,太吓人了。      等八月红豆成了婚,又把五娘子跟六娘子的订婚办了,又是帮齐老太君做完寿,这忙碌的一月就过去了。   等到九月没几天,谢慧齐就满了十四岁,明年就要及笄了。   她生辰那天,老祖宗是拉了她看了又看,一派喜爱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如果不是她老盯着她的肚子和屁股还有胸,谢慧齐都会感动得哭出来,可惜她那些感动还没形成个样子出来,就败在老祖宗那些看着她重要部位发出的啧啧声中了。   她就像只待宰的羊羔,只等养肥,明年就可以开宰了。   九月初五是谢慧齐的生辰,但这个月的中旬,也是她阿父的忌日。   她还记得她去年生辰时盼着他回来的心情,她等到半夜也没见人回,又打开了门,站在门口等了半会才回家。   那个时候她还想,也许过不了几天,他就回来了呢。   没成想,这一等,只等回了他的尸首。   再后,就果真是物是人非了……   她带着弟弟们回了京,一年就过去了。   谢进元忌日那天,谢慧齐带了归家的两个弟弟们去了谷家庄园,长公子也随同他们一道去了。   二郎把他写给父亲的父祭烧了,烧的时候跟他道,“阿父,再等等我啊,再过几年,我就会很有本事了。”   大郎还是一声不吭,只顾为父母烧纸。   “阿兄,你也说一句,你不说,阿父又要说你闷葫芦,不爱跟他讲话了。”   二郎的话让大郎看着墓碑继续不语。   他想起在河西无数个有阿父在家的日子,他那豪爽的阿父总会逗他说大郎给阿父笑一个,大郎你为何不喜跟阿父讲话……   逗得他羞涩地笑了,他的父亲就会把他抱起来放到背上背着转圈圈,嘴里还是大笑着喊着大郎来跟阿父笑一个。   他靠在他的肩上,也就吃吃地笑了起来。   那时候,他多快乐。   那曾是他过得最幸福的日子,哪怕他的父亲在家的时日不多,但他的心都是完整的,他们的家也是完整的。   他跟二郎还有阿姐一样,很想很想他。   大郎在国子监这段时日已经学会常笑了,但面对他父亲的墓碑,他用了好几个表情才扯了一抹笑出来,跟他说,“阿父,我很好,二郎也好,阿姐也好,都很好。”   都很好,所以不用担心他们。   他们会很快为他跟他们的母亲报仇的。   谢慧齐则一直沉默地跪在墓碑前,等弟弟们说完话,她朝着墓碑微笑道,“我们都挺好的,阿父跟阿娘放心,舅舅和舅母他们年底就要回了,到时候我就领大郎二郎去拜见他们,给他们磕头,还有大表哥也去了,不知道你们在地底下有没有找到他,找到了他的话,告诉他我还记得他当年给我扎过的风筝呢,阿父阿娘要记得替我多谢他一声……”   二郎这时候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喃喃问身边的哥哥,“我都不记得阿娘的,我都不记得表哥的,为什么就我不记得?”   他们是他最亲的亲人,为什么就他不记得。   他也想记得的。      ☆、第112章   谢家姐弟起来后,站在一边不语的齐君昀掀袍而下,举香朝墓碑拜了三拜。   国公府长公子膝下只跪祖辈父母国君,跟随而来的齐大他们因此退后三步,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回了国公府,大郎他们在国公府过了一个夜,就要回国子监了。   大郎二郎现在在国子监过得甚好,不过几个月,他们在国子监就已经有许多的朋友了,谢慧齐私下问过老祖宗和国公夫人她们,又问了长公子,得了应允,她就让弟弟们下次沐休歇日回家,可以邀请同窗来国公府玩。   他们要是去同窗家中做客,也往家里送个信,到时家里把备好的礼物送过去,一同前去。   大郎谢晋平知道家姐的用心良苦,知道她想借国公府的势,拓展他们兄弟跟同窗的关系,便认真点了头,“阿姐,我知道的。”   他会细细挑选人带回来做客的。   谢慧齐见她不用明说,大郎就已懂,辛酸又欣慰地点了头。   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想的已经不比她少了。   八月一过,很快到了九月。   大郎是九月生人,这生辰前一天,国公夫人跟二夫人商量着说要去国子监看大郎他们,顺便去踏踏秋,去庄子里采采果子散散心。   两人商量着,也没说要添上谢慧齐,小姑娘坐都坐不住了,像个丫鬟一样给她们端茶送水,她们茶水是喝了,殷勤也受了,但就是没说捎上她。   谢慧齐哀求地看向老祖宗,老祖宗笑眯眯不说话,光看热闹不搭嘴,等到了晚上两个主母也没松口,谢慧齐都认命了。   第二日用完早膳,看着二夫人起身就招呼着婆子丫鬟动身,她眼巴巴地跟在二夫人背后瞅着她,跟了一路,二夫人当没看见她似的。   末了,还是国公夫人上了马车后,见她还可怜兮兮地站在路边,朝她招了手,“进来罢。”   谢慧齐心花怒放,连滚带爬进了马车。   马车内,二夫人笑得花枝招展,抱着肚子喊着哎哟我的娘。   谢慧齐一看就知道是在逗她玩,只是没想到这次连最高贵冷艳不过的国公夫人居然也如此,她都无奈了。   “伯娘,您怎地也跟二婶一样爱戏弄我了?”谢慧齐挨着国公夫人坐着,抱着她的手臂就叹气。   “你二婶能做的事,我为何不能做?”国公夫人淡淡道,很理所应当的样子。   谢慧齐莫名想起什么坏事都干尽,却面不改色的长公子——长公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那个蓝生出来的。   国公府的人把大郎他们带了出来,来了国公府离国子监最近的一个小庄子。   那个庄园本来是国公府置在国子监旁边给一些小客住的,国公府若是有什么人要陪人读书,也就可以住到这里来。   国公府的长公子年幼在国子监也念过几年书,不过也没几年就进了大学士的全讲堂,跟国君同一群老师先生。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长公子那几年念书的时候国公夫人也来住过几次,二夫人是没来几次,但也喜欢这个小地方,加上这次庄子里的落叶都下了地,庄子里到处金黄黄的一片,她打算跟国公夫人在这个小庄子里多住几天,喝酒烹茶休息几日再回国公府。   只可怜谢慧齐早上去的,下午刚把大郎跟二郎送走,她就被轰回了国公府,想说句我也想酒烹茶休息几日都不行。   她这一回,二夫人的事都归她了。   公中的事二夫人是不遗余力带着她熟悉,谢慧齐也总算明白为何二夫人之前那么爱把她带在身边了,敢情就是为了撒手的时候有人替她的班。   谢慧齐在国公府任劳任怨了好几日,还是老太君发了火,国公夫人跟二夫人才回来。   这时已是九月底了,天气已渐渐转凉。   也是在月底,谢慧齐听下人说谢慧依出嫁了,原先定的人家退了婚,谢慧依嫁给了外祖家的一个门客。   十月,谢慧齐又接到了舅父的信,还有表姐写给她的一封信。   这两封信都是他们在途中写的。   信中说道他们十一月中旬就可以到京了。   舅父信中没写什么,只是要让她顾好自己和弟弟们,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重。   表姐谷芝堇则在信中写,说她在路上无聊,给他们做了几件衣裳,回来就给她。   多的她就没写了。   表姐的信中一点委屈也没述,一点苦难也没说,谢慧齐一点也没意外,像堇表姐小时候就那样骄傲的小姑娘,长大了好像很理所当然的会长成这个样子来——就好像她的傲骨从不会为什么逆境屈折一般。   谢慧齐开始准备起舅父一家进京的住处了。   这事她是跟祈夫人一起商量的。   祈夫人说先可以借住到他们家的一幢闲置的宅子里,等谷舅父拿回家产,到时候搬回自己家就是。   谷府现在已经不再是谷展铧的谷府了,现在已经被谷家的族长一家霸占了。   谷舅父回来后,光为回府,怕也免不了一场恶战。   谢慧齐也觉得好,国公府不是没有地方住,哪怕国公府外面的宅子要说好的也有好十几处,但她住在国公府已遭人诟病,不能拖累舅父一家的名声,这嫌还是要避的。   祈大人跟祈夫人跟舅父也是表亲,借此几日倒是无妨。   一商量好,祈夫人就让谢慧齐安心,她会亲自带人去收拾那门府。   十一月,京城的天就冷了。   这时候,太子回京了。   带回了来路不明的八十万贿银,说是江南运河两岸的官员跟商人送给京城韩大人的贿银。   君上震怒,韩相被召进宫里,一连三日都没出来,在皇帝的太和殿面前一直跪着没起……   这时,监察院主院跟大理寺主掌接到圣旨,联手办理韩相收贿一事。   太子因此指着自己鼻子跟他表哥说,“我历经千难万险,带回一大批银子,他把银子收了就把我甩到一边,你说这像话吗?”   齐君昀看他,对他淡道,“你就去说你做事惯了,闲着无事,想为他分点忧……”   太子一听,乐了,“要装可怜不?”   长公子冷眼看他。   太子果真哭到了皇帝面前,皇帝见他这般不要脸,目瞪口呆了一会后,到底是不能否了他的意,毕竟太子这岁数已经摆在这了,不废的话,也只能让他务政了,若不,俞家的人还当真他存了心废了这太子。   虽说让太子担当重任,太后绝对会歇斯底理跟他闹,但皇帝还是派了太子先去兵部历练,任兵部司务,掌收外省各衙门文书等,以及稽查各省提塘官勤惰,管理本部吏役等事。   兵部尚书现在是俞家的人,但太子这司务之职是重责,压在他这里的事如果他想让兵部尚书不知道,只要查不出来,尚书也拿他没办法。   更何况他是太子。   俞太后因此绝食跟皇帝闹了起来。   但俞家大爷的一死,俞家的气势就直转而下,俞家现在看着表面还算平静,但大爷一死,俞家的人为掌权一直窝里斗,现在还没分出胜负来,面俞家的盟友也是各自心里都有自个儿的小九九,国公府一起势,本来是墙头草的人现在就已经静止不动了,谁也不帮,都在静看这次鹿死谁手。   俞太后赌气绝食,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呼百应了,朝廷里有官员勉强提起这事,但在皇帝似笑非笑的眼睛下也噤声了。   皇帝连宠了十几年的韩相都动了,还怕动他们不成?   这时候也没几个人想一头撞死在皇帝的手上。   韩家出了事,悟王那边送了帖子到国公府,邀长公子前去王府喝酒,长公子推了,悟王又送了帖子过来,国公府干脆说人不在。   悟王这连请数次人,人都不到,悟王下不了台,但长公子不给面子,这仇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不过悟王不像他的岳父一样,长公子不给面子就拿他开刀,有了前次谏官反咬一口之事,悟王对于长公子的不给脸也只是笑笑了之。   悟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但在国公府的二夫人嘴里,他的好脾气等于窝囊废。   二夫人说是这般说,但一等韩相入宫出事,她就召了国公府的所有管事训话,让他们的皮都给绷紧点,谁要是让她听到在外面干一点有碍国公府名声的事,小心仔细她撕了他们的皮!   随着寒冬的降临,国公府的气息也变得冷洌了起来。      离京五百里时,京城的齐国公府有人马来接了他们。   为首之人拿了谷展铧妹夫的随身匕首,那把匕首还是他娶他妹妹时,他送给他的。   来人还给了他一封外甥女的信。   谷展铧之前有接到过她的一封,这封里,外甥女依旧恭敬地问候他们的身体,和路上的安危,还有谷家现今的情况和他们进京后的住处,也说了国公府来人马的原因。   此时京中不稳。   京中不稳也没什么稀奇的,他们一路从蓠州过来,楚家跟易家,还有其它几家借给他的三百死士,现在剩了不到五十个。   有了国公府来的二百人马,想来也能进京了。   这夜驿站歇息,谷展铧把信交给了女儿看。   谷芝堇看过信淡笑,“表妹啊……”   说着她又笑了笑,把信折了起来,淡道,“她从小就跟姑父姑姑感情好,不为别的,光为着姑父姑姑与我们家的感情,她也是当尽力就会尽力的。”   说来,也有许多年没见着她了。   谷芝堇想起以前那个无论她出什么主意,无不拍手称好的小跟班表妹,摇头笑了两下。   真是过去许多年了,自离京城,就无人再为她叫好了。   “阿父知道,去歇着吧,半夜就不要再起了,你娘的药,我来喂。”谷展铧看着素衣素脸的女儿,脸上难掩愧疚疼爱。   “诶。”谷芝堇起了身,回了房,她丈夫正趴在床头看着他儿子。   看到她回来,余小英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了鞋下地,把罩着的那碗鸡汤的盖掀开,把汤推到了她面前。   谷芝堇没看他,冬天冷,他怕凉了,有点急地催了一声,“你快点喝。”   她是在途中生的孩子,连月子一天都没坐就跟着车马万里迢迢一天都没停进京,如若不是他在旁看着,她早就给折腾没了。   说她,她还不听,不给他一个好脸色看。   谷芝堇没胃口,但见他撸起了袖子,大有她不喝他就强喂之势,她皱了皱眉,还是拿起了碗……   她不跟这个粗夫计较那么多。   “你再过两天就要回到你心心念念着的京城了……”余小英这时候把喝足了奶睡着了的儿子抱了起来,怜爱地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抬头跟妻子道,“喽,这是给你的。”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个包袱。   在路上为了养活一路保护他们的人,她把能当的都当了,身上有的那几块好布,也是给什么表妹表哥做了衣裳,现在她身上这身旧衣裳都穿了好几年了,余小英知道她要面子,这几天逮着有空去给儿子要奶的空隙,给她找了几件衣裳还有首饰来。   “哪来的?”谷芝堇打开包袱看到新衣新饰后终于看向了他。   “你别管。”   “你把你师傅留给你的医书当了?”余小英什么能有什么?有的都给了她了,身上也就他师傅留给他的那本医书值点钱了。   “你别管!”余小英见她还问,脸色也不好了。   “没用的东西。”谷芝堇别过脸,淡淡道。   余小英紧绷着脸,差点没绷住心中的怒火,但一低眼看到手中的儿子,什么火气也下去了。   算了,跟她计较什么。   她再怎么样,也给他生了个儿子。   半夜余小英起床去煎药,送好药回来,又叫醒了谷芝堇,小心地给她喂了一碗补汤。   喝到最后一口,谷芝堇哭了,捶着他的大腿就哭喊,“谁让你当的?你这废物东西,没用的混蛋,你给我滚!”   余小英抱着她,吻着她的头发不断安抚她,“行了行了,不哭了,没事没事的,我不稀罕什么医书了,我只稀罕你。”   谷芝堇哭着哭着就睡了,余小英拍了拍她身边还尤自安睡的儿子,看着她就是睡梦中也难掩憔悴的脸,在嘴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唉,是他没用了些,所以她想要的,他总给不了她。      ☆、第113章   国公府的五娘子跟六娘子是十一月九日出嫁,她们出嫁后,谢慧齐也就只盼着舅父他们回京了。   京中因韩相又被抓入天牢的关系,很多跟韩相有牵扯的官员人人自危,京中气氛不好,来国公府求情的人是来了一拔又一拔,很是不得安宁。   国公府厨房里的东西都是周围几个庄子里送过来的,以前是每个庄子各自送来,现在全改由国公府指定的那个庄子一并全送了过来,连下人的进出都禁了大半。   京城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谢慧齐是直到信探来报,说舅父一家人进了城门,这才把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身为国公府的未婚娘子,也不能去迎舅父一家,现在只盼着等舅父一家安顿好,她求着老祖宗允许她去一趟。   许是知道她着急,当天傍晚祈夫人就匆匆来了,告知她一行人都平安进了宅门了。   只是说到人的时候,祈夫人没忍住,当场就哭了,“没一个像人样的,你舅母现在只靠一口气撑着没倒,那脸色腊黄得完全不能看,说是如若不是想着要死也在死进谷家的坟里,她早就去了,你表姐,你那个可怜的表姐,姑娘你是不知道,起程时她已身怀六甲,为了回来,她的孩子是从路上生的,一天月子也没坐,一路奔波回来的啊,你都知道你表姐现在成了什么样,以前多明艳的一个小姑娘,现在寡白又干瘦,一阵风都能吹跑那个可怜的孩子啊。”   谢慧齐听得心都拧作了一团。   “还有舅父呢?小表弟呢?”她急急地问。   “你舅父啊……”祈夫人说到这,整个人都哭得喘不上气来了,“你舅父啊,慧齐姑娘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他现在啊,头发全白了,一只手上断了三根指,说是追海贼伤的,姑娘啊,他老得不成样了,已经不成样了。”   昔日谷家英伟的谷大爷啊,不过几年,就老得,老得让见者流泪啊。   “你小表弟……”祈夫人说到这呜呜地哭了起来,“那孩子说是吓傻了,见到生人就尖叫,一日都离不开你舅母跟表姐啊。”   谢慧齐听了,目呆带滞。   等到祈夫人都走了,她坐在那都动不了。   陪她见祈夫人的二夫人见她如此,也不像平日那样责骂她了,她轻叹了口气,扶了孩子起来,“回吧,明天就带你去见。”   谢慧齐茫然地走了半会,快到青阳院的时候,她紧紧握着二夫人的手,深深吸了口气,把泪水咽了下去,方才抬起头来,朝二夫人笑了一下。   “对,就是要这样,”二夫人擦了擦她的眼角,顺了顺她鬓边的发丝,淡道,“别让老祖宗看出你哭了,老人家啊,喜欢的是个乐呵,她要不高兴了,烦了病了侍候的还是咱们。”   “我知道的,二婶。”   “乖。”   二夫人牵了她进青阳院。   一进去,老太君正在那眯眼剥花生呢,见到她们进来,笑得露出了没有门牙的嘴,一把抓起她剥好的花生递向谢慧齐,“乖慧慧,快快来,祖奶奶给你剥的。”   看她一天都没个笑脸的,她就剥点好吃的哄哄她。   “诶,谢祖奶奶。”谢慧齐笑着一福礼,上前接了过来,拿了一粒花生往嘴里放,“真香。”   “香就好……”一看小姑娘笑了,齐老太君又笑得合不拢嘴了起来,拉着她的小手就道,“你多漂亮啊,生的祖奶奶没一处不喜欢的。”   当然笑起来就更好看了。      第二日,国公夫人跟二夫人准备一起带谢慧齐去谷家现在住的地方。   国公府很给谢家这一门归来的亲戚的面子。   谢慧齐穿了平常的衣裳,一袭青白色的旧袄旧裙。   礼物是她提前几天就备下了的,有几套新的碗筷,茶杯,一些布料,还有一担腊猪肉,一担腊野味和一些精米这些吃物。   国公府这边也是备了些精贵的礼。   谢慧齐还看到国公夫人包了封五千两银的银票放进了国公府那几份礼物当中。   她想想,这些应该能解现如今归来的舅父家的燃眉之急,好让他们跟人对峙的时候也有点底气。   谷家的那些人,若是真的霸蛮无理的陌生人那还好处理,可他们是亲族,这扯不清理还乱的关系,要打赢了也是一场恶战。   谢慧齐做好了跟舅父一家见面的准备,可真的等见到满头白发的谷展铧,听到带来的蔡婆婆扑过去哭天喊地的一声“大爷”后,她眼睛一下就红了。   “妹妹……”谷舅母一眼就看到了谢慧齐,喊着她的小名就微笑着朝她招手,“你回来了……”   “舅母!”谢慧齐没忍住急步过去就跪下,哭着朝叫她小名的舅母喊了一声。   谷舅母也老了,一半的发丝也白了,她身体不好,一路如果没有女婿,怕是死都死不到家门口来,她脑子有时是有糊涂的,但这时候她一点也不糊涂,女儿刚刚还跟她说,他们的阿父也没了,为了他们回来,小姑娘也在京里受尽了委屈……   谷舅母知道受委屈的滋味啊,她扶了小姑娘起来,拍拍她的背,道,“难为你了。”   说着她就咳嗽了起来。   这时候站在一边不语的谷芝堇扶了她起来,“娘,我们去见见国公府的夫人罢。”   说着,她见谢慧齐不看她,淡道,“帮表姐扶一下你舅母。”   见小姑娘朝她欠腰福礼,就是不看她,谷芝堇也没说什么,当下扶了母亲去见了国公府的两个夫人。   谷展铧已经等在那,带着夫人女儿,还有女婿跟国公府的两位夫人见了礼,相互问候了几句。   末了,等大人们都坐下了,谷芝堇拍拍谢慧齐的手,淡道,“妹妹跟我去见见我的孩儿罢。”   “是,姐姐。”   她们跟大人告退,得了应允后,谷芝堇拉了她出门,身后跟着她的尾巴余小英。   她回头看了丈夫一眼。   余小英抬头就去看天。   谷芝堇也就懒得理会他了,扯着表妹走了一会,回头见跟着她的十来个丫鬟婆子离得也不是太近,回过头就问她,“现在身边跟着这么多人?”   谢慧齐闻言抬头,眼睛飞快从表姐清瘦不见昔日光彩的脸上掠过,轻轻地点了点头。   “为何不敢看我?觉得我丑了?”   谢慧齐摇头。   谷芝堇这时候停下步子,把她的头抬起,淡道,“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爱哭啊。”   “没哭。”谢慧齐眨眨眼,把眼眶里的泪水眨了回去。   谷芝堇笑笑不语,抽出袖中的帕子给她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淡道,“是心疼我吧?”   谢慧齐看着她瘦如枯柴的手,深吸了口气,把她的手拉到了手里,跟谷芝堇笑着道,“真没哭,姐姐。”   “嗯。”见她也就眼角有点湿润,谷芝堇点点头,淡道,“我没哭,你也别哭。”   “诶。”   “还记得我?”谷芝堇拉着表妹的手重新提步。   谢慧齐因这句话真心笑了起来,“记得的,姐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一眼都看得出你,你站在那,站在那还是像一只火凤凰,只要见过你的人谁也忘不了你。”   谷芝堇因那名“火凤凰”脚步顿了顿,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这还是你阿父说我的。”   说她就是一只浑身都是傲骨的火凤凰,长大后也不知道谁会娶到她。   而她现在已经嫁人了,孩子也有了,那个她曾小发誓要嫁一个像他一样的人的姑父没了,也就不知道她嫁给了什么样的男子。   “是呢。”谢慧齐笑笑低头,不忍再往下说。   谷芝堇也没再说下去,拍拍她的手就道,“还好,你我不曾生疏。”   还好,再物是人非,她们两个还能叫彼此一声姐姐妹妹。   谢慧齐见到表姐的孩子后,看着粉粉嫩嫩的小肉坨惊喜地笑了,“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   “快百日了?”   “嗯。”   “长得真好,叫什么名字?”   “余谷。”谷芝堇这时候朝身后的人看了看,朝表妹道,“来跟你姐夫正式见个礼罢。”   “诶。”谢慧齐这才朝她表姐那个大夫丈夫仔细看去,见此人身材倒是修长,人还有几许男子汉气概的味道,五官比较偏硬,看起来像个武夫,不像个大夫。   “慧齐见过姐夫。”   余小英一直生活在时东海一带,之前此生唯一真正见过的贵女就是惊艳了他眼的谷芝堇,见到谢慧齐盈盈欠身,他觉得这小姑娘虽没他夫人好看,但举手投足优雅得体,自然随意,让人如沐春风……   这就是所谓贵女了罢?   他之前还以为她口里跟她小时候玩得甚好的表妹是跟她一样坏脾气的小姑娘,现在见到这么个好脾气的,反倒有些尴尬,朝她拱拱手就退到一步去抱儿子去了。   “我去喂奶。”他抱了儿子干脆躲了出去。   “姐夫喂奶?”谢慧齐微讶。   “嗯,我没奶,奶是他找的,孩子也是他带的。”谷芝堇拉了她出了门,“去见见小云吧。”      谢慧齐是在小云的尖叫声中退出门的,她的小表弟根本不接受她的靠近。   小麦她们听着屋里的尖叫声飞快带着下人跑了过来,见到谢慧齐朝她摇了摇头,这才收住了步子,带着人往后退了几步。   谢慧齐等了一会,才等到里面的声音停了。   又一会,她表姐才出来。   谷芝堇出来见到她还在,整个人都顿了一下,然后淡道,“小云睡了。”   “就睡了?”   “喂了点药。”   谷芝堇见表妹的眼睛微眯了眯,笑了笑,“你姐夫配的药,没事,没办法,不吃药的话,他会把他的喉咙喊破。”   不吃药一路睡过来,他也到不了京城。   谢慧齐一路都没有说话,她看得出来,小表弟的情况非常严重,他在一看到她之后,还不等人说一句话,他就闭着眼睛不断地尖叫,就是表姐靠近他,也需要慢慢靠近……   等她们重回堂屋,这时候长公子已经把国子监的大郎二郎带过来了,这时候谷舅母抱着二郎哭作了一团。   大郎一直抿着嘴,看着堂上的几个人不语。   “大郎,过来见过表姐。”见堂上的舅父舅母与二郎在哭着说话,谢慧齐没过去,而是拉了大郎过来。   “晋平见过堇表姐。”   “长大了……”谷芝堇扶了他起来,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一直淡然的妇人这时候眼圈红了起来,“你眼睛眉毛鼻子长得像你阿父,嘴巴长得像你娘,小时候你就是个玉面童子,没想现在长得更俊秀了……”   等她见到跟姑父一模一样的二郎,谷芝堇捂着眼睛,久久都没有说话。   谢慧齐这时候回了国公夫人和二夫人身边。   这天谷家留了他们的午膳,知道谢慧齐膳后要走,谷芝堇把她路上做的那几件衣裳给了她,“没什么给你的,你先拿着,表姐以后再给你好的。”   “诶,知道了。”谢慧齐高高兴兴地接了。   这厢余小英抱着儿子不断看着齐君昀,自见到这个国公府的长公子,也就是慧齐表妹的未婚夫婿后,他就一直盯着人不放。   齐君昀也就当没看见。   他是被人看着长大的,早知道被人盯着怎么自处。   但余小英盯得实在太打眼了,国公府的夫人们都朝他不经意地看了几眼,他岳父都不得不朝他摇头示意。   余小英见不能盯着看了,干脆把抱在手中没放的儿子放到谷母手里,然后回头就对齐君昀说,“我能和你出去说两句话吗?”   “自然。”齐君昀微笑点头,握扇起身。   余小英有些嫉妒地看着他。   他发现他媳妇说得好像有点对,像他这样的粗汉是到了京城,连给京里贵公子家当守门的都不配。   ☆、第114章   一出去,余小英斟酌了半会,觉得这事要是让他媳妇知道了肯定嫌他丢人让他滚,但他还是问了,“你家小娘子身上穿的那种衣裳,几个钱一身?”   他也想给他媳妇弄一身。   说罢,酸溜溜地看了齐君昀身上穿的那袭青金丝绸的长袍一眼……   算了,这种的他还是别弄了。   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再弄一身也穿穿罢,到时候也许她就会看他顺眼些,不再骂他是乡下来的没用赤脚大夫了。   齐君昀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一听这话挑了眉,他沉吟了一下,想了一下,还真是不知道他小娘子的“那种衣裳”几个钱一身,便朝后面略扬了下手。   那个方向站着的齐昱赶紧跑了过来,“主子。”   斜后方的齐大也过来待命。   “姑娘身上的那种衣裳,几个钱一身来着?”齐君昀淡道。   齐昱躬身垂眼,微笑着道,“回主子,姑娘身上今日穿的是青白色的旧袄裙,这是姑娘自己做的,小的算了算布料的钱,大概四十文钱就可了。”   “那你们京城有没有现成的买?”余小英摸摸鼻子问。   他可不想买什么布料。   “回谷家姑爷,小的帮您去看看,回头得了消息再回您,您看如何?”齐昱笑道。   “好,劳烦你了……”余小英点头,这时候又想起京里这些下人是要打赏的,他摸了摸自己腰间,里面荷包还有十个铜钱,这是他等会要出去买鸡的,他顿了顿,没拿钱,从袖中掏出个瓷瓶,边打开塞子边跟这下人道,“我没钱,给不了你什么打赏,给你粒我自己做的药,这个药是延命的,一般只要不是性命关头,这药能多拖住人活几日,算不上什么好物,但也还过得去,你拿着。”   余小英倒了粒药出了给了齐昱,齐昱见到主子点头,方才双手接了过去,弯腰微笑着道,“多谢谷家姑爷的打赏。”   余小英羡慕地看着齐昱躬身恭敬地退下,这个下人,长得真好。   长得这样好,还是个下人。   这要是在他们东海,这种长相的都会被百姓当龙王爷儿子的化身供着了。   可在京里,他只是个下人。   “你们家有几个那样的下人啊?”余小英算着,不知道靠他卖药治病能请得起几个这样的下人来听候她的命令。   “嗯?”齐君昀微有点不解。   “就是你们家有几个像你小娘子身后跟着的那样的下人,还有像刚才那种的……”   “嗯……”长公子还仔细算了算,“府里几百,算上外面庄子里的,一千余,怎么?”   余小英不算了。   他就定定看着齐君昀,齐君昀被他盯着也不恼,反倒淡笑道,“余先生在想什么?”   “你很有钱?”余小英酸得觉得他鼻子都不舒服了。   难怪她老不想嫁他,嫁了还嫌他这不好那不好。   他以前还不知道,以为自己有存银有本事,她还那么坏脾气,他有什么配不上她的?   可现在想想,是他冤枉她了。   余小英心里有那么一点不好受了起来。   但也仅止于这下噗不好受了,婆娘娶都娶到手了,她儿子都为他生了,他都跟到京城来了,她想让他滚,没门!      有钱?   齐君昀嘴角翘了起来。   说他有钱,也对。   不过比起有钱,他好像更有权一点……   “算是。”长公子也无意跟一个刚从东海来,不知京城习俗和形势的人多说什么,也稍微提点了几句,“先生来京不久,想来有些事也不太懂,有什么不解想问的先去问问谷大人,要是再有不解的,你派人到我府里来告知一声,我派管事的跟你解释,如何?”   余小英听了犹豫了一下,把袖中的那瓶药都给了他,“多谢你。”   说完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道,“我家堇娘说我们家劳烦你众多,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医术尚可,齐公子若是哪天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差人来叫我一声就行。”   余小英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这位国公府释放出来的善意他也领会对了,所以这时候也把自己的小心眼收了起来,跟人真心诚意地道了谢,还朝他举手揖礼。   谷芝堇一回到堂屋就听父亲说那个混不吝找长公子出去说话了,当下就跑了出来,出来一看到此景那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快步走了过来,朝齐君昀就道了万福,“长公子……”   “堇姑娘。”   “长公子客气,堇娘已是人妇了,长公子如若不嫌弃,叫我堇娘就好。”谷芝堇淡淡道。   齐君昀颔颔首,这时候见小未婚妻也出来了,淡漠的眼睛柔和了一点。   谢慧齐忙走了过来,“哥哥……”   “哥哥,你看,表姐给我和大郎二郎做的新衣裳……”谢慧齐举着手上捧着舍不得放的衣裳跟齐君昀笑着道。   “嗯。”齐君昀应了一声,但还没跟她说什么,内堂就有人过来叫他们用膳了。   膳后,大郎向世兄告假,说他跟二郎想下半日留在谷家,傍晚再回去。   “二婶,我现在陪陪我舅母,等我回去,晚上我再跟你说书院的事……”眼睛还红着的二郎则跟二夫人道,“您别太想我了,我很快就回去了。”   被个小孩儿哄着,齐二夫人听了啼笑皆非,小二郎是太聪明了,但是孩子这时候都不忘跟她交待一声,是把她对他的好惦记在心里的,他能这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唉,知道了……”他眼睛还红着,齐二夫人看着他可怜,心里可怜惜他了,这时候哪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回过头,在外向来冷厉的二夫人朝谷夫人说话时也较与常人说话软和了一些,“傍晚就让府里的人带他们回国公府吧,今日他们的世兄只为他们向书院告了一日的假,明日早些时候,家里人还要送他们回书院去。”   谷夫人点头,脸上露出淡淡温婉的笑,眉眼间因此依稀可见她当年的气质,“多谢二夫人。”   “哪里的话。”齐二夫人摇了下头。   她还道自己是老了,可比起眼前这位可怜的华发早生,容颜疲惫老态的谷夫人,她较以前已算是没什么变化了。   膳后不久,国公府的人就带着谢慧齐走了。   他们走后,谷舅母才放心地昏了过去。   谷殿铧抱着小儿子看着床上就是昏睡着也还是泠汗不断的爱妻,久久都移不开满是担忧的眼。   她很久没有这么精神过了,今日为着见客,不知是怎么强撑着清醒了这么久,撑了这么久这一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阿父,您先把您的药喝了。”谷芝堇进了屋,先把父亲的药给了他。   一直躺在父亲的怀里,看着母亲脸上的一点不动的谷冀云这时候抬起了头来,把他阿姐端着的药碗往父亲的嘴边挤,“父,喝。”   喝了,就好了。   “好,好,阿父喝。”谷展铧看着现在已经慢慢对他开始表示关心了的儿子,那冷酷凌厉的嘴角松驰了些下来,他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在他专注的专视下把药喝了。   喝完,把空碗倒给他看了看。   谷冀云这才收回眼睛,重新躺回他的怀里,把目光再次专注地投向了他母亲脸上的某一点……   “你娘的药什么时候好?”谷展铧把碗递过去后朝女儿轻声地问了一句。   “还要半个时辰……”谷芝堇说到这顿了一下,淡道,“小英在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里找到了好药材,说这次要煎久一点。”   说着她看向父亲,“他说母亲用那些药恢复得快一些,我就让他用了。”   “用罢,”谷展铧闭目摇头,淡淡道,“国公府送过来的东西,咱们家用得上的都用上,你不必担心为父会欠他们多少,也不必担心你表妹在国公府的处境,阿父用不了多长时日,就都会还了国公府的情的,到时候你表妹也会从我们府里风风光光嫁出去,阿父不会让她再受那些个敢辱的……”   该他谷展铧报的恩,他一样都不会少,而该他报的仇,自然也是一分都不能减。   一家子陪他千难万险地回来了,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就是把那几个人放了血割了肉吃,也还不了他一家子这些年受的磨难与屈辱的一成。   但就是把他们千刀万剐都还不了,那些欠他的,都该把欠他的还回来了……   谷芝堇看着父亲扭得死死的嘴唇,轻声“嗯”了一声,转身轻步退了出去。   她走后,谷展铧睁开了眼,低头看着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的小儿子,良久长长地吐了口气。   “儿啊……”谷展铧笑了起来,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了下来,砸到了一动不动的小儿子的头上。   以往根本没有反应的谷冀云这时候突然抬起了头来,与父亲的泪眼相对。   “父,不哭。”谷翼云突然伸手擦了他眼边的泪。   谷展铧因此心口狂跳了起来……   “堇儿……”   刚出去没走远几步的谷芝堇因此狂跑了进来,对上了弟弟朝她看过来的眼睛,尔后,她听到她的小弟弟静静地跟她说道,“姐,父,哭……”   他指着他的父亲跟他的阿姐说道。   而他的阿姐在此刻因他的话泪流满面。   谢家大郎牵着他家二郎的手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表姐沉重得近乎佝偻的背影,也是久久都没有说话。   等听到她大哭出声后,二郎可怜地想,这个姐姐看起来,比他们阿姐还可怜呢。      ☆、第115章   晚上大郎二郎归了国公府,夜晚谢慧齐前去为他们吹灯时,大郎在他阿姐给他盖好被子后拉了她的袖子,嘴巴蠕动了几下,但话好一会都没说出来。   “怎么了?”谢慧齐看着笑了,问他。   看着阿姐温柔的笑脸,再想起白日大表姐的那大哭声,那种哭声大郎现今想起来心口都像被刀子割了一块。   那是跟他阿姐不一样的哭法,他阿姐哭时,只会仰起头来,让他们看不到她哭。   无论哪种,都让他的心口疼。   “阿姐……”大郎喃喃地叫了她一声。   “嗯?”谢慧齐干脆转回身来,让红豆把灯放下,带着小红她们退下去,等人走了,她摸了摸大弟弟的头发,“有什么事要跟阿姐讲的?”   “舅父也是病的,他的手跟腰好像都不好……”大郎咬了咬嘴唇,还是说了,“家里好像只有表姐夫身子好一点。”   “是,阿姐也看到了。”那个姐夫看起来还不坏,但看起来他身上没病没痛的,也是难得长得高大的一个男人,但看面容,也是久日不得休息过了。   谢慧齐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表姐对那个表姐夫淡淡的样子,看起来无情,但谢慧齐却从她的行为举止里看出了她对他的维护。   她一听他跟她家的长公子在说话,冲出去的焦急里是藏着对那个人的担忧的。   看起来最无情的人,怕是最深情。   “阿姐,如果能的话,给舅父他们家点好药材,我看那个表姐夫人焦药的时候,好像很喜欢国公府送去的药材。”大郎有些不安地道,说着都有些不敢看他姐姐的脸。   他其实不应该跟阿姐讨这些的。   阿姐也难的。   光为着他跟二郎的前途,她在国公府连口气都不敢松,每日忙得团团转,三个夫人哪个夫人面前都不敢说错话做错事。   可是,国公府的药材是最好的,他知道国公府的药材都是国公府的管事从全国最好的药乡搜罗来的,国公府自己本身还有药庄,府里还养着好几个大夫,一个有上千个箱子的药堂,里头的好药材是外面花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   买不到,那只能要了。   谢慧齐看大弟弟局促不安的样子,轻叹着摇了下头,把他的脸别了过来,弯下腰对着他的眼带,“谢谢阿弟提醒,阿姐知道了,改明儿就送一些过去。”   大郎勉强地笑了笑。   “好了,”谢慧齐笑着拍了下他的脸,“睡吧。”   “阿姐……”   “傻孩子,别想太多了,”谢慧齐见他还是不安,也是无奈地笑了,“就是不是阿姐,就是你去要,这点药也是能跟你齐祖奶奶还有世兄要得起的。”   她知道大郎在这个府里比她更谨慎,她也知道他心思重,但没想心思重到了这一步,她家大郎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尽管他姓谢,国公府姓齐,再亲也不可能能一辈子都住到一起的一家人,但有些东西分得太清楚了,情份也就淡了。   不过谢慧齐也知道这怪不了他,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国公府何尝不是喜欢他们姐弟的这份知情识趣?   要得多了过了线,事情就是另一个样了。   “阿姐。”   “傻弟弟,”谢慧齐干脆坐在了床边,拍着他的脸笑道,“阿姐以后是要跟你世兄过一辈子的夫妻,这点东西,你要得起,我也要得起,只是以后我们莫做那亏心人就是,你以后莫要这么作想了,若是让老祖宗和国公夫人她们知道你跟她们这样生份,心里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大郎听她这么一说,轻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罢,又轻声道,“我只是怕你难做。”   “阿姐知道……”她何尝不知道?所以再忙,她也不曾真正地抱怨过,都是有事就立马担起来,哪怕明知有危险,明知会有后患也没有退却过。   她是天生这般勇敢?   哪啊。   只是她必须迎头而上而已,她身后还站着两个弟弟。   尤其现在,在舅父一家没立起来之前,她更是不能出什么差池。   但这些事是她的事,弟弟有弟弟的事,不能让他去替她想这么多,他也不该承担这么多,谢慧齐低头轻捏了下他的鼻子,取笑他道,“知道你想得多,又心疼我,但你这话可莫要让你世兄知道了,如果让他知道你的意思,还当你以为他对我不好,回头少不得罚你。”   大郎这时候脸红了起来,有点讪讪地笑了。   说来倒确也是他小心眼了。   国公府都让他们当了荫生,这种千金难买,只有权贵之家才能有的名额让他跟二郎一占就占了俩,他还这么想世兄的国公府。   要知就是谢侯府那种地位的,捐银万两都未必买得了一个。   “好了,可以睡了?”   “嗯。”   谢慧齐笑着起身。   “阿姐……”   谢慧齐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了,看到她大弟弟那白玉一样无暇的脸枕在枕头里,清澈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她笑望着他,头略偏了偏。   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阿姐,真的是阿父拿了他的命换了我们的命,是吗?”大郎轻轻地问。   她看着他慢慢地点了下头,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是的。”   “那我不怪他了……”大郎闭上红了的眼睛,轻声喃语,“那我不怪他了,这样也好,我们好好活着,他也就不会像舅父那样痛了。”   如果失去了他们谁,他们的阿父就会变成舅父那样的话,那么他就不怪他抛下他们了。   因为那样的话,他们的阿父活着就太可怜了。      谢慧齐红着眼睛出了弟弟们的院子,外面齐君昀正在跟齐大说着事,见她出来,他朝齐大道了最后一句,“让他们后日来见我。”   说罢,朝小未婚妻走去。   谢慧齐见到他浅福了下腰,脸上已有了笑,“我不去鹤心园了,今日还有些家事没定好呢。”   七,八,九娘子的婚事都已经定了,要赶在下月成婚,这嫁妆比照前面嫁的几个姑娘就好了,但是十二月本来就是各种事情清算之月,国公府十二月也要开始清帐了,离得远的管事要进京,附近庄子里的要来报帐,都要同住国公府跟长公子交待一年的进项,再加上这三个姑娘嫁的日子不同,又挨得近,谢慧齐已经在算日子怎么安排了,不能把这两个时间重合在一块儿。   “嗯,送你回青阳院。”齐君昀没勉强。   到青阳院也没多久的路,走得慢点也就小半柱香的时辰,一会就到了。   “到年底就不能随意出府了,若是想去谷家,回头禀了我再说。”到了院门口,齐君昀松开了她的手,轻抚了下她的脸,淡道,“如若想见家里人,让下人去接他们来一趟就是。”   “诶。”谢慧齐点头。   齐君昀沉吟了一下,又道,“还有,今年谷大人大概是没空接你回去了,但不管是今年还是明年,他如若提起此事,这事你就推了,就说我说的,你要住到明年年底,才能回他们过年,过年了得回来住半年,才能在七月左右回去待嫁,听到了没有?”   “啊?”谢慧齐惊讶。   “还要我再说一遍?”齐君昀挑眉。   谢慧齐赶紧摇头。   齐君昀也知道这事是他过份了,但他没打算放人,那就得按他说的办。   他想了想,又道,“算了,这事我找个时机跟你舅父说就是。”   谢慧齐窘然,拉着他的手衣袖道,“还早呢。”   “嗯,进去吧。”齐君昀说了就当已经知会过她了,她心里有数就好,朝她点头示意她进去,“别睡太晚了。”      这几天长公子出去都多带了一群护卫,本来不怎么管府里事的国公夫人也帮着二夫人理起了内务。   国公府这时候也开始了年底的修缮,今年的修缮要比往年动静要大些,以青阳院为主的几个主院外面要修一堵厚墙出来,因此只要白日一到,青阳院外面的就响起了不小的声音……   后院原本国公府所住的主院现在也开始了整修。   不过这事大管事带着几个管事管了去,帐目从大公子那里走,没归到内务这不,这对国公府的主母来说也算是松了口气。   要知这时候光是清算下面每年年底送进府的那些东西,就够能做事的三个主母喘不过气来了。   国公府忙成一团,谢慧齐也没办法多去过问谷家的事,只是隔两三天就派齐昱去问问,这天齐昱去了谷府回来,就急忙找了在东堂的谢慧齐。   “姑娘……”齐昱一进东堂,见谢慧齐在清点银楼里送过来的今年的首饰,犹豫了一下就退到了一步。   银楼今天送东西来的人是掌柜和掌柜娘子,见到齐昱,掌柜的忙过来跟齐昱打招呼,“齐管事……”   “三叔……”齐昱也忙拱手,眼睛朝谢慧齐又看去。   谢慧齐这时候快快把眼睛里过的东西跟帐册对上后,就朝掌柜夫妻道,“这一箱清点好了,可以封印入库,后面的两箱我稍会再点,你们先下去歇息一会,喝杯茶吃块点心。”   “是,姑娘。”掌柜的领了人下去了。   这时候,红豆跟小麦也眼明手快地退了下去。是   谢慧齐朝脸带焦急,难得没个完整的笑脸的齐昱道,“说吧。”   “姑娘,谷家的老族长那老母在舅爷家撞昏了过去,被谷家姑爷救了,但她醒来非说是舅爷要害死她,现在谷家那边的叫来了两百多个人,妇孺老少都有,堵在舅爷的门口让舅爷给他们一个交待!”   谢慧齐没说话。   过了一会,她道,“我舅父是要到明年正月沐休后才能上任罢?”   “是,户部的老侍郎大人年底退,舅爷是年后接任。”   “报官了没有?”   “回姑娘,报了。”   “那顺天府怎么说?”谢慧齐淡淡道。   “顺天府说这等家事,他们也无能为力。”   “我记得顺天府府尹好像是俞家的人罢?”   “是,”齐昱弯腰,“您没记错,顺天府府尹大人娶的是俞家的三姑娘。”   谢慧齐微扯了下嘴角,扶着案桌站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扈大人家是负责城门守卫的九门提督?”   “是,姑娘,”齐昱这下笑了起来,“是刚上任的九门提督。”   是他们公子扶着上去的。   九门提督下面管着三万的守卫军。   守卫军下面,狗腿更是无数。   “你叫人去扈家传一声,就说我想请扈夫人进府叙叙家常话。”   “是,姑娘,我这就去让人去传。”   “嗯,长公子那……”谢慧齐说到这,略一咬牙,道,“算了,你先去传。”   这事她既然想插手,那就只能她当了。   他忙着他的事,她也不能拿舅父家的这些个事去烦他的大事,回头她跟他去求饶就是。   ☆、第116章   谢慧齐当下就离了东堂,回了青阳院,青阳院里老太君正跟张家的三个丫头在说笑,谢慧齐没看到国公夫人在,但还是挥退了张家的丫头,跪下小声跟老太君说了她的事。   “我想帮着舅父家立起来呢,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毕竟当年谷家出事也是因我家而起……”见老祖母不认同地摇头,谢慧齐握着她的手,眼圈红了,“我知道事儿没这么简单,可舅父一家遭了这么大罪,我如若能帮而不伸手,我心里过不去,祖奶奶,这次是我越逾了。”   “唉,你说的哪儿话……”齐老太君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脸,道,“你愿意当事就好,不要像咱们一样一辈子窝在府里不出头,说来,你祖公公一生我也没帮上什么,他一辈子劳心劳力,反倒让我活了这么长,可活这么长有什么意思?孩子,等你活到祖奶奶这个岁数就知道了,有时候偷来的命啊,不是在过,而是在熬,祖奶奶如若不是还想看着你替我们国公府添丁,我也熬不下去了……”   如若不是还欠着老国公爷的,她早想下去见他去了。   “去吧,没事。”小孙媳妇当得起,那就该当,这样她孙儿以后也有个能当事的帮手,不会像老国公爷一样万事都得自己当着,等她领悟过来,他人就没了。   她花了大半辈子才明白的道理,可惜等到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祖奶奶……”   “孩子,去吧,就拿这事练练手,这也是你哥哥愿意看到的。”齐老太君摸摸她的头,想起自己年轻的这个时候在做什么?那个时候是她最爱使小性子的时候了,那个时候老国公爷总是笑得无奈,她却欣喜于他对她的喜爱与包容,却不明白他会为此付出什么。   她的一辈子啊,就在他的宠爱下过来了,可却把他最后累惨了,让他自己就一个人过了,枉费他一生真心于她,而她却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孙子找她,磨她练她,齐老太君岂能不知他的意思?   现在见她主动愿意了,虽说这次是她外亲谷家的事,但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开头了。   “谢谢您,祖奶奶。”谢慧齐含着眼泪给齐老太君磕了头。   她走后,齐老太君看着空气叹了口气,“老国公爷啊……”   如果当年她学会了出事自己当着,而不是什么事都等着他来替她解决,也许就是改变不了国公府的气数,可他心里到底是好过的吧?   可惜她对他一腔真心,却没有真正把它放到他心底过。   只能等他没了,守着没有他的国公府,日夜煎熬,偿还她曾亏欠于他的。      因是擅作主张,谢慧齐在拜别老太君后,又匆匆去找到了国公夫人,在前堂的事务堂找到了人,一等下人退下,她就跟她说了谷家之事,与她找扈夫人的事。   国公夫人不等她多说,就拉着她的手淡道,“既然你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就是。”   就是齐二夫人,这时候嘴里也没有不饶人,朝她道,“带着你熟悉家务就是让你当家的,你既然那当得起,那也是我教得好,且去就是。”   等她走后,齐二夫人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又轻启了嘴唇,“倒不是个只会撒娇卖傻的。”   言语之间,不乏欣赏。   “她从河西千里扶棺进京,还带着两个孩子……”国公夫人回身坐到了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眉眼之间依旧淡漠冰冷,“还被咱们家君昀看上了,岂能真只是个天天跟着我们要糖吃的娇憨姑娘?不过是你我为国公府主母,她只得收敛了锋芒屈于我们之下。“   二夫人听了嘴角一勾,宛尔一笑,“也是。”   这小姑娘若是个强的,就是有长公子给她撑着腰,但她若是真敢顶撞她一句,她也能反手就扇她一耳光,连想都不带想的。   她狠起来连国公府的死活都不管,还怕一个小姑娘不成。   谢慧齐这头得了应允,怎么说也是跟府里的主母们打过招呼了,这心也踏实点了点。   至于长公子那,于她是好说又不好说。   她觉得他未必会生气,但也免不了借着这事罚她就是。   但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这个了,再则说,他不借着这事罚她,他想要的时候,他还是会把有些事干得极其顺其自然。   长公子有的是这个本事。   谢慧齐这厢匆匆又回了东堂,这时候扈夫人还没来,她就招了银楼掌柜的把清点之事继续做完。   这事不能拖,下面有下面的事要做,明天有明天的事要办。   扈夫人比她想得来得还要快一些,谢慧齐以为扈府离国公府的距离就是快马过来也要一个多时辰去了,没想她这头刚点完一箱的头面,扈夫人就到了,谢慧齐也只能让她先等一会。   那头来的扈夫人这时候一听谢家姑娘在办府里的内府,对着来报的齐昱忙道,“没事,我在这等着姑娘就是。”   扈家之前跟着国公府衰败过,扈家老爷本来是兵部主事,但国公爷跟二爷一死,他就被俞家从兵部挤了出来,但扈老爷本身一开始走的就是武将之路,当输赢乃兵家常事,也就跟着国公府潜伏了下来,这不,没几年,主事没当了,却坐上了九门提督之位。   手下三万大军,整个京都的安危都在他的辖下,这位置,也就国公府能为他们讨来了。   而且,国子监荫生的那个各额也是她的儿子领的。   扈夫人一得谢家姑娘的话,都顾不上亲自禀自家老爷,令了下人去找老爷禀告,她先急马过来了。   谢慧齐这头仔细快速地清点过头面后,又怕自己有差眼的,又带着红豆小麦再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就叫来齐昱封箱入库,她则匆步去了珠玉院。   她一到,扈夫人就从喊报声知道她了,忙出堂来迎,一出门见急步过来的谢慧齐鼻子上还有细小的汗珠,当下就道,“我一听你叫我就忙过来了,是来得早了些了,没误你什么事吧?”   谢慧齐笑着摇头,带着她进堂屋,“哪来的什么误事,你也知道,我们国公府一到年底就忙,事儿多得是。”   “是,这个我是知道一点的,谁让咱们国公府家大业大呢。”扈夫人也是笑着道。   “你坐。”谢慧齐一坐下就让扈夫人在她下首坐着,朝红豆道,“红豆,你去给扈夫人上茶来。”   “诶,姑娘,奴婢这就去。”   扈夫人笑看着谢家姑娘的贴身侍女出了门,等人一走她就转回头,朝谢慧齐诚意道,“姑娘,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吧。”   扈家本乃国公府属臣,现在给了她这么大脸,扈夫人也没想着在这姑娘面前拿什么乔,眼前这位可是铁板钉钉上的国公府当家主母,现在就是没嫁进这府里来,可已经管了这府里一大半的事去了,长公子还站在她的背后给她撑腰,扈夫人一点也不想给这位姑娘落下扈府对她不尊的印象。   谢慧齐朝齐昱看去。   齐昱垂首,用眼睛瞥了瞥屋内的下人,随即,这些下人会意领命跟着她退了下去,扈夫人身边带来的四个丫鬟也慌忙跟着退出了门。   “姑娘,茶来了。”   “进。”   “扈夫人,请喝茶。”   “姑娘。”   “下去吧。”谢慧齐微笑朝丫头颔首,等她退下去后,她喝了口茶,等扈夫人也把茶杯放下后就开了口,“扈大人上任后,公务可是繁忙?”   “回姑娘的话,确实忙,”扈夫人微笑道,“我跟孩子们都有三四日没跟他好好用过一顿膳饭了,每日早出晚归的,如若不是他还记得归家,我都当府里没他这个老爷了呢。”   “唉,都忙,长公子也是。”不过还好,再忙,早膳还是定要在府里用完才走的,就是早上没有了影,晚上也还是回来一趟的。   “年底到了,各府各门都要清查这一年的事,哪有几个闲着的……”扈夫人也笑着回了一句。   先铺了两句虚话,谢慧齐也没再废话了,直接与扈夫人道,“扈夫人,城里的巡捕可归九门管?”   “这……”扈夫人想了想,道,“这巡捕归顺天府管,但九门也有自己的巡视房,京中若是出现什么可疑人士,九门也是有抓捕之职的。”   “嗯……”谢慧齐沉吟了一下。   “姑娘,您是?”扈夫人试探地问了一句。   谢慧齐也没犹豫了,跟扈夫人说了谷家之事。   谷展铧进京之事扈夫人是知道的,家产被谷家跟庶弟们瓜分之事也略有耳闻,现在听谢慧齐一说,她立马道,“姑娘,这个我有办法。”   谢慧齐看向她。   扈夫人挨近她,轻声道,“不是多大的事,谷家的人我也是知道的,有那手脚不干净的,这事也用不了你我出面,交给我家大人的手下人办就是,抓几个主事的男人,这事到时候你再插一手,也就能把人赶走了……”   “顺天府怕是会插手。”谢慧齐有点担心这个。   “姑娘就别担心这个了,”扈夫人轻描淡写,“咱们跟那家早晚要碰上的,这年底闹一场也好,宫里也热闹不是?”   大过年的太后若是在宫里闹死闹活,那这年也真是热闹了,他们过年走亲访友也有事拿出来说道了。   谢慧齐听着笑了起来,跟她道,“那烦你去跟扈大人说一声,长公子这,我等他归家就跟他说。”   “诶,那我现在就回去找我家大人了。”事不宜迟,扈夫人也知道这等事早办早好,省得谷家族里的人占了上风去,到时候事情就要麻烦了。   “那就劳烦扈夫人了。”   “哪的话。”   扈夫人这头还没出府,就让带来的小厮去急办家里老爷了,她一回家,九门提督扈浩南也到了家,一听夫人所说之事就颔首,当即就差了身边人去办这事。   那厢谷府在中午的时候,就来了一群带刀官卫抓走了谷家堵在门口的几个男人,说他们手里犯了事,跟他们去九门的巡视房走一趟。   但走到一半,跟顺天府出来的人碰上了,两队人马因争论对方是否在行使对方职责之事打了起来。   而这厢谷府门前又出现了另一队人马,强行把谷家的人拉了开来,不仅如此,其中还出现了平素与谷家不对付的人,跟谷家族里的人当面骂起了街来,相互揭对方的老底。   这时候国公府的人也进了谷家的门,由国公府出面,把谷家族长之母从谷府抬了出去。   不到半日,谷家的人在谷府的面前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厢一等人出去,谷芝堇给母亲喂了药,在母亲的房间洗了把脸,对已经换好衣裳的父亲道,“阿父,您带我去吧。”   “你留在家。”   “带我去吧……”   “你看着你阿娘跟弟弟。”谷展铧摸了摸那只有点发疼的手淡道,“阿父今日只是去叙叙旧。”   “阿父!”   “堇儿……”谷展铧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仔细地看着她憔悴的脸,“你知道什么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谷芝堇安静了下来。   “去给你表妹送个信,就说舅父需要她拉一把,得让她再帮次忙了。”谷展铧把女婿给他的假死药拿了出来给女儿看了看,“小英说这药能管用二十四个时辰,国公府只有两天的时日把谷家闹得天翻地覆。”   “这……”谷芝堇眯了眯眼,“阿父的主意是好的,但这事,不先跟国公府通个气?”   “打铁要趁热,我现在上门去要个公道是最好的时机了……”谷展铧淡道,“趁京里乱的时候,咱们再给添把火,想来国公府也乐观其成。”   谷家这么闹事,何尝不是有俞家在其后兴风作浪,借着再闹一把,国公府那位长公子想来也不怕事再大一点,也如了他的意,他也愿意插手些。   “可不能您一个人去,我叫小英跟着……”   “不用,家里还需他照顾,我自己去。”   “父亲!”   “好了……”   “不行,”谷芝堇拦了他,“就是您要去,把国公府的人带去。”   “女儿,为父一个人去,比带人去要好。”   “可您要出了事,再好有什么用!”谷芝堇吼了出来。   谷展铧笑了一下,把残手伸到了女儿脸上,淡道,“那些人都不是咱们家的人,我们一无所有回了京,那就是一无所有,谷家不把我们家的东西还给我们这已身无一物的一家人,还欺我辱我到了我们借住的家门上,儿啊,这风早晚要吹到咱们家这边的,只要为父赌这一把。而且你忘了,为父是怎么逃过海贼的追杀归家的?”   不置之死地何来得后生?   谷展铧这些年拿命赌惯了,他现在也只有一条命而已,不妨再拿去赌赌。   “可若是这次……”谷芝堇眼里已有了泪。   “儿,没有若是……”谷展铧苍老的脸没有一点表情,“你阿父不会输。”   他输不起,欠妻儿的他还一点都没还,在仇人没死光之前他绝对不会死。   “阿父……”   “好了,”谷展铧在她耳边最后耳语了几句,然后叫了站在门口不语的女婿一声,简单地道,“小英,照顾好她。”   说罢,他一人出了府,国公府的人跟楚易两家剩下的死士要跟他,被他拱手长揖到地谢退了。      在谷展铧离开后,谷芝堇去了国公府。   她随了国公府派来的护卫去的。   谷芝堇一路想着父亲之事,没有心思顾及旁的,但等国公府的马车带着她进入国公街后,窗布被冷风吹起了一个角,她看着印入眼内的那一串印着国公府三字在空中飘荡的红灯笼,就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耳里响起的只有她父亲所说的一无所有的四个字。   是的,一无所有。   父亲身边没有一个随侍。   她身边没有一个丫鬟。   就是来求救,也要坐着别人家的马车。   求救的人,还是寄人篱下的表妹。   谷芝堇想起了前几日表妹来见她时的情景,想着那个小姑娘怆惶得不敢看她的脸,想想也是好笑。   可怜人见可怜人,还都不敢哭。   马车一到达国公府的门前,国公府的侧门已经打开,马车随之而进。   谷芝堇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等到马车停了,外面的人掀开了车帘,她平视着前方,搭上了那只扶她下马车的手。   一下马车,她看到了表妹着急的脸。   “姐姐……”   她一见她就弯腰福礼,谷芝堇那绷紧的心因此好过了点,上前扶了她,淡道,“姐姐有点事要跟你说。”   “诶,知道了,我们去府里的珠玉堂吧。”谢慧齐这时候心里也是乱跳,她一听下人来报说舅父步行前往谷家,她整个人都有点乱了。   “嗯。”   她们没走几步,前面就又来了国公府的人,是齐大来了,他快步上来就过来报,“姑娘,长公子说请您把表姑娘请进东堂,他在那侯着您。”   谢慧齐一听点了头,回过头朝表姐道,“齐家哥哥刚回来。”   说罢,也不知要如何跟回来还没见过两次的表姐说她跟他的关系好,眉头敛了敛又小声地补道了一句,“有些事我都是要过问他的。”   见表妹不安地朝她解释,谷芝堇安抚地拍了下她挽着她的手,淡道,“我知道。”   所以不用解释太多。   谢慧齐见表姐淡定从容,这慌乱的心也安稳了起来,等见到齐君昀,跟表姐与他见过礼后,她就长吁了一口气。   “坐罢。”齐君昀朝谷芝堇颔了下首,又朝小姑娘淡道,“坐过来。”   谢慧齐赶紧朝首位走去。   “慌手慌脚的……”齐君昀看着她坐下,叹着气说道了她一句,“摔着了没?”   谢慧齐有点脸红地笑了起来。   她跑出去迎人的时候太快了,踩着裙角在青阳院院子里摔了一跤,没想他在里头还是听到了。   “没摔着,不疼。”谢慧齐摇头。   “等会让十二娘帮你看看。”   “知道了。”   齐君昀见她脸红红的也不像疼的样子,转过头看向了谷芝堇,淡道,“堇娘有什么事便与我说罢,慧齐的事惯来是我为她做主。”   谷芝堇看了他们一眼,见表妹在她看向她之后轻轻地点了下头,她便开了口,“我父亲现在去了谷家了,如若事情无变,他会在进谷府之后的半时辰之内身亡。”   “啊?”   若不是身边的人握住了她的手,谢慧齐差点跳起来。   谷芝堇见表妹脸上蓦地惨白,朝她摇了下头,便把她父亲打的主意说了出来。   “也算是个好计谋了……”齐君昀听后神色一点也没变,朝外面喊了一句,“宣崖……”   “是,主子。”   长公子身边的随侍之一进了门来。   “你现在带人去谷府,一看形势对了,就敲谷府的门进去要人,就说我要找谷大人有话要说……”   “是,主子。”      谷芝堇说完事就要走,这时候夜已经黑了,谢慧齐想留她的晚膳,却无从开口。   她现在毕竟不是国公府真正的当家主母。   谷芝堇没再让她送,只是在走前,握了握表妹温暖的手,低着头轻声问她,“日子好过吗?”   是举步维艰,看人脸色过日,还是真的像她看到的那样,这家子人算是疼爱她的?   谢慧齐听到表姐这句话后反手握紧了表姐冰凉的手,也轻声回了一句,“好过。”   是真的好过。   但说多了只怕表姐也不信,谢慧齐也就没再多加言语了。   日子还长,她们姐妹以前见面的次数还很多。   谷芝堇走后,谢慧齐跟着齐君昀回了青阳院,回去的路上长公子还问了她几句话,但一等回了青阳院十二娘查完她的膝盖后说她的膝盖肿了就一声不语,吓得谢慧齐偷偷打量了他好几眼,可长公子一眼都没搭理她。   到了晚上服侍好老祖宗睡了,谢慧齐跟着他出了院门,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赔罪呢,出门的齐大就匆匆领了人来了,一在路上见到他们,齐大就过来弯腰禀道,“主子,谷大人在谷府被人推倒,似是没了气了……”   明知是计,谢慧齐听到这话还是心漏跳了一拍。   “我去看看。”齐君昀点了头,在走之前又看了她一眼,见她不敢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没训她,就已经扮可怜了。   齐君昀带了人马去了谷府,他一到,热闹的谷府就安静了下来。   顺天府的府尹这时居然也早齐君昀一步到了。   齐君昀一下马,府尹就拱了手,“齐公子。”   “嗯。”齐君昀把马鞭扔给了下人,背手进门,淡道,“王大人,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王府尹跟在他的身边急促地笑了一声,道,“大夫正在诊治,应是没什么事,这事还惊忧了齐公子的大驾,下官真是惶恐?”   “你确也该惶恐,”齐君昀听了随意地道,“我请我妻家舅父用个晚膳,却在府里等来了他的死信,且刚一来就看到了您这位府尹大人,没想这事惊动了王大人我却不知,我也不知作何感想才好。”   国公府的长公子含讽带刺,王府尹却只能陪着笑,心中有苦难言。   这一位虽然没官职在身,可就是阁老都没他的作派大,现在明显是冲着他及他背后的俞家来,俞家派他来顶,他也不知道能顶到何时。   现在韩相那头涉及的人马都在跟他求情,明知他是背后的主谋却还要让他到皇帝面前说情放他们一马,王府尹心里恨不得把这位国公府的长公子一刀捅死,这时却还是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打起精力全力以对。   “事情涉及齐公子家的人,且又是在下官的管辖之下,下官肯定是不遗余力为齐公子主持公道的……”   “哦,是吗?”齐君昀微笑着看了这为他主持公道的王府尹一眼,“那我还要多谢王大人了……”   “公子,这边。”国公府先前到达的护卫这时在前面指路,直接指向谷展铧躺着的房间。   “齐公子……”王府尹欲要拦在前面,但却被国公府跟在他身边的人挡了一脚。   “你这……”不容他指责下人没规矩,那厢齐长公子已经背着手快要到门前了……   王府尹恨恨地甩了下袖子,快步跟在了其后,然后朝站在门边的一个仆人轻点了点头。   这厢一等国公府的长公子进了门内,院子里突然有人在叫道,“杀人了,杀人了,国公府的人杀人了……”   长公子在里面听着笑了一声,转过半身朝王府尹淡道,“王大人呐,你要是不让外面的那个人立马给我闭嘴,我让你明天人头落地,满门抄斩,断子绝孙,你信不信?”   王府尹本来因他出声下意识就扬起的笑脸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117章   齐君昀的话落了,齐君昀就朝身边的宣崖颔了下首。   宣崖手中的刀在一下刻就架到了王府尹的脖子上。   国公府的人目不斜视,跟着长公子走到了床边。   官府请来的大夫看到齐君昀过来,手都抖了,拱着手躬着身退到了一步。   “如何?”齐君昀开了口。   那大夫还在发抖,齐大皱眉碰了下头,“回我家主子的话,谷大人如何了?”   那大夫扑地,害怕地喊道,“回公子的话,谷大人没气了。”   “还不杀人?”齐君昀突然一回头厉喝,那英俊冷漠的脸上因这股厉气变得锋利凌厉,当场就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宣崖的刀迅速就往王府尹脖子里进……   “长公子,长公子……”知道他真的会杀了他,坐实杀人之话,王府尹闭着眼睛尖声大叫了起来,“是下官使的计,是下官狼心狗肺陷害您,下官认罪,长公子,下官认罪……”   说着,他流着泪跪下了地。   齐君昀漠然地看着他背手而来,走到他面前停下了步子,看着地下那瑟瑟发抖的顺天府府尹淡淡道,“王典,你是第一个敢当着我的面陷害我的,你家主子也就只敢在背后放放冷箭,嗯,你倒是胆子大得很。”   王典伏地痛哭。   他读书二十载,为官二十余年,一路爬至如今这个地位,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差有些人的东西,他爬得再高也学不会。   他学不会这些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势,他更害怕死,当官当到这一步,他更舍不得他得手的权利富贵。   “主子……”齐大这时候上前一步。   “拉出去。”齐君昀淡道,俯下身,对着那抖得更厉害的王典淡道,“现在出去把你的人的嘴给我割了,此事就当你我了结了。”   他懒得要这些人的贱命,只要知道敢当面得罪他是什么下场就好。   说罢,他回过了身,朝那大夫淡道,“大夫,请再把把脉。”   这时候王典已经被拖了下去,大夫见顺天府的府尹被人当死狗一样拉了出去,一生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大夫颤抖着腿,跌跌撞撞跑向了床。   小厮飞快把凳子搬到了离床不远的地方,齐君昀脸色淡淡坐下,看着大夫把脉。   门外在不久后,响起了相当惨烈的惨叫声,惊得把脉的大夫的手更抖了。   “当真没气息了?”屋内太安静,过了一会,见大夫不出声,长公子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地开了口。   “是,公……公子。”大夫说话的声音都抖了。   “嗯,”齐君昀侧过身,看到站在身边的小厮齐安,“齐安,去请王大人进来为我主持公道罢。”   “是,主子。”李安退了下去。   齐君昀这时候也站了起来,吓得那大夫一个发抖就跪到了地上。   长公子一眼扫过他,转身朝门外走去,站在门前对候在院子里的国公府护卫淡道,“把谷府给我封起来,一个人都不许进出。”   “是,主子。”国公府来的二十余个壮丁齐齐大喝应声,威武雄壮,震得整个院子在他们的声音落后都还缠绕着余音。      谷家族长入了狱,连带在场与谷展铧说话的那六个族老也一同进了牢房,因是杀人之罪,他们被关押的牢房不是顺天府的小牢,而是顺天府,九门提督,还有大理寺共用的大牢房,这个牢房进去的基本上都是犯了死罪的死囚,要犯了大罪才能进去,进去要满一定的条件,而想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第二日,官府的人找出了族长交待出来的房契等物,把住在谷府的族内之人净身赶了出去,同时,谷芝堇得令,携母亲与弟弟回府。   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谷家人重回故居。   余小英在见到岳父以前的住处后就彻底沉默了下来,抱着儿子不离手,就是谷府的亲戚有妇人要过来帮他换手,他都摇头沉默拒绝了,一直跟在谷芝堇的背后,她走到哪他就走到哪。   谷芝堇忙着清算得回来的家财,已经很是晕头转向了,见跟屁虫又是她走到哪他就走到哪,一步都不离,当下就火冒三丈,冲着他就是柳眉倒竖,“你想作甚?还不快滚!”   余小英一听这“滚”字就与她怒目相向,他本来坐得离她还有两个人位置的距离远,想着别招她厌,她这话一出,当下就冲轰轰地干脆坐到了她身边,抱着儿子紧紧抿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谷芝堇看得当下就抬头不断喘气,苍天,这粗夫快要把她气死了,她到底是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可事情这么多,她实在没力也没时间骂他了,只好把他扔到一边当视而不见,勉强朝国公府过来的管事娘子笑道,“还请这位婶娘接着跟我说……”   余小英见她不赶他了,心中略微有点得意,但一听接下来清点出来的银两地契,他的脸就沉了下来,低头看着怀中的儿子,心情比他师傅死时那几天还沉重。   他是不是做错了?   早知道,他就是被她打死,也要把她留在东海,而不是放她归来,眼看着她变成调教过后的凤凰,变得让他更抓不住她。      长公子当晚就回了府,早上吃了早膳就进宫去了,谢慧齐一直都不断地听着谷府那边传来的消息,等知道表姐已经带着舅母住进去了,她当下就笑了起来。   因着高兴,她话也多,围着老祖宗说了一圈又一圈的话,哄得老人家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背过身就跟大媳妇嘀咕,“若是天天这样高兴就好!”   好话一箩筐一箩筐地住外倒,跟不费口水似的,连她今日多吃了半碗小米粥都夸她胃口好,精神好,连银发都显得特别漂亮……   齐老太君可喜欢这样的孙媳妇了。   等到晚上派出去帮着清算的管事婆子回来报她,谢慧齐也顾不上时候晚了,招了人去东堂问话。   等到问完管事婆子谷府里的事情,这时候也是听下人来报,说长公子回府了。   谢慧齐赶紧去迎了他,齐君昀正往青阳院走,看到她在提灯的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向他走来,冬日夜里的寒风吹打着她散落在背的黑发,她洁白纯净的脸在红色的灯笼的应衬下更是明艳非凡,看到他,她加快了步子,快步轻盈地向他小跑着过来……   “哥哥……”   当她欣喜地止于他面前时,齐君昀出宫后就一直被寒霜笼罩的脸也缓和了下来。   “你回来了……”   齐君昀看着她因笑意亮得发光的眼睛,和洁净又明艳的眼,他看着他欢快的小姑娘,抬手碰了碰她带笑的嘴角,浅颔了下首,淡笑道,“还没睡?”   “没,刚在东堂办事呢。”谢慧齐摇头,回身见前后的下人都退到了一步,她把手伸向了他,等他拉住了她的手,她便心满意足了起来,问他道,“你用过晚膳了没有?”   齐君昀稍为想了一下,道,“未。”   “啊?”谢慧齐停下了脚步,微讶过后身子就朝后面转,“小麦……”   “姑娘。”小麦急步过来了。   “你吩咐厨房去做几样长公子平日吃的菜……”谢慧齐说着又转过头,问他,“哥哥,咱们吃米饭吧?厨房应还有现饭,让他们回大火拿开水蒸一蒸,饭也坏不到哪儿去。”   米饭顶饱,吃面的话夜里消化了还是会饿。   “嗯。”   “那就快快炒几个菜,把米饭吃了就端上来,别耽搁太久了。”谢慧齐说着,又回了头,“哥哥,咱们去哪儿吃啊?”   去青阳院的话,老祖宗都睡了,这下人来来去去的怕着她。   “就摆在新鹤心院罢,我也要去看看。”齐君昀淡道。   他这些时日白日在家的时辰不多,这时也好去看看他们以后要住的院子被修成什么样了。   “诶。”谢慧齐这时候往前头看。   前面的齐大也一路小跑了回来,跟她躬身道,“姑娘,我这就去找人把鹤心院的灯点亮了,把膳厅布置好。”   “好,快去。”谢慧齐朝他笑着点头,“多找几个人,也不用太繁琐了,把灯点亮,膳厅的桌椅收拾干净了就好。”   “诶,是。”齐大躬身应声就一路带着他手下的人就赶紧前去布置去了。   谢慧齐等吩咐好了,这才看向他,“怎么晚膳都没用?祖奶奶若是知道了,又要说你的不是了。”   齐君昀把她身上的披风拢紧了点,没答她的话,而是问她,“你舅父府里的事妥当了?”   “妥当了,财物都清点好了,表姐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有些事要等舅父醒过来才好对比,好像还是少了不少原本府里的东西,还有,”谢慧齐说到这个话就多了,“还有那几个叔父夺去的铺子田地还没回来,这个事情怕是要等舅父醒来才能办好了。”   现在只是处理了谷家族长这个表面的大头,那些下面的小头,得一个个清算了才能把原本谷家的家产全拿回来。   “嗯。”   谢慧齐侧头看他,提着灯火的下人离他们远,她有些看不明他的脸,但还是听得出他的口气的,走了两步,她紧了紧手中那握着她的大手,看着他道,“哥哥,你心情不好啊?”   “嗯,”见她又问,齐君昀也没瞒她了,轻描淡写地道,“在宫中跟皇上吵了一架。”   皇帝现在怕还是在宫里发火,威胁说要抄他全家。   不过抄不抄他全家,得看他今晚想不想得明白了……   齐君昀想着他这滔天的富贵权利,跟满门抄斩之间不过是一线之隔,也是翘了翘嘴角笑了笑,他低头看着她抬头看着他的眼,伸手摸了摸她在寒夜中也依旧灿若星光的眼,鼻间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清淡又温暖的气息,淡道,“哪天我若是被斩午门,你能否带着我的祖母,母亲她们好好活下去?”   谢慧齐听了,脑子当下莫名就一片空白,眼眶也红了。   她蠕动着嘴,不知道说何话才好。   良久,她把脸抵在他的肩上,眼泪终究还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齐君昀轻叹了口气,把手附上了她的头,在她耳边淡淡道,“要听哥哥的话,知道吗?”      ☆、第118章   这夜鹤心园用完晚膳,他们在鹤心院转了转,鹤心院的布局变了,主屋也是推倒了以前的正副两院,把男主人与女主人的院子建成了一处,成了一个大主屋跟两侧小主子的住处。   小住处也是个四进屋,夏冬处的凉堂跟暖堂都是分开来的,一左一右立在两旁,冬春则从暖堂进,夏秋从凉堂进,跟青阳院的布局是一样的。   小住处也只是以后的小主子在主屋住的地方,主院里还有三处独立成幢的小院子。   而鹤心园男女主人屋的住处则要复杂得多,凉堂跟暖堂是立在前方的,算来也只是个待客的地方,进了大门再进主人屋,就又是一个小院子了,从主卧到书房茶室还有女主人的绣房都连在一块四面环绕,生间屋子的格局都很大,想来今年是完不了工的。   “哥哥,我看要忙到明年去了。”谢慧齐在转过一圈快要出来时开口道。   “嗯。”齐君昀摸了摸门边立好的门框,伸手朝齐大道,“刀……”   齐大连忙把手中的小刀抽了出来。   齐君昀轻试了试木料的坚硬度,轻颔了下首,把刀给了齐大,方才与她道,“不急,明年上半年完工就好。”   再整理个小一年,他们就可住进来了。   谢慧齐在用膳时一直专心在与他布菜,就专顾着服伺他吃饭去了,什么也没说,这下一听他还说明年上半年的事,一直半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想来,他说的只是假若。   不是会真出事。   她在他身边良久,算上不日夜相处,但这差不多一年来也足够齐君昀知道他家小姑娘的那些个心思,连气息都是熟悉的,听她一听到他的话就轻吐了口气,他也是笑了起来。   他的小姑娘啊。      第二日早上齐君昀用了早膳就留在了府里,哪儿也没去,谢慧齐上午还提着心怕宫里来什么圣旨,等到中午,那点担心也没了,实在太忙了,没空想东想西,她在东堂里见管事婆子见到连午膳都没法回青阳院用,只能在青阳院摆膳。   下午齐君昀来了东堂见第一批管事的,他看帐,让谢慧齐递帐本,齐大齐二的父亲,府里的大帐房这次也跟着他来了。   长公子一来,这气氛冷凝了起来,东堂本来有点凌乱的脚步声刹那都悄无声息了起来,今日那些站在院子等候传召的各庄各铺子的管事有那心悸之病的,没半会就得吞一次救心丸。   齐君昀点过的帐,就让谢慧齐过一遍目。   谢慧齐这是第一次看到国公府外帐的帐本,她只能说,能看懂前半部份的一些数字,后半部份字是看得懂,但加在一起就看不懂了,不知道这帐是怎么算的。   来的管事不过六人,但直到傍晚,才审到第五个。   等到天快黑了,齐昱趁青阳院的十二娘过来传主子们回院用膳时,趁机插进话道,“主子,姑娘,谷家来人了。”   谢慧齐忙站了起来,想起今晚是舅父清醒之时,便朝齐君昀看去。   齐君昀想了一下,朝谢慧齐道,“你去见罢,你舅父病危,你也该去看看,只是夜里不便夜路回来,让母亲差一个妥帖的管事娘子与你,你带了红豆与小麦他们同去。”   “齐安……”他朝门边叫了一声。   “主子。”今日候值的齐安忙进了门来。   “挑二十个人护送姑娘前去谷府。”   “是,主子。”   谢慧齐没料是让她去谷府,当下都有点回不过神。   “不想去?”齐君昀见她还发呆,嘴角翘了翘。   谢慧齐赶紧摇头,当下也不作他想了,欢喜地朝他福了福。   “去罢。”齐君昀朝她颔首。   “那你不回青阳院用膳了?”   “只有一个了,办完了就去……”齐君昀这时朝十二娘道,“你与姑娘先回青阳院,禀了姑娘外宿之事,让她们先吃点垫垫,我处置好了就回去同她们用膳。”   “是,主子。”十二娘恭敬地福了身。   “姑娘……”   她回头,谢慧齐这时候也没走,而是跪坐到了他身边,轻声问他,“那我明天上午回来啊?”   齐君昀想了一下,道,“下午,到时我接你回来。”   谷家的善后还得他去收拾,她去了谷府,他也好借前去接她之机去一趟。   这事本不需用到她,只是宫里的皇帝为他动王典之事大发雷霆,俞家的女人把他弄得焦头烂额,齐君昀暂时也不想逼皇帝太紧。   这事,还是迂回了来罢。   要不她舅父明年上任之事也悬。   “嗯,去罢,齐昱,你也跟着去,见机行事。”   “是,主子。”   谢慧齐这下也知道明天他来那一遭是替舅父善后来的,这时候也知道她去是何意了——总得有个好引子让他再亲自走一遭。   这下知道他会插手,谢慧齐的心是为舅父安了些下来,但同时也有些忧虑,不知道她带着国公府管了这事,于国公府而言是福还是祸。   她前去青阳院跟老太君她们说了此事,知道她今日要留宿谷府,老太君有那么一点不高兴,“你去作甚?我听说他们家还不太平呢,你去了若是伤着了怎么办?”   老太君还记挂着她前次去谢侯府出的事。   “我明日就回来了,祖奶奶。”谢慧齐忙道。   老太君扁了扁嘴。   “去吧……”倒是国公夫人开了口,淡道,“自己注意点。”   “诶,是,伯娘。”   谢慧齐应罢也没走,拿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往老太君身上瞄,瞄得老太君怪不自在的,见躲了两次她还老看她,心头又恼又怒,还委屈,“才回来几天,就这么惦记着去别人家的门了……”   国公夫人见老太太竟跟孙媳妇委屈上了,知道这话也不能再往下说了,要不这糊涂的老太太能哭出来,便朝谢慧齐摆手,“去罢。”   谢慧齐无奈,朝老太君与她福了礼,心道明日还是早点回来的好,若是晚回来一天,这老小孩不定还要闹出什么来。      这厢谷府谷芝堇已经从国公府来通报的人知道表妹要过来了,知道她要留宿,忙去叫国公府还留在谷府帮忙的下人去收拾房间。   国公府的人一听就笑着道,“表小姐,现下还不忙,被褥纱帐这些等物我们府里的人随后就送来,有她们忙就是了。”   说罢又道,“表小姐今儿是进国公府以来第一次出来留宿,府里夫人们便紧张了些,还请表小姐见谅。”   “表妹身份尊贵,应当的。”谷芝堇淡淡道,没什么意外。   他们以前去庄子里住,也是仆人打头先把物什换好了。   现在谷里还乱着,国公府注意下也不是不给主人家脸,要怪就怪他们家还没那个底气,事先就把屋子重新整理一遍换上全新的,等人一来就让她住下,若是能如此,国公府就是带来新的,也不好把主人家的换下。   这通报之人刚说罢不久,国公府前来布置的仆人就到了,丫鬟婆子手中搬了各项物什一进来就给谷芝堇请安,又跟着国公府的人去了客屋先布置去了。   刚帮岳父岳母煎好药,还哄睡了妻弟的余小英一忙完事,就抱着喂饱了奶的儿子忤在她身边不动,他本来是拿着小拔浪鼓在逗儿子玩,但一看国公府的阵仗,等那些下人浩浩荡荡去客屋后他连拔浪鼓都忘摇了,有点呆地跟他家凤凰道,“来住一宿都要这般?”   谷芝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当没听见他的话,迈出了暖和的堂屋就往外去吩咐下人把府里的灯火全点亮了。   余小英忙起身,把儿子的襁褓捏紧了些,确定不会冷着儿子后,就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去了。   一步都不离。   只要他空着,她休想甩开他。   等谷芝堇在门口迎了表妹,余小英见到国公府前后压阵的护卫,还有一群丫鬟婆子把表妹簇拥着进门后,他眼睛都瞪直了。   他倒不是看国公府的一群美貌的丫鬟们看直了眼,而是被国公府这阵仗吓着了……   只是过来探望一下舅父,稍作歇息一宿,弄得跟要进谷府住一百年似的,好像全部家当人口都给带过来了。   余小英心里犯了嘀咕,心想等会还得问问她,这表妹是不是打算来住长久的。   这厢谢慧齐一见到表姐跟表姐夫就给他们行礼,谷芝堇扶了她,带着她往前走,“不需跟我们来这些个虚礼。”   “舅父如何了?”谢慧齐颔首,轻声问道。   “等一会就醒了,我现在带你过去看他。”   “好。”   谢慧齐跟着表姐进了舅父的房,谷舅母原本坐在丈夫的身边没动,听到外面的动静,就在祈夫人的相扶下起了身。   “姐姐慢点……”祈夫人小心地扶着她。   谢慧齐一看到门口舅母迎来,慌忙行礼,又去扶了她,“外面风大,您怎地就出来了?”   谷舅母拍拍她的手,轻咳了两声,与她轻声道,“我这两日好多了,脑子都比以前清醒多了去了,你姐姐说除前两天送的药,你又给我们送了趟好药来,那些都是在东海千金难买的,也就你还为我这个废老婆子费这么多心思了。”   谷舅母本来还想说不值当的,但一想着残夫弱子,这话便也说不下去了。   总不能让他们熬着,她却撒手不管就走了。   “孩儿应该的。”过去的事不能提,那是他们身上不可触摸的伤疤,稍作一碰就疼至彻骨,谢慧齐心想他们能顾上现在的就好。   “唉。”谷舅母叹了口气,也不多说了。   没一会,时辰就到了,谷舅父也按时辰醒了过来,喝下了余小英煎好的药,一会就起了身,看着眼睛红了的女儿与外甥女道,“好了,膳若是摆好了,一家人一起团个圆吧,可惜大郎二郎不在。”   说罢,他提脚就往外走,可没走两步,脚下突然一软身体就往前扑去,而在这时,一直躲在谷夫人怀里不敢看人的谷翼云正小心翼翼地去看他的父亲,不巧看到父亲往地上一头扎去,当下闭着眼睛大声尖叫了起来……   “阿父!”谷芝堇当下也是失声叫着父亲,飞快往前扑去。      ☆、第119章   这时候一直抱着孩子的余小英快一步扶住了人,可这时候谷翼云在不断放声尖叫,那歇斯底里的样子容不得他迟疑,当际就把岳父交给了迎上来了的妻子,把孩子也塞到了飞快跑上前来的表妹手中,就扑向妻弟把他抱在了怀里,当下银针一闪,谷翼云就昏了过去。   谷展铧这时焦急地朝儿子看去,但一动腰就疼,他忍着疼往前走了一步,当下就冷汗淋漓。   “堇堇,先别动。”   余小英这时候把妻弟抱了起来,快步把人放到床上,这才回来查看岳父。   他检查了一下谷展铧的腰,问了几句话,道,“岳父腰不好,刚才是牵动筋了,没事,养两天就好了。”   孩子这时候突然在谢慧齐的怀里哭了出来,谢慧齐下意识就去轻手摇他。   “怕是又饿了……”这时候余小英一扶了父亲,谷芝堇歉意地接过了表妹手中的孩子,低头在大哭的儿子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孩儿,别哭了。”   再哭,她的心都要碎了。      谷府因老的少的出事又一团混乱,末了,是谷芝堇陪的谢慧齐用的晚膳。   这时候已快至亥时了。   谷芝堇不断地给谢慧齐夹菜,看表妹胃口还算好,她这才自己吃两口。   快吃完时,余小英又拿了补汤来。   谷芝堇看着他鼻子上还沾着炉灰,示意他把汤放下,把他拉到身边坐了,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鼻子,嘴里淡淡问他,“你用饭了没?”   “用了。”   “哦。”   余小英看着她笑了起来,“我去厨房拿汤泡了点饭,吃了两大海碗。”   “别吃凉饭。”   “我知道,热饭热汤,好吃着呢。”余小英这时候看到她垂下了眼给他擦手,他轻吐了口气,道,“吃啥都不要紧,你顺心就好。”   他一人煎一家子的药,要带孩子,还要带小云,还要跟着她跑,谷芝堇也知道他从早到晚一口气都歇不了,可这么多年了,她早习惯嫌弃他了,就是心疼他,她早也已一句软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连怎么疼她自己她都不知道了,怎么还有力气对他好。   谷芝堇松开手,拿起碗把补汤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路上再难,他也没断她的补药,她知道她和她的一家子是靠着他才活下来的,也知道他进京后的拘束,也知道他见到国公府长公子后的那种无地自容,更知道他怕她不要他。   好在,她不会真的不要。   他再与这京里的满城贵公子丝毫不同,她也还是嫁了他。   嫁了就是嫁了。   谷芝堇冷肃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可这时候余小英看着她却舍不得眨一下眼。   她只要对他稍微好一点点,他就能毫不犹豫把他的心肝都挖出来给她,忙了一天的余小英觉得身上的疲惫此时也全没了,安静地看着她喝完汤,就轻声与她道,“我带着宝儿在屋里,你有事就来叫我,没事了就早点回来睡,岳父那你就别去看了,晚上我会煎好药端去给他们的。”   “嗯。”谷芝堇淡淡地点了头,没看他。   英小英拿着药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慧齐一直低着的头这时也抬了起来,她朝表姐望去,迎上了表姐漠然的眼后,莫名地,她轻叹了口气,“他对你好,是吗?”   “就那样吧。”谷芝堇淡淡道。   “好就行。”谢慧齐点了下头。   谷芝堇笑了一下,没再多说。   是好就行,要不还能如何?   她也就这命了,就跟他过吧,欠他的她就是拿她的一辈子都还不了。   当夜谢慧齐住了下来,半夜她听到了孩子的尖叫声就起了身,今晚红豆在外守夜,谢慧齐听了好一会孩子的声音实在睡不着了,就喊了红豆几声。   等她下了地,才发现红豆跟几个丫鬟都站在外面……   “红豆,怎么了?”   红豆见到她家姑娘醒来了,赶紧擦了脸边的眼泪走了进来,“您怎么醒了?”   这时,尖叫声又传来。   “小云怎么了?”谢慧齐扶着门框,就着红豆手里的提的灯笼,看着眼睛红红的她。   “姑娘,表公子发了癔症,表姑爷正在施法救他。”   谢慧齐吐了口气,“我去看看。”   她穿了衣裳过去,越走近尖叫声越大,可她到底还是没有靠近,最后被出来的祈夫人扶着回去了。   “姑娘,你就别过去了,别惊了身子。”祈夫人眼边的泪流个不停,声音都是哭腔,“明个儿长公子还要来,你要是在这府里病了,谷府就真完了。”   老的残,小的也残,这府里若是没国公府扶持着,就真的要完了。   那厢谷芝堇看着绑在床上还不断挣扎尖叫的弟弟,别过脸拍了拍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母亲,漠然地看向了正在施针的丈夫。   药是不能再喂了,这时候也不再拿针把他扎昏过去,一天不能扎两次,要不脑子就彻底坏了,就是拿巾帕堵住了他的喉咙也不行,他不喊的话,他会把自己的舌头卷成扭曲的一团,然后好几天都伸不平,连饭都不能吃了……   谷芝堇想着这些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的,回过头,看向拿着完好的那只手抚着眼睛的父亲,看着他的老泪从手心里流了出来滑过了他的下巴,湿了前襟而不自知。   她看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身边哭得喘不上气来的母亲抱入了怀里,拍着她的肩淡淡道,“没事的,小英会把他救过来的。”   此时正在摸穴施针的余小英已经满头大汗,但就是额上冒出来的汗流进了眼睛,他也没敢抬头擦一下,两手不敢离妻弟的身。   谷芝堇看着他们,此时就是双眼疲惫得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她也不敢合上眼睛。   合上了,这个家就完了。      谷展铧被家中姑爷,也就是东海神医救了过来的消息就传了出去,这事被谷家族人知道了闹上了门来,要谷展铧还他们一个公道。   人明明没有死,为什么要把族长他们关进死牢?谷展烨他眼中还有没有祖宗王法了!   这时候来要人的谷家族人这时候也不怕了,族长族老他们被关了进去,又想他们得的那些钱财还会被人秋后算帐得去,这些人一想恶向胆边生,非要在今天让谷展铧给他们一个交待不可。   这一日,谷家人就集结了上百人杀向谷府,其中不乏拼命之人——以族长的几个儿子为首的更是手握长刀,已不打算善了了。   但在他们到之前,衙门的人就先等在了那。   齐君昀是在中午出的宫,出了宫往谷府这边快马过来也花了大半个时辰去了,这时候谷氏族人跟衙役的对仗已经到了快要见血的地步,他这一来,谷氏族人的怒火全冲向了他。   “打死这个人,就是他为那残废出的头!”人群中不知谁喊出了这么一句,就有人向齐君昀冲来,长刀就往马上的齐君昀挥去。   但这人只跑了几步,长刀在空中挥了几挥,只见一道血痕往空中喷去,随着他的头颅就离开了他的头,眨眼间就掉在了地上。   国公府长公子的护卫此时策马拦在了他们长公子的前面。   忻朝有律法,刺杀王公者,当立斩。   齐国公府的长公子虽还未正式承袭国公之位,但国公府只有他一个嫡子,国公府的名只要没被夺,他就是还不是王公,也离王公不远。   杀几个要杀他的人,无论是律法还是皇帝,都追究不到他身上去。   而国公府的刀太利了。   谷家族长家出头的小儿子头被斩了之后,谷家的人都静了……   有人想冲出来呐喊,但在周围人怯懦的退步后都止了。   原先商量好的冲势,败在了国公府冲出来的两个冷面无情的铁骑下……   齐君昀这时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了下人,抬脚往谷府里走去。   “齐公子……”守在门口的顺天府总捕快这时候忙躬身答道。   齐君昀本来往门走的步势停了,看向他,淡道,“听说王大人病了?”   “回禀公子,是。”   “好生休养。”齐君昀抛下了这句话就进了谷府。   一入谷府,来迎他的是他一脸紧张的小未婚妻。   “舅父醒了,可是又病了,小表弟也是……”谢慧齐说这话的时候心都是冷的,她知道舅父不可能比他们家好过,可她不知道,这个家已经难到了这步。   每一步都好像岌岌可危。   “嗯。”她没预料到的,齐君昀早已预料到了,他在谷殿铧进京前就已经把全部的情况摸清楚了,“好了,外边很快就没事了,我先去看看你舅父。”   “诶。”谢慧齐只能跟着他走。   齐君昀找了谷展铧单独谈话。   “谷大人,我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齐君昀把他的扇子搁在桌上,眼睛冷静地看向那个垂垂老者,“你确定你还能活过今年?”   谷展铧抬起了黑青的眼,眼神称得上冷酷地看着齐君昀,好一会,他道,“能。”   “好。”齐君昀得了他的话,也不多问,接道,“那你明年还能上任,不过上任之后,你还是确保自己多活几年的好,户部尚书也老得不能再老了,这个位置,明年春末我就能扶你坐上去,后面的事,得靠你自己了。”   谷展铧这时候定定地看着齐君昀,看着这个许诺他尚书之位的年轻人,尔后,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不算笑的笑容,“那老夫要做什么?”   齐君昀这时候已经起了身,把扇子抄到了手上,抚扇而立,他轻瞥了谷展铧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就往门边走去。   谷大人……   他胜就胜在是他妻子的舅父之上,也胜在他为官还算有一手。   但这时候谈他用不用他,还为时尚早。   这谷大人上任之后,能不能站得稳,还得看。   齐君昀这时候没什么跟谷展铧说的,他出门后看到小未婚妻忧虑地低着头站在那不知在想什么,一察觉到他出来后,就跟受了惊似地抬起了头看向他。   她中了谢家的刀后都没这么惶恐过。   “过来……”齐君昀朝她颔首,等她一过来就把她身上的披风解了,把他的狐披盖在了她的身上,与她道,“咱们的事来了,皇后要见你。”      ☆、第120章   谢慧齐当下就点头,“知道了,哥哥。”   齐君昀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她鬓边被寒风吹乱了的鬓发,他看着眼前顿时美得让他心悸的小姑娘,“不怕?”   “不怕。”谢慧齐想也不想地摇了头。   有什么好怕的。   昨晚那一大家子压着嗓子的痛哭声还留在她的耳边,她有什么好怕的?   活着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不想坐以待毙,那就去争,那就去抢,就是用拼的,那也必须去拼。   害怕,逃避永远都解决不了事情。   “回吧。”齐君昀拉了她的手。   “嗯……”谢慧齐往屋里看去,又回头看他,犹豫了下,道,“我想进去跟舅父他们告个别。”   齐君昀轻抚了下她被寒风吹得发凉的耳朵尖,颔首,“去吧。”   谢慧齐感激地朝他福了福身,快步进了门去。   “表姐……”   刚从侧门进来,此时正在低头给父亲按摩残手的谷芝堇立马回过了头。   “慧慧……”一脸疼痛难捺的谷展铧立马坐正了身姿。   “舅父,我要走了。”谢慧齐走近他,给他郑重地道了万福,“您要好好保重。”   “走了?”谷殿铧失神地重复了一句,尔后猛地回过神来,“要回国公府了?”   “诶,是。”谢慧齐看着舅父苍老黝黑,印满了苦难的脸,见他这时脸上虚汗不断,又是一脸怅然失神的神情,在这一刻,她的心猛地就跟被钝刀子狠狠捅了一刀似的,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舅父老了。   他活着的每一刻,都像是在受难吧?   可他还是在挺着。   他带了表姐他们历经万难从东海回来,是想报仇吧?也是想要给表姐表弟他们一个更好的以后吧?   他都在挺着,好手好脚的她又有什么难的?   “好,好,回去,回国公府吧。”谷展烨把手伸了回来,颤抖着手指想去拿桌上装着止疼药的瓷瓶,可手一碰到瓶子,瓶子就倒了。   谷芝堇把瓶子拿了起来,把药倒进了他的手心。   谷展铧仰头把药吞了下去,方觉右手那钻心的疼才好了一点,他强力打起了精神,朝外甥女微笑道,“回去要听齐老太君和国公夫人她们的话,不过你素来乖巧,我是放心的。”   “是。”谢慧齐微笑道。   “哎,回吧。”   去吧,还是去国公府的好,在他没坐稳位置之前,她还是别回来的好,若不然,怎么护得住她。   “那我走了。”   “好,儿,送送你妹妹。”   “好的,阿父。”   谷芝堇陪着谢慧齐走到了门口,谢慧齐就没动了,她拉着谷芝堇的手,低着摸着她从小就叫姐姐的女孩子那已经完全不显细腻的手。   手指还是那么纤长好看,但那已经不再是一只贵女的手了,指腹上那薄薄的茧证明着它的主人长期劳作很久了。   “府里要是缺什么药,你只管叫人来告知我就行,我那都有的,国公府的祖奶奶和伯娘她们都疼我,很舍得给我东西。”谢慧齐看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摸着那些指腹上的薄茧。   这日子啊,就这么过来了。   而它也将会这么过去……   接下来她会继续努力,想来,她的表姐还是会继续比她更坚强。   “等家里人都好了,我明年就可以搬回来待嫁了,到时候还得要姐姐帮着我绣几床喜被呢……”谢慧齐把她的手合在手心,抬头微笑道。   “知道了,你且去就是。”谷芝堇淡淡道。   “诶,回头姐姐若是有什么事,只管给我送信就是……”谢慧齐拿出手帕擦了她眼边流下的泪,笑着道,“咱们家把这难关度了以后就会好了,你切莫想着有事会烦了我,有事只管找我就是,你们好了,我以后才有娘家可出嫁,才有娘家可靠。”   “知道了,你且去就是。”谷芝堇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她闭了下眼睛,然后双手大力一推,推着她就往外走,等表妹一出门,她大力把门拉上,“砰”地一声把门关了,背过身堵着门,抬着头看着房顶。   眼泪从她的双颊流过了下巴,轻轻地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人耳听不到的,含着万般痛楚的哀叹声。   谷展铧看着痛不欲生的爱女,撑着桌面,慢慢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她,把她抱到了怀里。   “儿啊,我的儿……”他拍着她瘦弱的后背,心想他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可怜,小时那么美丽骄傲的小姑娘,他却把她养得如今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他怎么就能这么对不住她。   门外,被推出去的谢慧齐看着紧闭的大门,安抚地拍了拍冲上来扶住了她的红豆的手,示意她没事,看了几眼后,她回头朝红豆微笑,“回国公府了。”   “是,姑娘。”红豆低下头,不敢让她家姑娘看到她流泪的脸。   姑娘都没哭,她有什么好哭的。      谢慧齐出谷府的时候,舅母跟表姐还是来送了她。   她不再言语,而是跟她们行了礼就上了马车,等她走后,谷芝堇才抬起了一直低着的脸,看着国公府华贵的马车驰骋而去。   余小英抱着孩子看着她红肿的眼,心里是又酸又疼。   酸她为别人哭,疼她又哭了。   “我以后也会给你买那样的马车,再买很多漂亮的丫鬟给你使唤……”他靠近她,拉了拉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道。   谷芝堇回过了神,回头看他。   看着她淡漠望着他的眼,余小英强调道,“是真的。”   他医术一向很好,就是在东海,他也不是也挣了许多的银子给她花?   给他点时间,他会出息的。   “嗯。”谷芝堇抱过了他怀里的孩子,低头看着安静睡着的孩儿,淡淡地笑了笑。   “去扶阿娘罢……”她朝他说了一句。   她没什么不能相信他的。   谷芝堇的浅笑让余小英又高兴了起来,他痛快地答了一声“诶”,就喜上眉梢地去扶看着他们笑的岳母去了。   她朝他笑的样子真美。   这厢谢慧齐回了国公府,齐老太君一听宫里那皇后要见她孙媳妇,当下发起了大火,把杯子都摔了,拍着大腿闭着眼睛就哭喊道,“那些死毒妇,死妖妇,害死了我家老国公爷,害死了我女儿跟儿子们不算,她们还想害死我孙子孙媳妇啊,死毒妇,死妖妇,怎么不去死啊!”   哭罢,睁开眼睛就四处找她的拐杖,嘴里道,“快把我拐杖拿来,我要去跟那死毒妇死妖妇拼命,我不活了,也要先把那两个毒妇妖妇打死不可!”   国公夫人拿了婆子送过来的拐杖朝她走去,嘴里问着儿子,“怎么个说法?”   齐君昀这时候也走了过去在老太君身边坐下,拿过了母亲手里的拐杖放到老太君手里,轻拍下她的手,淡道,“祖母,先听孙儿说?”   老太君本来要站起来,听到这话扁了扁嘴,但还是点了头,又朝站着的小姑娘道,“快快过来祖奶奶身边坐,哎呀我的心肝,你就放心好了,祖奶奶才不让你受欺负。”   谢慧齐这下是真笑了起来。   齐二夫人在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慧齐是定要去宫里走这一趟的,这事是皇上吩咐下来的,推拒不得。”齐君昀话一罢,见屋的几个女人都看向他,他沉吟了一下,道,“至于皇上为什么插手这事,是因我打了俞家女婿的脸,他也想帮着俞家找补一下。”   “我看他是想看我们两家在他面前打一架吧?”齐二夫人冷冷地道。   “嗯,这其中未尝没有二婶所说的意思。”齐君昀没否认。   “那,必须要去?”国公夫人皱眉。   “嗯,必须要去,”齐君昀淡淡道,“如果只是皇后要见我们家的小姑娘,她没那个身份也不能进,但皇上开了口,就是口谕了,慧慧只能去这一趟。”   “俞家想作甚?”老太君拉着坐到了她身边的谢慧齐的手愤愤出声。   谢慧齐也往齐君昀看去。   “孙儿也猜不准,只能到时候让慧慧见机行事了。”齐君昀看了眼小姑娘,见她脸边还挂着吟吟浅笑,白嫩洁净的脸上看起来安然得很,他嘴角一勾,笑意微深,“不过想来我们家小姑娘心里也有数的,可是?”   老太君,国公夫人,二夫人皆往谢慧齐看去。   谢慧齐被这几个人一道看来,脸都有些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是有点数,叫我去,总不能是喜欢我才让我去的罢?想来也是想要法子来为难我,不过,她是皇后,我就是一个小姑娘,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在宫里活活吞了我罢?我已经想好了,我年幼尚小,进宫的话,身边也不能没个长辈陪的,我就想如若二婶不嫌麻烦,能陪我走这一遭就好……”   齐二夫人一听,当下就合掌拍手乐道,“这主意好,我喜欢。”   她还真是想进宫一趟,看看当年的俞家小贵女,现在成什么妖魔鬼怪了,把她家小姑子弄死了还能当皇后,这么大的本事,她还真是想去见见正主见识见识。   齐二夫人因身后无过大的牵挂,所以她是敢闹的,闹开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国公府还得为她的死为她出头,如上次在俞家那次一样。   老太君跟国公夫人一听谢慧齐这话,就面面相觑了一眼……   这主意还真是……   还真是可行。   皇后是再尊贵不可,但就是她尊贵,她就得端着,她若是想拿事作筏子,这里还有个不怕跟她闹的,到时候,到底会失了谁的脸面,就难说了。      ☆、第121章   “二婶,您是愿意跟慧齐走一趟了?”齐君昀看向二夫人。   齐二夫人微笑一颔首,“那当然。”   这事就这么定了,第二天就是要进宫面后了,一大早谢慧齐就醒来,先去了老太君那看了看,老太君也是醒了,见小姑娘来床前给她磕头,就问她,“你要去你伯娘那梳妆?”   “是呢,伯娘说今个儿让十二娘给我梳妆。”   “到祖奶奶这梳吧,叫她们过来。”老太君跟大丫鬟道。   “是。”   丫鬟退了下去,老太君也不先穿衣裳,而是叫谢慧齐过来,把放在枕边的首饰盒子打开给她看。   “你瞧瞧。”   谢慧齐见是一套青蓝宝石的小玉冠,耳环手饰都有,甚是华丽。   “祖奶奶……”   “挑一套相衬的衣裳穿着,这发么,你也快及笄了,梳个小贵女头也不打紧……”就用不着绑髻丫了。   “诶。”谢慧齐心想老人家拿出这么套头面来肯定是有讲究的,也不问,乖乖地应着。   等国公夫人带了人过来给她梳妆,她这才知道这确实是有讲究的,这是老国公爷跟老太君成婚时,宫里的太后赏下来的。   那太后还是当今太后的婆婆。   国公夫人见老祖宗连这种宝贝也拿出来了,也是一脸的郑重,这下也不在一旁看着十二娘梳头了,而是站在了谢慧齐身边仔细看着,生怕有哪点不妥。   “中间的那块玉,说是跟太帝爷的龙带上的那块蓝宝玉同一块割下来的,”老太君坐在一边,跟来看着小姑娘梳妆的孙子唠叨着,“当时你祖父为着这个,还领了一趟难办的差,去了南方三个月才回家,得的可不容易了。”   “您宝贝惯来多,哪样得的容易?寻常人家一辈子都看不到一眼,您的那些呀,堆到库里都生灰了。”二夫人在旁喝着茶水懒懒道。   老太君瞄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多也一样不给你。   “宫里可还有识眼的?”国公夫人这时回头问。   老太君犹豫了一下,她还真不知道。   东西太久了,到她手里已经四十余年了,那个时候,现在的太后还只是刚进宫,不过是个宫女。   这东西怕是现在的皇帝都不太知道,能知道的,都是宫里上了岁数的老人了。   可宫里有几个上了岁数,还活着的老人?   老太君突然觉得这东西也没她以为的那么好了。   “不识眼好啊,”二夫人却笑了起来,“不识眼才好办事,冲撞了太帝他们,我看有些人要怎么办!”   “到时候要是用得上了,点出来就是。”齐君昀开了口,眼睛一直看着小姑娘的侧脸没放。   二夫人见他看得紧,都笑出了声来。   一番打扮,谢慧齐起身后脸都红了,当着长辈们的面被他盯了这么紧,她这脸皮再厚也是扛不住了。   还好也没谁打趣她,除了二夫人似笑非笑地瞥了她几眼。   走时,齐君昀走到她身边,低头看了她好一会,直到她脸红得不敢看她,他才直回了身,拿手碰了下她未施粉黛已能艳冠群芳的脸,淡道,“去吧。”      国公府的马车辰时到的宫门,但直到近午时,齐二夫人跟谢慧齐才得已进宫,一路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了当今俞皇后的凤宫。   这时候已是午时过半了。   俞后是个美艳的女子,谢慧齐在行过拜礼起身看到她的时候还恍惚了一下,这皇后起来实在太年轻了,举手投足皆风情万种,眉目之间还含着春意,不像个孩子都快有十四岁了的妇人,而是像个刚成婚不久,日夜与君郎床榻颠鸾倒凤的少妇。   谢慧齐当下就立刻低下了头。   俞后见到此,咯咯地娇笑了起来,朝齐二夫人笑得像个二八少女一样娇脆,“你看看你们家小姑娘,脸还怪薄的。”   齐二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这没个正形的皇后……   这居然是个皇后。   当今皇上居然立了个窑姐儿当皇后,齐二夫人也是拿帕抵着嘴笑了起来,微笑着朝皇后施了一礼,“娘娘莫见怪,小孩子年纪小,没见过像您这样贵气的人,不敢直视您也是应当的。”   “二夫人倒是敢。”俞后似玩笑地说道了一句。   “我老脸老皮的,”二夫人悠悠地道,“不瞒娘娘说,自我家那个冤家去了,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不怕死,更不怕在宫里跟皇后撕扯一番,到时候就是去了地府,她还能把这当作谈资跟小鬼们好好聊一路。   俞后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跟龚太尉家大媳妇当着人的面撕脸的齐家泼妇……   齐国公府还真是什么东西都出,没人气像鬼的像鬼,没教养的像市井泼妇的像市井泼妇,难怪国公府的那两个老色鬼宁肯疼个人尽可夫的侍妾,也不稀罕这种东西。   这样的女人,谁能要呢?   俞后看着齐二夫人翘着嘴角笑道了一句,“我记得俞二爷在世时,还跟我说过……”   说到这,她在凤座上坐了下来,顿了好一会,等跪着的宫女把她的裙摆弄好了,她才抬起头朝齐二夫人道,“坐,还有那个谢家的小姑娘,也坐。”   “谢娘娘赐座。”齐二夫人嘴边挂着的笑已成了冷笑。   “谢皇后娘娘赐座。”谢慧齐没抬头,但已经知道一场恶战已经开始了。   果然,齐二夫人一坐下,就朝没打算先开口的俞后道,“娘娘,您刚才说的我家二爷在世时,跟您说过什么?”   “呃,这个,”俞后敛了敛弯眉,像是为难,随即嫣然一笑,“都过去许久的事了,俞二爷也走了,没什么好说的了。”   “还请娘娘说一说罢,我真是想听……”齐二夫人淡淡道。   “既然二夫人想听,我也不妨说说,二爷那个时候跟我说家里有块石头,啃都啃不动,那里也……”俞后瞒了眼齐二夫人的肚子,当下就笑了起来,接着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二爷都去了,二夫人也无子。”   谢慧齐听了半抬起头,看向那个完全不像皇后的皇后。   这样的话,是一国之后说出来的?   齐二夫人这时候脸都白了。   不遭丈夫疼爱,无子是插在她心口两柄并列的刀,谁动一动,就能让她全身都疼,而当今皇后这般说出来,她发现她举手无反力,她不能现在就冲上去就像打龚家的那个恶妇一样把皇后的嘴撕烂,因为眼前的这个人现在说的是事实,而没有言语中伤她。   哪怕她的话已经出格了。   齐二夫人气得都发起了抖,俞后却一脸的兴味盎然地看着她,就这段数,也是国公府派来顶她的?   她娘家还真是一窝子的废物,居然让这种人在府里闹得天翻地覆。   “谢姑娘……”俞后都看不上齐二夫人这种两句话就气得脸色全变的蠢妇,眼波一转,媚态尽现,她勾起嘴角笑意吟吟看向谢慧齐,“听说你跟国公府的长公子订了亲是罢?”   “回娘娘的话,是。”谢慧齐微笑道。   “现在就住在国公府?”   “回娘娘,是。”   “现在外面的世道,”俞后慢条斯理地道,“已是未成婚的姑娘家就可住在夫家了吗?”   “回娘娘,不是的,只是……”谢慧齐红着脸抬起头,朝俞后不好意思地道,“只是不知娘娘当不当知,我亲娘就是您娘家的亲弟弟所奸污的妇人,我娘为保名声自尽了,这事过后,我父亲被逐出家门,现在也过世了,我家已无长辈,国公府怜我无所倚仗,便接了我回国公府当童养媳养着,此恩浩荡,还请娘娘……”   说到这,谢慧齐干脆跪了下来,对着笑意敛了一半的皇后淡道,“还请娘娘别道我没规矩的好,我若是家有父母,岂会走投无路到需未婚夫婿家伸手才能活命……”   俞后的笑意当下就止了,随即,她又咯咯娇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指着谢慧齐就道,“这丫头好利的嘴,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   这话一出,齐二夫人的脸色大变,她飞快朝小姑娘看去,却见小姑娘脸色变都没变一下,只见她朝皇后磕了个头,道,“蒙国舅爷一门欺凌,小女其实是有娘生,没娘教,娘娘说得极是。”   俞后当即轻笑了笑,眼睛变得锋利起来,她看着谢慧齐要笑不笑地笑了几声,随后从凤座上起来,走下台阶就朝她走来,眼看快要走到谢慧齐眼前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太监的尖利的声音,“太子驾到。”   俞后转头就往门边看过去,嘴角的笑真正冷然了起来。   随后,她不等什么太子不太子的,一个巴掌就往那小姑娘的脸上抽去,抽完一掌又抽了一掌,嘴角扬起了冰冷的媚笑,“没规矩的东西,敢在我的宫里顶撞我?”   她的两巴掌,第一掌抽在了谢慧齐的脸上,第二掌抽在了谢慧齐的头上,发冠被抽离到了一边,俞后嫌这丑丫头碍眼得很,扯着她的头发就往地上撞去,“敢顶本宫的嘴,本宫亲自收拾了你!”   她倒要看看,她收拾了这丑丫头,那废物太子能拿她怎么办!      ☆、第122章   这时,齐二夫人已经扑了过来,她什么也没说,死死咬着牙,把她昨晚染了凤仙汁的腥红指甲就往俞后脸上狠狠刮去。   她今天就是横着出去,也要弄死这个窖姐儿!   太子进来时,发现地上已经扭成了一团,宫女们在尖叫着喊着皇后娘娘不断地在趴在地上的两个,只见人群里依稀可见他的小表嫂头发凌乱,发冠全偏,额头上渗着血,她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拿着手上的发簪在刺那些拉他二舅母的人,但她的举动引来了更多的宫女对她的攻击。   齐二夫人先前已经被迅速反应过来的宫女拉开了皇后的身上,还是谢慧齐扑了上去才没被宫女死踩在脚下,这时被宫女救出来的皇后捂着脸尖声大叫,“打死她,给本宫打死这个毒妇!太医,快来太医,快救救本宫的脸……”   皇后捂着脸说话的声音已经带着泣声了。   太子眉毛一挑,奇了。   “儿臣见过母后……”太子这时候揖手躬身。   俞后身子僵住了。   “娘娘,镜子来了……”刚才被皇后尖叫着去拿镜子的宫女抬着面镜子匆匆史跑了过来。   俞后当下管不了什么太子,朝宫女转去,等看清镜子里的脸上有十来道血痕,而她的脸被鲜血布满后,俞后当即就疯了,当下夺过宫女手中的镜子就往那两个抱着的齐家女人砸去。   “你们今天休想出这个宫!”俞后放声尖叫了起来,“给我往死里打!”   她面露狠劲,太子脸上的笑也没了。   “来人,去禀皇上……”太子说罢,就朝太监点头,他身边的两个心腹太监飞快朝那把齐家舅母跟小表嫂往死里打的宫女拉开。   “还不快为皇后去请太医!”太监语气凌厉,他们力气大,很快就把奉皇后令的几个宫女都拉开了。   这时候,齐二夫人跟谢慧齐脸上都有了血,而谢慧齐的手被宫女手里的发钗狠狠插了几钗,手心鲜血淋漓,吓得看清楚了的太监眼皮直跳。   “二婶……”谢慧齐这时候顾不得太监怎么看她的,低头就往她护住了一半身子的齐二夫人看去。   齐二夫人的眼睛被皇后打了几拳,还有刚过扑过来的宫女狠狠踩了几脚,这时候已经是看不清东西了,听到小姑娘的叫声,她还笑了一下,“没事,二婶没事。”   她今天就是死在这都值了。   她下手有多重她知道。   她把指甲都掐进了那个窖姐儿的脸里去了,十几道指痕,除非是大罗神仙来了给她换张皮,要不这妖后以后也别想有张好脸。   一想这妖后往后做不了妖,二夫人就想笑,她也吃吃地笑了起来。   谁动她心中插着的那两把刀,她就让谁不得好死……   看看,就是皇后,不也得受着她的报复!   “二婶。”谢慧齐担忧地低下头,想去摸她的眼睛,却发现自己两手都是血,她干脆拿手握了袖子,就着袖子去碰她的眼,“您眼睛怎么样?”   疼……   但齐二夫人这时候就是疼,心中也是极为爽快的,她朝着谢慧齐的方向就道,“侄媳妇啊,皇后把你头上太帝赐给咱们家老祖宗的蓝玉仙冠扯到地上就磕头,还有那些宫女们谁碰过你头的,你都给记着,等会见了皇上,一一都报出来,我就想知道,这世道是不是变了,现在就是皇后也可以踩着太帝先帝的脸面说要打死咱们了!”   那本来哭着仰着头让宫女擦伤口的皇后一听,全身都僵了,尔后她抬起头,狠狠地朝那两个人看去,却半路看到了太子冰冷的笑脸。   “母后,要打要杀,还是等父皇来罢。”太子看着她的血脸淡淡道。      齐老太君,国公夫人,国公府长公子当天下午飞快进宫。   长公子见到小未婚妻时,她正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他双眼青黑紧闭的二婶。   国公夫人一瞥地上的两个人,走过她们就跪到了皇帝面前,冷冷地道,“齐国公府齐容氏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冷冰冰地说着,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字字皆分明。   说得皇帝眼皮子直跳个不停。   他也冷冷地看着这国公府像木头人一样的当家主母。   国公夫人后面,本来步履蹒跚的齐老太君在见到身上满是血垢,脸上结满了血痂的二媳妇和小孙媳妇,当下脑袋就蒙了,不顾搀扶她的太监,一屁股就跌撞在了地上……   老太太对着空气先是欲哭无泪,尔后,她拍打着大腿,大哭了起来,“我活着作甚啊?太帝啊,先帝啊,老国公爷啊,你们让我死了吧,我活着作甚啊?”   说着,头就往地上磕去。   本来先一步走到国公夫人后面就要下跪的齐君昀当即转身,跪下把老祖母抱到了怀里。   “祖母……”他叫了她一声,这时却看到了小未婚妻的袖子。   谢慧齐见他朝她看来,下意识紧张地缩了缩手。   但她只一缩,旁边的手就已经跟闪电一样伸来抓住了她的手,尔后,她肿得就像包子一样的手就从袖子里出来了。   “哥,哥哥,”谢慧齐舔了舔嘴唇,轻声说,“我没事,就是二婶的眼睛看不见了,我们得赶紧给她找个大夫看看才行。”   齐二夫人头疼脸疼,被人狠狠踹了几脚的胸口也疼,听了这话,勉强开口道,“咳,我没事,用不着,死了给我口棺材就是,娘,我是个没人疼的,我死了怕是会成孤魂野鬼,你,咳,咳,咳……”   齐二夫人把喉口的血腥强行咽了下去,接着道,“你把我埋你身边点,到时候我也好偷点你的香火用用,省得到了地下还要当饿死鬼。”   齐老太君一听,眼泪直流,她连话都不会喊了,只能流着泪朝前方喃喃道,“作甚不让我死了?我死了就不用受这个罪了,老国公死了,女儿死了,两个儿子也死了,现在,媳妇也要死在我前头了,我作甚不死啊?孙儿啊,你让老祖母死在这吧,皇帝啊,我这老婆子死在这里,你就饶了我齐家一家可怜人吧。”   齐老太君说着,就从齐君昀的怀里挣扎了起来,想一头磕死在地上算了。   “传太医。”这时候,宝座上的皇帝冷冷道,他看着眼前跪着国公府的人,从后面的老的小的,看到了跪在最前面的冷妇人。   “容氏,你当的好家!”   皇帝冷冷说罢,朝齐君昀看去,“齐家的长公子啊,你今日也好好跟朕说道说道罢,要不,冲着你们家对皇后的作为,朕今日灭了你们家的门,也不过是朕的一句话。”   “那是当然,”齐君昀把未婚妻的两手都看过后,怀抱着怀中老泪纵流的老祖母,抬头看着皇帝淡淡道,“皇后娘娘连太帝,太帝太后,先帝都不放在眼里,我等下臣又算得了什么?皇上为她连祖宗都可灭,灭了我们家,小臣也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说罢,就朝前面跪着的国公夫人淡道,“母亲,过来。”   国公夫人当下就站起了身,回过身来半跪到了儿子与孙媳妇的当中,把二弟媳拉了过来抱到了怀里。   “芷娘……”她低头摸了摸弟媳黑得就像浓墨的眼圈。   “嫂嫂。”齐二夫人因她的叫声微笑了起来。   芷娘,好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她了。   没想,还是有人能喊她年轻时的名。   真是现在就死了也一点都不可怜了。   “皇上,您有什么圣令,现在就下罢。”齐君昀示意小姑娘过来,看着她爬过来窝到他身边后,他朝皇帝抬头,漠然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皇帝当下就站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呵,好一个国公府长公子,这是在逼他吧,还拿祖宗压他!   “皇上……”这时候门外有人惊慌大叫。   “叫什么叫!”当下,有公公就往外厉声喝道。   但外面已经有人在喊,“皇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太子爷带回来的那几十万两银不翼而飞了,左相,左相他死在了狱中!”   皇帝当下就急步冲下了殿堂,抽出了侍卫手中的剑,直指齐君昀的脖子。   当下窝在齐君昀身边的谢慧齐想也没想,就想冲过去拦在他与老祖宗的面前,但她刚动,就被一只手拉了过去,刹那,她被他拉到了怀里……   齐君昀拿手抵着她的头,把她的脸埋在了肩头,眼看着前方刺来的剑尖。   “父皇!”一直在旁不语的太子拉住了皇帝的手,对着满目怒然的皇帝很是困惑地问了一句,“您就是这样对待为您办国事的下臣?”   “不是你搞的鬼?”皇帝愤怒地看着齐君昀。   “父皇,死一个韩相,能救一半的朝中重臣,包括您心爱的皇后一族,”太子淡淡道,“您说,我表哥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   皇帝重重地深吸了口气,尔后,他看着死死拉着他手的太子一字一句地道,“你也想死罢?”   太子笑了起来,松开了手,当下就跪在他面前朗声道,“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孩儿但凭父皇吩咐,愿追随我母而去!”   皇帝当下被气得往后退了几步……   “皇上!”太监们围了过来,嘴里惊叫。   皇帝被扶起后,呵呵笑了起几声,然后,轻声笑转为大笑……   齐家啊齐家,真是一家子不怕死的。   那个老国公爷不怕,那个小皇后也不怕,说死就死,就像他这个皇帝像个笑话一般,说他也就配俞妃这种女人了。   现在,连她生的儿子,也居然是这个德性,跪在他的面前朗声说父要子死不得不死,笑着让他赐他一死。   她真是给他生了个好太子!      ☆、第123章   “皇上……”领头的太监陈轩看到皇帝抬起的头眼边流下的泪,当即就跪了下去,“皇上!”   他泣声喊着,“您保重。”   “皇后啊皇后。”皇帝笑着,抬手擦了眼边的泪,背过身背着手一步步往宝座上走去。   皇后还真是给他生了个好儿子。   这两个人,一个说看着他恶心,宁肯去死,然后让她死,她就真去死了,宁肯死也不愿意呆在他的身边。   一个说要他死也可以,他无所谓。   他们都无所谓他。   这母子俩还真不愧为母子俩……   皇帝走到了皇座前,转身坐下后,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知道他不能赐死太子。   他已经让她死了。   而眼前还活着的这个死了,她恶心着为他生的儿子也就没了——这个宫里,就不会再有她的痕迹了。   她说生生世世都不愿意再见到他,可他不会让她的话成现的。   她就是死了,等他死了,她也只能跟他合葬在一起。   他的天下,还是会交给她的儿子。   她摆脱不了他。   皇帝自齐后死后,第一次这么确定太子确实该是太子了……   他的墓要继续修,太子不能废,那么齐家还是得活着——俞家也得他们拉下马。   该做的都要做。   皇帝平静了下来,对着太监道,“传。”   “是,皇上。”大太监抬眼,见皇上脸色平静,迅速爬了起来往外走。   “韩伯庸的事,朕不是让你盯着?”皇帝淡淡开口,恢复成了平时那个温和儒雅,不怒而威的皇帝。   “回皇上,小臣只是按您的口谕盯着,不是主审他的大臣。”齐君昀淡淡道,见危险已过,松开了握着小未婚妻脑袋的手。   “祖母……”他松开了齐老太君,从袖中掏出瓷瓶来,把一瓶的白药倒到了小未婚妻的手上。   齐老太君看着小姑娘因此疼得不断抽气,还不敢哭,朝她笑得可怜兮兮的,心越发的疼了起来,她眼睛看着那肿得像小山一样高,这时候黑得发紫的手,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扁着嘴哭的老太君,像极了受尽了天下所有的委屈。   “祖奶奶,我没事的。”谢慧齐本来还觉得疼痛可忍,但见老太太哭得这么难受,顾不上皇帝还坐在上面,小声地安慰老太太,还朝她又小小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老太君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擦了脸边的眼泪,扯着小姑娘的裙角就道,“回家去,咱们回家,我们不在这宫里受罪了。”   她边哭边喊,说得皇座上本来脸色恢复了平静的皇帝又阴下了脸……   又要带回去,不在这宫里受罪了?除了带回去,这齐家的糟老太婆子口里就没别的话了?   “老太太,”皇帝阴阴地开了口,“既然来了,那就在宫里用了晚膳再走罢,逝后……”   “启禀父皇,”太子这时候速速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揖礼朗声道,“孩儿想跟您请示,可否请太医先来为国公府二夫人跟谢家姑娘疗伤?”   皇帝听了讥嘲地翘起嘴角,看向他,“你不是想死吗?”   太子这时候微笑了起来,“孩儿看您不想让孩儿死,孩儿突然就不想死了。”   皇帝冷笑了起来。   “长公子……”皇帝根本不想看齐后生的太子,转脸就对齐君昀道,“你是嫌朕没给你实权,所以这事你就不用给朕一个交待了?”   “难不成不是如此?”齐君昀小心地拿着祖母给的干净帕子小心地把药在她手上抹匀称了,嘴里淡道,“您没给小臣办案的实权,却让小臣为案情全权负责,您这是抓个看热闹就让他把事情担了,皇上,请恕小臣没这通天之能。”   皇帝看向了刚才滚进来的通报之人,冷冷地道,“就你来了?监察院跟大理寺那些个废物呢?还有银库的蠢东西没来?”   那通报之人猛磕头,哭道,“皇上,小的这就去传大人们来。”   “让这些废物东西给我马上到,超过申时就不用来了,”皇帝淡淡道,“陈宁……”   皇帝喊了一声御前带刀侍卫。   “下官在。”   “超过申时,就把头在宫门斩了,不用进来了。”皇帝冷冰冰地道。   “是,皇上。”   陈宁退出了宫门,带人去太和殿大门口守时。      齐君昀最终被皇帝留了下来,一等皇帝松口,太子送了老太君,国公夫人和齐二夫人,谢慧齐速速往宫门口赶。   他甚至叫来了宫轿,亲自护人,越逾把国公府的女人们送到了门口。   “外祖母,宫里怕是要越闹次大的了,表哥他不要紧,只要你们回去了,他没后顾之忧,早晚会脱身回去。”一等宫门打开,太子就把她们送到了齐国公府焦急等在宫门口的马车上,最后对着马车内说了一句,就让车夫赶紧驾马。   国公府的马车半路遇上了俞家的马车,俞家也带了不少人来,本来两方人马在对峙中就要动手,但俞家马车上的老姑婆一听马车上还有齐老太君在,最终还是让他们家的收手,下令先一步离去。   “先回去要紧。”国公夫人也是立刻就下了命令,两方人马背道而驰。   一路快速回了府中,一回到府里,谷芝堇跟其夫余小英也来了。   国公府的大夫早已得了先回来报的人的令,二夫人跟谢姑娘一进府就立即抬进药堂进行医治,余小英跟着妻子在身边一路看着,末了,他神情有些黯然。   他以为他医术已十分了得,但跟国公府的这些个大夫一比,他虽未逊及几分,但还差上那么些火侯的。   他们诊断之精准,用药之准确,就是他来,也未必会比他们快,比他们好。   谷芝堇是听闻了宫中出的事,急急带人赶过来帮忙的,一看见表妹的惨状时她都忘了说话,尤其看到小表妹的手放到药水里滋滋作响时,她看着她额头下流下的冷汗都替她感觉到了疼,所以她一直没往边上看,等到表妹的手从药水里拿了出来,涂了药用纱布包了起来后,她这才往身边看去,然后这才看到了她夫郎黯然的神情。   她顿了一下,扯了下他的衣袖,带着他离开了药堂。   余小英被她拉着走到了外面,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以为谷府已经很大很精致了,但一进国公府,踏在这个连地板都干净光滑得可以当镜面照的地方,他才觉出他与这京城到底有多格格不入。   谷芝堇忧心着药堂里头还在治伤的小表妹,头一直不断地往回看,等看了几眼回过头,又看到了余小英的头往空中不断地扭,像是找不到安放他的眼睛的地方。   “你还给我买丫鬟婆子伺候我吗?新衣裳还给我做不做?”谷芝堇把他的头别了回来,让他看着她,但他立马就垂下了眼,她轻嘲一笑,摇了摇头,道,“当初你死都要娶我的雄心哪去了?”   余小英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她身份到底有多好。   她表妹都是嫁进这样的人家的。   那她呢?   如果她没嫁他,是不是也……   余小英不想再想下去了。   “要给我的,还给吗?”谷芝堇替他整了整身上泛旧的衣裳,尔后,手指也顿了,想起这几年她也就每年在过年的时候替他做一件新裳让他过大年穿,身上的这件,还是她前两年做的,记得她给他做的头一件那年,他一件就穿了一个冬天,脏了当晚自己洗好,放到炕笼上烤干,第二日就接着穿……   后来多了几件,也不过是多几件轮换而已,换来换去也就穿旧了。   “今年多给你做一身新衣裳,你自己多买点布和棉花回来。”她拍着他身上衣裳沾着的灰道。   余小英一听,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上抬,眼睛不断地往她身上瞄去,好一会,他才小声地问,“真的?”   真的多给他做一身?   “嗯。”   余小英一听,脑子里那些想法全没了,他有些不安,又有些着急地挪动了下脚,靠近她,小心地跟她打着商量,“那还多做两条裤子不?我的裤子都在马背上磨破了,你也看到了,我补了好几次了。”   “嗯。”   “那……”   谷芝堇漂亮的丹凤眼往擅于得寸进尺的人看去,余小英立即就噤了声,不再吱声了。   但这次跟谷芝堇进了药堂后,他不再拘束地站在一角了,而是默不吭声地上前给国公府的大夫打下手,他认药多,拿药准,比国公府大夫的小徒弟们手脚快多了去了,往往是大夫嘴里一报药名,他就能靠着鼻子准确地打开药箱,手指往药箱里随便抓一抓,就能抓准分量,无须药秤称来称去。   这时候抓药煎药出来给主子们及时医治消肿消毒是府里三个坐堂大夫的手边大事,所以一看有比徒弟还好用的打下手的,就都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先用了这个冒出来的所谓神医表姑爷。   这时候全府的心神都在二夫人跟谢慧齐身上,谁也没注意到这个表姑爷的帮忙,就是站在一旁的谷芝堇也只有个婆子丫鬟站在边上招待着,并没有人关注她……   而谷芝堇除了盯着表妹之外,时不时的,就把眼睛放到忙碌不休抓药煎急药的夫郎身上。      此时的皇宫里也是一片混乱,皇后的凤宫更是来往的人不断,步履匆匆,俞家的几个老夫人一进宫见到皇后的脸,有个最老的当下就软倒在了地上。   老天,如若这张脸毁了,这还没坐稳几年的皇后位置也是坐不稳了。   现在三皇子还只是皇子,不是太子啊!   “太后,您要给皇后做主啊!”俞家的两个姑婆,一个老夫人当下就朝太后跪了下去。   俞太后已经是脑袋发蒙好一阵了,听到这一阵哭喊,脑袋更是一片被针钻般地疼。   “你们让哀家静静,静静!”俞太后把桌上的杯子拿手挥了下去,一阵刺耳的瓷碎声后,跪下的俞家妇人们都闭了嘴。   “全斗,皇上还在太和殿?”俞后揉着额穴淡淡道。   “是,太后娘娘。”太后身边的老太监全斗小声地道。   “再去传话,皇上若是忙,来不了,就问问皇上,看哀家这个他老不死的母后能不能过去,跟他要个说法!”俞后话说到这,胸脯因情绪过于激动剧烈起伏,她咬牙忍了又忍,才没说出皇帝是个孽子的话来。   当初他是怎么跟她保证的,说会让俞家得到该得的——可这么多年了,他们俞家得到的是什么?   那个厌恶他的女人生的儿子,他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废他的!   不废就罢了,可他立的皇后,他居然让人这么羞辱后还放出了宫去,今个儿他若不给他一个交待,他就别想这内宫有一天的安宁日子让他过!      ☆、第124章   太和殿里,皇帝把滚进宫来的监察院和大理寺主掌的官职当场就撤了,户部银库的主事直接在太和殿外斩了头,而户部的老尚书跪在地上,汗流浃背。   “把这册上的人全抓起来,满府皆捉,一个不留。”皇帝看过守银库的人的签册,把册子狠狠摔到了老尚书的脸上,冷冷地朝旁边的太监说道。   “是,奴婢遵旨。”刚升为大内二总管不久的陈轩躬身退下。   之前的大太监,也就是服伺皇上的大总管已经调到了太后身边去了。   “陛下,臣罪该万死!”户部的老尚书流着老泪大呼,他已是快退下之人,本来想着让门生争一争这尚书之位,而不是拱手让给国公府,但这一出事,大势已去,那些想把自己摘出去的人却把他折了进来,他恨啊!   “你确实该罪该万死,让你当了这么久的户部尚书,你让朕的国库一年比一年还虚空,现在居然让查回来的贿银在银库无影无踪消失,”皇帝讽刺一笑,“你不死,朕心里堵的这口气谁来平!”   “砰”地一声,皇帝拍桌怒吼,吼得太和殿里所有人的心口都猛跳了一跳。   “三天,朕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若是不给朕查清楚了这银子去了哪,朕让你人头落地……”皇帝脸色狰狞看着户部尚书,“还不快滚!”   户部尚书池让呜咽着磕了头,连话都不敢再说一声,连滚带爬出了宫去。   这头皇帝对着下方的太子冷冷道,“让你带着监察院跟大理寺查左相之死,你当不当?”   太子立马跪下,举手揖礼,“儿臣领旨。”   儿臣……   这时候就儿臣了。   皇帝讥嘲一笑。   但太子再怎么像生他的那个女人那样堵他的眼,刺他的心,但他要,他就给。   之前,他可是方方面面都像了他那个母后,连要都不屑要。   “你们跟着太子给朕把事情查清楚了,”皇帝懒得多看太子一眼,朝监察院跟大理寺的主掌漠然地道,“查不清楚,就莫怪朕不给你们这些老臣子留情面了。”   “老臣遵旨。”   被撤了的监察院跟大理寺的主掌脸上无不冷汗直冒。   此事他们心里不是没有数,可看皇上的架势,那是誓要查一个清楚啊,这事能不能对付过去,还真是难说。   两位深谋老算的老主掌这时心里都犯起了怂。   “下去。”皇帝冷冷地道。   “是。”   由太子领头,带着监察院和大理寺的两个大臣退了下去,这时候,大和殿只有右相罗则同和国公府的长公子齐君昀了。   “罗相,你有什么要说的?”皇帝朝右相先开了口。   “启禀皇上……”罗则同弯腰揖礼,眼观鼻,鼻观嘴淡淡道,“韩相在天牢里被人暗害至死,此事非同小可,这天牢怕也是不干净得很了。”   右相这说的纯粹就是废话了,若是干净,人能死?   他刚吩咐太子去查的话是白说的?   皇帝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看向他这右相。   他这右相岂能不明白他把他跟齐君昀留下的意思,可他就是不说国公府的长公子能担当左相之职……   这些个臣子,也真是一年比一年不想顺他的心了。   以前可是他想干什么,他们一个比一个还要能说会说道,争先恐后的。   “君昀……”右相就是不提,他这妻侄看来还是跟右相水火不容,让他当左相,左相的那些人马想来也恨他入骨,右相又向来屈于左相之下,这当了一辈子右相,就是如今也当不了左相的罗则同能给他好果子吃?为了保他的那条命,他也是会跟着他这妻侄斗个不死不休的,皇帝这一心思,也不恼罗则同的那点不识趣了,他冷冷翘起嘴角,看着国公府那静站在一边一直垂眼不语的长公子道,“朕让你承韩相之位,当这个左相,你是当还是不当?”   果然如此,站在殿堂中间的罗则同这时候撩了撩眼皮。   皇帝是要动手了是罢?用他打压下去的人,再来反手打压他们这些之前对国公府下猛药的大臣。   还真是使得好一手平衡之术。   罗则同这时候心如火烧,心中也知这事已是不能善了,他当了十年的右相,相比韩相,悟王,俞家这一伙来说,他所得不多,但他的门生可是没一个干净的,有的比他还能吃,这若是连坐起来,他也逃脱不了干系。   到底还是出事了。   罗则同死死地闭着嘴,没让自己喊出反对齐君昀为左相的话来。   他清楚知道,没有齐家的这个长公子,也会有别的人……   这些年来,他们确实干过了头,近十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把底下的人养得胃口奇大,谁都收不住手了。   皇帝就是不为银钱收拾他们这些人,也早晚有一天会为他失去控制的皇权出手。   他得把他摘干净了。   罗则同垂着眼,逼着自己一句话都没说。   当年处理国公府的两个爷,其中也是有他的手笔的。   但这时候已经不是国公府跟他有没有仇的事了,而是皇上打算开始清算他了,尤其他现在还不知道的是皇上会清算他到哪步,而眼前的这个国公府的长公子,会逼他到哪步。   罗则同思忖之间,齐君昀已经开了口,朝皇帝躬身揖礼,但眼皮一动都没动,“皇上圣令,小臣不敢不从。”   “呵……”皇帝冷笑,已疲于再跟他这个心眼比满朝文武加起来都少不了几个的妻侄说话,他转头就对罗则同道,“右相有何看法?”   “老臣与长公子所言一致,皇上圣令,为臣者当遵旨。”罗则同也是眉眼不动淡淡道。   “那好,你来给朕起这圣旨。”左相没了,内书省就他一个头,现在由他来起旨,也省得再送到内书省拖着了。   “这……”罗则同还是犹豫了。   “怎么?罗相还是觉得不可?”皇帝淡淡道。   罗则同心里暗暗叫苦,却无可奈何,只能按皇帝的话,当下在太和殿时接过太监拿过来的笔,当场起草了诏书。   皇帝阅过,提朱笔盖龙印,于定始十五年年末,齐国公府长公子齐君昀为大忻左相,为内书省统领首相。   皇帝当堂把圣旨给了罗则同,指着他,“明日由你当殿宣召。”   罗则同跪地,“臣,遵旨。”   “下去。”   “是,臣遵旨。”罗则同怀揣着烫手山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皇宫。   “你现在满意了?”   “谢皇上。”   “你要是找不出银子,不把答应朕的银子全给找出来,”皇帝冷冷地盯着齐君昀,“你就是身上再多的心眼,我也让你国公府一个活口都活不下来!”   “谢皇上。”   “滚!”   齐君昀嘴角延开淡笑,眼皮都未动一下,手一拱,“臣告退。   说罢,起身转身,不紧不慢踏出了这太和殿。   殿外,一直候在那的太监全斗见他出来,忙朝他躬身,“长公子。“   齐君昀朝他一颔首,眼睛从他身上瞥过,下了太和殿的台阶。   全斗一见他下去,朝着后头木纳的小太监就咬着牙恨恨地道,“还不去禀太后!“   都是他娘的死东西啊,人都走了还不快去禀?   但等太后的人去拦人时,他们四处都找不到齐长公子了,而这头,太后带着大队的人马,从凤宫向太和殿而来。   “太后驾到……”   喊声一起,在龙案要振笔急挥的皇帝手上未停一笔,等太后进了太和殿,皇帝方才停了手抬起头来,漠然地看着下面那抬着高高的脑袋,垂着眼皮看着他的太后。   “皇上。”   “母后……”   “皇上,今日好大的威风……”   “此话何讲?”皇帝下了殿堂来,负手而立站于太后的面前。   “何讲?”俞太后怒笑了起来,气都喘不过来了,“皇帝,你想气死哀家你就明说!”   “母后之意是朕想气死你,所以朕这好大的威风是这么来的?”   “你!”俞太后扬起手掌就想动他,但一想他是皇帝了,不再是那个小时候任她打骂的皇子,她闭了闭眼,强忍着怒火生生把那口气咽了下去,“你就这样任外人欺辱你的皇后?你要置皇家的面子于何地!”   “母后说朕要置皇家的面子于何地?”皇帝笑了起来,当下眼一厉,甩袖大声怒道,“朕还想知道皇后想置皇家的面子于何地,想置朕的脸面于何地,她抓着太帝,先帝赐的脸面就往地上砸,整个天下都要知道朕不尊不孝了……”   皇帝大吼,整个殿里全是他的厉吼声,吼得俞太后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这时,皇帝却没打算放过来,一步步逼近她,咬着牙字字如刀向俞太后射去,“母后,您是不是要儿子踩着太帝先帝的脸面尊你孝你,那才叫孝顺?母后,你要朕把天下所有的钱财堆到你们俞家去,这才叫孝顺?您要朕把这全天下所有您看不惯的人都杀光了,杀绝了,那才叫孝顺?”   俞太后被他的话刺得当下泪如雨下,她心里疼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她闭着眼睛朝着这个她跟她的娘家一手扶上来的皇帝大声嘶吼,“你这个没人性的畜牲,你少拿太帝先帝来压我,你少拿那些话来压哀家,你说的这些都是借口,统统都只是你的借口,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是在恨我,你只是在恨我,恨我杀了你的那个小皇后!你一直都在恨,你恨你为你付出一切扶你起来的母后杀了你那婊子一样的皇后,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想报复我了!你想报复我!报复我这个生你的母亲!”   俞太后说完,一个踉跄就重重地倒在地上……   “呵呵,”她哭着笑了起来,“早知道,早知道你是个这么没良心的,我就该带着你投了湖,而不是受尽万般的委屈,忍辱负重把你立起来!我早知道不应该对你那般好,要是早知道我会遭自己儿子报应,我当初还不如死了算了……”   俞太后咬着牙放声痛哭了起来。   可这一次,皇帝没有跪地求饶跟她道不是,早习惯她这般哭闹了的皇帝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个一口一个为了他忍辱负重的母后,心想她满口的胡言,还真是有一点是说得对的。   他确实恨她。   恨她从不给他的小皇后一点好脸色看,恨她在他还不知道他欢喜于她的时候,就被她教得把她当成了仇敌,把她当起了看不起他这个小皇子的齐家人,而只要他得了她一个笑脸,他这母后就见不得他们过一天的好日子,就使计挑拔离间,弄到最后,她只要看着他就觉得他恶心,宁肯死,也不愿意与他多呆一天。   “太后,闹罢……”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俞太后,冷冰冰道,“你就看看,这次你能不能闹到你称心如意的地步,朕大不了在史上留个逼死生母的名声,不过,朕也会让你不尊祖先的大名传遍世世代代。”   说罢,朝宫殿那些来不及退下,趴伏在地装死人的宫女内侍道,“把太后扶回去。”   “皇帝,皇帝,你这个不孝子,你这是要逼死哀家!”俞太后哭喊着,她扯出头上的发簪就大力往心口扎去。   “太后……”   “太后!”   皇帝走向冷冰冰的皇帝宝座的步子一步都没停,他漠然地看着前方的位置,似是没有听到太后绝望痛苦的哀叫。   他的心,早被这个位置,早被这个皇宫,早被他的母后磨没了。   她还会哀叫。   可他就是痛,也没有人知道了。   他现在不过只是想等墓修好,他就跟他的小皇后埋到一起,永世同眠。      当晚齐君昀回了国公府,给老太君报平安时,哭睡了的老太君又拉着他的手哭了一道,这才睡了过去。   国公夫人跟儿子一出去,又往他脸上看了看,见确实没事方才张口道,“你慧齐妹妹已是睡下了,之前我已经去看过了,手已经消了不少肿,再养几天就能消肿了,就是有两个伤口有点深,恐会留点疤。”   齐君昀淡淡地“嗯”了一声,出了门就往她那边走去。   国公夫人犹豫了一下,“明天再去看罢?”   夜已深了。   齐君昀摇摇头,“孩儿现在想去看看。”   国公夫人点头,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淡道,“那你去看罢,娘先回去歇息了。”   齐君昀“嗯”了一声,转过身,看着她离去。   然后他看到他母亲在走廊那头快要消失的时候又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齐君昀嘴边扬起浅笑,双手相揖,朝她弯了弯腰。   母亲,您在,我知道。   国公夫人看到儿子嘴边的浅笑,也朝他点了点头,这次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齐君昀的视线里。   等确定看不到影子了,齐君昀这才回了身,继续往小姑娘的屋子走去。   齐大叫了人不久,内屋的人很快就出来开了门,衣裳已经穿整齐了的小麦跟红豆朝长公子欠腰福了礼,尤其红豆一看到长公子,眼泪都流出来了,流着泪小声地跟长公子道,“姑娘一直睡得不安稳,疼醒了好几次。”   “主子,您进去吧。”小麦这时候掌着灯匆匆走在了前面。   齐君昀进去后,发现小未婚妻已经醒来了。   谢慧齐本来就疼得睡不着,两只手哪一只都不好过,外面一有点动静她就知道了,一等小麦匆匆进来点灯知道是他回来了,就赶紧让小麦扶了她起来,一直靠在枕头上睁着眼睛,一等他进来,她就朝他笑弯了眼,“哥哥,你回来了?”   齐君昀看着她比灯火还明亮耀眼的笑怔了怔……   “嗯?”谢慧齐看向突然不动了的他。   齐君昀这时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床边,坐下后摸了摸她额上和脸颊的伤口,一言不发。   谢慧齐一见连忙道,“这些伤口没事,府里的大夫他们都说了,绝对不会留疤!”   就是苦了她这段时日得天天忌口,还不能出门,还得在疤痕淡去后才能见阳光。   “手疼吗?”见她把手放在被子上一动都不动,齐君昀垂眼看着她被包成两个大包的手淡道。   谢慧齐下意识就想说不疼,但想了想,还是苦着脸说了实话,“特别疼,大夫上的药太狠了,也不知道给用的什么药水,那药水当时一渗进伤口,疼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下午上药的时候我还当熬过来了,没想,这夜晚更疼,疼得我睡都睡不着。”   说着时,她眼角流滑下了两串泪,这不是她想哭,纯粹是疼出来的……   说了一长串话,谢慧齐这时候也是只剩哼哼的力气了,她有点无奈抽了抽鼻子,看着她这齐家哥哥。   这一次还好二婶没事,眼睛虽然被打肿了,但还好没伤着眼睛里面,养几天就好了,若是伤得有她这么惨,她都不知道怎么交待才好。   毕竟是她出的馊主意,让二婶跟她一道去的。   “嗯。”   谢慧齐见他只是简单出声,一直在检查她身上的伤,这下也不动了,等他检查完,她这时候也恢复了点力气了,小声问他,“你是不是心疼我了啊?”   齐君昀抬眼看着她明亮的眼,没回答她的话,只是问,“后悔跟了我吗?”   谢慧齐想也不想摇头。   开什么玩笑,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若是不跟了他,别说能见到俞皇后这等人物了,就是想见到俞家的那些个人怕是都不容易。   现在就是她被伤了,但说真的,尤其知道俞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后,她挺心满意足的。   她不觉得像俞皇后那样的人,能活得长长久久。   他们能从皇宫脱身,又看到他平安回来,她就知道俞家早晚要倒的。   这一些,如若不是她跟了他,又怎么能看得到?   齐君昀见她毫不犹豫摇头,嘴角微动了动。   谢慧齐看着他没有笑意显得有点冷的脸,喘了口气顺了顺,小声地道,“我不后悔,以后也是一样,不会后悔的。”   无论出什么事,她都不会后悔的。   齐君昀点了点头,手指又在她脸上的伤上轻轻划过,与她淡道,“你身上的伤我都看了,谁伤了你,我会差人查清楚的。”   皇后暂时还不能拿她如何,但她的坏日子这就要来了。   “啊……”谢慧齐没料他会这般说,微讶过后就点了头,“知道了。”   “嗯,明日,”齐君昀这时候倾过身,碰了碰她的嘴角,在她嘴边轻启了薄唇,“你哥哥就是左相了。”   “啊?”谢慧齐这一下就瞪大了眼。   “你舅父过不了几日,大概就能上任了。”   “啊?”   “嗯。”齐君昀又轻碰了碰她微带苦涩的嘴唇,拿手摸着她泛白的嘴唇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这是第二次了。   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她是要给他生儿育女的,不能还未与他成亲就夭折了。   齐君昀收回了手,低头在她的两个包子手上亲了亲,抬起头看着她明亮望着他的眼道,“府里会热闹好一阵,不管外头出什么事,你都不许再出去,让娘处置就是,听到了没有?”   他身上的气息容不了人说不,谢慧齐想也不想就点头。   齐君昀这才神色缓和了点,见她眼眶边上都是青色,也不多言,传来丫鬟把灯吹了,他合衣在她身上躺下,盖上了丫鬟拿过来的被子。   “哥哥,你不回房歇息了?”   “嗯,睡吧,我躺一会,等会还要去处理公务。”   谢慧齐这下就没再出声了。   齐君昀躺了一个时辰就回了鹤心园换了身衣裳,这时,他的门生们已经从国公府的大门进入,由国公府的下人领着进了前堂,不一会,长公子大步入了前堂,与他们开始商议今日朝上所会发生的事情。   天蒙蒙亮时,齐国公府的国公街就驶出了十几辆马车,前往皇宫。   而天一亮,国公夫人刚给齐老太君喂早粥,就听下人报,说蔡家的表小姐来了,还有,随她同来的还有悟王妃。   齐老太君一听,看着碗就淡道,“不见。”   国公夫人没吭声。   下人得了令而去,不一会就又匆匆跑回来了,且面带急色,“老祖宗,大夫人,不好了,悟王妃说是肚子疼,怕是要在咱们家大门口小产了!”   国公夫人一听,当下冷眼就朝那下人看去,吓得那下人连忙跪在了地上,“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请大夫人明查。”   “娘,我去一下。”国公夫人冷冷地道。   齐老太君没说话,抬着老眼看着大媳妇走到了门口,方才张了嘴,慢慢地说道,“既然老的都死了,小的的命,也就不值什么了,媳妇,这一次就别让人欺到咱们家门上来了。”   这时候还不忘威胁他们?   既然要找死,何不成全了她。      ☆、第125章   韩芸在大门口一见到国公夫人就跪了下去。   “伯娘……”韩芸双眼含泪,“求您救救我一家!”   她知道她来这一遭有点挟持逼人救命,但她父亲一死,君昀为左相,如若跟王爷所说一样,他要清查她父亲一党,那她的娘和弟弟们就难逃一劫了。   现下韩府已经被重兵把守,她只能先来国公府求个脸面了。   韩芸已身怀六甲,大冬天的就是衣物繁多,但她的大肚子也很是显怀,现下哭得梨花带泪,不是不让人疼惜的。   韩芸本想半路拦他的马车,可他的行踪已不再是过去那么好得知,她怕拦不住误了时辰,就救着蔡诗雯与她一道过来了。   蔡诗雯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就是蔡家现下这满京城的风云他们想插手都插不进去,国公府更是一直把他们撇在外面,不带他们家一块风光,她一见韩芸要见她,用的还是求,这头脑一热,不曾通报家里一声就带人来了。   因着悟王妃这好姐妹的一求,一直位于之她之下的蔡诗雯此时心中不是不自豪的。   现下见到韩芸哭,心下也是起了怜惜,便觉现在比韩芸这个悟王妃身份还要高出一等来的蔡诗雯当下就朝国公夫人也是一拜,“表舅母,看在过去的情份上,您就帮帮芸姐姐罢。”   国公夫人一生就没见过比蔡家的女儿更蠢的女人,听到蔡诗雯这么一说,冰冷的眼睛朝蔡诗雯看去。   蔡诗雯被她这么一看,身子下意识就是一抖,打了个激灵。   “不要到我府门要死要活,”国公夫人这时开了口,朝韩芸淡道,“我已差人知会悟王去了,你所说的话我也让人跟悟王递过去了,我不凡跟你说了,今日你若是敢在我国公府门前小产,脏了我们家的门,齐国公府跟悟王,还有韩府不死不休!”   “伯娘,求您了……”韩芸一听,着急地要去拉她的裙角。   “表舅母。”蔡诗雯也是呐呐地喊了一声,但这时国公夫人已在丫鬟婆子的围拥下进了国公府。   国公府开了一个小门的大门又悠悠地关上了。   “伯娘!”韩芸失声痛哭。   蔡诗雯这时候也茫然地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知如何是好,但在下一刻,她的眼睛坚定了下来。   她想进去,太想进这个家的门了。   知道表哥已是左相,她就更想了。   哪怕当个宠妾,她也甘愿。   蔡诗雯想,她一定要想个办法进了这个家的门,等有了儿子,表哥宠爱她,这个家一定会有她的地位。   看不起她的表舅母,到时又能拿她如何?      一连几日,谢慧齐都不能出房门,这她倒是忍得下,但好几天连头发都不能洗,身上全是药味,她老觉得自己成药人了,不过这也不是她觉得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现在已是月底,大郎二郎要从国子监回来了。   谢慧齐不知如何度过这个难关才好。   所以一听齐昱说明日两个小公子就要回府了,这心情可是够复杂的,等到挂着两个黑眼圈的二夫人一来见她,就看到她的脸苦得要滴水出来了。   “这是怎地了?”二夫人一没见到她讨人欢喜的小笑脸,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看着都让她心里不舒坦了。   “大郎他们明日归家呢。”谢慧齐上下扫了自己一眼,发现她现在就是收拾好了也没法掩去痕迹,这心里也是跟只打了半桶水似的七十八下,“二婶,你说我躲两天如何?”   “你当国子监的人都是死的啊?”齐二夫人淡淡道,“宫里出这么大的事情,太后都要死了,咱们国公府的名声这几天就差把这块天给撑破了,你觉得大郎他们会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若是不知道,那还能是她的弟弟?   那两个小的,可没一个是笨的,就是她尤爱小二郎,也不得不说,小家伙也是有他自己的心思的。   “他们能撑着等歇日再归,已经是够懂事的了。”二夫人把帐本往桌上一摔,招呼她,“别光坐着,帮我过来过过眼。”   “诶。”病重还被二夫人还当劳力使的谢慧齐踩着小步子从暖炕对面的位置坐到了二夫人的身边,低头就往帐册上看去,“二婶,这是外府的册罢?”   “嗯,你伯娘手里事多,我给拿过来了。”拿过来当然不是自己看,是给小媳妇看的,反正这也是她的事。   “哦,我这就看……”谢慧齐伸出被包成包子的小笨手去掀帐皮,无怨无悔得很。   这几天廷宫里都乱成了一锅粥,齐家哥哥那位大能人根本就不着家,现眼下国公府的各地产业的管事都进了国公府,没他处理都会耽搁下来,但不把事情理清楚了,到时候压一块就是一本烂帐,这年也不会过得清爽。   而且管事的都等着国公府发赏银回去过好年呢,时间确实也紧。   所以二婶看她一起床就拿这些事来让她处理,她也是二话不说就揽过来了。   齐二夫人见她笨搓搓翻帐册的小模样也觉得绝了,这小姑娘也不知道被她阿父怎么养大的,出这么大的事,这也不惊不扰的,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忙起来也不见她说句抱怨的……   “手疼就歇会。”齐二夫人这几天身上也不爽利,但她也懒得躺在床上歇息,免得没毛病也躺出毛病来了,她还是把大半的内务都揽了过来,她不心疼自个儿,也没打算心疼这个小媳妇,但看着她兢兢业业的,还是有点不忍。   “诶,我知道呢……”谢慧齐手上没法拉笔,凑近齐二夫人就道,“二婶,这里是十万两银,哥哥说了,这种过了十万的,赏银就要给多一点,您帮我记一下,这里是五千两……”   齐二夫人也是头一次记外府的帐,拿笔写着时还“啧”了一声,“这年头当奴婢的还能得这般多?”   一年得这个数目,不少了。   “哪啊,”谢慧齐笑,“这种大管事下面无数个小管事,回去分分就没多少了。”   “你懂什么?”齐二夫人不以为然,“分分?说得多简单,回去了能给那些小管事的分个三五十两银的,那些小管事就已经对他们感恩戴德的了,能分得了多少去?”   “这倒是。”谢慧齐点头。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功劳都是领头的拿大头,要不能有这么多人想出人头地?   谢慧齐把今日大帐房送来的帐目过了眼,回头等送到鹤心园戳国公府的银印,这事就算是解决一波了,这波人也就可以领着银子回去了。   国公夫人傍晚过来的时候,见弟媳妇跟儿媳妇头凑在一块,嘴上念念有词的,也是无奈……   正赶上这时候,就是病着也只能当个完整人使唤了,她也是几夜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晚膳谢慧齐是凑到了老祖宗的屋里去用的,她只是手跟脸比较严重,也没伤着腿,所以这天一入黑,她还是会跑去老太君的屋里去秀一下存在感的。   这事儿其实也简单,她不含悲喊苦,老太太见到她哭了两次也就不哭了,心情也跟着她放松了下来,见到她来,就是看着小姑娘的伤脸也是笑得合不拢嘴,她就喜欢小姑娘陪她用膳,饭都能多吃半碗。   膳后,谢慧齐也没盼到齐君昀回来,嘴里没话,就跟老太君嘀咕起了明日大郎他们回家来的事,“明日那两个小的回来,不定怎么闹呢。”   “不会,不会,”老太君连连摇头,“他们懂事的很,你伤着,他们岂会跟你闹?”   谢慧齐想想也是,也是自己安慰自己,“是呢,祖奶奶,我想我都病着,小崽子也没那个脸皮跟我闹不是?”   当夜谢慧齐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就有点失望地问过来伺候她的红豆,“长公子没归家啊?”   “没呢。”红豆也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长公子都两天没归家了,她们姑娘都有点盼了,还怪担心的。   谢慧齐这确实也是有点心不稳,这几天朝廷太乱了,抓了这个又抓那个,来国公府门前来求情来哭的人都快把国公街堵了,九门那边都派了一支百人的守城军过来了,这人不回来,她心里就不安,也不知道外面闹到什么地步了。   这日大郎他们要归家,一大早的,大管家齐封就带了家人出去跟九门的人商量等会两个公子进府的事。   谢慧齐也是一早在等着,不一会,齐昱回来说已经商量好了,让两个小公子在街外下马车,府里的护着步行回府就行。   谢慧齐听了还是觉得打眼了,“能不能从后门回来?”   现在国公府外这么多的人,一大半都是天黑了不走堵长公子的,这些人里,老幼妇孺皆有,实在不好招惹。   “没有让平公子跟庆公子走后门的道理……”齐昱听后跟她解释道,“国公府不至于为了躲人连进自己家门都要往后门走。”   这是国公府的脸面,不能丢的。   谢慧齐很想说两个小的就不用这么讲究了,但回过头一想,大郎二郎在外也是有身份的人,回国公府还要走后门,被人知道了就又要说他们不招国公府的喜爱了,便把话忍了下去。   但她的思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回头谢晋平带着弟弟归家,两个人也是一路低头不语快步跟着下人,但国公街只走到一半,不知道谁认出了他们来,围着他们就是不放,更有甚者伸手就来抓他们的衣裳,嘴里喊着行行好,但却把他们堵得寸步难行了。   还是国公府又出去了近五十的家兵,才把这群人强行弄开,护了大郎二郎回来。   谢家大郎跟二郎一回来就看到了他们脸上结了痂和两只包子手的阿姐,二郎一路已经被气得脸都是青的,鼓着嘴气唬唬的,一见到他阿姐这样子,当下眼就红了。   谢慧齐可是最怕他这般了,立马就道,“多大了?再哭你这辈子就甭想娶到媳妇了!”   二郎一听,也不敢哭了,上前来抱着她的腰就是不松手。   谢慧齐被他弄了个哭笑不得。   她就是伤了,但精神也好,眉眼还是跟以往一样的生动,谢大郎默不吭声地打量完她后,心里也有了数,走上前后,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淡淡地喊了声“阿姐。”   大郎长得快,尽管小她三岁,但已经是与她同高了,谢慧齐看着大弟弟那静默如温玉一样的脸,也是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孩子不在身边长大,她都有些不太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   二郎会哭会笑,有什么不对的他即刻就会发泄出来,可大郎什么事都只埋在心间,她最担心的也就是他了。   谢慧齐这厢领了弟弟们回青阳院,等二郎一看到二夫人还没淡化几分的黑眼眶,当下围着二夫人就是不走,给二夫人端茶送水,小心翼翼极了。   大郎二郎归家两天,二郎当真是没跟谢慧齐闹,只是要回国子监的前晚,二郎半夜抱了枕头到了谢慧齐的门口,跟前来应门的小麦不好意思小声地道,“小麦姐姐,我能去我阿姐脚边睡一会吗?”   小麦回头报了姑娘,谢慧齐忙让二郎进来了。   二郎这夜便心满意足地睡在了他阿姐床边的小榻上。   齐君昀半夜回来时,就看到了小舅子睡在了他小姑娘的床边。   谢慧齐这时候已经是穿戴整齐了,见到他朝她挑眉,她朝他摇头,等他躺下后,她窝在他怀里轻声说,“你明日早上如若有空,帮我跟大郎说几句话。”   “嗯。”齐君昀摸了下她的头发,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哥哥,外面怎么样了?”谢慧齐见他疲惫不堪的样子本来不打算问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不怎么样,”齐君昀这时候抬起眼,轻吁了一口气,淡道,“太子带回来的那笔银子已经查出来了,是人命钱,我事先也是没查清楚,这帮笔钱是春末洪涝时因上官不当的指令死的一群漕帮河工的封口费,现在漕帮那里瞒不住了,已经捅到了京里来……”   “啊?”谢慧齐没听懂,但听清楚了他话里的凝重意味。   “现在漕帮一群人带着两岸的一群老百姓,反了。”      ☆、第126章   谢慧齐默不吭声,这已不是她能评价的事了。   “世兄……”这时候二郎突然起来,趴在榻前,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齐君昀笑了起来,拍了拍身边,“过来。”   “诶。”二郎飞快下地,连鞋子都没穿光着脚就跑了过来。   谢慧齐等他一过来连忙把他的光脚拿被子捂上,叹着气就去揪他的脸蛋,“小调皮鬼。”   还装睡!   二郎嘿嘿笑了起来,还不忘给他挪了半个被窝的世兄说好话,“世兄,你身上好暖和。”   齐君昀轻拍了他的头,笑了,回过头朝她摇摇头,示意不要紧。   “世兄,你说运河两岸的人反了?”二郎这时候抬头问向齐君昀。   “嗯。”   “这就是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谢慧齐听了,立马坐了起来,就去瞪口无遮拦的二郎,吓得二郎直往床角躲,捂着眼睛就说,“我不瞎说了,阿姐,我不瞎说了!”   “再说抽你!”谢慧齐举着包子手就往他胸前狠狠晃了一下。   “好了……”齐君昀偏过头,轻碰了下突然凶神恶煞了的小未婚妻的头,把露出被子的二郎又拉了回来,与他淡道,“在外面这等话要一字不说,知道了?”   “知道了,”二郎这时候又不怕了,大咧咧地道,“我这不跟你说吧,你是姐夫嘛。”   齐君昀轻笑了一声。   谢慧齐无可奈何地看了二郎一眼。   二郎不是没有心眼,他知道讨好人,但到底还是太小了,做事说话就是他自己觉得稳重,但在成人看来还是太嫩了。   “嗯,”齐君昀沉吟了一下,考校起了他的功课来,“益先生跟你们讲过天下家国篇了?”   “讲过了……”   “那你跟世兄说说,这篇天下家国的意思。”齐君昀换了个往下一点的姿势,问着身边的小公子。   谢慧齐有点愧疚地看着他,这深更半夜的回来睡个觉,还得帮她教二郎。   齐君昀也没看她,这只是手一拉,把她拉到怀里,嘴往她发上碰了碰,轻道了一声“睡吧”,就转头听着二郎讲他对天下家国篇的见解了。      不日,户部尚书在家中上吊身亡,谷展烨得对圣令进宫,被皇帝指为户部尚书。   当日下午,得信的谷舅母带着女儿来了国公府,给齐老太君磕头。   磕完头,说了会话,母女俩得了老太君的令,跟着谢慧齐到了她的屋子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谷舅母一路心不在焉,等进了屋,丫鬟婆子们都退下去了,谷舅母拉着谢慧齐的手默默地流起了泪。   谢慧齐本来是笑着的,但见苍老瘦小的舅母哭得这般无声无息,心里也是有些酸楚。   “舅母,我没事的。”   “娘,别哭了……”谷芝堇拉了母亲的手。   谷舅母“哎”了一声,轻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了。   她也是无话可说。   好像自皇帝登基,俞家上位后,他们几家的人生第一步都走得异常的艰难。   可这又有什么法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们这次过来是跟国公府道谢的,”末了,还是谷芝堇开了口,她也没怎么看表妹的脸,看着她脸边的一个方向与她道,“阿父说,等忙完这段,过年了他就亲自上门来接你跟大郎他们回家过年。”   “好,我知道了。”谢慧齐微笑道。   “嗯,那我们走了。”谷芝堇也觉得这里没法呆下去了。   一想他们家的起势是小表妹拿命拼来的,她就有些坐立不安。   谷家母女来得匆匆,走得也快,就是国公府留了她们的饭,她们还是赶着回去了。   她们临走前,谢慧齐本来还想跟她们多说几句的,但一看到舅母的泪眼,便把话又咽在了嘴里。   他们已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连心其实也都是挨得近近的,可有些话,那些过去的事,真的是一个字都不能提。   只要一提,就好像他们身上有个地方就会彻底崩塌,而他们谁也救不也谁。   十二月初,国公府门前的人被强行驱赶走了,没几天,七,八,九娘子就从府里嫁了出去,因京城风云不断,国公府的这几桩喜事办得静悄悄的,连宴也没摆几桌,但谢慧齐也想了个法子给她们找补了过去,就是在她们回门后,让家里的大管事娘子带了仆从,送了趟礼过去,以示国公府对她们的看重。   但张家的三个妞已经订了亲事在身的两个妞都没嫁,十二月出头一点,她们就回家过年去了,张大人在给国公府的信里说他明年开春进京会带小姑娘们给国公府的主子们磕头。   国公府也忙起了过年的事,这个时候谢慧齐的手也拆了布条,看着就几个伤疤了,脸上也是脱了痂,虽还有点粉色疤痕,完全恢复好还要一段时时,但好在不仔细看的话也不是很看得出来。   十二月中旬,一直没归家的齐君昀突然回府,说要去江南解决叛民事端,齐老太君一听这个消息,当场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时,握着大媳妇的手流着泪道,“我真的不想活了,媳妇,就让我死了罢。”   国公夫人给她擦着眼泪,淡道,“您现在还死不得,曾孙都没抱着。”   齐老太君一听这冷冰冰的话,差点没气昏过去。   齐君昀这头一说要去江南,是即日就要起程,他回国公府只是交待事情的。   他跟祖母与母亲分别说过话来,就带着谢慧齐回了他住的鹤心园,告诉了她放着金库完整的一套钥匙的地方。   末了,他说了如若他从江南没回,她需如何带着家里人活下去的几个办法。   他一直说个不停,谢慧齐听到最后都木了,连眼泪都已经掉不下来了。   他们说话的间隙,齐大过来暗室来报了两次,说宫里的公公催得紧……   齐君昀把事情一说罢,就拉着她出了暗室。   “好了,回去吧。”一出鹤心园,齐君昀摸了下她冰冷的脸就转了身,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走成,袖子被人拉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小未婚妻的脸上已经满满都是泪。   “我阿父那一次,也是这般跟我说,然后他就真没有回来过了,那你呢?也还是要留我一个人吗?”谢慧齐努力睁大着眼睛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何她最爱的男人,总是要把她留下来面对这些难关。   她不是天生就这么坚强的。   “傻姑娘……”齐君昀回身,把她抱到了怀里,不敢去看她的泪眼,“我会回来的,交待给你的事情,只是以防万一。”   谢慧齐已无法出声,齐君昀叹着气把她紧紧抱着他腰的手强行拉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走得远了,进了宫,他还是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就在耳边响着。   确实是个可怜的……   齐君昀心想,他如若不回来,她跟他的祖母,母亲她们就更可怜了。      皇帝根本没给国公府的长公子什么时间交待事情,当日上午开的口,下午就让他领了三千兵马去江南清除反贼。   太子因此跟皇帝说理,被皇帝扇了两耳光,骂了一声蠢货。   他表哥连户部尚书的位置都染指去了,这朝廷已经让他占据一席之位了,尤其他现在还身为左相,不让他滚出这个京城,还让他在原地巩固势力吗?   太子这时候不想着把他表哥的势夺过来,居然还为他来求情,皇帝差点没被他这个蠢儿子气死。   “趁着过年宫里的宫宴,你最好跟楚牙恒他们这些人熟络起来,”皇帝在抽完蠢太子的耳光后,冷冷地看着他,“别让朕失望,你若是扶不起来,也就别怪朕不把这个位置给你。”   太子捂着脸笑了起来,差点没笑疯。   他终于有点明白,他母后宁肯去死,也不愿意多看他父皇一眼了。   这个人的心早就烂到根了。   在他表哥把他扶起来还不到眨眼的功夫,他的父皇教他背后手反手捅那个一直站在他背后扶着他的人一刀——这就是他的父皇。   “你笑什么笑?”皇帝一见他跟逝后一样放肆,像在嘲笑他的笑脸,想也不想就抬起了手又抽了一个耳光,指着门咬着牙道,“滚!”   太子就此滚出了太和殿,出了太和殿,太和殿外面的残阳就快要落下地,他抬头看着天边那一抹最后的金黄,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他母后活着时最爱弹的相思调。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但最后还是不得他的心,与他相离的好。   太子笑着摇着头背手而去,他原本还怪罪他的母后没有像俞后那般的像个好母亲,为了儿子不择手段,就是闹得天翻地覆脸面都丢光了,也要为儿子争也要为儿子抢,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怪他的母后了,这样的人,还是离开的好。   谁又能在这样冷冰冰,没有心肝的人身边呆得住?      ☆、第127章   国公府的那点欢笑,也因长公子的离去跟着走了。   谢慧齐已经不再想着这个年去谷府过了,尤其是在国子监放学那日,大郎二郎皆受伤回来后,她就知道这个年注定是不平静的。   大郎二郎在国子监被俞家家臣之子身边孔武有力的小厮打了,还不等国公府有什么反应,那一家的人就提了那个闹事的小厮过来,强行进入国公府不成,把那小厮一刀砍了头,把人头扔到了国公府的门前,血溅了国公府的大门一门。   这事,国公夫人令下人把嘴闭紧了,不能在老太君面前提一个字。   齐二夫人因此气得一天滴水未进,但还不等她想法子,宫里就来了坚旨,说齐二夫人之前在宫中犯了冲撞皇后之罪,让她送进皇庙念经一年,姑且当是还罪。   这事就再瞒不住齐老太君了。   齐老太君因此在小年那天进了一趟皇宫,再回来时,就病倒在了床上,三日未醒,如若不是府中的大夫全力施救,靠着国公府的那一堆奇药,这个冬天,国公府的老太君也就去了。   谢慧齐也因此,把眼泪全收了起来。   齐二夫人是不需要再进皇庙,但老婆婆一醒来,守在身边几天都没出过屋子的二夫人也倒了下去。   国公府因国公府长公子的这一走,风雨飘摇。   谷殿铧在腊月二十六日突然进了国公府,说太子被打了,且受伤不轻,现在危在旦夕。   他是来求药的。   “太子在路上冲撞了皇后,把皇后吓昏了过去,太医一把脉,说皇后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子了,差点小产……”谷展铧跟国公夫人说时,字字波澜不惊,未有丝毫起伏,“皇上下令,让内务府棍杖三百,鞭笞一百,宫里说太子已是只剩一口气了,老夫听说国公府有奇药,这便就来了。”   国公夫人坐在那许久都没动,跟着她坐在一块的谢慧齐探出去手去摸了摸她的手,等摸到比寒冰还冷的手后,当下就站了起来,朝国公夫人福礼,“孩儿这就去拿药。”   “舅父,可有药单?”她回过身就问。   谷展铧把药单给了她。   谢慧齐带了府中的大夫快快去药库取了药来。   国公夫人这时已恢复了过来,本来谷展铧要进宫送药,但她已经决定由她去。   国公府的大夫跟谷展铧的女婿将跟着她进宫。   谷展铧临走前慈爱地看着外甥女,看了她好几眼,小声地跟她道,“舅父再求你个事,若是出事了,你一并带着余谷走可好?”   谢慧齐笑着点了点头。   “好孩子。”   谷展铧一走,国公夫人也带着国公府挑的十个丫鬟和两个大夫进了宫去。   国公夫人自这一进宫,就没什么消息了。   谢慧齐在当晚就把大郎二郎叫来,让大郎带了三十名国公府家兵前去谷府——现在舅父家连唯一的壮丁也去了皇宫,他们需要人护着那家老的小的。   二郎则要天天守着老祖宗和二夫人。   “别让老祖宗伯娘二婶她们白疼咱们一场,知道吗?”谢慧齐跟二郎说的时候甚是认真。   谢晋庆已经不再是河西那个只会哭着总是问他阿姐为什么的小孩了,听了当下就点头,“我知道呢,阿姐你放心,她们出不了什么事。”   就是他出事了,他都不会让她们出事的。   他也会保护她们的,也该轮到他来保护她们了。   国公府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得由谢慧齐一个人来当这个家了。   老太君病得甚重,每日昏昏沉沉,偶尔说话,念的都是老国公爷和齐皇后的闺名——这两个人,一个天天挂在她的嘴上,一个她从来不提,就是国公府的人也从来不敢提一声。   谢慧齐在守夜时,听到老太君哭着齐皇后的闺名说对不住时,她这才明白为何这个府里对齐皇后这个人从来都只字不提,就好像齐皇后死了就死了,国公府的没一个人记得一般……   原来不是不提,只是这个府里的老太君提起她的时候,都只在睡梦里提。   大年过年那天,齐二夫人从床上起来了,操持起了国公府的内务,但这夜因老太君的不能起身,国公府的团年饭是在老太君的病房里用的。   初一那天,国公府的门生都上了门来,但因长公子的不在,管事的只能在前堂招待了他们……   但初三开始,国公府嫁出去的姑娘们纷纷回府,回来给老太君请安,国公府因此热闹了几天,老太君也强打起了精神起床,等到国公府家臣们的夫人来给她请安,她也是能坐一会了。   齐老太君的身子一好,谢慧齐也就松了口气。   但好景不长,还不到初十,宫里就来了人,说国公府给皇上准备的东西他们要抬走。   谢慧齐知道这是第二批要给皇帝的金子,但这事她给宫里来的公公摇了头,“这事我不知,公公去问我府的老太君罢。”   齐老太君一见宫里来的公公,眼皮子就是一掀,“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过老命我有一条,皇上若是想拿,拿去就是。”   谢慧齐送了公公出府,路上跟这位宫里来的公公道,“许是我伯娘可能知晓。”   这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回宫了。   隔日早上,也就是十一这天,去了宫里一直没回来的国公夫人回来了。   国公夫人一回来,齐二夫人看到她脸上新鲜的疤痕就哭得泣不成声……   齐老太君这次没有哭,只是在大媳妇在她身边落坐后,她摸着大媳妇冰冷的手,叹着气道,“我都哭不出来了。”   谢慧齐这时把第二批金子送了出去,等宫里来的几十名禁卫军抬着箱子出了国公府,她就回了青阳院,然后看到国公夫人疲倦地睡在了老太君的床上。   齐老太君这时正怜爱地摸着她傻媳妇脸上那两道从眉毛划到下巴的疤,摸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个傻孩子,一辈子一句软话都不知道说,连哭都不会哭,疼得厉害了,也只当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   从嫁进国公府到现在,居然一点也没变。   就是这么个傻姑娘,傻的就一点点东西就可以把她骗住一辈子,这么好的姑娘,可她的儿子就是不知道疼惜。   谢慧齐在门边看了一会,终究是没有进去,转身又退到了外屋。   外屋里,齐二夫人茫然地看着小姑娘出来,等她过来朝她行礼要出去时,齐项氏看着眼前这神情平静的小姑娘,莫名就想跟她说句心里话,她也说了出来,,“我太累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她在国公府受了一辈子的罪,以为日子总算熬过来了,可是没过几天好日子,一件接一件催残她心的事就又来了。   她这一生,到底要受多少噬心的罪才算到头?   二夫人面如死灰,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的二郎这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可我还没长大呢,二婶还没看到我娶媳妇呢。”   二夫人笑了起来,笑到最后,捂着脸低下了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她这一生,怎么就要受这么多折磨啊。      俞家的反扑因齐君昀的离去来得格外汹涌,等朝廷里传出左相在江南被叛军围攻,受了重伤的消息后,国公府受到的攻击就越来越多了。   庄子铺子都受到了一些人的骚扰,齐家的管事们因此都派了出去处理事端。   这时候,除了大娘子之外,嫁出去的国公府女儿们都回了娘家,帮齐二夫人打起了下手来,而在正月,国公府还办了一件喜事,国公府的一个庶子年前跟卫家的人一个庶女订了亲,成婚的日子就在正月。   国公府办喜事的那天,来闹事的夫人也有,但国公府出嫁的女儿,和未嫁的姑娘们把女客堂挤得满满当当,这事也没闹下去。   外面的人听说左相受伤了,但国公府还在办喜事,对这事也是不太看不清楚,尤其这个时候国公府的门生更是在朝廷里神色未变,更是对这事心里犯起了嘀咕。   那些原本要站到悟王,俞家,还有右相后面帮着对付齐国公府势力的人因此又收回了手脚,生怕齐相没死成,又杀了回来,他们之前的明哲保身就白保了。   少了这一派人的参与,齐君昀临走前交待的贪腐案在正月十五后又重新受理了起来……   太子这时已能起身,代替齐相与太子同查案子的谷展铧更是日夜不离户部,在月底这一天,他们把此事的涉案证据递交到了皇帝面前。   正月一出,国公府的人总算从江南送回了消息,说长公子没事,国公府直到这一天,上下才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得不长,朝廷里又起了风波,有人说齐相讨贼不力,直到现在都没有奏折上报朝廷,忠君之心不明,此话一出,齐国公府的门生出来跟人争辩,楚牙恒因此在朝廷犯了喧哗之罪,被杖责三十杖。   谢慧齐知道后,派了国公府的大夫带药上门去了。   这时,太子下令抄前左相韩伯庸的家。   而在隔天,谢侯爷亲自上了国公府的门,要求拜见齐老太君。   但拜见过老太君,他说出来的话就不讨老人家的欢喜了,“老太君,我谢家子弟已在你府叨扰你家多时,是时候接他们回去了,这些时日,多谢国公府跟您对他们的照顾了。”      ☆、第128章   齐老太君听了撩撩眼皮。   国公夫人在一旁淡淡开口,“你谢家子弟?”   谢进修转脸看去,看到国公夫人这下因伤痕更显冰冷与威严的脸,一下子就把脸挪开了。   “是慧齐姐弟。”   “谢侯爷,你哪来的脸面说这般的话?”国公夫人淡淡道,“谢侯府到你这代,是彻底不要脸了是罢?”   谢进修一听,脸色大变。   国公府这般不客气?   谢进修这下朝国公府的齐容氏直视而去,语气也冷然了起来,“国公夫人,本侯也不是来跟国公府吵架来的,你何不听听本侯接我谢家子弟回去的条件?”   这时,齐老太君突然拿起杯子往桌上重重放去,“啪”声一起,她的话也不耐烦地说出来了,“别一口一个谢家子弟,跟你那个老毒妇娘一样不要脸。”   谢进修这一下就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狠厉地齐老太君看去。   一直坐在一角没吭声的齐二夫人此时不屑地笑了一声,“可不是一样,在家好好的威风不耍,非要耍到别人家来。”   说罢,她嗤笑了一声,满脸嘲讽地朝谢进修看去,“你们谢侯爷是当我们国公府没人了,赶着上来踩一脚罢?”   “二夫人……”谢进修闭了闭眼,强忍下了心头的怒火。   之前国公府本来还跟着着他们商议联手之事,可转眼春闱一过,朝廷上到处都是国公府的人,而他们几大家族要的位置,这府里的长公子一个都没给,他想一家独大?他若是有这能力,谢进修也无妨国公府大出风头,但如若没这能力,也就休怪他们几家抢过来了。   这世道,并不是他国公府一家想兴起。   国公府不仁,就别怪别人不义!   而且,也并不是国公府一府之力就可护住他侄儿侄女的。   跟了国公府,他的侄儿侄女才是身受泥沼,这次弄不好也得跟着他国公府一道送命。   先前这慧齐带着弟弟们进入国公府入住,已经够丢人现眼,她把她弟弟们的名声都受累了!   如若不是看在死去的弟弟和两个侄儿的份上,谢进修也不会走这一遭,更不会答应母亲的提议,在她回去后还给她一条活路,把她送进对她有意的苗家,从此过点一个姑娘家该好好过的相夫教子的日子,而不是以一个未婚的身份住在国公府操持国公府未嫁闺女的婚事,疯疯颠颠得满城诟病她。   “呵。”齐二夫人对他那声重重的喊声非常不屑地笑了一声,“谢侯爷,你这种窝囊废,别说我这个妇人看起不来了,三岁小孩都看不起你这种。”   就是他们国公府倒了,他们国公府也不是谢进修这种玩意耀武扬威的地方。   “你……”   “我什么?”齐二夫人嗤笑出声,脸色冰冷,“该滚就滚,还以为你来是说什么人话,本夫人眼也真是瞎,让你进了我们国公府的门,脏了我们家的地!来人,给我跟着这谢家的侯爷,他走过的地方都给洒上石灰清理干净了!”   “你!”谢进修气得发起了抖……   “别你你你,走!”齐二夫人手指一伸,朝着门就冷冷地道,“别让我们老祖宗喊让你滚!”   谢进修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大力回过身朝齐老太君看去,双后一揖拱手,勉强维持着修养道,“老太君,您为国公府好好想想罢,把这姐弟送出府来,一是也是保他们一命,您菩萨心肠,想想也知道这是为他们好,二来,只要您答应把他们送出来,我方一系会在朝廷上力保长公子……”   说罢,不等这国公府的人乱吠,他转身就大步走向了门。   “谢侯爷。”国公夫人突然开了口。   谢进修皱着眉头转过身,道,“我这……”   说到底,他带着这姐弟走,未尝不是对他们国公府好,留个母亲名声不好的姑娘到国公府里,还让她当家主持内务,只会让别人以为他们国公府没人,更遭人看不起。   但谢进修的话到底是没有完全说出来,这时候国公夫人看着他,脸色淡淡,声音也未有起伏,“齐,谢两家今后就是仇人了,往后,谢侯爷以及你家族的人就不要再进我们国公府的门了,稍后我也会吩咐国公府下面的家臣家仆,以后见着了你们,当世敌对就是。”   国公夫人说罢,朝站在门口的齐封一扬首,“把这人给我撵出去。”   不等谢进修说话,大管事的跟他后面两个小厮就往前逼进了一步,“谢侯爷,这边走……”   谢进修这下气得脸色都青了,不用国公府的人说话,甩袖就走了。   他走后,齐老太君就朝侧厅瞧,这时候侧厅里头,小麦打起了帘子,谢慧齐走了出来,嘴上噙着淡笑,给在场的三个主母福了礼。   “坐。”   “是,伯娘。”   谢慧齐挨着老太君坐下,把茶杯拿起试了试水温,见是温的就往老太君嘴边送去,“您喝一口。”   老太君脸色不好看,但还是就着杯口浅喝了一口,等她放下杯子,把她的手拉进了手中,长叹了口气。   “你怎么想的?”齐二夫人先开了口。   “嗯?”谢慧齐想了想,也没回避问题,道,“哥哥走时已经预见过这种情况了,他说立势之初总有个反弹期,等过了这道坎,势立稳了就好了,我们只管在家等他回来就好。”   外边的事,自有他的门生解决。   欺上门来的,能避就避,能挡就挡,反正总有解决的办法。   谢慧齐对如今国公府处境的担忧还不如对他安危的担忧来得深。   说来再不济不过就是他死了,她跟国公府的夫人们过活而已,再难也难不过当初跟着她阿父带着弟弟们去河西。   以前她还小都过来了,现在有什么不能过的?   “以后,谢家那边你们怕是不能再回了。”齐二夫人听到这话,脸色好了许多,说出来的话也软了很多。   “本来早已不能回了……”谢慧齐说到这,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连我阿父,都是埋在谷家的地里。”   谢家早已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了,也许她阿父在这么些年想过回去,可是世事捉弄人,他就是尸骨回乡都没在谢家停一天,谢家的人更是没去看过他一眼。   现在想想祖母为父亲掉的那些眼泪,她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了,她回京后还想着如若祖母有心,也该让她去看看父亲一眼,而他们也该对祖母好一些,把父亲未对她尽的孝尽全了。   可事情全走偏了,走到这一步,亲人彻底成仇人,把当年未翻完的脸都翻完了,这也是她不曾想到过的。   “你舅家还是靠得住的,”齐老太君见她苦知,忍不住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他们家立起来就好了,谢家那家就是你们回想,我也不让你们回了,回不得,明明比你舅家还要亲的亲人,把你们当什么了?从一开始,谢家那老太婆跟这侯爷做得就不地道,他们的心都是歪的,真不如你舅家。”   至少那家在他们出事后,就是为了个已嫁出的闺女,他们谷家也倾尽了全家之力要讨回一个公道,就是败了,也不曾见他们埋怨过,知道这是上面的旨意,并不会拿那些个事来为难孩子。   懂理的跟不懂理的,区别就是这般大,后者还是躲得远远的不沾的好,若不哪天他们要是再要人当垫脚石了,又会把人推出去死。   “嗯。”谢慧齐没有多言,点头就又展颜笑道,“这些我都知道呢,大郎二郎他们也比我还懂,我现在都听他们。”   “这就好。”   这人一走,她们就从前堂回了青阳院,回去后,国公夫人摸着小姑娘一个来月就瘦了一大圈的,轻声地叹息了一声。   “伯娘,您别叹气……”谢慧齐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在手里暖着,朝她微笑道,“您看,之前伯父跟二叔他们走了国公府都捱过来了,不可能哥哥都当事了,我们国公府还越不过这道坎,反正不管谁说什么我都是不走的,我还要等哥哥回来娶我。”   她还要等他回来娶她,让她当国公府的主母。   到时候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那些说她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家去走一走,再往人家心口刺几针,顺便还了这些日子她们跟她结的仇。   也不枉她们结仇一场。      国公府是经过大事过来的,且下面的管事几乎全是长公子一手提拔敲打出来的,所以这一次国公府的动荡并没有让撬动国公府真正的根基,不过倒也是有爱嚼牙根,经不住事的下人在府里危言耸听,但这一次国公府也没以往那般还留活口了,齐二夫人基本上是知道一个这样的,就杀一个。   国公府的女主子们,也是没一个真正心慈手软的。   向南院最近也安份,因着自谢家姑娘也管内务后,她们的月例跟吃食,还有些主院的打赏比以往要多一点,尤其打赏里面每个月都有两匹上等的布,说是让她们先绣着嫁妆,等婚事一定要嫁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匆忙了。   国公府外面的日子再雨打风吹,也抵不过她们眼前比以往要好过了一些的日子,这些都是实实在在摸得着的,她们也只顾得上眼前的日子。   一月初六,韩家是正式被抄家。   这一次抄家,太子用的是九门的人,抄出了韩相家五百万两雪花银,还有不计其数的无数珍宝,其统计出来的钱多得可以让皇帝养十几年的数十万大军。   韩相门下众百门生,皆被捉拿归案,能上朝的上了品级的官员,数目也到达三十位之多,其中一半,是跟俞家沾亲带故的官员,皆是俞家的姑爷。   韩相的事,太子在审案到现在的定案,一共花了差不多五十天,算起来也是极为快刀斩乱麻了……   国公府到底在这次是挺住了,也帮着太子挺了下来。   皇帝看过太子呈上来的韩伯庸家抄下来的银子数目也是脸色铁青,看到跪在地上头不抬起的太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干脆让太子死的,驯不服,那就打死!死了也比让他坐着这江山让外戚干政来得强!   他不是不知道皇后这事是俞家反咬太子,让他停手查韩伯庸之事,可他就是忍不住那股怒火——她生的儿子,实在太像她了。   感情用事,是当不了一个好君主的。   太子明知道他表哥在利用旧情牵制他,让他在朝廷帮他稳住他的势,可他明知道他表哥的心思,可他还是顺了他的意。   他宁肯顺齐家人的意,也不顺这个会把他的江山给他的父皇的意,告诉他个中厉害,怎么教他他都要跟他这个皇帝,这个父皇对着干,皇帝并不认为这个太子以后会是个好皇帝。   哪怕他现在活了过来,把韩伯庸的家抄得这般干净。   但皇帝更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了。   底下的太子都不再抬头再对着他笑得笑中带刺了,他只会跪在那,低着头,一字一句皆平淡无奇,像个真正的臣子一样恭恭敬敬地向他禀着话。   就像他母后死的那段日子,只把她当皇后,把他当皇帝一样的平淡无奇,恭恭敬敬。   “沉弦……”他叫了他一声。   被皇帝冷不丁叫了没被他叫过几次的字的太子低着头沉声应了一声,“是,父皇,儿臣在。”   “抬头。”   “是。”   太子抬起头来,脸色平静地看向皇帝,无忧也无惧,无喜亦无悲。   皇帝在这一刻,从他儿子的脸上看到了那个死前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的逝后。      ☆、第129章   二月中旬的京城一连几天都在下雪,此时国公府的大夫又被太子借进宫里去了。   谢慧齐对此并没有多问什么,她并不是多嘴的人,多活那一世让她明白,有些事该她明白的总会让她明白,不该明白的她多张一口,可能就成了多管闲事。   她没问,但在家人这日一早用过早膳,因齐老太君咳嗽了一声,齐二夫人差人去叫大夫过来时,国公夫人说道起了此事,“太子的命几次三番是救回来了,但这身子亏损的到底是补不上了……”   “补不上,是个什么意思?”齐老太君往大媳妇皱着眉头看去。   “已是折了寿了,就是以后不出什么事,往后到了四五十岁每多一岁,于他就是要多一道难关。”国公夫人淡淡道。   齐老太君都怔了。   好长一会,她闭着眼睛撑着桌子起来,“我累了,我去歇会。”   早知道这样,当年就不应该把女儿送进宫去啊。   那个连哥哥们纳小妾都看不惯的女儿,怎么能在皇宫里活得下去?   当初就是抗旨,也不该把她送进去啊。   这一下,是要连累子孙后代数代啊。   老太君要进屋,谢慧齐本来要去扶,但二夫人拉住了她,她就看着国公夫人扶了老祖宗进了里屋。   她们进去后,齐项氏轻轻地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了悲凄的笑,“这荣华富贵,岂是那么好享的。”   谢慧齐转脸看着门外,轻轻地颔了下首。   她们现在坐在暖如阳春的屋内,外面大雪纷飞,人人只当他们是富贵中人,可谁知这富贵底下的满目疮痍?      一连几天的雪下得让人寸步难行,但国公府这天早上又有奴仆送来了药材,其中上好的适合上了年纪和妇人吃的补药多了几味,余小英拿到手仔细看过后,又仔细地记了帐。   回头给谷芝堇看时,谷芝堇看到那些药材叹了口气,但还是把药材收了起来。   家里一屋的病人,必须得用。   “一月三趟,表妹也是用心了。”余小英见她叹气也跟着叹气,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把东西收拾好。   “抱上小宝,我们去娘屋里。”谷芝堇回头朝他说了一句。   “诶。”   主屋那头烧了地暖,一进去,余小英怀里的儿子就转着小脑袋四处看个不停,好奇不已。   谷母连忙从炕上走了下来,把女婿怀里的外孙抱到怀里,朝炕上的人叫了一声,“翼云,谁来了?”   专心玩着自己手指的谷翼云抬头就朝他阿姐一笑,笑罢,又低头玩手指去了。   谷芝堇走了过去,坐在了炕边,她一过去,谷翼云就挨在了她的怀里,只是眼睛一直没离他的手。   “慧齐说,翼云这种情况如若好了些,就可以跟同年龄乖巧的孩子多呆呆,如果我们这边没意见,她就让二郎带他玩得好的几个小伙伴月底过来跟翼云玩一天,那些人都是国公府家臣的儿子,不是外人。”谷芝堇说着表妹送过来的话,问母亲,“您看如何?”   “好是好,”谷母在京里养了快两个月,脸色比刚进城要好一些了,听到这话她点了头,“不过这几天还是让翼云先跟府里的人习惯习惯,我怕到时客人来了,惊着了人家就不好了。”   “诶。”谷芝堇点头,低头跟弟弟说起了这事来。   她说得很慢,说二郎是小他两岁的弟弟,弟弟要带小伙伴过来跟他玩,问他好不好,谷翼云一直没说话,只玩着他的手指,等到他阿姐说到第三遍了,他才有点羞怯地点了下头,“好。”   余小英一直紧张地看着妻子跟妻弟的说话,一看到妻弟点了头,他也不由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谷母在旁逗着外孙,但眼睛一直没离他们,看到女婿脸上松气的笑脸,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家多亏了他,再想想他的心思都是在女儿想的,想想这个,也就值了。   傍晚父亲归家,谷芝堇把余小英怀里的儿子抱了过来,“你去给阿父送药。”   “诶。”余小英挠挠头。   “跟他说你要出去开药堂的事,今日就说。”   “呃……”余小英又挠了挠头。   “听到没有?”   余小英低头小声地道,“再过些时日罢,等翼云再好一点。”   “我让你说就说!”谷芝堇不耐烦地道。   拖,一拖再拖,要拖到何年何月去了,他要到何时才能立得起来?   余小英却是着实不想这时候就出去开药堂,他知道她不是真的嫌弃他没用,只是怕他耗在了府里,一拖再拖最后什么事也做不成。   但,放她一个人照顾老的小的,他又于心何忍?   “再等一会吧,等开春再说。”   “余,小,英。”   余小英往门边走,不敢看她。   “你若是今日不说,今晚就不要回房了。”   余小英苦着着回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你这个婆娘怎地恁个凶?”   谷芝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知道了。”余小英最后颓丧一低头,末了,还是跟岳父说了这个事情。      等到二月底,大郎二郎归家,就带了小伙伴去谷府作客,回来时,大郎二郎他们手里拿了幅画,说是谷翼云给他们画的两兄弟。   谢慧齐一看,还真是惊了,墨笔看上去也只像是勾了数笔,但却把大郎二郎的神韵都画了出来。   她拿去给老太君们一看,也是道这笔法了不得。   谢慧齐心想,这表弟还是有药可救的。   等到三月,太子开始上朝听政了,但谢慧齐听属臣的夫人们来报,说太子在朝中的情况并不好,他在朝中的几个王叔王兄甚是排挤他,尤以悟王等几个走得近的王爷为最。   韩相是太子抄的家,悟王是韩相的女婿,悟王本身也不干净,太子正在查他,悟王排挤太子于情于理也说得过去,只是悟王都不干净,皇帝任其皇族的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欺负太子?谢慧齐还是没想明白,这皇帝对他儿子是有多大的仇恨,都让他上朝听政了,那表面的脸面也不给几分。   三月开头没几天,宫里的若桑就来了国公府,她是被太子的人送过来的。   若桑并不想来,只是她有身孕了。   而宫里的太后在逼太子立太子妃了,说他都已经帮皇帝治理朝政,这太子妃也该立了……   若桑跟国公府的主母们说这些话时很平静,她摸着已有五月,很是显怀了的肚子跟她们道,“我把孩子生下来,想把他留在国公府,到时候我就回宫里去。”   他身边总不能没个人伺候。   “这……”齐二夫人见老婆婆跟大嫂不说话,她只好迟疑地出了声。   谢慧齐这时候蹲下身,硬是把跪地不起的若桑扶了起来,把人放到暖凳上坐好,又拿过丫鬟递过来的暖裘盖在了她的膝盖上,才向一声不吭的老太君跟国公夫人看去。   这种事,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也只能听老祖宗跟国公夫人怎么说。   “老太君,”若桑感激地朝谢慧齐笑了笑,又朝齐老太君的方向低下头,恭敬地说,“不是奴婢不疼孩子,也不是太子不疼孩子,只是在未成事之前,孩子放在您身边是最稳妥的,也不是太子与我不懂事给您添麻烦,而是太子也没办法了,他能靠的,从来都只是您和国公府。”   如若不是没办法,他怎可能做出孩子不放在身边的决定,这明明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老太君还是没说话,只是这时眼泪从她的老眼里流了出来。   她的外孙啊,堂堂一个太子,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留在身边,她女儿是一走了之了,可她到底是没给外孙留活路啊,只顾着自己痛快了……   “嗯,太子既然放心,那就留在国公府就是,你也留下来就是。”一个宫女,哪怕这个宫女身份不一般,但国公府尽力保还是保得下的。   若桑这时候朝开了口的国公夫人感激地看去,但却摇了头,“大夫人,我生完孩子就想回宫去。”   她是快瞒不下了,躲着他也是一段时日了,最终被他发现了肚子,才被他送来的国公府。   她也知道孩子重要,这就来了。   可她还是得回去,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呆在那冰冷的宫里,连想发个火说句话的对象都没有,病了疼了,也只能一个人忍着蜷缩在床上不言不语。   “宫里不缺你一个人伺候,你还是留下罢……”齐二夫人本来想开口劝她留下,但在国公夫人的摇头下还是止了只说了一半的话。   “到时候再说罢,看太子的意思。”国公夫人说罢,转头看向老太太,“您看如何?”   “就这般罢,”齐老太君接过大媳妇的帕子,擦了把眼泪,抬首往谢慧齐看去,“孙媳妇,你把这个姑娘安置在我房里罢,我看着她,有我的一条命,总归有她跟她孩子的一条命。”   她没保住女儿,但愿她能把她的曾外孙能保住。   “诶,祖奶奶,我知道了。”   谢慧齐当晚把若桑在内屋的床铺搭好了,青阳院的下人轮值册子又重新排布了,把丫鬟们换了一半,都换成了国公夫人跟她身边的人。   小麦也先调进了老夫人的屋里看守若桑姑娘。   没出几天,宫里接二连三地出了喜信,不止皇后有了身孕,新进宫的两个妃子也是有了身子了。   而朝廷上,皇上下旨给太子选妃,这让众多朝臣把眼睛移向了这个一直深居深宫为逝后守孝,并不怎么出来,一出来就大惊人心的太子。   就是国公府的属臣跟隶属于国公府势力的朝臣们,这次也是蠢蠢欲动,家中有女儿的,也是都差了家中夫人过来打探消息。     ☆、第130章   三月中旬,南边开始往朝廷上传捷报了,齐君昀在奏折里言明了此次民反的来龙去脉,另道民愤已息,但盼皇上派太子代天子前往江南以安民心。   皇帝见奏折后,冷笑一声,但终还是批了这道奏折。   齐君昀此举,到底是给太子立威收民心的,太子这一去,留的是太子的名。   这倒真是对好表兄弟。   太子去了江南,而齐君昀在见到太子后,就先启程回了京城,他把此次军队的小帅卫铁虎留给了太子。   齐君昀日夜兼程,用了半个月就回到了京城,一回京城就进了皇宫。   皇帝本对他还心存冷意,但听过齐君昀亲耳报过的事后,整个人坐在那好久都没有动。   漕河沿岸入山进海那一带现在竟有了坐地为王的土皇帝,当地百姓只知王霸天,不知大忻皇帝。   “那王霸天治下有十几个山寨,与三河州知州称兄道弟,”齐君昀见皇帝不语,陪着他沉默了一会,见他还是不说话,便先行说了起来,“这次小臣只提了那王霸天其弟的脑袋,那赵知州我已领人秘密押回京城,差不多十个日子后就可到京,皇上如若不信,即可审问他就是。”   齐君昀把进来时放到一边的包袱拿了过来,放到了龙案上,“这是两方来往的信件,还有三河州的地形图,与一些有关于王家兄弟的探报,臣搜罗的都在里面了。”   说罢,一掀袍,跪地,“臣该禀的事都禀完了,还请皇上让小臣回国公府,与祖母等人告一声平安。”   皇帝闭了闭眼,朝他挥手。   等齐君昀走后,皇帝把齐君昀放在桌上的东西只看了几眼,就把龙案都掀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这群王八蛋!”   他一心为国为民,可这群王八蛋到底给他干的是什么事!   他们是想翻天了!      齐君昀一路急马回了国公府,此时国公府的大门已经打开,他纵马到了家门口,就看到小未婚妻朝他跑来,他扔了马绳飞身下马,把她给揽入了怀里。   随即他牵了她的手往里面走,再回首时,看到了她脸边欢喜的泪。   齐君昀附着寒霜的脸稍微柔了柔。   “祖母可好?”他问。   谢慧齐大力点头,一下接一下。   齐君昀停了步子,给她擦了眼泪,淡道,“莫哭。”   谢慧齐“嗯”了一声,走到半路,她狂跳的心还是没人好转,被他节骨分明但却有力的手握着,她这才感觉到,这小半年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   他回来了。   但回来的长公子却言语不多,等见过老太君和国公夫人,二夫人后,就是面对着哭得泣不成声的老祖母,他也没有多话,只是在擦干她的眼泪后淡说了一句,“让您受苦了,是孙儿的不是。”   齐老太君因此更是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就像个孩子。   齐君昀在见过祖母后,看着母亲的脸顿了一会,然后掀袍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握着她的手道,“是我让你受罪了。”   终归是他无能,得让家里的女人为他顶事。   “没有。”国公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看着他日渐硬朗,坚韧的脸,心想这就是她的儿子,足可顶天立地的男儿,她一生的骄傲。   为他做任何事,她都是愿意的。   齐君昀“嗯”了一声,看着母亲那留着疤痕的脸,嘴角微动了动,但终还是没有说道什么。   等轮到二夫人,他更是一言不发,只给二夫人磕了个响头。   二夫人坐在椅子上因长公子的这一个响头差点蹦起来,但随即却莫名地湿了眼眶,开口说话时也是笑得勉强,“我又没做什么,反倒是给你添了些乱,你别对着我磕头,这是折你二婶的寿。”   “我跟慧齐以后也是会把您当母亲伺候的,只是希望婶母莫要嫌弃的好。”齐君昀开了口,把一直跟在他身后跪上跪下的谢慧齐拉到了身边,带着她又给齐二夫人磕了个头。   他这头一磕,等于是以后他们夫妻会把齐二夫人当母亲奉养,会给她送终,会在她死后为她续香火,齐二夫人被他们这一道磕头磕得泪流满面,颤抖着手扶了他们起来,有些无措地朝她大嫂看去。   “你该得的。   国公夫人朝弟媳一颔首,仅一句话,就让齐二夫人掩面又哭又笑了起来。   这府里,藏着她半生的哀,但何尝又不是给了她半生的喜。   这半生的爱恨里,她早已是国公府的人了,以后就是死也是国公府的鬼,她在里面就是不得夫君喜爱,膝下无子,但这个家,总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   就是死了,她也不至于成孤魂野鬼,无来路可报,无处可去。   她总归是得了的。   齐君昀在青阳院呆了一阵才回鹤心园,回鹤心园沐浴换衣。   这时,他在浴房里,齐封,齐昱已在门外把国公府这段时日的事都尽快一一告知了他。   等说到差不多了,齐昱顿了顿,又说起了一事。   “主子,姑娘可能不会跟您说,前几天蔡家的表夫人她们随着别府的夫人们混进了府里,因府里的人没拦住,蔡家的人堵了姑娘,说要姑娘跟您提纳表五姑娘和表七姑娘为妾的事,那日恰好下雨,姑娘被她们推进了雨里淋了点雨,连着吃了几天的药,不过这事姑娘瞒了下来,连二夫人都不知道她着风寒是蔡家人弄的。”   齐昱的话音未落,浴房内响起了“砰啪”的一声,是屏风落地的声音,随之,长公子含着薄怒的声音响起,“下人哪去了?”   “因若桑姑娘进了老祖宗的屋,姑娘把身边的小麦小红都派到老祖宗的屋里去了,身边只带着小绿,那日是小绿手脚慢了……”   “呵。”齐君昀轻笑了一声。   齐昱也是看着地上淡道,“也是我的不是,那日没跟在姑娘身边。”   他当日出去管庄子里的事去了,府里人手不够,姑娘就让他出去打点,他也是回来后从小绿嘴里才得知这件事情。   这等事情本来不说,姑娘也不提,可能主子也不会知道,但齐昱打算是跟着这个主子长大的,他知道这等事情最好别存心存侥幸,如若到后头被主子知道了,那他这个管事就不是被罚罚这么简单了。   “行了,我知道了。”   齐君昀本来疲乏得很,但这热水澡也是泡不下去了,起身就从浴桶里走了出来,夺过小厮手里的长帕,对着他就冷冷道,“出去。”   等小厮们慌忙退下后,齐君昀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他也想好了怎么处置这些事情,这才擦了身上的水,穿好了内袍叫齐昱他们进来。   “都进来。”   人一进来,他朝齐封先道,“把谢李氏弄到谢府去。”   “是。”齐封躬身肃容应声。   “悟王那你现在过去支会他一声,”从不喜冷脸的国公府长公子这时候冷冰冰地朝齐昱说道,“就说他父王藏在雁荡山的那半座银山,我就把他交给皇上了。”   悟王府的富贵,也该到头了。      ☆、第131章   长公子一回来,整个国公府的人都精神振奋了起来,就是往日说话小声的下人们声音都大了两个音。   有底气了,腰杆子都直了些似的。   谢慧齐也是高兴,但看着青阳院那些进进出出,欢欢喜喜的下人也是笑叹了口气。   长公子没回来,这个家也是女主子们个个豁出命去保下来的,可是,还是只有男主子回来,才能清楚看到这口气从他们的身上松了下来。   难怪从古至今,总是有人说家里得有个男人,撑着脸面,撑着门面——说来,到底不过是撑住那股气而已。   气没散,家还是在的。   这时连下了几天雨的天空都放晴了,谢慧齐在外面站了一会,就被老祖宗差人叫了进去。   “你去哪儿了啊?”齐老太君先前找她没看到她,这时便有些埋怨了。   “我去厨房了,吩咐下人弄些哥哥爱吃的菜。”   齐老太君这才笑开颜,上嘴皮往上翘,老小孩半嘟了嘴就往桌上凑,嘴里说道,“孙媳妇儿,你给我削个果子吃。”   人回来了,她胃口也就好了。   若桑在旁看得也笑了起来,道,“老祖宗,让奴婢给您削一个罢?”   “诶,好呢,乖孩子。”齐老太君爱屋及乌,对外孙不能好的,现在都放到了她外孙这个身边人身上。   若桑这些日子在国公府呆得舒服,人都胖了一大圈,肚子就更是显怀了。   她在宫里时,也是觉得风雨飘摇的国公府应是愁云惨淡的,但住下了发现其实也不然,就是老祖宗爱哭,国公夫人冷冰冰,二夫人动不动就冷哼,但这个家一直都是井然有序的,她们也哭也闹也发大火整治下人,但一日三顿照吃,吩咐起事来,没有这也为难那也为难的地方,每个主子都管着自己的事,绝没有谁抱怨谁的,也没有谁会说话刺谁的心。   这是真的是一个家。   若桑想太子也若能来住几日该有多好。   “你哥哥回来了,你吩咐人去你舅家送个信,”国公夫人示意媳妇到身边坐下,淡道,“送个帖子过去罢,请他一家人来府里吃个家常饭,这些日子,也难为你舅父一心为太子着想了。”   如若没有谷展铧带着国公府的门生在太子背后全力支撑太子,韩门抄家一事太子也拿不下,国公夫人也是听说那老大人在这阵子累坏了好几次,小姑娘也是差人送了几趟药过去了……   想及此,国公夫人又道,“春季下面的药庄要送新鲜药材进府,日子定在四月的初五到初十,到时你叫你表姐跟表姐夫过来一趟挑些新鲜的过去,有些药新鲜的能做膳补,对你舅父他们的身子大有好处。”   “孩儿知道了。”谢慧齐笑着点头,把头凑过了去,挨在了国公夫人的肩上。   “我也要吃新鲜的。”老太君这时咂巴着嘴嚼着果肉还不忘插嘴,不让她们把她给忘了。   “知道了,不会忘您的,到时我亲自去挑了去厨房做给您吃。”谢慧齐笑了起来,真是拿这时刻都怕别人冷落了她的老小孩没办法。   “唔。”齐老太君这才满意地撇过头,把若桑送过来的果肉往回推,“你也吃一块,别老顾着伺候我。”   若桑微微笑了起来,低头把叉好的那一块送进了自己口里。      这日一家人提前用了晚膳,但吃到一半,宫里就有了人来叫长公子,齐君昀提前从膳桌上离席,起座之后摸了下小姑娘的头,道,“明早做酸菜面给哥哥吃罢?”   谢慧齐顿时笑弯了眼,连连点头。   “送一下你哥哥。”老太君开了口。   “诶。”   谢慧齐忙起身。   出了门齐君昀就拉了她的手,下台阶时转过脸问她,“难过吗?”   谢慧齐一时也没仔细想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下意识就摇头,“不难过。”   过过就过来了。   其实这个她老有经验了,先前认为千难万难的事其实到事后都没那么难,全力以赴就是了,而且结果往往都是好的。   不把害怕想得太难以对付了,其实它也没那么困难,事实上也没那么难。   不过可能人天性就是害怕困难的,一面对解决不了的事情下意识就害怕与担忧去了,说来,这些其实都是人额外给自己设的阻碍,实则不去想这些个它们也就不存在。   谢慧齐遇事的次数多了,早知道怎么调整自己的心态,这下见人回来了,那些还剩一点的隐忧更是被抛到了九宵云外,心里就只剩轻快了。   她也很是明白为何齐家哥哥一回来,整个国公府的天就跟被拔开乌云见着了阳光一样明亮,因她也没能免俗。   见她笑着说话时脚步都轻盈得似要飞起来,齐君昀看着她的脸笑,嘴角也不自禁地扬起了点笑。   初见到她时,只以为她对他的万般热忱跟谦卑是因她是落水之人,而他之于她是那根救她的浮木,所以才那般用心待他。   但现在他也是明白了,她不光是对他才如此,因国公府这次落水了,她还是用了同样的方式为国公府力挽狂澜。   不怕事,不添事,不歇斯底理,也不冲动任性,能做到这些的人有几个?   也就朝廷里那些老谋深算的老臣子能沉得住这口气了。   更何况,她身上还有毫不沉迷阴霾的生命力,见过她与她相处过的人,也更愿意帮助她一些……   当初他任由他对她的那点心悸蔓延开来,把她带到身边任由她长在他的心里,也真是他做得最对的事。   “哥哥回来了,以后也不会轻易离京了,往后受了欺负,要记得还手回去。”快要到门口时,齐君昀还是说了此话。   他知道她是不想惹事,再给国公府添风波才忍了那事,但他回来了就不一样了,也不需她再忍着了。   谢慧齐听了愣了愣,随即想着这个府里还能有什么事是瞒得住他的?当下便释然了下来,微笑点头道,“我知道了。”   “国公府也不需你当个好人。”即使她不是个好人,她也还是会是国公府的好媳妇。   谢慧齐这下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又酸又好笑。   还是有人会这样心疼她的……   她这一世,得了最好的父母,也得了时刻能让她笑出声来的弟弟,如今,她眼前的人也还是把她放在了心里,这般明显不合世俗的话都为她明显地说出来了。   “我想当个好人,”谢慧齐拉着他的手指与他五指交缠,乐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哥哥,当个好人跟不凭白被人欺负是不冲突的。”   她当然得当个好人,不能让国公府的名声再为她受累了,这样弟弟们以后立府,她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当个坏人当然痛快,想掐就掐,想整治谁就整治谁,可是自己是一时痛快了,但后患无穷,先不谈别人报复与否,光谈自己这方面,这种痛快多了,久而久之心也会长歪,自己助长起来的戾气也不会让她的日子过得开心几分,最终还是会为自己受累。   还是当个好人好。   不过要当一个不被人欺负,没人敢欺负她的好人更好。   她现在虽然离那种好人还有点距离,但也距离不远了,她现在才十五岁,谢慧齐预估了一下,她再过几年,不用到二十岁她就有实力能做一个没人敢欺负她的好人了。   是还有几年,她也还需要努力,不过路已经不远了。   齐君昀听了微愣,随后也是摇头失笑了起来。   这聪明劲。   是,当个好人好。   不被人诟病,无形中也能减少许多的麻烦,也就是事先就给自己扫清了阻碍,减少了往后需要面对的困难。   “这道理是谁说给你听的?”门口的下人们已经站好了,齐君昀快要走了,眼睛滑过了她娇艳的红唇看对上她的眼,笑着问她。   “我阿父跟我说的。”谢慧齐笑着把功劳都献给了她这世带她长大的英雄,这些道理,确实有大半都是她阿父教她的。   齐君昀失笑,抬手轻抚了下她的脸,“好了,回去罢。”   “是,哥哥。”谢慧齐对着他浅福了一礼。      当晚齐君昀就从宫里出来了,尔后,晚上的国公府大门大开,国公府门生陆续入府,前堂亮了一夜的灯火。   这夜二夫人跟谢慧齐都没怎么睡,前面的茶水跟吃食都是需二夫人过问的,而谢慧齐不忍二夫人一人操劳,也是跟在了她的身边,两人窝在一起相互帮衬着,有一个人能分过些事,这样也就能少累心累力一些。   国公夫人早上来事务堂时,就见到小姑娘窝在她二婶怀里睡得迷迷糊糊,见到她来就要下榻,差点没摔着。   “嫂嫂……”齐二夫人被丫鬟也是推醒了过来,见到齐容氏,也是含糊地喊了一声,就揉着困顿的脑袋让自己清醒。   “好了,你们先去睡一会,弟媳妇,你回你自个儿的院子去,下午再起来,慧慧,你回你祖奶奶的屋里睡,等会叫你起来。”国公夫人开了口。   “嫂嫂,让她回罢,我留在这……”齐二夫人打了个哈欠,难掩脸上的困意但嘴里的话还是未停,“君昀让人来传了话了,今晚他们可能都不会走,等一会,我还得去前堂旁边的院子盯着下人收拾几个客房出来,让人有个打盹的地方。”   谢慧齐半个时辰前还在忙,前堂有官员说让自家的下人们回去报信,然后就是全部的官员带来的下人都要打发走,谢慧齐过去打发了这些下人,之前还把各官员的吃食习惯打听好了,交给了厨房。   这些琐事看起来不大但最磨功夫和人了,她刚趴下好像只眯了片刻,她伯娘就来了。   听到齐二夫人说她回,她本来想推拒,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十二娘就过来给她穿衣了,丫鬟们也都过来帮她穿鞋,她这话也不好强撑着了,遂昏昏沉沉地被人推进了轿子里回了青阳院。   一回也没精力跟老祖宗多说话,跟她请了个安,她就睡了在老人家刚起不久还带着热气的被窝里。   “诶,这些日子本来就累惨了她了,这忙一夜能不累坏?”齐老太君一见小姑娘一倒地床上眼睛就没睁开了,她也坐在床边帮着婆子给小姑娘拉被子,嘴里的叹气是一声接一声。   “是累坏了。”若桑站在一边摸着肚子,看着床上的谢家姑娘也是点了头。   她是真没想到,一个还未成婚的未嫁姑娘,就得忙成她这个样。      ☆、第132章   谢慧齐只趴了一会,她睡得并不踏实,老觉得有什么事没做一般,梦中突然想起答应了要给她那齐家哥哥做酸菜面,一骨碌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吓得守她的丫鬟以为出了什么事,紧张得直打转,说话都结巴了,“姑……姑娘,怎地了?”   谢慧齐抬头就往沙漏看,一瞧已经是辰时了,自个儿就穿了汲鞋就下地穿衣裳,一看守床的丫鬟是小绿就赶紧道,“小绿快快过来给我梳头。”   “姑……姑娘……”   “我要给长公子做酸菜面,都快忘了这事了。”最后一句谢慧齐自言自语,拍了下自己的胸。   真是吓得不轻,差点把这事忘了。   谢慧齐一穿好衣裳梳好头就出了里屋,一见到老太君就给她请安道,“祖奶奶,时候不早了,我去趟厨房啊。”   说罢又福了福,往外轻步快移,一会就出了门。   齐老太君张着嘴看着孙媳妇风一般地走了,“啊”了一声,茫然回头去看若桑。   这时候还没来得及跟上的小绿赶紧欠腰道,“说是给长公子去做酸菜面。”   齐老太君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谢姑娘跟长公子感情真好。”若桑在旁微笑着说了一句。   “是好啊,没得办法,家里就他们两个小的当家,以后是要一辈子相依为命的,不好又能跟谁好去?”齐老太君把若桑的手拉了过来,拍拍她的小手,“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啊,也会是个好命的。”   宽慰的话就是明知当不了真,可听着心里总是能舒坦一些的,更难得的是一府的老太君能对她这个奴婢存着这个善心,若桑笑着点了点头,随后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我不要紧的,与我来说,太子好过就成。”   她当年也是太子救过来的人,这命算是他拣来的,这些年来她也没那么多想要的,只要他安安康康就好。   能陪着他到头,就已是她的好命了。      谢慧齐把酸菜面做好就差齐昱送了过去,随后才回了青阳院洗漱,这时又听下人来报,说表小姐和表姑爷也来了。   谢慧齐忙加快了洗漱,又换了身衣裳,刚收拾好,谷芝堇就到来后院。   “妹妹。”   “姐姐……”   谢慧齐一迎上她,一看表姐都傻眼了。   好一阵没见,不过月余的功夫,之前有点神采暗淡的少妇现在变得光彩照人,根本是两个人了。   “姐姐你真漂亮。”谢慧齐握了她的手就往青阳院走,嘴里真心道。   谷芝堇淡笑着摇了摇头。   说到漂亮,谁能及得上眼前这个让人一看就挪不动眼睛的少女,她穿着淡嫩的春衫站在阳光下,生动摇曳得就像朵迎风轻摇身姿,美得令人窒息的鲜花。   她都不太敢仔细看她。   谷芝堇从她的脸上滑过,看着她握着她的手,方才看到上面没淡去的疤痕,有些爱怜地轻摸了摸。   “姐姐。”   “诶。”   谷芝堇应了一声,才张口道,“阿父来了,去了前堂,你表姐夫去药堂了,小宝也来了,他带着去了药堂,翼云在家陪阿娘,他说下次等表哥表弟归家了,他就来国公府看他们。”   “小云说的?”谢慧齐惊讶道。   “嗯。”   “他愿意来玩了?真是太好了。”谢慧齐这下是真舒了口气,她之前以为小表弟是不能好了,可看样子,还是有得救的。   只要环境好了,治疗得当,总是会好的。   “他现下好了许多了。”谷芝堇顿了顿,又道,“你姐夫这些年大半的心思都花在了他身上,之前在东海时看着也快要好转了,只是没两天就收到了信启程回京,路上又遇上了些事,才会在那日你来时……”   才会在那日见到他的表姐时把他最不好的一面露了出来。   谢慧齐知道表姐是在解释那天小表弟见到她尖叫的事,她失笑摇头道,“我知道的,姐姐你别多想,于我来说,只要小云能好起来,他就是冲到我面前捏我两把,我也没事。”   谷芝堇也失笑,“那倒是没规矩了。”   这时她们已进了青阳院,齐老太君一见到谷芝堇,也是稀奇地看了两眼,“怎地比我前次见到漂亮得像个仙子了?是同一个人罢?我眼神不好,又看花眼了?”   “您没看错,是我表姐。”谢慧齐欢欢喜喜地把人拉到老太太面前,把手往齐老太君手里塞,“您摸摸,手也是软的呢。”   齐老太君最喜欢摸小姑娘的手了,赶紧着摸了两把,笑着点头,“是呢,是呢,可是吃什么好东西了?”   她拉了谷芝堇到身边坐下,笑眯眯望着她道,“家里吃的什么补的啊?是按什么方子吃的?我听说姑爷是个神医,可会治理人了……”   谢慧齐听着“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若桑有点不解谢姑娘怎么就笑出声来了,就听老太君下句话便是说,“你若是有什么好养人的方子,也给你妹妹吃吃啊。”   若桑听着也是笑了起来。   这老太君还真是时刻都想着她孙媳妇儿。   “诶,知道了,等会我就把方子写下来。”谷芝堇这边已经应了声。   “不用等会了,现在写就用……”齐老太君立马笑得合不拢嘴,叫唤着丫鬟去拿笔纸。   “您别着急,姑爷今儿也来了,二夫人差人带他去药堂跟府里的大夫切磋去了,您这边差人去传个话,他会写了送过来的,”谷芝堇慢慢地道,又道,“他记得比我清楚些,老祖宗您就让他代我写罢。”   “诶,也好。”齐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你啊,就跟你妹妹一样,是个贴心的可人儿,祖奶奶喜欢你。”   说罢,又叫了今儿伺候她的三福嫂去拿她的妆匣过来。   “老祖宗……”   “难得给你个东西,上次来,你们也来得急走得也急,我都没给你挑上什么好东西,今儿仔细挑挑,给你挑几样合适的。”齐老太君笑着道。   “姐姐您就跟若桑姑娘代我陪祖奶奶一会罢,”谢慧齐笑着插嘴道,“今儿府里忙,伯娘跟二婶都还在前面忙着,我也去看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不用这么着急,”齐老太君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你早膳都还没用,吃了再走。”   “祖奶奶,我在厨房时吃了几口,已是不饿了。”   “不成不成。”她让厨房给她炖的补药还没送上来呢。   谢慧齐见她摇头,也知是怎么回事,便也没急着走,只是回头催了声丫鬟,“去厨房看看,看老祖宗给我炖的补汤好了没。”   “是。”   丫鬟刚一走,青阳院就来了人,是长公子身边的贴心小厮之一齐恫,说是长公子把面吃完了,让过来告诉一声。   这齐恫进来说了句话就退到了一边低头不语,齐老太君跟谢慧齐都尖着耳朵等他说下面一句,但等了一会也没见这小厮说更多的,老太君就奇了,“就说了这句?”   “是,老祖宗,长公子就是让小的来告诉姑娘一声,面吃完了。”齐恫老老实实道。   “就没打赏个什么?”   “回老祖宗的话,没。”   老太君失望地挥挥手,让这站到门边很想走的小厮退了下去,随即回头扁着嘴就跟谢慧齐道,“也不给你点赏,枉费你一爬起来就慌慌张张往厨房奔。”   就给句话就算了,太不像话了。   谢慧齐却捂着嘴笑了起来。   若桑在旁也是笑叹了口气,有句话来已是比什么赏都值了,也就老太君觉得她孙儿小气了。   谷芝堇这时候看向低着头捂着嘴笑个不停的表妹,眉眼也温柔了下来——这个府里的人,是真的疼爱她的。   有人真心疼爱她就好。      余小英下午在药堂正跟国公府的大夫们聊得甚是投机,但国公府的下人来说他夫人请他去青阳院拜见老祖宗,这时候大夫们听说是拜见老太君,也不敢留人了,余小英见状也是抱了儿子就出了药堂的门。   余大夫今日穿了妻子为他做的春衫,用的布是府里最好的,他穿起来后真是觉得自己一表才材,翩翩佳公子,所以见个把老太君他今日是不怕的!   所以他是抱着儿子很是欢欢喜喜跟着人往青阳院走的。   谷芝堇这时已守在了青阳院的门口等着他,见到他大步流星走来,还不忘把步子迈得大大的,显摆他新衣袍下的新内袍也是新的,她真是忍了又忍才没去捂眼睛。   她已经在来的路上告诫过他了,不要如此作妖,看来,他是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丢人丢到国公府来了。   余小英已经是这样走了一路,就是在药堂,他都是先跟老大夫们先聊了聊身上的新裳,然后故作不经意告诉人这是他妻子为他做的,还是半夜挑灯做的呢……   他是把想炫耀的都炫耀完了,才跟老大夫们说正事。   他根本就掩盖不住他想显摆的心。   谷芝堇看到他在看见她后那迈的步子更大了,抱着儿子就往她这边冲,等他欢喜地站在她的面前喊她堇堇时,她差点没踹他一脚。   她忍了又忍,朝他瞄了一眼,低头淡淡道,“给我收着点!”   她话虽淡定,但余小英还是听出她话里的威胁意味,他下意识缩了缩肩,但这时,他怀里的儿子拉着他的长发呵呵傻笑了两声,看着胖儿子,余小英也嘿嘿笑了两声,也就不怕了。   不过跟在她身边时,他还是收住了点步子,只是没走几步,他又挺胸昂首阔步了起来。   这已经是青阳院了,到处都是仆从,走三步就能遇到三个下人,谷芝堇实在逮不住空教训他,只能目不斜视往前走,随便他了。   这时齐君昀带着谷展铧也往青阳院来,身边跟着谢慧齐。   老太君咳嗽了好几天,吃着府里的药也一直没怎么断根,谢慧齐之前午膳的时候是跟着长公子和舅父一道用的,摆膳前聊起舅父的身体,听舅父说表姐夫有数道师传的密方在手,治这个很有一手,她就赶紧安排了老太君见表姐夫的事,所以那边一传话过去了,齐君昀和舅父准备去青阳院瞧一瞧,她也是跟了过来。   齐君昀也只是只能抽一点空,趁属臣们用完午膳打个盹的时间去关心一下老祖宗,中间的时间不多,所以走得也快。   不过听到后面小姑娘的喘气声,他还是放慢了脚,等着人跟上来后才提步子。   谢慧齐干脆拉了他的袖子跟着他走,被舅父看到后,她朝舅父傻笑了两下,谷展铧本来有些怔愣,见到她的笑后,眉眼都柔和了起来,朝她轻轻地点了下头。   谢慧齐见舅父不怪,便笑得更开心了。   这厢齐君昀带着人进了青阳院,余小英也是刚进青阳院不久,他们刚走到主堂的门口,就听门内余小英欢喜的声音传来,“是的,老太君,我儿子长得特别的像我,您看看,这眉毛,这眼睛,这嘴巴,真是没哪一处不像我的,我家堇堇就是会生,生的儿子都特别的像我……”   谷展铧一听女婿这话,站在门口就不动了,有点想掉头就走。     ☆、第133章   齐君昀这时一踏进去,说话的那些人就朝他看来。   长公子朝祖母那边额了下首,“祖母。”   “主子。”   “长公子……”   屋里的下人们皆朝他迅速行礼,就是坐着的谷芝堇跟若桑都站了起来。   余小英一见到门口那身着黑色锦衣,袖口衣襟皆绣了金丝的华服的长公子,眼睛就不由地瞪大了。   齐君昀这时朝母亲与二婶额了下首,迎上余小英那瞪大的眼睛,举手揖礼,“余兄。”   说罢,往主位走去,这时候已有下人把凳子抬到了老太君的身边,余小英就眼睁睁地看着真正的公子哥转身掀袍,再潇洒不过地坐下,心里刚才的那些得意就荡然无踪了。   他有些沮丧了起来。   比不上,还是比不上。   “岳父……”余小英看到岳父大人,连忙弯腰,叫罢就抱着儿子站到了妻子的身边,小声地叫了她一声,“堇堇。”   “嗯。”谷芝堇淡应了一声,这时她的手垂了下来,轻轻地拉了下他的袖子,因为这一拉,刚黯然的余小英脸上又飞快扬起了笑容。   “谷大人,坐。”   于官位于身份,齐君昀都高谷展铧一等,他也没多加客气,扬手让下首谷展铧坐了下来。   谷展铧在见过老太君后,方才坐了下来。   “表姐夫,”这时候站在老太君后面的谢慧齐笑意吟吟地开了口,“你抱宝儿过来也让我看看罢?”   余小英笑着点头,把儿子抱了起来。   谢慧齐低头一看那小胖小子,笑道,“姐夫,我看鼻子也是像你的。”   余小英忍不住笑起来,“是,是,像我,我刚忘说了,鼻子也是像我的,无一处不像。”   谷展铧坐在那忍不住摇了下头。      老太君的身子其实也没多大问题,就是要忌口,还有平时还是要多动动,春天本是容易发病的时节,所以该注意的都得注意,毕竟上了年纪的人不能轻忽,到时候恢复起来也比不上年轻人。   余小英当大夫还是很厉害的,跟老太太说起话来,老太太也听得进去。   尤其后为谢慧齐把脉,他又说了一堆顺耳的话,老太太看着这个孙媳妇家的表姑爷也是觉得顺眼极了。   不一会齐君昀就跟着谷展铧走了,谷舅父还需在前堂商议事情,但谷芝堇跟余小英随后就告别回了谷府。   前堂商议之事行了两夜,这些属臣们方才离去。   这天傍晚齐君昀从宫里回来,马刚进国公街,就看到了前面悟王府的马车候在国公街的门口。   “主子,我去看看?”齐恫策马到了他身边。   “嗯。”   齐恫骑马过去,不一会就回来道,“回主子,是悟王妃。”   齐君昀摇了摇头,不等下人说话,扬鞭策马往家门骑去,中途遇过悟王府的马车时,有人扑了过来到路中跪下,他骑势不减,这时他身边的护卫有擅鞭之人扬鞭把人抽卷着拖到了一边,马儿便踩在了那原跪地之人的位置上驰骋而过。   “长公子……”悟王妃从马车出来时,齐君昀的马队已经飞入了国公街,转眼就到了尽头国公府的大门前。   韩芸以为自己早对他死心了,见此,眼泪还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齐君昀刚进府,就听下人来报,说悟王妃求见。   他看了那下人一眼,嘴角微扬,笑得那下人不敢吱声,原本躬着腰的人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齐君昀回了青阳院,一进去后见到老祖宗正跟太子宫里的女婢说笑,他请过安便道,“小姑娘哪去了?”   “刚才还在的。”齐老太君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又问身边伺候的人,“姑娘哪儿去了?”   “回老祖宗,回主子,姑娘去东堂清点傍晚时候送进府里的一些布料去了,今日是各地布庄给府里送布料的日子。”有知情的婶子赶紧道。   “怎么这个时候送,都快要用晚膳了。”   “祖母,我去前堂一趟。”   “诶。”   转眼间,刚回来的孙儿也走了,齐老太君也坐不下了,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就去门边盼他们去了。   这厢齐君昀去了东堂,谢慧齐正跟二夫人在商量这些布料哪些打赏下去,哪些入库,这时候她们也是听到悟王妃又来敲门的事了,谢慧齐很是不解生完孩子不久的悟王妃怎么就又来国公府了?   她娘家都被太子抄家了,她怎么还来?   二夫人也是不快这悟王妃又找上门来,“都什么人!”   齐君昀一来,二夫人就赶紧道,“你回来了?君昀,你可别是路上又遇上那韩家女了?”   “遇上了。”齐君昀点了点头,朝小姑娘看去,见她有点紧张地看着他,他便淡道,“她应是来求事的,悟王进宫两天没回了。”   “啊?”二夫人出了声,有点迟疑地看着他,“悟王也?”   悟王也要出事了?   齐君昀颔首。   “事大不大?”   齐君昀“嗯”了一声,“抄家之罪。”   齐二夫人抽了口气,“王府也抄家?”   这罪名大了去了吧?   “嗯。”   齐二夫人一思忖,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见她脸色倒平静,她想了想便道,“还是拦在外面罢。”   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是仇了。   “依二婶所说的就是。”齐君昀额首,又朝小姑娘看去,“忙完了?”   “还有一些。”谢慧齐赶紧道。   “忙罢。”齐君昀挑了个位置坐下,把扇子扔到了桌上,揉了下吹了风的脖子淡道。   “你倒是闲。”齐二夫人在门边吩咐了下人去推托悟王妃的话,一回来就朝齐君昀笑道。   齐君昀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是微笑着朝人看过去。   谢慧齐被他看了两眼,也是无奈得很,转过身手脚才麻利起来,方才没脸红。   没一会,知道长公子在,胆子特别小的下人又可怜兮兮地来报,道悟王妃不走,说今日如若不见国公府的主子,她就死在国公府的面前,还道悟王妃说求老祖宗跟国公夫人看在她曾经跟国公府有过缘份一场的份上,帮帮她。   这两句话一并都道了出来,齐二夫人听了也是冷笑。   悟王妃这其实也是放下身份来求了,且这种话都出来了,不管国公府帮不帮,这见都不见一面,外人也只道国公府不讲一点情面。   齐二夫人又怒又气,末了冷笑了一声,把清点的事交给了谢慧齐,她自个儿去门前应付悟王妃去了。   谢慧齐这厢也是快快地把布料清点好了,留了一半下来明日打赏,还有一半入库,在齐昱带人把东西抬出去后,她咬了咬嘴唇,朝那坐在位置上一直闭目养神,没怎么睁过眼的人走去。   “也不知道二婶把人打发走了没……”她走近后刚说了一句话,眼前的人就突然睁开了眼,谢慧齐下意识就对他笑了一下。   齐君昀伸出手就把人拉到了腿上坐着,在抱紧她后觉出她还要动,拿手拍了下她的细腰,见她伏在他的胸口不动了,这才懒懒开口道,“前些日子她也来过一趟?”   “嗯,那次是伯娘去的门口。”谢慧齐说到这也叹了口气。   其实悟王妃不该来的。   立场不同,怎么可能会帮她?   帮她不就是捅自个儿一刀?   这种事,她们这种出身的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情份这种东西,只有利益一致时方才用得上,说来也残酷,谢慧齐也是明白如果她家的敌人如若不是俞家,她可能跟眼前的人都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他当初来河西,怎么可能为的是来吊唁故交?   而悟王妃这是拿自己赌她对国公府的重要性,可她自从嫁了悟王之后,国公府对她哪有什么情份可言?   越赌,就越一钱不值。   谢慧齐其实也不知道她这齐家哥哥具体是怎么想的,但他的性子摆在这,在他眼里,国公府与国公府里的女人就是他的命,为此他万里奔波,日夜谋算,拿身家性命跟所有才拼了现在这么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局面,岂会因为一个昔日的未婚妻就把这一切赔掉?   悟王妃怎么就能觉得她与他拼来的这一切能相提并论?   她过来真是自己找辱受的。   可谢慧齐也知道,人到了绝境,除了求也别无他法,不去试试怎么可能死心?   想得多了,谢慧齐也无话可说。   怀里的人很是安静,齐君昀低下首,看着她脸上的笑颜已是褪去,他摸了下她的脸,尤其在额头上多抚了几下,随即顺着她光滑的额头又滑过她挺直的鼻子摸到了她鲜红的嘴唇,再开口时,嗓子都哑了,“你可怜她?”   谢慧齐当下就摇了头。   可怜?这倒没有。   “悟王没他看着那般蠢,想来只要他舍得以大保小他们的性命倒是无忧,下场也就是被贬为庶民,依悟王这些年四处给自己的退路,他们就是再惨生活也会无忧,而悟王妃你无需可怜她,若知可怜她,她只会像蝗虫一样,到了时候就会来扫荡你,直到把你活吞了为止。”齐君昀看着眉头皱了起来的她,伸手把她的眉心拔开,淡淡道,“她是不该一而再再而三来找我,把悟王的脸面弃于不顾,说来,她一直最要紧的是跟悟王一条心,就是不把悟王的脸面摆在她之前顾着,也得在她不要脸的时候顾及点悟王的脸面,悟王从不喜她来找我,现在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门来,这次看似还是为了为悟王来求我的,她这种夹带私情的相求绝不会让悟王欣喜,只会激怒他,她现在得罪的不是我们国公府,要知悟王要是能逃出生天,他们之间的那点夫妻情份也被她耗得差不多了,小姑娘,她现在还不到她最惨的时候,她最惨的日子还在后头。”   所以,根本不用管她,国公府也不用出什么手。   到时候,自有她身边的人告诉她什么是生活的真相。   谢慧齐听到这叹了口气,连那句我真没可怜她的话都无力说了。      ☆、第134章   齐君昀看她窝在他怀里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是笑了,嘴唇碰了碰她的额,问她,“怎地,你还不高兴?”   谢慧齐抬起头来,朝他摇了摇头。   他不是一般的人,见解学识都不一般,老太君常说他像他的祖父,谢慧齐是很小的时候见过老国公爷一眼,也只一眼而已,那个时候她就是已知老国公爷的盛名,但也只是跟着大人在拜见他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是个高大威严又很严肃的老爷子,就是她的阿父也很尊敬他,说话的时候都是躬着腰的,要是早知道她会嫁进国公府来,那个时候就是把胆子横起来都要多瞧两眼,现在就是悔已是来不及,所幸只要世事不要变得太快,她还是能与他过一生的,也能亲眼看着他老去,也能与他说说与一般人都不能说的话,“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到底,可能是知道你已不喜于她,我才这般超脱罢,如若知道你还欢喜着她,她这般惨,许不定我确是高兴的。”   谢慧齐老老实实地说道,“至于现在么,就是觉得人前面过得太顺畅了也未必是好事,走岔了路就是后头悔了都来不及了。”   都没有人愿意给她机会了。   世事确是残酷。   人生的路,真的是大方向不能错,错了再后悔也没用了。   齐君昀听她这么一说着实愣了好大的一下,随后他揉了揉他这聪明得不像个小女孩的小姑娘的头,“有些人是不会悔的。”   知易行难。   后悔也不能保证人做正确的事。   悟王妃能不知道她这样做是错的?她从来就不是那么傻的女孩子。   可明知是错的,她还要来赌一赌……   齐君昀闭了闭眼,这时候他都有些想不起那个从小跟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孩儿的脸了。   不过四五年,他曾经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妻子,却成了他记不起模样的人。   “哥哥……”   “嗯?”齐君昀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也不知道往后的时日里我能不能一直做正确的事……”   齐君昀抬起了眼,看向她。   “如若我做错了,你要多带带我。”   看着她倒映着他脸的眼,齐君昀笑叹了一声,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睑,“知道了。”      他们回了青阳院,二夫人还没回来,下人这时已是回来报了,说悟王妃在前面昏了过去,二夫人去叫了属臣家的夫人,让她们过来把人送回悟王府。   齐二夫人再来青阳院时,天都黑了,老太君让厨房送了饭过来让她到她的屋里吃,二夫人冷着的脸也不见好转。   谢慧齐站着去服侍她,给她挑菜,被二夫人横了一眼,没好气地道,“一边去,用不着你。”   府里最会讨人欢心的谢姑娘就灰溜溜地被人横回来了,一坐到老太君身边就跟她咬耳朵,“二婶生气了呢。”   齐老太君正挑着瓜子仁吃,吃了这话眼皮都没撩,“随她去,让她生会闷气,等会再哄她就是。”   齐二夫人在膳桌那边听着翻了个白眼,都懒得搭她的话。   她着实被悟王妃那个不懂进退的气得不轻,但这时候也不是不庆幸这人还好没嫁进国公府来。   若是嫁进来了,国公府不得保韩相?光为此都要不知要花多大的心力,可能国公府全被掏光了都保不上,且韩芸这样的性子,又有娘家,到时候不就得跟她在国公府掐得天昏地暗?   到时岂能有像她现在这样横小姑娘一眼,小姑娘也得乖乖退后的好日子过?   转念一想,齐二夫人虽也气没散,但饭还是一口都没少吃,拿着余光一直盯着二媳妇的齐老太君见了,又小声叫来了身边的婶子,让她去厨房把那碗炖给姑娘吃的补血汤先拿上来让二夫人吃了。   婶子一走,老太君又拍了拍谢慧齐的手,“你的慢点啊,先让给你二婶那个贪嘴的吃了,你多等一会。”   谢慧齐笑着点头,那厢二夫人听了翻了个白眼。   谁贪嘴了,这老婆婆老说别人不说中听话给她听,她自己嘴里什么时候说过一句好听的话出来了?   等到国公夫人也处理完府中的内务回到青阳院,就听里面弟媳又在跟老太君拌嘴,吵起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进去,只见弟媳气得已经把身子扭过一半不看老人家了,而桌子下首的这头,小姑娘正跟宫里出来的若桑在低声说着什么。   见到她来,小姑娘很快就站了起来,朝她笑着欠腰,“伯娘。”   国公夫人颔首,朝她伸出手,让小姑娘扶了她去老祖宗那,见到她来,老太太话里的埋怨已经带上委屈了,“你瞧瞧你弟媳妇,成天三句话里就有两句话就是让我不高兴的,你管管她。”   国公夫人眼睛朝齐项氏看去。   齐项氏见她嫂子还帮着老太太,当下就怒了,鼻孔冷冷地轻哼了一声,这下身子干脆全扭过去了,背对着她们一个人都不看。   若桑在那头看着赶紧低下了头,都快被这天天逗嘴还动真气的婆媳逗笑了。      四月国公府花园里去年新移栽过来的花全都开了,天气温暖了起来,阳光又好,齐老太君吃了两天谷家姑爷的药,那点小咳嗽也没了,一天早上吃完早膳就惦记着带着若桑去花园走一走。   她也是听谷家姑爷说这有了身子的人按时辰动一动是最好的,等生胖孩子的时候也有力气使,所以光是为着小曾外孙,老人家也是对出门走一走积极得很。   四月繁花似锦,国公府也是许多年都没这般灿烂鲜活过,这日连下人走路都是脚步轻盈,嘴上挂着笑——布庄新送过来的几批新布,二夫人打发了一半下来给下人,都是近乎上等的布料了,最次等的家奴都打发了十尺,上等的奴仆每人有三十尺,且家中若还有年纪小的,还能贴补五尺,且还给过年到今年忙个不休的管事每人发了五十两的赏银,还给了这些管事家每人一个进书院念书的名额。   国公府的下人因此都喜气洋洋,此时的光景看来才像是真正过年了。   齐二夫人当家这么多年也没这么赏过,看这些下人一个个赏得都不知分寸了,见着她一个个都敢腆着笑脸过来谢恩,私下白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个。   把这些人胆儿给壮得都不怕她了,二夫人有那么一点不舒坦,但被人喜欢着,心里到底是高兴的,遂这泼冷水的话也就没说过半句,她脸色也是难得的好,齐老太君见了暗地里使坏,让大媳妇吩咐绣庄给板了半辈子脸的二媳妇去做几件花衣裳,当当花姑娘。   齐二夫人知道后,气得差点没把牙给咬碎了。   这老太太,心眼从来就没好过!   偏生这国公府的男主子老的少的,都把她给当绝世宝贝宠。   这厢国公府里热热闹闹了没两天,谢侯府出的事就让卫大夫人传进了府里来。   谢侯府的谢老太君这几日不知为何生了重病,请了城中的大夫来看也是不见好转,谢侯爷去宫里求了太医,皇上也没准……   这皇上一没准,谢侯府就出了大事了。   谢侯府毕竟是侯府,求个太医的身份还是有的,这求不来能说明什么?那就是说明谢侯府不得宠……   这一不得宠,就出事了。   先前长公子不在国公府时,谢侯爷跟另外几家世家在朝堂上那是威风凛凛的,就差一步就赶走谷展铧,夺得扶助太子查案之职,就是末了韩相抄家之事一朝拿下,他们的盘算落空了,但他们的气势在朝廷还是高涨的,这几家几个月就收进了不少门客入门,有几个门客在外还挺负盛名的。   现在连求个太医的恩宠都没有,之前门庭若市的这几家人门前没出两天就冷清了下来,但这还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今日上午谢,李,苗三家好像在谢家出了什么事,李,苗两家的家丁都往谢府跑,手里还拿了铁棍等物,卫夫人一得九门的人的报,就赶紧过来给国公府送消息来了。   “也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不过我看这架式是太平不了了。”卫夫人一跟齐二夫人说罢,眼睛就往谢家姑娘看去,跟她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姑娘,这事我看呐,指不定又要烧到你头上来,你就别管了,这出面的事若是用得上我的,你就差人来招呼我一声罢。”   “怎么就烧到她头上来了?”二夫人一听就不满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认为谢侯府那些鸡鸣狗盗的事跟我们国公府的媳妇有关了?连你也这般认为?”   卫夫人赶紧笑道,“还不是那谢侯府不放过我们家姑娘,二夫人,那几家嘴巴就是多,跟谁说起来都要扯上我们家姑娘的事,这不说多了,假的都成真的了……”   “哼。”齐二夫人冷哼了一声。   那些碎嘴皮子,也就一张嘴能胡说八道了。   谢慧齐听了没吭声,她知道只要她在国公府一日,这谢家只要没彻底倒下消失在京里,或是国公府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这谢侯府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要拉上她跟弟弟们的。   她以前尚不清楚,现在已是全然领会了。   谢侯府若是那种有骨气的说断就断了,绝不纠缠不休的人家,当初,他们也就有那个骨气撑住了皇帝跟俞家的打压,不会把她父亲赶出家族。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就是这家人本身就不干净,不干净也罢,折腾着他们姐弟还老想着利用他们。   好好的血缘关系,但一牵扯上就混乱污脏不堪了。   “别理会他们就是。”二夫人也对谢家烦得很,听了几句就不耐烦一挥手,不想再说下去了。   但到底就是国公府放言跟谢侯府成了仇家,谢侯府的侯夫人谢苗氏还是求到了国公府来,差点没把齐二夫人给气昏了。   谢慧齐这日也是在东堂做事,一听谢侯府来求大夫,也是头疼地揉了揉头。   这谢侯府的行事做风也真是够乱的了,还不如之前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做,当它的太平侯来得好。   谢侯爷这才在国公府里要断了她跟国公府的婚事没多久,他们家又有脸上来求大夫?这种厚脸皮,京中就是最不要脸的人家也干不出这等事来啊。   国公府确也是不能搭上这事,现在长公子是每日上朝后跟皇帝在太和殿处理政事的独一人,让谢侯府搭上国公府,这不又等于给了谢侯府一条明路,又借着国公府的势把先前在皇帝那丢的脸面补了起来,到时它立起来,再踩国公府几脚,那就真是让京城各路势力看国公府的笑话了。   这其中,其实谢慧齐也知自己的处境被侯府置于了尴尬的境地,要知如若国公府稍有点不中意她,就冲她这给国公府带来的麻烦,她就要被国公府扫地出门了。   现在,谢侯府这一求上来,国公府肯定不会答应,但外面的人又要说她这个明明被逐出族了的孙女又不孝,一点骨肉亲情都不顾了。   谢侯府总是能把她置于被火烧的境地,谢慧齐是真对它没法再保持平常心了。   就是想及她阿父,她都没办法去替这家人家多想了,再被这家人家这么恶耗着下去,她还好,至少能躲在国公府里躲一时的太平,可以后大郎二郎这两个男丁立府立势,就势必还是要解决这些个根本就没打算放过他们姐弟的人。   与其让他们来,还是她先动手罢。      齐君昀晚上一从宫里回来,就直接回了鹤心园。   他进府就让齐恫去青阳院叫人去了。   他刚沐浴换好衣裳出来,就看到她来了。   “你回来了?”谢慧齐一看到人就笑,还有点紧张。   她白天让齐昱去找人调了当年她母亲出事的案情来看,这事是肯定要经过国公府下面属臣的手的,而上面的这个主子岂能不知道?   她是有点擅作主张了,但她也不是没想过先跟他通报,但她怕她一提,他就会说出他来办的话来……   她还是觉得这事由自己来的好。   她想自己查清楚了,给自己一个交待,如若可以,也把弟弟们的后患给斩除了。   齐君昀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挥手让屋里的小厮都退了下去。   谢慧齐这时忙走了过来,拿了干帕站到了他身边,朝他讨好地笑了一个。   齐君昀摇摇头,找了个圆凳坐下。   谢慧齐走到他身后给他擦头发,先自己把自己给交待了,“我白天让齐昱去调我母亲当年出事的案情了,现在负责旧文书的那个主薄是自家人,齐昱没一会给我就弄出来了,哥哥,我没给你惹什么麻烦罢?”   齐君昀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来把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然后放回了回去,方才张嘴道,“现在顺天府的府尹是三元大将军的人,大将军一听说我的手插到他的人的手里去了,差人在宫门前堵了我,说明日要找我喝酒谈事,你说你惹了麻烦没有?”   谢慧齐一听,顿时干笑不已,眼睛不由往门外望,心想这时她逃还来不来得及。      ☆、第135章   她这刚一心思,手就顿了一下,随即,她就被人拉到了腿上。   炽黄带着微红的铜灯下,她的脸红红的,齐君昀看着她尴尬得眼睛不知放哪里,伸手把她的脸别了过来,眼睛不离她的脸,淡道,“想好了怎么赔你哥哥了没?”   明明什么事他都干尽了,话也都不是正经话,但说出来的正经意味就是从正人君子嘴里说出来也不过如此。   谢慧齐一直对他的淡定心悦臣服,不过那都是事后回想起来的事了,现下她还是又尴尬又无措。   这方面,她实在不是他对手。   她不说话,齐君昀也不恼,只是伸出手指把她咬紧的嘴唇拔开,随之往下,顿了顿才又淡道,“嗯,所幸这里没瘦。”   “嗖”地一下,谢慧齐脸全红了,调戏她的人不害臊,她却臊得眼睛都闭了起来不敢看人。   四月的春衫已是单薄,齐君昀把手伸了进去,没一会,听到她可怜地喊他哥哥,他也闭上了眼睛,也没看人,手也是没抽出来。   等到中途,他睁开眼,看着她额头已是冒出了细汗,他把满是汗水的头靠了上去,轻吻上了她的红唇。   这夜等到半夜他才抱了人送回青阳院,把她放到房里睡好,出来遇过祖母的房里,见里面似有火光,他也没走,前去了祖母的房轻敲了一下,很快有守夜的婶子来开了门。   齐君昀阻了她的请安,往内屋走去。   内屋里,祖母的床边点了一盏灯。   齐君昀走了过去把灯拔亮了一点,在一直笑眯眯看着他的祖母的视线里在她床边坐下,把她垂在脸颊边的银丝拨到了耳后,淡声问她,“孙儿扰着你了?”   “没,你也知道祖母老了,睡觉浅,我刚醒过来想喝口水,听到好像有人路过,就问了声,没想三娘就把灯给点亮了,祖母扰着你了?”老太太最后一句话问得甚是关切。   齐君昀笑了起来,弹了下她的鼻子,方又道,“她在我那睡着了,我给抱回来了。”   “嗯,”老太太点了下头道,“还是要注意着点的。”   小姑娘的名声还是要给她留着些的。   老太太是不在意这个的,孙儿已大,屋里又没通房也没侍妾,他好好的未婚妻近在眼前,长得美得就没几人能比得上,他若忍得下,她这才是要担心了。   “府里的大夫他们也说了,她身子好得紧,就是谷家姑爷也说像她长得这般高挑,心脉强韧的姑娘少得很,我看等明年你们成亲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给我添曾孙子喽。”老太太说着就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齐君昀笑了起来,随后他扫了房里一眼,道,“嗯,她确是个好的。”   生命力确实强韧。   从河西活到京城,能把自己跟弟弟们都养得活蹦乱跳的,简直就是个奇迹。   尤其与她舅家一比,她家连她在内的三个小的,还有几个奴仆都算得上好手好脚,这不是单单的运气好就能解释的。   “您还是帮我看着她点。”   齐君昀知道祖母对他的偏心,自他一回来,许是怕扰着他了,祖母把她房里太子的人都搬去母亲那边的院子去了,虽说同是在青阳院这个大院子里,但与小姑娘的住处还是隔得甚远的,他夜里来回有个什么走动,除了自家的这几个人,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   再则有祖母帮他看着她,他确是能放心,他事情多,她又不跟他住在一块,他暂也挪不开那么多的时间把心神放在她身上。   “我知道的。”老太君拍拍他的手。   “您喝了水了?”   “喝了喝了。”   “行,那您睡罢。”   老太君见他打算要走,也不留他了,在他的服侍下躺了下去,笑着看着他帮她盖被子。   “好了,我走了。”齐君昀给她盖好被子就起了身,弯着腰拍了拍她的脸,眼睛里全是温柔,“好好睡,要长命百岁,知道了吗?”   “知道了。”齐老太君真真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她能活这么久都不死,不去找老国公爷,也是因孙子的这点好在撑着。   多好的孩子啊,简直跟她的老国公爷一模一样的好。      谢慧齐第二日早上起来时,齐君昀已经上早朝去了。   她去老太君房里,若桑已经过来给老太君梳头了。   若桑梳的头好看,谢慧齐是没这个巧手的,因此连忙在旁观摩着,打算偷个师学着点。   若桑见到她来,手头梳的手势就慢了,还会跟谢慧齐讲讲顺着哪个方位梳会醒神清目。   等到国公夫人跟二夫人都来了,吃罢早膳,谢慧齐就又去了东堂。   二夫人也没跟她提起谢侯府的事来。   齐昱快到中午的时候又把新得手的宗卷送了过来,交给谢慧齐后,他站在女主子面前笑眯眯地道,“是胡府尹亲自吩咐的师爷调的宗卷,还说以后您还有什么要调的,尽管去拿就是。”   谢慧齐见他笑得跟朵花似的,有些纳闷地看向他。   齐昱轻咳了一声,往案桌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声音也放小了许多,“胡府尹应是得了三元大将军的令了。”   谢慧齐听到这才会意了过来,眼睛不由微微一眯。   三元大将军是武官大统领,朝廷就一个大将军,这大将军下面直接管着大半的武官,旗下三十万军队都归他统领,而另外的十万,也就是小半才直接归兵部管,他一直是朝廷最坚定的保皇党,也是皇帝自己的人,也曾是皇上的武师傅。   胡府尹如若是得了他的令给了他宗卷,这意思就是说,就是她查,皇帝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就是他不睁只眼闭只眼,三元大将军也会挡了去?   “长公子跟三元大将军见过面了?”她问。   “是,小的刚得了消息,大将军今日也在太和殿跟皇上一起忙政事。”当然他家主子也是在太和殿的,肯定已是跟大将军就某些事情谈好了条件了。   谢慧齐当下点了点头,又无奈地笑着摇了下摇头。   老祖宗还嫌他不给她赏,却不知他给的赏总是能砸昏她的头,能直接把她砸得神志不清。   谢慧齐调了卷宗是当年案情的记载,有当时案情主薄的描述,还有见证人的口述这些,前面的案请总述她看完也没看出什么来,不过看到了后面的案情审理,她就确定了当日事发的时间,地点,还有那日出现的谢府仆人,几个知情人……   她母亲是在谷府也就是在舅家受辱的,但谢慧齐在看过案情上记的事发日子是十三日而不是她一直以来以为的是她娘每月回娘家的十四日后,她就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头了。   她娘是十五日在谢府投的井,她一直以为她娘是从舅家回来的隔日投的井,但看时间,中间还是隔了两天的。   她娘明明是十四日才会回谷家,怎么是十三日在舅舅家出的事?   十三日那日她清楚记得她娘是在家里的,因为那日上午就是她教她刺绣的日子,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时辰,要到傍晚才散,她记得那日她明明是带着弟弟们陪在她身边的。   这跟她记得的记忆有所出入,谢慧齐看完卷宗后,把那几个见证人交给了齐昱,让他去查这些人现在的还在不在,然后把蔡婆婆从国子监接回来。   随后,她回了青阳院,琢磨着怎么去趟谷府。   她还是跟老太君开了口,齐老太君听她说要去谷府看看小表弟,当下迟疑了一下就摇了头,“这个我不做主,你去问你伯娘。”   这时国公夫人不在青阳院,谢慧齐让下人去找了找,才在事务堂找到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正在跟绣庄的人说话,说的还是明年他们成婚要用的那些喜物。   谢慧齐没料现在已经开始准备了,国公夫人见到她来就拉着她听绣庄的人说给她绣的喜帕的样式,她听了还挺尴尬的。   这个本来是她娘家准备的,没想国公府已经开始替她备了。   说了好一会,等下人退了下去,谢慧齐才跟国公府人请示她去谷府看望小表弟的事。   她也不好说她是去问当年她娘的事的。   国公夫人听她说要去谷府,也是迟疑了一下,过了一会摇了摇头,“这事我也拿不准,得问你哥哥。”   之前她是不提离府之事的,许是见到他回来了,就想着可以出府就来请示了,但齐容氏却不敢掉以轻心,小姑娘已经是连着丢了两次命了,再有一次,谁也承受不来。   儿子也是跟她说过了的,她若是要出府就得跟他说,所以国公夫人也不想擅作主张。   谢慧齐一听也就知道府里看得准,要出去还真得他说句准话,也就苦着脸点了头,没跟国公夫人磨了。   当晚谢慧齐自投罗网,拿着自己整理好的宗卷去了鹤心园,把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说给了他听,说罢道,“我想去问问,我娘十三日到底有没有去谷府,那日从来就不是她回娘家的日子,如若她去了,那就是傍晚以后的事了,她白天明明陪在我跟弟弟的身边,如若不是舅父家出了什么事,她怎么可能在晚上去舅父家?要知那时候二郎还不满一岁,二郎是个贪奶吃的,隔一来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她怎么可能晚上丢了二郎不管去舅家?我不问问心里不踏实,我就想问一下舅父那晚我娘到底是为何去的舅父家,哥哥,你让我去罢,行吗?”   齐君昀没出声,把站在身前的人揽到怀里坐下,把她拿过来的卷宗从头至尾快速看了一遍,开口道,“你没记错?”   “没记错,绝对没记错的。”她在睡梦里,无数次想起母亲死前的一天她们相处的时光,她甚至连那天母亲对她笑着的每个样子,每一个角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可能忘的。   她有多后悔十四日没陪着母亲,就有多记得十三日那天她陪着她的时光。   ☆、第136章   “嗯,我明日叫你舅父过来一趟,”齐君昀把她写好的那张也翻过来看了看,“你当面问他。”   “好。”这样也好。   “下午罢,我抽空回来。”   “你若是忙……”   “嗯,我跟你舅父一道过来,不忙。”齐君昀把她写的重点看了一遍,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你怀疑你母亲不是自己去的谷府?”   “嗯,”谢慧齐皱着眉头点头,“那日已是晚了,她怎么可能离家?如若是舅父叫她去的,可之后我也见过舅父,没听舅父有那个意思。”   所以,她想当面问清楚了,她娘是不是十三日出的事,如果是,她娘是怎么在十三日晚上在的谷府。   如果不是十三日出的事,那就是官府的记录错了。   这记录错了,就又得找问题了。   现在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样一样地理清楚了。   还好她现在已有这个条件理了。   想着,谢慧齐不由感激地朝他看去,也不管这时候两个人的资料过于亲密了,她吸了吸有点酸楚的鼻子,道,“齐家哥哥,多谢你。”   “嗯?”齐君昀这时又在看手上她写的东西,听到她这么一说,又是低头一看,见她眼睛里都有水光了,也是一怔,“怎么说这般话?”   “就是说说。”   “嗯。”齐君昀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低首吻了吻她的发,“你我不需言谢,你有我,只管做想做的就是。”      齐君昀当日下午带了谷展铧回府,随即让下人去叫姑娘来鹤心园。   谢慧齐一见到舅父,就见舅父眉毛跟眼睛都皱到了一块,脸上全是抑郁跟愁苦,见到她行礼,也是一言不发就扶了她起来,尔后看着她就是道,“你跟左相说的事都是真的?”   “是。”   “案卷在哪?”   谢慧齐被舅父那凝重的神情吓得心都揪起来了,慌忙朝齐君昀看去。   “谷大人,这。”齐君昀从暗屉里拿出了顺天府记下的宗卷。   谷展铧两步并作一步走了过去就拿了宗卷,连坐都没坐,就着书案就看了起来。   谢慧齐被吓得都有点不敢动了,等他朝她招手,她才慌慌张张地朝他走去。   “给姑娘搬个椅子。”   房里的心腹小厮连忙搬来了椅子,谢慧齐眼睛一直盯着舅父,被他按着肩坐下去后也只心不在焉地朝他笑了笑,随即看着舅父发抖翻案卷的手,她心都提到了喉咙品。   谷展铧看过案卷,撑着桌子深吸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外甥女道,“我从不知十三日晚上你娘回来娘家过,我只知道十四日你娘从府里是跑出去的,你娘回去后的第二天,人就没了……”   谷展铧捂着眼睛流着泪道,“那畜牲当晚是夜宿在我府里,因那日是我在宴客,同他来的还有十几位大人,同他一道夜宿在府里的大人同时还有好几位,你娘出现在府里,我还当她回娘家见到送客的大门大打开就自己进来了,尔后才出了那事,如若是十三日夜晚她就出现在了府里,这是绝不可能之事。”   “那……那是案卷记错了日子。”看着老舅父老泪纵横,谢慧齐话也不会讲了,心里愧疚得很。   她不该提起母亲,再在舅父的伤口上撒盐的。   “舅父,是孩儿的不是,”看着舅父别过了身子,捂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谢慧齐忍不住也流起了眼泪,“我不该扰你的。”   “呼……”谷展铧长舒了口气,别过头来道,“你看看案卷上写的那个主薄,是李伯许,我记得他,他是定始头年的进士,风评还算尚可,这案子当时是归他管的,许是有别的可能,你再问问。”   “是。”   “再问问。”谷展铧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外甥女,那满是皱纹还沾着泪的脸上有一种谢慧齐看了胆颤心惊的戾气,“我记得那一晚,你阿父偏生就不在京,我之前也邀了他十三日晚上过来喝酒,正好夜晚宿在我府里,第二日等着你娘回娘家,再随她一道回去,可我约他那天他说那日他不在京里,府里差他那日去京郊近县的庄子里收这个月的银子……”   这也是他从齐君昀嘴里知道十三日那晚才是出事之日冷不丁就打了个冷颤的原因,如若真是十三日那晚出的事,那妹夫那晚偏偏不在京的事就说得通了,有人调开了他。   而他妹妹从就就洁身自好,心里眼里从来就只有他那个妹夫,见到男客万万没有不躲之理,而且她如若是白天来的,她身边带着丫鬟婆子,怎么可能有被人接近奸污之机?   这些之前都是他想不通的,因此他连蔡婆子这些人说她们都昏了头,说当时她们根本就被药倒了,什么都不记得时,他还大怒过,认为是这些丫鬟婆子被人买通了,帮着外人陷害了她们的小姐。   现在看来,如若是十三日晚上发生的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蔡婆子她们说的话也对得上了。   “十三日那晚,你看到了你阿娘没有?”谷展铧话接话,问得甚是咄咄逼人,“你还记得你最后看见她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谢慧齐被他激烈的言辞问得脑袋都蒙了,她站起来下意识就答,“傍晚我就没见到阿娘了,大伯娘说我娘累了,早歇下了……”   说到这,她猛地打了个激灵,眼睛下意识就去找她的齐家哥哥,看到了齐君昀之后,她眼泪就流了出来,“伯娘说我娘明日要回娘家,想早点休息,弟弟们已经送到祖母那去了,让我自己早点睡,别调皮,我,我……”   她当时想着母亲教了她一天的刺绣,又带了一天两个弟弟是累了,明日她还要回娘家,一月才回去一次,得让母亲休息好了光彩照人地回去,所以那晚她也就是去了老祖母那偷偷扒着门缝看了里面一眼,还没看到弟弟们,就被带她的婆子提着回去了,回头路过父母的屋子见他们的房间紧闭着,以为母亲睡了不敢去打扰,就回自己的屋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白日,就听下人说母亲回娘家去了,她虽郁闷母亲这次去舅舅家怎么不带她,但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这时候府里有别人家的小孩来玩,她也就被叫去陪客了,一天下来除了去祖母屋里看看弟弟们,她也没怎么想母亲的事,只管等着她回来。   “也就是说,当天太阳还没落山之前你见到了她,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谷舅父问话的时候声音突然变得又快又锐利,那因半垂下来的眼睑变得阴沉至极的眼睛这时候就跟带了毒的刀子一样狠戾,直直地盯在了谢慧齐的身上。   谢慧齐当下快快点头又点头,说话的声音也是快得不带喘气,“一直到听说阿娘没了之前我都没见过她一眼,十三日晚,十四日白日,十五日我都没见到她,直到听蔡婆婆说她死了,我也没见到她,阿父不让我见她的尸首。”   说罢,刚站起来的她又倒到了椅子上,双手双脚都发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她其实后来是扒着棺口看了她娘最后一眼的,她胆大,她想着再怎么样她也得跟这世把她生出来的母亲道个别,所以在封棺之前,她推开了棺材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她就合上了棺木,再也没看。   她美丽贤淑的母亲,身体肿得已经面目全非,只一眼她就知道为何她阿父拦着她不让她看了,她也明白了之后她阿父为何就是死也要把那俞八爷给杀了。   “那……”   “谷大人!”齐君昀这时候冷冷地张了口,朝那向他未婚妻像刀子一样咄咄逼人的谷展铧看去,“有话好好说。”   他家小姑娘不是那个需要他咄咄逼人的对象。   谷展铧这才知道自己失态了,他闭上眼,抹了把脸,朝齐君昀揖手,“是老夫失态了,让左相大人见拙了。”   齐君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朝咬着嘴脸上全是泪看着他的小姑娘看去,拍了下她的肩,方才朝谷展铧看去,“谷大人坐着说罢。”   “大人,请。”小厮速速搬来椅子,放在书桌前。   “多谢左相大人。”   “嗯。”齐君昀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有他一打岔,谷展铧也从刚才的疯魔中冷静了下来,“说这般多,还是得找记载案情文书的这个李伯许说一说。”   只有他记下的时间是真的,那么他们才能确定这是预谋,这是陷害!   而且,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是,为什么他跟他妹夫都不知道他妹妹是在十三日夜晚受的害,这个李伯许却知道?   谷展铧虽然很想确定这是一件针对妹妹,妹夫以及他的陷阱,虽然这也正中了他的下怀,但他也知道这个时间太对了,对得太巧了。   “我已经去查过了,”齐君昀这时候修长的身子往椅子里一躺,那俊美温和的脸上这时候也浮起了点冷意,“李伯许死了。”   死无对证。   谷展铧这时候眼睛一缩,又往桌上摆的那些卷宗翻去,他急忙翻了翻那些字迹与纸张的陈旧,看过后抬头朝齐君昀道,“这看着像是八年多年的纸张和字迹,不像作假。”   “我也验过了,是官家纸坊供给各大衙门给用的宣纸,纸张年份也差不多就是八年到十年的年份,”齐君昀也是拉过一张看了看道,“墨迹看来也是当年官家墨坊发放出来的青墨,如若是作假,那这假做得也逼真了。”   说到这,他把张纸划拉一下扔回了桌面,拉过旁边这时那低着头不说话的小姑娘的手放到手里捏了捏,朝谷展铧看去道,“这案宗里记下的事当年你不知情,我岳父看来也是不知道的,那么,为何慧慧一查,这案卷就摆到了她眼前?谷大人何妨不想想,这若是真的,这是为何?”      ☆、第137章   “……”   谷展铧一屁股坐了下去,眼睑垂下盖住了眼睛,显得阴戾至极。   他八年前,还是一个儒雅英俊的男人,仅仅八年的时光,就把一个矜贵的名门之后熬成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垂垂老者。   谢慧齐抬起眼在舅父脸上滑过,立刻又收回了眼睛低下了头。   她总不敢去细看他们。   舅父,舅母,表姐,每个她都不敢细看。   多看一眼,再想起过往的美好韶光,心就如同被刀子割一样地疼。   一场祸事,把两个家毁得支离破碎,就是再重振,她的父母不能回来,舅父那为他死的母亲,他的妹妹,他死去的大儿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他们失去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如今旧事重提,谢慧齐不是不胆怯的,怕过往那些掩藏好了的旧伤痕再露在阳光下暴晒,他们只能赤裸裸地疼,毫无招架还手之力,而她更怕旧事掀开,真相比认为的还要残酷万分。   逝者已逝,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却只能承受残留下来的痛苦,别无他法。   眼前就是已经被生活摧残得面目全非的舅父,谢慧齐闭着眼睛流着泪轻叹了口气——太难了,可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啊。   “左相大人……”谷展铧这时候掀起了眼皮,看向了齐君昀。   齐君昀正低头给默默掉泪的小姑娘擦眼泪,听到话抬起头看向他。   “老夫想,”谷展铧淡淡道,“就是人死了,这事还是得查,何不妨从陈伯光的家人身边查一查?他死了,总不能他家人全死光了?”   “已去。”齐君昀放下小姑娘的手,轻敲了下桌面沉吟了一下,“李家的李氏未死,之前她被李家的当家接了回去安置在家庙里,那李氏前几日被我送进了谢家……”   谢慧齐猛地抬起了头,差愣地看向了他。   谷展铧没她那么惊讶,一顿之后下一刻就道,“谢家老太太受伤之事,就是她做的?”   齐君昀颔首。   “她的嘴能撬开?”谷展铧急急地问。   齐君昀摇了下头,“我只能给李氏回谢家之事行个方便,李氏毕竟是李家的人。”   他顶多就是在李氏想回谢家报仇的时候给她排出条路出来,更多的他就不能了。   他之前只是想把谢家搅乱,以报谢家趁他不在时,在朝廷上和在他家里添的乱。   但现下想来,他把李氏放了回去,也是把旧事也给放出来了。   谢家之乱,引得小姑娘都把爪子露出来了。   她这一露,怕也是趁了有些人的心了,所以这尘封住了,连她舅父跟父亲都不知晓的案卷都露了出来。   现在的顺天府府尹也太大方了。   而三元大将军昨天还就这个事情敲了他的竹竿,敲了他近十万两军晌,一想这个,齐君昀嘴边扬起了点浅笑。   他开了个头,但最后也是被算计进去了。   这可真是妙极。   “哥哥……”谢慧齐蠕了蠕嘴,小声地道,“前侯夫人没死的话,那她现在在哪里?”   还在谢家吗?   “被李家抢回去了。”齐君昀把手搭到她头揉了两下,脸朝谷展铧看去,“这事里头怕也是有上头的手笔,你这尚书之位刚坐下,这事还是由我来罢,谷大人轻易就不要出手了。”   到时候,如若好不容易给他弄来的尚书之位丢了,那他的一大半心血就得白费了。   谷展铧听了脸上立刻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对圣上,不管是对着人也好,还是别人谈起他也好,他皆丝毫不露任何情绪。   齐君昀看着明显跟圣上不对付的谷大人,也是摇了摇头。   谷大人自认为他已经把持得很好了,但圣上对着他这张脸,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也不为过。   谷展铧是他硬抬抬起来的。   如若不是南方出了大乱,有个巨大的隐忧在那,皇上还用得上他,要不然,谷展铧也会成为他与皇上博奕的重点。   但尽管南边的问题杵在了那,皇上的动作看来也没少,为保全他,齐君昀也只会让他不插手了。   “但……”   “谷大人。”齐君昀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口气尽管还很温和,但眼已经冷了下来,“听本相的。”   说罢,也不再理会他,回头就对着头又低了下去的小姑娘道,“问清楚了?”   谢慧齐抽抽鼻子,手往他那边伸去。   齐君昀有些无可奈何地握了她的手。   这小姑娘啊,看着是乖巧听话,可是真是一点也不让他省心的。   “谷大人,回家罢,你先回去想想,想好了自己要怎么做。”齐君昀也不强逼他,抬头朝他淡淡道。   他是有血海深仇要报,但他的尚书之位还悬挂在还没真落地,户部没全到他手里的话,他还是先想着怎么把权力跟人脉牢牢把握在手吧。   “下官告退。”谷展铧的嘴唇抿得死紧,起身揖手道。   谢慧齐也赶紧站了起来,“我送您。”   她冲口出声后,又觉得不妥,不安地朝齐君昀看去,然后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他慢慢地点了下头,她这冷不丁被他看得提起来了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她感激地朝他笑了一下。   齐君昀摇头轻呼了口气,看着她快步朝她那舅父走去。   事情看来是麻烦起来了。      “舅父,”谢慧齐跟着急步走的谷展铧走到了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朝他欠腰道了个万福,“孩儿就送你到这里了。”   谷展铧猛地顿住了脚步,有些怆然地回过了头,看到外甥女欠腰站在那,他张了张嘴,“啊”了一声,又回过头来急走了两步,扶了她起来,“我……我……”   “舅父想事去了,别怪我。”谷展铧扶了她起来,他垂下眼时看到了外甥女手上那还晴晰可见的疤痕,他急急地别过眼解释了一句,又道,“不用送了,回去罢。”   “诶。”   谷展铧放下她的手转身就转,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外甥女张了口,但最终却还是欲言又止。   他的话说不出来。   她已经够为难的了。   她一个小姑娘,能在国公府走到这步,已经很难了罢?他就是催她快点,也不是她想快就能快的……   更何况,他都帮不上什么。   “好好的,不急,你们姐弟好好的就行,后面的日子还长得很。”谷展铧最终说出了这句话就再也没回头地走了。   该是他这老东西拼命给小辈们挣活路的,他没给他们挣出来不算,还要为难她,他死了后有何面目去见妹妹,妹夫?   谢慧齐在他背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鹤心园的大门口,良久,她才回过神来,再回头时,看到了他站在了她的身后。   她轻叹了口气,慢慢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舅父不是心急,而是他忍太久了……”他不是对着她才咄咄逼人的,谁又能在重新面对家破人亡的祸事时能保持冷静?   “嗯。”软香温玉在怀,齐君昀低下头吻了吻怀里小姑娘的乌黑的发丝,“那你呢?”   她舅父是忍太久才心急如焚,那她呢?   “我?”谢慧齐回过头,看着他轻叹了口气,回过身把头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哥哥,我从来都没什么好法子,都是命运推我到哪步,我就做到哪步,我不急,我也急不得。”   她从来都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过是努力地活着,走到哪步就做到哪步,她慌张心急也没用,她下面还有两个小的都得靠着她。   她急了,就没人保护他们了。   他们已经没有父亲可以靠了。      蔡婆子已经从书院回来,谢慧齐在这天晚上挥退了守夜的丫鬟,独留了她下来。   蔡婆子见此就知道他们姑娘有话对她说了,但等谢慧齐一问过多年那夜的事,蔡婆子一把就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我没用,是我这个老东西没用,没护着小姐,没护着没护好啊……”   说着就把头往地上狠狠地撞,谢慧齐飞快把她扶住,她额头还是被磕红了。   “婆婆,你说那晚你是被药倒的,十四日也不记得东西,只记得十五日那日的事,可是?”谢慧齐扶着她坐了下来,死死地拉着蔡婆子的手,“你别哭,好好跟我说。”   蔡婆子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听了这话呜咽着点了头,“是这样的没错,姑娘。”   “那你记得,官府找你问话的人是谁?”   “呃……”蔡婆子抬起红眼,见她家姑娘眉头都皱了起来,她擦了把眼泪就立马道,“这个我是记得的,姑娘,是李大人,他是你阿父的好友至交,他帮我们很多的,顺天府一接到案子他就过来了,可惜他官位不大,拿那家人没办法,后来这事就不归顺天府管了,你阿父出了事要去河西,他还怪难过的,那天他也来了送了我们好几里地,姑娘您不记得了?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书生,您抱着小二郎上马车,还是他扶了您上去的。”   谢慧齐这下怔了。   她真的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当年她阿父被逐家门没两天就被勒令去河西,他们没有什么家当,充当路费的一半银子是她拿母亲的一些嫁妆换的,另一半,是来送阿父的那几个好友在送了他们好几里地后,才偷偷摸摸塞了一点凑上的。   因她阿父是被贬,有人盯着他们不许接受馈赠,所以那天来送她阿父的人好多,一送就送好几里地,没法再送了,他们这些人就一窝上来,这个人给她塞几两银子,那个人给她塞一串铜钱,来的人太多了,她根本就不记得来了什么人,她当时的心神全在钱财和脚边的大弟弟,和怀里抱着的小弟弟身上了。   她只记得那日来了许多人,在他们的马车走后,这些人还拦了一批来追他们的人的路,让他们的马车而去。   这些都是她阿父的至交好友。   她阿父的朋友太多了,而这个李伯许,她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他也没找她来问过话,他记录在案的问过话的人,也就只有蔡婆子了。   “他是哪日找你问话的,六月十五日?”   “是六月十五日,就是你阿娘走后不久就来了……”蔡婆子说到这忧虑地拢起了眉心,“姑娘,姑娘……”   听她慌慌张张的,谢慧齐忙拉着她的手,紧张地看着她。   “姑娘,”蔡婆子也是死死地拉着她的手道,“不对啊,我刚一想不对啊,你阿娘就是那天走的,可顺天府来得也太快了啊,我们那天根本都没空去顺天府,我一醒过来就找你娘,是我头一个找到的你娘,是我头一个禀的大老爷,也是我头一个去找人找姑爷回来的,可那个时候我根本没去找顺天府啊,我知道你阿娘是怎么死的还是听府里的人说的,可不到半天,那李大人是来了,可就是顺天府接了府里的人报来的话,那也是捕快先来啊,就是要来个重要的大人,也是府尹大人来,怎地是李大人这个主薄先来?”   蔡婆子乱了,眼睛都茫然了起来,“怎么是这样的?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太怪了,太怪了。”   ☆、第138章   “那就是……”谢慧齐顺着她的话理了理,道,“也就是说,这李主薄可能是先知情的?”   蔡婆子脑子不够用,只管点头称是。   谢慧齐再问她,也是问不出再仔细的来了,因接下来的事,跟她知道的也就差不多了。   她这头思忖着,看时辰不早,就让婆子回去休息。   第二日谢慧齐早早就起了,天还没亮,就出了青阳院去了鹤心园,她这还没到门口,鹤心园就出来了一批人。   走地前面的是齐君昀。   一见到她,还不等她张口,长公子就先开了口,“怎么来了?”   “哥哥。”谢慧齐忙向他走近,走到他面前时轻福了一礼,她身后的丫鬟们停在不远处已没动了。   “嗯。”她身后的长发披散着,半边都挡了她的脸了,看她像是一起来就过来了,这时候天离亮还早,他是要赶着去上早朝才起得早,但她这般赶过来送他是头一遭,齐君昀也就没责备她,把她脸边被风吹乱了的黑发往耳后抚去,摸了下她的小脸,低头问那睁着烁烁的眼睛望着他的小姑娘,“怎地了?”   “我就过来送送你。”   齐君昀笑了起来,这时候他也没什么时辰耽搁,牵了她的手往大道走去,“睡不着?”   “是呢。”谢慧齐点了点头。   “以后别了。”   谢慧齐没吭声,这时也快到大道上了,她见他的马在扬着尾巴在等他,也知他们说不上了几句话了,她把叹息隐在了口里,又抬头朝他望去。   天色未亮,大道两边的灯光未熄,齐君昀看到了她眼里清楚的不舍,嘴边也微微笑了起来,他俯身抬手在她的颊边摸了摸,“好了,回去再歇一会,等我回来,嗯?”   谢慧齐点头,看着他上马。   齐君昀上马之后看到她站在路边,轻风扬起了她落地的纱衣,那浓密的黑发也随风扬起,每一根都丝丝缠绕到了他的心上……   “回吧。”从不喜回首的长公子回首朝她道。   谢慧齐点头,朝他欠腰,送他离去。   齐君昀纵马转弯时,再回过头时,就只看到了她身着白衫在晨风摇曳的灯光中单薄的身姿,一眼而过,他回过身弯腰两手一提缰绳,越过河桥,朝大门驶去。      谢慧齐知道母亲旧案之事必须要经过他的手,这心是提着一半也放下了一半,但这事她没告知过国公夫人她们,也无从开口,所以什么事也不带到脸上,也让帮着查案的齐昱注意着点。   她不想拿自己的私事去烦国公府的主母们。   这头张异又带着他的女儿们来国公府了,且不只是三个,六个都来了。   那三个有两个已经让谢慧齐订了亲了,张异很是感激,这次特地给谢慧齐带了许多的土特产过来,说是多谢姑娘为他家的女儿费心了。   另外,张异这次也是为没订亲的二妞来说亲的,他说府里的一个庶子不错,他很看得上。   谢慧齐一听他说的那个人,心里就有数了。   那庶子是二老爷家的,在府里的排行是六,之前国公府出事,就是由他带了管事的出去打理外边的事的。   二夫人不喜欢他,但这个能力在那,要用的时候也只能派上他。   二妞看上他,倒也不算坏事,因谢慧齐也听齐昱说过,那个庶子是长公子用的人,就这点而言,二妞在府里的日子也就是在二夫人面前难过点,别的方面于她也好,于娘家也好,也不算差。   谢慧齐是没见过几个府里的庶子的,她虽在内府来去自由,有事也能去前堂走走,但她是长公子的未婚妻,后院就且不说了,庶子住的地方简直比向南院还离内院远,都快被发放到国公府的边沿去了,他们在府里的身份可没比庶女好到哪里去,内府他们要是擅自闯入,那就真不知道会怎么死,而去前堂,只要见着这些个庶子了,可能他们避她唯恐不及不说,齐昱带着的那群男仆也会提前叫他们走,所以可能大妞二妞她们还见过几个庶子,她可是没近距离见过几个,有那么一两个要么是在长公子身边看到就一闪而过的,也就是在前堂不巧碰到,隔得远远的人家就撒腿就跑了。   谢慧齐也知道府里为何妨得紧,这方面她也宁肯府里防得紧些少给自己添乱,一直一点看法都没有。   这时候听张大人说二妞看上六公子了,她也只管往二夫人看去,没打算她来作这个主。   二夫人看她依赖地朝她看来,白了她一眼,但还是点了头,“行,你看得上就成,我没什么话要说的。”   这二妞吧,这性子往好里说就是大大咧咧,说得不好听点的就是脑子是空的,什么都装不下,就是有人当着她的面翻她的白眼她也能当看不见,一点也不记挂。   也不知她以后会长成什么样,但依现在这性子,齐项氏觉得她忍忍,还是能忍得下这么个傻丫头的。   “多谢二夫人。”张异当下就喜滋滋地拱了手。   他不出一天就走了,他是趁着上京来送贡品来送女儿的,回去还得办公务,这下把三个订好了亲事的女儿带走,又扔下三个小的,又扔下几车的瓜果就走了。   谢慧齐一看那三个看着她嗷嗷待哺的小妞们,揉着脑袋让红豆把她们往她们姐姐住过的院子带……   这三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走,谢慧齐就靠在了二夫人的头上无力地道,“二婶,我都没比她们大几个月呢。”   有必要看着她就跟看着她们娘似的一样吗?   齐项氏拍拍她的手,一言不发,连安慰的话都省了。   反正这种事,别找她就成。   她这时候也是觉得侄子把她给要进府来绝对是聪明绝顶之举,反正要是把这事安排到她手里,都别想着她能给他一个好交待了。      这厢蔡婆子想回国子监去照顾大郎二郎,但谢慧齐给压下了。   蔡婆子太疼那两个小的了,两个小的一个看着卓尔不凡一身孤傲,一个看着豪气散漫毫无心机,但两个心眼都不小,她亲自带出来的孩子,知道他们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孩子能比的,就是外边普通的成人都不可能有他们的脑子活泛,蔡婆子这个面对他们毫无保留的老家人用不了几句话,就会被他们套出来她找她回来是干嘛的。   这事谢慧齐没想让他们知道。   他们现在就该好好在国子监念他们的书。   大郎已经跟他的世兄求好了,让他们父亲尸骨不全的黄智让他来处理——他有那么大的心,就得有那么大的能力。   现在还不到他跟二郎逞强的时候。   没两天,齐昱这天就有了新的消息跟她禀报,“李伯许的家人已经找到了。”   谢慧齐之前听说李伯许是五年前死于伤寒,之后他的空有就搬离了他为官时住的宅子,回乡去了,所以这人不好走,但没想两天就有消息了,她连问,“那可是问出什么来了?”   “是问出事来了,”齐昱没说现在李伯许家中家道中落了,一家人都回深山老家当原本的猎民去了,只道,“那家人说李大人当年是见过您母亲谢夫人的……”   “啊?”谢慧齐当下就站了起来。   “这事主子那边也知晓了,让我过来跟您说,”齐昱头低得甚低,轻声道,“李夫人还活着,她说当年她家大人跟她在六月十四日那天在家中见过您的母亲,只是后来这事还不等他们做什么,俞家那边就出手了,李大人记下的案卷当时也被人拿走了,齐恫亲自去办的这事,详细问过李夫人的话,与案卷里所记的半无什么出入。”   “在家中见过我母亲?我母亲找上了他们?”谢慧齐撑着案桌慢慢地坐了下来。   “是。”   “我母亲亲自报的案?找的我父亲的至交好友?”   齐昱抬头看了一眼神情虚弱的女主子,迅速低下头,轻道,“姑娘,是这样的没错。”   “没假?”   “不假,”齐昱这时候也是笑不出来了,肃容道,“姑娘,恫管事是主子身边最好的刑讯好手,他问出来的话是不假的。”   所以这事主子才派了他去。   “是吧?”谢慧齐脑袋一片发蒙,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齐昱把事说罢,退了下去,不一会,齐恫求见。   “当年李大人跟李夫人拿了俞家的钱财,只是几年后李大人就没了,家财又散尽,李家家道中落,李夫人觉得这是俞家在赶尽杀绝,所以便把事情事无巨细都说给了小的听。”齐恫来是跟谢家姑娘解释的,便把事情言道了一二。   他倒不觉得俞家没对李家赶尽杀绝,如若是赶尽杀绝,李家也不会只有一个李大人死了,他们一家还留了数条命回了老家。   齐恫查过李家当年在京里的事,自李家得了银财后,本来有些清贫的李家几个儿子都成了烟花之地的常客,出入赌坊酒楼,个个都出手阔绰,还四处赊帐让人去家中讨要。   李伯许倒是一直过得两袖清风,只是可能也禁不住家里人这么拖累,说是风寒死的,但说被家里人气死的也不为过。   不过李家认为是俞家害的他们家,倒省了他的事,他都没使上什么厉害手段,仅花了点银子就把话套出来了。   “是拿了钱的?”   “是,姑娘。”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能让人闭嘴的办法,无非就是那几样,金钱,权力就足以把人恐吓得一言不发闭上嘴了,而这些,当年圣眷正浓的俞家都有。   在齐恫看来,李伯许是有几分可怜的,他当时就是想跟俞家硬抗,他的上官也不会受理此案,而他接受了钱财被俞家堵上嘴,一是良心上过不运,还要承受背叛至交好友的愧疚,二是他钱财都接受了,却把一直没过上过富贵日子的家里人给败坏了……   死于他来说倒是解脱了。   齐恫把事情说罢就退了下去,谢慧齐这天一天的日子都不好过,晚上回青阳院用晚膳的时候也是魂不守舍,齐老太君见她只顾着低头用膳也不跟她问几声祖奶奶好不好,她朝小姑娘不停地看去,生怕她病了。   末了,她还是没忍到膳毕,拉着大儿媳的袖子就道,“我看我孙媳妇不舒服,你让大夫过来给她看看。”   谢慧齐这才回过神来强打起精神,但大夫还是过来了,把脉说她没事,老祖宗这才放心,但她这夜也是不敢再放纵自己的情绪了,连忙跟老祖宗说说笑笑起来,才把这事带过。   这夜她等到半夜也没见人回,忍不住睡了过去,清晨听到门响,听到丫鬟叫“长公子”,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醒来等了一会看到人进来,才知自己没有做梦。   “你怎么来了?”看到齐君昀身着朝服满脸疲惫朝床边走来,然后朝她一摇首,手一伸,谢慧齐想也没想就下了床给他褪朝袍。   厚重沉实的朝袍一褪,齐君昀抱了她就上了床,把被子一盖闭着眼睛就道,“让哥哥睡会。”   在太和殿里商量了一天一夜的朝事,他已经不行了。   齐君昀这一睡就没醒过来,谢慧齐等到天亮了也不好再呆到床上,从他怀里小心地挣脱了出来,跑到老太君的屋里就跟老太君说悄悄话,“哥哥清晨才归家,在我那睡下了。”   “嗯?”老太君眼睛一转,叫身边人,“三婶子,跟院子里的介说我今日头疼,谁也不想见,一点动静都不想听到,都给我回去,少来扰我。”   “是,老祖宗。”三婶子也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心里有数得很,连忙出了门就去撵早上打扫院子的下人去了。   “小绿,”老太君这又叫了她的丫鬟,“你去把大夫人请来,就说我找她有事。”   “诶。”   “行了,别担心,今儿这院子一个外人都不会有。”齐老太君一吩咐完,就拉了她的手,这才细细问起来,“他看着累不累啊?”   “累呢,我看是昨晚一会儿都没睡。”   “唉,磨人呐,当年你祖爷爷忙起来也是这般的,几夜几夜都不睡,我要是去催他一声,催得急了点他还跟我生气,忙起来就什么都不记得,六亲不认。”齐老太君说到这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就道,“我去看看他去。”      齐君昀直到下午才醒,国公夫人是带了若桑去荷塘那边去散心去了,二夫人则是在事管堂做她的事,老太君跟谢慧齐陪了他用午晚饭,把他侍候好了,这一老一少才松了口气。   老太君一等膳撤了,看孙儿脸色好了,这才抱怨起来,“年纪轻轻就这么忙,不管不顾的,以后老了可怎么办?我看你是会忙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好的媳妇呆在家里也都会不记得的。”   “嗯,孙儿知道了。”长公子依旧淡定。   “唉,说你不听的,我知道,孙媳妇,你看着他点,别让他给累坏了……”到底是心疼他,老太君还是不忘叮吃谢慧齐。   谢慧齐乖乖巧巧地应是。   这厢老太君也是午睡都没睡,一直在跟谢慧齐等着他醒来,这时候见孙儿睡饱吃好,她也是累了,没一会就回屋补觉去了。   谢慧齐这才跟他说上了话,等她从齐君昀嘴里知道悟王在宫里自斩一手,这下又土包子一样地呆了。   “一手换一命,倒是值得,他把家财尽数都交了上来,皇上应也不会追究他太多了。”齐君昀玩着手中的小手淡道。   “那……”谢慧齐小声地在他耳边问他,“皇上会不会跟你过河拆桥?”   她之前听他说过,悟王在南边可是有私库银山的人。   皇帝现在得了这么多的银子,有了钱修墓,可就不会再受他挟制了?   “嗯,依皇上素来的为人,是肯定会拆的……”齐君昀朝她笑了笑。   见他还笑得出来,谢慧齐都服了他了。   “怎么?”见她苦着脸,齐君昀抽出放在她背上的手,拍了下她的脸。   “那我到时候又得带着祖奶奶伯娘她们躲了?”谢慧齐问得甚是无可奈何。   “离拆还有一段时日,毕竟他手头上现有的两笔银都是我给他找来的……”齐君昀淡道,“现在还是要给我点脸面的。”   谢慧齐把脸埋他怀里,叹了口气。   “趁着还有点脸面,就把你的事给解决了罢……”齐君昀这时候也不再捉弄她身上了,继尔继续玩着她的小手,仰头看着房顶淡道,“你母亲的事,你舅父那边也去查了,加上我这边给你查的,你母亲应该是出事之后就找了顺天府你父亲那手下管着牢狱之事的主薄好友,问了他一些事,就事情来看,你母亲应该是被下了药,出事醒来就想找官府的人去抓捕俞家老八,但抓抓一般人,李伯许有这个权利,但抓俞家的人就没了,李伯许让你母亲回去之后,你母亲不知出了什么事,就投了井,这中间的事,大概也就前侯夫人李氏知道了,我明日上午有空,会让李府的人过来一趟,到时再看吧。”   能不能把事情查个彻彻底底,就要看李家识不识相了。   “那这事,上面……”   皇帝不管?   “上面那我已问过了……”齐君昀不好跟她说,他默许了日后皇帝可以弄死他,而皇帝现在也网开一面,默许他可以把这事在几家范围内查清楚,就是涉及到俞家,但只要不打了他这个当皇帝的脸,都是可行的,这些心照不宣的事谁也不会说出口,他自也不会跟小未婚妻用言语道明只有他们这些人才明了的事,“他会睁只眼闭只眼。”   “他现在就能不管了?”谢慧齐说这话时,语气都冷了。   齐君昀看着她,“此一时,彼一时。”   他当时要他们这些老世家一家家败落,所以不择手段也要让他们一个个滚出朝廷,而皇帝做到了。   现在,轮到俞家了,皇帝自然也是舍得下狠手。   这个君王,如他姑姑所说,他身上沾了俞太后的血,就带了俞太后的疯狂,他忍了多少年的屈辱,就带了多大的狠毒,杀红了眼,就没他所会顾忌的。   她还说等着看,这个人最终会成为孤家寡人,等到他领悟到没人会陪着他了的时候,绝对只会更暴虐。   而现在的皇帝已经初见倪端了——他老了,也急了。   没钱修墓一事,都逼得他向他这个妻侄要钱,就为了修个墓。   他连等把那些老臣子收拾了的那一会功夫都不等。   他把他立个太子折磨得半生不死,就是以后好生养着,也绝活不过四十去,可他这时还是一会对太子冷,一会对太子热,现在更是拿太子的命威胁他娶太子妃,娶的还是俞家女,他父不父,终也会逼得太子也对他子不子。   这个江山因这个皇帝已经很危险了。   当然,他这为臣的,也不变不跟着他一道变得危险起来。   皇帝不给他活路,可他总归是要给自己谋出一条活路……      ☆、第139章   李家的当家李易逍隔日就来了。   李家在谢,苗两家中并没有退居下位——谢进修的长子已经跟他们家的女儿订亲,只等三年孝期过后嫁入。   三家联姻的关系还是在。   本来他们三家发力,以为可以在朝廷占据一席之位,但事情被谢家搞砸了,也可以说,被人搅浑水搅浑了。   而国公府的长公子就是那一位搅浑水的人,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在其中当的推手。   李易逍见着齐君昀不是不怒的,但当国公府的长公子,当朝的左相跟他说只要他把当年的真相道出来,他们李家可以脱离了谢,苗两家跟着他后,李易逍沉默了下来。   李易逍这几年也看出来了,他们再沉浮下去,他们家会退到连争都没身份争的那一步,他就是不跟着这国公府,国公府也会动手扫清了他们。   与其等着被人扫清,还不如再跟着这国公府再赌一把。   在齐君昀提起李伯许记下的案卷都被国公府拿到了手里,知道国公府查出了当年事情的开头和谷郦宜找过李伯许的事,李易逍知道这事肯定是圣上都时已经许意了,俞家已经真的不再风光如前了,这事也决然是瞒不下去了,李易逍当下就当机立断,甚至都没打算回去跟人商议,就把话在国公府里说了,“当年之事,是俞家找上了我妹妹,我妹妹没跟我等商量,就自行做了主张,把谷氏药倒,半夜送进了谷府那俞家人的床上,我也是事发后才知晓……”   那个时候,他妹妹需要她给他收拾后面的事时才找到了他,他这才要知情,如若之前他就知情,他就是把她打傻了,也不会让她干这等蠢事。   可她先斩后奏,他当时也没有选择了。   “谢二爷被调离京城的事,是我妹妹在谢老侯夫人面前张的口……”李易逍说到这讥嘲地笑了,看着齐君昀直接道,“那老侯夫人是个什么货色,长公子应是比我明白罢?”   齐君昀神情未变,淡然看着他。   成王败寇,李易逍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就不凡把身段拉得低一点,对他的淡然不语也并不介意,接着捅马蜂窝,“那老侯夫人以为我妹妹要折腾那个抢了她二儿子的女人,默许了这事的发生,十四日谷氏回来,她一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把谷氏关在了屋里,如果谷氏之事左相非要多找出个凶手来,那么我妹妹绝不是那唯一的一个凶手,谢老侯夫人也逃脱不了干系。”   他们李家的人是有错,但谢侯府也别想脱离干系!   李易逍这话刚落音,这时候,客堂内厅突然响起了凳子倒地的声音,李易逍迅速往里面看去,眼睛徒然变得锋利了起来。   李家现在的当家地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转过脸就朝齐君昀看去,“左相大人……”   齐君昀淡道,“内子。”   李易逍一听,也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了。   谢家的那姑娘。   呵,谢二爷跟谷氏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但现在人家有了那本事攀上了国公府为她出头,李家现在势败,李易逍也只得认输,他无声地冷哼了一声接着道,“左相如若找他们的麻烦也好找得很,我妹妹已是恨那个老婆子入骨,她可以跟谢侯府当面对质,只是……”   说着他转向了那内堂的位置,声音稍稍提高了一点,“只得还烦请左相留我妹妹一条残命。”   里面这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好了,李大人……”齐君昀这时候开了口,“回罢,你可要记得,过不了几日你是要去户部尚书下当那个侍郎的。”   李易逍当下就僵住了。   “当然,”齐君昀淡淡一笑,“如果李大人觉得这户部侍郎之位辱没了你,也大可不要。”   如果舍不得一个妹妹,他大可不必去谷展铧手下当那个侍郎。   李易逍闻言深深地看了这国公府的长公子一眼,国公府才败落几年啊,他居然在孝期过后不久就站了起来。   这种人如若没有几分手段,怎么可能站得起来?   当下李易逍一言不发,掀袍跪在了齐君昀的面前,又沉思了片刻,方才举手相揖道,“下官遵令。”   罢,他这些年为他这个妹妹操的心已经够多的了,老父亲跟老母亲就算为此责怪他拿她的死赌李家的未来,他也只能担了。   再则,他妹妹确也算不上无辜,如此国公府跟谷家在知情若是能忍得下来,那也是怪了——还不如他亲手交出去,给李家铺条路来。   他只能如此了。      李易逍一走,齐君昀在外头等了等,没等到人出来,他提步进了内厅。   内厅里,谢慧齐看到他走近来,僵硬住了的她甚至都没法露出个笑来,在他走近把她揽住怀后,她贪婪地在他胸前深吸了口气,就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   “怎么不哭了?”齐君昀抬起头摸了摸她干涩的眼角淡道。   谢慧齐摇了摇头,再开口时喉咙都哑了,“我想接大郎二郎回来一趟。”   该把真相告诉他们了。   也该去谢侯府把这关系彻底地断了。   “要去谢侯府?”小未婚妻只一句话,齐君昀就听出了她的意思。   谢慧齐抬起疼得连眨都无法眨动一下的眼,看着他,“可以吗?”   齐君昀没说话,在摸过她冰冷的脸颊后,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以后再也不为那家人哭了?”   “再也不了。”   “嗯,那就去罢。”   齐君昀的话过后,就叫了齐封拿了他的手信去国子监接人,又差了人去追李易逍,让他带他妹妹过两个时辰就去去谢侯府门口等他们。   另外他又回了青阳院,跟齐老太君说他等过一会要带小姑娘出去一趟。   他只有今日一日的闲暇,得把这事办了。   齐老太君见他提起要出去,还是问了一句,“去哪呀?”   “带她去把她在外面的那条祸根给斩了。”齐君昀云淡风轻。   “哦。”齐老太君应了一声,脑子里还在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哪条祸根,嘴里去已经答了,“那好,你带她去。”   谢慧齐跟着他见过老太君后,就回屋换了身白衣,再出来时,发现他就站在她屋前的廊下,静静看着远处的天空不语。   谢慧齐站在他背后看了许久,直到他回过头来看她,她才朝他笑了笑,向他走去。   “不知道为何,”谢慧齐在被他牵住手后,站于他的身边淡淡地道,“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觉得我阿父阿娘已经走了。”   他们是真的已经死了,不再陪在他们身边了。   她不该留恋他们了,还是放他们走罢,想来这样的人间,他们也是呆不下去的。   “嗯,我在。”   长公子紧了紧手里的小手。   谢慧齐闭着眼睛迎着风,把眼泪藏于眼底,慢慢地勾了勾嘴角……   再过两个月,就是到她阿娘死了九年的时间了。   她用了九年的时间,接受了她的离去,也用了九年的时间,终于可以给她一个交待了。      谢慧齐是在半路跟弟弟们会合的,大郎二郎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看到她眼睛都有些急,尤其二郎刚扑到他阿姐身边,都没跟世兄见礼,就拉着他阿姐的手急急地道,“阿姐出什么事了?”   蔡婆婆一去好几天都没回,现在世兄又把他们从国子监带出来,二郎一出来眼皮就直跳,老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晋庆……”大郎这时候在见过世兄之后,口气严厉地朝小弟叫了一声。   “见过世兄。”谢晋庆干脆跪到了世兄跟家姐的脚中央,把手搭到了世兄的腿上,抬起脸就问他,“世兄,我们现在去哪啊?”   谢慧齐这时候伸手,把半跪在另一边的大郎倾身扶了起来,拉了她到身边坐。   “二郎,你坐世兄跟我这里。”谢慧齐把二郎夹在了他们中间,想着等会二郎若是出什么事,还有他拉着。   “阿姐跟他们说点事,”谢慧齐轻描淡写地道,“事情是这样的,谢侯府的老太君生病求不到太医,就求到阿姐头上来了,阿姐觉得不能老这样被他们要挟,所以……”   她把接下来她调案卷,跟调出案卷所带出来的事尽量用很平缓不带情绪的口气说了出来,可尽管她再冷静,阿郎在听到是那个什么大伯娘跟老太太一起联手逼死的他娘后,他还是大声尖叫了起来,如若不是他世兄这时候已经紧拘住了他的双臂抱了怀里,谢二郎差点拿自己的手把自己的胸捶碎。   “啊……”饶是如此,二郎还是在他世兄的怀里不断死命挣扎尖叫着喊,“我要弄死那两个,我要打死她们,她们还我阿娘,还我阿父,还我……”   他喊着喊着就哭了,谢慧齐着急地看着他,一等齐家哥哥皱着眉喊了“住嘴”,方才把他的嘴堵住后,她突然觉得有哪不对劲的地方,心里提着股气的她猛地回过头去看大郎,却见大郎脸上平平静静的,一点神情也没有……   谢慧齐顺着他的脸往下看,然后在发现他的手藏在袖中后,当下想也不想就把他的手拉了过来。   袖子下,谢晋平的手握成了一团,本来修得没有什么指甲的手这时候已经掐进了他的手心,现已血肉模糊成了一团。   而这个时候,等他阿姐把他的两手都拉过来看来后,谢晋平把手抽了出来,抽出帕子擦着手上的血淡道,“我不了,阿姐,我没事。”   他躲过他阿姐伸过来要帮忙的手,低着头细细地擦着自己的手,心道,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有人这么恨他们,恨得把他们的爹娘都夺走了。   而他,也很恨他们。      ☆、第140章   谢慧齐抱住了他,没说话。   她也无话可说。   不是所有伤痛都是可以用言语安慰的。      国公府的马车驶来,这厢李家的马车内,李易逍放下了窗帘,看着面无表情的妹妹。   她老了,明明锦衣玉食的人却跟日夜劳作的农妇老得一样的快。   岁月也催残了她曾经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让她变得面目全非,让他也再不能从她脸上找到他小时候曾在她脸上见过的童真可爱。   “下吧。”李易逍对着妹妹,最后竟也是无话可说。   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的兄妹情份也差不多被耗干了,对着她,他只能感到她是个拖累,哪怕现在需要她跟谢老太太对质,他也找不到丝毫怜惜。   “你说的是真的?”兄长的冷淡并没有让李氏再觉得有什么感觉,她早已不管别人是怎么想她的了,她只要做到了她要做的事就行,别人爱她恨她,关她什么事,“你会让依依跟她夫君离开京城?你会让晋束继承侯府?”   这时候她都还怀疑他,李易逍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他帮她收拾了一辈子的烂摊子,得来如今的话他也不奇怪。   她若是懂得为他着想一点,她也就不是她了。   “除了信我,你还有别的法子没有?”李易逍先行下了马车,下到了一边,又回头看着妹妹平静地道,“我帮你收拾了你一生的祸事,不差收拾最后那几件。”   说罢,他就下了马车,朝国公府的马车走去。   “左相。”   “李大人。”   齐君昀下了马车,把两个妻弟扶了下来,最后把小姑娘福了下来。   “晋平,晋庆,见过李大人。”   谢晋平与谢晋庆双手相握,朝李易逍一揖到了半腰。   世兄与他们在车上已经严词说清楚了利害关系,大郎且不说,二郎已是不敢再造次了。   “过来罢。”这时候齐君昀手住后伸,托住了戴着纱帽的小姑娘手肘往前走了一步,“见过李大人。”   “见过谢姑娘。”李易逍先行揖手。   “李大人。”谢慧齐轻福了福,就又退到了他身后。   “李大人,走罢。”齐君昀已经提步,他前面的护卫已经先行去敲了门。   门被敲了两声,谢府的门迅速就打开了。   “我们是之前送了帖子过来要拜访的国公府家人,要见谢老太君与侯爷,还请这位家人通报一声。”国公府的护卫抱拳朗声道。   “请。”那家人低着头退到了一边,“我们侯爷吩咐了,左相大人若是到了,尽管请进就是。”   长公子已经先派了国公府的一百家兵候在了侯府左右,侯府边上的左右邻居都已经看到了,他们今儿若是不让这国公府的长公子,当今风头无两的左相不进侯府这个门,那侯府的事就大了。   “多谢这位家人。”护卫再一抱拳,回头躬身道,“主子,您进。”   这时候,谢家的两个儿郎已经一左一右候在了他们阿姐身边,不远处,戴着黑纱帷帽的李氏也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她的脚一陂一陂的。   像是脚废了。   谢慧齐回头看了她一眼,就别过了头没再看那躬着身陂着脚走来的人。   她已是猜出了那人可能是谁,但她完全不想多看。   大郎二郎也是眼往后面一瞥,皆回了头,随着他们跟在了他们世兄的身后。   一路下人带路,进了谢侯府待客的前堂。   前堂的堂阶上,谢进修已经面无表情地站在了那,看到他们走来,遥遥双手相揖,等到齐君昀一上堂阶,他拱手微弯了下腰,淡道,“齐相大人。”   齐君昀还他一礼,“侯爷。”   “李大人。”   “谢侯爷。”   “请。”   齐君昀带了人进了门,谢进修开了口,“相爷请坐。”   他看着这时候站在李易逍身边的人,眼睛就跟藏了毒似的锐利凶狠。   果真是来者不善。   “谢侯爷收到我送来的帖子了?”   “是,本侯已收到了,”谢进修这时候朝站在他身后的谢家姐弟看去,目光柔和,脸色也慈爱了起来,“你们来了?”   谢家的两个儿郎完全没有反应,直视着前方,视他的话如无物,这时候谢慧齐把头上的纱帽摘下,递给了站在她身边的小麦,朝她这大伯看去,轻启了嘴唇,“是,来了,今日来是有些事想问问侯府的老夫人跟您的。”   谢进修瞬间就皱起了眉,朝她看去,又看了看她身边的两个孩子,脸色方才又好了一点,点头道,“见你们祖母?你们祖母身体不好,不过你可以跟晋平跟晋庆可以去她的房里看她,我让下人带你们过去……”   这厢不等谢慧齐说道什么,不等主人招呼刚才就自行找了个椅子的李氏咯咯古怪地笑了起来,“那老东西,还没死啊?”   “这是哪位?”谢进修没看她,反而看着李易逍。   李易逍确实在前天就跟谢侯府把妹妹的事解决完了,他带她走,谢侯府也只管医治谢老太太就是,各不相干,他现在把人带来确实是过河拆桥。   但既然拆了,也就拆了。   李易逍浑然不觉谢进修的目光好整以暇地坐着。   “谢进修,让老婆子还是死过来吧,”李氏闭着眼睛淡淡道,“她要是再不过来,我就要挨家挨户说她的那些丑事了。”   反正谢进修把她生的那两个儿子都打发到了所谓的远亲家进学,把她的儿子赶出了家门,不把该他们的给他们,她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她已经跟娘家谈好了条件,儿子女儿都有了人管,事情既然想让她闹,她不凡闹大点也无所谓。   越大,她还越满意。   她就是死了,也要拖几个作陪的!   “你……”   “谢侯爷,”这时候齐君昀打断了谢进修的厉喝声,他微敛了眉头,有点不悦,“我在帖子里已经说过是有事想向谢老夫人请教,谢老夫人现在有这么不便见人?既是有这么不便见人的话,那我还是走了。”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准备对李易逍吩咐事情。   “相爷稍等一下!”谢进修也打断了他,狠狠地瞪了李易逍一眼,甩着袖子就去了门边吩咐下人。   这李家,显然是过河拆桥,不知道跟国公府达谋成什么交易了!      谢老夫人是坐在竹躺椅里被抬着进厅堂的,抬进来她眼睛也是闭着的,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似在昏迷当中。   “相爷,”谢进修看到昏迷当中还没醒过来的母亲满脸的哀痛,转过身来就对齐君昀道,“您非要见本侯的老母,本侯也把她抬过来了,您要见就见罢!”   他义正言辞,李氏这时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她摘了脸上的帷帽丢到了地上,朝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死老婆子,你装什么死人给人看,你装,你再装,你再装我就满天的宣扬你这变态的老婆子恨你的小媳妇霸占了你的小儿子,恨不得天天弄死她,恨不得把她的脸抓花,恨不得她被人睡遍……”   “二娘!”李易逍大声喝出声来,厉声阻止了她的胡言乱语。   李氏哼笑了一声,她扶着椅臂站了起来,嘲讽地朝她大哥看了一眼,又朝那气得脸上青筋都爆起了来的谢进修道,“一屋子的恶心东西,非要装什么正人君子,我呸,你就是装得再像,你也及不上你弟弟一根手指头!”   “李彤!”谢进修暴吼出声,“你给本侯住嘴!”   “本侯,本侯,美得你的本侯,”李氏恶毒的脸上扬起了足以让人看了火冒三丈的讥笑,“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进元被逐出家门,最高兴的就是你了!没人再衬着你的无能了,没人只喜欢他不喜欢你了,你恨不得放鞭炮是吧?可是你就是把他逐出了家门又怎么样,你当这个侯爷当一辈子还是个窝囊废,只敢拿我这个女人把你的窝囊火发在我的身上,你说你忍辱负重,呵呵,呵呵呵呵呵,太好笑了,谢进修,你看看,你不忍辱负重了,你瞧瞧你不忍辱负重了是什么德性?你活一辈子还是活得连他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李氏说到最后,调高着声一字一字地讥笑地把字唱了出来。   而眼泪,也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这个废物东西,连她的弟弟一根手指头都不如,他弟弟可以为了妻子讨一个公道,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前途似锦,他都不要,他只要给她讨回一个公道,哪怕只讨回了一点点,他也无怨无悔,可谢进修呢?他是个什么东西,他明明憎恨嫉妒他弟弟比他优秀,心里一肚子的火,却只会把火气发泄在她身上。   冷落她,拿小妾贬低她,她就是想爱他,又怎么可能爱得起来?   李氏咯咯地笑着,抬起手擦着眼边的眼泪……   真是可笑,就是这个不是人的东西,她居然现在还会为他哭。   实在是太可笑了。   二十来年的夫妻当得,都当得跟他一样的蠢了。   李氏怪异地笑个不停,越笑越像个疯子,这时候,躺在躺椅里本来紧紧闭着眼睛的谢老夫人抬起了眼,眼睛冷静得没有一点波涛,直直地往李氏看去。   她一句话都没说,然后,就在李氏仰天笑得伸手拍胸,得意忘形的时候,她大力抬起了手,把手中藏着的利刀子狠狠朝这个毒妇掷去。   ☆、第141章   谢老夫人的位置是在首位的中间,国公府的人都在首位微次一点的位置,这厢她手抬起来时,长公子身边今天的头卫一个翻跃出来,在空用手夹了刀子翻身落了地。   “主子。”   那护卫拿了刀子过来,双手放到了齐君昀身边的桌子上退了下去。   李氏本来一愣,这下更是拍着胸脯笑得更疯狂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呛出了泪,一手指那黑着脸,一脸阴戾的谢老夫人,“不装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不打算装了?”   “李易逍……”谢进修深吸了口气,转身了李易逍,“管住你妹妹的嘴。”   李易逍神色未动,只管垂眼看着中手握着的杯子。   “你……”   “谢进修,你没想到,你也有今日罢?”李氏擦了眼中掉下的泪,朝那死死把嘴抿成了一条缝的谢老太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去,“老太婆,你当年让谷郦宜写下血书,逼她投井死的时候,没想过,你也有今日罢?报应,报应,你看看,你的报应来了……”   她说着,又仰头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这就是报应。   她嫉妒那个女人有人爱,所以她一辈子都没人爱她,老太婆嫉妒她抢了她的儿子,所以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死异乡,连个全尸都没有……   报应啊,报应。   “闭嘴,你这疯婆子给我闭嘴!”谢进修拍着桌子大叫了两声,急急朝门边的谢家仆人看去。   可是这时候国公府和李家带进来的人已经把门死死堵住了,谢家仆人在门边进不来,推揉了几下,反而遭到了国公府护卫的厉眼。   国公府的护卫是武师出身,这眼一厉带着杀气,岂是谢侯府那些寻常奴仆招架得住的,遂他们也只能被挡在了门外,而门内的几个谢家仆人同被里面国公府的护卫虎目肃杀地盯着,主子没明言吩咐,他们也皆是低着头装死。   左相的人,他们还是有些不太敢得罪的。   “还不把这疯妇拉下去!”谢进修见外面叫来助阵的下人进不来,里面的仆人一个个跟木桩子地杵着不动,怒了。   李氏听他喊着她疯妇,更是笑得流出了泪。   她的心都死了,早就死了,为何听他这么喊她,她还是会心疼?   她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没用了一辈子。   李氏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朝隔着好一来多丈远的谢老太太嗤嗤地乱笑着,“看到没有,老太婆,你这个儿子,早晚也会被谷郦宜的女儿干掉的。”   谢老太太听到这话,一直阴着脸一言不发的她立马转过头,朝谢慧齐看去。   谢慧齐对上了她的眼。   “你也要跟你娘一样,专害我谢府的男子?”谢老太太开了口,一字一句暗沉沙哑得就像诅咒,“我早就觉得你不是个好的,跟你那个祸害娘一样,会把我谢府搅得天昏地暗,早知道你也是个同样的祸害,当初你一生下来就应该掐死了你!”   “娘!”谢进修一听,回头就朝这突然变脸了的母亲大吼。   谢老夫人看向他,朝他摇了摇头。   李氏已经是打算咬死她了,就是瞒,想来也瞒不下去了,还不如她再出处手,给他及侯府留条活路。   “你今日来,是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逼死我这个祖母罢?”谢老太君眼睛就如毒蛇一样地缠在了谢慧齐的身上,“有了靠山了,就想把你父亲的母亲活活逼死?”   谢慧齐紧紧地抓着身边两个孩子的手,她重重地握着他们,拖着他们,任凭他们的手在她手中瑟瑟发抖,但眼睛一直看着谢老太君,神情一变不变。   “您今日若是敢死在我们面前,这也无妨……”谢慧齐淡淡开了口,“不过在您死之前,我们姐弟在此也跟您发个誓,别说您现在死在我们面前,就是您敢在这个月死,下个月死,我们姐弟也不妨到时候承您的言,让你们谢侯府的每一个人都死无葬身之地,您死了,我就把您的尸首也找几条野狗过来分吃了,再把它抛到四处,请人作法让您永世都不得超生,在地狱里生生世世受那炼狱之苦,至于您儿子谢侯爷,您既然对他这么好,我们会让他陪您的……”   “不!”被他阿姐握住手的谢晋平这时候突然大声暴吼出了声,他的牙齿上下抖个不停,胸脯剧烈起伏,他呼呼地喘着气,眼睛死死地看着这谢家母子,“不,炼狱之苦?那太轻了,太轻了……”   他盯着谢老夫人的眼,慢慢地说道,“你死了,我现在就会把你的肉割下,塞到你儿子的嘴里,让他把你生吃了,你信不信,你不信?好,你不信……”   “大郎?”谢慧齐被大弟弟吓住了。   “我会这样做的,”大郎看向了他的阿姐,温润如玉的脸上的眼睛冷静到近乎冷酷,“而且我会做到的,阿姐。”   “是的,我会帮阿兄做到的。”谢二郎这时候大力把手从他姐姐的手里抽了出来,大力抽出了腰间的软剑,那跟其父一模一样英气勃勃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无,脸上全是压抑到了极点的暴怒。   谢慧齐赶紧又拉上了他的手。   她被吓着了。   而这个时候,谢老夫人看着谢二郎突然也全身抖了起来,她着急地看向谢二郎,手朝他伸去,“不,不,晋平,晋平,我是你祖奶奶啊,你别这样,快来祖奶奶身边,我是你奶奶啊,我的心肝,你快过来,奶奶会对你好的,会把什么都给你的……“   她着急不已,撑着椅子就要站起来,朝那要杀了她的孙子走去。   可她刚站起来,一就就倒到了椅子里。   “娘……”   “进修,快把孩子带过来,快把你弟弟带过来啊,进元,你就是娘的心肝啊,进元,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对娘不管不顾啊,儿啊……”摔到椅子上头昏目眩的谢老夫人这时候哭了起来,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宝贝儿子,“元儿,我的儿啊,你快来娘怀里啊。”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谢进修却彻底瘫在了她的脚边,看着神智已经不清了的母亲,“娘……”   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不是最爱他的吗?   她最终还不是弃了他保全了他吗?   她为弟弟等死了等这死久还不够,到底还是要为他疯了吗?   这府里,到底有哪个人是对他真心的?   “娘,您别丢下我啊,娘!”   “哈哈哈哈哈哈,看看,疯了,都疯了!”李氏在那边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泪流满面。   “呵……”这厢谢晋平闭了闭眼轻笑了一声,随后睁眼朝弟弟一颔首,谢晋庆鼻孔还在喘着粗气,但在兄长眼神的示意下,他还是恨恨地收了回软剑。   “她今儿不敢死的,阿姐放心好了。”谢晋平这时候又恢复了温文如玉的表情,他看着这时候那抱头痛哭的谢家母子淡道,“她要是敢拿这个逼我们,我跟二郎现在就绝了这家的门,阿姐就跟着世兄归家好好过日子去就成。”   “你这个……”谢进修这时候见母亲又醒了过来,当下大哭,心里全是庆幸,这时候听到这话,狠狠地回过头来就要斥这谢家的不肖子孙,但他回头仅说了几句,在对上齐国公府长公子那冷冷的眼睛后,声音就消了。   “谢侯爷,咱们比狠比过了吗?”谢晋平往前一站,站在了他阿姐的面前。   他已经大了,这事该是他担的了。   他不能总站在她的身后,让她一个弱女子代他与阿弟出头。   该他跟弟弟保护她了。   要不,没人会看得起她,知道她没人会拼命保护她,那些人就会敢像害他娘一样地害她……   他必须现在就立起来,现在就站出来,代父亲,替她撑起他们的家来。   “狠话如果说过了,谢侯爷,谢老太太,现在该轮到我跟你们说几句了……”谢晋平往前走去。   这时候谢慧齐紧张地往前也迈了一步,却被坐于前面的齐君昀伸手拦住了。   她看着他轻摇了下头,不由地咬住了嘴,这厢二郎也把她拉到了世兄的正背后,他跟着兄长走了出去。   “往后,我要是再见到你们在谁面前提起我们父母跟姐弟三人,那到时候,就别怪今日我放出来的话,有日还是会成真……”谢晋平这时候已经走到了谢老太夫那半僵了的身体旁边,他弯下腰,对着谢老太太淡淡道,“至于你跟人污陷我母亲,陷害她死之帐,我们慢慢算,嗯,你是怎么让她死的,逼她写下血书,逼她投井?还逼她什么了?”   “说!你还逼我阿娘什么了?”谢晋庆把手中的刀子放到了谢老太太的脖子边,谢老太太身子剧烈一抖,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我,我……”谢老太太害怕地我个不停。   谢进修这时候被先前跟在大郎二郎后面的周围死死地抱住了人。   “老实点,”周围抱着他家主子刚才使眼色吩咐他制住的人,冷冷地道,“再动,小心我一把把你的腰给折了。”   这种人如若不是死了太便宜了他,周围还真想把他举起来,狠狠砸在地上砸死了。   “我,我,我……”谢老太太哭了起来,她看着被人扼住连气都喘不过来,脸色发白的大儿子,全然慌张了起来,只会我个不停。   “呵,”李氏这时候站了起来,拖着残脚一步步走了过来,那老态毕现的脸上这时候全是讥嘲的笑,“说不出话来了?你是没脸说罢……”   她走得近了,也看出来了,这老太太看样子刚才那一下子是中风了,现在整个人是僵的,连话也说不清楚。   既然她说不清楚,她不凡说清楚些,让那姐弟更让她不得好死!   “你知道你阿父为什么连想都不想,就要为了你娘要去跟俞家拼命吗?”李氏指着颤抖个不停,呜咽着也只能道个“我”字的谢老太太笑看着谷郦宜生的两个儿郎,“就是你们这个好祖母,她恨你们的母亲,把她身上的东西割了,拿针钻在她身上戳洞,生生折磨她个半死,最后逼得她投井,隔了夜才让你娘的下人醒过来去找她,她以为全身都肿了你阿父什么都不会知道,以为有了血书她就清白得不沾一点事,却不知你阿父为你们阿娘亲自换衣看出了端倪,以为是俞家折辱她至死,他把你娘一葬完,就去找俞家的那老八去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你们说这事好不好笑,这老东西还怪媳妇抢了她的宝贝小儿子,却不知她的小儿子去是被她自个儿弄死的,太好笑了,这老太婆子,她自己作的孽,全是她作的孽,她却怪别人,哈哈哈哈……”   李氏疯狂地笑着,低下腰去拍老太婆那僵硬的脸,“你说好不好笑?娘。”   谢老夫人在躺椅上已经是动弹不得了,她流着泪看着前方那两个跟她小儿子肖似的孙子,不停着急地呜咽着。   不是,不是,不是她害了他们的阿父,是他们娘害了他们的阿父,是她死得不应该,是她红颜祸水,不遵妇道惹了外男,让他们阿父蒙羞他这才死的。   不关她的事,真的不关她的事……   谢老夫人着急地流着眼泪,这时候,被兄长紧紧握住了手的谢晋庆闭上了眼,转过脸对着他兄长静静地道,“哥哥,我真的不能现在就杀了她吗?”   他是真的想杀了她,一刀一刀地把她的肉剐下来,这样也许他疼得就好像万箭穿心的心也许会好过那么一点点……      ☆、第142章   谢晋平深吸了口气,牵住了弟弟的手,对他摇了头,“不能。”   他知道他们阿姐对他们的心。   更知道,他跟二郎不能像眼前的这些人……   他们不能,他们是他们阿父跟阿娘的儿子,是姐姐带着他们长大的人。   谢晋平一直都知道,他的阿姐多有担心他会忍着,忍着就忍坏了……   就像他们河西镇里那些天冷没有衣穿,肚饿没有食吃的疯子一样,最后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得的人一样,变成了个没有会愿意接受的怪物。   现在,他更知道他阿姐为何担心他了……   看着近在眼前的这谢侯府的人,谢晋平慢慢地收起了他那颗暴戾的心。   他跟他的弟弟,都不会变成这样的人的。   他拉着弟弟的手,走回了他们阿姐的身边,看着她淡淡地道,“阿姐,我跟弟弟都不会跟他们一样。”   他们会好好地活到老,成为一个像他们阿父一样的人,广交好友,广施善缘,成为她一辈子的依靠。   谢慧齐一直都很冷静,就是看到他们的反应那一会慌了一下,她也还是冷静了,可大郎的这一席话,说得她突然之间热泪盈眶。   “大郎是真的大了,”她微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笑叹道,“懂阿姐的心了,是不是?”   谢晋平朝她点头,又朝弟弟看去。   谢晋庆犹豫了好一会,他顿了又顿,看看兄长,再看看阿姐,末了,他还是点了头,“我也懂的。”   是的,他也懂的,阿兄跟他说过太多次了,他不懂也得懂。   他回过去看了周围一眼,小脸冰冷了起来,“放他下来罢。”   “世兄,我们走罢。”谢晋平这次跪在了一直一言不发的齐君昀身前,郑重地给他磕了个头,“多谢世兄了。”   他以后定会报答他的。      再回去的马车上,谢慧齐把头一直靠在齐君昀的肩上,后面的另一辆马车里坐着弟弟们,在分道扬镳的时候,弟弟们下了马车过来给他们请安,谢慧齐握着他们的手,忍了半天才道,“现在就要回学堂吗?”   不能回去住一夜再回?   “明日先生要考校功课,一早就开堂,不能耽误……”谢晋平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跟她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没事的,二郎你也别担心,有我。”   她不该再担心他们了。   他知道国公府的事已经够让她心力交瘁了,她并不如她总在他们面前表现得那么轻松如意。   他跟二郎在她的羽翼下,在有人保护的国子监都那么艰难,她一个人在国公府里面对着国公府内外所有的事,能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他会跟二郎很快就会成为她的依靠了,谢晋平已不再是跟她说豪言壮语哄她开心的年纪了,他知道要做出来,她才看到了,才能真正的放心。   “月底没几天了,我们到时候回来再陪你。”谢晋平说到这微微笑了起来,“到时候阿姐就知道我跟阿弟好不好了。”   谢慧齐止不住鼻酸,只能连连点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侯府的事,阿姐以后别管了,我跟二郎知道会怎么做,交给我们吧,好吗?”谢晋平跪在他们阿姐的面前,拉着她的手,看着她含着泪的眼轻声地问。   谢慧齐抬头把眼泪含了回去,也不敢看他们。   “好。”她说。   她知道她这么一说,就等于把以后他们谢家家里的事正式交给大郎了……   孩子太小了。   可再小,他也要当家了。   没有办法的。   在这个世道,只要他想站起来,越早承担责任,反而是对他才是好。   他比别人多了几年磨难的经历,就会比别人走得快一些。   可是,能有谁知道,她现在的伤心……   她这时候真希望自己有通天的本领,有那些穿越过来的人呼风唤雨的本事,给他们一条坦坦荡荡,直到人生尽头都不见风雨的路。   “阿姐,我们走了。”大郎这一次,给她磕了个头。   二郎跪在他的身边,也郑重地给他的阿姐磕了个头,他把她的手拉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胸口暖着,很认真地看着她抬起不往下低的脸道,“阿兄跟我,以后不会让你哭的,至少,不会让你为我们哭。”   他绝不会让她为他哭的,他会让他以后每说起他,念起他,脸上只会带着笑。   阿兄跟他,会成为她的骄傲,她的依靠。   “走罢。”齐君昀这时候出了声,把泣不成声的未婚妻抱在了怀里,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不许她抬头,出言就赶两兄弟出马车。   “姐夫。”   “姐夫。”   大郎跟二郎这次朝齐君昀磕了头。   齐君昀一直冷着的脸这才好了一点,方才朝他们颔首淡道,“去吧,好好跟着先生们读书。”   “是。”   两个小的,最终还是走了,让他们阿姐窝在他们姐夫的怀里号啕大哭,似要把这十几年来所有的委屈伤心都哭尽一般地嚎哭着。   哭到最后,长公子都恼了,把她的脸抬了起来,咬着牙冷冷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有我?”   弟弟们终归是要离她出去立府的,她哭得这般伤心是为何了?   他就没见过她为他这般哭过,那次送他去江南,都只是一脸的要哭不哭的,哪来的这么多的眼泪!   谢慧齐被他说得都不敢哭了,只敢在他怀里小猫一样地窝着,哭也只敢偷偷摸摸地抽泣两声。   只是抽泣到到最后发现他的帕子跟她的帕子都被她哭脏了,她小心翼翼地拉了他的袖子悄悄地把鼻涕擦了,再也不敢哭了。   这时候胸膛已经满是她眼泪鼻涕的长公子已经是不想再说道什么了,只是在她嫌弃他胸前有点脏,想离他远点的时候狠狠地抽了下她的屁股,“老实点!”   她哭脏的地方,她还敢嫌!   谢慧齐被抽得嘴巴都张大了,这下真不敢放肆了,把脸移到了稍微干脆那边的胸口,悄悄抬眼见他不声响,这才安心地靠了过去,然后抱着他的腰就再也不敢说话了,生怕他再抽人。      谢慧齐这一次是把眼睛哭肿了,还好回到国公府已是天黑,不过她也是怕去给老太君她们请安被她们看出什么来,又只好拉了他的袖子不放手。   齐君昀就拖着她回鹤心园了,嘴边带着冷笑。   但在沐浴后见她趴在了他的床上睡了过去,她头枕的是他睡的枕头,整张小脸都埋在了里面……   他轻叹了口气,盖好被子,吩咐了丫鬟守好她,他则去了青阳院。   青阳院里,齐老太君已经用好膳了,见到他来,没看到小姑娘,张着嘴啊了一声,眼睛往后看了好几眼。   “她累了,让她先睡了,今晚就歇在我那,早上再把她送过来。”屋里没别的人,下人们也都守规矩地退了下去,齐君昀在祖母身边坐下后淡道。   “那用膳了没有?”   “没,先让她睡着,等会让厨房准备点热着带回青阳院,到时候她醒了就让她吃点。”   “这就好,这就好。”齐老太君这下也放了心,又问他,“那你也没用?”   “嗯,您赏我两口吧。”   齐老太君握着嘴,小姑娘一样地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直点头,松下手那嘴还是笑得合不拢,“好,好,祖母赏,赏你两口。”   老太君乐滋滋地起了身,也不叫丫鬟婆子进来,自个儿撑着孙子递过来的拐杖去门口吩咐去了。   齐君昀听着她一样一样地报着他爱吃的菜,神情柔和了下来,等她把小姑娘吃的也报了出来,让厨房做好放到食盒里温着等会提过来,他不禁翘起了嘴角。   这就是他的祖母。   他与祖父会一直爱到死的女人。   齐老太君吩咐了下人回来,那脸上的笑也没止,因为她一回身,身后就站着孙子,被孙子扶着回来坐下的她拍了拍孙子的手,那嘴也还是一直张着没合上,笑得合不拢嘴,“我啊,吩咐的都是你爱吃的,跟我孙媳妇爱吃的,你们爱吃的我哪样都记得呢,不光你们记得我的。”   她也是会疼人的呢。   “孙儿听到了。”   “那就好……”齐老太君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这时候才想起问问那府里的事,她倾过身靠近了孙儿一点,关心地问,“那府里的事都解决了?”   “解决了,”齐君昀不愿意说那府里的事脏了她的耳,只轻描淡写地道,“以后他们不会来烦慧慧了。”   “那就好,”齐老太君也是舒了口气,“他们来了我们也不怕,就是来的次数多了,怕小孩儿乱想,她寄人篱下的,天天跟我们这几个难伺候的赔笑脸也是为难她了,且里里外外还要操心那么多的事,还要担心那一家子的祸害时不时为难她来给她添堵,累啊……”   她叹着气,心疼地摇了摇头,“小孩儿是懂事,可就是因为懂事这烦恼啊,我知道她怕我们嫌她身上事多嫌弃她,可我是不嫌弃的,你娘也是不嫌弃的,你二婶敢嫌弃我就打折了她的腿,可我们家再不嫌弃,也仗不住外边的人说她啊,这事解决了就好,说来,我都有点憋得慌了,还想那谢家的若是再得寸进尺,我就狠狠给他们来狠的,让他们再也不给上门来!”   说着,她还甚是威风地跺了跺手中的拐杖,把她孙子惹得笑了起来。   “有您陪着我们,是我跟慧慧的福气……”齐君昀摸了下祖母苍老,但还是柔软美丽的脸,微微笑了起来,“所以您定要长命百岁,要帮我跟慧慧带我们的孩子,等他们长大了,再好好跟他们讲讲,您跟我祖父当年的事。”   齐老太君最爱听的话莫过于此了,她最想的就是想抱曾孙,跟曾孙说话了,听到这话,乐得连手中的拐仗都扶不稳了,干脆松了它就拍手道,“好,好,好。”   看着老小孩乐得都快要从凳子上跳起来了,齐君昀也是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出了声。      ☆、第143章   安始十六年,朝廷在春末夏初推行了人丁减赋法,一户一个壮丁充军即抵十年的田土税,有功劳者,其子弟即可有一个名额进入县学就读。   此法一颁,应者如潮,春末在南方安抚民众的太子从南方被皇帝急召回来刚逼着订了太子妃,就又启程去了全国收兵,而左相在其中当了那最大的推手,皇帝因此五味杂陈。   但征兵之事到底是太子在过手,就是太子再蠢,他也知道太子亲自去了人脉权利只会握在他的手里,他没把太子杀了,那就还是要扶他一把,遂皇帝也默许了此事,太子征兵之行才得以成行。   而在六月,太子女婢在国公府产下一个大胖儿子,此子一生出来肉嘟嘟的,被齐老太君赐小名为嘟嘟。   太子一直在四处征兵,未回过京城,齐君昀在此子百日过后抱了他去了皇宫,回来之后得了一个名,名尊。   齐老太君听后,抱着嘟嘟沉默了好一会,尔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皇帝赐了尊又如何,他好起来能摘星星月亮给你,回过头又能要你的命,他的圣宠,不是常人所能消受的。   但嘟嘟这一去到底是让皇帝不再过问国公府府里的事情了,俞家那边因有了太子妃也在朝廷安份了一段时日,就是皇帝把俞家几条财路皆给斩断了,他们也没出来闹,太子也因此才能四处走动,收纳他自己的人。   各种平衡之下,于太子来说,竟也是算是好的了。   若桑生下儿子后太子也不在宫里,她也没回宫去,谢慧齐见她安心地在国公府奶孩子,没说出要去找太子的话来,她也安心了不少。   七月,张异来京给女儿们送嫁,国公府很是热闹了一阵,谢慧齐也被几个姑娘家拉着哭了一道,末了她本来有的那点不舍,皆被这几个妞豪放的哭声哭得没了——太不像哭了,哭一边还老忘词,一哭就扯着喉咙跟卖力气似的,哭了几声累了还要喝点茶水,捏个点心吃吃,还掩耳盗铃背过身躲着吃。   谢慧齐觉得就是她这样天生有三分善感的人也实在感慨不起来了,等这几个妞一哭完道完谢磕完头,她看着几个盘子里那没几样好的瓜果点心,差点爆笑出声。   真是任何年头,都会出那么几个活宝。   七月张家的三个妞一出嫁,国公府又嫁出去了两个庶女,这时候嫁出去的三娘子也抱了她生的儿子回娘家。   她嫁的是项家三兄弟的老二,她的夫君前几日跟两个兄弟分家了。   “我是没唆使分家的,之前一家人过,我也是能过,夫家的日子再难过,不也就是三家人?我没什么过不下的……”三娘子私下跟谢慧齐说的时候脸色淡淡,带着母亲味道的脸上比之前的冷艳要平和了许多,说话的时候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股咄咄逼人的傲气,显得平静安然,“只是骐郎说都有了孩子了,有了孩子用的总归是多了一些,连奶婆子都要多找一个,怕他大哥跟小弟添麻烦,就提出来把家分了,他大哥跟小弟也没太大意见。”   谢慧齐听了点点头。   三家现在光景还算好,国公府的两个女儿嫁过去也是带了相对于他们兄弟的家产来说也是相当不错的嫁妆了,不过,靠那些田产跟嫁妆过活,也就是个不愁吃穿用度的温饱日子,就是拿来跟国公府当庶女的日子来比,那也还是差点的。   庶女在国公府再不好过,吃穿的都是上品,月银发下来,也抵得上他们一家人包括伺候的人在内十来口人的吃穿用度。   水往低处流,人是往高处走的,三娘子不跟大娘子一样能安安心心地过安贫日子,但她也不急,现在的日子也没坏到哪里去,她也熬得下来,但她的项二郎说要分家,她也是再赞成不过的了。   不用再跟着项老大过那安安份份,坐吃山穷的日子,她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当父母的不拼,做儿女的总归是要去拼的,而项家现在顶多不过是收支还算过得下去,但一等出个什么事,家中也支撑不了太久。   更何况,儿女的出路到时候怎么办?与其到时候年岁到了还要求着族里的人去上家塾,还不如他们自己先立起来,到时候也不用求人。   大娘子只想跟她的平静日子,不跟国公府有任何瓜葛,不想再看国公府任何一个人的脸色过日子,三娘子觉得那是她的想法,但她不同,她既然拿了国公府的银子出嫁,在拿国公府给的嫁妆过活,那她再清高也清高不到哪里去,真清高别用国公府打发的财钱啊?这时候说不跟国公府来往就是摆脱了干系,也真是笑掉了大牙,国公府既然没打算赶尽杀绝,给了她们这些出嫁女一条活路,那她就要牢牢地抓紧了这条活路,才不枉她在国公府里忍受了那么多年……   她是回娘家回得次数比较多之一的出嫁女,跟五,六娘子相比差点,但要比其余几个也多上好几次。   谢慧齐心中也是有数,三娘子把分家这番话讲出来肯定是想跟她商量着点什么。   国公府这里也确实是缺点人用的,今年国公府又买了京郊一个小县里近一千亩的山中耕地,买得相当的便宜,是她跟齐家哥哥商量着买下用来种冬小麦和各种农作物的,这还是她做得了主的需要人的事情,另外国公府那么多的庄子,下面的管事也是因各种事情有人员变动,国公府的庶子只要用得上的都用上了,用个姑爷其实也是可行的。   三娘子聪明,就是回娘家遭了二夫人的白眼,她也不卑不亢。   谢慧齐也瞧得出来,她脸上的傲气是没了,但心里的傲气没散。   是个想奔好日子过,也不怕付出的人。   她也不需要三娘子多说什么,也没等她说什么相求的话就开了口,“那你们想好要做点什么了?还是靠着分的那些田产过活?”   “我跟骐郎商量过了,我今次来,就是来跟娘家替姑爷求点事做的,”三娘子也坦荡,眼睛看着谢慧齐就道,“就是想谋个管事做,这个也比在家守着那点田产要强,就不说做得好了,只是把规矩做好了,两三月就能把一家一年的用度挣出来了,再说我家骐郎在外做了几年的农活,他也不是个懒惰之人,脑子也不笨,做好了,一年也能得些个赏银,也就把儿郎们以后的修束给备好了。”   谢慧齐听她生完孩子,就已经准备起了孩子以后的事的话也笑了起来,点头道,“也是这个理,有准备比没准备的强。”   三娘子见她笑,也微微笑了起来。   她是喜欢这个谢家姑娘的。   她也恨国公府过,但恨的那些年月已经过去了,只要国公府能再给她活路,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她跟国公府打交道的人,她就是喜欢点又如何?   只要能让自己跟她现在的家好过点,她就是谦卑点也无妨。   总比以前头低到尘埃里也没人搭理的好。   谢慧齐想了想,就把她在近县的那块山地的事说了出来,又道,“就是需要你们一家搬过去了,山林也清静了点,不似京城繁华,到时候你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都不太方便出来……”   三娘子听了赶紧摇头,抱着怀里睡着的儿子的手都不知觉地紧了起来,“清静不怕的,我也不是多话的人,再说要带孩子,我哪有那么多的闲话要跟人说的?”   谢慧齐笑着点头,“不过也不是太冷清,那林子一共划了五块,有五个管事管,他们都是要带家人过去的,你要是过去了,倒是可以跟他们家来往来往,且这一年的管事银子也不差,也是有二百两银去了,年底收成好,就会再多些,长公子另外有赏赐,有时候这赏赐罢,可能比管事银子还多上一点。”   谢慧齐也没说个准算,但她也知道三娘子应该知道一点府里的打赏制度。   长公子是个唯才善用的,对才能之辈也素来慷慨,就是别到他手下犯事就成,犯事了,惩罚也足够狠就是。   “我知道的,我家骐郎会好好做的!”三娘子说到这,也是吐了口气。   活计还是让她讨到了。   谢家姑娘也没为难她,连话都没拖她两句,她这真算是得偿所愿了。   回头齐君昀回来,谢慧齐就跟他说了这事。   齐君昀“嗯”了一地,道,“这事你做主。”   给她买的地,她自个儿用人就是,就是用错了也无妨,就是没收成,那地大不了荒废就是。   谢慧齐知道他这又是让她在练手呢,反正国公府确实也不缺她的这块进项的,所以她自己也没什么压力,就是跟他通报了一声就成,也不保证什么,她现在高高兴兴地做就成,到时候要真是有了什么进项,有了成绩出来,他跟老祖宗他们可能还会因此大大惊喜也难说。   这一年不太怎么太平地到了年底,年底太子练兵回了京,皇帝就在朝中提出了太子驻守江南,当江南总都督之事。   皇帝要剿匪,要把背后把持漕河近一半河流路线的各地土霸王清剿干净,以竖皇权。      ☆、第144章   年底,圣上下旨,国公府长公子承爵,继承祖宗世袭的国公爷之位。   而这年一过,太子就要准备去江南,同时他要带走若桑跟儿子。   太子直到离去之前的前一天才来国公府接人,这也是近一年后,若桑第一次见到太子,也是太子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   太子把嘟嘟抱到手中,只一下,他就把头埋在了儿子的脖子里,他不到半岁的儿子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抓着他的头发咿咿呀呀地叫着,在国公府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就是产子时都没摘过眼睛的若桑转过背,拿着帕子挡了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太子带了若桑跟儿子跟齐老太君磕头道别。   “您的好,我记着了。”太子给齐老太君磕了头,抬头红着眼朝她勉强笑道,“来日我让嘟嘟报答您。”   齐老太君听了身子一身子就软了,她扑倒在地,抱着外孙的头就哭喊,“我不要嘟嘟报答,你若有心,你报答我就好。”   太子淆然泪下,道,“好,孙儿记着了。”   他会活长一些的。   齐老太君伤心不已,太子没在她的院里多作停留就走了,走时听到外祖母在屋里呜呜地哭着,他心口就像被撕扯一般地疼。   他不是不想有长辈疼爱他,只可惜,他这世就没这个命。   齐君昀带着未婚妻送了太子到门口,太子看着小嫂子扶了妻儿上马车,他在上去之前,朝她揖了半礼。   谢慧齐赶紧欠腰还礼。   “嫂子,劳你这些时日费心照顾他们母子了。”   谢慧齐微笑摇头,退到了齐君昀身后。   太子最后看向表哥时,看到表哥朝他轻摇了下头,他自嘲一笑,便没有给他施重礼。   是,这么多年了,他帮过他无数次了,虽说帮他也是帮国公府,可这么多年,也就他真的还算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划算了。   这么大的恩情,也就他日后能报了。   太子这一次要去江南,谷芝堇跟余小英,还有谷翼云都要同去。   余小英是太子这次的随行大夫。   太子一年的四处征兵操劳,身子不好反坏,齐君昀便跟谷家提起了余小英随太子南征之事时,谷家那边没两天就答应了下来,连同谷翼云都要一道去。   表姐昨日已跟她辞行,给她送来了一套带喜字的被面枕巾,谢慧齐也就知道这一去,她十月成婚的时候表姐跟太子这两边都是没法来了,她微有遗憾,但却挺高兴的。   他们都在博他们有前程,有朝一日再见,他们也许就能见到对方更好的样子了。      谢慧齐是到八月,离出嫁就两个来月的时候才被谷家硬讨了回去,之前谷府讨了两次都没把人给讨回去。   她进谷府没两日就因为没见到老中年那三个主母和齐君昀就心慌了,这熬啊熬的没熬到第三天,左相大人就上门来了。   此后隔三岔五就来谷府跟户部尚书商量点事。   他上门上得太频繁了,户部尚书只能拐弯抹角提醒左相,让他有事朝堂说就说,再有事,公务堂说,要不他去上书省见上官也是可行的,左相跟没听见似的,还是隔两天就来了,最后户部尚书怒了,直言问他,“就半个月您都熬不住了?”   左相偏头想了想,又过了两天,他也就没出现在谷府了。   此时谷府只有谷舅母在,她看着这对小儿女也是好笑,见这天人没来,小姑娘就魂不守舍地往门外瞧,她好笑地抚着她的小脸问,“就这么离不开?”   谢慧齐脸红红的,有那么一丝不好意思。   说来,他自从去年回来之后,他们就没分离过这么久了,这感情真是日夜培养起来的,她已经习惯每日早晚都要见到他,跟他说说话,唠叨些有的没有,跟他讨讨主意,这冷不丁的不见了,还真是不自在。   感情深了,确是会想念的。   一日不见都觉得失去了什么一样,何况是几日。   但离成婚的日子也没几日了,她这也还算是安心,见不到人时除了有那么一会特别焦虑,但缓过了那劲也就好了。   眼看很快就要到了十月初九这个成婚的日子了,大郎跟二郎也从国子监归了谷府了,谷展铧带了一家人去给妹夫妹妹上香烧纸。   大郎已是能跟随在舅父身后,掌一家之主之职,给父母上香敬酒了。   这看得二郎有些眼羡,跟舅母与阿姐道,“我过两年,也像阿兄一样大了,到时候我带你们来给爹娘上香,你们要让我让在最前面。”   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是谢家二郎现在最大的目标。   谢进元夫妻的墓离谷母的墓很近,只隔了一座山,与谷家山庄这边遥遥相对,谷展铧自给妹夫他们上完香后,就站在山崖边看着母亲那边的方向,很久都没有说话。   大郎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拦着他。   二郎牵着他阿姐的手,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有些黯然地问身边的舅母,“就不能去看看吗?”   舅父这么思念外祖母,多去看一眼也是好的。   “不能去,一去啊,这心里就更过不去了……”谷舅母爱怜地摸了下二郎那英气勃勃的脸,“只要有一天大仇未报,你舅父是不会让自己多见你外祖母一眼的。”   多见一眼都觉得对自己太宽容了。   她的夫郎啊,这一生,怕是没有原谅自己的一天了。      谢慧齐要出嫁,谷府给她拉了个长长的出嫁单子,国公府也给谢慧齐送来了她那边在国公府的东西的单子,其中有三个夫人给她的,有长公子拔到她库房里,还有皇帝在今年过年的时候也给了她些打赏,其中那一千亩的山林也归到了她的下面,这些都是要写进她的嫁妆单子里的。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以后都归她了,也只有她动得了。   谢慧齐发现她这一嫁,还真是不得了,猛然之间就成身份不凡的大富婆了,大郎二郎之前还费心要给她添点什么,二郎这几日还急得团团转,连长辈赏给他的几块好墨他都要想着法子给写进她的嫁妆单子里头,谢慧齐把几个册子的嫁妆给他们看了看,语重心长地跟他们说,“你们那点还是自个儿先留着吧,看能不能等你们跟你们姐夫差不多同年纪的时候,也能给你们媳妇来这么一笔。”   二郎听了眼睛都直了,喃喃道,“这种媳妇,我可娶不起。”   把自个儿卖了都娶不起。   大郎也是翻了翻嫁妆薄子,现在情绪已经从不外露的他也是撇了撇嘴。   这姐夫罢,他是觉得勉强还算是配得起他阿姐的,就是醋性大了点,尤其今年更甚,他们归家住两夜,他们阿姐晚上在他们院子多停一会,他都要派人催,还没成亲就管得这般紧,以后不知道会成个什么样子。   而在国公府他就是体统,都没人敢跟他说什么,他们阿姐这一嫁,往后要跟他争点什么还真是挺处在劣势的。   还是得他立住了,当他阿姐的靠山才好。   十月初九那日,也就是谷府表小姐与当今左相,齐国公府国公爷大婚之日,这一日,朝廷的官员悉数到场,就是国公府的世仇俞家也是来了人做客。   谢慧齐这日成婚准备充足,因她占据了双方主场优势,在谷府是吃饱了再出来的,进了国公府进堂拜亲,夫妻相拜一完,她就回了这时已经修整好了的鹤心院。   左相还在前面需要招待客人,这厢谢慧齐已经挨着二婶跟现在的老国公夫人唠磕了,“娘,您看,我们家现在有三个国公夫人了,老中少都有,还有一个老二夫人,唉,我都不习惯别人叫二婶老二夫人,她多年轻啊……”   她说着回过头还看了看齐项氏。   齐项氏一把就捏住了她粉红的脸蛋,狠狠地掐了一把,“你这个小姑娘还知不知羞啊?”   谢慧齐的粉脸已经粉了一天,二婶不捏都红,她这天其实情绪也算平静,但不知道为何也是感觉自己从头到发丝尖都是热的,这时候被齐二夫人一说,她咬着嘴就笑了起来,“我是童养媳,先头几年新媳妇的羞涩都被我用光了,二婶您就行行好,别掐我了。”   齐项氏一听,朝国公夫人就摇着头失笑道,“我看她是脸皮子厚了,咱们可别指望什么了,她可没个什么新媳妇的样。”   谢慧齐捂嘴笑个不停。   现在的老国公夫人看着眼前连发丝尖都在冒光的媳妇,那常年不见动静,只存寒冰的眼这时候难得的春水涟涟,清雅又温暖。   齐二夫人看着这难得有温柔神情的大嫂也是看呆了,随后也是情不自禁地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啊,都没老呢,就得被叫老了。”   她们还年轻呢,还有好些年的日子要过呢。   当夜就是老太君也是被人扶着过来跟谢慧齐说了好一会话,谢慧齐这一去谷家也是两个月多的日子,老太君也是着实想她,拉着谢慧齐的手抱怨了一堆大媳妇木纳,二媳妇不听话的话来。   直到齐二夫人听不下去了,强行带了丫鬟婆子把她搀扶走了,国公府这真正的活老祖宗才回了她自个儿的院去。   但就是人都走光了,连属臣家的那些夫人都过来跟她道了别,谢慧齐也是熬到了半夜,还在睡榻上小睡了一场才被红豆紧张地拍醒,告诉她说国公爷被人扶着回来了。   谢慧齐一听,也是一个打挺就起了身,赶紧朝红豆道,“帕子,帕子!”   喜帕赶紧给她拿过来,虽然这人也是天天见的,但这新婚夜,也得意思下这神秘感。   这厢她赶紧把喜帕盖在了头上,齐君昀也是进了门了,一进门就看她坐在床边双手相握放在膝前,看起来再规矩不过,喝多了有点头疼的国公爷按了按脑袋,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了下去,然后走到桌子前拿了秤干,再走两步就到了床前,把喜帕挑了。   “哥哥……”谢慧齐总算松了口气,但方一抬头,就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她慌张得脚连忙就往他的腰上挂去。   齐君昀很满意她此举,拍了下她浑圆的屁股就往浴房走去。   他一句话都没说,但谢慧齐这时候全身的汗毛片刻就全都立正站好,全都倒竖起来了。      ☆、第145章   他们的卧室与浴室之间就隔了一个种花的小庭院,穿过去就是大浴室了。   十月的天还不算特别的冷,而谢慧齐身上还穿着重重的嫁裳,身上穿戴的金玉一样也没摘,她原本以为再怎么着也是浴室里的事去了,但仅到庭院,那大手已经伸到了她的衣裳内,没两下,就把她最底下的绸裤重力往下一拉。   那力道重得谢慧齐就是一个闭气,等他咬住她的耳朵,她皱了眉,没甚法子把腿往下伸了点,就这么被他把裤子给扯了。   浴室此时四处都点明了明亮的火烛,架在炭下的大木盆里的热火此时正滚汤地汩汩流着,齐君昀把那条裤子放到鼻边闻了闻,谢慧齐赶紧闭上了眼,脸臊得就像已被开水烫过一般。   齐君昀勾了勾嘴角,平时内敛漠然的眼这时也难得有了点年轻人才有的亮光。   他伸手把裤子扔到了榻边,把她放在了榻上压了下去,把她的凤冠摘了,头钗摘了,耳环摘了,再摸到了她略施薄脂的红唇上,另一手一把把她的嫁衣扯了开来,压下身在她嘴边轻轻道,“嗯,想哥哥了?”   谢慧齐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嘴,闭着的眼睛不敢睁开。   齐君昀轻笑了起来,把手伸到了下面,压着她在她的耳边重重地喘息了一声,轻笑道,“不想?”   谢慧齐被他作弄得无处可逃,可一开口出声,声音小得她自己都觉得跟没叫一样,“哥哥……”   齐君昀闭了上眼,轻吁了一口气,然后一跃而起,上下看了嫁衣半敞开的她,坐到她身边,把裙子拔开,在里面深深地吻了一下,直到她颤抖不停,他才起了身,去了浴汤那边,把热水全倒到了已装了大半冷水的大浴池里。   国公爷本身是有武艺的,谢慧齐瞥头就看到他把热汤一把提起就倒热水,连脚步都没顿一下,本来咚咚跳个不停的心更慌了。   齐君昀把热水一兑好,伸手试了试温度,又闭了闭眼。   再回首,他把她的鞋子脱了,让她赤脚踩到了他的脚上,半垂着眼看着她垂着眼的脸道,“帮哥哥脱衣裳?”   他把她的手放在了腰间,就展开了双臂。   外面的喜袍倒是好脱得很,本就是她亲自绣的,但一等脱到下面,看面那高高隆起的一块,她只能闭着双眼来了。   还未到浴汤中,他的喘息声在就她的耳边响个不停,等到下了浴汤,谢慧齐也时手疼得很,但这时候国公爷因暂时得到缓解,靠在她的怀里懒懒的,只管等着她伺候他。   谢慧齐因先前睡了一觉,现下这精神还好,见他下了浴汤身上的酒气才散一点,手脚也是放轻了一些,又中途把放在池边下人备好的解酒汤喂了他喝了,又让他漱了口,见他动也不动也安了心,遂放心地给他洗起了头发。   但一等头发洗好,就见他突然睁开了眼,看着他此时望着她那黑得望不见底的双眼,她心口又是剧烈地一跳,小心翼翼地轻声叫了他一声,“哥哥。”   齐君昀宛尔一笑,侧过头,轻啄了下她的唇。   不等她言语,他翻过身就把她抱了起来。   “哥哥……”谢慧齐惊叫出声。   齐君昀没理会她,一上了池岸就往榻边走去,一把扯过他刚脱下的衫衣放在了榻面,就对着她压了下去。      谢慧齐也是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喜房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但她被人拍醒过来时全身就没哪处不疼的,神智也迷迷糊糊,脑子一点用也不管。   “乖。”齐君昀把她抱了起来放到腿上坐着,见她懵懵懂懂地睁着眼看着他,也是笑了,又把她揽回胸口让她躺着,把背子拉好盖上她的背,对外头淡道,“跟老祖宗说让她先喝碗小米粥垫垫胃,我要再过半时辰才带夫人过去。”   “是,国公爷。”   小绿应了声,朝左右的姐妹看了看,示意她们把手中的东西都轻轻放下,跟着她出去。   齐君昀顺了顺她光滑的背,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哑着嗓着轻声道,“小姑娘还没醒?”   趴在他怀里的小姑娘这时候轻轻地喘了口气,那带着微弱热气的气息打在他的胸口,引得齐君昀闷笑了起来。   而这时趴在他胸口的谢慧齐被他因笑而嗡嗡震荡的胸口震得清醒了点,她舔了又舔疼得发麻又干涩的嘴,方才开口,“哥哥,天亮了?”   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都哑得不成形了,自个儿都吓了自个儿一跳,这下神智又被自己吓清醒了一点,想着要坐起来,但刚想直起腰,就发现软酸腰得不像自己的,根本就不能动。   她背僵了僵,齐君昀便不由替她顺了顺,打开床边暗柜,把药油拿了出来单手沾了一点就替她的腰揉了起来。   谢慧齐被揉得连小猫一样地轻叫了好几声,这一揉她腰比断了还惨,可怜这时候她竟是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在疼得狠了的时候才不停地掉眼泪。   但所幸药油还是管用的,他在她耳边问她好点没时,她感觉了一下,还真是觉得好了点。   这药油也是药堂的大夫配的,是配了几十道方才让她能接受的清香味,只要不是老大夫自己说,谁也不知道这是药油味,只会被人当香闻了。   只是这药以前她是用来抹手抹几个地方的,现在被用来揉快要断了的腰,这物尽其用得还真是让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嗯,能动了?”见她点头,齐君昀问了一声。   好是好了一点,但离动……   谢慧齐看了看床帐外面的天色,但床帷里里外外好几层,也是看不出什么来,她又回头找了找,找到了床边放沙漏的地方,本来还虚无边境找东西看时辰的她一看快要到辰时了,眼睛一下子就快瞪了出来。   这时辰是往日青阳院用早膳的时候了……   这下,就不能动也得动了,谢慧齐七手八脚从他胸口爬了起来,眼睛都红了,“哥哥你怎么不早点叫我?”   见她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连话也会说了,齐君昀也是笑了起来,刮了刮她还哭得还有点红通通的鼻子,微微一笑,“不急。”   见他笑得像条饱食过后餍足的野兽神情懒懒,谢慧齐本来还带着薄红的脸就又红了起来,等他的视线往下移,她也跟着看下去,看到她斑驳的前胸后,她连想都不带想的,飞快扯过被子就拦在了胸前……   齐君易看得握拳抵嘴挡笑,被她逗笑。   “好了……”他闷笑了两声,见她还有力气在他面前遮掩了,当着她的面就把她胸前的被子扯了,也不管她挣抱,又把她抱了起来,扯过床帐去外帷穿衣去了。   再耗下去,这媳妇茶就要到中午才能敬了。      新鹤心院离青阳院不远,这本来就内府的这几个主子的地盘,所以齐君昀也没管那么多,在丫鬟梳妆打扮后见她起身腿都打颤,就把她背到了背上。   “哥哥……”   “嗯。”齐君昀见她挣扎,拍了下她的屁股,让她老实点,就背着她出了门。   “被人看到了不好。”   “被谁看到了不好?”齐君昀背着她下了他们主屋的台阶,悠悠地道。   谢慧齐语塞。   说来也是,这府里的几个主母要是见到了,二婶倒是会拿着这事会取笑她很多年,没事就拿出来逗逗她,但就是她也就顶多这样了,而老祖宗跟现在她要叫娘了老国公夫则是一点意见都不会有。   他们还未成婚前,就已经很亲密了,也不见她们拿此说过一句嘴。   谢慧齐一想,还真是没有会说他们什么。   她便安心地又趴到了他的肩上。   安安心心,现在就是她现在所有全部的感觉了。   她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依靠。   齐君昀把她背到青阳院方才把她放下,见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也是失笑,“精神了?”   谢慧齐赶紧点头。   “走,带你去见祖奶奶。”齐君昀牵了她的手进门,心想原来她还有更美的样子。   成了他小妻子的她,原来还有这等面目。   一想,嘴边的笑便也没消下去,直到见到了老祖母。   国公府因老太君的吩咐,新媳妇要到八天后才见外客,所以国公府的那些还来往的那些亲戚还有属臣家的人要等八日后才能来拜见新国公夫人,所以谢慧齐一进去,见到的还是那几张老熟脸,只是等齐二夫人一脸的似笑非笑住她嘴上和脖子上看来,谢慧齐就是这几年在国公被历练得已经有经验了,还是抵挡不住被齐二夫人这调侃意味甚重的打量,本来还红的脸这下又成了被蒸熟的虾子了。   “好了,你这捉狭鬼……”齐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又是心疼孙媳妇,朝二媳妇瞪了一眼笑骂了一句,朝着谢慧齐就连连招手,“孙媳妇诶,我的孙媳妇,赶紧过来让祖奶奶好好瞧瞧。”   谢慧齐快步上了前去,等她弯腰福礼叫“祖奶奶”时,捉狭鬼齐二夫人就往她的脖子瞧,见到了脖子上就无处不在的痕迹,她发出了一长串啧啧啧啧的声音,那舌头啧得就跟停不住似的连啧个不停,惹得国公夫人都朝弟媳妇看去,朝她摇了摇头。   谢慧齐这时候被她啧得是恨不得打地洞钻了。   齐二夫人这时也是朝侄子看去,见她侄子站在那还是玉树临风,从容不迫得很,看到她还微微一笑,齐二夫人当下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拍了下腿就笑着戏谑道,“咱们老祖宗还真是知道她的心肝儿孙儿啊,这不,给留了八天才见那些个亲戚下臣的,若是今日都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齐二夫人拿帕挡着嘴笑了起来,笑得谢慧齐干脆一把跪下,把脸都埋在了齐老太君的膝盖里。   捉狭鬼,还真是捉狭鬼,老祖宗可是一点都没说错他们这个二婶,多年前她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冷艳高贵的二夫人,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她当初的错误幻觉。   齐君昀这时候也是几步过来,跟着她并排跪下,把她拉直了腰,端过了下人送上来的茶放到了她的手中,“给祖母敬茶罢。”   谢慧齐感激朝给她解的夫君一笑,忙不迭给老祖母敬茶,“祖奶奶,慧慧给您敬茶了……”   “诶,诶,祖奶奶喝啊。”齐老太君接过她细心掀开了盖,还碰了碰余温的茶杯,一口气就把参茶水喝了下去,那豪迈的动作看得所有人都担心不已,一个个都盯着她不放,等到她把茶一口气喝完了,一滴都不剩,还翻了翻杯子给他们看时,屋里的主子下人都才松了口气。   老太君的茶一敬完,就是齐容氏跟齐项氏了,两人对齐容氏跟齐项氏行的都是跪礼,敬到齐项氏时,齐项氏把杯中的茶也是一杯都喝干了,把一个玉做的箱子从身后的丫鬟手中拿了过来,交到了谢慧齐手里,摸着她的头难得轻柔地道,“这是我给你的,以后若是有了女儿,就代我给她罢。”   “诶,孩儿知道了。”谢慧齐从她的嘴里听出了殷殷期盼,当下想也不想地点了头。   她会把她的东西给他们的后代的,会有后代还会知道她是谁的。   齐君昀大婚皇帝给了他半月的休沐,这厢白日他在见过属臣,还有表亲这些远来的客人之后,他给做了安排,让他们这几日相互结伴在京中转转,晚上他则回了青阳院,跟老祖宗商量,“我带她去她的那块地看看,她之前也是跟我说过想去转转,这次趁我还有点时间就带她过去住几天。”   去年他已经令人在那修了一个避暑山庄了,那山林也算不上多好的地方,但胜在那地是她叫人怎么整治的,而那块地今年听来说收成也还算不错,她想知道那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他带她去看看也好。   那近县也不远,来回两天的路程,再到原地呆个四五日,他们回来也正好正式接见属臣。   “好,好,我看好。”齐老太君只应好,巴不得他们小夫妻趁有时日天天都腻在一块,这样她才有曾孙抱。   自曾外孙跟了太子走后,她是越发地盼这个府中有她的曾孙了。   齐君昀这厢一跟老祖母商量好,又去跟母亲与二婶说道了这事,两位夫人都没意见,让他们只管去,府里的事她们还多管几天就是。   齐君昀回到鹤心院时,谢慧齐还在床上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齐君昀坐在发床边,看着被褥下她睡得粉扑扑的小脸,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印上了一吻。   她从不知道,他几次三番,就差一点忍不住办了她,还好,终让他等到了今日。      ☆、第146章   谢慧齐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清早被他拉着去见祖奶奶也还是迷迷糊糊,但齐老太君看着她小脸粉扑扑的样儿,那眼睛都笑眯了。   孩子是长得真好,国公府不缺美人,可能美到像她这样生动鲜活的却一个都没有。   “去吧,去跟你娘跟二婶她们道个别且走就是,就不用再来跟我道别了,早去早回。”齐老太君也不留他们。   她知道孙子是个有主意的。   “是,孙儿带她就且去了。”   “去吧去吧。”   谢慧齐这跟着他糊里糊涂跪拜完,走出了门口才想起问,“哥哥是要去哪儿啊?”   她听祖奶奶这话好像是他们要去哪似的。   她昨晚也就半夜被他弄醒,强迫她才喝了一碗鸡汤半碗面,早上起来除了被他弄的那一阵哼哼叽叽了一会,再来就是眼睛闭着,似要是抓紧时辰把觉睡好,齐君昀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要去她那块山林的事,见她问了便淡道,“带去你那个山庄住几天。”   “哦。”谢慧齐揉了揉眼,点了点头。   她实在是太累了,之前醒过来那一会还被他搓揉了一阵,这下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去到了老国公夫人的房前,她掐了自己的手背一把,这才勉强打起精神,进门跟国公夫人磕头辞别。   “且去就是。”国公夫人也是刚醒来梳妆,知道他们这么早来也是要早点启程,送了他们到门口,说罢又摸了摸小姑娘那粉脸,看着她在清晨的晨光中娇艳得就像早间刚刚盛开沾着露水的花一般,她目光柔和了起来,爱怜地两手都伸出来替她整理了下头发,又抬头与儿子道,“让她多歇会。”   国公爷勾了勾嘴角,轻颔了下首。   谢慧齐听婆婆这么一说,都顾不上羞涩,感激地就朝她一笑。   还是她女神真心疼她。   齐二夫人见了他们更直接,一等他们行了礼,就拉过今日早上她脖子上围着的狐毛围脖一看,脖子上颜色太深看不出什么来,又看了看她耳后,一瞅到新鲜印迹,抬眼直接对着侄子道,“不是最会疼人了吗?现在就不疼了?”   谢慧齐一听,本来还有三分迷糊的人就下全然清醒了,红着脸看着齐二夫人喃喃,“二婶,我……我……”   不过,她怎么想说我没事这句话还是没说出来。   因实在是有事得很。   从二婶那出来,谢慧齐就沮丧地低下了头,实在是有点没脸见人。   国公爷却没她那感觉,带着她上了马车,就去了谷府   他早前已送了信去谷府。   本来应是后日带她回娘家,但他改了时日,提前去拜见她舅家的舅父舅母。   谷府那边也知道他是要带她出去散散心,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齐君昀带她在谷府用了早膳,离去前,也说他们回了京就会再带她过来一趟,谷展铧一听也知道他是在给他们做脸面,这心中也是有些宽怀。   外甥女嫁的这个人总归是没嫁错的,对她确实是好。   这时大郎二郎没在谷府,他们回国子监了,要到谢慧齐回娘家那日才归家,谢慧齐跟她齐家哥哥问清楚了他们归京的时日,在舅父府里给弟弟们写了封信,让他们先呆在国子监,等她回谷府那天再回来。   谷展铧接了她写好的信,只是站在一旁的谷府的管家忍不住苦了脸,心想那两个公子若是收到他送过去的信,少不了又要审问他。   这可真不是件易事,他可不敢说表姑爷什么坏话。      他们出京城的时候已是辰时了,路边已有了许多的路人,国公府这次出行没用国公府那镶金镀银,连车帘都是金丝绣的奢华马车了,里面虽然还是原样,但外面都是比较普通结实的车布,单单从外面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走在路上,众人也只当是哪家小富之家的马车。   谢慧齐本来还有点累,但这真是她难得能出来的放风了,所以一上马车进入热街的时候这也是睡不着了,不停地扯开帘子就偷偷地往外焦。   这几年在国公府的日子是她过得最规矩的,连小时她都要跟着父母常出去走亲访友,就更不用说在河西了,她还要时常出去买个东西,总归是见了点世面的,可国公府的这几年,除了去了属臣家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她也就是去俞家一趟,宫里还有谢侯府各一趟,从此就没出过外了。   这冷不丁地一见到外面热热闹闹的样子,到处走到的人流,她还真是跟乡下土包子进城一样,看哪都觉得新鲜。   齐君昀也是忙了一夜把事务处置,分发了下去,晨时还压着她来了一回,这时候也是微有点睡意,也任由她在他腿上挪来挪去,双手只是松松地放在她腰间半拘着她,省得她掉下去。   等到出了城门,也就没什么人了,不过谢慧齐也还是看了好一会的农田才回过身来,这时候见他已经是睡了,她也打了个哈欠,趴在他身上睡了起来。   谢慧齐醒来的时候也还是被他拍醒的,一醒来就咬了他探进嘴唇的手,含糊地问,“哥哥什么时辰了?”   “未时。”   谢慧齐这时候也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揉眼抬眼问他,“要用午膳了?”   “嗯。”   外面的下人报客栈已经清好场了,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背,“好了。”   “哦。”   谢慧齐也没叫丫鬟进来伺候,自行弯下腰勾了她脱了的靴子穿好,又理了理衣裳,扶头发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她头发上的簪钗都扯了,放在了一边,她赶紧叫了小麦跟红豆进来给她梳发,言语之间不乏对他的抱怨,“怎么把我发钗都扯了。”   这次小麦夫妻跟红豆夫妻都来了,红豆夫妻本是跟着大郎二郎了的,只是阿姐成婚,大郎二郎让红豆跟周围过来先呆几天,等过阵再回去,这次齐君昀也就把她的两个老家人带上了。   “姑爷,姑娘……”红豆进来后趁小麦给他们梳头时,把手上握着的两个在路上摘的红果子给献宝一样地献了出来。   谢慧齐见了,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拿过她手中的两个果子,塞了一个给齐君昀,“哥哥吃。”   说着她就吃起了自己那个。   这是他们住的河西镇的风俗,新人在成婚后的三日内吃了红果子,日子就能过得红红火火,来往就能生大胖儿子。   河西镇的红果子也是分效果的,最好是新生的红果子,只要是红的就行,这种野生的红果子吃了最有效。   河西是边漠地区,很少见山,就是有山也贫瘠,这山里不容易有果子,就是有也是分季节的,只有秋季的时候才多一些,因为难得,所以野红果子最受当地老百姓的信奉,不过也因为难得,也有人家在市集里买的,就为了图个喜庆。   谢慧齐心想这一路过来,红豆跟周围根本没少打这山边的主意,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十月的季节找出这两个果子出来的。   果子实在不大,看得出来也只是当地的一种皮比肉厚的野生果子,味道还涩,就是贪嘴的小孩儿都不愿意吃它当零嘴,不过谢慧齐还是擦了擦就几口吞下了,吃完还摸了摸红豆颊边微湿的头发,笑道,“跑了一路找果子去了?”   红豆笑着点头,满脸的欢喜,“我们运气实在好,我还想要等到山多的时候才找得到,没想就一个上午就让我们给找着了。”   “红豆姐姐,这个红果子有什么说法吗?”小麦给夫人梳着头,嘴里好奇地问了一句。   “有说法,有说法的……”红豆这时候见梳头用不上她了,跪着的她挪了挪位置,挪到了他们姑娘的身前,给他们姑娘拉裙角,一脸的欢喜笑容,“我们以前住的河西镇,哪家刚出嫁的新媳妇只要在三日内吃了这个果子,来年就肯定能生一个大胖儿子,那儿子又大又胖,我家周围就是当日就去给我找了红果子吃,去年我就生了我们家大宝了……”   “这么神?”成婚快一年身子都没信的小麦吃惊地看着她,手都忘动了。   那厢见她咬了果子,尝了尝味见涩口得很,就干脆一口把果子咽了的国公爷这时候似笑非笑地朝他的小夫人看来。   谢慧齐被他这么一眼,看得脸上都火辣辣了起来。   “夫人,好吃吗?”小麦这时候都咽了咽口水。   “咳,还好。”除了涩了一点,苦了一点,还要被你们国公爷这么看一眼,别的都还好。   “哦。”小麦眼羡地点了点头。   红豆的儿子她是抱过很多次的,还带过一两次。   虽然红豆去年自从有了孩子就不在国公府伺候夫人了,但孩子一满了月,红豆隔段时日就会带孩子过来看夫人,那孩子可真是个大胖儿子,他比他们的嘟嘟公子要小半岁,可爬得比谁家的孩子都快,起来走路也走得也比谁家的孩子都快,可让她羡慕了。   她也要早点怀上就好。   怀上了,就可以给夫人的孩子当奶娘了。   给国公爷的长公子当奶娘,这可不是个容易得的身份,府里现在那些怀了身子的媳妇子都已经盯上这个位置了,她若是晚点,都不知道怎么才好。   谢慧齐这厢也是被齐君昀看到红都烧了起来,赶紧伸出手就拉他的袖子,“哥哥,你先下去,等会扶我,我这就快好了。”   这种时候,他不是早应该下去了吗?      ☆、第147章   用完午膳,谢慧齐趴他怀里眯了一会,就跟着他上了马车。   上车后两人抱作了一团,睡了一个下午,齐君昀等到黄昏才醒来,醒来轻敲了车面。   “主子?”   “什么时辰?”   “主子,申时了。”护卫在外面道。   “嗯。”齐君昀抱着人轻应了一声,这时怀里的人动了动,他拍了拍她的背。   谢慧齐也是醒了,抓着他的衣袖就直了点身,打着哈欠道,“哥哥,到了?”   “还要一个来时辰,要到戌时才到山庄。”齐君昀算了算路程道。   谢慧齐在他胸前蹭了蹭脸,又打了个哈欠,掀着帘子就往外看,这时候一掀帘,她看到了外面的满天的绯红的晚霞,景色瑰丽宏大,她眼都呆了。   马车看来已经是走在山道上了,她赶紧把车帘拉开挂起,拉着他的手就喊,“哥哥你快看!”   齐君昀把她抱紧,马车走在山道上颠簸得很,省得她掉下去。   “快看。”   见她又喊了一声,齐君昀哭笑不得,亲了亲她的额头就笑道,“你在河西没见过?”   河西沙漠的落暮,那才是壮景。   “见过,不一样的。”谢慧齐窝回了他的怀里,背靠着他的胸膛摇了摇头,细想了下道,“河西的夕阳太孤独了。”   那时候,人也孤独。   她看几眼就会收回眼,怕被漫无边际的黄沙把心跟意志都吞噬了。   那种美是她总逃避着的。   谢慧齐也曾想过,她若是在河西生活一辈子会如何?大抵会成为一个坚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女人吧,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那个地方生活下去。   而回了京城,她还可以娇弱,可以放松自己,他不仅仅是她的依靠,就是他现在权势不如日中天,他们就是平常的小夫妻,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撑着了——在心灵上,有人陪伴跟没有陪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嗯,还有你在,景色好像是显得美了一些。”谢慧齐贪恋地看着那在山峦间走动着慢慢往下沉的夕阳,把手插进了握在她腰间的手中,与他十指交缠。   齐君昀笑着低下了头看她,轻吻了下她柔软的脸颊。   “在府里呆得闷了?”   “也没有。”   “嗯,往后会带你再出来走走的。”   谢慧齐也微笑了起来,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轻应了一声。   其实她什么都好,只要人在,感情在,于她来说,无论是在哪过日子,岁月对她来说都是恩赐。      他们进山庄还有些路时天已全黑,不过那时山庄的管事带动了山林里近百的雇农点了山把站在路的两边照亮了进山庄的路。   马车一停下来,三娘子就快步上了前,朝马车里的人福身,“三娘见过国公爷,国会府人。”   “三娘子……”小麦也是朝她福了一礼,示意后面跟着的小红把她请到一边,她把马凳放到了一边,朝里面道,“爷,夫人。”   齐君昀先下了马车,扶了后面的小夫人出来。   谢慧齐一见到三娘子,脸就笑了开来,“三姐姐,你最近可好?”   三娘子一听她叫她,也是松了口气,道,“好,好得很,还请妹妹见谅,我没有前去观国公爷和你大婚的礼。”   “哪儿的话,您的贺礼我也收到了,劳你费心了。”谢慧齐赶紧上前握了她的手笑着道。   她家这位国公爷可不是个对庶妹妹亲和的,她们也是叫他一声哥哥都不能叫,她若是不对三娘子亲近点,三娘子在这个山庄就要被人闲言碎语了。   三娘子也是朝她一笑,道,“晚膳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们进去了。”   “多谢三姐姐。”   谢慧齐这才回头去看人,“哥哥。”   齐君昀这时候正在被几个管事的围着施礼和报山庄的情况,听她叫他,朝这些管事的一颔首这,淡道,“明日再说。”   说罢,就上前牵了她的手,朝里走去。   国公府这次出来,前面布置的人早已到了,晚膳也是按着他们的脚程算好摆上的,这时候桌上正好是刚摆上的热饭热菜,只等他们洗洗手也就用了。   谢慧齐也是边走着就边安排了身边几个人的轮值,再下面的事,就是不她管的了,是小麦小红小绿这三个大丫鬟要安排的了。   走到门口谢慧齐已经把小一麦她们的事吩咐好了,然后对着红豆就说,“周围呢?”   “姑娘,我在这。”走在国公府小厮护卫后面的周围赶紧挤开了人群就上了前。   “诶,过来……”谢慧齐朝他招手,等他跑了过来就笑着道,“红豆不用伺候我,趁大宝没带过来,你带她多玩玩。”   红豆脸都红了,“姑娘,我不爱玩了。”   她都生孩子了,哪还是以前那个爱玩的人。   “姑娘,我知道了。”周围却满脸认真神情地应了声,羞得红豆白了他一眼。   她说着时,就被齐君昀拉着进了门,也就不便多说了。   这时又是解披风又是洗漱擦手,坐下膳桌,谢慧齐挥退了下人,自行给他们盛了饭,她也是自己给夹菜,没用到下面的人。   国公爷先前也只是安静地吃着,吃到一半,见她太忙,就把她的凳子拉了过来,拉到身边坐着,把她爱吃的菜也夹到了她的碟子里,有了他出力,谢慧齐也就不用再伺候他了,就忙着吃自己碗里的饭了。   膳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但看着他们的下人中,婆子丫鬟都不乏眼羡的。   不是什么夫妻,都能亲近成他们这样的,不用一言一语就自成一体。      这一夜他们用完早膳一沐浴就睡了,这一晚上谢慧齐睡得格外的沉。   在马车上她就是一直是窝在他身上过来的,但因走的山路多,就是补眠也睡得并不怎么踏实,现在碰着床了,一见他也躺下了,挨着他眼睛一垂,片刻就会了周公,直到第二日早上醒来,方才觉得这身体还算是自己的。   只是给他穿衣裳时,发现他后面青了一块,看样子就是坐的时候跌青的,谢慧齐看了还真是有些心疼,非拉着他擦了药油。   这下国公府身上的清香味跟她是一样的了,齐君昀也是笑着摇了摇头,由她去了。   谢慧齐直到早间吃完早膳,在厅堂的正前面晒着晨阳跟三娘子聊起来才知山庄还没名呢,听了她还顿了顿,问三娘子,“你们也没给起?”   “哪是我们能起的?”三娘子失笑。   这时正厅里国公爷正跟管事们的在说话,谢慧齐往里头看了看,“那我回头请国公爷起一个。”   “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三娘子笑着点头。   “三姐姐,你可还住得惯?”谢慧齐便问起她的事来。   “住得惯,”三娘子又点了头,“挺习惯的。”   山庄有她家的当家监的工,一盖好,他们的二百两赏银就下来了,再加上年底会得的,他们家也是有小五百两银了。   再两年,他们又可以买上几十亩地了,孩子长大,就是请个西席到家,他们也是请得起了。   她是挺习惯的。   谢慧齐听了也点了头。   她去年花了一大笔银子把人家山头不要的成年桔树收了回来,费了好大一翻功夫栽种了下来,她原本估计的存活率在五成左右,但没想还有六成都活了下来,今年九月山庄收了一大批秋桔,她早早就联系好了卖家,各家都收了桔子去,桔子就卖出了一笔钱,收回了成本。   这桔树就是三娘子家的项二郎负责的,她听下人回来报说桔树一到山头,这项二郎就天天扛着锄头在山里,清晨来落日才走,说实话,谢慧齐听到人这么说,心里是极为欣慰的。   这是她出的主意,有人帮着认真落实对她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助力了。   所以她对三娘子这对夫妇的好感是随着事情增加的。   “冬萝卜是在过年前收罢?”谢慧齐又问了话,这林子里各种作物的种植都是她出的主意,为此她还四处搜罗了好手过来帮着种地,为的就是这个大规模的农庄能成气侯。   大忻朝现在年景还算好,富贵人家的日子也是好过,国公府也是因庄子不少,更是未缺过什么,但外面的物价还是贵的,也就富贵人家不愁吃喝,但普通人家一家五六口的饭桌上一般都是一个菜顶一顿饭,老百姓地里种的菜一大半都是做了干菜留着过冬用,一小点是做着吃了,还得拿出一点出来卖了得点薄银买油盐等物,日子并不好过。   当然这菜价也是贵的,尤其大冬日这种寒冷的季节里。   “是,刘老把式是这么说的,今年的冬萝卜是种的好的……”   三娘子说到这,里面就听国公爷在叫人,“小夫人……”   小夫人一听,人是站起来了,脸也有点红,朝里走着道,“哥哥?”   “嗯,过来。”齐君昀叫了她进来,等她走过来就让她坐到身边,朝那五个管事道,“你们把帐薄拿出来。”   说着转过脸就朝她道,“要跟我们报帐,你看看,省得年底再算了。”      ☆、第148章   他们在庄子里一共住了五天,谢慧齐到处都看了看,见大体都是好的,冬小麦长势也喜人,也就知道这一年收成应是不错了。   齐君昀这几天也是什么也没做,就带着她四处晃悠,见她查看土地的时候神情认真也不去打扰她,任由她询问管事的。   她历来对这种事认真,这个他是早知道了的。   准备要走时谢慧齐稍稍有那么一点不舍,晚上靠在他怀里有点闷闷地道,“回去了又是得早晚才能见着你。”   齐君昀摸着她光滑的后背,安慰地吻了吻了她的额头。   他们是在十六日回的京城,一到国公府刚拜见完齐老太君,齐君昀就被人叫走了,见他走得匆忙,谢慧齐也是纳闷,再回头看向老太君,见老祖奶奶一脸的肃容,她心下就猛地咯噔了一下,凑到老祖宗面前就小声地问,“祖奶奶,出什么事了?”   齐老太君拍拍她的手,示意下人们下去,方才朝大媳妇道,“你跟孙媳妇说。”   齐容氏这时候朝她颔了颔首,淡淡道,“太后出事了。”   “呃?”谢慧齐微有点疑惑。   出什么事了?   病了?   “病了?”她小心地问。   齐项氏听到这话忍不住猛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弟妹。”老国公夫人淡淡地叫了她一声。   齐项氏低下头捂了嘴,没再当着她们的面笑了。   “是出事了,”齐容氏朝媳妇招招手,等她过来坐到身边,这才轻声道,“太后找了个面首,这事被人发现了。”   “啊?”谢慧齐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这……   这消息也太劲暴了罢?   “府里的人去看过了,”齐容氏这时候说话的声音更低了,眼睛若有若无地朝老太太那边望了一眼,朝小媳妇拍了拍手,声如蚊吟,“那人似是有点跟你祖爷爷长得肖似。”   谢慧齐当下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语。   “咳。”齐项氏见小媳妇都呆了,轻咳了一声。   谢慧齐下意识就缩了下肩膀,往老祖宗那边看去,见老祖宗半躺在软椅上闭目不语,她小心地收回眼,朝婆婆小声道,“娘,这事怎么没来通报我们一声?”   若是早知道,他们早就回了。   “不是什么大事,”齐容氏这时候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她淡道,“你们祖奶奶说你们好不容易才出去一趟,就几日的光景,就不用拿这些个事烦你们了。”   “这是何日的事?”   “十三日的事了。”老国公夫人依旧用着她冷冷冰冰,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淡淡道,“回头我们也要去逍遥王府一趟,老皇叔说老皇婶想找我们几家的贵妇说说话,你祖奶奶跟我,还有你二婶与你都要一道去。”   凡一品的伯爵王侯家的夫人都要去,算上她们国公府的四个,还有几个王爷和世袭的一等护国将军府的那些,那天也是有近二十位夫人要到场了。   “哪日去?”谢慧齐心道这去皇帝的老皇叔家,这应该是为俞太后之事去的罢?   “二十,还有四天。”那时候,宫里也是议出个章程来了,怎么办儿子自会告诉她们的,到时候她们进了逍遥王府也就知道要怎么说话了。   “孩儿知道了。”谢慧齐在婆婆的示意下,又轻步移到了老祖宗的身边,挨着她坐下就抱了老太太的手臂,小声地叫了她一声,“祖奶奶。”   难怪他们回来一进门过来给她行礼,老太君也是笑得极为勉强。   “嗯。”齐老太君睁开眼,见到她担心的眼神,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就道,“祖奶奶没事。”   “诶。”   虽说是没事,但这日的晚膳齐老太君用得不多,还是国公府的几个夫人围着她你一口我一口地喂着才勉强让她吃了点。   夜间三人服伺了她睡下,出了睡房,谢慧齐有些担心地小声道,“我还宁肯祖奶奶哭一下。”   现在她不声不响的,也不哭不闹,实在让她担心。   “唉……”齐项氏这时候也是叹了口气,叹完气便道,“就是我,我也会被那个不要脸的给恶心得用不下膳。”   谢慧齐也是放心不下,等把二婶送到门口,她又回了青阳院想守老祖宗的夜,但这时候国公夫人还没走,看丫鬟服侍她洗漱,谢慧齐也就知道了她这夜也是要守在这里。   “娘。”她过去叫了她一声。   齐容氏见她又回来了,也知道她是回来作甚的,上前拉了她的手淡道,“这里有我就行,你回罢,你哥哥回来了总不能在屋里见不到你。”   谢慧齐点点头,“知道了,我陪您一会,哥哥还没回呢,我让人去看着,他回了我再回去。”   齐容氏想了想,也就应下了。   等婆婆换好衣裳,谢慧齐就挨到了她边上躺着,靠着婆婆的肩想了一会就小声地问,“娘,祖爷爷是什么模样的?我都不太记得了。”   齐项氏看着上空想了一下,道,“你哥哥跟他长得很像,先帝在世时,经常夸你祖爷爷英雄盖世,面相不俗,是文武星下凡。”   谢慧齐先前还没想到这块去,现在听婆婆这么一说,一想那面首跟老国公府相似,那岂不是也跟她哥哥也有些相同?   一想,她也被膈应得反胃起来了。   这太后还真是……   她先前听二夫人说俞太后未进宫前就想委身给祖爷爷做妾不成过,就想这事俞太后拿这当她的黑历史了,毕竟她是堂堂一国的太后,这等事若是被人知晓,肯定颜面全无,所以才这么仇恨国公府。   可她真是没想到,俞太后还找一个跟老国公府长得肖似的面首,这岂不是瞒了这么多年的事都要被曝光了?   这胆儿还真是大。   皇帝也不知道忍不忍得下。   想到皇帝,谢慧齐也是忍耐不住地问了,“娘,姑姑是怎么进的宫?”   她想不出来,如果老国公府真有那么英明盖世,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曾想给他当妾的女人生的儿子?   “先帝下的旨……”齐容氏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你祖爷爷并不情愿的,只是先帝爷软硬兼施,还亲自来了国公府跟你祖奶奶相求,那个时候,国公府也只能应了。”   皇帝都亲自给太子来求太子妃了,国公府再大的脸面也不能驳皇帝的意啊。   说到这,她蠕了蠕嘴,终是还是没把当年的真相全说给了媳妇听。   人都死了,过去的事就当过去了吧。   当年如若不是她那个夫君跟弟媳的夫君非要了当时赐给太子的侍妾,荒唐的两兄弟先一步沾污了她们的贞操,如果不是为了给他们收拾这桩蠢事,小姑子何至于要嫁进皇宫?   当时她公公可是存了抗旨不遵的心的,到底还是被两个败家子给搅了。   现在想来,那两兄弟荒唐是荒唐,但这事肯定也是俞家做了手脚去了,最终还是让他们连累了自己的妹妹让俞太后折磨,也难怪小姑子最后无法再在那皇宫里忍受了。   有俞太后那么一个人在,她能在宫里过什么好日子?   听婆婆都叹了气,谢慧齐也是跟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真是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啊。   明知进去了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国公府也不得不把女儿嫁进去。   “娘……”谢慧齐这时候声音更小了,她悄悄地问,“这事是怎么发现的?”   这宫里的事怎么闹到了他们外面的人都知道了?   齐容氏听了这话没吱声,正当谢慧齐以为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打算说话的时候,素日淡定从容的老国公夫人这次很清楚明晰地叹了口气,“太后在花园跟人苟且,那日当值巡视的御林军头卫是个刚进宫的二愣子,听到动静非把人揪出来……”   这一揪了出来可就好了,宫里宫外不出一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怎么封口都没用。   “那二愣子,”齐容氏说到这又叹了口气,“来头也是不小,就是老逍遥皇叔的外孙,那日跟他巡视的御林军,五个有三个是王侯子弟,还有两个也是勋贵家的儿子,你说这事瞒不瞒得下?”   谢慧齐一听,眼睛都忘眨了。   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老太后花园玩苟且,正好碰上了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的王侯勋贵之后,这本来若是换个一般出身,有点经验的御林军就是觉出了什么也会一笔带过去,可偏生的遇上了有底气不怕人的这一群小活祖宗,非要把人揪出来弄个清楚,咚地一声,事情就跟开了水的锅一样沸腾了……   谢慧齐把这事在脑子里补全了一下,心道俞太后这运气,可真不怎么好。   俞家的太子妃还没进宫跟太子成亲呢,她这老太后就在宫里偷起了人来,这事还有个老皇叔杵在中间,能太平得了才怪。      ☆、第149章   国公爷是半夜回的,这厢谢慧齐都窝在老国公夫人的怀里睡了,齐容氏披了衣让儿子进来,让他连着被子把人抱回去就好。   齐君昀也没先走,把人抱到怀里,就坐在了下人搬过来的椅子上,与母亲道,“您躺着罢,我与您说说话。”   他也是有好些日子没有与母亲说过什么了。   齐容氏点点头,等丫鬟帮她捏好被角,就让她们下去了,灯光下,她看着儿子的眼睛也很是柔和。   “宫里怎么样了?”她轻声开了口。   齐君昀低头望了望小夫人那睡得红扑扑的脸,见有发丝拦在了她的颊边,怕痒着了她,把发丝拔到了她耳后,听到母亲的话抬了头,朝她道,“皇上病了,说是呕了血,现下不见人。”   齐容氏淡淡地点了头,“那你明日还进宫?”   “下午再去一趟罢。”齐君昀握了握怀中人在被下的小手,那睡着的人因此更往他怀里靠了靠,他带着寒意的眼因此也暖和了起来,朝母亲的声音也是越发的轻了,怕惊忧了她,“老皇叔叫了些人进宫面圣,这事早晚也得有个说法。”   “那,太后呢?”齐容氏还是问了这话,她听说之前太后是被软禁在和慈宫,现下不知道如何了。   太后可是个最会要死要活弄事的,现在没点动静,她还挺奇怪的。   “还呆在和慈宫。”   “没出事?”   “嗯。”齐君昀颔首,“这次怕是不敢死了。”   若是寻死,皇帝还真会让她干脆死了,这次就是她死了,也没人会再拿孝字压到皇帝头上了,俞家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不死,俞家还可能拿拿旧情压压皇帝。   “那你觉着宫里这次会怎么处置?”   “这就要看皇上怎么想了,我也是历来不怎么猜得透他的心思。”齐君昀淡淡道,之前他为太子揽兵权,还以为皇帝要跟他对干一场,非得伤筋动骨了才可能把权力下放给太子,可皇帝什么话都没说就准了太子江南收兵之事,看都看不出来,他先前是真心想要了太子的小命。   皇帝的心思,比以前更难测了。   以前还当他跟太后一样憎恨齐家,以折磨齐家收拾齐家为乐,他还为以皇后跟他父亲二叔一死,皇帝会赶尽杀绝,就是犯忌也会把齐国公府收拾干净了,他都做好了带着国公府退居江南保全性命的准备,没想,他以为会发疯,没什么干不出的皇帝却半路收了手,他还是承了国公爷之位,坐上了殿堂。   皇帝怎么想的,他是真猜不准。   “总不能还保人罢?”老国公夫人淡淡道。   “嗯……”齐君昀点点头,“再说罢,俞家这几天可能也会动作。”   “会求上门来?”   “应是。”齐君昀点了点头。   就是明知他们家不会帮,俞家的态度也得做出来,至少也要做给别人看,他们家是想诚心收拾这后果的。   再难堪,俞家也会派人上门来。   老国公夫人沉吟了一下,看了看他怀中抱着的人,轻道,“那要是人来了,由我跟你二婶见,还是?”   他怀里的这个,可是跟俞家真正的有血海深仇的。   她是谢家出来的人,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要顾着,所以一时半会也不拿谢侯府怎么办,但与俞家来说,俞家出事,她现在了有真正的身份,国公府的当家小主母,当今左相的夫人,不踩上俞家一脚,外人都要道她好欺负了。   “由慧慧见罢,”国公爷也是知道这事得由她出个手,“得让她立立威了。”   “嗯。”老国公夫人点了头,她知道到媳妇这代,儿子是不打算让他媳妇跟她与他二婶一般不理外务了。   儿子抱了媳妇走了,一直在发愣的老国公夫人直到他们走后许久,在丫鬟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尔后,她看着自己放在被子上还白净如初的手,轻轻地舒了口气。   想来,不管他们怎么过,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再寒的夜也有温暖怀抱可相偎,她实在不必要担心他们了。      谢慧齐第二日一醒来,发现她家国公爷不需要进宫,还带着她去青阳院用早膳,她也是奇了,被他抓着的小爪子在他手里不安份地扭来扭去不算,还老抬起头去看他,一脸的惊异就差明说今个儿他们国公府的太阳是打哪边出的了。   “老实点。”就快进青阳院了,见她还频频看他,国公爷眼皮都没掀一下,淡声道了一句。   谢慧齐哪会怕他这只纸老虎,还挨过去把脸放他胸前抬起问他,“哥哥啊,咱真不进宫啊?”   出这么大事,皇帝真没招他进去折磨他啊?   之前他在家多呆半刻,那宫里催命的人不到半刻就会来,活像大忻这个左相少在宫里呆上片刻,这大忻就得完了。   谢慧齐只见过那皇帝一次,不过那次她被人打得头昏眼花没看清楚人,但她一直感觉皇帝是个身后带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的魔鬼,后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更是让她觉得那皇帝绝对不是个正常人,这时候见他还放她家国公爷在府里陪她们这些可怜的女眷用个早膳,她都快觉得自己不正常产生错觉了。   但一等进了青阳院,听国公爷说起皇帝呕血病了躺在龙床上一个人都不见的事,她叹然了一声。   原来还会呕血,原来是病得人事不省了,才没折腾他的这些臣子。   如果可以,她还真想他多躺躺才好,最好躺下就别再起了……   “他逃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齐家的这位二老夫人可真是一点事都不怕的,听侄子一说皇帝病了,当下就嗤笑出声。   齐君昀嘴角微微一勾。   皇帝这次倒是真病了,他已是跟太医说过话了,皇帝气得不轻,再加上身体也不如以前好了,这次气蒙了,连着数天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他二婶话难听,但事实确实是他能躺个几日躲几天,但外面的王公贵族跟大臣们可不容他就这么躲下去。   “皇上好一点,应会召大臣见面的。”他淡道。   说话的间隙,下面有下人来报,说是几个下臣登门来求见国公爷。   齐老太君听了让下人给备了早膳,也没留孙儿,与他道,“你就去陪客罢。”   谢慧齐一听眼睛就往他身上溜,这可真是好,好不容易能一家人吃个早膳,这客就来横插一脚了……   这还让不让人过家庭生活了?   齐君昀颔了首,起身后揉了下她的头就走了。   谢慧齐赶紧起身送了他到门边,还问道,“那今日不进宫了?”   “下午要去一趟。”   谢慧齐有些失望地低了头,看得齐君昀又揉了她一把头这才走。   下午齐君昀就果真进宫去了,谢慧齐这头刚跟二婶议内务的事,就听下人来报说是俞家的人来了。   听下人来报,谢慧齐还愣了愣。   齐二婶一听,沉吟了一下,打发了下人去青阳院问话,不久青阳院那边就回了话过来了,让小夫人去见。   “那你去见。”齐项氏一听就朝谢慧齐道,见小姑娘有些愣愣地看着她,她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怎么地,在自个儿家里都怕见人了?快去,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别忘了你已经进国公府的门了。”   已经是堂堂一府的夫人了,不需要躲在她们的背后见人了。   谢慧齐若是再听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那也是真是个傻子了,她赶紧朝二婶一福,感激地道,“孩儿知道了,多谢二婶。”   齐项氏听了冷哼一声,“谢我什么?赶紧去。”      俞家来的人是俞家现在的当家人俞五爷的夫人。   俞五爷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   论辈分来说,还要大谢慧齐一辈。   谢慧齐已是派了下人去请这俞五夫人去了珠玉堂,她则是带了丫鬟婆子走了过去,也没用轿,走到一半,先前被她打发去问事的齐昱就大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在她身前报,“禀夫人,您问的事有了准信了。”   谢慧齐颔首,小麦带着丫鬟们退后了一步,齐昱上前轻声道,“俞八是一直留在京里没走,府里那几个专盯俞家的探子也是说,这俞五跟俞八也是有些交情的,这次俞五上位,俞八在其中也是功不可没,现在俞八就住在俞家的老宅里,他膝下那几个养女现在也与翰林院的那几个年轻俊秀订了亲事,今年准备成婚的就有一个,说的人是九门的一个守门校尉,日子就定在下个月的二十三。”   “九门?”谢慧齐微扬了下眉毛。   “是。”   “卫府不知情?”谢慧齐停了步子。   “这事小的还不知卫府知不知道。”   “去问一下。”谢慧齐淡淡道。   这种事如果是卫府出了岔子,那卫府这九门提督当得也太轻松了。   “是。”   谢慧齐心情本来还算平静,但一听俞家的手还伸到了九门去,这事先前她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也不知道她家那位哥哥知不知情,这心里就存了个疙瘩,去了珠玉堂,见到俞五夫人朝她福礼她也没回礼,只是朝人点了点头,淡道,“坐。”   她坐上了首位,等丫鬟跪地把裙摆理好了,她方才回头,看向那肃容端庄的俞五夫人,淡道,“这位五夫人,来我府可是有事要说?但说无妨。”   小绿站起身来后,她朝人道,“给俞五夫人奉茶。”   说罢,见俞五夫人朝她笑了笑,她也回笑了一下。   “多谢国公夫人。”   “不客气。”   “国公夫人,恕老身无礼……”不到四十自称老身的俞五夫人淡笑了一下,道,“老身想问一下,现在是国公夫人当国公府的家了?”   “嗯。”   “是么?”俞五夫人可惜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老国公夫人跟老齐二夫人她们还在当着家呢,毕竟,她们还年轻着呢,也没比老身大几岁。”   谢慧齐微微一笑,“五夫人这话说得,我听着好像是我夺了我娘跟我二婶的权似的,回头我与她们说说你的意思就是,五夫人就不必挂怀这个了……”   谢慧齐说罢,又淡道,“我也不是什么客都见的,如若你家五爷不是皇后的亲弟弟,五夫人就是来回把国公街的石板路都踩破了,我也不会见你一眼,我看在当今皇后的面上见了你,五夫人还是有话赶紧说,莫耽误了你我的时辰了,省得回头我家国公爷回来了就得请你出府去,五夫人可能不知情,我家国公爷最见不得不守规矩的人家来我们府里了。”   ☆、第150章   俞五夫人居然脸色未变,“国公夫人多心了,老身并不是那个意思。”   多心了说得跟她心眼很多似的。   谢慧齐忽地嫣然一笑,“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想听你说道说道。”   她要是今天让俞五夫人给占了上风去了,回头不说自己都觉得丢人,二婶就准得把她的脸给撕了。   她也没想着这俞五夫人会有多卑躬屈膝,但这一位如果是来“求人”的,“求人”这种态度,换任何一个当家夫人都不可能给她好脸色看。   更何况,她跟他们俞家是有仇的。   俞五夫人未料她嘴这般犀利,眉头细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也就只一下,她依旧不急不缓地道,“是老身失言了。”   见她还端着老身的架子,谢慧齐也是笑而不语,这时下人送上了茶,等送上茶退了下去,谢慧齐也没说让她喝茶,只是接道,“俞五夫人有话还是赶紧说罢。”   说着,把茶盖掀了起来,半搁在了桌面上。   十月的天已是寒了,热茶掀了盖,茶杯上空扬起的薄薄热气袅袅升向了空中,转而消失在了空气里。   谢慧齐从消失的薄雾上漫不经心地转到了俞五夫人的脸上,她刚也是听齐昱说了,这位俞五夫人娘家来头不算大,但也是兵部的一位主事,官位不高但实权在手,娘家也算是有点底气的……   且这位俞五夫人娘家的弟弟,娶的也是俞家女。   她倒是真想看看,俞五夫人能从她这里讨着什么便宜去。   俞五夫人眼睛从她掀起的茶盖看到了这位国公府刚新婚不久的国公夫人脸上,嘴唇情不自禁的抿了抿。   她早听无数人说过,这一位未嫁前就已在国公府当了家,现下一看,这家果真是没有白当,看她小小年纪就敢掀盖表了送客之意就知道她对这府的掌控了。   果然不容小觑。   俞五夫人之前并没有亲自见过这位谢家姑娘,此人名声虽大,但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她初见到这位小妇人进来,见她粉雕玉琢,天真烂漫的样儿,还以为她终归是个小姑娘,但这一开口,还真是够让人刮目相看的。   于身份而言,俞家在朝无官位,她就是国舅夫人,但国公府也是出了皇后的,且面前的这一位就是年纪还小,但她现在是国公府的国公夫人,还是当今左相的夫人,俞五夫人拿身份压不了她,见小姑娘语气强势,俞五夫人顿了一下,转眼就站了起来,朝谢慧齐弯了腰,道,“实不相瞒,今天我来是有事相求国公府的。”   还真是能屈能伸。   谢慧齐见俞五夫人站了起来行礼,抿嘴就是一笑,垂眼把茶杯拾起,慢慢地半扣在了茶杯上,嘴里的话未停,“我之前也说了,五夫人但说无妨。”   “宫里的事,不知国公府可是知情了?”俞五夫人干脆让自己站着,说话的时候也尽量显得低声下气了一些。   这小姑娘既然要摆威风,那就让她摆就是。   只是等国公府再势败的时候,她不后悔她今日之举才好。   这世上的风水可都是轮流转的。   “五夫人说的是什么事?”谢慧齐淡淡道。   俞五夫人这次顿了许久,才轻声道,“太后之事。”   “太后什么事?”   俞五夫人这一次抬起头来,眉心也拢了起来,“国公夫人……”   这位小夫人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   谢慧齐见她不说,脸上的神情也是未变,“五夫人既然不说,那还是请回罢。”   “国公夫人……”俞五夫人皱起了眉头,眼睛盯着这位小妇人,见她居然坦荡地望着她,她差点没忍住心头的火气,她本来想掉头就走,但想了一下,还是又勉强地朝这一位欠了欠腰,道,“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一见齐老太君?”   她若是不说这话,谢慧齐顶多也就是刺刺她了。   一听俞五夫人说要见老太君,还想恶心到老太太面前去,她当下就笑着出了声。   她银铃般的笑声在珠玉堂突然响起,吓得候在厅里的国公府下人就是精神一振,而俞五夫人也不知她是在使什么鬼,也是提高了警惕望向她。   “你见不着,”谢慧齐笑着出了声,“五夫人还是请回罢。”   俞五夫人看着她,慢慢地“哦”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谢慧齐,迟疑地道,“方才,国公夫人似是有话对我要说?”   谢慧齐笑了起来,朝她走去,道,“五夫人好眼色,我刚才还想,若是五夫人实话实说,我也得跟你有商有量才成……”   “国公夫人这话的意思是?”   谢慧齐这时已是越过了她,走到了门口,回头朝她笑道,“五夫人还是忘了我刚才说的话罢,还是把你见不着的这话记住的好。”   说着她只轻忽地扬了下手让管事的替她送客,一句话也没说就出了珠玉堂,后面俞五夫人跟她的丫鬟叫了她几声,她也没回过头去。   等出了珠玉堂,有人就过来报卫府的卫大夫人来了。   “叫她去东堂……”谢慧齐的脸上已没有了平日温婉的笑,她朝下人吩咐完就朝齐昱道,“你亲自带人出去跟府下的各家吩咐一声,让他们别给俞家开门了。”   得罪了国公府,总不能还让俞家进他们家属臣的门。   “是,小的这就去。”齐昱一听,脸上常挂的笑也淡了,挥手就带了跟着他的两个小厮朝马房跑去。   谢慧齐这头带了小麦她们去了东堂,一进她的事务堂,卫大夫人就朝她欠腰,谢慧齐也没看到,直到了她的案桌前坐下,方才抬眼朝卫大夫人看去。   “夫人……”卫大夫人这时候脸色也是不太好了,神情凝重,当下就跪下道,“您说的事我已经差人去告知我家大人了,您且等等,稍会就会有消息送进府来了。”   “你们也不知?”谢慧齐淡淡地道。   那他们这九门提督是怎么当的?   这是要等俞家把人嫁到他们卫家了,他们才知道?   “夫人,还容我府一点时日,我已经让人去禀告我家大人,这里头许是有什么缘由……”卫大夫人额上也有了些冷汗,但还是一字不抖地把话说了出来。   她早就知道这小姑娘心里没她脸上那么善。   “那好,我等等。”没弄清楚事情,谢慧齐也不想作出什么失误的判断来,语气不见得好,但也没坏到哪里去。   说罢,她站了起来,朝卫大夫人扔下了句“那你就在这等着你府的人”就回了青阳院。   老国公夫人见她脸色不佳地回了青阳院,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谢慧齐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俞家把女儿订给了九门一个守城校尉的事。   齐容氏听了就皱眉,“这事你哥哥不知?”   怎么可能不知道?   谢慧齐听了轻叹了口气,朝里屋看了看,她一进来也没到老祖宗,想来这时候也是在里屋歇着了,也不知道睡没睡着,不过她这时还是格外压低了声音跟婆婆道,“我听齐昱的意思是这事压根就往上报,是他得了我的令去跟下面的人问事,这事才告知到他头上的,您说,这等事,是什么情况才不报上来?”   “不可能不报上来。”齐容氏淡淡地道。   儿子驭下甚严,这等知情不报之事一被查出,可不是什么小事,底下的人不见得有哪个谁有这个胆量。   “嗯……”谢慧齐也是寻思着,嘴里也是说着道,“孩儿想,最好是如此,希望哥哥是知道的,卫大人也是知情的。”   “你等等你哥哥怎么说。”齐容氏拍了拍她的心,让她耐心点。   但事情还是往糟里去了,卫大爷没过多久就快马来了国公府,而他刚到不久,齐君昀就一脸震怒从宫里回了国公府,一看到卫大爷,想也不想就拿手上的马鞭朝卫大爷狠狠抽去。   卫大爷那朝他行礼的腰只弯到了半空,就站在那生生受了那一鞭。   谢慧齐东堂的事务堂也被这震天响的一鞭抽得鸦雀无声。   卫大夫人因这一鞭也闭上了眼,无声地流出了泪,一会儿就泪流满面。   “你最好是今日就跟我说清楚,你拦了我的人的消息不往国公府报是怎么回事!”齐君昀坐到了谢慧齐的身边,把马鞭扔到了卫大爷的身上冷冷地道。   他这次是毫不掩饰他的震怒。   卫大爷当下就跪了下去,“臣已经去令人查了,已经查到了卫珉身上。”   卫大夫人一听是卫珉那出了岔子,当下就打了个哭嗝,差点没大哭出声。   居然是小叔子那出了岔。   老天爷,这是要害死他们全家啊!   “卫珉?”   “是,想来这时候人已经往府里这边带了,”卫大爷依旧冷静地道,“主子是想在府里审,还是臣在外面审了再来禀报您?”   “呵。”齐君昀轻笑了一声,笑得堂内的人皆心神一凝,都不敢动弹。   “带进府来,我倒也是想知道,你们家的卫小爷把手插到我们国公府来,是不是觉得已是到了国公府该叫你们一声主子的时候了。”   他说罢就起了身,却吓得卫氏夫妇这下都跪到了他的身前。   “闭上你们的狗嘴。”齐君昀冷冷地一声,止了卫大夫人刚出口半声哭喊,也止了卫大爷嘴里告罪的话,素日有铁血判官之称的九门提督最后只得无声地叹着气,把话忍了下去。   “回青阳院。”齐君昀把坐着的小姑娘拉了起来,朝她冷冷地道,“没我的吩咐,今日不许来前堂。”   谢慧齐朝他欠腰,方不等她说话,齐君昀就已大步出了事务堂,卫大爷当下就躬着腰跟在了他的身后。   卫大夫人抬首,看到平日威风凛凛的大老爷垂着腰躬着身跟了出去,那眼泪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谢慧齐在出门之前扶了她起来,替她擦了把泪,“回罢。”   说罢她就回了青阳院。   齐君昀的火已经也烧到了青阳院,齐老太君这时候都已经起了床,一看到她都没让她行礼,一等她过来就握了她的手,焦急地问,“生气了?”   被他冷冰冰让她回青阳院的话震住了的谢慧齐这时候还是心有余悸,她从十三岁那年见了他到今年成婚,那是她从他嘴里听过的对她最不客气的话了,那对着她说话的口气听着已经很是自制了,但她还是从里面听出了“滚”的意味来。   她有些忧心地朝老太君点了点头,“生气了。”   那火烧得整个国公府都得燃了。   谢慧齐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何这次发了这么大的火,但她打他一进事务堂,一看他的脸色就心神不宁得很,到现在就更是如此了。   见她也是一脸的恍恍忽忽,齐容氏也是无声无息地轻叹了口气。   就是平日最爱嘲弄说几句的齐项氏这时也是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当年皇后的死讯传来,国公府也被他这么烧过一回,那个时候国公府的两个老爷也还在,也硬是被这个嫡长孙的那把火烧得一声不吭,一句屁话都不敢放。   国公府因皇后之死曾危在旦夕。   接下来国公府的两个男人也是跟着去了。   而皇后的死也是因那夜宫里太后欺辱皇后事没被国公府的人送出来,皇后第二日就死了,她的老婆婆知道的时候就是用爬的,也爬不到宫里去救女儿了。   事后不久,国公府放在宫里传消息的宫女就改名换姓,嫁进了俞家当续室,尽管那宫女最后死得甚惨,但带给国公府的阴影直到今日都没散。   卫家这次也是撞到了他的死穴上来了。   国公府的几个主母这时候心知肚明这国公府的主子为何发这么大的火,但这时候谁也无心跟谢慧齐多加解释,齐老太君这时候甚至偷偷地抹起了泪了,满腹的心酸。   俞家总是能在他们身上插关键的一刀,插得真是让他们憋屈。      ☆、第151章   这夜的国公府安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清晰可闻,谢慧齐在鹤心院心神不宁等人等到半夜也不见人回,她睡不着又不敢差人去叫,只好干守着。   齐君昀回来时已是快清晨了,后面的下人离得他远远的,谁也不敢靠近他,他进了墙两边挂着灯笼的院子,发现他们住的主屋前的廊下坐了个人。   他皱了眉,快步走了过去,发现确实如他所想,是他那小妻子。   谢慧齐本来打着盹,一听到他脚步就回过了神,他走到面前时她已是站起了身。   “哥哥。”她呐呐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在这?”齐君昀冷冷地道,一把抱起了她,嘴碰上她的脸,感觉到冰冷的一片后,他更是把眉头锁得紧紧的,“呆了一夜?”   谢慧齐摇头,也不说话。   他们去了浴室,这时候烧在火上的开水已经只剩一半了,谢慧齐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把热水倒进了池子,等他一倒好就上前给他脱了衣裳。   这一个清晨,她也因主动招惹他彻底昏睡了过去,等到中午起,就听说他进宫去了。   她去了青阳院,老太君看着她脸色甚好,这才松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绷了一个上午的她见到好好的孙媳妇眼眶也是红了,“总归还是疼爱你的。”   谢慧齐见到她红眼,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慌忙摇头道,“我没事,哥哥怎么可能为难我?”   “唉,没事就行。”齐项氏也是一个上午没见她,也是担心得不行,这时候见到她好手好脚,小脸也是一样的整齐,这也是大松了一口气。   就是齐容氏,也是拿眼睛扫过儿媳妇好几眼后,这才别过眼。   谢慧齐被她们的举止弄得哭笑不得,但等她跟国公府的夫人们用完了午膳,去事务堂见了齐昱后,她方知为何长辈们这般紧张她。   卫家的那个小爷昨夜死了。   就死在了国公府的前堂,连带他手下的八个人,一并都被国公爷当着数百家兵,还有召来的所有在京的属臣的面亲自斩杀的。   国公府的下人一直在清洗前堂,清洗到现在还没干净。   前堂的廊柱上都沾了这些人的血。   “主子说了,这几日几位夫人和您都不能前去前堂,说是有事也要等过些日子再去。”齐昱说话的时候也是把声音放轻了。   就是今日,国公府的下人们谁也不敢说话提高了音,走路走重了步。   “唉,知道了。”谢慧齐最终也是沉默了下来。   他看来生了这么大的气,如果是俞家又在其中作祟,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当日傍晚齐君昀没有回来,但大郎跟二郎却来了,他们本是从国子监回了谷府,没等到他们阿姐回娘家,就又差人过来问了话,得知国公府出了事,两兄弟也不顾时辰不早,就快马过来了。   连马车都没坐,兄弟两骑了马过来,身着白衣黑衣的两兄弟也惊艳了一路人的眼。   “大公子,小公子……”他们一下马,国公府候在门边的仆人赶紧给他们牵了马,齐昱已经上前迎了他们。   “齐管事。”两兄弟异口同声,朝齐昱拱了下手。   “哪敢哪敢,公子们可别这般客气。”齐昱这腰忙不迭地躬了下去。   “进了。”谢晋庆笑着扶了他的肩,带着他就往正门走,还不忘朝长兄吆喝了一声,“阿兄,你快些。”   “嗯。”谢家大郎轻漫地应了一声,背手持着马鞭脚下微快,先于他们上了台阶,进了正门,还朝拉门的下人颔了下首。   那下人也是恭敬地弯了腰,“大公子,您回来了……”   “有劳你了。”谢晋平一听声音就多看了他一眼,见拉门的是前堂的管事之一,便张口道了一声。   “岂敢。”那管事也赶紧躬了身。   “齐管事,我阿姐呢?在青阳院啊?”谢晋庆这时候跟齐昱问着,眼睛也朝前堂看去,这时天边的最后的那抹残阳打在了国公府前堂那腥红的柱子,他不由眯了眯眼。   “回小公子的话,是的,夫人正在青阳院等大公子和您说,说全家人都在等你们俩过去用膳。”   “哈哈,我就知道,我跟我阿兄一来,老祖宗伯娘二婶她们就会赏我们饭吃。”二郎笑着说着,就朝前面走着的兄长问,“阿兄你说是不是?”   “嗯。”谢晋庆目不斜视走向了迈向中庭的那条小道,没并有向前堂的正道走去。   俩兄弟心里皆有点数,但谁也没问起昨晚所发生的事,一路都在二郎跟齐昱的说说笑笑中到了后堂。   这路上,两兄弟也是知道了他们想知道的他们阿姐这两日在府里的事,就是俞家来府里是她招待的事也被二郎问到手了。   齐昱送了他们进了青阳院,也就不再进去了,见两个公子被青阳院的丫鬟婆子簇拥着进了门,他也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两兄弟真的是大了,已不是刚进京里那么好应付的了,他若是个嘴里把不住话的,这一路上就得被小二郎公子带得把府里的事说个底朝天。   谢家大郎二郎一进,国公府的两个老夫人都站了起来,齐老太君也是有一小段时日没见到两兄弟了,一见到两个出尘的儿郎站到了面前,这也是看个不休,等他们跪到面前给她行礼,她更是心肝地叫着扶了起来,连忙让丫鬟搬凳子过来,一边坐一个,拉着他们的手就是不放。   两兄弟一长大,这面目就长得更好,等晚膳摆好,谢慧齐扶着她去膳厅时,老人家就握着小孙媳妇的手跟她悄悄嘀咕,“我看着怎么比你阿父还要长得好?”   现在这都长成什么样了?连她都想多看几眼,这往后京里的小姑娘瞅着他们岂不得疯了?   谢慧齐也是笑了起来,也与老人家小声地咬着耳朵,“大的那个心里有主意,我可作不了那个主,小的那个以大的那个马首是瞻,我看我也是作不了主的,现在我啊只求着他们眼光好一点,看上的姑娘能持家,若不等他们立了府,这两个不着调的得担心死我。”   “哪不着调了?”齐老太君身子往后一仰,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还着调了?”谢慧齐下巴朝那两个慢悠悠走着,一个白衣一个黑衣的公子爷扬了扬,这两兄弟是存了心穿得这般打眼吧?“您看,打不打眼?他们若是次次都这般出去,我看用不了多久,京里就知道咱们府里有这么两个舅公子爷了……”   依这两个人现在的张扬,用不了出场几次就能闻名京城了。   他们以前可没这么张扬,就是她婆婆她们给他们备的再好的衣裳他们也就过年的时候穿穿,平日他们也只会身穿青色这种素衣,连领襟颜色打眼一点的衣裳都不穿。   “孩子大了,该有名声了。”齐老太君还是觉得男孩儿大了,在外是该有自己的名声的时候了,这样方能让人聚到他们身边来。   再说,这两个孩子以后可是要立府的。   “诶。”谢慧齐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   等到膳后,也由他们跟老太君,婆婆和二婶她们说着话,等到老太君疲了,她侍候着她入了睡,这时候她出来,齐容氏也开了口,让齐二婶回去歇息,让媳妇儿送了弟弟们回他们以前住的院子歇息。   一出青阳院,谢慧齐拉了一人一只耳朵狠狠揪了一下。   大郎不吭声,二郎却跳脚直喊,“阿姐你作甚?”   “谁叫你们穿这么骚包的?”   谢慧齐一竖眉出声,大郎二郎也是知道了她口中的骚包是指的什么了,大郎还是不吭声,二郎却没个正形地搭上了他阿姐的肩,一搭上还左右看了看,见他那要命的姐夫没出现,嘿嘿笑了两声,搂他阿姐的肩搂得更紧了,还不忘招呼他大哥,“阿兄,你也赶紧搂搂。”   趁他们那姐夫不在的时候,一定得搂够本。   她可是他们的阿姐呢,又不是只他一个人的。   谢慧齐一听二郎的口气,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但大郎这时候却是真伸出了手,虽然没搂,但牵住了她的手,手还握得挺紧的,谢慧齐这才真真是哭笑不得了起来。   这两个小的,真是小时候还听他们世兄的话,教训过一次也就不乱呷他们世兄的什么醋了,现在却非要跟他作起对来了,真是反着长了。   等进了他们住的地方,谢慧齐也才真正听了弟弟们给她的交待,听二郎说大郎得了现在国子监主掌温大人的眼,要成其第三个弟子后,她讶异地看向了大郎,“我怎么不知?”   “还没定数,这次出国子监也是来跟姐夫与您商议此事的,拜师礼还需姐夫跟阿姐替我请个日子,我送到师傅那让他过个目,定下了日子行了拜师礼,这事才算是成事了。”谢晋平淡淡道。   见他少年老成,不动如山的样子,谢慧齐也是摇了摇头。   这国子监的主掌,也是大忻皇朝的一位皇叔了,而且不是皇帝的堂弟,而是先帝的皇子,皇帝的弟弟,只是这位皇子年少残脚,双腿皆断,早早就出了宫立了王府,不过因其才华横溢,在定始十年时接皇帝之令,接掌了国子监。   这事,确实得跟他们姐夫商量商量才行。      ☆、第152章   这一夜齐君昀未回,第二日上午,逍遥老皇叔的府上又过了国公府一趟,给国公府送了点说是下面孝敬上来的银炭等物。   国公府收下了。   这下外面的人也不需多猜,就知国公府是站在哪边的了。   卫家那边,卫大夫人又来了,谢慧齐也不知道她齐家哥哥对卫家现在是个什么意思,但也没把卫大夫人拦在门外,请她进了珠玉堂坐。   卫大夫人坐了半日,就来跟谢慧齐告别。   “我明日还会过来,到时还望夫人莫嫌弃的好。”卫大夫人说话时眼睛里都带着泪意。   谢慧齐也未多语,送了她到门口。   这等事她是做不了主的,但卫家有态度也好,总比在家中坐以待毙的强。   这九门提督可不是谁都能坐上去的,如若不是国公府记着他们前次跟随的忠诚,怎么可能临得到他们手里?   可到了手里也并不代表就高整无忧了,卫家的手还管到了国公府的人头上来,欺上瞒下,这罪确实不小了。   现在卫家也只能但愿在国公爷那,他们没有被放弃。   要不,卫家只能成也萧何,败于萧何。   谢慧齐这日上午在事务堂把府里的事理了个七七八八,交待管事婆子下午再有事,来青阳院禀她,她便回了青阳院。   青阳院里,大郎二郎跟她婆婆与二婶正在冬日的阳光里下着棋,齐老太君坐在主位观战,见势不妙,就偷偷地把两个小的挪棋,乐得齐项氏掩嘴偷笑不已。   两个小的下棋走一步看三步,可老太太不懂这些,走一步看一步,挪一步棋就得毁小子们的三步,小子们不败都难。   谢慧齐在旁看了一会也就看明白了,也是哭笑不得——老人家这可是再典型不过的好心办坏事了。   但大郎二郎也是沉得住气,老人家把他们的布局毁了,大郎依旧淡定如山,二郎也还是依旧笑眼如弯月,见到老太太偷偷帮他们挪子了,他还朝她挤挤眼,附送一个感激的甜笑,逗得老人家更是精神鼓鼓,全神贯注地关注棋势,全心全意地帮着他们打下手。   这几个老的少的下着棋差点午膳都不管,还是谢慧齐连着催了几次,才把他们催到了膳桌上。   为此,老人家还抱怨了谢慧齐两句,“下得好好的,作甚不下了?这膳晚点用也不要紧,饭菜也不会自个儿长脚跑了的嘛。”   谢慧齐轻揉着额头闷笑不已。   看着两个小的,尤其是最小的那个的那张英挺又精神奕奕的小脸一上午,齐项氏也是乐开了怀,听了抱怨就笑着接话道,“以前还没成婚,天天喊着小孙媳妇小心肝地疼着她,现在嫁进来没几天,就又了新的小心肝了,小媳妇眼看就要成昨天日的黄花菜喽……”   “你这作弄婆子,打你。”齐老太君也是被逗笑了,伸着手就要去打她那个口无遮拦的二媳妇。   齐项氏连忙躲到了嫂子背后,还朝齐老太君笑得眼睛也是弯了。   这一顿午膳,国公府的人用得欢欢喜喜,就是这两日胃口不好的齐老太君也是在小二郎的亲手喂送下多用了一碗饭。   齐老太君膳后也是一个小孩摸了一只手,叹着气道,“这么好的公子哥,要到哪去找天仙才能配得上你们啊。”   谢慧齐听了赶紧道,“祖奶奶,您可别再夸他们了,再夸他们就真得觉得只有天仙才配得上他们了,到时候若是娶不着了,他们若是到您跟前求天仙要可怎么办?”   齐老太君听了乐得合不拢嘴,“那我给他们找!”   二郎一听,立马扬起了他那能闪瞎人眼睛,灿烂如阳的笑,“还是我祖奶奶疼我。”   那一声我祖奶奶叫得齐老太君差点把他拢入怀,直呼小心肝了。   谢慧齐见两个老的小的这说笑成了一团,在旁靠着婆婆的肩笑叹道,“二婶没说错,小心肝换人当了。”   “总不能让你一直当着……”齐项氏在旁也是笑道,“等你孩子从你肚子里出来,你更是得往后排了。”   谢慧齐一想,还真是,也是乐了。      齐君昀直到国公府的晚膳都用了才回,他一路脸色冷漠,往日跟着他后面的齐大等人也是头低得甚低,不再像往日那样抬着头,多了几许谨慎小心。   谢慧齐一瞅下人的模样,就知道这把火还没烧完。   她在青阳院的门口迎了他进门,被他一抓着手就问他,“哥哥你用晚膳了?”   齐君昀摇了下头。   “小麦,那你赶紧去厨房,让他们把备好的晚膳快快抬上来,不摆膳厅了,就摆老祖宗的小堂屋里头。”   “诶,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小麦转身快步就出了院门去传厨房去了。   齐君昀一进门,站门口的谢晋平跟谢晋庆就给他行了礼。   “别多礼了,坐。”   齐君昀一进去给府里的女人们请了安,一坐上迎上老祖母关心的神情,便开口淡道,“没什么事,宫里的事大概就这几日就能定了。”   齐老太君点点头,便什么也没问了。   一家人守着国公爷用了晚膳,齐君昀跟祖母她们说了几句,就带姐弟几个回了青阳院。   听到国子监主掌要收大郎为弟子之事,齐君昀顿了一下,随后额了首,“也好。”   他早已闻知舅弟得西王爷的眼,也跟西王爷就这事说过,现下妻弟跟了那个膝下无子嗣的王爷,如若随了他的衣钵,这对他们兄弟俩来说,只好不会坏。   只是,西王爷前面收的两个弟子,一个是他的皇兄硬塞给他的大弟子,一个是西王妃娘家的侄儿,有这两个在前,这妻弟一正式归到西王爷的门下,也免不了恶战就是。   “你也是想清楚了?”齐君昀看向了这个年纪小小,就已经内敛沉稳的大妻弟,这个在的心思比小的更是要慎密些,在国子监这几年,他们兄弟俩都是以己之力安稳地走了过来,只要不是事情大到了要震动国公府,这两兄弟是一件事都不会拿到他们阿姐面前来说,虽说他们一直在外撑的是国公府的名,但却没怎么用到国公府的势力,这一点是齐君昀最为欣喜两兄弟的。   他们不用人扶,就已经自己起了。   谢晋平这时也是朝姐夫一揖手,淡道,“晋平已是想清楚了,只等姐夫,姐姐点头。”   “嗯,我明日会请国师三虚道长拿个日子,你们兄弟也随我一道去罢。”   “是,姐夫。”两兄弟脸一整,肃容双手相揖行礼道。   两兄弟一走,齐君昀就叫齐大去把人叫去原本住的鹤心园的书房,又朝小妻子道,“我今夜就不回来睡了,你现下就去睡,莫要等我。”   说着摸着她的粉脸未放,又重申了一次,“听到了?”   谢慧齐挠挠头,呵呵笑了一声,“那你们晚上议事,也是要用点夜宵的罢?”   齐君昀皱眉。   “好罢,我吩咐了厨房到时送过去就是,我就不过来了。”谢慧齐见不得他皱眉,把他的眉头用手抹开,与他道,“我听你的话。”   齐君昀拉过她的手放到嘴间吻了吻,轻叹了口气,把她抱到胸前与她道,“不是哥哥不愿意陪你,实乃事情实在是多,皇后现在逼太子从南方回来侍疾,我怕情况不好了。”   “啊?”谢慧齐从他口里听到不好,抬眼错愣地看着她。   “俞家已经给各地他们家的属臣都送了密信下去,皇上这几日都断了自己的药,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啊?”   “他自己的皇宫,他自己都不信任了。”齐君昀摸了摸她错愣不已的脸,淡道,“他不信太后,不信皇后,但他也不信我,不信太子,他现在能信的,也就谁也不站边的三元将军那派了……”   俞家在外的姑爷至少坐镇拥三省的兵马,即使是皇帝都不能在一时之间瓦解他们,现在皇帝想趁太后犯错之势在年底述职的时候把这三省的都督调离原职,但也得皇帝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就怕皇帝打拿太子蒙蔽俞家的主意,把太子调回来。   到时候太子一回来困守京城,未必就是俞家的对手。   才两年,还不够太子收复足够的人手与在全国盘踞多年的俞家相抗衡,太子一回来可能就得死在皇帝与俞家的对决中了。   皇帝膝下七个皇子,除了太子跟俞后所生的三皇子,他还有五个皇子可选,若是到了一定的程度,太子怕是跟他的母后是一个下场,会被皇上牺牲。   “那他不吃药能好吗?他不是信三元将军吗?让三元大将军进宫侍候他就不行?”   “大将军今日已经带人进宫了……”齐君昀轻拍了下她的脸,“你昨日断了俞家的后路?”   “嗯。”谢慧齐点头,“我做错了?”   齐君昀摇头,“皇后那边今日找人朝我递了话,说如若我们站在俞家这一边,她就不逼太子回朝侍疾了……”   说到这他冷冷地笑了笑,“你做得很好,让宫里露出了爪牙直接找我。”   太子当然不会回京侍疾,但那绝不是他跟俞家妥协之故。   皇帝可以因为跟俞家扫清他们这些旧世家把齐后都杀了成全俞家,如若他们国公府也走上了跟他一样的道理,还不如抹脖子死了干脆。      ☆、第153章   皇帝一连几日都没上朝,十九日这天,国公府已经听说三元将军已经带了人马进宫去了……   这一天,谢家大郎跟二郎随了他们姐夫出府,而国公府的几个当家夫人已经开始清点明日她们要去逍遥王府所带的下人。   老太君本来要去,但被老国公夫人否了,老太君抿着嘴不快,但齐容氏没理会她。   国公府去三个夫人,每个人身边是两个婆子四个丫鬟,谢慧齐身边的也用惯称手了的,但还是从老太君身边把三婶子调了过来。   她们带去的婆子丫鬟都是武使丫鬟出身。   “你哥哥的意思是,这次太后得完,”末了,齐容氏给谢慧齐做最后的叮嘱,淡淡道,“所以只要逍遥王府有这个意,我们就得先表这个态,由着我们这边出头,可知?”   “孩儿知道了。”谢慧齐也是淡淡点头。   下午大郎他们先行回来了,他们拜师的日子已经定好,定在了月底的二十八日。   “姐夫说这个日子恰好,到时候拜师也只是我们两家的事,关起门来拜,自己家里的人知道就好。”大郎跟他阿姐轻声解释道。   谢慧齐有点不解地看着他。   如果是关起门来拜,不闹得举城皆知的话,好像也与他们最近日益张扬的行为有点不符……   大郎到底是在她跟前长大的,一看她脸上的疑惑,也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想了想便道,“姐夫让我们最近安份点,身份的事现在不必宣扬,等以后再慢慢道出来也不迟。”   “嗯。”谢慧齐一想也是。   见他们说罢,二郎就问过起了她明日去逍遥王府的事,“阿姐,我明天能不能跟你们一道去?”   “不能。”谢慧齐拉着站在身边的小弟弟坐下,“你们该回国子监了。”   二郎“哦”了一声,摇头道,“不急,老师给了我们好几日呢。“   “哦?”   二郎一看他阿姐似笑非笑的脸,轻咳了一声。   大郎这时候云淡风轻地开了口,“阿姐,我听说江南容氏这次来了几个表小姐?”   谢慧齐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失笑道,“是,一个嫡小姐,三个庶小姐。”   “来作甚?”二郎比兄长快一步抢了话。   “说是来观礼的,但可能还存了点别的心思……”见两个弟弟脸色大变,谢慧齐无奈地摇了下头,“这个你们姐夫交给我处置,你们就别捣乱了。”   “姐夫交给你处置?什么意思?”二郎面有薄怒。   “嗯,反正阿姐知道怎么办,你们别操心就是。”   “阿姐!”   谢慧齐朝激动的二郎看去,刮了下他的鼻子,“好了,这些内宅妇人的事,你就少跟着我操心了。”   “早知道……”   “二郎?”   谢二郎紧紧地闭上了嘴。   他们一涉及到她的事,就是容易冲动,谢慧齐这下明白他们为何住进来不走了,想来也没少在下人们面前套闲话,“不听话了啊?没看到这几日就没什么表小姐往后院来?”   老国公夫人提都不提要见她们的,他们有什么好操心的?   “阿姐,你别大意。”大郎淡淡开了口。   “知道了,”谢慧齐被弟弟们连连叮嘱,也是哭笑不得,“翅膀硬了就是了不得,管起你们阿姐的事来了?”   但这确实不是他们该管的事。   她若是在都偏着她的国公府都呆不下去,那只能说明,她实在是太不适合这个国公府了。   到时候就是出了事,她都不好为自己喊冤。      老逍遥王府用的是请各家的当家夫人来府里赏王府冬日初梅的借口才给各家送的拜帖,所以,连带谢慧齐也有王府的帖子,而她们一到逍遥王府,发现这天来的人真是不少,凡一等王侯勋贵家的大小夫人们都来了,到了时辰,她就发现婆婆跟二婶消失了,连带另几家的夫人也不见了。   谢慧齐便被这些人家的媳妇围了起来,长辈一不在,场面顿时就不愉快了起来,有敌对立场的一个王爷家的世子妃突然从旁把手伸了过来往她脸上掐,“你这脸怎么粉嘟嘟的,我摸一把……”   谢慧齐飞快退后一步,身后就有了另一个世子妃堵上来了,但国公府这边也不是没有盟友,另一个一品侯保国侯家的媳妇迅速插入阵营,这夫人跟谢慧齐也就说了两句话,但两个人配合起来,加上婆子丫鬟们的助力,事情闹作了一团,但最后国公府跟一品侯也没吃什么亏。   这厢逍遥王府的厅堂里事情比起外面莫名其妙就因几个动作就掐作了一团的局面要好很多,老逍遥王皇婶一提出这个意思来,国公府就先表了态,而三元大将军的夫人片刻都没顿,也是点了头。   而跟国公府已经站在一边的有一位保国侯,这保国侯品级甚高,但也早已落魄了,在朝廷上也只见其名不见其人,但这家与国公府属臣扈家沾亲带故,扈家现在的当家夫人就是这保国侯家的嫡长女。   先前俞家要去扈家打算表态的时候,就被谢慧齐派人通知了扈家拒绝俞家人的进门,俞家那个愿意“礼贤下士”的姿态也就没做出来,倒是让人知道国公府跟俞家是不死不休了。   不过,老逍遥王确也是老了,国公府保证了外姓王侯家与俞家的对立,反而是正经的皇族那边有三个王爷夫人低头不语,想来也是被俞家拿下了。   所幸,加上归元大将军这头,还有站在他身后另一个王爷,今天来的七家里头,有四家是会跟着老逍遥皇婶进宫面圣,讨伐太后的。   而等厅堂的老主母们速速把态度交换好,一听到下人的报出来,就看到了小辈们已经乱作了一团,这下可好,心里憋着火气的这几家夫人也掐了起来,但国公府的老齐二夫人已经盛名在外,王府那边的人被她骂了几句,最后扔下狠话就带着小辈们走了。   这一次长辈斗法,王元大将军夫人那派还是站在一边没说什么话。   长辈小辈,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   而一从王府出来,国公府的人马在路上就遭遇了伏击,所幸国公府早已做好了准备,一路动荡回去,主母们一个也未伤,但归元大将军夫人那边就有点不好了,说是被身边的丫鬟割了喉,差点丧命,齐容氏跟齐项氏一听这个信,也是为自己的平安归来轻吁了一口气……   这种关键时候,平时深藏的探子们就一个个地露出马脚来了,国公府好在这几年每年都要对下人进行一次大涮洗,现在能留下来的人不敢说个个忠诚,但至少身边用的这几个人还是能保证其来历的。   十一月二十一日,以老逍遥王府的皇婶为首的几个王侯贵族家的夫人要求进宫面圣,有事与圣上禀告。   皇帝准了她们的求见。   这日的皇宫里,一大清晨,俞太后就与来见她的俞皇后隔着案几,两两相对坐着。   “母后……”看着清晨的第一抹初阳升于了空中,看着那片打在地上的金黄,一直望着外面的俞皇后收回了眼,朝俞太后看去,“这一次,他们是来狠的了。”   “呵。”俞太后看着眼前面容不复往明艳丽的侄女,轻笑了一声。   “您知道该怎么办罢?”   她还舍不得她那个儿子吗?   他都要逼死她了!   她都舍得,她有什么不舍得的!   “母后……”见俞太后还是不表态,俞皇后大声喊了她一声,甚至是用吼的,“到了这一步,您还不清醒吗?”   俞太后被侄女吼得呵呵笑了起来,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她这一生,真是……   真是作孽呐。   她居然走到了要亲手弑子的这一步。   “母后,我求您了……”俞皇后这时候趴伏在地磕头,呜咽了起来,“他是要逼死我们啊,他过河拆桥,他不仁,您就不义罢,别管他了,您还有兴儿,和隆儿他们啊,母后!”   他不死,他们还有整个俞家都会没有活路啊。   “别说了!”俞太后被她逼得心就跟被人生生撕扯着那样疼,她捶着胸道,“他再如何,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   “可您的肉他现在要您死!”俞皇后抬起头大吼,指着宫门道,“您今日若是被他从和慈宫召出去,您知道等着您的会是什么吗?他会借着别人的手杀了您,还会告天下说您给皇家蒙羞,给祖宗蒙羞,到时候,您甚至连皇陵都入不了,而俞家……”   俞皇后狠狠地戳着自己,“而俞家,和我,还有流着您的血的两个孙儿,都会跟着您永世不得翻身!母后……”   她淆然大哭了起来,狠狠地给俞太后磕着头,“您三思啊!”   “就是不为了我,不为了俞家,您也为隆儿想想罢,他才不到两岁啊……”俞皇后痛哭失声。   俞太后在她一声接一声的泣诉着闭着眼睛流着泪,在俞皇后话落音后,她睁开了眼,流着泪问俞皇后,“香儿,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皇上?”   俞皇后坐了起来,愣了,随后她笑了起来,哭着笑着问她,“母后,您何必问这样的话?”   问明白了,对谁有好处?   ☆、第154章   “有,还是没有?”   “母后。”   “香儿!”   俞皇后呵呵笑了起来,她那双总是不笑都带着三分春意的猫眼这时候里面全是凄意,“我有?我没有?母后,您说我有还是没有?他那个小皇后在的时候,您不是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   俞皇后说到这胸脯剧烈起伏,她捂了眼睛,这些是真正地哭了出来。   她为他什么都做,在床上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可他是怎么说她的?说这京城里的最好的娼妇的活也不如她。   他就是这样对她的。   她什么都为他做了,可他就是这么对她的。   把她当成天生的婊子,这叫她怎么不恨!   而那个小皇后呢,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在她那里受了伤跑到她这来寻求安慰,她哪次不是心里含着泪伺候他的……   可他是怎么对她的?   他说了会让他们的儿子坐上太子的位置,可这么多年了,他承诺过她的事哪桩实现过!   他现在甚至都不招她的寝了,对她来说,他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是,我有,母后,我有,可是对我来说,他还不如死了……”俞皇后凄凉地笑了起来,“我宁肯为他守一辈子的活寡,也不愿意在往后的半生里,看着他夜宿在别的女人的床上,母后,与其那样,我宁肯他死了。”   “好了,我知道了。”俞太后慢慢地闭上了眼,任由眼里最后的一行泪流下来。      俞太后赶在了宫外的人进宫之前说要见皇上最后一眼。   皇帝准了。   俞太后去了皇帝现在所在的凤栖宫。   这是他那小皇后生前与他住的地方,俞太后一直厌恶这个地方,很少来过这里,去年开始,皇帝就搬到凤栖宫独居了,她就更加厌恶这个地方了。   俞太后是十六岁开春进的宫,来年的开春,她就生下了皇帝,她在这宫里呆到明年开春,就能有足足四十年了。   四十年,她从一个宫女熬成了太后,谁也不知道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俞太后在龙床上看到奄奄一息的皇帝睁眼看她的时候,她伸手去摸了他的脸,看到他躲过了她的手,她流着泪笑了起来,“你不是一直都知道?”   她早就不干净,他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现在嫌恶起她来,有什么用?   皇帝因她的话闭了眼,“您来是找我这话的?”   俞太后闭了眼睛,抬头止了泪,摸着他的手握到了手里,闭着眼睛慢慢地道,“如果母后这次如你的愿死了,你是否能放过俞家?”   皇帝没有开口。   “至少也放过你的妻儿罢?他们到底是没负过你的……”   “母后何出此言?”   俞太后哭着笑开了脸,她低下头,摸着皇帝的手,眼泪滴答滴答地掉在了他的手背上,“你早知道皇后对你存了杀心了罢?”   这个皇宫,早把她的侄女给逼疯了,她疯,她也学着疯……   可到底是不一样的,她是生他的娘,他再如何也总会忍着一点,可她那个可怜的侄女,皇上是不会怎么忍的……   他连他心爱的小皇后都能见死不救,何况是她这个他一直没真正放在心里过的。   “您说的什么话?”皇帝本来虚弱的脸色变得平静了起来,连话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的低弱,变得正常了起来。   “可她心里到底是有你的,是你心里一直没有她……”   “母后,您病了……”皇帝已是不愿意再让她说下去了,他扶着床面撑起了身子,垂眼有些疲倦地道,“您走罢。”   她不杀他的话,那就走罢。   他也会留她个全尸的。   “你终归是恨我的罢?”俞太后没有走,她只是直起了背,就像平时那个总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一样尊贵地端坐在那,双手相握在了膝前,兰花指微微翘着,语气缓慢又平静,“所以想替你的小皇后报仇?”   “母后,何必?”皇帝见她又说到齐后身上去,他抬起了眼,“您一直知道孩儿为的到底是什么。”   他要的不过是皇权而已。   而俞家这些年来,无论是她,还是皇后,还是俞家那些伸到了大忻四面八方的手,都太深了……   他以为可以慢慢收拾他们,可是,皇后却疯了,她疯了似的想逼死太子,逼死他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太子。   太子可以死,但必须死在他的手里,他让他死,他才能死,而不是皇后说了算的。   如果由她说了算,他这个皇帝还不如拱手让他们俞家当了算了。   俞太后见他这么冷静,冷静得就像这件事全是他一手策划似的,她突然想起,那日见面的地点,其实不是她主动挑起的……   只一下,俞太后身上的冷意从脚底凉到了头上,她张大了双目,看向了她的儿子。   皇帝看着她徒然张大的双目,靠在床头一动也没动,他半垂着眼看着眼前他的生母,大忻的太后淡淡道,“朕早已是孤家寡人了,母后应该知道这天下于朕来说什么最重要。”   小皇后不是最重要的,而她,也成不了那个最重要的。   他早就是一个人了。   “走罢……”皇帝轻拍了下手,让内侍带她走。   “皇上,是我对不住你。”俞太后起了身,这一次,她朝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再也没说什么相求的话,她抬起手来,把那根本应刺向皇帝的毒针刺向了她的脖子。   她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太监拦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太后娘娘……”在俞太后倒地的那刻,太监尖叫出声。   他的尖叫声引来了更多隐在暗侧的人。   “皇上,太后没气了!”   皇帝朝地上的人看去,那冷酷无波的眼时闪过一道水光,随即转瞬即逝。   “传旨,”他仰头看着床顶,淡道,“告天下太后病逝于和慈宫,追随先帝而去。”      谢慧齐是在辰时从急急回府的下人的嘴里得知婆婆还未进宫,俞太后就已先病逝之事的,她得信后甚是诧异,当下就进了老祖宗的话,把这事告知了她。   “你哥哥在哪?”   “一早去了省内处理公务去了。”   “现已应得了消息罢?”齐项氏扶了欲要起身的齐老太君起来,嘴里急急地道,“不可能比我们在府里晚。”   “应是如此,”谢慧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那现在娘他们还是要进宫还是不进?”   “肯定会进……”齐老太君往内屋走,“帮我收拾收拾,我也进趟宫。”   “娘……”齐项氏担忧地喊着她。   “病逝?呵,”齐老太君冷笑了起来,拐杖敲得一声比一声响,“皇帝这还是要给他娘做脸啊?到时候肯定免不了让那些夫人们闭嘴,还得说那老毒妇的好话!”   “娘。”   “不行,你别劝我,我一定要去。”   国公府的马车到达宫门前时,发现他们家的国公府已经站在那静候她们了。   “都进罢,皇上要见你们。”   齐君昀说完,看到谢家的两个妻弟也跟着来了,他沉思了一声,朝齐大颔首,“你跟着两个公子。”   “是。”   “听齐大的。”齐君昀朝妻弟们看了一眼。   大郎二郎迅速低头称是,被他们姐夫的这饱含压力的一眼看得有点不直接直视。   齐君昀这也是允许他们进了。   也是该让他们见见世面了。   “左相大人……”这时候已经有禁卫军上前来了。   “嗯,备好轿了?”   “是。”   “祖母,您与二婶先上轿。”   “诶。”   扶了她们上了轿,齐君昀领着谢慧齐上了另一抬。   谢慧齐一上轿就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被他反手握了起来那紧绷的心才好受了点,抬眼就朝他望去。   “俞家的人都来了,你等会见他们的时候注意祖母一些。”   “嗯!”   见她想也不想地点头,齐君昀摸了下她的头,又道,“这次我大概也是中皇上的计了……”   “啊?”谢慧齐这也是真傻了。   “皇上应是早就想动俞家了,这次他瞒了所有人先出了手。”连他也一并瞒了过来,把他算计在了里面。   “这……”谢慧齐真是傻眼。   什么叫先出了手?把自己老母搞面首的事捅出来的手?   见她都呆了,齐君昀也沉默了下来,转头掀了掀窗口的布帘,看了看外面,这时候见她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放下了帘子,对她继续道,“这次宫里的事我并未插手过多,三元大将军那一进宫,我就没呆在宫里了,应也是逃过此劫了……”   他只是对俞家施了压,并没有把手伸到宫里去。   如果他这次针对皇帝的话,齐君昀也想他怕是也难脱干系了。   皇帝到底是狠的,之前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对皇后的说辞犹豫,想召太子回来的意愿,他如若沉不住气,真上了皇帝的当,把手伸到凤栖宫里,他估计也是跟俞家一个下场了。   “哥哥?”谢慧齐完全没听明白。   见她一脸的不解,齐君昀摸了下她的脸,“好了,回头再跟你解释,你只要记着等会下了轿眼观四方,耳听八方,注意着祖母与娘就好。”   “好。”   谢慧齐点了头,但一等她下了轿子,还没进凤栖宫,就听凤栖宫里乱糟糟的一团,里头有大哭声传来。   这时候那宫里突然飞跑出了一个太监,一见到齐老太君跟齐君昀,当下就跪了下来,眼泪鼻涕流了满面,“齐老祖宗,左相大人,不好了,皇上在里面要废后!”      ☆、第155章   齐君昀带着国公府的人进了凤栖宫,这时候,三元大将军,逍遥王爷,还有俞家的人都在。   齐君昀一进去,就朝母亲的方向一颔首,老国公夫人迅速带了自家的人走了过来。   “祖母,娘,你们呆在一起。”齐君昀看着站在一块的女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都站在这里了,想及此他目光不由柔和了起来,朝最小的那个看去,“帮我看着她们。”   谢慧齐连忙点头,齐君昀摸了下她的头发,就朝站在最前面的那一堆王公贵族走去。   “微臣参见皇上。”   在皇后宫女还有俞家的那几个人的哭声中,齐君昀施施然跪了下去。   皇帝阴沉地瞥了他一眼,“起。”   这妻侄这次居然让他逃了过去,真是沉得住气。   不过,想及再如何,国公府也无谋反之心,比起俞家,他一手扶起来的俞家再如何也是黑与白的差别的。   皇帝再觉得这妻侄棘手,这时候确也对他并无怒气。   他不能把这个朝廷的良臣全部杀了,要不确也会国将不国了。   “皇上,”俞家现在当家的五爷眼边的泪流个不止,他哭道,“太后现在尸骨未寒,您不能……”   “如若朕说,这是太后的意思,你当如何?”皇帝冷冷地看着俞家的五爷,淡淡道,“还是要朕拿出太后的遗旨,国舅这才不怀疑朕的话罢?”   “臣不敢,臣不敢啊……”俞五爷把头磕得震天响。   皇帝看向流着泪的俞皇后,“你也还是有话要说?”   俞皇后这时候已是心如死灰,那总是泛着春意的眼睛也暗淡了一下去,她想那老太婆终归是舍不得她这个儿子,把她出卖了……   果然,儿媳再亲,也亲不过儿子。   俞皇后心里哭着,脸上却不再愿意哭了,她趴伏在地,“臣妾遵旨。”   再挣扎下去,她的两个儿子都要跟着她完了。   这一次,就如皇帝的愿罢。   但愿他永远都能有这好运气。   皇帝看着趴伏的皇后,大概也能猜出她的心思来——她是想她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罢?   就算之前每次他把她置于冷宫,她总有法子把他勾到她身边一样。   可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觉得这法子可使,可他厌了,也乏了。   “皇后娘娘……”俞家的男人这时候拖着膝盖往她这边移,嘴里哭喊着。   太后走了,她不能办输!   她输了,整个俞家都完了。   “五弟,”皇后抬起头来,她那被粉脂涂抹的脸这时候已经是斑驳陆离,也分外的丑陋可怖,“认命罢。”   说罢,她闭了眼。   俞五爷看着她眼角不停往下掉的泪水,这一次,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当即就瘫软在了地上。   “众爱卿还有什么话要说?”皇帝这时候语气甚至很平静,平静得在场的所有臣子心中就跟灌了十二月的寒风一样的冷。   “臣无话,谨遵皇上旨意。”   “臣亦遵旨。”   “臣遵旨。”   这一次,到场的王公诸侯大臣,皆低下了他们的腰。   “齐爱卿……”皇帝突然开口。   “臣在。”   “写旨。”   “臣遵旨!”   齐君昀写旨时,皇帝就令了内务府的太监把俞皇帝拖去了她的凤宫,并道,“把兰凤宫封起来,以后无朕旨意,不许任何人进出。”   太监带了内务府把俞皇后带走,俞家的人也被御前侍卫带了出去,齐君昀把圣旨写就,皇帝当场就盖了龙印。   “你现在就召文武百臣入宫,朕要宣旨诏见天下!”   “是。”   齐君昀出去的时候,要带走他国公府的女人,却听皇帝突然开了口,“齐老太君,你先留下,朕有话跟你说,其余的人给朕出去。”   齐君昀突然回头,看向皇帝,对上了皇帝冰冷如刀的眼睛。   好一会,他方才转过了头,对小夫人淡道,“你与母亲二婶就在门边侯着,等皇上与祖母说过话,就扶祖母回来。”   “是。”谢慧齐福礼。   齐君昀这才先出了门,背后跟着一群脚步匆忙的王公大臣。   谢慧齐与婆婆二婶是最后退出去的,退到门口,她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宫门。   老国公夫跟老齐二夫人也一直盯着宫门未放。   半个时辰后,齐老太君被内侍扶着出了宫门……   “娘。”   “祖奶奶……”   国公府的夫人们忙跑上前去扶了她。   齐老太君这时脸色苍白,脸上的泪痕未消,她看了眼前的儿媳孙媳妇一眼,疲倦地朝她们摆摆手,“回罢,回罢。”   这宫里,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再来的了。   他说他没什么对不住她女儿的,是她欠了他,不该仗着他的偏爱就以为真能翻天覆地,他连喜欢的俞后都可以为了国家可以废,更何况是她那样不懂事的皇后,她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不懂事。   她死了,他还在怪她为什么不为他活着。   老太君直到今天才为她那个可怜的女儿释怀,她想女儿去了也好。   走了,也就不用亲眼看到她曾经说过“我也曾想把他放在心坎疼”的男人恨她的样子了。   看不到,多好。   那也用不着再伤心了。      十一月的大忻下起了今天隆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在寒冷恶劣的天气里,太后的病逝并没有引起京城的子民太多的感觉,他们更关心冬天里一家人的生计,这才是他们的当头大事。   而京城外的大忻百姓,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大忻的太后姓什么,叫什么。   太后对他们来说,只是皇帝的母亲,无论是她死去活着,对他们来说都是闲时才会说起的事,是最神秘也最无关紧要的谈资,是最不可能影响他们生活的一个符号。   而对于京城的王公大臣来说,俞太后的病逝却让他们都闭上了那张总是在朝廷大声嚷嚷的嘴,还有那颗蠢蠢欲动想在皇帝手下讨便宜的心。   进行前所未有的风平浪静,知情的文武百臣对这个一举扫除了俞家一半势力的皇帝有着说不出来的心寒。   他们不知道皇帝的手哪天会伸到自己的头上来,为此,不仅跟俞家是一派人那些臣子谨小慎微了起来,就是与俞家相对的左右两相,还有另几派,甚至连直归皇帝管的武将一派也都安份了下来。   没有了权贵之后在京中扰事生非,下了大雪的京城都显得冷清了起来。   太后病逝,宫里只做了七日的法事就抬出了宫门,那天只有俞家和俞家的亲戚去送了她一程——很多王公大臣都没有接到皇帝让他们去送殡的圣旨,国公府那天也只有齐君昀去了宫门相送了片刻,目送棺木离去,就进宫面圣去了。   十一月月底,继大弟弟拜主掌国子监的休王爷为师后,小弟弟谢晋庆要跟着国师三虚道长习武,拜他为师,这日要行拜师礼,谢慧齐才跟了齐君昀出了家门。   谢慧齐终日呆在国公府的暖房里,一出来才觉得冷,等上了马车,马车里有着炭盆也是好了一些。   她真是好日子过习惯了,冷不丁地一受点寒,反倒没以前那般耐寒了。   她下马车的时候甚是小心,扶着她的男人也是直盯着她的肚子和脚不放,等她下了地才松了口气。   她已有一月的身孕,这时候本是该在家稳胎的日子,只是三虚身份不小,两个弟弟又没立府成家,她身为长姐,礼该作为他们的长辈出席。   他倒也不想让她来,但不来她也惦记,只能让她来了。   谢慧齐自个儿也是小心,这是她的头胎,国公府的夫人们都盯着她的肚子,今日她出门,老祖宗那是眼巴巴地看着她,老人家踩着地上刚落下的残雪送了她到门口,问了一声又一声能不能别去了的话,她若是出点什么事回去,以后可再也别想出国公府的门了。   “左相大人,左相夫人,快快请……”他们刚下马车,国师家的家人就开了门,走到了他们跟前迎他们了。   谢慧齐抬眼看这国师府,见只是一个平常的小门小府,两扇门还是木门,看不出什么气派来,要说这国师府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挂在门上的那块时匾额上书了气度不凡的“国师府”三字了,但看着那被块岁月风化了显得陈旧的匾,这若不是有点眼力的,也会看错眼。   谢慧齐打量了一下就收回了眼,朝那老家人微笑,“劳烦你了,老家人。”   “夫人客气了。”那驼背老家人忙走上前给他们引路,“大人,夫人,请进。”   谢慧齐一进门,发现这内院没比冷清陈旧的外面好上几分,除了正前面的正堂里泛着热气出来,这小院子显得冷冷清清的。   她甚是诧异,朝齐君昀看去。   齐君昀这几日一直在宫里忙年底各部进京述职之事,已是连着两夜挑灯处理公务了,在车上睡了一路,这时眼还有点清冷,见到她诧异朝他看来,拢了拢她身上的狐披淡道,“三虚道长只与他的一个老家人住在府里,他现在应是在堂内忙于给祖师爷上供果之事罢?”   “左相说得极是,道长正在给祖师爷他们上香……”那领路的驼背老家人忙回头道,“家里菜有些不够,小二郎带着大郎去水菜街买菜去了,还请左相跟夫人多等等,等会也请吃了薄酒淡饭再回。”   谢慧齐一听忙点头,朝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道,“你们赶紧出去找找水菜街,帮着大郎二郎把菜买回罢。”   天老爷,她还真不知道她大弟弟跟二弟弟会买菜了。      ☆、第156章   齐君昀带了小夫人进了门,三虚不如谢慧齐所想象是个白眉长须的老道,而是个有张少年一般的脸的人,他长得平平淡淡,眉淡唇白,不仔细看,还以为他是个透明人。   谢慧齐小时候就听过三虚的名了,那时候他已是国师了,所以听到家里哥哥跟她说这是三虚道长时,她一时没回过神来,看着人都不会说话了。   “嗯……”齐君昀捏了捏小妻子的手,又转头与三虚淡道,“又一个被您吓住了的。”   三虚淡笑,朝外看去,“厨房里烧了炭盆,自己搬来罢。”   下人欲动,被齐君昀止了,他抬脚就往厨房走去。   “国……国师大人。”   “叫我道长即好。”三虚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去坐,“炭盆是你两个弟弟给你烧的。”   他这里没炭盆这种东西。   不过两个儿郎若为她弄,他是不会止住他们的福心的。   “啊?”谢慧齐有点懵懂地坐到了椅子上。   “来,我为你把把脉……”三虚一等她坐下,就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手还没搭上她的脉,就道,“一月左右罢?”   “啊?”谢慧齐又茫然了起来。   三虚住的地方不大,厨房到客堂不过二三十步之远,他们几句话之间,齐君昀就已搬了炭盆过来,就见小妻子慌里慌张地朝他看。   齐君昀把炭盆放到了她旁边,把披皮盖在了她的膝盖上,在下人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朝三虚放在桌上的手瞥了一眼,“道长要给你把脉?”   他说着,把小妻子藏于袖内的手握了出来,放到桌上,“就让他给你把把罢。”   谢慧齐的手这时候才放到桌上,三虚眉眼这时才轻轻一动,把上了谢慧齐的脉,一触到她温暖的皮肤,听到她的心脉后,三虚的眼都垂了下去。   齐君昀抱着她的腰贴着她的脸,安抚地在她的腰间拍了拍。   不用怕,没事。   谢慧齐回眸朝他看了一眼,见他温热的脸近在她的眼边,她那有点慌乱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这国师果真是名不虚传,是个神人。   但愿,不会看出她真正的来历来。   她来了这个世道,以前怎么过的,她以后还是想这么过,她未有特立独行之心,更不想被人当作妖怪。   “恭喜国公爷,夫人命里多子多孙,且她命中已修了几世的福了,这世投胎带来的福气也能惠及你们子孙后代数代。”三虚很快就把手收了回去,这一次他朝谢慧齐看去的眼睛里似是有了暖意,“国公夫人,是个善者。”   谢慧齐前个儿才在府里收拾了容家来的表妹,今天就被国师夸她是个善者,她一时之间也是哭笑不得,把手收了回来就不说话了。   她真觉得自己怎么善了。   看她不自在地干笑了两数,三虚眼中也是划过了一道浅淡的笑意。   谢家的大郎二郎很快就被国公府的下人找来了,但还没等他们多跟他们阿姐说道几句,就被三虚的一句时辰不早了,就又拎着手上的菜去了厨房。   “祭品就是今日的拜师礼,给祖师父的孝敬,得出自小二郎的手……”驼背老家人跟看着担忧不已的国公夫人说道了一句。   谢慧齐听了就点头,也没多问,但听到厨房里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惊得她人也是一跳一跳的。   这两个活宝贝弟弟,尤其今日要掌主厨的小弟弟什么时候下过厨?这做出来的饭菜,祖师爷能吃吗?   “我去看看。”国公夫人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话,见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慢慢说着话的人谁也没意见,就起身慢慢地往厨房挪。   她走后,三虚朝齐君昀轻声说了一句,“她命里有一大劫……”   说前还只是不痛不痒地说着这场雪景和后面几日天气的事,一听三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齐君昀皱起了眉。   下人不等他吩咐,迅速在齐大跟齐昱的带领下全退了出去,且退到了大门边。   三虚家的老家人这时候也是不在堂内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度过此劫,”三虚淡淡地看着堂内的人都走了,然后转头看向齐国公爷,脸色依旧淡淡,“你们也就是白头到老,共赴黄泉的命了,保住她罢,有她在,你方能度过你接下来的三劫三难。”   齐君昀看着他不语,在齐国公爷越来越冷,威压越来越重的视线里,整个厅堂时都似被冰冻了起来,而三虚的眉眼依旧清淡如虚影,他静静地坐在那不动如山,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模样。   “什么大劫?”齐君昀开了口,声音突然就冷得就像挂在屋檐下被冻住的冰棱子一样,又冷又尖锐。   三虚摇摇头,淡淡道,“那就不是老道所知之事了。”   齐君昀当下就哼笑了一声。   三虚眼垂下,双手右下左上向上相叠,拇指轻轻相抵,当即就入了虚道。   “道长?”齐君昀再叫了一声,却只看到了三虚那越发虚无的身姿。   他知道再问也从三虚嘴里问不到什么了,齐君昀皱了眉,往不断飘着鹅毛大雪的外面看去。   良久,他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齐大。”   “是,主子。”隐在门边候着的齐大飞快跑了进来。   “谁也不许在夫人面前提起一字,谁让她知道的,谁掉脑袋。”   “是,主子。”齐大的头低得不能再低。      这厢厨房里,谢慧齐胆颤心惊地看着小二郎拿着刀在砍一坨猪肉,见小二郎那切肉的力度堪比杀真正的活猪,谢慧齐抬手拦了拦眼不忍看,咽了咽口水跟现在砍肉的小弟弟提议,“二郎,咱们不吃肉罢?道家不是不吃生灵的吗?”   “阿姐,我们吃的,师傅是入世的道士,我们这派的祖师爷也是,能吃!”谢晋庆一刀砍下去,又从菜板里拔出了刀,也是觉得自己力气太大了,挠挠头自言自语,“那我小力一点?”   “阿姐,你回堂里去。”谢晋平这时候走到了门边,跟不安看着二郎的姐姐道,“我会看着二郎的。”   谢慧齐都笑出来了,“你比二郎能好到哪里去?”   她这一笑,眉眼如画,再再温暖如春不过,谢晋平也是因此嘴边有了点笑,他握了握她暖和的手,见她的手跟她的人一样,笑容更是真心了些,“我们两兄弟会琢磨出来的,阿姐放心。”   “我不放心,”谢慧齐很直接地摇头,“放你们出去念书学艺我放心,但你们干这个,就是在我手下学十年我都不放心。”   大郎还好,他若是单独自己一个人干,他慢手慢脚,就是速度慢了点也能把事情干好……   可小二郎?   不是她看不起小二郎,小二郎那毛躁性子看起来现在好多了,可她不认为他能把他的耐性放到厨房这种事里。   她不放心是有道理的,两兄弟把菜一弄好,小二郎烧火的时候,差点没把厨房点头,火都让小二郎烧到灶上来了。   谢慧齐在旁急得都快出冷汗了,偏偏这个时候还一个下人都不过来,她也没法叫下人给兄弟俩作弊,干脆自己撸袖子上去,狠狠抽了小二郎一脑袋,给他们示范什么叫做真正的烧火做饭。   还好,下人没过来,到底是没出现个国师家的什么神奇人物出来阻止她帮着弟弟们干活,所以这菜很快做出来了,八道菜有七道是谢慧齐做的,只有一道水煮的白切肉是小二郎放下锅煮好的,勉强算是他做的。   谢慧齐是烧了两个灶时炒菜,还让大郎把另一个小灶也烧了火,熬了点小米粥到上面,让他们晚上吃……   做完之后,她也是出了一身的大汗,但精神奇异地比在国公府的时候要好多了。   十一月太冷了,她就是在暖房,但还是因着怀孕还有天气的缘故身上总懒懒的,这一运动出了一声汗,在国公府那有点低沉的情绪反倒好了起来。   菜一做好,就是拜师祭祖礼了,与谢慧齐没来之前所想的大礼不同,二郎拜师的时候只是朝祖师爷画像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而跟三虚拜师的时候,他只是磕了一头,敬了一杯茶,三虚道长就让小二郎起了,而礼也成了。   但这拜师一成,谢慧齐就又跟着两个弟弟进了厨房,原因是他们刚才做的那桌菜是给祖师爷吃的,没他们的份,他们得又再做一桌才能当是他们自己的午膳。   这时候时辰是已经过了午时了,谢慧齐还有点饿,快快拿肉沫煮了一锅疙瘩面和一个混和蔬菜汤,煮了两大锅就端上去了,来回用了不到小半个时辰,一桌人就坐上去了。   大郎跟二郎也是忙了一大个上午,这时候已是饿极了,一等大人开了筷,大郎没一会就下去了半碗,而小二郎就已经自个儿给自个儿添第二碗了,一点客气都不讲的就开始吃他的第二碗疙瘩面了。   国师跟他上了桌的家人一个看着一个平淡如水,一个干瘦又老迈,谢慧齐还以为他们食量也不怎么样,都是吃点露水能顶一天饱的大人物,可等他们在她跟她齐家哥哥刚动了一筷子的时候,他们就也自个儿添了第二碗,她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且还没等他们回过神,两大锅的东西就剩个底了,大郎在添第二碗的时候看到姐姐姐夫看着他们,他拿勺的手顿了,迟疑了一下,“姐夫,阿姐……”   “呃,快吃。”谢慧齐下意识地出了声。   一出声,大郎的手才动,可这时候他已是来不及了,三虚道长这位少年脸的老国师已经慢慢拿过了他手里的勺,把锅底的那几勺疙瘩面慢慢地倒腾到了自己的碗里,最后一勺还不忘体恤家人,把它放在了埋头吃食的驼背老家人的碗里。   “啊?”齐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再次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眼睛瞪得老大,眼睁睁看着为老不尊的国师抢了她阿弟的食。   ☆、第157章   弟弟们没吃饱,谢慧齐又摸去了厨房拿剩下的那些肉做了一锅的疙瘩面,冬日冷,她在河西做这个又是做习惯了的,把干辣椒拿刀切碎了拿油一炸洒在上面,增点热味也就能给身上多添点暖气。   她怕国师是吃不了辣的,这辣椒油也就放得不多。   她也是看出来了,这国师好像不喜欢他们带来的下人帮忙,所以谢慧齐这次进厨房,看到下人过来要帮忙,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头。   世外高人可能都讲究诚心这个东西吧,她是他们的阿姐,做点这个也是他们家的一点诚心,一份敬意,她又不是没手没脚,多做点也无妨。   谢慧齐又端了一锅热汤面上去,没一会,锅就又见了底,她自己倒是没吃多少,反而吃上了国公府这时候让下人送过来的精细的鸡汤和小馄饨。   国师未留人,吃完饭不久,老家人给他们送上了两碗白开水,一等他们喝完,就送他们的客了。   从冷清的国师府出来上了自家的马车,谢慧齐都有些心神不宁--与大郎所拜的休王爷相比,国师听着身份没差王爷几分,但这境况真是一个在身在富丽堂皇的宫堂,一个是结庐在穷山僻野。   二郎跟国师学武,可谢慧齐看国师那个风一吹就能把他吹消的身影,真是有那么一点忧虑--二郎从小大到活龙生虎的,要是学了这个本事,她都不知道怎么看。   谢慧齐忧虑不已,齐君昀扒开她的眉头,问到话之后,他笑了笑,“国师剑术不凡,二郎就是学一辈子,也未必学得会他一半的精髓。”   见他这般说,谢慧齐也不怀疑了,这时候也是记起了问他,“国师大人到底多大了?”   “官录记载的是五十有九,到底多大,这个也只有国师自己知道了。”齐君昀淡道。   “呀,我看着好像只有不到二十的样子。”谢慧齐真真是诧异,这是她身在这世,第一次见到像国师这样的奇人异士。   没想,还真有这样只有传说中才有的人存在。   “国师这二十多年,样子没有变过……”至少在他所见到的这二十几年里是没有变过的,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眼神。   “好神奇。”长成这样,谢慧齐也就明白为何国师只有在真正的天祭那样的日子才出现在高高的祭坛让人高不可攀,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他若是活在凡间,都要被人当妖怪了。   这位国师,应该是有几分真正的本事的,不管是他的道术还是为人,能在先帝与现在的皇帝在位的时候都身居国师之位,把这个位子一直坐了下来,岂能不是奇人?      谢慧齐一有身子,就有人心思活络了起来,容家在他们成婚的时候来的那几个表兄表弟一直没有走,有急切的甚至天天都找下人求见国公爷,这求的次数多了,就传到了谢慧齐耳朵里。   各部回京述职的人都陆续回来了,她那齐家哥哥带着六部的人和皇帝耗在太和殿里忙得跟狗一样,还有人担心他下半身的事,谢慧齐也真是服了这些友爱的表兄弟了。   齐容氏之前已经差人送信让江南的容家来接人了,但信是送出去了,但回信却还没接到,而在这其间,已经有表妹天天都要来给齐容氏见礼,且还是挑国公爷跟家人早膳的时候来。   一次两次,谢慧齐都没当回事,等到第三次,她就把这表妹单独一个人安排到了向南院去住,等到这位表妹的嫡兄过来见齐容氏,老国公夫人也就把这位娘家侄子也安排到了向南院去了,把向南院的那几个还未嫁出去的姑娘安排到了接近内院的红梅园里。   十二月国公府也是要盘底了,谢慧齐有着身子也没把自己多当娇妇,这等时候她要是撒手不管,婆婆跟二婶能忙得喝口水的时间都不会有,尤其国公爷不在府里,外库的事更是得她接手才行,所以十二月整整一个月,直到过年,她也没怎么歇着。   这年一过,容家的人还是没来,反倒是谢慧齐趁着正月这个好日子,把张大人家的三个妞说了出去。   三个妞嫁的都是张大人喜欢的及第的书生,还有一个是这年就要去县城上任当县令,地方远得很,这要跟着夫君上任的四妞来跟谢慧齐的时候,忍不住哭了。   她道,“姐姐,我若是走了很多年,再回来你还记不记得我?”   三个妞在国公府呆了也差不多快有两年了,没事的时候就她们这几个性子活泼的人在身边陪着她了,国公府的那些姑娘家是不怎么敢亲近她的,现在这几个不怕她,且真正愿意亲近她的人嫁出去不算,还有一个要远走,谢慧齐如何不感伤,当下也是流了泪。   记不记得?   肯定是记得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就如她的宝丫姐姐,她现在也还记得,可是,隔着千重水万重山,谁知道她们此生还会不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出了正月,余小英突然出现在了京城。   谢慧齐这才知道,表姐夫这次是独自回来的,他是过来给旧病复发的谷舅父看病的,且还带回了她的小表弟谷翼云。   也是余小英回来后,谢慧齐才知道舅父旧病复发许久了,可她先前一点也不知情,等到表姐夫来说快没事了她这才知道这事,瞒她瞒得这般紧,她也知道肯定是舅父念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怕她担心才没提起。   也就是因为舅父舅母这般顾及她,谢慧齐也更是愧疚,弟弟们到底是有自己的学业,且还小,她才是那个当事了的姐姐,表姐跟表姐夫都不在京城,她应该多关心两老的,可她还是有些疏忽了。   谢慧齐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生死了,前世的父母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过逝,剩下她一个人成一个家,所以死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死得太早了,而这一世,没几年就死了母亲,再没几年,连父亲都没有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苦,她经历了两世,经历得太多了,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承受。   谢慧齐为此找了弟弟们来说了此事,她不方便出府,还是希望弟弟们帮她,也帮他们自己多往谷府那边多去几趟。   谢晋平跟谢晋庆也都答应了下来。   这时候他们也不知道,因着此举,他们这一生得了其表弟谷翼云不知多少的助力。   余小英在京里呆了没几天就要回江南,走之前,他来了一趟国公府,给国公府的夫人们把了一次脉。   谢慧齐趁这天她齐家哥哥也在,也让表姐夫给他把了次脉。   表姐夫看表妹夫眼底下有点黑眼圈,还本有些得意洋洋,等一把了他的脉,查出他阴阳调和得很后,他阴阳怪气地扬高了调子,“你夫人有孕事,有些事还是停了的好,这对她的肚子有益。”   国公爷微微一笑,颔首表示赞同。   谢慧齐在一旁听了因此落了个大红脸。   余小英这一走,带去了谢慧齐给表姐和表侄准备的不少东西。   谷芝堇也是有了二胎了,也是怀孕当中,因担心在京中的父母,才让丈夫在得讯后日夜兼程回了京城,因冬天路不好走,余小英这一趟回来得异常辛苦,连年都是在路上过的,但对于能回到妻子身边去,就是在京中都没休息两日,他还是乐颠颠地想往回奔了,一走就拉了好几车他觉得妻儿能用得上的好东西。   余小英没走几天,谷展铧就带了回来了的谷翼云来了国公府。   谷翼云也给他的表姐带来了一份礼物,谢慧齐展开一看,分明是她十四的时候,头上还梳着双髻的样子……   她在一片粉红色闪着光的花朵里笑着,眼睛发亮。   谢慧齐第一次觉得自己居然是这么美。   “我以后再来看你。”谷翼云走的时候,眼睛还是半垂着的,他不太敢看人,但就是低着头,他还是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表姐的袖子,在表姐温暖的手牵住了他的手后,他看着地上羞涩一笑,跟地上道,“你很美,姐姐,多谢你。”   他回来后,听说她很欢喜,所以给他送来了很多的笔墨纸砚和书,还有许多他能穿的衣裳……   他很喜欢,也很感激她。   也谢谢她让表哥跟表弟来陪他。   “也多谢你给姐姐画的美人。”表弟的声音很轻,但谢慧齐听着眼眶都湿了。   最终这幅小美人图被齐君昀放在了书房的暗屉里,直到很多年后,被他们的儿子放在了他们夫妻俩的身边。   那也是后来的谷翼云回想起来,觉得他此生画的最美的画像之一。      谢慧齐怀孕三个月的时候正好是四月春花烂漫之际,而在这个鲜花盛开的季节里,谢侯府的谢老太君死了。   谢侯爷来了人,求谢慧齐去奔丧,她没有去,没过几天,她听来跟她说事的大郎二郎说谢侯府门前客人寥寥,所以谢进修求到了他们的头上来,让他们带着他们在国子监的那些朋友和结识的友人去谢侯府吊唁。   这时的谢侯府已经无人想上去结交了,即便是在外的那些想攀附朝廷显贵的小人物都已经不走谢侯府这条道了。   谢侯府想再重振家风,也只有国公府主母和国子监主掌的弟子,还有国师弟子给他们一个和缓的机会,让人重新看到这姐弟与侯府的牵系,方能再往前走一步,若不然,只能继续沉寂下去。   但不等谢慧齐说什么,大郎已经做了回应了。   他私下拒绝了谢侯府之请,又在会友人的时候,提起了谢侯府以前怕沾上他们父亲的祸事逐他们出府,现在见他们兄弟有了依仗就想攀附之事,不用两兄弟多做什么,这些人在外一提起谢侯府,无不要夹枪带棍讽刺两句。   谢慧齐对此也没说什么,弟弟们已长大,有了他们的主意,再大点,他们就该有他们的生活了,她所能做的,就是站在一边守护着他们,在他们需要有人拉一把的时候拉他们一把,在他们需要一个怀抱拥抱他们的时候,给他们支持……   这外面的世界,需要他们自己去拼。      ☆、第158章   五月端午快要来临之际,天气就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了,府中的十五娘子在这个月及笄,回头有小管事家的人躬着腰抖着手来跟谢慧求娶她……   谢慧齐找来十五娘子,十五娘子应了,也愿意悄无声息地成亲,不需国公府给她办婚宴,这事谢慧齐过问了婆婆与二婶,两位老夫人当场就愣了,但什么也没说,让谢慧齐做这个主。   谢慧齐找了十五娘子谈过话,就给她订了下来。   小姑娘并不是一时冲动,只是道她心小,有口饭吃就成,再说嫁出去了也是在自家门下,以后哪里不妥了,别人只会比她更紧张。   她身份再低,也是国公府的小姐,万万没有在自家门下还被人欺负了的事去,下人不懂规矩,主子还要脸面。   在所有人都不察觉的时间里,国公府每个姑娘长成了只有她们自己才懂自己的模样,谢慧齐在一一跟这些姑娘们打过交道后,发现她原本以为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了解自己和清楚自己私隐的这些古代的姑娘们,其实在小小年纪里,就已懂旁人穷其半生才可能明了的道理了。   可能苦难真是让人早熟,无论是在过去,还是在很久以后的未来。   府里已经只有三个姑娘是未嫁出去的了,她们确实是占了时机,运气好,这个时候已经是谢慧齐当家了,谢慧齐本就是与人结怨不如结恩的人,又天生对弱小总有那么一点维护之意,遂留在府里的这几个姑娘,她找了口碑好的教养婆子进了府,给这些姑娘们上着课,也叫了府里的管事婆子中教她们算帐。   这些都是小本事,现在看着用不上,但等了她们嫁出去要独挡一面了,这些才是她们真正能谋生的东西。   日子总是人自己在过的,人到头来也总归是要靠自己的,谁都代替不了谁的人生。   等到七月,谢慧齐就怀孕八个月了,肚子也大得跟个球一样,夏日衣裳穿得少,就更显得突兀了。   国公爷以往的二十来年真没注意过哪个女子怀孕之事,每日早上起床都要瞪着眼睛瞪着小妻子的肚子,不太懂怀个孩子,他孩子就得把他小妻子的肚子撑这般的大。   谢慧齐也觉得自己这孕事怀得一点也不辛苦,府里的长辈在她怀孕的这段时日一个比一个紧张,害她也跟着紧张了一段时日,可她一不腰疼,二不肚子胀,而且好吃好睡的,连脸都没浮肿。   除了有时候晚上腿抽抽之外,她怀孕就长了肚子和上围,腿的话就没什么变化,甚至因为抽了一段时日,她还长高了点,腿显得更长了。   怀着孕还长身高,谢家这个孕妇也觉得自己还挺会长的。   国公爷本来就高,她先前站他面前挽个脖子还要把脚尖踮起,现在长高了就好,抬个头就能看到他脸了,就不用跟个小矮子似的两夫妻亲近下还得跳一跳,跟只青蛙一样。   等到八月下旬,谢慧齐就开始有种每天都想生孩子的错觉了,这是她两世的头胎,两辈子第一次生孩子,她这心理素质再好,快到临盆的时候就真的有点紧张了,但国公爷比她更紧张,每天上朝之前就是走出门了,都要回过头再盯着她的肚子再看一会。   看得本来浅眠的国公夫人摸着自己的肚子头皮发麻,都不知道她家齐家哥哥是不是想把孩子就这么给盯出来。   国公爷甚至去了皇帝面前求休沐。   这一年大忻的日子说好过也好过,因为朝廷上给皇帝找碴的人少了,言官们的嘴闭得紧紧的,所前未有的怕得罪人,说不好过罢确也是相当的难过,八月初头就有上京的粮船沉了底,三十几艘粮船上万吨粮食就这么没了,皇帝怒得半个月根本睡不着觉,因碍于齐君昀这大半年的在朝廷上一个屁都没放,老老实实地干着他左相的活,所以皇帝也没派他出去查案,一听他生个孩子连朝廷的事都要不管了,当下什么话都没说,把关于船粮之事的奏折一本本全砸到了他头上,然后冷静地看着他,“你再跟朕说一次?”   国公爷垂眼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奏折,沉默了片刻,就垂下腰把奏折捡起,放到了皇上的龙桌上,他则默默地回到了下首自己的位置上。   右相在他对面拿着奏折挡着脸,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   该!   没看他陪着皇上歇在太和殿半个月了!   他还能回去抱媳妇,可他连他媳妇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就这样他还想求休沐,美得他!   真当皇帝喜欢他啊。      国公爷求休沐不成,回头当晚再晚也要回国公府,再盯着他小夫人的肚子不放,谢慧齐被他盯得真是不安,掐着手指就算快快卸货才好。   八月底,谷家的舅母住进了国公府,谢家的两个儿郎也来了。   这次即使是沉稳的大郎看着他阿姐大得离谱的肚子也是心神不宁了,天天跟在他阿姐身后不敢离身。   二郎则是吓得躲他阿姐远远的,但没一会又想靠近,摸他阿姐的肚子的时候眼珠子总是瞪得快要掉出来一样,有次他摸肚子的时候肚里的孩子翻了个身,就把他这有贼心没贼胆的小舅舅给吓得一屁股就跌坐到了地上,指着肚了口吃着道,“他……他他他他……”   他动了。   谢慧齐差点被他逗笑。   不过一家人都紧张兮兮的,连国公爷都傻了吧叽的不复英明神武,谢慧齐是真想把孩子快快生下来才好,这样他们也就不用围着她的肚子转了,她也是可以歇口气,不用日夜都活在众多视线里了。   九月初七,谢慧齐终于在凌晨破晓的时候生下了她的长子,国公府的嫡长孙一生来就有乌黑浓密的头发,直把齐老太君喜得抱着曾孙不放,到了晚上都不离开鹤心院,让下人干脆在鹤心院里收拾了间屋子出来。   齐二婶有样学样,也住进了鹤心园,说是要陪老太君。   所幸老国公夫人没学她们,还是坐镇青阳院,没跟她们挤一堆。   谢慧齐这把孩子生下来好好睡了一夜,就觉得精神上恢复了一半了,尤其在看到众人的眼光都聚焦到孩子身上去了之后,她更是乐不可吱,心想这活总算有人把她给当了,这孩子没白生。   长子一出来,国公爷对他的头一个长子没谢慧齐想的那么欣喜若狂,只见国公爷在冷静地观察过几天孩子之后,在这天半夜看着她抱着孩子喂奶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还很困惑,“除了吃和哭,他还会作甚?”   谢慧齐轻咳了一声,“睡?”   齐君昀皱眉看了她一眼。   谢慧齐笑了起来,凑过脸去有些无奈地亲了亲他的脸,“哥哥,他还小。”   这么小,除了负责长大还能干啥?   他也不是从出生就开始英明神武到现在的吧?   国公爷小时候还是孩子王,怎么事情轮到他儿子身上,他就不懂了?   孩子现在已经是国公府府里所有主子的宝贝了,即使是二婶也是天天巴巴地跟着老太君抢孩子抱,生的模样即便是谢慧齐这种自家的孩子总是带着三分谦逊去看的人也觉得孩子长得实在是好,一出生就有浓烈的黑发,粉嘟嘟的小脸蛋和睁开来就黑亮有神的眼,无处不闪光,也就他阿父觉得他除了吃和哭,别的本事都没有了。   “嗯……”齐君昀还是忍不住皱眉,伸手戳了戳儿子的小嘟脸,软绵绵的。   “哥哥……”等孩子吃完奶,谢慧齐就把孩子往他手中塞,“你抱一下。”   齐君昀当场就瞪她,可不等他说话,她就把孩子塞到了他手里。   负责英明神武了小半辈子,把落败的家撑起来的国公爷当场就僵了,抱着孩子一动都不敢动,眼睛发直地看着他系肚兜的小夫人。   谢慧齐系好她改良过的肚兜,又把内裳穿好,见他盯着她不放,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被包好的胸部,故意捉狭道,“哥哥你还想看?”   “你……”一直盯着她没的齐君昀说话都觉得喉咙发堵,他清了清嗓子,更是不敢看怀里那软绵绵的小东西,“你叫下人过来,把孩子抱走。”   “再抱一会,白天都让祖奶奶她们抱去了,也就现在我们还能抱会了……”谢慧齐凑过头去,亲了亲儿子那安然睡着的小脸蛋,轻笑着道,“哥哥,你给儿子取好名了没有?”   说到这,齐君昀这才收回了点心神,硬着头皮朝怀里的小东西看去,见他安安份份地窝在他的怀里安睡,一直僵硬的眼睛柔和了起来。   孩子生下来有五天了,可他一直不敢抱。   谢慧齐拉着他下来躺好,给父子盖好被子,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打了个哈欠,又轻声问了一句,“给儿取好名了?”   “嗯,想了几个……”齐君昀抱着儿子试了试手感,见他不哭不闹的,脑袋还往他胸前移,一直觉得他太小,小得他一只手就能把他捏碎而悬挂在空的心终于在这刻安稳地落回了原处,他回过头闭着眼睛亲了亲她的额,“小姑娘,多谢你。”     ☆、第159章   孩儿的名,齐君昀之前已是想了许久,准备了好几个,在与祖母商量过后,国公府的嫡长孙终于了有了自己的名,名叫齐璞。   谢慧齐觉得这名好,璞,念着玉的石头,质朴纯真,以后能不能发出光芒,就要看儿子自己的了。   因着孩子深受曾祖母等人的喜欢,谢慧齐这月子也坐得轻松,有时喂奶还得抢着喂才能轮到她手里。   齐君昀对这个长子在头先前的不熟悉之后抱了几次,也渐变得熟练了起来,他依旧早出晚归,只是傍晚一回到家,就要去老祖母那抱着孩儿回来。   抱了几次,齐老太君怒了,“你回来得这般早是为何?”   齐君昀琢磨了一下,就不抱孩子回去了,在祖母那看看儿子,就干脆回屋守自己的小妻子。   谢慧齐这月子也并不都是坐在床上,她在养了近十天后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大事了,走路都觉得没有太大的疼痛,所以只要他回来,就把下人挥退了下去,非要他牵着她在屋内走走。   不过这事一被当家的那几个老主母知道后,又被她撵到了床上,这月子也是坐得异常辛苦,差点没坐出痔疮来。   这月子一过,齐君昀就连续三天都在宫里未回了,差人去打听,是南方那边出事了。   太子在南方养兵也有两年多了,但这次粮船沉没之事,彻底让南方那边的土皇帝们跟朝廷撕破了脸。   京城决定往南方派精兵过去。   在兵马过去之后,容家也有急马入京,容家是南方的大族,如若遭遇兵荒马乱之年,他们的损失是其中最大的,容家这次来的是上次来了两天就走了的容家长公子,也就是小齐君昀半岁的表弟。   容家长公子容仲文一入京城就进了国公府,齐容氏见了他,回来就与媳妇来道,“南边已经打起来了。”   谢慧齐没吭声,心想着这战事不知道波及的范围有多广。   而宫里的皇上这时候已经全天都处在震怒当中,一个月吐了三回血,吐得齐君昀一干臣子等胆颤心惊,生怕在这关头,皇帝去了。   他这时候可死不得,太子还在南方作战,京城不能群龙无首。   而皇帝震怒不是儿戏,在十一月底,他又派出了五万的西北兵,出征江南,这一次,三元大将军跟兵部尚书皆披甲上阵。   朝廷对南方各地几处要塞官员的调令也随着这一行的离京飞往南方。   战事打响,京城的百姓也就知道了南方有人起了谋逆之心正在谋反……   十二月下旬,是国公府嫡长孙的百日,但这个百日注定在朝廷的战事中得办得静悄悄,国公府没有大事宣张,只是找了亲戚和属臣办了个小百日宴,连鞭炮都未放。   齐老太君因此委屈得偷偷抹泪,天天咒骂那些谋反的人罪该万死,害她曾孙儿连个百日都不能办。   谢慧齐这时候却担心起了在南方的表姐和表姐夫,让大郎二郎去舅父家问信,却在没几天后,得来了大郎二郎在她面前的一跪。   他说他要带二郎去南方。   谢慧齐一听,当下呼吸一窒,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阿姐……”二郎见大兄说罢,他们阿姐闭着眼睛一手撑着椅子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懦怯地小声喊了她一声。   谢晋平却是眼睛坚定地直视着她。   他很勇敢,但谢慧齐却没法像他这样坚强,她抬起眼后一看到大弟弟坚定的眼,想也不想就别过了脸。   谢晋平在看到他阿姐别过脸后眼里流出两行泪后,那本闪着光芒的眼慢慢地暗淡了一下。   去,还是不去?   还是不去罢。   谢晋平发现他没有他自己想的那么坚定,在看到她眼睛里流出的泪后。   谢慧齐在流出泪后才知道自己对于他们的离开有多张惶无措,她慌忙地擦了眼泪,再回头时,尽管露出了笑容,但笑得甚是勉强,“两个都去啊?”   说罢,又心如刀割。   哪个去她都担心。   哪一个她都舍不得。   “那,那我不去了。”二郎也是发现不看她看的脸,看着地上小声道。   阿兄去罢,他不去了,他陪她。   “我不去了,由二郎去罢……”谢晋平这时拉了弟弟的手一下,抬头朝姐姐淡道,“我之前也是有欠考虑,我们兄弟俩再如何也是要留一个陪着舅父母和云表弟的。”   同时也陪着她。   “可是……”二郎急急道。   “就这么定了罢,阿姐你说如何?”大郎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那是休师傅让你去的啊。”二郎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他朝姐姐道,“阿姐,让阿兄去罢,休师傅说该到阿兄学到致用的时候了。”   “晋庆!”大郎厉声喝止。   谢慧齐这时候无力地掩着面,好一会,才把眼泪都咽了回去,她站了起来伸手把两个弟弟拉了起来,一左一右拉到身边坐到了榻椅上后,“是定要去的罢?”   “不……”   “那就去罢,”谢慧齐打断了大郎的话,把他们的手拉到一起紧紧握着,闭着眼睛重重地吸了口气,“去也行,阿姐啊,阿姐啊……”   她啊,什么都不求,不求他们建功立业回来,只求他们把他们的命带回来就好。   不管他们成为什么人,于她来说,他们的命才是最珍贵的。   “阿姐啊,”谢慧齐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她垂着眼睛嘘唏地叹了口气,“只求你们能好好回来就行。”   她有什么好求的,人活着就行了。   “阿姐。”二郎已有好几年没见过她这么哭过了,他只在他们阿父死的那晚才见过他们阿姐这么哭过。   就像是多哭一声,就在要掉她一份命一样。   也不再喜欢哭的二郎仰起头,拿袖子擦了眼边的泪。   因着大郎二郎要去南方,这一次,谢慧齐第一次真正给她的夫君,她的齐家哥哥正式下了跪,求他派出国公府的护卫。   齐君昀被她这一下跪跪得发了好一会愣,把她扶起来后,看她抱着他的腰把他的胸前都哭湿了,他无奈地拍了拍她的背,“知道了,都派给他们。”   都嫁给他了,却还是为那两个弟弟掏心挖肺,齐君昀有时候是真在意她对两个妻弟的全心全意,有时候却又喜欢着她对弟弟们的这份维护之情。      大郎二郎说要去南方,让人没想到的是,反对最强烈的居然是老国公夫人,齐容氏一听想也不想地斩钉截铁冰冷道,“不能去,谢家就这两根苗。”   这若是去了,这好好的家又有不成样了。   媳妇心重,哪个弟弟没了对她都是致命的打击,现在国公府才像个样子,有儿有孙,一家人住在一起,能一块吃饭说笑,有事一起扛,就是死也是一家人去赴死,这么多年了,这个地方才像一个家,她抱孙儿还没几个月,不能看着这家毁了。   谢家两个儿郎需要最终是要出去立府的,但在没立府之前,他们也是这个家的孩子,齐容氏不允许这个家再出什么岔子了。   齐容氏坚决反对,而齐老太君跟齐项氏也默许了她的反对。   已经有那么多人去南方打仗了,这两个小子过去再厉害,也顶多分一点功劳,可那点功劳完全不值得他们冒险。   他们以后要荣华富贵,按他们现在的身份,有的是办法,有得是途径,还用不着他们拿自己的命去拼。   而这个时候,一生之中只来过国公府一次的国师来了国公府,见了齐老太君,也不知他是怎么说的,齐老太君堵住了大媳妇相当激烈的强烈反对,让谢家的两个儿郎来她们跟前拜别。   大郎二郎来给国公府的主母们磕头,刚磕到齐老太君面前,就被她拉了起来站到跟前,她拉着他们的手流着泪说了话,“不是祖奶奶不疼你们,只是这是你们的路,国师说你们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信他,只是,你们要早些回来才好,祖奶奶现在身子没以前那般好了,你们晚回来一天,我就要少看你们一眼,到时候若是没见到你们回来,我心里会好难受的。”   “祖奶奶……”在兄长跪下去之后,二郎也跟着跪了下来,握着她的手放到胸前含着泪道,“阿兄跟我定会平平安安早日归来陪您的。”   “这就好,这就好。”   大郎跟二郎跟老国公夫人磕头的时候,齐容氏没忍住,拿手狠狠地抽了一下大郎的肩,她冷冷地道,“白疼你了。”   真是白疼他跟他的小弟弟了,他们进国子监,她一手给他们备吃的用的,怕他们在国子监受欺负,她甚至托了关系让里面的人照料他们,怕他们说没人疼爱他们,她跟他们二婶隔半个月就要去探望他们一次,即使是他们姐夫,她也没曾如此精心照料过,可他们呢?回报她的就是要去那种地方,这叫她怎么受得了?   齐容氏抽了大郎一记,眼泪却从冷漠的脸上流了下来。   大郎看着这个即使是怒极打他,也只挑了最不疼的那个地方打了一下的伯娘,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进国公府,她拉着他到身边坐下,让下人给他挑来书,她陪着他静静看着的光景……   她那么高贵美丽,神圣不可侵犯,可就是如此,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是喜欢他的。   他不如二郎那样讨长辈喜欢,而眼前的这个长辈,没和他说出一个字,都知道他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最不喜欢吃什么样的菜。   他知道她在他身上用了很多的心。   现在他要走了,是刺伤了她的心的……   “您没白疼我,”谢晋平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您跟二婶把我跟我弟弟照顾得好好的,是您跟二婶把我们照顾得这么好,我们才有展翅高飞的这一天,没有您跟二婶的关照,我们不可能在国子监学有所成到有施展抱负的这天。”   “怪我了?”齐容氏的脸都是白的,眼角的泪滴了一串又一串。   她此生拥有的不多,为什么就不能让她这样安安稳稳地活到老?   “嫂嫂……”一直坐着不动的齐项氏这时候已是泣不成声,站起向来抱住了嫂子的头,哭道,“让他们去罢,孩子长大总归是要走的,我们留不住的。”   齐容氏还是一脸漠然,但等她看着大郎眼角缓缓流下的那行泪,她闭上了眼,疲惫地叹了口气,无声无息地在嘴里念着只说给自己听的话,“我是把你当小儿子养的啊。”   她把那些没有给过他姐夫的疼爱都给了他,养得太亲了,太亲了……   亲得他要走,就像在割她心口的肉。   坐在最外边的谢慧齐这时已是无力再看他们了,她朝外面下着大雪的天空看去,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原来,母亲看着雏鸟离巢,是这么的痛大于喜。      ☆、第160章   谢晋平谢晋庆在十二月快要过年的时候,带着国公府的三百护卫走了。   京城的雪,下个没完没了。   他们这一走,国公府断了好几日的欢笑。   这个年国公府过得并不好,但齐家现在的嫡长孙一过了百日,就活泼好动了起来,眼睛天天滴溜溜地打转,被他天天转着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看的几个当家主母也是被他看得总是笑出声来,也是哀凄不起来。   “没有你,我还活什么啊。”大年初二这天,齐二婶抱着怀里朝她笑眯眯的侄孙笑叹了一口气。   老天总是给她留着一线生念吊着她的命,但只要它给,她就要。   “诶,你把孩子给我。”齐老太君见她抱个没完,伸手就要孩子。   “再等一会。”   “媳妇……”齐老太君马上看向大媳妇。   老国公夫人往弟妹身上扫去,齐项氏无法,只好不舍地把孩子抱了过去。   这时齐君昀见长辈们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了,他拉了笑看着她们玩闹的小妻子出了暖厅。   到门口时,让下人拿来了她的狐披跟暖手炉。   谢慧齐把披风披好了,暖手炉却没要,把手交给了他。   有他暖着就好。   他之前说等雪停就带她去园子里走走,去梅林看梅花开了没有,这时候雪已停了半会了,看着应该短时间内不会再下,难得他这几日在家,初四就要进宫去处理公务,所以她也是想抓紧了时间跟他多处处。   齐君昀让下人别跟上来,带了她出去,但出了青阳院到了花园,园子里未扫的雪太厚了,他干脆蹲下身背了她。   “哥哥……”谢慧齐拿脸蹭了蹭他的脸。   “嗯?”   “没事,就叫叫。”谢慧齐在他的脖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他沾着清浅檀香味的气味弥漫在了鼻间,泌进心脾。   “呵……”齐君昀轻笑了两声,回过头在她的嘴角亲吻了一下。   果真还是个小姑娘,还是爱撒娇。   未嫁他之前,他还想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脾气会硬得不懂什么叫做柔弱,但见过她的温柔之后,他才知姑娘家原来可以长成这样,更可以这般牢牢地长在他的心上。   “小姑娘……”他叫了她一声。   还被叫小姑娘的谢慧齐笑了起来,轻“嗯”了一声。   “陪着哥哥,嗯?”   谢慧齐被他淡然的一句话莫名弄得鼻子酸酸的,她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一直都在呢,你在哪我就在哪。”   她哪儿也不去,只呆在他的身边。   “嗯。”   齐君昀轻应了一声,寒风中的男人这时候眼睛却奇异地温柔了起来。   她只要愿意陪着他,他就给她一生他所有的疼爱与保护。   还未到梅林,雪却越来越深了,谢慧齐见他一下去就是半个脚都进了雪里,便挨着他的脸道,“哥哥我们回罢,我不看梅花了,可能还没开呢,回头再来看是一样的。”   “没事,开没开都过去看一眼。”齐君昀淡淡地道。   谢慧齐垂下眼,看着他锦袍的下半都被雪水打湿了,乖乖地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一路背着她往前走,中途与她说着他正月的安排的,在家呆的时日,和她要见属臣夫人所要要说的话,等他们走到梅林,发现梅花全开了。   鲜红的梅花开满了整个梅林,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美得不像人间。   谢慧齐在他背上都看呆了眼,好半会才感叹出声,“真的开了。”   开得美得惊艳了她的眼。   真是没白来这一遭。   齐君昀背着她进了梅林,“看看哪枝好看,哥哥折给你。”   谢慧齐顿时开怀了起来,等到手里都是他折给他的梅花后,整张脸都焕发出了光彩,指挥着他赶紧背她去开得最好的那枝面前,自己也折了最漂亮的那一枝给了他。   “这个给你。”   齐君昀看着伸到眼前的梅花,摇头失笑。   回程时,跟得远远的下人拉了人离开,谢慧齐看着被下人拉走的容家表小姐,脸上的笑就敛了下来。   齐君昀恰好回过头,看到了她静了下来的脸。   “无碍的。”他淡淡道。   那些人都于她无碍,也于他无关。   即使是皇帝那,他也早说过,他只会随他的祖父,一生一世只与一人同床共枕到死。   “嗯,我知道。”谢慧齐那直起来的腰又趴了下去,“就是……”   “嗯?”   “就是你是我的。”   所以别人多看他一眼,她想得再开,也还是不高兴。   “呵。”   “哥哥,你别笑……”谢慧齐轻叹了口气,“你说她们对容家来说重不重要?”   容家在江南有相当大的地位,大郎二郎没去江南之前,她对这三个表小姐没怎么客气的,但弟弟们去了之后,她的顾忌就要多一点了。   大郎二郎总免不了要跟容家打交道的。   “她们?”齐君昀稍稍一转脑子就明了了她的话,淡道,“不要紧,能送出来的,都不怎么要紧。”   容家岂能不知他性子?送这几个人过来,不过是想着能不能钻个漏处,另也是显出点诚意来。   但就算这三个姑娘里有个嫡小姐,那也不是个真正看重的嫡小姐,真看重的,会留在身边,再选个好人家嫁了,而不是送到京城来让她们自己博自己的前程。   “她们对你动心了……”谢慧齐说出这句话来也觉得自己说得酸溜溜的,“之前娘说给她们安排亲事,她们哭得一个比一个惨。”   “嗯,那她们若是哭得惨,那就惨着罢。”齐君昀淡淡地道。   他是无所谓表妹们的以后的,在他的国公府里,那就得听这个府里的主子们的令……   他的国公府不是外姓人可以撒野的地方。      初三谢慧齐随齐君昀去了谷府,谷舅母见到华贵娇艳的外甥女也是放了心,在齐君昀与谷展铧说话的时候,她拉了她回了她的屋子,跟她说起了交心话来。   “你表姐的信还没到,都有两个月没有信了,我这心里有点惦记……”谷舅母说到这叹了口气,“大过年的不应该跟你说这个事的,只是舅母也不知跟谁说去,也你就不嫌弃我这张怨脸了。”   “您说的哪儿的话?”谢慧齐赶紧摇头,拉着舅母的手不放,眉头也是轻皱了起来,“不瞒您说,自大郎二郎去了江南,我这心也提得紧紧的,半夜也是要惊醒两次,更何况表姐是您的心肝肉,她现在又有着身子,您若是不惦记着,那才是假了。”   谷舅母也是被她说的心酸不已,勉强笑道,“其实有你姐夫,我是不怕她有个什么好歹的,你姐夫那人是宁肯苦了自己也不会苦她半分的人,可就是明知道,我还是……”   说着眼眶也是湿了。   她女儿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他们两个老的活着,去江南,不过也是想跟着太子给翼云挣份功劳出来,现在江南打得这么凶,连个信都没有,她又如何能不牵肠挂肚。   “今年天气都不好,现在河上都结了冰,水路都堵了,旱路更是长得很,又逢过年,我看这信也是耽搁在路上了,许是出了正月就到了呢?舅母别急,我这两天就叫下边的人去打听打听,一得信就来告知您。”谢慧齐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跟舅母一同唉声叹气,要不老人家就更得担心了。   她得安慰着她。   “唉,这哪使得?”谷舅母一听,连忙摇头。   “不是多大的事,这几日府里下边的那些属臣的女眷都要进国公府拜年,有家是管着驿丁来往的,我到时候问一嘴,她们回去也只是动动口的事,不是多大的事情。”谢慧齐云淡风轻地微笑道。   谷舅母一看她的笑,这心也是安了一点下去。   她先前倒没想过要求外甥女过问这事,但话说出来得了这么个结果,她也顾不上想外甥女是怎么想的了,只要到时候能收到女儿的信,知道他们一家平安就好。   于她,这才是她真正在乎的。   她们说着话这一会,外面就有人来敲了门,一下接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又很有节奏……   “是小云……”谷舅母笑了起来,提高了声音,“是小云?”   “是的,夫人。”谷家的丫鬟在外面也是笑着道。   “快进来。”   门一打开,有着细长的丹凤眼,挺拔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嘴唇时的谷翼云走了进来。   “阿娘……”他走到了谷舅母的面前,低头看着地上道。   “诶,儿,阿娘在……”这时候的谷舅母满脸都是疼爱儿子的笑,她爱怜地把儿子拢入怀,跟他道,“见见你慧表姐好不好?”   “嗯。”谷翼云轻声地应了一声。   “见过表姐。”谷翼云在答应后,把低着的头对向了谢慧齐这边。   “小云好。”谢慧齐知道他现在还不能正视人,对于他的主动问好还是异常的欢喜。   只要他能的主动接触人,时日一久,他就能跟正常人无异了。   “表姐,这个给你。”谷翼云把双手一直抱在胸前的画卷两手抬起,送到了她的面前。   “多谢你……”谢慧齐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他胸前这卷被他紧紧抱在胸前的画卷了,她之前也是有点猜想这是小表弟送给她的,没想真是,顿时就笑了起来,当着他的面就把画打了开来,“表姐看看啊,看小云给表姐画的是什么。”   等她一打开,看过几眼之后,她脸上的笑就滞住了。   谷舅母看到外甥女的笑没了之后,忍不住探出头就去看画……   当她看到一座座城池街道,一幅幅生动彬彬如生的人物画像之后,忍不住又抱紧了怀里的儿子。   她的儿子,是个天才。   他从来不是什么傻子。   他比许多人都要厉害。   谢慧齐在匆匆看过这幅画的半幅之后就站起了身,对着舅母就严肃地道,“舅母,我得跟舅父好好谈谈。”   上次翼云来见她,她就跟他说她真想知道他去过的江南是什么个样子,这次她来,翼云就给了她一个江南看。   每个样子被他画得就像是活在了她的眼前。   如果翼云有这种过目不忘,还能把他见过的东西在很久后都能画出来的本事,这就不仅仅就是小本事这么简单了。     ☆、第161章   谷展烨只要在家,就会陪在儿子身边,儿子有作画的天赋他是知道的,小云从小只有在作画的时候才能彻底安静下来,不管外界,画了这么些年,画得比常人好一些,这在谷展烨来说也不是多值得宣扬的事,因小云认了这么多年的字,连三字经都没学会。   连字都认不全,儿子的以后,是谷展烨跟妻子女儿最为忧虑的事。   听到外甥女所说的小云的天赋,谷展烨摸了摸眼睛看着地上,却自动爬到他腿上自己坐好的儿子的头,他满腔柔情慈爱地朝他一笑,又亲亲热热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和小鼻子,逗得低着头的儿子微笑不已,他方才抬起头朝外甥女道,“他小时就只爱画东画西,也是画了小十来年了,我们也曾想过,再过几年等他再好点,就让他去当画师。”   这总也是个谋生打发时间的活计。   “舅父,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慧齐把画像交给了齐大他们,“你们展开来让国公爷看看。”   “是。”齐大接过画卷,跟着齐昱把一卷近十尺的画像在厅堂里展了开来,画像太长,他们都不能横着站,只能竖着来。   随着他们的展开,一直端坐在椅子中沉默不语的齐君昀也随之站了起来,随着画像走运,谢慧齐坐在那没动,眼睛朝那一帧帧彬彬如生的画像看去。   谷展烨这段时日也是陪过儿子作过画的,也从他口里问出了他的长画是给表姐的,一直都很鼓励他,之前他也只是见过了其中的几个场景,这也是第一次看到了全图,见到画一展开来居然有这么长,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着儿子的手细细地观摩了起来。   “小云,真是好生厉害,阿父太欢喜了。”谷展烨看到一半,忍不住欢喜地蹲下身,看着儿子的眼满脸的喜悦。   他真是为他感觉到自豪。   谷翼云这时候抿嘴一笑,抬起手摸了摸老父额头那满是褶皱的笑纹,又小心地摸了摸他头上的白发,又牵回他的手,看着地上抿嘴一笑。   阿父欢喜就好。   他也很欢喜。   阿父不知道,阿姐送他回来,是因他很想他跟阿娘,想回来呆在他们的身边看着他们,保护他们。   谷展烨看到最后,那总是带着凌厉阴沉的脸难得的有了几许笑,等齐君昀加快速度看过后坐回位置,他也牵了儿子回了原处坐下,抱着儿子紧紧不放。   谷翼云依偎在父亲的怀里,接过他的阿娘给他递来的削好皮的梨子,垂着眼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谢慧齐这时候看向齐君昀,齐君昀扫了眼那正在收着的画卷,回头迎向小妻子的眼睛,道,“想说什么?”   “如果这都是小云见过的真实场景,他能一一如实描绘出来,哥哥,你看到了没有,画中即便是路边小贩摆的摊子,上面的胭脂水粉,青笛长萧,这些我看着都是如实的……”   齐君昀颔了首,他刚才仔细看了,确如是。   抱着儿子的谷展烨在听过话后,慢慢把儿子放到了自己身边坐着,安抚地拍了拍儿子的腿,也一脸严肃地看向了明显有话要说的外甥女。   “哥哥,如果小云能把他见过的都描绘出来,那他一路过经过的水道,一路走过的旱路,他所见过的那些所谓土皇帝的寨子,那他都能描绘出来……”谢慧齐说得甚是平静,但这时即使是齐君昀,那神情也是严峻了起来。   说到此,她就止了话。   谷展烨想也不想地就招来了他的心腹管家,然后扫了厅里原本站着的下人一眼,在管家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又在身边的夫人身边轻声道,“你身边的这几个人,你记得让她们收住嘴。”   谷舅母这时候也是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额了下首,回头朝身后站着的丫鬟婆子淡笑道,“大人们有话要说,你们先且退下。”   说罢朝管家的也点了下头,示意他也顺便把她身边的下人先管着,等她回去再说。   谷家的下人退下去后,国公府这边的下人也在两个管事和管事娘子小麦的带领下皆退了下去。   “慧慧的意思是……”谷舅母这次先开了口,她放在儿子腿上的手这时候细不可察地紧了紧,眼睛柔和地朝外甥女看去。   “舅母,如若我所猜,那么小云就是奇才,用得好了,他的作为不仅仅是画师这么简单……”谢慧齐在后世知道有像表弟这样的天才,他们天生就要拥有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但与天赋相伴的,是这种人总有某方面致命的缺陷,而这种人很难拥有自保的能力,一点点错误的相待就会让他们过早的早夭,而她的小表弟,如若不是父母视他若命,姐姐为他宁愿下嫁大夫,一直以来精心照料着他,他怕也是会过早的被那场磨难刺激得没了。   这两次照面,她也清楚地感觉到小云非常敏感,他知道谁真正喜欢他,谁不喜欢他,谁对他是真心欢喜的……   就像他还是愿意靠近她的,却对他的表姐夫国公爷还是有点畏于靠近,而她也看得出来,跟着他的丫鬟小厮,他是一个都不愿意靠近的。   天才总是要比常人敏感,更易感知这个天地的样子,但也更比常人容易受伤。   在舅父明显凝重的脸色下,谢慧齐又道,“舅父,按我的愚见,我认为小云的才能运用得当,成就是非同小可的,但有些话我也必须跟您说,正认为小云天赋异禀,他看这个世间的眼睛跟我们是不同的,对于我们来说很寻常的事情在他眼里是非常清晰巨大的,就如有时候我们的无心之失,我们能回头即忘,但对他来说,他是要记一辈子的,我们见过的一些东西,我们回头也想不清楚它的具体模样,但在小云的脑子里,那些东西每个纹路,每个摆放的位置都是清清楚楚的,舅父,他身体这么小,脑子也就这么大,小蚂蚁在他的眼里都可能是朝他挥刀舞剑的恶魔,他的身体里要装这么多的东西,他也比我们更容易受伤害。”   “这……”谷舅母只说了一个个,眼泪就从她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抱住了儿子,泪眼看着外甥女,哽咽着道,“这就是小云这么多年病着的原因?”   她儿子不是疯子,只是他太厉害了。   她儿子真的不是疯子,更不是被吓傻了。   谢慧齐在那满脸都是泪的舅母的视线下犹豫了一下,又轻轻地点了下头,这时候旁边有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回头朝他感激一笑,舔了舔嘴唇,又才小声地道,“舅父,舅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表弟的才能怎么用,我想,只有你们才能决定他的以后。”   她既然知道了,那她应该把事情点明出来,这种重要的事情不能瞒着舅父舅母,而她终归只是小云的表姐,她也不可能有他的父母那样视他如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的珍宝,她不能决定他的未来,只有为他着想的父母,才会为他做最好的决定。   “夫君,我们的儿子不是傻子……”谷舅母这时候却是抱着儿子,眼睛望着她的丈夫哭出了声。   大儿走了,只留下一个见人就要尖叫,除了他们几个亲人谁都不能靠近的小儿子,这是他的独根了,他死都不纳妾,宁肯死了去他母亲的前面磕头谢罪,也不愿意再纳妾添一个儿子,因此她心中没有哪一天是好过的,现在知道翼云不是傻子,儿子还是一个难得的天才,她只想为儿子,为她的这一场劫生余生大哭一场。   妻子哭得那般的伤心欲绝,谷展烨看着老妻那历经磨难的脸和眼,心口就像被大锤锤了一下又一下,疼痛让他都快难以喘气了,他伸过手,把身边的妻儿抱在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背,低下头又摸了摸啃着梨没撒手的儿子。   他低下头去,看到儿子也流了泪。   “儿啊,阿父阿娘都在的……”谷展烨给儿子擦了泪,笑了起来,“阿父今日才知你是天才,真是对不住了。”   他真是对不住他,是他没能力,好好的一个天才儿子,被他糟蹋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是他没保护好他。   “我没事的。”这一次,谷翼云抬起了头来,眼睛清澈地望着他的父亲,很清楚地道,“我也要……”   他伸出一个大大的怀抱,像是要把他抱住,且要抱住他所有想抱住的,他眼睛清澈地看着他的父亲道,“保护你,你别怕,我会抱住你的。”   他要坚强,打败那些吞噬他的黑暗,攻击他的敌人,把他的阿父阿娘还有姐姐,姐夫小外甥抱到他坚强的怀里,给他们他的所有,不让他们受伤害。   他很厉害的,他会的。   谷展烨这次没忍住,老得太早的沧桑男人投进了他儿子的怀里,抱住他的身子,抱住了他的妻子。   他恨老天的残忍,但这时候又感激它手下残余的那点仁慈,没有夺去他所有的一切。   谷翼云这时候低下头,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他的阿父,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他很欢喜啊,不知道他的阿父知不知道。   他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了,可以靠近他抱住他了。   谢慧齐这时候在旁边看得眼泪流个不停,小表弟嘴边的那抹笑更是看得她泣不成声,她转头把头埋在了齐君昀的怀里,哭得不休。   齐君昀嘴角抽了抽,顺了顺她的背,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此时他的脑子里已经转了起来,如果这小表弟的本事真如他表姐所说,那么,这个孩子以后的成就,可能就真是非凡了。      ☆、第162章   谢慧齐随了齐君昀回府,马车上她问齐君昀表弟的以后会如何,齐君昀想了想便答,“看你舅父怎么想的了。”   池中之物还是成就非凡,就看谷大人所思了。   “嗯。”谢慧齐想了想也是点了头。   这种事,还是要看舅父的安排了。   初四齐君昀就进宫去了,下面属臣的夫人也三三两两地来给国公府的主母拜年来了,往年都是老国公夫人为主,齐二婶与她为辅接待她们的,但今年齐容氏都让谢慧齐自己去见,她们就不见这些个人了。   除了她们各自的的亲戚,她们是不打算见下属家的夫人了。   而国公府回娘家的庶姑娘们也是。   内府各库的钥匙,谢慧齐这时也全都有了一把,这初四的夜晚她刚从珠玉院跟属臣的夫人们用完夜膳回来,服伺老太君就寝时,老太君拉着她的手,把她那个私库的钥匙也给了她。   谢慧齐都纳闷了,在老人家给她塞钥匙的时候很是不解地问,“祖奶奶,怎么您小库的钥匙也给我了啊?”   “诶,给你的你就拿着,好生收着,找个只有你和你哥哥知道的地方放着。”齐老太太也不多说别的,叮嘱了两声就闭眼。   谢慧齐也是拿她无法,给她紧好被角就告退出了门,想着要去问婆婆一声。   她不知道她出去时,闭着眼睛的齐老太君看着她的背影,满足又感慨地轻叹了口气。   国师说齐家数代以后的转机的开头就在她身上了,那遥不可及的以后她是看不到了,但她能把东西都留给这孙媳妇,也许以后有老国公爷的子孙后代用到的地方。   谢慧齐又去了婆婆那,因着为了照顾老太君,齐容氏住的地方由原先单独的小院落搬到了老太君对面不远的屋子,谢慧齐走了几步就到了,进去后,齐容氏也是打算睡了,见到她来,便道,“宝儿让你二婶抱着,就在暖厅里,你现在过去就带了孩子回你的鹤心院去,别理你二婶,把孩子抱回去就是,就说我说的。”   弟媳妇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这时候都不回她的住处,非抱着孩子不放。   这都看一天了,也没看厌。   “诶,孩儿知道了。”谢慧齐挥退了下来,给婆婆褪衣,嘴里说了祖奶奶给她私库钥匙的事。   这家里的家当可绝大半都放她这里了,她心里有点不太踏实。   “给你的,你就好生拿着……”齐容氏这时正在上床,等躺好后,看儿媳妇弯下腰给她拉被子,她看着还是粉雕玉琢得就跟个小女孩一样的媳妇,顿了顿又道,“你祖母的意思是以后她如果走了,她的东西就是你的,不过你现在要是要用,跟她打声招呼就是,她不会对你舍不得。”   “啊?”谢慧齐错愣不已。   现在就交到她身上了?   可她上面不是还有婆婆和二婶吗?   “你拿着就是。”齐容氏也不多解释别的,她婆婆年岁已大,想交待得早点也无妨,她倒是还能活好生年头,还能多看着他们些年头。   她还是能护他们一程的。   不管国师的话以后会不会成真,她们这些做长辈的,多做点,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知道了。”见婆婆再三这么说,谢慧齐也不多嘴了。   她在这家里呆了好几年了,这个家早就不存在什么争权夺利,长辈们要是还多想管点,她可能睡着都要笑醒过来。   服伺了婆婆睡下,谢慧齐去了暖厅,齐二婶见到她来,一看时辰,见已不早,抱着孩儿还是恋恋不舍,迟疑了一下道,“我送你们回鹤心院。”   “二婶……”谢慧齐哭笑不得。   “走罢,走罢。”齐二婶起身,让丫鬟过来给她系披风,嘴里则跟谢慧齐道,“你都不知道宝儿有多乖,刚才睡之前还忘冲我笑,唉,他知道我疼他呢。”   齐二婶说着低头怜爱地看着小孩子,看着他睡着的那粉嘟嘟的小脸,忍不住凑过头去小心地香了他一口。   谢慧齐走过去看了那睡得连小嘴唇都带着水意,泛着光的小肉包子,见二婶那看他就跟看着活宝贝,心肝宝贝一样的眼神,不由轻咳了一声。   这孩子,她以后可得管得严一点,若不然,有着他曾祖母,还有眼前这一个只要是自家孩子做的就绝对是最好的,是非一点都不会管的二婶奶奶,这小祖宗肯定得给她们宠成小霸王出来。   谢慧齐这时候已经有点预见到她这个当娘的路以后可能不好走了。      初四这一夜,谢慧齐没等到人回来,只等到了夫君夜宿宫里的消息。   齐大回来报信,跟小主母报信的时候还叹了气,“兵部侍郎大人过年都是在宫里过的,直到今日主子去了,侍郎大人才归了府,能回家跟家里人吃顿团圆饭。”   谢慧齐听了无力地挥挥手,“知道了。”   齐大这么一说,她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明早一大早就要去宫里,夫人,您有什么话是要带给主子的?”齐大先前说那一句,为的就是这一句。   小主母还是说几句好听话的好,到时候传给主子了,主子也高兴。   “啊……”谢慧齐偏头想了想,道,“天冷,让他在宫里用膳的时候多挑点羊肉吃,多喝点酒,多喝点茶水,让他处理公务久了,就起身走走,哪怕起来只走一步呢,我看都是好的,比老坐着不动强。”   “小的记着了。”齐大欢喜地道。   见齐大笑了起来,谢慧齐也是笑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还有告诉国公爷,薄酒暖身,喝一点热酒烫烫喉咙是可行的,但不可贪杯,那个就伤肝了。”   “诶,夫人,小的记着了呢。”   谢慧齐失笑摇头,又掏出荷包,掏出一把打发属臣家小孩子的金裸子给他,“回去给你家的两个孩儿分分……”   齐大是大前年成的婚,现在一个孩子两岁,一个孩子一岁,而小主母一掏就是一大把,少说也有近十个去了,齐大知道这是实打实的金裸子,一个金裸子就有半两去了,那可是值五两的白银,这打发小孩儿也实在太贵重了。   “夫人,使不得。”过年她可是给他的孩子赐了红包的。   “拿着,都是你这当阿父的给他们挣的,是他们的福份,该得的。”谢慧齐把金裸子交给了身边的小红去给他。   “谢夫人。”齐大也知道小主母说一就是一,不喜欢人多加推辞,便欢喜地接了。   跟着主子这些年下来是辛苦,但得的也多,再过些年下来,他再不济也会是外府的大管事,这累是累了点,但活着有奔头。   齐大在宫里跑了一天的劳累也消了,回家见到媳妇小绿在灯下缝衣,不由叹气道,“说了可能不回,你怎么不早点睡?”   小绿笑着摇头,“再一会就睡了,没想你回了,主子回了没有?”   “没。”   小绿过去给他脱了外衫,又去了家中的小厨房端了热水过来给他洗脸洗脚,见他脱了靴子就把脚往热水桶里钻,她忙弯下腰给他卷裤脚,“毛手毛脚的,裤子都要湿了。”   齐大被热水烫得哇哇叫了两声,等把脚全放下去后,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跑一天真是无妨,只要晚上到了家,能有个热水脚泡就行。   “饿了吗?”   “不饿,临走前宫里的公公还请我吃了个铜火锅,烫的羊肉,我吃得现在喉咙口都还含着一口。”   “你别乱吃宫里的东西。”   “知道,那是太子的人。”   “诶。”小绿听到这话也就不多问了,“见过夫人才回来的?”   齐大忙点头,这时候才想起把金裸子掏出来,全放到媳妇手里,道,“喏,夫人打发我的,说是赏给孩子们的,一人分几个。”   “哪是孩子玩的?”小绿哭笑不得,转过身拿钥匙打开了他们屋里的小柜子,细心地把时金裸子放了进去,放好又仔细地摸了摸装着他们全家值钱物什的盒子,心里很是安心。   她锁好柜子,回头就又与他道,“主子没回来,我半夜还是要去夫人屋里看看的,小主子若是半夜哭奶,我怕到时候只有小红带着那几个小丫头守着慌手脚,让夫人和小主子受了凉,到时候就不妥了。”   “这个你去看看,”齐大想着点了头,“你也去隔壁说说。”   隔壁住的是小麦姐一家,主子没回来,应该跟她说一声。   小主子太小了,出了点什么事,可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能担待的。   小绿点头就过去了,不久就回了家,跟齐大说小麦姐现在已经过去了,不用她去值夜,明早她早点过去就行。   齐大当下就笑着点头,大冬日抱着软软的媳妇睡了个暖暖的美觉。      等到正月初十,国公府的一家人才在傍晚等到了国公爷的归家,齐君昀这一回来,眼底下明显的一片青黑,看得齐老太君盯着孙儿一用完膳就赶他,“赶紧回去睡去。”   说着就赶小夫妻俩走。   小国公夫人见状,腆着一张脸去跟抱着孩子的二婶要孩子,齐二婶见到她过来就瞪她,见她伸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睡你们的觉去,孩子有我们带着就行。”   “二婶,哥哥好几天没看过嘟嘟脸了,您让他看几眼罢。”   “那过来看几眼。”齐二婶很勉强。   谢慧齐哭笑不得,“婶,您行行好,赐肉包儿陪他阿父睡一晚?”   “弟妹。”老国公夫人这时候在旁淡淡地叫了弟媳妇一声。   齐二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孩子放到了谢慧齐手里,而这一交接,正欢快地玩着自己的小肉拳头的国公府长孙公子回眸就是朝他的婶奶奶甜甜一笑,笑得齐二婶的手就往他伸,“我的心肝儿诶……”   谢慧齐赶紧抱了自家孩子退了一步,无奈地朝瞪她的二婶笑,还朝她道了个万福。   齐二婶脸立刻就板了起来。   “我来……”齐君昀这时过来抱了孩子,朝二婶淡淡一笑,“二婶,那我们走了?”   “赶紧走。”齐二婶心烦意乱地朝他们就是一挥手,让他们赶紧走,省得她看了碍眼。   “祖母,娘亲……”   “回罢回罢。”   国公爷这才把妻儿给带回了他们的住处,走到半路时,那肉嘟嘟胖乎乎的小包子挥着他的小拳头就朝他这个阿父咯咯地笑,齐君昀看着也是笑了起来,实在看不出他这胖儿子哪有一点国师所说的以后定成贤明的样来。   ☆、第163章   谢慧齐总算是能在天黑不久的时候把儿子带回自个儿院子里头了,只可惜国公爷这个当阿父的没陪儿子玩一会就已经睡了,谢慧齐只好先跟儿子玩着,等儿子也不理她自个儿先睡了,就把小肉包儿让丫鬟抱到了摇篮子里,她挪了挪,在她齐家哥哥怀里挪出了个舒服的姿势来,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齐君昀半夜被儿子的哭声吵醒,怀里的人也是不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背,朝亮着灯光的纱帐外道,“小公子醒了?”   “是,主子。”丫鬟在外头轻声答。   “抱进来罢。”   “是。”   婆子抱了小公子进来,小肉包儿正得劲地哇哇大哭,到了他阿父的手里,那双圆鼓鼓的眼睛一瞪,见不是他见惯了的小美人,顿时怒了,扯着喉咙更是哭得震天响,双手还激动地鼓动了起来,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着。   “呀呀呀呀……”正窝在他阿父怀里的小阿娘这时候被他嚎得满脑子都是刺耳的哭声,她抬起头就朝活祖宗喊,“再哭下去,我让你阿父揍你屁股!”   说着就把孩子抱了过来,嘴里道,“哥哥,帮我拉一下。”   齐君昀摇摇头,把母子俩抱在怀里,拉开了她的衣裳,怕她冷着,又扯过了被子替母子俩盖好,双手环了她的肩,替她暖着露在外面的肩头。   谢慧齐笑着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臂。   “夜冷,让奶娘喂罢。”齐君昀环着她,靠着床头懒懒地道。   “白天忙不过来再让奶娘喂一两次罢,”谢慧齐轻声道,“孩子要喂才喂得亲,我想多用心一些。”   孩子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她得对他用心,就是不能时刻陪在他的身边,她也得用她的方式爱他。   孩子小时候也是极其敏感的,要用很多的爱才能好好抚养长大,谢慧齐并不想因为孩子有人疼爱,就少了她这个当娘亲的这一份。   母亲的关爱,是每个孩子都不能缺少的。   她两世都是这样长大的,因着母亲的疼爱关心,心灵才一直富足。   而当她失去她这世的娘后,她才明白,一个人心灵再强大,在小时候没有母亲的爱与陪伴总是会有缺失的。   就如她的弟弟们,就是等他们以后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说起他们那已经不在了的母亲,他们还是会心酸,还是会失落,还是会因为没有娘而悲伤。   她不想他们的孩子会缺少她的爱。   齐君昀听着她的话轻“嗯”了一声,身子更是坐直了一些,把头埋在她的脖劲间,低着看着他们的孩子。   “祖母说孩儿像我,我倒是没看出来……”齐君昀亲了亲她的脸,在看过儿子那白胖粉嫩的小脸后淡道。   “小肉包子太胖了……”谢慧齐看着安静吸着奶,终于不再鬼哭狼嚎了的孩子笑道,“等以后抽长了点,就看得出来了。”   “嗯。”齐君昀听祖母说孩子长得像他的时候是有点为人父的欣喜的,但看儿子长成这样,就算不像他其实也不错,“这样也好。”   谢慧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以后可不能如此,咱们俩若是生个小胖墩出来,我看没两天,你就得把他扔出去不认了。”   她这齐家哥哥,即使是冬天也是一天一身衣裳,无论春夏秋冬一身衣裳穿着绝不超过两天,再疲惫也会整理头发面须,让一个半生都这么过来了的贵族公子哥有一个胖得肉都要从脸上喷出来的儿子,不见得他就真喜欢了。   国公府的脸面在这呢,可不能不顾。   “呵……”齐君昀轻笑,亲着她下巴,沿着她的耳朵一下一下地亲了下来。   谢慧齐闭了闭眼,嘴里笑道,“现在孩儿吃奶呢,由着他长,等以后要吃辅食了,就要注意着点了,不能……呃……”   说到这她顿了顿,等他不再吸吮她敏感的地方后,清了清喉咙方才接着道,“不能任由祖奶奶和二婶她们喂太多的食,过量了对孩儿也不太好,哥哥,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她就没法说话了。   等孩儿一吃好奶,被婆子抱了出去,谢慧齐的脸也是彻底红了,由着他压着她看着她微笑,她咬着嘴唇无奈地看着他。   就知道他睡饱了就会胡闹,不会放过她。      齐君昀在府里只过了一夜,凌晨就要进宫,谢慧齐这次没放任自己睡过去,一等他把她拉开来,她也爬起了床给他穿朝服。   大忻以金色与红色为尊,平民百姓只有在人生当中最大喜的日子才准许穿红衣的喜服,若不然谁都是无法穿大红的衣裳的,而金色黄袍更是皇帝用的颜色,谁都要避讳着不能穿,而齐君昀身为左相,他的朝服是暗红色的,谢慧齐第一次看他穿这袭朝服的时候还呆了呆眼,现在即便是看久了,也还是为国公爷这高贵高高在上的气势心悸。   真是天生的上位者,穿起朝袍来让人都想弯腰。   谢慧齐想还好自己这世出身也不差,小时候还算是见了世面,要不然得天天花痴自家的夫君不干正事不可。   美色误人呐……   国公府的小夫人把自个儿男人收拾好,还不忘殷殷告诫他,“哥哥,宫里的那些宫女若是多瞧你,你可千万莫要回瞧人家。”   把人瞧到家里头来了就不好了。   齐君昀弹了下她的鼻子,谢慧齐捂着鼻子不忘重申,“我讲真的。”   可不是说假的。   齐君昀失笑,把她身上随意披的披风拢紧,带着她的肩往摇篮走,嘴里则与她道,“这几日,宫里的梨妃要见娘跟你,到时候来了圣旨,你陪娘接了就是,不用惊动祖母了,等会你也跟祖母把这事说一说。”   “啊,梨妃娘娘要宣娘跟我进宫?为何?”谢慧齐知道现在掌管凤印,管理后宫的人是这个梨妃娘娘。   这梨妃娘娘是东北一个小知县的女儿,娘家势单人少,听说老县令早跟夫人告老还乡了,而他们家膝下无亲子,有一个儿子还是过继过来的。   “嗯,皇上说是梨妃在宫里时日已久,没怎么与宫外的人说过话,就传你们进去陪她说会儿话……”这时已是走到摇篮前,齐君昀看着睡得明显香喷喷,嘴边还带着笑的儿子,那在清晨显得有些微冷的眼睛顿时柔和了起来,他弯下腰摸了摸儿子柔嫩的小脸,转而直起身,朝孩子他娘道,“娘的诰命不出正月也是会下来了。”   “真的?”谢慧齐顿时就喜了。   这一品诰命可是老祖宗心头刺着的针,婆婆一日不得这个,老祖宗就觉得对不起她的大媳妇似的,一说起这个就长吁短叹,很是不开心。   没想,现在居然要有了!   见她一下就笑逐颜开,齐君昀不由微笑了起来。   是娘的诰命,又不是她的,她乐得要跳起来是怎回事?   “嗯,以后再给你挣一个。”齐君昀摸着她的笑脸淡淡道。   “诶,谢哥哥。”谢慧齐赶紧给他道了个万福。   有他一句话,她这诰命肯定也是跑不了了。   “不过不急,我还小。”谢慧齐笑着已经不想睡了,见他拉着她往外走,她脚步也不带停的,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我等会就跟祖奶奶和娘报喜去。”   她是真没想到,今日府里有这等好事。   “呵。”   齐君昀也是因此轻笑了一声。   “哥哥,那我们进宫是去受诰命礼的?”   “倒不是,先进去罢,梨妃那应是有话跟你们说……”齐君昀说到挥退了身前身后的下人,抬起她的下巴摸了摸她的脸,道,“皇上好像有意要传太子回京……”   “这个时候?”谢慧齐都呆了。   “我猜应是他想让皇长孙尊回来……”齐君昀淡淡道,“这事我暂时也不知大概,只能靠猜,想来这次传你们进去,许是有话要梨妃代他跟你们讲罢。”   “讲什么?”谢慧齐想也不想地道,“那是太子的孩子,我们做不了主的!”   “皇上应是知道太子不会轻易把孩子交给他,但如若他想,他会给出他的诚意来……”齐君昀说到这脸也冷了下来,摸着她柔软的脸思忖了好一会儿后才接道,“到时候再看罢,看梨妃跟你们说了什么。”   本来喜气洋洋的谢慧齐因这话心中的喜气顿时少了一半,“那……”   她有些躇踌地道,“那若是不答应,娘的……”   婆婆的诰命就没了?   “这个不会,一码归一码,娘的诰命是我给她挣出来的,皇上不会拿此要挟我们。”齐君昀也是明白了她担心什么,他摇了头,手重重地揉了她那头浓密的黑发,“皇上他……”   齐君昀说到这,斟酌了一下,还是说了真相与她听,他低下头在她耳边道,“皇上的病已是很重了。”   所以,此一时彼一时,太子要不要把皇长孙送进京来,就要看皇帝的意思了——如果他是铁了心要传位于太子,皇帝给出了诚意,他们也该博一博。   但如果只是把皇长孙带到身边拿捏太子的话,他们就更应该好好想一想以后的事了。   “皇上为什么不直接找你说?”谢慧齐想了想道。   这事找她们这些妇道人家说太迂回了,不太像皇帝的性子。   皇帝以往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找她家国公爷的麻烦的。   “嗯,这也是哥哥正在想的……”齐君昀说到这,嘴角翘了翘,“可能皇上觉得与我说不通罢。”   若是说不通,这关头,皇帝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把朝廷的左相废了,让朝廷大乱,内外皆受夹击。     ☆、第164章   这年大忻的冬天比以往的要冷,一连两个月下了好几场雪,不少地方都受了冻灾,正月十五过后,天气也不见好转,反倒又下了一场雪,朝廷要镇灾,而去年南方所收的税粮沉了船,户部的那点粮食也是不敢放出来,皇帝火得说是嘴巴都烂了,连粥都喝不下。   谢慧齐听着宫里的报,这当日宫里又传来了旨让婆婆跟她二十日进宫。   她齐家哥哥又是一连几天都未回,舅父那边也是呆在宫里好几天了,她心里琢磨着事,想把国公府荒废了好几年的两个义庄开一段时日。   国公府以前是有义庄的,但那都是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的事了,到她公爹手里,这义庄就没再开了。   说来,她的庄子因储存得当,粮库地窖里还有不少存粮,她去年还让人养了一大群猪放在山林里放养,猪倌都请了三十个,那一群猪也是有上千条,不过因为冬天山上没草可吃,就在入冬后杀了绝大部分,做了好几千斤的腊肉出来。   她算了一下,以每日发放一万个馒头,一天拿腊肉煮点萝卜生姜汤的量算,她那个庄子大概能支撑两个义庄一个多月一点。   等撑过一来个月,三月也就不远了,等到开春,大家这难关也算是过去一半了。   谢慧齐趁祖母与婆婆还有二婶在的时候说了这事。   国公府的主母们听了,老太君倒没说什么,只看向大媳妇。   “这事你与你哥哥说了?”齐容氏开了口。   谢慧齐摇头,“还没呢,不过哥哥跟我说过,我那个小庄子的事我自己作主就好。”   “还小?”齐二婶皱了眉。   “嗯……”齐容氏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有这个善心,那就这般办罢。”   “大嫂……”齐项氏却不同意了,“凭什么?这镇灾是朝廷的事,我们这样做了,宫里的那位可能还看我们不惯呢,好心没得好报。”   “怎么想那是官家的事,”齐容氏淡淡道,“我们做了我们想做的就是。”   “我看也是这么个理,”这时候齐老太君开了口,面容慈祥,“做做善事总是没错的,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慧慧能捡起咱们国公府这个事来做,我看行。”   “弟妹,”齐容氏这时候拍了拍弟媳妇的手臂,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宝儿道,“你就当是慧慧这个当娘的在为儿孙积福罢。”   齐项氏低头看着怀里玩累了睡着了的侄孙,轻叹了口气,点头道,“行罢。”   散财就散点罢,就当是为子孙积福了。   见长辈们都同意了,谢慧齐等了两天没等到人回来,但计划书已经做好了,管事,人手,还有应对措施她都做了计划,等齐君昀在这天她们要去宫的前一天回了府,谢慧齐就跟他说了这事,还把她做的小计划书给了他看。   齐君昀看罢,先是什么也没说,把她搂到怀里重重地搓揉了一阵,谢慧齐都被他逗得笑了起来,知道这事他也是答应了。   “就按你说的做。”齐君昀舒了口气。   家里有她当着家,也真是为他分忧解难了。   这种积民心的事,他现在就是想做,也分不出心力来。   也亏她想着了,也舍得。   今年的雪下得太大了,今年的收成还不定会如何,她能拿这么多东西来,他只能说她不愧为她阿父的女儿了。   “你知道你庄子的存粮是我们国公府加起来的一半罢?”他还是问了这一句。   “诶。”谢慧齐笑着点头。   府里的物什都是她清点的,她心里有数。   国公府庄子里的那些都是卖了换了银子,她的只卖了一半,还存了一点,所以存的确实挺多的。   但再多,也不过是给灾民们每天救济一口,还不能全部救济上,也不过顶多撑一个来月。   不过这种事怎么说都是尽了力就好,她也没想着让人感恩戴德,也不需要人报恩,大家把这难关撑一撑,回头能多活几个人就行。   再说,京城安定了,对他们这种小家的日子才能平平顺顺。   谢慧齐是不希望这世道乱的,乱了,家就要不成家了。   所以她做不了什么救世大英雄,但在有能力做点力所能及的时候,不妨做一点。   谢慧齐跟着婆婆进了宫,国公府座落在京郊的两个义庄也在这日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了,早傍晚各两次,老人小孩给稀饭和炖萝卜汤,分到东西就进庄吃完再走,而青中年则是一个馒头一碗汤,但不能进庄,只能到外头蹲着。   义庄内烧了火堆,可以让老人小孩坐着取一会暖。   第一天来义庄的人不多,第二天就多了起来,而国公府各处调往义庄的人也陆续到了场,一个义庄十个厨子三十个帮工,再加五十个壮丁维持义庄安全,所以庄子倒是一直祥和,没闹出什么事来。   国公府主子传下来的令是多做少说话,谁蛮横无礼与多嘴不做事的,往上一禀一查清,就发落出府,府里规矩向来甚严,遂仆从们也都是只管开庄布施,从不多嘴,即便是得了感谢,也只是眼皮掀掀,回个半礼,再不多言。   但不管义庄的帮工多冷硬,知道国公府义庄布施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灾民们往这两边涌来,呆在城门守着进城的灾民也就少了一些。   这厢谢慧齐跟着婆婆进了宫,梨妃接见了她们,还亲自扶了老国公夫人起来。   梨妃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样子挺平常的,谢慧齐见她亲切地招呼她们坐后,也就有点明白为何皇帝升了她掌后宫了。   她见过俞皇后,能清楚从俞皇后的脸上看到她对美貌女子的憎恨,皇后上次抓她的头发着地,那是拿她的脸去撞地的。   一国之后,如果只有这点容人之量,那么她的心小得仅她自己就够逼疯自己的了,人生岂能走得太长?   但梨妃不太同,谢慧齐不敢说见一次面就了解她,但仅从她扶起她婆婆落座后,又嘱她们喝茶,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脸上的宽和就算是装的,但能表现出这种让人觉得舒适的平和出来,也是梨妃的本事。   齐容氏也是个别人给脸,她也给脸了,见梨妃殷切地招待她,她还了礼,也多道了一句,“多谢梨妃娘娘。”   梨妃见到国公府的这两位夫人也是打量个不停,她知道老国公夫人是被皇后拿刀子毁了脸的,但没想到,这个连孙儿有了的老夫人居然冷艳无比,脸上还残余着的刀痕并没有让她面容可怖,反倒让人更想往她脸上多瞧几眼,看清楚是什么痕迹伤了她的这张美脸,而她也年轻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快年近五十的老妇。   而国公府的这位小夫人,果然闻名不如见其人,娇艳鲜活得如清晨沾着露水刚刚盛开的牡丹,微微一笑时,那弯眼狡黠又带着几许小姑娘的娇憨,也难怪现今的这国公爷一订亲就把她放在府里呆着不许出门。   这宫里六千粉黛,像她这样的也难找出一个来。   “唉,我一听说可以见你们啊,就一直盼着,今日总算见到你们,我这心里也是高兴……”梨妃让她们喝过茶,又看了她们一眼接着笑道,“以前都没见过你们,仅听过你们的名,那时候我就想你们长的是什么模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齐国公府啊,真是专出蕙质兰心的夫人。”   “您过奖了……”齐容氏淡淡道,又起身带着媳妇给梨妃施了礼。   梨妃见她们客气,也忙又让她们坐下,“不必多礼。”   两人间又说了一会话,梨妃才慢慢说起了太子的事,说皇上甚是想念皇长孙,想把皇长孙带在身边。   又另道,“俞家那边与太子订亲的那位小姐,看样子,也是不行了……”   说罢,见国公府的两个夫人皆半垂着头不语,像是在认真听她说话的样子,她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两个沉得住气的国公府夫人,又道,“皇上说如若俞家的那位姑娘如果过了,加上太后过逝也没多久,太子的事也不急了,等他打了胜仗回来再说,老国公夫人,您看皇上这说法是不是好?”   这是皇帝拿太子的亲事换太子的儿子?   是这个意思吗?   齐容氏想着就朝儿媳看去,见儿媳低头不语,便朝梨妃淡道,“皇上的话,自是好的。”   “能得老国公夫人这句话……”梨妃一喜,微笑了起来,“看来皇上的意思,你也是认同的了?”   “皇上的话,自是好的……”齐容氏慢慢地道,脸色淡然,“岂有我等置疑的份。”   梨妃笑笑点头,“我知道太子素来与外祖家亲近……”   说到这,她诚恳地道,“我的意思不是说太子与外祖家亲近不好,说来这次叫你们进宫,其实也是我想托你们能向太子表达我今日说的这个意思,皇上想与太子和好如初,老国公夫人,如若可行,还请你务必帮这个忙了。”   梨妃姿态放得很氏,齐容氏也不是目中无人的人,听这话起身又给她施了一礼,淡道,“娘娘言重,这事我会回去与家中老人禀告的,到时候什么说法,还是要看家中老人的意思。”   “自然。”梨妃也是笑道。   她留了国公府这对婆媳的午膳,但齐容氏给推了,临走前,梨妃牵了谢慧齐的手,笑道,“我看你笑眼弯弯的,哪想是个不爱多讲话的。”   谢慧齐笑着给她福身,道,“娘娘,您没看错,我就是个多话的,只是今日您跟我娘讲的是正经事,哪有我插嘴的地方?您若是不嫌弃我话多,哪日得空您想见我,您给我传个话就行,我到时候一定赶紧进宫来陪您说会儿话。”   梨妃见她不开口则矣,一开口就一长串,也是失笑不已,拍着她的手笑道,“现下我是知道我没错眼了。”   谢慧齐笑着与她又欠了欠身。   梨妃想了想,在临走前又把手上戴的玉镯给了她,塞进了她的手里,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戴着玩。”   “娘娘身上的东西哪有不是好的?”谢慧齐摇头,她也是略一思索,就把头上戴的一支青鸟玉钗拔了下来,笑道,“我这才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是什么回礼,就是用来讨好娘娘的,这青鸟镯是京里银楼时刚时兴的首饰,娘娘你看……”   梨妃低头一看,看玉钗上那只刻在钗上就跟活的一样,青羽蓝眼的青鸟,忍不住拿了过来看,“真是鲜活。”   “是呢,我也这么觉得,娘娘若是喜欢,不嫌弃的话还请您收下,若是哪天您着蓝青色的衣裳,许还能拿出来戴戴配配呢,若是能的话,这就是我的福气了。”   梨妃听她用着轻脆的声音笑着说了一句又一句,握着小妇人的手也是笑个不停。   她亲自送了这对婆媳出宫,等她们一走,梨妃看着消失的宫轿,搭上了宫女的手,嘴角含着笑低下头看着地上往里走,“这外面,还真是能养出活泼的姑娘出来。”   她记得她小时候的家乡,也曾有过这样的姑娘家,大姐头一样的孩子,明明没多大,但却能让你高兴,能在你给她一颗糖的时候,隔天就会把她你说过一句喜欢的红头绳给你送过来。   可惜,她这辈子再也回不去了。   也没有人再会牵着她的手,在青石板路狂奔了。   她的家乡她再也回不去了,只能一个人在异乡的囚宠里,一个人孤老终生。   ☆、第165章   她们一回去,一家子的女人就又聚在一块说起了这事,齐项氏一听那和好如初的鬼话,当下就翻了个白眼,“和好哪门子的初?”   他们有好过?   堂堂一国的太子,可怜到需要外戚扶助,这皇帝什么时候对太子好过?   齐项氏尽管与太子感情淡淡,但这时候听了皇帝的意思也忍不住想为这个外甥朝皇帝“呸”一声。   “弟妹。”齐容氏淡淡叫了齐项氏一声,又往她怀里看了一眼。   紧紧抱着侄孙不放手的齐项氏这才轻咳了一声,心道在孩子面前说话还是应该轻柔一些,莫让孩子学了她的那些劣习去。   齐项氏也是知道自己的有些作派是不太拿得出手的。   身边要带着孩子,她自是要注意些。   谢慧齐见二婶又被婆婆管得服服贴贴,眼睛里闪过一道笑意。   婆婆看着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府里的老祖母和二婶,可就她能管得住了。   “娘……”齐容氏又朝沉默不语的齐老太君看去。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官家做事,本来更要比寻堂人家留三分余地的,可皇上跟太子闹得这么僵,我活这么久,见过三代君主,也就皇上这般做了,太帝,先帝,哪一个是这样的作为?当初……”   说到这她又沉默了下来。   当初先帝也不是喜欢太子的,可再不好,表面上的仁慈也是有的,而一把他立为太子,什么事不为他做?什么路不为他铺?就算先帝不是个好父皇,但他也是个好皇帝。   可现在的皇帝,太子还小的时候就不亲近他,太子在那他撞得头破血流回来,有次见到她还朝他问,为何他父皇不喜欢他,是不是他不好,当时问得她的心都碎了。   女儿,外孙,一个皇后一个太子,可在宫里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和好如初,可也有初才行啊。   齐老太君想着就心酸,泪包儿老太太眼睛里泛起了眼泪,“我替他委屈啊,可是也只能委屈,这事等君昀回来,跟他商量商量罢,总归是要往南边送这趟信的。”   皇帝都发了信,他们如何能不理?   齐君昀回来一听了梨妃在宫中所说的话,当下也没说什么,只点头道他知道了,回头会写信知会太子的。   谢慧齐随他回了院子,悄悄跟他问了这事,齐君昀见她问起,把人搂到怀里抱里,轻叹了口气,“总是有得有失的。”   太子想在南方好好打仗,那就得把孩子送回京城。   要不惹怒了皇帝,皇帝现在给的脸面就不再是脸面了,而是到时更让他发怒的理由。   谢慧齐当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挨着他的胸沉默了好久,轻声道,“太子太可怜了。”   生个儿子,也是偷偷摸摸才生下来的,现在皇帝想要他的孩子了,他又得送去,他心里得多苦啊。   太身不由己了。   “嗯。”齐君昀摸着她柔顺的黑发,淡淡地应了一声。   是可怜。   可再可怜,不也得活下去,而且有了孩子,就更要活得好一点。   要不,怎么跟孩子交代?   太子就是不想为,也得为。   他这小半生,都是被人这么逼过来的。   但愿他能活到没有再能这般逼迫他的一天。   对于这个表弟,齐君昀愿意把他仅存的几分善意都给他,就当是为国公府赎罪了。      俞家跟太子订亲的那个姑娘果然没出正月就死在了家里,谢慧齐从她家国公爷的嘴里得知这事怕是皇上干的之后就噤了声,不敢再细问下去。   这朝廷政事的诡谲,真不是她这种人能去插什么手的,处在他们这种位置的人,无知不像后世那样是别人随口笑笑就能过去的笑话,而是这世的她来日走上死路的原因。   一出正月,天气还是没好转,义庄那里来的老人小孩就更多了,二月的中旬,义庄的管事就过来报,庄子再这样接济下去,不到二十日就要断粮了。   谢慧齐林庄的存储已经都被两个庄子分完了,她存的粮食再多,可也抵不住那么多口人张着嘴天天吃,哪怕吃得不多,可涌来的灾民已经近一万人了。   人太多了。   所幸老太君发了话,让国公府的各处庄子都挪出大半的存粮出来,再给支撑一个月,等到天气好转了,春耕开始了,再打发这些人家回去。   齐老太君的话也让下人带了回去,来义庄的人也知道国公府都把底掏出来了,再接济一个月就让大伙各回各家去种地,来义庄的人听了心里也有了数,也知道最近来的人太多了,义庄为免老人孩子冻死,都已经接了老人孩子进庄休息了,数千人,柴火米粮,哪样是不要银钱的?养这么久,也是国公府有良心了。   老人孩子来得多,到三月初,天气稍稍一好转,青壮年就回去了,没再占着粮,灾民中也有人派出头头来跟义庄的商量,他们这些人早点离去,省下的那些口粮能不能留给留下的娘老子和儿女吃。   现在还是初春,春寒未褪,家里实在没得一口吃的不算,连被褥都不厚实,他们怕老人小孩回去了还会病,而义庄隔三差五的还煮点药汤发着喝,老人小孩留在这多点日子比回去强。   义庄的禀了府里,府里也应了下来。   谢慧齐听到那些灾民还商量着这事后,也是有那么一点小吃惊。   没想就是在这种关头,就是小老百姓,也还是选择了敬老爱弱……   齐老太君听了也是因此高兴不已,跟家里的孩子们道,“我大忻朝的风气还是可行的,老百姓们啊,历来都是最良善的,都是想好好过日子的人,有几个是想造反的?只有那江南的那些土霸王,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闹得百姓流离失所,怆惶无助,这些人啊做了这么多孽,下辈子不定要怎么还呢。”   三月开春,天气是真正的好转了起来,而太子的儿子温尊,也从江南被送到了京城,同时回来的还有他的母亲若桑。   因他们要直接进宫,谢慧齐出了城门迎了他们,只为了跟若桑说几句话。   谢慧齐在城门的三里地外等到了母子俩一行人。   若桑是定始十七年初春离开的京城,而现今已经是定始十九年初春了……   谢慧齐在上了若桑的马车后,在刚见到若桑的脸时,发现两年的时间让以前那个冷艳决绝的女孩变得更冰冷了,比她大不了一岁的姑娘家现在满脸的寒冰,就像是被冻住了似的没有表情。   这一刻,她看着若桑都觉得她有点像她第一次见到的婆婆。   “我怀里抱着孩子……”若桑在乍见到许久不见的故人,脸上突然扬起了笑,她这一笑,就如冰河上盛开了花朵,不再让谢慧齐感觉冰冷,“就不跟您见礼了,国公夫人。”   谢慧齐也是笑了起来,不等她说话,就坐到了她面前,抱住了眼睛里突然掉出了两行泪的姑娘的头,低头看着她怀里沉睡的孩子。   是有两年时间没见面了,但时间还不至于长得她忘了她们之前的情谊。   “嘟嘟离开他的父亲很伤心,”若桑也是看着孩子,淡淡道,“一路哭啊哭,我哄了一路,现下要进宫,我也是没办法了,给他喂了余表姐夫给的药,等会见圣上时他也能安静一会。”   “哭得狠?”   “嗯,哭得狠……”若桑说到这笑了笑,眼睛垂着,笑着流着泪道,“他跟黏他的父亲,太子也是只要有空,抱着他就不离手,他会说的第一个字就是‘父’,太子把他当他的命待。”   而皇帝又是一句话,就把他的命抢了。   她可怜的太子,只能再次无能为力地看着他的命离他而去。   “唉……”谢慧齐抱着她,鼻子有些酸涩,“再熬几年罢,再熬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一直坚强了一路的若桑这时候把肩靠在了她的怀里,闭着眼睛轻轻地说,“会好的,我知道的。”   说着,她闻到了慧齐身上的奶味,回过头就看她,“你的孩儿呢?”   “在府里呢,回头啊,我就带他去宫里看你。”谢慧齐笑着道,“是个小肉包儿,长得胖嘟嘟的,跟嘟嘟刚几个月的时候可像了,回头你看看就知道了。”   “诶,小孩儿小时候都胖,你看…”若桑也笑了起来。   她刚想说点话,门外却传来了轻敲声。   两人都顿了。   片刻之后,若桑无可奈何地笑了,“我该走了。”   谢慧齐“嗯”了一声,拿帕抹净了她脸边掉下的泪,把她带来的东西掏出了她,紧贴着她的耳朵声如蚊吟地道,“白瓶子里的有三颗救命丸,是解毒的,蓝瓶子里的是药粉,是止血消毒的。”   说着,她把一根金钗放到了她手里,从长钗的顶端略施巧劲,把小小的金剑拔了出来,这次她没再解说,只是在做过两次之后朝若桑颔了颔首……   若桑接过金钗,在学会之后朝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谢慧齐把钗子插进了她的发中,这时不容她们再说话,来接皇长孙的那一行人已经过来在车门外客气地道了,“若夫人,您和皇长孙该进城了。”   ☆、第166章   谢慧齐目送着若桑跟她的儿子而去,回了国公府,被问到若桑现在的样子,谢慧齐轻叹了一声,“瘦了。”   人也憔悴。   想来离开太子,她也不好受。   晚上齐君昀回来,谢慧齐趴他胸口道,“哪一天让我带着孩子离开你,我是离不开的。”   齐君昀笑了起来,轻柔地顺着她的背。   他什么都没说,但心里想自己莫要有让她做这个决定的一天。   小姑娘睡在了他的身边,给他生了儿子后,齐君昀发现之前他的有些想法也变了,他不再像当初那样一往向前,无畏无惧……   他每天呆在金銮殿御书房里想的都是要全首全尾地退下来才好,他若是垮了,这个家还是会完。   他不是没想过,让小姑娘隔着他一些,这样哪天也许他没了,她还是能带着亲人好好活下去,可情感的事不是他所能决定,每次抱着怀里的人,他想的都是让她更倾心于他一些。   因着若桑带着孩子进了宫,等梨妃传她进宫说话,谢慧齐也热络了起来。   若桑带着孩子在宫里,她若是能进宫去,看人一眼就是一眼,这样也许若桑的心里也许会好过些。   春末天气好转了起来,南方的战事却打得异常凶猛,南方的弊端这时候也才彻底传回了朝廷,南方叛军私造武器,还私藏粮食数十万吨--大忻休养生息十来年的过半粮食,怕是都在了他们手里。   皇帝知情后,当朝在朝廷吐了血,昏厥了过去。   因此,国公爷接连近十天都没归家来。   而在这时,谷舅母带了谷翼云过来,要跟她辞行。   翼云即将跟随兵部的人马前往江南。   谢慧齐听后,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反倒是翼云低着头走了过来,拉了拉她的手。   谢慧齐继尔宛尔一笑,“也好,你大郎表兄跟二郎表弟都去了,你去了,到时候咱们回来的就是三个英雄了!”   谷翼云一听,小心地抬起眼了,朝表姐浅浅地笑了一下。   “小云很厉害,表姐相信你,定会带着功劳回来见你的阿父阿娘的。”   谢慧齐说罢,翼云又拉了拉她的手,方才退了下去。   谷舅母这次带了孩子去见过齐老太君她。   因着谷翼云不同寻常孩子,怕吓着老太太她们了,前几次来国公府,都只是远远地跟老太太她们行了礼,这一次是齐家的主母们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谷家的小表弟,见小孩长得精巧,头不愿意抬点,看着羞涩了点,这一次也是好好给谷翼云又打发了次见面礼。   说了几句,谷舅母推了国公府的留膳,带着孩子走了。   她走后,齐家的主母们听说谷翼云要去南方,说是要代父挣功劳,当下个个面露不忍,齐项氏更是叹了口气,低着头看着怀里的侄孙,轻声道,“乖宝儿不怕,你阿父啊,现在就在宫里给你挣功劳,咱们家用不着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皇帝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齐君昀在宫里呆的时日也多,但在不久,余小英急马入京,进了宫里。   齐国公府跟谷府是直到余小英进宫一天后才知道他回了京城,且是齐君昀在皇帝病情稳定后告知他们的。   这一次,齐君昀的当机立断救了皇帝一命。   宫里的御医对皇帝的病情束手无措,又不敢下重药担大责,余小英进宫后剑走偏峰,反倒把皇帝的命救了回来。   只是皇帝的命救回来了,日夜兼程跑死了几匹马的余小英却倒下了,被齐君昀送回了谷府。   余小英睡在谷府的床上,半夜嘴里还喃喃,“表妹夫,你莫骗我。”   许我的前程似锦,可一样都不能少,他还想拿着这个去给他娘子买花衣裳穿。   而皇宫里,皇帝当夜半夜就醒了,知道左相夜栖太和殿,就让太监去见了他来。   醒过来的皇帝靠着床头,听到外面的人说左相到了,眼看着那个头发一丝不苟,面容英俊沉稳的妻侄走进了宫里。   “见过皇上……”齐君昀走近就跪了下来。   皇帝颔首,“五行,赐座。”   “是,皇上。”   齐君昀也没多语,在太监搬到龙床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是你叫的余小英?”   “是。”   “之前你并没与朕说过。”   “是。”   见他淡应,皇帝看向他,“为何?”   “臣那时若是说余小英能救您,您会召他回来吗?”   不会……   他只会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皇帝笑了起来,又轻咳了一声,“朕还有几年?”   “说是三四年,若是调理得好,七八年也不在话下。”齐君昀好话坏话都说了。   “你救了朕……”皇帝笑了起来,闭着眼道,“朕死了你岂不是最好?”   “国家需要您,朝廷需要您,南方需要您,太子也需要您……”齐君昀接过了太监递过来的药碗,拿起了勺吹了吹药汤,往皇帝嘴里送去,“您这时候倒不得。”   倒了,他们收拾起来就麻烦了,战乱只会更猛,到时候恐京城就会动乱,俞家的势力还在,正在一边虎视眈眈。   “哼。”皇帝哼笑了一声,把药喝了下去。   一碗药尽,他终于把眼睛定定地放在了他这个妻侄身上,“你们齐家……”   齐君昀看着他,用他那黑如青墨,深遂又显得神秘的双眼直视着皇帝。   皇帝总是看不明他。   尤其在他父亲与叔父死后,他就已经看不明白他这个妻侄了,但他能肯定的是,他是他所见过的最能沉得住气的人之一。   就像那个老国公爷。   他曾经骄傲于在老国公爷手里把他的独女抢了过来,就是齐家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得终生屈膝于他脚下,而女儿也只能以他的恩宠过活。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把齐家人掌握在手里,哪怕,他弄死了齐家的那两个没用的儿子。   但齐家却还是可怕的,在老国公爷跟皇后死后,这个府里还有着个嫡长公子,硬是把风雨飘摇的国公府撑了起来,而最终他也成了一个与他祖父一样的人,让人畏惧,却又让人敬重。   敬重,皇帝想着这两个字嗤笑出了声,但却也明白了为何当年他太帝跟先帝为何那般器重老国公了。   说来也还好,他这个妻侄不像他那个没用的父亲,大忻也多了个良臣,如若他跟他父亲一样糊涂,他们国公府也早在他手里没了。   “你们齐家,”皇帝闭上眼,淡淡地道,“你说,你们齐家以后会不会成为另一个俞家?”   如果他把江山给了太子,那太子就是在齐家的扶持下当上皇帝的,就如他当年靠的俞家的一样。   那,齐家会不会是另一个俞家?   “没有齐家,总有另一个外戚,皇上,”齐君昀把空了的空碗搁在了来接碗的太监的双手里,又转身对着皇帝道,“除非您的太子不娶妻,不立后,如若您说找个外戚不强的皇后,那您看看,您的哪个皇子比太子更适合当太子?”   俞后的三皇了,还有一个贵妃生的二皇子,再来的还有几个四妃的皇子,这些人的外戚是比不得太子有他,但若是跋扈起来,可能连俞家都不如。   俞家至少男人不入朝,在这一方面,俞家是给自家削弱了近半的势力的。   皇子聪明的不是没有,只是,聪明归聪明,势力不大,他们若是当政,被外戚干政的可能性更大。   而他于太子,虽然比不得他祖父于先皇,但还是比得上他于现在的皇上的。   齐君昀没明说,但皇帝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如若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知道,他都猜这是他妻侄使的好一手的连环计,就为的说服他把江山给太子。   良久,皇帝叹了口气,“朕知道了。”   “臣告退。”齐君昀在跪下起身后,迟疑了一下,给皇帝拉了拉被子,轻言道了一句,“不管您是怎么想我的,于臣而言,国家大义始终是置于个人生死之上的,我齐家祖训三忠言,忠国忠民忠君,我祖父亲自教导于我,臣终生都不敢忘却其中一字。”   说罢,再一躬身,转而离去。   皇帝漠然看着他走出宫门,收回眼睛后朝太监淡淡道,“明早把皇长孙,还有他的母亲带来见我罢。”   有些事,他确也该表明态度了,省得就是这时候了,朝廷中有的些人还蠢蠢欲动,想那些不应该想的。      余小英在谷府醒来就看到了岳母那张明显哭过的脸,他当下就下了床,唰唰给自己开了药单,让下人去抓药,又给岳母把脉。   看到岳母那一脸想问事的脸,他想了想,道,“堇堇不让我跟您说话。”   谷母哭笑不得,“那你回来了,我还不问你几句?你说我不问,那我还是不是她娘了?你儿的外祖母了?”   余小英叹了口气,道,“堇堇怕您担心她。”   “你不说我更担心。”   余小英听到这,脸上有了愧疚,其实他根本没想瞒岳母,他很想找个人来责怪责怪他。   于是,谷母见他脸上又是心疼,又是不安地开了口,“大儿二儿都乖巧得很,就是我……我……”   “什么?”谷母的心被他带得也吊了起来。   “就是我混帐,看人打仗一时热血偷溜了出去,跟着人打的时候掉进了山沟沟里,后来,是堇堇她来寻了我,把我背出去的,那次她着急我,又加上没日没夜地寻我,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一病就病了两个月,先前过年那阵就一直在病着……”余小英说到这,脸跟眼睛都红了,连脖子也是被胀成了一片的猪肝色。   是他混帐,也是他糊涂没脑子,血一热连后果都没去想,连交待都没交待一声,就偷偷跟在了人群中,与敌方交战时他一个错步就摔进了山沟沟里昏倒了,只有她在没见到他回来,带着人不顾危险满山遍野地找他,才把他的命给找了回来。   他之前还当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到这次才明白,为了这一个处处都不如她的,配不上她的人,她更是什么都不顾。   “你……你……”谷母一听他的话被他吓得当下脸色苍白,听女儿还病了两个月,心跳更是由自主地加快,想也不想一巴掌就抽在了他的肩上,“你这个糊涂鬼!你现在都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你居然还……还……”   谷母气得一阵头昏目眩,身子往边上倒,差点跌倒在地。      ☆、第167章   皇帝的病情一稳定,国公府的女主子们们总算是盼到男主子回来了。   五月的天气已是热起来了,齐国公府的齐长孙公子已有八个月大了,第二对小新牙都长出来了,此时很是热爱扑上所有他眼见到的东西,一口咬上去就磨他的小利牙,国公爷一回府,就受到了儿子的热烈追捧,他儿先是拉着他的手指放嘴里啃了半天,等他睡着,又趴他胸口啃他的下巴……   国公夫人见国公爷抱着儿子睡着姿势还挺不错,就没去管。   等到齐二婶久不见侄孙,就过来寻人,见到趴他父亲胸口咬得不亦乐乎的侄孙回眸就朝她一个甜笑,顿时脑子就一片空白,伸过手去就小声地喊,“乖乖,婶奶奶的心肝儿,来婶奶奶手里,咱们出去玩啊。”   谢慧齐在一旁揉着额头摇头失笑不已。   婶奶奶一出马,小心肝立马弃了奶奶的父亲,转而投向了婶奶奶香香的怀抱,嘴里高兴地喔喔着出门了。   半睡着的苦命父亲半睁了眼,目送了他们出去,又朝小妻子招了招手,等她挨了过来就抱到了怀里,又重闭上了眼。   谢慧齐拿帕子给他擦了擦下巴,见他呼吸匀称,又安静地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听着呼吸声也是睡了过去。   南方传来捷报时已是六月,知道太子带兵把两万匪军围困在山中只待最后一击后,朝廷众百官员因此大松了一口气。   一直耗在宫时的左相也得已又能归家。   这时的国公府长公子已是九月大了,嘴里老嘀咕着大人们谁也听不懂的话,有些话怪形怪状的,谁都听不懂,偏他自个说得兴高采烈,自己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给自己鼓劲喝采,咯咯大笑……   国公府的几个夫人的眼简单就离不开他的身,即便是老国公夫人这种不爱主动跟人亲近的,看见孙子都想挨过去。   长孙公子特别给他这个祖母面儿,每次祖母一靠近,他就要在她脸上印上各种各样沾着他口水的吻,他娘有次在婆婆鼻子上还发现了牙印,当时脚下一个打跌,差点没给吓摔着。   孩子太活泼了。   国公爷这次一回来,发现他儿子地上床上都能爬得跟风一样的快后,他一个错眼小家伙就不知道爬哪个角落了。   被妻子交以重职带儿子一会的国公爷只能从补眠的床上起来,出门去找儿子去了。   在廊外看到儿子还想爬下台阶后,他揉了揉额,大步过去把人抱起,轻拍了下他的小屁股,“小家伙!”   长孙公子又是朝他甜甜一笑,小手就往他的鼻子上抓,抓了不算,又凑上去啃。   齐君昀被他弄得笑了起来,抱着他往里走,“就不能好好陪阿父睡一会?”   一点都不像他娘。   倒有点像他那个爱笑,爱撒娇,还胆大包天的二郎舅舅。   但等国公府拘着儿子在床上睡了一会后,见到爬上床也朝他甜笑卖乖的妻子,当下就是一愣,也想儿子还是随了她的。   “哥哥,午膳到了,祖奶奶等着咱们呢,您起罢?”谢慧齐生怕他补眠还被她塞了孩子在手里脾气不好,笑得尤其讨好。   她这也是没办法,他在家时日不多,不抓紧了让他跟孩子培养感情,小肉包儿都怕不认得他的气味,不知道他是他阿父了。   孩子天天跟她们这些女人在一起,可不能让他老沾着她们的脂粉气了,谢慧齐可不想以后儿子跟她们这些女人一样,一出事,抹着眼泪就哭天喊地,就是跟小伙伴们打个架都要边哭边打……   一想那热闹景象,她就不寒而栗。   儿子还是跟着他父亲多点,沾沾阳刚气的好,要是让外人知道英明神武的国公爷有个只会甜笑卖乖的长子,她这当娘的都不知道把脸往哪搁。   齐君昀抱着怀里还在啃他脖子的儿子起来,嗤笑了一声。   谢慧齐忙去扯啃他脖子的儿子,嘴里哄着,“肉包子诶,你阿父肉这么硬,咱不吃啊。”   “嘎,嘎,嘎嘎嘎……”肉包子一被抽开了他阿父的脖子,转头就挥舞着小手,急急地朝他娘控诉他不愿意离开他的问题,说得急了,眼睛都闭了起来,激动万分。   “别嘎了……”谢慧齐抱着他就下床,赶紧把他塞小麦手里,“给他曾奶奶送去,就说小魔王都快把他阿父的脖子拆了。”   说着就赶紧跑回原位,给下床的国公爷穿鞋。   齐君昀看着儿子被抱起,摸着蹲地给他穿鞋的妻子的头,叹了口气,“在家他就天天这么闹腾?”   就没一刻安宁的,谁带得住?   谢慧齐咬着牙笑了起来,鞋子这时候也穿好了,她起了身,让他拉着她去了屏风处,等站好拉下屏风上的衣裳,为他衣裳的时候她吃吃地笑着道,“这天一热,衣裳穿得少了,就没他去不了的地方了,上次我们吃着茶点时就少看了他几眼,他就爬到放瓜果的柜斗上去了,那么高的柜斗,大半个大人高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我跟祖奶奶,娘二婶她们寻思了好几天,都没想明白,等会你过去看看,也帮着想想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谢慧齐说着都觉得好笑,孩子大了真是一天一个样,昨天还见他爬得东倒西歪的,没几天,他就爬得飞起,就差背上没长两翅膀了。   齐君昀自是知道他儿子是要比寻常人等聪慧些的,但听妻子这么一说,也是笑了。   他抱着他睡的那一会,儿子被他拘得紧了,就会安静地躺一会,一旦他觉得他睡着了放松了,小家伙就慢慢地蠕动了起来,有那么几下还动得特别的快和用力,就想一举挣脱他。   孩子这么小,就知道用战术了,齐君昀一想嘴角就想往上翘。   不愧为他的儿子。   “嗯……”他应了声,低头看她,这时候依稀可见她颈下的皮肤,上面还印着他昨晚盖上的痕迹,他低头在那亲了亲,又抬头看着她的脸,拿指腹轻轻地碰了碰她娇艳的红唇。   谢慧齐启唇咬了咬他的指尖,有些无可奈何,“该去青阳院了,祖母等咱们怕是等得急了。”   “小家伙不是送过去了罢?”齐君昀不以为意地道。   谢慧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不就是。   现下有了这个小祖宗,老祖宗眼里已经没怎么有他这个孙子和她这个孙媳妇了。   看着因欢笑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了的妻子,齐君昀的眼也柔和了起来。   五月的春末,就是朝廷一片污七八糟糕,可他的国公府,四处皆春意盎然,鲜活生动。      国公爷夫妻还没进青阳院,丫鬟就小跑着进了厅堂去报了,“老祖宗,老夫人,二老夫人,国公爷跟夫人已经到门口了。”   这时候厅堂里,几个夫人都笑得嘴都合不拢,看着坐在圆桌中央,拿着两只小胖手捧着一个洗干净了的梨子在啃的长孙公子。   这秋梨皮厚肉紧,就是牙口好的咬下去都不利索,拿来给长孙公子磨牙是再好不过的了。   丫鬟来报,也只有老国公夫人听进了耳朵里,她心不在焉地往门口看去,看到儿子媳妇相携着走了进来,就站起了身。   “来了。”   “娘。”   “娘。”   见过祖母跟二婶,齐君昀看到原本在桌子上坐得好好的儿子突然扔下梨,飞快地往他这边爬来,他这一爬可是飞快,而且快要掉下桌子的时候他连停都没停,扑着双手就往他这边一跃……   齐君昀被他吓得当下胸口就猛地停了,从不轻易变脸的国公爷当下惊魂失魄往前箭步如飞了几步,把扑下来的儿子抱到了手里。   当下,膳厅都静了。   齐老太君看到孙儿被接住了,心脏停摆了片刻的她捂着胸口猛抽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吓得下人赶紧抱住了她,给她喂救心丸。   一时之间,因长孙公子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举,整人膳厅都乱了起来,齐项氏这时候也是猛拍着自己的胸口急喘气,她差点也被吓昏了过去。   谢慧齐也是被吓得脚底发软,但这时候老祖宗的倒下让她根本没空反应,跑到祖母身边就给她喂药顺气去了。   齐容氏坐在那也是脸色发动,下人去碰她的时候发现她一动都不能动,也是赶紧替她顺着气,生怕她出事。   膳厅一片混乱,齐君昀严厉地盯着在他怀里咯咯大笑的儿子,如若不是他被吓得现在四肢都僵硬,他真是要收拾这小子了。   但他怀里的小子不懂他父亲此时的想法,被自己乐坏了的他欢快地长笑了几声,却收到了一抹严厉的眼神,他“呃”了一声,收住了笑意,把拳头塞在了自己的嘴里,好奇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   齐君昀被他黑黝黝,明亮的双眼看了一会,无力感涌上了心头,手臂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他。   “祖母……”他忧心地走上了前。   齐老太君这时候正闭着眼睛在喘气,一看到他怀里的孩子,当下就拍着胸口无力地道,“这小子,这小子,差点吓死他这个老曾祖母了……”   胆子太大了,他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怕。   一直觉得他只是活泼调皮了点的齐老太君已是吓蒙了,她拉着孙媳妇的手就道,“不管你是怎么说的了,这小子身边一定得安排几个下人时时刻刻守着,他若是出点什么事,我这老太婆也不想活了。”   齐二婶当下就站了起来,指着管事婆子就道,“把院里得力眼睛得索的人现在就给我找来……”   “老二夫人,现在吗?”管事婆子硬着头皮问。   现在都要开膳了。   “现在!”齐二婶当下就冲她吼,“你耳朵聋了,还不快去!”   “二婶……”谢慧齐也是赶紧过去拉了二婶的手,“没事,没事了,您赶紧过去抱抱宝儿,您赶紧过去。”   说着又小声地道,“二婶快点,要不哥哥得揍他了。”   齐二婶一听,顾不得教训敢置疑她的话的下人了,当下脚底一个打转,就往齐君昀那边冲去,“君昀,孩儿我来抱会,你吓坏了罢?赶紧歇会。”   说着不等侄儿反应,就把孩子抢了过来。   完全不知大人们出了什么事的齐家长孙公子一被抱回到熟悉的怀抱里,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当下就又呀呀嘎嘎了起来,跟他的二婶奶奶讲述了他神奇探险却得了个冷脸的经历来。   可惜再一次的,大人不懂他的世界,见他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齐二婶鼻子酸酸的,又想哭又想笑,最终在孩子朝她绽放出的甜笑中,她又破啼为笑。   这小祖宗,真是个小祖宗,快吓死人了他都不知道。   齐君昀看着儿子又把他二婶奶奶逗笑了,当下一屁股坐到老祖母和母亲的身边,捏着她俩的手,闭着眼睛顺气起来。   这么个儿子,他是得好好放在眼皮子底下亲手教不可了。   谢慧齐也是站在他身后,这时候才敢软下身子靠着他的肩,在他转过脸朝她脸上磨了磨,两两肌肤相衬后,得到他的安抚的她才长长地吐出了心底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天老爷,她这生的哪是个孩子,简直就是个活生生的小魔王。      ☆、第168章   可就是小儿胆包天,长辈们想的都是找几个人盯着他,而不是教训他,谢慧齐下午跟着齐君昀回了他们的鹤心院,就跟夫君嘀咕,“您得教,狠狠教,教得越严越好,要不长大了肯定不听话。”   她教不行,她没那个威力,老祖母和婆婆二婶,没哪一个是她敢对着干的。   还是得她说一不二的夫君出门。   “嗯。”齐君昀应了声。   谢慧齐又叫着齐昱把今日她要办的事务搬到鹤心院来,打算守着他睡。   齐昱把帐册等物搬来后,谢慧齐摆放着长案上搬来的册子,按她重事优先的习惯把急要处理的放在前面,分重次的时候,她朝身后半只手放在她腰上,懒懒躺在长榻上的夫君道,“哥哥,你说为何我老看扈夫人,卫夫人她们好像没什么事做似的,你说我是不是累坏了?”   闭着眼睛假寐的男人笑出声来,懒懒道,“要不你去她们府上看看,她们是不是没事做?”   谢慧齐轻咳了一声。   这男人也太不好哄了。   这时候不是应该心疼她,出言让她少做点么?   “累了?”齐君昀这时候睁开了眼。   在他的笑眼下,谢慧齐还挺不好意思的,摇头道,“没有。”   “那就是想撒娇?”齐君昀干脆把揽腰把她抱到了怀里,拍拍她的腰,“行了,咱们不看了,陪我睡会。”   谢慧齐笑着点头,但闭眼没一会就睡不着,长手就往榻边的案上探,摸到最靠近的那本帐册,干脆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窝在他肩上就看了起来。   闭着眼睛的齐君昀笑着拍了下她的腰。   真是爱撒娇。      八月,南方大捷,太子欲要班师还朝,这时候齐君昀却在皇宫为南方的收势跟皇帝大吵了一架,吵得皇帝当场就让人打了他一大百板。   这一百板下去,国公府听到下人禀报的谢慧齐跟齐容氏在听过消息后都呆了。   谢慧齐更是直接傻得坐在那一动也不动。   她生平见过他最不像国公府主子的样子,不过是他赶到河西时那风尘仆仆的模样,可那时候他身上沾染的风尘再多,也依旧磊落洒脱。   不管是小时的鹤立鸡群,还是如今的顶天立地,他在她心中都是那个不会有人想着去折辱他的人。   先前她不懂韩芸为何拒绝他的求娶,现在,她更不懂皇帝为何要去打像他这样的人的板子,就是摘了他的官帽子,皇帝也不应该把板子落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皇帝此举,比打她板子还难受……   媳妇听过消息后坐在那眼睛就一串串地流,她明明没哭出声来,面容也不悲凄,齐项氏却是看得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媳妇的肩。   谢慧齐因此惊醒,慌忙擦了眼泪站了起来,勉强笑着道,“我去让药堂的大夫路上迎他,祖奶奶那,您看……”   “先瞒着。”齐容氏在一会后静静地道。   “唉,孩儿知道了。”是得瞒着,老祖母现在看着是精神好,可现在她的身体确实是不如以前了,睡得早起得晚,意识也渐渐不如以前那么清朗了,再受点打击,老人家可能就恢复不过来了。   这一百板子,是皇帝特地下的令的。   盛怒之下的皇帝怕宫里的那群太监碍于齐君昀的身份不敢下手,尤其管着这些太监的老太监是看着他这个妻侄长大的,没那个情份都要给他三分脸,这些小的们就更是了,所以把棍仗交给了右相跟是先前俞家那派的御史,所以政敌手中的这一百仗下来,齐国公就是年轻体泰,也是被直接抬出了宫里,被打得一步都不能走。   抬回来后,在门口迎他,一掀起车帘子没想到有如此惨烈的谢慧齐吓得当下就腿一软,如若不是身边的丫鬟扶着,她也就倒了下去。   “过来……”掀了马车的帘子,已让赶来的府中大夫让了药的齐君昀招手让她进来。   谢慧齐手忙脚乱地踩凳上去后,闻到满车的药味跟血腥味,还有看到众多的血布后,她都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挪,更不敢看他的人。   半趴着小桌上的齐君昀背上和臀部依旧血流不止,伤口太深,洒的两层药没把血止住,遂他衣裳都没穿上,身上仅着一点裤子的国公爷这时候又朝那跟小猫一样蹲在门口把头埋下的妻子看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再道,“过来。”   谢慧齐迅速往前挪了挪,怕他急,一下就挪到了他面前,看着地上道,“祖奶奶还不知道,娘跟我想瞒着她,宝儿他婶奶奶带着他,二婶带他一天都不累的,娘现在就在鹤心院等着咱们,我叫了下人已经把路清出来了,担架我也叫他们准备好了,哥哥,马车现在进门罢……”   齐君昀看她看着地上说了一大串话就是不看他,撑着脑袋摇了摇头,朝跪在对面的大夫道,“进门罢。”   “稍等一会,主子,老朽再给您上层药粉。”   “嗯。”   老大夫赶紧又给上了层药粉,见血慢慢止住了,飞快下了马车,吩咐人赶车去了。   刚才已经抬眼看着上药的谢慧齐已经完全把他背上的伤势看清楚了,他后背跟臀部没一处好的,她看得简直不能呼吸。   见妻子呆呆在跪坐在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齐君昀笑了一下,伸出手弹了下她的额头,“别傻了,过来帮哥哥擦一下汗。”   谢慧齐没吭声,她当即站了起来,把车榻上的桌子搬开,她靠着车窗那头半躺下,朝他招手,“哥哥,你趴一会,等会到屋子里就好了。”   齐君昀闷笑了一声,依她的话趴到了她怀里。   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后,一直紧绷着的男人这时候总算吁了口气,把脸埋在了她的胸前,这才任由身上的冷汗直冒。   不比谢慧齐好多少,齐容氏看到儿子的惨状后,直接捂着胸口就倒了,吓得谢慧齐心口狂跳。   好在跟过来的大夫及时掐着她的人中,把她弄醒了过来。   齐君昀这一次又趴在床上重新上了次药,大夫不容老夫人跟夫人多问,就已经开了口,“伤及肩和腰了,所幸背上的骨头没断,但就是主子身体好,这次恐怕至少也得养半年去了,这一个月更是不能动身。”   齐容氏与谢慧齐听了面如死灰。   齐君昀趴在枕头看着她们,朝她们摇头,“没事,正好可以留在府里看管璞儿了。”   “诶,知道了,哥哥你等会喝过药先睡会。”谢慧齐说着就往门边去,“我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   到了门口,她方才抬起头来,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   齐二婶是到晚上才知道这事的,这时候齐君昀已是睡了,而国公府的属臣们是一个接一个上了府,都是谢慧齐去了前堂拦下的。   谷展铧也是得信来了,帮着谢慧齐送走了国公府的属臣。   谢慧齐让他们两日后再来国公府,到时候会由国公爷见他们。   等到亥时没有人来后,谷展铧看着外甥女不复甜美纯净的脸,轻叹了口气,“要不要舅父留下来?”   “舅父现在回去可是稳妥?”谢慧齐看着门外的夜色,朝站在一边的齐昱道,“你出去跟九门的人打个招呼,让他们派几个人过来送我舅父回府。”   “是。”   齐昱轻声应着退出了前堂,谢慧齐这时候朝舅父道,“您还是回罢,舅母一个人在府里,我不放心,再则,您在这,老祖母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问句话的,我们现在还瞒着她,想着等国公爷好了点再告知她,这时候还是别让她起疑心的好,老人家年岁已是大了,禁不住折腾了。”   谷展铧见她这时候还是有条不紊,样样都安排得妥当,就是不来,那些属臣她也依然会好声好气地打发走,他也是放了心。   “舅父,”谢慧齐在示意堂里的丫鬟婆子们退下后,眼睛直白地看向谷展铧,“皇上是为何要折辱我夫君?可是出什么事了?”   “嗯……”谷展铧点了头,“你家国公爷想让自己的人去打扫战场,这时候打扫战场在有些人的眼里那就是重占江南势力了,皇上觉得你家国公爷居心叵测,打算让新上任的那些没被各家分走的翰林去南方收拾局面,你家国公爷因此在朝廷上说了句荒唐,皇上就……”   大概就恼羞成怒,想要羞辱他这个为他建功累累的左相了。   “南方现下已因战事民祸甚多,哪一方面来讲,都不是新进的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才子能收拾得了的,你家国公爷手下众多处理民乱,在县州都治理有功的人才,这些为官多年的人才是收拾江南残局的最当人选,皇上这时候只想着他居心叵测,却忘了他之前为了南方战事献计无数,布阵得宜,一心为国的功绩了。”谷展铧说到冷冷地翘起了嘴角,脸上阴戾尽现,“之前我就劝过他,有些人该走就走,这京城乱了又如何?他又不是收拾不起,顶多不过就是……”   “舅父!”谢慧齐毅然决然地打断了他的话。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可这不是他能说的话!   ☆、第169章   谷展铧顿了下来,看到外甥女朝他摇头,他长叹了口气。   罢,不说也罢。   齐君昀在家里养了两天伤,这事最终还是被齐老太君知道了,老祖母来看过孙子后,回去后就病倒了。   这一次,国公府的老祖宗是真正倒下了,连吃了好几天药都没见起色,齐君昀起身在她面前走了一遭,告知祖母自己没事,颓然倒下的齐老太君还是没法再恢复精神。   她就像被孙子的这一病抽走了身体内的那份精气神,她在孙子来看她后摇了头,“你莫骗我,我眼是瞎了,但我心里没瞎,孙儿啊,你等好了再来见我,祖母啊,也好好的等着你来跟我请安……”   “孙儿确是没事了,”齐君昀怜爱地摸着她满是皱纹的脸,见她的眼说着话都抬不起了,心头的心酸涌到一块,差点没把他埋没,“您啊,快快养好身子,璞儿还等着叫您曾奶奶呢……”   齐老太君笑了起来,“我的乖曾孙儿。”   可惜,老太太再心爱她的曾孙儿,一连几天也是卧病在床奄奄一息,药吃是吃了,就是不见效。   谢慧齐两头烧,青阳院和鹤心院两边跑,这天去青阳院的时候,就在半路倒下了,她倒下昏了一会,也不敢惊动人,叫了丫鬟扶了她去亭子里休息。   这几天守着她的红豆当下不顾她的劝,硬是把大夫请来了,大夫一把脉,竟是喜脉,一算,谢慧齐这也是有一个多月的身子了。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老祖母也是倒了,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月事没来,这一脉探出来,谢慧齐当下就喜了,赶紧去了青阳院,连鹤心院的爷都忘了记人去告知一声,当下就把她有身子的事就说给了齐老太君听。   齐老太君一听,眼睛猛地一睁,在丫鬟的相扶下竟坐了起来,摸着孙媳妇的手淆然泪下,“我就知道,你进我们家是有道理的。”   当下她就让丫鬟扶了她下床,去给老国公爷上香,心里也跟他告了个罪,让他在地下再多等她一会。   她再如何也要再撑一年去,她没看到第二个孩子,她不能走啊。   齐君昀也是不一会就被去报喜的下人报知了,只可惜因他往青阳院多跑了两趟,那一向柔顺的妻子变成了母老虎,又哭又闹还骂逼他立下了誓,在背上的伤没合拢之前不能下床,更是一步都不能出鹤心院,遂只能干熬在床上,推着试图站起来走路的儿子趴倒,皱眉与他道,“你娘甚是没规矩。”   儿子听不懂,咯咯笑两声,挥舞小手两下,又撑着床铺站了起来想走路。   再被他阿父推倒,他又站起来,周而复始,百折不挠。   齐君昀看到最后也是笑了,扶着儿子的小手起来,看着他站稳之后就往前迈步,闭上眼轻叹了一声,“可不跟你阿娘一个样。”   打倒了,也还是要笑着站起来。      谢慧齐有孕的事直接就让齐老太君坐了起来,不再躺在床上吃药。   老太君甚至天天走去鹤心院陪着孙子和曾孙子,齐二婶也不再天天想着侄孙儿了,她偶尔闲时过来抱抱侄孙儿,更多的是把府里的事接手了过去。   齐二婶闷不吭声地把内府的事全接管了过来,用的心是她以前掌家的时候都没用过的,就是府里的庶姑娘回娘家,她也开始见她们,来的人该为她们作主的就作主,该打发的就打分,就是没个热脸,但能做的都做到了。   这时候,皇帝的赏赐也来了,有给生病的齐老太君的,有给齐君昀的,国公府的人一等传旨的太监走了,就把赏赐抬进了库里,谁也没多看一眼,主子们更是连看一下记册的心情都没有。   不过齐君昀的这一百仗也没白捱,一个月后,前去江南任职的知州跟两个县的县令,皆是他的门下,其余五个,两个是皇帝的人,另三个被朝廷各派瓜分。   齐君昀在知道这些人里没有新翰林那些蠢书生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江面现在的光景,可不能由不懂民情与官场的人毁了,若不,也是埋下祸根。   到时候无论哪个皇帝上任,没被治理好的江南都够他吃一壶。   国公府的这几个属臣又来跟国公府磕头谢恩,尤其是张异,这个在县里熬了半生的老知县这次是去当一府知州的,他特地一个人先过来了一趟,跟齐君昀谢恩。   一个月过去了,齐君昀稍稍好了一些,但伤着了筋骨,他还是只能趴卧不能坐,张异磕头后,他让齐大给他摆了个凳子坐到他面前,与他道,“你去的是潍南,就是那坐地起立的肖霸王的老家,你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罢?”   “臣知道……”张异吐了口气,“不瞒您说,就是您之前没跟我通气让我去当这个知州,我也是时时盯着那边几州的,只是没想到,皇上直接让我去了潍南。”   潍南最险,但潍南也最富。   最好的蚕丝,绝好的织品,最贵的木材,最完美的瓷器,皆是出自潍南,且潍南大部份的地方依山傍水,水田无数,能产最好的稻米,那样的好地方,出个土霸王也不奇怪,残局虽然难收拾,但收拾好了,就是他张异此生最大的成就。   到时,就是不能垂名国史,也能在地方志上留上一笔了。   于名于利他皆能得,要是他再能熬熬,靠着功绩再上京,到时候就更上一步了。   张异想得很明白,潍南是个烫手山竽,但这个地方,是他更上一层楼的最好途径,这也是家无背景的他投靠国公府,国公府能给他的最好的安排了。   “你能在那直接进京,”齐君昀笑了笑,淡淡道,“但也易从那跌倒,你要知道,你在那里是出不了一点差池的,若是出了事,我也保不了你。”   皇帝怕也是打了一出事就彻底毁掉他的人的主意,张异是老练奸滑,但如果他若错手,那也是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个,老臣也知晓……”张异狡黠地眨了眨眼,“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不是个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   就冲他把女儿嫁进国公府庶子的事,齐君昀也是看出这个老臣子的贼心了,不由摇头失笑了一下。   他向来不讨厌张异的这些个小心思,哪怕张异也算计到了他头上来。   这也是他举荐张异为江南收拾残局的官员的原因。   张异也一直在给自己铺路,铺了无数条,这些路里总有他用得上的,而不是让他这个主子时时得为他操心着。   “行,那就去罢,我等着你归京。”   “您就放心好了。”   与国公爷又闭门说了好一会的话,张异才离去。   隔日他又跟了另两个为知县的属臣进了国公府谢恩,没两日,他们就离开了京城,而国公府这时也收到了太子跟一干功臣即将到达京城的消息。   谢慧齐也收到了弟弟们跟谷家表姐,表弟,还有前面回京一趟又去了江南的表姐夫回来的消息。   她听到后,大松了口气。   这时候七月盛夏炎热无比,齐君昀因着背上的伤是身上不着衣裳的,天天穿着一天裤子趴在床跟儿子玩着,跟老祖母聊着,就是经常见不到国公夫人,只能差下人去叫她回来。   谢慧齐有了身孕也没闲着,府里的事有了二婶,但外府的事她是要操心着的,再加上她心里总不安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所以把国公府的一些财产又分流了些出去,找了地方隐藏着,她这小心翼翼得很,有时候她都觉得她这二胎怀得她都有些神经质,成天担心些有的没的。   她琢磨着自己也是被吓着了。   她对于坐于上位的那个皇帝是一点谱都没有,她所学过的历史上也是再圣明的统治者,越到老年越糊涂,先前的果断在老年后,尤其是在死的那几年皆会会化为最深的偏执,谁也劝不听,没人说得服,那个时候就是老天亲自出马都未必扳得正他们,她怕这个皇帝也会成为那样的人物。   而且,皇帝有那样的母亲,在皇宫那样的环境下长成,逼死两任皇后,连太子他都舍得下毒手,这样性格的人一旦走点偏路,就很容易让下面的人跟国家万劫不复。   谢慧齐对当陪葬者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就想着就是自己胡想也要多给自己安排几条退路出来,到时候就是她家国公爷不愿意走,她打昏了他也要带着他走。   她都给他生两个孩子了,天天在国公府为他做牛做马,心甘情愿一句怨言都没有,他绝对不能丢下他们这些老幼妇孺,一个人去成全他的大义。   他们老的少的小的还有大义要等着他成全呢。   因着是给家里人安排退路,谢慧齐也是精神抖擞,尤其在知道弟弟们跟表姐他们都要回来后,那脑海里的灵感就如泉涌,手下策划的逃亡路线那叫一个完美无缺,每个路线都有好几个应变方案,方方面面都被她考虑了进去。   只是这事她策划没几天,就被老看不着妻子的齐君昀夜半从迷糊的妻子嘴里套出来了,一得知她还想着要带全家人出海,齐君昀哭笑不得,心道这一吓,还真是把人吓傻了。      ☆、第170章   太子回朝,京城的百姓夹道相迎,外面热闹得很,谢慧齐给府里的下人放了个假,让他们去跟着凑凑热闹,沾沾活气,她让齐昱也去了,偷偷叮嘱他,若是看见弟弟们跟在太子身后,多为他们喊几句好话,哪怕夸他们长得俊也是成的。   齐昱被主母逗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还别说,小主母要求真不高。   夸谢家的那两个公子俊,这一点也不需要昧着良心。   谢慧齐放了府里近一半的人出去,也觉得有着他们足可以给太子及弟弟们壮点声势了,遂也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府里,跟她夫君嘀咕弟弟们的事。   她扳着手指算了算,“再过些日子就到大郎的生辰了,到时他也有十六了呢,是个大孩子了。”   大孩子?   也就在她眼里他还是大孩子。   少年气如虹,一个是休王爷的弟子,一个是国师的弟子,现在已是她两个弟弟都大绽光芒的时候,说他们孩子太过了。   “哥哥,你说是不是该让他们早些立府啊?”谢慧齐的大好计划半路被她男人截了胡,现在没事做,只能呆在他身边,一个养伤,一个养胎。   那混世小魔王则半日被她送去给祖母,婆婆和二婶当孝敬,下半日她才会带着身边跟他们夫妻俩增加感情。   对于把孩子丢出去拉好感度,谢慧齐那是一点都没有不舍得——孩子太无法无天了,只要一睡醒,如果能的话,他那精力能让爬到天上去把太阳都摘了。   也只有他的曾祖母她们拿他当宝贝,说实话,她这个当娘的,一天当他一会还行,时间长了,直接想跟他磕头叫小祖宗。   “你想让他们早点立?”齐君昀半卧着枕在软枕上,把玩着她的黑发,间或在她嘴边轻触一下。   闲在家也好,他自与她成婚以来,也没好好陪过她几天。   她有大儿时,他也没得几天空。   “我是想多留他们几年的,就是怕现在留在府里,有人说道他们的闲话……”谢慧齐为弟弟们想的自是最好的,她早些时候已经差人去打听京中有没有人家要放大宅子的,现在手里头有两处宅子是适合弟弟们去立府的,她早买下了,文书都过好了,到时候他们如若想去,给他们姐夫打个借条就可以住进去了。   “早些出去也好。”齐君昀点头。   “但就是怕早出时候出去了,有人欺负他们。”谢慧齐就跟他们的娘一样,该操心的不该操心的,一并都操心上了。   “先拔几个管事过去,带带他们的下人,等带好了再回来就是。”齐君昀对妻弟们也不藏私,该做的都一并做了。   娶了他们的姐姐,他自是要给他们些好处的。   “我看好。”谢慧齐笑了起来,把头都埋到了他怀里,“多谢你,哥哥。”   齐君昀哼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的黑发,淡道,“是要谢我,但更要听我的话,等他们府立好了,娶妻生子之后,你就不要再多管他们的事了,到时候管得多了,反倒成仇。”   “我知道的,我只管到他们成亲了为止。”谢慧齐自是知道这个理的,孩子长大,是有自己的家的,妻子娶进来后,与他们日夜相伴的就是他们的妻子,她到时候对他们过于关心了,那简直就是跟弟媳们在抢她们的活,她们不跟她翻脸才怪。   “嗯,知道就好。”齐君昀一想她再管,也不过是三四年间的事,等到大妻弟一结冠,她与他们的牵系自会少了。   她有他,有他们的孩子,还有他们的亲人,自是不会再把弟弟们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   到时候,能时刻放在她心上的,就只有他和他的孩子们了。   一想时间也不需多久,齐君昀也还是沉得住气。   该是他的,最终分分毫毫都会是他的。      太子入朝,齐君昀就没想着进宫。   属臣们自是一会就差人过来报信,说太子得了皇上的嘉奖,说功臣们被封了什么什么,说皇上赐宴,隔两个时辰就会来报告一次。   谢慧齐一听到弟弟们被皇帝也封了赏,一个赐了游击将军,一个赐了黄金百两,而实施计划的表弟更是什么赏都没有,当下当着报信的人没说什么,一等报信的人出去,她就差叉腰吼了,“大郎当游击将军?二郎给个黄金?这是什么赏,我们国公府给他的黄金都不止万两了罢?”   国公夫人差点没被皇帝的赏气死。   且不说江南那边战事的数条重要的计谋是她夫君制定出来的,在南方,大郎跟二郎那是身先士卒,带着国公府的护卫冲在最前面杀敌对阵的,而表弟更是不顾生死进了山里近半月,绘制了攻打山寨的地图出来,这几个人,哪个的功劳不是一等一?   现在,最有功勋的,一个五品武散官,一个百两黄金就打发了,一个连赏都没有赏。   小姑娘气得在屋子里打转,齐君昀看着她走了两圈,看不下去了,朝她伸手,“过来。”   “气死我了。”谢慧齐一扑到他怀里,死死地咬了下他的肩,“气死我了。”   齐君昀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皇帝许是当赏的他早已赏过了。”   “什么意思?”   “你舅父现在的户部尚书,皇帝一直想撤,估计这次是撤不成了,而大郎他们的……”齐君昀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唇,“他当是赏给我了。”   “之前的张县令他们……”谢慧齐睁大了眼。   “嗯。”   “有这么算的?”   “嗯。”   谢慧齐欲哭无泪,“当君主的,这样行吗?”   这样是非混淆,赏罚混乱,真的行吗?   齐君昀点了点她的嘴,淡道,“行,还有……”   他警告地看了眼她。   谢慧齐垂头丧气地把头靠回了他的怀里,有气无力地点头。   知道了,她不会道君主是非的。   “以后别说了,就是在家中也要少说……”齐君昀轻拍了下她的背,淡道,“没事,大郎他们还小,现在不是他们扛功劳在身的时候,等再过几年,年纪再大点就好了。”   见她还是垂头丧气,奄奄一息,齐君昀也是哭笑不得,“大郎现在年纪小小就已经是五品武官了,你还想如何?一步能登得了天吗?”   “大郎哪是当武官的料,说二郎当这个,那才是有些适合。”   “呵,”齐君昀轻笑,她这心眼这时候也真是偏到没边了,“大郎不适合当?你啊,怎么看邸报的时候,就怎么没觉得他不该冲锋陷阵呢?”   “他聪明,肯定走在最前面。”   “那聪明就不能当武官了?”她不知道,太子手下最缺的就是武将。   “可你看,大郎长得那样儿,是能武官的吗?”谢慧齐当下就抬起头来,很严肃认真地看着他,“你能从京城里找出一个比我弟弟长得更俊俏的儿郎来?大忻这些年来的探花,除了我爹,你说还有哪个长得比他好!”   “长得好就不能当武官?”齐君昀挑眉。   谢慧齐被他这眉毛一挑,挑出了心里的心虚来,觉得自己好像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这时她赶紧轻咳了一声,拉拢了自己不知道散到哪去了的神经回来,故作淡然道,“也不是这么说,就是我一直觉得咱们大弟弟那么文雅的一个公子哥,当武官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对头,这事就是你去问娘和二婶,她们也会说是这样觉得的。”   现在就成他们的大弟弟了……   齐君昀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眼睛躲开他四处不安地游移后,他笑着摇了摇头,道,“该当什么,不该当什么,你去问问大郎二郎罢,不要擅自为他们作主。”   “唉。”谢慧齐听到这,全身无力地又倒回了他的怀里,“不问我也知道,我毕竟离他们太远了。”   从他们进国子监后,她的世界跟他们的世界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如何能用她现在的见识,去概括他们的世界,还指导他们……   不能了。   她不再是那块能顶在他们头上,撑住所有苦难与风雨的天了。   他们已长大了。      当日到半夜,谢慧齐才从仆人嘴里得知宫宴散了后,弟弟们跟舅父回谷府去了,她听说他们离宫的时候是清醒的,在席间也没喝什么酒,且护送他们的还有国公府的护卫,也就松了口气。   但这时候她也是睡不着了。   揽着她睡的齐君昀拿下巴磨了磨她的脸,闭着眼出了声,“想什么?”   “在想挑哪个日子,给府里那些死去的死士办衣冠冢的好。”   死士们的尸首会法从南方运到京城,只能在齐家那块葬家奴的墓地里,给他们找个地方办衣冠冢了。   齐君昀睁开了眼,看着床顶好一会才淡道,“我会去找国师算个日子。”   “诶。”这样的话,再好不过。   谢慧齐应着,把头埋到了他怀里。   齐君昀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在怀里流泪。   她自是历来心软的。   谢慧齐也知道没那些死去的人,她的弟弟们也许就没法回来。   家奴们没有选择权,命是主子的,只能主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们多数皆是自幼就是孤儿,或是家里养不活不要的孩子,被国公府带进府里训练的。   主子们给了口饭吃,他们就得卖命。   死了,也就是死了。   但这是他们的使命,他们身为死士的意义,如果没国公府养着,他们早些年也就去了。   谢慧齐流了几行泪,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再想下去了。   想太多没用,活着的,还是得继续勇往无前地继续走下去,若不然,倒下的就成她了。   她现下做了她能做的就好。   大郎跟二郎隔日就来了国公府,齐老太君在见到他们后,吃惊不下,现在的谢大郎跟谢二郎气势比在京中更英气了,且仪态与之前相比,之前明显是小孩,而现在,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那气度,竟是七分似了他们的姐夫。   齐容氏跟齐项氏也是惊了眼,拉着他们嘘寒问暖,聊了好一会。   谢大郎跟二郎则在见到外甥后,大郎琢磨了胖乎乎的外甥好一会,试图找到他跟他阿姐肖似的地方,但在小肉包那胖呼呼的两坨肉之间,他也就觉得他漂亮的眼睛随了他的阿姐,其它在心里一概不承认。   他阿姐从小到大都那么甜美精致,绝不是这个小胖外甥能比的。   他只能说,可怜外甥是随了姐夫小时候了。   二郎倒跟兄长不一样,他对美丑还是没多大概念,看到小外甥,高兴得把兜里的所有都掏出了给他玩,玩得高兴了,见小外甥到处爬,他也爬着走,跟小胖崽子玩得不亦乐乎。   那厢跟舅父说过话的谢慧齐一出来,就看到身着白衣一尘不染的大弟弟站在那一脸琢磨地看着地上爬着的儿子,而小二郎这时候就凑在她儿子的面前嘟着嘴,正含糊不清地道,“我阿姐的小大郎,赶紧让二郎舅舅亲亲,亲一个……”   说罢,不待外甥同意,一个响亮的吻就“叭”在了外甥的脸上。   “咯咯咯……”小胖外甥母鸡一样地笑了起来,把手住他脸上抓,两手把到他的头发,也在他的小二郎舅舅脸上“叭”了几个带着他奶香味的吻。   小二郎抱着他在铺着毯子的地上打滚,美得不知今昔是何昔。   还是他们阿姐过来叫了他起来,才打断了他的美梦。   一等晚膳用过,趁他们今夜宿在国公府,谢慧齐跟他们说了让他们跟着姐夫去国师那问入墓的吉时,一听她说这个,两兄弟皆正襟危坐了起来,谢慧齐看他们郑重不已,知道两个弟弟被他们的师傅教得好,心里也安慰了起来。   与他们说过话,谢慧齐也打算走了,大郎二郎送了她到门边,二郎突然拉住了欲要离开的姐姐的手。   谢慧齐回眸看向他们。   红色的灯笼下,二郎脸上已没有了白日的嬉笑,这时候只见他一脸静然,静静地道,“阿姐,你想过阿兄跟我没有?”   为什么他们回来,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谢慧齐听到这话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她转过身,把两个弟弟拉到身前,然后伸出她的手,把他们紧紧抱住,在兄弟的肩隙深吸了一口气,尔后笑道,“想了,很想,每天都在想,想得多了,等真见到了你们,就什么都放下了。”   谢慧齐抬起头,看着一个比她高,一个快要和她一样高的弟弟们,朝他们微笑道,“你们回来了,阿姐那走丢的两魂也就跟着回来了。”   “我知道的。”谢晋平抬头,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眼睛,轻声道,“阿姐看我们的眼睛总是亮的。”   “我看不出来……”谢晋庆却沮丧了起来,“我进来第一眼见到我阿姐,我就想扑到阿姐怀里哭两声……”   谢慧齐哭笑不得,什么话也不说了,把两手都搂向了他的腰。   “阿姐……”谢晋平立马抱住她干嚎了两声,嚎罢,发现自己眼角是湿润了,但眼泪却是掉不出来了,为此他更是闷闷地道,“阿姐我好想你,我不会死的,我在山里没吃没喝的要躲追兵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才不愿意死,我要回来见你,还要你给我做饭吃。”   谢慧齐哈哈笑了起来,在他耳边道,“那阿姐明天偷偷做给你吃。”   “真哒?”   “晋平!”大郎在身边严厉地叫了他一声。   “我要吃刀削面!”   “晋平,阿姐怀着身子!”谢晋平看着又不懂事起来的弟弟,其严厉堪比严父。   “那我也要吃,我帮阿姐揉面……”   “可别,把厨房烧了咋办?”谢慧齐笑了起来,目光温柔地朝他们看了看,“周围红豆蔡婆婆都在,让他们帮我忙就好,我到时候只下锅那一会掌下勺,碍不了什么事。”   谢晋平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   两兄弟送走了他们阿姐,二郎攀着兄长的肩就不满地道,“明明你也想阿姐做的吃的。”   大郎没理会他。   “阿兄……”二郎又不满地叫了他一声,但他也着实不是个计较的,尤其在兄长面前,他从不会计较他兄长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不满地叫过后就又喜滋滋地道,“我觉得我家小外甥像我,长得一个样不说,咱俩个性都一样,我小时候也可爱到处爬地呢,阿兄你还记不记得?”   谢晋平斜眼看他,长得像弟弟倒也无妨,只是,“那孩子是姐夫的。”   不是他们家的。   若是他们家的,长得丑一点也不碍事,他是不会嫌弃的。      谢慧齐一大早把胖儿子塞到了国公爷手里,招手让红豆进来给她穿衣梳妆。   红豆的手比以前巧多了。   前面国公爷出事,她担心他们姑娘家的身子,把儿子交给周围就到国公府来了,谢慧齐一有孕,她就更离不开了,尽管小麦妹妹她们是个顶个的能干,但她不候在他们姑娘身边她就有些不安心,所以一直都没走。   等到大郎二郎回来了,她也是喜得直掉泪。   而这么些年,姑娘交给她家周围一些事打点,也是给两个主子攒了一小笔钱出来了,红豆心思着现在大郎他们有了功绩在身,这离立府的时候也就不远了。   她心里因此很是喜欢。   进厨房后,蔡婆子早候在那了,大郎他们去了江南后,她一直带着阿菊跟着周围他们过,谢慧齐交待他们做的事多,他们也是忙得团团转,现下也是头一次,一起都到国公府来见他们姑娘。   谢慧齐看到他们都到了,笑着摇头让国公府的人都退下去了。   国公府的人一撤,蔡婆子反倒有些不安了,“姑娘,这……”   国公府的人怕是会说闲话罢?   “无碍。”谢慧齐指挥着他们动手,“周围力大,揉面灰罢,阿菊去洗小菜,挑最新鲜的捡……”   “姑娘,我知道的。”阿菊摇头晃脑地去捡小菜去了,她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挑新鲜的捡。   谢慧齐笑望着阿菊跑到放菜的箩筐前去了。   “姑娘,我洗锅了。”红豆已经挽起衣袖。   “诶。”   “您先远着点,我把火升高点……”蔡婆子也道。   谢慧齐看着他们一个个动了,微笑着站在一旁没言语。   这张时候,以后怕是不多见了。   但她又是何其的幸运,在嫁出去后,还能依稀看见以前的光景……   过去已经过去了,但岁月留给她的好东西,却一样都没有少。   面最后还是周围削的,谢慧齐也就真只掌了勺,等着蔡婆子她们盛碗时,她看向了静站在一边,微笑看着她们的周围。   “姑娘……”周围在看到她的眼神后,连忙走了过来。   谢慧齐失声,与他道,“以后不叫姑娘了。”   周围点了下头,又补道,“等你归娘家了,再叫。”   她一直都是他们的姑娘。   就是别人不这么叫了,她还是他跟红豆的姑娘。   “好。”周围明明也就简单的几个字两句话,谢慧齐却听得鼻子一酸。   周围不容易,明明只认识几个大字,知道几个数,却被她放到了外面管着大郎二郎他们的帐,什么事都不懂,只能靠他自己去学,可他就这么下来,无一句怨言没半字推托,待他们姐弟一如以前。   京城没迷乱了他的眼,周围这样的心性,也不知道他们阿父是怎么挑出来的。   当初阿父救了他的命,真是没白救。   “辛苦你了。”谢慧齐朝周围点点头。   周围没说话,恭敬地退到了一步,在红豆朝他递过眼神后,他随即笑了起来,大步往前,端起了放着五碗面的盘子。   “你端这盘,阿菊,你端这盘小的?”   “诶,红豆姐姐你放心,我绝对不洒的。”阿菊见她有份,欢天喜地伸过手来,那脸都因此亮了一下。   国公府这天的早膳用的是刀削面,谢慧齐另给老祖宗熬了点小米汤。   胖儿子用的也是面,只是没加辣油,但就是如此,小家伙吃了他的那小碗面之后,还“啊啊”地张着嘴巴要食吃,逗得他的二郎舅舅猛拍着自己的胸道,“像我,真的好像我,我小时候也是吃饱了不够张着嘴就要吃的,嗷嗷张着,不给吃的就不闭上……”   谢慧齐看他说着英雄事迹一样说着他小时候的糗事,真是纳闷了,这孩子都去过前线了,怎么还没羞没耻的不知臊?      没几天,太子来了国公府。   再次见到太子,跟着国公爷到门口迎他们的谢慧齐也是惊了眼。   身上沾了太多血腥气的太子这时候锋芒毕露,眉宇之间全是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谢慧齐看过他两眼之后就赶紧收回了眼。   齐君昀这时候没看她,但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若桑赶紧抱了皇长孙过来,给谢慧齐施礼,“见过国公夫人。”   谢慧齐又被吓了一跳,赶紧还礼,又扶了若桑起来,苦笑道,“别折煞我了。”   让皇长孙的娘给她施礼,折寿哦。   “我就一个宫女,该给你施礼的……”若桑把皇长孙放到地上,“来,嘟嘟儿,见过你表舅母……”   已有三岁的皇长孙这时候有模有样地长揖到底,糯声糯气地道,“嘟嘟儿见过表舅母。”   表舅母一听,心都化了,弯腰就要去抱他,“诶,嘟嘟儿诶……”   这也是她曾抱过的孩儿,跟她生的那个小魔鬼完全不一样的孩儿,这乖巧劲啊……   可惜表舅母没碰到人,就被表舅父给拉了起来了。   这时候跟表哥唠叨过自己长相是不是有问题,吓着了小嫂子的太子讨好地朝表舅母靠近,“小嫂子,小王跟你见礼了……”   谢慧齐吓得眼皮就是一跳。   “太子!”若桑赶紧去拉太子的手,生怕他真把他表嫂子给吓着了。   她可是有身子的人。   “往里走罢,祖母在等着你们。”齐君昀摇摇头,拉着妻子就往前走。   “我是不是更不招人喜欢了?”太子把皇长孙抱起来,跟他的宫女叨叨。   “喜欢,嘟嘟喜欢……”皇长孙一听,不依了,把脸都凑到了他父王的面前,捧着他的脸就安慰他,“嘟嘟最喜欢父王了,晚上跟父王睡。”   太子“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成,咱嘟嘟说话算话,晚上把你阿娘撵下床去,撵不下,父王帮你!”   “嗯!”皇长孙用力点头。   谢慧齐在前头听着,拿帕挡了嘴,往国公爷看去,眼见她齐家哥哥慢悠悠地走着,不动如山的样子,她再一次真服了他了。   有这种表哥,有太子这种表里不如一的表弟,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见到齐老太君,在见到老祖母以前发亮的银发都发白后,太子就没之前的轻松了,他跪在老祖母的面前,把头埋到她腿间,久久都没说话。   齐老太君却是笑了,她现在都不爱哭了,许是知道自己在人间的时日不长了,她现在只愿意笑着,多给他们带点福气,她摸着太子的头,挥退了房里的人,等只留下孙儿后,她弯着腰顺着太子的背,轻轻地道,“我的乖外孙儿,你外祖父常说我是个有福气的,是前世做了很多好事的人,所以他这辈子才娶了我,说我长命百岁,旺夫福家,现在啊,外祖母啊愿意把这世还没用完的福气现在都给你,我啊不长命百岁,我只愿你长命百岁,福福康康一辈子。”   她愿意不活了,把她的命都给外孙。   太子在她膝间哭得不能自已。   “唉,我的乖外孙儿,外祖母疼你……”齐老太君把他的头抬了起来,仔细地擦着他的眼泪,“人生在世一辈子,太长了,身边定要有个暖心人才好,你表哥找了你表嫂,我这心呐也就放下了,你的人找着了没有?”   “外祖母,找着了。”   “是若桑罢?”   “是。”   “好,那我回头再见见她。”下次见他们,就不知道她还睁着眼没,这次既然他带着妻儿都来了,她也该把有些东西拿给他们了。   齐老太君这次当是最后一次见太子,所以给若桑收拾了一个箱子的珠宝,末了对若桑道,“这是给我外孙的妻子的,也就是给你的,你好好收着。”   若桑被她的话吓得当即跪了下来,随即又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成了太子的妻子。   可是,齐老太君愿意这么说,那她此生也无憾了。   “太子啊,以后就要托你照顾了。”齐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若桑哭得泣不成声。      太子回朝后,已是跟着皇帝上朝了。   齐君昀却一直没有上朝,皇帝也像忘了他,对他不闻不问,朝臣除了国公府的属臣提起左相几次,在得了皇帝的冷脸后,又因国公府那边也递了话来,他们也就不再提了。   右相罗刚同代了左相六部之首的职,上上下下都当这朝廷的左相跟没了似的。   年底,国公府老太君的身子就再次有点不行了,她每日还是起床,饭照吃,药照用,但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说着话就打瞌睡。   定始二十年正月的时候,太子又来看了一趟外祖母,只是这时候齐老太君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是十句只能回一句,另九句也不知她听没听进耳朵里。   这年的三月十五,谢慧齐生下了一对龙风胎,齐老太君这日容光焕发,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在看到两个小儿女之后,还抱了他们一下,抱完满足地笑了,拉着孙儿的手甜笑不止。   她终是有脸去见她的老国公爷了。   可以去见那个宠爱了她一生的男人了。   这一晚,齐君昀带着儿女没守在为他生了儿女的妻子身边,而是守在了祖母身边,每过一个时辰,他就要过去摸摸她的手,叫她起来吃药。   这一年,国公府续命的药都用了在老祖宗的身上。   这夜,老祖母无事,国公府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不是回光返照。   但在一个月后,国公府的龙凤胎满月后,国公府的老祖宗在国公府的青阳院,那个她与她的丈夫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在当夜走了。   那一夜,竟是老国公爷走的同一天同一夜。   国公爷因此三日滴米未沾,滴水未尽,一直跪在老祖母的棺前。   还是刚出月子的谢慧齐把儿女都堆在了他的身前,国公爷才开始尝试着喝水用饭。   只是即便是喝水,国公爷也能吐出来。   不仅仅是他,这时候的老国公夫人跟老齐二夫人都倒下了,齐二夫人甚至在老太君入棺的当日,神情恍惚地拿了衣裳当白绫,悬梁挂着要上吊。   所幸被丫鬟拉了下来,禀了国公夫人。   谢慧齐那头刚给倒下的婆婆喂完药,又跑到了二婶这。   齐项氏见到她,疲倦地闭了眼,任由小媳妇的手紧紧握着她,她心灰意冷地道,“我现在不跟过去,以后就没人疼我了。”   连她怎么死的,也没有人会在乎了。   没有人会把她当小女儿那样照顾了。   再没有人会像她那样爱她了。   “二婶,可您还有娘,还有我,还有宝儿他们啊……”谢慧齐把脸埋在她的手间,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齐项氏久久都没说话。   “二婶,求您了,好起来罢,娘也倒下了,您要是再出个什么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小媳妇压抑的哭声让齐项氏的心疼得就像被人拿钝刀子磨了一刀又一刀,她抱侄媳妇抱到怀里,痛哭失声,“孩子,我的婆婆没了,我心里疼。”   她真的心里疼,那个自她进府,就一直护着她活到如今的人没了,谁能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二婶……”谢慧齐闭着眼睛哭到脑子都发疼。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疼啊。   齐项氏当晚就搬到了青阳院,跟嫂子一样,睡在了婆婆的屋里。   “怕吗?”当晚,齐容氏抱着弟媳妇那时虚弱的身体,轻声问她。   说着时,眼泪又流过了她的脸颊,落在了枕间。   她从来不知道,她身体里能有这么多的泪流。   也从来不知道,失去那个会哭会闹会嫌她不会笑,不会哭,连娇都不会撒的婆婆,她会觉得整个命都被抽走了一般。   当年她爱的那个男人走了后,她都没觉得她的生命有什么缺失。   可现在,她觉得她失去了。   失去的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再来一生,再来一回,她还是愿意嫁给那个不爱她的男人,只要能回到她的身边来给她当儿媳。   只是如若还有这么一生,但愿老天能让她会笑,能让她该哭的时候哭,能让她好好地在她怀里撒个娇,让她像抱着她的孩子一样地抱着她,疼爱她……   她真的很想给她好好当个她喜欢的媳妇。   “不怕……”齐项氏闭着眼睛干哑着嗓着轻声道,“嫂子,我等她回来跟我们说话呢,我只怕她不愿意回来,嫌弃我们。”   齐项氏说到这,听到了耳边的哭声。   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齐项氏从来没听她嫂子这么哭过,可这时候的她,已无力睁开眼去看个究竟。   “嫂子。”   “嫂子,”   “嫂子。”   “嫂子,明日好起来,带我去给娘跪灵罢,我们生前没法做一个她喜欢的媳妇,她死了,可不能不给她敬孝,别人会说她的,她到时候在地底下也会不高兴的。”   齐容氏的哭声,慢慢地止了。   而站在门边,听着她们哭的谢慧齐也扶着门廊,软着身子坐到了放在一角的椅子上。   “夫人……”红豆红着眼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摇摇头,拿过红豆手中的被子盖在身上,声如蚊吟,“我先守一会。”   等她们睡了,她再走。   半夜,谢慧齐去了灵堂。   老祖宗已入敛,国公府的讣告是贴到了门前,但国公爷还没去报丧,连宫里也没去。   他该去了。   时候已不早了。   他不去,太子都不能来。   去灵堂的路中,谢慧齐吩咐了齐大去准备马,又让齐封父子和齐昱准备大开国公府,做好迎接各方进府吊唁老祖宗的准备。   她吩咐了一路的事,站到门口才止住了沙哑的声音,看着白烛摇曳的灵堂,良久,她才抬起头,把眼泪忍了下去进了灵堂。   “夫人……”满眼红肿的齐恫跟齐二在看到她后都跪了下来。   谢慧齐看着他们端在手上已经冷却了的白粥跟水,跟他们道,“去换热的来罢,没事,我喂国公爷吃。”   “是,奴婢这就去。”从未见过国公爷如此,被国公爷吓着的齐恫擦了脸上的泪,躬着身端着手上的碗退了下去。   谢慧齐走到了灵牌前,与他齐肩跪下,把头搁在了他的肩上。   那闭着眼睛的男人此时别过头,拿脸轻碰了碰她。   谢慧齐这时心如刀割,她拉着他手过来,摸到她肿胀辛辣的眼睛上,闭着眼睛无声地掉着泪,哑着嗓子与他道,“哥哥,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倒下了,我不行了,我真的已经不行了。”   ☆、第171章   齐君昀眼皮一跳,尔后,他双臂把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谢慧齐号啕大哭。   “小姑娘啊……”齐君昀把头埋在她的肩上,眼泪缓缓地流了下来,“对不住了,你别离开我。”   只有真正失去后,他才知道那种锥心之痛有多痛。   他还以为,知道她会死的,他可以接受的。   只是等这一天到来,他才发现,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祖母,还有往昔祖父与她一同照顾他的所有时光。   他疼,也舍不得啊。   “哥哥……”谢慧齐抱着他,泣不成声。   “诶,小姑娘。”齐君昀回抱着她,紧紧地闭上了眼,流完他的最后一行泪。   再抬起头,他脸上已无泪,他拿着她的帕子给她擦泪,轻声与她道,“没事了,后面的事哥哥来。”   他看着她满是苍白,楚楚可怜的脸,叹着气道,“都瘦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她刚出月子,却让她承担这么多。   齐君昀抱了她起来,“地上凉。”   谢慧齐也努力地止住了泪,回过头叫红豆,“去打温水过来,孝服再拿身新的过来。”   红豆抹着眼泪,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过背大力跑出去了,速度快得就像一阵风。   谢慧齐抬起袖子给他擦脸,她不哭了,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与他一字一句地道,“我陪你,到哪都陪。”   人间地狱,她都陪他去。   她会陪他的。   没有她,他到时候伤心了,谁来安慰他?谁来替他撑住一片小天空让他能短暂地哀伤一下?   不会再有人比她更爱他的了。   齐君昀摸着她的脸,把她抱回了怀里,轻叹了口气。   谢慧齐让他用过粥和水,又把他收拾了一翻,跟他在老祖宗面前磕了头,送了他上马。   齐君昀摸摸她的脸走了。   他进了宫,先去了皇帝那,皇帝看着他瘦削的脸,久久都没有言语。   “起罢,我让太子跟着你去。”最终,皇帝下了龙座扶了他起来,看着妻侄那冷峻的脸,他嘴唇动了动,“老太君走之前,说过什么吗?”   说过他什么没有?   齐君昀垂着眼,摇了摇头。   他一言不发,皇帝也没松开他的手臂……   太子站在门口,漠然地看着里面,也没有抬脚进去。   说什么?   他的外祖母临终难道还会给一个害死她女儿的人留话?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君昀……”皇帝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手臂。   “没有,皇上,祖母走得没有声息,并没有留下什么话。”齐君昀最终还是给皇帝留了颜面,说了他能听的。   “是么?”皇帝急促一笑,松开了他的手,“那太可惜了。”   说罢,他有短暂的茫然,也不知道在可惜什么。   可惜那爱齐后的母亲走了?   可惜齐后那只要哭着就会叫着的娘走了?   还是可惜,那个会拿着拐杖打他,质问他为什么要毁了她的女儿的老人走了,这世上,就没有人再到他跟前来提起那个他曾爱过的女人,再无人会为她出气了?   她是小皇后的娘,也算是他的娘的……   她并没有要话留给他的?   哪怕是求他对齐国公府网开一面的话都没有?   皇帝急促一笑之后,又急促地笑了两声,摇着头有点失魂落魄地往龙座上走去叹道,“太可惜了。”   不过可惜什么,是可惜跟他一起怀念小皇帝的人没有了,还是可惜糊涂老太太一生糊涂,连要死了都不会借着她死的事给齐国公府求情份,他也分不清楚了。   齐君昀从宫里带出了太子。   太子抱着儿子一路都面无表情,只是在马车进国公府的时候,他偏头张了口,问他表哥,“她是不是作了法,把命过给我了?”   齐君昀靠着车壁一直闭眼不语,这时候他也没睁开,伸出手,把太子带到了他的肩上靠着,他安抚地在表弟的肩上拍了拍,方启薄唇,“没有作什么法,就是把命过给你了,那也是她对你的一片心意,往后你多活一年,就给她多烧几柱香就是。”   太子没出声,只是眼泪从他爱笑的脸上流了下来。   “我小时候……”他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喃喃着他的小时候,“我小时候,最爱的就是她来宫里了,她来了,我就能放心地吃糖了,母后也会对着我笑了,她会拉我过去坐到她腿上紧紧抱着我,就像我还有人疼似的。”   母后亲近他,疼爱他,皇帝就会发疯,那个时候他不明白为何母亲不愿意靠近他,对他忽冷忽热,心里只想着外祖母来了,她就会拉着他的手去接外祖母,从栖凤宫走到西门,她温暖的手都会握着他……   他外祖母每次的出现,全是他小时有关于幸福的记忆。   而现在,那个抱着他哭,心疼他在宫里会受欺负,求他的表哥一定要好好照顾他的外祖母没了……   太子想,自己果然是个没有亲人缘的。   太子来了后,抱着皇长孙久跪不起,齐君昀让宫人盯着他后,跟妻子道,“别去管他。”   说罢,他出了府,一家家报丧去了。   看着他如利箭一想转过身离去的身影,谢慧齐转身看着抱着皇长孙,佝偻着腰,头靠地的太子,闭上了艰涩的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去抱了皇长孙出来,在皇长孙挣扎的时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在他额上轻轻地印了一吻。   皇长孙止了挣扎,却哭着与她道,“我要陪我父王。”   “你父王在跟你曾外祖母道别呢,你跟表舅母先呆一会,让你父王跟曾外祖母好好呆一会,好不好?”谢慧齐说着,朝红着眼睛朝她看来的太子点了点头,道,“我让嘟嘟跟璞儿呆一会。”   “谢嫂子了。”   眼见他要过来给她磕头,谢慧齐拦了他,朝他摇头,“别乱规矩,太子。”   她抱了嘟嘟起来,嘟嘟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父王,太子朝他勉强笑着道,“跟表舅母去一会,等会父王就来接你了。”   嘟嘟伤心地把头埋到了表舅母的胸前,把手挂上她的脖子,在她怀里小声地低泣了起来。   他不想离开他的父王。   四月的天气已是暖了,但灵堂总是有些寒气的,谢慧齐给嘟嘟披了件小披风,又给他喂了碗加了点姜沫的小肉汤,等他吃完了,才把一直安安静静坐着,黑溜溜的眼睛一直朝她打转的胖宝贝推到了嘟嘟面前,“嘟嘟,能帮表舅母照顾一下表弟吗?”   嘟嘟看着齐璞,齐璞这时也好奇地看着他,在齐璞抓住他的手叫“哥哥”后,皇长孙想也不想地点了头,“表舅母,我照顾的。”   他想照顾他。   嘟嘟伸出手,一下就把胖表弟抱住了。   谢慧齐也是因此松了口气。   她太忙了,没法时时看住他们。   她差了府里最忠心的人守着鹤心院,两里三个小主子都在这,皇长孙呆在这也安全。   出了屋子,谢慧齐跟守在门口的齐二道,“你跟你媳妇也时不时出抽个空打个盹,别干熬着。”   “主子,”齐二也是满眼都是红的,他朝谢慧齐躬着身道,“我们轮着来的,您就放心了。”   “诶。”谢慧齐点了点头。   齐大齐二都是最忠心的,可惜这时候最忠心的也是用得最狠的,也不容他们有一点懈怠。   她一出鹤心院就去了青阳院,却被告知,老夫人跟二老夫人都去灵堂了。   谢慧齐也就知道,两个长辈这时也算是振作了起来了。   她便去了前堂,跟大管家的商量起家事来。      齐府老太君的丧事办到了月底,选了五月初一入的葬,那天老国公夫人跟二老夫人都哭昏了过去,一回府,就病倒了。   谢慧齐的月子本来就因为老太君的病坐得甚是不安心,一点肉也没长,操办过丧事之后,就更是瘦得不见肉了。   被她叫来照顾婆婆跟二婶的大郎二郎见到她,两张俊脸皆绷得紧紧的,二郎更是因此叫了姐夫去了趟练武场,大郎在二郎被姐夫教训稀里糊涂后,也加入了战场,两兄弟对阵姐夫,也把一直心存在心中被抢了姐姐的愤怒借机打了出来,下手格外的狠,也不怎么讲究招数,什么管用就用什么。   谢慧齐被下人知会急急赶来的时候,就见两个小兔子崽已经被他们姐夫都打趴在了地上,而国公爷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连外袍下摆都被撕了一道,头发也全披散了下来,眼神狠厉又孤傲。   谢慧齐看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夫君现在的脚还踩在她大弟弟的背上……   看到她来,都不松脚!   “阿姐,阿姐……”垫底快喘不过气来的二郎见救命的来了,在最底下扯着嗓子凄厉地喊,“阿姐救命,姐夫打我们。”   谢慧齐忙跑过去扯齐君昀的手,“哥哥,哥哥……”   齐君昀没松脚,他此生从来没与人这么无赖地干过架,二郎甚至还敢踢他的下裆,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以后还是会敢翻他的天!   他看着妻子冷冷道,“你现在跟他们问清楚了,你这两个混帐弟弟是怎么对你丈夫的,我这脚才会松开,要不你再怎么叫哥哥也没用。”   他是不会心软的。   威现在必须就在他们姐弟三个面前立起来!   ☆、第172章   谢慧齐当下想也不想就蹲下身,问她家的小祖宗,“你作甚了?”   她还不敢把话问得重了,口气重了,小二郎能当那是她不爱他,发起脾气来,怕是比小时候还要难哄。   说着扯出了小二郎的耳朵凶神恶煞,“你作甚了?”   说着朝大郎看去,眼睛里都有了委屈,“你都不帮阿姐带着阿弟?”   还跟他一起胡闹?   大郎抿了抿嘴,一下就把手拦在了就要出口的二郎嘴前,“我们合手打姐夫,下手挺重的。”   他没敢说二郎还踢了姐夫裤裆。   大郎也是知道这事若是被他们阿姐知道了,二郎一顿暴打逃不了,就是他,他阿姐也不一定放过他。   “合手打姐夫?”谢慧齐一听,手也捏上了大郎的耳朵狠狠地揪着,“今日你们敢合手打姐夫,明日是不是就要联手打你们阿姐我了?”   “唔,唔唔唔……”二郎此时在他兄长的手下说着一长串话。   可谢慧齐这时候也不打算听了,她回头就朝丫鬟们道,“退下去。”   一等下人们退走,她提起裙子,每个人都重重地踹了好几脚。   踹罢,强行拉了齐君昀下来,拉着他的手不放,喘着气与他道,“别把他们给打坏了,回头还得浪费府里的药材。”   大郎二郎听到前面一句话,眼睛还往她身上溜,一听到后面那句,眼睛溜到一半定了格,两兄弟顿时都忘了起了。   二郎这时候更是趴地不起,捶打着地面就嚎,“我说了,不要把她嫁出去,你看你看……”   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了,就不可能是他们的了,心里只会向着夫家,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他们了。   二郎捶着地脚还乱弹……   谢慧齐看得满脑门子官司,心脏差点停摆,指着二郎跟她齐家哥哥颤抖着声问,“国师是不是眼睛有点问题?”   怎么找了这么个活宝当关门弟子?   齐君昀这时候已经完全被她抚平了心底那股狠厉,听到这话,嘴角微翘,冷冷地笑了一声淡道,“也是,尽是好的不学坏的全学会了,看来我得跟国师好好谈谈。”   二郎一听他姐夫要跟他师傅好好谈谈,顿时就僵在了地上。   大郎这时候已经悄悄地靠近他阿姐,不过在他欲要把手抓到她袖角时,被他阿姐眼也不转地狠狠抽了一巴掌……   抽完,谢慧齐头也不回地冷冷道,“没想好这事怎么给你交待,就别来见我了,我都快被你们气死了。”   说着拉着齐君昀就走。   走到一半,齐君昀听到她凑过来小声地问他还生不生气,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再看她时,眼里也有了明显的笑意。   谢慧齐也是因此松了一口气。   弟弟们这次也太混帐了。   他这时候本来心情就不稳定,他们不顺着他些也就罢了,还挑畔他,这时候如若她处理都不好,都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不过,谢慧齐也知道这可能也是因她而起,弟弟们最终还是为的她,越在意,越冲动,她是不怪他们的,但这等事,还是得好好给他们个教训。   要知道有一就有二,有恃无恐的人若是不懂得收敛,最终只会走到不可收拾的那天。   而那天是她不想看到的。      齐君昀回去后,叫了药堂的大夫过来给小夫人把了脉,跟药堂的大夫说了半会话,把小夫人的食补方子都定了下来,又叫了厨房的管事和管事婆子过来,抄了份方子给他们。   谢慧齐把完脉就去青阳院给婆婆和二婶喂药去了,过了许久才回来,站在门外听着他吩咐管事和管事婆子的话,情不自禁地咬着嘴笑了。   到底,他还是很在意她的,之前已经让大夫给定了方子,这次再叫来,已够郑重其事的了。   弟弟们终归没有跟他们一起生活,只看到了表面,到底是不知道他们的相处方式。   大郎二郎当晚就过来给姐夫一人送上了一封千字的保证书,还给他们姐夫下了跪,齐君昀也没为难他们,只是笑笑就饶就过了他们。   但他发笑的方法还是让大郎二郎头皮一麻,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不过谢家的两个儿郎住了进来,也就头天发生了打架事件,下面他们确也精心照顾起了齐项氏齐容氏起来,早晚请安,一到吃药的点就会陪着她们,而齐国公府现在小长公子也已经是会走路,会说话了,一等婆婆跟二婶好了点,谢慧齐把小长公子交给了她们带,两位老夫人生活一有了重心,也是好得很快。   没两个月,她们也振作了起来。   齐项氏也跟媳妇说起了给大郎他们立府之事。   谢慧齐也是趁弟弟们在,让他们选好他们要住进去地方,再给他们姐夫打借条。   大郎二郎欣然选了地方,给姐夫打了借条。   他们选的谢府太大,是先前扫清的罪臣之家,是朝廷们勋贵集中住的地方,皇帝赏的那时百两黄金也不够他们买下那幢占地甚大的房子的。   谢慧齐也叫来了娘家的家人,把大郎二郎的产业正式交到了他们手上。   大郎二郎一看,他们已经有良田五百亩,京中的铺子都有近十个后也是惊了。   “以后,就要靠你们自己打点了,阿姐把这些交给你们后,就再也不管了……”谢慧齐把经营给弟弟们的产业都交给他们后也是松了口气。   到底,她还是拿着从河西带来的那些银子给他们挣了点家底出来,弟弟们立了府也不算一无所有,   阿父阿娘就是泉下有知,也应放心了。   “可……”   二郎的话,在他们阿姐的摇头下止了。   “这是当初咱们从河西带进京里的银子挣的,”谢慧齐以非常肯定的口气跟他们道,“那是咱们家的银子,现在这些也就是你们的。”   “阿姐,我知道了。”大郎却什么也没说就应了下来,把地契帐册收好,放到了盒子里。   他们会立起来的,他当初想成为她的依靠,他说到做到。   就是她不用靠他,只能靠姐夫,那他也会把该给的都给外甥们。   路还长着。      国公府的龙凤胎的百日如同他们的兄长一样没有办成。   这对龙凤胎的姐姐叫齐奚,弟弟叫齐望,小名一个叫小金珠,另一个叫小馒头。   有大哥跟小弟一个肉包天一个馒头在例,谢慧齐欣然看到女儿的鹤立鸡群,与众不同。   国公爷闲赋在家,每天除了读书练武的时间,剩下的时间也甚多,帮忙带起了孩子,但一直带起了孩子,国公爷皱眉的次数比他前二十多年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   孩儿太会哭闹了。   这一年过得甚快,皇帝召了余小英进宫当御医后精神甚好,比太子都好,太子中间还小病过一次,可皇帝一连一年连风寒都没着一次。   定始二十一年,皇帝下了旨,右相罗则同升为左相,统管六部,而右相之位由皇帝的人,也就是三元大将军的女婿,前礼部尚书闻书达担任。   齐国公府的国公爷在朝的势力,再次又被压缩了下来。   国公府的门生在朝也都收紧了尾巴做人,任何事都不再冒尖,不求有功,但求无罪。   他们一不激进,二不做事,只和稀泥巴,这朝廷看着是风平浪静了许多,但许多事也搁浅了下来,原本一年能解决的事,估计就是到皇帝老死也是完不成了。   皇帝也是看出了端倪,但同时,他也不能发作。   国公府在朝的门生甚多,而且,这些人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些坑里,也就他们能坐得下,他一个一个贬了,再替换上去,那些替换上来的人就是削尖了脑袋也不可能比他们要强。   可能反倒因为手生,朝廷到时候还要乱套好一阵。   再则,皇帝这时候也是再明白不过自己的心思了,这时候这些人不作为,反倒是保住了他们的命,他们若是作为,他可能还真是会卸磨杀驴。   他不可能任由国公府的势力在朝廷稳如磐石。   皇帝打压他,齐君昀也不在意,依旧在国公府过着深居简出带娃的日子,即便是跟太子也没有什么来往,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朝宫里送点礼,连句话也不递。   定始二十一年过得甚快,很快就到了定始二十二年。   这一年,是齐君昀守孝的第三年。   朝廷这时候出了大事,皇帝的以前最宠爱的三皇子在皇帝的膳食里被投了毒,此其一,再一个,大忻最靠西的国家姬英国大兵来犯,此国长兵西下,不到一个月,在大忻大军赶到之前,就抢了大忻靠西的凉西州,共八县的地方,此姬英国强兵所到之处,鲜血横流,战事再上报之时,凉西州十百百姓,一个不留,驿丁所送上的信中,到达凉西州边上的三元大将军泣血写道,此魔鬼兵所到之处,无一生还者,即使是妇孺老少也一个不留,甚者,一旦发现三岁小孩,就会被这些人煮之食之。   大忻文武在听过三元大将军这封信后,无一不背后发凉,有那善感者,甚至偷偷抹起了泪。   皇帝当天脸色发白,连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弱了,他一个一个地问着他的臣子们有何良策,而众说纷纭,激动的朝臣们每个都表示出了激慨与愤怒,无一不说杀过去。   皇帝当朝就下令,十万西北军在接到圣旨后即日不分日夜赶往凉西,而这时候,朝臣也纷纷表示可以让皇子出征,以鼓士气。   皇帝把眼睛放到太子身上。   太子当下就王袍一掀,跪下地朗声请征。   当日还未朝毕,齐君昀就在府里听到了消息。   当时他正在练武场,背着手拿着皮鞭站在场边看着国公府的小长公子在一本正经地练武,听到消息后,他仅点了点头,就让下人下去了。   ☆、第173章   齐璞已是虚龄五岁了,眼睛一瞥到他阿父往后点头,黑黑的眼珠子就是一转,见他没跟着下人去,迅速就回头……   “吆喝,吆喝……”他一拳一拳打得格外认真。   齐君昀转过身,就听长子吆喝得起劲。   他笑着走了两步,还没走到第三步,小子就不吆喝了,正视前方,目不斜视,一拳比一拳打得用力,他方才收住了步子,站在原地看他打拳。   谢慧齐跟着二婶来接他们,见二婶掐着自己的手背就要哭,她哭笑不得,赶紧挽住了她的手。   二婶现在已经像老祖宗看齐了,一看当家的不如她的意,她就能一哭二闹三上吊。   齐二婶见侄媳妇拦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见侄媳妇正视着前方,目不斜视,心里嘀咕着那活宝贝真是她生出来的,母子俩装傻的时候完全一个样。   “国公爷……”谢慧齐远远地就出声叫了丈夫。   听到欢快的叫声,齐君昀盯了那小子一眼,才回过头去,顿时那严厉的眼睛已是变得柔和起来。   他什么也未说,只是伸出了手。   谢慧齐这时候可不敢放开二婶的手奔过去,只是加快了步子,一等到快要走到他面前,她连忙拿起刚才二婶掐着了的手背,心疼地道,“二婶,您疼吗?”   老齐二夫人这时候就是要哭,也没脸哭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朝侄子凶巴巴地道,“我要接我侄孙儿回去用膳,都快午时了,太阳升那么高了,你怎不能连口饭都不给你儿子吃吧?”   不远处还在虎虎生威打着拳的齐小长公子听了大力点了一下头。   可不就是,再埋汰他,不给他好日子过,这饭总得赏他一口吃吧?   他总归是他亲儿子,还是他娘给他生的第一个儿子呢。   齐君昀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就见到那小子又目不斜视了。   身为长公子的父亲,国公爷在他不到一岁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子是个什么人了,这几年跟他明斗暗斗,这小子年纪小小,但就是因为知道讨好卖乖,还真能在他的手下讨着便宜。   “璞儿……”他淡淡地叫了他一声。   齐小长公子的拳打得越发地卖力。   “齐璞。”   齐小长公子特别卖力。   “我的宝贝儿诶……”齐二婶开口了,一开口就是满满的疼惜。   齐小长公子算回头了,眼睛因惊愣瞪得甚大,“二祖母,您来了,呀,我刚刚起拳的时候还想您来着,没想一会您就来了……”   说着,齐小公子的眼睛变得湿漉漉了起来,看得齐二婶就跑了过来抱了他的头,拿着帕子给他擦汗,满脸的疼惜,“可不就是二祖母来了,我的乖孙诶,二祖母来带你回去用饭了,可不能饿着我的乖孙儿了。”   “哦。”齐小公子乖巧地应了一声,又朝父亲看去,乖巧地叫了一声,“阿父……”   齐君昀似笑非笑地翘起嘴角,朝他颔了下首,齐小公子因此长揖到底,跟他阿父感激地道,“多谢阿父。”   那感恩戴德的样子看得他娘都想拦眼睛。   她儿子若是真有这么良善就好了。   这俩父子,一个比一个能装。   可小的不懂得,他阿父到底比他虚长二十几年,他小翅膀都没长齐,居然想跟大妖怪斗,真是……   她只能说,初生牛椟不怕虎了。   齐二婶却是更是心疼他了,眼睛不满地朝侄子看去,拉着小侄孙走走到他跟前还朝他非常不满地跺了跺脚,“哪有你这样当阿父的!别人家的捧在手心里都怕摔着,可你呢?摔摔打打坏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我们赔!”   说着,低腰哄着小长公子,满嘴疼惜的话哄着他走了。   远远的,还传来了小长公子乖巧无害的话,“没事的,二祖母,阿父是为我好呢,我一点事都没有,不要紧的,就是我膝盖好像有点青了,二祖母,你等会要跟我上药药哦……”   齐二婶一听,顿时抱怨声连连,那声音大得就是他们离得远了,谢慧齐这边也依稀可闻。   谢慧齐本来还想朝着他的背影喊小公子你对你阿父太入戏了,连杵在你阿父旁边的阿娘都忘了,但一听这话,她话都忘了说了,甚是羞愧地闭上了眼睛。   苍天,她怎么生出了这么个鬼灵精。   齐君昀看着她一脸的羞愧,嘴角笑意更深,牵了她的手悠悠地往回走。   “不能让小金珠跟小馒头跟他多呆了,以后若是被他们哥哥带坏了,我们这一家子哪找安宁去?”谢慧齐喃喃着。   “哼。”齐君昀哼笑了一声。   “国公爷……”   “他跟小馒头的事你别管,我来教着就好。”齐君昀淡淡道,“你带着小金珠就行。”   谢慧齐一想那乖乖巧巧,但特别会计较的女儿,也是心里没底……   那小女孩可才虚三岁,跟弟弟吃起糕点来,已经会骗弟弟他吃的那份才是最多的,她是姐姐特别爱他,才把她吃了一半觉得最好吃的那半与他换……   可能他们夫妻俩所有的精明都被长子次女分完了,小儿子特别的憨,姐姐把吃了一半的换他那份整份的,他一听说姐姐把最好吃的给了他,他感激得不行,还会送上一个香香的吻,每次看得谢慧齐都特别的心碎,真想把长子次女的精明揉巴揉巴,分点给小儿子。   她操心小姑娘太精昨了,也实在是操心小儿子太憨了。   “国公爷,咱们小儿子怎么教啊?”一想起这个,谢慧齐就欲哭无泪。   “我带在身边,总不能让他真让人占了便宜去。”   国公爷说得甚是淡定,对他无条件崇拜的国公夫人连连点头,但一等他们进了青阳院,看到正在门口的小儿子乖乖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怀里抱着他小姐姐的玩偶后,谢慧齐莫名就觉得她脆弱的小心肝又抽抽了起来。   他们一走近,小齐望眼睛就是一亮,抱着姐姐粉粉的小玩偶站了起来,“阿父,阿娘……”   “馒头,你在作甚?”当阿娘的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小姐姐说,我抱着她的布娃娃晒晒太阳,它就会变很美很美了,小姐姐晚上抱着它睡觉,就可睡得很香了……”小齐望认真地说罢,见阿父弯下腰来抱他,他赶紧把手挂上了他的脖子,一等阿父抱起他,他就把他柔嫩的小嘴唇印在了他父亲的脸上,咯咯地笑了起来,“阿父臭臭。”   在练武场也练了半天的武,出了一身汗的齐君昀微笑了起来。   小齐望摸着他的嘴角,也是咯咯笑了起来。   但等他们一进去,被放到地上的小齐望发现祖奶奶放在他小盘子中间的奶糕没了,他困惑地看了看他的小盘子,抬头奶声奶气地问祖奶奶,“祖奶奶,我的小糕糕呢?”   祖奶奶无奈地看着他,这时候,穿着粉色小衣裙,长得特别精巧可爱的小姑娘开了口,也是奶声奶气地回答他,“小弟弟诶,小糕糕长着腿跑了,我怎么找他都找不着,你别担心,等会吃完饭,小姐姐就帮你去找啊,你乖哦……”   小齐望又看了看盘子,见小糕糕确实不见了,他回过头就朝小姐姐点头,“多谢小姐姐,那我等会还帮你晒布娃娃。”   谢慧齐一听就绝望了,她知道小儿子绝对会被他小姐姐一句找不到打发完的。   她走过去就掐了小姑娘的鼻子,眼睛朝婆婆望去。   小姑娘被捏住了鼻子也不怕,还奶声奶气地叫“阿娘”,叫得谢慧齐都不敢看她,生怕一看到她纯真洁净的眼睛,当场就原谅她。   而老国公夫人尴尬地转过头去,没敢对上媳妇的眼睛。   她不是不想管,只是小孙女这么可爱,她怎么舍得管?媳妇儿自个儿不都是吃不消她吗?   不过,真是委屈了小孙儿了,回头她得让厨房送一块大大的奶糕过来,带着他进内房让他一个人吃一大份!   齐璞这时候嘴里塞满了吃的,眼睛盯着他阿父不放,等他阿父走到主位坐了下来,垂着眼看着桌上的盘子挑了个桔子吃,也没看他,他这才放下心来了,继续手脚不动满足地任由他二祖奶奶给他喂食。   可惜他到底是太天真了,他这一吃完午膳,他阿父就把小妹妹塞到了他二祖奶奶的怀里,让她带她去午睡,二祖奶奶刹那就欢天喜地带着妹妹回她的院子去了,而祖奶奶一得了他那个呆呆的小弟弟,一会就不见人影了……   这时候小齐长公子才想起他阿娘,可惜这时候晚了,他阿娘也是一溜烟的不知道哪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单独面对着他阿父,然后被他阿父拎到了书房,双脚开叉蹲立拿着毛笔,足足写了一个时辰的字,且一字都不能错,错了,一字就得换少吃一天的奶糕。   而这一小半个中午,齐小长公子就错了六个字,因此要少吃六天的奶糕,为此,他掉下了他小英雄的泪,抱着他阿父大腿哀求了好一阵,结果,未果。      皇帝接连几天都没听到齐国公府的什么动静,国公府的属臣未进府,国公爷也不召见人,就是太子眼看就要起程了,太子没说要见他表哥,他那表哥也未向宫里求见。   国公府就好像什么事都不管了一样。   也好像之前齐国公府的忧国忧民是他的错觉一般。   直到即日太子就要起程,皇帝也没听到齐君昀的求见,他有点沉不住气了,当即在太子来跟他拜别的时候,他打断了太子那滔滔不绝的谢恩,直接问他,“你表哥没说要见你?”   太子抬头,困惑看向他,“表哥,我哪个表哥?”   ☆、第174章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这个儿子。   太子依旧茫然。   本来,他就与国公府没什么来往了,这两年他也就逢年过节收了点国公府孝敬的礼,连个回礼都没有,说不记得,也不是不可能。   “你有几个表哥?”皇帝也不恼,挑挑眉问。   太子细想了想,“有许多,母后娘家岂不是有许多个?”   俞家府里不是男丁一大堆。   皇帝听他称俞后为母后,心里一下就被堵得好一会都不能说话,久久,他淡淡道,“是齐国公府的那一位。”   太子占了上风,也不作恍然大悟状,也只平淡地“哦”了一声,道,“齐表哥啊?他啊……”   太子想了想道,“他重孝在身,闭门不见客许久了,且在朝廷也无职责,万事不关心,孩儿是有许久没见过他了。”   “他孝期也快到了罢?”皇帝淡淡道。   “也没,”太子也是波澜不惊地道,“按齐表哥的孝心,至少也要守到明年五月去了。”   他是定要守足三年的。   他父皇所说的快到孝期,那只是寻常人家的守法。   “呵。”皇帝终是没忍住,冷笑了一声,也没再多问。   国公府不出面,那就不出面。   这国家,没了他一个难道还不成了?   再说,领兵上阵的是太子,他那位妻侄就是真想袖手旁观,他还能看着太子打败阵不成?   太子要是输了,他这些年的扶持也算是白费了。   他就不信他那个妻侄在要出手的时候不出手。      谢晋平,谢晋庆这次也要跟随太子出征,他们本来是有这个打算,跟太子请了令,而太子那边,皇帝也还问到了谢家两个儿郎之事,知道他们要去,皇帝当时就微微一笑。   太子当时眼观鼻,鼻观嘴,心绪未动。   谢晋平离结冠之年也没多久了,本来因国公府的丧事他定要带着弟弟也跟着守丧三年,所以这三年他连婚事也不谈,连说亲也说等他姐姐一出孝给他订就,他如此说道,二弟谢晋庆也跟随,所以京城众多想要嫁给他们的少女们没少掉泪的,有些见过他们每天都盼着他们来说亲的姑娘们没等来他们的说亲,却等来了她们的出嫁,不少人心碎了一地。   两兄弟这几年在京中甚是活跃,交往的好友无数,更是时不是还做几桩好事出来,这名声也是冲天了,健忘的老百姓们说起他们只说是谢家的两位小将军,都不太记得他们是国公府的小舅子了。   市井民间,现在也不太谈起那已经在朝无官位的国公府的了,比起说起国公府,他们更记得当朝的左相罗则同,也更愿意说起他家仆人身着的衣裳有多豪华。   两兄弟也是要走了,这日来国公府跟长辈家姐拜别,谢慧齐这次听他们说要去凉西,虽说有些不舍,但一点也不想拦着了。   她不是心存大义的人,但这等时候,就是不识字的妇孺老少,听说凉西的惨状也是有几分血性的,这时候真真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时候,个人的生死与喜怒哀乐在这些面前是不值一提的,所以她在弟弟们见过礼,与她私下谈话时,她便道,“我知道你们这一去,许多事不是我想你们就能做到的,所以阿姐也不废话,给你们增添负担了,但不管你们身处什么境地,都要记得,阿姐都在家里等你们回来。”   “阿姐,我跟阿兄会回来的,媳妇都没娶着,我还想回来了就娶媳妇呢……”二郎挨着她坐得近近的,在她耳边连说了好几个他看得还算中意的姑娘,说清楚了人名跟府邸之后,他向朝他瞪眼的阿姐笑嘻嘻地道,“阿姐你出孝了就去帮我看看,掌掌眼,不用等我回来就可以下聘书了,我回来只管娶就是。”   谢慧齐都被他吓着了,他一说就说了五个,他到底是看过多少姑娘家的脸了?这是怎么见的人?他这样没规没矩,就没人喊登徒子打他?   大郎的倒是确定了,他要娶的是恩师的独女,也就是当朝的和宁郡主。   “我已跟师傅与和宁都说道过了,明年六月,也就是和宁的十六岁生辰日去下聘,我明年若是没回来,阿姐帮我去王府提亲罢。”谢晋平淡淡道。   谢慧齐一看大弟弟连人都订来了,连亲家自己都搞定了,忙不迭地点头,欣慰地看着弟弟。   还是大弟弟靠谱。   不像小弟弟,一看就是花心鬼。   谢慧齐这时候还不知道,大弟弟把亲事说定了,只等结婚书下聘礼,万万没料到等日子到了,兄弟俩在前线生死未卜,小弟弟看中的那几个姑娘家,也因为年纪到了,没法再等,回头就嫁与了别人,而大弟弟看中的一看日子到了她没上门去求婚书,派了家中老仆过来请她,一等君郎就是四五年才等到人归。   谢慧齐这一次只跟她家国公爷求了二十个护卫给弟弟们做贴身保护,但这一次,两兄弟拒了。   “我们毕竟大了。”二郎如是说,说得谢慧齐拉着他俩的手,叹了好几声气。   真是大了,所以她啊,只管瞧着他们的人生就好,不要再去插手了。   孩子大了,大人是必须要放手的。   谢慧齐当夜当了弟弟们一夜,这日一大早上,一家人都起了个早,与两兄弟用了一顿早膳,方放他们出府。   两人一出府天只微亮,离校场的拔营还有一点时间,两兄弟分道各往各住的恩师家前去做最后的拜别。   休王爷迎了他,还记和宁也出来了。   和宁也是半夜就醒了,千金小姐去厨房做了一锅的馒头打了大包袱,还打开包袱与他道,“做得好瞧圆圆的都是我奶娘帮我做的,不好瞧的都我捏的,不过不要紧,等你回来了,我就会学会下厨了的,你莫担心。”   “嗯。”大郎淡淡点头,把脖子上挂的玉佩摘下给了她,淡道,“我娘给我的,你拿着,你的事我跟我阿姐已经说了,她常去长寿观上香,你若是得空也去去,不一定要上香,就当散散心,遇上我阿姐了你就与她说说话,她会待你好的。”   和宁点头不已。   “嗯,亲事我是一定会订的。”   大郎说过这句话,也没看她转头就跟在一旁的休王爷磕了个头,再不出一言,头也不回地走了。   和宁微笑地看着他离去,但等转过眼看向她父王时,她双眼里已是有了泪,“我都没哭,一直笑着,他都不回头看看我。”   休王爷摸着跪倒在地,趴伏在他腿上无声流着泪的女儿,轻叹了一声,“他心里有你,多看一眼,不舍就要多一分,这又怎么走得了。”   这厢二郎一进恩师府,就提着手上买的肉跟肉进厨房给煮了一大锅面,还煮了一大锅白煮肉。   端上桌上,他恩师跟老仆人都已经上桌了。   “吃!”谢二郎一把碗放下,就豪迈地道。   一家三口,把一盆面和一大盆的肉没一会就扫光了。   “肉我还切了半盆在锅里,你们中午跟晚膳就自己煮点饭,拿水煮个青菜,就着肉对付着吃一顿啊,明日的事我就不替你们烦了,我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二郎吃完,拿袖子一擦嘴巴就道。   说着觉得师傅跟老家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把日子过得惨兮兮的,反正没人喂他们吃的,他们就记不住吃东西,他们一连半个月不吃东西也死不了,就是嘴馋得受不住,但受不住,他们一不会出门找吃的,二不会自己动手……   二郎一想,就替他们苦起来了。   “诶,我阿姐倒是说,能给你们差人送点吃的来,但你们又不爱别人家乱上咱们家的门,名堂老多……”二郎嘀咕着,“到时候就看我阿姐有没有那个善心,隔段时日就来给你们做点吃的。”   这个好。   老家人已经点起了头。   那个小姑娘着实不招人讨厌,后来她来看了他们几次,都不带仆人进来脏他们家的地的,她进来给煮吃的还把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他们不糟蹋,还能维持个几月半载的清爽……   嗯,除了灰会多一点。   “你走吧。”国师见徒弟废话老多,有点不爱听了,脸如少年的国师清清淡淡地说罢就扬了扬袖,让他赶紧走。   “你给他点东西。”老家人就他又是用过就丢,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有点师傅样。   国师想了想,起身进了他的屋,拿出一对能藏于袖中的短刃和一瓶药丸,“杀人的,救命的。”   说完,眼睛清清净净,纯净如孩童的国师大人朝老家人看去,见老家人点了头,也是松了口气。   看来他这师傅当得还是不错的。   谢二郎则是笑嘻嘻地接过了东西,东西肯定是好的,他师傅这里那把砍柴的破斧头都是前朝天下第一巧匠手里出来的东西,他们国师府就没个什么差的东西,何况这是从他师傅房里拿出来的。   他把东西当场就装好,国师见他装短刃的方法不太满意,又指点了一下怎么放它们,又给了几招怎么出刃的招式,二郎练了好一会,直到老家人抬首看天色,这时候天色大白,时辰也不早了,他当场就屁滚尿流地滚出了国师府,骑马前去大队伍的校场集合。   但愿今日当值的校场校尉是他的好兄弟,若不然被他上面的将军逮到了,肯定得削他一层皮出来。   他不知道他走后,老家人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国师倒是没动静,眼睛一直往厨房的方向瞄。   那里还有半盆肉呢。   他还没吃饱……   午饭晚膳什么的,可以不吃,现在吃饱那才是恰恰好。   老家人看到他的眼神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拉着他主子的袖子跟拉牲口一样拉着往厨房走,边走边叹气。   他知道十年二十年的时光在他这主子的眼里不算什么,他早晚能等到徒弟回来的那天再看到他,就是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再见到这个小二郎的时候。   好几年了,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居然也长出了感情出来了。   ☆、第175章   太子领兵而去,国公府依旧闭门不迎客,大门冷清,内里却是一片闹腾景象。   有着孩子的家里,总不会冷清到哪里去。   谢慧齐总觉得她想象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就不可能有实现的一天,尤其看着跟前三个需要操心的孩子,她老觉得如果没有婆婆跟二婶把全副精力都放在了他们身上,她用不了几年就会为他们操心死。   所以国公爷不管国家大事,最高兴的莫过于她了,有他在,她烦得急了就把孩子往他跟前一塞,掉头逃去躲会儿清静也是可行的。   齐君昀对于管孩子的事也是从不懈怠,只是他一个人管,两个长辈宠,还有一个一半宠一半凶的妻子在其中也添了点阻力,国公爷教导儿女之事也是路漫漫,其路远兮。   齐璞早上一起就要巡视他的菜园子,那里长着两株说是长大了就会长出老虎头的树,还有每年一到年底就会变成小兔子的小白菜,当然这都是他娘蒙他的,但此时的小国公爷对此深信不疑,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夏热冬寒,每每一早都会小跑着去查看它们一翻,还得给浇浇水,忙完这个,又得去站桩打拳,半时辰后方能受到二祖奶奶的热闹追棒,被她牵着小手进入膳厅。   而谢慧齐则是每早一起,就先去把女儿抱了去送给婆婆,尔后,才安安心心,清清静静地带着小儿子在身边,然后一路走到练武场,看看大儿子被丈夫虐待的惨景,尔后牵着小儿子的小嫩手满足地离去,路上还会塞个小奶馒头给小儿子磨磨牙,带着他去见见管事,解决一下家里的事。   本来小齐望也该习武了,可先前让他试了几日,小呆子起得比鸡早,站得比谁都久,没几天走不动路了,一看不能去练武场了还掉泪珠儿,小呆子一个人哭着还不出声,那无声无息哭泣的小模样在头一次就把谢慧齐吓得都喘不过气来,连忙哄他不练武不要紧,先把字练好了才能有本事跟哥哥一样练武,小齐望这才专心练字,不再因为辜负他阿父的要求泪洒长襟了。   谢慧齐看小儿子年纪小小就对自己要求这么高,真怕他呆得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折腾没了,还是想等他的骨头长好点才让他去练武,所以也不太敢给婆婆和二婶带,自己带的时候也稍微多点。   但也多不到哪儿去,小齐望用完早膳,就要进书房了。   而她则要面对她的小金珠,看着她把线扯了一根又一根,洒到地上花花绿绿,末了抬起头来朝她讨好地一笑,笑得谢慧齐连怪她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口,只能抱在怀里喊活祖宗。   不过小金珠再难带,谢慧齐也是要在她出嫁之前教会她这女儿绣朵花出来的,哪怕把鸳鸯绣成鸭子都成,只要她能拿起绣花针。   上午是国公府的小公子们读书练字的时候,这时候是最安静的,等到下午,小长公子一练武,国公府不是他抱着他阿父大腿假哭的声音,就是小长公子正在装模作样的“吆喝”打拳声。   国公府的小儿子有他阿娘疼,所以就算要文武双全,他文武双全的准备时期就要比他的长兄宽裕得多了,小长公子苦命,就是站一下午的桩,打一下午的拳,他阿父就是要揍他,他也能拖着残腿跑得飞快,一溜烟就能不见踪影,没一会就能找到祖母跟二祖奶奶这两尊大佛当奶奶。   当然小长公子这时候不明白,就因为他强盛的生命力,所以他阿父折腾起他来很放心,而他阿娘也很忍心,都不带同情他的。   外面的事齐君昀心中有数,但暂也一概不管。   他是个很严以律己之人,他当然记得自己以前是怎么长大的,而他的庶弟弟们是怎么长大的,他是因他祖父的严厉要求,所以等到需要他保全国公府的时候,他才有办法可用。   孩子每个他都上心,就是交给妻子的小女儿,他隔三差五也是会哄她午睡,并不会因为她是女孩儿就少亲近她一些。   谢慧齐也是发现了,小女儿在她阿父要哄她的时候眼睛格外亮,当天安静乖巧都不像个天生的小恶魔,她阿父让她作甚她就作甚,让她乖乖睡她就乖乖睡,且奉送各种角度的甜笑,往往笑得她阿父都要在她身边陪许久,直等到她睡醒了过来才会离去。   谢慧齐因此也有些吃小女儿的醋,她天天原谅小女儿的小鬼心思,小鬼丫头可从来没对她笑得这么殷勤过……   国公府内府的日子过得甚是安稳,直到前线的战报传来,姬英国以大忻百姓做肉盾攻击忻军,三元大将军领着的三元军军心因我方百姓动摇,一举被姬英国灭了三万大军,三元大将军更是被姬英国将军所伤,倒了。   三元大将军已经年逾六十,也是老了。   收到战报的当日,皇宫来了圣旨,传齐君昀进宫。   齐家二婶已经习惯了家中顶梁柱日日都在家的日子,他在,一家都安稳,他出外,国公府就风雨飘摇,传旨的公公还未走,齐二婶就时咬着牙,拖着双腿就往前跪行了两步,也不怕折侄子的寿,朝着他就是磕了个头,“你别去,二婶求你了,你别去,我不要什么荣华富贵,你娘也不要,你媳妇更是有口吃的就满足,你就别去了,让我们家好好过点安稳日子罢,你娘跟我也没几个年头可以活了,你就让我们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多活几年罢。”   齐君昀看着头碰着地不起的二婶,不由轻叹了口气,他对着她也磕了两个头,然后扶了她起来。   “国公爷……”那公公低腰揖手。   “回皇上,我沐浴更衣就去。”   “谢国公爷。”传旨的公公满脸肃容退了下去。   “慧慧……”齐项容见劝他不听,语气凄凉地叫了一声侄媳妇。   谢慧齐抱着女儿已是起身,听到她的叫声,也不敢抬头看她,只能朝她欠欠腰。   她不能劝。   皇帝不传即罢,传了,国难当前,她开不了那个口让他只顾着小家不顾大家……   国家不稳,到底他们哪来的好日子过?   就是他们能偷得几年十年的太平,可若是国家被攻占了,儿孙们的安宁又有谁能给?   亡国奴不是那么好当的。   她连弟弟们都放了去,也早已做好了丈夫要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阿娘……”这时候,拉着母亲衣角的齐璞看了一下母亲,在母亲的点头下,他朝二祖奶奶走去。   “您别伤心,您还有我呢,阿父去做事更好,您看,都没人敲打我了,我都有时日陪您玩了……”这几日日夜和小弟弟跟父母睡的齐璞已懂什么叫家仇国恨,也知道他阿父是要进宫做事的,他因此喜了好几天了,这时候更是不忘把喜事说给他的二祖奶奶听。   齐项氏因此哭着笑出了声,低头捧着他的小脸,伤心地道,“傻孩子……”   真是傻孩子,还不知道阿父在家,他过的才是好日子。   “祖母……”这时候,齐奚看到祖母好像也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向她伸出了她的手,“祖母,抱抱。”   齐容氏抱了她过来,仔细地看着她精巧的小脸,心道婆婆为他们守护住的安宁日子,到今日也到头了。   国公府又要置身于风雨当中了。   还好,她还有他们,所以即使是风雨,她也甘愿承受。      孩子交给了长辈,谢慧齐跟随他回了鹤心院为他更衣。   她很是平静,齐君昀一路都是半垂着眼在想着事,等到穿好衣裳要走时,他抬起了眼,看向了一直一言不发的妻子。   谢慧齐看他的眼光又放在了她脸上,她随即就是一笑。   齐君昀抬手摸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寸肌肤,眼眸转动时眼珠的每一种变化……   看久了,一直抬头看着他的谢慧齐脖子都僵了,她伸手就是揉脖子,悄声道,“哥哥你别再看了,我知道我好瞧得很。”   深情相对也不是那么好相望的,个矮的那个脖子好酸的。   谢慧齐现在有了三个孩子,在外也不叫丈夫哥哥了,也只有私下的时候才叫叫,在孩子面前也是相当注意的,齐君昀也只能在只有他们俩在的时候才能听到她叫叫,现在听她这么一道,眼睛又柔和了起来。   “我只是出谋划策,并不会上前线,你回头跟娘与二婶仔细说说。”   “知道了。”谢慧齐点头,“我觉得你做什么都好,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就是怕你好久没去那种地方了,怕他们又要用你又要刁难你,我不太喜欢这个。”   皇帝打他板子的屈辱,直至今天也没在她心头散去。   “不会了,”齐君昀摸着她鲜红的嘴唇,倾上身前吻了吻,在她嘴间淡道,“不会了,哥哥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第二次。”   国公爷也是说到做到,他去了宫中,见过皇帝和在太和殿里的众臣,他们不问他话,他就不出声,等到皇帝问他有什么好计要献的时候,齐君易抬首淡道,“皇上和左相右相众大臣们所说之事,臣不知,臣也不懂,实在无计可献,还请皇上谅解。”   “国公爷,你听我们说了这么久,应也懂了一点罢?”罗则同朝着他开了口,那双深沉的眼在他脸上打了个转,“国公爷乃天纵奇才,听了这么多这时候心中还没有好计可献,老夫可不信。”   ☆、第176章   齐君昀不慌不忙,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也未答他的话,转首朝皇帝低头,淡道,“皇上,臣在家两耳不闻窗外事许久了,耳钝了,心也钝了。”   说罢,弯腰一揖,停在半空不语。   皇帝看着他,一会后他冷冷地翘起嘴角道,“国公爷这是觉得朕夺了你的左相之位,心有不忿?”   齐君昀想了一下,抬起头,摇了下头,依旧淡淡,“臣的家中,在臣来之前,还有长辈与我磕头,求我不再入朝,陪着家人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好,臣有时也想,一府的老少都依靠着臣,只要他们欢喜,便是在府中终老此生又如何?”   这左相之位,百臣之首,让他做事,他当然得要回来。   但不要,也不过是不要罢了。   这取舍之间,他还没那么为难。   至少难不过现在的皇帝去。   说罢,齐君昀两手藏于袖中,微微恭敬地半垂着首,当着众人的面,眼观鼻,鼻观嘴,再次无声无息起来。   皇帝瞥了他一眼,也不再言语,朝着兵部的侍郎道,“赵爱卿,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兵部侍郎赵佑忙上前禀道,“回皇上,臣是这样想的……”   说罢,赵佑就怎么攻打姬英军大谈特谈了起来,谷展铧站在第三排,半垂着眼冷眼看着地上,眼睛往外甥女夫婿的方向不着痕迹地看去,见他那垂下的袍角纹丝不动,心知这次不回扇那些趁他守孝借机给他使绊的人的耳光,他这外甥女女婿绝对不可能再开尊口,让皇帝把便宜都占尽了。   果不其然,在众臣退下后,皇帝单独留下了他这个妻侄,脸色暗晦难测地看了齐君昀一阵,开口道,“你要怎样才把你那张嘴张开?”   齐君昀还半垂着眼不言语。   “齐君昀!”   皇帝的暴吼让齐君昀抬起了首,他眼神清朗地看着皇帝,“皇上,您想要我作甚?让我回到朝廷再为您出谋划策?可是臣出谋划策的话,臣用的是什么身份给您献计?用齐国公爷这个身份?皇上,您不怕百臣不服?”   “朕不怕!”皇帝拍着扶臂咬着牙道,“你这是要逼朕?”   齐君昀看着地上,淡淡道,“皇上何必这么说,臣可以老死在家中的。”   “这就是你齐国公府的所谓忠国忠君?”   齐君昀抬起眼,“皇上,我祖父忠国忠君时,他是天师,替您皇家掌管这天下的财帛,我父亲忠国忠君时,他为您丢了他的命,轮到我,皇上是怎么想的,那就怎么做就是。”   “你!”因齐国公的硬气,皇帝暴喝出声,随即他闭眼,收回手指,扶着扶臂深吸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道,“好,你是要左相之位?”   齐君昀又是垂眼不语。   皇帝看着他冷笑了数声,他就知道,他这个妻侄不可能如他的意。   当天下午,皇帝就下了圣旨,说国难当即,前左相齐国公临危受令,回朝再接左相之位,而当任罗相接户部尚书之位,而前户部尚书谷展铧则接兵部尚书之位,前兵部尚书因年龄已大,已向皇上告老还乡,皇上已经恩准。   消息传到国公府,谢慧齐听后是叹了一口气,又接着叹了口气。   前一口气是叹不管如何,他确是回朝了,从今往后,她怕是再也看不到他在府中与她一同为儿女操心了,第二口气叹的是她齐家哥哥不愧为齐家哥哥,进个宫不到一天,又重当回了左相,还给她舅舅换了个更实权的部门。   要知国公府的势力,从来只在文,不在武。   太子的那些兵,是太子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以身涉险得来的,算来也不过区区十万才是他的人,而大忻现有的五十万士兵里,有四十万是直接归皇帝管的,俞家倒下落下的那些,全都被皇帝接盘了。   谢慧齐也是这两年才知道为何大弟弟选武不选文,国公府手底下能干的文官太多了,可武官,握在手里的不过是四五人,且那四五人都是不敢轻举妄动,直接受皇帝的人管的。   现在她舅父接管兵部,风头到底是于他们有利一些。   谢慧齐想的也是没错,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舅父担任兵部尚书之位的同时,皇帝还把罗则同的名生调到了兵部当主事,此主事虽在尚书之下,但也有主掌之权,没少给谷展铧使绊,从而耽误了前线作战所需的粮草与保暖的衣物,一次就令大忻死亡了近一万的士兵,还被姬英夺走了一座城池。   同时,这一次,大忻失去了他们的三万百姓。   大忻二十二年的这个年,齐国公府再无往年的祥和,被侵占的城池,死亡的士兵,让国公府的两个老主母都无话可说。   死的人太多了,战事实在太惨烈了。   她们更是担心被召进宫,连大年三十都未归家的男主人的安危。   她们不知道这件事皇帝会不会摊到他们国公府的头上。   因为这次作战的计划是国公爷订的,而执行圣令的人是兵部尚书,国公夫人的亲舅舅。   大年初二这天,宫里还是没传来消息,谷舅母带了女儿来给国公府拜年,也带来了余小英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说宫里的两人暂时无事了。   国公府的大小主母因此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她们直到正月初十,也没等到人回来。   齐国公再归府时,已是正月十五元宵节……   谢慧齐看到他平安归来,只是人瘦了点,眼圈发青了点,别的毫无损伤,那是当场就对着老天一拜,真心诚意地道了声多谢老天爷。   齐君昀这次是无事,皇帝也没那么昏庸,这一次,他直接撤了罗则同的位置,让齐君昀举荐的一人当了户部尚书——那人是皇帝一手带出来的年轻才俊,齐国公的举荐也难得的顺了皇帝的心。   但战事的失败还是让皇帝日夜难眠,这一次,皇帝把十万的东北军都调去了凉西州,下旨让三元大将军的帅令交给了太子。   皇帝欲要齐君昀前去凉西,但被齐君昀拒绝了,皇帝一想,他前去战场的话,他的数位重兵就安排在了前线,后方防守不力也是兵家大忌,遂也没勉强齐君昀。   但这一次,是谷家的小表弟带着兵部与户部派出的送粮队前往凉西。   三月,谢慧齐听说前方战事惨烈,姬英后方又来了新的十万大军,姬英军作战凶猛,且个个都不怕死,逼得大忻士兵也不得不奋死抵抗。   这时候,齐君昀也是从回来的探子嘴里知道了姬英国以命作盾,大肆攻打大忻的原因——姬英大半的国土在一年之间地震频频,国都被毁,姬英的北半边全搬到了无震事的南半边,从此姬英从大国变成了小国,他们需要扩张领土,所以在大军南下姬英南部之后没半年,姬英王就作出了攻打大忻的决定。   姬英毫无预兆的攻打让他们很快就夺去了大忻最靠西的一个小州,等到朝廷知情派出兵支援后,姬英军的军心已凝聚到了最顶点——他们已在一州觑知到了大忻的繁华富裕,他们想把这个国家占为已有,成为他们的安乐之处。   无数的钱财美食美酒和美人都在前方等着他们,这时的姬英军就更难对付了。   谢慧齐也是在四月的时候接到了弟弟们报平安的信,从来只与她报喜不报忧的两个弟弟每个人的信中大篇幅写的都是凉西百姓的惨状,和姬英军的残忍卑劣。   即使是从来不露声色的大郎的信中说道起姬英军起来,字里行间都充满着强烈的愤慨,指责那些人全是畜牲都不如的东西,而二郎的信中更是直白,他说那些畜牲连不满十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他若是不杀尽姬英军,他绝不回朝,如若他战死在沙场,也请阿姐不要伤心,要相信他已死得其所。   谢慧齐看过信后,手拦着眼睛久久都不能言语,在旁的老国公夫人拿过信看过后,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二老夫人作为最后看的那个,她忍不住低声哭泣了起来。   在她跟前先前跟她玩着翻绳子的齐奚见她哭了,保护欲极强的国公府二小姐当下就把绳子扔了,蹬蹬蹬地跑了几步,搬来了她的小板凳,一站到上面就抱着她二祖奶奶的头,拿出她的小帕子胡乱地在她脸上擦,嘴里说着奶声奶气的话,“二祖奶奶不哭,不疼不疼啊,小金珠给你吹吹,不疼了……”   说着就弯下腰,低下头,去给她二祖奶奶吹风,把疼疼吹走……   齐项氏把她的心肝儿抱在了怀里猛亲她,过了好一会才看向嫂子和侄媳妇,哑着嗓子道,“也不知道这战事要打多久,我看我们家还是多准备点粮食衣物罢,到时候也好给他们送去。”   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时候,没什么可惜的了。   “是这个理。”齐容氏淡道,伸手去碰一直拦着眼睛不语的媳妇的手臂。   “娘,我知道了。”谢慧齐答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抖。   当日中午要用午膳的时候,谢慧齐抱着小女儿去洗手,小女儿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困惑地问,“阿娘,二祖奶奶今儿是哪儿疼了呀?”   谢慧齐抱着她走了好几步,才轻轻地与女儿答,“二祖奶奶的心啊,魂啊,都疼了。”   “那疼得好惨,二祖奶奶好可怜……”齐奚也是轻叹了口气,把小脑袋靠在母亲的肩上,轻声道,“那我要多陪陪她,阿娘呀,我今晚要跟二祖奶奶睡,我不要让她疼。”   谢慧齐咬着嘴,强自忍着鼻酸,摸着她的小天使的小脑袋“嗯”了一声。   ☆、第177章   五月国公府脱了孝,谢慧齐就开始忙了,她大面积开始种玉米和小麦,也跟南方的容家通了气,今年容家的新粮出来,他们会卖出一半给国公府,还给一半的陈粮。   容家给出的价也不高,等于是半卖半送了,又过了一阵,容家来信,又把价格拉了一半下来。   许是猜出了国公府打算了。   国公府与容家现在是有些隔隙的,因容家送来的容家女被国公府送回,来的容府长公子在国公爷面前也不得力,齐府的老祖宗过了那段时日,来奔丧的容家大老爷,也就是国公爷的亲舅舅也跟国公爷吵了一架,之后离去之后也有两三年不怎么来往了。   不过,这也有国公府守丧不出门之因,容家也是逢年过节的礼都有往国公府送。   谢慧齐与容家一通气,容家接二连三地来了信,容家的现在族长还特地给齐容氏写了封信,说现在容家的下任族长已有了新人选了,不是之前的容氏家的侄儿她大哥家的长公子,而是他的儿子容之冒,不日他即将会来京,到时会来国公府拜见长辈跟国公爷。   现在的族长其实也是齐容氏的亲叔叔,在她父亲过逝后,是这位叔叔接任了她父亲族长之位。   之前齐容氏大哥这一支的容府长公子本来要接容氏老族长的任,用以维持跟国公府的联系,也只是长公子不争气,他一回去后,容家斗了几年,长公子本来铁板钉钉的位置也被取而代之。   齐容氏大概也知道为何换了她亲侄的位置,容氏能得隐世大族这一名,何尝不是因京城有人相护,这世道即隐哪来的大,任何丰盛的财帛都是需要权利才能护得住的,容家脱了国公府,许是一年几年还能有个太平,但一等当地的官员知道他们与国公府没了亲近关系,到时候刁难就一一而来了,容氏在江南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太多。   一朝天子一朝臣,容家先前费尽千金在朝廷攀住的关系也是先朝的左相,在先帝过逝,那左相也死了之后,容家把她嫁出来才得以攀附国公府,岂能就这么断了关系。   齐容氏但愿这次选出来的族长,要比她侄儿识趣些才是好。   如若跟她侄儿一样骄逸,一个地方世族的公子比在京城的国公脾气还要大,那只能说是容家又来找死了,她就是想帮一把也是有心无力。   谢慧齐倒不在乎之前与容家的恩怨,于她来说,只要没彻底翻脸成仇的,能用的时候就用,她也不亏待人,而容家既然也有打算合好,那又何乐而不为?   容家乃南方耕种之家,水田万顷,而他们国公府也需要粮食。   容家上道,她也不乏提点几句,去信让他们也好备些粮,到时候上敬朝廷,也能在朝廷那博个名,这也能庇护他们一些。   容家因此让容之冒带了诸多礼物进京,到国公府面前让国公过个眼,走个过场。   这厢谢慧齐让他们家在东北和京城近郊都种下了耐活易存的粮食,这时候国公府可以开门迎客,她也令人去找了徐家帮在京的人来。   凉西州离河西州隔得不远,中间只隔着一个只有五个县的小州。   她有些担心那边的人的情况。   徐家帮在国公府的人一找到他们后,当时就由徐家帮在京的负责人前来了国公府。   谢慧齐带着齐昱见了他,一看不是之前的徐家大叔跟婶子,不由疑惑地看向他。   那徐家人忙弯腰道,“回国公夫人,之前的山叔山婶回老家大山去了,山叔现在是我们黑山族的族长了。”   谢慧齐一听是回去担大任去了,嘴角不由翘了翘,“真是好事。”   “是,回国公夫人,山叔山婶眼界宽,村里的娃娃还得让他们带着找出路。”能从大山里走出来不容易,再能回去帮助族人就更不容易了,现在徐家帮在京的负责人徐大虎也是那两夫妻一手带出来的,自是对他们感激涕零,徐家寨跟别的寨不一样,一个寨亲如一家人,所以他们才能个个都能活下来,而不是被大山吞噬了,“山叔山婶是前年走的,我是前年接的他们的任,当时我们也想往国公府里送个信的,只是我等小民,那时实在不敢扰国公府的安宁。”   国公府守丧,他们也不知道上门敲门会不会犯了大贵族家的忌讳,再说他们这些人是能不找国公府就不找国公府,也没到要找国公府的份上,所以也不知道国公府还记不记得他们,这事他们在商量过后,也就没上门了。   他们倒是也想过跟谢家两兄弟支会一声,可惜他们上门也是没找到人,后来他才打听出这两位公子一般都是住在恩师家,或者国子监还有兵营,很少在家的消息来。   找不着人,徐家寨的人也觉得没什么大事是非要找到人跟人说的,便这一两年间也搁浅了与谢家姐弟的来往,但一听国公府的人在能迎客之后就找了他,徐大虎还是很高兴的。   “唉……”谢慧齐也是轻叹了口气,她也是想跟他们姐弟进京后关照过他们的人道个别,可人呐,哪有那么多顾得全的。   她叹了口气,与徐大虎道,“找你来,是想问你些事,别拘着,坐下罢。”   “谢国公夫人。”徐大虎这才入座。   “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现在马帮还走吗?”   “回夫人,走的,一年两趟,夏初一趟,过年时候那一趟,还是一年两趟。”   “那,夏初那一趟?”   “回夫人,夏初这一趟已经到京了。”徐大虎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这位国公夫人是找他来作甚的了,当下就肃容道,“夫人,您是想问河西现在的情况罢?”   谢慧齐点点头。   “夫人,河西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徐大虎说到这,轻轻地叹了口气,“本来前些年的光景是好的,因着您四年前给送去了一些树苗和打井的师傅,按着您种树的法子,河西现在也不是到处都光秃秃的了,缺水也没以前缺得那么狠了,只是凉西的战事打得太狠了,我们这边的士兵调过去了一半,这兵一少了一半,对面蚊凶国的蚊凶人就不安份起来了,隔个几天就来犯一圈,您也知道,河西是边陲小镇,蚊凶国一打过来,第一个踩上的地方,就是我们河西……”   谢慧齐一听,脸都绷紧了起来。   这真是一国来犯,周边的所有的国家都在蠢蠢欲动,想分一杯羹了。   蚊凶是个穷困的小国,但也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它们这些年被打安份了,但这种穷困的小国家一旦让它们找到机会,以前能有多安份,现在就能有多危险。   “这事,州府往上递消息了吗?”   徐大虎一听她这么问,惭愧地摇头,“夫人,这等事,就不是我们小民能知道的了。”   谢慧齐苦笑了一声,也是,她一时着急,都急糊涂了。   “那个……”徐大虎这时候有点犹豫地看向谢慧齐,“国公夫人,有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跟您提……”   “什么事?”谢慧齐一看徐大虎说着话都是眼看着地上,知道他也是怕的,连忙道,“不碍事,你尽管说就是,就是大叔大婶走了,我还是把你们徐家帮当自家人看待的。”   徐大虎一听这话,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他当然不会拿他们当她的自家人,但谢家这位长姐是出了名的大方会做人,说是跟她阿父一样的人物,他想他的话还是可以说一说的,“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你在河西的时候,交往过的……”   谢慧齐当下就一激灵,“我宝丫姐姐?”   徐大虎一听她还叫人姐姐,惊讶地抬起头,在看到她如水一样的眼睛,如鲜花一样的脸后,又迅速地低下了头,看着地上也是紧张地道,“回……回夫人,是的,这一次来的马帮有五个,其中有一家的当家娘子向我打听了您,想问怎么能找到您,那一位娘家姓王的当家娘子说她曾经与您是闺中密友,来京了想拜会下您。”   谢慧齐当下激动得就站了起来,齐昱跟小麦忙走到她身边,等候吩咐。   谢慧齐太激动了,她拍着胸口顺了下气,也是失笑,“唉,怎么想都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宝丫姐姐,齐昱,你带两个婆子去帮我请一请我这位宝丫姐姐,帖子么……”   她寻思了一下,就让下人拿来了笔墨纸砚,当堂写了起来。   谢慧齐没想她想问问河西的情况,问到了王宝丫到京之事。   那厢王宝丫一得她家的人送来的她的信,豪爽在给齐昱敬了杯酒,还给来请的两个管事婆子一人抓了一篮子的果子给他们,方才打发人走,他们一走出门,王宝丫一展开信就乐个不停,看过后,哈哈大笑着妇人就拿着信纸不停地扬着就给她男人炫耀,“我跟你说过了的,我妹妹才不会忘了我,你瞧瞧。”   说着就把信给了他。   马帮的男当家的接过信,轻咳了一声,看过信后,本来面无表情的脸稍稍有了点笑意,但这抹笑意在看过他婆娘腰间挂着的大刀后就没了。   他马上就愁了起来,不知道要把他家的凶婆娘怎么收拾打扮出来,才好送去见她那位当国公夫人的妹妹,才不会丢人。   ☆、第178章   王宝丫这日早上一起来,习惯性地就把放在枕头下的刀子拔了出来,见已经下地的当家的眼睛都快鼓出来了,她又把刀放了下去,就见到当家的当场就松了口气,不由“噗嗤”一笑。   她笑着下了地就去翻她的那个包袱,把她好几年前做的那件最好的夏衫拿了出来,她捧着还崭新,特意带进京来的衣裳,笑容中也有嘘唏。   她是能想着进京来再能看到人,所以才把好衣裳塞进了包袱里占了一角带了过来。   当年如若不是当年她家当家的运货遇上山贼,货物尽失,还死了一半的人,因此赔得倾家荡产还欠债累累,她也不会从一个天天只操心孩子尿布和吃食的小妇人变成了如今这个腰揣着刀,跟丈夫走南闯北的妇人。   如今走西帮的帮主看着自家婆娘那嘘唏的笑,看了一眼就拿着衣裳穿上,转身往门边走去了,一屁股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没声没响。   “当家的……”背后,王宝丫走过来拿脚踢了踢他的背。   “丫头,去换吧,我门边坐会。”   “诶。”   王宝丫也不勉强,拿着新衣裳去旧屏风后换衣裳去了。   她男人在脚步消失后,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轻叹了口气。   怪不得她凶的,出事后,是她放下绣花的针,跟着他还有两个小伙计出门走马,从南走到西,再从西走到南,花了好几年,家里才摆脱了巨债累累,没再欠着巨债,马帮有了人,也有别的马帮愿意跟他们搭着走了,能跟他们共用通关卡的文书了,他们才能往北边走。   以往往南北走,他们都是偷偷摸摸的,为了省那些通关卡的文书的打点银子,没少让她跟着他担惊受怕。   他们挣的都是风险钱,她除了拿刀还能有什么法子?   想着之前还怪担心她去见她妹妹的样子,现在想想,倒是他没良心了。   走西帮的李围西东想西想没一会,就听后面脚步声传来,同时传来了他家凶婆娘欢喜的话,“当家的,你转过身来。”   李围西一回头,就看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清秀妇人在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他半晌也是傻眼了。   “咦,不好看啊?”看他呆了,王宝丫纳闷地转过身去,去床上放包袱的地方拿她的小镜子。   “好看,是我看傻了……”李围西迅速反应了过来。   “少来。”王宝丫又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这闷不吭气的粗汉子哪懂什么看傻不看傻,心里装着的除了银子就是银子,就是杵个国色天香到他面前,他也不一定知道她长啥样。   江南那么多好看的人,就没见他有什么心思多瞧一眼过,他哪懂什么叫好看不好看。   也是她傻了。   “是真好看。”   “行行行,好看好看。”王宝丫敷衍地应了他两句,找出了小镜子,笑着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看了几眼,她摸着脸,笑着摇了摇头,把叹气声掩在了嘴里。   她老了。   老天爷已经把她熬得像她阿娘一样的人了。   她倒是知道慧齐妹妹不会嫌弃她,心疼她可能都来不及呢……   可是这样去见她,她就舍不得了。   李围西这时候去把门关了,把她抱到了怀里,拍了拍她的背,道,“丫头,你是真好看。”   “诶,我知道,当家的。”王宝丫把叹气声全都掩在了嘴里,肚子里,一声都没有叹出来,反倒笑嘻嘻地回着道。   有什么好心酸的,他们还掉了债,养着老养着少,一个个都活得好好的,他们夫妻做到了别人以为他们做不到,想想那些当年那些说他们全家不如去死,好逃掉巨债的那些人现在的脸色,她都能乐出声来。      谢慧齐这天打一早上就清早起了床,齐国公昨晚半夜才回,今日休沐不用去上朝,这还是他跟皇帝吵架得来的,谢慧齐也不敢扰他,一醒来就从床脚那边蹑手蹑脚地爬了出来。   国公府的孝期虽过了,但谢慧齐也穿得比较素,她昨晚就让小麦她们翻了她前些年穿过的那袭淡绿色的裙子出来,裙子穿过多次,不旧不新,但一穿上后,即使是小绿小红这两个刚嫁作人妇的小妇人也是看了她许多次。   “您就别以前那样,一点也没变。”小麦拿过腰带为她束腰,轻声道,“国公爷若是看到您,都得不眨眼了。”   谢慧齐笑,“他什么时候看我都不眨眼,十天半月的才回来一趟,若是还眨眨眼,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了。”   丫鬟婆子们听得都笑了起来,又不敢大笑,只好掩了嘴。   谢慧齐说罢又笑着摇了摇头,道,“我都不指着咱们国公爷能记得我长什么样了,能记得他儿子他们长什么样就好……”   小肉包子和小馒头现在都被扔到书院跟先生们念书去了,三天才回来一趟,一回来就得瘦一圈,瘦得她都不能叫他们小肉包小馒头了。   “哪有不记得?”见夫人尽埋汰国公爷,伺候他们的婆子三婆婆就笑道,“头一个记着的就是您,至于大公子跟小公子他们,不用记,他们就长得跟国公爷一个样。”   谢慧齐听了笑着点头,可不敢说国公爷不记得儿子们了,要不忠心的婆子得跟她辩到底。   齐君昀微醒时发现手上没人,猛地一下就醒了过来,再清醒一点时听到外面有说话声,透过纱窗,依稀能看见外面走动的人影。   他当即就掀开薄被下了床,往门边走去。   “小姑娘?”   谢慧齐一转身,就看到她家国公爷赤着脚大步从门边那边过来了,她也是担心着里头,所以他们内卧的门也没有掩实,她这下也顾不得去梳妆了,快步往门边走去,嘴里急道,“怎地就醒了呢?说话的声音太大扰着你了?”   齐君昀一把门拉开,就看到在晨光跳动的火焰中,他的妻子身着淡绿色的衣裳,长长的黑发飘在她的胸前朝他急步走来,美得就像初晨的雾气中走出来,出现在人间的仙女……   他看着她走入了他的身前,想都没想,就把她一把抱到了怀里,一个转身脚往后一踹,把门踹好把下人堵在了外面,他抱着她大步走向了床,一个压身就把她压在了床上。   “国公爷,”谢慧齐语带斥责地叫了他一声,“昨晚不是跟你说了么,我要见我河西来的好姐夫他们夫妻俩,你别捣乱。”   昨晚她可是小半夜未睡,让他胡作非为了的。   齐君昀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耳里,谢慧齐等他的嘴唇落到了胸前后,没忍住就拍打起了她的背,板着脸道,“再闹今晚就不理你了?”   国公爷这时候才分出点精神来,把吻落在了她的嘴边,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好姐妹?”   是什么好姐妹让她跟他温存都不温存了?   “就是在河西跟我一起长大的好姐姐。”谢慧齐无力地道,就知道他昨晚根本就没好好听她说话。   在那种事中,估计就是跟他说天塌了他连耳朵都不会过一下。   “嗯……”   谢慧齐见他应得漫不经心,动作却一点也没停,只能搬出儿女来,“小金珠在家念了好几日要见你了,你去哄她起床好不好?还有,你吩咐下人去书院挤小肉包儿跟小馒头儿回来,难得你在家,让他们回来陪陪你。”   可惜就是搬出儿女,她也还是没挡了国公爷想办的事,再一会起来,谢慧齐也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简单地沐浴了一番出来另挑了一身衣裳。   原本穿上的那身,是没法穿了。   她换好衣裳坐在妆凳前让丫鬟们帮她擦发时,就看到吃饱满足的国公爷身身着青蓝色的锦袍,背着手不急不徐,从容矜贵地从她的妆镜前路过,没一会就不见人影了。   等他一走,谢慧齐拍着胸口顺了顺气,想着今日他能帮她把儿女们伺候好,也就不跟他计较这么多了。      谢慧齐这厢刚在青阳院和婆婆她们和丈夫女儿用完膳,就听前面的下人来报,说李家夫妻来了。   她还没起身,就听二婶道,“是你那个在河西的姐妹罢?”   她昨儿只说了一次,二婶就记着了,谢慧齐笑着点头,“是的,二婶。”   “那……”   “我打算在珠玉院见他们。”   “行,那留他们的午膳罢,我让厨房准备下。”   “诶。”谢慧齐也想留他们的午膳,她请他们早上来也是做了这个打算的。   “去罢。”   “是,娘,二婶,那我走了。”   “阿娘去哪?”坐在祖母腿上吃着东西的齐奚回头问祖母。   “去见客。”   “哦。”见客啊。   小金珠顿时就不感兴趣了,回头又是埋头扒自己那个石榴吃。   “咳……”在谢慧齐起身走了两步时,有人轻咳了一声。   半转过身去了的谢慧齐无奈地回头,朝咳声的齐国公看去。   “早去早回。”齐国公看着手上的茶杯淡淡道。   什么早去早回?都在自个儿家里,能早去早回到哪里去?   谢慧齐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福了福腰,转身就走了。   齐国公这时候抬起眼,见她就头也不回一次地走了,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   究竟是什么好姐妹,让她这么心心念念着要去见?   ☆、第179章   谢慧齐到珠玉堂时,下人们早已把贵客请进了堂内,她刚走到门口,门边就出现了道影子,谢慧齐细细往前看去,等她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是谁时,久久都未动身。   王宝丫是站在门口,许久都未动弹,只是久久的相视后,谁的眼睛都没有挪开,两双彼此都熟悉的目光里,此时都藏了眼泪。   谢慧齐在眼泪快要流出来之际,快步上前,只是她没快趟两步,宝丫就已经跑出了门来抱住了她。   “妹妹呀……”宝丫在她耳边带着颤声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间,抱着她腰的手紧了紧,良久,她才道,“宝丫姐姐。”   王宝丫“诶”了一声,慌忙抬手把眼边的眼泪擦掉,按着她的肩膀,跟她脸对脸,眼对眼,破啼为笑道,“你长得还要比我高一点了……”   “嗯。”谢慧齐拿出帕子擦了下眼角,探手也去擦她的脸。   “长得还是比我好瞧。”   “嗯。”   “我是不是老了?”   谢慧齐摇头。   “哈哈,那就好……”王宝丫见她定定看着她,就像一下眼睛都舍不得眨的样子,心里也酸楚了起来。   慧齐妹妹小时候就是这样,在她哭的时候会抱着她安慰她,就跟她才是姐姐一般。   她以为好友之间都是这样的,可是在她出去了那么多年后,她才发现,慧齐妹妹就是慧齐妹妹,像她这样对她的人,只有一个。   宝丫知道她家当家的是怎么想她的,以为她是想为了帮他,才攀上她往日这个妹妹。   可是,岂会是这样的事。   越是难得,就越是舍不得。   更是因为见过了太多的人,宝丫更是知道不可能再有一个像慧齐妹妹那样对待她的人了。   “你心疼我了?”她见人不动,带着笑在她跟前轻笑道。   谢慧齐见她咬着嘴笑的样子,依稀可见她少女时候的生动鲜活,她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心疼,只是你得好好与我说说,为何这么多年,我没收到你的一封回信,还有你这几年作甚去了?”   她拉着宝丫的手往里走,摸到她粗糙还带着老茧的手后,谢慧齐心里就跟被针狠狠扎了一口似的。   她这几年送回河西的信不多,但一年也有一封,她从没收到过回信,也未有人与她知会过她的消息。   “我跟我们当家的跑马帮去了,喽,那就是我家当家的……”王宝丫牵着她的手,就与前面双手拘着,弯着腰的丈夫笑道,“当家的,快来见见慧齐妹妹。”   “见过姐夫。”谢慧齐朝那低头不语的粗壮汉子微弯了下腰,行了个半礼。   李围西当下一揖到底,“见过国公夫人。”   王宝丫见了眨了下眼,回头朝谢慧齐笑道,“就让他行礼罢,若不他心不安,我就不给你施礼了,省得你说我没轻没重的分不清轻重。”   谢慧齐笑着点头,“是的,我不需要你给我施礼。”   “我就知道。”   谢慧齐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又请了李围西坐下,当即就看向了她皮肤粗糙,两边都被晒出了高原红的宝丫姐姐来。   她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道,“回头给你些东西回去擦脸,莫要偷懒,早晚都要擦一回,可知?”   “呀,这个啊,我好久都不擦脸了的,”王宝丫一听,挨着她近近的就道,“不过你给我,我就擦了,我之前也是舍不得买好的擦,夫家前几年遭了大难,欠了些钱,这些年老人也一直省吃俭用的,我也不敢怎么花,这不,难看就难看了罢,省些钱给老人添两副药,给小孩儿多添身衣裳也是好。”   王宝丫说得甚是快,口气中也不带怨艾,反而能见几许轻快。   谢慧齐见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会以为成为贤妻良母的宝丫终是成了风风火火的女子,没几下就释然了起来。   宝丫活成如今的这个样子,没什么不好的。   她眉眼之间写上了风桑,但也有一般女子所没有的英气与通晓人情世故的练达。   以往出现在她这个叫姐姐的女子身上的懵懂已全然消失,已她成为了一个很智慧的女人。   这在如今这世道,多不容易?   “诶,我给你,你就擦擦,你现在跟我说说,你这几年的事罢。”   “行。”宝丫握着她的手想了想,到底还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一下她这几年的事,“我家当家的有次跑马帮失了货,家里就赔上了这个钱,赔完之后还欠了一些,那时候我们家也请不起人了,你也知道的,我是个急性子,没几天就自己拿了锄头扁担,跟我当家的出去干了,你那些信,我也是收到了的,我娘帮我保管得好得很呢,就是我天天东跑西跑的,一年也有半年的时间不在河西,所以啊也没想过跟你说这事……”   她说着,就谢慧齐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宝丫避过了她的眼神,看着她们交握的手不语,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道,“不是不想写信告诉你,只是我阿娘说,你在京里能容易到哪儿去?还是别让你还烦心着我了,我一想也是这个理,再说,妹妹,我终是嫁给我当家的当婆娘了,我是他家的人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得当着,而不是跟谁哭跟谁闹,这都是你之前跟我讲过的一些道理,我都还记得,记得牢牢的。”   谢慧齐轻“嗯”了一声。   宝丫抬起头来,见她哭了,她叹着气去给她擦脸,道,“好多你讲给我听的道理,我到后来吃了好多亏才明白,不过也幸亏你教了我这么多,我后来回过神来想起我阿娘与你教我的话,才好好学会了跟人打交道,这才把帮着我家当家的把马帮跑了出来,这两年我们家光景好太多了,你看,我不就跟着我家当家的到京城来看你了?你想,若是没那些波折,我这辈子许是都不能再见你一眼呢。”   宝丫自己说着没事,但这时候,走西帮的帮主在听完他家凶婆娘说完的话后,高大粗壮的男人佝偻着腰,把手紧紧地拦在了眼睛前,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   宝丫瞄到后,拉着谢慧齐的手,示意她去看,又在她耳边悄悄地说着带笑的话,“你看,把他感动得,嘿嘿。”   宝丫傻笑了起来。   这次他们马帮来的男人一个个都不明白为何她家当家的这么听她的话,看看,她就是嘴甜,什么话都能往好里说,她当家的能不喜欢她?   谢慧齐见宝丫傻笑,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初那个在她刚去河西,就跑到她家来要跟她做朋友的宝丫姑娘其实还是没有变,她骨子里的侠气和似火的热情在这么多年后,因岁月的磨难反倒更加耀眼了起来。   宝丫在珠玉堂笑着跟谢慧齐说了半个上午的饭,等谢慧齐带着他们夫妻俩往里走,她啧啧出声,拉着谢慧齐的手就不停地跟她说悄悄话,“没见过,都没见过,去江南那样的好地方都没见过这么精巧的……”   园子,院落,还有长阶长廊,大得能晒数十担麦子的院坪……   到青阳院前,下人便多了起来,个个给他们行礼,一直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宝丫也有些拘谨起来了,一看下人朝他们这边行礼就红着脸跟她们摆手。   担不起,她实在担不起。   谢慧齐笑着摇头,拉着她的手进了青阳院。   “夫人回来了?”一进青阳院,老国公夫人面前的七婶子就忙迎了过来,笑着弯腰福礼道,“这一次,肯定是我们夫人的好姐妹王家姑娘了?”   “不,不不,我不是王家姑娘了,我现在是李家的婆……呃,李家的媳妇。”差点把婆娘出来的宝丫赶紧改了措辞。   “那就是李夫人了?赶紧,请您与您的夫郎赶紧进,我们老夫人跟二老夫人都在里头等着见您夫妇二人呢,两位请……”七婶子说着,又朝他们夫人就是行了一礼,与她笑着道,“夫人,您也赶紧回罢,国公爷一上午就问了好几次您什么时候回来,问得火了,现在正在罚大公子呢……”   谢慧齐讶异地道,“怎么就火了?”   说着脚下步子就快了。   她这国公爷啊,可真是一点也不让她省心。   “诶,还不是看不见您……”七婶子赶紧跟上。   谢慧齐拉着宝丫的手快步就往里走,摇着头道,“早上才一起用的早膳,我看他呀,是本来心里有着火都发到家里头来了。”   跟皇帝吵架吵得脾气都不好了。   谢慧齐这时候还不知道她是得罪她丈夫了,国公爷觉得自己好不容易跟皇帝吵出了个休沐回来,媳妇应该围着他团团转,可她呢……   她一个上午不见人影,下人还来报,她跟她那所谓好姐妹握了一上午的手,那手就没离开过片刻……   齐君昀觉得他这小妻子是时候该好好管管了。   ☆、第180章   “娘,二婶……”   “娘!”   谢慧齐一进去刚叫了婆婆跟二娘,就听大儿子拖着长长凄厉的声音叫了她一声,叫得她肩膀就是一缩,眼睛就是一抖,往主位看去……   主位的方向,在坐的男主子眼睛从妻子和人相握的手上扫过,转到了她的脸上,不发一言,看向了她那个所谓好姐妹,见只是个寻常妇人,也懒得多看一眼,朝她淡淡道,“回来了?”   长子正两脚蹲立,头顶上还顶着一盆水,谢慧齐见他还轻描淡写了一句“你回来了”也是哭笑不得,正要放下手去他身边说话,却看见她宝丫姐姐正垂着头,有点怯懦地看着她。   宝丫先前也只是心中因这国公府的富贵犯嘀咕,可一进来见到两个富贵逼人的夫人,还有被那个坐在主位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男子扫了一眼,她不知道为何,现在怕得腿都是软的。   她可不敢放开慧齐妹妹的手。   谢慧齐这下也顾不上去拯救正凄凉地看着她的儿子,拉着宝丫的手就朝婆婆的方向笑道,“娘,二婶,这就是在河西一同与我长大的宝丫姐姐,宝丫姐姐,这是我娘,我二婶……”   谢慧齐拉着宝丫就过去,给她行礼。   “宝丫姐姐,你就我娘跟二婶大伯娘和二伯娘就好了,二婶,你说这样叫成不成?”谢慧齐朝长辈们笑着望去。   “就这么叫罢。”现在齐项氏更是对这个侄媳妇疼爱无比了,她所说之事无一不应的。   “宝丫姐姐,还有李当家的,请快快过来……”谢慧齐朝后面那弯着腰一动都不敢动的粗壮汉子道。   这时候她倒不能叫姐夫了,国公爷在这,她可不能随便叫人姐夫,乱认亲。   “当家的……”宝丫也是细声地叫了他一声。   李围西佝着腰过来了,两夫妻皆小声地跟齐容氏跟齐项氏见了礼。   见他们有些怕,谢慧齐也不奇怪,她家这两位老主母一辈子都是活在富贵里头的,且还是极致的富贵,加上那脾气,一辈子就是跟太后皇帝都没认过输,气势岂是寻常人家妇人能比的?平民百姓哪见过这等人,心存畏惧倒也是说得过去的。   见他们拜完,谢慧齐又张了口,“那娘,二婶,我带他们去见见国公爷啊。”   “去吧。”齐容氏没说话,抱着在打瞌睡的小侄孙女的齐项氏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颇有点调侃地道,“赶紧去,你哥哥可是盼你一上午了,再不去请个安,我看他一回房就得跟你板冷脸了。”   国公爷听了,冷冰冰地朝他二婶看来。   齐项氏闷笑着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侄子也可真够丢人的,媳妇只是在家里认个亲,他小半个时辰就要差下人走一趟,下人把消息传过来了,只说他们说说笑笑得甚是高兴,他就不高兴了。   “去吧……”见媳妇一脸的哭笑不得,齐容氏摇摇头,让她过去。   这时候,一直安静坐在父亲腿上的齐望下了地,朝母亲走来,拉了她的袖子就往父亲那边走,“阿娘,阿娘,阿父……”   阿父想你。   齐望牵着他阿娘往前走,把他阿娘的手放到他阿父手里,当场就松了气,水汪汪的眼睛抬起就看向他阿父,眼带祈求。   阿父,阿娘回来了,不罚阿兄了罢?   谢慧齐这时候真真是哭笑不得至极,她转身要去叫宝丫,那手就动了,但只动了一下,就被人紧紧握了住,就像怕她抽走似的,谢慧齐回头无奈地看了她家国公爷一眼,朝他摇摇头,步子都没迈,就朝前面一动都不敢动的宝丫和她丈夫道,“宝丫姐姐,你跟你家李帮主过来见过我家国公爷罢……”   宝丫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这下是完全明白为何她家当家的一进门来,平时总是细心观察周遭的当家总是低着头不抬……   这些人,岂是容人好打量的。   “宝丫姐姐……”谢慧齐又叫了一声。   “李当家的,李夫人……”齐昱跟小麦上前去请他们了。   这厢,齐望见他们阿父只看着阿娘不放,上前摇了摇他的腿,用着娇嫩的小嗓子弱弱地叫了他一声,“阿父。”   别罚阿兄了嘛。   齐君昀一听小儿子的叫声,这下总算把头低下去了,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后,就把小儿子一把抱起放到了腿上坐着,冷冷地对着长子道,“知错了?”   齐璞欲哭无泪,两手握着头上的水盆凄苦地道,“阿父,孩儿到底错在了哪儿啊?您给我说说,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啊,阿娘,您也帮我想想,看看孩儿到底错在哪儿了……”   娘啊,他这长子当得太苦了,可要救救他啊。   “祖母,二祖母,肉包子好冤啊……”一看他专打圆场的娘也来了,齐璞赶紧为自己高声鸣冤。   之前他嚎了几句,被他阿父抽了脑袋两记,说他再叫就把他送回书院去,肉包子识时务为俊杰,当下就不叫了,现在绝不可能放他回书院去的娘回来了,他觉得属于他的时机到了。   “是啊,好冤……”齐二婶一听,赶紧附和,只是小长公子这一嚎,把她怀中的娇娇孙女儿也给叫醒了,当下齐二婶弃长孙不顾,低下头专心去安抚揉着眼睛不明所以迷糊看着她的娇孙女去了,“小金珠乖,没事,是哥哥在说话,再睡会啊?二祖奶奶抱着你再睡会啊……”   “阿娘!”小长公子又在凄厉地喊,吓得被下人带到跟前的宝丫就是肩膀一缩,小心地抬起眼皮去望那粉雕玉琢,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公子看去。   “咦?”小长公子这下也不喊了,他困惑地看向走到他跟前的宝丫,见这个婶娘朝着他笑,显得怯生生又可怜,当下,怜香惜玉的小公子朝她就扬起了一个灿烂如阳的笑容,小胸脯下意识地就是充满英雄气概地一挺,朝她道,“这位婶娘好生漂亮,可是哪里来的?”   谢慧齐一听他登徒子一样的口气,当下都有点傻眼了,她眨巴了下眼睛,回过头就朝她的国公爷望去,“这……这……”   他们孩子怎么长成这个样了?   怎么说话的口气快跟他二舅舅一模一样了?   “哼……”国公爷冷嘲地轻哼了一声,满是嘲讽地道,“你当我为何罚他?”   一听说他阿娘见以前认识的姐姐去了,这小子开口就是一句“肯定是个好姐姐,漂亮姐姐,若不阿娘也不会去见她的”,说罢一句不算,下人再来报她的消息,这小子又是满嘴的胡话,还敢跟他说什么他阿娘看厌了他的脸,所以来了漂亮姐姐才这般高兴,齐君昀觉得这小子如若不是他们的头一个儿子,他肯定把他丢到庄子里去面避思过,而不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碍他的眼,还得想法设法教导他。   现下见小妻子也吓着了,齐君昀冷哼了一声又一声,冷眼带着嘲笑朝大儿看去。   小长公子正打算要问这位漂亮婶娘来自何方,要往哪去,可能在他们国公府作客几日,但一看到他阿父的眼扫到他的身上,当下小胸脯就是一抖,脑袋就是一蔫,差点没让脑袋上的水盆掉下来。   他可怜兮兮地朝他母亲看去,“阿娘……”   “别叫我,没用的,”谢慧齐此刻非常没有同情心地摇了摇头,“你阿父就是罚你顶十个水盆,我都觉得该。”   说罢都不屑于瞧她这个小小样子就登徒子作派的大儿子,朝宝丫和她家当家的微笑道,“宝丫姐姐,和你家当家的见过我家当家的罢……”   说着就要起身去拉她,但还这起身的势还起,就被他转头瞄了一眼。   这一眼瞄得她都不敢起了。   “小的见过齐国公爷。”   “民……民妇见国公爷。”这时候还是当家的得力,带头起了句话,宝丫也赶紧跟上了。   “嗯,坐。”   “李当家的,李夫人,请坐。”齐昱见这两个人一点也不懂,不是傻站就是傻站着,干脆挨了起来,轻声细语微笑着领着他们去下首坐了。   “国公爷,先别让肉包子顶水盆了,我带他跟金珠馒头见过长辈你再罚他,我看你罚他罚的都是轻的,若我说,这水盆还得接着顶,中午午膳的时候,只准他喝白粥,就是肉汤都不能喝一口,你看成吗?”知子莫若母,比起丈夫,谢慧齐更知道怎么对付她生的儿子。   果然,她话还没落音,齐国公府的小长公子那尖利的嗓子都能划破国公府头上的上空了,“阿娘,我还是不是您儿了啊……”   他这日子过得这比捡来的还要凄惨罢?   谢慧齐都懒得理会他,这时候齐二婶把侄孙女往一直冷眼旁观的大嫂怀里一放,走过来就挨着谢慧齐坐下,眼睛看着可怜兮兮的长孙朝侄媳妇小声地道,“我看是在书院里才学坏的,你别担心,以后不放他出去了,就在府里教着,我看用不了多久就能扳正回来,慧慧啊,不是婶娘说你啊,你对你哥哥实在太百依百顺了,可不能什么事情都依着他,你当娘的也得心里有数,也得作点主。”   国公爷把他二婶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里,眼皮往妻子的方向就是一垂,等看到她的细长的柔荑不着痕迹地伸过来与他五指夹缠,他才撩起眼皮,朝那新来的两个客人看去。   这时候谢慧齐笑着无奈地与二婶悄声道,“先生们哪敢教他这些坏的?我看是他先前跟二郎带得多了,才把他二舅舅的那些浮夸习气全学到了。哥哥把他放进书院,那也是有他的用意的,他可毕竟是长公子,过两年还要去国子监的,得学会跟那些世勋子弟打交道,咱们家关不了他几年,早放出去早发现情况,也是有时间解决。”   说到这,她着实有些不解,也很是困惑地跟二婶说,“之前也没见他这般跟人说话啊?怎么一下子就……”   齐二婶见劝不听,这时候也无所谓了起来了,弹了弹身上的衣裳,漠在不乎地淡道,“在家哪敢啊?你们一个个盯着他不放,犯点错就要他的小命,他岂敢?这不一出去,放松了,回来皮也没绷紧,这不,露出原形了呗……”   还是太小了,就是装模作样也还是没个长性,在外一肆意得意忘了形,一下子就原形毕露了。   ☆、第181章   被齐国公看着的两夫妻这时候头是低得不能再低了。   谢慧齐也是看到了,拉了拉他的袖子,恳求地看向他。   可别吓着人了,就是胆个顶个大的属臣们看着他都跟老鼠见着猫似的,更何况她宝丫姐姐这对跑马帮的普通夫妻。   光他的身份,就能把他们吓得够呛了。   齐君昀被她看了几眼,也就收回了视线,眼睛在她粉脸上打了个转,也就不言语了。   谢慧齐随即带了儿女去跟他们见礼,宝丫在见到她慧齐妹妹的儿女后,原本准备的薄礼都有点拿不出手了,但她实在也没准备好的,只能把带来的那些普通百姓家小孩玩的小锣鼓,小风筝,还有三对银手圈拿了出来。   即使是最贵的银手圈,做得也不是太精巧,宝丫硬着头皮拿出东西后,本来有着两个红嘟嘟的脸红得更艳了……   “呃,呃……”宝丫窘迫地拿出东西,话都不太会说了,“就准备些了粗礼,衬不上你的孩儿们,公子小姐们若是喜欢,就拿去玩罢。”   “我很喜欢呢……”不等谢慧齐说话,这时候长得最为精致,就像个小玉女一般的齐奚开了口,只见她大人一样地拿起最小的那个小银圈,把手伸给了宝丫,“李家姨娘,您给我戴戴好吗?”   宝丫一听,眼睛就往慧齐妹妹看去,见她笑着点头,她忙不迭地朝小姑娘点头,接过银圈小心翼翼地把小银圈套进了跟白玉一样漂亮的小手。   “谢谢李家姨娘,小金珠很喜欢的。”小齐奚这时候朝宝丫道了个万福,又拿出小荷包,掏出个小金猪出来,递到宝丫面前,奶声奶气地道,“李家姨娘,你把我这个给你家的小姑娘罢,告诉她,回头得空了,要来我家玩,到时候我会好好招待她的。”   国公府的小小姐很有小姐模样地开始为自己呼朋引伴了。   宝丫因此不由多看了她好几眼,满眼的惊讶。   孩子是怎么教的?竟然如此灵泛。   “多谢李家姨娘。”小长公子也是作了揖,只是在欲要扑到漂漂姨娘身上打算亲她一口的时候,被他阿娘狠狠地逮住了后脑袋上的皮掐住了没放。   “姨爹好,姨娘好。”还是小公子最靠谱,在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后,一个都没错过地叫了一声,乖乖地把自己想要的那个小锣鼓和小银圈拿到了手里。   谢慧齐见小孩儿们个个都对两夫妻客气又有礼,也算是松了口气,总算平日没有白教他们,心思没白费。   午膳的时候,国公府还是给了王宝丫夫妻面子的,留了他们一起与他上桌用膳,虽然膳桌上这顿饭吃得安安静静,除了孩子们的声音也没别的声响,但谢慧齐却吃得奇异的满意。   到底,她家齐家哥哥还是心疼她的,该给她的面儿,一点也不会少给。      宝丫在下午只呆了一会,就准备要走,两姐妹这时候也只说了一会话,谢慧齐很是舍不得,想多留她一会。   “回去还要去送货,还有一半的货物没出手……”宝丫想了想,与她说了实话,“妹妹,我这次来是存了心想见你的,但我家当家的以为我是想帮他,才跟你套上关系,但我不是这样想的,河西现在确实是不太平了,可能过不了多久蚊凶人也会打过来,当家的跟我确实是存了想把家里迁到京城来的心思,但我想靠我们自己,不想因着你的关系……”   谢慧齐欲要说话,但宝丫快快地打断了她,“妹妹,你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帮我是不要紧的,而且对你来说,也许我们天大的事在你这里只是随嘴一提就能解决,但事实不是这样算的,妹妹,你知道的,就跟以前你跟我说过的一样,谁也负责不了谁的人生,只有自己能,我们家这次能靠你一次,那下次出现问题了,再来找你,你怎么办?接下来接二连三的只要有事情就来找你,到时候,岂不是亲家都能变成仇家?”   谢慧齐听了叹了口气。   理是这个理,但不是这样算的。   “宝丫姐姐,何不如这样,你们搬到京的事只能靠你们自己,但文书与落籍这些事,就交给我罢。”谢慧齐淡淡道。   宝丫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也点头道,“如若是这样,是再好不过了。”   谢慧齐见她说着都眼红了,怜惜地抱了她,“无碍的。”   她不会当她是利用了她的。   宝丫这时候抽了抽鼻子,把下巴抵到她额头,轻声道,“妹妹,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不想这样的。”   只要有一点法子,她都不想求到她跟前来。   “我知道,你啊,若是当欠了我的,以后若是真住进京里了,多来看看我,与我走动走动,那就行了。”谢慧齐拍着她的背道,“大郎二郎以后回来了,咱们家也多了一家亲戚可走,多好。”   “诶。”宝丫轻应了一声。   谢慧齐又亲自送了两夫妻到了大门口,她也没打发宝丫太多东西,也没捡贵重的,都是些吃的用的,所以在宝丫快要走的时候,她把手上特意带的那只笨重又不好瞧的金镯拔了下来,给宝丫戴上,笑着与她摇头道,“别拒我的,我现在怎么说也是个国公夫人了,随便打发点人的东西都比给你的强,你来了若是不拿一样像样的东西走,别人还当我国公府瞧不起人,要么就得道我们国公府穷得连件像样的东西都给不起人了。”   “可,这……”手上的金镯又厚又宽,沉甸甸得很,宝丫不用称也知道这足有十两重去了。   “走罢。”谢慧齐笑着道,朝她扬场手,“回头得空来看我。”   宝丫也没再拒了,低着头出了门,再回头,看到她微笑着站在那,就跟许多年前,她看着她回家去的样子一样的清丽又可人……   出了门,宝丫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李围西紧紧地牵着她的手,提着篮子带着她往前走。   “当家的,”宝丫带着鼻音小声地道,“我不想求她,求多了,人就变了。”   “嗯,那咱们不求。”李围西也是看出来了,他婆娘与那个国公夫人之间是真的有感情,两人打一照面流露出来的熟敛与欣喜,没有丝毫作伪。   他也看得出来,国公府也没有看不起他们这对贫贱夫妻,完全把他们当座上宾来的。   而她既然在乎,那他就不求。   这么多年再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他不信,现在日子宽裕了,靠着自己他们还好不起来。      宝丫夫妻一走,谢慧齐就去找了她家国公爷,最终在书房找了到正在训子的齐君昀,齐君昀见到她来,最终还是在只说了几句后,把儿子扔给了武师,他还了她去了青阳院转了一圈,确定女儿和小儿都被祖母与二祖母带得好好的话,他就领了她回去。   谢慧齐下午也没打算做事了,一路上与跟着他们的齐昱吩咐着若是府里一般的事就自行处理了,要是有拿不准的,再来鹤心院找她。   莫去打扰老夫人跟二老夫人了。   谢慧齐也知道他明日就要上朝,夫妻俩也就这一点时间相处,她自也是有些舍不得的。   累了大半天,更是因为见到了旧友情绪起伏甚大,谢慧齐有些疲惫,以为上了床后过一会就能睡着,但过了好一会她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困意,终还是跟他开了口,“哥哥,西北沿边境一线是不是都要打起来了?”   一直闭眼不语的齐君昀睁开了眼,低头看她,在她明亮的眼睛旁亲了亲,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没事,那些事你无须去管。”   “河西呢?”   “慧慧。”   “哥哥,我想知道,那里的很多人我都认识……”所以她在知道后,不得不去想他们以后的命运。   “会迁镇的,很快就会迁了。”齐君昀也是叹了口气,“这几年的光景可能都不会好,你要多用点心亲自把府里管好了,什么事都要做到心里有数,到时候出事了也知道怎么应对。”   说罢,想起她是个最爱做准备的,他不说这些话也是可行的,齐君昀不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谢慧齐这时候心不在焉地轻“嗯”了一声,“不知道大郎二郎他们现在如何了,哥哥,如若这场仗要打到今年入冬去了,那今年朝廷还会不会给他们送冬衣过去?这事是不是得提前准备好?”   “户部已经在做了。”知道她怕惨事再发生,齐君昀不得不多透露了一句。   “还好,朝廷这几年不缺银子。”谢慧齐一想起这些年国库搜刮进去的银两,也是松了口气。   齐君昀摸着她的脸,没告诉她就是不缺银两,有很多东西他们还是缺的。   谢慧齐这时候也是一点也睡不着了,就是知道他也缺觉,也还是拖了他起来,“哥哥,我跟你说点事。”   现在大忻是有硝石的,也知道国师是练丹的,她知道国师府有练丹房,她不知道怎么具体制造可以引燃爆炸的炸药,但还是知道一些原理的。   她把她知道的都写了下来,这些事情是她在知道战事险恶后一点一滴回想起来的,很多事都还是经过她再三回忆琢磨的,哪句话都不敢用猜的,而是确定了才敢讲,她边写就边跟他说她所知道的那些,末了,没觉得自己讲得有多明白她也为自己的一知半解有点汗颜,“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哥哥你拿去跟国师讲讲,我觉得他能知道的更多,而且这个确实挺危险的……”   她前世的那点聪明才智都没用在这些科学方面的事上,重文不重理的悲剧是知道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没一样是精通的。   齐君昀一直在紧紧地看着她,听着这话,“嗯”了一声,低下头在她额间吻了吻。   他有点明白为何国师几次三番跟他提起他得靠她避灾避难的事了。   “还有弓箭可以改良下,”谢慧齐把以前从没想过要透露的事情这一次打算全交待了出来,她知道的不多,也不知道这次她说了这么多会不会遭什么报应,但她知道早晚会有天会的,这芸芸中的世道都是平衡的,她救了人,做了很多帮助人的事,老天就赏了她一条命,给了她很多活路,因她要死很多人的话,老天也会把这些人命算到她头上来的,但她这时候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哥哥,弓箭可以做出机关,你看,在这里加一道弹力铁簧的话,你看是不是方便得多?有威力得多?呃,弹力铁簧是这样子,我画给你看……”   谢慧齐就她知道的解释了起来。   说到最后,天都黑了。   等她丈夫拿了她写画了一下午的纸张出去后,谢慧齐原本微笑着送他离去的笑脸慢慢地淡了下来。   她不知道她做对了没有。   但不能再死太多的忻朝百姓了。   所以就算要报应到她头上来,那就报应罢。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得做她应该做的。   ☆、第182章   谢慧齐半夜被丈夫抱了起来,等下人给她穿好衣裳退了下去,她被他出门后她还愣愣的,有点回不过神来。   “国师让你去一趟。”齐君昀摸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淡道,“我说了,只今晚一次,从此以后,你什么事都不知,什么事也不懂。”   谢慧齐点头。   见她只管点头,齐君昀把唇紧紧多贴在了她的脸上。   她多乖啊,乖得让他心疼。   “哥哥……”快要鹤心院的时候,谢慧齐赶紧拉了他胸前的衣裳,“国师家没危险罢?”   “嗯?”   “没危险咱们把璞儿带上。”带上见世面。   她爹就是这样教大郎他们的。   齐君昀犹豫了一下,回头朝齐恫颔首。   齐璞被抱上马车后,一个打滚就滚到了他娘怀里,方才打着哈欠问,“阿娘,阿父终于打算要把我卖了吗”   “再胡说就打你。”谢慧齐笑着捏了他的小脸蛋。   齐璞把脸在她怀里揉了揉,轻笑了一声,没一会,小家伙又不规矩地把小手放到了抱着他跟他阿娘的父亲的手上,又把大手扯到胸前放着,低头咬了咬手指头,咬完还“呸”了一声,“不好吃呢。”   “你啊,别老跟我夫君老对着干。”谢慧齐教导他们其实也甚严,生怕他们走错了一步成了败家子,但有时候该乐呵的时候她也不让他们憋着,活着是件好事,喜怒哀乐都需要体会,她想着教会他们本事之余,也给该教会他们爱与被爱,也得教会他们享受快乐,所以她严母也当,慈母也当,开明的母亲也是当的。   “嘿嘿……”齐璞其实还记着白日被他阿父罚之事,但气也不怎么气了,他性格肖似了他二舅,但又自从一派,两岁的时候就已经鬼灵精怪得谁也管不住了,现下在他阿娘以为他又要作怪的情况下,他却又剑走偏锋,抬头就与他阿父狡黠地道,“那你还怪我不?”   “再乱说话,接着罚。”齐君昀淡道,说着就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看着儿子肖似他的小脸眼睛也是柔了,“在外还是要稳重些的。”   齐璞想了想,点了头,自言自语地道,“这个道理我是要明白的,唉,当大人一点也不好玩。”   谢慧齐都不太明白他嘴里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她这长子老爱说些只有他听得懂的人生哲学,便也不去管他了。   国师见到她,看到她手上没东西后,眼睛就往后瞄,没瞄到有下人进来,他就转过身,就像单薄的纸片人在风中吹着一般,摇啊摇地回主堂去了。   谢慧齐忍着笑,朝门边候着的齐昱他们招手,齐昱也是憋着笑,带着下人们把刚从国公府厨房里拿出来的饭和菜飞快送进了厨房,顺道还把油灯点了。   “国公爷,你带你儿子进去陪国师唠会,我很快就做好过来。”谢慧齐让人带的饭是剩饭,为了省时间,她打算做点腊肉炒饭,再煮一锅清清白白豆腐煮青菜就了事。   国公爷摇了摇头,把儿子举到肩头让他坐着进了主堂去了。   谢慧齐也真是没一会就做好了一盆腊肉炒饭和一盆豆腐青菜,她这做好,国师就跟个影子似的飘了进来,一手一个盆,手无一物般轻轻松松端走了。   谢慧齐就是两手端一盆,都得小心着。   这时候,饭桌早已摆好了,国师跟他的老家人看似吃得不紧不慢,但没一会,两个盆都空了,看得在一旁的小国公爷两只手的小拇指都竖了起来,看着国师和那位老人家直咽口水。   他也很想有这吃一盆饭都不撑肚子的本事。   吃罢,刚休息了一会的谢慧齐就被国师慢慢地问起事来了,谢慧齐原本不怎么敢确定的事,在国师的带问下,慢慢地又想起了一些。   国师的发问看似慢,但是一条接一条,直说到天色快要亮了也不见停,谢慧齐这时候嗓子都有些哑了,齐君昀在旁眉头都皱了起来,连看了国师数眼,可国师当没看见似的,问完,他自己想好,又接着问。   齐国公要上早朝,急于要把她送回去,但在国师清晨近乎透明的眼睛下,妻子朝他摇了头,而他也不得不妥协,把儿子放在到她怀里,挥袖离去。   谢慧齐这时候随国师去了暗房。   暗房里,国师点头油灯,慢慢地问了许多事,问到最后,谢慧齐一身的冷汗,觉得自己是后世某个空间来的妖孽这事早已被国师看穿了。   他绝对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她觉得国师要把她后世的所有老底都要掏出来后,国师止了发问,朝她点了点头,“回罢,走暗道回,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的。”   谢慧齐愣了一下,赶紧抱了在她怀中半睡着的儿子起来准备走。   而这时候,一直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国公爷突然睁开了眼,看向了国师。   “你是谁?”他问国师,眼睛里带着困惑。   国师那如少年一样,几十年未变过的脸这时候挂上了点清淡的笑,“你说呢?”   小国公爷偏头看着他,看了一会把头靠在了他母亲的肩上,闭上了眼。   等他们从暗通出来,上了国公府的马车后,齐璞没等母亲问,就跟她道,“阿娘,我看到他背后有个很高很高的影子……”   “啊?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它是个好的,好像好像……”齐璞觉得说不出来,他从小运气就极好,祖母生病也好,还是二祖母生病也好,只要他在她们身边睡上一晚,她们就不到一两天就会好起来,他总是能感觉到一些对他充满善意的东西围绕在他身边,他阿娘说那是福气,他也就这么当了,他想了想也没想出那是个什么东西,便只好道,“那应该也是很多的福气,不过这次有很多很多,还朝我发金光。”   谢慧齐听着摸摸他的头,笑道,“那真是好。”   虽是这么说,但她回去后,等齐君昀回来,还是有些忧虑地跟他说起了孩子的特别来。   “哥哥,你说这……”谢慧齐是真不安,大儿太特别了,有时候神神鬼鬼得让她这个当娘的特别没底。   “没事,国师也看过了,说他这样是正常的,再等一两年,他就看不到这些东西了,以后就是他自己也不会太记得这些事的……”齐君昀淡道。   “也就是说还是因为小,所以才看得见?”   “嗯。”   无前后世还是这世,谢慧齐也听说过有些小孩子小时候总能看见与大人不一样的东西的事,她自己是没有过这种经历的,所以总觉得有些费解。   “嗯。”谢慧齐默默地点了头。   齐君昀看着她有点忧虑的小脸,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有哥哥呢。”   “知道。”   六月天气就又炎热了起来,这时候国公府开始默默地准备几个拖了几年的庶子的婚事了,这等时候,国公府是不会大肆操办婚事的,所以作为补偿,谢慧齐给今年每个要成婚的庶子划了相等的庄子跟田地给他们,也给他们准备了屋子让他们出府成家立业。   这一举所花不少,老国公夫人没说什么,就是二老夫人心里有点不喜,但还是因这是侄媳妇做的决定,也忍耐了下来,不再像之前一样指手划脚。   而齐君昀那里是直接点了头,应了她的请求。   谢慧齐以为他怎么样都会问几句,他从来不是度量小之人,但也不会这等大事直接点头,任由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有点不解,不过看到他忙得一回来就倒下的光景后,也就知道他是没什么心力管了。   她也只好自己更谨慎多努力些,想法子在另外的方面找补回来。   七月,前线传来了捷报,忻军大胜了一场,抢回了一座城池,但同时也有相当不好的消息传了过来,姬英军朝凉西州一线的所有地方投放了大量不知名的剧毒,而忻军虽然及时规避了危险,但凉西州的很多土地都沾染了毒物,这一季的粮食都毁了,而很多百姓也是中了此毒,重则不到一日就死了,轻的就是还活着,也是离死不远了。   朝廷紧急招太医和民间大夫赶过去,而余小英也走在了这一队前去凉西的太医队伍中。   而这个时候,谢慧齐已经有接近三个月没接到弟弟们的信了。   战事正急,她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去分她齐家哥哥的神,所以也就忍着没问。   但直等到八月,连婆婆跟二婶都坐立不安的时候,谢慧齐终于没忍住,在这天他回来睡饱后,趴他身上轻声地问出了此事。   齐君昀听到她的话,久久都未出声。   谢慧齐见他闭着眼睛没说话,以为他又睡了,只好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脑袋放回了他的胸口。   真是愁死她了。   “慧慧……”   在她快要差不多也要睡不着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国公爷叫她了,冷不丁地打了激灵完全醒了过来,声音也急了,“哥哥,我在呢,你说大郎二郎他们现在到哪了?”   齐君昀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良久,他轻叹了口气,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还是不知该如何启齿才是好。   ☆、第183章   “哥哥……”谢慧齐在他胸口撑起手,看着他。   齐君昀把她的头按下,吻了一下她的嘴角,看着她的眼,轻声道,“晋平与晋庆带队出去侦察,一直没回来,我已令人去找……了……”   只一句,她就倒在了他的怀里,齐君昀抱着她不断地安抚着她的背,把吻落在了妻子的脸旁。   他以为她会哭,但直到她开口,也不见她脸上有泪。   这下他的心更沉重了。   谢慧齐在脑袋一片发白过后就冷静了下来,她脑袋里的每个神经都在抽搐,疼得厉害,但她想,这实在不是她哭的时候。   她哭了,不过是给丈夫负担。   家里还有两个老夫人在,她哭,那也没人去安慰了。   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个殚精竭虑的丈夫要照顾,她可不能倒。   谢慧齐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脑袋,在他的脖间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抬头问他,“消失多久了?”   齐君昀看着她只见腥红,不见泪的眼,无声地叹了口气,爱怜地摸了摸她的眼角,“已有两个月了……”   谢慧齐沉默了半会,黯然地道,“你都没告诉我。”   说罢,觉得自己抱怨的意味太重了,又看着他苦笑道,“是怕我担心罢?”   齐君昀没说话,只是把她的脸又重压了回去,让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过了一会,他道,“小姑娘,你是我的妻子,我儿女的母亲,要与我过一辈子的人。”   所以,让她安心是他应该要做的事,而她更是有这么多的牵绊,他希望她好好的。   “诶。”谢慧齐终究是什么也不再说,在他身上躺了许久,直等到他要上朝,她才有力气下床。      七月又有两个庶子出了府,月底这天早上一家老少在花园的凉亭里喝茶时,齐二婶突然说了句,“大郎他们到底怎么样了?你就告诉了我们罢,是好是坏都说了罢,别拖着了。”   “说是带兵出去侦察敌军的时候失踪了,国公爷已经派人去找了。”谢慧齐轻描淡写地道。   “多久前的事了?”齐二婶说着时,齐容氏也朝媳妇看来。   谢慧齐也还是依旧云淡风轻,“没多久,想来很快就能找到了。”   一直在喂腿上孙女儿点心吃的齐容氏停了手,看着远处在灿烂的阳光下迎着轻风舒展摇曳的鲜花,淡淡道,“不该让他们去的。”   哪个都不应该去。   他们国公府为这个国家牺牲得够多的了,不需要再添上她们的孩儿。   “我去走走。”齐项氏这时候突然站了起来,不等人说话,她抬步就往亭外走。   谢慧齐看到她走到了刺眼的阳光下后就低下了头,也是别过了脸,不敢再看。   二婶起身的时候,她已看到了她眼里的泪光。   “娘。”   “他们不该走的,”齐容氏低头看着孙女儿,依旧淡淡道,“我才生了一个,你二婶一个都没有,我们家有几个孩子?不该走的。”   真的不该走的。   走了,要是没了,她们这一辈子啊,人生的缺口太多了。   她们拥有的已经不多了,就身边的这几个人,少一个都是在要她们的命。   “娘,会回来的……”谢慧齐勉强笑道,站到了婆婆的身后,把手放到了她的肩上。   “嗯。”齐容氏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见弟媳越走越远,她抱着齐奚起了身,转头对媳妇道,“你也别着急,国师都说了,会回来的。”   “诶。”谢慧齐朝她欠了欠腰。   “我带小金珠去接她二祖奶奶回来。”   “是。”   “娘……”齐奚在临走之前抬起小手挂在母亲的脖子上,香了她一口。   谢慧齐笑了起来,“过一会自己下来走,别让祖奶奶老抱着你,抱久了祖奶奶手可疼呢。”   齐奚抿着小嘴一笑,靠回祖母的怀里,天真灿烂地朝母亲点头。   烈日的阳光下,谢慧齐看着包着孙女的婆婆与二婶越走越近,一会,二婶就回过了头看到了她们,停下步子等着她们。   她也看到了她,谢慧齐看着她在久久的犹豫下,朝她这边摇了摇手。   就是隔得远远的,谢慧齐也看到她对她笑了。   知道弟弟们消踪的时候没哭,这时候却奇怪地流了泪出来的谢慧齐笑着也朝二婶回招了招手,这时候站在阳光下的两位老夫人抱着她的女儿,皆向她看来。   “阿娘……”远远的,小金珠兴奋地朝她招着手,“好多花,你快来。”   谢慧齐擦掉了脸边的两行泪,微笑着朝她们走去。   老天向来对她不薄,总是给她最好的,可惜,给她最好的亲人和感情的同时,总是又要夺走她的另一部份。   世事从来就没有完美过。   可就是这样,她也还是想好好地活着。   为自己,更为她爱的这些还在她眼前的人。      八月太和殿的阳光一到下午就偏到偏殿那边去了,齐君昀也就让宫人把屋子里的冰撤了下去。   盛夏已过,即将入秋的天气也已经快要凉爽了。   太和殿的事,左相还是吩咐得动宫人的,皇帝知情后也一声不吭。   他已经有了年纪了,是仗不住太多的冰块带来的寒气,就是热着点,也好过天天在冰屋里凉快着。   这日齐君昀在看过户部送上来的支度后抬头看了看外面,见外面阳光不烈,近黄昏的地温想来也不热了,他站了起来,朝殿上坐着的皇帝淡道,“皇上,去外面走走罢。”   皇帝正皱眉在审他送上来的案卷,听到这话,撩起眼皮看了看他。   站在太和殿偏光一角的齐国公俊逸贵气,脸色温和,脸看着还俊雅清淡如刚刚结冠没多久的贵公子,实在让人看不出他今年已及三旬了。   岁月好像没在他脸上留下什么太多的痕迹,除了他眼底熬夜熬出来的那抹青色。   皇帝搁了笔,下了殿阶,嘴里淡道,“随林,朕看你这几年好像没怎么变过,不是跟国师学了什么修道之术罢?”   被他叫着字的齐国公挥袖示意同在太和殿辅佐皇帝办公的右相还有户部,工部的尚书跟上,走在皇帝身边淡淡道,“臣已是有些老了,只是皇上日日看着臣,没觉出有什么来。”   “倒也不是,你刚上朝那边,朕也有好长一段时日没见着你,也是觉得你没变化。”皇帝心平气和地提起了那几年的事。   跟在他身后的右想他们这时候都看向了齐国公。   那几年,齐国公看着没动,但内里的血雨腥风不知几何,他跟皇帝的退退进进,明争暗斗,又岂是外人能看得明白的。   有时候皇帝跟这位身为左相的国公吵起架来,他们都以为皇帝即刻就能下令抄齐国公的家,但也用不了多时,皇帝对齐国公的看重与放任,又让他们几位觉得就是哪天他们被斗下去了,也轮不到齐国公在这个朝廷中丧失独属于他那一份的权力。   “臣在府里每日粗茶淡饭,心中无物,这岁月自也是不想在臣脸上添上什么痕迹……”   “呵。”背着手的皇帝轻笑,转头看他,“我记得国师也曾教过你?”   “小心……”齐君昀看着皇帝在内侍的扶持下走下了台阶,他也跟着走了下去,嘴里这时候才回道,“是教过我几年,不过,不曾拜别过,有师徒之实无师徒之名。”   “国师倒是一直不愿意教皇子。”皇帝走上了通往御花园的路。   “您也知道国师是不能教皇子的,这先帝爷说过的话。”   “哼。”   皇帝哼笑了一声,走了几步,观看了一下天边的那处云朵的变化,等它走得远了,跟另一抹白云聚成了一朵巨云之后才继续抬了步子,嘴里又起了话,“随林啊,你不是老了也跟国师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罢?”   “哪能?”齐君昀摇摇头,“等到太子回来,您再问他,看看臣有没有老。”   离得近了的眼,是不太看得清事物与东西的。   “太子……”皇帝的脚步顿了,回过头问他,“他现在如何了?”   “说是咳嗽不止。”军务,都在邸报与奏折里,皇帝问的应是他的身子了。   “小英他们不是过去了?”   “顽疾,不好根治。”尤其在打着仗的营地里,哪来的地方和时间让他好好养病。   皇帝皱了皱眉,背着手沉默地往前走去。   太子,太子……   在他没顾全的时候里,太子的身体坏了。   皇帝还是拿他这个太子无可奈何。   为何他与他表哥这么亲近,却不学了他的精于算计?   就是被打了一顿,他不到养好身子就不进朝,进朝了,就是他是臣,而他是皇帝,他也敢拿捏他一把。   到底,太子还是缺了一份孤勇,他太想抓住权力了,所以一年都不想耽搁……   但想到此,皇帝心里也明白,太子只要敢停下一步,这几年的宫中的变幻种种就能活吞了他,让他一落千丈一败涂地。   “今晚你就与朕回栖凤宫用膳罢,嘟嘟也有好几日没见着你了。”   “臣知道了。”   齐国公随意的口气说皇帝口气柔和了下来,“也带你的两个儿子进进宫罢,他们表兄弟也该好好聚在一起了。”   兄弟感情也该培养下了。   皇帝的口气是松动的,齐君昀也不知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拿住让太子继位的主意,但只要他看得起皇长孙,那对太子来说就是好事……   至于让他的儿子进宫来?   齐君昀想了想,道,“让齐璞来罢,齐望不行,太小了。”   “行,不过朕也没有好好见过他们,下次一半带来见一次罢……”这几年忙着斗齐国公府了,所以国公府的人他还真没怎么见过。   该见见了。   “臣知道了。”   皇帝说得平平淡淡,齐国公回得温温和和,君臣随意自在得就像一家人,这让他们后面跟随的臣子把本来抬着看他们说话的脸低了下去。   这对君臣,总是让人猜不透。      皇帝要见齐家的公子,谢慧齐一听说自己也能去,也是松了口气。   她这几年守孝,真是没去过宫里了,宫里的梨妃还往国公府给她送过两次赏,虽然都是给王公贵族夫人例行的赏赐,认真算来也算不上什么,但她想着能去回次礼也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去看看若桑。   这几年国公府不跟宫里联系,她是连若桑也没见过了。   说来也是好笑,皇宫与国公府不过是大半时辰的马程,就是加了进宫面见正主也不过一个来时辰,可是不过一墙之隔却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因一时的立场,想见的人居然有好几年没见过一次了。   谢慧齐认真挑选起了进宫要带的东西来,她是知道若桑喜欢什么的,所以吃食和她喜欢的衣料颜色的布料都带了一些,这些大都是出自她的手,还有一些是齐家作坊出来的,   她还给她和皇长孙挑了一些民间现在时兴的小东西,宝丫给她送了许多有故事的小东西来,谢慧齐也是想着捡好的都带进去。   而梨妃虽被赐名为梨花,但爱吃的却是杏子,听说那是她家乡那边的产物,谢慧齐倒不知道梨妃那边的杏子是怎么做的,但她会做香杏,府里婆婆她们也是爱吃这物,她放在外面的店铺卖也卖得甚好,所以这次带了大包的杏子,还有一件她之前准备给梨妃的梨花裙。   这也是她忙中偷闲绣出来的,本来都是绣给自己穿和婆婆她们穿的,但那时候正好逢梨妃给她赏赐的时候,所以她顺手也给梨妃多做了一条,剪裁那里她用了后式的手法改良了一下,三面蚕纱裙显得很有层次感,走动的时候尤其漂亮。   八月初六这天,谢慧齐就带了大包小包还有齐璞齐望进宫去了。   齐国公要先上朝,所以没与他们一道,母子几人一到宫门前,宫前就打开了,里面候着轿子要抬他们。   谢慧齐这次就带了小麦小绿两个下人,而齐昱带了一个小厮跟着齐璞,齐二也带了另一个跟着齐望,孩子身边放的下人多,所以她身边就减了人,等下人们把包袱拿下后,也就没手牵他们了,谢慧齐干脆牵了他们的手,带着他们上了同一个轿子。   他们先去的梨妃宫。   梨妃见到他们后,眼睛就是一亮。   国公府的人儿实在太漂亮了。   但没等梨妃抱着呆呆喊他香香姨的齐望多久,太子宫里就来人了,说皇长孙想请表弟们过去。   走的时候,谢慧齐见梨妃跟着他们出了门脚步还不肯停,手中抱着齐望就不放,只好歉意地看着梨妃。   梨妃是有过孩子的,一共有过三个,两儿一女,可惜三个都死了,每个都没死过五岁。   万岁爷可怜她的孩子都死于非命,赐了个掌后印的梨妃让她当……   可如若她有选择,她宁肯拿这后印换一个她的孩子,哪怕养大了孩子要飞都成,给她几年,也胜过她现在的孑然一身。   “我再送送,再送送。”梨妃笑了起来,道,“我这几日也没走动了,正好动动身,活络下筋骨。”   只是送到一半,就快要出后宫的门,要到太子宫那边的地方了,梨妃不能再送,只好把一直靠着她肩的娇弱小孩小心地送到了他母亲的怀里。   齐望一挨到母亲的肩上,就跟她有点害羞地笑了起来,“香香姨,抱我抱疼你的手了吗?”   书院里的先生们都很疼爱他,很喜爱喂他吃的,他都有些胖了,回来的时候还被阿娘叫小猪猪,他知道他现在可沉可沉了。   “不疼,只是香香姨还回去有事呢,不能抱你了。”梨妃微笑着道。   “是要叫梨妃娘娘……”谢慧齐有些无可奈何地矫正着儿子的叫法。   这么年轻的姑娘,叫姨何尝不可?   可惜,她是皇帝的后妃,不是她儿能叫姨的人。   ☆、第184章   谢慧齐在见到若桑这个显得有几分瘦削的女子后,若桑的脸上有着笑。   皇长孙很是客气地跟她见礼,又与弟弟们相互见过礼,不等生母说话,就带了表弟们出了门,在廊下玩耍。   若桑见她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孩子们,也是笑了,“在府里也是连眼睛都不敢眨罢?”   “这倒不是,”谢慧齐紧了紧若桑一直握着她的手,回过脸来与她笑道,“现在璞儿跟望儿都呆在书院里,三天才回来一次,家里也就奚儿能陪陪我们。”   “这么早就送去书院了?”   “唉,国公爷定的。”   若桑点头,“齐国公爷向来是个有主意的。”   “太有主意了。”谢慧齐笑着摇头。   若桑也是笑,“你们还跟以前一样?”   “嗯。”谢慧齐知道若桑是什么意思,坦然地点点头。   他跟她确是还跟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只要他在府里,那是隔半天看不到她,哪怕是自己走过来,都是要来看她一眼的。   “不过,”谢慧齐想想又道,“他现在家的时日也不多。”   说着也是叹了口气。   他若是在家多好,什么事都有人帮她多想想,帮她拿个主意。   没成婚之前,她也想过跟他这一辈子怎么过,想着自己的事尽量不去烦他,但实则是不然的,夫妻在一起了,很多事不是那么容易分得清楚的,很多事情也是跟着变化的。   他有事想跟她说说,她自是有事也是想跟他讲讲。   那几年他在府里的日子他们就是没有天天腻在一块,但也离如胶似漆不远了,现在看到他回来,还成了惊喜,每次回来她都还惊心动魄的。   “都忙。”若桑轻摇了下首,淡道。   谢慧齐看着她瘦得不见肉的脸,沉默了一下,低声问,“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说是病了……”若桑淡淡道,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以前还想着无论他在哪都要陪着他,哪怕是当个挡刀子的呢?可一直都是做不到。”   “你给了他一个家。”谢慧齐低低道。   若桑嘴角一勾,笑容又冷又艳,也凄凉,“给了又如何?家不成家的。”   他不在身边,她跟孩子也不在他身边,他们哪有什么家?   “不说我的事了……”若桑又道。   谢慧齐点点头,眼睛朝外看去,见皇长孙跟他的两个表弟在说着什么,两个表弟皆抬头脸满脸惊奇地看看着他……   “嘟嘟也是大了。”谢慧齐笑道。   若桑这时候嘴角有了点真笑,“也难为他了。”   谢慧齐拍拍她的手。   “慧慧……”若桑突然这么叫了谢慧齐一声。   从未听她这般叫过的谢慧齐惊讶回头。   “慧慧,”若桑双手合着她的手,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我能求你件事吗?”   “啊,什么事?”谢慧齐顿时觉得有点不妙了。   “如若太子与我……”若桑说到这,抬手拦了她的嘴,眼睛看着她,一字一句低低地道,“没了,你能帮着我看着我们的孩子一点吗?”   “岂有这样的事?”谢慧齐在她的手放下后,朝四周看了看,见宫人和她带来的下人都退在了门边守着小主子们,她心里也放松了点,只是声音也不自禁地放低了,“不会的。”   “慧慧……”若桑咬着嘴稳了稳情绪,才接道,“如若,我说的是如若,如若我们没了,行吗?”   谢慧齐不敢看她的脸,掉头往外面看去。   皇长孙这时候不知道跟表弟们在讲解什么,嘴里说着话,还把小表弟抱了起来,放到了宫人抬来的椅子上。   谢慧齐忍住了鼻间的酸楚,点了点头。   她有点明白若桑是什么意思。   国公爷那,就是太子,也不敢说他与他的表哥之间能坦陈到什么都可以给对方看,国公爷自也不会把他的全部心思说与太子听,两兄弟之间总是要隔着些的。   尤其男人之间的事,岂是那么好说的。   若桑求她,她是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她也知道她应该点这个头,她点了这个头,太子只会更信他的表哥。   “若桑啊……”谢慧齐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哑了,“只要皇长孙不嫌弃我,我会是他的半个母亲的。”   她不敢对他能像对她亲生的孩子一样,但她会持着良心站在他这边的。   不为别的,仅为了这个孩子是她看着出生的。   “诶。”若桑低下头,笑着应了一声。   只是随即眼泪“滴答”地掉了下来,落在了她们相握的手上,烫得谢慧齐回过头,把低着头的冷艳女子抱在了怀里。   “我知道你想太子。”   “呵……”若桑忍住了眼泪,在她怀里轻声地笑叹了口气。   想啊,是想,可也只能想了。   她天生是个没福气的,父母早早病逝,她入了宫,以为能熬出一片天空来,只是没想侍候着东宫,却把魂都给侍候丢了,自此之后,是笑是哭,是喜是悲,皆全身不由己。   她父母道她是个从小就硬所孤,殊不知他们的女儿一旦儿女情长起来,前尘旧事都忘却,那心里竟然只藏了一个太子,快连他们怎么死的都不记得了。   两人相顾无言只一会,就有内侍匆匆来报,说皇上左相他们往东宫来了。   谢慧齐赶紧起身收拾装束,若桑也是进屋内收拾去了。   “夫人……”小麦也赶紧过来服侍她。   等皇帝见到国公夫人跟她的两个儿子后,老皇帝站在那惊讶地看了跪着的齐国公夫人一眼,回头看看齐国公,“你们这小夫妻还挺像。”   一样的嫩脸。   他是时候该找国师好好谈谈了。   “嗯。”齐君昀见他不说平身,就指着她身边的两个小的道,“大的齐璞,小的齐望,都出来,见见皇上。”   “哦……”齐望特别听父亲的话,父亲的话一落音,他两手爬着就往前走,爬到皇帝的脚下,就两只小手抬起,再拜了一拜,“见过皇上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齐璞顿时急了,也是爬了起来,“见过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着就愁苦着眉眼看向小弟弟,是皇帝陛下,不是皇上大人,怎么忘了?刚才阿娘都是叫的皇帝陛下啊。   “呃……”齐望不傻,只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呆,听过哥哥的喊叫声后,他也知道自己叫错了,抬头就朝那高高在上,高得他眼睛都迈不过人影去的巨大身躯道,“皇帝陛下,齐望叫错了哦,您要罚我什么呢……”   “皇祖父。”跪在另一边的皇长孙这时候也拖着双腿有些着急地挪过来了几步。   皇帝却已是俯下了身,一把把齐国公府的小公子抱了起来,看着他清澈的明亮眼睛和粉嫩白净的小脸问,“那你说朕罚你什么好?”   齐望担心地看了看他的手,小声道,“我好重的。”   说罢,想跟父亲说话的齐望朝他的阿父看去,“阿父,我胖了,阿娘说我现在是小猪猪了。”   现在都抱不动他了。   “嗯?”齐君昀伸过手去把儿子抱了起来掂了掂,道,“是重了。”   “皇上,我来抱着罢,您说要罚什么?”齐君昀看向了皇帝。   皇帝这时候难得脸色柔和地朝齐国公夫人道了句“平身”,又亲手把孙儿扶了起来,让他生母若桑夫人也跟着起了,才转身与齐君昀道,“罚他与朕一道用膳罢。”   齐望在父亲的怀里望了这个这时候与他平高的古怪老人家一眼,见老人家盯着他不放,他朝他羞涩一笑,把头埋在了父亲的肩头,不敢再看人。   “皇上,您请进。”公公开了口,总算一群人不用在门口站着了。   谢慧齐今天按的是国公爷的吩咐,虽然穿是的国公夫人的标准装束,但脸上没化妆,头发也是梳了个非常老成沉重的贵妇头,厚厚浓密的头发堆在她的脑后,显得她整个人很是古板。   但这时候的国公夫人还不知道,因着这份古板,她的脸更是显得有种古怪的稚嫩。   她就像一个未及笄的小女孩,此时硬生生地穿上了贵妇衣裳梳了贵妇头,扮作了四五十岁的模样,荒诞古怪得很。   谢慧齐昨晚就听她家国公爷说了,进宫后不许笑。   她当时琢磨不出意味,但等老皇帝的眼睛总往她身上看之后,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皇帝的眼里没有什么荒淫之气,但他琢磨着她的眼神让她非常不舒服,谢慧齐这时候感觉她就像案板上的肉在被皇帝的眼睛一道又道地凌迟着。   “你家长公子有多大了?”皇帝让齐君昀落了座,像是刚想起一般地问。   “回皇上,五岁。”   “朕记得你是十七年成的婚罢?”   “是,皇上。”   那算来,这位小齐国公夫人至少也是有二十二了……   二十二的少妇却像个小姑娘。   皇帝想起那个没事从不进宫的国师,心道这老牛鼻子再不泄露点天机,也太对不住他这些年给他的好日子了。      谢慧齐没有跟皇帝用膳的资格,她跟了若桑去偏殿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后才敢回去看主殿。   自皇帝进了东宫,若桑的话就少了,一路牵着谢慧齐的手进了偏殿也不说话,直等到宫人退去,她才轻声讲了一句,“你们家国公爷在。”   他在,孩子们就出不了什么事。   谢慧齐点头,也知道皇帝就在东宫,不能说什么话,便也跟若桑无关痛痒地说了几句话,安静用完膳,一直等到前方有人来叫她。   这一次,齐君昀带着她出了宫。   夫妻两一在马车里坐好,坐在谢慧边身边的齐璞在母亲的耳边轻声道,“阿父的背全湿了。”   谢慧齐抬手就是一摸,果然摸到了一片带着热气的潮湿。   她抬眼朝他望去,齐国公未语,只朝她摇了下头。   “皇上想抢小弟弟……”齐璞在母亲的身边继续报告他的心得,“被阿父拦住了。”   靠在父亲怀里坐着的齐望茫然地朝大兄望去,听到兄长的话后慢慢地摇了头,慢慢地道,“我不抢走的,我是阿父的。”   他是他阿父的孩儿,不会被人抢走的。   “阿兄,莫要乱讲。”小公子摇着头,慢条斯理地道。   说着,把自己的手小放到父亲的大手里,与他比划着手指大小。   谢慧齐看着他只一会儿就又玩得专心了起来,摸了摸大儿的脑袋,示意他别再说了,就把大儿抱到了怀里,眼睛一直望着齐君昀不放。   齐国公低首就是在她额间一吻,把她按到肩头靠着,夫妻俩抱着孩子安静地回了府。   一到府门口,老国公夫人跟抱着齐奚的二老夫人就在大门口等着了,马车一进门口,她们把孩子抱了下来,全周都打量了个遍后,才挥挥手,让马车回马场。   齐君昀干脆也带了谢慧齐下了马车,把母亲与二婶送上了轿子后,他这才拉了马过来,带着他留下的妻子回了鹤心院。   沐浴的时候,谢慧齐问了她一直想问的,“皇上想干什么?”   “还能想干什么?”齐君昀闭着眼睛淡淡道,“想长生不老罢了。”   老了,就更怕死了。      这年的八月十六,八月十五一过,前面给国公府送了小礼过来回了赶娘家的三娘子突然又来了国公府,她是来求国公府的。   大娘子几年没有孕事,做主给项大郎添了个妾。   那妾之前先了个儿子,本来这事也就太平了,岂料昨天八月十五一大早上,这小妾把一盆开水倒在了在床上还没起的大娘子脸上,三娘子本来是随夫君回项家大族祭祖的,知道这事后,就去看了人,大娘子的脸被烫出了一层皮,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长好,如若留了疤,这一辈子也是难了。   三娘子在大娘子身边呆了一晚,凌晨跟大娘子把说透后,就来国公府求事了。   “大姐是想与他和离了,哪怕是去项家家庙也是行的,我的意思是……”三娘子说到这也坦然地看着谢慧齐,“这婚事是定要和离的,只是,也要把嫁妆一并带走才好,您说呢?”   谢慧齐听了看向她,没有说话。   三娘子说得太想当然了。   大娘子嫁出去了六年,六年就没回过国公府一次。   国公府凭什么再为这么个庶女出头?   她勉强算是个好人,也想做个好人,但是,她从来不是个任人予取予求的好人。   三娘子见她不语,也是笑了一下,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无可奈何地道,“我知道您为何不愿意帮她,就是我又何尝愿意?只是我们究竟是从小长在的姐妹,哪怕曾经撕破脸过,有些东西也是斩不断的,再则,除了我,还能有谁愿意帮她?”   说到这,三娘子也是含着泪摇着头笑了,“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以为把孩子弄到手里了,她还是能把日子握在手里,殊不知她不亲近国公府,她当国公府是死的,可外面那些许许多多的人更当她是死的,所以即使是个小妾,都以为仗着肚子里生出个带把的都可以欺负她……”   她若是过得好,也就罢了,她就当她是真强……   可惨到这地步,三娘子也没法嘲笑她,她当年跟大娘子的想法其实也是有些相似的,如若不是有了孩子,她也会跟国公府赌上那口傲气。   可她有了孩子,想法不一样了,命运也终究不同了起来。   “妹妹,求你了。”三娘子跪了下来。   国公府得为她出这个头,若不出这个头,大娘子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项家不会还留着那小妾罢?”谢慧齐开了口。   她不觉得项家这点面子都不给国公府,大娘子是大娘子,他们可以不管,但国公府的脸面还是要顾的。   “被关进猪圈去了……”三娘子也知道是瞒她不住的,便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大伯那,正在求着族里,还有大姐,大姐不答应开口免了她的罪,他就拦着大夫不许进门。”   大娘子如今也是走投无路了,她一心着想的丈夫还在她心口撒盐,国公府再不为她出这个头,她也不知道心高气傲的大娘子这次能不能熬过来。   ☆、第185章   如若之前谢慧齐对大娘子有些怜惜,但现在也已是没了。   大娘子选择了什么路,那就要承担什么后果。   大娘子六年都没回过一次国公府,一次门都没上,连老祖宗死去她都没上门,连表面功夫都不屑于做,这种人可以说她孤傲,也尽可说她有得是骨气,但她孤傲就孤傲,骨头就骨气罢,那都是她自己的事。   国公府没找她的麻烦,也因是国公府是她在当家,懒于计较罢了。   谢慧齐定定地看着来求她的三娘子,弯下腰,对上她的眼,轻声道,“三娘,如若我说我答应你主动帮她和离了,但与此同时的是你们离开我的庄子,你看如何?”   不能所有人都在她的锅里吃饭,想吃就吃,想走就走,吃亏都是她的,占便宜的都是他们,那她怎么当这个家?   三娘子惊愣地抬起头,看着眼睛温柔似水,脸蛋美若天仙的谢慧齐,这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离了国公府?   那他们家在项家攒的底气,恐也要跟着没了?   一触犯到了自己的利益,三娘子的心顿时就像被人给死死掐住了一般难以呼吸。   谢慧齐这时候已经抬起了头,垂着眼淡淡道,“想好了就让下人过来跟我说一声就是。”   说罢她就起了身,离开了珠玉堂。   走的时候,她倒也平静。   这些年她确也是挺扶持这些上门来的姐姐妹妹的,只是时间在流逝,这人心啊,也总是在变的。   夫妻在大难临头之时都能各自飞,何况是这些本来与国公府没什么感情的庶女们。   她也不怪她们要的太多,给的太少,只是,主动权在她在,怎么办,她说了算。      大娘子毕竟是国公府出来的庶女,项家也得给国公府这个面子,三娘子在无声无息离开后,谢慧齐也让齐昱找人去项家那边递了话,和离如若是大娘子提出,那项家就得答应,同时嫁妆也得一并奉还。   国公府下令,项家只能遵办。   三娘子走这一遭,也到底是给大娘子谋了条生路出来了。   只是在谢慧齐这,三娘子在国公府这里能讨得了的便宜也是到头了。   齐项氏跟谢慧齐说起这事来,还是对谢慧齐的仁慈有些不满,“自己找罪受,你管她们?”   那大娘子那脾气,救得了她一时,能救她一世?   谢慧齐被埋怨也不生气,微微笑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呵……”齐项氏冷笑,“你以为她们会感激你什么?”   “不用她们感激,只是少结些仇总归是好的,多给别人一条生路,自己也多条活路。”谢慧齐说着,见二婶满脸的不赞同,她也是笑了,笑容绚烂如阳,“二婶,我的意思是,找死的早晚会死的,您看,老天何时厚待过蠢人?但若是聪明的,以后狭路相逢,即便不是亲者,那也不是仇人,哪怕只是点头错身,也终归比别人视你如仇,恨你入骨好。”   齐项氏根本就是不是那脾气,她看不顺眼的,恨不得一个个都死了的好,最好是全家死光光,一个不留,听到侄媳这话,冷哼了一声,但被齐容氏拦住了。   “慧慧说得对。”齐容氏这时候点了头。   齐项氏碍于大嫂子的面子,这话就说不下去了。   齐容氏说罢又朝谢慧齐道,“你做得对。”   谢慧齐点头,此时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她从这右侧的主位坐到了婆婆坐的左侧,挨着她的肩,把手放到婆婆的手里,轻声道,“娘,您放心,不该心慈手软的时候我不会犹豫的,这个家我会当起来的。”   “嗯。”齐容氏拍拍她的手,淡淡地应了一声。   时间才久了,才知道她做事皆是心里有数的。   世道在变,她跟着也在变,她做的任何决定,都是跟着时局和世事在变的,京城的绝大多数大臣勋贵的家里还在歌舞升平,可国公府所有的庄子里的粮食和奴仆都多了起来。   不好的齐容氏也不想去猜,但她已是知道,她这个媳妇,已经在为保全己身在动了,且动的动作,不比她儿子在朝中的决策小。      谢慧齐听说国师被皇帝强行请进宫后也不意外,听到皇帝让他炼丹后,她也只是失笑而已。   人的欲望真是无穷无尽,越是至尊,越是放不下到手的东西。   体会过万人所仰,众生趴地跪伏称臣称子民的高高在上,又有几人舍得放下这些万人仰息的权利?   没有哪个野心蓬勃的人能放得开这些。   从皇帝这么多年对朝廷的掌控也是看得出来,这个人对于他牺牲了所有得来的万里江山绝不可能放得开,所以想多活个百来年也在情理当中。   只是等齐君昀回来告知她,说皇帝跟国师说是为了太子所想之后,谢慧齐当真是满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不过,哪怕皇帝可能是以此为借口,她倒也不觉得这是个坏主意了。   如若国师有这个本事,太子确实需要延命。   反正于她家国公爷来说,都是必须答应,接下劝说国师这个任务的。   “那国师怎么说?”   半夜的鹤心院主卧能听到他们主屋侧面小花园里的虫鸣声,齐君昀在听了一阵后,才又开口在她耳边轻声道,“太子是可以延长些,皇上的话,也可多拖几年,只是,有些人有违天命的话,会改天道的。”   “嗯?”谢慧齐趴在他的怀里挪了挪脸。   改什么天道?   “皇上如若一意孤行,”齐君昀抚摸着她的裸背淡道,“国师说也可以按皇上所说的去做,这事他打算跟皇上亲自开口说,我怕的是到时候皇帝生气,于他有险。”   “那……”   “到时候再看罢,得看皇帝的意思。”   谢慧齐见他无意再多说,也不再问了。   八月二十三日这天,国师在太和殿里说了他想说的话,他此生绝不虚言,跟皇帝直接道,“燕帝,您乃真龙天子,元寿更是乃天意注定,芸芸之中您命数已定,你若擅改天命的话,改的不是您的命数,而是您温家的江山和您温家子孙后代无数代的命数。”   皇帝听了这话一愣,尔后哈哈大笑,指着国师道,“这话你拿来哄我父皇让您不进宫,国师,到朕这,这话便罢了吧?您是我朝三朝国师,除了祭天祭祖,也总该为您服侍尽忠的温家江山做点事罢?”   国师实话已罢,便点头道,“如若这是皇帝的旨意,老道遵旨即办。”   他等了又等,终于也是等到这天了。   温家的气数,还终是败在了他贪得无厌的子孙上了。   燕帝不知,无论是天下江山还是人,福气都是有限的,他把子孙后代的都抢光了,他的子孙后道也只能因他们这个先祖湮没在滚滚红尘中,从此再无尊荣可享。   国师应了皇帝的话,当天就把他的丹药献了出来,皇帝在太监试过药后的月底吃了药,精神焕发,也没藏私,当即就令了人去给前在凉西的太子送去。   “太子能吃还是不能吃?”在知道宫里派了人去凉西送药后,谢慧齐终于等到了齐君昀的回来,挥退下人给他更衣的时候紧张地问。   “嗯,我去了信,让他试过药之后,觉得想用的时候就用就是。”齐君昀说到这吐了口气,拍拍她的脸,“他比皇上更需要。”   “已经这般不行了?”   “嗯。”   谢慧齐叹了口气。   见她不再启齿,齐君昀在看了她一阵后与她道,“你不问问大郎他们?”   谢慧齐迅速抬头。   “他们被翼云找到了。”   “啊?”谢慧齐呆了,“真的?”   “过两天,你应该能收到他们的信了。”齐君昀笑了起来。   他收到的是军报,自是要比一般的驿丁要快些。   谢慧齐眼睛瞪大了好一会,然后觉得腿都软得站不起了,也不管只为他更衣更到一半,往旁边找椅子坐去了,剩下国公爷只好自己为自己穿衣裳。      八月底,国公府总算再收到了失踪的谢晋平兄弟两人的信,谢大郎在信中沉稳依旧,非常详细地写了此次他们出事的原因,原来是两兄弟误入了西北偏东的山中迷了路,后被山人收留,但山中人数十代都生活在山中,无一人出过山里,且说话不通,一直徘徊在山中不得出来,还是翼云表弟带人进入山中,方才把他们带出。   而二郎的信就要写得玄妙又神乎其神了,把他们中途遇到的奇怪的鸟和一些能在树上飘飞的山人写得活灵活现,跃然纸上,齐二婶在看过后就笑骂道,“这小兔崽子。”   她们在家里担心得不行,他却好像过的是逍遥日子一般。   但到底,国公府的主母的心还是因这两封信安定了下来。   而凉西的战事依旧猛烈,姬英军跟不要命似的跟忻军缠斗不休。   等皇帝知道姬英国震事不断,地龙不断翻跃,把一半个姬英国都毁得差不多后,他心里就知道此战,姬英国恐怕会打到举国无人才会罢手。   战事越久,仇恨越深,如若这两年不把姬英国打败,恐怕忻朝后患无穷。   而国师在这天跟皇帝黄昏喝茶的时候,他看着精神奕奕的燕帝看了好一会,皇帝嘴边带着笑也不言语,兴味盎然地看着国师不语。   对着这个当年也帮着他上位的国师,皇帝对他无比宽容,更何况现在国师也如了他的愿,他一天比一天精神了起来,看着国师年轻的脸,他偶尔也会想着,如若有一天他也成为这个样子会如何?   他记得他像国师看起来那般大的时候,他刚娶了他小皇后为妻,那时候小皇后还天真无邪,问他能不能休了她,让她回家去,为此,她总是对他格外的好,以为讨好了他,他就能放她出宫。   那个时候是他对她最阴恻不定的时候,却也是她对他最好的时光。   如若她还在,他也能回到过去,那该有多好。   就是不能,光只想想,那也是好的。   “燕帝……”国师在皇帝的笑容下把手中的棋放回棋钵,把手随意放到了膝上,看着皇帝声如清风,“你有没有去周边的国家去探过,他们现在的国情如何……”   皇帝看向他,嘴边笑容淡了。   “我忻朝去年冬季下的雪,也是我六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大最长的一次,”国师垂眼看着棋盘淡道,“今年的冬季也会比去年还要漫长,到时候就是南方恐怕也没有今年这般温暖了。”   皇帝一想下面朝朝廷递的那些折子,整个人的腰都绷了起来。   东北四州去年的冬天比京城更是寒冷万分,即使是齐国公府在东北的万亩良田也是受了损,在五月经由先前的春小麦改成了秋小麦的种子下了地。   春小麦在冻土里发不出正常的芽出来。   而东北最东的临国铱垭国已向忻朝的边州临东州求救过两回了,在正月跟三月跟临东州换了两回粮食回去了。   铱垭国是身在深山之国,但万里雪封,一年十二个月竟是下了六个月的雪,直等到五月快春末夏初的时候气温才高了起来,山里才开始融雪。   皇帝之前只当是去年冬天格外冷,完全没有从国师现在开口的话那边的方向想过。   如果今年冬季再漫长,连南方也要受灾,那……   皇帝顿时整个人从懒洋洋的狮子变成了蓄势待发的攻击模样,他弯下了腰,眼睛微眯看向国师,“你的意思是,几百年难以遇上一次的灾事让朕碰到了?”   史书了也有记载,历史上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冬天大雪纷飞,奇寒无比,夏天则大旱大涝,而那段时期直接瓦解了当时的“古”帝国,从此河流蜿蜒不断,从不曾断流的古国被分裂成了五个大国,十几个小国,还有无数不可再探知的深山居民,自此之后,古不再是古。   “不止是您不是?”国师黑白分明的眼直视着他,貌如少年的脸依旧是无波无澜,“趁只是刚开始,皇上还是多做准备的好。”   “国师何不早说!”皇帝已无心下棋,当下就站起身朝外面吼,“叫诸臣立马给朕上太和殿,就是用跑的滚的,也给朕立马滚过去!”   国师摇摇头,淡道,“燕帝,老道也不是无所不知,也只是看出来不久罢了。”   他是早算出了忻朝要动荡十年,但那也只是个大概,只有到事情发生有了点苗头,他才能根据已发生的事情去觑知全貌。   “几年?”   国师抬头看他。   看着他温润如水的脸,皇帝急了,怒吼,“会持续几年?”   “多则七年,少则三年。”算算,其实还是好的,至少现在忻朝的国力还是强的,而“古”可是持续了十五年之久,久到国家都崩了。   问到年数,皇帝已无心跟他说话,瞪了他一眼就快步离去了。   国师看着他虎虎生威的背影消失在了地平线最后的那抹余晖里,然后转过头,把先前没下的那子棋转了个方向,放在了皇帝的生棋前面,堵住了皇帝的生机。   “他应该死,太子应该病逝……”此时的秋意苑已经再无他人,国师对前来为他收拾棋子的老家人淡淡道,“这个天下应该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体,终日不可饱腹,直到十年后仁君出世,再立新国。”   “您是个好心人。”老家人收拾着棋子淡淡道。   国师摇了摇头,“众生皆苦。”   说罢,又道,“那家的命数也是改了,没见到人之前,我也没算到那变了的运数是落到了他家。”   齐国公本也该在数年后劳碌至死,只是没想燕帝比起其父来那是刚愎自用,疑忌猜度得很,甚至连皇后的妻族也不放过,逼得齐国公府一时走投无路,竟也是改了齐国公的命数。   他本该命中娶韩女,最后劳碌而亡,齐国公府再大的福祉到他身上也该终结了。   燕帝把他父辈给他的命数全打乱了,却把齐国公府的命数续上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天道的另一种。   “师哥,”老家人捧着棋钵,把他的白子收进了白玉钵里,轻声道,“您算了这么多,有没有算过自己的?”   国师听了,那张平凡脸上扬起了清澈如水的淡笑,“我还会活很久,久到能送走你。”   “然后呢?”   然后,他将会迅速老去,从他的少年老到他的死亡,然后如这世间所有的一切终会尘归尘,土归土一样,他的肉身终会归肉身,灵魂归天道,继续存在在这世间,看花开花谢,云起云落。   天道,从不会对谁仁慈,但也从不对谁残忍。   国师没有回答他师弟的话,仅是在淡笑过后,抬起头,看向了那渐渐走向黑暗的天空。   老家人垂下眼,轻叹了口气。   从他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就从来没有变过。   他的这一甲子,竟也是这么过来了。   再多的惊心动魄到他这里都是水,会走,会消失,从来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他走了之后,又会有谁来陪他,帮他记得这一切。      齐国公在九月初一匆忙回家给先祖先辈和祖父祖母上完香后,就把小金珠放到了齐大夫妻手里,让他们带着她,把下人都从青阳院挥退了下去。   国公府的三个女人听他说完国师所说的意思后,就是从来不动表情的齐容氏也是皱起了眉头,把手中的帕子都拧紧了。   齐项氏则是整个人都木了。   谢慧齐一听他所说的意思,知道这个国家可能要进入天灾劫难当中了。   “国师说,多则七年……”谢慧齐还算淡定,她所在的后世国家昌盛,但也地震频频,旱灾涝灾不断,就是后世的基础设施非常好,面对大自然也没有什么真正太平一事都不会发现的时期,但不管后世还是前世,人类应对危险的反应能力也是很强的,从古至今的百姓为了活下去是什么都能干得出,再则,他们这还是有准备的,只要齐心,上下管理配合得当,应该能度过去,“七年不长不短,我看啊,只要准备得当,还是能过下去的。”   只是日子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好过就是了。   ☆、第186章   “朝廷现在是怎么个说法?”齐容氏目光柔和地从淡定的媳妇脸上掠过,问儿子道。   “现在九月初,朝廷下令让全国百姓再种一季粮食出来,凡是人丁摊田制的百姓,皆可从官府令朝廷分放的油布搭棚,而乡绅以上则自行处置。”齐君昀淡淡道,“至于我们这些人家,皇上也是说了,每年都按土地给国库上缴一成的税粮。”   他们这些人家,本来是不用交税的,只是他们这几十个王公贵族中的囤地甚多,交一成粮也是抵得了不少去了。   齐君昀无妨,有几个老勋贵,也表示谨遵圣令,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有两个闲散王爷不乐意,但在他们领头的遵令后,也是答应了下来。   前面可有悟王的前车之鉴在前,勋贵们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拿什么乔。   “嗯。”谢慧齐点了头,但想了想,她从五月开始就大面积种植抗饿的粮食了,她那个庄子种了满山遍野的地瓜,若是全按一成交,交的也不少。   遂趁着大家都在,她跟家里的人交了个底,把这段时日她种的种种吃物都说了出来。   她种了不止地瓜,连当地的一种类似马铃薯的东西也都种了,只是现在忻朝这种叫土名叫土圆块的东西其中的淀粉含量与后世的马铃薯有点相似,但忻朝的这种叫土圆块,长在土里的小豆子非常小,只有他们府里做的那种小金裸子一颗的大,且要在土地肥沃湿润的地方才易生长,唯一说得过去的就是结籽多,但平民百姓尽管知道这种土圆块可以吃,但没有几个人愿意让它浪费肥沃的土地,但谢慧齐是吃过这种煮熟了粉粉的东西的,这是个顶饱,也容易煮得好吃的东西,比地瓜强,还易保存,所以她把几个庄子里的好土地都种上此物,估计也能产出不少来。   不止地瓜土圆块,就是常见的冬瓜,南瓜这些,谢慧齐也没条件也是制造出了一定的条件先行种上了。   南瓜苗已经存活,就是冬瓜还是有违季节不见动静。   齐容氏跟齐项氏是好久没管过庄子的事了,齐国公更如是,所以等国公夫人说了众多庄子里现在种的粮食后,几人面面相觑了一眼,先前还担心着家中生计的齐项氏没愣一回就拍了下胸口,松了口气。   还好,这日子再坏,也坏不到他们国公府身上来。   “这样的话,我们得定个数交那一成的税粮,不能按全数来,”比谢慧齐快,齐项氏在松了一口气之后就对侄儿道,“慧慧都说了,你心里定个数,咱们按那个数来交,至少那些管事,还是得叫回来再敲打敲打。”   “嗯,”齐君昀这次点了头,“我见他们一次。”   得他出面才行。   “这样好,只是这人分几次进府罢,别一次全来了。”齐容氏开了口,脸色依旧冷静淡漠,“属臣家那里,媳妇也去跟他们提个醒,好种的易保存的都跟他们说说,皇上那的话,还是由你定吧?”   齐容氏说着最后一句看向儿子。   齐君昀颔首,“庄子里要是有慧慧所说的那种易存活,能顶饱的粮食,这事确是要向朝廷禀报,只是,不能由我们家出头。”   不能所有风头都让他们家占了,太打人眼了也招人恨。   “那想个办法让别人递上去。”   “嗯。”   谢慧齐听他们商量起来了,也是略松了口气。   她今年的动作也是大的,如若不是府中的管事得力,怕也是被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了,更好在齐国公府的威力在,人也有,怕他们的人无数,敢找事的没几个,至今到今天还平平静静的,算是极其幸运了。      朝廷那边下旨,让各州知府在接到圣旨后,尽快入朝一趟,远的则派人送了密旨过去解说,齐君昀又是忙得朝夕不着家。   惟恐引起全国大乱,这事没有告天下,官员也被皇帝警告这事即便是家中妻儿也不能提起一字,遂朝廷官员是忙起来了,但外面的百姓还是不知情况。   张异此时在南方的重要性也显示了出来,他知民情民况,在接到圣旨后,他又官升了一级,为江南总都督,很快就带着江南三州的百姓种起了粮,修成了河道。   按齐君昀的保守估计,有张异此人在,江南的灾祸能至少减三成,张异会保全大部份江南百姓的性命。   只是张异任重,齐君昀不等他开口,把他的那几个女婿也打发了过来,齐国公府的三妞跟她相公也要前去江南。   临走之前,张家六个妞,有四个妞来跟谢慧齐告别。   最小的那个六妞,嫁给书院先生的小姑娘把她家里养的那些鸡鸭都带了过来,送进了齐国公府的厨房。   她还挺舍不得的,但实在带不走,就只好送给她慧齐姐姐打牙祭了。   张家的大小妞们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几个跟谢慧齐絮絮叨叨了众多事,但说到最后,一个人也哭不出来,只能都愁眉苦脸的。   她们要去见她们阿父阿娘,其实挺高兴。   她们几个与别家的姑娘不一样,不是嫁出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她们阿父阿娘从小就疼爱她们,弟弟们本来是要比她们身份高一些的,但在她们家,父母总说她们嫁出去了就疼不到了,希望弟弟们让着她们一些。   所以即便她们是高高兴兴地嫁出来了,但一想到能高高兴兴地再回到父母的身边去也是满心欢喜的。   尤其她们中间最性情外露的小妞知道要回父母身边去后,每天晚上睡觉都会乐出声来,笑得她思虑过多有些浅眠的丈夫每天晚上都瞪着眼睛看着床顶,都不知道他的小娘子是不是打算把他的小命给吓死。   谢慧齐见说得差不多了,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姑娘们就不高兴了,也知道她们是没法跟她泪别了,她也是笑了出来,一个个捏了鼻子过去,“我看你们到老这性子也改不了。”   她先前还想,这男尊女卑的鬼世道会把一个个可爱跳脱的小姑娘们变得跟这世上大半的妇人一样劳累无趣又麻木,但也真是没想到,这一个个嫁出去生性热烈活泼的姑娘们也还是把日子过得热情似火,即便是稳重了,骨子里那些率真美好一点也没有变,见到她们,还是很容易让她想到她们以前过往的样子,生机勃勃又热烈率真。   难得的,即便是嫁出去之后丈夫有点对她不喜的五妞,现在丈夫待她也是不比从前了,谢慧齐听说五妞的丈夫,也就是翰林院的学士这次是求着要去江南帮岳父大人的。   这学士是变了,从以前的不喜变成了喜欢,五妞却是未变的,想来为了讨好这个对谁都总是真心热情的妻子,这学士的路也不好走。   “我改,我改的。”谢慧齐的话一罢,大妞就先开了口,带了个好头,她的姐妹们随即纷纷附和,只差举手举脚发誓了。   只是这附和听在谢慧齐耳里没什么诚意罢了。   谢慧齐一人给她们挑了套头面,还有给她们送了几身成衣打发了她们,几个姐妹也真是不避讳她,当面拆了礼物看过后赞叹连连,又是谢恩又是夸奖师傅们手艺好,吵得谢慧齐觉得这话若是再说下去,她耳朵都要聋了,干脆起身打发她们走。   她还是送了她们到了门口。   这一次,在快要出门的时候,张家的这几个姑娘的步子都顿了,她们迟疑地回过头来看向谢慧齐,等谢慧齐笑着朝她们扬手让她们去的时候,张大妞还是忍不住鼻酸了起来,又带着妹妹们走了过来。   “主母……”大妞带着妹妹们,给谢慧齐行了道再恭敬不过的万福,蹲到半空久久没有起身。   谢慧齐每一个都扶了起来。   扶到小妞的时候,性情外露的小妞挤着鼻子,硬是把眼泪挤了回去,笑着跟她道,“主母姐姐,您对我们的好,我们姐妹都记在心里呢,是真的记在心里,您以后若是缺人伺候了,您尽管把我们叫回来,我们来伺候您,都来报您的恩。”   “唉,你嫁的果然是咱们家书院里最有学问的先生,报恩伺候都来了。”   小妞被她逗笑,“哪有,我家先生说话文诌诌的,我一听就头疼,我可没学他什么。”   “唉……”谢慧齐又笑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怎地,她这气是想一声接一声地叹。   “主母,那我们走了。”终需一别,大妞还是再道了这句话。   “走罢。”   谢慧齐目送了频频回道的张家姐妹出了府,又是再叹了一口气。   人跟人真是讲究缘份的,她不过是给张家姐妹找了段姻缘,这张家姐妹每次来都要给她带来不少欢颜笑语,她喜欢她们,她们也喜欢她,这些年间,感情竟也是一年比一年深厚。   她们是国公府属臣的妻子,是为国公府做事的,也没伸手跟她要过什么,人心呐,都是喜欢对自己有益无害的,她们之间也真是缘份,天意都让她们站在一起处出了感情来……   所以这分别,还真是让她不舍。   她们走后,来国公府看她的人就少了。      九月宝丫与她家当家的又进了趟国公府,是谢慧齐请他们来的。   三娘子之前是她山庄的管事娘子,且这些年间,三娘子得的银子也是够多的了。   也许一个位置坐久了,人就会有持无恐,所以她也觉得到时候决定三娘子是走是留这件事了。   这次齐二婶也是先出了手,让项家接了项二郎回去管族中祭田的事,且许了给项二郎管族中事务的重责,遂项二郎在久思之后也答应了下来。   在国公府的庄子里做事,他就是国公府的女婿,但也只是说得好听,实则还是下人。   但在族中管祭田管事务,那就是族中有身份的人了,即便是身份比他高一辈的族人,见到他也还是要客气些的,且不论同辈,可能都还要求着他来了。   再加之手头上的银子也是存够了,项二郎起了回族之心,遂带了三娘子进了国公府辞别,谢慧齐便也在客气挽留了几句后答应了下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以三娘子跟她丈夫走了之后,谢慧齐觉得这夫妻俩做了一个对双方都好的决定。   她找宝丫夫妻来,其实也不是想让他们当第二个三娘子夫妻,而是这关头,她需要一个人帮她看着她细心打理了好几年的山庄,而宝丫他们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来安家。   这对双方而言都是有益的。   王宝丫在知道谢慧齐提出给他们夫妻的得益后,宝丫在半晌的未语后还是摇了头,“不行的,妹妹。”   这样,就是她明显欠着她的了。   房子,银子,哪有这么好得手的,不过让他们夫妻看个山头,就把这些都给他们,岂不是跟白送无益?   谢慧齐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我那山头甚大,现在已经是一千五百亩的地了,你们去看看,就知道我给你们的管事银子不算多的了。”   谢慧齐给的是给三娘子夫妻的管事银钱,如果降下来一半,可能宝丫夫妻还会答应,但她没道理让他们做同样的事,给少一半的钱,这话还是先说了下来,再慢慢跟他们说罢。   谢慧齐没跟他们说接下来这几年光景会不好的事,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宝丫跟王家两家的人已经从河西动身往京城赶了,这一大家子进了京城,没个大房子安置,他们住到哪里去?   京城的房子即使是租凭也是相当的昂贵,加上一家子的吃喝,就是这对夫妻一天从早干到晚,也是养不起几个人的。   “可是……”宝丫还是犹豫。   “你们先去看看罢,看看差不多了,就回来到国公府跟我按印定契约。”   宝丫夫妻上了国公府安排的马车,去了邻县谢慧齐的山庄,过了两天回来,就跟谢慧齐按了手印定了契约。   但宝丫还是讲了五十两的价,少要了五十两的银子,把谢慧齐笑得拿帕挡嘴了好一会才止住了笑。   也就宝丫这种实诚人,这时候都不忘少要点银子表心意。   宝丫也是被谢慧齐的庄子给吓住了,说是山头,其实树林只有几片,到处种的是庄稼,猪羊牛满山跑,走几步就是一大群……   说他们夫妻去了只管一片山头,不是整个山头都管,但他们也是给吓住了,这可真是不好管,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家人来了分出人手去管,到时候那些细活做起来怕也是累得够呛。   但宝丫这时候确也是安了心一些了,家人们都过来了,至少有一半还是有事情做的。   这样的话,就有好些人能自己养活自己了,他们也就能少操些心了。   ☆、第187章   宝丫那边答应了下来,谢慧齐也是放下了心,这位童年好友的处境,她若是不知情还好,知情了,明知人有难处,她随便伸伸手就能帮却不伸出这手去,她心里是过不去的。   尤其接下来的年景不好,商人的路就等于被堵死了一大半,个人管着嘴和肚子都怕是难,哪还有余钱买东买西?   就是粮贩子都是没什么大活路的,这个时候,国家会控制好价格,谁敢哄抬价格都是拿出来杀鸡儆猴的。   现在忻朝对于各地州府的控制力还是极强的,南方叛定土匪后,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又上升到了一个高度,而毗邻忻朝周边的东北部和中部也是在朝廷的控制之下,即便是最东边的东海沿岸那头,这几年换过去的官员也都是皇帝带出来的心腹,要说忻朝现在最不安定的地方,就属有战事的西北了。   忻朝版图中,也是西北面临的国家众多,从被占领的达西州到河西州,再往西南的方向迢西州沿边境线一带,分别有姬英,蚁凶,黑蛮三个小国。   这几个国家虽小,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们也还是存在着,忻朝也没彻底收服过他们,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朝廷在九月的时候就又往凉西送去了一批军粮,而押送官是国公府的属臣,当朝户部支部主事苏仓。   苏仓家在得知圣旨后,苏仓夫人飞快就往国公府递了帖了,在等到应允后就来了国公府谢恩。   这押送官看着不大,但是苏仓往上爬必须要烙下的脚印,是他的资历。   谢慧齐在见过苏仓夫人后,想了想,就把联络属臣各府夫人准备应急的事交给这个稳重的苏夫人去了。   她不便这时候大动旗鼓,让属臣家属都来国公府。   国公府下面的属臣这段时间可是在朝廷大出了风头,领了不少重要的官职在身。   这时候大家都需要低调点,实权已经到了手,没必要非得嚷嚷得天下都知道。   属臣们给出他们的忠心,而国公府对他们也是具有保护之职的,所幸的是,这些人家只需要提点敲打一番,重要的事情多叮嘱两句也就行了,毕竟也都是权利中心地带讨生活的人,没点眼见力也爬不到这步。   谢慧齐也只是需要给他们提点醒,苏仓夫人在她面前也是得力的,也知道她性子,回去后静了两天,就提着自己做的点心,上门府串门子递话去了。   国公夫人是最不喜门臣宣扬跋扈的,这谁家在京里动静大点,下次未必就进得了国公府的门,这几年下来,够这些属臣夫人知道她的性子了,现在眼见最老实的苏夫人家的苏大人看样子是要往户部侍郎的位置爬了,几个夫人也是绷紧了脑袋,就是想给家里多存点粮,也是不敢在京里大肆收购,而是找了各方的门路,宁肯走远点去乡下的各亲戚家收也不在京里打眼,闹出事来。   国公府管得严,显得静悄悄的,但京城里有些人家手脚就没这么干净了,没几天京城里的南方米行就被几户大户人家买空了,京城一时之间连面条都买不到。   但这事很快就被顺天府给掩藏了下去,而那几家在朝廷为官的官员也遭到了皇帝贬斥,不过饶是朝廷反应得及时,京城里也还是起了风言风语,不过传的不是天灾之事,而是传西边那边的敌军要打过来了,大官们都在囤粮要跑了。   人心自乱。   皇帝知情后,气得把那几个官员差点活活打死。   这时候,国师开始出面——祭天。   在祭天的当天下午,紫禁城城门外就贴了皇榜,告示天下即将会出的灾祸之事。   有天师出面告知百姓,大灾即到,再加上顺天府,九门提督府派兵上门告知诸人的应对之策,在得知朝廷不会让米粮涨价等安民的通告下,满城恐慌的百姓总算没有乱起来。   也有人接受了兵爷的劝告,先离京出去到乡下亲戚家,或者到远一点的地方先买点粮来存着,或者入伍为兵,家中有一壮丁为伍的话,能换一千斤的粮食,且家人能在每年都能领到一百斤的大米或者小麦。   京城因此沸沸腾腾,有人出去买粮,有人进伍为兵。   王宝丫也是在这些消息当中知道了天灾之事,听说整个天下都会深受其害,她紧张得跟着她家当家的赶紧把手上的硬货全出了,只剩下粗布,还有些糖块。   李围西十二岁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眼界颇宽,当下把南方运过来存着本来想卖大价钱的一箱青光碗当天出手了,不过他还是把最贵的那箱定做的蓝纹碗给留了下来,打算回头让婆娘给国公府送去。   宝丫这天出了一天的货,人累得不行了,但一想天灾之事胸口也是急跳个不停,等当家的一熄了油灯回来,她就挨近他悄悄地问,“你说我慧齐妹妹让我们去她庄子做事,是不是……”   李围西拍了拍她的肩,让她别说了。   他们住的屋子是好几家人住在一块的,墙薄藏不住事,这些事还是少说点的好,都是走马帮的人,大家都不容易,知道他们有活路,要是求上门来,他们也不好拒那个口。   可他们也是讨生活的,那国公夫人看着是好脾气,美得就跟个仙子似的,但李围西也是看得出来,那个管着一大家子的夫人心里是有章法的,这样的人,给你情面你就领着,若是打蛇上棍了,她的那棍子就要抽过来了。   他已是沾光了,不能让他婆娘更为难了。   到时候就是家人来了,他都要想个法子好好把这事处理了不可。      九月的京城嘈杂无比,谢慧齐这边也是从早忙到晚,即使是老国公夫人和二老夫人也不得闲,带着小金珠亲自出马管起了府中的庶务来。   因为这次那几个官员出的纰漏,京城以经商为业没地的百姓,至少有一半是关了铺子不做买卖了,出京去购粮去了,而京城周边的百姓也是从京里知道了情况,朝廷也不得不提前下放了告知,现在京城的周遭各县都开始哄抢起了粮食。   京城那几十家粮铺更是在皇榜贴出来那天就已经关门了。   现在就是乡下的那些农民家里遭殃了,城里的小老百姓现在跟他们分粮去了,谢慧齐听庄子里来报的人说,不给买人就守在家门口不走,去的人家还都是亲戚家,亲戚家还想留着自家吃,哪有多余的粮分给别人。   京城周遭都是日子还好过的,尚且如此,不难想象离得远的那些地方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国公府几代下来没分过家,再加上到老国公那代就老国公一个嫡子,再下来就是两个嫡老爷了,可二老爷下面一个嫡出也没有,到齐国公这代,就他一个人承了整个国公府了,忻朝重嫡,庶子的地位说来也不过比家奴甚好一点,即便是得宠的,成家了打发了出去,也从无分家产一说,都是瞧主子给点什么就拿点什么,到齐国公这代,现在还留在府里的庶子有五个,打发了出去的就有七个之多了,先出去的头两个从齐国公那里拿到的银子,后面经谢慧齐手的,倒是拿了几个小庄子一些田土,这几个拿了庄子田土的庶子这次也是上了国公府的门,带了些米粮进了府,叫管家的递话,说每年会送一千斤过来孝敬母亲。   这几个庶子是结伴来的,送完东西也就结伴走了。   谢慧齐听过后也是笑了,吩咐管家送些点心过去,也送句话过去,让他们以后家里有个小病小痛的就到国公府里来叫人就是。   她琢磨着,这几家的媳妇这几年肚子都会起来,都是要生孩子的,他们若是诚心,国公府也愿意帮这一把。   庶子们识趣,她也愿意厚待点。   不过到九日中旬,国公府的几处庄子还是出了岔子,有人偷到了国公府的庄子上去了。   谢慧齐那座山头,也有隔壁的村民打劫来了,几天之间就被人偷走了好些鸡,有些种在山脚下的地瓜和土圆块也被人挖走了不少,尤其土圆块,村民们可能发现这山头种的土圆块比他们知道的要大上不少,在隔天的半晚,竟有两个村子的人,近百个村民背了背篓过来,把山脚下的土圆块的地都翻了,为此甚至还打伤了几个守夜的人。   那座山头花费了谢慧齐无数的心血,尤其今年她为了提高产量,更是花了无数的人力去仔细打点这些粮食,就是种土圆块的地上施的肥,因为前期堆的肥不够,也是她令人花了钱从村子里买的。   花在那上面的人力和银钱,都够买不少粮食的了。   管事的还因这个跟她欲言而止过数次,想劝她不要浪费这么大的劲种些贴本的粮食,可她一意孤行到了现在,就到了要结果的时候,发现被村民提前翻了土,还至少挖走了山下那片所有的地,下面的人见事大了,一边朝当地的官府递了话去捉人,一边往国公府递了消息。   谢慧齐听完后长吐了口气,知道这事如若不好好解决,以后这些人得了胆子,现在是在山脚下抢,以后会到山头上去抢的。   老国公夫人听说她要去她的丰文山庄处理这事,当即就摇了头,“这事我做不了主,问你哥哥去。”   她要出府这种事,不是她来定的。   ☆、第188章   谢慧齐好不容易等到齐君昀回府,一跟他提起这事,国公府想也不想地摇了头,“不行。”   “我不去看看,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有些不放心。”谢慧齐柔声柔地道。   他这位小夫人,是再知道不过什么叫以柔克刚了,要换平时,齐君昀再无耐心,这时也会把话带过去,好好安抚她,只是他在朝中日夜为朝事繁忙,在宫中即便打个盹,也都是在椅子里睡的,回到家里,他只想抱着她好好睡一会,而不是听她说那些他不可能答应的事。   “不行。”见她停了为他更衣的手,齐君昀干脆自己解了袍,往浴池中走去。   谢慧齐有些着急,扯过巾帕跟了过去,“哥哥。”   齐君昀没理会她。   “国公爷……”谢慧齐坐到池边给他洗头,哀求地叫了他一声,“我就去看看,来回绝不超过十日。”   “哼。”齐君昀当下就哼笑了一声。   一日都不可能让她出去,还十日。   她倒是想得美。   “我总得把咱们的庄子看好吧。”谢慧齐继续磨。   齐君昀干脆转过身,把她拉下了池子,在她的惊呼声中把手指点到她的唇上:“嘘……”   “可是……”谢慧齐咬着嘴。   “不是不让你出去,”虽已疲惫至极,但齐君昀还是不想对她冷脸,他疼她惯了,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现在外面奔走的百姓太多,人心浮动,什么事都会出,我又挪不开空来陪着你,府里的护卫最近我也打算派一半出去守着庄子,你那里我也会派几个得力的过去,他们会跟当地官府配合好的,你只管放心。”   谢慧齐一听,也就知道这事他是做了主去了,知道他管了,她也不缠着他磨了。   虽说她这次过去,也是想看看山里作物的情况,好决定下一步要种什么。   毕竟土地的事,亲眼看到心里才有数。   但现在也只能留着山庄那边连土带作物送过来让她过目,与她解说了。   想想,府里老的老,少的少,外面还有一堆的事务等着她,她离开十日,府中也是不便,确也是不怎么脱得开身。   “我知道了。”她也不挣扎,把身上的湿衣服给解了,靠在他身上给他洗头。   齐君昀抬了眼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并无不甘愿,低头亲了亲她的嘴。   夫妻多年,他是知道她的。   她只要觉得给人添了麻烦的事,是绝不会去做的。   “小姑娘,”许是太疲惫了,齐君昀有些事也不想瞒着她,与其他终日防备着,也不如与她说一说实情,“国师说你最近有一大劫,是生死劫……”   谢慧齐愣了。   齐国公此时的眼里全是腥红的丝血,连喉咙透着沙哑,“不是不放你出去,只是我实在不放心。”   说着,便把她抱紧了,在她耳边轻叹了口气。   他缺不了她,这府里的老老少少更是少不了她,她若是出了事,这样年来国公府的好光景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带着她好不容易把这个府里撑起来了,他不可能看着它再倒下去。   “我知道了。”不知为何,谢慧齐被他说得心酸了起来。   对国师的话,她惊愣之后也坦然了起来,其实她在这一两年里也隐隐有种感觉,可能也是因为她动的手太多了,也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她来到这世道二十多年了,也就这一两年,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   “你不能有事。”   “诶。”   谢慧齐点头。   当晚,在身边的人睡过去之后,她却一点困意也无。   她对国师的话并不惊讶,可并不代表她不在意,她现在怕死得很。   孩子还小,弟弟们未归,家里还有两个确实需要精心照顾的老母亲,睡在身边,宠爱了她快近十年的丈夫更需要她的陪伴。   如若是生死劫,她死了,他们怎么办?   她舍不下他们。   来这世这么久了,谢慧齐头一次感觉到这么害怕,之前她还想她不怕报应,可现在这话经由人的嘴落了音,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怖。   也是因为如此,她也才明白为何他对她的出行越管越严,即便是去道观上个香,也是得由他带着她去。   谢慧齐想了半宿,想得头都疼了,黑暗中她回过头去看他的脸,没有月光的夜晚,只能看清他模糊的轮廓,但不需闭眼,她都能清楚描绘出他的样子来。   就是孩子都这么大了,她也能清晰从他身上感觉出他对她的感情来--她不是真正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她知道,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把她当一辈子的妻子来爱的。   她知道哪怕她再多活十世,恐也难找出性情如此坚韧高洁的男人来与她相伴一生。   就是因为这份感情的珍贵,也就更让她舍不得。   想想,现在她拥有的所有的一切,居然没有一样是她舍得的。   原来,她也够贪婪的。   黑暗中,一直以为自己看得开的谢慧齐自嘲地翘起了嘴角,合上了沉重不堪的双眼。   怕,她实在是怕啊。      国师听过几日进宫的国公夫人想顺道拜见他后,他模糊一笑,朝来跟他说话的齐国公颔了下首。   “好。”   齐国公也点了下头,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带着尾随的公公走了。   他走后,国师依阳在亭中打坐,直到老家人提着茶壶蹒跚而来,他方才睁开眼。   “喝口茶吧。”老家人把粗茶倒了出来,放到他手里。   “你跟齐国公送句话去,让他夫人给我带点吃的来。”打完坐的国师突然想起了这事,当时都忘了跟齐国公说了。   “好,我等会差人去说。”   “嗯。”国师把一碗粗茶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都这么多年了,他师弟煮茶依旧能把茶煮得跟毒药一样难喝,几十年的手艺一天都没变过,不容易。   国师最近在宫里日子过得甚是轻快,自从皇帝跟他求了药,能多活些年头后,这时间在于他就更是弹指一灰间了。   老家人知道他的心情好,就又给他多倒了一碗茶。   国师瞥他一眼,没再去接这碗茶了。   老家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谢慧齐应了梨妃之请进了宫来,带着小金珠跟梨妃说了小半天的话,末了去了趟东宫,跟若桑用了午膳,就又回了梨妃宫,把小金珠和小麦小绿她们留了下来,打算只带小红去。   她半路已是嘱咐了小金珠陪梨妃娘娘一会,小金珠照顾两位祖母已颇有心得,再照顾一位,对于爱照顾人来说的小金珠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且她也喜欢这位身上带着甜香味的梨妃娘娘的,所以在谢慧齐朝梨妃告退,说要去拜见国师大人后,小金珠也只朝她阿娘挥了挥小手,道,“你去罢,阿娘,我会乖乖的。”   梨妃抱着小金珠就没挪动过手,这时候也是朝谢慧齐温柔道,“去罢,孩子我定会替她好好看着的。”   她是真没想到,齐国公夫人会放心把他们家的小金珠交到她手里。   哪怕是多带半个时辰,于她来说都是好的。   宫里的孩子,即便是她有心想抱,那生他们的娘也没一个会答应的,现在能抱到手,她是不可能让孩子在她手里出事的。   谢慧齐听了微笑点头,福了身就告退下去了。   她出了梨妃宫,国师的老家人就在宫门前候着她了。   再见到他,老人家的腰比之前更驼了。   谢慧齐走了几步,见他跟在她身后,便顿住了步子,等他走上来跟她齐肩了才继续提步。   “国师和您在宫里住得惯吗?”谢慧齐开了口。   “他住得好,在哪都住得好。”老家人问了话,头往后看,直往小红手上提着的篮子看,鼻子还嗅了嗅,“小姑娘啊,我好像闻到了桂花酒的味道……”   谢慧齐笑了起来,“是前年酿的桂花酒,还没两个年头呢,不过也好,不醉人,温一温当果酒喝再好不过。”   “那你捎了几瓶来?”   “两瓶。”   “哦。”老家人不走了,等到小红近了,他掀开篮盖,把他的那瓶拿了出来,藏到了袖中,方才提步。   等快要到国师的地方了,老家人扔下句“你等等我”,就去藏酒了,没几个眨眼间就把酒藏好了出来,还不忘告诫谢慧齐,“你就说你只带了一瓶来。”   这样的话,他还可以蹭点他师哥的喝。   国师在秋意阁的亭子里见到了谢慧齐,也没理会谢慧齐的行礼,任由她欠腰,也随她自己起,他不管这些事,只管接过篮子,自行把碗拿了出来,见到还有酒,鼻子抽了抽,那稚嫩的脸上还扬起了笑,那平淡无奇也因这抹笑变得耀眼了起来。   “唔……”见他打开酒瓶就喝,老家人就把他的那个小酒杯递了过来。   国师瞥他一眼。   老家人默默地把酒杯收了回去。   国师这才慢悠悠地抿起了酒来,一口抿完,捏了颗油炸花生送进了口里细细咀嚼,当下眼睛就眯了起来。   惬意,实在是太惬意了。   谢慧齐在旁拣了个他对面的石凳坐了下来,嘴角全是笑。   ☆、第189章   国师与他的老家人想来也是活了甚久了,但就是老家人是驼着背的,谢慧齐在他身上也看不到沉暮之气,而颜如少年的国师就更是洁白透明得不像沾染尘世的世俗中人。   这与她之前以为的活得越久,身上越是古板,还透着腐朽酸气的印象是不相符的。   知道他们的不凡,谢慧齐也没抱什么侥幸心理,遂在他们前面也没有太多的惴惴不安,也算是比较平静。   坦然又浑身充满气的人,身上是没什么惊骇之气的。   国师觉得这个小姑娘强,也就强在这点。   不过,这个小姑娘落在了齐国公府,是把运数带到了齐国公府身上,倒也确实折了她不少的福气。   不过于她的子孙后代的福气来说,她折的这点福气也不算什么了。   燕帝让他的江山命数皆变,于温家皇族来说是灭顶之灾,于有些人家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开始。   而于他来说,燕帝多活八年十年,百姓就不用受在他突然驾崩之后的苦楚,等到这天灾过了燕帝再亡,于天下,于百姓都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温家气数快要尽了,国师看着眼前唯一的那个变数,心道她如若开口求个保全己身的方法,他若是给了,是不是也算是天命所为?   她没事是最好的,有她在齐国公府镇着,到时候那十年的灾祸也就可完全避免过去了,天下也无需大变才能过渡。   苍茫大地上那些命如蝼蚁的百姓们也就可以少死些了,有着他们的繁衍,贫瘠的土地才能长出旺盛的生命来。   国师友善的眼神让谢慧齐的心又放松了些,她确是来问事的,国师和善,对于她来说也就好张口得多了。   “道长,今日我来也是有事想求教您的。”   “嗯。”   “不知……”   “说。”   谢慧齐话还没说完,国师就打断了她的话。   “我想问问,您所说的我的生死劫是在何方,何时……”谢慧齐出了口。   来之前,国公爷已是与她所说过了,秋意阁只要国师示意可说那就可以开口,无需担心隔墙有耳。   齐君昀让妻子来走这一趟也是想看看她能不能从国师嘴里知道更多的详情,他是问不到了,看国师会不会看在她给他亲手做的那些吃食的份上,多告知她一点。   他让她但说无妨,谢慧齐也是问得直接。   “老道能告知你的,就是此生死劫已是不远了,再远也远不过明年年底,就这一两年之间的事了。”国师看着她柔和的眉眼,心里寻思着能给她避灾的东西。   “那是何劫,道长能不能……”   “生死劫。”   “可是会见血?”   国师听着,眼光一闪,又闭上了眼。   “等会,不急,你喝喝茶。”站在亭子一角的老家人又走了过来,倒了他煮的粗茶。   满是苦涩味道的茶一入口,谢慧齐心里的那点焦虑就又散开了。   不急,没什么好急的,该来的总会来的。   国师再睁开眼,对着谢慧齐就是摇头,“老道不知,只知你这一次凶险无比,非生即死。”   这说了还是等于没说一样,谢慧齐苦笑了起来。   “不过,老道算到你命中有三子一女,”国师说着,把手放到了桌上,“来。”   谢慧齐又是一愣,把手放到了桌上。   国师探了脉,只片刻就把手了开去,直视着谢慧齐朝她平静地道,“告诉你家齐国公还是要多加注意,老道刚才只算出来,你这次如若不是生,那么就是一尸两命。”   谢慧齐当下就站了起来,把手放在肚子上,心绪如潮,连呼吸都重了。   良久,她哑着嗓子艰难地道,“道长,多久了?一个月出头一点?”   “如国公夫人所言。”国师点头,随即,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不早了。”   她也该走了。   再不走,等皇帝过来,她就不好走了。   “多谢国师,那妾身走了。”见他送客,谢慧齐勉强地笑着朝他一福身,转身有些魂不守舍地走了。   在门口的时候,她脚下一个踉跄,如若不是身边服侍的人扶住了她,她恐会摔下去。   老家人见那差点摔倒的小姑娘一被扶起,一脸的惊骇害怕拍着自己的胸口,那种激动就是他隔得远远的看了,也能清楚看到她的担心。   “那小姑娘吓着了。”老家人站到他身边慢慢地把她带来的吃物收进篮子,嘴里淡淡地道。   “嗯。”多条命在身,就看她能不能因着这条命捱过来了。   国师应得很是漫不经心,老家人陪了他大半个甲子,早已能从他的口气里捉到一些意味出来了,“她这劫很凶险?”   “生死劫。”国师黑白分明的眼睛转到了他身上,再次重申。   非生即死,能不凶险?   说来,他也不想她出事。   他厌倦了看着这块土地上的无辜懵懂的苍生遭受天地放诸在他们身上的种种大劫,一生之中苦难总是多于平顺。   他活着的时候,只想看着他们多过几年好日子。      一出国师的地方,谢慧齐就恢复了平静,宫门前有太监在候着她,她跟着去了梨妃宫。   梨妃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了,留了她喝茶。   谢慧齐见她跟小金珠玩得甚好,进来的时候,小金珠正在教她翻绳子的游戏,见此,她也不好就此告别,按捺住性子,微笑着坐了半会,等到小金珠主动跟梨妃娘娘拜别的时候,她才提出告辞。   梨妃又送了她到宫门口,“下次有空就来,想来就朝我送句话就行。”   她知道她进宫来主要是看东宫那位的,但就是利用她,梨妃也心甘情愿帮她这一把。   “多谢您。”谢慧齐也很是感激她。   现在梨妃主掌后宫,有了她的话,她进出宫里也方便,若桑那不定有什么事,多个人帮,多条后退总是好的。   “多谢您。”小金珠一听母亲感激的口气,也在旁很是羞涩地朝梨妃道了一句感谢。   “诶。”梨妃听到她娇脆的话语,满心满眼都是温柔。   孩子教得很好,小脾气也有,但更多的都是家教得当的礼貌,即使是她给她一颗小糖果,也要谢过恩才接,并不会觉得理所当然。   这位国公夫人真是天生的有福气,生的儿女是真真好,哪一个都让人喜欢。   出了梨妃宫,谢慧齐也没有再去东宫那边拜别了,令了宫人把轿子抬去西门即可。   她现在只想回家去。   齐君昀得知妻子在午后不久就出了宫,就挥手让来报信的人下去了。   太和殿里,上位的皇帝这时抬起了眼,看向了他,漫不经心地问,“你夫人这次进宫来是专门来见国师的?”   这时殿里只有齐国公跟皇帝的右相在太和殿,并无他人,皇帝还是给了面子的,齐国公也是淡然回道,“是,她想找国师问问运程。”   “她那两个弟弟不是已经找到了?”皇帝挑眉。   “问问总是要安心些,国师的话她向来信服。”齐国公在顿了一下后淡道。   “嗯。”皇帝便也不再问了。   他本来还打算去听听,这位国公夫人进宫来是想说什么事,但既然都已经走了,也就不用再过去听了。   不过,他倒是还是想找国师问问,他给国公府的主子们吃的丹药是何物,以至于国公府的这一个个人都不催老。      谢慧齐在马车上一声不吭,小金珠在叫过几声阿娘后没有得到答复,小姑娘就不再吱声了,仅是用小手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腰。   途中谢慧齐几次在低下头看着紧紧依偎着她的小女儿后眼睛湿润无比,只是即刻她又抬起头来,硬是把眼泪眨了回去。   她的孩子们啊,每一个都是她的命啊。   哪怕肚子里的这个还只是一丁点大,那也是她与他的孩子。   谢慧齐一进国公府,就紧紧抱着小金珠进了青阳院,以为她要傍晚才会跟着齐君昀一道回的老国公夫人见到她们提前回了,正在忙于府中庶务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回了,怎么都没人跟我报?”齐二婶立马站起身来去抱了小金珠,笑脸问她,“诶,二祖母的心肝诶,你今儿在宫里玩得怎样?”   “梨妃娘娘给小金珠赐了许多的宝物,二祖母,等会小金珠让你的光,你欢喜什么,尽管拿去就好……”小金珠在她怀里一挥手,特别豪气地道,逗得她二祖母笑得合不拢嘴。   老国公夫人眼睛也在孙女儿身上,但时不时也看了看好像有点不对劲的媳妇身上。   谢慧齐这时候也是一笑,她把心神不宁全都掩下了,扬起一张微笑的脸就跟婆婆与二婶道,“孩儿有事想跟您二老说。”   “什么事?”齐二婶见她们回来得这么早,顿时以为她们在宫里出什么事了,连忙抱着小孙女坐了下来,一脸的如临大敌。   “咳……”谢慧齐轻咳了一声,摸了摸肚子,朝两位长辈笑意吟吟地望去。   不过片刻,老国公夫人跟齐二婶都反应了过来,齐二婶更是失声叫道,“真的?”   “孩儿也不确定,好像也只一个月出头几天,还是找药堂的大夫过来一趟把把脉?”谢慧齐提议。   “当然,当然……”   齐二婶叠声叫着的时候,老国公夫人已经朝身边的婆子示意过去请人去了。   她比谁都着急这事。   不一会,药堂的大夫就过来了,虽是只有一个多月,但国公夫人的脉像一向很显,这次更如是,大夫很快就确定她是有喜了。   这一确定,即使是老国公夫人也是久久拉着媳妇的手不放,那气是吐了一口接一口,看得出来也是激动得很。   等到齐君昀回来,知道妻子有了喜,他也是一直微笑着看着喜得围着妻子团团转的母亲与二婶。   只是,当晚一用过晚膳,他把小金珠交给了她祖母,没带她一起回鹤心院。   一进鹤心院,齐君昀就挥退了下人,把她拉到身边坐着,握着她的手就问,“出什么事了?”   中途有几次她看他的眼神,只差一点就要落泪,她身上的惶恐不安就是一字都未语,也全由那几个眼神表达了出来。   “国师说,我恐会一尸两命……”谢慧齐说到这,眼泪终究还是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不知为何,我竟相信这会是真的。”   国师的话一落,她当时就觉得这恐怕真的会成真。   齐君昀当下手就是一紧,脸色发白,这让此时他还含着血丝的眼显得尤为的可怖吓人。   ☆、第190章   谢慧齐的手被他捏得生疼,下一刻,齐君昀就站了起来,谢慧齐看着他脸色铁青地在屋中背手快步直走个不停,她深吸了口气,止住了泪。   现在不是她哭的时候。   齐国公心中有事就会走几步想事,但谢慧齐看他走了好几圈,步伐一点也没有慢下来,就知道他心里的焦虑不比她少。   他也是个可怜的。   一家子要靠她,她也要靠他,他在朝廷更是步步为营,一个男人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他都要背着,她不能什么事都让他担着。   谢慧齐站了起来,在他急走到床这边时,她拦在了他的面前,抬起首,紧紧抱住了他的腰看着他。   齐国公的脸上,此时满脸的大汗,他急喘着气看着妻子,闭了闭眼,方才开口道,“我出去一趟。”   “你要进宫,找国师?”   齐君昀拉着她的手,放到嘴边深深地吻着,良久都未语。   谢慧齐摇了摇头,“想问,明天后天都可以,现在天已黑了,别去了。”   他不冷静,去了,皇帝反倒要怪了。   当夜齐君昀辗转反侧,半夜都未睡,谢慧齐一直抱着他的头,直等到他睡去,她才闭上眼。   齐君昀天未亮就起了身,见到迷糊的她跟着要起,把她按了下去,盖好了被子,轻道,“你再睡会,我去跟娘亲请个安,你等会再起,我等会还要回来歇一会。”   这般说了,她才躺了下来。   齐君昀没叫下人进来,自行穿好了衣裳,他亦无心系发,披散着头发出了鹤心院。   “主子,要不要叫齐大管事跟齐恫管事过来?”在外轮值的护卫担心地道。   “嗯,去传个话罢,到青阳院候着就是。”   护卫赶紧让下面的人传话去了,他带了另三个护卫跟在了主子身后。   齐君昀到青阳院的时候,青阳院的门还没开,听到外面的人是国公爷,守门的婆子吓得顿时清醒,慌忙过来开了大门。   “爷,您过来了?”婆子躬身,“老夫人还未醒呢,老婆子这就去传一声。”   “嗯。”   齐君昀到母亲的门口时,门已打开了。   “娘。”   老国公夫人起身披了衣裳,看丫鬟掌了灯,就挥退了她们,朝门口扬高了些声音,“就进来罢,我已经起了。”   齐君昀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来了?”齐容氏看着他走到了床边坐下,看到他连长发都未系,已经不再当他是来请安去上朝的了,她伸出手拉了他过来点,把他胸前的长发别到了耳后,淡道,“怎么了?”   是出什么事了?   齐君昀朝门外喊了一声,“都退下去。”   “是。”   过了一会,又传来了他护卫的声音,“主子,都退到门外了。”   齐君昀这时候把母亲的手拉到了手中,与她说了妻子的事,说罢,又道,“国师的话从未失灵过,我朝中有事,恐也顾不得她太多,只能让您帮我看着她点了。”   这事小姑娘是想瞒着她们,不想让她们担心,可齐君昀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齐容氏听完后良久都无声,久久,她哑着嗓子疲惫地道,“娘知道了,你只管放心。”   果然老天从不会让人安心地过几年好日子。   “娘……”齐国公实在是太累了,他把头靠到了母亲的肩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别让她出事,孩儿这生……”   他这生什么事都撑得下去,只是,他偶尔也会有累的时候,也会有无措的时候,在他不那么强大的那一刻,他得有她。   他得有她,有她全心全意的凝视,才能撑过这一生。   “我知道的。”齐容氏伸手抱了他,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   她知道的,她的孩子从小就是是嫡长孙公子,还未怎么长大,就得成为长公子,祖父死后成为长公子没几年,他得必须当起了整个国公府的生死,他的心从来没法好好放在谁的手里过,而自从那个小姑娘进了府,她亲眼看着她的孩子是怎么把那个小姑娘放在了心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她能清楚看到,那个小姑娘是印在了他的眼里的……   他们在一起,都快十年了。   这十年,她也亲眼看到那个叫着哥哥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这个安心呆在他的后面,心甘情愿为他打理所有的一切的样子。   他还是会叫她小姑娘,她还是会叫他哥哥,都这么多年了。   他们怕是谁都不能失去谁了。   “没事的,还有娘和你二婶在,不会让她出事的。”   齐君昀靠了母亲的肩一会,再抬起时,脸上已恢复了冷静。   他摸了摸母亲的头发,抱了下她,下地朝她磕了个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齐容氏在呆了一会后,叫了丫鬟进来,去传二老夫人。   齐项氏抱了昨晚从大嫂这里抢过去的小金珠过来,嘴里还有埋怨,“一大早的就抱过来,就着急这么一会吗?一天都让你看着行不?”   齐容氏在看到小金珠还睡着的时候,朝身边的老婆子示意,让她把人抱了过去。   “有点话要跟你说。”   齐项氏一听有点茫然,但还是把孩子放到了婆子手里,等到下人都退下,她觉得有点不安了,“什么事?”   齐容氏跟她淡道,“慧慧昨天进宫是去跟国师看命的,国师道她今年到明年恐有事要出,弄不好,她跟肚子里的孩子性命都堪忧……”   “谁说的?”齐项氏一听,怒目圆睁。   齐容氏冷静地看着她。   齐项氏气都粗了,“当国师的就能乱说话了……”   “弟媳!”   齐项氏别过了脸。   “今年到明年,你我还是要再多费些心了。”齐容氏淡淡道。   齐项氏低下头,尽管心中还是不喜国师乱说的话,但还是勉强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府里我从今日开始就会再清一遍。”   什么魑魅魍魉,休想在府里存活。      谢慧齐醒来,下人说宫里来了人催,国公爷去宫里了。   这时候天色已不早,她赶紧起身去青阳院请安。   还好府里的两个老夫人从不计较她请安的早晚,去得晚了,她们还会担心她是不是累着了没睡够。   这一次去也是,二婶是不在了,说是去东堂了,但婆婆是看着她用膳,怕她的粥烫了,还要帮她吹一吹。   说来这言传身教确是有用的,一家人相互照顾着习惯了,现在即便是小金珠这种小狡猾,闲了下来也会学大人的举止,这不见祖母给阿娘吹粥,她也凑过头来吹了吹,还奶声奶气地吩咐她娘,“阿娘慢些喝,莫要烫着嘴了。”   谢慧齐忍住了笑没笑出声来,眼睛看着越长越像她的女儿,心里也是莫名地轻叹了口气。   女儿长得像她,性子却像了她父亲和大兄长去了,这样的女儿长大了,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   女孩子太骄傲了,身边如若没个人好好敲打着,而家中长辈和男丁一味地纵容着她,在家里还好,但嫁出去了,夫家人是不可能像家人一样的惯着她的,还是会吃苦的。   这是她生的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把应该教她的人生经验教会她,怎么样心里都不好受。   “你自己喝的时候也要慢些喝,不要只会说阿娘。”   “我知道的喽,你莫要烦。”小金珠皱着小鼻子,嫌她阿娘好噜嗦。   还是最喜欢阿父了,阿父就不会讲小金珠这不好那不好的,还会听小金珠说好多好多的话,从不打断她。   谢慧齐一看偏心鬼女儿那嫌弃她的口气哭笑不得,看着婆婆笑道,“娘你看看,长大了肯定是个只要阿父不要阿娘的。”   “你莫要烦,我要你的。”小金珠见她阿娘又乱说话,去打她的手。   谢慧齐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一顿早膳用了两碗粥和三个小包子,还用了一碗的骨头汤,直撑得打饱嗝。   一吃饱,那些烦心事也就没那么烦心了。   齐容氏见她吃好,便与她道,“你有孕的事我已经朝谷府送了信过去了,君昀也已跟我们商量好了,府里的事由我和你二婶帮着你管,你有什么事要我们做的,只管与我们说就是……”   “呃?”谢慧齐没料国公爷动作这么快,现在就减她的事了?   “就这么定了,庄子里的那些事罢,本来我跟你二婶也是想接了手过去,但想想也不用急,先我们几个人商量着办罢,往后的事到时候再看一步走一步。”   “诶,孩儿知道了。”谢慧齐也知道这样好。   现在让她不管庄子里的事那是不成的,现在每个庄子都是按她的那些办法在增产增量,每一步都是得按既定的方法来,稍微改一改,恐怕得前功尽弃,她是不放心的。   谢慧齐头几天也没感觉府里有什么变化,只是等到宝丫进门,先被二婶叫过去了后,她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   以前婆婆与二婶是不管她这些事的,现在好像只要是除了她舅母之外的外客如若有事找她,必得先经过二婶这一道。   谢慧齐隐约觉得,她齐家哥哥恐怕是把国师的话告诉长辈们了。   等到十月收粮的季节,各庄子上来报事的人都是二婶见的后,谢慧齐也就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是里里外外都被保护起来了。   谢慧齐觉得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她丈夫放心,长辈们放心,她自己也能松口气。   十月的国公府有些繁忙,但抵不过外面喧闹的一分,现在全国各地都知道了灾年即将来临,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极大的恐慌,弄得当地的衙役皆倾巢而出,有些地方甚至要调用官兵过去平民乱。   齐君昀身为左相,现在连成天办公的地方都从太和殿改到了金銮殿,文武百官也是自行带垫席地而坐,共同商议对策。   这也是燕帝在位期间,百官最为一心所向的时候,政见党派的不同在这段时期被百官有致一同地全掩了下来,一心共同面对帝国面临的各种问题。   西北的战事猛烈无比,而朝廷也是昼夜不分面对各地递上来的种种难题。   朝廷行政的速度也从未如此快过,皇帝因此精神激昂,心情反倒要比之前愉悦了许多,即便是国公府的门生此次被指到了全国各州府担当要职,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这边举高,那边必要死死打下。   ☆、第191章   朝廷忙碌,谢慧齐这时候也是不敢进宫了,她给她家国公爷身边的亲近人排了个三班倒,这样的话,国公府的人进出宫里次数不算太频繁,下人也有时间休息,更重要的是,府里带到宫里的东西,如吃食衣物等,就可以随时带进去了。   她人是在不他身边,但还是可以照顾到他的。   越是这等时候,身体越是不能垮。   谢慧齐也知道他心中藏着不少事,而这些事就算拿出来说开了,也开解不了,她不可能让国师改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也不可能绝不会发生,所以有些事,人只能尽力而为,剩下的只能是看天命了。   十月国公府的庄子丰收,但很多临近八九月才播种的百姓却不好过,眼看天气已经寒冷下来了,且一天比一天冷,这就是搭了温棚,天天烧柴火给棚子升温,但大家心里到底是没有底的。   但谢慧齐知道温棚这个东西必须普及开去,朝廷也必须给百姓花这笔银子,往长久里看,这才是个让国民整体活下去的办法。   有了温棚,就是多费点力气,但吃的还是能保证有一些的。   谢慧齐这时候也不吝多做点好事,把今年新得的那几千斤玉米种子给了国公爷,齐君昀在接过后,就让底下的人找了个可靠的人给朝廷献上去了。   皇帝心知肚明,看他这妻侄也比以前看得顺眼了一眼--至少这时候左相确是一心为民,不是只为己图私。   经过两个月的整顿,大忻朝总体也算比较安宁了下来,但这时候西北战事全线吃紧,河西那边蚊凶人也打了过来。   王宝丫河西的娘家人跟婆家人这时候已经到了京城,他们从河西镇离开的时候河西已经不稳了,河西镇的百姓在他们走后也被官兵带进了运城州安置,而他们有了官引,才得以被官兵指点,引着官路一直进了京。   宝丫母亲与兄长想进国公府来看一眼谢慧齐,谢慧齐在与婆婆她们商量后,只允了宝丫和宝丫娘来。   这两个人来,也是被下人领着好声好气问了一阵话才进珠玉堂,此时她们手上的东西也是被拿走了,带不到人跟前来。   宝丫娘在见到谢慧齐后,好一会都不敢认谢慧齐,谢慧齐确也不是以前那个身着粗布的小丫头了,她孩子都生了两胎了,人早就长开了,在国公府这么多年当了这么当年的家,气势也是不可避免地有了,见吓到了以前的王伯娘,谢慧齐朝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摇了下头,上前握了她的手,拉着她走。   “伯娘看傻了眼了?可是我比以前好看了?”谢慧齐笑着拉了她在暖坑上坐下。   十月的天只微寒,但珠玉堂这处的暖阁还是早早就烧好了火。   她也是觉得今年这冬天自己怕是不好过,有着身子,忧心事不少,天气还冷的话,这日子确实蛮难捱的。   “不,不是……”宝丫娘有些紧张,话都不会说了。   “是有好多年没见了……”谢慧齐笑叹了口气。   见她说着河西话,笑容也跟过去一样,真挚中透着温婉,即便是眼神也是未变的,宝丫娘在对上她的眼后,也就因这还熟悉的光景镇定了下来。   她紧了紧手时的手,眼睛湿润,“是有好些年没见了,知道你好,我心里高兴。”   谢慧齐拍了拍她的手,“多谢您念着我。”   宝丫娘看向她的肚子,道,“我听宝丫说你肚子又怀着小公子了?”   “可不就是,第三胎,前面生了三个,一胎是一个小子,第二胎是对龙凤胞,大的是姐姐,小的那个是弟弟。”   “你福气好。”   “是,向来都是。”   宝丫娘见她说话还是跟以前那样滴水不漏,嘴里只见好的不见坏,这说了几句,确也熟悉了起来,话也敢说了些事,与她道,“今儿来是来跟你道谢的,多谢你给我们宝丫和她夫家谋的生路……”   谢慧齐看宝丫一直站着,朝她笑道,“傻站着作甚?宝丫姐姐你赶紧坐过来。”   宝丫笑了一下,福了下身,也不去她身边坐,也不劳烦丫鬟,自己去搬了凳子上前来坐到了她们的跟前。   “你看,宝丫姐姐现在可客气了。”   宝丫娘也是笑了,“总算是真懂事了,不像以前,追着她屁股喊她要懂事些,她都能充耳不闻。”   谢慧齐笑了起来,也是想起了以前宝丫跟她嫌她阿娘唠叨的事来。   宝丫娘这一来,谢慧齐也跟她说了山庄的事,让王大哥大嫂他们就在山庄里做着事,工钱也是跟大家一样的算。   宝丫娘推辞,谢慧齐摇了头,道,“这也暂是个过渡,等以后光景好了,王大哥二哥和小子他们手里有点钱了,我看到时候也还是去买点田土,或者做点小本生意的好,我也没想着让你们帮我管一辈子的山头,自家人相互帮衬着过了这道坎,以后都是要越过越好的。”   宝丫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她熬到了这岁数,嘴也拙了,只想着回去得好好跟儿孙们说说,这等大恩大德,往后定要报了她的才好。   若不然,实在心里难安。   “我娘在河西给你带了些东西来,都放外面的担子里了,”宝丫这时开了口,“我婆婆也是给你捎了些薄礼过来,都放在一处,我都写了来龙去脉的,有几样确实是好东西,一个是安胎的老方子,是我婆婆祖传下来的,我之前怀我们家二宝的时候有点滑像,就是靠了这方子才把胎坐稳的,妹妹你回头给你们家的大夫看看,还有我家当家的在南方找了他熟悉的烧瓷的老友烧了两批他亲手做的碗,我当家的说要把把其中烧得取好的一批给你,我看手艺是好的,回头你也瞅瞅,若是好,你就留着自己用啊。”   谢慧齐笑着点头,也是知道他们肯定是把认为家里最好最值钱的东西都带来了。   乡下人很多都是这样,本性善良,别人一对他们好点,他们都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东西给你回报一些才是好。   谢慧齐留了她们的午饭,她陪着她们吃了一点,又叫了下人备了二下来个菜,拿中号的食盒装了五个盒子,让她们带回去。   这食盒他们带回去之后往后也用得着。   她把宝丫她们挑来的担子留下了,又给了她副新担子,箩筐也比之前的要大一些,能多用些年。   “先前那担子是就不给你们了,新日子,就给你们换担新担子。”谢慧齐给她们整理打点的时候笑着道。   平常人家一般一年换个扁担箩筐心里都是有划算的,这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年头,谢慧齐是实打实过过什么都要算计的日子,自是知道这一家人千里迢迢来京,什么都要从无变成有,花钱的地方不在少数,她给银钱,这家人未必会要,给些小工具,他们倒还是会愿意接受的。   “诶。”宝丫见是小东西,也是欢欢喜喜地接了。   谢慧齐也是给孩子们装了些粮果点心进去,还有几匹布,让宝丫去给他们做身衣裳。   这些都是她作长辈给孩子们的礼,遂宝丫娘和宝丫也不好拒绝,于是她们满担子来,也是满担子走。   李围西跟着他老爹正蹲在国公街的当头等人,见到宝丫挑着担子领着岳母娘过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过了婆娘身上的担子。   一接过,担子沉得他肩头就是一低,他往担子看了看,朝婆娘看去。   “李老当家的……”这时候宝丫娘赶紧道,“等饿了吧?劳您等我这老婆子了,赶紧的吃个肉饼子。”   她赶紧去担子里翻,翻出那叠还透着热气的肉饼,挑了中间最热的两个给了老亲家,又挑了两个给宝丫,“赶紧给你家当家的塞两口。”   这肉饼的香气顿时就进了人的鼻了,李围西咽了咽口水,道,“娘,咋有这个啊?”   “唉,你宝丫那妹子是苦过来的,知道咱们家不容易,打发的都是些实用的,光饼子都烙了上百个,回头家里的娃娃们也是能吃顿饱的了,省着点吃的话,咱们这一路到她那个庄子的吃食也是有了。”宝丫娘看着宝丫笑着把饼子塞进了她当家的嘴里,见女婿狼吞虎咽,也是笑了。   “好吃,老亲家,你也吃点。”李老当家的把肉最多的那块撕给了她,“等会我挑着担子回去,你跟西宝和宝丫去街上走走,看咱们家还缺点啥的,都买了,小娃娃们的夹袄棉鞋这些也买新的现成的备着,咱们这些老的不要紧,娃娃们到了新家,还是穿些新衣裳衣鞋的好。”   新日子,新奔头,穿点新的图个吉利。   宝丫娘接过那块饼子笑着点了点头,扯了一小点塞到了口里,剩下的都放到了女儿嘴里。   一家人都是实诚肯干的人,就是另地起灶过新日子也不怕,只要人都是踏踏实实的,不愁没好日子过。      十月中旬这天,国公爷往府里送了话,说十一日晚上就会回,这次能在家呆两日,谢慧齐一听,赶紧把两个儿子从书院里接了回来。   小长孙公子一进青阳院的门,就背着手对他的娘长吁短叹,“娘啊,您若是再不把孩儿接回来认认门,我都不知道咱们家的门得往哪走了。”   谢慧齐一手温柔地牵着小呆子,一手提着大儿子的耳朵就往里走,笑着对那总是没个正形的大儿道,“行,回头我就让你阿父带你认认去。”   小长公子轻“啧”了一声。   不过最近一段时日国公爷回来的次数不多,每次回来也是过个夜,天未亮就走了,谢慧齐也真是担心在儿子们最需要父亲的时候,她丈夫把他的儿子们都给忘了。   ☆、第192章   上个月初五谢慧齐生辰之后,小长孙公子在初七就满了五岁了,谢慧齐是带着弟弟们长大的,但就是调皮的二郎当年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没大儿这么反应快。   这小肉包儿是真聪明,聪明得即使是大人的话,说了半句他就能知道对方的意图。   而小儿子则是木木呆呆,那种呆跟他大舅舅小时候的呆是不一样的,他大舅小时候是害羞,又加上性子内敛不爱说话,所以看起来有些呆,但小儿子是真呆啊,谢慧齐看他很时候事情都是不过脑的,他的这种呆是有点什么都不走心的呆。   大的小的她都操心,中间的那个又是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金珠,哪个都不省心。   一把孩子们带进去,两个祖母就又过来抱她们的心肝宝贝了。   小金珠许是有好几日没见到小弟弟了,小姑娘长大了点,也没之前那么爱欺负小弟弟了,这次还特意剥开了花生,送到了小弟弟的嘴边,“小馒儿,来,张嘴……”   小馒头看着花生张嘴吞了下去,眼睛顿时笑眯了。   “祖母,二祖母,我可想你们了,好想好想的,我今儿一起看天那么蓝,我就知道我能回家来看你们,我心可诚呢。”小长孙公子又是花言巧语了起来,那话是一串串的,她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这机灵得都不像个小孩儿了。   这时候谢慧齐也还是不知道,她孩子学的都是她的。   国公爷每次一回来,她都是换着花样表达她的欣喜的,小长孙公子那时候天天跟着她的屁股走,早把她的那些花样记在了心里,只等时间让他发挥所长了。   孩子们一回,齐容氏齐项氏就无心做事了,谢慧齐笑着让下人把帐薄本了这些搬到了暖阁外面一点,让婆婆跟二婶和孩子们呆着,她则在外面收拾着后面的事。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谢慧齐算着时间也是差不多了,也不等下人来报,自行起了身,想去马场那边接人。   “外边冷,就别去了。”齐容氏看到了,就朝媳妇说了一声。   “娘,无碍,我就是去瞅瞅。”   齐容氏也就没说话了。   不让她去接是不可能的。   这媳妇的心都挂在人身上,好不容易等到回来了,能坐得住才怪。   谢慧齐也真不是去瞅瞅,直接去了马场那边。   国公爷的马是直接跑进马场这边来入马厩的。   她这着实也是等了一会,天都快有些黑了,才有下人急急来报,说国公爷快要进府了。   这时候夜风已起,谢慧齐也是怕招人骂,这犹豫了半会想回去,但迟疑了一会还是留下来了。   但她这一留还是留错了,齐君昀一进马道看到她,当下就翻身下马,把马绳甩给了下人,提着马鞭气势汹汹朝她走来。   谢慧齐当下就一个闭眼,等到脚步声近了,她这也是提心吊胆地把眼睁开,这讨好的笑还没露出来了,就被他冷眼瞪上了。   “国公爷,你回来了啊……”谢慧齐也是胆儿大,说着还把手往他手臂里放。   齐君昀没理会她,等到走了几步深吸了口气,才把手放到了她肚子上。   “孩子好得很。”谢慧齐也把手附了上去。   齐君昀瞪了她一眼。   谢慧齐也是把有点凉的手赶紧收了回去,但只收到了一半,手就又被人拉住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青阳院的膳已摆上了,齐君昀一进门,长孙公子就一个跳跃往他身上蹦,欢呼,“阿父……”   他平时与他阿父掐得最厉害,但他也是那个只要国公爷在,怎么撵他都撵不走的赖皮孩。   “阿父,阿父……”小金珠也是欢笑着奔了过来。   只有小馒头走到最后,抬着闪亮的黑眼睛渴望地看着他的父亲。   齐君昀把最小的那个放到脖子上骑着,手也不扶着,弯腰就把双胞胎一手抱了一个,在他们的小额头上轻碰了一下,先问他的小金珠,“在家可有好好用饭?”   “有,阿父,每顿一大碗一大碗,这么大的一大碗……”小金珠比划着给她的父亲看,摇晃着脑袋骄傲地道,“比阿娘吃的还多呢。”   “我儿乖。”齐君昀喜爱这个长得跟妻子像的女儿无比,便是女儿也很少叫,叫的是我儿,连让下人叫她也是叫二小姐,是跟着她兄弟一起排大小的。   “小公子……”看到小儿子,国公爷的眼睛也柔和了起来,“小公子这几日在书院呆得可好?”   “阿父,好。”小公子扯着父亲硬硬的衣裳,头点个不停,两排白白的小牙齿这时候已是笑得露了出来。   “阿父,阿父,我呢?我呢!”长孙公子见还没问到他,急了,在上面扯着他阿父的头发就叫。   “赶紧把那大的放下来……”谢慧齐一看这兔崽子快扯疼他阿父了,眼睛都瞪大了。   “你这个心里没我的……”长孙公子朝他娘亲扮鬼脸。   “好了,菜都要凉了,你们快去洗手漱下口。”齐二婶实在看不下去了,笑着过来抱了小金珠过来。   齐璞一下地,就又被他娘扯着脸蛋揪了两下,齐璞一等到父母相携去了偏厅洗漱,走到祖母面前就抱怨,“祖母,我当真不是我阿娘从我们家门口捡来的?”      齐君昀这次在青阳院陪儿女们直陪到他们入睡,一个个上了床,才去叫了在母亲睡着了的妻子回去。   “慢点。”见他抱起她,齐容氏提醒了一句。   “嗯。”   齐容氏送了儿子到门口,走了几步,齐君昀见她还跟着,朝她说了一声,“娘,回吧。”   外边冷。   “我送你们到门边,走吧,没几步路。”   “嗯。”   齐君昀紧了紧手里的人,齐容氏在一边把披风往上提了提,挡住了她的脸。   “今日她也是累坏了,你没回来之前算了一天的帐,跟管事的说了半天的话,说话的时候手里也没停着。”齐容氏看着他怀中的媳妇眼睛柔和地道。   媳妇是个好的,也知道心疼人,知道她一到冬天身子就寒,每天晚上都要伺候着她泡个药水脚,就是有着身子了,也不忘蹲下帮她搓一搓脚。   她不嫌这个是脏事,是诚意诚意伺候着她的,齐容氏也没法为她做多的,也是只想着在她活着的时候多为她遮风挡雨些,不为儿子,也为她的这片心意。   在她,这夫妻俩,要和和睦睦过一生才是好。   “好,娘,回吧。”到了门口,齐君昀开了口,又朝她身边的婆子道,“起夜起得频一点,多给老夫人理理被子。”   “是,国公爷。”婆子领了令。   “娘,您回。”齐君昀站在那,看着母亲上了长廊,朝主屋走去了,这才出了门,等门关上,听到门栓好的声音,这才回了鹤心院。   齐君昀睡到半夜听到她叫他哥哥,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等看到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地在睡着,他又长吁了一口气。   这些个日夜,他即便是打盹也是听到她在叫他,有时候叫得凄惨,有时候又伤心无比,他每每醒过来见不到人都是一身的冷汗,于是即便只是回来看一眼,隔几日也要回来一趟。   这次回来也是他实在受不了每天听她在他的梦里向他求救,而他连人都没法好好看一眼了。   “慧慧。”他在她耳边无声地叫了她一声,摸着她的肚子,这夜却是再也无法再睡下去了。   他此生是有雄心壮志,让忻朝国泰民安,那是他祖父未做完全,想让他去做到的事情,他也曾在亡祖面前立下过誓言,因此从未掌国公府就开始殚精竭虑,不曾敢行差踏错过半步,却从未像如今这般力不从心过。   即便是当初姑姑在皇宫逝世,父亲与叔父双亡,国公府陷入即刻就要倾塌的风雨当中,他也未曾像现在如此这般焦虑过。   他已不想去管国师那些关于以后的断言,他现在只想她没事,他们的孩子也好好的没事,这个家成了他每天都想回来的地方,不能就这么没了。   他也快受不了每日她在他梦中哭喊求救,而他却举手无措的日子了。   得把这事了断了,不管如何,得想个法子把这个劫破了。   齐君昀就着挂在墙壁上的那盏微弱的油灯看了她的粉脸半晌,轻轻把她的头从胸口搬到了枕头上,无声无息地掀被下了地,替她盖好被子,披了披风出了门。   路过外屋,他朝守夜的婆子颔颔首,示意她进去守着。   婆子领命进去了。   这是他祖父在世时的武使丫头,儿孙后辈都在国公府里头,她的孙子现已是长狄州五台县的县令。   她的忠心成就了她的孙子,齐君昀也但愿她这次不会让他失望。   齐君昀出了门,进了书房,对尾随而来的近侍道,“叫齐大跟齐恫过来。”   他等下不去了,他得主动出击,看到底是什么鬼躲在暗处想谋害他的妻子。   ☆、第193章   谢慧齐一大早醒来也没见到人,找了守门的下人来问,说国公爷现在在书房,她赶紧穿好衣裳,去了书房找人,发现人衣裳都没穿整齐,衣袍是乱的,连狐毛的披风也只盖了一边,另一边垂在凳子外面,都没拢紧。   谢慧齐凑上前去,瞄了眼公文,连忙整理他的衣裳,轻声问,“那公文咱们用了早膳再看也不迟罢?”   齐君昀“嗯”了一声,把人揽到了怀里坐着。   谢慧齐靠了下来,见他胸口还是温热的,也是舒了口气。   还好她知道他回来就不可能不进书房,叫下人把暖阁的地龙也烧了。   “还要多久啊?”谢慧齐给自己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嘴里不忘问。   “一会。”   谢慧齐安静了一会,见一会过去了,也不说话,就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嗯……”齐君昀把公文看完掩上,揉了揉眼睛。   “我让他们把水烧好了,你去泡下澡罢,我去青阳院跟娘她们说一声,你过来咱们就可以用膳了。”   “不用了,叫下人过去送句话就是。”齐君昀起身把她抱起放到地上,牵了她往主屋走。   谢慧齐忙不迭地吩咐了下人,等到给他洗好澡换好衣裳,她都愁了,“你儿子女儿他们又得嫌我霸占着你了。”   齐君昀微笑了一下。   等他们一到青阳院,果然三个孩子在门口就跟赛跑一样冲出来了门来,冲向他们阿父的怀抱,其中一个连投奔他们母亲的怀抱的人都没有,还是最后小馒头见她可怜,又见父亲的怀抱被哥哥姐姐霸占了后,他就走到了谢慧齐的面前牵了他阿娘的手。   谢慧齐牵着小馒头的手摇了摇,自我可怜,“还好我小儿子还是心里有我的。”   小馒头红着脸笑,怪不好意思的。   一家人用完早膳,等孩子们被婆子们领出去漱口提零点,齐君昀说趁他在家,他想带谢慧齐去长寿观烧柱香,齐容氏跟齐项氏一听皆一愣,都摇了头。   “不妥。”齐容氏先开了口。   “确是不妥,”齐项氏也是接道,“等生完孩子再说罢。”   “上柱香求个平安,再来,也是带她出去走走,想来她再出门,也是要明年生完孩子的事了,这次带她去她舅父家串个门,也让她跟她娘家人说几句话。”   齐君昀的话说到这,齐容氏跟齐项氏都没什么话可说了。   虽说谷家的人经常上门来看她,但他们来看她跟她上门看人是有区别的,她毕竟是小辈,也是要走走长辈的门才像话的。   谢慧齐在旁静静地听着,但等到家里的马车驶出府门后,她忍不住乐了起来,朝齐君昀送上了甜笑一抹。   他就是再忙,心里也还是有她的。   国公夫人这时候还不知道她夫君打算引蛇出洞,一路到了长寿观上完香,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不过长寿观的香火没有以前她来过的那几次那么好了,以前来的时候都是人挤人,现在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中间齐君昀和观主说话的时候,谢慧齐还往周边走了走,发现观中水池子里的乌龟都不见踪影了后,也是觉得这天气实在是冷得太早了,连乌龟都不出来了。   没一会,齐君昀就出了门来寻她,谢慧齐还指着池子可惜地跟他道,“国公爷你看,没太阳,连龟仙人都不爱出洞玩了。”   齐君昀过去牵了她的手,朝池中看了一眼,淡道,“明年池中没了水,不出也会出,到时候要是不出,你要是想看,我差人一个个把它们赶出来。”   观主也跟着来打算送客,听了齐国公这一番话,也是微微一笑。   齐国公的这句话,其实也是可以送给自己的。   等池中没了水,不出也会出,何必这么着急?   谢慧齐见观主在他说话都不避讳,也是有些尴尬,好在观主不在意,一路还送了他们出来。   一路上马车走得不快,花了一点时间才到谷府。   谷府那边早就接到他们要来的消息了,谷芝堇在门口迎了她,见到粉脸眼睛泛着盈盈水光的表妹,见她气色好,心里也是略松了口气。   等她坐下,还是忍不住拿她跟丈夫学的那点皮毛给她把了脉,见她脉像再平稳不过,也是觉得国公府看她看得紧,可能也是太宝贝了。   毕竟,国公爷是府中唯一的嫡子,到这一代,还是多几个儿子承家的好。   这时已是下午,谷府不好留他们的夜膳,就提前把膳摆在了午后,留他们吃一口。   谢慧齐也是一口气足足吃了三碗饭,吃得她丈夫在一旁看得眉眼跳个不停,中途见她吃得实在是香,没忍住在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饭来吃。   结果味道是一样的,没什么特别好吃的。   从谷府出来已是傍晚,现在天黑得特别早,夜风也是起了,谢慧齐上马车的时候脚没稳,踩在马凳上差点摔着,吓得齐君昀看得心脏骤停,眼睛不忘狠厉地往旁边看去。   可那一下,只是妻子的脚不稳而已,并不是旁人作祟。   这一路马车又是不快不慢地驶向了国公府,一路都安宁,谢慧齐回到府里,因着心情高兴还又陪婆婆她们多吃了一碗晚饭,晚上侍候婆婆泡脚的时候喜得跟个小女孩似的,时不时嘴上还要哼句轻快的调子。   齐容氏见她出去一趟高兴得眉飞色舞,也是摇了摇头。   这孩子,这段时日可真是在家中憋坏了。   这厢齐君昀那边在青阳院的门外听着齐大齐恫的回话,听他们皆说一路上并会任何不妥,眉头皱得死紧。   “主子,可能这次我们出去得急,人还没得讯排布,来不及出手……”齐恫轻声道。   “阿父,阿父……”青阳院主屋的台阶上,小金珠正在朝父亲招手,娇声娇气地道,“您在作甚?孩儿把您要喝的茶水端来了?”   齐君昀回头朝她就是一笑,扬声道,“好,快进门去,阿父现在就来。”   说罢,回头对手下冷道,“行了,我知道了,先这样罢。”   这次不行,那下次吧,下次放话出去再动。      齐君昀只在家呆了两天,就把谢慧齐和孩子们喜得走路都带风,国公爷没引出人来,第三天早上要走的时候,看到床上躺着的孩子娘和昨晚睡在他们身边他们的双胞胎,眼也是柔了。   十一月的时候,谢慧齐还跟着国公爷出去到右相家吃了一顿寿宴,右相母亲六十大寿,右相请了几桌子,她家国公爷就带她出去放风去了。   此时被蒙在鼓里的国公夫人还当是她丈夫心疼她,舍不得她闷在家里,只要他得空就会力所能及地带她出去走走,心里对他感激得不行,心想自己嫁的这个男人真的是绝世无双,这世间是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比他还好的男人了。   国公夫人对自己丈夫此时那是满心满眼的爱戴。   等到了十一月底,这时候就城已经飘起了大雪,一场雪就下了三天还不停,这时候朝廷里也是接到了南方的奏折,此时的南方也是大雪纷飞,到十一月底已经是下了两场大雪了。   这在温暖的南方是不太容易出现的事情。   而西北凉西州那边,整个沿西一带的州县也是下了半个月的大雪了,天冷得连战事都没法再打下去,姬英军和蚊凶军也是暂时没有了动静,这时候忻朝军队也不能派军队前去进攻,这时候的雪地寸步难行,只能暂时静观事态发展。   这天下似乎在一月之中就被雪埋了,等到十二月,送进朝的奏折都少了,而谢慧齐这头也收到了不好的消息,这天太冷了,国公府庄子里的那些温棚都顶不住这寒冷的天气,烧再多的柴火都不太容易暖得起来了。   国公府有柴火顶着尚且如此,那些没柴火的普通百姓家,恐怕是早断了温棚里的那点火气了。   谢慧齐一想这个冬季要是太漫长的话,今年百姓家尚且有点余粮顶着,可等到第三,四年头,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这时候的忻朝主用的还都是柴火和炭,煤炭其实也是开始用了,但开采的地方的就那几个,谢慧齐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把哪些地方容易有煤的事告诉了她丈夫,连精煤和烟煤等等事的区别都告诉了他。   谢慧齐是知道容易有煤的大致地方的特征的,她前世有几个好朋友家里就是做这些个生意的,耳濡目染的,总是能懂一些。   说完她也是心虚不已,觉得她再胡诌这些事是她爹告诉她的,就是她男人愿意装傻,都有点蒙不过去了。   好在,国公爷也不追问,就跟她说了再平凡不过的事一样,只“嗯”了一声,听她详细说的时候他还就不解的事情问她一两声,她一说罢,他连一句也不多问了,就当她从未提起过这事一般。   谢慧齐也就从善如流,当自己什么也没说。   这天气一冷,谢慧齐能活动的地方就是自己的院子和青阳院了,连东堂她都不能去了,府里的客人也都是婆婆和二婶接待了去,她除了养胎就没别的事可干了。   现在腊月,也是快要过年了,府中的事是多的,谢慧齐也不敢让自己闲着,就跟婆婆和二婶讨点帐本看,还有小事解决,但日子一久,她也是发现了,能进后院的人除了府中的那几个老人和侍候他们长久了的丫鬟媳妇子,别的面孔是轻易见不到了。   谢慧齐心里有点纳闷,但也没问出来。   等到年末,总算要过年了,二十九这天,谢慧齐就盼着国公爷回来,直到大年三十这天中午,也没盼到人回,打发去宫里打听消息的人也没回,她急得都有些坐不住了。   “你坐着,别老探门去看。”齐容氏见她坐片刻就要掀帘出去看光景,怕她会沾了寒气,眉头也是皱得拧成了一团。   她心里也急。   不应该如此,这都大年三十来了,连句话都没有,已经派了两趟人出去打听消息了,一趟人都没回。   “娘,要不要打发人去卫家,扈家他们家问问,看是什么事把咱们国公爷耗在宫里了……”打听的下人一直没回,谢慧齐眼皮子跳个不停,可能是自己吓自己,现在她连心都砰砰直跳,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第194章   “差人去罢。”齐容氏点了头。   这时候,被齐二婶带在暖阁的偏厅地毯上玩着的三兄妹都跑了出来,最大的那个问,“我阿父还不回吗?”   “就快回了。”谢慧齐忙笑着道,“好好玩着,把功课也在脑子里温习下,省得你们阿父回来见你们一个个草包样,少不得罚你们。”   说着,就笑着出了门。   一出门,笑容就垮了下来。   她实在是太担心了。   吩咐了人去属臣家探消息,下人是冒着风雪就出了门,这天雪太厚了,连马都没法跑,只能靠腿了。   可天黑了,人还是没回。   倒是去属臣家探消息的人也来信了,说家里的大人也是没回,也是一样的担心着。   谢慧齐一听,看大家是一样的,这心到底还是没安下--这宫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于大年三十皇帝不放人回,连个消息也不让人往家里送?   属臣家去宫门前打听的人也是一去不回,谢慧齐的心沉甸甸的。   当夜,等不到父亲回来的小金珠委屈地扁起了嘴,即便是谢慧齐把她阿父的那份压岁钱也给她了,可她就是嘟着嘴不理人,也不抬头看人。   小馒头也是伤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茫然,不明白为何说好的阿父没回来。   这时候,长孙公子也就有了点长孙公子的样子,他牵着弟弟,安慰妹妹,晚上带着他们睡在了鹤心院父母的床上,见他们睡不着,就拿着父亲的披风和朝服出来试给妹妹弟弟看,逗得两个小的笑了起来,安抚了好一阵,筋疲力尽的三个小的才睡着了。   谢慧齐去给他们盖被子的时候,她以为睡着了的大儿突然睁开眼,轻轻地问了她一声,“娘,我父明早可是会回?”   谢慧齐眼睛都酸了,她摸了摸儿子的小嫩脸,微笑着道,“会的。”   谢慧齐守着孩子们一夜未睡,也没等来齐君昀回家的消息。   第二日一早,她心神不宁更甚昨日,叫了齐封过来,齐封也是一夜未睡,见到面容有些憔悴的夫人,他苦笑了起来,“夫人,齐大齐恫齐暗齐斯他们都未回……”   他们已经派出去四个最得力的管事了,他们没回,这到底是出了多大的事啊?   这叫人如何安睡。   “这雪昨晚还是下了一夜?”   “回夫人,是。”   “马车也是出不去吧?”谢慧齐苦笑。   齐封低头,不敢接话。   不管马车出不出得去,这府里的主子是一个都不能出的。   外头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等到把孩子们叫醒,给他们穿好衣裳,往祖母们院里走的时候,小金珠左右看了看,没看到想见到的人,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但她到底是没哭,她也是知道过年喜庆的日子不能哭。   小长孙公子却是没再问他母亲他们父亲怎么还没回了,肖似国公爷脸蛋的小国公爷这时候小脸沉稳,手里牵着小妹妹和小弟弟,对母亲道,“妹妹和弟弟就让红婶儿和绿婶儿抱着罢,孩儿自己走。”   “唉。”谢慧齐牵了他们,一行人到了青阳院。   青阳院里,齐容氏跟齐项氏早已经端坐在暖阁里,见到她们来,齐容氏开口说话的声音都是哑的。   想来,也是一夜未睡。   一家人不复昨日的热闹,齐项氏小声地哄着几个小的用着早膳,眼睛看到不停地盯着外面的侄媳妇,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她早说过,这家子不能没他,一个府才一个男主子,出了事,一府的老少怎么办?   平时再能干又如何,就因为他是主心骨,就因为心都牵在他身上,他倒了,全都要跟着他倒。   “娘……”快要晌午的时候,谢慧齐站了起来,朝齐容氏道,“我舅父那边不知道有什么消息没有?再说,今日也是初一,孩儿也想去拜个年。”   “你好好呆着!”齐容氏的口气也凌厉了起来,“就是拜年,也轮不到你今日出去。”   “祖母,我去!”齐璞突然从陪妹妹,弟弟玩耍的炕上站了起来,朝着祖母一脸沉稳地道。   “也不用你去……”齐容氏这时候站起了身,淡道,“我去。”   “娘……”   “别多说了。”   可就算是齐容氏要去打听消息,雪也是太大了,外面简直寸步难行。   去谷家打听消息的家人这时候也是回来了,一见到谢慧齐,整个脸都冻紫了的护卫就跪下磕头道,“夫人,不好了。”   谢慧齐当下眼就是一黑,如若不是身后的小麦她们扶着,她也就倒下去了。   “夫人,夫人,不是,是谷夫人不好了……”护卫着急地道,“谷夫人不行了,谷府也是等了一天的谷大人,可谷大人就是没回,他们往我们家打听消息的人也是半路就倒了,小的顺路给带了回来。”   外面雪太大了,都有半个人高了,一脚踩出去腿就埋下去拔不出来,他若不是仗着有府里的滑雪板出门,这一路也是回不来。   “我舅母不好了?是怎么个不好法?”谢慧齐闭了闭眼,撑着口气睁开眼问。   “夫人,”那护卫磕着头,也不敢抬头,哆嗦着嘴道,“小的回来报信的时候,谷夫人好像就剩一口气了。”   谢慧齐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等她回过神来,就是朝婆婆她们看去,“娘,必须得找个得力的去宫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管家,府里现在的大护卫是谁?”齐容氏叫来了大管家。   齐封低头不语。   “管,家!”   齐封朝齐容氏跪下,低头道,“夫人,那处动不得,他们是护着您这几个主子的生死的,国公爷吩咐过,就是他死在外头了,这些人也不能离你们半步。”   “我让你动你就动,让他去宫里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恕老奴不能遵命。”齐封坦然道。   这事他不可能答应,主子吩咐过就是主母们也不能变更的事,他是不能抗命的。   “就是只抽一个人去都不行?不动领头的,只抽其中一个熟悉宫中的人去就好……”谢慧齐开了口。   见不是让护卫头子去,齐封犹豫了起来。   “就这样吧,听你们夫人的。”齐容氏淡道。   她们必须知道宫里出什么事了,接下来才好应对。   看这情况,绝对不是小事。      初一下午,国公府没等来宫里的消息,却等来了谷府的报丧。   谷舅母去了。   谢慧齐听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夜晚,宫里那边也没有消息,直到半夜国公府的探子回来,国公府才知道了一点宫里的消息,此时宫里灯光通明,各个宫门有严军把守,所有人都只进不出。   现在驻守在宫门前的禁卫军全都是皇帝的人。   宫里的事,探子也只带回来一半,说他能去的那几个地方皆悄无声息,往日会出没在那几个地方走动的人也还是照常走过,只是不知是谁人下了令,彼此之间皆无交谈。   “小的猜,那样子看着是在抓内奸,宫里的人这时是要禁言不许声张的。”那护卫根据经验道。   “抓内奸,抓得连让人往家里送个消息都不送?”也起来听消息的齐项氏皱着眉道。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护卫低着头。   “行了,二弟媳……”齐容氏阻了弟媳妇的咄咄逼人。   谢慧齐一声不吭,等到第二天去谷府的人来报,说谷府的表姐和表外甥他们都病了之后,她实在是坐不住了。   “娘,让我去看一看罢……”谢慧齐恳求婆婆道。   “你不能去,我去。”齐项氏干脆起了身,叫了婆子媳妇子她们去库房拿东西,准备跟她去谷府帮着办丧事。   这事他们国公府是得帮衬着,但不是让有着身子的侄媳妇去。   谢慧齐被齐二婶的这一干脆起身起得眼睛都酸了,眼泪差点掉出来。   齐二婶今天下午就带着人,上了国公府拿狗牵着的雪撬,拖了一大堆东西去谷府了,齐容氏见媳妇不用去,也是大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家里要大难临头的感觉。   婆媳俩都是心惊肉跳,等到宫里来了人,皇帝身边以前的老公公袁老内侍出现在国公府面前要传圣旨,她们听到这人来了,更是奇怪。   “娘,我记得袁老公公已经不侍候万岁爷了啊?”谢慧齐警戒心很强,她只认她熟悉的人,这袁老公公以前是俞家的人,跟着俞家的倒下才倒下的。   “嗯。”齐容氏也是点头,叫齐封道,“你再去探探口风,机灵点,多带点人到身边。”   齐封应声去了,过了两柱香,他又跑了过来,把圣旨都拿了过来,奉上给老主母后,齐管家的脸上也是面无血色,“袁公公说,皇上跟诸多大人都中了剧毒,皇宫里有内奸,毒是下在水里的,就是很多公公也都是中了毒,只有他和几个呆在闲宫里的老公公没事,所以皇上差他来国公府讨几味宫里没有的药……”   婆媳俩一听,齐齐从炕上站了起来。   “钥匙我这……”   “好,你给我就行,你带着孩子。”齐容氏朝媳妇道。   谢慧齐想了想,也点了头,“我去鹤心院拿。”   媳妇急忙带人去鹤心院去拿钥匙的时候,齐容氏抱着安静的长孙,朝齐封道,“人你看住了?没带进内府来罢?”   “您放心,内府被彭护卫他们看得牢牢的,一个人都进不来。”   “好,药单呢?”   “这。”齐封赶紧奉上。   齐容氏一看,见上面写的都是他们国公府才有的稀世好药,这外面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国公府有这药,就是药堂的大夫也未必清楚这些药他们药库里都有,这心里也是信了七分了。   等谢慧齐讨了钥匙来,她还把药单给了媳妇看了一眼。   谢慧齐一看,心急如焚,不知道她齐家哥哥受伤严不严重。   “娘,您赶紧去罢,孩子们我看着。”谢慧齐也是急了起来,声音都带着颤音。   齐容氏也不再废话,系好披风就带了人去库房了。   护卫也分走了一批跟着她。   “阿娘,祖母做事去了?”炕上,小金珠停了跟小弟弟玩翻绳子的游戏,问她的母亲。   “诶,是呢。”谢慧齐朝她点头,朝炕边走去,眼睛往门边不停地看。   这时候的大门她没有让下人关上,白雪在外面纷飞着,雪白的天空白得让人心里空荡荡的……   “冷吗?”谢慧齐走到炕边,把站着看着她的大儿拉下,把他的脚放到了桌底下拿着被子盖着暖着,问他们。   冷的话,还是要把门关上的好。   这时候,突然有人冲了进来,朝她道,“夫人,不好了,老国公夫人那边出事了。”   “什么?”谢慧齐失声往前走了两步,朝那个人看去。   却在这时候,她听到了外面有兵刃相加的声音。   这时候婆子丫鬟都堵在了她的面前。   “夫人,不要去。”此时三个月前才被齐君昀放到她身边的山花婆子沉声道。   这时候,那护卫抬起头来沉声道,“不好了,那些杀进国公府的人也来了,夫人,请随小的来……”   那护卫过来就要拉人。   “哪边的人?”那山花老婆子突然这么问了一声。   那护卫一愣,但这时候,山花老婆子突然朝他扑来,那护卫这时候已是知道事情败露,当下就抽出刀一个驴打滚,滚到了炕边,那刀就往没有人护住的国公府小主子们劈去……   “啊,不!”谢慧齐一看那大刀朝大儿劈去,当下想也不想就往前冲去。   这时候已经有武使丫头出手,抽出了腰间一直佩着的软剑砍向了他的手。   而在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国公爷……”谢慧齐身边的丫鬟婆子们看到男主子国公爷突然回来了,都惊了。   谢慧齐回头,在看到她齐家哥哥的那一刻,她想也不想地尖叫,“拦住他,他不是国公爷……”   可这时候她看到,喊出声音的时候晚了,就在她喊出国公爷三字的片刻之间,那个肖似齐君昀的人执剑朝此时没有丫鬟拦着的她的肚子刺来。   那是她的肚子……   谢慧齐当下就急速转过了身,等剑从她的腰侧穿过肉而过的时候,她最后那句中的“国公爷”正好消失在了她的口中。   她闭上了眼,流下了泪。   这一遭,真是她怎么逃,全家人帮着她逃,都还是没有逃过来。   ☆、第195章   “夫人……”她身边的婆子硬生生用手抓住了剑,这时候屋内娇喝声四起,武使丫头皆已动身,手中的剑凌厉地往那人刺去。   “唔。”那人倒了地,再来,国公府的人冲了进来。   “娘,娘……我娘!”小国公爷跳到了地上,看着倒地被人扶着的母亲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裳,眼泪当下就流了出来。   而齐奚这时候着急地朝母亲爬来,冲势太猛,她一头栽到了地了,载在了那被人砍了手的脑袋的死尸身上,她手忙急乱地爬了起来,往她脸跌跌撞撞走去,嘴里不停地叫着“娘娘娘娘娘……”   齐望呆呆地坐在最里边的一角,等到母亲被人抬到了炕上后,他就像回过了来一般,迅速爬到了母亲的身边,拿手去堵她流血的伤口。   他冲得太急,刺过他母亲腰意的剑尖也刺痛了他的手。   “娘,疼……”   “小公子!”丫鬟见到他小手上全是血,失声叫着把他抱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齐望却尖叫了起来。   “小国公爷……”丫鬟哭了起来,“您快抱着小公子,奴婢这就要为夫人止住,求求您了,把二小姐和小公子带着。”   丫鬟说罢,就被婆子催着往外跑,“快,快,去看看老夫人!”   护卫已经飞快跑去药堂叫大夫了,老婆子这时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国公爷放在她这里说是续命的药强行往国公夫人嘴里塞。   “夫人,您若是听得见,就赶紧吃下去吧……”老婆子的手也是抖的,她也怕,她人没有保护好,夫人若是出事,她一家老少是要跟着陪葬的。   “来,哥哥背你,不哭了。”齐璞一把擦了脸上的泪,蹲下身就把小弟弟背了起来,手牵着妹妹,跟她道,“要是坏人来了,不要管,自己找地方躲起来,知道吗?”   “阿娘,阿娘……”小金珠想甩开他的手去够她的母亲,但被堵在层层的丫鬟婆子后面,她只能无助地哭着。   齐奚在很多年后,还是能清晰记得她三岁她曾亲眼看到她的母亲身上冒着血倒在了她的面前的样子。   她的阿娘一动不动,她明明是她阿娘最疼爱的小姑娘,可那天连她的哭声都叫不醒她。   “哥哥……”齐望在兄长的背上舔了舔自己的受伤的小手,透过人群看着他的母亲,在嘴里喃喃叫了一句,“血是腥的,手好疼。”   他刺了一下就好疼,阿娘呢?   他看到她的身子都被剑刺穿了。   她要怎么办啊?   她好疼的。      此时的皇宫里,齐君昀脸无血色地看着龙榻上依旧没有醒来的皇帝,国师盘坐在龙榻下方毯子上的一角,把自己的血又割了一碗,给了老家人。   “若是还醒不过来,那注定是天命了。”注定这个天下会大乱,注定生灵涂炭,万千性命终归要化为虚无。   国师此时看向了齐国公,见齐国公一动不动,他淡道,“你可以走了。”   朝中三王偷了禁卫军的禁令牌,合手把皇宫封了,齐国公也算是有点本事,还能命令两千禁卫军不听令牌,把太和殿围了护着,若不然,这场不知被谋划了多久的宫变在前天就要成功了。   能拖两日,也算是他的本事了。   只是齐国公现在坐在这浪费时间,有点辜负他这两日的英明果断,杀伐决断了。   皇帝要是醒不来,他最好是跟文武百臣商量着怎么跟三王,还有躲在三王后面的俞家,韩家悟王余党谈判。   “您能算算,我妻子如何了?”齐国公进来不是没事看着皇帝怎么死的。   皇帝防他,不容许他手升得太长,他让他如愿所偿,老实地呆在国公府守了三年的孝,一步都没出门。   可皇帝呢?   他还当皇帝是真有几分本事的,可他居然没赶尽杀绝这些余党,居然让他们联手反噬了过来,还杀进了宫里……   皇帝这时候死,齐君昀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这个世道,如若早晚要陷入杀戮当中,那就一起杀吧。   他手上的剑也不是不染血的。   如果他的妻儿家人有一点的不妥,什么家国天下,他也不想管了。   国师看向他,眼睛依旧黑白分明,“老道不知。”   “道长!”   “老道确实不知,齐国公若是想知,何不出了这个宫门,自己回府看一看?”国师淡淡地道。   他想知道结果,何不自己回去看?   “你……”   “师哥,醒了。”老家人这时候握着碗,退到了门边。   “圣上……”皇帝缩在书房门边跪着的贴身公公顿时泪流满面,但被国公爷淡漠得不像人的眼睛一扫,头都低到胯里去了,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咳咳咳……”龙榻上的皇帝咳嗽不断。   国师又抛出了个瓶子出来,被老家人接到了手,又喂进了皇帝的嘴里。   国师看着糟蹋了他不少好药的皇帝,轻轻地摇了下头,朝齐国公看去,示意他可以上前说话了。   在皇帝看向他的时候,齐君昀走到了榻前跪下,眼睛冷冷地看着这个连自己的皇宫都把持不住的皇帝道,“皇上,您知道您的玉玺禁令牌大军六帅的统令牌都在砾王他们手里吗?”   皇帝眼睛如沾了毒的毒刀子一样死死地盯着他,他撑着榻面坐了起来,开口时,声音是哑的,但一个字比一个字咬得还要阴沉狠毒,“那些反臣贼子呢?”   “太和殿门外,微臣只能让几位禁卫军兄弟带了两千禁卫军跟了微臣……”齐君昀看着皇帝阴沉的脸也冷冷地道,“在太和殿议事的三十位大人,已有十个毒发身亡了,至于微臣没事,皇上也用不着怀疑臣……”   皇帝没说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齐国公这时看着皇帝,脸上的温和不再,连往日再俊雅不过的脸孔这时候也透着像玄冰一样的冷酷出来,“皇上应该知道,臣一直都只要臣妻子从府里带进来的茶水吃食,现在接下来要怎么办,还请皇上定笃。”   皇帝要是当此事有他的一笔,那他也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回家去,哪怕是用杀回去的,等他回去知道家里的样子了,皇帝想怎么办他,到时他跟着他玩就是。   ☆、第196章   皇帝扶着榻面下了榻。   “皇上……”内侍拖着腿上前哭道。   “过来为朕更衣。”   “是,皇上。”内侍一听他的召,手忙脚乱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去拿放在书房内备穿的龙袍。   他实在怕死了齐国公了。   他怕齐国公也把他当内奸。   皇帝更好衣出来,神智看上去清明许多了,这时候齐国公已经出了书房,皇帝走到了盘着腿坐在原地不动的国师面前。   国师的眼依旧黑亮清辙如少年,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满头银发的自己。   “齐国公对朕有所怨言?”皇帝张了口。   “燕帝,他是文忠公给忻朝留下的良臣,您是辜负了他了……”国师淡淡道。   他也是没想到,燕帝这次会如此无能,居然留下了这么大一个尾巴反咬了他自己一口。   国师现在整个人淡得就跟纸片人一样,皇帝知道是得他这次才能保全性命,他默默无言地看了国师一眼,背着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走出门时,众臣盘坐在太和殿里瑟瑟发抖,殿里寒冷如冰窖,看来,地暖也是被人从外头断了。   “皇上……”   “皇人!”   在看到人后,太和殿里盘着腿闭目养神的臣子们渐渐都睁开了眼,一个个有气无力地跟着皇帝磕头。   有人甚至哭了起来,“皇上,您终于醒了,太好了,您没事了。”   皇帝一个个扶了他们起来,间或叹气,也不言语,等到上了殿堂龙座,他站着龙座前,脸色肃穆,“众爱卿受苦了,相信朕定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那些想亡他国的人,这次也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齐国公站在底下,面无表情。   随即,皇帝令他去召外面御林军的首领。   皇帝的没事让进来的御林军几个头领精神为之一振,在前去跟皇帝跪拜的时候,朝身边的齐国公投去了感激的一眼。   还好,他们这次赌对了。   虽然之前也是因着他们是从小跟国公爷一起长大的,后来交情也不错,这才选择相信了他,但赌对了,站在前面迎接他们的就是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权利。   这就是他们要的。   御林军那几个头领,当即有力地跪下了地,掷地有声地喊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平身。”皇帝的声音有些孱弱,但等几个头领抬头,看到他阴戾至极的双眼后,皆当下就垂下了头,心中害怕又敬畏,又止不住有几分欣喜。   这些的皇帝,必定能夺回大权,且能让他们前途锦绣无边。   皇帝下令,让御林军跟着他出太和殿,收复外边丢失的人马。   只要他没死,受令牌受令的人看到皇帝,也就只能听皇帝的了。      宫中顿时反转,外面大雪继续侵犯着这片大地,白雪纷飞,下得越发得大了起来,在皑皑一片白色的天空下,像鹅毛一样的大雪下个没完没了,甚至带有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国公府里,躺在床上的国公夫人命悬一线,大夫不敢拔她腰间的剑,怕此剑一出,人也跟着没了。   但上再好的药,血也一直在流,国公夫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了。   最终,大夫朝老国公夫人磕头,哭着道,“如若夫人有事,小的定会跟着夫人去,以死谢罪,但求老主母饶过我家人尔等。”   齐容氏是被人背着回来的,她回来之时,国公府的护卫已经杀了那闯进门来的袁公公一干人等,他们只来了六个人,却因那肖似国公爷的人的带头闯进,让护着青阳院的那八个护卫一冒失眼,就在错眼之间,把国公夫人伤了。   他们这时跪在了院中求罪,已被白雪笼罩成了雪人。   门内,齐容氏看着老泪纵横的大夫,再看着床上脸色白得就跟外面的雪地一样的儿媳,这个冰冷了一生的女人眼里全是茫然。   她该如何?   儿媳若是没了,肚中不到五个月的孩子也会跟着没的……   儿子回来,她该如何向他交待?   家,最终还是要不成家样吗?   “老夫人……”老国公夫人的老婆子抹了眼边的泪,轻声道,“您做个主罢,再下去,夫人也是快要不行了。”   “拔!”这时候,一直抱着妹妹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的小长孙子沉声地开了口,他绷着小脸冷冷地道,“如若有什么事,父亲那里我自会担着,左大夫,拔罢!”   长孙公子的话清晰有力,左大夫擦了眼边的泪,朝齐容氏看去。   “拔罢。”齐容氏撑着椅子的扶手站了起来,抹去了眼边那行冰冷的泪,淡淡道。   只能拔了。   “祖母,”坐着的长孙公子稳稳地抱着躲在怀里不声不响的妹妹起了身,把妹妹送到了她面前,坚定地道,“您抱着妹妹,我带着弟弟看着。”   齐容氏接过了小金珠,闭了闭眼,方才轻轻地颔了首。      “哗……”   一大朵血花在齐望的眼前绽放的时候,齐望定定地看着那在空中绽放的血花,看着它们往空中的四处飞扬,飘落,垂落,最终,这些他娘身上的血落在了人的身上,炕榻,还有地上。   他一一看过那些沾着他娘血的地方,最终,落在了他娘纯白得就跟雪一样的脸上。   她的脸上没有笑,长长的眼睫毛也不会一下一下好看地跳动了。   他还记得去年春花漫开的时候,他父亲说这世上没有哪朵盛开的花,能抵得过她的笑脸……   齐望想上前去,问问她花何时再开,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兄长牵住了。   他抬起头,迎上了兄长坚定的眼睛。   “别去。”他道。   齐望点点头,站在那,看着大夫们拿着针,探进她的身体给她缝针……   “长公子,”领头的左大夫在给国公夫人缝好伤口包扎好后,走了几步,跪了下来,“剩下的,就要听天由命了。”   他们能做的全做了。   “知道了,辛苦你们了,放心,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会没事,接下来药要怎么用,你们跟我说说罢。”父亲不在,长孙公子为了当得起那个“长”字,深吸了口气,把害怕和惶恐掩藏在了心底,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挺拔威风。   就如他的父亲一样那样伟岸,撑着这个家。   他是长公子,这个国公府的小国公爷,他不能给父亲与祖上丢人。   “是,老奴这就与您和小公子说。”左大夫也是有些欣然地看着这个小国公爷。   还好家里有担事的,哪怕小,只要他能担事,群龙有首就好。      初三这天,雪还是在下着。   国公夫人一直没醒,气若游丝。   药堂的大夫人守在她的床前也是束手无策,中途有好几次,不是夫人的气息看似要断了,就是她肚中的孩子一点的动静也是听不到。   “你作啥子不醒呢?”初三的中午,乖乖自己吃完饭的小金珠站到安置母前的榻前,与她悄声道,“我藏了好吃的给你呢,你醒来我都给你吃嘛,你醒行不行?”   没人回答她的话。   小金珠轻轻地像个小大人一般地叹了口气,拿小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脸,“我不跟你要阿父了,你醒吧。”   她都不要阿父只要她了,她可以醒来了的嘛。   可惜,小金珠许了许多的诺,放弃了她所有心爱的东西,她躺在榻上的母亲还是没有动。   站在门边静静听着孙女儿跟母亲说话的齐容氏一动都不动,等到小金珠说得差不多了,她进来牵了她的手。   “我再说会喽。”小金珠不想走。   “让她睡会,睡饱了就醒了。”齐容氏淡淡地道。   “好嘛……”小金珠看着地上淡淡地道,说话时,她跨出了门,眼泪滴在了青黑的地砖上,漾开了一片水花。   偏厅的暖阁里,齐望在练着字,看到他们进来,叫了声“祖母”“姐姐”,又低头继续练着他的字。   小国公爷这时候正拿着祖母,母亲的帐本和礼单子在瞄,他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但终归是不会算帐,有些恼火地咬着嘴正在想要怎么解决。   这时候有人来报,说去容家和属臣家的几个下人都回来了。   “谷家怎么说?”齐容氏叫了他们进了另一间偏厅,先问了去容家的下人。   齐璞也跟着祖母过来了,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后面。   “一家子都病了,二老夫人说,谷夫人这次病得蹊跷,不像是自己没的……”下人回道,又迟疑了一下道,“按您的吩咐,小的没跟二老夫人说夫人出事之事,只是,二老夫人好像也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说让您多加注意点,怕府里的内奸可能没清除干净。”   齐容氏点点头,淡道,“先瞒着罢,你等会也还是过去跟着二老夫人,让护卫们看紧点,莫让她出什么事,你嘴也还是把着,千万莫跟她提夫人出事之事。”   一提,人就得回了。   可谷家那么大烂摊子,没个人撑着怎么成?   怎么说他们也得为儿媳的娘家尽点力。   而儿媳现在有她守着就好。   “是,小的知道了。”   “你们怎么说?”齐容氏问向了去属臣家的那几个下人。   “回老夫人……”年数最大的那个下人沉了沉,往前一步躬身禀道,“卫家报,卫家嫡长子失踪,扈家报,扈家大夫人与长子皆被刺,扈家大夫人中刀,长子无事,楚家报,楚家一女误食其兄甜羹,已亡,另,小的们还听说,右相秦大人之妻在昨日已亡,当场一剑毙命,是她女儿身边的教养姑姑下的手。”   他说罢,整个小偏厅鸦雀无声,静得连针落到地上都清晰可闻。   北风在外头呼呼地刮着,大雪继续纷飞。   齐容氏把孙儿拉到了怀里,摸了摸他的头,闭了闭眼。   这种大灭朝廷的惨事啊,不用多想也就知道是反贼们谋划多时的了。   多可怕,连他们齐国公府都没探到一点风声。      齐君昀是初四回的府,他的衣袍上还沾着皇帝斩杀三王家中所有老少妇孺时沾的血,他带着护卫们从厚厚的白雪中跋涉回家,国公街的雪也堆得把国公府的大门掩了半尺了。   “开门,开门!”齐大哆嗦着紫黑的手大力地拍着铜门,“国公爷回来了,快快开门。”   门后的护卫一个激灵,在雪地里跑了几步失足跌了个狗趴屎,又慌忙从雪地里爬了起来,惊慌地往门边跑去。   “哪边的人?”   “开门!”   “哪边的人?”国公爷的护卫不改口气。   “东边的。”齐君昀淡淡地开了口。   “作甚去?”   “山上采春花。”   “拿来作甚?”   齐大领悟了起来,这次不等主子说了,他沉声回了一句,“酿花酒。”   “什么花?”   “甜桂花。”   “主子……”门突然被大力打开,护卫看到面前再熟悉不过的国公爷,一下子就扑到了雪地里,磕碎了他头沾着的雪地,雪花四溅,“您总算回来了。”   “老夫人,夫人她们可好?”齐君昀“嗯”了一声,道了个“起”字,迈步往府里走去。   “主子,用这个,这个是雪橇,是,是,您坐上去吧……”护卫不敢说这雪撬是夫人出的主意临时做的,他怕提起人来。   “用狗?”齐大回头看他的人已经把门栓好,朝那两只狗拉的的雪橇道,“能行?”   “好使得很,大管事。”   “老夫人和夫人如何了?”齐君昀眼睛从那雪橇上掠过,看向守门的护卫。   他记得这个护卫先前不是守门的,见他低头不语,“彭祥在哪?内府?”   “是,主子。”他们彭头是还在内府守着,他和另几个人是临时被调到门边来守大门的。   “回答先前的。”   “是,是,主子……”护卫硬着头皮,把夫人有事说了,说完,见周边静得可怕,护卫跪下颤抖着嘴皮子说道,“卫,扈,楚,查等属臣家也出事了,右相秦大人之妻也死了,主子,并不是我们一家出了事。”   齐君昀淡淡地道,“是吗?”   这还真是,他们这君为国为君尽忠的,一个好下场的都没有。      齐君昀进青阳院的时候,青阳院静悄悄的,先一步得了信的齐容氏站在廊下,等着归来的儿。   齐容氏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近了的他,看到他在廊下朝她跪下,她眼眶一热,默默地看着一身污衣的儿子缓缓地站了起来,抬脚上了阶台。   “雪下得太大了……”齐君昀上了台阶,站在母亲身边淡道。   雪下得太大,台阶上的雪也厚了。   “您若是出门要小心点,别摔着了。”齐君昀抬手拭了拭她肩上沾着的雪花,淡道。   说罢,又转过话问起了妻儿,“慧慧璞儿他们如何了?”   “都在里头。”齐容氏闭上眼,任由眼睛里的那眶热泪流下,转过身与他一起往主屋走,淡道,“都睡着了。”   齐君昀进去暖阁,一进去,就看到了炕上睡着的妻子,还有挤在炕角的一个大包裹。   他上前看了看炕角,见儿女们挤在一个被窝里相互抱着,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他勾了勾嘴角,把搭在他们身上的羊毛毯拢高了些,就走到了她身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挥退了下人,朝母亲道,“您也过来坐罢,跟孩子说说话。”   “诶。”   “大夫怎么说?”齐君昀淡问,把手碰上了她的脸。   她的脸有点冷。   齐君昀他想自己这一路在外头冻久了,久得手都僵了,方才觉得她的脸是冷的,他朝嘴里合了口气,搓了搓手,搓久了觉得有丝热气,又去碰她的脸。   “娘?”他转着头,问没有出声母亲。   “说是过几天就好了。”齐容氏淡淡地道。   “嗯……”齐君易碰上她依旧微凉的脸,在怔了一下后,他慢慢把手伸向了她的鼻间。   久久,她的鼻孔都是凉的。   他抬起眼,此时他那双黑得近乎透明的眼看上了妻子那白如薄纸的脸,尔后,他转过头,看向他的母亲,很是困惑地问,“小姑娘死了?”   齐容氏没有出声,也没有表情,只是这时候,眼泪从她的眼角不停地往下滴落,一串接一串,一行复一行。   ☆、第197章   “死了?”齐君昀起了身,怕脏了她,把身上沾血的披风解下,低下头拿唇碰了碰她雪白的唇。   随后他起了身,扶着边榻坐了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唇是白的,但还是有着热气的,他碰得出来。   人没死。   齐君昀碰了碰手,低头看了看。   他有好几天没碰水了,手极脏,但他现在也不想去洗,只想坐一会,好好地在有母亲有妻儿的地方坐一会。   “她的嘴唇以前都是鲜红的……”齐君昀回头看了眼她,回头看向母亲,见她满脸的泪,也是一怔,随后,他从怀里抽出他家小姑娘为他绣的帕子,给母亲拭了脸,温和地道,“别哭,她会没事的。”   说罢,他顿了顿,安慰母亲,也安慰自己,“真的会没事的,她舍不下这一切的,就是舍得我,也舍不得孩子,她弟弟们还都没回来。”   齐君昀说罢,看着母亲不停掉着的眼泪,那混钝近乎麻木的心就像被打开了个缺口,他的心渐渐地,密密麻麻地疼痛了起来。   他回头看着脸孔白得就像外面的雪一样的妻子,又喃喃了地道了一句,“她的本嘴是红的。”   现在这样子,真是刺他的眼极了。   “她……她……”齐容氏别过脸,眼泪擦了又擦,还是不断,她干脆起了身,快步走出了门去。   她想跟儿子说,儿媳妇是真的会没事的,可她看着儿子那看似淡定却执拗的神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真要是没了,他会受不了的。   “阿父……”祖母走后,一直闭着眼睛的长孙公子悄悄地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齐君昀偏头看向他,看了好一会,才看到他的儿子站在那个地方,就站在他妻子的脚旁边,他温和地翘了翘嘴角,站起身来去抱了他,不忘把他放在一旁的小披风裹到了他身上,把他抱了过来坐下。   “我听齐封说,这几日是你在帮着祖母当家?”齐君昀把儿子的小脚也裹进披风里,低头看着那张肖似他的小脸淡道。   “嗯。”   “做得很好。”   “嗯。”齐璞靠着他的胸膛,许久,他哑着嗓子问他的父亲,“阿父,这就是你所说的天有不则风云吗?”   “嗯,是。”   “那我可不可以不要?我不想长大。”他不想顶天立地当个当家的小国公爷了,只要阿娘没事就好,他可以不长大的。   “没事,你娘不会有事,你也会长大……”齐君昀闭着眼睛吁了口气,把在怀里哭的长子抱紧,假装不知道他哭。   “阿父,我想要娘。”小国公爷终于敢哭了,他抓着父亲胸前的衣裳呜咽着,哀求着,“我想要娘。”   他想要娘,想让他娘对他笑,想让他娘问他在书院过得好不好,哪怕他娘骂他打他,他都想要他娘。   他想要自己的娘。   “嗯,改天就给你。”齐君昀拍着他的背,淡淡地道。   小国公爷呜呜地哭了起来,齐望也醒了,他抱着在他的小怀抱里哭得牙齿咯咯作响的小姐姐,转头朝他娘看去。   他很害怕。   他抱着小姐姐坐了起来,安静的眼睛望向他的父亲,他道,“阿父,我怕。”   齐君昀把长子抱了过去,把他塞进了被子里,把三个孩子一起抱到了怀里,看着那静静躺着,任由他们的孩子们哭的妻子,那眼睛红得可怖。   “没事,改天就没事了。”他疲惫地闭了闭眼,打起了精神,“来,阿父帮你们穿衣裳,你们跟阿父去沐房玩会。”   她总说,他不能成天不在家,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孩子们很快就会长大,他现在不亲近他们,等他们大了他再想亲近,就晚了。   她说他一生就是功成名就了又如何,救了天下的百姓又如何,他死了,就是流芳百世又如何,他又能真得到什么……   他的孩子们在他身上失去的,才是真真切切的,他在他们身上失去的,也才是真真切切的……   他听着,知道她有几分道理,可他总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陪他们,也陪她。   他会把他的一生都给他们的。   可他没怎么仔细想过,她会不会把她的一生都给他。   真是可怜。   齐君昀都有些怜悯起自己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总在做最正确的选择,但等现实反过来扇他一巴掌的时候,他才想,其实不是她一直缺不了他,而是他太需要她了。   原来,那个离不开的人,从来不是她。      朝廷一直在杀人,齐君昀在初五那天没离开国公府进宫,哪怕皇帝身边的公公来请。   初六那天,齐君昀从宫里回来,对沉睡的妻子淡道,“你舅父也有点不行了。”   半夜,坐在妻子身边的齐君昀听到她在叫他哥哥,他猛然睁开眼,身子往前倾去……   迷离的灯光下,她的脸依旧毫无变化。   齐君昀手撑着腿,揉了揉脸,这盹是没法再打下去了,他起身去倒了杯温和铜炭炉上面的水,站在桌边吹凉着,想着等会喂她一口喝。   “哥哥。”又有人在叫他。   齐君昀这次没再回头,跟那个在他的梦里叫过他无数次的小姑娘回了一句,“嗯,哥哥在这。”   声音没了,齐君昀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吹着那碗热水。   他曾跟自己说,哪怕犯了杀戮,假公济私,也得护她周全……   到底是他无能了,连个叫他哥哥的小姑娘都护不住。   水终于温了点,齐君昀喝了一口转过身朝榻边走去。   “哥哥。”床上,那有着亮晶晶眼睛的小姑娘朝他叫了一声,虚弱地朝他笑了一笑。   她的嘴唇还是白的,但眼睛是活的。   齐君昀闭了闭眼,再眨开眼时方才提起步子往前走。   走了两步,把手中那半碗水竟晃悠出了水来,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呃……”刚醒过来的谢慧齐艰难地动了动头,看着那站在原地不动了的丈夫,疑惑地看着他。   咋不动了?   谢慧齐以为自己做梦呢,转过头看了看,见自己呆的地方是青阳院的暖阁,婆婆的地方,不是他们的鹤心院……   还真是做梦。   一想是做梦,谢慧齐也觉得有点失望了。   她那么努力醒过来,结果还是在梦里,可真够让人难受的。   “唉,哥哥你别愣着了。”夜长梦短,他再不过来她这梦就要醒了,谢慧齐有些着急,觉得腰那块疼得慌。   她这梦做得也太差劲了点,疼得厉害,但人却是傻的。   “哦……”见她催,齐君昀有点发傻,但脚已经极快地走了过来。   “唉,哥哥,我说……”谢慧齐说着发现自己喉咙也有些哑,声音小得不像话,觉得这梦也太对不起自己了一点,同时眼睛不由渴望地望向了他的碗。   齐君昀看到她的眼睛,错愣了一下,随便飞快在榻边坐下,把茶碗小心地放到了她嘴边,见她连喝了几口,他摸了摸他扶着的她那处有点温热的脸颊,把茶碗收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   水是温热的,跟他刚刚试的差不多。   谢慧齐才喝两口,见他把碗收了回去,顿时就急了,这人怎么了?对她那么好的一个人,在梦里怎么对她这么吝啬,连口水都不让她喝饱。   “我当年进了这个门就知道,我早晚就是个黄脸婆的命,用过就要被人丢……”谢慧齐嘴里嘀咕着,这话还没嘀咕完,这茶碗就又送到了嘴边,她也顾不上埋汰他的不是了,赶紧喝了起来。   小半碗茶水都入了肚后,国公夫人总算觉得喉口没那么难受了,不忘抬脸下意识就朝人露出个笑。   她是知道自己长得好的,笑起来又特别好看,所以不忘对他老舒展这招,久而久之,这都成了她讨好他的招数了。   齐君昀看着她的笑,轻拭过她嘴边沾着的水滴,眼睛看着她生动的黑眼,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嘴唇。   谢慧齐一被亲,眼莫名地就酸了起来了,跟他抱怨道,“哥哥,我腰好疼,肚子也好疼,喉咙也好疼,哪哪都疼,宝宝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帮我看看……”   “嗯。”齐君昀的眼热了,他低下头去她隆起的肚子上听了听,上来与她道,“孩子挺好的。”   “哦……”谢慧齐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发现也看不到什么,腰反倒因这个动作更疼了,因是梦中,她也不忍着了,放心地吃吃地喊着疼,跟他尽情抱怨,“好疼的,我动都不动不了,哥哥,我跟你说,那个长得跟你一样的人实在太差劲了,他还拿剑刺我,吓坏我了,我一想要是你真的拿剑要杀我,我就恨得不行,我给你生儿育女还给你管家,天天想着念着你,你还刺我,渣得不行!要换我那年代,这肯定是要被万夫所指浸油锅的你知道不?还有啊,你知不知道你天天不回家有多不好?你真的就不知道我在家里有多着急吗?你这次还连个信都不送,我没被你杀死都快被你气死了,咳咳咳,哥哥啊,我跟你说,你这样真的不行,我知道你心怀天下,可那天下再大,说穿了,这天下能陪你到底,担心你吃喝,担心你热着冷着吗?担心你高兴还是不高兴吗?这天下有我这么喜欢你,挂心你吗?真是的,男人在外头挣钱本来是为了养家,结果你是为了你那些个事把家都搭进去了,本末倒置得很嘛。”   因是在梦里,谢慧齐放心地给他安排着各种罪名,说完还意犹未尽,想编排出更多的来,只可惜她话说得实在太多了,嗓子也太疼了,腰也并没有她分散注意力那疼痛就减少一点,反而更是疼痛耐捺了,于是她这埋汰的话是再也说不出了。   齐君昀一直在看着她的嘴唇动,话是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了,但直到她不说话,只傻傻看着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碰了碰的嘴唇,跟她道,“要不要再睡会?”   谢慧齐顿时傻眼,圆睁着双目瞪他。   她好不容易在梦里能跟他说会话,他让她睡?   这叫什么事。   “我不睡……”她咕噜着。   “好,那我去让厨房给你弄点吃的,让大夫过来给你瞧一瞧。”   她丈夫太淡定了,就是在梦里,也淡定得跟泰山崩于前也不眨眼一样,谢慧齐看着这样的他都有点傻了。   她觉得她那么爱他,大半原因其实就是因为他的脸和气势……   这样的男人不拿爱实在太难为她了,理智在这种男人身上根本会化为乌有。   “哦。”见他又拿那双她看了千万遍都不厌倦的黑眼眸看她,谢慧齐傻傻地哦了一声,无声地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算了,就是死了又如何,值了。   只可惜了肚中的孩子,如果是生出来了给了他才死,那该有多好。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应该好好活着的。   谢慧齐无奈地叹息着,伸出手摸向了自己的肚子,眼边轻轻地滑过了一道泪。   孩儿太可惜了,她亲口跟他许诺过要为他生下来的。   实在是太可惜了。   齐君昀这时候已经转过了头去走到了门边,跟门边守夜的护卫婆子吩咐着,让一人去药堂找左让,一人去厨房炖小米粥。   打发去药堂的护卫他三言两语就说了话说他走了,婆子他留着下来,跟她说着小米粥要怎么做。   妻子曾跟他说过,大病的人,尤其久未进食的人在初始不宜大补,应该喝点小米粥先把胃暖好,才能慢慢进补。   她为他做过,也详细说过怎么做,他都还记得,就不忘跟婆子说得清楚点。   齐容氏这时候也是从主屋的正门带着孩子们出来了,是大孙儿听到父亲的声音先醒了过来的,他下了床,他的妹妹,弟弟也是醒了过来要出门来,她不得不跟着他们出来了,她先听儿子让人去请大夫,又听他逐字逐句地教婆子怎么煮粥,整个人都木了,脑袋一片空白。   齐璞已经懂事了,他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他学问道理,教他怎么当长子,以后怎么立这个国公府,他一直觉得自己懂得多,也最聪明,跟别家的公子都不一样,可这时候,他有点恨自己懂得太多了。   阿父好像疯了。   他像没事人一样地让人去请大夫给醒来的夫人看病,让人去厨房给母亲做吃的,就好像他们阿娘已经醒了过来……   “阿父。”齐璞觉得外面冷得他的手脚都僵了,他都没力气走向他,只能无比害怕地叫了他一声。   齐君昀说完话在想着事,一听儿子的声音,一转头就看到了母亲与儿女们,他先是笑了起来,想跟他们说他们娘醒了,但见他们衣裳不整地站在冰天雪地下,眉头又皱了起来,“赶紧回屋去!”   说着,他就快步朝他们走去,把最小的两个抱到了怀里,嘴里忍不住轻斥,“怎么就这么出来了?病了你们阿娘又要担心了?”   “哦。”小金珠听了,揽过父亲的脖子,小声地道,“病了啊,那我跟她道歉喽。”   齐望点头。   “祖母……”齐璞牵着手瑟瑟发抖的祖母走在了最后,但没走两步,齐容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倒下。   这时候前方的齐君昀一个回身,飞快低下身,用肩和头那块把母亲撑住,这时候,退在他们身边的婆子媳妇子飞快过来扶住了她,齐君昀这才抱着儿女起身。   “娘,你太累了,好生歇一会罢,等慧慧好了就好了。”齐容氏站起身后,听到儿子满是怜惜地朝她说着,她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差点又倒下去。   儿子终于疯了。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主子,主子……”这时候在国公爷出来就进去的婆子慌忙地跑了出来,嘴里压着声音慌乱地报,“主子您快去看看,夫人在哭,哭得可凶了,您赶紧去看看……”   齐君昀一听,也顾不上送儿女进屋,抱着儿女就快步如箭一般冲回了暖厅。   “娘……”齐璞一听,也是傻眼,傻眼之后也冲向了前,冲了几步想起祖母,又猛地回头去扶她。   “什……什么……”齐容氏傻了,被下人扶着往暖厅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边齐容氏傻了,正在伤心掉泪的谢慧齐看到抱着儿女进来的国公爷,还有婆婆和长子也相继快步到了她跟前后,她也是傻了。   随即,领悟过来自己可能不是做梦的谢慧齐看到小金珠号啕大哭着,两只小手住她伸,嘴里叫着“阿娘”的时候,她的心因小女儿凄惨原哭声猛地刺疼了起来。   只是她一伸手,想回抱小女儿的时候,腰侧疼得她五脏六腑都跟被人生生挖出来了一样,她只能咬着牙轻“啊”了一声,头倒回了枕头,再次硬生生地把所有疼痛都掩了下去。   天,不是做梦。   她是真的醒了。   那她就不能再跟个孩子一样跟她家国公爷没皮没脸地抱怨了。   这时候清醒过来的谢慧齐疼得流着眼泪,朝抱着孩子的丈夫看去。   她满是泪眼的这一眼,却是清楚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道泪光。   谢慧齐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放下儿女,看着他低下头,轻拭了她眼边的泪,听他在她耳朵轻叹着道,“别再哭了,是我的不好。”   是他不好,才让她这样委曲求全着,连埋怨都只能在梦里说。   ☆、第198章   谢慧齐这一醒,确也是跟做梦似的,只是疼痛都是真的,药堂的掌首大夫左让来了之后,她见老大夫小心地差使药女给她看伤口,她都有些着急,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首往坐在她身边的丈夫看去。   “孩子。”先看孩子,伤口跑不了。   “嗯,等会就看。”齐君昀摸了摸她的脸。   谢慧齐再着急也没办法了,等医女看过伤口,又重涂了一遍药后,老大夫就上前问谢慧齐的感受了。   谢慧齐的腰现在是不能动的,一动就疼,按她前世所积累的经验来看,她现在应该是度过危险期了,但进一步的情况,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觉得那剑应该没穿过她腰侧的骨头,要不,伤及骨头了,迸发出来的炎症和骨蚀等等会出现的毛病不可能让她醒过来,肾肠等要害处也是避过了,要不,受伤的器官衰竭也不可能让这么有精神。   她可还记得刚醒来那会,跟唐僧一样跟她家国公爷唠叨的那些,那话一大串的,她要是临死之人,就是回光返照都不可能有那气息。   不过她也不敢乐观,毕竟她现在还动不了,以后什么情况,还得看以后了。   最要紧的,还是肚子里的孩子。   等老大夫过来把脉,探过她的手和颈脉后,很直接地与她道,“夫人,孩子没事,只是这次老奴探出来的脉像,孩子的脉动似是要比您强一些。”   夫人不是一点都不懂医术的,有些方面甚至要比他这个为医了一生的医者见解还要深刻一些,左让不敢瞒她。   谢慧齐听了反倒笑了,一点也不在意,“这好,不愧是国公爷跟我的孩子。”   说着她就长吐了口气,这心到此是全放下来了,孩子没事就好。   “可是……”   谢慧齐看向他,目光清澈,“左大夫是怕我这母体供养不足孩子?”   意思就是他怕孩子把她的命抢光了?   左让揖手垂头,“老奴不敢确认。”   只是他怕而已。   “左大夫看我说话清明不?”谢慧齐忍着疼,拉着丈夫的手放到了肚子处,勉强地低首看向了她隆起来的肚子,其实这个时候她也感觉到了肚中孩子的生命迹象,可能母子连心,她醒过来了,孩子也醒过来了,这时候,在她手中的那只大手突然抖动了起来,谢慧齐没抬头,也知道她齐家哥哥现下必是心潮澎湃,她不禁微笑了起来,连身上的疼痛这时候也奇异地消失了大半,“放心好了,我会跟他相依为命的。”   孩子活着,她也会活着的,就是情况再坏事情再难,她也会坚持到生出他来的那天的。   她现在既然都已经醒过来了,那她就完全不想死了,哪怕就是阎王非要她的命,他也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阿娘……”这时候,一直乖乖站在父亲身边不语的齐望突然挤了过来,把头凑到了母亲的脸边,在她脸上落了个吻。   他好喜欢他阿娘。   “呀呀呀呀……”国公府的小国公爷见小弟弟闷不吭声地就挤上前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弟弟好狡猾。   那可是阿父的位置。   居然被他霸占了。   这时候,抱着小金珠的齐容氏才把心中吊着的那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看到儿子抱着小儿子把头埋到了她的肩颈处,她眼眶也是热了,眼睛看着儿子儿媳他们,把脸埋在了小孙女那满是香甜气味的脖子里,颤颤抖抖地露出了一个谁也没有看到的微笑。   真是谢天谢地,总算没事了。      谢慧齐还是没离开青阳院的暖阁,她也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宜搬动,她努力乐观,很多后忧也不愿意去想,吃饭吃药都挺积极的,舅父那边,她也是让左让带着药堂的大夫过去了,随带也把小长孙公子和小金珠也捎去了。   小金珠天性会安抚人,又是个极愿意跟大人讲话的,她去了,也定会安抚好舅外祖,而长子即是代表他父亲去的,他在,谁都能知道,国公府是与谷府同在的。   面子里子,谢慧齐都给谷府想到了。   至于她的病,她想着既然婆婆连二婶都瞒着了,那就瞒到底,谷府那边是一字都不提的。   这时候就是她不出现在谷府,那也得做谷府的那半个主心骨。   这时候大雪还是下个不停,一天都未停,眼看着,这场雪灾是避免不了的了。   初七这天,齐君昀也是进宫一天,到晚上才回。   他晚膳未用,就让下人把膳摆在了她身边。   谢慧齐看着他吃着,自个儿在那猛咽口水,她自醒来一直在吃流食,吃的是挺多的,但没什么味,她丈夫吃的可就丰富多了,也香多了。   她吃不了,就唆使着小齐望去跟他阿父去,让他帮她的吃回来。   齐望是所有孩子中最听她话不过的那个,听母亲吩咐,也不用婆子侍候,自己拿过自己的专属小碗,搬过板凳,自己添饭,自己拿筷子自己吃。   谢慧齐一直在看着他,见他乖乖巧巧,动作虽然慢一点,但有条不紊一点也没出错,她也是笑了起来。   孩子性子慢,但她也不是急躁之人,好好精心耐性地养着,长大了也会有另一种出息。   他不是长子,用不着跟他哥哥一样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这世上大多的事,不管是养人还是养花,只要付出耐心,都会得到最美的结果。   等到齐望踩着小凳子坐上父亲身边的高凳后,谢慧齐就朝国公爷献宝,“国公爷,你看咱们儿子聪不聪明?”   齐君昀看了一眼最喜爱夸小儿子的妻子一眼,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随即,还摸了摸齐望的脑袋。   齐望的小脸顿时红通通的,极其羞涩地低下头吃着他碗里的饭,因想着得到父母亲的喜爱,他把饭扒得很是大口,特地表现了一番。   “不急,慢慢吃。”齐君昀调整了一下他握筷的资势,淡笑着道。   “嗯,阿父。”齐望朝父亲甜甜一笑,低下头安心地吃了起来。   谢慧齐也是偏着头看着父子俩吃着饭,中途忙完手头的事齐容氏过来了,谢慧齐一见到她进来就高兴地叫“娘”,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跟她一块儿看着这父子俩吃饭。   齐容氏在她身边坐了一会,也是看着那食不语的俩父子看得传神,一会,媳妇伸出手来与她五指交岔,齐容氏觉得自己那常年冰冷的胸口慢慢地热了起来。   她没去看儿媳,只是轻轻地拍打了下她的手。   媳妇敬爱她的心,她一直是知道的。   膳后,齐容氏带了小儿子去睡去了,谢慧齐见到洗漱好的丈夫过来了,睡了大半个白天,这时候精神甚好的国公夫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多嘴,开口问他,“哥哥,现在宫里如何了?”   齐君昀正在查看她脚底汤婆子的温度,闻言只淡淡地浅嗯了一声,等到查看后躺在了她的身边,才淡道,“从头清洗到脚,这次近一半的内侍都叛变了。”   “啊?”都叛变了?   “嗯。”齐君昀看她一脸不敢置堆,低着头弹了弹她饱满的耳垂,随口轻应了一声。   她这两天精神好了许多,眼看会越来越好,他也就心安许多了,宫里皇帝虽然看着他也是一脸的阴戾冰冷,但到底他就是还想防着他,但还是在百官面前令百官听令他的。   皇帝做了最好的选择,齐君昀也就把那份对他的冷意掩了下去。   “为何啊?”谢慧齐见他不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她太好奇了。   “之前的内府大总管黄叁,你有印象?”   “那个我跟你说个,挺高大的公公?”谢慧齐确实记得,黄叁是皇帝在清洗俞皇后在宫中势力后抬上来的大总管,这时候她也是忍不住又道了一句,“他也叛变了?”   “嗯,由他带的头……”齐君昀淡道。   “呀。”谢慧齐见他说一半又不说了,推了推他,“哥哥你说完整点,别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   齐君昀无奈地看着这时候都不忘多嘴的妻子,摇了摇头,接下来把话说完全了,“黄叁跟俞皇后有一腿,审他时,他道是要为俞皇后复仇。”   谢慧齐眼睛刹那瞪大,啥?皇后娘娘跟太监首领搭上了?   这……   真当皇帝是死的了不成?   谢慧齐赶紧缩了缩肩,闭嘴不言语了。   这皇家真是每次一曝出内幕,都是好一出戏,皇太后养面首也就罢了,可皇后居然跟太监搭上了,这还不知道是多久的事情,若是长久,那皇帝岂不是一直在戴绿帽子?他弄死了齐家的皇后,然后扶了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皇后上台?   她要是皇帝,一想这个,能活活气死。   皇帝看着也是英明神武了,她也是见过他几次的,就是现在老了,也还是有几分气势,从他现在的样子来看也可见他年轻时候相貌也是不凡,还是一国之帝,可弄到这生母养面首养到举朝皆知,现在皇后也劈腿,劈的还是太监不说,且还被太监最后搞翻得死了十几个重臣,重臣家中更是损亡沉重……   而重臣再明事理,对他这样的皇帝岂能心中无怨?   谢慧齐不得不说,她听了太监跟俞皇后有一腿后,心中是有快意的。   她拿皇帝没办法,但一想到皇帝会因此受折磨,也真是觉得这世道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就是皇帝也不可能逃得过。   齐君昀也是看到了她假装害怕的样子,拍了下她的脸,接着道,“因着宫内皆半内侍被黄叁收买,御林军也有几个领头的加入了其中,加上三王之首的诚王想篡位,还有俞家,悟王,韩家等几方势力,这次宫变也是被他们密谋而成了。”   只是,到底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次宫变到底也是因群臣之首的齐君昀跟国师坐镇太和殿未成,国师是绝不可能面世出现在世人面前被人歌功颂德的,齐君昀也懒于在皇帝面前再提醒他的举重若轻,除了皇帝让他进宫,他也不想再沾皇家这摊污水。   “那都杀了?”谢慧齐说着这话的时候,这次是货真价实地缩了下脑袋。   不用想象,她也是知道宫中这时候的血腥味是有多重了。   而现在外面是灭顶的雪灾,谢慧齐来到这个世道,第一次觉得这个王朝到了最黑暗的时期。   这即便是她母亲冤死,父亲带他们到河西的时候,她都没如此感觉过,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家不幸,但京城是繁荣的,他们所经过的忻朝地图所在的地方,大多数百姓是安居乐业的。   可现在,她都感觉不出什么希望了。   “嗯。”不杀,难道留着活着?   皇帝这次太大意了,如果没他们这几个臣子,这王朝就要改朝换代了。   前朝就是因为王叔篡位才崩溃,最终被地方世家出身的开国祖帝跟他们的祖先打下了忻朝的天下,世代皇帝只要即位都要忧心篡位之事,可轮到燕帝,他担心的一直都是他的外戚抢了他的江山,更视齐家如死敌,他防着他们齐家无不妥,但最终却轻看了他的真外戚俞家,也是可笑了。   齐君昀知道皇帝是看不起以女色起家的俞家的,哪怕他也是俞家的女人所生,而皇帝也是憎恨齐国公府的,因为他觉得齐国公府的势力过大,威胁到了他的君权。   厌恶,憎恨,皇帝讨厌的那么多,最终,所有的人背叛他,背弃他,也该是他自己承担的结果。   忻朝在燕帝手里变成什么样子,齐君昀现在也是无所谓了。   他当一天左相,就做一天左相的事就是。   如若皇帝想让他闲赋在家,那也无妨。   只是这一次,他祖父告知他的忠君,也该从他的信念里抹去了。   谢慧齐见丈夫脸色淡淡,淡得她这个枕边人也猜不出他的心思来,她也是不敢多问,选择沉默了下来。   这个时候,他们这些人家里谁都不好过。   她能做到的,就是别让他们这个家真正地沉入谷底。   而别的家能不能挺过来,都要看他们自己的了。   死去的,说得残忍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而活着的,必须承担他们的死去的所有悲伤,承担所有的后果继续活下去,谁苦,谁不苦,又有谁说得清?   就是她可怜她的舅母受半生的折磨,一天的好日子也没有过,最终还不是寿终正寝,而地底下的舅母如若泉下有灵,她也会为自己悲伤,为舅父痛苦,可又谁能抵得过还活着的舅父的痛苦?   老妻跟他悲苦半世,最终还是因他而死,他在这世上每活一天,想必对他来都是凌迟。   而表姐呢?丈夫,弟弟都在边境打仗,最后是生是死谁又能知?母亲死了,父亲又病了,她自己也快要不行了,她带着幼子们在谷府,哪天不是挣扎着过的?   都难,都苦。   每家都会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啊,谁又知道会成什么样。   谢慧齐心想自己真是不能倒啊,倒了,她的孩子们会如何?这个家又将会变成什么样?   她先前还想只要能好好把肚中的孩子生下来,即便是把这条命还给老天爷又如何,现在想想,她不能死了,哪怕是跟老天争这头命,她也不想还回去了。   她得活着,而且还得好好活着。      谢慧齐躺在床上也是积极了起来,就是不能起身,也是把管事婆子叫到跟前,跟她们商量着府里的事。   灾年不好过,所以这时候国公府的物资更是要清清楚楚,每样都要算得清楚,花得更是清楚。   她也是把府里的用度都减了下来,以前再如何,家里的膳桌上再少也是要摆十二道菜的,她现在是减到了八道菜,仆人们的话,也是从三菜一汤减到了二菜。   这个主子自个儿都减了,下人们对自己只减了一菜一汤也无话可说,这年景,平常人家能桌上有一个菜都不错了。   现在大雪,来往非常不便,各庄子里的情况也不清楚,谢慧齐也是知道国公府的产业估计是大半都受影响了,但这时候也不能坐在家中不管,等到雪融再去处置,所以她也是跟齐君昀商量着把家里的管事派出去几个,先去最近的庄子把情况打听清楚了再说。   至少,管事们坐着雪橇出去,也是能教会庄子里的人做雪橇。   庄子不比国公府护卫多,是养了不少狗看庄子的,所以还真是能做成不少雪橇出来,不像国公府,所家里所有养的狗都加起来,也不过做了三辆雪橇出来了,挺不够用的。   谢慧齐以往做的那些应急措施总算在这时候显出用处来了,之前因国公府有那财力和人力,她的很多小办法也有实施的可能性,所以她出的那些小主意做出来也都算是有用,垒得整齐的柴火和备足了的黑炭,还有放在地窖里储存得当的冬白菜冬萝卜,还有挂满了三间大屋的腊肉,玉米棒和诸多干菜等,就是庄子里不送菜过来,也足以养活国公府一大群人一年了。   国公府的雪橇被齐君昀赶到宫里出没过一次后,满京城都是狗拉的雪橇了,齐君昀这日进宫,皇帝阴恻恻地看着他问起此事的时候,齐国公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家里一个养狗的下人想的法子。   皇帝也只是随嘴一问,没想多说,这时候他提起了问,就又问起了齐君昀,“现在西北想来也是无法打仗了,你说,朕叫太子回来如何?”   齐君昀看向他,不问他叫太子回来做甚,只是淡道,“能回得来?”   这种天气回来,这是让本就不康健的太子病死在路上不成?   皇帝被堵住了话,心口一阵窒胀。   宫变之昔,齐君昀令了自己身边的人去护东宫的皇长孙,但去的时候到底是晚了一步,若桑重伤,被她护在怀里的皇长孙也是胸中了一剑,皇长孙到底是救了过来了,可若桑已是不行了。   齐君昀也是知道皇长孙肯定求到了皇帝面前,想让父亲回来看不知何时会走的母亲一眼。   皇帝倒是想当个好人,但他开口说这话,难道不知太子回来,十有八九会跟东宫的若桑成为一对泉下的苦命鸳鸯,这恶人他自己不在皇长孙面前做,是想让他来做了不成?   ☆、第199章   皇帝看着刺他眼的齐国公,半晌无话,挥退了他下去。   宫里已经杀了一半的人了,十几个重臣,国之脊梁已是没了,再办齐国公,朝廷就要彻底乱了。   他不能办他。   齐国公走后,皇帝叫来了皇长孙,把他立到跟前,扶着他的肩膀与他道,“朕不能叫你的父王回来。”   他只能让他这个现在还在他身边的皇长孙伤心。   皇帝现下已经彻底明白,为何从古至今,当皇帝的只能成为孤家寡人。   当皇帝的,不论怎么做,在人的眼里都是错的。   到了最后,连自己都要怀疑自己。   温尊听了之后,在他皇祖父的注视下,默默地闭上了眼,把所有的失望都掩在了眼底。   他听母亲说,他是在齐国公府出生的,那个时候,他们的父王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只能把他们放在齐国公府。   后来,等他父王离开皇宫,他们终于有安全的地方,他皇祖父的手够不到的地方可以去了,他方才回到了他父王的身边,有过上了有父有母的日子。   后来,等再回到皇宫,不幸就又降临。   温尊很想尊敬眼前的这个老人,但他的生母要死了,他的父王远在他站得再高也看不到的地方,他天天站在城墙上盼,也从没盼到他回来过。   他没办法觉得自己是眼前这个江山之祖的亲孙子。   如果真的是亲人,怎么会把所有不幸都给了他们一家?   他那对他父王念念不忘的母亲,就要死了啊,而她怕是连最后一眼都不能看到他了。   他便是伤心,连眼泪也不能掉,因为宫里的公公说,不能在圣上爷面前哭,给他找晦气。   在这宫里,即便他是所谓的皇长孙,却没几样是他能做的事情。   这就是皇家。   “尊儿……”老皇帝摸着孙儿的脸,在皇长孙满脸的忍耐的表情下,他最终慢慢地放下了手,渐渐地露出了一个无力的笑来。   他的小皇后说得对,他这样的人,没有人会爱他。   他从来不想承认,事到如今,怕是只能承认了。      正月初九的雪还在下,国公府主院门前的雪早上刚刚扫完,用不了一个上午又是厚厚的一层。   国公府离京不远的庄子已经有消息报回来了,国公府庄子里的温棚和谢慧齐想得差不多,有一半被雪压垮了,但有一半建在长亭下的温棚还存活着,只是里面的菜大多已是冻死了。   所幸庄子里的人还是好的,吃喝因去年存的粮够,暂时不成问题。   准备充分的国公府尚且如此,周遭的庄子和百姓家的情况更是惨烈,他们的棚子早已被大雪压垮,就是人也冻死了不少。   这时候,即便是京中有存粮,床上有厚被的许多百姓家,不少老人也在这场雪灾中无声无息地过了。   朝廷上下,一片惨淡。   国公府里,谢慧齐已不再去更多的了,她初九就把国公府现在在国公府备着的东西清点得差不多,初十就开始给那些家中办丧事的各府送了些柴火与炭。   米粮这些,各府都是准备了的,应该不缺,就是柴火与炭用得快,送去一点也是心意。   谷府那边,谷舅父也是几次从鬼门关被大夫拉了过来,谢慧齐听说表姐也差一点跟着去后,整个人都无法言语。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悲痛都有词可说的。   齐君昀这几天不在家,他花了两天的时间,去了死去那十几家重臣家吊唁,送上了妻子给他们准备的东西。   等到正月十一这天,他就准备不出去了,但到中午,宫里又来了人,说若桑夫人想见国公夫人最后一眼。   谢慧齐听了泪如雨下。   她根本不能动。   这最后一眼,怕是见不成了。   齐君昀进了宫,见了若桑。   若桑从齐国公嘴里知道谢慧齐受伤,现在根本不能动后,她渴望地看着齐国公,“国公爷,那我能去见她吗?”   她就要死了,可她没有办法就这样死去。   她必须再去求那个心软的夫人一次,为儿子,为太子,要不,她无法安心地走。   皇长孙一直站在母亲的床边不语,这时候看到齐国公沉默着不说话,他一把就跪到了齐国公的面前,不发一言,狠狠地给齐国公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后,他抬起眼来,坚锐狠决地看着齐国公--齐君昀直到很多年后,当已是皇帝的温尊再用这种眼神跟他说他临终的决定时,他才彻底明白,在当年尊皇生母死去的那天,他对于温室皇族的憎恨已然深深烙在了他的骨子里,至今他死,他都不放过温家皇族,乃至流着温家皇族血液的他自己。   齐国公这时候却是没再多想,太子走之前,已经恳请他照顾这母子俩,到这份上,他不能再推托,当下就转身去了皇帝处。   “为何要见你的夫人?”皇帝疲惫地窝在龙椅的深处,倦惫地看着底下的齐国公。   “许是求她事罢。”   “求她什么事?”   “照顾皇长孙?”齐君昀淡淡地道。   “朕就不能照顾他了?”皇帝撑着龙椅,慢慢地坐正了起来。   “呼……”齐君昀这时候轻吐了口气,上了殿阶。   这时候,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紧张地提起了手中的手。   皇帝阴戾地朝他们看了一眼,这时候,皇帝身边幸存下来的公公赶紧朝他们摇头,这些侍卫迅速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候,齐君昀已经走到了龙椅处,在皇帝的旁边盘腿坐了下来。   “给齐国公端盘炭火过来……”皇帝突然喊。   “是。”服侍的公公赶紧尖声叫道,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去搬炭盆去了。   齐君昀这时候开了口,他看着皇帝脚边那垂着的龙袍下角,“姑父还记得当年太子生下来时,我姑姑是什么样子的?”   皇帝没吭声。   “我妻子给我生第一个儿子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啊,不管她以后是好是坏,都是要与我过一生的人……”太监喘着气端了炭盆上来,齐君昀接过他手中的火盆,放到了身前,在火上搓了搓手,接着道,“姑父,您那个时候是怎么想的?”   皇帝撑着椅面,慢慢地坐了下来,太监见着,忙把龙椅上的毛皮子拉了下来,垫到了他的屁股下,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也伸到了炭盆上,烤着他冰冷了许久的手。   “我祖母第一见次太子回来,她还是高兴的,她说姑姑也很高兴,只是,第二次从宫里回来,她就不高兴了,那次她还跟我说,让我以后对太子好点……”齐君昀接着淡淡道,“您还记得,那个时候您是……”   “那一次,是我打了你姑姑,”皇帝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嘴角也冷冷地翘了起来,“你姑姑说她就是死都不愿意给朕生孩子,好,她不愿意生?朕还稀罕了不成?”   所以,他不把她生的孩子当他的孩子看,看她如何?   他那个时候,还想等着她跟他求饶。   可她直到死,也没求他。   他跟太子,这么多年,也就爱恨交织地过来了。   他早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小皇后生的儿子亲近了。   可是,这不并代表他不疼皇长孙!   “朕也曾想过要跟你姑姑过一生,”皇帝盯着炭火盆里那烧得红热的炭心,抿着嘴一脸的阴戾,“可她不想,朕又能如何?朕不把太子当太子,她又何尝帮太子当她的孩子过?”   他当然炽爱她的心,何尝比眼前这红热的炭心少过几分热度?可她甚至都不愿意为她的孩子低一次头,她自己都不心疼她的孩子,那还让他来心疼不成?   她宁肯死也要离开他,不愿意在他身边过度日如年的日子,那他为何不成全了她?   难道让她认为他非他不可吗?   “自此以后,”齐君昀接过话,依旧淡淡地道,“太子就是我家管的了,许是国公府管得太多了,您也看我不顺眼了罢。”   “呵,”皇帝嘲讽地笑出了声音来,“你当朕真不疼太子?我要是不把他当儿子,你能进皇宫跟着他念书,能把学士阁当你自家的书房用?”   “可是,最后想杀太子的,也是您不是?”齐君昀这时候抬起了脸,看着皇帝平静地道,“所以,太子敬您爱您,却也怕您,若桑不过是想当年国公府给了太子一席庇佑之地,也想替她儿子求一次罢了。”   “求你难道不行?”皇帝讥俏地翘了翘嘴。   齐君昀看着炭山,沉默了一会,随即也是笑了笑,摇了摇头,口气依旧不愠不火,透着无穷的凉薄,“许是若桑也是看穿了,国公府的男人不可靠,只有国公府的女人才最终承了国公府的家风。”   若桑想来也不是不信他,只是,她不信在权利面前站着的男人。   如皇帝,亦如他。   “去罢……”皇帝突然想起了那个护了太子一生的齐老太君,那个老太婆最恨进宫,却也会为了给太子出头,哭到宫中来求他对太子好一点。   要是小皇后像了她爱哭的娘一样,能对他多哭哭,也许,他的心也早就被她哭软了。   可她不像她娘,却像足了她那铁骨铮铮一生的父亲,一生从未真正为他低下过一次头。   “嗯,大总管,劳你去门边给我的侍卫送句话,让他送东宫里的人去趟国公府……”齐君昀朝下面的内侍说了句话,又回过头在炭火搓了搓手,他看了看脸色暗淡阴戾的皇帝一眼,淡道,“皇上,让我再跟您多说会罢。”   皇帝拉拢了身上的披风,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   说说话?   也好。   也有好多年,没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了。   他是该说说了。      若桑吞了太医给的那把强心的药,上了轿子。   温尊跟着她的轿子在雪地里一脚一脚地踩着,若桑好几次掀开窗帘,看着不愿意坐雪橇陪着她的皇长孙,几次都笑了出来。   冰天雪地里,他不在,至少他们的孩儿还陪着她。   进了国公街,若桑看着在雪地里也被掩去了所有繁华的国公府,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漫天的飞雪还在下着,但至少这处被掩盖了所有一切的地方,还藏有她的一丁点希望。   齐容氏在国公府的门口迎了若桑。   若桑朝儿子看去,见皇长孙想也不想地跪在雪地里,给老国公夫人磕头的时候,她闭上了眼,忍住了眼里的眼泪。   她啊,这一生,当真是喜极,也悲极。   喜极遇上了心爱的人,生了他们的孩子,悲极她穷其一生,所有最爱的,她都不能长久拥有。   她还当她能陪太子死去,却没想到,她这次,是要走在他前面了。   谢慧齐在青阳院的暖阁里,这时候已是硬是半坐起了身,靠在了炕头,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只是,等到若桑被抬进来后,她看着那不复艳丽,脸上只余一片青黑的女人,她闭着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流。   “嘟嘟给您请安了。”温尊快一步走到了炕前,朝她磕了个头。   “您快快请起。”国公府的婆子赶紧扶了额头一片红肿的皇长孙起来。   “老夫人……”被扶着坐到了炕边软椅上的若桑这时候朝老国公夫人看去。   齐容氏无声地轻叹了一口气,颔了颔首,带了下人出了暖阁。   “你怎么样了?”若桑倾过身,朝谢慧齐关心地问了一句,又勉强用着身上的那点力气扯出了身上的帕子,给谢慧齐的脸上拭泪。   谢慧齐睁开眼,抽抽鼻子也是笑了,“没事,好得很。”   “那就好。”若桑点头。   这就好,没事就好。   国公夫人跟她不一样,她啊,是怎么给自己挣命,老天从来都不成全她,可国公夫人要的,老天都是给的。   这是她得不来的,她是真羡慕她呢。   “这次来,是来跟你道别的……”若桑看着她微笑着道,“还有,最主要的是,来求你一点事的。”   “啊……”谢慧齐睁开眼看了看房顶,眨掉了眼睛里的眼泪,长长地吸了口气,方才回头看着她笑着点头,“好。”   好,只要她求,她就答应。   全都答应。   “我也是没想,”若桑也是笑了起来,真正地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走在太子面前,你也知道,太子跟我是一起长大的,宫里没人疼他的时候,我疼他,宫里没有人爱我的时候,他爱我,我曾跟他说,我这一辈子啊,就是当个卑贱的小宫女也是要死皮赖脸看他一辈子,哪怕一年只看一眼呢,也是行的,只是没想成,我的这一辈子啊还是短了些……”   若桑看她说到这,谢慧齐已是满脸的泪,她轻叹了口气,也是为自己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人呐,真是越想有什么,就越得不到。   她也没什么办法啊。   “太子回来后,”若桑心口疼,但她这时候也是无力去安抚自己了,她要走了,她爱的两个男人却都没安排好呢,“还请你想办法帮我安抚住他,也请你帮我找找人,过过目,找几个好点的人照顾他,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齐国公呢又是个有办法的人,齐国公疼你,定会好好帮你的……”   谢慧齐咬着嘴,哆嗦着手去够她。   若桑伸出了她因中毒太深泛起了黑的手也去够她,一白一黑两只手哆哆嗦嗦地碰上了,在手碰上的那刻,若桑最终哭了起来,“你别怪我拿死逼你帮我,我是没办法了,慧齐姑娘,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太子得活着,我们的儿子还没长大啊,我没办法看嘟嘟娶妻生子了,我只能但愿太子能了啊,嘟嘟不能连他父王都没有,太子没了,在这世上他就无依无靠了,慧齐姑娘,我一想起这个,我的心就疼得喘不过气来啊……”   她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求到她跟前来的。   “娘,”站在温尊握着拳头跪了下来,抖着嘴求她,“您别说了,我求您,您别说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割他的心。   他已经疼得不行了。   “好,好……”谢慧齐闭着眼睛哽咽着,“我知道了,我都答应你,我答应你,除非我死了,我定会让你的太子好好活着,看着你的儿子娶妻生子。”   她都答应。   她没办法当着这个可怜的女人的面拒绝她。   “诶,慧齐姑娘,”若桑抱着儿子的头,流着泪轻叹了口气,“对不住你了,让你费心了,儿啊……”   她低下头,对着已经泣不成声儿子道,“你一定要记得,往后一定要报答她,替娘,替你父王的份一起报答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吗?”他不回答,若桑又轻轻地问了他一句。   “知……知道了。”温尊心里痛苦得无以复加,他拿手狠狠地捶着头,嘴里回答着。   “嘘,嘘,孩子,我的孩子……”若桑紧紧抱着他,安抚着他,“我的孩子,回去吧,娘跟国公夫人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带娘回去吧,啊?”   温尊最终收住了泪。   要走了,若桑看向了床上那睁开眼,眼睛哭得已经红肿了起来的谢慧齐,她看着这个即便是哭得凄惨也分外美丽的女子,心想以后自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光景了,还真是为自己可惜了起来。   美丽的女子,心爱的男人,她身上掉下的肉,这世间所有好的一切,她都要看不到了。   真是太可惜了。   “我要走了……”若桑想她是真的要走了,她不能死在国公府,她得死到他们的家,她爱的男人从小长大的地方去,想着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们的家,若桑笑了起来,她最后摸了摸国公夫人的脸,说出了她一直想对她说的话,“你真美。”   真的很美,即便是为难了她,她也愿意成全她。   “我很感谢你,你会有福报的……”若桑在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微笑着对谢慧齐道,“再见了,慧齐姑娘。”   再见了,慧齐姑娘。   ☆、第200章   若桑是在半路的轿中,在她孩子虚弱的怀抱里走的。   温尊把她带回了宫里,放在了他父王的床上。   “那你走吧,等他回来,我会记得告诉他的。”   他会告诉他的父王,他的母亲,那个至死都在深深爱着他的女人在离开这世间的时候,有多遗憾看不到他。      齐君昀回国公府后,带回了若桑已走的消息。   看着呜咽着哭得凄惨的妻子,齐国公没再忍心说皇长孙又倒下了的事。   他叫了齐大,又差了府里两个忠仆跟着进了宫,跟着皇长孙打点后面的事。   谢慧齐在大哭过后,又让自己忙碌了起来,她不再躺着一动不动,就是疼也会试着挪动一下。   她现在就是残废都残废不起了。   国公府在宫变的时候派进宫里打听消息的齐昱齐斯他们都被三王的人关了起来,人虽然没死,但都受了重伤,被抬回来后也是一直卧床不起,出了正月十五,国公夫人还起不来,齐昱却带着堂弟齐斯来打下手来了。   他们俩在国公府是主要负责国公夫人手里的大部份庄子的事的,手下的管事跟管事娘子加起来有二十来个,齐昱的手里有十六个,齐斯手里有八个,他们倒下,管事跟管事娘子就得直接见主子了。   而事情繁杂,主子未必管得过来,另一个他们歇久了,到手的权利也就没了,齐昱他们家担搁不起,尤其齐昱,他是他们这一代的领头人,更是不敢歇在床上,拖着病体笑嘻嘻地来办差事了,齐斯病更重些,他是伤着骨头了,但他权小更不敢拖,因为府里有的是人在等着取代他。   这光景,下去了就是下去了,到时候想再爬上来,就更难了。   谢慧齐没想有比她更拼命三郎的,也是乐了,她自己都是有事人都当没事人使,也就不跟齐昱他们说些婆婆妈妈的话了,事实确实是他们现在不起来,她就得找人代替他们,代替他们的人事情做的好,她也不可能等齐昱他们好了,就把做的好的人压下去。   谁的命,都是要自己博的。   齐昱还着堂弟笑嘻嘻地来了,国公夫人也笑眯眯地迎了他们,就是等着上来的那一批下人暗地里咬碎了牙。   谢慧齐也不为难这两个有功的大伤患,暂且没让他们出去跑腿,只要他们能动嘴,吩咐下去的那些需要跑腿的事就让脚好的下人去办,他们紧盯着不出差错就是。   出了元宵节,这雪总算是停了,天上也总算是出了太阳,朝廷在宫变之后就派出了不少人拉着雪橇去附近的州府察看消息,这时候各路的消息也渐渐回了朝廷,这场漫长的大雪死亡的人数,和受灾的地方也渐清晰明了起来——不过几天,送到朝廷通报的死亡人数已有近两万人。   这还只是离京城最近的三州的数目,如果全国二十多个州的数目都加在一起,不知是何等庞大的人数。   齐国公府离京城不远的东北的庄子也送了消息过来,庄子的温棚是已经完全不管用了,好在庄子的大管事见势不妙,把长在棚子里的大白菜萝卜等作物能扯出来的都扯出来了,有些尽管还没长出成果来不能吃,但用来喂家畜也是好的。   总之,庄稼人家手里没有浪费的,尤其东北的大管事那是国公爷的心腹,谢慧齐自是信那个大管事能把东北的庄子和地打理好。   只是年后的年景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就是,土被冻死了,寒冷的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土地和天气都不适合耕种,一年两年凭国公府的底气兴许还能熬过去了,可三四年怎么熬?   粮食总有吃光的一天。   还是得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谷府那边最终决定了出殡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一,地方选在了谷家墓园谷老夫人的身边。   谢慧齐知道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舅父还是活下来了,只是,她却无法因此感到庆幸——对她舅父来说,活着也许是比死去更艰难的事情。   日子定好了,谢慧齐也开始下地慢慢走动了,她走的每一步都挺艰难的,她从来不知道,人清醒时候承受的痛苦能有这么深,她每走一步都要疼出一身大汗出来。   为此,齐国公受不了,让她腰侧的伤好了再说。   只是,这时候谢慧齐腰侧的伤已经结疤了,她感觉自己要是再不下去动,她这辈子就是活着,也都要躺在床上了。   谢慧齐跟他说明白她的感觉后,齐国公沉默了下来,末了,他在看了她寸步难行走的几步后,从此只要她下地,他都尽量在她身边,只是,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她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了他的心口,齐君昀受得了所有的一切,唯独受不了这个。   二月初一,谢慧齐还是只能走几步,但再差也是能下地了,舅母出殡前天,她上了轿子,去了谷府,她被抬进了谷府里面,被抬着下轿后,谢慧齐看到了许久未见,如今瘦得一阵风都可以吹走的表姐。   谷芝堇这几年,即便是前几年在南方打仗,也被觉得亏欠于她的丈夫捧在手心里养着,皮肤血色早就养了回来,而这时候白脸胜雪,腰肢细得不堪两手一握,更显孱弱。   谢慧齐叫了她,谷芝堇看着妹妹动一下都甚是艰难的样子,抿着嘴点了下头,好不容易才把心口的酸楚掩下。   见下了轿子,又送进了躺椅的表妹被抬着走到了灵堂前,谷芝堇的眼睛一路跟着她没动,等她被国公府的婆子媳妇子小心地扶起来后,她上前一步扶了她。   “我来。”   说罢,见国公府的婆子迟疑,她淡淡道,“我能扶。”   谢慧齐闻言翘了翘嘴角,朝婆子点头,示意婆子放手。   谷芝堇接过了手。   “姐姐,国公爷今天在宫里有事,没法来,不过今晚他会过来的……”最后一夜,哪怕她这身子没法守灵堂,她也是要在谷府呆一夜,她家国公爷朝务多,只能等到晚上赶过来了。   “嗯,阿父也去宫里了,说是宁远州冻死了一个县的人。”谷芝堇淡淡道。   死的人太多了,她自己的亲娘都死了,她早无力感慨什么了。   在过门槛的时候,她伸出手,一手拖着表妹的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另一手带着她的腿,跟另一边的媳妇子把表妹带了过去。   谢慧齐这门槛过得甚是轻松,也是长吁了口气。   她这次伤得极险,体内的神经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破坏,这时候也没什么东西检测得出她到底伤着哪了,她是把自己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不管如何,只当自己是个好的,但就此她也不敢粗心大意,腰那一块,能不动就先不动,毕竟现在肚子里有着孩子,孩子还不能下地,她不能任着性了胡来。   谢慧齐没法下跪,只能站着给舅母上了柱香。   “伤得重?”等她上过香,谷芝堇就带了她去了暖厅,这次谢慧齐也是走不动了,躺在躺椅里被直接抬进了暖厅,谷芝堇给她盖好被子,这才问了话。   谢慧齐这时候也是一身的大汗,等小麦小绿她们给她拭好脸了,她才回了搬了凳子过来坐在身边的表姐的话,“当时极险,刺客刺来的剑穿过了腰侧,刺了个对穿。”   “谁给你上的药?”   “府里的左大夫。”   “嗯,你表姐夫说,他很有一手。”   “是,所以我才捡回了条命。”其实剑上也是有毒的,谢慧齐这几天琢磨着她醒得晚不是失血过多,而是中毒了,只是国公府实在好药多,左让又是个行医了大半辈子经验极其丰富的大夫,在处理伤口上和解毒上都做得极好,她这才捡回了条命。   就是不是在国公府,她这条命其实也是丢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谷芝堇沉默了半会,握着表妹温暖湿润的玉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淡道。   “你事多,我怕你忧心,我连二婶都瞒着,说起来,姐姐你是不知道,元宵二婶回来那天知道我受伤瞒了她的事,她在青阳院咆哮了一个下午,把小金珠和小馒头都吓哭了……”说到这,谢慧齐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跟表姐道,“姐姐你可别凶我了,我这几天耳边都还是二婶的声音。”   谢慧齐一点也没夸张她二婶回府那天知道她受伤瞒了她的反应,二婶咆哮了一个下午不说,还拉着婆婆的袖子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她出去办事才几天,一家人就拿她当外人看了。   那天二婶在府里哭得要死要活的那样子,活脱脱像了他们国公府已经不在了的老太君。   而谢慧齐那天见二婶哭得跟老祖宗一个样,当下看得心里也是直打鼓,生怕自己老了,也是“近朱者赤”,不知不觉也会变成那样的老太太。   “嗯,我不凶你。”谷芝堇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也是恍惚了一下。   她跟她父亲其实早就猜出了表妹出事了,若不,按表妹的性子和为人,哪怕再冰天雪地她也会过来,怎么可能这么久都不来。   只是,她不说,他们也就当不知道,父亲为此不想活也得努力活。   小的都还在努力挣扎,老的既然还活着,怎么敢死。   死了,是在添负担啊。   谷芝堇想起她父亲跟她说的那句死了,就是在添负担,他不死,他不给儿女再添负担的话,这钝得木了的心又被划开了口子渗出了血,她紧握了手中表妹的手,努力平歇了一下心情,才低着头继续说道,“你是个心里有数的,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们是没什么能力照顾她了,以前她只能靠她自己,以后也只能如此了。   “诶,姐姐,我知道。”谢慧齐也是一脸的安然,虽说她是来吊唁的,但也不想一脸的哀凄。   平静点,对谁都好。   表姐看来也是再经不过什么哀恸了。   好不容易好了点,就是假装,大家也都装得坚强点。   人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小孩们还没长大,家还是得在。   “我让余谷和余谦来见见你……”谷芝堇说着,就让下人去带大公子和小公子过来,又回头朝她道,“都长大不少了,跟你们家璞儿的奚儿合得来,大的小的都爱跟着璞儿的屁股走……”   谢慧齐“诶”了一声,道,“那大的可没把家里的天掀翻吧?”   谷芝堇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淡道,“那几天我病着,起不了床,璞儿过来后,亲手给他舅外祖煎了药,喂了他喝,一连数几天都是守在他舅外祖身边没动。”   遂,本来一脚都踏进阎王殿的父亲也还是活了过来,最终没抛下她,还有她那可怜的远在西凉,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何事的弟弟。   “奚儿也是,”说到这,谷芝堇目光柔和地看向表妹,“小姑娘像你,小小年纪就知道照顾人了,还知道带着两个表兄按时用膳,祭拜外舅祖母,温习功课。”   “诶,在家里都是定了时辰让她忙事的,她也就有那习惯了,什么时辰要做什么事,心里定了数,就什么都改不了。”谢慧齐忙道。   “这挺好的。”谷芝堇听了点了点头,两家来往甚多,但到底是没长时间住在一块儿过,虽是耳闻过他们教子的用心,但真不知道他们家教儿女这么严厉。   这习惯倒是好,她的那两个儿子因着全家人的补偿心理作祟,到底是放纵了些。   “明早,璞儿他们就会随他们的祖母和二祖母一道来的……”谢慧齐见提起儿女,便说了她婆婆和二祖母明天也会来送一程的事。   谷芝堇仅点了下头,就不再言语了。   国公府在大雪封地的时候,老主母就带着人手过来帮忙了,一直忙到了她身子好了能接手才走,这种恩情,不是一言两语就说道清楚的。   这恩情只能往后还了。   谷芝堇在儿子们见过表姨之后就带着他们走了,谢慧齐也是累极,这时候国公府的下人也在厨房把她的药煎好了,她喝过药就睡了下去,等到再醒,天色已是黑了。   她这一睡,竟是大半日,连家里的齐国公也是来了。   齐君昀见到她醒,眼睛刚放到她脸上,还没张口,就见她朝他伸手,“哥哥,你快扶我起来。”   齐君昀忍不住心口猛地一跳,简直是用跳的从她身边的桌那侧跳了起来,平时再英明从容不过的齐国公慌慌张张地走向了她。   谢慧齐咬着牙站了起来,再次坚定了坚决不当残废的心——连上个恭桶都得让人扶。   她一起来,就赶紧扯着嗓着叫小麦她们,听到丫鬟急急应了声后,她忍不住朝身边的人抱怨,“你一回来就把我身边的人往外轰,那我有事要她们做怎么办?”   齐君昀没说话,看着她的身边人一窝蜂地跑了进来,半扶半抬地拥了她出去,他摸了摸鼻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妻子最近颇有点看他不顺眼。      谢慧齐用过晚膳,就让她齐家哥哥带她去灵堂,眼见灵堂不远了,她就下了被抬着的躺椅,让他扶着她走,一路都没怎么让身边的人靠近。   走了近十步,她朝他道,“看!”   看,她确实是能走不少步了,比前几天多了好几步了。   扶在她未受伤的腰间和背上的手坚实有力,穿得严实的谢慧齐这时候尽管一身的大汗,但身心格外的舒畅。   绝大部份时候,谢慧齐是相信人定胜天的。   “我以后走路的时候,你要陪在我身边,”谢慧齐不忘抓紧时间攻克她齐家哥哥的心病,“这样我才能走得远,你才不会错过我的进步。”   她一身的汗,扶着她的齐国公也是一身的汗。   他从未这么狼狈过,她艰难踏出的每一步踩的每一脚,都是踩在了他的心口,这时候他也是没有说话的力气了,见她嘴里还说着话,也是满嘴苦涩地摇了摇头。   她太勇往无前,反倒是他难以承受了。   这时候,他只能选择让她带着他往前走。   谢慧齐被他扶着走到了灵堂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她好像还是有点逞强了,身上疼得她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但看到灵堂里苍老枯瘦的舅父后,谢慧齐身上的痛也就全都走了。   谷展铧正在给妻子烧纸,看到她,满是皱纹的脸也是柔和了起来,“来了。”   “是,舅父。”   “来,给你舅母上柱香,舅父给你点香。”   “诶,舅父,让国公爷帮我点罢。”   “啊,啊,行,行,这样也好。”谷展铧挪开了身子,看着齐国公小心地把她放到了婆子手里,方才上前点香,他这里也慢慢地靠了过去,问大冬天里脸上还冒着热气的外甥女,“疼吗?”   “有一点,一点点。”谢慧齐抬起手,掐着手指前端的那一点点指甲片跟他比划。   “那没事,过几天就好了。”谷展铧安慰她。   “是呢,我跟国公爷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挺怕我不好的,这些日子吓得他每晚都不敢好好睡觉,一晚上要起来看我个三五七趟的,可累心了。”谢慧齐跟舅父叨着她的那点子事。   “放不了心的,这个放不了心……”可就是她说着,谷展铧也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眼睛直往灵牌后的棺材瞧。   谢慧齐有些鼻酸。   舅母的棺木本来是可以停在家里至少三个月的,当然停更久点也行,也许那个时候表弟就回来了呢?也许可以送舅母最后一程。   可舅父还是选择了早早入土,仅为了舅母生前说过,她若是死了,她就先进谷家的坟地去等他,让他在阳间把剩下的日子好好过完再去找她。   说来,这对老夫妻这么久的生死相伴,不离不弃,他们之间的情义,岂仅仅单止夫妻感情那么简单。   可是,感情再浓,也总有人会先一步走。   等齐国公带着谢慧齐上完香,谷展铧送了他们到灵堂门口。   门口边上,谷展铧看着外甥女,抬起手拍了拍她,朝齐国公道,“你要好好珍惜她,在生前的时候就要对她好,莫要像我一样,到死最对不住的反倒是自己身边那个陪了你一辈子,不离不弃的枕边人。”   要不然,等人没了,后悔会把人逼疯的。   ☆、第201章   二月初一,谢慧齐只送了舅母出了府,等送葬的队伍远了,她就被齐君昀带回了国公府。   老国公夫人他们是下午回来的,回来后,对谷府的情况只字不提,谢慧齐也就一个字都没有问。   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徒若伤心。   定始二十五年的二月只出了几天太阳又是寒风瑟瑟,天气居然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寒上几分,冻得人连骨头都发疼。   为了省炭,谢慧齐把国公府主院的地暖都停了,只烧了青阳院婆婆主屋处的暖厅,而鹤心院里,只烧了国公府的书房半处。   富贵人家为了撑着脸面很少做得出这种事来,可谢慧齐这种后世来的人,面子也顾,但更顾里子。   现在省着点,比以后没有到处去找要强。   物资匮乏的时候,有钱并不能使鬼推磨。   二月一过,三月的春雨列是绵绵,温度一点也没有上升,而朝廷已经是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各处的恶耗,截止到三月止,这一次大忻朝死亡了近七万人。   不过,西北军传来的消息还是好的,这一次,驻守在西北一线的二十万大军死亡人数在五百左右。   同时,敌国的情报也到达了忻京。   姬英,蚊凶等国的死伤比大忻还要惨烈。   而勇猛的忻军在大雪停下的不久就发动了对姬英的袭击,把姬英从被他们占领的州地赶了出去。   忻军成功夺回了失地。   而在四月的初头,京城又收到了蚊凶军队被打败的消息,这一次河西与蚊凶的大战击溃了汶凶前线,忻军随即杀入了蚊凶后线。   蚊凶人死伤无数,而蚊凶国内更是民不聊生,大冷天的,多数蚊凶人居然是以树叶裹身。主战蚊血的谢晋平,谢晋庆两兄弟在击溃了蚊凶后上禀了朝廷蚊凶的情况,又带队离开了河西,来到了曾经忻朝与姬英国的边境之地。   太子在知闻京城送来若桑的死讯后,行军猛烈激进不要命,谢家两兄弟得了姐夫的密令日夜兼程赶到了凉西,却只来得及带队去找已亲自前去斩杀姬英人的太子。   太子已然是不想活,他像个普通的将军一样纵马提刀上阵杀敌,等到谢家兄弟带了人找到了跟姬英军相斗的忻军,太子身上已是中了数刀了。   忻军后续的来人,让向来凶狠的姬英狼狈地逃走了,但尾巴还是被忻军处理完了。   把太子带了回去,谢晋平从太子的眼里都看不到什么生气了。   表姐夫给他施救的时候,谢晋来看着太子好几次,好几次都想问他,他要是没了,皇长孙怎么办?   但到底,他还是没有问出来。   失去爱的人的锥心之痛,他是承受过的,乃至现在还在承受。   因为知道,所以慈悲。   这是他阿姐以前教过他的话,谢晋平直到今天,等亲眼了会到了,才真正明白他阿姐告诉他的很多话里,藏着无数的悲伤。   原来这世间的人身上,居然没有几个人是没有伤的。   即便是太子,也亦如此。      谢晋庆一直在帐外等兄长,他与兄长不同,他兄长擅于忍耐,有些话能说不能说,他心里有数,也都忍得住,他则不同。   就如太子,太子要是真的觉得生不如死,他会递上他的刀子过去的。   他阿姐也说,他做他就好,没必要跟别人相同。   他师傅也说,他自有他的命格,按着他的法子活就是,所以这么些年,谢晋庆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来都没改过。   兄长道他有持无恐,才分外放肆,但基于兄长也是那个也放纵他的人,晋庆也就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   见兄长出来,他扯掉了嘴里那根枯稻禾,问他,“怎么样了?”   “表姐夫说,这一次得靠国师的那些药了。”   “那太子怎么想?”   “不活也得活。”   这时候他们的副将过来了,谢晋平朝他点点头,“我跟你们庆将军去走走。”   “是,将军。”   谢晋平带了弟弟往人少的地方去,等到万里无垠的雪地只有他们兄弟俩了,他朝弟弟张了口,“我刚从表姐夫那里拿到了姐夫给我们的信。”   晋庆伸手,拿过信后看了之后,见是让太子回京,他们掌管西凉军的事,他耸了耸肩道,“我没问题。”   他对当统帅向来很有兴趣。   只要京里的皇帝姐夫对付得了就行。   “还有阿姐给我们的……”   “早说!”晋庆一把抢过兄长刚拿出来的,他抢得着急,也看得着急,看到末尾,即便是他阿姐竟在信里唠叨些让他们穿暖吃饱的话,他还是又重头看了一遍。   “阿兄,你看,咱阿姐字写得多好看。”他碰了碰兄长的手臂。   “嗯。”晋平指了指信末,“我们又要有个外甥要出生了,阿姐说差不多六月生。”   “这次也要生个男孩儿的好,到时候我们可以拿一个回来。”   “啪”地一声,谢晋平挥了口无遮拦的弟弟一脑袋。   论纯力气,谢晋庆要比兄长力气要大些,铁头功更是要厉害些,所以也不觉得这一巴掌疼,无所谓地道,“反正你要面子你不拿,我就是用抢的,也要抢一个回来。”   总不能把她给了国公府生了一窝的孩,他们兄弟连一个都拿不回来。   “自己生。”谢晋平拿过他手中的信,小心地收了起来,继续往边境线走。   “你生就行,我到阿姐那里拿一个就好。”   “你能拿得到?”谢晋平斜眼看他。   “到时候你就看我的就是了,我又不是以前那个任由姐夫扒住了皮就抽的小屁孩儿。”晋庆嘿嘿笑着。   “自己生罢,”谢晋平说这话时口气缓和了许多,“别惹阿姐生气。”   谢晋庆笑了几下,没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又耸了下肩,道,“姬英军不好打,他们太狡猾,也太不要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哥,要不,你先回去跟小郡主成了亲再来?要不,不来了也不要紧,我在就行。”   有他一个,也是可以为他们谢家博出名声来的。   晋庆知道他们阿姐一直在担心他们的安危,只要他们有一日在战场,她这心就放不下来。   他是不行的,不能回去不说,就是以后回去了,他可能也不能如了他们阿姐的意,好好娶妻生子。   他们家有阿兄就行了,他挣的那一份,一半给阿兄,一半留给他的外甥,他不想耽误了哪个姑娘,也不想有朝一日要跟他阿兄分府而立。   他一生就只有一兄一姐了,兄姐从小到底都只让着他,为了他什么都愿意付出,他不想跟他们分开。   那些长大了就要分开,甚至要勾心斗角,而他们娶来的妻子更是要斗得你死我活的兄弟就让别人当去罢。   晋庆自知自己说要跟姐夫抢孩子的话不是说玩着,许是小时也许是为了赌气,但现在已不是了。   只是兄长从不当真,他也不认真说罢了。   他之前也是故意在他阿姐面前说喜欢那么多的姑娘,也是宁肯她认为他花心,胜过她真正地给他挑个良家小姑娘的好。   但兄长不同,兄长是真喜欢休王爷家的小郡主的。   他愿意娶她,也愿意与她折头偕老,那真是再好不过,晋平也是觉得他也会好好在旁边看着他们过好日子的,顺便为兄嫂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兄嫂可以负责幸福,他负责保护他们幸福,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就当这是父母亲交给阿姐重责轮到了他手里一般。   见阿弟嘴边又有了几许吊儿郎当的笑,谢晋平摇了摇头,“你这性子还是得改一改,回头大军回朝,阿姐见到你一点都未变,不知要如何头疼。”   这么多年了,怎么教他稳重,他都稳重不起来。   拜了国师为师,国师也是个不着调的,三顿膳都弄不清楚该何时吃,何时不吃的国师碰上三岁就上梁揭瓦的谢家二郎,师徒俩打一伙出去了,任谁见了都要头疼。   当初拜国师为师,他还是替阿弟欠思虑了。   “阿姐再不喜,也只会说让我做自己就好。”晋庆挤眉弄眼,搭上了阿兄的肩,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边境线上,边境的这边是他们垒起来的城墙,边境的对面是高高的沙墙,这时候已被大雪覆盖了。   墙那面是什么光景,谢晋庆也是不难想像。   姬英人已经在吃自己人的肉了,他们把冻死的自己兄弟当成了死猪肉煮了吃了,现在吃死人,过不了多久,许是活人都会吃了。   “这面墙难推倒,”谢晋庆未上墙楼,而是抬高着下巴,指着对面的墙意气风发地道,“但用不了多久,我将会是第一批推倒它的人。”   “你也知道难倒,”谢晋平却摇了摇头,这时候他的眉头拢头,隐藏着几分忧虑,“怕就怕他们真不要命,到时候举国发兵,老少妇孺皆是军,到时候这仗就难打了。”   姬英不打,也是坐着等死,按姬英人的性子,和他们这个民族特有的疯狂,谢晋平很是担忧这事会成行。   他们不要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事若是成行,他真是怕被这些人杀出一条血路来。   姬英军里即便是十二三岁的小孩,也早已学会了在忻军放过他的背后捅放过他的人一刀,这样的姬英人在天灾之下没了活路,举国成兵,才是真正的灾难。   “嗯……”谢晋平的笑脸也因此淡了,“所以我们练兵也迫在眉睫了,上面那几个拦着我们的老将军,也该闭上他们的嘴了。”   要是事情都按那几个优柔寡断的老将军说的办,西边这面国墙,是真正的要倒了。   “这个,就要看太子的了。”晋平淡淡道。   太子要走的话,应该会把那几个没用的老将军一并带走罢?   真正能行兵打仗的三元将军也已没了,他手下这几个现下一点本事也无,只会倚老卖老摆威风的老部下也该从军营离开了。   “你说我们姐夫,会不会已经想好怎么做了?”晋庆忍不住问。   ☆、第202章   姐夫的心思,晋庆也不难明白。   现在尽管是太子领兵,但大将皆多都是三元将军的人,也就是皇帝的人,像他们兄弟这些后起之秀归太子一阵的,不过七八人,看似年轻前途无量,但实则手下没多少兵。   这次调去河西打仗,他们兄弟带了两万人走,估计他们这才回来,回头就有人要把兵符讨回去了。   打仗的是他们,领功的就是那些尽给他们添堵的老上头了。   若是他们老老实实领功也就罢了,可他们还尽出馊主意,太子若是不把最上头那几根难啃的老骨头带走,谢晋庆觉得他又得给他姐夫找事做了。   他姐夫应该也知道,这次是他们这系掌握兵权的好时机了。   “姐夫的心思,你我也无需去猜,过两天就明白了。”谢晋平淡淡道。   “那也得太子没事。”谢晋庆讥俏地翘起嘴角。   谢晋平不再出声,抬头看着姬英那堵被雪掩盖的城墙,那城墙上堆积了许久的雪,背后不知道藏了什么人没有。   过了两日,太子召见谢家两兄弟。   把两万兵权还了回去的谢家两兄弟一出现在他的帐中,太子的脸上挂了淡淡的笑。   只是,他曾经总带着几许明朗温煦的笑,这时候让人看了却充满了无尽的疏离。   见过太子的人,都道他变了。   两兄弟在跪见过后,按太子入座之言,在太子的对面坐了下来。   太子给他们烹茶,嘴角一勾,淡道,“茶叶还是你们姐姐送来的,你们也尝尝。”   太子变了,谢晋庆却像没感觉似的,跟以往一样与他亲近,凑上前去拿过茶味闻了闻,还捻了一片放到嘴里尝了尝。   这动作他做来却潇洒磊落不已,太子看着他嘴边的笑淡了,但冰冷如霜的眼却温和了些。   “太子,茶是好茶,不过不是我阿姐亲手做的,我阿姐制茶就是个纯娘们,最爱制花茶,再来就是药草,她制不来这么好的茶叶来。”他阿姐离得远,没人教训他,谢晋庆嘴里的真话也就格外地敢说。   “是她挑的也是她的心意。”水开,太子烫起了杯子,嘴里淡淡道。   “这倒是,她就没给我们送,每次都是信,信里还尽是些唠叨个没完的话。”谢晋庆又去拿糖盘子,拉到跟前就吃了起来。   他爱吃糖,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谢晋平看着弟弟动,嘴里吐了口气,跟太子道,“太子,您看,我们的军中用度是不是减下些许?”   对面已经在吃人肉了,他们就是休兵也还是一日两顿,半个月就有顿荤食,这被对方士兵知晓了,博死的心怕是只会更强烈。   太子知道谢晋平的顾虑,人饿到了极点,人肉都吃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但是,如果减了他们士兵的吃食,他们的士兵哪来的力气的仗?如何面对那些穷凶极恶的人?   “减多少?减成一顿?”太子淡淡道,“到时候打起仗来,拿什么打?”   “阿兄,你这说法说不通的,”晋庆剥了把花生,放到了兄长的手边,“这时候啊,在那些姬英人眼里,我们就是吃把野草也是罪大恶极,也想抢过来吃,他们这里……”   晋庆拿手指点了点脑袋,“已经不管用了。”   都饿疯了。   按他们的凶残,让他们杀过来,他们会杀到他们不能杀为止。   “要么就是他们被我们杀退,就是他们把我们杀光,杀退与杀光,你说谁更慈悲一点?”   谢晋平默然。   太子看着两兄弟,也是笑着摇了摇头。   晋平思虑更周详,晋庆则是个提刀就要杀贼的,两兄弟一静一动,倒也相得益彰。   “太子,你要走,能把那几个老将军带走不?”谢晋庆这时候利落地把另一把花生剥好了,放到了太子的面前,“我怕你不带走,到时候他们挑事,我就得给你们找事做了。”   皇帝对太子也不是太好,太子一回去,他还在西北给太子找事,太子跟他姐夫日子也不好过。   “带,京中已来了圣旨,让几个老将军回去领功,另外我还带走几个有功之臣回去领赏,只是他们走了,留下的也都是虎将了,你们也不能仗着身份欺负他们,他们找你们的事,你们也不能整治得过份让他们离了心,毕竟,现在打仗的就这么些人。”太子找他们来就是说这事的,在军中,谢家两兄弟也算是人缘好的,跟底下的士兵也能打成一片,但他们越是出色,越是遭人嫉恨,即便是那几个手上有真本事杀上来的虎将,对这两兄弟也是心存妨意的。   谢家两兄弟就像是老天的宠儿,容颜来历才能本事,皆是上上之乘,他们的姐夫是忻朝的左相和国公,师傅一个是国子监的主掌,一个是国师,即便是跟他这个太子也是挂着亲的,他们越是不凡,这上面的将领就越是不想跟他们同心,武将不比文官口腹蜜剑,不喜就是不喜,为难你就是为难你,不带变通的。   谢晋庆一听到太子这话,就不言语了。   他很少看见讨厌他的人,但看见了吧,他也很难不以牙还牙。   太子把那把花生一粒粒吃了,抬头看向了兄弟中的老大。   谢晋平颔首,“您放心,我知道了。”   他会管着晋庆的。   “有你的话,我就放心了。”第二壶水也开了,太子泡起了茶,等到茶泡好,给了他们兄弟一人一杯,“我后日就走了,这两日还有些事要忙,到时候也就不找你们单独叙别了,这里以茶代酒,你们也当是送我一程吧。”   谢晋庆停了吃东西的嘴,顿了一下,慢慢地拿起了杯子。   三人碰杯,一杯饮尽。   谢晋庆把茶当酒一口干尽,把杯子放到了桌上,这时候就是兄长的手拉了过来,他想说的话也还是没止,他诚恳地看着太子,“我知道您日子一直不好过,比我们兄弟俩还惨,您吧,一个人在宫里,身边也就那么一个人陪,想去趟国公府都不容易,现在,那个人没了,您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我说句您不爱听的,您既然没死成,那就多想想皇长孙,想想您没娘的时候您是怎么过来的……”   “晋庆!”谢晋平脸色铁青,朝弟弟大喝了一声。   “让他说。”太子的脸是白的,但语气是温和的。   谢晋庆也没止口中的话,继续说着,“太子,您难,但皇长孙不难吗?当初我阿爹没了,我阿姐不难吗?难啊,都难,可我姐姐想着我们,就是哭都得挑没人的地方哭,太子,想想您的孩子吧,难受的时候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哭哭,别让孩子长大了,连我们都不如。”   谢晋庆也只说到这了,回头见兄长脸色不好,他抬起手臂揽住了他阿兄的肩,讨好地摇了摇他,轻声道,“你别怪我,我就是想说,我还有你和姐姐呢,可皇长孙就只有太子一个了。”   连父亲都没有了,皇帝也不是个会对人好的,皇长孙该多可怜。   “这也不是你能说的话。”谢晋平低着头,一个个字很轻,但异常凶狠地朝弟弟说着,他老是这么口无遮拦,迟早在要这上面跌一跤不可!   谢晋庆耸耸肩。   他这人就这样,爱好打抱不平,没少因这个挨姐姐的骂姐夫的打,改不了了。   “我知道了,多谢晋庆。”见谢晋平低着头训斥谢晋庆,太子开了口,嘴角还挂了点笑。   谢晋平抬头,见到太子嘴边那抹无波无绪的笑,也是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太子一生命途多舛,此去回到京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现在的太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太子了,身边至亲的人没了,手上有权的他已不像以前那样反抗无力,父了俩如若冲突起来,不顾天下,对现在的国家来说,恐成大难。      按往年,五月本该是天气炎热的时候了,但这时候的京城的五月还透着几许寒气,雨水自四月开始就没断,老百姓家中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了,卖儿卖女成风。   死的人太多了,疫病也是慢慢地出现了,等听说城里有高热的人在几天后就会死去,国公府已经是闭门不见客了,国公爷更是把整条国公街封了,派人在国公街前面就做了扇大门堵着。   谢慧齐这时候也是有九个月的身子了,她这胎怀的无比的辛苦,到第九个月的时候,她全身浮肿,吃什么吐什么,一天到晚都是在吃吐之间度过,再无任何心力管府中的差事。   这时候即便是齐璞齐望两兄弟也没去书院了,齐家书院也是封了山,不许人进入了。   太子是五月底到的京城,朝廷里发生什么事,就是有人跟她说,谢慧齐也是听不进去了,她每天奄奄一息,如若不是想着绝不能死,她兴许也就这么过了。   齐君昀也是成天的心神不宁。   六月初一这天刚上完朝,太子叫住了表兄,与这个自他回来就没与他好好说过话,一散朝就进太和殿,不到半日就只管往家里跑的表哥道,“表哥,我们说说话罢。”   齐君昀被他叫住,看到散朝往太和殿走的那几个臣子往他们看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朝他们示意他们先走,便与太子走在了最后。   “嫂子还是不太好?”太子自也是知道了小嫂子岌岌可危的消息。   齐君昀点了点头。   太子见他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也是摇了摇头,淡道,“我听嘟嘟说,前面东宫众多的事情都是她为着操心的,回头我也得去与她道个谢才行。”   “现在别去了,”齐君昀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她现在谁都不见,也是无力见人。”   “府里的左让他们也不得力?”   齐君昀摸了把脸,他最近日夜不能安眠片刻,也是精神不振不复往日风华了,他没多说,只简言道,“看天意了。”   她说左让他们已经尽力了,让他别迁怒于人,齐国公就是想找个人怪怪,都找不对人宣泄。   看着妻子每日挣扎,他已经怕得只要在她身边都不敢闭眼了。   他脸色不好,太子也没再多说了。   从他一进京城,他表哥找了他,把他手上能用的人都送到了他手上后,太子也就知道这段时日,他表哥是无心再管京城风雨的,现在能站在朝上处理朝廷的要务,恐也是因着左相之位的责任感。   太子不说话,齐君昀就更不张口了。   皇帝与太子之间的暗潮汹涌他是有察觉,但这时候,他无一丝一毫的力气管皇帝与太子的事。   进了太和殿,齐君昀也不避讳皇帝朝他和相携进殿的太子看来,他走进了群臣让开的通道,走到了最首定了下来,抬首看着皇帝,沉声道,“皇上,还有哪桩事要议?”   有事就议,议完他好走。      谢慧齐是在六月初五晚上就胎动,熬了一天多,直到初六半夜才生出了一个儿子下来,第三胎一下来,她一时之间竟没了气,医娘跟产婆吓得呆若木鸡,却是国公爷扑了上来给她续气喂药,直到半个时辰,她才有了气息。   但饶是这口气上来了,一连几天她都没有醒。   齐项氏抱着孩子们都不敢去看她,只催她嫂子自己去,她却是一眼都不敢看。   谢慧齐是直到初十才醒了过来,这时候的齐君昀已经没有人样了,胡子拉茬,眼睛青黑,脸上的轮廓硬得就剩骨头和皮,这时候任谁见到他,都无法拿他与之前那个翩翩美公子的齐国公去比。   谢慧齐初一眼见到他,眼睛还没怎么清晰,她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手已经有意识地去摸了他的手握,等到他冰凉的手紧紧地回握住了她后,她模糊一笑,眨了眨眼,对眼前这个越来越清晰,清晰了一看却很狼狈的男人道,“哥哥,我这一睡,睡了多久了?”   瞧把他吓得。   看清楚了她眼睛和还有她眼睛里笑意的齐君昀垂下头来,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脖颈里。   “真臭。”谢慧齐这时候也是有了感知,闻到了自己身边血腥味还有药叶交织的臭味了,她抱怨了一句。   “嗯,回头哥哥就去沐浴换衣。”他沙哑着喉咙道。   谢慧齐见他把臭的事揽自个儿身上了,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她扯着比鸭公嗓子还难听的喉咙继续说,“我生的那个是个小魔王还是个小乖女?”   瞧把她折磨得。   生孩子真是不易。   “是个小公子。”   “啊?”谢慧齐还挺可惜的。   如若是女儿多好,两儿两女,儿子女儿都有伴。   “现在放在娘那里,等左让过来后,就带他来见你。”齐君昀这时候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来说话,声音已好听多了。   但谢慧齐还是在他满是红丝的眼里看见了泪光,她抬手去摸他的脸,取笑他道,“你真丑。”   真丑,但也真是好看。   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清楚她对他到底有多重要。   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两世以来,爱情从来没有如此离她近过。   谢慧齐两世都是个被生活磨得早早知艰难,不存幻想的姑娘,她从来不觉得之前无缘无故的两个人有朝一日结合了,可以为对方生,可以为对方死,那样的感情对她来说,太唐突了。   可是,真当爱上了,她也才深深明白,凡人在情爱里从来只有举手投降的份,生死之事竟只是再小不过的小事。   她可以为他死,也确实可以为他生,再难也要活过来。   “嗯。”齐君昀捉住她的手,没有忍住又把头埋在了她的脸颊边,这个坚韧了半生的男人在他的妻子耳边小声地哀求着,“你别离开我。”   他太累了,他需要有她陪。   “知道呢,我早说过要陪你的,我说话算话。”谢慧齐抬起手抱着他的头,心想这样的男人,如若没有她这个爱操心的跟着他,他这一生该多寂寞啊。   她怎么舍得。      得知谢慧齐没事,一直守在国公府的谷芝堇也是松了口气。   谢慧齐也是这次才从表姐的嘴里得知,表弟已经进入姬英国半年之久了,且音讯全无。   “你姐夫说要去找他,我心里尽管想,但也是知道他是想回的……”余小英不是有志之士,他所要的好日子顶多就是以医术救几个人,挣几两银子,跟着她能好好过日子而已,他自来京后有多拼,谷芝堇也是知道他是一直在为难他自己的,现在他说要帮她去找弟弟,她当然觉得好,但是,她也知道该到此为止了,她不能再压榨那个可怜的,只想跟她与儿女过日子的男人,“我想他也该回了,现在京中疫病横行,他回来了也有用处……”   谷芝堇说到这,低着头顿了好一会,才接着道,“所以我想求你家国公爷,能不能……”   这事,她父亲那不能提,现在他主掌兵部,调自己女婿回来,只会让他遭人诟病。   到底还是她自私了。   谢慧齐没她这么多顾虑,两家本来也是一家,再则这事确实是她家掌管民生的国公爷提才是好。   如她表姐所说,这时候京城比暂时休战的西北更需要表姐夫他们这些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的大夫。   谢慧齐便也跟齐君昀提了,齐君昀听了也是颔了首,“这事太子已经有了决断了,太医一行人顶多月底到京。”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   这时候的六月闷热了起来,谢慧齐在半个月之后都不能下床,坐月子坐得她身上都臭得没法见人了,这时候就是她以各种理由想清洗一番,都被包围住的婆子丫鬟坚决否定,连婆婆跟二婶都杀出来跟她说不能像之前两次如她的意了。   前两次生孩子,谢慧齐都是要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只是那时候她活龙生虎,说服身边人的时候气息比谁都强壮,现在她说几句话就喘气,已是无法说服谁了。   这次,她还真是过上了一把古人坐月子的惨烈日子,所以当齐君昀国事繁忙,还每天回来看她,谢慧齐都担心国事没把他操劳昏过去,她得把他薰死了。   这日子过得实在让她窘迫。   月底余小英是真回来了,还给谢慧齐把了次脉,跟国公府的大夫商量着,重新跟谢慧齐写了药单子。   谢慧齐想利用姐夫去劝说家里人让她洗个热水头,但余小英坚决摇头否了。   “我才讨好你家国公爷捞了个在京坐诊的活,用不着去州县,可不想这时候得罪他。”表妹再重要,也重要不过有权有势的表妹夫去,余小英很坚定地选择站在了有权有势这边。   谢慧齐被表姐夫的无耻吓着了。   她跟他媳妇那么好——这点情面都不讲一讲吗?   无奈,谢慧齐只能继续坐着她的月子,就是宫里的太子皇长孙三番两次说要来看她,都被她否了,她很直接告诉齐国公,如若她这样子被外人看到了,她会直接选择抹脖子的。   她能被他看到这挫样,已经是她的忍耐极限了。   她头发已经油得能当镜子照了,这时候就是国公爷还能天天跟她睡同一个屋子,她都觉得就算他们之间是真爱,这真爱用不了多久就要挥发了不可。   等六月底,皇帝令齐君昀带着太医去京城邻近的福河州安抚民心的时候,谢慧齐虽然觉得这事绝对不简单,但她同时还是松了一口气的。   谢慧齐是直等到七月中旬才坐完月子,这时候她也是能下地了,福河州那头也是隔十天会送封信来,她也是对面的情况有所耳闻,但这时候还是安心的。   但等到七月底,闷热的天气里暴雨连连,一想福河州境内那流淌的两条大河和无数条小河,谢慧齐就不安了起来,刚生的小儿子齐润可能也是知道母亲的不安,本来很乖的孩子哭个不停,齐项氏听了媳妇关于会洪灾的担忧后也是沉不住气了,齐二婶也是担心得天天给祖宗上香,早三柱晚三柱,跟之前侄媳妇生孩子那段时日差不多诚恳。   等宫里说皇长孙要来国公府来看他们,谢慧齐这次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她之前也是因担心皇长孙,一直让齐璞去宫里见见他这位皇表兄,齐璞在母亲出了月子后,就又时常进宫见他这个嘟嘟表兄了,所以在表兄要来国公府之前,他先去了趟皇宫。   皇宫里,温尊听着表弟跟他念着国公府里不能说的事,“我阿娘要是问你外边怎么样了,你说不好就是,千万莫要跟她仔细提哪死了多少人,哪瘟症横行,她不好骗,你提个意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我阿父说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莫要操那么多的心了,要是问到我阿父身上了,你就说你不知道就是,千万别跟她说我阿父在福河的那些糟心事,她听了表面看着没事人一样,晚上能在床上躺一宿不闭眼,你是不知道,我们兄弟妹几个加一起在她眼里都没我阿父一根指头重要……”   温尊听得笑了起来,温和地与表弟道,“这个我知道了。”   他生母也差不多,不过他们只有他一个孩子,母亲还是把他看得特别重。   “诶,你知道就好,”齐璞一听母亲要见表兄就操心得要命,他阿娘一看到他阿父的人,两眼就要冒光,一听到他的事,两耳朵就要尖起来,实在不好骗,以前她没那么急着见嘟嘟表兄,这时候却想见了,他不用动脑子都知道她想作甚,齐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接道,“我阿父的事,你一定要记得不要多说。”   回头他阿父回来要是知道他这个长子当个不像个长子,定会罚死他不可。   “不过,嘟嘟哥哥啊,”齐璞又出了歪主意,“皇上给你父王定太子妃的事,你可以跟我娘说说。”   总得找点事让她烦烦,别成天老想着他阿父的事。   “这事我父王自有主张,就不让她跟着操心了。”温尊摇摇头淡道。   “也好……”齐璞一想,也觉得是,另道,“那你多跟我娘说说你在宫里的事啊,就说宫里哪哪不好,都多说点,我娘可心疼你了。”   温尊微笑点头。   齐璞看着他温文如玉的脸,突然长叹了口气,道,“得,我阿娘本来就嫌弃我,你一去,她一拿我跟你比较,回头我肯定得挨她的白眼了。”   温尊好脾气地笑了起来。   表伯母再喜欢他,也是表弟的亲母,她见到他,喜欢的只是一时,对表弟来说,她喜欢的却是一世。   自己的母亲,岂是别人那么好夺的。   表弟这是在逗他开心呢。   不过,这挺好的,自东宫有了这个无时无刻都有话跟他说的表弟,他的日子也就不再寂静得那么可怕了。      皇长孙要来,老国公夫人都操了心,谢慧齐就更加了,人还没到,她就开始准备给他带回去的东西了。   衣袜鞋袜都是必备的,虽然国公府能准备的都是些常服,但谢慧齐对这个是极其拿手的,她这么年些,也就精进了些吃喝穿戴的本事,衣物好看与实用兼备,比宫里大多时候只重面子不重里子的衣裳要穿得舒服得多。   皇宫的日子虽然尊贵,但一半的日子都是有束缚的,即使是皇帝穿的那身龙袍也是好几斤重,再加上那顶帽子,加起来也有重量不少,一天就是只顶小半天,也是够累的。   吃食药物更是要备,谢慧齐差使着府里的人忙得团团转,心里也是不轻松。   府里婆婆她们瞒着她,下人也瞒着她,管事的更是只报喜绝对不报忧,但她也知道,国公府的庄子已经不出产了,大家都在坐以待毙。   她生孩子前后的三个月完全不能管事,现在月子坐出来了,她脑子也该动了。   要不,坐吃山穷。   温尊一进国公府,秦家居然这时候也是来了人,是秦右相大人弟弟的夫人,秦二夫人。   谢慧齐一听这夫人上了门有些纳闷,但秦相跟她家大人同朝为官,秦相尽管是皇帝的人,但他们私下这交情也还是好的,谢慧齐对秦家的突然上门有点不解,但在寻思过后还是点了头。   不过,她还是找人去召齐封,想问问大管事的秦二夫人怎么会突然上门。   一直被小表妹拉着手说悄悄话的温尊这时候抬起头,朝表伯母淡道,“伯母,我知。”   “啊?”谢慧齐一愣,心里突然有不好之感。   “秦右相的次女,被皇祖父指给了我父王,不过此事还没定,我父王似无意定太子妃。”温尊淡道。   “嗯?”小金珠不解,“太子叔叔不是有若桑婶娘了吗?怎么还要个太子妃?”   “呵。”温尊淡漠地轻笑了一声,把小表妹抱起坐到了身边,摸了摸她柔嫩的小脸,看着充满着灵气的眼睛,淡道,“他不要的,他就一个太子妃。”   “哦。”小金珠点点头。   这才对嘛,一个太子妃才是对的。   像她阿父,就她阿娘一个。   要是再多一个阿娘,她就得帮她阿娘打断阿父的腿了。   这事儿是没得商量的。   这厢谢慧齐一听这事,当下就朝婆婆和二婶看去。   齐二婶清了清喉咙,道,“这事我好像是听人说了,但没想是真的,今日听嘟嘟一说才知是真的。”   谢慧齐听了哭笑不得,现在才说,这是想瞒她到什么时候去?   秦家的二夫人都请进来了。   谢慧齐站起来朝婆婆二婶福了一礼,“人既然都来了,那我去珠玉院走一趟。”   齐二婶心虚不已,这段时日为免她操心过劳,她们可瞒了她不少事的。   听到此,她连忙站起身来,“我和你一道去,让你娘先和嘟嘟说会儿话。”   “伯娘,你且去就是。”温尊一看她看过来,温和地道。   “好。”谢慧齐看着这个温润得就跟水一样柔和的皇长孙,也是满脸的温柔。   孩子长得多好啊,一看就是个内强之人,可惜若桑不能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路上,谢慧齐琢磨了一下,跟齐二婶商量着,“二婶,太子应是不会再定太子妃了的吧?”   “你没听嘟嘟刚才所说?”怎么可能会订。   “那我就知道见到人要怎么说了。”   “不管来意为何,别搭茬,这事我们不能应,更不能管,”齐二婶淡淡道,“就冲这事是皇上给太子定的。”   若桑之死,虽说是有宫变之因,但到底,他们是在皇宫出的事,最后连保护他们的人都是他们国公府出的,太子若是不跟皇帝计较这事,还娶皇帝定的太子妃,齐二婶都怕太子太没血性了。   “皇上此举,是安抚秦家?”谢慧齐犹豫着猜了一下,毕竟宫变里,秦相的夫人是死了的。   “哼,鬼知道。”齐二婶恨皇帝恨得要死,即便是跟侄媳妇说起他来都是带着无尽的嘲讽,“他要安抚的人家多了去了,个个都指给太子当太子妃啊?”   安抚是这样安抚的?   给太子生了皇长孙的女人死了才多久,他就给太子指一个太子妃,齐项氏都不知道怎么说这个皇帝才好,好像太子不恨他入骨他就不罢休似的。   但这确实是皇帝才干得出来的事。   当年他对齐后,岂不也就是如此?   “秦家之意呢?”谢慧齐皱着眉头想着。   齐项氏这时候沉默了下来,在快接近珠玉院的时候,她停了步子,拉了侄媳妇到一边,等下人退的距离差不多了,她叹着气张了口,“我看秦家是想当这个太子妃的。”   毕竟秦大夫人都死了,而皇帝看样子,是确定要传太子的位无疑了。   谢慧齐看着话里有话的二婶。   “我听你哥哥说,皇帝在朝廷已经明言过他死后太子继位的事了……”齐二婶叹了口气,“皇后的娘家,谁不想当?尤其皇长孙只是一个宫女所生,说是皇长孙,但他的身份毕竟不是最正统,到时候只要太子妃的肚里有生,皇长孙也就不是皇长孙了。”   “皇上不是很疼嘟嘟吗?”谢慧齐的眉头皱得死紧。   “疼是疼,但人哪有江山来得重要?”齐项氏淡淡道,“你要想想,当年你们姑姑都在宫里没了,皇帝还跟你们祖母说,他此生最喜爱的女子是你们姑姑。”   最喜爱的都能弄死,更何况,只是个宫女所生的皇子。   “再说了,”见侄媳妇的脸色不好,齐项氏也是无奈地轻摇了下头,“对皇上来说,可能现在安抚众臣才是他的当务之急,他又明言了要把位传给太子,太子即便是想拒绝,我看也是无从下口,这父子俩之间怕是有一场恶仗要打了,我们国公府这一次,还是哪边都不管的好。”   他们家经不起什么事了,顶多就是在皇长孙无处可去之时,给他一个避难处。   “可是……”谢慧齐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二婶,孩儿在若桑临终之前,答应过要帮太子,照顾皇长孙的。”   她答应过的,不得不管。   齐项氏一听,也是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侄媳妇是重诺之人,她答应了的事若是不管,那就不是她了。   齐项氏因此脸色也沉重了起来。   国公府才过几天太平日子啊?      秦二夫人自进国公府的珠玉院就很安静地坐着。   秦家是十年前才迁进京城的,她跟着来京,不过八年。   秦家先前只是一方的没落世族,但入京后,她也亲眼见到了秦家从门庭冷清变成了门庭若市,一时风光耀眼无两。   以前看不起他们的亲戚,这时候都往京里奔,只为了沾一点他们家的势。   秦二夫人是个安静的人,她冷眼看着秦家从败落站到了顶端,眼看着他们家更是要将荣华富贵传下去,她自是要在其中推一把的。   富贵从来都是险中求来的,当年大伯从一方小县令熬到了右相之位,共中凶险岂是外人能知的?现下能更上一层楼,秦家上下都要使力,她也不能不作为。   秦家出一个太子妃,谁能知道,太子继位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而到以后,忻朝的江山之主,将会流着他们秦家人一半的血。   想想,也够她好好坐着等人的了。   谢慧齐跟齐二婶进来的时候,秦二夫人就赶紧起了身,朝她们施礼。   “见过齐二老夫人,国公夫人……”秦二夫人腰福在半空就没动了。   她甚是恭敬,谢慧齐看了她一眼也没言语,扶了二婶上了首座。   这秦二夫人明显认识她们,她们却是不认识她的。   她能进国公府,看的也是秦相的脸面。   秦相夫人谢慧齐以前倒是见过,因秦相的出身一般,秦相夫人也是出自小家,出来见人还是稍有点拘谨之意,但这位秦二夫人看来,就比她稍微落落大方些了。   ☆、第203章   “坐。”谢慧齐扶了二婶坐下,朝秦二夫人淡道。   秦二夫人又欠了欠腰,等到谢慧齐坐下了,这才走到下首的位置,挑了个下首靠下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还是知道规矩的。   齐项氏半靠着椅子看着这秦二夫人淡淡道,“你是秦家二爷的夫人?怎地以前没见过你。”   “回二老夫人的话,妾身出来的次数很少,未曾有幸与老夫人照面过,这回也是家里大嫂过了,大伯伤心过度,未曾有心续弦,方才让妾身先当了这个家,掌了家中中馈之事,也方才有这个身份能出来拜见二老夫人,与国公夫人。”秦二夫人恭敬地回着,口气谦和,态度很是不卑不亢。   话倒是挺会说的,齐项氏回过头朝淡然坐着的侄媳妇看去。   谢慧齐正接过丫鬟手中奉上来的茶,见给齐二婶的是花茶,她摇了摇头,把刚拿到手的茶杯搁到了盘中,淡道,“换杯参茶罢。”   她拿过自己的那杯,见是普通的白水,就拿了过来,搁在了桌边。   她这几天胸闷,什么茶水都喝不下,只能多喝些白开水。   丫鬟退了下去,谢慧齐迎了齐项氏的眼光,朝她道,“送上来的是花茶,您最近胃口也不太好,还是喝几日参茶罢,过两天再换点淡茶喝喝,换着喝下试试。”   花茶虽香,但因里头加了蜜,上了年纪,吃多了糖也不好。   “嗯。”齐二婶淡应了一声,因着外人在,也就只看了看侄媳妇一眼,没去拍她的手。   她这些年因着侄孙儿他们,心是全偏在了这对夫妻上了,连娘家也都不太管了,一家里,侄媳妇要奉着她大嫂与她两个婆婆不容易,齐项氏也从不给她添堵,只盼万事她顺心了就好。   谢慧齐这厢也是朝秦二夫人看去,朝她道,“秦二夫人喝茶罢。”   “多谢国公夫人。”   秦二夫人等谢慧齐抬了杯子,这才拿杯子喝了口清茶,见茶水一入口中,茶香味就溢满了嘴,水还略有点清凉之感,甚是提神振气的,当下也是略有点惊奇。   也不知这是什么茶。   “秦相最近身体可好?”谢慧齐问她道。   “回国公夫人的话,妾身也是不知……”秦二夫人说到这苦笑了一下,道,“大伯日日候在宫中,家中人与我已是有多日未曾见到他人影了。”   “这等时候,确是忙碌了些。”谢慧齐轻颔了下首,“不知秦二夫人今日来我国公府,是有何要事?”   秦二夫人一听“要事”两字,也是怔仲了一下。   随即她一脸惭愧地道,“当不上要事,妾身这次前来国公府,主要是前来感谢国公府之前帮衬之情,妾身这次还带了点感谢的薄礼过来,还请您笑纳。”   说着,刚坐下不久的秦二夫人又站了起来,令下人把手中捧着的礼品送上来,她亲自奉到了谢慧齐的跟前。   谢慧齐没动,小麦见夫人朝她颔了下首,就上前把东西接了过来。   “有劳你费心了。”谢慧齐淡淡道。   她甚是冷淡平静,秦二夫人也无话可接,这话也是说不下去,这茶喝了半盏,她见国公夫人跟齐二老夫人都神色淡淡,就知这次来的目的怕是不能成行了。   她们不可能让她见皇长孙的。   这面看来是见不着了,唯恐遭国公府的厌,秦二夫人也不恋栈,当即就起身,恭敬朝她们告别,“妾身也知国公府事务众多,也不便再过多打扰两位夫人了,就且告退,妾身这次不告登门,有所叨扰之处,还请两位夫人多多谅解。”   秦二夫人这一走,齐项氏回去的路上与谢慧齐道,“是个顶顶聪明的。”   一看就是个能屈能伸的。   谢慧齐细想了想那个她曾见过的不打眼,规规矩矩的秦相夫人,也是点了头,“嗯。”   这家人看起来确实聪明得很,看起来,也很是团结。   就是那个看着怯场的秦二夫人,即便口拙拘谨,在一群贵夫人当中,也不是那个会出差池的。   秦家能爬上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就也因为秦家聪明谨慎,确也是最占便宜的。   太子这事,还真是得好好处理才成。   谢慧齐没见过太子,不知道太子的意思,现下对秦家也是谨慎。   她知道若桑的意思,如果只要对太子好,她如若泉下有知,再伤心也会认了的,就如她母亲对她父亲的感情一样。   女人就是这点傻,用情深了,独占欲都会淡得不见踪影,心里只会觉得他好就好。   这种感情说来确是无私,但谢慧齐自己是不行的,她以真心相待的人,心里也要只有她一个才行,她把自己看得很重,重的只有对方以同样的感情对待她,她才觉得对方担当得起她的真心。   以己度人,她不觉得太子真要对若桑有心,他还需要一个太子妃。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太子如果觉得他需要一个人陪着,谢慧齐也不会拦着,毕竟别人是别人,别人觉得好那才是他自己的好。   她所要做的,就是太子认定什么觉得好,那她能帮就帮,哪怕不认同她也会帮,只要他觉得幸福就行。   因为这才是若桑的心愿。   中午一家人用了午膳,谢慧齐一直给嘟嘟夹着菜,这深深刺了小国公爷的眼,小国公爷在他娘给他表哥细心地擦嘴边的余渍时,就酸溜溜地开了口,“娘,你就让表哥好好用膳罢,他自己有手。”   谢慧齐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小国公爷一见他娘跟他父亲一样不怒而威的眼神,当下就缩了缩脑袋,怕被秋后算帐的小国公爷埋首吃着他的饭不管了。   齐望则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一直转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们,自己慢慢地用着饭,但等到他娘给表哥拿小碗装最爱的奶豆腐时,他怯生生地把他的小碗慢慢地挪到了母亲的手边。   他也想吃。   谢慧齐瞄到,也是失笑,给小孩儿擦了嘴,又喂他吃了两口,又是忍不住抱着他的头在他的小脑袋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印了一个吻。   这就是她的孩子,每天总有那么一个时刻,让她爱他们爱到不行。   温尊在旁看着,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坐在他身边的齐奚也一直在照顾这个在宫里没人陪的哥哥,见他看着母亲和弟弟在笑,她也好奇地看着他——她心里觉得这个哥哥是真的可怜,笑起来那么好看,但好像比伤心还要难过似的。   她是不是应该对他更好一点?齐奚想。      谢慧齐想着她得见太子一趟,但现在国公爷不在府里,此事也不好办。   她也不想通过皇长孙的嘴去见太子,对她来说,皇长孙就是皇长孙,是她应该疼爱的孩子,她尽量给予他帮忙,而不是利用他去做什么。   她能给予这个孩子的帮忙不多,也是她自己愿意帮忙的,就没必要在他身上索取什么了,尽量让感情有多单纯就有多单纯的好,要不到后头变质了,再后悔也是来不及。   她是个女人,没有满腹经伦,也不心怀天下,她的天地就那么大,她只想做好她自己的事,坚持好自己的原则就是。   谢慧齐本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她做长远规划做得多了,有着比很多人都要好的耐性和清楚认知,但这次太子的事有点急,而且到处都是水患疫病,她忍不住去信问了齐君昀,问他什么时候回。   信一出去,谢慧齐也是跟齐昱他们仔细打听起外边的事来,她实在不好蒙,管事们被她逼问得满头大汗,等她问的东西太仔细了,他们干脆跪地磕头,一字不语了。   国公爷是发过话的,不能让她知道外边的事。   谢慧齐看了也是心中彻底有数了,这外面肯定很惨烈。   八月的时候,天气又潮又湿且闷,即便是屋里放冰块都无济于事,府里的大夫们也全都出去了,即便是国公府的药材,也是被放出去了一半。   谢慧齐想出去看看,但一提话,就被婆婆堵了。   “你不能出府,这不是你哥哥的意思,是我的意思。”齐容氏淡淡道。   她很少张口说谢慧齐不能做什么,但往往一张口,谢慧齐是完全不敢不遵守。   婆婆一说,她就是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也是不能再提了。   齐君昀也是来了信,写是下月润儿的百日之前就会到家,谢慧齐掐指一算,至少还有四十来个日子,也是叹了口气。   但这关头,她实在也没法再去信催他回家。   这等救灾救难的时候,他在外才是他存在的意义,要不他这忻朝的百官之首当得也太不称职了。   福河水患,京城也是因大雪融化堆积的积水,和连绵不断的雨水汇聚在了一起出现了众多的问题,现在忻京的街道已不复往日的干净,因通水道被堵塞,积水无法排到护城河里,现在忻京四处糜烂一片,恶臭冲天,疫病横行,官府人手不够,手忙脚乱,只得以米粮等物向民众招集人手,即便如此,忻京每天还是会有不少人在这场灾祸中死去。   这时候,卖儿卖女都是保全儿女性命的最妥当的办法了,大户人家里防得紧,如若进去了,干净的地方还是能保人一命的。   国公府连街都堵了,齐国公在妻子生子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已经把国公府防得滴水不漏,这时候谢慧齐确是很难详细知道外面人间地狱的惨状,她即使是心里有点数,也很难想象外面的惨景。   外面的日子很是艰难,这日太子进了国公府来,跟国公府的几个主母都见了面,跟国公府来谈借粮借地的事。   他要国公府几乎所有的存粮,还有国公府在东北的三万亩地,和江南容家的数万亩水田,还有江南几大富绅家的田地,他都要借,一借就是三年。   他要保障西北一线现在二十万大军下面的军粮。   现在西北一线都是饿疯了的临国,国内是已经无法活下去的大多数平民百姓,这个时候,以丁充军换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国库没有这么大的实力,只能跟齐国公府这样根底的老世家想一想办法了。   这事皇帝早打好这个主意了,只是宫变之后,齐国公是彻底的跟他同面不同心了,皇帝无法再提,太子思忖过来,还是来了国公府。   像齐国公这样不显山露水,屹立不倒,家产颇丰的老勋贵,只有齐家一家。   太子知道为了给他博条路出来,齐国公府的金银在这些年间损耗巨多,长久以来已是所剩不多了,但他表哥实在是过于能干,他没银财,也可以没银财,但没了的银财却化为了根基,他在东北的粮仓,还有几地存储的大粮库,他从皇帝手里知道详情后,也是大吃了一惊,不知道在这几年间,他未雨绸缪的表哥已经积攒了这么多的实物。   谢慧齐见到太子还高兴得很,以为总算可以跟他好好谈谈了,但等到太子含蓄地跟她们说起他们齐国公府在各地的储存后,她就只剩心惊肉跳了。   连眼皮也是因惊吓跳个不停。   她自认为她跟她齐家哥哥做的这些事都是非常隐秘的。   可听太子的意思是,皇帝对这些事知之甚详。   看国公府的三个主母在他说到想借国公府几处的存粮后皆缄默不语,太子也是自嘲地翘起了嘴角,淡道,“我也知道我是个没心肝的,这等时候还帮着我父皇来跟你们要粮,算来我还真是个讨债鬼。”   谢慧齐无心听他自嘲的话,在定定心神后,她看着太子,轻问,“皇上都知道了?”   太子看着他那眼睛黑白分明,脸上还如小孩一般洁净无垢的嫂子,轻点了下头。   她这日子,过得还是十年如一日一般,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连眼睛都没什么变化。   看起来,还真是跟国师一样的人物。   也难怪,国师这么喜欢她。   他们许是同类罢。   “哪几处,能跟我说说吗?”谢慧齐觉得她着实是在国公爷的保护下过了太久的好日子了,以至于单独面对这样的事情起来,居然心慌得不行。   “行。”太子把国公府在忻朝四处的各大粮库都说了处来,连东海那边的暗仓也是道了出来。   谢慧齐听得直咽口水。   这几个地方,有好几处都是她经手了不少人去办的,有些暗仓甚至荒凉到没有人烟,府里只有国公爷跟她心里有数,没想到,居然让人查到了源头。   皇帝果然防他们防得要死。   难道这么多年来,无论她家国公爷怎么为国尽君,他都看他不顺眼。   谢慧齐也是苦笑连连,不知道她此举到底是害了她家国公爷,还是帮了他。   看来,这一次也真是不被剥层皮也难了。   太子看嫂子苦笑不已,两位老长辈面面相觑,眼睛里皆是不解,他顿了一下,安慰那看似吓得不轻的嫂子道,“表嫂如若如我所想是担忧我父皇怪罪齐家囤物之事大可不必,我听表哥的意思,当年国公府四处囤物之事,他是跟我父皇说过一嘴的……”   “啊?”谢慧齐这次是真愣了。   皇帝知道?   “嗯,我也是因表哥与我说借粮之事不难,与你说一下即可,方才来府叨扰你的。”太子淡淡道。   看样子,他表哥所做的后手,也没有全告知表嫂。   谢慧齐一听这个,在惊吓过度之后又是长长地吐了口气。   这世上的事,果真是一环扣一环的,好在,她家国公爷做事总是留有后手,她没想到的事,他都能想到。   刚才她真是差一点被太子的话吓死。   如果皇帝那里没有告知过,被皇帝知道他们国公府四处藏这么多的物资,皇帝就能给国公府按罪名了——不过,她自认为这些事她做得一点风声都没漏,但还是被皇帝知道了,谢慧齐也实在是心情沉重。   这个皇帝的心思太深了。   一个人的心思太深了,就是好的事情到了他那里也会变质的,因为他什么都不信。   “都要啊?”谢慧齐脸上苦得都能挤出苦汁出来了。   见她笑的苦的不行,齐容氏也是皱了眉,朝太子望去,“都要吗?”   太子歉意地笑了笑。   这事由他来,比让他父皇来好。   国家确也是不行了。   国公府和他的各地的下属,还有姻亲交出来的粮食与田地,能保国家一两年的太平。   “如果是换了别家是国公府,太子你觉得他们会答应?”齐项氏气得脸色都是白的,“你就不担心他们会造……”   齐项氏说到这,“反”字还没出口,坐在她身边的齐容氏当即就回了头,扬起了手,扇了齐项氏一巴掌。   “闭嘴。”齐容氏冷冷地道。   齐项氏眼睛里转着泪,闭着眼睛狠狠地把头转到了一边。   这样的皇帝,从来只会欺负他们齐家,他们尽什么忠!   “给吗?”齐容氏看向了媳妇。   谢慧齐朝婆婆苦涩一笑,朝太子道,“国公府的粮食与地,我们只能借八成,太子,国公府还有这么多的人要养,全给了,我们就得饿死了,且,这是借,不是给,至于国公府的属臣他们,得看他们自己是怎么决定,太子,国公府不能替属臣和姻亲决定他们的事。”   要不然,国公府也得被人反了。   太子当即也点了头,“好。”   下面的事,就由他跟皇帝谈了。   太子说着就起了身,他也无法坐下去了。   他一走,齐项氏一想到那可能是侄儿侄媳妇给孙儿们存的保命的财产,是给他们家儿孙留的东西,之前都觉得可以为百姓多做些的老妇人都不禁痛哭出声,齐容氏冷淡的脸上也流过了两行泪。   她们自是不知道自家偷存了这么多的东西,但一想也知道儿子媳妇为此付出了多大的心力,现在说是借给了国家,但想来也是有去无回的。   之后怎么办,借出去的不说还借走的时候,能把地给还给他们,还得看上位者怎么想的。   如若他们家还是孤苦伶仃也就罢了,可现在国公府有三个孙儿,一个孙女,每个都是她们的心头宝贝,国公府的家财散了,他们拿什么留给他们?   再则,他们国公府这些年来,给国家的,给这个天下的还少了?   西北打仗,他们私下给的米粮少了?家里之前都把一半的药材都放出去了,一文未要。   他们家积累的这么多的财富,没有一样是大风刮来的。   这次要走了,他们国公府是真的难了。   太子走后,谢慧齐愣了一会就起了身,快速地跟在了太子的身后,在太子快要出青阳院的时候喊住了他。   “太子。”   太子站住,转过了身。   “嫂嫂。”他双手相碰,揖了一礼,头垂了下去。   谢慧齐走得急,站到他的面前时候有点喘,“秦家的那事,你是怎么想的?”   太子愣然。   “这太子妃,你是要,还是不要,能告诉我吗?”谢慧齐趁着机会赶紧问出了口。   太子愣了一下,尔后摇了摇头。   “不要。”他淡淡道。   “那行,我知道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因此也是笑了笑。   不要就好,这样的话,若桑死了还死死惦记着他的事,也算是值得了。   而嘟嘟以后的日子,也不会那么艰难了。   “多谢嫂子关心。”太子朝她一揖到了底。   谢慧齐见他起身后,说过此话就沉默着不语,没说走,也没再接着说,她也是轻叹了口气,跟太子道,“朝廷的事我不懂,但我觉得由你来,比跟皇帝下圣旨来要强。”   所以,她不怪他的。   也没什么好怪的。   说到底,如果国家确实是需要这些东西去救命,他们早晚有天也会偷偷拿出来的。   她心里装不下这个天下,但她丈夫心里是装着的。   她没那个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魄,但她家国公爷有。   国公府以前哪有现在这样的势大?还不都是他一手谋划打拼出来的。   想想,只要人在就好。   “呵。”太子笑了笑,不由摇了摇头。   他这嫂子也够心大的。   不过,能让他那个表哥忠情至此,想来也不会是个一般的女子。   “你要是不急,吃完午膳再回罢,总不能人来了,连顿饭都不吃就走。”谢慧齐还是想留下人。   太子来国公府一趟也不容易,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多伤人心呐。   他们总归是亲人。   她还答应过若桑要照顾他点的,不能人走了还没一年,话就废了。   “诶,好。”太子在原地躇踌了一下,笑着点了头。   谢慧齐把人带了回去,齐容氏跟齐项氏这时候心情也是恢复了平静了,谢慧齐留了他们说话,她去厨房看着人做菜去了,自己也下手做了份凉糕蒸上,想着待会让太子带回去给皇长孙。   她再回客堂,三人好像也是说过一道,哭过一道了,太子的眼角都是红的,谢慧齐见此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婆婆跟二婶对太子也是好的,这样就好。   人的感情呐,都是要相互之间谅解着才能加深的,谁都不饶过谁,到末了,不是生份,就是仇家。      太子是吃了午膳才走的,走之前,齐二婶也是扭扭捏捏的让他把给皇长孙带的东西带上。   她给皇长孙做了双鞋,绣的是他最喜欢的翠竹。   她毕竟是亲手带过皇长孙的,亲手抱过的孩子再如何也是有感情的。   这世上,从来都是后辈忘却长辈,很少有长辈不记得孩子的。   后辈的生命太长,人生中有太多的要经历,而长辈们眼见到的就那么块地方,能见到的人就那几个人,人生都是固定了的,忘却对他们来说都是艰难的,只是毕竟有了年岁,再多波涛汹涌的感情,也藏在了不知不觉的岁月中,藏在了口不对心的一言一行中,藏在了手下的一针一线中。   齐项氏想着嘟嘟的可怜,想着她的死去的老婆婆对太子的挂心,看着太子微笑着带着东西走出了青阳院,那跟着一大群人的背影却孤独得近乎凄凉,站大廊下送人的她也是眼睛又红了。   “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她心里着实是不好过。   与她站在一起的齐容氏转过头,看着老弟媳脸上那淡淡的指印,也是在嘴里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难,都难。   为着保护她们这些老少,儿子与媳妇也是不敢放松罢?   谁不难呢?   是人就难。   谢慧齐见她们脸上都沉重,这时候也是笑了起来,拉着站在跟前的小金珠跟小馒头跟她们道,“娘,二婶,我看没什么事是难的,最难的就是要哄咱们家的小公子小姑娘睡午觉,我是累了,不带他们了,就把他们交给你们了啊。”   说着她就急匆匆地走了,她这也是该去看看一直在睡着的小儿子了。   “娘……”午睡困得死去活来的小金珠下意识就觉得她娘又要抛弃她了,当下就扯着喉咙凄惨地叫她,“你又要去哪儿,怎地不带我?”   齐项氏当下吓得就一哆嗦,赶紧抱起她,“小乖乖,不哭了,你娘去有事去了。”   “才不是,她又去看小弟弟去了。”齐奚也是不好骗,揉着困倦的眼睛委委屈屈地道,“自从有了小弟弟,她眼中就没我们了。”   被祖母牵着小手的齐望这时候很严肃地点了下头。   是这样的,没错。   现在他们阿娘最疼的就是小弟弟,事实是这样的绝对没错。      不等国公府来人,谢慧齐就召集了府里所有的管事。   她把国公府各地物资的帐册拿了出来,分发到位。   每个地方都派两个管事即日拿着册子过去对帐,之后官府要是来人搬取物资,每一样都要写道清楚,每页皆要盖下官印,立下借契。   这以后的债还不还现在不好说,但借的就是借的。   国公府为天下倾家荡产,他们可以现在不说,但往后皇帝要是拿这个作筏子,那是不成的。   管事们也是第一次知道府里四处有这么多的东西,个个也都是吓了一跳。   但这再吓一跳,心也是稳的。   主子们能耐,府里的人日子再不好过,那也不是别府能比的。   管事们出去都是另外要算奖赏银子的,身上也还了府里大夫制的解毒丸,随行的还有四个护卫,所以他们出行也还算是安全,但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谢慧齐没打算让他们白走这一遭,出言让他们在这一路上多留点心,每到一个地方,要打听好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有现在的情况,最好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可以用,还可以挣钱的,都一一写道清楚。   这样带回来的消息可能不会条条都有用,但综合起来,总会有她用得到的地方,到时候总结出来的实用的东西被传播了出去,对这个天下的百姓也是好的——古代的情况发展慢,最主要的也是交通不方便,不利于有利事物的传播。   管事们跟护卫们这一通派出去,国公府就少了一小半的人了,谢慧齐这下也是没空想着要少去的那些东西,脑子里成天都是在琢磨着怎么把这日子过下去,养活府中的人。   这时候国公府在京的属臣得了消息,也是纷纷上了府。   在得知事情还是可以由他们定的后,属臣家的卫,扈,楚,许四家,皆按国公府给的章例来给,都是八成,而有些下属家就舍不得了,有给七成的,给六成的,而见给七成,六成的没有问题,再后面的给五成,四成的都有。   管得再好,人心也不可能是全齐的。   等国公府开了这个头,被太子拿来游说各家后,秦相等高官家也是纷纷解囊。   不过见这些人家有的只给三四成,国公府家最后那批没给的属臣也是三四成地给。   而江南那边情况就要好多了,张异管辖的江南三州居然有义商捐粮,江南首富捐出了家产的大半存粮近五千担,紧接着,江南容氏也是给出了家中八成的存粮,而江南天下闻名的盐商家也是捐出了家中近七成的粮食,而江南有名的药中堂带头,也给出了不少药材出来,还每日熬一万碗避邪汤发放,由这几家带了头,情况最恶劣的江南却也是好得最好的,民众也是非常快地稳定了下来,等着官府再进一步的安排。   而江南甚至跟朝廷禀报,说让朝廷派钦差大人监督送往京城的粮草上京。   燕帝任政一生,从来没觉得有臣子可以让他这么痛快过,国家危难之时,江南几方官民的壮举当真是让他大快不已,当下就朝南方传了圣旨,凡捐粮千担以上的商人家皆可免了以后百年的赋税,其后世子弟世代皆可入州府的学堂入学,而捐半数家产的,皇帝亲自写了圣旨,封了皇商之名,甚至连药中堂也是让宫中的人刻了匾额,让钦差带过去。   此后,各地纷纷效之。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忻朝的艰难困境也渐有了曙光,因灾难和疾病流离失所的百姓们终也有了庇护他们的地方。   国师在宫中因此多喝了碗酒,醉倒在了宫中枯老的千年大树下。      齐君昀是九月初回的京城。   他先进了宫,跟皇帝报福河州的灾情。   福河州半数被淹,境况很惨,但齐君昀让半数福河人迁进了福河州的隔州礼安。   在政见上,他跟皇帝甚至能保持一致,这也是他多年来在皇帝手下还能活这么久的原因,也是他愿意跟皇帝周旋这么久的原因,但这么些年这些事下来,再好的君臣之谊也是荡然无踪,消失得没有了,所以齐君昀在把福河的人让他的下官迁进礼安,让江南那边送过粮之后,他就回了京,而其中的艰难他也没跟皇帝禀报,江南首富带头捐粮之事,他更是没跟皇帝说是他的手笔。   进了宫,他也是提都未提。   皇帝知不知情,对他来说也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皇帝见到齐君昀,见到的还是衣冠楚楚,有着天人之姿的齐国公,只是此齐国公脸容瘦削,神情冷峻,从前那个天下第一公子已不再复往日的温文儒雅了。   齐国公的脸上已经很少能见到笑了。   皇帝听完齐君昀在福河所做的安排,连后续之后也是一一妥当,有相关的官员在处理,他下了殿阶,与他淡道,“陪朕走走罢。”   “是。”   出了太和殿,空气沉闷,让人沉不过气来,皇帝抬抬头,道,“下午怕是还有场雨要下。”   “嗯。”   “福河的事,你做得很好。”   “谢皇上。”   “之前你是有所谋划了的吧?”   齐君昀揉了揉因动笔过多僵硬的双手,嘴里回着话,“嗯,不止福河,皇上要是看为臣关于他州之策,臣明日就拿来奉上。”   他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你是个天才。”皇帝带着他走上了凉亭,他们刚进凉亭,雨哗哗地就下了。   齐君昀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淡淡地道,“臣是不是天才不要紧,皇上,臣跟您一样,只愿国家繁荣昌盛,百姓能安居乐业。”   他齐国公府的祖宗跟随祖帝打天下抱以的抱负,他不得不记着,再如何,这个国家还是要忠的。   皇帝看着连绵不断的雨幕,沉默了下来。   他这个妻侄,活到如今确实不容易。   但也还好,他活了下来。   先帝死之前,一定让他娶齐家的女儿,一定让他对齐家好,说齐家能帮他稳住这天下,是护龙之主,他先前没怎么当回事,现在看来,先帝还是有远见的。   只是他这妻侄看来,确是对他心灰意冷了。   “秦家女为妃的事,你看如何?”皇帝口气好了下来。   “臣看皇上跟太子的意思。”   皇帝见他不争不论的,心里也是百般不是滋味。   “太子到底是要个太子妃的,总不能他当了皇帝,这个国家连个皇后也没有罢?”皇帝深深地拢起了眉心,“朕不是想逼他,只是朕到底是老了,也不知道哪天会走,秦家虽然有相,但在京中的家底算来是薄的,尊儿有了你们齐家,秦家也不能拿他如何,朕还是放心的。”   再说,有秦家帮着,到时候,这朝廷就皆是太子的人了,不像他上位的时候,还得排除异己。   如若太子实在担心皇长孙往后不知如何自处,等他一走,他大可在上位之后立了皇长孙为东宫,定齐家的女儿为太子妃即可。   给尊儿定齐家的那个小女儿,想来太子也是愿意的,有了齐家,秦家还能拿皇长孙如何?到时候,为了各自的利益,他的左右两相肯定也是面和心不和,比他们联手把持朝廷要来得容易掌控得多了。   ☆、第204章   齐国公不置可否,低头垂眼不语。   皇帝与太子的事,太子若是有话找他要说,他尚可还能说两句,但皇帝……   皇帝啊,就罢了。   皇帝有他的天下,体统要护,他也有他的家小,私情要顾。   现在君是君,臣是臣,就已是最妥当的了。   齐国公不语,燕帝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开口。   君臣俩看着天下连绵不断的雨幕,皆深促着眉头,不再出声。      谢慧齐总算是在小儿的百日前把齐君昀给盼回来了。   国公爷回来得还挺恰好的,初四晚上到的家,初五就是她的生辰了。   过完这个生辰,谢慧齐也就实打实地满了二十四岁了。   在后世还年轻的年纪,这世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谢慧齐在看到镜中还算年轻的脸才松了口气。   晚上齐君昀问她想要什么,谢慧齐想了想便道,“现在什么都有,没什么想要的,你能先欠着我不?”   现在没什么想要的,以后肯定有的。   国公夫人不是个能把到手的好处放出去的人。   齐君昀笑了起来,只是笑过后,也有些唏嘘。   这几年光景不好,孩子也好,她也好,就没好好做过寿。   谢慧齐也知道他在叹什么气,说来,她孩子是生了一堆了,但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机都不好,国公府还真没有因为添丁大摇大摆地风光过。   这次的百日,她也还是只打算叫家里的那些人摆几桌,即便是属臣家,也只请最近的那几个,并不会家家都叫上。   这等灾年,还是收敛着点好。   “哥哥,你还要出去吗?”谢慧齐又问他,“还是呆在京里?”   “呆京里……”齐君昀抱着怀里的人轻抚着她的黑发,闭着眼睛淡淡道,“不会再动了。”   他若是天天东奔西跑的,那就是忻朝无人了。   只是,朝廷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要选人委任,想来也是血雨腥风,不得安宁就是了。   太子跟皇帝也不知接下来会出何事,也只能静观其变。   “那就行。”谢慧齐也是满意了,她倒不是离不开男人,府里天天有这么多事,她也没那么多空呆在他身边,只是他在京跟不在京还是有差别的,有他在,天大的事下来了,她也是不怕的。   谢慧齐的生辰,即便是府里的人都不记得了,这灾年让人心神不宁,国公爷上上下下就只惦记着小公子的百日了。   就齐国公还记得这小日子。   这天一早,齐国公就让厨房去煮长寿面,这下人才想了起来。   早膳的时候,齐容氏与齐项氏都甚是愧疚--就是平常生辰,媳妇也是记得她们的生辰的,一到那天就会一大早下厨给她们煮长寿面。   她们愧疚不已,谢慧齐却是不在意这个,府里事多又杂,婆婆二婶即要忙着内府,还要帮着她带孩子,哪能记得这些个?   她们身边的那些帮她们记事的婆子媳妇子也是一个人当作两个人用,确实没那个闲功夫惦记这么多事。   她没那么矫情,所以故意撒娇朝她们讨要了两份礼物,要了一个玉钗一个玉镯,就把这事应付过去了。   谢慧齐手头上的事确实是多,她也没空矫情,自己的身体还不到最好的时候,她还得爱惜着用,所以也是早晚得花共一个左右的时辰练着国师差家人来国公府教她的太极八卦拳,忙完这些事,又要打理各处庄子的事,尽量因地制宜种植些还能活的东西,她自己又是出不去,只能差着人跑腿问清楚情况,尤其这几天还要准备小公子的百日,因着是亲娘,所以小公子的各项打点她也是自己来的。   初五这天,齐国公也就是陪着媳妇忙了一天,就是中午的时候看他那位国公夫人忙着跟管事说话,都没空看他一眼,齐国公慢慢地把手上拿来装样打发时间的书放下,改看起了公务来了。   在东堂忙到傍晚,齐二婶带着要找阿父娘亲的小金珠跟小馒头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两夫妻各忙各的,两个人各自的人马把他们分作了两边,谁也不打搅谁,因此她也是愣了。   这时候齐君昀正琢磨着户部推广农具的事的可行性,跟着召来的属臣正低头商量着,谢慧齐那头正指着前来跟她说事的宝丫的头,戳着就狠骂,“你就不知道早些来说?”   宝丫跟她家当家的带头,跟来他们的山庄挖庄稼的村民打了一家,李大当家的受了伤,没空来,再加上山庄也要有男人守着,宝丫就带了家里的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婆娘,把山庄里这几个月种好的那些新鲜菜给挖了出来,这赶急赶忙的也花了近十天,这才送到国公府来了。   这年景,也就他们那块人精心伺弄着的山地能长出作物出来了。   他们养的猪不大,但还是杀了两只过来。   宝丫想着小公子的百日,她怎么样也得给添点菜。   “没事,养几天就好了,我家当家的皮厚实着呢。”宝丫不在意地道。   这打来打去的,哪可能没个伤?   他们人多,能打赢就行。   “唉,你今儿就带点药回去,回头过几天再来趟国公府,你们夫妻和你公婆,还有你娘都来。”谢慧齐也是无奈,她也没空跟宝丫寒暄,后面还有事处理,“现在去药堂吧,把情况说一说,他们会给你拿药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后面还有人等着,宝丫也不耽搁别人,起身就从侧门快步走了,都没看到这边站在一角的齐家三老少。   齐二婶看这夫妻俩忙得相互之间都不能看一眼,问手里两个孩子,“看见了?看满意了?该走了罢?”   两小孩到底还是听话的,见父母实在忙不过来,也不娇气,怪怪地跟着他们二祖母走了。   他们也不敢娇气,这时候若是冲到父母面前,不管阿父在不在,他们阿娘都得罚他们的站,晚膳好吃的菜坚决不许他们碰,还要给他们一碗苦苦的菜,吃不完就不许他们离开膳桌……   惩罚太可怕了,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谢慧齐晚膳的时候又吃了碗长寿面,还喝了碗鸡汤,她累到不行,所以把儿女偿交给了国公爷,她去打太极去了。   半个时辰一过,她一身湿汗就去青阳院接国公爷和孩子去了。   现在是大儿跟小儿晚上住在他们的鹤心院,小女次子则是由他们的两个祖母一人带一个。   大儿不用管,小儿晚上也是有媳妇子和奶娘候着,倒也不需谢慧齐操什么心。   因着忌讳自己受伤可能中毒的事,谢慧齐也是不敢喂孩子的奶,现在皆由奶娘喂娘。   孩子长得也好,才三个月,粉嫩漂亮得很,眼睛也很明亮,跟母亲的眼睛一样。   谢慧齐去的时候,国公爷正带着三个孩子在讲书经,跟前还放着一个睡觉的,两个祖母在一旁看书的看书,绣花的绣花,一家人安宁融洽得很。   谢慧齐一进,最大的那个小国公爷就皱眉头,“好臭哦……”   一身汗来不及去洗就来接人的国公夫人当即翻了个白眼,“今晚你给我呆青阳院,别回鹤心院了……”   说着就吩咐国公爷,“国公爷,你抱着小公子,咱们回院去。”   齐君昀从榻上下了地,微笑了起来,抱上了小儿子。   “阿娘,再说一会嘛……”小金珠见父亲要走,娇声娇气地哀求。   “那明早不赖床?赖一小会就打屁屁?”国公夫人斜眼看向家中的赖床霸王。   小金珠摸了摸自己的小屁屁,思忖了一下,觉得还是早点睡的好。   她阿娘言出必行,一听她不起床,会立马出现在她的跟前,然后再狠狠地打她。   很可怕的。   小齐望这时候也不言语,就是把手伸向了母亲。   他也要去阿父身边睡。   “诶,乖乖……”把大儿抛弃了的谢慧齐赶紧上前把小儿抱到了手里,跟齐容氏道,“娘,今儿咱们换个啊,大的那个我不要了,扔给你了,你要是嫌他碍眼,把他也扔出去就是。”   小国公爷坐在一边不屑地翘嘴,“当娘的,瞧瞧,这就是当娘的……”   他二舅舅真是说得对极,在他阿娘眼里,这世上只有他阿父一个男人才是活的,像他们这种当弟弟当儿子的小男人,她是不会放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小国公爷吃味地翘起了嘴,齐国公眯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抱着小儿子带着妻儿跟母亲与二婶行了礼,出了青阳院的门。   一出门,齐国公就把头探到了她耳边。   “臭的?”被他出现在耳边的气息痒到了的国公夫人笑了起来。   “嗯,香的。”齐国公拢紧了怀里的孩儿淡道。   “阿娘是香的,我觉得很香。”齐望得偿所愿,趴在母亲的怀里真父亲甜蜜地笑。   齐国公微笑了起来。   一进鹤心院,帮着齐望洗好了澡,齐国公就抱了儿子出了浴房,哄了他睡着,再回浴房的时候,发现妻子已经在浴池里睡着了。   齐君昀下了浴池,抱紧了她,看到她睁开了眼,眼睛朦朦胧胧,当下没忍住,狠狠地欺近了她。   ☆、第205章   半夜,太累的国公夫人睡得很熟,小公子哭奶是国公爷起的床,等外头的奶娘喂好奶,守夜的小红送了他进来,齐君昀又抱了他跟他玩了半会,在妻子迷迷糊糊起身看向他们的时候,就抱了孩子过去。   “小家伙精神得很。”谢慧齐困得很,把头挨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含糊道。   “嗯。”齐君昀拍了拍她,等她睡过去了,又就着浅淡的灯火看了看睡在身边的三子与小儿子。   国师说他们齐家得靠她。   想来,确是如此。   她把他们的儿女们生得很好,养得也好。   比起他这个严父来,她慈母当得,转眼严母也当得。   脑子清醒,行事果断,当初他还想是他护着她,到头来发现,她其实一直都能保护自己。   当初若不是铁了心要娶她,都不知道她会花落何处。   而像她这样只要脚沾着地就能活得下来的人,想必也是会活得好吧?   清晨的时候,谢慧齐在他的怀里醒来,听了她家国公爷问她当年如若没嫁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把日子打点得好,把自己安排得当的时候,她笑了一声接一声,尔后笑意吟吟摇了摇头,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好几声,才回道,“虽说活肯定是要好好活着的,但你是我最好的选择,也就是你,我才会心悦于你。”   到哪都是要活得如意,才不枉来到这世上一遭。   但生活质量肯定是不同的。   她去哪找像他一样的人来爱?   “我到哪找像你这样的人放在心上……”谢慧齐抬起头,任他的吻落在嘴边,她笑着道,“有时候我都在想,这世上就一个我,这世上也就一个你,我们就应该在一起陪着对方的。”   难得的,他喜欢她,又可以一辈子只有一个她,而她吧,虽说重感情,但也不是感情至上,但他能放心地让她爱,她也就把一腔情爱放到了他身上。   她再世俗不过的一个女人,也就碰上了他,天时地得人和了,才有如今的恩爱,才有现在的心甘情愿。   多难得?   其中一个条件不符合,就是他迟钝点,或者她心没那么宽,他们就是在一起了都很容易成怨偶。   国公爷这样的男人,无论在哪个年头,都称得上奇男子了。   她两世累积起来的心态,才能跟这世的他把步子走得一致,心智弱点的,就是再好的运气也能蹉跎完。   “我很感激老天让我遇到你……”谢慧齐心想国公爷在她生辰这天回来,想来也是颇费了心思了,公务面前还惦记着她的小生辰,那份心意得有多重?她也应该投桃报李一番才是,“你一直把我当个小姑娘照顾,爱护,哥哥,我是真的很感激你把我看得很重,你放手让我处理国公府的事务,从不干涉我,我的错与对你都替我承担,从来没觉得我是你的负累,因着你的这份宽容,我才能成长成如今的样子,多谢你……”   多谢你,愿意成就我,把我当成你的妻子,而不是把我当你的附庸。   最后一句,谢慧齐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出来,说完不知为何,自己眼眶都红了。   她确实嫁给了一个最好的男人。   她想不出,除了他,还会有谁比他更好。   是他给了她一片天地,让她放心地在下面游荡,成长,历练,终长成了她现在的模样。   这一路,她有付出,但何尝不是因他一路耐心地引导着她,保护着她,她才有余力表现出她最好的样子来。   身为天生渴爱的一个女人,她也确实得到了最好的呵护。   谢慧齐这时候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把红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太熟了,再如何亲近的肌肤相亲都有过,这些表白反而很少说,冷不防说起来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嗯。”齐君昀低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仔细地看过她脸上的每一处,最后把唇落在她的红唇上。   他很难跟她说,她有多好。   但他确实在每每想到国公府的境况,都会庆幸她是他的妻子。   她说他成就了他,但她何尝不是成全了他?   他应该对她更好点的。   齐君昀抱着又把头藏了回去的妻子,轻轻地吐了口气。   醒来的齐望小手抓着小弟弟的襁褓,黑黑的眼睛看着相依相偎的父母,他偏着头看着他们的样子,不一会就笑了起来。   阿父回来了,阿娘还真是爱撒娇起来了,跟个孩子一样呢。      齐国公在家就呆了初五这天,初六中午,就又被皇帝叫到宫里去了,直到晚上才回。   初七这天,天气一下子从闷热下起了冰雹起来,半个小孩拳头大的冰雹下得让人害怕,砸在屋顶哗哗地响。   国公府的瓦片每年都翻新一次,所以府里情况还好,但京城里不少人家因下午一个时辰的冰雹遭了殃。   不日,谢慧齐也是听说京城有不少房子都坏了。   这事一件接一桩的,太考验人心了。   这个时候,国公府给小公子办百日的喜庆也消失了一半,等到十七日百日这天,国公府也只打开了侧开迎了客。   宴桌上也皆是轻言细语,无人能有欢颜。   国公府出嫁的庶女们这次回来了好几个,即便是大娘子都来了。   谢慧齐也是听齐昱说了一嘴,说大娘子想嫁给了一个翰林当续室,大娘子的事,她早就不管了,只是大娘子在拿了打发的东西要走之前,到谢慧齐面前轻声说了那个翰林想求见国公爷求亲的事。   谢慧齐没跟她说话,只是颔颔首,挥了下手,让她走。   几个回娘家的娘子相继跟她福礼走了,等到女客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她表姐跟宝丫的时候,谢慧齐看向了齐昱。   齐昱当下苦笑了一声,低下了头。   他小时候确实觉得大娘子可怜,也曾爱慕过她。   这次大娘子能进府里,未曾不是主母看在了他的面子上才进得了这个门。   只是,他没想到,他一直认为傲骨铮铮,出淤泥而不染的大娘子终归是低下了这个头。   是人都会变,齐昱也没想大娘子这一生一点也不会变,他也是随着时间在变的,只是,大娘子悔悟的时候太晚了。   而她之前也做得太绝了。   这世上是没有多少回头路可走的。   这厢几个娘子出了国公府,谁也没看大娘子那边,皆低头上了自家的轿子走了。   三娘子要走的时候,大娘子叫了她一声。   三娘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终归是没有回头,坐上了自家的轿子远去了。   项家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   她也不像以前那么容易能进国公府了。   这一次,还是她这一年来,第一次进国公府,去年过年的时候,国公府干脆让没她进府。   她在国公府说不上话,夫妻俩在项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她已是无力帮大娘子了。   她该帮的已经帮过了。      宝丫跟着走后,府里的女客也送得差不多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带着谷芝堇就去库房挑东西。   这次送来的鸡蛋挺多的,药材也是新送了些进府,这些都可以让她表姐带些回去。   路上,谷芝堇问她,“那些庶女们还经常来国公府?”   “嗯。”   “大娘子我倒是未曾见过,”看着是憔悴了些,但别有风情,谷芝堇朝表妹淡道,“样子确实是极好的。”   “姐姐?”谢慧齐见她刻意提起这人,不由疑惑朝她看去。   “你防着点,我看她盯着你那管事的不放眼珠子……”谷芝堇淡淡道。   谢慧齐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但齐昱这个人,她是放心的。   色迷心窍的事,他在尚还年轻的时候没做过,这个时候有妻有子了,就更不可能做了。   不过,也不能全然放心就是。   以前她还当大娘子不知道齐昱的心思,现在看来,她是心里知情的。   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利用齐昱就是了。   齐昱是国公府的忠仆,谢慧齐只能但愿他别走错路了。   谷芝堇挑好了东西,又叫了余小英过来给谢慧齐把了脉。   谢慧齐身子还算不错,余小英也是惊讶,没料她恢复得这么快。   这厢谢慧齐的客人送得早,没一会就去跟婆婆她们会面说话去了,倒是齐君昀跟人喝了一下午的酒。   傍晚的时候,宫里来了旨,赏了国公府的小公子一些东西,就又把国公爷叫到宫里去了。   谢慧齐都已经习惯宫里这动不动的传人了。   只是她没料,当晚齐君昀就回了府,同时,带给了她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谢家两兄弟在凉西跟姬英的边境接在姬英勘察回归的表弟时两兄弟都失踪了,而被忻军发现的谷翼云也身受重伤,危在旦夕。   这事已经过去一个月之久了,人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只找到了他们身上的盔甲,凉西的统师将军见瞒不下了,这才把消息传回了朝廷,上报了两兄弟阵亡之事。   ☆、第206章   “阵亡?”谢慧齐一听就匪夷所思,她撑着床面坐了起来,努力深吸了口气,道,“那尸首呢?”   发现盔甲就是死了?   “嗯,没事……”齐君昀见她听了前面半句就起了身,但还好,她很冷静,“国师说他们没事。”   她信国师,说这个能安她的心。   果不其然,谢慧齐一听国师说他们没事,拍着胸口顺了好几口气,眼睛尽管是红的,但嘴边已勉强扯出了笑来,“我就知道他们没事,之前都收到了他们的信,说他们好好的……”   “是,好了,我会等要派人过去,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齐君昀本来想瞒她一会的,但他这边要派人出去找妻弟,她有什么话,现在让她说才好。   省得以后等她知道了,会怨怪他瞒她。   齐君昀自知这么多年了他得她的心,让她时刻都站在这边,即便是她甚是疼爱的妻弟们在他面前犯了事,她也从不只会一味地相信他们,皆是因他知道怎么对待她--重要的事情,他从不与她含糊。   “有!”谢慧齐想也不想抓着他胸口的衣裳道。   她又深吸了口气,聚起了神,慢慢地说起了两兄弟一些偏门的留暗信的手法,还有她曾经教过他们的一些特殊的交流方式。   这都是在行军中用得到的,谢慧齐把后世知道的一些简单军用交流方式都交给了他们。   她说完之后,齐君昀就走了。   谢慧齐再也没办法睡着,走下地看着摇篮里的小公子,一直没有流出来的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   “阿娘……”背后,有人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转身,看到了披着袍子和长发看着她的大儿。   “过来。”谢慧齐抹去了眼边的泪,微笑看着他招手。   齐璞背着手,大步走了过来。   他还小,可是行为作派已有乃父之风了,像个小大人。   “阿娘,怎么了?阿父刚才出去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齐璞一走到她跟前,疑惑地问。   孩子天资聪颖,这一直是谢慧齐最大的骄傲,也是最大的担忧,见他一张嘴就问事,她勉强笑笑,牵着他的手往床边走,等把他塞到了被子里才淡道,“没什么大事。”   “那你还哭?”齐璞没躺下,光坐着。   “你还小。”   齐璞不与她辩,只是一脸不赞同地看着她。   瞒他又如何?能瞒得了他几日?   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他也好知道她为什么哭。   “告诉我吧,”齐璞见母亲只是笑着不语,还意图伸手让他躺下,他不认同地拦了她的手,把她的手双手抱着放到了腿上,严肃地看着她道,“我想知道你何哭,你说过的,我身为国公府的长子,最应该做的事就是不让府里的女人哭。”   谢慧齐差点没忍住哭出来。   孩子多好。   像她的大郎和二郎,也是她这样教出来的。   他们也很爱她。   可是,现在他们却生死不明……   “你大舅舅跟二舅舅他们,”谢慧齐抹过眼边流下的泪,尽力平静地道,“在边境那边出了点事,消失了一个来月了,你阿父刚才从宫里得知消息,现在去挑府里的人到凉西那边找人去了。”   “消失了?”齐璞愣了,随即失声道,“怎么可能?”   “说是去接你从姬英回来的表舅时失踪的……”谢慧齐说到这把脸上的泪全擦干了,淡淡道,“不过国师说你两个舅舅都没事,我看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到时候咱们家的人再去找找,也就能找到了。”   “我进宫去问问国师。”齐璞当下就要掀被,但被母亲拦了下来。   “现在这么早,怎么进宫?”谢慧齐随即叫了丫鬟进来,拿了另一床被子,跟儿子躺了下来,安慰他道,“好了,睡罢。”   “娘……”齐璞叫了她一声。   谢慧齐朝他微笑了一下。   “娘。”齐璞抬手摸了摸她的红眼睛,轻叹了口气,道,“你别伤心,阿父会把舅舅们接回来的,他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   “是呢,我知道他有多厉害,就是想着这,娘这才睡得着,你也是,该睡了。”谢慧齐安抚着他,等到长子睡了下来,她才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就是有国师的话,她这心呐--也是吊在空中着不了地。   怎么消踪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   还有翼云……   翼云那边,是不是得告知舅父?   想着,谢慧齐也是睡不下了,穿好衣裳披了披风出去,在夜风中看着黑暗的天空,等着她家国公爷回来。   这几年,岁月里尽是染满了苦难,以前就是半夜也灯火通明的国公府因着节约,现在即便是主院这边也很少点着长长的灯笼线了。   她也想过现世安稳的日子,可老天从不答应人,如人的愿。   齐君昀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才回了鹤心院,一到院门口,就见她披着披风站在正门的廊下。   她那头浓密的黑发在晨风中随风飞舞,张扬极致,朝他看来的眼,明亮得就像半夜最亮的那颗星……   这是他的妻。   她美得让他心悸。   齐君昀朝她走去,走得近了,才看到她脸边的泪痕,他伸手去碰,指头冰冷的一片。   “怎么了,不是说了,会派人去找吗?”齐君昀轻声,温柔地道,生怕声音重了,会伤了她的耳,刺了她的心。   “嗯……”谢慧齐在他温暖的指腹碰到脸的时候闭了闭眼,方才觉得,自己竟是冷的,也才知怕冷,她躺到了他的怀里,等他把她抱得紧紧的,她才吸着鼻子道,“舅父那……”   “我知道派人去了。”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背,极尽温柔地安抚着她。   “翼云到底如何了?”   “会没事的。”   “那边没你的人吗?”   她太敏感,也太敏锐,齐君昀抱着她,拍着她的背心里叹了口气,嘴里淡淡道,“有我的人,只是一直没传消息过来……”   谢慧齐抓着他腰侧,把头抬了起来,“那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看着她因水意更加明亮的双眼,齐君昀抬起手拦了她的眼睛,把唇落在了她冰冷的鼻尖上,“好了,小姑娘,我会查清楚的。”   “消息为什么送不过来?是他们怕责怪,还是……”谢慧齐想着各种可能性,她觉得她快有点要发疯了。   她想镇定的,可镇定不起来,理智这时候已是有点不管用了。   她弟弟个自来谨慎,身边还有他们自己的人护着,军中也有她丈夫的人,可为何到如今,消息才传到他们耳中?   其中若不骨猫腻,叫她如何信?   她不信弟弟们是被姬英军杀害了……      谷芝堇一大早就来了国公府,看到神情一片宁静的谢慧齐,有些气急,喘着气的她也是闭了闭眼,顺着自己的气,不让自己显得过于焦躁。   她不知谢慧齐是一大早在她丈夫的怀里大哭过一顿这才舒解了些,只知自己这时候万万不能沉不住气,连表妹都不如。   俩姐妹都是经过事过来的,坐下后,相互之间对视了几眼,苦笑了几声,再开口时,口气都是平静的。   “你姐夫已经跟着你们府里的人出发了,我过来是想看看你怎么样了……”谷芝堇说到这,轻吐了口气,似是要把心中的郁气吐出来一些才能说话,“你看起来还好,我就放心了,说实在的,我也不担心晋平晋庆,在南方的时候他们什么磨难坎坷没经过?他们心里精得很,就是出事了,也很容易转危为安。”   “我也是这般想的……”谢慧齐也是微微笑了一下,笑过之后便道,“姐姐也别担心,我家国公爷说,等过几天,他会把南方驻守的铁虎将军调换到西凉。”   铁虎将军乃他至交好友,有这位将军带着的五万铁虎军调防过去,到时候行事也就方便些了。   “宫里怎么说?”   谢慧齐摇了摇头。   她还不知道。   “你进宫吗?”   “进不进,得等国公爷的话,”谢慧齐淡淡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拜见过梨妃了,也是有好些日子没跟国师他老人家见礼了,这次二郎也失踪了,我该去见见他的。”   “休王爷那……”说到国师,谷芝堇想起了大郎的师傅。   一说到休王爷,谢慧齐就想起了休王爷家大弟弟属意的那个对他一片痴心的小郡主,那小郡主对他真是一枉情深,即便是这亲事让她拖着还没订,想等弟弟回来能上门迎娶那小姑娘的前半年再说,可那小姑娘却一次次派人上门给国公府送些她做的吃食,还有绣品,小公子百日,也是绣了百福字的小肚兜过来给她。   一想那小郡主要是知道了这噩耗,不知会如何伤心,谢慧齐也黯然了起来。   “可能也是要不了多久就知道了……”谢慧齐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淡淡道,“现在我们还是等着查清了,这事究竟是何因吧。”   “只能如此了,只是进宫的话,能不能带我一起?”谷芝堇站起身来走到表妹身后,替她轻抚着脑袋,“我也想问国师几句话。”   “诶,我问问国师的意思。”谢慧齐没推拒。   这等时候,想来表姐也是有不少话想问问那个无所不能的国师了。   她何尝不也如是。   ☆、第207章   大郎二郎的事,谢慧齐暂且瞒了府里的两位老夫人。   老人家着实也是受罪,这么些年来,也没过上几年太平日子。   现在孙儿环绕膝前,她跟国公爷也不是不能担事的,谢慧齐想着事情还是他们夫妻俩来吧。   该她们为他们操心的时候也是过了,该是他们对她们好的时候了。   因着怕两位老夫人知道什么,谢慧齐表现得也跟平常无异,她是个沉得住气藏得住事的,一连几日,齐容氏跟齐项氏皆都没看出什么来。   只有这几天偶尔回来一晚的齐君昀才知道她有多心事重重,她本在他身边向来睡得甚熟,这几夜间却是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惊醒,小儿夜里还未啼哭,她就已起,接着小儿的哭声这才起来,就像是她没一刻是睡着的一般。   凉西离京城就是八百里加急快马也要一个月才能往返京城一次,再多的内情,至少也得一个月后他才能收到确切的消息,齐君昀无法,只能朝国师那去递话。   国师的话,她总归是会听的,至少能安心些。   国师见到齐国公来,他看着齐国公瘦削冷峻的脸,在人坐下后,慢慢地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四。”   “都这么大了……”国师有点恍惚,没想时如白驹过隙,齐国公府当初那个浅笑吟吟,也曾温暖如晨阳的小公子竟有这么大了。   齐君昀轻颔了下首。   国师少年一般的脸上迷茫未褪,齐君昀看着他尚还存着天真的眼眸和脸,在这一刻也是因他的话怔忡了起来。   岁月从未在他这个称得上是他半个师傅的人脸上留下过什么痕迹,他就这个样子过了数十年,还将以这个样子这样过下去。   “司马,”齐君昀叫着小时候国师让他称呼他的名字,淡淡地问他,“你什么时候老?”   他只过半生,已知疲惫了。   司马活了这么久,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不贪权利,不喜美色,无妻无儿,更没有恋恋不舍的恋人,他不曾恋眷这世间任何的一切,他是怎么活过来的?要何时才老去?   国师听了缓缓地笑了起来,他翘起了嘴角,嘴边的笑干净明亮,眼眸却像冬日山间扬起薄雾的湖泊,神秘又飘渺。   “还要很久,久到可以看到你的孩子长大成人……”国师温和地道,他看着齐国公接过师弟的茶壶给他倒了一碗茶,等到这个孩子把苦茶像小时候一样眼也不眨地喝下去后,他接着淡淡道,“你不要牵挂我。”   牵挂?   齐君昀因这话顿了顿,微有不解。   等他看到国师的眼看向老家人后,他微眯了眯眼,左右看着两人不放。   齐国公犀利的眼神在他之间来回,老家人又给他的茶碗添了碗茶,躬着驼背淡淡道,“你来得也正好,我过不了几日就要走了。”   齐国公府把新倒的那碗苦茶一饮而尽,困难地强咽了下去,道,“去哪?”   “回五雾山。”   “不下来了?”   “不下来了。”   “司马的意思是,”齐君昀看向国师,眼神冰冷,神情冷峻,“轩辕师叔走了不怕牵挂你,哪天我走了,也不必牵挂你是罢?”   任由他一个人活着?   国师轻嗯了一声,淡淡道,“你死的那天,我也不会来看你的,你也不必来看我。”   “轩辕师叔走了,谁来……”   “我不需要人陪。”国师淡淡道,“这些年就没有他,我也是一个人过的。”   说罢,他朝老家人看去,眼里依旧如雾一般神秘飘忽,“你的茶倒完了。”   该走了。   老家人驼着腰,躬着身走了。   他知道,他这师兄是不打算身边有人了,便连让他求一求齐国公,让齐国公在他走后稍微照顾他一下的机会也不给。   齐君昀这次来也知道自己是来得有多巧了。   国师在他怔住了不语后却道,“你小夫人想见我?”   见齐国公慢慢地点了头,他回道,“那就见罢。”   齐君昀的头往回掉,往背影快消失了的老家人看去。   国师也往那个方向看去,久久没有移开眼睛,久到齐君昀转过头来,他还看了许久。   “为何?”齐君昀问他。   为何让他走?他明明有办法让他留下来多活一段时日的不是?   “他该走了,再不走就晚了。”国师收回了眼神,温和地朝齐君昀道,“陪我修这一道,他积了三世的福,迟了时候去就白修了。”   所以再舍不得又如何。   也许,他要是活得再长点,还可以看到师弟的转世,看到他健健全全的样子,到时候见面了再道一声“兄台贵姓”,那才是真正的美妙。   齐君昀良久未语,久久他吐了口气,又问了妻子要带表姐来的事。   “让她们来就是。”国师点了头,“此事我会跟陛上说的。”   齐君昀在走之前,又问了国师他的事,“我的三劫三难,过了几道了?”   “一劫一难已过。”   “呵……”齐君昀都不想问这些年他经历的事情哪次是劫哪次是难了,只干脆地道,“这两劫两难,可会困住我夫人?”   她为弟弟们都能操心至此,他若是有事,她又如何安宁?   “你心中不是已知,”国师见他握着桌子的手背泛白,淡道,“去罢。”   这世上的事,避也好,躲也好,终归都是要来的,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就不告诉齐国公要怎么避了,要是避开了,晚些时候来,那就更承受不起了。   齐君昀走出秋意阁之前在阁内转了转,这一次,他没有找到老家人,在找了一圈后没见到人,他就出了秋意阁的门。   他走后,老家人从一条小道里走了出来,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笑了笑,慢慢地朝亭阁里的少年国师走去。   走到他跟前后,他朝国师道,“师哥,原来告别还是挺难的。”   是真的挺难的,无论是跟他的师哥,还是小辈,都挺难的。      这次进宫,谢慧齐花了心思做了三十来道菜,她把她记得的,府中有食材的好菜都做了出来,晨间谷芝堇来国公府是在厨房找到的她。   谢慧齐正在准备着装菜,见到表姐来,让她帮忙装着。   大大的食盒装了四个盒子,才把这些菜肴装下。   谢慧齐又去取了她成婚那年埋在桃花树下的桃花酒,挖了四坛子出来。   进了宫,她让来接她的老家人先带着国公府的下人去秋意阁,她带了表姐跟着梨妃的宫女去了梨妃宫。   “这次孩子们没来,等下次您闲了,我再带他们来看您。”谢慧齐把手上搬的那小坛桃花酒给了梨妃,朝她微笑道,“这坛酒是今晨才从桃花树下挖来的,给您送上一坛来。”   梨妃接过坛子,她不知谢慧齐是要去跟人道别,还当她是在为了弟弟们的事操心,把坛子给了身后的宫女后,她握着谢慧齐的手叹息了一声,“别担心,人定会找到的,国师都说了他们没事。”   “嗯。”谢慧齐浅浅一笑,“那我这就去了。”   梨妃朝她点头,又看向了谷芝堇,朝她颔了下首。   谢慧齐带了表姐去了秋意阁,路上,她跟表姐说起了这次去秋意阁的另一桩事。   谷芝堇听她轻描淡写地道此次一去也是跟国师身边的老家人道个别的,她也沉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她知道这一路过来的表妹的过于安静是为何了。   谢慧齐她们进了秋意阁后,菜都已经摆好了。   这次的菜摆在了秋意阁顶楼的楼台上,老家人看到她们来,领了她们上来,指着桌子中间那大碗少了一半的梅菜扣肉道,“少了。”   说着又指向窗边坐在窗棱上拿着筷子戳酒坛子,偷偷闻酒香味的国师,与小姑娘温和地道,“没许他喝,他喝三杯就倒。”   “师哥,过来罢。”老家人去窗边拉了国师下来,把窗关了。   “开着。”国师不喜欢没风的地方。   “风太凉了,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国师这才没吭声地坐了过来。   谢慧齐朝他福了一礼,拉着表姐坐了下来。   谷芝堇看向那稚如少年的国师,对上了国师那双静得近乎透明的眼,只一眼,她就飞快地低下了头。   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看似什么都没有,却像要把人的一切都要吞噬了一般。   这顿饭吃得无声无息,到最后,三十多个菜剩下了一半。   “晚上我热给你吃。”见国师搁了筷,一直闷不吭声的老家人开了口。   国师点了头,朝那两个小姑娘道,“饭吃完了。”   话也该说了。   “姐姐,你先说罢。”   “大人……”谷芝堇起了身,朝他福了一礼,“我想问问,我弟弟如何了?”   “无事。”   “谢大人。”   谷芝堇坐了回去。   国师看向没再多问的谷家小姑娘,看了一眼后又转向谢慧齐,口气堪称柔和,“你呢?”   谢慧齐摇摇头。   “说吧。”   谢慧齐笑了笑,摇了摇头,“不问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   该过去的也会过去的。   谢慧齐起了身,带着表姐与国师和他的老家人告别,“我们该走了。”   “嗯。”   国师看着小姑娘们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了楼梯间,等过了一会,他打开了窗,看着他的小师弟领着小姑娘们往门边走。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国公府的那个小姑娘在临出门的时候,像是知道了什么,抬头朝他这个地方看来。   国师怔住了,然后朝她挥了挥手,尔后,他看到她朝他这个方向嫣然一笑,也朝他挥了挥手。   国师心道,他的心碎难道让她看出来了?   所以,小姑娘都可怜起他的难过来了。   “再见。”谢慧齐在走出门后,朝门内的老家人福了福身子,温柔笑着道。   她不是不想求国师一句安心的话,可是,在看到国师的那刻,看到他像小孩子一样清得什么都没有的眼睛后,她突然觉得有些话大可不必说了。   反正该她的,她尽力了就好,好坏都承担了即是。   这个时候,就让国师跟他的家人好好地告别罢。   国师太脆弱了。   “好姑娘,回吧。”老家人也是笑了,他伸出手,从腰间抽出一个玉笛子,塞到她手里,挥她挥手道,“回家去吧。”   “诶。”谢慧齐笑着轻应了一声,转过头,眼泪已是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秋意阁内,老家人慢慢地踩着步子上了楼。   他上去后,楼阁里全是桃花酒的香味,而他的师哥这时候已是醉倒在了墙边。   他的脚边下,有酒渍画出来的一幅画,驼背的小男孩牵着一条牛,正翘着脚,仰天开怀地笑着。   老家人看着画笑了起来,他趴下地,手指沿着散发着香味的酒渍,一点一滴描绘着他小时候的样子,还有那条陪了他和他师哥十余年的老牛。   过去了,都过去了。   老牛走了,他也要走了。   最终,他们还是把他剩下了,留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世上静待岁月,从此世上再无人知他心意,懂他心怀。      九月的天已经彻底冷了。   齐君昀这天回来告诉妻子说老家人已经不在宫里后,谢慧齐点了点头。   见她平静,齐君昀在她身后抱住了她,与她道,“他们是修道之人,无论在哪都是逍遥自在,你无需牵挂他们。”   谢慧齐又点了点头,“知道的。”   她一直都很尊重老家人,无论他在哪,她都会尊重他,所以也没有太大的伤感。   “国师说,”齐君昀把头低头,眼睛埋在了她的肩头轻吐了口气,“说以后不见我们了。”   “嗯,我知道了。”谢慧齐又点了点头。   她早就有这个领悟了。   国师是个大慈大悲之人,他有多大的慈,就有多大的悲,像国师那样的人,活得太长了,承受的也太多了,失去谁都是一场大恸,他只要心中藏着慈就总免不了悲,与其送走那么多的人,还不如不看,不见。   “大郎二郎他们得回来……”谢慧齐说到这也是笑了,“二郎还得回来陪他恩师一段呢。”   谢慧齐之前听说二郎这个师傅,是老家人给替他求来的,之前她当二郎人见人爱,现在想来,像二郎那样的人陪着他师傅,想来国师即便是看着他走,二郎也会让他笑着的。   她的小弟弟,是个最最会疼爱家人的人了。   “嗯。”齐君昀靠着她的肩,低低地应了一声。   “哥哥,你哭了?”   谢慧齐抬手摸着他的头,也是笑着流出了眼泪,道,“我很少听你讲过你小时候的事,哥哥,你还记得以前吗?”   再俊雅不过的齐国公府的小公子,总是慢吞吞,轻言细语的国师老家人,还有总是像谜一样,有着张少年脸,转眼就不知道他去哪了的国师,她真不知道,这三个人相处在一块的时候是如何的光景。   齐君昀因她的话抬起了头,他从未想起过的小时候的事这刻却清晰在他的眼前滑过。   司马教过他一道武艺后总不在,轩辕不厌其烦地去找他来,当然,手上得拎着国公府送来的饭菜,把司马引回来了,轩辕就扣着饭菜不给,让司马再教一道才给他饭吃。   学艺五年,都是如此。   后来司马不让他去了,让他叫回他国师,那天轩辕送了他到门口上了国公府的马,快要离开国师府那条小路的时候,他回头去看,佝偻着腰的轩辕还站在那,脸上全是微笑。   齐君昀也是在那一刻,才看清楚这个照顾了他五年的老人的样子,才知道这个总是弯着腰低着头的老人看着他的眼神有多慈爱。   “记得。”齐君昀叹了口气,闭着眼睛淡淡道,“历历在目。”   他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从来没有。      十月的天气越发的寒冷,休王府的小郡主在这个月的中旬给谢慧齐来了一封信,信中含蓄地道,她已过及笄之年了,当初与平郎的约定也到了定约之日了。   谢慧齐接到信后苦笑不已。   这时候府里的两位老夫人已经知道大郎二郎失踪之事了,齐容氏在得知休王府之意后,因此梳妆了一番,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谢慧齐道,“王府答应了此事半年后再提。”   十一月的时候,西凉的战事又起,大郎二郎却无消息。   这年一过,西凉的战事越发的猛烈,谢家的两个男儿还是一点消息也无。   定始二十七年的这一年开春后直到四月,天气还是寒冷无比,与休王府的婚事却商议到了决定之日了。   齐容氏又是因此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媳妇淡道,“定吧,我来当这个媒人。”   齐容氏与齐项氏亲手准备了提亲的单子,两位老夫人一人出了一半的礼单,都无谢慧齐什么用武之地了。   谢慧齐也就默默地给休王府送去了八条猪八条羊,给了十车的精炭过去。   不久,休王府跟齐国公府说的意思是成婚的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十二月,谢慧齐因此亲自上了趟休王府。   这是谢慧齐第一次见到曾不轻易见人的休王,休王是个瘦小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甚是温和,气息也是安详的。   谢慧齐给他行了礼,说了她的来意,“王爷,晚辈前来王府,是想跟您把这日子再往后催一催,您看……”   谢慧齐轻声细语地道,“能不能等到大郎回来那年再成婚?他哪日回来,咱们两家就什么时候成亲,您看妥不妥当?”   这样的话,大郎若是不回来,依小郡主的身份,再觅个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太难的大事。   弟弟说他喜爱她,谢慧齐心想,她的弟弟如若没回来,定会不忍心他爱的小女孩一辈子一个人孤伶伶地过罢?   谢府也不能做出让一个小姑娘去守寡的事来。   “这个……”休王想了想,歉意地朝齐国公夫人笑了笑,道,“这事能不能请国公夫人与小女商议?”   谢慧齐在心里叹了口气,福身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定是小姑娘执着才把日子定得这么死。   当父母的,怎么可能忍心让女儿守活寡?   和宁郡主知道齐国公夫人来后就一直等着父亲的召见,等到父亲身边的人果真来了后,她浅浅一笑,最后从镜子里打量了一眼妆扮妥当了的自己,从妆凳上站了起来。   “郡主……”出门前,丫鬟给她披上了披风。   和宁郡主披着那条去年齐国公夫人送她的白色狐披,微微一笑踏出了门,一出门,迎面来的风雨飘着吹到了她脸上,也未让她脸上的微笑减弱丝毫。   “父王。”一进父亲书房的门,和宁就朝父亲欠了欠身,再朝齐国公夫人福身去的时候,眼睛里的笑都要满溢了出来,“和宁见过国公夫人。”   谢慧齐连忙微笑着上前扶了她起来,见她脸上还沾着雨水,摇了摇头道,“外面的风又大了?”   “是呢,多谢您这么大的风雨还过来看我父王。”和宁感激地道。   看着这个仅在长寿观偶遇过两次,每次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小姑娘,谢慧齐这时候心里对她的怜爱远远胜过于对她的喜爱。   这个小姑娘是太过于喜欢大郎,才这么谦卑吧?   要不,依她的身份,何至如此。   谢慧齐扶了她坐下,还没想好要与她怎么说,就对上了小姑娘看向她的笑脸。   和宁郡主其实模样只是个清秀的小姑娘,但她的气息安祥恬静,对上小姑娘这时再专注不过的笑脸,谢慧齐也无法说出让小姑娘再考虑周全的话来。   久久,她朝那带着吟吟浅笑,安静看着她的小姑娘张了口,褪去了所有虚伪,仅用真心真诚地道,“和宁,姐姐来这一趟,是想请你再想想那成婚的日子的,你看,大郎是非你不娶的,咱们把日子定要回来那天,行吗?这样的话,大郎才真正的高兴,你觉得呢?”   和宁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尔后,她深深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摇了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大郎的心意,但是,我心意已决,此生不变。”   她没法去想,如若嫁他不成,她还要另嫁一男子的景况。   看着和宁微笑的脸,谢慧齐再无话可说。   此时外面风雨交织,雷声震震,如夜间厉鬼拍门,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谢慧齐闭了闭眼,硬是从嘴里挤出了话来,“再想想罢。”   她不是对大郎他们回来没信心,只是,如若真是回不来了,她不愿意她弟弟爱的女子孤苦伶仃一生。   没有人陪伴的人生是漫长的,再大的爱意,也支撑不了她一生啊。   “姐姐……”和宁这时候起身歉意地朝父亲望了一眼,走向了谢慧齐,她跪到了谢慧齐的面前,握着她爱的郎君姐姐温暖的手,抬头朝她轻声道,“成全我罢,您成全我,我此生一生中对您有的只会是感激,就是万一大郎不回来,我也会把您当姐姐尊重,爱戴,把大郎未对您行的好,都一一做到,您就把我当您的弟媳妇罢。”   谢慧齐抿着嘴,离了椅子,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我知道了。”最后,她爱怜地轻拍着小姑娘的背,轻声道。   是的,她知道了。   如果有这么一个姑娘愿意这样对待她的大弟弟,她也愿意尽最大的心意来保护她,爱护她,照顾她。   临走之前,谢慧齐跟休王又单独说了会话,在王府用过午膳,冒着风雨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等了她半日的齐容氏跟齐项氏在她一进来后,两位老夫人皆眼巴巴地看着她,在谢慧齐点头道了一声“非嫁不可”之后,两位老夫人一个是叹了口气,一个是松了口气。   齐容氏苦笑了一声,等儿媳妇过来后,握着儿媳妇的手淡道,“往后我们对她好一点罢。”   难为那个小姑娘,即便是生死不明,也要做谢家的媳妇。   齐项氏却是拍着胸口不断地吐气,心里不断庆幸还好她们家大郎还是有媳妇愿意守着他的。   只可惜她最最喜爱的二郎看上的那些个姑娘家,没一个出口说愿意等候他的。      这一年的四月,谢慧齐代大弟弟订了与休王的亲,而宫里,太子与皇帝的冲突已经到了最后的末端。   秦家把女儿已经送进了宫里,当太子的女官,只是,秦家的女儿把她的婢女送上了太子的床,那日太子却不在,赤身裸体的婢女吓着了还小的皇长孙。   皇长孙因此被吓得狂吐不止,当夜高烧,昏迷不醒。   醒来后,皇长孙只要见着宫女就吐,连日高烧不退,滴水不进,连一滴药都喝不进去,把太子吓得来国公府叫人。   国公府的三个夫人当即就赶到了宫里,皇长孙在见到她们后还是干呕不止,先前完全只有老国公夫人能靠近他,她亲手喂的药才能喝下一点。   等到国公府的三个夫人守了他几夜,皇长孙的高烧才退了下来。   这几天里他也渐可以接受齐二老夫人和谢慧齐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心想心里担忧的事还好没成现,只是,她这口气松得太早,她让国公府的丫鬟去喂皇长孙的药,皇长孙还是把药吐了出来。   谢慧齐当下就闭了眼,心想完了。   她当下也别无选择,在令人找来了丈夫后,让他带着她去见了太子。   太子这时候瘦得已经不见人形了,谢慧齐看着皮包骨,不见昔日丰姿的太子也是心里难受,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终还是把她的担忧说了出来。   “嘟嘟现在如若改不了见到宫女就吐的毛病,往后,他恐怕一生都要这样过了。”谢慧齐这几日实在过于担忧,现在担心的事眼看就要成为现实,她觉得连空气都是苦的,“太子,找太医想想办法罢,还有,我表姐夫在外行医多年,见过许多奇形怪状的病症,这次还是把他从西凉调回来帮嘟嘟看看罢。”   表姐夫跟着表弟在西凉边境找她的弟弟们太久了,舅舅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谢慧齐之前就想着让他们回来算了,人还是让他们国公府的人找好了,这次,有了嘟嘟的事,干脆就强令了他们回来算了。   “带奚儿进宫一趟。”齐国公出了声,手大力地把指头按得咔嚓作响。   谢慧齐回过头去,看着他冰冷,冷峻的脸,黯然地点了点头。   她这时候已是不忍心再去看太子。   太子也是坐在椅子里,全身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闭着眼睛默然地坐着,直到他的表哥站到他面前,把着他的肩,让他站了起来。   “站好!”齐君昀扶起他后,冷厉地朝他喝道,“软着腰像什么样子!”   太子点头,扶着他站稳,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这个天下,该谁说了算了。   要不到最后,他的儿子都会没命的。      国公府的小金珠进了宫,她呆了几日,皇长孙见到她倒是不吐,只是,除了她和国公府的那几个夫人,他见着别的还是会吐。   燕帝在知道皇长孙见着齐君昀家的女儿不吐后也是松了口气,安慰瘦得不成人形的太子道,“不讨厌齐家的女儿就是好的。”   只要有一个不讨厌就好。   而且,那个不讨厌的还是最要紧的那个。   也觉得愧疚的皇帝对此庆幸不已,对太子道,“哪怕他以后只有一个齐家的皇后又如何?有一个就好了。”   说完,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齐家出的那个小皇后,想想,他一生不能只拥有一个皇后,但他的孙子能,居然觉得这事也处是成全了自己。   看着皇帝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太子翘了翘嘴角,轻轻地点了下头。   五月底,余小英跟谷翼云都回了京城。   谷翼云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谢慧齐在国公府看到他走向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她刚刚出生时见到的那个年轻的舅舅。   只是,这个像舅舅的表弟在见到她的时候没有笑,而是大步走到她面前就跪了下来,朝她狠狠地磕着他的脑袋,就像他的头是石头做的一样。   谢慧齐扶了他起来,拍着她高大的表弟的胸口,微笑着跟他道,“没事的,你回来了就好。”   谷翼云抿着嘴看着微笑的表姐,久久才从嘴里挤出了粗嘎不已的话,“我以后会去找,定会把他们找回来。”   等陪了父亲后,他会去找的。   就是找到天涯海角,黄泉末路,他也会把表姐的弟弟们找回来,还给她。   “好,现在不着急,好好呆在家里休息一段时日再说,嗯?”   谷翼云看着未有苛责过他一眼,连对待他的神情都是温柔的表姐,心口更是拧得发疼。   这年的六月,南方又发了大水,但京城的情况却比去年好多了,天气虽然还是炎热,但不再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老百姓也是适应了环境,一边省吃俭用,一边想法子种活朝廷发下来的种子。   南方的大水没有像前些年那样酿成大祸,因疏通到位,加上雨水也只下了几天,水田里的稻谷也是保全了一半下来,不像去年那样全部遭毁。   六月的水灾过后,南方原本以为有的旱情也没出现,皇帝在京里收到南方九月即将要丰收一季稻谷,西边忻军大伤五万姬英军的消息后,当下召朝臣办了庆功宴。   但在半夜,睡在皇帝身边的妃子被皇帝的吐血声惊醒,失声叫来了宫女。   待太医来的时候,皇帝有些不行了。   皇帝躲在床上喘不过气来,觉得四处都是齐皇后和俞太后,还有俞皇后的影子,他嘴里喃喃地叫着国师,等到国师赶来喂了他药后,皇帝才醒了过来。   他握着跪在床前太子的手,流泪道,“我见到你母后了。”   “那她还好吗?”太子艰涩地道。   皇帝闭了眼,不再回答他,似是睡了过去。   他肖似齐皇后的宠妃趴在床边,拿眼睛不断地扫着太子,眼睛带着防备之意。   她去年刚为老皇帝生了个儿子。   皇帝现在要走了,还不知道容不容得下他们母子。   她想,她得想法子保全他们母子了。   这瘦得就跟快要死了的太子,大可没必要活得跟老皇帝一样的长。   太子在跪了半晌后,看也未曾看那在旁边自以为看他看得小心翼翼的宠妃一眼,出了宠妃的宫。   国师在半路等了他。   “你不该。”国师与他淡道。   “哦?”太子挑眉。   “就是要下手,给他一个痛快罢。”国师不无怜悯地道。   燕帝的报应来了。   可燕帝多活了几年,这个天下就少了几年的战乱,至少在天灾来的时候,老百姓不需要再承受战乱之苦,他断了温家皇朝的前程,可于苍生是有功的。   这虽然是燕帝自己的选择,但国师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难免心存怜意。   “他痛快了,那我找谁痛快去?”太子摇摇头,朝国师淡淡道,“他折磨了我的,我都得一一还过去才行,要不,我都舍不得死。”   他大不了把他这条命赔给皇帝就是。   只是,在赔之前,皇帝这一生带给他的痛苦,他不说悉数皆还,但至少要还一半罢?   他不会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去的。   “太子……”   太子没有理会他的话,走远了。   他身后的宫人与国师身而过,其中一个悄声地与他道,“国师大人,您别管了。”   真的别管了,国师若是插手,就不是皇上不得好死之么简单了。   他们的太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心中还有天下的太子了。   他现在满心里全是恨意,现在就是连齐国公都拦不住他,也不敢拦他了。      八月,西边一线战事告捷,攻打忻朝的三个国家皆俯首称臣,但是,与之而来的是三国所有的灾民涌进忻朝。   军队暂时拦阻了他们,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饿死在他们面前,与他们拿起武器攻打他们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军队那边接二连三地给朝廷上急报,问朝廷的处置。   战事告捷了,谢家的两个儿郎却还未有消息,谢慧齐在京中正等着大军搬师回朝,她好跟人秋后算帐。   大郎二郎的事情已经是查清楚了,是西凉军的两个将军作的鬼,把大郎二郎逼去了姬英军埋伏的地方,从此之后,她的弟弟们再无影踪,即便是尸骨都找不到。   因着这两个将军是皇帝的人,手握重兵,为了战事,谢慧齐逼自己强忍了下来,她对齐君昀说她不急,她能等着战事停止了再算这帐。   还好,老天对她不尽是残忍,她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这天。   这一次,不管这两个人上面有没有皇帝,她都不想停手了。   朝廷对难民的处置很快就下去了,皇帝下令禁止这些难民入忻。   九月,先是西凉的忻军准备回朝,谢慧齐盘算着这些人到京的日子,心里也是开始一遍遍算着这两位将军和他的部下那些人的数目了。   这是她第一次动了开杀戒的念,却奇异地感觉无比的平静。   就好像报了仇,她就可以送走了弟弟们一样,也许可能从此以后,她就可以接受再也见不到弟弟们的事实了。   就如当初她把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母亲从心里放飞走一样。   谢慧齐再次听说宫里的皇帝吐血的这一天,谷府来了人,说她舅父要见她。   谢慧齐当即起了身去了谷府。   谷府里,谷展铧见到了谢慧齐,跟她平静地道,“舅父要对不住你了……”   谢慧齐跪在他的面前,点头道,“好。”   见她什么也不问,谷展铧凄凉一笑,“你也不问问?”   “您说什么都好。”   对得住,对不住,都行,只要他安心就好。   “翼云说要去找他的表哥表弟,我拿死拦住了他,逼他上任接管兵部侍郎的位置……”谷展铧说到这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等女儿顺过他的气后,他接着道,“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们家。”   “没有的事,人各有命。”经过无数不眠的夜,谢慧齐现在对实况已经彻底平静了。   人继续找,仇她也报着就是。   到时候她能不能释怀,那是她的事了。   她不曾责怪过舅父家,就如同当年舅父家未曾说过她娘拖累了他们一样。   这世上的事,有些事是怪不得的,这个道理她懂。   “宫里的事,你知道了吗?”谷展铧突然开了口,朝外甥女咧嘴一笑。   他太老了,疲惫沧桑让他的脸皮都是皱的,仇恨悲苦让他的气息都是阴暗的,可他这时候的笑容却带着无穷的高兴,刹那间让他整个人都有了活气,不再悲苦凄厉。   谢慧齐抬起了头,看向了在床上高兴地喘着气的舅父,又对上了表姐冷静,毫无波澜的眼睛。   还不等她问出口,谷展铧喘着粗气激动地道,“皇帝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他偏过头,伸出手,紧紧地住住了外甥女的的臂,激动与她道,“慧儿,慧儿,你外祖母舅母,你父母亲他们的大仇终于快要得报了……”   哈哈,皇帝终于要死了。   死在他给太子的药里。   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   ☆、第208章   最后,看着舅父因过于激动昏了过去,等姐夫一来,谢慧齐站在表姐的身边看着表姐夫为他施针,嘴里轻声问道,“舅父还有多久?”   “至多一年。”谷芝堇淡淡地道,眼睛看着苍老的父亲一动不动。   就一年了。   所以弟弟不能走。   只能对不起表妹了。   谢慧齐出门的时候,是谷展铧送她到门口。   沉默寡言,高大威猛的谷家长公子一路一句话都没说,谢慧齐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所在在临走的时候,她拉了表弟的手臂,笑看向他,“你说,我们那些在地底下的亲人,如若泉下有知,他们是想看着我们笑着过,还是哭着过?”   谷翼云沉默地看着她。   “我知道,说笑着过没那么容易,但外面已有那么多难处了,我们自家人就不要为难自家人了……”谢慧齐拍了拍表弟胸前的衣袖,给他理了理衣袖,淡淡道,“我要是知道你因愧疚于我心里不好受,于我来说,那就是我为难了你,我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谷翼云没有感情的眼睛这时候眨了眨,那如岩石一样坚硬的脸也动了动。   “别让表姐心里难受,嗯?”谢慧齐认真地看着他的双眸。   在她的注视下,久久,谷翼云轻轻地点了下头。   “你的眼睛真好看,脸也是,又长这么高大……”谢慧齐松开他的袖子,微笑着说,“你也是我的弟弟。”   她很高兴,除了她的大郎二郎,她还有这么个优秀的弟弟。   她的亲人那么少,她只愿意他们个个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   他们这一世,活着已那么艰难了,何必自家人都与自家人过不去?   他们应该过得更好一些的。   “我对不起你。”最终,谷翼云还是开了口,他木着一张脸与她道,“你们对我们好。”   对他跟父母家姐,姐夫都很好,而他却把表兄弟们害了。   见他愿意开口,谢慧齐的心就更平静了,她悠悠地问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灵魂却还像个固执善良的小孩一样的表弟,“那你对我好吗?你愿意对我好吗?”   谷翼云点了点头。   他愿意对她好。   “那亲人之间,相互之间好是不是应该的?”   谷翼云抿起了嘴。   “应该的话,谈什么对不起?”谢慧齐说到这,也是笑叹了口气,道,“表姐一直没跟你说,我很高兴大郎二郎救了你,许是因在表姐心中,你一直都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我愿意保护你,也愿意大郎二郎他们像我一样的想,把你当真正的亲人一样的爱护,这多好?”   谷翼云死死抿住嘴,高大的男人有着一张倔强的脸,谢慧齐知道他心里一直不好受,这时候安慰地拍了拍他,留下他自己去想,先行出了门。   她临出门时,听到背后有人在大声说,“我以后对你好。”   谢慧齐回过头去,看到她那倔强的表弟定定地看着她,“我以后对你好。”   把表兄,表弟应该对她的好,一并都给她。   谢慧齐笑着朝他点头,“好,我等着。”   看到表弟松下了他一直紧握的拳头,谢慧齐微微笑着转过了眼,在他的注视下上了马车。   马车里,谢慧齐坐下去后坐着车墙,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坏的日子,也是要往好里过的。   岁月从不倒流,人只能向前走。      九月南方丰收,东北用棚子拦起来,六月才种的小麦也到了丰收的时候,这种不合天气种出来的小麦尽管长势不好,颗粒小得近乎野麦子了,但也是粮食,大面积种植出来也有不少,再加上加以推广的土圆块这种淀粉为主的粮食,东北几州看样子也是能度过这个难关。   十月,凉西的大军先回了朝,陷害谢家两位儿郎的一个安邦将军,一个抚邦将军也都随着大军回了京城。   他们手下每人有六万大军,占凉西军半数以上的兵数。   这时候,皇帝已经在宫中病得不能起身了。   太子代父上朝。   他褒奖了回朝的众多武官,但这两位将军的,仅赐了黄金。   因这两位安邦和抚邦将军先前已在宫中升了官,现已是两品武官,朝中众官员对这煲奖也没异议,除了这两位将军心里不安。   散朝后,两位将军求见太子,要见皇上。   太子懒坐在皇位上,挑眉看着这两位将军,温声问他们,“本王不是说过,皇上现在身子不宜见人?”   “太子,老臣有要事要禀。”安邦将军硬着头皮道。   他是三元大将军的人,可是三元大将军已故,他们想做主的,也只能找皇帝了。   “不能与本王说?”太子朝安邦将军看去,瘦削的太子握拳轻咳了两声,淡道,“还是将军觉得依本王的身份,要事还轮不到本王听?”   安邦将军立马跪下。   “抚邦将军,你也有话要说?”跪了一个,见还站着一个,太子目光堪称柔和地朝年至中年,就手握重兵的朝廷二品大臣。   一个天下能有几个二品大臣?   还是手握重兵的。   他父皇舍不得给他和他表兄的权利,倒不介意给一介外人。   还真是防他们防得紧。   “回禀太子,臣无话可说。”抚邦将军淡淡道。   他杀敌无数,生死场走过无数趟,未必怕了眼前这个已如痨病鬼一样的太子。   哪怕太子已知情,帮着齐国公,那又如何?   他们手中终归没有太多兵权,主兵权还是掌握在皇上手里。   皇上还在,不到太子一手遮天的时候。   见他还站着,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那就好。”   说着就闭上了眼,他身边的太监扬着嗓着,“两位将军若是没事,告退罢。”   “老臣告退。”   “臣告退。”   他们走后,门轻轻地合上了许久,太子才睁开了眼,轻咳了两声,咽下了口里的血腥味,朝太监道,“叫齐国公来一趟。”   “是。”   齐君昀来时,太子正在写圣旨,正好写到最后一笔,随后他收住了笔,把圣旨扔给了齐君昀,“表哥看如何。”   齐君昀抓过圣旨展开,看写的是拿回定邦,抚帮将军的兵权,他眉眼不动,仅淡道,“凭何?”   凭何夺他们的兵权?   “凭我父皇不能上朝,我就是这个天下的主子。”太子拿出袖中的药瓶倒了药吞下,缓了缓,接着淡道,“你们回来本该把兵权上交过来的。”   既然他们不交,他就拿。   拿了,接着罚。   “嗯。”齐君昀应了一声。   “表哥不管?”太子这时候扬了扬眉。   “你看着办。”   太子笑了起来。   有表嫂在就是好,顾着她,他表哥再想当良臣,有些事他也只得为她睁只眼闭只眼。   太子下了圣旨,定邦,抚邦将军的兵符在家中就被兵部尚书带着人拿了回去。   兵部尚书谷展铧随即安排了太子的近十个武官,接管了这十二万大军。   定邦,抚邦将军愤怒,但暂也求救无门,即便是老上首的人秦右相,这时候也是帮不了他们什么了,秦相现在自身难保。   太子把兵权要了回来,等自己的人进了军营接管兵权后,他就给皇帝的毒药暂时断了,让他再多活几天。   在皇帝的小宠妃勾结她为武官的兄长谋害他被发现后,太子与小宠妃循循善诱,告诉她要么死,要么,让皇帝死。   太子想让这个长得父他母亲的人,给皇帝接着下毒。   他没打算让皇帝死在他手里了,打算让皇帝死在他最近宠的小宠妃手里。   小宠妃得了太子保证她们家荣华富贵,让她的儿子在他即位后就去富裕的封地的保证,看着盖了龙印的保证圣旨,小宠妃把圣旨秘密送出了宫去后,开始接手了太子的事情。   只是,太子给她的毒蛇远甚于他给皇帝下的。   皇帝之前还能下地出恭,现在大小恭便都得在床上了。   皇帝手脚不能动,太子每天在小宠妃给他喂药后就去看他,静静地看一会他父皇抽搐不止的样子,就又给他喂点解药。   太子在这段时日,顺便带着皇长孙把宫里的人换了一道。   太子已是不在乎这宫里死多少人了,他越是不在乎,宫里的人越怕他,就越是听他的话,他这太子比之前的那个太子当得有威信多了去了。   太子也觉得这事情挺好笑的。   他好好当人,没人把他当人看,他不当人了,这些人就把他当人看了。   这宫里的人,还真是贱。      谢慧齐知道定邦,抚邦这两位将军被夺了兵权,且被罚不尊太子,禁足百日,罚奉禄一年后,这心也是安了。   这两位将军府里,并没有多少存粮,柴火银炭。   这冬天来了,她足可以让他们过个好冬日,好年了。   府里的田土借给了国家后,谢慧齐让管事的们还是好好管着庄子里的事,每年还有二成是他们自己的。   国公爷还是百官之首,所以那些被安排到他们田土的人员还是得听他们的。   国公府对自个儿家土地的掌控权还是牢牢把握在国公府的手里,这一点,是齐国公在后面施加的影响,皇帝无法,下面更不敢不遵从。   国公府暂且出借了出去,朝廷派了大半的人手进去后,谢慧齐的事就省了许多了,她也不再冒头,任由户部工部这些人折腾他们家的地方。   但在别处,她的手就伸了出去。   国公府在这十来年谢慧齐掌权的当中,府里所涉及的产业也是五花八门去了,灾年来到,不少人卖儿卖女,也有不少人卖铺子卖老屋,谢慧齐也是收了不少,她所告诉齐君昀产煤的地方尽管被重视大公胜过私情的丈夫告知了朝廷,但朝廷这两年间根本无人,只能把好处让给了皇商,而涉及煤业的皇商里头,有五家,是五家要过齐国公府的眼的。   还有一家,还是她的。   谢慧齐这些年闷声发了不少大财,化发囤粮的,被国家拿去了,但铺子小庄子这些地方还是她的,她嫁妆里头的那个丰文山庄也还是她的,所以从根本上来说,齐国公府少了那么多的田土是不再富可敌国,但哪天就是没了那些田土,只要人在,她也不觉得他们想再富可故国是难事。   心里有底气的人总是没那么容易慌张的,谢慧齐在这两个将军没回来之前,就叫人盯着这两个府里的人的用度了,只要这两家人出来采办的东西,一般都是短缺的。   现在这两个将军被夺了兵权禁了足,谢慧齐也不再太藏着掖着了,吩咐了下面的管事和掌柜的,让这两家以后出来买不到东西就是了。   如果这两家有家丁出来蛮横,也往死里打就是。   她的钝刀子打算开始慢慢磨,也就不在意这两个将军知道,他们的报复来了。   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仇恨是可以原谅的,能原谅的仇恨要么是无足轻重不在意,要么是没那个本事报复不到。   谢慧齐没那么大张旗鼓,但底下的人也差不多知道谢家两位生死不明的公子是怎么消失的了,在这三家之间有牵涉的,不想跟国公府作对的,那么就只好与将军府作对。   皇帝一天天的起不来,从九月开始就不再上朝了,太子当朝,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知道这时候齐国公府是得罪不起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没了皇帝,手上的兵权都被太子生硬地夺去不敢吱声那两个将军,在众人眼里这时候也能自求多福了。      十一月的天越发的寒冷了起来,大雪又是纷飞,谢慧齐听齐君昀回来说国师这灾年顶多再三年,她就笑着点了点头。   齐君昀这次回来,也把小金珠从宫里带了回来。   谢慧齐这一年来,人是越发的淡了,她还是爱笑,但日夜与她相对齐君昀也是看了出来,妻子对什么都有点意兴阑珊,看似积极,但已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生气勃勃了。   她的欢颜不是假的,但是,两个弟弟的消失带给她的影响也是根深蒂固的,她就像三魂七魄被人带走了一魂两魄,整个人都不再完整了。   齐君昀第一次不想跟她谈她的问题,他隐隐觉得,这不是逼她谈了,她哭一场就能解决得了的事。   这时候他也不再去在意那两个妻弟对她的重要性了,他只希望她在他身边久了,元气慢慢地就能恢复过来。   他不能逼她,得给她时间。   当年他失去他的祖父,也是这样过来的。   而失去祖母,他亦是痛不欲生,但身边有她,还有新出生的儿女,他这一年年地过来,想起祖母来,想起的竟都是些能让他发笑的事情,能想到的都是她的好。   是她陪了他过来,给了他这番心境。   现在该到他陪她的时候了。   小金珠回来,跟母亲说起皇长孙,道,“嘟嘟哥哥说,他的病好了,我以后就不用去看他了。”   “那你说,他好了没有?”谢慧齐摸着女儿的脑袋,微笑问她。   小女儿把他们夫妻两的优点都继承去了,即便是现在穿着简单的素面袄衣袄裤坐在她的面前,每一个角度都漂亮得无懈可击,美得不像凡间的小姑娘。   也难怪婆婆跟二婶对于她呆在宫里的事忧虑不安。   她们是不再希望宫里再出一个齐皇后了。   谢慧齐也不想,但她不想防着,她希望她的小女儿像尊重她的哥哥一样去尊重她的嘟嘟表兄。   “他没好的。”齐奚摇摇头,“见着了那些人,还是会这样……”   她作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出来,抚着自己的脖子很难过地道,“嘟嘟哥哥还是很辛苦的。”   每天都过得很辛苦。   “那阿娘拜托你以后多去看看他,你去吗?”   “我去的。”齐奚点点头,理所当然地道,“他是哥哥嘛。”   未来的事太远了,谢慧齐一时之间也引导不了小女儿那么多,只能慢慢来。   只是嘟嘟实在太可怜,愿意接近他的人太少了,尤其现在他还跟着太子当政,学着处理朝事,以后他的世界也就是大人的世界里,谢慧齐不想他那么快就完全处在了大人的尔虞我诈中,还是让小金珠多陪陪他几年罢。   小金珠现在五岁,还是再能陪他几年的。   齐润在满周岁的时候已经是能自己一个人满地走了,现在不到两岁,就已经会背三字经了,齐君昀从容房那头抱着小儿子进来的时候,谢慧齐就听到了儿子嘴里把三字经当歌唱着进来了。   她接过齐国公手里的小儿子,颇有几分郁闷地与他道,“不是说过了,不要这么早教他学问吗?”   她生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妖孽,大儿就不说了,现在在国子监已经是呼风唤雨了,屁股后面一堆拥趸者,小伙伴们已经为着当他的跟班已经大打出手了,次子更是也有他的一群跟他屁股跟得紧紧的小公子们,胆小的小公子们特别喜欢她温柔善良的次子,见到她次子就跟小白兔见到了红萝卜,当然,这其中不乏小公子总是把他的好吃的分给他们的原故……   而小儿子更夸张,十个月就自己开始学着走路了,特别不喜欢人扶,他喜欢自个儿走着路也就算了,他还要搬个凳子,走一步搬一个比他还高的凳子挪一步,吆喝吆喝着,竟是吆喝出了大力气来,谢慧齐脸上要是被他不小心带一拳,都得疼上个七八天不可。   因此,她抱着小儿的时候,齐君昀特别注意她。   小儿子这时候在她怀里不停地蠕去,齐君昀生怕小儿子伤到了她,连忙给抱了回来,他也上了床,把小儿的内袄给拿了过来,把儿子从厚袄中抽了出来,穿上了他怕,与孩子他娘道,“没教,不知他从哪学来的。”   “诶,肯定是他大哥使的坏。”谢慧齐一想就想明白了,头疼不已。   孩子多了真的是债,没一天有消停日子过。   “香香,你回来了啊……”齐润让父亲给他穿着衣裳,转头对安静坐着的小姐姐乖巧地笑了一知,“香香,你真好看。”   香香小姐姐娇笑着伸过小手捏他的小鼻子,“小弟弟,不听话。”   “听话的。”齐润一等父亲给他穿好内袄,飞如闪电地爬到了小姐姐的面前,抱着小姐姐闻了闻,“香香,你好香,你看我香不香?”   他刚跟阿父一块儿洗了香香的澡呢。   “香,香……”小金珠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就知道小弟弟爬过来就是为讨好话听的,不夸他香,这一晚他就得跟小猪一样拱她的脑袋,非得让她夸他也香了。   “香香,我晚上跟你睡……”齐润把头枕到小姐姐的脑袋上,跟她告杖,“阿娘白日打我,那样打我……”   他在空气中狠狠地抽了一下,舞得空气虎虎生风,他小脸上则是满脸的严肃,“阿娘这样,讨厌,不跟她睡。”   谢慧齐在旁听了一点情绪都没有,等国公爷笑着给她盖好被子,赖在他怀里的她听到他的笑声,这才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这小兔崽子不听话,小小年纪就爱闯祸捣蛋,没把他揍扁都是她下手轻了。   “他今日在家作甚了?”齐君昀甚是好笑地看着怀里他的小姑娘。   孩子们只要在府里,她都是坚持自己每日都要带一会,尤其这个小的自小就比哥哥姐姐们还不同,她不敢吊以轻心,用的心思更多,得空就去逮他,这母子俩一个逃的一个追的,已是国公府现在最大的鸡飞狗跳了。   “他今日提了咱们院里那只最听他话的大黄狗,不知道从哪找了块红布出来当红衣裳给大黄狗穿了,还知道拿绳子绑紧了布,哥哥,你知道吗?他竟然还挑的是红绳子,然后他带着可怜的黄狗牵到了马厩,说他齐小爷作主,把它嫁给红炽,由他来主持它们拜天地。”   红炽是齐国公的爱马,一匹尾巴有红毛的烈马。   而大黄狗是他们院里,给他们院子里添了十二条小狗的母狗,跟他亲得很的一只母狗。   就这样,她这小儿子居然逼良二嫁,嫁给一匹马。   谢慧齐逮到这小子后,当下连地方都懒得找,把他放到地上就翻过身来,狠狠揍了他一顿小屁股。   孩子记了她半天的仇呢,现在都不跟她说话。   她也懒得跟他讲话。   这样的儿子,她还不想要。   谁要谁拿去。   实在太难养了!   “哥哥……”齐润在小姐姐的腿上伸舌头,作鬼脸,学着他阿娘的话,还对着床帐翻白眼。   谢慧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翻过身就把脸埋到了丈夫的怀里,“国公爷,你帮我打死他,这孩子我不要了。”   齐君昀也是哭笑不得。   但他也委实拿小儿子没有太多的办法,这两年他太忙到国事了,每次见着小儿子,抱他与他说话都嫌时间不够,怎么舍得斥他?   齐国公这时候也是有点懂为何朝里的有些大人总是拿小儿子没办法了,他这也是有点想管,但管不下手的感觉。   “小儿顽皮,”他无奈地道,“还小。”   公事上他倒英明神武,对大儿子下起手来那叫一个快准狠,但对小儿子这么放任不管,谢慧齐也是因此翻了个白眼,当即转过脸来就道,“你就宠吧,宠吧,你看以后会宠出个什么混蛋出来,现在还只是个乱点鸳鸯谱的小混蛋,等大了,我看他就要横得把我这个打他的娘扔出去了。”   “你不打我,我就不扔你喽。”小混蛋立马转过头来就道。   “你看看……”谢慧齐指着小混蛋欲哭无泪,“还没满两岁呢,话就这么多了,说得还这么圆溜,你还教他背书,讲兵法,大了怎么得了?”   小混蛋立马得意洋洋,拍着自己的胸口自我表扬,“我好聪明的,阿父好喜欢我,大哥好喜欢我,三哥哥最喜欢我,香香也喜欢我,是不是,香香?”   说着他爬起来,黑溜溜的双眼鼓着看着他的小姐姐。   小姐姐抱着他的脑袋把头埋在他的头发里噗噗地直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直点头不已。   她可不是也喜欢他。   可她不能乱说。   说了,她小心眼爱记仇的阿娘就不跟她亲了,不跟她亲就自了,还拦着阿父不跟她亲。   她好怕她的。   她不能对他们阿娘说道什么,但小弟弟做的真是极好。   谢慧齐一听女儿的笑声就知道她已经乐开了怀,她这刚抬起来的头又倒了回去,她把国公爷的手拉到胸口放着,痛苦地道,“国公爷,这些孩子我不要了,你要你都带走吧,别把他们放我床上。”   她实在不行了,生一个难对付的孩子就算了,可现在除了次子比较乖外,这一个比一个更像妖怪,就是她这个穿越过来的老妖怪放在他们面前,都毫无杀伤力了。   齐君昀抱着她闷笑了起来,见她烦恼不已,干脆把她的头掩下,让她眼不见为净算了。   他也暂时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小儿子好动,精力太充足了,不让他满府乱跑发泄精力,他的两个祖母跟母亲加一块也都带不住他,还是让他现在多跑跑罢。   “等到过年,我就能在家里呆半个月,到时候由我来带他,你就不用看着他了。”齐君昀见妻子在他怀里痛苦地呻吟,忍着笑安慰她。   谢慧齐无法,伸出手去,朝小儿子那个地方往床面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齐润朝床顶挤着鬼脸,这时候如若不是小姐姐还拦了他的嘴,他都想告诉他阿娘,他才不怕她呢。      等十一月眼看就要过去,年至腊月,天气就更寒冷了,这月初,凉西又送了趟消息过来,这是今年的最后一趟消息了。   谢家的两个儿郎还是没有消息。   谢慧齐又把休王府与大郎的婚事往后推了一年,她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个小姑娘在没郎君相迎的情况下嫁到谢家,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坐孤府。   休王府那边也应了。   而和宁郡主也不急。   对她来说,她迟早要嫁的,早一年晚一年,其实也没差别。   如果晚一点,谢家的那位姐姐能心安一些,她多等一年也无妨。   久了,谢家姐姐自是知道她想嫁的心的。   这是忻朝的第三个灾年,这腊月寒冷比去年更要难过,能吃的能用的就那么一些,物资的匮乏让即使是王公贵族之家的人家也得算着过。   齐国公府因着门路大,倒也不乏各种好东西,谢慧齐给宫里太子准备了一份,给国师也准备了一小份,再加上谷府和休王府的,她早些时候吩咐下去搜罗回来的好东西也是分得七七八八,没太多太好的了。   不过还剩下一些,她朝国公爷讨要了一份今年表现好的属臣的名单,打算按着前五打赏给他们。   至少更下面的,就没有了。   她打算今年也不见国公府那些属臣的夫人,所以也是准备在小年的那天就放出话出去,让这些人别来见她了。   不过在放话之前,她也是跟齐国公商量了一下。   “为何?”齐君昀想了想,没想明白,问了她。   “冷冷……”谢慧齐很简单地道,“等太子上了位,有些人的脑袋会比我们还发热,到时候他们这些鸡犬别说升天,自认为对国公府忠心耿耿,胆子壮了,很容易过份。”   之前不是没有属臣家的夫人打太子妃位置的主意。   这些人不冷一下,到时候会出事。   女人们想多了起来太喜欢自作多情了,不冷着她们,她怕她们把她的国公府当成是她们的国公府用。   她得先做个预防。   齐君昀听了也是笑了起来,把人抱到了膝上坐着,淡道,“你倒是想得挺多。”   “嗯。”谢慧齐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不想得多,他和他们的国公府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现在的这一点安宁,都是他们维持出来的。   见她神情恹恹,齐君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累了?”   谢慧齐摇了摇头,不想说什么。   她已经厌倦了听到弟弟们没有消息的消息了。   但是,消息一直都是这个消息,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也不想拿这些个没希望的事情拖着他跟她一道不快。   这种事,她自己自我消化就好了。   “累了就睡一会。”齐君昀把他放在一边的披风拿了过来,盖到了她身上。   谢慧齐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齐君昀看着她无悲无喜的睡脸,想着即使是怀着小儿不能下床的那段时日,她也没有这么忧愁,心里也是不好过了起来。   他有很长时间,再也没见到她即便是睡梦中,也带着笑意的睡容了。   再想想那时候她生动鲜活,每日就如鲜花一样绽放的容颜,齐君昀便低下头,把脸埋在了她的怀里,无声地长叹了口气。   快快好起来吧,他的小姑娘。      腊月中旬,京城的百姓就开始采办年货来了。   京城的一些店铺还在开着,齐国公府的铺子也是关了例如银楼和布庄这样的大铺面,但小铺面还是保留了下来,吃的穿的都有卖,价格比以前是要贵上了一些,但比起别家的,又要便宜那么一些,且东西种类也多,所以生意一直都是好的。   等谢慧齐听到那两个将军中的家人买不到东西,把买米粮的那家店铺砸了,被顺天府的人抓了后,她就点了点头。   现在顺天府跟九门提督的人都在等着抓这两家的人,齐昱跟主母报的时候,见她神色淡淡,也就没再说更多的了。   府里出嫁的娘子们这时候也是上门送东西来了,谢慧齐也没有心思应对她们,叫人收了她们的东西,再到里面加点东西回送她们就是,至于人她是一个都不见的。   她都冷着,倒也不是完全是因为疲于见人,而是为着接下来太子即将要登基的事情。   外面只知老皇帝卧病不起,但谢慧齐却知道老皇帝没多长时间活了,她舅父眼看也是不行了,按她舅父的性子,他不等到皇帝咽气,他是咽不下那口气的。   腊月朝廷也欲要准备休沐了,朝事繁忙,但齐君昀也还是每天都会回来,即便是身有要事,第二天也还是会早些回来。   太子当政,齐国公能回家的次数也就多了,不像过去那样,被皇帝关到宫里两三天不着家是常事。   谢慧齐虽然觉得他来回跑也辛苦,但这样也好,孩子们都非他不可,他天天不在家,她为了哄他们都要花很大的心力。   过小年那天,齐国公也不需要去上朝了,谢慧齐给他穿上了她今年为他绣的新袍子,崭新的青蓝色常服穿在齐国公的身上,让齐国公英俊得让人挪不开眼。   他是英俊非凡,但脸上没什么笑意。   谢慧齐看着他都有些发愣。   她从来不知道,在他在她的面前时,他是这样的面无表情。   “现在就穿新衣裳?”齐君昀一早起来就穿了新衣裳,也是有些纳闷,再低头看到妻子发愣的脸,他也忍不住随着她的神情皱起了眉。   “怎么了?”他小声地问她。   谢慧齐看他敛起了眉头,神情忧虑不已,不由也是怔了怔,松开了放在他腰上的手,往镜妆走去。   等她看清楚了镜中自己的样子,她回头朝走到身后的丈夫轻轻地问,“哥哥,我是不是不高兴很久了?”   所以,连带他的脸上都没了笑?   ☆、第209章   齐君昀也是怔了一睛,尔后他从她身后抱紧了她,把吻落在了她的耳边,久久他苦笑了一声,“宝贝儿啊。”   “你也不高兴罢?”谢慧齐不由地轻叹了口气。   她好像有点太不关心他了,精力跟精神都不像新婚时那般放在他身上了。   想想,也真是难为他了。   仔细想想,他现在回来的次数多,守在她身边的时日也多,只是他比以往要安静些,而就是他在她身边,她往往也是把眼睛放在了孩子和婆母她们身上。   居然过了这么久,从大郎他们失踪到现在一年多了,她才看清楚他现在的模样。   她心中沉重,他何尝开心得起来?   他要担着一个家,还要当着这个天下的丞相,能与他朝夕相对,心里有话能跟她说的也只有她这个枕边人了。   她太忽视他了。   他毕竟是要与她过一辈子的人,她都不关爱他,又有何人来爱他?   “也未,”见她抬起来看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清静,齐君昀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眼睛,淡淡道,“我守着你。”   想来也无所谓了,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他都守着她罢。   谢慧齐忍不住笑了起来,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眼睛酸涩。   她何其不幸,一生之间尽半数都是坎坷,但她又何其的幸运,得到的,都是这个世上最好的。      谢慧齐拉了齐君昀去青阳院,一进青阳院,一屋子的老少就往身上穿了新衣裳的齐国公身上瞄。   齐二婶瞄了半晌,第一个开了口,“今个儿小年就穿新裳啊?”   一看这别出心裁的煎裁和布料颜色,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了。   谢慧齐正给国公爷拿吃的,桌子上摆的是地药堂给婆婆和二婶随时都可以吃的养生的材料,红枣,桂圆,芝麻,干果等物晒干了磨成粉,要吃的时候就取一点,拿水冲泡了喝,而且味道也好,一天喝个两三杯也是行的,谢慧齐给婆婆她们泡惯了,手法自是准,给国公爷配的时候少拿了糖味太足的粉末,香醇的干果粉多放了点,清清香香的一杯下去,心情都能舒畅些。   她这快手快脚地泡好,嘴里还没答齐二婶的话,就见那本在祖母脚边的地毯上拿着小剑对着小凹槽木桩练剑术,发泄力气的齐家小公子就过来了,他踮起脚尖伸出小手够啊够的,就打算夺他阿父的食。   谢慧齐当没看见他,赶紧把碗递给了国公爷,还跟他叮嘱,“你自己吃,别给小没良心的。”   说罢回头朝二婶笑道,“小年一身,大年还有一身呢。”   大衣的那身更好瞧,衣襟衣袖袍底的边都是用的暗红色的丝线绣的,那线料的染剂还是下边染坊的人琢磨了好几年才配出了她喜欢的出来。   “还挺有心思的。”齐二婶笑着点了头。   她倒没有什么意思,就是随嘴一问。   过年的新衣裳,侄媳妇也是给她们备了一身的,现在已经送到她们手里了,她的那身样子她也很是欢喜。   “是够有心思的,两身。”只得了一身的齐小国公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自从齐璞从国子监回来,谢慧齐就恨不得他出去天天会友,哪怕有人找上门来要跟小国公爷讨论些什么家国天下的狂霸话题,她也会因见不到人就乐得笑得睁不开眼。   可惜,现在是小年,今日不会有什么人上门,大兔崽子也不可能出门去,真是太可惜了。   谢慧齐也是当没听见他的话,大儿子快十岁了,非常非常的了不得了,挤兑起人来,尤其挤兑起她这个当娘的来,他说天下第二,没人敢说天下第一。   齐小国公爷的眼睛随着他娘转,见他娘不看他也就罢了,转身的时候还刻意避过了他这边的椅子,他不由翘了嘴角。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不敢答他的话了,干脆当没看见他。   这娘真是当得极好!   “国公爷,你赶紧喝。”谢慧齐一大早就要面对大兔崽子跟小兔崽子,一想整天都要面对这两个上辈子她欠了他们的儿子,这满心都是闹心的感觉,只有在看到丈夫的时候才觉得这个国公府里还是有男人是她看得顺眼的。   嗯,还有一个次子。   谢慧齐看着嘴角翘得老高的丈夫闷头喝着糊糊,转头就往那眼睛闪亮闪亮看着她的次子,不由朝他招手,“儿。”   齐望立马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来就朝她跑来,“阿娘!”   “怎么一大早就看书了?”   谢慧齐问次子的话刚问完,那厢小魔王就拿着木剑在他祖母面前乱发脾气,“你把那个人扔出去,扔出去,我不要她了。”   齐容氏无奈地看着小孙子。   “你扔,你扔……”小魔王讨食不成,眼睛都气得红了,牵着祖母的手就往父母的方向那边拉。   谢慧齐冷眼看着那要把她扔出去的孩子,把次子拉入了怀里抱着。   “弟弟……”齐望看小弟弟又蛮横了起来,不由操心地叹了口气。   唉,小弟弟就是这个脾气,阿娘一不如他的意了,他就要把阿娘扔出去。   “二祖母,您吃。”齐奚这时候把剥了瓣桔子,塞到了身边二祖母的口里,见二祖母含笑吃了,她又剥了一辫放到嘴里,眼睛因桔子的甜味美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弟弟啊,真出息,还叫阿娘为那个人,就是今天是过小年,想来“那个人”也不会让他这个人好过了。   她可不管他们的事,她只管在一旁瞧热闹就是。   “祖母,你扔嘛。”小魔王见拉不到祖母,都快哭起来了。   那个坏阿娘,太坏了,他才不要她呢。   “那是你娘,扔不得。”齐容氏无奈地抱过他,放到了腿上。   “我就要扔!”小魔王气性太大,说着就把手中的小木剑大力地扔到了地上,“我偏要扔,我不要这样的坏蛋。”   “你说怎么办罢?”谢慧齐偏头往装死的齐国公望去,一脸的大义凛然,“国公爷,你说是扔我还是扔他?”   她就不信了,她治不了这小坏蛋!   这小的,简直就是他小时候的小舅舅和大哥加起来的加强版,现在治不住他,长大了他就得翻了天去了!   典型的纨绔子弟大备胎!   “你还敢说!”小魔王一听这话,不得了了,尖着嗓子哭着道,“你这个坏阿娘,扔你,就扔你,阿父,你快快把她扔出去!她连吃的都不给我,哇……”   小魔王说到吃的,伤心欲绝,仰头就哇哇大哭了起来,整个暖厅就只能听到他的哭声了。   谢慧齐被气得笑了起来,盯着齐君昀就不放。   齐君昀无奈至极,他实在是不想操心这些母子之间的事情,但没办法,身边妻子还虎视眈眈呢,只好站了起来,去抱儿子,带着他出了门,面壁思过去。   门外站了一会,小公子冷得直打哆嗦,在他父亲怀里道,“阿父,冷,为何不进屋啊?”   “进不了。”   “为何进不了?”   “你阿娘在罚咱们面壁思过。”   “她敢!”   “嗯,她敢。”   小公子被堵住了,拉着他的衣襟就凶狠地嚷嚷,“你为何听她的!”   “咱们都得听她的。”   “不听!”   “那就罚站。”   “阿父……”小公子没招了,可怜兮兮地抱着他阿父的脖子,哀求道,“你让她听你的嘛,你扔扔她,回头再捡她回来就是。”   “扔不了,你没见她把我们都扔出来了?”齐国公不为所动,淡淡道。   “阿父!”小公子把小脑袋挤到他的脖子里,撒娇,哀求。   齐国公抱着他还是没动,这时候一阵冷风吹来,吹得小公子直往他父亲怀里躲,再次伤心欲绝。   坏阿娘真可恶,连好厉害,特别厉害的阿父都打不败她。   齐国公府的长公子这时候拿着把瓜子倚在暖厅的门口磕着,看着那在寒风中的一大一小,吐着瓜子皮噗噗地笑着。   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拿她有办法的。   还是他强了点,他尽管拿她也没什么办法,但她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像小的这个,硬是死扛,扛到末了,受罚的全是他。   至于求他们父亲帮着他们,还是免了。   这两夫妻,那一条心齐得,简直了。      谢慧齐这小年过得也实在是不太好,大儿子老冷不丁地拿眼睛斜她,直到她把他的另一身小年穿的衣裳扔到了他手里,这小子才给了她一个笑脸。   谢慧齐本来在早晨的时候为着讨丈夫开心,所以把儿女们和婆婆二婶准备的小年新衣裳都没送过去。   因大年的新衣裳要紧,她早就准备好了,但小年的只是绵上添花,是她自己的那点心意,所以放在了后面做,手脚也就慢了点,直到昨天才做好,打算一早吃的时候再给大家发,但早上她改了主意,想让丈夫一个人独乐,就只让他一个人穿衣裳了。   但大儿那调侃的眼神简直能逼死人,她不得已,只好把人叫到青阳院,把他的那身扔给了他。   “兔崽子。”见大儿子拿着衣裳摸个不停,谢慧齐揪着他的耳朵死捏了一把,语气很是恶狠狠。   齐璞不怕疼,随便她捏,因着高兴,嘴边的笑意还不减,“早拿出来嘛。”   早拿出来就不嫌她偏心眼了嘛。   “就一身衣裳,你就为难我?”谢慧齐被他气得笑了起来。   “岂止……”哪是什么新衣裳的事,齐国公府的小国公爷懒懒地道,“你说说你,阿父回来了,你问东问西,嘘寒问暖,我回来了,我看你就像跟被雷劈了似的,想不明白我怎么就回来碍你的眼了,是吧?”   谢慧齐哭笑不得,还有点心虚,“哪有。”   “哼。”齐璞懒得跟她辩,他齐大公子现在心情好,暂且饶她一次。   谢慧齐被他逗得是真笑了起来,揉了揉他被她捏红的耳朵,笑着道,“你是老大,换谁家都是要带着弟弟妹妹的,怎么到了你这,我帮你带着你的弟弟妹妹,你还要给我添堵?”   齐璞被她的浑话气得笑了起来,“这下可好,被你说得好像跟我欠你似的?”   “你这嘴……”谢慧齐也是笑个不停,他们儿子这份辩力比谁都厉害,从小就能举一反三,但也着实是太厉害了,所以才小小年纪,就治得住她了。   他阿父都没这个本事。   “唉,儿,你说你怎么这么聪明……”谢慧齐没忍住抱住了他,笑意中也有些忧虑了起来,“你聪明得阿娘总是胆颤心惊的。”   她抱着他的手有点紧,齐璞隐约知道她在想什么。   阿娘可能觉得许是舅舅们他们太聪明了,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太打眼了,应对的磨难和承受的东西相应的也要更多些,她怕他也步舅舅父的后尘罢?   “娘,没事的,你看阿父不也是打小就聪明吗?”   谢慧齐听到这个,更是笑得苦涩,松开他忍不住又捏了把他的耳朵,“傻孩子,你都不知道你阿父当年小时候有多难。”   他阿父当年容易?   不容易啊。   读书比谁都苦,鸡还没打鸣就得起,身上练武因失误练出来的旧伤痕,二十多年了到如今都没褪色,可见当初伤得有多重。   更不要说,他担起国公府后面对的种种问题,有哪一桩是轻松的?   即便是现在,妒恨他的难道就少了?   不过是因为他站得太高,那些人没本事够得着他罢了。   哪天他要是落势了,这些人肯定都会扑上来踩他一脚的。   “娘,你就别担心了,你老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你都不知道你现在都不爱笑了……”齐璞没她想得那么多,只直接说他想说的。   “哪有。”   “唉。”面对她的不承认,长公子也只叹着气摇了下头,不想再管她,拿着他的新衣裳就走了。      连长子都道出她的不妥了,谢慧齐也是不敢任自己糊里糊涂地过了,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除了两个弟弟就孑然一身了。   现在一家的老少在身,老的老,小的小,谁身上的心思都不能少花,她也不想现在糊里糊涂地过,以后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日子用不用心也是感觉得出来的,尽管做的事差不多,但因为多了份注意力,这重视感也就出来了,至少对齐君昀来说,他就有点感觉得到妻子放在他身上的眼睛就多了些了。   齐君昀从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他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儿女情长,但妻子是他生命的一部份,她对他的重视是他过日子的一部份,知道有人随时挂心你,把眼睛放在你的身上,这感受跟没有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尤其,在他心里全都是她的情况下,她的回应给予他的是无比的安宁,他也不用再去焦躁她到底有没有把他真放在心底的这种事。   国公府的这个年过得比前几年要好多了,以至于齐君昀初五进了宫,太子看着眉眼舒展,气宇轩昂的表哥,那是看了一眼又眼,看完之后顿了顿便道,“等会出宫,表哥把嘟嘟也带上罢,让他去国公府住几天。”   让儿子也去国公府过几天人过的日子,没必要陪着他守在这冷冰冰的宫里。   齐君昀轻应了一声。   “国师如何了?”他今日进宫来,也是给太子和国师拜年的。   太子他能见到,只是国师那边,怕是不能见到了。   刚才他进秋意阁就找不到人,只能把妻子让他捎来的食盒放在了堂中。   “一直没见到他,大年三十那晚我叫他来东宫用膳,也是没过来。”太子淡道。   说到此,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接道,“不想见我罢。”   面对他这种能弑父的毒子,国师没有站出来对天下道破真相,对他来说就已经行了。   太子也不需要得到国师的认同。   国师安安份份的,谁也不见,谁也不帮,最好。   齐君昀又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表哥,不问问我父皇如何了?”见齐国公三缄其口,太子嘴角一勾,笑道。   齐君昀抬头看他。   他知道皇帝不好过,但报复皇帝,让皇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太子又好到哪里去了?眼前太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即便是他看了也难掩难受。   可他也无法叫太子停手,太子停了手,他只会更痛苦。   他只能不言,也不语。   “真的不问?”太子挑眉。   齐君昀摇头,开了口,“过几天,你表嫂会进宫来看你,这几天你好生养养罢,别让她操心了。”   太子见他不敢问,轻笑了一声。   也是,像他表哥这样风光雯月的人物,就是算计人也只会跟人尽量阳谋的人怎么会问他那些见不得人的残忍手段。   “沉弦,别让你表嫂操心了,”齐君昀淡淡道,“尽量好过点,不当是为自己,就当是为嘟嘟,落桑罢。”   太子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得鼻翼不断抽张,胸脯剧烈起伏,齐君昀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走到了他面前,从太子手袖里拿出了药瓶,给他喂了药。   太子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好一会后,他才平复了心情。   “对不住。”   太子听到了表哥道歉的声音,不由微笑了起来,他紧了紧手中的手,这才放开他,笑着抬头与他道,“没事,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   这老天对不起他的何其多,但还轮不到他表哥说对不住他。   “我知道了……”太子在长舒了一口气后,见表哥还站在身边,用手指着他继续坐,他则道,“我会尽力好好过的。”   但只能尽力。   活到他这份上,命已经不由他了,他尽了力,还是过不好,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齐君昀在走之前,还是去了趟秋意阁。   秋意阁里,国师正裹着他那块被打了无数补丁的厚披风在喝他的第二碗酒,齐君昀来得太快,脚步太轻,国师还不及避。   他只好抬起他那张流满了泪的脸,跟齐国公面无表情地道,“来了?”   齐国公没想他悄悄来逮人,却逮到了国师的哭脸,站在那半晌没说话。   国师脸上有眼泪,但无哭意,也无悲伤,他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泪,脸又恢复成了平常无奇的少年脸。   “坐。”国师四处看了看,没看到空碗,便跟他说,“酒就不给你喝了,你回家去喝。”   他家多得的。   齐君昀坐了过来,看着桌面零乱的盘子。   “菜凉了。”他道。   “无碍。”   “我帮你去热热。”   “呵。”国师轻笑了一声。   齐君昀收拾好了盘子放到食盒里,国师跟着他,两个人去找了个小厨房。   厨房里,先一步有人帮他们点起了火,有低着头的人已经站在了灶火边,齐君昀把食盒给了宫人,跟着国师站在厨房门口。   “你挺没用的。”国师评道。   这个小年轻,没他徒弟厉害。   齐国公这一辈子都没下过厨,也就无谓国师的评语。   “太子还有多久?”他找避而不见的国师,是有话要问的。   国师身上有着酒气,眼睛有些迷茫,他看着空中好一会,才转过头对一直安静等着他回答的齐国公府淡道,“两三年罢。”   两三年,太子也不过三旬出头。   “不能再长一点?”原本还能活到五旬的。   “不能了,他这几年吃的药太多了,已经伤了元体,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他了。”国师打了个酒嗝,看着这时候走进大门,朝他们走来的皇长孙慢慢地道,“那时候,温尊也大了,也可以了,你尽早做好准备罢。”   齐君昀没再说话,等皇长孙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礼,他面色柔和了下来,“正要去找你,等会你随我回府去,在府里住几日。”   “尊儿遵命。”温尊微笑道,又朝国师行了一礼,“见过国师大人。”   国师点点头。   齐君昀带着温尊陪了国师用了饭,等国师吃完,齐君昀要走的时候,国师开口朝他道,“让小姑娘再等会,再过两年,人就能回了。”   国师从未给过他如此明确的时日,齐君昀听后,举手向他从头一揖到底。   国师挥手让他走。   他们走后,他裹紧了那块老披风,迎风坐在窗口,看着苍生,想着往事。      定始二十八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三月十五这日,双胞胎也年满了八岁。   时间如梭,谢慧齐再想起老祖母时,那位老小孩一样的祖母也是已经过去快八年了。   时间难捱,但也过去的太快。   四月,宫里的梨妃想见她,派人来催了好几道,谢慧齐去了之后,梨妃数次对她欲言又止。   最终,梨妃开了口,满脸的苦涩,“你知道我叫你来,是想求你事的罢?”   谢慧齐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大概能知道梨妃叫她来是为着什么事的。   皇帝在宫中一直生不如死,每当要死的时候,太子就给他把命吊了起来。   “知道的吧?”梨妃拉着她的手,眼泪都掉了出来。   谢慧齐抬头看她,抿了抿嘴,“大概知道一点。”   听她说要求她事,她就是先前不知道她是求生的还是求死的,但现在听着语意也是猜出来了。   “国公夫人,你帮我去求求太子,给皇上一个痛快吧……”梨妃擦了眼边的泪,心中实在不好过。   皇帝对她一生也残忍,但几十年下来,再如何也是有点情谊,她不能见他这样每日忍受着折磨不能死去。   “他再不是个好父皇,但也是个于国有功的皇上啊……”梨妃一想起太子折磨皇上的手段就不寒而栗,她一个旁观之人尚且觉得可怕,而亲自受着那些折辱的皇帝怕是早已经不行了。   与其这样下去,真的不如死了。   “我劝不了。”谢慧齐摇了摇头。   这事她是真劝不了。   于她来说,无论从哪方面她都劝不了。   她父母皆是因皇帝而死,她的家因皇帝而亡,她舅父一家更如是,国公府也没有因皇帝好过了几天,她怎么劝?   她站在哪劝?   就是有劝的人,那也不该是她。   她喜欢梨妃,但梨妃的这个忙,她真帮不了。   梨妃也不是深在深宫就不谙外面世事的女子,她自也是知道谢家是在皇帝的权衡术下没的,也知道皇帝对国公府从未仁慈过,即便齐皇后都是他放任让太后,俞后逼死的,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想来求她这一道。   她知道皇帝活该,但太子的报复也实在是太残忍了。   “国公夫人,你是不知道……”   “娘娘!”梨妃身边的宫女,着急地打断了她的话。   “求您别说了。”宫女见不得主子找死,跪下朝她磕头,“您就别说了。”   到时候污了国公夫人的耳,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算。   贴身宫女的阻止让梨妃木了,过了一会,她凄凉一笑,“我知道你的好意,你的好心我领了。”   只是,在人人都恨不得他死的宫里,如果连个为他求情的人都没有,他也实在太可怜了。   她还是为他求一次吧,就当是她还他这些年对她的那点好。   “娘娘!”   “别说了,退下罢。”   宫女把头磕得出了血,也没唤醒心意已决的主子,最终被梨妃身边的太监扶了下去。   “你听我说……”   梨妃开了口,谢慧齐看着铁了心的梨妃,在她还没说之前摇了头,苦笑着叹了口气,“梨妃娘娘,您说什么,我都帮不上这个忙,实在抱歉。”   不管她说的是什么,她的立场是变不了的。   死去的人,还有活着因此受折磨的人都在她的脑海,眼前,她的两个弟弟甚至是皇帝的亲将陷害失踪的,这是不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还不好说,梨妃实在没必要跟她开这个口。   开了口,往日她们之间的情份都要淡了,何必?   “国公夫人,你听我说……”梨妃紧紧地抓住谢慧齐的手,声音都哽咽了。   谢慧齐看着眼前流泪不止的梨妃,停了挣扎的手,闭着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又何苦?   “你不知道,是太子过了,是真的过了……”梨妃说到这,已经不想再给自己留什么退路了,她颤抖着声音道,“太子逼跟依飞娘娘亲自给他下毒不算,他还找来了跟太后相似的妇人,跟侍卫在皇上面前苟且,还逼小皇子喂他毒药吃,国公夫人,这实在是太过头了啊。”   谢慧齐的手被激动的梨妃捏得都生疼了,她睁开眼,无奈地看着梨妃,“您说,我能说什么?我的两个弟弟,至今都没回家,谢家的根都要断了,您要我说什么?”   “娘娘啊,”谢慧齐从僵掉的梨妃手中抽出了手,轻声问她,“您告诉我,我要是去为弄得我家破人亡的人求情,您说,我地底下的父母要怎么想才好?我外祖母您知道吗?她为了让我舅舅不被外放,吞金而死的啊,可这样,也没放皇上让我舅舅在京里多呆一天,现在,我谢家就剩一个我了,您居然求我为一个弄得只剩我一人的人求情,娘娘,您心里为皇上不好受,可您觉得,这情是我能求的吗?”   梨妃呆了,她看着谢慧齐喃喃道,“我实在无人可求了。”   “是啊,我知道,可是娘娘,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不怎么如人意的,”谢慧齐木木地扯了扯嘴角,“我有人可求,可老天都没让我尽如我意。”   “可是,太过了啊……”梨妃痛苦地闭上了眼,“我只是为他求一死啊,他再如何,他心里也还是有天下苍生,于国有功的啊。”   国师不见她,现在,连这个看起来心软的国公夫人都不帮她,她连进栖凤宫彻底了结他的路都找不到,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得了他好的人,想来会记着他的……”谢慧齐淡淡地道,“而恨他的人,被他弄死弄死的那些人,也让他们好好地恨罢。”   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么可能相抵?被他折磨的人,难道还要感谢他对他们的折磨不成?   谢慧齐在梨妃的痛哭失声中离开了梨妃宫。   梨妃哭得凄惨,但谢慧齐心中毫无波动。   皇帝这样的人,她没什么好同情的。   一个人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皇帝把太子弄得生不如死,太子就让他生不如死;而他对梨妃可能有恩情,梨妃就为他求了她。   看,他得到了所有他能得到的。   而她,能给予这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皇帝的,也只有漠视了。   谢慧齐在皇宫前还是去见一趟太子。   太子在太和殿里,皇长孙也在。   太子脸色好了许多,谢慧齐见着也欣慰,跟父子俩寒暄了几句,见他们都好,也就准备告辞了,只是她还是为梨妃自己求了情,“梨妃是个好人。”   太子因她的这句话翘起了嘴,脸上神彩飞扬,依稀能见到谢慧齐第一次见他时的恣意飞扬,“好,我知道了。”   他会留梨妃一条命的。   表嫂要是说别的,他可能答应不下来,但留梨妃一条命的事,他还是做得到的。   虽然之前听探子说的梨妃开口所说之事,他已经打算找个时日了结了这个宫妃。   但既然表嫂开了口,留她一条命也无妨。   “如若可以,把她送走吧,听说她的家乡是个好地方。”谢慧齐说罢,也是为自己的心软叹了口气,苦笑了起来。   算了,就当是还这几年与梨妃的交情罢。   “好。”太子笑着点头。   “多谢。”   国公夫人福礼而去,皇长孙看着表伯母离开的背影,漠然的眼睛一动不动。   “她太心软了。”太子笑着与儿子道。   温尊回过头,朝他父王点了下头。   “但心软好,”太子微微笑道,“女人要是聪明还心硬,那才可怕。”   温尊又点了点头。   “你看奚儿像不像她母亲?”太子又道。   温尊这时候摇了摇头,与他父王道,“像与不像,都与孩儿无关。”   “你不喜欢奚儿?”太子笑了起来。   “喜欢,那有如何?”温尊淡淡道,“让她跟着我过一辈子提心吊胆的日子?父王,孩儿不想。”   “嗯,不想也好。”太子垂下头,微微笑着道,“没必要让好好的小姑娘,过得跟你娘一样。”   温尊看着他父亲微笑着,却比哭还难看的侧脸,那脸冷漠的脸就更冷了。   是的,没必要过得跟他娘一样。   这深宫比地狱还可怕,他们喜欢的人不应该进来。      七月间,燕帝终于死了。   满朝皆哀。   因忻朝受灾已久,燕帝丧事从简,送进了皇陵中一座修了不到半年就已经修建好了的地宫中。   太子在燕帝快要死的时候,硬是吊住了他一口气,告知燕帝他的下葬之地,另外,他告知皇帝,他还把俞太后,还有后来被处死的俞皇后,先前给他下毒的三皇子,皆给他埋在了一个棺材里。   他也跟燕帝也是说了,他把他母后的尸首已经挖走了。   燕帝睁着双目走后,太子也没感觉到太多痛快,他在当晚还是跟前来进宫的齐国公笑道,“我虽然没感觉到什么太多的痛快,但想想能让他死不瞑目,我还是觉得挺满足的。”   说罢,太子一口血喷了出来,嘴边还带着笑。   半夜,国师过来了,接过余小英手中的针,给昏迷过去的太子施救。   这一次,国师手中的银针刺到了末端,太子也还是没有醒过来。   太子是在两天后才醒过来的,醒来后齐国公把登基的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太子即将即位,他问皇长孙,“你真的想好了?”   真的不要一个喜欢的人陪着?   “孩儿早已想妥了。”比他父皇想的还要妥当。   太子笑笑,也就不再问他了。   七月下旬,太子沉弦登基,定年号为丰宝,自名长哀,史为长哀帝。   丰宝一年八月,谷展铧也在谷府断了最后一口气。   谷家姐弟把父亲埋在了谷家墓地。   这一年的八月,京城下起了雪。   谢慧齐在送走舅父后,一连几日都不能起身,竟是病了,昏迷不醒。   府里的大夫治不好她,余小英过来为她诊治也不见起色,太医都来了好几波,昏迷当中的国公夫人也是没有醒来。   齐国公在宫里的秋意阁候了两日,候到了国师。   “不是说生死劫过了?”齐国公不解地问国师。   国师也不解,跟着齐国公去了趟国公府。   国师给谢慧齐把过脉,又在府中看了她两日的脉像后,回宫在内府里找了一瓶药,给了齐国公就走了。   自此,他离开了宫中,直到许多年后,在温尊病危之年,他才再出现在京城。   谢慧齐吃了药后醒了过来,完全不知自己昏迷之事。   上次她受伤昏迷还有意识,这一次她是完全没有的。   她这一醒来,全府的人才松了口气。   齐璞这几兄妹里,就是齐润这个什么事都要跟着他娘对干的,也在他母亲醒来后抱着她的脑袋哇哇大哭,说他以后再也不招她烦了,再也不扔她走了。   此时齐小公子心意甚好,说得很是信誓旦旦,只是没几天,等他娘一好,他又故态萌发了就是。   只是,谢慧齐这一好,连日奔波操劳的齐国公彻底地倒了下去,发起了高烧,把刚刚醒过来的谢慧齐吓得差点又昏了过去。   只是半夜,当她听到身边发着高烧的男人喃喃着小姑娘别走的时候,谢慧齐鼻子酸得简直不能出气。   长哀帝在宫中审问了无数宫中密探,数日后召了齐国公进宫。   就是谢慧齐不许,但齐君昀还是拖着病体进了宫。   “先帝在五年前,”长哀帝看着神情冷肃的表哥淡淡道,“跟他的一群心腹们下了密旨,说他死后,谢家姐弟必须一个不留。”   所以,谢家两兄弟没了之后,剩下的这个当国公夫人的谢家女也必须得死。   只是齐国公府管得太严,宫里的那几个人进不到她的身侧,这事才拖到了八月。   “为何?”为何一个不留?   “因有人说,他们谢家姐弟其中有一个人是温家江山的劫数。”   “谁说的?”   “国师同门之人,只是这人在说完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天道门上的五雾山从此之后也没有了这个人,你要是想查,也可以去查。”长哀帝淡淡道。   齐国公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那就是有人给我夫人下了毒?国公府还有内奸,是谁?”   他还以为他们的身边已无任何探子了。   “国公府没有,”长哀帝揉揉这时候猛地刺疼不已的头,等缓过这阵疼痛,又若无其事抬头道,“但表哥忘了,表嫂是从哪里回来才倒下的?”   ☆、第210章   谷家?   谷家齐君昀也是查过,妻子病得太莫名,他什么都查过。   看来,他还是大意了。   “是谁?”齐君昀又扶了椅子坐下,淡淡地道。   长哀帝手撑着头,看着案面突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表哥,你说,朕还有几年?”   齐君昀垂着眼看着腿,不语。   “尊儿说,你对他比以往生疏多了去了。”长哀帝看着桌面,嘴角翘了起来。   他也是活到了这份上,才懂以前那些昏庸的皇帝为何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明辨那么多的道理,最后却当了个昏帝的原因了。   不论天资,当个昏帝,可比当个明君容易多了,至少自己是痛快了,至少是成全了自己。   只可惜,他就是想当个昏帝,也没几年了。   江山还要交给儿子,他也不能毁了。   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桎梏性。   就连他一向自持甚重的表哥,涉及到了他那表嫂,也愿意昏馈些。   长哀帝不想对他这表哥弄那套帝王权术,哪怕,等他去了,外戚干政。   只是,长哀帝倒不觉得以后他儿会对他这表伯父干政有何言词,到时候反抗最强烈的怕是群臣。   他们不会坐视齐相一统朝廷的。   他表哥这心里倒是真装着天下的,可这天下是肯定没装着他的。   他还可令史官在史书上颠倒黑白替他美言几句,他表哥若是干政下去,最后被定为佞臣的可能性就大了。   说来也是好笑,他那位父皇活着的时候打压了他这个表哥十几年,但那十几年,却成就了他表哥如日中天的良臣之名。   可在他跟他儿子的手下,他们要是放任他继续干政下去,外面也好,群臣也好,就会拿齐相的把权当外戚干政了。   所以,他这表哥肯定也是想到这点了,对他们亲近归亲近,但却跟以前还是不一样了,长哀帝想着,抬起了双目,微笑着看向了缄默不语的齐相。   齐君昀对上皇帝那些含着悲哀的双目,他还是沉默着。   只是,在一阵的沉默后,他轻叹了口气,“你没有几年了。”   表弟成为了皇帝,皇帝跟太子的身份毕竟是不一样的,以前太子是太子,但还是他的表弟,就是太子后来兵权牢固,他还是把他有点当表弟看的,只是,太子继位为帝后,对他来说,太子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皇帝。   他对太子确实不如以前亲近了。   只是,在听到皇帝问他还有几年后,齐国公的心中的不好受翻滚成了炽焰,最终还是把胸口烧穿了。   就几年了,还真让他孤家寡人地过不成?   “你也多陪他一点,哪怕只是跟他说些没用的话,那些大道理,就由太傅和我来讲罢。”齐君昀说罢,见长哀帝又闭上了悲伤的双目,他垂着头,也是难掩心中悲哀,握拳抵嘴轻咳了几声。   他这表弟啊,哪怕是心能随着时间再活过来,可老天也没给他什么时间去治愈了。   江山美人,他就是想贪,都没什么时间贪了——他如若不顾忌皇长孙,他倒是还可以对这天下恣意妄为一番,可皇帝又怎么舍得?   这对相依为命的父子,也就只能这么熬了。   “呵。”长哀帝本来打算跟他这表哥讲讲他们君臣以后的往后,可他起了个头,齐相也接了个中间,可这末尾,他却不想再说下去了,他终究不是个好皇帝,不够心狠,也不够自私。   长哀帝自嘲地笑了笑,睁开眼,平静地朝齐君昀道,“谷府老夫的表妹,工部侍郎余通之妻是先帝的人。”   齐君昀一听就了悟了。   原来是亲戚。   还是跟他妻子相熟的亲戚。   这就说得通了。   妻子谷府送葬,好几天都是跟这些女眷们呆在一块的,再防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被下了药也是无人可知了。   谁能想得到,是谷府的亲戚要害谷府有着绝对利害关系的国公夫人的命。   且余通还是挂着他国公府的名声走这条官路的人,也算是他国公府的属臣了。   被自家人谋害,齐君昀这些嘴角扬起的笑也是冷极了。   “多谢皇上。”他站了起来。   “要走了?”长哀帝笑道。   见齐国公没动,长哀帝无所谓地道,“走吧,你还病着,早些回去,省得嫂嫂担心。”   齐君昀看着无所谓,脸颊带着病意的绯红的太子,在嘴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张了口,却是道,“不急,如若皇上没什么事,就留我一顿膳罢。”   长哀帝愣了愣,随后,他轻笑了起来,尔后轻轻地点了下头,也把叹息声掩在了嘴里。   皇位仅在殿堂的几步上面,却跟人间隔了千重水万重山似的。   高处实在不胜寒啊。   长哀帝撑着龙椅站了起来,走下了那那几步殿阶,站到了齐国公的面前,无限惆怅也无限悲哀地道,“我是真没几年了,表哥。”   所以,别防他那么紧。   他这一生,也就仅有那么几个亲人了。   “知道了。”齐国公扶了他,垂下了双眼。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京城九月的天也凉了,但天气没有去年那般寒冷,齐君昀一连半个月都不断咳嗽,半夜为恐扰着她睡了,他偶尔咳嗽一声,谢慧齐也是听得出他有多容忍,她心烦得很,见府里的药不管用,就又叫了表姐夫过来。   这一次,表姐跟表弟都随着余小英来了。   国公府一窝的女人,老的正当年轻的,还有那个最小最粉嫩的都围着国公爷,担心不已地看着他。   三代美人一个不缺,忧心忡忡地直盯着他,齐国公嘴边也是一直挂着笑意,在余小英给他把脉的时候,又是连着轻咳了几声,吓得那几个老少美人胆颤心惊地看着他。   见他一咳,他府里的那几个女人就跟被踩了脚的猫一样不安,时深受府中女人爱戴的齐国公只能摇头了。   余小英把过脉,小心翼翼地问他这表妹夫,“是思虑过多罢?”   他口气也不敢说重了,生怕表妹夫认为他是说他心眼多。   但他这表妹夫着实是他认识的人中心眼最大的。   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他弄死别人,没见过别人弄残过他。   他着实是有些害怕他的。   他现在不当太医了,开了药铺,但手里的药材都是他这表妹夫给他走后门弄来的,他也不得不怕。   当然他也怕表妹夫倒了,他也得跟着一样倒霉。   来京这么多年了,余小英早就明白被连坐是一件多么凄惨的事了。   他日子过得好好的,晚上睡觉有媳妇,白天睁眼了能看见儿子,连太医都不用当了在宫里胆颤心惊,现在靠着当过太医的名声在京城能吃一辈子的饭,这种小日子他很珍惜的。   “嗯?”齐君昀瞄了余小英一眼。   余小英顿时就摇了头,“我再把把,我再把把。”   这次把完脉,他也就不说话了,只顾埋头写单子,完了当谢慧齐拿过去看后,他道,“先喝几日试试。”   谢慧齐给了一直站在旁边府里的老大夫左让,见左让点头说他下去煎药后,她也是朝余小英松了口气,“你的偏方向来有用,也许喝几剂喝了呢。”   她实在是怕了他咳了,怕得每晚都睡不踏实。   余小英诊过脉,谷芝堇就开口她带弟弟来的事,跟国公府的两个老主母,还有表妹道,“我想趁着父亲的百日还未过,想给翼云抬门媳妇进门。”   谢慧齐轻“啊”了一声,与婆婆和二婶看过一眼后,她朝表姐开了口,“那有看中的人家?”   翼云一直在边境,回来后也是父亲重病,加之家里是家姐当家,又连着是灾年,年景不好过,朝廷都缩衣节食,富贵人家嫁娶之事也不多,谢慧齐这边也是没听到他婚事的动静,这还是头一次听到。   但就是有看中的人家了,百日之内就抬进门来,这是不是有点紧了?   姑娘家也不知道会不会答应。   谢慧齐思忖着看着表姐,谷芝堇淡道,“看中一户人家,是个孤女,且无兄弟,现寄借在庙中。”   已借住在庙中,那就等于半脚已进空门了?   表亲家要娶半个尼姑,齐二婶眉眼忍不住跳了跳,朝表亲家的小姐看去,“可是恰当?”   这家里无亲也就算了,可娶个尼姑?   现在谷家现在的这个当家可是再年轻有为不过的兵部侍郎!   齐项氏忍不住朝谷家现在的当家看去,见他眉眼不动,不动如山地坐在那,这谷家的儿郎也是身材高大,一表人材,样貌能耐每样都拿得出手,配个尼姑?   齐项氏眉头忍不住皱得死紧。   “回二婶的话,”谷芝堇人有点冷,但对老齐二夫人却是再恭敬不过的,“我这也只是看中,还没定,也是过来跟老夫人和您来商量着看的。”   “我看不妥。”齐项氏一听她这么说,想也不想地摇了头,否决了。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配这么个孤女。   “慧慧,你说呢?”齐容氏看向了谢慧齐。   谢慧齐听表姐这么说,也没惊着,表姐既然提了出来,那肯定是有她的想法的,听了婆婆的话她开口便道,“我觉得是个孤女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当初嫁进来的时候,身边也只有大郎二郎他们。”   “岂是能跟你相提并论的?”齐项氏见她拿个孤女跟她比,很是不快。   谢慧齐嘴角扬了扬,眼睛温柔地看向齐二婶,“也是差不了许多的,当初您也没有嫌弃我什么。”   齐项氏一听,“嘁”了一声,还是不快地道,“在你眼中,就没什么是不好不妥的。”   谷芝堇接了话,道,“那孤女我以前见过几次,性子是个好的,沉得住气,人也安静。”   “那这两个在一起……”齐项氏一听都傻眼了,拿出了两手,还指着一动不动的谷家大爷道,“一天到晚,气都不吭一声,这日子怎么过?”   说着就朝坐在旁边,此时正皱着眉头喝冰糖梨汁的国公爷道,“君昀,你说,你夫人天天跟你一声不吭过吗?”   齐国公拿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在座的人一样,朝他二婶摇了摇头。   一得到支持,齐项氏马上朝谷芝堇道,“那根本跟你表妹没什么可比的。”   “二婶……”谢慧齐摇了下头。   人家也不是要娶个跟她一样的,不过是因为身份是个孤女,跟她以前有点相似罢了。   再说,是孤女的话,若是这个孤女肯嫁,她家里没人,百日之内成婚,也是比家里有人的规矩要少一些,嫁娶之事也要来得及一些。   “谷家大爷,你怎么说?”齐项氏不想理会她,直接问谷翼云。   “我听长辈和家姐的。”谷家大爷淡淡道。   “唉。”一听这话,齐项氏就叹了口气,转头朝谷芝堇道,“有这么个听话的弟弟,你还是多想一想罢。”   谷芝堇是尊敬国公府的老夫人们,但她从来都不是个没主意的,她若是拿不了主意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死多谢遍了,听了齐项氏的话也还是淡然道,“也不是没想过娶个好人家的,愿意嫁过来的也是有,只是,我们家毕竟是不一样的,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是要跟翼云住在一起的,二婶,您说,到时候哪家的贵女嫁过来,是容得下我们一家的?”   到时候只会撵了他们一家出去罢?   “我的病,需要姐夫时时看着。”谷翼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谷芝堇听了转过头,看了眼怕她被误解的弟弟。   “是个姑娘就行。”谷翼云又淡道了一句,起身朝齐项氏作了个揖,赔了插话的礼,方才又回到原位坐了下来。   齐项氏一想,也是如此,但还是道,“找个身后娘家没那么强势的。”   总比找个什么都没有,还会被人诟病的孤女好。   “一时之间,也是找不到性情跟家境都行的女儿家了,”谷芝堇淡淡道,“再三年的话,那时候翼云也是太大了。”   齐项氏也是无话可说。   “那孤女是住在哪个庙里,哪家的姑娘?”齐容氏这时候开了口。   谷芝堇见老国公夫人问到正题,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对着老国公夫人细细地说了起来,“是翰林院一个老编修的女儿,是这位老编修与妻子中年才得来的女儿,只是家境贫寒了些,其夫人重病也花光了家中的积蓄,没两月,这老编修也过了,这姑娘在京中也只有几个家境不好的亲戚,无一接纳她的,便受了一位师太的好意,去了一家庵堂,这庵堂名叫水月庵。”   “水月庵?”没听过这庵堂的齐容氏重复了一次。   “是京郊乐山上的一府小庙,说是一位中年丧夫丧子的妇人所建的,里面专收纳身后无所依靠的老少妇孺。”   “倒是个有几分善心的地方。”齐容氏淡淡点头。   “是。”   “那孤女可是知情了?”齐容氏也是听出来这位表小姐铁了心了。   “还没有,”谷芝堇摇摇头,淡道,“我想从您这边得了首肯,再去跟她提这意。”   “你觉着好的就是好的……”这时候齐项氏动了一动,齐容氏扫了话有点过多的二弟媳一眼,见她收住了嘴,就又转眼看向了谷芝堇,“我们都欢喜,是不,媳妇?”   谢慧齐点点头,看向表弟。   谷翼云也是转头看向了她,朝她颔了下首,示意他对这事也赞同得很。   他姐姐看中了就好。   谷家带着跟国公府通过气的事走了,谢慧齐说来也不操心表弟的大事——这等事,她表姐肯定不可能马虎,她就一个弟弟。   她便以为这事肯定是差不多了,也是开始替谷府准备着成婚的事来——谷府得从国公府的布庄和米粮铺等地方拿东西才行。   国公府下面的这些铺子的存货就那么一点,不预留着一些下来,谷府到时候到别处买也不好买。   铺子里给谷府留着点,她再从府里分着点出来,这婚事也就能操办起来了。   之前为办丧事,谷府也是没什么存着的米粮了。   这已是连着快五年的灾荒了,现在这京里,也就那么几家家里有富裕的存粮的,现在谁家不是算着家里的那点米粮过日子的。   只是谢慧齐准备得差不多,就等谷府来话差人把东西送过去,却听去了趟谷家给谷府送点南方来的水果齐昱跟她道这事那孤女没答应。   谢慧齐听了都愣了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这等事,姑娘家可能有姑娘家的想法,便也觉得这事就是不成,那也只能说是表弟与这位姑娘没缘份。   不过,等到十月下旬时候,谷府来了消息,说婚事就定在十月二十九日。   谷府送来了消息,不日,谷芝堇就过来借东西了。   谷芝堇带来了比市价还贵了一点的银两过来,谢慧齐算了算帐,把多的那点给退了回去。   清点好东西,她跟表姐喝茶的时候问起了这事,“这定的有点急罢?”   现在已经二十日了。   见表妹等帐算好,东西都清点好了才问这事,谷芝堇也是摇了下头。   表妹这性子也是太沉得住了,现在才想起来问,她还以为她一进门她就会问的,早准备了话了。   “是见过翼云之后才决定嫁的,那姑娘说了,她身无一物,没什么嫁妆要抬进来的,这婚事也简单点就好,当日拿花轿去抬了她,能带着她拜天地高堂就行。”谷芝堇淡淡道,“所以这事也从简了,我们家也没打算请几家人,到时候办个几桌,你们到了就行了。”   “倒是答应得干脆,是个好姑娘。”谢慧齐对这姑娘顿时有了点好感,尤其听到那句能拜天地高堂后这好感度就上来了。   干脆,又不随便。   “嗯。”谷芝堇自己挑的,也是对这个弟媳妇没什么不喜欢的。   谷翼云的婚事订得急,成的更是急,成婚那天上门的也没几个人,就是谷家舅母那边的亲戚也没来,不过等谢慧齐听表姐说这几家人被皇上调到外地去任职了后,也就点了头,根本没多想。   因着谢慧齐的面子,国公府的两个老夫人都来了,不过吃过喜宴就走了,谢慧齐倒是留了段时间,等到进了洞房见过了新媳妇,等新媳妇朝她敬了茶又跟那位长相清雅,行为与她想得不同,甚是大方明朗的小姑娘聊了一会。   等到国公府说要回去了,她这才出了门。   谷芝堇送了她出去。   “看不出不爱说话啊?”谢慧齐想了想刚才小姑娘跟她所说的她在庙里每日所做之事,一一娓娓道来,清清楚楚,实在看不来是个寡言之人。   “待人还是大方的,私下有些不爱说话罢了。”谷芝堇说完顿了一下,又道,“是个好伴。”   叽叽喳喳不知道待人处物的,那于他们家来说才是负累。   她是瞧了好久,才挑出个这样出挑的来。   看刚才弟媳妇对表妹不卑不亢,又恭敬得体的应对,也就不枉费她弟弟特地诚心去求娶她这一遭了。   “看来是。”谢慧齐也是舒了口气。   看来确实是个好媳妇。   定得是急了一点,但表姐过了目,想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们夫妻走的时候,余小英也来送了他们,谢慧齐见表姐看到表姐夫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看一眼的,她有些纳闷,在上马车之前拉了她到一边,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   “表姐?”   谷芝堇看着她,脸色微霁,“真没事。”   谢慧齐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万事都一肩担的表姐。   她又不是瞎的,她正前方,她表姐夫正跟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这表姐的背影,就跟快要被主人抛弃了一样。   “姐姐……”她又叫了一声。   谷芝堇顿了顿,终于说了,神色之间也还是冷淡,“他药房里收了两个女徒弟,说要嫁给他,就是当小妾也无妨,求到了我跟前,我打算过几天,就让他搬出去。”   谢慧齐愣了。   “回罢,没什么事。”谷芝堇淡道。   她虽然伤心,但也还好。   对她来说,这等小事伤不了她的什么根本。   “那表姐夫的意思呢?”见她推她往马车那边走,谢慧齐忙抓住了她的手。   “没事,你先回……”谷芝堇扶了她往马车走。   “姐姐,我不放心。”谢慧齐实在担心这恩爱了这么久的俩夫妻出什么事。   还让人搬出去,这……   尤其眼前表姐夫这时候那天都要塌了的样子,谢慧齐心想这事怕是善了不不了。   但谷芝堇推了她上马车,身边这么多下人看着,谢慧齐也不好再问,天也快黑了,府里的儿女们也在盼着她回去,只能随着马车走了。   马车上,谢慧齐推了下闭着眼睛在养神的国公爷,“哥哥,我表姐跟表姐夫怎么了?”   齐国公没理会她。   “哥哥!”   齐国公这才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道,“我怎么知道?”   谢慧齐干脆不说话了,用拳手捶他。   被捶了两下,齐国公抬起手抓住了她的手,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她,“别人夫妻之间的事,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谢慧齐去咬他的手。   被她咬了两口,齐君昀更是无奈了,把人抱到了怀里让她老实坐着,这才与她道,“你表姐夫中美人计了。”   “怎么个说法?”怎么中的?   “许是有人瞄中了他,卖身葬父卖到了他的眼前,他也就买了……”齐君昀想了想又道,“不过也许是你表姐夫看中了人家的姿色也不一定。”   毕竟,有了功名利禄就贪求美色的人,京中从来不缺。   “你怎么知道是看中了人家的姿色?”谢慧齐斜眼看到,“你知道她们长什么样?”   齐国公笑了起来,脸色柔和地看着她。   他这半生,什么美色没见过,什么美人计没见过?   她又不是心中没数。   问他这话,这是迁怒不成?   谢慧齐被他笑得更是愤怒了,转身又捶了他一下,眉头皱了起来,心中还是不信,“不会罢?”   看刚才她表姐没看他一眼,表姐夫那急得就要汪汪乱叫的样子,不像是变心啊。   不过,谢慧齐毕竟不是什么天真的女人,她知道对很多男人来说,再爱又如何?再爱也抵不住新鲜刺激对眼球的吸引力。   对心志不坚的人来说,他们的人生中充满了无数的一时心动,尤其对送上门来的,一时的心动很快就会化为行动,就是对妻子的愧疚也斗不过那一时的冲动。   但是,就是她有这个认知,她还是不觉得她表姐夫是那种人。   他要是,她那聪明绝顶的表姐会看得上他?把心全放在他身上?   绝不可能!   “别操心人家的事……”齐君昀揽紧了她的腰,让她靠在了身上,拍了拍她的背,淡道,“你只要记得堇娘子是你的表姐就成。”   到时候,就是余小英变心了又如何?   捏死他,不过是她一根手指头的事。   她表姐可不是个什么心软的人,不会跟背叛她的人粘粘乎乎的。   余小英若是不懂他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他要是走错了道,最后找了死,顶多也就得他买的那两个还当了女徒弟的一声哭罢了。      与齐国公想的不同,余大夫还是知道他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的。   所以当他随着大管家的送行了府中的客人,回屋没见到妻子后,他想也不想就回头去找人去了。   他终是在客房找到了谷芝堇。   谷芝堇见到他来也不奇怪,只是在他靠近她床边后,她朝他摇了头。   太近了。   余小英停了步子,满眼无奈地看着她,艰难地道,“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你也知道,我当年也是这样被我师傅买回去,当了徒弟的。”   他只是没想到,徒弟转过脸,就到她面前哭着说要给他当小妾。   他看那两个小姑娘很是聪明,又是大夫之女,懂些药理,埋没了很可惜,他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谷芝堇却也不是为那两个小姑娘生气,而是对他。   她知道他不是京城出生之人,京城人懂的很多东西,他不懂,但那些阴谋诡计和麻烦事他先前不懂可以,但在经过这么多事后,在她教了他那么多后,他还不懂?   如果还不懂,那她只能承认,他还是不适合她的。   谷芝堇也是满心的疲惫,这么些年,她也把全心全意都放在了他的身上了,最初一开始她对他没有企盼也就无所谓失望了,只是付出了这么多后,却发现他还是不适合,那种铺天盖地的失望差点把她整个人都埋了。   “堇堇,如果这是别人的计,那你跟我分房,岂不就是中了别人的计了?”这几天他都见不到她,余小英也是彻底的慌了,“我已把人送走了,你别跟我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了,也会留着心眼防人的。”   “你累吗?”谷芝堇听完他的话,看着他满脸的慌张,也是叹了口气,她撑着床面下了床,把衣裳披上,这一次她走到了他的跟前,清楚地问他,“这么多年来,你累吗?”   为了配得上她,他累吗?   余小英摇头不已,“不累,真的,我不累。”   “那以后呢?”谷芝堇碰了碰他冰冷的脸,淡淡地道,“一辈子都这样,你不累?”   他累的。   所以,碰到跟他以前相似的人,他那么欣喜若狂,救她们于水火当中,还想把她们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懂自己,她却是懂的。   她在他的背后看了他这么多年,如何能看不穿他的心思?   谷芝堇也是为自己有些悲哀了。   她娘生前老说她太聪明,看得太透了不好,可是,她就是如此,看不透,她就不是她了。   她只能过看得透的日子。   如若他们还是不适合,他也就只能搬出去了。   “累的话,”见他没了声音,谷芝堇收回了手,淡淡道,“就搬出去吧,不要担心儿子们,他们是你的儿子,从一开始,我跟谷家都没想抢你的儿子。”   她都让他们跟着他姓了。   余小英突然抽了抽鼻子,“你还是想赶我走……”   他忍住了鼻酸,但没忍住眼睛里掉出的泪,“你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   他已经很努力追赶她了。   可无论怎么做,她都有办法让他觉得他配不上她。   可就是这样,又如何?   “我不滚的,反正我不滚……”余小英不顾三七二十一死死地抱住了她,“就是儿子们跟你姓我也不滚,你休想摆脱我!”   说着他就扯着嗓子嚎,“翼云,翼云,你赶紧过来看看,你姐姐不要我了,我不活了……”   谷芝堇顿时僵住了。   眼看他又要嚎,她赶紧拦了他的嘴。   余小英拿湿漉漉的眼睛看她,大有她再敢赶他,他就要把她新婚的弟弟嚎过来之势。   但这时候,谷翼云没被他嚎来,他们的长子余谷却被他嚎来了。   余谷抱着双臂站在门边,冷眼在他们身上扫了扫,过了一会,他朝他母亲皱了皱眉,“你又欺负他?”   这下换谷芝堇无奈了。   “别欺负他了……”见被母亲拦着嘴的父亲狂喜地看着他,余谷摇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傻。”   这下,余小英真傻了。   他儿子说他傻?   “你不正喜欢他这点?”余谷不想多看他那傻子父亲一眼,不认可地看着母亲道,“他不在身边就天天看着他的东西发呆,他在你就赶他走。”   被儿子无情揭短的谷芝堇皱着眉头不快地看着儿子。   “他要是敢纳小妾,”余谷不为所动,抱着双臂继续淡淡道,“打断他的腿就是,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帮你下就是。”   说完,自认为交待好了的余谷就走了。   他一走,谷芝堇刚把手放下,余小英就抱着妻子呜咽了起来,“堇堇,咱们儿子说要打断我的腿。”   他真的不想活了。   谷芝堇任他抱着,若有所思了起来。   “堇堇……”   被他凄烈地叫着,谷芝堇没法子,手不自觉地就抬起安抚起他的背来了。   她刚抚弄了一下,就被他抱得更紧了。   谷芝堇被他勒得生疼,过了一会,当她听他在她耳边说他要回去继续当太医后,她苦涩地叹了口气,与他道,“是我为难你了。”   这本来不该是他承受的。   他应该过他云游四海,四处行医的日子的。   说来,也是她拖累了他,却对他没有耐性,对自己的付出可惜怜爱不已,却对他的努力总是嫌不够。   而既然他选择了留了下来,她确实不应该把他往外推,也许这一推,还便宜了别人。   “小英,”谷芝堇闭了闭眼,决定把儿子的话重复一遍,“不要再发生一次了,你记着,要是你再给我招这样的祸事出来,不用你儿子动手,我亲自打断你的腿。”   余小英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她,“打断哪条腿啊?”   “你想的那条腿。”谷芝堇淡淡地道。   余小英下意识就拢了拢双腿,这还没打断,他就感觉疼起来了。   ☆、第211章   谢慧齐几天后知道表姐夫没被赶出去,也是松了口气。   她也是知道夫妻之间生活在一块儿不可能没点波澜,两个大活人,都各自有自己的脾气,怎么可能无风无波的,就是她这个活了两世沉得住气的,再加上国公爷那个打少年就老成,性子深不可测的在一块,私下里也有闹的时候,不过是他们两夫妻一个比一个会装,外人看不出来罢了。   当然,他们之间若是吵闹,外人看不出来,也是因着两人都觉得他们之间的事,是非好坏,那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即便是府里的两个长辈,也是插手不得的。   谢慧齐与齐君昀从来没就此事讨论过什么,但从他们开始在一起做的第一个私密的事开始,两人对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有了共识,那就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事,哪怕是在床上打了一架,都只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   谢慧齐也是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已是不是亲密可以形容的,但这种甜蜜,也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事,她没有跟谁炫耀之心,更无显摆之意,所以在外他们恩爱归恩爱,但京里不是没有更好的夫妻显得比他们更恩爱的,对此她也乐观其成得很。   她自来对当出头鸟一点兴趣都没有。   再加国公府家风在这,齐国公这,即便是皇帝都不赐美人给他,想给国公府送美人的,那都是要想好了再想好,才能决定要不要试试。   谢慧齐也是知道这几年间私下那些送美人的不乏其人,但也是个个都铩羽而归,没讨得了什么便宜,近两年送美人的也就少了。   不过这等事,国公爷是从不跟她提起的,谢慧齐也乐得装傻子。   事情只要没触犯她在这事上脆弱的底线,她也不会没事找事。   谢慧齐也是自个儿恩爱归自个儿知道,当然不会自认为全天下的夫妻都如此,说句实话,她也不是自夸,向她这样在意,而且还不尖牛角尖,死胡同的女人其实也不多,就是有时候她想不开的时候也犯糊涂,觉得不相干的女人想对她男人投怀相抱也觉得愤怒,也是要开导会自己,或者过了那个劲才好受。   可能是天性的问题,大部份女人在情爱中总是要陷得深,在意得多一点,而谁更在意,谁就输了这话虽然粗鲁直接,但事实确实是这么回事,很多女人在情爱中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了,不在意的那个男人还是左手娇花右手野花,不会女人的憔悴少耽搁片刻的享乐。   对此,谢慧齐还是怪担心她表姐那一对的。   尤其舅父刚走,她实在不想表姐在婚姻当中还受挫折——表姐再聪明,再性格冷硬坚强,那也是一个把心全放在了其夫身上的女人,而只要有感情,就会受伤害。   所以知道这对夫妻没什么事,她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这夜齐君昀回来两个刚睡下,谢慧齐还跟他就此事嘀咕了几句别的,“你说谁眼神这么不好,这个时候给使美人计?”   她听他话的时候,这肯定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京城里哪有那么多的意外,尤其在他们这种出门必前呼后唤的人身上。   齐君昀这刚把手放到他想放的地方,就听她煞风景又说她表姐的事,也是抬了双眼看向她。   她这可是跟他说了好几天了。   她要是这么空,有这么多的关心放在人的身上,何不放在他的心上?   齐国公这本来还算专注在她身上的心思这下就不完整了,他本来还想慢慢来,这下手下的动作快了,一会儿就把人剥了个干净。   谢慧齐哭笑不得。   不过,她这也没空多想了,不一会她也就光剩哭喘的力气了。   直到第二天,齐君昀下了床去上朝她都没醒过来,只隐约在睡梦中知道祸害她的人又出去为家计打拼去了。   谢慧齐这是从她丈夫那问不到什么来了,就自力更生,找了齐昱来问。   这等事,齐昱也是多少心里要有点数的,宰相门前七品官,国公府的家奴是风光,但风光同时代表不好当,他要是主子问点事,一问三不知,他这管事的也就当不下去了。   “夫人,我还没查出什么来,不过,这应该跟那些属意谷家当家夫人位置的那几家人脱不了什么干系……”齐昱微笑道,“您也知道的,他们不好过,也不会让别人好过就是。”   谢慧齐想想也是。   满天下多的是这样的人,利益纠葛下,自己没占着好处了,肯定得拉人一把,心理才能平衡。   有人的地方,哪干净得了?   更别论什么清脆了。   她当家这么多年,这些事其实也没少,但嫁一个能干的丈夫的好处这时候也就显出来了,这等事无需她插什么手,自小就在这等事里长大的齐国公有的是对付的办法。   她这婚姻命还是不错的。   不过,丈夫嫁得好,并不代表儿女命也好,谢慧齐这庆幸自己嫁了个好男人没半天,下午在东堂里操心着一家老少的生计,就听下人来报,说小公子在猪栏里跌倒了,整个人都跌进了猪粪里,鼻孔里还进屎,药堂的大夫都赶出去了,老夫人她们都急死了。   谢慧齐本来一听出事了还有点急,等听完也知道小王八蛋死不成了,她冷笑了两声,等算过手上的帐合了上来,让身边的管事娘子拿去密箱锁好,她这才慢慢地起了身。   “怎么去猪栏了?”路上,国公夫人淡淡地问着来禀事的下人。   下人低头不语。   谢慧齐猜也猜得出,那小浑崽子肯定是去猪栏捣乱的。   上次他就把马厮的门打开,放跑了十几匹马,当时发动了整个国公府一大半的侍卫和下人,才在马场把那十几匹被小王八蛋偷了酒喂了喝了,疯跑的醉马给牵了回来。   十几匹马,毁了一半的菜地不说,还撞坏了好几个温棚,本来就凋零残败的花园更是被毁得惨不忍睹,那一次若是国公府赶着从宫里回来救下了这个下子,谢慧齐差点把他倒挂在大门口抽死。   现在小王八蛋若是把猪给放跑了,她绝饶不了他!   “齐斯,”谢慧齐都懒得噜嗦什么,直接指着门对身边的管事道,“吩咐了你下面的人去堵着前门后门,谁若是敢跟国公爷去通风报信,我话放这了,我要他的命!”   齐斯低着头,苦着脸去了。   这小公子啊,可真会折腾人。   他这一拦,回来少不得要被国公爷身边自家当差的兄弟们打趣了,说他连国公爷的心肝宝小儿子也不护着……   这都叫什么事。   这厢谢慧齐冷着脸回了青阳院,一路问着事,等迎面来报的下人说了猪还真跑了的事,她嘴边含着的冷笑更是让小麦这些在身边当差的媳妇子也是不敢直视。   这一路有跟国公夫人来报事的,也有一路往青阳院撒腿跑,说夫人回来了的。   老齐二夫人正盯着丫鬟给臭哄哄的小侄孙儿洗澡呢,一听他娘回来了,指着门拍着胸口就道,“还不赶紧给我拦回去,谁通报她的?我不是说了这等小事就不用告知她了吗?”   “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院子里老夫人的人马扯着喉咙着急地吼。   这时候,就是夫人跟老夫人的人马比行动力,比速度的时候了。   小公子出的事,夫人的人马若是不及时告知夫人,就等着夫人那状似轻描淡写,实则伤筋动骨的罚罢,而老夫人的人马若是出了岔,没拦住夫人的人马,或者没拦住夫人,也等着老夫人的冷眼和二老夫人的责骂就是。   只是前者损失的较惨些,也较拼命些,往往都是夫人这边的人马略胜一筹,等到夫人知情快近到眼前了,他们这里才知道人快到了。   但人都到了跟前,下人哪个有敢拦主子的?也就剩点扯着喉咙提醒老主子们的余地了。   “回来了?”正在给小孙子配衣裳的齐容氏飞快出了主院的门,站在了门口,看着媳妇一步一个台阶,嘴边含着带杀气的冷笑抬阶而上,她也是微动了动,正好堵在了媳妇的正方向前。   “娘,”谢慧齐朝她福了一礼,笑道,“我听说咱们府里的小公子回来了?”   齐容氏淡淡地点了下头,没动。   谢慧齐朝她的边上走去。   齐容氏又微微动了一动,堵住了她。   “娘,”谢慧齐停了脚步,脸上的笑更重了,杀气更是未减,“我听说他出事了,要看大夫,我进去看看他是出什么大事了,我好在国公爷回来,当他问起有话可答。”   “不碍事,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齐容氏淡淡道,眼睛往媳妇的袖子看去,生怕里面藏着马鞭。   她这媳妇教训起儿子来,那可叫一个手狠手辣。   虽然小孙子是调皮爱闯祸了点,但也禁不起她这般教训。   “是,东堂的事还多得很,我等会还要算一下府里腊月过年要的东西,我就瞧他一眼就过去。”谢慧齐也知道可能自己身上杀气太重,不好过婆婆这道关,便敛了身上的杀气,微笑平淡道,“瞧一眼,知道没事就走。”   齐容氏评估着这“瞧一眼就走”的可能性,但上下看了媳妇一眼,从不对她这个媳妇低估半分的老国夫人还是很淡定地摇了头,“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忙你的去。”   就是瞧一眼,也够她挥十来鞭的,到时候小孙子就得鬼哭狼嚎了。   “娘,就瞧一眼……”谢慧齐见婆婆咬死了不松嘴,上前笑着挽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块儿往里走,嘴里还有点着急忧心地道,“我听说是跌猪粪里头了是罢?没伤着哪吧?”   齐容氏愣了一下,这时候她已经被媳妇带着进了大厅了,越过门去,前面就是她的主屋处了。   这时候也是来不及了,齐容氏只能默默地摇了摇头,知道这一次,小孙子是逃不了了。   谢慧齐这一进婆婆浴房,鼻边就有一股淡淡的猪屎味,想也知道,下人们肯定是已经收拾过一遭了,现在这味还在,就知道她的人报来的消息是一点都不假的,这下子肯定是跌进了她用来堆着当肥料的沼泽地里头了。   里头别说猪的屎,人的屎都有。   “慧慧……”堵在浴房门口的齐项氏一见到侄媳妇,脸上一脸夸张的惊讶,“怎儿事不多?这么早就回了?”   谢慧齐似笑非笑地看了准备拦人的二婶一眼。   齐项氏那可是块老姜,侄媳妇这道行她还没放在眼里,视而不见地继续惊讶道,“府里真是不忙啊?好,不忙也好,你赶紧去休息一会,我看你最近累的,都累瘦了,赶紧,赶紧……”   “你们这些丫头,”齐项氏推着侄媳妇不说,还骂她身边的贴身人,“当了媳妇子,有了自个儿的家,就不知道主子是谁了是吧?没见过你们这些个不会伺候心疼主子的下人,再不仔细点,小心我换了你们!”   说着见这些人不动,大声怒骂,“还不赶紧送你们夫人回鹤心院休息,你们想累死她啊!”   这厢浴房内,听到外面动静的齐小公子正缩着脑袋,扒着浴桶的边偷偷地看着门口,听着声音他小肩膀一哆嗦一哆嗦,但就是这等危及时刻,他也不忘勇敢地安慰自己,“小公子,别怕,你二祖母好生厉害,天上无一地下无二,肯定能拦得住你那恶婆娘的亲娘。”   说罢都沮丧不已,会把他抽死,打死的恶婆娘真的是他亲娘么?   他阿父莫有跟他说假话?   他真的是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吗?   齐小公子给自己鼓劲的时候,被齐项氏推着的谢慧齐一动不动。   她好歹也是跟着国师家的老家人练过几手的人,这几年早晚很少没有不锻炼的时候,早练得身体倍棒,就是私下跟国公爷掐架的时候,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无反手之力了,何况是这一辈子都没拿过几样重物的二婶的那点力气要推动她?   在她不想被推动的时候,这事难得很……   齐项氏连推了她几把也没推动人,眼睛都瞪圆了,“都说了让你回了。”   “我就去看一眼,没事我就走了。”谢慧齐好气好气地说了一句,还朝二婶笑了一下。   说着她就往里走。   “还不……”齐项氏想让屋里的人拦住她,可这时候到底是现在当家的国公夫人的身边人棋高一着,在二老夫人骂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默默地站到了老夫人跟二老夫人的下人身边,挡住了她们。   所以,国公夫人很畅通无阻地进了浴房,身边跟着个见眼看拉她不住,就往她袖子里搜东西的二老夫人,还有身后已经认命了的老国公夫人。   齐项氏非常粗鲁地把侄媳妇的两个袖子都搜了,没搜出那根能把小侄孙抽得尖叫的马鞭出来,也是舒了口气。   这时候,浴桶里“噗”地响了好大的一声,水花四溅。   “小公子……”见小公子整个人都沉得水里去了,身边帮着他洗澡的丫鬟婆子们慌了,连忙去捞人。   “不,不,不,我不……”我不出来,躲在浴桶里的齐润在水里咕噜着,一串串的水泡同时也往上升。   他不出来,他会被他娘抽死的!   “还不捞出来,呛着了怎么办?”齐项氏急死了,见下人把小侄孙抱了出来,她赶紧奔过去抱了他,嘴里喊着,“心肝儿啊,没事,二祖母帮你搜了,你娘没带鞭子,别怕,抽不着你。”   谢慧齐这时候翘起了嘴角,同时,手住空中一伸。   这个时候,她身后的丫鬟恭敬上前,把放在袖中的鞭子恭敬地放到了她手中。   那前端挂着红绸子的马鞭正是国公府齐国公最爱执的马鞭,用的是他杀的老虎抽出来的筋做的,更是国公夫人平时用来训子的那一根。   “啊,啊……”瞅到熟悉的鞭子,齐小公子扯着嗓子尖利地叫了起来,声如魔声穿耳,“杀人了,杀人了,我娘要杀人了,阿父你在哪,大哥二哥小姐姐,还有我的心肝祖母二祖母啊,你们在哪啊……”   “嫂嫂,老嫂嫂……”二老夫人也快哭了,抱着尖叫害怕的侄孙儿心都要碎了,朝老国公夫人也是凄厉地叫着求救,“你快管管你媳妇,都快把我们孙儿给吓傻了。”   说着抱着孩子就四处找地方躲,二老夫人也是经过风雨的人,一会儿眼睛就瞄到了浴房的后门,那个地方尽管不怎么出进人,一般情况下是栓死了的,但好歹也是个活门啊。   “快,快,快……”齐项氏冲着傻站着的婆子丫鬟吼,抱着孩子就往后门跑,“我的小侄孙儿啊,别怕,祖母这就带你跑。”   谢慧齐这时候她见婆婆还拦了她,嘴边笑意更浓,嘴里则淡淡地道,“这时候若是抽几鞭子也就罢了,娘跟二婶也是知道的,我是个今儿事今儿毕了就不再掀篇的,但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都躲过了,这事肯定得又另算了,娘,您说是不是?”   “二婶,您说是不是?”她朝已经跑了一半,脚步顿住了的齐二婶看去,嘴边笑意盈盈,眼睛更是因笑亮得发光。   而这时候,瞅到了她眼神的齐润当下一仰头,他伸着白花花,肉嫩嫩的小手扒着他二祖母的肩膀,张开小嘴,等这姿势准备妥当齐全,只见下一刻,一脸我死给你看的齐国公府小公子立刻干嚎着往他二祖母的肩上砸去,“亲娘诶,你不让我活,就让我一头撞死了罢!”   ☆、第212章   谢慧齐这时候看向犹豫着的婆婆,温言道,“娘,您就让让吧。”   都说是慈母多败儿,可他们家现在是有两个对孙辈百依百顺的祖母,她要是再慈下去,儿子出去了被人说家教不好,那丢的就是国公府的人了。   谢慧齐也知道她那丈夫能安心在外,也是知道自有她管着孩子。   可孩子不好教,还有两个长辈撑腰,她也没办法,只能耐着十二分的性子跟她们磨,一点也不敢松懈。   要知道她松这几年,毁的是孩子的一辈子。   孩子有天性顽劣的,后天还不教好了,以后等他定了性,再教也就来不及了。   所以谢慧齐也不管这时候婆婆和二婶心里会对她有什么怨言,她既然把孩子生了出来,那就得好好管住了他。   “二婶,把他交给我罢……”谢慧齐见婆婆皱着眉头让了位置,朝她一福腰,向二婶走去。   “不!”   “二婶,要是不交给我,我明个儿就把他送书院去,交给武师他们磨。”   “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这是……”齐二婶眼看就哭了起来,小的更是尖叫不已,“你走,你走……”   他伸手来挡靠近的母亲,要让她走。   但谢慧齐还是硬从二婶的手里抱过了孩子,她这一抱过,下人们纷纷拦住了二老夫人,谢慧齐赶紧拿了褥子包住孩子,不顾他的尖叫抱紧了他飞快出了门。   一回到鹤心院,她又把孩子放到热水锅里烫着,不顾他凄惨地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还捏着他的鼻子强灌了碗姜水,等她松了口气,把自个儿捶着小胸口痛哭流涕说他不想活了,浑身热腾腾的小公子从锅里捞了出来,同时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瞧熊孩子身的这热度和活气,至少不会冻了。   不过谢慧齐还是不放心,拿着棉巾把人擦干,就又给他灌了碗苦药,一直被母亲暴力对待的小公子这时候已是奄奄一息了,在被灌完苦后,他抱着母亲的手,抽泣着可怜兮兮地与她道,“阿娘啊,您给孩儿一个痛快罢。”   是死是活,给他一个痛快罢。   谢慧齐拍了拍他嫩嫩的小脸蛋,满脸爱怜地道,“你想得美。”   这只是怕他着寒了,她这才忙一道的。   这罚还没来呢。   谢慧齐把人抱进了他们夫妻俩的主卧,这时候卧室的地暖烧得热热的,床上更是,为儿子洗个澡也洗了一身热汗的国公夫人一进主屋就把披风解了,把孩子扔到床上,她坐下把小绿端过来的茶一口喝完,然后眉眼不动,把那厥着小屁股,迅速往里面挪动的小儿子给抱了过来放到了膝盖上。   “一,敢哭,哭一声加十鞭……”   那状似抽泣的声音止了。   谢慧齐满意地点头。   “二,敢告状,尤其告长者,也就你娘我的状,事后加罚二十鞭……”   趴着不敢动的小子呜咽着,“您,您……”   谢慧齐这时候把鞭子放在了他的小屁股上,小公子也不敢“您”了,翘着小屁股拼命地点脑袋,惨叫着大叫,“知道了,知道了……”   “行,知道了就行。”   谢慧齐说罢,一鞭子就抽了下去。   这一次她打的十鞭,每下都用了力,到最后,齐润的小屁股就抽烂了,红肿一片……   谢慧齐这也是罚他罚出了手感出来,把他打得屁股开花,但也未伤及骨头。   小公子最后还是哭得很是惨烈,声声凄凉地叫着他的父亲,满心眼里全是他那救苦救难的阿父,只可惜,这天没得报的齐国公还是到下午的时候才归家,这时候上药的小公子在自己的房里,眼睛含着泪,趴着抓着枕巾的一角睡着了。   齐君昀在青阳院用过晚膳,在瞧过孩子的屁股后回了主屋,朝神色如常的妻子苦笑了一声。   这打得也太狠了。   “唉。”齐君昀上前把妻子抱在了怀中,“用得着这么狠?”   他不过带着奚儿去宫里呆了一天,回来小儿子就不整齐了,这真是……   “得知道怕,他不怕,咱们家又身居高位,以后的人都棒着他,作了恶事也有人帮他收拾,到时候出了事,担着的是谁?还不是他……”谢慧齐摇摇头,很坚决,“小孩子不懂道理,老人家心疼他只想纵着,都行,但我得管。”   她转过头,掐了他的手背一下,“还有你,我现在管着这开头,以后还得你死管才行……”   说到这她也是舒了口长,孩子崇拜父亲,这点正好,只要对症下药,小王八蛋还是会长得很茁壮正直的。   当年小二郎也是皮得天亮睁开眼睛就要去上梁揭瓦,但他们有个英雄的父亲,小二郎最后也还是长成了堂堂正正的男儿。   “嗯。”齐君昀轻应了一声,想了想道,“过完年就由我来罢……”   孩子也有三岁了,该他来带了。   他怕她管得久了,孩子只记她的严厉,不记得她的慈爱。   还是由他来当这个严父罢。   “是不是……”是不是早了点?谢慧齐却是有点犹豫起来了。   由他带,就不是她管着那么简单了。   文韬武略,他都是要教的。   “不早了,他两个哥哥在他这个时候已经跟着我进书房了……”若不是她怕他太早慧,懂事太早物极必反,他早带在身边当神童教了。   谢慧齐想了想,叹了口气。   现在孩子精力无处发泄,只能让丈夫多操心了。   “那到时你忙得过来?”   “带在身边,我会跟皇上说的。”   “带进宫?”   “嗯。”   谢慧齐皱了眉,回头看他,严肃地道,“不行。”   不行,她不喜欢宫里。   “到时候他大哥跟小哥哥也要进皇家的藏书阁看书了……”齐君昀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温和地与她道,“他们几兄弟早晚都是要进宫的。”   只有宫里才藏有完整全套的史书子经,有些秘史秘籍即便是他都带不出来的,有些课他必须在里头才能教他们,这不是她不喜欢,他们就可以不学的。   且举国上下,除了现在的皇太子外,皇上也就许他们家的儿子能一个不落地进藏书阁了。   “可……”想想时不时还进趟宫的女儿,发现一家四个儿女都要耗在宫里,谢慧齐也是觉得有哪不对劲得很。   那可是燕帝呆了一辈子,齐家姑姑都死在里面的地方。   “好了,我会看着他们的。”齐君昀知道就是现在皇宫里住的就是换了皇上,皇长孙,她也还是不太喜欢进宫,但这事他们家是逃避不了的。   就是她自己,也是如此。   为了她答应若桑的事,她再不情愿,一两个月还不是要进趟宫,问候皇上几声?   “唉。”谢慧齐也是知道自己的挣扎无用,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有点想问他,他们家能不能往下退一点。   不要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她有点怕了,生怕一个没站稳,一家人就跌落悬崖,分崩离析。   古往今来,她就没见权臣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多数在生前就被清算,少数还有被挖坟鞭尸的。   她不想他们家也如此。   “别担心,我心里有数。”齐君昀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呢喃,轻声安抚她。   “孩子大了,怎么就这么让我发愁啊?”谢慧齐都想不明白了,欲哭无泪,她这一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事赏赏花,骂骂下人的轻闲日子到底在哪等着她啊?   听着她声音里的无力抱怨,齐国公不由笑了起来。   “还笑!”   “嗯,不笑了。”   宝丰一年的冬天过去了,这一年开春,天气要比往年暖和得多,谢慧齐看着这年景好像快要变好了,也是掰着手指算,算弟弟们可能回来的时间。   她是信国师的话的。   国师说没两年人就能回来,她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了。   休王府的婚事又让她成功推了一年,大郎若是再不回来,他的新娘子都要变老姑娘了。   谢慧齐自开春就心神不宁,还把给大郎二郎准备成婚用的物什还清点了一遍,被齐二婶看到,也是回屋默默掉了回泪。   自三月双胞胎满了九岁后,谢慧齐就不太让小金珠进宫去找她的太子表哥玩了,皇上那不知道是不是知道她的意思,他跟太子都很少说什么让小金珠进宫玩两天的话了。   老国公夫人跟老齐二夫人也是看小金珠看得比以往紧了,即便她要出门跟别家的小贵女玩耍,也是得由她们其中一个带着去的。   她们生怕下人对她照顾不周。   五月的天气终于有了热度,到处都有着开始种田的百姓了,底下也是频频传来了到处都在升温的消息,谢慧齐听宝丫来说他们山庄种的吃的都发了芽,长势良好后心里也是高兴。   这几年,总算是熬了过去,希望就在前面。   谢慧齐在五月端午节当天,去了趟宫里,带上了她和老夫人们闲着包的棕子。   忻朝没屈原这个人物,但北方吃糯米饭舞龙狮,和南方吃粽子赛龙舟的习俗还是有的,有关于端午节的传说也是有,只是主角从屈原换成了龙王爷。   谢慧齐包的也不是当下的白,黄糯米粽,而是加了薰肉和土圆块,红枣肉桂圆肉等的咸,甜棕子。   太子跟太子当着她的面就每个人连吃了两个,谢慧齐看长哀帝时吃完两个还要吃,赶紧上前拦了他,笑着道,“糯米不好消化,别多吃了。”   长哀帝摇头,“朕再吃半个。”   说着也不用太监动手,自个儿捡了一个亲自剥,与太子一人一半。   “表哥,”长哀帝吃着就问自坐下不动手,只顾喝茶的齐国公,也是明白了,“你是在家里吃多了,嫂嫂不许你吃了?”   齐国公轻描淡写,“没有的事。”   谢慧齐笑了起来。   长哀帝拿筷子点点他,笑道,“朕就知道!”   谢慧齐微笑着解说,“你表哥确实也是不太喜欢吃,不过也是我不好,之前他爱吃烤肉,我连着几天让他吃了,这不这几天都上火了,这糯米吃多了,他胃也是不舒服。”   温尊在旁听了也是点头道,“伯娘的烤肉我也是吃了,好吃得很。”   “送来给你了?”长哀帝那半个吃完了,还有点不舍,不过也知他那肠胃受不住,就端了麦茶喝了一口。   “伯娘让璞弟弟给我送了一些。”温尊看着他父皇温声道,“那几日您胃也是有些不适,孩儿就瞒了您,自个儿用了。”   “下次可别了,你伯娘好手艺。”长哀帝摸了摸他太子的头。   谢慧齐跟着丈夫在宫里用过了午膳才走的,他们一走,长哀帝就低头悄声问儿子,“表妹真不要了?”   温尊笑着摇头。   “你不是看着她就笑?”长哀帝摸摸儿子的眼睛,补充道,“是那种笑,像我见到你阿娘的那种笑。”   不是眼前这种谁都可以见到的笑。   “父皇……”温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的父亲,   他已跟他说过很多遍了。   “唉,咱们当皇帝的……”长哀帝悠悠地道,“可以由着性子些的,咱们别把这江山败光了就成。”   就是败光了,也无妨。   他希望他儿子比他痛快。   “儿知道了。”温尊知道他的心病,凡事皆顺着他,虽然心中早有打算,且心意已决,但这时候,能顺着他父皇的,先顺着也行。   长哀帝不是看不出他的敷衍,但也没再继续说了,他也是失笑了起来。   儿子太像他了,而且,看了他的亲母在他面前悲惨地死去,他怎么会让他喜欢的人进宫来。   当年他若是知道他的若桑会有此下场,宁肯一辈子不与她相见一次,也不会只为贪求着她的那点温暖,最后却让她折了命。      六月,齐润满了四岁,这小子总算是被收拾过来了,这时候见到他阿娘,知道他阿娘管教他的时候还是手下留了情的,所以在生辰那天,他拉了母亲在身边坐下,把他自己专属的,还写了他名字的那双筷子给了她,他自己另执了筷,与她同吃了一碗面条。   吃罢,他拍了拍她的肚子,翘着鲜红的小嘴道,“多谢你愿意生我喽。”   说完还是有些自得,道,“生得我好英俊,你真厉害。”   他被父亲教得要感激生恩,也是知道了当年为生他下来母亲有多不容易,父亲昨与他说的时候,他还哭了鼻子,但齐润那是不会与母亲说,败他男子汉气概的。   他把母亲煮的面条与她分享过后,又恭恭敬敬地给祖母和二祖母磕了头,每个都磕了三道,才满脸严肃地与她们道,“我会孝敬你们的,等你们老了,我长大了,以后我就背你们出门晒太阳,走路,还给好多的花儿与你们戴,好吃的也尽给你们,等你们吃完了我再吃。”   齐容氏听了就去抱他,把他抱到怀里搂得紧紧的,许久都未散,看得齐项氏在旁边坐立不安,最后没按捺住,还是把小侄孙儿抢了过来,抱到怀里爱得不知如何才是好。   齐望站在父亲的跟前看着小弟弟说着话,回头问他的阿父,“那我给祖母抬凳布食罢。”   齐君昀摸了下次子的头,神色柔和。   次子最乖,也最安静,妻子担心他,便让他盯紧些,他盯得久了,次子就更愿意呆在他的身边了,齐君昀心想这也好,长子肯定是风中去雨中行的,小儿子看着也不是个能在府里呆得久的,次子愿意呆在他们夫妻的身边,也算是他们身边有人了。   而且,着他在身边,他们阿娘也高兴。   她也就对他们这次子没说过他是来讨她的债的了。   齐望说了话,小妹妹也是正把小脑袋依偎在母亲的肩上,小国公爷冷眼看着此时瞧他望过来的母亲,淡道,“你是想说我是来讨债的,一点想不出为两位老祖母做点什么了吧?”   谢慧齐这话还没出口呢,这大的又堵了她的嘴,不禁心塞得很,朝大儿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抱着小女儿香软的小身躯,把头搁着她的肩上,望着婆婆她们,都不想搭理她这天生跟她犯冲的长子。   “你啊,别惹你娘生气……”齐项氏听着话,连忙伸手过来拉他,脸上全是疼惜,“天天在外奔忙,已是累得不行了,到了家了,你也好好跟他说几句话,别天天说他是讨债的,孩子听了多寒心啊。”   她后面那句话,是对着谢慧齐说的。   跟长子一句话都没说,就得了指责的谢慧齐哭笑不得。   长公子在走向二祖母,路过她的时候,还弹了弹她的额头,笑着说了一声,“小气鬼。”   亏他跟国子监的先生们出去爬访名山还不忘给她搬了几株名花回来,好布好头面更是一样不少,知道她喜新奇物什,他每走一个地方都要去探来给她,她居然一句好听话都不说给他听,每次他一回来,只会看到她只顾跟着他们阿父的屁股,天天问他要吃什么穿什么,却不问他这儿子一声。   偏心眼偏到没边儿,偏偏还让弟弟妹妹们以为她眼里只有他们,真是……   谢慧齐这是一句话都没说,儿子婶婶的指责是一声接一声,她这是有冤无处诉,回头就朝齐君昀委屈道,“国公爷,管管你家小国公,他还弹我脑袋,是他弹的吗?我都只有你弹过我的呢。”   齐国公本来还没什么,但一听他夫人后面委委屈屈的那句抱怨,顿时就觉得自己的领土被侵犯了,不由皱着眉头朝长子看去。   这时候齐璞也是朝父亲看来,下巴微微往上抬了一抬……   怎么?有意见啊?   她是你夫人不假,可她还是我娘呢,弹不得啊?   ☆、第213章   早膳后,小国公爷被国公爷就叫去书房谈话了,谢慧齐颇有点幸灾乐祸——儿子太聪明,骄傲也是与生俱来,跟着血液生根的,不挫挫他,这世上就真很难有什么入得了他的眼的了。   儿女教育之块,谢慧齐一直都紧盯着,不敢掉以轻心,管得太严不敢,怕小孩子逆反心理太重,适得其反,太松了更是不敢,怕一个错眼孩子就长邪了。   而她也是从孩子过来的,知道小孩子从生下来天生就需要很多的爱与注意力,那是骨子里的渴求,小时候没有,长大了就会过于贪求,到时候总是会出问题。   而孩子只有母亲也是不够的,一个好的父亲,能成为孩子的标杆,有他的爱与寄望,孩子们更不容易走错路些,这也是多年以来,无论她家国公爷怎么忙,她总是要把孩子们教到他手里的原因。   他们的老祖父当然也是忙于国事,而老祖母一生被人宠爱,也是一味地过于宠纵孩子,所以,养出来的孩子还未成亲,屋里头女人就一堆了。   女人多的地方,尤其以身侍人的女人多的地方,是性病最容易滋生泛滥的产地,过于纵情声色的,岂能有什么下场?   所以从根本上来说,这根子就不能坏,这些年来,婆婆与二婶也都是一味的宠爱孩子,谢慧齐也是头疼不已,还好国公爷也知其中厉害,与她总是站在一块,没有让她孤掌撑着。   谢慧齐对待孩子的方式那是与身边官宦之家的方法那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小国公爷对她没大没小,其实她也没怎么管过,只有孩子在对待祖母们,还有长辈们不恭不敬时她才格外严厉。   她于这世道还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她疼爱孩子,也尊重他们,但她与他们相处的态度,并不是这个世道的常态,所以,他们可以跟她轻松相处,可以当她是母亲,也可以当是与她什么都可以说说的知心人,但于别人来说,他们必须用他们正确的身份去对待别人,那才是他们该做的。   而这个,就需要国公爷把关了。   小国公爷是过了两个时辰才从书房出来,出来后,随着父亲来了花园寻母亲他们,这时候,他们的母亲正坐在亭阁中绣着花,笑看着在草坪里玩闹成一团的弟弟妹妹。   她身边的祖母们也是笑意吟吟。   齐璞在房里被父亲责令背了半本君子集,喉咙都有些哑了,一路都不愿意搭理他父亲,这时候却不由清了清嗓子,低头问他父亲,“阿父,你说,阿娘会为我找个什么样的?”   齐国公漠然地看了这时候就已经在想这事的儿子一眼,淡淡地道,“你阿娘说了,你的婚事,你十八再议,等到你成冠才让你成婚。”   齐璞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不由挑了挑眉。   “在外面规矩点,有人提起也别搭话,这事你阿娘心里自有主意。”齐君昀淡淡道。   齐璞笑了起来。   他已十一岁了,对他示好的确实是多了点。   但听他父母这意思,看来确实是不会给他早定了。   “让我定性了再定?”齐璞翘着嘴角道。   齐君昀带着他往亭阁走去,嘴角也是翘了翘,“别荒唐,到时候出了错,你阿娘未必就是现在这个对着你笑的阿娘了。”   至少在他们国公府,是不可能出未成亲就有通房侍妾这等事来的。   齐璞想了想,笑而不语。      这年的七月还是炎热,但已比去年好多了。   这段期间,谢慧齐有些苦夏,吃不下饭,齐二婶紧张兮兮,叫来了药堂的大夫,一把脉道无事,齐二婶却有些失望。   谢慧齐的肚子这几年都没有什么事传出来。   离生小儿子也有四年了。   齐二婶未把失望明言道出来,但谢慧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回头晚上跟躺在身边的男人说了。   齐君昀摸着她的头发,沉吟了下道,“这事我去与母亲与二婶说说。”   谢慧齐生小儿子的时候到底是伤及了身体,但她这些年身体也是好得差不多了,觉得身体要是痊愈了,再生个小女儿也是好,只是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   不过她也不失望,三子一女已是够了,她的心思花在他们身上都已嫌少,再来一个,必是要忽略前面几个大的了。   “那你还想不想要?”谢慧齐倒觉得跟婆婆与二婶说的事,由她来就好,她们也不可能因为她不能再生了对她有什么想法,她们心中也明白,她生小儿子的时候九死一生,能活下来就已是不易了,再去计较她能生不能生,那完全没必要。   于她最重要的,是她齐家哥哥怎么想。   “就这几个罢,”齐君昀之前也是与她说过一次孩子的事,当时大夫让她以后生育艰难的时候他就想不再要了也无妨,这时候齐润都长大了,长子又那个样子,他实在也是不想要了,即便是生个女儿像他们的小金珠一样长得像她又聪慧,但他已经有了一个小女儿,没必要再要一个,“我不想要了。”   见他很确定说他不想要了,谢慧齐也是笑了,趴在他胸口捏他的下巴,“孩子大了,是不是更头疼啊?”   “嗯。”齐君昀淡淡地应了一声。   孩子有了四个已经可以了。   他宁肯她腻在他身边的时候多些,胜过她生孩子。   “娘和二婶那,我去说清楚罢。”她难有孕的事,他们一直没与她们说过,现在也该是提一嘴的时候了。   见他这时要说话,她拦了他的嘴,摇着头笑道,“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事。”   说罢,想了想又道,“她们对我的情,不仅仅只是婆媳之间,她们不会为难我的,哥哥你就别去说了。”   她与婆婆她们之间,还没生疏到需要她丈夫为她到她们前面出头。   她让他去了,那才会让婆婆她们多想。   “嗯。”齐君昀最终应了一声。   谢慧齐问清楚了他的想法,第二天就跟婆婆她们把这事说了。   说罢,老国公夫人仅淡然地点了下头,“知道了。”   随后,她拉了谢慧齐的手,在手中拍了拍,“难为你了。”   老齐二夫人却红了眼眶,道,“是我贪求了,我应该早就料到的,那些人真是该死……”   不管如何,她们的反应如谢慧齐想的一样,没有为难,只有体贴,她心中也是欣慰不已。   这么多年的以心换心,到底还是换来了她们的真心。   一家人这样的日子,就是再劳累辛苦也是值得的。      这年九月,京城的秋天真正有了点秋天的样子,秋高气爽,而这个时候,南方来了许多的商贩,带来了许多的商品。   京城又开始慢慢有了繁荣的样子。   谢慧齐也开始慢慢放出些铺子,跟南方的商人以铺换物。   宝丫他们夫妻又来送秋果后,她把三个铺子卖给了他们,说是卖,但大半也是送的,当是奖赏王,李两家这些年对丰文山庄的付出。   谢慧齐让他们这一年把手里的事慢慢交给手下管得过的管事,明年或者后年就搬到京城来做点小生意——窝在她那个山庄比较不是长久之计。   而这两家能读书的孩子,就送到齐家书院去,跟府里的管事一样,一家三年里有两个就读书院的名额。   这本来是世仆才有的名额,但谢慧齐也是跟丈夫商量过了,因宝丫夫妻这几年的尽心尽力,给国公府每年都要拉来不少吃食,这些都是他们该得的。   宝丫没想这一趟来得了这些东西,从不轻易掉眼睛的人都红了红眼睛。   谢慧齐确也是为他们的以后着想了不少,她当初跟宝丫所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想法到现在也还是没变,她当然可以跟宝丫丈夫谋个芝麻小官,或者抬举王家,李家家的儿女,但是,就是他们这代靠着她能吃香喝辣的,下代的出路呢?   她孩子们的出路,都是要靠他们自己去博的,更何况宝丫夫妻的。   所以还不如给他们一路他们走得通,走得远的路。   李家是做生意的,头脑灵活,祖辈们世代的经验都在这,孩子们骨子里也是多少也遗传到这些的,所以,能做生意的就去做生意,不能做的就去读读书,读书不成,买几亩地种死庄稼也是出路。   “这难关过了,就去做你们擅长的……”谢慧齐看宝丫红了眼,也是好笑,这么多年了,宝丫明明是姐姐,在她面前还是跟是妹妹一样,“路开了,你们要是有所成就那才是最最好。”   说罢她就朝李大当家的看去,道,“李大当家的,你送来的那套碗我是极喜欢,我家国公爷也是喜欢得紧,拿去送给了他的一位先生,那先生道这碗极其精致,都舍不得用,都用来摆在他放古董的架子把玩,我看你眼光也是好得紧。”   “不敢当。”   宝丫见丈夫头低了下去,笑着抽了抽鼻子,与谢慧齐道,“妹妹,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   他们家当家的眼光好,守着山庄是一时之策,但久了就是埋没了。   “回去打点打点,带上有心思的兄弟就去练练手罢,现在百废待兴,这时机不等人,下手晚了,后面就没那么容易了。”谢慧齐含蓄地道。   朝廷接下就会有各种对万民有利的措施实施下去,而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暴利了。   她身体所在,不好明言,也只能就此点拔几句了。   “诶,妹妹,我知道了。”宝丫感激得鼻涕水都出来了。   临走的时候,一直不太吭气的李家当家的拉了宝丫给谢慧齐磕了头。   “多谢您的大恩大德,李家没齿难忘。”   谢慧齐让下人扶了他们起来,送了他们夫妻出了东堂的门口。   等他们走后,她笑着回头问齐昱和齐斯他们哥俩,“你们呢,府里的大管家只有一个,除了府里的大管家,你们最想做的是什么?”   齐昱跟齐斯相视一眼,还是齐昱最先开了口,他笑着道,“主子啊,您吩咐我们做点什么罢,有时候我觉得您的眼光要比我们的远些。”   “未必远。”谢慧齐悠悠回了一句。   但她会看人,也知道怎么用人。   谁的江山能千秋万代,谁又能一辈子都能坐在其位一动不动?   多给自己人一条活路,将来就是成不了恩,但也结不了仇。   “主子……”   “齐斯啊,我把东市的那两排铺子交给你,你把它们拆了,每幢建成像银楼那样的两层楼面,整整齐齐的,你说多好看?”谢慧齐看向齐斯。   齐斯跟他的媳妇,也就是现在贴身侍候谢慧齐的齐斯娘子皆朝谢慧齐看来。   “你说拆了能建多少幢?”谢慧齐问他。   “回主子,”齐斯在呼吸微微一窒后揖礼道,“咱们国公府收的那两排铺子本有六十家,修成银楼那样的大铺面的话,老奴算了一算,应是在四十家左右……”   说罢,又道,“挤一挤,是有四十五家的,但现在不好说,还是要看排布,主子您说呢?”   这跟谢慧齐想得差不多,她点头道,“也是,那交给你了?”   齐斯跪了下去,沉声道,“是。”   齐斯娘子也是紧张得不行,跟着丈夫跪下去后手都在发抖。   “齐昱啊,回头给你堂弟算算,要拔给他多少银子使才够花……”谢慧齐想了想,跟齐斯道,“雇工的话,京城百姓五成,流民五成,管吃管住的银子少使一些,不吃不住的按着当下的吃住折了银子算进去。”   “老奴知道了。”   “起。”   “谢主子。”   谢慧齐看向一直笑意吟吟的齐昱,也是失笑,“知道我让你管什么了罢?”   “是,”齐昱也是笑了,毫不隐瞒,他也知道跟她隐瞒也成不了用,“主子怜我府里的大管家当不成,就赐了外府的大管家让我当?”   “嗯,管好了,有赏。”赏多少,谢慧齐就不打算现在说了,到时候让国公爷赏就是。   百废待兴,他们国公府也该出手了。      国公府太大,谢慧齐也是想着这段时日,趁京城流民较多的时候把儿子们的院子现在修建起来,而国公府的布局也要重新排布了。   齐璞知道后,当下冷哼一声,“还没大呢,就想着要赶我们走了。”   说完被国公爷冷冷看了一眼,也就不敢出声了。   谢慧齐照例当没听见。   大郎二郎他们到现在没消息,她也是不想让自己闲着多想,所以捡了几件事专心地做,至于现在建院子一是为着自己家,另一个也是想着为工部养的那一群能工巧匠找点事做,她也是听说了这群能人好多人家穷得揭不开锅了。   朝廷皇帝要行仁政,万民是快有福了,但朝廷官员下面的那些小官小吏日子可不好过,尤其是工部那群修建房子的。   这时候用他们,价格也便宜,谢慧齐算算,这时候用他们等于是用买银子的钱买金子,划算得很。   修院也得慢慢来,今年顶多也只是画画图,定样子,等到明年年景好了,他们家修个院子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打眼。   国公府找了工部的人修院子,这事也还是得皇帝点头的,那毕竟是朝廷的人,得有朝廷的授命。   齐君昀去找了皇帝说这事。   长哀帝一听,第一句话也是,“这孩子才多大,你就赶他们了?”   齐君昀无语。   太子温尊在旁笑个不停,笑了好几声才朝齐君昀道,“表伯父,表弟也没多大。”   “你表伯娘在外有几个交往得好的夫人,是工部的那几个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家的大人家的,”齐国公对着太子的口气倒是温和得很,“现在穷得都不好意思接国公府送上门的米粮了,你表伯娘就是请的,她们也不上国公府,她心软,就想着趁着这年头帮衬点,说是过完了今年,明年就都能好了。”   “伯娘善心。”太子叹道。   回头国公府的小金珠来看太子,听太子这么说,国公府的千金激动得一下子就被塞进嘴里的桂圆哽住了,她咳嗽了好几声才把卡在喉咙里的桂圆吐了出来。   温尊有点急,一直与表妹保持距离的人上前拍了她的背。   齐奚却浑然不觉他的靠近,把圆核吐出来后细想了想,到底没揭她阿娘的底。   什么啊,她阿父可真会说话,明明她阿娘说的是这时候用他们是最便宜的时候啦,可省钱了,还能得个好名声,不用的是傻子。   “嘟嘟哥哥,”齐奚没揭她父母的老底,回过头也是一脸凝重地对她表哥表扬道,“你做得对,夸我阿娘,没错的,我阿父就爱听这个。”   看她小脸一脸的凝重,温尊嘴角忍不住往上翘,眼睛因此都柔了。   ☆、第214章   在齐奚眼里,她阿娘当然也是最好,她也是听不得外人说她阿娘一句不好的——当然,对此她阿娘的说法是,他们家的人天性护短,这是长处,应当发扬,但与此同时,还是要正视一下自家人的做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于情于理是不是说得过去,不能因为心存短见,就一叶障目了。   齐奚是有女先生的,琴棋书画和女红礼仪等,别家的小姐顶多也就三四个,她的则是加起一有七个,找的都是所擅当中最挑尖的女先生,齐奚跟着她们学也不辛苦,她父母也不要求她都学会,她喜欢的就多学点,不喜欢的就是看看,听听也是最好,她阿娘的说法就是没必要都精通,能知道什么是最好,有欣赏的眼光和耳朵就是好。   父母不要求她样样精通,除了必要的所知之外对她很是宽容,齐奚对他们也抱以同样的感情,那就是明明知道她阿父最护她阿娘的短,她阿娘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就是面对她的嘟嘟哥哥,她也还是很坚定了自己“家丑不可外扬”的立场。   “嘟嘟哥哥啊,”见太子笑了,眉眼舒展得就像一汪清泉,透明又干净,齐奚也是笑弯了双眼,“你今儿很高兴啊?”   温尊点点头,嘴边笑容不减,只是心里其名叹了口气。   多可惜啊,这么漂亮的人,注定不可能是他的。   “那真好。”齐奚点点头,“那你继续忙。”   说罢,继续剥她的桂圆吃,温尊就坐回了原位,看着他的奏折。   齐奚现在也很少来看他了,但他们的相处还是不变,那就是太子忙太子的,她则吃她的喝她的,哪怕窝在一边打个盹,睡个懒觉也行。   看他得空了,也抽空跟他说说话。   齐奚很是能自得其乐,温尊不急不徐,在她身边能静坐一天而不提离身,两个人的相处自来天衣无缝,所以长哀帝每每看了,都想这真是太可惜了。   只是,太子不提,长哀帝也无能为力,暂且不说太子,就是齐国公那,他也是无法张口。   齐国公只差明言相告,齐奚一生不会入宫,如若太子想,他还得跟齐国公打一场恶仗,最后能不能赢得齐家的这宝贝明珠入宫都是不可确定的事。   这日齐国公府的明珠傍晚归了家,长哀帝在太和殿的门口迎来了送人归来的太子。   太子在夕阳间看着他父皇削瘦的脸,微微笑了。   长哀帝在台阶前等着他,在他上了最上面的那个台阶时,他伸手拉了儿子上了廊台。   “药用了?”温尊与父亲站在一起,看着太和殿西边的阳光落入尘土。   “嗯。”长哀帝抱住了他的肩。   温尊笑着靠上了他的肩头,“那就好。”   “真不要啊?”长哀帝声音下面藏着可惜。   这是他最近从儿子脸上所见到的最轻松的笑容了,如果他的嘟嘟儿一直都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温尊又笑了起来,笑而不语。   他父皇问过他太多次了。   他也觉得可惜。   可是,母亲早逝,他父皇苦难半生,临到要死,都不能好好地死去,为了给他留下一个安定的天下,日夜挣扎着活着——他所能贪求的,就是他父亲用痛苦和鲜血挣扎出来的这段日子,更多的,他就不配了。   父母一生不幸,他又哪能把他的欢愉建立在他们的痛苦之上。   他不应该过那么好的日子的。   他该与他们在一起,陪着他们。   更何况,他也自觉自己不是长命之人,何苦为难了那么鲜艳如花的小表妹。   “她,”温尊在他父皇的眼睛落在他脸上后,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了脸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平静地道,“她很好。”   说着他又是笑了,“真的很好。”   “往后,哪怕隔三年五年,只要她这般来看我一遭,我便觉得此生无憾了。”   他不需要日日朝朝,此生能有几眼就好。   看着儿子平静的脸,长哀帝却飞快把眼睛转了开去,看着空旷的长空,一言不发。   这天地这么大,这江山还是他们的,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在这片土地上,很早就没有他们父子的容身之地了。   似乎,被天地抛弃的他们唯有相依为命一途。      齐奚回去,跟她阿娘说了他们阿父在宫中对着皇帝太子所说她的那些话,小金珠打这无小报告,还不忘附上自己的看法,感叹道,“阿娘,阿父要是如此下去,他的一世英名恐会不保。”   他太会为她睁眼说瞎话了。   谢慧齐却不以为然,“那他当丈夫的,不对我偏心点,那他要偏心谁去?”   哪天他不对她一叶障目了,那就该轮到她哭了。   感情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好讲的?把一个人放在心上,份量那么重,不偏心才是怪事。   “我还为他生了这么好看又聪明的小闺女,你说他不偏心我疼爱我,那他偏心谁疼爱谁去?”谢慧齐把女儿抱在怀里,蹭着她的小脸挠着她胳肢窝笑道。   齐奚咯咯笑个不停,不断地挣扎着,末了竟笑出了一身汗出来,鼻尖上还冒出了一层薄汗,更是让小姑娘美得鲜活无比。   谢慧齐看着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小女儿,脸上眼里也全是笑,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么好看又玲珑心窍的孩子,满身的灵气即便是她看着都满心的欢喜与疼爱,嘟嘟见了她怎么想,都已不需去猜了。   她去年曾见过一次嘟嘟看着女儿的眼神,就已经不想让女儿再进宫了。   可女儿大了,她已有了主意,府里不想让她进宫,她便也不常去,两三个月才去一趟,她们也是无话可说。   嘟嘟毕竟也是疼爱她的表哥,她们如何拦着这长长的时间才能得已成行的一次见面?   “金珠,”谢慧齐看着依偎着她坐在了她腿上的小女儿,给她擦着鼻尖上那层浅浅的虚汗,漫不经心地问了她一句,“下次什么时候再去看你太子哥哥啊?”   “下次啊?”齐奚偏头想了想,嘴边笑意不减,眼睛还是因笑意亮得发光,“不知道啊,到时候看罢。”      十月休王府又来催婚了,谢慧齐在接到休王爷要求见他们夫妇的帖子后苦笑不已,即便是齐项氏也是摇头叹了一句,“何苦。”   孩子不见都四年了,郡主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谢慧齐已是不想再去休王府了,她对着那个小姑娘一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去了也只是忐忑不安,所以这一次,她想让她家国公爷去帮她把休王府的婚事退了。   “你跟休王爷好说一些。”谢慧齐在齐君昀回来后,从东堂回来在书房找到了人,本来还想跟他讲一些退婚的理由,但憋了半天,还是只跟丈夫憋出了这一句话来。   见她说完就愁苦地支着脑袋不看人,齐君昀把坐在身边的人拉到了身上,沉吟了一声道,“再等等。”   谢慧齐回头看他。   “本来想等确定了再跟你说……”齐君昀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刘卫官前一个月递了找到了他们足迹的折子,我本意是想……”   “真的?”谢慧齐在他腿上就是一个大转身,没等他的话完就激动得鼓大了眼。   “是真的,”被打断了的齐君昀也是无奈,“但也可能是找不到。”   他不想她希望太大最后失望也大。   “我记得刘卫官是个谨慎之人,如若没有足迹,他万不可能说找到了足迹的消息……”谢慧齐是真激动,找大郎他们的刘卫官去了西地两年,可这两年里,他可从不轻易说这等明显的消息出来,此人生性谨慎,从不说无把握之话。   齐君昀也是因相信刘磲为人,所以才说了“再等等”的话,但见她这般激动,还是道了一句,“但也不是确切的消息,再等等罢。”   “那,那再等等。”谢慧齐长吁了一口气,心口因此激动得砰砰跳个不停,“哥哥,我老觉得这次可能就真的行了,真的,你信我。”   见她在他怀里左右动个不停,浮躁不安,齐君昀干脆紧了她腰意的手臂,让她坐稳了才道,“好,行了,我知道了,休王那我会这两日挑个空上府跟他说说,再等两个月罢。”   “嗯!”谢慧齐忍不住把两手附在了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上,莫名心潮澎湃。   这几年,国公府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找弟弟们,在年景不好的这两年,这真是所费不少,她是真的希望能找到人,而不是她的一厢情愿,要不然,她对不忍她失望的丈夫也是愧疚得很。   她知道,为了不让她失望,他已竭尽所能了。      这年的十一月,京城的冬天明显没有比去年冷了,国公府也接到了凉西探子的确切消息——他们已经找到了谢晋平,谢晋庆两兄弟。   两兄弟是遭陷害掉下了悬崖,落入了悬崖的半空中,但寻了法子落地后,他们进入了一处无法离开的迷林,直到三年后才走出迷林,落入了沙漠当中,跟随忻朝的一支商队进入忻朝关内,与寻找他们的国公府探子队伍遇上。   齐君昀收到信的时候,两兄弟已经快要抵京了。   齐君昀从宫里一接到自家探子送回来的信就立马从宫里回了国公府,长哀帝看着打了个揖就扬长而去的国公府,与太子道,“这就是运气。”   就是都说了活不下来的人,他找找,也能找到。   “国师也说了,那两兄弟无事。”温尊倒无羡慕嫉妒。   “嗯,回头你代朕去跟你表伯母道声喜。”   温尊嘴角一翘,低下头继续看他父皇的折子。   “你这几天也多去找找齐璞,让他带着你多走走,你也该出宫看看了。”长哀帝温和地与太子说道。   温尊淡道,“外面长什么样,儿知道。”   这他就不跟他的璞表弟出去见面长见识了,璞表弟太交友广阔了,也太不拘一格了,夜了能去城隍庙跟乞丐睡一窝的贵公子,他也就只能欣赏欣赏了。   他要跟着去了,护卫们得先疯了不可。   他父皇要是知道详细的,也不可能任他跟着表弟一块儿“多走走”。   他身子骨没表弟那么强健能折腾。   “去罢。”长哀帝劝他。   “好。”温尊宛尔,自也是知道他父皇不想让他日日耗在宫里的心思,心想着齐璞表弟私底下那些所谓交友广阔的所作所为,还是别让他父皇知道得太详细才是好。   这厢齐君昀回府就先去了东堂,果然在那就见到了跟管事们谈事的妻子,见她坐在上首,听着闹轰轰的管事你一句我一语地说着,喜怒不形于色,但一见到他就笑开了颜,他不禁也是失笑,上前去拉了她起身。   管事们一见到他,当即请了安,在他扫过他们一眼后,就全部噤声低头。   有胆大的想抬头见府里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国公爷,但也被齐君昀身边带着的那两个护卫头子皱着眉瞪了下去。   自谢慧齐管事后,管事的们已经很难见到府里的国公爷了,能常见到他的,也就是后院青阳院跟鹤心院侍候的世仆了。   谢慧齐见这晌午刚过他就回来了,一起身就笑着问他,“可是有什么大喜事?”   他现在的国事比之前还在忙碌,月底百官要上京述职,而朝廷的新令也要在这段时期颁布下去,她都听说现在就是六品的都令官都要在官衙打地铺睡觉了,所以是真奇怪他大白日的回家来。   “嗯,回去与你说。”齐君昀看着她的身边人给她系披风,看了一眼嫌人速度慢,道了声,“下去。”   说罢就接过手,给她系好了带子。   谢慧齐忍不住拉着他的袖子朝他咬着嘴唇笑,笑了两声才记起吩咐管事的们,“这些事你们先商量着,回头我再来听你们怎么说,到时候可别你一句我两句的了,给我递个能行的法子上来,莫要浪费时日。”   说着就由着他牵着她往外走,眼睛看着他不放,“国公爷,你倒是跟我说一声啊。”   齐君昀扫了堂里的管事们一眼,见他们皆低头称了“是”就恭敬地站在那未语,脸上的凌厉才稍褪了褪。   等到出了东堂往青阳院走,他把谢家大郎与二郎写的信给了她,“你看。”   这时候他的嘴角才有了笑。   他也是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她的反应了。   果真,谢慧齐在展开信看到熟悉的字迹后,沉稳了许多年的人一时也没忍住亢奋的心情,一下子就跳到他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放。   齐君昀是一路抱着她回青阳院的,路上不停地用吻安抚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妻子。   谢慧齐哭到不能自已,回去把信给婆婆们后,拿帕子掐着鼻涕哭哭啼啼跟婆婆道,“娘,我还没看完呢,我在边上看会。”   随即边看边哭,哭得拿着二郎信在哭的齐二婶越过老国公夫人还打了她一下,“你瞎哭什么?”   哭得她眼泪也是流个不停,心里心酸不已。   齐奚先前正窝在祖母腿上打盹,父母一来,她祖母的腿就没她的份了,这时候见家里两个爱哭的女人又是一把眼睛一把鼻涕的,从来都不爱哭,连眼睛红都难得红一下的小姑娘坐在她阿父的腿上,悄悄问他,“阿父,我是不是也该哭一下?”   “嗯?”齐君昀朝女儿挑眉。   他阿父只一挑眉,迷恋他的小女儿立马就知道他的意思,抱着他的脖子摇头小声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不想哭。”   说着又笑了一下,道,“找到舅舅们,这样欢喜的事,就由我来笑罢。”   齐君昀未语,仅点了下头,轻拍了下小女儿的腰。   齐奚见父亲的眼睛又移到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的阿娘身上去了,嘴角也是翘了起来。   真好,她的舅舅父要回来了。   听说他们都很疼爱她的。   他们回来了,就如阿娘之前跟她所说过的那样,这世上,就又要多两个很爱她的人了。   谢家两兄弟是十一月底到的京城,他们进国公府的那天,齐国公因极度繁忙的国事无法回家,在见到两兄弟的后,谢慧齐哭到昏厥。   谢家大郎二郎已不是昨日的样子了,二郎谢晋庆为救其兄,一臂已断,人未老已满头白发,谢家大郎人是完整的,但满脸的沧桑冷酷,一见姐姐的面,就跪下磕头朝她赔罪,只磕了一下,头就已破了。   两兄弟历劫而来,任人只看一眼,就知他们回来得有多不容易。   谢慧齐抱着两个不复昨日的弟弟痛不欲生,没料到此情此景的人终是不堪心中重负,哭昏了过去。   即便是老国公夫人这种轻易不变脸色的,也是在看到兄弟俩后泪流不止,老齐二夫人也是哭得身子都瘫软了下来,抱着谢家二郎的那满头白发的头,哭得眼都要瞎了。   谢晋庆见女人们都哭了,眼睛红了的他也是无奈至极,末了,见大夫们把人围住后,他拉了小金珠出了门,坐在青阳院院门口的台阶上,撸着她红鼻子下面的鼻涕水,纳闷地与她道,“你小时候就是哭都是唬你娘假哭,我走的时候都跟你说了,莫要学你娘,怎地也这般爱哭了?”   “我……我就是一时没忍住,”齐奚抽出手中的帕子擦了把鼻涕,抽抽噎噎地道,“你别说我嘛,阿娘说你以前也可爱哭的,你是她亲弟弟。”   亲弟弟都爱哭,亲女儿也难免的嘛。   谢二郎郁闷得很,把小外甥女搂到怀里,与她道,“我现在可不爱哭了。”   他揉着外甥女乌黑的头发,跟她道,“哭得我心慌。”   说完他抬起眼,看着天上的雪花飘落,嘴角却是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回家了。   他跟他大哥终于回到这个有人会为他们哭泣的家了。   ☆、第215章   “舅父……”屋内,国公府的长公子熟练地给大舅父的额头拿着酒精消毒,擦药水,嘴里还笑着道,“这个我来就好,就让大夫们围着娘亲她们罢。”   女人就该花团锦簇。   谢晋平怔怔地看着他。   小国公爷对视了他的眼睛一眼,嘴边笑意不减,“我手法不比左大夫他们差,阿父阿娘老逮着我打,我这早在自个儿身上练出来了。”   谢晋平并没有因他轻松的口气笑,只是似藏着寒冰的眼睛柔和了一些。   小国公爷也是看出来他大舅没有以前那般爱说话了,但他无所谓这个,舅父不爱说话,他爱就行,他仔细地拿棉签给舅父涂着药粉,嘴里话未停,“大舅父还记得我不?”   不等舅父回答,他微笑着说,“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你以前最爱抱我了,小舅舅嘛,是最爱背我。”   “家里人一直等着你们回来,阿娘说等你回来了,就让你来教教我,说小舅舅最听你的话,让我也学着些……”   “记得的。”突然,回来一个字都未语的谢大郎开了口。   齐璞的话止了,看向他。   “都记得。”谢晋平淡淡道。   他什么都记得,就是因为记得清楚,知道家在哪儿,知道有谁在盼着他们回去,所以他们兄弟俩哪个都不敢死,哪个都不敢放弃。   为此,小弟弟为他断了手臂,白了发,也要带着他回来。   就因为记得,他们兄弟俩谁也没有放弃。   回不了家,是比死还恐怖的事情。   “嗯……”齐璞的眼也有点快要红了,他低下头抽了下鼻子,再抬头来又是满脸的笑,“舅父,我给您包扎。”   谢晋平点点头,头转向内屋的地方。   里面还依稀听得见哭声。   大外甥的手轻轻地,生怕他疼地拉动着纱布包扎他的头时,谢晋平闭上了眼。   他们终于回家了。   家里有人为他们哭,有人为他们笑,即便是还未长大成人的外甥,也知道疼惜他。   这就是他跟二郎的家。      谢慧齐醒来就没让自己哭了,尽管身体还有点虚弱,手还是情不自禁地抖,但她还是强自站了起来,带着大郎二郎他们去了药堂。   左让带着大夫们在里面给大郎他们检查身体,她就在外一条一条吩咐着事。   谢府现在是不可能让大郎他们回去住的,没养好身体前,谢慧齐是绝不会让他们离开她的视线的,之前她已把大郎他们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先前本来以为只让他们住几天,现在看来是要让他们长住了。   谢慧齐不放心,吩咐了小麦亲自带着人去再把院子收拾一次。   她又让人去给休王府送消息。   还把在谢府里等着大郎他们回来的蔡婆子和小红夫妻和阿菊叫过来。   蔡婆子已经不行了,这几年谢慧齐让她安心养着等着大郎他们归来,也是费尽了诸多心思才把老家人的命吊住。   她现在已经看不见,吃不了什么东西了,活着就是受罪,该让她见见大郎他们最后一眼了。   她跟下人说着话时,齐璞一直看着他的母亲,等到她说完把手臂撑到桌上,虚弱地吐着气的时候,他蹲跪到了她面前,推了推她的膝盖。   谢慧齐抬头,就看到了大儿的笑脸。   “阿娘没事,”谢慧齐不由伸手摸了下他的脸,也微笑道,“这段时日,就帮阿娘跟着你的舅舅们如何?”   她笑中还带着泪,齐璞想也不想地就点了头,“孩儿知道。”   她应该知道的,他愿意为她,也为舅舅们做任何事。   “诶。”谢慧齐抬头看了看上空,把眼泪忍了下去。   大夫们很快就出来了人,告诉了她先检查出来的消息。   谢家两个公子的身体很虚弱,但养养就好,没有特别大的问题。   “身上有伤没?”谢慧齐在出来报事的大夫说过之后,仅简单地道了一句。   大夫迟疑了一下,低头道,“有。”   “有致命伤?”   “是。”   “几处?”   大夫迟疑着。   “阿娘,别问了。”小国公爷不忍心,走到她身后拦了她的眼睛,低头在她耳边说。   “我就问问,问完就不问了,言大夫,你说。”谢慧齐的指甲尖都掐进了手心里。   “回夫人,有五六处。”药堂的接班人,左让的徒弟言令不敢细说,只含糊地道了一声。   “好了,进去罢,有什么要紧事再出来说。”齐璞在他说完后打发了他走。   “是。”   这次谢慧齐没有再出声了,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握着发疼的胸口,告诉自己不管如何,人回来了就好,已经发生过的事,没必要去较真了。   可就是如此开解自己,她还是觉得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的国公府愁云惨淡,下午齐国公还未回来,休王府就来了人。   休王跟和宁郡主马上就要来国公府了。   谢慧齐忙去上了妆,把哭红的脸遮盖了起来,而齐璞已经去了门边,去迎休王了。   休王一进国公街,就听自己家先前去递门贴的人过来报,说齐国公府的长公子已经在门口等候良久了。   休王下马车的时候,齐璞就帮着抬轮椅,等到他坐好,就与他一揖到底,“晚辈见过老王爷。”   休王在国子监见过他,也知此子的风采,但在齐璞亲自仔细地抬着他进了门,又退到一边等着和宁走到他身后时,他还是朝这个晚辈点了点头。   国公府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了。   休王父女刚入国公府的门口,老国公夫人带着老齐二夫人就匆匆来了,她们之前还在东堂忙府里必须处理的急事,一听到人快要到了,手上的事也是没顾了,快快来了门口。   “休王爷。”齐容氏脸容冷淡,但这位忻朝再尊贵不过的老夫人还是朝休王福了下礼。   “老夫人客气。”休王也从轮椅上起了下后背,朝前微倾了一下致意,淡道。   “休王爷。”齐项氏也是施了一礼。   “客气。”   “晚辈和宁,见过老国公夫人,二老夫人……”和宁郡主上前刚施半礼,就被齐容氏亲自扶住了。   齐容氏仔细看了看眼前清秀的和宁郡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要常来玩。”   和宁微微一笑,搭着她的手再施了一礼。   国公府的人不是多言之人,但老国公夫人跟长公子都亲自出了马,休王也是知道他们来这一趟,国公府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了。   谢慧齐是在半途迎的他们,她收拾换了装打扮了出来,风华绝代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她之前身上的半点哀伤悲凄,国公府的一行人把休王的人迎进了青阳院。   谢家两个儿郎这时候还未从药堂出来,齐项氏一等人就坐下就跟休王解释道,“他们还在药堂让大夫们看着,刚才下人来报说在泡药浴,还要半个来时辰,还请王爷等等。”   休王确实是带着女儿来见人的,来得急,在礼数上还是有欠妥当的,但国公府不介意,对他又甚是恭敬,老王爷心中的那点不妥也散去了,接话道,“无碍,本是我府叨扰了。”   这厢休王刚进青阳院,府里也急传国公爷回府了,太子也来了。   青阳院里这时候小辈里只有长公子齐璞在,双胞胎之前拉着小弟弟跟着祖母们在东堂,现在又跑到药堂去看舅舅们了。   齐璞赶紧去了门口迎太子与父亲。   不过只走到半路,就听到下人们来报人已经到了马厮了,齐璞转道跑到了马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第一次觉得自己家太大不是什么好事。   温尊看到齐璞,第一句话就是问谢家两兄弟,“两位将军现在如何了?”   齐璞点头道,“仍英勇不凡。”   “阿父。”在齐国公看过他一眼后,齐璞叫了父亲一眼,这才简略地说了两位舅父的样子,又道,“休王已来,正在青阳院。”   “嗯。”齐国公的步伐非常快,快得两位小辈施了全力也没赶上,最后齐璞看太子已经跑了起来还喘气,正要叫他阿父慢一步,但被温尊扯住了手,摇了头。   齐君昀快步进了青阳院,一眼就扫向了母亲婶子和妻子身上,见到妻子较平常还要气色艳丽一些的容颜,微微一怔,心里略松了口气,朝休王走去,“王爷。”   “左相。”休王也举手作揖。   齐国公毕竟不是寻常身份,他就是老王叔自持身份,也不能过于失礼。   “如何了?”齐君昀在妻子身边的主位落座,低头朝她看去,才发现她脸上略施了薄脂,而眼睛里藏着丝丝缕缕的血丝,不仔细看的话看不清楚,看清楚了却能知她早就哭过了。   “挺好的。”挺不好的,大郎看着就是有严重的心理阴影,而二郎失臂又白发,哪一桩都不好,但休王在,谢慧齐也不好与他说这些只有他们私底下才能说的话,仅简言了一句。   “嗯。”齐君昀回头,朝休王道,“王爷最近身子如何?”   “承蒙左相关心,甚好。”休王颔首道。   “那,”齐君昀这时扫了站在他身后低头着的和宁郡主一眼,朝休王道,“这次见过人后,如若没有什么不便,年底成婚?”   齐国公甚是直接。   休王微讶,尔后点头道,“可行。”   “嗯,那正好,趁王爷在我府上,就把日子定下罢。”齐君昀说着就朝门边的齐大道,“去叫汤尚书来府一趟。”   “是。”齐大迅速出门。   “汤正和?”休王道了一声。   “嗯。”叫礼部尚书过来择日子,也称得上和宁郡主的身份了。   这婚事要办,也要办得风光。   省得有时间让她东想西想。   至于她的两个弟弟,他自然能给他们最好的。   “还不多谢左相大人?”休王与齐君昀也是有些交情的,自是知道他的能耐,听他这话的意思是婚事就是不大办,也必风光。   和宁在他膝下多年一直未嫁等人归,就是一直呆在府中,风言风语也是听了不少,他也是有意让女儿风光大嫁,自是不会推拒齐君昀的意思。   “多谢左相大人。”和宁出来给齐君昀施了一礼。   齐君昀点点头,“郡主多礼。”   说罢眼睛就往妻子看去,见她敛着眉头凝神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中已是想着婚事怎么办的事了。   他要的就是如此。   齐君昀朝母亲与二婶看去,见她们脸上也是不轻松,心中微凝,心道那两兄弟看来确实是惨。   齐君昀并没有在自家寻他们的下臣那知道两兄弟现在的现况,所以等谢家两兄弟身着新裳,带着满身的药味来了青阳院后,他看着神情冷硬,身材高大却瘦得离奇的谢晋平,还有一臂已断,白发丛生的谢晋庆两兄弟,当下也是怔了一下。   而这厢休王府的和宁郡主在见到人后,手握着嘴唇泪流满面。   谢晋平在看到她,见到她的眼泪后,跪着朝姐夫行礼的人当下闭上了眼,不忍看她悲伤的脸。   谢晋庆却在和宁的哭声响起后就朝人看去,随后,他咧嘴一笑,小声地朝她叫了一声,“嫂子?”   和宁哭得更大声了,转过头去,不忍看这曾惊绝京城的两兄弟。   齐项氏本来心潮就未抚平,一听和宁哭,眼睛又是红了,眼泪一串串地掉,心疼得不得了。   “起罢,坐过来一点。”齐君昀让下人把凳子搬到了他们眼前,让两兄弟坐下,同时把妻子的手拉了过来,握在了袖下的手中。   谢慧齐一被他握住手,就紧紧地捏着他坚实的大手,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候二小姐,三公子跟小公子也都回来了,小金珠这时候在母亲眼神的示意下,去拉了休王家的和宁舅母坐了下来,又细心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和宁紧紧地抓着国公府小小姐的手,往前倾去,在她父亲身边小声地道,“父亲,孩儿想早点过去。”   尽快早点,哪怕被人说她急不可待,她也想早点嫁过去照顾他。   她没有叫他父王,而是叫父亲,语气里全是哀求,休王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也知道是留她不住了,朝女儿安抚地点了下头,让她放心,便朝轻皱着眉头的齐国公府看去。      礼部的汤正和很快就到了,日子择在了腊月的初十,离现在不过只有十二日,但这日子是在休王的属意下定的,齐君昀也是点了头,这日子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晋平先前一直在发怔,但和宁的眼睛一直都放在他身上,等日子一定,他看着和宁的眼睛,本想说婚事太仓促了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谢慧齐原本还想留两兄弟在国公府多住些日子,养好了再回去,但看来只能留下一个。   休王他们回去后,齐君昀也送了汤正和出门,谢家两兄弟见了一直等候他们的老家人,但被抬来的蔡婆子已经不能睁眼了,气息还在,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在两兄弟握着她的手叫她的时候,她的手才动一动。   阿菊站在一边,茫然地看着两兄弟,嘴里喃喃着,“怎么变成这样子了呢?”   她都不明白,为何她好好地等她的大郎二郎回来,他们就不能好好地回来呢。   阿菊很委屈,拿眼睛去屋里寻找她的大姑娘,在找到后,她跑到了她的身边,拉着她姑娘的袖子跟她说,“姑娘,我有好好等的。”   她听他们姑娘的话,在家好好扫着院子,喂着猪砍着柴,一日一日地,好好地过着日子等大郎他们回来。   他们也该好好地回来的。   没有几个人明白阿菊的意思,但谢慧齐一听就听明白了,她伸手抱住了阿菊的头,歉意地道,“对不住,是姑娘又说错了。”   是她给了她错觉,给了她没实现的希望。   阿菊把头埋在她的怀里,懵懵懂懂了一生的老姑娘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没完没了的眼泪浸湿了她家姑娘的衣襟。   周围把已经软了脚瘫了下去的小红抱到了一边,小红捂着眼睛一直在流泪,她带来的长子趴在她的身边小声地叫着她,担忧地看着他的阿父。   周围已经无心去管他们了,他跪到了两个公子身边,小声地跟他们道,“大公子,二公子,你们回来了就好,蔡婆婆心里已经知道了。”   说着,他也是红了眼眶,“咱们一家人现在总算是在一起了。”   “是啊,在一起了……”谢晋庆翘着嘴角,唏嘘,无奈地摇了下头,他又弯腰,用那只手抱了下那个把一生都给了他们家的老妇人,在她耳边又道了一句,“婆婆,大哥跟我回来了,你不怕咯,我们好得很。”   在两兄弟在她卧着的床边起身后,蔡婆子的眼边流下了一行泪。   隔日,蔡婆子在国公府谢家兄弟所住的小院过逝,这个随着谢家颠簸流离了一生的老妇人终是在她命运的终头等来了她视如所出的两个孩子的归来,安心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曾年轻过,也给予了她死亡的世间。   谢慧齐让两兄弟带着她回了谢府,把她葬在了父母的边上。   腊月的初五,长哀帝叫齐国公夫妇进宫,跟他们道,“我给晋平写道贺旨罢。”   长哀帝写了贺旨,也给了赏赐。   在两夫妇要走的时候,长哀帝抬起眼,双眼渴望地看着他的兄嫂,只是,他那心软了一生的嫂子躲过了他的眼神,而他那个他敬爱的表兄也垂下了眼睛。   在他们走后,长哀帝看着桌面轻叹了一声,跟桌子说,“嘟嘟很喜欢她的,你们就把她许给他罢,陪他一会罢。”   如果不是他快要没命了,他不会这么为难他们的。   连他都要走了,嘟嘟一个人在这个深宫里,多可怜啊。   ☆、第216章   齐国公夫妇出了宫,马车上,谢慧齐靠着齐君昀的头,一语不发。   齐君昀握着她抱着小暖炉的手,间或轻吻下她的脸颊与耳,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这时候夫妻俩不用言语也知他们谁都是不可能把小金珠许给太子的。   于齐家来说,不能再出一个皇后,那只会带累家族。   而于谢慧齐来说,她再疼嘟嘟,再把他当是一个孩子疼爱,但她是个大人,大人的世界里,是不可能只有简单的温情存在的——孩子固然无辜,但她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血缘亲近,未出三服的表哥,且他的祖父,是造成她父母死亡,她弟弟们伤的伤,残的残的元凶。   谢慧齐没那么大的心胸。   在马车走了一段后,谢慧齐在他怀里回过头,沙哑着喉咙道,“这事,我不答应,但还是等女儿长大了,问问女儿罢。”   她固然不答应,但在她这里,女儿毕竟是自由的,她的意愿也很重要。   “嗯。”齐君昀知道她心里难受,轻拍了下她的手,在她看不到的上方,嘴角冷酷地翘了翘。   他是不可能让女儿对温尊许意的。   其中个中厉害,就是她没长大,他都会与他说道清楚。   她母亲是个讲温情的人,但她是他的女儿,齐国公府如若在京中屹立不倒,他齐国公的女儿就不能是个不知世事的蠢姑娘。   但这不是他想与妻子说的。   相对女儿而言,齐君昀更不愿意让妻子去做什么选择。   她已在他的护翼之下,有他为她做主,不需她再去决择什么。   谢慧齐一路都有些不好受,她是个对于亲近的人来说近乎软弱的人,她习惯照顾人,为人着想,很难拒绝她承认的人的要求,所以就是拒绝了,也还是心存愧疚。   但谢晋平与休王府的婚事迫在眉睫,她一回去,又是扑到了准备事宜上,也没空多想什么,所以也没想到,等到隔日她一回谢府布置喜堂,她丈夫就把女儿叫到了书房呆了一个上午,她也更不知道她女儿出来的时候,神情平静得不像个小姑娘,只是在她父母的住处,把头抬起,朝宫中的那个方向看了好半天。   她父亲也站在她的旁边,一直与她站在一起。   久久,齐奚闭上了眼,她没有回头,把身子靠在了她父亲的身上。   等她父亲那总是再坚硬不过的手臂抱住她的肩后,齐奚笑着缓缓睁开了眼。   “阿父……”她叫了他一声。   “嗯。”   “你在我心中,”齐奚看向天际,微笑着轻声道,“是比那天还要高的存在。”   齐君昀低下头,轻碰了下她的发顶。   他依旧不动声色,齐奚却红了眼眶,“我会听您的话的。”   没有人比得上他,她的母亲,她的哥哥弟弟们重要了……   家人有这么多,嘟嘟表哥只有一个,她拿他在心里比了无数次,都发现,他没有她的家里人任何一个人的重要。   所以,她只能如此了。   尽管,他看向她的眼神很温柔。      谢府,来了半日就忙了半日的谢慧齐撑着头在看喜宴那天的菜谱,她已经看过数道了,这是最后一次,等这一次确定了,菜谱就不能修改了。   谢晋庆走进事务堂的时候,对着国公府的那些下人用手抵嘴,示意他们噤声。   国公府的下人总是要比别府的下人们机灵识趣些,一个个见到他见他示了意,都无声地福了礼,没发出声响来。   这可是他们夫人最欢喜的小弟弟。   谢晋庆一进来,就见他阿姐撑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案桌上的册子,他轻步上了前,等走到她身边,叫了她一声,她才抬起了头。   “阿姐……”见她讶异,谢晋庆没守礼法给她施礼,一屁股就坐到了她的身边,脸还往前凑,“你在看什么?喜菜?”   “嗯。”谢慧齐转头看着他,忍不住抬头摸了下他没有肉的脸,“饿了没?”   谢晋庆一天要吃七八顿,没一会下人就要端碗米粥或者参鸡汤过来让他进食,他简直就是吃怕了,一听她问,赶紧摇头,“刚吃,一点也不饿!”   说完脸都是苦的,把头挨到他阿姐肩上,乞求道,“姐姐,我能不能少吃一点?”   “不能。”谢慧齐淡淡地道,又朝小麦抬了下首,“端个炭盆到二爷脚边。”   “阿姐,我不冷。”   “嗯。”谢慧齐虚应了一声,明显没当回事。   谢晋庆单臂搂了她,跟她抱怨,“你跟姐夫越来越像了。”   连不答理人时候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谢慧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   “他对你好吗?”谢晋庆忍不住问了一声,“这些年我没看着,他欺负你没?”   谢慧齐听着笑叹了一声。   他们姐夫什么时候欺负过她?   只有他们兄弟俩,才让她无时无刻不挂在心上,让她担心。   小二郎都是二爷了,还是在意这些莫名的事情。   可是,就是因着如此,她心里更是酸楚。   就是残了臂白了发,她家的二郎还是二郎,并没有变多少。   反倒是一声都不吭的大郎,比过去还更让她担心。   “他倒是没有欺负我……”谢慧齐把肉菜划了一道出去,添了碗炖菜,嘴里淡淡地道,“这些年里,他一直陪着我。”   没有他,就没有她。   “哦……”   见他长长地拖着声,谢慧齐眉眼不眨,嘴里依旧不紧不慢地道,“嗯,回头你还是要跟他混帐,我是定会袖手旁观不管的,你都这么大了,若是还被姐夫教训,到时候也莫怪阿姐罚你了。”   “你还要罚我?”谢二郎怪叫道。   这都叫什么事,被姐夫训还要被姐姐罚?   谢慧齐又拍了拍他放在她腰间的手。   二郎太重情了。   都这么大了,还是把她又当母亲,又当姐姐地依赖着,这于理不合,可是他刚到家,她不忍心拒绝他的依赖,但也不希望他又犯小孩子脾气跟他姐夫扛上。   国公爷也是有他自己的脾气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谢慧齐一行菜一行菜地琢磨着,嘴里也问着话。   大郎成了家,有人陪伴,二郎若是没中意的,她这如母亲一样的长姐,也只能用长姐的权威给他挑一个了。   她心中这时候也琢磨出人选来了,就等二郎说个喜欢的型,她再去从她属意的人里挑拣一个适应他的出来。   “不娶,没心思,等师傅回来了再说……”谢晋庆搁在她肩上的下巴微动了动,还打了个哈欠。   谢慧齐因此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我等嫂子过了门,在家里住两日,回头就住回国公府,等师傅回来,娶什么姑娘,阿姐你等我师傅回来跟我师傅商量去。”   一看他阿姐一听这话就皱眉,谢晋庆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又皱眉头,好丑。”   谢慧齐无奈地回过头,摇着头道,“该娶了。”   “我得让我师傅帮我算算再娶……”谢晋庆心想着得等他师傅回来跟他窜通好,让师傅跟他阿姐说他这辈子不适合娶妻,只适合修道,这样的话,她就能死心了。   反正他师傅以前也说过,他这世亲缘足,但没有子女缘。   谢慧齐心道这事急不来,她又不愿意勉强他,遂点头道,“行。”   京城的好姑娘也还是有的,出色的也有好几个,到时候二郎见了,若是有心动的,这比她说破了嘴皮强。   “你大兄呢?”小弟弟没事就会粘上来,除了早晚的请安,就轻易见不着大弟弟的谢慧齐又问了一声。   “送请帖还未回……”谢晋庆说到这也想起自己是要来干嘛的了,“阿姐,皇上召我们明日进宫。”   “嗯,去罢。”   “阿姐,我现在不想当官……”谢晋庆大概知道进宫是要去干什么的了。   皇帝要封赏了。   但他现在还不想当官。   谢慧齐回头看他,对上了小弟弟疲惫的双眼,她愣住了。   “大兄也是,阿姐,你帮我们跟姐夫说说……”二郎说到这轻叹了口气,没办法地道,“等我们好了,到时候再罢。”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现在连国子监的学子都要委派出去当官吏,为国尽力了。   “阿姐,累,”谢晋庆在他姐姐身边这时候终于不再强撑着了,他轻声地道,“大兄一回来就绷着,让他再担点事,我怕他会累死,你都不知道,他这几年,没有哪一夜是睡着的。”   谢慧齐听着已无力提笔,她把笔慢慢地搁在了笔架上,撑着头缓了口气,“知道了。”   谢晋庆看着她伤心的脸,抬起头挠了挠她的脸,“对不起,姐姐。”   谢慧齐摇摇头,脸上的伤心变成了淡淡的微笑,嘴里的话也有些无奈何,“阿姐没办法啊,你们啊,就跟长在我心上似的。”   他们姐弟之间的牵绊太深了,也难怪她那国公爷这么些年来,也还是不喜她太过问他们的事情。   可她也没办法,两个弟弟不仅是弟弟,更是她带大的孩子。   这厢,送帖已回的谢晋平跟着来接姐姐的姐夫站在门口,听着门内他阿姐悠悠,又带着些许悲伤的话语,他抬目朝身边的姐夫看去。   见姐夫面无表情,眉头却微皱,谢晋平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217章   先前谢二爷悄无声息进去,所以站在门边的下人们见国公爷跟谢家大爷说着话拾阶而上,也是悄声行礼,没有打搅主子们的说话。   这便让站在门口听到屋内说话声便止了声音的两人止了口。   齐君昀微皱着眉头走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妻弟的头靠在妻子的肩上,眉头更是拧了起来。   “来了……”谢慧齐一见他,连忙起身,“今日朝中无事?”   她忙上前去挽他的手,习惯性地又去握他的手。   冬日风大,国公爷虽是个不怕冷的,但偏爱骑马不爱坐马车,也就跟她一道出去的时候坐坐马车,她生怕风吹着了他。   见他的手不是冷的,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又朝小麦她们吩咐,“去端点参粥上来。”   说罢就去看大弟弟,她嘴角翘着,眼睛里也有着温柔的笑意,“帖子送完了?”   “还有几家明日送。”   “不多了罢?”   “不多了。”   谢慧齐等他们姐夫在主位坐下,随着他也相继坐下,嘴里还问着话,“外面风大吗?”   “有点。”谢晋平自进来就朝弟弟颔了下首,等姐夫坐下,见弟弟在身边安稳地坐下了,他那皱着眉头的姐夫似也没那么可怖了,心里头也略松了口气。   有家姐在,当着她的面,姐夫就是装的,也不会拔他们的脸。   “国公爷,你今儿还是骑马来的?”谢慧齐回头问人,又把桌前自己先前喝的那盏茶拿来,试了试温度,见还温热,就拿开了茶盖放到了他面前。   “嗯。”齐君昀随意轻应了一声,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润了润口。   “风大的话,就坐几天马车罢。”轿子就算了,她丈夫最不喜坐轿子那种比马车空间还封闭的东西了,“我怕你冷着呢。”   “好。”齐君昀最听不得她这样讲话,她这般一开口,基本对她则是百依百顺。   谢慧齐见他应了,也是笑了两下,把头在他肩头磨了一下,这才回过头去看两个弟弟,朝二郎道,“趁你姐夫来了,就跟你们姐夫说说罢。”   谢晋庆一直在听她柔声柔气地跟姐夫讲话,嘴角歪撇着都扳不过来了,听她发了话,还朝她挤着鼻子皱着眉头,“偏心眼儿。”   谢慧齐见他不改混帐,瞪了他一眼。   “姐夫,皇上召我们明日进宫,这事你应当知晓罢?”谢晋庆不情不愿地张了口。   “嗯,知道了,明日早朝我会替你们推了。”齐君昀看向那就是独臂在外也不改洒脱磊落,但在他们姐姐面前就跟个要不着糖就会生气的小孩的小妻弟,淡淡道,说罢转向大妻弟,“你的意思?”   “回姐夫的话,与晋庆一样。”   齐君昀点点头,不再多置一词。   “那皇上那……”谢慧齐还是有点担心。   “没事,我会跟皇上说清的。”面对她的担忧,齐君昀脸色温和了许多,也不赘言语,安慰着她道。   这厢谢慧齐也不再多问,把手头的事处理好了,又带了两兄弟回国公府用晚膳。   她是想着要到初八才让大弟弟住回来,平时还是搁在她眼皮子底下的好。   这晚用了晚膳,谢慧齐又把齐璞跟齐望还有小恶霸齐润交给了弟弟们带着回他们的院子,让孩子们跟弟弟们呆一块。   回头看着像小仙女一样的小闺女,国公夫人也是感慨万分地跟婆婆她们道,“还好我肚子争气,生了个小闺女,若是生的都是惹是生非的男孩儿,我都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了。”   搂着小金珠的齐二婶吃吃地笑,不断低头看着自家侄孙女的脸,也是感慨,“多好看啊。”   一出去了,谁的眼睛都盯她身上。   实在让她们这些当长辈的不放心。   “你们回罢……”齐二婶见时候不早了,就催他们夫妻俩,“我们跟奚儿说会儿话也要睡了。”   “阿父,阿娘……”齐奚赶紧从二婶的怀里站了起来,“孩儿送你们。”   齐奚现在就住在青阳院,早不呆鹤心院了,但谢慧齐一般都还是等她睡了再走,这时候见女儿都赶他们,走到门口忍不住转身就捏女儿的小脸蛋,“大了,连阿娘都不要了?”   齐奚笑了起来,把母亲的手拿到嘴边轻咬了一口,抬起明亮的双目与她道,“你又不把阿父让给我。”   她也只好陪婆婆她们了。   谢慧齐一听女儿又是要抢丈夫,当下就毫不留恋转过身去,“国公爷,咱们走。”   齐君昀抬手摸了下女儿的小脸蛋,又抱了下她拍了拍她的头,这才与她一道离开。   “阿父……”齐奚在后面叫着,又引得齐国公回头看向她,嘴角还有点笑。   谢慧齐没好气回头瞪她,“坏丫头。”   说着脚下步子都快了。   走到半路,谢慧齐就拍齐君昀的手,“哥哥,脚疼。”   姜是老的辣,当娘的比当女儿的要更会撒娇,齐君昀是二话没说半蹲下身,把人背到了背上。   “你可以多疼疼她,但不要疼她甚过我。”就是人到了背上,谢慧齐还是不忘给自己争取权益,跟女儿争宠。   人生百态,世间夫妻也是万万样,但能从她爱的人这里应该得的,她希望在这生这世里一点也不会少。   齐君昀回头看她,眉毛微挑,“什么时候疼她甚于你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谢慧齐略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头埋在他温暖的劲间蹭了蹭,咕噜着道,“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我们生小姑娘,本来就是要用来疼的,以后等大了,想放到跟前好好疼爱都不成……”   一想以后小姑娘长大要嫁出去,谢慧齐就已经觉得不好受了。   “嗯,奚儿的事你无需多想,想想璞儿他们罢……”   齐国公一说,一想在外已经“盛名远播”到已经有媒人踏门的长公子,谢慧齐当下头就疼了起来,那本来再安宁不过的心也沉重了起来,嘴里也是喃喃着,“只有望儿才是好的,大的和最小的,简直就是来要我的命的。”   齐国公因此笑了起来。   听着他的笑声,谢慧齐又探出了点头,就着下人打起的灯笼的那点烛火下看着他的脸,眼睛都痴了。   齐君昀回首,看着她痴然的眼,嘴角微微一翘,把轻吻落在了她的眼上。      腊月初十这天很快就到了,谢慧齐初九就住到了谢府,一大早,国公府下面属臣的夫人也是悉数皆到过来帮忙了。   人是都到了,谢慧齐也还是只挑了先前打过招呼的楚,扈两家的夫人帮忙。   她手下人多,还用不到用到属臣家的人。   能用的,自是与国公府亲近的。   这几年里头,天下大变,朝廷也是大变,国公府属臣下面的亲疏远近也是变了不少,最亲近的卫家因种种事情的发生,现已排在了扈家之后,而后来的楚家后来居上,眼看要超过卫家了。   卫家自四年前卫老夫人过逝后,卫家大爷丁忧,九门提督之位便换了人当,现在守孝时期已过,但在长哀帝那,卫家先前的大爷,现在的大老爷还未在他那排上号。   为着此事,卫家这一两年没少造访国公府。   可卫家当年心属太子妃之位的事到底还是棋差了一着,这事卫家开了口,就不是他们想掀过就能掀过去的。   卫家的大夫人也不是早前那个大爷夫人了,先前那位帮着卫家筹谋的卫大夫人已经过折,新夫人是续娶的,这续娶的夫人是个小姑娘,做事也没之前那位让谢慧齐顺心,便招呼了管事娘子把人腾得远远的,省得这等日子,小姑娘还没眼色,到她跟前没事找事。   国公府来了十几个管事和管事娘子,宝丫夫妻这日也是来了,下面的事都有了人管,之前该操心的都操心完了,这日谢慧齐什么都无需过问,只需见见客,等着新娘子进门就好。   这日她也是邀了那几个她看中的名门淑女家的长辈带着她们过来,也是为二郎掌眼,所以今天这客她是要陪的。   谢家这次喜宴请了不少客,来的人甚多,这自有齐国公府国公夫人的心思在里面,但也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许多人家不仅带了闺女,连孙女儿也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带来了。   齐国公府的那三个能随意进出皇宫,跟太子同榻而眠的公子个个都是她们眼中的香饽饽。   想跟齐国公府结亲的人多得是,这时候想来博个眼熟的夫人都是一个带着五六个的大闺女,小闺女来了,谢府这还没半天,女客堂都挤满了。   这人比以为要来的人不到半日要多出数倍来了,好在谢家大,这日每个房间都烧了炭盆,多腾出几间屋子来当客堂也是拿得出的,这才没人满为患。   厨房里的吃食也是早早备了多的,多些人自也是无需担忧。   只是谢慧齐是真没想到这些夫人把家里只要没嫁出去的大小闺女们都带来了,连四五岁的小女孩都也是带来了露脸,她这见的人也委实是多,一时也是看花了眼。   孩子多了就是不妙,小孩儿哪有什么自制力,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了就哭,就是有大人管着,在人多的时候也往往只会适得其反,不一会,因怕生哭成一团的小姑娘们拔高了嗓子都尖声哭着,一个哭出来,就有十来个附和的,那惨况看得跟在母亲身边的齐润小公子眼睛鼓得大大的,拉着他身边小哥哥的手都紧了,绷紧着后背如临大敌地看着这些个丑丑的小扭扭虫们。   “不听话得很,”见这些扭扭虫们被伺候她们的婆子们一个个抱走了,直到厅里没有尖叫声了,吓出了一身汗来的齐润老成地摇了摇头,摇着小哥哥的手抬头与他道,“小哥哥,我看我们就是长大了,也还是别娶这些娇娇虫的好。”   他们缩在主位母亲的大座背后,离下面的客椅有点距离,别人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站在母亲的身边,他们前面的齐奚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回过头笑嘻嘻地与小弟弟道,“把哭得最凶的那个给你,可好?”   “你莫吓我喽……”小公子一哆嗦,拉着小哥哥的手就往偏门走,“跟婆娘是讲不了什么道理的,小哥哥,咱们找大哥跟二舅舅去。”   谢慧齐用眼睛的余光看着自家的两个小公子溜了,也不管,示意盯着他们的护卫跟上,她则微微偏头与身边的小女儿轻声道,“你看如何?”   “阿娘……”小金珠也是咽了咽口水,忍住掏耳朵的冲动,也是小声地道,“其实我也好想回祖母她们身边去的。”   这些个夫人见着他们眼睛一个比一个亮,就差活吞他们了。   那些小姐姐小妹妹哭的声音就差一点把她的耳朵刺破了,她也是怕的。   后院状况不断,前面也是热闹非凡,谢府外面也是因要施粥一日,侧门那边更是人不少,等到傍晚新娘子进门,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挤在谢府门口了。   这喜堂一拜,喜宴一开,鞭炮声理是震耳欲聋。   谢慧齐也是在半时辰后,在鞭炮声的间隙得下人来报,说京城有一半的百姓都拿鞭炮过来放了,可能要放到宴后去了。   谢慧齐一想,这时候也是没那么多银子打发这些来随喜的人,就让人拿油布包几把米,几把玉米包成一个包封,只要放了鞭炮的就打发给他们,也算是谢府一点心意。   类似如此的情况不断,还好谢慧齐早做了准备,人手够,主事的也多,东西也准备得足够,场面是热闹了点乱了点,但事情还是能得到及时解决的。   谢慧齐也是直忙到喜宴的末端,等外面的人没那么多,快要散的时候才去洞房看和宁。   和宁早喝了枣粥,在谢府的下人们的服伺下半椅着软榻歇了一会了。   谢慧齐身为国公夫人,在外确是个规矩大的,但在家里,她是怎么疼爱人就怎么来,自是不会委屈了她这个弟媳,早就吩咐了身边的人过去伺候小姑娘,不至于让她一嫁进来就必须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等君郎来。   算着大郎要进洞房的时间,谢慧齐快步过来跟和宁交待了些事。   “等会大郎进来,应是会喝多,他姐夫今日要带着他不少大人的酒,这个是省不了的,醒酒汤就放在门口,沐汤也是烧着,就在你们的隔屋,这左边有道门,等会你们就从那直接进去就行,不用出去了……”谢慧齐见过和宁多次,也就不跟这个聪慧的小姑娘多废话了,一开口就很直接,“下人你吩咐他们就在门边候着,大郎要是还能走路,你们俩夫妻就好好呆着,若是不能,你就叫下人来帮忙,知道了吗?”   “姐姐……”和宁从嫁裳里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点头道,“知道了。”   大郎姐姐的嗓子都沙哑了,她在喜房里听了许久未停的鞭炮声,光想就已经知道外面有多忙了。   “夫人……”外面,小绿在叫着他们夫人。   谢慧齐也是知道时辰差不多了,就起身道,“伺候的人就在外面,有事你记得叫他们。”   “是。”   “国公夫人,辛苦您了。”陪嫁过来的和宁郡主的奶娘易氏跪了下来,给谢慧齐磕了个头。   谢慧齐亲自扶了她起来,朝她微笑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今日我就不多说了,明日咱们还要呆一天呢,明日我还得把谢家的事交给弟妹,我听休王爷说,你是个能干的,这家里,以后也得你多为着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易奶娘听她这么说,惶恐得很,等谢慧齐走到门边还是跪下又磕了头。   齐国公夫人和善,可就是过于和善,反倒让人惶恐得紧。   喜宴那边也是散了,谢慧齐这厢忙着去侍候婆婆们睡下,今日国公府的主子们都来了,要等明天喝完谢府大媳妇的茶才回。   谢慧齐一到婆婆们的客屋,见小金珠正坐在她们的面前,盯着她们泡药水脚,她不由笑了起来。   小金珠一回头看到她,也是笑眼弯弯,还跟她告状,“阿娘,二祖母偷懒,说不泡脚,你说说她……”   齐二婶指着她的小鼻子,笑骂道,“小没良心的,我哪有?我以为今日不是在家中,就省了这道便罢了,你倒好,还告我的状……”   小金珠笑眯了眼,把放在祖母盆里的小脚丫抬起放到了二祖母的盆里,嘴里道,“二祖母,我问你,我踩得你疼不疼啊?”   齐二婶都顾不上她们还隔着点距离,弯下腰就去亲她的小脸,笑得眼睛都成了条缝,“不疼呢,我的心肝小金珠。”   谢慧齐笑着上前抱了孩子出来,坐到了下人飞快搬来的椅子上给小女儿拿干布擦脚。   孩子还小,药水脚不能泡太久。   “娘,二婶,今晚你们带小金珠睡啊,我跟哥哥就睡旁边,你们有事叫我们。”   “好,把孩子给我罢,你现在就去歇会……”见媳妇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齐容氏伸出了手,把小孙女抱到了腿上。   “诶。”   谢慧齐见婆婆她们这边没事了,出了门就问来禀事的下人,“前面散了?”   “回夫人,散了,”来禀事的管事赶紧道,“国公爷扶了舅大爷他们回来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舅家二爷好似喝多了,有点……”管事的吞吞吐吐。   “耍酒疯了?”   管事不语。   “在哪?”   “就在前面不远的如意庭。”   谢慧齐这也是连口水都顾不上去喝了,加快了步子就往连着后院的如意庭走去。   这人还没走远,她就听到她小弟弟的嚎声了,还有她儿子们的,一阵阵的鬼哭狼嚎的在冬日的冷风下显得格外的渗人……   谢慧齐都顾不上这夜晚冷风有多冷了,迎着风就快步往前走,然后在被下人手中的灯提得一片灯火通明的小亭阁中,就见她小弟弟抱着他姐夫的手不放,正在哭着喊,“姐夫,你不把我阿姐还给我,那你至少得还我一个小外甥罢?我不要多的,你给我两个就行……”   “给,给,给!”齐大的怀里,两颊通红的小醉汉,也就是齐国公府的小公子齐润拍着手鼓着双颊,瓮声瓮气地全力为他二舅舅鼓劲。   丈夫儿子弟弟们都在,把亭子都挤满了,谢慧齐一看他们个个都脸颊通红,连她的小心肝小乖乖也是一脸的红韵,正抱着他阿父的腿,一脸的不想撒手……   她快步进了亭子,心在这一刻都颤抖了起来,“怎么回事?”   “给!”在齐管事怀里的小醉汉把头都点到胸口了,还不忘努力睁大双眼铿锵发声。   “阿父,别给我,我要陪您和阿娘。”另一个小醉汉齐望泪眼汪汪看着他阿父。   “姐夫,不还就给,给!”老醉汉谢二郎比划着手指,比划出了一个巴掌出来,晃了又晃,晃了又晃,打着酒嗝以气吞山河之势继续单方面的讨价还价,“一定要给足了这个数,不给,没门!”   齐国公也是被人灌足了酒,这时候想吐得不行了,他闭着眼试图挽回一点心神,但饶是他自制力甚强,被妻弟摇晃着手的他也只差一点就要抽剑了……   这时候,扶着自家大舅的齐小国公爷见他们娘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的样子,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扶着他大舅从另一个口子下去了,嘴里还道,“大舅,我今日只救得了你一个了。”   剩下的,他就管不了了。   ☆、第218章   “把二爷拉开……”谢慧齐忍住了想河东嘶吼的冲动,她这辈子最怕失态,实在不想破功,深呼吸给自己顺好了气,竭力平静地出了口。   下人们得了她的令,这才一轰而上,去拉谢二郎。   “不要拉我,不,不……”谢晋庆打着酒嗝,红红的眼睛圆瞪,“没看到我跟我姐夫在……呃,在在讲理!”   “讲理喽。”小醉汉齐润凡是跟他阿父对着干的,他都支持,小巴掌拍得欢快无比,响得甚是轻脆。   “齐大,你去。”谢慧齐把小儿子抱到了怀里。   齐大看主母绷紧的脸,腰杆子下意识挺得笔直,几个快步就走到了谢晋庆的面前,把人硬生生提起放到了属下的背上,把人扛走了。   “夫人,您放下,老奴会带人照顾好二爷,主子和您就安心歇息罢。”   齐大请了安,在主母的点头下走了,这时睁开双目的齐国公深吸了口气,朝妻子走了过来,在一堆下人的注目下抱住了她,把头埋在了她的颈间不断地蹭着。   齐国公最擅无声跟她撒娇,但这可不是让他抱着她不放跟她黏黏乎乎的好时候,谢慧齐一把拉开他的手,迅速把怀中挤成了肉饼的小儿子给了出去,这时候,抱着父亲腿的另一个小醉汉跄跄踉踉过来,金童一样无暇的小俊颜上全是红韵,“阿父,阿父……”   他叫得伤心不已,他阿父不理他。   “坏蛋,大坏蛋……”同时,差点被挤成肉饼断了气的齐小公子愤怒得两手都在空中飞,像是非要把他阿父撕了不可,同时,眼睛亮得可怕,“昨日还罚我抄书不算,今日把我挤成饼饼,我要跟我祖母二祖母说理去!”   说着一手抱紧抱着他的齐恫的脖子,一手冲上天,“哎哟,走!”   齐国公被妻子一推,皱眉瞪了她一眼,但好在他还没喝糊涂,神智还是有点,蹲下身把抱着腿不放的三子抱了起来,朝齐恫淡道,“先抱他回去睡。”   等睡好了,明日他亲自去听听他怎么去跟他祖母二祖母讲理。   “小绿,你跟着。”谢慧齐已经是无力生气了,要算帐也是明日的事。      这夜,谢晋平在妻子的怀里无声地痛哭了一场,把和宁的心都哭得碎了,紧紧抱着他没放手,她心疼难捺,却同时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庆幸老天爷让她喜爱的这个人终是回到了她的身边,没让她空等一场。   不管回来的是什么,哪怕是他跟二郎一样断了手臂白了发,她都无所谓。   只要人回来了就好,若不然,在这世道里,她去何处再寻一个与她心心相印的丈夫?   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谢大郎了,还好,还好,他是真的回来了。   两夫妻第二日醒来,两个人双眼都有些红,大郎在和宁妆扮好后挥退了下人,蹲下向握着她的小手,抬头看着她,淡道,“我以后对你好。”   和宁忍不住咬着嘴唇笑了起来,她脸是红的,但目光坦然,“你以前对我也很好。”   他是她见过的最与众不同的男子,是她心中最独一无二的瑰宝。   她等他那么久,不是在苦等,也没他们姐姐那样苦涩,只要想起他曾与她说过的话,呆过的时光,她的内心就很平静。   “多谢你。”谢晋平握着她的手,心头那难以挥去的沉重还是因她轻松了一些。   她不言不语,却给了他最大的抚慰与扶持。   和宁伸手抱住了他的头,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她也很多谢他,终让她等到他。   她也会对他好的。      国公府不能连着两日无主,谢慧齐身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在谢府也不能多呆,一等新婚夫妻敬过茶,她就召了和宁说事去了。   她早有准备,谢家的管事和管事婆子都到了事务堂,谢慧齐是一本帐册对一个管事,具有针对性地跟和宁交待谢府的大小事宜。   她这些年给谢府攒了不少身家,外帐一交待完,就挥退了管事的,给和宁交待内帐。   她一直说个不停,和宁听到半途都默然了。   她不知道谢府现在的架子有这般大——便是江南也有铺子与坊庄。   一直到傍晚,国公府来了人催了又催,谢慧齐才停了嘴里的话,沙哑着嗓子与她道,“这几日你就好好看看帐薄,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再来问我。”   说罢就起了身。   婆婆她们已经早一步回去了,她也是得早点回去,赶着一道晚膳才成。   要不然,她家那国公爷就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姐姐,辛苦您了。”和宁见她说着就起了身,忙不迭起身朝她福礼。   谢慧齐握了她的手,着重捏了捏,朝她笑了笑就走了。   一出门,就见大院门口二郎在兜着圈,一见到她出来,就笑着迎上来了。   “你是要留在家里,还是跟我回国公府?”谢慧齐见到他就停下了步子,等他一上来就冷冰冰地问。   “阿姐……”二郎见她冷着脸,当作没看到,还是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我当然是跟着你了,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别不要我。”   谢慧齐眉眼不动,听他说完就朝前走。   “嫂嫂……”二郎又凑到了跟过来的和宁面前,嘴角翘着眉角扬着,“您今儿真好看。”   和宁哭笑不得。   也就谢家二郎能用这种口气跟亲嫂子说话,而不被人视为无礼了。   “嫂嫂,我跟阿姐先回国公府住几天啊,回头就归家来,您跟我大兄就别盼我了,我住腻了就回来……”谢晋庆说到这,又压低了声音,跟他嫂子小声地道,“要是我被我姐夫打断了腿,你可记得提醒我大兄赶紧过来救我,我阿姐现在心狠得很呢,心都是别人家的。”   他这声音虽是压低了,但没低到前面两步的人听不到,谢慧齐每个字都听进耳朵里了,眉眼也没动。   她就等着把人带回去了狠狠收拾。   和宁又是哭笑不得,只好笑着点头。   国公府的马车早侯在谢府的中庭了,谢慧齐快要走到马车前时,谢晋平匆匆从会客的前堂赶了过来,送了她。   “你们要好好的。”谢慧齐把大弟弟和弟媳的手握在一起,见到他们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淡定温柔,嘴角也是忍不住地翘了起来。   她知道他们是定能过得好的,他们身上的特质足以让他们度过安好的一生。   “过几天,我跟和宁就过来跟伯母二婶和你请安……”谢晋平看着他娇柔美丽的姐姐,就是这个看起来很娇弱的女子,用她所有的一切,保护了他与弟弟的一生。   她给予了他们所有的一切,却从未想过要从他们身上得到过分毫。   二郎总说她就是他们的另一个娘,说来,何尝不是如此。   “好。”谢慧齐笑着点头,又朝那看着弟弟不放的和宁望去,和宁也是朝她看了过来,朝她浅浅一福。   谢慧齐朝她一笑,也未再多说,在夫妻俩的视线下上了马车。   临走时,晋平拉了晋庆到一边说了句话,“别胡闹了,省得阿姐训你。”   晋庆握着鼻子笑个不停。   “听到了没有?”晋平拿他没办法。   “知道了,”见兄长声音里全是无奈,谢晋庆也是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笑了,“我就胡说几句,姐夫才不会跟我生气,他也知道我胡闹。”   姐夫那么宝贝他们阿姐,怎么可能把她生的儿子让出来?谢晋庆自是懂得的,但他就是忍不住想闹闹。   他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想当然了,对他来说,能回家,能回到他们阿姐身边,回到他跟兄长的家就已是万幸了。   他闹闹,不过也是想引起他们多一些的注意而已,也是想不想让他们那么为他担心。   他就是没了手,他还是当年那个可以意气风发,也可胡作非为的谢家二郎。   他失去的只是手臂,而不是他的人。   “不过,大兄,”谢晋庆又是凑到兄长面前给自己拉保障,“阿姐若是不疼我要训我,你可得来救我的命!”   看着弟弟那双黑得发亮,但生气勃勃的眼,谢晋平怔了怔,尔后点了点头。   这一刻,他的心又疼又欢欣,还有那么一点的释怀。   无论二郎为他付出了什么,二郎都觉得那是应该的,就是到了现在,他还是用他的方法告诉他,他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原本啃噬着他心的痛苦与折磨在这一刻又淡了一些,谢晋平伸出手给弟弟的披风拉好,心中再痛苦不堪,心思再千转百回,他脸上依旧还是一片淡然,“别胡闹。”   一如十年前,一如很多年前,叮嘱他莫要惹他们姐姐生气一样的口气。   “啧,跟你说不通,你记得我说的就好。”谢晋庆说罢就跟着马车出去了,外面他那匹他从他姐夫那强要来了的战马正等着他,他一出去就翻身上了马,威风凛凛坐在了上面,护送着他阿姐的马车回了国公府。   路上看到他的行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谢晋庆都乐呵地听着他。   他拜的是当今的国师为师,耳目比一般人要聪敏无数,所以那些可怜他,说道他,甚至妒恨诅咒他的话都听得清楚。   马车内的谢慧齐偶尔也能听到几字半句——京城并不是齐国公府的,人的嘴也不是那么好堵的,总有不怕死的人为了把话传到他们认为的所谓重要的人物的耳朵里恶心他们,就如国公府的马车路过酒楼时,上面不知道哪个久考不中的迂腐书生,或者被人指派的正义人士不忘拔尖了嗓子高声大呼齐国公府的不是和谢家二郎的报应之说,就差冲到她面前来告诉她说她有个残废弟弟,齐国公府休想一手遮天。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她家国公爷提拔了几个人,得了几个人的感激,就也得了那些不被征用的人的恨,谢慧齐也是想过,弟弟们不愿意现在就被封赏,也是为了他们姐夫着想,暂避锋头。   谢慧齐的马车一路进了国公府,下人们的脸色不太好,当主子的倒还是云淡风轻,谢慧齐领着弟弟回青阳院时,看他脸色如常,嘴角依旧噙着笑,忍不住笑看了他一眼。   到底是她的弟弟,他们父母生出来的好儿郎。   齐国公晚了妻子半个时辰才归家,身后跟着他的那一串儿子。   他们进来时,谢晋庆正在试他二婶给他亲手做的长靴呢,一见到大外甥一身的恶臭味进来,他不禁捂了鼻子,眼睛转得飞快,等看清楚了外甥们身上臭的臭,脏的脏,最小的那个手背肿得老高,眼角还含着泪后,嘴里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觉得这时候他若是敢搭一句腔,他的下场比他的小外甥们绝好不到哪里去。   谢晋庆非常识相,眼明手快地挪着屁股就到了坑边边,没敢坐在主位再跟伯母二婶撒欢讨疼爱了……   “祖母……”那眼角还含着泪滴的小霸王齐润这时候哀哀凄凄地叫了人,“二祖母……”   声音悲切得很,足以能绕梁三日。   他说着还不忘把两足被揍得肿得老高的肉手伸了出来,本来只含着泪滴的眼睛此时全是眼泪,让他水汪汪的眼睛显得更是可怜了。   齐国公冷眼看了他一眼。   那小肉手就跟被针扎了似的,立马就缩回去了,小霸王还努力抽了抽鼻子,没让眼睛掉下来。   他阿父说了,敢告状,敢哭,明天接着打。   “祖母,二祖母,阿娘……”齐润努力不哭,一个个叫着,试图不说出他阿父欺负他的话来,也能让家里的人帮他做主。   谢慧齐正坐在一边在看帐册,见到他们进来,也只是站起来解了国公爷身上的狐披,对大儿子跟小儿子视而不见,只牵了乖乖站在兄弟中间的二儿出了门,交待了门边的小绿带着他去洗漱,又跟下人吩咐了摆膳,就回了屋来,坐到了齐国公的身边。   正窝在一边商量着二郎过年穿哪身新衣裳好的齐容氏,齐项氏自打儿孙们进来,嘴巴皆微张,愣了。   小孙子诉苦,可被齐国公一进来就扫了一眼的她们这时候也是不敢多话,两个人也是坐立不安得很,她们也是知道小孙儿太霸蛮了,而他们的长孙儿在外那也是个一呼百应的主子,齐国公好多年都没出的风头,近两年都被大孙子出了,而小孙儿若是不管,出去了要是横行霸道,那他们齐国公府就热闹了。   两个老人家齐齐把眼睛望向谢慧齐。   只有最大的齐璞不以为忤,他今日被罚骑马单兵作战,以一对二十,被心狠手辣的禁卫军逮到了泥地揍了一圈出来还不许他换衣,他也无妨。   他长这么大,就没什么事是他没做过的,何尝怕那几句闲言碎语,他阿父想挫他的锐气,最好是还有点别的招,若不改明天可别让他逮着时机,刺他老矣。   谢慧齐一瞅他们那大儿子那微笑淡定什么事都不放在身上的脸就觉得碍眼,这孩子从小就怪,怪到了如今一点也没变,气她不算,还老气他阿父,恨得她牙痒痒的,却又拿这油盐不进的儿子没什么办法。   儿子太聪明了,真没什么好处。   谢慧齐扫了大儿一眼,这时候婆婆二婶盯着她眼睛就不打转了,她也只好朝那试图还想把小肉手放出来博同情的小儿子淡淡道,“怎么了?”   “阿娘……”一得到回应,齐润马上迈着八字步过来了。   他屁股被揍肿了,现在走路好辛苦,他阿父还不许护卫抱他,真乃一代凶父!   “别!”谢慧齐马上把手放到了一言不发,冷眼看着他们的丈夫手里。   “呜……”齐润扁了扁嘴,委屈地朝祖母们一踉一跄地跑去,“祖母祖母我的亲祖母……”   齐国公眼睛跟着他走,看着他扑到了祖母的怀里,眼睛顺带扫了缩到坑角不言不语的小妻弟身上。   谢晋庆一看他姐夫扫到他身上,马上垂下头,心里盘算着救外甥们于火水之中的计策与胜算。   “怎么了?”谢慧齐再回过头去,看向自家国公爷,口气温柔甜美得很,眼睛也是柔了。   她这明显语气截然不同的话一出,就见低着头的谢二爷嘴角不屑地撇了一下,小国公爷也是讥俏地翘起了嘴角,舅甥俩还心心相印地对视了一眼,很志同道合地满脸的嘲讽朝齐国公看去。   只是他们一看,正好对上了齐国公看着他们的眼。   齐君昀是妻弟一眼,大儿子一眼,两个人上下都看了一眼,嘴角也是泛起了温和的笑,眉毛也是略略往上扬了一扬,“你们俩人若是有话要说,出门好好说会。”   此时寒冬腊月,一入夜,寒风吹得树头呜呜作响……   “姐夫,我……”谢晋庆很想说我没什么话好说的,但一对上他姐夫那眼睛冰冷的眼,那话就说不出口了。   我又没搭腔,就对个眼神就这样了,还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悲愤的谢二郎自认倒霉地下了坑,裹好披风,朝外走去的时候,眼睛还往他阿姐身上瞅,但瞅了好几眼,也没见他阿姐看他。   “你不出去?”见大儿子还站在中间散发恶臭味,齐国公抬了抬眼皮,朝他淡淡道。   被人打了一天,还冻了一天的齐璞闻言抬起眼睛朝房顶看了一眼,在心里低咒了一声,他没他小舅舅那般天真,还以为他那唯夫是从的阿娘能救他一命,干脆转身就大步出门寒风而立去了。   “这……”他们出去了,齐容氏轻咳了一声,朝一脸冷洌,刚才让她都不敢出声的儿子小声道,“二郎身子骨还没好全呢。”   “是啊,是啊。”齐项氏这时候也只敢附和,不敢说太多。   她也是今早才从下人的口里听说他们家的小国公爷带着弟弟们喝了酒不算,还把大忻朝一半的王公贵族家的小公子们都灌醉了,有人回家去还得了风寒,高烧不断,想来这些人不出两天,都要上府来找麻烦来了。   她也是拿她这个大侄孙儿有点发愁了,如侄媳妇所说,这天下就没他不敢干的事。   而小公子齐润见大哥都被赶出去了,眼睛一溜,小身子一弯就跪到了地上,跪坐在两个祖母的中间,扯着她们的裙角拦住了脸,屏住了呼吸,想装作自己不在。   ☆、第219章   小公子装蘑菇,两个当祖母的还不动声色拂了拂裙子,想把他挡严实点。   大的毕竟有了岁数,还是习武之身,出去吹寒风之事她们拦不住就算了,可小孙儿毕竟太小,可不能让他出去遭这个罪。   本来盘坐在炕里头正在绣着花的齐奚此时也是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眼睛也是滴溜溜地在屋里的人身上打转。   “让他们站一会罢。”婆婆她们求情,谢慧齐也不拒,但也不允,微笑着朝她们道。   跟两个满心都只护着孩子们的长者是没什么好道理可讲的,都依着她们,孩子那才是没法子可救了,但也无须去反对她们的想法,话说得和婉点,结果不变就是。   儿子们都非池中之物,就是谢慧齐这个当娘的在他们面前,尤其在长子面前,她也很难觉得她能比能聪明几分——长子的反应力跟观察力非常的优秀,若说他现在最缺什么,无非缺的是阅历和实际的经验。   但也因为他太聪明,人生至此,没受过任何的挫折,心比天高,他们当父母的都不把他的锐气挡下来,磨去一些,那到了以后他成为众矢之的的那一天,那就来不及了。   磨,必须磨。   长子已经大了,再不狠狠磨就迟了,所以丈夫下得了狠心,谢慧齐更是连片刻的心软也不允许自己有。   她既然生了他出来,那就得把他教好了。   而二郎也得训,不训训他,迟早翻天他姐夫头上去,到时候他姐夫真发火了,可不是站站就能解决的事了。   齐二婶见她微微笑着,脸色平静得很,眼波如清水般清澈明亮,一点迟疑也无,也是知道她是下定了心了,无奈地摇摇头,也不敢再说了,生怕说多了,她这侄媳妇把小侄孙都扔出去受罚。   晚膳很快就摆好了,那站在寒风中的两个人没准入膳厅,不过谢二郎在膳后被召进去了,他被仆从带着进了浴房洗了个药水澡催出了一身的虚汗,随即又吃了奶羹,胃一下子就舒服了,听说还是他阿姐亲手做的,谢二郎把端来的说也是他阿姐亲手做的肉丝面吃了个干干净净,连口汤都没剩,吃完还舍不得地伸出舌头在碗里舔了舔。   好不容易依依不舍把碗搁下,还是把他幸福得他在炕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一点也没觉得刚才站的那一会是遭罪了,等下人说姐姐,姐夫要见他,他在路过还在寒风中站立的大外甥时,分外同情的看了大外甥一眼,但这时候他就完全没有跟大外甥有难同担的心思了。   还是大外甥的难,大外甥担着罢。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他的乖弟弟的好。   谢二郎摸着鼻子走了,齐璞也是要笑不笑地瞅着他二舅舅的背影,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他阿娘最会笼络人心了。   他最难搞的那个任性冲动的小弟弟,也是只要她施以手段,小爆竹在她手里都能变成小兔子,天天把脑袋凑到她手底下,只求她多摸他两下。   二舅舅也是他阿娘从小带到大的,想来也逃不过走一遭。   再想想自己,每次不也是如此?   想想,他也就没什么好嘲笑信誓旦旦要跟他一起与他阿父对抗到底的小舅舅的了。   谢晋庆进了鹤心院的暖阁,谢慧齐在瞪着眼睛拍了下他的脑袋,骂了声“不听话”后,就把他推到的坑上,给他脚上盖好暖被,与他道,“跟你姐夫好好下会棋,说会话。”   “哦。”谢晋庆看着她笑个不停,不知为何他现在看着她就乐,就想甩着腮帮子对她笑,她说什么都是好。   “唉,被我惯的,”谢慧齐见他笑得跟个小孩子似的,这没好气的话也是说不出口了,给她家静坐着不语国公爷整了整衣摆,又伸出手去摸了下他放在被下的脚,见是暖的就收了回来,与他道,“你别跟个混不吝的生气,他要犯浑,嘴巴不说人话,你就直接打,犯不着跟这种混小子多废一个字,浪费你口舌。”   说着见她家国公爷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笑,谢慧齐也是笑了起来,她向来没法在他的笑眼下保持冷酷的神情,哪怕是装的都不能,“你直接抽就是,我就见不得别人糟忤逆你。”   说着就把教训小儿子的马靴从高墙下取了下来,放到了他手边。   “嗯。”在她取来马鞭后,齐君昀轻抚了下她的脸,问她,“要出去?”   “外头不还有个混小子?”谢慧齐没办法地说。   小弟弟是搞定了,但大儿子还站在外面“玉树临风”呢。   虽然说她活扒了这小子的皮的心都有,但不可能真不管。   “让他多站会,病了也没事。”齐君昀不以为然地道。   就是病了又如何?死不了就行。   谢慧齐知道他的意思,但知道归知道,实际却不能如此的,真病了,两个老人家得生闷气了。   她不心疼混帐儿子,但得心疼家婆跟二婶。   谢慧齐也就笑着点了头,没搭话。   齐君昀摇摇头,也随她的意,“外面冷,多穿点,护手套好,别冻着了。”   “知道的。”谢慧齐笑意吟吟,明亮的烛光下,她的容颜依旧如当年那般光彩夺目。   她走后,谢晋庆一等她的背影消失,就凑过半张炕桌跟他姐夫献宝一样地说,“娶了我阿姐,是不是太值当了?”   说着满脸的得意洋洋。   齐君昀看着他,突然知道他小儿子拍着他那单薄的小胸脯,夸他自个儿是天下第一英俊的不要脸劲是像了谁了。   “嗯,不值当的话,”齐国公淡淡地应了一声,让他动子,“也得把你给扔了。”   不看在她的面上,哪能任他黏在他们夫妻的地方笑得像个傻子。   因他的话,谢晋庆更是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他两嘴咧开,眼睛笑弯,神情依旧得意,“姐夫,你就别逗我了,你就说句你也喜欢我就那般难?”   齐君昀忍俊不禁地翘起了嘴角,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这个哭能哭得悲伤,笑也能笑得痛快的妻弟。   他也是明白为何在这么些年这么多人,为何司马独独选了他个妻弟当徒弟。   无知亦无觉者,拥赤子之心不难;知世事天命还依旧纯粹赤诚,那才是难得之事。      这厢谢慧齐把儿子拉到了他的小院,把他赶到了浴房让下人拿温水泼了他几道,把他塞到浴池里搓了两把,又让仆从把他拎出来,一等他穿好单衣,她就亲自出马,捏着他鼻子就灌了他一碗浓浓的姜汤。   小国公爷被她这么对待多次,经验十足得很,一口把辣得肠胃都疼的姜汤喝下去也面色不改,连呛都没呛着一口。   喝完,小国公爷揉了揉被捏红的鼻子,淡定地道了一句,“您是我后娘罢?”   也就后娘能这般不心疼人了。   “我怎么就不是呢?”谢慧齐也是痛心疾首,想不明白,“要是的话,我得给天上的仙人献一辈子的香,给列祖列宗说一辈子的好话!”   齐璞笑了起来,起身让她给他穿着锦衣,因眉眼之间的轻松,这个集父母容貌所有夺目之处的少年此时身上华光尽显,“看来,此事于你我都是憾事。”   谢慧齐给他系着腰带,笑望了他一眼,随即也是笑叹了口气,“哪能不真心疼你?就是该罚得罚,你不知道难受,哪能知道别人的难处?”   齐璞笑着看着她。   他当然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疼他——给他灌的姜汤是辣的,但从不烫嘴;给他穿的衣裳,从来没有哪身是不合身的,就像是知道他每天长高了多少一般。   “我知道别人的难处……”齐璞拉过她半挽着的长发,绞了一缕在手间,淡道。   “你知道什么?”谢慧齐忍不住没好气地又掐了把他的脸,“你说说你昨晚干的什么事?严家的那小儿子跟着你喝多了酒回去后受了寒,今日就传到了我们府的耳朵里了,你明知道严尚书最讨厌你阿父,你怎么连敌我都不知道分了?不知道他们会借题发挥啊?”   朝廷都不是皇帝的一言堂,就更不是他阿父的了,严家之前虽然也是站在了皇帝这边,但严承运这个吏部尚书那是出了名的看他阿父不惯的人了,家里办什么喜事都不给国公府送帖子,十年如一日地没事尽在他阿父后面给他阿父添堵,但他小动作不断,偏偏在大事上又带着他那几家姻亲站在他们国公府这边,谢慧齐也是每次一听严家又做什么小动作了就头疼。   严家就是个不能打死,也不能好好处之的瘟神,她就不知道为何她儿子明知道情况,却非得招惹那家的儿子。   “借题发挥那也是阿父的事。”齐璞不以为然地道,在她听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打了一下他后,他扯了扯那缕头发,嘴角更是翘得老高,“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我只管我的事。”   “你……”   “好了,别生气了,”齐璞刮了下她的鼻子,搭着她的肩往摆好了饭的桌子走,“严承运挺宠他那小儿子的,他那小儿子长得像他,他拿着当命根子看……”   说着,还不忘跟她挤了下眼,“哪像你们,把我当捡来的糟蹋。”   谢慧齐听着心塞至极,无法忍耐,在他坐下后又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脸,“谁家得你这么个儿子,都恨不得是捡来的。”   至少能扔出去,眼不见为净。   齐璞看着她给他盛汤,脸上笑容不改,“别担心,严家要闹就让他闹……”   他接给母亲递来的碗,见她不解地望着他,齐璞的笑容温柔了些,“你管你的就行,别管,我心里有数,若是不懂,你就去问阿父。”   严家的小儿子,可是以他马首是瞻的。   大人的事归大人管,但他们下一辈的事,是他说了算。   这个朝廷,这个天下可不是永远都一成不变的。   ☆、第220章   儿子这么说了,谢慧齐也就点点头。   他的事她也操心,但并不忧虑,现在他还在他们夫妻的眼皮子底下,就是摔倒了,他们还可以扶他起来,怕他犯错,舍不得他摔跤,拦着他什么事都不做,那才是弊大于利的。   谢慧齐活了两辈子,也知道说一千道一万的真理,也不如切切实实地去干一件实事的领悟来得多。   人只有自己经历过的,才是自己的。   儿子有儿子的人生,再则,每一代有每一代人的想法,与独属于他们的世道。   很多在他们这代想当然的事情,在后辈这一代并不件件都行得通。   长子在他们的这一代里说是呼风唤雨也并不为过,比他父亲当年并无不及,谢慧齐也就不打算用她那点自以为是的世故去指导他跟他的小伙伴们相处,相比而言,他的阿父对此更有发言权,而她有什么不懂的去问国公爷好,就不跟儿子多噜嗦了。   见他阿娘点了头就又给他盛面,齐璞闻着香味就知道是她做的,忍不住看着她就笑。   他阿娘与别人的娘亲总是那般不同,他何其有幸。   谢慧齐见他笑个不停,也是什么打击他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安安心心看着他用饭,陪着他没动。   一天到晚,她也就只这种时候能偶尔抽点时间陪陪他了。   等他再大点,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只会更少。   谢慧齐不是个控制力强的母亲,对于儿女,她前期给予了富足的感情和关注,每一个她都管得甚严,也不吝向他们表达出她对他们的珍爱,但也从来不愿意粉饰太平,她比国公爷更愿意让他们看清楚外面的世道,知道严寒酷暑,哪天就是没有了他们夫妻也能迎风屹立不倒,那才是他们的人生,也才是他们夫妻用心教出来的孩子。   “在外不要太出风头了。”临走时,谢慧齐还是叮嘱了他一声。   齐璞想了想,道,“就这一两年,孩儿出够了,到时候有了后来者,孩儿就是再想出,怕也是不成了。”   谢慧齐听了眉头都皱了起来,心道那后来者的其中一个不要是她家的小霸王才好。   她半生走得安安稳稳,不出头不冒尖,可不是为的让儿子们把风头都出尽的。   齐璞一看她皱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住大笑的冲动,捏了捏她的耳朵,笑道,“你在想咱们家的小公子?”   谢慧齐又掐了他的脸一把。   “阿娘,省不了的,你就别想着省了。”齐璞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双手搭着她的双臂偏头看她,“你是怕阿父担得辛苦?没事,轮到咱们家小公子出风头的时候,已是我为府中奔走的时候了,气不着,也累不着你的心肝国公爷。”   谢慧齐哭笑不得,扯着他的鼻子道,“这话可莫在你阿父面前乱说。”   要不,罚他再臭一天,站一晚都是轻的。   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她家心肝国公爷在外面一皱眉,十个看到了起码有八个是提心吊胆的,但他这几个被他严得甚严的儿子,就没一个真怕他的。   “知道。”   “那阿娘走了。”   “我送你。”   “不用。”   齐璞也不再说了,送了她到鹤心院的门口,看着她进了门,回头朝他挥手的时候,他这才提步。   这次,换谢慧齐看着儿子的背影,直到消失,这才往暖阁走去。   谢慧齐回去后,被弟弟拖着跟他下了把棋,她棋艺不精,哪是弟弟对手,把丈夫扯过来帮着她下,这才把棋下完。   看她回了,齐国公也没什么耐心,速战速决,把谢二郎在短时候内就打了个流花流水,一把所有的棋堵死,国公爷抬首就朝门扬了一下。   谢晋庆抵死不从,他不想走,把头都凑到了他阿姐跟前,“阿姐我睡不着,你再跟我下一盘。”   谢慧齐一言不发就下了地,扯着他的脸蛋儿就往外走,把赖着不走的谢二郎撵了回去。   门口,谢晋庆还在哀求,“阿姐,就再下一盘,半盘也可。”   “不回,明早罚你不许上桌用膳。”   “阿姐……”   “还不走!”   齐君昀听着妻子的暴喝声,背着手往门边走去。   他这步子刚迈到门口,就见抱着他妻子手臂不放的妻弟一瞄到他,就跟兔子一样地一蹦一跳地跑了。   谢慧齐见他跑了,也是松了口气,回头就扑到他怀里呻吟,“怎么就都养不大啊?”   “嗯,”齐国公想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你不是说你惯的?”   谢慧齐听着头更疼了。   “不过,没事,你养他们,我养你。”   谢慧齐抬头,眼睛因笑意泛着盈盈水光,“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齐国公嘴角浅浅一挑,轻颔了下首,把妻子有点揶揄的赞美笑纳了下来。      朝廷要到腊月过小年那天才休朝,齐君昀算了算,他应是要到大年三十那天,才能归府,他休沐的时间比朝臣不多,只会更少。   老帝过逝前后他有很长一段时日想过把时间更多的放在府里,只是在灾年里他于国还有事情要做,随即沉弦上位,他也无法坐视不管,这忙来忙去,也只得了个每日能归家的时间,更多的就没有了。   清晨他要去上朝,妻子依旧打着哈欠给他穿朝服,这在多年前,本来下人来即可,只是这么些年他也让她为他穿习惯了,所以就是想让她多睡会,也就由她了。   “今日有些忙,就在宫里用晚膳了,夜了会回来,你们无须等我。”他伸着手,看着她的脸不放道。   她鼓了鼓腮帮子,不置可否。   “前两日耽搁了些事,皇上要与我再多议几番。”他解释道,明知道她知道,但见她不说话,还是忍不住多说两句。   晋平的婚事让他多耽搁了两日,这几日得补回来,临近年底,要决策的事太多,他这里拖一天,于底下就是几月的事了。   “知道了。”   见她脸上没个笑,他在她给他束腰带的时候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怎么不笑?”   “我困。”妻子笑了起来,还有点无可奈何。   “嗯。”齐君昀这才有点放心。   他是有点怕她埋怨他的,惹火了她,她恼极了,哪怕当着母亲她们的面跟他恩恩爱爱,但一回到他们的院子,她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睡到半夜还会去榻上睡,跟他分床。   这滋味他尝了几次,实在不好受,齐君昀不怎么想再尝试一遍。   “你今日要做什么?严家要是找上门来,你找楚夫人上门,让她来应就是。”见她今日不主动与他说道,齐君昀自行说道了起来。   “好。”   “你今日要做什么?”   见她忍不住笑,抱着他的腰在他怀里揉着脸,齐君昀嘴角也勾了起来。   “你别噜嗦!”她嘟囔着。   “我就问问。”虽说他会打发下人盯着来禀他,但他还是想问问,听她亲自说。   “我想想啊……”妻子偏了偏头,打了个困意十足的哈欠,齐君昀看着妻子绯红的脸,低头亲了亲她,引得她又是发笑不止。   “你别捣乱,让我好好想一下。”本来还没怎么醒的齐夫人这下是醒透了,她是爱笑之人,人本就灵动,一笑,眉目就像早晨阳光下的园林一样清新明亮,齐君昀被她带笑的眼瞥了一眼,手就抬了上来,放在了她的颈后,扶住了她的脖子。   “好。”   “等会去跟娘她们用早膳,把大郎他们送出府,我就去东堂,上午表姐和表弟妹要来,在家里用午膳,下午的话,就跟她们说说过年要用的物什,严家的人不管来不来,我也要叫楚夫人她们几个来府里一趟,给她们发点南方昨日到的珍奇,前日晋平喜宴来的客人实在多,她们先拉了她们家的吃食米粮过来当数了,我给她们先补一道。”   “哪几家?”   “楚,扈,卫,还有刘家。”   “嗯。”齐君昀心里有了数。   “哥哥,这右相的位置,是年前宣,还是年后去了?”   “年前。”   “哪家啊?”   “祁阳赵氏赵益楼。”   “啊?”见她刹那呆得嘴都忘合了,齐君昀笑了起来,探手伸了进去拔弄了下她的舌头。   “那个没事就上个奏折跟皇上说不用还咱们家数万良田的赵迂腐?”一说到田土的事,齐夫人就激动得不像平时那个雍容大度的国公夫人了,声音都大了,眼睛也更大了。   “嗯。”不过,不止不还他们家的罢,是整个豪强拿出来的土地都不还了罢?看来他这妻子对赵益楼很看不上眼,齐君昀略一挑眉,带笑看着明显不喜欢赵家的娇妻。   “为什么定他?皇上选的?”齐夫人激动得都不抱他了,把他一把就推开,一脸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我选的。”齐君昀把人搂了回来,忍不住在她因激动而格外艳红的嘴唇上又吻了一下。   “呃,你给我说明白,为何选他……”   齐君昀无奈地看着双手把他推开,一脸莫名其妙的妻子,想了想便挑眉道,“因他跟我作对做的好?”   “国公爷!”   “赵益楼有新策要献,等他上来了,那些我说一句就有三句话等着我的各位大人应该就没那么多时间跟我道齐相这,齐相那了……”齐君昀淡淡道,“明年就该轮到赵相官途平坦宽广了。”   那些被赵益楼触了逆鳞的大人们就该往死里参赵相了,比起对付他这个皇上根本不看弹劾他的奏折的左相来说,右相就好对付多了。   祁阳赵氏是十来年前就没落的破落世族,因出了一个通古识今的天才,看着是有冉冉升起之势,齐君昀也打算把天才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看这在大忻周游了二十年,在灾年里作为非凡,四处皆得了盛名的赵益楼在朝上的作为。   齐君昀已经不难去想明年朝廷上各位大人们那跟泼妇一样的高声大嗓了,他们未先语,音已缠绕在了他耳边。   “那就是用他当耙子,也犯不着用他啊?他到时候给你添的堵绝对要比你挡的箭要多!”   “见不到人给我添堵?”齐君昀笑了起来。   “国公爷!”   见她怒了,齐君昀轻咳了两声,又只好多道了一句,“他有四方学子联名举荐,不用他,就有人要道为夫心胸狭窄了。”   “管他们。”反正从来都不缺看他们家碍眼的人,或者说,从来不缺馋他们家权势富贵的人,被人说道惯了的齐夫人很淡定。   “再说,他那套也行不通。”她又飞快地道了一句。   “嗯?”齐君昀听她这般说,头就往外头看去,“齐大?”   “是我,主子。”今日当差的齐恫在外头沉声道。   “带着人远点。”   “是。”   齐君昀回头,见她皱着眉不想说话,拍了下她的脸,哄道,“说罢。”   她这下连鼻子都皱了起来。   齐君昀拉了她去榻上坐着,咬了下她的嘴,轻声哄她,“说说。”   与其听那些各怀心思的朝臣在他耳边嚷嚷,他还是比较想听她又怎么埋汰那些在她眼里肚子里的肠子肥得打结,只想着痛快了他们这一世,不管死后洪水涛天的朝臣们的。   尤其她这次要说的是赵益楼。   “说了也不顶用。”   “嗯,我就听听。”   “他以少补多?你不觉得可笑,”齐夫人看起来是被他逼急了,恨恨地扯了下他的下巴后,就快快地说道了起来,“就是我们愿意给,但到时候地方官员他能管着不贪?地方豪强就不抢?我们倒是能做到清心寡欲了,不得不顺他赵益楼这股势而为,但底下的人都听他的?说得不好听点,这朝廷到了中央的虽说哪个都不清白,但我们几代世代累积,还不到失衡需要重布局面的时候,但底下那些及第当官的,一家门楣就靠着他们发扬光大,这么多的土地分下去,你道他们没心思,不贪?到时候是把我们世代的积累分了,富的可是这些小官小吏的小家小族了罢?”   “赵益楼会道……”   “会道他会责令严加看管的罢?”齐夫人脸上笑是冷笑,“什么看管,不过是多出条一道分羹的利益链来罢了,就是赵益楼管得了他自己,他管得了底下所有的贪心贪嘴?都用不着你们出什么手,这些人就会把他们活埋了。”   “但……”   “不但了,”齐夫人不想说了,拦了他的嘴,没好气地道,“上你的朝去,才不愿意管你的那些个糟心的事。”   齐君昀微微一笑,还是道了一句,“赵益楼也在民间周游了数十年了。”   “周游了数十年?这人心都看不懂,哪个角落钻出来的活天才……”齐夫人说到这皱了眉,停了步子,看着他满脸的严肃,“我也不全然是被损利益者才这般说,哥哥,我与你说,如果把土地真分到了人的手里,国富民强,我比谁都高兴,我们家那些铺子那些行当也能继续干得下去,我们家所得的,只会比现在更多,但我觉得赵益楼的主意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把中央的权利下放到了地方,你不觉得此举会让中央丧失对地方的控制力?”   削弱了中央权贵的势力,壮大了地方世族,都当中央势力好欺负了,地方势力更是无所顾忌,在地方世族的控制下,想苛捐杂税就苛捐妖税,于真正的平民百姓那才叫民不聊生。   他们能分到真正的土地才怪,到最后,不过是沦落到中央与地方势力的角逐,中央一旦失去控制,战事就会因此而起,国家也会因此分裂。   外面道这个赵益楼是个天才,但在齐夫人眼里,怎么想那要么是个自命不凡,刚愎自用的蠢货,要么就是个脑子有毛病的老天真。   妻子的话,最终让齐君昀脸上的笑没了。   “下面呼声很大,”他淡道,“这些年来他四处游走,赵氏也带着几家富绅在他身后施财,他在民间得了盛名,现在朝廷只是收到了几方的誉表,年后怕是更多。”   “赵家这根本就是先有图谋?一图谋就是几十年?”   齐君昀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想说了,点了下头就道,“这事我已心里有数,你别烦。”   “呵……”齐夫人摇了摇头,给他拿狐披,送了他到门口与他道了最后一声,“如是本就有图谋,提上来就更舍不得下去了。”   “嗯,”齐君昀沉吟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淡道,“但暂时也没更好的法子了,到时候弄到万民请命,朝廷就更不好收拾了。”   那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台,要弄下去就得用点时间了,还不如现在就开始动子。   齐君昀见她点了下头,摸了下她的脸,笑了笑打算提步,但走了两步,又被她扯住了衣袖。   “刚才我乱说的。”她脸色不太好,但嘴角有笑。   齐君昀摇头失笑,干脆拉了她出了鹤心院的门才让她停,这才自行离去。   齐夫人谢慧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因刚才的谈话轻叹了口气。   万民请命,要的是谁的命,也不知道万民心里,有几个人是清楚的。   就是在后世那样民智全开,信息一目了然的时代,一项政策最后能落到实处都要经过无数次的失败与牺牲,个中曲折岂止是万万,而于现在因灾年根基不稳的大忻而言,让一个野心家上台,最后牺牲的,不过也是万民而言。   ☆、第221章   世事也是荒唐,有空四处游走的得了盛名,做实事的反倒要夹起尾巴做人——谢慧齐一想灾年这些年里,她家这位在外面被人传独权的国公爷回家的次数和他们家为国家所做的,心肠都不由要硬上几分。   不过,她家国公爷做了他想做的,行得堂堂正正,坐得稳稳当当,她也就觉得值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能把这段困难的特殊时期扛过来,最后把浮在半空摇摇欲坠的忻朝轻放在了地上,平安着陆。   这也是谢慧齐尽管埋怨他不归家,但他没做到也从不会拿此抱怨的原因。   他做的事于民于国如何,她并不在乎,但她就是为他就是做到极好于他也是平平常常,并不值得言语说道半句的样子迷得神魂颠倒。   为此,比起她喜欢他多喜欢他一点,也并不是什么难的事。   送了儿子们上了进宫的马车,谢慧齐进了东堂,没一会,就听下人说她表姐带着表弟妹来了。   谷芝堇带了一马车的各种干果过来,都是拿药草烹制而成的花生瓜子等物,是新制好的,送到国公府还带着热气。   谢慧齐留了她们用午膳,膳后楚家那几位夫人都来了,几人围在珠玉堂吃着点头说着话,谢慧齐又是听了一下午的热闹事。   “夫人,”在笑闹过来,坐在谢慧齐最近的楚夫人朝谢慧齐轻道了一句,“有件事跟您说一下。”   谢慧齐笑看着前面扈卫两家夫人的谈话,轻颔了下首。   “有人拿着您身边的得意人,编了绘本,是那种的……”楚夫人把帕子盖到了手上,又拿了下来。   春宫图?   谢慧齐略挑了下眉,嘴边笑意不改,嘴唇微动,“谁?”   “原娘子。”楚夫人低着头,轻声道。   那就是小麦了,还真是她身边的得意人,侍候她都十来年了,原本的丫鬟,现在身边最得力的媳妇子,还是要侍候她一生的世仆。   这满府的下人,确实没有谁比小麦更得她意的了。   “书呢?”   “放在给您送的那块绢布的里头。”楚夫人笑看着朝那几个说笑着突然朝她们看来的夫人瞧去,轻声说罢,扬高了声音又与那几个望着她不放的夫人笑道,“我跟夫人讲几句悄悄话,你们要不要来听?”   “你这捉狭鬼!”扈夫人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夫人,楚家夫人莫不是在你耳边说道我们的不是罢?您可别听她瞎说,我这里才有她的稀罕事说给您听,您容我说一嘴罢?”   扈夫人此言一出,楚夫人抚着胸脯笑了两声,乐道,“我就知道你在这等着我,行了行了,以后有什么话,我一定拉上你一道再说,行不?”   “一件一件来,我都爱听得紧。”谢慧齐也是笑着道,笑眼望着她们你一句我一句打着嘴仗。   天色差不多时,几位夫人先告退了,谷芝堇带着弟妹走到了最后,谢慧齐送了她们到了门边,谷芝堇在临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朝表妹看来。   “姐姐?”谢慧齐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怔了一下。   谷芝堇先挥退了她身边的下人,迈开步子,走到了门边的一角,谢慧齐飞快跟了上来。   她表姐从不是个会做出人意表之事的人。   “姐姐。”   谷芝堇朝她身后看了看,见她的仆妇们已经把人带到了一边,离她们远远的,她握了表妹的手,看着她瓷白的手腕淡道,“你这些日子,可让府里的大夫把了老夫人的脉?”   “我娘?”谢慧齐讶异。   “嗯。”   “平安脉一月一次,怎么?”谢慧齐的心提了起来。   “我中午在青阳院那阵,不是摸了她的手么……”谷芝堇淡淡道,“我摸着时,听她心脉一阵强一阵弱的,不正常得很……”   说着她抬起头,看着谢慧齐,“这事我也已知晓了,我知道你们府里不缺药,但小英那最近得了好药,可是让我送点过来,呃?妹妹……”   谢慧齐听了这一刻简直就是魂飞胆丧,脚都软了。   谷芝堇说到此,见她转眼之间就血色全无脸色苍白,也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一怔之后道,“你不知?”   “姐姐,还得留你一会……”谢慧齐这下腿都是软的,她连路都不敢走了,召来了轿子带着表姐表弟妹又去了青阳院。   末了,谷芝堇把过齐容氏的脉,还是朝谢慧齐摇了摇头。   药堂给府里主子请平安脉的左让这时候也到了。   “若不,让小英也来一趟?”谷芝堇看着探上老夫人脉的左大夫惨白的脸,朝身边的表妹轻启了嘴唇。   谢慧齐回头,小麦对上视线后赶紧福身,“夫人,我这就去请。”   齐项氏坐在一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这表家姑娘探过脉,又见自家的大夫一脸的惨白,她茫然地看了看嫂子,又望了望侄媳妇。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下意识就不敢出声。   “阿娘……”齐奚本来站在祖母的身边,这下也是换到了坐在椅子上紧盯着祖母的手不放的母亲身边,拉着她的手叫了她一声。   “啊……”谢慧齐回过了点神来,咽了咽有点发苦的嘴里的口水,朝女儿微笑道,“去外面帮阿娘问问,看你小舅舅访友回来了没有,这都要夜了,没回来你差人去叫他回来,就说你表姨在家里要用膳呢,让他回来也陪陪。”   齐奚平静地看了笑容虚浮的母亲两眼,尔后低下头,轻“嗯”了一声,她回头朝祖母望去,刹那笑靥如花,“祖母,我替阿娘办差事去了,等会就回来。”   一家人心神不灵的,齐容氏脸色也没变,朝孙女儿点了下头,“去罢。”   她眼睛追着孙女儿出了门,又淡定地放到了大冬天的额上冒了虚汗的左让的老脸上。   “出事了?”老国公夫人淡定地问。   她年过五旬,但面如四十妇人,看起来不老,出去了,也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敬而远之,美得就像座石雕的齐国公府老夫人。   她眼角便是连笑纹都无,比起老齐二夫人,她还要年轻些许。   可左让这时候根本不敢看她的脸,当下放开了手,就跪在了地上,“是老奴无能。”   “左大夫,”谷芝堇这时候开了口,她沉声道,“你上次把脉的时日是初二?”   她记得国公府请平安脉的时间是初二来着,国公府一直都是这个日子请,想来也没变。   “回谷表小姐的话,是。”   “你就没探出什么不对来?”   左让不语,只是朝地上狠狠地磕了下头。   “到底怎么了?”齐项氏这时候高声叫道了起来,眉毛也倒竖,整张脸都变得凶狠了起来,“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   谷芝堇看着国公府的二老夫人就跟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凶狠,在嘴里轻叹了口气,低下头没说话。   这不是她说话的时候。   “回二老夫人,”左让的眼泪都已经出来了,“老夫人得了严重的心疾之病……”   “你这老嘴胡说八道什么?”齐项氏啐了他一口,如若不是左让跪趴着,她得扇他一巴掌不可。   齐容氏却是淡定得很,连眼睛都未眨,只见她偏头想了想,淡道,“嗯,应是,这几天夜里惊夜,喘不上气醒来了几次。”   齐容氏朝左让看去,淡淡道,“起来坐着罢,都一把老骨头了。”   说着回头朝脸色不善的弟媳妇道,“以前也有过,不是与你说过?”   齐项氏听了点头,朝左让冷冷道,“小毛病就让你说得这般严重,你是活不耐烦了罢?别仗着你上了年纪就能在主子面前胡说八道,下次再说什么出了问题,我要你的老命。”   说着就朝谷芝堇看去,脸上也挤出了点笑,“府里的人不成器,让你见笑了,你可是有什么好方子?”   谷芝堇朝齐项氏福了福身,“回二婶,小英不一会应是能到。”   “好,好,好,有神医来看,我也放心。”齐项氏当即就笑了起来。   齐容氏这时候拿了她的手轻拍了拍,又回忆道,“以前偶尔一次而已,这几夜倒是频频。”   “吃点药就好了,你别乱说,”齐项氏耐着性子跟她轻声道,“君昀慧慧多忙?咱们当长辈的,就别给他们添乱了。”   齐容氏轻颔了下首。   很快,齐奚回来了,紧接着,谢晋庆也归了家。   等到余小英过来把了脉,看余小英抿着嘴坐在那不语,一屋子的人脸色都不好了。   “老夫人,您跟我说老实话,您这样几天了?”余小英在数次把脉后,满脸肃容地看着齐容氏,语气很严厉。   齐容氏又想了想,尔后,她轻皱了下眉,道,“三天。”   比以前多,但不够多到她要叫大夫来请脉。   “我得再看看……”余小英这时候朝一言不发,眼睛直盯着他不放的表妹望去,坦然道,“我得守几天,才知具体的病情。”   齐君昀收到府里妻子打发人过来的报信后,急匆匆从宫里出来了,这次,连长哀帝都让太子放下手中的事,便服跟着他过来了。   “怎么回事?”齐君昀一进府里就问从青阳院出来的余小英。   余小英示意他到边上说,等站定,他朝齐君昀坦然道,“表妹夫,老夫人情况很不好,她这样的病情我曾亲眼见过,从发病到过逝不过三五天,下一刻倒了,就永远醒不来。”   说着,他在齐国公猛地迸裂出压迫之势的眼神下闭了闭眼,以为他要杀了他。   ☆、第222章   但齐国公并没有动手。   低着头的余小英睁开眼,看到齐国公袖子上多了只白皙的手,再抬头看到了谢家表妹后,也是暗松了口气。   谢慧齐这厢扯着丈夫的袖子,在袖下与他五指紧紧交缠,朝表姐夫冷静道,“姐夫,可有好法子?”   “得看。”余小英苦笑了一声道。   “好。”   “这几日我都会留在府里。”   “多谢姐夫。”谢慧齐朝他施了一礼。   “岂敢。”余小英赶紧弯了腰,不敢担当她的大礼。   这时,即便是谷翼云都来了,谢晋平也是带着妻子匆匆赶来了,青阳院的暖阁挤满了国公府最亲的亲人,齐容氏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神情来,但她大郎看看,二郎看看,儿孙们也都近在跟前,她样子看起来竟透着几分轻快。   谢慧齐站在旁边看着儿子们或蹲惑乱坐在祖母旁边,每个都轻声细语,急先恐后地跟她说着话,而婆婆的神情竟能看出欢快来,她鼻子也是酸了。   她拉了拉一直面无表情的国公爷的手,拉着他出了门。   “诶,”她抱着他,头抵着他的胸膛把眼边滑过的泪抹去,“哥哥,不管多忙,以后还是要多在家的好。”   等到人没了,他就是想陪,又去哪陪?   “嗯。”齐君昀闭了闭眼,抱紧了怀里的温暖身躯。   “要做到才好……”婆婆突如其来的病让谢慧齐的脑子都乱了,短短一来个时辰里她什么想法都有,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她得抓住重点。   婆婆大半生都耗在了国公府,一生只得一个儿子,谁都及不得上国公爷在她心里的重要,她是为了他,才甘愿被国公府这座府邸困住她的一生,从未想过挣脱。   是她的牺牲,才成就了现在的国公府的齐国公。   “于娘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谢慧齐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我再也不想见到有一天你悔恨的样子,祖母走的那几天我已经为你的悲伤心碎过一次了,我不想再来一次,我会受不了的,哥哥你知道的,是吗?”   她是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   国家,百姓是重要,可是,母亲没了,国家百姓能再给他一个亲娘吗?   家国天下,有家才有国。   “我知道,”齐君昀把她的脸抬了起来,抹去了她眼角含着的那滴泪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处理好的。”   谢慧齐闻言抽了抽鼻子。   屋内,齐容氏都顾不上说话,谁跟她说话,她就朝谁看去,等晚膳一开,她连饭都不想吃,拿着公筷一个个给孩子们夹菜,等孩子们也挑了她爱吃的菜送到她碗里,她就专心地吃着,眼睛都是眯的,看起来像是在笑。   齐项氏在一旁看得也是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的心酸。   她从来没见过她嫂子如此的高兴过。   这夜等到亥时,在谢慧齐的开口下,大家才从青阳院退出来。   齐容氏在泡脚的时候拉着小孙女的手,跟身边的弟媳淡淡道,“病病也挺好的。”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么多的人喜欢她,愿意围在她的身边,跟她有数不清的话要说。   儿子就是一句话不说,但坐在她身边不离,她朝他望去,也总能迎上他温柔看着她的眼。   如此过得几日,其实她就是死了也是无妨的。   不过这句话,齐容氏也知道不能跟弟媳说。   说了,弟媳妇会哭的。      姐姐带着媳妇去安顿表姐表弟一家人去了,谢晋平带着弟弟跟随姐夫回了鹤心院。   “明日我与和宁回休王府一趟,”坐下后,谢晋平朝姐夫道,“回头到家里收拾下,想搬来府里住几天,还请姐夫为我们腾处住处来。”   “那年也在这边过了?”谢晋庆问他兄长。   “是,年在府里过了。”谢晋平朝弟弟温和地道。   “大伯娘最疼你。”谢晋庆看着桌面,淡淡道。   谢晋平沉默了下来。   “她最喜欢你陪她了,知道你要住,不知道有多高兴。”谢晋庆抬起头来,脸边有点笑,“不过我也不嫉妒你,伯娘也是喜欢我的,还有二婶最喜欢我。”   听他争宠一样的口气,谢晋平嘴角微挑了挑,无奈地摇了下头,朝他一直都很沉默的姐夫看去。   齐君昀半垂着眼,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齐国公现在的心思除了妻子已是没有几个人能看得透了,有时候便是他娘也常困惑看着他,谢慧齐以前就说过他,说他在母亲身边呆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短得他就是他母亲生的,他的母亲都已无法看透他了。   他没有给她时间让她熟悉他,让她知道他。   “姐夫……”谢晋平叫了他一声。   “好,”齐君昀这时候抬起了眼,淡道,“住着罢,住处的话,等会我就让你阿姐给你定,你就是明日过来也会有地方住。”   晋平带着媳妇住进来得有单独的住处,不能住在他以前跟二郎住的小院了。   “好,”谢晋平点了头,又道,“姐夫有什么是让我做的?”   谢晋庆在旁听了看兄长一样,也朝姐夫望去,点头道,“还有我。”   他们听到了他们阿姐让姐夫在家里多呆点时间的话,但现在这关头,他姐夫手中的事太多,不是那么好脱手的。   既然如此,那他们兄弟俩也不能闲着了。   就是因着难,一家人这时候就得相互扶持着才成。   这夜余小英带着谷芝堇在齐容氏的房里守了一夜,把着齐容氏的脉一夜未睡,谷芝堇在他身边也是记了一夜的笔录,夫妻俩全神贯注,连个盹都没打。   谢慧齐也是跟着丈夫在榻上守了一夜,半夜在丈夫的怀里醒过来,看着不远处床上睡得香甜的婆婆,瞧得久了也是痴了。   她年纪小小还未成婚就进了国公府,是这个面脸心不冷的婆婆接纳了她,连二婶都刁难过她一两次,可婆婆从来没有。   她刚进府处理事务时有些事她也并不是做得那么好,二婶对此有话说,婆婆也只会轻描淡写一句他们家的主子输得起。   没有这个女人对她的耐心与包容,她跟弟弟们不可能在国公府呆得那么惬意,后来弟弟们进了国子监,他们在国子监没遇到太多困境,谢慧齐也知道是婆婆私下暗中操纵的原因,连休王那边注意到大郎,也是因她给休王去的信。   那时候,她家哥哥需要喜欢她,也费心栽培弟弟们,但在最开始,花的力气最大的却是婆婆。   这个面无表情的女人的好,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明白的——可就也是因为她面冷,从不知笑为何物,外面的人都怕她。   所幸的是这些年来丈夫没有时间,但她跟儿女们一直陪着她的身边,也算是排谴了她的一点寂寞,但这是不够的,孙儿们长大后又都一个个往外跑了,她成日忙于事务,小金珠也有各种事情要学,在她们身边的时间其实也不是那么多的。   而国公爷更如是,连她这个当妻子的也是常常在早晚才能见他一眼,更何况是只能偶尔得他一个请安的婆婆她们。   谢慧齐想着回头望去,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铺的位置,她也没劝他,又合上了眼去睡了。   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办呢。   余小英夫妻一夜未睡,第二日一早,余小英把老夫人的膳谱都定了下来,夫妻俩又跟药堂的小徒弟们说好药膳的各种作法与份量,一直到太阳升起,这才回屋去睡。   齐容氏觉得这一夜未睡的夫妻俩怪可怜的,把媳妇放在她屋里的那几床蚕丝被挑了两床又大又好看的送去了两夫妻的屋里,叮嘱下人好好侍候着他们,让他们睡饱也吃好。   齐容氏确实是怪高兴的,所以哪怕午膳她吃的那份清淡的食物吃着连点盐味都没有,她也是不吃桌上别的菜,只是动着筷子给她的孩子们夹菜。   她那膳食她也吃得香,用到最后连滴汤都未剩。   因此,她眼睛都是亮的,看着完全一点也不像个病人,反而兴致勃勃,精神旺盛得很。   齐项氏守在她边上,在下人们撤桌的时候,见府里的小国公爷还细心地剥了桔瓣上的那层外皮让她吃里面的蕊,她都有些嫉妒了。   “好吃罢?”等她一吃完,齐项氏酸溜溜地凑上前去,问,“可甜是罢?”   她都吃不着。   齐璞笑了起来,轻刮了下二祖母的鼻子,也给她剥了一瓣。   齐项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伸头就着他的手就吃了,咽下直点头,“确实香得很,甜得很。”   “是大哥的最香呀?”随母亲拿来了果盘的小金珠这时候也是走到了祖母面前,故意朝那眼睛望着哥哥笑个不停的二祖母道。   齐项氏一听,赶紧拉了她过来,满脸的疼爱,“哪是,是我家小金珠剥的才最香。”   齐奚咯咯笑了起来,转过身抱着二祖母的脸香了一口,大言不惭地道,“那还差不多,也不枉我觉得您也最香最甜一场了。”   齐项氏乐了起来,抱着她在怀里直搓揉个不停,“诶呀,我的心肝儿。”   她其实是明白嫂子的高兴的,如果天天有这么多的人围着她,跟她说欢喜的话,眼睛里都只有她一个,她也会欢喜得整个人都是飘的。   那么多的高兴,人怎么可能不快乐?   齐君昀上午带着妻弟们进宫去了,直到下午才回来。   大郎他们未回,现在在宫里与长哀帝说事,要到晚上才归家。   当然细节的东西齐君昀是不可能与母亲说的,只是道大郎他们有事要晚上才回来陪她用晚膳,齐容氏听了也不多想,点头道,“那我等他们回来,与他们一道用膳。”   多晚她都等的。   温尊也是又来了,这次他带来了长哀帝的赏赐,其中还有一副江南的大幅画篇,画的是齐容氏熟悉的风景,是江南容家的房子。   容家也用百年望族,他们家的房子在当地也是一景,这是当年谷翼云画的江南地域画里的一图,藏在深宫,这次经谷翼云提起,长哀帝就让人找了出来,让温尊带了过来。   画像很大,只有半个暖阁这么宽,齐容氏站在画像前看了许久,眼泪慢慢地从眼边流了下来。   齐君昀擦了母亲眼边的眼泪。   齐容氏看着他,淡淡地道,“我都不记得了。”   家乡真是太久远之前的事了,如果不是看了画,她都不记得她曾经在那样的地方生活过。   她从未留恋过以前的日子,但那里曾经是她的家。   而时间让她把它都忘了。   这些年来,家里的那些亲人们在她这里没讨着好,都把她忘了。   她也快把他们忘了。   “就是让你看看,没让你记得。”齐君昀扶着她坐下,让大夫给她把着脉,他坐在他身边握着她的另一手淡淡道,“你也不用记得什么,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只要记得我们就行。”   齐容氏点点头,一下子,她心里的那点难过顿时就没了。   是,现在这里才是她的家,而且,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哪怕她不会对他们笑。   她喜欢的人也喜欢她,她的亲人们都很爱护她,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得到了最好的一切了,岁月在无声无息中已经恩待她许多年了。   “我知道。”她跟儿子点头,见他眼底是青的,眼睛里还有着血丝,她抽出手摸向他眼底的那抹青色,看着他淡淡道,“你别担心我,这些年我很好,以后也会很好,我活得很开心,哪怕走了也是开心的,你也是,也要开开心心的,你不开心的话,那才是娘最不愿意见到的事。”   说到这她顿了一顿,想了想,看着儿子看了好一会,才轻轻地道,“你给了我所有。”   她是直等到生了他,才知这世间还是有美妙的事情在等着她的,她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抱着她安慰她说会养她一辈子,看着他娶子生子陪伴她,看着他就是国事当天,也把她放在第一位……   他给了她所有。   这是她想告诉他的。   ☆、第223章   温尊又来了,祖母被父母和兄弟们围着不放,饶是如此,齐奚也是偏着头想了许久,才走到温尊身边,笑道,“嘟嘟哥哥,我带你去玩罢。”   难得他出趟宫。   她以后也不能那么随意进宫了,也许往后一年三载,他们才能见着一次。   温尊愣了一下,随后点了头,跟着她悄无声地在屋子里离开了。   齐奚在临出门的时候回了一下头,正好对上她母亲看过来的眼神,母亲眼神平静,齐奚便朝她嫣然一笑,在母亲平静移开眼神,装作什么都不知后,齐奚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温尊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她的笑容不放。   齐奚带了他去厨房,挑了几样温在火上的糕点,又泡了一壶果茶,叫下人端着,带他去了府中的水榭,把放在水榭中父亲的钓竿给了他。   钓竿都生灰了,齐奚抹干净给他后有些可惜地道,“小时候阿父以前最爱钓阿娘来夜钓了,我们要是赖着来,也是随我们,只是这几年都不来了。”   温尊拿着钓竿的手一怔,看着她小声道,“国事繁忙,表伯父也是没什么办法。”   “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齐奚笑着点头,又带了他去湖边的地里去挖蚯蚓。   “我也有自己的钓竿,我阿娘帮我做的,我叫人去我房里取了,等会让你看看。”齐奚笑道。   “嗯。”   齐奚的钓竿一来,果然与众不同,竹秆上印了不少的花花草草和蝴蝶,末端还挂着花结,一看就知是女孩子的用物。   “如何?”齐奚把她的钓竿给他看。   “甚好,独具匠心。”温尊点阔大,确乃是别具一格之物。   “这些都是染房的师傅印上去的,我阿娘取来给我时,我高兴得晚上都是抱着它睡的。”齐奚笑着道。   “嗯。”   “嘟嘟哥哥,咱们钓鱼罢。”   “好。”   水榭的钓鱼台下人已经打扫好,铺上了暖垫,放上了炭山,左右和后边也挡了风,遂这大寒的天气里坐着也是不冷。   “嘟嘟哥哥,你喝茶。”   “好。”   “哥哥,你自己吃点心,别让我催。”   “知道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就是冬寒天冷,也还是在下人叫他们回去时钓上来了三条鱼。   这几条鱼都是齐奚钓上来的。   回去的路上,温尊对齐奚道,“那三条鱼送给我罢。”   留个念想。   她家人那么好,她对他们来说又那般珍贵,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觑瑜,但这不妨碍他要点小念想,而他也不会拿着身份去压他们。   她要的,他都会给她的。   “好啊,哥哥喜欢拿去就是。”齐奚点头,笑眼灵动又明亮,温尊在看了她好几眼后才别过了眼神。   多看一眼,不舍就要多一分。   傍晚,国公府没留太子的饭,着府里的护卫跟着宫里的禁卫军送了他回去。   长哀帝跟着太子看着他把三条鱼亲自放到了圆缸里,跟着他去了御花园扯了草,回来的路上,知道是谁送的鱼的长哀帝喜得两嘴都合不拢,眼睛都笑眯了,“小金珠给你的啊?”   定情信物啊,真好。   他也是这个年纪跟儿子娘定的情的。   温尊微微笑着,没答话。   “那你给了她什么?”长哀帝瞄瞄他腰间的从小带到大的玉佩还在,又问道。   温尊没说话,长哀帝只好又叫了他一声,“孩儿……”   他很想知道。   温尊摇了摇头,“什么也没给,鱼是我要来的。”   “哦。”长哀帝困惑。   他精神没以前好了,这一路跟来让他已经累极,身板也没以前挺直了,这时候走着路人都是驼着腰的。   温尊把手中的草篮子交给了随身的内侍,站到了他父亲面前,“父皇,我背背你。”   长哀帝愣了一下,尔后,他趴了上去。   温尊背着他稳当地站了起来,一步步再稳妥不过地往前迈着脚。   “她说家里人对她很好,我就要了她几条鱼,就回来了。”温尊淡淡道。   她自是不会为谁背弃家人的,而他要的,也就这几条鱼,他父皇打发他去国公府见小金珠的心思,还是只能浪费了。   长哀帝怎么可能听不明白,先前他初见鱼儿的欢喜有强盛的,现在的失落就有多大。   “那……那真是太可惜了。”半晌,他趴在儿子并不强壮的肩头,喃喃道。   他的太子这么好,他表哥不把女儿许给他,多可惜啊。   表哥应该知道的,他的太子是真的会像他们一样珍惜小金珠,一生只有她一个的啊。   像他,若桑走了这么久,现在还是每日都活在他的心间。      过了两天,余小英只能跟齐国公道这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也是没有根治的办法。   就是药,齐老夫人也都不能乱用,只能用些温良的药物,吃错了药可能更让病情不可预料——谢慧齐大概也知道婆母得的是心梗之类的疾病,可她到底不是医生,这些病情也不在她所知的常识范围内,就是在后世,再高明的大夫也不敢说能让谁活谁不活,这时候她也是明白表姐夫所说的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只能如此了。   等过了几天,看婆婆还算康健,谢慧齐就让表姐,表弟一家回去了。   谷府不能这么久都没主人。   余小英的药铺要打理,家里还有不少事,谷芝堇也没多说就回去了,只是夫妻两一日都要来府里一趟,给老夫人把个脉。   这年的小年过后,齐国公还是要进宫,但也只去下午半日了,上午他就呆在青阳院。   谢家大郎与二郎则是大半天在外,小半天才能回府,顶多只能与家人用个早晚膳。   谢慧齐因此对和宁愧疚得很,新婚夫妻没好两天,新婚夫婿就得把时间浪费在姐姐的家上了,因此她对和宁越发的好,很多时候都把人带在身边,带着她处理庶务。   和宁也是趁着这段时日,问了不少交到她手中的那些产业的事。   见她有问的,谢慧齐也是心里宽慰。   她当然不介意和宁平平和和,安稳度日,当个贵夫人,但如果和宁愿意处理这些事,她其实更乐意——不管如何,女人握着产业,跟没握着的女人的眼界是天差地别的,就连心境都是不一样的。   知道处理事情的女人更自信不是假的,这样的人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自然也更是能跟人承担风雨一些,再往深里说,就是哪天人会背弃她,但她手里掌握的这些东西是不会离她而去的。   谢慧齐是喜欢和宁的,这种喜欢不是握着她的手,说你多好多贤淑的喜欢,和宁比她小,但和宁一直给她的观感是与强大的,在灵魂上跟她是平等的,和宁其实很不同这世道的女子,但她的表现不激烈,她不会哭哭啼啼地为人守贞,也不会为别人对她的指三道四失魂落魄,谢慧齐没有时间跟她这个弟媳去相处,培养感情,但她对和宁一直是欣赏的,这种欣赏也让她愿意看在和宁是和宁,而不是弟媳的份上教她一些更细致的东西。   当然,这也是和宁听得进去,也愿意去做,而且更要紧的一点是,她跟得上谢慧齐的步伐。   谢慧齐身为国公府的夫人,在外面她最大的名声就是齐国公唯一的嫡妻,而就是她就是唯一的那个嫡妻,也并不是因为她深爱夫君宠爱,而是齐国公随了他的祖父,不想像他的父亲那样纵情声色败坏根底才杜绝纳妾之事,谢慧齐本人的能耐是一直笼罩在齐国公的光环之下的,就是这些年她把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外人看来,也是她应该做的,并不算什么能耐。   对很多人来说,尤其那些与谢慧齐同代,身份在同一个等级的夫人们来说,她们兴许还要比谢慧齐更要厉害一些。   和宁自不是这样想谢慧齐的,但她之前确实与谢慧齐打交道打得很少,她也受外边的说道影响,觉得大郎二郎敬佩的这个姐姐除了贤淑,惹人怜爱之外,确实也觉得她是个幸运至极,受老天眷顾,赐了她一个好夫君的人。   但住进来后,日日跟着谢慧齐行走青阳院与鹤心院,这才发现,她之前对谢家大姐的感觉大错特错。   在国公府这个家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听这个大姐命令的不算,且就是国公爷,也是按着她的话来做的——这点看起来不明显,但和宁自看到阿姐让国公府哪个时辰归家,呆在青阳院跟老夫人呆在一起要怎么做等等章程国公爷连头都没点,就一一照办后,她确实是心惊的。   等到阿姐交她做帐册,查帐册,告诉她数百种物价,告诉她怎么判定物价的起伏后,和宁就把以前对大郎这个姐姐自以为是的感觉都收了起来。   只有亲眼见了,亲身体会了,她才知道大郎二郎他们这个姐姐的学问,就是比起她父亲来也不会低上些许,且在有些方面要比她父亲更要高明几分。   这高明几分体现在她的务实上,她甚至清楚知道万里之外江南年每月的物价波动,二十年之前的有,十年之前的脸,一个月之前的也有。   但饶是如此,她也道她知道的不能算通透,因为人算的变化是跟不上形势的变化的,这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而人所能做得出的最稳当的办法就是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多给自己留几条退路,但往往,很少有人能具备这种能力。   就是国公府这种一等伯侯家,能做到的最好的就是随着世道的兴衰而兴衰,过了,就过犹不及,迟早被人清算。   和宁受其父亲教育长大,本身见识不凡,跟着谢慧齐学了几天,大波与她父亲相似,但又不同的学识与观占向她袭来,所以一天醒来最想做的事是收拾打扮好去阿姐那,大郎要出去,晚上是不是会回来都不是她最关心的事了。   谢晋平问清楚她跟阿姐在学什么后,道了好之后嘴角还有笑,清晨两夫妻的床都起得早,和宁还迷迷糊糊,他还能帮和宁穿好衣裳,都用不着和宁的丫鬟。   一般富贵家里的下人都是贴身跟着主子们的,但谢晋平是跟着姐姐长大,后来也是呆在姐姐,姐夫身边长大成人的,姐夫两夫妇屋里是从不留下人的,他阿姐对此的说辞是夫妻俩呆在一块亲近的时间都不够,哪有下人的什么事,所以他成婚后,跟和宁商量了一下,也把和宁身边的几个下人打发到了外边,顶多就是让下人睡到对屋去守夜。   国公府大,但最大的还是当属鹤心院了,国公府夫妇的内卧跟外屋隔着好几丈,都是普通人家一家那么大的距离了,所以仆人守在外屋也是离得甚远了,但谢晋平夫妻俩住的院子没那么大,和宁带过来,侍候她的下人住在外屋也离得近,但一察觉到主子们醒来就进来的仆人在头几天也是被姑爷连着吓了,她们进来不是看到姑爷在帮郡主穿衣裳,就是帮郡主在梳头,这天一进来还看到姑爷在帮郡主穿鞋……   下人们都吓傻了。   和宁倒还好,自大郎说过他是这般照顾二郎长大的,就是现在他偶尔也帮二郎穿衣梳头后,她也就受着这份好了。   大郎爱照顾人,对她来说是好事。   她也是会照顾他的。   她就知道,她等的人,世上独一无二。   和宁求学如饥似渴,醒来穿戴好就被大郎牵着去青阳院跟老夫人请安,请完安就探着脖子往外边瞅,想看看姐姐来了没有。   大郎这日跟大伯娘说好了要晚上才归家的事,刚说完,说到了这几日姐姐教和宁的事,这话还没落音,就见外面的下人在叫道,“二爷来了,二爷您好,二爷……”   二爷这时候就已经进门了,雪白的头发束得高高,外面可能已经下起了雪,雪花飘了几瓣在他的鼻尖上还未化干净,他身上今日披的是他阿姐小年给他的那件白色狐披,毛耸的边领,脚边绣的是暗金色的花纹,被二爷穿得煞是好看,他风风火火地进来,就像从来了个烈性子的白衣仙君,三步并作一步自天上来人间撒野来了……   齐项氏一见到他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着手中的小金珠就朝他道,“哎哟,瞧瞧,我家的仙郎儿从天上的雪山上下来了呀?”   谢晋庆正站在那让他大哥给他擦脸,一听这话就朝齐项氏看来,眼睛也是笑眯了,“二婶,可不就是,今日下雪,我看着雪大,您今儿可别出去了,冷着了您我可心疼了。”   齐项氏忙快步过去,拿了大郎手中的帕子给他擦脸,脸上也全是笑,“好,好,二婶不出去,你今日要出去啊?”   “嗯,去校尉营办点事,晚上还要跟那群将军们喝夜酒,回来得晚,您和伯娘莫要等我用膳,你们自己吃,您帮我看着点伯娘啊,让她多吃一些,可莫要我不回来了,这膳都不好好用了。”谢二郎说着见二婶擦干净了脸收回了手,就蹲下身把齐奚单臂抱了起来,朝笑得乐不可支的小外甥女挤了挤眼,道,“你二舅我是不是俊得世上独一无二?”   齐奚摸着他挺直的鼻子哈哈大笑,“二舅舅你得跟我们家小公子打一架才成,他也觉得他俊得世上绝无仅有……”   “那就我们两个最俊,不用打架,我们商量好了就成。”谢晋庆耸耸肩,抱着她就去跟大伯娘请安,“伯娘安,您看看我,今日是不是特俊?”   齐奚从他的怀里滑了下来,坐到大舅母身上就跟大舅母咬耳朵,“难怪我阿娘看着弟弟就喘不过气来,我今日是知道他是像谁了。”   和宁也是闷笑不已,但她身为嫂子还是要护着弟弟的,轻咳了一声也小声回了外甥女一声,“你二舅确实很俊。”   “那倒是。”齐奚一回来,就看到她二祖母吹着碗里的茶水,生怕他烫似的送到他嘴边让他喝,她也是吃吃地笑了起来,“跟个小孩儿似的,弟弟长大了还要这般,你看我阿娘不打断他的腿。”   和宁这些日子也是跟小外甥打过交道的,那是个会跟他阿娘说“你看我今日这般俊,你是不是要多给我几颗糖带着才好”的鬼灵精,但他娘可从来不纵着他,一下手就打他打得飞起,她也是见过好几次小公子被他娘揍得捧着屁股乱窜的情况了……   不过,孩子虽然调皮了点,但和宁也是觉得他被教得很好,孩子正在换牙的时候,不能多吃糖,只能他阿娘给几颗就吃几颗,但和宁听大郎说了,齐润进了宫里,是从不要吃的,连提都不会提一声,有人给也只会道谢拒绝。   宫里什么没有?可就是再爱吃,小公子也受得了那个诱惑,不得不说,这国公府的公子爷被教得甚好,哪怕最调皮捣蛋的小公子也如是。   ☆、第224章   不一会,齐璞就领着两个弟弟来了,他手里牵着齐望,但最小的齐润小公子则是自己一蹦一跳进来的。   齐润先跳了进来,还不忘拉小哥哥一把。   齐润看着他笑个不停,嘴里温声道,“弟弟要小心点。”   “知道的,小哥哥你也是。”   齐璞跟小弟弟性子相似,他们是不管在家中还是在外头都是只有别人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主,但齐望性子谦和,在齐璞跟齐润两兄弟眼里,他们府里的三公子那是必须他们看着一点才不会让人欺负的人,所以齐璞平时对三弟弟多加照顾一些,齐润也不嫉妒,相反也还要护着他小哥哥一点。   国公府许多奇景,小弟弟反过来要照顾他的小哥哥一些就是其中一列。   三兄弟一进来,就排成一排给齐容氏和齐项氏磕头请安,齐容氏让下人快快扶了他们起来,就让他们赶紧吃点奶羹垫垫肚。   她这里早早备下来了,一等孩子们来了就让下人把奶羹赶紧抬上来。   齐璞小时候吃奶羹这种东西吃太多了,长大后就不太爱吃了,齐望却还喜欢,齐璞就把他的那碗给了他。   “大兄,你不爱吃,就给我呗。”而谢晋庆自个儿碗里的刚吃了一口,眼睛就瞄到了他兄长碗里去了。   “给你。”和宁连忙把她的那碗递过去。   “嫂嫂,香得很,你吃,我不吃你的,我吃大兄的,他不爱吃这个。”谢晋庆眼巴巴地看着他哥那碗。   谢晋平笑着把他那碗给了他,还道了一句,“吃慢些,别烫着舌头了。”   “知道。”谢晋庆手伸得比什么都快,把两个碗都摆在桌前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和宁见两兄弟都高兴也不语,微笑着吃了两口,就盛了一勺送到了他嘴边。   谢晋平看了她一眼,启了嘴吃了一口,与她温声道,“你自己吃。”   和宁笑着点头,但还是吃一口又喂他一口,两夫妻一起把一碗奶羹吃完了。   谢慧齐这厢在门边接了上早朝的丈夫回来,众人看到夫妇俩回来,最混不吝的谢二爷就撇嘴开了口,“天天见着都要去门口接,啧,我姐夫这金贵命啊!”   二爷刚说罢,就被他大兄敲了下头。   谢晋庆也不以为忤,回过头找齐容氏评理,“伯娘您说是不是?都恁大个人了!”   这时候齐容氏已经让出了主位让齐国公过来坐,齐国公明明坐到身边了,她也点头,“是的。”   等媳妇在她身边坐下,她还不忘朝媳妇也叮嘱了一声,“不要打他。”   “我不打他,打他我还嫌手疼,费我劲。”国公夫人淡淡道,眼睛朝那几个小的看去,见他们身上衣裳工工整整的,随口问了句,“谁穿的?”   “自己穿的!”齐润挺起小胸脯,小脸抬得高高,“你看,腰带也是我自己挑的系的,你看你看……”   他摸着自己腰带间那颗闪亮鲜艳的红宝石,显摆给他娘看。   “挑得棒不棒?”他不忘要夸奖。   他娘挑剔地看了一眼,看了把自己打扮得闪亮发光,俊俏好看的小儿子一眼,又瞧了瞧朴素简单的大儿子的三儿子,在嘴里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在婆婆身边轻声道,“我看不管着他,他得把值钱的都带身上不可!”   “这倒不会,”齐容氏摇了摇头,淡道,“他眼光高得很呢,挑不了几样带着。”   还惯着,谢慧齐笑叹了口气。   这时候下人来报早膳已经摆好了,齐君昀扶了母亲起来,跟身边的大妻弟继续说着他刚才说的话,“你等会出了宫就去趟广大尉家,跟他聊聊,差不多下午就带他进宫,就说皇上跟我在宫里等着他。”   “好。”谢晋平点了头。   “你说咱们家今天的年夜菜是不是得重新定一下?我看多添几道菜的好,菜谱我都拟好了,等会你听我说说。”齐项氏牵着小金珠跟侄媳妇道。   “诶,好,都听您的,”谢慧齐点头,“今年家中什么都有,昨儿个我还叫人多送几趟新鲜食材进府,等会我看看您拟的菜谱,若是有缺的,尽早拿了回来。”   家中就两个长辈,谢慧齐对她们所做的决定无不称好,哪怕浪费点也无碍,老人高兴顺心就成。   “家中是什么都有,我拟的都是家中有的,用不着再去找了,你只管忙你的。”齐项氏摇了头,她不是出来给侄媳妇添事的,侄媳妇事够多的了。   “好,知道了。”谢慧齐点着头。   和宁在后面跟着她,一路专心地听着她们说话。   她也是发现了,他们姐姐退一点让长辈顺了心,而长辈们退的时候可是一大步两大步的,都是完全不给她添事的。   一家人说着话进了膳厅,等用了早膳,谢家大郎带着几个男孩子们去宫里念书去了,而齐国公牵了小女儿的手,带着两个老人家回了青阳院,谢家二郎要去校尉营,临走前顺走了他姐姐做给小外甥儿吃的一大包水果糖,还扛了两大包腊肉去校尉营见人去了。   谢二郎带去的水果糖和腊肉遭到了校尉营所有校官的轰抢,一个官职三品的将军没抢到糖跟肉,盘腿坐在校台上骂了一下午的娘。   这厢谢慧齐则带了和宁去东堂处理事务,听和宁说道家中长辈体贴,别人家的乌烟障气时,她想了想,与和宁道,“那也是咱们家的才如此。”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还是与和宁说了最直接的,“咱们家的人是有人疼,有人爱,又有吃有喝,退一步是真的能海阔天空,所以大家都觉得退一步无妨,而大多数人家退一步就直接是死路,退一步代表就会有欺负到你的头上来,只能斤斤计较。”   和宁出身好,休王体弱只有一女,所以整个休王府的万千宠爱都系于她一身,谢慧齐当然也知道和宁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也知道她有强大的内心,只是和宁出身毕竟高贵,灵魂也高洁,有些不了解的东西觉得不入她的眼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   但谢慧齐与她不一样,她是多活一辈子的人,这辈子也在泥泞里打过滚,她是遇到了最好的人,丈夫与婆婆他们都是,她自己也是能审时度势,知道跟人怎么相处,所以这么年些来,一家也是和和睦睦过来了,但他们家的这种和睦太少数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这并不是常态……   “就换你来说,”见和宁挨过来仔细地听她说话,谢慧齐也放下了手中的笔,握着她的手道,“若是有人跟你抢大郎,你是无所谓,放手,还是就是拼死一博也要拼一下?”   谢慧齐认真地看着她。   和宁则想也不想地回道,“休想与我抢!”   她等来的丈夫,谁也别想抢去一根手指头。   “那你看,到了时候,你不得争,不得斗?”谢慧齐淡淡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好,但做人还是要设身处地想一下的好,我是嫁给了国公爷,他本身是律己之人,是给我省了不少事,所以我很幸运,但如果我没有这份运气呢?等我轮到她们那个境地,我兴许也不比谁慈悲善良。”   姿态这种东西,只有没被触犯到利益的时候才摆得出来的,且她就是府内无忧,但跟外面的人斗时,她何时又真心慈手软过?   和宁还是只看到了表皮。   和宁还是与她相处的时间少了,不知道她对人好,是因为她有余力对人好。   等哪天她要为一日三顿烦恼,为一身新衣裳要奢想大半年,她又如何能淡定得起来?   “你也一样的。”谢慧齐拍着和宁的手,温和地道。   为了活着,每个女人都在用她的方式在生存着,或许女人之间有利益之争,有胜败之分,有高低之别,但是,其实很多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是为了更好的活着,不愁吃穿,有人爱,有一个家,有一个能疼爱自己一生能陪伴自己的人,这些都是很多女孩子打小就有的一种本能的欲望。   而这些说起来容易的欲望,但做到和得到的人没几个,事实就是绝大多数人都是在争,在抢,在拼命努力得到的路上,从而人生百态,才有神佛说被欲望折磨的世人可怜。   “姐姐的意思是……”和宁还没跟上谢慧齐的想法,有点懵懂。   “嗯,”谢慧齐听着也是笑了,她这话确也是说得有点不明不白,“姐姐的意思是,不要觉得那些人家里头的手段卑劣你就看不上,等到哪天事情真临到你头上,你的看不起就会让你大意失池城,到时候悔都来不及了。”   和宁骨子里还是很高傲的,就跟她家儿女一样,那种高傲真的说是与生俱来的也不为过。   不过高傲是说得好听,说得不好听一点的就是看不起别人——这是古往今来很多贵族的通病。   看不起人久了,哪天被他们看不起的人从云端打倒在混地里,那才叫好看了。   谢慧齐觉得她现在所在的朝代因着朝廷不稳,齐国公府更如是,所以齐国公府就是身为王公贵族之身,也必须以身上阵博一条出路出来,没有现成的富贵可享,所以这奋进的精神一直都是在的,她生的儿女们虽说身为国公府的传人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在他们夫妻的棒棍子下没往着纨绔那边发展,现在看着也还是好的。   但他们属臣家的儿女们现在则跟他们夫妇的儿女们很不同了,属臣家的儿女偶尔被他们母亲带来见她时,谢慧齐也从那一个个天之骄子,天之骄女的言语中听出了他们那看不起人的口气。   就跟和宁刚才跟她说别人家乌烟障气的口气一样,带着很自然的嫌弃。   只是和宁比他们更高一个级别罢了。   谢慧齐也知道和宁有一天也终会被世事磨练得更知世事一些,和宁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知道很多道理,但和宁能听得进人的话,她也不妨早点说透了,让她少走点弯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和宁这时候也是若有所思,点头道,“是的,是的。”   是这样没错,她家大郎终不是寻常人等,而她也不是,她是她父王唯一的女儿,往后就是谢府中安宁,外面的事情也少不了,按她现在只管过好自己日子,休管他人污脏的想法,那毕竟是行不通的。   她还是把有些事想得太简单了。      中午谢慧齐先打发了弟媳妇回青阳院,她则处理了一下外面的事情——有人在拿她身边的丫鬟开刀,现在不处理了,就有人胆大包天要拿她开刀了。   谢慧齐当了这么多年的家,她那国公哥哥又每日事多,她早习惯了大事情跟他商量着,小事情就自行处理了,这次也不例外。   等齐昱把查出来的人报上来后,见又是卫家的人惹出的事,她还笑了笑。   卫家现在的长子跟她家的大郎二郎一同在国子监求过学,还是有深交的。   但卫家前面已经出了事了,这次祸事如若还出在卫家的话,卫家也只能完了。   一个人败坏一个家族也没什么奇怪的。   “再查一遍祸头,如若确切再来禀我。”谢慧齐也没草率,让齐昱再去查一遍。   “是。”齐昱点头。   谢慧齐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是何事起的因?”   “回夫人,这个老奴也查过了,”齐昱淡淡道,“应是那个卫六公子在府中调戏过小麦不成,回去又受了他那些酒肉朋友的撺掇,这才叫了那写书之人写了小麦的名。”   是有心之人利用,但卫六也不无辜就是。   “嗯,小麦?”谢慧齐转头朝那跪坐在桌边给她研磨的丫头。   小麦跟她跟得久了,她本是性格内敛之人,这些年来就更加沉稳了,她自齐昱进来听着齐昱的话也是纹风不动,现在见夫人开了口,才开口淡道,“夫人,是有此事,那事我避过去了,也就没拿这种鸡皮蒜皮的小事来烦扰您了。”   若是她们下人遇到的这等小事都要到夫人面前去说,那夫人也就不用做什么正事了,她这个给主子添乱的下人也就不用当了,但她确是没想到,卫家人的脑子这么不管用。   看来以前的教训还没有吃够。   谢慧齐也点了点头,淡道,“那就再查一遍罢。”   再查一遍,确凿无疑,那就该对卫家下手了。   卫家还真是经得住蛰伏,却经不起风光。   谢慧齐在午后婆婆午睡的时候,在榻上跟齐君昀商量了下处置卫家的事,两夫妇咬着耳朵说了好一阵的悄悄话,总算是把卫家的事定了。   卫家本有望年后出任要职,但现在是要压下去了,至于提上来的是谁,谢慧齐暂且也不关心。   没几天也是过年了,国公府的属臣这几天也是陆续过来再送道年礼——这时候因要等着过年的时候再过来拜年,所以这多的一趟也是下人送来的。   在齐昱再来报事情无假后,谢慧齐让下人把卫家的礼送了回去,也把卫六的事顺道告知了卫家老爷。   才知道卫门之事的卫家因此天翻地覆,卫家现在的当家卫大老爷气得当场昏了过去。   卫家再来人,国公府拒不相见。   大年三十这天下午,长哀帝跟要走的齐国公道,“表哥,今日让我回国公府过最后一个年罢。”   本转了身的齐君昀转过头来,看着他久久未语。   长哀帝把手伸出来给他看,淡道,“你看,我的手已经都握不住笔了。”   齐君昀眼前那只洁白修长,却又有着无数伤痕的手这时候抖个不停……   长哀帝一直是把它握在袖中的,这时候他却不想掩饰了。   “好。”齐君昀点了头。   “你且去,我们这就来。”长哀帝嘴角有了齐国公熟悉的笑容,灿如星光,又遥不可及。      长哀帝要带太子去国公府过大年三十。   长哀帝身边的老人叶公公和于公公因此带着人仰马翻,为这临时决定的出行准备着。   温尊给他父皇换常服,看着他父皇高兴不已的脸,他嘴边也是笑意不止。   “也不知道国公府这夜做什么好吃的……”长哀帝念念着,“想来知道我们要去,你伯娘也会做些我们爱吃的罢?她是知道我们父子俩口味的。”   “是,想来会做。”温尊点头。   国公府那头,谢慧齐知道长哀帝跟太子要来也是愣住了,过了一会,她轻叹了口气,去了厨房点了菜。   如长哀帝所猜,她是让厨师做了皇帝太子所爱吃的菜,也给若桑做了两道。   团圆团圆,这样的日子,就让一家人在一起罢。   ☆、第225章   国公府的仆人这些年来都是老仆了,难得进个新仆,那也是下面经过重重关卡进来的。   仆人少,主子打发他们的就多,同样的东西,十个人分,比一百个人分的时候总要多些。   齐国公回来,国公府里的护卫已经集合在了前堂,等国公爷回来在堂内主位坐定,护卫们就一个个进来领他们今年的奖赏。   每人皆能得一千两银与布匹三宵,粮食一担,肉菜一担,银子在堂内发,布宵与粮食等在门外领。   国公府大堂的前坪堆得像座小山,护卫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但饶是如此,看到从仓库里搬出来的年货,也是有不少人都咽了口水。   护卫们卖的是命,所以给他们的总要多些。   有几个今年有功的,从齐国公眼前一过,等国公爷尊口一开,还能多领一份回去。   多领一份的喜上眉梢,没领到的心里也琢磨着明年的差事自个儿还是要多用些心的好。   国公府死士数百,就是一个个过来走个过场也要花费不少时辰,这厢等到齐国公从前堂起身天已入黑,前堂的仆人赶紧去后院禀道这边的事已完,国公府可归后院了。   后院那边接到消息,布菜的仆人就开始忙着上菜了。   齐君昀回到后院发现皇帝跟太子已到了,长哀帝正半卧在炕上的软垫上跟谢二郎下棋,谢二郎虽是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只手却挡着皇帝那边,齐君昀一进去就听到他那妻弟正在嘟囔,“皇上你是当皇上的,别赖皮,当着太子的面你悔棋好吗?”   皇帝不管,退着下错的棋轻描淡写道,“无碍,朕棋德向来甚差,太子知道的,朕已告诫过他莫要学朕!”   “哎呀,哎呀呀……”谢晋庆看着他退掉的棋肉疼地叫,“我都快赢了!”   “让朕赢一回,大过年的。”   “不都是皇上让臣子的吗?怎地让我让你?”谢晋庆不服,拿着手中的棋子愤愤道,“我姐夫都让我呢。”   “哎呀,别小气,让朕一回。”长哀帝见他噜嗦个不停,手又动了,“你再废话,朕还得悔一步才成。”   “你别动别动……”   “就悔一步,你别拦着朕,诶,别拦……”长哀帝挡开他的手,手颤颤抖抖地又悔了一步棋,悔棋的心甚是坚定。   “没法下了,我不下了。”谢晋庆把棋扔回了棋碗,回头就朝他哥大叫,“大兄,这棋没法下了!你看看!你过来看看!”   谢家被兄姐宠惯了的谢二爷大叫着叫他兄长过来为他出头,全然忘了坐他对面的主子是这天下的至尊。   长哀帝笑眯眯地看向谢晋平,这时候齐君昀正站在门边跟妻子耳语着府里的事,见他们吵大了,就抬起头朝谢二郎看去,淡道,“别嚷,接着下。”   说着他朝皇帝也看去,淡道,“沉弦,下棋就好好下。”   随后他转头看向坐在炕边的太子,“尊儿,把你父皇的棋退到原位。”   温尊摸摸鼻子,轻轻拍了下他父皇的手安慰了一下,就伸手恢复棋子去了。   “这才对嘛,太子,我以后跟你下棋。”谢二郎立马乐了。   “那现在就我下罢……”温尊干脆脱鞋上了炕,先服伺了他父皇从横躺着移到了竖躺,给他脚上盖好薄被,就与谢二郎下起了棋。   谢二郎的笑颜立马变成了苦瓜脸。   这厢谢慧齐也是要立马去膳厅去看下人摆桌,她也是放心不下,叫着晋平过来道,“你坐过去看着晋庆,别让他赖太子的帐。”   她小弟弟比皇帝又能好到哪儿去?赖起皮来他说天下第二谁敢说天下第一?   见姐姐嫌弃的口气,谢晋平无奈地笑,爱弟心切的兄长的还不忘为弟弟辩驳一句,“二郎也不是时常都如此的。”   他也是会看人脸色的。   “你看着就是,有那苗头立马给我掐了!”谢慧齐明显不信任她那个一把岁数还孩子气十足的小弟弟。   谢晋平只好摸着鼻子笑着点头。   二郎确是如此,虽说大了之后是懂事了,但一有亲人在身边护着他,他就很容易得意忘形,也是个仗着宠爱就脑子发热易冲动的。   “阿娘……”这时候齐奚把剥了一手的瓜子仁塞到太子手里,就拍拍手过来了,“我跟你去。”   谢慧齐看了眼她,点了下头。   自皇帝太子一进门,皇帝就拉着女儿跟太子说话,还出口让女儿陪着太子说话,这一说话也说了好几句了,女儿愿意自己脱身跟着她,她当然是不可能推拒的。   这种日子,她是什么都不会说,败了喜兴,但她也不会放任皇帝的想法就是。   谢慧齐带了女儿出去,齐君昀也是没时间耗在暖厅里,他跟齐容氏说了几句话,又握了握她温热的手,见没冷着,又把了下她的脉,见心跳平和,又出门去主院的偏厅见庶弟们去了。   打发出去了的庶弟们受他的召令回来了几个,齐君昀进了偏厅跟他们说了皇帝太子与他们吃团圆饭的事,接着与他们道,“见着了按规矩行了礼就是,无需大惊小怪。”   “是,大哥。”来的那五个庶子皆弯腰恭敬地道,其中包括张异小女儿所嫁的那位庶子。   国公爷的庶子们已是各自都有自己的产业,齐君昀没留他们在府里,但这些年来给他们的机会不少,只要不是仗着国公府的名声为非作歹,自己愿意做点事的,国公府也都给他们行了方便。   这几个庶子倒也出色,在外也不显山露水,但在他们所做的事上也是成就非凡了。   齐君昀也与他们多闲聊,就带着他们进青阳院拜见皇帝母亲去了。   长哀帝受了庶子们的拜礼,听着齐国公跟他一一说道他这些庶兄弟的名字,再对应上他所知的这些庶子们做的事,他也是点了头,道,“也是出路。”   共中一个庶子有全京城最大的漆坊,数得出来的出名的漆料都来自他的漆坊里,就是皇家的漆料也有些是从他那里采办的。   国公府的这些个庶子一一拜见过皇帝,得了皇帝两句问话,也是个个都心口猛跳。   见到庶子们,齐容氏也还是依旧如常面无表情,不过她还是亲手把媳妇给准备好的红包发给了庶子们,齐项氏见到她那房的那两个,虽说脸上没笑容,但也是在他们行礼时点了头,把红包也给了。   齐国公府的团圆饭只叫了庶子们回来,所以人也是不多,一共三桌的桌子的,男丁一桌,女眷一桌,庶子们一桌,所以也占不了多大的地方,饭就摆在了原本家人所用膳的膳厅,一家人坐在同一个厅里。   等到放完鞭炮鸣了乐鼎,开了膳,长哀帝看到女眷那桌表嫂的手边放了一幅空碗筷和一个空椅子,他看了许久,方才转头对身边的太子道,“等会去你娘的位置坐一会,给你伯娘她们敬杯水酒。”   “是,父皇。”   这一年光景好了许多,夜晚放鞭炮的也比以往几年的多,国公府占地广,左右邻居也离得远,但偶尔也还是零星地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鞭炮声。   国公府放鞭炮的时间是在子夜,每年的惯例是一放就放一个时辰,国公府里住了不少世仆,但也是只有主人家才能放鞭炮的,所以孩子们想提前放鞭炮玩耍的话,也得小主子们带了头,才能跟在后面玩耍。   谢慧齐一等晚膳完毕就放了谢晋庆带着家里的小公子给满府的小孩子们去发鞭炮放鞭炮去了,又怕这一大一小的胡天胡地,又叫了管事的带着人在身边守着,生怕他们放鞭炮放得把自己都给炸了。   长哀帝见谢晋庆带着最顽的国公府小公子出去了,也是走到谢慧齐身边道,“嫂嫂,让嘟嘟也跟着去玩会罢。”   明年,想来无父无母的儿子就是再想跟人玩耍也是没有机会了。   长哀帝恨不能把他所有能给的给他的孩子,只可惜他就是天下至尊也不能全都做到,现在他能做到的,也无非就那么几样了。   他已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嗯,好。”谢慧齐随即点了头。   “奚儿去不?”长哀帝又乐呵呵地道。   谢慧齐哑然。   齐奚正在外面给府里的小姑娘们发五彩缤纷的发带头饰呢,从谢慧齐所在的暖阁看去,她还能看清楚女儿那带着甜美笑容的脸。   “她去。”谢慧齐看了笑得开心的女儿几眼,转过头又对长哀帝点了头,又对安静站在他父皇身边,嘴边带笑不语的温尊道,“你看着妹妹一些,莫让她跌跤了。”   “是,孩儿知道了。”温尊听了就弯了腰,恭恭敬敬对他这个表伯娘行了一礼。   谢慧齐扶了他起来,摸了下他的手,顿了下道,“夜里风大,添件衣裳再出去。”   “好。”   “去你表弟屋里换罢。”谢慧齐叫来了正在跟大舅舅说话的齐璞,“带着你表哥去添件衣裳,就拿你常穿的那种青色薄袄就好,给你哥哥挑件新的。”   “好。”齐璞抱了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嗅了嗅她,“娘亲你真香,等会你要作甚去?”   “干嘛?”谢慧齐回头笑看着他。   “你打花牌吗?”   “打啊。”   “那我来帮你打……”   见他缠着她,谢慧齐也是笑了,摸着下他的头道,“阿娘知道你想陪会我,不要紧,你玩你的就好。”   小子哪有什么时间陪她打花牌,等会住在左右两边的公子哥都会特地过来一趟跟他打招呼,隔得不远的都会想办法过来,她都已经叫人备好薄酒瓜果吃食了,连给他准备的暖厅都已经全点上灯火了。   “那我真不陪了?”齐璞扬眉看她。   谢慧齐点头。   “那阿父若是不陪你,你当如何?”小国公爷不满。   谢慧齐笑意都快忍不住了,她赶紧轻咳了一声,忍着笑意还是不忘揭露真相,“他敢,不陪我我就跟你祖母告状去。”   齐国公正扶着母亲的手沿着暖厅兜圈子消食,听到这话的时候差不多要兜到他们这边来了,这时候他走了几步走到他们跟前,眼皮都没抬一下就抬手狠狠抽了大儿子的脑袋一下。   他那一下抽得是用了力气的,啪的一声又响又亮,而他抽着人步子也没停,抽完人也就走远了。   齐璞摸着头回头也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朝他父亲挤眉弄眼了一番,又朝回过头来看他的祖母露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等她回过头去,他又对看过来的太子摇头道,“表哥,你现在看到了吧?”   看到他在家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   温尊闻言不禁轻笑了起来。      这夜夜间,温尊先跟着表妹去放了炮竹,随即,小表弟们又领了他去夜间爬树,摘国公府最大的那颗树上的冰果。   这冰果是冬天才结的果子,果子皮厚,内里却是白白的果肉,微甜但有些涩口。   他们摘了果子,温尊就跟着表弟们把果子送到了厨房,这时候他表伯娘就带着表妹还有府里的几个女眷候在厨房了。   “等会阿娘就会煮饺子,做甜羹……”在路上齐璞跟太子表哥解释府里大年三十子时会做的事,“等会阿父也会帮着抬食盘,我们也要跟着做,等盘子摆好,我们就点火放头炮,等第一道炮火过了,我们就回去吃饺子喝甜羹,这甜羹就是用我们摘的冰果子做的。”   “甚好。”温尊点头。   他都不记得他小时候在国公府度过的那两年了,想来他也曾如此幸福过的。   这厢青阳院的女眷们也不打花牌了,谢慧齐也开始准备起子夜放鞭炮的各种事宜了,齐君昀也叫醒了卧在屋子里睡觉的长哀帝。   长哀帝醒来见到他,听身边的于荆说国公府来了好一会,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的书了,闻言靠着枕头不由朝他表哥笑,“府里的暖炕真暖和,也不燥。”   “工部的人盘的水火炕,添了水就没那么燥上火了,回头宫里修整,叫他们也盘一样的就是。”齐君昀淡道。   “这个我从折子上看过,确是好,回头就叫他们这么整。”   “嗯,起罢,时辰快到了。”   长哀帝点点头,等穿到最后一道披风时,他见到齐国公拿过内侍手中的披风亲自给他披的时候,长哀帝蓦地眼睛一红,直到齐国公的手离开都未说话。   “走罢,都在等着你。”齐君昀见他傻站着不说话,拍了下他的肩。   “以前宫里过年东宫也是冷清的,燕帝不喜欢我,宫里的人就故意冷着我……”长哀帝点了头,出了门时他开了口,低低地跟身边的人道,“那时候只有若桑陪着我,听我胡说八道,给我做饺子面条吃,跟我说终有一天我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她走了,也就没人给我做这些了,还好她给我留了一个儿子陪着我,要不我都不知道我这辈子得多用力才能熬到头。”   齐君昀跟着他慢慢踱着步往青阳院主堂走,嘴里没有搭话,神情也是不冷不淡。   “我也知道,你对我也好……”长哀帝说到这停了步子,把哆嗦不停的手搭到了他表哥的肩上。   宫人们见他有话要说,带着国公府的人退得远远的。   长哀帝看着神情依旧不分明的表哥,凄然地笑了笑,“是不能再多给一点了是吧?”   “不能了,”齐君昀终是开了口,他把皇帝的手自肩上拉了下来,紧紧地握在了手中,良久,他忍住了心头的悲怆,才冷静出声,“你也知道的,奚儿若是跟了尊儿,尊儿是有人陪了,但搭上的却是我们全家,还有整个大忻皇朝……”   “除非,我不当这个左相了,退避京城……”齐君昀说到这,目光冷然地看向长哀帝。   没有他坐镇朝廷,皇帝走后,温尊又如何镇得住这个朝廷?   到时候,他的太子就是怀拥他所爱的人,他有那个能力护住他爱的人?   到最后,大忻还是会乱。   他们知道这事该如何抉择。   “我知道,我知道……”长哀帝说着也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我明知道但也还是想求一求,想着也许老天看我这么倒霉透顶,兴许会对我开恩一次。”   他一辈子都没跟老天认过输,求过情,所以想老天能不能看在他从没求过的份上对他格外开恩一次……   可想来老天对他残忍惯了,早忘了其实也可以对他手下留情一些的。   他最终还是只能靠自己,只能得到那一点属于他的,从出生到死去都只能如此。   “表哥啊,”长哀帝在被他表哥有力的手扶住身体后,他又笑了笑,道,“求过了,我也安心了,没办法的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走了之后,你能不能看着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还是把尊儿当家人,而不是当皇上……”   皇位那么高,又没人陪他,他孤伶伶的孩子一个人会冷死的。   ☆、第226章   齐君昀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随后他扶住长哀帝的肩膀,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不会让他白来一趟的。   “对不住了。”长哀帝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搀扶着他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他这一生是怎么过来的,好像打一开始他的父皇母后就把他抛到了一边,不把他放在心上,最后他也还是要带着遗憾走。   不知道古往今来的皇帝是不是都是这么走的,他以为他父皇死得凄惨,没料轮到自己,竟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长哀帝都不知这是不是因果报应,温家的皇子享受了世上最尊贵的荣华,但也得承受这世间最极致的痛苦,皇家藏书阁的秘史摊开来看,竟是没有几个是得善终的,等他死了被史官写了放进去,就又得多添一位了。   “兄长啊,”长哀帝想着,嘴角泛起浅浅淡笑,看着地上的路微笑着道,“等史官要在史册上记我一笔了,你得让人多添几笔我长相英武,智识不凡,无奈英年早逝的话。”   “嗯。”齐君昀想这个他是能做到的。   长哀帝再抬头,正好迎向了齐国公向他看来的眼神,此时的齐国公一脸的悲忧竟是无法掩饰,让长哀帝清楚看到了他的悲伤。   “朕没事。”长哀帝这下紧握了手中的那只手,笑容终是淡定了起来。   两人进了主院,时辰刚好就到,一院子的人就等他们了,温尊扶了他父皇过来,国公府子夜的炮竹经长哀帝与齐国公的手点燃了起来,一眨眼之间就爆炸声四起,红光满天……   红色的夜幕中,长哀帝抬起头来望向空中,微笑着道了一句,“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与此同时,在一声震耳震聋的声响中,齐国公也是举起了手,朝老天揖了揖手。   愿老天开眼,国家繁荣昌盛,我朝百姓安居乐业。      用过子夜的膳,长哀帝带着太子要走。   临走前,长哀帝与齐家两位老夫人告了别。   要出青阳院时,长哀帝只接了齐国公夫妇的相送,齐国公夫妇送他们去马场上马车,一路长哀帝趴在儿子的身上一声不语,像是睡了。   只是在欲要上马车时,皇帝抬起了头,下了太子的背,站在地上直起了腰,在宫人提着的红色灯笼下,他朝向齐国公府夫人两手相揖,微垂了首,行了一个再恭敬谦卑不过的贵族古礼,“沉弦向兄嫂告辞了。”   齐君昀双手相握垂首,“告辞。”   谢慧齐已是双眼含泪,朝他盈盈欠腰,“天寒地冻,前路遥远,望君珍重。”   实在是抱歉,她已无法再帮上更多。   长哀帝朝她微笑颔首,在太子的相扶下进了马车。   温尊在他父皇上了马车后,利落回身掀袍就地跪下,随即两手伏在地上拜了一礼,“伯父伯娘大恩大德,温尊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说罢,起身朝两夫妇再一颔首,潇潇洒洒进了马车,随后只闻马车内他朗声道,“起驾回宫。”   “起驾回宫……”跟着来的两位的公公扬声大叫,马车在国公府众管事护卫的开道下,迎着一片红火的灯光驶了出去,只留下齐国公夫人泪流满面,趴在了齐国公的怀里泣不成声。   那么好的男子,无论是父亲还是儿子,都是这世上难得的英才俊杰,可是,老天给了他们最耀眼的华光风彩,却吝啬于给他们一点运气。   他们终究成为了皇家的牺牲品,光环最终成了牢笼,把他们困在已经注定了的命运里动弹不得。   “我也……”谢慧齐揪着夫君的衣襟,咬着嘴唇哽咽着。   她也没办法啊。   她没有办法改变这世道,也没有办法去改变别人的命运,甚至,她连对人慷慨一点都不能……   “嘘,别哭,”齐君昀拍着妻子的背,他眼睛红了,声音也有点抖,他深吸了口气,再下来也是冷静了,“亦无需愧疚,你做了你能做的。”   就是不能做的,她也已经尽力了。   齐君昀抱了哭泣的妻子回去,跟着齐璞悄悄来送人的齐望看着父母离去的背影,还不知人间悲伤疾苦的小公子咬着手指头纳闷地地摇了摇头,回头再去看兄长,见兄长的眼睛也是红了,不由奇了,“大哥,怎么了?”   怎么一个个都哭了,大过年的哭着张脸,也不怕阿娘打?   齐璞抱了还不知皇帝不行了的小弟弟起来,弹了下他的脸,“没什么事。”   “骗人诺。”齐润也不傻,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但见大哥眼睛都红了,他也不想问了。   问了肯定没意思。   “哥哥放我下来,抱我小哥哥呗。”小公子被兄长抱着走了两步就转过了身,朝他一路都安安静静的二哥看去。   “抱你就好,你睡罢,等会我给你脱鞋盖被。”夜已深了,齐望已见小弟弟打了好几个哈欠了,抬起脸朝大哥手中的小弟弟微微笑着道。   “你脚疼不?”   “不疼。”   “好得勒。”齐润再听他的话不过,说着打了个哈欠,趴在大哥的肩上不过转眼之间就睡了过去,还打起了小呼噜。   三兄弟已各自有院子住了,但是他们阿娘把两个小的安排在了他们大哥的主院里,三兄弟大哥住主厢房,小的两个一人住左右一间,齐璞一把小弟放到床上,齐望就给小弟弟脱鞋。   三兄弟大多时候也不是什么事都要自己做的,家中仆人这般多,又有祖母们疼爱,所以他们娘在确定他们小事他们就是没仆人也会自己打理后,也就由仆人们照顾他们了,兄弟几个身边的小厮丫鬟也多,但兄弟几个在母亲的手下学会了照顾人,兄弟三人也是相互帮衬着,想自己动手的时候就不会让下人来做。   齐望更是善于照顾人,齐璞见他给小弟弟脱完袜子,还接过丫鬟手中的热布给小弟弟擦脚,而小公子睡得跟小猪似的,小呼噜打个不停还不见醒来,他不由摇了摇头,道,“小润也大了,你平时老顺着他也就罢了,别老宠着他,到时不好管。”   “他聪明,比我还聪明,出不了什么事,”齐润也不担心小弟,“他也不随便胡来的,就是爱跟阿娘顶嘴,在外面从不乱来。”   “还不乱来,你没见他把宫里的那些花花草草都糟蹋了?”齐璞抽了下三弟的头,没好气地道。   这是个比祖母都眼瞎的。   “我说你年纪小小的,怎么就这么敢睁眼说瞎话了?”   齐润被训斥得抬起头来,无辜地看了大哥一眼,“他也不是成心的!”   “那是不是把皇宫都掀了才叫成心?”齐璞见他说着齐望还不忘给齐润盖好被子,也是被气笑了,“娘要知道你这么纵他,我看连你都打。”   齐璞抬出他们阿娘,齐润这才不好意思起来,脸也有点红了,人也纠结了起来,“我有点舍不得怪他,他还小嘛。”   弟弟还会为他打架,齐润觉得他对小弟弟再怎么好都不为过。   弟弟动手能力太强,虽然用不到他去为弟弟打架,但在平时他觉得还是可以多照顾他一些,多顺着他一些的。   齐璞听了嗤笑出声,“你多大?”   说着把三弟也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粗鲁地把他鞋子脱了,“里边去。”   “一起睡?”齐望顿时眼都亮了。   大哥早就不陪他们睡了。   “把袜子脱了,齐武,把洗脚水抬进来。”齐璞也是打了个哈欠,没打算走了。   “大哥……”齐望顿时趴上了他的背。   这才看出他一点孩子气起来,齐璞哼笑了一声,抬起手揉了他的头发一把,道,“别太纵着他,他还小,得管,等知道规矩了你再帮他收拾烂摊子才不为过。”   齐望看着是他们家中最乖的,但也是主意最多的,齐润在宫里闯的那些祸,不知多少是被他悄无声息化解带过去的。   也就他娘觉得她的三儿子善良得连只蚂蚁都不愿意捏死,却不知被她抱在怀里叫心肝宝贝的乖儿子是不愿意捏死蚂蚁,蚂蚁太小,他觉得欺负弱小是耻辱,所以愿意出手玩弄的都是像叶公公,于公公这样的大内总管的人物。   “诶,知道了。”齐望的心是偏的,在他眼里,他的兄弟姐姐才是最重要的,但他到底也是最尊重父母不过的,父母所说的他从不违抗,所以对于母亲所说的要小弟弟懂规矩,他也只好遵守,不敢帮着弟弟蒙骗母亲。   “大哥,给你。”齐望这时候把挂在腰间的大荷包拿了出来,他今日收了不少压岁钱,他知道大哥在外费银子,遂把那几个庶叔叔送的红信封都掏了出来,跟兄长分了这些钱,又把从皇上和太子那里收到的两袋金子也拿了出来,“噜。”   他仅把两个祖母和父母给的压岁钱拿了出来,放在了枕头下,顺便也把小弟弟的拿了过来分钱,不过没跟他的那样分得彻底,他还是给小弟弟多留了几个金珠子。   “大哥你给我些银裸子,明早我跟小弟分了,打发人用,阿娘给我们的今晚我都赏给宫里来的那些小公公们玩儿去了。”明日大哥要代阿父出去拜年,他们也要跟着父母来见前来拜年的,有小弟弟小妹妹过来,他们也是要给些东西给人玩儿的,这些拜年的人带来的下人也是要给点赏银的,阿娘说他们小主子打发出去的不比寻常,让他们给点给人添点喜庆,手上是断不能没银子的。   “好。”齐璞收着那堆金子银票道,算来也是不得了,两个弟弟得的压岁钱算来都有三万两了,那几个叔叔也真是舍得给,银票两千,三千两地封在红封里,看起来轻飘飘没什么重量,份量却不简单,“齐武,你去我房里把那厢子银裸子拿过来放桌上。”   “你算着点给,别给小润玩没了。”他转头又对三弟叮嘱了一声。   小弟太大手大脚了。   “知道的,我会看着他,明日我会时时跟着他,不让他拿银裸子当弹珠玩的。”家里是绝不允许浪费银钱的,母亲定的死规矩,谁浪费谁就得跟他们阿父坐一天的书房,保管他们阿父训得他们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手脚僵硬,口吐白沫,齐望可不想小弟弟大过年的被父母罚。   “那就好。”洗脚水这时候已是端来,齐璞见三弟在床边坐好脱袜子,他就弯腰去帮他脱另一只,嘴里道,“你先洗,睡到里头去,我给你盖好被子你就睡。”   现下时辰已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给祖母们和父母请安。   “哦。”   齐璞挥手让下人退了下去,弯腰给齐望狠狠搓了脚,又提了起来拿布擦干就把他往里边撵,给人盖好被子后就又拍了拍他的脸,语气也是柔和下来,“赶紧睡,睡饱了才长得高。”   也不知道三弟是怎么长的,明明祖母们和母亲最挂心他的吃食,他却是长得比妹妹还要矮半个头,他们娘因此忧虑不已,总是担心他长得矮被人说道心里不高兴。   齐璞却不管那一套,他也不避讳说弟弟矮,对他来说,弟弟能长高当然是好,为了长高多吃多睡点也是应该,但就是不长高,那也不是别人能说道,他弟弟要为此不高兴的事情。   矮就矮一点,那不是什么事。   齐望一听涉及到长高,赶紧点头就闭上了眼,在齐璞还洗着脚时就睡了过去了。   齐璞回头见他们都睡了过去,也是轻笑了一声,让下人加了点热水进来,倚着床头想起了事。   看样子,他们的表皇叔是快要不行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祖母的病情也是没个定数,家里到时候也不知会成什么样子——齐璞想到这,重重地吐了口气。   父亲呐并不轻松,所以即使他还小,父亲也只得把他推出去管事了。   两个舅舅因此也是忙得团团转,齐璞想起今晚跟大舅舅说话时轻咳了两声,大舅母担忧不已的眼神,又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家中长辈压力重重,他这小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呐。   齐璞想到这也是无法入睡了,见两个弟弟在床里头睡得安稳,他招手招了齐武过来,在他耳边轻言让他把他书房里的册子拿过来。   在天亮还未出去拜访之前,他还是把他阿父给他的那些官员底子再顺一遍罢。      虽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国公府拜年,但初一来国公府拜年的人也是甚多,光国公府下面的属臣就是一大票,还好这日都是当家的大人带着儿女们过来拜年,女眷们在初一通常是不来的,所以忙的也是齐国公,国公夫人则还能安稳地坐在青阳陪着婆母们。   不过宝丫夫妻一大早就过来后,谢慧齐赶紧让宝丫进了青阳院,也没让她去珠玉院。   她是真把宝丫当姐姐看待的,所以也不管那些繁文缛节。   宝丫早就成了个精明爽利的妇人了,她也是个精神气十足的人,但她那种精神气有别于谢慧齐这种光彩照人,但也透着高不可攀,让一般人只能隔着距离看的鲜活不同,宝丫的精神气是接着地气的,还带着独属于她才拥有的蛮横野气,让人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个非常强韧,能当家的妇人。   在谢慧齐心里来说,她对宝丫是偏爱的,但那种偏爱也源自于宝丫的自强自立,这么多年来,宝丫就是在她的护翼下也从未怯懦,或者守成过,宝丫一直都是奋力往前走的,在灾年那几年村民欺上来时,拿着扁担第一个冲上前的也是她,灾年过后,说让她去做生意开辟新的世界,她也毫不犹豫地点了头,下山就去奔他们夫妻的天下了。   宝丫是个依附于她自己才就成了自己的人,也许河西镇出来的姑娘总要比一般姑娘要坚强些,所以谢慧齐每次见到宝丫都满心欢喜,这种欢喜让她还没见到人眉眼都是笑,也是让齐容氏与齐项氏对宝丫这个人多了几许包容与喜爱,所以一等宝丫进来就欢天喜地给她们道安说吉利话,齐项氏甚至拉了宝丫的手,笑得合不拢嘴道了好几声,“真是个喜庆的媳妇儿。”   “你孩儿们呢?”谢慧齐见她身后没人,笑问了一句。   “在外头玩着呢。”宝丫赶紧回了她的话。   “带他们进来见见我们府里的两位老祖宗,有赏。”谢慧齐微笑道。   “带进来让我们看看罢。”齐项氏也是发了话。   “好,谢二老夫人,我就这带他们进来。”宝丫先前不带进来,就是怕冲撞了两位老人,现在见老人说了话,也是欢欢喜喜地笑着出去了。   “出身是差了点,但也是极懂规矩。”齐项氏是个心眼完全偏的,看得顺眼的人看什么都顺眼,看不顺眼的,她恨不能吃人的肉啃人的骨,现在见宝丫顺眼,就是身份低了,她也不忘夸奖两句。   “他们家在大儿今年有多大了?”从不问及此事的齐容氏突然问了一声。   “十五,比璞儿还大两岁,现在也是他阿父身边的一把好手了,听说也是能说会道,像了他们的父母。”谢慧齐笑着道。   “他们家根底好,”齐容氏点点头,“也是可以跟大孙儿多来往来往的。”   “也是有点来往的。”谢慧齐给婆婆喂了口温水,点了一句。   “哦?”齐容氏不解看向她。   “您忘了,咱们家小国公爷连跟破庙里的老乞丐都能称兄道弟,您说,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人是他不来往的?更何况,宝丫家的还算得上是他的半个兄弟……”谢慧齐笑着道,心里还有点疑惑为何婆婆突然说起了这般话来了。   她婆婆是从来不管孙儿们的交友的。   ☆、第227章   谢慧齐觉得婆婆说的话有在交待后事之疑,心里很沉重,但她脸上还是得带着笑。   她心里难受,但她也只知道自己唯有打紧精神一途。   在外,是国公爷撑着这个国公爷,里面却是她在撑着,她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唯一可让他依靠的人,平时她可依赖于他,这时候再难她也得挺住了。   “也是。”齐容氏点了头。   谢慧齐微笑着回她,“您就别操心璞儿他们了,您也是知道的,他们一个比一个有主意,我都管不住他们。”   “倒是。”齐容氏又是点了头,齐项氏在一旁却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还好这世上有你管不住的,”齐项氏笑着戏谑道,“你看看你都被你哥哥宠成什么样了,说一不二的,谁都怂你。”   “二婶,话可不是这般说的,”谢慧齐笑意吟吟地回,“您看您说都怂我,可那几个小的除了双胞胎,那大小混世魔王何时怂过我?”   “就你有理。”   她们说着话时,宝丫也把儿女们带着进青阳院了。   她来京城又生了两个,一共两儿两女,小孩子们见国公府的主母都有些拘谨,不过也算是进退得宜,谢慧齐一个个叫到跟前来说了话,也是对宝丫笑着道,“不知为何,我看你家的孩子就是比我家的乖巧。”   “哪能比得。”宝丫笑着摇头。   “都是好孩子。”谢慧齐笑着招了下人过来,让下人带孩子们去找二小姐三公子和小公子玩。   孩子走了,宝丫留了下来,跟齐容氏说了不少这次她家当家的去江南进货一路遇到的奇谈怪闻,如此说了半个上午,等到在京的容家,还有项家的人来拜年,宝丫这才止了嘴。   容家和项家的人每年都来,她也只是打打招呼,从不曾亲近过,只是今年容家的人来,谢慧齐想着江南容家的事,就想跟人聊几句,只是来的人是容家在京的掌舵人容喜,在辈份上还是国公爷的表弟,她不好见男客,就还是让人传了话到了国公爷那边去,让他等会留人用膳的时候提点几句,看能不能让容家的那几个婆婆的至亲来京一趟。   不管如何,能让婆婆能见见旧人也是好。   谢慧齐是如此想的,齐君昀那头在前面也让人很快传回了话,道他已知晓。   这厢谢慧齐也跟平常一样受过容家和项家拜年的男客的礼,就回鹤心院去了。      宝丰三年,在后来就是齐璞想起来,也觉得那是他人生中觉得最难度过的一年了。   他也不知道那一年的父母是如何度过来的,他再回想起来,只记起那一年府里所有的人都不会笑了,便是连最爱胡闹的二舅舅与小弟,脸上也都失了笑。   齐容氏是在初三的那一天傍晚走的,走的时候,她第一次主动地拉过儿子的手,与他道,“让娘靠你会。”   说着就靠上了他的肩。   母亲一世孤冷,从没主动说过要依靠他,齐国公低头看着靠在肩上的母亲,目光温柔。   而在这一下刻,齐容氏在靠上他的肩后,就这么去了。   第一个发现她走了的人是齐项氏。   齐项氏本坐在她齐容氏的身边,手被齐容氏握着,而那一刻,那握着她的温暖的手就松开了。   齐项氏便也知道,那个陪了她一生的人走了。   “你娘累了,你抱她回屋睡会。”齐项氏在知道后,竟发现自己没有她想的那般悲恸,她甚至没点醒侄子他娘走了。   齐项氏跟在侄子身边看着他抱了她回屋睡好,她亲自给那床上沉睡的人盖好被子,与他道,“趁她睡着,你去找找润儿,我听你媳妇说,他昨天闯的祸今儿还没收拾他。”   不知所以然的齐国公以为真是如此,皱着眉摇着头去找他的混帐儿子去了。   齐项氏冷静得很,她让身边的婆子去珠玉院招待女客的国公夫人马上回来,说她立马要见到她。   这时候除了她,没有人知道那无悲无喜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已经走了。   齐项氏语气很重,谢慧齐很快就回了青阳院,她人一进主卧,齐项氏脸上淡定的神情还是未变,她朝谢慧齐招手,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慧慧……”   “二婶……”谢慧齐快步过来,见床上的婆婆睡着了,声音压得低低。   齐项氏笑了起来。   她们其实是有福气的,两个人相依相拌着过了一辈子,还有个好媳妇对她们好,孙儿孙女环绕膝前的乐趣她们也是享尽了。   “你过来坐下。”齐项氏握着她伸来的手,拉着她到了身边坐下,然后她把她嫂子的手拉了出来放到了媳妇的手里,抱歉道,“得麻烦你了。”   谢慧齐先是不解,等慢慢地,她发觉被中的手越握越凉后,她惊恐地睁大了双目。   “你不在,我就支走了君昀……”没她在,那个孩子是受不了的。   谢慧齐“啊”了一声,愣愣的。   “孩子,得靠你了。”齐项氏摸去她眼边流下的泪,微笑道。   随即她吩咐下人去找国公爷和公子们回来,齐君昀单手横提着小儿子回来,心里想着跟妻子报他已经帮她收拾过小魔王了的事,回来后,却看到了站在门口迎他的妻子泪流满面的脸。   看着她安静无声的泪脸,当下,齐君昀腰间提着的小魔王就摔在了地上。   “走了?”这一刻的齐君昀是平静的。   谢慧齐上前抱住了他,“走了。”   齐君昀没有出声,只是平静地顺了顺她的背,松开她后把被摔在地上大声假哭的小儿子抱了起来,跟他道,“你祖母走了。”   “走了?”小公子立马不哭了,“去哪儿了?祖母去哪儿了?”   齐润回头问他娘,“怎么不带我去?我也要去玩。”   “去地下陪你曾祖母去了。”齐君昀抱着儿子抬脚进门,他看来是那么的平静无事,只是在越过门槛的时候,他没注意脚下,被门槛绊住了,抱着怀中的儿子就往前倒去。   “哥哥……”国公夫人在他背后失声叫道,手往他伸,却是已来不及了。   仆人们也往前扑去,也是来不及了。   在即将倒地的千均一发之际,齐君昀抱着儿子一个翻侧倒地,他的头磕在了铺着地毯的地砖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闷响,还好小公子被他的手紧紧地抱着小腰跟脑袋此时卧在他的怀里正安然无恙。   “呀……”小公子这时候着急起来了,刚卧定就爬起来去摸他阿父的头,“磕着哪了?你磕着哪了啊,头疼不疼的?嘘,嘘,嘘……”   小儿子的安抚让齐君昀终是流出了眼泪,他捧着小儿子的小脸,告诉他道,“不疼,儿子,我的娘没了。”   齐润愣着了,他傻傻地看着他以为就是血流干了的都不会流眼泪的父亲,突地像是知道了他阿父话里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抬头“呜”了一声,真的痛声大哭了起来,双眼瞬间全是泪。   “呜,祖母,祖母……”小公子哭着七手八脚从父亲的怀里爬了起来,撒着腿往里面跑,“你去哪儿啊,你别去见曾祖母,你等等我嘛……”   你等等我。      齐容氏是在初三傍晚走的,齐项氏当晚给齐容氏换好了新衣,当天晚上,她身边的老仆发现躺在老夫人身边的二老夫人也走了。   谢慧齐这才明白为何夕间二婶会笑着说“得麻烦你”了。   原来是有人走了,她也不想活了。   谢慧齐想想,竟不觉得意外,这完全是烈性子的二婶干得出来的事。   她曾听吃醉了酒的酒二婶指着婆婆道,“她什么都给我,我便什么都给她。”   遂她走了,她便把命也给了她,想想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只是苦了国公府的男人,一夜之间,最至亲的两个长辈弃他而去,而他只能束手无措。   初四这天齐国公咳嗽了一整天,咳出来的都是血。   这一整天,只有自己一个人,再无婆母婶母帮忙的谢慧齐忙了一天,忙到晚上,在弟媳妇拿着勺喂她粥的时候她才想起她一整天滴水未进了。   饶是脚不沾地忙了一天,居然不饿,谢慧齐苦笑着接过了弟媳妇手中的碗,一口气把粥强行吞咽了下去,哑着嗓着与和宁问,“大郎他们怎么样了?”   她要布置灵堂,要准备婆母她们的小殓,要吩咐人做丧物,要把她们生平最喜爱的物什全都归置好让她们带着走,还要给守着人不动的丈夫喂药,她今日忙的事太多了,都已经顾不上弟弟们了。   “没事。”和宁轻描淡写道。   “嗯?”   看着阿姐疲惫的眼睛,和宁顿了顿,也是苦笑了起来,“大郎不说话,一直闷在书房里抄经,便是我去也不吭声,只顾埋头抄经,二郎出去了,他说晚上就回,但现在也还没回来,我已经着人去找了,他出去时,眼睛是肿的。”   “诶,等二郎回来,让他们兄弟俩来找我。”谢慧齐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小麦她们赶紧来扶她。   谷芝堇也是下午就到了,这时候办完了外面的事正进门来,见虚弱的表妹被下人们扶住了,她快步过来皱着眉道,“你歇息会,府里的事我跟和宁会看着。”   “嗯。”谢慧齐握了握表姐的手,没有多语。   她回了青阳院,青阳院里,齐奚正坐在两个祖母的中间给她们梳头发,而三兄弟正陪着他们的父亲不言不语地坐在桌边,桌子上的菜都冷了,却没人动筷子,也没人说话,安静得可怖。   谢慧齐进去后看着这一屋子,疲惫地揉了揉头,挥退了屋中的下人。   她先走到了床前,伸手向女儿。   齐奚摇头。   她头还未梳好。   “快梳好。”谢慧齐耐心地伸着手,朝那个给祖母们梳了一天头发的女儿淡道。   齐奚抿了抿嘴,在母亲坚定的眼神下,稍稍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齐奚梳了多久的发,谢慧齐的手就伸了多久,在近一柱香后,齐奚终于把手伸向了她的母亲。   谢慧齐抱了她下来,给她穿鞋,穿好鞋抱了她到父亲那边的桌上,放她在大哥的怀里坐好,她在丈夫身边坐下,道,“我饿了,你们谁陪我用点?”   齐君昀点了头,他知道如若不答应她,她有多坚持。   用完膳,谢慧齐跟父子们交待明日他们要做的事,齐君昀要去宫里报丧,还有各王公贵族家全都要让他去,而二品以下的,则齐璞带着两个弟弟去。   “吊唁之日,还要哥哥你找礼部的人定……”现在还是初四,元宵都未过,一般人家是不愿意在一年之初的头几天上门奔丧的,所以这日子还是得好好择一择。   “叫人进来罢。”齐君昀轻咳了一声,握着拳敲了敲头,淡道。   “去帮你父亲叫人进来。”谢慧齐叫了齐望。   红着眼睛的齐望看了母亲一眼,点着头轻步出门叫人去了。   齐大进了门来,齐君昀让他去叫礼部尚书过来。   “你要不要去他家一趟?”礼部尚书未必今日想过来。   “不用。”齐君昀摇了摇头,见她担忧地看着他,眉头全是皱的,他吁了口气,伸手把她的眉头抚平了,“无须,他是我带出来的人,无须忌讳这些。”   “好,几个属臣家今日也都上门了,我让他们明日再来再说。”她是想给他多留一日凭吊,只是明日是不能了。   “好。”齐君昀又点了头。   晚上余小英过来给他扎针,扎完针放完黑血,出了门与跟过来的表妹摇头道,“悲郁过度,郁气成结不散,放血绝不是长计,十天半月就会亏空身体了,你看紧一点。”   “没事的,有我。”谢慧齐淡定得很。   她当然会看紧一点。   当夜在她的怀里,齐国公安稳地睡了一觉。   只是初五这日齐国公进了宫,进宫不久,就见跟着国公爷进宫的齐大带着于荆来了——长哀帝在初五的早上去了,原来初一那天的凌晨,他所说的告辞是真正的告辞。   与他们的告辞,与世间的长辞。   齐国公跟匆匆赶到宫里的妻子说道,“他抱着沉弦不动,也不许宫人动,你去劝劝。”   在母亲怀里的齐奚瑟瑟发抖,齐国公抱过女儿,拍了拍她的背。   等他们进了皇帝所住的思归宫,看到龙床上温尊抱着他瘦得就像个孩子一样的父亲躺在床头时,谢慧齐竟连流泪的力气都没了。   齐奚没让父母再说,她自行爬上了龙床,跪坐在那个眼睛不知放在何处的嘟嘟表哥前面,轻声问他,“你知道我祖母和二祖母也没了吗?”   一句话,让对所有人的话都不理不应的温尊转过了头来,把眼睛放到了她的脸上。   小表妹正倔强地望着他,一动不动,眼睛里还有他的倒影,温尊牵动了嘴角,好久,他哑着嗓子问她,“去了啊?”   说着,他松开了一臂,把她抱到了怀里,问她,“你伤心吗?”   齐奚靠着他的手臂,抿着嘴点了点头,她点了点心口,“这里疼。”   “哥哥也是。”   齐奚眼睛红了,她可怜地看着他。   “祖母是靠着我阿父的肩走的,样子看起来很漂亮,二祖母是靠在我祖母的肩上走的,样子也很漂亮,阿娘说她们是天上的仙女来人间历劫来的,她们本是好姐妹,现在回天上去了……”齐奚想了想,很仔细地跟她说着他知道的事,又望着他怀里的表叔父认真地道,“我看表叔也是天上的仙君,许不定在天上还跟我祖母和二祖母有亲呢,你放心罢,他回家去了,若桑表婶定会在那等着他的呢。”   “真好。”温尊看着她那双哭肿的眼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叹气声全掩在了嘴里。   如若真是如此,那该有多好。   他也就不用担心他还是会郁郁寡欢了,他的阿娘也能见到她心爱的人了。   “哥哥,你别难过了,”齐奚抽了抽鼻子,她握着他冰凉的手放到心口暖着,“你难过我也好难过的,你听。”   看着快要为他哭出来了的齐奚,温尊把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声皆深深地藏在了喉间心底……   ☆、第228章   温尊终于起身后,长哀帝驾崩的消息也终于从人的口中传了出去。   丧钟也已敲响。   朝臣进宫,温尊登基。   长哀帝走之前把内宫打扫得甚是干净,里面连一个压得住温尊的老宫人也没有,至于嫔妃皆被放出了宫外,只是他走之前,宫中再冷清,也有父子俩相依相偎取暖,他一走,幽深的内宫也就只有温尊一个人了。   温尊不出三日就登了基,沿宝丰年号,自称平哀。   平哀帝登基后,众臣上折纳后,被平哀帝驳回,有人在朝上举荐齐相之女,被齐君昀冷眼看去,那人低头不语——此人正是被他亲自提上来的右相赵益楼。   齐国公也就懂得了为何妻子之前会说出搬出石头终究会打上自己的脚来的话了,有些人抬上来了让他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且带来的麻烦不会比当初想省的事少。   现在长哀帝去逝,平哀帝刚上位,他身为百官之首这时候若是对右相动手脚,哪怕言语过激,怕都是要被扣上高帽子。   赵益楼想到了这点,齐国公心中了然,也冷然。   长哀帝过逝,一连几日齐国公也不能回齐国公府,国公府里,谢慧齐把婆母她们的棺木停了下来,只入了殓,丧事要等逝帝的葬礼安排才能定下来,这时候齐国公行差踏错半分,在逝帝面前,等着他们的就是弹劾。   亲人的逝去,因政治的因素便也变得身不由己起来,哪怕真正的逝帝不会在意齐国公的丧事规格是怎样的,但皇帝算来,也还是这天地之间的一枚棋子,他死时尚不能事事皆称心如意,死后就更如是了,饶是过了这么多年,谢慧齐也对这种身在局的无能为力感到疲惫。   长哀帝留了遗旨,指派了左相齐君昀与兵部尚书谷翼云还有以功战升上来的武将,现今的兵马大元帅林立渊为辅臣,休王为辅王。   其中,除林为渊乃帝党之外,两大辅臣一大辅王皆乃亲戚。   若是让他们真在朝廷中稳定了下来,皇帝年纪尚小,以后这朝廷就真乃齐相的朝廷了。   朝局经由赵益楼这一派为首,与另几派悄悄兴起的反对左相专权的党派在平哀帝的新朝上针对起了齐左相,言语之间不乏皆反对左相的独党专权。   赵益楼是多少懂齐国公这个人物的,所以在皇帝淡淡拒绝了他的举茬齐家女为后之后也不出所料,随后就提出了由吏部尚书之女为后之请。   吏部本也乃齐国公之人。   皇帝若是再拒绝这个,就是分明不把齐国公放在眼里了。   温尊看着这个他父皇死了头七还没过,就打算对他的朝廷多加干预的右相,点头道了一句,“容朕想想。”   赵益楼恭谦垂首称是。   皇帝就是拒绝了,他此举用意也出来了。   自己家的女儿不愿意当皇后就算了,如若拦着下臣家的女儿当凤凰,齐国公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想来也没那么容易忠心耿耿了——人总是想往高处走的。   就是齐君昀未回,不出半天,齐国公府的小国公爷也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知道后想了想,就找了谢慧齐跟她道,“孩儿这段时日要常出去,您在家里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去哪啊?”谢慧齐这几天都不好过,谁都不知道她就差一步要倒下了,如果她的丈夫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就能看出她快要不行了,但现在她还是在儿子面前强撑着,当母亲的总不可能在儿子的面前真正虚弱,“家里还得你替你阿父看着呢。”   “我出去做点事……”齐璞想了想,想着许多事他阿父是没避讳他母亲的,他便也没有多瞒她,“赵益楼说我家权倾朝野了,我便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权倾朝野,阿父做不出来的事,我是做得出来的。”   他父亲毕竟是君子,可他不是。   “你要做什么?”谢慧齐在短暂的沉默后拉了他的手过来放手中握着。   “给他们一点教训。”   看着儿子说着话还挂着冷笑的脸,谢慧齐更是久久地没说话。   她不好欺负,但也不是一个擅于主动攻击的人,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缺陷是什么,所以从未拦着别人去成为一个她做不到的人,例如她的丈夫,她的弟弟们。   丈夫手段再狠,他的心间天下这两个字早早就烙在了他的心间,这是他出身于政治世家,家族给他的烙印,也是他祖父留给他的东西,她不可能改变,也不会拿自己去跟他的天下苍生比,而她也早知道弟弟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成为了刀起刀落的男人,就像当初黄智赤身裸体在闹市被疯马踩死,后被野狗啃食之事传到她耳里,她也知道这事跟两个弟弟脱不了干系一样,她从来选择的只是站在他们的这一边。   他们就是有不好,而她也从来把她自己放在与他们的共谋的位置上,她从不去做这些事,也从不曾觉得自己无辜。   但看着面前坦荡跟她说要教训别人的儿子,谢慧齐就跟要放出一只猛兽一样,身为母亲的她心中尽是忧虑担心——她清楚明白这是儿子的路,可就是因为太清楚明白了,她怕他终有一天会被反噬,也会承担不了。   “阿娘……”齐璞见母亲不语,眉头微敛。   他确乃得天独厚的人,年经又轻,就是皱眉也好看得要命。   谢慧齐看着他的脸,轻叹了口气,“你要记得,阿娘教你的那些。”   这世上站得越高的人,得到的越多,看轻的也就多了,她大儿子自生下来什么都有,却还把他父亲的手段尽学了去,且心肠却不柔软,这一年来他替他阿父做事,谢慧齐也看了他一年,儿子行事是漂亮,但也太果决了,果决得不像个孩子。   他杀气太重了。   “阿娘教我的那些我都记着,”齐璞自小就聪明能看透人心,所以即便他长大后不常回家,一个拥抱就可让祖母们对他目不转睛了,出事了就会替他拦在父母前面不许他们教训他,也因如此,他自来懂母亲为他担忧的心,便也舍不得真让她为他担心什么,“我会对我好的人很好的。”   不好的,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他现在的心情很坏。   赵家敢这时候对上齐家,也该做好对上齐家的准备。   谢慧齐终归不是妇人之仁之人,随后也就点了头。   她担忧的是往后儿子一生的轨迹,她倒不是在乎赵家会如何,她这种看似有着柔弱心肠的人其实最冷酷,她想的担忧都只是自己人,她所做的最好的决策也都只是为了自家人而已。   也因此,她把所有活路都留给了自家人,其实相当于把别人的活路都夺了。   说来,她儿女们多少承袭了她这一点,只是这时的她还不明白,等儿女们长大显示出这点时,那时的杀伤力一出来,齐家不权倾天下也难了。      齐家根深枝茂,所行手段自也不是冲到人家家门口去杀他几个人,当初谢慧齐只初初下手断了陷害弟弟们的那两个将军的粮食,最后那两个将军家竟落了个被他们原来的仇家赶出府邸,流落街头,最后消失在了京城的结果。   他们未被诛连三族,却最终结果却比诛连三族还惨,活着的人比死了还受罪。   而齐国公也是个向来不轻易动自己的刀的人,他喜欢起个头,再推波助澜一番,齐璞还未学出师,也只学了个皮毛,但仅仅是皮毛,用他这个身份做来,有许多事也是别人无法挡的。   赵家更如是。   赵益楼是年前被提的右相,家人这时候还未进京,赵府也就赵益楼和他的几个仆人,但赵家的行踪早被人盯着了人了,齐小国公爷相交遍京城也不是说着玩的,所以就是赵益楼行事谨慎,但他的仆人就并不那么干净了,所以赵益楼这天回府后,就听到了他的仆人被人坐花楼不付嫖资,被官差押到了府里来讨银之事。   同行来的,还有京城的一大票好事公子哥,皆是各府各门家的公子。   而此时的宫里,齐璞进了宫,看到父亲憔悴的容颜后就朝平哀帝看去。   清俊的平哀帝端坐在首位,也是对他颔首,“左相已有好几天未好好进食了,朕劝他回去歇息一晚也是不得法。”   “阿父……”   长子过来,齐君昀也只是指了指门口,让他到门口站着。   他正跟工部尚书商量着逝帝墓陵之事,逝帝走之前国力无法承担他建陵墓之事,现在表弟走了,走得太早了,齐君昀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但他想他这个表弟已经为这个皇室,为这个天下为难了一辈子,生前不能享福,死后就跟他的那位若桑住得好一点,遂就想着在离京不远的一座深山给他们挖个小宫殿出来,把他们悄悄葬了。   所幸工部尚书是彻彻底底的他的人,孤身一个人大半生的老工匠,也无甚亲戚,更没什么女儿要嫁给皇帝的。   齐璞仅站了一会,就听到他阿父连咳了十几声。   平哀帝见他脸色不好看,就坐帝位上站了起来,朝齐璞走去。   “两位大人继续说着,朕跟小国公爷出去走走。”平哀帝淡道,扔下一句话就到了门口。   “那我叫我阿娘进宫来劝劝?”齐璞跟着他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就开了口。   “甚好,”平哀帝淡淡道,说了半句顿了一下又道,“是伯父想给我父皇母亲葬得好一些才多费心了心思。”   齐璞苦笑摇了下首,“哪的话,我阿父可能也是想着皇叔父他们的事办了,我家中祖母她们才好入土为安。”   温尊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看向跟过去一样跟他有话直说的表弟。   “抱歉。”温尊看了他半会,突然说道。   齐璞也不受宠若惊,在看了一阵风都能吹走的新帝一眼后,叹了口气摇了下头。   他也懂他阿父想为新帝多做些事的心思,这时候,如若他们齐家不为新帝着想,这满目荒芜的宫中,又有谁替新帝着想?   新帝这时候孑然一身,现在硬撑着坐在这个皇位上想来也是费尽全身力气了。   齐璞赶着天还早就回去说他父亲的情况,谢慧齐赶到宫里时天已经黑了,新帝正在处理言官上报的赵相家下人在国丧时期流连花街柳巷之事,她并未见到他,也没见到她家齐国公。   但她还是被大内大总管于荆领着进了太和殿。   太和殿内,齐国公咳个不停,跟礼部的人在商量着逝帝丧事的最终规格。   于公公要去禀,谢慧齐拦了他。   她先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也听了他半个时辰的咳,都没见人出来。   天都黑了,夜风来袭,吹得她梳得严实的头发都乱了丝缕下来,飘在脸上,竟是让她显得有那么几分虚弱。   陪在一边的于公公于心不忍,想要再进门去禀,还是被她拦了下来。   谢慧齐改站去了侧殿的门口,咳嗽声也是听不到了。   只是再时辰后,她听到有脚步声出来,那熟悉的咳嗽声又传到了她耳里后,她眼泪不知为何,“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身边的小麦她们心疼地看着她,拿了帕子给她。   谢慧齐赶紧拿了帕子擦泪,这眼泪还未擦干,齐国公就被于公公带了过来。   齐国公匆步走了进来,见她站在隐蔽但迎着风的门口不动,一出口竟是训斥,“谁让你站在门口的?”   说着就过去摸她的脸。   可他的手却比她的脸还冰。   谢慧齐在他的手欲要缩回去后附住了他的手背,勉强出声道,“咱们能回家了罢?你该回去给娘和二婶上柱香了,她们都有许多日没见你了。”   门边惨淡的灯笼下,齐君昀看清楚了她眼里那还未夺眶而出的眼泪,尔后,他怔怔地点了头。   回去的马车上,齐君昀倒在了妻子的怀里,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一路睡回齐国公府,一下马车,他就被塞了一碗浓黑的药汁进口,进灵堂时,一直觉得药汁往上翻滚的齐国公站在门口把回到口中的药汁又再强咽了回去,进了冷清的灵堂,他给母亲和二婶上了香,跪在她们面前磕了头,尔后抬头看着她们的牌位不语。   等到身后有人抱住他,齐国公回过头,看着他妻子,看到她依旧如当年那样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他的样子,他伸手揽过了她,抱她到了面前揽住了她。   “我没事的,”他淡道,眼睛看着牌位,薄唇轻触着她的发,“我不会走在你的前面,别担心。”   失去的滋味太难受了,她那么爱他,怎么受得了?他不会让她受这个苦的。   ☆、第229章   给婆婆她们上过香后,谢慧齐就牵他回去了,一路上她都在想,幸好这么多年她都在他身边,驻扎在他心间,可以牵着他走。   若是放他一个人,他要怎么熬。   回了鹤心院,余小英早就带着徒弟候在了浴房给他推拿扎针,谷芝堇与表妹坐在暖阁同她喝着花茶,见妹妹脸色苍白,但精神还算是好的,沉静的女人便多瞧了妹妹几眼。   她先前想妹妹总是要比她幸运几分的,不过这些年她看在眼里也不能如此算,位置太高,担负的便也更多。   不过,还好,世事再煎熬繁琐,放诸在她身上,应照出来的是日益的沉稳淡定——谷芝堇也是明白为何表妹夫的总是放在她的身上。   她是纵如何柔情百千,也从不凋零,她柔软但不柔弱。   “姐姐?”谢慧齐给她倒了茶,见表姐看着她不放,便叫了她一声,把装着刚送来的软玉糕的碟子往前推了推,“尝尝。”   “就几天就瘦多了,”谷芝堇捏了一口软玉糕,带着奶香味的糕点入口即化,她吞咽了便道,“睡不好?”   谢慧齐摸了摸自己的脸,点了下头,“是瘦了些了,你也知道的,国公爷这几天不在家,我便也睡不好。”   皇帝过逝,谷府有事,谷芝堇便也回去了,今晚也是下午得了信跟丈夫过来的,见表妹说着脸上神情倒也宁静,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谢慧齐朝她浅浅一颔首,也没再言语了。   她累极,但好在论起坚韧丝毫不逊于她的表姐更是个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女人,她们都是经了不少事过来的,在这样的人面前,她不需要面露哀凄,更不需要痛哭失声表达痛苦,她们很明白,彼此能坐在对方的身边,静静地呆一会都是安宁,也是最大的抚慰。   她们性格不同,但她们是站在同一个的位置的同类,她们不需要言语也能明白对方。   亥时过了余小英才带了人从浴房出来,这时候谢慧齐已经去看过睡下的儿女们了。   国公爷出来后的头发还半湿着,谢慧齐给他擦干了,让他靠在怀里再躺了一会,等他头发的湿气散尽了她才滑下了枕头,抱着他的腰让他继续沉睡。   “小姑娘?”   半夜,她听到他叫她,她“嗯”了一声,在黑暗中轻吻着他的脸,抚着他坚实的背,听到他在下一刻又沉睡了过去,她方才睡了过去。   他回来了,她便也安稳了。      齐国公第二日清晨就醒了,醒来发现缠绕他几日头疼散去了一半,妻子的脸还靠在他的肩窝处,他转头看了看外边的天色,这时候天色还微黑,但想来也不是太早,冬日的天总是要帝得晚一些。   他也没去看沙漏,低了头去瞧她的脸,轻抚了下她的裸背,除此之外便也没再动了。   她也怕是好些日子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夫妻俩直到辰时才起,这时候儿女们都呆在鹤心院的暖阁了,谢慧齐醒来给国公爷穿好衣裳,就把儿女们召了内卧跟他们父亲说话。   好几日不见,齐望他们光是请安的话都有许多话要跟他们父亲说。   齐润还在那跟他父亲做保证,说过两年长大,他就让他回家来享清福,不被朝廷那些人欺负了。   “那我给阿父天天做好吃的。”齐奚想想道。   谢慧齐还未梳妆好,这时候下人端来了粥,她站到他面前吹了吹碗,就着碗让他一口气喝了一碗下去。   “你缓缓嘛。”见母亲太独断,让他们阿父吃口粥都不带喘口气的,齐润对她很不满。   谢慧齐看都没看他一眼,把空碗放到银盘上,朝下人抬抬首,示意她下去,便又坐到一边梳妆去了,没打扰他们说话。   “您说,这事还是不能把他拉下来?”齐璞这时候皱着眉跟他父亲说着赵益楼的事。   “外边还没有消息传来?”齐君昀淡淡瞥了大儿一眼。   齐璞一怔。   “去问问。”   齐璞皱着眉起身,甩袖离去。   他出去找人问探子回来没有,跟着他的齐武摇头,“还未有消息送进府。”   但话刚落音,就有人道探子进府了。   齐璞等了一会,等到了探子送来了赵益楼把他那仆从一家几口送刑部处之的消息,听闻后,他冷笑了一声。   屋内,隔了半柱香的时辰,小麦就把药端来了,药也是在鹤心院的小厨房里熬的,端来也还是很烫,谢慧齐吹了吹,这次没一口气把药给灌下去,而是一口一口喂的。   这药伤胃,得慢着喝。   见母亲一口一口喂父亲,齐润又不满了,“阿父又不是小宝宝。”   他才是。   谢慧齐真是懒得与他多说,下巴朝他身后的空椅子抬了抬,齐润见状不满,但还是乖乖地坐上了椅子。   “阿娘,阿父什么时候好?”相比小弟弟的左也不满右也不满,齐望甚是忧心忡忡,他自打进来就站在他阿父的一角没动,手指扯着他父亲的一角衣裳。   “再过几天就好了,乖乖吃药就好了。”谢慧齐每一口都要探一探温度,差不多才喂进去。   “阿父听你的话的呢,”齐奚在旁边自己安慰自己,“肯定好得快。”   齐君昀眼睛看着她不放,也不言语,由妻子跟儿女们说话,等到药碗空了,他才轻轻跟她道,“要进宫了。”   宫里还有不少事。   谢慧齐把碗搁在了盘中,拿手绢擦了擦他的嘴角,点点头道,“知道了,中午和晚膳的饭和药我让齐大和齐恫轮流送,到了夜间就回趟府吧,你睡在外面我不放心,我也睡不着。”   齐君昀点了头。   “带着孩子们去跟娘和二婶她们上柱香再走,你们先去,我吩咐下人点事就来。”她又道,看着他点了头,她忍不住抬首摸了下他因瘦越发冷峻的脸,看着他的眼与他再道,“做什么事,你得多想想孩子们跟我,你别说是有事,就是病了也让我们心焦如焚。”   齐君昀颔首起身,把她也带了起来,抱着她轻拍了下她的背,就弯腰抱起了齐奚,牵着齐润,看着齐望拉好了他的衣袍,便带着儿女们去灵堂了。      这日国公夫人给国公爷准备的膳食是二人份的,一等时候送进来,平哀帝便跟着齐国公用膳。   帝臣两人在单独的房间里用着膳,礼部的人跟户部的人继续在太和殿的大膳厅里边吃边吵,一个人说要多少银子,一个说没银子,吵得天翻地覆,逝去的长哀帝被他们放在嘴上飙来飙去,哀意全无,火气倒十足。   长哀帝一手扶持上来的兵马大元帅,也是四大辅臣之一的林立渊见吵得他心烦,当场就掀了桌子,在一片寂静声中迈出了宫厅,出来找皇帝跟齐国公了。   一找到他们,跟小皇帝行了礼,得了座,林立渊就朝齐国公冷冰冰地看去。   林立渊是杀将,他之前本只是江南益县的一个小武官,连九品芝麻官都算不来,后来跟当时还是太子的长哀帝一路杀到西北,再到京时,他就取代了之前的归元大将军成了兵马大元师,掌全国一分为三的一份兵力。   林立渊寡言冷酷,凡事只动刀不动嘴,动不了刀时也不爱动嘴,只爱动眼神,见齐国公躲清静也不带上他,他满肚子的不满就用眼神化为了利刃,刀刀刮在了齐国公的脸上。   齐国公没打过仗,但他是见过了四个皇帝的人了,一个经历过这么多皇帝的伯爵是不懂什么叫害怕的,更不会在几个眼神下就失态,遂依旧食不语地用着膳。   等到太监把林元帅的碗筷拿来,国公府送来的菜也被皇帝跟国公爷吃得差不多了,林元帅也是冷着一张脸,接过那小碗,把碗里的米饭倒了一个剩菜盘子里,冷冷道,“饭桶?”   太监忙不迭拿来了饭钵过来。   国公府送来的是蒸饭,现在还剩个一小半。   林立渊看那饭钵用来吃饭还差不多,干脆拿过了钵,又把那盘子的米饭剩菜倒到了钵里,见小皇帝跟齐国公都搁了筷,他眼睛瞄了瞄桌上的剩菜盘子,自己动手就全放到了钵里,拿筷子拌了拌就大口吃了起来。   武将不太讲规矩,齐国公是跟林立渊用过几次膳的,便也不奇怪,而林立渊更是长哀帝心腹,是长哀帝交给平哀帝的一把对外的利刃,平哀帝更是不在乎他用膳容仪,见林言渊像是饿极了,桌上的汤碗也只剩一点了,就朝身边的老宫人道,“于公公,去让人用碗汤过来。”   “是,皇上。”   林立渊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便是后来送来的汤也没放过,喝了大半碗,这才放下碗面无表情地对小皇帝道,“杀几个罢。”   都没规矩了。   见他一开口说话就是杀人,平哀帝不禁翘了下嘴角。   他笑容极冷,看不出不快来,也看不出欢愉。   “哪几个?”他淡淡道。   林立渊不是莽夫,他打了无数场胜仗才得来现在的这个位置,不仅仅靠的只是他的勇猛与身手,“白高山,刘斯,上官文……”   都是文官,还是他父皇提拔上来的文官,先前还站在国公府的后面,只是在赵益楼为右相后,他们倒戈向了赵相。   平哀帝平静地看向了他的表伯父。   “我来杀……”见小皇帝看向齐国公,林立渊冷冷地牵起嘴角,无情地道。   ☆、第230章   为救灾,朝廷提拔了不少人上来,这些都是齐国公经手的,算不上门生,但齐国公于他们也是赏识之恩了,且这几个当的是京官,历来京官难当,外面放下去的官位再大也得朝他们走动,能有的位置的基本都会被京城的权贵之家瓜分,这几个外生能坐上他们屁股下的位置,当朝也只有皇帝跟百臣之首的左相有这个权利了。   只是毕竟是外面的人,提拔之恩由他们来看,也比不过他们各自的才华与抱负。   赵益楼与这些文官平起平坐,刚上位的新官们还有些心高气傲,觉得这一位甚得他们的心意,比起高高在上,积威甚重令人忌惮的齐国公,他们觉得赵大人才是天下书生之友。   这几人带着不少小官小吏站于了赵益楼之后,朝廷那些王公贵族之家其实也很对这位齐国公免不了些许嘲笑的——千百年来,谁养熟了外面的狼,偏生齐国公要不拘一格录人才,瞧瞧这下场。   只是王公贵族毕竟是王公贵族,对此嗤笑一声,心中了然就罢,不会真拿到嘴上当着齐国公的面来说,但在这事上齐国公是没了面子,大家心知肚明,也是想看看齐国公以后的手怎么动。   总归是要收拾的,要不,齐国公府的朱门都要黑些了。   但齐君昀现在也不能动,一动,这外面的书生的矛头就要对准他了,所以林立渊一说由他来杀,齐君昀就挑了挑眉头。   林元帅倒不怕被人说跟他也是一伙的。   不过,由他来杀确是好。   林立渊这人历来做事是你对不起我一分,我就对不起你一丈,我想杀人我有的是理由,谁要敢多嘴,我就弄死你。   这位杀将因长哀帝护着,谁也拿他没办法,现在他要是拿起这阵势来杀人,倒也省了他不少事了。   “那就交给元帅了。”齐国公还未说话,平哀帝就出了声。   这次是齐国公看向了平哀帝。   平哀帝回视了他一眼就垂了眼,“伯父也放心就是,今年照常春闱,朝廷缺什么人,到时候补回来就是。”   这些人要是成了势,现在压左相,到头来总压到他头上来——他娶不娶皇后,由他说了算,不是这些个臣子们说了算的。   要是由他们说了算,还不如把他们杀光了让他好过点。   年少的皇帝神色淡淡,杀将坐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刀,齐国公就是可惜这些个人才,被这些个人才对着干的他也无心救他们了。   到底,他也不是彻底无欲无求的圣人,人家的刀都放到他脖子上了,他还要饶人的命。   齐国公经手朝事十余年载,也就越发地明白为何前朝那么多的雄心壮志,最后都变成了杀戮与颓败,人心这个东西,无论是谁的,都无法一如初心。   而他就是再如何权倾天下,也无法满足这天下所有人的贪欲与野心。   不得不败,不得不败呐。   平哀帝出了口,齐国公便也不再出声,膳后平哀帝午歇,他与林立渊走了出去。   林立渊是小武将出身,未进京前就已久闻齐国公大名,但南方战事之后随当时的太子进京后他只管他那一亩三分田的事,除了军营与家还有上个朝,他谁也不去认识,等从西北平定后他当了大元帅,这才与齐国公多见了几次面。   他们之间说熟,也熟,他在御书房里见过齐国公不少次,但说不熟也是行的,他们之间没说过几次话,他自不会找齐国公说话,齐国公像也是为了避嫌,与他很少说话,来往更是没有。   林立渊听说他来往的武将也是齐国公府的那几个世交,这位齐国公的属下满朝走,但能参加齐国公府的家宴的朋友就那么几个,长哀帝在逝时,就想让他上门拜访齐国公,但他都没去,现在长哀帝一走,林立渊就更不想自讨没趣了。   最主要的是,齐国公也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没那个心情陪齐国公的笑脸。   所以一出门,林立渊一抱拳转身就走,走的方向是宫中的武场,那是御林军平时呆的地方,齐国公挑了挑眉,摇摇头朝太和殿去了。   齐国公这晚回去的晚,但一上完香,还是劫难未逃,又被夫人扔到了药水锅里被表姐夫敲打全身,醒来陪他的儿子们在旁边都鼓大了眼睛看着他被他们的表姑父鱼肉,最大的那个啧啧出声,最小的双手舞动兴奋不已,只有中间的那个睁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红着鼻子说我阿父最可怜。   隔着门廊的卧室里,国公夫人躺在床上抱着女儿抚弄着她的女儿,轻拍着她的背让她睡觉。   齐奚睡意全无,但心中安稳,她夜夜起床找祖母与二婶,却再怎么找也无法找到总是把她抱到怀里叫她小金珠,小心肝宝贝的亲人了,但所幸还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可以投靠,空落落的心也总还是有地方可以寄放。   夜风呼呼地刮着,通着浴房的门没有关,风透过了纱帘吹了进来,温暖的房间里有着几许冷气,齐奚便在母亲的怀里挨得更紧了。   夜风带来了寒冷,也带了浴房里她的兄弟们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在这么深的夜里,齐奚听着那些声响,有些空的心便又满了起来。   “浴房的门也未关呢,娘也是想听的罢。”她想着,抬头去看她的母亲,而她娘此时正好看着侧门口,那悠悠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果然如此。   她母亲一直都是与父亲最亲密的那个人,齐奚小时候对此是有些难过的,因为他们的床上很少有她能睡的时候,就是祖母们完慰她,她也很难不吃味,她一方面嫉妒她的阿父最喜她阿娘,一方面也嫉妒她阿娘只对她阿父无所不至,无一不应的好。   只是时间过去了,她的嫉妒吃味全都没有了,剩下的全是安稳——她渐渐地也明白了舅舅父口中的家为何物。   总有怀抱可依靠,这是最易,也最难奢求的事。   像她的表哥,就是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再难受也只能独自吞咽了,心再空也只能任由冷风灌进心底,无人安慰他。   大概这就是命罢,齐奚有些伤感地想,没有什么是能两全其美的。      谢慧齐这一夜睡得沉,但醒来也早,她披着发在寒风去青阳院的灵堂给婆婆们上了香,回来刚吃了碗杂米粥热了下肚子,就听里面的人在喊,“夫人?”   她连忙搁下碗进去了。   天还黑着,她挥手让身边的丫鬟去点灯,“点好灯就出去。”   “是。”   她掀了纱帐进了床,拿火折子把床边的金柱圆缕灯点亮了,还有些黑的床便明亮了起来,她便也看清楚了他的脸。   她不喜欢胡子,他便面上无须,因此总要比人显得年轻些,但胡子一夜不刮就会冒出重重的青茬来,清俊华贵得不食人间烟火的齐国公便多了几许烟火之气,所以他一朝她伸手,她坐下去被他揽在怀里拿唇亲脸后,脸上就被刺得一阵阵疼。   亲到最后,又是上了床。   齐君昀见她躺到怀里又打了个哈欠,问她,“怎么不多睡会?”   谢慧齐摇摇头,抬头看他,“你睡足了?”   齐君昀摸着她发红柔嫩的脸轻“嗯”了一声。   谢慧齐也不语,拿过他的手听他的心脉,她也是跟着表姐学了几手,复杂的诊断不会,但一般的还是会听的。   听他心脉强劲有力,比前几天的好多了,听着也不咳嗽了,她便吁了口气。   听到她吁气,齐君昀不由低下头轻吻了下她的头发,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放在手心暖着。   “让你担心了。”他道。   “我得把你照顾好。”谢慧齐把腰间的两手相叠放在一起,把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   其间,有她的心意,也有两老为他攒的福气。   这么多年来她们对她的好总是要反馈到他身上来的。   齐君昀侧过脸,脸贴着她的脸不语,但久日拢紧不放的眉心松了下来。   “你也还算听我的话……”谢慧齐说到这,久日沉重的心也是轻快了些,她拿起他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言语中不乏赞赏,“值得我喜欢一辈子。”   两个人在一起,只一个人出力是不行的,还好她有十分心,他便领十分情,日子过了这么久,再难两个人也是可以过来的。   “只是还算?”今日是林元帅在早朝中大发威风的时候,齐国公不上朝,能在府中呆半日,暂时也不想起床,便靠在床头抱着妻子跟她讨教。   夫妻之间说惯了话,他这几日无心多言,也是没有好好跟她说过话了。   “嗯。”只能说还算了,谢慧齐很清醒,对他沉迷是一回事,但理智在该拿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拿得出手的。   “为何?”   “我说了我没空管你的时候,你得怎么办你忘了?我说过让你听齐大他们的话好好用膳睡觉你忘了?你哪桩做到了?”家中的事让她忙不过来,根本无法管他在宫中的所作所为,他便由着自己病了,最后还是得她来收拾后面的事。   她还得在他好了后才能跟他算总帐。   齐君昀想了想,便也同意她的说法。   身边的人不是没侍候好,只是他不想他们碍他的眼罢了。   他不吭声,谢慧齐摇摇头又道,“孩子们比你做的还好。”   三兄弟都会自己照顾自己,谁也不会难过了就任性不用膳,下人们提醒句话就拿冷眼斜人。   齐君昀便不语。   谢慧齐想了想,孩子们这么规矩,也跟她的棍棒子和唠叨是分不开的,她身后这位国公爷倒是这么多年快被她养废了,身份大,脾气大点时确实没什么人管得了他。   勉强他的事,还是得由她来做。   想得这谢慧齐就叹了口气,他也不是不在她面前发脾气,只是能承担得了他的火气的也就只有她了,有些事也只有她能做了。   “你多关心关心璞儿他们,他们大了,更需要你看着,等到成家立业了你再松手,你别把大局放在他们之上,尽力把他们放在一块的位置……”谢慧齐知道儿子们现在是蠢蠢欲动,外边风大,她那几位聪明得不是一般人的儿子们这时候只要一个迈开了脚淌进风中,后面的肯定会跟着助威,即便是最小的,现在对着她也是敢隐瞒诸多正事了,“我现在只管得了你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儿子们已经长大了,天地跟她的完全不一样了,她管不了,也没那个能耐管,她跟不上他们了,只能让他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了。   “谁惹着你了?”齐君昀一听她口气,就知道儿子们肯定有谁招她了。   “说真的。”她挪了挪身体。   “好,知道了。”齐君昀也不问了,等会让人去问问就是。   想了想他又道,“你管好我就行。”   在他面前,儿子们也不是那么重要。      林立渊是真拿了文官开刀,早朝吵得轰轰烈烈,有言官冲动,慷慨激昂地指着小皇帝道他这是要败光祖宗的基业,发着烧上朝听人吵架的温尊一想他还真有此意,觉得被人看破了心思应该恼羞成怒,便挥挥手让人把言官拖下去,就在门外宰了。   真死了个人,这早朝便静了下来。   “还有谁想指着朕鼻子骂的,站出来……”温尊眼睛扫着底下的众臣淡淡道,“要是觉得骂得不过瘾,那就坐到朕的位置上来骂朕就是,朕也想看看,这江山到底是谁家祖宗的基业。”   长哀帝为救灾确实提拔了不少人来当官,用了不少举荐之人,也有是的心怀万民,不畏一死的臣子,平哀帝此言一出,有人听出皇帝话的意思来了,不过还是胆气十足趴伏在地哭喊,“皇上,您不能当那少年誉皇啊。”   誉皇也是前朝的一个滥杀无辜最后夭折于宫中的小皇帝,最后其王叔登位,死时还不到十五岁,这个在后世的史书里喜欢杀人的小皇帝得了一个暴虐的名声,不过在温尊看来,他死得不窝囊,至少他需要没把他看不顺眼的全杀了,但怎么说应该也是杀了一半了。   不像他父皇,没什么人用,所以能用的都用上了,现在朝廷这莨莠不齐的,只有三分本事的都敢把自己当能臣看。   “嗯,朕不当。”温尊其实不介意当第二个少年誉皇,他更不介意不得好死,所以一挥手,朝他父皇的老侍从一点头,让人把人拖出去杀了之后就温和地与百臣道,“朕想当也没法当,朕宫里也明藏书阁的,知道当年誉皇想杀人杀得不得了,也就杀了几个小官小吏的还要被人威胁着换掉他,你们知道为何……”   外面杀着人,可能生死之际,那言官在鬼哭狼嚎,金銮殿里,温尊依旧不紧不慢地张着嘴,声音温吞,所有的人都得尖着耳朵听,生怕听少了一个字,“当年是誉皇没用,折子是臣下批的,龙印是太监盖的兵权也都在他王叔手里握着,,圣旨都是下书省那群该割舌头的写的,但朕这,折子是朕批的,龙印是朕盖的,兵权也在朕的手里,朕的圣旨朕还没写,不过诸位别急,你们以后谁若是收到圣旨了,那肯定是朕一手写的,不过说来当年誉皇什么都没有还敢杀想代他行皇帝之权的几个人,朕还真挺佩服他的……”   温尊说到这翘了翘嘴角,外面的哀嚎声这时也止了。   他没有笑意地翘了下嘴角,再慢慢朝他底下的朝臣们看去时,见他们都低下了头,温尊的眼神更漠然了,“到朕这,你们就更可以放心了,谁要是敢让朕做点朕不喜欢的,别说杀几个,杀满朝朕也无所谓,朕父皇陵墓里正缺人,你们谁想试试,就都往前迈半步就是,朕最喜欢成全人了。”   说着他挥了下手,身边的带刀侍卫朝门边的侍卫点点头,外面刹那就踏进了众百位身披盔甲的武将,把金銮殿的百官围了个圆。   “说说,你们还有谁想让朕当那誉皇的?”温尊扶着椅子下了殿阶,他没心跟这些臣子耍威风,只是真心诚意地与他们道,“都出来,让朕一次都杀光了,省得日后脏了朕的耳。”   他走了一圈,也没见人出来,便上了殿阶,站在最中间冷漠地看着下方,“没有,那以后就别尽说废话,坐在什么位置就给朕办什么事,做不好的就给朕去死,别想着朕给你们留什么情面,有些个人也给朕想好了,别做着叫化子要饭的事,还让朕给他立功德碑,情面?哼,也得看清楚了,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他背过手又下殿阶,眼睛漠然地瞥了那在他说话的时候唔唔出声就被砍了头的臣子的尸首一眼,一言发不出了殿堂。   等他出了殿堂,众人才知是下了朝。   宝丰三年,平哀帝依旧实施休养生息政策,但加严了法典,以酷吏治国,丰华天年盛世由此年逐渐开始拉开帷幕。   ☆、第231章   平哀帝上任这一出,倒让嘈杂的朝廷暂时平静了下来,只是私下里对于这个新皇,众人心中看法多多。   谢慧齐身为国公夫人,宫里的消息自是总是第一批知道的,对于朝事政事,她向来是听得多说得很少,基本不跟外人说道这些,就是儿子们她也只是在她觉得她必须跟他们好好谈谈的时候才说道出她的见解,所以除了丈夫儿女,外人其实是不知道她心中丘壑的——即便是属臣夫人们来跟她交流消息,她也只管她眼前的那点属于应该她处理的事。   她看似很安份守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她活了两世,有两世的智慧,两世的历练,才堪堪把握住自己,能掌控自己的喜怒哀乐,能有坚强的心志,客观的眼神看待万物,但饶是如此,她就是看得再开,七情六欲也不重,但再不重,这些东西都是有的,她不过是比一般知道取舍,知道淡化罢了。   她一个认知在很多人之上,且怎么知道处理自己欲望的人都尚且如此,这聚集了全国顶尖人才,也最旺盛的野心与欲望的朝廷的人岂是那般好掌控的?而在君权夫权至上的大忻,她身为一介女流,处处都受桎梏,她就更没有开口语惊四座,吓坏了别人,却能把自己的命给害掉的打算。   她无力改变朝代,就如她活在后世那样开化的时代也没有能力改变社会一样,她所能做的就是做好她自己,在任何年头,做好自己都是最强的态度,而能做好自己,也已是最强的实力。   当然每个女人都是不一样的,她自是喜欢好好活着,从从容容活到老,也有的是人走截然相反的人生,这都是选择不同,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每一天过的都是自己选择,应该得的命运。   所以当和宁含蓄地跟她谈起朝中乱象的时候,她选择了淡淡听着静默不语,没有发表看法。   虽然在她看来,她不觉得现在的朝中很乱——哪怕她觉得赵益楼的政策很扯,以他为首的人跟她家国公爷作对让她很不快,她站在以赵党为首的敌对方的阵营里,且还是高位,能喜欢这些人才怪,但她也知道,很多进步都是在有激烈矛盾的时候才能得以产生的,没有对手才是最可怕,没有强硬的执行力的国家也是最不堪一击的,所以对相比逝帝看起来要残酷妄为得多的新帝,她其实没有任何一点别人提起他时的害怕与忌惮。   和宁觉得新帝刚刚丧父,心中忧愤,谢慧齐看法完全不一样,她是亲眼见过那个孩子的人,她知道那个从小就已经把自己的感情控制得分厘不差的孩子心中有伤,但是没有愤的。   沉弦教出来的孩子,也不可能是那么简简单单,没有脑子的人。   和宁也不是个喜谈政事的人,跟姐姐谈了几句就不谈了,但抵不住这些天来国公府祭拜吊唁的众属臣夫人跟谢慧齐所说的忧心忡忡。   齐奚陪在她身边,也是听了不少这些夫人们对新帝一言不发就杀人的担心,在她们眼里这时候她们唯恐自己也成为受害者,新帝明显不好掌控,如果哪天觉得齐国公府也是个祸害了,怕也会任性妄为拿齐国公府开刀,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们这些齐国公府的属臣家族。   一个不受制约掌控的君主是谁都害怕的。   谢慧齐也觉得她们的忧虑不无道理,听了也就淡然一言不发,只是私底下跟女儿分析利情况,教她怎么看待大局,已经怎么去看待她的表哥。   从正面反面,她都给齐奚说道了一次。   齐奚其实还小,只是从她落地起,她娘没想把她当时下的千金贵女养,条条道理,种种本事,都是以润物无声的方式都教授了她,所以她再小,也知道她不可能以后嫁给她那个看起来很孤独的小皇帝表哥,自也是听得懂她娘跟她说的这些道理的。   “娘是想跟我说,我怎么看表哥的,那就怎么看表哥,不要让别人的认知影响自己?”齐奚在听过她母亲列举的各种人对她表哥的看法后便道。   “嗯。”见女儿听她一说就懂,谢慧齐点点头,摸了下她的脸,心中没有因她的聪慧有过多的高兴。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些古老的道理都是真理,知道的多的人其实承受的要更多,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无情无欲,没心没肺,有也不过是懵懂罢了。   就像国师,就是万年不死,受伤了也还是要去找个地方让时间疗伤,所谓避世,不过是知道不可逃脱,把伤治好了再来承受一遍罢了。   她不愿意女儿什么都不懂,却也担心着她因聪慧而要承担的命运,一个人越是知道得多,到最后无一例外都知道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不是别人如何的事,而是自己的事——他们不能作主替女儿决定她的命运,到时候不知道女儿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但就是如此,谢慧齐也还是没有去中伤小皇帝,而是选择了告诉她的女儿,应该怎么去看待那个看到她,眼中就会开满春花的表哥。   那些感情都是真的,人来到世间经历一生,不知道要承担多少惊慌失措与伤心难过,可人最本质最能安抚人心的欲望不过是有人那么喜欢你,你那么喜欢那个人……   就是她不想让女儿嫁给小皇帝,但她更不想让女儿受别人见解的影响,去理解那个对她抱以过最美好感情的人,哪怕这些感情终有一天会消逝,但它却是人活着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它应该被珍视,而不是被蒙蔽与误解,或憎恨。   她不愿意扭曲女儿的心灵,就是怕她慧极必伤也亦然,因此谢慧齐心中也是不好受的,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谁能一生平坦幸福,可母亲对儿女的爱却是唯愿他们一生别受伤害的好。   世事从不会完美,哪怕她的小金珠是他们夫妻的天之骄女。   “我懂的。”见母亲脸色沉静,目光却如水,深黑的眼底藏着忧伤,齐奚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怎么懂得的,也就只说了我懂的。   她确是懂的,她的阿娘希望她不要在别人讨厌她的表哥的时候一样的讨厌他,但也不希望,她去亲近他,陪伴他,最后嫁给他。   她想她是懂得的。   她也不好跟她的阿娘说她已经答应过阿父了,便点着头,抱着她的脖子静静地坐在她的腿上挨着她。   齐奚从未想过要嫁给她的嘟嘟表哥,只是别人都这么说道,她听得多了也会疑惑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只是在那天小弟弟理所当然地告诉她,他那么看你,你就得嫁给他时才明白,她的嘟嘟表哥也是想让她嫁给他的。   若不然,他就不会用她阿父看他阿娘一样的眼睛看着她。   这本来是很好的事情,她听小弟弟这么说的时候还挺欢喜,只是可惜,怕是不能成行了。   ”嗯。”不知为何,那“我懂的”三字一出,谢慧齐心中猛地就刺疼了一下。   情深不寿。      逝帝大殡定的日子最终选在了正月的最后一个日子,是平哀帝亲自定的。   诸大臣在的时候,平哀帝什么也没说,众辅臣在的时候,平哀帝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有齐国公和他单独在的时候,他才开了口,“真悲伤到底,真能记他一辈子到死的,这世上也就我一个人,无需拖太长的时日作法祭奠,也无需为他的下辈子祈天祷告,老天若真那么会开眼,不会让他就这么去的。”   平哀帝说得甚是平静,脸上甚至没有哀伤。   齐国公却一个字也回不了。   实话总是那么难听,能至死都记着沉弦的,也就他儿子了。   而就是他们夫妻死了,能真切记着他们的,也不过是他们的儿女,顶到到孙辈们这代为止了——再多的,不过是牌桌上列祖列宗中的那一列牌位。   至亲尚都如此,何况他人。   齐国公回去后,夜间夫妻入寝后与谢慧齐说道了此事。   谢慧齐听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不语,齐国公也未再言语,夫妻俩一直沉默着。   良久,谢慧齐开了口,嗓子都是哑的,“嘟嘟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他跟他父亲一样,太遗世独立了,一个皇帝是被权利与野心种种欲望架在那位置上的,而嘟嘟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哀莫大于心死,在等死一般。   他就像一汪死水。   “我知道。”齐君昀拍着她的背。   她都能听出来,而他看着那个孩子,岂能看不明白。   “他也不愿意拖累奚儿?”谢慧齐在那天离开宫的时候,得了嘟嘟的一句话,他说伯娘您放心,谢慧齐听了心如针扎,这时再想起来,更是无奈酸楚。   齐君昀这次没有再出声了,他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睡去。   皇帝要出殡,谢慧齐第二日被请进了宫,与几位王爷夫人还有一位公主一同主持宫务。   逝帝登基顺利,之后恰逢灾年,王爷们便多留在了京中,现在还在的王爷便有六个,嫁在京中的公主便有三个,现在逝帝要出殡入陵,皇族便选了几个能干的王爷夫人,还有最长袖善舞的一位公主进宫来操办最后的法事丧席。   这时候,从山上请来最后送皇帝一程的天道教的道士们也进宫了。   只是国师还是神踪难觅。   谢慧齐身为齐国公夫人的这些年都只处理内务去了,外边的事也很少理会,尤其齐国公府这么多年来风雨不断,她也很少有机会出门,所以进宫来的这几位王爷夫人和公主她见过的次数很少,一同处理宫务的话,便也由这几个人一同处理去了,她很少有开口的机会。   如此呆了大半天,皇帝召了她去,在宫人传了话后,那几位王爷夫人和公主都瞥了眼她,不像白日那般把她当无形人。   不用想也看得出来这几位王爷夫人跟公主也不喜她,这下皇帝一召见,就更不喜了。   怕是以为她给皇帝打小报告了,这几位王妃和公主在她离开的时候都皱了眉。   谢慧齐进了现在小皇帝所居的内殿,发现她家齐国公也在,眉头一舒,心中一宽,紧绷的脸也是舒缓了些下来。   温尊见状,在她请安时扶了她,摇头道,“是我为难伯娘了。”   “是我应该的。”她该来送沉弦太子一程的,只是皇族跟她终究不是站在同一个利益体,她又跟她们没什么交情,排挤她是自然的,“你都知道了?”   “伯娘坐。”温尊扶了她在齐国公的身边坐下。   “好孩子。”他还叫她伯娘,她便还把他当孩子,“没什么事,今日伯娘坐一日也是在琢磨明日跟她们怎么个搭话法,明日就会好多了。”   山不就我,我就山就是,按身份来说,她身份比王妃公主还是差上一点的,她该主动点,今日只维持礼貌静坐在一旁也是想看看她们什么性格,她做这种事来历来慢吞吞,所以这静坐一天看在别人眼里是受了很大的排挤冷落了。   这几位王妃公主也就在她施礼时比较冷漠,后来当她不存在,用膳的时候也没想着跟她一桌,但也没出口恶言,这在谢慧齐来说已是不错了,人家身份比你高,利益跟你不一致也就冷着你,她也不觉得受了什么气。   虽然在权利上来说,这几个王妃背后的王爷加起来也抵不过她背后身边这一位国公爷,她想拿拿乔,生生气也有点资本,估计不少人都这么想,所以想看她闹起来瞧热闹的人也有。   谢慧齐坐下后就看了眼小皇帝。   温尊见她目光柔和,也是眼睛温柔朝她看去道,“那伯娘明日看看再说?若是不喜,孩儿把事儿分分,您就不没必要跟她们处在一块了。”   她才是他的亲人,看着他出生,护过他也心疼过他的亲人,终归不是那些他活到现在也没见过几次的所谓叔婶皇姑姑能比的。   “好。”谢慧齐当下便点了头,她进宫自有她进宫的心意,也有要她进宫的道理,沉弦出殡,哪怕葬的是假墓,他真正的尸首也要抬出宫中,她要送他一程,也要亲自整理好他与若桑旧宫中的一切放置他身边,随他出宫,这种日子,她是不会跟人闹起来,但也不会摆着国公府夫人的架子到处得罪人的。   她不喜欢别人踩着她出风头,让人看她的热闹,但对自个儿拔尖儿出风头的事更不感兴趣。   ☆、第232章   长哀帝的陪葬品自有宫人打点,王妃公主进来为个头处理杂事,也是皇族对宫事的干涉。   皇帝现在还小,宫中又没有主持宫务的后妃,现在让一步,只会被人逼进三步,就是因为太小,多的是人想凌驾于他之上。   谢慧齐看他脸色柔和,便也不多言语,她只想做好她自己的那一份便罢,她也无意因皇帝对于她的格外亲近就对他多加以指点,这不是她的身份所能做的事。   当夜夜歇在宫里,谢慧齐在思归宫整理了小半夜思归宫逝帝的遗物,跟着她家国公爷跟皇帝道别走出了思归宫,她回头看了看那缓缓关上宫门的宫殿。   思归宫里,小皇帝睡在他父皇的那张榻上,谢慧齐想张口劝说却无从说起,也只能盼着等时间再过久点,他能从丧父的伤害中爬起,再搬往他处,而不是住在旧处沉沦在他失去的地方。   但谢慧齐同时也心知肚明,有些事是时间抚平不了的,过往太深刻,尤其在人小时候定型的时候发生的一切往往都会烙在人的骨血里会跟随其一生,到死都不会灭。   宫中果真是深渊,总易让人绝望。   皇帝令人收拾了一处宫殿让他们夫妻二人住,离思归宫不远,两人是走回去的,走到半路,齐国公又弯腰把她背起,谢慧齐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侧脸紧紧贴着他温暖的脸颊,一路无言。   也是这样的时刻,他们的在一起才越显珍贵,他们二人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心力,得了老天多大的眷顾,才能在此刻相依相伴。   到了住的地方,两人一人吃药一人吃补品,洗漱完烫了脚,国公爷低着头认真给她脚上抹润肤膏的时候,谢慧齐忍不住凑过头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齐国公抬起头来,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神情来,却也是停了手中动作,倾过身来吻了吻她的唇。   夫妻二人收拾好,谢慧齐偎进了他的怀里,由着他给他们盖被子。   “灯不熄了。”被子盖好,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谢慧齐开了口。   宫殿是暖和的,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冷,不想熄灯。   “嗯……”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背,知道她一直都不知道宫殿,“靠着我点。”   谢慧齐点头。   “明日让齐恫带着人跟着你,”齐君昀轻抚着她的背淡淡道,“你与中王妃她们能和气点就和气点,如若不能也就罢了。”   谢慧齐抬头看他。   “皇上不立后,朝中的几个王爷是站在他这边的,可知为何?”齐君昀轻抚了她的眼角。   谢慧齐便闭上了眼,把头挨向了他的怀里。   可知为何?实在不难知。   无非就是嘟嘟无所出,膝下无子,捡便宜的便是出在这几家了,等到了时候总会在这几家家中过继人过来的,现在皇上不立后,怕也是把这几位王爷的野心立起来了。   “皇上喜欢咱们家奚儿不是什么秘事,她们如若针对你,你便做什么都对不了,不必因着礼面忌惮她们。”   “你这是让我跟她们掐么?”谢慧齐闷声道。   “岂是,”他揉了揉她的头,“只是你不需怕给我招事,皇上那的话,你也没办事为他太防着了,反显得生疏,也不会觉得欢喜,你也知道,他总归是你看着生出来的孩子,对你与外人不同。”   谢慧齐轻“嗯”了一声,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这些事是免不了的,时间过去,婆婆她们走了,上一辈置身的漩涡却还是任自流转着,现在该她被卷进中心被搓揉了。   一代一代,都得这么过来罢。   见她不言不语,齐君昀也知道她不快得很,可即便是不悦,她也只是闭紧嘴巴不说话,他是拿她没什么办法,但一想如若她生气悲伤,他更是无能为力,现在这样反倒是好的,想着此他不由苦笑了起来,把半挨着他的人抱到了身上,两腿夹着她的身子,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睡罢,我守着你。”   “璞儿他们比你还喜欢这朝廷……”谢慧齐说到这免不了有几许酸涩,“都像你。”   他心中有着家国天下,儿子们更是如此,连女儿在政事上的见解也比一般姑娘家要敏觉,他们的早慧也就导致了什么事都跟他们父亲站在同一立场,现在全家也就她还想躲着点了。   只是她也知道她早就脱不了干系了,全家哪怕弟弟们都早已置身权力中心,不是她想躲着点,安份点就可以太平得了的。   “如此甚好,”齐君昀却因此脸色微柔,安慰着她,“比怎么教都教不会好,璞儿他们若是天天惹事生非,怕是你也看不上,觉着不是你生的。”   太笨了,她怕是比现在更愁。   谢慧齐一听,眉头就是一皱——想想还真是如此,孩子们要是太笨,说十句半句都听不进去,油盐不进,游手好闲不知世事,她手中棍子怕是挥得更重,到时候孩子们也会恨她恨得要死,而她怕也是没有更多的心力放在他们的身上,要是沦落到那境地,那才叫惨。   夫妻这么多年,交心不知多少次,在谢慧齐面前,丈夫总是让着她些的,就是对她严厉,也不过是对她皱皱眉而已,他惯来包容她,就是太过于了解她,有时候说出来安慰她的话还不如不说。   他不用想说出来的话都能直戳她心肝,谢慧齐被他戳中了心思也是苦笑不已,“你说的是。”   确是如此,与其看着他们庸庸无碌,还不如再把脑袋削尖点,在尚有余力的时候再帮他们一程,这样好过看着他们一事无成,再相互埋怨彼此的不是憎恨对方的不对。      齐国公起得早,醒来就去泡了药浴,夫人吩咐泡了药浴得去走走不能坐着,他听思归宫里的皇帝已起,便叫人去传了话,又先回了宫中看她。   见她趴在床上抱着枕头趴睡在他先前的位置,他倾下身吻了吻她的头发,道,“你再睡会,我去趟思归宫,早膳也在那用了,有些事要跟皇上说说。”   一起睡了这么多年,哪怕她可以多睡会,但只要他在身边一起就会睡得不太塌实,保持着几分神智的谢慧齐一听,闭着眼在睡意里挣扎了几下,这才道,“嗯,我等会先用点。”   说着把脸在枕头里重重地揉了揉,这才翻过身抬起脸来,与摸着她脸颊的人道,“中王妃她们是辰时进宫来着?”   “嗯。”下人送来了温帕,齐国公拿过一张擦了擦手,没给她擦脸,“你再睡会,睡沉些无碍,我叫身边的人守在门外。”   鼻尖一阵清淡的味道,谢慧齐睁开眼,把手往他够,“洗发了?头发绞干了没有?”   话毕,就已抹到他的长发,还有些湿,她便坐了起来,朝站在帷床外的小绿道,“拿热着的干帕过来。”   这下她已完全清醒,把手探进了他头顶,“还湿着,得擦干了,晨风太凉,沾着了头疼。”   齐国公“嗯”了一声,脱了鞋上了床,盘坐在她前,把枕头竖起让她躺着,“我已叫人去思归宫报了。”   “就一会,帕子热,擦两道就好了。”误不了他什么事。   给他擦了头发,又束好发,这时候睡意也没了,谢慧齐干脆给他换好了朝服,等把人送出去,天还黑着,别说离早朝时辰还远,离天亮还早得很。   谢慧齐这下也是完全睡不着了,回床靠着床头想着事,不一会小麦就端来了米粥,她拿过碗喝了两口,精神也好了些。   “国公爷说是让您再睡会儿,可您还是没睡着。”好几次都是,有事要走了再回来再看看,看到最后夫人还是不得睡。   谢慧齐抬头看了正在叹气的丫鬟一眼,嘴角微翘,吹了吹热粥喝了一口,未语。   是耽误点了睡眠,但他也不是每次都如此,也只有想跟她腻腻的时候才做上一回,国公爷跟她撒娇的方式那不是与人言道的,她也不想跟人多说,所以即使是最亲近的丫鬟挑起了话,她也未搭。   小麦也只是看她睡不好说道一句,再多的就不是她能说的了,见夫人不说话,她便又仔细说起了府里来报的事,“大管家的来说,看您有什么要的,等会大公子他们一进宫,顺带让下人捎进来。”   谢慧齐摇摇头,“没有,你等会出去清点一下咱们府里的人数,稍后除了跟我出去的,都得侯在此宫不能在外面走动,有人上门也只能开门应声,不能请进宫来,除非得我跟国公爷的话。”   “是,奴婢知道了。”   “你先去,叫小绿进来伺候。”   “是。”   小心驶得万年船,在几个王妃想在宫里“大有一番作为”的时候,谢慧齐还是想着他们国公府什么事都不沾的好。   干净点,比招事强。   齐璞他们三兄弟是在辰时前进的宫,他们先来父母住的如意宫见母亲,谢慧齐一看到正装整齐的三个儿子站她面前,因着有重孝在身,穿的都是白色的衣裳,发髻上也绑了孝布,一个个看起来都凭添了几许苍白,显得孱弱得多了。   他们当父母的不轻松,孩子们也是沉重得很。   “天冷,别在外面多呆,大公子你看着弟弟们一点,三兄弟走在一块别乱动。”谢慧齐把小儿子拉到跟前站着,让三儿子坐在身边,朝大儿子道。   “放心罢。”齐璞坐在了下人搬到她跟前的椅子上坐下,弹了下她的鼻尖,“倒是你,吃好睡好没?”   谢慧齐见他在宫里还调皮,朝他摇了摇头,温声道,“在外头就别调皮了。”   “啧。”齐璞见她温温柔柔,轻啧了一声。   进趟宫,她就瘟了,往日还会训斥他两句,也不知道她是有多不喜这宫中,整个人都跟沉了下来似的。   齐璞也不想去想可能是祖母们的逝去才带走了母亲往日眉眼之间的笑意吟吟,生动盎然,心道皇表叔的日子定得紧了一点也好,省得她多在宫里呆两日,人都要瘦一圈回去。   “阿娘……”齐望也在母亲身边道,“你要吃好睡好,过两天,等皇表叔走了,我跟大哥跟小弟就来接你回去。”   谢慧齐看着他两颗跟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望着她,低下头摸了摸他的小脸,“阿娘知道了,劳二公子挂心我了。”   齐望红了脸,脸上现出了些高兴,神情颇有两分羞涩。   “你听话喽,听话回了家,我就听你的话,”小公子齐润在她怀里摇头晃脑,跟她交易,“我还默一百遍的字经给你看。”   谢慧齐哭笑不得。   时辰不早,齐璞还要带着他们去太和殿跟着表兄去祭拜,说道了几句就准备要带他们去了,临走前,齐润又拉了母亲的手,抬头说,“我昨晚做梦,梦见祖母跟二祖母香了我,你也香我一个呗?”   谢慧齐怔住了,蹲身抱着他的头亲了他的小脸一下。   “阿娘啊……”被亲过后的小公子叹着气叫了她一声。   “诶……”   “你好好看。”小公子也亲了她一口。   软软柔柔的小嘴唇落在了他母亲的脸上,让他母亲的心都化了。   “我好喜欢你,你会陪我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是罢?”小公子说到这眼圈都红了,“你早点回家罢,我昨晚想找你说话都找不着,你别跟祖母她们一样,出去了都不带我,你这样很不好的,我不喜欢。”   “弟弟……”昨晚带他找了一晚上娘亲的齐望朝小弟弟摇了摇头,“听话。”   齐润委屈地撇了撇嘴,却也是听话地把小手放进了他三哥伸来的手中。   “娘亲,我们走了。”齐望脸色凝重地看着母亲,“你放心,我会带好小弟弟的。”   齐璞走在最后,走之前抱了她一下,又弹了下她的额头,“听话?”   谢慧齐眼睛也是红了,怕这时候说话眼泪都会掉下来,只好点头。      进宫来处理宫务的是中王,灵王,阳王三个王爷家中的王妃,还有一个是嫁给京中一位侯爷的玉婷公主,这几个说是皇族中处事极为厉害的,谢慧齐昨日看了一天,也没觉得她们有太多的独到之处,处理中规中矩,不拉沓,但也没省什么事。   这几个人是什么事都混作一块管,分工不细,一件事每个人都可以经手,也不知道是怕担责任,还是别的。   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处事办法,谢慧齐也不管她们是怎么处置事情的,她们是皇族派进宫来的,上面有温氏皇族的面子,不是她能说道的,她能做的就是跟她们相处和睦点,尽自己的那点心力。   也许是谢慧齐昨日安份了一日,进宫后小皇帝也召见了她们一番,跟她们温言了几句,三王妃和公主的心情算好,等谢慧齐跟她们请完安,温声跟她们讨事情做后,几人还是分出了一些给她。   只是谢慧齐的友善也没讨着好,几个人分给她的是把明后日要作法事的皇庙前面的幡布白旗插好,但一等到中午,齐恫就来报,谢慧齐吩咐下去的事情没人去做,皇庙面前空空如也,而准备好的幡布跟白旗也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无宫人告知。   谢慧齐先前正在跟人一桌用午膳,齐恫说有要事要说就出了门来听他说话,听他说罢,就让他去叫于荆过来,她便先进了了用膳。   于荆是急忙跑过来的。   谢慧齐这时候正跟几个王妃她们用茶,当着几个王妃公主的面就跟于荆温和道,“麻烦你走一趟,把事情查清楚了,是谁不听我的令,还有这幡布白旗是谁藏了去了的。”   于荆领命而去,这一去,宫里就死了几个人,还有这几个王爷家派到宫中帮忙的几个家人,皇帝直接下的令,还道这几个人就是陪葬都不够格,当时就召来了几个王爷,让他们把自家的人拣拣带回去。   几个王妃气得发抖,不过主意却是公主出的,做事的是能进宫帮忙的几个王爷家的家人,这事也就这几个王爷担了去。   平哀帝也因此召了皇族中还活着的最老的那个王叔进宫说话,当天傍晚太和殿传了消息出来,老王叔在太和殿昏了过去。   平哀帝罪责皇族的无能,但也没剥几个王妃的职,接下来的几天,谢慧齐经手的事情也顺利得多了,至少吩咐下去什么事,也有人去办,而那几个王妃也终于有点明白她不是那么好惹,几个人面和心不和呆了几天,总算是耗到了逝帝出殡入葬的这天。   长哀帝大殡后,平哀帝又大病倒下,三日都未上朝,京中传来不少闲言碎语,皆说小皇帝要跟着逝帝去了。   国公府里,齐国公又是几日未回,也不过几日,消息就传到让齐国公府的二小姐陪新帝的葬这种地步,谢慧齐听了半晌都无语,而宫中刚刚烧退的皇帝也听到了他的人传进宫来的这个消息,当下就笑了起来。   “左相大人,看来现在有人已经等不及你跟朕反目成仇了。”温尊倚着床头喘着粗气,笑望着那个守了他几日,眉目皆冰冷的齐国公一眼。   ☆、第233章   “嗯。”齐国公淡淡。   历来如此。   权力让人有所作为,但也让人你争我夺,没什么稀奇的。   皇帝若是因此防他也不为过,不防他,也是其选择,他所能做的不过是看着皇帝的手法走。   逝帝大殡后,齐国公府也开始准备丧事,只是先帝刚逝,老夫人她们的丧事不能大操大办,最终还是比较安静地入了土。   二月底一送完葬,齐国公需有辅臣之职可以不为母守孝,但他去皇宫去的少了,代而取之的是齐璞频繁进出皇宫。   齐璞对此表现出了相当强烈的主动性,他对天下势态,朝政变化很是上心,不需其父多言,他已经开始像模像样地担当起齐国公府小国公爷的职责了。   齐国公不上朝,但林立渊却大开杀戒,这个踩在万骨之上上位的武将许是不在乎生前被人骇怕,死后被人挖坟,其雷厉风行的手段一出,所到之处鲜血满地——也因此,居然有人想起齐国公爷的仁慈来,先前投向赵益楼的官员,又临阵倒戈,想重回齐国公手下阵营。   但这毕竟不是乱世,翻脸无情隔夜就能重归旧主门下还有人收。   齐国公府对此不管不顾,齐国公爷两耳不闻窗外事,朝廷再一派血腥也与他无关,也让他躲了个彻底的清静。   不过,也只是他清静了,国公府的小国公爷也没在外头少兴风作浪。   而齐君昀不上朝也逐渐把手中的人分给了两个妻弟跟儿子,除了有些进宫跟皇帝商议些国事,其行驶的左相之权也是全交到了皇帝的手上。   等着他摄政,一手遮天的人哑口无言,哪怕其子还进出皇宫,但谁也没想到齐国公这么放得开手。      四月春闱一过,齐君昀进出宫中的次数就少了,谢慧齐也听他说他该给嘟嘟交待的都交待了,剩下的就看着他怎么做了,听他口气也是知道他暂时不打算出山了,且以后若是不出什么大事,看样子也不会再出山,喜归喜,但也怪担心他的。   一个忙了这么久的人闲下来,能闲得下来吗?   但事实比她想得要好得多,可能这些年她需要被他照顾得很好,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可能精神上却还是累了,每每一睡觉就是要睡大半天,醒来活动活动筋骨,吃点东西,找人说说话,这一天就过去了,反倒是她先前担心陪睡陪了一个来月,每天都要陪他睡大半天,睡得昏头昏脑,事情还推了不少给和宁做还是堆了一大堆没解决,实在跟他耗不起,就很果断地解除了自己陪睡的职,去做她自己的事去了。   现在国公府绝大部份的产业都握在她手里,谢慧齐回过味来觉得自己真是被虐习惯了,也一心为他着想也想得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现在这人闲在家里没事做,等他精神恢复过来,她手上的事岂不是有人能拿过去了?   再说,她这些年琢磨了很多新门道出来,比不上国家大事那么听起来高高在上,大公无私,但于民生,民智都是有益的事,等她详细跟他说说,也有的是他忙的。   等这年到了六月,一天要睡大半天的齐国公要睡的时间少了,精神也大有好转,但他先前一个人琢磨着的想看书立著的事没干成,就被国公夫人堆到他面前的各种帐薄,邸报给埋了。   国公夫人很大公无私,把她这些年一个人自己干出来的大业全贡献到了他面前——他一时不明白不要紧,她有得是时间跟他解说,哪怕天天抱着茶杯润喉。   谢慧齐这些年没做什么大事,但把自己底下的人养得好好的,先前灾年齐家书院没再办下去了,但她把教书的先生打散,每人给了不少书,去往国公府的每处庄子安身立命,也教书传道,而她对宝丫慷慨,可以让其走他们适合的路,但对于国公府有功之臣的人也不吝啬,这几年齐国公府有能耐的人赎了自身奴籍出去做事的也不少,而谢慧齐也没忘给他们指点些谋生之路,在背后给了他们些支持,这些自己负责自己人生的人都是有几分本事的,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家奴转变成了家臣,所以说齐国公府现在到处有人也不过为,至少在他们儿子这代,这些人他们家还是能用得到的。   另外她手里还有这两年新出来的事,她前几年在南边买下的几片果林这两年到了结果的时候了,而产量供过于求,她又想了制果脯的法子,能卖处不少年,只可惜现在灾年刚过,上上下下谁手中也没几个闲钱,要等朝廷的政令颁布下去,环境得到复苏,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   齐国公府这些年府里都没有什么大量的金钱,都转化成了实业,但谢慧齐估计再过个五六年,也就到了国公府的丰收年了,现在把这些都管理好,前景安排好需要巨大的心力,之前她还想着要再多立几个帮手起来,现在有了现成的人,她就打算不操这个心了。   她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这小半生过得就像被豺狼野豹驱赶的兔子,现在也该休息下了。   谢慧齐跟她丈夫强烈表达出了她前半生辛苦,后半生想享福,想过点苦尽甘来的生活的要求,她丈夫想了想,眼睛瞅了她好几天,最终在她可怜兮兮抱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喝茶的动作下点了头。   谢慧齐这也总算是把人给留在了家里——如果说儿子长大,自有他们的天下,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她可管不了,但她丈夫是她的人,她得管紧了,她也实在不想再看他重回朝廷,然后把家不当家。   她已经没有婆母二婶可以陪伴她了,她需要他在她的身边。   齐国公一答应,一直皱着眉头的国公夫人也是真轻松了不少,等到下半年,事情少了许多,每日还能闲半日的国公夫人脸上还多了点肉,为此,齐国公在见夫人脸色好了许多之后,这去宫里的次数更少了,少得皇帝有时候都不得不请身边的人过来请他进宫。   这个国家的决策,毕竟是齐国公起草出来的,很多事情的实施与变更,也得由他过下目。   这年的十月,右相赵益楼遭刺杀,箭指林立渊——被捉拿的刺客说是林元帅指使。   谢慧齐在她家国公爷身边听下人来禀时,还道又是他们这群没事就要撕扯一番的官员又在斗法,还是有几许颇不以为然的,没把这当回事。   等到过了两天,儿子沉着脸回来告诉他们说那人还真是林元帅的家将,且还是林元帅以前的过命兄弟之后,她也没把这当回事,背叛这种事时有发生,就是他们国公府这种用人连十八代祖宗都要查清楚的都难免遭遇此劫,何况是林立渊这种一代起势的,但等二郎朝她挤眉弄眼,还指了指她怀里的小金珠后,再明白自家弟弟不过的谢慧齐一下子就领悟了。   儿子这是看上林家的姑娘了?   谢慧齐恍然大悟,眼睛瞥着黑着脸,在为林立渊打抱不平的大儿子一眼——看起来,他这是很中意他岳父了?   “他跟林大人什么时候这般好了?”谢慧齐怀抱着女儿轻声问身边的丈夫。   她像足了笑面狐,情绪不喜外露的大儿子这脸沉得比他阿父出事了还黑,谢慧齐不得不说,她有点为她丈夫吃起醋来了。   齐君昀瞥了妻子一眼,见她眉眼不动的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淡道,“不知。”   “那家姑娘长啥样子?”上门求嫁儿子的人太多了,自家属臣的那些夫人们为此掐了一架又一架,谢慧齐一直也没松口,在她看来,男孩子不管多聪明,心智还是成熟得晚,她还想趁着这几年看看大儿子适合什么样的人走在一起,让他在婚姻方面多点担当,而大儿子一向也在她面前表现得根本无心此事,所以听二郎一说“姑娘家”,她真真是好奇了。   林家是出了名的不爱出门交际的人家,林家入京也有近十年了,谢慧齐就见过林夫人一次——这次还是在给逝帝送葬时见过那位林夫人一眼,而这一眼真是一眼,她当时要见不少人,连人家样子都没看清楚,受了人家的礼就去受下一个夫人的礼去了。   “二舅!”听母亲一问舅父,齐璞就无奈地朝他那个嘿嘿笑着把椅子都拖到他母亲身边的二舅看去。   谢晋庆哪管他,对他而言,天底下就没有比他讨好他姐姐更重要的事,椅子一过去就嘿嘿笑着道,“我昨儿去偷瞄过两眼,我觉得挺漂亮的,你说咱们家长公子看上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谢家二郎与大外甥感情好得很,但再好也抵不住他想跟他阿姐讨好卖乖的心。   “阿姐,你要去看看不?你要看我就替你去打听打听怎么见人的好。”伯母与二婶走后,谢晋庆情绪不好,是他阿姐一口饭一口药喂着他,又陪着他人给他养活过来的,兄嫂回府后,他也一直赖在府里不走,他有要事在身也不能天天回家,但一回来就得在姐姐身边赖会不可,但碍于姐夫在家,亲近的时候不多,现在有要紧事要报,他可是找着机会了,那凳子是挪得不能再紧了,腿都挨着他姐腿了。   “二舅。”齐璞更无奈了,引得在母亲怀里的妹妹咯咯笑个不停。   “人家也看上我们家臭小子了?”谢慧齐看了看儿子,只一眼,就知道她儿子是中意那姑娘家了,知儿莫若母。   此时她心中也琢磨着若是男情女愿的,这事她是不是得放宽点先把婚事订了?只是林家真是京城中最别具一格的人家,跟谁都不来往,当孤臣当得像他们家那么心甘情愿,十年如一日的,还真找不出另一家来,谢慧齐之前就觉得林家的骨头是铁打的了。   要是说全京城适婚少女都盯着大儿子看,谢慧齐觉得这话就是太满,但至少也有一半可能性的,但要说林家那铁骨头家的女儿看得上她大儿子,她觉得这事还挺玄。   林夫人她只看过一眼,但林立渊她是看见过本人,听人说过话行过事的,且是沉弦那样的人的心腹,谢慧齐可真不觉得人家能看得上齐国公府。   谢晋平一听他阿姐这么说,顿时乐了,手就住他阿姐伸,想拉着她说话,但只伸到一半,就被他姐夫瞪了一眼,但谢二郎只当作不见,手势未停,只可惜眼看就要拉到了,被他姐夫恶狠狠地抽了一记。   “啪”的一声,响了。   “你作甚?”谢二郎只差跳起来了。   “二舅舅,不疼啊……”齐奚也是“噗”地一声笑出声来,拉过她二舅的手吹了吹。   “没天理了。”谢二郎咕噜着,把小外甥女抱到怀里在拿脸在她头上蹭了蹭,委屈得很。   “别耍宝……”谢慧齐眼见好好的谈话又要没规矩起来了,也瞪了弟弟一眼,手也朝她家国公爷腿上安抚地拍了拍。   齐国公也没看她,抓住了腿上的手,朝大儿问去,“看上了?”   “阿父!”齐璞更无奈了,“现在是林大人的……”   这时候齐国公挑了下眉,齐璞只好摸着鼻子道,“孩儿还小,这事您就让孩儿自己办罢。”   齐国公得了话就没理会他了,转头对妻子道,“要不请林大人一家来家中一趟?”   “能?”谢慧齐还挺想。   不过之前他们家从来没请过这一家就是,她也只是听说林立渊一儿一女,女儿年纪跟齐璞差不多,儿子年纪跟二女儿和三儿子这对双胞胎差不多。   “你想就能。”齐国公淡淡道。   “阿娘……”齐璞这下也不顾装淡定了,一下子就扑到了母亲身前蹲着,拉着她的手道,“您就别了,那家姑娘还没及笄呢,您就再多等两年罢。”   “那让别人先定走了怎么办?”谢慧齐眨眨眼,“再说了,你是想求你阿父给你出主意帮林大人罢?无亲无故的,你阿父为何要帮啊,你总得给我们个茬让我们家好使力罢……”   “是,长公子啊,”谢晋庆摸了摸大外甥难得低下来的头,语重心长,“就让你娘瞅瞅吧。”   谢慧齐听他那口气不对劲得很,谢晋庆这时候也是凑过头来,在他姐姐耳边吃吃笑着道,“那姑娘家跟林大人一样,是个硬骨头,武艺不比咱长公子差,咱长公子还被她打趴下过……”   谢慧齐一听,讶异极了,摸着身前大儿子的头就道,“怪没出息的。”   难怪不让她见人。   ☆、第234章   “我不让阿父帮忙了,我自己来。”长公子难得脸都红了,一脸的无奈,“您就别忙和了,我还小呢。”   “不小了,也快十四了。”谢二郎幸灾乐祸,被他姐似笑非笑瞥了一眼,顿时他阿姐眼中的老大难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谢慧齐也就瞥了她那个一百步敢笑五十步的弟弟一眼,又转脸看向儿子,看到儿子心急如焚似的,也没想弄明白他在想什么,也点了头。   大忻朝历来的古礼都是崇儒重道,像守孝等规矩是打一开始就有的,虽说细节处不像后世许多佛教盛行的地方一样要茹素吃斋,但父母过逝儿孙还是要有一段时间思哀的,在其此间,订婚等事也还是可以行的,就是不能大操大办罢了……   只是看儿子的样子是不想她现在就插手,谢慧齐不干涉他的大事,当然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横加插手,就是说笑也省了,“那等娘能看的时候,你就带人过来看看?”   齐璞顿时笑意吟吟,眼睛都弯了,握着她的手放在心口,看着她的眼睛微亮。   他就知道,他阿娘不会火上浇油。   谢慧齐被他看得失笑,还是玩笑了一句,“等打得过了再带回来看罢。”   齐璞还没高兴半会,又因她这句话懊然地闭眼,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娘……”   “哈哈……”齐奚却哈哈乐,摸着她哥哥的头笑道,“大兄要争气。”   齐璞被她说得把人抱到怀里挠她的痒,“你这小坏蛋,这是你能说的话么?”   齐奚被他挠得咯咯笑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末了,齐璞还是被他父亲带进书房去了,谢晋庆也要跟着去,谢慧齐送了他们到书房门口,谢晋庆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临进门前,谢慧齐拉了下他的手,与他道,“等会随你姐夫来鹤心院,阿姐煮了甜汤。”   谢晋庆顿时就舍不得动脚了,背倚着门,低着头看着矮他半个头的姐姐笑吟吟地悄声说,“给我煮的呀?”   “煮的奶汤,里头是熬得碎碎的红豆绿豆……”可不就是他最爱吃的。   “阿姐。”   “好了,进去罢。”谢慧齐被他叫得眉眼都因笑意跳动了起来,推着他往里进。   她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他几乎是不近女色,要走他师父那条道了,身边没人疼他,那只能她疼了。   这一生她也许无法陪他走到头,她能做的只能是活着的时候还是把他小弟弟宠着爱着,他别的没有短缺了,她这里的总归不能少他半分。   “我等会就来啊,你等我啊,一会会就好。”进去的谢晋庆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好像去的不是书房,而是山高水远之地,必须眷眷恋恋。   他此举逗得谢慧齐身边几个婆子媳妇子都忍俊不禁,低下头偷笑了起来,牵着母亲手的齐奚更是咬着嘴,笑得肩膀都抖了。   她小舅舅也是太依恋着她阿娘了,也难怪像她阿父这样心胸宽广之人有时也不得不为他的缠眷皱下眉。      这日二舅舅出了门,兄长们皆又都出去了,齐奚便让丫鬟抬着绣架,搬去东堂父母办公务的地方。   她打算这日也跟父母耗在一块儿。   她让丫鬟抬着绣架在后,自个儿却抬着裙子轻巧地跳进了东堂,外边服伺的下人们看到她来朝他们吐舌头,也一个个当作没看到似的撇过脸,让她进堂去,也没通报。   东堂是个三进门,门都是不关的,等到了最里面的门一点风也吹不进来,快到最后一道大门时齐奚翘着脚尖迈了进去,她阿娘说得小声的话便也能听得清楚了。   “哥哥你看,这里写的,吾少……”   齐奚听到她阿娘的嘀咕有些不清楚了,就抬头去看,看到她娘正戳着书声音越说越小,脸上还有着捉狭的笑,便快步飞跑了过去,“阿娘你说什么?”   “怎地又来了?”国公夫人看到她,却没她那么欢乐。   “阿父,阿娘。”齐奚视而不见,轻快地给他们施礼,“我来陪你们啊。”   “不用你陪。”国公夫人赶紧朝她挥手。   齐奚朝后头看,声音轻轻脆脆,“绣架都搬来了,我是来让阿娘指点我绣艺的。”   “张绣娘呢?”   “她孩儿病了,我让她归家照顾孩子去了。”   “借口!”面对来争宠的女儿,国公夫人很是不给面子。   “不信您就去问。”齐奚笑着,这厢施过礼,人也跑到她阿父那边去了,一跑过去就挨着他坐着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阿父,我阿娘又来打扰您的正事来了啊?”   齐国公微微一笑,偏头把下巴搁她脑袋上磨了磨,对女儿说话的声音也是温柔,“奚儿可乖?”   “我乖,我等会就自己绣花,阿父您忙您的就是,只要孩儿抬起头来能看到您,孩儿就心满意足了。”齐奚顿时欢喜得把头都搁她阿父胸前了,看得她娘在一旁冷眼盯她。   “夫人……”外边有人叫。   “抬进来!”一听人来了,谢慧齐赶紧出声,一等下人进来把绣架搁好,她就赶人,“你去坐好。”   齐奚朝她伸过手来,撒娇道,“阿娘,我再坐会嘛……”   “不行,赶紧绣你的花去。”谢慧齐觉得她已经出让了好一会丈夫的怀抱了,已经表现了为人母必须具备的胸襟了,现在是时候坚定收回主权了。   “好了,去罢。”齐君昀见她不停地挥着手驱赶女儿,失笑不已,拍了下女儿的小脑袋,示意她去坐好。   “小气鬼。”齐奚站了起来,又绕到她阿娘身边亲了她的脸一下,这才蹦蹦跳跳地去了绣架前。   谢慧齐笑看着她过去坐下了,等女儿认真拿起了针线绣花了,这才拿起她家国公爷以前的一个门下所做的酸诗继续说起国公爷的坏话来了。   国公爷这门生很受一些书生的推崇,名气都大到国公府里来了,谢慧齐把这人所著的诗书拿来一看,见人话里行间都是我天下独一无二,却不受重用的郁气,也是乐了。   这人还在诗里埋汰国公爷,觉得自个儿没银子勾栏院的帐,当官的同门他去了不接待他都是国公爷不给他脸,看不起他的错。   这人做诗词歌赋很是有一手,谢慧齐觉得按现在他流传的广度,被后世流传的概率也挺大的,女儿没来之前,她正在取笑国公爷要遗臭万年了。   这不是正史,但可比正史能让更多人知道,让人印象深刻得多了。   “你看,还有这首……”谢慧齐又翻到了一篇叫长宾亭的词,指着那首看不上江南知州府邸举办的宴会,嫌弃人家夜宴的灯光太刺眼,就他家孤盏一抹的灯最清高的诗,赞叹道,“张异他也看不上呢。”   那可是个救了江南近百万民众的好官,这位酸书生都看不上,还清楚指名道是江南知州也是绝了。   张异可是个真有本事的,江南因他才没垮,也因他充了国库近五年的粮,忻朝其余十几州才有灾粮赈灾,他一个实打实做实事的,名声没有到处撒点银子的赵益楼响,没想,现在就是个穷酸书生也敢编排他的不是来了。   “嗯。”齐国公正在看几本帐簿,手边还摆着本下面的人送上来的算术,打算今天演练书中算术的用法,此书是他打算年底就印出来分放下去的,此时也无心妻子嘴里的嘀咕,只是嘴里虚应着。   “算了。”见她说大半天他也没回句整话,谢慧齐也兴趣缺缺了。   见她搁下书不打算说了,齐国公在把手头一笔帐务算清楚了后,也没再去核实,尽力抽空抽出了只手搂了搂她的腰,嘴唇在她额上碰了碰,淡道,“让他们说去罢,无碍。”   谢慧齐也点点头,这个他们俩个也曾经讨论过,他觉得不可避免,她也无所谓,这种事他们也不能杜绝,毕竟人人都长着一张嘴,而无论哪个世代,人只会同情弱者,尤其古往今来都有一个认知,那就是权贵都是无恶不作的,他们就是绝了一个人的嘴,带来的只会是更多不明所里的人的说道,而后世怎么说都是后人的事,没谁的手伸得那么长管得了后世的事,他们只管在他们活着的时候让人伤害不到他们就行。   她现在拿出来说,也只是找点乐子。   “嗯……”齐国公沉吟了一下,又道,“回头还用得上他。”   “用得上他?”谢慧齐反而讶意了。   齐国公轻颔了下首,淡道,“等人请他进趟国公府,得了重任,想必……”   说着他轻嘲地翘了下嘴。   谢慧齐也领会过来了。   可不是,一旦得到重任,此人手中的笔要从遗臭万年转向留芳百世了罢?让他唱成了千古绝唱也有可能。   谢慧齐笑着点头,但转而一想,斜眼看着她家国公府,“这种人你也用?”   “怎么不用?此子笔法甚好……”   谢慧齐看着桌上的那本诗词,也轻嗯了一声。   确实挺好,挺能让人找到共鸣点,说白了,煽动性很强。   “到时各种要术,算术的推动,用得上他那张嘴那支笔……”齐国公从笔架上拿起了笔,写道了起来,“用到了要处,他也是个人才。”   谢慧齐也被他说服,拿起墨条研墨,笑着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都能用上一用,到了后面你那些门生用完你了拍拍屁股就走,你要是来跟我哭,我可是要当没看见的,我可不管。”   齐国公听了莞尔,嘴角微勾,手中正游龙走凤的笔未停。   齐奚在下面绣着花听他们说着话,又听到末了她阿娘又说不管她阿父了,她不由抬起头来,笑着与母亲道,“您又不管呀,那正好……”   说着她黑溜溜的眼珠就是一转,转到了她阿父身上,一脸的俏皮。   ☆、第235章   齐奚话一出,逗得她母亲倚在她父亲肩头笑个不停。   齐奚吐吐舌头,没再跟她母亲硬扛了——小时候她是真争宠,现在却是说笑着玩了,她阿父是她阿娘的,这点确凿无疑,在父亲面前,也就他们这些身为儿女的能时时候在他身边,还有父亲的那几个老随从,要不,即便是侍候的下人,也是不能在父亲身边久呆的。   他们的房里,都不像别家有一堆人守着的。   她阿娘看着亲亲切切,但也只是看着罢了,更为要紧的是她阿父对她此举从祖母在逝时就无多言,甚至有着几分纵容。   傍晚谢慧齐去跟厨房的管事娘子说话添菜去了,二舅跟兄弟们也未回,难得只有齐奚一人跟着她阿父散步,齐奚被她阿父握着小手实在难掩雀跃,连走路都有些蹦蹦跳跳起来,手中握着的彩鞭挥来挥去,没一会就跳出一身汗来。   她活泼不已,齐国公握着她的手一直未放,时不时侧头看着一脸阳光灿烂笑容的女儿,嘴角也忍不住翘起。   齐奚抬头看去,总是要发呆那么一会。   “阿娘说阿父就是到很老,七老八十了,也是最俊的老头儿。”齐奚再抬头,夕阳下她阿父的脸一如她很小的时候那般清俊,竟一如之前在她心中那般高大,一时之间叹然出口,说罢,又才领悟自个儿说出来的话又带上她阿娘了。   她阿娘的口口声声里总有他,齐奚也有点明了为何她阿父对她百依百顺了,明明他就是说一不二的人。   “嗯。”齐国公摸了摸女儿的头,嘴角有淡淡浅笑。   “唉,您看,阿娘不在,我也还是争不过她。”齐奚摇头,对自己的不争气颇有感触。   “呵……”齐国公轻笑了一声,他素来对家中女子偏爱,尤其对小女儿,这时候也不顾女儿是大姑娘了,弯腰就抱了她起来,让她坐在他胳膊弯里,抱着她往前走,“你无需跟你阿娘争,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姑娘。”   “阿父,你对我真好。”齐奚抱着他的头,眼睛都亮了,满足地叹息了一下。   齐国公抱着她微笑不已。   齐奚看着他的笑脸,便也真的满足了。   齐璞这日也提前带了在宫中当皇帝侍读的两个弟弟回来,拜见父亲的时候没见到母亲,还左右看了看,笑道,“阿娘可舍得不守着您了?”   齐国公淡笑不语,瞥了儿子一眼。   齐国公脸上无美须,这半年又养得甚好,眼底下的疲倦也没了,看着年轻得很,不像一个有能独挡一面,像小国公爷一般大的儿子的人,他脸上即便是连抬头纹都没有,这时候幽深的眼睛似笑非笑往人身上一带,即便是齐璞这个当儿子的,也觉得他阿父这休养得也太好了。   他都没他气色这般好,就更别论在宫中的皇帝表兄了,也难怪林元帅从不爱跟他阿父打交道了,林元师那张脸上有坑的粗糙脸蛋儿一往他阿父面前搁,林元帅就是脸皮是铜墙铁铸的,站得久了也得脸红。   “阿娘哪去了?”齐望总是那个最惦记他阿娘的,把凳子搬到他阿父面前,把小弟弟拉到凳子上坐下后就问道,还不忘给兄长也抬来一把,他自己的理所当然的又是搬到了最后面。   齐国公府因着国公夫人掌家多年,一家人让她带着在外一套礼法,在家又是自成一套,一家人在一块儿说话时都不是椅子隔着桌子坐着,而是以国公爷为中心,把椅子挨得近近的,一家人会成半个圆圈,腿挨着腿,此举说话方便,即便是兄弟之间打架,国公夫人伸手教训他们也方便,都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在厨房呢,说是要做两个菜。”齐奚占了最挨着她阿父的位置,半依着他怀里晃荡着腿,天真无邪得就像个小仙子。   “又去厨房?”齐润鼓大了眼,“给谁做吃的啊?”   “反正不是你。”齐奚捏了把弟弟的鼻尖。   “那也没关系喽。”齐润摸着鼻尖先是有点酸酸地道,又耸了耸肩,很是无所谓。   他们阿娘做的菜实则也比不上家中的厨师厨娘,唯独只有特地为谁做的那点吸引人,但想想吃不着她做的,让厨房照着样做一道,就当是她为自个儿做的,还要比她做的好吃些,也是可行的。   小公子一想通,那点小醋也不屑于吃了,“我等会吃更好的,再说了,如果是给二舅舅,我等会就朝他讨点吃就是,碍不着我。”   “你今个儿心眼还是针眼大啊?”齐奚笑了起来,“给阿父做的,你讨不着。”   齐润立马朝她扮鬼脸。   “又给你做?”齐璞“嗤嗤”笑着,都不用敬称了,也斜着眼朝他阿父道,“你还是劝劝她少下厨房的好,她现在手生,到时候一放盐手一抖就是放一勺,还是你自个儿受罪。”   齐璞现在有了喜欢的人,而他喜欢的那个人跟他母亲截然不同,他母亲用他父亲的话来说,是个需要用全心全意才能换得她真心真意的人,而他喜欢的林家女是个你对她好一分,她就对你好两分,坦荡明朗胜似君子的女儿家,见着她,齐璞觉得满心欢喜是件很简单的事,但这丝毫耽误不了他对父母的含讽带刺,而这时他也觉得如果他不照以前那般“亲近”他们,按他母亲的性子,一等他们成亲,她终归只会守在他阿父的身边,把他们这些儿子们忘了。   她现在隐隐之间已经不太管他的事了,相对他们阿父,她一反之前阿父的事是阿父的事,她尽管只做她自己的事的常态,现在都是跟在他身边给他打下手,两夫妻一唱一和来了。   齐璞觉着按她现在计划的跟他们阿父过的日子,用不了多久,他们这两夫妻完全可以把日子过得跟没儿女一样,而全府里她眼里就只放得下一个人了。   “我受我的罪,不劳长公子操心了。”齐国公怀拥着女儿淡淡道,口气有些戏谑。   “昏聩,昏聩!”齐润拍着他的小大腿,痛心疾首,头摇得就快要从他脖子上掉下来了。   齐国公弹了下他的脑门,也是失笑摇头。   这几个孩子被他们阿娘带得没大没小的,所幸在外面撑得住场面,没露过馅,说来他们阿娘也是没带好头,说一套做一套的,把孩子们带得一个个不像小孩子,却还怪他们太过于聪明。   齐望见阿娘不在,兄弟们又说道起她来了,他摇着头出了门,去找他阿娘去。   谢慧齐那厢在厨房里也只是动了动嘴,没亲自下手,吩咐了下人让把菜做得清淡点就出门了,她这些年也只偶尔下趟厨,她又不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厨艺早倒退了不少,手上很是没个轻重,这大半年来她心血来潮做的几次菜只能说是能吃,早不比当年了,她也不可能再钻到厨房里再把手练熟,又不想让她丈夫吃她没把握做出来的菜,又想让人美又不想委屈人,那就到厨房走一趟,权当动嘴也是她做的算。   这厢她走到一半又听到下人来报谷府送来了些新鲜蔬果,就停下跟管事的商量着回礼的东西,这刚说完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来迎她的三儿。   齐望牵着他阿娘往鹤心院走,跟她感慨道,“还好您只是偏心阿父,哥哥他们又拿阿父没办法,若是偏心我们兄妹当中的那一个,我看我们得打起来。”   说着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酸楚的。   齐三公子很有自知之明,谢慧齐听了忍俊不禁,也不敢说要说对他们兄妹几个若有偏心,她还是比较偏心他们双胞胎姐弟的。   二女儿是女儿,当然要心爱一些,养的精贵一点,三儿子听话又懂事,小小年纪就已经会心疼她,她当然爱他。   而大儿子跟小儿子,她这些年一想起这两个小祖宗就会觉得眼前一黑,就是有着他们她才深刻了解了什么叫做熊孩子,什么叫做上辈子欠了他们的这辈子才生了他们来讨债,她真是好不容易忍了又忍才把他们带这么大,好几次都是恨得牙痒痒想再也不管。   “那为着你们好,我还是偏心你们阿父的好。”谢慧齐微微笑着点头道,许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记得老祖宗在世时柔柔弱弱的,丈夫再爱她不过,她现在也打算在三儿子面前再温柔些,让他再多爱她一点,至于大儿子跟小儿子她就不打算在他们面前装了,要么睁不见为净要么就拿棍棒子打,她不想跟那两个心中主意一大堆的儿子耗。   “也不能过于偏心了,要不大哥又得跟阿父斗嘴……”齐望摇头叹气,“不过也算了,都这么多年了,我看改也改不了了。”   谢慧齐听着三子小大人一般的话,眼睛都笑弯了。      晚上等谢晋庆一回来,一家人用了晚膳,谢慧齐就任由丈夫带着弟弟儿子们自个儿去忙他们的,她则和齐奚呆在了鹤心院。   现在鹤心院是国公府的主院,青阳院暂且搁置了下来,不过那毕竟是丈夫的祖父祖母,还有母亲居住过的地方,搁置也只是暂且搁置,她打算等大儿成婚了,就让他入住青阳院。   几个儿子都住在了他们修在外面的单独的小院里,只有女儿还带在青阳院的小院子里住,谢慧齐白日跟女儿争丈夫的“宠”,晚上倒是会陪着女儿一会,母女俩膳后走一走,就又送女儿回去送她上床,搂着她再说会话才会走。   她身边不怎么放人,但是女儿院子里还是放着八个丫鬟和四个媳妇子的,这都是她交给女儿使唤的人,所以他们夫妻俩的主院一到晚上静悄悄,一般就两个等候她召唤的丫鬟,还有国公爷身边的几个十年如一日不会吭声的护卫,而女儿的院子里到了晚上就寝的这段时间外头都是脚步声,都在打点着小姐明日要用的东西,热闹得很。   这也是谢慧齐的用意,婆婆二婶过逝后,女儿身边围绕着的那群以侍候婆婆她们的下人就散了,而她也不想带着女儿跟她过他们夫妻那相对静谧的日子,她是本来活了两世的人,繁华落魄都过尽,也曾大悲大喜,而国公爷从出生到现在所活的一辈子已是别人的几辈子,他们经历过,也沉得下来,他们的心志对抗得了这世间的波折与诱惑,但女儿这么小,所知道的都是别人讲给她听的道理,而他们外面世俗之间的关系才是常态,他们夫妻俩才不是那个常态,他们的日子被她经营得也跟外面夫妻的过法不一样,她也不想女儿把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看作是正常,要不,她长大后怕是会失望。   与其等她以后发现这世上再不可能有第二个齐国公府,不会有像她一样的母亲,不可能有像国公爷一样的父亲,还不如现在就也让她过一点像别的千金小姐那样的日子。   婆婆们一过逝,把女儿交给她们带的谢慧齐也才发现女儿也不是那么好教的,她没办法放任女儿去跟她的嘟嘟表哥亲近,也没办法放任她的不一样。   但好在女儿还小,她还有时间可以引导她,而不是等她长大了,哭着问她外面的世界为何不一样……   “赵相那儿子也是妙,”齐奚也适应得很好,她一上床窝到母亲怀里,就吃吃笑着跟她咬耳朵,说着早上梳头娘子跟她讲的话,“说是亲姐妹两个跟表妹,都一块儿抬进来了,现在是四女侍一夫……”   谢慧齐一听女儿那八卦口气,当娘的反倒哭笑不倒地看着女儿。   齐奚摸她的脸,撒娇道,“我也不尽瞎听这些,我前个儿也是听卫家的姐姐讲赵相嫡子不怎样,他庶子却有几分本事,骑马射箭都很是有一手,可惜赵家对庶子也不如何,我听说那庶子去年刚成亲的妻子是被害的没的孩子,我看赵家也不太平得很。”   “嗯,庶子们都难出头,”谢慧齐拍拍她的脸,对她道,“其实咱们家的也是,你那几个庶叔叔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才挣来现在的这点脸面的,你往后还是要对他们多加尊重。”   国公府的那几个庶子还真都是靠自己一步步活下来的,国公爷在她眼里虽没哪一点是她讨厌的,但谢慧齐也知道在很多方面他是个真冷酷无情,只要结果不问过程的人,他对国公府的庶子庶女们还真是没因血缘关系给过真正的怜悯。   “我知道的……”齐奚点头,想了想又道,“娘,妞妞姑姑她们有谁今年会回京啊?”   齐奚是祖母们一手带大的,与府里嫁出去的姑姑们不太亲近,但与那经常写信来国公府问及她,送点小东西的几个妞妞姑姑们却很是亲近,明明几个人都只是匆匆见过几眼,却还是三不五时地问她阿娘一句。   “娘还不知道,回头我去问问你阿父去……”谢慧齐见她只提起妞妞她们,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轻声与她道,“你那经常来府里的那几个亲姑姑,你看着要是有机会也多与她们说说话,娘不跟她们亲近,是娘因着自己的身份在那,是没法与她们交心的,但你看她们起点那么低都活得很是不错,且持家有道,你看你五姑娘,七姑姑她们,这些年没国公府的帮忙也都过得好好的,她们身上是有许多优秀之处的,你多跟她们接触接触,许不定会觉得她们跟你以前认为的不一样呢。”   ☆、第236章   谢慧齐从女儿那回来,国公爷也回来了,二郎也是来了,正与他姐夫在下棋,她走过去拿了几个靠枕过来让他枕着,又给他盖好腿,坐到丈夫身边看了眼棋盘,道,“林元帅如何了?”   这被反咬一口的,也不知道怎么摆脱。   “在查。”二郎接了一句。   “查得清?”谢慧齐觉得施计的恨死了林元帅,想来也是会把路做死不可。   “查不清也没关系,”谢晋庆朝姐姐笑笑,“既然林家能叛徒,对方里也能,到时候查到主凶了也从他们家找个人反咬一口就是。”   谢慧齐摇头,朝国公爷问,“咱们儿子支的招?”   林元帅掌兵马,但那是在军中,这朝政上他能量还没那般大,能撬得开这朝臣中人的嘴。   齐国公没说话,抬手摸了下她的头,拉了她上来坐到身边,让她靠过来。   “林立渊是皇上的人,他不能下去,要不然就得翼云出头了。”她表弟已是兵部尚书,手中也有着一份兵权,这朝廷需要武将震摄,不是林家就得是谷家。   而现在九门提督上去的人也是他提上来的,单论全握在皇上手中的兵力也就是御林军跟林立渊了,林立渊一出事,势必就得他们这派系出头了,齐君昀没有把京城兵力全吞下的野心,还是觉得相互牵制的好。   再则,林立渊是因杀人才犯了众怒,他在其中也是捡了便宜的,为此,他伸手也算是还情了。   “阿姐,你就让璞儿去办罢,”谢晋庆下了一着棋,淡道,“放心,他能办得妥当,如此还能跟林家熟络些。”   “长公子还真是喜爱那林家姑娘啊?”谢慧齐听他这么一说,眉毛微挑。   “我看挺喜欢的。”   “那你呢?有挺喜欢的?”   谢晋庆赶紧闭嘴,装作正在聚精会神思考棋势。   谢慧齐也是倒在了丈夫怀里,喃喃自语,“我算是知道了家里有儿子讨不着媳妇当娘的着急劲了。”      十一月京城就下了雪,林立渊之事果真如谢二郎所说的那样解决了,这时候谢府来了消息,说是和宁有了身孕,谢晋庆得信忙跑了回去,回头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在药堂里拿了许多的补药,还把齐国公府的活鸡也抓了十几只鸡去,还管他阿姐要了两盒温补的药丸子,大包小包地提了回去。   隔天回来,谢慧齐取笑他,“这是回来以身抵债了?”   谢晋庆喜气洋洋,“我回来给我侄儿挑点好吃的回去,阿姐你赶紧赏点。”   谢慧齐拿他没办法,这厢休王府已经有人去探过了,也该轮到她了,她便带着昨日就清点好了的东西去了谢府。   她去的时候,和宁闺中的几个好姐妹也过来探望和宁,和宁郡主的几个好姐妹也对这个不怎么能轻易见着的国公夫人好奇不已,等到一块说了会话,觉得国公夫人风趣健谈,平易近人也挺是惊喜的。   和宁的这几个好姐妹也是嫁在了京中,还嫁得不错,夫家也有跟国公爷关系好的,就是她们丈夫还年轻,还不到能做大事的时候,也就见不到国公爷,而这几个小妇人对于能见到齐国公夫人是真欢喜,谢慧齐见这些小夫人们挺喜欢跟她说话的,与跟着来的小金珠也是有话聊,便跟她们聊了大半天,直到傍晚才回去。   说来,她是端庄大方的属臣夫人见得多了,冷不丁地见到年轻标致还活泼的小妇人,也觉得挺新鲜的。   其中有位跟国公府交好的小侯爷夫人请齐奚去做客,谢慧齐碍于家中守孝没应,但开口请了在场的几位小夫人,让她们若是有空,就来国公爷坐坐,喝杯清茶。   “娘,您总算不拒客了?”齐奚在上了马车后问她,“为了我罢?”   和宁身子好,脸色不错,胎也甚稳,谢府被她也是打点得清透明亮,跟她的人一样洁净又明朗,谢慧齐在谢府呆了一天心情是极好,说话时口气也透着几许轻快,“不只,你兄弟们也大了,要说媳妇不算,等媳妇进了门,岂能让她们跟娘一样过娘的日子?”   她是心小,只装得下身边的这几家亲人,有了闲暇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宁肯清茶一盏看看书,弹弹琴,四处转悠打发时间也不想置于京中贵妇群中,再则她再随遇而安,但灵魂是不可能跟这世道契和的,她跟身边的这些贵妇们打一时的交道可以,交个手也行,但不可能与她们真正为友,到头来相互之间肯定是看不惯的。   但她也仅是她,她不可能让一开始活在这世道的女儿,和以后的儿媳妇活得跟她一样,她也没有那么霸道。   “娘的日子也没甚不好。”和宁悠悠地道。   “哈哈……”谢慧齐轻笑不已。   是没什么不好,不过不适合所有人罢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独特的人生,哪怕有大有小,有好有坏。   这次守孝,谢慧齐确实也不再拒人于门外了,儿女都大了,属于他们的时代来了,她可以坐井观天,但小辈们是不行的,所以趁着她还有这个兴头,她把国公府中院的那几处房舍和待客堂都令人打扫布置了出来,分了男客院和女客院,留给儿女们用。   国公府有三子,但只有一女,留给齐奚用的女客院有男客院一半的大,风景独好,有小溪河流还有花园曲径,占地甚大,尤其这几天雪中的梅花开满了满园,美得不像人间,齐奚知道这地方管她管后,她去视察了一番回来跑她阿父跟前咯咯笑,“我看阿娘也是想让我当管事婆子了。”   谢慧齐也点头,“可不是,还能省些月银,回头让你阿父给我去打支金钗戴。”   齐奚朝她福了又福,脸上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多谢阿娘,回头阿父打金钗的钱若是不够,只管朝我讨就是。”   说罢又按捺不住,去看属于她的领地了。   她走后,谢慧齐侧过头跟丈夫讲,“她的心是关不住的。”   女儿被他们教的已不是寻常小姑娘了。   “那就不关。”齐君昀搂着她的腰淡道,他的女儿总归是可以与别人不一道的,他已拦了她的一条路,如有她有另一条想走的路,他是不打算拦了。   他只会在有生之年扶持着她往前走。   谢慧齐把头靠了过去,任他揽住了她的腰,嘴中轻“嗯”了一声。   她也不想关住她的女儿。   她这一生先是要照顾弟弟们,嫁给身边的人后,眼中心中也只有他了,她有他的家要顾,天大地大在她眼中也不算大了,有他的地方才是她该呆的。   但女儿不一样,她的人生才刚开始,有无限可能,他们当父母的,应该把这天下敞开了让她看,让她去选择有点意思,她也能过得上的人生。   齐国公府把中院收拾出来后,十二月就有几个公子的客人来齐国公府入住了,这时候齐家书院在国公爷的下令下又开院了。   说来谢慧齐当家的这十几年,齐国公府的门也只向与国公爷交情甚好的那几个挚友大打开,即便如此,他们的夫人她都是见的少的,也就过年相互拜年的时候见一面,所以一等府的几个大小公子可以请客人了,府里天天来来去去不少人,每来一个公子来入住,带着浩浩荡荡的下人来都是二三十个人,把国公府的家奴们忙得脚打跌,没几天厨房里都从打扫的下人那调了几个人过去打杂了。   谢慧齐也是听管事的天天报谁家的公子来了,哪一家的要公子也来了,心里想着怕是她把人给拘得紧了,一开禁令,儿子们个个都往交际花奔了。   好在国公府还在孝期,虽然可以迎客,但不宴客,更不可能饮酒行欢,所以还算是清静,没有因大批人马的到来嘈杂不堪。   谢慧齐也是跟国公爷商量了,每个月给儿子用的银子从五百两涨到了五千两——这五千两包括他和弟弟们所有朋友的吃喝,还有各种用度,给客院用的厨房也得从他这里拿银,客院下人的月银也归他发。   齐璞被他们找来一听他娘这么跟他说,眉毛就翘得老高,“我这还没娶媳妇呢,您就要跟我分家过了?”   谢慧齐觉得她这辈子是别想在大儿子嘴里听到一句她中意的话了,这要是真能分出去过,她还不得放三天三夜的鞭炮以示庆贺?“如果真能把你给撵出去,我回头就给你祖母和二祖母磕头去。”   儿子狠,当娘的更狠。   “你先练练手,等你自己能挣了,再请人替你管。”齐君昀见妻子一脸冷笑,就差起身打儿子了,趁时把手中的帐薄扔向了他,“这是京中的几家酒楼粮铺,从今儿起由你打点,每月要上交的银子比照去年铺子每月的结银,剩下的归你。”   齐璞手一伸拿住了,顾不得跟他娘斗嘴,赶紧翻了翻帐薄,见都是京中最挣钱的那几家,他松了口气,抬头就问,“那如果每月不及去年对着的那个月,是不是就得我补?”   “嗯。”齐群昀轻颔了下首,“若是做不到,把帐簿搁下。”   齐璞拿紧帐薄撇嘴道,“你们就这么放心把我推出去?我才多大?真是捡回来的不成?”   他这对父母是他见过的最不拿儿子当儿子养的了,别人家的儿子是护在掌心里怕摔着了,他们是干脆把他推出去面对狂风暴雨,输了回来还得遭顿打骂。   “要真是捡回来的,我得多活一百岁。”谢慧齐指着他往门口道,“赶紧走,多瞧你一眼我晚上就得少吃口饭。”   齐璞轻哼了一声,把帐薄拿好走了过来,低下头弹她的鼻子,“今晚我要去楚家作客,就不回来用膳,明晚留我的饭罢,我好久没在家用了。”   谢慧齐点头。   “阿父……”齐璞转向父亲。   “去罢。”齐君昀点点头。   齐璞走到门口,想了一下,又回过了头,把凳子搬到了父母所坐的案桌前,跟他们面对面坐着,道,“我还是想跟你们商量个事。”   “说。”   丈夫淡淡出了声,谢慧齐也看向了有点郑重其事的儿子。   “我还是想在这几日请林家夫人过来作客,林家若是应了我之请,阿娘能不能下帖子过去?”齐璞看向母亲。   “嗯?”谢慧齐微有不解,这是出什么事了?   林家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是……   “怎么说?”齐君昀问出了口。   “我想让娘见见林玲……”齐璞敛了笑的脸很是沉静,肖似其父的黑眼默默地看向他的父亲,“在订婚之前还是多见几次罢,我们家不比平常家,娶进来的媳妇我喜欢是要紧,但也得娘喜欢,毕竟那是要代我陪在娘身边的。”   他阿娘是守了他的祖母们一辈子,守到直到她们走,她还在她们的身边。   谢慧齐听这话真真是愣了,愣完她先是笑了起来,紧接着笑叹了口气,与他平静地道,“你这般想是不对的,该真正对我好的是你,不是你的媳妇,你媳妇是你岳父岳母养大的,她对父母好也是应该对她生她养她的父母……”   谢慧齐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她儿子的脸,轻声温柔道,“你已长大,隔个三五天能与我们用顿饭,跟我讲讲你的事,我心里就高兴了,你别想那么多,也无须让别人弥补我,妻子是娶来陪你走下一程的,你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当然,你喜欢的娘也是喜欢的,想来她也是个不错的女子罢?”   见儿子点头,谢慧齐也是笑了,“她肯定也会尊我敬我,有此娘就觉得够了,只是娘现在把这些都给你,不是赶你走,是想在我们还能看着的时候都给你,你心里是明白的,是罢?”   齐璞听着鼻子发酸,在她的温声下连轻应声都带着些许的哽意。   谢慧齐微笑着摸了下他的脸,“你只管去问林家的意思,若是肯来,阿娘就下帖子。”   说罢,她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只是,你要问清楚了,人家愿不愿意当我们齐国公府的长公子夫人,还有,她能不能当得起这个长公子夫人。”   婚姻大事终归不是儿戏,儿子既然认真如斯,她该管的也得管,这是她当娘的责任。   ☆、第237章   儿子怔然,点头走后,谢慧齐转头对身边人道,“我还挺担心的。”   如果林家女跟其母一样,也是个十年如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谢慧齐也不知道她当不当得起这个家。   诚然,只要两情相悦,她也不会捧打鸳鸯,只是这长媳不是那么好当的,如果林家女是个当不起家的,那么,她就得在他们夫妻走之前把这个家分了,让他们兄弟们各自负担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过在一块扯皮。   林家是孤臣,但愿其女不孤。   两个人在一起光光是两情相悦不够的。   “不过他们还小。”可塑性还很强。   谢慧齐这也是真真体会到孩子早恋也不是那么美妙的事了,尤其这早恋一恋是一生,可不是单纯的谈谈恋爱。   “儿孙自有儿孙福……”齐君昀把她揽到怀里靠着,他躺在靠背上看着书中的邸报淡道,“林家有意,自是会教好女儿。”   林家不是傻子,如果愿意让女儿进齐国公府的门,那么他们也该知道他们女儿要面对的是什么,而想来儿子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提前让林家女出现在他娘面前。   他现在陷入迷恋还能有这番心思,齐君昀也还是放心的。   “也是。”谢慧齐转念一想也随即释怀,她是个自认对儿女皆尽了全心全意的,她做到了最好,也自认不需儿女长大后再为她绵上添花,那放起手来也比谁都快。   国公夫人一说罢,就跟着丈夫看起同一份邸报来,忧愁皆无,齐国公间隙看她一眼,嘴角也是无意识地翘了起来。      林立渊之妻原本乃江南一个刘姓富户之女,本长得清秀可人,求亲者繁多,后被其父指给了当时的武教头林立渊,当时他们那座小城皆道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只是当时的人没想到牛粪后来变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刘家也跟着水涨船高。   刘氏跟着丈夫辗转几地,皆是丈夫需要她做什么她便干什么,来京被要求足不出户,她便也是一人不见,关起门来自得其乐。   等丈夫说要把女儿许给齐国公府,刘氏也是脸色未变,只是道那就得多请几个教养婆子,还不能请京中的——听说齐国公夫人也是个不太出门的,但这京中有一半的贵妇人时不时还得上门跟她前安,京中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若是把女儿嫁进国公府,那就得用国公府不知道的人。   齐国公府风雨之屹立不倒,早成神秘莫测的传奇,刘氏无意低人一等,便令了自己身边得力的婆子去江南寻人。   刘氏做好了要嫁女儿的打算,自也是不再准女儿去练武场了,女儿这天来请示,还抬着她那张柔美的脸楚楚可怜看着她,眼睛里的眼泪欲流不流的,她也是不为所动,掐着她的脸皮不放,悠悠道,“想哭,那就痛快地哭,娘看着。”   林玲眼睛转了转,眼泪就没了,随即就微笑了起来,抱着母亲的腰不放,撒娇道,“我都会做得很好的,您就让我去罢,我若是不勤练武艺,打不赢那花公鸡,他许不定就不喜欢我了呢。”   毕竟瞄准他打算扑上前去的人可是许多。   “我听说那位国公夫人是个走一步路都让人扶的……”谣言很可怕,刘氏也深受其害,认为那个贵夫人是个走一步需要人扶的,轻咳一声就一大堆下人扑在地上喊饶命的,所以实在不想让孙武有力的女儿武艺高超到打遍天下无敌手,她的天资已经足够她在京中一众女流之间遥遥领先了,“我现在都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你把她儿子打得鼻青脸肿的事,若是知道,我看就是她家公子再欢喜你,你就是能嫁进去也有的是罪受。”   刘氏也有媳妇,自然是心全是偏在儿子那的,设身处地一想,她若是有这么个彪悍的媳妇,连门都不会让人走。   “娘……”   “你还想不想嫁他了?”刘氏又掐了把女儿的脸,见脸上一片红晕,满意地松开了手,又在她耳朵上重掐了一把,直掐得她五官都拧作了一团,这才真正满意地收回了手。   “诶,麻烦。”   “是麻烦,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刘氏拉着她的手就往老爷的屋里走,“你们的婚事若是成了,你想想你以后的身份是什么?一府的主母,麻烦事只比我们府里多,不会少。”   看她属意的那个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支手遮天的人的手段就可知,那国公府高高在上,神秘莫测,却也是龙潭虎穴,不是闹着玩的。   刘氏跟林玲一进林老爷的书房,林立渊正拿着齐国公府的请帖在皱眉。   “老爷……”   “爹……”   见妻女都来了,林立渊把请帖给了夫人,琢磨着道,“你给玲儿做几身新衣裳。”   “已经做了,多的是。”刘氏仔细地看着请帖上那带着若隐若现金光的字,觉得自己看错眼了,问,“老爷,是有金光吧?”   “嗯。”林立渊把帖子翻了个折,折黑,又吹了火折点了点让她看,“你看……”   一片金光全在眼前闪,个个字都跟长了翅膀似的要从字上飞出来。   “他们家的拜帖长这个样子?”刘氏轻啧了一声。   “他们家身边下人穿的衣裳都比咱家好,老易说,他觉着他每次国公爷身边的下人都穿的新衣裳,”林元帅依旧板着脸,只是这时候脸板得更死了,“天天都是新的。”   好浪费。   也太攀不上。   “那又得多准备点嫁妆了。”林元帅是不说教女儿的,仗着这点,刘氏云淡风轻。   女儿想嫁,她自也是想把女儿送进国公府的,嫁妆不够,她再想办法添。   “你看着办罢。”林立渊想想这些年先帝赏了他不少好东西,实在没得法子,就把这些东西全搭进去就是。   “嗯。”刘氏点点头,她家老爷一辈子凶神恶煞的,火大起来就在她跟前晃拳头,但好在拳头一直没晃下来,拿回来的东西都给她,也从没有什么对她舍不得的东西,以至他这张丑脸就是老了要是变得更丑了,她也还是可以再忍忍的。   “你没见过齐国公罢?”林立渊又突然说了一句。   “我没见过啊。”刘氏抬头茫然,她来京这么多年,连上街都要悄悄地去,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个只有皇帝能见着的齐国公了?   连齐国公夫人也只见过一次,不过只一次也足够印象深刻了,国公夫人那天穿着一身白衣,她隔着人群看了她一眼,那半掩在狐裘里的脸蛋似雪,跟狐裘的白毛混在了一块分不出谁浅谁淡,长得跟不是个真人似的,她前去请安时她那下巴微一点,她当时不知为何心生畏惧连她的脸都不敢看,随即就被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请到了一边,尔后,她在国公夫人面前站的那一瞬间闻到的那一缕清香就在她鼻子边香了一天,到第二天才散。   这也是刘氏想把女儿送进国公府的原因之一,她想让女儿进去过过真正钟鸣鼎盛的日子——也顺带把她的兄弟带起来。   他们父亲是泥腿子出身,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孤臣,只有齐国公府才能把他们带起来。   林玲这厢也是站在父母身边听着他们说话,瞄几眼他们手上的金帖,也没插话。   齐璞说齐国公府是什么样的,等她以后进去了就知道了,她问他娘是什么样,他说一个嘴巴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两条眉头一张脸,问了跟没问一样,她是把他打趴下也好,撒娇问他也好,都是这几句话,问了两次齐璞觉得奇怪,她也觉得没趣。   但她娘说长得跟不是个真人似的,林玲不好把这句话问出口,也是真想看看长得不像个真人似的是什么样。   “齐国公,嗯……”林立渊不好说那人,沉吟了一声。   林玲看向父亲。   “齐璞跟他长得相似……”林立渊想了想道。   林玲顿时眼睛一亮,嘴角也翘起,本来站在母亲身边的她急蹭蹭地蹭到她父亲身边去了。   林立渊觉得不好说,又沉吟了下来。   林玲耐心地等了一会,平时再耐心不过的小姑娘这时候就有点沉不住气了,头低下靠近坐着的父亲的脑袋,小声地问,“然后呢?”   林立渊侧头瞥了小女儿那如花似玉的小脸一眼,心道还好长得像她娘,若是像他,想要嫁出去也挺困难的。   刘氏也看着几次都断了话的老爷。   林立渊又想了想,道,“长得甚好。”   “看齐璞就知道了。”林玲还挺得意的。   “不是,”林立渊摇摇头,“长得像是像,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刘氏扯着他的袖子,叹气道,“您就一口气说完罢,您没看您女儿急得脸都红了。”   我这是骄傲的,林玲脸红红,但不好意思说,红着脸咬着嘴看着父母笑。   “朝臣吵架若是吵到他面前,声音都要少点,有些吵的凶的在太和殿外打架,他一来就得停手,等他走了才接着打,”林立渊皱着眉想了想,在妻女面前自揭其短,“我若是在宫中跟他一道用膳,吃饭都要慢些,他若是多瞥我一眼,我都得往身上看看是不是腰带没系好。”   林玲惊了,“齐璞从未跟我讲过。”   “听说齐璞小时犯了错,罚贴着墙根倒站一天,一天连滴水也不能进,齐国公就令下人把饭桌摆他面前,一到点就摆几十个菜,让下人们坐他跟前开饭……”林立渊讲着讲着特地让人打听来的事,越发觉得那国公爷实在不是个好相处的。   林玲听了也是越发惊了,喃喃道,“真可怜。”   ☆、第238章   林立渊对女儿的话置若罔闻,对夫人接道,“你是见过齐国公夫人的,你心里要有准备。”   刘氏郑重颔首,她当然有所准备,那是个风一吹就能倒的,她打算等见到了人,说话都要慢些轻些,不能扰着她。   “从今儿开始,你给我好好跟着绣娘绣花。”刘氏没放过女儿。   林玲福了福身,嘴角有着淡淡笑意,不过神色很是沉着。   十一月中旬,林家应帖而来,辰时一过就到了,谢慧齐听说人管家已经请人入前堂了,她对身前的齐国公道,“来得挺早。”   齐国公一早练武出了身汗,夫人刚给他绞干了头发正在梳发,这是他最为喜欢的时刻,这时夫人手中动作未加快,他也是懒散道,“让你长公子先去。”   国公夫人“噗嗤”一声,也自我调侃道,“我那长公子不用吩咐肯定也先去了,有些男人的心间总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   齐国公闻言微微一笑,拉过她一手,放嘴边轻碰了一下。   未来亲家早到,家里人肯定也招待好了的,谢慧齐也没赶急赶忙的,给国公爷梳好头发穿好衣裳,她坐下也让身边的小绿她们给她重梳了个发。   她在家穿戴素净,早上起来也只拿了根白玉簪挽了一束头发,这样子不好见客,便梳了个简单雅净的发,贴了几朵白玉珠花。   夫妻两人在内卧一出来,在暖阁候了一会的谢晋庆早就着急了,一见他们出来就道,“姐夫姐姐快一点,人家都来这般久了。”   这只是个平常见面,所以谢慧齐也没打算叫大郎两夫妻也过来,但二郎一知道,先是通知了自家大哥,见阿姐不允许他们过来,他便想他可不能误了这场面,所以提前就把这一天的事挪开了,就等跟着姐姐屁股后面去看热闹了。   要是换平常,二郎自行就去见了,现在还等着他们一块去,谢慧齐也当他还算听话,愿意给他个好脸,上前给他整了整衣裳,“不需着急。”   “唉,你是不着急,急的是我们。”谢二郎叹了口气,转而又笑了起来,跟他姐姐挤眉弄眼,眉眼间全是笑意,“阿姐,要见儿媳妇了,心里欢喜不?”   “还好,不过你要是给我娶个弟媳妇,我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有多高就跳多高。”谢慧齐淡淡道。   “没意思。”谢晋庆一天,摇头晃脑走前面去了。   谢慧齐把手放进一直等着她的丈夫的手腕里,挽着他的手跟国公爷往候在院中的轿子走去。   齐国公府这次待客的地方放在了待贵客的前堂,走去太远了。   半柱得后,疾走的轿子在前堂大门口停了下来,齐国公扶了夫人下了梯子,往台阶上迈了一步,等她跟上,夫妻俩齐齐往前抬步走去。   “林元帅,林夫人,我们家国公爷跟夫人到了……”门里,已有站在门边的下人已经急步进去通报,他先是跟大公子鞠躬示意,又朝林家人道。   “嗯。”林立渊漠然颔首,领着其夫人站了起来。   “林元帅,林夫人……”齐璞朝他们揖手,一礼毕就快步出门去迎父母去了。   林玲这时站在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后面,她身子高挑,比起齐璞来也未矮几分,比她的二哥也还要高出半节,快及她母亲身高,所以前面尽管有不少人挡着,她视线倒未受阻,所以一等两个身着同样白色狐披的人进来,她微一抬头,就把人看清楚了。   只见视线内,两个脸似白玉的人缓缓进了门来,两双眼睛完全同时同刻就向他们这边扫来,也是在同一刻,两双眼睛都放到了她的脸上,本来还觉得自己再平常心不过的林玲被他们看得心口猛跳,可没等她的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不过片刻这两双眼睛就又别到了另外,那不约而同,似有似无地淡淡一瞥,让林玲的心莫名沉重了起来。   “微臣见过国公爷,国公夫人。”林立渊拱手作揖沉声道。   “妾身林刘氏见过国公爷,国公夫人,国公爷安康,国公夫人吉祥。”刘氏低首福身道。   “林元帅好,林夫人好。”谢慧齐这次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对详细打量这位林夫人,说来她对这位刘夫人之前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她管着靠过来的那一大群夫人的各种事宜已是快把心操碎了,别人家的好坏她听听就算,没觉得需要了解到明了到个中内情都得一一知晓,现在看看这位微有点福态的林夫人,可能因主观意识对林家人有些好感,觉得她这位夫人看起来也挺面相和善,举止大方,还真不像是个十年如一日不跟人来往,也不出门的孤僻妇人。   她觉得刘氏面相好,刘氏一听她出口,那声音清清脆脆,慢慢悠悠的,心中也是震了一震,再抬头来,看到齐国公夫人嘴带淡笑,皮肤瓷白,双颊微带粉色,所谓玉面桃花也不过如此,等发现这位夫人就像水面一样泛着光的眼睛正看着她,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正好瞧到了齐国公的身上。   齐国公这时候正跟林立渊颔首,“林大人,林夫人多礼,请入座。”   “是,多谢齐国公。”林立渊沉声道。   这时候齐国公已领着谢慧齐上了首座,林立渊朝身边的夫人看去,见她半垂下了眼,再知老妻不过的林元帅已知她心中肯定不轻松。   确实轻松不起来,任谁有一对像齐国公,齐国公夫人这样的亲家都轻松不起来。   齐国公夫人年轻,齐国公也如此,且他们夫妻在他们面前老的不仅仅是容貌,差的不仅仅只是地位,所以齐国公府来请,林元帅也愿意带妻儿来走这一趟,他也想让成全女儿的老妻看看,他们家跟齐国公府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如果见了,她们还一意孤行,那他也好下定决心,和她们一道走一遭——只是,老妻所想的不想低齐国公府太多是不可能的,这种先天条件决定的事,不是他们努力就能拉平差距的。   “林夫人,”谢慧齐一坐好,就朝林夫人看去,温和地道,“你身后是你的儿女?”   “回国公夫人,是……”刚随着国公夫妇坐下而坐下的刘氏就又站了起来,向国公夫妇介绍了她的三儿一女。   林立渊也是只有一妻未有妾,且刘氏是原配,三儿一女皆是她所出——这也是谢慧齐猜测她家那小国公爷看上林家女的原因之一,家庭环境多少有点相似,可能觉得人家林将军就跟着看着他阿父似的,有亲切感。   京城里有妻妾成群的,自也有守着一个妻子能到死的,相比前者,她家那位小国公爷还是喜欢后者多,尤其前者人多乱像也多,乱起来可够让人不快的。   林家三儿一女,依次是长子林涛,次子林江,三女林玲,幺儿林令,长子林涛已在军中任职,次子现在还在国子监就读,三女和最小的儿子还留在家中……   刘氏介绍的时候,谢慧齐朝他们一一看了过去,等到介绍到林玲,林玲朝他们夫妇行礼时,她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点了下头,跟她兄长们朝她行礼时并无差别,等林家小儿子跟他们行礼时也是如此。   她没有加多打量,也没有另眼相待,因此,刘氏的心越发的沉重,说话的时候尽管还是轻声细语,但头却是不敢抬起来了。   母亲情绪明显低落,林玲也是发觉出来了,等到齐国公开口跟她父亲问起兄弟们现在的功课和所长后,她悄悄走到了母亲的身后,低下头把桌上的茶水端了起来,轻声朝她道,“娘,你喝口热茶。”   不要紧的,如若是配不上,国公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会强嫁的,她娘没必要为此感到伤心失落。   这厢齐君昀朝小妻弟道,“林大人剑术也了得,趁他在,你可跟林大人约个时日比比剑术……”   谢晋庆笑意吟吟,朝林立渊揖手,“还望林大人不吝赐教。”   “谢大人赐教过老夫很多回了。”林立渊板着脸道。   齐璞这时候也是笑了起来,朝父母噗噗地笑道,“二舅舅早找过林大人不少麻烦了,也就您和阿娘当二舅舅天真无邪,跟人说句放都会害羞红脸……”   “怎么说话的?”被揭短的谢二郎忍俊不禁,又想板着脸,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   “找过你了?”齐君昀朝林立渊挑眉。   林立渊木着脸道,“无数回,还蒙脸。”   可蒙着脸能骗谁?这大忻朝有几个独臂武艺还那么高超的?   齐君昀朝妻弟看去,谢慧齐也是无奈地看向弟弟。   “林大人心胸宽阔……”姐夫姐姐都眼带责怪,谢晋庆也不以为忤,朝林立渊又拱了拱手。   “承赞。”林立渊回了一礼。   老国师的关门弟子从不拘一格,他自也不会用世俗之礼去估量他。   “林大人,失礼了。”毕竟是妻弟找了麻烦,尚还不知道这事的齐君昀朝林大人抬起了手,两手相揖,淡道。   他这一赔礼,齐家人都觉得正常,对谢家两兄弟来说长姐如母,他们的姐夫更是如同他们父亲一样的人,做错了事,家长代而出面赔个礼实乃正常,但林家人,即使是林立渊都因齐国公这一举手相揖,久久未放下手的赔礼怔了怔。   ☆、第239章   齐国公并不是礼贤下士,对人亲切之人,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就是有着无人能比的清贵,也不过是高不可攀,架在高高在上的神坛上让人仰望,所以他的举止正常,别人反倒觉得奇怪。   谢慧齐看林元帅错愣,那错愣好像是她家国公爷做了多怪的动作似的,她微微一笑,眼睛别过,看向林夫人,道,“家弟给林大人,林夫人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您言重了。”国公夫人越是亲和,刘氏莫名越不敢坐,她站起来规规矩矩地回着话,看起来还有几许战战兢兢。   谢慧齐看着失笑,不过,这么多年了,国公府下面的属臣夫人各种各样,跟她说话自如的有,怕她怕得腿发软的也有,各色各样的人见得多了,就没什么稀奇的了,点点头便罢,自在地别过脸,跟二郎温和道,“等会给林大人敬几杯酒,道个歉。”   也就他胡作非为,还不受罪了,林元帅这也是明显让着他了。   “知道了。”谢晋庆乖乖点头,家教使然,这一点他在长姐面前是不敢反嘴的。   “以后别了。”谢慧齐又叮嘱了一句,她现在也是有点过于宠爱小弟弟了,比起儿子还要溺爱她这个可怜的老弟弟,快把他宠得又要由着小性子来了,二郎天性固然随意妄为,但这若是伤害到别人,就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了,说着她回过头对国公爷道,“你好好教训教训他,若是犯了错,该罚就得罚。”   齐君昀颔首。   林家人皆在她出声时低头不语,等她说完,这几个人更是不会说话了。   他们先前根本不知道,原来齐国公府里的齐国公夫妇是这么相处的。   尤其在刘氏心里,国公夫人就跟是纸片一样冰清玉结的人,可没想到,她说话是慢慢悠悠,是让人觉得云淡风轻,但说起事,训起人来,处理的都是俗物,而且,看似还通情达理。   “林大人,如若您一家人不急,就在家里用顿便饭罢……”她家国公府觉得相媳妇的事是她的事,不爱开口,谢慧齐便一直说着话,没让场面冷下来。   “谢夫人。”林立渊也没推拒,低着首举手揖礼道。   “林夫人,请坐。”谢慧齐这时见刘氏还一直站着,嘴边的淡笑加深了一些,对这位夫人的好感又深了些。   刘氏是真恭敬,她是看得出来的。   “是。”国公夫人温温和和,刘氏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但看她一直说着话,连个音调都未变过,淡定得很,她也没那么慌张了。   细究起来,国公夫人不是个亲切的人,但说话还是挺亲和的。   林玲这时候一直在站父母身后低头未语,等到国公夫妇起身,带他们去看国公府的花房后,齐璞走在了后面,她的兄弟也走在她之前有意无意地挡着了他们,林玲看到他脸上需没什么变化,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如何?”齐璞低首,轻笑问。   “不如何,”林玲诚实摇头,抓紧时间道,“跟你与我说的不一样……”   说罢,觉得不对,又道,“与我想的不一样。”   他说他阿父严厉,阿娘宽和,是,也不是,那种感觉很难用言语言喻。   而且,她是真没想到,他的父母是这般的人物,跟她的阿父阿母完全不像,他们就像是活在跟他们不一样的世界的人,林玲以为当了父母的人都是年纪大的,严厉宽和,都是与威言跟慈祥有关的,但她看到的这两个人跟她以为的那种父母完全不一样。   “没事,记得我说过的,做你自己就好……”齐璞低下头看着他喜爱的小姑娘沉着的侧脸,隐下的就没说了。   她是个聪慧的姑娘,他喜爱她,不仅仅是她的勇敢和肆意,还有她的敢作敢担,她的有勇有谋,她不是个没头脑的小姑娘,她只要进了国公府,看清楚了国公府的模样,依她的主动性,她会知道怎么融进国公府的。   他阿娘担心她担不担得起国公府长公子夫人这个重责,他确实也考虑过的,只是,就算她不能,他也会帮着她立起来——就如他阿父当然帮阿娘一样。   “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办的,你赶紧上前去吧。”林玲点头,随即嫣然一笑,他在后头的时间太长了。   “嗯。”齐璞点头,在与林家兄弟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朝这几位林家兄弟举起手拱了拱。   林家长子带头也举起手,回了他一礼。   “妹妹,”林家二哥在齐璞大步走向前后,退了一步退到了妹妹身边,嘴唇微动了动,“上心些,有什么事,跟大哥二哥说。”   林玲抬头看向他,微笑点头。   林江也是目不斜视,又走在了其大哥身边,林涛见到他过来,朝弟弟轻颔了下首,眼睛又状似随意地带了国公府周边的景象一肯。   他们现在走在长廊上,现在虽是冬天,但国公府的长长弯弯的长廊里似飘着暖气,一阵阵风吹来带着着香味,跟外边清冷的寒冬完全截然不同,长廊外,许多的树林依旧郁郁青青,有些草地之间还可见几朵零碎的小花……   京城早在十月树木就开始凋零,一般很难有这等景致。   再往里去,就是国公府位于北边的花房了,花房靠近属于齐国公府小姐管的女客院,这本来是谢慧齐打理出来给女儿张扬的,她自己来的少,一行人一到,花房的门就开了,热了屋的暖阁里下人们已备齐了瓜果点心,四处皆摆满了鲜花,花团锦簇,明艳鲜亮,今日天气甚好,窗棱全都被支了起来,近午的阳光洒进来,更是明亮鲜活得就如阳光洒进了心底……   这是冬日最好的光景。   国公夫妇进去后,一目看清楚了暖阁景象的的刘氏脚步顿了顿,等到她家老爷回头看她,她的手有些慌慌然地递了过去,林立渊反手一握,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带了进来。   这时候国公府的丫鬟们已经围了上来给他们解披风,她们施礼轻柔道安,再伸手过来,连手都带着香味——这时候阳光打在她们身着的白色素衣上,泛着浅浅的光,整个人就跟渡了层光似的。   刘氏也就明了她家老爷跟她所说的就是国公府的下人也是天天穿新衣的说法了。   国公府的两个主子喜爱宁静,但做事又喜爱利落,下人们也都是做事的时候风风火火,侍候人的时候那是安安静静,所以等她们带着披风退下去后,暖阁里就剩主子们的时候,林家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屋里的东西都备齐了,谢慧齐扫了一眼看差不多就挥了手让下人们都下去了,就留了国公爷身边的齐恫和她身边的小绿留下,她是相媳妇,但也是真心相的,所以自家人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她也打算跟林家人一样地处处——齐璞若是娶林家女,问题肯定多多,两个辅臣,其中一个还是孤臣,一个是百官之首,两姓结好,私下闹腾的肯定多,但她也没打算要真是跟林家结了亲家就跟林家保持着距离,人家把女儿嫁过来,她也是愿意跟林家亲近的。   人跟人相处,还是有感情的好。   “过来坐,林夫人,你过来,陪我坐一块,让他们男人坐炕上下棋喝酒,你过来与我喝喝茶……”一到了交流感情的时候,谢慧齐就比之前主动多了,刘氏也毕竟不是他们国公府的下属夫人,她也不必端架子,维持主母的威严与深不可测,她说着就伸出了手,等刘氏有点不好意思地走了过来,她就握了她的手带她去阳光正盛的窗边桌旁走,笑道,“这里的摆放都是我家小姑娘弄的,你看看,还是好瞧的罢?”   “好瞧,好瞧……”刘氏赶紧道,都有点不太会说话了,她实乃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她跟着其夫一路升迁上来,当了这么多年的家拿了这么多年的主意,哪会是见着了人就怕的人,只是对这位实在看不清性情,一举一动都看出真正的喜怒的夫人太慌张了。   谢慧齐笑意吟吟看向她,刘氏被在阳光下更是美得精致生动的人看得脸都有些发臊了。   “是真好瞧,夫人。”刘氏镇定了一下心神,格外诚心诚意地道。   “坐。”那厢齐君昀已经让林立渊坐下了。   “我看看棋子,嗯,是墨玉和脂玉,姐夫,你执黑棋?”谢二郎已经动了起来,还示意他们府里的大公子,“你们也自个儿坐一桌去,离你阿娘远点,别扰着她了。”   谢慧齐笑望过去,齐璞也是笑看过来,一见她看他,顽皮地挤了挤眼,还道,“我今日不扰你,你要对我好点,可好?”   谢慧齐笑出声来,眼睛转向站在暖阁中间,隔着她们几步远的林玲,笑着伸手招她,“林家姑娘,你过来。”   林玲莫名脸红,施了一礼道了是,脚下加快了步子过来了。   谢慧齐见她快步过来,嘴边笑意更深,等握住了小姑娘温暖干燥的小手,心里又有点明白为何大儿会喜爱这个不扭捏,又干脆的小姑娘了……   很难得见到这般真大气的姑娘家。   “好了罢?”国公夫人握上小姑娘的小嫩手,笑望向小国公爷。   齐璞笑了起来,神情飞扬,在鲜花阳光中俊美得闪闪发光,林玲抬头见到他,一眼望着都有些痴了。   ☆、第240章   林玲有些痴傻,刘氏第一反应是朝国公夫人看去,见到她翘着嘴角,不由轻舒了口气。   “刘夫人,请……”谢慧齐笑望向她。   “谢夫人。”   男桌那边已经坐下说道了起来,谢慧齐也跟刘氏坐下闲话家常了起来,等刘氏问起齐奚和齐望他们,谢慧齐便道女儿今日去祠堂那边抄道德经去了,而齐望带着弟弟去了宫中念书。   刘氏问了一句,就没再问下去了。   林家一家人在国公府用了午膳,膳后不久就走了。   齐璞送了人回,来了鹤心院,这时候他父亲正在暖阁看书,他母亲靠在他怀里已经睡了,齐璞进去后没有行礼,无声地走到了父母的椅前,搬了个凳子坐到了他面前。   “娘睡了?”   “嗯。”   “如何?”   “嗯?”   “娘觉着林家姑娘如何?”齐璞的声音放得很轻。   “她挺喜欢,”齐君昀转过头看向长子,又淡道,“姑娘家是好的,只是你要想好了,这是你自己的事。”   “孩儿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提前知会,双方心里都有数,再磨几年,进来了就不难了。      林立渊一家进了齐国公府的事不用隔天就在朝廷中传得沸沸扬扬,因这事一开始就是在平哀帝那里过了目的,且平哀帝也对这事乐观其成,之前就找了齐国公进宫说了他对此事的赞成,因此外面再大风浪也吹不进国公府里,反倒是林家承受的要更多。   齐奚这天突然想起,便问她母亲对林家姑娘的观感,谢慧齐想也没想道,“挺喜欢的。”   “嗯。”齐奚点点头,那天的暖阁是她亲手打点的,但她没有想见林家姑娘的想法,她对以后嫂子的兴趣是有,但也得嫁进来再说。   说来,几兄妹到底是齐国公一手教导出来的,对很多事都是秉承着且看以后的态度,不会见猎心喜,也不会真的天真烂漫,带着勋贵家族固有的对人的残酷。   谢慧齐知道这点,但也未多加以干涉,人以群分,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日子,接纳什么样的人,都是跟着世事和人变化的,什么人都得靠自己,儿女们走到哪步,最终靠的是他们自己,而林玲如果嫁进来,能不能融入国公府,也得靠她自己。   她至多也是跟她的婆婆她们一样不给她设障碍,能帮的时候就帮点。   十一月下旬,外国官员陆续进京述职,今年张家的三个妞妞们一个也未回,但给国公府送了不少当地的物什过来,加上各地国公府的门臣,国公府自十一月就开始收东西,一直收到腊月中旬。   宝丰三年又快过了。   腊月下旬,小年一过,朝廷休朝,平哀帝召了国公府一家人进宫用膳。   谢慧齐当是提前跟嘟嘟吃顿团圆饭,高高兴兴地去了,还带了自家做的一些菜。   这一傍晚的菜摆满了整桌,平哀帝每样都吃了些,尤其是摆在他面前的他父皇和母亲爱吃的那几样。   膳罢,一桌人围着圆桌吃瓜果点心,平哀帝细心地给最小的齐润剥瓜子仁,剥了一堆,齐润都未吃,攒在盘子中,等有一小堆了就推到齐奚面前。   齐奚笑着接过,带笑的眼睛还瞥了小弟弟一眼。   “你也吃。”齐润把姐姐面前那切好的那一块糕点放在了平哀帝的面前,他在宫中呆得久了,受了平哀帝不少照顾,早把他当另一个亲大哥,还是那个对他最好不过,还不责怪教训他的大哥,他就是歇在宫中也是平哀帝看着他入睡的,日夜相处之间感情也是深厚,他跟平哀帝什么都聊,平哀帝也什么都会跟他都说一点,他知道平哀帝的心思,能帮他的时候自是会帮着一些。   平哀帝微笑着点头。   齐奚那边也是笑望过来,平哀帝迎上她的眼眸,也是温和地笑了笑。   但就是齐国公带了他们兄妹离去,两人除了刚见面的那些哥哥妹妹,谁也未曾多言道半句。   这一年很快就过了,宝丰四年开春,春光明媚,齐望也开始不再随弟弟进宫让皇帝的太傅教他们念书了,他进了国子监,跟着休王念书。   这是平哀帝的意思,谢慧齐听她家国公府的意思是平哀帝打算把国子监交到齐望手里,她这时候也觉出了不对来,皇帝对他们家兄弟的前程比他表伯父还要上心。   但平哀帝有了这个意思,且已经说服了她的三儿子,齐望对跟休王念书,且以后当国子监主掌的事很是欢喜,且他过目不忘,沉醉学问,也有这个天赋,谢慧齐无法张口跟儿子说这有所不妥。   宝丰四年年中,突然出了件大事,身为江南益平州知州,还身兼江南四州总都督的张异突然在家中暴毙,且留下一封亲笔书信和数本帐本,信中披露了朝廷左相,一等公侯齐国公当左相这么多年所受的贿赂,帐本上皆是这些年张异所呈进国公府的赃物和数百万雪花银。   而信跟帐本经赵益楼的手送到皇帝手中的时候,江南的一批东西也随之送到了国公府面前——国公府进出森严,这十几辆马车的东西在送进国公府前被拦了下来,经管事报今日处理庶务的齐奚的手,这批藏在粮食鲜果下面印着官印的银子被翻了出来。   齐国公这时候刚被宫里的急召出门,齐奚在未禀报母亲之前就叫了府里的人急速前去禀报父亲这件奇怪之事,又速速来到了母亲的跟前,说道了些事。   齐国公府这时还未接到张异暴毙之事,谢慧齐一收到女儿的报,就叫了九门自己的人过来把马车拉走,送到官衙密封,人也活捉,挡了嘴舌,绑了手腿关了起来。   而这厢宫中,赵益楼在送上物证之后跪在地上大声疾呼望皇上明察秋毫,头磕得都破了,随之六部那几个本来在御书房跟皇帝商讨事情,因赵相的到来被皇帝赶出去的尚书这时候也在门外纷纷跪求着要见皇上……   赵相此举,不出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宫中上下,齐国公也进了宫来,御书房大打开,齐国公越过痛哭流涕的赵益楼,朝皇帝请了安。   “国公爷,你过来看看。”平哀帝淡淡道,拿过帐本给了齐国公,“赵大人说这是你这些年收的东西的帐本……”   齐君昀站在御桌面前接过了帐本翻了几页,见是张异的笔迹也没动声色,大致把手上的帐本翻了一遍,看向平哀帝。   “张大人死了,说是突然暴毙。”平哀帝淡淡道。   “还望皇上明察……”赵益楼这时候已经不再哀求了,声音已经平静,“勿因私情包庇奸滑,结党营私之辈,臣即便是抵以性命,也想求皇上还天下黎民百姓一个公道!”   他这言一出,门外的尚书们也都出了声,“还望皇上明察秋毫!”   “呵……”众口一词,平哀帝因此轻笑出声。   忻朝这些年借齐国公府的土地都没还,也就齐国公府与休王府这几家的土地没还了,但这阻碍不了这些人想弄倒齐国公府的心思。   平哀帝看向静默不语的齐国公,淡道,“国公爷,你太能干了。”   太能干了,不用求谁也什么都有,想弄倒他的也就更多了。   “启禀皇上,臣不信国公爷是此等卑劣,贪腐之人,国公爷不仅仅是我大忻皇亲国戚,且还是我们大忻百臣之首,还请皇上明察,还国公爷一个公道。”门外,工部尚书情深意重,声音颤抖。   工部尚书也是国公府的属臣。   他此言一出,几位尚书对视一眼,有人出言勉强道,“皇上,就如闻尚书所说,此事是真是假,还请查出一个真假来,还国公爷一个公道。”   “是,皇上,这事是真是假,还请皇上下令明察……”赵益楼也沉声道。   “哦?”平哀帝挑眉,朝赵益楼看去,“那依右相的意思,这事要怎么个查法?”   “皇上,帐本在这……”赵益楼深锁着眉头朝皇帝看去,“一查国公府有没有赃物,这事岂不就一目了然了?”   “呵,是,查……”平哀帝撑着头,似笑非笑地道,“彻查国公府……”   “皇上圣明!”   不觉得自己圣明的平哀帝笑叹了口气,看着正义凛然的赵右相,“若是查出来这是污蔑,右相大人,你可做好了承担污蔑国公爷的后果?”   赵益楼抬头,一脸的忧郁,咬着牙郑重其事地道,“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臣愿意承担污蔑国公爷之罪,还请皇上明察。”   “好。”平哀帝收回了手,两手交岔着半倚着椅臂,微笑着点了点头,“右相既然这般说了,那就由朕来查这事,赵大人你说如何?还是,赵大人觉得朕会徇私枉法,不配处理齐国公爷的事,就你配,和你那些跟你一块结党营私的狗鼠之罪配是罢?”   没从想到一个皇帝能把话说得这般难听的赵益楼刹那哑口无言。   ☆、第241章   平哀帝如此不隐对赵益楼的嘲讽,赵益楼反倒无话可说。   可尚不止如此,平哀帝似笑非笑时看着赵益楼,如同一只懒洋洋的猫看着一只快要将亡的老鼠那样眼里满是嘲讽与戏谑,甚至于还有逗弄,“赵大人,好好查。”   查得出来?查不出来?——又有什么紧要的。   这个天下,可是他这个小皇帝的,他若是不能主宰,他父亲还真是白死了。   “臣……”   “退下罢。”平哀帝已经抬起了手,懒懒地挥了挥,少年如玉的脸不算俊极,却有着寻常人等捉摸不透的气息,让人无名忌惮,让人轻易就能忘记他的年龄。   赵益楼走到门口,听到身后的小皇帝温和道,“伯父,让你站得久了,且坐。”   赵益楼顿时心如石坠,两条腿刹那间迈不开来,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还是太急了,明知小皇帝跟齐国公亲近,且京中事态近乎一半被齐国公掌握在手,他现在开弓可真是没有回头路了。   但如若不开,不削削齐国公府的锐气,岂不是这个天下就是齐国公说的算?他就是忍得住,他身后的家族与同党岂能甘心?他们扶持了他上来,他却一直没有找到门路让他们坐收利益大揽权势,且所有掌握大权大利的人都是齐国公门下的,不斗翻几个,那位置怎么挪得出来?   没有人等得住,他们动了,他也只能跟着动。   赵益楼出了御书房的门,站在门口的老太监抬起头来,朝他皮笑肉不笑地露了个笑,又低下了头去,连声招呼也未打。   那是于荆,长哀帝身边的老人,赵益楼听说皇家的探子都归他管。   赵益楼错地于荆的身,步子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了空旷的殿坪中,日中当午,夏日炽烈的阳光射在殿坪的青砖上折射出了刺眼的光,于荆这时候又抬起了头,朝那消失的背影又含糊地笑了一下,转向看向那几个把时间掐得正正好,这日来找小皇帝说事的几个尚书。   那几个还跪在门边的尚书有一人眼角瞄到他,身子抖了抖,随后噤了声,带着一干想跟他一道言道的尚书沉默了下来。   门内,温尊跟齐国公淡依然温和笑道,“伯父你就让他们闹上一回罢,不闹上一回,他们还真不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是谁给的他们玩花招的闲暇。”   齐君昀却难得的皱了眉,面露不愉。   他确实没把赵益楼放在眼里,他让赵益楼上位,让赵益楼活着,不过是不想这天下都是他齐国公府一府说的算,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圣知,他再能耐,也没法一个人替皇帝管了这天下所有的事,皇帝需要不同的见解,这个天下也需要更多的能人去替皇帝治理,所以就是连他妻子都不赞同让赵益楼上来,他还是因着那点就是恶花,也让它百花齐放的心让赵益楼这派人上了位——毕竟赵家的党羽中确实也有几个能经世治世的人才。   但赵益楼把手伸到张异身上,张异是他的家臣,与他血脉相通的许多血缘之人还在他齐家给他当家奴,替妻子管着齐家产业的齐昱齐斯就是他的堂侄,且不论张异这些年于国于他的功,就从常情来看,他都不能让他枉死。   “伯父……”   齐君昀掀袍坐了下来,这时候平哀帝也下了龙座,坐在了宫人搬来的放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与他平坐。   小皇帝对他自来尊敬,齐君昀如前次那般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劝诫,轻摇了下首道,“叫你身边的人去国公府传个话。”   “自是。”温尊颔首,叫来了身边叶公公的小徒弟小叶公公,让他去国公府报信,说他要留国公爷说会儿话,等会就让国公爷回去。   小叶公公小跑着出了门,温尊看着长得一脸喜气的小叶子灵活地跑了出去,回头还跟齐国公微笑着道,“叶公公怕我过得冷清,收了好几个一看就让人想笑的小徒弟,这个还挺机灵的,我就要来了身边用,说来,你好久都没进宫来,恐还没见过他罢?也不知道伯母见了他欢不欢喜。”   “你都喜欢,她只会更喜欢。”提起妻子,齐君昀脸色稍稍好了些,沉吟了一下又道,“过几天就是你润表弟的生辰,她还说让你那天得空就去府里坐坐。”   温尊听了一愣,明显怔了一下。   还让他去?   看他愣愣地看着他,齐君昀无声地轻嘘了口气。   沉弦的儿子长大了,心思也越发深沉,他为了温家这江山社稷,也只能疏远这孩子,但抵不住这孩子从不与他真正生疏,对他的表弟们也自来用心爱护,他做得越多越好,他伯母越觉得亏欠,现在赵益楼中伤他的事又被这孩子揽了去,他伯母心里不知道要怎么对他才能让大家都好过点。   “是初六,那天没什么事就早点过去罢。”就是他不提,她也会让人来请,他还是先提了,省得再走一遭。   “孩儿知道了,会早点过去的。”温尊刹那笑了起来,笑如夏阳,整个人都因笑容都明朗了起来。   “张异的事,你动手查罢,我就不管事了,”齐君昀又张了口,道,“你也别让璞儿他们插手这事,这事就你自己来就行。”   温尊得了好,痛快点头,“好,听伯父的。”   因他的痛快,齐君昀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是想的好,带着齐国仅会日渐与皇帝生疏,而儿子他们与皇帝的事,就由儿子们自己去处置了,他也不介意皇帝收回齐国公府一半的势力,他遁中府于,也是等着皇帝出手,只是,沉弦的儿子比沉弦更决绝,更不像一个皇帝。   而这让齐君昀更觉得沉重。      齐国公府里,谢慧齐得知了宫里传来的信略松了口气,回头就又派了自家审讯的人去了九门,这事宫中稳了下来,他们家的人也就可以出手了,不用太怕牵涉其中。   宫里的小叶公公右手接了赏银,左手就给齐国公府的二小姐递了个小荷包,里头是只用金子打造的燕鸟,不是钗也不是坠,纯属是个简单的玩物,但小叶公公甜笑着说是皇上给的赏,他借花献佛,愿意献给齐二小姐博一乐,二小姐便乐呵呵地笑着接着了,他临走前还对他挥手笑道,“下次再来玩啊。”   小叶公公回去,端着张喜庆的脸对平哀帝喜滋滋地道,“三小姐人真好,奴婢临走前还赏了奴婢一袋糖。”   平哀帝笑着伸了手,小叶公公偏头想了一下,有点小拙的小奴婢还是被老叶公公调教的好,很快就把那袋糖掏了出来。   平哀帝接过那个装糖的荷包,糖做的好,都是用小花纸包好的,拿出来把小花纸剥掉,里头就是带着些许清凉味的薄糖,糖味不重,清清淡淡的,是他爱吃的味。   平哀帝剥了一个吃,又拿出了一个来,见糖甚大,又拿出来一个,见这个也不小,干脆把荷包里的糖都倒在了案桌上,眯着眼睛在其中挑了个最小的,伸手给功臣小叶子,与他微笑道,“二小姐做的糖好吃,给你一个,下次见到她不要忘了道谢,她给你的,是她亲手做的。”   “二小姐真是心灵手巧。”小叶子感叹道,他其实在路上的轿子里偷偷吃过一粒,觉得味道不太甜,还有点凉,吃着还怪吓人的,所以皇帝全拿去了只赏他一烂他也不觉得可惜,但师傅教的,凡是齐国公府二小姐做的都是最好的,在皇上面前要挑她最好的话说,这样皇上才高兴,皇上高兴了他这个当奴婢的就有好日子过,小叶子很愿意说那个长得好瞧的小贵女的好话。   他确是愿意的,小贵女脾气好,一点也不骄纵,笑起来眼睛就如弯月那样漂亮,还会朝他挥手。   小叶子的话罢,平哀帝又给了小叶子一袋银叶子,小叶子握着银袋子,脸就更喜庆了,他觉得他更喜欢齐国公府的二小姐了,下次就是跪地给她擦鞋他都愿意的。   这厢齐国公府里,谢慧齐等来了匆匆时宫的齐国公回府,这时候难得的她的两个弟弟还有表姐表弟,几个儿子都回来了,人难得的展齐,谁都不缺,她就跟表姐,弟妹她们商量起吃食来。   她先是把下午要吃的凉粉等定了,又把晚膳的菜单也给下了,谷芝堇又有了身孕,谢慧齐还让厨房做点凉米皮出来加点醋拌着吃。   谢慧齐说的时候,谷芝堇还咽了咽口水,她这场孕事反应很大,最大的就是馋得很,听见什么吃的都想吃,下意识就咽口水,余小英护她护得就跟个宝贝似的,她们说话的地方全是女眷他也不怕,就站在妻子后面当护卫,听她咽了口水,一颗颗糖腌梅往她嘴里送,还不忘伸出手让她把核吐出来吐到他手心接着。   谷表姐口水分泌过旺,吐核的时候口水连着,余小英也不嫌弃,拿过下人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了手,就又半弯着腰,轻轻地捏着她的肩膀。   谷表姐推他,瞪他也赶不走人,也麻木了,随他去了。   余小英此举,便是他的两儿一女都看不过去,早半掩着脸出去躲丑去了。   谢慧齐见余姐夫真是什么都做得出,等谷翼云过来强把他拖走后,她也是跟和宁还有表弟妹道,“你们姐夫这样的人才,全天下就一个,可不能按他的表现去要求你们自个儿的夫君。”   说罢她转了头,对表姐道,“你可别还觉得嫌弃,我家国公府哪天要是能站我背后给我揉揉肩,他一天只给我吃一顿饭我都觉得美。”   谷芝堇冰美人一样的脸上泛起了冷笑,“国公爷哪天若是敢站你背后如此作为,我看你一顿饭也吃不着。”   谢慧齐一想,乐了。   可不就是如此,她家齐家哥哥要是站她背后替她揉肩,她肯定得被吓死,可不就是一顿饭也吃不着了……   只可惜她跟得上谷表姐的思维,两个小一点的听不明白,有点茫然地看着嘴角翘起偷乐的她,等谢慧齐把意思一说,和宁也是笑了,点头道,“也是的。”   不过国公爷是不能,但她家大郎是能的,不过大郎对她的好,和宁是一桩也不愿意拿出来与人说道的,她得到的多,也不觉得天下有谁是可羡慕的,姐姐说的玩笑话,她也就当是玩笑话听,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而谷弟妹对家姐虽不羡慕,但对这几人有说说笑笑挺羡慕的,她们都挺能说话,便是聊的是家宅里的琐碎事也是笑声不断,她隐约觉得国公府出了很大的事,所以全家人都来了,可是,这位国公夫人姐姐的脸上不见半点忧愁,笑起来清清脆脆,悠悠扬扬,再惶恐,急忙的心也好能被她安抚……   谷弟妹也就明白为何家中夫郎与家姐时刻都惦记着她,明明不住在一起,平常过日子的字句里也总带着她,就好像她也是跟他们活在一起一般。   “夫人,二小姐在水榭摆好桌子,请您和各位夫人过去呢。”这时候来了下人请她们。   “吃酒啊?”这时候已怀孕八月的和宁站了起来笑道。   谢慧齐赶紧起来扶了她,笑着点头,那厢谷弟妹也扶了家姐起来。   “冰果酒,是下面的酒庄子里送来的,不怎么醉人,我跟云弟妹喝几杯,让咱们谷表姐再馋馋,若是口水流一地了,到时候咱们再把姐夫叫过来接就是,你嘛,也不喝了,别馋,到时候等你生了,我就差人往府里送。”谢慧齐笑道,说来,她挺不喜欢外面来的麻烦的,夜路走多了迟早会碰到鬼,谁知道国公府每次来的麻烦他们能不能解决,盛国都能衰落灭亡,何况他们这种权贵之家,哪天遭了殃可能就彻底倒下了,但是,人活着不能尽担忧坏的,想想人生在世岂能无忧?那就多想点好的,能经历风雨也是种美,更何况,风雨共济的身边人这么多,笑看也就是了。   国公夫人向来在家人面前很放得开嘴皮子,时不时还能说几句能逗乐人的话,但谷表姐历来严谨深沉,便是表妹拿她打趣,她也就是斜眼瞄了她一眼。   这厢国公府后院的水榭里,余小英的长子余谷正抱着他三岁的小妹妹喂酒喝,果酒虽然喝不醉人,但多少有些醉意,余家的三小姐余思堇两只小胖手把着大哥的手一口气又喝完了一杯,又拿着小胖手大力地拍了拍兄长的胸脯,与他大声道,“大哥,我好欢喜你,请给我再来一杯,你最好了……”   说着不忘凑过脸,在她兄长脸上印了一个湿漉漉的吻,还不忘两小胖手捧着脸,害羞地咯咯笑起来。   余谷慢悠悠地再给她倒了一杯,嘴里道,“那你嫁谁?”   昨天扑在她二哥怀里,誓死要嫁二哥的小胖妹很识相地道,“嫁大哥的。”   余谷满意地颔首,还不忘鼓励她,“要是能坚持到明个儿还嫁我,明儿我给你找雪花糖吃。”   小胖妹捧着大红脸咯咯笑着,小脑袋点个不停,齐璞在一旁喝冰稀饭,听了差点呛着,无奈朝表弟看去,“有意思么?”   哄妹妹嫁给自己,还只嫁一天两天的,这余家兄弟还能更出息点不?   余谷耸了耸肩,“聊胜于无,以后就是成了别人家的,她也记得还有谁最想要她。”   夫君不成样,还有大哥二哥争的嘛。   齐璞也能听明白他们的话,谷家族中的几个族女嫁出去后家中没人撑腰,前两年被夫家打死一个,今年又有个夫郎病亡,被夫家逼得自尽求烈妇牌的谷家女惨到求到对谷家一族不待见的谷府门前来,谷府管了事,因着对比,对自家女儿更是疼爱了起来。   但这疼爱的也太过了,齐璞把余谷手中的酒杯抢了过来,“她还小,小心你娘过来训你。”   “哥哥,哥哥……”余谷还没说话,小胖妞就撒娇地伸出了手,让齐璞抱她,还道,“给一口嘛,小小的一口,就一口口。”   齐奚正带着侍女把冰水果等物抬进水榭,一进来就听小表妹在撒娇,眨眨眼道,“我们家这是要出一个千杯不醉的了?”   “姐姐……”一听表姐来了,余思堇的小胖手立即转了个方向。   齐奚过去抱了她,余思堇一依到她带着清香的怀里,还没眨眼的功夫就在她怀里睡着了,这睡得太快,还吓了齐奚一跳,等到知道是睡着了,齐奚也是跟余谷叹道,“等会你跟我娘她们交待去。”   这把小孩儿都喂醉了,她娘又得说他们这些小的没规矩,没人管着什么事都干得出。   这边有个喝醉了的,那厢齐润正带着他三哥跟余表姨夫和谷表舅的表哥表弟们干坏事,打算把他阿父的红马身上的马毛全给剃光,他打着法不责众的主意,正唆使他余家的二表兄剃第一道毛……   满脸严肃的余二表兄拿着强塞到他手里的刀犹豫不决,他有点喜爱这马,并不觉得它光了就好看了,齐望则拉着向来跟他特别亲的马儿脖子上的缰绳,余光里见马厩里通风报信的下人已经不见背影了,清了清喉咙,柔声地朝一定要跟他阿父对着干的小弟道,“要不由我先来罢?”   ☆、第242章   “呀?”齐家小公子对他阿父跟大兄胡来得很,但对温柔的三哥却格外温驯,三哥一说,他挠挠脸,把腰间的刀子拿出来递给了他,道,“给。”   齐望笑着揉了下他的头。   可惜刀到他手中没多久,几个人商量着由哪块开刀最好,他们阿父身边的齐大就来了,齐润一见齐大撒开腿丫子就跑,口里咆哮,“哪个杀千万的通风报信,等着,等着,等着小爷来收拾你啊……”   嚷嚷着齐大近了,齐小公子顾不上说话,尖叫一声,抱着脑袋腿丫子撒得更欢了,埋头就往前冲。   齐望叹息,余家谷家的表兄弟们也是皆摇头叹气连连,怕,还要找抽,齐小公子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收敛。   红马逃过此劫,齐望心里也是松了口气,阿弟也可以不被罚了,平时小弟弟胡作非为也就罢了,但拿阿父的爱马开刀?这事且不说阿父那里逃不过,按他们阿娘对阿父喜爱之物的爱惜,光阿娘那里就够小弟弟吃一壶的了。   这时候刚到水榭坐下不久的谢慧齐一听小儿子打上了他阿父爱马的主意,又擅自逃离,当场嘴角一勾,笑容显得有点冷。   “娘,”齐奚这时候也是哭笑不得,拉了拉母亲的袖子,与她道,“这不没剃成么?”   “是啊,没剃成,没事,我不会怪他的。”国公夫人笑得云淡风轻,摸摸女儿的小脸格外和善地道。   齐奚一听她装成来的和善口气,就知道小弟弟那一劫是跑不了了。   谢慧齐语罢也就不再谈自家儿女的事了,就跟谷表姐和弟妹她们谈了谈夏季炎热日常时的应对,一说下来,她反而是最轻松的,现在和宁跟表姐都有孕,表弟妹也是刚生育不久,家中有小孩儿要照顾,她的儿女们皆已长大,个个都皮实得很,也用不了她操心。   府里的事早就在她的手下有了规矩方圆,再则还有女儿帮着她管事,想想,她的好时光也算是来了。   一家人吃吃喝喝,傍晚又一起用了一顿晚膳,膳毕谢晋平扶着姐姐往园子里走消食,二郎谢晋庆也没跟过去,他现在不常住国公府了,但还是要比他大兄要见家姐的次数多。   两姐弟在园中走了半个圈,谢慧齐也跟大弟弟指点了一下园子新从江南移过来的草木花树,她爱鲜活的景致,绿意盎然的草木,鲜艳灿烂的繁花都是她极爱的,但养活这些个漂亮的东西极不容易,尤其是在北地,国公府现在最大的支出其实都是在园林方面了,府里光打理的花匠都有二十来个人。   “回头挑几株给你们送去……”谢慧齐指着红棠花对大弟弟道,这花来得不易,是从遥远的最南边花费无数金钱人力运过来的,谢慧齐听送来的人说这花在当地一年四季都开,只是可惜了在北方的话只能在夏季开一季,花期也短,不到半个月。   “嗯。”谢晋平点头,等走得离主厅远了些,他扶了姐姐在亭子里坐下,这时候下人离他们甚远,远远地候在那等候吩咐,无人靠近,天边的晚霞此时也正映照在大地上,晚风袭来,带来了几许凉意。   “和宁生的时候,能不能请姐姐过去住半个月?”谢晋平开了口,道,“有你在我才安心。”   她就是什么都不做,只要坐在家中,他的心都是安的。   “紧张?”谢慧齐一听就笑了,握了他的手。   自己带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么多年了,他们姐弟还都是在一起,她想着在有生之年,他们也还是要一辈子都亲亲近近的好。   她此生的天地太小了,她也不愿意出去,也不眷恋过去,但知道她还长在重要的人心里,这是最让她感到满足的事。   弟弟们总认为是她成全了他们的命,其实反过来何尝不是他们也成全了她的命运和人生。   “嗯。”谢晋平又点头。   “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是该紧张……”谢慧齐点头,拍了拍他的手,安然地道,“但你不要怕,会好的。”   老天夺走他们多少,就会还他们多少。   “知道了。”谢晋平又是点头,又道,“姐夫的事你无需担心。”   “我知道。”谢慧齐失笑,又忍不住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们的事我是最不担心的,我知道你们会保护好我们。”   谢晋平脸上总算也有了点笑,他笑着低了头,过了一会才低低地道,“也不是这样的,是你一直在保护我们。”   没有她的包容,和总是在的爱护,让他们知道受伤了可以回家,失败受挫还是有温暖怀抱可依靠,他们哪会有力气走到如今?   她给了他们最好的一切。   “也不是这样的,”谢慧齐看着还算小时候那样孺慕着她的大弟弟,眼睛里的笑意更深,“我们是相依相存,姐姐也很庆幸这些年没做什么让你们讨厌的事,还能让你们喜欢我。”   “阿姐……”   谢慧齐轻捏了下手中阿弟的手,示意他不用说了,她都了会。   两方面的感情,只有一方珍惜是不够的,她是真的很庆幸这么多年来,她的弟弟们就是长大了,离开了她,也还是珍惜着她给予他们的感情,雏鸟知反哺,他们这些年也一直在用他们的方式保护着她,成为她的倚仗,让她并不只单单只有丈夫可靠。      日落后,谢家谷家两家人都走了,谢晋庆也被谢慧齐也轰了回去,和宁月份已大,二郎呆在府里也多个主事的。   一大家子人和和乐乐地过了一下午还挺愉快的,国公爷那边先前要严肃些,但一等女眷们过来招呼他们吃饭,蹭着她们的场,也轻快了好一会。   齐君昀也不是只与妻族这边的人亲近,他手下还是有几个庶弟替他做着事的,且还有一个被他外放的小庶弟现在也是当了一州知府,只是被埋得深,连姓也改了,随了其亲娘,无人知晓而已。   他埋的线又深又广,如若不出什么大事,恐会一辈子都不会被人知晓,这些秘密他也只会在齐璞当事之后再传给他。   谢慧齐也是知道一些,但她从不干涉丈夫的公事,也只有在他让她说话的时候多嘴几句,所以就是国公爷几处秘库的钥匙也在她这藏着一份,她也从没那个好奇心。   晚上把儿女们也轰出了鹤心院后,谢慧齐听丈夫说起了张异的事,说他要去南边一趟,让她准备准备,月中,也就是六月十五就走。   谢慧齐没想一个下午他就做了这个决定,略为奇怪,也没应声,抬目瞅他。   “张异都死了,我得亲自去看看南边是个什么情况……”齐君昀摸了摸她的眼角淡道,“沉弦的江南,不能就这么让它垮了。”   “这……皇上的意思?”谢慧齐想起了那个跟他父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嘟嘟,也想起了江南当年太子打下的江山,也有他陪伴在侧。   齐君昀轻颔了下首。   赵益楼怎么算计他,这不是可怕的事情,在京城这个地方,天子脚下,哪怕就是至尊想彻底掀翻他都是不可能的事,当年他都没倒下,现今又怎么可能?最可怕的其实是江南的根子烂了,连张异都能被这些人弄死用来算计他,现今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他这些年为了让张异好好治理江南四州,给过不少便利,花了无数心血,朝廷为了把江南当作一方粮库,也是全力扶持江南,可不是为的成全那些乱相之人的。   “我也去?”谢慧齐问到答案也不多问了,拿手指了指自己。   “不想?”齐国公扬了扬眉。   谢慧齐细想了一下自己的感受,还真是没什么想去,或者不想去的感受……   当下,她就一头就扎进了她家国公爷的肩膀上,无力地道,“哥哥啊,我可能真是在府里呆得木了,哪都觉得行,不去没关系,去也挺好的。”   小桥流水,青山葱绿的远方对她都没有吸引力,她怕是老了罢?   “那我要是去个一年半载的回不来?”齐君昀抱着她,悠悠地道。   这么一想,谢慧齐当下就点了下头,“去。”   这得去。   她倒不是离不开人,而是国公爷这话都出来了,她要是不识相点,国公爷就得拿眼斜她了。   “那璞儿他们?”她赶紧坐直身,拉着他的袖子问。   齐君昀嫌她离得远,把她抱起坐到了身上,淡道,“带望儿和润儿,奚儿的话,你看着办。”   谢慧齐一听小公子要去,顿时就头疼,“咱们能不要小儿子么?”   在家都野成这样了,不一把这疯小子放出去,都不知道他能闯出什么祸来。   “得带上,他们兄弟俩我还得调教一番。”看她苦得连嘴唇都咬住了,齐君昀也是好笑,拿拇指把她的嘴唇从牙齿下解救了起来,又在她的红唇上轻抚了两下。   “唉,真不能把他关在家里吗?”谢慧齐喃喃着,她这一生脾气耐生好得不行,但不知为何,在小儿子那个讨债鬼面前,她不用多久就能气得火冒三丈,棍子一挥舞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力气有那般大。   她不想带小儿子也是不行,一想他们夫妇要是离了京,这天下就真没管得住他的人了,也不知在京中怎样胡作非为,这京里哪家是好惹的?那烂摊子收拾起来,比外面怕是要难收拾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谢慧齐就问了过来请安的女儿,问她的意愿,比起她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古井无波,二小姐当下就轻脆在应了声,“孩儿想去。”   谢慧齐摸着女儿黑长的头发,把她抱到怀里道,“还好生了你。”   “嗯?”齐奚不解。   谢慧齐感叹,“蹦蹦跳跳的多好。”   齐奚笑了起来,“孩儿也没有这样。”   齐国公府三年的孝期只守了一半,齐国公想悄悄去江南也不行,只能从皇帝那下旨,君命不敢不受,小皇帝那的意思是他不便出行,让齐国公代他去江南巡视江南百姓为他父皇建的庙宇,还有去他父皇曾经住的行宫去吊奠一番。   只是明面的旨意,当然还有代巡四州的密旨。   温尊在初六上午来了国公府后,特意找了他的表伯母,说了他的意思。   “江南是父皇打下来的地方,他在位时又在其上花费了诸多心血,孩儿着实不想江南乱相,只能让表伯父代孩儿走这一遭了。”温尊愧疚道。   皇帝在她面前一口一个孩儿的,谢慧齐看着眼前温驯的人,什么强硬的话说不出,便是推拒的言语也一句都说不出来。   这个孩子从没为难过他们,她便也舍不得拿虚情假意敷衍他,“去也好,我也想去看看你父母去过的地方。”   温尊一听她的话里带上了母亲,怔了一下,随后他用笑容掩饰住了心里的酸楚,笑道,“那就好,娘要是知道你去那边看她,想来也高兴,我们在江南的时候,孩儿还听她说过若是你在,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谢慧齐听了也笑了起来,这倒确是若桑说的话。   她看见好的东西,不是觉得好看,就是觉得好吃,再则想着也可以用来卖卖钱,或者囤积点以后用,她被日子磨得再世俗不过,也就这几年孩子们长大了,她多了些闲情逸致,慢慢把步调慢了下来,这才没那么庸俗了。   “嗯,回来给你带好吃好玩的。”谢慧齐从善如流,笑着点头。   温尊听着她的温言软语,眼睛微弯了一下,那总是亮如寒冰的眼此时暖和了不少。      六月初六的上午,齐家小公子生辰这天,他的上午是在马桩上过的,起因是他对一大早在鹤心院收到的生辰礼不满意,非要他阿娘再添一个,把他看中的那双虎靴给他也穿上,国公夫人想着一年也就这一天能让这小子得偿所愿,加上三儿子还在旁边用眼神哀求着她成全他,就勉强把原本给他三哥做的虎靴给了他,哪想,这小子穿了不到半个时辰,下人就来报,小公子去骑马的时候把靴子踩在了马粪上,现在正在马厩那边嗷嗷地哭,谢慧齐一听,顿时火得不行,小子粗心大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是几十几百次了,以前她都想着年纪确实还小,还是哄着他点改,可没一次听的,现在把他三哥的靴子抢去了穿还不爱惜,还有脸哭,她便连一刻都等不得了,都不用下人去提人,她亲自去了马厩把小子提到了凳子上暴打了一顿,也不顾他哭得鼻涕糊了满面,当下把他衣裳都脱了,就留了条小裤裤让他遮丑,把人拎到马桩上站桩不说,还让他暴晒一个上午才准下来。   国公夫人火了,谁来求情都没用,谢二郎为此差点一把年纪在他阿姐面前打滚,但也没用,小公子不服也不行,他要是敢下马桩,被国公夫人吩咐拿着薄竹片抽人的护卫手中的东西就会抽过来,他敢不站上去,就抽到他站上去为止!   现在小公子身上满身的竹片痕,皇帝过来一看他,哭得没有眼泪可流了的小公子对着他表兄就干嚎,“皇上表哥,您赶紧替我去查查,我肯定不是我阿娘亲生的,您赶紧把我还回我亲阿娘家去,我不要我那个阿娘了,她会作甚?她除了打我罚我还会作甚?”   温尊看着小表弟白花花的小身板身上满身的红痕哭笑不得,他先前还以为只是随便罚罚,没料还真有点惨,但小表弟干嚎的力道又大,脖子上的小青筋还爆了起来,说起来,活龙生虎的,还有点小可爱,所以他见着了也是有几许想笑,但又不好在受罚的表弟面前发笑,只好握拳干咳了数声,把笑意掩了下去。   温尊进马场的时候还被谢二将军拉着衣袖殷殷叮嘱了一番务必解救齐小公子下桩的话,现在听了小公子嘴里的混帐话,他身边跟着来的齐奚也是无奈了,对她表哥道,“哥哥,你就别救他了,这小混帐不吃点教训根本不长记性。”   齐小公子在马桩上一听,差点跳起来,当下握着拳头伸着脖子爆着青筋冲他二姐吼,“我是小混帐,那生我的是什么?你说,你说嘛……”   “你不是说不是亲生的?”齐奚凉凉地道。   “那……那我现在是亲生的了。”   “晚了。”   齐奚说笑归说笑,还是过去站在下人抬过来的凳子上给他喂了些水,叹气与他道,“今年你三哥过生辰时,你就把你三哥的生辰礼抢过去了,这双鞋本来就是阿娘补给你三哥的,你坏了你三哥的好东西,阿娘不罚你才怪,你就好生呆着罢,等点再下来。”   “三哥呢?”齐润听了嘟了嘟水嫩嫩的嘴。   “去替你求情去了,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好成这样。”一想三弟为了给这个小的求情,一上午都愁眉苦脸的,齐奚也真是觉得绝了,怎么就能好成这个样,小家伙得的东西,到处抢来的东西也都是由着三弟保管,说来小家伙想要都得朝他讨,三弟也就难免就是觉得靴子被糟蹋了可惜,还是替他求情为上。   “三哥当然对我好的,”齐润一说就得意,吸了吸鼻间的鼻涕,得意洋洋道,“他最宝贝我,我才是他亲生的。”   小混帐又说混帐话,齐奚也哭笑不得了起来。   ☆、第243章   齐润到中午才出现,温尊跟着齐奚沿着她打理的中院走了一圈,听她说了半上午的话,席间饭都多吃了两碗,他身边的老奴于荆喜得嘴巴就没合拢过,侍候着主子用过膳,被齐家管家带着在侧院用膳时还巴唧了两下嘴,吃得特香,还忍不住抿了两小口酒。   小皇帝说是他带大的不为过,小皇帝心中好过,他便也好过了。   临走前,他们夫妇带着儿女们先去了趟齐家祖坟,第二天去了趟谢慧齐的父母处。   因和宁怀着身孕,谢慧齐没让弟弟们去,往昔她都是约了弟弟们来的。   离她父亲过逝也有快二十年了,时间过去,日子琐碎,再回想以往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有些不太真切了,谢慧齐每年都要来看父母三四趟,站在他们坟前也觉得时光已经逝去太久,久远得连缅怀都无能无力,死亡是真真切切,乏天无术的东西。   她也就不怎么跟儿女们噜嗦他们外祖父母的什么,只是在等儿女们知事的时候,对每个人说了一次:他们保护着我和你们舅舅们长大。   她不多说,但无碍儿女们从别处知道外祖父母的事。   那些年再忙的时候,齐国公也是会陪着妻子来上坟的,谢慧齐也是真不愿意张扬的人,静悄悄的来,静悄悄地走,每次出来身边仆从都带的少。   这次要去江南,以往只会在父母面前静站一会的谢慧齐多了些话,给父母的墓碑弹灰的时候跟他们微笑道,“除了前去河西,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远方呢,等我回来,再跟你们讲讲南方是什么样儿。”   谢慧齐总是跟别的妇人有些不一样的,她对着坟墓说话,儿女们早就不奇怪,齐璞他们在父亲的示意下跟着父亲站到了山的另一边,放他们母亲跟外祖父母说会儿话。   “我会时不时过来替外祖父母他们扫墓的。”留守的齐璞站在父母身边道。   齐国公未语,只是抬手把手搭在了大儿的后脑勺上。   “娘跟谁都有的话聊,”齐润这时候扁嘴,被三哥看着摇了下头后,他百无聊赖地道,“就是跟我没得聊。”   什么好听的话都不说与他听。   齐望无奈地笑了起来,“你乖点。”   “这么大的天下,”齐润看着山下的景象两小手一挥,臭不要脸地道,“就找不到比我更乖的。”   齐家兄妹都笑了起来,身边跟着的忠仆们有忍不住的,只能低头拿手掩嘴偷笑两声,强忍了下去。   朝廷的旨还没下,齐国公府的第一批打前锋的人就出行了,他们要快一步准备主子们所到之处的衣食住行,因着他们要走明面,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所以齐国公府这次出动了众多人马,且个个都是有能耐的忠仆,他们皆是被齐国公府的大管家从各庄子处调回来,且祖上三代都是齐国公府人的世仆,即便是跑腿听差的都是有小管事名头的人——简直就是齐国公府精英大集合。   其实越是尊卑明显,上下有别,规矩多的地方人就越死板无趣没有生气,但齐国公府的这些仆从们历代都是世仆,在齐国公府里呆了这么多年,交情人情杂交甚多,就是头两天碍于主子的面要客气客气,但当头天的僵硬一过,人就热络起来了。   谢慧齐不算是个和善的主母,国公府太大,这些年风雨飘摇,她要是和善,早被里里外外的人吃了,她治下甚严,人要是犯到她手里,是死罪的就从来没死路,在府里的威言早跟齐国公齐驾齐驱,可她不和善,但也不是个吃人的恶主母,她不会随便给人脸色,对能干的人优厚,对下人也是在礼法之中给予他们最大的自由,所以,下人们有自己的欢笑,也能在疲倦时候能懈怠,也自有他们的世界。   也因不被太拘着,人的能力反而越渐长,再加上主子也栽培,没少让他们见世面长见识,国公府里的管事个个拿出去都能独挡一面,所以等这些人一聚齐安排出行的事,反倒没谢慧齐什么事了。   反而是齐奚跟着麦姑姑屁股去见管事娘子学了不少事。   等朝廷旨意一下,谢慧齐就舒舒服服跟着她家齐国公上了马车,前往江南。   他们出京城的时候封了街,从齐国公府到城门,一路禁卫军,兵部驻守在京外的守城军,九门提督都来了人,两路驻守的几万兵马把街道守得连只老鼠都找不见,齐国公府的车马一路出去了城门,气氛肃杀,一路除了马蹄声和马车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谢慧齐心想她家齐国公真能吓唬人,而且挺不愿意担个清名的。   齐国公确也是个能对付的人,这次一家人除了长子没去,说得上举家前往江南了,他不想白走一遭,他有带儿女们走万里路之意,更是想对他前去之路所经过的地方官下手,探查政绩。   且他的探查也不是挨家挨户,走一地查一地的查,而是隔几个地方,就查一个地方,打一枪放一炮把一路的人吓个半死不说,这事还没完,等他回程的时候,又要再收拾一遍,而且,他们走的不仅仅是一条路,水路,旱路交替着走,不是有水路的地方都走一遭,也不是走旱路了他们大队人马就会大肆打着齐国公府的旗子前往,谁家的探子脚慢点,脑子不灵活点都得吃亏,谢慧齐坐在他身边听着他跟他带出来的那几个幕僚和门生设计算计一路的官员的时候,心里都为那些可怜的官员们直打鼓,不知道谁那么苦命要栽他们手上。   国公爷出趟门,堪比阎王爷出来吓人。   谢慧齐听了两天,挤到女儿的马车上去了,她家国公爷从来没有防着她一说,也从来不觉得她身为妇道人家不该知道那么多事,他的那些个幕僚和门生也从来都很尊敬她,以前虽然没跟他们怎么呆过,但他们这次聚首也太坦陈了,有什么就说什么,等那些幕僚门生所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凶残的时候,国公夫人觉得依她这样的弱女子这身负荷不了那么多要全抄全家全族的计策,所以就逃到女儿的马车上躲难来了。   女人凶残,大不了就是干翻,祸害一两个人或者一两个家族,但这些人嘴巴一张开,那就是一长串接一长串的蚱蜢被掀翻出来,不知道要影响多少人的人生和生计。   世事从来残酷,谢慧齐觉得她在国公府那个温柔乡呆久了,有条件还是对自己好点,掩耳盗铃点过也挺好。   齐奚见到母亲跟她挤一马车也挺乐呵,母亲跟过来了,一路上打发时间的主意就多些了,就只是说说话也好,她跟她阿娘在一起总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   齐奚爱书,所以她的马车里还装有两箱子的书,她对很多事情都保持着浓厚的兴趣,哪怕是路边北方不常见的野花也要问出一个名号来,还会书写记载下来,母亲一来,她不知的事情就问向了谢慧齐,谢慧齐先几句还能靠着常识有推断回答几个,等到齐奚问得深了,国公夫人只能脸一板,答我怎么知道,别问我。   齐奚这才知道母亲不是无所不知,反倒是父亲和他身边的幕僚学生们,还有家仆们要知道得多一些,所以她也躲母亲怀里问她以前问的那些事,是不是她回去问了父亲知道后才答她的?   谢慧齐被女儿小看,捏着她的小腮帮子就骂,“翅膀长硬了就知道埋汰娘了?”   齐奚被捏得咯咯笑个不停。   谢慧齐也不以为忤,她的知识面就这个年代的女性来说是宽广得多,但那是从宏观上来说的,但具体到细节处,她顶多也只强人一两方面,让她当家挣钱,她可能有无数法子,但也仅于此了,且这能耐也不是在什么地方都行得通,都是有必定条件的。   十里不同风,八里不同俗,她不可知道这世道所有的事,光能知道国公府和京城的,她就花了很多年。   齐奚对知识方面的东西很渴求,只可惜这年头没有真正能知天下事的女先生,齐奚心中的天下还是谢慧齐手把手构筑起来,也就她有这个条件,她有放得开的父母,还有足以庇护通融她的家世,更重要的是她有那个聪明才智和耐力,有那份胸襟,所以谢慧齐对于她的求知若渴都是纵容,乃至帮忙的。   她其实不怕儿女们多事,就怕他们胸无大志,要知灵魂独立的人哪怕身陷荒野也能对虚空微笑,心怀万事万物的人哪怕一个人活一辈子,也是不孤单寂寞的。   齐奚不懂的,身边的人答不出来的,谢慧齐就会在有人的时候差人去问当地人,齐奚一路写写画画,谢慧齐挺女儿的福也是知道了不少事。   他们走了十天的官道,白天行路,晚上打尖,因这几天的路都是在京城的邻州,齐国公安份得像只兔子,没有撩开獠牙吓唬当地官员,当然主要是邻州是齐国公的门生治理,实在没什么好吓唬的,但等在罟州上了运河上的船,谢慧齐就看到船顶上满天的老鹰跟信鸽飞了。   国公府这次出来带了一百二十只信鸽,二十只老鹰,都是国公府探子们的,先前谢慧齐瞄清单的时候没瞄清楚,等到头上信使满天飞,她问了身边的小麦才知道清楚的数目,彻底明了了她家国公府即使来了,那就大干一场的心思。   谢慧齐因此在船上干脆给自己另僻了一处小厅呆着,原本给他们夫妇的大厅让给了那群心眼都没长好的男人们,她按时吃喝按时睡觉,除了到时候让给齐国公送口吃的去,她根本不管他。   齐润因被齐望管得死死的,齐望在旱路上让他骑马,到了船上就带他钓鱼,还找了人教他们游水,把小弟的精力耗尽,也无力闯祸,丈夫公务繁忙,女儿求知心切,两个儿子也是到处折腾,身上旧伤刚好新伤就添,反而谢慧齐过得最好,吃吃喝喝,跟身边的人说说笑笑,还能听给她打听事情的婆子姑姑丫鬟们讲讲事,安逸至极,一行人中就她最像出来游玩的。   官船在运河上行驶了七天,他们在入夜的时候遭遇了行驶路上的第一场暴风雨,原本有些昏船的齐奚发起了高烧,成了谢慧齐此行路上的第一道忧虑。   齐奚病得甚重,吃的药也不管用,一直昏昏沉沉,等船队两天后在安远州的一个岸口停留上了陆地,齐奚的高烧这才退下。   齐奚高烧退后,她父亲不在他们的住处,齐奚听母亲说她阿父带着人去了安远州的州府找知州老爷喝茶去了,刚病退的小女孩咯咯笑了起来,还道,“谁喝得起阿父找喝的茶?那知州老爷怕得天天给老天上香,求阿父快点走才好。”   谢慧齐也失笑,一下一下不停摸着怀中靠着她的女儿那苍白的额头。   “阿娘可知这知州老爷出了什么事?”齐奚一好起来,就有不停的话要问。   “阿娘不知呢。”   “那阿娘知道安远州的知州是谁吗?”   “这个倒是知道,叫刘世同,镇远侯刘侯的堂侄。”   “呀,赵相的人?”   谢慧齐轻敲了下知道得太多的女儿的头,淡道,“你知道的倒也多。”   齐奚笑,她是知道的多,她好奇嘛,不清楚的,问父母,父母不说,还有舅舅们和兄长,这些人都疼她,总归会有个跟她说的。   “阿父要动他?”   “嗯。”有些人是恐吓,有些是人要动,这个刘侯家的堂侄是在要动的那一列,谢慧齐想了想,简单应了一声。   “那,直接对上好吗?”齐奚想了想道。   “夫人。”小麦,麦姑姑端上了一杯温水。   谢慧齐接过水喂了女儿喝了半盏,把茶放了回去,方才与女儿淡道,“没事。”   债多了不愁,反正已经很遭赵派恨了,早已水火不融,而且赵派已经动手,齐国公府这门不动动的话,倒显得齐国公府弱势了。   “也是,”齐奚想了想也道,“就是阿父不动,赵派也不会觉得阿父仁慈大度。”   有些人是让不得的,让一尺,他能进一丈。      谢慧齐不管齐国公的公事,但也止不了齐国公的事与她有关,等下人带回了消息说齐国公身边有两个绝色女子出没后,国公夫人无奈只能从运河边上的小城安若县进了安远州的州府安远城。   这消息能传到她耳里,就说明国公爷想要她去了,不管要她去的目的是如何,是当妒夫还是找个名目也去安远城走一遭,国公爷既然有了这个意思,那她得去。   有时候谢慧齐也觉得国公爷不把她往前推一步,她也不想往前多走一会——可能还是活了太多年,天地虽小但经历太多,情感和精力上都有些透支,她的精神状况是有些疲倦的。   如果不是他明确让她出来,她可能就会在国公府等他回来,除了有时候会想他,也并不会后悔。   谢慧齐是在出来后才知道自己状态是不太好的,婆母们过逝后她虽然没表现得大哀大恸,但却时常感觉时不与她了,也觉得没有了她们陪伴的国公府有点空,人变得懒散,发呆的时候也多,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她是活得太久,但在这世的年纪上还是年轻,人生还未过半,儿女们还小,人生还很漫长,前情已去,但也不应该早早就失了锐气,不过她也没想到枕边人早她一步知道了她的情况,想必这也是他非要带她,还把儿女带在身边的原因吧。   她就是不为着自己,也得顾着儿女。   进了安远城,谢慧齐就进了齐国公府人在安远城打点好的住处,安远城有齐国公府的产业,但都是隐形产业,不宜面露于世,所以他们住的地方是当地一户皇商挪出来的产业,很是富丽堂皇,只是明显刚被打理过不久,还能闻到一点油漆味。   样子看着是好瞧,但不太宜住人。   谢慧齐想着她身为人妇,还是尽快把她家齐国公带离此地的好。   谢慧齐母女到的时候,齐国公跟刘世同过招还只过到一半,此时正在州衙里翘着二郎腿听地州的下官当着刘世同的面揭刘世同的底,跟着他们父亲来的齐望两兄弟一得知她来,齐望还守在他阿父身边,齐润却借口托身回来幸灾乐祸打他阿父的小报告。   “阿娘,前晚那两个美人儿还跟阿父睡一个屋呢,一宿都没出来,您说,我是不是得有后娘了?”齐润一回来刚请了安,就迫不及待抹黑他父亲。   谢慧齐真觉得他没被他阿父打死,也是他阿父手下留情了。   幸亏他是真的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   “孩儿啊……”谢慧齐招他过来,抹着他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好几天没招打,皮子痒了吧?”   “你说的什么话,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找人问问,随便找,随便问,这次跟过来的人,大叔他们谁不知道?”齐润觉得这事得没完才行。   ☆、第244章   谢慧齐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齐润只差跳脚。   除了双胞胎,一大一小从来没少给他们夫妇挑拔离间,好像父母不吵上一架,他们人生就不完整似的——实则也是小孩心性,父母要是真感情不睦,到头来真不快的是他们。   齐璞现在终归是长大了,不执着此事了,小的倒是变本加厉,把他长兄的份给捞到身上了。   “你就不在意?”见母亲笑个不停,齐润眼眉都厉了,可鲜红的小嘴又嘟起,小煞星蛮横又明艳,样子极是好看。   四个孩子中,长得最为夺目,让人一眼望过去最惊艳的,反倒是最小的这个孩子。   谢慧齐见他怒得孩子气地跺脚,真生是好笑,又对这混不吝有点薄怒。   她倒是真不觉得国公爷会找人睡一宿的,要是他看上了谁,她可能还会想那个美人是有多美,能惊艳他的眼,但睡一宿?   他们这种人的身边,岂能是让陌生人在旁能安睡一晚的。   更何况,这天下能找出比国公爷骨子里更挑剔的人也不多,她都不曾迷得他神魂癫倒,外面的女人若是能,这世间若真有这样的女子,这么难得,可能她见了也都生不出妒意来,许会跟着他一块儿欣赏欣赏。   “你真不急?”母亲不急,齐小公子是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诶,不急,”谢慧齐摸摸小儿子的头,想着国公爷回来不知道会把他收拾成什么样,她笑意吟吟地道,“我等着你阿父回来收拾你。”   齐润脸都黑了,齐奚在一边喝着水吃着果子,这时候“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你坏蛋。”齐润告状不成,反被威胁,一时之间被“收拾”两字骇得脑袋都打结了,此时伶牙俐齿也不管用了,他又是怕又是愤怒,瞪了他母亲一眼,捧着屁股就逃了。   一逃就是逃出了他们临时住的地方。   谢慧齐听他跑了出去,也不急,只是多挪出了一个身边的护卫去跟着他,由他野一会,先把人看住了,等到他阿父回来把人提回来,到时候再狠狠揍就是。   她也不能打多了,得跟国公爷一同享受教训熊孩子的乐趣,不能让熊孩子只恨她一个人。   “阿娘,你是真不急啊?”听母亲吩咐完事,麦姑姑又上了清茶,齐奚也忍不住笑问道。   听女儿问得捉狭,谢慧齐无奈地看向她,“可莫跟你兄弟一个腔。”   “娘就跟我说说罢。”齐奚也觉得她阿父不可能看上什么美人,她阿娘这样的,这世间也难以找到第二个了。   “急什么?”谢慧齐听了叹气,“别说收到身边,这世间要是真有让你阿父惊艳了眼,能夸耀两句的女子,你娘我还想看看,也享享眼福。”   齐奚听了笑个不停。   没半个时辰,国公爷听完人捅的底,让人上官跟下官对峙,他先回来了一趟。   一见到齐国公,谢慧齐还真惊讶了一下,他们也就半来个月没见,国公爷就瘦一圈了。   瘦得很明显,之前丰神俊朗的,现在一圈瘦下来,五官凌厉了不少。   “怎地了?”没听到报的谢慧齐当下就站了起来,眉眼微皱朝他走去。   “禀夫人,国公爷有点水土不服,吃不下东西,爷说你早日会来,就没让老奴先通报了……”齐国公身边的管事齐了有点惭愧地道。   “嗯,来了?”齐国公却是眉眼不动,任由妻子皱着眉头不快地摸着他的脸,他任自好整以暇地道,“这里有片大湖上的荷花开得不错,明个儿就带你去瞧瞧。”   ☆、第245章   “嗯。”原本谢慧齐还想拿着两个美人儿调笑几句,这下也没心思了,本来想闲着的人也闲不下了,她目视屋里的人一轮,屋内的人畏惧,十之七八皆低下了头。   谢慧齐找了一轮没找到她带来的管事,也就是小麦的夫郎齐原,便对小麦道,“找你家原哥来。”   小麦欠欠身,飞快去了。   “咱们还要呆几日啊?”谢慧齐拉了国公爷回主位,嫌桌子隔在两张椅子上不方便说话,她让他坐下,又颔首让媳妇子搬了张椅子到他身边,方才坐下。   “许还要一段时日。”   见不是三五日,谢慧齐也不愿意凑合了,点头道,“是水的问题?”   “言令说是。”   言令一听到国公爷回来了,也是急急过来了,这时候在门外沉声道,“禀夫人,确是水土不服,国公爷的背后还起了些许疙瘩。”   谢慧齐一听就往他背后看,现在夏日炎热,也不知道这疙瘩起得有多重。   “无妨。”齐国公拍了拍妻子的书。   谢慧齐心里有点乱,也没答话,这时候齐原也是跟着小麦匆匆进来了,一进来就躬身,“国公爷,夫人,小的来了。”   “安远你熟?”   “熟。”齐原很快地回道。   府里安远州跟邻州宽河州他都熟,他每年年中跟年末都要为府里来走一遭,此时恰逢年中,就是夫人不过来,他也是跟女主子请几日过来走一轮。   “找处旧宅子,这处宅子翻新过,有点油漆味。”谢慧齐的话一出,国公爷身边的齐了那老脸红了起来,嘴唇喏喏,话也说不出来。   “出门在外,没那么讲究,”谢慧齐也不怪人,这年头的油漆用的人不多,还贵重,一般人家还用不起,只是她鼻子又敏感,油漆味也是不闻的好,国公府这些年也大修过两次,用的要么是最天然无味的原料,要么是已经处理过的颜料,这味是万万没有的,“找干净的宅子就好。”   “也不用太多,挤点也无碍,横竖也不会呆太久。”谢慧齐挥挥手,让齐原下去,又让言令进来。   言令的措词还是跟之前的差不多,就是水土不服,清毒排热的药方子也开了两剂,喝了也不管用。   谢慧齐这就又吩咐小麦等会带着人去把寝室里的被褥换上她带来的。   国公爷用的也是府里的人带来的,但换上她这里带来的,她也安心些。   堂屋里进进出出不少听令的下人,国公爷被妻子塞了碗冰粥到手里喝着,也不言不语,尤自由她处事。   谢慧齐又问了个仔细,把寝室都挪了个地,一家几口都住到了没有大门,比较偏远的一个离湖的小院去了,那处因为之前几年休整过模样还好,又离主宅远,成了没被重新梳妆的漏网之鱼。   等她把晚上主厨的厨娘也定了,小红把她煮上给她吃的鱼汤也送上来了,谢慧齐让给了国公爷喝,看他胃口还好,一口接一口慢慢地喝着,也没说不用,她也是叹道,“才几日没见着你。”   她没事,她男人倒成病娇花了。   安远湿热,即便置了冰的屋子,那凉也凉得让人不舒坦,加之身上不适,齐国公这几日心思有点低沉,这时听她说说话,这胃口也开了些,等喝完汤见她拧了冰帕子往他的头上来,额上一片凉爽,心中也舒缓了些,他放了空碗方才开口,“没京里舒服。”   他也是不如之前了,以前这些都是忍得住的,他少年时候一个人带着几个随从大江南北都去,许是年岁大了,没以前那般能耐得住了。   “这两月正是最热的时候,还是得再忍忍。”谢慧齐也不宽慰他,心想着她还是得多费点心思让他舒服点。   齐国公点点头。   谢慧齐听他还要出去,带他去洗了个温水澡,因着想看看他身上怎么样了,也没让小厮去侍候,她自己去侍候的,一看到他背后一背的红疙瘩,她还是忍不住道,“真不是中了毒?”   “没,清毒丸也吃了。”齐国公被她擦着背,背没痒,下身半却疼了,想着等会就要出门不能耽误时辰,也没废话,拉着她进了浴桶,草草行了事。   谢慧齐一直抱着他的头,看着他一脸的汗津连连,心想他身子不差,只是毕竟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外面再好也好不过家里,是要有段适应时间的。   而且,人有了依靠,总是会松懈些的。   有女人的男人总归是不一样的,国公夫人来了两天,第二天就搬了住处,第二天晚上,国公爷背上的红疙瘩就消退了许多。   找的住处也是当地富户的旧宅子,四进的房子也不少了,也够国公府一行人住了,谢慧齐等安置好了,才给她送了帖子请她做客的知州夫人和刺史夫人回了话,她便不去了,让她们上门来趟。   她也没给帖子,就由人送了句话。   刘知府是刘侯爷的堂弟,但刘侯爷夫人想见她,都不带递帖子让她上门去见的——许是地方官跟京里的规矩不一样。   人家不按着她的规矩来,她便连个帖子也懒得给。   谢慧齐送了话,这晚等国公爷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等把他收拾干净领出了门坐下喝茶等膳用的间隔才问国公爷两个美人的事,国公爷听了眼皮一撩,身往身后偏角落的位置一指,指了指宣崖。   宣崖以前一直在暗处,他是探子头目,直到几年前有了比他年轻的接替者,他这才换到明处来给国公爷打下手,这时候看到主母眼睛朝他看来,尴尬得眼睛直往地下瞧。   “美人归你得了?”谢慧齐笑了。   宣崖脸全红了,“不是,夫人。”   “那……”   “是我家那两个不成器的得了。”宣崖愧疚地道,儿子好色,并不是在主子面前拿得出来的事,尤其是在主母面前。   他家主子素来自持,但也不管他们娶妻纳妾之事,只是他也只娶了一妻,只及得上当护卫的儿子却是妻妾齐全,如若不是他们这群人里家中有妾的人不少,他都要无颜见主子主母了。   为人奴者,反倒要比主子过得放纵。   国公爷不管下属的家事,国公夫人也不是个管的,听过后点了头,回过头笑着问国公爷,“我怎么听说还在你屋里呆过一宿?”   小儿子这两天没归家,昨晚三子回来跟她请了个安,也匆匆去了,说是两兄弟被带着去见安远下面的一个武术之乡见一个老前辈去了,谢慧齐没见着小儿子在跟前被揍得鬼哭狼嚎,这一来两日的时间也就现在才想起问美人儿的事。   “呆的不是我。”国公爷淡淡道。   结果毫无悬念,国公夫人失笑,自喃道,“不知道小兔崽子回来身上有块干净的地方没。”   莫不要被教训得鼻青脸肿才归才好。   没跟她通气就已经安排好了教训的国公爷当没听见。      国公爷不知到底是水土不服,还是过敏,但情况还是好了些,谢慧齐也不瞎担心了,只是让身边人还是注意着点,出门在外,还是酒别乱喝,饭别乱吃的好。   国公夫人晚上难得说了甜言蜜语,在国公爷耳边嘀咕了好几句“你的命对我挺重要的”,第二天国公爷神情气爽地出了门,一进州衙,刘世同见着他不像是来要他老命的,心中更狐疑了起来。   这厢上午,一个鼻子出气的知州夫人和刺史夫人来了,她们是一对姓左的姐妹花儿。   安远州不算江南,但水路跟陆路都发达,离江南不远,进京也近,历来富庶,天灾那几年,安远也还算得上安稳,历来安稳的地方什么都要活泛一点,所以知州夫人跟刺史夫人打扮得珠光宝器,一身艳丽来见谢慧齐的时候,还是看得出安远的经济文化水平来的。   谢慧齐是早上才听齐恫报这两姐妹花的事,这两姐妹花儿是以色上位的那一种战绩颇佳的人物,原本只是花楼从小豢养的花姐,只是后来莫名得了朝廷一位还乡的官员的眼,替她们赎了身,收了当义女,没几年,大的那个嫁了当时年过五旬的刺史汪池当继室,另一个更美的也被刘世同娶进了家当继室。   刘世同的元配是死在刘世同的手里的,由此也看得出为了娶这个美人儿进门是狠了多大的心。   当然这是他们国公府查出来的老底,外面传言还是道这两姐妹是身出名门的。   谢慧齐见到了真人,也觉得她们确实很光彩夺目,等她们走近出声请安,也是声如莺啼,姿如拂柳。   谢慧齐还在守孝,穿的依旧是白裳,戴的是白簪,人清淡了些,也就显得过于年轻了,知州夫人小左跟刺史夫人小左一见到她,还愣了愣,等她们请了安,也没见人来扶,知州夫人小左就抬了头,有些天真无邪地道,“国公夫人,您真年轻。”   样子美极,声音好听,神态无辜,确是让人易心生好感。   这时候刺史夫人大左也是抬头微微一笑,笑靥如花,媚眼如丝。   想来教她们的人把她们的长处都发挥出来了……   食色性也,每个人都喜欢美色,这个其实男女都一样的,只要有能力的都想消费美色这个东西,自古以来脑袋再灵光的男人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多的是女人为了皮相奋不顾身,孤注一掷,但美人窝也是英雄冢,英雄没脑子的事做多了也会变狗熊,美人持美为生,也很容易被自己脑袋的不管用,跟被脑子不管用的“英雄”带得薄命。   谢慧齐很清楚这对姐妹花的下场,但见到她们本人,还真是生不出太多的恶感来,但不讨厌,也喜欢不上来,听了恭维也没笑,只是温和地与她们道,“都坐罢。”   两个人听她说话温柔,顿时一喜,欢欢喜喜地把带来的礼物献了上来。   只是她们终归是年轻了一些,也一直所向无敌了些,没沉稳半刻就打蛇上棍,小左夫人就欢快地笑着道,“国公夫人,你这么好看,我能叫你姐姐吗?”   谢慧齐当下都快笑了,还是身边的婆子管用,听了板着张脸道,“我家国公夫人何曾有过妹妹?刘夫人自重。”   小左夫人顿时脸都僵了,没两下,眼睛里就含了泪,楚楚可怜得很,让人爱怜至极,活生生把眼前的国公夫人当男人对付了。   “我妹妹太唐突了,还望夫人别见怪。”小左夫人楚楚可怜,眼睛带泪,大左夫人也已是跪了下来,抽泣上了。   跟身份比她们高的夫人还耍嘴皮子,这么多年谢慧齐在京也没见过几个,都快被她们逗得笑出来了,她摇摇头,背往后倚,嘴边挂了点淡笑,温和地看着这对姐妹花,也没再说什么,道,“知道你们来了,心意我也收到了,我身子疲,就不多招待你们了,且回吧。”   这对姐妹花面面相觑,这时候国公府的婆子媳妇出手,十几个人一起动手,把人扶了出去了。   没一会下人回来报,说这两位夫人出门的时候皆低头抽泣拭泪。   这对活宝姐妹也是真逗。   也没半日,安远城里就有新来的齐国公夫人欺负大左小左姐妹花的传言了。   谢慧齐也是真不在乎这点名声,也不在意这事,毕竟这种传言传出去,传得越大,场面越不可收拾,刘世同跟汪池就会死得越惨。   有时候不闹腾,死相还能好瞧些。   谢慧齐也不是个对人掉以轻心的人,只是姐妹花的表现太轻浮了,如果这是刘世同跟汪池授意她们来的,那她确实也可不用把他们这种人放在眼里了,这些人的手段品性注定他们就是把一时的路走通了,也走不了一世。   官场相争,可不是女人的几滴眼泪能改变得了的。      也没两日,大小左两姐妹花出身窑子的事被宣扬了出来,这城中风雨也与初来乍道的国公夫人没太多关系了——她毕竟是京中来的,城中百姓对她没大小左两传奇两姐妹来得熟。   而很快,安远城的气息也闷热了起来,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齐国公府的临时住处也是大门紧闭,进出都甚是严密。   谢慧齐一知道国公爷要开始动刘世同了,就知道她的荷花没戏了,不知道等事情一完,荷花还开着没。   这已是七月中旬了。   这天早上齐国公出去没多久,就见国公爷的门生楚门就大汗淋漓跑了回来,跟她请了安,擦着头上的汗还笑道,“刺史反了,带兵围攻国公爷,国公爷让我回来看看。”   楚门是楚家的人,小时候还去过西防战线的人,真正的文武双全,她家那个二郎跟他搭着背喊兄弟的人物,让他回来看门,也是用心了。   谢慧齐便笑道,“那你带回多少人马回来了?”   楚门赧然,“就下臣自个儿一个人回来了。”   ☆、第246章   谢慧齐也是有意调侃,她身边的人足够多,这么些年下来,她身边早有了自己专属的一队人马,男女皆有,国公爷在这个上很下心思,也很舍得放手,把人皆交给了她,他自己一般是不碰她的人的,如若借用她这边的人,也还会事先跟她提一句。   有一个知道外面形势的楚门回来就好,武力家里还是不缺的。   比起国公爷,活了两世的谢慧齐更崇向武力——妇人动嘴没人信服,口水浪费多了,不过是多给人多嚼几条舌根,她更喜欢能直接点见结果的真章。   汪池许是真被逼急跳墙了,楚门回来没多久,就有几队人马奔向国公府住处,齐奚等攻打国公府人马的人来了去外面瞄了一眼,就又摇摇头回来了。   汪刺史的官兵也不知道平日是怎么整治的,来的人马肥瘦不均,看着举刀相向的国公爷家将,居然双腿颤抖。   齐奚看了都失望,没看几眼就回来了,原本心中兴起的紧张兴奋也消淡了下去,回来跟母亲道,“那领头的肚子比猪还肥,可能连阿苗都打不过。”   阿苗是照顾齐奚起居的武使小丫鬟,现今十四岁,单手就能拿起五斤的刀来挥舞。   谢慧齐招她过来坐,笑着“嗯”了一声。   国公府不养闲人,严苛的规矩下上来的人说不上万里挑一,千里挑一还是经过了的,她听训练他们的武把头讲,这些人就是放诸天下也是一流的刺客。   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如果已是人外人,天外天,就很难碰上更强大的人上人,天外天了。   这时齐奚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她来安远城几日,对与京中很多不同的安远城很感兴趣,也觉新奇,但见到了守家卫国的当地官兵这等模样,那些兴奋就荡然无踪了。   她这时候反而希望敌人能强大点。   “娘,他们怎么敢?”齐奚不解,歪瓜劣枣怎么就敢反?当官的应该不会这么蠢啊。   “这个娘也不太知道,可能是急了什么都做得出,也许是真没把对手放在眼里……”谢慧齐也不敢肯定,只是猜测道,说着摸了摸女儿的脸,又淡道,“你阿父发了狠,兔子也会被他逼成凶狼的。”   被侵犯领土跟利益了,兔子都会咬人。   “也是。”齐奚颔首。   汪池能调动的人马也只是听他令的那一些私兵,人数不多,他管辖下的众多武将是不可能跟他反的,能按兵不动就已是看在他是上官的份上了,所以齐国公那边不久也就传来了消息,说反贼汪池已经拿下。   这时候,京中奉旨而来的御林军副首领来了安远,抄了刘世同跟汪池的家,从里面搬出了数十万两白银和无数金银珠宝出来。   除了齐国公手中所掌握的刘世同,汪池及其直系下属贪腐,草菅人命的证据,底下被刘世同,汪池欺压的百姓也纷纷出来告起了状,再加了一笔。   也没用到一个月,齐国公就把以刘世同为首的一众人给从萝卜坑里拔了出来,后续他没再管,而是交给了皇帝派来的人。   欲要走前,谢慧齐跟着齐国公去了趟安远最大的湖青安湖去看荷花,结果烈日下的荷花败得差不多了,找不出几处好瞧的来,她愣是被她家国公爷拉来看了满湖的残花,外兼操持他的琐事了。   国公爷带夫人湖边湖里皆走了一趟,确实没见到能入得了眼的好光景,一路皆是半抬着头看着天,看都不太敢看身边国公夫人那张似笑非笑,尽是嘲讽的脸了。   男人的甜言蜜语果然是听不得的。   临走前,齐国公带了刘世同的嫡子刘奕来见了谢慧齐一趟,让谢慧齐给休王写封信收留刘奕,这一次刘世同跟汪池的众多证据是刘奕给的。   谢慧齐这才知道刘世同也是狠得下心,为了美人原配害死了不算,连原配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不放过,最后只有小儿子苛且偷生,认了比他没大几岁的续房为母,在她面前奴颜婢膝,这才活了下来。   当父亲的狠过了头,当儿子的也就顾不上人伦了。   谢慧齐给写了信,改了姓,连父姓也不要了,现今随了外祖那族姓的百奕在他们走之前就带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安远。   一行人在七月二十日起程,起程后,宣崖的两个儿子带着他们的美人被打发回了国公府。   宣崖英雄一世,却对两个怎么教都没随了他的儿子已经心灰意冷,他想让两个儿子都子承父业,奈何儿子早已不这么想,听国公爷说他们带了美妾回去就可领个小庄子出去独门立户,很是欣喜无比,就是不能再跟着主子前往江南,也不觉得有什么失落,只觉怀拥美人的前路海阔天空。   在两个儿子毫不恋眷地走后,原本以为自己死了心的宣崖还是湿了眼眶,他在国公拿命挣了一辈子,挣出了两个儿子的一时安逸出来,只是儿子的子孙后代,他却是管不了了。   谢慧齐看在眼里,于是本来念着两个小小年纪就被父亲踢出去历练未归的想念便淡了下来——不知人间真正的疾苦和无奈,只靠着长辈的余荫庇护,这样的人生又能走得了多远。   他们是直到又回到了安若县等了几日,到了八月初五才见到了归来的齐望跟齐润。   一月不见,国公府的三公子和四公子被晒黑了,齐润中途生了病,是被护卫背回来的,回来后,奄奄一息的四公子还拉着他阿娘的手道,“我很厉害的,病得很厉害都病不死,你等着看,我将来是要做大事的。”   他就是病得厉害,也很是满不在乎。   齐望当夜被母亲抱着的时候跟她讲,“路上碰到了刺客,小弟就挡在了我前面,你以后莫要跟他道要他护着我了,我是哥哥,不需他护着。”   齐润年纪小,但天生神力,身手也要比他三哥厉害,所以总觉得强者要适当保护弱者的谢慧齐也曾开玩笑跟小儿子讲过要好好保护三哥。   她也知道小儿子跟她斗,斗得越凶,其实在乎得越厉害,因为太在意了,所以她每一句不顺他心的话他都要反嘴,反之,她的每一个要求,他都会认真地放在心上。   “知道了,阿娘的错。”   “不是你的错,”齐望摇头,摸着母亲有点憔悴的脸,道,“只是莫要再讲了。”   谢慧齐亲了亲他的小指头,她不知道他们以后到底会长成什么样的男子汉,但这一路上,饶是她很有把握不会教歪他们,也会护好他们,也难免有时还是会诚惶诚恐,生怕自己还是错了。      齐润休息了不到两日,胸前被毒刀划破的伤疤刚结好疤就被带到了官船上,国公府一行人重新再往南下启程。   谢慧齐硬是把两个儿子塞到了丈夫面前,而不是任由他们去野。   孩子太小,大人终有不得已,也不该由他们全数去负荷,她不想让让儿子们觉得他们父亲不重视他们,但她还是把小儿子想得太脆弱了,上船只一天,伤没好全,体内毒素还没退尽,此时还发着低烧的小兔崽子在午休的时候在一众幕僚门生的脸上画了乌龟,狗头还有猪头等,国公府的先生们一觉醒来洗了一下午的脸都没把脸洗干净,齐小公子用的是百年墨,那墨用来染布,一旦沾上下水都洗不净,何况这是涂在了脸上。   这次用不了谢慧齐把他打残,国公爷就已经下了手,把小儿子的屁股揍得比发胀的馒头还高,还让他光着被打肿的屁股在护卫队里找了一圈,让众护卫大叔大哥狠狠地嘲笑了一翻,羞得光屁股被人看尽了的齐小公子的脸一晚上都是红的,臊得第二日都不敢出舱门。   谢慧齐很坦然地道了声“活该”,根本没有怜香惜儿之情。   娘亲不可靠,齐润也只有他三哥着急他了,连二姐齐奚过来看他也只是想看看馒头屁股长什么样,做人做的相当的失败。   前方运河所经过的长南州这时候已经收到了安远州被搁倒的消息,长南知州宁守成乃去年归到赵派门下的官员,他去年娶的夫人就是赵家族长的女儿,他没像刘世同那样对原配下手毒害,他的下堂妇是因通奸被他休离的,不过宁守成还是怕犯到齐国公手里,查出那下堂妇通奸之人是他安排的,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在齐国公没到之前把知道这事的所有人斩草除根了。   安远州离长南州不远,走运河的话十日就可到达,只是官船走了一半多的路,头上有乌龟等“名家名画”的先生们脸上也没用药水洗干净,看日前众人脸上颜色的褪色程度,齐国公干脆令人在半路有官路的地方下船,临时走陆路去长南州的州城长南。   走陆路的话,他们还需半月才能到达。   长南州比安远州更靠南,也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其中流淌着数千条河流,但占据地理优势的长南也有它的劣势,因当时旱灾涝灾等灾害频繁,当地百姓过得远不如许多地方。   ☆、第247章   先前探路的探子回来报,长南州这边的官路狭小,国公府的特制马车不能经过,听到报后,齐国公就看了夫人一眼。   因这一眼,谢慧齐没有犹豫选择了跟他下船,哪怕没有舒坦的马车可坐。   没有了马车,这一次国公府一行人只有放在船上的三十匹马可以用,只有好在护卫们腿脚厉害,用不到马也无碍行程。   服侍的人也太多,所以跟着走的只有身子强健,身具武力的奴仆。   齐国公府一行人先前所经过的陆路都是官道,人马出来浩荡,所经过的第一个州就算是齐国公府的人,官道两边的人马也被知州打点过,齐国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他们沿路所经过的地方看到的百姓日子都是经过修饰的。   接下来的安远州也如是,在齐国公到达之前,作为停泊口的安若县就在之前被从州城来的官员和县官一起大肆整治过,所以齐国公府一行人看到的也是百姓安居乐业,衣足食丰的日子。   齐国公府这次在长南挑的停靠口不是官船定点停泊的官口,而是当地渔民的一个小停靠口,齐国公府一行人下了船,而船继续往下,所以这一次齐国公一行人也看到了未经任何打扮的当地景象。   谢慧齐这世曾在河西过了许多年真正清贫的日子,但那日子离她已经太远了,她锦衣玉食了太多年,所以在在选择跟国公爷下船,八月还高热的温度首先就让她呼吸就挺困难,他们所经过的渔村非常脏,破,臭,高温的空气中传来的鱼腥味和恶臭腐烂的味道也让人心情也轻易让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就变得糟糕起来了。   下地不到半柱香,骑在马上的谢慧齐的脸色不受控制地就变得非常难看,近二十年的好日子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比起她身后国公爷的安然若素,泰然处之就相差甚远得多了。   皱起眉头的国公夫人让跟随她的那一群媳妇丫鬟也都忐忑了起来,即便是最镇定有素的麦姑姑,也是忍不住时时抬头打量马上夫人的表情。   她皱着眉,底下的人谁也不好过。   国公府的人马要到达官路,必须经过所在渔村狭窄的土路,这一行人震惊了这个小小,贫穷至极的小渔村。   队伍首先遇到的是扛着渔网,前往河流的当地渔民,这百姓在见到这一行人后口瞪目呆,在一个护卫甩过去的眼神下五体投地,跪在地上频频磕磕头,嘴里不断地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也不知是把他们当哪路煞神了。   再来吓的就是在路上嬉戏的儿童,这些孩子身上不着衣物,光裸着的身板黝黑又削瘦,身上似乎除了骨头就是包着骨头的皮,他们身上沾着泥巴,脸上污脏,鼻下还挂着鼻涕,不远处,低矮的土砖房破破旧旧,在夏日那时不时的虫鸣声中,显得残败无比。   这是真正的贫穷景象。   原本不适的谢慧齐在见到人后,就那么一下子,身上的那些燥热跟不耐就全没了,等跟齐润共坐一马的齐望把马儿驱使到她身边,问她能不能给这些小孩送几个糖果后,她没怎么想就点了头。   两兄弟下了马,跟婆子讨了糖袋,真给吓得躲得很远的小孩去发糖去了。   谢慧齐追着两个儿子看个不停,发现当地的小孩被儿子们追得逃得飞快,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没有多久,小孩子们怯生生地接过了比手划脚,脸上笑容不断的儿子们递过去的东西。   她看得专注,国公府这时候拉住了下面的马,任由她看着不放。   两兄弟没说几句话,把袋子给了人,就又飞快地跑回来跃上了马,朝等着他们的父母一笑,没有说话,国公爷这才扬了手中的缰绳,他的马一动,安静的队伍这才跟随而上,两边众百的侍卫又迈动了整齐有致的步伐。   不远处的孩子忍不住想逃,又忍不住趴在地上往他们瞧去。   他们很快就经过了渔村,在快要离开渔村的时候,有群老人在他们的后面跪着磕头不已,谢慧齐撇过头去看到后有些不解,扬眉朝国公爷看去。   齐君昀跟她解释,“以为我们是哪路官员。”   “吓着他们了?”谢慧齐轻叹了口气。   “嗯。”   谢慧齐摇了摇头。   他们在当日的下午就到达了官路上,只是离驿站甚远,一行人必须在野外驻扎。   哪怕国公府的下人能干,在野外搭建了软榻出来,纱帐也都围上了,但条件有限,没有充足的水沐浴,身上的汗臭味也就只能拿湿帕擦擦。   而这已经是相当好的情况了,在没有找到水源的情况下,只有当主子的和年纪渐长的幕僚先生们还能用到存水,护卫们是在喝水的时候都得省着点喝。   要是哪天下起了大雨,在无遮拦的野外那才叫好看。   当夜谢慧齐在一群女婢的围绕下擦好身,换了一个简洁后才舒了一口气,用晚膳的时候端来的烤肉也吃不下,就用了一碗绿豆粥。   肉是夏日比较好保存的薰肉,本来就在船上的冰窖里,但因高温拿出来不到半日就已经有点味道了,不过这肉烤出来还是香,国公爷在帮她解决了一大半后留了四五片,在慢条斯理用完她后又把盘子往她手边推了推,见她偏头往儿子们那边靠,干脆手一手把住了她的肩,把那几片硬塞进了她的嘴里。   “不能吐,你看谁吐了?”他塞进去后还淡道了一句。   要脸的谢慧齐也真就强咽了下去,吃完在小儿子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清水喝了半杯,才看着杯子道,“我这真算跟你同甘共苦了罢?”   国公爷淡“嗯”了一声。   国公爷太淡定,国公夫人不屑地挑了挑嘴角,“是谁吃着宫里的还挑剔得要命来着?”   在宫里好多时日都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还用她多花心思,现在倒知道逼她来着了。   “此一时,彼一时。”国公夫人心情不好,说话都带刺,国公爷脾气就适当地脾气好了一点。   “娘,不吃就瘦了。”齐望看着他娘,脸上有着疼惜。   谢慧齐看着他这才觉得她也是家里有男人爱惜的人,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手,“乖儿。”   引来齐润噗噗乱笑,笑她偏心,笑她娇气爱听好听话。   稍后,齐君昀就出了一家子所在的小蓬子,孩子们留了下来,谢慧齐问起了儿子们白日见着那些跟他们不同的小孩子的想法。   齐望跟齐润皆被他们长兄带着去离京不远的小村子去看过真正的贫穷日子,所以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而齐润在三岁第一次被带去的时候还不解这世上怎么会有跟他一样的小孩子要什么就没什么,后来被教得懂道理了,他也就变得爱念书了起来。   齐望是对这些人真心生怜悯,因同情所以更愿意给予,也愿意付出,所以他的想法是等他长大了就是想当一个于民有福的官员,而齐润则是慷慨,他觉着他有什么,别人就应该同样具有什么,他不知道这个要怎么解决,那么听大哥与三哥的就是。   谢慧齐问得认真,许是在野外,烛火中母亲的娘太温柔,两兄弟你一句我一句地把他们的想法都言道了出来,这也是谢慧齐第一次这么直接接触他们心中的想法。   以前在她心中模糊的儿子们的将来也第一次很明显地清晰了起来。   他们是齐家儿。   这注定他们一生都不可能碌碌无为。   他们身上有着身为齐家人的使命,说来,这也是他们宿命——他们享受了齐国公府的荣华,而齐国公府的荣华是建立在大忻这块国土,这块国土的百姓上的,他们于这个国家,于这块土地,和那些无形中滋养了他的同胞百姓有他们要尽的义务跟责任。   “大哥说,等他可以上朝了,他一定要在很短的时日内让老百姓家中有余粮可存,我想以后帮大哥做事。”齐望盘着腿坐在铺着凉席的毯子上认真道,大哥可以在京中坐镇,而他就去地方上执行他的命令。   “我很厉害的,再过几年我就什么都会了,我什么都可以为哥哥们做,我非常的厉害。”齐润还是只道自己很厉害。   而齐奚在一旁听着若有所思。   烛光下,谢慧齐因儿子们的话微微笑了起来。   这样也好,这样也很好,她从来不知道她生养的儿子可以这么让她感到骄傲。      赶路从来都不是轻快的事,尤其是在夏日,众多东西都有所限制的情况下,所以谢慧齐在第二天为了好过点,又把她闲置了许久的脑袋用了起来,她把一路的管事权要了过来,规定每日打尖的日子如果找不到驿站或者村子,那就必须在有水源的地方驻扎,哪怕少赶点路,或者多赶点路都要达到这个要求,且每赶两日路必须休息一日,他们决不赶急路。   条件有限的出行众多不便,哪怕是富贵滔天之身,也不是什么问题都能用权利金钱解决,在太阳烈日底下也就一个影子,没有三头六臂之躯,这是以前谢慧齐跟儿女们都讲过的道理,所以一路来只有稀饭咸菜吃的齐家小姐公子们在这方面谁都没吭气。   谢慧齐这一路上也是发挥了她还小的时候那见条缝就能插针的本事,一路上要是看见哪有菜地了,她就得停下去买。   她从来迂腐,不能以钱换物的话,那也得以物换物,不会以势欺人,也不会白占人的便宜,自己要是宽裕点,别人要是不好过点,那她就可以对人大度点,一个有自己人生准则的人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对一个定性了很久的成年人来说,所以第一次二次她都是乔装带人亲自去找的菜地的主人,跟当地人比划好几番,才以物换物,换回点新鲜的小菜。   她都是用带来的米跟豆子等物掺杂跟人换的,每每给的要稍微多那么一点,但她毕竟也不是活菩萨,所以会跟带在身边的儿女们讲解她的想法。   当然,她也不忘跟他们讲,她的大方,也难免被人当成冤大头——就如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恩报恩一样,也并不是百姓就是纯朴善意的。   她做了头两次,第三次交给下人们,下人们就知道怎么办了。   齐君昀从来不管她的行动,都是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让他带着人在原地等就在原地等,也任由她把儿女们带在身边。   等到第三次,是齐奚三姐弟带的下人们去途经的村子里的农家买的菜,还买回了两只活鸡,回来齐望臊了个大红脸,齐奚跟父母笑道,这是三弟跟村里的富户家买的,还杀了价。   一路快到长南城的时候,就是乔装成了丑女的齐奚去置办用物的时候还是遭到了调戏,护着姐姐的兄弟俩在外打了一架,这一次,谢慧齐难得地夸了小儿子一次。   那调戏齐奚的登徒子是官家子弟,也不知道是京中哪家外放的官员家中的儿子,一听到齐奚姐弟一口的官话,就对齐家姐弟纠缠不放,最后还口出恶言,最终被齐家兄弟收拾了一番。   但就是听了她的夸,齐润这次却并不怎么高兴了,在一家人坐在一起例行说话时,他很不高兴地道,“并不是我们对他们好,他们就对我们好的,我们好声好气,先前跟他言道时对他尊重有加,那个人回话却愣是轻浮得很,还道姐姐不规矩乱出门,话说得很难听不说,他还要侮辱姐姐,我很讨厌。”   也并不是所有尊重都会得到尊重的,他们将来遇上的恶只会更多,所以谢慧齐摸着他的头对他道,“这就是你们阿父还要教你们武艺的原因了……”   齐润眼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你觉得对的时候,如若用嘴巴说不清,不凡用用拳头……”以恶制恶是比较简单的法子。   谢慧齐说的时候,被丈夫看了一眼,她微笑着回视了过去,换来了齐国公的失笑,他放任她去教儿教女,看到了她更多的模样,他以前知道她有妇人之仁,但也没想到她也可直接粗暴。   这一路来,儿女受教颇多,只是把跟来的那些对主母不太了解的幕僚门生们吓坏了。   不过,齐国公也是不知道,幕僚们对于他对主母的方式也是触目惊心,他们以前只当国公爷很是宠爱贤内助的国公夫人,但不知道却是这般宠爱的。      在快到进长南城邦时,他们在离城邦五十里地的一个名叫庄乡的小县停留下来做休整。   他们在路上多拖了十来日,这时候已经到九月中旬了,过了秋老虎那段最热的时候,天气也凉快了下来,齐国公府落地长南城的船早已到了,这时候已听主子的令在小县等候主子们的归来。   一行人也总算能喘口气了,这将近快一个月的路,本来以为会病倒的国公夫人没病倒,反是一行的幕僚中有个年长一些的师爷病了,所幸言令医术高超,随身所带的药物管用,这位病倒的易先生在庄乡休息了两日就好了许多。   这次船队的人马跟走陆路的人马一集合,齐国公府的大队人马也算是再次完整了起来,先前先走的婆子们一就位,照顾主子们经验丰富的管事婆子们把事儿又全揽了去,国公夫人又再次当起了甩手掌柜,每天只顾着补觉,足睡了好几日,才缓过气来。   等到她缓过气来,这才发现就在她睡过了头,一夜没过问他的情况下,她家国公爷就又跟师爷门生商量阴谋诡计商量得废寝忘食,又两天一夜都没合眼,她听了红娘的报去捉人,看到了一个眼下发青的国公爷,仪表堂堂的美男子眼看一下子就老了十岁不止,吓得她把人拉了回去,令人把镜子拿来,搁他面前对他道,“再不注意着点儿,以后都得说咱们老夫少妻了。”   国公爷见她把他拉回来是做这事,很是不以为然,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打个哈欠就往椅背上靠,双眼无神。   宁守成太圆滑,也不好办,就是他以位欺人,恐怕也只能是在长南城走一遭吓他们一个心惊肉跳,却不能真动得了他们的位置。   老夫老妻久了就是如此,很多话都懒得说,尤其在精神疲惫的情况下,所以等国公夫人说了一大堆也不见他给个话,一下就恼了。   但恼了也不能生气,只好把人拖到床上去睡,又免不了唠叨,“也得亏我从小就喜欢你,要不就你这死鱼样,我哪那么多的喜欢给你。”   能不甩他两个白眼都是好的。      一路来所见的景象不好,十村九村穷,且那种贫穷是一年不知肉味,这个月的米粮用完了,不知道下个月的在哪的穷,那种贫穷印在了太多人的骨子里,形成了一个个怯懦,尖刻,蛮横,眼前只看得到活命的人,他们想不到更远的将来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只知道今天要活下去,明天也要活着才好,他们命贱,却最畏惧死亡不过,见得多了,再如何也会有下人确保她舒适的谢慧齐也无法与他们感同身受,但也无法在这些受局限的人面前有什么优越感,所以,当国公爷想让百姓们真的能过得更好一点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她能做的就是站在他的身边,确保他活得更长一点。   她不知道如果要是他没了,他想做的事,会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哪怕,他的继承者是她生的。   她家国公爷一直是个非常实际的人,他所选择的门生也如是,不过谢慧齐也知道哪怕是他选择上位的门生在为官后也有众多的问题,但胜在有能力,也听令行事,有拿得出手的政绩,这些年一年年下来,大忻朝的国力在大灾后是逐年稳步上升的,但这些看似好看的政绩下,想必也藏着无数的隐忧。   江南身为天下粮仓,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也确是不得不整治,要不,他多年为江南花的心血也要白费为了,他就是不为沉弦,就是为自己,也得走一遭。   现在是赵派人,很快就要轮到江南的自己人了。   谢慧齐猜测到了江南清洗自己人时才是最大的血雨腥风,痛不欲生,现在不过是前餐,她着实也不想丈夫就耗在这了……   她又下令在庄乡多休整两日,每日守着国公爷吃喝。   好在公事虽要紧,国公夫威望也尚存,她一发火甩眼刀子,凭是国公爷也不得不停住往外走的步伐。   这几日,占了庄乡一个家族院宅居住的齐国公府一行人也得了妥当的休息,一是因齐国公府的人马什物都整齐了,二是挪出整他院宅给他们住的当地殷姓人家给予了他们最大的殷勤,遂谢慧齐在临走前见了族长夫人,给赏了套头面,又从女儿的书箱中挑了几本书送给她。   齐奚这几日跟殷家女儿们玩耍,还学了几句当地话,回来学给母亲听,听得她阿娘一头雾水。   南方的话太难听懂了。   难听懂也就罢了,而且隔个十里二十里的,那音又不同了,不同也就算了,有时候还是完全不同,也就同村人能听得懂同村人说什么了。   这一路来碰到的能说官话的人基本没有,哪怕是有些村子里还出了个秀才,齐家兄弟去见人,那秀才的那口话一张,也是半天都琢磨不出来,还不如写字沟通来得及时一些。   就在这种物资匮乏,种植业不发达,交通也不便利的时代,当地官员如若不作为,朝廷的君臣就是呕心呖血,想来也改变不了偏远地方的状况。   齐国公府一行人拖到十月才进长南城的运河口,在被清出来的一处住宅住了下来。   长南州的知府宁守成一直都没有来相见,听说是这段时日病重缠于榻上,已有许多日不能下床了,而长南州的官员像是不知道齐国公府一行人到了长南城似的,齐国公府不打草惊蛇,他们便也当不知情况。   这么一大堆人一路出现在长南,且所住日子不短,来个过问的人也没有,也是奇状。   等他们在长南城落地还没住上两日,在长南城里突然遇上在殷家相识的殷家女的齐奚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让家里的探子去查了。   她也告诫了她的两个弟弟——对此,齐润听了却有些难受,他在殷家那几天,对一个总喊他哥哥的小女孩特别好,没有妹妹的齐润在临走前还跟母亲要了一根金钗送给她,如果那是长南州官员的埋伏,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想才好。   儿女们身边都安排了妥当的人,儿子他们还有他们的父亲操心,她更是不管,而女儿的话,毕竟出门在外,她不能在人多的时候老是抛头露面,且她也对人多的地方也不感兴趣,女儿爱出去走,她是不反对的,但不会陪着去,且她也有她的事忙,所以儿女们交友可能受了人设计的事她还是在丈夫嘴里听到的,因为小儿子已经在他面前闹过一遭了。   谢慧齐一进长南城住下就在算到达江南梧州的日子,和进入江南的住处,她打算在江南过年,还要去沉弦跟若桑住过的行宫改造的庙宇祭拜他们,有很多事都需要操心。   丈夫按兵不动,她也没问具体的情况,就任他耗,但一听对方可能已经动了,且从他们的儿女处下手,她一听也是摇了头,叹道,“如若如此,心思挺深,做的也全。”   殷家可是他们国公府这边选择入住的人家,要说被宁守成的人渗入也不为过,毕竟是地头蛇,这是地头蛇的优势,而人生地不熟的国公府也是避无可避。   可要是做到在短短时日内让儿女们与他们派出来的人有所交情,小儿子因此都受挫,这可不是一般的心思与能耐了。   “润儿太重情,”见她嘘唏,齐君昀摇了头,“不若奚儿冷静。”   不过是城中一个照面奚儿就能觉出不妥,而小儿子明明深信家姐,但却为此伤心难过。   小儿子还是有点像他母亲的。   “毕竟还小。”   “不小了,十岁了。”齐君昀不认同,淡道,“他是你我的儿子。”   谢慧齐没说话,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他是他们的儿子,注定不能碌碌无为,也注定要承受经历得更多。      在长南城呆了五日,宁守成都没别的动作,齐国公府的探子们也陆续回来回报,诸事不顺,他们所找的那些人并不可靠,而原本在长南的线人也都在一夜之间突然都找不到了。   另外,长南城里那几个不被齐国公府所用,但与齐国公府门生有些牵连的小官也突然离奇消失在了城中,说是回乡奔丧去了。   得知地方上的官方皆对宁守成三缄其口后,齐国公的门生,也就是齐家书院的主掌沈从对国公爷道,“想来宁守成现今也不会让我们抓到什么把柄了,想来他们也知道了皇上的人也进了长南城,现今更不会轻举妄动了。”   在他们来之前,长南城就被宁守成动手脚弄干净了。   “他不是病了?”易师爷轻咳了一声道。   坐他左侧的山居道人抚了抚胡须,也道,“也是。”   在场除国公爷外的七人这时候都往齐国公看去。   看来不能抓到宁守成的实证,那就只能将计就计了。   他装病,那就让他死得干脆。   “这事由皇上来定罢。”齐君昀最终还是摇了头。   如是他的人,他可以让人就地死了,他清理门下是他的事,但赵派的人他还是不能擅自动手,这毕竟是皇帝的天下。   “那……”房内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在长南州内所花的一个月多的时间这算是白费了?   “赵派的人会当我们怕了他们了,”另一师爷俞庸叹道,“我们若是退走,难免振了他们的士气。”   “俞爷过言了,刘世同可是栽了。”国公爷的另一年轻门生贾进平摇头不赞同道,“再则,想来皇上也不喜这宁守成……”   就是由皇上做决定,宁守成能不能活得下去也不一定。   “禀主子,京中来了消息,”这时候门外的齐恫大步进了门,两手作揖对着齐国公一拜,沉声道,“小义王欲要跟赵益楼的小女结亲。”   小义王是皇族一个老王叔过继到休王膝下的义子。   “什么?”休王的老弟子,也就是大弟子蒲山老人站了起来,失声道,“怎么可能?”   小义王怎么可能跟赵家女结亲?   齐恫朝蒲山老人瞥了一眼。   这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小义王被过继到休王膝下,皇族那群老狐狸打的本是让他接管国子监的主意,可现在皇上属意谁家接掌,就算皇上的心思难猜,但也不是很难猜得出。   皇上太偏心,皇族有所动作,也不难想通。   现在中王等人也在主子离京后连手对齐国公府发难,大公子在京中可是应接不暇,赵家在此间偷得一丝喘息之地,更是会兴风作浪。   “国公爷……”蒲山老人朝齐国公望去。   “退罢,正好夫人想早点到江南。”齐国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道,说着他就站起来了身,“尔等收拾一下,等着夫人的吩咐。”   “是。”在坐的都站起了身,等他出去后,沈从第一个走向了齐恫,“恫头领,烦情你再跟我细说一下,这事是怎么起的。”   小义王这是打算不顾他与休王的脸面了?      谢慧齐一听他们要败走长南州,还真真是愣了好大的一下。   这是儿女被蒙了,当父亲的也得跟着撤了?   她对那没照过面的宁守成都有点好奇了,能耐不小。   “再耗下去也查不出太多来。”   “周家没动静?”那个被冠以通奸罪名被休离的周氏忍得下这口气?   “有,”齐君昀摸摸她的脸,淡道,“临到要真谈时无一人松口,倒反胁前去的说客污罪官员,要前送官府。”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连周氏最不经用,好开口的浪荡子都这口气,上下口径如此一致,也是从那边查不到什么来了。   “他们不想动宁守成?周氏也不想?没给足他们好处?”谢慧齐还挺难接受他们这次的败北的。   “许是宁大人许的好处更大……”   谢慧齐轻笑了一声,笑容一纵即逝,随即她点点头,“那如若没什么事,后日就起程罢,明日打点一天就够了。”   “嗯。”   即日,国公府的探子查船,一队人马在船底发现船板有松裂之险,齐君昀在跟谋士们商量过后,回来告知谢慧齐道他们由水路改走旱路。   谢慧齐点了头,他们在长南城又多呆了两天,又临时多购入了数辆马车,这才装好了船上运下来的东西。   他们终还是在十月中旬离开了长南州,出城后,谢慧齐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咱们是不是中计了?”   她怎么觉得这是有人在逼他们走旱路?   旱路也更危险,山路多,易中埋伏,虽然他们人多,个个精良,但再强的人精力有限,也有疲于防守的时候,经不住一路不断的算计。   “嗯。”   “别嗯……”谢慧齐见他闭着眼睛只应了一声,整个人都不对头了,“国公爷,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而且如果走陆路的话,按他们的大队人马除非是连夜加快赶路,要不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年前根本赶不到梧州,他们是打着替皇帝祭拜先皇的幌子来的,他们是六月中出来的,如果不在年前赶到梧州祭拜先皇的话,朝廷里那些人更是有得参他的了。   他一直立于不败之地是因为他站在国家大义这边,站在任人怎么戳也戳不动的功绩之上,可如果这些倒了,他的人也得跟着倒了。   真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谢慧齐见他靠着背面不言不语,沉不住气的她都想叹气了。   “还有,璞儿在京中如何了?”谢慧齐突然觉得把大儿子一个人放在京中有点不怎么靠谱了。   “有晋平他们,你只管放心。”见她口气着急了起来,齐君昀睁开了眼,把放在她腰间的手抬起轻拍了下她的脸,“我刚在想事。”   “好吧,”谢慧齐听着外面被甩得啪啪作响的马鞭声,发现一切不受她掌握的感觉还真是糟糕极了,“那你可以说了?”   见她两手都抓了他的前襟,是真紧张不已,齐君昀难得见她这副失措的样子,这些年国公夫人太四平八稳了,让她惊个脸都难,他嘴角不由勾起,“怎么,比为夫还难受?”   谢慧齐听他那带着笑的口气,完完全全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没用,我才不难受,你还是赶紧跟我说说是怎么打算的罢,别荷花没看到,年还让我跟你在荒郊野岭过。”   ☆、第248章   “到时候再看罢。”   谢慧齐等了半天,就等来了这一句话,顿时就笑了起来。   齐君昀放回去的手安抚地轻拍了下她的腰,淡道,“先去江南。”   “你不在京中,赵相他们……”他不说,谢慧齐更是往不好的想。   “京中有休王跟林大人。”齐君昀轻描淡写。   休王只有和宁一个独女,现在和宁郡主已经在八月生下一子,不管为公还是为私,休王只会站在他们这一边,而林立渊身为沉弦的人,就更如是了。   政治这种事是没有旁观者清这种事的,只有身涉其中才知其中纠葛,往往一踏进去就是身不由己,半分不由人。   而一脚能踩进这个官场的人有谁是简单的?当官的心里谁都有本帐,上峰发难下官要是没应对之策,也枉他们从无数的聪明人中闯进这个官场了,普通人受欺负了都会下意识反抗,更何况聪明人,所以谢慧齐是真因宁守成恰到好处的防守不安。   更重要也不是丈夫拿他暂时无法,而是他还能靠近她的儿女的身侧——这里不再是京城的国公府,不是他们夫妇两个说了算的。   她以前带弟弟们万里扶棺回京,对前路有忌惮,却无太多不安,现在倒是不安起来了,果然是好日子过久了,连坚韧都快被岁月吃干净了。   谢慧齐这年些都不太习惯自省了,现下冷不丁地省视自己,也真是觉得自己大不如前了。   岁月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无知无觉人就改变了,冷不丁地回神看看自己,自己都觉得慌张。   “唉,我不懂,也不想懂……”想不明白别人,但所幸还能勘破自己的谢慧齐把头靠向她那齐家哥哥,自嘲一笑,“反正你做什么我跟着就是。”   说罢又庆幸,“还好跟过来了。”   这一路肯定无数波折,想来也是他重要人生历程,还好她能跟过来参与其中。   两个人能结为夫妻,也不管途中好不好,风雨同舟,这才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   若不然,这跟一个人过也没什么区别。   齐君昀因她的话一愣,随即低下头把吻落在了嘴边她的眼角,手一动把她的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等抱紧了她温热的身躯,他无声地喟叹了一声。   他一直都很爱她,尤其当她不吝于让他知道她有多庆幸有他的时候,更是会多喜欢她一点。      前往梧州的路走得要比之前快了许多,马车一加快速度,不适感也是成倍增加的,一路还端着点身份的谢慧齐也觉得都到这份上了,她就是娇滴滴地掉几滴眼泪也改变不了现实,她也不可能让大队人马放慢脚步就为了让她舒适点,归根到底,能帮到自己的还是自己,能让自己好过的也还是自己,所以她是干脆摸上了马,第一天还有点骑术不精,第二天渐渐找到了感觉,第三天就能比较熟练地掌控自己在马上的姿势了。   也好实在这些年在国公府,她时不时的还会去马场骑骑马,本身对控马就有她自己的那一套心得,加上这么多年的锻炼下来,体能还是有的,又因国公爷把他的红马给了她,老红马本来就跟她好得是她的二房似的,对她听话得很,让它跑就跑,让它停就停,都不用她有太强烈的指示,跟她心有灵犀的很。   只是她当了高不可攀的贵妇太久,等她彪悍的骑术一展露出来,国公爷的红马被她骑得连护卫都要用尽全力才能跟上,又把身后的一干师爷门生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觉得跟完全不认识他们夫人似的。   连齐奚都没见过母亲如此姿态,好几天跟母亲请安时都有点呆,每次想开口提起都不知道从哪找话说起才好。   齐君昀没怎么见过,但也还算淡定,他跟她成亲了这么多年,早习惯在旁慢慢地,不急不躁地看着她,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到她的每一个变化,也能看清她的每一个模样。   没几天,谢慧齐觉得自己的骑术用来逃命应是够了。   没用几天,他们就出了长南州到达远水州,一进远水州谢慧齐这才知道他们将在远水上船去梧州,国公爷又在这几日间修改了计划。   这还是合谢慧齐的心意的,她跟丈夫性情再合行事也是不同的,她还是比较保守些,宁可谨慎为上,少犯错就能少被人提起。   只是进入远水后日子就不太平了,远水州不是国公爷门生的地盘,也不是赵派的地盘,而是朝廷中哪派都不站的端木一系,端木族原本也是开国功勋,只是其祖上在京没几年辞官还乡,后来端木一系进入朝廷也是各凭自己本事,一关一关考上来的,这一派基本被外派为官,留在京中的甚少,算是实干派,对朝廷的政令也素来配合。   远水州的知州端木昆在齐国公进入远水州之前就已经清理了两批埋伏,等收到齐国公府一行人还是遭了刺杀后,他也只道防不胜防了。   但齐国公不能在他的地盘出事,出事了难逃责难的是他,所以齐国公府的人一进入远水没多久,就见到了数百前来护卫的一行官兵。   远水的路程赶得甚快,十月底就赶到了国公府前面的人准备的船只停泊口,这一路来易师爷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又病倒了。   上了船只,齐君昀写了一封信交与了一路护送他们的官兵,让他们回城州。   其实一路齐国公的护卫够用,只是有了官兵的震慑,他们的速度快了许多。   在船上没两天,他们收到了来自京中齐璞的信,国公爷没把他的信给她看,谢慧齐也还是把长子和弟弟们给她的信摊给国公爷看了。   给她的信里皆是琐碎事,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船只遇过远水的城州时,端木昆派了人前来相邀齐国公停留一晚,齐君昀答应了下来,对此主子们没怎样,齐国公府的下人们倒是很是激动。   端木一族在京中也有点薄名,因这个家族在朝为官者皆仪表堂堂,曾经现为远水州知州的端木昆进京赶考甚至引为了淑女观昆潮,京中还有画师以此景作过一幅画,现今还时不时被人提起。   端木昆在京的那几年名声甚是显赫,是当时京城四大美男子之首。   谢慧齐以前是听过婆婆身边的人说道过这事的,说来也怪,京中人都知道她家国公爷长得好,但美男子的传说中都没他的什么份。   齐国公府欲要到达之天,端木昆这边是一大早就起了身,他昨夜歇在了自己的院子,等听到下人说夫人那边也是早起了,他顿了顿,对下人道,“去告诉夫人一声,说我等会去她那边用早膳。”   正在客院打量的端木夫人听了下人的回话,转头对丫鬟多加两个小菜。   “夫人,您就放心好了。”端木夫人身边的老家人见夫人的眼睛还往院里不停打量,轻道了一句。   端木夫人娘家乃御赐的皇商,跟国公府那边稍有点渊源,暗下跟国公府有点生意来往,前段时日她兄长来了信说国公府一行人的事,叮嘱了些事,端木夫人也就上了些心,不想落她嫡亲哥哥的脸。   院子里都是花草,十一月的天气也是有些冷了,会开的花不多,端木夫人也是找了好些地方才把院子各处都填满了。   “吩咐下去,在人没走之前,谁都不能靠近这迎客院。”端木夫人说着就转过了身,回了她的后院。   这日齐国公府一行人是上午到的,端木昆年纪比齐国公略小三岁,他确也是个美男子,但面上有须,看起来比齐国公要略显得老一些,端木夫人也是个端庄的美人,谢慧齐看她的面相觉得好像有点熟,跟她曾见过的人有点像,等进了端木府跟端木夫人一说话,这才知道她乃苍县肖氏女。   苍县乃铁矿之地,肖氏是当地打铁制甲的一门望族,其家族乃世代皇商,且有祖传技艺在手,与一般皇商不同,百年老族的苍县肖氏在当地,乃至京中都是有些名望的。   多年前谢慧齐曾经因制造农具的事跟前来京中讨教的肖家大爷见过几次面,谈过几次话,没料端木昆的夫人是肖家女,还是有些惊讶的。   那几次还有肖家一个厉害的当家女作陪,还是端木夫人的亲妹妹,所以她觉得端木夫人有点面熟也不是错觉。   她都不知道这事,按说下面的人应该报给她的。   谢慧齐这时也没猜测出具体详细的来,肖氏行事低调,而端木一族也是都要在家成亲才能进京赴考,等端木昆高中为官,世人只知他有夫人,知道其夫人是从小订的亲,但连其夫人的姓氏也从未对外说起过,而即便是在肖家本家,众妯娌之间相隔甚远,有些关系不太亲近的妯娌都不知对方的姓氏也是极正常的事,所以国公府的探子没打听出这事来也是自然。   齐国公府一行人入了端木府,端木昆与齐国公那边打着官腔,说着官话,端木夫人这边就要热情得多,端木夫人带着谢慧齐看了花园,又带着她看了他们今晚要住的院子,又给谢慧齐母女俩介绍了远水的吃食与衣料,谢慧齐在其中还真是看中了好几样喜爱的布料,打算回头让下人去弄几匹带着。   傍晚的时候,端木夫人还带了谢慧齐母女俩去看了当地的一个少数民族日落时分才会举行的菩萨节,瞧了几眼回来,端木府里又请了戏班子,又是吃酒谈笑,谢慧齐是直到快近子时才回客院,而她家国公爷早跟端木大人吃完干巴巴的话,喝完话不投机的酒回来了。   她却是玩乐了近一天,被端木夫人的热情转昏了脑袋,还喝了些酒,第二日早起的时候目光还有些直。   说是只停一夜便也只是一夜,一大上午就又上了船,谢慧齐睡到下午这才起来看端木夫人跟她的礼单,发现这位夫人送给她的礼样样精致,还都挺合她的心意的,只是其中有两套头面,一套紫罗兰,一套粉宝石的头面太过于贵重,这两样被塞到了箱底,也没写在礼单上,在小麦清点的时候才翻出来。   这两套头面太过于贵重稀有,谢慧齐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手边有什么好回送的,她带出来用的首饰都比较素,于是写了信回京,让府里人挑两套差不多等值的给远水州送去。   端木大人对齐国公不冷不热,不过端木一系对哪路官员都这样,没什么好说道的,倒是端木夫人对国公夫人这么热情,端木昆那边不解,齐国公也有些不解。   等他问起她是不是曾见过端木夫人,谢慧齐笑着摇头,“没见过,怎么,不能是端木夫人对我一见如故?”   齐国公瞧瞧她,冷静道,“妹妹说呢?”   谢慧齐被他叫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吧,说实在的也不太讨妇人的喜欢,国公府那一群属下夫人当着她的面恭恭敬敬,背后含酸带刺的话可没少说。   女人善妒,对过得好,长得也好的人总会有那么一些看不顺眼,心境宽的女人并不多见,尤其在比艳斗艳盛行的狭窄后院,女人的心眼早被磨得很小,小得只能装得小她自己。   府里的探子没少跟她说道京中夫人评价她的话,谢慧齐也没少从那些属臣夫人的眼里看到探究,所以这些年她跟属臣夫人们也是公事公办,也没跟谁感情特别好——这也是她知道得太多了,没法跟背后嚼她舌根的人推心置腹。   端木夫人这么热情,谢慧齐也是难得体会了一把跟人欢欢喜喜玩乐的感觉,但细想下来,也是因萍水相逢才难得的好,要是天天见面的人,不知要生多少波澜出来。   “端木夫人是真不错,”不好意思一掠过,谢慧齐也还是欢喜不已,笑着道,“不过偶尔见见就好了,见多了,到时候你若是跟端木大人打起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齐国公听着翘了翘嘴角。   小麦一直站主母身边侍候,突然想起那一年来京求见主母的肖家爷走得匆匆,在犹豫再三后,还是在几天后告知了端木夫人的来历。   知道后的齐国公当下就冷了脸。   原来是肖宏的妹妹。      远水跟梧州虽是邻州,但距离甚远,尤其冬天河流干涸,中间有水路面了还得改道,其中要耽误不少时辰,而越近梧州,天气越冷,南方的冷跟北方甚是不同,风一吹,穿再多的衣物也会下意识缩脑袋,那种冷是带着湿气的,能钻入骨头,让人格外难受。   行船到半路,河流就断了,他们也只能改道。   其间一路不断有人追杀他们,护卫们有死伤,而一直生病不断的易师爷在半路也是快不行了,他们不能带着他赶路加重病情,最终齐君昀还是分出了三十个护卫,护送易师爷和几个生病的下仆暂时原地休养。   也生着病,但病情不太重的齐奚被谢慧齐带在了身边,越往南边去,谢慧齐的感觉越不好,但他们分不出太多的人马带着女儿回京,而留在原地的话,依女儿的身份也并不安全。   齐奚从生下来就一直生活在京城,她未经过真正的磨难,身子也娇弱,几经奔忙下来已不复刚出京那样精神奕奕,但齐望跟齐润两兄弟却因这一路坚韧了起来,甚至因为父亲的分身乏术,已经开始带头帮忙做事。   她不如他们许多,时间越长越明显。   齐奚身为姐姐对此很是迷茫低沉,第一次清楚意识到她的女儿身束缚住了她什么,而她就是念再多的书,懂再多的道理也对此无能为力。   女儿精神萎靡,谢慧齐也不是没有看出来,所以在半路改道骑马的一路上,她不再跟丈夫共坐一骑,而是跟女儿坐在了一起。   过了几天,在一座石山上他们遭到了埋伏,他们被人两面包抄堵在了路上,被护卫包围住谢慧齐抱紧了怀里沉默发抖的女儿,低头亲了亲她露在外面的发丝,一路没跟女儿说过什么话的女人淡道,“你也可以成为我。”   齐奚慢慢地抬起了头。   谢慧齐看着前面厮杀的阵仗,对方出动了数百的人不畏生死,一波接一波的人向他们逼来,其中打斗哀嚎声不断,江南那边的官员看来是铁了心想让他们活不到江南了,江南的乱子看来是出大了,她看了几眼低下头,对上女儿的眼,冷静淡定地道,“你也可以像我一样。”   不能像她的父亲,不能像她的兄长弟弟,但她可以像她的母亲,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依靠自己。   谢慧齐拉过她的手,抱着自己的背,看着女儿娇弱绯红的脸道,“我也曾对这世间畏惧害怕不解,但从未倒下过,你可以像我。”   说着她扶直了女儿的背,翻身下巴,摸了老红马的头一把,对它微笑,“嗨。”   老红马蹭了蹭她的脸。   来人太多,齐国公分了人马给妻女,也已提剑上阵了,这时候他们没有退路可走,那就只能杀出一条血路出来。   谢慧齐跟他们的爱马打了一声招呼,笑看了女儿一眼,抽出了挂在马腹上的利剑。   “娘……”齐奚弯下腰,紧紧抓住她的手失声叫了她一声。   ☆、第249章   谢慧齐回握了下女儿的脸,对她一笑,“看着。”   说着她抽开了手,把身上的披风解下,对小麦道,“你跟着小姐。”   “夫人……”站她们面前咬着牙,额头上全是汗的齐恫看着杀场头也没回道,“您不能去。”   “齐恫你跟着我去,其他人留下。”谢慧齐把帕子把剑柄吊上,绷在了手中,淡道。   齐恫是杀将,他不上场,就太浪费了。   谢慧齐手指飞快地把剑绷在了手腕上,到时要是脱力长剑飞出也不会掉在地上,这是她以前闲来无事为自己做的兵器,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会呆在京城,从来没有想到用到它的一天。   “娘……”齐奚怆惶地叫着。   谢慧齐回头对她微微一笑。   “夫人。”已是绿姑姑红姑姑的小绿小红这时候也抓住了她们手中的武器,沉声叫了她一声,跟着了已经往外走的夫人身后。   敌人来了一批又一批,现在除了来去被夹击的路就是两面的石壁,他们无处可逃,只能把人杀光杀退,等主母提着剑往护卫外围走时,齐恫听了小绿小红的应战声,他知道他也只能咬牙跟上。   现在的局势是他们夹在中间,两头迎敌,石壁上还埋伏了弓箭手,齐国公府一行人被他们堵了个瓮中捉鳖,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只有齐奚呆的石壁下。   马儿因慌乱嘶吼,人群混乱,这种时候论的是谁的反应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才是最恰当的,谢慧齐冲出去指着山上就对齐恫道,“你上去。”   说着她就猫着身滚到了最近的自己人身边,眯着眼握着剑往对手的腿上用力劈去,在一声剧烈的惨叫声后,她无动于衷翻过身来冷静地打量了一眼局势,随即跑去了另一边胜势明显的己方,在人的脖子上劈了一刀。   她刚才在马上已经看出了这些人是穿着盔甲来的,但盔甲护住的只是他们的上半身以及大腿的部位,想让他们瞬间丧失武力,要么砍头,要么宰断他们的腿。   谢慧齐也知道自己的命珍贵,她也不逞强,只是补刀,更多的时候只是躲在中间自己人的地方判断补刀方位,等她衣裳上都沾满了血腥后,她也没找到突然她家的父子三人。   她是在他们突然离开后才决定提剑进场的,想来也是解决山上的弓箭手去了。   “主母……”喘着粗气的国公府护卫在她面前道,“这里有我们就行了,您还是回山壁下罢!”   “无碍,”谢慧齐冷静地说着,“齐风?”   “是!”护卫沉声应道。   谢慧齐记得他,他手下管着人,她有时也会见见他的夫人和孩子给点赏,听他应了声,也知道她没叫错名字,接道,“看到你左边斜南边对着的那一波人没有?”   齐风看了过去,靠着山壁那边,有人朝小姐的方向逼进,他们的人在阻拦,敌方后面的人接连不断,他们杀过去没几步,就又被人逼了回来。   “看到了,主母。”   “好,你等会跟着我去,”谢慧齐拉了拉手腕上的帕子,对靠过来接位,护着她后背的小红小绿道,“等我杀的第一个人杀了再靠过来。”   绿姑红姑不解,但这时也沉住气没问。   “齐风,用劈的,从脑袋中间劈下去,我试试,你也试试。”谢慧齐绷紧了剑后又道了一句。   “是,夫人。”齐风明了她的用意。   随即,没多久,空气中又响起了剧烈的惨叫声,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飞扬四溅,等厮杀的人被惨叫声引得回过头往山壁下看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一分为二,从中间掰作两半掉在了地上的脑袋。   饶是是来杀人的,也有人被这样的惨景震慑得忘了动弹。   “杀。”在人头刚落地那一时分,谢慧齐轻轻地道了一句,只有她身边的齐风听见了。   “杀!”齐风吹起了国公府死卫的暗号,就在敌方愣神的那一瞬间,无数声惨叫声又再次响起。   “娘!”谢慧齐转过背打算再次动手的时候,她的上空响起了齐望叫她的声音。   “娘!”再次叫她的,是齐润。   谢慧齐背后发凉,也就在那一瞬间,一只箭飞过了她的耳际,射中了她前方的国公府护卫,同时,又有护卫出手,替她挡了一箭……   她迅速一个转身,就看到她家国公爷到从十几米的石山上借势不断跳了下来,飞奔向她。   “回去。”谢慧齐听到了他紧绷的声音。   他已回来,谢慧齐也没再逞强,等国公爷把她塞到女儿的身边,等女儿惊呼声起,她才收回追着他身影的眼睛,发现剑柄已经生生陷进了她的手中。   她却不知疼,许是神经绷得太紧了。   石山上的弓箭此时只有凌落的几箭,国公府的人马已可全力厮杀,不久后,战场上的惨叫声已不再如之前那样紧密,没过多久,齐望被护卫抱了回来。   他身上中了箭。   齐润飞奔跟在抱着兄长的护卫身边,小脸上全是泪水,但一声也没吱。   “抱去大夫那……”在护卫向她跑来的时候,谢慧齐指着左前方那一块呆着沈从这些人的地方嘶吼,她看到了儿子身前的箭。   护卫改道飞向了那方,谢慧齐心口剧烈地跳动着,她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往那边凶狠地跑去,在同一时间跑到了他们面前。   “夫人,箭上有毒。”府中这次跟来的药堂二掌柜钱三一看伤势就抬头道。   谢慧齐咬着牙把手上带着的清毒丸拿了出来,塞到了女儿怀里,“奚儿,赶紧。”   她的声音都是哑的。   她的手满是血,抖得不成形,齐奚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抓到瓷瓶就倒在了地上,颤颤抖抖地把瓶塞拔开,还好沈从已经蹲下接手,把药塞进了齐望的嘴里。   齐润在一旁不断地流着眼泪。   齐国公过来的时候,他的三子被他的夫人抱在怀里,半个肩膀露了出来,带着黑血的箭头被拔在了一边,刚从酒精里抽出的刀子割上了他的肉。   “呜……”齐望醒了过来,闭着眼睛无声地呜咽着,他身后的母亲抱着他已把牙咬痛,嘴里一片的血腥味。   齐君昀放下了手中的剑,在他们身后连妻带儿抱在了怀里。   齐润脸上的眼泪依旧流个不停,他张着嘴喊着“三哥”,但一个字也没发出声来。   他三哥是为他挡的箭。      齐望当夜发起了高烧,冬天的夜冷,他身上却烫得离奇,谢慧齐抱了他一晚没撒手,一滴泪都没流,等到第二天怀时的儿子轻声叫她娘的时候,她还给了他一个笑容。   齐望用了药再次睡了过去后,谢慧齐才把孩子放在了被中。   国公府这次的损伤也清点了出来,他们死了一百三十五个,而对方来了七百人,石头上埋伏的弓箭手就有两百个多个,他们没有死绝,只是因弓箭手不强,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只能乱箭射人。   弓箭上如人所料有十成新,没有铸码,被活捉的人一夜被审讯出来,居然只是拿钱办事的土匪和镖师,但就是这些武力不强的人,以围攻的阵仗和人数逼进,让齐国公死亡了花了无数心血培养起来的精卫。   还好的是沈从等人没有死伤。   在当地休整了一日,就一日,在三子的烧退后,齐君昀下令,带着人马全力奔赴梧州,同时,齐国公府的信使往京城飞去。   宝丰四年十二月,谢晋庆带着五千铁兵日夜兼程,奔赴江南。   同月,齐君昀带领齐国公府一行人又经过了两次埋伏进入梧州城,住进了昔日先皇所住的行宫,如今被改成庙宇的天清观。   齐望在此途中瘦得皮包骨,齐润也在一路中不再喜爱嬉笑玩闹,那些往日藏于他眉宇之间的跳脱在前往梧州的路中消失了。   齐奚也不再问母亲为什么,她不再有许多的问题可问,人却变得更忙碌了起来,她安排家中的人手,亲手替三弟煎药,找总是一个人呆着的小弟说话,也会亲手做一碗甜汤送去与父母喝。   人忙起来就没那么多可想的,许多事你只有去做了才会有答案可见,这是母亲曾与她说过的话,齐奚真的做到了,才发现原来磨难能让人这么快快长大,把她想了几年都没想透的明白,用事实在短短的时日就教会了她,从此刻骨铭心,再也不能忘却。   齐国公一入梧州,梧州知州谢元景当天就带了人在城门口迎了他们,齐国公要进天清观,谢元景见不能劝说他去已经准备好的府邸,便也只能送了齐国公入了天清观。   没几天,齐国公府把所有天清观的奴仆都送回了州衙,谢元景当天又去了天清观罪,得知齐国公府有自己的奴仆即好,不是他对齐国公不诚,告罪了几番便出来了。   谢慧齐把天清观里他们所住的地方的人都挪了出去,但已经入住天清观的道士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在天清观住下后,齐望的脸色也好了些,自入梧州就没出天清观的齐国公也开始出门。   梧州的冬天格外的冷,齐君昀往往回来脸都是冰凉一片。   梧州上下的官员他带着沈从他们见了众多,上下一片悲愤,个个都念着张大人的好,说张大人一定是被人栽灾陷害才污蔑齐国公的,他们一定会帮着齐国公洗清张异身上的污名。   但齐君昀未提他们一路被刺杀之事,他没有刺问,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提起,所有人都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装着无知,都不去捅那一块人人心知肚明,一捅天就会破的皮。   “爷,里面的人自成了一张无衣无缝的网……”这日从府衙的会堂出来,沈从走到了还未上轿,背着手看着空无一人的坪堂的齐国公身边,“自己人已经不再是自己人了,即便是我师兄,他们一个都不可信了。”   谢元景是他的师兄,他们乃同一个授业恩师,同窗十余年载,后来学业有成,他们也同投国公府门下,在先帝在位期间,他师兄受国公爷之令前来江南投入张大人其下为官,而他留在了京城入了顺天府当了个主薄,同为国公府门客,他一直以为等他师兄回京,两人还能入金銮殿同朝拜见圣上,他们师兄弟二人能成为他们授人恩师一辈子的骄傲。   但现今看来,这个愿望怕要成空了。   “嗯。”齐君昀转了转手中夫人塞给他的山核桃,淡应了一声。   “国公爷,您还没走?”谢元景一出来连忙举揖,“您恕罪,下官已跟诸位大人告了个假,公事下午再谈,先出来送您一趟。”   齐君昀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牧之……”齐君昀又回过了头去,叫了他的字。   “学生在,国公爷。”谢元景快走到了他的身边。   江南的冬天阴雨不断,齐君昀来了七天,下了五天的雨,这天色阴气沉沉也死气沉沉,今天难得的没有雨,天色也还是一点都不见亮,“你长子今年多大了?”   谢元景顿了顿,随即沉声道,“回国公府,今年虚龄二十有一了。”   “大了,”齐君昀又看了看天色,半晌后方低下头看向他,淡道,“成亲了?”   “成亲了。”   “有孙儿了罢?”   “有两个。”谢元景回答得甚是简洁。   “我记得你乃宜安人士,你们谢家在当地也算是望族罢?”   “回国公爷,算是。”谢元景虚虚应着,低下了脑袋。   “族中有多少人来着?”齐君昀淡然。   “这个,学生不知,许是四五百人罢。”谢元景面无表情,他低着头垂着眼,山羊胡在空中飘着,声音也显得有点虚空了起来。   “主子,这个属下知道,谢大人的宜安谢家人丁旺盛,族谱上还在世的人一共九百八十余人,这还只是五服以内的。”齐恫在旁开了口,弯腰拱手禀道。   就是不连坐诛连九族,光谢家本家的人也够杀的。   “你看,齐恫说的可对?”齐君昀又回过头,看向低着头的谢元景,温和地道,“天冷又下雨,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等天气好了,就到天清观来坐坐。”   他说罢,上了轿,带着护卫离去。   沈从等人离开前,潦草地朝他拱了拱手,谢元景也面无表情地朝他们拱了拱手,等一干人等上了轿陆续离去,随从过来扶他,他这才知背后一片冰凉。   就在刚才,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250章   江南上下连成了一气,幕僚门生们个个脸色都难看,国公爷虽说没震怒,但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国公夫人对此难免调侃,夜里搂着国公爷的头笑道,“你做人好失败的。”   江南官员大半都是他定的,在这知遇之恩恩重如山的年头这么多人连成一气欺瞒他,换个心脏不好点能气出个好歹来。   说归这般说,国公夫人按摩着他的脑袋的手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国公爷的头没那么疼了,呼吸打在了国公夫人颈项赤裸的皮肤处,国公夫人手下动作不变,嘴里又是笑叹道,“国公爷,我等着您大杀八方,威震四方。”   他倒是想唯才是用不想杀人,可这世道逼着他杀,百年之后想来这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好他向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说来国公府的早年落魄也是件好事。   她说个不停,齐君昀也任由她说着,等她说到让他这个国公爷给她这个国公夫人笑一个的时候,他刚才疼痛不堪的头也好受了些,抬起头重把她抱回了怀里,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在她额间落了一吻,懒懒道,“国公夫人,你当年初嫁我的谨小慎微,百依百顺不要忘得那般快,偶尔拿出来用用。”   谢慧齐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怀里把头抬头,黑眼在灯火中明亮似星辰,“咱们这般熟,那些东西就忘了罢。”   齐君昀轻哼了一声,抱紧了她。   谢慧齐在他嘴边还是又听到了无声的叹息。   她都逗了他一个晚上了。   “你就别叹气了,”国公夫人正了正脸色,道,“按我说,只在皇上那说得过去,这些人还不是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的事?”   查不出证据,把罪名还是安在他们身上就是。   连成一气又如何?   上官震怒才是怒。   他还是太可惜他们了,也太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于是这些官员上下连成一气,连怕都忘了,也许他们的错处确实会让朝廷不少人弹劾他,他要担起他们犯错的责,但这又如何?   他都不上朝了。   谢慧齐也只庆幸还好现在在位置上的是嘟嘟,是那个还看重他们夫妻的嘟嘟,要是换一个君主,别说那位死去多年的定始皇了,就是沉弦可能都不会全把心偏在齐国公府身上。   “哥哥,但凡上头不是嘟嘟在位,你就被你这些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坑了……”谢慧齐淡淡道,眼却冷酷了起来,“你就别想着让他们心得心甘情愿了,哪个世道都没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可讲,就是你想讲,可他们不跟你讲,咱们又能怎么办?”   齐君昀“嗯”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她的意思。   “牵涉太大。”他简言道。   江南的官员不仅仅是一人为他做事,多数皆是一个家族都为他们国公爷当差。   “你怕有人给他们说情?”   “嗯。”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不能灭族,还要怕他们出来说情,更不能把说情的人杀了,要不会寒了人的心。   “那就别让所有人都张那张口……”难免有不怕死的会张口,那无碍,只要别所有人都出来就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死的。   齐君昀睁开了眼,低头看她,“那你得把这些牵涉的人清点出来,让该闭口的都闭口。”   当事者死不足惜,但总不能真的全杀光了。   谢慧齐眼睛顿时睁大,“您是在这等着我是罢?”   齐君昀嘴角微翘了翘,摸向她瞪大的眼,“你不是说,庆幸跟我来了。”   “来了就得做事?”   “来了就得做事。”   谢慧齐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他怀里痛苦地揉了揉,“我还以为我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她以为的光荣退休敢情还没来。   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背,权当安慰她。   谢慧齐没什么笑意地呵呵笑了两声,又把头挂上了他的脖子,引来他的两个轻吻。   谢慧齐就当这是他付她的酬劳了。      谢慧齐也知道有些事得她来才行。   男尊女卑世道女人地位不高,可又有几个男人能少得了女人?男人可以对女人为所欲为,但同样的,女人也能操控男人。   上有老下有少的男人不是个个都能豁得出去死的。   谢慧齐第二天就开始仔细看江南官员的名单和所在家族被国公府所用的人,但她现在手边的详情不全,好在国公府有,但知会国公府,再从国公府送到江南就要一段时间了。   她开始想事,各种问题就都来了。   她找了宣崖过来,让探子回京,没多久,宣崖又急匆匆地过来道无需派人回去取了,二舅爷会随身把她要的东西都带过来。   谢慧齐听了嘴角就翘了起来——这就是有一个过于聪明的丈夫的结果,你还没什么知觉,他就已经做好了压榨你的准备了。   这一次谢慧齐带了三姐弟做事,齐望身子不好,只能呆在家中,齐润不放心三哥,也不愿意跟着出去,齐奚也乐得替家里人跑腿。   说道起谢元景,沈从身为他的师弟是最了解他的,当夜谢慧齐让沈从明日留在天清观跟他们母子一天,齐君昀点了头。   齐君昀现在每天都出去,官员们现在轮番带着他去看梧州各处的“政绩”,因他的要求,现在只是在梧州城左右,过不了多久,还得出城。   但齐君昀现在不急,他这城是要出的,但要等二妻弟从京中来才会清扫梧州以下,他这次来了,就没打算空着手回去,江南四州就是被他整空了,他也是无所谓的。   齐国公是个下了狠心,就会比谁都狠的人。   京中的很多地方过不了多久就会收到他要人的消息了——国子监,各大书院,各大世家那些没被经用的人都快要蠢蠢欲动了。   江南腾出来那么多的坑,不是没人补的,更甚者多的是人削尖了脑袋想来补这些个位置。   他这些江南的门生下臣都想着一损俱损,他为了他的位置着想,也得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这些个天高皇帝远,当了太多年清闲自在的土皇帝的门生下臣们怕是忘了,他们把张异推出来弄倒他,已等同于背叛无疑了。   他当年处置卫家的事,这些人里怕是没几个记得了的,光记得他这些年的唯才是用了。   太过于宽厚,以至于他们都不知道本份两字是怎么写的了。   第二日沈从留了下来。   国公府向来前院后院分明,谢慧齐在国公府当了几年家,也把这个家当家后,她对自己要做的事非常明确,什么事要管,什么事不该管,哪些事能碰还是不能碰,她心里都有本帐,而前院朝廷的事就是她不该管的,而沈从这些人,也是她不能多见的。   这么多年来,就是她丈夫防得牢,她也不是不知道国公府有那么一两个庶子对她另存了心思,以前也有那么一两个经常出没于国公爷的门客想法设法要见她一眼,愣是她从不出现在前院,也还是有被人看见的时候,也就那么一两眼,那些人连国公爷的威名也不惧怕,更不怕自己的轻举妄动会带害家族,甚至半夜乔装进来表衷心……   被这些人痴狂,谢慧齐从没觉得高兴过,被光看女人两眼就能发疯的男人看上实在也不是什么值得荣幸的事,如果不是她跟国公爷是从小就少年夫妻过来的,这样人所做的事就能把她害死,她什么都没做,还得为这些个见色起异的人付出代价。   闹过那么几次,后来只要是有男客的小宴她都不出现了,杜绝了跟男客相见的可能性,这也是她多年都不爱出去的原因。   但这次出来的都是在国公府呆过至少十年了的,有没有私心,国公爷最清楚,他既然都让她在边上旁听他们的谈话了,她见见沈从也是可行的。   沈从见国公夫人的次数不多,这段时日见她的面比过去十多年加起来的还多,他一进去施礼,国公夫人就挥了手。   “你坐。”国公夫人微笑了起来,食指一挥,朝她对面的位置随意点了点。   在沈从看来,那一挥手间,有说不出的柔美动人。   沈从是知道国公爷忌讳的,所以哪怕再美一眼也没多看,依言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又朝静坐在她两侧的两位公子施了礼,“三公子,四公子。”   “沈先生。”两位公子都拱手还礼。   “沈先生跟谢大人是师兄弟罢?”谢慧齐找人来是说事的,开个头就打算接着问下去,早点问完也早点让人走,省得在她这里受罪。   “是,夫人,定始十五年我在丰州拜于我师傅门下之后就与谢师兄同窗了。”   “认识也快二十年了?”   “是的,夫人。”   “很久了。”   “是的,夫人。”沈从因“很久”两字,脸色也暗淡了下来。   “我听说谢大人的妻子出身宛县黄氏。”   “是。”   “两子三女,膝下也有三个孙子了。”谢慧齐看着案册喃喃道。   “是,夫人。”   “女儿都嫁了。”   “是。”   “嫁得怎么样?”谢慧齐这句用了问问,看向了沈从。   这个他们国公府还没完全查清楚,但她现在很感兴趣。   沈从犹豫了一下,开始细细说道,“一个嫁的是武官,现为千总,在南水州都营领兵,一个嫁的是谢大人的学生,现为夷阳墨县的县令……”   说到这顿了顿,看她温和地看着他,没打断他的话,他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有一个嫁到了南杨州的田家。”   “墨县,就是那个产金的墨县?”   “是。”   “田家是皇商,给皇宫送贡品的那位?”   “是。”   “嫁的都不错。”谢慧齐写下点头道。   南水州是江南四州的总都营,在里头领兵的,怎么样都有点兵权,夷阳是北方,墨县是产金之地,也是国家打铸官银的重县,常年被四面封锁,但也是个富贵窝,田家虽是商家,但江南织品六成都是出自田家……   谢大人的女儿嫁的都挺好的。   好得银子进了口袋就舍不得拿出来也情有可原不是?   “这些年来梧州给朝廷的上税如何?”   “这……”   “沈先生就说罢,”开口的是齐润,只见他的小俊脸上一片冷淡,跟个玉面小阎王似的,“省得我去我阿父那找给我阿娘看了。”   沈从苦笑,不是不说,而是他有点明白夫人问话的意思了……   “回夫人,不如何,梧州上税在四州居三,只比打底的栎武州多一成一些。”沈从说着话觉得有些口干,伸手摸向了面前的茶杯。   栎武州位于南方的西边,位置靠西一些,虽然山水极好,但因那里是靠近临国南国的地方,而南国太穷,走商的并不经常往那里去,栎武都是往梧州,南水这边来走出来的,栎武的很多商人都是梧州,南水州和南杨州人。   梧州要比栎武州好的不只是一成两成,这税上交的不应该只比栎武州只多一成一些。   他以前根本没这么想过。   但现在看来,还是他想的少了。   沈从面露尴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齐奚三姐弟这时候都往他们母亲看去。   谢慧齐也还淡定,道,“这些年来都这样?就没看出来?”   沈从低低道,“前些年来光景不好,南方给的本来就多了,加上张大人给的,南方救济了全国近一半的地方,这两年各地都宽松了,南方给的还是那个数,国公爷也是说他们这些年来不容易,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再则,再则……”   谢慧齐朝他望去,脸色平静。   沈从又苦笑了起来,看着她道,“再则,以为他一直是自己人。”   因为把他当自己人,所以从没怀疑过,哪怕就是国公爷这些年想的也只是怎么驭下,没有想过他胆子会这么大,大到连主子都敢叛。   “谢元景也是在大难之中起的家了……”谢慧齐说到这笑了笑,道,“胆也在这些年被喂壮了,不把国公爷看在眼里,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被喂壮了的胆,是收不回来的。   ☆、第251章   沈从走后,谢慧齐跟儿女们道,“每一个为什么都是有其原因的,你们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就从人身上去找,总能找到原因的。”   齐润闻言皱了皱鼻子。   看母亲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又忍不住朝她扮了个鬼脸,那严肃的小阎王脸,总算有点另外的表情了。   齐奚看着小弟那鬼脸也笑了起来,齐望也是宛尔一笑,摸了摸弟弟的头。   “要很厉害,是很麻烦的……”谢慧齐看向耐性总要比大哥和三哥总要差一点的小儿子,微笑着道,“你说呢?”   齐润撇嘴,见她还看着他,粗鲁又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知道的,你别噜嗦我。”   后来,等齐润很大,大到母亲都走了,他才明白他的一生当中曾经只有一个女人如此耐性地爱过他,而她给予的温柔就是他再回首,他也不可能再得到了。   可惜他一生以为自己懂得很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而她一直在,所以只有在失去后,才知珍惜为何物。   这厢谢慧齐带着儿女们一个个人地撸,这也算是她给他们补的功课,她也曾想过不过份干涉他们的成长,让他们活在这个年头的父亲带着他们走,但想想还是不够的,国公府的位置太高了,哪怕是他们父亲厉害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她得给他们补那少的那一部份。   学识见解这种东西,多一点总要比少一些好,哪怕她教的他们现在不懂,等他们到了年纪,也还是会领悟过来的。      这一路哪怕与过去的生活再截然不同,谢慧齐也让自己调整了过来,齐望受伤中箭,她想着为母之职也还是把怒气强忍了下来。   也可能是忍得太过了,当这夜齐君昀被护卫匆匆送了回来,她被他在床上折腾半夜后,谢慧齐的怒气最终暴发了出来。   很多年了,她有很多年情绪都未这般愤怒过了。   一等人吃了排毒昏睡的药睡过去后,她当下就穿好了衣裳往书房那边走。   宣崖已听了绿姑的传话,早候在了书房。   谢慧齐进去后看到他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坐到了主位,没让他起,问,“哪家的宴?”   “总督府何咏何刺史,张大人曾经的心腹手下。”   谢慧齐摸着小绿送过来的茶杯,把手附在了滚烫的杯壁上,眼睑垂下,“宣崖。”   “夫人,老奴在。”   “我来这么久,好像没问过你们大妞他们的事罢?”   宣崖低头不语。   “她们如何了?”谢慧齐淡淡地道。   她不问,他们就不打算说了是罢?   “夫人,她们,她们……”   “把舌头撸直了!她们怎么了?”   “噔”地一声,茶杯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她们死了,”宣崖扑在地上把地磕得砰砰作响,“夫人,她们不在了。”   “都不在了?”所以一个都没过来看她?   “都不在了……”宣崖眼睛都红了,“她们这几姐妹在您到之前,都被……”   他不忍再说下去。   事情越往深查,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揭开来无一件是夫人能听进耳的。   那几姐妹是在夫人身边出嫁的,宣崖知道她把她们看得很重,这些年来,这几姐妹也对她忠心耿耿,如若让她知道她们每个都死得屈辱,她受不了的。   “国公爷不让你们说的罢?”谢慧齐心想自己这些年是真被时间磨平了所有心志了,就是愤怒到极点也不过心疼疼而已。   宣崖没答。   谢慧齐也不需要他回答了。   她也知道,真让她伤心的事,他是不会让她知道太多的。   “那何大人是个什么情况?”事情一桩桩来,很多年都没被人挑畔过的谢慧齐又接过了小绿送来的茶,这一次她没有再去摸那滚烫的杯壁,而是拿过茶杯喝了口参茶,再次把所有努力又藏于了心间。   心口那刺得她生疼。   当年面对韩芸的当面挑畔,她都没这般愤怒过。   她丈夫是个多谨慎的人,居然也被算计了去,而如若真中了计,那她如何自处?   她跟齐君昀从少年夫妻走到如今,她一个人撑起整个国公府的内务,照顾一家大小老少,岂能无累?最大的安慰莫过于她累的时候他知道疼惜,她最大的依靠是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心上只有她一人。   如果不是,她此能这般心甘情愿?   爱是带着独占欲的,她爱了他半生,在深爱后更是把他当她的心肝护着,哪怕被人算计了去,她也知道她是受不了的。   “回夫人,他其一张大人心腹,家中三妻四妾皆有,其下有庶女入了张大人家那几个姑爷家的门……”宣崖知道她要听什么,伏在地上飞快地道,“其二,替张大人生了小儿子的妾也是何大人送进的门。”   “呵。”又是送女人。   “二舅爷什么时候到?”   “在过年之前应该会到,二舅爷他们肯定会快马加鞭过来的。”主母声音甚是冷静,宣崖那被高高提起的心也微松落了下来。   问起二舅爷,夫人看来还没有愤怒到顶点,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是罢?”谢慧齐敲了敲桌子,看了看外边的黑夜,她没人让小绿关门,一阵阵夜风吹进来,她却觉得燥热不堪。   火气起了,风是灭不了的。   但有些东西还是能灭得了一些的。   谢慧齐已经习惯不再委屈自己了,睡在她身边的男人也从不委屈她,她想她就是蛮横一把,也还是可以被他原谅的。   至于别人原不原谅,那她就无所谓了。   “小绿,”谢慧齐转过了头,对身边的人道,“去把齐恫叫来。”   “夫人,老奴在的。”外边传来了齐恫的声音。   “进来罢。”也是,这么大动静,他身为总院头怎么可能不在。   “齐恫,你等会能去刺史府走一趟?”   “谨遵夫人令。”齐恫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能回得来?”   “夫人放心,”齐恫抬起头,朝国公夫人微微牵动了下嘴角笑了一下,“刺史府我熟的。”   “嗯……”谢慧齐也动了动嘴角,扶着桌面站了起来,对着下方的人淡道,“把何咏阄了,找条狗,拖到菜市口,让狗把那东西吃了。”   书房顿时鸦雀无声。      冬日天亮得晚,谢慧齐一夜未睡,坐在天清观的藏经阁楼上,看着观庙里一片火光闪动。   齐国公府的人训练有素,即便是捉贼动静也不会太大。   观庙里的那些道士,今晚也不知道能拖几个出来……   “夫人,天快亮了,”麦姑姑提灯从楼梯间上来,悄步走到她身边欠了欠腰,低声道,“国公爷也快醒了。”   谢慧齐听到这句话,一直没声响的人轻吁了口气,扶着椅臂站了起来,麦姑姑跟绿姑姑这两个侍候了她快二十年的老奴婢同时伸手要来扶她,被她推了开来。   “我还得靠自己再走几年。”谢慧齐摇了摇头。   多年的好日子都让她忘了外头的乱了。   她进了卧室,触碰到温暖的空气,才知道有多冷。   候在屋里的齐奚过来碰到娘亲的手时倒抽了口气,忍不住轻叫了一声,“阿娘……”   谢慧齐这才清楚觉出冷来,想笑的时候也才发现只能勉强牵动嘴,“没事,你替阿娘守着你阿父呢?”   齐奚见母亲神色如常,都看不出不快来,她轻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阿娘去泡个热水,你再帮阿娘看一会,你阿父醒来若是找我,告诉他我在做甚就好。”谢慧齐远远地看了床帐一眼,到底是没有过去看人。   昨晚他不是没有神智的,有神智的那一会拳头捶在了墙上捶得砰砰作响,奴婢吓得在外头跪着,还有人悄声啼泣。   她也疼,身子疼,心更疼。   谢慧齐去沐浴了一番出来,又喝了药,身子也暖和了起来,笑容又挂在了脸上,又像了她平日那副温和娴淑的国公夫人样子了,齐奚见到她回来又多看了她一眼,摸着她的手不放。   这时候天色还未亮,母女俩守在房里没动,等着那床上的人醒。   齐君昀醒来时口里有苦涩的味道,他撩了撩床帐,等到身边的人过来,他把手往前一伸,等到熟悉的体温握住了他的手他方才睁开眼,看到床不像他们夫妻这几日住的那一张,便道,“我怎么睡在这?”   谢慧齐握着他的手坐了下来,淡道,“咱们屋里的那张被你扯坏了床帷,还没换,等换好今晚咱们睡回去就是。”   他昨晚至少忍了半分力,她是没怎么受伤,但东西却是坏了不少。   “过来……”齐君昀坐起来后发现自己有些脱力,伸出手发现手被纱布包了,他扫了一眼掀开被子,让她进来。   “奚儿……”见女儿悄悄往外走,他叫住了她,“坐你娘边上。”   齐奚又回过身来,轻声叫了他一声,“阿父。”   齐君昀点了点头,看着她上了床,伸手把他的两个女人往怀里抱,另一只手摸了摸妻子那被他咬伤了的嘴唇,靠近她的脸轻声道,“疼?”   只一声,谢慧齐就觉得什么疼都不算疼了,她摇了摇头,“不疼了。”   齐君昀在她额上轻吻了一记,抬手摸了下女儿的头发,跟她道,“这几天帮阿父照顾着点你阿娘,等会阿父要去趟书房,你让言令过来给你阿娘把下脉,这几天的吃食你带着厨娘下手,专门给你阿娘起一锅。”   谢慧齐听着笑了起来,笑容甚是开心,“又要疼我了?”   “嗯,疼你。”往日并不会作答的齐君昀答了一句。   谢慧齐的脸顿时“咻”地一声,烧得就像傍晚时分的火烧云。   齐奚本来心疼她,见此都好笑了起来,抱着母亲的腰把头埋在她肩头笑个不停。   她阿娘也知道害羞,怪不容易的。      梧州城最大的菜市口有狗吃男人的那东西的传闻没半天就传遍了州城,有人甚至不远好几里的地专程到这个菜市口门口来看看,哪怕什么也没看到,回去也津津有味地跟人说道了起来,就当他这一去真的看到了狗吃那玩意的样子。   何刺史府此时却死气沉沉,三更后的尖叫声没了后,刺史府现在平静得近乎诡异。   谢元景在收到消息后匆匆赶到了刺史府,何咏白着脸紧紧抓着他的手,脸上的青直爆,他的脸因他咬牙切齿的话变得狰狞了起来,“是国公府的人?”   谢元景一时没了话,只能拍拍他的手,权当安抚,可惜何咏根本没有看到他此举,也无心在意他那点根本于事无补的安慰,他死抓着谢元景的手暴喝了起来,“谢大人,你不能过河拆桥呐!”   他喝道着的声音凄厉又绝望,尤如将死之人。   谢元景不断地拍着他的脸,他的脸也是僵的。   何咏害怕,绝望,他何曾不是?   他到这时候才想起齐国公的出身和这些年的手段来。   当年定始帝几次三番都想让他死的人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你太急了,”末了,他喃喃道,像是对何咏,也像是对自己道,“太急了。”   太急,也太狠了。   可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   “谢元景!”何咏见他说着无用的话,脸上的汗一茬茬地冒了出来,他急得青色发青,眼睛泛白,空荡荡的下身让他惶急疼痛得整个天地都是颠倒的,他已经不愿意再去想那是齐国公爷的手段了,他只求谢元景把那东西找回来,“你忘了我是怎么帮你的?我求你,就是去求,去跪,去蒙,还是把刀架那位爷脖子上,你也得把我那宝贝找回来!”   说着,长泪从何咏的眼边掉了下来,“求你了,谢大人,谢大人……”   “你暂且安心歇息。”谢元景不能说他那两个东西已经被狗吃掉了,而且,现在全城的人可能知道了,只是尚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他的罢了,这事情要传到何咏耳里,怕是……   何咏手里还握着他们这些人的把柄,甚至赵家那边的他都有,他留着后手,在没找到他的后手之前他不能死,谁知道他死了,那些东西会流到谁手里,到时候,他更是连半点退路都没有了。   事已至此,只能拼死一博了。   “谢元景!”见他要走,何咏又大叫了一声,可惜他实在太虚弱了,那大喊出声也不过是在第一个尖拔高了上去之后在第二个字又落了下来,未能阻挡住谢元景那匆匆的脚步。   “拦住他,拦住他。”他喃喃着,红着眼的下人们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却没有一个人这时候敢去拦知州大人的路。   刺史大人不知道,现在何斌大人进了府,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刺史府就要变天了。      谢元景求见的事,麦姑姑一得知就知会到了夫人耳边。   谢慧齐在齐君昀进书房后就没见到这位爷了,这时候这爷应该也知道了她的壮举了,他没来跟她说话,连让身边人过来传一句“干得好”都不曾,她便自己先过去了。   她走到门边的时候,书房里还有声音,等到护卫道了一声“夫人来了”,书房里的声音刹那就没了。   又是鸦雀无声。   男人对这种事,总是感同身受得很。   谢慧齐见屋里被她的到来吓得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想自己是不是太狠了点,但一想昨晚她那齐家哥哥把拳头捶破的样子,再想想何咏那一举要是成行,得把她的下半辈子毁了,她为此付出了半生的家也会因此变个模样,顿时那点慈悲心肠也就没了。   如果狠一点,以后能让人不犯到她头上来,那她还是狠一点的好。   “夫人,进来就是。”极致的静没中,齐君昀的声音响起。   谢慧齐偏了偏耳朵,仔细辨别了一下,听那温和如常的声音中好像带了点笑意,她琢磨确定后嘴边也闪过一道笑意。   别人都怕她没关系,他不怕就行。   “夫人……”齐恫在里面拉开了门,两手相揖,朝她看来。   “辛苦了。”谢慧齐朝他颔了下首。   齐恫淡笑,恭敬地站在了门边,候着她入内。   “过来坐,”坐在首位的齐君昀本来面无表情,此时脸色缓和了不少,明显得让沈从都莫名轻咳了一声,齐君昀没看他们,说着又转过头对她身边的媳妇子道,“帮你们主母搬个椅子过来,多加层软垫。”   麦姑姑领着人赶紧上前去了。   谢慧齐也走得快,一会就到了他身边,与他道,“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你回来,就过来看看你。”   “跟道人他们说事,还要得了一会,你来了也好,若是不嫌烦,在旁陪我听听。”齐君昀看着她坐下后,给她拉了拉背后的软枕,把她有点微凉的手握在手中紧了紧道。   “我听人说谢元景来了……”谢慧齐没停顿就接着道,“你让他带着夫人来见见我,我来这么久,都没见过谢夫人。”   齐君昀漫应了一声,“嗯。”   见他没动静,谢慧齐摇了摇他的手。   齐君昀还是没动。   “哥哥。”谢慧齐叫了他一声。   他现在想护着她也是没用的,来不及了。   ☆、第252章   来不及了,她既然打算伸手,这手就收不回来了。   分寸她也自会掌握的。   房里有他人,谢慧齐也末多讲,只是拿手指在他手心刮了一下。   齐君昀沉吟了一下,似在评估风险,谢慧齐也不急,低着头等他答复。   这事她是管定了。   齐君昀原本只是想让她在背后帮着他些,只是现下看来,他家母狮子的脾气已经上来了,他心里想着事,嘴里也慢慢地浅吟了一声,“嗯……”   他没正经答复,谢慧齐也还是不急,低着的头还是没有抬起。   她的耐心,比许多人都要好。   “依你。”末了,齐君昀这句说得很干脆,紧接着,他看到了她抬起来的笑脸,他脸孔也松驰了些下来,紧了紧她在他手中的手。   这样也好。   只是她身边的人他等会得一个个过问一次才行,往后也不能让齐恫跟着他出去了,得留在她身边才行。   “你自己吩咐。”他朝她道。   谢慧齐听了顿时笑靥如花,对门口的齐恫道,“齐恫,差人去门口跟谢大人说一声,就说国公爷今日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他改天再来请安即是,还有让他改天也带着他夫人过来,就说我想见见。”   齐恫应了是离去,谢慧齐笑意吟吟地看向屋子里的六人,每人皆扫视了一眼。   被往日在沈从,山居道人这些人心中是妇人贤淑表率的国公夫人眼睛一扫,哪怕她坐在那还是亦如初嫁人妇的小妇人一般柔美可人,这些人的背后还是因她的笑容隐隐发凉。   她笑得越是柔美,他们更是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钻,浑身都不舒服。   这几个人也是国公府的老人了,谢慧齐见他们的次数也算多的,跟他们家人更是熟识,见他们一个个不敢直视她,皆躲着她,她也是不以为然,也没觉得如何。   这年头的男人把那东西看得很重,她让人做的事其狠绝比挖人祖坟还让人刺心三分,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也就她丈夫还能忍得下了。   谢慧齐随即转过头看了她丈夫一眼,转头就迎上了他的眼睛——平静,温和,跟每次他专注看着她时的眼神一样,里面看似什么都没有,但好像就是这样简单平凡无味,他也能看她一辈子不掉头。   有他就行了。   她是为她自己和他活的,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百年之后就是被人挖骨鞭尸又如妨?她现在活着的日子才是她的。   谢慧齐看进他的眼,狡黠地对着他眨了下眼就又低下了头去,齐君昀见她垂了下头,那双灵动的眼便也看不见了,看不到人了,他便不可惜地转过了头,对着底下两边坐着的人道,“接着说。”   沈从他们干咳了数声,有人不安地挪了挪屁股,齐君昀也没生气,捏着她的手斜靠着椅臂,好整以暇地等着他们适应好了再开口。   她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而他吧,也并不介意下面的人误会她。   她是他的妻子,这世上有他知道她就行了。      张异在江南为官多年,齐君昀是打算把江南交给他的,所以张异举家迁往江南,连带他的几个女婿也皆都顺势迁往江南都是在他的默许之下的。   张异本是齐国公府的家臣,他允许张异在江南扎根,世代成荫建立新的世族,也是他对张异这么多年为国为民的奖赏。   他对张异褒奖,对所有他在江南的下臣门生也自是不差。   只是,等奖赏成了撂倒他的刀刃,自进入江南齐君昀也是时常在想,这些年他还是过于仁慈,以及慷慨了——到底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的蠢人太多。   谢慧齐跟着他在书房在看探子送来的情报,他脸色不好,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妞他们的夫君,每一个都是齐国公府的人,都是他扶持起来的,可这些人居然一个人都没让他们的结发之妻活着,反而是大妞这些女流之辈为了父亲,为了对齐国府的忠义联手搜集证据,结果却是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张异那两个儿子见过你了?”谢慧齐只看了一半大妞她们的死因,就不忍再看下去,闭着眼睛把案册合上,深吸了口气看向身边的人问。   齐君昀停了手中的笔,搁在了砚台上,点了下头。   “如何?”   “你想见?”齐君昀未答,反问了一句。   谢慧齐见他不答便点了头。   “他们跟他们的姐姐不同,”齐君昀垂眸看了她一眼,顺了顺她的背又接道,“见着了也不要失望。”   谢慧齐面无表情地颔了首。   齐君昀在桌上翻了翻,旁边的宣崖见状,过来把他想的那本册子从堆积的案册里翻了出来,齐君昀接过给了她。   谢慧齐翻开,里面是她熟悉的人物关系图,齐国公府的探子每个人都需具备描写分析图的能力,她以往看得多了,惯性让她一目了然。   张异三岁的小儿子居然是他大儿子的。   他的二儿子为纳青楼女子进门,跟反对的父亲反目成仇,他父亲尸骨未寒,这一位二爷就已经休了为他生了两子一女的原配,已把青楼女子迎回了家中。   看来张异的两个双胞胎儿子这些年也没少荒唐,还真是不如他们的姐姐们一分半点。   谢慧齐这次仔细地把案册看完了,看完之后就摇了头,淡道,“不见也罢。”   这等人还是不要见了,她怕脏了她的眼。   “这两兄弟,谢元景他们还用得着……”齐君昀淡淡道,“许是回头还要咬我们几口。”   说来如若不是生于他们国公府的皇帝是这个天下的至尊,他确也是被算计到时了。   赵派所发动的江南这一举根本就是根利箭直戳他心肺,有张异之死在前刺来,还有张异活着的两个儿子在背后补箭,如果不是嘟嘟替他揽了所有的重压,他确实是逃无可逃。   赵派什么都没算错,只不过算错了皇帝那最重要的,决定成几诉一环。   谢慧齐这时脸色更差了,她揉着人中打起精神勉强道,“嘟嘟现在在京中的日子不好过罢?”   赵益楼他们不会善罢干休的,那可怜的孩子得天天听这些人喷口水弹劾国公府罢?   谢慧齐这时候也只能庆幸还好他是沉弦的孩子,庆幸那个孩子骨子里比谁都狠,这样的性子不会被人左右,也就不会因别人对他们国公府的弹劾会厌弃国公府。   要不,被是国公府再于国有功,被人在耳边听人的坏话,次数多了,听的人也会心生不满的。   但庆幸之余,她心里也是苦涩不已,他们夫妇对他一直都有所保留,可他却得孤身一人承担他们的压力。   想起若桑的临终托付,谢慧齐心中满是凄然,她于若桑,于嘟嘟终归是有愧的。   见她眼睛里起了水意,齐君昀干脆连人抱起放在了腿上,让她靠在他身上,他拍了拍她的腰,顿了半晌,末了也是半闭着眼睛轻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京中的重压,是那个他刻意疏远了的皇上替他担了去了,他知道她心里的愧疚,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鱼与熊掌兼得的事,他们保了自己,保了女儿,就只得对不起他了。   亲疏远近终有别,不得不奈何。      国公府一行人来江南是代皇帝来祭先皇的,这祭先帝的日子定在了腊日二十八,还有一来个月的时日,且这些事情有管事的他们担了去,谢慧齐到临近的日子再过问一下也就行了。   她现在的当务之急的是她家二郎带兵来的事,这五千精兵的安放之地自有国公爷安排,而她要做的是把五千精兵的粮食被褥等事解决了。   想也知道,这五千精兵过来是会受刁难的,与其让他们进了军宫被江南的官兵处处束缚,还不如他们国公府自行安排妥当。   谢慧齐开始带着管事们调动这五千个人衣食之事,她已经预料到了他们在江南的受阻,便也做好了兵分两路的准备,一路在江南收集他们要的东西,尽全力去收,谁不卖他们东西,一个个都记在册上回来禀报,另一路则是负责把国公府在江南四州和周边州边的粮草皆调过来,先供了这五千兵力再说。   谢慧齐也不怕养不活这五千人,只是从这些地方调粮草的话,他们这些年在暗处开的店也会被众人所知了,齐国公府这棵大树本来就招风了,再加上这些被曝露的财富,一走了明路,京城里的敌对党就又有得是参的了。   但这事想多了也没用,是福是祸到时候再说,现在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他们才有以后知道是福还是祸。   齐君昀在天清观两日未出门,谢元景回去了两日也没消息,谢慧齐也不急,这种事她开了口要见人,对方多拖一天,就是对她多一分的不敬。   她家国公爷身上的冤名虽还没被洗脱,但只要他还没下台,江南这些官员到底是他们国公府的人,于情理来说他们夫妇还是他们的主子。   在天清观休歇了两日,齐君昀还是带人出去了,他要去看几处安置精兵的兵营,这次他把齐望跟齐润都带去了,他出去的当天下午,谢慧齐就听下人来报,说谢元景带他夫人来了。   谢慧齐听了笑了起来,让人请他们进门,她在客堂见了他们。   天清观的客堂被带来的下人收拾得有几分国公府客堂的样子,一景一物都是按照国公府的规矩来布置的,处处皆是谢慧齐熟悉的地方,她也自在。   “下官拜见国公夫人。”   谢慧齐一进门,谢元景带着一个头发半白,面色愁苦的老妇人跟她行了礼,那夫人没道安,只是跟着谢元景朝她弯着腰,她扫了谢夫人一眼,也没出声,等坐下后方才对谢元景道,“谢大人找的好时机,国公爷在你就不来,他出去有事了,你就来了?”   她淡淡说着,说不出是在嘲讽还是压根没那意思,谢元景抬头看了这脸似玉瓷的国公夫人一眼,很难想出这貌似天仙的妇人却有那般毒若蛇蝎的手段。   果然不愧是齐国公的夫人,即便是那嘴都是带着毒的,一张口就是责他趁着齐国公不在的时候才过来见她。   谢元景又看了他那个愚笨的夫人一眼,见她就是请完安了也还是躬着腰,就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在那不言不语,这时候话也不知道搭一句,心里便暗暗叫苦。   这么个带不出来的老东西,早该打死了她,换个知情知趣能当家的,今日带来的好歹能助他一臂之力,他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堂堂一介大丈夫,还得与这后院之人斗心眼。   “回夫人的话,是下官唐突了,不知国公爷先行出门去了,夫人如若不便,下官明日再来见国公爷就是,”谢元景两手往前一拱,低头沉声道,“下官暂且告退。”   “谢大人,”谢慧齐翘了翘嘴角,不以为然地道,“你在梧州只手遮天,居然跟我道你不知道国公爷出门去了?你这是让我当你安排在天清观面前的那些探子都是死的?我眼睛是瞎的?”   她这话一出,堂屋一片寂静。   一会,未料这国公夫人如此之姿的谢元景抬起头,那眯起的眼睛里全阴戾,连脸都阴沉得足以挤出水来,“下官做了这事?下官怎么不知?夫人慎言。”   谢慧齐不想跟他装蒜,也不觉得这谢元景配跟她装蒜,事已至此,这些人哪来的脸面让她给脸?这些个人这些年在江南做大了春秋大梦,都认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你叫我慎言?”   她哼笑了一声,“你们的胆子啊……”   真是肥得江南这块天都装不下他们了。   这次,谢元景的脸真正地难看了起来,他抿着嘴,眉头倒竖看着这张嘴比言官还利的国公夫人,他还真是小瞧了她了。   “夫人,”谢元景皮笑肉不笑地笑了起来,语气冰冷阴恻,“夫人是跟国公爷过来代皇上祭拜先帝遗居的,想来是极贤淑德良,皇上才委以您重任的罢?”   嘴巴这般毒,这妇德哪去了?果然齐国公府在京城被人忌畏太久,这国公夫人也是个不把人放在眼里的蠢妇。   她说一句,这谢元景就能答一句,且句句都带着对她的威胁,谢慧齐这是切身体会了一把,才体会到这江南的天被人翻得有多大了。   在这块地方上,是没什么被这位谢大人放在眼里的罢?   怕是皇帝来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忌惮。   “谢大人啊……”谢慧齐摇摇头,没再说什么,转头对那呆站着不语的谢夫人看去,她本来想拿这夫人说两句话,但看着那臃肿的老妇麻木地站在那一派木木呆呆的样子,这话也就不想说了。   冤有头,债有主。   她如今见了这谢夫人的真容,才知道探子上禀上来的说谢夫人贤良淑德,唯夫命是从的话,怕是只有唯命不得不从这句话才是真的,这谢夫人一身被长年虐待的气息,她也不想再雪上加霜了。   又一个被丈夫恨不得其死的糟糠妻。   对谢慧齐所在的前世的官场中很多男人来说,他们的人生三大乐事就是升官发财死老婆,这句话放诸在大忻的官场也是被众多的官员发挥得淋漓尽致了,从京城到江南的这一路,谢慧齐已是足够见识了这些官员对于死老婆的热衷。   她本来是想拿谢夫人作筏子的,不过这谢夫人没开口,这筏子的作用也还是做到了,已让她足够了解谢元景了。   她又把眼睛调回到了谢元景的身上,温和道,“谢大人,我很久都没见过在我面前恶得像你这样难看的人了,你吃着我们国公府的饭,说你是我们国公府的人,那是国公爷把你当回事,但如若说你是国公爷的狗,我想也没几个人说这是不对的,我没想到,国公爷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了条咬主子的恶狗出来,老实说,我很不高兴……”   “你……”话太难听,谢元景脸色大变,被一个妇人侮辱,他立刻火冒三丈了起来,“齐国公夫人……”   没等他再道“慎言”,国公府的麦姑姑已经快步走到了他面前,那手快得就如虚影,他话未落音,她的巴掌就已经甩到了他的脸上。   那“啪啪”两声,响得极快极厉。   “谢大人,我家夫人乃是有诰命在身的一等公侯夫人,您用不着在我们夫人面前大呼小叫的……”麦姑姑看着脸被抽到一边的谢元景冷冷地道,“您若是不懂规矩,奴婢不乏教教您什么叫做规矩。”   说着,她一巴掌又抽了过去,只是这掌中她手中含了极薄的刀刃,那一巴掌挥过去之后谢元景发出了痛不欲生的喊叫声,“啊,啊,啊,你竟敢?毒,毒妇,啊……”   他大叫着抱着脑袋滚在了地上,没半刻鲜血从他的右额间到左下巴那一条划线上飞快地涌了出来,只一会即血流满面。   这时候,那一直痴痴呆呆的谢夫人慢慢地转过了头,看着她边上那打滚的谢元景,她那如死鱼般的眼睛在他身上定了一会,随即又木然地转回了头。   “给她搬个凳子过去。”谢慧齐偏头吩咐了身边的小绿一声。   “是。”绿姑姑立马搬了凳子过去,跟谢夫人说了一声坐,见说罢她没动,在主母的示意下干脆扶了谢夫人坐下这才回了主母身边。   地上的谢元景在无措的哀嚎声过后大力地喘息着,等缓过了痛劲,他抬起脑袋眼看又好像有话要说,一直站在他身边静默不语的麦姑姑又往前走了一步。   她家的公爹原本是府里掌管刑堂的,她丈夫没在公爹手里学到的本事她是学了个全的,只是这些年来在夫人身边也没她出得了手的地方,这次还是她难得的出手,她拿不住分寸,所以便往谢元景那边走得近了点,想着他要是敢开口,她近点一脚下去也好用力把他的嘴巴踩碎。   谢元景见那袅袅而来的妇人步子一迈就是吓得身子一僵,原本想说的话也没了,气息因害怕喘得更粗了,就跟漏风的火桶一样。   麦姑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佝偻脸丑的老男人,没有表情的脸过一丝不屑。   谢慧齐看着被小麦吓住了谢元景也是摇了下头。   也是可笑,这种人居然是一州之长,治领一方百姓,还跟一干人等把他们国公府耍得团团转。   “来,来,来人啊……”谢元景抱着脑袋低声地喃喃,却也知道他这般大叫带来的人也没有吭声,他也是指望不上了,因此他的身体更是缩成了一团。   谢元景是个瘦小单薄的老头,他缩成一团,就像一只干巴巴的垂死老狗。   谢慧齐从主位站了下来,小绿知意,跟丫鬟齐力搬了主椅放在了谢夫人的身边,谢慧齐随意在椅子上坐下,跟身边的谢夫人闲聊道,“你娘家贵姓?”   老态龙钟的谢夫人依旧盯着地上不言不语。   谢慧齐也没等她的话,她觉得地上那喘着粗气的声音太难听,太刺耳了,便吩咐了一声,“把声音堵了。”   “是。”有武使丫鬟很快就拿了布巾前去了,没一会,那漏风的声音就少很多了,只听得见那鼻息间的气了,这时丫鬟还要绑了他的鼻子,谢慧齐还想让他死得那么快,便朝丫鬟摇了头。。   “乔,乔……”   声音很小,谢慧齐转过头去,“嗯?”了一声。   “免贵姓乔……”谢元景夫人看着地上道。   她声音粗嘎,又很小,显得很含糊,谢慧齐顿了一下才知道她在说什么,“乔?”   谢夫人又不再出声。   “乔氏,”谢慧齐也不在意,不甚在意地朝谢元景那扬了扬下巴,“你有什么要对他做的没有?有的话,尽管做。”   谢夫人顿了一会,这次只一会,她就慢慢地抬起了头,那脸直接转向了谢慧齐,尔后,只看她对着谢慧齐一字一句地对道,“我,能?”   “对,你能。”   ☆、第253章   是,她能。   只要她还没被打趴下,想报复,还没麻木透顶就能。   只是,这是她自己的事,谢慧齐觉得她没有权利,也无意替这个老夫人决定什么。   人要是逆来顺受,也用不着别人多此一举拯救。   谢慧齐平静地看着鼻子直哼哼的谢元景,她现在头脑非常清醒,她清楚知道她接下来要做的每一件事。   她不会让国公府沾太多的血腥,但也更不可能让这些背叛者轻易地死去。   他们现在还想着欺压他们国公府,那她就让他们在还活着的时候尝尝后悔而不得的滋味。      “我能。”乔氏木纳地又重复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她。   “我能。”乔氏又道了一句,说罢这句她站了起来,她太胖了,尽管站起来得很慢,但她在站起后“砰”地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小绿她们往她们夫人看去,看到夫人平静地朝她们摇了下头,便没有上前去扶人。   这时候乔氏却撑着冰冷的地面站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浮肿疼痛的脸,又扶了扶头发,回过头,对着那个长得好看的年轻妇人道,“我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年轻夫人点了点头。   乔氏得了回应,嘎嘎地笑了两声,声音极其难听。   “吃药吃坏了喽。”她伸出手,跟那个年轻妇人比了四指,“四十岁,四十岁。”   她才四十岁。   她也曾经好看过。   她曾经是他们家中最好看的女儿。   但如今,但如今……   乔氏回过头,瞧谢元景走去。   “你敢,乔春诗,你这个丑妇,妒妇,你敢!”谢元景大叫,躺在地上的老头飞快地爬了起来,粗鲁地扒到嘴间的绑布,把手扬得高高。   只一下,乔氏就怯懦地缩了缩头。   就在这一刻,小麦伸出了腿,一脚把刚爬起的人又狠狠地踢到了地上,一脚对上他的脸就狠狠踹了几脚。   “看到了?”那痛苦的哀叫声中,麦姑姑对着那缩着脑袋的老妇道。   乔氏笑了起来,粗嘎的笑声比鸭子的叫声还难听。   “你来。”小麦移开了脚,快步走回了夫人的身边,跪在了她的身前。   刚才她那一举,没得夫人的吩咐。   她只是看乔氏被人抬起的手吓缩了脑袋气不过,脑子一热,脚就上去了。   她一跪下,谢慧齐就摸了下她的脸,小麦也松了口气。   好在夫人没生气。   这厢,乔氏已经站到了谢元景的面前,这时候谢元景已经半昏迷了,他没有意识地呻吟着,乔氏蹲下身,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这个不能再对她拳打脚踢的人。   她看了太久,久到小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她看了她夫人一眼,见她点了头,便走过去对乔氏道,“要不我绑了他的手?”   她怕,绑了他的手总不可能怕了罢?   “哦,哦……”臃肿显得呆笨的老妇抬起了头,“不,不用。”   不用,她能。   乔氏伸出满是伤疤的手,慢慢地伸向了谢元景的前胸,在他的腹部那里摸出了一把小刀,尔后,她抬起头,跟小麦道,“这位姑娘,能跟你借点油吗?还要个火折子。”   小麦瞥了她一眼,望她们夫人看去,得了夫人的应允便朝站在门口的武使丫鬟颔了下首。   丫鬟领命而去。   这时乔氏抓住了谢元景的手,把袖子撸高了,喃喃道,“这里有一刀,这里有一刀的,我记得。”   但还是记不得了,她又放下刀,去撸她自己的袖子,这看得小麦,麦姑姑摇了头,什么也没说就走向前蹲下了身,把谢元景的手给反手绑了。   她不得不说,她心里是有些许同情这乔氏的。   她看不惯乔氏被欺负得那怯怯懦懦,又可怜巴巴的样子。   女人不应该被猪狗不如的东西欺负成这样。   乔氏慢吞吞地撸高了袖子,麦姑姑瞥了她一眼,发现她那撸开的手臂上全是又深又重的伤疤,一条条狰狞黑紫……   “哦,都是,都是。”乔氏想起来了,全都是。   太多了。   他打她打得太多了,他一不高兴就折磨她,太多了,多得她都记不起来了。   乔氏又拿起了刀,拉着谢元景的手,把刀掐进了他的手臂,抿着嘴划拉了起来。   “呜。”谢元景被刺激得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手臂在人的手中,那方传来剧痛,他下意识就猛烈地扭动了起来。   只可惜他全身无力,连逃跑都没力了。   乔氏就好像没看到他的挣扎一般,依旧一刀一刀地划着。   谢元景先是狂怒,见那乔氏不看他,他绝望地哼哼了起来,只是,那乔氏依旧无动于衷,把刀滑行了他的前胸。   “呜……”谢元景哭泣着,哀求地看着她,在绑带后面一声一声叫着,“春诗,春诗……”   春诗,饶了他罢。   只是乔氏没理会他,她都想起来了。   她专心地把谢元景前胸解了开来,把刀伸向了他的胸部。   他割了她的,不让她喂她的孩子的奶,她便也割了他的。   鲜血很快就在她白胖的手上漫开成了血花。   这厢,没料如此血腥的谢慧齐轻皱了眉头。   “夫人,”绿姑姑有些忧心地叫了她一声,“要不……”   谢慧齐没出声。   小绿担心地朝她麦姐姐看去,这事是不是得止了?国公爷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小麦也皱了眉。   “谢元景也这般对待过她罢?”突然,夫人开了口。   “奴婢猜也是这般。”小麦赶紧回道。   “嗯。”谢慧齐没再出声,也没制止。   等到谢元景的前胸全是血,乔氏把放在了她边的油倒在了他的手上,拿起火折子的时候,谢元景即便是嘴里绑着布,也能听到他骇怕到极点的绝望呼叫。   那斗大的喘气声里,带着死亡的气息。   乔氏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   谢元景的下半身湿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恶臭的味道。   谢慧齐终是看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快步出了门。      乔氏给谢元景留了一口气。   这里的人说他死不得,那她就留她一口气。   被那个帮她的姑娘带出门后,她的头也还是没有抬起,死气沉沉地对她道,“我想见一见你们夫人。”   麦姑姑看了眼她,沉默了一会道,“你等着。”   说着就去禀报了。   她不知道她们夫人还想不想见这个老妇。   谢慧齐听到禀报,自嘲一笑点了头。   见,怎么不见?她给了乔氏选择,不是真帮她报仇的。   乔氏很快到了她的跟前,一见到她就抬起了头,木然地对她道,“我不知道谢元景的事,帮不了你什么。”   看来脑子还是管用的,知道她的用意,谢慧齐点点头,“行。”   “我欠你的,”乔氏又木木地道,“我会还你。”   谢慧齐是真的笑了起来了,她摇着头失笑道,“算了,就当刚才是还我了。”   她本来也是想让谢元景不好过。   “不能算,”乔氏这次弯了腰,躬了身,“我会还的。”   说着,她转过身,又慢吞吞地往门外挪去了。   谢慧齐看着她臃肿又迟滞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下来。   “算了,算了。”她道。   “去帮她安排个地方呆着去罢。”谢慧齐最后还是不忍心,转头对身边的小绿道。   “是。”绿姑姑福了福身。   但没多久,尾随乔氏而去的小绿回来对谢慧齐摇了头,“夫人,那位谢夫人非要回去。”   “非要回去?”   那厢乔氏给小麦看了她的身体,跟小麦木木地道,“你跟你们夫人说,她的好意我领了,我是要回去的,那里还有一个这样对我的人还没得到报应。”   说着她阴阴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如同报丧的乌鸦一般,“报应。”   她会让那个女人得到报应的。   谢元景没了,她看还有谁能帮她撑腰。      齐君昀回来听下人说道了今日发生的事,便去了夫人所在的藏经阁楼顶,看到了她抱着女儿在窗口迎着风坐着,夜起的寒风吹乱了她未梳起的长发,黑发在风中狂舞……   风太大了。   齐君昀走了过去,把窗子关起。   “阿父。”齐奚在母亲的怀里抬起了头,轻声地叫他一声。   齐君昀摸着女儿的小脑袋,眼睛却定定地放在了她的脸上。   谢慧齐也抬起头,看着她今生最爱的人,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脸,她慢慢地翘起了嘴角,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微笑的样子。   她嘴角的笑意因这张笑脸更深了起来。   “哥哥,你回来了啊……”她终于张了口,声音近乎叹息。   他回来了,只要他能回来,回到她和孩子们的身边就好,为此,她就是化身为魔又如何?   “怎么了?”下人点亮了油灯,齐君昀看着灯下的那张美人脸,弯下腰,当着女儿的面在她冰冷的嘴角落下了一吻,轻轻地,安抚着她地道,“我不在,又有谁欺负你了?”   因这话,谢慧齐扬起声音咯咯地笑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她的笑脸里没有丝毫阴霾,那一笑就如雨天晴光突现,惊艳了他的眼。   她扬起头朝他笑的模样,美到她就是睡在他的身边,他也时常在梦里要再次梦见——他也至死都记得就在那寒风狂舞的冬夜,那一串在他耳边响起的笑声。   ☆、第254章   当夜齐君昀去看了谢元景一眼,没半会就回来了。   冬夜太冷,他一回来谢慧齐就拉他去泡了个热水澡,把他洗得热热腾腾出来,又泡了杯安神茶塞到他手里,她则跪坐在他身后给他擦着湿发。   “这外面冷得太难受了,明个儿你出去给你烧个炭屉带着。”   “明日不出门。”齐君昀闭着双止养神道。   “那正好,能陪我一日。”谢慧齐低头在他颈边轻落了一吻。   齐君昀闭着双目回头,与她紧贴着脸轻磨了几下,嘴里道,“过完年,咱们去栎武。”   “嗯。”谢慧齐没先问为何要去。   “慧慧……”齐君昀回过头,这次他睁开了眼,掀开茶杯喝了口茶道,“你对张异怎么看?”   “他啊……”这是他第一次提起张异,谢慧齐想了想道,“他是个好臣子,于国有功不假,对你也忠心,如果他有瞒你什么事的话,你也别去当回事,谁没有私心?他护着他那两个儿子那也是他为父之责。”   张异在官场里打滚了一辈子,江南异动他岂能不知?没给他们提醒,怕也是因那两个儿子不争气,被人操控住了罢?   他算是被儿子们坑了,只可怜了他的女儿们,最终成了他成全儿子的牺牲品。   只是谁人没有私心,谁的心不偏?谢慧齐自问她也知人性善恶,看事情也要比一般人看得透一些,但她的感情也不过是在世这间所有的常理之间,如同她为了家族和女儿那不可知的以后,不让女儿靠近那个可能会给予她这世上最好的感情的表哥。   也许女儿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比他更会喜欢她的人了,可就是明明知道,她也还是为了一己之私把他们隔得远远的,哪怕那个孩子一个人在京中独立撑着他们,护着他们国公爷的安危和权力。   瞧,人性就是这么自私。   谢慧齐不想让她家国公爷去怪罪张异,张异这么些年把江南治理得很好,他做出了了不起的政绩,无形中救了许多的黎民百姓,有江山社稷有功,不应该着着那点过就得被推到清算。   别人可以这样做,江南的那些官员可以把他推出来送死,但她家国公爷不能,也没必要。   他终归是主子,当主子的本来就要承担得多。   “哼。”齐君昀闻言淡然哼笑了一声,张异啊张异……   他刚知道消息的那一会,居然是还想着为他讨一个公道,张异也是好本事,让他信他信到了那时。   江南上下联成了一气,一点风都没透出来,张异这私心也私得太大了。   他一生左右逢源,比谁都知道怎么当官,居然败在了两个败家子手里,辛劳了半生,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齐君昀确也不想再去计较这么多年他在张异身上花的心血了。   夜深了,齐君昀把妻子抱在怀里,闭着眼睛想着江南的处置一夜未眠,偶尔觉察到她在怀中蠕动,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腰。   等到清晨他也累了,他想这世上也只有她不会让他失望了。   她也不忍。   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元景几日没回去,梧州的大小官员也没一个上门来,谢慧齐等了几日都没等到像谢元景跟何咏那样的人物,倒觉得“热闹”没两天的日子有些空了。   她不是个很喜欢主动出击的人,可能还是骨子里有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过,也是因为还没到非要动手的时候。   二郎带着的人马还没过来,她也不想拿己身涉险。   她也不是怕死,只是折在江南这些人的手里,她还真会死不瞑目。   外面的人没动静,她也不动如山,齐国公更如是,隔三差五出去走一遭,不过,他也不再接见任何官员了,说是要静心祭拜先帝。   天清观占地广袤,没有了那些官员坐着轿子骑着马过来拜访也是冷清了不少。   江南是要比北方多些生气,即便是野草也要比北方长得好些,只是到了凋零的季节,枯败的草木也会多增几分萧瑟。   这就是名扬天下的江南,谢慧齐在梧州住了大半个月后,心道这就是异乡的感觉,寒风打在身上不仅刺骨,连心都要容易更冰冷一些。   她觉得这冷她都捱不住,便又让管事的去丈夫找好的扎营处多送了些精煤,又给这五千精兵临时多加了一身的棉衣。   她心中算着一本本的帐,下面的人却忙得脚打颤,连齐奚也因要过问定笃的事情太多,不再坐于母亲膝下,而是带着管事们日日忙于琐事。   她风风火火,谢慧齐见她精神比之前要好得太多了,便也安下了心来,私下也跟齐君昀道,“女儿以后要是要的天地越过一般人家的闺女,她如果不想当个规规矩矩的名门闺秀,咱们不要拦她。”   而且,这其实也是他们夫妻欠她的,他们已经拦了她的一种可能性,不能连另一处都拦了。   为人父母者是要引导儿女,扶助他们走向他们希翼的路,而不是死死地拦住他们。   她说了,齐君昀便想也不想地点了头,道,“好。”   如果这是她想要女儿得到的,那他就给他们的女儿。   十二月过了几天,南水,南扬,栎武的消息陆陆续续送达,谢慧齐开始专看他们年后要去的栎武的消息,这几天齐君昀没出去,齐望齐润除了练武读书的时间,便也跟在了父母身边。   谢慧齐就顺便教了他们关于处置事后江南官员家族的事务,这一教她也是看了出来,三儿子看着温善随和,但主意下比得人快,就是要处决人时要取人性命他也不会多问为什么,看似霸道蛮横的小儿子却在面对人命的时候要顿一顿,要她解说为何如此处置的原因,许是她之前训得太过,让他顾忌人生死的道理说得太多,他本身没有慈悲之心,却还是在事关人命的时候下意识就要细想下。   说起来她这几个儿子其实都不怎么像她,其实连女儿都不太像她的,只是他们不怎么像她,却也被她教得不像这个世道的公子小姐。   谢慧齐也不知道这对他们的以后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她也是随着他们的长大才意识到她到底不是这个年代的人,她就是活在这年代也努力活成了自己的样子,终归也是活出了自己的痕迹,这些毕竟对身边的人还是有影响力的,可她毕竟不是这个年代的人,而他们这些被影响的人却还是活在这个年代……   就是小麦小绿小红她们这几个姑娘在她的纵容下,现在也变成了比许多男人都要有本事的女人,她们处理事情的决断力甚至不亚于她们当管事,在外面见识颇多的丈夫。   与众不同,那就代表同类太少,年轻时还有意气风华作为撑点,一腔热血还在,不嫌时光吝啬,便等老了,身边没了可以理解的人,那就要与孤独相随了。   她不知道他们以后的伴侣,陪着他们走人生路的人,会不会像他们的父亲之于她一样……   如果不是,说来就是她的不是了。   江南的冬日让谢慧齐变得有些忧郁了起来,等知州府的乔氏求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想国公府那个她的安乐窝了。   乔氏求谢慧齐,不是因她自己。   她回去后说她家大人为祭先皇留在了天清观静心,能想出这般借口的妇人本不就是愚笨之人,由之后齐国公也拿了这个理由出来说道拒客如此也看得出,她也是个嘴里能说漂亮话的人。   谢慧齐知道乔氏回去这般说后,其实是在心中高看了她一眼的。   只是没几天,当乔氏为她的儿子求到了她面前来,谢慧齐无奈地笑着摇了头。   乔氏的儿子说要走,要离开梧州,隐名埋姓活下去,但他无法脱身,梧州的人他摆脱不了,他没法带着她跟妻儿远走高飞,他在乔氏面前露了哀凄之意,乔氏便自告奋勇地求到了她面前来了。   “我儿说他可以把他知道的道出来,”乔氏那木然的脸难得的透出了焦虑之意,连那死鱼一样的眼睛也鼓大了起来,眼睛中还有着狂喜,“他说只要能出梧州,能让我们一家人能过小老百姓的日子,他什么都说,什么都做。”   “他是这么说的?”谢慧齐轻声地问她。   “是,是,是……”乔氏激动地不停点头。   “那,”谢慧齐说到这顿了顿,她有些不忍心了,因此,她的声音更轻了,“之前你被人打的时候,他在哪?”   “啊……”乔氏木然地张了口,她先是不解,但慢慢地,她眼睛因鼓大亮起来的那点光也渐渐地淡了下来。   他在哪?   她不知道。   她没有看见过他。   这年轻夫人什么意思?   “我对不起他的……”年轻的夫人不说话,乔氏垂下了眼,看着自己那双藏于袖下的手道,“对不起他,我是他娘,没有带大他,是我对不起他。“   “好,你对不起他,那你被打的时候,他在哪?”谢慧齐还是只问了这一句。   母子天性,她跟她家国公爷这么多年来确实没在人面前吵过一次架,他们夫妻恩爱,即便是儿女也拿着他们斗气开玩笑,但她也知道,前次她的小儿子在她面前告他阿父的状,说他留美人过夜,可背后却是那天当他知道消息就马上去找了他阿父,还把那送来的美人儿狠狠地训了一通,训完美人儿,他又去找送人的官员去了,一个一个,他哪一个都没放过……   那才是当母亲的生的儿子。   就是她小时候在河西镇的时候,大郎二郎那么小的孩子,知道他们阿父在外头吃了对他们阿父认生的百姓亏,一个小读书郎,一过不过堪堪只会走路的小儿,也会拿起家中的扁担想去帮他们阿父的忙。   哪有孩子不护着被人欺负的父母的?就是欺负的那个是自己的父亲,可那不应该只会更心疼吗?   “他,他……”乔氏茫然了。   那木纳,苍老,肥胖的脸上一片的茫然无措,那种苍白的茫然让站在谢慧齐身边的麦姑姑和红姑姑都别开了眼,不忍多看。   “我帮你,”谢慧齐终究还是残忍地道,“一是为了我自己,二也是为了让你也出一口气,但不是为了让你儿子来算计,坑害我的。”   一个能任她被人欺辱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怎么可能带她远走高飞。   她爱他,可他爱她吗?   “他,他不知道的……”乔氏那眼白比眼球多的眼睛里木然地流出了泪,她流着泪,但没有泣声,眼睛只是一串接一串地掉了下来,“他不知道你帮我的。”   他没有骗她。   年老的妇人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地说话,一样地哭泣——谢慧齐不知道残忍的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怎样刻薄的痕迹,但她看着乔氏,那心却疼痛了起来。   “他知道的,”谢慧齐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低下头给坐着人拿帕了擦了眼泪,淡淡道,“我知道你儿子经常在外面说你跟谢大人相敬如宾,夫妻和睦,我之前想见你,还想拿捏你拿住谢元景,那些我听说的你跟谢元景夫妻感情好的话有一半是出自你儿子之口,你说,这样一个信口雌黄的人,我怎么信他会带他熟视无睹了二十多年的母亲去过小老百姓的日子?”   天清观里还住着上百个不知道是哪家的探子的道士,这其中岂会没她儿子的人?   “你别乱说,你不知道!他不知道!”乔氏却癫狂了起来,打掉了谢慧齐帮她擦泪的手。   “夫人……”   丫鬟们在叫,谢慧齐摇了摇头,轻挥了下手,让她们别大惊小怪。   “对不住了。”谢慧齐轻言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被揭破事实却不愿意承认的乔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个,说罢转过身,又坐回了主位。   “回去吧。”她依旧温言道。   她无意刁难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老妇人。   ☆、第255章   乔氏走后,谢慧齐坐着好久都没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她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女人,她活了两个时代了,人活得久了就会人老成精,她也不例外,赤裸裸的现实早教会了她怎么做人才是好……   可就是心都硬了,碰见了不幸的人她还是难免会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恶人呢?怎么就会有人身而为人,会对另一个人那么残忍呢?   她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人性本善的,可还是事到临头会失望。   可是,失望又如何,人不会变,世道不会变,而她能在乎的,在乎得起的,也还是只有她的那片方寸这地,而这片方寸之地能不能保全,就是她付出了全部的心力,也未必如愿。   人生对每一个人都是残忍的。   “夫人……”乔氏走后,夫人半晌没动,麦姑姑跪到了夫人面前,跪着跪着,开口说话的时候,那强硬了半生,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掉出了泪,“扶不起的终是扶不起的,您随她去罢。”   她小时候就性格强悍,后来老国公夫人嫁进国公府她这个齐国公府的小家奴就跟随了老夫人,即便是当时的国公爷让她害老夫人,她想着哪怕一死也不能背弃主子,知她性子的老夫人怜她,确定新进来的夫人会给她更多的事做,就放了她到了小夫人的身边,这一放,成就了她的现在……   她手下管着数百的人,再往下数,就是数千的人,她手里每日过金银百千,有着府里管事众多人的生计,她觉得她做的好,夫人也认可她做的好,她一年年地下来,便也觉得她能做到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了。   她确实也让府中跟随她的那些小丫头片子,一个过得比一个好。   她以为她能帮到很多人。   但事实却不是她想帮,她就能帮到的。   她可怜乔氏,可乔氏呢?   谁又知道,她到底会不会辜负帮她的人。   麦姑姑清楚知道,夫人对乔氏心软,究其主因是因为她在可怜乔氏。   小麦掉了泪,谢慧齐也没惊奇,小麦是她前世今生见过的最有侠义心肠的姑娘了,可她活了两世,也知道小麦这种人就是在她前世那样开放的年头下场都不会好,何况是在忻朝这样的年头?没有她护着,小麦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可她就是知道,也还是无意去告诉小麦太多,她只是抚着小麦的头,又摸了摸她的脸,微笑着道,“没事,有扶不起的,也有扶得起的。”   她会让自己活得长长久久,护着在她身边的这些人。   这世间恶意可能直至世间尽头都会不变,可善也还是会永存。   怎么可能恶还存,善却无。   人性到底是贪恋温暖的。      十二月中旬,梧州城的官员规矩得就像一辈子都在吃草的兔子,谢慧齐家的二郎带着五千精兵威风凛凛而至。   他带着穿着金色盔甲,身骑黑色的五千骑兵在梧州城转了无数圈,花了一天,来回近快千里,才带了奔腾不休的骑兵回扎营处。   他扬威了一天,谢慧齐见着他前来拜见她的笑脸,截了他的脑门好几下,生生忍住了说他不是的冲动,这才道,“坐着。”   谢二郎饿极,但也没得大酒大肉。   本来给他们设的接风宴,被谢慧齐临时撤换,送上了清粥甜水。   好在第二日早间得了一大碗肉面,在第中午午时,大宴还是来了。   梧州城也因他们的到来突生波澜,这座在江南循规蹈矩,秀秀气气了一千多年的江南城府因北地的杀将的到来,于是看到了十足的杀气腾腾,所谓的一兵抵十将。   谢晋庆惩的威,因此烙在了梧州城的百姓心间,印在了梧州官员那已经被重压压得快要负荷不起的心间。   梧州城因他们的到来多了几许诡异的气氛,老百姓因好奇亢奋,官员因绝对的武力压力重重。   江南也有重兵,只可惜那些重兵到底是归皇上所有,且江南四州只有先皇所令的十万督军,可如今的四十万重兵却在那看重齐国公的小皇帝手里,另十万重兵,在兵部尚书,齐国公夫人表弟的手中,而齐国公手中直接有十万的京城防守,兼顾北方一带看防的将兵。   梧州的官员冷却了欺上瞒下还能得善终的念头一算,发现他们快要逃无可逃,只能殊死一博此路可走。   江南这些年因朝廷的扶助其实有了相当明朗辽阔的发展,江南地大物博,这些年来齐国公放任了江南商人的发展,商路是他强权让人修的,这些商人走商的安危是他命令各地的官员保护的,为了保护走商,他甚至派了亲随到各地为这些江南的商人另僻了蹊径。   而江南百姓的农具是他给江南百姓发的,庄稼种子是他千方百计搜罗来的,他因此更是少征了一半的税收……   江南的富起是他全手扶持上来的,为此,他跟安始帝臣伏,与长哀帝日夜磋商国民前程。   齐君昀为江南的突起尽了他全部,乃至整个国公府所有的力气,得来的是江南官员联手的背叛,和不知情的老百姓的看热闹。   他心悲不悲?当然是不悲。   没什么可悲的。   他做的他从不后悔。   只是他还是遗憾他在史书上曾看到的那些为国为民却不得善终的哀叹,终有一天也会落在他身上——他会被人打上失败的变法家的名声,尔后,被后人认为失败到底。   即便是他爱的女人,在他现在还活着的年纪也是嘲笑她得跟着他遗臭万年,明明她活得已足够开心肆意,却得被后人猜测她生前的不幸。   他被人诟病不要紧,但让一介妇人跟着他被人胡猜乱测……   齐国公想这真不是一件让他觉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过了的事情。   他还是在意得很的,他为国家百姓费了他齐国公府的所有力气,却不想还得把他的女人搭进去。      谢晋庆的到来让谢慧齐重振了笑颜,儿女跟弟弟还是不一样的,儿女尚还在她需要操心的年纪,可已经长大的弟弟却知道已经讨她欢心了。   谢晋庆在扎营的第三日后来了天清观见他的阿姐,他带了众多的东西,有他大哥大嫂给他姐姐的,还有他四处为她寻来的。   谢晋庆对他大哥好,大嫂好,对他阿姐生的每一个外甥和外甥女都好,但最好的莫过于他的这个姐姐。   他觉得好的任何一种东西,他都会跟她分享,甚至不会跟小孩子的外甥和外甥女他们。   她是他最世上最亲密的人。   谢慧齐与他清点了一个上午他给她带的东西,在歇息的时候忍不住与他道,“与其你时时惦记我,还不如你娶个媳妇,生个孩子,身边有伴才好。”   谢晋庆见她又是如此说道,良久,他微笑着看着他的姐姐,轻声问她,“阿姐,如若我说我这一生追随我师傅的路才是我心至所致,当别人都道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时,那你会如何说呢?”   谢慧齐刹那无言。   只是没过一会,她就伸出了手,摸着他微笑着还是净如少年的脸,淡淡道,“只要你乐意,我都愿意。”   只要他真正开心,她就没什么不开心的。   她只是希望他幸福,而不是束缚他。   “阿姐。”谢晋庆叫了她一声,眼睛里有笑。   谢慧齐却流下了泪来,她摸着他的脸流着泪道,“我照顾你长大,知道你以后可能没一个人陪,要一个人孤独终老,你不要怪姐姐这些年来为难了你,非逼着你娶亲,二郎,姐姐哭不是因为你不娶妻,不生子,是因为等你老了,姐姐不在了,就是你病了老了,不能动弹了,要是想喝口水姐姐也不能照顾你,一想没有人像姐姐那样心疼你,我是真的放心不下的。”   “那我好好照顾自己,不为自己,就为你。”谢晋庆摸着他姐姐的眼泪,心想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爱他的人呢。   她多好。   他庆幸这一生都有她,什么时候都把他放在心上。   谢慧齐因他的话笑出了声,眼泪流到半途又收了回去,最终她笑叹了一句,“你愿意就好。”   只要他愿意,其实她什么都是可行的,也愿意什么都接纳,只要他开心。   她照顾他长大,为的只是他在她面前多露几个笑颜,只是为他而已,不为别的。      谢晋庆带着人来了就惩了一日的威风,他带来的人好吃好睡,连屋子都是热的,他这日笑骂了一句“滚你娘老子的”,就把这群人一分为几发,皆派了出去。   驻守梧州的就一千人。   这一千人还是他在最困难的冰山收过来的人,那里常年冰雪,一年四季,那些兵长年就身边的那几个人说话,说是有人说话,其实久了,那几个人都不愿意说话了。   驻守在忻朝最最北边的人其实也是最可怜的人,谢晋庆还想着往后隔个几年就把这些个能以一挡百,却可怜至极的人调出来,别让他们常年四季驻守冰城,然后为国为民死了,都没一个人知道他们。   不过,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是最惜福,端着碗没有凉气的肉汤也能在寒风中笑得跟朵残不拉叽的花骨朵一样美的人也不多见,所以谢晋庆没怎么想就把冰山上的调过来的那一千兵将留了下来。   这是国家欠他们的,也是被他们守卫的生灵们欠他们的。   只是,最后为他们胃和身子着想的只是他的阿姐,也唯有他的阿姐。   别的人,谁管他们是死是活。   谢晋庆这日来,跟他阿姐说了他手下那一千来位留下的调卫兵的事,末了,他嘻嘻笑地道,“他们就是一群没见过世见的傻子,一路来就是有同为一个营的小兵死了他们都不掉泪的,多惨,你说要不要对他们好点?”   那是一些哭都不知道怎么哭的人。   谢慧齐知道弟弟在求情,她看着笑着就像春光降临人间的二郎,微笑着与他道,“那就吃饱睡好罢,你说怎样?”   谢晋庆笑着点头,叹息道,“能怎样?这样就好。”   他那些被国家大义征集起来的兵不知道这世间有妻有儿这种最大等的幸福,能吃饱睡好,就是他们觉得他们人生中最舒服的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这个国家,付出了他们最愚笨的力量,也就没多少人知道,为了过境的安宁,他们这些个傻子,付出了一代又一代的所有的生命。   谢晋庆说罢,看着他阿姐笑着的笑脸上那烁烁眼睛上的泪光,他伸出手把她抱在了怀里,在她耳边笑着道,“我何其有幸,能让你一生都照顾我。”   他笑着说得坦荡,谢慧齐却因他的话笑着掉出了泪来。   她于这世道,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做的,说的,不过是她在乎的分寸之地——可她爱的男人,她照顾长大的弟弟们,她教育着让他们为这个国家要付出他们得到的尊荣与之相媲的责任的儿女,却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国家已经付出,会即将付出他们所有对君主与百姓的忠诚。   他们从知道道理的那天被教着为国为民,于是,他们在尚不知道责任的时候就这么做了。   他们赤诚,却最终还是会被世道辜负。   她除了更爱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二郎的到来让谢慧齐振奋了几天,但没几日年底就到了,小年一过,她就为祭拜先帝的事也忙碌了起来。   一切皆不出人所料,江南四州在不卖出粮食,短少棉被等物之后,梧州居然很难找到祭祀所用的蜡烛等物……   大忻所用的无非是喜事所用的红烛和丧事所用的白烛而已,只是,偌大个悟州,在腊月居然没两处店铺有白事所供的白烛,而京城到达梧州的运河因河流干涸,好十几个时日都没京城的船只到达梧州的事了。   只是在梧州城买是买不到了,但谢慧齐提前做了准备,那些祭拜所用的物什,她这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离祭拜长哀帝的日子不过就几日了,谢慧齐这晚跟齐君昀说道起这些日子那些不动声色的官员给他们使的绊子,脸上的笑意不断,眼却是冷的,“他们看来是铁了心想让我们国公府死了。”   她因连续一段时日的不快,把记录江南官员所有事宜的细册都搬到了台面上给他看,“他们甚至连帝台前的白幡布都不让我们在江南本地入,别说皇帝的贡布没有,就是我们自己出去找的那白布不是临时黄了,就是半途被黑了。”   谢慧齐说到这,口气极端的不好了起来,她看着一直都不动声色的国公爷,那个护了她半生的丈夫,非常直接地道,“就是想翻天,也不带他们这样的罢?”   他们这些日子看着是不言不动,但看这态势,岂止是翻天,他们是连皇帝都想反了。   “嗯,”她板起了脸,脸色都铁青不好看了起来,齐君昀伸出了手,把她的手抓在了手中捏了一下才淡道,“他们觉得我逼得急了,已经不是想翻天,而是已经在翻天了。”   谢慧齐眼睛顿时就睁大了。   “你不是常与我说,兔子急了会咬人?”齐君昀淡道,“更何况,这四州的人,哪一个都不是兔子。”   “呵……”谢慧齐短促地笑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抓紧着时间想置我们于死地了?”   齐君昀轻“嗯”了一声,见她脸色苍白,道,“二郎他们来了,你无须想太多。”   兵力来了,她不必要怕先前她所在意的那些,江南的官员再毒也不可能置他们于生死这地。   谢慧齐却是笑了,她这笑却是笑得比哭难看,她看着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苦笑道,“哥哥,我心里有你,所以,这辈子为你做什么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哪怕是伤天害理我也没有丝毫怨尤,二郎来了却也是为帮我这个姐姐,你这个姐夫,这这个国家来的,可是,我们已经把我们国公府赔进去了还不够吗?还要赔进我的弟弟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肯来的人不是二郎。”   她为他牺牲,为儿女盘算以后,这是该她做的事。   但她不想让她的弟弟们们也折进来。   他们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为这个天下,为这个国家,他们付出还不够多吗?   她不想再付出更多的了。   “……”齐君昀因她低垂的脸最终无言,他看着她暗淡的脸,突然想,有些事他是不是苛求得她太过了。   “慧慧。”   他叫了她一声,谢慧齐为他这声迟疑的叫声苦笑了起来。   末了,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算了。”   只能是算了,她就是因她的一己之私想得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两家姓氏的家族,从她嫁给他的那天开始,就已经脱离不了干系了。   ☆、第256章   废话完,谢慧齐也就好过了些。   回头齐君昀见她又说说笑笑,悠悠闲闲,再次觉得他是弄不明白他妻子这种女人的……   谢慧齐也是不想憋着,憋多了容易生病。   谢晋庆那已经做好祭祀当天活捉到场官员的准备了,这阵子天清观的道士也是清完了,之前谢慧齐还一个个等着人露马脚地清,末了被那些堵路的官员惹得一肚子火,把天清观的道士所有的道士都送押了起来,还绝了他们的食,谁举报谁就能出来,让他们窝里斗——人一旦脱去温情脉脉的外象,谁的样子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这一狠事情反而简单得多,谢慧齐虽然也是被逼着走到这步的,却也觉得她也好,她家国公爷也好,有些事情上还是有些拖泥带水了,也许这也是江南官员有胆敢反他们的原因。   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没有什么事是完全无缺没有漏洞的,上位者要真是残暴至极,要么就是有绝对的武力镇压,要不还是会被反噬,被人必反无疑。   江南的官员确也是狠,就好像前段时日那何刺史算计齐国公时,他跟齐国公喝的同一壶里的酒,他们是舍得下血本,谢慧齐也真不敢小看他们。   她这些日子也是把各方的人物都打听好了,一等她家二郎派出去的人马回来就位,国公爷就开始给他们布置任务,他们会在官员二十九日来天清观祭拜的时候把这些官员家中的重要人物活捉回来。   因着怕出意外,齐奚也被父亲拘在了母亲身边。   二十八日这夜齐君昀没有回来就寝,谢慧齐抱着女儿躺着屋里听着外面的寒风和脚步声反而断断续续睡了不少。   齐奚却因兴奋一夜未睡,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未亮的时候姑子婆子们捧了衣物进屋来,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眼睛都是亮的。   迷迷糊糊的谢慧齐躺在床头看着女儿换衣,直等她换好了,这才出声,声音还带着几许沙哑,“国公爷还在书房?”   “是。”红姑姑过来把茶边小几上动过的茶水放到了身后丫鬟的盘子里,柔声朝她道,“时候不早了,您起罢,您还要去书房带他回来呢。”   也就夫人过去能叫得动男主子。   谢慧齐点点头。   “娘,我帮你。”齐奚拿了母亲的礼服过来。   因有丧事在身,谢慧齐这一次出来带的礼服是黑袍,黑袍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袖角绣的的是大忻特有的一种蓝色羽毛的的富贵鸟以彰身份。   礼服黑如浓墨,衬得她的皮肤更是瓷白,齐奚看母亲穿好衣后眼睛也是好半晌都没有移开。   她的母亲无疑是美的。   谢慧齐穿好衣裳用了半碗粥,就去书房找人去了,书房门一打开,里面商议了一整晚的幕僚们看着她都下意识眯了眯眼。   “时辰还快了,各位大人还是回房梳洗下罢?”离开始的辰时也不过一个时辰了。   “嗯,你们回。”说着话的齐君昀是第一个站起的,也是第一个出了门的。   “最终定了?”回去的路上谢慧齐问了一句。   “定了。”齐君昀牵着她有些发凉的手,心想这南方的冬日还是太冷。      宝丰四年腊月十九,大忻史上所称的平南大变其实在当天没有什么太大的混乱,至少对于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的齐国公这边的人来说是没有什么混乱的,兵卫们收到了非常明确的命令,连哪个人可以先斩后奏都被上面的主子定了下来,任务的明确让他们省了动脑子的事,只管按命令行事就是。   所以,当辰时一到,天清观的大门一关,齐国公瓮中捉鳖,而大门外候着的护卫,等着后到的漏网之鱼,而没有来的,暗兵已经出马,只等一见到人就夺人脑袋。   等外面的谴兵在午时带回十来个脑袋,活足了近百口人回天清观时,天清观里也已经死了一批,脑袋供在了长哀帝祭坛前的供桌上,满了一张桌子。   第二批脑袋一回来,训练有素的齐国公护卫迅速抬来了第二张和第三张桌子,那十来个脑袋在八仙桌上一排摆成四个,排成了三排半,还能再放上两个,与已经摆满的另一桌凑成两桌。   梧州大小衙门这次来了五十八个人,现在死了十几个,那剩下的三十几个跪在供桌前连声音都不敢发了——他们在来之前已经跟都营借了兵,但那些人怕是已经被治服了。   也有人心里还在暗暗期盼着那些人能从头而降,他们不想死在这里。   谢慧齐这厢站在不远处祭坛左侧的廊角下,看着她家国公爷在这些人中穿俊,一个个地打量。   场面血腥,但她不想错过。   齐奚也陪在她的身边,她抬起头看她母亲的脸有些惨白,本有些担心,但握了她的手见是温热的后,她也就放下了心。   不过,手没放下就是。   梧州城今日难得的出了太阳,冰冷的太阳照在已经血液凝固的人头上样子其实不难看,只是可怖。   阳光下,齐奚甚至觉得她那穿着黑袍的父亲再高贵英俊不过,与趴伏在他脚下的那些狼狈,透着狠气的人是那般的截然不同。   近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了,沈从把人数对好,微眯了下眼睛后朝国公爷走去,“国公爷,还有九个没到,知衙推官吴进宝,梧州监生熊弄,燕县县令蒋之业……”   “报。”外面又有了声音。   “看又来了哪个。”齐君昀温和地道。   沈从弯腰,拿着手中的册子快速地走向了前,两个拿着笔墨的随从迅速跟上。   齐润跟他三哥站在一边,左看右看都没看到他二舅,便小声地问他三哥,“二舅呢?”   齐望朝他摇头,示意他这等场合不要开口。   “娘那边也没有。”齐润没管这些,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牙齿打颤的声音都接连不断,他说个话又如何?   “许是有事去了。”见小弟不理会,齐望也有些无奈地开了口。   “三哥,你怕吗?”齐润又转过头去朝供桌上的脑袋兴致勃勃地探了两眼,又回过头来朝他三哥认真地道,“我不怕。”   “嗯,”齐望摸摸他的头,淡淡道,“三哥也不怕。”   要是怕了,现在被放在桌上的人头就是他们家的了。   齐君昀那厢也听到了两个儿子的说话声,他朝两个儿子颔首,等他们跟来叫了父亲,他便朝地下跪着的人淡道,“这位是俞先生,说来还是你们俞庸老师的远房亲戚。”   俞庸跟贾进平站在一起正面对面小声地对梧州底下的官员名单,听到这话,俞庸停了嘴里的话,在隔着三四个人的地方苦笑着打了个揖。   什么远方亲戚,可被他害惨了。   就是他以后还能在国公府当值,可国公爷还会不会重用他还得另说,至于俞家的子弟,哪怕俞家的子弟有真本事还忠心,可接下来国公爷对俞家的打压怕是不轻,俞家子弟没个八年十年的,怕是再难爬上来了。   俞庸打揖,齐君昀也没住他那边瞧,嘴里对儿子们温和道,“俞先生年少成名,还在定始年间与大学士阁老们订正了子语一书。”   子语是童学必学的书经之一。   齐望听了多看了这俞先生一眼,这俞先生想来也是个极为雅致之人,齐望离他不远,能闻到他身上所穿的衣裳的薰香味。   那味道甚淡,还挺好闻的。   俞先生品味不俗。   “先生。”齐望两手往前一揖,朝跪着的俞先生行了个半礼。   “俞先生是五子八女罢?”护卫搬了椅子过来,齐君昀坐在了椅子上打算长谈。   年过五旬的俞昊抬起头来,那就是受了惊吓也还是气色不错的脸上一片苦涩,“齐国公有话直说无妨。”   说罢,他惨然地看了看左右那些平时与他寻欢作乐,对酒当歌的同僚。   他只能对不住他们了,他得先行一步了。   “嗯……”齐君昀温和地点了下头,便也直说了,“等会等你的家人全到了,你到时候好好看看。”   俞昊蠕了蠕嘴,惨然一笑,“齐国公,事已至此,老朽无话可说,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老朽定会有问必答。”   说着他朝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只是他磕的太晚了。   齐君昀看着脚边的脑袋,脸色依旧温和。   “俞先生,”在俞昊抬起头后,儒雅温和的齐国公声音不轻不重地开口道,“你当我还用你?”   他微微低着头,微笑看着那抬着头迎着他的俞昊,“你们啊,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方面,连我都比不上你们。”   午后,齐君昀走去妻子那呆着的厢房用了点粥就出来了,俞家的人也都带到了。   俞昊的五子八女,还有十几个孙儿们都到了,男丁幼儿跪在前面,女眷跪在后面,一个也没少。   齐君昀见到了人,还拿过册子看了一眼扫了一下人群——册子是管事的递上来,他夫人过了目的,上面有她批阅的字迹。   这作不了假。   “去让夫人回去歇息会。”齐君昀开口道,齐大迅速领命而去。   等到左侧那边一群人拥着她往大门边去,齐君昀放下了手中俞家的册子,拿过了封面有何字的册子到手,等到门口那群人消失,他方才从册子里抬起眼,对带到脚边的何咏温和道,“何大人。”   何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脸色是青的。   他今日没来天清观,是国公府的人刚才把他拖过来的。   何府满门现已被人屠了一半。   何咏恨,但害怕让他说不出话来。   “我记得何大人是定始十年的进士……”齐君昀合上了何家的薄册,放到了宣崖端着的盘子上,与何咏淡道,“在兵部当了十几年的差,定始二十五年调到江南之前,你在兵部所当之值是员外郎罢?”   一经他调动,就调到了梧州当刺史。   当年定始帝必须迁就与他,他把江南的官员都换成了他的人,沉弦当皇帝的时候更是对他信任有加,江南刺史本该五年一调,但何咏是他的人,在这个位置上一座就是快十年。   十年,换来了何咏与何氏一门对他的背叛。   “国……国……”何咏开口狠狠地咬了一下哆嗦的牙,额上青筋直爆,“国公爷!”   齐君昀温和地看着他,他清贵儒雅,坐在太阳底下的样子就像坐在花园中与人品茗赏花一样悠闲自在,让人看了如沐春风,但在何咏的眼里,这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郐子手,比那索命的阎王爷还让他惊骇。   “国公爷,”叫出了第一声,第二声便不难出口了,何咏咬着牙狠狠地道,“要杀要刮随您便,只是还望您给我留个全尸,在我死后把我那兄弟还给我罢!”   他不能连死了,身下那宝贝都回不来。   何咏着了魔,连死都不怕,却要他身下那东西……   齐君昀嘴角微翘,朝俞家那几十个被绑了嘴的人淡道,“去罢。”   何咏朝俞家的人看去,眼睛一片赤红,他深深地看了俞家那一堆惊恐的人一眼,回过头朝齐君道,“齐国公,如若我动了手,你就把我兄弟送回来?”   “不,”齐君昀对着还想有个全尸的何咏温声道,“你要是动了手,我会让你何家的儿子们不至于跟你同一个下场。”   何咏的牙齿颤抖得更厉害了,不受控制地上下碰个不停,咯咯作响。   “时候不早了,何大人快一些罢,后面还有人等着。”齐恫在旁淡淡道。   何咏鼓着血红的双目盯着齐君昀,齐君昀神色没变,还是一派儒雅温和。   齐恫身边的护卫这时候朝何家的人走了过去,手中拿着刀,等他在何咏的长子面前站定后,何咏突然仰头“啊”了一声,抽出了齐恫腰间的刀。   齐恫任由他抽出了刀,但下一刻他就转了个身,挡在了齐君昀的面前,把何咏踹飞了近一丈,掉在了跪着的俞家人不远的地方。   何咏的双眼更红了。   “何大人,要是想动手,那就快一点。”不远处,那如恶鬼般的人又发出了让何咏愤怒却无力的声音。   他握着手中的刀柄,扶着地面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了被绑住的俞家人。   “何大人,你只有半柱香的时辰。”齐恫接过身边人点好的香,拿手煽煽了起火的清香,插在了他手边刚刚搬来的香炉柱上。   “何大人,何大人,不,不,不……”在何咏靠近后,唯一没被挡住嘴的俞昊的声音惊恐了起来。   “啊……”何咏置若罔闻,又是冲天大叫了一声,在他这声叫后,跪在俞昊身边的俞家长子的脑袋掉在了地上。   “何咏,你敢!”被那温热的飞血打在脸上,俞昊眼睛里掉出了泪,悲切无比,“尔敢!”   “何大人,不,求你了,何大人……”当何咏又走向他的另一个儿子后,俞昊大声叫着,脸上老泪纵横。   又一颗人头掉了地。   俞家那些被绑住手脚不能动弹的人哭泣的哭泣,磕头求饶的人磕头求饶,挣扎的挣扎……   “不能怪我。”何咏手中的刀一刀刀往前劈去,嘴里喃喃道。   这个真的不能怪他,他也不想的。   他也有儿子要护。      何咏动了俞家,之后,齐恫把刀递到了身后一堆死尸的俞昊手里,解了俞昊手脚上的束缚。   “齐国公,多行不义必自毙,”俞昊拿到刀后,没一柱香就像老了十年不止的俞大学士荒谬地笑了起来,“老夫落了这个下场,是老夫的报应,不过,老夫也定信你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江南的官员,嘴巴一个比一个还能说。   眼里也没主子了。   齐君昀脸色依然温和,他看向俞昊淡道,“看来俞大人是不想动手了?”   不动手便罢,他朝何家的何斌看去。   “何总兵,”他朝何斌道,“你与俞家的儿媳蔡氏有首尾罢?”   长得头大五粗的何斌阴沉着脸看向齐国公。   “她定始年间生的三子,是你的儿子罢?”只是刚才被他兄长杀了。   何斌朝齐国公的方向凶狠地吐出了唾沫。   护卫挡了那口唾沫,同时手掌抽向了何斌……   巴掌声响得又亮又脆。   齐君昀看了眼头被打偏的何斌,往后朝宣崖道,“把那青楼女子带来。”   “是。”   那曾被俞昊逼迫与畜牲交媾的青楼女人一被带来不需谁说话,她一见到俞昊就扑了过去,嘴里大声叫着畜牲,拿起手中的刀就往俞昊的肚子刺去,她刺得乱无章法,俞昊直到十几刀后才咽了气。   他咽气的时候眼睛大张着,眼珠突起,惊恐地看着那万里无云的晴空,他边上跪着的人被他的死状吓得大声哭泣了起来,连嘴间的绑布都挡不住他们声音里的恐惧。   在场跪着的所有人,即便是那还不动声色的,也被齐国公的所举逼的害怕了起来,晌午还没过,齐国公府的人也没张嘴问话,一件件他们所做的事都被他们吐了出来。   他们争先恐后,唯恐比别人说得慢一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一般。   齐君昀看着在先帝的祭坛前说着他们自己这些年所干的污脏得匪夷所思的勾当的官员们,看着他们一张张急切得近乎狰狞的脸,一直挺直的后背慢慢地靠向了椅背。   这就是他所任的官员,他们大忻朝最有用的有功之臣啊——居然没几个干净一点的。   他不得不承认,他做人很失败呐。   ☆、第257章   与谢晋庆同来的还有平哀帝特派的一行人等。   齐国公动手,皇帝收场,一如之前的安远州处置,皇帝经此也可进一步掌权,齐君昀对此并无半分不悦,这是皇帝该得的,他也喜欢皇帝这份魄力。   谢慧齐却把大妞她们的夫君留了下来,没交给皇帝的钦差们处置。   她对这些个张家姑爷也没多做什么,只是打发了他们去当苦役,确保他们多活一些年。   而大妞她们的儿子,她在此中挑了个当家的,领着他们继续过活。   她安排了这些,一个张家的人也没见,不是没有大妞的儿女要求见她,只是她在意的人都死了,别的人就没必要见了,她喜欢的终归是那几个心中一直燃烧着火焰的妞妞们,不是她们本人,别的人就没什么意义了。   这年的大年三十,齐君昀带着妻弟,儿子们先去了宴堂跟家臣和皇帝那些先前隐于在暗,现在终于出面的钦差吃了顿饭,再回来时,丈夫儿子们身上有点酒气,但还是听她的话,与她跟齐奚吃了一顿团圆饭,每个人规规矩矩吃了一顿饭。   用完饭,谢慧齐打发了儿女们出去,留下丈夫跟弟弟与她喝着花茶。   谢晋庆被她管得死死,她说往东他从不管往西,嘴里却还嘲笑他一年到头端着张云淡风也轻的脸的姐夫,“你不也还是得听我阿姐的?装什么装。”   装什么高贵,不食人间烟火,还不是个被管着的?   谢晋庆还是二十年如一日地看他不惯,没事不损两句浑身都不舒坦。   “哦,他是听,那你不听?”谢慧齐早把温柔在这个二弟弟身上用完了,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朝弟弟瞧去。   “哦,哦,哦,”谢晋庆加重声音连声感叹,“说不得的哦,我都忘了。”   谢慧齐笑瞥了他一眼,那厢齐君昀已经在榻上摆好了棋桌,谢晋庆挪了过去,粗鲁地脱掉鞋子就盘腿坐好了,嘴里急急道,“我先动,今日大年,你得让我三着,不,六着二行,六六大顺……”   齐君昀轻“嗯”了一下,等他连着走了三步,堵了他不少路,再要动第四步的时候,一记就抽了过去……   让六步?这棋还用得着再下?      正月十五日这天,谢慧齐与匆匆赶到的表弟谷展铧一家人用了顿饭,谷展铧就在饭后跟着他表姐夫去兵营去了。   过了正月二十,梧州城内的事一交付完毕,齐国公府一行人就打算起程了。   谢晋庆的兵马留下了二千给表兄用,他则带了三千与姐夫前去栎武。   探子来报,栎武有民乱,就是过年这段时日也不安宁。   栎武本产铁铜,全国两个大铁矿和一座铜矿就坐落在栎武境内,但这些都是官家所有,铁矿每年打铸的兵器皆要上缴朝廷,铜矿所制的器具也归皇家所有,京中的文武百臣如有赏赐,也少不了栎武这几个矿里所出的东西。   齐国公府的铜具,十件至少有六件是栎武铜矿所出。   这三个矿在栎武独立成地,不归栎武州管,直接受京城皇宫的内司监所统领,而官矿所用的人也是从别州调用过去的,为的就是不与当地人连成一气。   但就是作了防范,也还是出了事,起因是铜矿里的一个做铜炉的手工师傅在铜矿所在的黄铜乡玷污了一个民女,这民女乃当地一个氏族的媳妇,这事一出,这氏族的全族人先是告状,然后就是打向了官矿。   现在这些人喊的是让官府把官矿交出来,这本来就是他们祖先的地方,黄铜是他们祖先留给他们的东西。   先前出事的时候齐君昀是得了报的,这事本是梧州官员挑起的事,所谓的沾污民女根本子虚乌有,他们跟当地一个大族的几个出头人连成了一气,想把官铜占为己有,这也是齐君昀从梧州离开要去栎武的原因。   只是梧州的动作是让栎武州上下官员慌了,但黄铜乡却失控了。   栎武州的官员想收手,但下面的人却不干了,他们眼看就要占领官矿,马上就可以分到一杯羹了,谁管收什么手?即便是告诉他们这事的起因本是不当,但谁都当这是说笑。   他们只认他们心中所想的。   栎武州的官员是真慌了,立马派了武力镇压,只是这官兵一出马,黄铜乡的百姓怒了,几个氏族的族长带着人出了头,全乡联成一片与官兵对峙。   重利面前必有勇夫,黄铜乡的人听说每家每户都可以分铜矿的利,即便是老人都拿起了家中的扁担锄头前来助阵,官兵哪有百姓来得的多?   官矿眼看就要失守。   齐君昀刚才梧州不久就收到了栎武黄铜乡失守的消息,当下就令谢晋庆带人马日夜兼程赶往黄铜乡。   他们现在距黄铜乡有一千多里,大队人马赶到黄铜也是要五天去了。   沈从现已对这四州的地理状况烂熟于心,更何况黄铜乡是官矿所在之地,其地型他平日见了都要多看两眼,这时也是跟着谢将军上了马去,在前头带路。   从收到消息到谢晋庆离开,不过半个时辰。   谢慧齐甚至只得了她家二郎一个抱拳,就看着他扬尘而去——如果不是她万分确定现在她在大忻国力,她都要以为她在哪个兵慌马乱的年头。   齐国公府的行程也赶得快了一些,等他们一到了黄铜乡,发现连黄铜乡的进乡大门都被堵住不开后,即便是谢慧齐也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硝烟味。   谢慧齐这一路来都是骑马,冬日衣裳厚,她束着长发蒙着脸,披着严实的披风,一路来也没冻着自己,她身后的齐奚也如此打扮,不过比起一身黑衣严密的母亲,哪怕脸也拦着,但一身白衣的齐二小姐就要出尘多了。   齐君昀身为一府之主,一国之相,比之母女俩也是不遑多让,骑在红马上的他没有蒙脸,但微微抬起的下巴已经足够让城墙上的许多人不敢与他目光对视了。   此时黄铜乡已被百姓把持,城墙上的人是当地的百姓。   谢晋庆之前到达的及时,冲过了人群先到了官矿的所在之地,只是他的大队人马的到来更是引发了黄铜当地百姓的惶恐,也激怒了他们,让他们的行为更变本加厉,当日夜晚,黄铜乡就聚集了一千多个百姓老幼妇孺挡在了官矿的大门口。   第二日,人就更多了。   谢将军在官矿里头脸都板青了。   他不比林元旦,林立渊只要有命令在身,谁挡他的路,他就让谁死,不管是不是老幼妇孺,君令就是他的天,但谢晋庆却是国师的弟子,他曾为了大忻的子民去边防作战,未曾犹豫过半分,未曾为此畏过生死,可面对这些他曾以一腔热血保护的人,他只能又怒又急,但却下不了杀手。   谢二郎被困,好在,没两日,齐国公的人马就到了黄铜乡的门口。   他们就是赶了好几天路,但训练有素,整齐干净的齐国公府一行人一到达大门口,在黄铜乡城墙上的眼里他们也是鲜衣怒马,个个尤如天兵天将,尤其最前面的那一个,那黑衣红马是他们一生都未曾见过的光鲜。   “你们下来,下来……”   在齐君昀身边的齐恫沉声开口请人开门,他说的是官话,城墙上一阵的慌乱,不久后,有稚嫩的嗓子说起了带着怪腔的官话,说了两句,又顿了下来。   齐恫朝城墙上看去,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人探出头来,见到他看他,又迅速地缩回了脑袋。   又半会,那声音又扬高了嗓子,道,“怕死的就下马来,把东西都交出来,要不我们黄铜乡的人就不客气了……”   “也不知他这话是谁教他说的……”谢慧齐见那城墙上半天就道了两句话来,想也知道这肯定是背后有人教的。   那小书生看起来也不是个胆大的。   她笑着说罢,她身边的麦姑姑开了口,却是道,“夫人,我们往后一点罢。”   宣崖已经在布阵。   他们这次带了火药来,谢慧齐见国公府的人已经动手了,就点了点头,提了手中的缰绳,带着女儿一众女眷退了小半里地。   “过来。”   她一招手,齐奚舍了自己的马,换坐在了母亲的马上,坐在了她身前。   “你还没见过家里火药的威力罢?”谢慧齐抱着暖和的女儿,头抵在她肩上轻吁了口气。   “没。”齐奚摇摇头,“不过烟火很漂亮。”   家中每年过年放的烟火都很漂亮,她还拿此作礼送了京中不少与她交好的姑娘们。   “呵。”谢慧齐听她说烟火很漂亮,不由笑了一声。   烟火是很漂亮,不过火药……   火药从来只有很吓人。   “砰,砰,砰……”连接三声巨大的声响后,震耳欲聋的声音让谢慧齐的耳朵短暂地失聪,她抬着头看着浓烟滚滚的前方,这时候国公府的人马也退到了她的前面,她透过人群也依稀能看到那如抽掉了骨头塌下的城墙。   “娘,娘,娘?”齐奚在叫她。   谢慧齐没有听到她的叫声,但察觉到了女儿不断动着的脑袋,她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堵着女儿耳朵的手没松。   这时候她也能慢慢听到声音了,就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她也能听到城墙那块传来的哭声。   “你阿父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谢慧齐抱着女儿,在她耳边轻声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死去。   ☆、第258章   黄铜乡城墙碎了,铜门倒在了地上,扬起的灰尘许久都没散去,齐国公府的护卫骑着马穿过残壁,铁蹄铮铮,长刀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齐恫带的队,他带着百余护卫挥着手中长刀把城墙口的那段路跑尽,吩咐了身边的人一路杀去官矿所在之地,他则回去迎主子。   再回来时,看见有人奔跑,拿着手中的锄头向他砸来,他又挥刀向下,那刚才还跑着的人被一分为二。   那暗中盯着的人,都睁大了眼。   他们没见过杀人如此轻松的人。   谢慧齐进城的时候是坐在红马上的,她的脸被丈夫埋在了他的怀里,她什么都看不到,但鼻尖还是能闻到血腥的味道。   她的耳朵还能听到碎砖掉在地上的声音,却听不到人的声音了,他不急不缓的心跳声就在她的耳边,谢慧齐听着他的心跳声,然后把头埋得更深了。   他铁了心,她就知道即便是被千夫所指,他也只会无动于衷。   江南的这些人,把他最后的那一点耐性都磨没了,当了十来年的好主子,好丞相的齐国公当得再好,那也是他觉得当个好主子比当个恶主子来得有用一点。   他跟国师不一样,国师是心中真有慈悲的人,万事万物万草万木在他眼里都是生命,可在她丈夫眼里,人一旦过了线,便连蝼蚁都不如,在他眼里没有用了的人,他是不会为其心慈手软的。   算上定始帝的父亲,他经历了四朝,看得够多的了。   只是老虎见没事歇了爪,猫儿们就都以为它们能纵横四海了。      齐奚的眼睛本来是被坐在她身后的麦姑姑拦着,但没拦一会,齐奚就把那只手拉了下来,回头朝麦姑姑摇了摇头,随后冷静地看着那躺得凌乱的尸首,一地的鲜血。   沿街的路就如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看了一路,齐奚却连恶心的感觉也找不到了——她母亲曾跟她说,人知道得越多,就会越趋于麻木。   并且,什么也改变不了。   齐奚知道就是他们之前跟人说,你们不开门,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这些人也不会信的。   等马儿走了许久,听护卫跟他报他们已经走了一半的路,谢慧齐鼻尖还是能闻到血腥味,她忍不住在他的怀里躬起了身,手往后招了招,等到小绿小红的声音急急响起,叫了她“夫人”,她闷着头道,“找些人,把沿路的人捡起些,放到官矿面前去。”   说罢,她顿了顿,又道,“多捡点。”   小绿小红没吭声。   谢慧齐没听到“是”,拔高了声音,“听到没有?”   小红小绿小心翼翼地朝齐国公看去。   齐君昀脸色一直很是温和,他俊雅平静,就是安始帝在世,也得夸他面相几句,他手掌安抚地轻抚着怀里躬着背还说话的妻子,听到她拔高了嗓子,他还挑了挑眉……   等到府里的媳妇子小心看他,就看到了他们府里的国公爷嘴角突然一翘……   小红小绿迅速移开了眼睛,低着的头越发恭敬。   她们身下的马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马儿低低地嘶吼着。   “依夫人说的去做。”齐君昀拍着那快把他前襟扯破的妻子的背,眼睛向前,终是道了一句。   小红小绿这才领命而去。   他拍着她背的手一直没停,谢慧齐躬着的背也慢慢地松了下去。   她不知道她此举能不能有效,但她已经尽力了。   如果挡在官矿面前的那些人不知道害怕,那就是说他们连自己都不想活了。   她也没什么办法。   她尽了力了。   齐君昀带着她往前走着,甚至在她的手还死死地抓着他衣襟的时候低了头,吻了吻她的耳角。   他知道她于心不忍,也知道她怕报应,但他确是不太怕这些的。   他为大忻尽心尽力这么多年,为这个国家也算是殚精竭虑了,可看看,这天下还给了他什么?如果老天还要给他报应,他倒想看看那报应是个什么样子。   他已不想抑制心中的杀气了。      官矿那头,第一具尸体落在人群中引起了慌乱,等第二具第三具砸到他们头上,身边后,这些人都尖叫了起来。   有带头的人拿起了锄头,愤怒地找元凶,但在第四具,第五具尸体也落在了各处后,他们被马背上握着长刃的人吓住了。   有人冲了过去,但也不过片刻之前,那冲过去的人便化为两段的尸血,淌流在地的鲜血在阴郁的天气里格外的可怖。   人群很快就散开了,他们慌乱地朝四处逃去,无人能那挡他们逃命的脚步,那近两千的妇孺老少因急于逃路,人推人,人踩人,很快,逃在最前面的人走了,而被推倒的,则被踩死在了众多的脚步下。   这时候无人能懂怜悯,求生的念头让他们只想着自己不要成为那个会死的人。   齐国公府主队的一行到达的时候,官矿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连死了的尸体也被搬走了,只有地上还残留的残血印证着之前所发生的事。   谢晋庆在官矿面前迎了他们,带着他们进了官矿,等马在住处停下后,他面无表情地扶了家姐下马,又单手把外甥女抱了下来。   齐奚着看他胡子拉碴的脸,摸了摸他削瘦,双颊凹陷了进去的脸,有些心疼地道,“舅舅这些时日睡好罢?”   谢晋庆含糊一笑,转头对面色平静的姐姐道,“阿姐,你跟奚儿先歇息,我和姐夫还有事要商量,官矿那边的官员还等着见他。”   谢慧齐点了头。   齐君昀在走之前摸了下她的手,见她的手是冷的,与她温声道,“不要想太多,记得我说的话。”   他说了,她不需要担心太多。   这意思也是说,有些事她无需去操心,有些根本不需她走心,就看着就是。   谢慧齐又点了点头,直到目送他带着人离去,也没开口说话。   等人走了,她回过身往那座铜色的小楼阁走去,此楼由铜壁打造,本是鬼斧神工之笔,黄铜色的两层阁楼就是在阴沉的天气下也还是美得惊心动魄,但谢慧齐在抬头看过一眼后,又无动于衷地低下了头。   齐奚本就因她的不说话一直担心,等母亲眼睛从楼阁上抬了下来转而看地后,她更是担心得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轻声开口道,“您别生阿父的气。”   谢慧齐听了一怔,转而一笑,拍了拍女儿的手,没说什么,等到进了房内,丫鬟们已经把水备好,她要去沐浴时,她对女儿道,“帮娘去找找你那两个弟弟,也不知道哪去了。”   说罢,顿了一下又道,“找着了,要是见他们身上脏,就带回来沐浴,不要让他们出去了,就说我想见他们,让他们跟我来说说话。”   他们还小,不能小小年纪就杀红了眼。   谢慧齐所料不错,这是难得的机会,齐君昀自一进黄铜乡就让人带着他的两个儿子去练手去了,儿子们自幼年习武,自五岁后跟着齐国公府的卫营练手,但死卫出师还能出去见血,但他们手上一直都没有,因着他们母亲的原因,他们甚至连打猎都要商量着少杀些生……   如果这世道真能求仁得仁就好,但很显然他们母亲教他们的那一些在没出事的时候还用得上,但事到临头还是手中的刀说了算。   齐望跟齐润缺的那份魄力,就由这次补全了。   齐奚是等到夜了,才等到她的两个弟弟的回来。   这时候即便是父亲都归铜楼了。   齐奚提着灯笼在外面等到了他们。   她拿着灯笼在两个弟弟身上照了照,在他们的袍角和靴子处见到了血迹……   “阿娘让你等我们?”齐望还是一脸的温和,看着同胞姐姐的眼也是温柔的。   “不,”齐奚摇头,淡淡道,“是让我找你们,从下午到了此地开始,到现在为止,已有两个时辰了。”   齐润本来一脸的兴奋,连脸都是红的,听到二姐这话,立马摸了把脸,把兴奋藏了下去,同时看向脚,见到鞋子跟衣角都是脏的,飞快转过头去对着随从道,“马上找鞋子和袍子出来,找同样的,新旧差不多的。”   说着他朝三哥看了一眼,见也是脏的,便道,“三哥你也一样。”   他迅速做好了欺瞒母亲的安排。   齐奚看着他们没说话,齐望上前拉了她的手,又轻声叫了她一声,“姐姐。”   他的声音里藏着哀求。   本来静静站着的齐奚叹了口气,“瞒不过的,你们也知道的。”   “比不瞒强。”齐望又轻声道,脸上还是一片的温和。   齐奚无奈地看着她这个即使最残酷的话也能说得最温柔的同胞弟弟。   “二姐,”齐润这时却问她,“阿父也回了?”   齐奚点头。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齐润说着就对齐望道,“三哥,等会就由我来开口,就说我们跟齐原他们去看黄铜乡的情况去了,娘会信的。”   她也必须信。   齐望笑着点了点头。   他阿娘确实会信的,就是不信,她也得装着信……   至于其它的问题,他们阿父会解决好的。   两个弟弟当着她的面商量好了欺瞒母亲,齐奚有些忧虑地看着他们,即便是她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出来后,弟弟们已经没有过去那么与他们的娘亲交心了。   他们还是对她好,也什么都想着她,但是,他们有许多的话都不与她讲了,而且他们瞒她的事越来越多,连她都清楚感觉到了的事,娘难道不知道吗?   齐奚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因此伤心。   ☆、第259章   齐君昀回去后沐浴完还小睡了一会,被她叫醒后还把她拖上了床,闻着她发间跟床上被褥一样的清香味,得来了她捧着他脸颊的一个亲吻,和笑意吟吟的眼。   齐君昀便也笑了。   转瞬即去的试探一过,儿女们一个都不在身边,齐君昀也还是好胃口地吃了两碗饭,一碗汤,还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盘子的果子,拿着银叉一块块吃着。   谢晋庆来的时候,就看他姐夫毕恭毕敬在吃果子,认真得像在批案卷。   他阿姐在旁有一下没下地绣着手中的帕,他来了也只是撩了撩眼皮看了他一眼。   谢晋庆觉得这夫妻俩的相处有点诡异,坐下后想了想就又站了起来,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   他觉得还是别留这的好。   在门口等人的齐奚见舅舅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心里不无担忧,带着弟弟们进去的时候忍了忍,担心他们的她还是低声道了一句,“进去后乖些,阿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就是他们阿父也是要让着她一些的。   “二姐放心就是。”齐润不以为然。   齐望朝齐润摇摇头,“不能对二姐这般说话。”   “姐姐对不住了,”齐润抬起手就把他二姐往怀里搂,“回头阿父给的赏全给你。”   “唉……”比谁都会哄人,齐奚摇摇头轻叹了口气。   他是弟弟,她才是那个只要是好的都想给他的人。   “不要让阿娘伤心。”齐奚还是又道了一句。   “知道的,知道。”   齐奚以为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事,但最后却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阿娘让他们吃了饭,又跟他们说了下让他们别到处乱走之类的叮嘱的话,都末久留他们半会就放了他们出来。   他们阿父也跟往常一样在旁静静听她跟他们讲话,一切都跟以前没什么不同,没跟他们说少乱杀无辜之类的训话。   出来后,齐润还拍了下胸道,“差点吓坏我了。”   说着还朝齐奚道,“二姐你看,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齐奚有不解,但见没出什么事心里也松了口气,但嘴里还是难免担心地多道了一句,“阿娘也是为我们好……”   齐润指着忧心忡忡的姐姐对他三哥道,“你看,二姐多像阿娘。”   齐奚无奈地看着这个混不吝,有点明白她阿娘看着她这个弟弟的感受了。      儿女们一告退,齐君昀就看向了妻子,见她脸色淡淡地收拾着她手边针线之类的小东西,他开了口,“怎么?”   怎么不管教儿子了?   谢慧齐抬头道,“怕你心疼。”   齐国公因这话嘴角不可抑制地翘起,末了,还是为了自己与她多道了一句,“我不狠,他们会狠到我头上,皇上头上去的。”   黄铜县以宗族势力抢夺官矿,如果他们成功,各地全都效之,有一就有二,那天下大乱近在眼前,都不用等到以后了。   齐君昀给她说了他的考虑。   谢慧齐听了之后愣了下来,她之前完全没有这么想过。   等他说罢,她轻叹了口气,起身走向了他。   屋内侍候的人也安静地退了下去。   铜楼内众多物什都是黄铜制,看着好瞧,但也冷冰冰,谢慧齐坐到他腿上后一感觉到他腿上的温热,人便也倚了过去。   “之前本来还是想跟他们说一下手下留情之类的话的,”谢慧齐抱着他的脖子靠着他的胸口道,“但见到他们强抑住兴奋进来,我就不想说了。”   “为何?”齐君昀摸了摸她的头。   “我不能强制他们过我想要他们过的人生……”这一次,谢慧齐沉默了半晌才把话道了出来。   她不能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帜,让他们走她想要他们走的路,她以前从不认为她会是这样的母亲,但无形之中她好像还是当了一把。   “其实他们做的已经挺好的了,”至少他们像他一样有担当,甚至乐于承担责任,“我不能把他们的爪子都拔掉了,要不,等危险来了,他们拿什么反抗?”   齐君昀是真没料她这般说,听了之后低下头对上她的眼,挑了眉问,“你终于知道了?”   “是啊,”谢慧齐没什么地假笑了一下,“辛苦你忍我好久。”   而这夜半夜,齐君昀突然被怀里说梦话的人惊醒。   只听她不安地道,“哥哥,你别杀人,你别自己动手。”   齐君昀听后良久都无法闭上眼睛。      黄铜县第二日还是又闹了起来,没有人住官矿这边走,而是把衙门和官学等官办的地方都砸了。   有聪明的甚至拦了给官矿供米供菜的卖家。   官矿里的人也不能出去采办。   五千精兵和齐国公府的近三百人,还有官矿本身的一千多个矿工,三千个守兵,这近一万人的吃食官矿支撑不了几天。   谢慧齐第一天来的时候还能吃到新鲜的菜疏,第二天也还能吃上,第三天等当地百姓连官路都堵了之后就不能了。   谢晋庆这日来姐姐处吃饭,见桌上三四个菜,姐姐紧着他们先听,她就坐在一边看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他们以前在河西镇的日子。   那个时候家穷,家里没太多的好东西,她只能看着他们吃完了,捡剩下的吃。   现在她成了国公夫人,没想成还得过这种日子。   谢晋庆当着他姐姐的面什么都没露,背后找了姐夫,说他想出兵。   齐君昀已经开始引着这里的百姓往栎武州城走,等百姓跟官府闹将起来,那时候他就需要二郎出面扫清官府了。   官府的人都杀,百姓们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把命折在异乡。   “但如若有百姓出手,你也要杀鸡敬猴,”齐君昀把个中厉害与他明言,淡道,“你得把他们的胆彻底吓怕了。”   谢晋庆点了头。   齐君昀让他把齐望跟齐润也带去了。   谢慧齐与他留守在黄铜县,没几日,就是走了五千人,本来紧着他们的饭食还是变得更简陋了起来。   官矿想方设法采办,就是偷偷摸摸地乔装去置办物什,也只能买到几斤几两的东西,一超过十斤,当地的店铺就不会卖了。   也不是店家不想卖,而是谁敢这样卖的话,当地的百姓就会去砸了他们的店。   百姓不与官矿里的人正面冲突,但他们自认已经找到了最好的法子报复他们,让他们饿死。   等到半个月过后,桌上只有简单的馒头了,谢慧齐也快把从梧州带来的甜嘴都吃完了,剩下的那几包都是女儿喜欢吃的,她留着不想动了。   没两日,去栎武州城的几大族的领头人都回来了,这些人派了个人过来要见齐国公,说想见见齐国公,跟他把事情摊开说清楚了。   他们把地方约在了现在空无一人的乡衙。   齐君昀去的时候,谢慧齐还没什么担心的,府里带出来的哪个护卫都能以一敌百不说,就是这里的百姓再强悍,也不可能在尘埃落定的时候再找死路。   但等齐君昀被抬回来后,她这才发现她还是太天真了。   黄铜乡的人在谈话的时候抱了个五岁小儿在手,那小儿从桌底下爬到了不设防的齐国公身边,拿刀刺向了齐国公的小腹,紧接着,坐在齐国公的翟氏老族长扑过来补了他一刀。   这两刀插得都不重,插的地方也不到致命处,但刀上皆带了剧毒,虽然当时齐君昀就被喂了清毒丸,被抬回来后还是昏迷不醒。   那毒是从被咬一口当即毙命的当地黑蛇上取出来的,国公府的清毒丸再强,但喂药的那短短的时间在剧毒面前还是太长了。   言令来给国公爷把完脉后,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主母。   “言伯,怎么说?”在言令的跪地不语中,还是齐望先开了口。   “回三公子,”言令哑着嗓子说,“老奴不知道,真不知道……”   国公爷心跳如雷,顶多两个时辰就会心竭而亡。   可他哪敢说?   “是不是你也没什么办法?”齐望还是温和地道,他扶了言令起来,“你是老家人,但说无妨。”   言令哆嗦着嘴,不敢往主母那边看,头一直低着,“三公子,毒性太强了。”   本来站在床前的齐润这时候抬起头对着房顶大声“啊”了一声,他走到铜桌前把桌子掀翻了,眼睛都不带看他母亲一眼地冲了出去。   齐奚在他临走的那一眼中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泪光,刹那,她捂着嘴,眼泪无知无觉地掉了出来。   “言伯,你再想想办法,你的医术即使是我余姨父也是崇敬有加的。”齐望的脸色都是白的,但话还是说得不急不缓,温温和和。   言令这时的额头上都是汗,背上也全是……   齐望看到他扶着的言令的手臂都抖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坐在床边,摸着他父亲手不放的母亲。   “阿娘……”   他叫了她一声。   坐在床边的人没动,眼睛还是放在躺着人的脸上。   “阿娘。”齐望又叫了她一声,依旧不急不缓。   “娘……”齐奚擦掉脸上的脸,飞快走了过去,补了一句,“娘,小望叫你。”   谢慧齐转过头,看了跪到脚边叫她的女儿一眼,也是回过了神了。   竟是看得痴了,她自嘲一笑,随即掉过头朝言令看去,与他道,“你跟二掌柜的再过来看看,有什么法子就使什么法子,行的不行的,都试试。”   ☆、第260章   谢慧齐冷静,底下的人慌也不慌了。   言令跟药堂的二掌柜确也是把能想到的法子都使了,放血,下相克的药物,皆都试了,半夜齐国公的心跳平缓了下来,在场的人都瘫倒在了地上,没一个是能站稳的。   谢慧齐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指挥着大局,连语调都没怎么变。   她太老了。   老得心肝都硬了。   眼泪也没了。   第二日齐君昀在中午的时候醒过来一会,谢慧齐摸着他苍白的嘴,问他,“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齐君昀握了她的手,嘴角微动,半晌,他张嘴,声如细蚊,“你帮我看着,我再睡会。”   谢慧齐摸着他的脸点头,“等你醒来,我们就出去走走,春天来了,你答应我的还都没做到。”   他说了会陪好一同赏许多美景。   荷花没看到,只是春江水暖的垂柳下,他还是要陪她走一遭的好,也不妄她陪他来江南一趟。   齐君昀又点了头,随即他含笑疲惫地闭上眼,再次昏睡了过去。      确定他再会醒来,谢慧齐才离开他们的屋子。   谢晋庆没有回来,但宣崖已经回了。   现在黄铜乡当时在场的人都抓齐了,动刀的人在当场都死了,这事为何起的因,谢舅爷还在查。   一听还在查,谢慧齐也没吭声,对宣崖道,“去叫舅爷跟齐恫都回来。”   一个时辰后,谢晋庆跟齐恫快马回来。   “阿姐。”谢晋庆一回来就单腿跪下。   谢慧齐朝他招手,等他过来就拉他坐在了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方才齐恫道,“起来罢。”   “昨日是个什么情况,与我说说。”齐恫坐下后,谢慧齐温和道。   夫妻多年,相濡以沫,生死相随,不像也要像了,谢慧齐其实在处理事情上跟她丈夫大致是一样的,齐恫稳了稳心神,便也如实地告知了起来。   “本是搜查过人才允他们进的,事情本来谈妥,由领头的单氏族长跟国公爷来磕个头,此事便罢,但国公爷出去后,有几个老人家拖着子孙要来跟国公爷说说话,言辞诚恳,尤其那翟氏先前还劝说过当地乡民,他是有功之臣,国公爷便……”   宣崖这时候直愣愣地跪了下去,狠磕了两个头。   谢慧齐看向他。   “老奴有罪,之前以为那翟老头……”老宣崖这一磕,额头上全是血。   不难想象,是他在旁边进了言,国公爷才见的人。   谢慧齐不想处置他,宣崖自出生就落在国公府,为国公府做太多事了,她身为主母是有定笃他好坏生死的权力,但这还是由国公爷来做罢。   她也有些不太弄得明白,她于这世道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了。   宣崖磕得头都破了,跟他兄弟一生的齐恫抿紧了嘴,但到底一句话也没有说。   谢晋庆在旁也是面如死灰。   “嗯。”等知道得差不多了,谢慧齐转过头,对谢晋庆道,“关了多少人?”   “翟姓三服之内都抓了。”   谢慧齐点头。   “那他们是合谋,算是都是一起的罢?”谢慧齐都不想问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了。   没什么值得好问的。   谢晋庆简言,“是。”   他也很干脆。   “那全都抓起了?”   “是。”   “那都杀了罢。”   谢慧齐言语一罢,她手中的粗糙大手都僵了。   谢慧齐伸过另一手捏了捏他的手,低头淡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齐恫,你去……”她又侧过了头。   “不,”谢晋庆这时候下意识就反手握了她一下,看着他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事我来。”   他活着,最想要帮的人,是她。   他不能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不在。   谢慧齐微笑着颔了颔首……   她大概能猜出弟弟是怎么想的,但她的小弟弟可能现在还是不太明白,黄铜乡的百姓把他们的命,跟他子子孙孙无数代的命运都给赔进去了。   也许他们觉得头顶上的狗官是可以死的,可以推翻的,有仇就是拼着一口气也一定要报的,但这个天下却从来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有些不能做错的事做错了,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   她所令不过只是个开始而已。   而最终的恶果,却是他们世世代代要去尝的。      主母下了令,谢晋庆领了头,但动手的却是齐国公府的人。   他们埋了炸药,让人尸骨无存。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炸了当地所有的宗祠跟家庙。   无人再寻死觅活,官爷的残暴让黄铜乡的人对他们都闭上了嘴,剩下的,还有力气哭闹的人就是彼此埋怨,互相责怪与折磨。   杀了他们的人,打断了他们的骨,抽掉了他们的筋,这些人最终服帖了下来。   齐君昀在几天的卧床后,醒着的时日也要多了一些起来,也能抽一点时辰出来听属下人的报……   等他醒的时辰多了,黄铜乡一片宁静。   除了听耳边属下人的报,他耳根也清静了起来,以往爱跟他絮絮叨叨的老妻面色如常,但只字不跟他提外面的人的事。   齐君昀看了她几天,确定她跟他心无闲隙后,他也就松了口气。   他不会因她的仁慈就做什么改变,就如他不可能为她做妥协一样,他也为她心软,没想过让她跟他一致,她依旧可以说她自己的,他还是会照他想的去办事,教导子孙,但一场出乎预料的事故能让她站到他身边,从想法上都是跟他一块的,不管这是不是别人的推波助澜,他都为此欣慰。   这样她就离他更近了。   谢慧齐这时无暇他顾,她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   丈夫的身子还是因中毒受了过大损耗,清醒的时间需是多了,但一直都全身无力,不能下床。   即便连药,他都是强咽着吞下去的,这药咽下去没多久往往也都会吐出来。   不过几日,他就清瘦了许多,眼睛下的青黑突兀,唇无血色,高贵英俊了一辈子,即便是身着粗衣粗布也有遗世独立君子之风的男人因这场中毒变得面容不堪,再不复往日的丰神俊朗。   而这不过短短几日罢了。   等到丈夫清醒的时间长了,谢慧齐就让女儿过来陪陪他。   这日齐奚过来,看着父亲微笑着伸过手来摸她的脸,一碰到他有些冷的手,她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齐君昀靠着枕头喘着气拉她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帕子与她擦泪道,“以前你阿娘想让我乖乖听她的话便会掉眼泪。”   他擦了她美如鲜花的脸颊上的泪,嘴角一翘,微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也学到了。”   齐奚抽泣着,“我……那我以后不哭了。”   她也想坚强的,就像他一样,就像阿娘一样。   齐君昀听了却摇了头,他喘了口气,接着对女儿笑道,“无须去改,只是哭的时候,要到阿父面前哭,要到欢喜你的人面前哭,这样才会有人心疼你,你才不会白哭。”   “阿父……”齐奚扑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齐君昀拍着她的背,心道这一趟出来,怕是吓坏她了。   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他拍着女儿的背,等她止了泪,才问起了她弟弟的事,“你小弟跟你娘又怎么了?”   齐望齐润这几日来必会跟他早晚请安,只是看今日齐润早上来请安却不愿意跟他阿娘讲话的样子,跟他娘明显在赌气。   “三弟小弟这几日都跟着恫叔他们出去,阿娘也没拦着他们,三弟前日脚上受了伤回来,阿娘不许他去了,他跟阿娘大吵了一架。”   “吵什么了?”齐君昀摸着女儿的头发轻问。   “三弟说阿娘不欢喜你,不中意你,你受苦也不知道心疼你,说她要是再不知道听话,他就要替你打他……”齐奚犹豫了半晌,终还是在父亲的温柔抚背下一字字地轻声道了出来。   说罢,她半晌都没听到她阿父的动静,便有些忐忑地在他怀里抬起了头看他。   “那他打了你们阿娘没?”齐君昀对上女儿的眼,有些无奈地问。   这小子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哪可能,阿父你太偏心了……”齐奚听了也是好笑,怎么敢打?亏她阿父问得出来,“他哪敢,当时阿娘一瞪眼,他脑袋就缩回去了,怕是一夜都没敢睡,还等着阿娘给他递梯子他顺梯子爬,再跟她接着亲呢。”   齐君昀想起早间妻子神色淡淡无视小儿子的举止,心想这次那小子是决逃不过去了。   “那他今日可在?”   “不在,还是去了,望望拦他都没拦住,”齐奚在温柔的父亲面前,为他温柔手掌,哪个弟弟的底都敢捅穿,“望望还说让我劝劝阿娘,还让我求你替小弟说说好话,再饶了他这一次,望望还说,小弟一看你病了都慌了,这几天都不好过,才跟阿娘顶了嘴。”   齐君昀摇摇头,笑叹了起来。   齐奚看着他苍白嘴唇上那抹笑却辛酸了起来,眼睛一热,眼泪又差点掉出来。   ☆、第261章   铜楼怕是修建了多年,旮旯角不如有人常走动的地方光鲜,有些地方冒出了青色,倒也别有一翻年岁残留的光景。   谢慧齐去了趟厨房,在药炉边煎了会药,看煮的白粥已好,便放下了扇药炉的蒲扇,看着小红把白粥盛好,她就带着身边的媳妇子和丫鬟们回来了。   这些细致活其实也用不上她,但好像不做点什么,她这心中也过不去。   她也知道他出事跟她没什么绝对的关系,她跟他这么多年是夫妻一体不假,但两个人从见面的那天起性格就已经定型,像他们这种人自己所做的每件事都是过自己脑子才做出的,这些事很难保证都对,但能保证其心甘情愿。   他们很难说能被谁影响,要是受了影响,也是自己权衡过后的心甘情愿,就是事后出了事,也只会自省,而不是怨怼。   她如此,他更是如此。   她知道他不可能怪她。   可道理归道理,人活着理智是一回事,情绪又是另一回事,尤其在感情方面,她还是要比他更软弱些。   到底,他活着的重心是天下,而她活着的重心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他。   因她对伤他的人曾怀过善心,想想他的受伤,她的脸就会又火辣无比——她没法把事情一码归一码,总还觉得自己是有错的。   谢慧齐也没曾想过到她这年数,她还会有这场慌乱,现实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令她又羞又愧。   铜门又沉又重,推开来又没声响,谢慧齐进了被小绿推开的门,就听里面女儿在道,“我是长大了都会听你的话的……”   这小甜嘴。   谢慧齐失笑上前,那床上坐着的两人皆往她看来。   “那我呢?”她过去靠着他坐了,轻弹了下女儿的脸蛋。   齐奚脸红,“也听你的。”   “我不恰好回来,就没我的份了罢?”   “哪儿的事,”争宠被抓了个现行,齐奚的脸越发地红了,明明事实是更听母亲的话,这时候话也不知道怎么说,只管把头往她怀里钻,撒娇道,“阿娘……”   齐君昀这时搂住她的腰,拿嘴贴了下她的发间,发出了低沉的笑。   谢慧齐推开女儿,把他的手拉到手中握着,笑瞥了下她,“这是齐了心的要不欢喜我了是罢?”   齐奚“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您真小心眼。”   就小弟一个得罪了她,她现在是个个都要看不顺眼了罢?   遭女儿调笑,谢慧齐也是笑了,把她又重搂到怀里,跟她笑叹道,“算了,不欢喜我也欢喜你,阿娘欢喜你一辈子。”   齐奚的脸更红了起来。      宝丰五年二月底,栎武府城来了一万的官兵镇守黄铜。   齐国公府一行人准备前往梧州城做最后一轮的清洗,与此同时,京城的平哀帝收到了黄铜乡的急报。   隔日,平哀帝写就了对黄铜乡的圣旨,在当日的朝会上公布天下。   凡黄铜乡籍身,世代不得设祠,世代不得出乡,世代不得入学。   一旨圣旨,堵了黄铜乡子民世世代代的路。   栎武城的情况要比梧州的好上许多,自入栎武,前来前罪的人络绎不绝,齐君昀让两个儿子主事,带着幕僚处理这些事情,他则坐守后方,每日花点时间听他们的禀报,更多的是在休息。   身体有了点力气后,他就不再坐于床上,而是下床走动,到处转转,能身体力行的事绝不假手于他人。   谢慧齐也总算能跟着他去看看山水,能游湖赏柳一把。   至三月初,栎武城的桃花也开了,整个城府春色盎然,齐国公的身子也是一日比一日好,国公夫人脸上也总算有点笑模样了。   她这段时日行事说话看似温和,也还是轻言细语,但服侍在身边的下人们谁也不敢与她多话,即便是麦姑姑绿姑姑这些与她特别亲近,平时还能说笑两句的奴仆也是异常的恭敬规矩。   这时,国公夫人也是与小儿齐润有大半个月没怎么说话了,先前齐小公子还赌气不想与她说话,等后头母亲连看都不怎么看他一眼,齐小公子每日来父亲面前请安都要偷瞄她,发现自己怎么看她她也神色淡淡,视他如无物,齐小公子讪讪不已,又委屈得很。   这日齐君昀要带她便服去城中走走,在她给他换衣的时候刮了刮她的鼻子,与她道,“还要与你小儿子赌气到什么时候去?”   “他不是不想要我了?”谢慧齐本来还不觉得如何,说的时候鼻子却酸了,“那不要就不要了,我也不想要他。”   她还委屈上了,齐君昀啼笑皆非,又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不是说,他们如何你都欢喜他们,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不要替他说话,”谢慧齐没想那么容易妥协,给他系着腰带的手狠狠一紧,道,“你吓我的劲我还没缓过来,你别为难我。”   腰都快给她勒死了……   齐国公怕她失手弑夫,很识趣地闭上了嘴。   国公爷第一次试图给小儿子的说情以失败告终,输在了其夫人的铁石心肠下。      三月中旬,等到在梧州的两名钦差到了栎武城后,栎武州这边的情况齐君昀心里大概有了个底,他见过钦差吩咐了些,就准备起程去栎武州的隔州南水州。   江南四州缺了太多的官位,现在只有往六部里的人往下调,这是齐君昀的主意,先把位置重要的人填了,剩下的则等他回朝定。   皇帝那也已经开始考核翰林院和国子监,还有各大世族推茬上来的人选。   因江南的清扫空出了太多的位置,京中现在热闹不已,各地的名门闺秀也皆随求官的亲属进京。   谢慧齐接到了京中弟媳跟表姐的信,都道现在京中百花绽放,满城的莺莺燕燕,还有她大儿子也不知走了哪门子的桃花运,不知有多少的美人儿在他面前扔了满地的帕,扑空了怀。   尽管妾有意郎心无情,但齐小国公爷被林元帅堵在府中谈了好几日的话,谈得小国公爷叫苦不迭,托她们传话,让她早点回去替他的亲事订了,好让京中的姑娘们知道他名草有主。   谢慧齐看了信也是乐,他们家那小国公爷自懂事就不太爱归家,认识的人多,这见姑娘的机会也是大把的有,被人盯上也不难想象,他跟林家的姑娘能相互看上,不也就是因他出头露面的多。   不过,乐归乐,她还是给小国公爷和林家姑娘分别去了封信,多管闲事了一次。   给小国公爷的信里写的是让他不乏对人就承认林家姑娘对他的特殊,非佳人不娶,而林家姑娘那边则是含蓄地道她不在京,让姑娘代她多看顾着他一点,别让他闯祸。   既然已经看中了,双方父母也通了气,小儿女还是不要离心的好。   她把信写好,也让齐君昀过了次目。   齐君昀看过信封好,叫来了齐恫把信送出去,挑眉与他道,“你还当你儿子的红娘?”   谢慧齐只管靠着他的肩,任由他握着她的手但笑不语。   只是她确实不希望小儿女们因外因心生嫌隙,两个人都坚定,这种时机要是还有大人拉一把,两个人许还可以走得更近一点。   齐奚那里却是收到了宫中叶老公公专门给她的密信,是通过皇上的亲信钦差给她的,都没经过她父母的手。   叶老公公在信中写了些她表兄在宫中的琐事,又说他最近的身子不太好,觉也睡得少,日夜忙于政务,自他们一家离了京城,他脸上的笑也没了。   叶老公公希望她写封信劝劝他,还道只要她写,他就会听她的话。   齐奚这大半年来很少想起她这个表兄来,没有以后的事她很少去想及,她也不愿意去想,接到信好几天,她最终还是提起了笔,写了一封如叶老公公愿的信。   那信写就,她又看了几遍,终还是没有发出去。   过了几天,她把那封客气劝说表兄注意身体的信撕了,重写了一封近两百页,须箱子装才能装妥的长信。   信中她道了自己一路来的见识,她一路来的困惑和不解,和她对将来的迷茫。   她在信中最后说,这些事我已无法再与阿娘去讲,与阿父也不知如何开口,阿父也曾有意提醒过我,我须按自己的想法去看待周遭了,他当我已长大,可我还是困惑不已,那你呢?嘟嘟哥哥你能带我再走一程吗?   她的最后一行字,是望回,奚儿。   她只在全信中只提了一句让他听老人家的话,好好用膳,按时就寝。   平哀帝接到信后,把信看了无数遍,直看到夜深,叶公公又来催他睡了,他这才把信抱在了怀中,嘴角含笑,终是安然睡了一觉。   第二日他上完朝回来,没有像往日那样往太和殿走,而是回了寝宫,令上找来针线,与叶公公跟于公公这两个老人家,把那近两百页的信装订成了书。   看他嘴角一直带着笑,看着他长大的叶公公跟于公公也是笑得满脸皱纹都抚不平,便是于公公于荆这位给长哀帝当了一辈子刽子手的宦官因这一脸的笑都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第262章   因望回,奚儿几字,平哀帝又把信细细地看了几遍。   奚儿写的信用的是宣纸,装订时平哀帝跟两个老公公是小心了又小心,平哀帝翻看时也是翻的轻轻,每看一页,都要小心地轻抚一遍。   末了,他怕翻得过多,信纸会有损坏,就又自己誊抄了一遍,这才看着所誊抄的逐字逐句回答他。   叶公公再来劝他歇息,便也好劝了,那信他一字一句都看过,每次笑眯眯地来拿着原话来让皇帝好好听老人家的话,平哀帝看他笑眯眯地的样子也会忍俊不禁,到底还是会如老人家的愿按时用膳就寝。   平哀帝每日想回答她的话甚多,她所见过的事,有他没见过的,她所不懂的道理,他有些是可以告诉她的,她黯淡的心情,他更是有许多的话想讲出来宽她的怀。   于是这信一日一日写就,岂止是两百页。   只是到底不想吓坏了他,他还是简言了几十页,让人快马送去。   他想他是要活得久些才好。   至少也得看着她对这世间没那么惶恐不安,找到能安身立命的人才好。   他得把他所有想给她的最好的都给了她才行。   若不然,枉她如此把他放在心中。      齐奚写这么长的信,谢慧齐岂能不知,但她没在女儿面前提起过此事。   他们给女儿的也许有很多,但也很少。   齐君昀心知此事,但也没说什么,他想说也不能说,因为每当他有意要跟女儿提起此事时,夫人的眼睛就盯在他脸上,无悲无喜的,看得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知道夫人心里是不好受的。   奚儿太听他们的话了。   她也表现得太对她的表哥淡然了——淡得就像他对她的好无重轻足似的。   她从来不跟他们谈起他。   可是,她明明是个丫鬟惦记着给她摘朵花来,她都要甜甜道声谢谢姐姐,再亲手送她一碟点心的人。   因此,丫鬟媳妇子都喜欢她,婆子们更是护着她。   就这样一个知道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真对那个总是把宫中最好,最得她心的赏赐悄悄送到她手里的表哥真的无动于衷。   只是她表现得不在乎,他们也不想揭穿罢了。   因着兵部尚书先派的三万士兵的进入,南水州显得风声鹤唳得很,齐国公府一行人一到达南水州,南水州的知州就跪在城门口,拖着一家老少大哭。   老太太更是为了儿子撞死在了齐国公面前。   “白死了。”齐润看那跪在城墙边的老太太恰好一头磕死在城墙上后也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有此举,有些可惜地道。   他知道她用命保儿子的此举肯定不成行。   这些人全都叛了他阿父不说,死到临头还要算计他,拿个老太太要挟他,他阿父怎么可能如他们的愿?   “阿娘,”在一行人入了齐国公府下人先一步的府邸后,齐润走到他母亲的身边假装很随意地道,“这里的人都当我们是傻的呢,我看也还是得好好收拾下不可,你说呢?”   他母亲目视前面,似是没听他的说话似的。   齐润抿起了嘴,又委屈侧头,看向他三哥。   “阿娘……”站他身边的齐望这时候轻咳了一声,叫了母亲一声。   “嗯。”被齐国公牵着往内走的国公夫人总算轻应了一声,不过脸还是未转。   “咱们什么时候见这南水州的官员?他们都挡着门了。”   “国公爷……”谢慧齐转脸看丈夫。   齐君昀微微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往内走。   “改天罢。”   “改天。”国公夫人回过头,朝儿子们那头侧了一下,稍稍贴近了离她最近的小儿子。   小儿子在她头微侧过来那一刻,非常快地勾起了他那边她的小手指,紧紧抓在了手心,见她没有挣脱,就一下子,这段时日受冷落的委屈扑天盖地而来,他伤心地抽着鼻子道,“你为何不理我了?”   “我是不是惹你伤心了?”   “你罚我罢。”   说到末了,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齐国公府的小公子委屈得真掉出泪来了,他紧紧抓着母亲的小指不放,低着头抽泣着道,“你不要不理我嘛,我从小就混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理我,还不跟我说话,我多伤心啊。”   见他还抽泣着说上话了,这一路来看着江南房屋构造的谢慧齐收回了放在廊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青鸟的眼睛。   小公子哭了,心疼小公子的亲近下人都围了上来拦了一圈,让后面跟着的下人都看不到。   这走在她身后的齐奚和她的丫鬟们都未幸免于难,被挤到了后面。   “夫人啊,”照顾小公子的王婆子这时候凑上前来觍着脸道,“夫人,手绢,手绢……”   王婆子大着胆子,斗胆把她的帕子往夫人怀里塞。   谢慧齐不得已,没法抽掉被小儿子死死把住小手指的手,只好放到了另一头的国公爷,把这往她怀里塞的帕子拿住了。   “小公子,快把头抬抬,让夫人给你擦擦眼泪,哎哟……”小祖宗一抬起头,王婆子看到他脸上的满脸的泪,顿时心疼得直拍大腿,眼睛鼻子都快皱起了一团。   她绘声绘色的,引得谢慧齐眼睛直往她身上瞄。   王婆子见夫人不看小公子,只看她,着急地不顾尊卑就去拉夫人的手,“夫人,您擦擦,您看看,小公子多可怜,多伤心啊。”   谢慧齐被她往小儿子的脸上放,这一手绢刚触到小儿子的脸,就见小儿子抬起头想号啕大哭,她干脆翘起了嘴角。   她这一翘,小混帐不敢号啕了,拿着水汪汪的泪眼直瞅她,抽泣着道,“娘,阿娘,我的阿娘……”   他说得伤心不已。   一群停下的人看着他哭,他身边从小侍候他的那个媳妇子是个再雷厉风行不过的了,她手下管着数十的丫鬟,个个都不敢不听她的话,这时候她却柔肠百千了起来,为她家小公子红了眼睛,“夫人,您就行行好罢。”   眼看她就要跪下,但夫人这时候朝她扫来了一眼,这媳妇子刹那也不敢放肆了,连那眼睛也含在了眼睛里不敢流出来。   “哭倒是挺会哭的……”在一旁的三儿子朝她连连的苦笑拱手中,谢慧齐还是拿帕擦了小混帐脸上的泪,淡淡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打的,你不是要打我吗,怎么,自个儿倒先哭起来了?”   齐君昀这时候已经带着他的随从走了第二进院,正迈过门槛回过头等她,却看到小儿子扑到了母亲的怀里,抱着她在哭喊,“我不打你,我不打你了,我再也不打你了,你别不理我,阿娘,阿娘……”   齐国公啼笑皆非,问身边的齐大,“他什么时候打过他阿娘了?我怎么不知道。”   齐大也哭笑不得,“爷,我也不知道,没听说有这事啊。”   夫人训子,都快要把小公子训糊涂了。      等入了浴房沐浴,洗去一路来一身的尘土,齐国公在浴桶里抱着身前的夫人,问她,“总算满意了?”   “你说小混帐?”国公夫人拿手舀着面前的水淡道。   齐君昀笑出声来。   “你还笑他……”谢慧齐回身瞥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谁要打我的。”   她在他身上花费了无数的苦心,日夜挂心着他的长大,可到了重要时刻他却是向着父亲,还要打她——她心中若没有难过那是不可能的。   但她这次不理会他,也不是因着那点小难过,更不是与他置气,而是不压着他的气焰,如果连母亲都不在乎了,这天下就真没什么是他害怕的了。   说起来……   “如果他连我也不在乎了,”谢慧齐靠着他的胸也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有这么一次,也好。”以后也不敢这般冲动了,齐君昀这段时日没怎么劝她也是想着经此一次给小儿子个教训也好。   他不能连他母亲都不顾忌。   谢慧齐听着他的沉吟声又回过了头,眼睛落在了他的唇上。   此时他的唇角恰好有着淡淡浅笑……   见夫人看着他的嘴唇不放,齐君昀嘴角更是往上勾,“怎么?”   他轻声道了一句,近乎呢喃,说着话时头更是往下低去,离她的脸越来越近。   在他的吻落在她的嘴唇上后,谢慧齐笑了起来,任由他一手紧紧搂住她的手,另一手拘着她的头不许她动。   在他那令人窒息的吻中,她那句原本想说的话也最终在嘴里含糊了下来。   他那样子是看着好瞧多了。   她这心里也着实是好受多了,也不须像之前那样日夜都揪着心了。   ☆、第263章   南水州的情况有梧州跟栎武州的前车之鉴不再棘手,南水官员没有几个负隅顽抗的,逃命的倒是多,齐国公进南水之前,官兵们就捉回了不少潜逃的官员,他来了后,这些个官员汇聚一堂,就找不出几个好的来。   齐君昀每天沉着脸出去,臭着脸回来。   要是定始帝在世,看到他把持的江南官场就没几个向着他的,怕是要载歌载舞,欢畅地大喝几杯。   这人身子一好点,脾气就上来了,谢慧齐心想着也不管他,随他去,这脾气发发比闷在心里的好,而她也是别上赶着去看他脸色,让他对着别人发脾气去,她就不冒被炮火波及的危险了。   说起来她也挺感慨,这么多人都是他的门下,数上百计的官员就没一个跟他通个风报个信的——他们国公府还能屹立不倒是真不容易,这时候她欢喜都来不及,就不跟国公爷一个路数怪罪人了。   有他发火就够了。   这时候京中六部调出来的京官已经有人赶到南水州了。   这些个人全不是国公府的人,但有人就是能屈能伸得很,像户部员外郎傅康,他在路上就觉得梧州肯定会被兵部赶来的人把守,那里是兵部尚书的地,能进去的人肯定是兵部里的,而栎武那块烂摊子绝不比南水好,南水好啊,天下十大商起码有三商出自南水,肥水大大的足,所以他一路头出不乱转地直奔南水来了,到了地方,一知道齐国公跟他夫人已经到南水了,他就带着跟他一样风风火火的夫人上门拜见。   傅康是休王的人,这时候齐国公府的门生都不太敢来江南了,国公府的旧门生心里琢磨着不知道主子会不会清他们的底,新门生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怕有江南那些背叛的人的前车之鉴,国公爷不可能再重用他们,就是国公爷想用,朝廷怕是不会答应,所以除去国公府同党,朝廷中所有没得重用的官员的机会来了,这次皇帝一下令,六部出来了不少人,就差倾巢而出。   而齐国公的人不能得重用,但不是齐国公垮了,相反,这些人一入江南,得受齐国公委任才能就职,所以一个个都得巴结齐国公。   机会在前,也没几个人去想跟齐国公的旧怨旧仇了,只想着往齐国公门前凑的好,哪怕再被归于齐国公门下。   傅康本是休王门下,跟齐国公府亲近,他夫人以前也是跟齐国公夫人有过几面之缘的,还得过齐国公夫人的赏,傅康不是个没主意的人,从得到消息那天起就谋划,一路上也把夫人带了过来。   他夫人是他真正的贤内助,两夫妻是小地方出来的,相扶相持一路往上面奔,傅康三旬一过就进了户部,这对背景不足的人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事,傅夫人在背后没少为他打点,此次前来知道要巴结国公夫人,一路上护金子似的护着国公夫人爱吃的那几样点心。   谢慧齐听说是户部的傅大人跟傅夫人来了,当下还略惊讶这两夫妻怎么到南水来了,随即麦姑姑在身边道了一句京中已经来了不少人,就又恍然大悟。   “来的还挺快。”谢慧齐失笑,叫人去让这两夫妻进来。   “能不快吗,也许一生就只得这么一次机会。”麦姑姑笑道。   齐奚本坐在母亲的身边,这时候她站了起来,也笑道,“看来这次阿娘要见到不少咱们京城的故人了。”   “京里怕是更热闹。”绿姑姑给主子递了杯红枣水也笑道。   “嗯,都热闹。”这段时日,不管是她跟国公爷,还是他们家齐奚,收信都快收到手软。   谢慧齐说着笑瞥了女儿一眼。   齐奚任她打量,嘴上慢悠悠地道,“我去门边迎迎傅大人,傅夫人,看看我京里的小姐妹有没有托她给我传两句话。”   “那快去。”谢慧齐笑道。   等她一走,她就朝麦姑姑道,“傅夫人我还挺记得的。”   很通透的一个妇人,拍马屁也拍得干干脆脆,国公府每年的节礼都不忘送,她记得当初灾年的那几年谁家情况都不宽裕,那时候傅大人还只是顺天府一个小小的主薄,但傅夫人那同几年逢年过节都没少国公府的礼,哪怕是只提一篮子鸡蛋过来。   礼不重,国公府的下人也没少她的回礼,但让谢慧齐着实记住了她。   后来她见过这傅夫人感觉不错,后来齐璞爱在外面乱跑,还受了她的一点帮忙,她也让人传过话过让这个傅夫人有什么事就来找她。   但一直没有等到这位傅夫人的开口帮忙,后来谢慧齐听和宁说了一嘴,说傅夫人的夫郎进了户部任职,当下她还挺高兴的。   说来,她还欠傅夫人次情呢。   傅大人是休王的人,算起来也是自己人,如果能帮上忙,谢慧齐也不介意帮帮。   傅康夫妇很快就到了,两人一见都是行了大礼,谢慧齐赶紧让麦姑姑上前扶了傅夫人起来,又笑着对傅康道,“傅大人一路辛苦了罢?快快请起。”   “承蒙夫人挂记,不辛苦,”傅康也是个儒雅之人,起身后朝上方感激一笑,并不直视她,而是垂着目斜看着她的右方,恭敬道,“学生这次来主要是拜见国公爷的,国公爷不在,还望国公夫人允学生在前院等一会,学生见过国公爷再请离去。”   “傅大人哪的话,你且去前厅候着就是……”谢慧齐也不便留男客,见他一开口就提起,便点了头,“我家三公子在家,我这就让人传他去招待你。”   “夫人客气,多谢夫人。”傅康感激道。   “至于傅夫人,我与她许久不见,傅大人就留她与我说会子话罢。”谢慧齐转向傅夫人微笑道。   傅夫人姿色一般,便连身骨也只是寻常妇人的体态,但她气度在任何场合都是最为得体不过,这时候一听国公夫人的话,就福了福身,感激道,“夫人能留妾身说会子话,妾身再感激不过。”   “不必这么客气。”谢慧齐笑着点头。   等傅康一走,身边人打开了傅夫人拿来的盒子,谢慧齐一见是她家京城所开的点心店里的点心,不由又是笑了。   “有心了,来,坐我近点。”谢慧齐朝她招手。   “多谢夫人,多谢小姐。”傅夫人还朝笑看着她的齐奚也福了福身。   傅夫人这次来还真是给齐奚带来了两封她京中小姐妹的信,都是傅夫人主动上门去告知,让人写了带来的。   她还带来了现在京中的消息。   自江南官场动荡,京中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后四面八方就来了各种人物,傅夫人还笑着道,“夫人听了许是会笑,一听咱们朝廷求贤若渴,有那乡野民间的村夫自诩满怀才华,牵了自家的牛一路赶到京城,说要跟皇上要个官当当,不给当就满地撒泼打滚,还在城门口闹了半个来月也没走……”   “有这等事?”齐奚微笑道。   “是的,小姐,”傅夫人恭敬但不失气度地低头应了声是,又笑道,“还有老头背着自家小孙子来说小孙儿是神童,让皇上给官当的呢。”   “这可是什么人都有了?”齐奚也是失笑。   “是呢,奇奇怪怪来的人很多,不过真有些才气能耐的也来了许多,”傅夫人笑道,“现在满京城的人,一般客栈都住满了,堪比咱们大忻国日贺庆,比逢年过节还要热闹几分呢。”   “是罢?”齐奚叹息,“我竟是看不到。”   傅夫人接道,“小姐也不要遗憾看不到,我看南水的景致看来也是别有一番趣味,这是京中看不到的,要知道您京中小姐妹们个个都羡慕着您呢。”   “也是,”齐奚点头,笑叹道,“是我贪心了。”   傅夫人点头,她再知道国公府这小姐的份量不过了,这次来没少国公夫人的礼,但也没少为这位国公府小姐花心思。   那上门算是求来的信就是一份。   傅夫人这一来,说了京中许多的情况,言语中也稍稍提及了京中来了不少美人的消息,在说到不少地方世族的人都携妻带女来京后,傅夫人犹豫了一下,朝谢慧齐看去。   “傅夫人有话要与我说?”谢慧齐一下明了了她的意思,笑道。   “回夫人,是的,妾身有件事想与你说……”傅夫人这时候声音放得轻了一点,还看了看二小姐一眼。   谢慧齐“嗯”了一声,见她已经是当着女儿说起,这事也就没了躲着女儿说的意义,便道,“你说就是。”   “夫人,您还记得当年的悟王吗?”   “悟王?”谢慧齐已经很多年都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了,不由朝傅夫人看去。   “是的,夫人,当年被贬为平民的悟王回京了。”   “不是说贬为平民后不得入京的吗?”谢慧齐有点疑惑地道。   “是,本来不能,但夫人有所不知,那悟王是随他的女婿,蚊凶国那入京的蚊凶王一同来的。”   ☆、第264章   蚊凶现在是大忻的属国,属官有每隔三年就向大忻四月纳贡的规矩,这蚊凶王进京谢慧齐不奇怪,但蚁凶王竟然跟昔日悟王掺和到了一场,她还是有点讶异的。   说是女婿,想来,蚊凶王妃就是悟王的女儿了罢。   大忻庶民的女儿竟可当蚊凶王妃,想来也不简单。   “不仅如此……”傅夫人说到这,又朝齐小姐看了一眼。   齐奚被她连着看了数次,无辜地眨了眨眼,但她未出声,只是朝母亲看去。   “不仅如此?”谢慧齐拿过女儿的手握着,朝傅夫人笑道。   “是,禀夫人,这蚊凶王还带了两个蚊凶公主进京,还有一些上贡给皇上的美人。”傅夫人的声音略小了一些。   “呵。”原来如此,谢慧齐失笑。   齐奚也是嘴角一翘,笑靥如花。   “这京中还真是热闹。”谢慧齐感叹。   “可不就是。”见国公夫人不多说,傅夫人也是笑道。   齐奚也是明白傅夫人为何之前老瞧她了。   “好了,辛苦你跟我说这么多,喝口茶罢。”   “谢夫人。”   等傅夫人喝了茶,谢慧齐见她没什么要说的了,便温声跟她道,“傅大人来南水,想来也是受皇上钦点来江南受令的罢?”   傅夫人略有些不好意思,“是。”   她说这般多,为的就是这一刻。   “那傅大人心属的是……”   “但凭国公爷吩咐。”傅夫人马上道。   谢慧齐笑着点头,“这事我还真是作不了主,等会国公爷回来,让你家傅大人好好跟他说,这么多的坑,总能找到个傅大人愿意呆着的。”   傅夫人一听她这话意大喜,当下就站起来跪下,给谢慧齐道了谢。   这厢谢慧齐还留了傅夫人用午膳,那厢国公爷回来见了她一眼,就去见傅康去了。   等这对夫妇一走,谢慧齐对回到身边的齐君昀笑道,“我都等不及赵相的人来见你了,应该好瞧的紧。”   江南的官员,得有他的任命书才行。   想在江南坐任,还是得经他这一关,赵派一党本来是想把他斗下来,结果还是难逃他这一手,想来也是好笑。   这笔帐看来算起来也没亏,赵派的人想有作为,还是得从国公爷这里走一遭。   赵派拉不下脸来的,还真没他们的什么份。   “嗯,你看着就是。”见她语气难得轻松,齐君昀点头便道。      父母午歇,齐奚见他们睡下就回去了。   她是个觉少的,平日也不怎么午睡,来南水也算得上风平浪静,有事也是管事的们忙了去了,父亲也不在,她就跟在母亲身边陪陪她,可父亲回来了,他是个要与母亲单独呆着的,齐奚也不能老凑在他们身边,差不多就会退下。   父亲也还是很疼爱她,但齐奚也知道,在她阿父心里,母亲却是那个最需要他呵护的。   齐奚身边现在的大丫鬟碧鸟是家生子,早早与府里放出去的家奴订了亲,主子那也早跟她说了,到了岁数就让她出府好好嫁人去。   她那订了娃娃亲的郎君是个有出息的,先前在九门当差,后来被宫中的贵人看上,提拔入了御林军。   谁也没说过那个贵人是谁,但碧鸟自小在国公爷小姐身边长大,岂能不知那贵人是谁,所以小姐听了那傅夫人的话无碍,从夫人那出来一路任自赏花探流水,她却有些焦虑不安了。   碧鸟在外头是不敢惹小姐雅兴的,等小姐回了屋,与她褪裳换衣间还是忍不住轻道了一声,“那蚊凶国听着就挺凶的。”   齐奚笑瞥了丫鬟一眼。   “你说什么?”齐奚身边的老婆子桑婆正好拿了衣裳过来,瞪了碧鸟一眼,“没规没矩的。”   说着就把碧鸟推开,拿了裘月白色的春衫给齐奚穿。   春衫是江南的样式,样子轻俏得很。   碧鸟被桑婆这一推,看她家小姐还笑意吟吟看着她,在心底轻声叹了口气。   怕是今上成了亲,有了皇后,她小姐也还是会笑着道声恭喜罢。   她就是想帮,可她一介奴婢又哪能帮得上什么忙。   小姐又不是她能劝的。   “小姐,这就是前两天夫人让绣娘给您裁的新衣,”桑婆给她系好腰带,絮叨着,“您要不要去绣房看看,也给夫人裁两身,这次她都没要,穿的都是京里带来的旧衣裳。”   “娘这次带的都是以前祖母她们给她做的,她不穿新裳的,”齐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新衣裳,嘴角微微翘起,抬头朝桑婆温和地道,“不过做几身带回去就好,阿娘出了孝期许是会穿。”   桑婆是二老夫人身边的老婆子,闻言鼻子突然一酸,声音竟是低了,“夫人还念着老夫人她们呢。”   一想,也都过去那么久了,她这几侍候二老夫人许多年的这一年来都很少想起她了。   “唉。”齐奚也轻叹了口气。   她阿娘总说她心老,跟祖母她们才合得来,跟她们在一起才自在……   如今她想来那竟也不是玩笑话,阿娘看着外面的人总带着几许倦意,笑容温柔,但不真切。   “您也念着呢……”桑婆蹲下身扯了下她的裙摆,起身和蔼地道,“她们在天上会保佑您的,您呐,天生的富贵命,这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是谁也夺不走的。”   说着,她瞥了一眼站在齐奚身后的碧鸟。   碧鸟本来低着头,被她这么一瞥,脑袋更是往里缩。   齐奚微微笑着。   是不是富贵命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国公府的天是父亲的双手撑起来的,她在里面被祖母们和母亲带着长大,受她们疼爱长大的她是万不能辜负她们的。   她得到的已经很多了,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不属于她的。   她也无法强求。      自傅康一来,陆续有不少官员登门造访,齐望跟齐润也是能独当一面,谢慧齐在后院老听下人们说公子们今日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也是暗暗称奇。   他们在京里不是念书就是出去玩闹,没想他们干起正事来竟也是有退有进,有勇有谋。   想想带他们出来历练一番也是好的,若不然在京中他们头上还有个厉害的兄长,在他的光芒下,他们也没这么多机会。   一个月后,京中在他们离开南水要去南扬前来了信。   和宁给谢慧齐的信中说道当年的悟王妃现今竟嫁给了大忻在蚊凶的使臣罗通。   蚊血使臣五年一换,罗通这次跟随了蚊凶王回京也是回来述职,从此留在大忻不走了。   “这还真是……”中午国公爷一回来,谢慧齐就把她的信给了丈夫看。   她也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韩芸居然成了使臣妇,而当年的悟王居然成了蚊血王的岳父,不知道这对昔日的夫妻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齐君昀上下扫了一遍,又拆了他的密信来看,看完信随即给了她,道,“那蚊凶王妃只是悟王的义女,他们的亲生女儿当年在出京后不久就没了。”   谢慧齐也很快把信看完,信中不只道了蚊血王妃只是悟王的义女等,而且说了于公公身体不行了的事。   比起悟王跟韩芸,谢慧齐更关心于公公的身体。   沉弦的内宫是他的两员大将,叶公公跟于公公扫清的,现在宫中这么太平,就是因他们坐镇,而对嘟嘟来说,这两个人更是一路护着他长大的,现在沉弦还没走三年,于公公就要跟着去了的话……   “于公公要是有事的话,”谢慧齐把信折好,朝他看去,神情间有些忧虑,“皇上怕是……”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皇上知道的。”齐君昀淡淡道,随后看到她嘴角苦涩地牵起,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也放轻了些,“于荆奔波一生,一身伤病,身子早不行了,早些去了,对他也是个解脱,皇上心里有数的,你别担忧了。”   那头平哀帝给齐奚的信中,平哀帝在信中写了一些他上次还没回答完她的话,末了,他在信后说道,于公公要走了,陪我一同记得我父皇的人又要少一个了。   这封信齐奚只看了一遍就收了起来,过了两天,她给皇帝回了封信,这一次,她没有再云淡风轻地写些不相干,无关痛痒的话,只在那薄薄的那页信纸上写道:那就是到最后你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了,还是会有我陪你记得他的。   就是于公公走了,叶公公走了,他还是会有她陪他记得他的父皇的,记得他曾经的喜怒的。   不是没有人愿意陪他一辈子,只是那个人离他远了点,没办法靠他靠得近一些罢了。   ☆、第265章   京中云谲波诡,平哀帝日夜勤政,倒也应付的过去,只是天子终也是凡人,疲了累了也会病,更何况他根底不好,于常人总要孱弱几分,这一来一去不得安歇,每日低烧竟是常态,哪天身体若是清爽倒是难得之事。   于公公病逝的几天后平哀帝接到了江南来的那封薄信,看罢,他笑着长长叹息了一声,以信掩面,末了,信纸湿透,墨迹染开,每个字竟然成了泪花的模样。   叶公公送来的药,他吃的便也痛快了。   这日夜晚他与奚儿写信,叶公公又送来汤药,平哀帝放下手中的笔接过药碗一口饮尽,随即他把药放到桌上,拉过叶公公那泛着老人斑的手,与他道,“你哪日要走了,不要像于公公那样瞒着我,我一生只得你们几个人的照顾,我再是九五之尊,你我之间尊卑再大,我也是你们一手护着长大的,也总得让我陪你们走最后一程。”   叶公公笑了一辈子的脸上掉出了两行泪,他笑着道,“奴婢知道呢,皇上您放心。”   平哀帝便笑着点了头,低头再看那一行泪花,那心又平静了下来。   人生是长是短,是聚是合,说来也不是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他活着的时候做了他想做的事,而他放在心里最角落的人,亦也把他放在同样的角落珍重。   这一切都没什么不好的,人生有圆必有缺。      齐国公府一行进入南杨州,南杨州也是江南四州中最繁荣的州城,只是在他们到达之前,南杨州的商人逃了个七七八八,而他们在南场的产业全都留了下来。   齐君昀大刀阔斧,把这些与官员勾结的商人产业变卖全都充了公,送回京城,而这举皆大欢喜,受到了南杨州众多商人的喜爱。   那些店铺皆被他们买去了,朝廷得了银钱,没犯事的商人得了可以做生意的作坊店铺,南杨州继续繁华,不会因几大富人的离去或者死亡有所动荡。   南柳州是四州中难得的没因齐国公的到来一直都风声鹤唳的,商人重利,有奶便是娘,金钱才是他们最看重的,重利之前,每个商人都敢铤而走险,与狼共舞。   这也是南杨州数百年来皆是大忻国的的第一商州的原因。   南杨州的官员和商人抓的抓,跑的跑,临到让齐国公亲自收拾的也不是太多,谢慧齐被丈夫拉着出去走了两遭,又听他跟幕僚说道了几次南杨州的情况,不太爱出门的国公夫人也兴起了出去走走的欲望。   南杨州的繁华不下于京城,其房屋的建筑,城州的布局,其精致远胜于京城,输的也不过是地方没京城的大罢了。   齐君昀拉着谢慧齐出去了两次就没时间陪她了,他毕竟公事繁忙,太多要处置,人员要安排,谢慧齐不比他,她是想有事,那就是有事,想没事,那也挺闲。   来求官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家眷要跟她套近乎。   谢慧齐这么多年来她家国公爷只着重她与属臣夫人们的来往,说来属臣夫人们总是低她一等,谁都看她脸色,这些属臣家的家眷只要没到有厉害关系要处理的时候,也都是她想见就见不见也可的,主动权在她这,她只要掌握好分寸就好,所以她见属臣家眷见的多,京中的达官贵人夫人却见的少,她不见,把她娶进来当家的丈夫慢慢也是习惯了,到她生了双胞胎,这些人她不想见便是不见,所以京中的那几个身份比她高的王妃公主,这几十年来她见过她们的次数屈指可数,连宫宴她都很少去赴。   说来国公爷娶谢慧齐到后来反倒不需要她做什么了,皆随谢慧齐的喜怒。   谢慧齐虽未因此持宠而娇过,但也确实很少与人虚与委蛇,要见的都是她想见的,如傅康夫人她觉得可以一见,便让下人领进了门,不想见的,躲躲也无妨。   齐奚跟着母亲出去也是瞧了好几天的热闹,南杨城花花绿绿,四处皆美景,就南杨这一行也不枉他们家来江南这一趟了。   谢慧齐出去了几次,又不新奇外面了。   前世虽已离她太远,她也刻意不再忆起从前,但见过的世面毕竟是见过,而大忻再繁荣也与后世难以相比,她也很难被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物触动,还不如与国公爷牵着手在花园中走一圈来得舒服自在。   齐奚却是爱出去瞧,谢慧齐也不拦她。   女儿大了,她却没以前管得那般严了。   孩子大了,总归要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她也该试着放手让女儿去走她自己的路了,她不能管她一辈子,也扶不了她一辈子。   齐奚出去也是乱逛,她是个对许多东西都感兴趣的,以前在家她母亲也是只要她感兴趣的都会找先生来教,一来而去,她懂的也多,学东西也快,她在南杨州转悠了半个月,也是学了许多五花八门的东西,跟一个卖草鞋的老大爷学会了编草鞋,又跟卖泥塑的老师傅学会了做泥人……   到了南杨快一个月,她也没收到京里皇帝给她的信,倒是父母亲他们收了不少。   齐奚也不着急,把草鞋跟泥人装到小箱子,想了两天,就又让人送回京里去了。   母亲收到京里的信眉眼间总有些忧色,齐奚想,等母亲脸上不显忧虑了,她便不做这些事了。   只要他能继续活得好好的,到时候她再离他再远点也不迟。   齐奚想的虽离事实不近,但也不远,京中的平哀帝在还没与他的表妹写好信之前遭人算计,被人下了春药意图让他与一女子欢好,宫中少了一个于公公,于公公病逝其接替人再好也不如于公公在皇帝身边的身份地位,叶公公一人独掌内宫大权,无法时时顾及皇帝,便让人的计谋差点得逞——只是平哀帝有厌女之症,身上就是有再强的欲望被女人一碰还是会吐,等到人发觉,那蚊血国的公主赤裸半身在旁边发抖,平哀帝却全身舞搐不止,嘴里吐出了白沫,差点一命呜呼。   等到平哀帝清醒,就是两天之后了。   他清醒之后就是拿蚊凶王问罪,蚊凶王大肆推托关系,这一来一往中,又是小半月余,而平哀帝的身体从小病不断又变成了大病。   他的身体禁不起他日夜勤政,劳心劳力的损耗了,但国事当头,江南未平,京城纷乱,他少上一天朝,这朝廷的事便要多耽搁一天。   平哀帝还末到及冠之龄,却感觉自己有油尽灯枯之感了。   表妹的小箱子是在他在下朝之后瘫在龙椅,短暂昏厥之后被叶公公捧来的。   叶公公看着他的眼里有泪,却捧着箱子在他身边欣喜万分地道,“二小姐又给您捎信来了。”   平哀帝这才恍然想起他之前给表妹的信还没写就,更没送出去。   “朕看看。”平哀帝嘴角翘起,苍白贵气的青年笑起来清朗俊雅,脸孔因眼睛里那抹真正的笑意变得温柔无比。   他小心地接过条子,低着头去揭箱子。   “喽,这是钥匙,箱子上了锁的。”叶公公赶紧把红绳带牵着的钥匙给了他。   平哀帝在接过钥匙之前看着钥匙顿了顿。   他记得这把钥匙。   是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从库房挑出来亲手送给她的,连钥匙上的红绳也是她当时编的,那天她还教了他怎么编绳子。   她当时还小,懂的却可多。   没想,她竟把他摸过的钥匙和锁一直带在了身边,从江南送回到了他手上。   平哀帝接过钥匙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箱子上那把熟悉的锁,嘴角的笑意更深,抬头朝叶公公抿着嘴笑道,“这是我很多年前送给她的,她心里是一直记得我的,是不是?”   叶公公擦着眼睛里掉出来的泪,哽咽道,“是的呢,皇上,是这样的,二小姐一直把您给她的心带在身边呢,她心里一直都是知道的。”   “唉。”平哀帝摸着箱子笑叹了口气。   “皇上,您打开瞧瞧罢。”叶公公见他低头看着箱子不语,擦了眼边的泪笑道。   “嗯……”平哀帝不舍地轻抚了两下箱子,自嘲笑道,“居然有些舍不得打开了。”   便是不打开放在身边,也能让他欢喜地猜好几日。   真是舍不得打开。   “那就不打开了。”叶公公懂他,又马上接道。   平哀帝失笑,看着那枚金锁不语,许久后,他拿着精巧的钥匙慢慢地打开了锁,小心扶起了箱盖,随即,映入他眼睑的,是一个肖似他的少年,牵着一个欢天喜地看着他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抬着头,眼睛痴痴地看着那个目视着前方的少年,她看着他的笑容很美很美,灿烂得让天地都能失色。   “你怎么就能这么好呢。”平哀帝看她也看得痴了,他伸出手,摸着她的小脸,悄声地与她道。   ☆、第266章   等到六月天气热了,谢慧齐就想回京城了。   她放心不下嘟嘟。   若桑交给她的两个人,一个沉弦她就已经很对不住了,现在嘟嘟在京身子不好,虽有休王跟林元帅在旁辅佐,但今年是属国的王公进京见鉴他的年份,来了一个对小皇帝虎视眈眈,不达目的不善罢干休的蚊血王,其它两个属国怕也不会善了,而且因江南之事京中人员庞杂,于荆又去,他一人身边只有个叶公公在京中,她实在放心不下。   她在京中的那些年虽没怎么去宫里,但他的吃穿她是过问了去的,他也听她的话,遂这小两年身子也还是比较平稳,没出什么大碍。   现在知道他枯瘦如此,她这心呐,也实在是受不住了。   那孩子有的已经太少了。   她想让国公爷跟她一道回去,有他在倒也能应付了那几个以各种名目赖着不走的属国大臣们。   为此,她主动帮起了国公爷的事来。   有她插手,很多事也加快了许多。   她想着都这时候,用人不疑,疑了再换,这些被选定的人的官位之前加个代字,等他们出了政绩,这官位再坐实了也不迟。   这一次休王的人他们用了许多,齐君昀在几番寻思之后,赵派的也用了不少,不过,他用的也是赵派中不太与赵益楼亲近的。   而且,有谷展翼暂时坐镇江南,也不需怕江南这一两年出什么乱子。   六月一过,他们出来也有一年了。   谢慧齐准备回京的事,不过他们要回梧州一趟,国公爷还要亲自去处理梧州的官员任命,还有要见见坐镇江南四州的总督官兵。   南杨有水路直接可达京里,比绕道到梧州去坐要快多了,谢慧齐知道安排后犹豫了半晌,跟是跟丈夫想说分道回京中,但话语道出了一半,就在丈夫定定看着她的眼神中消失了。   他是不可能放她带着人另道走的。   “还有二郎,他可一路护着我。”这绕去梧州又是要多一月的时日,到时候回到京里最快也是八月份的事情去了,到时候也不知道嘟嘟成什么样子了,谢慧齐不太想放弃。   “二郎要留在江南重布四州兵防。”齐君昀淡淡道。   他带她出来,是带在身边才放心的。   “可……”   齐君昀看着她笑了笑,他什么也没说,但谢慧齐在他淡漠的视线下却说不出话来了。   她明白他不想让她一个人走,夫妻太多年了,共度悲喜过来,其中感情已不是普通夫妻可比,他们经历得太多,且一同送走了祖母与母亲们,在感情上,他是有些依赖于她的,很多艰难的时候他就是不让她帮他做什么决定,也是想让她呆在他身边的。   梧州的事不难,但四州总督府就在梧州,江南兵力所在,这次他回去重新调整布防,是有众多难处。   一想,谢慧齐也焦虑了起来。   也不是她不想跟着去,而是这等时候京中的嘟嘟更需要她一些,国公爷也应该知道的。   谢慧齐想着那久病难愈的是孩子,看着他的脸不禁面带哀求。   齐君昀在跟她商讨行程之前就大略猜出了她的决定,她这些日子对皇帝的忧虑他都看在了眼里,也知道她是恨不能马上回到京里才好。   但……   “让奚儿跟她的弟弟们先回去罢,你陪我再走一遭。”他道。   他话一出,谢慧齐震惊了,双眼微张,失态地看着他,“啊?”   “就这么定罢。”   “奚儿吗?”谢慧齐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手扶上椅臂,张大的美目放在丈夫的脸上一动未动。   “嗯。”齐君昀平静地回视着他,摸上她的脸,淡淡道,“让她带着两个弟弟回罢。”   “可是……”谢慧齐有些惊慌,这件事他们不是已经做好了决定了吗?   奚儿是不能跟他在一起的。   且不论他们的身份和他们在一起会发生的种种恶果,就是单嘟嘟本人都不是女儿的良人啊。   “嗯,”齐君昀却比她镇定得多,也冷酷得多,也更容易接受现实一些,“但你也知道,如若这天下还有人让嘟嘟愿意靠近的,那人不是你我。”   是他们的女儿。   嘟嘟是听她的话,可是那种听话仅仅只限于她是关爱他的长辈,不得不听话罢了,他不可能为一个长辈振作起来,还想多活几年。   能靠近他身边的人也只有奚儿罢了。   “可……”谢慧齐喏喏,想说点什么,却哑口无言。   “就让他有点念想罢。”   谢慧齐咬了咬嘴,见他面色镇定如常,平静得近乎止水,知道他已经是下了决定,她不禁苦笑了起来。   “当初也是……”她低着头低低地叹息着,当年也是他们做的决定,要让女儿远离那座皇宫的。   “但你如果想让他好起来,咱们只能如此了。”齐君昀伸出手把她带到了怀里抱着,淡道,“再说,你也不是不想太压着奚儿?”   奚儿写那么长的信,她看在眼里,心里难道不知?   “只能如此了?”谢慧齐把脸贴在他的脖子间,喃喃道。   “嗯。”更多的,齐君昀没再说了。   没必要,她知道了也受不了。      齐润一知道要跟兄姐回京,这段时日还算沉稳的魔王天天眉飞色舞,每日出去搜刮要带回京的物什,谢慧齐一问小公子哪儿去了,一堆人把他打掩护的,都道他出去办正事去了,等到谢慧齐在大门口逮了他一次,见他带着跟班,没谁手上空着,都大包小包地提着,后面的小厮手里还抱着个七八柄长剑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的齐国公府穷得连几柄剑都没有。   “阿娘,嘿嘿,嘿嘿。”知道不用被她弄在手掌上玩弄了,不用被他阿父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盯着了,齐润喜得见着了他阿娘都觉得她美得像天仙,真正的天仙,而不是那种长得像天仙,肚子里却一肚子折磨人的坏水儿的那种天仙。   “呵呵。”儿子嘿嘿,谢慧齐只能呵呵了。   养这么大,也不知道养出了个什么样的出来。   相比齐润的喜得恨不能走路都要迈出螃蟹腿来,齐望则要担忧母亲的多,母亲并不适应南方的热夏,五月下旬天气一炎热,她吃的就少了,人也瘦了不少,连他阿父都找母亲身边的姑婆问责了,齐润听说南方的七月更是炎热,心中担忧不已,决定要走的这几天他哪儿都没去,就跟在母亲的管事们身边,跟他们安排起父母这一路的行程来了。   管事们虽厉害,但到底没他了解他的母亲。   齐望几天都候在府中忙于父母那边的出行,他们姐弟这边的,谢慧齐就让齐奚带着人去忙他们回京的事情了,至于护卫,他们则派了齐恫带队跟随。   齐奚要带回京的东西多,光她自己带的那些五门八门的就不少,还有许多要从南杨带回齐国公府的,虽然货船不跟着他们姐弟几个走,但东西她还是想仔细清点一下。   她忙忙碌碌,谢慧齐不用太见着她,有些无从谈起的话也没机会酝酿说出来,直到先他们一天起程的儿女明日要走,谢慧齐当晚在一家人晚膳后,留了女儿下来,先让儿子们回屋歇息去了。   齐奚一看母亲留她下来,父亲也被母亲一句“该去书房了”,背着手挥袖而去,父亲那无谓被撵出去的甩袖让她顿时便笑了起来,灯光下,她那张肤如凝脂的脸更是因这抹笑烁烁发光。   谢慧齐的脸放在了女儿身上,她见过女儿茫然不安的样子,但却没见过她真的忧郁伤心过,女儿是个即便是掉泪也是无声无息的人。   她终归是被她的祖母们带大的,感情内敛,喜怒还不形于色,像一个真正的齐家人。   谢慧齐也不知道女儿像齐家人,这于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阿娘……”见母亲看着她不动,侍候的姑婆丫鬟都退下了,齐奚上前扶了她,笑意吟吟道,“说来也是,还是得你在阿父身边才好,我看没你一日管着,阿父浑身都不舒服。”   谢慧齐啼笑皆非,瞥了她一眼。   “那,”坐下后,谢慧齐握着女儿的小手,顿了顿道,“那一路要多小心了。”   “阿娘放心,弟弟们我会照顾好的。”齐奚笑道。   谢慧齐望着女儿平静的眼,伸手手拔开她额前的发,轻声地道,“那阿父阿娘就任你们这么回去,你高兴吗?”   齐奚看着她还是一脸的笑,只是笑容在母亲温柔的注视下慢慢地淡了,良久,她轻声道,“阿娘,是高兴的。”   她确实是高兴的,她不想骗她的母亲,她把她的母亲看得很重很重,比谁都重,比她自己都还要重,她一辈子都不会骗她。   只是也仅是不骗而已,许多事母亲不问到底,她也永不会说。   “那,能代阿娘去宫里看看你嘟嘟表哥吗?”   齐奚低着头轻轻地笑了,笑意里还有着没谁能听懂的叹息,“能的,阿娘。”   当然也是能的,她们都知道她这趟回去是做什么的。   而她比母亲知道的还要更多。   ☆、第267章   母亲说得甚少,就让她走了。   齐奚能感觉到她的关爱,但她也懂母亲也不是寻常人等,她能摸着她的脸道了一声“你要好好的”就已是给了她全部。   她也未遗憾母亲不能与她一道回京,虽然有母亲在身就会有人保护他,但她的父母亲呐,给彼此的多了,给儿女的就少了。   这大概是就母亲所说的能量等恒罢了。   齐奚对此是真不伤心,她早起年早就明白比起哄她,父亲更愿意哄母亲一些。   不是不疼爱,只是欢喜的到底要少一些,而且,这比起别人家的,她到底还是要多得了许多。   不是每个父母都能把眼睛放在女儿身上,像教导她一样地教导自己的女儿的。   放眼整个京城,齐奚都找不到比她更受父母溺爱的女儿。   她为此是心怀感激的。   齐奚一路向北,与弟弟们在船上嬉戏,见识一路风光景色,齐望看早他不到一刻钟出生的姐姐,都看不到她有为在京的人一分担忧之色。   只是看不出,他也没问。   他不是个那般喜欢言事的人,而齐润虽爱有话直说,但一路也从未跟姐姐提起过京中的皇帝。   这是一段姐弟几人间就是很多年想起,都能会心一笑的轻松时光,齐奚甚至在此间偷偷地学会了游水,还会钓上鱼来为弟弟们做汤。   她几乎无所不能,往往引来齐润的惊叹,大叹家姐世上无人能匹配。   齐奚听了往往笑而不语。   齐家姐弟快靠近京城,京城运河上的信鸽更是不断,齐润这时候离母亲已经很久了,时间太长,他从未离母亲这么长时日,先前的兴奋变成了不安,每每要问他阿姐说阿娘什么时候才回家。   齐奚给了他个日子,他竟每日都要数一遍。   有日齐望在自己的船舱里半夜被下人惊醒,说小公子醒了,齐望去了弟弟的舱房,便听小弟弟哭着与他阿娘。   原来是弟弟在梦里梦见母亲全身都是血,受了惊吓醒来就非要他三哥给他变出一个阿娘来见他。   齐望无奈,哄了小半夜,才把抓着他袖子要阿娘的弟弟哄入睡。   第二日齐奚听了昨夜小弟惊醒的来龙去脉,没有取笑弟弟,而是两封写信,一封送及远在梧州的父亲,一封送到国公府里的大哥那,把小弟惊醒的事写道了出来。   齐奚如此郑重其事,却把齐润吓着了,他在船上的日子时不时要往后看,看是不是他阿娘坐的船赶上来了。   虽说有父亲在旁,他还是有些担心母亲会出事。   他母亲就是一只小兔子稍稍凶恶些,也会吓坏她的。   齐润从未没有如此担忧过他的母亲。      七月下旬,京城晴空万里,齐璞在知道弟弟妹妹快要抵达之前去了趟宫里,平哀帝这时候脸上有了点血色,看着像是好多了。   只是下的猛药还是丝毫未减一分,齐璞心里是知道的。   平哀帝见到他来,也是笑道,“难得你得空来见我。”   他把一批大内密探给了表弟,还有几波人马也都放在了他手里,很难得他还能有空来见他。   依他的手势坐他对面的齐璞苦笑,“我也想来。”   他也来过多次,只是他这个皇上表哥也不时时见他罢了。   这次能见着,齐璞想应也是托了既然回京的妹妹的福罢。   他这个表哥,也就对他那妹妹要柔软些。   “呵。”平哀帝轻笑了一声。   他前些日子病入膏肓,只想着把人马给了齐璞才好,他不想见齐璞,听他那些他并不想听的大道理。   他这辈子从小就随父亲征战江南,后来被祖父挟制在宫中,这生所经也有,他听到的大道理太多了,可道理跟人生是不同的,有时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皇上。”   “喝茶罢。”   “表哥。”齐璞没碰茶杯,只道,“您今日也知是我为何来的罢?”   “嗯。”平哀帝笑着点了下头,“奚儿他们快到京了?”   “快了,后日,这是奚儿给我的信。”   齐璞把妹妹给他的信放在了平哀帝的面前。   平哀帝眼睛看向那盖着齐国公府徽章的信封。   “您看一眼。”   平哀帝拿起了信,看了下第一页后,手没动了,本是带笑的嘴角也淡了下来,眼睑垂得更低。   “您还不知道罢?”   她应该没跟他说,她想到宫里住一段时日罢。   平哀帝垂着的头轻摇了一下。   “我答应了,”齐璞淡淡道,“我也没法拒,她有此意想来我阿父阿娘都是知道的,他们都准许的事,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没有说不的份。”   所以即便是皇帝让他拦着,他也没法拦。   平哀帝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抬头摸了摸自己的脸。   齐璞坐着他对面看着他不语。   平哀帝也是未出声,又继续看着信,看到她在信中写到让兄长替她如何归置江南带来的物什,他嘴边的笑又涌了出来。   “她这次带回了不少心爱之物,你要替她归置好了,省得她回头找不到。”平哀帝把信按折痕折好,放入信内笑着道。   齐璞笑了笑。   君臣俩这次一同用了一顿膳,平哀帝用膳用得很慢,但这次他用了一碗半的饭,又让齐璞陪他走了走,这才在吃药有间隙让齐璞有事走就是。   齐璞走之前与他诚恳道,“我们家的人,上了心都是一辈子事,就算您不打算与她一辈子在一起,也别这么早就让她伤了心,她还太小了。”   平哀帝微笑,点点头,含笑目送了他走。   等他走后,他对身边低着头含着泪的叶公公道,“我知道的。”   所以自听说她一个人带着弟弟们回京,他就已经努力振作了……   只是没料她比他想的还要回来得早些,他从那些她给他写的她一路都在玩乐的信中,还以为她会因此耽搁不少时日。   哪想,却是早回来了。   “您知道就好,就算不为您自己,您也为为奚儿小姐的心罢。”叶公公低着头轻声道。   “唉,是啊。”平哀帝抬步往内宫走,道,“陪我再走走,选选地方。”   先替她选选哪处是她愿意住的。   他不知道,原来他的表伯父夫妇可以对他如此慷慨。      齐奚三姐弟一到京城官船停泊口,整个水面一片清澈,一眼放过去碧波荡漾,刹是美极。   今日整个泊口只有他们齐家的船入口,就是原本停在此地的官船也被拖走了,齐璞也没带多少人来接弟弟妹妹们。   宫里的叶公公也带人来了,不便多带人来,声势弄得太浩荡了。   齐奚见到叶公公也是没有惊讶,见到叶公公恭敬地朝她弯腰行礼,她上前就扶了他起来,还半鞠了腰。   人一起,她便笑道,“我的皇上表哥令你来接我的罢?”   “是呢,二小姐。”叶公公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齐国公府三小姐,她身后就是宽阔无垠的河面和万里无云的碧空,汗公公看着她就想笑,多好的漂亮话此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心中却是宽慰无比。   有她这样的人的相伴,宫里的人才会真的开怀。   齐奚在国公府呆了一日,第二日就被传进宫去了,这次三姐弟也都去了,皇帝传了圣旨,道许久未与齐家表弟表妹们亲近,且他身子不适,想让他们进宫中陪他些日子。   宫中已经清洗了一遍,即便是宫女也是清清秀秀,十三四岁如齐三小姐一样的少女,众多是刚选进宫来的,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很。   齐奚未见皇帝先见小宫女,见里面还有几张肖似她身边小丫鬟的脸,也是笑了。   她也听叶公公说这些宫女都是新进的,见着了几张熟脸后便对身旁专种侍候她进宫的叶公公笑道,“这都是按着一个模子选进来的罢?”   叶公公笑眯眯地笑而不语。   齐望两兄弟已经随长兄去见皇上了,齐奚却未一道同去,她有皇帝的口令,可行先到长信宫安置,再行它事。   齐奚要住的长信宫离现在皇上所住的长乐宫看着有点远。   自去年经表伯母离京前的劝说,平哀帝从他父皇先前所住的宫殿搬到了长乐宫,长乐宫离皇上处理政务的太和殿不远不近,但离内宫也是颇有一些距离。   但抄近路的话,却是近的。   叶公公在三小姐收拾妥当出宫后,跟她指了指左侧的一条小道,“三小姐,从这条道过去走十来丈,就是宫里的永善河。”   此河能通长乐宫后殿,长信宫以前是历代皇家所藏书清静之地,所来之人甚少,长乐宫能通长信宫所知之人也不多,不过,常来宫中读书的齐家人心中应是有数的。   果然,叶公公所言一出,齐奚就朝那条小道多看了两眼,还轻颔了下首。   齐奚差了兄弟一个多时辰去见平哀帝,一见皇帝她就笑开了颜,等到她请了安,让叶公公扶起后,她便朝他又走近了两步,目视着他微笑道,“哥哥你瘦好多了。”   “有些难看是罢?”平哀帝抚了抚脸,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她回来之前已经照过镜子了。   他是有些不好瞧了。   此时宫人们都退下去了。   “倒也不是,”齐奚上前扯了他的袖子,拉着他前去坐,一坐上椅子她就道,“也不是呢,就是没人看着你,你就不知道照顾自己了,所以我就来了,哥哥还是听我的话好,莫要,莫要……”   她说着时眼睛是低头的,声音里有许多的笑意,只是说到这时候,她话就顿了下来,眼睛看着她扯着未放的袖子外那只白得泛青,瘦得无一丝肉可见的手,那话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唉,”她拉过他的手,与他五指交缠,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喃喃自语,“那你不心疼自个儿,换我心疼,这总行的罢。”   ☆、第268章   平哀帝也是低头看着她葱白如白玉的手,她说了这般多,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到她眼中的热泪滴到了他手上,他的心猛地炙疼了起来。   他从来不知道,她能给他这么多。   “我……”平哀帝干巴巴地挤了个字出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等她拿了帕子擦了他手上的泪,他看着她低垂的脸,轻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会心疼自己的。   “唉……”齐奚笑叹了口气,别过脸擦干脸上的泪,再回过头来又是满脸的笑靥,“我给你的信你都收到了?”   “收到了。”   “都看了?”   “看了。”   “也没回我几封,太忙了是罢?”   “不,不是,”平哀帝也笑了笑,声音越发地低了,“是生病了。”   “嗯。”齐奚紧了紧手中不停颤抖的手,笑着应了一声。   她看母亲脸色就已猜出他病得不轻,但真亲眼见到了,才知岂止是病得不轻,而是像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快要走了一般。   她也知为何父亲非要她先回来了。   再不回,就晚了。   齐奚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无比庆幸她父亲的英明,父亲虽不如母亲对她显露于外的关爱,但心里也是真疼她的。   如果让这个眼中有她的人就这么一个人孤伶伶地走了,她恐怕这一生都要难过了。   “那我陪着你治病,你要好起来,”齐奚两手握着他冰冷的手掌笑着道,随即,她温柔地看着她的表哥,直等到他也回视着她,她才淡淡道,“你怕的事,我都不怕的呢。”   她就是不能嫁给他,但也无所谓这辈子心中只有一个他的。   就是他早走了,不能活太久,她也可以一个人过一辈子的。   她又不是什么怕孤单的人。   “哦。”平哀帝无法直视她,又低下头看着她的手,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但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她怎么就能这么好,这么厉害坚强呢。   “你今日没去太和殿啊?”齐奚闲聊着,这时候她松开那只覆住他的手,转脸看向门口想叫叶公公进来,让他拿个软枕过来……   只是她那手微微一松,就迅速被人紧紧地覆住了。   齐奚回过头,看到她的嘟嘟表哥在她看向他后又迅速地垂下了眼,她笑了起来,道,“我想叫叶公公进来,拿个软枕让你靠着我们好好说会话,你说行不?”   平哀帝缩了缩手,伸了回来,单手握拳抵住嘴,干干地轻咳了一声。   齐奚便当他答应了。   叶公公进来,眉开眼笑地给他们拿来了软枕,又亲自接过小太监手上的茶盘去案桌那边布置。   齐奚也未客气,还叫他拿来内务府这些日子记录的起居册。   她一样一样不紧不慢地吩咐着事,有条不紊,只有叶公公和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在场,平哀帝也未放开那只与她五指交缠的手。   他也知道不妥,但她握得紧紧,他便也舍不得松开。   齐奚接着跟叶公公问清楚好了茶点的样式,细想了一下又加了一样小米粥,吩咐完,回过头就对表哥笑道,“我阿娘说药补不如食补,多吃点粮食比老吃药强。”   “嗯。”平哀帝也笑着点头。   齐奚又把他身后的软枕抽过来了点,让他离她离得更近了些。   近到皇帝鼻息间全是她如雨后青草散发出来的清香味,他再微微侧头,还到闻到她白玉一般的脸上散发出来的温暖气息。   他太欢喜她给予的这一切了,哪怕一点一滴都不忍拒绝。   “我这一年在外又学了许多事呢,有些是在信里没讲的,等会一样一样跟你讲清楚啊。”齐奚侧着脸看着他,见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睛眨都不眨,眼里全是她的倒影,她也是忍不住想笑,她便也又笑了起来,“我越大越厉害,是不是?”   平哀帝连连点头,笑着回,“你一直都很厉害,比嘟嘟哥哥还要厉害一些。”   这是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哄她的话,尤其小时候齐奚被他抱在腿上坐着,就常听她嘟嘟表哥一本正经地夸奚儿好厉害,奚儿做什么都好。   她以前还不觉得那又如何,现在发现原来那般珍贵。   他一直都很用心,甚至谦卑地对她好。   还好,她也很尽早地明白了。   “那我这么厉害,你也要听我的话。”听到熟悉的话,她忍不住笑道。   “知道的。”平哀帝忍不住欢喜地道,眉眼因此全都舒展了开来。   他小时候从江南回来到宫里后,每次都盼着她能进宫来找他,哪怕就是这样跟他随便说说几句话,他也觉得胸口的欢喜满溢得会流出来,他也会因此因回想她说的每句话,再得几天的欢喜。   而现在看来他能天天听了,平哀帝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真好。”齐奚夸他,眼睛都笑弯了。   “嗯。”平哀帝看着她,也傻傻地笑了。   叶公公在不远处布置着茶桌,时不时偷偷地瞧一瞧那对头碰着头,小声地说着悄悄话的小儿女,他看着他的小皇帝那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他是又喜又悲,眼睛都湿了,眼泪又从眼角流了出来。   老天爷不尽是对他的小皇帝坏的,瞧他可怜,总算是把二小姐给派回来了。   也只有她,才会让小皇帝觉得活着有点盼头。      齐奚午膳是在长乐宫用的,她陪着皇帝用了午膳,又扶着他走了会路,看他用过药,看着他睡下,等他安稳地睡着了才回长信宫。   她走前跟叶公公讲了,让他在皇上醒来后派人来跟她说一声。   她回了长信宫,齐望跟齐润早在长信宫候着她了,齐润已经倒在了榻上抱着他的剑要睡不睡的,齐望则坐在椅子上拿着本书在看,等到家姐回来,他拿着书看着她沉默不语。   齐奚在与他相邻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丫鬟递来的温水喝了半杯,再看双胞胎弟弟看着她不放,她笑了起来,“怎么了?”   齐望依旧沉默,久久,他把书放下,低头看着姐姐放在茶杯上的玉手,淡道,“咱们要留几日?”   “看情况。”   “过几日就回罢。”齐望看着桌子又道。   “到时候说。”   “奚儿,”齐望叫了声她,抬起了头直视着她,“这般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齐奚温和地与弟弟道。   “他们都说他活不长。”这时候,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榻上,半睡着的齐润懒懒地开了口,他说话的时候基至眼睛都没睁开。   齐奚跟齐望都看向了他,齐奚脸上的淡笑未变。   “姐姐,我们家就你一个女儿,咱们家不可能糟蹋你的。”齐润打了个哈欠,又紧了紧手中他母亲送给他的宝贝剑,道。   齐奚又笑了起来,“姐姐知道的。”   “嗯。”齐润话也都全说完了,抱着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们睡了。   这次他是真睡了,他不太愿意管他姐姐的事,他宁肯他阿娘赶紧回来,他能等闯了祸,回去能看到她又怒又愤的脸。   齐望这时候则抿了嘴,目视着齐奚道,“就是你心疼他,也不能太亲近了。”   她以后毕竟是要嫁人的,这于她的名声有碍。   “嗯,”齐奚与齐望乃双生子,她再明白不过弟弟的想法,也知道齐望的担忧,她知道齐望也全都是为了她好,要换以前,她可能会笑笑不语,就算心中有主意也不会反驳弟弟的好意,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也不想了,她只想做到她能做到的,而不是三心二意,让那个心里什么都知道的人知道了伤心,“没关系,无妨的。”   “怎么没关系?”齐望怒了,一向笑脸迎人的齐三公子脸上全是怒火,“你一辈子多长,他一辈子多长!”   “那也没关系,”弟弟愤怒,齐奚却还是一样的温和,“我以后是不打算嫁人的。”   齐望当场就站了起来,对着齐奚就是失态大吼,“你说什么?”   这次就是刚睡着了的齐润也从榻上一跃而起,惊讶地看着从不生气,此时却是火气冲天的三哥,嘴里喃喃道,“怎么了?”   “你这般想,阿父阿娘知道吗?你才多大你知道吗?”齐望的声音因怒火攻心又急又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   他连声发问,问的话哪是个小孩子会说的话,齐奚又笑了起来……   他都不像个孩子,能知道以后了,她又如何不知?   他们家的人,一个一个还真是像极了。   “阿父阿娘就是知道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齐奚依旧温和地道,声音甚至没因弟弟的怒火提高半分,“我虽也还小,但跟你一样,我们是同一个肚子出来的,同样是被阿父阿娘亲手带大的,你能想到的以后,我也都是想过了的。”   齐望没因她的平静冷静下来,反倒更加又急又怒,甚至于不顾这是皇帝的深宫,四周全是皇帝的耳目,气急败坏地道,“我们家不需要卖女求荣,不需要牺牲你讨得皇帝的欢心。”   他到底是在齐国公府的儿子,心中向来只有兄长姐姐和小弟他们,他与皇帝不是太亲近,只顾为自己的家人着想。   “我们家是不需要牺牲我得到什么,所以我现在出现在这里,这才是我自己单独一个人的意思……”齐奚看着失态的弟弟依然温和,神色平静如水,“是我想来我才来的,你看,小润,姐姐心里有人,他住在这个宫里,所以我来了,不为任何一个人,甚至不是为他,我只是为我自己来了。”   她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点,为了以后不会在漫长的时间里后悔她没对她中意的人好过。   ☆、第269章   “哥哥。”在齐望激动地还要说话的时候,齐润突然叫了兄长一声。   齐望朝他看过去。   “听姐姐的。”齐润道。   说罢,他抱着剑垂着眼略思索了一下,又抬头道,“二舅舅一辈子都不想娶妻,阿娘都说只要二舅舅高兴,她都无妨。”   他们对姐姐也应该这样。   齐润从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他阿娘在眼前的时候,她说十句话,他十句都不想听,当时还会觉得她说的都是错的,他不服她的话,但只要走出那扇门,他还是会但打心觉得她的话没有一句是错的。   她就是说他是不听话的孩子,他嘴里不承认,但回过头一想,心里却是这么觉得的——他确实是不听话的,跟谁家的小公子比都是如此。   而她的话他当时是不在意的,但其实他都记在了心里,这是他以前都不知道的事,现在他拿出来说给他兄长听,眼睛还直直地看着他,“就是你让姐姐好好嫁人了,她若是嫁得不高兴,咱们也不会高兴的。”   齐奚听了都怔了。   齐望也是,半晌,他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可是还小啊。”   以后太长了,她一个人要怎么过?   齐奚见他颓然坐下,上前抱住了他的头,抬头往上闭上了酸涩的眼,轻手抚弄着他的头道,“对不住了。”   “姐姐别怕,”坐在榻上的齐国公府小公子抱着剑很是镇定自若地道,“我和哥哥们以后生好多的孩子给你养老送终,等老了咱们到了地府也住一块,我给你分钱花儿,把伺候的人也都给你,让你住的舒舒服服的,跟在咱们家一样。”   齐奚本来心中有些不好受,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齐望也是无奈,拿眼睛往小弟看去,无奈地道,“说什么胡话?”   “不是胡话的。”齐润摇了摇头,见他们都笑了,也不想管他们的事了,又打了个哈欠,抱着剑翻身上榻,又背对着他们睡了。   他是跟三哥来见姐姐的,午歇都没睡,现下已是困极了。   只是躺下没多久,他又回过头问哥哥,“阿娘到底什么时候回啊?”   他天天都要问,一天问三趟也不厌,齐望更无奈了,“回头就帮你问。”   “哦。”齐望忍不住失望地收回了头,蔫蔫地抱着剑打着盹。   阿娘也不知什么时候回,他很想他阿娘的,也不知他阿娘是不是也同样的惦记着他。      平哀帝醒来,听了前来报信的宫人的话,他看着手中午时被她戴上的那条栓着平安扣的平安绳,久久都未出声。   叶公公在旁却是无声哭得满脸都是泪。   等平哀帝回过神来,见身边的老人家哭得鼻涕都出来了,也是失笑,拿了手中的帕子给他,温声道,“擦擦。”   “奴婢自己有。”尽管如此,叶公公还是拿了他的帕子擦着眼泪哽咽道,“您不为为自己,也为为二小姐罢,您若真有个三……三长两短的,苦的是她。”   平哀帝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朕知道的。”   见他还要哭,平哀帝温声道,“你不是说,二小姐说让你等朕醒来就让你知会她一声?”   叶公公一愣,手忙脚乱了起来,撩着长袍就往外跑,“奴婢这就去。”   “找个人去就是了,你别跑了。”平哀帝见老人家跑得甚快,只得在后提高了下声音提醒了下他。   这时候叶公公已是头也不回门到寝殿门口了,平哀帝笑看着他在门边急急消失,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了下来,眼睛又回到了手上的平安绳上。   他伸手拔弄了那平安扣几下,嘴角又慢慢扬起。   “我知道了,会活很久的。”就是再辛苦,他也会为她多活很多年的。   他已经舍不得死了。   如果活着能多看她几眼,就是要跟老天爷争命,他也会争的。      齐奚知道他下午要去太和殿,过来的打算也就是只守着他喝一碗山药粥的,未想耽搁他的正事。   粥是她让身边的大丫鬟碧鸟带着人去煮的,煮回来放在长信宫没一会,就让她带到长安宫来了。   粥是她试吃过的,清淡微甜,不至于没滋味,很适合药喝多了,嘴里泛苦没味的人,吃点胃也舒服。   等他吃完,她就起了身,笑着与他道,“嘟嘟哥哥,你走着去太和殿理政务罢,我陪你走一会。”   就别坐龙辇了。   平哀帝微笑点头。   他其实体虚,走几步还行,走太长路了就会喘气出汗。   齐奚陪他走了大半的路,他已经是喘不过气来了,平哀帝被她扶着一直不看她,她也不以为然……   她心里知道他怕她嫌他的样子坏,但她就是未有嫌弃也不打算说出来。   等过几天,他就会知道在这世上最不可能会嫌弃他的人里,必会有一个她的。   路走过大半,她就不往太和殿走了。   那是皇帝忙于政务的重地,她是不能进去坏了规矩的,要不然,朝廷里的臣子们就有得说他的了。   “哥哥,我就陪你走到这了……”齐奚示意叶公公过来扶了他,等叶公公一接过手,就与叶公公微笑道,“我哥哥在太和殿有换的衣裳罢?”   “有的,有安榻处,二小姐放心。”   “嗯,用温水。”齐奚笑道。   “奴婢知道了,会按您的吩咐行事的。”叶老公公感激涕零地弯着腰道。   “劳烦你了,你也别太辛劳了,累了就要好好歇着,我哥哥还要你照顾着呢。”齐奚笑着与叶公公道,又与那被扶着,忍不住往她瞧的平哀帝微笑道,“你也要听叶公公的话,这世上去哪找比他还更心疼你的人呢?你可别让他伤心,累着他了。”   “嗯。”   叶公公又是猛掉泪,平哀帝却是笑着点头不已。   等叶公公扶着走了他老远,他回过头去,看她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他不禁笑了起来,回过头对还在抹泪的叶老公公温声道,“你老别哭了,要不,二小姐都要当朕欺负你,对你不好了,回头还得责怪朕呢。”   叶公公伤心得一塌糊涂,扶着他的手哭着道,“老奴这一辈子,什么都甘愿了,都甘愿了。”   他在乎的也在乎他,还有人能知道他的好,这就够了,这一辈子都值得了,死了都甘愿了。   气喘吁吁的平哀帝笑个不停,身子尽管累极,但心莫名一点也不累了。   活很久很久,真是值得他期盼的事。      齐奚进宫两天也没干什么别的事,最常做的事就是守着平哀帝用用膳,喝喝药,再陪他走一会说说话,让他守着时辰睡一会,平哀帝若是睡不下,她就给他念史书,专挑那乏味的讲,直到他睡着。   他睡着了,她若是没什么事也不走,就守在他身边不动。   她是个身子好的,也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在旁坐着看看书,绣绣花,再走动走动修剪下窗台放着的花,也能忙个不休,觉得时间飞快,没一会他就醒了。   平哀帝也不过吃好睡好两天,稍微走长一点的路也不需人扶着了,吃饭也能多吃半碗,做什么也老是爱笑,上朝即便对着那跟他唱反调的臣子也能笑意吟吟,反倒把臣子吓得腿软,嘴里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   齐家姐弟进宫,朝廷中倒是没有几个人说话的。   江南的官员还要齐国公任命,齐小国公爷在京中那叫风生水起,他现在已是御林军头目,这个时候谁也不想找齐国公府的不痛快,所以齐家姐弟的进宫就如石头投入死水,一点浪花也未激起。   见没人找齐奚姐弟的茬,平哀帝看着这群个个居心叵测的臣子难得的顺眼起来,即便他们在朝会中糊涂话还是说得不少,他也愿意耐着性子听听他们怎么个胡说八道法。   臣子中不乏把他当傻子耍的,他心情不错,也愿意看人怎么个糊涂到底法,听的多了,他也觉得这帮糊弄他的臣子挺有意思,口腹蜜剑至极,还相信自己无往不利,可以在他手里讨得一点他的江山。   他连生气的想法都未曾有,回到了长乐宫,朝廷里的事他便都忘在脑后,只听她说话,只听她指挥行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齐奚见他成天微笑不已,快活得很,也是好笑,只是夜半被有关于他的恶梦惊醒,想起来还是心酸不已。   这给他这么一点,他就快活得跟赛神仙似的,眉眼都发光……   她也觉得自己冷酷,这些年来知道他在宫里是怎么过的却还是熟视无睹,非要等到濒临绝境,才知还是要对他好一点。   对他好一点,无非也是为以后的自己不后悔。   齐奚想,她还真是齐家女,至情至极,也冷酷至极。   她心中不是不难受,反而是难受得很,因此原本的十分耐性也变成了十二分耐性,愿意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也无所谓自己的以后了。   就对他好一点罢,可能时光不等人。   平哀帝以前是跟表妹日夜相处过的,但未跟长大了两三岁的表妹这般相处过,时而见她甜美动人,时而见她调皮活泼,时而又见她不露声色得像杀伐决断成性的齐国公府的齐家女,又时而霸道得就像高高在上,不容人反驳的女至尊,有好几个样子都是他以前未曾瞧过的,也从没有曾想象到过的,他瞧得不动声色,但也目不转睛,每天只想着把朝事处理回来了能见到她,看到她的每一个模样,哪怕是她面无神色苛责他不听话的表情。   他生平从未如此为谁心潮澎湃过,哪怕是以前她就长在他心坎上,他到现在也才知道他还能为她心动至此,他之前还以为他以前对她的想念,已是他今生最大的想望了。   ☆、第270章   齐润好动,在宫里住了几天就有点受不了了,他想回家去,不愿意呆在哪都去不得的宫里。   齐望因还想翻看一下宫里的几处藏书阁,反能呆的下。   齐奚想想,便在这日送皇帝去太和殿的时候说了让小弟弟先回去的事。   平哀帝有些犹豫,与她温声道,“他若是呆不住,那朕赐他令牌每日皆可进出,你看……”   齐奚笑着摇了摇头,“由他回罢。”   说罢,又笑望着他,嘴角笑意更深,“还有齐望留着陪我呢。”   平哀帝没说话。   “就是齐望也想回去了,我一个人留着也没事的。”齐奚笑着淡然道,眼睛又是一转,眼神全放到了他脸,而她此时也是一脸的狡黠笑容,“就是得哥哥现在就开始想个好办法,能让我留下,又不至于让那些大臣捉着我在你面前唠叨个不停。”   她是什么都不怕的,也没打算弟弟们都回去了,她没了挡箭牌也得跟着回去。   “哥哥在宫里要住多久,我也想以后就在这里住多久。”他要是敢多活几年,她也能多陪他几年。   齐奚笑意吟吟,平哀帝的脚步此时却是顿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小手,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看着她轻声道,“你说什么呢?”   他说得太柔太轻,齐奚看着他深深望着她的眼,那眼里有着几许探询,还有几许忍耐……   “我说,只要你活得好好的,我就是在这宫里陪你一辈子都无妨。”齐奚垂下眼,看着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微微笑着轻声道,“哥哥,你活久一点罢,多陪我一会,我还小呢,好多事还没学会去承受,你等我再坚强一点,等我再坚强一点,好不好?”   平哀帝也是看着他们相握的手,久久都未出声。   直到齐奚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了一步,他才抬起头来,闭上炽热湿润的双眼,抬头望天,任初秋的风吹过他滚烫的脸。   叶公公跟在他们身后,又是低头头偷偷抹泪。   这日黄昏,平哀帝回来得早了一些,身后跟着的太监们手中捧着的让他晚上批的奏折从厚厚的好几叠变成了小半叠。   齐奚午后会送他回太和殿忙,下午倒不去太和殿那边接他,而是只要没事就站在长乐宫大门里等着他回来。   他一回来,齐奚就看到了小叶公公捧着小半叠奏折讨好地朝她弯腰请安,她也是笑了,回头朝身边站着的人笑道,“今日哥哥总算愿意听我的话了?”   平哀帝单手握拳抵嘴,低着头轻轻地轻咳了一声。   “桑婆,你去厨房做我下午吩咐你给皇上做的药膳,碧鸟,你也跟着去厨房一趟,看看果羹有没有做好。”   “是。”   她的人一走,齐奚就对小叶公公道,“你把奏折送进去吧。”   “是。”小叶公公很会识皇上的心,二小姐一发话,他就很听吩咐地迈着步子带着人送奏折回殿了。   这厢齐奚指挥平哀帝,“哥哥你帮我把这个花盆抬起来,我要挂架子上……”   今日是小叶公公带着一众内侍当值,现下小叶公公一走,留下的几个一见平哀帝往二小姐指的方向瞧,其中一个就怯怯地道,“二小姐,还是奴婢来罢。”   齐奚笑而不语,平哀帝却是淡淡地扫了那出声太监一眼,吓得那太监浑身就是一激灵,迅速低下头躬着腰退了下去。   齐奚这时候去折他的袖子,与他微笑道,“我想在你的书房窗边挂一个花草架子,你若是看眯了眼,就起身出来走几步赏赏花草,也不用去御花园那么麻烦了。”   她这几日移了不少草木进长乐宫,长乐宫不过小几天就已经变了点模样了,平哀帝由着她变动,见她这般说也是直点头,“那我知道了。”   齐奚的手一放下,他就走到她指着的地方低腰去抬花盆了。   花盆有点重,平哀帝抬着略显吃力,把花盆放到她指好的位置,他又是重重地吸了口气,但等到抬第二盆稍微轻点的时候,好像又好了点。   齐奚让皇帝帮着她抬了六七盆也就没让他抬了,拿着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汗,笑道,“你明日也早点回来帮我干活罢?”   闭着眼睛让她擦汗的平哀帝微笑点头。   这时候碧鸟端来了果羹,这次平哀帝一口气吃了一碗的果羹不说,又喝了半碗的红参水,一点反胃呕吐之感也未有。   齐奚在旁一直看着他,平哀帝抬眼就能看到她的笑脸,往往也忍不住翘起嘴角。   只是到了夜晚,终归是不能多留她一会,他便也只能送她出了长乐宫,目视她远去。   但想想明日就能再见到她,这夜间便也能安睡了。      齐奚到了宫里没几天,长乐宫因她的到来一片和乐,早晨晚间都有人声笑声,不再像过去那个静得连掉根针都清晰可闻,死气沉沉的长乐宫了。   自齐奚那天说让哥哥开始想个好办法后,平哀帝原本对姬英,蚊凶两个迟迟不早的属国的那点耐性也没了。   他需要杀鸡敬猴,原本还在官邸住的蚊凶王便突然昏迷不醒了起来。   平哀帝之前没动手,是因为他不想跟蚊血再起战事,他大忻需要休养生息,所以他跟前来跟他讨恩赐的蚊凶王一直耗着,哪怕蚊凶王算计了他,他就是奄奄一息也没想让蚊凶王死在大忻的皇城,让蚊凶那边在这时候挑事发兵。   他本来还想等齐国公回了京,他就可以走了,朝廷中有齐国公,谢家两智者谋士是齐国公的妻弟,兵部更是在他们齐家手里,而他更是有个骁勇的表弟,还有表弟那岳家林家在,这蚊凶就是想再次来犯,怕也是难以成事。   只是,他不走了,这头一次来见他就打算压他的两个属国他也打算干脆在他手里处理算了。   按兵不动的姬英王爷那,平哀帝倒也是暂没动手,也还是按兵不动。   只是他找了林立渊和谢晋平谈了话,让林立渊把东北的十五万兵权交给了谢晋平,让谢晋平调齐人马,守住西北三州全线。   他又叫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进来,把东北四州的存粮先调到京城新建的国库。   平哀帝上任还不到三年,但做了许多事,他日夜以继的勤政就是在短短时日内就扩大了国库,加大了与京城靠得近一点的西北三州跟东北四州军力的控制力。   他见过这七州三十五万兵力,凡六品以上所有的武将,这些人皆得了他的赏赐。   而林立渊手中握有的兵符需得有他手中的另一半才能调兵谴将。   他还打算等谢将军把这十五万大兵从东西带回来,让他带着这十五万士兵在京城和众大臣们的眼皮子底下溜溜。   他一个病皇帝能做的事多了去了,想来也没人愿意得罪他。   哪怕齐国公回来了,齐家两兄弟也都回去了,想来只要她没提回去,别的人也不会先她开口的。   他不会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谁敢,他就让谁先死。   平哀帝在前朝翻云覆雨,回了后宫对表妹却极其温驯,往往皆是她说一他从不说二,听话得很。   他是真听话,所以齐奚进了宫半个月,他一次烧也未发。   齐奚见他走一段路也不太喘气后,叫来了太医和齐国公府药堂的大夫们帮他诊脉。   她需要把他的药量减下去,他现在吃的药太猛了,这样个吃法,不过顶多一年就会撑不住,他的五脏会先于他的人垮掉,到时候就是神仙也回天无术。   平哀帝早些年身子早就垮了,这次没猛药给他延着命,他也活不到齐奚进宫的日子。   当太医和齐国公府的大夫都犹豫着要不要减药量的时候,他看到她抿着嘴,小脸紧绷固执地看着这群人,他先开了口,朝领着的太医柳首道,“这药方子再重写一张罢,朕这些日子感觉好多了。”   柳首听了,跟他身边的同僚面面相觑了一眼,方才举手作揖回道,“回禀皇上,依微臣看,您身子骨是好多了,药方是该换了,只是……”   只是这药方若是换了,皇上怕又是夜不能寐,白日也会无精打采了,这岂不就是皇上最厌的?若不然,之前他们也不会依他的发怒定这么猛的药方。   “就换罢。”平哀帝知道柳首是什么意思,打断了他的话道。   他说话之时,看了表妹一眼,这时候表妹也是淡淡地朝他看过来,脸上无悲无喜的甚是平静,只是看在平哀帝的眼里她平静得太过,莫名让他的心跳加速,心口还往内缩了缩。   他怕她看出来他之前是有些不想活了,所以就是明知吃猛药只会死得快一些,他无所谓不说,反而觉得这样也好。   现在看她不苟言笑的样子,也不知她是冲着谁来的,平哀帝莫名的忐忑了起来。   齐奚那边也任由她表哥总是装得不在意地把眼睛直往她身上转,她微皱着眉看着柳首他们一群人重写的方子,一道一道药慢慢地看了起来。   她学得杂,什么都懂一点,这药理也是懂一点的。   所以之前他用的方子她看得懂,现在在她手上的她也亦然。   齐二小姐看得专注,皇帝更是把眼睛放在她身上就没移开过,手还不安地握成了拳手放在了膝上,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太医院的人和齐国公府的大夫们更是不敢掉以轻心,皆弯腰躬身打着揖,屏息以待。   ☆、第271章   太医们这次用了余毒较轻的方子,是药三分毒,更何况给皇上用的方子里都是猛药,药性越烈的药越会对肠胃造成负担,只是这次用的方子里的药保守了些,皇上的身子没药性撑着,也会怠懒些,自己本身承受的也更多些,苦痛来了也只得自己熬着,不能再药压着。   这是好是坏也是难以衡量,终归是找不到两全之策出来。   齐奚看的仔细,她对药性大多是懂的,不懂的也会朝自家的大夫颔首,等人过来就指着不懂的给他看,自有齐国公府的大夫为她轻声解说。   末了,齐奚把方子放到了叶公公的手里,朝他点了下头,一屋子的人自皇帝到门口守着的太监皆都松了口气。   这气松得太明显,一屋子就听到他们的松气声了。   齐奚也不露声色,眼睛慢慢地朝皇帝看去。   平哀帝见了,又是拿拳抵着翘起的嘴低下了头去,不怎么敢看她。   怕她挑眉,更怕她了然于心的似笑非笑。   表妹还真不是个一般的姑娘家。      八月下旬入了秋之后的天气凉爽了下来,齐奚这几天也没了先前进宫的那份悠闲,减了药的平哀帝反应很大,没出一天就高烧了一次,吃什么就吐什么,晚上心悸出汗睡不着,白天脑袋昏沉提不起精神,头两天皇帝还联合身边的人瞒着她,可她天天出现在长乐宫,皇帝就是躲她也躲不了太长时日,没到三天,齐奚就知道了他是怎么回事,遂晚上也不回长信宫了,她就守着平哀帝入睡。   有她在身边坐着哄着,平哀帝也总是能睡过去,一夜与她五指夹缠的手连动都舍不得动一下。   他舍不得,齐奚就更是舍不得了。   自此齐奚日夜颠倒,晚上守着他睡一夜,间或打个盹,等到他起床上朝,她就在偏殿补个眠,又等到他上朝回来用了早膳,再送他去太和殿,这回来又接着入睡补一会眠。   这尽管辛苦,但她适应的好,忙了几日也不见憔悴,平哀帝看着她还是日日笑靥如花,这眼睛更是挪不开了,每日看着她心口砰砰跳个不停,不用吃什么药都能赶走身体里的那份倦怠。   九月初,平哀帝的身子就好了许多了,脸上褪去了青黑色也多了点肉,他本是俊极清贵的人,即便是病着也是与一般凡夫俗子不同的,如今脸色好了,这光彩自也是非同一般,至少在朝廷中他再似笑非笑地看着臣子的,那些个想跟他唱反调的臣子也不敢噜嗦个没完了——长大了几岁,精神甚好的平哀帝本身的威摄力也与日渐长了。   平哀帝好了起来,齐奚面上是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平哀帝发现私下她看他的眼睛越来越柔和,那种由内向外的温柔里藏着的是什么,他光想想心口就暖。   只是,九月初的日子并没有因平哀帝的好转好起来,九月没过几日,平哀帝就收到了江南的急报,国公夫人在回京的官船上受了伤,跌入水中下落不明。   这个消息他是第一个得知的,一看信他就心惊肉跳,先急叫叫叫齐璞入宫,这厢就立马把叶公公跟小叶公公,还有于公公的接班人于肆叫了过来,叫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想法设法把二小姐瞒住,另外,不能让齐小公子进宫。   齐三公子还好,有事不会让家姐替他一块受着,但小公子就不一定了。   如若可行,这事他还想让齐璞把他的两个弟弟也一块瞒了,只怕出了这么大的事,不需要半月这事就会传到京中各大臣的耳中,到时候他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齐璞很快就进了宫,一听到平哀帝所说的母亲下落不明的话,当下错愣地看着平哀帝。   随后,他舔了舔嘴唇,道,“皇上,此事,此事……”   他说话的时候脸都白了,又撑着龙案,直直地看着平哀帝道,“那我阿父呢?”   “你父在找她。”   “为何出的事?”   “遇上了刺客。”   “呵。”齐璞短促地轻笑了一声,道,“我家几百死卫,还有我小舅他……”   “你小舅不在,留在江南。”平哀帝打断了他,这事他不是应该知道?   这就说上糊涂话来了?   齐璞的脑子现在一片浆糊,他摸着额头深吸了几口气,逼自己冷静了下来,“那我阿父呢?他现在如何?”   “怕是跟你差不多罢……”平哀帝把密信给了他,沉声道,“朕的人要比你快一点,稍晚些你也该收到你们家的信了。”   齐璞一语不发,拿过信快快地看了起来,信中道他父母遭刺,母亲站在船舱窗子处徒手杀了背后刺向父亲之人,被刺客一剑刺中胸口,跌入了水中还藏着刺客的河面,半天未找到尸首,自此下落不明。   而他父亲已经发狂。   这次刺客埋了五百余人在河中刺杀他父母。   其中有蚊凶人跟姬英人数百。   御书房内很久都未有人出声。   齐璞看过信后拿手挡了眼睛沉默了半晌,才放下手把信搁回龙案,哑着声音道,“我得离京一趟。”   “你不能。”平哀帝淡道。   他大舅已经离京去了东北,表舅在江南,小舅也是,齐国公府的势力就留他一个人在京中撑着,他不能去。   “皇上,臣得去。”齐璞哑着嗓子道。   “有你父亲在。”平哀帝依旧平静。   “皇上,臣只有一个母亲。”   “当年朕也就一个母亲,”平哀帝淡道,“但朕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   “皇上……”齐璞眼睛红了,鼻子也红了,说话的嘴唇都在颤抖,“那奚儿知道我们阿娘出事了吗?”   平哀帝慢慢地眯起了眼睛,看着齐璞,“你威胁朕?”   齐璞笑了起来,眼边流着泪,“表哥,那是我们的母亲,我们只有一个母亲,您也知道她是怎么把我们护在手心里长大的。”   她出了事,他们兄妹几个心里谁能好受。   “朕也只有一个表伯母,朕也曾被她亲手抱过带过……”平哀帝淡淡道,“朕的心也是肉长的。”   可是,他要是去了江南,这段时间里齐国公府的动荡谁来负责?   他们的以后,他的弟弟妹妹谁来保护?   他是当了孝子,尽了心意,可他们的以后谁来给?   要是表伯母现在在他面前,想来也不会对他说什么。   可平哀帝也言尽于此,他不会跟表弟多言道什么,这个齐璞身为齐国公府的长子心里应该有数。   平哀帝很平静,良久,齐璞再出声时声音也冷静了下来,“皇上,臣想去见见姬英王。”   平哀帝见他已经冷静了下来,知道了事情的轻重急缓,便点头淡道,“你更应该见见悟王和罗夫人,朕不拦着,你自己看着办,朕也会叫于肆的人跟你配合。”   “嗯。”齐璞点头,下地给他磕了个头。   眼看他起身就要走,平哀帝叫住了他,只是这次他没叫齐璞名字,而是叫了他表弟,抿着嘴直直看着他,“帮朕瞒着你妹妹,可好?”   她会受不了的。   齐璞这次笑了起来,笑容凄凉,“表哥,我要是你就不瞒着她,她是被我祖母她们带大的,性子有五分像了她们,谁骗了她,她就是不放在心上,也不会跟那个人好的。”   平哀帝的嘴抿得更紧了。   齐璞顿了顿,又走了回去,跟那僵硬着脸的表哥低声道,“表哥,你别骗她,你是她心上的人,不相干的人骗她她可以不当回事,但你骗了她,那伤心会比我们兄弟骗了她都要更严重。”   平哀帝抬目看着他,慢慢地点了头。   齐璞也就当还了之前他对他的不敬之罪,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平哀帝在御书房内坐了良久,还是在中午回去用过膳后跟齐奚说了此事。   他说的时候,齐奚手中正拿着一本厚厚的史记翻着,听平哀帝慢慢地道出了她阿娘出了事,下落不明的事后,她当下就抬起了头来,面无血色。   “我已经找了你兄长说了此事了,”平哀帝淡淡道,他话音平静,手却不自觉地在袖内握成了拳,“你若是想回去,朕这就找人送你回去。”   齐奚没说话,良久后,她“哦”了一声,把书合了起来搁在了桌上,眼睛无神地盯着桌子,半晌,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与他道,“哥哥我们出去走一会。”   这是她规定的平哀帝膳后散步的时辰。   平哀帝这次没等她过来扶他就起了身,走到她面前扶了她起来。   齐奚看着他来扶她的手,嘴角浅浅地翘了一下,再看向他时,那失神的眼睛也回过了眼,不再虚恍了。   等走出门,齐奚把头靠在了平哀帝的肩上。   平哀帝低头看她,再也忍不住在她头发上小心地,轻轻地触碰了一小下,随即,他飞快地抬起了头来。   齐奚这时候却低低地叹了口气,把平哀帝的心叹得差点从胸口跳出来。   “真好,”齐奚这时候抬起头来,眼睛里泛起了泪,“哥哥让先让我靠一会。”   就让她靠一会,就一小会就行,等她好起来了就好了。   ☆、第272章   齐奚到夜间都没说要走,晚上平哀帝有一个时辰的批奏折的时间,等到二小姐端了小米粥来,那就是说平哀帝今日的勤政就得告一个段落了。   小米粥熬得香甜,入口即化,泛着米香味的软粥还暖胃,平哀帝之前反胃的时候就靠吃这个了,现下吃一碗更是不在话下。   齐奚看了他吃下,就拉着他走两圈,等会她就要出长乐宫回长信宫了,走动之间她轻声与他道,“你莫要着急我回去,你在这,我哪都不去的。”   夜深人情,她的话虽低,但平哀帝字字都听在了耳里,她言罢,他便也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帮我找找阿娘,我阿父若是急了,这时候怕是只有舅舅们能管得住他一些,大舅舅现在在东北,就是接到消息再起程也是赶不急了……”齐奚轻吁了口气道。   “你小舅舅那边更近一些,他得了消息会即刻就起程的。”   “是,我也是这般想的,就是江南那块儿肯定不太平,我爹娘出事怕也是在有些人的意料之中吧?”   平哀帝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了,这就派得力的人去江南镇压。”   齐奚点点头。   这时候他们走了半圈,刚好走到门口,齐奚朝大打开的殿外那稀落的灯光看去,如静水一般平静的眼眸此刻凭添了几分谜样的雾气……   平哀帝侧低着头,静静地看着突然停下了步子的步妹。   “我阿娘她,”齐奚说着苦笑了起来,自得信后她心里脑海里,全都是她阿娘,她那个总是把她抱着香软的怀抱里喊着她小金珠的母亲给了她最好的一切,哥哥弟弟能得到的,她都能得到,他们得不到的,母亲还是强要求着父亲要多给她一些,那是她的母亲,会因觉得亏欠她,把她抱在怀里说对不起的娘,“她……”   平哀帝伸手,把因突然而起的哽咽说不出话来的她抱在了怀里。   齐奚把头埋在他胸前,过了好一会,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起头来道,“得找到她才行,要不,不行的。”   “会变天的。”她拿帕子擦了擦他那被她的眼泪沾湿的胸口,看着他的衣襟轻声道,“我阿父心里最痛苦的时候都是我阿娘陪着过来的,我阿父曾与我说过一次,说我阿娘就是他的命根子,哥哥,你是知道我们家的,你知道我们家的家人感情深厚,但你可能不知道,我阿父是那个每日穿什么样的衣裳都需阿娘帮他拿主意的人,他在家就是在书房要换杯茶水,也要差人来问问阿娘的意思,没有阿娘,他会活不惯的……”   她阿娘要是出事了,到时候怕是真要变天了。   她阿父真残忍,不择手段起来,不像她阿娘那样讲情面情理的。   “我知道,你放心。”平哀帝拍着她的背,看着她的眼低声道,“我已经派了近千的探子去了,都是黑龙卫出身的密探,我江南那边的人也全都赶过去了,你阿娘不会出事的。”   齐奚点点头,别过脸又看了眼殿外,又挽着他的手臂走动了起来。   “哥哥,还有两圈半。”   听她带着笑说出这句话,平哀帝看着她的笑脸,心口为她疼得都揪了起来。   他其实无需她这般坚强的,他看了会疼。      齐璞回去后就收到了自家的探子来的信。   送回回信的探子浑身都是汗,单腿跪下双手奉上信后就垂首不语,齐璞一手抽过信,一手带了起来,边撕信边道,“说。”   探子迅速开口,说道起了八月二十三日在船上发生的事来,所说的经过与齐璞在皇帝那看到的并无二致,也与信中写道的详细情况并无所出。   齐璞打发了探子下去换身衣裳过来,这时候齐武跑着过来,跟他说家兵已经集合在了左院的武堂。   齐璞去了武堂一趟,当天,齐国公府又出去了五百家兵。   下午,在外见老师请教事情的齐望回来,得了身边在府里的小厮说府里出去了不少人的话,也未回他的院子,拿着手中得来的书往兄长的书房走来。   齐璞见到他,面无表情,平日风度翩翩,俊雅随和的齐小国公爷对着自家弟弟也没一个笑脸。   齐望当下就收起了脸上的温笑,拿着书背着的手也从背后松了下来,他朝兄长递去一个困惑的眼神,道,“大兄,我听说家里出去了许多人?”   “嗯,坐。”齐璞笑不出来,长腿一伸拖了张椅子放到身边的位置放着。   齐望走了过去。   “小润呢?”他坐下后,齐璞淡淡开了口。   “去林家了,说是要跟林杳大哥切磋。”   “没回?”   齐望往门边看去。   门边他的随从忙道,“回大公子,三公子,小公子还未回。”   他打进门来就问过了,小公子还未回。   “大公子,三公子,要不要小的……”齐璞身边的随从忙接话。   “不用了,祝光,带着人退到大门边去。”齐璞朝随从发话。   “是。”   下人们走后,齐望这时候连脸上那点温和的神情也没了,他朝看着疲惫不已的兄长道,“出什么事了?”   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   齐璞想说话,却发现他嘴里说不出话来,起身抽出了那封信给了三弟。   齐望接过信后速速地看了起来,中途时手抖个不停,齐璞瞥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地面道,“人是派出去给阿父用的,你看你要不要去走一趟,小润那你看着办,大兄要留在京里。”   “哦,哦……”齐望撑着头,扶着桌面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应了两声,才回过头朝兄长点头,“知道了,我去一趟,小润我带走。”   不带走不行,不带他自己也会跑着去的,有他看着还好一些。   “阿父那……”齐璞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见着了,给我磕个头,赔个不是。”   齐望看看着兄长,见他低头看着地面不抬头,他走了过去跪在了兄长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哑着嗓子道,“家里还得靠你在京里撑着。”   更多的齐望也是说不下去了,母亲所生的三儿中只有他得母亲的笑脸最多一些,在母亲骂大兄跟小弟都是讨债鬼的时候,只有他被母亲拉到跟前抱着喊他才是她的心肝宝贝——他母亲在他小时候的时候总怕他性子软受欺负,哪怕后来她知道他不是任人欺负的人,也还是觉得兄姐弟弟要体贴他一些才好。   兄弟们出去了站一块,他常习于隐在他们的身后,但只要在家里,在她的跟前,他只要站于兄弟们之前,她见着了都会笑,久而久之,兄弟们在家也乐于让着他些。   她怕他因安静的性子被人忽视,也总是希望他更强壮些。   她会在兄弟们在家臣外人面前大放异彩的时候来他的身边,抱着被人忽视的他告诉他,他也是她的宝贝。   齐望乐于藏在兄弟们的背后,却每次还是会因她对他的忧心忡忡而欢喜。   她若是没了,齐望发现什么事都觉得有法可想的自己居然没什么办法了。   他现在只想走,回到她的身边去。      齐润跟林家的大公子打了一架,身上还挂了些小伤,但也因打了场痛快架兴冲冲地回来了,他骑着马儿哼着小调回了家,一到门前下了马,看到三哥在门口等着他,他顿时喜得就冲了过去捶了他哥一下,道,“你等我啊?”   “嗯。”齐望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是家中最不会喜怒形于色的人,齐润早习惯于他的温和淡定,先一步进了门,嘴里还欢快地禀道,“我今日在林杳大哥手下走了五十招,他没放水的五十招!”   他还兴奋地摇了摇手掌。   “嗯。”齐望又应了一声。   齐润一路颇有几分激动地跟他三哥陈述了他今日跟林大公子过招的招术,一直说到被他三哥带进了膳厅为止。   “三哥,我要回去换个衣裳,现在用膳还早了点罢?”齐润不解地看了看并不暗的天色,现在黄昏都没到,就要用晚膳了?   “先用膳。”他不动,齐望拉了他进去。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了。   齐润纳闷,还往里头看,“谁来了?多大的客?”   还需提前摆饭招待他?   一进去没什么人,下人飞快地添好饭就下去了,齐望给小弟筷子,淡道,“快吃,吃饱了要跟三哥出趟远门。”   “哦。”齐润拿过筷子,长长地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不过,等他扒完了一碗饭,没让下人动手自己就添了碗饭,添好后他把碗放下,转头对他坐在一旁一直拿着筷子不怎么动的三哥淡道,“我阿娘出事了?”   齐望看向他,脸上没有表情。   “说吧,我没事,”齐润拿起碗草草地扒了两口饭,嘴里不动地嚼着看着桌面上的菜道,“我心里有数。”   齐望还是没开口,只是拿起筷子塞了口菜到嘴里,味如蜡嚼地动了动嘴,道,“先用膳。”   齐润看他一眼,没再说话,拿起碗没几下就把手里的饭吃完,又添了一碗。   他把他每顿吃的三碗饭吃完,把碗放桌子上一顿,抹了下嘴,手放在腿上,一语不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三哥。   说吧,他吃完了,这下总该可以说了。   ☆、第273章   “嗯,”齐望却没看他,只是朝门边看去,对小弟的小厮淡道,“去替小公子把贴身常用的物什备好。”   那小厮低头称是,一转过背离了主子们的眼,飞快地朝自家主子的院子跑去收拾了。   “歇会就走。”齐望淡道。   “我阿娘呢?”齐润开了口,红润的小嘴抿着,显得尤为的固执。   “她不见了,”齐望看着门外,眨了眨有点泛疼的眼,道,“他们在回来的船上遭刺,阿娘掉到河里不见了。”   齐润摸着刚解下放在桌边的剑,没说话。   过了一会,门边守着的人和厅后站着侍候的人只见他们小公子突然站了起来,抽出了手中的剑冲出了门外……   齐望急急起了身,踏出门去,只见他小弟在空中挥剑狂舞,他身如利箭,人跃在空中就跟剑一样凌厉。   “没发脾气?”久久,齐望听到了他大哥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向齐璞,嘴边溢满了苦涩,又转头看向那把石板地都砍出了灰尘的弟弟。   “这还不是发脾气?”齐望苦笑道。   只不过是没以前那般任性了,只不过,只不过是因为之前他说要洗心革面,做个好儿子,让母亲回来对他刮目相看,所以,他只是拿着自己出气,而不是拿着府中的东西出气了罢了。   “嗯。”齐璞看了几眼,又走了。   齐望垂着眼看着兄长匆匆而去的背影,看了身后的家中管事一眼。   “三公子。”管事上了前。   “朝谢府送个信,跟我大舅母说,就说家中母亲久日未归,让她过来替我们兄弟帮衬着些。”   “是,小的这就去。”   齐润的剑最后落在了离他三哥不远的地方,他一身的汗,气喘吁吁,墨黑的眼睛里一片红得发亮的血腥……   他喘着气看着他的三哥。   “去,换身衣裳,我们就要走了。”齐望看着他淡道。   齐润一语不发,甩了手中的剑,大步如风地往前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急回过了身,把那柄他阿娘给他的剑又捡了回来,红着眼再次离去。      十日后,齐望与齐润带着侍从赶到了他父亲所在的长渡镇。   齐望见到父亲就行礼,但齐润则是未在父亲面前多站定一会,就冲着齐国公大吼,“我阿娘呢?你还我阿娘。”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告诉他们阿娘还未找着。   削瘦的齐国公冷瞥了儿子一眼。   “你还我阿娘,”齐润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他红着眼睛吼着,“亏我还在她面前为你说话,你是怎么对她的?”   他气得冲上前,拿头去顶他的父亲的肚子。   “小公子……”   “小润!”   下人,三公子上了前,把齐润拖住。   齐润被挡住,凶狠地呲出了牙,眼泪也从眼睛里掉了出来,可他再愤怒,也只能嘶嘶地呲出声来,极度的愤怒与伤心让他失了声。   他朝他父亲凶狠地露出牙齿。   “小润。”齐望抱住他。   齐国公冷眼看了相抱的兄弟一眼,他无视小儿子对他扭着自认为最凶狠的脸,走上前来,把小的那个抱进了怀里,牵着大的那个回了座位。   “你还我阿娘!”被父亲抱进怀里的齐润终于崩溃出声,放肆流出了眼泪,手也狠狠地砸在了父亲的脸上,在他的怀里挣扎着。   齐国公朝三儿子点头,示意他坐下,抱着怀里一直挣扎着的儿子也坐了下来,把他的头紧紧地按在了怀里。   齐润在父亲怀里挣扎了好一会,最后挣扎不过的他在父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齐望坐在父亲身边一直看着他,直到听到他的沉闷的哭声,这才伸出手去,轻轻地安抚着小弟的背。   小弟看着最张牙舞爪,却也是最容易受伤害的。   “夜里没歇?”齐君昀这时候开了口。   齐望朝看着他的父亲摇了摇头。   他们都不好过,想来父亲也是。   父亲的脸全是冷的。   他从来没见他父亲这般冷峻过。   “用点膳就去歇一会。”齐君昀说着话时,小儿子在他怀里哭着打了个嗝,他顺了顺他的背。   “阿父,”齐润这时候抬起头来,狂霸发怒的小公子这时候红着鼻子,红着眼,可怜兮兮地问他的父亲,“我阿娘呢?”   他什么都不要,他要他阿娘。   “过几天就找回来还给你。”齐君昀接过三儿子拿过来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   “那还要几天?”   “就这几天了。”齐君昀淡淡道。   “阿父?”齐望惊喜地看着他父亲,“有消息了?”   齐润也从父亲怀里一跃而起,坐直了。   “嗯,在下游找到了你阿娘身上的东西……”齐君昀摸着三儿子的脑袋道。   “真的?”齐望一下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失声道。   “那我现在就带人去找,接她回来。”齐润也从父亲腿上下了地,飞一般地去捡他刚撞头的时候扔掉的剑。   “先去歇着。”   齐望,齐润两兄弟皆看着他摇头。   “歇着,别再让我再说一遍。”齐君昀躺在椅背上,轻敲了下椅臂。   两兄弟面面相觑,他们日夜兼程赶来,这时候却也是疲惫至极了,见父亲冷眼看着他们,这时候谁也不敢再放肆,还是依言退下去了。      下人来报两位公子已用好膳,沐浴过去歇息了,齐君昀正撑着桌面在看附近几块地方的地型图。   这几块地方只是临着运河,实则贫穷野蛮,是所属县里的县令都不愿意管的地方,这也是大批刺客能在这个地方扎营刺杀的原因,这里的山民都被他们收买了,还帮着刺客帮他们打埋伏。   齐君昀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杀服了他们。   他现在没什么仁义之心。   自下人来报退下后,临时充当书房的茅草屋又静了下来,站在桌侧不远的门客们谁也没说话。   之前山居道人还想拿钱打动当地山民帮着找人,只是被这些山民们骗了两次银钱,又被他们背后嘲笑他们就是一群官傻子后,他就不敢再轻易出声了。   因他之策,多耽误了两日的找人,回去后,还不知道国公爷要跟他怎么清算。   门客们这时候的用来就不大了,平时侃侃其谈的诸位都跟是哑巴一样了。   齐君昀在发现他想大范围找妻子后,他养的这些个国之栋梁居然有开口跟他谈“大丈夫何患无妻”后,也觉得他们还是闭嘴的好。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一个个狼心狗肺,难怪江南敢能联成一片来欺他。   沈从他们这时候也皆是忐忑不安,他们确定国公夫人应该已是死了,这河流湍急,且水下还有水怪,国公夫人身上只了重剑落水,没一会功夫人就没了,水下水怪见血就动,岂有活着的机会?   只是劝了几句,着了疯魔的国公爷厌恶他们不说,看样子也是心生不满了,但他是主,他们是下臣,明知他厌着也不好一事不做,就是天天来讨冷脸子,也还是得凑上前来。   那厢谢晋庆带着手下搜罗他阿姐可能会在的地方。   他跟他姐夫一样,不信他阿姐就这样没了。   他阿姐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再说已经在下面的河里找到了她身上的一块衣裳,那就是说她肯定是在这一带。   这厢谢慧齐是没死。   她落水之后被水里还埋伏着的人揪住了脖子想再抹她一刀,所幸他们正好被水冲到了一个垂坎处,下面是更大更湍急的水流,急流的水把他们一分为二,她也趁势往下游了下去。   她游得甚快,一下子就把人甩开了,只是这时候她身上已没有什么力气了,后面一片厮杀之声,想来府里的人也下水来救她了,她干脆放松了身体让自己浮于水面,等着人来救。   只是他们遭刺的河段太险要了,加上之前下了两天雨,水势更多,等谢慧齐在水面上喘了会气,她就发现她连厮杀声都听不到了。   这时候她进的气已比出的气还少,也得亏她心性早过了为什么着急的时候,发现自己如果这么死了根本不可能闭眼后,她就开始想办法往河边靠,又去够身边急流过的树枝浮木等,想搭一把活命。   她努力了好一阵才搭上了一捆树枝,抱着树枝后她这时候已是失血过多昏了过去,等到再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她还当是自己已经死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等到第二日,她再醒来看见阳光,才知自己被人救了。   救她的是个黑瘦的小男孩,一直拿警惕的眼睛看着她,但到了晚上,他还是把他煮在一个破烂小瓦罐里的鱼汤分给了她喝。   谢慧齐这时候全身都不能动,肩胛处中的伤也不流血了,但没有被处理,疼得她总是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她试图跟小男孩说话,小男孩不理会她不说,且还离她离得更远。   谢慧齐猜是他把她给捡回来的,因为她现在呆的地方就是一个河边的石崖洞里,下面就是河流。   小救命恩人不跟她说话,也没有帮她处理伤口的意思,谢慧齐在躺了几天后发现自己离死不远,她伤口化脓,高烧不下,遂很果决地拿刀把伤口的腐肉剔了,用了土方子,挪到火堆边拿烧过的柴灰涂在了伤口上,接下来就是听天由命。   好在,在几天断断续续的昏迷后,她慢慢地好了起来。   ☆、第274章   小救命恩人是个身手很活的小家伙,这可以从他每天出去不是跳河就是抓着悬壁上的粗壮蔓藤就可以看出。   等谢慧齐能走到洞口看清楚外面的情况,这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她这也才发现,她所在的位置很奇妙,应是他们船行驶的春江的一条藏在深山险涧中的一条支流,她所在的位置两河之间非常狭窄,只能过一条小船,谢慧齐想应是那天水位很高,她趴着的树枝被冲到了洞口卡住了,小救命恩人不得不把她拉进了洞口。   恩人这几天在她把他弄回来的鱼烤熟后,愿意跟她说吱吱嘎嘎一两声了。   从他单调的音节也可以听出来,这个小孩子久末出声,也不知道说话了。   他不信任谢慧齐,时刻保持警惕心,晚上睡觉谢慧齐多咳一声,都能清楚感觉到她惊醒了小孩。   再十天过去,谢慧齐多走动几步也有点力气了。   她灰头灰脸,身上那身衣裳酸臭得要命,她没换的也没法洗,也实在是够不着河面的水。   锦衣玉食过了几十年,谢慧齐有时闻着自己身上的酸味也是会被自己逗乐,估计这次也是老天看不惯她好日子过着还忧天忧地的矫情劲,让她感觉一下她以前是多会没事找事。   谢慧齐在有点力气后就把外裳扯了一截割了,扔到了水面上。   等有了力气能自主后,她就开始给两个人的生活增加点质量了。   小孩子带回来的野果皮厚,可能他以前是连皮带着果子吃的,所以只要谢慧齐一拿刀削果皮,他就会默默地蹲到她身边来,然后接过那去了皮,不再涩口的果子。   谢慧齐烤鱼也会把内脏除了,鱼烤得很熟。   小孩子烤的谢慧齐也见识过,鱼皮是黑的,里面还带着血丝。   近一个月的相处后,黑瘦的小黑孩也不像之前那么排斥她了,这段时日谢慧齐发现他不能说话后,她也不再说话了。   她每日默默地做着力所能及的事,小黑孩可能也许把她当伴了,也会默默地靠近她了,在谢慧齐抚摸着他的头发的时候,他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弹出去,双眼发亮警惕地看着她,而是等到了他被摸的时间就会默默地蹲在身边任由她抚摸,等到时间够了,他就走开——每天都是固定中午,阳光最好,能射进洞口的那一天。   谢慧齐每日都在等着她男人来救她的一天,知道自己会得救,她很平静,所以每天想的最多的不是家人丈夫弟弟,而是想着怎么把自己收拾得干净点,好在人面前还能维持一下国公夫人的身份。   只是不管她怎么琢磨,条件有限得很,虽然在小黑孩的眼里没有美丑之分,没有赤身裸体的概念,他本身自己就是天天挂着小鸡鸡跑来跑去,但谢慧齐不打算给他开辟另一个世界,所以身上的衣裳臭得她每早都被薰醒,也还是勇于接受了自己的现状,以及即将见到丈夫的尴尬。   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嘛。   谢慧齐确也觉得自己够矫情的,光这个就想了好多天,想完这个她就想着要不要带小黑孩出去。   小黑孩不会讲话,不信任人,也不知道怎么活,他只是日复一日的找食,吃食,睡觉地活着,他身上有着最天然的野性,完全不知人类社会的规则。   带他出去,不知道那一个世界的人会不会伤害他,也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喜欢。   又想了好几天,谢慧齐最终又是想出了个顺其自然的结果。   诚然,小黑孩现在都只是在慢慢接受她,她就是想带他走,也只会带来他激烈的反抗。   他对她可没什么好感,谢慧齐在他面前的温情跟笑脸,都不如她默默地陪他蹲在洞口看一会河面来得讨他的喜欢。   谢慧齐那些在国公府养成的那些一颦一笑皆有涵意的习惯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小孩子根本不理她的那些个意思。   几天后,谢慧齐这天早上在寻思着小黑孩今早会找到什么吃的好,突然发现小黑孩从挂在洞口的蔓藤上窜了进来,然后把谢慧齐拉到了壁面蹲着。   谢慧齐不太懂,要起身,又被他狠狠地拉下,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谢慧齐是个很从善如流,客随主便的人,所以也就不动了。   小黑孩很满意,犹豫了一下,看时辰不对,也还是默默地把头凑到了她跟前。   谢慧齐看着前日被她强制要求打水洗干净的小脑袋,很愿意地在他头发上轻抚了两下。   小黑孩见她动了,给出了他给的贿赂,又警告地瞪了这个大母猴子一眼,就又把头埋在膝盖上不语了。   随后,谢慧齐听到了人声。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夫人,还有很多很熟悉的人声。   有人在喊她姐姐,有人在喊她阿娘,还有人,在喊她妹妹……   那些焦灼的喊声在山涧河流间响过一声接一声,谢慧齐无声无息地掉了泪,又伸出了手摸着身边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孩子轻声道,“孩儿,我家人来找我了。”   小黑孩被她的抚摸弄得不舒服,动了两下,等他抬起头,在山洞并不明亮的光线里看清楚了她满脸的泪,他木住了眼。   他像是知道了什么,也不管谢慧齐,迅速地爬到了洞口,把遮着洞口的那些蔓藤扯得更密了。   可是,外面她丈夫喊她妹妹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了。   不过几声,谢慧齐就从里面听出了被强抑制住的痛苦。   她没有动,等自认把伪装做好了的小黑孩无声地爬回她身边后,她摸着他的脑袋想说话,只是刚说出了一声,就听到了小黑孩低声警告的低吼声。   他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有人来袭。   “我要回去了,”谢慧齐没理会他的警告,仍自说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啊?”   谢慧齐身为大人,都说不出自己对他是个什么感觉,她想他只怕是更不明白的。   “都要看你愿不愿意了,不过,你要是愿意,我会负起责任来的。”谢慧齐流着泪笑着与他告别,“不过不愿意也挺好,我会每年过来看看你的。”   “如果你愿意见我的话。”她补道。   小孩儿不断低吼警告她的声音越来越喘了。   可外面喊她的声音更大,喊的谢慧齐的声音都疼了。   “我要走了……”谢慧齐看着此时在她眼里散发着光芒的洞口,她低头凑过去,在那被她用手梳顺的头发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以后都要好好的。”   许是她流在他发间的眼泪太滚烫,小黑孩这时候发出了低低的,尖锐的声音,就像受伤的小野兽一样。   谢慧齐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她快步走到了洞口,把一直堆放在洞口的石堆用力一推,大大小小的石块冲过蔓藤,落下了河面,在有回声的山涧间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与这响声在一起的,是小黑孩那长长的,受了重伤一般的尖锐喊声,他向谢慧齐扑了过来,不断地扑打着她的头。   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母猴子天天在洞门口垒石块的意图了。   他被骗了。   她要走。   “那边,国公爷,那边……”   “将军……”   “三公子,小公子。”   “阿姐。”   “阿娘。”   外面传来了许多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一声也接过一声的焦虑,现在还透着很多的惊喜,谢慧齐在里头听到了她想听的所有声音,她知道这些人有多想找到她,她强硬地把趴在背上的小孩子抱了过来,任由自己被他打得头都流血了,也还是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这是她欠他的。   虽然她没说会永远陪着他,但他是把她当伴了。   “对不住了。”碎小的石块还在往下掉,声音越来越近,谢慧齐抱着怀里把她的肩头都咬得出血的小黑孩,在他脑边道着歉,不断轻抚着他的头发。   “嗷嗷嗷……”小黑孩急叫着,他扯着母猴子的头发,恨恨地打她的脸,她不能走,她是他的。   “呜呜。”不要走,他抓着她的头发着急地看着她,求着她。   “妹妹,妹妹……”那是在她耳边耳语了半生的丈夫着急的喊声,现下越来越近了。   小黑孩那也痛至骨髓的呜咽声已经撼动不了谢慧齐了,她张开了嘴,闭上了眼睛。   “我在这,哥哥……”她流着泪喊道。   “妹妹,慧慧。”齐君昀的声音透着巨大的狂喜。   人越来越近了。   “呜。”小黑孩把手狠狠打在了她的嘴上,发出了绝望的呜咽声。   “呜呜。”他打着她,看着她脸上流出了的血,不明白极了。   为什么她要走?   他都把他的头给她摸了。   他每天都给她摸。   他还每天跑到有大虫的地方给她找好果子吃。   他还蹲了好长一会儿让她帮他洗头发。   他都给她了,她为什么要走?   ☆、第275章   “呜。”小黑孩哭了。   谢慧齐摸着他的脸,笑了一下,尔后,她抱着他转过了身,快步往他平时睡的地方走去,把他放在了角落。   “要好好的。”谢慧齐低下头,轻触了下他的发,再起身后,她头也不回地往洞口那边奔。   “慧慧?”   “国公爷……”谢慧齐扒开洞口往外喊。   “阿姐?”是谢晋庆的声音。   “我在这。”谢慧齐摸着自己的脸,在听到声音是从山崖上发出的后,狠狠心,跳入了河中。   她跳下河发出一声巨响后,紧接着,另一声巨响也响了起来。   “阿父……”看着父亲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中的绳子就往河里跳,站在崖上的两兄弟失声叫了出来。   “国公爷,夫人……”   “慧慧?”齐君昀跳下河后,到处找人。   当他找到人后,刚从水面浮上来喘了两口气的谢慧齐被他紧紧地拘在了怀里,两个人不断地往下沉,她差点没喘上气来。   这时”扑通”好几声,齐国公府习水性的护卫都跳了下来,还跳下了两个习水性的媳妇子。   但齐君昀还是抱着她没撒水,直到另一边的谢晋庆一行人划了竹筏过来。   刚上筏子,谢晋庆就把自己的披风甩到了家姐身上,眼睛盯着她的脸不放,齐君昀一上来也是看着她额头上冒着的血,调过头就往她刚跳出的山洞那边的方向看。   “我没事。”谢慧齐握紧了他的手,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齐君昀皱着眉看她,但最终还是在她坚定的眼神下没出声,只是朝奴仆伸出了手。   奴仆的药还没到他手上,谢晋庆就蹲下了身去查看她头上,查到头发里有两处冒血的地方,对他姐夫道,“头上有伤。”   谢慧齐抓紧了手里的手,抬头朝小弟摇头,“小伤。”   说着,心不在焉地朝崖顶看去,齐望他们两兄弟正在想办法下来接近他们,看他们隔着老远着急地喊她阿娘,谢慧齐翘起了嘴角。   因着她嘴角的这抹笑,谢晋庆也止了嘴里的问话,若有所思地朝那个山洞看去。      谢慧齐换了跟着来的媳妇子和婆子带来的衣裳,头上又上了药,脸上也是,她从下人抬着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被抓得全是伤痕的脸,一时之间也是呆了呆,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不想让我去?”在她看得出神的那么一会间,齐君昀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围着她的下人退后了两圈。   “嗯。”谢慧齐点点头。   “什么人?”齐君昀摸着她的脸淡道。   她的脸似乎过于苍白了些,没有丝毫血气,整个人单薄得比当年他初见她时还瘦弱。   “一个野小孩,应是自己一个人在山间长大的,”谢慧齐觉得两个人一蹲一坐的距离还是太远了,她倾下身去抱住了他的头,坐在了他的怀里,头靠在了他的肩上,”我有点想带他走,但要看他自己的意愿。”   “他打的?”齐国公摸着她的脸,只在乎他想在乎的。   “不懂事,不能怪。”谢慧齐摇摇头,也摸上他的脸,仔细看了两眼,道,”瘦了。”   “嗯。”齐国公点头。   “想我了?”   “嗯。”   “找我找得累了罢?”   只要能找到人,找找有什么累的。   “我也一直在等着你。”谢慧齐把脸贴上他的脸,轻道。   “我知道。”所以他才急。   两个人抱了一会,直到谢晋庆在外头连喊了她几声,两人才出去。   齐国公府一行人最终决定走水路出去,水路省时省力。   因这一带的河面窄,只能坐轻便的竹筏,谢慧齐一上竹筏,齐润就挨着她坐着,玩着她手指不撒手,被他阿父瞥了几眼也当没看见。   “阿姐?”一直站在他们前面警戒的谢晋庆指了指河边两壁上飞檐走壁的小猴子,朝他家姐望去。   谢慧齐看到小黑孩抓着树藤又荡了一段距离,躲在了崖壁树藤后……   “出了这片河涧,就没山藤可抓了。”谢晋庆回头朝姐姐道,“他是?”   “咱们家的救命恩人。”谢慧齐朝他笑叹了口气,低下头对身边的小儿子道,”家里要是多个弟弟,你陪他玩不?”   “那一个?”齐润朝山壁上指了指。   “是。”   “他救了你?”   “嗯。”   “那我一辈子对他好。”齐汪点了头,又看着那个小孩子呆的地方,满意地道,”他也很厉害的,阿娘,你叫他过来罢,我会陪他玩的,还会当个好哥哥。”   他也一直愁自己不是哥哥,有一个正好。   “阿娘放心。”齐望也蹲下身来在母亲身前认真道。   “他不会说话,一直在山里生活。”谢慧齐看着三儿温润如玉的脸,嘴边扬起了浅浅微笑。   “那我教他。”齐望请令。   “当弟弟一样教他?”   “是。”齐望认真道。   “那,如果他愿意跟我们回去,就带他走罢……”谢慧齐转头朝握着她一手静坐不语的丈夫道。   齐君昀眯着眼看着那小黑点不言不语,直到船过了头,他才收回眼睛,看向妻子。   见她又捏紧了他的手,他才点头,“如你所愿。”   “他哪天要走,也让他走。”他未必能适应得了人多的地方。   “好。”齐君昀这次头点得甚快。   他要走?那当然是最好。   看样子就已是野性难驯了。   当天晚上,一行人就已经到了一个有人居住的村庄,国公府的人已经在那里扎好营了,谢慧齐吃了久违的一顿米饭菜肴。   半夜时候,她拉了国公爷一起出去,端了叫下人早准备好的饭菜去了河边。   她找了个地方,让国公爷去的柴火来烧,等齐君昀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夫人跟一个黑得全身只剩眼睛里那点白的小孩儿面对面地坐着,那小孩子拿着勺子狠狠地往嘴里塞着饭,看到他,鼓着眼睛很是狠厉地瞪着他。   “哥哥,点火了。”谢慧齐见他抱着树枝不动,转过头来笑道,又对小黑孩淡道,”我丈夫,刚跟你说过了的。”   小黑孩看都不看她,低下头,又拿着那根被她硬塞到手里的勺吃他的饭。   饭很香甜,是用鸡汤泡的,小孩儿吃了一大碗,顺便把汤汁都舔干净了。   齐君昀也烧好了火,沉默地看着黑小孩跟明显和小孩很熟的夫人。   “”吃这个。”谢慧齐从袖兜里掏出包果脯给他。   黑小孩还是不看她,沉默地看着她手里那堆红艳艳的干果子,看了一会,才从她手里捏了一个放到嘴里,闭着嘴嚼了两下,这才把她手里的全都抓了过去。   全抓过去后,想了想,他又拿回一个放到了她手里。   谢慧齐这才算是放下了心。   她转头把果脯塞到了丈夫嘴里,这时候小黑孩抬起了头,黑黝黝的眼睛扫了这对夫妇一眼。   “夜里凉,穿衣裳。”谢慧齐把从齐润小厮那里拿来的小儿子的衣物从国公爷背来的包里拿了出来,朝他招手。   小黑孩厌恶地看了衣裳一眼。   “穿穿。”谢慧齐不以为意。   小黑孩瞪她,朝她咧着牙呲了嘴,这次很快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谢慧齐摇了摇头,很快,她又对上了国公爷冷然看着她的脸。   “唉。”谢慧齐有些无可奈何地靠上了他的肩。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就好。”齐君昀用嘴轻碰了下她头顶被扯坏了的地方,淡道。   “我们终归是欠他一命。”谢慧齐在他肩上摇了摇头,抱着他的头在他耳边道,“所以如若他愿意真跟我们走,你得对他好,没你愿意,他在咱们身边呆不下。”   齐君昀扯了扯嘴角。   “国公爷?”   “看罢。”   齐君昀没有像之前那样痛快答应她,他对这个小孩儿还是存着强烈的戒备心,并不因他是小孩就有所放心。      齐润是在他们回到官船上才见到他的小弟弟的,时间已是过了七八天了,他对这个神出鬼没的弟弟很感兴趣,一发现他在他们的膳桌上出现,见他爱咬鸡腿,把一盘都端到了他面前。   小黑孩不感兴趣地瞄了瞄他,继续低着头咬着他的鸡腿。   不过,在拿第二只的时候,他分了一只给谢慧齐,另一只给了这几日会骑着马带他跑的谢晋庆。   比起谢慧齐,他更喜欢后来才见到的谢晋庆一些,给谢慧齐的鸡腿没有谢晋庆的那只来得大。   他与谢晋庆一大一小甚是合得来,等官船要往京去,谢晋庆要留下后,小黑孩又消失了,直到几天后,一身湿漉漉的小黑孩又出现在了官船中,找到了谢慧齐,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给她。   谢慧齐看那信已经也都湿了,酝开的墨迹看不清一个字,就知道小黑孩是游水过来的,他在只要有蔓藤和树木的山中就如鸟儿一样自在,在水中也跟鱼儿一样轻松。   不过还好信封她认得,那是二郎用来装他的信的,信封上有他的标记。   谢慧齐只能去信去问二郎在信中写了什么。   这厢齐润跟小黑孩趴在船头,齐润好奇地问在船板上写了个歪歪曲曲的“谢”字的小黑孩,“那你要起这个名儿,跟我大舅二舅姓?”   小黑孩抬起黑黑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说着他听不懂话的人。   ☆、第276章   “你不当我弟弟啊?”齐润很失望。   “你当我弟弟呗,我对你好。”齐润还是想要个弟弟。   小黑孩见他嘴唇动个不休,无趣地别过头,看着一汪江水。   谢慧齐也不知小黑孩几岁了,等收到小弟的急信,说糊了的信中的内容是让她给他取个名儿后,她有点苦恼了起来。   她的孩子们的名字都是她家国公爷一手操办的,她还真没为此动过什么脑子。   但二郎在信中说小黑孩是听说她也姓谢后才愿意跟他姓的,谢慧齐也不好把这事交给国公爷来烦恼,虽然看起来小黑孩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就是出现在了船上也是天天神龙不见首尾,她也就用膳的时候能见见他。   也还好他还愿意跟她一块儿用膳,每顿都找她,摆膳的时辰晚了些也会不言不语蹲在一边等她。   不过更好在他很愿意跟齐望齐润两兄弟处在一起。   谢慧齐对此也不多加干涉,让孩子们自己相处去。   九月的天已是凉中带寒了,船朝京中快进,齐君昀原本想在几个地方停几天的打算不再成行,他跟谢慧齐道,他想提拔些青年才俊上来。   上面的人久经年月,从里到外都已腐朽,这些青年才俊也许以后还是会被官场染黑,但他们头几年对国对民的赤诚,还有胆子这时候也未被养肥,会做出不少益国益民的政绩出来,至于以后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谢慧齐想想也是。   于人于事都如此,很多凭一腔赤诚做出来的事才是让人受益终生的。   九月中旬,他们离京不远了,谢慧齐又收到了女儿的信,说他们到的那天,表哥会带她来接他们。   谢慧齐接到信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引得坐在她腿边皱着眉拿着沙盘划字的小黑孩抬头瞧了她一眼。   见她朝他笑,他又倍感无聊地垂下了眼,继续划他的鬼画符。   他对许多事都不感兴趣。   谢慧齐摸了下他的头,把信给了身边看书的国公爷。   齐君昀看过信,轻“嗯”了一声,就把信搁在了桌上,一手捏着她的手,一手拿着书接着看。   谢慧齐见他漠不关心,摇摇头,把手抽了出来,继续翻着字谱寻思着小黑孩的名字。      齐国公夫妇回来的日子日渐迫近,素来淡泊从容,就是对着臣子的咆哮也能笑得温文尔雅的平哀帝有些紧张了起来,他打算给国公爷的一些礼物早就造好册了,谢将军收的义子,齐奚的新弟弟的见面礼也是备好了,但这日趁午歇表妹回她的长信宫处置事情去后,人一走,小太监在他耳边那么一报,他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让人快快去找叶公公回来。   叶公公到后,见皇上轻敛着眉心看着前几日他才整好的礼单薄,也忙紧张地走了过来。   皇上虽不会把二小姐娶进宫来,但在他心里,她已跟是他的妻无异,这次见面,算得上是女婿第一次见岳丈和丈母娘了。   别说皇上担忧,叶公公也担忧。   他这一辈子就没弄懂过国公爷的脾性,生怕国公爷冷不丁地给了皇上一道吃一辈子都吃不完,也舍不得吃的山珍海味,回头又大手一挥,残忍地收回去。   以前就是先帝和太帝他们在世,但国公爷主意一定,他们都没拿他没什么办法。   更何况他这个可怜的国公爷给点什么都想拿着的小皇帝。   “我那个伯母平时最爱素净,你说这匹石榴花丝布是不是……”平哀帝指了指布锦那页,轻声问老公公。   “也不是这般说的,国公府一直风雨不断,夫人是个重规矩的,也不好穿艳色的衣物,并不是说她不喜欢了。”九月午后的蝉叫得不如夏天着急了,只是偶尔叫个几声罢了,一片宁静中叶公公也是轻声回。   “那这个白瓷瓶?”   “夫人喜欢着呢,我听二小姐说夫人房里就有这么两个,之前被国公爷不小心打烂了一个,国公爷还看了她两天的冷脸子呢。”   “怎么朕不知道?这等事你要跟朕说。”   “诶,知了知了,奴婢下次肯定一知道就跟您先说。”   “嗯。”平哀帝这才满意,他对国公爷是没什么办法,但也知道这世上那个能制得住他的人是谁。   只要讨好了伯母,对她更好一些,让她觉得对他有愧,他想要的人才可能会继续陪在他的身边。   人都是越有越贪婪,之前她老不在,求也求不到,他也就忍下来了,可这般的好日子过了这么久,她要是再走,他就受不住了。   他根本不想把她还回去,至少现在一点也不想,就是用求的,他也会去跟她父母求的。      父母要归,表哥要去见他们,天天都要找她小声地问国公府现在所缺之物,恨不能把宫里的好东西都搬进国公府。   齐奚啼笑皆非,也算是彻底明了了色令智昏的意思了。   她表哥那么冷清冷情的一个人,居然也会为了见她父母变得絮絮叨叨了起来。   但齐奚也知他的惶恐,她虽能笃定就是她阿父反对她还是能继续住下来,她也大可给他保证,但她还是没有多说,还是让他去操心去了。   他为此付出,父亲那边也点了头,经过自己的努力得来的结果想来会让他更安心些,所以齐奚也老神在在地任由他天天皱着眉头想着怎么讨好她父母。   她这几天也是忙,母亲要回,她给她做了件外裳,衣裳已经裁剪好,但镶边还没绣好,她这几日都是扑在了这事上面。   这日午间她在长信宫里绣花,外头就有丫鬟给皇上请安的声音,齐奚手上的针未停,眼睛往宫门口看去。   “怎么来了?”人一进,她起了身,笑着望向他,朝他轻福了一礼。   平哀帝微微笑了一下。   “没睡?”   平哀帝垂了下眼皮。   “唉……”不听话呐,齐奚轻摇了下头,对身边的丫鬟道,“去泡壶枣片茶。”   “是。”   齐奚朝他招手,“哥哥你来我向边坐罢,我今午的事情还没做完。”   平哀帝迅速上前,在她拖过来的软蒲上坐下,探头朝她的绣架看了一肯,见白色的锦布上有几朵细白的花蕊,仔细辨认了一翻,老实道,“我认不出来。”   “这个叫凉刺花,是一种铁树上开的花朵,我阿娘以前所在的凉西经常能见到的一种小花儿。”齐奚接过丫鬟倒来的热水,放到嘴边试了试温度,觉得不是太烫这才放到他手里让他握着暖手。   “啊,伯母喜欢?”   “嗯。”   “她念旧的很。”平哀帝忍不住又看了那小花蕊几眼。   “是啊,”齐奚点头,拿起了针,边绣边与他说道着话,“所以啊,你就别担心她了。”   平哀帝笑了笑,未说话,双手捧着杯子看着她绣着花,过了一会才道,“我以前听我父皇说,国公府里实则都是听她的,尤其有关于你们之事。”   齐奚撇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算是罢。”   事情也确是如此。   “嗯,所以我也担心。”之前让她不进宫的,不是国公爷,而是国公夫人。   齐奚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见她突然笑了,平哀帝看着她的笑脸不放问道。   “我阿娘啊……”齐奚叹着气笑道。   “嗯?”平哀帝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她,”齐奚停了手中的针,回过头来看他,“怕也是拿我没办法了,是我去的信说你带我一起去接他们的,她想来也知道我是非你不可了。”   非你不可。   平哀帝怔然,回过神后,发现自己鼻子都酸了,他稳了稳,过了一会才哑着嗓着轻声道,“那是都得多谢你。”   是她非他不可,他才能这么近地和她挨在一起,好好地与她在一块儿,听她说情话。   “不客气的,哥哥,我很愿意。”齐奚又重捏起了针,微笑地看着绣面淡淡道。   “嗯。”   平哀帝轻应了一声,伸出一手,抓着了她散放在毯上的裙角一角,勾在手里缠得紧紧。      九月二十日,齐国公一行人离京就不到两日的路程了,这时候小黑孩还是不喜欢说话,连字也是只练了几个字后就不太爱学了。   他天天伏在水里,秋凉的水早晚已是能寒至骨,但对他却没什么用,他不怕冷,他往水里呆的时间长,即便是齐望也会在中午的时候跟他下水走一趟,摸一篓子鱼出来给他阿娘做鱼汤喝。   谢慧齐是不管他的,他从小在山间长大,一个人吃一个人活,她怕管得多了他会不自在。   她给他起了名,叫谢由。   有自由之意,也有不问由来的意思。   她跟他解释了她给他起这名的意思,也不知他有没有听懂,在他沉默着不语过了一会后他就点了头,他这名字便如此定下了。   ☆、第277章   谢慧齐对谢由唯一上心就是他的吃,于是船上的下人们日日都端着盘子去找由公子喂他吃的。   国公夫人年老成精,平时不动声色便罢,上了心的事,没几人能在她手上动弹得了,更何况是刚出世间的谢由,每次都把下人们端来的那小小的一碗鸡蛋羹,骨汤面吃完还意犹味尽,一次吃不饱的结果就是到了时辰就会盼着人来找他,就是他到水里玩得忘了时辰,也会去找谢慧齐。   找到人他也不说什么,定定地在母猴子面前站一会,吃的就来了。   吃完他抹抹嘴就走。   谢慧齐其实知道他跟齐望两兄弟在学说话,但小猴子可能还是不怎么喜欢她,从出了山洞到今,即使是对她唔一声都未曾了。   但她也不在意。   谢慧齐把人喂养的不错,没一个月的时间,谢由就凭空抽高了不少,身高快到齐润肩膀了,原本还只是在他肩膀之下的。   谢慧齐每天笑意吟吟窝丈夫身边看着三个小的,婆母们过逝的郁气第一次真正在心中挥散而去。   齐君昀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看到她是真的开怀了起来,举手投足淡定自在,他这才算是接纳了谢由。   不知为何,比起不愿意怎么跟谢慧齐在一起,谢由对国公爷的一举一动都很关注,他甚至学着国公爷拿筷子的手势,在国公爷一次故意拿慢手势,让他跟着学之后,他也会时不时跟在国公爷的身后。   齐君昀也不赶他,只要他跟着,就让他候在一边,哪怕是跟家臣说话都如是。   但不赶,他也不会找谢由说什么。   谢慧齐看他们这般相处也是好笑,时日久了觉得这一大一小还挺合得来的。   等快到京城,齐君昀就没那么放任谢由了,他让管礼事的先生过来,带着齐望两兄弟教谢由穿戴行坐。   谢由第一次本来甚是不满,什么也不说掉头就要走,只是在齐国公严肃的脸,严苛的眼神下停住了脚步。   谢由学东西其实很快,在度过初时的不适跟别扭后,后面学的速度就快了,尤其是在得到齐国公一个肯定的颔首后,他好像学得更快一些。   “小由似是把阿父当父亲了。”齐望回头跟他阿娘说悄悄话的时候如此说道。   两母子从小到大都很亲密,尤其齐望再贴心不过,就是长大后事情多了,他也会定时日找母亲说说话,这次谢慧齐遇险,他是每天都要过来跟她说一会儿的话。   “他中意你阿父。”国公夫人摸着三儿的头笑道。   “那是。”齐望也是好笑,小弟弟总是跟着阿父的样子学,现在连走路都好像有一点像了。   齐望跟母亲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齐润才来,他还不是来找母亲的,而是来找兄长与他一道玩去的。   他自寻回母亲大哭了一场后,就又跟他母亲对着干了,国公夫人指着东,他绝对往西去,并没有因她的失踪变得听话乖巧一些。   谢慧齐捏着他的鼻子骂他小没良心的,他也只会嘎嘎地笑,眉开眼笑的,脸上一点阴霾也找不见。   她生的四个孩子里谢慧齐其实更不担心他一些,会哭会笑的孩子总是要活得比常人快乐一些。   齐润一来,谢慧齐就招他到身边,低头咬了咬他的额头,逗得他笑个不停。   “你咬不动的啦,”齐润哈哈笑,也不动弹,把手挂在她的脖子上笑得眼睛都眯了,“顶多咬掉一层皮,明天我就长起来喽。”   谢慧齐好笑,坐直了身弹了下他的额头,“你又要找你三哥哪玩去?又想让他背你的黑锅了?”   “哪会,就是去河里摸鱼,我不让三哥下水,我跟小由下,三哥在旁看着我们就行。”齐润说话的时候母亲在给他擦额头,他闭了闭眼,等她擦好便睁开眼接着道,“小由在船头等着我们呢。”   “那你们去找张婶子要点吃的,喝点鱼汤再下水。”鱼汤里拍了老姜进去,能给他们顶一阵寒。   “嗯嗯。”齐润忙点头。   齐望那把母亲桌上的书收拾得整整齐齐,这才拉了齐润的手出去。   两兄弟手牵着手走了,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后,谢慧齐转头对身边服侍的麦姑道,“能好一辈子才好。”   “自是会的。”麦姑笑着轻回了一句。   当然是会的,公子小姐们自小什么都不缺,更不缺父母对他们的欢喜,他们是国公爷跟国公夫人亲手带大的,父母给了他们什么所有,拥有这么多的人骨子里是慷慨的,自是不会有什么兄弟阅墙的事情出现。   “嗯。”谢慧齐点了下头,但愿如此了。      下船那天下了点细雨,临近十月的雨又寒又冷,谢慧齐下船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国公爷在船上受了寒,这几天有点轻微的咳嗽,吃了药也不见好,左让他们说国公爷是思虑过重,之前也是日夜都不得安睡,这时候松驰下来了,病也就找来了,还是需好好养养。   但现在哪有什么时间让国公爷好好养养,江南官员的调换,明年即将加的恩科,还有蚊凶跟姬英两国的关系要处置,这等事哪一桩他都不可能不管。   谢慧齐也就只能盯着他紧一点,让他按时休息吃药,慢慢将养过来。   齐君昀下船的时候轻咳了数声,吓得一家人都往他身上看,微服的平哀帝见国公爷还向他行礼,忙不迭上前去扶,苦笑道,“伯父还是别与朕多礼了。”   齐君昀微微一笑,未有多话,还是带着谢慧齐朝平哀帝行了个一般的君臣之礼。   “阿娘……”齐奚本来脸上笑意吟吟,在听到父亲的咳嗽后,扶着母亲的手眼睛忧虑地朝父亲看去,轻声问母亲道,“阿父没什么事罢?”   “累坏了。”谢慧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齐奚无声地朝父亲看去,看到他高束的长发间还有银丝几缕,眼睛莫明就湿了。   谢慧齐顺着女儿的眼睛望去,在嘴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说来,到底还是她把他急着了,她这段时日以来日日夜夜都守在他身边,他还是会半夜惊醒,要看她半晌才能接着入睡。   随即,她笑了起来,跟眼睛里快要掉出泪的女儿低声笑道,“你果然最心疼你阿父,也不问问阿娘怎么了,阿娘记得,出事的好像是阿娘罢?”   齐奚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您还笑。”   谢慧齐摸摸她的头,轻笑着道,“别心疼他,他变什么样都是你阿父。”   齐奚挤了挤有些酸涩的鼻子。   她的阿父啊,自小在她心里就跟天神一样的阿父……   他好像也是会变老的。   “小丫头,”谢慧齐见她都快哭出来了,也是无奈,轻捏了下她的鼻子道,“你哭什么?”   “你不心疼,我心疼。”齐奚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谢慧齐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她当然不心疼,她只会陪在他身边一辈子,一直陪他到他死的那天。   “阿娘,您别笑了。”齐奚见她还笑,着急起来了。   “傻丫头,”谢慧齐带着她往前走,跟在前面的父子和皇帝后面,嘴里悠悠地轻道,“你心疼什么?你阿父是我的,他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也无人能及他分毫。”   这时候,听着齐奚说话的声音有点焦虑的平哀帝停下了步子掉过了头来看表妹,齐国公齐小国公爷他们也跟着回了头,恰好听到了靠近的国公夫人跟女儿所说的话。   齐璞他们这几个小子因母亲的话都笑了起来,齐国公听了也是莞尔,嘴角一翘。   “阿娘……”齐璞忍俊不禁地道,“您又要跟妹妹抢阿父了?”   谢慧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这时候,齐国公也是眼睛带笑看了大儿一眼。   齐璞立马紧紧地闭紧了嘴,还走到一边以示自己刚才那话是无心之言。   齐望也是闷笑不已,低着头看着地上,齐润则是指着他阿娘哈哈地笑了起来,道,“就知道哄人。”   平哀帝也是好笑,眼睛带笑朝表妹看去,见齐奚苦恼地摸着脸似是因兄长的话羞恼不已,他嘴角笑意不禁加深。   这时候站在谢慧齐身后不语的谢由突然从谢慧齐的身后站了起来,朝齐璞走去,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狠狠地揍了一下齐璞的肚子,还瞪了齐璞一眼。   “由由,”谢慧齐见状也顾不上教训齐润了,忙叫谢由,“你大哥是在跟我说笑。”   谢由回头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踩着大步闷头回来,回到了她的身后。   被力道不少的拳头揍了一拳的齐璞当场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挥退了身边上前的护卫,朝他阿娘笑道,“阿娘,咱们家小弟弟这是为你报仇呢。”   谢慧齐听了好笑不已,回过头朝谢由看去,见他黑黝黝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她,大有她敢跟他讲话,他也揍她之势,便就笑着转回了头。   这时候,齐君昀向他伸出了手,朝他淡道,“过来,我牵你。”   谢由沉默地看了他几眼,随便又大步走了过去,把他黑黑的小手,放到了那双修长白净的大手当中……   ☆、第278章   国公府新得的小公子很凶,齐国公府来接人的各大管事心腹心中都已是有数了。   齐璞退到了母亲身边,谢慧齐一看到他来,带笑的眼睛就瞥向了他,笑着道,“小国公爷,还没抗兑够你娘?”   齐璞笑个不停,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心眼儿。”   “唉。”见大哥还是没大没小,齐奚在旁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娘俩一见面,就没什么成体统的时候。   “我们家的小管家婆这又是看不过去了?”齐璞凑过头去,也刮了下妹妹的俏鼻。   齐奚朝他皱了皱鼻子。   也就他心中轻快,还能顽笑。   “都多大了。”见大儿还跟小时候一样与她没大没小的,谢慧齐也是好笑。   “阿娘你管管,都要成亲的人了。”齐润凑过头来桀桀笑,他对他三哥那是什么都好,对其百依百顺至极,却最爱拆大哥的台。   “嗯。”齐奚也点头,对大哥的轻快有点看不过去。   阿父明明咳得那般的厉害,他心中却只有阿娘。   “管啊,国公夫人你趁机会多管管,等我成婚了,就没你的什么事了。”齐璞把手挂在母亲的肩上,在外风度翩翩,丰神俊朗的小国公爷这时候吊儿郎当的像个痞子。   “我不稀罕管的。”谢慧齐被逗笑,摇着头淡道。   跟在父亲身后的齐望这时候也停了脚步,等着他们上来了,笑意吟吟地对母亲道,“阿娘,我给你管,你管我一辈子罢。”   齐璞迅速扯出腰间的扇子砸了下他的头,骂道,“小马屁精,一边去。”   齐望摸着头,微笑着看着他兄长。   见他被砸,谢慧齐心疼了,把大儿的手扯开,白了他一眼,把齐望拉到了身边牵着,对齐璞没好气地道,“去前面陪着你阿父去。”   齐璞摇摇头,“当我是捡来的罢?”   说着背过手,甩着手中的扇子打着圈,施施然地往皇帝国公爷前面去了。   他一走,齐润就对着他的背影扮鬼脸,“知道是捡来的还不走,稀罕你啊?”   说罢,一个转身就转到他三哥身边,讨好地道,“三哥,他打你,你别怕,回头我给你打回来,也重重地打一拳,你看成不?”   “算了,”齐望好脾气地笑笑,摸摸弟弟的头,“咱们不打回了。”   齐润要是敢去,准会被他们大哥揍得连阿娘都不会认他,鼻青脸肿的喝口粥都会脸蛋疼。   齐润嘴上横,但心里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一听他三哥给他台阶下,心里早就应了,但嘴里还不情不愿道,“那算了,饶他这么一回。”   齐奚在旁听了捂了捂脸,心想这一回来,国公府又得异常热闹起来了不可。      他们先回的国公府,回去没多久,宫里就来了人,皇帝跟齐国公都回宫里去了,齐家三兄弟只留了齐润下来,谢慧齐就把谢由带到了身边,与他道,“等过几日,就让你国公爹爹带你去宫里瞧一瞧。”   谢由瞅了瞅她,点了头。   谢慧齐就指了个座位,让他坐着,继续听着底下的人报告府中这一年多来的事情。   对于谢由,谢慧齐也不想多跟下人说道什么,她想着国公爷有空,就由国公爷带着他,她有空,就由她带着他,两个人都带他一段时日,下面的人就自然知道要怎么对待新进府的这个小公子了。   齐奚本来也在帮母亲归置带回来的物什,但到了黄昏,宫里的叶公公就带着人过来请她了。   叶公公不敢去见国公夫人,一进国公府就直奔她的地方来了。   齐奚也是好笑,带着他去跟母亲告别。   谢慧齐一听她说要去宫里,静默了半晌,看到女儿一直笑靥如花地看着她,她在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招她过来握着她的小手,问她,“就不能在家中住一晚?”   女儿大了,她早前早说过让女儿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事到了临头,谢慧齐也无法去阻拦她既定的路。   只是,知道女儿已经定了的未来,难免还是会心酸。   她跟丈夫捧在手心长大的明珠,花费无数心血培育长大的花儿,以后半生可能就得自己一个人过了。   嘟嘟的身子,她早收到了府里大夫的报,不过是早几年晚几年的事罢了。   “不了。”齐奚还是摇了头,拒绝了母亲。   见她说罢,母亲笑得很勉强,齐奚朝后侧了侧头,这时候叶公公这些太监和府里的下人们迅速都退了下去。   谢慧齐身边的老仆麦姑她们也福了一礼,轻步快移了出去。   等屋里没了人,只有小弟弟谢由了,齐奚坐在母亲的腿上,把手挂在她脖子上拿额抵着母亲的额,轻道,“我以后还会在府里住很久很久呢,只要您跟阿父不赶我,我还想住一辈子。”   她还可以在府里住一辈子,但在宫里,她住一日就少一日,他也就少看她一天。   “他一个人在里面太孤独了,里头冷冰冰的,他一个人住着不会哭,不会笑……”齐奚拉着母亲的手放在心口,轻道,“我只想想,这里就怪疼的很,喘不过气来。”   谢慧齐没说话。   “以前还不觉得,在里头住了两日,发现他一直过的是这种日子,心里就舍不得了。”齐奚凄然地笑了笑,从袖里拿出帕子擦着母亲脸上掉下的泪,“你跟阿父莫要怪我,谁叫我也欢喜他呢。”   “是啊,是啊……”谢慧齐抬抬头,把眼泪强逼了回去,笑着感慨地道,“谁叫你欢喜他呢。”   谁叫他们的命运早因他们这些长辈有了交集呢。   命运的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那我走了?”齐奚抱着母亲的脖子,在她怀里轻轻地问她。   “去吧,”谢慧齐摸着她的头,淡道,“只是心里若是不好过了,那里面又冷冰冰的,你就回来过,你是你阿父跟我的孩子,在我们心里你是我们的无价之宝,就是要付出一切,我们也会护着你的。”   他们也该为女儿再作作打算了。   “嗯。”齐奚很坚强,没有哭,她笑着站了起来,又低头亲了亲母亲的脸颊,笑望着母亲的样子如鲜花一样鲜艳明亮。   “阿娘,我长大了。”她笑着说罢,脚跟往后轻轻一退,朝母亲道了个万福,这一次,她未再多言,也没再回头,转过身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母亲的身边。   她长大了,要去保护她爱的人了,不能再让父母为她操心了。   齐奚走后,一直盘坐在谢慧齐椅子身后的谢由突然站了起来,站在了谢慧齐的身边,定定地看着她。   谢慧齐拉他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含着泪道,“孩儿啊,娘心里疼。”   那是她唯一的一个女儿啊,那个说是偏心阿父,但会在她烦恼的时候坐在她身边宽慰她的小金珠啊,是她的婆婆们护在心坎上疼的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啊。   谢由被她抱住后死死地抿起了嘴,看她眼睛里掉出了泪,他死死地皱起了眉,手住她脸上擦……   随后,他张开了口,干巴巴地道,“不,要,哭。”   不哭,母猴子不要哭,他会保护她的。      齐奚回了宫里,这时候平哀帝还和她阿父和众重臣呆在太和殿里没出来,她叫了叶公公去送药膳进去,没一会,叶公公就喜滋滋地端着盘子回来了。   盘子上除了空碗,还有朵小花。   “您上次摆在御书房里的荠花今天突然开了,皇上就给您摘了一朵,让您也看看。”叶公公眉开眼笑地道,笑出了满脸的褶子。   “呀?”齐奚略为惊喜。   荠花本是九月初开的,这花一直没什么动静,没想到了月末还是赶上开了。   见她一脸惊喜,叶公公更是喜不自胜,“皇上说,知道是您今日要回来,花自己都开了呢。”   齐奚哭笑不得,看着喜得脚不沾地的叶公公,“我是今儿早上才出的宫吧?”   叶公公嘿嘿直笑个不停,他先前去请人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二小姐还能回来,毕竟国公夫人第一天回京,二小姐再如何也是要在府里住一晚的。   只是,皇上那熬不住,商量着国家大事也还是会找名目到殿门口来看着他欲言又止,那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他看着心里疼,就硬着头皮去国公府了。   没想人真的回来了,这下别说皇上喜得不知道怎么才是好,他也是乐得牙都打颤。   “嘿嘿,嘿嘿,”叶公公傻乐了好一会才接着道,“皇上说,晚膳还得劳烦您摆一下,他到了时辰就和国公爷一道回来用膳。”   “我阿父不回去?”齐奚微怔。   “应是要回的,”叶公公低着头躬着身笑眯眯地道,“就是皇上想请国公府来长乐宫喝两杯薄酒,再让国公爷回。”   怎么说,也得在国公爷回来的头一天给他敬杯酒不是。   ☆、第279章   叶公公太乐呵,齐奚也是笑着点了头。   这薄酒是不能喝的,她阿父现在微恙,岂能喝酒。   齐奚自个儿下了厨做饭去了。   傍晚齐国公神色淡淡背着手与平哀帝并肩而来,平哀帝一路都故意慢半步,只为不让齐国公落到他身后去。   他们一回,齐奚就让人端着银盘上来让他们洗手,她拿着帕子在一旁等着父亲,见他手从银盘中伸出,就上前替他擦试,眼睛带笑望着他,“阿父,你留在宫里吃过晚膳再回罢。”   齐君昀淡淡地扫了女儿一眼。   “行吗?”齐奚问。   “国公爷,一桌子的菜都是二小姐亲自做的。”叶公公在旁硬着头皮说,他不敢看国公爷,头都是低着看着地上的。   齐君昀扫了叶老公公的脑袋顶一眼,眼睛慢悠悠地朝平哀帝望去。   平哀帝一直嘴角带笑,听到一桌子的菜是二小姐做的,嘴角笑意更深,不过等到齐国公眼睛看到他身上,他还是略感两分尴尬,轻咳了一声半垂了眼,也是不太敢直视国公爷。   齐君昀又扫回了女儿的脸上。   “阿父?”齐奚眼带哀求地看着父亲。   齐国公抬头摸了摸女儿的脸,淡道,“瘦了。”   说罢,略侧了头,对身后的齐大吩咐,“找个人回夫人一声,就让我晚些回去,让她先带着公子们用膳。”   “是。”齐大飞快去了。   膳过一半,平哀帝眼睛就往叶公公瞧,齐奚眼睛轻瞥了他一起,起身朝丫鬟点头,没几个眨眼,丫鬟就端来了参茶。   “你给阿父敬杯茶罢。”齐奚把参茶放到了平哀帝手上。   平哀帝愣了愣,很快就回过意过来,深深地看了表妹一眼。   他欲要跪着向齐国公敬茶,但身俯到一半,被齐国公半托了起来……   “揖个身就好。”齐奚也拉住了他,在他身边轻道,眼睛却定定地看着父亲,眼里带着哀求。   齐君昀一直望着女儿,直到她眼睛里都泛起了泪光,最终闭上眼轻嘘了口气,朝平哀帝帝平平地道,“就揖身罢。”   “是。”平哀帝肃容,端着茶一揖到了底。   齐国公接过了他手中的茶,浅喝了一口,搁在了桌上,又重执起了筷,淡道,“继续用罢。”   接下来齐国公吃了几筷子菜就搁下了筷子,没一会,等平哀帝也放下了筷,他起身作揖,道,“老臣告退。”   “朕送你。”平哀帝忙道。   齐国公轻“嗯”了一声。   等平哀帝送人回来,就看到表妹站在宫门口,怔怔地看着父亲消失的地方。   等平哀帝回到了她身边,她才转过头,看着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阿父知道了。”   知道她的决定了。   平哀帝眼睛酸涩,低下头看着她的脸道,“对不住。”   对不住他没法娶她,也无法给她一个以后。   “没事的,”齐奚却牵起了他的手,一起回他们的长乐宫,笑着与他道,“说来,我也不好嫁你呢,哥哥。”   为了家族,就是他想娶,她也不会嫁的。   如此甚好。   “嘟嘟哥哥,”等走到一半,齐奚突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皇帝微笑道,“我不能嫁,你不能娶,但我们好好地活在一起罢,你看如何?”   别人都当他命不久矣,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无法长命,但何妨不试试,两个人在一起活得很长很长?   “嗯。”   “嗯。   平哀帝低着头点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在他路过的地下,此时有小小的雨点滴下。   外面霞光满天,夕阳很美,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长得就像一个人的影子。      齐君昀带着身后的人马回了府,一进府,就听管事的过来报,说道夫人已等他良久,管事是跟着他出身的,又在他身边悄悄道,“刚才和公子们用膳,夫人用的很少,想来是想等您回来一道再用。”   齐君昀颔了颔首,果不其然,他一进鹤心院,谢慧齐一看到他,就让下人去摆小桌。   几兄弟都在她这,看她吩咐,齐璞就要笑不笑地朝她娘斜眼,齐润是个傻的,直接冒头,朝他阿娘傻傻道,“不是说皇上表兄留阿父用膳么?这宫里还能饿着咱阿父啊?”   说罢回头,朝他父亲可怜地道,“又要塞你吃的,你这个夫人哦……”   话还没完,就被走上前的齐国公狠砸了下头。   “干嘛吗?”齐润抱着头埋怨,还不敢说得太大声,他还是有些怕他阿父的。   “唉,爷啊,咱们真不能把这个孩子扔了么?”谢慧齐叹息着,把身边地上靠着她椅子坐着的小瘦猴抱到了齐国公的腿上,颇为认真地道。   谢由被她抱起本来还挣扎,一坐到国公爷腿上就不动了,黑黝黝的眼睛直瞅着国公爷,等到国公爷轻拍了下他的脸,眼睛温和地看着他,他这才低下头。   “阿娘啊,”齐璞坐在她下首的首位,吃饱喝足的齐大公子懒洋洋地道,“您这动不动就要扔的,您是有几个儿子可扔啊?”   “留着我三儿跟小儿就够了。”谢慧齐也淡淡道。   齐润一听,还要留下他,立马笑得嘴都快要合不拢,只是笑到一半,突然意识到现在府里的小儿不是他,而是他阿父腿上的小由,这笑容戛然而止,变成了瞠目结舌。   齐璞一看,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即便是最护着齐润的齐望也是没忍住两个嘴角都往上翘,如若不是小弟的表情太可怜,他就差一点就笑出声来。   “啊……”齐润被笑得一脸的茫然,他朝母亲看去,见她都不理会他,只是垂着头作势拿杯喝茶,他只好往他父亲看去,见他阿父双眼清冷地看着他,他便委屈地扁了扁嘴,“好嘛,扔我嘛。”   说着就当地盘腿一坐,抱臂赌气地道,“我无妨,扔了我自己还不知道走回来啊?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拿这个说道我,哼,就是我是捡的我也不走,我就要当讨债鬼,看你们怎么办。”   “嗯,够出息的。”齐璞笑着起身把他抱起来放大腿上坐着,重重地揉了下他的脸,“好了,小讨债鬼,跟大哥出去一趟。”   “去哪啊?”   “元帅府。”   “哦。”齐润点头。   “小由跟大哥一道去?”齐璞看向父亲腿上的小弟弟,温和地笑着道。   谢由拿眼睛瞅着他。   齐璞心道真是坏了,之前不知道这小狼崽是这脾气,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他面前故意逗他阿娘一遭。   这小弟弟毕竟是救了他阿娘的,就是要把这小孩子供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不想让这小孩讨厌他。   齐璞朝他笑着,笑脸一直未变。   谢由就是不说话,但一直看着他没动。   “跟大哥去罢。”齐君昀这时候开了口,淡道。   谢由转头看向他,齐君昀便朝他又点了下头。   谢由这才垂下眼。   齐璞这时过来要抱他,但被谢由拒绝,自个儿灵敏地从齐君昀的腿上跳了下来,走到了齐润身边,拉着了齐润的手。   “去吧,那是我大嫂家,好玩得很呢,我也好久都没去了。”齐润开口跟他道,得来了谢由的一个轻轻的点头。   齐璞以为小狼崽是讨厌他的,但等上了马,谢由没跟齐润一道上马,而是走到了他马下,拿着他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望着他……   齐璞顿时嘴角一翘,弯腰把人抱了起来在身前坐好,笑着与他道,“那跟大哥一起坐?”   谢由没说话,但抓紧了身前的马鞍。   之前他们转船的时候,他就在母猴子的公猴子身前坐过。   母猴子生的这只大猴子,跟公猴子长得挺像的。      这厢谢慧齐跟齐君昀一道用两夫妇的晚膳,小桌上摆了八道菜,每道菜的份量不多,用到最后竟吃了个七七八八,没剩多少。   知夫莫若妻,谢慧齐知道他被留在宫里用膳也不会吃上几口,他虽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是不好受的。   他何尝不是因为沉弦在补偿嘟嘟,只是用女儿是补,哪怕女儿心甘情愿,他这个当父亲的心中岂能过得去?   膳罢,谢慧齐让麦姑去药堂盯着药,她则挽着他的手沿着点着灯笼的长廊散步。   “明早要上朝吗?”走了几步,她随口问道。   “不用,”齐君昀摇头淡道,“下午去太和殿即可。”   到时候重臣们都在,跟上朝没区别。   “那……”谢慧齐看他。   “嗯?”齐君昀也看向她。   谢慧齐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道,“那你们打算对蚊凶跟姬英如何?”   “开战,来年开春就打,国师给皇上来了信,说今年北方会被冰封。”   “啊?”   “就是我们不宣战,开春一过,两地的百姓就会侵犯我国……”齐君昀低头亲了亲她的鬓角,道,“饥饿会让人丧失神智的。”   ☆、第280章   “国师来信?”谢慧齐停了脚步。   “嗯。”   谢慧齐沉默了下来,国师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消息了。   “他好吗?”她问。   “许好,许坏。”这次换齐君昀牵了她的手,淡道,“他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事。”   那不是这世间人能管得了的人。   “嗯。”谢慧齐无奈地笑了一声。   她在二郎那也隐约听过他这师傅的事,听说他远去了万里,在不知名的冰霜之巅守着当年在太帝面前说过话的那个师弟……   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对了,悟王他们如何?”谢慧齐问起了他。   她其实已经从自家的心腹管事那已经知道娶了当年悟王妃韩芸的罗通闭门不出,而悟王跟蚊凶王还是住在使馆被软禁,但更进一步的,就不是外面的人能知道的了。   “不如何,皇上一直没见他们。”一阵夜风吹来,齐君昀让她走到了靠着树木的那边,他站在另一边替她挡住了些风。   谢慧齐点点头,也知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使的第一步就错了,不该用美人计的。   男人好色不假,可他们连皇帝最怕的是什么都打听不出,下场一败涂地也不奇怪。   “蚊凶王为何亲自来咱们忻京?”谢慧齐又问。   就算孤注一掷,姬英国来的可只是一个王爷。   “应是已命不久矣了,现在蚊凶是大王子当政。”齐君昀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听了垂了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嘴角不由勾起,声音趋近温柔,“皇上留着他的命,也是因杀不得。”   杀了,蚊凶就更有侵犯大忻的理由了。   “这也是个来拼命的。”谢慧齐也算是明白了,不由苦笑。   她也明白为何连悟王这种人蚊血王都带来了,没什么筹码,自然什么人都要用上一用。   “嗯。”齐君昀拉了拉她的衣领,轻咳了一声。   谢慧齐这才回过神来,忙挽着他的手转过身来,“好了,该回去用药了。”      林家那边因齐家几兄弟的到来上下一片热闹,知道国公夫人收的那个孩子也来了,林刘氏让下人把糖果摆满了一个长桌,一张桌子摆了三四十样瓜果点心。   林杳早前还在军营里带兵作训,被下人急请了回来刚换了身裳,就被父亲身边的人带到了前堂。   林立渊已经坐在前堂,看到他来,扫了他一眼,朝他道,“去门口迎立丰。”   立丰是齐璞的字,但很少被人叫起,他在外要么被人叫长公子,要不就是齐小国公爷,在家父母都是叫他大儿,他娘生气了则是连名带姓叫他,很少有人能这般叫他,当朝也就他岳父老子能这般叫他了。   林立渊早接了国公夫人的信,信中道明年开春,两家就行媒聘之礼,再到年中后择个好日子,让小儿女成婚算了。   国公夫人给他小女长媳的礼也早一步到了林家了,国公夫人出手不凡,那份长媳礼能抵林家半个家府,林立渊自不是见物眼开之人,但因国公夫人对女儿的这份看重,对林家的这份尊重,自也是对国公府还以十分。   “是,孩儿就去。”林杳应声赶紧往门口走。   刘氏出出进进,见到儿子往门边走,赶紧拉住了他,又替他收拾了下衣物和身前摆饰,跟他叮嘱道,“你看着点,听说国公府有个新的小公子也来了。”   “娘放心,孩儿心里有数。”林杳点头,眼睛看了一眼母亲身边的妻子一样。   林少夫人见到他看来,忙朝他轻福了一下身,得了他一个隐隐的笑容,她便含着羞笑低下了头。   林玲那厢也是在闺房里换了两身衣裳,最后看着满床满榻的衣裳,闭着眼睛一指,对丫鬟道,“就这身了,谁也不要劝我再换了。”   她睁开眼,看到自己指的衣裳是套粉中带红的薄袄衣裙,当下摸着脑袋头疼地道,“还是换一身罢。”   这国公府的人都还穿着素衣呢,她不能穿得太艳。   “是。”丫鬟们齐声应道。   林玲以最快的速度选了淡蓝色的那身,梳妆期间不断有下人进出说国公府的人快到了,离得不远了……   梳头娘子的手都因这些个通报抖了好几次。   国公爷夫妇一回京城的当天,国公府的公子们就到林府来了,国公府给了脸面,却害苦了林家人,个个都紧张至极,生怕哪点做错了。   等到国公府的公子们都到了,跟林杳欢言笑语进了前堂,又跟元帅夫妇请过安之后,林家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林玲这也是飞快到了前堂见客。   齐璞是来送母亲家林家的见面礼的,林玲到的时候已是把给元帅夫妇和林家长公子夫妻的给过了,见到她来,对着她笑道,“这里的两箱是我娘单独给你的,家里管事的们还给咱们这些小主子们各备了一份,你的过两天就给你抬来。”   林玲脸都红了,干咳了一声,点了下头。   刘氏在那笑得合不拢嘴,嘴里还客气地道,“哪用得着?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应该的。”齐璞笑着道。   齐润在旁抓抓头,有些按捺不住地往林杳那边眼巴巴地看,这些客套话要说到几时,他很想再跟林杳大哥切磋几下了。   “吃糖,吃糖。”刘氏刻意坐在谢由身边,这时候往他面前的盘子里放糖,笑着与他道,“要吃什么跟婶娘说,婶娘给你拿。”   谢由不动,眼睛冷冷地看着桌子。   “婶娘给的,吃一颗罢。”齐璞坐在他对面,微笑着道。   谢由的冷眼珠子瞥到了他身上,见齐璞点头,他这才伸出手拿了一颗梅子糖放嘴里。   “要说什么?”坐他另一侧的齐润低头朝他轻声提醒道。   谢由这时转过身去,朝刘氏不熟练地拱起了手,揖了个半礼,从喉咙里挤出了字,道,“多谢。”   谢由全程就说了这两个字,等到一行人去了练武场,齐润跟林杳练手,他也只是先前的半个时辰看着他们不放,随后他就不感兴趣地盘腿坐在了一棵树下剥他身前袋子里的各种干果。   那是谢慧齐令人把在他面前的。   谢由剥完,齐润也跟林杳练完身手了,随后齐望分到了一半果仁,齐润也分了一把,齐璞则分到了几粒,皆是谢由一粒粒数他的。   林杳作为不是齐家人的人,也分到了一粒。   齐璞分到了被数得很清楚的六粒果仁后哭笑不得,一手扔到了口里跟林杳笑道,“我这个小弟弟,心中明白得很,知道谁对他最好。”   林杳也是笑而不语,不想随意指点这齐家里的人。   其后几兄弟踏着夜色回去,半夜的时候,谢慧齐听到院中有声音,她便坐了起来细听了一会。   门边有轻响,值夜的婆子在轻声道,“夫人?”   “怎么了?”谢慧齐靠在了也坐起来的丈夫身上,开口道。   “是由公子,他在院中练武。”   “嗯。”谢慧齐应了一声,闭了闭眼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掀被起身去拿丈夫的衣裳,“咱们去看看。”   齐君昀还没醒过来,靠着墙闭着眼睛轻颔了下首,等到她给他在床上穿好袍子,这才坐了起来。   谢慧齐给他收拾好,自己也随意穿了外裳,披了披风,跟他出了门。   门外,谢由在只有几盏灯火亮着的月色下在空中不断翻腾,手中的木棍打在空气中发出了如狂风呼啸的嘘嘘声,凄厉又凌厉。   “点灯。”负手站于廊下的齐国公在看了两眼后开了口。   “是。”丫鬟婆子们纷纷去了。   大院灯火一亮,院中飞舞的人依旧在空中翻腾,没有因突起的明亮灯火停滞手脚。   过了一会,住得离鹤心院不远的齐璞几兄弟也来了。   谢慧齐早已在下人搬来的软太师椅坐下,齐润窝在母亲的怀里看了小弟弟半晌,转头对她道,“这是今天林杳大哥给我喂招使的招术,他从三岁就练武,练了二十年了呢,可小弟弟跳出来比他跳得还高。”   “小弟弟还小,”谢慧齐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身子轻,且他也在山中练了不少年了。”   “哦,我不嫉妒他。”齐润点头。   不过十来招谢由练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谢慧齐抱着齐润都在椅子里睡了,母子俩头挨着头,让停下来的谢由看了他们许久,直到一直负手看着他的齐君昀朝他伸出了手。   这时候齐璞齐润两兄弟已经在父母主卧外的榻上躺下了,等到齐君昀牵着谢由进了府,靠在榻背上假寐的齐璞张开了眼睛,朝谢由看去,笑了起来,同时,他把他的被子掀开了。   齐君昀松开了谢由的手,拍了拍他的背。   谢由走到齐璞跟前,默不作声地看着齐璞,等丫鬟给他擦了脸和手脚,他爬进了齐璞的被子里。   “好了,歇着。”齐君昀上前,给他们掖了掖被子,扫了一眼定定瞧着他不放的谢由,抬脚就出去了。   “睡罢。”齐璞说了一声,下人便把房里里的灯灭了。   谢由睁着眼睛看了半空半晌,眼睛里全是困惑,但还是慢慢地合上了眼,睡了过去。   ☆、第281章   谢慧齐对于谢由是不管着的,但在谢由还没进京前她就给大儿写了封长信细说了众多,齐璞心里有了数,对谢由自然是看着,也纵着。   他虽爱跟母亲说笑,从小因着自己是国公府的长子,是小国公爷,也并不怕她,但她若是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去走,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他也能不眨眼踏进去。   母亲在信中说谢由还小,让他当半个大哥,也当半个父亲一样地对他,齐璞便就这般做了。   第二日京中属臣的家眷就陆陆续续递帖子进府了,因着江南官员的震动,京城齐国公府众属臣间也是对家主颇为提心吊胆。   他们因在国公府眼皮子底下算是忠主,但也堪堪称是忠主而已,若说自己非要清白,那真是跳到大江里打无数个滚也是洗不清的,不论他们,朝廷的满朝官员也没一个敢说自己清清白白,从末欺过上蒙过下。   水清则无鱼,国公爷以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有江南叛官在先,谁知国公爷现在心中是在想什么?所以国公夫人一回到京的第二天,几个自认还跟国公夫人颇有几分交情的属臣夫人就递上了帖子。   府中的事还没理清,身边还跟着个对京城所有一切,对新家完全不熟的小孩子,还有自家的已经长大了的儿女们要她细想怎么对待,谢慧齐哪有什么心情见她们。   于是一个推一个,没几天,京城里国公府众属臣家人心惶惶——这次江南官员的更替没他们家族子弟的份,送到国公爷面前的案卷他们的人也全被国公爷剔除在外。   国公夫人可是没两天就见了上门的林家夫人的,现在她不见他们的家眷,可见对他们是有想法的。   没两天,林元帅府也被各个当说客的人踏破了门,便是林玲在京中的好姐妹也被家中人委以重托上了林家的门来打探消息。   林刘氏以前就闭门不出,自家元帅铁了心要当孤臣,上门的人也就不多,这一次求见的说客比之前求官的说客还多,拒都拒不了,人家一天三四趟的来敲门。   林刘氏也不是好惹的,见这些个人拒不了,当晚冷笑着就对林元帅道,“不敢招国公夫人的厌,就敢来招我的烦了?我们家就这般的好欺负?”   林立渊拍了拍她的手,淡道,“不见就是。”   “你说得倒是轻巧。”林刘氏恨恨地道。   “那放阿郎它们就是,”阿郎和它的儿子们是林立渊养的一群爱犬,平时宝贝无比,“借给你用几天。”   林刘氏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过后叹了口气,“也是个办法,我可不想见这些个人给国公夫人添堵。”   那是个看着出尘不已,但不好招惹的,她是跟下人说话都轻言细语,可她一个眼神不同,国公府的下人连脚步都要轻上许多,林刘氏冷眼旁观了几次,心中就知道齐国公的这个夫人可真没她长相那样不食人间烟火。   “你为何老怕她?”林立渊也觉得自家夫人很奇怪,她不是个胆小的人,她跟着他一路行军万里,什么阵仗没见过?怎么一提起国公爷那位夫人总是一身的忌惮。   “你不懂。”林刘氏摇摇头。   “你们女人家的事,我确是不懂,”林立渊颔了下首,“不过那位国公夫人,我看朝中的大臣们倒是对她颇为推崇,就是连赵派上来的那几人言语间对她也不乏赞誉,甚是奇怪。”   “果真?”林刘氏第一次听说,甚是讶异。   “嗯,今日那秦御史,就是赵家的女婿就在朝廷里说她为国公府操劳一生,一直为国公爷守在府中当贤妻良母,一片夸誉之词不似作假,别的大臣也是纷纷附和。”林立渊淡道。   “哈,”林刘氏一听就笑了起来,“这些人,还是国之重臣……”   说罢,她摇头道,“那就是个笑着能杀人的,你们男人啊,果然就是活到老,见过再多也不知道怎么看女人。”   林立渊“嗯”了一声,“我倒是与他们看法不同。”   林刘氏看向他,眼睛似笑非笑。   前两日她跟他一道去国公府,见到国公夫人时,他可是多看了她几眼的。   林立渊任由她打量,脸上神色不惊淡道,“能在齐国公那种人身边当一辈子的国公夫人,让他敬她为尊的,能是平常人?”   “国公爷招呼起人来,那是让人断子绝孙的。”林立渊说到这顿了顿,徒然释怀道,“也是,你怕也是应该的。”   “你才知道。”见他会过意来,林刘氏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还不是被她的表相蒙了?下次见到她,看到她的脸,你不还是会跟那些大臣一样认为她贤良淑德,又一生貌美惊人,是我等糟糠妻表率?”   林立渊敛住眉头欲要反驳,但细想了下,见到人他还真不会认为她是个会笑着杀人的,那样温柔优雅的妇人,是让人见了跟她说话声音都要轻几分,不想惊忧了她的,岂能想到她表里不一?   林元帅顿时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又被夫人狠狠地白了一眼,不屑地嘁了一声。      这几天间齐奚带了便服的平哀帝回来用膳,傍晚来,晚间回,能恰好赶上宫里的宫禁时辰。   来了两天,谢慧齐也拿她没什么办法,就叫厨房用点心,做些二小姐跟二小姐跟班哥哥爱吃的膳食。   她这一生照顾过不少人,从小时候自家的父亲弟弟,来了国公府后就是齐奚的后母,后来就是婆婆跟二婶,照顾人早就有了心得,所以齐奚回来也不用为她表哥的吃食操什么心,自有母亲替她担了去,她回来自管和表哥无忧无虑吃吃喝喝,跟家里的兄弟们说说话,聊聊天,到处走走。   她以前伺候的花园现下更是繁盛,现下十月也如春天一般绿叶阴浓,花簇似锦,比宫里御花园的光景还人强胜三分。   齐奚膳后就带他去转转,有时还要拉上父母一道。   这天中午下了场雨,花园的草木都沾上点雨水,不是太平的石板路中间也积了点水,平哀帝的长袍在走过一道小路的时候滑过一道水坑,沾上了些雨水,他还没回过神来,走在前面的谢慧齐回头看他们是不是小心走路的时候瞄到,也没怎么想,就蹲下身来拿帕子擦了擦沾了点水迹的袍角。   “好了。”谢慧齐擦过,又起了身,握着了谢由伸过来的手,朝他们温和道,“走路要小心些,别沾着水了,天冷气寒,沾在身上易伤身子。”   平哀帝当下笑着点头,回去的马车上他靠着表妹的肩与她五指交缠,看着她白净的玉手轻声道,“她也是能把我当孩子疼的。”   而不仅仅是他母亲托付给她,她不得不背负的负累,也许就是没母亲她也还是能把他当孩子疼的。   齐奚自是知道他嘴里的“她”是谁,在嘴间叹息了一声,也是轻柔回道,“是啊,以前太远了,她住在国公府里,而你住在宫里。”   隔着一堵宫墙,他跟外面的人都是有万万里远,更何况是跟他们这个已经盛名在外的国公府?再近一点,母亲要是常出于宫里,不会太多次很多人都要认为他们家都要凌驾于皇权之上了。   因江南官变和来年的战事,来年要加的恩科,还有他的强行压制,众况之下她现在住在宫里还不怎么让朝臣反弹,但等这些事情一毕,他们回过神来,就该他们朝国公府一起发力了。   不过,就是以后的路还难着,齐奚也还是不想让他错过如今的这等好时机,错过了,他以后就不可能真有什么机会来国公府这个家了。   这个母亲给他们的家一直能抚慰他们的心,她以前知道她的嘟嘟表哥一直都想要有这么一个家,只是也许他大了,他是皇帝了,往往最想要的已是不能说出口了。   而知道她父母的意思后,他便是连来都不来了。   可她已经在他身边,他想要的,她便都给他。   平哀帝听了她的话没有言语,只是靠着她的肩疲惫地闭上了眼。   是啊,谁叫他住在宫里,是万万人之上的至尊,人们都只能看到他的尊荣,看着他高高在上,不会有人去想他呆在那冷不冷的。   还好,她舍不得他,她还是老了。   而他也终于等到了她,而不是此生一生一无所有,要孤伶伶地一个人走。      国公夫妇一回来,国公府的振拜帖半个月就堆积于山,十月十五这天,灵王妃突然登门造访。   去年在谢慧齐跟国公爷离开京之前,皇帝就给她加了诰命,她现在是特一等国夫人,那身份就要比王室子弟家眷就要高上半分了,在身份为尊的忻朝,这时候就是她拒见灵王妃,于礼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她本不想见,但灵王妃带了他们家的郡主来,那郡主竟然拿着她给她小国公爷绣的荷包,谢慧齐甚是不解大儿的荷包怎么对灵王小郡主的手中了,但人家都拿着荷包上门来了,她也不好再推,便让人进了府来。   谁想,灵王妃自己进来了不说,身边的一个侍女竟是罗通罗夫人韩芸所扮,这让谢慧齐没想到,一看到灵王妃身边的韩芸还真真是愣了一下。   ☆、第282章   “国公夫人。”   灵王妃见了礼,她身后的大女儿温敏也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小敏拜见国公夫人,夫人金安。”   十月的天也已是寒了,这温敏郡主外面披了帽兜围着一圈毛耸耸雪狐毛的披风,里面倒是穿得单薄,素白的一身长裙,上面绣着众多繁杂繁盛的花,加上小腰被束得不堪盈盈一握,倒另有一番别致。   灵王妃面容平静,但温敏郡主这安请得过于欢快活跃,这自称得也过于亲近了,温敏一请即罢,灵王妃就若隐若无地扫了女儿一眼。   温敏视而不见,如花一样鲜妍的小脸满是笑意地看着谢慧齐。   谢慧齐站着接了礼,又看了灵王妃一眼,见她没有介绍韩芸的意思,她便也当熟视无睹,对温敏轻颔了下首,对灵王妃也道,“灵王妃坐。”   她与灵王妃没有太多交集,也就先帝爷过逝那几天相处过几天,还并不愉快。   现下宫中无后无妃,她身份又被加持了一等,这身份也就在皇帝和一两个老王叔老王妃面前还需行礼了,对灵王妃也没之前碍于礼法不得不以礼相待,现在主动权已是全然在她手里了。   谢慧齐坐下之前看了身边的麦姑一眼,麦姑得令,轻施了一就悄然退下,去找人去问这温海敏郡主跟小国公爷的瓜葛去了。   刚才温敏郡主那见国公夫人如拜见婆婆一样的神情,在场的人没哪个是没看出来的。   国公夫人还尚不知情,蒙在了鼓里,麦姑一出门就急步而去,去找她夫郎打听消息去了。   这厢灵王妃一坐,下人就奉上了茶,谢慧齐没什么心情跟她周旋,单刀直入,“灵王妃今日来是有要事登门?”   灵王妃抬目,看向不太客气的国公夫人,淡道,“夫人这话说的,没什么事,本妃还不能上门来跟特一等国夫人请个安了?”   大忻朝已经很多代都没出过特一等国夫人了,这尊荣还是以前开国功勋的嫡妻享的,只是平哀帝铁了心,加上长哀帝去逝前的遗召里提及她的几句都是赞誉,又因国公夫人在朝臣间竟有不见其人但闻其名的美名,这特一等国夫人的加封下来,朝臣之间最喜跟皇帝唱反调的御史门和硬骨头的士大夫都没一个吭声的。   只是,凡是被大多人多加赞誉的,必定会被另一波人深深痛恶。   这下国公夫人问得不客气,灵王妃回答得也不阴不阳。   “娘……”温敏却在旁小声不依地叫了她母亲一声,眼睛里全是哀求。   灵王妃轻皱了下眉,这才按捺住对眼前这国公夫人的不喜对其淡淡道,“是有点事来找你的,顺道也带小女来跟你家二小姐结个友,她们年龄相近,我家敏儿也对你家二小姐甚是仰慕……”   “哦?”谢慧齐笑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奚儿妹妹现在还住在宫里吗?”温敏这时候突然插话,活泼地道,“那我可以去宫里看她吗?国公夫人。”   “呵。”谢慧齐嘴角笑意更深。   “我是真的好想跟她做好姐妹的。”温敏由衷地道。   “郡主在家都是这般说话的?”谢慧齐没回她,而是看着灵王妃淡道。   “她只是见到你太过于欢喜了。”灵王妃冷冷地道。   “是的,”温敏怯怯地缩了缩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谢慧齐,“国公夫人不欢喜敏儿这般吗?”   谢慧齐以前还真是没见过这个温敏郡主,也没听到有关于她的什么风声,现下一见,也真觉得她与外界相隔得太远了。   现在的小女儿也太不简单了。   谢慧齐摇摇头,这时候麦姑已快去快回,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嗯。”麦姑说完,谢慧齐就点了头。   看来她还没找麻烦,麻烦就找上她来了。   “我听说,你经常在外面纠缠我儿?”谢慧齐转头就看向温敏,总算跟她说了话,“你这次进我家府门来是何等意思?如若是打我大儿的主意大可不必了,我们家就是不娶,也不会让你我府的门。”   “国公夫人是什么意思?”灵王妃刹那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厉声喝道。   “灵王妃听不懂?”谢慧齐连眼皮都没多抬,朝身边的人淡道,“再给灵王妃讲一遍。”   这温敏的荷包得来的太过于龌龊,是趁她那大儿跟友人酒宴间扑到他怀里硬是抢来的——她离京也没多久,真不知京城的王公之女已经这等不讲颜面了。   她们不讲,她也就不碍着情面还给她们留脸面了。   “国公夫人!”灵王妃还要说话,但被她身边的侍女装扮的韩芸拉住了。   “国公夫人。”韩芸朝谢慧齐福了一礼。   谢慧齐冷冷地看着她。   “可否借一步说话?”韩芸看向谢慧齐,那清减脸上的美目依旧看得出当年的动人,她盯着谢慧齐淡淡道。   她看了谢慧齐一眼又一眼,嘴角挂着奇怪的笑。   这个占了她的位置的女人,居然活得要比她好这般的多。   谢慧齐心道她怕是当了太多年的活菩萨了,以至于就是毫不相干的人都能当她有求必应了。   “按我府里的规矩,在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你是要被轰出去的,我因碍于你是女人,给你留了情面,”谢慧齐冷冷地看着就如盯着猎物一样残酷凶腥的韩芸,“罗夫人,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说罢,她下巴在空中轻颔了下,已有婆子带了丫鬟过来走到了韩芸面前,脸上有着疤痕的武使老婆子冷冰冰地道,“罗夫人,请。”   见那罗夫人还要张嘴,婆子勾起了嘴角,脸上全是杀气,“我要是您就会闭嘴,不会在国公夫人面前再开口污言秽语。”   说着她就张开了手,大有韩芸敢开口她就扼杀她脖子之势。   婆子是杀过人,手上沾过血胜的,身上其势自不是一般人所能比,韩芸脸色一变,就被婆子着丫鬟推拿了下去。   “灵王妃还是回吧,”谢慧齐都懒得多看韩芸一眼,直接朝灵王妃淡道,“你今日上门的事,我会找灵王说的。”   说着她就起了身。   “国公夫人……”温敏欲要向她扑来,被国公府的媳妇子灵巧地横在其身前挡住了。   谢慧齐无视她们出了客堂,一出门就对绿姑道,“找人去跟国公爷说一声。”   又叫了身前的大管事道,“齐渂,给灵王下个帖子,让我府有事,请他明天上门一叙。”   她不想在灵王妃身上浪费什么时间,跟她多说两句,都不过是疾声厉色,声音大得翻了天了也于事无补。   还不如跟灵王讲道个明白,他王妃郡主不要脸面,看看他是不是也不打算要了。   “罗通现在在京如何?”谢慧齐这几日都挂心着女儿跟皇帝的事,嘟嘟身子不好,她没少跟药堂的大夫们商量着他的进食与调养,时间都耗在那上面了,京中的事她想着有自己那乐于为她负担一切的丈夫在,她还真没怎么上心。   但看来她的轻闲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奴婢这就去请知事的过来。”麦姑又立即动身。   谢慧齐点头,没一会,她刚进后院的门,府里暗堂的副主事就过来了。   “夫人。”   副主事是个瘦小干巴巴的老头,很少在谢慧齐面前出现,但他是谢慧齐十年前提拔上去的,他儿子当年也被恢复了原姓跟随了其祖姓,不再姓齐,恢复了良籍之后就去了国公府安排的地方,之后一路考上了京,现被安在了六部当中当差。   再如何国公府也是有人的,这也是谢慧齐想让国公爷尽早回来的原因,大儿还小,这些都是他还没接手的事情,只有国公爷在京国公府的力量才能发挥到最大,才能稳住局势。   “罗通如何了?”   “回夫人,罗大人家中老母已不在,原配在他在蚊凶为使那些年中已病逝,现家中有三儿两女,在罗夫人跟罗通回京后,罗大人原配所生的三儿搬离了祖宅,只剩两个待嫁的女儿还呆在家中……”   “说再简单点。”   “罗大人甚喜罗夫人,肯为罗夫人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就算欺宗背主,赔上整个家族?”   “就算欺宗背主,赔上整个家族,”副主事沉声道,“蚊凶王跟悟王就是他带进的京城,皇上先前宫中被施计之事也有他的手笔。”   “这悟王跟罗夫人还联着手?”   “联着手。”   “罗通知情?”   “罗大人知情。”   谢慧齐翘了翘嘴,“这罗大人还真是个痴情男儿。”   明知后果如何,还甘为红颜赔上一切。   “他在京里有何动静?”   “之前有,鼓动一些人与他说道我们府中的不是,”副主事淡淡道,“但后来被皇上压了下来,关在了府中。”   “他儿子们与他关系不好?”   “岂止,恨之入骨。”副主事点头。   “你去找他们,”谢慧齐淡淡道,“带着他们去找罗家的宗族,看罗姓那班人打算怎么办罢。”   副主事犹豫了一下,半抬头看向她,“夫人……”   “嗯?”   “这是否太心慈手软了些?”只要明年开战,罗通卖国通敌之罪就可下来,那是株连九族之罪。   ☆、第283章   “就照我的话去做罢。”谢慧齐笑叹了一声,带有几许自嘲。   什么事情皆是说来容易做来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局限性,她亦如此,哪怕她也不是良善之辈,可就是难免显得假惺惺,她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不过,也不会因此显得她慈悲几分就是,父子若是相互残杀,谁疼谁知道,怎么说都不是她这外人来疼。   “是。”主母下了令,下面的人自然只有听从的份。      齐璞先于他父亲回来,他一回来就去找母亲请安,他也是听到了温敏来府的消息,但没料一见母亲的面,就被他母亲拿着他父亲的马鞭狠狠抽了几鞭。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齐小国公爷当场就怒了,“你作甚?”   说着还拿臂去挡,被抽了两鞭疼得狠了,急了就抓住了鞭子,还不敢用力扯,怕把她带到地上,嘴里气急败坏地道,“你又是瞧我哪儿不顺眼了?”   “叫你招事!”谢慧齐用力一扯,没扯出鞭子,柳眉冷横。   “呵,”齐璞气笑,“你说那郡主的事?呵,呵呵,那叫我招事?你听谁说的是我招的事!”   他怒吼,谢慧齐却还是用力扯回鞭子,又抽了他一记,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喘了两口气,顺过气来道,“让你长点记性,下次多个心眼。”   “我哪能知道那种场合会出现那种疯姑娘?”齐璞捂着手臂嘶嘶出声,但见她一脸的不高兴,他的反骨反而下去了,口气也好了些,“行了,这等事你气什么?我下次注意就是。”   谢慧齐见他坐过来,也不像恼了她打了他的样子,不由轻叹了口气,道,“林家姑娘知道这事吗?”   “知道。”齐璞点头,瞧她一脸的暗沉,又补了一句,“你别担心了,她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只是咱们的亲事虽说你们已经为我们作了主,但这婚还未订,她插手也于她名声有碍,是我不让她管的。”   “我看那郡主是铁了心想嫁你了。”谢慧齐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温水喝了两口,淡道。   这等事但凡齐璞起了点心思,许还会被演变成为郡主的敢爱敢恨,郎有情妾有意的,家人若是不同意或阻拦,还会成棒打鸳鸯的罪人。   无论后世当今,都多的是抢了别人的还敢美名加身道委屈的事情。   谢慧齐丑话说在前头,她是不可能允许大儿身上出现这种事的,哪怕是中计也不能。   她丈夫和她从小对他给予了三儿和小儿没有的东西,相对应的,齐璞就得承担他的责任。   他不能跟灵王府有任何瓜葛。   灵王妃年轻时候也是韩芸的跟班之一。   “这事我真管不着,”齐璞见她脸色不好,也甚是无奈,“她是灵王府的郡主,不是我家的家奴,可任我打杀教训。”   “嗯,长个心眼罢,”谢慧齐倚在了椅背上闭了闭眼,“别给人留机会。”   “唉,知道了。”见打人的比被打的还不高兴,还得他哄,齐璞也是服气了,凑过头去拍了拍她的手,“你就别操心这些事了,你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   “嗯。”谢慧齐淡淡地应了一声。   “林玲那,”齐璞想了想道,“还是您给出去透个底吧,订婚的日子不好提前,还是按明年春末订,但您出去跟人张了口,说您是铁了心要订她当长媳的,只等明年订婚成亲,有你的贵口尊言,她这身份也就明了了,许多事她也方便些了。”   “她答应?”谢慧齐张了眼。   “她求之不得。”齐璞笑了,弹了下她的鼻子,笑着调侃,“我媳妇可比你有杀气多了。”   谢慧齐不由哼笑了一声,此时她脸色也柔和了下来,“回院换身衣裳罢,等会过来,你阿父也快回来了。”   齐璞点头起身,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甚是委屈地道,“你打得我太疼了。”   谢慧齐朝他头疼地挥了挥手,“还不快滚!”   齐璞笑着摇摇头,这次未再多说就走了。   说起来,他甚至比他父亲还要纵着他母亲。      这日齐君昀带了谢由去了宫中,谢由回来后,恹恹地盘于谢慧齐的脚前靠着她的椅脚坐着,谢慧齐拿眼睛去看国公爷,齐君昀便朝她道,“没许他动,跟我在御书房里呆了半天。”   谢由很不习惯半天都一动不动。   谢慧齐好笑,低头问小猴子,“明日还去不去了?”   小猴子无精打采地看了她一眼,又无精打采地朝齐君昀看去。   见公猴子嘴角勾起,似是嘲弄,他朝母猴子继续无精打采地点了下头,随后双眼无神地盯着地砖。   “我激了灵王明日上午来。”看来还是要去,她丈夫对他的吸引力可能胜过山林中所有加起来让他可以温饱的兔子,谢慧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丈夫道,“灵王回了信,说来。”   “嗯。”   “今日韩芸也跟着灵王妃来了。”谢慧齐微笑道。   见妻子笑靥如花,笑得过于灿烂以至其笑有了深意,齐君昀也是挑了挑眉,“夫人言下之意是?”   “她依旧动人,”谢慧齐想了想,想起白日韩芸盯着她的那双过于明亮,还带着几许妖艳的眼,便补道,“还尤胜当初三分。”   “呵……”齐君昀哼笑了出来,“不难以为。”   见她闻言挑眉,他好笑道,“她若是丑陋,你当罗通是为何神魂颠倒?”   倒也是。   “她会想办法也见一见你的。”   齐君昀闻言轻笑出声,他本是淡泊从容内敛之人,很少这般笑得轻快又畅快过,这一笑笑得连垂着头蔫蔫坐着的谢由也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他,就如像看见了阳光拔开了厚厚的乌云那一刻绽放出来光辉,耀眼得让人眼前只剩一片金黄。   而谢慧齐被他笑得莫名尴尬,觉着厚了很很多年的老脸皮都有些发烫了。   “夫人无需担心这个,我不是你大儿,别人投怀送抱还不自知。”齐国公嘴角勾着,眼里全是调侃,一脸的似笑非笑看着国公夫人。   这时齐璞刚好一脚进门,听到这句话,眼睛都睁大了。   在背后这般说道儿子的不是,他阿父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当晚父子俩又吵了一架,不过还是齐璞在那愤愤不平,当父亲的国公爷还是好整以暇地喝着清茶看着他。   等齐望两兄弟也回来了,齐奚也带着皇帝回来蹭饭了,事情就演变成小国公爷跟齐小公子要打架了。   齐小公子没他大哥那样在乎母亲,不出事的时候在他心里无所不能的父亲是要比母亲重要得多的,一听他大哥老说道他阿父的不是,站起来就跟他大兄宣战。   “你不要老说阿父,有种你冲我来!”齐小公子战意冲天。   齐小国公听了冷笑了数声,慢条斯理地扯出了扇子打手,挑眉长“哦?”了一声,随即就应战站起。   齐小公子已经气得拿鼻孔看他了。   国公夫人早看厌了这种戏码,招呼着国公爷定赌局,赌小儿子能走几招,走三招就三两银子,走五招就五两,要是三招五招都不能,那银子就充公。   平哀帝也跟着下了把赌注,他赌了六招,赔了六两。   赌三招的国公夫人把赌三招的女儿,五招的国公爷,还有六招的皇帝的银子都赢在了囊中,架一打完,她就把银子收了回来,对争气的大儿道,“娘先存着,回头给你媳妇。”   齐小国公府这才真正乐呵起来,用膳的时候也坐她身边,还给她布菜。      灵王第二日就如约而至,这一次灵王进门后就进了前堂,齐君昀是在前堂的廊下接应了他。   “齐国公……”灵王遥遥而来,未上台阶就双手相揖拱起。   “灵王爷。”齐君昀也回了一礼。   灵王已年逾五旬,也是一介白面无须之人,只是因这些年的过于沉迷酒色脚步虚浮,眼睛脸孔皆浮肿,妻子要见他,齐君昀便也昨日就令了自己的人去跟灵王打过招呼。   看灵王神色,齐君昀大概也能猜出灵王可能不如灵王妃那样蛮勇,敢于把身家性命交予一时意气。   灵王上了台阶后气有点喘,见着玉树临风,尊贵尤胜当年的齐国公,他大笑了起来,上前就道,“还是不如你啊,本王就未有及过于你的时候。”   灵王当年也是跟他比过的,只是在王公贵族当中灵王还不如悟王,中王及阳王这四王在定始帝面前得宠,更是别谈企及他了,齐君昀在成亲后也就很少与被闲置着也不上朝的灵王见面了,更别论来往。   “上了点年纪了。”齐君昀看了眼还有点喘气的灵王道,领着他往里走。   “是,是,可不是。”灵王摸着圆肚子笑。   他进门来,下人一奉上茶,悉数全退下后,他就开门见山地对齐君昀道,“你和你夫人叫我来的意思我明白,但是齐哥你给我句话,不理会我那混帐婆娘,但我们家敏儿真没进你们家门的福气?”   齐君昀看向他。   “真没?”灵王很认真,那双浮肿的眼睛也因这份认真变得正气了些起来,“我家那小闺女是真心欢喜你家小国公爷的,你也知道她这种姑娘家一旦欢喜一个人,是什么事都可以为她欢喜的人做的,而我嘛,也素来疼爱她,她若是嫁成了她中意的人,我也定会为她的夫家有一份力出一份力的。”   ☆、第284章   齐君昀淡笑了一声,并不言语。   一会的沉默后,灵王呵呵笑了一声,那浮肿的肉脸也垮了些下来,脸显得阴沉了。   现在,是他们王府想攀附国公府,而不是国公府要他们灵王府的力……   灵王垂着头想了一下,抬头怅然道,“我那悟王兄现今不好过后,我至今还记得他离京的惨状。”   齐君昀依旧淡笑不语。   灵王看着他,“也就你能这么多年,没怎么变了。”   变当然也还是有变,只是变得更有权力,更视这个天下如他掌中物了。   “我是不想得罪你的,更不想下场太惨,”灵王靠着椅臂靠他近了一点,“只是我女儿的事,一点可能也没有?”   他也知道灵王府实则也不如手中有虎符的林元帅府,只是女儿想博一博,他也想。   “子灵,”齐君昀叫着他少年时候的字开了口,“管好你王妃和女儿,别让她们闯下你收拾不了的大祸,到时候出了事,我们也无昔日情面可讲。”   灵王皱起了眉。   “好好想想。”齐君昀拍了拍他的手臂,顿了一下,又道,“今日午膳就留在府里与我用罢,下午我要进宫,齐璞也要跟我一道进去,你看你要不要也带你儿子跟我进去替皇上请个安?”   灵王脸色大变,半晌后,他沙哑着喉咙道,“要。”   他这顿的半晌,不是因愧疚于女儿,儿子当然是要比女儿重要,国公爷话一出,他就已经舍了女儿,他刚才想的是要带哪个儿子进宫。   最终他选的是爱妾的儿子,而不是灵王妃所生之子。   如果国公爷要是给他们指了条涉政的路来换取他们的支持,那接他位置的人肯定得是他喜欢的,不曾逼迫过他的那个女人所生的儿子。   “嗯。”齐君昀没看他,起身道,“你也好些年没来我府了,与我一道走走看看。”   “谢齐兄。”   灵王一出门,就招了自家的奴仆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下仆带着满脸的喜气飞奔回了灵王府,他是从后门进的门,偷偷去了王府二公子所在的院子。   “王爷说让您自己先去,姨娘那也请还是不要先说的好。”那被二公子生母收买了的下仆一脸的喜气洋洋道。   “知道了,等会我会自己找名目出去的。”二公子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下来,又感激地拍了拍下仆的肩,“多谢你了。”   “小人应该的。”跟的主子有出息,下仆自然是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厢谢慧齐没去见灵王,她在鹤心院哄着谢由写字,不久齐璞几兄弟来了,谢由这字也没法练下去了,跟着几兄弟去了练武场。   身边一下子就又没有了人,人一走,国公夫人就快步往事务堂看,府里堆了一堆的账册没看。   她是打算在长媳妇进门前把家里的产业分作四堆,把给儿女们的院子和库房都分清楚,家是不分的,但财产却是要分清楚的。   在她这里,儿女们都是一样重要,所以不管齐奚这辈子会嫁还是不嫁,他们给她的不会因此多一分,但也不会少半分。   长媳进了府,管的是小国公爷的那一份跟国公府本身的东西,弟弟妹妹们的自是管不着的。   而她也把谢由当孩子,但府里的确是不该分给他,谢慧齐也就打算把她名下的几个山庄给他,她不打算给他多少金银宝贝,但会力求给他安排一个就是一辈子不去操劳也能维持生存的一生。   富贵是富贵不了,但不会在这红尘中饿死。   这些事办起来庞大,且时间少,院子库子这些东西还要重新规划,且只有等明年三月孝期一过府中才能动土,不过好在事情的规划也要颇费一段时日。   听到灵王府的公子在门口等也没要求进门,看样子是要等他父王出门,谢慧齐得报后朝来报的人颔了下首,“请王府的公子去小厅喝两怀茶罢。”   说罢,又想起一事,问,“灵王府到府中也要半个时辰罢?”   “回夫人,是这般没错。”各大王府的府邸这些年也有些变动,以前国公爷边上还是有好个王府的,但大忻这么多年下来还能承袭王位的王爷也没几个了,太帝的那几个儿子后来得的府邸都要了那占地最大的,反倒离国公府远了些。   国公街这边,也就他们府最大。   “想来也是没用午膳,那等会开膳时也给他备份午膳罢。”谢慧齐又吩咐了一句。   “是。”   近午,齐君昀在前面和灵王一道用膳,谢慧齐在后院跟儿子们一道一起用,得知来的那个王府公子不是嫡子,齐润坐到桌上后啧了一声,“知道要带进宫见皇上也不带嫡长公子?”   这灵王府也挺没规矩的嘛。   “嗯,这灵王府怕是有的闹。”灵王一回去,事情肯定会被知晓,灵王妃跟灵王妃的娘家不得震怒,齐望略想了一下道。   “阿娘,这就是你的处置?”齐璞要笑不笑地瞥了他母亲一眼。   谢慧齐也冷冷地回视了他一眼,淡道,“你说是就是。”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不过也息息相关就是。   灵王本不中意灵王妃,所以才能这么轻易舍了她,不过,也是他们国公府递了刀子,灵王才就势拿了刀子砍下去。   归根到底皆是自作孽,造什么因,得什么果。   膳间谢慧齐跟他们说了一下给他们造库房分铺子的事,齐润一开口就要了几个瓜果点心的铺子,齐望笑叹着给他夹菜,与他道,“你不拿这些个吃一辈子的,等你长大了你就不喜了。”   “我长大了还是会喜欢的。”齐润一脸“三哥你不懂”。   “定始十七年后家中置的产业都拿出来分一分罢,”齐璞听他娘分的都是近十年的产业,又往前挪了挪,挪到了他娘嫁进国公府来的那一年,自那年后,府中的产业都是她打理的,新置的产业也都是出自她手,“我那份娘你就给一成就好了。”   “那太少了。”齐润在一旁插嘴。   “哥哥祖产多,等你败光了还得来跟我要饭吃。”齐璞老神在在。   “才不会。”齐润朝他扮鬼脸。   齐望也看向他大哥。   “祖产多,别挂心我。”齐璞摸了摸他的头。   齐望老实道,“后面添置的也有众多。”   他是帮他娘看过帐册的。   “那就多你们多分的是大哥先给你们的,以后等大哥有了孩子就没你们的份了。”齐璞脸色柔和。   他们兄妹长大了,每个人都即将或将要有自己的家,他知道他阿娘的打算,她哪个都不想委屈,哪个都宝贝,也没想以后跟着他们谁过,她跟她那个国公爷整天闷一块都不会厌烦,想来以后他想见他们的次数都要少了。   而他也将要担起这个家了。      灵王府果然大起波澜。   灵王府的娘家易家,当朝翰林院大学士一家在隔天就去了灵王府。   灵王妃说要是来国公府找国公夫人的麻烦,被她父亲一巴掌一言不发扇到了地上,老头连看都未看这个出事了才找娘家的女儿一眼,就上前对灵王道,“翁婿,老夫不是倚老卖老,有些事我们还是说道清楚的好。”   跟灵王商量出来,易老学士又找上了王府长公子,与他道,“你若是跟你娘一样的糊涂,就是我也救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   说着甩袖而去。   有了个清醒的老外祖力挽狂澜,齐国公再加灵王去猎场溜马时,灵王带来的灵王妃生的长公子——灵王对他那个头脑清明,一身骨气的老丈人还是颇为忌惮的。   但灵王妃还是被软禁了起来,一天夜里闯到儿子的院子里拿刀对着他哭道,“你跟你父亲一个德性,他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我杀了你算了。”   毕竟是自己所生,灵王妃最终没下得了手,但这事弄得满王府的人都起了夜,第二天这家丑就传遍了京中上下。   喉上有刀痕的长公子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也差过了齐国公的两次对京中官宦子弟的考察——齐国公之前也不是专门要给灵王儿子机会,而是他给京中所有官宦子弟机会。   官宦子弟比寒门出身的士人还是要强上许多,多年的浸淫和京中的波云诡秘让他们比一般多些应变力。   长公子在府里养伤的那小半个月,京中出去了一波前去江南上任的年轻官员。   灵王心下暴怒,不再顾忌老丈人的威言,硬是把二公子又再推了上去。   朝中重臣无论是之前跟国公府对着干的,带是后来看齐国公不顺眼的,这时候都难得的上下都看齐国公无比顺眼,个个都要对着平哀帝说齐国公几句好话。   不上朝的齐国公难得的赢得了超过大半的朝臣的心。   连赵派的众多人也对齐国公多加赞誉,赵益楼天天上朝如站针毡,回去了门前也不再复车水马龙。   ☆、第285章   易老学士再来一趟灵王府,对女儿失望不已。   女儿不成器,易老学士只得为外孙着想,灵王那已是不愿再给他脸面,他也只得从易家子弟那抽掉一个人,把机会给了灵王的长公子。   为此,少掉一个机会的易家族人对这个一向德高望重的老大人不无失望,易老学士也只能厚着老脸,冒着丧失在族中一世英明的风险,硬把灵王长公子再次推到了齐国公面前。   还在从小天赋不一般的长公子没让他失望,过五关宰六将,在一众博学多闻且实力超群的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了十二月初十,第二批前去江南任官的世族子弟,且是乃正七品的安抚使司佥事,辖下能管土民土兵,是正正经经握有实权的武职外官。   这若是一步步升上来,就算不回京,也是前程远大。   他父王灵王之王位是定始帝封的,可其子长哀帝在世时一个王爷也未封,现在长哀帝的独子平哀帝看似年纪小小,但这几年的当政也让许多人都看得出来其人只比他先帝理狠绝,不是与他亲兄弟的王子想从他那里求一个王位过来简直比登天还难,更甚者是灵王与平哀帝连交情都没有,灵王三次求进宫,平哀帝顶多能答应一次见他。   既然王位无望,还不如把握机会出去博一博,而且他毕竟出身不凡,若是真有本事,但凡立功,那功劳也要别人多加重几分。   宝丰五年年末,齐国公唯大忻有才此举被后人认为是丰华天年盛世的奠基石,自此也在书院展开了长达数十年的唯忻有才的宣召,读书人前仆后继为国尽忠,而齐国公也是在世时就被大忻史官所记,被当时的平哀帝在让位圣旨当中亲笔诏告天下,尊其为齐圣公。      定始五年的小年,谢慧齐给林家下了帖子,叫林家一家人过来与他们一道过小年。   长子跟她说让她在恰当场合跟人说一下林家姑娘的身份,但孩子想的还是要与大人的不一样的,在齐璞眼里,自己定的媳妇当然要比谁都要重要一些,但在他的母亲眼里,媳妇的一家都是要与儿子往来一生的人,儿媳固然重要,他们这些老了的老家伙其实更重要,更值得被尊重与看重,而林家的长子更是林元帅唯一的独子,感情处好了,妻舅其实比亲兄弟不差。   谢慧齐下了此举当天齐君昀并不是没有惊讶的。   他夫人数十年如一日地按部就班,每一步都走得再符合常情常理不过,这请还未订亲的亲家过来与他们一道过小年,这举还是太骇俗了一些——尤其是在他们这种一举一动皆被人盯着的人家里。   只是他夫人可能一辈子都做了太多被人称道的事,如多年守孝,守着府门寸步不离,从不背后说道人的不是,就是不便见人也是对人恭敬有礼,礼数周到,这美誉在各家中有母老虎的士大夫中数年被传为美谈,此举一被人众所皆知,哪怕与礼不合,众人也许是骑虎难下,竟无一人出来说道不是。   遂林家人在小年当日全家人皆欢欢喜喜地来了。   忻京偏北,十二月已是极寒了,不过国公府究竟是与处别不一致,林家人一进门就感到一阵热气袭来,没一会,披了一袭再好看不过的白狐披的林家长媳也是受不住了,悄悄地望了她夫君一眼。   林少夫人胆子小,易受惊吓,现下且有孕在身,林杳比平常还要怜惜她几分,亲自动手把她的狐披解了下来,得来了少夫人一个再羞涩甜美不过的笑容。   林玲被母亲挽着手臂带在前面,这时候大家都感觉到热了,只有林夫人未曾感觉到,半垂着头嘴唇轻启,小声,但滔滔不绝地跟女儿讲那些她已经说道过无数遍的话,“不要多吃,坐的时候要直,跟人说话时眼睛要垂下,长辈没开口让你说话,你就是憋死了一个声也不能出,国公夫人那个人是最讲规矩的,你要是做错了一点,你别看她笑,她心里不定怎么衡量你。”   亲事没有确切地订下,京里打主意想横插一脚的却有好多家,不谈那不足为患的,光灵王这样的人家就有数几家,尤其在齐国公唯才是命,不管是敌对的政党还是有宿怨的家族都任才是命后,对齐国公府长媳这个位置觑瑜的人就更多了,林刘氏短短一个月来已为这些事操碎了心,这时候被国公府一家邀请而来,欣喜是有余,但担心还是未减退半分。   对她来说,女儿没实打实地嫁进国公府,嫁与长公子为妻,成为国公府的长媳,那就是事情还没落头,定数!   为此她担心害怕的岂止是一点点!   “你还未与长公子订亲,在长辈面前不要与他过于亲近了,娘跟你说过了,这家子的儿女皆是国公夫人所出,即使不是所出的那个也是救过国公夫人的命,你务必给娘记牢了,这些个人,你一个也不能得罪,不能……”   林夫人絮絮叨叨,她自己都没看来自己脸容有多苦,林玲看母亲为她着急不安心里有愧,自是不打断她的话,林夫人身边的林元帅这时候却打断了老妻的话,低头对她道,“不必担忧,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林夫人不以为忤,敷衍地笑了笑,还欲再说……   “别着急了,今年是小年,一年到头你难得有几天好日子过,今日不是在家中,你也无需为我操持家事,就当是出来放松的,自己怎么好过就怎么过,出了事,自有为夫为你担着。”林立渊从年少时候就娶她为妻,不觉夫人有多貌美,也不觉她有多熨贴他心,但却见不了她如置油锅中的蚁此景。   “啊……”林刘氏先是迷茫,后会意过来,这时林立渊这块老木头难得的还因安抚她握了握她的手,林夫人会意过来眼睛冷不丁地湿润了一下,再回首时,对女儿忍不住悄声道了一声,“娘之前说的你都要记着。”   说罢,不再说了,又回头看向其夫,见他还担心地看着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把心算是真正地放下了一大半。   有人保护,她自是不怕的,只是之前的二十来年她都操心惯了,没人提醒,她还不知道要怎么放松。   好在如她之前出嫁时母亲所说的,只要有心,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且只会更好。   “娘,我给您把披风解了。”林玲见母亲笑了,忙松了一口气,轻声道。   林夫人这才觉出热来,这才发觉自己背上都出汗了,见女儿关心甚切地朝她看来,心中也是轻叹了口气。   还好,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哪怕是要嫁给别人家的,但也是真心实意地对她这个娘好,不也妄她为她这般操心,战战兢兢了。   “你好就好,”女儿轻巧地给她解下披风,还拿手绢在她额前轻柔地碰了碰,林刘氏忍不住眼眶一红,轻声道,“你要知道,娘为你是什么都甘愿做的。”      小年这天谢慧齐本来是要用来交待亲家公亲家母,但一早齐奚就把刚刚在朝廷上亲口休朝没几个时辰的皇帝给带回来了,皇帝被她牵着回来时还睡意甚重,迷迷糊糊得很,一切行动皆靠二小姐指挥,都是二小姐指一个坑,他这个萝卜就按那个坑里蹲,一点作为皇帝的尊严都没有,谢慧齐看不过去,见过人后,见皇帝还想开口跟着女儿叫她阿娘后就把人轰去补觉去了,不敢让这个百依百顺的听话萝卜久留。   果然心有所属的女儿都是别人家的,皇帝去睡觉,女儿也跟着扶着他去了,小儿女相依相偎走后,虽然没半晌后她又回来了,但谢慧齐还是忍不住气恼地捶了她一下,“我这么忙,你不我声好就跟着去伺候了,白养活你了。”   齐奚不以为忤,抱着她的脖子就笑,等母亲忍不住了她催着她去用早膳,叫她好好用膳的时候她这才道,“这怪我,我怪想带他回来的,所以就一早催他跟我来了,不怪他的,怪我心急。”   其实是他怪想来的,齐奚知道小年这天母亲一大早就会给他们这些儿女发她早前寻来的好东西给他们,她也是怕落了他的那一份,这才一大早天还没亮就从小宫门溜了出来回了国公府——她知道母亲的性子,她认了他,她阿娘哪怕他们不会回来,也会备他们的一份东西。   “唉……”这心偏的,如果不是她是当娘的,她都要忍不住,谢慧齐忍不住叹了口气,指着她的额门就道,“你也是个讨债鬼。”   “是,是,是,”齐奚一连应了三个是,“只有三弟才不是你的讨债鬼,是来这个世道给你造福气的。”   齐望是个孝心孝行皆一致的人,大哥小弟还有小由弟弟都在领了母亲的好东西后就弃她而去,去练武场比划去了,这时候只有他伴在母亲身边,听到胞姐的话后,本在父母案桌上练字,顺道听她们说话打发时辰的齐三公子手一歪,字都糊成了一团,抬头便哭笑不得地朝胞姐道,“姐姐何必如此说道?”   ☆、第286章   十二月底的寒风冷凛,即便是最爱出门的大长公子小公子也不再喜爱出去了,府里一团的温暖,有温水暖汤浸胃,再也没有比家更好的地方,齐望最爱着家不过,比最喜出家的长兄跟小弟最爱呆家,不巧听到最宽容他兄弟几个的胞姐挤兑,也是无奈至极。   齐奚却还指着他,笑语道,“你摸摸你心,估量估量阿娘最喜谁?”   齐三公子没摸心,但估量估量却觉他母亲最喜他,于是笑而低头,不想再接家姐的茬了。   齐奚便娇气满满地跟母亲撒娇道,“你多疼疼我嘛?”   最会说话的多是能得最多疼爱,谢慧齐也是骑虎难下,勉强道,“好的嘛。”   “那我表哥呢?”   “那也……好的嘛。”国公夫人更为勉强地道。   齐望在案桌那头被逗笑,差点笑得喘不过气来被呛倒。      林元帅府众人一早就到,这还未接近午,谢慧齐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弄得就算满城皆知也是把人请来了,所以人一到,不管国公爷还在书房磨蹭着他那点儿私事,她也快步去了书房拉了他出来前去接人。   齐君昀被她拉出来还不快,“我在给你画寒梅图。”   她曾说过让他年年都画一幅,说那寒梅最像她,铮铮傲骨,屹立不倒。   屹立不倒的国公夫人丝毫没有屹立不倒的风骨心不在焉道,“明年再画。”   把她的话视圣旨还要重要三分的国公爷愤怒了,“那是谁说的她每年誓死都要一张!”   国公夫人暂时因烦恼的事情太多忘却了,还是心不在焉道,“那改年罢。”   随后经常一年都不常动气的国公爷不说话了,不愿意搭理国公夫人,板着一张脸只动腿不说话。   国公夫人好一会才意会过来,撇头朝他敷衍道,“等把儿女们的事都挤一块埋了,咱们就能过自己的日子了。”   谁叫他们生了这么多的儿女,要是只生一个,只了了一个的事,他们不知有多少自己的痛快日子过。   齐国公一想便明白,还是愤愤道,“也不是我想生这般多的。”   说罢也心虚,他还是想儿女齐全的,又道,“那生出来我爱那么管他们死活?”   多少世家子弟,自一出生,还不是得自谋前程?如他不就是如此?   男人到老了还是有幼稚的一面,最爱在深信的人面前说最不负责任的话,谢慧齐最明白在她身边睡了近乎一辈子男人不过了,于是拉着他往前走,嘴里还道,“那不管,谁管,你的儿女还不是得你管?”   确实还是得他管,齐国公一想明白,又往前更加紧了一步,挨近她身侧道,“你早知道,为啥不少生两个?嗯,一个就好。”   小儿子要是不生,那是最妥当不过了。   那个才是最要命了,就没一天不出事的。   生都生出来了,国公夫人毫不犹豫地白了他一眼,“再说一次,我掌你的嘴。”   国公爷因她最不客气的话却更为挨近她,国公爷那缱绻眼神看得国公夫人都醉了,没半晌伸了她手掌拦着他眼睛叹道,“爷,您还是少看看我。”   就为他为她的温柔心肠她已为他赴汤蹈火,再如此缠绵悱恻她就是肝脑涂地也不可惜。   她这样活着只为一己私欲的女人若是喜欢一个人至此,可以到了地府上都得为自己大唱三曲哀歌。   齐国公这才笑了出来,把她手掌无下,淡道,“不管如何,你知道。”   他不愿多说,谢慧齐却最明白不过,她身边紧紧握着她手的男人,这一生就是自出生起每一个时刻都不曾平淡过,最后能只愿的唯一愿的就是她牵着他,带他走过最后一程。   他太累了,为这世道,为这天下,这温氏的江山他付出了所有的精力,他再强悍也会有累的时候,他需要她带着他走完最后一程。   “那你也听我的话。”国公夫人笑了起来,拉着他往前走,夫妻之间不就是如此,总得有个人走在前面带一程,累了,就换另一个再带一把,她也是活到如今才明白,夫妻夫妻,日子过久了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岂是情爱那般简单的。   “呵。”齐国公轻笑了一声,把头垂下,搭在了她的肩上。   一辈子啊一辈子,太长了,长到他已足够相信,就是前面有千军万马,他靠着的这个妇人也会甘愿为他拿起屠刀,为他拼一翻前程,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能信她的。      齐国公夫妇在中院欢欢喜喜地迎了林无帅府一家人,等到睡饱了的平哀帝跟他表妹也加入席还要当平常人后,却害苦了在他座上的林家父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等到午宴时候这心才算大定——也不知是皇帝的大恩大德,还是齐国公爷见林无帅府可怜,终于让平哀帝跟他表妹坐于主位主母右手边下面的首位了。   为此,国公夫人还跟她下首的平哀帝悄声道,她女儿跟女婿都是坐于她的右位,她的儿子们都坐于她丈夫的右位,“嘟儿,他们都怕死你了。”   岳母说话,女婿也是笑着轻声道,“您别担忧,皆一家人。”   国公夫人没他心态好,他说得轻松,她却不轻松地道,“您是我儿婿,不是他们家的儿婿……”   她尽管用了尊称,但一点也没影响温尊的心情,道,“没甚关系,我今天不吓人。”   国公夫人因他这话默默勾嘴一笑,那笑太浅淡谁也没看出意味来,等到午安宴一毕,平哀帝邀了齐璞,林杳一众等与平哀帝同席同座的人皆有些不安地离去午歇后,国公夫人在回到鹤心院午歇后才朝国公爷叹道,“嘟嘟也是太老成了。”   年轻人心气难得会比谁都要高一截,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才是常态,如她的几个儿子们,而不是像嘟嘟一样像古井一样波澜不兴。   “他在宫中呆得太久了。”齐国公淡道。   “唉。”   谢慧齐轻叹了一口气,又有些忧心地道,“他为奚儿……”   “嗯?”   “他似是为奚儿什么都做的出。”   “我也能为你如此。”齐君昀却不以为忤淡道。   谢慧齐却笑了,没有丝毫不堪,却唏嘘道,“你不会的。”   就是现在他们过得甚好,她的丈夫当年也绝对是不会为她做到这步的,他当年娶他不过是为降低定始帝对齐国公府,对他的戒心罢了。   他们的在一起,无非不过是再好不过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其中差一步,他们都不得善终。   “嗯?”看她唏嘘,齐君昀挑眉看他。   谢慧齐笑着摇了摇头。   这厢她等齐君昀睡了就起身出了门,齐奚也是未睡,正带了林玲过来在偏厅玩,见到她来,就笑着对林玲道,“我就跟你说了,阿娘肯定是睡不着的。”   林玲红着脸给谢慧齐福了一礼,“婶娘。”   谢慧齐笑着上前扶了她,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座位走,“刚才也没与你好生说几句。”   “嗯。”   “别怕,婶娘就是跟你说会话。”   “我没怕。”林玲不好意思回道。   一等坐下,谢慧齐想了想,与她道,“本来你跟璞儿的事我是想开春订完亲,年末成亲的,但我想提前些日子,这事我打算稍会就跟你娘说,但毕竟是你的大事,我也想问问你的意思……”   “一切但凭婶娘作主。”   “是你的事,你也要自己拿主意,”谢慧齐失笑,笑望着她,“等你以后进门了,也是要帮着我管事的,到时候也是要你自己拿主意的。”   林玲一脸红通通,忍不住咬了下嘴,齐奚站在她们旁边,这时候推了推林玲,笑道,“玲玲姐就自己拿个主意罢,我们家的人都是自己拿主意的。”   还未嫁进来的林玲尴尬地咳了一声,但还是鼓足了勇气问了一句,“提前多久?”   “五月,你看如何?”谢慧齐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这……”林玲立马犹豫了,见国公夫人困惑地看着她,她又不好意思一笑,轻声道,“我们家以为再早也是九十月的事情去了,我母亲为我在江南打的几套嫁妆要到那时候才能送到京。”   “是这事?”谢慧齐见不是多大的事也松了口气,“我等会跟你娘商量商量。”   之后,她看着这个红着脸,但口齿还是清晰无比的女孩儿笑道,“那如若商量得好,那日子可能提前?”   林玲又闹了个大红脸,尽管羞涩但还是看着国公夫人的脸回道,“一切但凭婶娘作主。”   送走了两个要去花房看花的小姑娘,没一会,林夫人就到了。   谢慧齐跟她说了婚事想提前的事。   林夫人没料国公夫人找她来是商量这等事,没犹豫就点了头,道,“日子的事,就看您怎么挑了,我们家就按您这边的规矩来。”   她心中也操心那些未置办妥当的嫁妆的事,这时候也已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周全的事来了。   当娘的比当女儿的更干脆,谢慧齐还真是喜欢这种不生事,还能给你解决事的亲家,看着林夫人的眼睛越发的柔和了起来,心中想事的林夫人一回过神来看到国公夫人温柔充满笑意的眼,却吓得猛地一哆嗦。   ☆、第287章   林夫人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谢慧齐轻咳了一声,忍住笑,握住了她手,熟视无睹还温柔道,“多谢你能成全。”   林夫人又尴尬又忌惮她,说话都结巴,“哪,哪,哪的事。”   说着年岁不小了的林夫人也闹了个大红脸。   谢慧齐不忍折磨她,又说道了几句就起身,顺道扶了她起来,道,“等一会家中还有个花宴,我还请了几位夫人下午来小坐片刻,你也回去再歇息会罢。”   说话间她把林夫人送出了门,林夫人临走前朝她福了福身,等到离了鹤心院一会,她拍着胸口朝身边的亲近人又笑又恼怒地道,“差点没吓着我。”   亲近人是个老婆子,也是只笑不说话。   夫人们的事,哪有她能搭嘴的份。   林夫人也只是说说,不一定要得什么话,说罢心底也是忍不住艳羡地叹了口气。   做女人做到那夫人那种,不知有多痛快。      谢慧齐下午叫了近臣家的那几个夫人来走一趟,当然这都是国公爷给的人,她按着人头请的家眷。   男眷反倒一个也没请。   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表态,被请了的近臣家眷早于帖子前的时辰就到了国公街,没一会请的那五家人都到了,个个都掐着时间早到了一会,她们坐在轿中还让下人替她们之间相互通了个气,至少都弄清楚了今儿来的是哪几家,以后站队也好站一块。   没选中的人家,不管以前两家有多好,势必也得冷淡下来。   官场中的活路都是给闻得出味的人留的。   国公府原本最忠心不过的卫家已经倒下去了,倒是原本要低于卫家一截的扈家上来了,扈家现在的大爷在前面一段时日就接了皇上一旨圣令去了江南任总督府总督,国公爷夫妇回来后他们也上了拜帖,但国公府也没有要见他们,扈家老太爷下令,天天让家中以前那个跟国公爷念过书,现只管家中庶务的老小儿子送些他庄子里自己种的瓜果去国公府,东西不贵重,但心意大。   扈家也是上下齐心,大爷走官途,小儿子就打理家中产业,庶子也不亏待,给他们谋了好前程,这上下努力了二十来年,也算是把扈大爷给抬出来了。   江南总督府总督,那可是个手握江南二十万民兵和十万水兵的重位。   今日来的是扈大夫人,她还未去江南,为的就是要在京中处理国公府的事,现下扈府已无老夫人,国公府的事由她出面才不算失礼。   扈大夫人知道楚家也有来后,嘴角也是翘了翘。   这离州楚家也还真是有几分本事,这么多年后来居上不说,且这么多的事情居然也没站错路,这楚家在朝中没什么人,看着势单力薄,但这能耐还真是不小。   楚牙恒跟他夫还真有几分本事。   这时楚夫人也是坐于轿中面无表情,她这些天来日子也不好过,丈夫现已为工部侍郎,但工部老尚书已病重半年,老尚书是他的人,该谁接替尚书之位就得有他的话,但齐国公迟迟不表态,楚夫人当是她小女儿闹着要嫁小国公爷的事被国公府知晓,她心中愤急又绝望,直到接到了国公府的帖子才好过了一点。   但这心还是吊着。   她小女儿是她来京后生的,那时候丈夫官路坦荡,他们家的日子好过了,女儿就养得过于娇气蛮横了些,等她发现的时候女儿在家中就已经说道那个不允她常去国公府玩的国公夫人的许多不是,还曾对国公府的下人呼来喝去后已是晚了,她那个前着她一套,当着她的面一套的女儿瞒得她好苦,她现下不知道国公府知道多少,她也不敢猜国公府一点也不知。   楚夫人现在再明白不过这京中的事,一点疏忽都是要命的。   扈楚两家后面是许,江,刘三姓家,这三姓三家中的江,刘是家臣出身,江是在小因天赋异禀,被当时的小国公爷齐君昀放出去的老管事之子,刘是当时太国公爷身边的死士,后为救主子而死,太国公爷做主把母子娘弄了良籍,安排了他们的前程,这样被安排的死士家眷不少,但后来爬到高位,入主朝廷重臣的只有刘家一家,而许家是国公府的门客,一直中规中矩,不拔尖,也不出错,便一直走到了如今。   这时五家,就是楚牙恒夫人也还当自己也是跟她们皆一条道的,候在国公街门口几家下人们也是你轻声说句话,行个礼,那边也是打他揖,再送个笑脸上来……   但这五家一起来,但却不是一样的,谢慧齐在开门迎客之前就把长子跟未过门的长媳叫了起来,拿着写着四姓的纸放到他们面前,“这是你们以后要用的。”   她把“楚”单独放到了一边,与齐璞道,“这家你要看着办,人是个人才,但江南那么多的人才,个个都是你阿父抬举上来的,最后齐着心想把你阿父的窝都给端了。”   信不信,得看人。   楚家她已不太信了。   “我今天把楚家也叫来,是想让你们知道该舍的时候要舍,不管有多舍不得,”谢慧齐点了点楚家,与长子道,“我知道你跟楚家的大儿子交情好,但别把喝酒吃肉的交情当是他对你的忠心,他是一边跟你喝着酒吃着肉,一边唆使他妹妹怎么爬你的床,这种要借着女人的势往上爬的人是帮不了你太多的。”   林玲在旁已听得瞠目结舌。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儿媳是已经定了的,她一家她也都喜欢,谢慧齐也就把她当长媳妇看,残酷的事还是早知道的好,所以她在扫了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的林玲一眼后,继续淡淡地对儿子道,“我知道很多事你都有自己的主意,但有一点你要给我记住了,别心软,宁肯错杀也不要放过,要不到最后是我们一家的大大小小给你陪葬。”   她说得冷酷,齐璞无奈地笑了,与她道,“这应是阿父要与我说的罢?”   她都把他的话抢了。   “不,”谢慧齐听了怔了怔,与他道,“你阿父是开,你是要守。”   开辟跟守成是不一样的。   开辟需要仁慈跟大度,而守成是要收拾仁慈跟大度带来的恶果,看似守成要比开辟容易,但实际上守成比开辟更要艰难险恶,不见上下千年极盛之后皆是极衰的结果?   “你的路要比你阿父的难,”谢慧齐说着转向林玲,温和地与她道,“你的路,也比我的要难。”   林玲很多年后贵为一国之后,才体味出这时与她如此说道的婆婆为何满脸的怜惜的那种意味来,她这时见国公夫人一脸的怜惜,还只当是她疼爱她,便摇头道,“婶娘,玲儿不怕难的。”   谢慧齐便笑了,伸过手去握了她的,轻声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嫁过来了我怕是还要你帮我多一点,也照顾不了你太多,你要自己疼爱自己,有了难处,要自己体恤自己。”   “你们两个一起的路以后太长了,以后在一块要多心疼心疼对方,就当心疼了自己一样……”谢慧齐把他们的手搭上,她松开,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阿父跟阿娘,只能送你们到你们成亲这一程,以后的路,你们两个人要一起好好地走。”   齐璞沉默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林玲在旁眼睛都湿润了。   等她说道他们可以出去了,齐璞走到门边还回过头,看着静坐在上位抬头目送他的母亲,他嘴角不由勾了勾。   还没成亲呢,他们就不要他了。   父母感情太好,于儿女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路上,林玲忍不住垂头抹了眼眶边的泪,与身边的他轻声道,“你娘对我们太好了。”   齐璞搭上她的肩,轻搂了她一下,笑看向她,把叹气声隐在了嘴里。   等她进来后她就会知道,其实那是个很冷情的人。      谢由这几天都跟着谢慧齐走,对谢慧齐来说他不爱说话,也就很乖,等到几家家臣的夫人们都进了府,见过礼后皆对他夸了又夸,还给他送了见面礼,他每个收的时候都要看一眼谢慧齐,看得谢慧齐还真是老怀甚慰。   孩子不亲近她,还有点防着她,就算带他出来也有一段时日了,他有时半夜还是会起来守到他们的门边睡,还是会怕她丢下他,但怎么说她尽心教导他,他其实也是知道她的好的。   楚夫人还是跟以前那样幽默风趣又善谈,一进门来就跟林夫人说上话了,还跟林玲说道起了京中姑娘们最近最喜爱的时兴东西。   林玲如若不是之前听了国公夫人的话,还当楚氏一门对国公府的忠心再日月可鉴不过了,小姑娘到底还是年轻,知道楚家做的事后面对楚夫人也还能泰然处之,但没法跟楚夫人亲近,只好大方地笑笑,再回个一两句……   刘夫人木纳,堂堂三品的通政史夫人忤在国公夫人身后把自己当婢女侍候国公夫人,把端茶送水的事情都做了,她之前是国公夫人身边的武使丫鬟,跟了国公夫人近十年,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好说道她的什么,谢慧齐却被她这个一进门就仗着身份把红姑挤到了一边的老丫头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拉她到身边坐下,点着她的鼻子问她,“这脾气是怎么在家当的夫人?”   刘夫人木着脸,但眼睛却藏着小小的得意看了她家夫人一眼——她就是这样当的夫人的,谁占她的位置,她就把谁挤到一边。   ☆、第288章   谢慧齐对身边人还算好,对她们不怎么亲近,也从不逾越主仆身份,但对麦姑红姑绿姑她们这些老下仆那是极力培养他们的儿女,而后来呆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都是下面众多人想求娶的,到了年纪哪个出去都嫁的好,未必比三四等人家家中的小姐嫁的差,至于使唤的小厮们到了年纪,本事到位了也是要放出去当掌柜的。   这个木纳的,是当年他们夫妇院子里最任劳任怨的,当年那个混王小魔王摔进了猪圈的沼泽地,也是她抱出来去沐浴的。   后来刘家来求娶齐家武使丫鬟,谢慧齐就把她嫁出去了,给她添了丰厚嫁妆,临嫁前怕她不适应外面的人家,也跟她说过叮嘱,让她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就是,谁要是不对她好,欺负了她,就先想想对付不对付得过去,对付得过去就欺负过去,对付不过来就再等等,等对付得了再说。   谢慧齐也不只独独放出去她这一个丫鬟,也不仅仅只对她一个用心,但最后顶着当家夫人的身份再站到她身边的,也就眼前这个了。   木归木,但也狠,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真正好的。   “我很听您的话的。”刘夫人小声地道。   她们这种出身的皆是从小没父母才被国公府捡回来的,从知道走路开始就得练习武艺,也只有几个身手特别好的才会被人放到主母前让她选,当年她是她们当中身手最好的,但样子最一般的,后来就是被主母选到了身边,好看的姐妹们也不带她一块玩,那不玩就不玩,她也不稀罕,把事情做好就是,别人不想做的她也做,多做点也无妨,就因着这点,主母也喜欢她,该对她好的一点也没少,刘夫人是比谁都要更感激主母三分的。   谢慧记轻笑了一声,又点了点她的鼻子,“还是我教岔了。“   本来是个倔脾气,还教她以硬碰硬,这些年没出事也亏这姑娘能挺住了。   “没有。”刘夫人摇头。   她们说话小声,那边楚夫人见她笑了也开了口,笑着朝她们这边道,“夫人,可是跟刘夫人说什么好玩的?您也跟我们讲讲罢。”   谢慧齐笑望过去,笑容微冷,楚夫人也就立刻噤了声。   “不忘本份就好。”谢慧齐轻拍了下刘夫人的手,话也止了。   那头楚夫人的心也就跌到了谷底。   “明天底下的庄子还会送趟过年的新鲜蔬果过来,南方那边也有些年货要到,到时候我挑些送到你府里去。”谢慧齐跟身边的林夫人说了起来。   “您已经送了我们家众多了。”林夫人忙道。   “不多的,我们府的一点心意。”谢慧齐朝她笑了一下,又朝下首的扈夫人温和道,“回去后替我跟你家老太爷问声安,劳他这么一大年纪了,还挂心着国公爷的那点子口味,这阵子送来的那些青菜鱼虾他都喜欢,我也喜欢得紧。”   “国公爷跟您喜欢就好,”扈大夫人回话的时候站了起来,欠了个身,道,“家翁也是知道国公爷回来事务繁忙,也没空见他,我来之前他还找了我去,说过年如若国公爷在府中有空,还请国公爷跟您允他这个老家奴过来给国公爷请个安,去给太国公爷,老国公爷他们跪个头,道声安好。”   “哪的话,”谢慧齐摇摇头,“初二过来罢,那天国公爷还要给祖宗们摆次祭酒,让你们家老太爷也来喝一杯,到时我让府里的人去接你们。”   “诶,诶,”扈大夫人连连点头欠身,“那妾身知道了,回去这就禀家中老太爷。”   说罢又道,“老太爷这时要是知道他能来,心中不知有多欢喜。”   谢慧齐笑着点了点头,扈大夫人也就不再说了,欠了欠腰方才在国公夫人的示意下坐了下去。   “京中可住得惯?”   许家是外地进京的,来京里不到一年,谢慧齐问的时候许夫人也是飞快地站了起来,谢慧齐话音一落,柔柔弱弱的许夫人就细细小小地回道,“回夫人的话,住的惯,我家老爷胖了十斤,我胖了三斤。”   谢慧齐笑了起来,朝柔顺瘦弱的许夫人道,“那就好。”   “谢夫人。”   “好。”   她道了好,许夫人还是在站着。   “许夫人,您坐。”麦姑上前扶了她一把,这许夫人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坐下了,临坐下前还颇有些不安地看了谢慧齐一眼。   江南四州的总督大人夫人都要站起来回话,她不知她刚才有没有做错。   谢慧齐也是习惯了,不知为何头一次见她的属臣夫人,不管探子们跟她报她们在家有多彪悍,回头一来国公府见她,十个里头有六个都好像挺怕她的。   估计是被国公夫人的名头给震摄的。   国公夫人是万不肯承认她能吓人的,她这张脸从年轻时候到现在也没怎么变过,不至于美绝天下,但也洁净清雅,是不可能吓得了谁的。   “家中可好?”问向同是家奴出身的江家,谢慧齐口气更温和了。   “回夫人,”江夫人起身上前来跪她身边,笑着温声道,“家里老人都好,就是怪惦记着国公爷和您,还有小国公爷他们的,家里的太婆婆还说要是能得您允,她还想回来给您扫院子,能日日跟您请声安,她心里才踏实,家里日子再好过,也好过不了在府里的。”   江家还有个太婆婆,那是服侍过老太夫人的老人。   “哪有这样的话,儿孙满堂服侍她,那才是她的福气,她的归宿……”谢慧齐说到这叹了口气,“你家太婆婆也是侍候了我们家四代的老人了,你们在家要多看顾着她一点,她有个什么事,哪怕小病小疼的也还是要记得差人来府里禀我一声。”   “都记得的,夫人您放心。”江夫人忙完,又回身看了站在她椅后的丫鬟一眼,丫鬟赶紧提着把手中的提篮迈着轻步把篮子送了过来,江夫人一接过,就掀开布盖,跟谢慧齐道,“这是太婆和家婆给国人爷和您纳的鞋底,是从九月就开始打的板子,太婆眼神不好,用了好几个月鞋才纳成,太婆说她手劲小了,样子做的不好瞧,还请您莫要怪她笨拙的好。”   谢慧齐摇摇头,这时候她身边的刘夫人当自己是奴婢接了篮子过去,还拿了鞋底出来看了看,朝她道,“夫人,奴婢摸了摸,这鞋底扎实的很呢。”   麦姑这时候也接了篮子过去。   外人送的东西,夫人是从不经手的。   “有心了,回头也替我捎点东西给你们家太婆和你婆婆。”   “是。”江夫人比许夫人对国公府的规矩熟敛,回了话后起身又福了一礼,很快回了她的位置。   谢慧齐这时看向了楚夫人。   楚夫人也很快站了起来。   但谢慧齐看着她好一会都没说话。   楚夫人脸上先前游刃有余的笑容也没了……   坐在她身边的林玲也半抬了一下头,看了她一眼。   坐谢慧齐左手边的林夫人也是看向了她。   女儿在进堂之前把个中利害跟她说了一次,林夫人知道这是国公府,不是她的林府一直忍着没发作,当没那一回事,不过,她确实想看看在国公夫人的国公府,国公夫人是怎么处置这等事的。   “你们家来京中也有二十来年了罢?”谢慧齐淡淡道。   “是。”楚夫人的声音都小了。   “很长时间了,我记得你们来那年,给我带来了我表姐的消息……”谢慧齐嘴角微扬,淡笑道,“我那时想,这是个多聪明的夫人呐。”   厅堂此时静得连掉针都可闻,楚夫人抬起头来,满面的苍白,她哆嗦了下嘴,勉强开声道,“是夫人抬举了。“   “嗯,抬举,是抬举了……”谢慧齐轻摇了下头,笑了一下,温和与她道,“坐罢。”   楚夫人诧目,一屁股坐了下来,茫然四顾,这时候,坐座着几个夫人除了刘夫人还冷眉对她,其它几个夫人皆低下了头,看着眼前的地下不语。   “见过了,你们的心意我也都收到了,今天小年家中也忙,你们都是当家主母,我也不耽误你们的时辰了,都回去罢。”谢慧齐这时候也是站起了身后,头往后偏了偏,“把各家的回礼给了。”   “是。”她身后的媳妇丫鬟都应了声。   “回院陪我再用盏茶罢,等会也得放你回去了。”谢慧齐拉了林夫人的手。   林夫人这也才知,看着爱亲近人的国公夫人的手不是朝谁都拉的,起身朝她一笑,回手搀扶了过去,也是放轻了声音回道,“我府里的事早就备妥了,您要是不嫌弃,我还想多留一会呢。”   谢慧齐微微笑了起来。   林玲这厢也飞快过来扶了她那一边。   几个夫人出去后,一落轿四辆轿子飞快往前跑去,把楚家的轿子远远地落下了。   “阿父要动楚牙恒了?”棋阁内,与皇帝下着棋的齐望问着身边观棋的大兄。   齐璞笑了笑。   “为何?”齐望又问,他有些不解,印象中楚大人还是甚是能干,忠心也可见的。   “他伸了不该伸的手,”默许家中儿女行为,让楚大用年少情谊利用国公府的小国公爷是其一,“工部的老尚书也算是他的半个师傅,而他令人在老尚书的药中掺了让老尚书活不长的药,心太急了,你阿父前几日查了个清楚,现今也是忍不下了。”   平哀帝一说完,还不知全部实情的齐璞猛地转头,错愣地看向他,“果真?楚大人做了这等事?”   ☆、第289章   平哀帝笑笑不语。   齐璞撑着桌面站了起来,朝他一躬身就往门边走,走到门边顿住了脚步,又走了回来,再次盘腿坐下。   这一次,平哀帝见他气息平了,拍拍他的腿,淡道,“你的路,还是太平了。”   齐璞闻言一怔,随后苦笑,又略为自嘲地点了下头。   他阿娘也说希望以后不要对他讲出恨铁不成钢的话来,他虽也未觉自己有自视甚高过,但刚才竟然想去找他娘,问她为何这等事不告知他……   但气提到一半就散了,他身为国公府的长公子,以后要当家作主,撑起齐国公府的国公爷,居然要跑到他母亲面前去问她一个为什么……   他还是太松懈,也还是太自以为是了,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没事,你还可以慢慢来……”平哀帝吃掉了三表弟的一着棋,温和地对齐璞道,又转头对齐望道,“你心思慎密,以后还是要多帮帮你阿兄。”   不要因兄友弟恭就不管家事。   齐望看看如此说道的皇帝表哥笑而不语。   齐璞此时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听着话摸了摸三弟的头,过了一会回过神来对平哀帝道,“小望性子高洁,不喜勾心斗角之事,我也是想让他跟着休王,以后在国子监那种地方当值就好。”   平哀帝看着齐三公子笑了起来,齐三公子听了也是略含蓄一笑,低下了头。      下午申时,谢慧齐跟着齐国公送了林家夫妻带着儿女走,林立渊跟齐国公喝了太多的酒,临走前浑身的酒气,站都站不稳,气得林夫人把他的手背都掐黑了也不见自家元帅跟齐国公夫妇道别,她只好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扶了人上马车离去。   林杳也给齐国公夫妇赔了罪。   林玲走前脸也有点红——她听了下人的报,是她父亲非要缠着齐国公拼酒的,结果齐国公没倒,他倒是倒了。   平哀帝这时也快要回宫,谢慧齐把晚膳提前了些,留着他跟齐奚与他们一道用了点晚膳,送了他们到马厩。   “这几天就别回了,二十九日那日回来用个晚膳,就当一家全家团圆,大年三十和初一你们就留在宫中过,就当是陪先帝爷和娘娘过了。”谢慧齐临走前拉了平哀帝的手淡淡道。   平哀帝点点头,黄昏的夕阳下,他的脸边泛着点红,样子矜贵俊美。   有点像年轻人的样子了。   “那我初三带她回来。”平哀帝笑着道。   谢慧齐一怔,也笑了起来,还笑着点头。   齐奚一旁老神在在,被捉来送人的齐润掐着手指算,“初三是回娘家的日子罢?”   话没落音,就被他大哥轻扇了下脑袋。   谢由在旁见了,也学了大猴子,轻扇了他小哥哥一脑袋,被他小哥哥怒目相视,朝他挥舞着拳头,“尽学不好的,打你!”   谢由小小地抿嘴一笑,低下头来,小手勾着身边母猴子的手,脚尖抵着草地,一下一下,且无忧无虑地踢了起来。   谢府那边,谢慧齐在二十八日过去了一趟。   谢家长子谢约已满了周岁,之前谢晋平去了东北调兵,休王宝贝这个外孙的很,就接了女儿外孙回去住,谢慧齐一回来,休王怕她介意,又寻身边老仆过来国公爷告了个罪,谢慧齐也专程去了趟休王府说明了她的意思,她家父母早年不在,家中无长辈,如若休王不嫌弃,也还望休王能多多疼爱孩子的好。   京中风云不断,被丈夫真心相待,怜惜疼爱的和宁日子却过得极为顺畅,谢晋庆调兵回来不到两个月,她就又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一查出来,就令人往国公府跟休王府送消息。   谢慧齐过去的时候,和宁吐得厉害,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反应就这般大了?”谢慧齐见不过一月左右,和宁这反应就这般大,有些担心。   “是,不过倒是能吃。”和宁吐完脸色不太好,但精神还是好的,没一会就又吃上了下人端上来的吃食来。   “我叫我院里的那两个婆子过来伺候你一段。”谢慧齐挺担心她的。   “那怎么能?那是姐姐常用的人。”和宁咽着嘴里的粥,赶紧摇头。   “就是常用的才给你,”谢慧齐给她夹着小菜喂到她嘴里,“她们最擅做开胃与清淡的菜,你要是想换个口胃了,就让她们给你做。”   “嗯。”和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不想辜负她的心意,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她边吃又半边喂的又吃了一顿,差不多时就挥手叫下人都退下去了,这时候她挨近谢慧齐的肩靠着,摸着肚子道,“姐姐,我也不知这个孩子来得巧还是不巧。”   “怎么?”谢慧齐看向她。   “明年要打仗呢。”   “怕晋平分心?”   “嗯。”和宁点点头。   “明年我在京不会动,你嘛,头几个月就去你父王府中住,等到要生产了就到我府里来住,回头我会跟你父王和晋平商量好,你看如何?”   “如此,晋平倒也能安心。”和宁想想点了头。   “只要到时候你别想他就行。”谢慧齐取笑了她一句。   和宁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她凑近谢慧齐的耳边轻声道,“晋平说打完这场架,我们大忻也没什么仗可打了,他打这一场至少可保我们二十年的安宁。”   那到时候他也就可以安安份份地在她身边呆二十年了。   “眼光挺长远的嘛……”谢慧齐又取笑了她一句,引得和宁嘴边笑意不断。   谢慧齐这一来,呆到傍晚才走,谢晋平从军营赶回来还是没见到家姐,一知情后眼睛直往大门那边溜。   到府门口迎他的和宁挽着他的手臂无奈地道,“你明知道姐姐要来也不知道要早一点?她也是等你半天了。”   谢晋平轻“嗯”了一声,半天才憋出一个“忙”字来。      这年一过,平哀帝初五就开始上朝了,在初四三大辅臣跟内阁大学士就进宫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要打仗的事,宫中还没定,外面就传遍了。   但同时传出去的是北地两国蚊凶跟姬英两国的冰灾,与两国的冻死人数,听说这两国千里伏尸,每个人冻得跟个透明人一样。   驻扎在京外的东北军开始操训,准备拔营。   粮草也开始准备往西进。   初八那天,东北牧场的万匹军马从东北而来,虽然没进京城,但路过京外的大景令许多的京城中人都跑去了城外观看。   大军万马,看得人鲜血沸腾,无人去想千里伏尸的蚊血,姬英两国有多惨,他们只想国土不被侵犯,他们安居乐业的日子不被人破坏。   京城内外百姓的心因大忻雄壮的兵马安定了下来,而活在忻京城内的蚊凶王跟姬英王爷却更绝望了起来……   他们也想他们的国民也能有暖衣饱食,有人所依。   元宵节过后,江南的十万精兵也从南方的旱路日行百里近月,这时欲要趋近京城。   齐国公府也收到了蚊凶王的拜帖,且在帖中所说,他那王妃跟齐国公有所瓜葛,还请齐国公一见让他说道。   自他们联手陷害平哀帝一举,蚊凶王跟姬英王爷,还有那几个叛国者都被控制监视了起来,这拜帖本不可能送到国公府的门前来,却还是被与齐国公府有关的一个家臣家中的亲戚,一个举人趁国公爷在招待家臣的家宴上把帖子当着众人的面递了上来,还说道出了蚊凶王说他那王妃跟齐国公有关系之事的话。   那举人说罢,坐下的家臣们都看向了主子,只有那举人的姨夫,一个欲要被提到三殿学士之位的翰林院大学士一脸的胀红喘不过气。   他以为他带来的是个能帮他的栋才,结果是噩运。   年轻人当然不会知道他给别人带来的麻烦,当然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他快要被他自己此时别具一格的聪明才智所折服,就快忍不住心里的沾沾自喜,“学生一听此事非同小可,一知情就速速禀来,还请国公爷定笃。”   在后院跟女眷们吃喝的谢慧齐很快收到了前院的信,快快走来的丫鬟一报完信,迅速一福,就又退出了门去候令去了。   谢慧齐也没动声色,等宴散离场,这时又有暗堂的主事来报,说那从来以薄莎遮面的蚊凶王妃看那轮廓,长得有点像老国公夫人。   “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谢慧齐不解地看着主事的。   “回主子,这是今日那边的人刻意放了我们这边的人近了蚊凶王妃的身,这才探出来的……”之前就没打探过来。   这应该被对方当做是他们的最后一招棋了。   “那他们是打算怎么办?说那年轻王妃是国公爷的女儿?”国公夫人淡淡道。   ☆、第290章   “是,老奴猜,怕是有此一举。”打的是口舌之争,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先列,古后的晋朝就有一个烈国公就死在了这种莫须有的栽脏之下,不过,那时是当时的晋朝皇帝想让烈国公死,推波助澜才成。   但此时,时机不同,天时地利都不是站在蚊凶王那边的,他们这般胆大,后果也更是不可收拾。   “嗯。”谢慧齐点点头,“我知道了,下去吧。”   主事的依言退了下去。   这等事,主子们商量好了,自是会下令让他们怎么做,依他猜,这令顶多明下就会下达下来。   谢慧齐这边知道的事,齐君昀那也早知道了,他那边的酒宴散得晚一些,等到亥时他令了齐璞送客这才回。   谢慧齐这厢正在做针绣活,等到他回来在她身边伸直了手挺直背打了个充满醉意的哈欠,她这才开口,“醒酒茶喝了?”   “嗯。”齐君昀摸了下她没有笑意的嘴角,抬手接过下人送上来的温水喝了半杯。   谢慧齐暂时没吭气,把手上的那一排的针脚都绣完了才抬头,“战败国的王室结果一般会如何?”   “一半隐名埋姓逃脱,一半自戕,只要不是人数众多,形不了气候,还是能活些人下来。”齐君昀摸着她细嫩的脖子淡道,“生气了?”   “他们不太爱给自己留什么后路。”谢慧齐看着手中还没成形的衣裳淡道。   他们做得绝,别人只会比他们做绝。   “嗯。”齐君昀点了点头。   夫妇俩也就把事情商量了下来,第二天齐君昀派了自家的探卫拿了他的符令前去蚊凶国,等待蚊凶国战败的时机,对蚊凶王室赶尽杀绝。   齐国公自是没接那书生的帖子,但蚊凶王妃肖似老国公夫人容颜,可能是齐国公之女的流言还是传了出来。   更有甚者,说此女是韩芸当年为他所生,当年悟王被赶出京城,也是因齐国公与当时的悟王妃苟且被悟王所察,只手遮天的国公爷所为……   悟王妃跟齐国公乃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亲之事也是京中许多有点年纪都知道的事情,此流言一出,信的人还挺多。   流言甚嚣尘上,越说越夸张,齐润听了流言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又拿头去拱他阿父的肚子,被谢由看到,怒瞪着黑眼跟他打了一架。   齐润被身为灵敏他数倍的谢由打败,谢由骑在他肚子上怒瞪着他,握着拳头在他脸边晃,吼道,“揍你!”   “你不懂啦!”齐润虽被打败,但谢由下手轻,谢由脸上都被他打肿了,但谢由的拳头只会在他身边晃,并不会打到他身上来,齐润也并不怕他,这时候也是冲着谢由吼,“他对我们娘不好,我们肯定要帮娘的,你懂不懂的啊?”   他也生气得很。   谢由不懂,却嫌他嘴巴太会说话,怒得反手就把鞋脱了塞到了他口里,把齐润恶心得当场就翻白眼,之后一天都吃不下饭,再也顾不得帮他阿娘收拾他阿父的事了。   大人的事小孩自是不懂,当齐奚回来也有些忧心忡忡问起她这事后,谢慧齐也是颇有几许无奈。   说实话,这种传得有点影子的事,就是她笃定这是子虚乌有之事,现今听了心里也是有几分不舒服的。   要是她情绪化点,也许还会跟丈夫闹一闹,到最后两人再合的心也会因此会分开些罢?   越好的感情其实是越经不住挫折的。   “不是真的吧?”见她问完母亲并不答话一脸若有所思,齐奚都慌了。   她一直认为父母鹣鲽情深,至少她所见就是如此,但如若跟他们身边的人家那边藏污纳垢,她也不知该信什么了。   见女儿慌了,谢慧齐摇头笑了笑,也颇有几分感慨,“你看,不过是流言,但杀伤力就是有这般大,就是我们日夜相处的自家人都慌了。”   齐奚听清楚了话,愣了一下,但还是惶惶然,反手握紧了母亲的手,好一会她才咬着嘴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苦笑道,“阿娘,我是真怕是真的。”   太过于在乎了,在乎到以至于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呵。”谢慧齐却笑了起来。   她笑得带有几许欢快,齐奚被她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傻地看着她,见她确实笑得甚贼,不由问,“你笑什么?”   谢慧齐摸着她的小嫩脸,嘴边笑意很深,“我回头要告诉你阿父去,你也不信他,可见平时你所说的你最欢喜他都是假的。”   齐奚当下想也不想反驳,“我没有。”   谢慧齐没理会她,心情更愉快地问她,“要是外人道出事的是我,说我在外面……”   “娘休得胡言乱语。”她还没有说话,齐奚就板起了脸。   “你看,信我,不信他。”谢慧齐也是找着机会就美上了,暗忖自己做人还是挺成功的。   见母亲嘴角一直往上翘,眼睛都笑弯了,齐奚被她弄得心中的那点黯然此时荡然无踪,她凑过头去咬她的下巴,恨恨地问她,“你是装得不高兴吧?为的就是逗我们?”   小弟为她跟阿父打架,大哥这几天在宫里为表哥跑腿忙得脚不沾地还得为此事天天跑回府来看她脸色,她双胞弟弟这几天此时更是不离家了……   齐奚看了看外面教谢由弟弟练字的三弟,扬高了声音冲着外面喊,“你们也听到了?”   不一会,响起了齐望的无奈的声音,“听到了。”   他也无可奈何。   “你也在家住一晚罢。”谢慧齐难得的出言留了女儿一天。   齐国公跟国公夫人为此吵了一大架,更是撕破了脸,谁也不理会谁,国公府的公子小姐为此劝架不已的传闻也流传了出去。   流言传得更盛了。   而江南的十万精兵也在京郊驻扎了下来,东北,江南,还有中部过来的一共三十五万军队时刻等待圣令,整装待发。      要打仗了,齐国公天天呆在宫里,需跟着皇帝通宵制定作战计划,又是连着三天都未回家,传闻国公夫人日日在府中以泪洗面,每日派人去宫中催齐国公回府齐国公也不回。   还有人道国公夫人不是一次两次嫉恨现在的罗夫人了,当年悟王妃所生之女怕也是遭了她的毒手,才会在被赶出京中的路中夭折的。   一时之间谢慧齐被传成了怨妇,毒妇,当了半辈子的贤妇的国公夫人还挺乐呵的,她现在心态平,知道最终鹿死谁手就行,得知自己名声总算有了个变化,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贤妇,也觉得这才是正常。   谁能当得了上天一辈子的宠儿。   这次三地三十五万军兵,西北三十万驻兵,一共六十五万军出动,在二月底,圣旨下令,这六十万军里,有三十五万军归镇国大将军谢晋庆统领攻打蚊凶,另三十万军归天下大元帅林立渊统领,攻打姬英。   蚊凶国跟姬英国联手陷害平哀帝的事也在圣旨中披露了出来,另外,罗通等十余忻朝官员被指叛国,抄家灭府。   得知是国公府人的亲弟弟带兵攻打蚊凶后,众多百姓为蚊凶王叹息了一声,却不再就此事再言说什么。   一场闹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在军国大事上歇止了下来,那不是平民百姓可以触犯的东西。   蚊凶王因此在使馆自杀,但被人控制了下来,没有死成……   四月底,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蚊凶姬英被扫平,蚊凶王室全灭,姬英王室作为俘虏,被带到了忻京。   五月,恩科毕,齐国公主持的春闱共选出了三百进士,进了由他主持的这一次的翰林院所开的兴邦苑,成为了他与六名殿阁大学士,国子监主掌休王,监察院主掌,现今辅佐皇帝掌管天下大职者的学生。   兴邦苑只开三个月的课,九月初,全国官员所缺的官职将在这些人中选出。   对于京城人而言,此时战事的大胜并没有引起他们过多的兴奋,反倒是这些祖坟上冒了青烟的进士让京中人谈起来就双眼发光。   尤其在知道这些进士结冠者以下之龄的人有近百,且身上未有婚事后,京城里的媒婆那是每天都要多吃三碗饭,日日奔波在每家每户皆有女儿的人家,回头再去翰林院守守,看能不能在门口冒出个走出门来的让她们逮……   此时,齐国公府与林府的亲事已订,只待七月林立渊跟谢晋庆归京,两人成亲。   两人的婚事还是在原本订的日子往后推迟一个月。   这时齐国公还是不太着家,因着要收拾蚊凶跟姬英的战场。   这一次忻朝未有手下留情,蚊凶跟姬英死伤众多,之前忻朝并不想要蚊凶跟姬英之两个西北之国,但在这几年间,忻朝的人口又比之前多了近百万,而在攻打之时,中央也朝下分发了填地的圣旨,凡移往蚊凶跟姬英两国的人可得房屋土地银两和可供两年吃食的粮食,所以一朝可以填地,下面数十万的忻朝百姓纷纷在官后伯带领下走往蚊凶跟姬英,忻朝北地的同化之程也就此展开。   大忻版图也就此正式展开扩张之途。   ☆、第291章   二郎谢晋庆这几年在江南没安定之前不能回京,知道大外甥要成亲,令人在江南送回来了众多贺礼。   齐君昀忙着兴邦苑之事不着家,国公府的一切事务都要谢慧齐作主,和宁挺着大肚子带了身边的人马过来帮忙,谷芝堇也是带了自家利索的管事娘子过来了。   这几年余小英顺谷芝堇顺得厉害,自谷芝堇跟着他搬去他一手建起来的药庄,家中的庶务他也管了去,谷芝堇反倒没以前那么处事井井有条了,余小英这也是在家里把手头紧要的事情一安排妥当也是赶紧过来了,接手过了谷芝堇的事。   谢慧齐发现她这表姐夫一人简直能当四个大管事用,对京中的买卖铺子和众多事都了如指掌,简直就是个万事通。   而她表姐要比以前迟钝多了,许多事不知道眼睛下意识地就去寻他,她那表姐夫一看到就会来她身边问她什么事。   他就跟宠小姑娘一样地宠着她,他一来,他到哪谷芝堇就跟到哪,他不在,就呆在谢慧齐的身边慢慢处理事情,也不再像过去那些逼着自己非得处处强人一等。   在余小英身边的谷芝堇要比以前柔软太多了。   和宁看了都免不了有几许羡慕,晋平虽也对她百依百顺,但他是个冷硬的人,很少有表姐夫对表姐那样轻声细语的时候。   余小英也是真在京中立足了下来,他出去带着国公府的管事们跑腿,那办事的厉害竟不下手国公府的管事。   有个厉害的表姑爷领头,国公夫人吩咐下来的事情三四天要办好的,两三天就已经归置妥当了。   因着小国公爷的婚事在即,齐国公府热闹了起来,但门禁也更森严的了,以前守着大门有两个侧门的门人不过四人,现在已换成了持长枪而立的八人,三个门皆有两个守卫,还有两个守着长街。   原本无人看守的国公街大门口那里也是立了铁卫看守。   林府那边也是全府上下皆紧张至极。   六月中旬,林立渊跟谢晋平都回来了,林府跟国公府这边也是松了口气。   林府那边这段时日也是出了不少事,府中有丫鬟妒恨林玲,竟给林玲下毒,下的是劣等的砒霜,林玲一眼就看出,但也是把林刘氏吓得魂不守舍,把自己搬进了女儿的闺阁,而林少夫人肚中的胎儿也是有七个月了,正是肚大的时候,也是出了身边丫鬟引诱姑爷的事了,林少夫人因这事差点滑胎,且又要准备女儿出嫁的众多事宜,这一连贯的事把林刘氏逼得喘不过气来,一等林立渊回来,这个也是要强了一生的妇人当晚在丈夫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主心骨一回来,林府的草木皆兵松懈了下来,喜气这才明显了起来。   这时候帮着平哀帝处理忻民填蚊凶,姬英的齐璞也是分身乏术自顾不暇,即便是齐望也被休王带到了身边处理事情,连齐润都被平哀帝调去了监管九门提督的巡视之事——谢慧齐不知道平哀帝对这事是怎么想的,但他把人借去了也没再过来国公府,她就是想问一声为何都不能。   齐润虚龄不过十一,在这等时候让他监管九门,岂止是儿戏。   所以等齐润出了错,有着王侯贵公子孙高人一等气焰的小公子在城中阻碍九门行事,竟放过了一个盗贼之徒溜走回来遭了他阿父的大罚,被吊在树上当着全府的死士护卫大打了二十鞭,她也是想拦却力不从心,就把女儿叫回来想让她跟皇帝说收回旨意。   但齐奚一回来,谢慧齐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齐润在母亲身边哭哭啼啼养了两天伤,伤未好,就进宫请罪去了,回头又去了那天当班的九门副将家请罪,第二日就又去行监管之责去了。   这次谢由也跟着他去了,他见不得母猴子眉头紧锁的样子,就默不吭声地跟在了小猴子的身后。   齐润随后足足有半个月没叫他阿父,也不跟他请安,末了又被他阿娘打了一顿,又哭哭啼啼地被逼着去跟他阿父请罪去了。   小时候自认为自己无所不能的齐小公子把他两个哥哥的打都挨了,父母那谁也没讨着好。   这时候六月已过,离七月十七齐璞成亲之日只有十来天了。   京城戒备森严。   许是因着这次收了蚊凶和姬英之故,周边的几个小国也随即派了使臣进京向平哀帝示好,京中这时本就人多,因多了些别国之人,更是鱼龙混杂。   齐国公府下面的众多没出事的属臣和门客,受了他恩惠的人这次就是不能自己亲自进京来贺喜,也都是派了家中重要之人来喝喜酒。   而与此事没什么瓜葛,听闻了消息的很多人也来了京城看热闹。   七月初,京城人满为患,晚到的一些跟国公府关系不大,但也是进京贺喜的一些人家竟连客栈的房间都找不到一间入住,京城各大府邸也是出借了不少房子给来京的亲朋戚友。   国公府府内不进外人,得知进京来贺喜的远路之人没有住处,也挪出了几处房子出来安置他们。   这些事都是人到了才出现的事,少不得又是一番操持,七月一开头,层出不穷的事让谢慧齐忙到半夜睡觉也只敢合衣倚着床头睡。   七月初五这天,和宁也是因操劳过多疲惫不堪,肚子猛地有些生疼,谢慧齐当即立断就把和宁的事接手了过来,把肚子大得离谱的和宁和谢家的长子谢东沐送到了休王府,也让回来的大弟弟搬了过去。   和宁已是有八月足身子的人了,谢慧齐是真怕她出什么事。   一到临成亲之日事情就越多,谢慧齐忙到连小儿子是死是活都懒得过问了,听说林府那边的林夫人也是累到连着几日连饭都吃不下,每天尽吐胆汁,她心想这场婚事可真是两家都不轻松。   谢慧齐当年力单家薄,当时的谢府都不认他们姐弟,那时候齐国公府也是式微,来的客人也不是太多,那场婚事下来现今想来竟是轻松无比,哪像如今她大儿这场婚事光持帖来的宾客就有六百人,更何况还有不请而至的那些地方下面的小属臣小门客的家族中人还有数百,这且只是算一家的持帖,若是算上这些人所带的家眷,那人数都是要数以几倍计的……   光国公府那天要宴客的客桌就要摆出四百张,加上要散给京城普通百姓入座的二百张流水席,国公府一天要摆出来的宴席要达千席。   谢慧齐原本从庄子还有各位借调过来的厨师已有六十名,这时候算来竟是不够用,这时候谷府和谢府,还有休王,几家属臣家都把各家的厨房所有的人都派了过来,这算起来才堪堪够用。   各大管事也是忙到眼前才知铺开来的场面竟比他们想的还要大太多,这时候也是难免有点慌乱起来,又是从各大庄子里借调人手过来帮忙。   平哀帝那厢在七月初十那日也是开了口,令五千的禁卫军在成亲当日过来守护国公府。   眼看成亲的日子在即,齐璞每日从宫中回来也是被家中的人声鼎沸吓得不轻,国公府这时候连一生都在庄子里没来过国公府一趟的家奴都来了,光下人就有千余位,偌大空荡的国公府因这些下人都显得拥挤了起来。   国公街外面很长一段时间都被时不时来看热闹的百姓驻足观看,所以齐国公回来都是走的后门。   府里的下人一多也闹了起来,把回来到夫人身边补眠的国公爷也是烦得不轻,皱着眉的样子很是冷酷,谢慧齐无法,鹤心院旁边的青阳院就是以后长子夫妇要住的地方,也是他们要洞房的喜房,这段时日是日日都要布置清查的,她只好带着因觉不足,脾气也格外不好的国公爷回了以前临湖的老鹤心园住。   那里因是国公府当长公子前住的地方,一直打理的好,住过去也只是布置床铺的事,倒也简单。   就是府里的事都国公夫人打点,国公爷都不露面,京中都传他已是极不喜国公夫人,就连长子就快要成亲了都不愿意回府。      七月十七那日清早,平哀帝早早就穿好了龙袍坐于桌前看奏折,但这时候他看的心不在焉,表妹因长兄的婚事已是有差不多一月未住在宫中,隔个三五天回来一趟也只是看看他的起居册,呆不了半天就要回去。   昨晚去看她的叶公公说她嗓子都是哑的。   平哀帝只想着这日头起的快一点才好,他想早点去国公府。   这厢林夫人抿着嘴,坐在凳前看着京中那位长寿长福的王老太君给女儿梳着头,听着那一声声的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硬是强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   等把王老太君了出去,戴着凤冠的女儿双眼含泪看她的时候,林夫人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了她,咬着颤抖的牙呜咽出声,“我的心肝诶,我的心肝宝贝女儿……”   她的心肝,从此就要离开她了。   ☆、第292章   林玲在她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林夫人忍着泪,拍着她的脸,道,“别哭,好好的妆扮要没了……”   说着她却难掩心头疼痛,“呜”地一声,失声哭了起来。   “娘……”林玲叫着她,往日倔强勇敢的姑娘这时候怎么止都止不住眼中的泪。   没一会就有林夫人的身边人进了房内,小声地提醒着林刘氏,“夫人,送嫁的爷们让我来问一声您,咱们家这位子怎么排……”   林家族里有夫人的娘家都来了不少人,先前好不容易把这前去国公府送嫁坐头位的份给争了下来,现下又为谁走在前面,谁走在后面争了起来,且不止此事外面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急事等着夫人定笃。   林夫人也知自己再舍不得也坐不了什么时间了,她只能陪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到这步了,她抬头忍下了泪水,红着眼对着身边人就吩咐,“补下粉……“   丫鬟们这才急急靠了过来。   三四个丫鬟围着她没一会就把妆容跟衣饰都收拾好,林夫人站了起来,本来再说话,却怕再掉泪,看了女儿一眼后就狠狠地别过头,快步出了门。   那身影又急又快尤如身后被人追赶,林玲看着捂着嘴哭了,她身边被打发过去陪她的婆子也是难忍眼泪道,“您以后好好的,她心里就好受了。”   林玲哭着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厢国公府里反倒要安静许多。   国公府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其实前两天还乱着,半夜还有人到鹤心院来跟主母商量事情,却把国公爷吵醒了,国公爷醒来后一字不发,披了衣裳出来就就冷眼看了坐在主位国公夫人一眼,又冷眼看向来商量事情的大主事娘子。   主事娘子被他看得当下就趴伏在了地上,连气都不敢出。   “半柱香。”把人吓个半死的国公爷扔了句话就走了,却让国公夫人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回想自己家最近确实太乱了,大婚当天若是还是这般乱,这不出事也得出事,遂第二天就下了死令,每件事都摊到了每个人身上,事办不好立马走人,不需来请罪,同时负责这个人的管事自行把这事担了,事后是非好歹再来让她处置。   谁敢逾令,还有通敌的,也不需来过问,让暗堂那边的人直接处置定生死。   这严令一出,喧闹多时的国公府没一天在被暗堂收拾了几个人后安静了下来——大好的喜事日子是不会杀人,但关几天杀也是可行的。   人性注定人对严令的服从远远胜过于对仁德的信服。   越大的场面,越需要制约其的规矩。   这事一定好,十七半夜的国公府灯火通明,却没嘈杂声,谢慧齐听小红来说大公子他们都起来了,麦姑她们已经带了人过去为他更衣了,她也嘘了口气。   国公爷这时候还在她身边眯着眼,人是醒了,但看样子是不太愿意现在就起来。   谢慧齐可怜他回来得晚,这算下来还没睡两个时辰,也不吵他,跟跪坐在床边回她话的小红道,“你现在帮我去看看你家夫人。”   她身边的麦姑红姑绿姑她们都被她打发下去处置府中事务了,这两天以前侍候她的小红跟阿菊被弟弟打发到了身边,谢慧齐也没有什么用得着她们的地方,但看着她们挺高兴的。   小红的儿子早娶亲了,孙子都有了,阿菊还是孤身一人,但让她过来陪陪小姐,她也只是过来呆一天,第二天就要回去,谢慧齐身边人一直太多,也太挤,这些年也很少想起旧情,这时候她们来了,她真是出乎意料的高兴。   “是,我这就去。”小红拿过水杯碰了碰杯子,放到她嘴边,“您再喝一口。”   谢慧齐笑着喝了口水,摸了摸她的脸。   小红也笑着看了她一眼,起身去了。   阿菊这个时候正在门边捧着热粥等着,见她出来,把盘子放她鼻子下,“红姐姐,香不香?”   “香。”小红点头。   “那我进去了?”   “小声点,姑爷还没醒。”   “啊?”阿菊不敢抬脚了。   “进去吧,小姐会哄着他醒的,你先别说话,等他们醒了再说。”   “那我知道了。”   阿菊悄步进了门,她以前笨手笨脚的,脚步声都很大,但这些年来她学了很多,再笨也是学了不少东西在身,所以走得悄悄的还是走得出来的。   她一进去,就听她小姐轻声细语地在讲话,“客人们也都在门口候着等你了,都等着见你跟你请安开早席呢,你就起罢,我给你穿衣裳,穿鞋子,你看行不行?衣裳鞋子还都是我为你做的呢。”   “少骗我,绣庄做的。”她家姑爷的声音不轻不重还含糊,听要阿菊的耳里,像是不高兴得很。   阿菊的脚步更轻了,两手紧紧地捏着盘子,生怕不小心摔了它。   “哪是,布是我裁的,样式是我定的,边也是我收的,算是我做的。”   “哼。”   阿菊走得再慢,也快到了,她眼睛往床帐的纱蔓那边瞅了瞅,不敢再近了。   “嗯,阿菊?”   阿菊没想一近就被发现了,她苦着脸把头探进去,“小姐,我又吵着姑爷跟您了?”   “过来,”谢慧齐腹上还有颗不愿意睁开眼醒过来的人头,她拍了拍那个长子成婚都不愿意早起一点床的丈夫的脸,笑着对阿菊说,“手上是什么?”   “我给姑爷和您熬小米粥了。”阿菊走了过来,心里还有些担心自己先讲话了,等看到小姐朝她笑,她就又一点都不担心了。   “搁桌上,你过来。”   “诶。”   阿菊把盘子赶紧在桌上放下,快步过来就跪到了她身边,“姑娘。”   她还是跟以前那样地叫着她。   “嗯。”谢慧齐笑着应了一声,吩咐她,“你出去领着小艾她们几个丫鬟,把国公爷和我的衣裳都摆到浴房去。”   “诶。”阿菊应了声,还傻傻地跪在那。   “去吧。”谢慧齐笑眯眯地看着她,又吩咐了她一声。   “哦,哦,哦。”阿菊这才反应过来小姐吩咐了她事情去做,扶着床赶紧站了起来就往门边跑,跑了几步又回过神,回头朝他们施礼,“那姑爷,小姐,我去了。”   “去吧。”谢慧齐笑着朝她点头。   等她走了,她轻抚了下怀中那还是没睁开眼睛的丈夫的脸。   这时候门边传来了有人撞门的声音,有人短短急促地闷声叫了一声。   谢慧齐脸上的笑淡了。   齐君昀这时候睁开了眼看向她,问了一句,“她怎么了?”   这个老丫鬟听脚步声虚浮得很。   “没跟我说,”大郎没说,和宁也没朝她透口风,小红也是一脸的若无其事,阿菊更是一句话都不跟她讲,打前天见着了她,她说什么都只会冲她傻笑,然后什么事都为她做,哪怕跪下地去为她撩裙摆,“但我看应该是哪不行了。”   谢慧齐淡淡道。   齐君昀看着她。   “他们什么都不跟我说,”谢慧齐垂着眼看着他笑了笑,“想来也是为我好,不想让我操心罢。”   而她罢,有了他跟他们的儿女,她也很少去管这些个小时候就跟在她身边,把命运交付给她安排的人了。   不那么重要的,注定是要被辜负的。   “那留着她罢。”   “嗯。”谢慧齐笑笑,低头碰了碰他的嘴,又笑道,“那你总起得来了罢?”   看她可怜,齐君昀没再折磨她还是撑着床起了身,两人在浴池里小磨了一会,不过齐国公还是在穿衣裳的时候低头看着神情懒懒,明显不想出去而是睡一觉的夫人有些不悦地道,“又不是咱们成亲。”   谢慧齐不为所动地继续给他穿衣裳,当没听见他的胡说八道。      寅时一过,开门鼓一擂,京城内就可有声响了,这城里的开门鼓一敲,国公府这时候鞭炮擂鼓声大响,响彻了整个天际。   “国公爷到……”能置千人的国公府前堂这时候高呼声一起,国公街在同时拉开门,国公府的三道被染成了朱红色的铜门同时被下人们快速推开。   “迎客!宾客到……”   站在大门边的礼师们一声递一声,把声音传到了国公府的门内,也传遍了齐国公府的左右四处。   京里的人便知道国公府长公子的大婚便要开始了。   “前左副都御史扈大人到!”   国公府属臣,扈家扈老太爷第一个到了。   “通政使司刘通政使到!”   擂鼓声中,寅时未到就在国公街外守着的国公府属臣们按着官位的高低一一进府。   这厢齐奚从青阳院到了鹤心院,哑着难听的哑子跟她阿郎道,“昨晚他们那些公子哥胡闹了一晚,我刚去了敬德院看了一次,下人们收拾了一来个时辰都没收拾干净……”   这敬德院都要被他们闹得名不符实了,现在酒气冲天。   “嗯,回头娘叫你嫂嫂收拾他。”   “噗。”齐奚嗓子难受还是笑了出来。   “走罢,还有一日,”谢慧齐喂了她口水喝,拉着她施施然地往外走,“过了这日我们就不管你大哥了。”   “可不能再管了。”为长兄婚事劳心劳心,差点累垮的齐奚摇着头,一脸的这种事,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婚事直到拜堂之时都未出差池,出的差池也被早已准备多日的暗堂中人解决了,吉时一毕拜堂一过,新娘送入洞房,谢慧齐一坐高堂上下去都未回后院,而是直接去了旁边早准备的小院,处理国公府里内刚发生的事情。   小半个时辰后她才去了珠玉院待客。   林夫人那厢也是从自家的人那边得知了有几个随长辈进来在国公府内胡闹的小辈的事,听后她嘴角冷冷一扯,对身边站着的管事轻声道,“以后这些人家上门来,不必以礼待之,直接给我打出去。”   事后肯定有来说情讲情面的,但是这等日子都要犯浑,那只能是他们做了几分那就得担几分。   ☆、第293章   大喜的日子说不死人,其实也是死了人的。   只是私底下的肮脏哪是拿得出来说道的。   这等事,不明就里,天天真真的人会说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不能说道的,但真要说道,真要细究起来,死的人岂止是那一两个人,千丝万缕的人都得被牵扯进来,天大的好事转眼间就能变成天大的坏事。   天天真真的人也会无声无息死在了这些事当中还浑然不觉。   在国公府的喜宴上闹事的那几个小辈是当场就被拖下去在活活打死了,他们长辈收不了尸,回头还得等着被清算。   而国公府今日如若被人闹了事去,被传为笑柄,在江南事发之后被人轻视,被人挑战余威那也是国公府处事处置不当。   遂,谢慧齐这次一点情面也未留——就是立过功的国公府属臣来了也难逃一死,何况是那些靠祖宗余荫庇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   谢慧齐在女客堂坐了一会就走了,让谷表姐跟还在的林夫人,还有几个属臣夫人替她招待场面,她则去了事务堂处理下面的事。   今日吃喜宴的大小事,和回去的回礼,都需她打点。   这些事都是时刻变化的,就是她亲自打点也未必处置的好,但有了她出手,总能省不下事来。   再好的管事有个十来八个,也未必及得上一个处事得当,心里皆有数的主母。   等到入黑,夜很深了外面的流水席才散。   外面的管事来报,说来吃流水席的百姓都把桌上未吃完的东西都拿回去了,有不少人还有行见之明地带了自己家的碗来。   齐国公府的管事没有阻拦,谢慧齐也点了头,让他们等明日还有剩的,就再摆几桌让那些人再过来吃完就是。   这种余宴,京里其实也是盛行的,谁家办了喜事今日没吃完的,改天还是会邀亲朋戚友来吃完。   只是富贵人家很少兴这一套。      谢慧齐在送走林氏夫妇后,忙到夜半才歇,那厢国公爷是早回了,他喝的迷迷糊糊躺在榻上睡,还记得别弄脏他们的床。   齐大看她回,也有些酒气的齐大在她身边轻声道,“爷还没喝太大,就是累的。”   谢慧齐点头,“你早点回去。”   齐大躬身应了是,退了。   谢慧齐也没力气,扶了他去床上睡,等二日被麦姑叫醒,床里一片的酒气,薰得本困顿的她睡意全无,当下二话不说就把人拉了起来往浴室走。   夫妇俩一穿戴好,大公子和大少夫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忙得连觉都没好好睡一觉的谢慧齐挥手就把来报公事的齐大挥走了,跟齐君昀嘀咕道,“我怎么就没觉得我老得可当婆婆了呢?”   媳妇是娶了,却还是没觉得自己要当婆婆了。   她也算是活很长时日了,头一次面对这种为人婆母的境况,谢慧齐心中琢磨着要怎么放权才是好。   她实乃不是个太亲善的人,对儿子们是打是骂,事后他们怎么想她她都认,但媳妇是别人家养大的宝贝,她可不敢如此,好是会归好,但那种好就纯粹只是好,不能坏一分,要知在不是自己的儿女身上的坏,坏一分也是十分的坏。   远着点,大家都舒服。   一身贤良淑德的齐国公夫人跟着面无表情的齐国公坐上了鹤心院的大厅,喝了长子跟长媳敬的茶,把他们打发完,就看他们跟儿女们套近乎去了,她也是松了一口气。   齐君昀那厢一把茶杯搁下,不等开早膳就在清粥,两碗清粥下去才觉胃里舒服些。   这种场合,当媳妇的心里忐忑不安,当大人的,也不会比她好到哪儿去。   这时候厅里一片喧闹,谷家的表弟表妹们都来了,谢晋平的亲子,还有他收的几个徒弟也在,还有齐国公看好的几个学生昨晚也被留在了齐国公府,现下跟长公子夫妻见礼见得不亦乐乎。   齐国公胃一舒服,就往媳妇耳边凑,道,“我看你媳妇是个厉害的,你大可把府里的事交给她。”   谢慧齐早打了这主意,但一听你媳妇那三字,还是似笑非笑地憋了眼丈夫。   齐国公也笑了笑。   他是宁可夫人不管事的,如此一来,夫人放在他身上的心思便多了。      齐璞几日都不需要上朝,家里这客人委实也多,谢慧齐也是想得出也做得到的,一点也不含糊,家里有什么事都让麦姑领着人去跟少夫人细声说,让少夫人拿主意。   林玲也不是个怕事的,没两日就担当了起来。   这等事府里的人是没一个敢跟谢慧齐说什么的,谷家也好,谢家也罢,都知她性情,也不觉这是多大的事,林府那边倒是在林玲回门之时告诫了林玲几句,而属臣家的夫人,在婚宴当天有在谢慧齐面前说得上两句话的,这国公夫人的好脸色没看几眼,就来国公府隐约地说起林玲也太急了点——各大属臣家的回礼都是林玲打点过去的,也是林玲派的人。   这些人以后都是要看林玲脸色的,谢慧齐笑笑打发了那说不是的走,也没说道什么。   天下无不漏风的墙,她没说什么,林玲那边迟早也是要知道的。   齐璞上一朝,谢慧齐就开始把事务堂的事交给林玲,而齐奚这几兄弟的,她早安排了各自的管事和管事婆子替他们打点,那些人归不不到林玲下面去,也不归她管。   林玲也是个好媳妇,事情做得不错,谢慧齐就省了他们的早请晚安,让他们得空来一趟就好,齐璞倒是没空就不来了,但林玲一天还是要来一趟的。   林玲天天来,时常跟在谢慧齐身边的谢由也还是不太亲近林玲,在全家里头,谢由最为亲近的还是要算齐国公跟齐国公的三个儿子了,即便是齐奚那样让人如沐春风,美若天仙的小姑娘他也不太喜欢,这么长的时日连姐也都未曾喊过她一声,别的名儿更是未曾叫过。   不过,他是连谢慧齐也不太亲近的,就是跟在她身边也不与她说话,不过是坐在她身边或是盘于她腿下坐着做自己的事,她不呼他,他连眼皮不朝她抬一下。   林玲见的次数多了,便也习惯了。   她也不是个随意说道别人的人,在齐璞面前都未曾说道过谢由的半分不是,反对他关怀有加,齐璞也是跟她笑道,“不用想着怎么讨好他,你要是能跟他打一架,把他打服了,他反会心服口服些。”   林玲一想,抿着嘴笑了。   有日练武场上她恰好抓了个时机,还真是把谢由打败了,回头等她去鹤心院,谢由还真是正眼看她了,有时还会给她端杯茶送杯水,过不了几天又在惜败后叫了她声嫂子,她跟他说话,也会回声了,显得还要比婆母还要亲近些。   林玲毕竟年少,对此不是不无骄傲的,只是齐璞回头知情,跟她摇了头,轻声道,“不要觉得小由这是跟你亲近了,回头就是我在阿娘母亲犯了浑,就是我阿父在母亲面前犯了浑,小由手中的刀也是能往我们脖子上割的,小由是母亲带出来的。”   她才是他活在这个世俗间的根基。   说他为了她能把命都拼了也不为过。   他深喜林玲,当然不愿她犯错。   林玲这才惊觉,再去鹤心院也不再为谢由对她的和善喜上眉梢,分明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了。   谢慧齐对儿媳的这一连串变化是看在眼里,但没怎么放在心上。   说她寡情也不为过,她是不愿意为难谁,实则也是很多事都不觉得值得她去计较。   不在乎的事,便也在意不起来。   她现在的心思都不放在国公爷身上,何况是在她眼里已经算是非常好,非常配得起齐璞,让省心的儿媳了。   阿菊已经不行了。   阿菊的眼睛已经瞎了,她看不清东西了,左让过来看了后说,就最近的事了。   跟着阿菊一起瞒了姐姐许久的谢晋平过来说,“去年就不太看得清东西了,说是脑子里有个东西,再苦的药都吃了。”   只是不管用。   “我说要给她好日子过的,她说好日子就是让她到你身边呆几天,她是你捡回来的,也想在你身边走。”谢晋平说的时候低了头。   “嗯。”谢慧齐看他的眼泪掉到腿上,湿了衣袍,也抬头往大门边看去……   老丫头知道他们有话要说,退到门边去了,谢慧齐叫人搬了张椅子让她坐着听风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坐下了没有。   “叫二郎赶回来一趟吧。”谢慧齐淡淡道。   阿菊疼二郎,小时候馋嘴馋得要死的丫头也还是会把得手的一颗糖留到二郎手里,哪怕会为此馋得要舔好几天的手指头。   他该送这个护着他,疼着他的姐姐一程的。   “嗯。”谢晋平低着头淡淡道,过了一会,强忍了心头的疼,又淡道,“还有些事没跟你说,之前家里人没把小约看好,她替小约挡了一劫,手臂那被倒下的大斧砸了一下,一到阴雨天就疼得要命。”   谢慧齐怔了一下。   “她在家为我们做了许多,就是不让我们跟你说,说你事多心烦,不要扰着你了。”谢晋平低头流着泪道,“这些她都不让说,但都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带她回的家,我们是怎么对她好的。”   “嗯。”谢慧齐手扶着椅臂,慢慢地支起了身子,看着外头怅然道,“这一个个亲的人,都是要走的,是罢……”   活这么长,这些苦痛,都是要经历的罢?   ☆、第294章   阿菊到后头就不太能动了,她头疼得厉害,总是低着声音哼哼,谢慧齐让药堂给她开镇痛的药,也想过是不是给她脑子开个刀。   只是行不通。   她跟国公爷说让他这段时日自个儿自觉地回府,好好照顾自己,她就不多挂心他了,等二郎欲要差不多回来,她带了阿菊出门去,回了以前他们在书院山脚下的家。   那个家现在即便是周围红豆他们都不住了。   阿菊头痛欲裂,却清晰地记着家里以前的每一个模样,说她在墙脚下打扫过树叶,在坪中跟姑娘绣过长画,在厨房的石磨板上杀过鱼,搓过衣服。   “那时候我跟着姑娘什么都干。”阿菊叹息道。   她手脚笨,但很会做活的,姑娘吩咐的她都做。   后来不需要做那般的多了,成天闲着也行,就是姑娘已经不再她身边了。   没有姑娘叫她阿菊,也不会在她做错事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带她回屋去。   姑娘从不会责怪她的,顶多就说你歇歇罢,歇歇回头再做好是一样的。   阿菊一直都记得她家姑娘温软的手,和总是不急不徐的声音。   阿菊说起的很多事,谢慧齐都忘了,等阿菊说她还记得她小时候被她牵回家,喂她饭吃的那一天,她都愣了。   “姑娘你喂饭吃呢,还拿香香的手绢儿给我擦嘴,香得我好几天都闻得着。”阿菊傻呼呼地笑。   她记得都很清楚呢。   “你小时候瘦,”谢慧齐抬头眨了眨眼,再低下头来,声音带着些许笑,“在家里吃了两年就好多了,红豆问你会不会跑回去,你也不知道回嘴,就知道扭过屁股去撞柴房的门,我当时就想这丫头确实是太笨了,生气了都只会罚自己。”   阿菊笑,“红豆姐姐那时候老爱逗我。”   她确实是笨,太笨了,摔过家中的碗打坏过家中的锅,出了事就担心姑娘会赶她出去,姑娘老说不会省她的那口饭她也担心。   但现在不担心了。   阿菊握着她家姑娘一如以前那样温软的手,满足地哼哼着。   谢慧齐笑得眼睛里都有了泪光。   她一时的好,却成了这丫头一生的记忆。   得到的太少了,以至于把那点子好就记成了她的一生一世。   这个丑丫头终究是要一个人孤伶伶地来,一个人孤伶伶的走。   她那么好,却在这世间得到的这般少。   谢晋庆回来的那天,已是九月了。   入秋的天凉了,阿菊在他回来后非要撑着板凳去厨房给他烙饼子吃,二郎背了她去,路上阿菊说,“二郎啊,你要乖啊,要听姑娘的话啊,阿菊下辈子,下辈子……”   下辈子如何谁也听不到了,阿菊死在了她从小照顾长大的小二郎的背上。   二郎抬起头闭着眼睛无声地流着泪。   他说了要给她好日子过的,要让她有夫郎有儿女,可是一件都没有做到,他的这个姐姐啊,一生未言过任何一声苦,只会守着本心过日子,天地再怎么变她都未曾变过一分,她说要找个会跟她一起干活,一起灯下说话的人,没有找到,那她就还是跟着他们一起活——可是她跟他们活的时日太短,太短了。      阿菊走了,谢家兄妹把她埋在了父母的坟边。   谢慧齐被来送了阿菊一程的国公爷带了回去,二郎准备在阿菊身边守七天。   这时候和宁刚生完孩子不久,月子还有几天没坐完,也还是拖着身子来送了阿菊一程。   二郎能在京中再呆一个来月,将在十月带着一批选出来官员下江南。   此时正值兴邦苑选拔审核之即,京里一片的欢欣热闹,世家子弟与寒门子弟皆有望任官,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就是中了进士,几年十年的也等不来重位……   朝廷还在任,年过五旬的老官员左右一看,像他们这样的老家伙即是不多了,满朝的文武,泰半竟都是青年才俊,也不禁嘘唏不已——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又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好在,这些新人有多数是出自他们之后,且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这些已为人祖父,为人父者的官员倒是在其中未作什么梗,反倒是怕拖累后辈,更精于手中事务。   朝廷上下一致,竟有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谢慧齐回国公府没呆几天,宫里的叶公公就来了。   叶公公一来就跪她面前,满面的愧疚,“不是奴婢想烦扰您,只是这时候皇上实乃离不开二小姐,没二小姐在,皇上是一口苦药都咽不下。”   现下二小姐也病了,虽说有宫中的太医在不是什么大碍,但二小姐已是咳了四天了,声声都咳在皇上的心上,皇上也是连着几日不得安寝了。   谢慧齐没说话,只是弯下身来扶他。   叶公公还是跪着不起,竟是哭道,“国公夫人,老奴求您了。”   谢慧齐还是未语。   “国公夫人,老奴给您磕头了。”老公公也知道这等时候是二小姐回府休养的好,可这时候正是圣上繁忙之际,他那身子本就不堪重忧,二小姐一回来,他心思一加重,那这么多时日的将养就要白费了,“您就去宫里住几日罢。”   谢慧齐现在最见不得人哭,尤其是老人哭,这时候也是轻叹了口气,点了下头,“依你罢。”   “国公夫人,老奴给您……呃?”叶公公还要哭求,反应过来发现是国公夫人答应了,一张老脸愣在了半空,眼泪也是含了一半欲掉不掉。   “起来坐罢,”谢慧齐摇摇头,“擦擦脸,跟我用点点心,等我身边姑子婆子把东西一收拾好,我就随你进宫去。”   叶公公刹那眉开眼笑,“听您的,听您的。”   说着又是忍不住欢喜地道,“那奴婢现在就朝宫里报个信,让二小姐给您收拾宫殿住,您放心,老奴先前来的时候想过了,就是让您住在宫里也不耽误国公爷跟您,这段时日国公爷也在宫中日日忙于政务,皇上定会找人收拾个宫殿出来让国公爷跟您安歇的。”   说着他眼睛里的眼泪也是掉了出来,但这时候一点悲意都无,只见他满眼的欢喜。   这事本不成体统,但人活着哪能时刻都只去讲死规矩,而不是视活着的人最为重要。   叶老公公实在是欢喜,进宫后一路连蹦带跳地跟在谢慧齐的轿子边上,雀跃得麦姑姑都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公公几眼,还怕他一个蹦得不好,摔着了老骨头。   齐奚这厢匆匆忙忙地在勤和殿里一通忙碌,她咳得厉害,身边的碧鸟跟阿西见她还要四处都过问,忧虑不已,齐奚朝她们挥挥手,还是把勤和殿大体看过布置了一番,这才坐下让宫人们忙,她歇息着等人。   勤和殿离宫门不远,是皇宫最外围的一处宫殿了,位置有些偏,离内宫有些远,但离上朝的金銮殿是最近的一处宫殿了。   表哥一把这处宫殿赐给她阿父阿娘住,齐奚也是不想多想就过来了,一闲下来坐下才想,这事她也是没有什么办法。   她也是累坏了。   从江南到皇宫,再到母亲失事到等她回,又是长兄的婚事再到母亲身边人阿菊婶的过逝,齐奚每一步都参与其中,早累着了……   她需要歇息,也需要人陪伴。   她也渴望在她软弱的时候,能在母亲的怀里躺一会。   等这口气喘过来了,好了,她才有力气继续在宫里陪他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谢慧齐还没进勤和殿的大门,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咳嗽声,等见真见到女儿,见她脸色异于常人的绯红,一摸她的头,就道,“你发烧了。”   齐奚笑咳了几声,点头道,“我就看你一声,这就回去歇着。”   “先在这歇会罢,等会你阿父要过来。”谢慧齐带来了言令,让绿姑去叫人,她就带了女儿往寝房走。   叶公公在一旁一脸的愧疚不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们。   言令来把过脉,跟宫里的太医所说的一样,就是秋干肺燥,二小姐又过于劳累,还是得好生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跟你阿父一样,一咳起来就要好长一段的日子才好的起来。”   齐奚从小到大没怎么病过,连风寒都很少着,头一次犯咳竟是如此严重,一想还真是随了她阿父,不由在母亲的怀里笑道,“那还是我最像我阿父。”   这也要比。   谢慧齐捏了她绯红的脸一下,见她还笑,嘴边淡淡地扯了一下,没跟着她一声笑。   女儿担当得太多,也笑得太多了。   一个小女孩,把自己当大人一样地于这世道周旋,岂能不累,不垮?   她也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在她还有余力,在女儿需要的时候,到她身边来抱她一会,让她靠一靠。   等到叶公公都退下去给她拿药了,齐奚在母亲的怀里都快睡着了时抬起头来,有点疲惫地跟她说,“阿娘,我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能干。”   她以为她都能靠自己的。   “嗯,不能干的时候也很好,你靠在我的怀里,你就是我的宝贝。”谢慧齐低下头,把吻轻柔地落在了她的额间,轻声道,“我不需要你那么能干,你阿父更不需要,他只想把你护在他的怀里保护你,你喜欢的嘟嘟哥哥也是的,我的小金珠,累了的时候把头低下来,靠在爱你的人的肩上就好,知道吗?你有我们呢。”   她有他们呢,他们会保护她的。   ☆、第295章   傍晚齐国公来了勤和殿,平哀帝也来了,还有几个官员呆在殿外等着他们。   他们刚从兴邦苑回来,等会还要回太和殿商量事情。   勤和殿已经准备好晚膳了,谢慧齐没准备平哀帝的膳食,但临时多添一张碗也不是什么事,但外头还有大人等着,人家也是商量好事情要回家用饭的,也不能让他们浪费时间,只好让两人喝了碗粥,用了点小菜就走。   齐君昀临走前看了看女儿烧红的脸,摸着她的小脸轻叹了口气。   齐奚冲他笑个不停,也不说话。   平哀帝站一边眼睛只管瞅她,也是不言不语,黑黑的眼眸暗沉又泛着微弱的光。   爷俩又走了,出门的时候步子还不急不缓,一下了殿阶,往殿门走的步伐又快又急,谢慧齐站在大殿上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一直到他们消失。   站她身边的齐奚抬头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也不知母亲在想什么。      国公夫人住进宫里,也是选了最恰当的时机,蚊凶,姬英两块属地的归置安排,外放的众百官员已经让朝廷众人忙得脚不沾地了。   平哀帝也是个逆他者亡的,谁在他面前提后宫的事,谁就死路一条,强威之下无人开口,谁也不想在这等时候为皇帝的后宫断送自己一生的前程,牵累家族。   国公夫人进宫朝中有风声,但无雨点,即便连赵派也不再皇帝面前找不自在了,赵益楼这时候的权力也被压制了下来,他这个右相相当于被皇帝架成了空架子,内阁有事商讨,平哀帝往往都不会叫他,久而久之,右相成了忙碌的朝廷官员间最闲的人,即便是他得力的家臣领的令也要比他的多。   赵派人得重任,遂这个领头的这时候没什么用处,也就可有可无了。   等京中所有书生都对平哀帝歌功颂德时,赵益楼的几个儿子也被京中的世族子弟隔绝于外,求娶他赵家女的家族也不再吱声,嫁出去的女儿的夫家也敢娶小妾了,一片喧闹之中赵府被孤立于世,赵相也就彻底领教了齐国公的杀人于无形。   勤和殿一片安宁,齐奚也就夜晚回她的长信殿去,白日都呆在母亲那。   谢由这段时日跟在谢二郎身边,七日过后,谢二郎带他进了宫来见她,与她道,“小子太聪明了。”   谢慧齐点头,可不就是如此,聪明得惊人,学什么便是什么。   他过目不忘,学什么都能飞快领悟精髓,完全不是一般人能比。   “我想带他去江南住一段时日。”谢二郎摸了摸坐在他身边的谢由的头。   谢由对他显得要比对谢慧齐亲近得多,谢二郎摸他,他抬头看他,还会挨他挨得更近一点,把头靠在他的小腿上,他的双腿在地上舒展开来,脸上还是那副面无表情,野性难驯的样子,却难得的显得无忧无虑。   谢慧齐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他,问他,“你去了,会不会念我?”   谢由冷冰冰地看着她,不说话。   “不过离你去的时候还有段时日,你这段时间多来看看我,行不行?”谢慧齐再问他。   谢由还是不回她的话,只管拿着冷冰冰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谢慧齐也不等他的话,抬身对弟弟道,“你带他多来看看我。”   “最近就住宫里了?”   “嗯。”   二郎点点头,“我最近要呆兵部,还有要去西北跑一趟,尽量。”   “也要带着他?”   “带着,”二郎弹了弹野小子的头,与家姐道,“跟着我能学不少在家里学不到的,他与我也合得来,真的就跟是我儿子一样,阿姐,你是看我可怜,帮我捡了个儿子回来?”   谢慧齐哭笑不得摇头,唏嘘道,“真是为了你们操碎了心。”   二郎脸皮厚,笑着点头。   谢慧齐不太管国事,后来也不太管两个弟弟的私事了,但她也是知道大郎二郎这些年没少做事。   他们在东北,西北都建了很大的农庄牧场,让在战场下退下来的残兵伤将们带着家人生根发芽,建立他们自己的家,也让这些老兵们在军营担当教头之职教导新兵。   但这些人毕竟不是他,伤兵残将只要没有太大的功劳都是要领晌回原籍的,而在谢家两位将军的斡旋下,他们有了教头之称,但无教头之实,朝廷没有给他们下达确切的文书。   这次蚊凶,姬英的事大弟弟是第一功臣,谢慧齐知道他已经在朝廷中解决了这个问题,想来二弟前去西北,想来也是要做众多安排。   两个弟弟做的事,岂止是简简单单的好事,于社稷于民,还是于他们自己也好,都是惠及后世许多人的好事。   带着谢由去,确实是好。   她家二郎是个真正有担当,有血性的男儿,他忤在那里就已是顶天立地。   谢慧齐也不太担心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山野间长大的,餐风饮露也不是什么问题,他来了京城也见了这世间最大的富贵,也未见他有什么动摇沉迷,他现在穿的衣裳好了,知道的事情也多了,但他还是以前那个在山洞里即便是接近她也还是会防备着她的孩子。   谢慧齐也不愿意他失了这个秉性,她想他只信他自己这才是最好的。   相信自己才是最大的强大。   二郎是上午来的,离午膳还有点时辰,谢慧齐就让他去找他姐夫,她则留了谢由下来。   她为谢由做了两身舒适的武夫装,还做了一双靴子,两件披风,里头的衣裳也是裁了两身。   谢由试靴子时,谢慧齐提醒他,“有水的时候要夜夜洗脚,不能偷懒。”   谢由把靴子脱了,扳过脚放鼻子前一嗅,立马被自己的脚臭得鼻子都皱起来了。   他跟谢晋庆呆了几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下人给他洗澡他也撵走,自己找个桶淋两桶水就当是洗了澡,脚是未曾搓过的。   谢慧齐笑了起来,“也要照顾你爹,你爹只有一只手,不太方便。”   谢由这次理会她了,“哦”了一声问她,“那给他搓脚不?”   “搓吧,太臭了让他自己搓。”   谢由点头。   谢慧齐笑着抱了他一下。   谢由推开她,数了数包袱,道,“靴子少了一个。”   “是一双。”   “少了一双。”   “等你跟你爹从西北回来给你,我还没做好。”   谢由瞅着他的包袱看了好一会,才抿嘴颔了下首,算是答应了。   齐奚早间过来在母亲这吃了药睡下,这时候正好醒来,过来找母亲看到谢由不由笑了,“弟弟来了?”   “你二舅带过来的,等会用完午膳就要走了,他们爷们最近忙得很。”   母亲笑,齐奚也是笑着回,“那我等会再跟二舅舅赔罪请好,也还好知道你念着他们,记得来看你。”   “可不是。”   谢由看着咳个不停的齐奚,头也没转。   “二姐病了。”齐奚给母亲福了一礼,坐到了弟弟的身边,微笑着朝他道。   “丑。”谢由在看了半晌后冷冷地道。   齐奚摸了摸脸,笑着回,“那过几天等阿姐好了,再好看起来。”   谢由这次点了点头。   回头谢二郎跟着齐国公还和平哀帝回来了,父子俩用了午膳,没过一会就走了。   过了几天,谢由在要去西北的前一天又跟谢晋庆来了趟宫里,给了齐奚几个野果子,放她手里跟她道,“煎水喝。”   “往山里跑了两天才找出了这么几个……”谢晋庆摸着儿子的头问谢慧齐,“是治咳嗽的?”   “治的,他后来也是给我找了几个煎着喝。”谢慧齐想起了以前在山洞的日子,先前小孩儿是不管她死活的,后来熟了,才会找点他觉得好的东西给她吃。   其实也没什么大用处,但吃了心里确实会踏实许多。   “弟弟找的,你回头煎了吃了就好了。”谢慧齐跟齐奚道。   齐奚笑着点头,也要去抱抱谢由,谢由对她们母女爱抱人的习惯很不太喜欢,但也还是皱着眉头让她抱了。      谢晋平在京中没呆半个月就又快马去了西北。   许是谢由找的那几个果子熬出来的苦药管用,齐奚的咳嗽好多了。   但林玲在齐国公府出了些事,许是谢慧齐放权放得太快,她又不在府中,下面有那么两三个老管事没那么听这个少夫人的话,尤其是齐奚姐弟那边两个被她委以重用的老管事。   姐弟三人的东西已经分开,已不归少夫人管。   齐奚虽未嫁,但身份了不得已是朝廷跟众多世家心中皆明了的事,齐望跟齐润更是国公爷夫妇的手中宝,他们的下人仗着身份和老资格给长公子夫人添堵,也是有些人骨子里骨头究竟是太轻。   以前在她眼皮子底下表现的好好的,换了个人,就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了。   谢慧齐没回去,但让人把那几个敢跟少夫人唱对台戏的老管事给绑了送到了林玲面前,同时让齐璞回去跟他媳妇说,让他们按家规处置。   齐璞在母亲那领了命,回去跟林玲道,“娘的意思是不必顾忌她,你是长媳,也是长嫂,你做好了你的,这个家该尊你敬你的也一分都不能少。”   林玲点头,轻嘘了口气。   “娘说,这次我来处置……”齐璞抱着她的头安抚地拍着她的背,低头看着怀中的妻子,“但下次得你来了。”   林玲又点头,哑着嗓子回道,“我知道了。”   这个家太大了,比她以为的还要大,还要错综复杂,她以为她能行的,真动手了却发现举步唯艰,步步都要被各种担忧情理约束桎梏,不是说母亲放了权,权就能到她手里的。   ☆、第296章   朝廷诸事繁多,这批被考核的学子一放出去,来年又是常规的春闱,今年朝廷用了这么多人,还是有空缺。   为官途也好,为志向也罢,全国的有志之士,有学之士都往京城奔。   他们的路费也出朝廷,只要能有望进京赶考的,各州县的地方官也是不遗余力把他们用到京中来,如此一来这些学子以后有个一官半职,也承了他们的恩。   朝廷有意,地方尽心,京中因许多人的到来终日沸沸扬扬,即使来京的各大贩夫走卒也是前所未有的多。   王宝丫夫妻原本替家族在东南一个偏远的县城守着他们家的货源,但京中这时候各大商铺的生意太好,西北会馆又请动了他们的父辈,把这两夫妻请了回来坐镇。   谢慧齐在宫中也收到了宝丫给她的信,宝丫知道她想听的是什么,在信中说的皆多是她一路过来的见闻。   大忻现在趋势良好,各地往来的路通了,商贩多了,各地百姓吃的多了,花样也多了,买起起交换得起物什的人就多起来了。   即便是江南,也在一度的整改之下迅速地立起来了,不过短短一年的时日,当地官员暗加的苛捐杂税一减轻,平地涌起来的众多小商人加快了江南的繁华。   江南官变实则也充盈了国库,众官员的私物跟私粮一半被拉进了京城,一半用到了前去填蚊凶,姬英的百姓身上。   如此可见江南其富裕非同一般。   她住进了勤和殿照顾女儿,皇帝也跟着国公爷回勤和殿用晚膳,商讨事情,谢慧齐虽也避嫌,但也有避不了的时候,听到这次江南所得的财物也是暗暗心惊——不过四州之地,却能抵其它二十几州的全部产出。   难怪江南官变,连国公爷都敢叛。   也因着江南官变,这一次江南官员的唯任都是四年一换,每一个五品以上的官员的任命必须过三殿六阁老的手,再经皇帝任命。   爷俩也会吵架,往往都是平时在殿堂上笑得看似如沐春风,实则让朝臣如芒在背的平哀帝声音大起来。   国公爷处置朝事素来爱棉里藏针,不爱外露,喜欢不动声色置人于生死,可平哀帝看着再温文尔雅不过,却是个喜欢刀起刀落的,这日晚膳毕刚跟国公爷聊没几句,他怒极了齐国公刚提出来的举措,甩了手中的折子吼,“朕不会下这等圣令,这此不是又让他们爬到朕的头上来?”   江南官员任命的阁老审阅之策平哀帝认同,却不喜齐国公所说的五品以上的官员有罪必须三司审查完毕才结案的提议。   “那还是不问缘由都杀了?臣怕各地学院上来的书生不够杀的。”齐国公淡淡道。   都杀了,哪来的人用?   用着的也会寒心。   “都察院过问即好!”就审一道,平哀帝坚持己见。   “三道。”   “两道,加大理寺。”平哀帝又拍桌子,大吼,“朕只许两道,不能让刑部也跟进来掺和,到时候你让朕听他们在朝廷上跟朕瞎嚷嚷吗?”   他一嚷,谢慧齐本来带着女儿在旁边,她看书女儿做绣活,见爷们又要吵起来,朝女儿颔颔首,带着她往门边走。   齐奚走的时候,要笑不笑地看了眼怒气冲天,中气十足的表哥一眼。   平哀帝来不及收好脸上的怒容,只好慌张地朝她挤出个笑容来应对,引得齐奚赶紧撇头,生怕当场笑出来。   出了门,她听她娘感慨道,“身子可好了呢。”   “是吧,还对着阿父吼呢,”齐奚挽着她的手,凑过头去看她的脸,笑道,“不高兴了罢?”   谢慧齐想了想丈夫刚才那种好整以暇的脸,摇摇头,“你嘟嘟哥哥怪可怜的。”   晚上齐奚跟着平哀帝回宫,也是挺可怜地问他,“又要听阿父的了?”   平哀帝却有些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怎会?听我的。”   说罢,还舒畅地吐了口气。   齐奚看他痛快,便也松了口气。   她跟她娘一样,朝事是不想插手的,尤其一边是她阿父,一边是她的心上人,帮哪都不妥,但因着知道父亲的厉害,所以还是想父亲要是能让着他一些的好。   她不太愿意让她这个表哥不高兴,知道还是依了他,齐奚心中也是轻松。   那厢谢慧齐也问了齐君昀差不多同样的话,齐君昀回了她,“经都察院跟大理寺。”   看他老神在在,谢慧齐琢磨了一下,瞥他一眼,“你原本想的也是都察院跟大理寺罢?”   “嗯。”齐国公淡淡地应了一声,看夫人一脸调侃看着他,他便又淡道,“只提大理寺,他会咬死了只要一个都察院经审即可。”   谢慧齐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过头去亲他的脸颊,骂了一句,“老狐狸。”   老狐狸不以为然,但还是勾起了嘴角,眼睛带笑望向她。      齐奚病一好,就是丈夫可能忙得还是三头两天的不着家,谢慧齐还是回国公府了。   她这一回去,国公府也是风平浪静,谢慧齐见没有不怕死的当着她的面告她媳妇的状,也觉得自己这么当年的家没白当。   任何年头都有脑子不明白的人,但还是明白人多的。   谢慧齐也开始带着林玲见管事处置事情,但一般都是坐在林玲身边教她,下命令的时候都是经的林玲的口。   林玲之前也是当婆婆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她温婉清雅,光看样子,谁能想得到她断人后路时的云淡风轻。   林玲觉得她学不来这套。   她也没法跟她婆婆一样把很多东西看得很轻,就如她母亲不太相信她婆婆真的放权,把偌大个国公府就给她管一样,她也没那个心胸气度视那些妒恨她的人如无物。   林玲嫁进国公府来,面对的岂止是国公府大小大事琐事,外面众多妒恨她的人也不乏中伤,甚至有人说道她不得家婆欢喜,连得手的权利也是家公逼着家婆出让的。   京中不乏对她的闲言碎语,林玲没法不当一回事,还是会让人打听来说给她听。   但林玲与母亲对家婆的众多猜度不一样,林玲是相信她家婆的,但她的婆婆的相信也不是来自她的眼睛,而是她信齐璞与她说的。   齐璞所说的,林玲深信不疑。   只是,她撑的辛苦,毕竟年岁还是太小,当家几个月就已是显得忧心忡忡,齐璞又忙,他现已为户部侍郎,蚊凶跟姬英的事说来已是他一手负责,在家时日不多,谢慧齐见儿媳小小年纪就忧虑不已,到底还是不忍心,本想着让小辈操持锻炼的心还是没那么狠,就还是想把麦姑她们调了两个到她身边去。   哪料麦姑,红姑,绿姑她们哪个都不愿过去。   “奴婢也是老了,也只愿意在您身边侍候着您到老,哪也不去,”麦姑这日带了红姑和绿姑跪她身边淡道,“我们在您身边呆惯了,去了少夫人那处,也难免会倚老卖老,犯些我们不自觉的错。”   她们在夫人身边都是抬着头说话的,到了少夫人那,少夫人未必看得惯。   谢慧齐想想,未语。   “丛儿想去,夫人您看如何?”麦姑又问。   丛儿是她的女儿,是被放出去了跟管事成亲了的孩子,也是打小就能干的一个小姑娘,谢慧齐讶异,“咦?”   “夫人,奴婢是这般想的,丛儿有点小本事,能帮到少夫人也是她的福气,等干个七八年的,儿女们都大了需要她的教导了,到时候她再出府也不迟。”麦姑说罢又轻叹了口气,看着她家夫人轻声道了一句,“奴婢的儿女们终归是要靠着国公府的,齐原跟我靠着您,他们是要靠着小国公爷跟少夫人的。”   再则,丛儿也成亲了,在府中时也跟长公子这几位公子尊卑有分,少夫人也放心用她。   “夫人,等了了十一月成了亲,我也是想跟让她跟着少夫人。”绿姑那边也出了声。   红姑则道,“夫人,奴婢家的小晴还小,再等两年等她过了十岁再机灵到,少夫人若是选得中她,奴婢也想把她送到少夫人跟前去。”   谢慧齐看向她们,挑眉道,“都想妥了?”   都是跟了她二十来年的老奴了,当下就异口同声道,“奴婢想妥了。”   “你,我容你再看看,”谢慧齐朝红姑道,又朝麦姑道,“你就不行了,既然来跟我说了,想来你跟丛儿也是商量好了的……”   “是。”   “那这两天就收拾妥当回府来住罢。”   “奴婢遵令。”   “你的话,再想一会,等十一月成了亲再说,啊?”   绿姑笑着点头,还是道,“还是请您跟少夫人提一嘴罢,了了还是想跟着少夫人的。”   别人未必能有这个机会。   谢慧齐也知她们肯定是把事定了才来找她说的,便也不再多说就点了头。   她也知她身边的这几个人不太好放到媳妇身边去,她给了她们太多的自主权,媳妇那边未必受得了这几个老姑姑的作派,她也不好委屈了为她卖命了一生的几个老身边人。   谢慧齐这厢有了空闲,也是手把手带着媳妇持家,也为她的身边人操心着,谁料这日林玲接了家中嫂子之约去京中香火甚旺的长寿观上香,她未回,却有身边人朝国公府来报了恶耗,少夫人在观中被人撞地,血流了一地。   随后未多久,林玲被国公府的人护送回了家,她怀中胎儿在马车中就已落了,到了府中已是来不及了,林玲一在门口见到谢慧齐就失声痛哭,等知道肚中她还不知道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当下一口气没上来就昏了过去。   那厢林夫人得讯也是急急来了国公府,知道林玲是挥退了国公府的下人跟嫂子和几个女眷在观后的后园喝茶出的事,身边只留了她从林府带出来的两个丫鬟,当场就急火攻心也是昏了过去。   谢慧齐只能吐口气处理后续,令人照顾好她们。   国公府跟着少夫人的下人在少夫人出事后,粗使丫鬟已经把当场的人都约束住了,她这厢下了令让顺天府的人出马去把人带到顺天府去,另一头叫了管事的出去,把那几个人的底细查个清楚回来。   事情吩咐完,她想了想,还是让人去叫了国公爷回来。   她本来只是叫了长子回来的。   只是出了这等事,齐璞还是需要他父亲的。   ☆、第297章   顺天府的府尹也是很快就到了,来跟谢慧齐见了个面,领了她的话。   谢慧齐以前见过顺天府的府尹,现在顺天府府尹不是国公府的人当任,是皇帝的亲信,这厢来了就恭敬地躬身道,“但凭夫人吩咐。”   “客气点关着,谁来都不要把人放走,接下来有什么事我会差人跟你说的,俞大人,麻烦了。”谢慧齐朝他颔首。   俞府尹肃容揖礼,“夫人放心。”   两人没说两句,俞大人就走了。   人走后,谢慧齐也是坐在后堂好一会都没起身,等到麦姑过来轻叫了一声她“夫人”,她才从怔忡中回过神来。   也就这么一会,谢慧齐就打好了主意。   大儿媳那,若说没有错处那是不可能的,她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出门的护卫跟婆子媳妇丫鬟是有规格的,这次大儿媳出门,身边的护卫没少带,但国公府的八个服侍的人,她只带了五个,且这个五个在她与人谈话之时被摒弃在外,但凡是留一个专门服侍的武使丫鬟在身边,恐怕也不是这个结局。   要是她能让自己没出事便罢,现下她出了这天大的事,她错了,没护好她的一群人也得跟着受罚,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但因着她是主子,她是长子的妻子,又加上她年纪小,谢慧齐想着这事还是她担下来罢——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儿媳的身子。   齐璞很快就回了府,回府后就回了他们的青阳院。   没多久,齐璞就来了鹤心院,他一大步进了就朝谢慧齐走来,一到她跟前就跪下,把头埋在了她的膝盖处。   婆子媳妇子们迅速地退了下去。   谢慧齐摸着他的头没说话,过了好一会,等他情绪平静了些才轻声道,“有好好说话罢?”   “嗯。”齐璞在她的膝盖中轻嗯了一声。   “她还小,要学的多着呢,人呐,都是一步步经了事才长大的,她也好,你也好,都得如此,不要去怪罪,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知道吧?”谢慧齐轻柔地道。   齐璞没出声,头也还是没抬起。   “她是作母亲的,失去一个孩子,心比谁都痛……”谢慧齐无声无息地在嘴间叹了口气,“我当初生你们的时候,也是不太平的。”   齐璞这次抬起了头,眼睛是红的,“但我们一个个都是好的。”   谢慧齐摇摇头,摸了摸他的眼角,“不一样的,娘从小在西北长大,一来京城就跟羊入了狼群似的,哪怕有你太祖奶奶和祖母们,你阿父护着我,我也是一步恨不得掰作十步走,哪一步都踏得小心……”   “孩儿知道了。”齐璞又低下了头。   谢慧齐知道他想的远远不止于此,只是他不愿多说,她却还是得把她的话说透了,“谁人无过?即便是你阿父与我也是做错过事的,你自己又何尝没有未犯过错?”   可那是个孩子,还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齐璞心里难受,但还是忍住了没把话说出口。   “对她好些,她才会把你更放在心上。”谢慧齐把他的头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你要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行吗?”   齐璞勉强勾了勾嘴角,点头道,“孩儿知道了,您放心。”   他知道依她的性子,她肯定是不会怪罪她的。   只是齐璞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他把心跟国公府都送到她面前,她却为何把国公府的人支得远远的……   “有什么话,不懂的,不解的,直接去问她。”谢慧齐见他脸色暗沉,想了想,还是又多管了闲事,与儿子道。   她也是不太懂儿媳为何要把国公府的人支开,明明国公府现在才是她的家。   儿媳不是那般不懂事不知情理的人。   她也想要个答案,跟国公爷交待。   这事就是有她顶着,也得有个交待才成。   母子俩没说一会话,下人就报国公爷回来了。   谢慧齐让齐璞坐在厅里,她去门外迎。   果不其然,齐国公的脸色相当的难看。   “好了,别板着脸。”谢慧齐一搭上他的手就道。   “胡闹!”从不跟她生气的国公爷这下脸色相当难看地斥责了她一句。   “嗯,”谢慧齐拦在了他面前,没让他进,抬起头看着他直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斥责无济于事,还是把事情弄清楚才好。”   世家还是重子嗣,她丈夫万般的好,这点却是放不下的——他想得开,但太国公爷跟太老夫人对他的影响是烙在他骨子里头的。   齐璞成亲后,他有意无意之间会跟她商量长孙和长孙女的名字……   但这时候,他这个当祖父的心情不是最重要的,现在他是父亲。   “她支开了身边人,她有当自己是齐家人?”齐君昀一听,眼冷脸也冷。   “哥哥!”谢慧齐低声喊了他一声。   “好了,”见她脸色也不好了起来,齐君昀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   “国公爷,夫人,林元帅来了。”有管事的急步过来报道。   齐君昀冷漠地回过头去,看得那管事的马上就低下了头。   “请元帅入堂入座,说我们马上就来。”谢慧齐朝管事的吩咐了一句,拉着他的手低声再嘱咐了一句,“不要责怪璞儿他们,你是他们的依靠,乱不得。”   说着牵他进门,但一跨过门槛,看到就站在门边看着他们的长子,见他看到他阿父后就是眼睛一暗,头往下低,谢慧齐从没见从小就意气风发的长子如此暗淡过,心底也是猛地被人揪了一把似的生生地疼。   她不禁抬起眼,哀求地看了神色冷淡的丈夫一眼。   齐君昀不悦,对他来说,长媳所犯的错就是长子的错,他忍不住对长子失望。   他在长子这个年纪,已经一头担起整个家族,把国公府一头往地上栽的颓势硬生生的扳直了往上,而花费他无数心思的长子,被他母亲放诸了众多心血的长子却连自己的媳妇都管不好。   而这个媳妇,是他自己要的。   他头一次对长子如此失望。   齐璞低着头,忤在那不语。   这时候齐望跟齐润也是赶了回来,他们一到鹤心院,见到的就是父亲冷对长兄的情景。   齐润先于三哥跑了过去就抱了他大哥,回头看着他阿父,嘴里却却着长兄“大兄”,那厢齐望也是快步过来站于兄弟俩面前,眼睛哀求地看向父亲。   看着与妻子一样的眼睛,齐君昀本冷凝的眼轻动了一下,随后他走向前,把兄弟三个都揽到了怀里。   “这个家,是我跟你们娘给你们的,你们要好好护着。”齐君昀拍了拍齐望跟齐润的肩,松开他们,站在齐璞面前,“看着我。”   齐璞抬起了头。   “我还在,我还带你走一段,莫要等到我跟你阿娘都走了,你都护不住你这个家,护不住你的弟弟妹妹们。”   齐君昀说完,齐璞面无表情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泪。   “好了,”齐君昀这一次伸出了手抱住了儿子在怀里拍了拍,闭着眼无奈地道了声,“孩子还会有的。”   齐璞把头搁在了他的肩上,压抑地重重喘息了起来。   齐君昀最终只能叹口气,回过头再踏出鹤心院,他的脸便又不冷不淡,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只是路中被夫人缠着手五指交缠的时候,他低下了头,看向了她那无奈的眼,他便低头在她的发间轻碰了碰。   “知道了,这事让你处置。”家是她的,他不会插手。      林立渊是在堂厅的廊下等的他们,一见到他们夫妇遥遥走来,他就一揖到底,直到夫妇俩站于他面前,齐国公开口让他起,他才站了起来。   “是老夫教女不当,行事鲁莽,还请国公爷夫妇……”已经也是知情了的林立渊别过脸,一身的惭愧。   他也是查明了一些情况的人来的,国公府尚还不清楚推女儿的人是谁,他这边是一得信,连原因都查明白了些许,一查明些,他就骑马急急过来了。   这事他不出马立刻出来大刀斩乱麻,怕是不会善了,齐林两家也怕是好好的姻亲当不成,得成仇家了。   “林元帅里面坐罢。”谢慧齐先开了口,口气温和。   “谢国公夫人。”   “听您的口气,想来……”谢慧齐一坐下就问。   一出事,比齐璞更肝抖心颤的林立渊苦笑着道,“不敢欺瞒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这一次,是我长媳犯的错。”   “哦?”   “我那媳妇前段时日结交了玉婷公主,她是小家出身,不懂……”林立渊说到这顿了下来。   那厢刚醒来的林刘氏得了家里人来的报,听说害女儿小产的人是她媳妇身边的媳妇子,那媳妇子本是家里的世仆,一家三代都住在府里,其夫也是家中的护院,她也是元帅手下一个老武夫的女儿,是最可信任不过的人,一直都未出什么差池,因着她也会些武艺,力气大就把她放在了少夫人的身边,可就是这个被他们家器重的人竟推了女儿一把,把女儿的肚子生生撞没了。   不多时,就在齐君昀夫妇与林立渊说话之时,国公府在长寿观的下人又急冲冲地回来报,说茶桌上的茶里竟查出了绝育药来。   “未曾喝罢?”谢慧齐一听就心惊胆颤,话说出来声音都变了。   她急忙问话的时候,万夫当前都面不改色的林立渊把手边的茶杯都打翻了,眼珠子鼓得都要瞪出来了。   ☆、第298章   失声的国公夫人下意识就看向国公爷。   齐国公这时候面无表情,眼如冰山。   齐国公府没有换长媳的规矩。   这已不是有人单单跟林家过不去,也是有人跟他也过不去了。   “小麦……”   国公夫人叫的时候,她身边沉默寡言的老仆这时候已经是退到了门边,夫人一出声她就弯腰,“奴婢这就去问。”   说罢,她一福礼就快退倒退了下去,一出门就急如飞,往后院走去。   林立渊已是站了起来,那凶悍的脸上青筋直鼓,眼睛盯着面无表情的国公爷不放。   “国公,”林立渊拱手,“此事林某定会给您一个交待!”   他话一出,气氛冷凝,见林立渊如此郑重其事,谢慧齐慢慢出声,慢条斯理,语气平和地道,“元帅请坐,这事等确切了咱们再说,您先喝口茶。”   说罢,转头对身边的婆子淡道,“你去给元帅上杯清茶。”   武使老婆子轻福了一礼,无声无息地下去了。   她们习惯了常年蛰伏主子身后,要是不特地注意她们,就是她们站在人的身后,也很难让人察觉到她们的存在。   林立渊看着老婆子出了门,再回首时,眼睛看向了国公夫人。   “元帅,请坐。”国公夫人又再客气颔首。   看她平平静静,不动如山,目光温和,林立渊缓缓地坐了下来。   “爷,您也喝一口。”国公夫人端起了自己的那杯茶,轻喝了一口尝了尝,放到了国公爷的手上。   国公爷没看她接过了茶,但这时候林立渊再望向他,只见回视他的国公爷嘴角微勾,面容冷峻的脸上有说不出的讥俏。   林立渊当即就低下了头。   面对这个先帝器重的表哥,即便是先帝爷在世时对他无可奈何的时候也多,他就是再得先帝器重,那也是不可能与国公爷相提并论的。   他之前是孤臣,与谁都不来往,面对国公爷也是不卑不亢,但难免对这个把大忻一手拉起来的国公爷是心存敬畏的。   这个人为这个国家做得太多,林立渊打心底里敬他的,因敬而生畏,这种敬畏不是他骨头硬就抵挡得了的。   他愿意女儿嫁进国公府,何尝不是因仰慕此人。   只是,高山仰止,国公府的门楣果真不是寻常人能踏的,他们家还是轻视了这事的凶险。   “爷……”国公夫人再叫了一声,齐国公才转头看向她。   “可是温了?”国公夫人没话找话,她再不出言,林元帅这种硬汉肯定都得泪洒当场了。   国公爷不声不响,气场全开的时候连她都受不了,他年轻的时候定始帝也都常常被他的不声不响气得连饭都吃不下。   她丈夫是真有那种不吭一声就能把人憋死的本事。   即便是她小儿那种小混世魔王也最怕他不出声,他一不出声小混蛋准得蔫,连机灵都不敢抖。   齐国公冷瞥了她一眼,没出声,但总算就着杯沿喝茶了。   “您尝尝看,凉了我给您再换一杯。”国公夫人此时再体贴不过。   她没话找话之时,外面又急了细切的急步声,没眨眼间,就见齐恫快步走了进来单腿跪下禀道,“国公爷,夫人,二小姐回来了。”   “嗯。”谢慧齐也知道这事肯定是瞒不过宫里的耳目的。   “叶老公公也来了。”齐恫又道。   “好,就说我有事,让二小姐先回她的院子歇息,等会我再见她。”谢慧齐暂且打发了女儿去歇着。   事关长兄,按女儿那种小母鸡的心性,是肯定要回来的。   她背后还有个皇帝。   这事一出,还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平息下去的。   “老奴这就去。”齐恫头一低,也飞快退了下去。   林立渊再看起来时,脸已青黑了,他再开口,本来气息十足的声音也虚弱了几分,“国公,国公夫人,此事是有人想要我家的命啊。”   女儿要是绝了育,她也就完了。   就是国公府气度再不凡,就是容下了一个不会生育的长媳,但从此之后这长媳也就只会当是摆着的了。   他的军权本来迟早是要被皇帝收回去的,皇帝之前就把他的军权分了一半给谢家,女儿嫁进齐国公府后,看皇帝的意思,是有意把另一半军权交给他的儿子林杳。   皇帝偏心齐家不是一日两日,他什么都给齐家,只差没把江山拱手于齐家了,林立渊也知道只要跟紧齐国公府,他退下后林家顶多就是被分权,而不是一无所有。   而现在的错处都是他们林府的,女儿若是折了,林家也只得跟着折进去了——这事一想,一开始就是个大阴谋,而他们之前却毫无所觉。   林府开门后,他夫人与儿媳与京中权贵之妇来往颇多,他见她们对此兴致颇为高昂,行事有度,因他也有着弥补她们之前闭门不出之心,时日一久,也少了警惕之心。   连他都如此,何况是那被人簇拥着赞誉,拍马屁的妇人。   林立渊这时一细想,后背一阵阵地发凉。   这官场,果然不是他这等凭一举之力爬上来的武夫所能窥其全貌的。   齐君昀这时也朝仿如被人冷不丁狠狠揍了一顿的林立渊看去,面色淡淡,还是未语。   林家本不在他的计划中。   林家是孤臣,结局也只是孤臣的结局。   但长子选了林家,林家的路也就不同了。   他之前跟林立渊谈过,让林立渊做好当国公府亲家的准备。   但林家的所谓准备现在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对长子失望,何尝不对林家失望——他们跟不上国公府,这就是国公府的拖累。   齐君昀对拖累的解决之法,一如对着跟着国公府数代的卫家,二如江南官员。   卫家现在靠卖祖宅的银钱度日,而江南官员其宗族跟着受害,数代内不得进入仕途。   但现在这事被他妻子纳入了家事当中,她伸了手,齐君昀也只能暂且捺着性子忍了下来。   “林大人,先看看再说。”齐君昀终出口说话,没违他妻子的意。   谢慧齐在他身边也是松了口气。   林立渊那边也是硬稳住了心神,他这时候乱不得,跟着点了下头。   麦姑的速度很快,她那厢飞快去了青阳院,一进青阳院的内卧,只朝坐于桌前的小国公爷一福礼,就跪到了少夫人的床边,在她耳边速速耳语了几句。   林玲一听就猛地摇头,眼泪也出来了,她因骇怕过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谁也没听到她们说什么,坐在床边的林夫人见女儿那惊骇得让她胆颤心惊的脸色,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也是怕得全身都抖了起来。   “果真,一滴也未沾?”麦姑在少夫人耳边再语。   林玲喘着气,手急急地摸向床边,一摸到麦姑的手,哆哆嗦嗦从嘴里挤出了话,“您,您信我。”   “言大夫。”麦姑回头时,被人从家中背过来的言令迈着老腿就跑了过来。   “原娘子。”言令朝她拱手。   麦姑还了他一礼,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言令在点头之后就走向床边跪下,“不敬之罪,还请少夫人谅解。”   说罢,他手就伸了出来。   林玲闭着眼睛流着泪,把手飞快地摆在了床边。   “开箱。”言令让徒弟把药箱找来,他的诊断是要送到国公爷跟国公夫人面前的,光是把脉是不够的。   这时候麦姑才走到坐于桌前,面色沉滞的小国公爷面前请安。   她一来,齐璞身边的下人退到了一边。   麦姑跪在他耳边把事情说了,齐璞听后,眼睛重重一闭,面色狰狞如鬼魅。      言令的诊断很快送入了中院的客堂,一听林玲滴水未沾,身子只是小产折损不大,补养月余就能养回来,林立渊当着齐国公夫妇的面拍抚了胸口半晌,这才把气息平稳下来。   “见您两位见笑了。”林立渊气一顺过来,再朝齐国公夫妇开口说话,脸上是止不住的苦笑。   林立渊确实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之前与齐国公府结为亲家也没折了他的风骨,却没想一天之内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谢慧齐见他谦卑不已,心中也是苦笑不断。   国公府这门亲事确实不好结。   或者说,任何富贵门都不好攀,尤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自己谨慎都免不了各种陷阱等着你,更何况是自己不谨慎。   但她表面还是温和平缓,淡道,“没事就好。”   说罢回头跟丈夫商量,“这事就让顺天府自己办罢?”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当是湖面上偶起的涟漪,就不要再砸大石头进去把事情越闹越大了。   这事是不能往上递的,递到了皇帝面前,那就不是自家私事,而是国家大事了。   这对林家也是最有益的,要不,林家这次不毁悉数也得毁一半的前途。   但烂摊子确实是得齐国公府出手收拾无遗了。   齐君昀先没理会他,而是看向林立渊,“林大人,你说玉婷公主收买了你家的人,那你知道玉婷公主背后几何?”   林立渊沉声道,“老夫回去定会查个清楚。”   “那我等着,”齐君昀看着他没动,“元帅,不是本公危言耸听,你儿本欲明年二月被皇上派出驻守西北军,你知其中厉害?”   那可是三品的武官,握在手里实实五万的兵权,人都是他自己的。   世家子弟里,林杳是被封得最高,实权也最高的那一拔。   见齐国公嘴角勾起,那张脸有着说不出的冷酷与震怒,林立渊也知齐国公的震怒,长子的宽途大道是皇帝跟齐国公一手铺就等着他去踩的,这就是他们林家跟齐国公府结亲得来的好处,他们扶持着林家,却因林家自己家出的家丑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且这事齐国公府也会被牵累,也是后患无穷,齐国公岂能不怒。   “林某定会近日就给国公一个交待!”林立渊只能再三保证。   齐国公对他的话没有笑意地轻扯了下嘴角。   齐国公府的事暂且明朗,林立渊不再久座就告辞匆匆而去,他那还有众多急事欲要去办,那厢林刘氏知道丈夫来了国公府,却连女儿都不过来看一眼,以为丈夫责怪于她,心下难受,抱着女儿的手又是哭了一场。   ☆、第299章   林立渊走后,谢慧齐跟齐君昀回了鹤心院。   鹤心院里,齐奚正和着两个弟弟在说话,看到他们回来,三人齐齐起身,眼巴巴地看着父母。   只是父母脸色皆淡然,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时天色已黄昏,谢慧齐抬头看了看天,对身边人道,“摆膳罢。”   齐奚过来朝父亲福了一礼,走到母亲身边扶了她,轻声问,“我想等会去看一下大嫂。”   “去罢。”谢慧齐拍了拍她的手。   齐望带着弟弟走在母亲身边,这时也开口道,“我刚与小润去看过了。”   “你明日还是要去国子监,”谢慧齐转头,对两兄弟道,“润儿也还是去做自己的事。”   齐润挠挠头,没说什么。   齐望也颔首,“孩儿知道了。”   “等会你们跟我进书房。”齐君昀这时候淡言了一句,两个小儿乖得跟小鸡似的皆低声应了一声。   膳罢,青阳院那边来了人报,说林夫人来了。   谢慧齐去门边迎了她,林夫人眼睛是红的,来说想暂住一夜,谢慧齐也知她们母女情深,也点了头,没说推拒之词。   她这时候拒了,林夫人怕是要多想。   只是在林夫人走后,齐奚要去看望大嫂之时,谢慧齐朝女儿微抬了下首。   齐奚朝她左脚半退了半步,前膝微躬,福了一礼前去。   林夫人今日是不能住在国公府的,林府出了那么大的事,林夫人一个当家夫人不回去处置,却要留在国公府里,这于林夫人自己也好,于林府也好,都是有害的。   齐奚刚走不久,谷家姐弟还有谢大郎也都踏着夜色来了。   谷展翼跟谢晋平见过礼后,谢慧齐让下人带了他们往书房走,她则领着谷表姐还有谷表弟媳妇,自家的弟媳妇去了她和国公府常呆的琴棋房。   这晚月色朦胧,深秋初冬的风也是凉了,谢慧齐让下人把琴棋房的灯都点亮了,让他们送上一壶果酒上来温着慢慢喝。   “今日是累着了?”在她说完话,下人们都退到门边墙下守着后,谷芝堇扶了她在主位坐下。   谢慧齐笑着摇了摇头。   “都坐,自家人别多礼。”谢慧齐看身边的和宁坐下后,把她背后的软垫扶了扶,让她靠的更舒服一点,问她,“孩子谁看着?”   “我父王到府里来了,大郎请他帮我们看半夜。”和宁轻声回道。   “嗯,你父王看着,大郎才放心。”谢慧齐点点头。   说着她看向表姐她们。   “你姐夫管着,别担心。”谷芝堇点了头。   谷表弟媳妇这些年间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年纪已大,现在放在国子监搓揉,女儿却还小,这时候她温声回道,“红英家里的老人守着呢,是孝伯,您还记得他罢?”   谢慧齐知道这个人。   问过孩子,谢慧齐静默了一会。   此时油灯里的火苗扑扑地跳动着……   “姐姐。”这时候茶和酒,点心都上来了,和宁起身把媳妇子手上的茶端了过来,放到了家姐面前。   谢慧齐朝她笑了笑。   眼看着下人们茶酒点心都上齐了,坐她左首的谷芝堇开了口,淡道,“要小英过来一趟吗?”   谢慧齐朝她看去,轻摇了下头,“没什么大碍,养养就好了。”   “不是说她武艺不错,身手连璞儿都及不上?”   谢慧齐笑笑不语。   身手肯定是有的,但及不上就未必了,她那孩儿怎么说也会让着姑娘家一些。   许是太自负了,谷芝堇说完,脸色尽量和缓了一些对表妹道,“她是个出色的,什么都好,但再好,也躲不过这暗地里的刀刀枪枪,以后还是管着她些罢。”   谢慧齐轻点了下头。   和宁这时候开了口,“姐姐是担扰什么吗?”   谢慧齐转头拍了拍她的手,轻叹了口气,“都是要经事才能真的长大的,我之前还是……”   还是太宽松了。   她这头松得太快了,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当个恶婆婆可能要比好婆婆要有用些,至少媳妇会忌讳着她,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视府里的规章如无物。   宠爱让人看不清真相。   “嗯,”谷芝堇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淡道,“就当是为璞儿,你也得把她带出来,让他们自己慢慢磨是不成的,由着他们自己来,这次没了孩子,下次会怎样?”   她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那个看着再适合齐璞不过的林家小姐一犯错就是这般大的错,掉以轻心得不像是元帅府出来的小姐。   也就更不像一个齐国府的长公子夫人了。   谢慧齐点了点头。   “你啊,”谷芝堇冷艳的脸上这时候突然起了嘘唏,“其实这么多年都没变,跟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不想管,只管躲到人背后看他人你争我夺,可后来你不也得为自己,为大郎他们争,为他们夺,你现在到了如今这地位,却又不想管事了,可是慧慧啊,人来这世间走这一遭,有了父母,有了兄弟姐妹,有了丈夫儿女,有谁能真跟这世道一清二白算得清清楚楚的?谁能躲得过,真跟这世俗红尘无瓜葛干系?”   谢慧齐苦笑,“我也不是真要算得清清楚楚,只是……”   说到这,她摇了摇头,没再说了。   她只是没想到,儿媳妇一大意就是出了这种错。   “不管如何,”谢慧齐说到这口气温柔了许多,“我确实还是要多带带她。”   不为别的,就为了儿子,她也得把他这个难关撑过去,也得让他的以后好过些。   几个人在屋子里轻声细语了好一阵,等到夜寒风起,亥时也快至了,谢晋平和谷展翼也过来了,谢慧齐跟着丈夫送了他们去马厩。   谷家的马车上,谷芝堇抱着弟媳妇半垂着眼睛,马车里浅黄的灯光照在她如刀刻般分明的五官上,更是让她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谷展翼看着家姐这一刻的侧脸,竟觉得他家姐跟慧表姐竟长得有些像。   “姐姐,”谷芝堇怀里那个在国公府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清秀妇人此时轻声开了口,“慧表姐她似是很伤心。”   “嗯,她是伤心,”谷芝堇拍了拍她的身子,抬起了眼皮靠着椅背淡道,“但伤心是最没用的东西,别人可以伤心,还能有力气闲暇伤心,她却是不能的。”   她低下头,看着弟媳妇道,“有些人是倒不得的,她倒了,家就完了,等我以后走了,你也当那个倒不得的,知道不?”   清秀妇人抬头看看她,又转头看了看丈夫,下一刻他就在她的眼睛里伸过手来握着牢牢地握着了她的手,她下意识一笑,回过头对谷芝堇点了头,“我知道的。”      林府那边那个媳妇子的事,当日就被林立渊查清楚了,第二日仔细的话送到了国公府这边,齐奚跟着母亲听了也是愣住了半晌。   那个牵累了一家三代的媳妇子在外头养了个相公,有人给她许银一万两做事,她把这银两给了那相公,让他带着他那重病的老娘远走高飞。   孰料,那相公是被人安排与她假意虚情的,他那与他相依为命,需要银财救命的重病老娘自也是假的。   林玲事一出,林立渊立场就回了府把那家人拿住了,他一出手过问,府里有知情这媳妇子情况的人看事情闹这般的大,一骇怕就主动出来把这相公招了出来,而这相公被林府的人抓到时,正卧于某寡妇榻上。   也是这相公抓的及时抓的好,那媳妇子一被林立渊从顺天府带回林府,一得知这相公是骗了她,当场就抓破了那相公的脸,随后把收买她的人招了出来。   林府也是一团的混乱,那媳妇子的老父亲活活被他这个闺女给气死了,紧接着她娘无颜见人,也是带着两个三个外孙喝了药,一起走了。   林府来说事的婆子也是满脸的臊红,说完后头就趴在了地上,不敢抬起,她也实在是羞于见人,如若不是元帅大人说必须得一五一十都告知国公夫人,她也是羞于启齿。   谢慧齐听完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听来,这媳妇子在外头养人的事,府里也不是没人不知情,但这等事元帅的主子竟没一个知道的?   这元帅府也实在是……   “我知道了,劳烦元帅大人劳人走这一趟了。”   谢慧齐出了声,下人把这老婆子扶了下去。   这时候暗堂的武使丫鬟从侧门出来,朝母女俩福了一礼,轻声道,“还有一事,林府的人没有告知夫人,小姐。”   “嗯?”齐奚看向她。   “林少夫人昨晚被顺天府的人送回去后就吃药上吊,但好在被救了下来……”丫鬟低头禀道。   齐奚又是半会都没出声,谢慧齐也更是无话可说。   林府自己想死不要紧,但林府这时候要是出丧事,那真是坐实了所犯之错,事情不大也得大了。   谋害国公府少夫人肚子的罪名,可不是林玲是林家女出身,林家就能担得起的。   齐奚也是哑口无声了许久,哂笑了一声后转过头看着母亲,“怎么就一团乱?”   堂堂一元帅府,怎么什么人都有?   “闭门造车太久,也是个害处。”   孤臣啊孤臣,孤臣当得太久了,孤身的雄狮入了狼群,反被狼群咬得支离破碎,处处都见伤口了。   “林杳大哥倒是很像林元帅,嘟嘟哥哥还是挺中意他的,要不,他也不会让林杳大哥去西北掌军,”齐奚想了想道,“就是家里不太平,也确是个害处。”   这一家子乱的,会拖林家大哥的后腿,当然现下看来,连他们国公府都被那一团乱拉进去了。   “嗯。”   “阿娘,你意欲如何?”齐奚问。   谢慧齐笑了一声,淡道,“林府的事,不是你阿娘的事……”   说着她站了起来,拉起女儿的小手,“跟阿娘去看看你大嫂罢。”   她的媳妇,才是她的事。   这是她娘昨天到今天,第一次去看她大嫂,齐奚听了赶紧站了起来,朝她脸上看去。   见母亲不悲不喜,脸色平静得很,她有些小心地问,“您要去看大嫂了?”   她实则也有些弄不清之前母亲不去看嫂子的想法,是罚还是怒?之前没弄明白,现在也就更弄不清母亲心中在想什么了。   “嗯。”   “那,之前怎么不去呢?”齐奚在未出门之前,还是小心地问出了心中所想。   ☆、第300章   谢慧齐偏头看着女儿淡笑了一声,没有回答她。   林玲其实昨晚就想来鹤心院的,下人来禀了,她吩咐了话过去,让人先休息着。   林夫人实则也是她劝回去的。   小姑娘也不过十七岁的人,谢慧齐虽也遗憾那不曾谋面的孙儿,但在她这里,到底是大人重要。   谢慧齐还没进青阳院,门口就一阵的响动,她心下一凝,不由加快了步子,过去果然看见大媳妇站在了青阳院的门口。   “娘。”林玲脸色苍白,远远地就朝她行礼,待谢慧齐走近,她又福了一礼。   谢慧齐握了她的手,一片冰凉。   “回屋罢。”她淡道。   “嫂嫂。”齐奚也叫了她一声,在她身边扶了她。   下人要拿椅子来抬,林玲拒了,谢慧齐也是目不斜视往前走,下人们赶紧退了下去。   到了屋里,让林玲躺到了床上,谢慧齐接过了下人送过来的茶,拿开看了看,又搁了回去,“温水。”   麦姑赶紧动了。   温水送上来,坐在床边的谢慧齐接过,这时候屋里除了齐奚,别的人都退到门边去了。   林玲一直抿着嘴,动也不动地看着谢慧齐。   谢慧齐试了试水温,喂她喝了一口。   林玲看着她不放。   “知道苦了罢?”谢慧齐见她喝完,把茶杯递给了女儿,淡淡说了一句。   林玲眼圈一红,抿着嘴的苍白小脸显得异常的倔强,她在谢慧齐的话后点了点头。   “我不怪你,你不要担心我是怎么想的,”谢慧齐把她颊边的耳别到耳后,淡淡道,“但你是要跟璞儿跟一辈子,我希望你们会像我跟国公爷一样,没有别人,就两个人能一辈子活在一块……”   林玲的眼泪这时候唰唰地掉。   “不要跟他离了心了。”   “我不,”林玲强忍住了泪,抓住了婆婆的手,“我怕他会。”   “他会,那你就追上去,他就不会了。”谢慧齐拍了拍她的手,顿了顿道,“我之前想着你会慢慢适应国公府的,但到底还是我大意了。”   现在满朝庭都在争利益的利字关头,有谁是能忍得住不伸手的?   林家现在也是箭靶子,她这儿媳就更是了。   “娘……”林玲顺了几口气,把哭音止了,“娘,我知道了。”   她说话时,胸膛剧烈起伏,谢慧齐也替她顺了几下气。   林玲这时候手拦着眼睛,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知道了,我只能靠自己的。”   她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把一切都敢托付给母亲,嫂子她们。   原来走了那步,人还是要分道走的。   就是她不想,也是没有办法的。   要不,她搭上的岂止仅是自己。   “娘,”林玲又忍住了泪,拉着婆婆的手解释道,“那日,那日……”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才道,“那日不是我故意支走家里人,是我嫂嫂说,说……”   说到这,她又泪流不止,但林玲还是抬手狠狠擦掉了眼泪,喘着气道,“是她说母亲着急我肚子的事,有秘方要给我,我怕,我怕家里人知道了,也就是您知道了,以为我太心急了,我就……”   “娘,我是一时糊涂。”林玲哭了起来。   “别哭了,伤身子。”谢慧齐叹了口气,给她擦起了眼泪,“别哭了,乖,这一次家里人会处置好的,你就别担心了,就是以后,你自己要多留个心眼了。”   说罢,她想了想,还是道,“别跟你娘生份了,你就一个娘,你若是心里比她清楚,你就多做点。”   林玲听着都愣了,诧异地看向她,连哭都忘了。   这是……   婆婆这意思是,她可以帮着林府?   谢慧齐也没法跟林玲推心置腹,林玲到底不是她的女儿,她是别人家的女儿,她是她的家出来的,她才是对那个家有感情,有责任的。   在她来说,林玲已是极好的媳妇了,不怕事,有担当,也重感情,生在林府许多年都不太与外界来往,与家人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的,对家的感情肯定也深,只是这次发生的事,算来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是一片好心就能换到好结果的……   她毕竟嫁了国公府,跟过去不一样了,小姑娘还没适应好身份的转变。   只是这迎头一击,结果就是这么惨烈,她没好适应好,也得赶紧适应了。   谢慧齐问明白了原因,之前的那点堵心便也散了,跟林玲温和道,“发生过的事,不要多想了,以后有什么不确定的,你就来问问我,听到了吗?”   林玲傻傻地看着她,都忘了点头。   “好好的罢。”谢慧齐也没再多说了,也没立刻走,只是扶了坐着儿媳妇的躺下,“药吃了?”   “嗯,刚吃的。”   “那睡会,我等你睡了再走。”谢慧齐接过女儿递过来的温帕,给儿媳妇擦了脸。   话说得再多也是没用的,儿媳妇还小,她总归是她的婆母,她丈夫的母亲,她还有精力和时间,能多照顾他们一点就多照顾一点罢。      谢慧齐等到林玲睡了才走,齐奚跟着母亲回了鹤心院一路都没话。   回了鹤心院没多久,宫里就来人叫她回去了。   齐奚准备要走时,谢慧齐叫下人打开了大门,坐在廊下抱着女儿坐了一会。   齐奚靠着母亲也是良久无声。   好一会后,大门边传来了叶公公小声跟宫人说话的声音,初冬的风吹在人的身上也是越来越凉了,谢慧齐看看天色,天空格外晴朗,看起来也分外辽阔。   “做了的就是做了,不要老想着要得到什么,”女儿也快要走了,谢慧齐低下头看着她的粉嫩的小脸轻声道,“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人活一天才算是一天,活过的这天也才算是自己的,莫负今朝,以后再如何也没什么是可后悔的。”   齐奚乖乖点头,“孩儿一直是这般想的。”   “嗯。”到底是自己带大的。   活得跟别人不同点,那就不同罢。   “我,”齐奚想了想也道,“我跟嘟嘟哥哥也说好了,就是他走了,我也好好地活,我答应他了,他也答应我会活很长,我也看得出来,他还有许多事未做,他也想一直清明着,倒也不是全为我,他清清白白一个人,利益纠葛少了,牵绊他的少了,没那么多欲望缠绕,做事也事半功倍些。”   齐奚也不在乎他没那么在意她,却需要她在身边,女人的爱,总比男人要更包容些。   “他信我,我也不想辜负他。”齐奚说到这笑了起来,偏过头问母亲,“阿娘,男人是不是总要比我们要自私些?”   谢慧齐被她说得也有了几许笑意,摸摸她的头道,“天性,不过你阿父也好,你嘟嘟哥哥也好,都已是极为难得的人了,也不负我们一腔真心。”   更多的男人,是名利天下要得,下半身所在的三妻四妾都想有,什么都想得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也很正常。   人心最复杂,有最污脏的也有最天真的,不管怎样,都有最缺失的和最想得到的,想要得到最好的,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负不负也没所谓,”齐奚靠着她的头悠悠地道,“我欢喜他一场,我就给他最好的,负了也无妨,没了我如果他能更好,也挺好的。”   谢慧齐被她说的真笑了起来,她跟她哥哥的女儿,还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骨子里比他们夫妻俩都更豁达。   她现在无比庆幸,他们带她去了江南一场。   看过更广阔的天地的人,心也要大些。      林玲之事,是林府的媳妇子看她滴水不沾之后做的下下之策。   她本来是想抽出袖中藏的刀子要林玲死的,只是林玲毕竟也是身手不凡,被她撞后就抓住了对方的双手,那媳妇子手中的刀子也就没出来,但也因此用力过猛,两个跌倒在地的力道过大,那已经隐于她胎中的孩子也就没了。   那媳妇子其实也是万分的妒恨林玲,她丈夫粗壮矮小,一张丑脸,而大小姐什么都有,什么都是最好的,连丈夫也如是,嫁进国公府,不费吹灰之力就又凌驾于众人之上,她想不明白她长得不比大小姐差,为何得到的就比她少。   这媳妇子被林玲要到国公府要亲自审,谢慧齐略一思忖,就让人送进了暗堂,把暗堂她那支由武使婆子丫鬟的人先给了媳妇用,替她审讯。   林玲在暗堂里听那被逼讯的媳妇子跟疯狗一样叫嚣着为何她的一切不是她的话,什么难听的她都听够了,从头听到尾,每句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心里。   她要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她的。   只有知道这些人的恶意到底有多毒,她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那媳妇子在审讯堂里骂了数百次林玲为何要不去死的话,在林玲要走时,林玲身边自己家带来的丫鬟忍不住红着眼问那呲着牙恨不得把她们小姐碎尸万段的人,“邹婶子,你知不知,你自己发了疯,却害死了你家全家人?”   “哈哈,死了又怎么样,他们这些贱人,活该去死,我管他们死活,他们没给我吃没给我喝,没让我当小姐贵夫人,这些贱人……”那丫鬟一说,那媳妇子就更疯狂起来了,“我早恨不得他们早死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死了更好,关我屁事。”   林玲已无动于衷地出了门去,听到背后的这些话,连身子都没轻晃一下,步伐依旧不急不缓。   出了暗堂,再见阳光,林玲抬起头,眯着眼看向了太阳,嘴角向上微勾了勾。   一个下人当奴婢的都这般想她,那京中的那些名门贵女,又是怎么想她的?   而那些想把林家挤下去,取而代之的人又是怎么想的?   ☆、第301章   齐璞那,谢慧齐叫麦姑去送了话,让他每晚都归府。   小夫妻俩怎么办,是哭是闹还是抱着相互舔伤,怎么样都好,但两个人得在一起,两个得相扶持着走过一段。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也是他们的日子,更是他们自己的人生,谁当逃兵都是辜负了自己以往对对方的情意。   齐君昀对府里的事便是连过问都不曾过问一句,谢慧齐倒是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把她所做的事都告知了他,大老爷连眼皮也不抬,只是淡淡“嗯”一声,示意知道了。   谢慧齐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官大的人脾气也大,她让着他就是了。   不过,家里到底是丝毫都没乱,林玲现在也是起了床,每日送齐璞出府,接着就是去事务堂,等到婆母那边差不多早茶也喝了,步也散了,她就拿着她不知道的过来问。   她也是发现了,只要她问,婆婆就什么都答。   谢慧齐这边也是发现林玲确实是非常聪明,她教她按后世的法子算数,林玲不需多琢磨就懂,还能举一反三。   不过,谢慧齐也没想着一会儿就让林玲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她午膳会留下林玲一起用,带着媳妇散散步,又留她到身边睡一会,哪怕睡不着,也让她在身边眯一会。   “日子还长着呢,事情要做,但也要犒劳自己,”这日林玲趴在她身边蔫蔫地半闭着眼,谢慧齐拍了拍她的背,笑着道,“咱们家娶夫人是娶来当家的,但也是爷们娶来跟他一块过日子的,你得把自己过好了,才能带着他一块儿过得好好的。”   林玲花了几天算了前年家里的旧帐,算了三遍,最后算出来一样的帐,却与帐房先生的帐对不上。   她是错的。   她在同一个地方错了三次。   林玲觉得她自己是不是有一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无数次都看不清事实的固性,她怀疑自己以往的聪明伶俐都是假的。   那些夸过她的话,都是假的。   她有些萎靡不振了起来。   林玲在她跟前不再像之前那样拘束了,觉得虚弱时也会露出可怜的神情来,谢慧齐也是觉得在她跟前的儿媳妇也还是很讨人喜欢的。   果然人要处,感情才能处出来。   说来之前也是她太拒着这个小姑娘了,一个小姑娘从自己的家换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还要面对一个像她这样的婆婆,也是够不容易的。   “娘,我是不是很笨?”林玲听着话点了头,却还是在意自己的犯错。   “那帐是我带着整个帐房十来个管事,几十个打杂的,花了近半月才算清楚的,你说你花了几天?”谢慧齐笑着问她。   四天。   林玲默默地看着她。   “你仅靠自己就花了三四天而已,”谢慧齐摸着小媳妇的头,微笑道,“还是只在同一个地方算错而已。”   她捏了下小媳妇的鼻子,接着笑道,“已经很,很了不起了。”   林玲被她说得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脸红红的,“也没有。”   林玲又趴下,径直想着事,没一会就睡着了。   谢慧齐看着她睡着的睡容,见小儿媳在她身边总算是能放松了也是松了口气。   说来她也是真不怪小儿媳了,小姑娘嫁进来,她也就这几天才觉得与她亲近了些。   她都如此作想,就不能怪小姑娘对她诚惶诚恐了。   她也不求小儿媳能有多喜欢她,就希望小儿媳能好好的度过这个难关,心中没有影响她性格的阴霾,能好好的长大成熟。   没有心理阴影的人总是会活得痛快畅意些,欢笑也才会多些。   一个家里,男人确实重要,但决定一个家日子好坏的其实是女人,只有她好过了,这个家才好过。      自林玲在他怀中痛哭过一场后,齐璞对她又是怜惜又是无奈,最后他也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他明知形势局面,却还是疏于照顾她了,让别人有了可趋之机。   她嫁给他之前,他就跟她说过会护她一生的,是他说好的没做到。   她也尽了全力去做母亲交给她的事情,明明许多事都不清楚,也还是咬着牙硬撑了下来,只为了当好她的长媳。   这日夜晚他归,听她说白日帐算错的事,他不由笑了,道,“你才花了几天?才算错一处。”   他不以为然得很。   “娘也这么说,”林玲把埋他胸口的头抬了起来,看着他,“你们说了一样的话。”   齐璞笑笑不语。   “娘以前也是这般教你的?”   齐璞想了想,摇头,“教二妹妹倒是跟教你一样的教法,教我们则不一样了……”   “嗯?”   “错一处就拿棍子打,”齐璞轻描淡写,“在同一个地方错两处,她就要跟她家国公爷背地里告状了,不用一天,她家国公爷就要来收拾我们了,哪打眼他就打哪。”   “呃……”林玲又把头埋下去了。   这她还真是听说过不少公爹教训他跟小叔子们的法子,她以前还亲眼见过齐璞脸肿得跟个馒头,就是被公爹拿板子扇的,很惨的。   “嗯,”齐璞也想过被小妻子瞧过的惨状,把她的头抬起,继续道,“这还不是最惨的,你知道最惨的是什么?”   “啊?”林玲只好出声。   “我阿父打我们都不用手的,他说我们不配他亲自用手。”齐璞亲了亲她的脸,“我一直都很怕在他面前出错,甚至怕他说出我不配当他儿子的话来。”   “所以我早出晚归,”齐璞说到这笑了笑,说来自己也是嘘唏,“就为了他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哪怕是点头我都能高兴好几日。”   林玲听得鼻子都酸了,话说出来,声音都小了,“那外面的事……”   她看着丈夫眼睛里都是泪,喃喃道,“这几天你在阿父面前受苦了罢?”   齐璞笑了起来,“嘘”了一声,“别哭。”   帮她拭掉眼边的泪,他接着笑道,“你夫郎我哪那么娇气,再说了,你夫郎我聪明绝顶,这几日都躲着他,没见他呢。”   遂也就没什么事。   林玲本来难受得很,他这么一说也是想笑,一时之间又想哭又想笑的,整个人都憋住了不知作何表情才好。   齐璞也是哈哈笑了起来,抱着她在她的脸上猛亲了好几下。   “那现在外面怎么样了?”林玲脸红红的。   她现在只知道这事里有玉婷公主的手笔,家中媳妇子养的那个相公以前就在公主府呆过,给媳妇子的银钱也是玉婷公主给的银钱。   但这事全指向玉婷公主,反倒成了蹊跷。   林府现在也稳了下来,只要有一点可疑之处的下人在府中没肃清之前都不得出门,而她小产的事因一路都是被国公府的人瞒的死死的,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去,父亲母亲那肯定不会说出去,外人能知道的就是她被娘家家里人推了一把,受了点小伤,外人能说她的顶多就是心不在夫家,而不会拿着她被林府所伤发作林府。   她这几日闭门不出,国公府也不接外客,婆婆对外所说是她犯了点小错,要禁她一月的足,不许她见客,倒是把她这罪消抵了。   那天跟家中大嫂来的那几个女眷,也是在确定无嫌疑后处置妥当了,她们就是能在那一地血中猜出点什么,以后也绝不会把话说出口来。   这事到了现在,林玲也才知是真的被府中公爹,婆母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会起轩然大波的事情已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   现在就剩查清楚想拿她让国公府跟林府闹翻,想置她娘家与她于死地的人了。   “嗯……”齐璞摸了摸她的头发,沉吟了一下,“上官家的小姐你还记得?”   “记得的,”林玲淡淡道,见他看她,她勉强地扯了扯嘴,“我未出阁前叫她妹妹,准备成婚那段时日她天天来我府里。”   上官家有一个老大人,是三殿阁老之一,大忻出了名的老学士,身经三朝,一生清清白白,跟她公爹交情也甚笃。   她之前也不是跟什么人都称姐道妹的,跟上官家来往的多,不过也是因上官家跟国公府有所交情。   “上官阁老最近身子不好了……”齐璞说到这叹了口气,也没了说笑的心思,看着床顶道,“上官家大爷一直都不太得意,他不是个能当官的。”   他看着妻子点了点脑子。   林玲明白,上官大爷是个脑袋不太聪明的,听说以前被先帝放到了户部当主事,他拿了户部的银子去赌坊,后来户部查漏的时候把他揪了出来放到公爹面前,上官阁老去户部领人,这大爷还傻笑着冲他上官阁老伸手要钱去赌坊。   他脑子不够用,好坏分不清,却又好赌,有多少银子都不够他输的,这些年来被上官阁老关在上官府里一步都不能出。   上官家本来有个二爷和三爷的,只是这二爷三爷一个死于花柳丛中带来的病,一个因当街强抢民妇,被民妇之夫当场拿刀刺死,这两位爷死的都不风光,也都是上官家说不出口的丑事。   林玲之前也是因这事对上官家的妹妹很是怜惜,觉得她可怜,没少对她好的。   “最近上官家把上官仁推出来了,上官仁……”齐璞说到这顿了顿。   上官仁是喜欢他妻子的,这事他一直都知道,他妻子心里也有数。   林玲看着他没放,他知道她一直心里只有谁,她现在只想知道上官仁怎么了,对她林家怎么了。   “上官仁不太得皇上的欢喜,皇上拒了他求的那个西北空位……”   “我哥的那个?”   “不是。”齐璞哑然,那个位置岂是上官仁能求的。   “遂一得知我哥得了西北的重位,他恨上了我哥?他做了什么?”林玲紧接着问。   ☆、第302章   “你家那个下人,就是他妹妹牵的线。”齐璞说完,安抚地拍了拍妻子。   林玲头一下就倒到了他的胸膛上,过了一会,她才轻声道,“她也恨我?”   也恨她嫁了他。   齐璞没再说话,只是偏头亲了亲她的耳朵,脸上也是一片叹然。   女人的小心眼有多可怕,他这也算是切身知道了。   官场倾扎居然皆多都不是败在真正的真材实干上,也不是死在相互的阴谋打击下,而是出事出在了女人的手上——他当初从他阿父那里听过一桩桩事实,那个时候还不以为然,等轮到了自己身上,事后一想,他也是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   林玲这时候也是一阵阵后怕,这么多的人躲在角落里算计她,她这真是踏错一步恐都会粉身碎骨。   她不对人狠,就只能等着被人鱼肉了。      朝廷现在一片繁忙,当然利益之下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这是常态,谢慧齐一直都是前瞻后顾过来的,她早习惯了也不觉着有什么,等到小媳妇出了事,她这也才领会过来,年轻人这才刚开始。   她自是用心,等林玲与她又亲近了些,她就给她暗堂的人用。   这本来是要等她成为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后才可掌握的,但谢慧齐想着都让人家小媳妇做女主人的事了,适当的权力当然也是要给的,且给她些可靠有用的人用,对她也是种保护,她自己也有底气些。   不过这暗堂的权力本是国公爷分给她的,之前的国公府女主人也只有被他们保护的份,却没有安排他们做事的权力,这些都是要经过男主人的首肯的,这其实本来也是对后宅女主人的一个约束,只是到她这里,她本身就够自我约束着了,到了后面权力反而越来越大,国公爷都不管着她了,只是谢慧齐也知道这等事过了限度终归是不妥的,所以在给人让林玲用之前还是跟国公爷商量了一下。   这夜准备上床的齐君昀听了无可不可,也不出声。   谢慧齐掀开被,把他推上了床,自己也往里爬,在他身边躺下又说,“就给个七八个人给她用,也是让她先熟悉熟悉,以后接手了也不会适应不过来。”   齐君昀还是不吭声。   他不出声,谢慧齐也就差不多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不愿意。   她有些无奈地看向他。   “你这也是太……”谢慧齐都不知怎么说他才好。   “等交到你大儿手里,让你大儿看着办。”齐君昀淡道。   谢慧齐也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林玲嫁进来的时间毕竟还短,而暗堂是国公府最神秘莫测的武器了,且确实也很明显,儿媳现在的心有一半是在她娘家身上。   不像她,嫁的时候父母没了,跟谢侯府也是无甚关系,两个弟弟也是跟着她过日子的,等她嫁进来后,谢侯府更是名存实亡了。   “就调几个人给她用罢,要不,她一个内宅小媳妇,手能伸多长?”谢慧齐想了想道,“至于暗堂别的人手就不给她用了,也不出现在她的面前,等璞儿接手了,让璞儿决定如何?”   到底还是要给她些底气的。   不把她当家里人看,她怎么能成为家里人?   齐君昀见她又提,总算看她了,眉头也皱了起来,“你非要?”   “唉,要吧,”谢慧齐语气柔柔,还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若是出事了你替我解决就是。”   齐国公被她堵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过了半会才道,“那你看着办罢。”   说完还是不放心,道,“人定好了,给我看一下。”   谢慧齐也就知道这事成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见她此时格外柔顺,齐国公吊着眼横了她一声,逗得谢慧齐去揪他的眼角,笑着道,“就许我天天为你这个家费神,还不许你为我费费心啊?”   黑的都能给她说成白的,齐国公也实在不想再听她讲话了,低下头堵了她的嘴,把她压在了身下。      齐璞负责蚊凶与姬英的众多事宜,皇上给了他很大的权力,但同时也让他忙得团团转,好在国公府人多,这时候他阿父也让他随意支使国公府的家臣,这让他的事儿都有处可去,有的是人替他做事,有的是办法解决。   这时候国公府的人为了在国公爷面前得个好脸和好前程,更是铆足了劲力图表现。   当然这效果也是出来了,他下令下去办的事,无需一层层递下去,中间环节也不会有人别有用心屈解其意,或是中途拦截好处,所以这大队百姓的移居,还有各种粮草作物的迁徒很快就位,当地百姓过去后,连朝廷发的两身冬装也先领到了手。   移民本皆多是在当地苦日子捱不下去了,冲着朝廷给的好处才背土离乡,本来不安忐忑,但看朝廷许诺的一样不少,样样皆到了手中,房子有住,肚能饱腹,穿的也不少,就是让他们多干点活,他们也是情愿的,且朝廷已说开荒的地最后也是要落到他们手上,分给他们的,且多作多得,百姓们也就老老实实地干得起劲,也都因着好处不少,连偷奸耍滑的人都没有几个。   朝廷在十月中旬就收到了蚊凶,姬英两国已开垦荒地近五十万亩的消息,迁去的八万大忻百姓已开始要打油棚,给地里施肥,准备起明年春小麦的事宜来。   这不过两个月的事情。   等到明年春小麦一下去,各种作物也下地,后年开始,朝廷就可以从老百姓那往回收给百姓的粮了。   而蚊凶,姬英本地人也还是排外,但也有相当一部份的人向大忻屈服,也加入了当地衙门所统领的开地种粮的行列当中。   蚊凶,姬英的好消息接连不断地传进朝廷,齐璞本身也惊讶于这事的顺利。   这日他傍晚回来,进了父母的院子,跟母亲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是长舒了口气,“总算并无太大的不妥,当初表哥任命我为户部侍郎,朝臣也不是没有话的。”   只是他们都不敢忤逆皇上,更不想得罪他在这个时候为全国调兵谴将的父亲。   “你做的不错,但还不够,”跟长子说话,谢慧齐自来没那么多的勾勾缠缠,也很简单地直述,“你能成,一是你有你有表哥,二是你有你阿父和国公府,你自己的能干也很重要,但没前二者来得重要。”   齐璞叹了口气,点了头。   “明年,明年……”谢慧齐是坐在家里,但心里也不比他们轻松,“你做好准备,明年去蚊凶跟姬英两地都呆几年。”   齐璞冷不丁听到这话,愣了。   谢慧齐也不是跟他商量,而是直述,“很明显你表哥偏心于你,不管他是为了你父亲,还是为了你妹妹偏心你,他都在让你建功,把一条条路都铺在了你的面前,娘说的不好听点,这不是你的能干,而是你表哥的能力,他当然是好意,为着你和我们整个国公府好,但你这功劳如果拿得太轻易了就不是你和我们国公府的,你得去了当地,让当地的人知道你的名声,知道你做的事,这功劳才真正是你和我们国公府的。”   没让儿子说什么,谢慧齐就伸出手,摸着他的脸接着他道,“你小时候最洒脱聪明不过,又灵气十足,我总也觉得你总跟别人不一样,但也因着我们太偏爱你了,你也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   齐璞皱眉。   “我知道这话我跟你说很多遍了,但儿子,你这其实也还是在自视甚高,你还有少年心性,这是好事,但也有坏处,你还需要去外面磨一磨,离开我跟你阿父,自己出去磨一磨。”谢慧齐说完,自己也是有些怔忡。   她也是再次明白了谁的人生都没有捷径可走,你总以为有些事你躲过去了,但到了人生某个阶段,你却发现那些你以为躲过了的事避无可避,还是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她也总以为说教的多了,儿子就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犯的错误,不必去挨人生中那些要经历的阵痛,少受些苦,但最终发现还是不行。   “我得去啊?”齐璞征徇地,小声地问。   他已是知道他是要去的了,就是还是想问一问。   “嗯。”谢慧齐弹了下他的鼻子,笑了起来,“去吧,离开我们,你看看你能做到哪一步,看能不能让你阿父真正为你感到骄傲。”   齐璞这次全然怔忡了下来,许久后,他在母亲的眼睛里点了头,道,“我去。”   说罢,他又再道,“我去。”   他也想看看,离开他们后他能做到哪一步。   ☆、第303章   林府那边很快就稳了,林夫人再来国公府,谢慧齐对她也如之前一般。   说来林夫人也确是聪明的,谢慧齐从不提你府我府之事,见面了也只是问声安好,林夫人在试探过后就再也未曾有过第二次。   她再进国公府,国公夫人对她一如从前,微微笑着与她说笑,不会特别亲热,但也不至于生疏,依旧温和有礼,林夫人也是心下一怔之后也亦如以前,都当事儿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等私下见了女儿,她握着脸色甚佳,气度仪态甚至比以前还要从容不迫的女儿,怔忡了半会才道,“我就从来没有看懂过你婆婆过。”   母亲也是温婉的妇人,操家也是有道,一生尊夫教子,父亲与她也是一生恩爱,未曾做过什么真让她堵心的事,在林玲眼里,一直纵着她,给她最好的母亲是万般的好。   而母亲与嫂子这两三年间所忽略的东西,林玲也觉得自己是有的,家中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她也曾暗自为此欣喜得意过。   谁不愿意被人喜欢拥戴呢?   只是他们家热闹得过快了,快得让他们都没时间发现那些热闹底下的暗潮汹涌,只顾着享受那些未曾有过的尊荣喧哗去了。   林玲跟了婆母一段时日,也从她身上学到了许多,很多能让他们以前林府激动或者操心一天数天的事儿,到婆母这,也是云淡风轻的一个额首,这并不是说婆母心中没有思量,也没有计较,只是这些都极正常,没必要惊天动地,更没必要呼天喊地,咋咋呼呼。   林玲自个儿也是想明白了,当主子的,一府的下人看着你,你这里一点小事,在他们那就是天大的事,你要是都慌了,他们只会像散沙一样散得更快。   主子们再高贵看不破,至少他们看不破,也不需要旁的,只管站在一边待命就是。   “娘,婆婆对我很好,”林玲回握着母亲的手,“您别担心我。”   林玲是聪慧的,也知有些事是不能再与母亲说了,母亲有母亲的事要心烦,她也有的她的,她所能做的就是让母亲不再为她担心,而她努力在国公府站起来,这样还能帮衬着家中一点,“长公子对我很好。”   这点是林刘氏最欣慰的,她虽也看得中国公府门第,但真放心女儿嫁进来,何尝不是看在小国公爷对她一往情深的份上。   在林刘氏眼里,只要小国公爷认定了女儿,这国公府里,就有女儿的一席之位,她欣慰地点头,“他未跟你离心就好。”   小国公爷对她好,林刘氏是很肯定的,出事后的第二天,齐璞就来了林府,这段时日来,也上门来跟老爷喝过一次酒,翁婿俩还说了一下午的话。   女儿的大哥在朝廷中与小国公爷也是日日见面,还替他办过几次事,郎舅俩并没有因此生疏。   小国公爷就是她女儿的底气,林刘氏每想起一次都还是庆幸努力替女儿成了这门亲事。   “嗯。”林玲微笑着点头。   婆婆跟母亲教的是不一样的。   母亲心里,终归所有的一切都要靠男人。   婆婆跟她说的皆是你得自己站起来,你自己的才是你自己的,你能好好爱自己,你重视珍爱自己,你爱的人也才会重视你真正想要的,而永无止境的索取多了,任谁都会疲惫的,也没有谁真正无所不能永远成全你。   林玲的心确是偏着母亲的,因为婆母也说,在她的亲生女儿那,她女儿的心也是偏着她的,这没什么不对,生养之恩确是大于天——别人若是这么说,林玲是不信的,但出自婆婆的口,林玲却没有虚伪地表衷心。   “娘,”即便林玲已经跟之前呆在府里的那个母亲的小女儿不同了,但她还是靠向了母亲那并不强壮,却让她依靠了十几年的肩,她抱着母亲轻声道,“让您为我费心了,我知道在你心里,哪怕哥哥才是那个给你养老送终的,我也并不比哥哥在你心里的份量轻一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才上国公府来……”   她知道母亲并不是太喜欢见她的婆婆。   可为了她,再不喜欢,她也还是来了。   林刘氏被女儿说得泪眼婆娑,悄悄地别过了点脸,假装不甚在意地抬起手拿帕擦了下眼角,随即拍着女儿的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都知道的,”林玲说着也是眼红了,“我也知道这些日子你在家里,肯定是为我吃不好睡不下,您心疼我,我知道的,我也心疼您,所以这日子我会好好过的,我还想着日后还有时机能报答您,而不是让您一生只顾着为我担忧费神。”   她也想母亲一想起来就安心,也想成为她的依靠。   林刘氏本来藏着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抱着林玲哭道,“我的儿,我的宝儿啊……”   女儿就是什么都不做,有她这句话,她这一生都满足了。   “不,不,不,”林刘氏抱着女儿连着声道,“儿啊,娘为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再为你多做些,我也是甘愿的。”   林玲见母亲都哭了,抬起头来为她擦眼泪。   她眼睛里也是有泪,这时候却笑着为母亲擦泪道,“真好,娘,我现在的这个家很好,我会好好地在这个家站着的,您自己在家里头也要好好的,要看着我活得比谁都好,也要等着,等我孝顺您,我知道现在家里难,您要做的事,要面对的人都挺难的,难的时候您就当全都是为我罢,女儿对不住您,就是嫁出来了,还是要您再为我费心,我也只能等以后再报答您了。”   林玲为她擦泪,林刘氏反而哭得泣不成声,抱着女儿喃喃,“你长大了,你真的长大了。”   女儿长大了,知道母亲的苦,也知道心疼母亲了。   吾家有女初长成,原来是这般的滋味。      宝丰六年的十月,外派的官员已陆续全定,但京中的热闹更是胜过之前——大忻唯才是任,更多的人都往忻京来了。   甚至有地方大世族的子弟来京递帖朝主考官的人家磕头,只求能参加朝廷已定下的明年三月末的春闱。   明年的春闱的主考官,齐国公并不在此列。   一得知京城新的纷扰是求明年春闱的名额,因朝廷下令,明年春闱的前五百才能进兴邦苑,国子监也为这事都闹起来了,各个祖上都能说得出三四代来历的名门望族之后为了国子监进考的三百名额在国子监这种地方大打出手,风骨仪态尽失,谢慧齐这天一得信,知道主考官们的三阁老府和休王府家宅都不得安宁,天天都有人上门递贴磕拜,进不了门还守在门边拦人,面对晚上回来的丈夫,觉得这男人实在是让她太省心了,在旁做小俯低地伺候着他用了膳。   这顿晚膳谢慧齐未跟儿子们用,是专与他一道用的,齐君昀见她殷勤地伺候着他用膳,也是冷笑了一声。   不过,为了她这份殷勤,他下次不妨也还是替她省事些。   国公夫人深谙其夫心理,夜晚就是他胡作非为也全都应了他,显得分外的纵容,让国公爷欢愉了一整个夜晚,到了近清晨,才在她的怀里精疲力尽睡去。   给足了好处,他才惦记着下次。   也才会不用她说一个字,他都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讨好她。      忻京的人越来越多,朝中的事便也越来越多。   一月的禁足令后,齐国公府就是不开门迎客也不行了。   国公府的属臣在这些年间遍布各地,往年不少人都会来京到齐国公府来请个安,哪怕见不到主子,也会在府门前磕个头。   主子见不到,但心愿也总能传进去。   这就跟紧闭的大庙门前拜不到菩萨,但来了也得在庙门前表达下心意磕个头一样。   次数多了,即便不是国公府的门臣,有人也会斗着胆来拜一拜,装一装,真假鱼龙混杂。   但国公府能屹立这么多年不倒,国公爷就是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树独帜撑起这么大的一片天,多数还是靠的依附的门臣。   谢慧齐对这些人不是谁都见的,但私下,她每个都是打理过的——真正的每一个,为此她耗费了她很大的心神。   她这里全都是备了档的。   如今这升官发财,壮实家族的当头,她要是什么门臣都不迎进府来,那才是给国公府拖后腿了。   你不给好处,谁人给你办事?   谁家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为你拼命,不过是想得到的更多罢了,这个时机舍弃了他们,来日他们舍弃了国公府也不为怪。   林玲禁足令一解,国公府要见人,她要见,林玲更是要见,遂在来日就要开门迎客之前,她这日一早,等国公爷一去宫里,她难得的就吩咐了人去青阳院,让长公子夫人来她院里。   在见人之前,她还有许多事要与林玲说道。   谢慧齐这段教了林玲许多的东西,但这一关头教的才是至头重要,是国公府未来的女主人必要学的。   ☆、第304章   细细叮嘱的有众多,如谁家的夫人什么来历,什么品性,都是要说道一二,这个说的多,剩下的不过是少说多看,或者就不说只看。   谢慧齐也不是这等关键时刻不让媳妇出言,而是新媳妇毕竟只是新媳妇,齐璞还未承公爵之位,她还不是国公夫人,不能代表这个国公府,她话说得多了,来说事的门臣夫人因身份不会失礼,但私底下难免会有所嘀咕,也不会觉新媳妇有多厉害,想的无非是诸如她不沉稳之类的。   林玲对她倒是乖,但谢慧齐也知道,她骨子里也是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怕事是好事,但也得看场合,弄巧成拙就于她以后有碍了。   这时候媳妇静静在一旁看着,也是让诸位夫人过个眼场,心中有个数,媳妇若是聪慧,心中也有得是思量的。   谢慧齐抓着紧要的与儿媳说了,又让麦姑她们细细与她罗列每家长短,与国公府的关系。   在谢慧齐这里,门臣夫人的远近,皆是从其丈夫的政绩和人品这两方面来定的。   拼夫的季节又来了。   这隔日要见的人,也是把送选好了,自从江南官变后,国公府的新门臣也多了众多,谢慧齐打算头三天只见有些年头了的老门臣之家。   宫里那里她也朝女儿送了话去,让她这段时日不要回府了。   这等时候,还是宫里归宫里,国公府归国公府的好。   这第一个见的还是扈家,扈大夫人本来七月国公府长公子亲事后就依其夫之令带了最小的小儿子,和长孙去了江南,没两个月,京中外派官员名单一下,国子监空了一小半,扈家老爷一思忖,就让长子赶紧把孙子和曾孙都送回来,遂扈大夫人没回来,是扈家老太爷带着孙儿和曾孙们来见国公夫人来了……   扈家的拜帖上是携小来请安,谢慧齐是知道是扈家老太爷带人来,但看到老人家带着一长串高矮不一的大萝卜条和小萝卜条来,一来就是十几个,一群人浩浩荡荡一进来,她就笑了。   她一笑,底下的人也是低头掩嘴悄悄乐。   “给夫人请安了,给少夫人请安了。”有那活泼的,就已经叫嚷了起来,说话中时,就有一个矮个的萝卜条在人群中跪了下去。   他这一嚷嚷可好,见有人拔了尖,扈家老太爷的那群孙子和曾孙不甘于人后皆请起安来,厅堂中一片此起彼伏的请安声,活泼得很。   扈家老太爷一脸的不好意思,站在前面也是要跪,只是刚作势要跪,被谢慧齐身边的麦姑赶紧扶了起来。   “坐。”谢慧齐指着下首的首座,哭笑不得地让扈家老太爷坐。   这扈家老太爷,她也不知怎么说才好。   国公府有点什么小事,逢年过节的,这老太爷就不怕麻烦地来请安,出了大事要站队了,他倒是什么都不吭一声。   但扈家这么些年地就是让他这么图谋着,也图谋着出来了。   扈家大爷的江南四州总督之位只要坐得稳当,不要像张异那般地折了,这以后的三殿阁老之位也是有扈家一席的。   以后未必会比国公府差。   “都站好了,懂点规矩,别在夫人面前吵吵嚷嚷,都把嘴闭了,给夫人跪好。”扈家老太爷板着脸作势训斥了孙子和曾孙们一句,又回过头,笑得满脸的褶子地朝谢慧齐道,“夫人,我们家都好久没来跟您请安了,知道您见客了,我就带着这些小的们来给您磕个头来了。”   他话一毕,把嘴闭好了的扈家孙辈们就磕头了。   谢慧齐一看这些大小萝卜就知道他是干嘛来了,国子监人数不少,但今年出去了一批,明年春闱后又得出去了一批,挪出了不少坑来放萝卜了……   扈家也是有两个小子是在国子监的,但今年已经定下外派了。   扈家也还是有两个名额,但看扈家老太爷带来的人数,这两个名额肯定是打发不了他了。   谢慧齐也是知道国子监空位多,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自家人,扈家老太爷她也着实不讨厌,她便笑意吟吟地看了老太爷一眼,又看了看那些依着大小依次跪在前面,跪面了三排的扈家孙辈们,笑着与扈家老太爷道,“老太爷家真是人丁兴旺啊。”   “哪里,哪里,是夫人贵言。”老太爷坐得近,心里也舒服。   他见国公夫人的次数也不多,但国公夫人对他还是亲近的,他也知道在国公府面前自持身份是没用的,他一把老骨头了,也不怕丢人,趁活着的时候能给家族多占点好处就多占点,如此扈家也才能一直兴旺发达下去。   “您看看,看哪个顺您眼点?”扈家老太爷也是知道国公夫人是不太留客的,见客的时辰也短,这也是抓紧了时机就道。   带儿孙们来见礼,他是跟国公爷说过的,国公爷也说了让夫人先见见他们,因着他是老家臣,许也是可怜他一把年纪了,年近八十的人还得为家中费心,还提点了他几句。   谢慧齐是个不太喜欢兜圈子的,她也尊重利益,只要够格的人开了口,她当然也是相应的会给出她能给的。   她这时看了一眼那群大大小小的萝卜条,见扈家老太爷的话一毕,这些大的小的们都抬起脸来,双眼烁烁地看着她,脸上都发光了,她也是好笑不已。   扈家的孙悲们也真是活泼,生气盎然得很,老太爷如此,儿孙们如此,可见以后他们家的兴旺。   因着这一张张希翼的脸,谢慧齐给他们多加了一个名额。   国子监的事,国公爷也是给她透了底,他们国公府有六十个的私额,还有四十个,是要从各大地方举荐上来的人中选。   那四十个是国公爷的事,六十个就是她的事了。   “老太爷,我知道您的意思,”谢慧齐朝他那边靠了靠,笑着轻启了嘴唇,“本来我这里是只能给您五个的,但您孙辈们讨我眼缘,我给您多加了一个,至于要送谁进去,还是您定罢。”   扈家老太爷一听,本还心下一凝想要再琢磨下,但一想国公府现在家臣多了那么多,想求上门来的络绎不绝,他这是从两个加到了六个,听夫人的意思,五个才是给扈家的,现下多了一个已是好事了,见好就要收,一想,他当下就扶着椅子要给磕头了,“多,多……”   他一起身,就又被麦姑她们扶下了,“扈老太爷,您好好坐着。”   “坐着。”谢慧齐也笑着说了一声,身子坐了回去。   “多谢夫人。”扈老太爷感激涕零地道。   一看老太爷都感激上了,扈家孙辈们的脸更亮了,眼睛唰唰地往谢慧齐看来,看得谢慧齐好笑不已,眼睛都弯了起来。   扈家孙辈们跟他们家老太爷一样,倒也是从不掩饰他们对想要之物的渴望。      扈家之后是几个老家臣,紧接着是京中的许,江,刘这些得势的家臣们,谢慧齐这一天见了十拔客人,连午歇都没歇,见客去了,天色近傍晚的时候也是疲了。   就是媳妇那她也没力气说什么了,让她回去歇息。   这日齐望早回来了一些,这厢客人刚离府不久,他就进了家门,连衣裳都未换,就直奔了鹤心院。   谢慧齐看到三儿早早回来了,眼睛里全是笑。   这时伺候的绿姑也是赶紧上前,让媳妇子们去隔屋拿三公子的衣裳,她这厢给三公子解披风和外袍。   丫鬟们也赶紧是打热水去了。   齐望头对着靠着软椅歇息的母亲,也不说话,就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眼睛里也全是笑意。   等到洗漱好了,衣裳也换了,齐望就走过去跪到母亲的跟前,把手放她膝上,笑着道,“你今日累着了罢?”   “你是专程回来看我的?”   谢慧齐有点疲,但嗓子还好,也没哑,她带着笑意一说,见母亲满脸的笑,声音也如常,齐望更是笑了起来。   “是的,我心疼你呢,回来看看你。”三公子握起了母亲的双手,笑看着她,“知道你好,我心里就好过了。”   谢慧齐笑着抱了他的头,把他拉了起来到身边坐下,靠着儿子已经不再单薄的肩膀,笑着笑着就嘘唏了起来。   岁月可真是残忍,但也真是温柔。   “等会我把你小院子里的那些花草修剪下叶子,你看行吗?”三公子在母亲的耳边轻声耳语着,“我差了齐旧去跟阿父送了话,让他早点回来,你说我做得好不好?”   好,当然好,她这么累,肯定是要他回来瞧一瞧的,要不都不放在心上。   谢慧齐握着儿子的手,难掩笑意地点头不已。   ☆、第305章   “三公子啊……”谢慧齐握着儿子的手,言语间皆是无法掩饰的笑意。   “嗯?”   “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呢?”   三公子想了想,他到年纪了,也该开始说了,别人家十五岁的儿郎这个时候成亲的也多的是,尤其朝廷现今唯才是任,京中的达官贵人们只要家中有儿郎的还未成亲的都被盯上了,他家他倒是没听说什么,但想来也不能免俗,他也没有抗拒,道,“你先替我多看几个,多选两个,尔后我再来挑个喜欢的。”   “不自己?”谢慧齐抬头看他。   “不自己。”   谢慧齐慢慢收拢着手中儿子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   她这三儿子啊,看起来跟静止的水面一样温和无害,但他的心思却是几兄弟之中最周密的,他从小情绪波动就不大,看起来慢吞吞的,实则是他无感,从天性来说就近乎理智,很难有人撼动他什么。   “你应该见过不少姑娘家了,就没有特别中意的?”谢慧齐慢慢地问。   见确实是见过不少,家臣家的,朋友家的,同窗家中的,皆有。   “阿娘,”三公子伸出手,抱住了母亲的腰,低头看着她的脸,温和地道,“你替我找个跟我差不多的。”   “什么叫差不多?”谢慧齐淡淡道。   “就是能安安静静跟我过一辈子的,不会问我为什么的,就像阿父有事忙起来许会连多看你一眼都未必没空,你也不会找他问为什么一样……”齐望看着母亲怔忡的脸,微微笑了起来,“阿娘,学海无涯,我没时间教导妻子何以为妻,也没心思听她哭啼埋怨,更无法娶了她,就要背负她家族的兴旺,阿娘,你替我找个差不多的,她适合我,而我也不会辜负她太多的。”   他不能娶一个需靠他来奠定家族地位的,他既然无法成全,那还不如一开始就避免。   齐望说得悠悠闲闲,谢慧齐却一片哑然。   她知道他的意思。   但这样的闺女,哪找去?   就是找个普通的百姓家的女儿,那百姓家还指望靠着他飞黄腾达。   三儿子的看似没要求,却是最高要求了。   谢慧齐这下离开了他,坐直了,半低着头寻思着,看从脑海哪个角落能不能挤出这么个人来。   齐望也不急,这时候接过绿姑递过来的小米粥慢慢地喝了起来。   齐君昀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母子俩坐在一块谁也没理睬谁,等三儿起身给他请安让位后,他坐了下去,问儿子,“怎么了?”   “孩儿给阿娘出了个难题。”齐望在下人搬过来放在父亲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父亲接过帕子擦手,他顿了顿,看了眼他母亲,见她还是微皱着眉头一脸的思忖,他也是失笑不已。   齐君昀瞥了他一眼,问身边他回来了都不吱声的女人,“怎么了?”   谢慧齐心不在焉,拿过他手中的帕子给他擦手,“我们家要是多个像谢二郎的,你替我打死不?”   齐国公伸着两手给她擦,不动声色淡淡道,“替你打死。”   国公夫人这才因他的话高兴起来,回过了神来,把他们家三公子的要求说了。   三公子在旁听了微笑不停,仔细打量着手中的扇子。   “我寻思半天,都没寻思出来一个他所说的……”即便最爱三公子,国公夫人此时还是对他难免有所埋汰,“除非娶个尼姑。”   “孤女倒也可,”齐国公却接道,“无亲无故的,跟你爱子也确能安安静静过一辈子。”   “那他哪看得上?”谢慧齐无奈,“孤女怯弱,本无所靠,嫁了个夫君还不让她靠,岂不得日日以泪洗面?”   “翼云夫人似是还行?”齐君昀记得表弟家那位夫人看起来不显山露水,但持家有道,谷府这么多年在她手中可是一桩事都未出过,就是翼云镇压江南那段时间离京,谷府那边也不是没有压力,但谷府一直到翼云回来也未出过什么事。   “那可是表姐花了大心思寻来的……”谢慧齐哭笑不得,“你当是想要一个像表弟妹那样的,大路边就有等着的让咱们捡啊?”   “那你不花大心思寻寻?”见她拿了擦脸的帕子,齐君昀凑过头去,等她擦好才接着淡道,“你不是说你三子是你心尖尖上的人,即是心尖尖上的,那就多花点心思罢。”   在旁的三公子实在是忍不住了,赶紧低下头,拿手遮了遮嘴,把忍不住的笑给拦了。   谢慧齐又是哑口无言。   真是,与其让他回来堵她的嘴,还不如他累惨了回来躺倒就睡,不碍她的眼的好。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国公夫人也不是良善的,不过即便是抱怨,她也是温温柔柔,慢慢悠悠,“我在家累一天了,你就回来跟我斗嘴,还堵我的话,主意都不给我出一个。”   “不都说了,替你打人了。”齐国公依旧有条不紊,只是说着时嘴角勾了起来,笑意无法掩饰,这时候他又低头,把她鬓边散落的小缕黑发别了别,靠近她轻声道,“算了,让他自个儿烦去,咱们不管他。”   三公子在边上差点笑出声来。   他阿父又哄他阿娘别管他们了。   谢慧齐这时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他的脸推开,也是没办法地叹了口气,“看着办罢,还好,他大哥成了,他晚一点便也罢。”   齐国公是结冠之后才成的亲,他成亲迟,现长子也是成了亲,对下面的两个儿子在此事上是不置可滞,便也点了头。      国公府大门一开,国公街就没消停过,来来往往的车马滚过石板街,偶听不驯的马儿长叫,北风再一呼啸,忻京冷洌的冬天无声无息地漫布在了这块土地上的每一处。   天气寒冷,忻京这时候却是再热闹不过,连严寒都吹不散忻京的喜气洋洋。   说来长哀帝过逝也快五,这五年说来也不过眨眼的功夫,忻京却与他在世时的那个忻京完全不一样了。   这日谢慧齐出门跟谷芝堇前去归她所有的山庄的道心观有事,在马车中听闻外面喧闹的动静也是心中一动,让车夫绕去京中最繁荣的街道走一圈。   马车是特意装扮过的寻常马车,她掀了点窗帘看了一路的热闹,等到出了城外,与谷家的马车汇合,等谷表姐坐上了她的马车,她一开口就道,“京中这两年变得太多了。”   灾年那几年京中不少人为求生卖出了不少东西来,她收了京中不少的铺子,宅院,还有各种宝物,其中店铺居多,加上国公府门下产业也不少,但京中的那些产业在这几年谢慧齐收了不少到暗处,太打眼的都转出去租给别人了,而这些店铺去年的租金就是不少,现在看来,今年帐房来跟她清帐的时候,这租金还得往上涨。   “嗯,”谷芝堇颔首,“你不爱出门,不知也不奇怪,现在西门那边往里去的弄子里头的小院子本来到了八十两一年,说明年年一过头,要涨到一百二十两了。”   她在那里有几处宅子一直安置着小英的那几个徒弟几家,也没收银子,不过看那几家人的心性,看他们蠢蠢欲动的样子,快要把给他们暂住的住处当自己家的租凭给别人了,她等到差不多也该收拾这些人一通了。   西门那边是京城中地价最便宜的地方,谢慧齐记得这么个地方,因为这是来京的书生最爱去的住处,那边能住一家人,或是三五同伴的小院子大概三四年前就只是二三十两一年,三十两就能租到两进出的大院子了。   “一年涨四十两?”谢慧齐讶异,这涨的简直就是天价。   “还有人抢着要。”谷芝堇淡淡道。   谢慧齐这时发现表姐神情有些不好,便停了话,朝她看个不停。   “嗯?”谷芝堇见她看着她不说话,摸了摸脸。   “我看你怎么有点不高兴啊,”谢慧齐凑过去,“堇姐姐?”   见她叫姐姐,还往跟前凑,谷芝堇干脆抱了她,把她抱在怀里,又把她的手贴在肚子上才张口道,“说是有了。”   谢慧齐低“啊”了一声,眼睛不由往下看。   “你姐夫说一个月刚出点头……”谷芝堇说到这皱了眉,头往窗子看,尖起耳朵听了听,朝对着她的肚子看了又看的表妹道,“你姐夫跟上来了。”   都说了女道观不进男人,他还要来!   “啊?”谢慧齐往后面看,马车隔着,也看不到人,她笑了起来,“今日他是拦着你不许你出门了罢?”   所以这才不高兴。   谷芝堇冷着脸不语。   谢慧齐今日去道心观其实是应谷芝堇之约,道心观虽然是建在她的庄子上,但这是她借给表弟妹和表姐收留无去处的孤女老寡妇的,往日她是不去道心观的,哪怕表姐每次去都要朝她送话,她也是难得去一次,还不是那日国公爷一说,她心思一起,所以表姐一朝府里递信说要不要跟她去趟道心观,她这次便应了。   ☆、第306章   谢慧齐这也是一时兴起。   说来,她三子想找的伴侣,揭开那表皮说起来,他要的就是个灵魂伴侣,但这年头去哪找一个精神独立,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给自足,对外人无索取,还能跟他琴瑟和鸣的女子?   即便是她最初跟国公爷最初,不过是他给了她生路,她依附于他而已,就是现在他们两个人在家里夫妻地位相当,那也不过是他愿意给而已,要不然,她也成不了如今的模样。   三子还是太年轻,国公爷的提议谢慧齐没辩驳,但也不是太认同的。   不过谢慧齐对他却比对长子多了几分从容,齐璞身上担着长子的责任,又是小国公爷,他必须要比谁都要快一步。   而三子未必,他大可慢慢悠悠地走着看人生路,没必要跑,更没必要追赶谁,大可慢慢地来。   她去道心观也没什么大的目的,这还比不上表姐身体的重要,所以话一完,又朝外面道,“车赶慢点。”   坐要檐上的麦姑低低地应了一声。   谷芝堇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谢慧齐有些生奇,但也没多问。   不一会,余小英就赶上来了。   赶上来的余小英有些讪讪,打过招呼后,心满意足地骑着马走在谷芝堇的这边,没过一会,就从窗户那边塞了个油纸包进来。   谷芝堇还不接,是谢慧齐伸手接的,打开一看,是两张奶饼,谢慧齐尝了点,觉得还挺好听的,问身边表姐,“姐姐,你饿了没?”   谷芝堇不说话。   “我还有点饿了……”谢慧齐撕了半张到手中,把剩下的给她了。   谷芝堇没动,等谢慧齐都快吃完了,她才张口吃了一口。   马车边的人像是知道了什么,没一会,又递了个竹壶进来,竹壶上还刻着谷芝堇最爱的怀紫花。   谢慧齐都快笑惨了。   她闷声发笑,笑得谷芝堇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等到吃好喝好,这次换谷芝堇靠到谢慧齐肩上了。   马车很慢,去往谢慧齐的这个位于深山里的庄子的路修了很多远了,路况很好,马车走得也轻,没一会谢慧齐都有些发困了。   “他想要,那就生罢。”不一会,谷芝堇出了声,不知是在陈述还是在喃喃自语。   谢慧齐慢慢睁开了眼,偏头挨着表姐的头发,鼻间全是表姐秀发的浅淡清香味。   她表姐从小就美得极为冷艳张扬,说她倾国倾城也不为过,最难得的是心性也是再强不过,这样的女人,就是走在绝路上都会艳得发光,让人印象深刻,这么些年来,谢慧齐也是看在眼里,表姐夫是想把她藏在家里,但又舍不得她在家中凋零,一直都是事情他挑大头,把小事留给她烦忧,倒把表姐养得娇气了些。   但也仅于此了,她表姐这样的人,心中岂能无数。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她因为喜欢罢了。   “嗯。”她做了决定,谢慧齐也就点了头,道,“那你要多注意身体。”   这一点,国公爷就比较合符她的心意。   她身体这些年修养到极好了,但在左让都暗示他们还可以有孩子之后国公爷就跟她摊开来了说了,说他们孩子已够,不需她拿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再去生。   但每对夫妻的相处是不一样的,有人用孩子绑着对方,有些人则无需此道,方式不同而已。   “唉。”谷芝堇轻叹了口气。   他想要,同时还害怕着,也担忧着她身子不行,而她懦弱,也想成全他,除了好好保重之外,还能如何?   “呵。”见表姐叹了口气,却是也把气吐了出来,谢慧齐明了她的意思,也轻笑出身,不禁拍了拍表姐的腿,安慰了几句,“你就多担着些,也别想太多,好好过,多笑笑,他也好过些。”   余家姐夫毕竟受自身性格所制,想要个好夫人,想要喜欢的夫人给他生很多的孩子,所以明知忧虑不少,但也还是舍不下孩子罢?而表姐喜欢,也只能跟着他的步调来了,所幸她一直坚强,他挺不过去的难关,她都能挺过去。   “哼。”谷芝堇哼笑了一声,但也是笑了出来,冰冷的脸也和缓了许多。   中途下车用膳,余小英过来扶他夫人,等他夫人拿帕子拭他脖子后的冷汗,余小英不禁笑了起来,被赶去换衣裳也是回头频频看她。   谷芝堇就等在原地,一直到他消失。      道心观跟谢慧齐想的有些不太一样,她是瞒了身份去的,她没当自己是国公夫人,那些老幼妇孺的女道士对她恭敬有礼,但也不过份打扰她。   十一月底的天还是冷了,不过谢慧齐在观内走了一圈之后还是带着下人们去爬了山,去高山上打量下她的庄子。   她今日来道观的,便也没别山庄的管事打招呼,也没想过去。   山庄是大郎二郎手下的一个老将为她打理的,此将年轻时候与家族分裂,战场上失了一条腿后就回了京城,大郎没留到家里,放到了她这里来,那老将面对外人沉默寡言,为人却极为细致,他巨细无遗与谢慧齐说过自身的情况后,谢慧齐就把他放到这处山庄来了。   他太细致,谢慧齐便什么都不问他,也什么都信他。   山庄在这位先生的管理下,是一年接一年的平静详和,私下交到她的帐面也不比哪处的庄园差上几分。   从高山往下看,冷日的山林显得冷寂无比,但错落有致的梯田从上往下看下去也甚是宏伟,不难想象,等明年树叶发芽,庄稼一栽,又是怎样的生意盎然。   “今年过完年,带由公子过来一趟,也不知他喜不喜欢。”谢慧齐对身边的人道。   这处山庄,和这里的人都是她要留给谢由的。   这里的下人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不懂太多世礼,但必须是忠厚忠诚的。   夫人爬这么高的山没什么事,这些年因小家跟主子两边皆忙碌,疏于练武强向的麦姑却还在喘着气,她身后除了两个武使丫鬟已经到了山顶,绿姑她们也刚是堪堪爬到山顶,下面的几个丫鬟们还在半山腰。   护卫们倒是早几步到了,这时候散在各处查视巡逻。   “夫人放心,由公子会喜欢的。”麦姑赶紧回。   谢慧齐笑笑不语。   那个孩子不好说。   不过不喜欢也不要紧,到时候派国公爷出马,依那孩子那国公爷的崇拜,估计给他块废田他也要当宝贝。   在山上站了一会谢慧齐就下山了,一到道心观也是快天黑了,谷芝堇说要歇一晚,谢慧齐也答应了下来。   隔天谷芝堇走的时候带了两个女道士出去,坐了谷家的马车。   谷芝堇在路上说是要带她们去还俗,已在隔州给她们找好了地方,去药铺当药师的小娘子。   以后她们的命,一看自己,二看命运了。   谢慧齐一回府,当日下午齐润就回来了,围着谢慧齐转了半天的圈,末了怪模怪样地问,“阿娘啊,你不是真要给我找个女道士当三嫂子罢?”   “不会,”他娘淡定地摇头,“不过想给你找个。”   齐润当下眼睛就瞪圆,“有这般胡闹的吗?”   “你说呢?”他娘摸摸他的头,转头就对人吩咐,“把小公子拖出去到树下吊半个时辰,不到点别放下来,嗯,罪名就是对母亲出言不顺,没大没小。”   齐润还要说话,但一看她眯眼,这话就没说下来去了。   谢慧齐见他识趣,又摸了摸他的头,敷衍地道,“乖。”   是真乖了,没再乱说话了,要不半时辰得改一时辰。   对于小儿子谢慧齐是彻底死了温言教之的心了,齐润太糊涂,对是非根本没什么太多的观念,你不告诉他错了,该怎么办,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      一进十二月,国公府就开始算帐,扎帐了,谢慧齐这次带了媳妇到身边,林玲跟了她几日,没几天就倒下了。   她连着几日都没睡觉,白天算不明白的,就留到了晚上,青阳院连着几日都未歇灯。   齐璞有事,也是好几日没归家,这一没回来,媳妇就又出事了。   谢慧齐倒是知道青阳院没歇灯的事,但她提醒过一次,见媳妇还是过于努力,就没再插手了了,之前她已经把过犹不及,得不偿失的道理掰烂了揉碎了给媳妇讲了好几次,但她也知道年轻气胜,道理归道理,事情归事情,并不一定做得到。   妻子生了病,齐璞再忙也得挤时间回来,带着林玲休歇了几日,又是奔忙去了,不过再晚也还是知道归家了。   林玲病了一次,到了好起来就已是到月中中旬了,这时候谢慧齐差不多把手上的帐都扎得差不多了,开始处理国公府各处人员的功过得失起来。   国公府十二月的事务是最多的,这时候谢慧齐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林玲差过了前十天,后面再跟上婆母的步伐就显得很是吃力了,大都时候字面上的意思能听得明白,但婆母处理的方式她却是看不清门道了。   谢慧齐差不多一个月就要把齐国公府上下所有的产业,几千来人一年来的得赏清算布置妥当,也没那个时间再跟媳妇多说什么。   在婆母的能力之下,就是小产也未击败其锐气的林玲显得沉默了起来,谢慧齐这时候就没什么时间管她了,她是每天忙到晚上回去倒床就睡,早上还得国公爷背着她去园中转一圈,吹吹冷风才能醒,才能保持一天的精神。   她全神贯注国公府一家老少大小今年的得失和明年的安排,自是无余力再去管其他,这时候就是国公爷都不怎么在她眼里。   不过没过几天,谢慧齐也是发现了万事看着她都显得很茫然的媳妇会从小事做起,如像过问每个庄子每年年底上进国公府的份例,也会找进庄的各处管事询问庄子来钱的作物,甚至会主动去接见来国公府的各处管事,而不是跟在她后面不知所以然的忙,她听了下人的报,这心里也是大大的欣慰。   不过,谢慧齐也还是接受了国公爷的安排,这一年把女儿和另外两个儿子的管事从国公府分离了出去,也让齐望开始掌管他们姐弟的东西。   国公府太大了,长媳把她的那一份管好,怕是没个五七年是不成的,打点好小姑子小叔子的了,只是加重她的负担。   ☆、第307章   腊月快要过小年之时,谢二郎才带了谢由回来。   那厢余谷去年娶的媳妇也是在小年那日生下了一子,余小英跟谷芝堇亲自送了红鸡蛋来,谷芝堇在谢慧齐的院里坐了半天,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不像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余小英又跟哄活菩萨一样地把她哄回去了,要不然谷芝堇能在国公府住下。   谢慧齐也是有些想笑,他们生出来的孩子比孙子还要小,这事也就她那姐夫能跟没事人一样,泰然处之了。   小年这天,齐奚要带平哀帝回来,她之前就朝府里递了信,说要在府里住个三五天。   一年到头才休沐这几天,谢慧齐明知于礼不合,究竟还是偏心,还是硬着头皮顶着齐国公的皱眉把这事应了下来。   宫里一大早,平哀帝就起来了,在宫门圈转了两圈,都没等到二小姐来,他就去路上迎,这都走到一半了,总算把人迎回了他宫里。   给国公府的礼物内务府早打点好了,齐奚这厢去长乐宫也是把平哀帝要带过去的东西过一遍目,这次毕竟是小住,要带的东西还是有的。   “要看的书就不带了,你要看什么,我带你去阿父的书房。”齐奚在路上挽着他的手说。   “给我看啊?”   “给,不给我也悄悄带你去。”   “你阿父最近很不喜欢看到朕。”从不跟小表妹说朕的平哀帝这时候连朕都出来了,最近被国公爷冷眼盯多了的人有些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了,小声嘀咕。   他跟国公爷生扛的时候,他就不太记得国公爷还是他岳父了,两人政见有太多不合之处,平哀帝很难一直对他的表伯父和颜悦色,平哀帝最近大声说话的次数比他前面将二十年的次数加起来还要多上许多次。   皇帝嘀咕,齐奚却要笑不笑地瞥了他一眼。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有多欢喜跟她阿父吵。   吵回来心情愉悦,还能多吃两碗饭。   见小表妹笑着瞅他,平哀帝也是摸摸鼻子,笑而不语了。   国公爷再不喜欢他,他叫他进宫,还不是得进宫?再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拍书桌上骂他鼠目寸光,他不懂的,还不是得手把手教他?   平哀帝是真真喜欢这样对待他的齐国公,也就是这样的齐国公让他明白,以往那个对他疏淡的齐国公是有多克制有礼。   “等午膳后歇好,我就带你去鹤心院,我带你去给娘小院子里的小花房看看,你到时候替他们修修叶子,别剪狠了,那个是齐望三不五时表衷心的,没什么多的可给咱们剪的,剪坏了就不好了。”齐奚顿了顿,又道。   “好。”   “到时候母亲要给你赏,你看我眼色行事。”   “嗯?”平哀帝侧头看她。   “我想要阿娘那对蓝花瓶好久了,回头得回来就给你放书房里头。”齐奚笑着道,“那是我宝丫姑姑特地从江南瓷镇找师傅烧给她当寿礼的,她平时宝贝得不行。”   平哀帝默然。   这似是有点不太好罢?他们平时都要绞尽脑汁怎么讨好她娘了,还夺她所爱?   “阿娘有两对呢,”齐奚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道,“还有一对收在库房里堆灰,我们把堆灰的那对讨来就好。”   平哀帝还是默然。   齐奚见他不敢说话,斜眼看他,“你也未必能讨得着,到时候看看再说罢。”   觉得自己此时有点一无是处的平哀帝又摸了摸鼻子,诚心道,“你放心,我会为你讨来的。”   “嗯,还是哥哥好。”齐奚又欢欢喜喜起来了。   哥哥总算有了点用处,平哀帝的嘴角又翘了起来,头时不时地往她脸上偏,一直看着她没放。      皇帝要来,国公府也没太大变化,不过小年到过年这几天送年礼的人是不接待了,外人不再允许进府。   齐璞本就在禁卫军呆过,所以内务府的禁卫军一到,由他跟着暗堂的人一接洽,皇帝那也就能掌握自己确切的安全。   国公府做事无声无息,皇帝来了也是自在。   谢二郎父子从西北回来,谢由小黑脸上被冻了两个红嘟嘟出来,成为了齐国公府最丑的孩子,他本来也没发觉这事,就是有天被齐国公抱到镜子前擦头发的时候打量了一下镜中的他跟齐国公,等到谢慧齐给他脸上涂膏脂时,他就不再像猴子一样溜出去了,反而坐得端端正正的,小手整齐放在膝上,正襟危坐让母猴子给他涂那香喷喷的只有母猴子才涂的东西。   齐润极为喜欢他这个小弟,在谢由面前找到了当哥哥感觉的小公子就天天带着比他还小的小公子出门玩闹去了。   齐国公府这几日不见客也说得过去,毕竟是过年了,规矩是谁家都不能往别人家跑的。   齐国公这一年来从江南奔波回来又忙于事务,本想着这几日好好休歇会,即便是这样皇帝还是跟到他家里来了,所以小年这天,国公爷也半冷着脸,对谁都爱理不理的,话也没说几句,末了还是这夜谢慧齐带着他回老鹤心园住了一晚,第二日齐国公才开始带着平哀帝一块“玩”,允许他跟着他屁股去书房跟是武堂消磨时日了。   齐奚也算是能候在母亲身边坐一会,好好当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娇女了。   家里有了长嫂,齐奚也不管府里的事了,谢慧齐任她清闲了两日,就也打发了她去跟着齐望整理他们的院子。   齐奚笑嘻嘻地去了,回头又从他们的库房寻摸了不少好东西回来,整理好初一上门的表弟表妹,还有表外甥这些人的打赏来了。   她把兄弟仨个的也都理好了,齐润回来听说家姐还帮他的忙,抱着她的腰就不放,撒娇道,“你真是我的好姐姐,好姐姐……”   谢慧齐在旁听了连白眼都懒得翻一个,小儿子太爱记仇了,按她修理他的次数,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听到他抱着她喊一声好阿娘了。   不过,她也不羡慕就是。   齐润抱着姐姐腻歪完,见母亲无动于衷,就朝她扮鬼脸,还要拉谢由,“弟弟跟我走,我们玩去。”   谢由在外边玩了一天,这时候朝他摇摇头,他坐在专门铺给他坐的毛毯前拿着他的刀子的刀柄砸着核桃,砸碎了挑块好的,就给坐在他后面椅子上的母猴子递去,碎的就塞自己嘴里。   “找大哥玩,你也不去?”齐润问。   谢由还是摇头。   “找三哥呢?”   谢由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手中准确无误地继续砰砰地砸。   见他手上动作不停,引诱不成的齐润撇撇嘴,“那我去了。”   说完风一样地跑出去了。   齐奚跟着走了几步,在他身后笑着道,“慢点儿。”   再回首,见她阿娘揉着脑门,脸上还有笑,齐奚回去收拾着桌上的帐册纸薄,又笑道,“阿娘,你就饶他几天罢。”   都要过年了,放他几天好日子过罢。   谢慧齐哼笑了一声,接过地上小猴子递的核桃放入口里,笑而不语。   不过这小的跟大的一样,看来也是不能老放在身边了。   得到的太多了,也就不知道来之不易。      年一过,京城的热闹还更甚办年货的那几天,江南那边有好几个大商队进了京城,带来了大批的货物,一船接一船的货物运入京城各大商铺,东西比以往的精美,价格还要比以往的要多,价廉物美的东西受么了京城所有人的追棒,还有不少新鲜东西出来,即便是大户人家也会让下人去买来看个新奇。   逐利的商人是最舍得付出的他们的时间和脑子,还有嘴巴的。   也有以往跟国公府有生意来往的皇帝也给国公府捎来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肖家的那一份。   收到肖家的那份谢慧齐本没当回事,下面的人给国公府送节礼,年礼本是定俗,肖家送来的也跟以往的差不多,但国公爷还是找了人去问个仔细,她得知后也是哭笑不得。   其实这种事谁也没提过一字半句,即便是国公府她身边的人,也没几个看出端倪来,肖家的家主也不是那种色字当头的人,这些年来更是进京来都未曾来过国公府,所以丈夫不注意,她还都不太想得起这事来。   不过,谢慧齐也还确实对肖家大爷有点印象就是,她见过肖宏朝她望来的缠卷爱慕的隐容眼神,当下她是有些不喜,但后来从此不再登门,安份守己的肖家大爷反倒让她高看了两眼,以至于就真的有了印象。   国公府干净,不过是家里有个国公爷跟她,藏污纳垢的京城鸡鸣狗盗的事不是没有,男娼女盗的事更是时不时就要发生一桩,谢慧齐也不是没被人算计过,国公爷到现在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就是她已经有了震摄力了,但不怕她,想对国公爷投怀送抱的比以前还要多。   所以看国公爷吃起这莫须有的醋来,暗地里还要替他解决麻烦的谢慧齐这夜就趴他身上笑话他,“那我是不是也得去清算一下想把我斗倒的人有几何?”   说起来,安婷公主这么跟国公府过不去,谢慧齐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国公爷的身上来。   安婷公主的驸马是几年前从马上摔下死的,谢慧齐本是没把安婷公主当回事的,这公主跟京城里的很多皇亲贵族一样有名无权,就是行事嚣张,也嚣张不到国公府头上来,也就无所冲突,如若不是儿媳出事,谢慧齐令人把安婷公主查了个底朝天,也就不知道驸马死的事情有安婷公主的手笔。   不过安驸马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花公主的钱在外养了外室不说,还在私下友人处笑话安婷公主在私事上的木纳。   谢慧齐也不知安婷公主是什么时候看上国公爷的,遂今日也是起了心思想从国公爷这问问了。   “你哪有。”她问,齐国公却不以为然,他都处理的好好的,不像她优柔寡断,妇人心肠,有时候还要慈悲为怀。   “我有,”谢慧齐扯着他的脸,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安婷公主的事。”   现在安婷公主是被软禁了起来,到底是因她是宗室中人不可能因下面人的指罪就把她杀了,但谢慧齐这里前几日还听暗堂的人说安婷公主的人给国公爷送信呢,只是后来那沾着眼泪的信没到国公爷那里去,反倒到了她手里,那泪笺写得回肠荡气,情深无悔,要是个多情的看了,不定怎么怜惜。   ☆、第308章   谢慧齐也知道这年些来国公爷给她省了不少事,但凡他管不住自己一点,她要面对的就是大灾难,人生又是另一番模样。   当然,国公府也难免乌烟瘴气,到不了现在这个样子就是。   她笑意吟吟,国公爷也不甚在意,把她的手拉下握在手中,淡道,“无需管她。”   “哦?”谢慧齐挑眉,笑着吻了吻他的嘴角,“爷,我可记得您老告诫您的儿子们可别小看女人。”   怎么换到他手里,他就要轻视了?   见她又顶嘴,齐君昀皱眉瞧她,“不是已看住了她?”   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来?   他扯扯嘴谢慧齐都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这时候也是淡淡回道,“她是个没有什么权力的公主,但你别忘了,她不过动动手,就害我们没了孙子。”   她若是疯狂地不择手段起来,岂能无碍?   她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但这天下多少大祸是出在眼皮子底下的?   他们国公府一年一年的洗人,清除祸根,但饶是如此,谢慧齐也不敢说他们国公府的人就没一个没有异心。   任何年头都有忠心忠诚之人,但多数皆是择利而栖,他们国公府的下人是比别府的忠诚度要高,更多的不过是他们找不到比国公府更好的主子,更利于让他们生存的地方,再说背主下场惨烈,也没几个人敢犯,但这些都不过是别人出不起更高,更戳中人心的价钱罢了,就如林府的那个媳妇子,一个相公就足以让她疯狂了。   见她又堵他的话,齐君昀一时无话,眉头皱得更紧。   谢慧齐笑着去掰他的眉心,还亲了亲。   齐国公还是有些不快地道,“你就不能跟以前那样,事事都听我的?”   “哎呀,太熟了,没那么想听了……”谢慧齐笑得眼睛都是亮的,说完调侃的话,抱着他的脖子又笑道,“大事都听你的,咱们家还是什么都听你的。”   “哼。”国公夫人老爱旧计重施,爱说好听话哄人,齐国公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把她拉下来吻了一会,间隙间对她有些无奈地道,“这些个事你看着办罢,我没心思管。”   他顶多也就是对那些个别有用心的置之不理,再多的哪有时间心思过问。   说来,说是防不胜防也不为过,他一直以来也是不想让她操心过多心中生忧,特地让属下人专门去解决这些个罢了,但事情一大,就还是得她插手了,他也不能特地腾出太多时间去处置这等事情。   谢慧齐笑着点头。   这些年来她也不是没有插手过,只是大多数都没到兹事体大的地步,她也没怎么伸手,对国公爷的很多事情,她是他不开口就不会过问。   当然他们夫妻命系一体,很多事没那么分得清楚,但谢慧齐还是始终对他与她关系不大的事保持着距离,事情要是涉及到她了,她也还是会过问他。   见她笑个不停,齐君昀摸了下她的脸,嘴角也是不禁翘起,“别跟看热闹似的,我到底是你夫君。”   “看热闹才好,你这辈子可还是别瞧到我为嫉妒发狂的样子才好。”谢慧齐笑意吟吟,不是很安抚地安抚了他一句。   越看得透的人杀伤力其实越大,她这种知道打蛇要打七寸,杀人知道往人心口捅刀子才痛快的人要是心生妒意,那才是最要人命,最能断人后路的。   齐君昀见她嘴角翘得极高,也是默然。   媳妇再柔顺,偶尔也是会笑中藏刀的,不过想想是为他才如此,他也就释然了。   他倒是她的每个样子他都有点喜欢,不好的也挺好。      宝丰七年一开年,京城前所未有的繁荣,大批学子跟商人的涌入让忻京成为了入夜都喧闹不已,人群怂动的灯火城。   在九门当个小队长的齐润回家的时辰也是越来越晚了,他需带人日夜巡城,一连半个月都没归家用过晚膳,国公夫人叫人去请他回来赏脸给她请个安,小公子的回复也是没空,让她忍着点,别太想他了。   谢慧齐一听也是好气又好笑,但听小儿子的身边人道他一切都好,且日益稳重,在九门也不仗势欺人,在外也是不拿身份说事,只要大方面跟原则性的事情没问题,她也是不会太管他……   小儿子要是能一直这么“懂事”,她倒不太想把他放到京城外去锻炼了。   而齐璞这时候也开始为前去蚊凶之事准备,林玲也从丈夫那得知了要去外地就任之事,也开始学起了蚊凶语来。   婆婆也为她找了会知蚊凶语和的蚊凶女先生进府教她。   而谢二郎本是过完是年就要归江南,但临时又被皇帝之令推迟了下来,这次参加春闱的人有好些个是经平哀帝过了眼的,春闱之后要放到江南去,此事需谢二郎这位庆国将军也过下目,决定人员,遂谢二郎又得已在京能多留近四个月。   江南那边这时候也是正逢新兵入营之时,谢二郎也是又派了他们家几个亲信快马加鞭赶去,这才放心——江南虽有齐国公府的人坐任总督,但此公到底是一跃升为总督,诸事繁忙,未必能管好招兵之事,为在前期就把好江南精兵的第一个关卡,为总督直任上峰的谢晋庆也只得暂且亲为。   关于江南的兵权,皇帝跟他们兄弟俩下了死令,江南兵权只得掌握在他们兄弟,齐国公府一系的手中。   现在江南军确切到了他手中,西北军最后也只会落到他兄长和林家手中,东北军现在也是已然快归他表兄手中。   谢晋庆对此事并不像兄长那般忧虑,倒对皇帝之令事事尽心尽职,不过他也从不与长姐提起就是,即便是姐夫私下与他谈话涉及此事,他也往往是默而不语。   很多事情谢慧齐也只是局中人,她很觑其自貌但也不能觑其全貌,这时候她忙于府中诸事,所以宫中的女儿又病了几次之事因女儿的隐瞒,也并不知晓。   齐奚今年一来就生了几次小病,但也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并不严重,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春闱之后,小舅舅与她来告别,她先是当疼爱她的小舅舅与他来话别,但也未想小舅舅是与她来说事的。   平哀帝温尊这一年来的身子一日要比一日好,身子恢复得不错,即便是政务繁忙,精神也是好的,丰采一日甚过一日,齐奚在宫里住的久了,也不是没想过要回家去,但他离不开她,她也只是想想而已。   谢晋庆在京中呆的小半年很少来见他这外甥女,他也答应过他国师师父,让人归人的,命归命的,但齐奚到底是他外甥女,是一手抚养他长大的长姐肚子里掉下的肉,就是知道人的只能归人的,命运最终还是只能归命运的,他也还是没顺命,跟外甥女道了她以后的命运。   平哀帝本是短寿之人,他现今多活一年,就要朝她借十年。   而她本是福禄长寿,福泽后世之命。   “你要想想,你早走了,你要你阿娘怎么想?”见她听后怔忡,看着手指不语,谢晋庆也是怅然不已。   他明知她不会如他所愿,但还是来了。   齐奚这时候已经掐着手指算完他要跟她借几年,算罢,见自己能借他个七八年,也是隐隐笑叹了一口气。   她是个不太愿意信命的,但如果是真的,她信信也无妨。   “小金珠……”见她笑叹了口气,谢晋庆闭了闭眼,摇了摇头,道,“你还小。”   她还小,有大好的人生还没开始过。   要是还没进宫前,对小舅舅的话齐奚还会想着去怎么解决,也许还是会放弃他,那个时候,她的嘟嘟哥哥还没有她的家族重要,更没有她的家人重要,只是她已进宫许久了,见了他对她的好,他的脆弱与对她的依赖,一切就都已来不及了。   “小舅舅还没与他说罢?”齐奚这时候挨着他坐得更近了,微笑着轻声问她的小舅舅。   她的宫里是有他的人的,只是小舅舅说要与她说点事,被她打发出去了,她一直很坦然把他的人放到身边,他便也不会暗中再派人来,就是她还得想个事来骗他才成。   谢晋庆闻言不语。   “小舅舅……”齐奚挽了她小舅舅的手。   听她撒娇,谢晋庆苦笑,低头看着外甥女娇艳如花的脸,“还未点破。”   “那就不点破了,”齐奚原本遥想的漫长未来可能要不成行了,此时竟然没有不舍,她轻笑着小声道,“就这样罢。”   让人归人的,命运归命运的,本已就是极好。   至于她的阿娘,她的父亲兄弟会因她无论怎么想,也只能如此了——得到的多的人,注定承担的痛苦要更多些罢。   ☆、第309章   外甥女比他想的还要更知天命,谢晋庆沉默着走了。   他怜惜外甥女,却从未想过与长姐提起支字片语。   这厢谢慧齐送走二弟跟谢由更是忙了起来,齐璞将在朝廷七月的委派中去蚊凶,长媳那头也是有众多的事情要学,国公府的事务又全到了她手里。   好在她掌管国公府多年,她当家跟媳妇当家比较不一样,到了她手里,底下人做事就更要细致了,九分的心也得提到二盼,出错的事就要少了,且她行事自有她的方式,按照她的方式来就是,倒也是省事不少。   这年五月,天气就开始热了起来,但京中热闹中透着详和,谢慧齐虽也是忙,但在这样的气息中心中也是分外安稳。   五月中旬,被禁于重牢的韩芸重病将要辞于人世,竟还有使唤得了牢头拼死传话过来,说想见一见她,见一见国公爷。   谢慧齐没答应。   过了两日,谢慧齐听下面的人说韩芸已亡,临走前叫的都是国公爷的名字。   牢头情深义重,韩芸亦如此,谢慧齐没瞒着家中国公爷,也没主动告知,但自有好事之徒想了办法告知了齐君昀。   没几日,牢头被查出耽责之罪,被革职查办。   谢慧齐得知牢头之事也没跟国公爷提起什么,不过她得知跟国公爷提起韩芸之人的是休王的弟子,她弟弟的师弟,当朝吏部侍郎严直,就朝休王递了话过去。   休王那头在当日夜晚给了她回信,没替那位严大人求情,谢慧齐也是舒心了不少。   跟休王打过招呼,谢慧齐就开始办严直了。   说来也是颇为奇怪,身上越是肮脏,毛病越多,心思龌龊的人越爱挑事生非,且毫不畏惧,反倒是自尊自重者因爱惜羽毛凡事皆有分寸,严直那不查则已,一办随便找点事情出来就能让他家鸡犬不宁。   严直不仅与弟媳通奸不算,且染指了家中老父的小妾,和其夫人孀居的小姨子,他那些个事一被捅穿,老父弟弟夫人的便宜他都占了,严家也是鸡飞狗跳不已。   说起来严直与国公爷说些个闲话,不过也是想讨好国公爷,想把孀居的小姨子送给齐国公当妾。   谢慧齐没忍住,还是把严直想送之人就是跟他一个被窝睡过无数次的小姨子这事跟齐君昀说了,活活恶心了齐国公一把。   她丈夫因其父和其叔的荒谬,对这种事有一种坚持了几十年来都没破功的洁癖,素来不能容忍这等事情,果然齐国公一听完,当夜晚膳的饭都少用了一碗,一回屋就寝,下人一退开,十足十地教训了她一顿才作罢。   谢慧齐被冤打了一顿,也只能认了。      因齐君昀忙于政事,在朝的时日甚多,回来也多是深夜,早上也是悄悄而去,外传的齐国公与国公夫人感情平平不见得愈说愈烈,但也一直没有消停下去。   背地里十年如一日不喜国公夫人中伤她的也还是多的,被国公府放逐的门臣家也不乏说国公夫人不是的。   家势已往下走,不说几句难听话出口恶气也是心不甘。   谁人身上没有几件让人说道的事?就是谢慧齐早年的家底不好,其母被人奸污之事,还有未嫁就先寄居夫家之事先前也是时不时被几个还敢说她的王公贵族家中之人提起——归根究底,也是这几家没在齐国公手下讨得便宜才口出恶言。   不能拿国公爷如何,这国公夫人还能说不得?   法不责众,这春闱一过,有出头的人自有没出头的人,不忿之人多了,说的人就又多了。   为此,齐润在外面听到闲言碎语,为母亲出头,好久未冲动的小公子在外头跟人打了一架,回来后死都不认错,又被齐国公吊在树头饿了一天,尽管如此,就是被饿得眼冒金星的小公子还是未认错,还是其母无奈,亲自动手放了他下来。   自这一开年来齐奚就一直在宫中安安份份地呆着,悄无声息,似水入海毫不打眼,她就是三月及笄那天也只是回家呆了一天,当天悄悄去悄悄回,未弄出什么动静来。   现下如若不是有心人特地存心思注意,谁也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齐奚不插手政事,即便是叫人去太和殿让皇帝按时用膳用药,膳后动一动之类的琐事,也是只管让宫人去提醒,而从不让人提及她之名,冷清凋零的后宫也是简单,墙内里的风被管得透不出去,这一年快要过半,齐奚知道朝里提起她的次数是少之又少,心中想着她成了这朝廷的忌讳也好。   自小舅舅离去后,齐奚也是想了众多,她原本是未曾想过要与表哥成亲的,但在这天下午,表哥特地早早回来替她修剪满园开满的夏花,她看着花丛中认真修剪的表哥,就与他道,“哥哥,我们偷偷成亲罢。”   平哀帝当时正在四处打望,想挑一盆开得好的移到她的绣房去,听闻此言,人都僵了,好一会才转过头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说甚?”   “偷偷成亲罢,”人间岁月太短,她既然一生已成定局,那何不如自己作主,再多成全自己一些,“就你我知道,你阿父阿娘知道,你看如何?”   齐奚靠近他,抬起脸微笑着问他。   “啊,啊……”在朝廷中日日对着臣子们笑里藏刀的平哀帝此时掉了手中的花剪,惊慌失措地张目四顾,生怕看到齐国公这时候出现,举剑向他。   可是,他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到人,他把跳到喉口的心强咽了回去,再看向她的时候,他结巴未解,脸胀红得近于发紫,“莫,莫要玩笑。”   因他把兵权移到齐国公一系手里,他那表伯父都已懒于发怒了,如若不是春闱选拔之事还未结果,他这时候就要收到齐国公的辞官表了。   相比他的惊慌紧张,齐府的二小姐淡定从容无比,还笑着点头,“是呢,我看你身子好了,我不见得要守寡,就想嫁了。”   平哀帝魂不守舍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剪刀,良久无声。   “再说,这事暂不让我阿父他们知道,就你阿父他们知道,你看如何?”齐奚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她想了许久了。   有了先帝他们的允许,他们可以更亲近些。   “你阿父会知道的,”平哀帝说到这自嘲一笑,“到时候有了理由,他就会让你回去,你阿娘也会帮着。”   到时候他就留不住她了。   “不会的,你看,我一直都在,他们也没让我走,等他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了……”齐奚说到这,鼻子也是酸了一酸,“到时候被发现了,他们少不得还替我们瞒着。”   父亲的忌讳,齐奚一直都懂,皇帝不近女子,只允她在身边呆着,他又不是长寿之人,她若是嫁了他当皇后,这天下就只会是齐家的,到时候齐家再明哲保身,也会背上夺人江山之名。   只是现在世道昌盛,她阿父一时也是放不下他的雄心壮志,她阿父如此,但他何尝不是?她想在有生之年,还对他更好一点,把能给的都给他。   “我想想,”表妹一直看着他,平哀帝被她看久了,心越发地抖得厉害,他怕她看穿他那些不能见人的心思,干脆抱了她,把她的头按在胸口,喃喃道,“你让我再想想。”   平哀帝直到夜晚就寝时手脚都细不可察地抖着,在叶老公公伺候着他睡下要离去后,他猛地抓住了老公公的手,咬着牙字字清晰地问道,“朕能娶她?”   “您想娶,当然是能的。”叶公公也是满心的苍凉,一时之间竟无法与他的小皇帝说得更多。   那时皇上万念俱灰,遗诏都写了,吃的药什么都不顾,留后怕是,怕是……难了。   “你也听得出来?哈哈,哈,她想给朕留个孩子,”平哀帝松开了他的手,突然笑了,“我们的孩子,也不知是像她还是像朕。”   他本来不想要的,从未想过贪求的,但这时候竟是想要了。   “皇上,您娶罢,”叶老公公这时候反倒镇定了起来,“二小姐心中什么都明白,未必不明白您身子的事。”   “嗯,”平哀帝想了又想,想了许久,他闭着眼睛开了口,“朕该送她走的,不应该这般对她的,早走早好,早走……”   “皇上!”   “早走……”   “二小姐不会愿意的,她也不会……”   “不,”这时候被自己的话,老公公的话都逗笑的平哀帝笑了两声,睁开了眼,平静地看着他床边的老公公,“时日久了,她会慢慢释怀的,她不是个眼中只有情爱的姑娘,公公,她什么都不缺,她有的太多了,比这世间任何一个姑娘都会活得好,只是,她倒了霉遇上了朕,朕不愿放她出去罢了。”   她给的,哪怕是从指缝间漏的他都想要,更何况,是那么一块天大的馅饼。   “公公,朕想娶她。”   再次臣服于内心欲望的平哀帝复又闭上了眼,嘴角扬起了浅浅笑意。   他懂表伯父,表伯母当年为何那般防他了,温家的血脉在这阴暗的深宫中流淌了这么多年,到了他身上何尝干净得了。   ☆、第310章 最更新更   六月齐润生辰之日,平哀帝带了齐奚回去,当天下午他回时留下了齐奚,让她在家休息几日。齐奚微笑着送了他上马车。   没两天,身体有点不适的齐奚身体便也好了,就准备回宫,她身边平哀帝放在她身边的大宫女含蓄劝她再多休息几日。   那厢也有母亲留她。   齐奚想了想,便答应了。   过了几日,她再提离去,母亲又做劝留,齐奚当时有些怔然,怔怔望了母亲好一会,坐在母亲身边的她撑着母亲的膝盖,在她脚跟前跪了下去。   谢慧齐摸着女儿的脑袋,好久都没说话。   齐奚亦如此,半晌后,她哑着嗓子道,“您让我回罢。”   “这里也是你的家。”谢慧齐心想,她是她生的,她养的,怎么就这么变成了别人家的呢。   “是啊,”齐奚也觉得做人怎么这么难呢,怎么就要亏欠呢,“只是女儿想,宫里就他一个人,他阿父阿娘都不在了,疼了也就他自己知道。”   谢慧齐又是近半晌都未语,齐奚就一直跪着没动。   “你要想好了。”谢慧齐最终淡淡道。   齐奚把头埋在她的膝盖里点了点头。   “那你去罢。”谢慧齐最终放了她走。   齐奚踏出门槛前,回头望了母亲一眼。   她的母亲坐在首位,双眼不悲不喜,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齐奚也没有流泪,她朝母亲微微一笑,朝她福了福身。   谢慧齐目送了她远去,只是直等到下边的人说二小姐走了,她也没动身。   一切都平平静静的,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宫里,太和殿里的平哀帝知晓二小姐在回宫的路上,执笔的手僵在半空。   许久,他舔了舔干涩的嘴,问,“国公夫人说什么了?”   “国公夫人什么也没说。”叶公公道。   “没送话?”   “没送话。”   平哀帝放下了手中的笔,两双搭在桌上,垂着眼睑,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齐国公在哪?”   “此时正在内阁的官署。”   “你去看看。”   “是。”   半会后,叶小公公来了,禀道,“国公爷正跟休王,程阁老尔等正在洽言。”   那就是一时半会不来了。   “皇上,二小姐快近西门了。”又有内侍来禀。   平哀帝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看着门外蓝蓝的天,慢慢翘起了嘴角。   “回来了啊。”他唏嘘着笑叹了一声,心口闷闷地疼,却又蔓延着无穷无尽的欢喜。   平哀帝去西门迎了齐家的二小姐。   齐奚下了马车就见到他,也没上辇,挽着他的手与他微笑道,“我们走一走。”   平哀帝看着她的脸一直没动,等随着宫墙走了好一段路,他才慢慢地点了头。   一路走回长乐宫,她出了一身汗,他也出了一身汗,等到她拿帕为他擦脸,他们都对此前之事只字不提。   平哀帝不提他已实言告知过国公夫人,求她把她留在府里,让她寿命与岁月一般绵长,看尽天下风光人间景致;齐奚也不提她什么事都知道,也不说她愿与他同生共死,只是看着他的眼里全是笑意,没有泪水也没有哀凄。   “你等会歇一会,我批些奏折,等你醒来,我们去亭里坐一会,你等会想吃桂花藕吗?”在她拧帕时,平哀帝从背后抱了她,在她耳边轻问。   “吃两片尚可,不过,桂花粥倒是好。”   “那就再来盅桂花粥。”   “嗯。   “你不在的这几日,我也有好好用药。”   “倒是听话。”有人轻笑了起来。   “我还给你画了几枝花,公公说回头烧到盆子上,可拿来做花盆。”   “我看极好,可是画得好瞧?”   “等会给你看,你睡醒过来就给你看。”   “好,要挑好瞧的给我看。”   “好。”   彼此喃喃轻声笑语,长乐宫里安静得能听见花草树木中那此起彼伏的蝉叫声。      这夜齐国公回去,国公夫人拿着他的手放在心口,一半到半夜都未松手。   寝卧里的灯一直未熄。   谢慧齐闭了半夜的眼,再睁开时也还是疲倦不已。   齐国公抱着她本也闭眼在假寐,察觉到她睁眼,他便也睁开了些眼睛,低头在她脸边碰了碰。   “我之前以为到了我这年纪,这一生就是有再大的风雨也安全无虞了,”谢慧齐说到这自嘲地笑了笑,“一道道坎迈过来,总以为内心安稳就好,哪怕天下分崩离析于眼前我也能付诸一笑。”   结果,也不过是凡人说痴梦,事到临头也还是会发现还是会放不开,做不到释怀,心口也还是会痛。   果真还是修炼不到家。   齐君昀没说话,只是拿嘴唇不断地轻碰着她苍白的脸。   谢慧齐说到这,不自禁地摸向了自己的肚子。   她两世都坎坷,失去过很多,但得到的总是更多,天意弄人,她性情也不是个太能取舍得下的,遂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过往的每一段都重要,更何况是肚中的孩子,自怀上到出生,到他们的长大,她付诸的岂止是心血,他们的存在,也构造了她生命的完整。   失去哪一个,于她都是缺失。   但孩子长大了,她就是她自己的。   再舍不得也没办法。   “哥哥啊,”当他的手游移到她腹上后,谢慧齐覆上了手去,笑叹了口气,“真的是没什么办法。”   “不管他们了,”齐君昀开了口,声音平淡又冷静,“你也是明白的,你还有我。”   儿女会长大,他们有他们的天下,他们的岁月,也会有陪伴他们一生走到头的人。   而他们这对夫妻,也才是那个能陪对方一辈子,最终谁也不会舍下谁的人。   “嗯。”谢慧齐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老天待她已是不薄了。      齐璞出蚊凶之事圣上下了令,已成定局,林夫人得知女儿要跟着去,许久不来国公府的人也是来国公府了。   谢慧齐掌家的这些年,大忻风云不断,国公府更是诸事不停,所以即便是国公爷的寿辰,小儿的生辰这些日子也只会邀亲近的几家人过来吃顿便饭,从不大肆铺张,国公爷虽也难免有应酬,但那也都被她放到了前院去,与后院内眷无甚关系。   这次齐润小生辰,谢慧齐也只请了自家的弟弟和谷府两家,即便是近臣家也没叫人过来,林府那边也是没让人知会。   国公府小公子们的生辰素来过得低调,他们出生时连日子都是瞒得紧紧的,外人所知不多,林玲也是到当天才知是小叔子的生辰,林府也是无从得知。   那天国公府没请林府的人,林玲也是有点惊讶的,等母亲来府,婆母除了受礼,也不会怎么叫她母亲过去与她说话,这也才知婆母对她的好,对林府的好也不是无止境的。   这也才看得分明,婆母不是心中无数。   林玲也是就此事没忍住跟齐璞提了一嘴,道,“我阿娘不太喜欢进府来,阿娘似是心中有数。”   齐璞听了也是好笑,敲敲她的头道,“你这才知?”   他也不以为然的很。   他因喜林玲也尊重岳母,但也仅如此了。   相比尊重岳母,他更尊重他杀敌万千的老岳父,先帝手下的重将,那是于国于民皆有功之臣,国家因他才安稳,所以大舅子得他的余荫也是应当,且大舅子也是骁勇善战,有勇有谋之辈,有他在,林府就后继有人,林玲此生也是安妥。   至于岳母那点心思,跟他阿娘与他所说的一样,只要起不了大浪,就无须在意,即便是他阿父这样一生做尽功德之人,背后也多的是恨不得他不得好死的。   至于亲家之间当面亲密无间,背后说道不是,出点事就幸灾乐祸的,京城中也不乏其人。   “阿娘不在意?”   “又何须在意?”齐璞跟她有话就说,摸着她的耳朵淡道,“不过,也要适可而止才好。”   林玲点头,若有所思。   齐璞七月初就要起程,谢慧齐也没为他准备什么,由得长媳去操劳了,麦姑她们却是有些忧心不已,麦姑与绿姑的女儿已经跟了林玲,她们私底下也是教了女儿们怎么准备前去蚊凶的什物。   有些小东西不见得起眼,但皆须是要带的,到时也省时省力。   谢慧齐本来还想着这种事就是准备不妥当,吃苦的也是小儿女们,自己酿的苦果还是自己尝一尝的好,但转念一想,准备不好下人也是有责,就干脆睁只眼闭只眼,由得她们去了。   她对长子现在还蛮心硬的。   齐璞那是母亲不太管他了,即使是父亲那也是十天半月的不叫他去见他,有长子跟没长子一样,对底下聪明的书生比对他还好,他原本还有点躲着其父,不想看他那张在他眼里似笑非笑,有着无尽嘲讽的脸,但等到发现连去请个安都不见得能见到人后,齐璞这心头就更如被猫抓似的了。   齐璞连着半个月都没请到安后,这日干脆跟了在他父亲底下混得极好的书生去见人。   那书生姓徐本名明观,是西南大将之子,未跟其父学武反学了文,是这次殿试的状元,现下兴邦苑众多同学之人皆被外放,他却还在齐国公门下当个洗笔书生,随齐国公在内阁官署处置政务……   齐璞跟着他亦步亦趋,徐书生背着手,一路皆偏头要笑不笑地看着小国公爷。   小国公爷被他看得久了,觉着这脸不知为何恁是发热,在快要到阁署前终忍不住抽扇抽了师弟肩膀一记,“看甚?”   好的不学,尽学坏的,笑起来跟他父亲一样讨厌,让人想撕了他脸。   ☆、第311章   这一年来皇上的召见臣子甚多,齐国公又常呆于太和殿外的阁署处理事务,也常进出太和殿,徐明观可是看小国公爷躲了国公爷好几次了。   平时跟老鼠见猫似的,现在却是要蹭着他往里进,徐明观也甚是好笑,少年心性也难免有些捉狭,“小国公爷,您就不怕国公爷训你?”   齐璞止步,搭着他的肩,语重心长,“还没去过我家罢?”   对他再好,也没带他去过国公府罢?虽说是收他为徒了,但也没行拜师之礼罢?   徐明观悠悠道,“国公爷道我辈之人不必拘泥于门户。”   齐璞不禁嗤笑出声,拿扇子敲他的头,戏谑道,“那你就信了?”   徐明观摸着鼻子笑了起来。   他也不是个真书呆子,从三岁握笔写论起学到如今,各大史书都已翻烂,他还真没见过几个孤寡之臣真得偿所愿的,光明哲克己,可成不了大器。   他知道小国公爷的意思,但也实话实说道,“这个我都听国公爷的意思。”   能把他放到身边带着他处理政务,于他已是大恩。   “那个你跟我父亲的管不着,我下个月就要走了,有个送别宴,徐师弟是要来还是不来?”齐璞笑意吟吟。   徐明观又摸鼻子,笑叹了口气,“小国公爷,你就说罢。”   “等会我进去,你要是见里头有什么不雅的,替我把门守紧了,谁都不许进来。”   “不雅的?”徐明观到底还是不了解这对父子,有些不解。   “你记着就好。”齐璞说罢,大步向前,先于他进了阁署。   徐明观跟着进去,等到随小国公爷一同进了老师的官署,末了没一会,就见其师兄被在他心目中英明神武的老师罚着倒立说话,结巴一字,茶杯就往他身上招呼,凶残得徐明观眼皮一跳一跳的,等到小国公爷脸上被泼了一脸墨后,他默默地把身体移到了门口,挡了外头许多大人的眼神。   没用半个时辰,徐明观就明白平日对着他们这群学生耐心有礼的齐国公是有多温文尔雅,如兰君子了。      谢慧齐在国公府也听到消息,知道长子到他阿父那里讨嫌去了。   她儿子最近在户部做事做的还算好,但也不是未出小纰漏,到底还是国公府的那群老臣子帮着收拾了,在他那个对他要求严格的父亲那里,他小罪都是大罪,又隔了这么多天才去见人,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晚上齐璞回来,来跟她请安还是一片玉树临风,谢慧齐拿着手指戳他胸口,听他唉唉地叫,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璞平时要是时辰晚了,也不来鹤心院见她,这日早些回来到鹤心院来请安也是献宝来的,看她还笑,他也是无奈,把衣襟捋开了些给她看个仔细,“是真砸,你家国公爷对我也真是十年如一日。”   国公夫人又忍不住戳了他两下,齐璞嘶嘶地抽声,退后两步,没跟她坐一块了,他拿着桌上的果子啃了一口,又拉扯到了嘴边被马鞭抽肿了的伤痕,又是摸着嘴好一会都没回过神来。   “舒坦了?”谢慧齐也不心疼他,笑着问。   这不管大错小错,当一顿抽了,也可安心了罢?   齐璞见她眼睛都是亮的,尽管他老大不小了也还是忍不住问,“我真是你给他生的?”   怎么一个两个都当他是捡回来的招呼?   谢慧齐忍不住笑出声来,朝他挥手,“回青阳院让你媳妇给你擦药去。”   齐璞哼了一声,忍着疼把果子吃完,丢了核,拿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手,这才起身。   离开前他跪到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手,抬目看着她的脸淡淡道,“最近要打点离去的事,应酬也多,也没得什么时间过来跟你说话了,阿父陪着你我是放心的,这么多年来他也没给你受过什么气,也没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想来只有我真正继承了你们的衣钵,不让你们失望,才是你最想我做到的,你也放心,我就是不如阿父,也会撑着这个家,二妹三弟四弟还有小由他们我这辈子都会管到的,你信我。”   “嗯,信。”谢慧齐摸了摸他的脸,微微笑了起来,“老大……”   齐璞看着她。   “老大,娘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往后的路自己好好走,”谢慧齐摸了摸他那双像极了他父亲的眼睛,再说出口的话却是再温柔不过,“但要是走累了,疲了,就回娘身边来,不管你在哪,成了什么样的人,娘都在咱们家等你,哪怕你一事无成呢,你也是我们的孩子。”   齐璞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低着头看着手中握着的手,轻轻地点了头。   这就是他的娘,他的家。      国公府的长公子要就任外地,他交友广阔,说来三教九流之人都有,也有人在自家为他办送别宴的,但国公府这边发了话,说国公府会开三宴让长公子辞友,让接帖之人都来国公府喝薄酒一杯。   这也是谢慧齐在长子离开前最后为他出把力了。   国公府一直门禁森严,一来他不是寻常人等能进门来的,二来国公府的宴会甚是稀少,除了国公府的重要门臣还算常出没于国公府,其它皇亲贵胄想得邀进门来都是不易,物以稀为贵,更何况是国公府这等一等国公的门府,还有齐国公这个百官之首坐镇府中,这次国公府大开门庭,多的是人想从长公子那得张帖子。   谢慧齐把前院和中院前半部花,三堂六院还有大半个园子都挪了出来让他待客,也把前中院的仆人交到了儿媳手里,钱也拔了三万两银到她手里,让媳妇全权操办这三次宴会的所有事情。   她什么也不管。   要叫什么人来,也是他们夫妻商量着办。   那厢林夫人得了消息也甚是紧张,又来了国公府问女儿要不要帮忙,林玲这次婉拒了母亲的帮忙。   她也是知道婆母的意思,婆母也是带了她这么久,给了她这般多的人,如果这还都要靠她娘家的母亲帮忙,她这国公府的长公子夫人不当也罢。   扶不扶不起,即便就是齐璞还护着她,她对自己也会很失望。   林玲得了重任也不见得慌乱,头天开始就井井有条,安排都很得当,很是大气沉稳。   前院忙,后院也没清闲太多,这时余家也出了点事,余小英父子把快要生子的谷芝堇送到了谢慧齐这里来。   谷芝堇这也是被其小儿媳伤了心,其小儿媳也是谷芝堇挑的,本是家道中落的一个乖巧的闺女,这些年来在家教甚严的余家当媳妇也是未受过什么刁难,其夫也只有她一妻,许是好日子过久了,加上她肚子里也是有三个月的孩子有持无恐,竟在公婆背后说婆婆不要脸,这么大年纪了还有孩子后被护母心切的小儿子听见,严词责怪了几句,竟跳了家中水井,救上来后也是不思其过,反倒说是婆婆要逼死她,要令家族蒙羞……   话传到谷芝堇耳里,谷芝堇动了胎气,要来见谢慧齐,余小英父子也忙把她送过来了,跟谢慧齐说道好事后说过两日处置好家中的事就来接她。   谢慧齐听后也是匪夷所思,这当媳妇的,竟嚣张至此?   她看着面有愧色的余家父子三人,未出一言,但一脸的荒谬。   这叫什么事?   “姨母,家中有愚妇,怕惊了母亲身子,”小弟羞愧得不敢言语,余谷率先往前一步跪下沉声道,“这两日还请您帮我们看顾着母亲一些,过两日我跟小弟会过来跟母亲请罪,接母亲回去。”   余小英在路上被谷芝堇打得脸都肿了,这时候见到对他冷着脸的谢慧齐也是满脸的羞愧,他是亏欠他老妻的,当年他说不住谷家了,她就跟着他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谷家,他一生都怕惊着她扰着她,却没想当她一把年纪了连命都搭上要为他生子却还要为他受委屈,他也是无颜见人,谢慧齐一朝他看过来,他蠕了蠕嘴,也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谷芝堇已被谢慧齐令人扶到了齐奚的院子去休歇,她不在,谢慧齐也发现她是对余家父子没什么话可说。   到底也是余家的家务,她也不想仗着身份多嘴,末了也只是点点头,“好。”   余家父子又去齐奚的溪水院转了一圈才走。   谢慧齐这头手中的事忙到一半,被她派去侍候的婆子就来说余夫人醒了,谢慧齐放了手头的事就去了女儿的院子。   谷芝堇见到她不复刚进门时的眼红,她喝了药醒了一觉醒来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平时总是显得有几分孤傲的脸也看不出之前的悲恸来,她见谢慧齐一坐到身边,就握了谢慧齐的手摸向肚子,半垂着头淡淡道,“差点就没了,就差一点点。”   谢慧齐轻柔地摸着她的肚子,沉默了半会,才道,“这么大的胆子?”   “呵。”被寒了心的谷芝堇冷冷地动了动嘴角。   谢慧齐也知她外冷内热,外表看着冷酷,但是个为了家里人什么都做的,媳妇进了门,也是媳妇那是要什么就给什么。   怕是给的太多了,有人就觉得该她的了。   “你太会宠着人了,”谢慧齐也不屑于说道不在她眼里的人的不是,仅对谷芝堇道,“以后莫要如此了。”   谷芝堇木然地点了头。   也没两天,仅隔天的晚上余小英就来接谷芝堇回去了。   那被休出门去的人肚中孩子已无,被送到了离京的镖车上,有生之年想来也是难以回京城了。   至于她娘家,因得了余家的银钱,也怕于家族名声有碍,其母也与她写了断亲书,一辈子不会来往。   ☆、第312章   谷芝堇这晚就走了。   第二日,谷表弟媳就带了礼物上了门来,给谢慧齐道谢。   “这几日翼云身子不太好,”表弟媳细声细气地道,“家姐怕扰着他,没去家中,把事瞒了,还好表姐姐照顾了她。”   也没照顾什么,就呆了一日,谢慧齐笑笑摇摇头,问她,“那翼云现在知道了?”   表弟媳妇低着头点了一下,轻声道,“瞒是瞒不住的。”   遂她得知后,转头就告知他了。   “生气了?”   表弟媳妇抿了下嘴,又颔了下首。   “劝着他些,”那也是个骨子里就弱的,就是有着后天调养,这些年来也是东奔西跑,到底是要逊于常人些,“他得顶着,有他在,才没人找你们姐姐的麻烦。”   谷表弟媳妇笑着点了点头,“表姐姐,我也是这般与已翼云说的。”   谢慧齐欣慰地握了她的手,都是堇表姐找的人,怎么人跟人差别就这般的大?   谷翼云到底还是被气着了。   谷芝堇回去没几日,胎中肚儿就早了一个来月下了地,谷芝堇当天血崩,余府的天都快差点塌了,谢慧齐赶到时,余小英连落地的孩子都不看一眼,非要跟着谷芝堇去,所幸谢慧齐把国公府救命的药都带在了身上,药堂的左让,言令他们都带着徒弟来了,跟着余家药铺的几个大夫轮翻上阵吊气施针,这才把谷芝堇的命给吊了回来,谷翼云一得知家姐从阎王那逃了回来,当晚也是一口血吐出,昏了过去。   一家子差点就毁了。   谷芝堇也是三天后才醒,谢慧齐一得知她醒来就去看她,看着命总算回来了的表姐,她说话的嘴都是哆嗦的,“熬过来了就好。”   谷芝堇点点头,示意她靠近些。   等谢慧齐靠过来一点,她气若游丝地道,“别怪你姐夫,你还要当他是姐夫。”   谢慧齐眼睛都红了,点着头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还当他是最亲的人。”   有她才有他。   谷芝堇眼睛这才有了点亮光,似是笑意。   谷翼云那早前也得了家姐这般的嘱咐,等表姐出来,知道家姐也跟她这般说了,对着不禁苦笑了起来,低低地道,“我姐姐总当她亏欠他众多。”   所以一股脑的,什么好的都要给他。   谢慧齐也知道从离州到如今,余小英也是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了,表姐就是把命给他也是毫不眨眼的,也就不奇怪她就是死也会惦记他。   “也是因着你和谷家,你姐姐才觉得亏欠,”谢慧齐对表弟叹了口气,“情是算不清的。”   谷翼云看着家姐的院门,默不吭声。   他多年来也还是不喜言语,谢慧齐却知他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算得清楚,自也知他对余小英也是素来尊重爱戴,生死相交过的郎舅两人也不会真正有什么隔阂,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身子重要。”谢慧齐还是难免下了叮嘱,又让他回头来趟国公府,跟他表姐夫坐坐。   谷翼云应了是,送了她出门。   这厢国公府里,林玲确定谷家跟婆婆好的表姨身体无大碍了,又推迟了两日,才开了国公府今年以来的第一场大宴。      傍晚一近,国公府就开始觥筹交错,众宾欢也,谢慧齐这些日子担心谷家表姐,出外跑了几趟,回来也是要打点府里一些事情,连着几日也未休息好。   因青阳院就在鹤心院隔壁,以前鹤心院修建在青阳院边上就是为的方便照顾老夫人她们,现在成了长子的主院,长媳也难免要在青阳院招待些至亲之人,尤其也是长媳要开始与长子好友同窗家中夫人来往的好时机,这些人也不能只往女客院的珠玉院带,也是要往青阳院走走的,这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虽也碍不着什么,但在这日有外面带进来的冒失的丫鬟往鹤心院走,被府里的人拦住了,她也还是觉得不太清静,搬去了鹤心园。   林玲是在半日后才知情,知道后吓了一大跳,赶紧来请罪,她不知有人这么大胆。   “这倒没什么事,”谢慧齐见她是真吓着了,也没怎么宽慰,只是尽量温和地道,“不过,你也可根据这些夫人管教下人的法子看其品行。”   有些人,就是嘴巴说得再动听,品行不端,也是不可深交的。   “儿媳知道了。”见她丝毫无责怪之意,林玲也是松了口气。   “忙去罢。”谢慧齐也没留她说话,但还是笑看了她走。   谢慧齐搬去了鹤心园,最高兴的莫过于齐国公了。   这是他的旧地,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比起偌大的鹤心院,鹤心园是显得小了些,但胜在前有湖景,后有竹林小院,幽静怡然得很。   齐国公因高兴,连着两日回来得早了些,这日上午见天是阴的,凉风阵阵,连宫里也没去,拖着国公夫人到了湖前,把她扔到了摆好了笔砚的桌前画画,他则拿了鱼竿钓鱼。   末了,见国公夫人画笔意境不好,还朝她皱眉,把她赶到一边,自己拿起了笔接着作画。   谢慧齐本还有些不服,在旁看了一会,见本来的俗世凡间的湖景被他寥寥几笔一添,多了几许仙气,就心服口服地去看浮标,接手钓鱼的事了。   这种学问上的事,她还真不如从走路开始就被严师打磨的丈夫,这种靠天赋,还靠后天培养造成的差距是她怎么追都追不上的。   齐国公没进宫,小半天也有人得知了,先是齐奚带了平哀帝悄悄来了,之后就是谢晋平跟谷翼云也都来了。   鹤心园离后院都有些距离,离前院就更远了,不过偶尔还是能听到前院传来的笙竹声。   谢晋平跟谷翼云结伴来了国公府,被下人带着进了鹤心园,就看到一身便服的平哀帝正蹲在炭火架前在烤鱼,脸上一脸的汗,见到他们请安,还拿手去擦脸,他又忘了手上沾着油辣椒,这一擦脸,辣椒带进了眼里,“平身”声未出,被辣得径直在那手舞足蹈高喊二小姐了。   饶是谢晋平跟谷翼云这对沉默内敛的表兄弟看了也是一愣之后才非礼勿视,低下了头。   因来了亲舅表舅,齐奚正吩咐着下人上茶和多送些吃的上来,这话说到一边就被皇帝叫得心口都差点从胸口蹦出来,也是慌慌张张上前去拯救皇帝去了。   平哀帝这一举,又成了废物,刚被国公夫人打发到了桌边让他继续作画的齐国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看向了谢晋平跟谷翼云。   谢晋平跟谷翼云也就什么都没说,蹲到了炭架前,默默地接手了皇帝没干完的事情。   等到国公夫人钓的鱼烤好,别的菜也都七七八八地上齐了,国公爷亲自动手,把烤好的三条鱼摆了一条到他们夫妻面前,另外两条放到了谢晋平跟谷翼云面前,皇帝跟齐奚那边一条都没有。   国公爷虽然一眼都没看平哀帝,但一身的“拿你有什么用”的气息也还是从他身上很明显地渗透出来了。   圆桌左边是皇帝,右边是姐夫,来了小半天除了叫人连声都没一吭的谢晋平跟谷翼云于是就更沉默了。   平哀帝都不敢夹什么菜吃,他不敢夹,给他布菜的除了二小姐,还有国公夫人,直到国公爷见国公夫人筷子里的菜直往皇帝身前的盘子里放,瞥了她一眼,国公夫人才有所收敛。   这顿膳用得着实不怎么样,所以等到用罢这四个人喝茶消食时因着政务声音大了起来,慷慨激昂的,谢慧齐一点也没觉得奇怪。   憋的。   让他们装。   午后没多久就下起了雨,一行人不得不从湖边撤了,回了院子,谢慧齐以为他们都要走了,谁知道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提,她就作主把人留了下来,吃茶的吃茶,下棋的下棋,让他们闲聊着。   这天下午,平哀帝也跟着三位重臣把去西北军营的武官定了,许是午后的夏雨凉风让人心平气和,他们说话的声音小了,原本可能要再半个月才能确定下来的人也都定了下来。   谢慧齐也是第一次真亲耳听他们几个人一起议事,脱去了早些时候在她印象中还会跟国公爷高声说话的影子,沉声与臣子们定论的皇帝有条不紊地把一个个人放到最适合他们的位置,她这也才知沉弦的儿子早就长大了。   他是个好君主,光会用人这一点就足以让大忻受益良多。   齐奚见在旁与她一同做着针线活的母亲看了表哥好几眼,她挨了过去,轻声问母亲,“他是不是很好?”   谢慧齐转头看她,见女儿坦然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她慢慢地点了下头。   “阿娘,他以后会更好,”齐奚笑了起来,眼睛也因笑容弯弯,谢慧齐在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的阴郁或不快,只看到了她因心爱的人骄傲而生的欢喜,“他每天都要比前一天都要好,他能做到很多事。”   别人做不到的,他都能。   看着因欢喜脸上生华的女儿,谢慧齐感慨地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在女儿的头发边上轻碰了一下,道,“你也是,阿娘每次见你,都要觉得你比以前还要美。”   即便是可以看到头的路,也让她走出了光华出来。   他每天都要比前一天好,何尝不是因为每一天都在笑看着他的她——这么顽强令人喜悦的生命力,谁又舍得辜负?   好的感情,能让人前进。   齐奚被母亲说的也是笑出了声,她把手中的绣框放到一边,伸手就勾了母亲的脖子,在她身上撒娇,“阿娘……”   那头说得好好的皇帝因她这声叫声转过了头来,嘴里说到一半的话也忘说了,直直地看了她撒了一会的娇,这才转过头去接着说事。   他不知,他的嘴角这时无意识地勾了起来,脸色柔和得就像一块温玉。   ☆、第313章   到了傍晚,谢慧齐留他们用了顿简单的膳,就让他们归。   这顿膳食清淡爽口,谢晋平走得慢了一些,拿上了家姐给他准备的篮子,准备带回去给和宁吃。   他喜爱和宁,但对和宁怎么好,先前都是家姐教的。   撇去和宁前时对他的痴痴等望,成亲的这么些年来她满腔的心思都放诸在了他身上,他的几分好,得来了她的全心全意,谢晋平近几年来也就把她更放在心上了,无需家姐教,他已时刻都记得和宁。   和宁已经成了他身上的一部份,不在也是随身携带。   谢慧齐也知他会留下,又顺便叫了药堂的人过来给他探平安脉。   谢府也不是没人,只是她还是难免像以前一样不一定事事必问,但大的事情她还是多操心注意着些。   长姐当了这么多年,不是想不当就不当的。   这一把脉,谢晋平身体也是极好。   “你叫和宁过几天要是得空,就过府来跟我说会话。”这也都是和宁的功劳,其实就是谢慧齐不说,和宁也还是会隔个十天的就会带着孩子来看她一趟,不过谢慧齐也是看差不多到时候了,就会叫府里人去请。   不能总是叫人一味付出。   “嗯,她也说过两日就来看你,她给璞儿他们也准备了些东西要带过来。”说起和宁,谢晋平素来很严肃的脸有了点笑意,“大儿小儿他们也很想姑姑。”   谢慧齐听了笑着不停摆手,连话都不好意思说。   她是个溺爱侄子的姑姑,因着想着他们有父母和外祖的严厉教管已是可怜,到了她这里她对他们都是百依百顺,抱在怀里就跟是心肝宝贝一样,如此孩子们确也是见到她就欣喜,孩子们喜爱姑姑,尤其是正在因刻苦学习而受难中的大侄儿,一看她就欢喜得只能看得见眼睛缝,她也乐于他们亲近她,但她一听大弟弟说起孩子,她就有些心虚了。   好在孩子们来她这里的次数不多,要不都得被她宠坏。   她的两个侄儿,一个是要继承谢府的,一个是要继承休王衣钵的,就是国公府现在开宴,这两个小公子哥儿都没被放到国公府来见人,哪个被她宠出问题来都不是什么好事。   看家姐笑得心虚,谢晋平也是莞尔不已,想起去年和宁还跟他说姐姐让她等小儿长大后少带去国公府那边一些,因姐姐看见了就忍不住想顺着孩子,怕给顺坏了……   “这次他们也会跟着过来。”谢晋平笑着道。   谢慧齐别过脸也是笑个不停,她没说话,但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起那天他们来府里要准备的吃食,还有给他们的新奇小玩意了。   他们来了也好,国公府最近人多,让他们见见人也是好的。   谢晋平跟她说了会话,直到姐夫拿杯子喝茶的时候拿杯盖碰了碰杯沿,他这才告辞而去。   谢慧齐送他出门,起身的时候笑看了国公爷一眼。   齐国公老神在在地回看着她,见她似笑非笑,他还挑了挑眉。   如何?他好不容易在家休沐一日,这些人都跟着他不放不说,还想让他招呼他们到深夜不成?   谢慧齐被他那一眼看得差点笑出口来,只好低着头忍了笑,挽着大弟弟的手臂送他出去。      有着国公府这大肆办的几场宴会,谢慧齐想,想来就是长子和长媳离开京城数年,京城也还是会有人记得他们的。   送佛送到西,谢慧齐也叫丈夫在最后一场时去露个脸,算是给长子长点脸。   齐国公先是闷不吭声,等国公夫人许够了他好处,这才点了点头。   国公府七月十二日的那场大宴谢家要来,谷家也是要来的,另外远在南方的容家也是来了人,还有齐国公府那些庶弟庶妹的儿女,不论大小,谢慧齐让人传话到他们家,让他们想送来的都送来,提前说个人数到她这里。   即便是已经没落的蔡家,谢慧齐也作主提点了几个蔡家的有用之才那日到府中来。   已是大办,那就彻底大办点,也算是造福这些个人了。   这些人也只是会放在前院和中院,前院招待男客,中院的后半部份招待女客,后院谢慧齐已经叫了护卫的主事过来重新布置后院的布防,即便是青阳院,自六日开始,就不许再带客人进出后院了。   那日国公爷会出宴,阁老重臣都要来,几乎全忻京的绝大部份惊才绝艳的人都会来,她叫这些亲戚过来也是让他们来见人的,能不能把握住什么,就得看他们自己的了。   她给了机会,没想着得他们的好,但也不会再给他们更得寸进尺的机会。   大家都自制一点,好事才不会变成坏事。   国公府最后一场宴会经谢慧齐这一插手,事就变得大了。   接到了国公府的人所报的齐家各庶子家,就是最淡薄名利的其中一个也是连夜为家中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动了起来。   齐家的庶子家们说起来有家境特别好的,也有比较一般的,但无论哪家都收到了国公爷给他们的布帛。   儿女们的穿戴皆有国公府送来的好的,说是今年给他们的过年额例提前给了,但各家也是欢喜不已。   国公府给的东西自是挑了最好的送来。   至于国公府嫁出去的那些姐妹,谢慧齐这次给她们家中的女儿送去了衣料头面,也是每家未出嫁的女儿得一套。   她见这些后辈的姑娘们见的少,但每年也都是差人去送一次衣料头面,有着她每年的那份重礼,国公府的庶女们在婆家过得好,生的女儿也是很得看重,嫁出去的那些姑娘们因着自己家的陪嫁不少,也攒了多年的国公夫人给她们的大礼,在婆家的日子也是要比一般出嫁女好过些。   握在她们手中的,才是能让她们挺直背的。   自家婆她们过逝国公府闭府后,对国公府有心的庶姑娘们就是想上府,国公府的大门也不怎么对她们打开了,人不能轻易进来,谢慧齐也怕这些姑娘们在婆家让人以为失了倚仗,遂每年都要派府里的人去她们各自的家中去两次,一次是去问话,一次是去送点东西。   她倒不曾想当个好人图谋什么,而是老祖宗过逝前她就在老祖宗的榻前发过誓,要陪丈夫一生,有生之年与他一同撑着国公府,老祖宗也说那些不被看重的庶子庶女到底是齐家的血脉,也让她照拂着点,誓言不可违,老祖宗对她的好更不可忘,遂这些年来不管庶兄弟和庶姐妹是怎般说她的好坏,她能照料到的就去照料。   自然有心背弃国公府的,她也不管其死活。   而忻朝就算不是她所知的熟悉王朝,哪怕其君主的制度与她所知的也有很大的不同之处,但归根结底还是男尊女卑,谢慧齐自己作为女性,她确实也是对处于弱势的姑娘们的关怀要更多一些,相比儿子要给的俗礼要更多一点,这也是她身边的那些人家姑娘们相对过得都要不错些的原因。   看得重,人就要重要一些。   这没出一日,第二日各家就把自家要来的人数送到国公府了。   麦姑整理公子们的人数,绿姑则是算小姐们的,麦姑的人数算完了绿姑那头的还没算完,麦姑算完拿起绿姑写好的名单翻了一下,不由道,“小姐们这是都要来罢?”   “可不是。”绿姑看自己还得写两个册子,也是笑了起来,道,“还是得跟夫人说一声,咱们还得多用三十来个的丫鬟才行。”   原本算好的五十个跟着前来的小姐的不够,现在是那些她们没作打算的两三岁的小姐们都要来了。   “嗯,你算清楚,等会去说。”绿姑负责女客,自是她去说,麦姑点头道。   “机会也是难得,”绿姑说到这停了笔,犹豫了一下道,“夫人本是不想见她们的,人太多了……”   但小小姐们都来了,夫人怕是很难拒绝罢?   夫人自来对小孩子们都好。   麦姑也想到了这点,道,“等会跟夫人说说,看夫人的意思。”   绿姑点头,“自是。”   麦姑又翻了一本,随口问道,“你还有几家没写好?”   “五家。”绿姑翻了翻。   麦姑略略微讶了一下。   “是姐们都来了。”说罢她也是笑了起来,夫人对自家的小姐们看重,本来打算的是十二日那天要来不少青年才俊,让快适当婚龄的小姐们过来走一遭,哪想话说得松了点,各家只要是姑娘,哪怕是襁褓中的都要抱来。   麦姑听了也是笑。   夫人对姑娘们确是极好,哪怕是对她们这些下人也是最好的,府中的管事娘子跟管事各自一半,能干的还能出去当女掌柜。   “夫人喜欢。”麦姑笑着道,“你赶紧写,我帮你再理一遍。”   “多谢麦姐姐。”绿姑道了声谢,也敛住了心神认真誊写了起来。   ☆、第314章   那厢谢慧齐也是未料即便是襁褓中的女婴都会抱来,也是失笑,但话既然放出去了,她又素来对女子们要宽容些,本家和庶女们家的亲女人也是数得过来的,多来几个也只是几个的问题,无甚大碍。   绿姑的册子造得也详细,哪家的女儿有多大,以前送过何物等都是有详细写明的,谢慧齐撩一眼就能分明,让人准备打发下去的东西也不费思量,略略想想就能定下来。   国公府有自己的银楼,头面首饰这些东西同一规格的花样众多,只要不与以前的重复了就好。   谢慧齐也是没半晌就把给姑娘们的打赏定下来了,麦姑在一旁就微笑问,“夫人,那天您还见这些姑娘们吗?”   谢慧齐也是莞尔,点头道,“让十岁下的来后院一趟,别的就留在中院,跟长公子夫人呆在一起罢。”   那天小孩们的母亲为着家中姐姐们以后的婚事,未必真能管得着她们,倒是可以到她这里来坐坐。   “是,那奴婢就做准备。”麦姑得了令,也就知该如何办了。   国公府要办大宴,听说连皇上都要来,外面为了进府来,不少人也是挤破了脑袋想得个请帖,徐明观作为齐国公最为看重的书生,也是想为赶到京城不久的胞弟求得一张——国公府门禁森严,帖子上写了几个人,就只能进几个人,是主是仆都要分分明明,清清楚楚的,小国公爷前面的两场宴席尚且如此,有皇上要来和国公爷坐镇的大宴此会含糊?   徐明观不敢到齐国公面前去求帖子,他敬齐国公为师,敬而生畏,即便是齐国公教与他的他不甚明了的事也不敢重问一次,只会想方设法从别处得知,日子一久,再加上出了点事,他总算也是懂得了小国公爷畏其父与狼虎的心情,这日他提了刚到手的老家特产,在皇宫的第一道门的广武门前堵了齐小国公爷。   齐璞刚从马上下来,朝宫里走了几步就见到了手中提着大包小包的徐明观,他也是好笑,举揖笑道,“明观弟。”   “长公子。”徐明观弯腰,笑容清朗,他是豁达之人,就是提着东西,此番举止做来也还是潇洒飘逸。   “这是为何?”齐璞看着他手上的东西挑了下眉,举步往前走。   “来跟你求个帖子,我胞弟前些日子奔赴于我来了,我想十二日那日带他去府里见见世面。”徐明观笑着道。   “你胞弟?徐明砚?”   “正是。”   齐璞笑着点头,“听说身手不凡,承了你父亲的衣钵。”   “长公子盛赞。”   “手上拿的什么东西?”齐璞抽出扇子,要笑不笑地望了他手上一眼。   看在徐明观眼里,觉着小国公爷跟齐国公还是像的,且像足了七八分有余。   “一包是我母亲为我做的干果,一包是我父亲为我寻的古籍。”徐明观跟着闲庭信步的齐璞走得也很慢,说话更是不急不徐。   “这包是干果?”齐璞拿扇子指了指不太整齐的那个大圆包。   “是。”   齐璞朝身后的齐武道,“阿武,拿了这包。”   说罢回头对徐明观道,“夺你所喜了,等你归家时叫阿武一声,离阿武把帖子给你。”   “多谢长公子。”徐明观忙回了一句。   齐璞微微一笑,见事妥当,加快了步子去见皇帝去了。   这厢齐武朝徐明观一躬身,“多谢徐公子。”   他接过了东西再一揖礼也是快步跟上了长公子。   主仆几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徐明观的眼前,这时候徐明观身后的仆人也这才敢开口,轻声与徐明观道,“小齐大人也是如兰君子。”   徐明观听了失笑不已,回头敲了下忠仆的头,道,“你当国公爷是真嫌弃长公子?”   国公府门禁森严,家教也森严,长公子的一分不妥在国公爷那就是十分的不当,但就是长公子的那一点不妥,底下的平凡之辈怕是一生都不及他那点不妥。   同是为人,但人跟人终归还是有所不同的。   这边徐明观有所求,林家那边也是有,但林玲这时也知国公爷那些未定在明面的规矩了,进国公府来的人即便是随身奴仆也是要在管事那里记册的,更何况是要占席位的客人,且那天皇上重臣说是都要来,进出更是严苛,遂就是母亲求到了她头上,她回头还是得了婆母的话这才答应。   林夫人娘家有两个亲戚要来,林玲也是不太放心这未曾谋面过的亲戚,遂私下也是吩咐了人那天盯着些,不要出什么差池才好。   越近十二日,国公府越是忙碌,十一日晚上御林军也是进了国公府,齐奚提前一日回来了,为避嫌,她也没想跟皇帝一同出现。   这夜国公府的三个公子在沐浴后皆一道来了鹤心院,府中但凡有大事的前夕他们都会来父母膝下与他们说会话,这已是父母与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   说的话都是杂事间夹着正事,有母亲在的时候都不会太严肃,齐璞他们也是自在,只是第一次来的林玲稍稍有些紧张,但她脸上微笑不断,也是看不出来。   请过安,谢慧齐就让齐润坐到她身边让他喝骨头汤,又招呼着齐望也喝。   齐璞没份,他去年都有,这时等半天也没看到他的那份,不由朝母亲挑眉。   谢慧齐当没看见。   齐奚坐在三弟身边看他着喝完,齐望放下碗便问,“姐姐不喝?”   “早些时候已喝了。”齐奚挨他挨得近了些,笑问,“明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呃?”齐望微怔,随后了然,啼笑皆非道,“我不急。”   “不小了。”齐奚拿帕子拂了拂裙子,云淡风轻。   齐望更是哭笑不得,又道,“那听阿娘的。”   齐奚与他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哪是催他成亲,而是想问接下来的,遂一听胞弟说罢,她挨得更近了,在他耳边问,“听阿娘说,你要找个看破红尘的?女道士可不好找,要不要姐姐帮你去天道门打听打听?”   齐望笑了起来,哪怕她说的是屈解之意,他也拿她无可奈何。   他好脾气地道,“不是这般的,我只是想找个安静些的。”   齐奚听了抬头拿手碰额,叹气摇头,“我就怕你这样,你找个这般的,我跟你说,到时候你这一生过得就如一潭死水,阿娘见了你们都要嫌你们无趣,不想让你们呆在她身边。”   谢慧齐在主位听了个仔细,笑看向他们。   齐璞,齐润他们也是听了个分明,朝两姐弟看来,齐璞嘴角一翘,拿扇子一敲手含笑道,“三弟也无需害怕,只要你成了亲,不管好坏,阿娘都是不想我们呆在她身边的。”   谢慧齐坐在那一句话都没插就无故中刀,眼睛都瞪大了,看向又跟她过不去的长子。   长子也当没看见她。   国公夫人一扭头,就去拉一直看着他们说话的国公爷的衣袖。   齐君昀扫了她一眼,转头慢慢朝长子看去。   齐璞也是看了过来,不怕死地朝他笑,还道,“不知阿父怎么说,难道不是?”   靠着国公夫人那边的椅子斜坐着的齐国公这时动了动身子,齐璞眼波一动,脸上笑意未减。   “夫人,”齐国公这时偏了点头,朝夫人那边淡道,“还是你懂为夫的心。”   谢慧齐瞥着他缄默不语,与国公夫人同坐一位的小儿子却掩盖不了好奇的心,凑过脑袋来问,“阿父,啥意思啊?我咋地又是听不懂。”   看着没脑子的小儿子,齐国公有些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难得地回了他的话,“你阿娘总算是替我把早该扔出去的齐大公子要扔出去了。”   饶是齐润这种没心肝的听了都觉得他阿父的话忒毒,吐了吐舌头就缩回了脑袋。   林玲坐在齐璞的下首,这时脸都有些白了,齐璞见状,笑着朝她摇了摇头,转尔也恁是云淡风轻地与上首的人道,“说来我也是有些舍不得您跟我阿娘,此去千山万水,也不知几时才归家,不过蚊凶此地百姓穷归穷,但地貌瑰丽奇繁,其如仙境的景致让人留连忘返,不知阿娘在儿思乡思母时能否来西地看我一眼?”   嫌我占了她,行,那就干脆让她来我身边。   齐璞笑意吟吟,齐国公也没变脸,懒懒地扯过国公夫人的手握在手中捏了捏,才开口与她道,“我看他也不用回来了。”   谢慧齐怕他们再斗嘴下去,再狠的话也敢说出口了,国公爷可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保持其英明神武的,跟儿子们放起狠话来,多口是心非的话都敢说。   说起来大儿也是可怜,因他是长子,事情就是做得再好,也很难从他父亲的嘴里得一个好字,这一点国公爷也还是跟很多当父亲的一样,以为教训跟要求才能让人更加完美,殊不知过于的严厉带来的是挫败,只会让孩子倍感压抑。   谢慧齐也说过丈夫许多次了,但国公爷生性如此,是难以改变的了,她只好做她的那一部份补救,这时她也是开了口,口气也是轻松,“还是让他回来罢,他要是不回来,到时候你跟我要他,我也变不出个小国公爷给你。”   ☆、第315章   国公爷听了眼皮都未撩分毫,捏着手中的柔荑不声不响。   他素来不在孩子面前驳她的脸,指道她的一句不是。   齐璞听了话,也是笑看了父亲一眼,见他不语,就当是父亲认了,心中不由有几分欢喜。   父子俩针锋相对,齐望他们也是习惯了,在旁笑而不语,吓着了的倒是林玲。   “阿娘,”齐润见他大哥不跟阿父不斗嘴了,又凑上来把着她的手,“那三哥不娶媳妇,你给我娶呗。”   谢慧齐都愣了,“娶,娶啥?”   “娶媳妇呗?”   “哪个媳妇?”谢慧齐都懵了,她怎么不知道他看上人了。   “长得好瞧的。”长得好瞧的都是他媳妇。   “哪个好瞧的?”谢慧齐问得颇为小心翼翼。   “都好瞧的,”齐润不挑剔,指着他二姐跟大嫂道,“长得像姐姐跟嫂嫂就好了。”   原来只要是能看的就行,不是被看上哪家小姑娘了,谢慧齐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哭笑不得看向丈夫。   齐国公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没脑子的小儿子。   还好是小儿子,蠢成如此德性,还能忍忍。   齐君昀别过脸,觉得看长子稍稍顺眼了点,便开口道,“明日你带着你兄弟站门口迎客,我这里有一身你曾祖父的旧衫,等会朝你阿娘要。”   齐璞看着他点头,望着父亲的眼里这时候全是笑,因此眼睛都亮得发光。   齐君昀看了长子一眼,见他眼里全是孺慕,他脸色未变,但还是朝长子颔了颔首,“长兄如父,带好他们。”   “孩儿知道了。”齐璞乖顺应道,少了之前对他的剑拔弩张。   见相处别扭的父子俩扭了过来,谢慧齐掐着小儿子嫩脸蛋的手一松,低头朝被她拧疼了的小儿子警告道,“我可告诉你,我要是在外听说你调戏哪家小姑娘,对女孩儿不敬,回来我打烂你屁股。”   “呀呀呀呀,我好怕。”齐小公子缩着肩膀,口气却不屑。   用得着他调戏?   他一出现,小姑娘就往他身边挤,他是那个要躲着她们的好吧?   齐奚那直忍笑不已,也是道,“阿娘,小弟才是那个被小姑娘牵小手的。”   齐小公子被家姐的口气说得脸红不已,还害了羞,红着脸蛋道,“也不是的啦。”   说罢,还是有些小得意地晃了下脑袋,抬起头眼睛亮亮看着他阿娘。   莫不是还想要表扬不成?谢慧齐哭笑不得,手指一捏又掐住了他的鼻子,“君子之情止乎有礼,不要被人乱牵,知道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见没得到表扬,小公子也不耐烦了,“喜欢的才给牵,长得好瞧的才给牵。”   前面那句是谢慧齐以前教过他的,后面那句是他补上的。   看来后面那句才是他的心里话。   但谢慧齐也知小公子对长得好瞧其实没什么概念,只要他觉得顺眼的都是好瞧的,不顺眼的就是长得再好,在他嘴里也是“丑丑的”。   小儿子脑子最不会转弯,但也是心思最为纯粹的那个。   “阿娘,给你。”齐望这时候已是剥了半手的瓜子仁,起身到母亲身边放了一半到她手中,把剩下的给了他父亲。   “嗯。”对向来一心惦记母亲的孝顺三子齐国公还是不吝温情,还摸了下头,把在母亲怀里的齐润嫉妒得眼睛都红了,直把脑袋往父亲那里钻,想让他顺势也摸他一摸。   可惜齐国公当没看见,熟视无睹,还是国公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他的手抓过来放小儿子头上拍了两拍。   这是讨来的,齐润也不在意他阿父摸得是否甘愿,一被摸完就又赖在母亲的怀里,喜滋滋地啃起了果子来。   一家人说道了半晌,儿女们越说话越多,但明早他们要早起,谢慧齐怕他们明日没精神,就在一个间隙中说道让他们回去歇息。   这时齐奚正腻在父亲的身边跟他说孩子气的悄悄话,听到这话就不依地父亲的肩头直揉头。   齐润这时候正坐父母脚前的毛毯上跟他父亲展示他最近在民间寻来的各种兵器呢,一听这话也是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失望地看着母亲。   齐润身后就是齐璞,他正帮小弟递东西,看他满是童真的眼里全是失望,也是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回。”谢慧齐斩钉截铁,快刀斩乱麻,让他们勾勾缠下去,他们半夜都睡不着。   母亲一发令,儿女们不敢不从。   齐璞夫妻是最后走的,给他的虽说是太国公爷的旧衫,但也是被保存得崭新无比,这是当初的太帝赏给太国公爷的常服,齐国公也只有在送走长哀帝的那日穿过。   衣袍是湛青色的,随之的是同色的发簪,宝石腰带和玉佩。   齐璞曾见过父亲穿过这身,等到母亲把宝箱打开,他一看就怔了,再朝其父说话时声音都沙哑了许多,“曾祖父也穿过?”   “嗯。”   “您都没与我说过。”   齐君昀没说话,伸手摸了摸衣袍,淡道,“以后是你的了。”   “诶。”齐璞应完,眼睛都红了,为了掩饰眼睛里的湿润,他跪下低下头,给父亲磕了个头。   跟在他身后的林玲也飞快跟着下了地。   谢慧齐扶了他起来,笑着说,“不仅如此,这是当时太帝在你曾祖父承齐国公位时赏你曾祖父的,是宫里记过册的,你注意着点。”   齐璞一听心里就完全明了了,父亲不仅仅是承认他像个小国公爷了,而是要把国公府都要交到他手里了。   “诶。”齐璞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等到他们夫妻走了,谢慧齐见齐君昀站在廊下看着大门不语,她挥退了下人,走到了他身边。   齐君昀把她抱到了怀里,看着天上的星辰呢喃道,“慧慧,都这么多年了。”   岁月真是无情,一去就是这么多年。   他都记不清那个牵着他的手蹒跚学步,教他学字识理的祖父是什么模样了。      齐璞一大早就起来沐浴更衣,林玲也是郑重其事,齐璞一身到头,她不敢假手于奴仆,自己手脚也是格外放得轻巧。   齐璞一穿出来,林玲看着他眼都痴了。   不仅是他,一大早来他院里听候他吩咐的齐望齐润也是看呆了眼,向来大方大度的齐润见了都难掩心中的酸溜溜,扯着大哥的玉佩呷醋道,“什么好东西都给你,我却没得,连夸我一句都不喜爱。”   齐璞好笑,刮了下吃味的小弟的鼻子,戏谑道,“那我给你穿,你今日带着大哥跟三哥站门口迎客可行?”   齐润一听要说他端着张笑脸迎一天的客,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两声,扯着玉佩的爪子松了,不声不响地往他三哥身后挪。   齐望笑摇着头,拉过他带到身后,朝长兄道,“这就是曾祖父的?”   “嗯。”   “我见阿父也穿过。”   齐璞点了点头,他记得,三弟当然也记得,他在齐望耳边说了这衣袍的来历,齐望听后一脸肃穆,朝兄长道,“那长兄以后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齐璞坦然一笑,点了一下头。   这日齐国公府的仆人半夜就醒了,林玲早已带人出去处理事务,齐璞带着兄弟踏出青阳院时,天色也还是未亮。   他们到了鹤心院的门前时,却发现鹤心院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他们被麦姑带去了父母的寝卧,给父母磕了头。   “去吧。”齐国公还卧于床前看公务,谢慧齐却也穿戴好了,等他们磕了头,就扶了他们起来,送了他们到大门口。   三兄弟走得远了再回首,还是看到她站于大门前朝他们殷殷望来。   再举步时,齐润的脚步较之前轻快了许多,之前沉稳的齐国公府小公子这时都有些蹦蹦跳跳了起来,在他三哥身边叽叽喳喳,“三哥,我跟你说,我现在能吃十个馒头两碗面,你等会提醒我给你留一些,可莫要让我把你的肉都吃完了。”   “好。”齐望也是笑了,牵了他的手。   齐璞走于他们身前一些,回首见兄弟俩牵起了手,朝他们微微笑了起来。      国公街的大门一开,就能看到停在外面的众多马车,国公府的属臣早早就候在了门外。   为恐这些马车挡住了路,齐大带了人出马,把诸位大人请了下来,让马车回去,好不容易把路清了些出来,接着来的马车就又把路给填满了,当真是车水龙马。   好在国公府早有准备,这厢齐大先把早到的自家人请进去先早膳,清除路碍的家丁出马该打发的马车打发出去,该栓的栓,也还算是有条不紊。   齐璞在前堂先朝早到的自家属臣打了个招呼,出门前就被在大理寺任职的一个好友拉住。   “长齐,今日是你代国公爷迎客?”   “嗯。”   “今日你有些棘手,你们府里发的帖子不够,为见皇上,中王灵王还有黄阁老他们会把自家得力的属臣门客带进来,你不好对付。”   宫里要比国公爷的门禁更森严,除非当朝为官者与兴邦苑进士,谁也不得进出宫里,皇上又不是谁都会见,所以想一举荐才成功,今日是个露脸的好时机。   “我自有对策。”   “好,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做的,你招呼一声,我们候在前门。”   “多谢。”   他们说得甚是很快,几句话不到几个眨眼间就说完了,等齐璞一走,早来的几个人就围上了先前说话的人,看他朝他们点了头,这又各自散开了去,三三两两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磋商起今天要应对的场面来。   ☆、第316章   齐璞刚至大门口,林家大哥林杳就到了。   “大哥。”   “贤弟。”   两人拱手,林杳到齐璞面前时,头微低耳语了一句,“有事唤我就是。”   齐璞微笑颔首,这厢齐大与齐恫已站在大门口,齐大双手接过林家管事的帖子,打开细细看过一遍,方才放到后面人的手时。   国公爷的人已全部站定,大门口是第一道,门前一道,门后再一道。   齐大帖子一放,门前的管事就来请客,步子放到慢了一点,等到自家小国公爷与他说过话,人就到了林杳面前,“林大人,请。”   林杳过后,就是齐璞自己的人到了,与先前进去朝他示好的的国公府属臣不一样,这几个在京城各衙当任的大人骑马跑来时已经是满身的大汗淋漓。   他们一下马,就跟着齐璞往边上走了走。   尽管一大早,后面的人陆续在来。   几人围着齐璞,快快把一早探听到的消息告知了齐璞。   齐璞听完颔首,“辛苦了,帖子带了?”   几人纷纷点头   齐璞随即挥手叫人过来,“带几位大人去沐浴更衣。”   知道今日事多,几人未作寒暄,递上帖子快步进了门去。   这时天刚亮,街那口依稀又听见了马蹄声,不知谁家的人又这么早就到了。   齐璞掐了掐手心,走到了原位。   他早于原定时辰站于了门口,也早陪了他来的齐望与齐润这时朝他看来。   齐璞摸向小弟的脑袋,朝三弟淡道,“赵相要带新纳的小妾来。”   齐望一怔,齐润一听也是一怔,猫眼陡地睁大,欲要抽出腰间的刀子来,被二弟手一按,刀就又回落了下去。   赵相新纳小妾,传言长得有些像他们母亲。   “大哥,”齐望速速道,“我们只给赵相与赵夫人送了帖子。”   齐璞“嗯”了一声,招手让齐大过来,“大叔,叫二叔去街门口站着,要是赵夫人没来,就拦着那年轻的‘赵夫人’,如若作随身丫鬟进来……”   齐璞沉吟了一下,齐大定定地看着他,齐望齐润也如是。   “如若作随身丫鬟进来,”齐璞抽出了扇子往手中拍了拍,淡道,“出点事让她进不了街。”   说着他也朝齐大看去。   出点事不要紧,哪怕出点大事死了人也不要紧。   齐大跟了齐国公一辈子,岂能不懂小国公爷主话间之意,当下躬身一揖就转身快步进了府内。   他很快在前堂找到了齐二。   齐二一听他的告知,齐大话刚落就点头,“老大,我知道了。”   “手脚利落点。”   “知道,不会让他们闹不起来。”   “嗯,你也无需顾忌,这事国公爷还会秋后算帐。”赵相如敢这般做,也知后果。   “好,”齐二顿了顿,又低声道,“这事要不要告知夫人一声?”   他全家都是国公夫人自己的人,因着这些年他们一家的尽心,国公夫人把他的大儿子放到了二郎将军的膝下当了义子,承了二郎将军名下的名额进了国子监。   齐大也知弟弟一家对国公夫人的忠心,弟媳妇还是国公夫人的身边人,这事现在要怎么办其实要看这事以后会不会落到国公夫人耳里,如果大了落到了她耳边,这事还是现在要知会她一声的好,欺瞒主子可是大忌,但如果不大,提前告知了,也只是给夫人添忧罢了……   齐大沉吟,齐二也就耐心地等着。   他自年轻时候因性格不稳出过大错,走错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路后耐心就变得非常的好了。   “说一声罢。”赵派人已经是大多都跟国公爷交好了,现在也就是赵相本家的人一直在跟国公爷对着干,齐大隐约也知国公爷留着赵相之因,但不管皇上跟国公爷对赵相是怎么想的,赵相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若是孤注一掷起来,也是不容小觑。   谢慧齐那头也就知道了今日来的臣子间的第一桩猫腻。   就个人来说,谢慧齐对赵益楼借小妾贬低她的事是不在意的,她对赵益楼从一开始就有偏见,没把这种慷他人之慨的人放在眼里,看不上,也就无所谓这种人的诋毁尔等,更何况一国为相者,居然拿小妾这等事攻击政敌,就这点气度,也着实令人看不上,但她的身份在这,今日这么大的场合让人被辱了,也就是国公府受辱了,千人千嘴,外面对她不喜者,想借她说道国公府不是的,还有民间那些猎奇写话本的,就又有得是编造的了。   谢慧齐知道的时候身边就坐着国公爷,她回头就对只要逮着时候就批公文的丈夫蹙眉道,“这等心性,你们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让他还当着右相?   “皇上的意思。”齐君昀在听到下人的报时就停了手中的笔,这时候也只是拿着册折在想事,听到她的话便接口道,“总得有那么一个不讨喜的忤在那。”   总得有一个跟百官对着干,被百官排挤的,要不如何知之立场不同,再进一步同心同力?   “他就是个祸害。”谢慧齐听了叹气。   从一开始赵益楼就是好大喜功,爱喧哗显摆,就是当宾客,也是暄宾夺主的那种人。   他们把赵益楼当靶子,可靶子是个活人,可不会任由他们摆布。   “大儿知道怎么应对。”见她叹气,齐君昀拍了拍她的手,淡淡道。   “我就说,你怎么就把祖父的衣裳赐了他呢。”谢慧齐虽也不算后知后觉,但事到了身上也还是头疼不已。   当他们的长子也真是怪可怜的。   齐君昀未语,拿过另一本册子继续看了起来,只是等到她出门有事一走,他就招了今日候在后院的宣崖进来。   “爷?”   齐君昀看着册子半晌未语,就在宣崖以为还要等下去时,他提笔在册子上游龙走风作批示,嘴间也开口说了话,“去把赵相的桌子抬到下方。”   下方是三品以下官员者入座之位。   宣崖躬身,要领命而去。   齐君昀这时搁了笔,掐了下手心,又淡道,“等人到了再抬。”   当着入席了的人抬,在众目睽睽之下抬,那才叫打脸。   宣崖听罢沉声回道,“属下知道了。”      谢府那边,和宁也是一早就早起来了。   她的两个儿子粉雕玉琢,她父亲休王喜爱他们至骨,一早就出了休王府过来接他们,与他们一道去谢府。   谢府的两个小公子昨日一听说是要去见姑姑,入夜都不需母亲哄,自个儿乖乖地掀了被子躺进去闭了眼睛,这日一进外祖的怀抱,年纪小小的谢大公子就扳着手指数姑姑过往给他和小弟弟的好东西。   和宁在旁听了好笑,掐着他的小鼻子问,“那就是你阿父跟我给你们给的少了?外祖给你们的宝贝少了?”   谢大公子把脑袋钻进外祖的胳膊弯咯咯笑,再抬头看向休王时,眼睛一片清流澈明亮,“祖祖,阿大香香你?”   说罢就翘着小嘴香了一头白发的休王好几口。   休王嘴角是忍不住的笑,安抚地拍了拍大外孙的背,又看了揪着他袖子乖乖坐在他大腿上的小孙儿,对那没好气看着大外孙的女儿温声道,“好了,今日就顺着他们一些。”   和宁见罢摇头,对身边不语的丈夫道,“难怪姐姐说她只要一见阿大,脑袋都要被他哄空了……”   谢晋平看了看岳父跟两个儿子一眼,没吭声。   他一出声两个儿子就得抖,这种日子他还是少说话的好。   他们一路只到一半,休王的人就来领命,说前面的人已是多了起来。   一路有人带着,他们很快进了国公街,和宁以为他们来的尚早,但放眼过去,所来之人已是排了老长的一段路了。   一进府,放眼过去也都是来了的各家大人,和宁抱着两个儿子带着他们上轿直奔后院,谢慧齐在鹤心院的门口迎了她,和宁一见她就说,“姐姐,已是来了好多人了。”   “姑姑,姑姑……”   “姑噜,姑噜……”   两道欢快的叫声,一道是谢大公子的,一道是还不怎么会说话的谢小公子的,谢慧齐上前就抱了他们,一手一个也不吃力,朝和宁道,“是来了好多了。”   麻烦也来了不少。   “可用过早膳了?姑姑带你们去用点。”谢慧齐抱着两个侄儿住院里走,“你父亲也来了?”   “来了。”   “国公爷,”谢慧齐走着就扬声朝里清脆地道,“休王爷来了。”   在和宁与她刚踏进大院之时,齐国公就孤身一人走了出来。   谢慧齐上下扫了他一眼,见没不妥,就与他道,“你去罢。”   “姐夫。”和宁见礼起身。   “姑父。”谢大公子见到人就欢快地大叫了他一声。   “咕,咕……”谢小公子咕了两声,乖巧的小孩儿就把头埋姑姑脖子里了。   他怕他姑父得很,见着了姑父,抖着腿也要爬到姑姑身边去。   ☆、第317章   齐君昀伸出手来,谢大公子就伸出了双手,姑父抱上他,人小胆大的谢大公子就笑了起来,双手抱着姑父的脖子道,“姑父,好些时日不见了,你可想阿大?阿大可想你。”   谢大公子这乖顺讨人喜欢的甜嘴其实像足了他的母亲,要不从小性情就拘束守礼的谢大郎岂会主动跟其姐说他看上了其实先生休王家的和宁郡主,但在存有偏心的齐国公看来,周边一切好的都是像了他的夫人,觉得嘴甜的妻侄也是像妻子,对这大妻侄也向来分外宽容,抱着他嘴里还温和地道,“今日阳光甚好,照得阿大可暖和?”   齐国公若是想让人觉得他好,那可不是谁都能比的,他向来最擅盅惑人心,谢阿大一听,欢喜得白齿全露在阳光下发光,“姑父,暖和得紧。”   谢阿大那欢喜又狗腿的模样看得不说谢慧齐,便是和宁这时也是哭笑不得。   “赶紧去罢。”谢慧齐笑得眼睛都弯了,赶紧又抱过了大侄子。   齐国公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就出了院,等到出了院,他的那些随从才鱼贯而出的随从才跟上他。   和宁跟着谢慧齐往院里走,笑着道,“托祖夫的福,还是姐夫带了个好头。”   他不带自己人占姐姐的后院,大郎便也学了他,就是公事把他急得火急火燎的,也得跑出去他们夫妇的地方才能办。   谢慧齐一听也明白,也是笑叹道,“岂能这般美?刚坐我身边一个来的时辰,他就看了一个来时辰的公文,便是我唉声叹气,连眼皮都没撩一下。”   和宁握着嘴笑了起来,又难免戏谑道,“那是姐姐没发力。”   谢慧齐假装恼怒地白了她一眼,自己也是好笑,“算了,哪能时时都是他的心头肉,他不累,我被他时时装在心头也累得慌。”   和宁听了“噗嗤”一声,把头埋到家姐的肩后,这才没大笑出声。   见母亲都笑了,谢家现在的大郎小郎就是不明所以,也都跟着母亲咯咯地笑了起来,谢大郎这个嘴甜的还不忘拍马屁,不知所以然还是拍了小手,大呼小叫,“阿娘好棒,好厉害。”   小的那个不太会说话,但坐在姑姑手臂上的小屁股也是跳啊跳,脸蛋红红,附和得很用力。   和宁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把身子趴在家姐身上这才进得了屋。   谢慧齐也是被这母子仨人逗得笑个不停,刚才听的那些前院出的烦心事引起的烦恼此时全都烟消云散。      赵益楼也是果真带了小妾过来,但小妾只到国公街的门前,就与赵家本家的一位夫人吵将了起来,在国公街面前当着无数前来国公府赴宴的人,这小妾跟夫人当场打了一架,撕手臂扯头发,拿牙齿撕咬,凡丧颜面者无一不做尽。   齐二事情办得甚好,那得利的赵家本家人也是舒了口长气,他是赵家庶子,长年被父兄打压,夫人豁得开脸面为他打了一架,前有国公府许他的好处,后面是他出了常年被欺压的一口恶气,他不得不说就是家主恨他入骨,他骨子里也是舒坦的。   其夫人跟小妾打完,被国公府迎入了府中,坐在国公府给她安排的靠花园的小屋面前,连咬着鸡腿边擦眼泪,吃完哭完,其中低喊了几声“我不悔,就是不悔”,她擦干眼泪,再出小屋后,她又恢复了她的标致温婉。   她这些年在赵家也没少受罪。   谢慧齐在那头得知了赵家的事,也得知了齐二在短短时日内做到的事,招了齐二媳妇过来。   齐二媳妇还在守着门后院的门,听了她的令就急急过来了。   “你们家也是有心了,”谢慧齐也知他们在她提拔他们大儿后这对夫妻就对她更尽心了,她前世的烙记太深刻,影响了她的今生,遂很难对下人做到她是主就可贱踏别人的生命与尊严,她希望别人尊重她,她亦也对尊重她的人保持着同样的感情,这点她从未与人说道过,哪怕是她的丈夫,这个年头的人在做他们认为对的事,她也在做她认同的她本该做的事,“回头你和齐二到我这里来领个赏。”   齐二媳妇笑着道,“哪该当,您的事岂有我们不尽心的?”   “回头来一趟。”谢慧齐微微笑道。   齐二媳妇也知是其夫郎做事做到夫人心坎上了,也不推辞,跪着磕了个头,恭敬地道,“奴婢知道了。”   齐二媳妇退下后,谢慧齐又对身边的女儿道,“你说,那个赵八夫人,得个诰命可难?”   “那位赵大人是六品的光禄寺署正,如若不是二总管找了他来,他今日是不得进我府的门的……”齐奚扶着母亲往回走,轻声道,“赵八夫人若想得诰命,还是得看赵大人了。”   诰命难得,不是谁相想得就能得的。   谢慧齐也知难,但想想还是道,“得给点赏赐。”   齐奚也知母亲对妇者慷慨,便依顺着往下想,走了几步也是想了出来,道,“给她儿子一个国子监的名额罢。”   说罢也觉不妥,又道,“他们家女儿的话,咱们也管不到,回头您借着名目赏赵夫人几套珠宝头面就行,有东西在,只要咱们家风头不过几时,就能保她几时。”   说完,也不等母亲说话,齐奚摇摇头淡淡道,“也不知您的此番苦心,有几人能懂。”   谢慧齐见女儿把她说得悲天悯人还不被人所解似的,也是笑了起来,且也停下了脚步。   “儿,”她叫着齐奚,细致地别了别稚嫩又清纯的女儿的头发鬓边的碎发,微笑着与她道,“你想的不对。”   齐奚抬头看她。   “被人关爱,被人善待,才有力气接着关爱,善待他人,你说可是?”   齐奚还是不语,只是看着母亲不放。   “阿娘只是被你们所爱,被你们所善待,才有力气去关爱他人,但那个他人,没有求阿娘关爱,也没有求我善待,我如何是我的事,她们如何是她们的事……”谢慧齐当着众多下人的面抱了女儿的细腰,笑着道,“所谓挟恩相报结的只是仇,咱们要做的事只是咱们要做的,也是出于我们的意思想做的,能对有人所帮助那咱们可以欣慰,但如是妨碍了人,那其实是我们的罪过。”   不是好心就能办好事,得善果的。   “不要觉得做了有利于别人的事就是施恩,”谢慧齐摸摸女儿纠结的小脸蛋,笑着道,“得看人,得看事。”   齐奚也是怅然,扑在母亲怀里郁闷地道,“做人好难。”   谢慧齐却还是笑着,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不难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顺着什么样的道走,好与坏,老天都会给咱们结果的。”   齐奚还是不太听得懂,觉得很难,眼睛一闭抱着母亲的腰摇头道,“不想懂。”      等赵相的桌子被搬到大堂下方时,齐小公子幸灾乐祸舍了大哥二哥去看热闹去了。   等到黄阁老带着一众未曾进过宫属臣门徒硬闯国公府,齐三公子微笑着带了这些人前去别院招待他们的时候,就只剩下齐长公子还笑得温文尔雅在接客。   好在黄阁老不是赵相,知道见好就收,未有硬闯,知之不能之后也收了手,场面也还是过得去。   平哀帝穿了常服到午宴过后才来,这时候国公府还是人山人海,门前宾客不休。   温尊身上穿的是月牙白,黑襟的长袍,这是齐家二小姐做得最好看的袍裳,以前她只为她父亲手缝制,后来也就只有温尊能穿上她亲手缝制的长袍了。   齐璞不看人,只看衣着都知他是何人。   见到穿着常服做普通打扮的皇帝,笑了大半天的长公子笑得无奈道,“表哥,可是来得晚了些?”   大忻书生自来爱着白,皇帝容颜出色,但混在一群各有风姿的书生里头也不是太打眼,没人觉得其龙气冲天也不奇怪。   平哀帝连笑了好几声,出尘俊雅的公子哥拿扇拍了拍手,道,“那也不曾见人走了几许。”   “我阿父在。”长公子也是有几许无奈。   他阿父不说门生遍天下,但确也权倾天下,权臣到他这地步,就差被皇帝弄死这一步了。   家族走到如今这步,就是长公子知道其皇帝表兄的心思几分,但也不敢说他们齐国公府能善始善终。   未来有太多变数了。   “我不去前堂如何?”平哀帝这时微笑着问。   近来齐璞看皇帝都有些傻眼,他所知道的皇帝表哥跟以前他知道的那个长年不变脸色的表哥有太多的不同了,以前的那个是冰冷的,这个是会笑,且笑得很是随意惬意,带着暖意的——就像他被谁温柔抚慰了冰冷身躯一样。   但就是他笑得就如春水弥漫了冬日,齐璞还是淡淡且不客气地回道,“您要是想去后院,没一会,我阿娘就会把您扫地出门,赶您去前堂,我们家二姐也是。”   平哀帝扬起眉头看向他。   齐长公子语重心长,一罢手,“您还是赶紧进去罢,今日是您讨好您岳父大人的最好时机,请!”   ☆、第318章   平哀帝失笑,扇子一敲手,摇着头就往里走了,他身后的侍卫还恭敬地递了个帖子。   国公爷可是未给皇帝下什么帖子,齐璞打开一看,见是落的是二妹的款,字迹也是二妹的,也是失笑。   他把帖子擅到了袖子,打算回头到母亲膝前献宝去。   齐璞在午后还候大门外,也是为的专候着皇帝,这时候来的人都已经进府去了,外边徘徊着都是未得帖的。   等皇帝一进,齐璞过问了一下门口的布防,又跟领头的几个管事颔了颔首,这才转身进了大门。   他这一进去,里头鸦雀无声,国公府夏日的蝉鸣鸟叫声清晰可闻。   一见他出现在前堂前,躬身站于廊下的管事这时候无声无息地踩着快步下了梯了,小跑着到了他面前。   “长公子,皇上进去时门口有位叫楚大人的把酒洒到了皇上身上。”管事轻声道。   齐璞点点头,步子刚迈上台阶没几步,就听到了堂内的大笑声。   他还不急不缓,管事的见他镇定,那半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在嘴里轻咳了一声直起了背。   越近,里头的欢声笑语越大。   齐璞到了廊下,隐约能听得见皇帝的声音了,只听皇帝在里头笑道,“……若真是矢无虚发,楚大人,回头朕秋猎倒要是带上你,见识下你的身手不可了。”   “多谢皇上。”有人欣喜回道。   齐璞朝后微一颔首,跟着他的齐武上前一步,轻声道,“长公子,是是楚鸣,去年武举探花,赵家女婿。”   齐武这么一说,齐璞也是想起来了,楚鸣是赵家女婿,但于兵法武艺上颇有一点见解,对国情也颇有他的一番见地,他的帖子是齐璞定的,叫他来也是为着看看再说。   这一年来,继前面的大开学苑不说,皇上已有在民间大兴武术强身健民之意,这也能延长大忻百姓寿命,且能保家卫国,但此举也唯恐助力民间戾气,惩凶斗恶之事增多,遂在推行之前,各种法令与定令必须提前定下。   皇上跟齐璞要年轻一辈的人,楚鸣便是齐璞看中的人之一。   “是个人才。”齐璞拿扇拍了下手,脸上挂着笑踏进了门。   “长公子来了。”   “长公子来了……”   齐璞朝他们举揖回礼,这时平哀帝还站于大堂中间与跪着的人说话,齐璞快步进去,朗声道,“小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平哀帝上前一步扶了他起来,笑着与他道,“朕一进来就得了个满堂彩,似是扰了表弟的饯行宴了。”   “皇上折煞臣也,您能来,我府已是蓬荜生辉了。”齐璞微微笑道。   “表弟客气。”平哀帝托了个半个手臂往前走。   齐国公在首位下站着,皇帝过来,他举揖略弯下了腰。   “国公爷。”平哀帝亲近地叫了他一声。   “皇上,请您入坐。”齐君昀淡道。   平哀帝微笑着入了首位,一坐下,满堂又是再呼万岁声。   “各爱卿平身。”平哀帝饶有兴洁地看着下首,扫了些国公府能纳数几百人的大堂。   说来他来国公府近年来也算是来得勤,这大堂齐奚也带他来看过,说是翻修的时候是她母亲一手归整的大堂,朱色的墙壁展翅的蓝鸟,他来时大堂空荡荡的,门全打开阳光渗进来,国公府的大堂耀眼夺目,奇异地张扬至极却又不失大气沉稳。   平哀帝因此让二小姐带他把经他表伯母主持翻修过的宇台楼阁都走了一遭。   如今大堂内摆放着无数花瓶,花瓶色彩鲜艳夺目,里面插着的繁花艳丽白净皆有,光看景象已是如置春光了。   “给国公爷搬个椅子过来。”平哀帝朝近侍道,他今日微服出来,就没带到老叶公公。   近侍刚动,就有国公爷的人把椅子搬到了他手边,那近侍瞄了瞄国公爷,国公爷负手站立于皇上之下,眼看堂下在落坐的众人。   这时齐璞朝那近侍微微额了下首,那近侍松了口气,把椅子搬在了离皇帝下首偏远一些的位置。   平哀帝见椅子搬得远远的,都跟首位下座的林元帅都只仅隔一臂之遥了,也是笑了起来。   大多时候国公府也够避他如蛇蝎的,但好在,他想从国公爷得的,现已归他了。   这厢大家都已坐好,那些没见过平哀帝一个个兴奋地朝心胸广阁的皇帝看来。   国公府虽无舞伎欢舞,但演奏的乐师技艺高超,堪称大师,且有美酒佳肴鲜花,左右有同好之人与之谈天论地,说经道古,这些人已是兴奋异常了,午宴一开,国公爷也未曾说过他们喧哗,众人一时胆大,兴起时也难免手足舞蹈,皇帝进来时,楚鸣就正在拿宴桌当战场,杯盘筷著当士兵,武器,在门口就给各同好演绎了一场大忻两年前谢将军打的那场定凶之战,把皇帝撞了一身的酒气。   平哀帝气度本雍容华贵,相貌不俗,这大度气息一开,在那些没见过他的国之栋才眼里,简直就是天人之姿。   平哀帝被这么多闪着华光,且愉悦的眼睛盯着,也是失笑不已,心思甚是酣畅无比,嘴角的笑更是一直没有停下来。      前堂热闹,中院也如是,午宴过后,有下人往后院送消息,说有位小夫人都喝欢实了,醉卧在了一位老夫人的怀里,抱着老夫人的腰喊美人,把老夫人逗得笑岔了气,咳了半天,药堂的人都过去了。   谢慧齐听了也甚是好笑,今日是媳妇的场子,还没到午时人到的差不多时她就差人去送话了,让大家好好吃宴,她今日就不过去了,省得人期待见她。   各家来的小孩儿午后也让她分给了早准备好的丫鬟们领着他们去睡了,谢慧齐也是陪小孩儿们说了半天的话,午后也是累了,刚准备睡下,前脚有下人来说珠玉院的事,后脚女儿就来了她房里,说道皇帝被人撞了一身的酒气。   “倒不能让他来后院换裳……”齐奚在母亲的床边坐下,靠着母亲的头道。   来了就要被人有得说了。   “那送到前面去?”谢慧齐跟着她的话走,把女儿搂到了怀里。   “嗯,”齐奚这时朝门边自己的丫鬟点了点头,等人领命走后,她在母亲的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说是挺高兴的,笑得连眼珠子都找不着了。”   “谁找你报的啊?”这么大的胆子。   “小叶公公,老公公的小徒弟。”齐奚也是笑了起来,“你也见过他的,很机灵的一个公公。”   谢慧齐也是笑了起来。   “不过这话肯定是表哥让他说的。”齐奚也知道小叶公公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说出诸如皇上眼珠子都找不着了的话来。   “他愿意讨你欢心?”谢慧齐心里轻叹了口气,但嘴里还是平和地问。   关于女儿与皇帝的事,她是一百个不愿意一千个不情愿,可她不愿意不情愿又如何?   日子是女儿在过的,她既然已经决定了怎么过,已经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获取她的欢喜悲哀,这就是她选择的人生,谁也不能代替她过。   谢慧齐亲手教养她成长,赋予了女儿不一样的灵魂,如果长大的女儿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那她也只能把这归于命运了。   她能再给女儿的,就是让她有生之年,能有多快乐,就有多快乐。   “很愿意。”齐奚说着也笑了起来,朝母亲比划着道,“给我在长乐宫里挪了块地,说要亲手为我栽本命花,挖了十来天,挖了有三四个这么大的坑罢,就过来跟我求饶,说能不能让公公们替他挖挖,他手都起泡了,说的时候眼睛还水汪汪的,特别的可怜。”   谢慧齐听着都笑了,“那后来呢?”   “他都求饶了,我还能怎么办?”齐奚也是无奈,道,“我都说不要紧了,过了两天,他又是心中愧疚,说要给我画好几个花样子让我作裳,阿娘,你说,他都说了,我能如何?”   “嗯,得应。”男人要献宝,你要拦着他,他能不高兴好一阵子,兴许还会记在记忆里,以后一到翻旧帐的时候就会愤愤不平地拿出来在你耳边唠叨个不停。   跟人成亲了二十余载的国公夫人对此有经验得很。   “那后来呢?”国公夫人又问。   “后来,他一忙于政务就忘了,说是三天必给我的花样子五天后终于想起来了,白纸上一滴墨都没有,又回来跟我求饶,当夜瞒着我熬夜画了一宿,画是画出来了,人却发起了烧,我又守了他一夜才把人守好。”齐奚说起来也是心累,叹着气跟母亲道,“我以前可羡慕你呢,尤其小时候觉得阿父把你看得那般重,问阿父我好还是你好,阿父一说你好,我心里还很不好受呢……”   女儿话没说完,谢慧齐却笑个不停,捏着她的脸蛋道,“小嫉妒鬼。”   齐奚不以为忤,脸被母亲捏变形了也依旧在倾诉,“我现在一点也不羡慕嫉妒你了,一点也不了。”   “嗯?”   “想想我阿父那样的,你把他哄高兴了,哄得他嘴里只有你,那得下多大的功夫啊,”齐奚拍着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你看表哥以前对我多好?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一旦不隔山隔雾过起了日子,我这样不爱跟他生气的,有时候都要被他气得脑袋空空……”   “嗯?”难得女儿跟她仔细说起了她跟温尊的事,谢慧齐细耳听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想知道的更多一点。   ☆、第319章   “唉,”齐奚说着就叹气,好气又好笑,“你都不知道,他是爱讨好,爱献殷勤,上早朝前衣裳也没穿好就给我那些花儿浇水,先前就浇死了不少,公公们可没少跟他说让他少浇点,可他这块忘性大,浇过一轮的又要再浇一轮,公公们提醒他,他还振振有词,说他记得的才对,这不,前两天把我养的迎夏花浇死了,根都烂了。”   谢慧齐眯眼“嗯”了一声,低头拿手指轻弹了下女儿的小脸蛋,“你应不是没事就围着那些花盆打转罢?”   “嗯?”这下换齐奚不解,抬头看母亲,然后点点头。   “浇死点,你不就少养点了?”   精力也就放到他身上去了。   齐奚这才领会过来,更是哭笑不得,“不会罢?”   她嘟嘟哥哥没这般幼稚罢?   “不要太看得起正迷恋你的男人的脑子,”国公夫人淡淡道,“当年你阿父看我新鲜时,我就是指鹿为马,他也能面不改色点头。”   齐奚这才咋舌不已,又是忍不住笑,“现在看你也还是新鲜的了。”   “不了,”国公夫人说起这个也还是淡然,“他现在冷落我,我要是多看他一眼,他还要摆脸色给我看。”   齐奚笑个不停,脸颊因此都红了,还不忘为父亲说话,“阿父才不是,他只是,只是……”   齐奚说着轻咳了一声,才道,“他只是先下手为强,想在你说道他之前,先把你给唬住了。”   “懂的还挺多的,”国公夫人低下头稀奇地看着女儿水汪汪的眼睛,道,“这是谁的经验呀?”   齐奚脸更红了,这点她倒是像足了她阿父,她也不是做什么事理都在她这边,但她聪明啊,也确实是仗着表哥喜欢她,看事情一不对头,往往也是先下手为强,还让表哥怪愧疚的。   自己教大的女儿,谢慧齐岂能不懂她?她四个儿女当中,也就小儿子是真正的外强中干了,另那三个,从老大到老三,都是扮猪吃老虎的好手。   女儿红着脸不说话,谢慧齐身为皇帝表伯母,怎么说也是与其母交好的人,这时候见女儿脸臊得通红,也是知她这小女儿没少欺负她表哥的,不由无奈道,“你也别欺负得他太过了。”   “我知道的,”齐奚脸蛋红红地点头,她是知道分寸的,也道,“表哥心里也有数的,就是不爱跟我计较。”   是真的把命运交到了他手里,齐奚才知道两个人在一起还能有这么多的快乐。   即便是斗个嘴,说道两句闲话,哪怕是一同看两页书,都是极大的欢喜。   “嗯。”小儿女相处自有他们的道,谢慧齐从不喜爱对小辈们自己的事情评头论足,她也只有在他们需要她引导的时候说道一二,这时便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阿娘……”齐奚此时的脸是红的,眼睛是亮的,嘴边全是笑。   谢慧齐默默无声地看着她。   “我现在很好,”齐奚拉着母亲的手放到心口,笑着道,“是真的很好。”   谢慧齐心中酸涩,嘴间笑叹了口气,把女儿搂到怀里抱得紧紧的,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好,每天都要活得高高兴兴的。”   生命那么短,知道归期,就更应该把每天都过得好好的。      这厢珠玉院的人也一道去了国公府安排的女客院稍作歇息,国公府晚上还有晚宴,这晚宴摆在了国公府中的武场内,男客女客分坐两边。   虽说是坐在两头,但这也是露脸的机会。   来的夫人们有那脑子特别灵活的,早作打算衣裳都多备了两身来,晚上还可换身最打眼的置身于夜宴,但有也过半是未作这准备的,午歇时忍不住去问长公子夫人可否能差下人回去一趟,可允出进,得知出去了再不能进来,遂这午歇也是歇不下去了,知道长公子夫人那无望,也是不再去客套,回了自己的客房想着从衣物首饰下作新花样。   尤其是那些带了女儿来的夫人且未做好充足准备的,连丫鬟头上的彩带都扯了下来,想把女儿打扮得更花枝招展些。   谢慧齐这抱着女儿刚闭眼歇了一会,今日留在她身边的红姑就急急来报了,说是本家的夫人求到门上来,想跟夫人求身二小姐的衣裳。   齐奚的衣裳倒是样样都是极其别致精美,在打扮女儿这事上,谢慧齐向来很舍得下手,再则国公府名下就有不少布庄绣庄,这些庄铺打版做裳的时候都是按着二小姐的身姿来的,齐奚现在便是连三十岁时要穿的衣裳都有好几十套,现都置于她的院子的柜中。   谢慧齐也不吝啬这一两套衣裳,但有一就有二,再则这也是女儿的衣裳,便拍醒怀中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儿,问她,“你水婶娘想朝你借身衣裳给你莲妹子穿,你看如何?”   “家中不是有给她们的?”齐奚清醒了些,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道。   “许是觉得不够好。”   “不给。”齐奚想也没想就摇头道,这时她坐了起来,靠在了这时走过的红姑竖在她背后的枕头上。   “我的,”齐奚扯过夏被盖住了腿,淡道,“穿在身上被人问起,到时候有心之人想扯到表哥身上去都行。”   晚宴上众家姐妹想如何大放异彩都行,但不能踩在她的背上发光。   齐奚觉着她们还是各凭本事的好。   “嗯……”谢慧齐想了想,对红姑淡道,“去回话,就说若是觉得身上衣裳不够好,那就回家去。”   省得给了机会,他们要不到想要的,还当国公府欠他们的。   她可以给,也可以一并收回。   “奴婢这就去。”红姑微笑着欠欠身,退了下去。   这时除了门边守着等着吩咐的两个丫鬟,卧房里也就只有母女俩了。   齐奚这时也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道,“难怪这些婶娘们都不怎么太愿意上府来见您。”   “嗯,欲壑难填,你看,她们就是觉得我不好对付,但因着我对他们还算尚可,有些不安份的总还想着要多拼一拼,不严词拒绝,对他们来说,那就是还可得寸进尺。”   齐奚也点头叹道,“可不就是。”   心软妥协一次,等着的就是无穷的妥协,别人且也不会因你的妥协会安份半分,他们只会在下次你拒绝的时候怪你怎么那么小气,说你不如以前,道你变得小气歹毒,把你架在道德的框架里,用字字逼得你寸步难移。   “说来,”谢慧齐用嘴碰了碰女儿的额头,道,“高处不胜寒也是好的,你可以不用与很多不值得你喜欢的人为伍。”   也就不需要跟恶心你的人打交道,日子就是孤独也畅快。   齐奚也知道母亲这是在安慰她,她住在深宫,不是谁都可以见的,以往京中的那些闺中好友也不可能来深宫见她,就是她让她们进了,各怀心思的好友岂还能如以前一般?   齐奚这两年来也不是没收到过以往闺中密友托她办事,为其父其兄其夫谋前程的信折,更有甚者,有跟她关系交好的一位性子天真无邪小妹妹自己带了人到西门要硬闯皇宫,哭哭啼啼地说想她,要见她……   齐奚身居深宫本所担甚重,久而久之,对这些对她“寄予厚望”的人更不敢相见了,现在深居宫中,身边也只有从家里带来的那几个人。   说来表哥身子现在好了,宫中的宫女现在有想望的也多了,有长得像她的,底下也不乏在表哥面前各种作态的。   齐奚倒是不把这些事当太多的事儿看,反把他们当有趣的事情处理,宫中发生过很多母亲都不知道的事她都处理得过来,外面无风也无雨,即便是母亲都不曾耳闻过半点风声,现在母亲安慰她,她也是笑道,“阿娘,我懂的,不过我也不寂寞,宫里看着没多少人,但也是热闹的,表哥天天给我找事不说,且还有众多宫务要打理,你看,表哥都要把我花浇死博我的精力了。”   谢慧齐也是失笑不已,也知道自己是过于担忧了。   她女儿从小就不是伤春悲秋的姑娘家。      林玲那她未得午歇,管事的刚来报练武场的台子开始摆了,桌子等物也抬了过去,林玲不放心还想过去看一看,等听到三公子已经过去盯着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现在脚都有点虚。   管事的还没走,她阿娘就来了,带着几个表妹过来朝她借头面,说是带来的没她这边的好……   林玲自嫁入国公府,库里就给她抬了三大箱长公子夫人佩戴的头面来,均出自这些年来国公夫人给长媳准备的当家礼,林夫人是亲眼见过的,知道她这有不少好东西,且不是几套几十套,全是成套的头面都上了百,女儿东西多,林夫人也想在娘家那边的人露露脸,遂在其嫂子夸她身上头面好瞧后一时得意,允了嫂子小心翼翼探问可否朝女儿相借一套撑撑场面的话,这就把人带了过来。   林玲一知,头都疼了。   婆母给她准备的,那是长公子长媳才能戴的,这让外人戴了去,成何体统?   但林玲也知母亲这么多年靠了娘家不少的扶持,想来也没在舅母她们间吹嘘她如今的地位和所得,如今母亲把人都带来了,她也不忍心驳了母亲的脸,遂还是从她的嫁妆里挑了一套最富贵耀眼的红玉头面给了人。   好在来挑的舅母跟表妹见了都欢喜,拿了东西就痛痛快快地走了。   林夫人没走,等嫂子侄女一去,她困惑地看向女儿——那是她给女儿嫁妆里最重的一套。   刚才给东西的时候她没有说话,林玲心中还是有点欣慰的,等人一走,母亲还不解,林玲还是难免有些头疼,挥退了下人,她拉着母亲的手苦笑道,“阿娘,我器物财物虽多,但那是国公府给长公子媳妇的,那是国公府长公子媳妇的东西,这些东西要是出现在了别的女子身上,你当外人会怎么说道我?”   林夫人这时候一细想,背后也是一身冷汗,半晌她怅然道,“我之前怎么就想不到。”   且不论其它,光这长公子长媳的东西要是出现在了她的表妹身上,外面的人随便谁一知晓,都会道长公子看上她了。   林玲又是苦笑不已,看着明显还跟不上如今形势的母亲心中也是长叹了口气。   现在母亲别说帮她,为她指点迷津,有时能不拖她后腿都是好的。   如今她在的国公府,跟以前那个谁也无须去的家,太不同了。   ☆、第320章   “我……”林夫人一阵阵后怕,自喃,“我以前也没这般糊涂。”   “娘,如今我们身边的人多了,我们得自己沉得住气,人心易变,如今我们家是走出来了,但我们家这口子开了,来要东西的人就多了……”林玲握着母亲的手轻声道,“我们自己不稳住,很易被他们带偏的。”   “你兄长也这般跟我说,”林夫人喃喃,心神很是不稳,“我,我……”   “我只是想帮你们,”林夫人颓然道,低着头喃喃,“他们家那么多的人,我们家才几个?家中的家将属臣,也是手指都数得过来,这么多年你父亲的孤臣当得太苦了。”   她跟那么多的人来往,不过也是想让元帅府也跟国公府一样,被众多人包围着,没理由国公爷府有的,她家为国打了数十仗的元帅府没有。   她也是想让国公府不轻看他们元帅府,不轻看女儿。   林玲听了母亲的话一愣,随即她很快把这点失态掩饰了过去,安抚母亲道,“阿娘,阿父阿兄都是心中有成算的,您也无需多想,有时候事听他们的就是。”   林夫人心神不宁地点了点头。   等母亲走了,林玲坐在太师椅上许久都未起身,等到外面的人来报说有管家娘子求见,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娘,不是觉得君王有负于元帅府罢?更不是想跟国公府一决高低罢?   林玲想着心中一阵阵的发冷,决定在走之前,一定要找父兄谈一谈,不能再任母亲这般下去了。   “少夫人……”   人一叫,林玲后背下意识一凝,嘴边也露出了浅笑,看向了门。      国公府大宴没有舞伎,但乐师却是请足了的,齐国公府以前本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后来落败废了这些纵乐的规矩,但齐国公本是雅致之人,遂以前在老国公下当过差的那几个乐师后来有事求到他身上来他便也帮了,还帮人振了家门,这些年间,他扶持的那几个乐师现在自成两派,在民间也是颇有些名声。   那几个乐师风雨这般多年,后来也因一些恩怨成了对峙的不同的两派人,现下两派人为报当年齐国公救命之恩,也皆都来了国公府,但因有恩怨在中间,两方人马也是卯足了劲互别苗头,那乐声一派比一派奏得悦耳动人。   国公府还有另两支乐师,一支是皇帝赏的宫中乐师,一支是归几朝前某礼官的后代子孙所有,虽家道中落,但这家子只要是出来奏乐的,个个堪称是大师。   这宫廷乐师和祖传的乐师一看那两家敲钟的手都挥成了涮子手,也是暗暗使劲,不想被这远道而来的两支京外乐师抢了风头去。   他们竞技,在场的人就耳朵有福了,自午歇后的小宴一开,吟诗作画,写词赋歌的当朝各大人和各大才子就把他们纷纷包围住了,乐师们也就演奏得更卖力了些。   等到皇帝也来凑这个热闹,还添了赏赐作彩头,更是群情激愤,如若不是身边人太多,舒展不开身子,有那喝多了的奇才都想趴地长伏,作诗作赋称颂皇帝了。   前院真是很是热闹,那豪迈的大笑声和拍掌声把中院那些离得他们比较近的小姑娘们逗得芳心乱跳,莫名的心慌,脚步却更往前院走了,如若不是身边还有母亲和得力的贴身奴仆拉着,有人都要红着脸惦着脚尖往前院一探究竟了。   因着国公府打理得最好的花园就在中院,鲜艳明亮的中院因着好看的小姑娘们更是春意盎然,她们的红眼蛋和明亮的双眼让人看不知所以然的人看了都觉双颊徘红。   国公府后院这时本家的人来说要请留在国公夫人这里的小公子和小小姐出去,谢慧齐还没怎么作想,以为是不想过于烦扰她了,等到下人来报说有位抱着小小姐在花园玩耍的小姐跟逛花园的书生搭上了话,她也是失笑不已。   因着武场就在中院的东方,中院也是要开了。   女儿一直守在自己身边,前面的动静谢慧齐不太清楚,但也是能从下仆嘴里得知半分的,她知前面热闹,便问齐奚,“就不想去看看?”   国公府今天这么大的场面,别说京中人,就是自家人也是难得见一次的。   “不去。”齐奚笑着摇头。   今日连母亲都没出去,是让大嫂露脸的,母亲私下把大局掌握了,把表面上的事都交给了大嫂去处置,外人能肉眼见到的都是嫂嫂的厉害,所以嫂嫂就是离开京城,也还是会被人津津乐道许久,名声也还是在的。   她若是还是以前国公府的二小姐,那是抢不了大嫂什么风头的,但现在她久深宫,也是诸家秘而不宣的事,她一出去,未必抢得了嫂嫂的风光,但至少也还是要抢去一小半的。   母亲本意就是想成全嫂子,齐奚也就不打算出去占那点风头了。   齐奚回答得很断然,谢慧齐摸摸靠在身上的女儿的耳朵,微微一笑。   不过,没一会,小叶公公又来了。   这次齐二小姐是陪在母亲身边的,小叶公公来见她也是要见到国公夫人的。   与那些头次见到柔美的国公夫人就心生好感的人不同,小叶公公打头一次见到国公夫人腿肚子就不由自主地哆嗦,现下国公夫人见到了,便连皇帝都不怕的二小姐也在,一次见了在他心中顶顶厉害的两头母老虎,小叶公公说话的时候牙齿都打颤,“禀国……国国国夫……”   那国公夫人的国字都道了四个了,夫人的人就是出不了口。   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她,就是小孩子见了她的也有躲着的,但这见过她多次的小公公还是老样子,甚至比上次还紧张,谢慧齐心道这小公公怕是听她是山怪精转世来的话本听多了,才怕她怕得如此厉害,她心忖着,脸上却更是笑意吟吟地看着小公公,想安抚这小公公,哪料她笑得越是随和,小叶公公的牙齿就越是抖得厉害了,一脸的我怕得想哭。   齐奚也是奇了,扬了扬眉,“小叶子,怎地了?”   小叶公公心头怕,眼睛酸,鼻涕泡都吹出来了……   这一吹,更是把自己吓得半死。   还是他身后跟着的老尚宫这时往前一步,沉声道,“禀国公夫人,二小姐,皇上喝了几杯薄酒,猜谜赢了一枚国公爷充作彩头的玉佩,说让您去拿。”   小叶子一擦鼻涕,干脆下跪磕了头,不看人话也利索了,“二小姐,皇上似是有点醉了,到处找您。”   “喝了多少?”齐奚慢慢坐直了身。   “五……五六杯,奴婢没用,奴婢没拦住。”小叶公公今日是乔装成侍卫来的,这时候小公公佝偻着身体趴在地上,忻朝霸气威武的侍卫服都撑不起他几分神气了。   这些事,齐奚是先前都吩咐好了的,但皇上要是不听话,非要喝,身边人确也是管不住,齐奚也知怪不了小叶公公,摇摇头道,“还想见我。”   “尚宫婆婆,”齐奚转身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宫女,与她道,“你现下去带皇上歇会,给他喂点解酒汤。”   “老奴也说了,说了您会生气的,但皇上似是连国公爷都……”老尚宫低头回道,“嘴里就一个劲地叫您。”   “但都挡着了,”小叶公公头未抬,飞快地补了一句,“您放心,皇上叫得小声,下面的人也听不到。”   齐奚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点冷,她身边与她一同长大的的贴身侍女碧鸟,阿苗此时都不敢瞄她了。   “把皇上请到后院来罢,跟国公爷说说,让他一块也回来,就跟国公爷说我想见他了,他会想法子带皇上来的。”谢慧齐这时开了口。   她想也知道这是皇上在找着法子要来后院。   小叶公公简直感激涕零,国公夫人话一落,这时就完全不结巴了的小叶公公就磕头感激道,“多谢国公夫人慈悲,奴婢这就去传话。”   听国公夫人的令,打算去传话的红姑都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小公公了。   倒确实机灵。   “也不结巴呀?”就在小叶公公恭敬地躬着身退到门边,转身快要迈出门槛之际,国公夫人的声音悠悠地在他耳边响起,“许是我长得太怪了,吓坏了小叶公公?”   小叶公公当下脚步一个停顿,一头栽在了门外,“咚”地一声后,院子里的虫子都静了——小叶公公羞愤得眼泪差点喷涌而出。   国公夫人果然好坏。      倔强不哭的小叶公公强忍着眼泪走后,齐奚无奈地看向母亲。   谢慧齐当下也小声地哎哟了一声,甚是可惜,“以后可就更不敢见我了。”   齐奚都不知当哭还是当笑,“阿娘……”   “活灵活气的,也是有趣。”谢慧齐转而道。   “胆子是小了点,但做事还是周全的,叶公公选他,一是他机灵,二是他这人罢懂得感恩,老公公说用人也无需太聪明的,心里有主子就好,”齐奚这时候往母亲身边凑了点,声音近乎耳语,“他是为皇上挡过几次灾的,除了皇上叶公公与他,还有一个我,谁都不知道,他也没想着邀过功,跑腿跑得比谁都勤,有时我都怜惜他。”   谢慧齐就更可惜了,讶异道,“那我还真是得罪他了。”   齐奚笑叹了口气,又低声指道,“您看,他说得可怜,我本不想让皇上来的,现下也得迎他了。”   谢慧齐一琢磨,还真是如此,别说这小叶公公先前说话还结巴,为着皇上说话起来一个字都不带顿的。   前院皇帝也是得偿所愿,哪怕国公爷连正眼都不想看他,他还是欢欢喜喜的来了,一见到后院的母女俩,他都来不及扶向他请安的国公夫人,而是先把二小姐扶了起来,把玉佩往她手里塞,“给你,你收好,我赢的。”   皇帝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往外喷着酒气,气息是热的,连脸都是红的,脸上是止也止不住的笑,眼睛又因酒意还泛着几分水光,当真是喝醉了酒的谪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你收啊,”见二小姐不动,盯着她手的皇帝推她的手,催促道,“赶紧收起来,好不容易得的,你阿父还不欢喜呢。”   正主正在他身边冷着脸呢,齐奚这下是知道他是真醉了,刹那间脑子都疼了,可皇帝这时根本管不了别的,一见着人,本来强撑着几分清明的神志也散了,他放任自己糊里糊涂,见她不收好,连忙把她的手合手包了附住,把头靠过头抵着她的小脑袋,还叹道,“可把我给为难着了,差点用抢的,你就放心好了,你阿父的好东西我都给你得来。”   他说话间齐奚被他嘴里的酒气给薰糊涂了,一时没拦了他的嘴,等他把话说完,他是抱着她的腰舒舒服服地靠着了,她却只能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朝她黑着脸的亲父看去。   ☆、第321章   边上的宫人奴仆也谁都不敢说话,国公夫人这时直起了身,轻咳了一声就去扶丈夫,被丈夫冷冰冰地横了一眼。   家里确实是好东西多,他们家与别人家不同,别人家都是丈夫拿好东西寻夫人开心,他们家则不一样,母亲管的事多,知道的事也多,到处都开铺子,也到处寻罗众多稀奇宝贝给他们阿父瞧,寻来的都归他了,入库时册子也都是造在他名下。   好东西太多,齐奚自然有极喜欢的,只是她就是身为家中的掌上明珠,以往也只能从她阿父指间缝里捡个漏,那还只是她阿父心情极好,一次得了好多件,才可能落个一来件给她,她在宫中与表哥什么都说,言语之间自然免不了对她阿父的那些宝贝的羡慕与觑觎。   哪知他放在心上得很,她也是哭笑不得,尴尬无比地朝父母看去,见父亲还冷着脸打掉母亲朝他伸过去的手,齐奚更是尴尬得赶紧移开了眼睛往别处瞧。   “奚儿……”抱着熟悉的身躯,闻着熟悉的淡香味的皇帝这时候还满足地喃喃,头还往她脖间蹭。   齐国公眼睛刀子一样朝他们看来,齐奚本来还想抱着人,这时候被父亲烁烁眼光闪得双手摆放在身前两侧,以示自己的无辜。   “夫人,清粥来了。”这时,门边丫鬟一声喊。   谢慧齐这时强硬地把手插在了丈夫的臂弯中,嘴上微笑着道,“爷,喝点粥罢,我让厨房给你备的,你暖暖胃,等会再喝碗解酒汤。”   她话说得轻柔,但拖着他往座位走的力道极大。   国公夫人不是娇弱女,虽不力大无穷,但那力道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的,齐国公被她拖到了太师椅处被她扯着手臂坐下,还是绷紧着脸一句话都没说。   但他也无须说什么,谁都知道他现在不高兴得很。   越不高兴就越不爱说话。   鹤心院里的都是亲近人,但皇帝身边的宫人可不是家中人,遂谢慧齐非常有先见之明地摆手,朝屋里的宫人下人道,“都退到门边去罢。”   国公府的人很快就道“是”就转身,已经感觉呆不下去了的宫人有样学样,以小叶子打头,跟着齐国公府的人就往外走。   谢慧齐忍着笑,朝一走就走光的宫人们的背影道,“小叶公公,你留下侍候皇上罢。”   这些宫人也真是放心,连个人都不留。   小叶公公一听,背部一僵,随即领悟过来他刚才连皇上都抛弃了,一下就跟小奶猫被恶揍了一拳似胆怯虚弱地跳了跳,随即就低着头就转过身来,踩着飞快的碎步往皇上二小姐身后站,连瞄一眼国公夫人的勇气都没有。   “好了,金珠儿,你把皇上扶榻上歇着去,等会解酒汤来了你喂他喝点。”谢慧齐一开口就叫了女儿小时候的名,提醒国公爷那可是他们的宝贝女儿,祖母们捧在手心长大的金珠,他可要记得他是父亲才好。   齐国公哪能听不懂,但还是冷着脸,还冷哼了一声,一脸的横相。   一得母亲的话,齐奚赶紧和小叶公公把人扶了过去,一路都不敢往她阿父那边瞧一眼。   以往只有她惦记着父母的那点好东西就罢了,现在还多了个表哥——她阿父还不怎么喜欢当女婿的表哥,齐奚一想头皮就发麻。   “我以前给过她许多,”齐国公心口有着一口恶气,家里的家财她怎么分他都答应,就算是她让他过问,他也不过是扫一眼,心里有个数,从不管她分给儿女多少,但他的那份就是他的,他也不是自己的那份什么都不给儿女,他给了的,“以后不可能再给,你要给也没用。”   那是他要带到他们的棺材里去的。   也没有许多,就三四件,其中一件还是她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他研了半个月的墨才磨来的,后来等到她大了,许是她不怎么可爱了,她是怎么研墨,怎么拍马屁她阿父都不给了,这四五年是一件都没得过了……   齐奚心里默默道,但此时她不敢出言,只好假装很专心地侍候表哥躺得舒服,耳朵尖着听父母那边的动静。   她阿父还有一个会自己奏“余年欢”曲子的盒子,还有一把跟他的古琴一模一样,小得可以放在手中玩耍的小古琴,齐奚觉着这些小东西完全可以给她这个姑娘家玩耍,但他就是不给,齐奚惦记了许久,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即便是父亲可有生气,她也还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可得到手。   这厢谢慧齐也是极其哭笑不得。   要说丈夫小气也不尽然,他的私库现在大都转到长子了,她说给长子,他当下就点头道了好,连犹豫丝毫都未曾。   他留给自己的都是这些年她给他的礼物,这些年来明面上是他宠她,但谢慧齐私底下也真是什么都给他,他陪着她在京中许多年连出去一趟都在顾忌重重,她便也想尽了办法把这个天下都放到他眼前,什么地方的好物件和京中没有的东西都会叫人寻来给他,这些年来也攒了不少东西下来。   这些东西要是实论有多珍贵也没有,都是拿来把玩的小东西,有些东西看起来还平凡无奇的很,就只能论个稀奇,让她能拿来说故事给他听而已,还有众多是她按照自己的想法专门做出来给他的,当世没有的东西确也算得上稀罕,但也仅止于他这里而已,他在乎,有人在乎的东西才珍贵,她一直以为儿女们也都想要是跟他抢着玩,图个新鲜,也算是争宠的一种,没料还真当真。   东西倒也不是寻不来重样的,只是在国公爷那里,他有的东西儿女们都有,就得他不高兴了。   说来谢慧齐这些年对儿女尽心,但确也不纵容,心上人跟儿女们比起来,心上人在她这里还是要更重要一些。   而且他看重她给的,她确也是高兴的,这时候也是笑着点头,道,“我不给,都我给你的东西,我巴不得你收得紧紧的谁也不给。”   齐奚在不远处一听,头都耷拉了下来。   看来还是得靠磨才成,求是求不来的。   齐国公一听脸色就好了一些了,也不板着脸一脸的没得商量,他朝女儿这边看了一眼,他皱了皱眉头,但最终什么也都没有说。   他们的选择岂能无忧?外人现在不说,只是不敢说罢了。   他能做的不过是成为天下师,给人恩惠,把利益都分出去,人人口中都分了一杯羹,也就不死盯着他齐国公府的那一块了。   可就是如此,他们也还是太打眼了。   但也如她所讲,女儿为他们之女,她享了她的荣华,也担了她的责,为家族,为自己都倾尽了她的全力。   他们不应该再苛责她了。   皇帝在宴堂寻女儿,齐国公也懂,他极痛快的时候也是回头就要回来找夫人。   “我去躺一会。”齐国公这时站起了身就往他们的内卧走。   “诶。”   谢慧齐赶紧起身,端了碗跟在他身后,在离女儿近的时候她还是顿了顿,走过去戳了戳她的额,笑骂道,“小贪心鬼,不许惦记你阿父的东西。”   齐奚朝她吐舌头,被母亲笑眼瞪了一眼,抬手欲要打她。      齐国公府这二十年间有过两次大修缮,前中后三院分明,屏障亦如此,前中两院最多的屏障是拱门,前院一共十二道拱门通往中院,拱门一去,就是多处小溪流淌在众花草树林之间。   小溪的水源本是国公府的几处大井所出之水,后来国公府的庶子和庶女悉数搬出,院落再经修整,几次年久的小院被修整成了景致,后又再寻了几处水眼打开,且这些水源冬暖夏凉,国公府常年不断水的溪流也是国公府花草树木常年不枯败的原因。   此时前中院的拱门一开,前院也是没多久就快要没人了,中院清爽的空气,绿意盎然的草木中盛放的花朵让人心旷神怡,更何况,美人不少,前院那些本还为国事慷慨激昂的天才们没激辩多久,就被去踩点而回的友人强行拉到了中院。   国公爷回来还没多久,管事婆子就又来报了,说事的时候平时不苟言笑的得力婆子的脸上都有些笑意。   中院这时候已经有两位儿女都来了,且相看过对方的老夫人也对上了眼,当着小儿女的面,拉了阁老和少夫人在当中作媒起来了……   谢慧齐听了也是微笑不已,婆子一走,凑过来听事的齐奚也是笑道,“我看以后真心想来我们国公府的夫人们怕是会多些了。”   谢慧齐也是笑了起来。   就如有福气的人,身边的人也想靠近一点一样,能带来好运气的地方,也是让人趋之若鹜的……   不过今日所来的宾客就是作了非常严密的筛选,但今日来的人多,也还是临时有败兴的,这世上总是不乏喧宾夺主,别人喜堂里唱丧歌,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人,但国公府多年经事,但凡有点苗头,这些人都被无声无息地请了出去。   国公府的下人也是久经场面,数百仆人就是步履匆忙,各司其职也未出差错,就是有人累倒了也还是有顶替的上。   未时一过,齐璞也匆匆来了后院,要请皇上与他父亲出去。   外头的阁老重臣们已经问过他好几次人了。   他一来,也是满身的酒气。   亲给他擦脸的时候齐璞就瘫在那没动,一动帕子离脸他就坐直了,脸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看着母亲就笑道,“你跟二妹妹当真不去看一看?外面俊男俏女美景,人间难得一瞧。”   说着他又朝扶着表哥而来的妹妹道,“二姐去瞧一瞧罢,要不,表哥的眼睛都要被美人儿勾去了。”   正揉着脑袋的平哀帝一听,立马威严地瞪了没规矩的齐小国公爷一眼。   这厢齐国公也是正好从里面藏好刚才夫人给他的好东西走出来,也是不咸不淡地扫了嘴里没个正形的长子一眼。   一得罪就是得罪俩,齐璞赶紧闭上了嘴。   这厢齐奚听完话,嘴角噙着笑,笑意吟吟地看了皇帝一眼,把皇帝看得背都绷紧了,还不等他说话,又有管事婆子在外面说有事要报。   管事婆子一进来见着人,都不顾看皇帝齐国公爷在场,对着国公夫人就无奈地道,“夫人,有家小姐找足落湖,呛着了。”   谢慧齐挑眉。   给她做了几十事的管事婆子扯扯嘴角道,“她身边的丫鬟没拉着她,旁边的那些大人公子也没拉人救人,这小姐就真落了水,后来不知道谁笑了起来,一园子的人都笑了,那小姐一上来就说不想活了,现在这位小姐与她母亲正在药堂里哭着要见您。”   “哪家的小姐?”这时国公府的人谁都没吭声,平哀帝却有些好奇地问了。   婆子还没开口,谢慧齐赶紧打岔,“皇上,爷,都去桌子边坐着罢,吃点小菜再去,奚儿,还不赶紧的。”   ☆、第322章   谢慧齐领着人往外面走,齐奚回头,见皇帝还好奇地朝她们看,又一个笑脸送过去,笑得平哀帝摸了摸鼻子,很是讪讪然。   等女眷们踏出了门去,平哀帝停了步子,等齐国公举步上来,他凑过去道,“奚儿像足了表伯母。”   他这话有讨好之嫌,齐国公看他一眼,淡道,“皇上,还是坐罢。”   齐璞正拿过媳妇子着上来的水清口,这时猛地被水呛住,连咳了两声,又被他父亲扫了一眼。   等到全都坐下,齐璞拿了筷子递给皇帝时道,“别谈我阿娘她们的事了,家里只要是家事,咱们爷们都是不管的。”   说罢又朝平哀帝笑着补了一句,“听她们的就是。”   平哀帝笑着又摸了摸鼻子,点了点头。   来了这么多次,就这次有点感觉他已经是这个家的人了。   那厢谢慧齐带了管事婆子出去,一坐定,管事婆子就细细说了起来。   说来这出事的还是本家的女儿,其父齐苠良在齐国公那辈排名最末,是当年的齐二老爷最小的儿子,被打发出去的时候因年纪最小,也老实本份,所以谢慧齐给了他一个小庄院和两处铺子,后来他自个儿也争气,挣了不少家产出来,其长子自三岁不到就被他送进了齐家书院,去年前往江南就任的官员之中就有他的长子,其幼子今年也入了国子监。   这家子也算是经他一手熬出来了,谢慧齐是知道这些年这位良老爷是有多辛苦的,一听说是他的女儿,眉头轻皱,“不是教得甚好?”   她是听说过他家中五个女儿,请了两个当年长哀帝放出宫来的尚仪局的尚仪女官当教养姑姑。   不应该这般没脑子。   在场的青年才俊哪个是傻子,他们自小入学,与同窗外人交往,在外面所经所知岂是她们这种小心计能蒙得过去的?她们这种拙劣的把戏都能上当的话,就凭这脑子他们也不用在官场混了——就是当时有相救的,不过也是想与她恰好相配而已。   但家里重名声是个好人家的,能放任自家子弟娶个在大庭广众之下使这点小心眼,被人怡笑大方的媳妇?   夫人不快,管事婆子默然不语。   这厢外头红姑的声音响起,“禀夫人,小姐,柒管事娘子来了。”   “进。”   柒管事娘子是武使丫鬟出身,消息是她这里的最妥当,见她来了,谢慧齐等她行过礼就招手过来,“挨近点,给我说说。”   “是,夫人,小姐。”这管事娘子一靠近,又施了礼才一一仔细道来,“奴婢已是探查过了,这事应是……”   说来这事也是几女争一郎闹的,这郎就是齐国公现在最为看重的弟子徐明观,在众女中间被传成了以后是要当了丞相的,各家有未嫁之女的都动了心,徐明观其人也是异常俊美,众女一见着了人,没几晌功夫徐公子身边的香帕都泛滥成灾了,这徐公子倒也不是什么帕子都捡,但还是捡了一块被风吹到了他脸上的,这帕子一还回,那家小姐就收了众多的白眼,且这位小姐帕子一被送回,众家小姐暗地里的小动作就多了,其中最为出格就是本家的那位小姐了。   一时昏极了头罢。   小姑娘脑袋一发热,什么事都敢做。   “怎么是母女哭着要见我?”小姑娘毕竟年纪轻,犯了错也总会付出代价,但谢慧齐想不明白她娘跟着凑什么热闹?   “许是想让您出面做主罢。”管事娘子福福身,轻声道。   “我出面做主?”谢慧齐哑然。   做的哪门子的主?把人做主赏了她们?   “良老爷在哪?”谢慧齐只当是这母女俩一道犯起了糊涂。   “应是跟着三公子和众位老大人等去了武场的兵器库那方去了。”   “没人知会他?”   “奴婢差人去了。”管事娘子欠欠身道。   “他们家未曾派人前去?”   “回夫人,是,依奴婢看,良夫人是想瞒下,先请了您过去再说。”管事娘子见夫人追问,也知话现下是不能藏的,便都道了出来。   谢慧齐不禁摇了摇头。   也是胆子太大。   就是这良老爷都未必能有这面子,良夫人倒是挺能敢。   齐奚在旁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也是坐着静默不语。   她也大概能猜出点她这庶婶的想法来,如若招了徐明观为齐家的女婿也是好事,庶婶想她母亲应不会拒绝这等亲上加亲的好事,而则她母亲一出面,有母亲的面子在,这与徐明观的事十有八九能成。   但这事如若她那庶叔知晓,肯定是要拦下的,徐明观此人,可不仅他们家一家人想得,把她母亲扯进去,不过是想让他们国公府挡着那些人罢了。   她母亲若是如此轻易能被人操纵,那这国公夫人也就不用当了。   “夫人……”管事娘子看她。   “去看看,看良老爷怎么说。”若是管着他家那妻女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就是莫不要一起糊涂的好。   这天下谁都想啃一口的香饽饽,不是她们掉几滴眼泪就可得到的。   这波女管事走后,没一会就又有管事来了,这厢说的是林家的事,林家表妹更是夸张,在庭院里失足被人抱上了,不巧的是拉了林家表妹的人不是林夫人那位嫂夫人中意的,嫌那位与女儿对上眼的青年才俊不过是七品翰林学士,反嘴指责那翰林学士是登徒子占人便宜,众目睽睽之下与人闹将了起来,国公府的人都拦不住她……   在别家和和气气的对眼结亲后,与之相比,齐家本家的和林家的也是出够了“风头”,谢慧齐听了都被气乐了。   林玲这厢也是强行把舅母带到了别院,那刘夫人确也不是个性子软的,要不也不会千里迢迢带着儿女来京要好处,这厢见林玲强行把她押住了,她也是冷笑不已,用南方话骂道,“我还以为你什么能耐,也不过是个软东西,连国公夫人都让我见不到,你娘还吹劳什么的牛皮说你是万里挑一的凤凰,我看也不过是只土鸡,要了我们家那么多的银子占了那么多的好处……”   “够了!”林夫人唯恐她越说越过份,厉声喝掉,这时候她也顾不上情面了,使了眼色给身边婆子让她去拦住她的嘴。   “你敢……”那刘夫人尖叫了起来。   林刘氏这时候已是管不了她,就算知道女儿听不懂她老家那里的地方话,也是心虚不已地看向女儿。   她如今也是明白了,有些烂泥是真糊不上墙的,哪怕她真想帮衬着娘家里一点。   林玲已是累了好一阵子了,她白日有多风光,晚上就有多累,舅母尖叫的时候她眼前都是黑的,耳朵里好一会都是她刺耳的叫声。   “少夫人,少夫人……”国公府的人出手把人拦了嘴拖走后,她身边的媳妇子叫了有些出神的少夫人几嘴,见叫不醒她,担心地推了她一下。   “呃,”林玲这才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看向了一脸愧疚的母亲,淡道,“娘,我等会差人把她们从后门送走,您也早点回去,一同跟着回去打点罢,能把她们早些送走就早些送走,父兄和舅父那我会给他们一个交待的,您仅管把人送走就是。”   看女儿一脸苍白还强行镇定的样子,林刘氏顿时心里疼得不行。   人是她强求了帖子带进来的,确是她带来的麻烦,林刘氏心里不好受,握了女儿的手流着泪道,“当年你外祖对你父有栽培之恩,你舅父也帮过我们家,我也是想……”   “娘,别说了。”林玲眼睛都酸疼了起来,制止了她的话,勉强笑道,“女儿都知道,您带舅母她们回去罢,就按我所说的去做,求您了。”   刘家对他们林家是有栽培扶助之恩,可这些年,她阿父回报得少了?   她阿娘不能因为还想报恩,把他们一家子都搭进去啊。   “娘,回去罢,”外面有人叫着她,被她的人拦了,林玲也没时间了,扶了她起来,擦了母亲眼睛边掉下的泪,淡道,“这后面的事,女儿还要收拾。”   “这事大不了罢?”林夫人也知道丢了人,心中也是惶惶然。   “嗯,女儿会处理好的,您回罢。”林玲说罢,就吩咐了身边人去忙这事。   林刘氏跟着国公府的人走三步回头看一眼地走了。   她走后,林玲闭上眼睛抬起头,唤人,“阿丛,帮我扑下粉,扫扫腮红。”   阿丛是麦姑跟府中管事齐原之女,少夫人话一出,她就使眼色让小丫鬟把细粉诸物都拿了出来,人也近了少夫人身边,轻柔道,“是,奴婢这就来了。”   阿丛扫腮粉时,一直无声的林玲启了嘴,“阿丛,这事你说娘知道吗?”   “回少夫人的话,”阿丛温声道,“这府里没什么事是瞒得过夫人的,我听我阿娘曾跟我说过,当夫人的是家里什么事都得心里有个数,这样心中才有应对之策,知道的多些比被蒙在鼓里总是要好些。”   林玲睁开了眼看向她,“你说,她会怪我吗?”   阿丛摇头,温婉的小妇人微笑道,“不会的,奴婢记得我娘老跟我说夫人说一件事,头一次错是不要紧的,没有谁是天生什么事都知道的,只是……”   “只是?”   “只是错了一次,还是莫出第二次的好,”阿丛笑得依旧温良,声音也还是怯弱无害,“第一次算是不知者不怪,如要出第二次,那就是明知故犯了。”   林玲听完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少夫人,唇上再抹些朱红罢?”阿丛又柔声道。   “嗯。”林玲朝她一笑,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这厢谢慧齐一等下人退下就回了主院,见三个人围着桌子在吃也没吭声,等他们一放下筷子,就出声了,声音温温柔柔,“该去武场了,辛苦你们了。”   该一个不留地都走,去主持大局了,想来有他们镇着场子,个个都会特别的要脸。   虽然到目前为止,不要脸的是他们本家的和林家的,别家的倒是个个都要脸的很……   谢慧齐送了他们到门口,也没亲口跟他们说本家的林家出的事,只是等他们走了,她朝红姑点了头,让她跟上去把事情提点两句。   总不能自家人被人看了笑话,他们心中还没数。   她是不能亲口跟他们讲的,一讲她自己都火大,且这事就是闹到了他们面前去,事儿就大了……   谢慧齐也是许久都未动过气了,这次虽说气的也不大,但一等回去坐下,她也是深吸了好几口气,喝了几口冷茶这才镇定了下来。   “阿娘,良叔那肯定会没事的,嫂嫂舅家我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想来也不会闹了……”齐奚见母亲镇定了下来,也开了口,挽着她的手臂轻声道,“你就等一会,等会传来的就是好消息了。”   谢慧齐摇摇头,“我哪是气这个,我气的是别人家的都长进的不行,反倒是跟我们沾亲带故的,不是没脑子就是跋扈,你当他们是真如此?不过是仗着有国公府罢了,你们兄妹都没他们敢嚣张。”   国公府真正的公子小姐都在夹着尾巴做人呐。   ☆、第323章   “家大了,谁家都难免有这么几个人……”齐奚倒看得开,笑道,“你不是也常跟我说,世事此能全如我们所愿,咱们要多往好的地方瞧?我听了听,也就这点小坏事而已,别的姐妹看样子不都挺好的?”   谢慧齐被她说的笑了起来,忍不住亲了亲女儿的头,笑叹道,“我家小金珠还是长大的好。”   长大了,也能像个大人一样开解母亲了。   如齐奚所说,没一会,良老爷那就派了人过来告罪,令人把他夫人跟落水的女儿送回去了,林府那先是媳妇来告知人走的消息,另一厢林杳特地来了后院跟谢慧齐磕了个头,磕得谢慧齐于心不忍。   林杳能力说来也是京中众勋贵子弟中的翘楚,就因其父走的是孤臣之路,他一路也走得坎坷,之前因其妻所出之事他的西北任职还是被皇帝压了下来,一直都没走成,现下舅母表妹所出之事,他怕也难免要被人说道。   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出了这么多事也未见他抱怨过一句。   林杳素来沉默坚忍,他是个谢由跟他打架跳到他头上,狠抓着他的头发,他都不会作出把谢由甩出去动作的人,只会反手把头发拿刀削断把人抱下来,哪怕头发还是会被小孩子扯掉许多。   等到打完架,他还会把谢由放到他肩膀上,带着谢由去逛京城。   他是个好大哥。   还有他一直以来对齐望,齐润这两个弟弟的照顾,还有对齐璞的相助,谢慧齐也全都放在心里。   谢慧齐看着林杳隐忍坚毅的脸,把人扶了起来,与他道,“这次婶娘打算倚老卖老,跟你阿父好好谈谈,你年纪也不小了,家中的事也该交到你手中了,你阿父若是答应交给你,你就把家中好好清一清,清干净了,你以后的路才走得顺畅。”   要不这头堵他一下,那头堵他一下,他磕磕碰碰走到死,也走不到他想要到达的地方。   谢慧齐话一出,被她扶起来后还是躬着身低着头的林杳突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林杳跪到了地上,“是侄儿,侄儿想求您代我跟我阿父好好谈一谈,林杳就此拜托婶娘了!”   说罢又伏地,恭恭敬敬地给谢慧齐磕了个头。   谢慧齐被他磕得叹了口气,把人扶了起来,与他道,“以后就别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若不嫌婶娘多事,婶娘也当这是我该做的,算是多谢你这么些年来对我家儿郎的照顾。”   林杳抬头看了她一眼,两手相揖打了个长揖,告辞而去。   他走后,齐奚也是唏嘘不已,“林大哥也是个能人,阿父都道他得了元帅的真传。”   “那皇上怎么想的?”怎么就压着他了。   齐奚扶了母亲坐下,想了想道,“这事我跟您说说罢。”   “嗯?”   “表哥是最看重家和不过了……”   这个谢慧齐是知道的,便点了头。   “林家不清静的话,表哥是不放心把兵权给他的,林府已不是孤臣,无帅的符令若是传到了林大哥手上,过了两代,林家也是真正的勋贵世族了,到时候兵权就不是林家几口之间嘴里的事了,林家谁都来分一杯羹,当家的家主却没有治住他们的能力,这栋才反比庸才危险,”齐奚淡淡道,“表哥若是知情林夫人娘家嫂夫人的事,现下对林元帅怕是要失望了,他一直在等着林家安定下来。”   齐奚说到这顿了顿,想了想才和母亲道,“阿娘,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嫂子那事之后,林少夫人差点疯了,”齐奚凑在母亲耳边轻声道,“她生的那长孙祖母也不喜,生病了也没人管,后来高烧了数日,林少夫人说是磕破了头也没从林夫人那处求来大夫,林大哥知情后已是晚了,大夫已不管用,还是从宫里求了太医去救的他们小儿,救子那夜,林夫人还逼林大哥如要儿子就得写下休书,这事闹将了起来,那小儿子也因高烧差点送命,救了回来还是有一耳听不到声音,林府这事太不成体统,这事表哥知情后压了下来,也把林大哥出任西北之事压了下来,一直压到了如今。”   谢慧齐听后静默了许久,也是无话可说。   林玲嫁过来后,她就很少去问林府的事了。   她知道林夫人不太喜欢她,所以也与林夫人见的少,她对林夫人倒没林夫人对她的观感强烈,但也还是欣赏的。   不是谁都能在京中守着一座大府与世隔绝的,她对林玲的疼爱也不逊于长子,这在重男不重女的大忻也是极为难得。   这些都是谢慧齐欣赏她的地方,所以就是林夫人不太喜欢她,她也还是觉得林夫人这人不错。   说起来,林夫人兴许也还是未变,只是元帅府变了,元帅府变了她却不变,这就成了灾难。   “是该清清了,”齐奚也是叹了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见女儿老气横秋地叹气,谢慧齐也无奈地笑了。   母女俩这正说着事,就又有人欢天喜地来报喜事了。   有几家老大人开口向国公爷求娶齐家女,齐家本家女和外甥女一下子就定了三个,求亲的人家都是好人家,都是这两年经皇上任命为官的后起之秀……   谢慧齐一听就叹道,“早知道醉死了也不让他们回来。”   有他们坐镇,后边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他们本就该好好当他们的月老爷。   齐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阿娘,你就看开些罢。”   这喜事一开头,后边的事就多是喜事了,喜报接二连三地往后院传,有的夫人这还没回家呢,就差人往后院给国公夫人送谢礼了。   谢慧齐本预估的还没这么好,等对上眼的都快有十对了,她也是纳闷,“这没订过亲的都来我府了?”   姑娘们还好说,未成亲的都会想着来,但在这十二三就说亲,十四五就成亲的年头,还有那么多没成亲的青年才俊?   “阿娘你忘了,先是先帝爷大孝,表哥守孝三年,再来就是恩科,连着两年春闱,未成亲的学子也是众多,不过……”齐奚顿了顿道,“还是想好好查一查,这两年身家好的人家中媒人都要把门槛踏破了去,还是莫要让人蒙骗了去的好。”   ☆、第324章   喜事是在自家结的,这当然是好事,但作为主人家相对的也要承担那份责,遂谢慧齐也是招了红姑来,让她跟麦姑知会一声,言语之间与那些夫人们点拔一下。   倒也不是那些夫人们心中没数,这些儿女们都能成家的夫人们再不济也是当了许多年的家了,经的事多,再不聪明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但国公府也该做好国公府要做的。   有灵通跟国公夫人还有几分交情的夫人往后院送了谢礼,也得了国公夫人的回礼,在中院也是咯咯笑个不停,娇花一样的小姐们固然鲜艳娇嫩,但场面还是那些稍稍年长,还颇有些年纪的夫人们担当了去。   忻京百年,有那陨落在时光洪流当中的,也有几代下来还在京中屹立不倒的,一个家族若是数代都不倒,那就必有它的经营之道,其家规也好,作派也好,都自成风范,这次阁老重臣来了不说,忻京众多祖上数得出名望,现下也在朝中担当重任的家族也是来了,跟着来的女眷就是容貌不是顶尖,那也是气质仪态不凡,令人侧目,说来这些人家倒是不会在国公府相对眼了就订下,就是有看对眼的,都是她们回去要仔细认定过后才结亲家的,有底蕴的就是要显得沉着些,她们不慌不忙,也是衬得身边人着急了些。   中院也是百花争艳,一到傍晚其喧哗连后院都能听得到动静了。   即便是在朝中不苟言笑的御史等人在众多美妇美人的眼光中也是大捋美须,频频作出夺人眼睛之举,被自家的夫人看见了,恨得牙痒痒的,转眼美夫人被人奉承几句,遂又笑逐颜开,把自家老头忘了去。   晚宴还未开就热闹至此,气氛还是好的。   来后院报的下人也都是个个喜气洋洋的来报,就是那最不爱笑的管事婆子也是柔和了脸,他们忙碌了一日,越近黄昏,得的赏也越多,来的都是贵客,打发国公府的下人本来就手重,黄昏时候谁都难免多酌了几口酒,这打发的就越发的重了。   他们中间得的最多的赏银,折算下来比几年的月钱还要多,甚至能出外买几十亩薄田置产了了,国公夫人的手下的下人素来怕她,但国公夫人也是大度之人,他们也亲近她,得了多少银子还不忘跟她喜滋滋地说个数,谢慧齐连听了几个,回头就对女儿笑道,“也是门财路。”   齐奚点着头笑个不停。   这些当家夫人们赏的不少,回去后酒醒了莫要后悔才好。   中院着实热闹,谢慧齐再问了她,“真不去看两眼?”   “不去了。”齐奚说来也是刚从阁楼处回来,她往下看了几眼,确是热闹,但那不是属于她的。   国公府的风头可以出在家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但不能出在她身上。   她早为自己做好选择了,也安安心心地过着属于她的那一份。   天色一入黑,国公府前中院灯火辉煌,红灯笼无处不在,后院就没有那么打眼,只点了一半,谢慧齐带了女儿又去了后院的藏书楼,那是府中最高的楼院,足有五层,娘俩进去时,楼里的铜灯都点亮了,她们一层层看上去,在满是松香味的书楼顶上也看了一场国公府的热闹,也另有一番味道。   在齐奚眼里,夜色灯火中的国公府明艳得就像只正在经欲火焚烧欲要展翅高飞的凤凰,在谢慧齐的眼里,她眼睛所到之处都是国公府的防卫,和下人的动静……   母女俩说完彼此在看的东西,谢慧齐怀搂着女儿也是笑,“不管是阿娘,还是任何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年纪,眼睛里的这个天下就是实实在在的天下了,没有春花秋月也是好的,你看到的是实在的,得到的也是实在的,就不会做错什么太大的事,也不必再付没必要付出的代价。”   齐奚在母亲的怀里只笑不说话。   谢慧齐碰了碰女儿的额头,接着笑叹,“什么时候都有什么时候的好,等你到了我这年纪,你就知道了。”   说完她看向国公府的最前方,嘴角笑意不断,眼睛却湿润了起来。   她从十几岁进府后所有的欢喜悲哀都藏在了这个府里,这是她的家,也是她的一生。   她得到了许多,但也为此付出了与之相等的眼泪。   母亲话罢,齐奚抱着母亲的腰看着他们的家没有说话。   她也很抱歉,不能活到母亲这个年纪,感受她在此时感受的。   她们相拥着站了一会,直到下人来报,说皇上,国公爷回后院了,还有林元帅也来了。   母女俩踏着夜风回去,盛夏的夜风还是有些许炎热,俩人回到鹤心院的前院或多或小都出了汗,请过安,下人拿来了冰帕,谢慧齐擦脸的时候齐国公挤进了平时给孩子们净手的烟笼阁,拿过冰帕与她道,“我就喝了几杯。”   谢慧齐笑了起来。   齐奚也挥退了身边侍候她们的媳妇子,朝父亲笑道,“那这也得给好东西呀?”   齐国公瞥了女儿一眼,淡道,“净好了脸就出去。”   齐奚没退反靠近了他们,拉着他手臂撒娇,“阿父……”   齐国公干脆敲她的头,瞪她,“还不赶紧。”   齐奚无奈,只好福身往门边走,边走边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但饶是她神色可怜,也还是没引来铁石心肠的父母的心软。   讨东西还是再一次没讨着。   这厢谢慧齐拿过帕子洗了洗,给他擦脸,笑着道,“那就好,回头等空了,你陪我喝时就让你多喝点。”   他在酒桌不能豪饮,要不喝习惯了,同僚逮着了他就灌。   “嗯。”齐国公摸了摸她被冰帕抚过有些冰凉的脸,柔软微凉,很是舒服。   谢慧齐笑着看他闭上眼让她给他擦脸,“你看,你带的好头,皇上也没喝醉了。”   齐国公哼了哼,听不出意味来。   等她给他擦手时他道,“笑得像个傻子。”   “嗯?”谢慧齐没听明白,抬起头看他。   “傻呼呼的,也不太跟奚儿配了。”齐国公还是淡淡道。   谢慧齐笑出声来,“这世人有几人能比他清明?他难得高兴,难得傻些也是可爱。”   齐国公垂眼看她,微扯了下嘴角,看着她高兴的脸把话也咽下了。   趁他在,谢慧齐也提了林大人前来要说的事,“林大人那,皇上?”   “你要知道什么?”   “林大人是怎么想的?”谢慧齐知道丈夫应该也跟林元帅先谈过才带过来的。   “林大人道他不能让其妻与他共过患难却不能共富贵……”   谢慧齐哑然。   倒是个真丈夫。   “哪怕搭上他们林家的以后?”她顿了顿,给他理着前襟淡淡道。   齐君昀垂头看着她的手,又看向她的脸,依旧温和道,“倒也不曾如此作想。”   谢慧齐笑了笑,不语。   林家是亲家,她也不想说得太过,但鱼与熊掌的事,皇上都不能兼得,林家也还是别想的好。   林元帅行兵打仗这么多年,慈不带兵,他在战场上所向无敌,最难的都过来了,却要带着林家栽到家事这种细节上,那真是让人同情不起来。   要是林元帅甘心带着家人告老还乡也还好,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可这样子下去,于林府有害不说,林家终归也还是会拖累他们的长媳上,带累整个国公府。   “那我要提的事,你跟他说了?”谢慧齐又道。   “说了。”   “林大人怎么说?”   “他跟着我来了,也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谢慧齐抬头看他,“你是不是嫌我多管闲事?”   齐君昀摇头,“未曾。”   她是为托林杳一把,也是为家里,说到底,更是为长子。   长媳身为林家女儿,与母亲感情向来要好,或多或少也会被其母牵制。   小夫妻刚成亲一年,现在是还好着,可情爱恩爱这种东西是经不住损耗的。   齐君昀冷眼旁观了这般久,对长媳还是满意的,但对她那个她奋力走一步,就一拉就要拉着她后退数步的母亲也真是无话可说。   夫人以前还挺喜欢这个亲家母,他也当她是贤慧,但这人还真是经不住细琢磨。   “嗯……”谢慧齐也知他都把人带来了,也是不会责怪她,但她还是站着多想了一会,才缓缓道,“林家也不能再拖下去了,过刚易折。”   “你说指林杳?”   谢慧齐点了点头。   齐君昀没再多问什么,摸了摸她的耳朵淡道,“按你所想的办就是。”      谢慧齐再次出现在厅堂,林立渊又站了起来。   “嫂夫人。”   谢慧齐朝他摆了下手,笑道,“林大人多礼了,是我唐突了,请坐。”   她比以往显得更要客气了几分,林立渊本来沉稳的脸这下更严肃了起来。   国公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地与他们生疏,尤其在女儿还得他们夫妇心的情况下。   这头谢慧齐是不好在林立渊面前驳林夫人的面子,林元帅敬重其妻,又对其妻爱护有加,是大丈夫所为,她也是欣赏的,遂干脆把夫妇俩摆在了同一个位置上对待。   国公府处置与己相关的事时是情归情,理归理,条条理理都分明得很,林家这次要是如她所想的让林杳开始当家,那两家就还是能联成一手的亲家,如果不能,国公府为绝自己的后患,也只能与林家做个单纯的亲家了,国公府不可能再相助林府,也不会为林府担保什么。   这也是谢慧齐毫不避让平哀帝也在的原因。   说白了,国公府不可能为林府一直擦烂屁股,还要留着神怕他们家再出什么事,林府如若成为负担,就由她来当这个恶人,先一刀切了。   ☆、第325章   林夫人也是当了几十年的家了,是非成败肯定都是源自于她自己,但对谢慧齐来说,她无意说道林夫人任何一句不是,而林杳到现在都没出任,本身没问题,那就是处理问题的林立渊本身的不是了。   连皇帝都在等着他处理好家事,尔后却还是这般结果。   没听女儿所说之前,她也知道林杳的不出任跟林家本身有关系,她的本意是想再帮林府一把,但她不知道林府后来还出了事,事情且不小,以至于她就更慎重了。   古语早就有云: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林府身为姻亲,更是同盟,如果它成了国公府身上的负累,毒瘤,国公府也必须在它影响国公府之前有一个决断。   齐君昀尚还不清楚她的意图,但知道她的慎重,朝皇帝施过一礼后就坐在了他的下首静而不语。   齐奚见母亲朝林无帅露出疏冷微笑后就朝平哀帝看去,在他看过来时,朝他轻摇了下头。   平哀帝朝她微一颔首,这时他坐在首位显得越发的平静温和了,便连开口的意思也没有。   林立渊朝皇帝看来,平哀帝也温和地朝他看了一眼,静默过片刻之后,林立渊如国公夫人所说,坐了下来。   “皇上。”谢慧齐朝首位的平哀帝施了一礼。   “伯母不必多礼,请坐。”平哀帝这才说话。   谢慧齐朝这个给她面子的表侄又施了一礼,方才坐下。   “我也是有许多日未曾见过林大人了,林大人最近可好?”   “劳国公夫人关心,甚好。”   “林子侄我先前看过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杳儿最近操劳过多。”   “林大人今日没带长孙来?”   “孙儿年幼。”   “林大人多虑了,今日来的小儿郎,即便是襁褓中的亦有。”   面对国公夫人一句紧逼一句的话,林立渊没再说话,沉默了下来,脸孔坚锐。   就是他不喜,谢慧齐也还是会说下去的,此时她也是接着咄咄逼人道,“听说你孙儿最近生了场大病,耳目不灵?”   平哀帝这时朝表妹隐秘地瞄了一眼。   林立渊这时脸色难看了起来,“夫人,这是我府私事。”   林元帅不是个怕事的,他敬重齐国公,但对齐国公自来也是不卑不亢,谢慧齐自来也敬他此等铁骨,现下亦然。   但尊敬是尊敬,立场是立场。   她这等汲汲于生的人,是从来不肯把自己的命运交付到别人手上的。   “林大人的意思是,往后等满京城的人都知道贵府长孙耳目不灵后,也仅是林府的私事?”谢慧齐淡淡道。   面对咄咄逼人的国公夫人,林立渊朝齐国公望去,见他一脸淡然,林元帅嘴角也噙起了冷笑,淡道,“夫人多虑了,外人岂会知道?”   “哦?”谢慧齐挑起了眉,“林大人不知这世上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不成?”   林立渊此时对国公夫人些不耐烦了,如若不是碍于皇帝跟齐国公在场,且还没说道什么,他早拂袖离去。   他也有点明了他夫人不喜国公夫人的原因了。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现在还是长孙,以后就未必了,”林立渊碍于头上皇帝跟齐国公的脸面,勉强说道,“林府会有继承我衣钵的孙儿的,国公夫人不必替我府忧虑了,老夫在此谢过夫人!”   他抬手朝谢慧齐揖了一礼。   厅堂刹那安静了下来。   在场的人没一个是傻子,都听出了林立渊的意思来了。   林府是要把现在的长孙当弃子了。   也就是说,不要现在的这个长媳了。   这京中也不是没出过这等事。   皇帝跟齐国公这时对视了一眼,没说什么。   谢慧齐也朝他们看了一眼,此时她嘴角那抹客套的笑也没了。   她这时也无比清楚林元帅为何是大忻战无不胜的虎将了,他确实是个不错的杀将,连长孙说不要就能不要……   原来林夫人也是有持无恐,也难怪林杳隐忍到了无话可说。   换个长媳,换个长孙,对林府来说确也是条路。   厅堂静默了好一会,直到齐奚起身走至父母前,给母亲抬起了茶杯,“娘,喝口茶。”   谢慧齐垂眼,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朝女儿淡道,“去门边吩咐齐大一声,让他去把林长公子找来。”   “夫人此举何意?”谢慧齐话罢,林立渊皱起了眉,“老夫说过,这是我府家事。”   齐奚这时抬步举目朝门边施施然走去。   “二小姐还请留步。”几步后,林立渊见她不停,明言喊她。   齐奚这时回身,盈盈朝他施了一礼,微一颔首,就又转过了身朝门边走去。   林立渊欲要再开口,听到平哀帝这时叫了他一声,“林元帅。”   林立渊回首,对上了平哀帝那双无波无澜,冷若寒星的眼,他到嘴角的话便又忍了下去,换而取之的是心头突起的怒火。   他知道国公府势大,与皇家亲如一家,但如此仗势欺人,让一个夫人就把他堵在了这,把他为国为君的几十年功劳放在了哪?   “林大人,”见林立渊脸色铁青,谢慧齐开了口,“这事今晚说道清楚了,哪怕您还没回去就要跟我府一刀两断,算个一清二楚,恩断义绝,也如林大人的便。”   林立渊瞬间眼皮一跳,心如鼓振,他迅速朝齐国公望去,见齐国公只是侧脸看着他夫人不语,他嘶哑出声,“齐国公,国公夫人这话当真?”   这是她一介妇人能说的?   夫人脸色不太好看,她一生气下巴就绷得紧抬高,下意识抬高拒人于千里之外,齐君昀很少见她如此样子。   很少看到,难免就多看了几眼,回过头来说话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元帅就当是我嘴中所言也行。”   他们国公府夫人是只爱管家事,但她要是出手想管管别的,他向来也觉得无不可。   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也有她的周全,可惜她只觉得当他夫人才是她正职,而谋师不是。   “齐国公,”林立渊不怒反笑,“慎言,亦如您之前如我所说的一样,林府做好林府的,您府做好您府的,才是正途。”   国公夫人如今这手未免也伸得太长。   齐君昀欲要出言时,他夫人突然伸出了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他便止了话,转头看向他夫人,谢慧齐这时也开了口,声音冷冰冰的,“林大人的意思是,您想告老还乡夫才是您的意思,把你们留在京城,是我们国公府的不是?”   还是他们国公府绑着他们林府在京不成?还是说,好处都是他们林府的,到时候收拾起烂摊子起来,就全是他们国公府的?   谢慧齐此时仅脸是冷的,连眼都是冷的,“还是林大人觉得你府出的那些事,都是你们府里解决的?”   一桩是他们国公府压下的,一桩是皇帝压下的,今日在国公府所出的事,是国公府的长媳压下的,不是他们的女儿!   “你们做好了你们所做的?”谢慧齐强制自己把拉着袖子的手松开放回了自己腿上,细细地摸了摸她的裙子,等到火气强压了下去,她抬头看向林立渊,口气好了许多,“换个长孙,换个长媳,若是再不如您所愿,到时您是不是还想再换个?还是说……”   谢慧齐说着翘了翘嘴角,“您觉得我们,还有别家都会安安静静等着您林府换?”   想踩着林府而上的人一大堆,那些人有一大半被他们国公府压制着,林府如今才没麻烦缠身——谢慧齐是真被林立渊嘴中的话激怒了。   她都不想说林府目光短浅了。   “夫人不必担心,我府……”   林立渊说着旱,谢慧齐却已转过了头,眼里全是失望地看向丈夫。   这就是他选择的同盟?   齐国公被她看得眼皮一跳,也是无言。   亲家是儿子选的,亲事是她定的,扶持林府她不也是一路都未曾说过什么?他不还是为她那长子着想,怎地就怪到他头上来了?   “……自有定笃。”   谢慧齐已是不太想跟林立渊说道什么了,但还是强打起了精神,与也强作镇定才冷静下来的林立渊轻声道,“但林大人心中应该也是明白,不是你府说与我府无关就无关的,到时候出了事,您能说您府能不求助于我们?”   她说着,朝皇帝看去,轻声问他,“皇上,如若我府不与林府一道了,您是不是还会护着林府?”   平哀帝没事人一般地笑了笑,应她之请开了口,“如伯母所说,不会。”   齐奚这时已是回来,朝表哥望了一眼。   谢慧齐再转向林立渊,声音依旧轻缓,“林大人如若觉着林府于我们无关,那何不如自己试试?不用等明日,国公爷等会就可出去与各位大人说明,以后林府所出之事于我府无关,你看如何?”   齐国公听完菀尔,视线从她的脸上拉到了林元帅的身上,脸色平静。   “国公夫人,您叫我儿过来是什么意思?”都站在她这一边,事到这步,林立渊也无法小看她了,“是他求的你?”   “不,是我多管闲事,”他既然已经开了这个口,谢慧齐之前也已经把狠话都说了,这时她说得更简单明了,“林元帅,您麾下的林府不是我想要的林府。”   “您也是如此作想?”林立渊看向齐国公。   齐君昀以前还真未如此作想过,又是不禁菀尔,但也未曾犹豫半分就点了头,“亦如我夫人所言。”   林立渊笑了两声,这时林杳求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林立渊铁青着脸开了口,“但愿您和国公夫人以后不会后悔。”   谢慧齐听了却笑了起来,话不投机半句都是多的,她明白有些道理说的再透再多,不想听的人也还是会听不进去,他觉得没用就是没用,但她还是开了口,“林元帅,林杳才是您的孩子,是您保护珍爱的夫人给您生的您唯一的儿子,这世上最像您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您要知道,您看得最重的,也是他看的最重的。”   他能为他夫人豁出一切去,他儿子就不能了?   就因为他夫人想换个长媳,想换个长孙,就得把他儿子的儿媳,儿子给换掉?   他们为人父母者要是真这么做了,这世上最亲的人,怕也是得成为最大的仇人了。   而到时候的林府,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第326章   林立渊当下就死皱着眉朝国公夫人看去。   他明了她话中之意,但母亲与媳妇,岂能相比?他夫人又岂是那个懦弱无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媳妇所能比的?   林立渊即便什么也未曾说,谢慧齐也看明了他的意思,她本也没觉能说动林立渊什么,当下也不觉失望,只轻俯了首,朝站在身边的女儿点头。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道理懂的人多,但于那些懂的一些人来说,自己不喜的恨不能天下所有人都不喜欢,而别人不喜欢的,喜欢的,干我何事,有什么重要可言的?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多的是自己都做的事,别人做却是错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要求别人做到的人。   这时齐奚欠身,走到门口,轻轻柔柔地相请,“是林家大哥罢?请进。”   女儿不高不低,娇柔客气的声音传来,谢慧齐脸色好了一点,齐国公这时拿起他的茶杯往她手上放,淡道,“喝口。”   也歇歇气。   谢慧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但心中却也是好受了许多。   见她眼波停驻在了他脸上,齐国公嘴角往上翘了翘。   这时门边传来了脚步声,林杳一进来就见到了首位的皇帝,当下快行了几步,几步之后又慢了下来,等到身后的齐二小姐与他并肩后快步走到了父母之位,他这才快行了几步朝皇帝跪下行礼,“小臣见过万岁爷。”   “嗯,平身。”平哀帝神色淡淡,但言语还是温和。   “谢皇上。”   “小臣见过齐国公。”   “不必多礼。”   “谢齐国公,”林杳转向,依旧跪地未起,朝林立渊垂首,“父亲。”   林立渊看着他眼角带着厉色,沉默不语。   长子肖似他,便连脾气也像了几分,林立渊从小就把他放在身边带着长大,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的儿子会忤逆父母。   逆子之前被他斥责也曾说不休妻,林立渊只当他们少年夫妻,毕竟是有感情,也还是没有紧逼于他,给了时间让他想清楚,他没曾料到,他的大度,换来的是儿子在国公夫人面前的告状!   林立渊恨不得现在就扇他两耳光,但在齐国公府,在皇帝面前,他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此时喉结不停上下颤动,林杳看了一眼后就又垂下了眼。   “你还当我是你父亲?”林立渊终于出声。   林杳没说话,他垂着头,背却挺得直直的。   谢慧齐把人叫来,不是刁难他来的,这时候她也不紧不慢,低声轻柔道,“林大人还是想想刚才我与您说的话罢。”   林立渊闻言,当下猛地谢慧齐看来,双目大张,身上杀气猛地迸出,与此同时,本漠然看着他们父子说话的齐国公脸色也猛地一变,但在他有所动作之前,他的手被熟悉的体温缠绕了上来。   他朝身边的人看去。   谢慧齐与他五指交缠,双眼动也不动地回视着林立渊,她脸色甚至连变都未曾变过半分,只是眼睛越发的冷漠而已。   林立渊是手上有着无数人命的杀将,身上戾气一开就能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是他张着双眼大动了干戈,他却只从国公夫人那不变的脸上看到了一双越发冷酷的眼睛。   那双眼,跟她身边的齐国公要人性命,绝人后路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一刻,厅堂静得近乎可怖,在那双在他的杀势之下也不减冷意的双眼下,林立渊清楚听到了自己越发沉重的喘气声,当下他心下猛地一凝,首先转开了眼,往在首位的皇上看去。   平哀帝见他猛地掉头,嘴角没有笑意地往上一勾,看向与他表伯母动杀念的林元帅大人。   他未动怒,林立渊双眼却紧缩不已。   “朕也是,”平哀帝摸了摸中指上那枚他父皇传给他的扳指,说到这,想了想才道,“长见识了。”   说罢,不理会林立渊,转向齐国公淡道,“父皇死前本来要为表伯母加持身份的,只是想想也不妥当,就让朕往后捡个好日子再为表伯母封赐,朕也是等了两年才给表伯母加封。”   齐君昀本沉着脸,闻言朝他点头,简言道,“承蒙先皇惦记,皇上圣恩。”   平哀帝笑了笑,转向脸色甚是不好的林立渊,欲要说话时,却听他表伯母温声出言,“谢先帝,皇上圣恩。”   平哀帝看向她,对上了她温和平静的脸,甚至看到了她朝他轻摇了下首。   母亲这时无须谁为她出头,她主动开了个头,自然也会承担她挑事的结果,自己做的事自己担,最明了母亲性情不过,也被她言传身教过来的齐奚这时嘴角漫开微笑,朝皇帝福了一礼,朝他走去,悄然地站在了他身后。   见她过来,平哀帝眼睛一直看着她,等到她在身边停下,都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味了,鼻间那抹熟悉的香让他在嘴间轻笑了一声,便朝还在看着他的表伯母轻颔了下首,没有再为难林立渊。   “林大人,”谢慧齐开了口,声音依旧轻柔,“亦如我之前所言,林家现在有两条路可走。”   她没再说是告老还乡,还是让林杳当家,林立渊可以对她释放杀气,但她没想激怒他——虽然她也可以选择出了她心中的这口恶气。   知道皇帝跟齐国公完全站在她这边的林立渊这次没声了,良久,他看着国公夫人那张柔和的脸,冷然地问,“国公夫人是管定了老夫家的家事了?”   管定了?还真是管定了。   他还是如此说道,谢慧齐是决定换人换定了。   她不会把国公府的左臂右膀送给这样的人当……   谢慧齐微笑着点了头。   “如您所愿。”林立渊又再次朝她举起了手,狠绝冷酷地道,让在场的人谁都能看出他的心不甘情不愿。   林杳的前路,怕是也不会太平到哪里去。   谢慧齐这时温和叫了林杳一声,“长公子。”   她一出声,林杳就在其父眼如毒刀的眼睛中转过了身,跪向了她。   “你可担?”谢慧齐弯了点眼,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这孩子今日要是在国公府应了她的话,以后怕是跟父母善了不了了,这说是他的罪过也不为过,那他是担,还是不担?   他要是拒绝,谢慧齐也不勉强他——在这个君权父权夫权至上的年代,与父母不睦那是大罪,就是不揭开来给人看,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他生在那个家中,他父母生养了他,他不可能避得开他的父母。   这是他要承担的,但不是谁都能承担得了的。   “担。”林杳只出了一个字,然后朝她磕了头,随后转过身,朝皇帝磕了头,又道了两字,“臣担。”   就是剔骨削肉他也担。   他有妻儿要护,有前程要走,还有,父母再恨他,他也要颐养他们的天年。   林杳磕完皇帝,再转向林立渊前,这一次他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把鹤心院的地砖磕得砰砰作响,他头破血流,磕完头他起起了身,半垂着头,血流进了他的眼睛他也还是垂眼不动,嘴间道,“阿父,孩儿先走一步了。”   父母恩情他不会忘,但他得先走一步了,他无法再按照他们的心意像个木偶一样任由他们操纵着活着,置自己妻儿的生死于不顾。   林立渊当下脸色青黑,他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便是朝皇帝告退时也只是掀袍磕头就起身而扶持。   他匆步离开了厅堂,踏过门槛时他的身影颤抖了两下……   林杳当下拖着腿往前走了几步,但眼睛所见的是其父更加快速离开的背影。   “去吧。”   有人开了口,林杳回过头看向她,又听她轻柔道了一声,“去罢。”   林杳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又回过神,朝皇帝再跪了个头,“臣告退。”   平哀帝朝他颔首,他这才起身,飞快而去。   林杳一个转眼就不见了,平哀帝朝表伯父表伯母看去,道,“不管如何,林府如若担不起重责,便也只能弃了。”   要是林杳不能撑起林家,林府也只能如他父皇所定一样,只能是一代孤臣为终。   齐国公漠然地点了点头。   谢慧齐被他反手握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最终微笑未语。   这夜前面齐璞在前院送客,齐国公未再去前面。   平哀帝在后院用了点吃食,就欲要带齐奚回宫。   齐奚与母亲回卧室取物,她对给她整理东西带回去的母亲说,“林元帅就是知你给了他们家条活路,也不会感激你的。”   “所以这就是他的局限性,”谢慧齐为女儿整理着夏裳,挑了最鲜明的和最素雅的放进箱笼,女儿大了,身形跟她差不多,她以前穿的也可挑了好看的几身让女儿去换着穿,“现在就要看他儿子能不能带他们家走得远了。”   “若是不能呢?”   谢慧齐停了挑衣的手,叹了口气,“若是不能,你大哥的路就要难走些了。”   林家成为了负累,娶了重情的林家女的长子岂能无忧。   齐奚轻“嗯”了一声,没再就此话说道什么,而是问起了母亲关于苦夏吃些什么身体才舒坦的话来。   他们回宫的路上,皇帝抱着在他怀里假寐的齐二小姐轻声道,“你阿娘生气了?”   齐奚闻言睁开了眼,良久未出声,末了,她在重闭上眼后淡道,“没有真生气,我们家谁都没那个善心管别人家如何,她担忧的从来只有我们。”   家好,活在里面的他们才能安全,为此,不管有多少人憎恨诅咒她,她都当是她付出的代价中的一部分。      这夜半夜林杳匍匐于家祠中不能起身,其妻得了他身边人的话,打了包袱,抱着儿子而来,她给他擦身,儿子就在旁给她挤帕子,两人安安静静地照顾着他,林杳眼睛清明地看着他们,等到他们也趴在他身边后,靠着柱子的林杳把她带来的披风盖在了乖巧的母子俩身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摸了摸,道,“睡罢。”   林妻点点头,把儿子抱到怀里,让他靠得舒服后,她又抬头看他。   “睡罢。”林杳朝瘦得脸只有巴掌大的小妇人笑了笑,“没事了。”   林妻把脸放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以后要跟紧我,有事了要记得第一个叫我。”林杳见她依恋他的样子,心都柔了,低下头在她唇上碰了碰,“不会再让你们受伤了。”   林妻以前最喜流泪,但今夜过来,她都没让自己掉一滴泪,见他看着她笑了,她便也小小地笑了一下,轻声张口,“你不要担心,我也会保护自己和儿子了,不会像以前那般没用了。”   她又在他手心里蹭了蹭,眼睛看着他不放,那痴痴的样子看得在外一向不苟言笑的林杳嘴边笑意不断。   他声音更是温柔了起来,“睡罢,我守着你们娘俩。”   ☆、第327章 最更新新   齐璞送客后,先一人来了鹤心院。   谢慧齐见着他,没提起之前之事,笑着应了。   她也是累了,齐君昀让她歇息,带了长子去书房。   进了书房,齐君昀任由长子点亮房中灯火,他坐在案桌后先没说话。   今晚之事,在皇帝跟他这里,说不上大——开朝勋贵朝夕之间从云端跌到泥底的事不是未曾没有,他们既然能把人捧多高,也能让他跌多惨。   林家在他们这一直不算太大的大事,是抬举还是踩下,下番布置即可,之前他是为着长子一直在拖着,皇帝也是一直在旁看着,他们对林家无太多的所谓,也就不着急,冷眼旁观反倒是更能看清楚林家到底适不适合这个朝廷一些。   当然现在也还是难免护着一些,林元帅若是把这当是他们该得的倒也无妨。   在他们这,林家不动作,那就由得林家慢慢消失,林家不作为,端着他们的碗吃着他们的饭还不干人事也是不要紧,他们家出了个好女儿,就给了他们时日,慢慢消失也是林家的一条出路。   他也算是喜爱林杳,但也没喜爱到插手林家家事的地步,林家还不值他张这个口。   但他母亲还是为了他出了手——林家女是长子选的,他喜爱着她,遂在他母亲那,这就成了天大的事。   说她擅作主张也不为过,还一人与林立渊对峙。   她又把林家拖到了明处,但齐君昀却没有了之前对林家的耐心了。   书房灯火亮了之后,他开了口,“林杳之事你知道了?”   “孩儿知道了,”齐璞沉声道,回了案桌,父亲下首坐下,“我知道阿娘的用意。”   “你也知道之前皇帝与我的意思?”   “孩儿知道。”岂能不知?能把林杳压在京城压大半年,还想训服儿子的林元帅是不着急,确也是沉得住气。   但齐璞也知道,这个皇朝不是林家的,林杳的位置放在那不是传供给林杳,等着林家人接替的。   压得越久,皇帝不会说出口的失望就会越多。   或许林元帅适合的真只是战场那种短兵之地,岳父其人,齐璞也是临到近两年才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他猜不透上意,也斟不破朝局。   “林家大哥,”齐璞说到这顿了顿才道,“确要比元帅要懂得变通许多。”   他没再说更多,这些他父亲比他只会知道得更多。   他说多了,在他父亲那里,不过是妻子而有的懦弱罢了。   “嗯。”齐君昀慢应了一声。   儿子们的母亲讲规则,讲究有来有往,齐君昀也敬重她那一套,但朝局到底还是弱肉强食,今日入府举杯纵欢的重臣,多名在朝廷中与他暗地里厮杀了好些年头,他要是跟她一样的心思,他跟她,还有他们的一府,只为成为今日在他们家举杯痛饮的他们的酒下魂,祭中词,成为他们纵酒庆欢的另一个理由。   齐君昀按了按手心,慢慢地道,“林府我扶过,为你……”   齐璞在父亲漠然的双眼中点了头。   “年初皇上与我也提起时,他那时是决定再给林府一点时日的。”   “我知道……”齐璞突然插了嘴,“岳父麾下的刘将军他们找过皇上。”   齐君昀看着长子,这次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他不是一无所知就好,颔首道,“他们比林杳更适合那个位置。”   齐璞知道。   他也知道林杳就算还不完全知道,但也应该知道一点了。   而在他这里,这是皇帝的决定,他父亲想来也是认同,齐璞也不可能再为林府做什么,家族为他已经扶持了林府很长一段时日了。   “于朝局也有益……”不是他们国公府的亲家掌兵权,很多朝臣也松了一口气,靠着他们掌权的刘都他们的忠心反而要比林家更可靠一些。   齐璞勉强地勾了勾嘴角,这确是事实,现在摆在他和众人眼前的是,出世的林家已没有不出世的神秘林家那样让人忌惮了。   “当初也是我大意了一些……”齐国公淡淡道。   他这般说出来,齐璞脸上的苦意更深了。   像他阿父这样的人,但凡说到自己是错的了,那就代表他已放弃了当初的决定,林家在他那里也就成了一枚可弃的弃子。   见长子笑得甚苦,到底是自己的儿子,齐国公话也放缓了些,“这事是为父之错,不会怪你。”   “您还是怪我罢。”齐璞苦笑。   “你母亲今日是为你出了手,”齐国公带他来也是想把话说开,不想长子在他这里再走什么弯路,“但你心中要清楚,此事要是没成事,你最好管好你那个媳妇,别闹到我们跟前来。”   不是他阿娘想不为难他,这事就能成定局的。   “林家……”见儿子脸色苦涩得很,齐国公也是好笑,沉吟了一下,“今晚之事一过,你岳父在皇上那是完全不行了,皇上看似没下决断,但他搁置了林杳这般久,且他也跟我说了刘都,和采同之事,就说他心中已有了替代之意,你阿娘是出了手给林杳吊了口气,也不知他会不会如她所愿。”   “嗯。”齐璞也无话可说。   齐国公跟他说完该说的,就挥手让他退下。   齐璞站起告退,走之前犹豫了一下问他,“您怎么看元帅?”   齐国公本挥手后就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养神,听到这话揉了揉眼睛,睁开他那双清明的眼睛看向长子,淡道,“他适合战场。”   但不适合在京城跟他们这种人厮杀。   “孩儿告退。”   齐君昀看着长子离开,又闭目养神了一会,方才站起回主院。   到了他们夫妇的住院,果不其然,她还站在廊下等。   她身上还是刚才的那袭衣裳,齐君昀把她抱起,抱着她往浴房走,嘴里道,“都如你的意了?”   听她在他胸间笑个不停,他嘴角也翘了起来。   “我知道也不是很管用,我做我的,你们做你们的就是。”   他夫人向来有自知之明。   “你做的很好……”至少让皇上跟他都因林立渊今晚之举下了决定,一个连自己在干什么都摸不清楚的臣子,岂止是让他们背后发凉,“林杳的事,皇上应是会考虑的。”   谢慧齐也知她和女儿进屋收拾东西一趟,君臣之间就林府的事已经商量个章程出来了,这种事是好是坏都是她插手不了的,她只管点头就是。   “嗯。”   “你已经做了你要做的,以后就别再管了。”   他有提醒之意,谢慧齐抬起了头看他,“是我管不了的了?”   齐君昀点头,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嗯。”   那是她不能插手的事了。   谢慧齐便又点了头。   “你媳妇那……”   齐君昀话一出,被她打了一下,他不以为然,接着道,“你就别管她是怎么想的了,你该教的都教了,她立不立得得起,那就是齐璞要处理的事了。”   谢慧齐最头疼的就是最后事情还是要轮到长子手里,但现在她也真是该做的都做了,最后要是还是轮到了长子手上,那只能说是该他的事,他逃不过。   她从不为难自己,便又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她还是又求了他一次,“帮下林杳罢,也不是全看在他是长媳长兄的份上,我看他能力确实不小,林元帅确是于国也功,他也确是将帅之才,这样的年轻人埋没了于国也是可惜。”   像林杳这样的有才之人,现在不是没有,以后想来也不缺乏——她也是久不出府了,不知道外面的朗朗读书声。   更不知道唯忻有才让人野心勃勃,成群敢踩着前人之尸的人大批而来。   但齐君昀还是点了头。      林玲不知昨夜家中之事,夜宴一过,她就又开始清点要去蚊凶之物,所以母亲来见,她还当是母亲给她送东西来的。   齐璞也在家中书房,听闻岳母来了,笑笑未语,挥退了来报之人。   林玲一见到母亲,一见她脂粉都藏不住的败色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挥退了下人。   但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之人还是没退,林夫人朝她们看去时,林玲犹豫了一下,朝母亲微笑道,“阿娘有话就说罢,不打紧的。”   林夫人朝她勉强一笑,道,“娘有些体己话想跟你说。”   林玲眉头微敛。   “玲玲……”   母亲语带哀求,林玲有些慌张,朝后面看去。   阿丛她们就一福身,相继退下。   “阿娘,是……”   “玲玲,你阿父病了,”人一退下,林夫人就打断了女儿的话,眼泪也流了出来,低泣道,“你阿佼说从今以后就是你阿兄当家了,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我怎么问他他都不答我的话,我在想,是不是……”   林夫人小心地看向女儿,“是不是我昨日做错了事,让……”   “阿娘!”林玲想也没想就打断了她的话,当下背都僵了,“昨日之事昨日已毕。”   她不能来国公府,在国公府的地方说道这家主母,当着她的面说她婆婆的不是。   她阿娘已经是越来越敢说了。   林玲当下就叫了下人进来,当着下人的面问起了父亲之事,林夫人本就浑浑噩噩来找她,女儿态度一坚决,她的话便被压了下去,直到被女儿的人送上了马车,她这才知来找女儿的这一趟什么也没得,在马车里心如死灰。   送走母亲,林玲去书房找了齐璞。   齐璞知道她送走了人的事,听道岳父病了,便道,“你若是想去看便去罢。”   林玲听他的意思是只她一人去,心中一冷,也知是出事了,她也顾不上别的了,当下就走到他面前拉着他的手,“你能跟我说说吗?”   齐璞见她直接,心中也是一柔,朝屋中的随从的一点头,等他们下去后,他拉着林玲坐到了腿上,抱着她把来龙去脉能说的简单地说了一遍。   林玲是第一次听说子侄之事,她根本不知道她侄子耳朵失聪之事,等丈夫说完,她脑袋还懵着……   那是家中长孙,是长孙,嫂子再有不对之处岂能牵累到小儿身上?父母怎能这般对待?   虎毒况且不食子,侄子现在还仅是他们家的单苗,父母是如何下的了这决定的?   林玲还懵着,齐璞见她小脸都白了,也是苦笑,拿脸轻触了下她的脸道,“现在看你大哥的罢。”   “那,”林玲听得心都不敢跳了,她咽了咽口水,道,“大哥,大哥能……”   “看他自己,”齐璞淡道,“你父手下敢越过你父找到皇上,你母娘家能牵制你母,你家中在你母亲的应允下还有数个表妹等着当你的小大嫂,你兄的小妾,你们家一团混乱你父还不自知,在皇上面前咬死了这仅是他的家事,玲玲,你家现下也就你大哥能为你家博条前路出来了。”   她该怎么办,她心中也该有个确切的主意了。   而林玲听全了他的话,当下血色全无。   ☆、第328章   他们成婚也是有一年了,她进府一年,以前看不出来的,现下有些也是能看出来了。   母亲当然不会与他多说,她嘴里很少说道人的不是,即便是她心中不喜,也没几人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倒是家中二姐与他多说了两句——嫂子无甚不好,只是做事与我家中人不太一样,也许等她习惯得要很长的一段时日。   话说得含蓄,齐璞略一思忖也能想个明白。   他们家的人做事都是习惯从一开始发现坏事的苗头就下手掐死在胎腹中,而在妻子这,都是事情发生了再来追悔莫及,有时便是知道不妥,也还是会碍于颜面情份强撑着去做,她是不怕事,但也不是太看得清形势,更无魄力杀伐决断。   主动把苗头掐死,与被事情追着走,这中间是差的是有些大,是与他们家的人不同了些,软也是软了些……   但齐璞也不想逼迫于她,他们家的人像他们家的就好,而妻子只要不是再出大错,他也可慢慢带着她过。   且她马上也要跟着他走,等到了只有他们俩人的地方,也没谁帮他们了,也不会有谁看不过去帮他们一手,到时候他与她一道,他们夫妻究竟有几斤几两,他们自己也会一目了然,到时候她差的那份,他教她就是。   林玲这时有些喘不过气来,齐璞抱着她安慰地拍了拍,等到林玲再问他要不要回娘家一趟,他淡道,“你看着办。”   现在还没到他告诉她怎么办的时候。   但如到了那一天,她确不能像个真正的当家夫人一样自己处置事情,他会告诉她怎么办。   但愿他们不至于走到那一步,齐璞抱着小娇妻轻抚着她的后背想,如若可行,他还是希望她能与他并肩走完他们这一世,但如若不能,他也会护她一世。      媳妇来请安时颇为忐忑,谢慧齐与她问了些出行之事,说话时下人又来请少夫人定笃事情,林玲请退时又小心翼翼地望了她几眼,谢慧齐跟平时一样朝她微笑额首,让她去忙她的事就是。   鹤心院就是有事看起来无风也无雨,主子不喜遇事大惊小怪,鹤心院的奴仆们也是从少年跟着他们到了现在,也早沾染了主子们的习气,个个皆是越有事越纹丝不动,也皆都是担得了事的。   尤其近几年早些年放出去的管事这些年回府过晚年的回来了好几个,这出去了,还能得主子的允肯能回来过养老的都是于是国公府有功的,在鹤心院当个老管事和管事婆子,说是深藏不露也不为过,即便是麦姑红姑她们这几个国公夫人的身边人见着他们也得客客气气的,有他们操持着鹤心院,鹤心院里面也是牢不可破。   而内外动静就是没暗堂那边自己过来送消息,最重要的国公夫人还是能比谁都先知道一点,倒也不是这些管事派了耳目盯住了谁,而是他们在内外经营了几十年的人脉,走过的路多,经过的事多,认识的人也是多,其消息灵通自是没比以此为业的暗堂差上几许,只是细节处及不上。   这大宴才过一天,外边就传来了消息昨日订亲的一家果然出了岔子,男方家早已定亲了不说,家中小妾好几个,儿子都生了,但国公府的下人不是吃素的,红姑这边马上就送上来个昨日对这女方家有意,但慢了那提亲的那方一步的人家出来,这家人不比那诓骗女方家的人家家世差不说,且好的也不只是几分,谢慧齐赶紧着让下人去那家人里问进一步的事情,那方人家也很快给了准信,且有家中老爷出来作了保,国公府的人又快马加鞭去了女方家,那女方家一听男方家世,又得了国公夫人亲自保媒的话,当天就转了向,也没去那男方家说理,这家夫人马上整装踏着夕阳过来国公府道谢来了。   这事最终还是成了喜事。   这厢齐璞离走时也不足五日了了,隔日媳妇来请安,不安地请示要回娘家的事,谢慧齐当下就痛快地点了头。   她点得痛快,但林玲还是很是不安。   谢慧齐也是发现她前段时日手把手教着媳妇,带在身边养出来的亲近被媳妇对她的不安拉远了不少,不过,媳妇最终选择了对她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这也是媳妇的选择,且这也是对双方都安全有利的选择,谢慧齐也觉得这挺好。   她这也好,那也好,林玲摸不透她,心中很是吃力,也就越发的不敢亲近的了,当天去与父母告别本也是想的与他们说完话,连膳都不用就回,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林家又经母亲大闹了一场,林玲被母亲扯着手臂作主,林玲没答应,被其母打了一巴掌,骂她忘恩负义,林立渊见妻子实在闹得太过,训了她几句,林母倒还算是一如所终地听他的话,即刻后悔,又与女儿赔道不是,林玲这些日子以来已为宴事忙得心力交瘁,加上启程在即,娘家又不太平,离愁别绪加担忧混在一起,在母亲的眼泪之下她也是痛哭了一场,回了国公府后刚从鹤心院请完安,就在青阳院发起了高烧。   药堂那边的医女守了一夜,这高烧也是退了。   鹤心院这边的管事婆子当夜就派了几个媳妇子过去。   最后几日两小夫妻启程的打包还是鹤心院接管了去。   齐璞那边本忙着与户部交接,回来看妻子时也顺道去了总管家那多挑了三个管事带着,管事婆子倒一个都没带。   这厢他多挑了三个管事,管事的再加上跟班,一行人又多了十人,又是临时多要准备一番,好在国公府什么都有,管事的也是训练有素,多带的又临时再加的东西只经了一夜就又整理了出来。   齐璞出京那日,林家父子都来了,这日国公府早上有个小早宴,国公府属臣跟朝中与齐璞交好的几个大臣小臣也都来了,大家惜别了一场,齐小国公爷带着妻子和随从踏着晨光离开了忻京。      林玲走后,林府又大门紧闭。   末了,还是林府的属臣刘都,和采同去了西北任军职,此旨一下,不知情的林立渊震惊不已,赶着进了宫,但事已成定局。   半个月后,在朝廷的又一次任命当中,林杳出任了兵部主事,官位不高,且有不少人觉得这是皇帝在弥补林家,对林家反倒无话可说。   林家属臣背弃林立渊,投了君主之事也是不少人都知道的。   平哀帝对朝事颇有掌控,他不赞成之事,即便此事是经齐国公之手定下的,他也定会驳回来,林家之事也让朝臣觉得皇帝终是要长大了。   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深居深宫的齐奚因从不露于人眼之前,也渐被人轻忘,私下对她成见颇深的人编造道说她莫是早就死了,京城中还有了齐二小姐早亡的流言出来。   这流言出来,国公府也没什么动静,宫中更无,流言越传越广,也越传越真,有鼻子有眼睛的被人说出来,可怜其红颜命薄的人有,幸灾乐祸的人也有之。   事实上林家属臣是经林杳与皇帝的相求才去的西北,林杳一开口,相等于是把官位让给了两位属臣,现下这两位属臣不是君王的,而是他的人,只是这事他也未再与其父说道,而是安心呆在兵部谋他的前程。   林家只能靠他,他也离不开京城了,掌兵权无法,他只能另求他法增长势力。   女儿的远走,儿子本定下的官位的被夺,皇上不再召传林立渊进宫,这都让林夫人消沉了下来,大病了一场之后,发现之前门庭若闹的大府又门可罗雀,她也是茫然不已。   朝中又是另一番波云变幻,又到一年的年底,谢慧齐这厢也没为着女儿的“被死”烦恼,她也是民间话本里的最爱,说她好的说她坏的都有,国公爷更是话本中的永恒主角,她身为其夫人,为了让别的女子嫁给他跟他情深意重,当上下一任国公夫人缠缠绵绵到天涯,毒妇恶妇下堂妇都当过,死的次数更是不少,各种死法都有,她觉得过几年等女儿“被死”的死法多了,母女俩还可以探讨一下谁的死法最惨,这些都是听过笑笑就可的事,习惯了就好,也费不了什么神,最费神的就是齐润还真是看上别人家的小姑娘了,闹着非娶不可。   谢慧齐拿着他头疼不已,不过刚十岁出头的人,比他大五岁的兄长都不着急,他这是着的哪门子的急……   齐小公子看中的那小姑娘其父是来投靠国公府的一个书生,是府中出去了的世仆的儿子,那小闺女不过八岁,小孩儿却乖巧得很,齐小公子让她叫哥哥她就叫哥哥,让她乖乖坐在一边看他练武,她就真能小手放膝盖上看半天都不动一下,齐小公子欢喜她得厉害,因着她都每天按时归家来了。   他闹着要娶,谢慧齐倒不是看不上人家小姑娘,那小姑娘乖乖巧巧的,配一个爱欺负人的野小子还真是糟蹋了人家小姑娘,而她也真是怕自家小子只是一时兴起,现在爱得不行,过两年就又喜欢上了别人,这还没定性的性子,她可不陪他一块儿糟蹋人家姑娘的以后,遂哄着小儿子说再过两三年就给他定,哪想齐小公子不好糊弄,在家跟她闹了小半个月,从威胁砸她的花瓶到每天在她耳边叨叨个不停,每日都不休,直到谢慧齐把两三年确定为了两年,他这才放过他可怜的娘。   先是有小儿子在家中的胡作非为,再听跟着弟弟二郎去了江南的谢由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背着刀回来的消息,谢慧齐那颗被折磨得不轻的老心差点被吓得忘了跳动。   谢由是真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在门口看到他,见他身边没人的下人吓得不轻,着人去报嘴里还喊着,“您可真是要吓死小的们了,吓死了……”   不到一年的时间,谢由长高了不少,健壮了不少,目测比齐望还要高,谢慧齐一见到身着粗布,满面风尘的黝黑少年也是吓了一跳,等她着急过去拉他的手,见他可以与她平视了,还爱理不理的看着她时,她也是笑了出来。   谢慧齐是得了消息就出来迎他的,知道谢由要牵着他的马去马厩安置,她就来了马场,正好看到他卸完马上的包袱,她上前拉了他手,看着地上的三个大包袱便道,“可有给我带好玩的?”   谢由看了她一眼就甩开了她的手,把两个大包袱一边挂了一个,另一个挂在了胸前,这才牵了母猴子的手往家里走。   “有带。”他道。   “一个人回来的?”   “嗯。”   “你阿父没陪你回来?”   “忙。”   “那怎么不等等他,一个人就回来了?”   “忙。”   谢慧齐这也是问不出什么来,心想还是只能把国公爷给弄回来才能从他嘴里得个明白话了,她自来在谢由面前的魅力不如他。   “回来过年,过完年就去接他回来。”见她不说话了,谢由多说了一句,得来了她一个笑容,他就转过了头去。   等到了鹤心院他们家的厅堂,他把最大的那个大包袱放到了桌子上,“给你。”   说着就带着另两个包袱回他自己的小院子去了,走得头也不回的,那快步而去的孤影看得谢慧齐心惊肉跳不已,生怕这小子一个人回来了,又是一个人走,跟谁招呼都不打一个。   ☆、第329章   谢由不喜人伺候,他就是住在国公府也是独来独往,顶多也就能让谢慧齐和她身边的麦姑她们帮把手,要不会赶人。   他不需谁照顾,且认人得很。   谢慧齐跟着他从马厩走到鹤心院,就是抄着小路回来,也是走了一里多的地,谢由走得快,她步子自也是不慢,早走出了一身汗来,这时候她也是顾不上换裳,又跟在了谢由身后。   谢由住在鹤心院角落里的一处小院子,临着一条小溪,翻墙过去跃过一条小河,就是国公府的花园,他进去时,麦姑她们正打扫好浴房,准备好热水衣裳,看到他来就请安,谢由的黑眼睛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视而不视回了他的房。   房间干干净净,东西摆放得跟他离开那天一模一样,谢由把给谢府的大包袱放下,这才把挂在胸口自己的包袱取了下来。   谢慧齐也匆匆赶到,站在院里跟麦姑说让她去换新衣裳,麦姑也是亲眼见到了人,知道准备的还是短小了些,走之前还跟夫人笑着道,“由公子长得好快。”   谢慧齐也是笑,点头不已。   为人母者,见着远归的孩子最欣慰的不过是他没瘦,即高且壮。   皮相是最肤浅,也是最能直接宽慰人心的表相。   “孩儿?”门大打开着,谢慧齐站门口叫了他一声。   谢由在里头“嗯”了一声。   她举步进去,跟他说,“你去冲个水,我已让人去叫你伯伯和哥哥他们回来了。”   谢由正盘坐在地上整理他的包袱,里面有换洗的衣物,还有几本书和两柄短刃,他把要给三哥小哥的东西拿了出来,就又把包袱打了起来。   “嗯。”   谢由起身往浴房走,这时在外头守着丫鬟赶紧着把姜汤端了过来,他又被堵着灌了碗辣辣的姜汤。   半晌,浴房响起了水声,送衣物的老管事进去了又出来,跟站在门口打量着四周的夫人道,“夫人,又是冲的冷水。”   准备的温水还是没用。   “由着他……”谢慧齐摇头,拿他没什么办法。   这些她管得他不严,也真是随他意去了。   谢由沐浴好,换了新衣裳,就和谢慧齐回厅堂,谢慧齐在路上跟他说,把他及冠之前的衣裳都做好了,但他长得太快了,看来衣裳要做到像他阿父现在穿的才赶得上他。   谢由本没吭声,听到她说起他二郎阿父,就点头,道,“好的。”   像阿父好。   谢慧齐见着了他整个人都轻快了几分,嘴边的笑一直没断,谢由进了厅堂就是吃,他胃口大,什么都能吃一点,由着她指着盘子说这样是伯伯最爱吃的,那样是三哥最爱吃的,大都都是小哥最爱吃的,他每样都尝一点,把大家最近爱吃的都吃了一遍。   他变了个大样,没一年的时间长高了近一个头去了,谢慧齐边照顾着他,也是看着他不放,好在谢由公子只关心吃,也没拿眼瞪她。   齐国公是头一个回来的,下人一报说国公爷回来了,谢由就站起了身,擦了嘴和手,就去门口了。   两男人一照面,齐国公也是看他愣了一下,随即就回过神来牵了他的手往厅堂里走,嘴中道,“长大了许多。”   谢由看着他,“嗯”了一声。   谢慧齐在廊下等了他们,他们一上来,她就朝他问,“二郎也没朝你打招呼?”   齐国公摇头。   等进屋坐下,便问他,“想自己回来?”   “我这么高了,”站在他身前的谢由比了比自己的身高,道,“可以自己了。”   意思是他可以照顾自己了,也可以自己走天下了,齐国公明白他的话,在夫人拿帕过来给他擦了脸后,他在她坐下为他擦手的时候与她道,“他心中有数,你莫要担心。”   “武艺如何?”齐国公又转头问他。   “打败了阿父。”谢由淡淡道。   打败了才给他上的路。   “很好。”齐国公嘴边泛起了笑,因着他这抹笑,谢由就坐了下来,拿起筷子夹了他爱吃的吃了起来。   “看罢,他连他阿父都打败了,路上不会有什么凶险。”齐国公回头朝夫人笑着道。   谢慧齐觉得在这种事上她永远都苟同不了她家国公爷,他总觉得就是遇着了危险只要是男人就会化险为夷,而她顾忌的总是那万一。   这是讲不通的。      谢由虽是个静的,但因他的回来府中还是热闹了几分,光他与齐润的打斗声就能让齐府的后院虎虎生风。   这临近年底,谢慧齐着实也忙,谢由偶尔也会抽点空来看看她,在她身边坐一会才去。   谢慧齐也不是没想过让他帮着他看看帐,只是这口一开就要被小由公子瞪,家中是谁都是要怕她几分的,哪怕是国公爷也怕她跟他秋后算帐总让着她两分,但谢由却是唯一的那个不怕她的,要是不如他的意,就会被他眼带不悦地瞪。   除开初见他的欣喜,这也是个让她头疼的。   好在国子监也放了假,休王也放了齐望回来,有了三儿子帮着她处理庶务,谢慧齐不再忙得连国公府回不回来都懒得过问了。   因这年下半年国公府与他府的来往较多,谢慧齐还应几家夫人之前,当了几个媒人,出去吃了两趟喜酒,这一到年底,京中各府与国公府的来往就多了些。   与府外的人都亲近了些,自家人就更如是了,即便是容家还有蔡家的也上了门来,皆规规矩矩没有愈矩,伸手不打笑面人,谢慧齐也是叫了儿子们留意些,出去了也还是要和堂兄弟和表兄弟亲近些的好。   有着她的话,小年一过这几天,齐润就带着谢由到处去见兄弟们去了,他本是仗义疏财的性子,这一见没几天,就把他的个人小财库里的那近一千银散尽了,还好还记得给他喜欢的乖妹子买了几朵小珠花回来,也不算什么都没带回来。   他在外面胡作非为,谢慧齐也是知道他把有家人家的学堂修了,那家人家还是经他阿父贬官落魄的家族,他还给了人家穷夫子三年的修金,想来那家人家也是心中五味杂陈,想吐吐不出,想骂骂不出口,他还在街上打抱不平过好几次,打了自家属臣的子弟,还请了他在九门的那一群五大三粗的军夫下馆子吃饭,还带了他的那些兄弟们去运河边上跳了一次河,把好几个人冻得回去病了一场……   齐家小公子带着比他高一个多头的谢由弟弟把日子过得五彩缤纷,谢慧齐就是想把他逮回来揍一顿活的也不成行,因为谢由会瞪她,提刀挡他面前。   反了天去了。   国公夫人也就越发的觉得三儿子才是她的心中宝,被她依靠着的齐望也是着实过了好几天被母亲依赖着的日子。   他下半年的学业太忙了,下半年有几个各地的老大师被请到了京中呆在国子监里教学,父亲让他全力以赴,结果就是他很少着家,有时母亲着实想他,让人来叫他,他也不是次次都能回得来。   今年小年皇帝要祭皇庙,所以齐奚没回,小年一过,她就又带皇帝偷偷摸摸地回了。   谷家姑嫂往国公府送东西看到了他们,还跟他们用了顿膳,回头走时,谷芝堇还让她的跟班儿余小英给皇帝把了次脉。   余小英把完脉也是啧啧称奇,皱着眉头道,“不可能啊。”   皇帝的身子齐奚再清楚不过,跟表姨夫笑道,“比以前好了许多罢?”   濒死之人还能活过来,且体力气息生生不息,已不是好许多能言的,已算是奇迹,余小英点头,心中奇怪,但也不是太过于奇怪。   求生欲望强的人,也总有那么几个出人意料的,他现在在皇帝身上看到了生气,不像之前不过十岁出头的人,就像活了百年般麻木,透着股灰败的死气。   因着皇帝跟齐奚来了,连着几日国公府都是每顿膳都是一家人一起用,便连早膳亦如此,谢慧齐带着齐奚准备一日三餐,她们下了厨,也是颇费了些功夫。   谢慧齐能做的也就是这些年常做的两三样,做出来还挺好吃,别的手上功夫生疏了,也就废了,倒是齐奚能做出几十样菜来都不带重样的,很是让谢慧齐多看了几眼,也尝了不少。   齐奚在深宫里天天找事情做,她亲手做的饭膳再如何差皇帝也是要用的,她倒也不折磨人,做的也是花样百出,她打发了时日,也把人养得不错。   大年三十这天皇帝跟齐奚用过早膳,皇帝就带着齐奚和这几日在国公府搜刮的众多好东西走了,其中还有一箱国公夫人煞费苦心为国公爷寻来的古籍和众多孤本——送走了两只蝗虫,国公爷不知如何作想,但人一走,国公夫人倍感欣喜,觉得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想起她还有个女儿来。   大年初一这日,谢慧齐接了不少要登门拜年的帖子,她挑拣了不少回了帖子回去。   她开始正视起给三儿子看人的事了,她是准备大撒鱼网,在京中家教良好的人家中挑个闺秀回来。   闺秀样貌不必一等一,但性情好,足够聪慧就行,身份上她反倒放得开了一些,嫡女庶女皆可——在两者上,庶女其实更适合三子一些,庶女总没得嫡女来得受重视,自我认知总是要清醒些。   嫡女也不乏好的,但是天之娇女有所倚仗,难免会有点心高气傲,而三子是骨子里真正像了他父亲的,要是娶个脾气娇气一点的,她气着回一次娘家,那这一去就是有去无回了,她这个儿子是绝对不会对此多看一眼,多废一句话,更别说还让人回他的家了。   真论起来三子是他们兄弟之间最挑剔的那个了,她找出了人不说,还得他过眼,到时候也还真不是她喜欢他就点头的,按她对三儿子的了解,他嘴间的随便从来都不随便,去年他长兄走时办的那场大宴上,她也是叮嘱了他的,可他一个人都没看上。   她开了门禁,国公府也要比去年热闹多了,她也是忙过了正月十五,一个中意的都没挑出来,谢由却道要回江南了。   他说要去接他阿父回了。   谢慧齐疑惑不已,去问丈夫,这才知谢由带回来了二郎的请辞表,他准备今年就回京城,不想再在江南呆下去。   江南这时已稳,谢晋庆也可回来,朝廷正月上朝过后也商议出了谁去接他江南监御史的职,谢由正好跟上任的官员一道前去江南。   谢由要再跑一趟,谢慧齐也拦不住他,便再由了他去。   正月过后,林杳过来跟国公爷求医求药,林元帅老疾病发,要多年上等,只有齐国公府和内宫有的老参和国公府的针灸大夫,谢慧齐点了头。   这针灸大夫去了一月,卧病在床的林立渊又能再下武场,健步如飞,林杳过来与齐国公道了谢,把人也送了回来——同时又跟谢慧齐求了件事,想让其子每月逢一过来让国公府药堂的大夫给他扎扎针。   国公府的大夫也是看了,他长子的耳朵尚还有一线可救之机。   林杳把人送回来,是因其母开了要朝国公府开口把大夫要到林府的嘴,林杳便干脆把国公府的人送回了国公府,断了其母的意思。   ☆、第330章   林府被他把持得滴水不露,即便母亲恨他,林杳也还是着人看住了她,还有后来又和她和好,一道说道不是埋怨的舅母也被他押在了府中,哪儿也去不成。   他那舅母和表妹,要么回江南,想留在京中,只得跟着他们家闭紧的大门一样,哪个口子都开不得。   林府现下已减了大半的仆人,住在府中的属臣搬离了去,人少简单,有些话也送不到国公府的耳边,这也是林杳庆幸的。   现下他只等着舅母在京中呆不下去了,只能带着她的儿女回江南,要不,再让她在母亲耳边说起国公府东西那么多,不可能那么小气,一点东西都不分给他们的诸如此类的话。   话说得多了,他母亲竟然也觉有理,真是荒唐。   现在好在他父亲一改前态,站在了他这方,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林杳神态沉稳道了请求,坐在首位的国公夫人也是微笑着颔了首,道,“好。”   说罢什么也没多问。   林杳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   等她开口留了他用膳,他没有多留,稍坐了片刻就道谢而去。   他也未有太多惶恐,齐国公之前也找了他说话,简言告之他于国有益,在朝廷站得住脚才是他的立足之本,国公府是只拦路虎,但只拦无用之人的路,而他夫人与他是站在一道的,大可不必揣度她,能找他的事找她也一样。   林杳这几年亲眼见了齐国公提拔了众多人,从先前与他为难的赵家,到寒门,到世族,只要腹中真有学问的,无一不给了出路,就算齐国公没找他说这翻话,林杳都信他的这份气度,这也是齐国公多年立足朝廷的根本,而对其夫人,林杳也是真信她是温柔之人。   她也是真残忍不假,林杳也相信谁敢在她腹下取子,迎来的只会是她狠绝的出手。   但谁不是这样?   只有懦弱无能之人,才乞求别人的怜悯,奢望别人的同情,被辗压了又道世道不公,人心不古,得势了却比谁都嚣张跋扈。      谢由一走,觉得等小弟回来,自己也应该是个成亲了的男人的齐润觉得自己该有一翻大作为了,遂很认真地跟他母亲讨事做,要打理分给他的铺子。   国公夫人也是胆子贼大,一给就给了他个银楼打理,也没出她意外,银楼在齐小公子手中没半个月,掌柜的就进府来跟国公夫人摆哭脸了。   就半个月,小公子从银楼里支走了五千两银——银楼里就是藏着金山银山,也经不住小公子这样支。   谢慧齐既然给了大头,人当然也是盯着了的,这五千两银也来也真是家中的败家子挥霍掉的,他给九门的那些在京中买不到住处的“兄弟”们给买了座秃山给他们建房子,且这山的地没落在他名下,落了个九门的名,慷慨得跟他家里的银子都是天上掉下来似的。   他从小对善恶根本没什么分辩的能力,后天教的虽有成效,但还是固执地觉得他喜欢的就是对的,他不喜欢的就是错的,谢慧齐看似不管他,但却下了苦心引导他,所以就算是他大手大脚,但因着他做的不是恶事,便也懒得教训他,只是把他身上搜光了,又差人从九门替他告了假,把他扔到了银楼当小伙计,还不许他摆小公子的谱,摆一次就叫他阿父收拾他一次。   小公子摆起谱来很有一套,但不摆谱他也活得甚好,他阿娘的惩罚也不管用,他身上虽被搜光了,但他九门的老兄弟大兄弟们没忘了他,天天左一个右一个地来挤济他,所以尽管他晚上睡的是硬板板的大通铺,但还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寄住国公府的小乖女还搬着板凳站上面给他做了碗肉,用了攒好的五个铜板贿赂了齐大管家给他送肉来吃。   齐小公子身处劣势,也还是魅力无穷。   等再见母亲,齐小公子还得意洋洋,“你还想饿死我?美得你。”   谢慧齐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还给了他两张银票。   齐小公子一看是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更得意了,“你看,你都觉得我做的好。”   谢慧齐笑得眼睛都弯了。   当晚齐国公回来,亲自把人提到了鹤心院,把小儿子往他们夫妇卧室的墙边一扔,指着墙根跟他道,“站一晚。”   齐小公子正要鬼哭狼嚎,但被齐国公手中的马鞭一抽,瞬间抽没了。   他挨着墙根饿着肚子站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灯一点,国公夫人就把国公爷早上要看的折子塞了一本到他手里,赶紧在他背后塞了个枕头糊弄住了他就下了床,自己掌了灯往墙根的小儿子看去。   齐润正点着头在睡呢,灯光一靠近,一看清楚人是谁,他就扁了嘴,挥手朝她不耐烦地喊,“走,走,走,你走。”   还是个孩子,充什么要娶亲的男人。   国公夫人笑意吟吟,把灯给了身边婆子,坐在了凳子上好整以暇地问他,“今晚是想打着倒桩睡罢?”   齐润瞪她,男孩子的眼睛水汪汪的,里面还全是娇气。   “昨晚你阿父本要你打倒桩站一晚呢,还是我求的情。”国公夫人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远处,卧在床上看上折的国公爷闻言鼻子轻哼了一声。   齐润不像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心里没那么多勾勾弯弯,但他不傻,他阿父哼完他也哼,“骗子!大骗子!母骗子!”   看,口气还小孩着呢,国公夫人让他娶亲才有鬼了,哪可能顺着他。   “那你把我的银票还给我。”国公夫人伸手。   “你还要银票?关银票什么事?”齐小公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关,本来是借给你的,现在我想要回来了。”   “你还说!”   “那我还是骗子不?”   “你不讲道理!你用钱收买人心,休想!”齐小公子是真不傻。   “那你也不讲啊……”国公夫人眨眨眼,“说好的要两年呢,现在两个月都没过去呢……”   “你就是要拦着我娶亲!”齐小公子是真生气了。   国公爷生气都不怕的国公夫人悠悠道,“我不拦着,我只跟人讲道理,不过有些人不跟我讲道理,那我也不爱跟他讲。”   “你才不讲道理,你胡搅蛮缠,”齐小公子哪是他母亲对手,说到这了,这时候人不仅心虚,脑子还混乱,“我是讲的。”   “那是谁说好的两年不作数了?”   “我,我,我……”   “作不作数的?”   小公子心都被她问疼了,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作数?”国公夫人慢悠悠,笑眯眯地问,“还是,作数?”   “作数!”小公子被她问得跺脚,“作数了好不?不娶了行不?你别噜嗦了你这个母骗子。”   “再不作数,”国公夫人这时转过头朝床上看公文的国公爷道,“他要是再敢胡言乱语,说话不算话,你就替我把他扒光了,每晚提到院子里打倒桩,站不稳就抽十鞭,扒光了露着他的小王八再带他去九门的营里溜一圈……”   明明身上还穿着衣裳,屋子里也暖和,齐小公子这时候却冷得不停打哆嗦,他瞪着他母亲见她还不为所动,闭起眼睛就悲怆地喊,“我要去找弟弟告你状去,让他给我做主。”   “你怕有得等。”国公夫人拍拍他的小嫩脸,再次觉得她跟国公爷都不再要孩子的决定简直堪称英明至极。   要不,她一把年纪了,还得跟小鬼们纠缠个不休,还得运用他们幼稚的逻辑打败他们幼稚的脑袋。   国公爷一大早看他们母子胡说八道了一场也是不为所动,见小儿子最后哭着跑出了院子,他嘴角还翘了翘。   不过,他还是朝他夫人道,“这么傻,他要是真喜欢那小闺女,过两年他要是还喜欢,我就去提亲,先把人带回来到身边养一阵罢。”   “再看看,”国公夫人点头,“不能急。”   知道她只会比以往更谨慎,齐国公也不操心,便随意地应了一声。      今年没有春闱的京城还是热闹无比,寒冬过后春雨一来,没过多久人们就都换上了春衫,春意盎然的京城来往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京城的各大街道天天都拥挤不堪,京城的许多地方也大兴土木,都处都大修大建房屋。   京城也新兴了许多新奇稀罕的东西出来,谢慧齐坐在国公府里头也是有许多的新鲜事情听,她也是专门找人各方算了算,京城这几年,迁进京城里的人就有十余万人,这还只是有本事在京城内落户的,而各地涌进京城,流动的百姓去年一年就近五十万,现在不过四月,运河上抵达的商船只就有近两万,城门那送上的明确的通城人数就有十三万余人了。   这在她所在的后世不是个什么大数目,但在交通不发达,和大都数百姓都没有出远门的概念的忻朝却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商队来往的频繁程度和来往的人数就能看出一座城邦是否繁荣与否了。   京城繁荣,忻京各处也风调雨顺,春耕下去后,各地州府都往朝廷送来了各州耕地面积,各种植作物所占面积,内容很是详尽,连农师所预估的今年粮食所产也写在了上面,把依据也写得很是详细,平哀帝把这些奏折当宝贝一样地看,每本他都看得能背出来,但每晚入睡前还是要再翻一翻,瞧一瞧。   为此他精神旺盛的很,齐奚见他走路都带风的畅快样子也是好笑,每天送他去上朝都觉着上朝已是他现最喜的事了。   宫中京城皆欢腾喜悦,国公府里谢慧齐却因她找三媳妇的事被大家所知又成了众人眼中大赞盛赞的贤慧国公夫人了,先期许多人都在观望,没多久,容,察两家,还有自家的属臣家也都起了心思不说,先前跟他们国公府暗中打得头破血流的中王和阳王他们也让自己的郡主插一脚来了。   这厢五月一至,中王在上朝朝散时当着许多大臣的面朝齐国公开口,请齐国公与他夫人一道上王府吃他五十大寿的寿宴。   ☆、第331章   长哀帝在世时就把几个兄弟荣养在了一旁,没有放权给他们,他死后的三大辅臣也就任了王叔休王一个王爷,平哀帝继位也亦然,未给他的这几个王叔放权,但朝廷这几年唯才是任,灵王也因齐国公看中其子有了前途,中王他们也是想分一杯羹,无实位的他们就是上朝来也没什么他们说话的余地,他们也愿意为着机会上殿站一站。   中王和阳王这两年的朝说来也确实是没白上,至少他们府中的世子也是得了个实职,虽说也是靠真材实料上位的,但如若他们不作为,儿子们也真是被皇帝放在家中闲置了。   齐国公现在朝中无异是个大好人,中王他们也在其中得了好处,也没以前那样想着他们不好过就大家一起不好过的心思了,他们“和善”,齐国公自也不能驳面子,中王之请一出,他当下就举揖回礼道,“多谢中王盛请。”   “齐国公客气。”中王见状也是满意。   身边之人也是纷纷道喜,也道也请中王能给他们府中送上帖子,到时候他们一定携礼而到。   这厢齐国公刚回府,中王府的请帖就到了,中王的寿辰在五月十六日,差不多还要十个日子。   谢慧齐之前也是听了中间人道了中王家中有合适的小郡主,说是聪慧乖巧无比,这中王的帖子一到,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本来没想着跟中王府有什么瓜葛的她也是赶紧着召了婆子来去打听仔细中王家的几个适婚郡主,阳王家中的也一道打听回来。   这边打听的人皆都忙了起来,谢慧齐还叫了一直呆在国子监的三儿子回来一趟。   儿子们见什么人,谢慧齐这里只有个大概的数,儿子们一过十岁,她就有意无意地放开些对他们的注意力了,很多事都让他们自己去面对处理,培养他们的处事能力,遂这两个王府中的郡主三子有没有见过,她还真是不知道。   齐望一回来,听母亲一问,也是笑着点头道,“见过,在友人和同窗家中的诗会上见过几眼。”   中王中的三个郡主,阳王家中的两个,还有灵王家中的都是见过的。   “可有喜欢的?”谢慧齐说的时候都捂着胸口,生怕听到不好的。   说起来只要儿子自己喜欢就好的话她也是不敢说了。   他们这种人家,哪可能真的能单过单的。   国公府要是来一个像中王,阳王这种野心勃勃的亲家,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齐望见母亲一脸的害怕也是笑,摇着头道,“没有。”   说着就去拉她的手,笑道,“说了没有喜欢的。”   若有喜欢的,就用不着她大动干戈去挑了。   听他这般说,谢慧齐也是大松了口气,她跟三儿子特别亲近,说是心贴着心也不为过,说话便也是很直接,“你要是看中他们几家的哪个,我就得唆使你阿父把你赶出家去了。”   齐望也不怪她偏心,他从不说这种话,他从小也不爱跟兄姐弟弟争什么,母亲也因此格外注意他,生怕少了他的什么,长大了,就是知道他跟大哥不一样,但他知道该大哥的是大哥的,他的路注定是跟大哥不一样的,遂也从不与大哥去比较。   听母亲这么说,他也是点头笑道,“我知道,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所以才让她挑。   “唉,你什么都听我的,反而事更多……”谢慧齐也是愁,小儿子是处处都跟她对着干,但小混蛋也是自己的事都自己做了,她只管替他收拾烂摊子就是,可听话的三儿子是连摆摊子都得带上她。   “嗯。”母亲抱怨,齐望却伸手搂了她的腰,嘴角翘起,要笑不笑的。   他模样神态都是是像足了他阿父的,谢慧齐遇见齐国公时国公爷已经到及冠之龄了,她现在看着像足了他阿父的少年郎,心想当年她的齐家哥哥在少年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的云淡风轻,不管身置何处都能让自己如闲云野鹤般自在?   真的是好模样,看着让人恨不能把心肝都掏出他,更是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一生顺心顺意。   “唉,一个两个的,就是让我伤脑筋。”谢慧齐这时笑叹了一口气,也是认了。   他们总能让她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地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他们身上。      说来朝廷中说道谢慧齐最多不是的都是出自几个王爷的王妃之口,也就她们还敢当着人的面说一说,别的就是不喜国公夫人的,也只敢背地里编排,中王妃是几个王妃里最敢说道齐国公夫人不是的了,国公府去年大宴没请她来,听说中王妃在王府中简直是对她破口大骂……   当然,这也只是京中贵妇人之间流出去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也没几个人真能去人嘴里问真假。   说是要去中王府,国公夫人的身边人也着实是做了好一番的准备,跟着国公夫人去赴宴的一水溜都是会武的,衣裳也是准备了好几身,便连打发人的物件也是多打了两个包袱,前去中王府赴宴的人也是打听了清楚,身上有什么忌讳的也都是打听了个仔细回来,他们也是怕夫人那天出点什么事,被寿星公的夫人拿捏得下不了脸来。   毕竟是人家的家里去当客人,主人家要是不给脸要犯浑,当场谁也拿她没办法,就是事后能把场子找回来,当时折的脸也是折了。   要去中王家,鹤心院的奴仆们都拿出了要去阴曹地府的气势,便是齐奚也回来了一趟,跟母亲商量着要不要她也一道同去。   中王妃确实是个盛气凌人的妇人,是那种不说话都把下巴抬得高高拿鼻孔看人的人,谢慧齐以前就遇见过她的鼻孔很多次,也觉得去中王府是件很悬的事情,但又觉得这等大喜之日,中王府还想着跟齐国公府结亲,中王妃尽管高傲,但又不是无脑之人,岂会得罪让她下不了台面来?   但人都是不容小觑的,尤其女人情绪波动大,一生气发怒了可是不讲什么后果的,尤其她对跟中王府结亲一点意思也没有,谢慧齐心里也是有点发毛,当年灵王妃所做之事她可还没忘。   但女儿却是万万不能去的,她捏了下女儿的脸蛋,道,“你去就更热闹了,不能去。”   齐奚也只是问问,知道她去的话,到时候事更大的可能性更大,便笑着道,“那就阿娘自个儿去独战群芳了?”   谢慧齐听了笑个不停,笑过后怀抱着女儿也是笑叹道,“阿娘从不是个怕事的,只是现在人老了更顾及颜面了,反没以前放得开,不过,也不会让人占了便宜去就是。“   齐奚点头,“孩儿信。”   在她心中,没有比母亲更厉害的夫人了。   五月十六一到,国公府做了万全之策去了中王府,国公夫人身边的人皆严阵以待,尽管大伙儿脸上也没露出什么来,但那紧绷的气息还是让齐国公察觉了出来,马车上他就要笑不笑地看了国公夫人一路,国公夫人被他看得都白了他好几眼。   齐君昀这时才想起,他夫人也是真没跟别家的夫人真吵过什么架,以前说道她不是的,隔空喊话想跟她打嘴仗的,她都不曾理会过。   没见过,说起来他也是很想看看的。   “要是真吵起来了,差人叫我,我给你撑腰。”齐君昀怀抱着人,拔弄着她的红唇,又俯身咬了她的嘴一口笑道。   他是笑得开怀,谢慧齐却有点火了,掐着他的手背狠揪了一把,“就不能念着点好的?”   “嗯,”齐君昀看着她因怒气更明亮的眼,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了,他又朝她靠近,嘴里则道,“你就当是我帮我,我也很久没跟中王他们过招了。”   谢慧齐当下想也不想又狠揪了他一把。   一到中王府,门口是中王的长子在迎客,谢慧齐跟着齐君昀见过中王,道了喜就被王府的管事婆子请去后院,没想上轿之后刚到王府的女客院大门口落轿,就听到了他们国公府的人跟中王妃请安的声音。   谢慧齐一出去,就见到了穿着一身大紫红绸服的中王妃,跟她印象中的一样,一身珠光宝气的中王妃面无表情地抬着下巴就朝她看了过来,额头不怎么看得清楚,但两个鼻孔清晰可见。   “齐国公夫人。”   “中王妃。”   两人对着一施礼,中王妃那厢手一抬朝大门挥,“请。”   这次下巴下来了一点,看着谢慧齐的眼睛也没那么冷漠。   “多谢中王妃。”谢慧齐笑着走了上去,一进大厅,发现来的夫人不多,来了不过六七个,还都是中王府的属妇,还有中王妃娘家的人。   她算是来得比较早的。   中王妃还让了半个主位让她坐,谢慧齐身份要比她稍高一点,便也没多做推拒,推让了两句道了多谢就坐了下来。   陆续有女客来,中王妃就没动了,中王妃就一直抬着下巴坐在主位见人,鼻孔就没怎么下来过。   谢慧齐坐在一边也是受了不少礼,等到人多了起来,她也一次没有起身过,她心中也是慢慢地有些感慨了起来。   几个老王妃,老夫人走后,需要她回礼的人就真没几个了。   更老的走了,她也老了。   这厢阳王府的阳王妃久久没来,过了一会,中王府的人进来跟中王妃报说阳王来了,阳王身边的人道阳王妃身体有些不适,在府里养病今日就不过来了。   中王妃一听,当即当着所有人的面就冷哼了一声。   她跟阳王妃也是不对付了好几十年了。   谢慧齐听着她那声清晰可闻的冷哼声眼睛也是一眨——中王妃这脾气,还是挺大的。   还不等她多想什么,又有人道林元帅夫人到了。   亲家母来了,谢慧齐微笑着朝门口看去,林夫人一进来,她就站起了身,温和地朝林夫人开了口,“亲家母来了?”   中王妃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她是等到林夫人走近了,才勉为其难地站了起来,受了林夫人的礼,回了个半礼,不过,她嘴里的话还是没多,跟回答前面见她的人一样,“坐。”   随即就有中王府的丫鬟来请林夫人入座。   林夫人并没有动,而是朝国公夫人伸出手,笑道,“我也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亲家母了,今日见到您,看您脸色跟以前一般的好,真是羡煞我也。”   谢慧齐失笑,“哪里,亲家母气色也跟以前一样好。”   “哪有您的好。”林夫人摇头,微笑着朝后道,“芝儿,芽儿,来见过国公夫人,这就是你们心心念想着要见的齐国公夫人,还不快快请安?”   说着就朝谢慧齐又笑道,“芝儿是玲玲的小堂妹,芽儿是她的小表妹,现下这两个小闺女都住在我府中,趁着中王爷今日摆的大宴,我带她们出来见见世面。”   ☆、第332章   “晚辈林芝见过国公夫人。”   “晚辈刘芽见过国公夫人。”   两个小闺女脆生生的声音一直,如玉珠入银盘,刹是好听,说完就都娇羞地看向了她,模样甚是好瞧。   谢慧齐笑着看了她们一眼,朝身边中王妃笑道,“今日王爷大寿,来的小娇客也是不少,我都许久未见过这么多跟鲜花一般的小姑娘了,托你府里的福,今日看来能见不少。”   中王妃听了当下想也不想地道,“国公夫人这些日子见的不少了罢?”   谢慧齐笑了起来。   有她这一转头,那两个跟她见礼的小闺女究竟也不愚笨,赶紧正经地朝中王妃行起了礼。   小辈们跟随长辈们而来,本没她们跟长辈说话的份,更别论给她们时间行礼了,更遑论元帅府与王府交情泛泛,还不到元帅府的晚辈跟中王妃单独行礼的份。   但见了国公夫人的礼,中王妃可是今儿的主人,见了她不见中王妃,这喧宾夺主的就是打主人脸了。   林夫人是急了点。   这毕竟不是国公府,或是他们元帅府。   谢慧齐这厢把场子转了过来,心里还在寻思着接下来的对策,所幸中王妃虽说话对她说得难听,但也没难为她,那两个小姑娘行完礼她虽也还是冷冰冰的,但还是抬了下巴对林夫人道,“去入座罢。”   主人家都说了两次入座了,林夫人再傻的人也知道该怎么进退了,只见她朝国公夫人一笑,又朝中王妃歉意一笑,含笑带着侄女和表侄女跟着领位的下人去了。   这厢林夫人领人额外见的礼也是耽搁了后面来的人,她们一走,门口进来的人就很快到了,接着连见了三家的夫人,这才缓了下来。   得空下人也赶紧奉上了茶,谢慧齐刚拿过抿了一口,中王妃的头就偏了过来,声音很轻,但那内容就不怎么好听了,“国公府的亲家也不如何么?”   谢慧齐听了眨了眨眼,嘴边笑意没断。   她是听说中王妃这几年脾气一年比一年还要大了,看来这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也难怪一打听到仔细的消息,她身边人都紧张了起来。   以前她还没被特封的时候,中王妃虽也不喜她,看她的时候一脸的冰冷不屑,但带刺的话还是不说的。   现在身份比她高了,中王妃看样子也没想着多敬她几分。   也难怪上次没请她来,她还能在家中大骂她。   根本就是不怕嘛。   不过谢慧齐也不怎么介怀就是,中王是王爷,先帝的兄弟,中王妃也是勋贵之家出来的,自出生身份就不比寻常人,过了一辈子贵族特有的高人一等的日子,想让她们这等身份的人拉下脸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笑而不语,中王妃瞥她一眼,又不屑道了一句,“这就是你们国公府千选万挑的亲家?”   那声音极其的不屑,因她的声音的压低更显刻薄。   谢慧齐心中颇有几分尴尬,但嘴边的笑容还是没掉,也让人看不出什么来,更让底下坐着的人猜不出什么来。   今日是有夫人带晚辈来的,但就是有带家中姑娘来凑热闹的,媳妇也是带了的。   不像林家,就带了两个不是自家的亲姑娘来,长媳却没见着。   中王寿宴不比国公府大宴,国公府大宴那是请帖里都添了人家要带的姑娘的名的,寿宴可是吃寿酒来的,是两家之间的走动,就是想把自家闺女带出来在各位夫人面前挂个脸,但也不兴把堂侄女跟表侄女都带来的。   林夫人今日是有点不拘小节了些。   谢慧齐被讽刺也只能认了,还朝中王妃笑了笑。   见她跟个棉花团似的,打一拳都不吭声,中王妃不由轻敛了眉头。   她都凑过来道了两句,谢慧齐也凑过去了一头,笑着回了一句,“夫人手上戴的凤镯甚是好瞧,不知是出自哪家大匠的手?”   中王妃差点没甩出白眼来,不过还是勉强道,“不是什么说得上名来的。”   说罢,还是不甘心地多添了一句,极尽讽刺地道,“不像你家银楼都有好几家,要什么有什么,宫里的赏赐也是多得府里都放不下了罢?”   谢慧齐心想这中王妃也真是不好侍候,要不是她做了心理准备来的,还真能被她堵得一口气上不来。   这厢谢慧齐身边的红姑脸色都变了,被麦姑低着头狠狠横了一眼,红姑这才敛了神色,垂下了眼敛。   “王妃贵言。”谢慧齐也还是笑着道了一声,差点叹出气来。   见她还笑,中王妃几拳都是有去无回的,也是差点冷哼出声。   这时外面的人又道谁家夫人来了,谢慧齐也是赶紧着坐直了身,不敢再与中王妃攀谈了。   这可真是个横的。   她既不想要这家的女儿当媳妇,当然也不想今日这种好日子挫主人家的脸面,遂能忍就忍,能避就避,只要不出差池就好。   接下来宴席一开,入宴后中王妃还是与她坐在了一块,中王妃身边这时坐了她的三个还没把亲事定下的女儿,许是有女儿在场,也不与谢慧齐说些含沙射影的话了。   谢慧齐这才得已把一顿宴席用完。   宴后还有小坐,这时她就与中王妃分开坐了,中王妃有她的人要见,别的与谢慧齐相熟的夫人也是带了自家小辈们来见,林夫人也是被夹在了其中,她本想靠近,但因着谢慧齐身边站着婆子媳妇,下人站在两边排成了两排,她身边也没别的椅子,来见人的都是来说两句,就因站着说不了长的也得走,所以林夫人也还是等了一等,也是逮了空过来见了谢慧齐。   这次她笑语了两句寒暄,就请了谢慧齐林府做客,说道下个月七月就是她的生辰,是平时小日子的生辰,不是大宴,也还是请亲家母过府坐一坐。   这要是在家中,谢慧齐也就婉言拒绝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且她这段时日也跟人走动,跟别家的都走动,更不好拒了自家亲家。   她女儿还是自家长媳呢。   谢慧齐也是心里苦笑着,嘴里答应了。   末了国公府来请,中王妃带了她几个女儿相送,这厢中王妃的口气好多了,把她觉得配得上国公府三公子的小女儿提到谢慧齐面前,硬生生地说了小女儿的话许多好话,她小女儿是个胆怯的小姑娘,被母亲拉着手到国公夫人面前说话她也是结结巴巴,被母亲瞪了几眼,她差点哭出来。   这一路也是不太平,等到了国公爷身边,谢慧齐真是跟打了一仗似的累,跟着他出去的步子都快了些。   中王送他们,路上也是和颜悦色地问道了三公子学业的事。   齐润很得几个大儒看重,受几个大儒悉心栽培,且允他一人拜多师的事迹是朝中都知道的,齐三公子不上朝,但他在国子监已是能授课的小先生,小小年纪已颇有些声望了,这是良婿,为此中王觉得哪怕要跟齐国公虚与委蛇一辈子也是值得的。   只是中王很是瞧得上齐三公子,但齐国公府对他们中王府却是无意,路上齐国公也是淡淡回了两句学业尚可,还需与老师们潜心学习的话,就断了说话之意,中王也是不好接话了。   一上马车,谢慧齐脸上的笑意就没了,麦姑也是上来赶紧着给她喂了两口安神茶,见夫人朝她摇头她这才下去。   “嗯?”齐君昀还没坐好就看向她。   他是得了她身边人的通报这才看时间一能走,就差人去通报她,带她回去。   一想也是出事了。   齐君昀也是没想着他夫人会做出让他出头之事,她年轻的时候尚且是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不可能做出到她如今这地位了却不如当初的事来,但她着人来报让他早点带她回家,有她还经不住的事,他也是颇有几分兴味。   谢慧齐便道了林夫人的事。   说罢她也是头疼,“我怕我呆得再久一点,会出事。”   她是看到了林府的人来请林夫人的,但林夫人一直不走,想来林杳今日是管不住她了,谢慧齐也是当了她这个亲家了。   “林杳今日没来?”她看向脸色这时沉肃的丈夫。   齐君昀摇头。   “林元帅来没?”   齐君昀也是摇头,“没来。”   “可有说道?”这父子俩都没来,在中王那总有个说法罢?   “林杳来请人告的罪,说他有公务在身,进宫有要事,林大人的话,”齐君昀抱着她的腰,抬起头看着马车上方,思索着道,“这半月来都是在帮皇上练军,有好些日子了,今日不在也是可解。”   谢慧齐听了摇了下头,也是无话可说。   “林杳要是来府,我就不见了。”半晌,谢慧齐道了话来。   她能做的都做了。   林府毕竟不是她的。   “嗯。”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腰。   谢慧齐轻叹了口气,靠在了他的肩上,马车角落挂着的壁灯随着马车的走动摇摇晃晃,灯光一明一暗,把她的脸的映得讳深莫测。   ☆、第333章   中王妃虽不喜国公夫人,但国公府的门楣还是好的,京中也找不到比国公府更好的亲家了,所以她就是挺不喜齐国公他夫人,但这夫人入了府,她还是给了她几分面子,回礼也是给的重,各种回礼装了一马车,样样皆贵重精致,心道那国公夫人也该知道要挑什么样的亲家才是上佳。   这厢谢慧齐刚回府歇下没一会就拿了下人整理过来的礼单和中王府给的礼单,中王府的礼单写得很是简单,国公府查的就详尽了,品名来历,贵重与否都有提一笔。   中王府回的礼太重了,谢慧齐这边提了笔勾了几样平常的留下,搁下笔对麦姑道,“勾的留下,再添三四样有心的,中王夫妇俩喜的各自一半送回去,道是我甚喜中王妃的回礼,送去多谢中王妃的。”   礼虽好,但收着烫手,她这里再添个名目送回去,中王府脸上好看,就是不快面子上也闹不出什么来。   只是中王妃想来又免不了破口大骂就是。   不过没如谢慧齐所料,过了几天中王府收到了国公府悄悄送来的谢礼,中王妃一看礼单就知道了国公府的回绝之意,仅冷笑了一声,不屑地道了一句,“我看他们家找个什么样的去,再找个丢人现眼的,国公府八辈子的荣光都要败她手里了。”   那日林杳回去林府也是热闹,先前林立渊不在家,林杳被母亲诳去了宫中,母亲假传圣旨让他去宫中面圣,他就没去中王府了,她是什么都不怕,林杳却是没法道出真相来,若不这欺君之罪下来,全府都跟着她遭殃,他不仅瞒了下来不说还得兜着,还得把谎给圆齐乎了,皇上没传他进宫,他还得自找要事求见皇帝,把这面圣真面了下来,等到家里他父亲也是回来了,跟母亲说话,她也只管哭,嘴里翻来覆去道的皆是“我到底是为的谁”,他父亲无言,他也是无话可说。   林刘氏已是许久不跟长子说话了,她说话也仅只对着丈夫,见他回来跟着长子一道训她,她更是伤心,他不说话也还是泪眼婆娑与他道,“女儿现下不在京中,她就绝了情,她不喜我,就要跟我隔着,就要冷着我们罚我们,不让国公府跟我们家来往,还不许三公子他们上门来,现下底下的人都敢踩到我们头上来了,外人饥笑我们的还少?她不愿意见我们了,你们还拦着我不上门,我腆着脸拉下面子去见她,跟她赔笑脸,你们还道我的不是,元帅,你说我到底是为的谁?”   她说罢真真是伤心欲绝,低头抽泣了起来,哭道,“我的心也是肉做的。”   林立渊更是无话可说,什么不喜她要与她隔着?国公夫人什么时候爱上谁家去了?京中谁不知她不喜出门,更是现在忙于三公子的婚事,也不过是召召人小坐,或去别人家小坐片刻,一柱香半个时辰的事,连膳都留不住她一顿,三公子他们不上门更是无中生有,他们小时候得空,身上无事,跟着长兄来元帅府玩耍自是可行,可现在三公子在国子监忙碌不已,便是小公子也是身在九门日日有事,岂能跟孩童时候一样常来林府?   他看向面无表情的长子,见他脸是僵的,眼神空洞,心中也是歉意翻滚,便连叹气声都叹不出来。   林杳第二日去国公府致歉,国公夫人未见着,但齐国公是见着了,他得了齐国公的一盏茶,一个拍肩,齐国公让他去,他也就走了。   之前妹妹还在,母亲想上国公府就上国公府,头几次还想着给国公夫人送句话,先打个招呼,后来她去的多了,上门进了门才说要见人,国公夫人不见她,她回来道国公夫人规矩多,又道不要应酬国公夫人也是舒服。   她是随心所欲惯了,现下把他能见的情面也给绝了,林杳也知她要是知道国公夫人连他求见都不见了,在母亲那里定是国公夫人的不是,是国公夫人冷血无情,全是她的不是……   她的事事皆有理,却让他举步唯艰。   这厢林杳回去,林夫人晚上叫了他来,勉强开口问他是不是跟人道了让他的妹妹们去国公府玩耍之事。   林杳沉默地摇了摇头。   林夫人却气得手都抖了,她把桌子拍得砰砰作响,“你这个不孝子,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她都答应了他不去问,让他去,可他是怎么对她的?   “你到底提还是未提?张了口没有?”林夫人气得把杯子往他身上砸。   所幸她手抖得厉害,茶杯在半空中落了地,热烫的茶水落在冰冷的地上,飘出了两缕极淡的热气出来。   林杳依旧沉默。   林夫人气得双眼腥红,差点掉出泪来。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才好?”林刘氏当真也是无措了,她一退再退,可儿子不当回事,她能怎么办?   “我都说了我会好好与她来往的,即便是赔小心道不是,对她毕恭毕敬,”林刘氏凄然一笑,“你看上次我去见了她,不都是一直对她笑脸相对?这样都不够,你还要我如何?你是想逼死你娘吗?”   林杳已经是听习惯了她这种话了,理都是在她这边的,不如她的意的,都是与她作对,都是不喜欢她,都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她从不想,她是为何会被人忌如蛇蝎。   “你是要逼死我啊。”他还是不说话,林刘氏抚着胸口,想不明白以前那对她恭顺亲近的儿子为何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   这当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吗?      谢慧齐这厢没见林杳,几天后见林府没有什么动静出来,说她没有松一口气也是假的——她当家这么多年,只有外面人自行说道国公府风雨的,他们可以随意编造想象,但断不能有国公府的人透出府去的,她管家严厉,这么多年不能说是没出过事,但还真没出过什么大事,要是跟林府绑在一块被人说道国公府的不是,其中要是涉及到了国公府的内情,这对她来说是不能容忍的事。   林府她之前还当是国公府的好姻亲,只是结了亲家后林家的变化说是让她瞠目结舌也不为过。   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看走了眼,这时能做的也都是亡羊补牢,她也只能寄希望于林家太太平平,可别再出什么事,连带把国公府推上风口浪尖。   不过林府的事就是如鲠在喉还不能吐出来,但于国公府毕竟也不是生死攸关,这厢她找媳妇的事也被宣扬得大了,她便又不踏出府去了,也不请人上门,就是有人想上门来也是得看对方是什么人家。   而京中热闹,她这进进出出也只是丰富了人的谈资,怅然若失的只是那几家很想进齐国公府的人家,心中依旧忐忑。   齐望是只要见过他的大人家中有女儿的都是想招他为婿,他湿润如玉又谦卑有礼,得大儒中意不说,且是休王明言的接位者,而且即便是其父齐国公与他说话都要带着三分柔意,可见他在家得宠之势,所以他是不仅得京中众夫人的满意,便连众多大人也是心喜于他,在家中也是难免要与夫人多道几句他的好处来,而在国子监就学的各大子弟一回家提起小先生来也是道他温和博学,即便是待小同窗也是诚敬有礼,从不拿身份压人,他们嘴里一提起他就是好话不断,夫人们更是对他念念不忘,惦记他得很,更是频频想与国公夫人多加来往,想从她嘴里得个肯定的话来。   比起当年与长公子说亲事的那些人家,这一次想与齐望结亲的人家多了众多诚意,就算是被人在背后被人指道说是腆着脸高攀,有几家夫人还是频频往国公府递帖子,想进府跟国公夫人说会儿话。   她们这纯粹是醉翁之意在于酒了,她们来意明显,谢慧齐也是无意的就推拒了,也不吊着人家,来的次数多的也还是拒了,也怕给了人念想,事后失望不好看。   连拒了几家人家,外面就出了国公府想给三公子找天仙的谣言,还有人道国公夫人这种婆婆不好相与,嫁进去也怕是有苦头吃。   国公夫人的名声这就又坏了起来了,乐了京中好几位夫人的心,其中尤以中王妃为最,在家露了好几天的欢颜,引得中王看她脸色好,逮着机会在她房里多歇了几日。   谢慧齐一听闻自己成了不好相与的恶婆婆也是乐,她倒是想得开,嫁进国公府真不是什么天大的好事,能享多大的福就有多大的压力,有时候压力都还要比享福大,这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进来了于己于人都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别进国公府的好,她这个恶婆婆先挡一挡,能吓走些人也是好事。   国公府不是安乐窝更不单纯,也还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的好,谢慧齐想法跟以前有了差别,三儿子回来她也是跟他深谈了一次,不再像之前那样想替他找个于世无争的了。   她跟三儿子道,“世俗一些的也不坏,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不要什么的更难得,脾气就是大点,但她比谁都知道坚守,这就是很多人都比不上了的。”   齐望哪还有什么听不出的,听她说完就挑眉道,“阿娘有看上的了?谁家的?”   ☆、第334章   谢慧齐也是笑了起来,并没有仔细说,而是道,“你哪日得空,阿娘让你看看?今日是不行了。”   齐望点点头,“孩儿会尽快。”   齐望说是尽快也真是尽快,回国子监没两天,就差下人来报说过两天就回来,只是只有半日时间。   谢慧齐听他的随从说是他帮老师亲自提笔誊写了两本书才得来的休沐,心中是心疼又骄傲,回头说给丈夫说,国公爷也是目光柔和地点了点头。   谢慧齐这厢已经是给居夫人送了帖子过去,请她隔日上门做客。   居夫人是个寡妇,其夫本也是平步青云,从外地调回京的四品文官,只是其夫回京没两年人就没了,她膝下只有一女,当时居家家族就以女不承父之名夺了她丈夫的田产庄子,后来居家族人又要霸占她们母女所住房屋,想要驱赶她们出去,居夫人当时就抛头露面找丈夫昔日同僚帮忙,反倒把族中夺去的田产庄子抢了回来。   她是个厉害的,也极会交际,为人甚是主动,所以就是在一众显贵的人家当中,还能让女儿送到了国公夫人的面前。   当然,她也是因此名声不好。   谢慧齐本对她家无意,但在有日她登一家人的门赴约时看到了她女儿,那姑娘家说起来模样也真是好看,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那姑娘家很会来事,那日她也是在别人家做客,一直不吭一声,但那日主人家奴仆手脚也是不便利,出了点小差错,也是这姑娘不动声色帮扶了过去,当日谢慧齐发现的也是凑巧,遂就把她放在了心上,尔后又出了两次有这姑娘在的场合,她就又观察了一阵。   她母亲也着实是厉害,在京中还有着好几个铺子,说是她的陪嫁,但也有人跟谢慧齐私下说这铺子还是这姑娘亲自打理,脾气还特别大,看着温婉美丽,但手段非常冷酷,对下人很是不给好脸。   有好几个夫人没少在谢慧齐面前说道这姑娘的不是,谢慧齐也是着自家人去打听了,这姑娘家是自少就打理她家的铺子,对自家伙计确也是冷若冰霜,但在谢慧齐这里也还好,在她而言,寡母幼女要是没点本事,不厉害点,怎么在居家那群想夺她们家产的族人中立足?怎么能打理好铺子?   她是看得上这家姑娘的,居母虽因有空子就占,处处跟人攀关系套交情,还算是个女掮客,给人牵线搭桥解决问题,名声差了点,但谢慧齐也顾不上这点了。   她自己当年不也是在别人眼里也是背着一身的“污点”嫁进国公府的?   这种事,只要丈夫有用,自己有心,都是可以扭转过来的。   而且居母也好,这姑娘也好,都是经了事的人,比谁都知道看人脸色,知道进退,不会给别人难堪也不会让自己难堪,真真是再合谢慧齐心意不过了。   居夫人得了国公府的相请还是头一次,一接到国公府的帖子看了一眼,她就揣到了怀里,问下人送帖子的人是不是请进了客堂,下人道是,居夫人便道,“瓜果都上,挑最好的。”   说罢就起身去了内屋,拿了个金线的荷包,装了九粒实沉的小金珠进去,亲自进了客堂打发了人。   国公府的人一握荷包就知道是什么打发了,他是个府里管事的,被夫人差来送帖子,心里也有他的思量,这时他拿了东西也没推拒,只是恭恭敬敬朝居夫人弯了腰,“我家夫人只请了您一人入府。”   居夫人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一看国公府下人的态度的话她就知道是好事,她也是笑着道,“多谢管事的走这一趟了。”   “夫人客气了,那小的告退了。”国公府管事没有久留,居夫人送了他几步,就让自家老管家夫妇带着下人送了这管事的出门。   下人们一走,她就差了身边的婆子去让小姐回家。   第二日居夫人提了两篮子的鲜果点心上了国公府,都是外面来的京中没有的新鲜东西。   国公夫人还尝了尝她带来的东西,居夫人更是笑得眼睛都弯了。   寒暄过后,谢慧齐也是直接开了口,道,“叫你来,也是因我中意你家姑娘……”   她说罢看向居夫人,居夫人居然也很是沉得住气,这时候还起身朝她福了福身,道,“承蒙夫人看重,那是小女的福气。”   谢慧齐笑着点点头,又道,“是这般的,我看得中,但也要看我儿看不看得中,明日他会着家来,我也想请你家姑娘和你到我家来小坐片刻,这事如若我儿点了头,我就会差媒人上门,如若不成……”   “如若不成,”居夫人也是想也不想笑着接了口,“我们也是多谢国公夫人给我母女俩脸面,请我们做客。”   她接得太快也太自然了,谢慧齐也是失笑不已。   “多谢夫人。”居夫人还很认真地道了谢。   她郑重其事的道谢又是让谢慧齐失笑连连,也没问居夫人道的是什么谢,就跟居夫人闲话起了家常,居夫人也是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就着她的话说道了下来。   会见机行事,也不急不可耐,很是沉得住气,谢慧齐也是对这长袖善舞的居夫人挺有好感的。   居夫人回去后就跟女儿居娉婷道了这事,居娉婷在家等了母亲半日,听到这事抚着胸口半晌没说话。   居夫人过去抱了她,女儿还算冷静,她说话却有点涩了,“不枉你我削尖了脑袋,费尽了心机了。”   “她都明白?”   “有什么是她们这种夫人看不明白的。”   居娉婷点头,抱着母亲的腰,却安抚母亲道,“我跟您说过的,国公夫人不是个会看人低的。”   “是,是。”居夫人想起今日招待她的国公夫人的温言软语,也是点了头,又低下头摸了摸女儿娇美的脸,“不说了,咱们去挑明日要穿的衣裳罢。”   居娉婷起身扶她,居夫人别过脸去,眨了眨红眼睛就又回过头,若无其事地朝女儿笑了笑,叹道,“还好之前就给你做了几身夏裳,真是赶上了。”   居娉婷听此水汪汪的大眼睛都柔了,扶着母亲轻声道,“您哪个时候忘了给我做新裳了?”   她总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京中小姐有的,她都给她了。      居家没拿架子,谢慧齐就是提了不情之请也没打算糟蹋人家闺女,所以居家母女自己悄悄上了门后,她也是特意嘱咐了下人不许声张,也没让儿子直接出来看人,她也是跟儿子说了,看得上才许出来见姑娘,看不上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齐望上了楼阁,第一眼看到了下面坐在架在溪水上的闲坐处的居娉婷也是愣了一眼。   他随从齐斌这时也是飞快看了那居小姐一眼,朝三公子小声道,“真的是个天仙小姐。”   传言夫人要给三公子找天仙真是不假。   楼阁与坐处不远,因角度的问题,齐望这里看人看得非常清楚,下面的人就很难看到他这处窗口了,他听了也是失笑,又朝那娇美鲜艳的姑娘看了一眼。   “三公子,听说是……”齐斌还没来得及细细说道这姑娘家的底细,就见他们公子已经转身往楼梯间走去了。   “去通报夫人,说我这就去。”齐望朝下面候着的下人微笑道。   “嘿。”齐斌一看主子都应了,一摸脑袋也是不说了,飞快跟了上去,也知道自己以后的主子又要多一个三公子少夫人了。   齐望很快就到,谢慧齐也是都愣了,更愣的是居夫人,居小姐倒是在飞快看了三公子一眼,见了礼后,就红着脸低下头去了。   居夫人以前是没见过三公子的,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是听说他跟国公爷长得像,她也以为是模样不差,但没料是如此俊美的少年郎,她见国公夫人都是进退得体,齐望一跟她见礼道居夫人,她却是结巴了起来,连张了好几次嘴才磕磕巴巴地道,“三,三公子,多多礼了。”   低着头的居娉婷这时也是朝他又福了福身。   齐望也是温和道,“居夫人,居姑娘也是多礼了,请坐。”   居夫人朝国公夫人望去,见国公夫人笑意吟吟地朝她点头,她也是不好意思一笑,老脸也都是红了。   再坐下,居夫人的不安就更深了,等到国公夫人没事人一般跟她说道起媒人等琐碎事来,她这老心才慢慢安稳了下来。   这厢齐望也跟坐在他身边的居姑娘开了口,他笑着问她,声音也是放得轻柔,“你要是愿意,等你下次来,我带你逛逛家中的园子,可好?”   下次来她就有身份了。   居娉婷脸上热度未褪,但还是抬起了头,朝他轻轻地点了头,还道了一声,“多谢三公子。”   见她还能说话,齐望嘴边的笑意更深了,看得居娉婷的脸更红了。   傍晚时居家母女走了,齐国公也是提早回来了些,见了三子,见儿子嘴边的笑容和眼睛的亮度他就知道这事三子是中意了。   看样子还挺喜欢的。   齐国公带了三子去了书房,与他道,“门楣是低了些,你自己要想好。”   “阿娘是怎么跟您说的?”齐望笑着问父亲,看得出来父亲是看不上居家的。   齐国公闻言轻哼了一声。   还能怎么说,不就拿她当年比?   ☆、第335章   父亲冷哼,为人子的齐望嘴边笑意加深,知趣地没就此问下去,而是道,“那阿父是何因才点的头?”   总不是母亲认了,他就点头的。   父母如何行事,齐望一向很是清楚,他阿娘有时也会偷偷跟他说父亲榆木疙瘩,气煞她也。   但这个家,终归是父亲说的算的。   齐国公也唯独对这个甚知他们夫妇心的儿子和颜悦色些了,听他一说脸色一暖,伸出手了来,“到阿父身边来。”   齐国公难得对他们这些当儿子的温柔,齐望喜出望外,自行抱着他的椅子就到他阿父身边去了。   国公府里,从来都不是长子幺儿得宠,而是三公子。   “居修是她父。”齐国公开了口。   这一点,齐望得知姑娘姓居,且父亡之后心中是有所猜测的,全朝廷如有他母亲看得上的,还能姓居且亡的,也只有大古史第一卷的主笔居修了。   居学士在修第一卷末时英年早逝,而翰林院只有大学士能编修的大古史修到如今也没修完,还需好几年,休王爷也是亲手在做大古史的审编,齐望没少帮他打下手,也需字字过目,当然再知道居修是谁不过。   “孩儿心中也是有在猜。”齐望点头道,没觉奇怪,他也算是猜对了。   “那姑娘也是学腹五车,说是打知道说话起就识字了,对她父所著之书也了如指掌。”齐国公摸着儿子的头淡道。   就这点而言,京中没有谁家姑娘能及上她。   齐望又笑了起来,点头道,“知道了。”   他是要国子监为任的,休王爷手中所管史学之一块也会由他来继承接管,有一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妻子,确实比什么都强。   “门楣是低了点,”齐国公略一沉吟,又道,“但胜在出淤泥而不染,意坚志笃。”   齐望略了不解,看着父亲。   “这些年来没有居修,她们母女俩还能自行攒下了份家业不说,还能掣肘身边的那几个官员与族中,对她们母女动弹不得,这年些也算是清白,你阿娘道这已很是难能可贵了,”齐国公怀抱着三子,简言了一下居家母女现今所做之事,又道,“你阿娘是看中了那姑娘家的狠劲,有她帮衬着,你日后的事就少一半。”   不像他长兄,那事儿没少不说,多一半倒是有了。   “那阿娘还是找了个我所想的。”齐望又笑了起来。   儿子老笑个不停,齐国公也知他喜悦,便低目看中怀中三子。   齐望也是笑着点头,“孩儿中意得很。”   齐国公摇摇头,“究竟是身份低了。”   会有不少说道的。   “不低的,娶不对,也是祸事,”齐望倒是想得开,“还是摆不脱的祸事。”   他也是只要女子聪明即可,于他们家来说,除了皇家,谁家身份高都高不过他们家去,他也是被人安排着见过不少同窗家的姑娘,他也是知道这些姑娘家还没嫁进来,就已经开始想着嫁过来要得什么了,且不只她一个人想,而是全家人都在想,想着怎么拿捏他,怎么拿捏国公府,当然也有只想结两姓之好的,于他人来说也是良配,要是娶过来能相敬为宾过一辈子也是好,但他怕的是娶进来,身为国公府媳妇的妻子却难适应国公府。   国公府不是龙潭虎穴,但确也不是一般人能呆得下去的,连他们家下人都通透的事情当主子的人都看不透,如何能在这个家好好活着。   痴傻愚笨,木纳呆板都是不行的,担不了事也是不行,进来了也是受罪。   国公府门楣是大,但也不是杵在京城中让人进来光享福的。   “嗯。”齐国公也有他的考量,到此居家也是定下来了,他也没太多话要说了。   齐璞出京,三子定了个家世低的,小儿子要是娶了家臣之女也行,齐国公也着实大出了风头好几年,这时候该由别家大放异彩了。   他们家如日中天好长一段时日了,也该潜下来往下沉一沉了,挫挫自家的锐气,比长年势不可挡产出来的盛气凌人要好些。   “别的都是假的,”齐国公也是拍了拍三儿子的肩,淡道,“国子监和翰林院最后落在谁手中才是真的。”   他年纪还小,时间还长,身份不低又被委以重任,依他的聪明,他知道该怎么用好他的同窗和学生。   齐望这次收了笑意,眼神却因此更深遂了起来,“孩儿心中明白。”   实权才是国公府在这个京城中能一直能屹立不倒下去的原因。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国公府跟居家婚事一定,京城的人就没谁不知道国公府三公子的婚配了。   居夫人也是行事果断,一得了国公府的点头,就在短短半月之间在国公府提亲之前,本誓死不过继的她很快在居家族中子孙当中挑了个人过继到了膝下,且是族长之孙,没两天她就托家人到处告罪,说居家已有继承人,她从此关门教子,不再踏出家门行事。   居家族长那边,哪怕因她分了一半的家产给了女儿当嫁妆,但居家女嫁的是谁?孙子过继到了她膝下,那居娉婷就是他的亲姐,族长也没图一时眼前之利,把这事全权应允了下来,一反之前跟居家母女势不两立之态,答应婚事一定,如有问题就站到母女身后充当支盾。   果然就是婚事定得低调,京城一知国公府定了个“孤女”,全城哗然,但居家在京城也是百年之家,不算是显贵的家族,但根扎得还是相当深的,族中有人,这时候知道家中出了个显贵女,也知族长之孙也到了居夫人膝下,当下顾不上之前跟居家母女的抢夺之仇了,遇到哗然者,也能上前跟人呛声,理论一翻。   本来居家母女之前也是与他们争得死去活来早已成仇,这时势态一转,居家母女也是被他们说成了品性高洁,会当家过日子的贞妇烈女。   居家族人口风一改,赞叹居家母女的居然也是有了。   居夫人早前在过继当天就祭了这些年买下的千亩良田到了公中,她不能只给了族长好处,却不给族人好处,此时她家产除了给女儿留下当陪嫁的,她也算得上孑然一身了。   之前母女俩一心为以后铺落,日夜商量对策,国公府真上门来提亲,她们是欣喜,但也还是为以后之事紧绷着,直等到族中依约所言都站在了她们身后,母女俩才算是稍微松了口气,把心略略缓了下来。   但母女俩多年未雨绸缪习惯了,尤其居娉婷,别家的闺女儿时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她就头顶孝衣送别父亲了,别家的闺女跟父母闹别扭的时候,她是跟着母亲跟族人对抗急家产了,别家的闺女都在想着要穿什么新衣裳,得什么新鲜东西时,她就开始想母亲跟她的以后了,四处奔波置产,以防万一了,现下就是她得了个好夫家,眼前的忧虑暂缓,她也没停下来,而是把母亲当年自己的陪葬从她的嫁妆单子里划了出来,打算托人去离京城不远一点的地方买下田产,起个庄子出来。   买产起庄子费的事多,但划算出来能省不少钱。   先前因跟族中和族长在她们的家业,东西还不算是她们母女的,居娉婷也没算,现下这些事算是定了,她便划算了起来。   母女俩这么多年皆是有商有量,居母见女儿还要划嫁妆,也是摇头,“都说了,阿娘用不着,都给你。”   “握在你手中的才是你的。”居娉婷不以为然,还在自己的嫁妆单子里找她用不着,但她母亲可以用的。   “你又不会不管阿娘。”   居娉婷从嫁妆册子上抬了头,水汪汪的眼睛一片清澈。   居母被她看得心都要碎了。   她是做了不成女儿拖累的打算的,女儿总算嫁了个衬得上她脑瓜子和容貌的人家,她后面半辈子也就满足了,哪可能再给女儿拖后腿。   国公府是好人家,但也门禁森严,别人家不讲的规矩在他们家那是死规矩,别人家讲的死规矩在他们家就未必然以了,这等人家进去了说要步步小心也不为过,她以后还能再见女儿几次?   不见才是对她是最好的。   母亲躲开了自己的眼睛,居娉婷也是一笑,又低下头寻思着要在出嫁之前给她母亲备妥的。   她连以后的自己都不太信,更别论信过继的弟弟会送她母亲的终了,人生如白云苍狗,变幻无常,握在人自己手中的不管多少,到时能救自己一命就行。   多做点准备也是好的。   “进去了,你心要诚些……”居夫人知道女儿性情坚硬如石,她认定的,谁也难以改变她,她也很难去说道女儿这点不好,因为是因着女儿的坚定,她才撑起了腰,她们母女才能把那么多的难关咬着牙熬了过来,但过刚折易,她就没见过几个喜欢女人主意大的男人,“你嫁进去了就是他们家的人,你也是见过他们家的三公子的,那般的品性,怕是会喜欢温柔些的姑娘。”   本对母亲先前之话无动于衷的居娉婷这时眼睛定在了手上的册子上,久久无声。   尔后,她苦笑着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看起了册子,嘴间涩然道,“母娘放心,女儿会注意的。”   如果这能让他多欢喜她一点,她会做到的。   ☆、第336章   谢慧齐这厢早做好了被人风言风语的准备。   说来古往今来民众之嘴是最难堵的,也早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但实际上是只要是当君王的别荒淫过度,当臣子的不做事还找事,都别只光享福不尽义务,别激起滔天的民愤,让群起而攻之,一般情况下上位者的倒下也只是政系派别之间的胜败之争,跟民众没有太大的关系,被说也只是被说而已,被说了出事,不过是民众当了一回别人手中的刀子,到底还是自身本身脚跟有没有站稳与否之事。   国公府现在的脚跟还是稳的,遂只是被人说说嘴,只要不扯到正事上伤及国公府的根本,她也当是无视的。   她也做好了帮居家母女一把的准备,她也是想到了跟居家族人那边通气,让他们跟居家母女和缓下来,她好处都给人准备好了,没想到居家母女早做了,也是着实惊讶了一把,回头说给国公爷一听,国公爷还颔了下首。   见他点了头,谢慧齐也是舒了口气。   国公爷这个人可不是个一视同仁的,当年她无父无母,与他来说是恰恰好,现在居家姑娘无父,与他而言是家底薄了,配不上他聪慧至极的三子了,这心偏得她都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虽然家事是她的事,媳妇嫁进来天天见的人也是她,丈夫也不会怎么管,但谢慧齐还是觉得一碗水尽量端平点好——长媳就因她是林元帅之女之因,丈夫对她一开始皆是点头的,去给林府下聘,还张口让她给了两件国公府的宝贝。   轮到次媳,他不张口给点重要的也是正常,国公府从一开始就长次分明,次媳当然与长媳不同,但他老挺不满居家姑娘的,这就有点过了。   居家姑娘也是及笄半年了,谢慧齐想着今年完成纳征,请期把日子定在明年三月,她这边请了休王出马做媒人,怕休王名头太大,居家母女那边在他上门请期之时不答应也会答应,还私下派人去过问了一句,居夫人那边也是应得极快,管事婆子回来报说居夫人当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老休王前去了居家请期,居家那边得知他要来,族长也是带了人来请安,场面也甚是其乐融融。   有了休王当媒人,居家那边的心思也是定得妥妥,更是自行维护起居家母女的名声来了。   居家先前出了居修本是喜事,可是居修从小埋于学海,是个书呆子,只知道念书连族人都认不全,与族人并不亲近,后来他少时就一举得中,官途坦荡,可族人连见他一眼都难,说是忙碌,不过倒是每年要给族中送不少书,居修在族中还是有些名望的,只是他一死,膝下又只有一女,他身后那些东西都是实在的,居家族人觉得那是他们居家的东西,遂也跟居家母女争了好多年的你死我活,但也没在这母女下讨着什么便宜,可今昔不同往日了,居家族中现在最有出息的大官目前为止也只是个从三品大员,还是个实权不是太大的散官通奉大夫,跟居家祖上曾出过的手掌大权的一品大员差得甚远去了,有了国公府这棵大树,他们居家再往上走一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一个家族为同一件事拧成一股神来,一心想往上走,这力量也是可怕,居家也是举全族人之力,以那通奉大夫为首定策,全族人也是不动声色地给居家母女按上了众多的美名,居家老族长更是自己退了一步,跟居夫人道了谦,说是他为老迂腐,为难了她们母女许多年……   居家老族长也是下得了狠心,把过错揽到了他这个老头子的人身上,也是让人无言。   居家定策的定策,揽错的揽错,在外美言的美言,这举动大得连齐国公那都知道了,回头跟国公夫提了一句。   “他们家倒是齐心。”   谢慧齐见他略有所思,也是笑道,“这下不嫌家底薄了罢?”   这身后也是有人的。   “呵。”见夫人这般说道,齐国公也是笑了一声,挑眉看向她,见她也笑意吟吟看着他不动,他也是有些无奈了,“到底是谁偏心?”   谢慧齐反过手来握住了他捏着她的手,双手握了他的手,十指与他五指交叉,把他包得严严密密的,嘴里道,“是骡子是马,要溜了才知道,我也不是偏心,但我们对她也不能太失偏颇了。”   日子都请了,迎亲的时间已定,聘礼也是下了,国公府给的聘礼与京中提亲的富贵人家相比那自是不低,但与长媳相比,差别甚大。   谢慧齐给居家的聘礼规格定的都是一等人家给次子娶媳的规格,没超出什么来,原本想多加两样也因丈夫的不以为然没加了。   当年娶长媳,是高于别人家娶长媳的。   谢慧齐也不是觉得给次媳实际上的东西少了,少不少的其实无关紧要,等她进了门,三子手里的那就是他们两口子的,那是别人家想比都比不了的,三子手里的东西可不少,她在意的是丈夫对次媳的态度反而更苛于长媳。   “怎么就有失偏颇了?”齐君昀看着他们的手,有点心不在焉。   谢慧齐只笑着看他,不说话。   齐君昀被她看得也是失笑,最终还是不以为然道,“长媳是璞儿自己的事,当年我们也是与他说了,我们给了他身份和他要的小国公爷的权利,他立不起我们给的国公府,那就是他的无能,我们已做了我们能做的,他成败如何是他的事,他有国公府,但也只有国公府是他的,他的弟弟妹妹不是,望儿有他自己的成败,有他自己的家,当年你把家业一分为几,不也是这般想的?”   “他们是兄弟,”见她不语,齐君昀垂首亲了亲她的发,淡道,“他们以后的功绩就像他们的长幼有别一样,谁高谁低,现下是说不清的……”   说到这,他突然顿了下来,谢慧齐却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她家国公爷对三子是一直也是寄予了厚望的,但什么时候对他寄予的厚望不比他的长兄少,甚至超过他的长兄了?以至于他对三媳这么苛刻?   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他明明最重长幼之分。   谢慧齐抬起头直视着他,脸上眼睛都再也找不到上一刻的笑意了。   齐君昀干脆抽出了手,拦了她的眼睛。   谢慧齐的心此时猛地为长子抽疼了一下。   “你没跟他说过罢?”她闭着眼睛问,声音都哑了。   “未。”   “他还小。”谢慧齐忍不住为儿子说了一句。   “不小了。”齐君昀淡淡道,对妻子的话更是不以为然。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足够明白他,他不说她也总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对孩子们她还是心太软了。   他对长子付出了众多心血,但长子还是太多情了,还不如一个人在深宫中自己摸爬着长大的皇帝,他还是有一点失望的。   皇帝他对他们的女儿也情意不假,对国公府也是颇多铺就,说是恩重如天也不为过,但是国公府也确也为他所用,连女儿都自己心甘情愿地搭进去了。   现在的整个朝廷,就是沉弦在世时想要的朝廷,即使是他现在手握大权,最终也越不过皇帝一点半点去,这个天下,现在是皇帝一个人手中握着的朱笔说了算的,他现在也单单只是为他掌管百臣的一个首相。   不过几年,沉弦年幼的儿子就替他做到了他生前未做到的——与现在的皇帝相比,齐君昀是觉得在他们夫妇手中的长子太弱了,弱得连他的半分也没学去。   付诸多年心血,回头突然一望,儿子竟不如他半分,有人却远远领先于他,他心中是有了另一番思量的。   “你也知道他自来格外看重你是怎么想的,别伤他。”谢慧齐苦笑了起来,他们日夜相伴,她这时候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太后知后觉了一些。   “不伤他,”齐君昀见她都伤心了起来,伸开手把她的脑袋按到了胸前,抱着她淡道,“但你也不能再与以前一样,什么事都为他做。”   “我未……”   “你有,”齐君昀没让她抬头,死死按住她的脑袋道,“以后不要老回他的信,儿女情长过重对他不是好事。”   谢慧齐被他按着不能动,听了这话心中着实不好过。   齐君昀抱着明显伤心了的夫人还是无动于衷,颇有些冷酷地道,“我们为他所做的够多的了,我们不能再明则顺实则害了,你还是还得听我的,别什么都给他们,老给他们留后路可退,那当我们死了,你让你儿子们退到哪去?”   他当然会让他们的长子立起来,次子也还是会另立门户,要不然,他们没头脑的小儿子谁来护?他们的女儿最后还能不能回到他们身边来了?   这些都是齐君昀不想与她明说的。   谢慧齐这时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苦笑着叹了口气。   她听出了他的失望,也听出了他对他自己的失望——儿子也是他亲手教导的,不如他意,他心里也不好受。   他没怪她,也已是心疼她了。   听到她的叹气声,齐君昀低下了头,他的手松了松,怀里的人也抬了起了头来。   “我知道了,都听你的。”谢慧齐点了头,轻叹了口气,“反正我都听你的,只是之前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一时之间突然知道吓着了。”   “嗯。”齐君昀脸色缓和了下来,摸着她的脸轻嗯了一声。   她于他确实是好的,但最好的是她从始至终的不离不弃。   “也是好的,”知道了他想把三儿子立出府去的意思,谢慧齐惊吓过后心反而平了,问他,“望儿是早立还是晚立?怎么个立法,你跟我说说。”   ☆、第337章   于丈夫而言,他不想把鸡蛋全放到一个篮子里,于谢慧齐而言这次她跟丈夫的意思也差不多,但还是有别于他的。   在这个往往举全家全族之力托举一人的年头,丈夫所做决定非同寻常,而她赞成不仅仅是她身为他的伴侣要站在他身边,另一半,也是她自己很想。   当然她与丈夫对长子的看法不同,她不觉得长子真会让他们失望,璞儿已不是寻常人能比,但丈夫失望她也在惊讶过后也觉得可以算作正常,他自来对长子的要求甚过于另两个儿子。   失望也能算是好事,还有进一步的空间,谢慧齐也不觉得现在的长子能好好继承国公府。   谢慧齐一下子思绪万千,但心在片刻之内非常稳。   她是长子的母亲,同样也是另外三个儿女的母亲。   之前她做主替他们分家,就已经有了点这个意思。   在她这里,她的儿女们每个都能展开他们的翅膀,所以女儿要去宫中,她不情愿也依了,但他们也该为自己的决定担负后果,就如女儿最后结果如何,她作为母亲就算伤心也认了。   儿女们长大,就该有他们自己人生,每个人为自己负责,而不是把命运寄托在同一个人身上——她知道长子也乐于承担这种责任,他父亲说他儿女情长,谢慧齐却没觉得他会让国公府成为他儿女情长的陪葬品,长子打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只光享福不尽义务的人,但在她这里,如果有儿女,但凡任何一个儿女的成就如果都能不逊于他,她都不会让他们屈就。   现在丈夫都张了嘴,她虽还是担心大儿知道他们的决定会伤心于他们对于他的寄望不高,但她脑子里已经开始在想以后的事了。   她神态沉稳,齐君昀也看得出来她脑子里已经在做关于以后的决策了,不由又看了她好几眼,看得脑子里一堆事的国公夫人朝他眨了眨眼。   “嗯?”她微有不解。   齐君昀却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脸颊。   他之前想的不对,她可贵的从来不是她的不离不弃,而是她跟得上他,他说要往前再走一走,她那头就已经开始想路要怎么个走法了。   “你怎么想的?”齐君昀不忙着怎么说了,反问她。   谢慧齐很多时候都会顺着他,但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关键时候她从不模糊自己的看法,要不模糊得久了就不会正视她的诉求,话语权都是要经由表达才有的,这时她想了想也道,“无需明言分家,家早就分了,望儿十二年及冠,算下来还有三年多,及冠就出府去住,也有个名目。”   齐君昀又笑了起来。   见他笑得眼睛都柔和了,谢慧齐略一扬了扬柳叶眉,“怎么?”   齐君昀笑了好久才道,“与为夫想的一致。”   谢慧齐微一愣,嘴角也是略略一翘,但摇了摇头,道,“璞儿那时还回不来罢?”   他此去历练,最少也是五七年载的事情。   “更好,”齐君昀淡道,“他回来就知道什么叫做物是人非了。”   他不出色,就也别怪有人赶到他的前头去。   就如国公府要是无人,他也得接受有朝一日他的子孙要被人鱼肉的结果,这世上的高处从来都不是留给弱者站的。   谢慧齐翘翘嘴,没出声。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往长子的心口捅一刀,但如他父亲所说,也好,他得接受世道从来不会全如人所愿,哪怕是她这个当母亲的,也不可能一直都把他捧手心里头。      国公府定了居家女,京城中最爱说道国公夫人不是的两个王妃也是没少狠狠嘲笑国公夫人眼界不行的。   谢慧齐这日见了齐国公看重的弟子徐明观的母亲,徐母刚到京城上门拜谢,还说了些令她觉得惊讶的话来。   其子看上了中王妃家的小女儿,眼看就要外地就任,他就请了母亲上京说亲,徐家因他说有要事要请父母进京处置,徐母快马加鞭进京,听他说是要求娶中王郡主,心下还忐忑,觉得他们家怕是还娶不上这等的高门贵女,又回头着人把消息一打探清楚,知道了中王妃跟国公夫人水火不容,差点被儿子气死,但她也是糊涂,禁不住疼爱的长子苦苦哀求和她那唯长子令是从的武夫丈夫可怜巴巴的眼神,也是硬着头皮就来了国公府。   第一次见面就说起了儿子看上中王府小郡主之事,徐母也是尴尬得无地自容,心里也是叫苦不迭,怕国公府自此对眼高顶的儿子有所成见。   谢慧齐听了确实惊讶,见徐夫人坐立不安,也是失笑。   看样子徐夫人也是知道的,但还是来了,话也是说了,哪怕看她自己都不赞成呢。   徐夫人是个温婉得体的夫人,说话都细声细气的,这是也是把罪过都往自己身上揽,看着地上道,“也是妾身心大,觉着人家郡主好,哪怕是高攀也是日想夜想,就斗胆想请国公夫人能替我们家做了这个媒。”   徐夫人嘴里是这般说,心里却是一片哀嚎,她就从来不明白长子所想,这时候就更不明白他非要国公夫人作这个媒了。   别人说她儿子聪明,但她老觉得万般他脑袋从小就怪怪的。   “那我去说说。”谢慧齐见徐夫人脑袋都要低到腰了,也是笑着点了头。   “呃,呃?”徐夫人木木愣愣地抬起头,呃了两声才张大眼睛,心里嘀咕着怎么这次又如怪儿子所愿了,回国公夫人的话都回得慢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欣喜若狂但还是一脸不明所以地朝国公夫人道谢。   努力交际,说得一口漂亮官话的徐夫人听国公夫人说了几句就昏昏乎乎地走了,走的时候还小媳妇似的一步三回头,朝国公夫人笑了又笑,谢慧齐被她逗得差点乐出声来。   谢慧齐这边倒不糊涂,回头国公爷一回来,她就问起了这事。   齐君昀这几日忙,回来也是歇息,脑袋放得很空,由着她照顾,这时她问才想起来,道,“已跟我说过了。”   “你点头了?”   齐君昀看她。   不点头他们家能来?   “为何?”   谢慧齐还没弄清楚,便问了声。   “要给中王他们点甜头,但不能给的太大。”齐君昀简言道。   “谁的意思?”   “皆有。”齐君昀知道她问的是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还是说是他们这些人商量出的结果。   见她看着他,他便又多道了几句,“现在连寒门子弟都用上了,却畏皇亲贵胄如蛇虎,多有不妥。”   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分不到羹的皇亲贵胄要是铁了心闹事,手动一动,只会比下面的人闹的事添的堵要大。   他提了两句,谢慧齐略一想就明白了,这是要托几家上来的时候了,她也是笑了,“不知道中王妃见着了我要怎么想……”   为免中王妃不见她,谢慧齐让麦姑去递的帖子,麦姑送完帖子回来一见主子,听主子捉狭地问她中王妃见不见她,她也是好笑,“见呢,中王妃还问您最近身体好不好呢。”   “问得不勉强罢?”谢慧齐笑意吟吟。   麦姑仔细回忆了下,摇头道,“不勉强。”   男人的事归男人,女人们相处也自有她们的一套,中王妃可不是个扭扭捏捏的,国公夫人一来她也是大门门前就相迎了,只是脸色还是冷若冰霜,谢慧齐偏过头去看她,也是只见她的两个鼻孔。   等到坐下相谈,中王妃淡淡道,“多谢你先相告。”   说着等丫鬟的茶一放下,她抬了手,把杯子往国公夫人那边推了推,算是纡尊降贵地道了谢。   “那王妃可是满意?”谢慧齐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嗯。”消息一递,徐家不算被查了个底朝天,但中王府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中王妃也知道跟国公夫人这种人说话就算是藏着掖着也不过是跟她虚耗时日,你拖,这老母狐狸比谁更知道怎么拖,她在人到之前早把今日要说的话,怎么个说法也想了个明白,这时便道,“那晚生是真得你府看重?”   “我倒没真过本人,说样貌倒是极好……”   “我们王府是挑夫婿,不是挑媳妇。”中王妃听了一句废话,嘴又毒了起来。   “是得国公爷看重,”谢慧齐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也是无奈,看着中王妃道,“你应该也是听说了去年我府大宴闹出的事。”   当时为争徐明观为婿,不仅国公府的亲戚家争了,别家也是精彩。   “嗯。”得了句准话,中王妃就把更难听的话咽下了,想了想觉得自己对国公夫人脸色也是不太好,便勉强一笑与她道,“天贶节我们皇族要去长寿观上香,在山上摆了福宴,国公夫人可要一道前去?”   大忻也有天贶节,也是赐福节,但与谢慧齐前世所知的那个六月六天贶节还是很不同的,她所知的那个天贶节是女儿回娘家的一个日子,忻朝的不仅是日子略迟了半月不说,喻意也是有了另外的意思,忻朝的天贶节是家中所有女性出门上道观上香,然后登高接受天意祝福的一个日子。   于谢慧齐所理解,这是一个她所处的这个时空女性朝外放风的一个好日子。   中王妃这是朝她示好,但每年的天贶节谢慧齐都是国公爷陪她过的,她的风不好放,还是得被男人盯得死死的,这时便淡道,“多谢中王妃相请,我就不去了,想来你和阳王妃她们之间也是多容不下一个我了。”   中王妃刹那喉间一哽,被她也是堵得说不出话来,缓了一会才朝国公夫人瞪眼,但缓过来了自己也是觉得好笑。   可不是容不下?她跟阳王妃一见面就得唇枪舌剑,再来一个不是善者的国公夫人,也是太挤。   ☆、第338章   中王妃习惯冷若冰霜示人,即便是想笑脸上也是找不出丝毫痕迹来。   谢慧齐被她瞪了一眼,也不以为忤,一会中王妃若无其事拿杯子喝茶,她也举起了杯子,道,“那我是能做王妃家的这个媒了?”   中王妃颔颔首,架子甚大。   但谢慧齐还是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就是两家有势高势低之分,至少她们智商跟理解力是在同一根线上,层次是相同的,说一句话至少能懂一句,不像不是一个类的人,说十句也未必能懂你一个字。   “劳烦你走一趟了。”中王妃想着日后还要跟她打交道,客气话又多说了一句。   谢慧齐淡笑着颔颔首,两人也着实不是有交情的人,她便道,“我跟徐家那边说,回头王妃若是不嫌弃,还请来我府里小坐片刻,那日我也请徐夫人来,有什么话,你俩当面说?”   谢慧齐做了个媒,但没想着什么事都揽身上,由着这两家自己来就好。   中王妃一听果然甚是满意,当下脸色就很好地点了下头,“那就多谢您了。”   中王妃总算客气了些,国公夫人略一撂茶杯,她就知道她要走,随着国公夫人起身就起了身,送了她到大门口,又拿过丫鬟手中的东西给了谢慧齐,“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谢慧齐也就笑纳了,也给了中王妃个笑模样,“中王若是哪日得空,也还请上门小坐片刻,与我家国公爷喝两盅清茶。”   中王妃又抬起下巴点了点,谢慧齐转身欲要走,她一时也没按捺住好奇心,问谢慧齐,“你们家国公爷确是被你管得不能喝酒?”   连请人上门都说是喝清茶。   谢慧齐没料她这般问,心中好笑,面上却没露神情,也是只额了下首。   “怎么管的?”中王妃问。   “我听说中王要进王妃的房,还得提前半月递话……”国公夫人悠悠地道。   中王妃毫不犹豫地瞪了她一眼,国公夫人依旧淡然。   “送客!”中王妃最终是下巴一抬,又拿鼻孔看人了。   在下人的相请下,国公夫人从善如流地出了门,上了马车后才露出个笑模样来。   中王妃则是中王府的大门一关,她就冷哼了一声,“我就说了,我就跟这种人处不来!”   中王妃身边得力的老家人在心里叹气,她侍候了王妃半辈子,就没见王妃跟谁处得来过,还好她王妃当得称职,又会生孩子,王爷来一趟房里她就能怀一个,要不然位置哪能坐得这般牢。      谢慧齐作了中王妃那个媒,这事一成,没多久阳王妃就给她送帖子了,她没去阳王府做客,但私下里让三子多跟阳王世子多来往来往。   果不其然,阳王府那边风平浪静。   中王妃再来跟她说道起跟徐家请期的事,一见她就毫不犹豫地给了这只母狐狸一白眼,她也总算是有点明白这老母狐狸这些年是怎么当的家的了。   谢慧齐就没见过中王妃给过她什么特别好的脸色,可以说是中王妃是见谁都没好脸色,谁也不喜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遂她见中王妃也皆是冷淡有加,即便她是习惯以温婉示人。   哪想中王妃自己是个冷脸,也喜欢别人冷脸,有着徐家的事在身,她来国公府还来得挺为频繁,帖子时不时就递,来都是有事,谢慧齐就是想拒她都不好拒。   中王妃对国公夫人的冷淡也真是满意,她从小就是个不喜跟人说话,爱自己呆着的,现在年纪大了,也厌了一个人呆着,觉得多一个人也是好,但她还是不喜欢人多嘴,一块儿干坐着就好,国公夫人这假惺惺的现在不假惺惺了,也是有点好的,她不说话这人也不会没话找话,干坐一会就赶她走,她也不是没事能在别人家呆许久的,坐一会也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等期都请了,王府都要准备嫁女儿了,中王妃还时不时往国公府里跑,谢慧齐见中王妃颇有把她当老年闺中密友的趋势,头疼不已。   但中王妃确也不是个闹的,有事就说事,没事坐坐,顶多喝两杯茶就走,着实也碍不着什么事,谢慧齐也只能随她去了。   结果中王妃来得频繁,阳王妃非要来凑热闹不可,挑中王妃不来的时候她在来,知道国公夫人不见,她是干脆人到了帖子才到,国公夫人绞尽脑汁拒她,阳王妃就坐国公街大门口的阳王府马车上悠悠地道,“忙?那忙吧,我就在这车上等她忙完,什么时候忙完,什么时候见我就是。”   来三次,三次都是这措辞。   谢慧齐也是怕了她了,但阳王妃这人也是太会拿捏尺度,等半天进来也不生气,半杯茶都没喝完,客客气气地跟你道别,改天就又来了。   有一天终于出事,先是阳王妃到,中王妃也随即就到了,中王妃是气势汹汹来的,她是知道阳王妃来了,人到了就对国公府的门人道国公夫人今日若是不见她,只见阳王妃的话,她就跟她势不两立,谢慧齐早知道事儿要大,这日来了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等两巨头一碰面,在珠玉院吵起来,两个王妃叉着腰对骂,听她们吵三岁时怎么结的冤,谁抢了谁手中的花冠戴了至今都还是罪不可恕,罪该万死,她还是实足瞠目结舌了一番。   她诧异得要到地上找眼珠子,中王妃跟阳王妃一看她还敢发愣,两人齐齐把炮火对上了她,骂她没见识,没眼界力,把谢慧齐从少女时候不合规矩就进国公府的旧事,还有这些年在外头所传的传言都纷纷拿出来说了一遍,说到末了,两人战斗力还是十足,又撇下了谢慧齐,两人又你一句“你又好到哪里去”,她一句“你就不看看你自个儿那疯脸,疯婆子”,就又吵了起来,这次战况更是猛烈,连中王妃跟阳王妃的身边人都没挺住,本在门边的人都退到门外去了。   两人吵完,气唬唬地跟国公夫人相互之间行个礼就当个招呼就走了,话都没多讲一句,只是当晚两王府的人就送了赔礼来,谢慧齐听了被堵得通不了气,生怕她们改天还要再来。   她一点也不想跟这两个王妃做朋友,她还是喜欢以前那样,大家各自呆在各自的家中,隔空对骂,她不参与就好。   还好这顿吵完,两王妃过了一个月有余都没登门,再上门时,她们上次吵架的余音也是散得差不多了,在她们找事上门后,谢慧齐一心软,就又开始见她们了。   这厢很快就进入了冬季,林府那头是林杳的长子耳朵已能听进消息,林家长媳又怀了一胎,林府最近也是安安静静的,此前七月林夫人生辰时也是找了人上府告罪,说林夫人身体抱恙,就无法设宴招待国公夫人了,这事便没了,听到林家长媳又怀了一胎,她也是着人送了些补药上门。   林杳的长子最终是余小英动针治好的,他所用之药难寻,也是谢慧齐这头差人去寻来的,这事她做了也没说,但林杳那头可能知道点什么,小年那天给国公府送年礼,他给谢慧齐磕了好几个头,那头磕得有点多。   谢慧齐也受了,对这些事提也未提,就当此头一磕,前事皆了。   这年小年过得甚是祥和,于谢慧齐最大的欣喜是推了又推,足足推迟了大半年才回来的谢二郎带着谢由回来了,父子俩带了众多东西回来,大半都是她的,把谢慧齐弄得欢喜不已。   到她这个年纪,还有让人把她这般放在心上,这已是她人生至今最大的获得了。   谢晋平是小年后才回的京城,在国公府呆了两日就带了谢由回谢府,等到大年三十一过,独臂大侠又领了谢由回来跟国公府的小孩儿玩,谢由老大不高兴的,但还是乖乖听父亲的话跟国公府的小孩子们玩了半天,回头又在谢慧齐的跟前呆了两天,就又跟着他的三哥小哥出门见人去了。   这次大年初二中王妃跟阳王妃相继都来了一趟,居夫人也是来了,林家的林家长媳也是来了,还有国公府众多门臣夫人皆都有来,呆在谢慧齐跟前的谢由得了不少礼,晚上被谢慧齐拉着手带到了她给他准备的库房里放了进去,过了几日,喝醉酒的谢二郎来国公府歇息,被儿子拉到了他的库房里,挑了半天挑出个礼物来才让谢由放了出库房。   谢二郎也是跟家姐说从以后留在京里不走了,过年他呆在国公府,初六那天齐奚回来,他私下给了齐奚一瓶丹药。   齐奚脸色很好,很是娇艳,她越长越开,清丽无双,两颊总是艳红的她比她母亲当年还要多了几分艳丽,艳得不同寻常。   齐奚拿了药笑个不停,最后却问小舅父他们还能不能留个后,问得谢晋平苦笑不已。   命都搭上了,还想着给他留后。   平哀帝早注定无子,能有命都是她擅作主张度了他的毒气过来,两个人怎么可能还有孩子?就是现在她断了与他在一起,身子已经折损了的她也是注定无后了,便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孩子,只能给你们两个人多拖两年,舅父也只能做到这步了。”谢晋平摸了摸外甥女的头发,朝她淡道。   他竭尽了全力,也只能让他们多活两年,也让他姐姐晚伤心两年。   个中内情谢慧齐却是不知道的,她看女儿脸色甚好,人娇美如花不说,眉目间的风情也是出来了,这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见女儿欢喜,皇帝也是身体甚好,她心中也是高兴,也觉只要没到那步,万事皆有可能,也许今日觉得绝望的事,再过两年,可能命运又是另一番景象,大家也许都能皆大欢喜。   现在朝廷百花齐放,不跟先帝在世和过世的前几年那样是齐家一家独大,长子不在京,次子在休王名下还没到他出头的时候,齐家势头只会越来低,存在感越来越淡,谢慧齐这时候都欣喜于丈夫的英明,让齐家淡化在了现在势头很强的几大家之后,而皇帝对朝廷的掌控非常牢稳,他名声又圣德,这两年已经跟之前的形势完全不一样了,就是女儿嫁他,想来于齐国公府也无大患之忧。   她想得甚好,在女儿离去这夜忍不住跟丈夫提了一嘴,得来的只是齐国公一言不发的沉默。   ☆、第339章   “爷?”见他沉默,国公夫人又叫了他一声。   “且看以后。”齐君昀还是骗了她一些,很多事不是能说与她听的,她虽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她还是过于黑白分明了。   谢慧齐这厢自己想想,觉得也是,世事发展岂是一人之力能预料的,便也点头,道,“知道了。”   但又还是忍不住说,“他们要是能一直欢喜下去,也是真好。”   齐君昀笑笑不语,等她睡去后,他睁开眼,就着屋头壁灯那点昏淡的光用视线轻抚着她的脸,久久未动。   她少时命坎坷,倒也还是能从容不迫,虽有惊慌失措之时,给她一点时间,她也就缓过来了,只是她到底还是太重情了,母亲们逝世,她过了好几年才不再恍惚,不再有脚步朝青阳院走去请安之举,要是等到没有了女儿那天,她该有多伤心欲绝。   这正月还没过,皇帝就开始上朝了,国公爷也还是跟以前那样事多,但京中说道他的人少了,不少年轻又惊才绝艳的人成了老百姓口中口口相传的传奇。   三月国公府娶媳妇,中王妃跟阳王妃都来帮忙,中王妃此时也是见了居娉婷,回头悄悄跟国公夫人道,“我觉得她面善。”   谢慧齐哭笑不得,但也大概能明了中王妃喜欢居家姑娘的原因,这两人都是外表看着有点不好处,但骨子里刚硬,且不是没有心计之人。   她与中王妃来往的多了,觉得她与沉稳的阳王妃相比,中王妃还是显得傲气过足了些,实在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物,中王妃这样的傲气,就是在皇室当中也是过于目中无人了些,但中王妃毫不掩饰,一副她爱怎么活就怎么活的脸孔,又因为她中王生了五子三女,还给中王几十年添了十几个美妾,膝下儿女成群,她如此大度,又持家有道,来往打点也没少些的,家中在她的把持下也一直富庶,一年比一年富贵有余,倒也让人无话可说。   中王妃确也算是个用实力说话的,且用实力担当起了她的狂傲。   此时朝中稳定,皇帝膝下无子已经成为众多臣子的心头大患,有人甚至提出要从皇族中过继膝理下之话,中王府与阳王府时蠢蠢欲动,中王爷与阳王爷更是让他们的王妃与国公夫人交好,让她们拉笼国公夫人。   这事阳王妃倒是拐弯抹角与谢慧齐说了,中王妃一直没动静,等到居家姑娘进府那天,国公府开了大宴,一大早就来的中王妃趁着人还没来与她道,“今日来找你说废话的人肯定多,你只敢板着脸就是。”   现下谢慧齐当家,珠玉院的女客也是她主持待客,听了中王妃的话也只是笑,继续吃着手上的早食,等到吃完放下碗,她与中王妃道,“你倒是从未跟我说过。”   中王妃不屑,“说了你也不会当回事。”   给皇帝送儿子当太子?她当然也愿意。   但她更清楚这事现在绝不可能,皇帝那性子比他父皇还狠,先帝在逝把他们王爷府压得连伯侯府的一半都不如,现在把他们各大王府玩弄于指掌间的皇帝怎么可能在他们的儿子间挑一个?就是挑,也是他自己说的,不是下面的人逼着他选择的。   中王妃心里明白得很,所以就是她那王爷逼她跟国公夫人套交情,她也阳奉阴违,懒得跟他多说什么。   男人在她眼里都是蠢的,但她也明白,这世道男人干多蠢的事都是应当,女人要是也蠢还替他担着,那就是再活生生的替罪羊羔不过了。   她才不干这等蠢事。   “这银枣羹不错,你也尝尝。”又布上了新食,谢慧齐尝了一口就招呼她。   中王妃还是嫌弃,“你怎么吃个不停?”   “一天的事呢。”   许是国公夫人口气与她亲近,中王妃勉为其难地拿了勺子吃了眼前的一口,入口见还真是不错,这才慢慢地吃了起来,之前的她很是不屑一顾的。   等到吃完,下人又端了盘子下去,中王妃又开了口,“到时我帮你,你只管看着就是。”   反正谁都怕她,再得罪几个也无妨。   谢慧齐听着都笑了起来。   她跟中王妃性格南辕北辙,中王妃是恨不能开口一句话就堵得人身亡才好,她则喜欢当面虚应,背后处理,所以中王妃说她是阴险小人不为过。   碰上她们的人,其实碰上中王妃这等的才是最痛快的。   可惜世人见着了她们,只当她温和爱与她亲近,却避中王妃这等如蛇蝎。   “就知道笑。”中王妃又是嘲讽国公夫人。   俩人之间相处,中王妃反而是那个絮絮叨叨的,国公夫人反倒是不太出声,这时下人在外面请她,谢慧齐漱了口,擦了嘴和手,起了身,见中王妃还没弄好就等了她一会,等她起身就牵了中王妃的手。   中王妃倒是满意了,跟着她往外走,嘴里又在道,“把你家的两个小公子藏好了,别让那些个如狼似母的看见了,我看她们今日来没一个是藏着好心眼来的。”   在中王妃的心里,一切不如她意的都是不好的心眼,这厢国公夫人转身要去事管堂听管事的报,她则放下了手就道,“我去珠玉院。”   “今日要劳烦你了。”国公夫人又笑意吟吟道了一句。   中王妃扯扯嘴角,抬起下巴往珠玉院那边走了,走到半路还小心地舔了舔牙齿,觉得那银枣羹还算能吃,中间王府的人着国公府的人找过来,说王爷有请,中王妃没好气地道了一句,“还没喝死他?”   回头就差自己的婆子道,“找两个酒坛子过去陪着他,趁早喝昏了拉回去。”   省得这等日子胡言乱语招祸事。      三子的大婚没那长兄办的那般大,请的也只是亲朋戚友,且也没布流水席造福大众,虽也是大宴,但也是关起门来办的,事儿不少,但也不多,之前准备的又充足,遂谢慧齐也只是应酬女客,也没费多大劲,倒是要帮她的中王妃中午因中王爷喝多了就跟了他回去了,阳王妃却在晚宴后帮她送了女客才回,谢慧齐着人备了重礼送了她。   齐望新婚在家只呆了三日,带了妻子回了趟娘家就回国子监了,他倒也是舍得离开,不过离开前夜,他带了妻子来鹤心院给父母磕头,趁走时母亲相送他们到门口之际,他把居娉婷交到了母亲手里,与她道,“还请您待她如待我。”   三公子就是这等狡猾,让母亲做事也不在父亲面前说。   谢慧齐没忍住戳了下他的头,另一手倒是握着三媳妇的手没松,与他笑道,“会是会一样的,只是越大越没小时候那般乖巧了。”   小时候木木呆呆的,占他便宜抢他东西,他还给你一个笑。   “那母亲还待我如从前?”三公子也是笑。   “你走。”谢慧齐又戳他的头,忍不住笑道。   所以小弟性子还是像了母亲的,不想承认就让人走,齐望也是拉了妻子的手就道,“你还我我就走了。”   谢慧齐一看自己还握着人家小媳妇的手,也是哑然,松开手看着笑出声的三子带着他的小媳妇走了,还好小媳妇知礼,就是脸红得都快要爆炸了,还回过头来朝她施礼,那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怯生生的不知所措。   齐望一回国子监,谢慧齐就把三媳妇带到了身边,头半个月居娉婷只跟着婆母给她端端茶,磨点墨做点小事,婆婆让她坐在一旁看着点她便看着点,皆是婆婆说道什么她就做什么。   等了半个月,婆母把帐册和算盘摆到了她面前,她便算了起来,第一日算好,第二日就工工整整地摆在了婆婆事务堂的大桌上。   她连着算了一个月有余,足算到花尽夏初,此间丈夫回来了两趟,每次在家中呆了不等三日就走了。   五月初,徐家人进京,中王府要嫁女,请国公夫人上门帮忙。   谢慧齐便把家事交给了次媳。   她把麦姑留了下来,每日黄昏她归家,来接她的麦姑就在她耳边报次媳所做的事。   一般不变的事,都是她之前怎么做的,三媳妇就比照着怎么做,若是有什么变化,媳妇就会问麦姑如若是婆婆会怎般做……   在谢慧齐这里一句话能解决的事,在她那里也是一句话的事,不简言也不赘言,而事儿不可能件件都相同,到她那里也知道变通。   谢慧齐去了中王府三四日,这时麦姑来接她,便道,“今日衣铺送夏衫过来了,二小姐的那两箱三少夫人都查过了,恰好赶上了您给二小姐送东西的日子,就顺带捎过去了。”   “嗯。”今日中王府出了事,中王来了中王妃的后院当着她的面都吵了一架,谢慧齐身为客人躲都没躲开,被迫听了一场夫妇争吵,亲眼见中王一样摔了半天东西,中王妃坐在首位居高临下地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中王,这场胜负太过于分明的吵架把谢慧齐看得眼睛都有点花,出来后听了麦姑的报也是有点心不在焉。   “还去了趟花园,把花匠婆子们找来问了会话,让她们把花园的记录薄都搬过来了,说这几天想看看。”麦姑又道。   “亲自查的?”谢慧齐开了口。   “是。”   “打理的花匠都是以前二小姐挑的罢?”   “是。”   “嗯,我也没怎么过问了,有个主子看着,花园也开得盛些,吩咐下去,让他们听着三少夫的吩咐些。”   “奴婢知道了。”   谢慧齐是存了把三媳妇带着成当家夫人的心的,但她才嫁进来,她还没开始着手怎么教,她只是让三媳妇先适应下,顺道让她观察下她的能力所在,但现在三媳妇的表现已经超出了她太多的预期了,这个处理家事的老手已在能把交待她的事做完的情况下已经自己在找事处理了。   别人推一下都未必走到了一步,她这是别人未推,自己先把路给走了。   看来,她也没什么太多的好教她的了。   ☆、第340章   务实的人总是要比谁都能更进入陌生的环境,没那么多花腔虚情,能做事的时间也总要比别人多点,谢慧齐之前对三媳妇有所揣测,但亲眼目睹了,见人比她认为的还实在,她这也不止是心下轻松,身上也轻松了不少,便慢慢地把三子婚前交给她的他的产业交给了她,并把二姐跟小弟的谢由的都给了她。   “你多做点,回头让二姐和小弟弟们来给你道谢。”对着忙得过来的三媳妇,谢慧齐也就安心地当起了苛刻的婆婆来。   居娉婷也是点头。   谢慧齐对她也并不是太亲近,待媳妇如女这种事她做过一次就不想做第二次了,她也没那么多心可掏,如果两个人真能成一家人,还是交给时间罢。   再说来,婆媳再亲近又如何?陪她过一生是她的丈夫,还是小夫妻两个人心贴着心,把心思放在对方身上才是小夫妻们结为夫妻的意义。   且日久见人心,合则聚,不合就远着点,各自欢喜更是好。   这年六月中王妃的女儿出嫁进了徐家,随徐家姑爷走了,他们走后,中王妃与身边来与她一道送人的国公夫人道,“我以为不过是坨肉,还不得我心,扔了就扔了,没想还有点难过。”   谢慧齐看她就是这般说道,也不过是红了点眼。   中王妃生的儿女太多了,只有长子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别的都是奶娘带着长大的,可即便是带在身边的长子,她也很少在谢慧齐面前说过。   中王妃性情冷酷,即使说是难过,看起来一点怅然也无,但她为儿女找的亲事都是算计过的,即便是庶子庶女也未薄待过,在王府,公子是公子,小姐是小姐,即便是为他们找的亲事也是要挑好人家的,这些不是她生的儿女当中也真有敬她如亲母的……   谢慧齐现下比之前更了解中王府的情况不过,听此也没安慰中王妃,默而不语。   等到人走她也欲要告别,她在只差一步就进自家马车的时候回头与中王妃道,“我觉得这些年来你这王妃当得甚好,做人也很痛快,你做好你能做好的就行,知道的会感激你,不懂的你就是把心割给了他,于他也是无关紧要,我看你府里感激你的还是多。”   她说完就要上马车,被中王妃紧紧拉住了她的袖子,不过早有准备的国公夫人用非常快地抽出了自己的袖子,一个闪避就进了马车,气得中王妃瞪着拦着她的国公府下人,“谁稀罕你的好话。”   都不兴多说两句的,有什么可稀奇的。      八月国公府收到了小国公爷从蚊凶来的信,信中道媳妇已怀有身孕,谢慧齐算算她怀的日子,现下也是两个月有余了。   此时次媳也是肚中有孩,也是两月有余。   喜事堆作了一堆。   九月日子出头一点,次媳的肚子就显得大了点,药堂的大夫道怕是怀了双胎,为此齐望频频回家中,着家的日子比之前稍微长了一点。   林府知道国公府三少夫人怀的是双胎后,林夫人带着长媳过来了一趟,也只是过来送了点礼,问候了国公夫人几句便走了,多余的或者话中有话的话一句都没说。   这一年于京中众多人家来说过得惊心动魄,京中出了不少喜事,嫁娶之事更是甚多,但于国公府来说这年过得甚为平淡,除了多了个媳妇,和来往即将出生的孙子,国公府也没出什么大的事来。   谢晋庆在过年之前又出京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在谢府住了半月,才在小年这天午后来了姐姐家用膳。   谢慧齐见他瘦了不少,脸上还多添了几道痕迹,也是不解,“你这自个儿一个人出去究竟是去的哪?”   谢晋庆朝着她笑个不停,就是不说话。   谢慧齐甚是不解,但二郎毕竟已经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她也不好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小孩子管教,但心下不是不解,等到国公府提醒她可能是去看他师傅了,谢慧齐这才觉得说得通,但她又有了新的忧虑。   国师那个人太深不可测,不是她这等之辈能理解的,像他那等人物让人高不可攀就是,但如若让弟弟走了他的老路,谢慧齐于私心来说是非常不情愿的。   长寿与天同龄这等事说来是传奇,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凭白无故的传奇?国师是不知付出了多少,承担了多少,才活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她不愿意她弟弟也走这样的路,最爱他的人都没了,他却因命运还得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撑着,多可怜?   她担心着,但弟弟又好好的活在眼前,谢由跟在他跟前,俩父子又是极为的亲近,多看几眼也是觉得他们活得甚好,她也是觉得自己老了,不再复以前勇猛,患得患失的心情很有些年长者的迂腐气。   她这心便又放了下来。   这年一过很快就到四月,居娉婷生下来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把齐望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十天,蚊凶那边也是来了消息,长少夫人早于三少夫人五天生下了一子。   这事林家知情,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这厢谢慧齐也是欢喜得不行,媳妇月子一出,两个小孙女眉眼长开了些,眼睛看起来特别的像他们的父亲,三子眼睛是像了她的,因此丈夫还会时不时让她带着他去看看孙女儿,还会抱一抱。   此时齐润见两个哥哥有了孩子,尤其近在他跟前的三哥还有了两个,嫉妒得不行,天天来跟她母亲闹说他也要媳妇,也要孩子,他自己一个人闹不说,还牵着他定的小媳妇来,小姑娘被他闹得每次来脸都红红的,还不敢说话。   只是小混帐每次来了她都跟着来,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只是害羞不敢说话而已,说来小姑娘在府里一直住着,谢慧齐也是差了人教着的,姑娘家不是太聪明,但也不笨,又特别的乖巧懂事,是个好姑娘。   她还有些事要想想,且就是答应也不可能让他立马就成亲,就一直拖着没应,哪怕小混帐天天来闹,来了还是轰走,来的次数多了,就让国公爷去挡,哪料小儿子这次是铁了心,哪怕他阿父罚也不怕,还把他的“小弟弟”谢由给拉到了他这边,让小弟弟去跟母亲去说让他娶小媳妇。   “他要娶,你就让娶。”谢由跟他父亲一样,一半时间住国公府,一半时间住谢府,但也没个定数,都是看父子俩当天想回哪个家,这日他本是要跟他阿父回谢府,被齐润拖了回来,也顾不上比他矮一个头的小哥哥急得挖心挠肺的,他吃着国公夫人喂给他吃的果肉,手上还有根鸡腿,等着嘴巴闲了再往里塞,吃了好几口才在小哥哥的瞪眼下勉强咽了嘴里的东西说道。   “你听,你听。”好不容易听到句愿意听的了,齐润激动地看着他娘。   “还小呢。”谢慧齐这厢把菜粥端到了手里吹凉,谢由不太爱吃菜只爱吃肉,得她亲手把着关才能让他多吃点。   谢由不说话,把眼睛转向小哥哥,嘴里又被塞了口菜粥,虽是不情愿,但他还是想也不想地咽了下去。   “不少了,我十四了。”齐小公子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激动得脸都红了,“我有两个好友都当小阿父了!”   他也想当!   凭什么别人有的他没有!   “都还没你高呢,”谢慧齐喂着菜粥跟谢由淡淡道,“现在用膳还挑剔,你说他要是再有个像他一样的孩子,我得照顾几个呀?可不得累着我。”   也是,谢由若有所思,母猴子也是很辛苦的。   “我什么时候让你照顾了?我就是挑食,我也没在你跟前挑啊,还不是你们说什么我就吃什么……”齐润见母亲含血喷人,眼睛都红了,对着又不站他这一边的小弟弟道,“我还不像你,你这么大了还得喂,你比我高也没见你不挑食啊。”   谢由把菜粥咽了,看了看小哥哥的红眼睛,他对眼前的妇人道,“那不挑食给娶不?”   “那他也还是小,娶了妻子不知道怎么当家,也是不好。”   “你还让不让我过了?”齐润一听,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双手捧着眼睛倍觉心酸地道,“我人都给你找好了,娶个媳妇咋这么难呢?”   谢慧齐没说话,只管塞谢由吃的。   谢由见她脸上没个笑,眼睛瞅了瞅她,转头对齐润道,“你再等等,等大了就娶。”   “她答应了我今年可以娶的,骗子!”齐润委屈得很,他闹了好一阵子了,平时最经不住他闹的母亲却连一声都不松,他也是伤心了。   说着他可怜兮兮地看向她,见她连看都不看他,气得心口不平,起身甩袖走了。   他走后,谢由问眼前明显也不高兴的人,道,“为何不给娶?”   “还小。”   “啥时候给娶?”谢由淡淡道,“你要是觉得他脾气大,这个用不着的,他长大了也还是一样,你要是觉着他当不了家,也没事,我给他钱花,攒的都分他,以后也养活他们。”   谢慧齐也是笑了出来,把碗放下拿帕子擦了擦他的嘴,叹气道,“再看看罢。”   要是拖着他他也不放弃,还是想娶人家小姑娘,那她就把小姑娘带到身边来,也不拦着了。   会打算的有会打算的过法,胆小的也有胆小的过法,只要是都是心甘情愿的就都行,至于别的,那就是她这个当娘的要为他们多做的,总不至于真知道他们弱处还不管着。   但混小子至少心要是诚的才好,她也是看得出来,那小姑娘的眼睛是从来都只粘在他身上的,小小年纪已经是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学着当他的小新娘了,小姑娘很认真,谢慧齐怜惜这小儿,便也想再认真一点。   她是真怕她家里这个混小子会辜负人家,她都放着他出去自己独当一面好几年了,可他还是跟个娇儿子一样只会胡搅蛮缠,还是没一点像个大人的,她就是想放心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厢她不答应,气得冲出去的齐润越想越伤心,一路呢喃着他阿娘是个大偏心鬼,走去了他三哥的温月院,他知道他三哥今日回来了,至少也要在家呆两日,快要进院的时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再想了想他阿娘偏心的事,顿时泪婆婆沙地朝里头就嚎,“三哥,三哥,我不活了,阿娘又骗我,你快快为我作主,要不我真不想活了啊,没意思透了。”   ☆、第341章   比起长兄,齐望更要纵着他这个小弟一些,居娉婷有样学样,也是对这个小弟百依百顺,两小夫妻本来在窃窃私语,这声音一起,居娉婷就起身走出了门,飞快朝大门走去,走到半途就看到了脸边挂着两行泪的小弟,顿时就有些着急地道,“怎地了?”   一看是疼爱他的三嫂,齐润哭得更起劲了,过去就抓着她的袖子凄惨地道,“三嫂嫂,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你得救救我,救救我啊……”   齐润在家没少闹的,但皆关在鹤心院跟他阿娘瞎闹,没闹一会就得被他阿娘拿出阿父来镇压住,也没闹到过外面来,这次为了娶媳妇豁出去了,铁了心要闹,这厢是怎么博得可怜就怎么来,把居娉婷吓得心都猛跳了跳,带着他就往里走,嘴里不忘温声安慰,“别怕,你三哥就在里头,我这就带你去。”   齐润一看小弟流着眼泪进了门,也是啼笑皆非,等小弟跳着脚告完母亲的状,让妻子带着人给他擦了脸,他这才无奈道,“又跟阿娘闹?”   居娉婷在旁听了个明白,也是好笑,但面上不显,给他收拾好脸面,就拿他喜吃的奶糕往他手里放。   这本是她打算中午送去鹤心院,给两个弟弟吃的,她出门之时就朝丫鬟点了头,这厢也已是送来,齐润这时也心不在焉,见着爱吃的,把奶糕往里嘴里咬了两口,咽下后才又带着哭音继续道,“你不要帮着她,你要帮我,你得有嫂嫂有侄女儿了,我啥都没有,不兴这样对我的,我才是小儿子。”   说着含着泪,朝身边的居娉婷道,“嫂嫂,渴。”   居娉婷笑着喂他喝了两口温水,温水里洒了点干薄荷,这个初夏有点微热的时节喝恰恰好,齐润喝了两口见杯子要走,咽着水含糊地道,“还要。”   喝了半杯,嘴里舒服了,又咬了口奶糕跟他二哥讲,“反正我要媳妇儿要小孩儿,不给也得给。”   这还是个奶娃儿的样,婆婆怎么可能让他媳妇?居娉婷实在忍不住想笑,但不忍折小叔子的面子,忙抬了盘子往门边走,借着吩咐下人忍笑去了。   齐望也是无奈至极,弟弟这个样若说没管教,怎么可能?家中从小变打到大的除了他也没谁了,父母拿他也是什么法子都使了,可他还是这个性子,好在也就在家中娇气些,外头还是能吃得了苦的,可他在阿娘面前跟前这个样子,谁放心他娶媳妇?   “你莫要在阿娘面前胡闹,你在外面办事儿不都好好的?”   “那她要讲道理呀。”吃了一块不够的齐润又拿了一块热呼呼的奶糕,生气好费力气的,以为他愿意啊?   齐润无奈地笑了,“等你等三哥成亲的岁数成亲可好?这样我们兄弟俩就一样了。”   他十八岁成的亲,还能多拖几年。   “不好。”齐望拒绝得很干脆,把奶糕一口塞到嘴里,恨恨地道,“我现在就要娶,我答应了小籐儿的。”   见二哥也不答应,吃了好吃的齐润这时想哭也哭不出了,只好拿着袖子擦眼睛,委屈地道,“三哥也不帮帮我的吗?”   齐望也是无法,起身拉了他起来,拿帕子给他净了手,“我去说说,但怎么办还得看阿娘的。”   齐润扁着嘴不情不愿,“她好铁石心肠的,谁说都不管用,还天天拿阿父吓我。”   说归说,但还是老实地跟着他二哥去了。      齐润在家磨了半月,还被他阿父抽了一顿鞭子,伤还没好就又闹到了跟前,谢慧齐拿他无法,考虑着把小姑娘带到身边来的日子。   中王妃来国公府串门,之前国公夫人说了她两句好话,她觉得这国公夫人也是可以再来往来往的。   她自是不天真,知道一旦有事起来,她们就是想相见都不能见了,她们这等人的关系是好是坏不是要根据她们的本心来的,哪天家族对立,她们也会站在彼此的立场对对方大下杀手,也不会毫不留情,自然也不会有那个闲心去嘘唏什么,且那也不适合她们。   现下能见就多见见,中王妃一来得知他们家小公子要跟个世仆的女儿订亲,也是吓得不轻,看着国公夫人跟前傻瓜一样,“你这挑的都什么亲事啊?咱们这些人家的女儿是哪儿招你的烦了?你非得挑些糟蹋你儿子的?”   中王妃说完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失偏颇,像他们中王府想嫁一个女儿到国公府,那确也是打了主意的,但他们这些人家的女儿出来,哪个是不能当家的?哪个不贤良淑德?总比那些出事了只会啼哭的痴儿好罢?   虽说他家次媳很像样,但她那身份也是险的,如若不是国公府的门楣撑在那,说闲话的断不可能没有。   中王妃话一出,谢慧齐也是被堵得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跟中王妃虽说最近一两年来往颇多,但也没到推心置腹的份上,遂也不好多说,缓了缓便轻描淡写地道,“谁叫他们自个儿喜欢?自个儿喜欢就自个儿担着,总比到最后娶了个不愿还搅家的,一家子谁跟谁都是仇人来的好。”   “他们敢!”中王妃一听就听出意味来了,眉头倒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说道什么就是什么,哪有当儿女的敢对父母不敬的?”   谢慧齐笑着翘了翘嘴,看向了中王妃。   中王妃确是会当家,挑的媳妇皆是贤良,给长子挑的媳妇也是名门之后,很是贤良淑德,只是,她现在的长媳是长子的继室,也是跟第一个媳妇一样的贤良淑德,但她那孱弱多病的样子怕是要步她前面那位小夫人的前尘,郁郁寡欢而逝。   中王世子身边人不少,最宠的是谁不知道,但不可能是中王世子妃就是,中王妃心大,可不代表这世上的女人都像了她。   中王长子也是像了中王妃,谢慧齐见过他几次,那是一个对着母亲也冷硬得就像石头的青年,恭敬生疏,反没有那些得中王妃好的庶子对她来得孺慕。   谢慧齐也知道要是仔细挑,名门贵族当中也有真正的品德优良的女子,名门贵女有骄纵的,自也有很早就懂事,也有大智慧的,但在她而言,以后有太多不可确定了,她也知道世事不可预料,现在觉得好的以后未必,现在未必的以后可能会好,但在她而言,还是眼前儿子们自个儿的喜欢稍微重要一点。   中王被她笑得恼怒,国公夫人一句话都没说,但她就是被看得心下很是不快,“你们家的名声迟早要败你手中。”   国公府现在势头已经下来了,高高在上的左相被人说得多了,且在京城存在了许多人听他的人也乏了,很多人都只知道哪个替皇上施政的大人有刚正不阿,敢进言的御史有多不畏皇权,这些值得被称道的人被京城中人津津乐道,很是风光。   沉寂的国公府不过一两年,就不如之前了。   “唉。”谢慧齐叹笑道,“如果是,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无所谓,中王妃哼了哼,到底没撕破脸,回头着人仔细打听了那个小姑娘,听说毫无出彩之处,并不像其次媳那样声名在外,能力也是高人一等,她也是不明白那国公夫人了,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风水轮流转,宝丰十年,势头大不如之前的国公府反倒没以前森严,齐望和齐润的友人隔一段时日还能来国公府赏赏花,喝几杯酒,国公爷的弟子也能有事上门求教国公爷,国公府也在前院开辟了一个院子出来,供国公爷看重的几个弟子在此短住几日。   在国子监和齐家书院就读的齐家子弟每三月来国公府一趟会面斗文,这是齐国公爷去年定下的规矩,今年以来国公府也是因这些人的出进热闹了不少。   因有人的常进出,谢慧齐的事也是多了不少,但因次媳在着,她这事反而是少了些,且事事也都知晓,三媳妇那做了什么事,都会在每天傍晚的时候做个统笼上来给她过目,重要的事情她会写得仔细,以前说过的事就会写得简单点。   这一年大忻大推官话,涌进来一大批地方的秀才举人进修,这些都是皇帝交给齐国公亲手去办的事,齐国公也是比之前更忙了,有日他回来,谢慧齐在灯光下看他两鬓银发丛生,也是愣了好一阵,连披风都忘了给他解。   她当初叫齐家哥哥的丈夫现下也是四十有六了……   “嗯?”见她傻傻望着他不动,本还在想着公务的齐国公低下头看向了她。   谢慧齐却是半晌不知说什么,只是举着手抚着他鬓边的发好一会才笑道,“我们成亲都有二十二年了,算算,还是太短。”   “呵……”齐君昀笑了起来,抬起头来也算了算,嘴边笑容渐浓,“是,二十来年了。”   是太短了,他还有许多的事没做到,也还是陪她的时日少了。   “以后我早回来点……”齐君昀轻抚着她眼角,淡道,“我们还有下一个二十二年。”   ☆、第342章   谢慧齐闻其话中意,也是笑了起来。   二十二年,于她就像过了一辈子,不过是身边几个人的来去和人生,却把她的整个人都给掏空了,如果不是还有深爱的人和儿女,她怕也是撑不下了。   她活得太长了。   可在他这里,还有下一个二十二年……   “笑什么?”在齐君昀眼里,因笑而格外生动的她又迷离了他的眼,便连问话都轻了。   “笑,”下人们都退了下去,谢慧齐拉着他在边椅子上坐下,坐在他身上与他面对面,淡淡道,“笑我把你看得太重,就因你一句话就满心欢喜。”   更是因多谢他竟还觉得还可以与她过二十来年而笑。   最后一句,谢慧齐是在齐君昀耳边说的,快年及五旬的齐国公听了抱着她久久无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妻子说陪他一生便是一生,这是感情,也是恩情。   他知道他这二十多年来在外的意气风发,都是因有她在其后的打点与容忍,她选择的是义无反顾地成全他,从无怨言。      自母亲收了小姑娘文籐在身边亲自教导,齐润乐得开怀,当日喜滋滋地牵着小姑娘乱蹦乱跳了好一会,又板起了脸告诫她要听话,不听话他也得训她,但每日紧张兮兮问母亲身边的姑姑们小姑娘如何的也是他,自文籐到了母亲身边,每日必来父母请安前的也是他,走前都要眼巴巴看母亲好一会儿,嘟嘟囔囔道,“她好乖,你不要吓她呀。”   在他眼里,自来厉害的母亲俨然就是母老虎,打个嗝都能吓死他小媳妇。   谢慧齐回头也跟齐国公私下嘟嘟囔囔,“早知道这般没良心,就不生出来了。”   她不高兴得很,齐国公只能抱着她轻言安抚了几句,还放下了改日就替她训子的狠话,这才让夫人高兴展颜。   母子俩天性其实很像,偏偏谁也看不惯谁,都当对方是眼中刺,看对方看来看去都是讨厌之处,都觉得对方不喜欢自己。   这年盛夏,国子监老主薄告老还乡,齐望正式为国子监主薄,露出台面助休王掌管国子监……   国公府往来学生也是多了起来,此时,也有远方之国派出使臣到达大忻,随即送来了许多的珍奇之物,是大忻前所未有的,这让文武百官很是惊奇了一翻。   只是这使臣与大忻语言不通,交谈甚是费力,但国公府三公子天资甚奇,不出半月,竟能与来使交谈几句。   这厢国公府里也是很是平静祥和。   居娉婷大出谢慧齐所料,她把两个女儿带得服服贴贴,亲自奶孩不说,还掌管了绝大部份家事,也是条条理理分明,孩子睡得安宁时便把孩子放到祖母身边来,她们不吵不闹的,醒来也是不哭,又很是爱笑,谢慧齐与她们亲近得久了,眼珠子都离不了她们。   国公府长孙之名为齐和仲,两个女孩子也都是其祖父亲自命的名,一人为齐和康,一人为齐和泰,两个女娃儿的名字都起得特别大气,忻朝以“和”字为尊,康,泰两字也是多为放在长子长孙之名当中,也是往来诸多公主得圣谕加封的赐名,放诸到两个女孩子身上已是尊贵异常了,这两个名字一出来,齐望那头还在私下见母亲的时候还抱了他母亲好一会,知道这名字肯定是她跟父亲求来的。   两个女娃儿的名确有其祖母的功劳,而她们被其母每日都放在鹤心院,时不时会回来的齐国公见她们的次数也多,看得多了也是满意,觉得这两小小年纪就精力旺盛,爱笑又乖巧的两个孙女儿们也是格外可爱,见她们母亲时,想起事来也会多与她说两句话。   居娉婷得了公公正眼,也还是宠辱不惊,光这份定力也足以让谢慧齐放心他们一家过两年离府自立了。   宝丰十年过去的甚快,这一年国公府的门禁开了一些,但它已不如之前门禁森严那几年让人侧目了。   齐国公这一年把心血放在了大推官话之上,政权被分割到了皇帝,和六部手中。   六部可直接越过他与皇帝商讨,但全国各地来京受训的秀才举人都受到了他的亲自指教,齐国公放下了那只删折批文的笔,却成了万千当地执教书生的恩师,他在这段时日远离了权力中心,自有人很快就替补上来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因此很多人都淡忘了深宫内的齐家女,都当皇帝已经收回了齐国公至少一半曾权倾天下的权力了。   自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权力更叠更是如此,齐国公府这厢却也还是还好,主要是当家主母一点也不着急。   这头齐国公府也为进京受训的各地方为教的先生们所出众多,这些在地方为教的书生们自然不是家中有产之人,如果家中宽裕,自也不会选择去教学而是继续进考。   这些进修者的住宿自有官邸受理,但吃食是国公府这边私下解决的,他们受训一年的常服等类也是齐国公府的庄子出的,这些银钱于国公府来说不大,谢慧齐也乐得为她家国公爷做这等妙事,于她而言,这等事做起来也算颇有几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概,齐国公对这些为人师表的书生们慷慨,这些书生们只要是心志不低的,受了好,自也是还到了他们的学生身上去,大志和善意生生不息,这个国家的人和灵魂才能真正强大起来,而于国公爷而言,这个国家的人才层出不穷,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他终其一生耗在朝廷,不是想斗死谁,也不是想权倾天下无人与他为敌,不过是想在世时开启民智民勇,想让国家有难时,有国民自愿挺身而出为国,家中有难时,有男儿挺胸而出为家,这些前人没有做到的,他都想做到,哪怕过个几十百半百年,没人能记起他。   齐国公当了十几年的丞相,几起几浮,呕心沥血才等来接近他想要的境况,国公夫人在其背后自也是不遗余力地支持着,她也只有这等时候才感觉到她还可以纯粹得起来——她在世俗摸扒滚打这么多年,手不干净,心也不干净很久了。   她也知道哪怕他们做得再多,百年之后世人对她丈夫的褒贬也会不一,且贬还会大于褒,因为他们自身确也不干净,他们也有自己的私欲在顾,但是,不做眼前的这一点的话,那一点的进步也就不会存在了。   齐国公耗到了今日做了他最想做的,国公夫人也是欣喜地帮扶着,觉得做做也是好的,两夫妇俩因着新来的事情也是又有了新话题可说,对着又对他百依百顺起来了的夫人,齐国公感觉同僚跟他所说的第二春,他好像在他一直以来的那同一个夫人身上找到了。   这年过小年前,谢慧齐把身边带着的文籐,还有她的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聚到了一块,让家里的小混蛋带他们出去玩耍几日,又把两个孙女儿带到了身边,让三媳妇去国子监接小年才归家的三子回家——国子监附近有他们国公府的房子,在那两小夫妻可以过几天没爹没娘也没孩子的好日子,三媳妇一年到头地忙,也就有这几天好日子可以过了。   谢晋庆父子俩一直在京外军营练兵,在小年之前也是接到了家姐勒令回家的口信,下半年他百江南他练的百名精兵受了皇帝特令进了京郊军营受他的特训,他跟这些臭味相投的军友混得名处酣畅,日日练兵排阵早记不起家中模样了,国公夫人派了身边最不苟言笑的麦姑过来传话,吓得他围着一板一眼学着夫人讲话的麦姑摸着鼻子叫了声好姐姐,随后吩咐副将几声,就灰溜溜地带着晒得跟个黑炭一样的儿子回国公府见人去了。   谢由好不容易在她身边养白了一点的皮肤,又黑得比炭都黑了,露出来的全身上下只剩眼皮是白的,看得一见他的国公夫人就倒抽了一口气,摸着胸口好半会都顺不过气来。   谢由长得本就太平凡,现下皮肤黑得跟眼珠子一样了,原本好看的眼睛都不好瞧了。   刚阿姐拍着胸口闭着眼睛不说话,谢晋庆也讪讪然得很,抬头就往外边看,哪想如今是冬日,门关得紧紧的,他瞧着大门好一会也是倍感尴尬,只得又回头来。   “怎么黑成这样了?”谢慧齐这时握着谢由的手都有点想不明白了,“咱们住山中那会儿,我也没见你这般黑啊?”   那时他都不怎么穿衣裳,也没晒成这黑炭样啊。   谢由瞅她,“我要带兵。”   “那你阿父也没……”   “我带。”   “他不带?”谢慧齐有点明白过来了。   “我带。”谢由点头。   “那他干嘛?”   “你,你,你……”谢由突然板起脸,对着下面空空的地方一脸嫌弃地道,“怎么握的长枪?你以为你是拿你家中细婆娘的手啊?娘了个蛋,兄弟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一劈,你是想吓得你家蚂蚁跟你哆嗦求饶啊?”   学了两句,谢由转过头,对母猴子淡淡道,“他们不行,我就得教他们怎么做。”   谢晋庆在旁边听了单手揉眼搓脸,都不太想看旁边这俩人了。   ☆、第343章   谢慧齐听了叹气,没有深究,只是回过头瞥了二郎两眼,见人不看他,也没多说。   这父子俩自有他们的相处之道。   “累了就回来歇歇。”她拍了拍谢由在她手中的手。   她当慈母,谢由却不解风情,淡道,“有何可累的?”   谢慧齐哑然失笑,还点了头。   他们俩说着话,又是谢慧齐说道好几句,谢由回她几句,谢晋庆见事情不扯到他身上来了,这才回过头来,趁着间隙也插两句嘴。   这年小年,皇帝与齐奚又回来过了,皇帝这天在国公府睡了半天,除了用膳闲聊的那点时辰,别的都用来睡了,当晚回程时齐奚抱着酒醉的他嘴边笑意一直没断。   温尊原本想在国公府俯小做低,想让表伯母满意,最终还是懒懒散散过了一日,马车进入宫门后,他坐直了起来,看向了半垂着眼已有了些累意的齐奚,把人反抱在手。   齐奚亦无言,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昏昏欲睡的表妹抱到了龙床上看了她许久,见她一直醒不过来,便垂下了眼,掩去了眼中所有光华。   宝丰十一年,忻京的人比往年还要多,京城中人较宝丰开年翻了个倍,京城繁荣更甚去年,不过开春,国公府名下的产业所得较去年也是翻了个倍,让常年不太出府,只闻京城喧闹的谢慧齐都惊讶了几翻。   她在季度帐册算出后乔装出去转了一圈,这一圈也是开了眼界,之前京城也算繁华,只是与现在络绎不绝的人流相比,她从河西刚进京城的景象也只能算是比较热闹,与现在的人挤人相比,算是两个境地。   这不过是几年之间的事情。   也就那么一圈,谢慧齐也就懂了满朝文武现在难得的齐心——这种太平盛世,是真能激起人的雄心,谁都想为这个盛世做点什么,何况是千万人中间闯出来的众天之骄子们。   忻京不过一两年之间就变得太多,谢慧齐也难得的正视了起来,她在了解京城新起的新鲜事物后也是后背一阵发凉,说起来,她这些年所做之事都是因她是后世来之人,眼界与心胸自不是这个朝代的很多人能相比,且她一直都有条件,也就是权力与金钱实现她所想,多年的成功也让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回过头一看,繁荣之下的忻京百姓所展现出来的智慧比她完全无差。   如果他们有她同样的条件,可能还更胜于她一些。   而她一直窝在国公府里不动弹,外面的很多事不再去过问,说好听点是孤芳自赏,实际也不过是固定自封。   国公府这些年来也收了不少铺子不再自己人开,而是放给了别人,谢慧齐在夏初时把夏初能收回来的铺子都收了回来,放了自己人开铺,改走中下百姓能入门之店。   国公府所有的银楼布庄一直都只有一部分顾客光顾,价格昂贵,所得也不少,这部份她无意降低门槛,但也又另谋了钱路。   夏初收回来的铺子一大部份以后都是要交予长子名下的,谢慧齐把三子和小儿子都找了过来,三媳妇和带在身边的文籐也都过来了,当着她们的面吩咐两个儿子接下来把他们名下的铺子收回来,改做它业。   忻京也是官商两途,一般为官者只占地,不图谋业,国公府也一直是让管事的打理,主子们从不出面,而国公府管事甚多,但多是国公爷的人,也就是以后的国公爷的人,这是国公府三公子跟小公子所欠缺的,三公子出府后,能带走的也只能是父母分给他的那几个管事,再多点的就不妥当了。   在谢慧齐这里,三个儿子都一样重要,哪怕谢由,她都给他谋划了后半生的依靠,但很多事不是她想当然耳的,哪怕她想几碗水都端平,但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也都在情理当中,为免多生波折,她更是不能有特例,遂也很简单地把能给他们的人的那几个世仆的全家卖身契给了他们,也让他们从现在开始,自行用自己的钱财去定自己的人。   “往外面找,国公府的人,已全在你们手中。”   她说罢,齐望就点了头,“孩儿知道了,阿娘放心。”   齐润也是点头,“我听三哥的。”   “你跟你三嫂学,”见文籐紧张地看着他们,谢慧齐朝她淡道又转向居娉婷,“带着她一点。”   她与三媳妇不亲近,但却信媳妇的这个人,因着她有足够完整的心性分辨好歹,还有三儿子的禀性,她对次媳的寄望说起来甚至高于长媳。   寄望得越高,也就更严苛,更不讲什么表面的温情。   “儿媳知道了……”居娉婷轻声道,握过身边小姑娘的手,柔和的眼朝婆婆望去,“还请您放心。”   她自有法子带好了这个小弟媳,居娉婷这时候不需丈夫多讲,也已经明白日后小弟和小弟媳就是不跟着他们过,他们也是要关照他们的,且这关照必定不能比兄嫂少上一分。   婆婆现在全心带她,她必也得全心把小弟媳带出来不可。   次媳柔顺,谢慧齐朝她点了头,又朝孱弱文静,哪怕此时胀红着脸也鼓足勇气朝她直视的小媳妇看了一眼,见她小声地叫了她声“伯娘”,谢慧齐心中也是宽慰了些。   小姑娘是反应慢了点,但好在有上进心,也好在足够听话——哪怕脑子不够用,教她怎么做她还是会依样画葫芦,不会自作聪明,已是大幸了。      这年三月,谢慧齐就已经吩咐了家人去蚊凶给长孙送周岁礼,林府那头也是派了人跟随前去送礼,搭了国公府的顺风车。   国公府的人是五月回的京,谢慧齐得知林府前去之人让长媳跟长孙回来也没说什么。   她早前就已经跟长子说了,让他把媳妇和儿子都放在身边。   林府那头这一年来也是风平浪静没再出什么让她眼皮一跳的大事,遂那点小心思她也没放在心上。   亲家再亲,也只是亲近而已,他们以前不能插手国公府之事,以后也不可能有那个能力决定国公府的家事。   她要是因林府与长子心生缝隙,或是长子与林府与她心生缝隙,那才是笑话大了,也活该他们母子生疏。   国公府的人也带来了齐璞夫妻给国公府捎来的众多东西,齐璞还搬回来了两箱自己抄的书,还有一箱自己对于蚊凶地况地情的见解,齐国公翻了翻后脸色还算尚可,回头与国公夫人颔首道,“还算有药可救。”   谢慧齐也难得的翻了儿子的给他父亲写的折子看,看完之后她都被长子的亲历亲为和见解折服,也是对丈夫叹道,“你也太难以讨好。”   齐国公还是不以为然,“都跟你一样对他,他踏的都是天阶,到时候摔下来,十个你我都接不住他。”   谢慧齐又怕他说出“慈母多败儿”之意,赶紧闭上了嘴。   他虽不会严词责怪她,但齐国公要是训起她来,也够让她挺不住的。   这一年谢慧齐原本以为也还是风平浪静地过去,但到了七月盛夏之时,还是出了事,女儿在宫中大病,竟是病到了奄奄一息之时才叫了她进宫,谢慧齐一进宫,这才知道娇艳如花的女儿竟在几夕之间就瘦骨嶙峋。   每月逢三六九是平哀帝身体好之后的马场跑马之日,七月六日平哀帝带她去马场跑马,哪料他们身下马儿发疯,齐奚在马上便把皇帝交给了请来相救的侍卫,她却掉于马下,被马踩中了胸口,胸口骨折,已有好几日疼得连呼吸都是困难。   那日出事的马匹就是齐奚历来所骑之马,本是一匹温驯的母马,当天被捉拿后就口吐白沫而亡了。   这事已过四日,齐奚本是决意瞒着母亲,但皇帝在半夜听到她在睡梦中哭着喊娘喊疼后的隔日,就把国公夫人给请来了。   齐奚见到母亲,本还想笑,只是当母亲看过她就拦着眼睛不说话,她的笑容便淡了下来,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母亲,等她终于看她,才小心地道,“阿娘,不疼。”   谢慧齐久久不能言语。   她在宫中照顾了女儿两日,从丈夫那得知是皇族中人想置她于死地后,她当日哑着嗓子求女儿,“阿娘能求你跟我们回去吗?”   齐奚抓着她的手,眼睛哀求地看着她摇了头。   谢慧齐看得抬起头才把眼泪忍下。   皇帝不立后,不纳后妃,不过继皇子,哪一项都是下面的人都不能忍的,现在是皇族中人发作,等哪一天轮到满朝文武逼他了,到时候女儿又将如何?   就是她愿意他们这对表兄妹成为夫妻,国公府又被牵置于水深火热,他们又哪来的什么儿女?到时候所有的不是,都会归到女儿身上。   最后所有不好的后果是要她来承担的,就是死都会死得不干净,谢慧齐从来没想过从小被她跟婆母们护在手掌心的心肝宝贝,就是他们千防万防,还是步了齐家女的后尘。   ☆、第344章   齐奚不能动,即便是吞咽流食也是艰难,她前几日便是连咽都咽不下去,好在换了母亲照顾,过了两日就能进食了。   谢慧齐守在长乐宫没动,她手边的参汤温粥都是热的,时不时喂女儿两口,女儿睡时她就在倚在床边的太师椅上打盹,齐奚一醒,她就能马上醒过来。   齐奚清醒的时候也茫然,她虽未跟皇帝真的成婚,但也算是出嫁女了,女儿到了嫁出去也是到了孝敬父母的年龄了,换到她这里,却是母亲还得为她操劳——她当初想靠自己与表哥在一起,还是想得太天真。   世事从来不如人所愿,她以为的不牵累也还是她的一厢情愿。   只是母亲平静,齐奚也慢慢平静下来,她被母亲带在身边太久,先前没在母亲身上学会的东西,现下也学会了——她也能把所有波涛汹涌的东西都掩于平静的脸孔之下。   平哀帝每日都会回宫,头两天回来得甚勤,一日能回来三四趟,国公夫人回头让国公爷去跟他说了让他安心政事就好,平哀帝就回来得少了。   齐奚便也能好好睡个觉,安心养她的病,不会因他的回来时不时惊醒。   齐奚一好点,谢慧齐便回了趟国公府吩咐家事,回府没多久,就收到了中王妃的信——中王妃身边的人在国公街的门口堵到了她,跪着请她看信。   现下几个王府看似风平浪静,但底下已血流成河,中王灵王阳王在国公夫人进宫的当日就已死——平哀帝没给他这几个王叔争辩清白的机会,当日马场奴婢死了一半,半夜,三王全去,世子被拘,几大王府,包括在皇帝面前一直施压的皇族长老也被杀了个干净。   几府世子也从王府消失,是生是死,下场不知。   中王妃来了信,信里道不是求情,只是想知道现下长子的生死。   谢慧齐看完信,把展开的信展递出了马车。   国公府的人交给了中王妃的人。   马车进入了国公府,谢慧齐花了半日吩咐了三媳妇府中之事,令她闭门,又叫了暗堂的人过来让他们听候小公子和由公子的吩咐。   他们夫妻这些日子怕是要耗在宫中无处脱身,家中就交给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山雨欲来风满楼,谢慧齐不知道这场大风暴会刮走谁的家,但丈夫要确保这场风暴不会祸及他们的家,她自也是化身为刀,加入战场。   以国公府为中心的几大家族都不能幸免,谢晋平与谢晋庆一人手握京郊外十万兵权,一人身处皇帝私兵营,谷翼云坐镇兵部,这厢没能幸免的休王爷被带到了皇宫软禁,临走前把国子监托付到了齐望手里。   而谢由听从其父吩咐,带了谢家人来了国公府。   谢慧齐上午回的国公府,下午就又去了皇宫。   她一回长乐宫在女儿身边坐下,睡下的齐奚睁开了眼看了她一眼,在母亲拿温帕擦试她脸的手下又昏昏欲睡了过去。   太医说三小姐现在的身子禁不住用止痛的药,只能就这样干耗着,谢慧齐离开了大半日,也不知她身下的吸汗的棉单抽走了几块,这时她往被下的女儿的背一摸,又摸到了潮湿一片,就自行动起手来扯底下棉单。   奴婢们欲要帮忙,在她一个瞥眼下就又都退了下去。   为保持不能动弹,却无时无刻痛得出汗的女儿的身上的整洁,谢慧齐没让她穿衣裳,她每日只挪动一次,身下每日铺着十几层棉单,一旦潮湿就抽出来,身上盖着的也是微有湿意铺上新的就换,不让她见风,要到每日午后阳气最盛时才给她擦身,也不让她在炎热的天气中臭不可闻。   这深宫也只有三小姐母亲敢下这样的决定,即便是皇帝知情她的决定也只是沉默不语,那些先前对国公夫人欲言又止的女官们就干脆闭嘴了她们的嘴。   但齐奚确也是好得甚快,在连着几日的高烧和食不能咽后,现下喘气声都平稳了许多,睡梦中也不再痛苦不堪。   她好了些,谢慧齐没等女儿再说,这日皇帝在中午过来站寝殿门口时,她就让人去请了皇帝进来。   齐奚听母亲吩咐完,正在咽食的小姑娘抬起眼看了母亲一眼。   “不是不让你们见,”谢慧齐别了别她的长发,女儿一动不动地躺在淡蓝色的薄棉被下还是苍白无神,但比起之前的奄奄一息,有了几许生气的人现下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起来了,她顺好女儿在枕边的长发,低头在她额上碰了碰,淡淡道,“你们得活着,才能在一起多呆几日。”   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齐奚听了下意识就朝母亲笑,这时候急步声靠近,已经有好几日从来没在中午见到齐奚的平哀帝快步到了龙床前。   他这几日都是歇在太和殿的,国公爷那日跟他说完让他安心政事的话后眼神冷得就像寒冰,平哀帝再来自己的长乐宫都是快来快走。   不比先前都是在她睡中见她,皇帝一走进,就看到了她的笑脸,就那么一眼,皇帝的步子就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的笑脸没放,心口剧烈地疼。   她是齐国公的女儿,她是知道他的自私的罢?   一直知道,即便是知道自己的下场,还是能笑看着他?   原来无论他做尽什么,他还是能被人这般装在心间……   “哥哥?”   她出了声,眼睛因笑都弯了,平哀帝近乎踉跄地走到床边,蹲下身来握着她探出来的手,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笑着道,“好了些了?”   “嗯。”齐奚一直迷迷糊糊,有着母亲在身边,她也不再非要什么都有算了,也不知道有许久没看见他,这时候他近在眼前,看得仔细了,嘴角的笑也淡了下来,眼睛也慢慢变得忧虑了起来,“你没歇息好?”   齐奚还不能动弹,如今的皇帝也没好到哪里去,脸白得近乎透明,就是眼睛也像蒙了尘的宝珠,不复往日光芒。   “这几日有些忙。”平哀帝说着抬起头,这才往旁边看去。   国公夫人已不在殿内,他回过头去,即便是殿里的宫人也不见了。   齐奚也略微偏了下头,扫了眼寝宫,随后紧了紧那只握着她的手,与他轻声细语了起来。   平哀帝这次直等到她再睡着了也还是在看她,最后他歇在了她身边——谢慧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跪坐在床边,把头埋在女儿的身边就这么睡着了,她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最终一言不发转过了头就再出了殿。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终还是没敌过心中的软弱,让他身边的老公公进去扶他躺平。      如今的平哀帝不再是少年登基,那个还需仰仗辅臣的少年皇帝,如今他大权在握,近乎什么都在他手中,也没几个人再懂他心思,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牵制他。   齐君昀对先帝与现在的平哀帝一直以来保持着一种退避的心思,他当年为家族,为自己全力保先帝上位,之后为保家族与己身视皇帝与猛虎,即便是先帝是他一手看着长大,甚至曾教导过的表弟,之后少年皇帝对齐国公府的格外慷慨在齐君昀的眼里一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没感觉到皇恩浩荡,只觉眼前一片血红——如若真如了少年皇帝的愿,他们齐家不知道要杀多少人才能止得了这天下的口。   平哀帝身体好转,心思转变,松了一大口气的不止是那些提防着齐国公府的大臣,他何尝不是?   而平哀帝身后如何,齐君昀一直觉得过继才是他与朝廷的出路,以为天下已在他手中胸中的皇帝已不会再复少年时候的执拗,但他错了。   七月六日到七日,不过一个朝夕,皇族中死了近十个一府之主的皇族血脉。   当时在齐君昀面前晃荡了很长一段时日的血红又弥漫在了他的眼前,直到这日他才发现以为改变了的皇帝还是当日那个恨绝皇族的少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再次错了的齐君昀这次把家族都折了进去,且还是自愿的,遂当皇帝对皇族赶尽杀绝,而内阁大学士和大臣们把所有矛头指向齐国公府,齐君昀只能迎头应对。   他们不敢与这时的皇帝作对,但几个大臣们一心都在想把国公府推上风口浪尖,先把国公府弄倒,把苗头掐死。   皇族中人之死不过朝夕之间,最不想成为外戚的齐国公府成为众矢之的也不过朝夕之间。   原本从不说破的事情因内阁大学士的不再观望最终成了私下能说得出口的秘密,即便是齐国公的弟子知道那不可言喻的事情后也是惊讶于这事的不正统,即便是崇敬老师,这个当口也是缄默不语。   在确定多数官员不会为齐国公出言后,言官们开始在朝廷上顶着皇帝冰冷的笑脸疯狂参奏齐国公一系,暴怒的皇帝却只能把强涌上喉口的血咽下去。   他已是看出来,他杀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按到齐国公府身上去,成为他们弄倒齐国公的理由。   而皇帝知道得太晚了。   ☆、第345章   皇帝也并无悔意,可他的臣子们谁也不是真愚之人,不敢直面天威说道皇帝的不是,但齐国公现在被他们近乎所有的人忌惮也是事实,谁也不想齐国公坐享这个天下,哪怕皇帝是个疯子。   齐国公不能饶,齐女也必须得死。   皇族之举大臣们之前知道风声的无几,现下皇帝不过问任何一个臣子就血洗皇族,满朝文武鲜有不心悸者。   他们知道皇帝狠绝,但不知道他能狠到这步,那是他的亲族。   至于齐国公一府所掌控的兵权,如今敢一动,那也是坐实了抢夺天下的大罪,内阁六阁老,以灵王府王妃之父易老为首等阁老不信现在康健的皇帝就能下那个决定,他还没死,齐国公敢动,那就是与他为敌,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齐国公府现在就是瓮中之鳖,哪怕齐国公英明神武,在众人围堵之下也难逃出生天。   往日还能与齐国公一脉同气的六阁老,现下六人一脉同气,把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其中易阁老乃灵王妃之父,另五阁老也是大家族之长,族下为官者众多,几人经营几十年,属臣门徒不知繁几,这次他们站在了一块,也不过几天,齐国公在朝廷上除了他自己亲系那一派,自一品到五品,凡能入金銮殿的都有人站出来参他。   现下的文武百官,有一半都是齐国公亲手扶持出来的,参他之人即是胆勇之人,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众目睽睽之下参他也毫不畏惧,但一连几天齐国公站在首位脸色除了沉穆,连一句反驳之话都不说,齐国公亲系一派也亦如此,见况不是没人心下胆寒的。   齐国公府不动,皇帝那头也不动,外面的风声这时就动了。   齐国公府欲要篡夺皇帝之位的谣言没几天就出了。   只是谣言出的快,皇帝的御林军动的也快,这次是皇帝身边的老太监,大内总管叶公公带队亲自捉拿传谣之人,大军当天直入了六阁老之一的蒋家,把蒋家长媳带出了蒋府送入天牢,蒋家要人,第二日就把尸首给了他们。   此事一出,京城中不过两天就波云诡秘了起来,无人再敢在人多的场合说道此事,即便是私下,寻常百姓也不敢再起闲言碎语之身,生怕祸及自身。   这一次皇帝派的是自己的人,朝廷中官员为此举哗然,但也仅是哗然而已,他们甚至都不敢在朝会上问及此事,即便是蒋家蒋阁老,也只是在朝廷上跟皇帝下跪磕头道罪,说未管教好自己家人。   即便如此,齐系一派也并无动静,更无落井下石之举。   皇帝决意维护齐家,若换往日,阁老等大臣也是眼睛半闭轻轻揭过,但这一次谁也不愿意再装傻了,皇帝的决心越大,他们灭齐国公府之心也就越坚决。   几派之间的联手没松懈,反倒更紧密了起来。   宫里的谢慧齐与丈夫每天都要一起坐一会,外面的情况她全都知道,自也知道自家现在处在灭顶之灾中,不是活,就是死。   几大家其心其坚决,她也想过是为何,其一为首的几个大臣跟皇族本就是姻亲,像中王妃,就是陈阁老的长女,易阁老也是与国公府有仇的灵王妃的父亲,别的几个阁老,家中不是嫁了女儿进皇族,就是家中儿孙娶了皇族中女,皇帝动王府,跟动他们的根脉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更何况,皇帝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动了手,这也是把几家的大火给煽了起来;而另一个,女儿呆在宫中也有好几年了,她不露面,也不被人提起,并不表示所有人都忘了她,皇帝不立后,不纳妃,连过继一个皇族中子都不愿意,没有人敢说道他的不是,那么想怪罪的人都愿意把罪过推到齐家女身上,都当是她作妖,所以想让她死的人那可不少,她死了,皇帝的以后就有无限可能性了,未必还能把心思放在一个死人身上,但现在她没死,事情也已败露,那就干脆把齐国公府的底给翻了,先断了所有可能。   而现在齐国公府站的位置也太险了,一个不小心也是万劫不复。   齐国公这日蒋阁老道罪的早朝后带了妻弟来了长乐宫。   七月中旬是忻京一年之中最炎热的一段时日,这时候晨阳刚起,还稍稍凉快一些,谢慧齐着人去凉阁摆了桌,她则挽着他的手往凉阁慢慢走。   他们身边的谢晋平把朝中之事跟长姐说了简言道了几句。   谢慧齐沉默听完,方才侧头与长弟淡道,“蒋阁老今年年岁几何?”   “六十有五。”谢晋平看着面容平静的姐姐道。   “这么大年纪了啊。”谢慧齐嗯了一声,抬脚上了台阶,等走完台阶站定,才接道,“这么大年纪也治不好家?”   没人出声,齐国公也是坐下后她拿过帕与他拭手时才道,“年纪是大了,该告老了。”   谢慧齐看他一眼,没说话。   这六大阁老年纪最大的不是蒋阁老。   还有两个比他稍大两岁的。   而且,当年还是经他这口才提到阁老这个位置的。   他自定始帝开始就没少与这些文大臣们交好,这些年也算得上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双方都知之甚详,当然也知道怎么对付他。   他们自有他们的本事,走了才是最干净的。   但动他们,忻朝确实也会乱,他们若是全力反抗,所付出的代价不小,天下正处于大兴旺之时,这种动荡影响太大,到时候各地就任的各地官员大动,局面肯定是乱的,一个国家发展的好几年就得被牺牲,很显然,这在她家国公爷心里这还是需要再衡量的东西。   只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谢慧齐的心中没有这个天下,仅有她这个家,她或许对家人软弱踌躇,但对敌人就一个态度,那就是拿刀子直捅心口,一刀毙命就好。   都是人命,如果别人家活着与自己家活着只能选择一样,她选择自己家的。   且这些年朝廷也是有他在平衡,这局面才稳,他死了,谁能像他这么傻,还想着为他心中的江山社稷平衡各方力量?到时候他死了只会更乱,各方为一己之私大行自己的道路,没人再管得住他们,他努力的这几十年也就白费了。   “姐。”谢慧齐放下帕,谢晋平接过红姑手中的杯子放到了她面前。   此时有宫女过来,小声道,“三小姐醒了。”   谢慧齐颔颔首,暂未动身,而是拿起筷给了国公爷,“快点吃罢。”   齐国公面前摆了碗清汤面,拿过筷轻拂了下筷身,淡道,“好些了罢?”   “你等会去看看她。”谢慧齐未正面回答。   “我等会一道随去。”谢晋平接过了家姐递来的筷子。   谢慧齐朝弟弟笑了笑。   齐国公天天都来长乐宫,但也仅是跟夫人见见,不是次次都看女儿。   小十天里,他也只有在当初陪国公夫人进宫的时候见过女儿一次。   听了夫人的回答他未说好,也没说不好,垂眼动起了筷子。   谢晋平快一步把汤面喝完,接过茶水漱了口,刚要说话,就听到了外面说皇上来了的声音,随即他回头,看到家姐平静地朝宫门那边看去,眼睛甚至是漠然的,他就又看向了他姐夫。   夫妻俩现在神色是一样的,哪怕是眼神也是一模一样,这时候的俩个人就像是同一个人,冷静自持,无人能猜他们心中喜怒。      齐奚醒来没多久就听到外面说皇上来了,还没等她想什么,动静就往她这边来了,她胸口顿时木木地疼,等门推开,他来了身边一蹲下握了她的手,她顿时就愁苦了起来,“怎么就进来了?”   “我就看两眼,这就走。”   “阿父舅舅都来了。”   “嗯,说是在凉阁,我这就去。”   齐奚静默了一会,见他不动,忍不住催促,“去啊。”   平哀帝看着她的脸没放,见到了人反倒动不了了,轻声道,“你脸色好多了。”   齐奚无奈,“知道了,赶快去见罢。”   他不去,人都要来跟他见礼了。   他们所做的错事已是够多的了……   平哀帝见她着急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快步回到她身边,低下头在她的唇边轻触了一睛,这次才头也不回地快步去了。   齐奚在他身后怔忡了片刻,无奈地笑了。   这厢饶是平哀帝快步,也还是在半途见着了齐国公夫妇与谢将军,见他们见礼,他忙上前扶了国公夫人起来,朝齐国公与谢将军道,“听说你们过来看奚儿,朕就过来了,今日朕上午就不去太和殿了,中午伯父与舅舅就陪朕一道用膳罢?午后一道回太和殿,朕也有些事与你们商量。”   ☆、第346章   再见齐奚,平哀帝说要抬她出门看看花,齐国公当下就皱了眉,国公夫人不动声色扯了下他的手。   平哀帝显得很高兴,跟国公夫人说罢又转头对齐奚道,“你种的那几盆迎夏花今早都开了,你去看看。”   齐奚默然朝母亲看去。   谢慧齐没说话,她也来不及说,皇帝话一出,宫人们就动了。   有皇帝在,这宫里就不是她说话的地了。   皇帝一声令下,众人小心地抬了齐奚出去,齐奚好久没见阳光,出门初见光时闭了会眼,但很快就又睁了开来。   皇帝伸手拦在她眼上,挡了阳光。   一行人坐下,看着在盛夏的阳下绽放得热烈的花儿,齐奚的嘴边有了点笑,显出了几分天真无邪来。   “表伯母,您喝水。”平哀帝一直很殷勤地招呼人,一路只闻他的声音,这时候他把茶放到谢慧齐面前,又拿勺弄了勺水,自己先试了试温度,随后弯腰放到了表妹嘴边,轻声道,“喝两口润润嘴。”   齐奚以前日日打理的花开得确实都好,花盆摆放的位置也都是她亲手摆的,表哥让她喝水的时候她也没离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尔后又朝父母高兴地看去,眼睛亮亮。   女儿高兴得像个小女孩,谢慧齐不过微微一怔,嘴边也扬开了笑。   皇帝也是看着齐奚笑了起来,齐国公跟谢晋平在旁看着没出声,这时国公夫人开了口,转头跟丈夫与弟弟商量起下个月节庆日家中怎么个过法。   还道,“今年就两府一起过罢,咱们两家也好久没一道过中秋了。”   谢晋平自是点头,又道,“依姐姐的,今年庄子里种了些麦稞,你爱吃的那种,八月虽还没熟,但能拣些熟透了的打下,到时候姐姐做点心的料就有了。”   谢慧齐笑了起来,摇头道,“姐姐做的已不如当年好了。”   一家人闲话家常,如皇帝的意,一道用了午膳,等到膳后茶毕,男人们走了,谢慧齐靠在又搬回来了的女儿的床边的椅上,手握着女儿有些过热的手,一直无声。   等到绿姑端来了退烧药,谢慧齐喂完光闻着就苦得发涩的药,给女儿擦嘴的时候才淡道,“你太纵着他了。”   哪怕是他确是为她好,她也太过于对他百依百顺了,她高烧虽退,但日日低烧,出去一趟回来,做得再小心也难免会受些苦。   齐奚一直在偷偷瞄她,听到这话众多想为表哥说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他心疼她,她亦如此,而且她还有父母长辈为她担忧为她欢喜,而他却只有一个她了,她舍不得拒绝。   最终她笑着朝母亲道,“我还是有些像您的。”   她说得小心翼翼又满脸讨好,谢慧齐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好了,睡罢。”   等女儿睡下,谢慧齐又发起了呆。   像她?   是有些像罢。   她们骨子里都挺舍得为难自己的,如果成全的是心中所爱的人的话。      今日的太和殿有些安静,皇帝不见人,偌大的太和殿一望广阔的宫坪上不再有来来往往的人,阳光正好躺在殿顶的琉璃瓦上,威严肃重的太和殿此时美得不像人间宫楼。   踏步入了正门,皇帝抬眼看了看上空,眼睛眯了眯,回头朝齐国公笑道,“太和殿有二十年没休整过了。”   齐国公抬首望了一眼,颔首道,“是有这些个年头了。”   “太帝年当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平哀帝往前走,又问了一句。   “英明神武。”齐国公简言。   平哀帝微微笑了起来,他摒弃了抬伞的宫人,与齐国公,谢大将军走在了烈阳下,他背着手举步悠闲,先前沉默的他一进了太和殿嘴里的话却未断,“朕也还记得他,与表伯父所说相差甚远。”   刺眼的阳光下齐国公也眯了眯眼。   “朕也记得朕小时候,”齐国公不答话,皇帝依旧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语气悠悠,“三番五次跟誓,以后决不当个像他一样的人。”   说到这,皇帝嘴角勾起,“像他一样的皇帝。”   这时一直低头不语跟随皇帝的谢晋平略一侧头,看了自家姐夫一眼,见姐夫脸色平淡,他便随意收回了眼。   “可惜,”皇帝看着太和殿,迈上了第一道台阶,嘴边笑意缥缈,“朕还是像了他。”   第一道台阶不过十二道,一会儿就上去了,太和殿近了,太和殿正殿上面的金碑闪闪发光,耀眼得能灼伤人的眼。   皇帝眯着眼看去,脚下的步子未停。   他啊,他这二十来年,觉得自己过得像人样的日子居然皆能数得出来,也历历在目。   他的记性太好了,好的记得太牢,坏的一点也丢不掉。   真是温家人,打骨子里就偏执贪婪。   “国公爷……”在快在迈上第二道殿阶时,皇帝停下了脚步,看向了左后方的人。   齐国公面色淡淡,除了两鬓的白色,他容貌还年轻,不太像快年及五旬的人。   “那些人朕杀得不悔,”皇帝也看着他淡淡道,“就是累及你了。”   哪怕累及,他也不悔。   他把持的深宫那些人依旧可以把手伸进来,害他的女人,杀几个为首之人已是为着她修身养性了,那夜他就差一点屠了温氏皇族的门。   这些人挑起了他遗忘了的对太帝,对皇族,对这个深宫的憎恨。   “皇上,走罢。”烈阳下,齐国公声音依旧平稳,引得皇帝笑了起来,颔首上了殿阶。   他还记得当年他父皇对他说,别人的别人的,你的是你的,他不给的你就是求也求不来的,实在想要,只能靠抢,尤其你表伯父家的,他护得太牢,你想要只能抢。   激怒他这个表伯父不是件简单的事。   但皇帝知道他已经快了。   一入太和殿净了脸坐下,皇帝道,“国公爷手上还有多少人能为朕分忧的?”   齐国公正眼看向他,沉默了一下道,“没几个。”   “是么。”皇帝有点可惜,端起茶杯放在手中转了个圈,沉吟了一下方道,“朕想叫齐璞表弟回京,不知您意下如何?”   皇帝用了敬称,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齐国公这时候嘴角扬起了点薄笑,笑容冰冷得很,“皇上如若是问老臣的意思,老臣觉得不妥。”   国公府已经是被置于水火之中了,当前的事还没解决,国公府长公子再回京,到时候不能坐实的都要被人坐实了去。   “那朕要是想让他回?”   “不,妥。”   皇帝话未完,齐国公就打断了他,字字如刀,眼睛也锐利得如刀一般,“皇上三思。”   平哀帝笑了笑。   三思?可不就是三思。   “那您把奚儿表妹接回去罢,”平哀帝依是淡淡道,“让表弟回京,还是让表妹回府,您选一个。”   齐国公笑了起来,这时候他连眼都是冷的,“皇上一句话的事,回头我这就接她回去。”   他太干脆了,平哀帝这时候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浑然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放下手又若无其事地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说到这,他笑了笑,朝国公爷又道,“那能不能别让她哭?”   他说得很轻,声音都是恍然的,明显的魂不守舍。   齐国公冰冷地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   “能不能?”平哀帝这时候又紧紧地看着他,身体往前趋。   “皇上,”齐国公说这句的时候别过了脸,看向了太和殿挂在右侧墙壁上的大忻山水图,神情木然,“老臣不是无所不能的。”      齐国公再回长乐宫,国公夫人还没回过神来,也没与他说道几句话,就听他站在她们身前对她们道,“收拾下,咱们回家。”   说罢,看向女儿,平静地道,“你也一道回。”   国公夫人当下想也不想地站了起来,惊异地看向他,“为何?还是……”   齐国公没回避,与她道,“皇上让我在让璞儿回来与带她回去之间选一样,我选了后者,你们现下就与我回去。”   国公夫人连停顿都没有,回过头就去看女儿。   龙床上,齐奚已泪流满面。   “赶紧,”齐国公说着就走向了他夫人的身边,扶着椅子坐了下去,躺下闭目了一会,缓过了身体的那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才接道,“收拾下,天黑就出宫。”   谢慧齐站着好久都不知道怎么说话,齐奚闭着眼睛,泪流不止。   许久,齐奚深吸了口气,朝门边喊了一声,“夏尚宫?”   听候她吩咐的女官迅速地进了门来,跪下地,“奴婢在。”   “他在哪?”齐奚深吸了口气又道,“皇上在哪?”   “奴婢,奴婢不知……”   “去找他,就说我想见他。”齐奚哭出了声来。   这厢皇帝坐在太和殿里一声接一声地咳,他嘴边含笑看着桌上他表妹的画像,水渍从他的眼角流出,“滴答”一声,落在了她的脸上。   ☆、第347章   女儿声一出,谢慧齐低首看了坐着的丈夫一眼,就往门边走。   随她进宫的绿姑,红姑紧接着跟她出了门。   谢慧齐站在大门前看了宫门一会,才慢慢地张口,不紧不慢地跟绿姑,红姑吩咐起了出宫之事。   眼泪大都时候都是无用的东西,齐奚没哭来皇帝,落暮时分,她被搬上了离宫的软榻,这时她已无泪,只是出宫那刻她还是回了首,看向了灯光寥寥的皇宫。   这个地方太冷了,她用尽了全力,捎上了所有也暖不起来。      齐奚回府的第二日,齐国公就不再上朝。   没隔两天,皇帝下令齐国公从今往后只主掌兴邦苑,不再统管内阁与六部,内阁与六阁全由他一手统管,所上之折都必须经他朱笔点批才能下放。   朝臣还为就此回过神来,没几天,皇帝突然把几大王府的儿子们从天牢里放了出来,接到了皇宫。   朝臣震惊。   京城百姓也奔走相告。   皇帝后继有人,齐国公名为左相但已是虚职,臣子们还没把脉落理清楚,心底却胆寒不已。   但等了几日也没见皇帝拿他们下手,他们这心也慢慢落了下来,也颇有几分得意——皇上到底是明君,脑子怎会不清明?怎会为了一国公府就舍天下舍百官于不顾?   这时候臣子们也想着乘胜追击,把齐国公彻底捏死在胎腹中。   这厢大臣们在谋划着怎么把齐国公府一举拿下,再次把大门关上了的齐国公府也是忙碌不休。   齐国公府开始清算属臣与这些年布置的暗桩,参与此事的幕僚们仅是跟了齐国公有二十年以上的两个师爷。   谢慧齐作为国公夫人,这事国公爷事先已经与她商量过,她也点了头,遂这事她也开始掌管。   皇帝开始动作,他对齐国公府的好意齐国公府也是心领——但齐国公当了半辈子深谋远虑的大臣,并不是靠的对天下的一片赤诚才走到这步的,一个男人如若不冷血决断,没有野心,是万万走不到高处的,所以,皇帝做皇帝的,想让齐国公府消失的臣子们做他们自己的,既然流血不可避免,那不是他做的事,也不应该脏了他的手,他更也开始做起了取而代之的打算,以他自己的门道,皆各行其路的好。   文武百官,凡三口以上大员者在齐国公这里的名册底下,每个位置都开始考虑起候选人来。   正在等大臣们想一举发力,以内阁易阁老等为首的老臣们正打算参齐国公贼子野心之际,易阁老突然死在了家中。   众臣们还在为他的死讯发怔之时,第二日,皇帝下令,收灵王二公子为子,也就是易王的外孙为子,封为太子。   众朝静默。   民间震惊。   这厢朝廷便连个眼与皇帝说荒唐的人都没有了,即便是皇上您操之过及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原本逼皇帝过继与立太子的人就是他们。   住了众多皇族公子的深宫也不再复以往寂寥,皇帝让皇族的人送侍候的人进宫,很多消息也从宫中传了出来。   皇帝什么都没跟这些人说,但宫中纷纷都道谁得皇帝的眼,谁就是太子。   灵王二公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现在是太子,以后未必。   宫中的皇族世子公子们有沉得住气的,但这时候也有想表忠心的,不过几日,那些与这些公子们凡沾亲带故,还与皇帝作对的那几个老臣子家,有那么一两个收到了他们外孙或外甥善意的提醒。   宝丰十一年,还是温家天下,这也是真正的温家天下,涌出来的世子公子们搅乱了京中平稳了许久的池水,大官们不再意气风发,而是举步不前,真正的惶恐与恐惧来袭,让他们束手束脚之余再无安稳觉可睡。   以前与皇帝斡旋的齐国公也从此不再上朝,兴邦苑之前就被皇帝下令由齐国公一人掌管,之前与他共事共同主掌兴邦苑的阁老们就是想见他也都是见不着了。   而经他们之手往上递的折子,往往也是许久都落不下来,皇帝已不像之前那般勤政,他开始派谴御林军监管众臣,由他们代往下颁发圣旨,而不是经由这些一品大臣之手。   御林军无处不在,当京城里的大臣们知道即便是大忻西南,东南这些地方都有御林军带着圣旨代传圣令之后,臣子们在朝廷上的嘴闭得更紧了。   往日群雄激辩的朝会变得死气沉沉,皇上到与退朝之间无人吭声,等着皇帝打完盹醒过来就是散朝。   十月中旬天彻底地冷了,国公府里齐二小姐也能下地走路了。   这厢齐润准备离京,他受父亲之令全国周游。   陪他同去的除了齐国公府的三队死卫,还有谢由。   齐润这几个月来被父母带在身边,朝气蓬勃的齐小公子在经父亲搓揉后眉眼之间还是尽是无忧无虑,像是什么都没学会,什么都没改。   但他已经能背出他父亲让他记着的那些个他前行要见的人。   齐君昀已不愿再与皇帝,朝臣深陷他们的烂泥,他们烂他们的,想相互厮杀到何时就到何时,那是皇帝的天下,也是那些臣子们想要的朝廷,他们想求死,那就死在一块。   而他要的皇帝朝臣都给不了,那他就重振他的纲伦。   撇弃那些背弃他的人是很简单的事,但他要做的事却是最难的,人到用时才觉少,只是齐国公这时候再后悔自己生的儿子不够也无用,长子要平最西北的外族,三子要把国子监拿在手里,他则出不了京,这时候也只有派三子出去了。   齐润要走,谢府跟谷府都没来人,小公子游历本也算得上事,亲戚来相送本是正常,但齐国公一声令下,谢府跟谷府都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未动。   只有谢晋平一直呆在国公府,他七月底也已卸任将军之位,这厢看小外甥即将要出远门,却兴高采烈得眉飞色舞,他站在长姐面前忍不住低声道,“不会出去了几天就找娘罢?”   谢慧齐这段日子日夜劳心,人也清瘦了不少,她本神情淡淡,听弟弟这一话出来微愣了一睛,随即嘴边扬起了笑。   “好久不找娘了。”说罢,她笑着微叹了口气。   小儿子早就不跟她黏糊了,他看着最是天真无邪,却也是那个最不依恋她的,他长大了就迅速地离开了她,从感情上他比他的兄长们都独立,只是他也太依着本性长大了,以至于再如何也无人信他的能力。   她这个当娘的都难免如此误认他。   “诶……”谢晋平犹疑,还是想跟了他小外甥一同前去。   “他阿父都教了,”谢慧齐也是看着在前坪里跟与那些与他们出去的护卫们敬酒,一声猛喝“喝”的儿子,听着他清脆张场的声音,嘴边的笑意深了点,“信你姐夫罢。”   “你是什么都信他。”谢晋平无可奈何,也没再提要跟着去之事了。   他留在京里也是有重任。   齐君昀站他们前面一点,此时他们都站在前堂大门廊下,看着国公府的老礼师给齐润行送别礼。   两姐弟的话他听了个明白,一时也无话,等到小儿子带着谢由一个个喝到了一半,他才侧头,与谢晋平道,“不能再带了,再带就废了。”   谢晋平颔颔首,没争辩。   齐润跟谢由最后朝父母长辈磕了头,两兄弟上了马,意气风发连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籐哭得背过了气,也没得回他的一个回眸。   谢慧齐怀抱着这个小闺女,在心间轻叹了口气。   齐奚看着弟弟们远去的背影,疲惫地把头靠在了母亲的肩上,一声不响地半垂着眼,清冷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丝毫的东西来。      朝臣们知道了闭嘴,但朝廷之间的血风腥雨却日益胀大,皇帝对皇族中子毫不掩饰能者为尊的意图,他开始给这些皇族中子任事做,户部收粮,从中挑选能者监管,兵部大操练,挑人代他观看,谁做了得他欢心的事,他就委派谁。   宫中朝廷,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为讨皇帝欢心,众皇子们也是频频拿那些不得圣心的臣子们开刀,皇帝那刚透露出个看谁不顺眼的意思,就有人代行其罚了。   大家的动作都快,心毒手狠,慢了还赶不上,次数多了,那些与朝臣沾亲带故的皇子们也狠下了心,私下比谁都狠,都快。   往昔把臂相欢的亲人转眼之间兵刃相见,下手的人知其根底,比谁都快准狠,几夕之间,繁荣的京城还是人群熙熙攘攘,只是就是平民百姓之间也多了几分燥动,打架斗殴的比历年来要多上数倍。   朝廷开始有人来请齐国公上朝,也有人来请齐国公说情帮忙,更有的是人给齐国公送述情表,在折子当中就痛哭流涕痛诉悔悟。   只是齐国公府的门关得太紧了,它已不再对外开放。   ☆、第348章   这年过小年,皇帝悄悄给国公府送去了赐礼,回来的人报二小姐收了,还笑了。   皇帝想她想得不行,听到这话也是笑。   齐奚回家后脸上多了点肉,但整个人不再鲜活,她沉默的时候太多。   她自回来就住在鹤心院没动,过小年那天她收到了礼,转手之间让人入了库,也没说道什么,只是那天晚膳时,她不停地往门边看。   那个往年每年陪她回来过小年,吃完晚膳一道回宫的人不在了。   一桌的人都察觉到了她的举动,但谁也没说什么。   入夜后,谢慧齐与丈夫一道走了走,在回屋之前顿了一下,朝国公爷道,“你先回,我等等就来。”   齐君昀看着她不语,看着她穿过右院的圆门,往女儿住的院子走去。   齐奚正半伏榻前,看着桌边的琉璃灯,得知母亲来了她下榻穿了鞋,在门边迎了她。   “阿娘。”   谢慧齐由她扶着,入了坐问她,“在作甚?”   齐奚笑了一下,没说话。   母女俩自回来从未就宫中朝廷说道过什么,教女儿道理的时候也过去了,该懂的都懂了,做的不好的,不过也是做不到,人的事不是道理都能解决的,多数得靠时间蹉跎,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得了的。   “在发呆?”   “嗯。”齐奚把头靠在她肩上,抱上了她的腰。   她近来过得恍惚,谢慧齐看在眼里,也还是没说什么。   人在府里,盯着她吃,盯着她睡,命总是有的。   谢慧齐的心比以前硬多了,她抱着女儿心想没什么是过不去的,人总有情爱大于天的时候,熬过去了再回首,发现也不过如此。   “困了?”   “有点。”   “那你睡,阿娘等你睡了再回。”   齐奚点头,没一会就睡着了。   谢慧齐知道她现在睡了不床,喜欢狭窄只睡得了一个人的卧榻,等人睡了也没移动她,给她垫了枕头盖好被子,差不多了这才起身要走。   只是刚起身,就看到她以为睡着了的人睁开了眼,那双如水的眼睛如死水一般静然。   “阿娘?”   “嗯?”   “你瘦了。”   谢慧齐笑了笑,摸了摸脸,低下腰给她拉被子,“好了,睡罢。”   齐奚复又闭上了眼,听着母亲轻步而去。   不仅瘦了,也老了一些了,那总是如清风朗月一样悠闲自在的母亲头发间也夹杂着几缕银发了……      这年的寒冬格外冷,从腊月二十六这天下起了大雪,到二十八日的时候雪就铺了人的半脚高,一直未停。   齐望清早的时候就出了门,居娉婷上午忙完,下午就忍不住老往门边看,下人来报事,也是想着是不是说道他回来了,只是一人来,没一个说三公子回府了的,她不禁有些失望,等到天都黑了人都没回,她就担心了起来,着人去问三公子怎么还没回。   直到要开夜膳人也还是没回,居娉婷心神不宁了起来,丈夫只要是归家,晚膳是必要在家中陪父母一道用的,哪怕有人相请他也不会误夜间这一顿,遂她站在门口一边听下人摆膳,一边等人回来。   齐望还是匆匆赶回来了,他没回他们的温月院,一回来就大步往鹤心院这边走,看到妻子在寒风吹着的鹤心院门口等他,他加快了步子,一走近她就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怎么不在屋里等?不听话。”   握着她的手冰冷一片,居娉婷握紧了他的手往袖里伸,想让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嘴里道,“膳都摆好了。”   “阿娘呢?”   “还没去请。”   “嗯?”齐望停了步子。   “阿娘下午有点发热,用了药一直在睡,阿父说让她歇着,等你回来再开饭。”居娉婷嘴里话未停,“之前红姑差人过来说,阿父也睡了,二姐在照顾着他们,大囡二囡我放在堂屋里让婆子们陪着,等会我就抱他们过去请阿父阿娘用膳。”   齐望吁了口气,拉着她改道往父母的主屋走去。   “先去看看。”他不放心。   “诶,好,”居娉婷跟着他快步走着,小声地道,“我跟过言大夫了,说是累的。”   齐望牵了牵嘴角没说话。   父母到这个年纪了,所费之心比之前还要大,能不累吗?   齐望夫妻到了主屋,门边丫鬟一见他们来,就进了内屋轻声朝二小姐禀报,他们一到门口,齐奚就出了门。   寒风带着雪吹在了齐奚的面上,齐奚轻咳了一声,丫鬟吓得赶紧把手上未及时披上的狐披披到了她身上。   “怎么出来了?进去说话。”齐望推着她往里走。   齐奚笑了笑,往里退去。   齐望脚步放得也很快,他一进去,后面跟着的居娉婷拿过丫鬟递过来的掸子给他拭披风上的雪,嘴里朝丫鬟快快地道,“先扶二小姐到一边,莫染了风。”   齐奚这时已经被眼明手快的丫鬟扶到了一边,也侧头跟丫鬟轻声道,“去端两杯姜茶来。”   齐望先朝里看了一眼,厚厚的纱帐飘在大圆门前,看不出什么来,便朝她望来,轻声道,“还未醒?”   齐奚也朝里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热可退了?”   “起伏得厉害,先前是退了些,”齐奚已经坐下,见到弟弟跟弟媳已经过来,便把喉间的咳意忍了下来,道,“现下不知,阿父与她睡在一块。”   她不好去探,父亲最不喜他们睡着时有人近他们的床边,哪怕是她也只能守在床帐外看着。   齐奚捂着心悸的胸口,与他道,“晚上你过来多看几眼,我怕我顾不及。”   说着她闭了闭眼。   齐望看她虚弱不已的样子也是站了起来,往她身边去,“奚儿?”   齐奚朝他笑,“没规矩,叫姐姐。”   “叫言令。”齐望站不住了,回过头就朝候着的媳妇子道。   “不用,我没事……”   “听话。”齐望脸色有点肃冷,声音甚是斩钉截铁。   齐奚看向同胞弟弟,见以前肖似父亲的弟弟现下连神情都像了几分,也是微笑了起来,只是笑了一下,喉间的咳意忍不住了,连着轻咳了数声。   居娉婷也站了起来,眉眼间有些忧虑,她端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杯试了试温度,喂着二姐喝了两口。   齐奚喝完握了握她的手,朝她摇头,“无事。”   说着她喘了口气,齐望看着心口拧成了一团,站在她身边一时之间哑然无话,不知该不该告诉她皇上今日儿也犯了病,在处决吏部尚书欺君叛国之罪时昏了过去。   斟酌了半会,他还是没有多语,只朝着门口不断地看,心想着这言令怎么还不来。   言令匆步赶到,给齐奚把了脉,道是受了风寒,她身子骨弱,这几日是万万再吹不得风了。   齐奚的身子已经不同往日,昔日能在雪地里跟弟弟打滚堆雪人的齐二小姐已是见风就倒,她听言令这么一说,也只得自嘲一笑。   言令刚把过脉,内屋的门帘就掀了起来,两姐弟连忙站了起来——内屋是不放仆人的,这时候出来不是父亲就是母亲。   这时出来的齐国公。   “阿父……”齐奚,齐望夫妻赶紧行礼。   “国公爷。”奴仆们也赶紧福了身。   齐国公越过站在前面的言令,朝儿女望去,最后眼睛落在女儿身上,淡淡道,“怎么了?”   “着了点风寒?”   齐国公看向言令。   “吃几剂药就能好。”言令连忙道。   “回去歇息,”齐国公朝门边领着人站着听候吩咐的麦姑道,“这两天由你看着二小姐,好了再回。”   麦姑迟疑了一下,福了一礼。   “夫人我看着。”齐国公知道她担心什么,便又道了一句。   麦姑也轻声回道,“是当由我去照顾二小姐,就由绿姑姑和红姑姑侍候您跟夫人罢。”   齐国公轻“嗯”了一声。   “阿娘如何了?”齐望这时忙问。   齐国公没答他,而是对麦姑道,“送小姐回院。”   说着又对言令道,“去煎药。”   “去罢,今夜夜膳就不用了,我跟你阿娘也在自己房里用了。”齐国公缓和了神色对守了她母亲一天的女儿道。   齐奚这时候心慌得不行,见弟弟回来了,夜间弟媳也是无事,能帮着照顾父母,也是放心了下来,在穿戴好衣袍后由麦姑带着人护着她回她自己的小院落去了。   她走后,齐望夫妻跟着齐国公入了内。   齐望跟父亲走在了后面,在入门后在门边跟父亲小声地说了宫中之事。   今日皇帝处决的吏部尚书严承运其实之前是父亲的老友,他与其子严炳也是从小长大的好友,但严大人之前也是朝廷中最先出言参他父亲之人,就因他迈开了那一步,许多父亲的多年至交与弟子也跟随其上,两家情谊本到此为止了,只是严家这次犯的是抄家大罪,有证据指明严大人与外使勾结,收了外使的钱财与美人出卖国家机密,严炳托了好几人前来请他,不过齐望未允,今日前去也是皇帝身边的叶公公召了他去,说道有事,齐望跟随宫中公公前去就是看了此事,不过他未露面。   说罢今日所出之事,齐望不无忧虑地道,“阿父,表哥似也是不行了。”   ☆、第349章   齐国公听言只颔了下首。   齐望见父亲抬脚往里走,也没问道宫里召他去作甚,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   父亲对表哥,如今也真是君是君,臣是臣了。      谢慧齐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小病,过几天就好,只等到大年三十还高烧不止,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便连说句话都艰难。   宝丰十一的大年,她没从床上下来过,京城不再下雪,改下成了雨,这日她醒来听着外面清晰的雨声,好一会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她丈夫半侧着脸睡着,脸对着她,她睁开眼来就能把他的眉目看仔细,便连睫毛都能看得分明。   谢慧齐看着他的脸,感觉着他熟悉的气息围绕着她的周遭心田,伸去手去摸他冒着胡渣的脸,和那头凌乱黑女相间的头发。   他这半生所做的事太多了,本已累极,她不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他。   她的手刚插进他的长发,齐君昀就醒了过来,看到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哑着嗓子道,“醒了?”   他夫人笑了起来,嘴角微微翘着,依稀可见她当年少女时分的娇俏。   “你睡太久了。”齐君昀挨得更近,在她嘴边轻触了一下,懒懒地道,心间这时才有渐渐松驰之感。   “你一直在?”谢慧齐不答反问,任由他抱住了她。   卧室太暖,被子也盖得比往常的要厚些,她感觉到了热,但还是不想推开他。   她在昏沉当中一直都感觉到他都没离她的身边。   “瘦了。”齐君昀也没答,抱着眼睛抱着她含糊着道,睡意朦胧。   “嗯。”谢慧齐轻应了一声,她沉默了一会,就察觉到他又睡了过去。   这次他的呼吸声均匀又平静,谢慧齐听了许久,什么人都没唤,又陪着他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大中午,麦姑端了药进来喂药,才知夫人好得已是差不多。   谢慧齐这一醒,谢晋平迅速带着妻儿进了国公府,谷家那边也送了信去让他们暂时别来,过了两天谷家姐弟才相携过来看谢慧齐。   谢慧齐这场大病被瞒了下来,等到她好也悄无声息,无人知道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从鬼门关走了一道过来。   大忻妻以夫贵,但主掌家事的妻子死了无异于是一场大的变动,更何况现在几家性命都挂在国公府手里皆是因她在当中的牵系,就是不论其中感情几何,她作为的扭带都是不能出事的。   尤其谢家兄弟,倾其所有投注在国公府向上,为的不过是从小带到他们的长姐。   宝丰十二年,朝廷的动荡日益加深,休朝一过没一个月,京城各部和衙门大小撤换了近二十名官员,皆是皇帝下令。   这一次替换上去的官员有一些出自齐国公门下的弟子,也皆是前次因没参与讨伐国公爷,被压制了小半年的一些官员;还有一些不是齐国公门下,但坚持己见不认同齐国公于国于民有害反而功不可没的官员。   他们先前被排除在了结党之外,这时也算是等来了柳暗花明,风水暂时转到了他们这头。   因这些官员的任命,齐国公在宫里出没了几日,为这些人跟皇帝大谈了几次,终还是把他们放在了京城掌管民生的位置上。   有着他们在和皇帝下放给他们的圣旨,就是朝庭起了轩然大波,京城百姓也不至于被牵涉其中,多年经营的繁盛不会毁于一旦。   国因民而成,齐国公如今觉得像他们这等日夜功于心计权力,把为国为民的初衷置于私欲之下的臣子就是死了也死不足惜,他们已算是无用之人,但汲汲于生的百姓才是国本,才是国家的根基,一旦他们这些人的危害波及到了他们身上,那才是伤了真正的根本。   这一点他已与皇帝达成了共识,但还是为了每个人的分派两人还是起了一些争执,花了好几日才又在唯任上达成了意见一致。   这日委任名额跟圣旨都已写就已是入夜,二月的京城还是寒冷无比,温暖的太和殿里平哀帝还裹着狐裘,见齐国公起身揖手,道老臣告退,平哀帝握拳抵嘴把轻咳声咽了下去,没应他的话,温和地问,“朕有几句话还想问一下表伯父。”   齐国公抬首。   现在的齐国公比起之前的齐国公冷漠得多了,他脸上不再有笑,人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温尊知道他这个表伯父对他有诸多的不满,但想来这一辈子他这个表伯父也不会说出口来,他便还是当不知道罢。   “表妹可好?”国公府现在太森严了,温尊放在国公府的人都被摒弃在了外面,便连暗桩也如是,他久日不得她消息,想了无数次,终还是在齐国公要走时问了出来。   再不问,明日人就不来了。   国公府连他放的人都不留了,可想国公府现在对他的态度,以后他怕也是找不到办法得知。   “好。”   温尊顿了顿,笑了笑,道,“她还有一些东西忘了带回去,能不能请表伯父一并带回去?”   “好。”   他回答得甚是干脆,温尊又笑了笑。   哪有什么东西带回去,不过是他想给她些东西,他还当国公爷不会要,哪想比他以为的要干脆得多。   但也少了纠缠。   他能问的便没了。   但温尊难免有些希翼他多讲两句,哪怕是道她胃口甚好,现在喜欢吃什么都是好的,只是他等了又等,等到的都是国公爷的沉默,他脸上的笑便淡了下来,直至全无。   “那就好,”又一阵沉默过去,温尊怅然若失地轻笑了一声,“那就劳烦表伯父把东西带给表妹了。”   “好,老臣告退。”   温尊这次点了头,只是等齐国公快要走到门口时,杀人都能不眨眼的皇帝还是张了口,“国公爷留步。”   齐国公回了头。   “她好不好?瘦了没?”皇帝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挥退了内侍的相扶,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了齐国公的面前,与他淡淡道,“您看,我都这样了,我还能问几次她好不好?”   大病了两场的皇帝瘦得脸颊凹了进去,印堂发青,就像个病了一辈子的病痨子,人不人鬼不鬼,昔日光华片寸不留。   不到半年而已。   但齐国公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再弯腰揖手道了一声老臣告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上……”   皇帝拉住了欲要去追齐国公的叶老公公的手,朝他摇了摇头。   老公公把他扶回了龙椅,温尊躺在厚厚的毛毯中朝把水端过来的老公公摇了摇头。   “您喝一口罢,是二小姐经常给您调的那个温水味,您喝喝,喝一口?”叶老公公轻声哄他。   只是这一套先前还管得了用,那时二小姐还没走得太久,隐约间余温尚存,温尊便当她还在,只是现在隔得太久了,温尊冷了疲了,也无动于衷了。   他摇了摇头。   “您还有江山大计没完成,就是国公爷跟您商量的事也还没处置妥当呢,您不为自己,也为先帝爷想想。”叶老公公温声劝慰着。   听到先帝,温尊眼睛一凝,随后他闭上了眼,轻声道,“我阿娘,我的阿娘死在了我父皇前面。”   叶老公公棒杯的手一颤。   “她死的那几天,很想见我父皇,”温尊轻声喃喃,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但没等到他回来。”   他要是像他母亲一样,死在了她的前面,不知道死的那天,能不能等到他的归来。   而,母亲死后,父亲生不如死,每日度日艰难,他们父子俩病了疼了,也只能回过头去找那已经找不着了的人……   他走了,她会如何?   但愿,她的家能留得住她。   他早该放了她走的,而不是因贪恋毁了她,他跟毁了齐太后的太帝没什么两样。      宝丰十二年三月的雨水多了起来,春雨淅淅沥沥,预兆着又一个丰年的开始,京城的路上行人依旧匆匆,雨水也冲淡不了他们的脸上的喜气。   朝廷每日刀光剑影,但新官员的上任减少了商队货物进京的时间,孝敬钱也少了众多,从而利润的增多让商人们有了底气,也起了心思压低价格争夺生意,一家压低,紧接站的是别家不断压低抢夺生意,价格的下降让物美价更廉,买卖人更是络绎不绝,四月一到,竟是比去年同年还要胜上几分。   而后面还有更多得讯的商人带着商品涌入京城,京城也缺人干活,相邻州城的老百姓得讯都纷纷来京讨营生。   京城人翻倍地增长,鱼龙混杂,已被皇帝掌管的九门也从之前的一万人扩充到了两万人,新上任的九门提督是皇帝之前御林军的首领陈广,而新增的一万人直接是从谢晋平的军营中调入任职的,而不是从皇帝的私营中挑出来的。   谢晋平得知要从他的兵营里调一万人入职九门后,当日从宫里出来就去了国公府。   皇上给了这么个大香饽饽,他不知道皇上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这事他只能跟他姐夫说。   ☆、第350章   谢慧齐大病一场,齐君昀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便多了,他们夫妻多年,命早就长在了一块,对方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份,失去就是无法弥补,就是缺失,普通夫妻相濡以沫几十年尚且如此,更何况一直把自己的心放在对方手中握着的恩爱夫妻。   谢晋平来府,谢慧齐更与他一块把事听了,听完头就偏向了丈夫。   齐君昀半倚着椅子,手中握着老妻的手慢慢地揉搓着,头往上空看着,一时无话。   自家的一万人入九门,等于至少半个京城的安危都放在他们手里,他不是真清高之人,当然想要。   这能保障就是以后若是出了大事,他有权力控制损失。   但这是皇帝给的……   皇帝给一点,就要从他这里拿走半分,齐君昀对他的那点怜悯之心早耗干净了,他不是没信过皇帝,也做了国公府该做的,可是皇帝还是毁了大好的局面——温氏江山本可平坦地走下去,他们表兄妹不是没有以后,可还是在皇帝手中毁于了一旦。   他不能再陪着皇帝一起耗,皇帝收不了手,但他不能再一错再错,皇帝从年少时就存有求死之心,现下更甚以往近乎疯狂,他齐家却还要世世代代,明知皇帝给他们齐家的路会让他们失过于得,他岂能与皇帝一道疯?   皇帝是想痛快,一意孤行,但齐君昀已不愿再背负皇帝的烂摊子。   他也不想再赔上女儿,哪怕女儿也伤了他的心。   “皇上那我未多言,若是不妥,我明日就进宫请罪。”谢晋平看着姐夫沉声道。   谢晋平从不做无后手之事,早年家道沉浮也让他比谁都懂得取舍之道。   谢慧齐又转向了弟弟。   齐君昀这时轻摇了下头,慢慢地道,“要是要的。”   谢晋平听了心口一动,看着姐夫姐姐俩人,这次他不再出声了。   这么多年来谢家在他的手上固若金汤,从无缝隙让人可钻,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只要是跟随他兄弟的,也个个皆是异常忠心,这么多年来,无一人叛变,哪怕也曾有人为着这份忠诚差点丢失性命。   他手下异常忠心,他自也是一直对他们关照有加,他有吃喝,有娇妻娇儿,也从不忘他的手下的那一份,一万人进入九门,那就是在京城落地生根,住九门的房子,有京城的户籍,子孙能进官学入读,前途无量,这样大好的机会如有一点可能,他也确实想为他的士兵们拿到手里,让那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能在京城有安身立命之所。   但不管要还是不要,他得听他姐夫的。   只有国公府屹立不倒,所谓将来才是将来,要不一朝势败,他的人无人再护,等着的就是惨烈的清算,连条退路都无。   “嗯。”谢慧齐这时又看向了丈夫,轻应了一声。   她这时脑子乱得很。   现在的局势她看得清楚,哪怕皇帝在想什么,她也能弄清楚几分——活得太久,看过太多的人心,经的事多了,自也能看破别人的欲望几分。   皇帝想要她的女儿。   他是把她送回来了,但那个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从此再出看不到听不到,曾经拥有的都成了空,岂能不悔?明知会一错再错,还是会犯。   在欲望面前,人都是奴隶,更何况现在如残烛在疯狂燃烧自己的皇帝,更比谁都渴望他心中仅剩的那点温暖。   但她已经为了沉弦夫妻妥协过一次了,这一次,她不仅搭上了齐国公府,还搭上了自己的女儿。   她不能明知前面是条死路,再把女儿送进死路,她已经错过一次了。   “不如,”谢慧齐闭了闭眼,稍稍把声音提高了一点,淡道,“把府里放松一点。”   至少让宫里的人能知道府里的消息,而不是断了他所有的路,连他想知道的人是不是好都不能知晓。   齐君昀看向了她,见妻子神色淡淡,什么都看不出来,恍惚中觉得竟有好长的一段时日没见她笑了。   他很久没看到她高兴的笑了——她曾也在他面前畅意地笑过,微笑大笑,曾天真无邪,也曾放肆开怀。   可是如今她连哭,即便是在他的怀里,那也是寂静无声。   “嗯,也好,先试试。”齐君昀慢慢别开了她的脸,对妻弟道,“明日进宫去谢恩就是。”   谢晋平当下就站了起来,给姐夫一揖到底。   得了话,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接下来也会忙碌不休,挑选那一万人也是大事。   谢慧齐依旧还是送了他一段路程,弟弟们寻回来后有了他们自己的府,但每次来国公府,在他们走时她只要是在都会送上一程。   多年下来,姐弟分别不断,但一家人还是一家人,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另一种不可替代的依靠。   出了鹤心院,没姐夫在,谢晋平的话便多了些,低声问道,“奚儿可好?”   谢慧齐摇摇头。   她头摇得太快,谢晋平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他看着长姐。   那皇上知道了,岂能善罢干休?不会徒生波澜?   “活死人一般。”谢慧齐淡淡道,忍住了说这全是自己错的冲动。   谢晋平像是知道了姐姐的伤心,立马握住了她的手。   谢慧齐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   姐弟俩沉默着走了一会,看出了后院的大门,还不等她出口,谢晋平就道,“阿姐再陪我走一会。”   谢慧齐看向他点了头。   等出了大门,她先开了口,各自的下人们更是跟得远了,许是他们离得远,她声音中也透露了些难过来,“阿姐做错了事。”   她太自以为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人活着要足够自私才能活得好,一旦深明大义,牺牲的不仅是亲属,牺牲最大的也是自己。   她按着她的那套教着她的女儿,却让女儿活得四不像,谁都在难过,而她自己更是痛苦不堪。   “阿姐……”   听大郎要说什么,谢慧齐轻吐了口气,在他说话之前就打断了他,“不过,悔也是来不及了。”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无回头路可走。   “没什么事,路还得接着走。”谢慧齐又恢复了平静,拉着大郎的手往前淡淡道,“你信姐夫跟阿姐,不会出事的。”   她是长姐,是母亲,更是那给予了她众多的丈夫的妻子,她得站着顶着,哪怕天往头上掉,她也要跟随那个与她站在一块的人,信心百倍地告诉他们身边的人天塌不下来。   就是下场就是死,那他们也不该与他们夫妇承受一样的怆惶。   她笃定,谢晋平就点了头。   他们一路走到了中院大门口,谢晋平在踏出门前与停步的长姐淡淡道,“阿姐,我早已长大了,已是能让你托付之人。”   而不是一直站在她的背后被保护。   谢慧齐笑了起来,推着他的背往门外走,声音带着笑意,“知道了,归家去罢。”      谢慧齐送完弟弟回了鹤心院,跟国公爷说了一下要把事情告知女儿的打算。   “以前让她自己做决定,现下再来拦着也于事无补,不管错与对,就一要道走到黑罢,”谢慧齐轻声跟他道,“不过再如何,我也是不可能再让她进宫了,她就是死得早,那也得死在我们的身边。”   她不会再给世人一个把过错都推到她女儿身上的机会。   “嗯,”齐君昀摸摸她的脸,“听你的。”   谢慧齐说完没有马上去,跟他用了一碗粥,吃了点小菜,又送了他去书房,为他研了一方墨,在师爷进书房之后这才离开。   四月的天已褪去了寒冷,厚重的冬衫一褪,各人的身姿便明了了起来。   齐奚脸色虽比刚回府时好多了,但春衫一穿上,腰不堪双手一握,她身上是无肉的,遂连腰带都不系,穿着宽松的衫裙自认看着会好些,但遂不知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让她虚弱之中更添几分脆弱。   谢慧齐去了,又陪女儿用了吃食,只是她一碗膳粥吃下,女儿那碗半碗都没空,看女儿努力吞咽,谢慧齐端过了她的碗,对麦姑道,“撤下去罢。”   齐奚怔怔地看着母亲吩咐。   “都下去。”   下人们退出了屋子,谢慧齐轻声细语地道了皇帝给的好处,与她下的决定,随后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平静语气道,“阿娘是不会再放你进宫去的,哪怕是他就要死了。”   许久无笑也无泪的齐奚突然掉下了泪来。   一串泪从她的脸庞脸下后,她别过了脸,迅速地擦掉了眼泪回过头也轻声地跟母亲回道,“我知道了。”   谢慧齐不知道女儿是不是会恨她,以后母女俩会走到哪步。   事到如今她还在坚持没有倒下,不过是她还需承担,不能崩溃而已——她不是不伤心难过,只是可能她这辈子,没有太多可以去伤心难过的福份。   ☆、第351章   谢慧齐站了起来,抱着女儿的头,又轻声道,“我会拦着,死命拦着,但你想如何做,你还是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办。”   她给了女儿自我,那也还是给到底。   “阿娘。”齐奚痛哭失声。   隔日,齐国公进宫,辞去了左相和兴邦苑之职。   而半月后皇帝病重,齐二小姐说是远离京城上天山为道,但却在国公府凭空消失,从此国公府再无齐二小姐,宫里多了一个能近皇帝身的宫女。   国公夫人去了趟宫里,在太和殿面前从早跪到了傍晚,也没把人求回来。   宫里那位叫阿二的宫女在宫里呆了半年,半年后,宫女在宫中中毒,皇帝歇斯底里发疯似狂,谢慧齐与丈夫大吵了一架,随后进了宫,随后齐国公府药堂言令带着五大亲传弟子进宫,五天后,腹部多了道长长的刀痕,少了一个肝脏的国公夫人清醒了过来,满头白发似雪。   她醒来后没在宫中多留,与皇帝和宫女也没再见面,就此离开了宫中。   齐国公见到她后,在众多奴仆之前淆然泪下。   接下来半个月里齐国公日夜跪于家祠里,半月后,他挑了府中三百无家累的死士,让谢二郎带着他们和身契进了宫,让谢二郎转告宫女,天山上的齐二小姐已亡。   谢二郎带去了人和身契,但把话瞒了下来。   宫女的中毒让皇族一次折了三个皇子,宫女醒后,皇帝连着几月不上朝,一直到了年底朝廷也没开朝。   半年无事,繁荣的京城越发的热闹。   这年大年三十,谢晋平带着弟弟进了宫求去,他们兄弟俩想去蚊凶驻军。   从不知他们有此意的皇帝震惊得半日都无话,直至宫女前来照顾他,最后还是宫女点了头,谢家兄弟才如愿以偿。   谢晋平有备而来,把想留在京中的半数官兵的花名册尽数交到了皇帝的手上,两兄弟跪在地上给皇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求皇帝善待昔日跟随他们兄弟征战沙场的老兵。   正月十五一过,受皇帝圣令,谢晋平,谢晋庆一人为蚊凶,姬英两地镇守节度使,一人为总督刺史,不出正月谢府就迁府入蚊凶。   三月,余小英夫妇带着儿孙离开京城,回了他的故乡离州。   宝丰十三年六月,齐望突然跟休王辞官说要游历天下,皇帝知报后,齐望已经带着妻儿和岳母离京。   六月的国公府已走了一半的人,林杳上门时,发现一年四季花团锦簇的国公府居然有了几分萧瑟。   他已许久未见国公夫人,等见到她银发下黑得发亮的眼睛,林杳怔愣得连礼都忘了行。   谢慧齐也是好笑,叫了他好几声,把人叫到了身边,没开头就开始给林杳和其夫人说起了手头的事来。   国公府在京城中有数百处铺子,还有远近几十个庄子,这些国公府都不打算要了,勒令她给出去,她不得不从。   最终下了狠心的丈夫已不是容人反驳得了的了。   今日来的不仅是林杳夫妻,还有提了户部大小官印来了的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是齐国公的学生,他是善于见风使舵之人,他能爬到这个位置也是极其长袖善舞之辈,对齐国公也并不一味忠诚,只是在把国公府的产业落到林杳下面后,他盖章的手都是抖的。   宝丰十三年八月,已经病了半年的谷展翼的辞官表又被送进了宫,此时齐国公夫妇已经远离了京城。   他们甚至带走了齐太国公爷尔等的坟墓。   不到一年,齐国公府就这么京城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等阿二知道再回国公府,空荡荡的国公府早被落叶埋没,无一旧人可寻。   ☆、第352章   齐君昀在起墓前两个月每夜都跪于祖坟前和谢家父母之前,临起墓带着妻子在祖宗们面前磕了头,言语平静,举手向青天,誓言道他此生即便只剩尸骨枯化也不会再回京,只得他们跟随他而去。   他断了所有后路,谢慧齐只能沉默不语。   齐君昀这时对京城再无牵挂,他不愿妻子为他,为女儿把命都搭上,他走得毫无留恋,头也未回,即便是到了蚊凶也未作停留,一路向西走去。   谢慧齐从来不知道他们临到老了,路途却颠簸了起来。   进入蚊凶,齐璞一路相送,出了蚊凶就是无边的沙漠,齐璞把父母送进了先前寻好的绿洲,一月后,等齐家奴仆陆续抵达,他才回程。   这厢忻京已入冬,谷展翼眼看就要病逝,宫女阿二去了谷府。   谷夫人带她去一个庄园看了她母亲留给她的东西,国公府曾经给二小姐分的东西都在,另外国公夫人还留了一库房的药材下来。   “你都搬去罢,还有这,一月一粒,庆将军留给你们的,还有齐夫人让我与你道,活一日就要开心一日,大家各有各的路,都各自珍重。”谷夫人淡淡道,把几斤重的钥匙串和一匣的药瓶给了她。   谷夫人就此上了她的马车,与她分道扬镳。   阿二出宫没有看到表舅父。   她回了宫,问皇帝,“国公府会如何?”   皇帝看着她的泪眼,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齐国公不是什么都没留,他留了折子,让他收回国公府府邸,得知人去楼空那天皇帝去了国公府,国公街与国公府的匾额都已经被拆下来了。   齐国公连祖宅都舍下了——平哀帝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齐国公走了,京城没什么变化,齐国公这些年间已经不怎么亲历亲为管事了,每个位置都站了合适的人,缺了他朝廷什么样都不会变,他的离去只得来了众多更大的非议,与一些人对他离去的心悸。   平哀帝这一年朝还是上得甚少,但京中繁荣更甚往年,有为的京官把京城打理得井井有条,哪怕皇帝连一句话都不再轻易说出口来。   宝丰十四年正月,不等宫中回应,谷翼云突然去逝。   谷家不久后也在京城消失。   四月,林杳任兵部尚书,而身体好了些的皇帝又开始上朝,与此同时,宫中还活着的皇子们更蠢蠢欲动了起来。   请佛容易,送佛难,要死了的皇帝突然不死,唾手可得的皇位突然又遥遥无期,更让这些付出了众多,连亲父母都背弃了的皇子恨之入骨。   忻京的上空因皇帝的上朝,又开始弥漫起了浓厚的血腥味。      一切都要重头开始,于谢慧齐现在的这个身体来说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好在齐望和齐润谢由三儿在他们夫妇到达后尽快赶了过来,重出炉灶之事有了小辈们操劳,于她才解了这份疲于奔命的窘迫。   一切计划得太快,很多事都堆在了短时间内要处理好,遂难免狼狈疲劳,但谢慧齐也见抵达荒地后,日日有事要操心的丈夫精神反倒好了起来,她也是舒了口长气。   她大概也明白丈夫的心情,很多事不需要再去替人掌握分寸,不需再去替人从长计议,断了世代被千夫指,万人骂的可能性,他现在担负的较之前比不堪一提,算是极其游刃有余了。   只是谢慧齐身体已是不太好了,也不知道还能陪他几年。   世事从不如人所料,她以前一直都认定最后她会是他们之间那个后闭眼的,但如今看来怕是要不成行了。   齐璞那厢得知妻兄任了兵部尚书,想了想,还是去了信道贺。   他已在祖宗入地之时已跟齐家祖宗发过誓,哪怕忻京血流成河,也绝不踏入忻京一步,妻兄以后如何,也只能他自个儿好自为之了。   ☆、第353章   齐家枝根茂盛,光财产就无数,岂是一两年能收得起来的,这草草退出京城自是损失无数,这些当主子的人不说,但管事们心里人人都是有一本帐的。   国公府家产已缩水一半有余,新的齐家城座落荒漠,岂能与繁荣的京城相比,天差地别的区别让本是忠心耿耿的奴仆背后也难免有所怨言。   谢慧齐得知后,便给了个好前程打发了人走,奴仆又遭了新一轮的清洗。   荒漠不是个易于人生存之地,离了绿洲就是黄沙遍地,放眼过去就是一片的苍凉绝望,但没两个月,齐君昀先是发现了一条巨大的地下河流,随之,齐润跟谢由带着的队伍寻到了一处金矿,紧接着随着各种家什,家畜抵达齐家城,不到半年,就算齐家城才刚刚修建成雏形,但也一片欣欣向荣。   谢慧齐的身体不太好,好在身边有了已经能独挡一面的三媳妇,还有其母居夫人也是个真能干之人,做的绝对比说得多,每日风里来沙里去无一句怨言不说,不拿身份也不邀功,就是被误是个管事婆子也不生气,不会计较这个,冲在前头把事情办得妥妥的,这令谢慧齐甚是尊重她。   居娉婷也是个孝顺之人,只要公公不在,每到用膳时分就过来侍候婆婆,这侍候哪怕用不着她动手,只是过来看着婆婆用药用膳,她都是每日要到跟前走三四趟的,哪怕婆婆说不必,她也还是来了。   谢慧齐说不必也真是觉得媳妇这么忙,用不着再在她身上累心,但媳妇关心她,她诚然也是高兴的。   不再是齐国公的齐君昀在沙漠中找到了许多可用之物,别人的绝境于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另一片天,他在家中呆的时日不多,但顶多隔个四五日就要回来一趟,与他夫人说说他在那外边发生的事。   “那小城邦里还有船,有河流的痕迹……”齐君昀这日回来饱睡了一顿,头枕在夫人的腿上仰着头跟她道他这次出外发现的地下城。   他饶有兴致地说着,愉快的神情看在他夫人的眼里真是英俊得不可思议。   “小儿已经带人去探那水源地了,要不了多长日子我们就能找到另一处水源了。”齐君昀思索着道。   “是干涸了?那水源岂不是也没了?”   “不一定,可能是中途堵了。”   “那城邦是在地下是罢?”   “嗯,说是城邦,也不大,不过你我家中一半而已。”   “有记载吗?”   “没详细的,等会我就去查查,应是当年古国分裂后的一支外流成的小国,那时候道路未通,很多地方说是古属地,但一旦官衙没有前来的接任者,说是自成一国了也是自然。”齐君昀产到这张开了嘴,嚼了嚼夫人塞进来的小果子,道,“是什么?”   “葡萄。”   “甚甜。”   “嗯。”谢慧齐笑了笑,又塞了他一颗,拿帕子擦了擦手,手指抚摸着他的轮廓,道,“味道跟以前的不同罢?”   “不同。”齐君昀摇摇头。   “可是好吃?”   不嗜甜的齐君昀顿了一下,道,“好吃。”   比以前酸多于甜的葡萄要好吃些。   “等我身体再好些,你就带我出去走走罢,离家近的就带我去。”   “嗯。”齐君昀摸摸她的脸,“再长点肉就带你去。”   谢慧齐笑了起来,低下头去碰他的唇。      九月天刚凉,蚊凶那边就送了十几个马车的物什,公公婆婆的秋裳就有三箱之多,居娉婷也得了一箱,里头有她夫君和她的十几袭衣裳,便是她的母亲也是得了一小箱,衣裳精致讲究,便是连颜色也都是妥当的,想来大嫂也是费了很大的心思。   居娉婷清点好物什,便去跟婆婆商量着把他们到的第一个年头,树枝头结出的第一茬果实摘些给兄嫂们送去。   她这边也是给大侄子亲手做了几件衣裳,那头母亲再赶做几身,也一并捎去感谢。   “甚好,”谢慧齐听了她的安排就点头,又朝麦姑道,“大少夫人喜欢什么你还记得罢?去挑两套配她的头面。”   麦姑笑着欠身,“奴婢这就去。”   “那阿娘,孩儿就这般定了?”居娉婷心想着东西还是别多给的好,他们有的兄嫂们更是有,送去到时候让嫂嫂再翻了倍送过来,那就是给添麻烦了。   “嗯。”谢慧齐卧于榻前让她照顾了些时日,对这个媳妇着实亲近了太多,便是与她说话也很是柔和,“贵重的你就别添了,你嫂子会过意不去的,她在信中道今年过年会来,到时你们妯娌之间再好好处处,她也是个奔波的,早几年跟着你大伯出来想来也没少吃苦头,都是我们齐家的功臣。”   居娉婷听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孩儿也没做甚。”   谢慧齐微笑着看着她,目光温柔。   居娉婷看着她用完药这才去,谢慧齐让她请居夫人过来与她说说话。   居夫人忙得太狠了,这九月犯了秋凉身体不太舒服,但手边的事情一件也没放,谢慧齐这厢叫人煲了梨汤,叫人过来陪她坐一天,也权当是休息了。   居夫人一到就笑脸进了门,红姑早候在了门边扶她,轻声道,“您慢点儿。”   居夫人朝她点点头,满脸笑意。   “别行礼了,不需要那么多的虚礼,”谢慧齐没跟这个为他们家卖了不少力气的亲家母虚套,“快来我身边坐坐,有好几日都没你跟好好说话了。”   居夫人在她身边坐下,接过谢慧齐递给她的梨汤。   “趁着温热喝,对你嗓子好。”谢慧齐笑着接过另一盅,“这是我家爷的老配方了,他一秋咳我就煲给他喝。”   居夫人见她说完就笑了起来,也赶紧喝了起来。   梨汤不知道加了什么,不甜不腻,一入口就滑过了喉咙下了肚,喉间的干疼顿时便好了许多,一杯下去,也不过是两三口的事。   谢慧齐这日拉着居夫人陪了她一天,说来她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家事的大方向还她把着的,城中要起什么大事,要花多少银子,要从蚊凶或者别处运来什么东西,这些她都是要管的。   居夫人也是头一次跟她一同办要务,她是听过这位夫人手上要经手的事的,但亲眼看着她边与自己轻声笑语,一头就把事情给定妥当了,当真是了不得,心下也颇有几分敬意。   随着蚊凶齐璞送来的那一趟马车,九月底的齐家城又迎来另一批马队,只是这队驮着众多东西来的人马不是来送东西的,而是投奔来的。   宝丫跟着丈夫带着他们的商队来了齐家城,他们的子女们皆撤出了京城,留在了江南,就这对老夫妻自己来了。   宝丫见了谢慧齐甚是爽朗,道,“老妹妹,老宝丫来找你作个伴。”   老宝丫已不是当年那个就是对自己的前路和命运都糊里糊涂的小姑娘了,她脸庞粗糙,但眼睛黑亮坚锐,一看就是不同凡响之人。   她已是大忻最大马帮的女话事人,手中掌管的马帮与她丈夫手上的旗鼓相当。   谢慧齐之前给她送去了消息,让他们退出京城,当时宝丫不在京城,她走的时候也没回来,她当这次与宝丫可能就这么分别了,没料竟找了上来。   “我可不老。”谢慧齐听她一喊,反手握了她,笑着道。   “呀……”宝丫嘘唏地看着她的发,又移到了她的脸上,“光看脸还是能行的。”   谢慧齐笑出声来,“那也是能行。”   笑语过后,她问起了正事,“可是想好了?”   他们夫妻俩带来的马队也像是搬家,但儿女们一个都没带,谢慧齐想来也知道这事他们的儿女们是不肯的。   “想好了。”王宝丫重重握着她的手,没有多说。   他们家能有现在这家业都是受她恩惠才有的,这恩但凡能有一点可能报上,他们都得报,儿女们觉得不重要,还想摆脱干系,那是他们糊涂,他们这两个老的不能跟着他们一块糊涂,要不,做人这一辈子,活得还不如那喂两口吃的还会看家的畜生。   “我家当家的说,从这边走能通到另一边很远的地方,那个国家有很多奇特的东西,之前他们上京见我们大忻天子也是从这边走的道,他们叫,叫什么来着……”   “罗列国。”谢慧齐笑着道。   这罗列国跟她所知道的波斯人有点像,当初这些人入京引起京城百姓沿街观看,她小儿子也去宫中特意看了,回来学给了她看,她多少知道一点。   “对,罗列国!”宝丫轻声道,“我也不瞒你说,当初那大使进京来,他们底下的人也是拿了手上的好东西跟我们换了不少东西,我当家的也得了几样,在南边那边转手一出就翻了个十来倍,你就知道他们的东西有多稀罕了。”   物以稀为贵,他们大忻多的是有钱有势的买得起。   “呵。”宝丫这声音又是高,又低的,哪怕就她们俩个人说着话,谢慧齐也觉得很热闹,嘴边笑意一直不断。   等到说了不少,下人端来药来,谢慧齐喝过药后轻咳了一声,本来咋咋呼呼的王宝丫沉默了一下。   谢慧齐看她一脸的欲言又止,不由挑眉,“怎么了?”   王宝丫又沉默了一会,才苦笑着道,“你说你,这是怎么过的。”   ☆、第354章   谢慧齐笑了起来,她顿了顿,笑着与王宝丫道,“我过得不错。”   说着她站了起来,拉了宝丫往外面走。   外面天有些冷了,绿姑拿来了狐裘来披,王宝丫抿着嘴站她面前给她清理衣裳,谢慧齐看着她,等她清理好了,朝她一笑,喊了她一声,“老姐姐。”   王宝丫被她喊得鼻酸。   谢慧齐却嘴边笑意一直不断,带了她出门,去往庭院。   现在的齐府没有以前一个前院的大,但庭院小花园的架子是她丈夫给她架的,花草树木皆是他为她亲手栽的,谢慧齐住在这片小庭院中一直安心得很,也似乎到了现在,她什么都不需去做,就可受尽呵护。   诚然她这一生付出的多,但得到的岂是一般人所能比?   相比在京城的年年月月,她现在要过得轻松多了,齐府小了,她的负担何尝不是万以倍计地减了下来。   小日子过久了,竟过出了安享晚年的味道出来了。   深秋的庭院还是绿意盎然,小庭院架了温室出来,谢慧齐已经跟丈夫约好冬日早上只要他在府中,至少要陪她喝一道早茶才能去忙,现在茶桌都已摆好了,只等冬日一致,他们夫妻坐上软椅……   庭院的每一处都是他们商量着安排好的,谢慧齐牵了王宝丫去了小桌处坐下,绿姑已带了丫鬟过来摆桌,新做出来的点心散发着香甜的味道,地下水泡出来的清茶也散发着清香的薄雾。   “你来得恰好,正好赶上点心出炉。”谢慧齐先拿了筷,让宝丫也吃。   王宝丫舒了口气,紧跟着拿起了筷著,点心香茶味道确实贴心暖胃,三四块点心,半杯茶一下肚,她搁了筷,原本要瞒下的话已是说得出口了,“大忻怕是要有皇后了。”   说着,眼睛没离谢慧齐的脸。   谢慧齐这时嘴角微微一翘,“是吗?”   她不年轻了,宝丫想,但她还是好看,一颦一笑还是别人都学不来的。   “我们来之前,去了趟京城,”王宝丫看着她饱经风霜,却还是温婉淡定的脸,她也变得淡然了起来,淡道,“她找了我,托我带点东西,我们带来了。”   “她是个好孩子,”谢慧齐笑容微顿,嘴角又往上稍微翘了一翘,轻柔道,“只是往后可能见的面就少了。”   “孩子长大了,”宝丫莫名叹了口气,似也是能明白她的意思,“与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路肯定是不一样的。”   谢慧齐笑了起来,拍拍她的手当是安慰她,“皆是后浪催前浪,各有各安身立命的所在,如此各生欢喜才是皆大欢喜。”   “你也是看得开。”王宝丫共有三儿三女,他们老夫妻俩选择报恩决定前来伴随救过两家家族性命的恩人左右,儿女们先是劝阻,劝阻不成,为着家业大打出手,为着他们放心,最孝顺他们的大儿子最后成了最吃亏的那个,王宝丫现在想来都是心如刀割,心上的那些刺痛都是她的亲生儿女们一刀刀砍上去的。   世间泥泞,真不是咬着牙熬熬就能过得去,心就不疼的。   “老姐姐,人一辈子说长也长,但说短也短,”谢慧齐给她倒茶,淡淡道,“我不是看得开,只是时间浪费了,就要差过下一程了。”   她倒完茶就给她切点心,依旧不紧不慢地道,“你跟姐夫既然来了,那就安心地呆下,齐家城是没以前风光了,但这里有着无数的宝藏,还有更多让你们从无变有的可能性……”   未必会比以前差。   就是不想做事了,也还是可以过得好的。      王宝丫带来的那一部份宫女送的东西,谢慧齐没去看,只是交给了三媳妇,让她造个册,写好来历放在箱子里,也不需要送来与她过目了。   齐家的二小姐现在已经无人再提起,上上下下谁都当没有这么个人,谢慧齐心中是还有着这个女儿的,但也仅是有着,也不能再为她做什么了,即便是感伤也是淡了。   女儿一直以来也被皇帝牵制以前的国公府,看似皇帝对国公府恩宠有加,国公府何尝不是全府男人全力以赴在为他奔波,这一点,女儿何尝不懂,那等时候她再进宫,不过是再把家族带进去承担皇帝的杀戳,国公府要替皇帝承担着满朝廷的压力,收拾着皇帝带来的后果。   当年定始帝在世时对当时的齐长公子的百般戏弄谢慧齐一直都没忘却,皇帝的出尔反尔可能得要齐国公府的上下灭亡来成全,这一点别说她丈夫受不住,即便是她也是对这对小儿女心灰意冷了。   如今桥归桥,路归路,彼此各安各的天命,不再有牵扯的好。   这一年到了年底,谢家兄弟不能前来过年,腊月时朝廷派了钦差过来用粮草,还有代皇帝查看军训,这一行人要过完年才能走。   齐璞那临时也有变,他要招待钦差大人,遂最后就是林玲带着长孙齐和仲来了。   林玲来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了一个,大肚子带着齐和仲来了,谢慧齐才知她有孕,当真是吓了一大跳。   林玲却是笑得爽朗,“阿娘放心,我现在身体好得多了,马车也走得慢,我又自个儿提着神,伤不了孩子。”   “唉。”谢慧齐吓得不轻,握着大儿媳的手没说话。   她要是知道了,是肯定不会让大儿媳来的,这等时候身子才是最要紧的,要见面明年见也是一样。   居娉婷也是看着初次见面的大嫂那甚大的肚子直看个不休,一直站在门边等着言令来,等言令过来了她这才轻吁了口气。   言令一把脉,也是惊奇,“大少夫人这是怀的双胎?”   “嗯。”林玲笑眯了着点了头。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言令赶紧朝谢慧齐行礼。   谢慧齐无奈,“大少夫人身子如何?”   “回夫人,康健有力得很,老奴能清楚听到他们的脉,是两个活泼的小公子,恭喜夫人,老爷跟您再过三个月就有小孙子可抱了。”   言令激动不已,谢慧齐笑着摇摇头。   “大少夫人身体也好得很。”言令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道。   谢慧齐又笑着摇了下头,林玲这时候双手都放到了婆婆手上,跟她笑道,“阿娘,我不比以前了,以前在京中过冬恨不能里三层外三层,现在我都是一件冬袄一个披风就能把这冬过过去,您别担心我,我是真好得很。”   林玲也不跟婆婆道她来蚊凶第一年就遭遇了大雪纷飞不停的一个冬日,那年蚁凶主城被大雪覆盖,一天要冻死不少人,粮食运不进来,她家长公子夫郎天天急得嘴里全是泡,连咽口粥都难,天天在外盯着人铲道,她要照顾他,还要帮着处理城里的事,不过一年,等到了来年开春,她也像是逢春重生了一般,什么事都做得了,也不再觉得她那喜爱她的夫郎对她的好都是应该,日子反而比以前要过得好了。   “诶,这两天哪儿都不去,先在家呆着。”谢慧齐说完,这时候乖乖在她腿上坐着的长孙儿突然抱着她的脖子,在她的头发上嗅了又嗅。   长得无比俊俏的小公子还乖乖地道,“祖母发发香香的。”   谢慧齐抱着他哑然失笑,也不知为何,这个孙子打一见她就黏她得很,请过安就乖巧地过来问祖祖我能坐你腿上吗?   一坐好,等大人说话,他便不说话了,直到现在才开口。   这种亲腻真像是与生俱来的,谢慧齐能直觉到这个孩子是真的喜欢她,一直拿着眼睛小心地看着她不会,她瞄他一眼,小孩都能羞涩地笑,却依她依得更近了,小手抓着她的衣裳抓得紧紧的……   “回头祖母给你洗头发,咱们小长公子头发也就香香的了。”谢慧齐轻柔地道,引得小公子看着她红着脸,咬着嘴笑着点头不休。   “婷儿,你坐着,让言令也给你探下脉。”谢慧齐嘴角带着笑,没忘了三媳妇。   “是,娘。”居娉婷坐下,伸出了手。   这时候林玲朝她笑着看来,友善地朝她点了下头,居娉婷也回了个浅笑——这位大嫂眉宇间尽是英气,一看就是精力十足,没想还能大着七个月的肚子过来过年,着实是厉害,也是孝心十足。   这厢谢慧齐抱着齐和仲轻声说着话,齐和仲也有四岁了,说话清晰,答起话来有条有理,一时之间两初见面的祖孙俩也是说个不停,等到齐国公带着齐望谢由,还有和随他们出去走动的两孙女回来,就看到这两祖孙已经说起满汉全席有哪几样菜是他们认得的事来了……   “儿媳林氏拜见父亲。”一听门边人说老爷回了,林玲在门边就给公公行了礼。   齐君昀看了儿媳妇一眼,眼睛从她肚子上滑过,把坐在他肩膀上的孙女放下,朝她颔颔首,“来了?”   “是,早到了一天,提前了两天来,夫君说让我早点过来,看过年娘有什么是要吩咐我做的。”林玲欠着身道。   “别站着,坐。”   “大嫂。”齐望这时也把自己身上的闺女放了下来,朝林玲揖了礼。   “三叔。”林玲还了一礼。   “叫大伯母。”居娉婷把两闺女拉到了林玲面前。   她话一完,两闺女回头朝祖母望去,看她笑着颔首,两丫头片子脆生生地出了声,“和康,和泰给大伯母请安磕头了。”   说着就跪下给林玲磕了头,林玲忙不迭弯腰去扶她们,居娉婷赶紧扶了她,但两位小姑娘还是被她身边的人眨眼之间就扶了起来。   “你们真好看,”林玲笑得眼睛弯弯,“大伯母给你们早准备了见面礼,现在就给你们啊,娃娃乖。”   ☆、第355章   齐和康和齐和泰顿时也是笑眼弯弯,两个小女孩学作男童打揖,一揖到底,又嬉笑着福了礼,娇脆地道,“多谢大伯母。”   竟是一点也不怕生。   居娉婷在旁也是无奈又好笑。   林玲也是惊奇,不由拉着她们说话。   这时齐和仲本坐在祖母的腿上看着两个可甜可白的小女娃,眼睛又不由得朝那个向他走近的很高的人看去。   “去,祖父回来了。”   身后祖母微一推,齐和仲就飞快下了地,跪在地上就大声道,“孙儿和仲给祖父大人请安,恭请祖父大人安康。”   说着就有模有样地磕了三个头。   齐君昀看了这小孙子一眼,沉默了一下,转头向妻子看去,见她笑意吟吟朝他轻扬了下头,他顿了一下,还是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把人抱到了腿上,跟身边的妻子淡道,“既然人回了,早点开膳。”   谢慧齐笑着点头。   林玲这请完安,就被下人请去安置,临走时齐和仲恋恋不舍,但母亲轻声多叫了他一声,他还是从祖父的腿上自行爬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祖父。   “去吧,等会过来。”齐君昀摸了摸他的头。   他神色淡淡,齐和仲却眼睛一亮,这才跟随母亲而去。   居娉婷带着他们去了,小男孩一走,齐望身边的两个小女孩就冲到了祖父母面前,一个捏着祖母的手细细地呀呀,“那就是小哥哥呀?小哥哥呀?可祖父跟你有我跟阿泰了呢。”   “是的呢,”最活泼的齐和康已经飞快地爬到了她的宝座——祖父的腿上,别过脸奶声奶气地跟祖母道,“我们很乖又好看,您跟祖父要最喜欢我们好不好?”   齐望在旁正吃着下人端上来的暖胃汤,听了差点把汤喷出来,赶紧咽下板起了脸,“没规矩,昨儿教你们的尊长谦让都忘了?”   他本也是疼爱孩子的父亲,只是祖父母看她们什么都是好,还有个外祖母把她们当心肝儿捧在心上,他与妻子无奈之余只得当起严父严母来了。   两女小孩顿时齐齐回头,把头埋在了祖父母的胸前……   “小阿姐,去了,换衣裳了。”照顾她们的媳妇也是好笑,上前来抱她们。   小女孩们是从小就能说会道,好在确实听话乖巧,奶姑姑一来抱,朝祖父母看了一眼,得了他们的颔首就把手伸出去了。   “阿父,阿娘,那我们去了。”齐望站起身来,准备回去清洗换裳。   谢慧齐站起身来拿帕擦了下他鬓边的汗,笑着点头,“去罢。”   他们一走,齐君昀就起了身,谢慧齐巴巴地跟在了往洗漱间走的丈夫身边,“我一看小和仲就觉得他与我格外亲近,你是不是?”   齐君昀看她一眼。   “一看他就想笑。”   齐君昀“嗯”了一声。   谢慧齐欣喜一抚掌,“看来也不是我一人错觉。”   也真是奇了,无论是孙女,还是今儿见到的孙儿,她老觉得跟他们格外的亲近,且这感觉不仅是只有她有,她家爷这种不喜跟小儿亲近的,对着孙女儿们的那手可是常常张开,想当年儿女们除了女儿还能被他娇宠,儿子们无论是谁都休想轻易得他一个抱。   “嗯。”   “我等会给他们见面礼,你随我一道,今日下午出去晚点,用完午膳给我念念书,我睡着了你再走。”谢慧齐絮絮叨叨,齐君昀在旁接过下人递来的热帕,时不时“嗯”两声。   那厢林玲一进了自己歇息的小院,三弟媳交待完告辞要走,她随即拉着三弟媳的手又挺着大肚子把人送到了门边,与她道,“弟妹,我等会想来找你一道摆午膳,你看……”   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是知道现在家中掌事的就是她这个三弟媳,是她照顾着公婆和全家上下,她这时临时抱佛脚尽孝心,也是临门插了一脚,是她理虚。   “嗯,”居娉婷稍想了一下点了头,“大嫂如若想便尽管来就是,是我要多谢您能帮我这个忙。”   “哪里的话,”林玲连忙道,“是我越逾了,家中一直是你们替我们把该尽的孝道尽了,该是你们大哥与我感激你们。”   居娉婷微微一笑,没与她过于谦虚,此时半退了一步朝她一福礼,“那我恭候大嫂等会过来。”   说着把身边的丫鬟留下了一个带路,她则带着人迅速前往了前院,一在前院大厅堂落座,一手接过了丫鬟递过来的菜单,另一手则接过了笔,嘴里则道,“外祖母回来了没?”   “已去请了,有一会了,想来很快就能归府了。”在一旁站着听候吩咐的管事娘子赶紧报。   果不其然,居娉婷把手头午膳的菜单刚刚拟完,居夫人就回来了。   居夫人今日是去了城邦的西边清帐,一年到头,建房子的奴仆要论功分赏,她是去到实地跟人细细算这赏是怎么分的了。   这主事的也不是不能叫到府时来问,但去实地问总要定人心一些。   居夫人沾了一身的风霜回来,在门口探到外孙女们不在,这才走进门来,稍缓了一缓就走向了前厅。   要是孙女儿们在,她多是要把这风霜褪了,才让孙女儿们靠近。   居娉婷一看母亲举止就想笑,嘴边也扬起了点浅笑,起身扶了母亲坐下,又把小银炭炉塞到了她手中,道,“丫头们随祖父已是出去骑了一圈的马,刚回。”   “那小手可热?”居夫人忙问。   居娉婷点点头,微笑道,“您别老挂着她们,她们可比我们康健。”   “那是当然。”居夫人颔首。   “大嫂带了大侄儿回来了。”   “我在路上已是听说了。”   “婆婆刚才找您没找到,您等会换身衣裳就过去罢,午膳再过一个来时辰就要开了,今日要开得早些。”   “长公子夫人和长孙公子刚回来,理当如此,”居夫人点头,寻思了一下又轻声问女儿,“见面礼是早先备好的那两份,可要再重点?”   “就先备妥的那份就好,”居娉婷摇摇头,“礼不要太重了,我听婆婆的意思是您也是我们家中长辈,是一家人。”   母亲跟着她过,在她夫家一直过于恭谨,婆婆那个人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大家随着心过,但到了正经场合,该给谁什么就给谁什么,不该给的多一分都不会给出去,遂只要随着她心意行事,就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了。   居夫人跟齐夫人也是相处了好长一段时日了,齐夫人于她是威言与随和并重,这时听女儿一说也就明白了齐夫人在长媳面前也存了敬她三分之意,当下就点了头,“那娘知道了。”   “娘,喝汤。”居娉婷把下人送过来的暖胃汤送到了她手里。   居夫人朝她一笑,接过汤喝完,又摸了女儿的嫩手一下,出了门脚步加快,回她的住处换裳取物去了。      午膳还有一段时日,齐君昀在她身侧,谢慧齐就又开始给她家爷找事烦了,她让绿姑把她先前备好的要给人的礼单都拿出来给丈夫过一眼。   长孙那里他们夫妇是肯定要给一份重的,长媳妇也还是有给——她这里什么都不多了,就是珠宝首饰特别多,走的时候银楼里那些特等和一等的头面装了几十个箱子,次等的还有百来箱,是到了年中的时候才从另道走到了城里,归到了她手上。   另外,谷家的也备好了。   今年大郎二郎他们不过来,但谷表弟来了信,今年她的小表外甥要来她这里过年,谷家是最后一批离京的,因是佯死走的暗路才脱离的京城,遂能带走的东西也是有限,谢慧齐本来给他们留了一份,这厢想想又给谷家多添了一份,想让小外甥带走。   他们是来了最靠西的沙漠,但她丈夫给谷家表弟的是南蛮的一大块荒居之地。   那地方早好几代本是小国,但因毒虫遍野早成死地,早被视无不吉之处成了无主之地,那块位于高山峻岭的险地一被齐国公府的探子送到齐国公面前,就被谢慧齐经营了近二十年,为弥补谷家,那块地就送给了谷家,连防守之道和生生存之道也都写成了册送到了谷家手里,但那里尽管现在已不再随时都置人于死地,但也不太适于人居住,想在那里起家也需非常巨大的成本,谢慧齐就想着还是多挪点过去,先让谷家把根扎稳了再说。   给谷家的一出去,齐家的也就没剩太多了,所以谢慧齐也是拿着薄子跟丈夫讲道,“给表弟安家的出去了,我以后也不能再大手大脚了,我手里头咱们家的也就这点东西了。”   说完她拍了拍身边的三个薄子堆起来的帐册。   以前齐国公府的产业能摆满好几个案桌,摆成小山也是堆不下,现下剩下这一点屈指可数的,散尽的何止是千金。   她说得笑意吟吟,齐君昀瞥她一眼,又“嗯”了一声。   他纹丝不动,谢慧齐也是可惜道,“以后我不能养你了,得你多费费心养我了。”   她的生财之道离了大忻就断了门路了,以后养家的事还是得靠他了。   她可惜不已,齐君昀也是无奈,拿过给谷家的册子,在余页上涂了黄金五箱,谢慧齐一看他添,就过去把了他的手看,等他写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齐君昀摇摇头,弹了下她的脑袋。   她这一挤兑,今年一半的收成就给出去了。   ☆、第356章   居夫人先到,看她早回来了谢慧齐也是欣喜,跟着她一块见了大儿媳和长孙,一道把见面礼给了。   林玲领着孩子给居夫人行了恭敬的晚辈礼。   午膳一家人用了一顿饭,皆言笑晏晏,外头又开始下起了雪,也没让屋里头的人觉得有多冷,不过途中居夫人出去了一会,吩咐下人让外头做工的奴仆可以收工回去歇息了。   膳毕,居娉婷吩咐了下人收拾厅堂,在一侧的茶厅陪公婆,母亲和嫂子坐了一会,这才起身去处理后面的事。   齐望也是告辞,随她一道出了门,陪她走了一程,前她到了前堂,这才出门骑着骆驼办事去了。   这厢林玲才问起小叔子和由叔子这两人,谢慧齐笑道,“他们忙他们的事去了,要等到大年三十才回。”   近的事有父亲跟长兄掌舵,远的就只能靠小的们去打拼了。   “那好,我等大年三十下饺子给他们吃。”林玲也是笑道。   居夫人是陪着坐了好一会,直到谢慧齐看天冷降温,天色也不好,就让她回去歇息。   “别先去忙,回去先好生睡一觉。”这年头越是能干的人越是对自己苛刻,居夫人更是如此,一忙起来连个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谢慧齐便盯着她紧了点。   亲家母最终还能跟他们住在一起,随他们万里迢迢把家都迁了,这是两家之间的缘份,更是居夫人对他们齐家的信赖,跟着来了,一介妇人能顶好几个老手的事,也得亏她有心了。   “诶。”居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看她要起身相送,忙道,“我走两步就出去了,您别送了,省得沾了寒风。”   谢慧齐还是起了身,扶了她,“我就送送,不沾风。”   她送到了门边,门要开时,居夫人回过头朝她笑,见她微笑着站着不动,居夫人也是柔和了脸,“老姐姐,我先回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谢慧齐点点头,笑道,“早些来,下午要蒸姜汁奶羹,你早些过来吃碗热乎的。”   “诶。”   谢慧齐站在门边看着人走了,门复关上后这才回身,回过身来见到大儿媳牵着长孙一脸笑意站在她身后,看着这再次见面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的大儿媳,谢慧齐不由得欣慰一笑。   孩子长大了,以前不懂的,现下想来也是懂了罢?      这关外沙漠环境比当年谢慧齐所在的河西恶劣,一到冬日严寒更是如此,连水都冰冻住了,每日皆要敲冰取水,更别论物资的匮乏,东西用完了,连补都没处可补,要等府中的下一队补给物资的到来。   宝丫夫妇来了没一个月,就出门给他们补给物资去了,也是要到过年那两天才能到。   好在打的温棚里的蔬菜在经过几次失败的种植后利用运来的黑炭加温,总算长出了芽,不用愁接下来没菜叶子可用了。   现在齐府也还算是吃得好住的好,只是成本都相当的昂贵,现在养几百人的成本胜过以前养几千人的,遂不想法子,这好日子也过不了两年。   遂谢慧齐说笑归说笑,但这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缓过了那口气,不在阎王殿门前打转了,她也开始积极了起来。   便连话都比以前多了许多。   她话一多,齐君昀现下倒是记挂着归家了,本来要去的远程也交给了儿子们,他就在处置点附近的事,为的就是她想说话的时候他能在她身边听。   没两日,谷翼云的长子,现名为谷家好的少年带队,两鬓沾着风霜进入了齐家城。   少年老成的谷家好一进见过表姑父和表姑姑,就跟在了表兄的身后学习日常事务,屋中每夜烛光不熄,第二日一清早就起来,不是找姑父,就是找表兄求教众多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每日不过顶多歇息一个来时辰。   谢慧齐听侍候的下人报,说表长公子有个骑在骆驼上就打盹睡觉,一下骆驼就马上精神奕奕的本事。   谢慧齐在亲眼见过这小表外甥站着也能睡后,他不过来也不召他,他一过来就按着他在榻上睡一会。   她也没说什么怜惜之语,但离开京城,连自己名字都改了的谷家好却觉得这真是好,该变的一直在变,没变的一直都没变,如表姑姑还是最懂得怎么疼爱他。   腊月二十九,王宝丫夫妇和齐家死卫有惊无险带着大队商队归了齐家城,另外带了前来归顺的两家马帮近百人。   这两家马帮皆是彪悍汉子,其中竟还有师爷。   两家马帮领头的话事人以前是受过齐国公府的帮衬的,而师爷是半途靠着嘴皮子强自加入来的——在马帮的粗汉子眼里百无一用的书生们施计让他们中了招,带着这个个都自卦是师父的七个书生们来了。   这七个书生,是齐家城的老爷还是齐国公时教过的弟子,其中两个是京官,一个是放在外面的县官,另四个都是齐国公前年收入兴邦苑的进士。   齐君昀一见到这几个人,尤其时两个京官大发雷霆,两个年过三旬的老弟子趴伏在地连气都不敢喘大了,在恩师厉声出言撵他们走后,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哀呼道,“弟子也想受恩师之令死守京城,只是弟子心志不坚,方一寻到能承恩师志的同门师兄方才前来跟随恩师,还请恩师明鉴。”   齐君昀气得冷笑,“才几年不见?你们眼光竟比我还好了。”   他们这些个人,哪一个不是他亲手雕琢打磨出来,才放到其位上的?   “恩师,您且听我说。”老弟子稳了稳被恩师盯得发抖的心,细细说道起了他们为何前来之举。   皇宫今年下半年又开始动乱,入宫的皇子又死了几个,京中百姓虽不敢言君,但皇上在京城的圣名确不如之前了,现在臣子们也不敢顶撞皇上,但皆都阳奉阴违,对京中诸事横加插手干涉,原本清平的京城不到半年就又乱了起来,他们这些京城的官员皆是五品以下的地各司生衙小官,胳膊哪拧得过大腿,遂他们这两个无家室,更无家累的京官出头参了那几个弄他们事的大员,以官帽揭发上峰公报私仇,末了,这加害各司衙的大员是被除了,而他们两个也就成了牺牲品,另寻了可靠的之人替上,就前来投奔昔日再造恩师来了。   “您不在朝廷,不知当时事情急重,如若我跟方师弟不出头,当年你令我们死守让百姓安宁的局就要被破个大洞了。”老弟子沉声道。   为了大局,必要的牺牲总是该有的,如若京城被大官们把持,贪腐严重,京城来年盛世怕是不保。   要知这些大员们出手都不要脸了,找到大户就是直接敲诈,再陷害忠良,京城一时之间魑魅魍魉,不速速清理只会大乱。   齐君昀听了良久未语。   半晌才道,“皇上不管?”   “管,”老弟子苦笑,“可上朝的时候少,弟子们愚拙,只能想出死谏这一招来。”   “没保你们?”他是跟他商量好了的,这才几年,皇帝就不记得了?   “是臣等没让皇上保,”老弟子坦言道,“臣跟方师弟死谏,也没存保全己身之心。”   既然敢说上官的不说,那得做好付出代价,断了官路的准备。   齐君昀这时沉默了半晌方道,“如此,你们做得甚好。”   他当年给京中任命众要害部门的官员时虽没想过他有朝一日无离京,但当时确也告诫过他们自救之道。   现下想来,还好此举他早早就定了,若不然多年拼博而来的盛世,也许没几年就要荒凉了。   没有大道,只有血腥的上位者,只会滋生邪魔颓败之气,皇宫又没有了那个齐国公府挡在前面消磨朝中众人戾气,平均利益,人心岂能不乱?   只是齐君昀也没高看他们齐国公府,他就算多年隐让退避,把争鸣放光之事都让给了别人,但此时就是他们还是在京也不过是多撑几年,再被大家一起联手撕扯着你咬一口,我切一刀分割而亡。   他们就是有着兵权又如何?真杀光了这天下的人堵了这天下的嘴?   那多杀多少的人?   得被多少人憎恨摒弃?   值吗?   古往今来,欲行酷令夺天下的,谁不是断子绝孙?   每个世族的福气根脉都是有限的,齐君昀没想让齐家的根脉断在他的手中。   那被放在重县任县官的弟子也是因陷害才丢的帽子,被人挤了下来上台,他是齐国公之前很是看重的书生,被人陷害到京中同门相救才得了一命,这时候见到当年的齐国公羞愧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跪在最后面把头埋得死死的,生怕被揪出来发问为何他也来了。   这种自己没本事的感觉,逼得他都快疯癫了。   ☆、第357章   一行中人也不乏走投无路而来的,也不敢欺瞒老师,还未语就已一脸羞愧,齐君昀一看心中差不多就有数,也没多问,叫来了齐大安置他们,让齐大安抚他们一句即来之,则安之。   王宝丫夫妇归来这日谢慧齐带着两个儿媳清点了东西入库,忙了一天,一到晚上眼皮就不受控制地眨,瞌睡不已。   但上了床闭了眼,她还是摸了身边那靠着床看书的丈夫的手,打着哈欠含糊地问,“外面可好?”   齐君昀先没说话,等她侧过身来睡意朦胧地看他,他摇摇头,摸了摸她的脸,“你先睡,明早再说。”   谢慧齐这一天也没过问他,但夫妻这么多年,他情绪有什么波动,她只是稍微瞄一眼就能察觉得出,知道他这时心里肯定有事,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靠在了他怀里,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还是现在跟我说说罢。”   今晚跟明早是不一样的。   明早他说的话是他想清楚了的,现在的话,则是两个人商量出来的,这份量是不一样的。   “你要是想说的话,”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扬了扬嘴角,“不说过了这村可没那店了。”   齐君昀笑了笑,把吻落在了她的发顶,沉吟了一会才道,“京中那批守城者,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再少也有个四五年罢?”明白他话中之意的谢慧齐淡淡道。   京城他最后安置的那批人家世背景都不是特别大,与京中大族都是无过多牵系,其背后也不乏支持,当中不凡清贵之家出身,短时间不会穷到要贪腐,而权色之心也需一个过程累积才能到伸手的地步,所以就算有人会起异心,忠心与被赏识之恩也能让他们坚持个四五年不倒戈罢?   “嗯。”   谢慧齐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说话,睡意也慢慢地褪了,转过头看他,“担心?”   齐君昀笑了笑。   只一眼,谢慧齐就别过了脸,不想再看他那张苍凉的脸。   齐君昀抱着怀里老妻淡淡道,“回不去了。”   担心又如何?他是对是错都已不打算回头。   他自知牙牙学语就开始就把大忻天下烙入脑子,祖父亲自教导他何谓君,何谓臣,何谓治国之道,何谓太平盛世。   他这一生全耗在了大忻的天下之上,但到最后他还是背弃了它,没有与祖父让他尽忠的大忻同生共死,要说他是罪臣也不为过。   他终是为一己之私背弃了他的国家。   这时谢慧齐已是睡意全无,末了她无从安慰,只得滑过他的手臂与他五指紧紧交缠,垂着眼皮轻道,“那就这样罢。”   那就这样罢,人生无法完美,那就只能接受,难受也没办法,身而为人,有几许欢喜就有几许折磨。      齐润跟谢由到大年三十凌晨过后才赶回了齐家城,齐君昀跟谢慧齐一直未睡,坐在他们小院的厅堂,就着明亮的灯火与火盆等儿子们归家。   这天下了大雪,齐润跟谢由一身雪回来,还没入父母的院子就听到了他的咋呼声,“阿父,阿娘?饿了饿了,可饿了。”   说着他背着人大步就进了门,一入厅堂就把背上的小媳妇交给麦姑,“我媳妇儿冻着了,姑姑你去带她暖暖身子过来。”   谢慧齐在他喊出声来就已经起身,这时候已到他身边,看着被麦姑扶着的文籐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冻着了?”   为了过年,最后那段路是日夜兼程赶的,文籐到了最后体力不支,但也咬着牙一道跟了上来,这时候确也是喘不过气来了,但她为了能与齐润祸福同共连马术武艺都习了,这时候唯恐给婆婆留下病弱之姿,断了以后与他一道出去的路,赶紧摇头道,“阿娘,我无碍。”   她说着话时就算是被扶着也是摇摇欲坠,谢慧齐伸手接过下人备好的参汤,等麦姑扶好她坐下,喂了她汤,“赶紧喝。”   她没用勺,给小姑娘灌下一杯参汤后就朝麦姑点头,“先用暖被裹一会再下入热汤。”   身子冷着了不能一下子就入热水。   “是,老奴这就去。”麦姑不是个身弱的,即便是快五旬之妇,在主子一下令之后就弯下身子背上小少夫人去了。   这厢齐润跟谢由也被媳妇子带着人灌了参汤,谢慧齐一看小媳妇去了,便回头对这两个儿子道,“去换衣再过来。”   “饿,”齐润跺了跺湿脚,搓着僵手,“阿娘先给口吃的。”   “赶紧去。”谢慧齐没理会他。   齐润还要说话,这时候他父亲温和道了一句,“快去罢,等会过来膳也摆好了,一道用团圆饭。”   父亲好好说一句话,比母亲噜嗦百句都管用,齐润嘿嘿笑着挠着脑袋就往外走,“去了去了。”   还真是的,真是大过年,老子都难得对他和颜悦色起来了。   也是一身湿的谢由这时候朝齐君昀一跪,掏出个袋子,“给您。”   齐君昀接过,摸了摸他的湿发,“好孩子。”   “嗯。”谢由把头埋在老猴子的腿上蹭了蹭就起了身,路过老母猴子的时候从胸前掏出块透明发亮的石头,他身上是湿的,手也是湿的,遂石头也带着水迹,他在身上擦了擦觉得还是湿,朝老了的母猴子道,“你拿帕子出来。”   “帕子摊平。”   帕子摊平了,他把石头放她手上,淡淡道,“捡的,好瞧的,给你。”   给完他就走了,门又再次开而关,渗进了几许寒风,谢慧齐的心和眼此时却热得发烫。   她回过头去,见丈夫对她笑,她便也笑了起来。   齐润他们回来得是晚了些,但他们还是一家人用了一顿团圆饭,林玲抱着睡着的孩子来了,齐望带着妻女和岳母过来了,谷家好早早闻到动静就过来了,等到齐润带着小儿媳妇和谢由穿着新裳过来,坐下便是用膳。   用到一半,睡着的小孩子们醒了过来给小叔,小婶们拜年,齐润一手抱一个腿上还坐下个,挨个亲了又亲,亲得小孩们咯咯大笑,双胞胎更是说小叔胡子臭臭,对他的下巴是摸了又摸,笑了又笑。   如不是父母兄嫂都在身边,齐润肯定是连饭都不用,要抱着侄儿侄女去毛毯里打滚去了。   谢由没他那么疯闹,坐在谢慧齐身边一直用着膳,身边的人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不给了他就放下筷,知道她怕他肚胀不会再给。      又是新的一年开始,奔忙的齐家人在过完初五后就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   谷家好在过完元宵后就带队离开了齐家城,随他而去的还有五户齐府的种粮好手,跟着主子而来的奴仆又奔向了他们命运的另一程,要随新的主子去遥远的远方扎根安家。   也是正月十五,齐家近百护卫组成的两支商队开始由小公子和由公子带队前往更遥远的他们寻求生机。   齐润这次还是又带上了他已经长成了小母老虎的媳妇儿,只是这次要跟自己的小弟弟分道扬镳,去往不同的地方。   他们告别,再遥遥回头望过去,还能看到对方回望过来的头。   对于离别,齐润从无离愁别绪,等到弟弟都再也看不到了,他也是一搂身前的媳妇,豪气地道,“跟着为夫的走,我给你挣一个天下。”   他什么都不怕,鞭子在空中甩得铿锵作响,跟着他的人也是个个豪气冲天,即便是女婢面对危难生死也是面不改色,皆是顶天立地之人。   而谢由带着的队伍沉如磐石,每一次每一步都走在最前面的谢由带着他如孤狼一样的队伍走去了更远的地方。   与父亲守着家的齐望也是每日不得闲,这一年他要寻找新的绿州牧牛羊,养活物,需要盖更多的温室各种蔬果,这些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的事情让他每日皆是日出而作,天黑才回,有时更是三天五日的难以归家。   这一年还是有房子在建,新的作物要种,每日要做的事甚多,还好有所怨言的早走了,留在齐家城里的人都是勤快的。   先前入洲时先修的房子就是齐府,等齐府修好就是修街道,街道一修好,管事的就住了进去,再等下一批等道修好,就是护卫们入住,这一年房子修得差不多了,齐府跟随过来的奴仆们就都有了他们的房子。   齐家老主子发了话,不用几年他们就会不再是奴仆,而是城民。   这厢齐国城很快不是奴仆的城民满了,齐府就空了许多,但小城在这些城民的手中日益壮大,这日夏日的一天傍晚,谢慧齐跟着丈夫上了高高的城楼,往远方望去,看到了一望无际的瑰丽天空,再回身朝那仿如海市蜃楼平地而起的齐家城,都有些想不起来她刚入绿洲时那种疲于奔命的感觉了。   它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威严矗立在一片沙漠当中,黄昏下的它华贵耀眼,又厚重得就似是风吹雨晒都推不倒它分毫。   那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小城让谢慧齐迷了眼,她眯着身,就好像看到了一个玉冠青年在很远的地方朝她慢慢走来,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每一步的神情都有变化,最后,他变成了她身边那一个负手而站,依旧坚不可催的枕边人。   她侧过头,抬起头看着他容颜不复当日的脸,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第358章   “哥哥。”谢慧齐叫了他一声,眼睛亮亮,脸有点红。   她这两年也老多了,却还是绝世美人,齐君昀抚着她眼角因笑而起的眼纹,“嗯?”   “我从来没想过,人生到这头还能这般的不同,”谢慧齐觉得她这一生没什么不痛快的,但她从末如此舒畅过,她看着高墙下的城邦,眉眼间尽是欢畅,无丝毫阴霾,“这底下,是我们的家。”   是他们的家,是他们的人。   他们的儿孙将在这个每个人都尽力都活着的城邦里老去,长大。   此时城邦下依稀有行来往,瞧见他们,远远行礼打揖,又匆步而去,忙他们自己的事去了。   齐君昀嘴角也微扬,看着她舒展的眉目,他温柔地嗯了一声。   能得她此刻欢颜,便就更值得了。      宝丰十六年年底,宫女阿二收到了有人从很远的地方给她捎来的东西,东西不多,是六个不太长的匣子,连带东西而来的还有一封信,里头话语也是简单,仅是廖廖两语,道阿二姑娘,祝康健欢喜。   匣子掀开,扑鼻的清香味而来,一排十二颗的药丸,里头有素笺说道药丸的成份,功效,用法,却不再是她母亲的笔迹。   阿二看罢别过脸,才没让眼泪落在药匣里。   皇帝很快就回来了,他最近在她的劝告下勤于政事,要事颇多,但听闻那久日不见的行商人拿了她的牌子进宫见她,他匆匆把手头的事情办妥,就急忙回了长乐宫。   便也正好看到了她的眼泪。   平哀帝看着她满是泪的脸,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面前,连帕子都忘了拿。   他亏欠她太多了,平日尚能当不记得,但一见她的眼泪,就如同她的哀痛大白于了他的眼前,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逃,更无从安慰。   她这时站了起来,他慌忙之中往后退了一步。   阿二在他别过脸不看她时抓住了他的手,拿手帕擦了脸上的泪,拉着他往椅子里坐,给他看信,“阿娘写的。”   平哀帝抿着嘴,拿过信纸,瞧了一眼,见信如此的短,嘴抿得更紧了,抓着信纸的手紧绷得连青筋都可见。   可信短,阿二却是满心的欢喜,拿过素笺与他瞧,“给我们的,你瞧,清毒延寿的,还有食谱。”   “她不怪我们呢。”阿二爱不释手地摸着盒子,脸上眼底全是笑。   “嗯。”平哀帝的心被跟人捏住了似的揪心地疼,抱着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肩头,闭上了一片赤红的眼睛。   他能把这天下都拱手于她面前,可她最想要的他已经无法做到,他无法改变她父亲的决定,现下也已然明了他举族离去之因,更是无法再把她的父母还给她。   “还惦记着我们,关心着我们。”齐奚不爱在他面前掉泪,这时候脸上全是笑,只是笑过后她也是倦,靠在他的怀里痴痴地望着这一小箱子的东西。   药丸这么珍贵,想来她是用了许多心思的罢?   听说那里是个极其苦寒之地,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她的兄弟们为生存四处奔波,无一人再能像以前千呼万拥。   阿二不知道人有没有生生世世没,如果有,不知道她生生世世给他们做牛做马,能不能赔得起今生她负他们的。   只是万事想来没有如果罢,母亲不责怪,想来父亲与兄弟,却是不想再要她这样的亲人罢?   阿二想得多了,复又闭上了眼,不想再想下去了。   “奚儿……”平哀帝看着怀里他心上的人那清瘦的脸,他已平静了下来,褪去了束手无措,只是说话的声音也还是有些沙哑,“你要是……”   阿二转过头来,清澈的眼里全是他的脸。   平哀帝顿时便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无法再说出让她去找他们的话。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如果受不了,难道还要举兵去抢她吗?   他已经为他的出尔反尔付出过一次代价了,而为他承担代价的是她。   阿二这时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感觉到温热后她笑叹了一声,“哥哥,我们不要再后悔了。”   能把后面的事做对了,也是补偿,不能再一错再错,让天下苍生,让长辈家族为他们付出代价了。   皇帝亲吻着她的手指,见她一直笑意吟吟地望着他,他低低地轻“嗯”了一声。   阿二见他似有释怀,便放下了心来。   舅舅走前留下了药方,母亲留下了他药方里的药,阿二想他们活得好,她才是放心的罢?也不枉他们生她一场。   不过让表哥再冷静下来,她花了不少时间,只是自再进宫后,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最能用得上的也不过是耐心,她把他从疯狂的执念里拉了出来,也把他再多阎王爷那里的抢了回来。   等他再能上朝,阿二觉得她的时间就更长了——长相厮守于她并不是太美妙,她的小半生才过去,她却常觉得她已过尽了她的一生,而她知道这种日子还没有尽头,她不能死在他前面,若不然,这世上就没人拉得住他了。   阿二已不再去想她与她表哥之间的情情爱爱,只但愿他们走后,这天下是太平的,即便是有纷争,也与他无太大关系,更与家族父母无关。   朝廷又有了新的太子,唯一的一个十二岁的太子,其余的皇子都被放出了皇宫,朝中又出了几分新的能臣,新的春闱,又出了新的惊才绝世之人,那被干煎着的开水一样焦虑惶急的朝廷注入了大量的冷水,又变得平静了起来。   阿二想就这么按部就班下去,让尘归尘,土归土,天道的归天道,这就是命运罢。      这一年京中再有消息过来,是国泰民安的大好消息,谢慧齐见她家老爷一连两天都是和颜悦色离开,和颜悦色回来,忙把小孙子也塞到了他手里,让他带着出去“玩”儿。   齐老爷闲暇时候肩膀和手臂都是两个孙女儿的,被留在祖父母身边带的齐和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祖父全身上下也只有腿上是能让他坐坐的了,这还不是经常能坐,他爬十次大腿,能安实地坐好的也不过两三次。   谢慧齐也知道让他宠长孙跟宠孙女儿一样是没法的,所以就是外面天寒地冻的,也还是把孙儿裹得像只熊,让他牵着小孙儿的小手出去溜溜。   还歹还能牵个手。   瞧小孙儿被祖父牵着手,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走了,谢慧齐也是哭笑不得。   在他们家,她这样温柔大度的祖母本来才是最受小孙儿最喜欢的,哪料无论是孙儿还是孙女,见着了祖父就跟蜜蜂着见了花,嗡嗡半天都只为的朝他身边奔,身上爬。   自前年林玲又生下一子,好久没有消息的居娉婷也有了孕,她怀孕不自知,如若不是言令把平安脉把了出来她都不知晓,其母居夫人这几年头一年见生下孙女儿们后女儿肚子没动静,本来还有点小心思,但齐家夫妇也好,女婿也好,都是把女儿当家中一个当家的看待的,这地位超然,外孙女们又鬼灵精怪最得祖父母欢心,居夫人这心思也是一淡下来就不再提,这次看女儿怀孕,也是道,“听你婆婆的,孩子生下来再操劳。”   说罢还道,“生闺女也好。”   齐家有两个孙儿了,她女儿要是生的还是闺女也没什么。   她生的也仅是一个闺女,如今她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什么都不缺?   老天给了什么就是什么,好生对待着准没错。   且这城中这几年来了许多对夫妇带着家族仆人而来,居夫人看过他们家中的儿子,那是小小年纪就一板一眼,四书五经都已藏于心中不说,即便是身手也是好的,且小子尊长学礼,样貌脱俗,想来生再多的女儿也不怕找不到相衬的夫郎。   说起来,居夫人现在已经寻思着她那两个娇娇孙的良婿来了,那长得高大,甩得一手好剑,养得一群好马,还是大古国贵族后世子孙的楚老爷家的小长公子就不错,上次她去拜访,这小公子送了她出门不说,还送了她到齐府门口,看她入府这才离去……   无论是样貌身世,都是衬得起她其中一个外孙女儿的。   见母亲一脸若有所思,知晓她心事的居娉婷也是好笑,“阿娘,还早呢。”   不过等肚子大了些,过了三个月,还没让言令把脉探知男女,居娉婷这时午睡醒来后到了婆婆的院子,在婆婆与母亲的注视下吃了一大碗酸菜面,摸着还是有点空的肚子跟婆婆与母亲道,“婆婆,阿娘,我这一觉醒来,怎么觉着我怀的是两个小公子?”   “两个?”居夫人失声道。   谢慧齐已经朝媳妇子颔首让她去叫言令去了,这时候回过头来朝母女俩笑道,“一个是宝,两个也好,一次生完了,以后也少受罪。”   居娉婷听了咬了咬嘴,笑了起来,朝婆婆又探出了一根手指头,笑着与婆婆道,“望哥哥跟我商量好了,我们生三胎,跟您一样,生完就不生了。”   ☆、第359章   “那你们商量着来。”谢慧齐笑着点头。   说起来她现在日子虽不复往日荣华富践,但过得确是舒心。   一大家子生活在一块儿也难免磕磕碰碰,但她不是个盯着别人怎么活的,儿媳妇罢心眼也大,也放得宽,双方都相互体贴着来,确是和睦。   居夫人听了满心欢喜,眼巴巴地等着言令,言大夫一过来,她就盯着人看,看得言大夫老脸都红了,把着脉的手都有点不稳。   言令把完脉也是道,“老奴看也是双胎,下月日子久点再把次脉,如若还是双脉,就是十拿九稳了。”   居夫人忐忑,“现在还不能定?”   “回居夫人,再把一次就妥了。”言令低着头恭敬地道。   “哦,哦。”居夫人也不追着问了,哦了两声,朝谢慧齐干巴巴地说,“一个两个都好,您说是吧?”   “当然。”谢慧齐朝她微笑,下巴微一扬,居夫人心里也就稳了。   只要亲家夫人不计较这个就好。   家中又要多添孩子,齐君昀一得知后,又划了块地出来,打算新建幢房子,这划的地有点远,离主宅还有一段路程,是在整个主城的背后去了,谢慧齐先是疑惑怎么隔这么远,等到丈夫拿图纸给她看,商量着房型后,才知这楼是给他们两老建的。   “我们搬出去?”她稍有点不解。   “嗯。”齐君昀拿着指着图纸道,“这里给你建一处画房。”   他指着他书房的对面的空地接道,“你在楼台画画,我在楼下编书。”   “编书?”   “嗯,多活几十年,多做点事。”齐君昀额额首,“你也一样。”   她得活跟他一样的长,管着他。   谢慧齐忍不住笑,这事还真是挺困难,不过也不是做不到,她这么些年也有几次总觉得熬不过那道坎,不也是靠着他的体温过来了。   “那好罢。”她笑着点头。   齐君昀看着她的笑脸,抬起笔在她鼻间点了一点,谢慧齐赶紧拿帕去擦,嘴里道,“莫要胡来。”   齐君昀收回眼,又道,“还给你建个铜梯子。”   他知道她喜欢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幢铜楼,他是无法给她打个铜楼了,但铜梯子还是给得起一架的。   “就一个铁铜子呀。”   “嗯。”   “楼房不给一个?”   只打算给个铜梯子的齐老爷顿了一下,拿着笔敛着眉看着图纸,过了一会迟疑地道,“那我……”   还没等他说那他再想想办法,却听他夫人笑出了声,他抬头看到她抵嘴闷笑不已,有些不悦地皱眉道,“莫要顽笑。”   “好罢,铜梯子。”谢慧齐笑着靠近他,抱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就铜梯子了。”   在沙漠中建铜楼那无异于建个海市蜃楼,有个铜梯子就已足够好了。   难为他总记得她最喜欢的是什么,在时光中总给她惊喜。   她笑得欢畅,知道她是高兴的,齐君昀听着心也舒展了开来,眉目也柔和下来。      这一年年中,谢慧齐收到了故人中王妃送来的一份大礼,其中美裳佳酿有好几车,还有众多吃食,与数百奴仆。   这群人走的是偏道,说是走了一年才来到齐家城。   死物都包得很全,送来也无太多损失。   而奴仆以女者居多,六百奴仆,三百余十二三岁的女童,一百来个二十出头到三十岁的年轻女子,剩下的一百余男仆则是十五六到二十余岁的壮实男儿。   东西跟人是中王妃托人送来的,除了领头的人跟谢慧齐,谁也不知道这一行人物出自她手。   身契交到谢慧齐手里后,令头的人交待完毕,就带着身边的那几个人连夜走了。   送来的女童皆是从各处义庄选来的孤女,面容皎好,再长大点,在男丁人满为患的齐家城,她们个个都不愁婚嫁。   即使是那些年轻女子,有些看起来是嫁过一次的,但她们的身姿容貌也是中人之姿,也是抢手得很。   这些人都是挑了最好看的来,看她们进城时哪怕风尘仆仆也是尽力整洁的模样来看,中王妃这礼送得实在太“用心”了。   齐家城这几年也来了不少英雄好汉,便连来投靠的匪帮也是有的,但恶劣的环境注定沙漠边关是缺少女人的,像蚊凶还不是苦寒之地,现在日子也好起来了,但长得好的姑娘就是卖身为奴也想要去大忻当奴婢,要是能去人间天堂的忻京,即便是落入花柳之地,也是有众多穷苦家的百姓动心。   而要在边关,在沙漠里要靠双手活下来,那是一生都会极其艰难,蚊凶被收入忻朝后即便当地官府禁止在蚊凶买卖女奴,但每年都有很多女孩儿背着包袱去往那个遍地都是黄金,美食美裳,人人都活得像神仙的忻京。   苦地方娶媳妇总是件难事,齐家城身在沙漠,哪怕是沙漠中的宫殿,但能来到这个地方的女性也是很少,所以这四百余女者一入城,齐家城的那些光棍佬儿个个都择了家中最干净最体面的衣裳穿在身上,天天牵着家中的牛羊马往齐府门前溜。   齐家原本的那些没娶亲的护卫们也是没捺住,天天挤着他们的领头人往齐大管家家里轰,指着他给他们把媳妇占了。   中王妃这给的真是要人命的大礼,谢慧齐这里都得了绿姑家中的请。   绿姑家中还有个小儿子还没娶亲,这小儿子仗着夫人对他好,一到他得空的时候就归府来给夫人磕头,也不说要人,就光傻笑,绿姑被小儿子臊得慌,自己开口跟夫人求了。   一群想媳妇的大小光棍眼冒绿光,齐府的大小主母们都哭笑不得。   齐君昀也是没想着中王妃那给送了这么多女奴婢过来,便问谢慧齐,“为何送这般多人?”   “她心情好?”谢慧齐想了想道,但只得了他一个皱眉。   她笑了笑,便道,“她是个有心的。”   “你作了甚?”当年世子和皇族公子入宫,中王妃在她那求情不成,可是放过与她从今往后势不两立的话的。   齐君昀也知道她跟中王妃私下未必那般绝情,但他没细问过,也就真没想到中王妃能在她离京几年后,不远万里送来如此大礼。   中王妃可不是那般慷慨大方的人。   “没作甚,”谢慧齐淡淡道,“就是给她支了几个招,怎么保全她那几个儿子和家里的根脉。”   她想了想,还是把中王妃给她的私信拿了出来,抽出了能给他看的那张,道,“她有个极厉害的儿子现在在外面过得不错……”   齐君昀接了过来,看到信中道一人出海一年能挣的数目。   确是不少,一年几十万银两。   “桥是你搭的?”齐君昀明了了过来。   谢慧齐点头,“我见过这人,担得起这事。”   哪怕中王府在京中折了,在外面有这么一个人,也能把这家还活着的人接过去继续活命。   “就这些?”   “还另外帮了一点,”谢慧齐犹豫了一下,道,“不过有些是我跟中王妃的秘密,我答应过她,有生之年谁也不能提起。”   齐君昀看了她一眼。   “但话没全说死,”谢慧齐当然也不是那么只顾道义不顾自己的人,她这辈子还没那么正直过,“我死的时候可以交待给璞儿他们,中王妃那也说过,她会让后人铭记,到时齐家有请,他们不会推辞。”   谢慧齐也明白中王妃为何要送这么多姑娘们来,这么大礼,还是齐家城确实所需的,想来中王妃也不想断了跟齐家的联系。   两家人往后可能还是要相互扶持着些。   “为何要瞒?”齐君昀看她。   当然是不能说才瞒。   谢慧齐笑而不语,中王妃在做的事都见不得光,所做的那些后手全是欺宗背主,被皇族知道要处死的大罪,中王妃她当然不想说,而她为了给后世子孙留点路,也为了帮中王妃一把,也确实是给了不少建议与方便。   但路都是中王妃自己走出来的,像她安排的那位出海的府里的庶子,她们给了他路走,他就把路给盘活了,那就是他的本事。   看到她不答,齐君昀也就没再问了,沉吟了一下也道,“也好。”   看来也没白帮,能把这么大批人和物安全送到,也不是件容易之事,哪怕这中间掺杂着中王妃自己的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于他们还是利大于弊。   等求娶媳妇的人都求到齐君昀面前了,齐老爷也是皱眉,在他眼里,他那些属下们也是太沉不住气了。   但在能娶媳妇面前,齐老爷的威严也不怎么顶用了,哪怕他沉着脸,越过齐大宣崖他们来他面前的老光棍们也还是有些多,都不怕死得很,如此一个两个在齐老爷的威严下活着离开了,来求的人更多了,个个都是仰着脖子胀红着脸跟他要媳妇。   齐老爷好几天里都被人磕着头要媳妇,正事没法好好做的他也是火了,回头就跟他媳妇道,“要就给,你看着办。”   他媳妇也是无奈,“都才刚来几天。”   这刚来魂都没定就让她们嫁人?狼窟也不过如此,莫把她们吓坏了才好。   “那你让他们天天跟我死皮赖脸?”还年轻就跟过来的那些护卫们要媳妇齐君昀还能理解,年轻血热,是想床边有人的,但他不太弄得明白以前光棍打得好好的老属下怎么就熬不住了?天天拿眼委屈地看着他,就跟他欠他们媳妇似的。   他说得甚是恼火,他媳妇当没听见。   但齐家城确因这四百多个水灵灵的大小姑娘们闹将起来了,本来风风火火都在做着自己事的男人们这几天都不出城了,天天在齐家府的面前打架,也不知是打给谁看的。   ☆、第360章   其实齐家城的男人们也是良配,无一个废人,放哪都是难得的百里挑一的男儿,再不济的养家糊口也不在话下。   再退一步说,他们是主子们带过来的,只要主子们没死,他们头上就还有当家作主的,这日子也还是能省点心的。   不过是齐家城外的环境确是恶劣了些,但城里虽然比不得物资丰饶的京城,但也过得去,吃穿也是不愁。   这大小几百姑娘们一入住,齐家城本来以为要经几代才有的城民人数看来不需多年就能达到了。   之前齐君昀还想过等城建好,就放一些想成家的护卫们出去,看来也是无需了。   他嘴上因属下们可怜巴巴的眼神恼得很,但心里也不是没松口气的,他不是不能取舍之人,但取舍之间,如只取那当然是最好。   谢慧齐自是知晓他疾声厉色的那点心思和光棍们的急切,但他们太急了,她也就只能缓着点来。   她身为主母,这事肯定得她操办,这事她做不到皆大欢喜,但也别盲婚盲嫁的好。   儿郎们是什么样的,她自是有数,但姑娘们是什么样的她还不知道,要知道这媳妇娶得差了,毁了自己一辈子不说,下一代也得跟着毁。   所以还是相互看对眼,有个过程,自己选择的总比别人强拧作一堆的强,哪怕以后日子过不好了,那也总归是自己选择的,你情我愿的谁也怨不得。   她这意思也没跟她家老爷说,找来了齐润,让他去跟外面的人透个底,让他们再沉着些,不要急于一时。   齐望去说了,齐家城的光棍们都是家奴家仆,哪怕现在不在国公府当值了,那也还是记着身份的,主子们发了话,自也是把事儿放在心里头了,他们提了个醒,回头就又老老实实地干活去了。   谢慧齐这头也没把送进来的这些人放进府来,而是把先前安置护卫们的营房腾了出来让她们住进去,男丁们也亦如此,另寻了一处安置,让他们休息了几日就让他们做活。   他们住的地方是在城中的地方,出进都很方便,别人想跟他们接触也方便。   果然也没多久,不出一个月,就有人带着姑娘求到府里要求主子作主了。   有了个开头的,后面的就更是快了。      宝丰二十年,谢慧齐在齐家城收到了皇帝的信,信是专门写给她的,说是让她亲啟,送信的人是小叶公公,昔日看到她会浑身哆嗦的小叶公公年纪也不轻了,两鬓也有了白发,见着她也还是发抖,哆嗦着嘴,结巴着舌头请她看信。   谢慧齐接过信把信搁在一边就没看,让麦姑去扶了他起来在下首坐了,温和地与他道了一句,“辛苦了,好好休息几日再走罢。”   已经不再年轻的叶公公只坐了点椅沿,低着头看着地上不敢看那白发苍苍的老国公夫人,一时之间也是挤不出话来。   他想求她看信,可他也知道这信不看也罢,老国公夫人又怎么会答应皇上回去看二小姐的事?   她头发都白了啊。   她怕是也会掉泪的罢?   叶公公坐了半晌都无语,谢慧齐陪他坐了一会就起了身,再道了一句,“一路奔波,还是去歇着罢。”   叶公公受重托而来,这时候知道就算他的话是让老国公夫人为难,他也还是艰涩地开了口,“老夫人,二小姐不行了,只想最后……最后看您一眼。”   谢慧齐往外迈着的步子停了。   麦姑心一抖,近乎怆惶地踉跄地几步并作一步过来扶她。   谢慧齐只顿了一下,就朝麦姑摇了摇头,没让她扶。   当年在国公府,维持着国公夫人的派头,她也习惯了让人扶,只是现在家中仆人少了,她为了能陪她的丈夫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不留下他,她这两年的骨头都硬朗了不少,能自己做的事绝不假手于他人,省得痴呆。   她没让麦姑扶,但也是站不下去了,就又回了首位扶着椅子坐下,缓了一口气才慢慢道,“二小姐公公说的是我府里的二小姐罢?”   叶公公听着心都是抖的,可不知为何嘴里却连个“是”都答不出来。   “可是我们家早没二小姐了,二小姐早就死了,葬在了她师门道山里。”谢慧齐撑着头揉了揉额头淡淡道,“公公以后莫要再提了。”   叶公公在要再说话之前,被绿姑走到了前面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他出门时欲要再语,但抬头之间看到国公府仆人冷若冰霜的眼,话就又止了。   叶公公走后,谢慧齐好久都没说话,等到麦姑来道老爷怕是要回来了,她才撑着椅臂站了起来,恍惚了几下才道,“我去迎迎。”   “原嫂子……”走到中途的时候,谢慧齐看着前方突然叫了麦姑一声。   麦姑看向她,“夫人?”   谢慧齐转头向她,过了片刻,她摇摇头,“算了。”   她原本想问麦姑,这事瞒了老爷可好?   可问什么呢?问了,不过是她想从别人嘴里得个好……   但事实上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她自己也不想。   他们的女儿要死了,这事她也好,他也好,都该知道的,哪怕他们已经不要她了。   谢慧齐没让叶公公来见丈夫,这夜晚膳,很长一段时日都让齐君昀照顾着的她给他细心地挑了鱼刺,给他盛了汤,膳后端茶给他漱口,拿帕为他洁手。   她这几年身子差,他怜惜她,反照顾她的时候多,很长没得她如此细心的照顾了,先前齐君昀没想多,仅为着她的心血来潮微笑不已,连饭都多用了半碗,只是等到膳后她为他净手,这时儿孙们都退下,连往日要与她说说话的儿媳妇也早早退了下去,他嘴边的笑便淡了。   等到她与他散步,走到书房处的那片竹林时,他没再返回散步,而是牵了她往那简陋的画台上走去。   画台不过是一层高的木楼,四处都空荡荡的,无墙无窗,一无所有。   他们的房子还没全建好,不过最迟明年也该成了,但他给她择的这处她也喜欢,每日夕阳西下时,只要他在书房,她就会来坐一坐,画两笔,等到太阳落了地,她就来到门边,领他去用晚膳。   坐在了她常坐的长椅上,齐君昀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空,他来了沙漠后最喜夜间抬头看星辰满天的天空,因此也翻了很多书,给她讲了不少书中得来的事情与她听。   齐君昀这次又给她讲了一颗星斗万移,但跟着月亮跑了一生的一颗星星之事,完了与她道,“这是翁亭公穷其一生所究,他一生只发现了一颗星星。”   “嗯……”谢慧齐想了想,道,“我一生,只跟了你一个人。”   齐君昀笑了起来,低头碰她的嘴。   就像她还是那个会揪着他的衣角,乖乖巧巧地喊齐家哥哥的那个小姑娘,他气息温暖,嘴角漫延着几许纵容她的笑。   不过,她确实许久都没与他说这般好听的话了,今晚的她太好,好得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她。   回去下楼梯的时候,齐君昀走在了前面弯下了腰,等到她趴伏而下,他抱上了她的腿,背着她往下走。   在落地的那一刻,他察觉到了有温热的泪水滑过了他的脖颈,齐君昀什么都没说,只是背着她走向了他们的寝卧。   他们相伴了一生,她给予了他所有,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让她伤心。      这夜半夜,谢慧齐在他的颈窝处惊醒了过来,她连连喘着粗气,许久,她才与那个不断拿手轻拍着她的腰安抚着她的人道,“我们的女儿真的要走了。”   在她腰间拍着的手僵了僵,尔后,他只是轻掩了她的头,“睡罢。”   谢慧齐闭着眼睛,听着他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她说话的声音没变,只是眼泪在眼眶里已是留不住,慢慢地滑过了眼畔,落在了耳朵里,湿润滚烫的水迹落入耳里让人无端地难受得无法忍耐了起来,“她想见我,见我们,但我说了不。”   等了一夜,终等于了她的话,齐君昀早前也大概猜着了是什么事了,他以为他就是听了,也还是能安慰她几句的,或者还要暴跳如雷训斥她几句,但她终于开了口,他胸口也疼得喘不过气来。   她流过他脸上的眼泪更是烫伤了脸,许才他才道,“嗯,不见。”   她在他脸旁别过了脸,把头埋在了枕头里,齐君昀附过身去,把头趴在了她的脸边紧紧挨着她的脸,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一语不发。   不能见,不可能见的,不管她有多想。   第二日早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陪他早起,齐君昀一醒来就是摸她的额头,朝端水进来的奴婢摇了头,让她们去请大夫,他则披好衣裳靠在床边,在被子下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不语。   她今日怕是起不来了,而他什么也不想做,就只想这么靠着。   言令很快就过来了。   老夫人身体这一年来都很好,他除了把平安脉,都没探进老夫人的手,一早一得请,他是一步都没停就赶了过来。   老夫人发了低烧,言令把了好几次,确定了就压低着声音道,“吃两剂药再看,依老奴看,顶多一两日就好了。”   齐君昀颔首,“你去煎药。”   “是,老奴这就去。”   齐望在言令跑着过来时也是进了门来,这时等言令一退下,他靠近父母,朝父亲低声道,“阿父……”   他等了一会,见父亲看着人不说话,他又低低地叫了一声,“阿父。”   齐君昀本来一直在看着昏睡不醒的老妻,听到他再三的叫声,他才回过头来,淡淡道,“真想让你娘就这么睡到她想醒为止。”   哪怕不醒也好。   省得她醒过来,还得为他继续受苦。   ☆、第361章   齐望静站在一边不语,等到他媳妇领了孩子来了,他伸手抱了两个稚子,让她牵着两个女儿出了门去。   齐仲康拿小手擦着眼睛,道,“祖母怎地了?病了么?”   她前日因不喜念书,被祖母打了两下手心,还想着要好几日才跟祖母说话,现下她却不想了。   居娉婷弯下腰去朝她摇头,给她擦眼泪,“不要哭。”   齐仲康哽咽了一下就停了泪,走了几步,又抬头跟与父亲说着话的母亲小声道,“阿娘,我跟妹妹去读书。”   居娉婷早早就起了,知道婆婆生病的事她还在打理一家子一早的事,匆匆忙过了就带了儿女们过来,这厢小女小儿们都没用膳,她便道,“好,等用过早膳了,阿娘就送你们去。”   这日早上,调皮活泼的两姐妹都静了音,乖乖坐在高凳上吃着饭,等用过膳了自行洗过手,跟父母告别,相互牵着手相携着去了,也没用母亲送。   她们的双胞兄弟,齐仲沙与齐仲漠还不太懂事,他们早上起得太早,这时候便是父母喂着饭也是半闭着眼睛,等到吃饱饭给他们洗了个脸,两刚会走路不久的小孩儿就扶着墙壁,嘴里咯咯笑着往祖父母的住处走去。   这才是他们每日去祖父母处请安的时辰,无需父母说,一用好早饭洗好脸,他们去跟祖父母请完安,就可去玩了。   居娉婷欲要拦,却在其夫的摇头下停了手。   “让他们去。”齐望一时之间没起身,鲜有懒怠的三公子这时候都不太想起身了,他看着扶了一段路,一下了梯子就你追我赶往前方去的两个小儿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气才起身,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居娉婷被他牵了手,眉心不由自主地敛了起来,显出了几分忧虑。   她担心地看着他,道,“你别多想。”   朝廷来的人,说的话要做的事,她也是知道了。   自迁居来此,他早出晚归,每日回来说不得几句话就会陷入深睡,可见其疲惫,她怜惜他,只愿一家人安安康康活下去,他能不再忧心,可惜世事从来不如人所愿。   齐望点点头,等到了父母的院落,他止了步,又快步上前去抱了两个小儿,把两个小儿塞到了身后跟过来的仆从手里,听到他们呱呱乱叫,他把手指放在了嘴间,两个听话的小儿飞快拿小手捂住了嘴,两只眼睛灵活地眨动着看他。   齐望嘴角不由往上翘了翘,沉重的胸口总算是缓过了一口气来。   他快步走到了门口看了看屋内,他没进门,门口守着的下人很快就进去了,没一会,他跟轻步过来走到了门口的麦姑轻声问,“姑姑,如何了?”   “老夫人用完药了。”   “姑姑。”居娉婷过来,叫了麦姑一声。   麦姑一脸的疲惫,听到叫声朝三夫人福了下身,又朝三公子道,“老爷没用早膳又睡着了,您别进去了,我跟绿姑她们守着,夫人不到午时就会醒,到时候他们一道用就是。”   齐望也知道也劝不过父亲,他父亲除了他母亲是从不听别人劝的,他点了头,小声道,“我今日就在府中,有何事你差人来告知我们一声。”   麦姑福身,“老奴知道的。”   齐望在门口站了一会,没说话,等麦姑福身要去他才点头,也没跟进去,等到内门被轻轻掩了,他连里屋的纱帘都看不到了,这才回过身去看身边的妻子,“回罢。”   他嗓子有点哑,居娉婷听得心里有些不好受。   他们出了父母的住处鹤心院,齐望先送了妻儿去了前堂,跟在前堂办事的岳母行了礼,说了几句话,又去女儿们的小学堂,在外看了一眼,没有过去。   小学堂是他母亲为家里的小姑娘和城里的小姑娘们办的,请的是身有学问的女先生,琴棋书画等皆有之,女先生们每年的修束他们家出,各家只管每年给女先生们的年礼就是。   他们来了此地,母亲反而比以前容易高兴了许多,那时候他们还在京城她身在深宅,齐望很少看到她为何喜为何悲,现下哪家以前伺候过她的婆子媳妇子来给她送点菜,与她说几句话,她都能喜形于色。   齐望这几年虽累,也挂心常年在外不知凶险的兄弟,但他服侍父母在前这日子也还是舒畅的,尤其这两年他都很少再去想忻京那座他生于那长于那的城了。   他们脱离故里祖乡,来此地的每一个人,为论是他父亲还是下面那牵马的下人,都无异于抽筋断骨了一场,终是走到了这日,谁都无法再回头了。   齐望在家中转了半圈,最后还是转到了客院前,他没犹豫半分,踩着稳步踏了进去。   忻京来的客人颇多,住满了整个客院,看到他来,门口站着的人怕是相识他,犹犹豫豫地请安,“齐三……三公子。”   齐望点头颔首,“请,叶内侍大人可在?”   “在,三公子您请进。”   不等那人话落音,就有人去相请了,齐望没走几步,就见叶公公猫着腰过来相迎了。   “奴婢见过三公子。”   “叶公公多礼。”   寒暄了两句落了坐,下人送上了茶,齐望朝下首被他请入座的叶公公温和地道,“请问叶公公哪日回程?”   叶公公闻言抬头,嘴边的笑险些挂不住,他迟疑了一下,道,“三公子此意是?”   “叶公公还是早点走罢,”齐望没有与他虚与委蛇,淡淡道,“你回去禀皇上,就说家母无能回京城,她年高体虚,再走这一遭,不过是与人陪葬而已,她生养了她一场,已尽为母之能,还请皇上留家母一条残命罢。”   叶公公“扑通”一声跪下了地磕了头,“那,那……”   “回罢,”齐望不等他说话,起身扶了他,温和地看着叶公公,“就如此罢,叶公公无须再多言了。”   他父母会费尽心思搜罗天下的好药送给他们,也会为她的离去痛彻心扉,哪怕是他,知道她要走了,他们是双胎而生,他又何尝不难受?而这是他们要承担的,只要活在这世间一日都不会忘却,这是他们的命,而他的胞姐也该承担她自己选择的命运,她就是再受宠爱,也不能让她的父母兄弟家族为她陪葬。   各走各的路,各安其命罢。   叶公公是不能留了,他多留一日,他母亲只会多病一日,齐望扶了人起来,就朝京城来的那些人温声道,“还请各位大人就此收拾,午时我给你们设送别宴,今日就走罢。”   齐望说罢,又叫人去拿酒备菜,准备相送之事。   当日午后,齐望一身酒气上了城墙,看着齐家城的人送人远去,直到人变成了细小的黑影,他才从城墙上下了楼。   居娉婷迎了他,洗漱之时,他突然伸手别过她的脸,在盆中呕吐了几声,丫鬟细声惊叫,居娉婷飞快拉开他的手,看到盆中满是鲜红的血迹。   她瞪大了眼,不等她说话,她就被他搂到了怀里按住了头。   “没事,一口淤血。”齐望不让她起头,按着她的脖子淡淡道。   他闭着眼睛把喉口的腥气咽下,心道他的姐姐在那深宫里为见不到亲人悲切时,可知知她消息的亲人也会痛不欲生?   他的母亲半生只愿事事为他们都顾全,也还是没拢住他们一家人。   到了那个份上,该走的人要走,该散的都会散,做不到的事,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忻京深宫的阿二自这年开春,就渐渐地不能起床了,她睡的时候多了,也总是梦见昔日往事,在梦里便是连很久都不再想起的祖母们也再次面容清晰了起来。   她梦到了把她抱里怀里千娇万宠都不够的祖母们,也梦到了那个总是会捏着她的鼻子喊小坏蛋的母亲。   她母亲那时候还年轻貌美,目光如水,笑如清泉,她父亲来祖母们的青阳院,一进院来眼睛总是四处张望着,要看到她才停下……   她喊声阿父,他便过来抱她,靠近她轻触着她的头发,微笑问她今日可有听话……   阿二依偎在他的怀里笑着,还要把他的大手拉到身前来搂住自己的腰,便当得他抱的这一天是再好不过的一天。   那个时候,她阿父就是她的那一块永不倒塌,只会护着她宠着她的天。   阿二每每梦见父亲醒来,嘴角都是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她很久都没见过她的父亲了,便是连信,他都未再写过一字与她——她幼时最爱戴崇敬的父亲,早些年便当她是死了。   阿二到此时想起来才觉得痛苦不堪,忍耐多年的痛苦倾泄而出,这不久于人世的每一日竟过得如被烈火焚心,也比这些年来的每一日都想再见见他,哪怕是被他骂句不孝女儿,也好过这一世的不再相见。   ☆、第362章   阿二以为自己撑得住,只是情爱归情爱,父母兄弟把祖坟都迁了,把根基连根拔起前去异乡的罪孽不是想忘就忘得了的。   她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她知道一个家族迁往他乡,在沙漠之地扎根安家有多不容易,要把一个异乡变成一个故乡,那需要多少年的努力?   她更知道父母们不能前去富饶之地,他们放逐了他们自己,才不会再被这京中惦记。   他们还是成全了她,她所欠的何止是千万。   阿二在床上躺了一段时日,许是泪流多了,也许是油尽灯枯,她连她表哥的模样也看不清楚了。   只是她还是放心不下他,这日皇帝在她身边醒来,她趁着精神好了点,便与他道,“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地过,行不行?”   平哀帝挨着她的脸,闭着眼睛未语,在她怎么握都握不热的手反手握着他时,他睁开眼,脸上无波无澜,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在她削瘦泛着青的脸上亲了亲。   大概是不行的。   她要是没了,他心口的黑洞就没人挡得住了。   她病了,他脑子就更糊涂了,他不太明白为何不管他怎么努力,他爱的人总是过不好,生养他的母亲,他的父皇,还有他的奚儿,都死不得其所,死不得安宁。   他的奚儿甚至死了,都不能把她的名字刻在他们的墓碑——宫女阿二,多讽刺,他就是让她当他的皇后,她也不过是皇后阿二。   不过到此,平哀帝也不想留她了,她太苦了,早点去也好,等他把事情做完,他便也陪她去,不会让她孤单太久的。   “哥哥?”他久久不出一声,齐奚眼边的泪又掉了下来,她以前从没想过要到真要走了,她居然有这么多的悲伤。   她好像把一生的福气都在少女那时用完了。   “嗯?”平哀帝拿帕擦她的眼泪,淡漠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来。   他知道她想听什么,可他不想骗她,他也知道他残忍,甚至愚蠢,但这些是他仅能给她的。   他把他所有完整的一切都给她,好的坏的都给她。   他应得漫不经心,阿二的泪更多了,她哽咽着道,“你好好的,把父皇给你的江山好好坐下去好不好?”   平哀帝嘴边扬了扬,把吻落在了她的眼角,轻舔着从她眼里流出来的热泪——真热,也真咸,现今用膳都尝不出味道来的平哀帝不由多舔了几下。   还真是又热又咸,平哀帝那冰冷的心都因此暖了起来,他笑了笑,把她揽到怀里吻着她脸上的泪,等她颤抖冰冷的手又握上他的手腕,他嘴角又往上翘了翘,停了吻,淡淡道,“阿二,你忘了,我的命是你求来的。”   他亲了亲她的额,“你死了,你让我怎么活?”   她死了,她的舅舅,她的父母兄弟,怎么还可能费尽千辛万苦为他求药?   他能活这么久,还是她小舅舅前几年为他换了一次血,换的还是她那个已是白发苍苍的小舅舅身上的血,为此她小舅舅怕是连下一任国师都当不成了。   国师的根脉断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却还是让那个为国断臂,为国征战半生的谢将军的外甥女死在了他的前面。   平哀帝说得淡然,阿二更是流泪不止。   “会好的。”她握着他的手道。   不会好的,平哀帝没回答她的话,但他知道不会好的。   他这一生与天争他天斗的时候什么时候少过了?他争,他抢,他也不执手段,甚至也仁慈,舍得过,可无论怎么做,事实从来没有好过。   他的一生,可能从他出生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他所贪婪的,是注定要付出代价的。   让她走在他的前面,真是再好不过的惩罚。   他本该一无所有,应该再尝尝这味道。      这一年中秋,谢慧齐等来了从京里回来的她的小弟弟。   她的谢二郎脸上的眼睛还是如当初那样黝黑明亮,只是岁月终究还是侵袭了他们的脸孔,让他们变得沧桑苍老,内心再不复当初坚强无畏。   世事总是能让人佝偻了腰。   这些年来谢晋庆只来看过一次家姐,那一次他的姐姐白发如霜,脸上温笑依旧,只是身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这次再见她,他也已白发苍苍,且带了她女儿的死讯。   “我把信给她了,她走的时候是笑着的。”谢晋庆看着他老姐姐握着他的手,她的手依旧温润白皙,任谁看了她的手,都能想得出她当年是个何等的美人。   谢慧齐从来都不是个真舍得下的,她一生不过三儿一女,唯一的女儿真要走了,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遂就是往她的老齐哥哥心里扎刀放血,她也还是让他与她一同写了信,让人送去,途中收到消息,这信让去京中述职的小弟弟一同捎过去了。   她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她小弟弟亲自送来的信,也等来了他苍老的脸。   没有再见面,她都不知道她的小弟弟老成这样了。   “哦,”谢慧齐转过脸,闭闭眼,舔了舔干涩的嘴,这才回过头也看着他们相握的手淡淡道,“那就好。”   她活到中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再如何也是欢喜多于悲哀,她虽竭尽全力,但也得到太多,是再好不过了,现在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再看看眼前她从小照顾长大的小弟弟,才觉得这人生呐,真是一场永不解脱的修行。   “阿姐,”老二郎低头握着他阿姐的手不停地拔弄,就像他还是当年那个能握着她的手,让她带着他走天涯的小弟弟,他满心依赖着她,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我这次不走了,好不好?”   他师傅说他这世本就该早早走了的,是她带着他们兄弟挤了条人生道走,走到如今,他也累了,就想歇歇了。   “你想阿由了?”谢慧齐顿了顿,说。   老二郎笑了起来,点了头,笑着道,“他会给我打酒喝呢。”   “想阿姐了啊?”谢慧齐又叹然道。   老二郎没再说话了,他把脸埋在了他们相握的手里,淆然泪下。   他是想啊,他想他阿父,想他从不记得的阿娘,想总是把所有好的都留给他的阿兄,可是阿父早走了,阿娘他一生连个面都没见过,他的阿兄有他的妻儿,他就想他的阿姐了。   他阿姐无论他做了什么,总是不会怪他的。   “好,不走了,”谢慧齐低头看着她的小弟弟那白发丛丛的头颅,用一手轻抚着他的脑袋道,“阿由跟老小答应了我过年就回来,等他们回来,就不让他们走了,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一家人在一起,嗯?”   谢晋庆一把擦了眼,再抬起头来,就又笑了,道,“那是当然。”   谢慧齐看着他的笑脸,心想原来时间过去得也不快,她的小弟弟还是跟当初一样,会牵着她的手,拉着她的衣袖,跟她哭,或笑。   世事再面目全非,沧海桑田终有变,但还是会有不变的人心在的。      老二郎来,谢慧齐是单独见的他,她跟他说好话,带他去了住处,她之前不知道他要来,遂安置也是得临时再处理。   她把他安置在一边,没给酒,给了清茶和点心,又去厨房做了他爱吃的酸菜面来,让他在一旁吃着,她亲手打理他屋子的布置。   茶几大榻,还有长床,都是搬了最符合他心意的来。   谢慧齐凡事都要过年,忙得脚不沾地,等她再带人搬了合适的书案来,谢二郎就卧在已经铺好的大床上睡了。   他的大床对着一处小湖,上面还有几十只沙漠难得一见的水鸟,之前捕了几百只来,也就活了这几十只——谢慧齐看水鸟掠过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声,眼睛不由柔和了些下来。   她给睡理死沉的弟弟盖好了被子,挥退了静悄悄不出一声的下人,自行走到大窗前的书桌前,整理着刚搬上来的一箱书。   她边整理边想着等会再去跟她家老爷再去讨他注解的几本兵法大全,拿来给弟弟看,想来他这日子也不会无聊了。   这厢天已近傍晚,谢慧齐只收拾了一半的书,但也停了手边的活计往外走。   她这些日子习惯了去门边等人归府。   沙漠绿洲的天空总是要比平地辽阔一些,夕阳也总是瑰丽许多,齐家城的每个人都各司其职,离城里有点远的齐府大门前便更是没什么人,放眼望去也没什么能挡得住眼睛的,所以归人远远而来,一眼就能知道,谢慧齐便也能在知道人回来的时候多走几步,往前迎迎。   她走了几步,远方坐在骆驼上的人就跃下了骆驼,住她大步走来,那步伐又快又敏捷,就如离弦的箭那般坚决坚定。   谢慧齐走了几步便停了,等到人到她面前停下,她抬着头看着他跟她柔和了下来的脸,任他的手摸向了她的已有了皱纹的脸……   看他向她微笑,谢慧齐心想她要怎么办,才能让这个对她好了一生的男人不那么伤心。   他们的女儿是真的没了,永远离他们而去了,他们从今以后,再也听不到有关于她的消息了。   ☆、第363章   谢慧齐什么也没事,只是晚膳后夫妇俩送了谢二郎回了他的住处,回来途中,齐君昀握着她的手淡淡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便从今开始,再无人谈起那个已在世间消失了的阿二。   这一年年末,齐润与谢由归家,不再离开。   来年,宝丰二十一年,皇帝过逝,回忻京的国师死于了皇帝死后的宫中大变。   其后太子珑登基,不日太子珑被刺,因利益未达成一致各大世家发作乱成一团,京中血流成河,没多久,暂时胜出的京中各大势力各携皇子立帝,新一轮的争斗再次开始。   消息传到齐家城,齐君昀倒还算平静,一切不过都是在意料之中罢了,权力之下父子都能反目成仇,各方厮杀已是岂能避免,要是他们齐家还在城中,他们持有兵力的结果无非是三,一是择栖而上,二是扶帝上位,三是被包围诛杀,哪一样最终的结果都是齐家成为众矢之的,活命倒是确实能找得到一条,那就是杀尽所有反对之人。   齐君昀并不想当个那个刽子手,他知道他只要做了那个刽子手,等着他的就是齐家的绝亡。   他把他们齐国公府的这颗钉子在忻京拔了,京中还有一些为国为民的官员,倒也还能护得京中百姓一时,而他们齐家人即能随先帝建国活到如今,只要有本事,他们自也能再找一个地方存活下去。   京中混乱,也不是没人前来沙漠之地找齐君昀主持大局,这时候这些官员已不记得当时对齐国公的忌讳,只望他出现在京中发话扶持立帝。   只是他们来了歇息了几日,就被齐君昀送出了齐家城。   宝丰二十三年,京中还是一团混乱,渐渐的京中百姓也少了许多,平哀帝生前内官叶公公持先帝遗诏,说是如若京中无尊,便让位齐国公之子,齐璞。   京中一片哗然,几方势力迅速握手言合,推出新帝,罢免齐璞,谢晋平姬英,蚊凶两州刺史,节度使之职。   齐璞与谢晋平带着家小来了齐家城。   他们回到齐家城也不到一年,皇帝宝座不过坐了一年的小皇帝又在宫中病亡,遂来年听到各州拥兵自重的消息后,齐璞翻着“古”史,看着一模一样万古不变的历史演变,也是无奈地笑了。   当年大古一分几裂,也是如此而来,天下大变,万变从未离宗。   两年后,林家也成了时拥兵自重的一方,手握兵权的林家坐握东北两州,手中粮草兵马无数,总有消息让有心之人带到了齐家城,林玲这边虽从不与娘家联系,但也知娘家境况,但她这时也已无暇再顾及这些事情,哪怕是整个大忻,她已不再思虑。   齐润,谢由在海边发现了一大片无人之境,那里草原遍地,树林繁茂,很快那里就入住了一大片被大忻驱逐的残兵伤将。   西北五大军营整个有一百三十万人,其中伤兵残将二十余万人,家眷三十万,一共加起来整整五十万人,而这五十万吃忻朝俸禄被国家供养的人是忻京当权者所认为的无用之人,本来谢晋平先前与他们交割兵权的时候已确保了这些人的往后,至少二十年之内忻京必须保持对这些兵士与家眷的奉养金,但不到一年,朝廷就断了对这些人的供给,且本身以伤兵为主的安置处老住户被逐出了一家数口所居住的住处,成了新将驱使的奴隶,很快因此引为了大乱,为此齐家城出动了全城人马,把这些大忻舍弃之人带了回来,前往了新地,也很快,在齐璞兄弟的带领下,有谷家的粮食相助,淮海由先前中王之子女所建的水家万里海上支援,新的齐家城慢慢开始相建。   就在大忻各方兵力兵戈相见之时,新的齐家城变成了齐国,而经由谢由与齐润的出海,他们带来了新的粮食作物和新的财富,临海的齐国开始与海外之国通商。   太阳在新的地平线升起,又是另一番景象。      谢慧齐六旬之时,底下已是孙儿满堂,这年齐润带着儿女们停了下来,不再出海,倒是谢晋庆跟着他儿子出去了。   谢慧齐也是到现在才知道谢由的航海图是国师给他的,这个世界一直出乎她所想,人也一直都在出乎她所料,再回过头看去,她看来也不过是其中芸芸众生中的一介蝼蚁,与每个活到老的一样,汲汲于生了一辈子。   这时由长子主事的齐国安定了下来,谷家也举现今的五万大族迁往了过来,他们家如今财力充沛,又在他国请了一万健壮人工过来帮忙,国邦不过一年,又在谷翼云的主持下成了一番新的样子。   她所过的每一年都有很大的变化,儿孙们如今也都有了他们自己的一片天等着他们涂抹,即便是她的孙女儿们如今也成了教导别人的老师,谢慧齐便也老老实实地跟在她丈夫身边,由着他带着她。   她身体一直被细心照顾着也是健康,只是被严禁了劳累之后她也只能看着外面千变万幻地变化着,以前她还有很多事能告知丈夫儿子,现在都是由他们来告诉她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她变得比以前好奇,但人慢吞吞的,齐君昀在带了她一段时日后,也就习惯了把她放在身边带着,他所做之事颇多,但不会出远门,老妻现在变得什么都慢了起来,他也不再插手所有的事,都由着了儿子们自己去做,他跟着她一块走。   谢慧齐也是发现她脑子没以前那么好用了,以前在她脑海里过一遍就能清楚的帐目她现在要慢慢算上三四遍才能算得清楚,手上喝着的茶不过搁下片刻,她就不知是放在左还是右,所幸的是她是老糊涂了,她丈夫没有,由着他亲手顾着,她也还是过得舒坦。   齐国初始五年,大忻一分为二,被黑金人侵占了西南的两州,忻京以北还是处于各大势力把持内斗当中,这时候被同化的姬英和蚊凶的十万当地人为将的兵将以大忻百姓自居,举十万全兵迎故,但惨败在了黑金人的手里,随后,幸存的官兵被忻京派来的将军以不听军令为由,诱捕后就地宰杀。 第364章 同年,有两小岛国归顺齐国,年底,中王庶子温于坐船入齐国,拜于齐君昀门下,来年二月离去。 三月,齐璞与齐润潜伏大忻大半年而归。 五月,南方有两将三十万水兵以中王之子温于为首,打败了侵南的黑金人,此时齐国皇齐璞与兄弟齐王等三人领士兵入抵黑金,黑金同年灭亡。 温于举兵入京。 闭门不出的休王出世,以温于为尊,其名门弟子与齐家忠臣附应,短短时日就形成了以温于为帝的护王党。 六月,温于收复江南兵马,举六十万大兵入京,问抵皇城门下。 一直观望的林家在大军到临之后归顺温于。 七月初,西北军领命上京抵抗,途中将领被杀,西北军沿路而回。 月底,越王温于攻破京城,入主紫禁城。 八月初,温于登基,沿圣帝平哀帝宝丰年号,为天宝丰年。 同年十月,助阵温于,领五万齐家死卫的谢晋平与谷展翼于沿海上归家,带回来了耄耋之年的休王,与愿去齐国的几家齐家后人,同时,谷芝堇与余小英带徒子徒孙同往。 齐国六年年底,齐,谢,谷等几家人挤进了齐皇父母所住的齐府,齐府人满为患,谢老夫人高兴得直打转,小老太婆非要亲手给小辈们包红包,还不许身边人帮忙,只是她眼睛已有点花,记性也不好,但纠错能力还在身体里顽固地存在着,包一个就老觉得自己不对一个,又回过头去翻数。 一个上午去,她包起的红包不过几个,其表姐余老夫人眼见不对,眼明手快地把差不多有一大包,足有四五十个的红包放在了她的盘中,谢老夫人用午膳的时候一数,乐得眼珠子都找不着,只瞧得见眼逢。 回头齐老爷来牵她去用膳,她还不忘显摆自己的能干,几家小辈们,打侄儿辈算起,个个都有红包的话那就是小两百,这么多的人,她包个两日就可全打发了,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来。 为着她高兴,齐老爷也是大花了本钱,他夫人做事历来不同,衣食吃住总与别人家有点不一样,这大家族头一年全聚在一块,她高兴,他也想让她高兴,便把金子打成了各种动物形状,每个袋让她装六个给人,再加上打发功臣与其子女的,这一下去就是一吨的金子去了,齐老爷好不容易才攒的一点家产就又没了。 好在谢由孝顺,齐府为过年把府里掏得差不多,他回头就给填满了。 他现在也有他跟他父亲自己的府,他们父子常年四海为家,家里堆满了东西,拿点好东西来就能帮老母猴子的空库房填满。 这日他把库房填满,就背她去给她装好的宝贝,对她道,“你先花着,空了再给你填,明年开春我给你拉新东西来报春,旧的不要。” 谢老夫人眯着眼看个不停,话都不会话了,只顾得上频频点头,嗯嗯哼声。 等到大年三十那日,谢老夫人给赏,她身边也是放了不少小辈孝敬的小礼,东西多了,麦婆婆只得去给她令人找篓里,一篓放好了撤下去再换个新篓,这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也是活足了八大篓去了。 这一年的年过得分外热闹,谢老夫人贪新鲜,从初一开始就忙个不停,谁见她她都答应,身边人拦她她还怪不高兴的。 正月一过去,齐府的人也各自散了去,谢老夫人却还是一大早就醒来,闹着要起床去跟人玩,找完表姐就找弟媳,回来了还要找儿媳过来握握手,问声辛不辛苦才放人去忙,儿媳们被她逗得直发笑,也是还是想多留几日,不想各回自个儿的地方。 但不出几日,跟着跑了几日的齐老爷怒了,儿子儿媳都还在,孙儿孙女们一大群,从早到晚就没个安静的时候,老的还跟着他们团团转,被哄得到处都去,也不管自己一出门眼皮就直眨,睡一路过去迷迷糊糊的,别人说一句话她只管点头道“好好好”,根本就没走心,遂他不堪烦扰,找到了长子,让他把人全轰了去。 齐璞国事繁忙,还想着把刚三岁的小儿子和小弟家的两个小儿子交给父亲来启蒙,见他父亲对他横眉竖眼的,也不敢这时开口,摸摸鼻子去找他三弟说去了。 饶是如此,他们也还是多留了两日,走的那天早上,谢老太太跟她的大小孙儿孙女们哭做了一团,就跟永别似的。 齐望齐润虽也被其父轰了出去分了家,但两家离父母所住之处不过数十步,彼此的主院还是通着的,齐老爷被他们的作派恼得起了大火,让他们别出正月就别来见人了,他这一火,谢老夫人吓得“嗝”了一声,不敢作妖了。 只是儿子儿媳们和大孙子大孙女他们是有事,没法天天来,在老人家膝下转惯了的小孙子们可不管,先生们一放课,就是只有一个来时辰,也要钻狗洞爬楼梯也要过来瞧一瞧,谢老太太也是忙得很,每天要去狗洞口和墙下去接课点各不一的人,还不敢带人去给现在一门心思专心做学问的老爷瞧。 她被放风的时间也不长,到了点齐老爷找不到她就得令人来找她,遂她也就只能在狗洞门口跟孙子们说说话,彼此交换一下他们爹娘和他们祖父们的近日动态和心情,再吃点点心,交换下给彼此带的小东西,就又得分别。 谢老夫人这每日奔忙的也是累,一回齐老爷的书房就上榻,老太太聪明了一世,老了糊涂也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糊涂不精明的,明明回来了就想睡,还要装模作样地说上几句话证明自己哪都没去,说上三四句,她家老爷还没张嘴说话里,她就打着小呼噜睡过去了。 这天她一回来,佯装兴高采烈地还没说上两句话,麦婆婆一给她盖好被子,她下巴在被子上一磨蹭,呼地一下就睡过去了,速度快得把麦婆婆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他们家老爷的脸,老婆婆顿时退得比兔子还快。 下人都退了下去,齐老爷起身走近,给她紧了紧被子,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老了怎么是这样的?” 他当年那就像风一样,飞奔入他怀的小姑娘,老了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齐君昀想着,低下头,把吻轻轻地,郑重地落在了他的小姑娘那不再复年轻光洁的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解说: 因后半部份写得精简,把有些东西解说一下。 1:本文有两个大BUG,一是林家的儿女设定有错,先是三子一女,后来只有一子一女,这有人提醒我后,我改了;第二个是前文有写温尊死时,齐国公有在他身边,后文对不上,所以这里我也改了,之所以改是因为写到那个份上,我发现齐国公是无法原谅温尊的,至于女儿,他也忘却了。 齐国公本性是个非常残忍且坚决的人,他们这种人温情很少,这才是他活得长,站得高的原因。 他算不上什么为国为民的人,谈不上是个良臣,更不算是个好人,他顶多算是个非常坚决的有为之人,他这种人从小就为自己的壮志努力,为国家做的种种,不过是为国为民是他想要做的事,国家于他是施展他毕生相望,构建拼博的蓝图,他是非常典型的自我,最终能成功的政客。 2:国师被围杀,我只提了一句。 其实大无欲与大无私者,如果要活得长,那么他必须站的起点比任何人都高,高到无人伤害得了他。 但如果有一天,他站的位置有人能碰得到,也无懂他的人再护他左右,那么,他曾经为之努力和保护的人,就是那些杀他的人。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一味的仁慈更是只会让人短命。 3:齐国公离开京城时,有做后防,休王留下,京城基层官员暂时还不会背叛(之所以是暂时,就是无论是忌惮,还是本身清高,都不容易被收买,或者同化,但这个年份是很短的,人都是会随时间变的),还有,齐润在齐国公府迁出京城时去了江南,跟很多地方官员有了个近距离的接触,这也是后来温于收复江南兵力的时候很顺的原因,另外温于上位是因为他是中王庶子,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我设定他为皇帝是因为他身为庶子,自小的身份不会让他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而身为中王庶子,自小也是荣华富贵的,当了皇帝不会像凭空得了个大金砖一样,从此酒醉金迷,酒池肉林,国家在他的手里,就等是他的实业,他不会让他的东西脱轨,天宝丰年才得以继续发展下去。 4:也想不起太多了,如果有人想知道文章不解之处的还请说一下,我在整理后会在作者有话有说里再作一次解答,另外我也想借各位的问题自省一下本文的明错,(因为中期我身体不好断过一次长时间的文,前后文有些变化,我自己也是没把控到位,所以多少还是有些细节问题没处理好的。)多谢大家。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