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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人贯等在阶下，听着环佩叮当的悦耳之声，用手拍拍胸脯，“哎呀呀，幸好幸好，公子终于出来了。” 说罢，便赶紧的整理一番自己的仪容再三确定没有任何的疏漏之后，才趋步上前服侍。 陈妤跟随着一母所出的姊妹们居住在夫人宫中，夫人宫处于北面，又被称为北宫。一路上她遇见了自己的姊姊妘，妘和她是一母所出，又居住在夫人宫，姊妹经常见面，自然是感情甚好。 “呀，是大公女呢。”寺人贯走在陈妤的身后出声提醒。 “阿妹！”妘从对面走来，面上满是笑意，和还在梳总角的陈妤不同，妘前一段时间已经及笄，头上戴上了笄子，只是不知道何时有诸侯或者是哪家卿大夫前来求娶。 “姊姊。”陈妤走了上去，对着妘行了礼。 妘还礼之后，扬起宽大的袖子遮了半边的脸，“果然是长大了。”妘轻声笑道，“讲究起礼来了呢。” “以前那不是小么。”陈妤笑笑，“姊姊快些，待会要是晚了可不好。” 今日是春社日，陈妤到这个时代十多年，自然是明白祭祀的重要性。 “难得你也知道。”妘知道这个妹妹向来爱晚起，嘴上还是揶揄了她一回。 等到了宫室中，姊妹俩都安静下来，陈侯和君夫人蔡姬已经在上首坐好。 陈国和蔡国是邻国，也互相有联姻。 前任陈侯的生母便是蔡女。 太子御寇和其他公子已经来了，此时并不讲究男女不相见，女子们大大方方见人，兄妹之间互相见礼之后便坐下。 太子御寇的年纪比陈妤稍微小上那么一两岁，他看见陈妤微微点点头，嘴角处露出一丝笑容。 陈妤颔首对他也报之一笑，这位弟弟七岁以前常常和她见着，只是七岁之后和她的接触并不多，虽然一母所出，但实际上太子有专门的太子宫，并不和姊妹们一处，只是太子前来看望母亲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年幼的时候能够常常玩耍在一起，大了点就要去泮宫学礼，不能常常来看望母亲和姊妹们了。 不过这位弟弟倒是仁厚的好性子，即使见面的次数不是很多，他也很乖巧。 早食用的只是简简单单的粟羹，和几样肉食。 此时讲究礼仪，用餐之前需要由主人进行祭祀先祖的泛祭，而后才能用餐。 礼节繁杂到让陈妤这个从现代来的人几乎是不堪忍受的地步，幸好这么多年都已经适应了下来。 用完早食，在寺人的服侍下陈妤登上帷车，帷车上的轻纱被放了下来，隔绝外界对车内的窥探。 社宫一般设在城郊处，四周树木葱茏，陈妤和妘同乘一辆帷车，车中姊妹俩说笑连连，时不时压低了声音。 车驾从大道上行过，出了城到了城外的郭，见到的都是一些平民居住的房屋了，陈妤带着些许好奇看了一眼那些半地穴式的房屋，转过头又和妘说笑起来。 “阿姊可是及笄了，春社上有男女相奔之事，阿姊心动不？”陈妤嬉笑道。 春社上祭祀女娲之神，女娲带着浓厚的繁衍气息，春社上男女相奔不禁，也是为了增加人口。 “真是，你这话说的。”妘笑了会，“说起来你也快了。” 周礼女子十五岁及笄，可出嫁了。 如今陈妤十三岁，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想想也快了。 陈妤一听，原先打趣妘的心情也没了大半，她沉默下来，这会嫁人可不好嫁！如果是嫁给卿大夫也就算了，若是对方也是国君，少不得要带上几个同姓的妹妹或者是侄女作为滕，姊妹或者是姑侄一起服侍一个夫君。 想想就是十足的…… 陈妤面上的笑容也渐渐的淡了下去，她郁闷的看着车外，车上轻纱垂下，并不会挡住车内向外的视线，她看到几个着上下连体衣裳的人在那边的道路上走过。 “那是……？”那一声的衣裳和陈国人不太一样，她匆匆看过一眼，眉头蹙起。 她回过头来，在公宫内，她接触到的人除了傅姆便是寺人侍女，见着一个不一样的难免觉得有些新鲜。 “好了，抓紧了，待会可别掉下去。”妘抓住她的手浅笑道。 社宫位于郊外树木葱笼之处，祭社一年之中唯春秋两次，事关春耕秋收，因此十分重要。 社宫之内牺牲摆列整齐，作为尸主的少女也已经登台，那边有不少士女已经乘车赶来。 陈侯看着那边言笑晏晏的少年少女，唇边露出一抹微笑点了点头。 来年说不定国中会添加不少人口。 社宫之中正在跳皇舞，陈妤起了个大清早，雅乐不如郑卫那般清新，听着沉闷无比，几乎快要睡着。 那边皇舞事毕，终于陈侯宣布，国中男女可以自由的选择心中人入林幽*会之后，陈妤发誓她几乎看到了那些贵族少年欢跳的眼神。 社宫之中并没有多大的趣味，蔡姬身边的寺人将妘叫了过去，陈妤看了看，自己带着傅姆和寺人贯走到自己的帷车那边，登了上去。 “公女想要去哪？”寺人贯将车御叫了过来，站在帷车边仰着头问道，“山中是去不得的。” 山中这会正是春意盎然的好时候，根本就去不得。这个道理陈妤自然也是知道。 “就绕着路走走。”陈妤说道。 仲春风光好，褪去了一个冬季的颓丧，生意盎然。时不时就听得有鸟雀在枝头上叽叽喳喳欢唱。 平日里总是板着脸教导陈妤礼法的傅姆，这会见到如此美景，也不禁放柔了面孔，只是在陈妤伸手去触碰车轼的时候，才出声提醒。 “公女快看，那草长的多好啊。”寺人贯见着道路旁有草新发，立刻带笑就对车上的陈妤说道。 车御特意放缓了速度，好让她能够瞧的清楚明白。 “停下。”陈妤让御人拉住辔绳，马车停下来，她撩起帷车上的轻纱，看着路旁嫩的几乎有些可爱的花草。 “公女。”不等车上的陈妤吩咐，寺人贯已经敛起下裳，走过去采下一束鲜花来。 “阿芳菲呢，公女。”寺人贯双手将花草奉上去笑道。 陈妤低头嗅花，花香袅袅，沁人心脾，她嘴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车轮滚在地上的声音从远到近传来。 寺人贯站直了身子，手抬起来在双眼上做眺望状，“咦，那是一架轩车呢，哪家的君子？” 车上的陈妤一听也好奇，轩车是大夫以上阶级才能有资格乘坐的。女子乘车有帷幄，男子乘车，那就只有站在车上了。 果然她撩开车上的轻纱就往外头看，就见着一个少年手抓住车轼，离得远她看得不太清楚长相，但是瞧着那人的衣着，想来今日是精心打扮过的。 车上少年见着有一辆女乘停在路边，心中有些纳罕，此处没有多情君子，只有一片片的绿草和鲜花，哪家的姝子会将车停在此处。 离得近了他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手持鲜妍的花卉，笑着看他。 “吾子何往？”少女浅笑，露出细白整齐的贝齿，面颊上肌肤白里透红，似乎仲春三月的桃华之色全到了她的脸上。 几月不见，她的颜色更甚以往。 公子完顿了顿，让御人拉住辔绳。 “吾子……”少女还想说什么，她上上下下的将公子完给打量了一通，“吾子今日甚美，善，大善。” “公女！”帷车那边传来一声妇人的低劝，“那是您的从兄！” 公子完看着少女仲春桃华也似的颜色，他无奈一笑，“你怎么会在此？” 几月不见，需称呼他为“吾子”么？ 陈妤望见俊秀少年面上的无奈神色，最终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从兄，我不闹你便是了！” 公子完望着她摇摇头。 公子完是陈厉公的儿子，当年陈厉公被蔡国人所杀的时候，陈厉公正妻与蔡国人私通，此事在宛丘闹得纷纷扬扬，继承陈侯这个位置的是陈厉公的弟弟，是为陈庄公，陈庄公在位七年便早逝，他的儿子也十分年幼担不起大任，于是公室中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推举了厉公和庄公之弟，也就是如今的陈侯继位。 厉公被蔡人所杀的时候，公子完尚年幼，他生母乃是厉公夫人陈姬陪嫁带过来的从滕，所以是由陈姬养大。 即使有那样的丑事，有先君夫人的身份在身上，新任国君也不能将陈姬怎么样，反而要好好待她。 如今君夫人也是蔡国公女，算起来还是姑侄，所以陈妤也常常被那会的公子完带着玩耍。 公子完比陈妤要大上几岁，此时他身量已经长开来了，上衣下裳的礼服在他身上也有了那么一抹的味道。 头上的冠一丝不苟的带着，下颌上的冠缨也系的很仔细。 “今日你出来到这里作甚么？”公子完说道。 “今日春*色正好，便出来看看。”说着陈妤将手里的鲜花扬起来，让他瞧见，“在公宫里呆了这么久，好闷喃。” 公子完望见她手上的鲜花，嘴角扬起来，“那也不多带几个甲士。” “不必，这就在社宫附近呢，哪里会有宵小敢来冒犯？”陈妤说道。 “罢了，我陪你吧。”公子完看了一眼她的帷车，“快进去，待会车弛风吹来，又要头疼了。” 陈妤听了笑嘻嘻的点点头，听话的进去，将纱放下来。 御者振起辔绳，催促马儿启步，社宫地处郊外，见不到太多的人，最多的便是山野景色。 陈妤在寺人贯和傅姆的搀扶下从帷车上下来，那边公子完也已经下车走了过来。 “你怎么不也去看看？”陈妤笑，“听说今日男女相奔不禁的。” “……”公子完看着她，过了会摇摇头，他手上是方才在路边上采摘的杜若。 杜若香气芬芳，常常佩带在身上。 “你从哪里得知这些？”公子完问道。 “若是不知道，那才是奇怪吧。”陈妤笑笑，“对了，今日我来社宫的时候，在路上见着几个人，衣着怪异。” “陈国属于中原，衣裳之制皆有章法，哪里来的衣着怪异的人。”陈国周围并不像晋国和齐国那样邻着蛮夷。 “莫不是楚人？”公子完开玩笑似的说道，“楚人地处南蛮，不知礼仪，性情凶狠好斗，若是他们或许有些可能。” 此时商人或者是游学的士人常常在各国行走，要是有楚人来陈国也不算什么。 陈妤听到公子完的话有些好奇，“楚人？” “对呀，”公子完看着她，笑意渐浓，“你常在夫人宫中，或许不知道，楚人不知礼仪，蛮夷也，其中楚子更甚。”公子完不同于陈妤这种长于夫人宫的公女。 “楚子继位不过舞象之年，然继位两年之后灭其舅邓国。”公子完摇摇头，“亲生阿舅都不肯放过。” “……”陈妤想了一下，舞象之年是十三四岁，这么说来楚子十三四岁继位，然后十五六岁出征，灭了邓国？ 陈妤的历史知识并不好，春秋战国的历史知识除去早就还给老师的以外，最大的来源处就是电视剧了。 她想来想去也摸不准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同样也不知道那位楚王到底是哪一位。 不过……她低头转动着自己手里的鲜花，听公子完这么一说，她倒是能够脑补出那个楚王是个名副其实的熊娃子。 正好楚子芈姓熊氏，说他是熊孩子也不为过。 她想到这里倒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引来了身边公子完的一瞥。 ☆、第2章 命运 春社上面贵族女子和少年，也是会一同相看的，春社之上不管是国人还是田野之中的野人都会男女相看，互相中意者就会牵手进入树林幽会。 每年这一次总是会闹出不少人命来的。 公子完跟在陈妤的帷车旁边，注意她不被旁人骚扰到，那般的颜色，很容易惹来旁人的骚扰。 陈妤这还是第一次在春社的时候自己跑出来，以往她也跟着蔡姬前来祭祀，但是以前都是年纪小，就被留在身边，很少自己出来逛。 寺人贯双手拢在袖中，等在帷车之旁。 陈妤从帷车里探出头来，公子完一时没觉察，就让几个人看去了她的容貌。公女的车也没有一定的特征，拉出去和普通贵族的车也没太大的区别。 她这副身体才十三岁，还没到及笄的年纪，但是容貌却生的极好，很快就有动心的人前来，不过公子完在那里，望着人浅笑。 公子完虽然不是现任陈侯的儿子，身份也有几分尴尬，但到底是公族，没有几个真的去撩他。 有人壮着胆子前去搭话，“公子为何在此处？” “公女想要出来玩耍，故出来护送。吾子前来可是有事？”公子完已经下车来，右手拇指上带着一只玉鞢。 他十七八的年纪，站在那里，身材颀长，宽大的衣袍整整齐齐，今日是春社，他照着周礼是上衣下裳的礼服，并没有着深衣的常服，面容清俊的少年风雅翩翩，引来不少贵族少女的侧目。 修长的手指微微探出袖口，恰到好处的露出拇指上的玉鞢。 时下战伐颇多，莫说卿大夫们必须亲自上阵，就是公室们也必定要带兵出征，或者为出使别国的行人（使节）。 公子完自然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六艺之中射与御最为精通，当然这件事很多人也知道，果然来人就怂了，匆匆告辞。 公女虽美，但是还未曾及笄，况且还有公子完在一旁，再多的心思也该歇息了。 当然这一切在帷车中的陈妤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傅姆见着了免不了要说上她几句。 “公女应当留在君夫人身侧才好，冒然出来，若不是有公子在，少不得有许多麻烦。”傅姆这话也是真话，那些贵族少年也是很大胆的，引诱公室女子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傅姆多虑了。”陈妤听了就笑出声，“我就在车上哪都不去，他们还能把我扯下去？” 她这边说着，寺人贯也附和道，“就是，公女不愿意，难道那些君子还能用强不成？” 傅姆被陈妤堵的一句话也说不过来。 这边说着，陈妤看过去，看到有几个女子围着公子完不知道说什么。不过她也猜的出来，时下女子大胆，喜欢一个男人都是作诗当面唱出来。 至于暗恋？那还真的不太流行。 今天本来就是暧昧的节日，他这么被几个妙龄女子一围，陈妤就在车上看好戏了。 寺人贯也笑嘻嘻的拢手在一边，春社之时，国人男女相看，少不得要对歌的，果然那边已经唱起了歌。 “咦？那个人看起来和别人都不太一样。”寺人贯眼尖的瞧见人群中有一个士人衣冠整齐，但并不光鲜，身边有一二奴隶提着一只竹筐竹筐里头放着制作好了的木简，那士人自己手中拿着一只木简，手中拿着刀笔在划些什么。 “难道是从王畿来的风人？”寺人贯奇怪道。 “是王畿来的采风的风人么？”陈妤听见也奇怪了，自从周王朝成立以来，有向各诸侯国采风的风人，如今周王室东迁洛邑，诸侯们也不再以周天子为尊，王室日渐困窘，甚至郑庄公以箭射周天子肩。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连陈妤这个陈国公宫里的公女都知道。 就是那位郑伯的一箭，将周天子几百年来的威信给射了个精光，原本在郑国的带头下，还有几个诸侯面子上回前去洛邑朝觐天子，这一下可是谁都不去了。 “听说王室最近穷的天子都要和下面的卿大夫争财了，还能派出风人来？”寺人贯好歹是在公宫里服侍的，这会君夫人可不是两耳不闻外朝事，各国的消息传进公宫的，君夫人那里也知道个大概。 “嘘，小声点。”傅姆看不惯寺人贯的这幅样子，“毕竟那是王室。” 寺人贯听见傅姆这话摇摇头没有说话了。 陈妤看了看，“有人采风是好事，我听说郑卫之风甚好，可是我都没听过。” “这好办，小人知道公宫里有几个郑国人，小人到时候让人学了来，唱给公女听。”寺人贯笑嘻嘻道。 “那些诗哪是给公女听的。”傅姆有些不满。 “哎呀，那些公子也很爱听，公女自然也是爱听的。”寺人贯和傅姆顶嘴顶习惯了，就来了这么一句，噎的傅姆坐在车中好久没有说出话来。 公子完好不容易将那些贵女请走，抬起手来擦拭一下额上的汗珠，他回过头来，正好看见陈妤在车上笑。 想来应该是在笑他方才被贵女作弄了。 他摇摇头。 在外头走了一圈，公子完看见路旁的卷耳生的甚好，亲自采了一支送到陈妤的车前。 仲春的卷耳正开着嫩白的花瓣，花瓣和嫩绿的枝叶相互映衬着，很是好看。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她看着手里的卷耳，突然读出这么一句诗来。 “采采卷耳……”公子完摇摇头，“如此哀怨之诗，不是你该唱的。”此诗哀怨，乃是妇人思念出征良人的诗句。 “好啦，我知道了。”陈妤原本也不过是逗他，赶紧转过头去。 春社之日完毕之后，陈侯带着君夫人和公室回宛丘的公宫。 公子完还未行冠礼，但已经快要出宫了。 他回来之后便去拜见厉夫人陈姬，陈姬早年时候和蔡人私通，但如今她过的也算不错。 “母亲。”他被陈姬身边的寺人引进宫室，跪在茵席上下拜道。 “起来吧。”陈姬今日心情不错，身边坐着的正是公子完的生母，公子完生母季姬是陈姬的从滕，在主母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见着亲生儿子也不敢说话。 “今日是春社，我没有去。”陈姬面上笑意盈盈，“你和我说说今日的趣事吧。” 公子完点了点头，将今日春社的景象大致说了一遍，公女偷偷跑出来的事情也是一句带过，但是他眼中的笑意却被陈姬抓个正着。 “妤么？”陈姬点点头，“我记得妤也有十三岁了，快要及笄了吧？”她笑着看向身边的季姬。 季姬是陈姬的庶妹，这么多年早就被陈姬拿捏在手中，她听到陈姬这么说，点了点头，“回夫人，是的。” “当年见到她的时候，才那么大，”说着陈姬也似有感叹，用手比划了一下，“这才几年就长大了。” “这孩子长得可快了。”季姬也跟着感叹，“这几年就长成人了呢。” “也是，过一两年，妤就要及笄，这等容貌也不知道会是哪家君侯有福。”陈姬笑了两声，“说起来，完你也快了。” 十八岁的年纪，再过两年便是冠礼，男子成人并不是仅仅有冠礼，还有昏礼，昏礼娶妇侍奉宗庙之后，才算是真正长大成人。 季姬听到陈姬这么说，不由得有些紧张，公子完娶哪家贵女并不是她这个生母能够管的，倒是陈姬能够凭借着嫡母的身份去问陈侯一两句。 季姬不由得带着些期盼看着陈姬。 “怎么样，这次春社有没有中意的？”陈姬笑问。 “……”公子完没有开口只是垂下头。 “……”季姬也看向儿子，她等了会，却没有等来儿子的回答，不禁有些失望。 “到底是长大了。”陈姬笑笑，“罢了，你且去吧。” “唯。”公子完依陈姬的话退下。 陈姬靠在手边的木几上，神情闲适，她含笑望向季姬，“果然是孩子大了就不会对母亲说实话了。” 她话语含笑，听的季姬差点额头冒汗。 “夫人说的是。”季姬点头。 想起公子完临去前眼中的黯淡，陈姬差点大笑出声，没想到陈国公宫里竟然还会有这么有趣的事情。 这沉闷的公宫里若是多出和齐侯与齐姜那样的事，不知道该有多精彩。 季姬跪坐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陈姬会如此愉悦，干脆默默的低下了头。 回到公宫内，姊妹两个都要去陪一下蔡姬。 这一次太子御寇也在。 “哦？这一次是两位齐公子出奔了么？”蔡姬听着儿子说着齐国发生的乱事，问道。 “是的，公子小白和公子纠都出奔往莒国与鲁国了。” 陈妤和妘坐在一旁，仔细的听太子御寇说外头的事。 太子御寇十一二岁，按照惯例陈侯有意为太子提前行冠礼，太子虽然还在泮宫学礼，但是接触到其他诸侯国行人的机会，远比陈妤这种女公子要多得多。 “哎，齐国，那不是……”妘突然想起什么，抬袖掩口道。 “齐侯乱女弟齐姜……”太子御寇年纪小，但是懂的不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红了一下。 陈妤眼神飘到太子御寇的脸上，轻笑了一声。 这下少年就越发的局促不安了。 “好了，妤你也别作弄他。”蔡姬在上首自然是看得明明白白，“以前我常听说娶妻娶诸姜，姜姓女貌美，可是前代齐侯的这两名公女，卫姜和鲁姜貌美何用？反而白白给卫国和鲁国招来祸患。” “母亲所言甚是。”太子御寇点点头。 蔡姬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御寇，看人，不管是男女都不能只看容貌，更重德行。” “儿子受教。”太子御寇在茵席上坐直了腰背说道。 母子聚在一起说了一些话，蔡姬让儿子回太子宫休息，留下两个女儿。 “妤，我听说你今日在社宫周围游玩是不是？”蔡姬一开口就是问陈妤。 “是……” 蔡姬眉头蹙起来，这个女儿的容貌是在公室之中最为貌美的，可是也最不让她省心，“无事去社宫外头游玩什么，那些个卿大夫家的少年，胆子一个大过一个，又不知道你是公女，冒犯了你，又该如何。” 那些少年也是知好色慕少艾，不知道轻重。到时候真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公女一方。 “俞。”陈妤立刻老老实实认错。 她袖中的手突然被捏了一下，转头一看是妘对着自己笑。 陈妤也报之一笑。 蔡姬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就对女儿如何，干脆就让两个女儿回去休息。 两个女孩子结伴走在外面，晏餔之时已过，天色都已经沉了下来。 陈妤抱着妘的胳膊，似真似假的撒娇，“妘真好，要是妘不出嫁就好了。” 这话半真半假，十五岁的女孩子嫁什么人？？ 傅姆听她这话，差点忍不住劝说，公女怎么能说这种话？？ 倒是妘不生气，她看着陈妤叹气，“妤，这么大了还和稚子一样。再过一年两年，你也要及笄。那会恐怕我已经不在陈国了……”说着妘也感叹起来，“那会还如此，可要如何是好。” 公女一旦出嫁，就不可能再回到母国，除非是被休让夫家送回来，或者是夫家被他国所灭，不然就是一辈子在夫国了。 妘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带着淡淡的感伤。 陈妤听了沉默不语。 除非是嫁到本国卿大夫家中，哪个公女的命运不是一样的呢。 ☆、第3章 兄妹 　　陈国只是一个小国，齐国的事情，也只能是当做消息听一听，至于搀和到里头去，也有心无力。 　　陈妤在夫人宫中，和妘一道拢着双手陪坐在一旁。 　　每日清晨，陈侯的那些妾侍们都要带着年幼的孩子前来拜见君夫人。 　　陈妤和妘这两个嫡出的公女也少不得要在一旁看着的。 　　“妾拜见夫人……”一个美妇带着一个少女上来双手拢在袖中下拜。 　　那是陈侯众多妾侍之一的梁嬴。 　　梁嬴出身梁国，是当年梁国送来的从滕，颇为受宠。 　　“起身吧。”蔡姬对着一众妾侍，面上淡淡的，就是庶出的公子公女对她行礼，眉头都没抬一下。 　　“俞。”梁嬴依言起身，身边的垂髫少女也跟着起来，坐到那边的席子上去。 　　陈妤抬眼看了一眼，陈侯排的上名号的妾侍里，那位梁嬴算是比较厉害的人物了。梁嬴今日一袭深衣，乌发在头顶绾成发髻。雪白的脖颈从衣领里微微敞露出来，说不出的妖娆。 　　梁嬴身边的少女面目和梁嬴有几分相似，虽然年纪小小，但容貌也继承了母亲的娇艳。 　　陈妤在打量梁嬴的时候，那个少女也转过头来，见着陈妤，她不怎么高兴地皱皱鼻子。陈妤知道如果这里不是夫人宫，说不定这个少女能冲着她做鬼脸。 　　梁嬴有宠，但膝下无子只有一女，这也是蔡姬并不忌惮她的原因。 　　爱母子抱的传统在诸国都是通用的，陈侯宠爱梁嬴同样也喜欢梁嬴所出的公女奵，用度上和君夫人嫡出的公女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蔡姬对此一向是不管不问，也由陈侯去，这个小公女越长越歪，渐渐的也不将嫡出姐姐们放在眼里了。 　　陈妤心里轻笑了声，她知道为什么蔡姬不去管奵，无所谓一个庶出的公女，运气好点能够加入陈国那些大夫家中，若是运气不好，就会给她们这些嫡出姊姊们做了从滕，滕妾要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而且出嫁之后一损俱损，若是主母被厌弃休回娘家，那么从滕也要一并遣返。 　　既然左右都是这样了，再嚣张到了将来也是要吃苦头的。 　　奵看着那边的少女笑了笑，根本就不把她的挑衅当做一回事，就好像一拳打了出去，偏偏那一拳落了个空，滋味当真是不太好受。 　　她看了看，发现那边少女的腰下戴着一只光芒流沔的琉璃璧。 　　陈国位于中原，贵族从周礼，身上喜好佩带玉杂组，楚国倒是好此风，可是从楚国来的东西，就是由商人带到宛丘，也没有多少。 　　公女妤身上的那块，恐怕还是君夫人给的。 　　“母亲。”奵拉了拉梁嬴的衣袖。 　　梁嬴的位置离君夫人有些远，察觉到女儿拉扯她的衣袖，转过头去，“奵，怎么了？” 　　“玉璧，母亲，玉璧，妤的玉璧。”奵看着上面的陈妤佩戴的琉璃璧流光溢彩，看着眼热也想要一块。 　　“……”梁嬴顺着女儿的视线望过去，发现那边的嫡出公女腰下的琉璃璧。 　　“怎么了？”那块琉璃璧十分精美，就是多受陈侯赏赐的梁嬴看得也有些怔忪，她怔了怔低下头来看着奵。 　　“母亲，我也想要。”奵说道。 　　“嘘，待会回母亲宫室再说。”梁嬴膝下只有一女，难免娇惯了些，奵说话也不太分场合。但是奵这样，梁嬴却不会不懂这些。 　　蔡姬眼角瞟到方才奵拉着梁嬴衣角的样子，旁边有妾侍奉承她好得夫人的欢心。 　　陈妤望见宫室内这么一大群人，恍恍惚惚的，而身边的妘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一群女人济济一堂，陈妤觉得自己将来说不定面对的也是这种状况。 　　想想就觉得头疼，陈妤坐在那里，有些无聊的玩弄腰下那块琉璃璧，那块琉璃璧是太子御寇送给蔡姬，蔡姬再给她的。 　　听说是从楚国来的，楚国在中原诸侯的眼里一向是蛮夷，这十多年楚国的崛起让中原诸侯赶到恐惧，同样的，楚国的风尚在中原中也渐渐的有些传播开来。 　　琉璃璧下是串起来的料珠，动起来的时候，料珠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她察觉到有人紧紧的盯着这边，她抬头一看正好望见奵的目光，奵只比她小上两岁，这会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准确来说盯着她腰下的那块楚璧。 　　不用说，是小女孩看上这块琉璃璧了。 　　陈妤对奵没有多少感觉，原本就不同母，彼此来往都非常少。公宫中，所谓的手足仅仅是同母所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彼此之间，恐怕也只是比陌生人好了那么一星半点。 　　妘就坐在陈妤的身边，看着庶妹一个劲的盯着自家妹妹不放，眉心蹙起，她扬起袖子，深衣宽大的袖子如水流一般蜿蜒开来。 　　“庶孽就是庶孽。”妘有些不喜，“这般盯着人，庶母也不知道阻拦。” 　　“阿姊，莫要去管。”陈妤轻声道。 　　妘点了点头。 　　蔡姬并不是多喜欢这些妾侍，等这些妾侍都给她拜过一回，就淡淡道，“都退下。” 　　那些妾侍绝大多数都是其他诸侯国的公室女，不过听到蔡姬这么说，妾侍们也非常老实的从席上起身带着孩子告辞离开。 　　“母亲，方才奵老是盯着妤的琉璃璧直看。”等到那些妾侍和庶出公子公女退出宫室之后，妘抱怨的向蔡姬说道。 　　“奵肖其母，看着的不过就是那么一点罢了。”蔡姬倒是没有任何气愤反而她半点都不掩饰对梁嬴母女的轻视，她看着女儿笑道，“那块琉璃璧乃是从楚人那里所得，可遇不可求啊。” 　　陈妤听蔡姬这么说，觉得好似她戴的这块楚国琉璃璧很不容易得似的。 　　“对了，妤。”蔡姬说着看向陈妤，“待会你去厉夫人那里一趟，最近听说厉夫人身体不适，你代我前去探望。” 　　厉夫人有自己的宫室，过的十分舒服。 　　蔡姬和陈姬是姑侄，蔡姬也会时常照拂这位姑母。 　　“俞。”陈妤应下。 　　公宫中宫室之间距离很大，陈姬的宫室位于一处偏僻的地方。马车的车轮碾压在公宫的地砖上，将地上的积水溅起。 　　春季多雨，陈姬居住的宫室并不是主要宫室，难免会有人疏忽了清理这边的道路。 　　帷车上的白纱被风带起，寺人贯跟在车后面小心躲避着脚下的那些积水，颇有些狼狈。 　　到了陈姬宫室门前，寺人贯抱怨，“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做事的，积水甚多呢！小人险些就踏了一身。” 　　正说着，陈姬这里的寺人已经走了出来，“公女，夫人请你进去。” 　　寺人贯叹口气，跑去招呼几个一起来的寺人去搬从夫人宫那里带来的东西。 　　陈妤来过陈姬这里好几回，小时候她来陈姬这里，公子完就会带着她和太子御寇一起去玩。公子完的身份有些尴尬，生活在陈姬宫室中，其他的人顾忌到陈姬当年的名声，和他先君公子的身份，不敢太过靠近他。 　　一来二去的，倒是姐弟两个和公子完混的很熟。 　　“仲妫来了么？”寺人来禀告公女来的时候，公子完正好也在陈姬的宫室中，朝堂上的事情并没有多少需要用到公子完的地方，眼下公子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去泮宫学礼，其他的，就是去了朝堂，也是坐在那里听年长的卿大夫高谈阔论，他是没有多少资格开口的。 　　“这真是，我正好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仲妫了，正好就来了。”陈姬笑着，她的视线从公子完的脸上扫过。 　　公子完今日一袭深衣，他听到陈妤已经到了宫室门口，脸上闪过几丝紧张。 　　陈姬抬头，就看着那边门口跪着的侍女将门打开，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走了进来。 　　十三岁的少女身形已经开始发育，加上春日已经换上了夹衣，不像冬日那般将人围的严严实实。 　　陈姬甚至能看到少女身上一抹朦胧的曲线。 　　陈姬瞥了一眼下首在茵席上坐着的公子完，公子完微微垂着头，那副模样落在陈姬的眼里是说不出的规矩和老实。 　　真是和那个强死鬼一模一样！陈姬想起死了十多年的陈厉公，心中老大不痛快。 　　虽然长相是随了季姬，但是这假正经的简直和那个强死鬼一模一样。陈姬看不上当年的丈夫，看着公子完这样，在心里冷哼一声。 　　“夫人。”早就有寺人在陈妤的面前摆了一张席，陈妤坐下，腰间环佩叮当之声十分悦耳。 　　公子完听见她的声音和环佩碰撞声混在一起，忍不住转过眼来。 　　少女梳着孩童的总角对着上首的陈姬俯首。 　　“起身吧，让我看看仲妫的模样。”陈姬的声音里含笑。 　　陈妤知道这位夫人向来脾性有些怪异，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在茵席上坐直了背脊，慢慢抬起头来。 　　“嘶……”陈姬看清楚面前少女的容貌，忍不住小小的吸了一口气。 　　公宫中仲妫貌美之事，就是她这个居住在偏僻公室的夫人都知道，她原先想的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再貌美也不过是那样，没想到亲眼看到，还真的让她吃了一惊。 　　“几月不见，仲妫长大了。”陈姬让人奉上蜜浆，她的目光在陈妤的脸上身上流连不止。 　　少女今日穿的衣物是微微敞开衣领露出脖颈，白皙的肌肤在宫室内的烛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她被陈姬的目光看着浑身发毛。 　　公子完转过头来，望见她怔了怔，很快就转回了目光。 　　“母亲让我来代她看望从母。”这一次蔡姬让陈妤来，还带了好几车的布帛等物来。 　　陈国到底是个小国，比不得齐国和晋国那般富庶，公宫中有什么好的，一般也是优先供应给陈侯。 　　“你母亲有心了。”陈姬点点头，“哎，你们最近不来，我这里冷清的很。”陈姬叹口气，她并没有亲生子女，自然是每日寂寥。 　　“从母……”听到陈姬这么说，陈妤正要开口相劝，陈姬却抢先开口了。 　　“幸好仲妫你来了，来，你和完一起玩投壶，我在一旁看着。” 　　陈妤呆住，就是一旁的公子完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们本来就是兄妹，怕甚么。”陈姬笑眯眯的，语气在兄妹上面加重了点。 　　“可是，我不会……”陈妤下意识的就觉得有些不对，开口拒绝掉。 　　“这有何难，让完教你便是。”陈姬笑道。 ☆、第4章 求娶 陈姬并不是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让寺人将投壶所用的青铜壶还有几只没有箭镞的矢上来。 “仲妫？”陈姬笑意盈盈的看着陈妤。 此时讲究长者有命不可违，不过就是投壶也没有什么。 她双手拢在袖中向陈姬一礼，看向公子完。 所谓投壶并不是把箭矢投入到铜壶中就了事了，里头的礼节也颇为繁杂，更夹杂着赋诗表志之事。 所以陈妤平常也不太好这个。 “妤……”公子完轻唤了一声，看着寺人奉上的那些箭矢，他拿了一支，少年的手探出袖口，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矢。 “嗯。”陈妤并不是真的不会投壶，只不过并不擅长。 公子完抬起手来，手指间的矢嗖的一下就落到了铜壶里头。 他回过头来看着陈妤，陈妤点点头，深衣袖子宽大袖口收紧，并不是十分妨碍行动，她手中的矢对准壶口，拿捏好力道，将矢投出去，矢撞击在铜壶口上发出铛的一声响，矢落了下去。 “善。”陈姬鼓掌起来，“仲妫不是投的很好嘛，还说不会。”她话里带着些调笑。 “是真的不会，平日里姊妹们投壶，我都是不去的。”陈妤转过身来解释，公女们的娱乐和公子们并没有多少区别，投壶六博什么都玩。 说着陈妤拿起一支矢，就往那只壶投去。 这一次那只矢没有落进壶口，而是堪堪擦过就落到了地上。 陈姬见到了掩口一笑。 “要不，让优人上来为母亲讴歌？”公子完对着上首的陈姬说道。 “那些优人平日里都看厌了，国君也不挑选些新人进来。”陈姬听到公子完的话，不禁埋怨道。 公宫中的优人并不讨陈姬的喜欢，可是再换一批优人前来，专门取悦于这个早就过气了的先君夫人，也没有阿么必要。 陈姬眉目间带着一丝慵懒的看着这对少年少女，她嘴角带笑，“你就和仲妫（贵）陪着我投壶为乐好了。” 说罢，她起身来，也要加入到这场游戏中。 她走到离铜壶几步远的地方，身边的寺人恰到好处的奉上一支矢。陈姬拿了过来，只是拿着矢头对着那只壶口一会，手臂微微向前一倾，轻响一声，手中的矢已经落入了壶中。 “许久不练，都有些生疏了。”陈姬看着落到铜壶中的矢感叹道。 “对了，我最近听说有从蔡国来的行人到陈国来，是不是？”陈姬对投壶的兴趣并不大，她站在那里活动了一下手腕。 陈妤看向公子完，要论消息灵通，像公子完这种差不多已经有资格去朝上听政的，比她要灵通的多。 “的确是有蔡国行人前来，不过为了何事，也不知道。”公子完答道。 “蔡国……”陈姬口里轻轻的念了一句，眼里浮出怀念来。“我从蔡国嫁来也有十余年了……” “母亲思乡，我去找来一些蔡国的风物？”公子完问道。 “不必了，陈蔡两国接壤，要说风物也差不多，没多少不同，况且……”陈姬冷笑两声，“国君敢让蔡国人步入我宫室内么？” 陈姬这话一出，陈妤都带着些许诧异瞟了她一眼。 陈姬当年和蔡国人私通的事情，在宛丘里闹的纷纷扬扬，陈厉公更是莫名其妙的在蔡国被刺杀。 一时间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罢了，好好的我提这个作甚么？”陈姬笑笑，“完你带着仲妫（贵）出去走走，最近来了几匹小马，让她也看看。” “唯。”公子完听后，双手拢在袖中对陈姬一拜。 服侍陈姬的寺人瞧着公子完和陈妤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小心翼翼的服侍陈姬坐下，“夫人为何老是让公子和仲妫一处？” 寺人是陈姬从蔡国陪嫁跟来的，算的上是她的心腹。 “你懂甚么？”陈姬坐在席上，手下靠着漆几。 “小人……的确是不懂。”寺人低下头来，双手奉上温热的蜜水请陈姬品尝，“只是……这公子已经将要行冠礼，而仲妫也……” 男女七岁分席而坐，公子完和女公子自然没有如同周礼要求的那样，小儿女活泼玩闹谁也不会讲太多，可是这会再这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就是这样那才好。”陈姬抿了一口蜜水说道。 话语里淡淡的，听得寺人老大摸不着头脑。 “夫人……？”寺人睁大了眼。 “这公宫里头太安静了。”陈姬靠着漆几笑得闲适，“多几件事，可比那些优人的说唱给有趣多了。” ** 陈姬的宫室位置偏远了一点，但是该有的一应俱全，贵族出行，不骑马都是乘坐马车，自然也会有马厩。 公子完带着陈妤去的时候，还可以见着几个圉人在打扫马厩。 “公女眼下还是等等吧？”寺人贯跟在两人身后，望见马厩那边打扫的圉人说道。 “从兄？”马厩在打扫干净之前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臭气熏天的。 “那就等等吧。”公子完点点头。他看向陈妤，眼里有无限温柔。 两人停了脚步，寺人贯袖手侍立在一旁。 “母亲那些话，千万别放在心上。”公子完开口道，方才在宫室内陈姬的那些话里对陈侯怨气颇重。 “怎么会呢。”陈妤自然是不会吧陈姬的那些话往蔡姬那里说，蔡姬就算知道了也不过是笑笑。 “你想多了啦。”陈妤轻笑一声，“对了，蔡国的行人真的来了？” “是啊，也不知道为了何事。”公子完见着她脸上有笑容，自己嘴角也忍不住的翘起来，“或许是蔡侯与君侯有事商议如何对付荆蛮？” 公子完口中的荆蛮就是指楚国，楚国地处南疆，那片地方眼下还远远不是两千多年后的江南水乡，而是地贱卑湿，瘴气浓厚的不毛之地。 诸侯的爵位有公侯伯子男五个等级，楚君的爵位是子，不过十多年来，诸侯们不尊周天子，楚国也渐渐强大起来，前些年楚子让随侯去和周天子说，让周天子提升他的爵位。 可惜周天子拒绝，楚君一怒之下，公然宣布‘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干脆自立为王，和周王对峙起来。 当年分封诸侯的时候，周王室在汉阳一代分封同姓诸侯。 可是如今汉阳诸姬们对楚国也有些发憷。 “……”陈妤对这些兴趣并不是很大，公女若是要出嫁，公室会专门让公女学习礼仪和嫁过去的诸侯国的事情。 “好了，待会我带你出去看看可好？”公子完见着陈妤垂下头，似乎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 此时圉师出来，“公子公女，马厩已经打扫好了。” “善。”公子完点头。 陈妤和公子完走进马厩，里头已经有寺人从马厩中拉出几匹温顺的母马到陈妤那边。 陈妤见着小马温顺的模样，不由得心喜，上前几步摸了摸马的鬃毛。 马儿站在那里任由她摸。 “公女，那边还有好威风的马。”寺人贯看见那边的马匹，立刻双眼一亮。 陈国位于中原，马匹自然不能和齐国晋国秦国这些和山戎狄戎和犬戎交界的诸侯国相比。 “哎？”陈妤看过去，果然在那边的马槽那边见着几匹高头大马正在吃草。 “看着真有些威风呢。”陈妤说着就要走过去。 “等等。”公子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他掌心上有一层薄茧子，肌肤没有半点阻隔的厮磨，那触感就越发的明显。 “那些马性情并不温顺，需要经验丰富的驯马人才能安抚下它们。”公子完摇摇头，“别去摸。” “嗯，那我看看就好。”陈妤知道马这种生物的厉害，温顺的时候是真的很温顺，但是发狂起来，她就能被马蹄子给踹翻了。 那马站在那里，自顾自的吃着草料，丝毫没有将面前那群人放在眼里。 “从兄，你能骑马吗？”瞧了瞧那马，陈妤回过头来问道。 “痴人，如今除去秦国，谁又会骑马？”公子完好笑的道。 “公子，你抓住公女的手不放呢。”寺人贯悄声提醒道。 公子完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还抓住身边少女的手腕，吃惊之下立即放手。 陈妤转过头去看那边的马，她摸摸马背，给马梳理鬃毛，看上去似乎对方才的事情没有半点在意。 公子完看向寺人贯，寺人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双手拢在袖中。 那样子看得公子完好生气闷。 马厩是真的没什么好看的，而且马这种生物吃了就要拉，也不会讲究场合，很快陈妤就拉着公子完走开了。 那味道简直是能把人给熏晕过去。 “好……好……”陈妤拉着公子完走到马厩外，皱着一张脸，“怎么从母让我看这个啊？” 公子完看着她纠结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有再多的烦心事也在此时风消云散了。 ** 陈妤坐在马车上回到蔡姬宫室的时候，头还有些晕。 回来要和蔡姬说一声，才走进宫室，她就望见蔡姬面上笑意盈盈，而妘面带红晕的坐在蔡姬身边。 “母亲，是有甚么事么？”陈妤看着蔡姬这么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开口问道。 “蔡国的行人，是为了蔡侯聘夫人一事来的。”蔡姬说的时候，面上的笑意都要满满的溢出来了。 ☆、第5章 占卜 陈妤没有想到，既然会这么快就有人来聘妘。 她坐在自己的宫室里，面前的案上堆放着许多木简，摊开来看，竟然是一个篆字也看不进去。 寺人贯在一旁服侍，见着陈妤这样，弯下腰，“公女，需要小人去另外搬来一些书简么？” “不用。”陈妤摇摇头，她看见傅姆也正坐在自己一旁，照着周礼，女子没有傅姆的陪伴，是不能够出门的。当然周礼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没有傅姆的陪伴照样到外面去跑。 “傅姆可知……蔡侯为人？”陈妤是公宫中的公女，虽然陈国和蔡国是邻国，但蔡侯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太清楚。 “公女知道这个要作甚么？”傅姆有些吃惊她打听蔡侯的事。 “蔡国行人前来聘阿姊，我心里担心。”陈妤低下头，手指不自觉的扯着自己腰下的佩巾，“蔡侯……我记得……如今在位九年了罢？” 和陈国一样，如今的蔡侯乃是前任蔡侯的弟弟，继位的时候少说都二十来岁了，如今恐怕都已经快三十了。 三十多岁的诸侯，陈妤就不信没个内宠，恐怕儿子说不定都有好几个了。 “公女是为了蔡侯之事？”傅姆摇了摇头，“此事贞人会龟卜问卦于鬼神，公女勿要多想。” 陈妤差点跳起来，把手里的竹简给认到地上去，怎么这种终身大事还得去烧个乌龟壳？ “公女口渴么？”寺人贯瞧见陈妤的脸色不好，连忙问道，“小人记得前不久夫人让人送来新蜜，公女尝尝？” “不必了，我到阿姊那里去。”陈妤将手里的竹简放到一旁，自己站起身来。 寺人贯见状，连忙前来伺候。 夫人宫中，嫡出公女的宫室差不多都在一处，不乘马车靠着两条腿，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 陈妤到妘的宫室的时候，妘正坐在宫室中，听到陈妤来了，她抬头笑道，“来的正好，母亲让人送来青梅，你该不是闻着青梅的味道来的吧？” 陈妤走进来正好就听到妘打趣的这么一句。 “我才不馋嘴呢！”这会有侍女将一张茵席摆在妘的身边，陈妤毫不客气提起下裳就坐了下来。 妘见着陈妤闷闷不乐的脸色，放下手里的竹简。 “怎么了，老大不高兴的，难道是奵去闹你了？”妘问道。 奵已经被生母梁嬴给宠坏了，偶尔几次胡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姊姊，这是在母亲宫室中，就是奵想要胡闹，恐怕梁嬴都会拦着的。”陈妤颇有些有气无力。 “那是怎么了？”这会妘放下手里的竹简叹口气问道。 “还不是姊姊你的事？”陈妤说道。 妘让侍女将装着青梅的笾拿上来，青梅还没完全熟，吃起来还有一点涩。 “蔡侯来聘姊姊，可是他都在位九年了。”陈妤吃了一颗青梅，觉得味道不好，比不上五月里熟透了的红梅。 “那又如何？”妘听了陈妤的话，面上没有半点着急的表情。 “那又如何？”陈妤眨眨眼，有些想不明白妘的逻辑，“这蔡侯……” “那也不是我们能定的。”妘拈起一颗青梅送到陈妤嘴边，“嫁不嫁哪里是我们这些公女能够决定的？贞人龟卜，成不成都在君父的一念之间罢了。”妘顿了顿，“蔡侯年纪是大了点，但好歹还在壮年，总比嫁给一个比君父年纪还大的强。” 说到这里，妘叹口气，“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陈妤听了妘的话，半晌都没有开口，公女们嫁给别的诸侯国做侧室都已经不算什么了，有时候说不定还要嫁给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 这种事情诸国之间也不少见了。 “可是……”陈妤动了动唇，到底还是没有说下去。 “姊姊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妘笑着摸摸妹妹的鬓发道，“姊姊要谢妤。” 陈妤弯了弯唇角想要挤出一个笑，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来，青梅好吃么？”妘话题一转转到那些新下的青梅上面。 “这会下的梅子，涩……”陈妤顺着妘将话题转了过去。 “还嫌涩，估计也只有新蜜才能得你的欢心了。”妘伸手就在额头上一点。说着她让侍女捧出一只陶罐，打开来一股蜜香散发出来。 “知道你嘴刁，沾着蜜吃吧。”妘说道。 寺人已经将陶罐中的蜜舀出来一点，给两位公女蘸梅子用。 “还是姊姊对我好。”陈妤笑道。 “对了，我听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和公子完走得近？”妘状似无意提起来。 “姊姊听哪个说的。”陈妤将吐出来的果核放在一边，“他忙着呢，一天到晚的，就是在泮宫学礼，和太子在一块的时间最多还差不多。其次便是厉夫人，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那就好。”妘点了点头，“厉夫人脾性怪……” 陈姬年轻的时候名声便不好，陈侯对这位阿嫂也颇为不喜，碍于她是先君夫人，该有的不会亏待陈姬，可是其他的就不能保证了。 陈姬的宫室离公宫有一段距离，位置偏僻，时间久了，陈姬的性子也越发的怪异孤僻。 “按理说你和从兄也该避嫌了。这公宫里人这么多，光是流言就有那么多了。”妘想起那位厉夫人也头疼，厉夫人的那个性子，常人躲避不及，偏偏和母亲又是姑侄，母亲少不得要让底下的小辈们去探望这位夫人。 “我还当是甚么事。”陈妤听着妘的那句话噗嗤笑出来，“我和他真的没甚么的，况且每次见面，我都是让傅姆和寺人贯同行，有那么多人看着，流言如何能够传的起来？” “你呀。”妘故作严肃的瞪她一眼，结果望着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真是的，以后也不知道是谁聘了你去，陈国的卿大夫们估计没有能够制住你的了。”妘半真半假的道。 “拿不住才好呢。” 这边两个公女嬉闹成一团，宫室中众人也露出微笑。 突然一个寺人一路小跑着就往这边来，寺人贯眼尖的很，立刻一把拉住，“两位公女眼下正有事呢，你有何事要入内？莫要败坏了公女们的兴致。” 被拉住的寺人很明显是一路小跑过来的，他被寺人贯拉住，气喘吁吁白眼直翻。 寺人贯见着这寺人只是顾着喘气，连话都不答，脸上也沉下来了。 “小人、小人这是要告诉公女一件事。”那寺人见着寺人贯要把他退出去连忙说道。 “甚么事？”寺人贯放开了眼前的寺人。 寺人伸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襟，“国君让贞人龟卜蔡国聘公女一事，贞人已经得出结果了。” 这可是大事！ 寺人贯可不敢再拦着，放那个寺人进去了。 妘听说贞人占卜的结果出来了，和陈妤对望一眼，不免都有些好奇。 “如何？”妘问道。 陈妤一般对这种占卜并没有多大兴趣，但是听到妘这么问，也转过头来。 寺人站在那里满脸的喜色，“吉，大吉！” 妘喜笑颜开，陈妤的欢喜之情并没有妘那么浓烈，这种靠着烧乌龟壳，凭借着上面的裂缝走向来占卜的方式，在她看来就是一张口随便说的事。 “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嘴上还是要那么高兴一下。 “是的。小人听说，国君已经应了蔡侯。”寺人也是一脸的得意洋洋。 “既然已经应了，想必很快就要行聘礼了。”陈妤看向妘笑道。 既然蔡国行人来陈国是为了聘公女，那么该准备好的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昏礼乃是三礼，聘礼，委禽，逆女。聘礼极其重要，若是无聘女，那么女子就算是到了夫家也只是妾侍。 “公女所言甚是。”寺人连连点头，“那蔡国行人手脚也快，估计就这几日的事了。” 妘此时红晕满面，少女情动已经溢于言表。 陈妤想起那位蔡侯已经三十来岁，后寝里一堆妾侍，顿时她都恨不得把头扭过去，这笑她都快要笑不下去了。 哪怕妘说自己能嫁一个壮年的国君很幸运了，可是三十多岁的大叔和十五岁的少女，真的算起来，要是蔡侯混账一点，说不定也能做妘父亲的年纪了。 陈妤想着就泪流满面，这都能占卜出个吉，那些个贞人到底是怎么占卜出来的啊？？ 蔡国行人的确也是手脚快，在陈侯应允之后，聘礼就行了，之后就到了关键的委禽。禽自然是大雁，蔡侯不可能亲自带着人去抓大雁，大雁都是备着一路到陈国来的。 陈妤这段时间呆在公宫里颇为觉得气闷，干脆到蔡姬那里说了一声自己乘车出来透透气。 公女们并不是被关在宫室中养育的，外出只要有傅姆跟着，出宫来看看也不成问题。 帷车从宫室中疾行而出，御人请示往哪边去的时候，陈妤随便指了一个方向。 道路旁的草木生的很旺盛，也很好。 陈妤没有下车，就是坐在车上。 “公子，前方有帷车。”御人架势着马车，看见前方有一驾女乘，回首对里头的公子完说道。 公子完刚刚从泮宫学礼回来，听到御人这么说，他踩在车轼上，看见了侍立在帷车旁的寺人贯。 他和陈妤相熟，她身边服侍的人自然也认得。 “停车！”他下令。 他从车上下来向那辆女乘急忙走去。 寺人贯见着公子完，立刻就向车内报信，“公女，公子来了！” 寺人贯口里的公子就是没明说，也知道是哪个了。 果不其然，陈妤在车内听到外面略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妤……你怎么……又出来了？” ☆、第6章 出行 绿茵茵的草地上，公子完和陈妤在走着，寺人贯和几个奴隶跟在身后随时听候吩咐。 “拿着。”公子完看见结好了的桑葚，选了一株果子颜色还算是紫色的来，擦拭干净递给她。 陈妤也没客气，接了过来。 “你最爱食这些。”公子完笑着摇了摇头，“夫人知道你出来么。” “当然是禀报过母亲的。”陈妤看了公子完一眼，有些奇怪，“不然我怎么会乘车出来。” “……”公子完看着她将桑葚果实采摘下来，往口里塞。两人从幼时相识，她容貌从小时候开始便十分出众，后来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妍丽，如今十三的年纪，却妍丽的如同仲春里枝头的桃华。 嫣红的唇一张，露出细白的牙齿，桑葚被夹在手指间，手指细腻嫩白，桑葚是紫色的，这两厢映照，美得更美。 他站在那里，看着少女吃着他采来的桑葚，他想起了两人相处的那些时光。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幼童长成如今的模样，两人之间的情分应当是十分深厚的吧？ 公子完看着她垂下来浓密纤长的睫毛，眼睫一动，好像有什么在心头上轻轻刷过，细细密密的痒。 他有一瞬间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眼睛，亲吻殷红的唇。是不是这触感一如想象中的那般温暖柔软。 喉咙不禁有些干渴。 桑葚的汁液是紫色的，吃完之后难免唇上都是紫色，陈妤吃完后抬头看见公子完看向自己的眼光有异，她顿时想起桑葚那茬来，立刻扬起宽袖挡住脸面。 寺人贯见状连忙让奴隶拿水过来，让陈妤走到另外一边去清理。 “都是从兄之错！”陈妤从来不觉得紫唇有什么好看的，紫唇活像中毒似的，难看的要命！ “好好好，都是我之错。”他看着羞愤举袖子遮挡颜面的陈妤柔声道。 “公女，水已经准备好了，和小人来吧？”寺人贯看不懂公子完的眼色，前来请她过去。 这个寺人怎么此时如此不懂眼色？ 公子完不觉蹙眉。 可是这会寺人贯光顾着让陈妤去清理，至于公子完还真的没有前去仔细观察他的脸色。 陈妤连忙跟着寺人贯去了。 公子完站在那里看着陈妤前去，她今日穿着深衣，因为还没有行及笄礼，长发梳成总角，可是孩童的发式已经不能掩饰住她已经窈窕的身形，即使穿着宽大的深衣也掩饰不了腰间纤细的风情。 他曾经听过秦国有诗唱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窈窕淑女…… 即使再窈窕那也不是他可以追逐的，她会嫁给众多诸侯的一个，成为哪一国的君夫人。然后是太子之母，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和他再无半点干系。 就算不嫁给别的诸侯，也会是陈国国内哪家卿大夫家。 他……他一个身份有些尴尬的公子，又算上甚么呢。 他站在那里，清风里还带着几丝的凉意拂在面上让人有几分冷。 陈妤很快就擦拭干净了。 “怎么不到车上去？”陈妤望见公子完还在那里站着，有些奇怪。 “在车上也是站着，都一样。”公子完听见她的问题有些无奈。 这会的马车，贵族们乘坐的马车就是诸侯们的车，大多数也是站着的，女子乘坐的女乘倒是可以坐的了。 公子完的那辆马车自然也不例外，没有设立座位，他必须站在上面。 “对了，妤。”他看着她，看着她已经清理干净的嘴唇，他心里有些失望，方才妤的嘴唇染上紫色的时候，他有瞬间真的想要亲吻上去。 “嗯？”陈妤瞧见公子完一笑。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我恐怕不会在宛丘了。”公子完说道。 “哎？”陈妤不禁有些吃惊，“我没听见君父调任你的任命啊，”她疑惑的蹙眉，要是有任何的任命，那么夫人宫也会很快的得知消息。 “不可能是有战事吧？”陈妤说着面上也浮上一层忧色，这时节诸国之间有战事毫不稀奇，郑国蔡国陈国宋国之间要是有个什么打起来，基本上就是拉帮结派的打。 公子完身为公室，也有带兵出征的义务，就是陈侯也必须上阵，这是义务，根本就不能推脱。 看见她面上的担忧，公子完心中一热，陈姬对这个庶子向来是淡淡的，她不会在衣食住行上亏待这个庶子，但是母子之情就不要奢望了，至于公子完的生母季姬受制于陈姬，害怕会惹来陈姬的不满，也不敢和亲生儿子太过靠近。 和他交往最深的，竟然是太子御寇和她。 “放心，不是甚么战事，是国君要派遣行人前往楚国。我也一并前去。”公子完解释道。 “去楚国？”陈妤眨了眨眼，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答案。 “楚国自从前任楚子以前，对外征发扩张之势难以遏制。”陈国并不是汉阳诸姬那样直接面对楚国的威胁。但是从楚武王以来，楚国发展的趋势简直是燎原之火，不得不让郑国为首的中原姬姓诸侯恐惧。 蔡国几乎是碍着楚国，而陈国作为蔡国的邻国，其实位置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国没有实力和楚国这样的野心勃勃诸侯国相争，只好打着讨好的注意。 至于洛邑里和楚国完全不对付的周天子，陈侯决定暂时不去搭理。 那些诸侯都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陈国又是外姓诸侯，陈侯觉得还是先保住自家的宗庙来的更重要。 “国君心中担忧，故派遣行人探探底细。”公子完话语说的比较婉转。 陈国如何陈妤也知道，诸国的战斗力都是靠着有多少辆战车来衡量的，周天子当初在分封诸侯的时候，同姓的姬姓诸侯占了绝大部分的好位置，唯一的例外还是齐国，但是齐国还靠着东夷，北面还临着山戎，要是战斗力不高完全没办法和东夷和山戎相抗。 想想陈国四周几乎都是姬姓诸侯，哪里来的余地来发展军备？就是郑庄公邀请陈国一同出兵，也不过是拉一个小伙伴去打酱油，真打起来，陈国绝对是告急的那位。 “……”其中想明白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垂着头不说话。 楚国虽然在中原诸侯看来就是蛮夷，楚国也干脆自号蛮夷，可是这个楚蛮子的武力还真的不是中原诸侯能比得上的。 “我真羡慕。”过了一会陈妤低低说道。 “甚么？”公子完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从兄你能去楚国啊，”陈妤也不和公子完打哑谜，双手背在身后说道。“我却只能留在陈国。” 说着还很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即使贵为公女，她也不能随意离开陈国，除了自己出嫁的时候。 想想就觉得气闷，公子完就能去游历楚国，她就非得要在陈国公宫里被迫当宅女，穿越前她就不是什么呆的住的人，如今这会被困在陈国出去不得，而且是因为性别！想想就郁卒。 “我也想去楚国。”陈妤抬头对公子完说道，她的一笑让公子完有些缓不过神来，但是缓了一息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不行！”公子完蹙眉难得的用了严厉的口气对陈妤低喝道。 女子不能无故离开母国，这是各国不成文的规矩，他险些被陈妤的这句话吓到了！ “公女无故不能离开母国，你这是为何？”他不知道这个少女脑子为什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为甚么不行？”公子完向来对陈妤有求必应，如今这么严厉的和她说话，她有些不适应。 “你能为甚么我不能？”她仰起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公子完。 “……”公子完看着她，许多呵斥的话到了喉咙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那不一样！”他几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来。 “有甚么不一样？”陈妤这话说出口才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不合适，立刻改口，“我会很乖的，我就想看看楚国是甚么样子。” 关于楚国她也挺好奇，穿越前看的那些关于战国的电视剧里，楚王们必定是臃肿不堪外带智商负五百，被小人给骗的团团转。 可是她听到的都是中原诸侯对于南方壮大楚国的恐惧，而且她听说现在的这个楚王十三四岁便继位，继位之后更是在第二年就对外发动战事，而且还攻打自己的舅舅。 天可怜见的，这会楚王的亲生母亲邓嫚还在吧？ 亲妈活着就对着舅舅抡拳头这合适么？ 这种事情在中原诸侯这里很难遇见，诸侯之间基本上都是姻亲，就是攻打基本上都很少像楚国那样往死里打的。 她还真的很敢兴趣来着，至于以后统一六国的秦国，就她知道的……还是诸侯里鄙夷的蛮夷…… 秦人因为常年和犬戎西戎作战，风俗和中原迥然不同，可以说是半夷半夏。 她简直好奇的不得了，到底楚王是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是一个胖墩嘛，不过想想一个十五六的胖墩站在安车上作战，那个画面太美她不忍心看…… “你在说甚么傻话！”公子完听着陈妤的意思，就是要他把她呆在身边，立刻大惊，“你知道楚国那是甚么地方么？说这种话，简直不知所谓！” ☆、第7章 决定 这一次陈妤和公子完是不欢而散，陈妤心心念念的，便是去楚国看一看，她在陈国这么多年，宛丘和公宫的风景简直看得要吐了。正好公子完要去楚国，她当然也要前去瞧瞧。 行人去别的诸侯国，都住在特别设立的行馆里，怎么想都觉得很有可行性，可是公子完就是不答应。 她也气鼓鼓的乘车回夫人宫里去了，而且连续差不多半个月都是呆在自己宫室里，就是太子御寇来探望，她也没怎么露面。 公女妤可不是什么非常将礼法放在眼里的人，可如今是怎么了？ 蔡姬正忙着给长女准备滕器滕臣，另外还要从公室里挑选出一名合适的从滕，此时的规矩，一国嫁女数国送滕，其中不管同姓不同姓都这样。 但是蔡姬还是觉得要从陈国公室里挑选一个样貌不错性情温婉的，就是那位公室女运气好生下了儿子，那也是给主母生的。 而且如果主母被夫家迁怒，从滕也要跟着遭殃。 所以听见陈妤那般躲在宫室里发脾气不肯出来，蔡姬也只是当做陈妤又和公子完闹了脾气。 蔡姬还真的没有空闲来管小女儿来着。 君夫人要给女公子选陪嫁的从滕，这个消息一下子就在众多妾侍里头传开来了。这原本就不稀奇，嫡出的公女出嫁，让庶出的妹妹做滕，这很正常，诸国之中此事甚多。可是做滕说是贵妾，但是到底是比主母要低一头，生下的儿女对着主母也必须毕恭毕敬，几乎是将滕压的死死的。 那些庶出的公女们哪个不是怕自己给姊姊们做了滕。 有女儿的妾侍更是将自己的女儿藏在宫室里，尽可能的不要到君夫人那里露面，以免被君夫人相上。 梁嬴也是如此，她女儿不过十岁，还不到及笄的年纪，可是做从滕也不一定是要满了十五岁及笄之后。 奵年纪不大，但是知道的事情很多，听见嫡姊要出嫁，立刻就吓的躲在宫室里不肯出来。 梁嬴心里也发愁，平日里陈侯对她颇为宠爱，早就惹了君夫人不快，要是君夫人借此事把奵定为滕，她也没办法。 就是她去求陈侯，也不一定能成。 奵跪坐在茵席上，一双手抓住梁嬴的衣袖，小脸上苍白，“母亲，我、我不想给姊姊做滕。” 梁嬴也是心里着急，她自己就是蔡姬嫁来的时候，梁国送来的滕，做滕妾的苦楚她自己心里明白，很不情愿自己的女儿也去做滕。 奵之前和两个嫡出的姊姊不睦，上回还大庭广众之下盯着陈妤佩戴的楚国琉璃璧半点，只差没有亲自卷起袖子去抢了。 君夫人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可是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母亲去求厉夫人。”梁嬴左思右想对女儿说道。 “厉夫人？”奵年纪小，但知道的多，“可是君父不喜厉夫人……” 厉夫人年轻的时候肆意张扬出过丑闻的，陈侯相当不喜这位阿嫂，奵看着母亲，难道求这位厉夫人当真有效？ “厉夫人乃是君夫人之姑母。”梁嬴叹了口气，“城郊处有温泉宫，厉夫人每逢春日必会前去泡汤，少说几个月都不会回公宫，奵若是跟着厉夫人前去……或许能够躲过。” 陈姬和蔡姬到底是有那么姑侄关系在的，何况公宫中那么多的公女，也不一定非要选自家女儿。 “真的能成么？”奵仰着小脸看梁嬴眼里似有期望。 梁嬴一咬牙，“母亲这就去拜访厉夫人。” 说罢，梁嬴便起身让寺人准备礼物，前去拜访陈姬。 陈姬居住的宫室有些偏僻，除了蔡姬那一系之外，少有人来。 今日没想到倒是能够迎接来侧夫人梁嬴。 陈姬和这位得宠的侧夫人并没有多少交际，甚至这么多年下来和梁嬴说过的话不过是几句。 对于不请自来的梁嬴，陈姬面上似笑非笑。 待到将梁嬴送走，寺人将梁嬴送来的那些礼物让人捧到陈姬面前。 梁嬴所送的大多数美玉和锦帛。 陈姬抬了抬眼，“梁嬴倒也舍得，这些都是君侯赐予她的吧？” 寺人一弯腰，“小人也是这么觉得。” “可惜啊。”陈姬伸手从那些侍女的手中拿过一直玉环，她手指白皙纤长，比她的年纪还要年轻上许多。 “可惜？”寺人对于陈姬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侧室到底还是侧室。”陈姬轻笑一声，她手一松，手中的玉环便啪嗒一下的落在了席上，“拿出来的也上不了台面。” “夫人所言甚是。”寺人应承道。 “一个庶出的公女，给姊姊们做了滕不是天经地义么，还眼巴巴的求到我这里来。”陈姬轻哼了一声，“我可没有那么多的力气给她们谋划。” 突然陈姬好似想起什么，“最近完和妤都没怎么来往了？” 陈姬心里想着看一场好戏，谁知道这个庶子和妤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两人都不见面了。 “回禀夫人。”寺人恭谨答道，“前一段日子公女对公子说，想要和公子一起前去楚国……” 公子完的身边也是有寺人和奴隶知道的，陈姬想要知道些什么事情也很容易。 “公子不允，公女便生气了……”寺人低低的给陈姬说道。 陈姬听着面上忍俊不禁，“原来我就听说妤好动，没想到竟然还是真的。” 她笑过几次之后双眼里都是笑意，那样子就是优伶在她的面前说唱都没有过的。 “过几日让妤到我这里来，我膝下空空，让妤过来正好陪伴一下我。”陈姬说着又笑了这一次笑得颇有些意味。 寺人低下头来，心中暗道夫人果然已经失心疯了么？ 这公女无故不出母国是各国间不成文的规矩，更何况公子完和公女乃是同姓的从兄妹，这…… 寺人低下头到底还是将自己脸上浮现的古怪表情给挡了下去。 陈姬想要见侄女，蔡姬当然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拦，而且也没有必要。 让人和陈妤说了一声之后，陈妤便动身前往陈姬的宫室。 陈姬的宫室，陈妤在小时候常常来，一草一木都极其熟悉，她都不用寺人的带路直接就走到堂上。 守在门口侍女见到她来，弯腰将门拉开。 “你呀你，还真的是和那些夫子一样，迂腐透了！” 陈妤才进宫室，就听到陈姬带笑的这么一句，陈姬坐在席上，一个十八的少年坐在她面前，他正坐在那里一副聆听教训的样子。 “夫人，公女来了。”寺人弯下腰对陈姬说道。 “仲妫来了？”陈姬眉梢一挑，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起来，她向陈妤的方向看去。 “夫人。”陈妤走到陈姬面前，跪坐寺人已经放好的茵席上，对着上首的陈姬就是一拜。 “起身。”陈姬望着陈妤面上笑意更浓。 “我听人说，你想要和完一同去楚国？”陈姬轻声道。 “母亲，这……”公子完听到陈姬这么问，脸上表情古怪起来，立刻道。 “完闭嘴，我没有问你。”陈姬蹙眉，瞥了一眼公子完。 公子完在陈姬手下生活这么久，自然知晓惹怒陈姬会有几个月的冷脸看，可是这会他真的不能任由陈妤乱来。 “是的……”陈妤说这话的时候有些犹豫，想了想那天自己身后跟着的人，寺人贯平日里嬉皮笑脸，但是不会将宫室里的事情到外面说，想想里头还有几个奴隶，或许是陈姬自己放在公子完身边的人？ “哎，可惜你是公女，不能无故出宛丘。”陈姬说着面上的笑意愈发的浓，“完也真是，妹妹想要去，应下不久成了，何况万事都有你这个阿兄在……” “母亲，这一次是前去楚国，楚国并不同于……”公子完一听就要和陈姬解释。 “楚国怎么了，当年我在蔡国之时，也没少见过楚人。”陈姬听到这话，满脸的不高兴，她坐在那里，手指动了动，“说起来楚人也不过和中原人长得一样，有甚么好怕的。” “母亲或许有所不知，楚人向来不知礼仪，若是妤跟了去这……”公子完解释着，他的额头上几乎快要起一层汗。 “带着仲妫去就是了。”陈姬也没有多少兴趣去听公子完的解释，“反正我也要去汤宫，少说几个月我都不会回公宫内，我对外面说仲妫和我一起去了就是。” 陈姬毕竟是先君夫人，没有几个敢去打扰。 “哎？”陈妤没想到这事儿竟然还得了陈姬的支持。 公子完此刻也是一脸错愕的看着陈姬，陈姬坐在那里半点都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好吓人的。 “到时候仲妫就是在完身边的……”陈姬面容带笑看向公子完。 “母亲，这不行啊！”公子完没有听完陈姬说的话，立刻急道。 “闭嘴，我决定的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陈姬面上一寒，看向公子完。 陈妤知道陈姬那种性子是不太容易相处，可是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陈妤坐在那里看着这对母子，一瞬间她想干脆抬起袖子掩面跑掉算了。 ☆、第8章 楚国 陈妤知道陈姬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公宫里没有什么秘密，尤其她还是在君夫人宫里，陈姬的陈年往事公宫里就没有不知道的。 陈姬并没有亲生子女，年轻守寡这么多年，脾性怪似乎还有些可以理解。可是她那样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陈妤才不觉得自己人见人爱呢，从小到大陈姬对她也不过那样而已，不冷不淡的，怎么为了自己能够去楚国的事情，将公子完给训斥了一顿。 坐在宽大舒适的车内，陈妤又想要靠着车壁睡觉了。 寺人贯在一旁看着陈妤昏昏入睡的样子，再抬头看看那边长吁短叹的公子完，寺人贯偷笑了几下。 “公子莫要忧愁，公女向来喜静，去了楚国，公女一定不会给公子惹事的。”寺人贯说道。 这么一次出来，陈妤将在身边服侍的寺人贯给带了出来。寺人贯向来油嘴滑舌，公子完听了他的话差点一口气就要憋在喉咙口下不去。 这一次为了照顾陈妤，公子完的马车是那种有顶四面封闭的，平常男子乘车出行，便是陈侯也只是会乘坐安车出行，那种车子，人只能站立在上面，不能坐。 他这一次换了车，纯粹是想到陈妤在马车上一站那么久会很不舒适。 “若是真的喜静……”公子完看向陈妤，眼睛里的光芒柔和下来，“那就真好了。” 他的父亲哀公早就被蔡国人所杀，如今的陈侯是他的叔父，是厉夫人将他养育成人，他不能违抗厉夫人的话。 “到了楚国，你小心照看。”公子完看着寺人贯说道。“楚国不比中原，周礼他们并不遵守。”说到这里，公子完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楚国迅速先四周扩张，而且也已经打的随国做了楚国的附庸，陈国还真的不一定要眼巴巴的贴上去。 随国中有铜山，代表着的可就是许多的戟戈，位置相当重要，当年分封诸侯的时候，周天子便是考虑到随国的铜，在随国到镐京这一路上都是分封的姬姓诸侯。 可惜几百年后，谁知道偏居一隅的荆蛮能够靠着一股蛮力将随国硬生生的拿下。 公子完叹了一口气，“随国成了楚国附庸，这汉阳诸姬今后可是难过了。” 陈妤从瞌睡中醒来，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从兄，这话是不错，可是楚国强势，也没有办法不是？”她来了一句。 陈姬看似用心不良，她隐隐约约有些察觉。不过她将自己要是出事的情况前前后后想了三遍，发现对于陈姬那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管陈姬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她能够帮助自己促成目的，那就行了。 陈姬自己还要在陈国过完下半辈子呢，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会过于丧心病狂了。 “妤又有甚么想法？”公子完听见不由笑道。 女子参与朝政在此时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周王室忌讳女子参政，可是各诸侯国诸侯之母在朝政上也有一定的发言权。 “还能如何，如今楚国势大，只能靠着互相照应了。”陈妤说着蹙了蹙眉头。 楚国国内尚武成风，比起中原诸侯来说，武力只强不弱。而且楚国人从来不讲究中原诸侯的那一套，打起来几乎是往死里打，没见着楚王都把自家舅舅都灭了么。 这在中原诸侯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公子完笑着摇摇头，如今像陈国这样的小国不知道有多少，楚国这种，陈国不敢招惹。 汉阳诸姬们和陈国也好不到哪里去，楚国若是北上扩张，头一个倒霉的就是那些姬姓诸侯们。 御人驾驭马车的手法娴熟，所以众人坐在马车中也不觉得有太多的颠簸之苦。 陈妤转过头去，想要看看外面，手指才碰到车廉，想起这会的道路，就是再好的道路，跑起来也是尘土漫天。 她果断的缩了回去。 “肚饿了没有？”公子完坐在那边，看着她想要看看外面又不敢看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他手边有一只笾，笾内放着几只青枣，公子完自然是没有什么吃零嘴的习惯，都是给陈妤准备的。 “肚饿也食不进。”陈妤摆摆手说道。 御人驾车技术再好，难免还是有些颠簸，她可不想前脚把东西吃进肚子，后脚就全部吐出来。 公子完果然是体贴，他听了之后点点头，只是拿出一个牛皮囊，让寺人贯递给她。 陈妤打开了，闻见一股花香。她有些吃惊，抬头看着公子完，公子完含笑对着她点点头。 陈妤是公女，代表着她在衣食上回比较优渥，她慢慢的将现代的那一套捡了起来，如今没有茶叶，想要喝什么，最多不过是加蜂蜜，她就让人寻来开的好的菊花，晒干之后泡水喝，能够降火明目很不错的。 “你这习惯倒是和楚人有些像。”公子完笑道，他要去楚国，自然要事先将楚国的一些习俗了解一下，但是话语刚落又想起这么说会不会让陈妤生气。 毕竟楚人是蛮夷，被说习惯和蛮夷相似，多少都有些让人生气。 可是陈妤对着公子完一时半会的也想不到那上面去，她反而兴致勃勃的问公子完，“楚国有甚么？” 这会楚国对于她来说，与其说是一个蛮夷，还不如说像一个旅游地点来的贴切。 至于说什么陈国和楚国的差别，在她心里还是没那么浓厚。 就是去湖北转个圈旅游一下，至于说什么华夏蛮夷…… 她还真的不在乎那个。 “楚国有什么美味？”长路漫漫，坐在车上又不能读阅书简，坐在车中还是说些话来的好。 “楚国多水泽，楚人多以鱼为食，这个与我们倒是不同。”公子完答道，陈国位于中原一代，自然是不像楚国那般多水泽，食用的肉类以羊彘和其他野味为主。 “要甚么时候才能到楚国啊？”她听着楚国多鱼，顿时想起了香辣的水煮鱼，可惜这会没有辣椒，更没有胡椒，自己想吃水煮鱼都只是奢望了。 陈国的那点地儿，恐怕只能抵得上后世的一个县，这一路驰马的，也应该差不多快出来了吧。 “妤你当有这么快么？”公子完听了她的话不禁失笑。 “从宛丘到丹阳，少说也有三十来日。” 不知道是不是陈妤的错觉，她总觉得公子完的这句话里带着一股调笑。 一个月~！ 陈妤突然就想要抱头了，全程路程完全靠马车，而且其中不要遇上雨水天气，要是遇上雨水天气外加上水路的话，估计还有一段路好走。 陈妤突然觉得牙根处一阵酸软。 “真、真久……”她坐在那里喃喃道。 若是现代估计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到了，要是有高铁那就更快了。 “还算好。”公子完也是第一次去楚国，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觉得还算好。 陈妤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就沉默了。 见到陈妤坐在那里，公子完眼里的笑意越发浓厚，“这可是妤你自己要出来的。” 陈妤听了公子完含笑的话，扭过脸去默默泪流，这真的是自作孽啊。 “不过楚国也是有不少的好物。”公子完说道，“楚国有橘柚等物，这些都是我们陈国少见的果物，听说这些果物酸甜可口。” 陈妤一听公子完的话，肚子里的馋虫就一个劲的动，橘子柚子这些水果在陈国她还真的没见着多少。 这会也没有多少商人从楚国来，想要吃这些水果那都是奢望。 “那去了楚国，一定要好好的食上几个。”陈妤说到吃的终于有了不少的精神。 公子完望着下定决心的陈妤，面上的笑容越发浓厚。 寺人贯双手拢在袖中笑得满脸讨好，“公女，小人能不能也得几个？” “好啊。”陈妤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楚国的果物，估计境内有不少。” “楚国物产最盛者，乃是云梦泽。”公子完笑道，“那一处听闻多象多豹，且景观壮阔，非平常湖泊可比。” 陈妤想起了两千多年之后湖南的洞庭湖，她想起好像这个洞庭湖和云梦泽也有一点关系，不过具体的她也想不起来了，当时不过是去旅游的时候听个乐子而已，哪里会全部记在心里。 “象？”她关注点在公子完所说的大象上头，“楚国还有象？” “这有甚么稀奇。”公子完解释道，“殷商之时，中原一代也是多象，不过如今南边倒是多象了，楚还有吴越一代，象随处可见。” “那正好，可以多看看。”公子完这么一说，陈妤的兴趣越发高了，这两千多年的湖北倒是有趣多了，野味比现代多得多不说，说不定还能看到许多现代已经看不到的动物。 公子完的话让她越发期待起来。 这么一路走了将近一个多月，从夏路入楚，终于进入楚国境内。 陈妤坐在车中听到外面传来的一阵阵高亢的歌声她忍不住自己卷起车廉就往外头看。 入眼处都是一片片苍茫的绿色，开垦出来的农田上许多楚人正在耕田，劳作间楚人们口里在唱着歌。 浓厚的水汽将这一片包裹。 那些楚人唱歌是用楚语唱的，她听不懂那些人是唱着些什么。但是这一片苍翠之色对她来说完全是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些比以前走马观灯的看景物可有趣多了。 ☆、第9章 楚女 各国都有专门供来往过路人休息用的传舍，传舍并不是哪一个人都能居住的，并需出示节才可。 入楚之后，陈国一行人并不急着去楚国的都城郢都，而是在当地找到行馆住下，将带来的那些礼物再清点一次。 陈妤穿越前看古装剧，里头有句台词“舟车劳顿之苦”，她在现代最多是觉得在火车的硬卧上躺那么久真的是好辛苦，如今倒是真的让她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舟车劳顿，人坐在马车内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都能被颠得把胃里头的东西给全部吐出来。 楚国在中原诸侯的眼里是蛮夷，可是行馆之类的还是十分干净，里头隶人仆还有圉人一应俱全。 进了馆舍，公子完和其他的陈国行人下车，好让御人将马车给那些楚国圉人给车毂上油。 “……”陈妤也跟着下来，她这一次是装作公子完的家臣出来的。 贵族们都有自己的家臣，家臣们也是贵族，至少是士的出身。女子十三四岁正好是长身体的时候，亏得她平日里肉没少吃，甚至还喝了许多羊奶，即使十三四岁，身高比起那些少年也没差的太多。将头发一梳，戴上发冠，勉勉强强看上去就像一个跟着主君出来开眼界的贵族子弟。 公子完转身对着身后的陈妤笑笑，好让她能够安下心来，毕竟楚国风俗与中原迥然不同，初来此地多少还是有些不安。 陈妤知道他的意思，她点了点头。 有这么多人在，陈妤还真的不怕什么。 过了一会，见着一个戴冠的中年男人向这边走来，照着规矩，陈妤知道这个人应该是管理这处宾馆的馆吏，胥吏的装束和在场的陈国人都不一样，楚国人和秦国人不太一样，秦国人和犬戎交杂在一起，但是有靠近中原的机会，秦国人还是很乐意遵循中原人那些规矩甚至到死板的地步，而楚国人就不这样了，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从衣裳和乐章上很容易看出区别来。 “吾子从中原来。”馆吏说出来的雅言带着一股楚言腔调，听起来声调怪异可笑，他身上深衣和中原的宽大很不一样，身上衣襟绕体三圈，力求凸显出身体的修长。 这点上和中原非常不同。 陈妤谨记这刻自己是公子完的“家臣”，打交道的事就交给公子完去好了，她这个家臣在后面做好表面样子就好。 想着，陈妤垂下眸子来，将家臣该有的样子拿出来。 馆吏前来不过是打声招呼，也没有和陈国人真的交往的意思。说完几句话就离开了。 “都辛苦了，各自歇息去吧。”公子完转身对那些一起来的人说道。 众人等的就是公子完的这句话，立刻就行礼退下。 公子完瞧着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的陈妤笑出了声，“你随我来吧，你的寝室就在我旁边。” 陈妤听了眨眨眼，而后点了点头。 既然都是家臣了，离得近点也没什么嘛。陈妤心里想到，她这一路上都看过了，那些楚女们虽然谈不上国色天香，但是对于这些贵族来说，若是真的有楚女上前求欢，绝对不会拒绝的。 楚女们也是很喜欢这些衣冠整齐白白净净的男人们。 再加上公子完本身就行为端正，她可不担心公子完突然就兽性大发什么的，外头那些女人可是□□，他是多瞎眼才会看上她这个才发育的青菜。 楚国多水泽，故而居室也是多讲究宽敞明亮，窗修的很大，窗前放置着茵席和案几。 寺人贯老早就溜去庖厨那里给公子完和陈妤提膳食。 这一回为了掩人耳目，公子完随从也不敢多带，近身服侍之人也不过是两三个罢了。 寺人贯自然是要为其跑腿的。 寺人贯拿着膳食进来，面上带着笑，“小人之前还担心，这楚人不遵周礼，小人会找不到庖厨所在呢！” 周礼里房屋都是规定的死死的，哪里是庭哪里是堂哪里是厢，都是十分的清楚明白，楚人自从楚武王之父以来，就和周王室作对个不停，不遵周礼，不照着那一套修屋子也很有可能。 “还好还好。”寺人贯笑嘻嘻走上来，跪在陈妤面前，将膳食一一摆出。 “这点上，楚人倒还是守点规矩的。”寺人贯叨叨絮絮的说道。 膳食是一条煮熟了的鱼，带点黄的稻羹，右手边还放着豆，豆中是烂烂的肉酱。 “楚人喜爱食鱼，小人担心公女会食不惯这些。”说着，寺人贯撇撇嘴，有些不忿，“结果庖厨里都没有多少羊肉，楚人穷到如此地步了么？” “罢了，出门在外，肯定有很多不便。”陈妤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中原人比起鱼蟹的确是更爱食用羊肉之类的。 “对了，你也去休息一会吧。”陈妤看着寺人贯说道，“一路人你也辛苦了。” 门外有守着的隶人，也不是处处都要寺人贯来的。 寺人贯听了站着对陈妤一拜就下去和其他的寺人御人玩博戏了。 在这会吃肉还是贵族的权力，不然贵族们也不会被称呼为食肉者了。 陈妤也不挑剔，这会室内没人，也不用像在陈国那样，必须要用饭匕食饭食。横竖左右无人，还不赶紧的随心所欲。 她立刻捞起食梜扒稻米羹来。 这会食梜也就是后世的箸只是用来夹蔬菜的，至于吃其他的食物，例如肉和米饭都是靠着自己用手去抓。 天知道她那会有多心塞，哪怕是一群贵族，还天天吃手抓饭。 饭食吃完，让人把餐具撤下，她自己仔细的洗漱了一通，过了那么一会就去趴在寝席上睡起来。 中原有规矩活着的人是不会去睡床，除非是要死了才移动到床上去。 楚国地湿，湿气甚重，所以也不是中原的那一套。 躺在矮榻上，寝衣（被子）一盖，这一个多月奔波的劳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她两眼一闭终于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睡睡的很久，等到她睡饱了终于舍得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爬起来。 外头已经金乌西沉，只剩下一抹夕阳了。 她立刻起来整理自己的衣着。 胡乱的给自己洗了把脸，她走出来正好看见宾馆内的甸人将那些扎好的木燎抬出来。 她站在廊上犹自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方才那么一觉竟然就睡了那么久？？ 又有好几个甸人上来，手指烛火对着她微微一躬身，她知道这是甸人要给她点燃烛火照明了。 “……*&（*&%”那甸人一开口，陈妤顿时就满脸茫然，她真心听不懂甸人在说什么。一句楚语也听不懂…… 既然这样还怎么去郢都愉快的玩耍呢？ 就是她以前见着姐们出国旅游，都要好歹学几句常用句子呢，她顿时就跑去了公子完的居室里。 她走过去发现门口守着两个寺人，寺人守在那里满脸暧昧的笑。 寺人见着她来，赶紧好心的提醒，“莫要此刻进去，公子忙着呢。” 陈妤这下奇怪了，“怎么了，此刻晏餔才过不久。” 晏餔过后就算要忙什么也是现在呀。 “你不知道？”寺人笑的有些暧昧，“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胥吏说公子一人独自进食实在是太过孤单，寻了两个楚女给公子讴歌为乐。” “……”陈妤听见，微微睁大了眼，竟然来的这么快，“这楚国的胥吏倒是……好客……”她勉强的说出一个好客来，没有把拉皮条给说出口。 “哎，谁知道呢。”寺人平日里也没怎么见过陈妤，只是当她真的是公子完的家臣，兴致勃勃的和她说起话来。 “这楚国啊，我听说因为湿气甚重，所以死了不少的男子。”寺人压低了声音，“楚女们找不到夫婿，可不是……” 陈妤扭过脸去，果然八卦才是古今的一个大共同点吧。 “对了，你找公子是为了何事？眼下公子怕是抽不出空来见你。”寺人好心的说道。 可不是么，这会公子完他正“忙”呢！ 公子完十八岁的年纪，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已经是成人了，陈妤可没有半点看着大好少年堕落的感觉。 原本她是想要找公子完学几句日常楚语的，不过看样子是不方便了。 她立刻对着寺人点点头，表示自己非常明白，偷笑着走了。 哈哈哈，果然是到了年纪了么？ 陈妤自己笑的开心，甚至连自己一开始的目的都忘记了。一路偷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外头有不知名的歌声悠悠扬扬的传了进来，陈妤听不懂楚语也不知道那歌里唱的是什么，不过她听说楚女多情，恐怕是情歌。 她垂足坐在矮榻上，尽情的舒展了双腿，这会连公子完都被塞女人了。她想起来就一阵唏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见到一个能够看对上眼的。 该不是真的要等着哪个诸侯上陈国聘娶吧？ 陈妤一下子倒在矮榻上，恐怕这点的好处就是不用她自个找男人了……哎…… ** 一行人并没有在当地停留多久，没过几日便启程向郢而去。 坐在马车中，陈妤对着公子完笑嘻嘻的，眼神里不乏调侃之意。公子完看着她，莫名觉得一阵心虚…… ☆、第10章 郢都 楚国原本定都于丹阳，楚武王后期迁都至郢。 楚国和陈国不一样，陈国地处中原，国都宛丘地处四平之地，一眼望过去就是平的。但是楚国多山川多水泽，一路行过来，陈妤还坐了楚国的船。 陈国那种地方是别想和楚国一样，以舟楫为出行工具了，陈妤坐在舟上，船头的舟人手执一支长长的竹篙，竹篙插~入水中一撑，船便荡开去。 宽阔的水面上波光粼粼照出两岸的碧绿山川。 “当年昭王伐楚，”陈妤坐在舟中，身体有些紧张，毕竟她坐船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她背脊挺的笔直，要不是怕丢脸她都能伸手去抓住个什么好增加安全感。 舟上的一群人除了本地的舟人和中途买来的楚国奴隶之外，其他的人都是陈国人，换句话就是，都是旱鸭子…… 陈妤吞了吞口水，见着对面的公子完也僵硬在那里，心里就突然冒出个想要作弄他的念头。 “大军行至江水，有当地舟人进大舟，舟行江中而解，王没入江水中……”陈妤坏心眼的和公子完说起周昭王攻伐楚国结果被楚国人算计进长江喂鳄鱼的事。 果然，她看着公子完俊秀的脸上越发苍白，甚至连唇上都没有多少血色。 公子完自然和周昭王一样不会凫水，楚国人自幼都是长在水滨的，不会凫水的只是少数，可是陈国就真的不一样了。 公子完乘舟这还是头一次，坐在舟上十分的不适，甚至比在安车上更加剧烈，甚至有几分逆呕的冲动。 结果面前装扮成家臣的陈妤不怀好意的给他说这些。 他觑着舟旁的柔波，楚国水泽众多，水也清澈无比，可是这不知深几何的河水，他望下去只见着幽深不见底。 若是真的掉下去…… 公子完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往下想。 舟人见着舟上的中原人在说话，两个都是相貌出众的人，舟人见着也心里欢喜，毕竟谁不爱貌美的人呢。 舟人听不懂中原诸侯通用的雅言，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用高歌来抒发情志。 楚人高亢的歌声在河水两岸的山川中回荡。 “对了，阿兄。”各人乘坐的船离的并不近，因此陈妤这会也有什么说什么，“上回那个楚国馆吏给你找的……嗯……”她说这话的时候吞吞吐吐，但是眼里却不乏暧昧的调笑。 春秋时风开放的简直吓人，议论这种事，也算不上什么。陈妤才不会被绳子捆了去浸猪笼。 “你问这些作甚。”公子完心中发虚，他转过头去，不敢看陈妤。 “我在母亲身边之时也没听到厉夫人给你安排教导人事之人。”陈妤组织了一下语言，“这种事好是好。可是对于男子来说不宜过于沉湎。” 她这话一出，公子完僵硬的比刚才更加厉害了。 “你……”公子完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气的。 “我听寺人说了，楚国男少女多。”陈妤继续说道，她看着公子完貌似羞敛的模样只当是他是少年羞涩了。 “这一路行来，说不定像这种事情是少不了的。”陈妤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调侃少了大半，楚国女多男少，楚女多情见着中意的男人少不得会相邀一同去过夜，她怕这么一路过来公子完不知道节制直接要请医师了。 再年轻力壮也扛不起这么多的折腾。 “……”公子完脸色终于红的快要发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并不是那种人。” “……”陈妤双手拢入袖中，别过眼去。都这样了还要她相信他会节制？ “……妤……”公子完见着陈妤转过头，低低叫了她一声。 陈妤转过头去看两岸的风景，她只是提醒一句，至于听不听那是公子完自己的事了。 楚国在中原诸侯看来，是一个蛮夷，自认正统的诸侯们是不愿意和楚国打交道的。因此众人对楚国的风景和人情也十分感兴趣。 在水泽众多的楚国，舟楫乃是和马车一样的存在。众人乘舟一路南下，终于从水路到达了郢都。 其实陈国一行人还是从旱路走更加让他们适应一点，但是从水路更快，而且时间拖长了也不太好。 郢城门有开启的水路，高大的城门处有好几个宽大的城门，水流一路蜿蜒到内里去，瞧不见尽头。 “到了，到了，郢到了！”有人欢喜道。 这一路舟车劳顿，好不容易从陈国一路到了楚国的郢，而且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有水路城门的，舟上的人几乎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打量。 为他们撑船的舟人见着，哈哈一笑，神情里很有几分得意。 陈妤望着高大的城墙，虽然城墙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高大雄伟，但是比起陈国那地方，真的是很够看了。 楚国还真的是家大业大。 陈妤望着城门感叹道。 入城之后，紧接着的便是赶紧去宾馆安顿下来，一行人都不习惯水路，有不少人出现了头晕呕吐的现象。 少不得要做一番休整。 郢都的宾馆比地方上的要大得多，毕竟是国都，自然是要更加气派。 陈妤入了宾馆之后，让奴隶提了几大桶的热水来，自己关起门就把自己给洗涮干净了。楚国不缺水，也不缺木材。 她披着头发坐在屋内，寺人贯摇头晃脑的跑了进来。 “公女公女……公子要被楚国的医师给治出毛病了！” 陈妤为了防止别人看到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就将屋内的竹帘放了下来。 寺人贯进屋之后，就站在竹帘前抹泪。 “怎么了？”陈妤听着有些奇怪，“阿兄会有甚么事？”都到了郢都来，该别是这个节骨眼上生病了吧？ “公子乘舟有些不适。”寺人贯站在那里给陈妤解释道，“入了馆舍内之后，便请来医师来看。”说着寺人贯啧了一声，“果然楚人没几个好的，那医师一来，便对着公子又跳又叫，还让人将犬血撒在门外。” “……”陈妤坐在竹帘内听得目瞪口呆。 “那楚人还让我们去放个甚，说是好驱除魑魅……”寺人贯依旧在那里说着，“楚人的那些巫术能有甚么用啊。” “……”陈妤想起公子完乘舟的时候的确有些不舒服，这一路上她都是吩咐饮用的都是煮开了的水，食用的都是煮熟了的食物，连鱼脍她都拦着不让吃。在饮食上应该是出不了问题的，那么应该就是晕船和水土不服了。 “我去看看。”陈妤说着就抓起手边的梳子将自己的头发简简单单在头顶弄上发髻，从竹帘那边走了出来。 到了公子完那里，楚国医师已经是走了，徒留外头的一滩鸡血。 陈妤看见那一滩猩红，不由得楞了一下。 屋内公子完躺在榻上，脸色倒是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陈妤没有进去，就是问了问照顾公子完的寺人之后她道“让公子好好休息几日，那些楚人医师就不用再请来了，记得弄些酪浆与公子服用，不能用姜，多给他食些稻羹吧。” 这些也是她之前听说可以缓解水土不服的病症。 “哎，”寺人也叹了一口气，“公子被那些楚人一闹，倒是更没有力气了。” 虽然陈妤没有亲眼看见方才楚国医师是怎么闹腾的，但是从旁人嘴里和外头的那一滩鸡血，她还是能够明白什么。 “对了楚国那边，派人去了吧？”陈妤在门口望了一眼公子完后，便往回走，寺人贯跟在她身后。 “小人听说已经派人去知会了。”寺人贯答道，“可是……楚子甚么时候肯召见公子，还不知道呢。” “那要看楚国的令尹肯不肯放行了。”陈妤叹了口气，不过既然都来了，自然是要去好好打点一番的。到了人家地头上都要拜拜山头的。 楚地湿热，和陈国很不一样，还没几天几个人身上就起了一层的疹子。很奇怪的是陈妤没有发疹，但是看着公子完难受的躲在房中她看着也挺过不去。 但是楚国医师的那套动不动就跳大神的，真心还是算了吧。 在楚国这么一段时间，她也明白了楚国巫风浓厚，楚人生病了也是多去占卜是哪方鬼神作祟，至于服用药物……那还真是少。 不像中原医师们已经开始望闻问切的诊治了。 陈妤想起自己穿越前，小时候曾经在乡下奶奶家也有过这种症状，那会奶奶是用一种绿色的浑身长刺的植物煮鸡蛋给她吃。 现在想起来也应该是一种土方子。 那么她也可以试一试？ 想着她就让寺人贯去问问宾馆内的甸人，看能不能问出来那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忘记了。 结果宾馆内的甸人的雅言根本就不会，寺人贯和甸人连指带画，终于顶着一头汗回来了。 “楚人不会说雅言可是把小人折腾的好苦！”寺人贯抱怨了一句，很快就说陈妤想要的消息了，“那楚人说，公女说的那种带刺儿的草木，内城怕是没有，外城或许有可能。” 内城居住的都是贵族和楚王，那种带刺的草木常常种植在屋舍周围，用来防野兽和盗贼的。 内城哪里有这个！ “外城……”陈妤蹙眉，“好吧，我去外城看看。” 她模糊记得样子，让别人去找，还不如她自己去看看。 至于安全问题……郊外常常有乡校的贵族子弟去学着驾驶战车，要是真的有个什么宵小，估计那一群有力气没地方使的贵族故意很乐意练手。 ☆、第11章 楚王 陈国的行人起了瘾疹，这个病说是什么大病其实也不是，只是不能够出去见人了。贵族们十分讲究仪容，就是走路也要求和乐器的韵律合上，如今面上起了瘾疹，自然是不能入渚宫见楚子了。 一群人不是没有请医师来看，可是那位楚国疾医说是良医还不如说是良巫来的贴切。 寺人贯忍不住和陈妤抱怨，“如今各国哪里和楚国人一样。” 陈妤此刻坐在马车上，因为她是女扮男装，所以也不是和往常一样都是乘坐女乘，而是和男人一样站在车上。男人乘坐的车基本上不和女子的马车那样有位置可以跪坐，她一双手抓在车轼上，好让自己保持平衡，旁边的御人也是十分小心的驾驶，所幸郢都内的道路平坦宽敞，不至于十分颠簸。 “嗯？”陈妤听见跟在马车边的寺人贯如此抱怨，不禁转过眼来，今日她出来也没带随性的舌人（翻译），楚语和雅言不同，在陈妤听起来难免是如同听天书一般，可是这一路上她多多少少学了几句常用的楚语，而寺人贯更是发奋，和那些楚人奴隶们学了不少的楚语，如今寺人贯和楚人对话，再加上手势之类的，问题并不是太大。 “小人认为。”寺人贯常常跟在陈妤马车旁边跑，一双腿早就练出来了，他跟着小跑，还能抬起头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和陈妤说话，“如今各国哪个和楚人一样，小人听说莫提那些平常的楚人，就是那些楚国的贵人，上到楚子下到卿大夫们都是有了病痛就去让贞人占卜。” 说到这里，寺人贯撇了撇嘴，“就是我们陈国人也不兴那一套了。” 这倒是说实话。陈妤还真的没见着公宫里有哪个人不舒服不找疾医去找巫人的。 两人说的是中原诸国贵族通用的雅言，所以陈妤也不怕楚人知道他们在说楚国人的坏话。 “到了楚国，难免要入乡随俗。”陈妤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一次亲自去找，希望还是能找得到，她不是没有想过去问问楚国的疾医，可是一想到公子完房门前的那一滩鸡血，她觉得还是算了吧。 这一次出来，她除了御人和寺人贯以外，还带了好几个武士，那些武士原本就是从陈国带来的，公子完让他们来护着她。 马车一路向外城弛去。 内城一般是贵族居住，等一出了内城，外城就不如内城那般整洁好看了。 外城一般是由没落的士一类或者平民商人居住，虽然也是国人的范畴之内，但是环境真比不上贵族们居住的内城。 站在马车上，陈妤见着几个楚国人正坐在一辆牛车上，大声呵斥着拉车的老牛，好让老牛走快点。 牛的特点就是慢悠悠的，被后面的楚人一骂，来了性子，扑哧的一声响，几大块的牛粪就掉了下来。 “呀！！”寺人贯慌慌张张躲避，踮起脚来，小心翼翼的躲避着路上的那一大坨。 “公女，小人这双屡怕是被毁了。”寺人贯哭丧着脸和陈妤说话，“小人恐怕以后要光着双足来服侍公女了。” 御人听到寺人贯这些话，险些笑出声。 “哪里会有这么惨？”陈妤听见寺人贯的话也不由得笑了，“回头让人再给你一双新的就是。” “小人就知道公女最为宽厚了。”寺人贯听到陈妤的话，原先还哭丧着脸，立刻就笑容满面了。 陈妤望见寺人贯这样，也没有出言怪罪，反而站在车上笑。 御人的御术高超，很快就出了外城，直奔郊外去了，郊外多农人，那里应该会有陈妤想要的东西。 到了楚国郢都城郊，大片开垦了的稻田展现在一行人的面前，楚国的作物多为稻米，这点和陈国的梁米很不一样。 寺人贯饶是这一路上看得多了，瞧见那么大的一片也不禁啧啧出声。 “这块可比小人在路上看得多多了。”寺人贯扶着陈妤踩着踏石下车，感叹了一句。 “靠近国都的土地没几块坏的。”陈妤自然是懂的这些的，“走吧，随我去看看。” 说罢，她就向田埂旁边休憩的农人走去，楚国水泽丰富，就是连草都要比别的诸侯国要高的多。 走的近了，寺人贯双手拢在袖中对陈妤一拜，“公女稍等，小人去问。”说罢，他提起衣裾就往那些楚国农人走去。 寺人贯会一些楚语，自然是他去最合适了。陈妤站在原处，身后都是护卫的武士，武士们也有好几个，见着这和北方截然不同的景色，也有些惊叹。 御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草地里那些迎风招扬的小白花，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走过去拔出一株仔细辨认一番，闻了闻放在口中嚼。 “公女，是忍冬！”御人对着陈妤兴奋叫道。 “忍冬？”陈妤听见御人的呼声，满脸惊喜的转过头来，公宫里的公女们并不是只是吃喝玩乐，在学礼之余，什么都多多少少都会那么一点。 她知道忍冬可是一味药材，就是金银花，她知道这东西可以消炎，要是拿水煮了用来泡澡还是喝都是非常好的。 “这里竟然还有忍冬，方才我都没有见到。”她看着那些忍冬花笑了起来，金银花有消炎的作用，她曾经听一个老资历的疾医说，忍冬干花熬汤有清肌表之毒邪的作用。 公子完她看着也拿不准是不是过敏，金银花不管是泡还是喝，都不会出毛病的，要是找不到她想要的那个，用这个也不错。 金银花开花初期是白色，慢慢的花瓣颜色就会是黄色，她看去，果然有几片已经转黄了的花。 “去采些来，”陈妤吩咐道，“多采些没关系，回去以后仔细晾晒干。” 御人和武士们听了连连称唯，赶紧去了，她也采了一支放在手中。 她站在草丛中，望见不远处的草坪上停着一辆马车，时常有贵族去郊外玩耍，这辆马车倒也不算什么，可是让她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这辆马车比她这一路上看到的楚人马车都要宽敞的多，外面的车壁上还用楚人最尚的朱色仔细的描画着一只凤。 和中原诸侯崇龙不同，楚人崇凤尚赤，她见着那辆马车，不由自主的蹙眉。 好像她这路上见到的那些楚国封君的马车也没有这般豪华。 甚至这规格都有些超出了…… 她摇了摇头，打算去另外一边去找些菊花来，她还记得当年的降火良方，菊花配金银花。要是有人再有牙肿和口舌生疮什么的，直接就可以拿菊花和金银花泡茶喝了。不用被楚国的巫师的跳大神给吓得魂不附体。 想着她抬起头，估算了一下自己应该走的距离，她不能离武士太远，决定好之后，她和御人说了一声自己要去哪里，若是她过了一会没来，就让武士去找她。 吩咐完之后，她便一手提着裙裾，小心不让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下裳。 楚国的物产真的是要比其他诸侯国都要丰盛，尤其是草木之类，她走到自己目测的那个地方，既然还真的发现了一片的野菊。 她惊喜的低呼了一声，伸手就去采摘。 花卉的芬芳很容易取悦了她。她半蹲在那里，心思一半拿出来摘花，一半用来注意周旁。 “国君，国君！”寺人苦哈哈的跟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身后，一张脸皱着都要哭出来了，今日国君突然说看腻了渚宫景色，要出来走走。 国君出行至少也是要那些小臣跟随，再带上诸多武士，谁知道，国君竟然只是挑了几个人，带上弓箭就出来了！ 寺人亢当真是欲哭无泪。 若是国君有个甚么，自己岂不是要凶多吉少？ “够了，再多说一句。”少年被身后寺人的聒噪弄的不耐烦，“若是再说一句，寡人便让你去做涓人！” 所谓涓人便是在渚宫中负责打扫的，寺人亢立刻就闭了嘴，唯恐自己不小心冒出一句就惹得这位少年楚王不高兴。 这位楚王原先就是少年继位，年少便没了君父，继位初期很有些放荡不羁的作风，为此还曾经被卿大夫用竹条鞭笞过。 可是到了如今，这脾气似乎也只是收敛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见着身后聒噪的寺人老实的闭了嘴，少年甚是满意的从自己的矢服里抽出一支矢来搭在弓上。 他脚步轻盈，落在地上没有半点声响，这些都是在云梦泽锻炼出来的本领。 他微微侧过头去，示意身后的寺人不用跟上，免得惊走了野兽。 寺人亢只好等在远处。 他小心翼翼的扒开一处草丛，一只小鹿正站在那里悠闲吃着叶子。 鹿向来十分警觉机敏，不易被捕捉，他屏住呼吸，将手中的弓箭持起来，箭镞对准了那只小鹿。 风吹来淡淡的气味，小鹿突然抬起头，耳朵轻微的动了动，还不等楚王射出手中的箭，立刻撒开蹄子跑了。 见着原本的猎物逃跑了，楚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奋力从草灌中跳出，就要去追。 结果没跑多远就被小鹿给甩开了，他愤愤的踢了一脚脚下的草木。 “哎？”听见响动，陈妤立刻警觉的抬起头，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少年身上穿着制作精良的藤甲，头发有一半束起，一半披散着，他肌肤是蜜色的，并不是贵族们推崇的白皙，不过五官好看。 陈妤没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大活人突然就跳到她面前来，不禁有些惊讶。 那个少年也愣住了，明显也和她一样，没有想到这里也会有人。 她的臂弯里是捧着一大束采摘好的野菊。她站在那里，树叶间的缝隙里漏下来几点阳光落在她的面庞上，映衬的她越发的肤白如玉。 那个少年站在那里看了她好一会，她似乎看到了他眼里的那一抹惊艳，不过惊艳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少年双眸晶亮，茶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低下头，抱好自己采摘的野菊就要往外走。 结果那少年看出自己想走，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立刻就走了过来，站在她的面前直接就拦了她的路。 “*……*&*&%*&￥” “……”陈妤看着这位少年脸上带笑，双眼晶亮的样子，想他应该是哪个楚国贵族，但是她真的听不懂他说的楚言，而且他的语速还挺快。 “吾子是何家的？，寡人怎么没有见过吾子？”楚王言语间有几分好奇，楚人爱美人，若是郢都里的贵族子弟，他应该知道才是。 见这个少年的衣着，一袭深衣，衣裳质地并不是普通的士能用得起的，应该也是士以上的贵族才是。 楚王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眼睛里露出淡淡的警惕，像极了方才他要猎杀的那头鹿，抱紧了臂弯里的野菊，但是他的面容上带着让人心怡的微笑。 ☆、第12章 中 野菊的清香在怀中浮动，陈妤见着这个少年挡在自己面前，再加上听不懂他说的楚言，心情便有些糟糕。 这一路上也不是没有学过楚言的，可是公子完觉得她用不上，平日里需要和楚人交流的时候，都有随行的舌人跟随，基本上都没有什么需要劳动到她的必要，楚国贵族们也会几句雅言，像寺人贯，就只能靠着自己去学了。 楚王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少年，今日天气很好，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漏下来照在他脸上。 他眯眼打量了她一会。 陈妤感觉到那个少年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她总觉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陈国的那些贵族子弟哪怕就是在春社的社宫上，也是保持着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和有礼，像这般有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她还是头一遭遇见。 “**&……”少年等了一会没听到她答话，不由得有些不悦的蹙眉。 “吾子为何不答话？”楚王从来没有遇到这种闷葫芦一样的人，不禁有些奇怪，人都是对容貌漂亮的人耐心格外多一点。 陈妤嘴唇动了一下，想要开口，可是想到她眼下要是开口说话，会不会被面前的人给看破，想了想，她看着他，依然没有开口。 甚至还十分警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楚王等了会没有等来少年的回答，反而等来对方甚是警惕的眼神，顿时郁闷莫名。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像如此这般被人当做洪水野兽看过。 他蹙眉，脚步就向她迈了一步。 陈妤怀中的野菊落下几支，她下意识的伸手一捞，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只手。 楚王看清楚那少年的手极其纤细秀气，根本就不像是一只男子的手，就是平常的贵族少年，也会在父亲和家臣的督促下勤练武艺，好等上能有一日能够上战场建立功勋。 不管如何娇养，也不会养出这么一只手来，况且…… 他见到那个少年拇指上没有戴玉鞢。 楚王抬头看了一眼，少年的长相对于男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柔美了点。 他眉头挑了挑，“吾子……”突然他眼神一凛，大步向她走来，他站在她的面前，伸出手来。 楚王说的那些话在她听来完全就是鸟语，如今见着他满身煞气的站在她面前，而且还伸手要对自己做什么，脑海里浮现出以往听说过的，那些南蛮部落里保留的抢夺女子风俗，下意识就要拿出现代学过的女子防身术。 这会的袴都是开裆的，虽然里头也会包结实，但是一脚踢过去，只要踢实了，基本上她就能脱困了。 “别动。”就在她差点一脚对着对方的要害踢去的时候，身前的男子突然低喝一声，虽然听不懂，但是莫名的她的脚就硬生生停在了那里。 “啧，这里竟然还有此物。”楚王的手收回来，陈妤下意识的一瞥，差点没吓得双腿发软。 这个高大少年手里，竟然捏着一条蛇！ 那条蛇被捏在少年手中，绳子一般的身子扭动起来，看得陈妤脸上一白。 她嘴张了张，尖叫在喉咙里滚了三四圈终于好不容易的吞下去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个少年掏出一把青铜匕首，十分熟练的将这条花斑蛇给放血剥皮，那熟练度，看着已经不是头一回干这事了。 “甚好，这回正好将这蛇烤了。”楚王回过头来看着她，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肆意，他这回隐隐约约能够猜出这个少年其实应该是个少女，他就奇怪呢，哪家卿大夫的儿子能长成这样，渚宫中的小臣一般由贵族中的少年担任，相貌出众总是特别占好处，就没有父亲会挡儿子前途的。 应该是哪个贵族少女，玩心重就换了自家兄弟的衣裳出来了。 陈妤今日这一趟出来，特意换了楚人的结衣，衣襟绕体三圈，显出她身姿格外的纤细。 “你家父兄是哪氏的？”楚王将方才捉到的蛇放血剥皮，丢到一旁，他熟络的找来树枝架起来生活，那条被料理好的蛇也被穿在一根树枝上。 “……”陈妤站在那里，她仔细看了看身后，这一片地方草木葱茏，再加上楚地湿气浓厚，就成了蛇类繁衍的好地方。 她对这种滑溜溜的长条形生物，打心里就害怕，见着那个着藤甲的少年在捉蛇的时候出手极快，觉得或许在他身边或许有几分安全。 脚步便向他走了几步。 楚王听见脚步声响，见着她带着些许犹豫向自己走来，面上的笑就不由自主的带着些许得意。 “吾子为何不答话？”他见着陈妤站在那里带着些许犹豫，便开口问道。 这一次他的口吻比方才更加放缓了些。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阵沉默，那个做男子打扮的少女迟疑了一会，仍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而且她双眼里满满的都是茫然，那模样格外无辜，好似是真的听不懂他说的话。 难不成还真的是个有疾的？可是方才机敏的样子，又不像…… “坐这里来？”他指了指自己身边不远处的一个位置开口问道。 周礼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楚人可没有这个规矩，楚国周围的不少部落，男女杂坐，相互调笑，乃是常事。 陈妤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看见那个少年望着她楞了楞，她抬头算了算，再在这里站下去，寺人贯也要带着武士来找她了。 再站一会也没什么，况且这个少年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事。 她垂下头，和方才一样，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下来。她面部轮廓柔和美好，肌肤细腻白皙，优美的线条从额头一路到了下颌处。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不过想起这个女子好似口不能言似的，就将和她说话的念头压了下去。 反正美人站在那里，哪怕不开口说话，看着也是极其心悦的。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顿时就安静下来，偶尔听见一旁树叶被风吹动的声响。 楚王也不顾那边已经串好的蛇肉，他大大咧咧的就这么打量起陈妤来，这一回不同于方才第一次见面时候，这一次带着些许欣赏。 面如桃花，发黑如鸦。这样的美人，就是他都未曾见过。原来郢都竟然还有这么一个美人，他竟然还不知道？ 他把背上的弓解下来，弓上的矢早就放在矢服里了，他将护腕解开，将衣袖卷上去，露出结实的手臂来。 陈妤站在那里不知道这个少年要做什么，她看着他卷起衣袖，露出一条看上去精瘦精瘦的胳膊。 他的肌肤是蜜色的，散发着年轻的光芒，看上去格外有一种不同于那些彬彬有礼的阳刚和朝气。 陈妤在公宫学礼的时候，傅姆没少对她说不要随意和男子接触，可是对方主动乐意脱衣亮身材给她看，不看好像对不起她自个。 要知道那些贵族和公子们，有不少都是长相可以的，但是个个都是规规矩矩的，周礼的衣裳只多不少，就是常服那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 难得有个乐意给她看身材的。 她见着那少年腰间挂着牛皮做的矢服，露出两条手臂来，光着手臂加上身上还未解下的藤甲，那半披散的头发，像极了她这一路上看到的南蛮人。 在中原人看来，不管是国人还是野人，头发必须都要好好的梳在头顶，不准披头散发，不然见到了就要被抓。 当然贞人和小儿不在此列。 不过在楚国，披发倒不算什么事情。 “……”楚王抬头，看见陈妤没有半点害羞的盯着他看，而且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满的是鼓励，要不是身上的藤甲解开不得，衣裳不整有些不好看，他还真的不介意让她看个遍。 “以前没有见过男子解衣？”他调笑也似的来了这么一句。 不出所料，那个少女看着他没有点头或者是摇头，她只是很敢兴趣的把他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楚女多情，而且也不讲究周人的那一套，楚地里多是男女看对眼了，结为夫妻，只是事后男子要找上一个媒人到女家象征性的结媒。 这个风俗和周人是十分不同。 “国君，国君？”寺人亢这会寻着路上的痕迹一路寻来，就见到年轻的楚王解开了护腕露着两条胳膊在那里垂足坐着。 寺人亢见着楚王如此，差点趋步上去，“国君这又是为何？” 寺人亢苦着脸，上前劝说，“国君还是……要是大夫们见到了，也不好……” 朝中的卿大夫大多数都是武王留下来的老臣，其中有几个更是脾气执拗，楚王初继位的时候，跑到云梦泽不理政事，有卿大夫追了上去，拿出先君之命，让当时还是十三四岁的楚王脱衣受笞。 “够了。”楚王见到寺人亢来，就觉得败兴。他指了指那边的蛇肉，“去，将那边的火升起来，将肉烤了。” 寺人亢对着他拱手下去，连忙走过去生火。 “……”陈妤站在那里，她在公宫长大，见多了服侍的寺人，所谓的寺人其实也就是和后世的宦官类似，都是被去了根的，被去了根的男人说话自然是阴阳怪气和正常男人不同，方才她看那个仆从一样的人说话和寺人贯差不了多少，心下对这个少年的身份就有些怀疑。 普通贵族是不能用寺人的，而且也不需要。 该别是楚国的公族吧？ 她越想就越觉得不好，见着那边一主一仆的正忙着说话，自己立即抱好野菊，抬脚就走。 履落在草地的声音让楚王迅速回头，他见着那个少女低着头快步向外面走，立刻伸手一把就扯住了她的衣袖。 “寡人没让你走。”他嘴角一弯，说道。 陈妤被他扯住了衣袖，听到耳朵里的又是一句鸟语。但是他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不让她走。 这人怎么这么烦！ 陈妤也没客气，就想把怀里的野菊朝这个屡次拦她路的少年抽过去。 正在她想要动手的时候，一声纯正的雅言在两人不远处响了起来。 寺人贯带着好几个武士站在那里，寺人贯看见陈妤被扯住衣袖，舌头立刻在口里打了个圈。 “公子你去哪里了，叫小人好找！”寺人贯假哭一声，立刻跑过去扑到陈妤脚下，一把就扯住她的衣袖，好让她从对方的手里脱出来。 楚武王虽然自称蛮夷，但是公室之内，贵族子弟们还是要学雅言，只是不会和中原诸侯那样，一定要求将雅言说的十分流利而已。 楚国人自然是不会在郢都里说周人的雅言。 自然只有是中原人了，不过郢都里的中原人…… 楚王蹙眉，看向那个娟秀的人。 难道方才他说了那么多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第13章 公子 “公子啊！！”寺人贯嚎哭道，两只手一把攥住陈妤的袖子，一下子就把她的袖子就从楚王的手里给抽了出来。 原本楚王就是想要逗逗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着把人给抢回渚宫的主意，寺人贯这么一嚎啕，伸手一扯，就把袖子从他手里给扯了出来。 那边寺人亢也忍不住看过来，寺人贯的装扮和楚人完全不一样，而且那一口纯正的雅言让寺人亢有些觉得新奇。 楚国和汉阳诸姬也有过交道，楚国公室内也会说雅言，但是楚国和那些中原诸侯不同，中原诸侯们向来讲究个师出有名，楚国就不讲究那一套，武王攻随国，随侯派来行人道随国无罪，楚国的回应却是‘我蛮夷’。 说起来，楚国人还真的不太习惯中原人的那一套。 “中原人？”这一回，陈妤听到了这个少年口里一句纯正的雅言。 原来他会说啊！ 陈妤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寺人贯瞅着那个方才抓住陈妤的楚国贵族来了这么一句，赶紧的拉着陈妤就要走，“公子，该走了，馆舍里还有人等公子呢。” 公子这么个称呼几乎是不分男女，在陈国公宫的时候她就被称呼为公子。 陈妤点了点头，她看向那边的楚王，怀中的野菊交给一旁的武士，双手拢在袖中对他一礼。 “这位君子。”寺人贯抬手就把脸一擦，对着楚王便是一拜，“我家公子初次来到郢，最近有疾，言语。” 这个也是解释了为什么方才陈妤一直不开口的原因。 楚王的脸色顿时变的有些古怪。 寺人贯顾不上去看楚王的脸色，看向陈妤，“疾医正在等着公子呢，公子跑出来，叫小人好找。言语上有些不便” 一边说便是一边把陈妤往外边请，陈妤赶紧的就和寺人贯一同往外面走，武士们持戟在后面跟随着。 楚王看着陈妤走远，不发一言，那边的寺人亢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他。结果见着他的脸色，立刻有吓得低下头去。 楚王两条胳膊大大咧咧的抱在胸前，表情里有些许的郁闷。 公子？ 他想起方才那个寺人所说的话，那个公子自然不会是楚国公子了，要是真的是楚国公室中人，他早就一眼看出来了。 说起来……郢都里的确也有中原人，难道自己还真的看错了不成？？ “国君，这肉已经好了……”寺人亢看了看火上烤的蛇肉，趋步过来问道。 “不了，赐给你好了。”楚王对那么一条蛇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他站起来就往外面走。 寺人亢见着，顾不上那条已经开始冒肉香的蛇，连忙跟上去，还不忘捡起草地上的那几件护腕。 “公女怎么会遇上那位……”寺人贯可不敢在此地久留，连忙将她请上马车。 “谁知道呢，都在那个地方，还能有人。”陈妤叹了口气，“我看那人颇不好相处，还是快些走才是。” 瞧着又是脱衣服又是拉袖子的，她原本还以为这人不会做什么呢，回想起来倒是她把人想的太好了。 “正是，”寺人贯连连点头。 御人手中的竹策打在马的背上，车子向城内行驶，寺人贯跟在马车旁边，“公女要小人找的，小人已经找回来了。” “说来也是得来容易，在内城里见不着，原来那些野人全是将此物做成篱笆扎在周边，防着野兽和歹人呢。” 说着，寺人贯也有些好奇，“这楚国样样都和我们中原不一样。野人都是将房舍建的离地老高。” “楚地湿热，当然如此了。”野人们的居所，在中原便是地穴式，看着挺吓人的。陈妤原本想让寺人贯将寻来的那个东西给她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小时候奶奶给她煮鸡蛋的那个。 但是眼下还是先回去再说。 “你没看错，不是女乘？”楚王经过这么一出，原先有的那些行猎的兴致也没了大半。寺人亢站在车外，拱手低头听着。 “回禀国君，不是。”寺人亢回答道。 “……”车内的回应是一片沉默。 楚王想的是什么，寺人亢大致也能想的到。寺人亢听说郑国曾经有一位公孙字子都，其人长得貌美无比，新郑里有许多女子都心仪于他。 可见这男子貌美之人也不是没有，中原向来和楚国不同，有那么几个长相好的男子也不稀奇，他看着那个人年纪还小，兴许还是还没长大，男子戴玉鞢那也是要长大一些，能够戴的去了。 “回渚宫吧。”过了一会车内终于传来一声。 “唯唯。”外面的御人应道，手中的策击打在马臀上，朱色的马车开始动起来。寺人亢也赶紧的跟在马车旁，随时听候吩咐。 马车中十分宽大，原本照着周王室给楚国国君定的爵位等级，很多“子”一级以外的是不能用的。就是一日的膳食上都颇有限制，当然楚国早就在武王时候和周王室撕破了脸，自然也不会照着周王室制定的那一套来。 车轮滚滚一路弛进渚宫，楚王才入宫室，小臣筹便急急忙忙迎上来，“国君，武夫人遣人来请国君前去夫人宫。” 武夫人便是武王君夫人邓曼，邓曼原本是武王攻打邓国时候，邓国送过来求和的宗女，邓曼貌美聪慧，很得武王的喜爱，很快就越过了后宫中的一众妾妇成为君夫人，后来她的幼子更是继位成为楚王。 “母亲？”楚王听到是武夫人派人来请，不由得蹙眉。 楚王自小便是一个喜欢多动的人，邓曼没少管教他，偏偏他又是一个不服管教的，武王是在军中去世，那会他年纪小，十三四岁正是少年人最放荡不羁欠收拾的时候，没了君父的管束，又是君主，楚王那会养良犬，喜欢到云梦泽狩猎，母亲的话也不听。 于是在云梦泽，他见到了怒气冲冲的一众老臣们。 接下来他就被君父留下来的老臣给打了一顿。 很难说这件事情会没有武夫人的影子，毕竟儿子已经是国君，她若是出手管教，难免会伤及母子亲情，还不如让那些卿大夫们来。 “国君……”小臣筹站在那里，见着楚王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小心翼翼的出声问道。 “让御人去准备车驾，待寡人更衣之后便去。”楚王答道。 ** 回到宾馆，陈妤从车上下来，她让寺人贯去找其他的寺人一起，将采摘来的菊花还有金银花全部搬出去，寻一个阳光好的地方晾晒干。 “然后给那些甸人些许好处，让他们用一些忍冬熬煮汤，给公子和其他得了瘾疹的人沐浴用。” 楚国反正水多木材也多，烧个水而已，也不会心疼到哪里去。 “小人一定会将此事半妥。”寺人贯只差没有拍着胸脯保证了，“不过给那些甸人好处就不用了，那些人还不用让公女去给他们好处呢。” 说着，他去让那些奴隶将收拾好的野菊和忍冬都抱过去。 陈妤站在那里，手拍在自己额头上，她方才又把现代的那些习惯给带过来了。 这会说是封建还不如说是奴隶社会尾巴来的贴切，各国都有说不清数目的奴隶，贵族们活着的时候有奴隶侍奉，死后也会有许多奴隶殉葬。 算起来，那些甸人也差不多是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妤摇摇头，自己就往室内走去。 她这里并没有多少人服侍，大小事务都是有寺人贯处置，她在茵席上坐了下来，回想起自己在城郊外遇见的那个少年，这一路上楚国人南蛮人都看了不少，不过像他那般，嚣张完全都摆到了眼睛里完全不加半点遮掩的，倒是第一个。 而且他身上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种气势她之前在陈国公室内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或许还真的是楚武王的哪个公子吧。 她想着，不知道渚宫里的楚王有这么一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或者是弟弟，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不过楚国和中原诸国都不同，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个张扬的楚国公子在楚王手下讨生活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左右都和她没有关系便是了。 楚王从净房中出来，寺人们上前为他擦拭身体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他闭着眼睛任由寺人们给他穿戴衣物。 “最近来郢都的中原人……应该是陈国人吧？”楚王突然发声问道。 见着那人的仆从乃是寺人模样，而且口称公子，定不是楚国人了。 “回禀国君，正是。”寺人亢站在他的面前，正好将他的衣带整理好，听得楚王来这么一句，不知道为何楚王会有此一问，不过寺人亢还是恭谨的答了。 “公子，公子？”楚王仔细的回想了一下那个娟秀的身影，楚国以前和中原并没有多大的来往，即使周王室要楚国进贡滤酒所用的包茅，楚国人也几代都没有搭理过了。周昭王死于汉江之滨，让楚人在周人面前都要有一股底气。 “中原……还会有那样柔弱的公子？”楚王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难道还真的是看走了眼？ 不过是男是女，这个对他来说，问题还真的是不大。 ☆、第14章 往事 寺人贯带着那些寺人将采摘来的花卉晒开，楚国的天气这会比北方要暖和的多，据寺人贯说，他们这是遇上了好时候，楚地多雨湿热，一会太阳一会雨的也不稀奇，那些花晒干之后，用水熬煮，最后弄成药汤给行馆中生瘾疹的人送去，好好的泡上一泡。 陈妤信不过楚人巫医的那一套，她让寺人贯去通知服侍公子完的寺人，公子完换下来的贴身衣裳必须要拿滚水烫过，那些猫猫狗狗都不准他接近，饮食上鸡鸭鱼蛋之类的就不用吃了。 这些倒是让那些寺人们外加前来服侍的楚国隶人很是摸不着头脑，楚人因为楚地多水，食物多是鱼虾蟹之类，如今陈妤这么一吩咐下去，公子完能吃的就少了大半。 不过疑惑归疑惑，陈妤的身份摆在那里，也没有人去忤逆她，何况公子完自己也没有说不字。 寺人指挥着几个隶人抬着煮好的药汤进了公子完的房门。 公子完坐在竹帘后面，听着那边的动静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寺人有心讨好他，可是这会公子完面上还有些瘾疹，寺人只好低垂着头道，“公子这位家臣可真是关心公子，小人听说是他自己带着人去外面采摘了这些可以治疾的药回来，那些楚人哪里懂的这些。” “我倒宁愿她不去做这些，”公子完听了寺人的话叹了一口气道。外人不知道陈妤是公女，他可是知道的，他如今颜面不雅，楚人的那些法子也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她亲自去采摘药物，心中感激之余也难免为她担心。 要是遇上哪几个不知道礼仪的楚国野人，还真的不知道会出怎样的事情。 “啊？”寺人原本是有心巴结，谁知道公子完来了这么一句，倒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时，外面的寺人端着一只小盒子进来，公子完一看是一只煮好了的鸡子。 “这时那边的君子遣人送来的。”寺人说道，“说是用药物煮过，可以治公子之疾。” “善。”公子完点点头。 正好外面的隶人已经忙完了，公子完听见动静让那些隶人退下，只留下服侍他的寺人。 寺人贯捧着一只装着新鲜橘子的竹笾到了陈妤的房中。 楚国盛产橘袖，这些现代随便吃的水果在这会还是有着很大的地域性的，北方基本上吃不着。 陈妤光是闻着那股橘子香气就有些发馋了。 “这几个是给你的。”陈妤还记得自己答应过要给寺人贯几个橘子的话，她从笾内挑出几个好的递给寺人贯。 寺人贯见着连忙跪下来接了。不敢当着陈妤的面吃，只是揣在袖子里。 “这些橘，不管果肉好味，就是这皮也大有用处。”陈妤不用寺人贯动手，她自己就从笾里拿出一个来，放在手中剥了起来。 “小人平日里也只是听说过楚国产此果物，可是这皮也有用处么？”寺人贯听着觉得新鲜问道。 对于中原人来说，楚国的一切都带着一股浓厚的神秘味道。 “当然了。”陈妤剥橘皮的动作十分熟稔，她将剥下来的橘皮放在一边，“可别小看此物，拿着去风干了，切成丝，用新蜜腌制，最是好味了，还可以帮助消食，兔肉里加进这个，可是增味不少呢。” “哎呀，这个小人还真的没有听说过。”寺人贯听了有些惊讶的说道，“那些楚人也未曾和小人说过。” 陈妤拿着橘瓣往嘴里送，等到吃完一个，享受够了橘子的香甜之后，她才开口道，“那是因为你没问，楚人是肯定知道这些的。” 寺人贯听了挠挠头。 她上辈子就是南边人，从地域上看起来，其实她也是楚国人，这些办法还是从她的上一辈那里得来的，那么或许有几个楚国人也会？ 至于用陈皮来调味楚人会不会，那她还真的是不知道了。 “等到公子瘾疹好了，就能早日去见楚子。”寺人贯自己拿过一个橘子，学着方才陈妤的样子剥了起来。 “小人觉得还是能早日回到中原才好。”寺人贯将一个剥好了的橘子送到了陈妤的面前，他坐在那里，有些感叹，“楚地这风景处处都和我们中原不一样，就是这样，小人才觉得在此地不宜久留呢。” 陈妤听了寺人贯的话，点了点头。的确，这如今人生地不熟的，而且楚国的作风也有些野蛮的味道，中原那边好歹还有好几层的亲戚关系在，这边就真的野蛮的让中原人有些无法想象了。 “……”陈妤莫名其妙的想起那日在郢都城郊见到的那个楚国贵族，见着他那一身的精致藤甲和衣裳，估计等级要远远超过士，弄个不好还会是楚国的公室之类。 见着那个楚国公室的作风，也有一股浓厚的原始风气来着。不过这一路行来，她也见过不少，好歹不会觉得楚人都是野蛮人，至少那人还能说得一口雅言，而且说得还不错，记得她见过的几个楚国封君，雅言都说得不怎么好，话里带着浓厚的楚言口音。 相比较起来，那个不知道是公子还是公孙的楚公室，雅言已经说的相当不错了。 她心里想着，嘴上也没闲着，手里的橙吃的飞快，很快就两个都已经吃下了肚子。 “公女莫要多食。”寺人贯见着陈妤伸出手去拿第三个，连忙出声制止，“公女，这些毕竟都是生冷之物，食多了怕会肚腹疼痛。” 寺人贯的这句话让陈妤伸出去的手不得已缩了回来。 陈妤望着笾内那些黄澄澄的橙子，吞了吞口水。吃多了这些东西，有时候肠胃受到刺激，还真的会痛起来，她已经见识过公子完是怎么被楚国巫师折腾的，她不想自己也被来这么一回。 至于相信楚国的那些什么少司命东皇太一的神祗能够起作用，她还不如自己去掏掏记忆里的那些土方子呢。 “那么先放着，我以后慢慢用。”陈妤肉疼了一下，对寺人贯说着，后面还开玩笑的加了一句，“若是少了，我可是会找你的。” 寺人贯立刻就笑了，“这个请公女放心，要是这些小事小人还做不来，那小人就没脸在公女这里服侍了。” 寺人贯很早就被蔡姬分到陈妤身边服侍，瞧着蔡姬的意思，就是日后陈妤出嫁了，寺人贯也会跟着，算起来，寺人贯也是陈妤的心腹了。 寺人贯说完，收拾着陈妤手边的那些橘皮，“小人方才听公女说橘皮可以拿新蜜腌制。小人让人去试试？” 陈妤听见寺人贯如此上道很是满意，“是的，要是日后做个兔肉，也可以放点橘皮。” 陈皮兔肉简直不要太好吃。 她想起吃过的那些菜，肚子里的馋虫险些又闹起来，想起这会的烹饪方式，她又有些焉了，不是烤就是煮，不是煮就是蒸，哦，还有一个炸，至于炒焖之类的就不用想了。 “小人记住了。”寺人贯在心中记下陈妤的话，想着日后要是庖厨中做了兔肉，他就去说一声。 公女向来主意多，他也要注意着。 “对了，今日行馆庖厨下来了些鲜活的虾蟹，公女是否……”寺人贯想起这件事来。楚国这些鱼虾蟹最多了，就是宾馆的庖厨里，这些活物每日里都是鲜活的。 “善！”陈妤听到寺人贯说起这个，点了点头，“不过公子那里，还是不要进这些了。” 皮肤有问题最好还是不要吃这些发物了。 “小人早就记着呢。”寺人贯答道。 ** 渚宫里一如平常的平静，那些卿大夫们刚刚和楚王商议完要事，陆陆续续从堂上出来，庭中皆是散朝下来，准备走到宫门处乘坐马车回去的卿大夫们。 太保申此时还在堂上和楚王说些什么。 太保申是武王在世之时给楚王制定的师傅，当年楚王初继位两年，年少轻狂不知道轻重，沉湎于玩乐，日日流连云梦不理朝事，太保申便亲自前去觐见楚王，并按照武王留下来的法令，将楚王给鞭笞了一顿。 楚王挨了老师那么一顿打，倒是脑子清醒了许多，开始从玩乐中清醒过来，第二年便亲自出征，从出征回郢的路途中更是拿自己亲舅舅邓侯开了他继位为楚王以来的第一刀。 “国君，此次修筑城墙，以版筑之法修建，此法和以往有些许不同。”太保申坐在堂上，和楚王说道。 楚王今日头发也不是和往日里那般和野人似的披散着，规规矩矩的束在头顶，“我楚国向来多水泽，和中原不同，就是城门之处也要引入水流，普通的建造城墙的法子，往往受不了水浸，版筑起于傅说，常常被用来建造房屋，城墙可比房屋重要多了，既然中原人能用这些法子来造房屋，寡人用来建城也没甚。” 楚王说这话里，很有几分不将中原那套当做一回事的味道。 太保申听后，沉默着思考一会，双手拱在袖中对上首的楚王拜下。 楚王见着老师这样，就知道老师也认同了他的话。楚王对这个曾经拿着竹条来打他的老师，心底里有一份敬畏。 如今太保申也认同了他的想法，楚王的心情就越发的愉悦了起来。 太保申退下之后，堂上除了小臣和服侍的寺人侍女之外，就再无其他人，楚王处置完手边的那一堆堆的老高的竹简，已经觉得脖颈有些酸疼。 “国君，公子元求见。”寺人亢从帷幄那里趋步而来拜下道。 公子元是武王之子，也是楚王的弟弟。 “元来了？”楚王有些好笑的说道，“让他进来。” “唯唯。”寺人亢拜下去。 很快一个少年郎在寺人的带领下走进宫室。 “国君。”公子元拱手道。 “起来吧。”楚王将手里的刀笔扔在一边，“这次你不去云梦泽狩猎，想起进渚宫了？” 公室们就没有不爱去云梦泽狩猎的，尤其是每年仲春的云梦之会吸引去不少贵族子弟。就是楚王自己也曾经在云梦徘徊不已。 “国君不在，我在那里哪里来的乐趣。”公子元笑道。 “记得当年寡人带茹黄之犬，持宛路之竹，在云梦狩猎三月不返，如今怕是难了。”楚王听到公子元的话回想自己当初继位干出的荒唐事，有些好笑，但也有些神往。云梦泽的美景和珍奇走兽远远要比郢有趣的多。 “国君应当要算上丹阳之娟吧？”公子元笑着加了这么一句，当初楚王游云梦泽时，有封君为了讨好他，送上丹阳女子，结果太保申和鬻拳从郢赶到云梦泽，将年少轻狂的楚王给打了一顿，随后便前往郢都，那些美女自然只能是不了了之。 娟，便是指的是那些貌美女子。 公子元是调侃这些事了。 “娟？”楚王想了想，发现自己都记不得那些事了，不过他倒是想起那日在郢都城郊遇见的那个人来，“子元，你说，这中原出美人，还是我楚地出美人呢？” 他记得那个人楚楚动人的风姿，对于男子来说实在是过于妍丽柔美，要真的是女子，也不可能出现在楚国，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中原人吧？ 郢都里的中原人，而且还是公子之类的贵族，那便只有陈国一行人了。说句实话，他还真的有些期待。 ☆、第15章 痊愈 “国君……？”公子元听见楚王这么问，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楚王。 楚王今日一身结衣，一头发丝全部结在头顶戴冠固定，不似平日里那样，以楚人风俗耳后结辫，而是和中原人差不多。 “国君可是遇见了甚么美人？”公子元问道，有些好奇。 楚人性情烂漫多情，遇见美人一般只是觉得幸运和高兴，说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在郢都城郊遇见一人。”楚王对着自己弟弟说道，嘴角噙着一抹笑，回想起那个人的姿容，的确就算是翻遍整个郢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够比那个人更加姿容动人的来。 “那国君为何不将那人带回渚宫？”公子元听见楚王这么说，心里也有些好奇，这位楚王的作风可不是中原诸侯向往的那套君子温润如玉，实际上楚王的作风一如楚国的尚武之风，十分的直接，不带半点遮掩。 若是楚王真的中意，说不定还真的会直接给带进渚宫，至于那套什么理解，那都是中原人才在乎的，楚人根本就不管那一套。 楚王的生母，先君夫人，如今的武夫人便是武王在攻伐邓国时，邓国为了求和送过来的宗女。武王十分宠爱邓曼，加上邓曼后来生育一子，武王干脆就封了她做夫人，这一点又是中原诸侯所不屑的，以妾为妻不说，而且上了君夫人位置的还是一个战利品。 公子元可不相信楚王会在乎什么礼节不礼节的事情。 “寡人倒也想过。”楚王没有半点掩饰，直接将自己那会的想法说了出来，他倒是真的想将人给带进宫，不过对方是怎么来的他也不知道，而且见着那是武士又是寺人的，那寺人口中还称呼什么来着？公子吧。 “若是美人自己愿意，那就最好。”楚王想着，嘴角的笑容加深了稍许，这动不动抢人的，倒是适合用在那些身份低微的人身上，看来那个美人地位不低，能够被称为公子，至少也是哪个诸侯的子女，见着那人又不似楚国周围小国的公子，冒然用楚国的那套，难免将人给吓着了。 “国君可知那位美人所在？”公子元一听来了兴趣，千金易得美人难求，就是公族的妻妾中也见不得许多美人。 “自然是知晓，说不定过个几日就能见到了。”楚王一笑说道。 既然说雅言又听不懂楚言，那也只有是中原人了，难怪他看着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从中原入楚，只有夏道一条，而且周旁有许多小国和南蛮部落，想要从其他地方抄近道十分困难。 中原人来楚国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看来倒是很有可能是陈国人。 楚王想起来，心中便有几分的得意和好奇，兴许不用他做什么，到时候人会自己出现在自己面前呢？ 此时寺人亢带着几个寺人前来，将带着香甜气味的蜜水奉上。 “说起来，子元你年纪也不小了。”楚王看着公子元拿起漆卮低头饮蜜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公子元被兄长这么一句给弄的措手不及，差点就将漆卮里的蜜水给弄洒了。 “此事还不急。”公子元说道。 楚人不似中原，以昏礼为男子成人的真正标志，男子当以战事为重，娶妻不娶妻倒是可以往后挪一挪，又不是无妻可娶，再加上楚人有立少子的习惯，就对娶妻一事生育长子更加不太热衷了。 “你倒是不急。”楚王似笑非笑的来了这么一句，想起前几日武夫人将他请过去说过的话。 邓曼在武王在世的时候，曾经参与过几次政事，甚至武王还和她当众商讨政事，不过自从成了武夫人，邓曼也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参与朝政了，关心起儿子的子嗣来。 子嗣此事楚王还不着急，他自己年轻，比起生育子嗣，他倒是更在乎怎么开拓疆域，最好能够将汉阳诸姬给收拾的老老实实，向中原推进，让洛邑里那个眼睛长头顶的周天子瞧瞧，没有他的认同，楚人照样能够让中原抖一抖，至于武王当初要求的那个侯爵都算不上什么了。 兄弟俩说完了女人，公子元倒是关心起楚王下一次的征伐是什么时候，“如今邓国已灭，国君下一个可是要征伐哪个诸侯？” 楚国好战，在前一代国君武王的时候更是如此，若是楚王三年不出兵，那么死后都没有资格神位入大庙。 “自然是汉阳诸姬那一块了。”楚王饮了一口蜜水，甜腻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有些让他觉得不太舒适，他只喝了一口就将手中的漆卮放在一边，“先王的遗愿便是推入中原，寡人自然也要继承先王志向。不过甚么时候出兵，便是看汉阳诸姬们有甚么空子。” 楚国出兵从来连理由的懒得找，也不管那些姬姓诸侯有什么罪过，直接打就是了。不过汉阳诸姬要是扭成一起，就算楚国兵力强大，也有几分棘手。 要是有个空子钻，那么再好不过。 公子元听完，点了点头。 ** 宾馆里连日煮了几日的忍冬汤，楚人们不怎么见过这种架势，天天煮那么大份的汤药来泡澡。 楚国地处卑湿，男子多早夭。不过楚人对付疾病的方式依然是请来巫人驱除邪魅，再要不然便是让贞人烧灼龟甲占卜，至于其他的熬煮药材，还真见得不多。 就是楚王生病都是让贞人烧灼龟甲占卜到底是哪方的鬼神作祟，再让人携带祭品前去祭祀。像这般的，倒是没有。 “公女这一回，倒是让那些楚人开了眼。”寺人贯在陈妤面前说道。 “那些楚人说，以前可都没有用过那些呢。”寺人贯说着便有些洋洋得意。 “疾病之事不可尽问于鬼神，”陈妤手里拿着一份竹简，上面的内容已经看得能够倒背如流，其实这会的竹简上篇幅并不多，尽力讲究言简意赅，几个字就把事情给说尽了。不过通假字很多，还有一些字都没出现。 “公女说的极是。”寺人贯道，“鬼神不可不敬，但是事情那么多，事事都拿去问鬼神，鬼神也不可能顾得过来嘛。” 他言语诙谐，说得陈妤忍不住发笑。 “对了，公子的病好了些没有？”陈妤问道，她不好老是往公子完那边跑的，两个人到底还算是堂兄妹，她很多事情也只能去问一问服侍公子完的寺人，不能够到公子完的面前去看看。 有些要避嫌的，那还是避嫌一下为好。 “小人听说，公子已经好了大半了。”寺人贯说道，他一边说，一边给陈妤收拾这案上的竹简。 “还是公女有办法。” “哪里是我有办法。”听到寺人贯的话，陈妤有些哭笑不得，这些都是她运气好，要是来个古今千年长得不一样，她就只能拿着一大堆的汤药去泡公子完了。 “小人听公子说了，如今公子好了，等面上痊愈之后，公子便立即去拜见楚国令尹，看甚么时候去见楚子了。”寺人贯道。 寺人贯这么一说，陈妤突然想起来，公子完来楚国的目的，如今病正在好转，等到差不多也的确该去见楚子了。 ☆、第16章 阻拦 不知道是不是陈妤的那套起了效，还是其他的什么，反正公子完的病渐渐的好了，身上的瘾疹也渐渐的消退。 宾馆里的楚人们见着私下里只管说是楚国的巫师那一套起了作用。 寺人贯这一路上楚语学了不少，自然也听得懂那些楚人在说些什么。他心中不忿，在服侍陈妤的时候，就倒豆子似的全说出来了。 “这些楚人也太可恶了，公子来郢发瘾疹之时，那些楚人找来的都是些巫人，小人那会还当楚国的巫术有甚么高明之处呢。”寺人贯将那些食具规规矩矩的摆在陈妤的勉强，口里在抱怨着。 “那些楚国巫人一来，公子没好反倒是更坏了。”寺人贯唠唠叨叨的，“要不是公女带着小人前去城郊采集药草，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日才会好呢。” “那些楚人都说些甚么了？”陈妤看了看今日的菜色，依旧是一条煮熟了的鱼和几样当季菜蔬，她对鱼肉并不爱，所以见着也没多少胃口，听到寺人贯这么抱怨，就来了兴趣。 “那些楚人说，公子能好都是楚国巫人的功劳。”说着寺人贯就不满了，“这楚人也忒可恶了，明明就是那药汤，和巫人又有多少关系？” “楚人好巫，我们初来此地，也没有带上几个出色的疾医，自然他们会如此认为。”陈妤听了寺人贯的话之后没有多少生气，相反的更多的是好奇。 “我们中原有好几个医术高超的医师，楚人那些巫术能有用才怪。”寺人贯嘀咕着，将鼎中煮好的肉用长杓捞出来放在一旁的俎上准备切碎。 “要是公宫中有几个和扁鹊那样的良医就好了。”陈妤突然想起陈国的邻国蔡国的一些事来。 “公女是想起蔡国先君之事了？”寺人贯问道。 要说起扁鹊，的确是和现任蔡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扁鹊三次进言的那位蔡桓公就是蔡侯的同胞兄长。 “阿姊要嫁到蔡国去，难免有些担心。”陈妤答道。 蔡侯比她姊姊要大了十几岁，这年纪按道理公宫里是少不了先来的宠妾和所谓的庶长子这种生物，嫁过去少不得要花费大力气去把那些不安分的给摁下去。 还要赶紧生个儿子什么的，想想都是觉得不一般的麻烦。 “公女，莫要思虑过多。”寺人贯道，“蔡侯都已经委禽了，想再多也无用啦。” 昏礼此时只有三礼，委禽礼一旦达成，代表这婚事定下来了。 妘要嫁到蔡国的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能够做的事，不过是在她出嫁的时候送上一句‘不要回来’的祝福罢了。 想到这里，陈妤只能抓着自己手里的匕郁闷了。 过了几日，公子完面上的痕迹也褪去了。 公子完走到陈妤屋舍外的时候，正好遇见寺人贯指挥着几个奴隶将几筐的橘柚给抬进来。 陈妤很喜欢这些产自楚国的果物，寺人贯便让人多多寻来，陈妤颇为大方，那些橘柚她自己只会用几个，其他的就会赐给服侍她的寺人和御人，因此不少人还盼着什么时候能够多弄些橘柚进来。 这些原本就是楚国的特产，弄多了些进来也不打眼，最多别人不过是认为中原人初次品尝楚国的美味，就食多了些而已。 “呀，公子！”寺人贯看着站在那里的公子完顿时有些惊讶。 他身后的那些奴隶头上顶着竹筐，里头都是放着黄澄澄的橙子。 “她在么？”公子完张了张嘴，终于是将到了嘴边的名字给吞了下去。 “呀，”寺人贯眼珠子转了转，自然是知道公子完说的是谁。 “公女这会正在屋舍中读简牍呢。”寺人贯说道。 “嗯。”公子完听完寺人贯的话，点了点头就往里面走去。 陈妤的居所和公子完的居所比起来不过就是稍微小了点而已，其他方面的都一应俱全。 他上了阶，脱去脚上的履，只是着细麻制成的足袜走进去。 时下正好是楚国湿热的时候，地上没有铺设任何抵寒的东西，光亮的木板上的凉意透过那一层细麻，涔入到肌肤里头去。 陈妤今日看着前两日才下过雨就没想着要出去，正好寺人贯让人出去寻了些橘柚来，她打算着今天就干脆一边看竹简一边吃橘子柚子，一天这么过了。 她将竹简在案上摊开，伸手从身旁的竹笾里拿出一个还带着香味的橘子出来，其实这时节还不是橘子成熟的季节，不过楚人们对于储存食物已经有了一手，还有那些香甜可口的橘酒。 这些让陈妤很是高兴了一阵。 楚国的食物种类倒是比中原还多。 她正剥下橘子皮，听见珠帘外的足音，抬起头来。 在身边服侍的那些人在她身旁呆的久了，她连足音也能分出来。 陈妤抬头，就见着那边映照在竹帘上的身影。 “阿兄？”她有些奇怪的开口，公子完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于他她再熟悉不过。 “嗯。”公子完听见她的声音，此时陈妤的声音渐渐的和以前的娇□□童声音已经大不一样了，他伸手将垂下来的竹帘给卷上去，见到一个梳着男子发髻的少女正坐在茵席上，手里还拿着一只已经剥好了的橘子，一旁还放着橘皮。 “今日未出去？”他一边问一边走进帘子内，最终在几案的另一头坐下。 他不留痕迹的打量着陈妤，她肌肤越发白皙水嫩，好似被这楚地的水汽给侵染了似的。面颊上肤色更是白里透红，好像春日里的桃华已经落到了她的面上。 公子完在陈国公宫之时，就听旁人谈论起公女妤的美貌，如同仲春桃华那般艳丽。不过如今这份桃华似乎已经越来越娇艳了。 “前几日才下雨过。”听到公子完问起，陈妤答道，“路上都还积水呢，若是乘车出行少不得有许多不便，还不如看看书。” 说着陈妤将手中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公子完。 “这个味道不错，阿兄你尝尝。”陈妤招呼着公子完吃橘子，“对了，上回我喝了橘酒，很好喝呢，待会让寺人也给你送去。” 公子完没有吃手中的橘子，他看着她吃完了半个橘子后，过了一会开口说道，“再过五日我入渚宫见楚子。” “这么快？”陈妤有些好奇。 “不快了。”公子完摇摇头，“若是按照往常，这会早就该启程回到陈国了。” “也是。”陈妤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笑道，“那么我也跟着去？” 楚国虽然被中原诸侯鄙夷为蛮夷，但是实际上楚人的建筑比起中原来，没有半点寒酸之处。 “……”公子完见着她也想去的样子沉默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不成，你不能去。” ☆、第17章 渚宫 陈国行人入渚宫前几日照着惯例沐浴换衣，身上的衣裳是老早准备好的崭新衣裳。陈国虽然是一个小诸侯国，但毕竟是中原人，对于楚人来说，到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新鲜。 楚子并没有将这些行人太看重，毕竟就是汉阳诸姬在随国被楚国征服成为附庸之后也纷纷附庸于楚，陈国是异姓诸侯，遭到楚子的冷遇也早就在意料之中。 楚国并不是当年那个连给祖先祭祀都找不出祭品，还得从邻国偷牛的贫穷小国了。早在楚武王时期，楚国大动兵伐，让郑国邓国蔡国恐惧，到了如今楚国向中原推进的步伐更是一刻都没有停过。 如今的楚国哪个诸侯敢随便得罪，没见着楚国干脆都抛却周天子自己僭越封王了么？ 陈妤这会也挺乐呵，寺人贯拿着一只漆盒进了她的房间。 “公女吩咐小人带来的粗粉，小人带来了。”寺人贯说道。 陈妤这会正忙着往衣服里头塞布头，男女的体型其实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这个除非是后天特意训练，不然看着真的会挺大的差异。 “嗯，好。”陈妤在腰上缠了一圈的布，套上外头的深衣，自觉身形粗犷了不少，她将寺人贯带来的粗粉往脸上一扑。 那边寺人贯将烛火移得近了些，好让她看的清楚。 “公女这是要……？”寺人见着陈妤拿着一段烧焦了的小木棒小心翼翼的把她的眉毛给描粗。 陈妤的眉毛天生的就是柳叶眉，几乎都不用太多修饰，寺人贯瞧着陈妤半点都不手软的把好好的一张脸搞得惨不忍睹，有些不忍心。 “阿兄明日就去渚宫啦。”陈妤对着铜镜描眉，也没有去看寺人贯，“阿兄说我这样貌太惹眼了，去了反而说不定会招来祸事。” 说到这里，陈妤自己也有些不高兴，长成这样又不是她想的，怎么还成了她的过错了？ “我把我自己弄成这样，不就可以了？”陈妤瞧了瞧铜镜里的自己，好像眉毛给画的和如花似的。 她心里有几分烦躁，干脆就把手里的炭棒给丢到一边去。 “公女这又是何必？”寺人贯见着陈妤面上没有半点高兴，连忙劝说起来，“想要去渚宫也不一定非要见到楚子么。” “哪个说我要见到楚子了？”陈妤眉头一皱，“都来了郢了，少说也该看看郢最富贵的风景才是。” “那还不容易，公女也不必这样，小人有法子。”寺人贯立刻上前道。 陈妤眨眨眼，看向寺人贯。 楚王召见了陈国行人。 他早就想明白了，不管哪个美人是谁，反正不可能是楚人，而且绝对是不可能一个人跑到郢来。只有可能在陈国人里头了。 郢都里的事情，楚王也不可能全部知道。但是，他若是真的想要知道些什么，也并不是很难。 他今日请陈国行人前来一道宴乐，楚武王在位的时候，曾经让诸侯前来沈鹿会盟，对于楚国的要求，若是拒绝，一般都要做好被攻打的准备。 这一次楚王见陈国行人并没有多大的场面，甚至和见国中卿大夫也没有太大区别。这种失礼的行为楚王偏偏做的底气十足。 楚王坐在上首见着陈国行人进来。 行人一般由卿大夫或者公室担任，事先也有人将陈国行人的身份告诉楚王。这里头有陈国的公室，楚王想起那日那个寺人口里的“公子”。 他还想看看那位公子呢。 想到这里，楚王心中越发的愉悦，他见着一个青年身着礼服走上前来。青年上宫室前的台阶之时，从宫室下突然爆出一阵乐声来。 公子完没有料到楚王宫室底下竟然会爆发出一阵钟鼓之乐出来。 在陈国他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他身后的几随从也被吓得两股战战。 公子完俊秀的面庞上苍白，小臣筹从宫室内出来，见到公子完抬足停在那里身形僵硬。 “君子？”小臣筹上前轻声道。 小臣筹的雅言说的虽然不是十分流利，但是让公子完听明白是没有问题的。 小臣筹见到公子完面庞苍白，又听见这乐声大作的，心下也明白了稍许。国君身边的小臣一般由贵族少年担任，小臣筹年纪轻轻也不过十五六岁，见着公子完如此，心下也不忍对方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便上前提醒。 “君子莫要惊讶，我楚人向来有建造地室以安钟鼓之俗。这乐声就是从地室发出。”小臣筹好心的和公子完解释道。 公子完听了小臣筹的话，知道是这位少年好心，他点了点头，对这位楚国少年露出感激的微笑。 在宫室下冒出来的乐声中，他向宫室走去。 楚王见着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宫室中，宫室中青铜灯奴烛光明亮，宫室内外明亮无比。 他见着一个清俊的青年双手拱在袖中对他行礼。 心中一股失望和庆幸顿时一同涌了上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种多些。青年十分有礼，神情里带着一份应当有的恭谨落落大方，容貌俊秀，和那人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楚王抬起手来，楚国衣裳和中原不同，袍袖宽大而腰身纤细，楚王今日也是那么一身，他抬起手来，腰身便展现无遗。 公子完抬头一瞥，又垂下头去。他这么一路上，对楚国的这种习俗也习以为常了。 “吾子从中原而来，辛苦了。”楚王开口，口气淡淡的，根本听不出半点喜怒，甚至他面上的表情都是平静的一汪静水似的。 宫室下的乐声依然不绝，这个少年楚王的声音还有着稍许嘶哑。 这会渚宫宫门处，好几个人都望着一处马车，有些还看得出了神，一没注意就一头撞到别人身上去。 “你这竖子！”被撞的那个人火冒三丈，只差没揪住对面人的衣襟了，“长眼了没有！” 对面的楚国士人少年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方才看见了美人……一时不慎……” 士人是最低一级的贵族，此时从军若不是士或者是士以上的贵族都没有从军的资格。 同样的，士人也常常给其他贵族做家臣。 “美人？”被撞着的那个人听到少年这么说，顿时有些奇怪也有些好奇，“在何处？” 这下少年却抿抿唇，冲着对方一笑，下巴朝着一个方向抬了抬。 陈妤这会正站在马车旁，经受着周围好几个人火辣辣的注视。 寺人贯跟着站在她身后，给她遮挡了一点那些火辣的目光。 卿大夫们入宫，都是不能直接乘坐马车入宫的，必须要在宫门处下车然后步行进去。这一回陈妤没有跟着公子完一道进去，既然是家臣，那自然就是等在外面了嘛。 要不是她再三保证绝对会在渚宫宫门口老老实实呆着，公子完绝对不会带她来。 结果谁知道，公子完去见楚王了，她就留在这里瞻仰楚国渚宫宫门处那一对甚是壮观的双阙，宫门处还有好几个等主君出来的家臣，这一下她是真的被围观了。 楚人性情烂漫，此时就是礼法严格的中原，在情*事上也十分看得开，中原尚且如此，何况是楚人？ 陈妤装作擦拭汗水的样子抬起手来，她今日一袭深衣，深衣宽大的袍袖垂下来，将周围那些少年的视线给挡住。 在陈国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前来和她搭讪的贵族少年，但是她居住在公宫里，她不出来，那些少年也见不到她。 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她还是穿着男装的！！ 陈妤伸手捻了捻自己的腰，为了看上去有那么一丝儿少年味，不显得那么女气，她特意在自己的腰上缠了一圈的布，再三确定自己和什么纤腰没关系了之后，才出来的。 “我看起来很奇怪么？”陈妤悄悄的问寺人贯，寺人贯也被那一圈的少年给弄的浑身不舒服。 寺人贯朝着陈妤走近了些，“小人见着……兴许是公……咳咳太过出众了，所以这些楚人都朝着这里瞧过来了。” “楚地女子不少啊……”陈妤压低了声音，楚国根本就是女多男少好么！她来楚国的时候，还曾经见过楚国平民一男娶二妻的神奇事情。 “可是您现在是男子啊。”说到这里寺人贯都有些无奈，这些楚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见着好看的人就猛看，连是男子都不在意么！ “……”陈妤这下子也僵住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话，那边终于有一个少年让跟随来的奴隶看好马车，自己大步就朝着陈妤这边走过来。 那个少年头发高高的束在头顶，戴着楚地特有的冠，看着倒是清爽大方。 陈妤见着这么一个少年走到自己面前，顿时就有些绷紧了。楚人不太爱讲规矩，她对楚人有点戒心。 陈妤看着那个少年笑容满面，不知道他要来干嘛。 “吾子是否也在此处等待主君？”少年开口了，他早就看出了陈妤这些人是从中原来，便用雅言和她交谈。 奈何少年的雅言说的十分生疏，加上又有些口音，听在陈妤几个人的耳朵里就显得格外的怪异。 “噗——”寺人贯听见那个楚国少年的口音差一点就喷笑出来，幸亏他及时忍住了，不然宫门处少不得要生出一桩事出来。 “正是，吾等正在此处等公子。”陈妤见着那个少年兴致勃勃的和自己搭话，四处的马车也较多，她想了想还是答话了。 “吾子可是初次来楚？”少年听见她回话，顿时更加高兴了，“吾子觉得楚国的风光如何？” “楚地很好，水泽甚多，鱼虾等物也比中原多些。而且风俗人情和中原也大为不同。”陈妤知道在别人地盘上是要多多说些好话。 “这是当然，楚地多有水泽，和中原自然是不同。”少年操着一口蹩脚的雅言和陈妤交谈，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毫不遮掩的就对着陈妤看。 陈妤被看得全身发毛，她现在可是少年，这样真的好吗！ ☆、第18章 入宫 陈妤今日出来也是做了准备的，例如腰上缠的那几圈的布，愣是把她的那个身材给托的给熊有点类似，脸上擦了一层粗粉，眉毛也画粗了点，但也仅仅是画粗了，她没有真的把自己脸给往死里糟蹋，陈国人在楚国，尤其身份还是行人，一举一动代表着陈国的脸面，若是公子完真的带个面目丑陋的家臣，那么就是真的让楚国人看笑话了。 陈侯虽然宠爱滕妾，但和蔡姬一系并没有深仇大恨，陈妤也没有让陈侯出丑的心。 这会的粉都是纯天然的米粉，到了这会妆都掉的差不多了。 陈妤站在那里，有些感叹的抬头看着头上。今日天气挺好阳光普照，灿烂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一开始是暖洋洋的，但是到了现在就有些热了。 她看了看身前还很有谈兴的楚国士人少年，心里有些纳闷，这个楚国少年一口雅言说成那样，腔调怪里怪气的，她听着都有些吃力。 “吾子从中原而来，可曾去过我楚地的云梦泽？”少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和陈妤说个没完没了，就是陈妤身后平日里说个没停的寺人贯都佩服这个少年的力气。 “公女，这人说上那么多，会不会口渴啊？”寺人贯咂舌，在陈妤身后悄悄问道。 寺人贯声音足够小，但足够陈妤听见了。 陈妤嘴角抽了下，寺人贯还能对她发发牢骚，她是满肚子的牢骚都没有地方发。 “来的时候，甚是匆忙，还未曾去过云梦。”陈妤说道，“不过在来之前，也曾听过云梦浩荡无际，其中珍奇走兽甚多。” 少年听到陈妤这么说，果然面上的笑容更加浓厚，“吾子若是得空，可以去看看，云梦一代向来是行猎的好去处。” 此时贵族习六礼，御和射是实际上要运用到战事中的，平常没有战事的时候，除去春秋两季以外，贵族们常常打猎，来让自己的身手得到锻炼。 陈妤跟着蔡姬去围观过陈侯带着贵族打猎，但就是看着那些公室公子公孙打来的猎物而已，至于亲自上场，她是从来没有过的。 “好，若是有机会的话。”陈妤点了点头，面上带着得体有礼的微笑，有机会？估计是没那个机会了。 云梦泽在郢都的南边，要去云梦泽的话说不定还要绕一个大圈子，云梦泽周旁有斗氏驻守，周围还有许多例如陨国这样的小国，庞杂无比，去了那里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她傻了才去呢！ 少年面上笑得灿烂，正要开口，突然觉得喉咙干渴火烧火燎的很不舒服，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说了很久了，他转过身，陈妤以为他终于要离开了，顿时心里一阵欢呼，遇上一个太能侃的人也是很痛苦的啊！尤其是自己半点都不想和他说话，偏偏对方还兴致勃勃的时候。 陈妤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少年没离开几步，他冲着一个方向招招手，陈妤就见着一个奴隶样的人趋步过来，噗通一下跪在少年面前，双手捧着一只皮水囊。 少年拿了过来，拧开了递给陈妤，“吾子？” 陈妤连忙摇摇头，“不用不用，吾子自便吧。” 不要喝陌生异性递过来的食物和饮料，虽然眼下是春秋，但也同样适用。 少年听了之后，也不觉得有其他的意思，自己干脆仰起头了，喝水的模样很有几分豪迈。 陈妤心里想着这货的主君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把人给领走。她体力可比不得男人，能够说上老半天还半点都不歇口气。 结果她看着那个少年喝水喝好之后，将手里的水囊朝着奴隶一丢，又过来和她说话。 别这样！！！ 陈妤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麻烦让她休息一下好不好！ “吾子，”陈妤再三确定面前这个少年是真的看不懂眼色之后，彻底死了让他知难而退的心思，她开口说道，面上有些为难，“今日日光甚好，我有些累了。” 她还是选择了直接说了出来，她反正是看明白了，要是把话说的委婉了，说不定对方还听不明白。 “哦，是我没有想到。”少年见着她面上的潮红和额头上的一层汗，突然想到两个人已经说了很久的话了。 陈妤就算扮起少年，也不过是看起来才十三四岁年纪而已，十三四岁的少年力气也大不到哪里去，何况她还不是呢。 少年心中算算，的确说了那么久的话，也容易困乏，他不好意思的朝她笑笑，转身对奴隶说了些什么。 陈妤听不懂楚言，不知道少年拿一口鸟语在说些什么。不过她身后的寺人贯可是听明白了，寺人贯低低说道，“那个楚人让隶人给公女弄些食来。”说着寺人贯也奇怪了，“怪了，甚么时候家臣还可以自己带着奴隶跟随主君出来了？” 贵族的家臣少说也是士，但是寺人贯还没怎么见过这样主君不在就把奴隶使唤的团团转的家臣。 “……”陈妤此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了，她也见过不少家臣，以后若是她愿意，有士人愿意委质于她，那么她也会有家臣，家臣是个什么样子，她看都看多了。 主君进宫觐见国君，家臣们虽然可以休息一会不用太过辛苦，但这个少年也太悠闲了吧？ “吾子，我且离开一会。”陈妤双手拢在袖中就是对少年一礼，然后赶紧带着寺人贯就走了出来。 反正开溜的借口多的是，现在她的身份可是“男人”，那么理由就更多了。 走到一处僻静没多少人的地方，寺人贯朝外面张望一眼，“公女，没人了。” 陈妤一听到寺人贯这么说，舒了一口长气，“我和那人说的话，还抵不得和母亲几个月来的多。” “那人也的确太爱说了。”寺人贯也点了点头，“偏偏那人的雅言说的好难听，真是辛苦公女了。” 贵族说话连腔调都是有讲究的，方才那少年雅言只能说是让她明白个大致意思，至于那个腔调是真的好奇怪。 陈妤想了会，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她在那里看了会那边的双阙，“可惜不能入宫去，还是有些遗憾。” “那可说不定。”寺人贯道，“说不定楚子会让人进去呢？” 有时候主家留宾客宴乐，外面等候的家臣也是会有个地方休息的。若是楚子留下公子完，陈妤这个“家臣”也不会苦逼兮兮的在外头一直等到人出来。 “还是算了吧。”陈妤叹气道。 渚宫景色自然是那几处贵人所居住的宫室最好，可是她是没有可能去看的。不过想想，看不到就看不到了，至少她这一路上也看到不少不同于中原的风土人情。 这么说起来，她这一次也不亏了。 过了一会，陈妤算着应该那个少年不在了之后，才和寺人贯回去。果然宫门处已经不见那阿哥少年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其他的在宫门处等人的楚国士人时不时就看她一眼，看的她浑身发毛，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她站在马车旁默不作声，反正经过那么一回，她是真心没有什么力气来和别的人说话了。 寺人贯也老老实实地和她一块站着，两个人在楚人的面前腰板挺的笔直。 过了一会，那边的宫门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人张望了会，看到陈妤，快步走了过来。 陈妤见着有人来，立刻打起精神，那人面生的很，不是公子完带进去服侍的人。 “吾子可是陈国行人的家臣？”来人的雅言说的也是磕磕碰碰的，但是好歹能够把整个句子说完，而且用词也颇为客气。 “正是，吾子可是有事？”陈妤回道。 “正好，国君和行人正在宴乐，吾子可进去随侍。”来人答道。 自然不是渚宫内没有服侍的人，若真是这样，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只是陈国行人来自中原，楚人早在几代先君之前就和周天子不睦，加上周旁多南蛮之族，到了如今能说好雅言的人不多，宫中服侍的人会说的那更是没几个。 “那某这就随吾子进去。”陈妤说道，这个倒也算不上什么。她转身指了指寺人贯，“此人是我家公子身边服侍的寺人，会说楚言，可否一同入内？” 她只会几句比较基础的楚言，寺人贯已经能够听明白那些楚人在说些什么了，前去随侍一定会更加方便。 来人想了想便答应了，“吾子请随我来。” 她跟着来人进了渚宫，顿时被楚国的华丽宏伟宫室给深深震撼了一下。 几座宫室如同一只展开双翅的凤凰那般排列开来，她在陈国公宫里长大，诸侯的宫室是怎样一个布局自然是一清二楚，她看着那高台上的宫室，很明显，楚人根本就没理会周人的那一套。 引导陈妤进来的楚人见到陈妤那副震撼的样子，心中也很是得意，故意问道，“楚宫风景，吾子觉得如何？” 陈妤连连点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和赞叹，“甚美！” 没想到这次自己还真的看到了楚王宫室，真的赚到啦！ ☆、第19章 再遇 陈妤到底还是小看楚人了，当她从另外一条台阶上了高台，察觉到上面那座宫室传出来的钟鼓之乐，不由得楞了楞。 乐是贵族必习的六艺之一，贵族们的步伐要求和音乐的韵律一致。就是陈妤这种小国公女也曾经在公宫里学习过乐理，她听过周王室的雅乐，还有卫郑的求~欢诗乐，可是从那座宫室里传来的乐声盈盈绕绕，柔软十足的调子将人包容在其中，有一种哀伤穿透其中，隐隐约约有些像巫祝上的祭乐让人头皮发麻。 这种钟乐她还真的没怎么听过，不过这种调子倒是和宋国的有些类似。宋国是殷商遗族，楚人当年被商人从中原一路驱赶至南疆，南疆从殷商到如今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比较闭塞，楚乐里也保存了殷商的特色。 一层层的走上台阶，等到走到宫室门口，陈妤额头上都已经是一层汗，后面的寺人贯也累的不轻。 “吾子请整理仪容。”带着她来的楚人说道。 “诺。”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从垂胡袖里摸出一方帕子就仔细擦拭面庞来，寺人贯也熟门熟路的整理衣着。 进入宫室一定要仪容整齐，若是满头大汗仪容不整去见国君，那也是一项大罪。 那楚人听到她的答语，甚是奇怪的瞟了她一眼，陈妤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回答他的那句是下意识的用了上对下的答诺，不过看着这楚人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很明白，她立刻站在那里，摆出一副十分正经的样子。 她就是欺负楚人雅言不好了怎么样？ 整理好仪容，再三确定没有任何纰漏了之后，她才和寺人贯进去。 他们都是从后面进去的，不从正门走。 此时宫室里正热闹着，一群楚国舞女，穿着暴露，身上紧紧是胸部和下身有布遮拦，其他都是光裸*着，而且手上面上都有用朱砂绘画的不知名图腾。 舞女们身材丰满，抖动着腰臀。 陈妤一进去，就被这群魔乱舞的场面给吓得够呛。陈国好歹也是中原诸侯，地理位置比较靠周王室的王畿，就算贵族们有什么舞乐，也好歹遮掩一下，好歹舞女们衣裳是穿齐了的，像这般可真是少。 不过陈妤很快就反应过来，毕竟楚女这种尺度在她看来还不算什么，她可是连钢管舞都看过。 陈妤和寺人贯低着头，很快就到了公子完的身后。 看得出来，公子完在那里坐的也不是很自在，毕竟年纪放在那里，见着这么一群妖娆的女人抖来抖去挺考验毅力的，何况他头上还套着一个中原诸侯公室呢，要是和楚蛮们一块胡天胡地，估计脸都没地方搁了。 陈妤跪坐在他身后，看着公子完手里持着漆觞饮酒，这会的酒浓度很低，喝起来甜甜的。她羡慕的看着公子完坐在那里喝酒吃肉，心里也想去喝一口。 公子完察觉到身后坐了人，他手里持着漆觞无意往身后一看，但他见着陈妤那张脸的时候，原本有些朦胧的醉意一下子就醒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明明是让人等在宫门外的，怎么进来了？？ 陈妤哪里看不懂公子完那震惊眼神，她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朝楚王那个位置瞥了瞥，暗示自己是被楚人带进来的。结果眼睛才看到那边的楚王，顿时如遭雷击一般呆在那里。 王座上坐着一个十九岁左右的少年郎，少年一头黑发全部梳拢到头顶结髻戴冠，和中原人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他头上的冠是楚国特有的高冠，特别的显眼。青铜灯奴中的烛火照映在面上，将他蜜色的肌肤映衬的越发明显。 楚王手里持漆觞言笑晏晏，时不时和左右交谈一二。 陈妤赶紧垂下头，免得上首上的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来，尊卑都能在座次上分辨出来的，她看了一圈，不管从座次还是服饰上来看，上首的那个少年就是楚王。 她恨不得挖个坑好把自己给给藏起来，那次在郊外遇见的楚国贵族竟然比自己的猜想还要让人震惊。 竟然是楚王！！ 陈妤想起那一日楚王对自己说了一大堆话，又是抓蛇又是卷衣袖给她看身材，完了还拉住她袖子不准她走。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况且楚人也向来奔放，求爱求的简直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楚王那一日是个什么意思，她也看得出来。 这件事，她回到宾馆之后也没有和公子完提起过。 陈妤顿时不动声色的膝盖往后蹭了蹭，力求自己不要出现在楚王的视线里。 寺人贯察觉到她的动作，很是奇怪的看过来。 尊卑有别，寺人贯的位置比陈妤还要往后靠一点。宫室里又有这么多的楚人，寺人贯也不敢贸然出声，只敢偷偷的拿询问的眼神瞅着她。 陈妤这会只想着躲着楚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寺人贯。 不过她光顾着去躲楚王，没注意到那边还有楚国公室。 楚王案边的寺人拿来一只酒樽，手持持着长长的漆杓从酒樽里将酒舀出来，这酒都是刚刚从青铜冰鉴里拿出来的，冰凉可口的很。 楚王持起手中的漆觞，抬头就见着自己的弟弟时不时的往陈国行人那边看。 他顿时就起了好奇心，弟弟公子元和他并不是一母同胞，但到底还是他弟弟，兄弟俩平日里也见的多，楚王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就算对中原人好奇，也不会把人给看来看去的，他瞟了弟弟一眼，发现公子元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心下越发的奇怪，不免也顺着公子元的目光看过去。 陈国的这位公子，若是论相貌还是很清俊的，但是能引得公子元频频投目，这也不可能。 他直接就越过了看着有些不安的公子完，直接就看向了他身后，他的位置在众人之中是最高的，视野自然也要比旁人都要广一些，他见着一个少年跪坐在公子完身后，头低垂着，神态有些拘谨，那模样见着便和男子有很大的不同。 楚王眉头一挑。 他叫过寺人亢来，“那陈国行人身后的人是谁？” “国君忘记了？”寺人亢有些奇怪，“那是陈国行人的家臣。” “家臣？”楚王听到寺人亢的话，面上顿时变得有些古怪。那个少年恨不得把头给埋到茵席里去，但是她头发全部梳拢做髻，哪里会让人看不到她的脸？ 楚王想起那日那个寺人叫的一句公子，怎么公子变家臣了？ 楚王嘴角微微勾起，看着那个十分拘谨的人。 “让人给她送些饮食去。”楚王开口道，“宴会漫长，要是她就那么坐着也难捱。” “国君……这……”寺人亢听后，顿时觉得奇怪，不过是一个家臣而已，有必要如此？ “无事，你去就是，就是那位公子，恐怕也不想那位家臣在这里呆久了。”说罢，他低头饮了一口手中漆觞的酒。 寺人亢得命自然是只有去了。 陈妤正在那里努力得装低调，结果身边传来一声十分生硬的雅言。 “吾子……” 陈妤奇怪的看过去，发现一个颇有些面熟的寺人弯下腰正对着她笑，不过他那一口口音怪异的雅言，还真的让陈妤在心里纳闷一下，这渚宫里到底还有没有能够把雅言给说顺溜的人了？ “请问……有事？”她低声问道。 这会还在宴乐，这寺人也是来偷偷找她的。 “吾子请随我来。”寺人笑道。 “……”陈妤听了寺人的话微微蹙眉，“我还要侍奉公子呢。”她模模糊糊记得这个寺人的容貌，只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对方是楚人，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就跟去了，到时候真的有什么，这可是楚人的地盘上，出了事吃亏的是她！ “哎？”寺人亢没想到这个容貌精致的完全不像男子的家臣竟然开口就给了她这么一句话。 楚王的命令在身，寺人亢哪怕被拒绝了还要和这个小家臣周旋下去。 “吾子，小人并无恶意。”寺人亢无奈的说道，他是真的没有恶意，可是国君是个什么意思他就不知道了。 “这会行人一时半会的也用不着吾子侍奉呢。”寺人亢看了一眼那边已经有些坐立不安的公子完说道。 公子完不知道原本应该在宫门处的陈妤怎么会出现在这种楚国贵族满座的宫室里，陈妤的相貌在这种情况下变成而来她最大的危险。 他心中担心，但是也不好当众表露出来。 “吾子不必担忧，不过是前去一间耳室用些膳食而已。”寺人亢无奈的说道，他的声音压低了，加上周旁又是乐声，因此陈妤听他说话也是格外的吃力。 “那么他也去么？”陈妤指了指身边的寺人贯。 有寺人贯在，她好歹安心一点。 “这……”寺人亢想了想，楚王也没说一定只能让陈妤一个人去。他点了点头，“善，吾子且随小人来。” ☆、第20章 怀抱 寺人亢领着陈妤下去，主君进行宴会，做家臣的有时候也能自己会到一起，不必时时刻刻在都要在主君面前站着，家臣是家臣，可不是奴仆。 公子完有些心不在焉，他时不时就往身后瞥上一眼，陈妤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先是一惊，而后见着寺人贯跟着去，心下安稳了一点。 “吾子，”那边的楚王手持漆觞，双眼含笑看向公子完这边，“楚国景色比较中原，何如？” 楚王的声音在嘈杂的乐声中有些模糊，因此公子完得积聚注意力去听。 在楚国的这些贵族中，雅言会是会，但是能够说得流利的，却没有几个。 荆蛮到底还是荆蛮，哪怕宫室华丽也不能真的和中原的诸多公子一样能够习得礼仪。 公子完听见楚王问话，他将手中的漆觞放下来，“楚地和中原，各有千秋。” 原本楚王是打算从这个中原公子的口里听到一些奉承话的，结果公子完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倒是勾起他的兴趣来，“哦？” “楚地多水，行旅之间多用舟楫，舟楫荡于水面上，烟波浩渺令人心怡。”公子完说道，“中原多平地，一望无际。” 陈妤走点有些远了，还能听到公子完回答楚王的声音。 宫室宽敞，加上又有丝竹，要是声音小一点的话，恐怕楚王都听不到公子完在说什么。 她宽袖下的手摸了摸肚子，早上的那一顿朝食用的太早，到了这会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了，方才看着公子完面前案上那一堆的炮豚和鱼羹，她还觉得真饿…… 寺人亢将陈妤和寺人贯带到一处宫室，那处宫室装潢豪华，宫室内的幔帐上还有整块雕刻出来的玉璧挂在上面。 玉璧都是上好的白玉，不见一丝瑕疵，这等的好玉就是在陈国公宫里，陈妤也没有见过几块。 寺人贯见到了都不由得咂舌，“这楚人可真富啊。” 寺人亢的雅言并不是很好，寺人贯说话速度快，而且又小声，寺人亢也听不明白寺人贯在说什么。 他将陈妤引到里面，宫室里茵席案几等物一应俱全，“吾子就在这里稍作歇息。” 陈妤点了点头，她见着这座宫室豪华，心下的警惕又浮了上来，有些后悔方才挨不住饿答应这个楚国寺人来这里，可是这会跑出去，恐怕她也记不得路，何况陈国也开罪不起楚国。 陈妤在茵席上坐下，她的背后是一片窗棂，窗棂外对着的是一片极其宽阔的湖，湖水清澈，更为神奇的是，湖面上还有舟人，舟人站在竹筏之上，唱起哪一首不知名的楚国调子。 “公女看，真好看。”寺人贯见着湖水周围的丛林，伸手指了指说道。 陈妤正要回头去看，结果那边的帷帐后就响起了窸窣的衣裳磨动的声音。一群侍女鱼贯而入，手里端着的都是热乎乎的膳食，还有几个寺人将三只鼎给抬了进来。 鼎自然不是那种笨重的要命的青铜鼎，而是陶鼎，但是周礼中有规定，什么样的身份就用几只鼎用膳，甚至礼器的数量都是规定好了的。天子九鼎诸侯七鼎大夫五鼎，见着寺人摆上来的几只鼎，她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不说这个已经超出周礼的规格，鼎里面一般是煮肉或者是大骨汤，这么多，三个她也吃不完啊…… 震撼还没完，当见着侍女将红色的玛瑙杯给她摆上的时候，她目瞪口呆，旁边准备服侍陈妤用膳的寺人贯也是惊讶的张大嘴。 “这，楚人……还真是富。”寺人贯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说道。 “正是……”陈妤也点了点头，瞪圆了一双眼睛瞧着面前的那一堆名贵的食具。天可怜见的，她在陈国用的最名贵的不过就是那堆漆器而已，至于这象牙箸和玛瑙杯，她还没碰过呢。 “小人听说，”寺人贯见着膳食摆了满满的一案，偏偏豆和敦还有簋之类的礼器都摆的很符合周礼的规矩，有些惊讶，再瞧见那双摆上去的象牙箸顿时来了兴致，“以前商王子受便是爱用此物。” “那时象多，象牙箸也易得。”陈妤说道，她那些简牍好歹算是没有白读，“如今中原没有象了，倒是这南方还有许多。” 北方中原没有了的动物在楚国还是能够看得很多，南边的盔甲都是用的兕皮，也就是犀牛皮。 刚刚入楚的时候，她还被从林子里出来觅食的大象给吓到。 这会的大象是真正的野象，远远没有日后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大象那般温顺，她还记得商朝的时候还有象兵这么一个兵种，大象这种生物凶残着呢。 寺人贯熟门熟路的就将肉从陶鼎中捞出来，在青铜俎上切碎，然后和那些煮熟了的稻米羹和在一块给陈妤食用。 陈妤见着这么一案的丰盛膳食，想到这个估计还是楚王的授意。不然哪里会给她弄上这么多的肉食？ 如今只有贵族才能食肉，但是贵族里头也是分等级的，她这伪装成的士人，可享受不到这么高的待遇。 不过美食当前，她也顾不了许多了，就算楚王有些心思，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和他周旋。 她持起漆匕，低头就去吃，还不忘用象牙箸夹起一条菜蔬去蘸漆豆里的肉酱。 楚人重视食物的美味，甚至在一块烤炙好的肉上，她还能见到一层蜂蜜的光泽。 她吃着觉得口里的肉和平日里吃的那些不太一样，味道是不错的，可是咬着的感觉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将口里的肉吞下去，让寺人贯给她从另外一只陶鼎舀出肉汤来，好将吞下去的肉再送一送。 “倒是没有见着蟹鳌。”她看了一下案上，没见着这两样楚国特产顿时有些奇怪。 楚国有很多中原没有的美食，例如虾蟹和甲鱼，有一次公子完被一个楚国封君招待，宴席上有一道甲鱼汤，她对那汤的味道记忆犹新，那份鲜美简直让人忍不住回味。 “还真是没有。”寺人贯听陈妤这么一说，看看还真的没有这两道菜肴，心下也觉得奇怪。 “哦，这会还不是秋季。”陈妤突然想起来，吃螃蟹自然是要到秋天才好，秋天的螃蟹那个肥美。 她瞧了瞧案上，那几只陶鼎里分别装着彘肉羊肉狗肉和鸡肉鸭肉，几乎全包圆了。饿的时候看什么都想吃，到这会吃饱了，见着那一层厚厚的油，顿时就没了胃口。 “要是有鳖汤就好了。”陈妤叹息一声，这个也是只有在楚国才能喝的到的。中原根本就没有。 “吾子若是想，寡人可以让庖厨去准备。”冷不防，那边的帷帐响起男子的声音。 陈妤差点一下子就跌坐在茵席上，寺人贯还记得自己保护陈妤的责任，赶紧的就从席子上起来挡在她面前。 楚王从帷帐后转出来，他面上带笑，看着寺人贯身后花容失色的少女。 陈妤之前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楚王就这么大咧咧的走出来，她还是有些怕。 “你、你、你怎么来的！”她情急之下道。 楚王眉梢一挑，“这是寡人的宫室，吾子倒是说说，寡人为什么不能来？” 他雅言说的很好，十分流利，比起那些结结巴巴强调怪异的楚国贵族，这位已经好的不能再好。 “……”陈妤这会已经迅速整理好了姿态，甚至偷偷的将嘴角给擦干净，不留下任何油脂痕迹。 楚王瞥了寺人贯一眼，寺人贯被那一眼看得差点跪地上。 “公、公子……快走”寺人贯结巴的想要身后的公女快跑。 “公子？”楚王笑了一声，“不是说是公子的家臣么，怎么就变成公子了？”说完，楚王绕过寺人贯就往后面的陈妤走去，“这个公子是真的公子，还是……女公子？” 陈妤见着走近弯下腰的楚王差点吓得尖叫，楚王虽然才十八、九岁，但是他身材高大，俯下~身的时候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压过来，让她喘不过气。 陈妤吓得立刻就从茵席上爬起来，她这会可顾不得什么陈国和楚国的友好交往了，自己的人生安全最重要！ “还想走？”楚王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就把她给拽了过来。 陈妤还没明白是什么回事就一头砸进了楚王的怀里，她鼻子被撞得生疼，连忙用还自由的那只手捂住鼻子。 “公子！”寺人贯见到如此场景，就要上来帮陈妤，结果被楚王一眼就钉在了原地。 “给寡人出去。”淡淡的一句，甚至里头都没有多少感情，却让寺人贯不由自主的就往外头走去。 “寺人贯！”她见着寺人贯真的往外面走就觉得不妙。 “你且顾好你自己。”楚王一条手臂圈在她腰上。怀中躯体芬芳柔软，这断不是男人该有的，果然当日他没有猜错，怀中的这个公子，还真是个女公子。 “你别乱来！”陈妤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的力气和楚王有着巨大的差距，她抖着嗓子说。 “你是陈国的公室女？”楚王面上笑意满满，“是哪个公孙或者是公子之女？” “我、我还没及笄！”陈妤小心翼翼的躲避着他的要害位置，免得到时候蹭来蹭去的把自己给赔进去，她才十三四岁，还没到周礼规定的及笄年纪，最重要的是，她还没初潮呢！ “我还没长大……呜……”陈妤想到一些禽兽例子，吓得在楚王怀里就哭起来，“放了我……” 楚王见着怀中的美人一双手抓住自己的袍袖，还哭的惨兮兮的，顿时有些心中复杂。 感情他在她心里就这么……不堪？ ☆、第21章 礼节 “你不能乱来……”陈妤为了恶心楚王，干脆把眼泪给蹭在他袖子上，她就是要恶心他！ 这搂搂抱抱的，要说楚王有什么纯洁心思，说出来恐怕都没几个信。 她正低头哭着，楚王一条手臂圈在她腰上，过了会她都有些哭不下去了，甚至眼睛也有些涩，楚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他看见的是一张犹带泪痕的脸，脸上两道泪痕未干，眼圈也是红红的，偏偏她容貌美的近乎娇艳，哪怕是面带泪痕也让人心生怜惜。 楚王叹了口气，“寡人并未打算对你做甚么。”不过，若是美人真的愿意和他来些什么，他绝对不会拒绝就是的了。这段话他没有说出口。 “……”陈妤望着他，十分怀疑的盯着他，若真的是不打算对她做些什么，干嘛一见面就是搂搂抱抱，拿出一副不愿就强的气势来？ 楚王见着怀里人用十分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顿时觉得好笑，“若是寡人真的用强，你以为你逃得掉？” 男女体力上差距很大，若真的楚王用强，陈妤估计就剩下撞墙一条路了。 她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就白了脸。 “从中原入楚，再到郢都，你也应该看到许多楚人才是。”楚王见着她止了哭，心情好了点，“你告诉寡人，楚人定情……是甚么？”他微微靠近了些，陈妤甚至能够感受的到他呼吸出来的热气都喷涌在她的脸上。 楚王的身上带着一股兰草的清香，楚人向来有佩带香草的习俗，再加上渚宫之中常用各种香草来增添芬芳，楚王身上有兰草香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这……我不知道。”陈妤下意识的都觉得有些不妙，听见楚王这么问连忙说道。 公子完是不爱她去看那些的，楚人远离中原，没有收到周礼的束缚，表达起天性就更加的无拘无束，公子完自己就有被几个楚女当街拦下求欢的经历，至于她，公子完就更加不准她一个人出去了。 “男女赠予香草结言，而后……”楚王笑了笑，那笑容里格外的暧昧，许多不可言说的东西都包容在那暧昧的笑容里。 “……”陈妤往后躲了躲圈在腰上的手一用力，又将她拉了回来。 她双手撑在楚王的胸口上，免得两人距离太近。那些没说出来的是什么，她都已经能够猜到了，就是中原和这个也差不了太多，贵族中也常常有这种事。 “我还没有长大。”她抬头看着他，“尚未及笄。” 女子以及笄为成人礼，没有及笄的女子不能出嫁。 楚王听到陈妤这么说，噗嗤笑出来，他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那么吾子的意思是，若是你成人，寡人便可对你如何了？” “……”陈妤听了这话，差点就抓起一边的漆盏对着面前的那张脸给糊过去。 “对了，你还未告知寡人，你名是甚么？”这会楚王已经没有再问陈妤到底是陈国公子之女还是公孙之女，反而问起她的名来。 陈妤立刻警觉起来，“女子之名，吾子知晓作甚？” 现在风气十分开放，但是外人对于女子的称呼，还是以娘家姓氏来称呼的多，本名会在出嫁的滕器上出现，但一般也不怎么用。 “这样子，倒是警觉。”楚王见着她紧张的样子笑了。 “方才那寺人称呼你为公子，想来你也一定不是哪个假扮的陈国公室女，难道要寡人称呼你为陈妫？” “如此正好。”陈妤毫不客气的答道。 “这性子倒是硬。”楚王笑了一声，也不生气，他贴在她腰上的手掌一握，她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 她腰上敏感的很，被他来这么一下，顿时就有些痒。 “请遵礼！”陈妤被楚王的这种近乎轻佻的举动气的火从心起，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周礼里，男女七岁不同席，虽然贵族们男女偷偷私通的事情不少，但明面上还是装的很规矩一样。 可是楚王连装都懒得装，“怎么，从来没有亲近过男子？”他见着陈妤的反应，问道。 陈妤盯紧了楚王，楚王长得浓眉大眼，容貌英俊又带着一股阳刚之气，容貌长得这么好，偏偏对着一个幼女做这样的事情！ 她这身体十三四岁的年纪就是一个幼女，楚王的行为绝对能够算的上是猥亵了吧？ “楚子如此羞辱于我，这是为何？”她这会不挣扎了，也收回了方才又惊又怒的样子，脸上阴下来沉声问道。 “寡君派行人前来楚国，乃是为了和楚国交好，楚子不在宫室内和行人交谈，反而来次戏弄我，这到底是何意？”陈妤蹙眉问道。 楚王双眼微微眯起，“你方才称呼寡人为楚子？” “当年武王分封诸侯，楚国难道不是子么？”陈妤面对楚王隐隐约约露出的不悦毫不惧怕，她也是有火气的，被他抱着这么调*戏一通，但凡有点自尊的都受不了。 当年周武王灭商分封诸侯的时候，楚国的爵位是分封的特别晚，而且还是倒数第二个的子爵，公侯伯子男，就是陈国国君的爵位都要比楚国高。 “呵呵。”楚王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子爵？那洛邑里没半点用的周天子还算的了甚么？这天下哪个诸侯还会听他的话？我君父早就和周天子划清界限，自立为王。”他说着靠近了她。 陈妤下意识蹙眉，就要将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抱紧，“楚国的兵甲终会进入中原，那些中原诸侯，可不是汇聚在邓国，害怕楚国会对付他们么？”说着，他面上的笑更加浓厚，“知识可惜，如今邓国宗庙已毁，邓国之土尽归于楚，他们要另外找个地方商量了。” “你说，陈侯也会不会如此？”他笑问道。 陈妤咬住唇，转过头去。 “我楚人不守礼，你也不像个守礼的。”楚王说到这里，仔细看了看她，乌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这些都只有贵族才能养出来的，“你至少也是个公室之女，陈国靠近王畿，按道理也应最遵守周礼才对，一个女子能够到楚国来，想来也不怎么将礼法放在眼里。”楚王说到这里，眼里的笑意又浓厚了些，似乎也不怎么在意方才陈妤挖楚国曾经不被周王室重视的老底。 “你自己尚且不重视礼法，还斥责寡人不受礼岂不是太荒谬了？” “你！”陈妤被他这番话卡的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既然已经不守礼了，倒还不如更加不守礼些，你干脆留在楚国，陪伴在寡人身边可好？楚国地域广阔，比陈国好上许多。”他笑笑，手上也松了些，让她坐在自己怀里，保持着那种亲密的姿态。 “若是没错，你日后不是嫁给陈国哪家卿大夫别是其他诸侯国，若是遇上女公子归宁，说不定还要被选去做滕。” 公女出嫁都会在同姓亲属里选择几个姊妹做从滕，数量都不一定的。陈妤听着楚王的话，低下头来心里暗暗吐槽，不管陈国公宫里哪个出嫁都轮不到她去做滕妾。 楚王见着她低下头来，以为自己说中她的心事了，“既然嫁到别国，不如留在楚国可好？”他低下头问道。 “楚国比中原好的多，水泽丰富，丛林也多，许多中原没有的，楚国都有。你不是爱喝鳖汤么？留在楚国，便日日都有了。” 楚王是把她当吃货么？ 陈妤听了在心里暗暗磨牙，恨不得把楚王咬上一口，为了每天一碗甲鱼汤就把自己卖了？ “我虽不才，也常常违背傅姆之言，”陈妤听了楚王那么一番近乎是诱拐的话，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但也知道，女子不能无故离开母国，我如今违背礼仪，已经是大错，若是没有君父之令，擅自和外男结为婚姻，那么便是错上加错，如此不可行。” 先秦的婚姻，十分讲究礼仪，女子若是没有被聘，冒然就跑到男方家里，不管生了几个孩子，都是妾。 妻和妾是很不一样的，虽然陈妤十分讨厌这个制度的存在，但是她见着梁嬴不管怎么受宠在蔡姬面前都要伏低做小，就能看出来了。 滕妾是贵妾，梁嬴还是受宠的贵妾，在妻面前尚且如此，她又怎么会去自降身份，把一手好牌打成那个样子？ “此非礼也。”陈妤挺直了背脊，和楚王对视，“吾子若真心倾慕于我，可等我成年，及笄之后，派人前去陈国！”她说着便笑了，可是笑容里却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如此这般，将我留在渚宫，和羞辱我何意？陈国虽小，但也是帝舜的后代，不能受此屈辱。” 陈国虽小，但她也是嫡出的公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随便便就被楚王一句话就留下来，同样的，她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喜怒，楚王把她留在这里，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要真是这样，楚王再好再英俊，和她没半点关系，这种半点不知道尊重人的男人，给她滚开！ ☆、第22章 沉默 渚宫风景的确是和中原很不一样，陈妤站在宫室门前，远眺过去，望见的便是苍翠的丛林，还有那边的清澈湖泊。 此时的天已经有些开始热了，风习习吹来，带给人一阵凉爽。风中还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 寺人贯双手拢在袖中，他站在陈妤身后，过了一会，见着陈妤完全没有回到宫室内的意思，不禁上前开口道，“公女，此处风大，还是先回去吧？” 陈妤今日依然是男子的装扮，此时男子女子衣裳在样式上没多大差别，之前楚王倒是让人送来许多楚国式样的服饰，但是她都没怎么碰。 楚王让人送来的服饰都是楚国的结衣，锦缎上还绣着凤纹，做工十分精致，但是陈妤就是没穿过。 陈妤站在那里没动，只是看着那边的风景，寺人贯一见，立即就慌了，“小人知道服侍公女不周，公女处罚小人便好，莫不在意身体啊。” 寺人贯的声音里都带了些许哭音，陈妤听了寺人贯的话，嘴角抽动一下，“莫要哭，我还没事呢。宫室里烦闷，我还不能出来走走？” 她已经被楚王留在渚宫好几天了，楚王没有丧心病狂的把她怎么样，但也没说要放她回去。她在渚宫里，楚王没亏待她，居住的宫室都是十分华丽的，甚至比她在陈国的宫室都要好了十几倍不止，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没有什么留在楚国的打算。 礼仪在此时十分重要，不管是去做妻还是做滕，都要有一定的礼仪，走了这个过场才算是定下来，她才不想莫名其妙的就被成了楚王的妾。 她宁可去给哪个小国做君夫人，也不要在楚国做妾啊！ 那日她在楚王面前义正言辞的把周礼中有关男女的部分给重申了一遍，谁知道楚王听完只给她一句话，“我蛮夷也。” 既然都是蛮夷了，那么周王室的那一套在楚人这里自然也是不适用。 陈妤郁卒的简直恨不得把楚王给打上一顿。 “公女……”寺人贯听着陈妤的意思是真的没有怪他，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今到了这般田地，该如何收场？”陈妤转过身问道。 “这……”寺人贯一时卡壳，他垂下头去，“这……小人也不知道。” 如今陈妤被扣在渚宫里，公子完知道也很难将她给救出来，万一触怒楚王，那么陈国这么一些人说不定就真的有去无回了。 “罢了。”陈妤原本也没真的打算从寺人贯嘴里听到什么计策。她抬起腿就往宫室外走去，楚王将她留在渚宫，也没说不准她出来。 她这一动，立即有寺人趋步上来问道，“吾子要前往何处？可需小人准备马车？” “不必，我只是走走而已。”陈妤听着楚国寺人怪异的发音，心下有些不适，她摇了摇头，就往宫室外走去。 渚宫中诸多风景，看得人目不暇接，陈国公宫在渚宫面前完全就不够看，陈妤在心中算了算，这楚国的渚宫是陈国公宫的几倍大还要不止。 公宫的大小，也展现出国力。 陈国那么大的地方，打仗用的戎车恐怕都凑不齐几十乘，何况大力营造宫室？ 陈妤瞧着那边的花卉开的正好，她不过是多看了几眼，后面就有侍女上前去为她采摘了来。 花生的特别好，花瓣更是柔嫩，陈妤带着几分漫不经意玩着手中的花朵，心里想着要是自己真的被楚王给怎么样了，陈国还真的没办法把楚王怎么样。 陈国原本就是小国，国力没办法和楚国相提并论，估计陈侯就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了。 想到这里，陈妤的情绪越发的低落。 “公女？”寺人贯见着陈妤闷闷不乐，小心开口问道，“小人听说最近有处湖泊，要不公女去看看？” 南方湖泊随处可见，但是对于北方的中原人来讲，还真的很稀罕。 陈妤将手里的花递给寺人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今都已经这样了，将来怎么样她也不知道，不能再让自己的心情再这么坏下去了，到时候自己倒了，楚王还站着呢。 “嗯，去看看捕鱼也不错。” ** 楚王的漆案上摊开一张锦帛，小臣筹趋步进来，“国君，陈国行人求见。” 楚王看着面前的那张锦帛，蹙了蹙眉头，“让他回去吧，寡人不会见他。” 那一日他回到宴乐的宫室中，即使那位陈国公子掩饰的不错，他也能看的出来，这位陈国公子很不安。 至于为何不安，那么就只有他们两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小臣筹得了楚王这句话，想起这几日来，这位公子每日都来请见楚王，心中有些不忍，小臣筹原本就是楚国贵族出身，他想了想，“这位公子连续几日都来请见，或许有要事？” 楚王抬头瞥了小臣筹一眼，小臣筹立刻低下头来，双手拢在广袖之中。 “陈国行人能有甚么要事告知寡人？他为何而来寡人心中自然知道。”说完，楚王拿过旁边的一卷竹简。 小臣筹见楚王如此，便走了出去，对外面的寺人亢说道，“让人去告知那位陈国行人，国君不便见他。” 寺人亢点点头，随后叹了一口气，“那位行人也不知为何，这么些天，日日都来求见国君。也不知道是甚么事。” “这事谁能知道呢。”小臣筹隐隐约约听说楚王在前几日的宴乐上看中了一个从陈国来的少年。 渚宫里这种事也算不了多大的事，小臣筹摇摇头，“快叫人去吧。” 公子完的马车停在渚宫宫门口，他自己早就从马车上下来。宫门里走出一个人来，公子完见状立刻上前一步。 “吾子来的不巧。”来人对公子完说，“国君要与几位大夫商量要事，不能见吾子。” 这些话，公子完这几日来不知道听了多少。他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可再次为我禀告一声？” “吾子，”对方听了公子完的话，顿时觉得有些不耐烦，“即使我有心为吾子禀告，国君不见，又有何用？”说罢，拂袖离开。 公子完伫立在原处，抬头看着渚宫高大的宫门，他唇抿的很紧，广袖中的手轻微颤抖，他突然垂首看着腰间别的青铜剑。 贵族都会佩带剑，公子完也不例外，他深呼吸了好几次，终于才将视线从剑柄上移开。 “公子？”御人见着公子完脸色极其不好，吓了一大跳，“公子还好么？” “无事。”公子完摇摇头，他踏着踏石上车，“回去吧。明日我们再来。” 楚王将寺人搬来的最后一卷竹简看完，手中的竹简向身边一放，今日寺人搬过来的竹简足足和两座小山似的，将那些看完，此时脖颈都已经酸疼不堪了。 楚王在茵席上活动了一下脖颈，从席子上站起来，大步向外面走去。寺人亢见状，连忙将楚王的双履抱起来，小跑到楚王面前，“国君这是要去哪里？” “去见见陈妫。”楚王道。 寺人亢自然是知道楚王将一个陈国宗女扣下的事，他跪下来，给楚王将履套上。 湖水上的舟人捞上一条大鱼上来，那鱼大的很，就是陈妤见了都感叹这楚国就是出产这种大鱼。 随行的寺人让那舟人将那条大鱼拖上来，让陈妤好好看个够。 陈国也不是没有这种捕鱼的，但是和楚国比起来，简直不能看。 “这可真肥！”寺人贯看了啧啧称奇，“若是烹煮了，能吃几日吧？” “何止几日。”旁人有寺人答道，“这鱼就是一家上下食用，都能食上三四日呢。” 舟人听不懂雅言，但也知道他们都是在夸这条鱼够肥。 “那可是太好了。”陈妤见着舟人满足的笑容，心情也收到感染好了许多，“没想到渚宫的鱼也能长到这么大。” “吾子不知，不仅仅是渚宫，就是在外面，这样的鱼也算不上什么。”寺人听了陈妤的话带着些许得意说道，“小人曾经随国君去云梦泽，云梦的鱼蟹不仅多，而且肥美。” 陈妤已经听楚人几次说起云梦泽。她刚刚开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车铃声响。 陈妤抬头一看，就望见一辆车行来，在场的寺人们纷纷退避到一边。 这等架势陈妤哪里还猜不出是谁？ 她站在那里，御人喝止了马匹，寺人亢将一只踏石搬来，一个高冠年轻男子踩着踏石下车来。 “是楚子！”见清楚那年轻男子的容貌，寺人贯在陈妤身后低低唤了一声。 陈妤见着楚王大步向自己走来，便走到了一边。 楚王走到她面前，见着她面色白里透红，气色很是不错，他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寡人听说你不在宫室里，果然出来走走还是有好处的。此处风景不错吧？” “……”陈妤没有说话，只是双手拢在一起对着楚王行礼。而后就是微微垂下眼。 “上回不是还和寡人说了许多么？”楚王见着陈妤有些不爱搭理他的样子，心中不悦，“今日怎么一句话都不肯和寡人说了？” ☆、第23章 乘舟 楚王这句话说出来，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尤其是陈妤身后的寺人贯更是垂下头去。 陈妤面上淡淡的，没有多少神情，似乎面前站着的不是楚王，而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系的人一般。 “不敢。”陈妤答道。 楚王看她微微垂着眼，听到她这一句，面上又有了些许笑意，当见到她身上还是前几日进渚宫时所穿戴的那一套，甚至连头上的发髻也还是男子式样。 今日天气甚好，阳光灿烂，照的人浑身发暖，楚王让寺人亢去准备舟楫，准备和陈妤一起泛湖游玩一番。 寺人亢领命而去，在场的寺人们也纷纷起来去准备。 “怎么还是这幅装扮？”楚王打量了一下陈妤说道，陈妤在渚宫的这几日，楚王让人给她送去上好的罗榖等衣物，连妇人的玉笄都遣人送了不少。可是陈妤这样，分明就是一样都没有用过？ “我尚未及笄，那些都还不能用。”陈妤答道。女子没有及笄代表着还未成年，那些脂粉和靓丽的衣饰自然是不能用多了。 “寡人还以为是甚么呢。”楚王听了陈妤这话，有些忍俊不禁，“只管用便是了，难道你一日不及笄，一日就要穿着这身衣裳？” 楚王的话语里带着调侃，听的陈妤有些气闷。那些楚王送过来的衣物她也看过，根本就不是未婚少女穿的好么？她就不信楚武王没有几个女儿，楚王不知道未婚女子应该穿些什么。 他根本就是居心叵测好么。 “对了，那个公子这几日来连连都要见寡人。”楚王想起那个连续几日求见的公子完提了这么一句，“看来，他也应该知道你的事。” “……”陈妤听到公子完连续几日求见楚王，心下就是一咯噔，“阿兄……？” “阿兄？”楚王听到她对公子完的称呼，“你是前任陈侯之女？” “不是。”陈妤听到楚王的声音就烦躁，尤其这么一回还给她乱认父亲，公子完的父亲是陈厉公，她和那个大伯，可是一面都没有见过，她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宣公二年了。 楚王也不在意她的身份如何，他见着她面上不复方才淡漠，反倒是有一层薄怒，这模样倒是比一开始的冷冰冰好了许多，甚至有一股鲜活。 这时，寺人们已经准备妥当，舟楫向这边行来。 楚王对陈妤说道，“和寡人一起上去看看吧，今日日头不错，去看看风景也不错。” 陈妤瞧了瞧那艘船，造船的手艺楚国人若是第二，那么中原各诸侯国没有一个能够越过楚国成为第一的。 那艘船并不算太大，但是装饰艳丽，甚至在船尾她还看到许多颜色亮丽的羽毛。 寺人贯在旁边扶着她上船，陈妤到底是在中原长大的，两辈子加在一起，坐船的次数都一双手能够数的过来。 上了船，船体有些摇动，她顿时就僵直了身体。 楚王见状哈哈大笑，“寡人在此莫要怕。”说着他让寺人贯退到一旁，伸手揽过她。 “来楚之时没有乘舟？”楚人问道。 陈妤很反感眼下两人这样的亲密举动，挣扎了一下，“入楚之时曾经乘过。” “那就不必怕。”楚王道，“楚人多会凫水，就算这舟真的沉了，寡人也能将你捞起来。” 陈妤听到楚王这话，还没来得及说话，有察觉到脚下的木板有些摇晃，她下意识的一伸手，就攥住了楚王的袖子。 丝滑柔软的布帛被她抓在手中，楚王见着她这幅被吓到的样子，心情很好，甚至眉梢眼角都带了一股愉悦，楚王低下头来劝慰她，“不怕不怕，寡人在呢。” 寺人亢在那边看见了，转头来看寺人贯，寺人贯穿的是中原的服侍，在一群楚国寺人中格外显眼。 寺人贯见着楚王对陈妤关怀的模样，心中一阵复杂，也不知道如今到底是好还是坏，他一回头就见着寺人亢盯着他，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嘿嘿。”寺人亢见着寺人贯被吓了一大跳的样子，咧嘴一笑，双手就朝着寺人贯一拱，“日后就要请吾子多多照拂了。” 寺人亢说雅言并不通顺，甚至语调还有些怪异，听得寺人贯浑身不舒服，但是寺人亢的这句话，他是听懂了。 但是寺人贯听懂了，面色却更加古怪了。 楚人向来是不遵守周礼的那套规矩的，如今中原诸侯都闹腾的厉害，周天子只是表面上的天下共主，实际上没几个诸侯去洛邑去朝见，可是周礼还是诸侯们面子上要遵守的。 尤其是男女昏礼这么一事上，寺人贯看着这楚王是有心将公女给强行留下来，可是这未曾经过聘和委禽礼，这女子的名分也就不明不白，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公女。 哪怕楚人不遵周礼，寺人贯也觉得这前路渺茫。寺人贯只盼望着这楚王能快点放公女和自己出去。 站在舟头的舟人口中吆喝一声，舟便从岸边荡开去。 今日天气好，明媚的阳光让陈妤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远处的景物。她挣脱了楚王，自己走到床头，楚地独有的浓厚水汽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楚国多水泽，就是渚宫里也多见水景。 渚宫景色，楚王早就看腻了，自打出生起就住在这渚宫，不管景色有多美，这近二十年看下来都看厌了。 少女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形还有些单薄，身上是不同于楚国结衣的上衣下裳，她作男子打扮，偏偏那张脸怎么看都不像男人，楚王在一边看着也觉得有些稀奇，当初楚王第一次见到陈妤的时候，还有些奇怪，到底是哪家卿大夫能把儿子生养成这幅模样，后来见着她的手，他就知道这怕不是个男子而是个女子。 贵族男子拇指多戴有玉鞢，若是不戴，简直就没个体统的样子了。 果然时候证明他那会想的不差。 陈妤在船上一会，适应了一些，她弯下腰去看湖水，湖水从她这里看下去，幽深的很，明明是艳阳高照，偏偏看得她头皮发麻。 陈妤只是看了一会，立刻就挺直了腰走了回去，她走回去了也离着楚王一大段的距离。 楚王也不生气，楚女奔放多情，楚王有几次去云梦泽，就遇到当地的女子大胆示爱，就是在楚国的宴会上，士女交杂而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楚国女子大胆热情，根本就不理会什么礼法男女不亲。 当然这些在中原人看来，或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陈妫从中原来，对于楚国自然是不熟悉。楚王心情很好，让随行的寺人将楚国特产的果物端上来。 陈妤对着楚王，警惕心很浓烈，哪怕楚王年轻长得也不错，可是他都没事对她动手动脚，她能对楚王有好脸色才怪，要不是楚国强大陈国弱小，她早就一巴掌招呼过去了。 早就有寺人给她将茵席铺好，她坐在席上，见着面前摆放好的甜瓜。 甜瓜是园囿里新采摘来的，已经彻底熟了，切开来露出瓜瓤，连空气里都是淡淡的甜香。 甜瓜早就被寺人切成适合食用的大小，可是陈妤看着这些半点食欲都没有。 “怎么了？”楚王见她半晌都不动一块问道，“这些都是园囿里送来的，你尝尝。” “……”陈妤抿了抿唇，最终还是伸出手拿了一块，轻轻放入口中。 甘甜的汁水蔓延在舌苔上，很甜。 “怎样，这些以前都没怎么用过吧？”楚王见着陈妤尝到甜瓜的时候眼睛一亮，就知道这甜瓜是合了她的心意了。 “这种只是在楚国见过，”陈妤对着楚王坐直了腰杆，就是广袖都是服服帖帖的落在身侧，那副样子，让人以为她这会正在太庙里。 楚王听了她的话，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就要说什么，谁知道陈妤下一句就冒了出来。 “中原虽然没有此物，但每逢秋季从不少青枣等物，此物也是十分甘甜可口。”陈妤可不想给楚王什么自己很喜欢楚国的错觉。 万一他真的把自己留下来，陈妤就要考虑去撞一撞柱子了。 她这话一出，寺人亢差点没把手里的青铜匜给砸了。 那边楚王怔了怔，他并没有像寺人亢担心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顺着陈妤的话说下去“中原的青枣么？寡人还真的没有品尝过，”他说着看向陈妤，面上带着笑意，“不过，寡人和寡人的子嗣一定会亲自到中原尝一尝到底是如何美味。” 从楚入中原，若是走大道便只有从夏道进入，楚国周旁小国丛立，而且有很多的南蛮部落，若是从其他地方进楚国，恐怕这一路上要吃不少苦。但是楚国跑去攻打别国，还真的能占不少便宜，别说现在汉阳诸姬们跟着随国一道附庸于楚国。 陈妤没想到自己说的话，楚王不但不生气，反而给她来了这么一句极其富有野心的一句话。 “……”陈妤这回真是对楚王的厚脸皮甘拜下风。 “我有蔽甲，欲观中国之政。”楚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甚是怀念的感叹。 此时对女子的束缚远远没有后世那么严重，君夫人们往往对于朝政十分清楚，甚至还会亲自会见别的诸侯派遣来的行人。 陈妤在夫人宫长大，对于诸侯间的那些事，自然是听了满耳朵。 方才楚王说的那句话，正好是楚武王逼迫周天子提高楚国爵位的一句话。不过最后周天子还是没答应楚武王，楚武王一怒之下发挥了楚人敢为天下先的特质，干脆自立为王和周王室作对了。 “……”陈妤一脸复杂的看着楚王，她也是中原人好不好！ ☆、第24章 夏日 近来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热了，外头的阳光猛烈，外头林子里蝉鸣一日比一日响。 楚国的夏日比中原要炎热的多，这个时候，就算是楚人们也找各种办法解暑。渚宫里也为贵人准备了各种消暑的冰块。 外头的日头烈的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从心里发憷，可是宫室内却是习习凉风。 陈妤身上穿着一袭茱萸绣纹的深衣，外面套着素纱襌衣，正坐在象牙席上，身后有两名侍女手持片面给她扇风消暑。 陈妤从中原来，怕她不适应楚地炎热的天气，特意准备了许多冰块。 结果侍女在她身后一扇风，陈妤觉得凉的有些冷了。 “不用你了服侍了，暂且退下。”陈妤可不想在这热天里头把自己弄感冒了。 侍女听后放下手中的片面，依言退了下去。 陈妤看了看宫室里除了那边杵着的侍女之外，这边就是自己和寺人贯两个了。 “过来。”陈妤看着寺人贯。 “公女有何吩咐？”寺人贯连忙走进了问道。 “寺人贯，你说如今……要怎么样才能让楚王放我回去？”陈妤问道，这些天她也越来越急了，她人在渚宫里，寺人贯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根本就没办法给她打听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子完势必不能在郢都久留，要是公子完也不管自己，真的回陈国去了，那她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毕竟自己跑出来的事是瞒着陈侯和蔡姬的，说起来也是她自己作死。 不过这事最主要的责任不是她！谁知道楚王是这么一个完全不将道理的人！ 就是在中原，她听说了那么多的风流韵事，还有没有一起和楚王这样直接抢人的！ “公女……”寺人贯也有些为难，如今他们在渚宫中没有别的亲信，而且渚宫中宫室众多，一个不留神就会迷路了。 想要逃出去，还真的…… “哎。”陈妤叹了口气，她想了想估计就楚王自己愿意放她出去了，楚王不过就是爱她这张脸么，她把自己折腾的形容不堪顺便不给楚王好脸色看，这么一通搞下来，楚王就算对她再有兴趣也该歇了。 但是这个办法也有风险，万一把楚王气的狠了，直接把她丢到哪个角落，那就真的惨了。 陈妤低着头，盯着席子上的花纹看。 正在一主一仆苦恼的点上，寺人亢进来了，脸上还笑嘻嘻的。 “陈妫。”寺人亢进来拱手对着陈妤一拜，陈妤的陈国公女身份已经是坐定了，她并不是楚王的妾妇，甚至这会头上还梳着女童的总角，所以宫室中人便称呼她为陈妫。 说来这个称呼也没错。 “有何事？”陈妤都见过楚王好几次了，自然也认得寺人亢。寺人亢来这里，自然是没什么好事了。 “国君说，晏餔要在陈妫这里用。”寺人亢说道，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 “……”陈妤听了寺人亢的话，和寺人贯一起呆住了，哪里有正常男人和女孩子一起吃晚饭的，除了一个情况，用心不轨。 陈妤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来她这里用什么晏餔！难道他不去和他那些卿大夫们饮酒作乐么！她这里可没有什么美酒佳肴。 寺人亢只是来陈妤这里带话，如今话带到了，他也该走了。 陈妤见着寺人亢对着她一礼便面对着她趋步出了宫室。 “楚王竟然要来？”陈妤想起寺人亢所说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楚国那么大，少说每天都要有好几堆的竹简等着她看，那些竹简少说有一百来斤！不但费脑而且还十分考验臂力，这么一天下来，难道不是累得要赶紧去就寝么？跑到她这里来做什么？ “是的，公女。”寺人贯也差点反应不过来，听到陈妤那么一句，回道。 “这还真是……”陈妤面上涨得通红，一腔的火气没地方发，最后扬起手来对着自己手下的漆几给捶了好几下。 “公女保重！”寺人贯见着陈妤将漆几捶的作响，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连忙劝慰。 “我、我……”陈妤“我”了几下，最后还是不和自己的手过不去了。 “公女……小人给公女拿温饮来？”寺人贯轻声道。所谓温饮便是温热的米酒，楚人善于酿酒，有能让人酒醉的楚沥，也有甜甜的瑶浆，楚国产包茅，酒液用包茅滤过，甚至酒里都带着茅香，当年周王室还未衰落之时，楚国还要向天子进贡此物呢。 这样的天气自然是喝些冻饮才好，但是陈妤对身体看得很重，怕喝点凉物，会引起肠胃疼痛，宁可喝些温热的饮品，楚国重巫之风太重了，生病都是让巫人去烧龟甲占卜而不是请来疾医诊治，她不敢拿自己开玩笑。 “嗯，善。”陈妤听了寺人贯的话点点头，瑶浆一点都喝不醉人，最多微醺而已，而且喝起来甜甜的，有股茅香，和陈国的酒味道都不太一样。 楚王把她扣在渚宫里，在用度上从不苛待，甚至大方的很。 他把她扣在这里，她也毫不手软用他的。 宫室中专门备着贵人饮品的奴隶，寺人贯很快就端来一只玛瑙杯。 陈妤接过来低头闻着杯中的茅香，想着自己干脆就大手大脚，多用楚王些东西，看他不心疼！ 这么一想心情好了点，喝了几杯酒之后，陈妤有些困意，在侍女的服侍下，明目张胆的昼寝了。 这一觉睡的颇久，陈妤醒来之时已经是快到晏餔时刻了，陈妤睁开眼睛还在榻上迷迷糊糊没有回过神来，但是那些侍女听到里面陈妤的动静，捧着盥手用的匜等物鱼贯而入。甚至还将崭新的一套深衣给捧到陈妤面前。 陈妤看着那个架势，一开始还有些发懵，后来一个激灵想起来楚王要来的事，她顿时想要用寝衣（被子）把自己给埋了。 楚王不要来啊！ ☆、第25章 美酒 宫室中的侍女有条不紊的服侍刚刚起来的陈妤洁面换衣，洁面用的锦帕用温水浸泡过，拧出多余水分后侍女恭谨的送到了陈妤的面前，恰到好处的温度让陈妤惬意的眯起了眼睛，就是陈国公宫里的那些侍女都未必比渚宫里的服侍好的好。 楚国虽然被视为蛮夷，但是楚国贵族享受起来还真的让陈妤这个中原贵族都羡慕。 但是，楚王能别来还是别来了。 侍女们给陈妤又换了一套深衣，和白日的那套茱萸绣纹的深衣不同，夜里这套是织成多样几何花纹的。 楚国的织物品种多样，上面的花纹也丰富的很，比起中规中矩的中原，简直各种追求大胆想象，只有楚国人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们织不出来的。 陈妤一开始几天还很坚决的拒绝了楚王送来的那些衣物，她想着说不定自己过几天就能回去，就不肯用，结果过了几天天气一热，她就妥协了。 天气热，贴身衣物必须日日换洗，她可没有带着备用的进渚宫，后来楚王更是让人一个劲的往她这里送好东西。 遍身罗榖自然是不必说，就是平常用的那些器具都是上好的。 可是她还真的没有什么留下来的心思，又不是真的是十三四岁的幼女，哪里会被这些给迷住眼睛？要是真贪念富贵留在楚国，日后后悔的一定是她自己。 头上的乌发梳顺了照着陈妤的要求，梳成未成年女子的总角。 她看着铜镜中还带着稚嫩的面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里把楚王骂了个狗血淋头，难道楚国没有女人么？还要把她给扣在这里？ 简直就是混蛋！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等到她真的长大成人，说不定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到了如今，她压根就不指望楚王能够突然一下子遵守礼仪认识到他自己的错误，然后将她送回去。 有这个妄想还不如靠自己呢。 整理好仪容之后，那边楚王已经进来了。 楚王的闲暇时间并不多，白日里寺人们光是搬过来交给楚王的竹简就有整整两车之多，而且还别提有时候司败还会和楚王讨论起国人里头的案子，说不定一说就是要大半天。 算起来，陈妤能够见到楚王的次数并不算太多。 寺人贯愁眉苦脸的趋步过来，“公女……楚子来了。” 听了寺人贯的话，陈妤也是面上半点笑容也没了，“走吧。”说着就起身去宫室门口。 她不是楚王的妾妇，勉勉强强算是客人，就是客人，主人来探望，也没有不去迎接的道理。 她绕过放置在门口的朱纹漆屏，漆屏此物在此时也只有周天子才能使用，但是楚国在前一代的楚武王就和周王室划清了界限，用周天子才能用的东西，也不奇怪。 “今日这一身，很好。”楚王见着少女走来，身上穿着的是楚国绕体三圈的结衣，显得身形颀长窈窕，尤其外面还套着素纱襌衣，在烛火的照耀下越发似一团轻雾笼罩在身上。 所谓美人应当就是如此了，楚王愉悦的想到。 陈妤听到楚王这句话，怎么听就怎么觉得奇怪，她双手拢在袖中对着楚王一拜，而后又沉默着不回话。 她很少主动和楚王说话，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若是换了其他贵族，早就勃然大怒不理她了，可是楚王还是没事一样来看她，当然这过程中少不了一些搂搂抱抱的。 楚王早就习惯了她这样，径直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向宫室内走去。 他感觉到手中柔荑的微凉有些奇怪，“这夏日里头人人都是手心里热，你怎么这么凉？” 陈妤蹙眉，使劲儿就把自己的手从楚王手掌里抽出来，楚王十九岁，年纪比她大得多，而且十分有力气，挣扎了几下也不见楚王放开。 “吾子不是前来用晏餔的么？”进了宫室内，陈妤见着楚王笑眯眯的对着她看，不禁心里有些不高兴说道。 “吾子所言甚是。”楚王点了点头，他轻轻捏了一把她的手心，面上很是正经的说道。 楚王顶着这么一张正经的脸来调戏人，陈妤恨不得抓起梅酱糊他一脸。 “陈妫，到了今日，你还不肯告知寡人你唤何名？”楚王见着她羞恼的模样，看了会放开了她的手，陈妤一重获自由，立刻躲他躲的远远的，坐到了另外一张席上。 “吾子唤我陈妫便好。”陈妤坐在席上，看着那边的楚王一笑。 寺人亢在那边见着，心中叹息一声。国君自然是少年得意，年纪轻轻继位为王，容貌俊朗六艺熟练，就是放在郢都其他贵族里，也是让许多女子倾心的人。可惜在这位陈国公女面前，好似国君是个甚么让人厌恶的人一般，连他这个寺人都看出她的不耐了。 若是换了平常，国君早就不耐烦拂袖而去，哪里会来的这么多耐心？就算出身高贵，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个，若是国君愿意，还不知道有多少中原诸侯愿意将公女嫁到楚国来。 “你这性子，还真是比那些卿大夫还顽固。”楚王也不生气，笑着摇摇头，半点都不和陈妤计较。 “罢了，陈妫就陈妫，日后也不愁不知道。” 陈妤听到他的话眼皮就是一跳，总觉得有些不太好…… 这时，几十个寺人手里端着食器进来了，就是贵族之间也有着身份上的差别，寺人首先端上来的是楚王所用的食具。 寺人在楚王案前将鼎和簋放好，陈妤见着不经意扫了一眼，发现楚王竟然也是用着周天子的那种九鼎八簋的配置，在陈国的时候，她见着陈侯用的最丰盛的也只是八簋而已，至于九个鼎，完全没有。 想着，寺人们已经在陈妤面前的漆案上将盛好煮熟稻梁的漆器放在上面，另外还有敦豆等器物。 她瞧了一眼，今日的晏餔中有甲鱼汤，寺人贯在一旁自然是知晓她的心意，等着待会给她盛来。 陈妤因为有美食的好心情在看到几个寺人将青铜盉和青铜尊给提进来的时候，顿时荡然无存。 楚国尚酒风，她偶尔也拿着那些甜甜的酒当做饮料喝，但是楚王在她这里喝酒……陈妤总觉得有些不好。 男人一碰酒，喝的高兴了就爱发酒疯，等到做了什么事情，一句轻飘飘的喝醉了就揭了过去。 盉是用来调酒的用具，浓郁的酒香飘满了宫室，陈妤闻到这个酒味，脸上立即就不好看了。 竟然还是楚酒中最浓烈的楚沥！ 楚王闻到酒香，微微偏过头去，寺人亢会意，让其他寺人将盉中调好的楚沥倒在酒樽中。 寺人亢手持漆杓，将楚沥从樽中舀出来倒在漆觞中。 “要不要也尝尝看？”楚王看着对面的少女说道。 陈妤见着那边的酒，下意识的就摇头。对着这个要不脸的楚王喝酒，要是不小心喝醉了岂不是把自己给卖了？ “不用，此等烈酒，我并不喝的惯。” 楚王听了她的话，转头向寺人亢，“上些瑶浆给陈妫。” 寺人亢低头，“唯唯。” 楚王这话才说完没一会，已经有寺人将酒樽给她抬上来了。 “天热，胃口也容易不好。”楚王说道，“不过不思饮食，对身体也无益处，你也多用些。” 陈妤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 等到贵人用膳的时候，从竹帘后传来丝竹之乐，以乐佐膳，也是常见。 虽然眼下还是春秋，但贵族在膳食的调味上却十分讲究，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成，调以润甘。食物的烹调方法不是很多，但是味道还是可以的，能够尝到食物的原本味道。 “公女。”寺人贯手脚利索的给陈妤舀了甲鱼汤，然后又在一边将一条腌鱼的刺给剔出来。 这顿晏餔倒是丰盛又不至于太过油腻让人反胃。她尝过一口鱼肉，酸咸适中的鱼肉有些像上辈子吃的酸菜鱼，她嘴角不禁弯了弯，等到吃完那一口抬头一看，楚王手持漆觞，正看着她笑。 楚王从来不知道何为低调，他一手持着漆觞，手臂靠着漆几，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陈妤看，完全不加任何的掩饰。 她简直被他这种火热眼神给灼的恨不得立刻跳起来 陈妤低下头权当做看不到那边的楚王。 对面的少女面庞白皙，在烛火的映照下增添了几分橘红，即使年纪还没到及笄之年，但是其容貌之艳丽已经在此时显露出来了。 寺人贯在一旁，哪里察觉不到楚王的视线，他只管低着头，将那条鱼里的鱼刺给剔掉。 陈妤对着楚王，根本就没办法好好的用膳了，一漆案的菜肴，最后不过是用了那么一点而已。 用膳之后，将那些食具撤去，楚王让人留下酒器，一边饮酒一边和陈妤说话，楚王更习惯以歌舞佐酒，但是陈妤在这里，总是不好吓到她的。 “寡人听说陈国和蔡国常有来往？” 陈妤手里握着玛瑙杯，听见楚王这么说，有些奇怪的看过来，“陈国和蔡国毗邻，自然有诸多来往。” “也是。”楚王点了点头，他对中原诸国的熟悉程度远远要高于陈妤，也没有多少意思和陈妤过多的讨论陈国和蔡国，他将话题一转，“对了，在渚宫这些时日，呆的可还算顺心？” 楚王给她安排的宫室华丽，而且前来服侍的寺人侍女甚多，甚至她想象中的其他妾妇前来砸场子的都没有一个。 简直安静的有些诡异。 但是这一切都不成为她留在楚国的理由。 楚王看着她笑了笑，那副垂首的模样最是宁静妍丽，哪怕没有其他的丝竹之乐，看着她，他也能够将那一觞觞的酒给喝下去。 陈妤坐在那里，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坐立不安。 “吾子……”她袖中的手握紧了些，“近来在渚宫实在是逗留过久……我……”她开口就要和楚王提放自己回陈国的事情。 “对了。”楚王开口打断她的话，“寡人决定若是这几日若是凉爽下来，便去行猎，那时候你也一块去吧。” 什么？？ 陈妤听到楚王的话，顿时惊呆了。 这时要她跟着一起去狩猎？楚王这该不是喝多了把脑子也给喝没了吧？她不是楚国君夫人或者是楚王妾妇，更加不是楚国的贵女，她跟着楚王去狩猎是几个意思？ “吾子这……”她急忙开口就要楚王打消这个想法。 “那时，陈国行人也会一并去。”楚王看着她，面上的笑意越发浓厚，两人离着好大一段距离，楚王也不能对她做什么。 他抬了抬手，想要叫陈妤过来，可是想到这个少女的倔强性子，一定是不会那么乖顺的。 “你和你阿兄，也能好好见一见。”楚王想起那位陈国公子几乎是日日前来求见，心里烦躁之余又有些佩服，如此对女弟负责的兄长，他自然要成全一下。 ☆、第26章 邓曼 楚地和中原的干燥不同，湿热多雨是它的特点，楚国的夏日也远远比中原要难捱的多，楚人们生活在南方几百年，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候，但是中原人在南方这种天气下就会吃苦头了。 宾馆里的中原人在这种天气下，不同程度的害起病来，最多的表现在上吐下泻的肠胃不适，和身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瘾疹，若是换了平常，宾馆内的胥吏就会请来巫人，给这些中原人驱恶了。 亏得陈妤曾经给这些陈国人留下些许金银花，陈国人让人将金银花煮成汤药，或是用来饮用或是用来浴身，好歹患病的人里头已经有人慢慢的痊愈了。 “公子，该饮药汤了。”服侍公子完的寺人推开门走进去说道。 楚地这种天气，中原人总是要吃那么些苦头，公子完因为日日都去渚宫面前求见，加上安车有伞盖乃是诸侯这一等级才能使用的，公子完自然是不能用，日日顶着这毒辣的阳光，难免他也会有些不适，公子完自持来自中原，在这些被中原视为蛮夷的楚国人面前，自然要更加衣冠整齐。 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还将那一套礼服穿的整齐，简直就是自虐，果然过不了多久，公子完的背部起了大片的瘾疹。 所幸陈妤走前，还留下一些晒干了的金银花，于是寺人们便拿来煮汤药了。 公子完闻到熟悉的药汤味道，他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竹简点了点头，“放下吧。” 寺人依言将手中的陶盏放下。 “退下，这里不必你来服侍了。”公子完说道。 寺人退出去之后，公子完颓然靠在手边的凭几上，他抬起手臂，揉弄着自己的眉头，妤被楚王扣在渚宫中，他一人在外，根本就没怎么能打听到妤在渚宫里的境况，他也曾在其他楚国贵族中走动，但是那些卿大夫和楚国公室根本就不会去探听楚王宠爱哪个女子，何况渚宫之中也没有传出楚王特别宠爱哪个妾妇的事情。 即使没有这种消息，公子完还是忧心忡忡，毕竟陈妤的美色摆在那里，又有几个男子能够把持的住？ 公子完自己也是男子，男子的那些喜好自然也清楚。 他揉着眉心的手放下来按在面前的案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不管妤在渚宫里遭到了怎么样的事情，只要能亲眼看到她还好好的，若是可能，他也要将妤带回陈国，不仅仅是不能向陈侯和蔡姬交代，更多的是他不能看着妤就这么被楚王留在渚宫里。 他心底里的那些心思固然不能见光，可是他也不能容忍，那美若桃华的少女就这么被荆蛮这么糟蹋。 楚人不从礼，可是中原却不这样，女子无缘无故不经过男子的聘礼便私自许嫁的话，不仅会被认为最严重的“非礼”，而且女子只能一辈子为妾妇，不能为正妻。 公子完自己就是侧室所出，哪里不知道妾妇的苦楚，他的生母见着他都不敢和他多说几句话，唯恐惹得嫡母陈姬不悦，他自己也要主动亲近陈姬，只是为了让陈姬心情好，能对季姬好点。 “哎……”公子完长长吐出一口气，“妤……”他轻轻吐出一个音节来。 他正闭目，突然门口处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公子。”外头传来了寺人的声音。 公子完不禁有些不悦，他不是已经说了不用寺人的服侍了么？ “何事？”公子完沉声道，声音里已经带了明显的不高兴。 “公子，楚君遣人来见公子。”寺人的声音依然是恭谨的。 “甚！”公子完听到竟然是楚王派人来，惊讶之下已经从席上一跃而起，不小心带起了面前的漆案，打翻了上面的药碗，淡黄色的药汤哐当一声便泼了一席子。 “快，给我换衣！”公子完喝道。 “唯唯！”寺人听到公子完的话，赶紧推开门进来为他穿戴。 因为天气炎热，公子完在室内不见人的时候，便只是穿着一两件衣裳。楚王既然派人过来，不管好坏，他都不能这样前去。 寺人们手脚利索，很快就给公子完穿戴好了。 他戴好发冠，将下颌处的冠缨系好，挥开服侍他的那些寺人，他大步走了出去，腰下的玉杂佩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 楚王派来的使者见到公子完前来，起身拱手对公子完一礼，“吾子。” 来人的雅言说的不错，比其他的一口带着楚言口音的贵族要好上半点不止。 “吾子。”公子完也拱手回礼。 “国君这次派臣来，乃是为了让臣给吾子传达一事。” 公子完听见这么说，面上笑起来，“所为何事？” “进来贞人占卜，说是再过几日会天凉，国君决定在那几日行猎，让吾子也一并同去。”来人笑道。 “如此是臣之大幸。”公子完并不是顽固之人，听到来人这么说，他满脸都是高兴。 楚人好客不假，但是楚国和中原的嫌隙由来已久，若是来自中原的客人表露出一丝对于楚国风物的鄙夷，说不定迎接而来的便是一场祸事。 显然，公子完的表现让楚人很满意，“国君之言，臣已经带到，吾子珍重。”来人对公子完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公子完亲自送使者出了宾馆，直到看见使者上了安车离开。 公子完看着使者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来。 渚宫之中，楚王和太保申为首的卿大夫们在商议要事，从楚武王开始，楚国周围的小国不是被楚国吞并，便是战战兢兢地的臣服楚国，权国罗国邓国，不是成了楚王们手里的肥肉就是每年给楚国进贡。 但是楚王并不满足仅仅在汉江平原上称王，他还没忘记武王持戈戟之利以观中原之政的志向，只是如何的从那些包围在王畿周围的诸侯国中，打开一条通往中原的道路，这又是一件不十分容易的事情。 “哦？”楚王坐在上首上，听着那边太保申说起的关于齐国新君已立的事情。 “公子小白已经继位为齐侯了？”楚国和齐国一个在南一个在东，都是属于比较边缘的诸侯，相距甚远，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楚王听说公子小白继位为齐侯，也不过是听那么一句罢了，齐国是中原老牌诸侯，对于楚国来说，重要性还比不上北上的那些中原诸侯。 “是的，国君。”太保申答道。 “哦，寡人知道了。”楚王点点头，“如今楚地周边小国臣服，随国已服气了，如今就等到一个时机，打开中原的那道口子了。” 楚国的野心从来不仅仅是南方，而是北上中原，可是如何打开那道通向中原的道路，却委实有些让人苦恼。 太保申沉默一下说道，“如今我楚国周旁的小国都已经臣服，汉阳诸姬也和随国一道臣服，不过中原和楚国接壤的那几个诸侯，却不好冒然发动战事。” 楚国在楚武王时期已经迅速向四周扩张，几乎整个汉江平原都被收入囊中。 楚王听了太保申的话，有些不满，他吸了一口气，微微将身体的重量依靠在手边的漆几上。 心中的烦闷有些抒发不出来。 楚王心中在渴望一场战事，最好是向郑国的，郑国地处四战之地，被其他大国包围，偏偏靠近周王室的王畿，位置十分重要。 还有息国蔡国陈国，这些在王畿周围的诸侯国，又没有太大的实力，还很得很容易让人虎视眈眈。 “此事尚且需要时机。”太保申太清楚这个年轻楚王的性子，出声提醒道。 楚王有些烦躁，但是对于这个老师的话又不得不听，太保申是楚王还是太子的时候，楚武王亲自给他挑选的师傅，意义不同寻常，所以即使心中郁闷，楚王也点了点头。 这时左尹出列向楚王禀告一些事情，司败将这一个多月审理过的案件整理成一车车的竹简让寺人搬进来。 那些审理过的案件大多数要楚王过目，看其中是否有偏颇的，或者是判决不到位的。 楚王看着寺人搬来的那一大堆的竹简，伸手揉了一下眉心，便起身去读那些简牍。 这白日里便在政事里消耗完了。 才处理完手边的事，寺人亢趋步进来，“国君，武夫人请国君过去。” “母亲？”楚王蹙眉，回想起来，自己的确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探望邓曼了。 “善，让人准备马车。”楚王丢开手中的简牍，就起身往外面走去。 寺人亢瞧见，连忙找人去让负责看管马厩的圉师准备楚王所乘用的马车。 武夫人邓曼的宫室离楚王宫室并不太远。 邓曼原本是邓国为了求和送到楚武王身边的宗女，后来被立为夫人。楚武王在世之时对她尊敬爱重，甚至战事政事都与她商量，曾经邓曼准确预料中屈瑕战败一事，后来楚武王出兵伐随前夕觉得心脏不舒服，都告知于她。 楚武王病逝于军中，楚国贵族对于这位先君夫人也十分尊崇。只是楚王对舅舅家却并不有什么外甥情，哪怕是亲舅舅，他也还是下了手。 邓曼得知此事后，并没有斥责楚王，但是母子亲情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夫人，国君来了。”寺人趋步进内对上首的邓曼说道。 邓曼放下手里的竹简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大步走进来，见到邓曼就拱手行礼，“母亲。” ☆、第27章 自救 进来的少年一身锦衣，头上戴着高冠，邓曼看见儿子进来，面上并无多少欣喜，只是点了点头，旁边的寺人将茵席摆好。 “坐吧。”邓曼道。 自从楚王灭邓国之后，邓曼和这个儿子见得也不多，母子两个冷冷清清的，邓曼也不像武王在世时候那样时不时谈论政事了。 “最近日头毒辣，母亲身体可还安康？”楚王坐在寺人铺好的茵席上开口说道。 “我一介老妇，安康是否倒也不重要，不过你最近可否加餐？”邓曼让寺人拿来装着温热蜜水的漆卮给楚王饮用。 “你从小就爱饮些凉饮，”邓曼想起楚王小时候的事情，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管我那会如何让人看管，你总是能让寺人给你拿来，喝下去过不久总是要肚痛。” 楚王听到邓曼说起自己幼时的调皮事情，有些不耐烦，但是对着母亲，他又不好将心里的那些情绪给明明白白的摆到脸上。 “那时候还真是让我操了不少心。”邓曼这会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摇了摇头。 “都是儿子那时淘气，让母亲费心了。”楚王答道。 楚武王也不是只有楚王一个儿子，后寝之中妾妇众多，君父是兄弟们共同的君父，只有母亲才是自己的母亲，楚王回想当年，自己也的确是让母亲操心不少。 “如今你也长大了，不管是那些卿大夫之事，还是战事，都已经能妥善处理了。”邓曼说到这里，面带笑意，“你当初继位前两年，胡闹的简直让母亲不知道怎么劝你才好，如今你这样，你君父在黄泉之下得知定能安心了。” “不过，”邓曼依然是那副温吞的口吻，“你也该收收其他的性子了。” 楚王有些奇怪，他想了想最近也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甚至行猎之事也只是偶尔为之，不像以前那样沉湎。 “我听说，你将一个陈国公室扣在渚宫？”邓曼似是不经意的说道。 楚王听到邓曼的话蹙眉，“谁在母亲面前胡乱说是非？”说罢，看了一眼邓曼身后侍立的寺人，寺人被楚王一瞥，瞬时吓得额头上出了一层的冷汗，双腿忍不住的就打颤。 “这渚宫这么大，哪里是真的能够完全不将消息流露出去呢？”邓曼见到儿子如此，笑着摇了摇头。 “自从你君父薨逝，政事和战事有你在，我也不必插手，可是此事……你可知母亲听到的是甚么？”邓曼问道。 “母亲。”楚王敛起了方才面上的怒气，他向邓曼微微颔首，“此事不必劳动母亲来过问。” “你这是要我不要管了？”邓曼微微蹙眉问。 “不，母亲，这只是我自己之事而已。” “你自己之事？”邓曼简直被这个儿子给气笑了，“身为国君，哪里有一件是私事？” “先君遗愿你可还记得？”邓曼问。 “自然记得，以戈戟之利观中国。”楚王答道。 “无缘无故扣下陈国公室，陈国虽然只是小国，但是你若是真的做出甚么非礼之事来，中原只会更加鄙夷我楚人，日后若是要进入中原，恐怕会有阻力。该如何行事不应一味的顺应心意。”邓曼知道这个儿子顽固的性子，知道自己这番话不会被儿子喜欢，还是说了出来。 “母亲，该如何行事，寡人心里自然有决断。”楚王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邓曼的话，他从茵席上站起身来，“寡人还有事，下次再来探望母亲。” 说罢，楚王双手拢在袖中对邓曼一拜。 邓曼抿紧了唇，看着这个早已经成人的儿子，过了一会她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吧。” 楚王颔首，然后大步走向宫室之外。 邓曼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气的直笑，“这孩子的性子真不知像谁，细细想来难道还真的和武王相似？” 寺人听到邓曼的话，连忙过来服侍。 “真是，他从小便不听话，”邓曼觉得胸口有些气闷，招来侍女为她顺气，“幼时这样，大了还是这样的性子，我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夫人，夫人莫气。”寺人满脸讨好的笑道，“夫人一心为了国君，国君自然是知晓的。” “是啊，就是他将邓国……”邓曼说道这里顿了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又曾责怪他半句？” 外甥将亲舅舅灭了的事，在中原诸侯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之事，但是楚王就是这么干下了，而且还是趁着舅父邓侯热情招待他的时候，突然发兵灭了邓国。 追究其手段，楚王比君父楚武王更加无所不用其极，楚武王凭借的是武力，而楚王则是狡诈和武力并用。 于是楚人在中原人看来越发的粗鄙不堪了。 “他这性子，还不知要几时才能扭转过来。”邓曼摇摇头。 寺人亢将楚王走出来，连忙跟上去，楚王的面色不好，寺人亢知道楚王的心情眼下正坏着，连忙垂头小心服侍。 楚王的车驾早已经停在武夫人宫室宫门的门口，楚王踩着踏石上了车。 御人手持车辔问道，“国君要去何处？” 楚王此时正气闷，听到御人发问，靠在车壁上，“去陈妫处。” 近来楚王对那个陈国公女颇为喜爱，虽然陈妫还年少，甚至还梳着幼童的总角，但是这楚王就爱在处理完朝政后，时不时的就去看一下，甚至还会在陈妫所居住的宫室里用晏餔。 “唯唯。”御人听到楚王的话，立即应下，楚王车驾后跟着许多随从，马车一动，那些侍从也立即跟上去。 “待会寡人到了陈妫那里，先让寺人不要声张。”楚王在车驾中淡淡的吩咐道。 寺人亢跟着楚王的车驾旁，听了楚王的话，顿时站在那里有些想不明白，这到了那里，还不让陈妫知道？ 他摸了摸脑袋，这还真的想不通啊。 不过寺人亢想起每次楚王一到陈妫那里，陈妫就满脸的不高兴。 除了那些卿大夫，敢当面给国君脸看的，恐怕就这位陈妫了，偏偏国君还半点不生气，每次去还高高兴兴的，若是换了别人，说不定早就令甲士拖出去捶杀了。 陈妤今日让寺人贯弄来一张五弦琴，没有规矩规定公女们必须要和男性贵族一眼精通六艺，但是乐作为国之要事，也会学的。 奏琴之时，必须沐浴盥手焚香。 陈妤并没有像其他那样贵族那样慎重对待奏乐，她自己不过整理了仪容，将双手盥洗干净，便弹奏起来。 楚人是火神祝融的后代，对乐十分重视，传说和那位乐神太子长琴也有很深的渊源。 她试着弹动一下琴弦，听着琴声是否够清正，出乎意料，这把楚国出产的五弦琴音非常正。 悠扬的琴声从她指下如同流水泄出，她在渚宫没有多少事可做，她想回去，可是楚王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渚宫这么大，没有人带路，她也没法去楚王的宫室。而且去了只要楚王不见她，她也进不去。 这每一天都呆的她心焦。 有时候她都愤愤想，是不是真的要逼得她不吃不喝自毁容貌了，楚王才肯放过她。 寺人贯跪坐在侍者的位置上，随时听候贵人的吩咐。 楚王来的时候，寺人亢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要向里头禀告的寺人，“莫要高声，国君不许！” 寺人听了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楚王站在宫室门口，寺人跪下来为楚王脱去脚上的丝履，黄白的麻袜踩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 “陈妫这时在做甚？”楚王问了这么一句。 “陈妫今日无事，正奏琴呢。”寺人答道。 “她今日倒是有雅兴。”楚王笑道。 他大步向宫室内走去，悠扬的琴声从内室内传来，声音清越活泼，倒是不像中原的雅乐那样古朴厚重，听得人昏昏欲睡。 楚王停下脚步在门外听了一会，“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里面传来少女略带稚嫩的嗓音，少女没有唱，而是吟诵，这让楚王有些意外。 “咦？公女心仪哪个君子了？”寺人贯很是奇怪的问道。 这首诗是陈国男子思念恋人所唱的。 “胡说八道。”陈妤听到寺人贯这么问，她瞪他一眼，“这首诗难道就只能讲述思慕之情了？难道就不能是思乡？” “可是……那也应该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寺人贯好歹也知道些，和陈妤说道。 “我不喜欢。”陈妤说道，她随意弹奏了几曲，而后便停了。 寺人贯见着陈妤已经没有心思再弹，上前将那把五弦琴好好收拾起来。 这时，陈妤瞧着一个身着赤色深衣的男人从门那边绕过来。 楚人以赤色为贵，来者何人一望便知。 陈妤原本还轻松的心情，望见楚王立刻就紧绷起来了，“楚王？” “这会终于知道寡人是王了么？”楚王板起脸来故意吓她，谁知陈妤也不买账，转过脸去。 寺人贯抱着琴站在那里，看了看楚王，又回头望了望陈妤，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进退。 寺人亢望见，连忙对着寺人贯挤眉弄眼，要他先退下，别挡着楚王和陈妫说话，谁知道寺人贯压根就没往他这边看，害的他白白辛苦一场。 “思乡之情，你想陈国了？”楚王走到她身边坐下来问道。 陈妤见着楚王坐的实在是离自己太近，便悄悄挪远了些，“陈国乃是生我养我之地，若是不思念故乡，岂不是成了禽兽不如？” 楚王听后哂笑，“那为何不顾周礼，还私自离开母国来到楚国，陈国在王畿之周，离楚国说不远，但也不近。” “为何不能离开？”陈妤听着楚王的话，简直觉得莫名其妙，公宫里要求公女们学礼，但是对公女们的约束也并不强，她在陈国公宫里根本就没感受到半点的所谓封建制度对女性的束缚，她想要去哪里，只要和蔡姬说上一声，就出去游玩了。至于去楚国，十几年呆在一个县里头，她真的想出来看看，这一切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场旅游而已，而且还是公费不花自己的钱。 她想着心里越发讨厌楚王这种土匪似的做派，不管是中原哪一国，哪怕是在东边和东夷为邻的齐国，也不会和楚王这样，看上了哪国的贵女就急哄哄的抢过来。 这个做派哪里是贵族，简直就是强盗。 “只是我后悔，当初不该来楚，应该去晋秦，或者是齐国才对。”陈妤说道。 楚王听了她的话看着她，“还在气闷？可惜你还是来楚国了，放心，楚国不比中原诸国差，过几日行猎之时你自然能够看到。” 楚王不将陈妤那些愤怒放在心上，妇人都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都不情不愿，等到长久了自然就适应了。 陈妤一听楚王这话，就知道楚王根本就不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 她几乎没被楚王给呕的要吐血。这根本就不能好好的交流。她真想把楚王的脑子撬开，看看里头到底是想着什么。 “到时候寡人也猎一头兕给你看看，中原没有兕可看。”楚王知道的那些夺取女子芳心的办法，大多数是从其他的楚国贵族少年看来的，向女子展现自己的武力，女子们最爱孔武有力的男子，云梦泽每年的春社中，那些有武力的男子也最受女子青睐。 楚王看了一眼陈妤，陈妤正蹙眉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若是换了别人，楚王早就勃然大怒，可是此时倒是有诸多耐心。 到时候就让那个公子完见见女弟好了，楚王想着，毕竟是兄妹，这见一见倒也没甚么。 果然如同楚国贞人占卜的那样，炎热的天气终于有了一个暂时的停顿，在下了几场大雨之后，凉爽了下来。 楚王决定带领卿大夫和其他楚国公室行猎。 不过这一次在男子乘坐的安车之中，有一辆女子所乘坐的帷车，十分的醒目。 陈妤低下头瞪着衣袖上的赤凤踏蛇绣纹，恨不得一巴掌把楚王给扇走，他要跑出来打猎，没事把她带出来干嘛？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做。 “公女，公女！”跟在车旁的寺人贯突然唤道，“公女快看，有人在超乘！” 所谓超乘，乃是一种礼仪，乘车之人遇上贵人便行此礼。 陈妤听见寺人贯的声音，伸手将垂下帷裳给撩上去，抬头远望，只见着远处的一辆戎车上，有一个兵士，手持长戟，从戎车的后门处跳下，戎车上还站着一名御手和车右，戎车前面的马朝前奔去半点不停，疾驰之下那人还能够飞快的从车上跳下，而后又极快的跟上去从戎车开启的后门处跳回去。 超乘不仅仅是向贵人表达自己的尊敬，更是展现自己的勇武。 这精彩的超乘顿时获得了楚国卿大夫和公室的喝彩。 陈妤有些惊讶方才那人的不要命，要知道疾驰中的马车上的人，惯性也大，冒然从车上跳下来，弄个不好，双腿就废了。 “这人还真不要命。”陈妤说道，脸上也没有和那些楚人一样兴奋，而是蹙起了眉头，满脸的不赞同。 寺人贯原本也是津津有味的观看，听见车上的陈妤来了这么一句，顿时惊讶的张大了嘴。 “公女？”寺人贯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种超乘之礼，如果不是勇武之人是万万不敢这么做的，在陈国，寺人贯还没见着有几个公子能够行超乘之礼呢！ “罢了。”陈妤看了寺人贯一样，知道寺人贯根本就不理解她的想法，她也不解释什么，直接将帷裳放下来，坐了回去。 到了扎营的地方，仆役们已经将一切都处理好了，陈妤在几个侍女的服侍下下了帷车。 她长相艳丽，即使还没到发育完全的年纪，带着点稚嫩，一路上还是引来不少男子伫立观望。 陈妤被那些楚国男人热烈的目光盯的全身不适，不禁加快了脚步。 到了营帐中，侍女奉上温热的蜜水，她才喝了两口休息了一会，就听到那边门户开启的声音，她抬头看去，见着来人顿时僵住。 公子完见着眼前少女，也和陈妤一样呆立在当场。 他伫立在门口，呆呆的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寺人贯在旁边重重咳嗽了一声，公子完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妤？”眼前的少女容貌长开了些，也越发的艳丽，肌肤白皙水嫩，楚国的结衣穿在她身上，各位显得她身形窈窕纤细，鲜妍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采撷，这样的变化有些让他不敢认。 “阿兄！”陈妤哭音嚷了这么一句，她自己已经从席子上起来，跑到公子完面前，就开始抹泪，“阿兄，阿兄我好怕！” 可不怕么，她不知道自己的初潮会什么时候来，到时候楚王说不定认为她已经长大成人，就一口口把她给吃掉了。即使这会也不在意女子是否贞洁，但是……对着楚王她不愿意啊，哪个愿意对着这么一个半点预兆都没有就把人扣下的土匪啊。 就是说服自己三十分钟后又是一条好汉，她也过不去那条坎。 “哦，妤，”公子完见着陈妤哭的梨花带雨，顿时心里疼的不得了，他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阿兄在，阿兄一直都在，妤莫怕莫怕。” “阿兄，”陈妤抽了抽鼻子，抬起手擦了擦脸，“我想回陈国。” “阿兄也一定要将你带回陈国。”公子完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如云的乌发说道。 “阿兄是不是想，当初妤不听阿兄的话，才会有这样的事。”陈妤抽泣道。 “怎么会。”公子完道，“其实妤去蔡国齐国甚至是晋国，都不会遇上这样的事，哪怕妤真的顽劣，也不该受到如此对待！”他面上露出愤愤之色，“楚子也太不将礼法看在眼中，果然就是蛮夷！” 他压低了声音，所说的话只能让帐子里的人听见，但是寺人贯还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朝外张望了一下，再三确定没有人注意这里才放心下来。 楚人虽然在南蛮之中生活了几百年，但是对于中原诸侯一直将其视为蛮夷之事十分不满，要是哪个听了去，真的会惹出不少事来！ “他就是蛮夷，而且不要脸！”陈妤对着公子完哭诉道。 公子完看了看陈妤，见着她安好无事，心中悬着的石头放了下来。 “楚子看上的不过就是这相貌罢了，若是我毁了这容貌，看他不放我出去。”陈妤放下擦泪的手狠狠说道。 楚王喜欢的不过就是这张脸，她可不认为楚王对她是什么真爱。 “胡闹！”公子完抓紧她的手，“你这是中了邪魅还是怎样，竟然会说出这样不知所谓的话！身体发肤哪里能够随意毁坏？若是这样，和那些楚蛮又有何区别？” 不轻易损害身体发肤，这个也是礼。礼就是中原诸侯的行为准则，这点和楚人完全不一样。 遵守华夏的礼仪制度便是华夏，若是不遵守行蛮夷之礼的，那便就是不是华夏族了，中原区分华夏和蛮夷的区别从来就不是照着血缘的。 陈妤听了公子完的话，被手上传来的力道给弄的蹙眉，“阿兄，轻点，我手疼。” 公子完听到陈妤的话连忙放开，他抬起手给陈妤顺了顺耳边的鬓发，极其的温柔，“莫要担心，阿兄去做，你千万不要去做傻事。” 陈妤不说话，她和公子完都是来自陈国的外来户，在楚国也没有多少好友，而且就算是有，也没几个敢去冒着触怒楚王的危险为他们说话，何况陈妤也知道，她一个公女，在那些楚人看来，留下便是留下了，没经过周礼，根本就不是问题。 公子完说的那些话只是安慰她而已，事后少不得还要辛苦斡旋许久，说不定还会一无所获。 求人不如求己。 陈妤在宽袖中的手紧握起来，她必须自救。 ☆、第28章 言明 公子完不能在陈妤这里久呆，公子完吩咐陈妤几句在渚宫之中好好照顾自己之后，便转身离去。 “方才可真的是吓死小人了！”寺人贯说道，“小人真是怕会有楚人经过。” “不怕。”陈妤叹了口气，“那些楚人也不是个个都精通雅言。”陈妤到了这会反而镇静下来，她这一次见了公子完，心里反而没有一开始那样忐忑不安了。 她坐回到茵席上，外头有楚*士经过，时不时从外面传来一阵甲胄摩擦之声，听得人有些心惊胆战。 “公女？”寺人贯见着陈妤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趋走到她面前轻声道。 “无事。”陈妤抿了抿唇，算算年纪，她也应该快到初潮的年纪了，上一世她来的挺早，这一世食物没有激素纯天然，但身为贵族，能够常常吃肉，营养很好，就算再迟也迟不到哪里去了。 中原贵女成年是看是否举行及笄礼，可是照着楚王的作风看来，他恐怕是不会守礼法的。 她想着自己见过的那些楚国贵族，不说个个和中原人那样守礼吧，但和楚王这样的还真的少见。 她眯了眯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寺人从外面进来，“陈妫，国君召你前去。” 陈妤听到寺人那一口蹩脚到几乎快听不懂的雅言微微蹙了蹙眉，她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说罢，自己伸手拂了一下袖上的褶皱。 她自从被楚王扣下，已经差不多快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来，她是真的没给楚王什么好脸色看，从来不肯主动和楚王说话，楚王面对她的冷脸倒也把持的住，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勃然大怒随便把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给轰出去。 说句实话，陈妤还是很失望了一段时间。 她不给楚王好脸色看，楚王反而倒是来看她看的勤快，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楚王心里有个什么受虐的爱好。 可是陈妤也不敢去顺着他，真顺着他说不定就把自己赔进去了。 两名寺人站在门外，将门打开请她出去，陈妤走了出去。 贵族狩猎大多是用战场上的戎车，陈妤到的时候，正好听到戎车上御手在驾驭马车口中发出的叱喝声，亏得是地上青草厚重，才没有出土飞扬的场景。 她低下头，双手拢在袖中向楚王那边走去。 楚国贵族瞧见她，一开始还有些惊诧后来为她容貌所惊艳。公子完坐在席上沉默不言，看着陈妤加快了脚步匆匆的走了过去。 男女见面并没有限制，陈妤直接和那些楚国贵族相见也不算违背礼节，但是公子完胸腔里堵着一团气上不来下不去，让他难受之极。 楚王并不是要陈妤在众多楚国卿大夫门前走个过场，只是这里地方宽敞，那些帐子也是临时搭建起来的，不像在渚宫中有诸多竹帘等可以遮挡的器物。 “来了？”楚王见着陈妤在他不远处坐下，微微侧过身去问道。 “嗯。”陈妤随便应了一声，要不是那边有那么多一群楚国公族和卿族，她还真的不会搭理他。 一群寺人鱼贯而入，在各位贵族的面前讲一些清水摆上。 行猎途中和打仗一样，是不可能中途停下来饮水的，行猎其实也是锻炼贵族们在战场上的伸手，此时是猎猎物，到了战场上便是杀人了。 楚王没有打算将陈妤也一块带到戎车上去，倒不是看不起她，楚国不像以周王室为代表的中原贵族那般，认为女子有才能是不祥的表现，甚至楚国的作风都还一定程度的保留了殷商时的特点。 楚国在座的那些卿大夫们看着楚王不远处坐着的美貌少女，都有些吃惊，那个少女貌美不说，举止之间和那些出身低下的女子完全不同，很明显是一名贵族女子。 最近渚宫之中没有传出楚王派遣大夫前去哪个诸侯去聘女，诸侯们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必须派出卿大夫们前去女方母国求娶。 楚王向来胡闹，但婚姻之事结两姓之好，也不会拿这个来恶作剧。 陈妤坐在那里，察觉到有好几名卿大夫正在打量她，她垂下眼睫，伸手拿起面前的卮，卮内是冰镇过的泉水，清凉甘甜。 “寡人去行猎，你在一旁可要好好看仔细了。”楚王一仰脖，便将漆卮中的冰饮一饮而尽，他看着坐在那里的陈妤笑道，言语里很有几分要让陈妤看看他的本事的意思。 陈妤在陈国也见识过几次陈侯出猎，一群男人在戎车上大呼小叫，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 她将诸多不耐烦藏在心里，只是侧过了头。 楚王这些时日早就习惯了她的冷淡，他哂笑回过头去，从茵席上站起身来。 “出发！”楚王喝道。 “唯！”卿大夫应道。 供楚王和诸多卿大夫乘坐的戎车早就已经准备妥当，停在开阔的地带，打仗的时候都是双方约好一处晴朗的日子和开阔的地方开战，最多也打不过一天，可是楚国并不是那些讲究周礼的诸侯国，打仗起来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楚王继位之后，欺诈别的诸侯用过。 楚王不用奴隶帮助，自己就从戎车后门处上车，楚王一上车，其他卿大夫们也纷纷上了戎车。 丛林四周响起长长的牛角号声，这一代原本就野兽众多，被牛角号声这么一吓，纷纷从丛林中冲了出来。 楚人已经准备完毕，随着第一声叱喝，御手一振车辔，戎车如同离弦之箭那般冲了出去。 陈妤站在一处高处看着这一场属于男人之间的竞技游戏，戎车上的楚人们口中叱喝，御手持车辔，车左和车右或是手持弓箭或是茅，腰上箭服里全是羽箭，展开弓就向冲出来的野兽射杀。 “公女，你看，那是楚子！”寺人贯在渚宫里呆久了也知道楚国人的一些习惯，他指着下面队伍中的一处对陈妤说道，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兴奋神情。 男人天生就喜欢征服和杀戮，哪怕是寺人贯都是这样。 她一看，离得远看的也不是很真切，但是她倒是模糊瞧见一只猛兽从林子里冲出，窜进了楚人的车阵内。 这只猛兽明显是受了惊，面对楚人的车阵，立即露出了长长的獠牙，对准了那些高大战马，立即要扑上去咬断战马的脖颈。 楚王看见那只健壮的花豹，眼中精光四射，在此处，国君也好，卿大夫也好，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来猎取猎物，他立即拔出羽箭搭在弓上，张弓便射。 花豹身形矫健，长牙并露之时让人胆寒，它正要跃起扑咬面前的战马，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一箭便射穿了它的脑袋。 楚人里发出一阵喝彩，御手拉动车辔，让戎车偏开那只被楚王射死了的花豹。 “公女，那只花豹看起来真壮实，就那么一箭被楚子给射死了？”寺人贯看得目瞪口呆。 “楚人比中原尚武的多，若是他不能射死，那就真的将颜面都给丢光了。”陈妤看着又有好几只大型动物被射杀，她有些不适的往后退了几步，放在后世，这群人都是要被抓了坐牢的命，不过此时老虎满山跑，甚至楚国的林子里还猩猩满树爬，打死老虎还算是给那些山下的平民们给铲除祸害了。 “我记得以前君父带人行猎之时，阿兄也射死过一头虎。”陈妤道。 “小人也记得，”寺人贯挠挠脸，“我们中原人比起楚人来也不差。” 狩猎仍在持续，戎车在那场开拓出来的场地上灵活的转动，完全不将一丝的笨重，楚王带领的这些楚国贵族们已经完全陷入到这场围猎当中。 号声连连，呼声阵阵，除掉对手都是那些野兽之外，和真正的战事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对了，阿兄在哪里。”陈妤十分奇怪，她看了看，下面的人都是身着甲胄，看不清楚容貌，除去她能按照军阵排列和楚人以左为尊的习惯判断出楚王的大致位置之外，公子完她却寻不着。 “那么多人，公女寻不到也不奇怪。”寺人贯也试着看了看，结果看花了眼。 “公女歇息一会吧，这么站着也累。”寺人贯劝道。 “嗯。”陈妤点了点头。 来之前早就准备了举行宴乐的地方，此时那边也已经收拾妥当，只等贵人前来，陈妤坐下，她心里有事，坐在那里又没有人前来打扰，很快的就入了神。 甚至楚王暂时结束狩猎走过来都不知道。 楚王见着陈妤坐在那里，眼神呆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伸手就拉住她的手，将她从茵席上拉起来。 “走，且去看看寡人的猎物！” 陈妤被楚王这么一拉，吓了一大跳，等到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楚王这么一路拉着走远了。 和她打声招呼很难么！ 陈妤活动了一下被楚王拉紧了的手想要抽出来，结果楚王的手和铁钳似的，根本就挣脱不开。 公子元正守在一堆猎物旁，方才贵族们射杀的猎物都会有专人进行清点，他听到身后甲胄磨动的声音，回过头来一看，见着全副武装的楚王拉着一个纤细少女前来，不由得愣了愣，他也不是不知道楚王这一次带上一个女子前来，但是楚王之前从未对哪个诸侯行过聘女之礼，他也不知道那个女子的来历。 陈妤蹙眉，扬起袖子来挡住自己的脸。 “你看看，这些都是这次猎的猛兽。”楚王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洋洋得意。 公子元拱手就对楚王行礼，“国君。” 楚王对公子元还礼之后，便让身边的陈妤来看他这次的收获。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朝陈妤扑面而来，此时虽然凉爽了，但是还带着几分热气，死去的野兽被这热气一烘，那一股血腥味道便更加浓厚，让人作呕。 楚王再三催促，她不得已放下遮挡在面前的袖子，看见满地的花豹老虎犀牛猩猩，野兽身上的羽箭都已经被取走了，只留下一个个的血窟窿。 公子元在一旁望见陈妤的面容，双眼微微睁大，眼中的惊艳之色毫不掩饰，直到楚王有些不悦的瞪着他，他才反应过来垂下头。 “你喜欢哪些？”楚王笑问，“这一次寡人上杀也有几回，若是将皮毛剥下来做成坐蓐，倒也不错。” “我无所谓。”陈妤摇摇头，她可不敢再要楚王的东西了。 楚王见她兴致缺缺的样子，原本的满腔热情似乎被一匜的凉水给浇上去似的。 此时他瞧见一个圉人牵着一匹马走过，“将那匹马给寡人牵来。” 圉人不明所以，但是是楚王的命令也只有服从。 陈妤瞧着那一匹马停在面前有些闹不明白楚王到底要做什么，这会的马要说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但在军中所用的军马因为要用到战场上，都有十分严格的标准，陈妤那马简直要比她人还高。 “会骑马么？”楚王问了一声。 陈妤很是奇怪的看了楚王一眼，因为没有马镫，骑马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场折磨，贵族们通常不骑马而是乘车。 “并未学过。”陈妤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好连忙说道，希望让楚王死了让她骑马的心。 “寡人听说秦国毗邻戎狄，会骑马之君子不在少数。”楚王笑了笑，“你母国靠近王畿，有没有和秦国齐国那般，靠近那些戎狄东夷之类，风气也没两国尚武。” 陈妤听着楚王话里话外的把陈国给损了一遍，她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楚王太肆无忌惮，还是他真的不把那些中原诸侯放在眼里。 “我陈国守周礼，其下公室子弟六艺从不敢懈怠。”陈妤说道，她此时不像方才那般对楚王爱答不理，面上的微笑得体，可是还是给他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楚王眯了眯眼，“是么，楚人不从周礼，没中原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女子也不必一味的养在室中，既然你这么说，那么就上马吧。” 公子元在一旁听见楚王的话，顿时有些目瞪口呆，那个女子身形纤细娇弱，看着还有几分未长足，就这么让个娇滴滴的美人去骑马，这要是一不小心摔坏了，该如何是好？ “国君这……”公子元觑着陈妤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顿时点燃了他心中的怜香惜玉的心思，他上前一步开口。 “无事，寡人自有分寸。” 陈妤转头看了看那匹高头大马，那马简直快要比她人还高了！又没有马镫之类的骑具，她要怎么上去！ 蔡姬没让她去学骑马啊啊！ 楚王看着她苦恼的样子，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他将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一个长长的呼哨。 陈妤见着那马打了个响鼻，屈了膝盖跪下来。 “这！”陈妤还是头一回见着马会跪的，顿时吃了一惊。 楚王在她面前露了这么一手，有些得意，“上去吧。” “不，我不会。”陈妤蹙眉答道。 这回楚王可不和她好好说话了，竟然搂了她的腰，将她抱起就带到了马上！ 没有马镫，仅仅凭着楚王的艺高人胆大，陈妤觉得要是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那么全都是混蛋楚王的错！ 楚王带着她上了马，双腿紧紧的加紧马肚，她浑身紧绷僵硬的厉害，心脏砰砰直跳，这还是她第一次骑马，她一开始手慌脚乱，后来勉强稳下。 那边的楚国贵族们见着楚王带着那个小美人上了马，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容里带着几分不可言说的暧昧。 楚国风气奔放，男子中意哪个女子直接说明求取芳心，就是在贵族中也不例外，只是一旁的公子完脸色铁青，袖中的手紧紧握起，手背上青筋暴出。他几次都要把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身侧的人瞧见，知晓他心中不好受，连忙附耳过来道，“公子需以大局为重！” 公子完咬牙，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景色在眼前飞驰而过，甚至她都看不清楚，背后是男人身上僵硬的铠甲，隔着层层衣料，让她觉得背上疼的慌。 楚王骑术显然相当过关，怀中有个人还能跑的平稳。可骑马到底不是享受的事情，加上天热陈妤的额头上起了一层汗水。 等到了一处地方，他让马儿停下来，自己先下马，而后向陈妤伸出了双臂，却保持着那个动作，等着陈妤自己伸手要他抱下来。 陈妤坐在马上，看着楚王的那个动作和脸上的笑，她垂下头强行忍着，“吾子觉得这样可是很有趣？” 楚王方才在行猎的时候露了一手，又让陈妤前去看了自己的猎物。不管是楚国还是中原，女子们都是喜爱孔武有力的男子，他方才那么几下，足够让许多女子对他报以芳心了，可是马上的这个少女红着眼圈，眼中包含愤怒，显然他做的那些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何意？”楚王听到她的质问，心中也不喜。若是换了其他的女子，早就投入他的怀抱，偏偏这个陈国小公女，愣是一点爱慕都没有显露出来，让他摸不着头脑之余，更是有一种淡淡的挫败。 男子似猎手，女子似猎物，猎物躲躲闪闪这场男女间的追逐才有兴趣，男子才越发兴致高昂，可当女子完全没兴趣，甚至讨厌他的时候，就真的是只剩下挫败了。 “吾子身为一国之君，”陈妤这会终于意识到这个楚王有多么的沉浸在他自己的意识中了，想要靠他自己来领悟根本是不可能了，还是好好的彻底和他讲清楚好些。 “自襁褓起，便位列于诸侯之中，出身之高贵，鲜有人能及。”陈妤低下头。 楚王听着她这番话，眉心蹙起，一双茶色的眼睛更是盯紧了她，若是平常她肯说这些话他一定高兴，但是此刻他却高兴不起来。 “楚国乃祝融八姓之一，鬻熊开始，为周天子之师。”陈妤对于楚国的这些谱系不说十分清楚还是能够知道个大概，“诸侯之中论功劳者，怕鲜有能及者。” “你说这些，有何意？”楚王问。 “我出生陈国公室，但行为轻浮侮辱了傅姆之教，和吾子实在是不配。”陈妤自黑了一通，“楚国尽有汉江一代，天下女子这么多，总有一个是吾子所中意，何苦一定要是我？” “你也说了女子多，可是寡人偏偏看中你，这也无法。”楚王这时已经明了她的用意了。 “可是我不中意吾子。”陈妤说道，她双眼平静，定定的看着楚王，“我所爱男子，并不是这样，不顾我心中所想，就将我扣在宫室中，我这一路行来，也见过许多楚人，那些楚人男子就算遇见心仪之人，也是问女子是否心仪于他，而不是这般强取豪夺，置女子意念于不顾！” 她想着干脆将话说明白算了，楚王在男女感情这方面简直是一厢情愿的太厉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女人都顺着他，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验，熊起来简直让人招架不住。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楚王面前说这些，一个女子丝毫不在意他国君的身份，明明白白的拒绝。 他的脸色也不好了。 “我相当厌恶这样，吾子。”陈妤看着楚王，口齿清晰，纯正的雅言从她的口中说出，“或许有女子喜欢这一套，但我是真的十分厌恶。我是人，我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即使不顾礼法，但也不是我遭受到如此对待的理由。” 楚人的追求方式，甚至楚国贵族的追求方式，她都是见识过的，都是讲究男女间的你情我愿，像楚王这样上演扣留的，她还是头一回见着。 楚王听了这话，很显然有些听不明白她的话，但是很明显，她拒绝了他，而且是那种明晃晃的拒绝。 楚王这也是头一回被拒绝，脸色铁青的盯着陈妤。 陈妤面上沉下来也回看楚王，没有一丝害怕。 “你们中原的女人都这样么？放着勇武男子不要，偏偏要守礼？”楚王盯着陈妤沉声问道。 “对于我们中原人来说，礼便是一切，我不守礼，应当回去接受母亲的斥责，我也希望将来的夫婿会以礼待我，而不是罔顾我的意愿。” 陈妤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楚王再怎么样也是一国的国君，贵族们心里都有些骄傲，真强迫女人，他们面上也不好意思。 对视良久，她望见楚王的面上终于有一丝松动。 楚王转过身去，大步就往树林里走去，头一次被女子这般无情拒绝，让他脸上无光。以国君之尊，还被一个小国公女拒绝。 山风吹来，带着些许凉意，陈妤原本在马上被颠的出了一身汗，被这一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第29章 悲催 楚王带她来的这片山林四周都是葱葱郁郁的林子，树林浓密的地方在夏日里格外阴凉，热气都被隔绝在外，今日陈妤穿的就是轻薄透气的绢和纱，被山风这么一吹，便觉得有些冷了，发丝早就已经被汗水打湿，凉意从头皮处丝丝的就往里面渗入。 她连忙将自己佩戴的佩巾解下来，将发丝上的汗水给擦拭掉。 她擦拭着发丝，听到林子里时不时有山猿的鸣叫声传出，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楚国林子里的动物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丰富，方才楚王所猎杀的猎物中还有不少的花豹和猛虎，茂密山林之中有虎豹相当正常，她也曾经听说有山下平民不慎被那些老虎捉了填肚子的事。 四周寂静无声，风吹过，带起一阵树叶的沙沙响动，便显得更加死静了。 四周树木参天，她又一个人在这里，那些楚王的卫士和寺人还没跟过来，陈妤难免的有些害怕。 她从马上爬下来，自己去那边的草地里捡了一块趁手的石头，她身上没佩剑，有个石头能不能起到实质的作用不好说，但是好歹能够给她自己壮壮胆。 至于不知道跑到哪里的楚王，陈妤是半点都不指望他了。 她等了一会，发现没有出现什么吓人的猛兽，实际上连只兔子都没有跑出一只，陈妤想起老马识途的典故，就去拉那匹马，这匹马已经长成了，即使不是老马，应该也能记得来时候的路。 陈妤手指才碰到马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象鸣，那马立即被吓得一声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她见状连忙放开，自己几步就跑到一边去，楚国女子所穿的结衣为了达到显示身材苗条纤细的效果，当真是缠得双腿有点紧，她步子一大，差点就摔在地上，幸亏陈妤眼疾手快按住一旁的树上，才没有倒在地上。 听得一阵脚步声和衣料窸窣声响，楚王竟然自己从林子里出来了，他见着陈妤按着树面前保持着平衡，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楚王在林子里，但也仅仅是在林子里罢了，他将近二十年里被人拒绝了两次，一次是太保申在云梦泽要鞭笞他，他恳求太保申给他这个国君留些脸面。第二回便是眼前的这个中原女子。 他这一回被她拒绝，心中当真不好受，失望愤怒或许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很生气。 他走到林子里一来想要自己静静，二来也是恶作剧似的想要吓吓她，中原的公女哪里到过这种地方来，若是真害怕了，自然就会想起他来，原本也只是想吓吓她，谁知道真的响起象鸣来！ “嗳？”陈妤眨眨眼睛，看着从林子里跑出来的楚王，楚王盯着她，眉头紧紧蹙起。她站好了，“吾子出来了？” “方才……那马受惊，跑掉了。”陈妤伸手指指方才马狂奔而去的方向开口说道。 话音刚落，象鸣又响了起来，这一次比方才更加凄厉。 楚王蹙眉，“怪了，平日象甚少有敌手，怎么这一次会叫的这般惨？” 陈妤听到他的话，不明所以的耸耸肩，她还只是在楚国见到了现代只会在动物园里看到的大象，对于大象的习性她并不清楚。 “对了，我们要怎么回去？”陈妤问道。 马跑掉了，追也不可能去追回来，怎么回去也成了问题。 “等会就有人来了，”楚王道，“寡人既然已经先行，哪里会有武士不跟上的道理。” 陈妤尚未成年，甚至没有长成，他也不可能带着她去野外做什么香艳事情。 “那我就放心了。”陈妤说道，她没打算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她还没和公子完商量好，这个冒冒失失走掉说不定会被从林子里跑出来的老虎吃掉。 果然，如同楚王所说的那样，很快一队武士赶来。 “你们随寡人都去看看。”楚王听着那已经相当明显的野兽搏斗声和哗哗不停的水声，有些迫不及待。 他才猎杀了许多猛兽，但是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精力最是充沛，就是方才那一场盛大的杀戮，也没有将他的体力消耗太多。 “唯！”武士们拱手道唯。 楚王看了看陈妤，“你就在这里吧。” 陈妤下意识的一激灵，武士就这么几个，其他的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来，武士们自然是重点保护楚王，她恐怕就是个捎带的，留在原地还不如跟着楚王好点。 楚王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把她丢出去喂老虎吧！ “我跟着吾子一同前去。”陈妤说道。 楚王听了她的话有些惊讶，不过他也只是惊讶那么一瞬，“那便来吧。” 陈妤没想到楚王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她心里盘算了一下要是自己劝说楚王放自己回去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她想着楚王也是个男人，不会留着一个无情拒绝他的女人。 楚人生长在山水之间，早就锻炼出一手的在山林求生存的本事，她看着前面开道的武士熟稔的将那些杂草灌木除去，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林子的那边是一处水泽，楚王让陈妤靠后，陈妤半点都没有犹豫的就往后退了几步，隔着几棵树，众人看到水滨边的场景，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成年象剧烈晃动着脑袋，它长长的鼻子上咬着一只鳄鱼。 那鳄鱼体积也大，长嘴死死咬在大象的鼻子上。 这种情形，自幼和水泽打交道的楚人们一望就明白了，怕是这头大鳄一早就潜伏在水中，等着猎物，这头象在水泽之处饮水，便被这鳄从水下偷袭了。 楚王见此情形，嘴边出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给寡人矛。” 听到楚王这话，陈妤瞬间就明白了楚王要做什么，楚王要去亲自猎那只大鳄，陈妤心惊胆战的看着那只体积庞大的鳄，又看了一眼楚王从武士手里接过的青铜矛，楚人的铸造技术堪称一绝，就是中原恐怕也没有楚人这般好的铸造兵器的手艺。 “……”看着楚王大步就向那条鳄走去，陈妤嘴唇动了动究竟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 眼下风气男子重武，尤其贵族男子，更是从小勤学六艺，六艺中的御和射便是为了上战场做准备的。哪个贵族男子不能精通这两项，那真的是前途堪忧。 楚人的尚武之风比中原更加浓烈，她见着楚王那那只大鳄开刀，她也只能在一边看了。 “那只象是母象吧？”她定睛看了一眼那头被鳄鱼缠住的可怜大象，回头问身边的武士。 武士看了她一眼，黝黑的面庞下奇异的透露出一抹诡异的红，他显然听不懂陈妤说的雅言，嘿嘿笑着摸着后脑。 “……”陈妤见着武士这样，转过头去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俗语如今也可以用在楚王身上，楚王此时像极了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口里咬着一段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的木枝，手里持着矛，猫着腰拂开水滨那足足有半人高的苍苍蒹葭，那边鳄鱼死死咬住大象的鼻子，完全没有察觉到还有个人从那边缓缓的渡过来。 噗嗤一声利矛入肉的声响，那些武士都压制不住的大声喝彩。 鳄鱼体型庞大，而且皮厚，若不是臂力过人，就算拿着矛也伤不了鳄鱼一分一毫。 “彩，彩！”楚人武士们高声喝道，“国君勇武！” 在渚宫呆了这么一个多月，陈妤多多少少都学了一些楚言，当身边除了一个寺人其他人都是楚人，陈妤也只有学那么一些了。 “不会有事吧？”陈妤瞧着鳄鱼从狩猎者瞬间成为猎物，挣扎溅出的水花快要将水边的蒹葭给拍落，这架势怎么看都有些吓人。 “无事无事。”那个原先对着她脸红的武士嘿嘿笑道，他偷偷的看了陈妤几眼，好好欣赏了一下美人。 楚王把这个女子带出来，武士们就算有些想看她，也不敢当着楚王的面，这会正好方便他们和这个美人说上几句话。 陈妤的楚语并不好，下意识的就会说雅言，那些武士虽然听不懂，但是都会对着她瞧，顺便傻笑两声。 “……”陈妤干脆不开口了。 鳄鱼在水面挣扎了一会没了动静，殷红的血从伤口涌出来，将水面上染成一片猩红。 武士们将那条死鳄拖上岸，开始当着陈妤的面将鳄鱼扒皮破肚掏肠子。 鳄鱼的那身皮还是很有用处的，刚死没多久的鳄鱼最好扒了，武士们手里分工合作，一起合力将鳄鱼皮完整的剥了下来。 楚王刚刚下水，衣服上湿哒哒的往下滴水，楚王显然是半点都不在乎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战利品被剥皮，露出白花花的肉，满足的露出笑容来。 楚王去看陈妤，发现她竟然也朝着死鳄那边看，有些惊讶。 即使没去过中原，也没见过几个中原女子，楚王也知道中原对女子束缚较多，根本不像楚国这般，女子也是家中顶梁。 “不怕？”楚王走过去问道。 “为甚要怕？”陈妤转过头很奇怪的看着楚王，“不过就是一只死鳄，为何要怕？” 楚王哈哈一笑，“没错，不过是只死鳄，为何要怕！” 陈妤看着那边的武士将鳄鱼的内脏清理干净迅速抛入水中，借着水流将血腥味带走，免得血腥味将林中的老虎引来。 “吾子……”陈妤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开口了，“吾子何时放我回陈国？” “……”楚王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 行猎之后，必定要用那些猎来的猎物举行宴会，楚王在离开之后还格外猎了一只鳄，这让卿大夫们连连恭维。 楚王少年人心性，以前听着卿大夫们的那些话，就算不会喜笑颜开，心中也会非常受用。但是此刻他脸上却无多少喜意。 出行在外，用的器物都不如在渚宫中那般精致，他看着青铜豆中炖煮好了的鳄肉，顿时没了胃口。 陈妤的席位离楚王有些远，楚王原先示意有司将她的位置安排和他较近，可不知为何，楚王又令人将她安排到另一处去。 陈妤面前的菜肴十分丰盛，不过她此刻却没有多少胃口。头有些晕。陈妤蹙眉。 寺人贯在一边从一只鼎中将大羹舀出来。所谓大羹也是楚国独有的菜肴，乃是用豹肉和一些酸果混在一起熬煮。 “公女？”寺人将热气腾腾的膳食奉到陈妤面前，却发现她没有动半分，美食当前，就是寺人贯都有些忍不住吞口水，陈妤平日里很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些肉也是没少吃，这会却半点都不去动案上的食匕。 陈妤眉头蹙起，一只手撑在案上，指尖按在额头上。 估计被楚王带上马跑出一身汗，加上在林子里山风一吹感冒了。 “我有些头晕。”陈妤道，“你赶快到庖厨那里要一碗老姜炖煮的姜汤来。”陈妤说道。 公子完的例子在前，陈妤是没有那个胆色让楚国的巫医给她看病。 只能靠着她自己了。 “啊？”寺人贯微微张大嘴，“唯唯！小人这就去！”说罢，寺人贯赶紧从席上起身。 陈妤这会身上有些冷，她搓了搓手臂，想起自己被楚王带着在马上一阵颠簸，在林子里又是被风吹又是被野兽吓的，感冒了也不是怪事。 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从楚王开始行猎到回来用了不少时间，若是今天就赶回渚宫恐怕要到夜里才能到了。 郢都也和中原诸侯一样有夜禁。 该别是真的要在这里留几天吧！陈妤想到这个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瞟一眼面前的大羹，突然她胃里一阵恶心，捂住嘴转向一边，其他寺人看见她这样，低低惊叫了起来。 “陈妫，陈妫可还安好？”其他服侍的寺人围上来问道。 陈妤此时根本就顾不上回答寺人，她已经忍不住吐了。 “呀！”寺人见状，赶紧拿来一只陶罐递给陈妤，其他寺人起身去打来清水给她清理。 寺人贯过了好一会才来，见着陈妤抱着陶罐吐得昏天暗地，当即就慌了神。 “公女，公女这是怎么了？”寺人贯将手里的姜汤放在一边，来扶住她，“小人这就让人去请疾医来！” “呕……”陈妤将肚子里的东西差不多吐了出来，听到寺人贯焦急的这么一句，一把拉住他，哑着嗓子道“楚人哪里来的疾医！” 要是寺人贯真的去叫人来，恐怕她门前就要被楚人巫师给泼一地的公鸡血了。 公子完的前车之鉴她半点都没有忘记！ “姜汤呢，给我。”陈妤伸出手来，这发病的太快，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喝了姜汤，应该也没有问题了。 寺人贯听见陈妤的话，立即将姜汤递给她。 她一口喝下去，口中的姜辣味不浓，甚至还有些淡，她立即看向寺人贯。 寺人贯有些不好意思，“小人去庖厨之时，大多数姜都被庖人给那些楚人做菜肴用了。所以……” “无事。”陈妤摇摇头，将陶碗中的姜汤喝下去。 一碗姜汤下肚，她只是安生了一会，不一会儿那种恶心感觉又上来，逼得她不得不又冲到陶罐面前吐的个厉害，方才喝的那些姜汤自然也被她全给吐出来了。 那些照顾她的寺人们围着她打转，但是不敢靠近查看她到底怎样。 寺人们拿不准她到底是什么疾病，更重要的是陈妤是女子，就算楚国不重男女之别，可是寺人们也不敢随意就和贵人有什么触碰。 前面楚王和公室卿大夫们把盏言欢，也没那个寺人不长眼的去将陈妫有疾之事告诉他。 “小人，小人去找公子。”见着陈妤吐得眼泪都淌下来，寺人贯记得团团转，最后想出一个办法。 “阿兄如今正在宴上，恐怕还离得楚子不远，你怎么进去？”陈妤吐完之后，只觉得浑身发软无力，甚至连声音都是嘶哑的。 “我是甚么毛病，我知道。”陈妤说道。 就是感冒，她想着，喝一碗姜汤发一身汗，也能够好的差不多了。谢天谢地是风寒，要是风热感冒，她就要真的不行了。 这会可没有感冒药给她吃！ “给我再拿一碗来吧。”陈妤说道，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去怪楚王，因为怪了也没半点用，还不如她让寺人再给她拿一碗姜汤来的有用。 她正说着，小腹突觉一股热流缓缓淌下。 陈妤顿时僵住，那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她怔怔的伸手摸了摸小腹，顿时欲哭无泪。 这下子她是真的要人给她准备柚子叶沐浴了。 “陈妫可还安好？”一旁的寺人见到她神情有些不对，出声问道。 “劳烦，请一个妇人进来。”她对那个寺人说道。 这种事情她活了两辈子也没办法对着男人说出来，哪怕对方还是个去势的假男人。 陈妤想起来今天自己受了风寒感冒了，恐怕这三天自己会比较难过，她想起楚王那一身湿哒哒的样子，最好楚王也和她一样吃了吐就好了。 ☆、第30章 白虎 楚王行猎，自然不是就这么行猎一日，就带着公族和卿族回郢都去，一起去的陈国行人自然也没有提早回去的道理。 公子完已经有一日多没有见到陈妤了，陈妤上回被楚王那样带走，他原本心里就十分不安，这下一日不见，心中变浮现出各种想法出来，终于他忍不住让身边服侍的一个竖仆去找在陈妤身边服侍的寺人贯，好打听打听陈妤如今到底怎么样了。 陈妤身边的事，除去比较私密的之外，几乎都是要经过寺人贯之手，若是打听陈妤的事，找他准是没错的。 竖仆是在庖厨那里把寺人贯给拦下的，寺人贯此刻正指挥着几个奴隶抬着热汤往外走。 寺人贯被拦下的时候十分光火，“公女那里还需要我前去服侍呢，到底拦我路作甚！” 竖仆听了寺人贯的话憨厚笑笑，“不是我来找你，而是公子有话问你。” 寺人贯自然是认得眼前这个竖仆是服侍公子完的，听到是公子完让他前来，寺人贯飞快的看了一下周围，周围并没有多少楚人，那些庖人都是杂役，身份低下也听不懂雅言。寺人贯靠近了竖仆，压低声音问道，“公子让你找来，所为何事？” 竖仆压低嗓音道，“公子有一日多没有见到公女了，心中担忧故而遣我来问。” 寺人贯听到竖仆这么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来，“公女最近身体不适，连起身都难，何况来见公子？” 竖仆听到寺人贯这么说，很是惊讶，“公女有疾？” 寺人贯听到竖仆这么问，面上有些许不自然，“说是有疾，也不妥当，只是公女这几日都不能见公子了。”说完，寺人贯就抬足向外头走去，“我还要去侍奉公女，就不多说了。” 竖仆见他连话都不说明白就要走，连忙抬手去拦，“走甚呢，将话说清楚，公子那边还等着回话。” “哎呀，女子之事，你让我怎么说的明白。”寺人贯见着竖仆拦着他，急的差点没跳脚，“我也不好说呢！快快放我离去！”口里说着，他一把将竖仆给推开，赶紧快步走了。 几个路过的楚人听见这边的动静，都有些好奇的转过头来，竖仆被那些楚人一看，倒是不好追上去了。 寺人贯是陈妤身边的人，楚王将陈妤带在身边，寺人贯若是和人争执起来，自然会引起楚人的注意。 “嘿！”竖仆愤愤的跺脚。 公子完听到竖仆的回话，深深的蹙起了眉头，竖仆跪在那里，老半天都没有听到公子完的声音，心里觉得这件事自己办的有些不好，“小人再去问问？” “不必了，既然妤没有大碍，那么就不要去打扰了。”公子完道，虽然他不知道陈妤到底怎么了，但寺人贯的那些话里，他能知道她肯定是没有太大的事了，若真有事，那个寺人又怎么敢在楚营里走动。 ** 陈妤这回是难受的有些想哭了，开头后的那两三天，是最不舒适的时候，量多不说还腰腹酸疼，走动一下浑身都差不多要软下去了，唯有躺在榻上才觉得好些。 她躺在那里听到那边有一阵响动。 “快些，将热汤倒在此处，”寺人贯的声音低低传来。 是寺人贯将给她换洗的热水打来了。楚地的夏日原本就要比中原炎热，尤其眼下她还处在特殊时期，必须每日换洗，不然陈妤自己都要觉得身上脏的不得了。 寺人贯见着水和锦帕都准备好之后，将一直候着的女奴叫进来，他趋步退出帐外，一直到里面都处理好了再进去。 陈妤半躺半坐在榻上，面上终于缓和了些，寺人贯瞧着陈妤睡的床，在心里暗骂楚人真的是半点都不通礼仪，床那都是给快死的人用的，这楚人抬来一张床给公女用，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女快没了呢！ 可是那些楚人说什么楚地湿气浓厚，若是和中原一样直接席地而卧，恐怕出不了半年就会一身病。 吓！楚地真不是一个好地方！ “公女。”寺人贯双手拢在袖中站在那里。 “今日又麻烦你了。”陈妤开口道，那样子有气无力。 这么热的天里，还要出去给她弄热水来，即使有奴隶帮着，寺人贯这么走一回，还是相当不轻松。 “公女怎么说这种话，这本来就是小人份内之事。”寺人贯听到陈妤这么讲，面上很不好意思，突然他想起什么来，“公女，方才小人去取热汤之时，见着公子派人来找小人。” 寺人贯口里的公子只有公子完一个，听到公子完竟然派人来找寺人贯，陈妤有些好奇，“哦？” “公子有一日多没见着公女，心中担心，便来问小人。”寺人贯道。 “我如今就是想去见他，恐怕也不行了。”陈妤苦笑着摇摇头，小腹一阵酸胀，惹的她不得不又躺了下来，一阵一阵抽搐的疼痛让她才擦拭干净的额头上又冒出一层汗珠来。 女奴见状，连忙服侍她躺下，将寝衣仔细的盖在她身上。 原本上回感冒了就没有好多少，加上又初潮，陈妤这一回疼的便有些挨不住。 “小人不打扰公女，公女还是多歇息吧？”寺人贯见着陈妤疼的脸色发白，吓得不敢再多说话。 陈妤此刻也没有力气和寺人贯说什么了，只是点了点头，而后闭上双眼休息。 寺人贯走出来，到自己休息的地方歇息一下，如今陈妤不用他时时刻刻服侍，他也能得出许多闲暇，让其他寺人好生羡慕。 天气炎热，此刻又是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贵人们躺下，除去留下在贵人面前服侍的那几个人外，其他的寺人都可以暂时去休憩。 寺人们聚在一起玩六博，寺人贯原本就出身中原，六博这种是他的拿手好戏，很快其他的寺人便连连输给他。 寺人们输了也不恼，只是拿话去堵他，“日后陈妫得了国君的喜爱，你也记得让我们一些。” 寺人贯原本还兴高采烈的玩六博，听到其他楚国寺人这么调侃，顿时一点玩六博的兴致都没有了。 公女一心在如何回陈国，甚至陈国有虞氏都已经高明公女，楚国不可再留。 寺人贯叹了口气，楚人最重这种巫术鬼神啦，就是楚子再怎么肆无忌惮，也不敢不听鬼神的。 今日楚王的心情并不好，自从前天夜里开始，楚王的脸色就没好过，服侍他的寺人更是小心翼翼唯恐自己一个疏漏就惹得国君大怒。 今日巫师将烧灼龟甲占卜得出结果，结果竟然是中原处的山川之神作祟，这样楚王自己也没有办法了，若是楚国山川，他令人将牺牲摆上好好祭祀作祟的鬼神。可是在中原……他就无法了。 进入中原是楚武王的夙愿，他也为君父这个遗愿努力，他如此，以后的楚王更加会如此。可是眼下……他还没到随意进入中原的程度。 更何况堂堂楚人竟然去祭祀中原的河神，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瞧着陈妫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若是真的不去祭祀，只怕会更加难受…… 楚王烦躁的在帐中来回走动，帐中的人见他如此，越发小心。 到了午时，即使没有灼热的阳光，但那一阵阵的热气还是逼得人昏昏欲睡，楚王更衣上床昼寝，可是睡了他还是没有安生，想起陈妫和他说的那句话。 有虞氏出现在她的梦中责备于她，嗤，这倒是中原人的做派。楚王在床上想着闭上双眼进入梦乡。 梦里的平原开阔一览无余，楚王站在戎车上，车中振辔，戎车便向东而去。弓箭都在他手中，只等他将这箭给射进野兽或者是敌人的脖颈里去。 一道白影凭空窜了出来，停在戎车之前，楚王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白虎，白虎通身雪白，只有那一双眼睛发出幽幽的光芒。 白虎就是在物产甚丰富的楚国，都十分难见，楚王立刻就举起了手中的弓，拇指上的玉鞢将弓弦拉开。 谁知白虎紧紧盯着他，既没有像别的猛虎那般暴起撕咬，也没有转身逃跑，而是盯着他。就在楚王要放出手中的箭的时候，白虎突然开口，“汝为何强留吾后人？” “呼！”楚王在床上突然睁开眼睛，定定瞪着帐顶，还有一丝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楚王才从床上起来，一只手撑着床面，另一只手捂住额头。 “将太保请来。” 外头侍立的寺人听到楚王说了这么一句。 寺人立刻去请太保申，太保申是楚王的师傅，在朝中就是那些公族见着他也要给几分面子，这一次他跟随楚王前来行猎，行猎原本就是为了要操练战事，只要楚王不因为此事不理朝政，他也不会去拦，只是这一回楚王带上个女子，他也只是看着，而不是再去将楚王教训一顿。 太保申听到楚王要召见他，立刻就起身前去。到了楚王的帐子里，见着楚王身上跪坐在席上，手指揉弄着眉头。 “国君，太保来了。”寺人对上首的楚王说道。 楚王点了点头，令人给太保申摆上茵席，“太保，寡人请太保前来，乃是有一事相问。” 太保申是楚武王在世之时，为当时还是太子的楚王亲自指定的老师，太保申的学识哈市要比其他楚国贵族要多上许多。 “国君有何事？”太保申坐在茵席上问。 “寡人在梦中，遇见一只白虎挡在寡人车前。”楚王说起这事，还是想不明白。他来来去去的想，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只白虎，但是梦中白虎口吐人言，终归都是鬼神对他示意了，鬼神之事，不可等闲待之。 “那只白虎……国君是否能够再说仔细一点？”太保申听了楚王的话之后，想了一会问道。 楚王仔细的回想了一下那只白虎的特征，和太保申说道，“那只白虎，浑身雪白，只是身上似乎有些黑纹。” 白身黑纹的老虎，这样的白虎很明显已经不是山林中的平常虎类，恐怕还是神兽。 太保申思索一二，终于是给楚王一个答案，“国君梦中所见，应该是绉虞。” “绉虞？”楚王听到太保申这么说蹙眉思索一二，这名他听着很熟悉，但是具体是什么，却想不起来。 “绉虞乃是仁兽，虽为虎形，但不食生物。上古之时，曾经是有虞氏一族之象征。”太保申说道。 又是有虞氏！ 楚王听到太保申这么说有些吃惊，在最初的烦躁过后，他突然想起来，陈国就是有虞氏的后代，算起来梦中那只白虎应该就是有虞氏或者说是陈国先祖了。 楚王也曾经读过有关中原的简牍，只是时间一长不去看，就有些想不起来了。 奇怪了！楚王心中稀罕，自己一个楚人，竟然被中原诸侯的先祖给找上门来。 他一联想到被自己留下的陈妤，突然面上就开始不好了，难道还真的因为陈妫的事情？ “国君？”太保申见着楚王面色不佳，出声问道。 “寡人无事。”楚王舒出一口气道。 明明不过就是一个公女，没想到竟然还让先祖来告知于他，让他放人回去？ 送走太保申后，楚王在帐中来回走动，此时并没有要紧的事需要他来处理，若是有要事，他也不可能如此悠闲的和一众贵族在此行猎了。 “国君，要不要小人将凉饮取来？”寺人亢见着楚王在帐中来回的走，像一头被困的野兽那般，他心中忐忑不安，见着楚王额上都起了一层汗，小心走过去开口问。 “不必——”楚王听到寺人亢这么问，下意识就答道，话说出口他突然发觉自己的脑门上已经积聚了一层的汗水，他伸手一抹，一手的湿黏。 “给寡人拿来吧。”楚王道。 寺人亢立刻去了，还有寺人将擦拭汗珠的帕子给楚王奉上，楚王将自己面上擦拭干净，可是心中的烦躁却没有因为面上的清爽而安稳下来。 寺人亢低着头将手中的凉饮送到楚王面前，楚王一口饮下，丝丝凉意沁入心扉，他心中越发烦躁，手一扬，便将那只绯红的玛瑙杯给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声清越的碎裂声响起，那只精致的玛瑙杯在楚王手下碎成了好几块，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寺人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着那些一同服侍楚王的寺人们全都小心起来。 楚王站在那里，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会，寺人亢才听到楚王说，“去陈妫那里。” 楚王这两日里不是和那些卿大夫宴乐，去戎车上猎杀猛兽，就是去那位陈国公女那里。 寺人亢听到楚王这么说，立刻就露出笑容来，知道自己是得救了。 陈妤裹着寝衣在床上躺着，风寒感冒好治，但是也让人十分难受，鼻塞就不说了，嗓子还疼，她原先还头晕到了这会就是流涕鼻塞，在这个热天里简直没有把她折腾的痛哭流涕。 身上的寝衣将她裹的紧紧的，她让寺人贯去休息，她自己躺着休憩。 她迷迷糊糊睡着，小腹处的痛楚好似减轻了一些，一股浓厚的兰香抚上她的面颊。 因为前一天头晕，闻着香味就作呕，陈妤早就命人将她这里的兰草给扔出去了，服侍的人要勤加洗浴，不准用兰草杜若之类的香草。 陈妤在睡梦中闻到这么浓厚的香味，有些不适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但瞧清楚床前坐的人，她差点没吓得抱紧寝衣给滚到床最里头去。 楚王正坐在那里看着她。 她如今初潮已经来了，对于古人来说已经发育成熟，不再是过去的小女孩，她是知道即使来了初潮，她身体其实还是没有发育完全，可是天知道楚王要是知晓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她从来不相信楚王这个家伙有什么节操，要真的有节操，早就把她给放回去了，怎么会扣在渚宫里，时不时就来逗弄一下，和逗弄阿猫阿狗一样。 “吾子……吾子怎么来了？”陈妤迅速捂住衣襟，抱着寝衣就蜷缩到最里面的角落，一双眼睛更是十分警惕的盯着他，要是楚王敢对她做什么，她就……她就…… 陈妤突然郁卒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兽性大发的楚王。 “寡人不对你做甚么。”楚王见着陈妤那般防备的模样简直觉得好笑，他摇摇头，“寡人前来问你几句话。” 陈妤听到楚王要问她几句话，心中奇怪，不知道楚王到底要问她什么，她眨眨眼睛看着他，似乎要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说谎话。 她突然想到，楚王这身份地位也没有必要和她说谎，要是对付那些诸侯，楚王说不定还会摆着一张笑脸，然后下一刻就令楚军攻击，但是对着她，只要楚王一伸手就能轻易将她制服了，不用花费太多的力气。 “有何事？”陈妤问道。 “你……觉得……寡人如何？”楚王迟疑一会，问道。 楚人奔放，男子前去问中意女子，是否也中意自己，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一点都不奇怪，可是楚王这还是头一回。 陈妤听到楚王这话，原本稍微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又绷紧了，楚王这又是要闹哪样！ ☆、第31章 翻覆 楚王说要放她走，陈妤一开始还真的有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小心翼翼的觑着楚王，带着些许怀疑的看着他。 楚王哪里看不出来她的意思，他觉得好笑又莫名其妙的有些气恼，难道他的话还真的一句都信不得了？ “寡人既然说了，自然会兑现。”楚王说道，“这次行猎之后，寡人会遣人将你送到陈国行人处，”说着，楚王看了她一眼，看的陈妤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只是日后你再落在寡人手上，就没这么容易了。” 陈妤听着楚王的话，似乎是真的，楚王并不是和她开玩笑。 原本她还挺高兴的，在楚国呆了这么久终于能够回陈国，但是听到后面那句，她瞧着楚王那张脸，又恨不得糊他一脸了。 “不会了。”陈妤说道，“我这次回陈国，和楚国再无任何关系。”除非楚王自己亲自派出卿大夫去陈国求娶，不然照着周礼的那一套，她和楚王还真的是八竿子都打不上。 “呵。”楚王听见她这斩钉截铁，心中很不高兴，这还是他头一回遇上完全对他么有任何意思的女子，偏偏他对她有些念想，“话不要说得这么绝，说不定日后寡人还会与你相见。” 陈妤看着楚王，半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 这个就更加没什么可能性了，她才不会把自己往他的手里送呢。 “你这一次有疾，巫人占卜说是中原鬼神作祟，楚人是不会祭祀中原的鬼神，你归陈国之后，让你那位阿兄好好祭祀一番。”楚王道。 陈妤听楚王这话，差点没有大笑出声，自己不过是风寒感冒和姨妈痛而已，楚国的巫师占卜出来的结果就是中原鬼神作祟，别说陈妤自己根本就不信什么鬼神，就是相信，哪个鬼神那么闲，把力气用在她身上？ “我知道了。”陈妤垂下头来，很是认真的说道。她心里不将那套当回事，但对着楚王她不会露出半点对鬼神的不敬来，楚国巫风浓厚，就是在中原，也没有几个诸侯不将鬼神当回事。 心中不当回事，面上还是要装那么一装的。 “……”楚王没有再说话，陈妤也缩在那里，楚王不走，她也不敢展开身体来，这会和以前是完全不一样了，以前她就是一个没有长开的幼女，貌美固然貌美，可但凡有点良知的，都不会去染指她，可如今可不同了，要是楚王发现了什么，说不定方才楚王说的那句话，楚王自己都不认了，陈妤还记得楚王是有前科的，骗了自己亲舅舅。 楚王伸出手，广袖如同流水蜿蜒开来，陈妤见着吓得嘤叮一下将身子缩的更紧，甚至连头都埋到膝盖里头去了。楚王见着如此情形更是哭笑不得，不过他的手还是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除了第一回她入渚宫之外，楚王还真的没有对她有太多的亲密举动，毕竟是从中原来的公女，习惯和奔放的楚女完全不一样，他也不敢太过分了吓着她，如今自己已经决定放她走，过分的事不会做，但是他还是想要靠近一下她。 少女乌发如同黑鸦似的，指尖处传来微凉的触感，很舒服，比渚宫中任何一匹锦缎都要让人着迷。 指尖顺着发丝缓缓下滑，指尖戳到了柔软温暖的肌肤上。 陈妤感觉到那处异常，立即蜷缩的更厉害，而且不断的往里头躲，不肯在给楚王半点机会，这时她小腹一阵抽痛，陈妤痛的低叫一声倒在床上。 “陈妫？！”楚王见到陈妤倒在床上抱着肚子神情痛苦，立刻上来。 “你别过来，我待会就好。”陈妤脸色苍白，过了这两天，她就又能生龙活虎的了，其实刚刚楚王没来的时候，她已经好了些，他动手动脚，她一紧张，就有疼起来了。 楚王听到她这么讲，点了点头，离她远了些。 “你日后的夫婿一定会十分宠爱你。”楚王说了这么一句话，听得陈妤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不过这个时候她只要保持沉默就好了。 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帐子里恢复了平静，陈妤回过身一看，发现楚王已经不见了，她松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想起楚王，陈妤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复杂，楚王算是诸侯里头难得的少年郎，其他的诸侯不是三十多岁就是六十多，看着一个赛一个的老，就算没有娶君夫人，那些妾妇也不少。楚王算起来还是里面不错的了，可惜楚王那个性子真的是让她哭笑不得，什么不好偏偏来这招抢人，她早过了喜欢狂狷邪魅男人的年纪了。 楚王的年纪也放在那里，过个几年或许会好，但是那个和她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 陈妤闭上了眼。 ** 寺人亢感受到楚王的心情不好，这些天里较前几日的炎热来说，已经是十分凉爽了，楚王带着一群贵族行猎，楚王和那些贵族们畅快了，可是林子里的那些飞禽走兽就遭殃了。每当楚王就寝之后，寺人亢侍立在一旁似乎听到楚王幽幽的一声叹息。 寺人亢险些没被吓得半死，他在楚王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什么事都见识过，但从来没见见过楚王叹气的，是不是有什么大事了？寺人亢站在那里一个人乱想。 如此几番下来，楚王一抬头都能看到寺人亢眼下的乌黑。 “你是怎么了？”楚王有些奇怪，“寡人也未曾让你整夜服侍，怎么成这般模样？” 寺人亢哪里敢将心中所想给说出来，只是低下头。 “对了，你给寡人找出些玉帛来，”楚王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襟。 “国君？”寺人亢听到楚王的话有些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这一次楚王行猎，带出来最多的是箭镞戈矛之类的兵器，至于玉帛这种，并没多少。 “寡人让你拿来，拿来便是了。”楚王看着寺人亢这么慢慢吞吞的心中烦躁。 寺人亢被楚王这么用不耐烦的语气一吓，立刻就低着头赶紧去了。不一会儿寺人亢就让两个寺人提着一只漆箱，漆箱打开来，里面是一些玉璧。 楚国占着一片汉江平原，物产丰富，几块美玉自然不在话下，楚王看了看，这些玉璧都是通体剔透无瑕，可是楚王看着还是带着几分的挑剔，他拿起一块。 “将这个给陈妫送去。”楚王道。 原来是要送给陈妫，寺人亢心中想道。 “唯唯。”寺人亢应道，等到他将玉璧放在一只锦盒里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照着国君喜爱陈妫的程度，若是真的想要送什么，难道不是等到了回渚宫之后再慢慢挑选么？ 渚宫里甚么美玉没有？ 寺人亢心中奇怪，但也不知道为何楚王要这么做。 等到三日后，楚王下令回渚宫之时，他让寺人亢到时候去告知陈妤那边的御人，到时候将陈妤送到陈国公子处。 寺人亢当着楚王的面就长大了嘴。 楚王见着寺人亢这样子，立刻就不高兴了，“寡人叫你去，你不去？” “不，小人、小人有些事不明白……”寺人亢道。 “有何事不明白？”楚王有些不耐烦。 “国君不是最喜爱陈妫的么？怎么让她到陈国行人那里？”寺人亢是真的想不明白，以前楚王不管是生气了还是高兴，都会去陈妫那里转转，哪怕陈妫每次都是对着国君冷脸，国君都能很高兴，这回怎么…… “她心不在这里，留着有何用？”楚王说着，面色也不好看，“她是中原人，对我楚人的那一套看不惯，日日里惦记着的便是礼法。”说到这里楚王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不愿留着也没甚意思，让她回去就回去吧。” 寺人亢听着楚王的话，心里越发觉得奇怪，“可是陈妫走了，国君会想她的啊……” “哪个讲的！”楚王怒道，“寡人之事何其多矣！先祖的祭祀，每年东皇太一二天子等鬼神的祀祝，还有兵事，甚至每年春种秋收都等着寡人来过问，一个女子，还能与这些事相提并论么？” 寺人亢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句话竟然能惹来楚王的怒火，他吓得连忙低下头。 “楚国女子何其多，天下女子何其多，陈妫又如何能让寡人神魂颠倒？”楚王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都带着一份他没有察觉到的赌气。 寺人亢想着楚王第一次遇见陈妫就出言调戏，拉着人家袖子不肯放手，后来在渚宫里见着更是直接将人给抢过来了。 在寺人亢看来，这陈妫的本事大着呢。 不过这话寺人亢可不敢说出来，只是低着头。 楚王发了那么一通火，完了自己坐在那里呼哧呼哧生气，“她要回去，寡人便放她回去，如此还不好？” 寺人亢这回没话可说了。国君自己都在发脾气，他也不能劝。 楚王气了一回，他觑着寺人亢，“待会你去问陈妫，就说寡人再问她一次，到底是留在楚国，还是回陈国去。” 寺人亢领命去了。 寺人亢到的时候，陈妤正高高兴兴的让寺人贯给她收拾东西，楚王都说了要放她走了，她当然要收拾收拾走人。 寺人亢进来的时候，陈妤还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国君遣小人前来，”寺人亢有些不好意思，“国君问公女，公女是真要回中原，还是留在楚国。” “……”陈妤觉得楚王真的该去吃药了。 “他已许下诺言，我如今也已经是归心似箭。”陈妤道。 她要回去，才不要在楚国呆呢。 ☆、第32章 离开 终于到了楚王回渚宫的那日，陈妤坐在车中忐忑不安，虽然楚王已经和她说过，可以放她回去，但是楚王上回还让寺人亢来问她要不要留在楚国，这让她对楚王的诚信很是忧心。楚王自己的诚信早就在他设计灭了邓国之后就在诸侯中破产了，陈妤不信他也很正常。 女乘上四处都有帷裳垂下，隔绝外界对车内的窥探，同样个让车内的人看不到车外。 陈妤在车中坐了良久，寺人贯这一回没有跟在车旁，而是坐在另外一辆车上。 她伸手去将垂下的帷裳给撩起来，外面的景色十分陌生，不是她知道的那条路，楚国国内通向郢都的道路十分多，她来的时候是走的水路，至于其他的道路就不怎么清楚了。 前面的御人手持竹策，竹策打在马匹的背上，时不时吆喝一声，好使马跑的更快些。 过了一会，陈妤终于见到郢都高大的城墙，外城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她放下帷裳，自己好好的坐在车中。 坐在车中，对陈妤来说很是煎熬，她不知道等到御人将马车停住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究竟是公子完居住的宾馆，还是渚宫的大门。 她心里也知道，若是楚王反悔不肯放她走了，她还真的没办法拿楚王怎么样。 就算陈侯知道了，也不会为她伸展正义，楚王也不过是被其他诸侯骂“非礼”。“非礼”这种对于中原诸侯几乎是最严厉的指责，放在楚王身上却是不痛不痒，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公女，到了。”寺人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陈妤听了将帷裳撩开，见到了熟悉的宾馆大门，她低头去看寺人贯的时候，见着应该在楚王身边服侍的寺人亢正站在那里。 寺人贯之前就是和寺人亢坐在同一辆车上，这会他也是一脸郁闷的站在那里，“方才小人不禀告给公女，也是有缘由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陈妤也知道，她点点头，“我知道。” “这是国君让小人送来的。”寺人亢拿出一只漂亮的小漆盒来，“还请陈妫妥善收好。” 陈妫不明所以，但还是让寺人贯给她拿了过来，打开了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块美玉，美玉温润无暇，上面是侯级才能用的蟠纹。 她抬头看了一眼寺人亢，寺人亢不说话，双手拢在袖中对着她一拜。 “既然公女已经到了宾馆，那么小人也该回渚宫了。”说完，寺人亢便直起腰往那边停着的车走去。 “公女？该下来啦。”寺人贯走到陈妤车旁轻声说道。 “嗯。”陈妤点了点头，她伸出手，在两名侍女的帮助下踩着踏几，从车上下来。 她才走到门口，就见着公子完从门内走出来。 公子完比陈妤早一步到宾馆，在陈妤的马车停在那里的时候，就有竖仆前去禀报，竖仆去的时候，公子完正在沐发，听到竖仆说有女子所乘的女乘前来，连忙随便将湿透了的发丝一拢，在头上结成发髻，便匆匆出来了。 “阿兄。”陈妤走到公子完面前轻声道。 公子完看着面前的少女着一身的楚风衣裳，他连连点头，面上露出笑来，“回来就好，能回来就好！” 他上上下下将陈妤打量了好几遍，再三确定她没有收到半点伤害之后，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 “阿兄发丝都湿着呢，跑出来实在不应该。”陈妤俏皮笑道。 被陈妤这么一提醒，公子完才想起来，这会他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就这么站在外面的确是不雅。 “待会若是来风，吹着了可就不好了。”陈妤说道。 公子完听到陈妤的话，心中一暖，到底她还是在乎他的。 “善，阿兄这就进去，你也快去歇息一下。” 陈妤点点头。 陈妤和寺人贯一路到她原先所在的房间，她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何，宾馆里的胥吏没有出来瞧热闹，所以也没几个人看见她。 平白无故少一个人，估计一同来的陈国人也知道她的身份了。 陈妤在席上坐下，寺人贯连忙去为她奉来温汤服用，在车上的时候，御人驾车驾的再好，也没有在大道上行驶那么平稳。 为了到时候被颠的吐出来，陈妤在车上未曾喝过水。 “公女。”寺人贯将装着温水的漆卮放在她面前。 “嗯。”陈妤应了一声，低头下来喝着杯中的温汤。 “这下可好啦，”寺人贯笑眯眯的，“楚子放了公女回来，公子也一定会在这几日里就启程出发回陈国，小人在楚国呆的担心受怕的，真的是太不好了。” 陈妤被楚王扣在渚宫的那段日子，寺人贯跟着陈妤愁眉苦脸，就差日日都摆出那张脸给所有人看了，如今终于能够出来，寺人贯也浑身轻松了。 “是啊。”陈妤长叹一声，“这一出来，我也舒畅了许多。” “那么，那块楚子送的玉璧，公女打算如何处置？”寺人贯看了一眼那只被陈妤随手放在一边的漆盒开口道。 那么一块上好的玉璧，就是在陈国公宫里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玉，楚王这一出手可真够大方的。 “……”陈妤蹙眉望向那只漆盒，盒子里的美玉只有侯级别的贵族才能使用，她不能随意塞给哪个人，基本上没有人敢把那块玉璧给摆出来，至于送给公子完，就更加不可信了，君子无故不离玉，可是公子完也只是个陈国公室，还不到能使用那块玉璧的级别，何况公子完厉公之子的身份，在陈国委实有点尴尬，她是绝对不会做出把公子完往火坑里推的事。 “带着一同回陈国吧，到时候送给母亲或者是姊姊。”陈妤思索一下答道，蔡姬是陈国君夫人，用这块玉也惹不起别人的注意，妘也要出嫁，蔡侯也是侯，给妘也不会显得显眼。 寺人贯听了她的回答，点点头，“这样极好。”话才说完，寺人贯又觉得一阵心疼，“这么一块美玉……” 陈妤好笑的看了寺人贯一眼，她这个正主没怎么样，倒是寺人贯替她心疼了。 公子完的确如同寺人贯所说的那样，陈妤回来之后，他就准备离开楚国回中原去。在郢都多呆一天，他都觉得十分难受。 他让手下的竖仆在几日之类收拾好行李，挑选了一个不下雨也不会热的让人中暑的日子就出发了。 陈国行人离开的日子，身在渚宫的楚王自然知晓。 今日和平常一样，在和公室和卿大夫们商量完政事之后，寺人搬来了许多简牍给他批阅。楚王手里拿着一只刀笔，看着竹简上的篆，却一个篆字都看不下去。 那个中原女子今日是真的要离开了…… 他派去寺人亢问她到底愿不愿意留在楚国，心中到底还留着一份希望，希望她能留下来，楚国广大土地，比陈国和任何一个诸侯都要广袤许多，物产不下于那些中原诸侯的任何一个，甚至渚宫中诸多景色，又有谁能够比得上？ 女子喜欢的一切，这里都有，何况他自己也是年轻英俊且甚有武力，谁知寺人亢回来带回来的是‘陈妫道她归心似箭’。楚王听到那句话，一开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待到缓了一缓才反应过来。 归心似箭，原来她已经是这么想回到陈国了么？ 楚王盯着手中的简牍看了许久，缓缓抬起手来，刀笔压在简牍上，过了一会，他将手中的刀笔丢开，起身站了起来。 “国君？”寺人亢听到楚王的动静，连忙趋步过来弯下腰，“国君可是有事要吩咐小人？” “无事。”楚王心中烦躁，来了这么一句，他转过身来，“今日陈妫要走了？” 寺人亢听到楚王这句问话，只觉奇怪，楚王早就知道陈国行人何时离开，这会来问他，可不就是明知故问么！ “回国君，是。”寺人亢答道。 “……”楚王向宫室外走去。 “国君，国君慢些！”寺人亢见着楚王不穿履就往外头走去，吓了一大跳，那边地上都是实打实的地砖，踩上去隔着足衣都能觉得一股阴冷，一不小心就能生病。 寺人亢抱着楚王的双履追上去，跪伏在楚王的脚边，给他将双履穿上。 “你说，你可曾见过像陈妫那般无情的女子么？”楚王沉声问道，“寡人那般对她，她依旧要走。” 寺人亢刚给楚王将履穿上就听到楚王飞来这么一句，顿时欲哭无泪。 “这……小人不好说。”寺人亢斟酌了一下道。 他已经看出来了，国君甚爱陈妫，只是陈妫对国君无意，这会国君在气头上说出这句话，他要是也附和，等到国君气消之后说不定他就要倒霉了。 “……”楚王气闷，抬腿就将寺人亢拂开，楚王所在的宫室建在一处高台之上，他抬头就能望到不远处的一处碧山，一群飞鸟远远飞来。 鸟尚且知道回来，可那个狠心的女子却知道远离。 ‘我希望将来的夫婿也能以礼待我’ 楚王回想起陈妤说过的话来。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呵呵，以礼相待，男子是个甚么样子的，他难道还不知晓？即使脸上摆着礼，心里不过就是那一套罢了。 这一次，只有这一次，若是再落到他手里，他可就不像这一次这么心软和好说话了。 ** 陈国一行人坐在车内，从城门大道处出了郢都，其实要想速度快点，从城门中的水路会更好，但是陈国人都是中原人，不像楚人这种自小就在水里长大的，上了舟楫十个有九个是要晕船的。 公子完还记得陈妤上回来郢的时候也怕水，干脆舍弃了水路，走旱路。 公子完在大队伍出了郢都之后送了口气，一口气走到午时才停下来休息一下，进一些糗粮。 “这一次回陈国之后，妤你可不能再胡闹了。”他接过陈妤递过来的糗粮说道。 “嗯嗯！”陈妤狠狠的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的确是给公子完增添了不少麻烦。 “我这次回公宫之后，一定跟着傅姆好好学礼。”陈妤说道。 公子完下意识的要说陈妤这个决定很对，可是想起公女若是要学礼，恐怕是不会出来见人的，他话语到了口边一变，“礼节是要学的，但是也别把自己逼的太死。” “还是阿兄疼我。”陈妤下意识的就是一句。 这么多年来，公子完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以兄长自居，陈妤也干脆随水推舟的在他面前表现的像个妹妹。 公子完俊脸红了一下，他将水囊递过去，“糗粮不必煮好了的稻羹好下咽，用水送一送。” “谢谢阿兄。”陈妤将那只牛皮囊接了过来，“说起来，其实糗粮吃起来也不像阿兄说的那么难吃。” 公子完失笑，那是他不忍心看着她吃这种粗粝食物，让人另外猎杀的野味烤熟了给她。 “你初次食用自然是不觉得，若是次数多了自然是受不住。” 陈妤将口里最后一口糗粮吞下去，“若是受不住，我就让寺人贯去摘些青果来。” 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寺人贯在一旁听到了也笑的欢，“小人最会挑果子了，到时候小人给公子公女挑来的果子一定是又大又美味。” “罢了，这楚地地势不平，若是没有向导贸贸然去摘，谁知道会遇见什么事？”公子完道。 楚地湿热，多毒虫，也多蛇。 陈妤认的三角头的蛇是毒蛇，对付毒蛇的办法就是身上带雄黄。但是要是真的被毒蛇咬了，那就是真糟糕了。 “那还是算了，正好我也可以瘦点。”陈妤这段时间里在渚宫里吃了不少，这会腰上应该快要堆了不少肉。 “莫要学楚女。”公子完黑着脸道。 楚国以苗条窈窕为美，楚女也以细腰为尚，甚至这个爱好都快要到男人身上了，女人们看到细腰男人的眼神也是十分包含感情的。 说起来，公子完初次来楚国的时候也曾经遭到楚女们的热情求爱，内容开放到在陈国看了几次春社的陈妤都不忍直视。 那些楚女直接邀请公子完去林子里去…… 中原虽然也奔放，但和楚女比起来，就有些小巫见大巫的味道了。 “……”陈妤转过头去。 “你年纪还小，多食用些才是对身体有益。”公子完道，“你不是喜爱楚国的鳖汤么？到时候到了下一个城邑，我让人向那些渔夫买来。” 鳖在中原见不到，但在楚国却很容易买到。 “还是快些赶路吧。赶在天黑之前到传舍里投宿。”陈妤道。 楚国野外十分的危险，野兽出没已经是常态，山脚下居住的野人们偶尔也有上山猎人被猛虎叼去做了口粮的事。 “好，那就先到传舍再说。”公子完点头笑道。 ☆、第33章 归来 楚王的车驾停在了武夫人邓曼的宫室前，宫门前的夫寺人拜下来迎接楚王入内，这一次距离上次楚王来已经有二十多日了，两母子的见面次数还不如楚王做太子的时候。 在宫室中，邓曼站在一只落地的木笼前，笼子里装着的是罗国进贡来的一只羽毛鲜艳的鸟，鸟儿体型庞大，翎羽厚密鲜艳，有几分像楚人崇尚的凤。 “啾啾——！”鸟儿被关在笼中不得自由，甚是悲凄的鸣叫，叫着叫着就开始撞笼子。 “这只鸟叫的如此悲戚，和这幅样貌甚是不符。”邓曼站在笼前说道。 “夫人，国君已经到了，夫人是不是该……”旁边的寺人瞧了一眼笼里头的鸟儿，那只鸟叫的凄惨，听得人心里忍不住发寒，尤其那靓丽的羽毛还掉了几根在地上。 “来了就来了，儿子探望母亲，难不成还要我这个母亲像那些家臣一样去迎接他不成？”邓曼听了寺人的话，蹙眉道，她转头看向那只仍在撞击笼子的鸟。 “罢了，若是真凤也不会甘愿受这桎梏，将它从这笼中放出来，到后苑的林子里去吧。”邓曼伸手指指那只华丽的木笼子开口说道。 寺人连忙道唯，唤过几个侍女，抬起那只装着鸟的木笼抬走。 楚王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着侍女们抬着那只笼子往外走，“母亲不喜欢这只鸟？” “如何不喜欢？”邓曼看着儿子笑道，冲着儿子伸出手来，楚王立刻上前扶住她，“毛色艳丽，我到这个岁数还未曾见过。” “那母亲为何……” “喜欢又如何？”邓曼扶着儿子的手慢慢的向里面走着，她微微弯了弯唇角，“可是它就是不肯被关着，一定要出去，我又何必眼睁睁的瞧着它撞死呢，喜欢它是喜欢它活着的样子。” “……”楚王听到邓曼的话，一阵沉默。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妍丽少女的面容来，他闭了闭眼，将那个倩影从脑海中抹去。 “对了，最近我听说国内将有战事？”邓曼问道。 楚人有三年不出兵，死不从礼的习俗，如果国君有三年不对外发动战事，那么这位国君死后，他的“尸”不能进入太庙，享受子孙后代的血食供奉。 “寡人有意对北方的郑国用兵。”对着母亲，楚王也不多加隐瞒。 邓曼在武王在世的时候就参与朝政，楚王和邓曼商议要事，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郑国靠着的便是王畿，你当真要用兵？”邓曼听楚王这么一说，眉头蹙起。 “没错，君父当年将都城迁徙到离中原更近的郢，用意就是观中原之政，寡人觉得，拿中原诸侯中与周天子关系最近的郑国敲打，最是适合不过。”楚王道。 “这些年来，汉阳诸姬跟着随国臣服，但郑国到底不同于那些诸侯，何况我听说齐侯似乎动作颇为频繁，和中原诸侯中有颇多联系。”邓曼听到儿子这么说，面上不但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露出一副担忧的样子。 “齐国从太公立国，已经有好几百年了，”邓曼长叹一口气，“他和他子孙在东方经营这么久，和中原诸侯姻亲也不知道是多少代了。若是贸然动手，只怕是给了齐侯口实。” “齐侯在东，寡人在南，相距千里，齐侯若是真有这份心，寡人倒是佩服他。”楚王笑了几声，能够联合那些中原诸侯，也是很不错的本事了，就是当年的郑庄公也有做到这样的地步。 “齐侯少壮，而且有贤人辅佐，齐国强大我也不觉得奇怪了。”邓曼叹息道。 这番话听到楚王的耳里很不是滋味，“母亲，就算齐国强大，但是我们楚人也不弱。” “你这性子，怎么这几年都没改呢？”邓曼摇摇头，“我们楚国已经开始强大，但做事还是要多想一想。你去攻打郑国，母亲没有异议，但是一旦齐侯利用此事，你赶紧脱身，不要和他们做过多的纠缠。” 楚人的戈戟再怎么锋利，也不能一下子抵挡住那么多的中原人。 中原人最会的便是联盟一同抵抗外敌。 “好了，说完这些，母亲于你说说私事。”说到这里邓曼面上终于露出笑意。 “母亲有何事？”楚王听到邓曼这么说，顿时心下觉得有些不好。 “你都快二十了，中原人二十的年纪也是冠礼聘女的年纪，楚人披发文身，不在乎这个，可母亲想要见到王子，你可明白？” 邓曼如今已经是武夫人，楚王每日里和卿大夫们有商量不完的事务，能陪伴邓曼的，恐怕就是那些楚王让人送来的珍奇怪兽，还有看似如花似锦的风景了。 邓曼此时已经无心主动插手朝政，只是想能有几个亲孙子。 “母亲，此事寡人自有安排。”楚王听到母亲这么说答道。 邓曼见楚王这么答，就知道他无心在这上面，不禁有些失望。 天子和贵族一日三餐，平民两餐，楚王在邓曼宫室中用了午食才出来，外头的天明晃晃的，照得人有些不舒服。 楚国的热天一旦热起来，真的是让人招架不住。 可是楚人就是在这么不同于中原的坏境中打拼出来的。 “国君。”寺人亢看着楚王上车。 “……” 御人喝着，让四匹马跑动起来在道上跑起来。 楚王在车中揉了揉额头，他近来事务繁忙，没有多少时间来陪伴母亲，结果这么一次来便遇上了母亲这么一个心愿。 上了年纪的母亲想要有个亲孙子陪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 楚王突然觉得，自己若是这么贸贸然为了母亲去娶妇，他心中真不舒服。君夫人的位置他空着就是空着，他自己不想，就不会给任何一个贵女，哪怕是周天子的王姬，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只能让些优伶进来给母亲消除些许寂寞。 楚王心下就这么定了，他又不是那些中原人，娶妇还得大展旗鼓的，楚人的规矩，男女先看对眼，然后男方派出媒人和对方父亲说一说，然后事就成了，至于什么拜祭祖庙，并没有那么繁缛。 可惜……还真是可惜。 楚王想起陈妤，这会心下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其他的情绪，他看向一旁排列整齐的宫室。 楚国的宫室是按照张开翅膀的凤鸟那般排列，在炽热的阳光下，楚王在车上都能望见宫室的顶上正冒着腾腾扭曲了的热气。 “快些。”楚王在车上说道，他额角上也淌下了不少的汗，这天气里若是出战，少不得也要吃亏。 御人应了一声加快速度赶紧向楚王居住的宫室弛去。 陈妤是吃够楚国的亏了，自从出了郢都，这天就变得越来越热，幸亏郢离中原并不太远，要不然她恐怕要给楚国这个天气给跪了。 这个天里，有些陈人也顾不上什么衣冠整齐，学着那些楚人，仅仅只穿着一层衣裳，领口拉的老大。 热过头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命给丢掉，路上换了能够遮阳的马车，几个人都想着法子的解暑。 陈妤在路上遇见卖梅子的楚人，让寺人贯拿着半匹布去换了许多梅子，用上回她留着的陈皮煮成汤，分给众人解暑。 在陈国公宫里，陈妤这个技能从来没用过，橘子这种生长在淮南的东西，除非到楚国来，不然还真的吃不到。她让寺人贯准备的那些汤，解救了一群人。 “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公子完喝了那么一碗的酸梅汤，浑身上下轻松不少。 “在渚宫之时喝过，那会觉得喝完之后不热，就问了问。”陈妤果断把事情给推在楚国人身上。 如同楚国人对中原人一知半解，中原人对楚国人也不太了解，公子完听到陈妤这么说，也相信了。 “对了，这次回去，说不定厉夫人就要君父给阿兄你看女子了。”陈妤在车上坐着无聊，拿着公子完看玩笑。 公子完这年纪其实也该成家了，陈姬对公子完的婚事上没太大的发言权，但他自己也该想想了。 公子完听到她这话，抬头看了陈妤一眼，发现少女双眼乌黑晶亮，清澈的没有一丝他期望中的失望。 也是，恐怕有那份心思的只是他一个人罢了。 “应该会是宛丘哪家大夫之女罢？”陈妤想起了今年春社在社宫附近，公子完还被几个贵女堵在那里进退不得，好像里头就有一个大夫的女儿。 “都在胡说甚么？”公子完叹气。 “我曾经听母亲说，从王畿来了一个善于占卜的人，那人还给阿兄占卜了一次，说是‘经卦’，占辞为‘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说是阿兄日后若是能够出陈国，便能做天子上宾呢！” 这段还是陈国公宫里的一段趣事，那会那位奇人对公子完的占辞一出来，惹来许多人低低私语。 天子上宾，可不就是诸侯么！ 可是那位奇人还说，公子完子孙若是在陈国之外发迹，就必定是在姜姓之国。 那会陈侯对于此事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蔡姬和陈姬这样的长辈拿来当个趣事说一说。 “当年那个人我也记得。”公子完道，“说是从王畿来，可是是真是假又有谁能够知晓？就连公宫贞人也未曾占卜出来的事，还是莫要当真。” “鬼神之说，哪个敢胡乱拿来骗人？”陈妤此话一说出口就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她就用这个手段来唬弄过楚王。 “……”公子完抬头，眼神温柔的看着陈妤，他无意瞧见陈妤脖颈处一抹细腻的白皙。 天气热，大家都换了凉快的装束，就是陈妤也不例外，她换上了楚人的装束，领口放低露出脖颈，料子是轻薄的纱。 这幅装束看着陈妫自己眼里是半点问题都没有，毕竟她整个人还是包的密不透风。 少女毫无警觉的看着他，乖顺的让他想要伸出手碰一碰她那乌黑的发丝，自从她回来之后，公子完发现陈妤比以前越发美艳，就好像一株花朵终于已经绽开来，展现出独特的迷人之处。 偏偏拥有这份美貌的人还没有多少自知之明。 公子完几乎是狼狈的转头看向马车外面，楚国地广人稀，如果走偏僻一点的道路，说不定都遇不上人。 他见到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的就向后弛过去。 “此事……还是少提吧……”公子完道，他知道他终有一日会娶妇，到时候他和身旁的这个少女，便是再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相见。 在她的眼里，他是阿兄，也只能是阿兄。 至于和齐侯学，他是万万不能的，何况妤也不是齐姜。 ** 在道路上走了二十多日，终于出了楚国边境到达陈国边境。 寺人贯高兴快要手舞足蹈，“公女！我们回到陈国啦！” 一行人都露出笑容来，在楚国，一群人都很不习惯，只是不敢得罪楚国人都强忍着，如今回到中原，终于能够松口气了。 公子完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那么我先送你去母亲所在的城邑。” 当初陈妤跑出来，就是陈姬给她打的幌子，那会陈姬以泡汤休养的名头，以陈侯和陈姬的关系来看，就是陈姬一年不回宛丘，陈侯也不会去问的。 “阿兄这一路也累了，派人就行了，何必自己亲自来？”陈妤道。 公子完摇摇头，“别人我放不下心。”说着，他就让人去准备单独的车马，因为已经到了陈国境内，公室的名头还是很好用，驻在当地的大夫很痛快的给了方便，拨了一辆马车，当然，马车是要还的。 马车属于大夫个人的私产，就是陈侯都不能随意将对方的马给拉走。 公子完自己站在安车上，在前面，陈妤乘坐的女乘在后。 这里离陈姬所在的城邑不远，要是快的话，就在这一日里到了。 因为热，她早就让人将车前的帷裳给掀起来，她看着前面的公子完，因为要去见嫡母，公子完出发之前是精心将自己的仪容打理了一番，宽大的深衣和头上的冠，风将他宽袖吹起，看着还真有几分君子如玉的味道。 这么一个美少年，宛丘哪家贵女得了，那简直就是大幸运。 到了陈姬居住的城邑，又是一番通报。 过了好一会儿，陈姬那边才派来迎接的马车和寺人。 等到到陈姬居住的宫邸的时候，陈妤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不过她也不抱怨，有什么好抱怨的，轮累，恐怕公子完要比她累上几倍，还别提心累了。 进了宫邸，陈妤走在过道上，见着一个侍女低着头在廊下匆匆走过，那个侍女简直高大的有些不正常，看上去和个男人似的，而且那脸…… 那侍女走的太快，简直是脚下生风，走路姿势也和女人完全不像。 陈妤自己就是女人，哪怕看得匆忙她也看出不对了。她突然想起陈姬年轻时候的那些香艳往事，甚至陈厉公之死也和那件事不清不楚。 她连忙转过头，装作不知道。 陈姬当年敢堂而皇之的给陈厉公戴绿帽，如今陈厉公早进土好多年了，陈姬找个男人消遣，她这个小辈也不好说什么。 陈妤和公子完在外面脱了脚上的履走到室内去。陈姬穿着轻薄的夏装坐在上首位置，身后两名侍女手持片面服侍。 宫室的四角放了冰块，一走到宫室内，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寺人们见着陈妤和公子完进来，手脚麻利的在地上放了两张茵席。 “拜见母亲。”公子完跪伏在茵席上。 陈妤坐在另外一张茵席上，抬头打量了陈姬一眼，许久不见，陈姬似乎过的很不错，肌肤白皙不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慵懒的劲儿。 “回来了？”陈姬见着公子完和陈妤前来，问道。 “是的，母亲。”公子完答道。 陈姬瞥了一眼陈妤，茵席上的少女依然是那副安静的模样，容貌已经渐渐展开了，比以前更加妍丽，但是眉宇之间没有半分女子的妩媚，看来……应该还是处子。 她突然有些失望。 陈姬将视线放在公子完身上，她给了这傻子这么大的一个空子，没想到还是畏畏缩缩的不敢动手，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像极了陈佗那个强死鬼。 “回来就好，毕竟楚国不是好地方。”陈姬开口道，她手下靠在漆几上，“对了，君侯让人从宛丘告知我，大夫懿氏有意将他家女子许配你，甚至让他正妻占卜了一卦。” 陈妤有些吃惊的看向公子完，而公子完也十分震惊的抬起头来。 “完你可知道卜辞是怎样的？”陈姬欣赏着公子完的表情，继续说道，“懿氏之妻告诉我是‘吉利，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于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说完，陈姬笑意盈盈看了公子完一眼，“可见，这是上天都赞同的呢，尤其这卜辞更是说了完你以后将为正卿，八世子孙之后，将无人匹敌。” 陈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太敏感，她听到陈姬说这话的时候，总有一种隐约的幸灾乐祸。 “母亲……我……”公子完宽袖中的手紧了又紧，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这事连鬼神都赞成，可见是非常好的。”陈姬说着，面上似笑非笑起来，她看了一眼陈妤，“那懿氏大夫之女我也见过，若论容貌，勉强算得上端正，可是娶妻毕竟是要奉承宗庙，和女子貌美是否并没有关系，何况……”她轻笑了几声，“和仲妫这般的女子，就是天下也没有几个。” 陈姬最后一句让公子完如遭雷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妤坐在一旁，甚是担心的看着公子完。陈姬性情古怪，到了这会她已经能够确定陈姬的性子已经不是一般的怪了，就是她对陈姬并不上心，也听出了不对。 “好了，男子及冠之后总要娶妇。”陈姬一笑，她转头看向陈妤，“仲妫这一次出行，想来在楚国看到不少风土人情，可愿和我这老妇说一说？” 陈妤不忍心再让公子完在这里遭受陈姬的软暴力，她点了点头，开口为陈姬说起这一行在楚国的所见。 她也将楚王猎鳄和陈姬说了，不过楚王被替换成别的楚国封君少年，改的几乎面目全非。 “原来楚国这么有趣。”陈姬听着陈妤这么一番话，拊掌笑道。 陈妤被陈姬这么一看，浑身上下都觉得不好了。 “说起来仲妫也大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君能将仲妫娶了去。”陈姬笑道。 公子完脸色猛然一白。 陈姬眼角余光瞧见，脸上的笑越发的愉悦。 ☆、第34章 宛丘 出了陈姬的宫室，公子完的脸色几乎没有半点血色，他站在那里，宽大的深衣套在他的身上，显得他身形有几分瘦削。 陈妤站在一旁，不知道要说什么，陈姬性情古怪，到了这会，陈妤都不知道当初陈厉公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陈姬把一腔怒气都撒在了公子完身上。 “阿兄，我们还是快些回宛丘吧？”陈妤和公子完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说道。 陈姬越发奇怪了，陈妤不想和陈姬呆在一起，她反正在外头也待的够久了，干脆和公子完一道回宛丘算了。 “当初，母亲对外说你是和她一同来这城邑，如今只有你一个人回去怕是不妥。”公子完听到陈妤说想要同自己一道回去，面色缓了缓，“我估计夫人应该快要派人来接你了，所以少安毋躁。” 陈姬的性子蔡姬也明白，将女儿放在陈姬身边这么一百多日已经是极限，若是再久，就算是亲姑母，蔡姬也不会拿着女儿的性情名声开玩笑的。 “阿兄说的也是。”陈妤低下头。 她这幅乖顺的模样，看得公子完想要伸手去揉揉她的发顶。 陈妤这会还是着未婚少女的打扮，一头乌发梳做总角，不像公子完已经结髻戴冠。 “好生在母亲身边呆几日。”公子完顿了顿，“母亲性情……虽然有些不亲人，但是心还是很好的。” “……我当然知道。”陈妤说道，她回想起陈姬方才对公子完说的那些话，不禁佩服公子完还能说出这些话来，陈姬的那些话要说心好，那么天底下全部的人都是好人了。 不过在陈姬这边呆上那么几日也算不了什么，当初她在楚国渚宫那些天也呆下来了，陈姬也不是楚王，她根本就不用担心甚么。 “对了阿兄，”陈妤想起方才公子完听说懿大夫要将女儿嫁给他的时候，那张惨白的脸，心下有些疑惑，男人爱美女就和女人爱美男一样，是相当正常的事，可是此时贵族男子们受到的都是正妻要有德行，能够侍奉父母家庙，至于容貌，只要端正就行了。 其实对于男性贵族们来说，正妻容貌不美没关系，还有一堆的妾妇，这也是陈妤看得最呕血的地方。 亏得春秋的女人们也彪悍十足，公开给丈夫戴绿帽的人，陈姬就是一个，而且陈国上下都知道陈厉公在世的时候，君夫人就和蔡人不清不楚的了，更别提没了丈夫的贵妇人，给自己养上几个养眼的士族美男子解闷。 不然陈妤还真的郁闷透顶。 “阿兄你真的不中意懿大夫家的女子么？”陈妤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见过懿氏的女儿，对对方一无所知。 公子完脸上原本的笑容渐渐的淡了下去，“中意不中意，又有甚么中意的？”他摇摇头，苦笑两声，“懿氏想将女儿许配给我，倒是我的幸事。” 陈妤和公子完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要比旁人要身后许多，见到他这样，心中知道公子完不想娶，她看了看周围，确定周旁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向公子完靠近了稍许。 一股幽幽的香气的鼻下浮动，公子完看着她认真的靠了过来，有些愣住，但是更多的是心底的那份窃喜，两人哪怕是能够靠近一点，对于他来说都是非常好的。 哪怕她根本就没有他的那份心思。 “阿兄若是真的不愿意，那还是别答应大夫了。”陈妤想了想，还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懿氏想要将女儿嫁给公子完，公子完又不喜欢那个女孩子。这么下去要么就是夫妻俩相处久了，日久生情或者是生出亲人一样的感情，要么，那就是相敬如宾了。 相敬如宾，她一直觉得夫妻两个都像对待客人的一样对待对方，有多少感情，还真的不好说。 她觉得不管是为了公子完还是那位懿氏的女儿，能不勉强，还是别勉强了。 “懿氏在宛丘若是论势力……”陈妤头疼的想起陈国国内那些贵族之间的关系，“还没有非让阿兄答应不可的程度，阿兄若是不愿，那还是回绝了吧，毕竟正妻是要好好对待，携手过一生的。” “携手度过一生？”公子听到陈妤这句话，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他看着陈妤看了良久，看得陈妤莫名其妙，他才开口“妤果然长大了。” 照着妤的年纪应该是无忧无虑的，也不会说这些夫妻携手之类的。 “啊？”陈妤不知道公子完为何说这句话，她蹙眉，“这个年纪没关系，难道说阿兄还打算娶几个么？” “呵，”公子完见着陈妤那张脸都快鼓起来，原本阴郁的心情都变好了许多。“妤是真的长大了。” 他看向庭中，此刻外头的日头正毒，即使比不上楚国那般毒辣的让人见着就不想动的程度，但还有几分的威力，热浪袭来让人有几分恨不得往屋内跑。 “这些事不是你这个小公女该关心的。”公子完摇摇头，“此时炎热，你还是快些回宫室里去，莫要被热坏了，毕竟这里没有楚国的梅子。” 陈妤在路上让寺人贯熬煮了酸梅汤，材料找不齐，但是煮出来的还是能够消暑，陈国那就真的连材料都找不到了。 两人正说着话，公子完瞟见有两个人向这边走过来。 陈妤的傅姆急急忙忙的跟在寺人贯旁边，周礼有规矩，女子出行必须要有傅姆陪伴，陈妤名义上陪着陈姬出来，傅姆也自然跟随，但是到了边邑之后，傅姆才发现根本就见不到陈妤的影子，这下可把傅姆给急的团团转，更糟糕的是陈姬还不放她走，同样也不见她。 这些日子里，傅姆可没少担心。 “你这人，怎么看着公女的？”傅姆见着寺人贯，气不打一处来，她压低了声音对着寺人贯道，“公女竟然还去了楚国，你你你——” 傅姆到底是贵族出身，你了几次之后更厉害的话是完全说不出口。 “公女这不没事么！”寺人贯挨了傅姆那么一番说，也没生气，“有公子在，公女不会有事的。”寺人贯将楚王的那一段给略了过去，大致的说了一下，“楚国的渚宫可真好看，我服侍公女这么多年，还未曾看过那样的宫室呢！就是洛邑的周天子，怕是也比不上。” “你这话少说些。”傅姆知道陈妤无事之后，心中的一块石头也放下来了，只是对着寺人贯寺人贯，傅姆还是要多说几句，“毕竟是天子，还是少议论几句。” “这又有甚？”寺人贯摇头晃脑的，“就是国君自己也不将天子太当一回事，楚人自立为王，过的可比洛邑的天子舒服多了。” 从周平王东迁到洛邑，这日子就过的还不如一个诸侯了，甚至平王山陵崩，还要同宗的鲁国在丧仪上资助一把。 寺人贯想着就啧了几声，天子做到这种地步，这天下共主还真的太惨了。 “楚人那是大逆不道！”傅姆险些被寺人贯气红脸，“诸侯们哪里觉得楚人就是个王了？” 寺人贯知道傅姆一样就是个认真性子，他不欲和傅姆做过多的纠缠，他看着前头的两个人影，“哎呀，是公女，终于找到了！” 傅姆听到已经找到了陈妤，立刻就打起精神来，完全不像方才和寺人贯争吵。 陈妤没想到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傅姆就来了。 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傅姆的职责就是要看住她，提醒她一言一行都要遵守周礼，可惜她性子一向都跳脱的很，周礼的那一套她又不放在心里。 其实说起来，楚人的那套想干嘛就干嘛的，更加对她的胃口。当然，前提是不要来骚扰她。 “公女。”傅姆方才来的时候已经整理过仪容，发髻一丝不乱，她双手拢在袖中对着陈妤一拜。 陈妤见着傅姆严肃的面容，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好，她求救似的看向公子完。 公子完和傅姆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公子完面带笑意的看向傅姆，“这些时日照顾公女，实在是辛苦了。” 陈妤听到公子完这句话，险些没有笑出声，这些日子她都是在楚国渡过的，傅姆一个人留在陈姬这里呢。 傅姆被公子完这句话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看着公子完，口微微张了张。 “不敢。”过了好一会，傅姆才对着公子完拜道。 公子完在公室中是除了名的温和脾气，他拱手还礼，甚至还向旁边靠了靠，表示不受全礼，“我来探望母亲，过不了几日便要返回宛丘，还请傅姆好生照顾妤。” “不敢不敢，这原本就是妾该做的。”傅姆出身士人，服侍公室的，哪怕就是给婴儿哺乳的乳母都是出身贵族。 “妤，你回去好好休息，等晚些阿兄再来探望。”公子完望着陈妤温和一笑。 “阿兄慢走。”陈妤道。 等到公子完一走，傅姆板起面孔来对着陈妤，“还请公女赶紧回到公室中，此处炎热，公女还以身体为重。” 陈妤点点头，赶紧跟着傅姆回到宫室内。 宫室内已经有侍女将冰块准备好了，一入室内，便是一股凉意袭来。 傅姆让侍女上来服侍陈妤更衣，将轻薄的夏装换下，穿上稍微厚些的衣裳。 陈妤一出来就见到傅姆站在帷帐前，傅姆双手拢在袖中对陈妤一拜，“公女下次莫要这样了。” 这事情她还敢有下次么？ 想起楚王放她离去的那些话。 “莫要再落到寡人手里，下次寡人就没有这般好说话了。” 陈妤想起楚王说这话的神色，不像是说笑，她也不觉得楚王会有那份心思和她开玩笑。她要是真再次落在他手上，那就是她自己活该了。 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她倒霉，若是还有第二次，等着她的恐怕就是被楚王吃的连渣都不剩。 楚人太不遵守周礼，虽然陈妤自己也不将周礼当回事，但是周礼对她这种贵女其实有一定的保护性，即使出嫁到别国，男方也不会凭借着他们自己的喜好就对她们非所欲为。可是楚国人……陈妤听到楚国的以妾为妻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太奔放不遵周礼，对于她来说不是好事。 尤其楚王那个性子混蛋的可以。 “傅姆所说之事，仲妫必定不会再有下次。”陈妤对傅姆道。 她这句话让傅姆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能够这么郑重的说话，想必是记在心里了。 “公女这么说，倒是让我心中放心不少。”傅姆道。 这时寺人贯从外头带进几个侍女，“公女，”他对着陈妤一礼，“小人让人拿了些甜瓜来，”说着，他还特意的加了一句，“小人吩咐人用凉水泡过了。” 冰块是奢侈品，除了用来在室内降温还有放在青铜鉴内冰镇酒液之外，很少拿去做别的用途。 陈妤眼前也是一亮，立刻走到那边的案前，伸手拿起一块切好了的甜瓜。 “小人觉得，楚国虽然物产丰富，可是这瓜还是我们陈国的美味。”寺人贯和傅姆都被陈妤赐了几块甜瓜，寺人贯看着漆盒中的甜瓜甚是感叹。 “又在胡说！”傅姆对上寺人贯就没有什么好口气，“怎么老是在公女面前说起楚国？我听说楚人披发文身，和那些蛮夷没有任何区别，在公女面前说起着那些蛮夷，这不应该。” 陈妤笑了笑，“对了，最近这里有甚么趣事？” 傅姆听着陈妤的话，叹了口气，“这里地处蔡陈两国边境，来往最多的，怕是蔡国行人了。”傅姆想了想，“不过前几日，倒是来了息国的行人。” “息国？”陈妤想了想，息国和陈国并不相邻，中间还搁着一个蔡国。 “或许来是甚么事吧。”陈妤对息国行人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傅姆这么一提，她听听就算过去了。 “公女这几日还是留在宫室中，莫要往外行走了。”傅姆不知道为什么陈妤就这么不老实，别的公女都是乖乖的听话在宫室中，甚至可以一天都不出去，但是自己侍奉的这个公女是坚决不可能一日都留在宫室中的，哪怕让人搬来再多的简牍，她也不会耐着性子全部看完，女子需要学习的那些，她不感兴趣，相反对马驹这些很喜欢。 这些明明就是公子们喜爱的啊！ 傅姆不知道陈妤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在傅姆看来，陈妤就差没有和那些公子们一样去泮宫学礼学习六艺了。 “这几日里阳光太毒。”陈妤知道傅姆心里在想什么，心中觉得傅姆侍奉她这个不老实不安分的公女，真的挺操心的。 还是老实一段时间让傅姆休息一会吧。 陈妤的确如同她答应的那样，在宫室里安分了好几日，天天在宫室中读简牍，或者是和旁人玩几场博戏。 可是这日子没过多久，蔡姬派人来接她了。 傅姆听到宛丘来人消息甚是激动，厉夫人从外面带进男人来，行宫里的人几乎无人不知，傅姆自持身正，对这厉夫人这番作为很是看不惯，可惜尊卑有别，傅姆是不可能到陈姬的面前指责这位先君夫人如何，还担心陈妤会不会被这位夫人感染到。 如今君夫人从宛丘派人来接陈妤回去，傅姆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 “公女，”傅姆走过来，“君夫人派人来接公女了。” “我知道了，何时走？”陈妤在陈姬这里呆的也是浑身不舒服，陈姬的性子怪异，对公子完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有时候说些话也不太好听，公子完的生母季姬这次也被陈姬带了出来，如果说季姬年轻的时候还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敢和陈姬平起平坐的说上几句话，到了这会她就对着陈姬只唯唯诺诺了，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陈妤在一旁看着揪心，而公子完还要讨陈姬的欢心，好让生母能够在陈姬手下能过的好些。 这样的场景看多了，陈妤就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说是明日。”傅姆心里的开心都已经摆在面上。 “那就太好了。”陈妤收起手里的简牍道。 她这回来，也没带多少东西，不过就是一些衣物还有路上用的着的东西收拾了，就上了蔡姬派来的车。 陈姬对这事，只是派来几名寺人相送，多少显得不放在心上。陈妤也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要是被陈姬惦记上了，她才觉得不好呢。 公子完已经早她一日回宛丘去了，他原本有事在身，前来见见陈姬讨好她让生母好过一点也只能是那么几天。 她上了帷车，傅姆和寺人贯都坐在另外一辆车上。 御者一振车辔，马立刻就动了起来。 从边邑到宛丘，也不过几天而已，比起楚国从郢到楚国边界的二十多天，简直是惨不忍睹。 陈妤望着宛丘的城门，心里还是将陈国和楚国稍微做了一下比较，陈侯的爵位虽然是侯，比楚王的子爵大了几级，可是平心而论，就从地盘上来说，陈国也就是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县了，陈侯就是县长…… 以后说不定她就是从这个县到那个县。想到这个，她又有些痛苦了。 ☆、第35章 简牍 陈妤见到宛丘的城墙，有几分恍惚感，她撩起帷车垂下的帷裳看了那才加固过不久的城墙，热浪奔涌而来，她蹙了蹙眉头，放下帷裳，决绝了不断涌进来的热气。 蔡姬派人去接女儿的时候，吩咐尽快将陈妤带回来。 蔡姬对陈姬其实并不十分放心，陈姬性情放纵，行事起来无拘无束，当年就是如此，如今成了厉夫人就更是如此了，蔡姬见着陈姬在边邑差不多一住就是大半年，而且半点没有回来的意思，陈姬是她的长辈，蔡姬也不好贸贸然就将女儿接回来，如今息国行人来，正好给她一个机会。 夫人宫里今日是喜气洋洋的，梁嬴带着女儿奵跪坐在下首，蔡姬坐在那里，眼风都不扫这对母子一眼，后寝中国君只有一个，但是妾妇们却不知道有多少，前几个月，一个地方上的大夫给陈侯进贡来一个美女，年纪比公女们都还大不了多少，但胜在貌美。 蔡姬看了一眼梁嬴，自从陈侯在那位美女宫室里流连忘返之后，梁嬴便坐不住了，日日都到蔡姬这里来。 蔡姬是君夫人，礼法庇佑她，自然不必和梁嬴似的为了陈侯不去她宫室中就记得和火上的蚂蚁似的。 这时，侍女将蔡姬平日里饮用的蜜水奉来，梁嬴让侍女止步，自己亲自从茵席上起来，接过那侍女手中的漆卮，规规矩矩的走到蔡姬面前跪下。 “母亲！”奵看到梁嬴竟然接过了侍女的活计，惊诧不已。陈侯以前颇为宠爱梁嬴，即使没破坏礼法，让梁嬴的用度和服饰和君夫人一样，但也十分疼爱奵，让奵的用度和嫡出公女并无两样。 周礼之中，嫡庶分明，甚至在用度上完全不一样，人们只要看一眼就能分辨出嫡庶出来。 陈侯对奵如此，已经算是十分尽心了。奵被陈侯这样养大，又知晓自己母亲在后寝诸多妾妇之中最为受宠，孩子心性，自然以为自己不必去怕什么，没想到，不过是君父又多了一个内宠，梁嬴就要在君夫人面前卑躬屈膝到这等地步。 蔡姬瞟了奵一眼，梁嬴面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她跪伏在席上，向着蔡姬求饶，“夫人，奵年幼无知，还请夫人原谅。” 她年纪已经将近三十，但保养甚好，身段纤细，就是声音都是柔柔软软的。 蔡姬嘴角弯起，“奵年纪也快十三了吧？” 梁嬴一听，顿时将头在席上俯得更低。 “这年纪若是说年幼，倒也真的说不过去了。”蔡姬笑笑。她一双眼睛看着梁嬴，“我平常不过问奵的起居教养，是因为我觉得梁嬴可以将公女奵养育好，如今，是要我派人过教她甚么是礼法，甚么是长幼尊卑？” 梁嬴是奵的生母，蔡姬是嫡母，可是蔡姬却比梁嬴更有资格去教养奵，这个就是连陈侯都没办法说什么。 梁嬴沉默一二，起身到女儿身边，扬起手来对着奵的脸扇了下去。 宫室中立即响起巴掌落在脸上的声响，奵伸手捂住被梁嬴打过的脸，不可置信望着母亲，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 正在这时一名寺人趋步进来，“夫人，公女妤已经在宫室外了。” 原本在一旁看好戏的蔡姬，听到寺人的禀告，立即直起腰来，“哦？妤回来了？甚好。” 梁嬴十分有眼色，知道眼下蔡姬亲生女儿回来，是不想继续看到她们母女的。 “妾告退。”她对着蔡姬拜道。 “去吧，你要对奵多加管教，这个性子再这么下去，日后苦了的可是她。”蔡姬道，这是她对这对母女为数不多的忠告，听不听就看这对母女识趣不识趣了，不是她所生的庶孽，日后好坏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俞。”梁嬴听后应答道。 奵自小还是第一回挨打，出了蔡姬所在的宫室，梁嬴几次想要去拉女儿的手，都被奵甩开。 在户道上，陈妤从对面走了过来。 奵原本和梁嬴发脾气，不管梁嬴怎么示好，她都不肯搭理，见着陈妤迎面走来，这让奵立刻就鼓起了脸。 陈妤望见梁嬴母女走来，她首先停了脚步，“庶母安好。”然后才看向那边脸色很差的奵。 “女弟气色不错。” “姊姊瘦了，黑了呢。”奵此刻心情极其恶劣，见着陈妤便把火撒在她身上。 “奵闭嘴！”梁嬴见到女儿在陈妤面前这么直白的说话，脸色一白，立刻呵斥道。 奵心中原本就有火气，又被母亲这么斥骂，立刻红了眼圈，嘴一瘪就哭了声，双手捂住脸向前跑走了。 梁嬴没想到女儿竟然在君夫人宫中就这般任性，她看向陈妤，“公女……” 梁嬴出身梁国公室，又是陈妤的庶母，可是在陈妤面前她真的不敢将庶母的调子拿的太足。 “庶母快些去吧，奵年纪小，庶母多哄哄就好了。”陈妤柔声劝道，奵在她看来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女孩，看着梁嬴这样子，是不可能拿出严母的架子来。 梁嬴冲陈妤一笑，立即急匆匆的去追女儿了。 “公女……这……”寺人贯在陈妤身后有些不满，“方才公女奵说话也太过分了！” 哪里有做妹妹的直接说姊姊变黑了的？ “罢了，奵说的那些话也算不上什么。”陈妤想起楚国那毒辣的阳光，或许是在楚国那段时间被晒黑了吧，要养一个秋季才能养的回来去了。 她走到宫室外，褪去脚上的履，走入宫室中。 蔡姬坐在茵席上，眉眼含笑，和方才面对梁嬴母女的冷峭完全不同，“回来了？” 陈妤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蔡姬，蔡姬和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是的，妤回来了。”陈妤在侍女搬过来的茵席上坐下。 “在厉夫人那里，可还开心？”蔡姬问道。 “想念母亲呢。”陈妤摇摇头，答道。 蔡姬对女儿这话很是受用，“这话要是被厉夫人知道了，下回就不带你去了。” 陈妤笑笑，“那正好，妤就留在母亲身边。” “女子哪里能够长时留在父母身边的，”蔡姬被女儿这么一句话勾起些许回忆来，“对了，这次息国行人来了。” “嗯？”陈妤心下隐隐约约有些不好。 “息侯派遣行人前来，说是要向陈国公室的仲妫行聘礼。”蔡姬说到这个，面上笑意盈盈的，心里虽然有几分舍不得女儿，但是女儿都是要出嫁的，她再多不舍，也没有用。 “息、息侯？”陈妤对中原诸侯颇为熟悉，听到息侯，想了想，息国先祖是周文王之子，十几年前息国国君对郑庄公不满，息国和郑国还打过一仗。 当然和郑国的那一仗是打输了，在陈妤的印象中，息国的国力并不强，若是和陈国比起来，算是相当。 “息侯……来聘我？”陈妤说的有几分吞吞吐吐，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她才这么点大，就有诸侯来聘她了！？ 这这这…… “那息侯年纪二十又五。”蔡姬满含笑意的说道，这年纪在蔡姬看来的确是个年轻的诸侯了，“母亲觉得不错。” “君父让贞人占卜了没有？”息国派人来聘，照着惯例，陈侯肯定是先要让贞人占卜看看吉凶，然后再回复息国，这一来一往的，少说也要几个月去了。 但是她好心塞啊，这个才初中生的年纪，就要被家里收拾收拾给嫁出去了。 “你君父让贞人就这件事烧龟甲占卜，想来也很快有消息了。”蔡姬点点头，说着她有事一笑，“息侯年轻，配你也是合适。” 陈妤突然想起妘的那个蔡侯来，“姊姊什么时候归宁？” 先秦归宁，就是女子出嫁。 “等过了夏日，就是你姊姊归宁的时候了。”蔡姬想起大女儿好歹还是嫁到了邻国，母女也不算是离的太远。 “妘的滕器才准备好，又要准备你的了。”蔡姬叹口气，不过心里很开心。 女子出嫁，要准备的很多，陪嫁的青铜礼器是必不可少，光是铸造就要花上许多功夫，挑选陪嫁的滕妾，等等一系列要烦心的事情。 等到准备完毕，还要和对方商定逆女的时间，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少说也要一年多的时间。 陈妤想起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息侯一面，听着蔡姬的口气，陈侯十有八*九是会答应的。 关于这个息侯，她就知道一个还算年轻，其他的…… 其实算算年纪，她和息侯好像也差了将近十来岁…… 二十五岁的青年和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怎么看都是让她有些接受不了的。 偏偏这会每个人都会告诉她，息侯很年轻，她已经是很幸运了。比起蔡侯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她简直是捡到了宝。 陈妤脸上有些僵硬，“那就等着贞人的消息了。” “待会你去和妘说说话，再过几月妘就要归宁去蔡国，”蔡姬对于长女的婚事还是很满意，蔡国就是她的娘家，现在的蔡侯还是她的侄子，就是看在她这个姑母的面上，也会好好待她。 “妘学礼三月，已经很有气度了，你也去看看。”蔡姬说道，“都是一母所出的姊妹，多走动走动才是，何况你姊姊这么一出嫁，日后再想见面也难了。” 蔡姬这话说的伤感，陈妤点头称是。 “听厉夫人说，懿氏有意将女儿嫁给阿兄？”陈妤突然想起来从陈姬那里听到的八卦。 “有此事，你君父也允了。”昏事看得是双方家长，和里头的年轻男女都没多大的关系，陈厉公没了，那么陈国公室的族长就是陈侯，想要结亲那自然也是和陈侯商量。 “占卜出来的卦象是大吉，而且卜辞也说了会夫妻和美。”蔡姬点了点头，“倒是一桩不错的昏事。” 上天都眷顾了，还能不好么。 陈妤想起公子完那副不情愿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也吞下去了，那个上天眷顾，她觉得更是贞人胡说的，烧乌龟壳能够从那些裂纹走向里看出个什么东西？更重要的是，当事人自己都不开心，再眷顾那没剩下多少好的了。 从蔡姬那里出来，陈妤站在庭前的楹前，望着庭中一左一右的两棵大树发呆。 傅姆和寺人贯见到她这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人知道息侯来聘去仲妫，但这是件好事啊，息侯年轻，仲妫年少貌美，多好的一对，但是看着公女这样，好像是一点都不开心？ “公女。”傅姆走近了几步，“公女该去公女妘处了。” “啊？哦哦。”陈妤的思绪突然被傅姆打断，她连连应了几声，“这就去吧。” 陈妤到了妘的宫室，只见着妘正拿着一只木简不知道在看什么。 “姊姊？”陈妤唤了一声。 妘看简牍看得入神，没有注意到陈妤进来，还是被妹妹这一声，将注意里给叫了回来。 “妤？”妘放下手里的简牍，看向那个站着的少女，有些不敢认，少女比离开的时候长高了些，而且身形也比以前更有一些风韵，以前貌美固然是貌美，但是看着身形总觉得还有一股稚气，如今这份稚气也慢慢的消褪了。 “嗯，我回来了，来看看姊姊。”说着陈妤走过来就坐到了妘的对面。 “去见过母亲了？”妘问道。 “当然，我见过了母亲才来见姊姊的。”陈妤说完看了一眼被妘放在一边的简牍，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关于蔡国的谱系，“是说蔡国的？” “嗯。”妘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毕竟也快归宁了，对于蔡国也不好一无所知不是？” “……”陈妤看着少女羞红了的面庞，伸手抓住妘的手。 “蔡侯为人如何？”她并不关心蔡国的谱系和那些卿大夫们的事，更在乎的事蔡侯的为人品性，毕竟和妘要过一辈子的是蔡侯，又不是那些卿大夫和蔡国的祖宗们。 妘听到妹妹这么问有些奇怪，她仔细想了想，“蔡侯，我听说蔡侯在蔡国内声威甚重。” 不是这个，陈妤下意识的蹙眉。对着妘，她到底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陈姬是在将近秋季的时候，才从边邑动身，回到宛丘。 此时宛丘里正为公女妘归宁之事忙的脚不沾地，公女妘是君夫人嫡出的公女，出嫁的还是邻国蔡国，即使陪嫁所用的滕器还有滕妾滕臣早已经准备好，但真到归宁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忙碌。 公女妘的滕器已经铸造完毕，安放在大庙之中，蔡侯也派出迎接君夫人的卿来。 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妘归宁于蔡国的日子到了。 公女出嫁，会告祭于大庙，告诉妫姓陈氏的先祖们，又有一个女儿要离开母国，前往陌生的夫婿家中，请先祖们要好好保佑这位公女和夫婿子孙连绵不绝。 这等的仪式太过庄重，不是陈妤这种未婚公女可以参加的，去参加的女子除去蔡姬之外，不是庶母便是那些陪嫁的滕妾。 陈妤这种只能站在公宫里听着那些寺人给她传送消息。 “说起来，我们公女和息侯之事也定下来了。”寺人贯看着那边寺人给陈妤送消息，自己回过头来和傅姆说道。 中原诸侯之间，互相联姻已经是定例，陈侯没有什么理由去拒绝息侯，于是就将这桩婚事给定下来了。 “今日公女妘归宁。”寺人叹口气道，“这一嫁到蔡国，是不要再回陈国了，公女这次恐怕再也见不到公女妘啦，自然心中悲伤。” 公女一旦出嫁，万万没有回娘家的道理的，除非被休弃或者是夫家被别的诸侯灭了。至于像鲁国的桓姜那般跟着夫婿回娘家齐国，那是极其少见的。 傅姆突然想到陈妤过一年也要嫁到息国去，到时候那个正在聆听父母训导的人就要换成她了，傅姆也叹了口气。 ** 楚国入秋之后，在熬过最初一段炎热，就会迎来一阵一阵的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到时候就要迎来湿冷的日子了。 楚王离开郢都，前往云梦泽祭祀东皇太一。 东皇太一是楚人信仰的神灵，每年都要祭祀，楚国的社宫就在云梦泽，所以楚王也要去社宫祭祀神灵。 云梦泽在春季的时候是一个好去处，楚王每年春季还要在社宫主持国中男女在林中互相追逐，楚国地广人稀，十分需要增加人口，所以春社就显得格外重要，秋季虽然不是春社那样能够增添人口的，但祭祀上有尝新仪式，向神灵奉上最肥美的牲畜，还有今年秋季里收获的五谷，以求来年神灵继续护佑楚国，若论重要性，比春社上祭祀的高媒之神更为重要。 寺人亢跟在楚王后面，因为是楚王贴身服侍的寺人，寺人亢还能捞到一辆马车乘坐。 寺人们坐在车上，从郢都到云梦泽，这一段距离算起来也挺长，路上无聊，寺人们便坐在一起说些话。 “前几个月，国君不是有一个十分喜爱的女子么？怎么都见不到了？”车内的寺人都是在楚王宫室里服侍的，自然知道那个前段时间被国君宠爱的陈妫。 “哦，你说陈妫啊。”寺人亢坐在那里，双手拢在袖中，好让自己身体再暖和一点，这秋雨下起来，真是冷的让人有些受不了，“国君让陈妫回去啦！” 其他寺人这么一听，都惊讶起来，“国君那么喜欢陈妫，还会放她回去？虽然陈妫从中原来，但我们楚人并不遵守周人那一套，国君既然喜欢，为何不干脆留在身边算了？要不然就像陈妫说的，干脆派个大夫去陈国，陈侯不敢不答应。” “陈妫自己要回去，”寺人亢听着其他寺人的话，叹口气，“你们不知道，陈妫日日都给国君冷脸看，偏偏国君爱的很，哪怕看冷脸也愿意。” “陈妫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哪怕就是冷脸，也好看。”寺人们笑出来，“陈妫想着回去，这可真奇怪了，楚国不比陈国好多了么。” “陈妫心里想甚么，哪个能知道，不过看陈妫的样子，是不肯给国君做妾妇的。”寺人亢在渚宫里呆了那么些年，眼力还是有的，陈妫是很不喜欢做妾，可是让国君照着周人的规矩派卿前去陈国，好像也不太可能，毕竟陈弱楚强。 “心气这么高？”其他寺人听了都很惊讶。 “何况国君还不知道陈妫到底是哪一位陈侯之女，名和排行都不知道。”寺人亢说到这里不禁为楚王感到有些可惜，怎么那会国君没有将陈妫的这些事都问出来呢。 “那也可惜了。”寺人们想起那会看到的陈妫容貌，虽然还有些年幼，但是那容貌真的是少有的美艳。 楚王坐在车中，御人驾驭马车的技术高超，楚王坐在车中几乎感受不到半点颠簸之苦。 他在车中坐的有些无聊，随手从手边拿过一只竹简。 竹简笨重不利于携带，楚王这一次出行也没带多少，这一路上不方便他在车上处置什么政务，带过来的都是渚宫之中他平常不爱看的一些闲置竹简，他拿过来一看，乐了，竟然还是周人的那些诗句。 楚人也不是对中原的那套半点都不知道，渚宫中一直都有这方面的竹简，只是楚王一向不怎么去读。 竹简上面的是风人从中原各国，甚至是从秦国采风来的一些诗句。 中原诸侯在宴乐或者是射中长长作诗表志，楚王在宴乐中很少作诗，看到那些诗句，还很是认真的看了一下。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竹简上短短的一句，让楚王蹙起了眉头，他记得这首诗就是陈妫当日读的那首，他用楚语将竹简上的诗句读了一遍，发现同样是陈风，用雅言和用楚语读出来，当真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虽然楚王很看不起周人，但还不得不承认，楚国和中原比起来还是少了许多底蕴。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楚王再将这诗句看了几次。 他突然烦躁起来，将手里的简牍重重摔了出去。 ☆、第36章 祭祀 竹简被楚王狠狠的掼在地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声响，外头的御人在御车中听到车内这一声响，问道，“国君有何吩咐？” 楚王心情不佳，听到外面御者的声音，将心中莫名的烦躁强行压了下去，“无事！” 他这一声后，御人便再没有发问，在车内听到的就只有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声响，和前后楚*士的甲胄磨动之声。 祭祀东皇太一十分重要，国之要事，唯戎与祀。尤其楚国国内巫风浓厚，对于鬼神的敬畏远远超过中原诸侯国。这一路上，上到楚王，下到那些兵士，哪怕这秋日里越来越凉，凉丝丝的秋雨落的人心里发冷，还是没有人提议缓一缓。 很快，楚王一行到达了云梦泽，云梦泽是好几处大型湖泊，处于楚国境内跨越了楚国的几个县，和周围几个小国比较靠近，当地的县尹和周围的封君听说楚王驾临，连忙等候在楚王经过的道路旁迎接。 楚王出行阵仗浩浩荡荡，从道路上旗帜望过去似乎望不到尽头。 楚王的到来，还引来云梦泽当地不少年轻女子前来。楚王继位初期曾经来过云梦泽，在这里一狩猎便是将近一年，楚王少年继位，容貌英俊而且颇有武力，很是符合楚女对男子的要求，尤其楚王还有那高高在上的身份，顿时引来许多女子过来伫立围观。 县尹老早就等在城门处，他身边站着一个胥吏，“一切都办妥了？” 天气有几分凉了，县尹在此处等候多时，身后的胥吏走过来他便不放心的问了这么一句。 “都办妥了。”胥吏应道。 县尹听着，口里嗯了一声，那边楚王的车马出现，县尹连忙迎了上去。 楚王不是头一回来云梦泽，做太子的时候就跟随楚武王前来狩猎，后来更是来了几次。只是最近这几年，忙着对外的战事，楚王一年里除了春社和秋祭以外，很少到云梦泽这里来。 寺人亢早已经下了马车，他让人在楚王的马车下安置了一块踏石。 县尹早就站在马车的另外一处，拱手对下车了的楚王行礼。 楚王看着县尹，面色冷淡，他走向早就已经洁扫完毕的行宫。 县尹心里头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不安，楚王来了，若是自己表现好，说不定能得了楚王青眼，但是楚王是个什么脾性，他自己也不知道，万一不小心惹的楚王不高兴，那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楚王对那位县尹几乎没怎么在意，楚国和其他诸侯不一样，每灭一国，摧毁对方的大庙吞并之后，当地就会成为楚国的一个县，当地钱帛收入全部上缴郢都，不准留作私用。他到了行宫，让人将饮用的温汤送上来，他稍作歇息后，让寺人将那位县尹召来。 县尹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发福，和那些楚王常见的在军中身形壮实的卿大夫们不同，这个县尹肥胖，腰有几个楚王的粗，楚王瞧着那身形就有些好笑，要是这个县尹上了戎车，不知道那几匹马拉不拉的动。 “你将今年的钱帛还有米粮的简牍交予寡人看吧。”楚王说道。 楚王年轻，但不代表好糊弄，他自幼跟在武王身边，见多了这些县尹，看当地治理如何，对着县尹一般是问不出什么，有空和这些县尹说话，还不如他自己去城邑中几处比较隐秘的地方转几圈。 县尹准备的一肚子话就被楚王这么堵在了喉咙里，县尹脸上讪笑着，连连道唯。 很快，外头的隶臣就将一筐筐的竹简给抬了过来，寺人亢让几个寺人将那些竹简抱进来，和往日里在渚宫里一般，寺人亢还十分周到的在楚王的手边放上装着温热蜜水的漆卮。 楚人好酒，楚王也不例外，甚至还爱好浓烈的楚沥，但饮酒过多会误事，楚王对自己的这个爱好还是十分压制着，不该饮酒的时候，一滴都不会粘的。 县尹走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胥吏等在行宫外，整个人被寒冷的秋风吹得差点没缩成一团，见着县尹出来，连忙殷勤上前，“国君……” “国君只和我说了一句话，”县尹的脸色几乎快要和路旁的那块石头媲美了。胥吏见到他这样子，就知道楚王没有搭理他，连忙就低下头。 “如今不同往日了。”县尹看了一眼周围，示意胥吏跟他一起走，“国君刚刚继位的时候，在云梦泽一呆就是一整年，可是如今，能在云梦泽留十几日就算是不错了。” 县尹回想起当年的好日子，心里就有些怨恨太保申和鬻拳这些卿大夫们没事找事，国君喜欢在云梦泽狩猎，他们偏偏赶过来将国君带回郢都，他和那些封君辛辛苦苦找来的美女，刚刚进献进去连国君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退了回来。 县尹重重叹了一口气，楚国的升迁，相当看重军功，要不然就是治理当地的功勋，县尹这样庞大的身躯，莫说上战场拼杀，就是上了戎车，那还得找几匹身强力壮的马来拉动他。军功无望，偏偏治理当地，他的才能又平庸的很，实在是找不出多少过人之处，想要出人头地那么就只有靠着楚王这棵大树了。 “那些女子调*教的怎么样了？”县尹和胥吏一道上车，县尹压低声音问道。 “都□□妥当，讴歌，跳舞，甚至……”说到这里，胥吏的面上带上一丝暧昧的笑，“绝对都出挑的，而且小人找的都是从扬越一代的女奴，保证国君没有见过。” 县尹也是男子，知道男子就是爱新鲜没见过的女子，扬越一代是比楚国还要野蛮之地，偏偏女子们生的柳眉桃腮的，加上身上那股蛮夷气息，就格外让人心动。 “那就好，过几日挑个合适时间给国君送去，对了这几日是不行，”前一句话才落音，县尹又想起这次楚王来云梦泽的目的，祭祀东皇太一，楚王必须要斋戒七日，向神灵以示虔诚，若是那会儿巴巴的把美女送过去，恐怕会惹得楚王大怒，那就真的惹得一身腥了。 “小吏都记得！”胥吏面上笑得殷勤，心里头却把县尹骂了个遍，当人人都和他一样蠢的和猪一样呢？ 县尹没看出来胥吏心里在想什么，他想着要是这一次能够讨好楚王，日后这前程也好说许多了。虽然他不能武也不能像其他县尹那样将县打理的好好的，但是偏偏他知道如何讨好楚王。 他心里越想越美，在车上不禁嘿嘿的笑出了声。 一年里的收支，哪怕只是一个县，搬来的简牍也几乎是两座小山一样的大小，比起平日里楚王在渚宫看的那些竹简，不少多少。 宫室中青铜灯树上的灯火明亮，寺人亢跪坐在一旁，见着楚王放下手中的简牍，伸手揉捏眉心，就知道他累了。 寺人亢挥手召过几个寺人，那些楚王已经看过的简牍搬走，并让人端来能够解乏的热汤上来。 “国君，要不明日再看？”寺人亢低声询问道。 这些天里楚王一直在赶路，如今来了云梦泽，在行宫里还得看着这费神费力的东西，就是寺人亢见多了，也有些担心。 “如今天都晏了，再看下去，小人怕会不利于双目。” “那就明日再看。”楚王听寺人亢这么说，笑着看了寺人亢一眼，随手就将手里的简牍放在一旁。 低头看简牍久了脖颈酸痛，楚王自己扭几下脖子，完全不用寺人亢叫来侍女给他按摩，以前在军中的时候，一天几乎全花在打仗上面，楚王从战场上一下来，将脚上的皮靴子一脱，哪怕身上的盔甲还没去，躺在那里就能睡，久而久之，楚王也不是多要人来服侍，甚至有些是他随手就自己做了，不用旁人来。 “对了，那人你看到了？”楚王话里说的就是那个向来献殷勤，却被楚王退了回去的县尹。 寺人亢垂首笑了几声，“小人哪里会看不到。”那么大一坨在那里，他是要有多眼瞎才看不见？ “这人也正是个妙人。”楚王对着县尹还有一点印象，可是那点印象还和自己挨打扯上关系。 “有这份聪明，还不如花在如何减去他那一身肉上面。”楚王想起那人的样貌，觉得简直是比渚宫里的那些优伶还让人捧腹些。 人聪明是聪明，可惜用错了地方。 楚王不介意有那么几个想要讨好自己的人，身在这个位置上，若是没有人想来讨好，那才是凄惨。 他来云梦泽不过就是来祭祀，等到祭祀一事完了，他就要立即返回郢都，春秋两季是发动战事的好时候，等到入冬，打仗起来就格外吃力。 “待会让人告知贞人，将祭祀的日子占卜出来。”楚王道。 “小人明白。”寺人亢应答道。 过了初秋的楚国在秋雨中一日比一日冷，若是再将祭祀时日推后，等到向周围南蛮部落或者是其他诸侯国开战，补给线就会拉长，而且冬日里打仗诸多不便，让人心烦。 楚王的意思，负责占卜的贞人自然是明了他的意思，这烧灼龟甲说是要看上天的意思，可这里头还是有几分人力，占卜立刻贴心的就给楚王定在了十日之后。 祭祀东皇太一，年年都有这么一回，有司早就将祭祀的有关事宜给安排的清清楚楚，若是因为时间太紧就忙不过来，那么又有不少的位置可以空出来了。 三日后，楚王进入斋戒。 祭祀神灵前，必须要欲身沐发，不进酒肉，向神灵以示恭谨。 楚王继位前两年觉得有些难受，后来渐渐的也习惯了，何况一年一次而已，比起那些战事中的苦累，也算不上什么了。 寺人亢在楚王斋戒的时候，安排了不少寺人服侍，侍女没有一个，斋戒途中也必定不能近女色，这都是从祖先那里传下来的规矩，寺人亢可不敢违抗，尤其，他看得出来楚王还惦记着陈妫，陈妫年少，但容貌几乎无人能比，见过那等姿容的美人，再看别的人，总觉得容貌实在是不合心意。 他才不去做这个讨厌事呢。 可是寺人亢没想到，这事他不做，却有人替他做了。 楚王斋戒即将结束的时候，行宫里多出八个女子来。行宫中楚王一年只来两次，可就是两次还是有不少的寺人和侍女负责洁扫，可是这一次来的可不是什么负责打扫的涓人。 寺人亢见着宫室中多出来的几个扬越女子，嘴巴险些张的能塞进个桃子。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他扯过旁边一个寺人问道。 “还能是哪里来，自然是县尹送来的。”被寺人亢拉住的寺人吃吃笑，“你忘记了？这事那个县尹可不是第一回做了。” 寺人亢突然想起来，还真的不是头一回干了，只不过那一次国君都被提回去了，那些送来美人也只好回去另找夫婿。 这次怎么还不死心喃？ “我说也无事，”寺人道，“祭祀完鬼神之后，国君说不定还想有美人慰藉呢？” 寺人亢冷笑瞪他一眼，“慰藉？这些丑八怪算是个甚么美人？到时候国君发怒，你我就都小心着吧！” 那些扬越女子看在寺人亢眼里真的不算是什么美人，扬越一代树木众多，瘴气也重，所以在山野中行走的人，难免会面带枯黄。 当然这几个美女被县尹养的不似平常扬越人那般发黄面枯，可是看着寺人亢心里总觉得那样算是美人，那么天下人都是美人了。 寺人亢在心里把县尹给骂了一顿。 楚人祭祀和中原诸侯不同，都是在夜里祭祀，熊熊的燎火在太庙前两边拍开，足足有百数之多。 楚人先祖鬻熊是周文王之师，为了周人灭商把自己的一条性命都给搭进去了，可是到了周代商立，周王分封诸侯的时候，却将楚人给忘记了，一直到周武王之子周成王，才勉勉强强给了楚人一个子爵。 楚国有了这么一个子的爵位，才从一个部落成为楚国，立国开始，楚国穷的连祭祀先祖的牲畜都拿不出来，最后还是从旁边的小国里偷了一头牛，因为不光彩就在夜里祭祀，后来就将夜里祭祀鬼神先祖的习惯给一代代的传下去了。 楚王身着大冕服头戴楚国特有的高冠，手持用今年新收的稻谷酿造的新酒缓缓的倒在那一排放置好的包茅上。 包茅缩酒，向神灵进献最好的美酒，那边是宰杀完毕的牲畜，青铜礼器里还呈放着丰硕饱满的五谷。 楚王将青铜酒爵中的酒完全倒在包茅草上，酒液透过重重的包茅滴下来。 太庙前的几只巨大的青铜鼎下放置着火，鼎里煮着的都是牲畜。 过了一会，楚王看向那边等候的贞人，点了点头。 贞人会意，挥手让人将上一回楚王出征带回来的部落蛮夷首领带上来。好几个武士压着一个□□男人走到太庙台阶下，那男人披头散发，身上和脸上全部都是诡异的刺青，这么冷的天气里，男人就一条腰下的粗布，还是为了遮丑。 上面的祭司一声令下，武士们将挣扎不已的男人强行按跪在地上，一名武士拔出铜剑，干净利落的将蛮夷首领的头颅斩下。 鲜血噗的一声飞的老高，在太庙前留下一道猩红的血迹。 楚王在太庙中没有看到外面血腥的模样，但是他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和已经脱离了殷商影响的中原不同，楚人的作风和祭祀里还保留着强烈的殷商遗风，用俘虏的血肉来祭祀先祖神灵，那是最好的贡品。 接下来是拜祭由活人扮演的“尸”，所谓尸者，就是扮演那些神灵和先祖的活人。一般做“尸”的是太子之类的人物，但是楚王至今还未娶妻，子嗣更是连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只能请出公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担任此角色了。 祭乐响起，楚王带着公室和卿大夫们对着上头的老人拜了又拜。 这番一直折腾到天都快蒙蒙亮了才宣告结束。 别人一夜不睡早就困的恨不得一头栽在榻上，偏偏楚王一夜未睡，精神还好的很。不过精神再好，他也要沐浴洁面，一夜里又是杀人又是祭祀，他拜来跪去，身上的礼服繁杂，就算是一个精壮男子，这么一晚上折腾下来，身上也不好闻。 寺人亢服侍楚王褪下衣裳后，就默默的退到了浴室外，坐在门口随时听候吩咐。 不一会儿，几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来了，身着轻纱，那丰*乳*肥*臀的一看就知道是有备而来。 “这……”寺人亢立刻直起身板来，楚王在沐浴的时候不太爱有人在旁，这些女子是怎么来的。 “是县尹送过来的杨越女子！”旁边的寺人见到寺人亢要去阻止，连忙一把拉下他，“何必挡人路呢！”寺人责怪道，“万一国君日后看上哪些女子中的哪一个，你不是要吃苦嘛，而且就算国君看不上，与我们又没有任何坏事。” “……”寺人亢听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就那些女子？你好好瞧着，待会我们肯定都要被国君给骂了！” 楚王所在的浴室是靠着原来一个温泉修建的，泉水温烫，泡在里头就算有再多的疲惫也要没了，楚王惬意的靠在池壁上，享受这一刻的放松。 突然细细的足音传来，一双手已经按在了楚王的肩膀上，楚王下意识的立即伸手扣住肩膀上的那只手，反向重重一转，立即从背后传来一声哀叫。 女子？ 楚王转头一看，见着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张着嘴痛叫，嘴里说着的话他听不明白，似乎是东边蛮夷说的话语。 “汝乃何人！”楚王想起自己竟然这么毫无察觉的就被人给近了身，顿时心下好一阵火气。 楚室中是相当没有规矩的，弑君之事时有发生，就是他的君父，楚武王也是发动了宫廷政变，杀死自己的亲侄子，做了楚君。楚王不会认为自己就能在正统的高位上一直这么毫无危险的坐下去，谁知道不过是一时疏忽，就来了这么一个女人，要真的是来取他性命的，说不定真的能得手了。 他见着那女子一口牙被染成了黑色，更可怕的是两颗门牙是被凿掉了。 楚王知道有些蛮夷部落里不管男女都有这种习俗，到了成年的年纪，便拔掉两颗门牙，而且牙齿染黑，防止虫牙。山里头的人不像贵族还能有青盐能够清洁口齿，干脆用草药全部染黑，一了百了。 县尹当初选美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到这个，但是盐贵，贵的能让县尹自己全家都勒紧裤腰带，何况每次征伐周围蛮夷部落，有不少蛮夷女子会被楚国公族卿族收走，那么这种也无所谓了？ 楚王看着那口黑牙，顿觉一阵恶心。 “寺人亢！”他高声唤道。 那边的寺人亢听到楚王的召唤，立刻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国君有何吩咐？” “这女子是从哪里来的？你们守在门口是死了么！”楚王将手中的女子摔在一边，怒斥道。 寺人亢立即跪在地上，“都是小人的过错！”寺人亢心里明白，这时候赶紧的认错最好，至于和楚王说不是自己放进来的…… 那还是算了，说不定楚王会气的更厉害。 “不过……这女子的来处……小人听说乃是县尹所献。”寺人亢说完就趴在那里装死了。 楚王听到这一次又是县尹送来的美人，蹙了蹙眉头，他看向趴在那里的女子，“你走吧，寡人不需要你服侍。” 说到了这会，楚王已经没有泡温泉的兴致了，他裸着身躯就从水中出来，哪怕当着一个女子的面也没有半点要回避的意思，寺人亢抬头望着那个扬越女子张大嘴看着楚王，心里不由得鄙夷。 他连忙从地上起来，拿过放在一旁的大浴巾，将楚王的身体给包裹起来。楚王自己是无所谓身体被女人看去了，不过寺人亢觉得被这么一个女奴看，也忒亏了点。 “寡人上回还说他聪明不用在正途上，这次他直接将寡人吓了一大跳，”楚王身上就披着这么一条锦帛往那边的宫室大步走去，“这次把他送来的人全部退回去，偌大一个行宫，还用的着别人送女子进来？简直可笑！” 楚王这次是动了些脾气，寺人亢险些出来一头的冷汗，“国君赶紧将衣裳穿好，天冷会得风寒的。” 说着向几个寺人使眼色，寺人们七手八脚的帮楚王穿戴起来，不过一会儿工夫，楚王穿好衣裳坐在茵席上，寺人亢拿来篦子等物，跪在楚王身后，给他梳发。 楚王一手撑在手臂下的漆几上，不远处豆灯的烛火明亮，他看着那处明亮，想起当时陈妫还在渚宫的时候，他曾经几次灯下看美人。 陈妫年幼，他不可能怀着什么禽兽的心思，最多的就是想在处理过政务后，看着她，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那里，他也觉得心情舒畅。 回想起来，明明年纪小小的，坐在灯下，整个人都好像要融入到里头去了。 她低头抚琴的那一抹温柔，他现在还记得。可惜，陈妫对着他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似乎多和他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楚王想着就有些气闷，似乎在渚宫的那些天里，她对身边的寺人，甚至是对那些舟人都是和颜悦色，偏偏对上他这个国君，从来不主动说话，甚至难得的几句话都是没办法了才说的。 回想起来，她都没有对他笑过。 那么多女人想服侍他，偏偏陈妫对他不屑一顾，让他愤怒的是，他还真的就看上她了。 当初真的不应该一时心软就放她回去，这下人回去了，他就算派大夫前去，也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陈国公女，陈国的陈妫多着呢，谁知道是哪个？ 寺人亢手里拿着马蹄篦给楚王篦发，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响，把他吓了好大一跳。等定下神去看，楚王手下的漆几已经被打翻在地上了。 寺人亢在那里看着，有些摸不着头脑，国君这又是怎么了？ ☆、第37章 温泉 妘出嫁到蔡国的第三个月，送嫁的上卿带着当时拉妘的帷车的马回来了。蔡姬听寺人来报，心中悬着的一颗石头终于是落下了地。 女子出嫁到夫家，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夫家的人，行过昏礼之后，要过三月，行为品性都让夫家觉得满意之后，才会将女子的名字祝告于太庙，宣告家族里又多了一个人，之后将妇家的马遣返，表示不会出妇。 “看来蔡侯对妘还算是喜欢。”蔡姬转头对陈妤这么说道。 陈妤勾了勾唇角，算是自己对蔡姬这番话的认同，见着妘，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一年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了。 “等到你出嫁的时候，要是妘能够传来好消息就好了。”蔡姬笑道。 太子终究还是要立君夫人所生的长子，这是各个诸侯国都通行的规矩，算是对嫡系的保护，陈妤想起郑国那一堆乱糟糟的事情，心里就烦躁，郑国倒是太子继位，可惜宋国往郑国的内政上插了一脚，搞得郑伯换来换去，到了如今君位之争才算是落下帷幕。 “一定会的。”陈妤不会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真的一股脑的都告诉蔡姬，她选了个好听的说给蔡姬听。 她口上在说妘明年一定能够给蔡姬一个外孙，心里头大呼造孽，蔡侯都是三十出头的老男人了，可怜妘还是一个十五岁的青涩少女。 怎么看都是让她完全接受无能的一对，她想想自己，明年她出嫁也差不多是十五岁，然后息侯二十六…… 实在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你最近学礼学的如何了？”蔡姬为大女儿高兴了一会，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婚事已经定下来，待嫁的。 陈妤听到蔡姬问起了自己，立刻脑中警报大响，所谓的学礼就是拿出周礼的那一套绕来绕去，还有将息国的谱系从祖上到现在，背个滚瓜烂熟，要是再有空闲，可以了解一下息国的那些公室和卿大夫们。 “此事我说了不行，母亲要去问傅姆。”陈妤想了想回答道。 “你啊，这些我压着你也不好，这是你自己的事。”蔡姬知道这个女儿最有自己的想法，靠着她拿出母亲的威仪去强压也压不出什么来。 “母亲，妤知道了。”陈妤这段日子的确是辛辛苦苦的在将周礼重新学一会，傅姆也专门为她弄来有关息国的简牍。 每日里不是学礼便是知晓息国的事。 “对了，今日这时候了，梁嬴怎么没来？”蔡姬突然想起今早上她没在众多妾妇中见到梁嬴，到了现在妾妇们退下，女儿都来了，还是没见着梁嬴的影子。 “是不是庶母身体不适？”陈妤将事情往好的方面说。梁嬴这么十几年一直都是本本分分，除了奵那么一个任性的女儿之外，她几乎就没有任何能让人挑出错的地方。 “她身体不适？”蔡姬嗤笑一声，自从息侯派卿前来陈国下了委禽礼，彻底将和公女妤的昏事定下之后，蔡姬有意无意的让陈妤多多知道怎么治理那些妾妇的事，“若是真不好，从昨日我就该知晓了，” 陈妤听出蔡姬话语里的不善，她转过身去，端来一只盛着温热蜜水的漆卮递给蔡姬，“庶母一向安分，应该不是有意。” “她若是有这份胆子……”蔡姬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扬起嘴角，摇了摇头，“兴许是奵又发脾气了，闹得她不得不留在奵身边吧，毕竟她只有奵这么一个女儿，再无所出，你君父今年又有内宠，她不如以往那般得意，自然是更看重奵了。”蔡姬的话语里似乎有些感叹。 后寝里，不管是君夫人还是那些妾妇，哪一个是真心喜欢着陈侯的？不过是家族将她们送了来，为了儿女为了前程不得不讨好陈侯罢了，她们最看重的不是陈侯而是自己的孩子。 “妤，母亲和你说一句。”蔡姬望着已经出落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女儿，叹息一声，女儿美貌固然有好处，但是美貌也不是在哪里都管用的，卫国的庄姜貌美且出身高贵，齐国太子女弟，齐国是东方大国，卫国不过就是那点地方，按道理说貌美高贵，卫侯不可能不宠爱妻子，谁知道卫侯对庄姜冷言冷语，几乎丝毫不顾夫妻之情，倒是纳的两个陈国妫氏后来居上，说起来真的让人唏嘘无比。 “女子美貌是好事，但并不一定真的是好事，”蔡姬想起庄姜的例子，再想到梁嬴年轻时候也是美若桃李，如今也是门庭冷落，“你日后会是息夫人，君夫人不靠美貌立身，靠的是礼法是德行。” 陈妤听到蔡姬这么说，有些奇怪，她原本还以为蔡姬会说要她看好一众的滕妾，要让她们老老实实的，谁知道蔡姬给她的却是以德行立身。 “母亲……”她喃喃道。 “母亲年轻之时，也想过你君父会是如何的一个端方君子。”说到这里，蔡姬面上浮现出一丝讥讽，“可惜母亲嫁过来才有你姊姊，你君父便流连于那些妾妇居所。” “男子薄幸乃是本性，这么多年来母亲算是看透了，母亲告诉你的是，不要将男子看得太重，子嗣和正统在你手里，那么你就不必怕。”蔡姬抓住女儿手淳淳告诫。 陈妤听到蔡姬这话，意思里是有了儿子，老公随便他胡闹，守好自己和自己孩子就可以了。 可是万一对方发了癫病，要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怎么办？陈妤张了张嘴就想问这个问题。 “可是，母亲，若是日后夫婿想要以庶代嫡呢？” 蔡姬听到女儿这么问，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没有想到她竟然会问这种问题，“违反周礼，他是想要引来其他几国的攻打么？” 陈妤听见蔡姬一声冷笑。她有些艰难的转过头，看向那边的一只青铜盉，盉是调酒之器，蔡姬平日里饮酒不多，那只精致的铜盉便放在那里作为装饰品了。 她回想一下这么多年来的知道的那些诸侯历史，发现好像如今还没有太多的嫡庶相争，礼崩乐坏还不是很厉害。所以蔡姬觉得有嫡子在，君夫人就可以站稳了。 可是陈妤上辈子从电视剧里知道了那么多的后宫争斗还有换太子和换白菜似的，她真的挺担心比以后更乱的春秋战国，是不是也没太多的章法。 她想了想，要是息侯真的是个好色的，那么她也随便他去，反正她不相信什么男人是可以管教成才的，有那功夫她还不如怎么想着对自己好呢。 夫妻一体在此时根本就没这个意识，且不说郑庄公那样前脚嫁女儿后脚灭女婿的，女子出嫁，若是夫家遭难，女人们的反应一般是赶紧将嫁妆一包，回到娘家来，而不是留在夫家和丈夫同舟共济。 “好了，你现在还年幼，日后便明白母亲说的了。”蔡姬伸手抚摸她的鬓发，慈祥说道。 她看着女儿就像是看到了当年年少的自己，那会的自己对夫婿充满了期待，只是可惜…… 蔡姬想起此事，心下有意给女儿挑选几个美貌的媵，主母从媵之子一般是由主母抚养，将来就算有个什么万一，能够保证留有后招。 只是这人选，还是需要自己多看一看，毕竟美貌女子尤其还是要在公室中挑选，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也不能比女儿更出挑。 蔡姬看了一眼女儿，少女低着头正在拨弄手旁的那些没有箭镞的矢。 其实能比自己女儿更容貌出众的，其实也难找吧。蔡姬想道。 ** 梁嬴在宫室中面色焦急，宫室中的侍女和寺人忙的到处走，高一声低一声的在呼唤“公女，公女！” 梁嬴今日原本是要带着奵一起去拜见君夫人，奵年纪瞧着一年比一年大了，再过不久，就要谈婚论嫁，她是陈侯的妾妇，是奵的生母，但是在奵的昏事上，却没有多少能够说的上话的地方，原先梁嬴打算趁着陈侯还宠爱她，床笫之间说些话语，好让奵嫁给陈国哪家卿大夫家中，免去远嫁之苦，谁知道陈侯竟然有了新宠，也不来她这里来了。 到了如今，便只能讨好君夫人。 可惜奵这个孩子，因为她上回当着君夫人打了她一巴掌，竟然就发脾气，而且是到了现在都没有消气。到了她要带着女儿去拜见夫人的时候，奵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梁嬴站在宫室里，想起女儿，心里便是一阵痛，若是可以她何尝想动女儿？她那时明明是为了女儿好，女儿不明白也就算了，怎么还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肯出来？ 梁嬴见到寺人前来，连忙问道“如何？找到公女了没有？” 寺人在这冷天里生生的跑出了一头汗，“回禀侧夫人，还未曾找到公女。” “找，再去找。”梁嬴令道。 “唯唯。”寺人突然想起一件事，“侧夫人，君夫人那边是不是该派人去告知一声？” 平日里梁嬴都要去拜见蔡姬，如今梁嬴这一日都要用在寻找女儿上面了，蔡姬那边也应该告知一声才是。 梁嬴被女儿不见的消息弄得着急，被寺人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蔡姬，“派人过去告知君夫人，就说我身体不适，不能去拜见夫人了。” 寺人领命而去，梁嬴继续在宫室中等待，焦急的望着门边，盼望着寺人和侍女给她带来女儿找到的好消息。 梁嬴宫室一应俱全，就连马厩也是有的，寺人和侍女们只是在附近寻找，偏偏就漏了马厩那一块。 马厩养着的都是供梁嬴母女出行所使用的马匹，平常都有圉人负责清理，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没有谁前来。 奵如今便是偷偷的走到马厩那里，打算向圉人要一辆马车，她自己到君父那里哭诉去。 这么多年母亲别说打她了，就连说句重话都不敢，平常她在夫人宫中那般说话也不是没有，偏偏那次母亲当着夫人的面打了她。 奵提起有些繁杂的裙裾，自己走到马厩的外墙，外墙不高，人站在外面，不用怎么踮脚就能看到墙内，这会儿天冷就是连隶臣都躲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她这一路走来倒是没有几个人发现。 寒风吹来，瑟瑟寒风吹得人脸上一阵生疼，奵呜了一声，双手包住脸，好让自己的脸暖和一些，平常这个时候她都是在宫室中享受炭火的温暖，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奵越想就越觉得想哭，待会找到君父一定要和君父好好诉苦！ 她这么想着就往马厩那边走去，一股寒风刮来，一股马粪的恶臭夹杂在内，逼得奵不得不捂住口鼻，风里还带来了那边两个圉人的对话。 圉人们也不想在这个天气里做活，可是无奈被圉师赶了出来，不将活计做完，就不让回到他们自己居住的地穴里去。 “那畜产的圉师，让人在这么冷的天里干活，哪一日等大雪落下，他一定会摔进河水里去！”圉人们一边做活，一边咒骂。 奵从来没有听过这些，贵族们的对话都是温文尔雅，就是气急了也不会这么直白的咒人大冷天的掉河水中去。 骂着骂着，圉人们自己做活也不那么气了，转而聊起别的事来。 “听说公女妤上回事真的去楚国了？” “听御人私下里说的，好像还真的去了。” “此话从何处听来的？” “还有何人，是公子……” 圉人们见左右无人，讨厌的圉师也躲到室内去了，也没有人来盯着他们，便说些偷听来的话。 奵原本想着进去让着两个圉人给她套马车，没想到竟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来，各国之中有公女无故不得离开母国的规矩，当然也有公女不当回事跑出去游玩的，但是一旦真的追究起来，就是个错。 奵先是一惊，而后便是欢喜。 没想到君夫人嫡出公女还会干出这么一回事来，她想起君夫人平日高高在上的样子，心里便一阵气恼，平日里仗着是君夫人便对她和母亲诸多指责，要是这一回她将这件事抖出来，看看君夫人还有何面目来指责她！ 她笑了又笑，原本想着要去找陈侯的心也因为这两个圉人的对话而抛到了脑后。她改变了主意，立刻就转过身往宫室那边走去。 梁嬴在室内急的团团转，终于一个寺人跑来，“侧夫人，找、找到了！” “找到了？”梁嬴大喜过望，连忙从茵席上起来，“找到奵了？” “公女自己回来啦！”寺人道。 这边说着，梁嬴便听到那边传来少女俏生生的嗓音，“母亲！” 梁嬴看过去便看到奵站在那里，脸上笑嘻嘻的。梁嬴几步走上去，伸手碰了一下女儿的脸蛋，立刻蹙眉，“怎么这么冷，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我、我去看马驹了。”奵随口就撒了个谎，“对了，母亲，我们去见君夫人吧？” 奵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梁嬴。 梁嬴有些奇怪，平日里女儿最不喜欢去的就是夫人宫，去了也要很快就回来，不愿意在君夫人那里多呆，如今倒是换了个性子。 “方才你不在宫室中，母亲叫人去寻你花费了许多不少力气，君夫人那里，母亲已经让人去说母亲身体不适，不能去拜见了。”梁嬴对着女儿这一下一下的简直是哭笑不得。 “啊？”奵听了母亲的话，长大了嘴，原本志气满满要君夫人和妤丢脸，这下子全部落了空。 不过奵很快就振奋起精神来，不急，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她就不信看不到妤大惊失色的样子。 平日里一副嫡出公女的模样，君夫人那般守礼竟然还能教出这样的女儿。 奵越想越解气，要是她把这事说出来，君夫人和奵自己就失礼在先，看她们如何还对众多妾妇们摆出那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 冬日里一日比一日寒冷，蔡姬也越来越不耐宛丘里的天气，干脆邀请陈姬带上后寝中的几个妾妇，一同往宛丘附近的一座山中泡温泉。 蔡姬让那些一同前去的妾妇们将儿女们带上一同前去，人多好凑个热闹，也免得有人说她冷落了那些妾妇和庶出的公子公女们。 陈妤一并被蔡姬打包带了过去。 蔡姬在冬日里去泡温泉，几乎每年都会来这么一次，平常都是陈妤和妘陪着蔡姬前去，如今妘已经出嫁到了蔡国，太子又要在朝廷中听政不能前来，所以侍奉在蔡姬身侧的只有陈妤一人。 至于那些庶出的公子公女，蔡姬从来就没有将那些庶出的当做自己的儿女。 山中修建有宽大舒适的宫室供贵人们居住，陈妤的宫室安排在蔡姬宫室的旁边，陈姬的宫室也离蔡姬不远，至于其他的妾妇，按照资历高低安排宫室居住。 这个安排倒是最为公平的了。 陈妤在车上挨了那么一顿颠簸之苦，到了行宫之后，自己立即就跳进了分给她的那口温泉里泡了一个时辰。 在冬天里泡温泉，真的是一件相当享受的事，尤其温泉四面都被墙壁给封了起来，光着身子也不必担心冷热交替一不小心得了感冒之类的。 氤氲的温泉热气中，她靠在池壁上享受着温暖。 “公女，该起了。”或许是她泡的有些久，傅姆担心陈妤在温泉里睡过去，叫一个侍女前去催她。 陈妤听到侍女的声音蹙了蹙眉，她抬起手，看到自己十个指头的皮肤都已经泡得发皱，知道自己已经泡过头了，她应了一声从温泉池中起来，带起一阵水声。 侍女们听到她起身的声音纷纷从帷幄后走出来，给她擦拭身躯。 十四岁的身体还没有成熟女子那么妖娆迷人，不过该凸的已经凸了出来，该凹进去的也慢慢的在凹进去。 看着勉勉强强有那么一回事了。 陈妤低头看了看胸前，最近月事临近，胸口总是一阵一阵的涨疼，根本碰不得，一碰就疼她要掉泪，让她有些不安生。 果然这些发育中的苦恼，再来一次依然不美好。 一个侍女给她擦拭身体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胸脯，疼的她嘶了一声。 她才穿戴好出来，就见着傅姆走来，“待会公女要去夫人宫中。” “我知道了。”陈妤点了点头，每年来这边泡温泉，头一日都是要到蔡姬宫室中和陈姬还有几个年长的妾妇一同游戏取乐。 这么多年下来倒是成了一个惯例。 傍晚时分，外头寺人们将燎火点起来，熊熊的火光将黑夜照亮，她走到户外，听到有雪粒子落地的沙沙声响，伸出手去接，果然手心里有几颗细细的雪粒。 “公女，下雪了。”寺人贯带着几分兴奋。 雪天里的山川是最美的，尤其还有松树的话，白雪压枝，简直就是一道风景。 “嗯。”陈妤看到下雪也很高兴，“估计明日里起来，这一片就能全白了。” “那可真的好看，要不小人再让人堆个雪人？”寺人贯提议到。 雪人是以前陈妤还是幼女的时候，在温泉宫呆的无聊，见到下大雪不让寺人清理掉，让人堆出个雪人。 一开始蔡姬只当是女儿胡闹，后来发现寺人们照着女儿所说堆出来的还像是个人，尤其那小鼻子小嘴令人捧腹，便由她去了。 “这次堆个兔子吧，年年都是雪人，看着挺有些腻了。”陈妤笑道。 “姊姊。”陈妤和寺人贯说着话，就听到耳熟的声音，她转过头一看就看到奵和梁嬴向这边走来。 奵身上穿着一件狐裘，虽然不是上等没有一丝杂毛的白狐裘，但看上去一圈围在奵的脖颈和手腕上，显得奵格外的娇小可爱。 陈妤打量了梁嬴一眼，梁嬴今日的打扮任然很平常，就是头上也不过一只玉笄，再不见其他的首饰。 恐怕梁嬴都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用在奵身上了。 “庶母。”陈妤拢袖向梁嬴微微一拜。 梁嬴立即避身回礼。 “姊姊又要玩雪么？”奵问道。 “是啊，奵也要一起来么？”陈妤笑问。 这个妹妹向来任性，也不喜欢和嫡出的公女们在一起玩，若是奵回答一个好，那才是不正常。 果然她看到奵摇摇头，“不了。” “对了，姊姊快些去夫人宫中吧。”奵笑起来，面上满满的都是期待。 “……”陈妤见到奵这样子，心下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奵很少这么和她说话，不过她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善。” 说罢，陈妤对着梁嬴再次行礼，带着傅姆和寺人贯离开。 奵冲着陈妤离去的背影就做了一个鬼脸，梁嬴看见，连忙伸手拉住女儿，向左右看看，发现没有夫人宫中的人才松口气。 “你这稚子，怎么到了现在都还不懂事。”梁嬴压低了声音斥责女儿。 奵听了母亲的斥责也不生气，在母亲的怀中笑嘻嘻的说道，“母亲，以后夫人一定不会再欺负我们了。” “欺负？”梁嬴蹙眉，“以后这话不许你对任何人说！” 奵在母亲的怀里挤了挤眼睛。 宫室中这会只是来了陈姬季姬，还有梁嬴，蔡姬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支矢，和陈姬玩投壶。 不远处的一只青铜壶中零星落进了几支矢，周围已经落下了不少。 陈妤坐在蔡姬旁边，梁嬴和季姬都坐在下首位置。 “听说仲妫和息侯的昏事已经定下来了？”陈姬手里搭着一只矢，似是无意的问道。 “是的，息侯已经派来卿行委禽之礼了。”说到这里，蔡姬的眼里满是欣喜。 “那是一件值得贺喜的事。”陈姬点点头，“只是这媵器，还得让人去铸造。” “可不是，才忙完妘就轮到了妤。”蔡姬手中的矢投了出去，矢落进了青铜壶中。 “你舍不得吧？”陈姬笑道。 “舍不得也没办法。”蔡姬看向身边的陈妤，面上带着一丝怅惘，“女子及笄之后总是要出嫁，总不能一直呆在我身边。” 奵听着那边一个先君夫人一个君夫人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心里早就很不耐烦，她没什么耐性去听蔡姬和陈妤的母女情长，她要找一个机会，来向众人揭发妤私自出陈国的事情，好让君夫人和妤都没脸。 “息国究竟是周文王后嗣之国，妤嫁过去也不埋没她，”陈姬眉眼里都是笑意，“我听说息侯很年轻？” “息侯二十有五。”蔡姬说到这里，也很满意。 这个年纪对于男子来说正好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作为丈夫，这个年纪也最好不过。 “奵不知道，息国的景色比起楚国来如何？”奵突然插话进来。 坐在蔡姬身边的陈妤被奵这话一惊，她回过头来，面上满是不解，“啊？楚国？” “正是楚国，”奵高高扬起下巴，对着陈妤没有一丁点害怕，“妤最近才去了楚国，如今要嫁到息国去，不知道到底是息国好，还是楚国更好。” 陈妤心中蹙眉，不知道这么一个小丫头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但是她面上除了惊讶和不解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我……去楚国？” “前段时日，你大半年都不在公宫中，”奵在马厩那边听见两个圉人的对话，想起来今年陈妤的确是有一大半年的时间都不在公宫中，若是真的偷偷跑去了楚国，倒也说得过去。 “奵，你……”梁嬴没想到女儿竟然当着两个夫人的面说另外一个公女偷跑去楚国。 “奵听说，楚人甚是不知礼仪，周旁的那些南蛮可厉害了，姊姊这一行可还好？”奵这句话问的有些有恶意了。 楚人不遵守礼仪已经是中原人的共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公女去楚国，若是被那些楚人看见，还不知道会引出什么事来。 奵年纪小，但是身体也发育了，她也知道一些男女之事。 那些楚人会放过妤这样的美色？奵恶意的想道，若是妤真的在楚国发生过什么事，那么全部都是妤自甘下贱活该！ “女弟何出此言？？”陈妤完全不似奵想象中的大惊失色，奵这个小女孩的段数她还完全不看在眼里，何况她对上奵几乎天生就有优势，她看向上首的蔡姬，“母亲……我……” “梁嬴！”从方才奵开口开始就沉默不语的陈姬突然怒斥一声，“我与你究竟有何恩怨？竟然指使一个幼女来诬蔑我！” 梁嬴一把扯过女儿，跪伏在席上，“夫人明鉴，梁嬴不敢！” 奵面对陈姬的发难，呆呆坐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是了，陈妤出去的时候，打着的是陪伴陈姬的名头，如今说她跑去楚国，也就是说陈姬帮着她一块跑路，虽然事实是这样没错，但陈姬哪里会认呢？ ☆、第38章 姊妹 陈姬嘴角挂着一抹冷笑看着梁嬴，“我到底和吾子有何仇怨，竟然让吾子不惜让亲生女来诬陷于我？” 陈妤一听陈姬这话，就知道梁嬴母女恐怕这一次是要倒大霉了。 周礼中讲究辈分，不管长辈有没有做错事，小辈们都没有任何权力去指责，所以陈姬即使年轻的时候那么放荡也好，陈侯对这位阿嫂依然是以礼相待，所以陈姬帮她去楚国的事情，就算是真的，那也轮不到奵前来指责。奵也完全不能指责陈妤这个姊姊，因为这也是以少犯长，是非礼之举。 蔡姬描画的细长的蛾眉挑了挑，她看着跪伏在席上的梁嬴，陈姬发难，她没有开口，只是将手按在女儿手上安抚的拍了拍。 奵说的那些话，蔡姬一个字都不信，奵一个小小的庶出公女，到底是从哪里听来那些话？女儿平日里的确是喜欢胡闹了些，但她自认还不到那种程度，而且就算是有，也轮不到奵这么一个庶孽来指责。 “夫人，妾当真没有此意！”梁嬴急的满头大汗，她极力的向两位夫人解释此事。 “哦？没有此意？”陈姬听后脸上的笑越发讥讽，“那为何公女奵敢指责嫡出姊姊，此种非礼之举，可不是一个庶孽能做出来的。” 此时庶出被世人成为庶孽，哪怕是公子也是一样，梁嬴身边的奵听到陈姬口中的庶孽一词，娇俏的小脸蛋立刻煞白。 奵是在梁嬴和陈侯的溺爱中长大的，如果说她有任何不满的话，那就是她庶出的身份。 周礼之中，嫡庶分明！甚至在出行所用的车辇和服饰都有不同，陈侯宠爱奵，最多不过是在用度上尽量满足她，但是涉及到嫡庶界限，陈侯总是不会跨过那条线，这让奵很是不满。 奵咬住下唇死死的看着陈姬和蔡姬两个蔡氏女，若是论出身，母亲和这两个蔡国女都是公女出身，只是因为母亲是庶出被梁国送来给蔡姬做从媵，她对着妘和妤两个姊姊就要矮一头。 “奵尚且年幼，口无遮拦。”梁嬴急急为女儿解释，非礼这个在中原诸侯看来最大的罪名，她是坚决不肯女儿身上被套上这个名头。 “或许是有小人从中挑拨，所以奵才……”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陈姬和蔡姬一眼。蔡姬一如往日面无表情，只是陈姬面上似笑非笑，看得人心里发憷。 梁嬴知道，比起蔡姬，性格怪异的陈姬其实更不好对付，她虽然说是先君夫人，但是奵的长辈，她的一句话，一句评语，说不定就能让奵抬不起头来。 她咬了咬牙，松开一直抓着奵的手，对着陈姬便是一个大礼拜下去，“此事和奵没有半点关系，全是妾不察之过。” “母亲！”奵见到母亲竟然为了她对陈姬这么一个过气了的君夫人低声下去到这种地步，惊怒之下尖叫出声。 陈姬噙着嘴角一抹浅笑看着奵，“公女奵，此地没有你这个小儿出声的地方。”她说着，声音比方才更加冷冽“将嘴闭上。” 奵原本还想要和陈姬对峙，但陈姬十几年的君夫人生涯积威甚重，远远不是奵这种小女孩能够比的过。她刚刚要开口，就被陈姬似笑非笑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陈姬看着她的眼神极其阴冷，哪怕奵身上穿着厚厚的深衣，宫室之中也点着炭火，她还是觉得她浑身发冷，指尖都忍不住的颤抖。 “我、我……”奵原本鼓起的勇气被陈姬化了个干净，她嗫嚅着低下头去，面上露出害怕的神情来。 “夫人！”梁嬴此时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恳求。 蔡姬瞥了她一眼，而后转过头去。她对梁嬴的观感说不上好，但梁嬴这么多年来的本分还是让蔡姬起不了害她的心思，若是往常公女奵胡闹，她也就不痛不痒说几句算了，毕竟奵又不是她的女儿，管教好与不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甚至陈侯溺爱奵，蔡姬还顺水推舟。 害人的办法不仅仅是说人坏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往往比什么招数都管用。 “妤是奵的姊姊，妤这半年来一直在我身侧侍奉。”陈姬伸手拿过侍女奉上的蜜水，保养甚好的手上肌肤白皙与少女并无二致，“哪里来的去楚国？”她微微一笑，惹得梁嬴心惊胆跳。 “莫说这事没有半点可能，就是有，轮得到奵来指责姊姊么！” 陈妤听得出来陈姬是铁了心要给奵套上“非礼”的帽子，晚辈对长辈不敬是非礼，弟弟妹妹指责兄姊，或者是对兄长姊姊动手，更是非礼之罪。 其实照着时下诸侯们行的周礼这一套，奵的行为的确是非礼，即使她说的这事是有的。 “夫人，奵年幼无知，还望夫人原谅。”梁嬴此时也听出来陈姬要将奵非礼的名声给钉死了的意思了，她的声音都变了样，带着一丝哭音，对着上首的陈姬连连叩拜。 “莫要拜我。”陈姬冷笑，完全不搭理梁嬴的苦求，“我不是你们梁国的先祖，也不是陈国的先祖，你这么拜我，可真是拜错了人。” 梁嬴听后，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妤有些不忍的抬起袖子，这位庶母的行为传出去，恐怕也要得个非礼的名头。 此时已经有其他的妾妇陆陆续续来了，君夫人要让她们前来作陪取乐，只要不是病的在席上起不来，这些妾妇们都要老老实实前来相陪，妾妇们听到这边的动静，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君夫人的命令，她们也不能随意进入夫人宫中。 梁嬴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是其他妾妇来了，面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若是方才就将此事解决掉还好，现在其他妾妇都来了，恐怕奵她诬陷姊姊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她咬了咬嘴唇，求救一般望着蔡姬。 蔡姬是如今的君夫人，若是她有心网开一面，那么奵也会无事。这么多年来梁嬴自忖守本分，从来没有僭越之举，或许她能够打动君夫人？ 正要开口求蔡姬网开一面的谥号，一直坐在蔡姬身边的陈妤开口了，“我觉得，或许奵这次是无心之过，奵口无遮拦自然该罚，可是更该罚的是那些乱作口舌，挑拨姊妹情谊之人。” 她这句话将大半的责任都推到了梁嬴宫室中人，不管是君夫人还是妾妇，宫室中服侍的人除去那些隶臣和隶妾之外，贴身服侍的都是陪嫁过来的寺人和侍女。 蔡姬听到女儿这么说有些诧异，她看了陈妤一眼，陈姬也不悦的看过来。 陈姬刚刚是真心想要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女奵一个大教训，但听到陈妤这么说，她又有些想看看接下来会是怎样。 陈姬看向蔡姬，“你才是她的主母，该如何处置，都是你之事。”说着陈姬靠在凭几上，带着些许慵懒看着抓着母亲袖子快要哭出来的奵。 瞧瞧，方才还如何嚣张呢，不过是拿非礼的名头吓一吓，就成了如此模样。陈姬心里想着，在心里嗤笑一声，她还当这个陈侯宠妾教养出来的女儿会怎么厉害，原来也不过是吓吓就害怕的，还比不过妤的胆大。 就这个样子还想压过嫡出姊姊，简直就是笑话。 奵此时两只眼圈通红，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只差没一下掉下来了。她看着对两个君夫人俯首的母亲，心中又愤怒又害怕，她想去找君父，可是君父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到母亲的宫室来了，她自己去找又找不到。 听到陈妤这番为她开脱的话，奵心中一阵烦躁，方才妤不是看她母女的笑话看的很开心么，怎么还给她说话，说不定正是用心不良！ 奵低下头瞪了妤一眼，这一眼自然没有逃脱过上首三个人的眼睛。 陈妤是不把这么一个十二岁小女孩放在眼里，这么一个小女孩，她也没有必要生气，将来有的是人给奵教训，犯不着和她生气。 陈姬嘴角的冷笑越发明显。 蔡姬也蹙起了眉头，她一直对奵的胡作非为视而不见，但是这会惹到她亲生女儿的头上若是再不出手整治，恐怕其他的妾妇还以为她母女好欺负。 “若是如此，梁嬴你回去将宫室中好好整顿一番。”蔡姬开口冷声道，“但是奵，几次目无礼法，再如此下去恐怕会不知礼仪，就在我宫中学习妇礼。” “夫人！”梁嬴听到蔡姬的话，知道蔡姬要将女儿留在夫人宫，心下立刻一阵焦急，但是对上蔡姬冰冷的眼神，她又默默垂下头去。 女儿的任性她是知道的，若是蔡姬性情严苛，女儿就不是到了现在才被罚了。 “妾……遵命。”梁嬴对上首的蔡姬俯首。 “母亲……”奵听到要在君夫人宫室中学礼，立刻小身子颤抖的和被风雨击打的花骨朵一般。 她年纪小，但也知道自己几次得罪君夫人，如今落到君夫人手中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奵闭嘴，此事轮不到你来说话。”梁嬴心中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就算去请陈侯来救奵，莫说她能不能在蔡姬的眼皮子低下溜走，就是回到公宫，陈侯还愿不愿意见她这个人老珠黄的旧人还是个问题。 男子薄幸！她也必须要让奵学会一些事情。 奵垂下头去，眼泪大颗大颗掉出来，落在衣袖上。 这番事情处理完，蔡姬让那些等候在宫室门口的妾妇们进来，妾妇们都记着讨好君夫人的目的，宫室中欢声笑语不断，只是梁嬴的笑怎么看都像强颜欢笑。 众妾妇早就妒恨梁嬴之前的受宠，这番陈侯又有新的内宠，梁嬴被丢在一边，自然是有不少人乐的看梁嬴的笑话，甚至还有妾妇过来不怀好意的问道，“方才听到君夫人不悦，梁嬴就在此处，可知是何事？” 梁嬴勉强笑了笑，“是妾惹得夫人生气。” 陈姬在上首看够了笑话，她转头对蔡姬说，“在宫室中呆久了觉得气闷，我和妤去外面走走。” 外面正在下雪，蔡姬知道陈妤一向爱看山中雪景，想想这一行两人都有不少寺人和侍女跟随，是不会出问题，蔡姬就点了点头。 陈妤跟在陈姬身后出了宫室，迎面而来的是寒风和鹅毛大雪。 庭中种植有树木，树木已经有了些年头，树干和枝桠都很粗壮，好几个人都不一定能够围的过来。 “好大的雪啊。”陈妤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覆盖上一层银色，感叹道。 “雪好，可是这里不是有个比雪景更吸引人的美人么？”陈姬转头笑道。 陈姬这话和她先君夫人的身份不符，有些轻佻，但陈妤是不会放在心中。 “那么那个美人一定是夫人。”陈妤飞快的答道。 陈姬原本是要打趣陈妤的，没想到反而被陈妤这么一说，她笑起来，“果然嘴上也和抹了蜜似的。”说着她看着庭中的雪景，“你给梁嬴母女说话作甚？奵几次冒犯，这次已经不是初犯了，若不给个教训，日后还不知道会做出甚么事来。” “庶母十几年来很是本分，况且奵年幼，也不必……”陈妤犹豫一下答道。 “本分？”陈姬眼里映照着庭院中的燎火嗤笑道，“她是真本分，还是不得不本分？若是真本分能教养出奵那样的女儿？” 说着她望着庭院里的雪似有所思，“妤你日后也要嫁去息国做君夫人，有些话我先提醒你一句，媵妾她们只有不得不本分，性情本分那真的是和沙子中的金块。哪怕是陪嫁的从媵也是一样，当年完的母亲也不是神气的很，如今你看她如何？” 陈姬说完，笑着回望陈妤一眼。 陈妤自然知道如今季姬如何，她低下头来，长辈的事情不是她这个小辈能够议论的。 “不过妤应该不用担心这个，”望着少女越发娇艳的容貌，陈姬感叹道。这幅容貌，若是不是庄姜那位性情怪异的卫侯，不管换了哪个夫婿对着这样的美人都恨不得日夜呵护。 她突然想起蔡姬此时应该要将为女儿选媵妾了，也不知道到底要选谁呢。 在夫人宫中梁嬴母女呆的如同坐在火上一样，等到好不容易散场，回到居住的宫室中，奵哇的一声趴在母亲怀里大哭起来。 “我没说错，我是真的听到妤去了楚国！”她在梁嬴怀里委屈哭道，“母亲信我，母亲信我！” 梁嬴立即变了脸色，她斥退宫室中的侍女寺人，抱着怀中的女儿默默流泪。 “母亲，母亲，我不要去夫人那里，不要去！”奵想起自己几次对妤不敬，君夫人肯定都记在心中的，若是落在君夫人的手中，恐怕不被折腾的去掉一层皮都不行了。 奵越想越怕，双手都抓住了梁嬴的深衣。 “母亲，我们将此事告诉君父！让君父来评理！”奵嚷嚷道，陈侯一向宠爱她，她知晓在公宫中最有权力说话的便是君父陈侯，若是能够请动他出面，恐怕君夫人都拿她没有办法。 听到女儿提起陈侯，梁嬴的眼中出现一抹愤愤之色。 “你君父……他眼下哪里还记得你母亲。”梁嬴垂下头。 “母亲？”奵听出梁嬴情绪的不对，呆呆抬头。 梁嬴摇摇头，她抓住女儿的手，“记住，妤是你的嫡出姊姊，以后你遇见妤一定要恭谨，莫要和之前在夫人宫中那样了。” 就是公女妤去了楚国又如何？奵指责嫡出姊姊，光是这么一条就站不住脚。 “母亲，明明就是妤做错了！”奵听到母亲这么说，立刻不满说道。 “孩子。”梁嬴抱住女儿，心疼的给她顺一顺耳畔的碎发，“这世上之事，不是能用错对就能够分辨明白的。这些话你现在不明白，日后便能慢慢懂了。” 说着，她看向梁国的方向，嘴边也浮上一丝苦笑，“这世上又哪里只有错对呢。” 奵看着母亲，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 很快蔡姬派来一名傅姆，傅姆大多由其他贵族女子担任，原本奵也有自己的傅姆，但是在蔡姬面前闹出那么一件事，原来的傅姆也被遣送走了，换了蔡姬的人。 蔡姬送来的傅姆，年已四十，看着便是十分的严苛无情，奵平日里自在惯了，突然这么一下被严格管束，十分的不适，少不了向梁嬴哭诉。 梁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舍不得她受半点苦楚，便拿出侧夫人的架势来让傅姆对奵放松一些。 谁知道这位老妇人不动半分，在茵席上背脊挺得笔直。 “老妇是奉君夫人之命前来，君夫人让老妇如何做，老妇便如何做，再者，为媵者，若是不通礼仪，跟随姊姊到了夫国，恐怕少不了要受许多苦楚。” 梁嬴原本甚至都准备了些许锦帛，只要老妇人肯松一松，她就将这些都送给傅姆，傅姆这一句如同晴天霹雳打在她的头上。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梁嬴坐在席上，两眼一翻顿时晕了过去。 ☆、第39章 烦心 与中原冬日里的干冷不同，楚地里的冬日，在寒冷之中裹了一层水汽，使得整个人都好似被泡在冰水里一般，手脚发冷。北方的中原人若是在此时到了南方的楚地，恐怕是极为不适应的。 楚王所在的宫室中暖意十足，若不是听到外面的寒风呼啸发出的声响，置身在宫室中还以为是在仲春之中。 寺人亢指挥着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寺人抱着竹简走进宫室，竹简很沉，没有几分力气是没有办法轻松搬动起来的，而且进入宫室，寺人们也不能随意发出声响来，宫室中的烛火明亮，冬日里天黑的早，但是宫中亮如白昼。 楚王坐在席上，手里拿着一卷竹简在看，看着竹简，眉头越来越紧皱，寺人亢坐在楚王身边服侍多年，哪里会看不明白楚王的情绪，他一瞧见楚王的眉头，心中就大唤糟糕。 果然，楚王将手里的竹简重重拍在面前的虎头漆案上，竹简本来就重，被楚王这么拍在案几上，饶是寺人亢心里预料到了，还是被吓了好一大跳。 “百濮……”楚王面上颇有些郁结，他将手里的竹简拍在案上后，身子向后一靠，就落在了身后那弯凭几上。 这时候寺人亢是不好装哑巴，他脸上挤出点笑，“国君……” “此时是晏餔之时，国君是否要用膳？”寺人亢问道。 冬日里天黑的快，这会外头早就已经黑下来了，模模糊糊一片，寺人亢摸了摸空空的肚腹，他也腹中饥饿，但是楚王还没用膳，他这个服侍的人怎么能够离开？ “这么快就到晏餔之时了？”楚王原本靠在漆几上休憩，听到寺人亢的话，有些惊讶。 “国君忙着处理大事，这点小事自然没有觉察。”寺人亢说道，“外头的天早就黑下来了。” “……”楚王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北向，北向是宫室中的一处窗，为了抵挡严寒，北向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布帛，布帛上的草叶菱纹越发清晰，外头天色如何，楚王也不知道。 “寡人眼下还不想用膳，等会。”楚王说着拿过一卷竹简。 楚王所拿的那一卷正是关于中原诸侯的，楚国从熊通开始，对中原一直虎视眈眈，到了楚王这一代，也不敢忘记了先王的志向，既然想要问中原之政，对于中原诸侯们的事自然也要知晓。 寺人亢听到楚王还不想用膳，心下一阵失落，只有等楚王用膳休息后，他才可以腾出空来，吃些东西果腹，如今楚王这么一说，他还不知道要饿到什么时候呢。 心中是这么想，寺人亢见着楚王又继续看竹简，膝行到一边，免得自己挡住了烛光。 可是这一次和方才的发怒不同，这次楚王看着手里的竹简嘿嘿笑出声，寺人亢听着似乎楚王还笑得很开心。 “宋公那个老儿，平日里说话老是没几句好话，如今真的是死在那张嘴上了！”楚王将手中的竹简扔到一边，笑道。 宋国是殷商的后代，当年周武王灭商后，便将帝辛的子孙和殷商遗名迁徙到姬姓诸侯环绕的地带，殷商和楚从几百年前便有世仇，楚人先祖也是被商人从中原驱赶到汉阳一代，到了如今，在宋国的大庙里，还能听到当年商人伐楚所作的诗歌。 楚宋两国从祖上开始便有这么大的篓子，楚王自然不会对宋国有多少好脸色。 “国君？”寺人亢被楚王的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公那老儿，几次和鲁国打仗打不过，连对鲁君的帛书都是公子御说代笔，宋军被鲁君所败，他不怪自己反而责怪猛将，被杀实在是应该。” 楚王面上带笑，丝毫没有半点同情之色。楚国本身就是没多少规矩的蛮夷，贵族们蛮夷风气浓厚，甚至在公室中，弑君之举更是时有发生。 楚王不觉得宋公被臣子所杀有什么可惜的，甚至还有些欣赏那位杀了宋公的猛将。 心情大悦之下，楚王道，“让人将膳食摆上来吧。” 寺人亢听说之后立即大喜，立刻让人前去让隶臣将楚王所用的膳食抬上来。 很快九鼎和六簋都被摆上来，鼎和簋里满满的都是肉食，宫室之中响起丝竹之乐来，几名身形窈窕的舞女快步走进来，扬起长袖以美色为楚王佐餐。 这些都是平常里有的，后来陈妤被楚王扣在渚宫之后，不喜欢用膳的时候吵吵闹闹，渐渐的也撤去了舞蹈，只留下丝竹。 这一次寺人亢见着楚王心情好，便让这些舞女进来。 楚王见着那些舞女，没有问这到底是谁安排的，也没有对那些舞女仔细看。 舞女们纤细的腰盈盈不堪一握，是楚人最爱的细腰，身形窈窕，在那衣裳之下是说不出的曼妙。 美人赏心悦目，用餐之时自然也能多用一些，国君正值青壮，多用些肉食也是很好的。寺人亢沾沾自喜说道。 楚王看了几眼那些舞女们，结果一旁寺人递上来的饭食，用的一声不响，半点都看不出对这场舞乐的欣赏之情。 很快晏餔用完了，寺人亢让人将那些食器撤下去，将准备好的果物摆上来。果物都是在秋季里收获的，不过一直藏在地窖中保留到现在。 楚王看着座旁垂下来的幔帐和幔帐之上的玉璧，过了一会他道，“去陈妫居住的宫室看看吧。” “啊？”寺人亢险些没反应过来，以前陈妫还在的时候，国君去看倒还好笑，毕竟陈妫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去看看赏心悦目也是好的。可是如今陈妫早就离开楚国了，那座宫室早就没有人居住了，此时国君再去，是为了甚么？ 楚王见到寺人亢这样心下有些烦躁，“寡人说去就去，还愣着作甚？” 这时寺人亢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着去将楚王的履取来。 车驾很快就准备好了，今夜夜风格外的冷，寺人亢站在冬风中，被冻的鼻头发红。 “国君。”寺人亢在车旁劝说道，“今夜实在是太过寒冷，不如改日再去吧？” “不必。”楚王年轻，身强力壮，这样的寒冷自然是不放在心上。 楚王令御手快些驾车，御者将手中车辔一振，马车车轮倾轧在石板上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楚。 陈妫原先居住的宫室离楚王的宫室就不远，很快便到了。 守门的阍人见到楚王前来，都很意外，因为冬日冷的很，宫室的门早早就关上了门，听到楚王驾临，一群阍人吓得连忙从温暖的火堆旁走开，将门推开。 楚王踩着踏石下来，也不用寺人扶着，他从车上下来，将广袖一振，就自己走了进去。 楚王走的几块，寺人亢不敢出声让楚王慢点等他，只好拼命加快了步伐，好让自己跟上楚王。 宫室并不偏远，甚至离楚王居住的宫室颇进，因此宫室中的涓人也不敢怠慢，时常洁扫，因此没有人居住，宫室内也依然十分整洁。 楚王走到宫室中，宫室中的阴冷让他不悦的蹙眉。 有寺人在一旁大呼糟糕，因为没有人居住，那些送来的炭火是用不着的，甚至下面的人偷偷的私分了。 毕竟冬日难捱，能够有些炭火，又何乐而不为？谁知道楚王突然驾临。 “怎么回事？”楚王回过头来冷声问道。 “回禀国君，宫室没有贵人居住，炭火……实在是用不上。”寺人结结巴巴的答道。 “给寡人将火点上。”楚王懒得和一个寺人多说几句话，直接开口道。 不多时，寺人们便将点好了的炭火投进宫室角落的几只炉子里。 宫室宽敞，要温暖起来还要一段时间，寺人亢在那边已经是冷的瑟瑟发抖，楚王见到开口，“待会你到府库那里领一件皮裘。” 寺人亢听闻大喜，“小人多谢国君。” 楚王双手背在背后，大步向宫室中走去，宫室中的一切都没有变，甚至连陈妤用过的那把筑还在，其他的摆设更是没动半分。 炭火的温暖散发在空气中，原先能将人周身冻僵的寒冷也流动起来，注入了丝丝暖意。 楚王望着幔帐上洁白的玉璧，陈妫走的时候，他令寺人亢给她带去一块美玉，他听说中原和楚人不一样，楚人男女定情是相互赠予香草或是贴身的衣物，在中原看来，随随便便赠予异性贴身衣物是十分失礼的行为，楚王见着陈妫对他恨不得离开三尺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若是真赠送她贴身衣物了，说不定陈妫还会认为他是在羞辱她。 不如照着中原人规矩赠予美玉罢了，那样的年纪虽然还没有完全张开，但也到了明了男女之情的时候。看着他一抱她，陈妫就紧张万分，尤其第一次竟然还认为他有非分之想，看来这位陈国公女也不是甚么都不懂，至少知道些许男女之事。 他看见陈妤用过的那把筑被放在角落里，自己走过去，将那把筑拿了出来，筑可以击打，也可以弹奏。 当日陈妤用这把筑弹奏陈风，后来楚王便让人将这把筑放在那里，不必收回府库中。 楚王自幼时开始，学的最多的便是御射之类在征战中大有用处的，至于六艺中其他，例如乐之类，他并没和那些中原诸侯一样仔细学习，毕竟楚人尚武，乐知晓就成，并不要求精通，若是御射不行，那么这个楚王，他也坐不稳了。 楚王低下头，指尖轻轻拂动琴弦，琴弦被拨动，发出声响，他蹙了眉头。楚王平日里很少摆弄这些东西，他试着又弹动了几下，终于能够发出他记忆里的音调了。 寺人亢听见那边宫室的乐声，惊讶的嘴几乎合不拢，楚王爱好行猎，对这些乐几乎没太多兴趣，最多是过问一下渚宫中的乐尹，在大庙祭祀中的礼乐如何，至于亲自弹奏乐曲，寺人亢在楚王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见着一次。 楚王很快照着记忆将陈妤当时所奏的陈风给弹奏了出来，一曲弹奏完毕，他看向那边原先陈妤还坐着的地方，那会她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些，少女长大也是很快的事，长成一个真正的女子，也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他回想起陈妤的脸，长长舒出一口气，以前在云梦泽行猎时，常常听到周旁的楚人在唱思之不得的歌谣，楚人奔放，但在男女之事上还是有点规矩，此事必须得男女自愿，若是女子不愿，男子也不得强求。可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两情相悦之事？ 那会楚王心中嗤笑，若是不愿抢过来便是，日过一日，等到有了子嗣，还怕女子不从？没想到陈妫真当着他的面哭泣的时候，他真心是不知所措，还未从有一个女子和她一般敢在他面前哭泣，偏偏他还拿不出脾气出来。 她未曾告诉过他她的年纪，但是他看得出，她十三四岁，再过一年就是周礼中的及笄之年，可以出嫁了。 要是长辈们不在意这些，恐怕她此时已经许给哪家卿大夫，若是再坏一点，给哪位出嫁外姓诸侯的公女做媵妾，都是有可能的。 楚王今日忙完了政事，想起陈妤的事情，心绪一时难以平伏，那样一个女子，连被他碰一下就会吓得蜷缩成一团的女子，会被一个小国诸侯肆意对待，他心中就冒出火气来。 他这会也不去想什么若是当时将她留在身边如何了，他的确是想过若是再遇见陈妫，他就真的要将人带走，不管她愿不愿意，他本来就是楚人，楚人蛮夷不通礼仪已经是天下共知，再不讲理，他也无所谓了。 可是那个男人…… 心中越发烦躁，楚王干脆将手中的漆筑丢在一旁，从席上站起来，如同一只困兽在宫室中来回走动。 寺人亢听见响动，悄悄走过来看看动静，结果就瞧见楚王不停的在那里绕圈子。 寺人亢自然是知道自从陈妫走后，楚王就时不时变得有些暴躁，他见到楚王这样，心里顿时有些想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要是当时将陈妫留下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啦！ ** 今日从宛丘那边传来一个大消息，宋国国内发生弑君之事，弑君的那位猛将南宫万长竟然亲自推着载着母亲的独轮车，一天一夜就从宋国跑到了陈国境内。 弑君之事在诸国之间偶有发生，已经算不得新鲜事情了，不过在蔡姬宫室中听说的时候，还是十分惊讶，“竟然只是带上母亲，那么妻儿呢？” 蔡姬听着女儿的话就笑了，“哪里顾得上？听说那个人扶持公子上位，谁知道宋国大宰联合公子御说把他给赶出去了，能带上母亲已经是不错了，而且他在外，也不是不会再娶妻生子。” 陈妤听着蔡姬的解释，脸色顿时纠结的要命，难道这就是老婆可以再娶，但是亲妈只有一个的真实诠释么？ 蔡姬无意在新来陈国的宋国人身上花费太多的精力，“最近奵有没有和你行礼？” 蔡姬已经定下将奵作为女儿出嫁陪嫁的媵妾，其实一开始，蔡姬并不看好奵，做媵妾的不一定要貌美，最重要的是顺从，奵的那个脾气她看着都忍不住蹙眉，可惜在公室女子中看一圈下来，就奵最合适，其他的公女或者是公孙女都年纪太小。 女儿十五岁，息侯二十五，二十五的男子年轻力壮，喜欢年轻美人。若是送个幼女过去，还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女子。还不如送个年纪合适貌美的，奵再任性，等到日子一长，还不是要老实下来。 陪嫁媵妾和主母一损俱损，若是主母被休弃回母国，媵妾也要一并和主母遣返，没有半点留在夫家的可能。 蔡姬心中冷笑，这种性子到了别的诸侯那里，若是不改，当真是要吃个大亏。梁嬴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要如何教导女儿。 “夫人，侧夫人求见。”寺人站在那里道。 “梁嬴来了？”蔡姬的声音里有明显的不耐烦。 陈妤听见蔡姬这么说，抬起头来，“母亲，庶母来拜见您么？” “她哪里是来拜见我，是想来给奵求情。”说罢，蔡姬转头看向寺人，“告诉梁嬴，就说我身体不适，不想见任何人，让她好好教导奵。” 陈妤也听说了蔡姬将奵给她做陪嫁媵妾的事，一开始她真的是相当不适应，此时诸侯嫁女都会将庶出妹妹或者是旁系的公室女作为媵妾，甚至同姓之国也会送媵。 这种制度说起来还是怕女儿嫁出去生不出儿子来，两姓之好没有一个结果，干脆将好几个同姓女送出，那么多女人总有一个生的出来的。 她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公子完的生母就是陈姬的陪嫁媵妾，如今生了的儿子叫陈姬母亲，母子俩对着陈姬是不敢有半点亲密。 感情这是把女人当做生孩子的么？一个生不出来附送多个。 “母亲，其实我不用媵妾也是可以的。”陈妤犹豫了一下对陈姬说道，息国再小，也是一个侯爵，陈国和息国都是一个县大小，但是陈侯还有几个内宠呢，她就不信息侯还缺几个女人。 “妤，你在胡说甚么！”蔡姬没想到女儿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之间又惊又怒，“你以为这是你自己的事？” 蔡姬这会是真的恨不得给女儿拍上一下，好让她清醒清醒，“婚姻者，结两姓之好，这并不是我定不定媵的事，而是关系到陈国的脸面？难道你想嫁过去就被息国人看笑话出丑么？” 女子陪嫁的媵妾和礼器是彰显娘家实力的时候，更是表示诚意，若是一个媵妾都没有，那真的是让人看笑话了。 陈妤听到蔡姬的话，眉头蹙的更紧。 她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也不能说出来。在那里坐了一会，她起身站起来，“母亲，我想去外面看看雪景。” 蔡姬有心让女儿想一想，点了点头，“你去吧。” 陈妤走到宫室外，满眼看到的是纷纷落下的雪花，行宫处种植有松树，松树上落上雪花，别有风味。 她站在那里观看，背后突然传来公子完的声音，“妤，你怎会在此处？” 陈妤一回头就见着公子完急匆匆向她这边走来，“这里寒冷，不在宫室中好好呆着，来这里作甚。” “下雪了，来看看雪景。”陈妤拨弄了一下袖口上的绒毛，她出来的时候在深衣外面加了一层皮裘，是半点都冻不到的。 “对了，阿兄怎么来了？” “母亲在行宫中，我来看看母亲。”公子完答道。 陈妤不知道他口中的母亲到底是陈姬还是季姬，她看着那纷纷飘落的雪花，突然想到公子完和懿氏的婚事，“阿兄和懿氏的昏事怎样了？” 懿氏是陈国的大夫，若是论身份，其实也算是门当户对。 公子完双眼看着不远处的雪地，那块雪地并没有寺人打扫，是专门留出来给贵人欣赏的，他过了好一会才答道，“委禽之期，已经让人去占卜了。” 委禽之礼，是三礼中最重要的一环，若是委禽之礼行完，这桩昏事也就真正的定下来。 “那么懿氏有没有准备媵妾？”陈妤问道。 公子完吃惊于陈妤的这个问题，他转过头来，看着陈妤的侧脸，陈妤领口边的那一圈绒毛蹭在她脸颊上，越发衬托出她肤白如玉。 公子完广袖中的手慢慢握紧，息侯前来行聘之事他已经听说，但是对于这事一点办法都没有。妤已经长大，迟早有一天会长大，他心底的那些心思只能默默藏起来。 “怎么会问这事？”他问道。 “无事，只是母亲将奵给我做媵妾，我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有妹妹或是侄女做媵？”她想想以后息侯要睡她的妹妹或者是其他同姓的远系亲戚，心底里就有一种恶心不断的涌上来。这样连妻子的妹妹侄女都能下手的男人，不是渣男是什么？ 可是偏偏诸侯都当做常态，甚至连蔡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为子嗣计。”过了好一会，公子完才解释道，若是可以他根本不想和陈妤说这样，在他心中，这个他看大的少女只要无拘无束就好，可是她终究要出嫁，那些事也不能完全不知道。 “子嗣，子嗣？”陈妤轻轻笑了几声，笑容里是说不出来的讥讽。 “妤，不要想多了。”公子完以为陈妤是不想将来有其他女子和她争夺夫君宠爱，出声安慰，“你到了息国，也会是君夫人，其他人……不必在意。” “……”陈妤一张脸僵在那里，过了好久才苦笑了几声，“不是这个。” 她只是觉得，这种嫁一送几个的婚姻方式，实在是太过野蛮。这种行为放在后世就是妥妥的*，她实在是被恶心的厉害了。 陈妤觉得她和息侯恐怕不能相处好了。 ☆、第40章 行宫 陈妤突然有些气闷，她和奵名为姊妹，其实也不过是比陌生人稍微好了那么一点而已。但是即使不过是面子上的姊妹，就这么被弄成买一送一的赠品一样，她心理上还真的有些受不了。 公子完在那里陪她，没有半点离去的意思。两人的昏事都已经各自定下，等到再过一年，两个人恐怕就再无见面的可能，他自己自然是要娶那位懿氏女，而陈妤出嫁之后，若是想要知道父母是否安好，只能派卿大夫过来代为询问，她自己是不能够回母国的。 如此就再无半点见面可能。 “我不喜欢这样。”过了一会陈妤说道，只是她看着那雪景，不知道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公子完沉默良久，他转头看她。陈妤比从楚国回来的时候已经高了一些，也长大了。他眼神暗了暗，“做君夫人的……这些少不了。” “我知道。”陈妤回答的飞快，“这么多诸侯，也没见着哪个诸侯只有君夫人一个。”贵族间，不管是诸侯和诸侯，还是卿大夫之间，所谓的婚姻不过是两个家族的利益联合，和情爱没有任何关系，其实说起来，现代婚姻里也有不少只不过是相互搭伙过日子的，和眼下春秋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搞得和促销打折一样，真心是让她心里不好受。 “妤，你莫要难受。”公子完看着她直直的看着那棵松树，半天也不肯移开眼睛，出言劝慰道。 “我才不难受。”陈妤扯了扯嘴角，“我从来也没见过息侯，只知道他年方二十五，其他的都不知道了，这样的年纪，恐怕后寝之中也有好几个妾妇了吧？” 贵族们不娶正妻不代表着没女人，只要一直不娶妻，那么他就还是单身，这些陈妤都知道，蔡侯三十出头才娶妇，她也从来不天真的认为这位姐夫干净的很，息侯同理。 “母亲将奵给我做媵了。”陈妤道。 “夫人这也是为了你好，息侯年壮，后寝之中怕已经有其他妾妇，择一年少媵妾，也是你的助力。”公子完道。 陈妤有些惊讶于公子完竟然对后寝这些事的熟悉，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转过头来，“阿兄怎么对这些妇人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在她印象里，贵族男子大多数是一心扑在六艺或者是战事上，对女人的事几乎都是嗤之以鼻，完全不管的。 “我知道这样，又有甚么稀奇？”公子完望着陈妤勾起嘴角，笑容里有些无奈。 陈妤想起他年少丧父，后来一直是在陈姬的宫室中长大，陈姬的性情并不温和，听说季姬年轻的时候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能整治成这样，也知道陈姬的手段了。她上回还见到陈姬对公子完的软暴力，这么一想，他知道女人间的这些争斗，其实也不奇怪。 “我听说懿氏女人不错。”陈妤使劲的搜索着那么一点可怜的关于懿氏女的印象，她和那些贵族女儿们接触的不多，那些卿大夫也没有什么有求于她，自然不必刻意让女儿和她接触。 “我知道。”公子完见着她努力的想要安慰自己，不禁嘴角勾了勾。 他这么一句倒是让陈妤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日后你不要太在意一些事。”公子完顿了顿还是和陈妤说了，说句实话，在那些还在的君夫人里，陈姬算是活的比较肆意的一个人，即使她从来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过，但依然高高在上，任何人都妨碍不了她。 “看看厉夫人吧。”公子完没有将话说的太明白，但足够陈妤听懂了。 陈妤自然知道陈姬的逍遥快活，但是陈姬的性情怪异，一直让她有些敬而远之。 看看陈姬，她印象里最多的就是陈姬从来不把陈厉公放在心上过，甚至连面上的都懒得装一装。 她垂下头来，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了。” 廊上的竹帘全部被人卷好绑了起来，外面的雪花被风裹挟着吹进来落在她的发丝上，因为还没有及笄的缘故，陈妤到了这会还梳着总角方式，公子完看见她发丝上的雪花，反射性的就抬起手想要给她擦拭，手从广袖中抬起才到一半，就听到一个女子略带急切的呼唤。 “公女！” 公子完的手就这么僵在那里，他很快反应过来，黝黑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薄薄的怒意，他将手收回去，再抬眸时，眼中的怒意已经被遮掩的十分干净了。 两人回头朝着声源看去，竟然看到一个美妇人拉着少女急匆匆走来，那个美妇人和少女陈妤和公子完都认得的，是梁嬴母女。 梁嬴面上带着些许焦急，她紧紧牵着女儿的手，奵在母亲旁边瘪着小嘴，不情不愿的跟在母亲旁边。 “庶母？”陈妤瞧着梁嬴急匆匆拉着奵过来，不知道这对母女有什么急事来找她，要是真的有事也应该找蔡姬才对。 梁嬴见到陈妤身旁的那个清俊青年有一瞬没有反应过来，陈侯的儿子梁嬴基本都见过，站在这里还和公女妤关系这么好的，就只有厉公公子完了。 梁嬴和这位公子向来没有多少交情，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认出来。 公子完面对梁嬴，拱手一礼，行了一个长辈对晚辈之间的礼之后就站在那里，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奵站在一旁对着公子完打量一下，再转过眼去看陈妤。 梁嬴见着女儿老半天都没有行礼的样子，不得不重重捏了一把女儿的手心。 奵委委屈屈的红了眼眶，对着陈妤拜下，“奵见过姊姊。” 陈妤见多了奵任性的样子，也知道奵从来没有把她这个嫡出姐姐真的放在心上过，因此对奵这委屈的样子，还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比较多。 “妹妹，”陈妤回礼之后，看着奵笑“今日大雪外面严寒，妹妹不在宫室中学礼，出来做甚么？” 她平日里并不会对奵这样，只是知道奵要和自己一道被送到息国去，心里的别扭就别说了。 “……”奵并不答话，转头看向母亲。 梁嬴没想到女儿竟然对着嫡出公女无礼到了这种地步，前段时间她知道君夫人将奵定为媵妾之后，连番几次瞧瞧派出人回宛丘和陈侯说情。 那会梁嬴想的很好，陈侯疼爱了奵这么多年，想必是不会轻易就将奵作为媵妾送出去，谁知道她派出去的人连陈侯的面都见不到，回来的人说齐侯派来行人，邀请陈侯一同商量如何处置宋国内乱，没有空闲召见。 这件事给梁嬴泼了一身的冷水，她原本男子薄幸，但是对亲生骨血至少还存有一份温情的罢？谁知齐侯和宋国内乱竟然比奵还要重要。 冷情如斯，她还有甚么好说的？ 在陈国能说上话的，除了陈侯便是君夫人，如今陈侯根本不管这事，那么她也没办法扭转此事，只能趁着公女妤待嫁的这一段时候，让女儿和公女妤相处好。 “公女，”梁嬴浅浅一笑，“妾今日看着雪景正好，便带着奵出来一同前来。” 观赏雪景在梁嬴自己的宫室就可以了，何必跑到夫人宫来？ 陈妤突然想起一开始梁嬴求见，结果被蔡姬挡回去的事。 她看了看奵，奵眼圈周围已经全红了，想必是不肯来被梁嬴逼着来的。奵在公室女中也算是十分幸运的了，即使是庶出，但陈侯和梁嬴也爱护她这么多年。虽然养出了这么任性的性子。 陈妤看了一眼梁嬴，梁嬴比起前几日很明显有了几分憔悴，当然她可不认为是为了陈侯，不是为了陈侯就是为了女儿了。 她看着奵，想要对奵笑一笑，可惜眼下她看着奵也怎么不舒服，估计奵瞧着她也一样。 陈妤猜得出来梁嬴将奵带到她面前，是想奵和她打好关系，免得日后跟着她嫁到息国日子难过，毕竟她要是有心让奵不好过，有的是一堆办法。 她抬头看了一眼奵，奵察觉陈妤看过来，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梁嬴险些没被奵给气晕过去。 公子完在一边看见，微微蹙了蹙眉，他听说过庶出公女奵任性，但是没想到竟然任性到如此地步，面对将来的主母也敢甩脸色。 他拱手对梁嬴一礼，“妤出来也不早了，须得赶紧回去。” 梁嬴没想到公子完也来插手，偏偏他拿出的借口她还不好出言留下。 “妤我们走吧。”公子完在陈妤耳畔轻声说道，少女发丝乌黑亮丽，挨近了一股幽香袭来，他望着她小巧白皙的耳垂，袖中的手紧了紧。 “嗯。”陈妤没有察觉到公子完的不对劲，她应了一声，对梁嬴行礼，“庶母，妤无礼了。” 梁嬴能在蔡姬的宫室中对陈妤做什么，只能是摆出庶母应该有的姿态，笑送陈妤和公子完离开。 “母亲，明明妤就不想搭理我，”奵见着陈妤和公子完离开，回过头来委屈说道。方才妤就只是瞟了她一眼，连一句话都没好好地和她说过，既然这样还没事过来看脸色做什么。 “竖子！”梁嬴听见女儿的这番话，心里又怒又急，此时她很后悔怎么将女儿溺爱成了这幅样子，“妤日后会是君夫人，你……哎……”梁嬴到底没有将妾妇两字说出口，“妤别说不和你说话，就是不看你一眼，也无人说她甚么。” 奵原本心里就委屈，听母亲这么一说，更加委屈了。 “妤那样对我还是理所当然的么？”她带着哭泣道。 梁嬴沉默下来，她对着女儿实在不忍心将那个是说出来，过了良久她才苦笑道，“是母亲没有本事，拢不住你君父，若是你有个亲弟弟，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陈妤和公子完走在石板铺成的道路上，路上的积雪都已经让隶臣清扫干净，走上去小心点也不会滑倒。 “好好的赏雪，庶母倒是赶来了。”陈妤和公子完抱怨道，不是她不同情梁嬴，只是还没到对着奵的冷脸，她还能贴上去的地步。 “她也是有求于你。”公子完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晚辈议论长辈，若是被人发现又是一个把柄，他故意离她进了些，公子完知道陈妤对他没有多少防备之心，即使挨近了她也不会往男女之情上想。 果然陈妤望着他眨了眨眼，抬起袖子来遮住面颊，他知晓袖子下的一定是笑。 他已经不能陪她太久，能在她身边多留一刻是一刻吧。 陈妤笑完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转过头去，看着那边的松树上的白雪皑皑。 “这些雪收集起来，熬成热汤泡茶是最好的了。”她突然说道。 “茶？”公子完有些不解的皱眉。 “那是甚？” 陈妤突然想起眼下还没有茶叶这种东西，贵族们的饮品大多数蜜水或者是甜味的酒水之类。 她正要开口，就见到蔡姬身旁的寺人趋步走来，“公女快和小人走吧，夫人让公女回去。” 陈妤听到寺人的话，抱歉的看了公子完一眼，和寺人离开了。 公子完目送她远去，等到周围再无除他之外的人之后，抬起袖子来轻嗅上面沾染上的幽香。 宫室中，蔡姬坐在席上良久无言，女儿出去看雪景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她靠着漆几想了好一会，都不知道女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女子出嫁别国做君夫人，不陪嫁媵妾，难道还要在后寝里单打独斗？ 蔡姬越想头就越疼，她想来想去也从来没有和女儿说过不要媵妾之事，至于身边服侍的寺人和傅姆，那就更加没有可能向公女说这种话的可能。只能是妤她自己想的了。 蔡姬这下可真的是被气的有些想笑了，原本看着梁嬴有那么一个任性的女儿，心下还暗暗笑，如今一转眼就轮到了她自己，而且妤任性起来还半点不比奵差到哪里去。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待会妤回来她一定要好好的和女儿说一番才好。 派出去寻女儿的寺人很快回来了，蔡姬让女儿坐到自己面前，看着女儿脸颊被冻的红红的，她心疼的伸手碰了碰女儿脸蛋，随即就让寺人将一碗准备好的姜汤取来。 姜汤能够驱寒，这雪天里即使穿的再多，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因此宫室中都准备着这样的汤水。 “你在外面吹了冷风，想明白没有？”蔡姬看着陈妤将姜汤喝完后问道。 想明白，想明白要把妹妹给男人睡么。 陈妤原先好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了下去。 蔡姬一看女儿这样，就叹了口气，“母亲也是为你好，你以为她们都是来和你分夫婿的？”她面上似笑非笑的，看得人心里发憷。 “每个诸侯后寝之中，除去君夫人不说，妾妇来自各个诸侯，其中势力混杂，那些妾妇一个个带着妹妹侄女，你一个君夫人只有一个人，到时候真对起来，吃亏的是谁？” 陈妤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母亲不给你安排媵妾，到时候其他诸侯就不送了？”蔡姬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都讥讽了起来。 “莫要以为男子就是有良心会一心一意的，男子天生薄幸，见一个喜欢一个，端庄女子不爱，偏偏最喜的就是那等美艳的。”蔡姬轻轻笑了笑，脸上的笑也相当有些怪异。 陈妤坐在那里默不作声，她这会不比方才那么气了，她受了陈国这么多年的养育，现在陈国要她嫁到息国去加强中原诸侯之间的联系，她也只有收拾收拾去了，至于什么父女亲情，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相信。 既然受了贵族的待遇，那么到她去尽义务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 其实算起来，奵也一样。 “奵任性，但年岁和你相仿，日后也是你的助力，而且日后就算她生下公子。”蔡姬见着女儿呆愣的模样，不免心疼女儿，“那也是你的儿子，抱过来养着便是，她儿子在你手中，也不敢造次。” “公子？”陈妤反应过来，君夫人带的媵妾是要比别的妾妇稍微高那么一点，日后生了儿子的确是她的，就是日后她真的没有所出，拿媵妾之子顶上，也完全可行。就算不是她所出，她也依然是君夫人，是国母。 说句实话，她真心不想上赶着生孩子，能不生那最好。十五岁生孩子，在这个生孩子要靠巫师烧乌龟壳占卜的年头，真心就是在拼命。 她惜命的很，不想去把自己的命给贡献出去了。 “母亲，我明白了。”陈妤点点头。 事到如今她不明白也得明白，难不成还吵翻天？她对那个息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甚至是俊是丑，是高是矮，半点都不知道！ 蔡姬对着女儿看了看，发现她是真的没有任何赌气之后，才点了点头。 陈妤在蔡姬回头吩咐侍女将蜜水端上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发现了那些媵妾的一个用处，可以用来挡息侯的用处。 反正和亲妹妹亲侄女共同用一个男人，那就和别人共用一把牙刷一样。 哪怕是矫情，她也认了。 “你想明白就好。”蔡姬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出来。 “这一次并不仅仅是奵，还有几位公子之女。”蔡姬和女儿解释道，毕竟这些媵日后都是要在息国和女儿共同进退的，她只会选择近支。 “除了奵，还有谁？”陈妤听到蔡姬这么说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蔡姬说出几个人名出来，陈妤一听立刻就吓了一大跳，陈侯的女儿中勉强到了出嫁年纪的除了她就奵两个之外，都还年纪小。蔡姬说的那几个偏偏都还是九、十岁的年纪。 “太小了，这不行吧？”不管是奵还是那些年纪小小的堂妹们，陈妤心底总觉得有一种罪恶感，尤其是小堂妹们，这年纪才多大？ “小点才好，等到奵不被息侯喜欢的时候，你还有其他的人。”蔡姬回答女儿道。 “……” “前几日贞人将占卜出来的良日告知于我了，是来年的仲春。”说到这里蔡姬的面上增添了许多笑意，“仲春是个好时候，掌万物之生发。定在此时，利于子嗣。” 陈妤打了个冷战。 她这个年纪要是真的怀孕生子，恐怕是对身体的巨大摧残。 才不是什么好事呢。 她双手拉住腰下绑玉璧的丝带，愤愤的扯了扯，“母亲可以安排一些年长的。” 蔡姬愣了愣，“为何？” “年长女子才会得男子喜爱啊。”陈妤正经回答道。 “胡闹。”蔡姬不知道女儿哪里来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真这样那还得了。”这是嫁女又不是嫁媵，喧宾夺主那就真的是害人了。 “还在生气是不是？”蔡姬反应过来，伸出手指就在女儿头上一戳，“真的是，学学你姊姊，我当时给她三个媵妾，也是和这般一样。” 一个年纪相当的，两个年幼的，刚刚好。 蔡姬看了女儿一会，嘴角露出无奈的笑，“母亲让人去占卜息侯的容貌了。” “嗯？”陈妤来了点精神。 “贞人说是吉。”蔡姬抱住女儿，“年轻而且容貌也好，这些公女们想要的你都有了，高兴么？” 陈妤被蔡姬这么一句话弄的楞一愣，而后埋下头去，烧乌龟壳能看出什么才怪了，万一她嫁过去看到的是个不怎么样的，算在谁头上，如今她又是不能说不嫁了。 “当年母亲也是这么过来的。”蔡姬摸摸她的头发，“厉夫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哪个君夫人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陈妤扯了扯嘴角。 这一年的冬季才刚刚过完，甚至连山上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南边传来楚王亲自带着楚军攻伐郑国之事。 郑国挨着的就是王畿，再往上便是晋国，郑国地处秦晋楚王畿的交汇处，位置十分重要。楚军这一次攻打，意图很明显，意在染指中原。 楚国原先不过是被周成王分封在南疆的一个小小子国，起先中原诸侯也没有注意过楚国，谁知周天子失势之后，南方楚国迅速崛起。 楚军纠集在郑国边境旁虎视眈眈。 楚军在河岸旁扎好阵营，楚王一身甲胄整齐，他从中军大帐大步走出来，望着那边的郑国城邑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军和郑国还没打上，东边的齐国却开始发号施令了。 齐侯向中原各个诸侯发起号召，大家联合起来一同帮助郑国抵抗楚军。 陈妤在行宫里听说楚王真的在郑国边境那里纠集军队，准备攻打郑国的时候，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有蔽甲，欲观中原之政。”楚王的话似乎在耳边还有余音。 天啊，他竟然还真的打过来了！ 陈妤在渚宫的那段时光简直是被楚王给吓怕了，楚王他真的来中原了！！！ ☆、第41章 拥抱 陈妤在行宫中呆了已经有两三个月了，陈国国力弱小，除去和郑国有过几场战事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战事，陈侯也不必和其他国君一样辛辛苦苦的在外征战，按道理蔡姬应该好好将这位夫婿笼络在身边，可是蔡姬自己带着女儿和几个年长妾妇在行宫一住就是两三个月，丝毫不见蔡姬任何急着回去的迹象。 这一次，太子御寇从宛丘赶过来，见母亲和姊姊。 陈妤坐在蔡姬身边打量着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一年前太子御寇才十二岁的年纪，还带着些许稚气，如今提前加冠的他已经有些沉稳的样子了。 “这次你君父又要去幽地了？”蔡姬对陈侯的事并不十分在意，只是齐侯这番大战旗鼓的让诸多诸侯去幽地会盟，下意识的问了这么一句。 “嗯。”少年的容貌和蔡姬有些相似，他坐在茵席上，点了点头，“君父和诸多国人商议之后，决议在仲春之后前往幽地。” “我听说齐侯已经向周天子禀告了此事。”这是一件大事，就连陈妤这个公女都已经听说了，“如今几乎没有诸侯去朝见天子了，齐侯这么做，恐怕是有所图谋吧。” 太子御寇听到陈妤这么说，笑着点头，“阿姊说的甚是，我觉得齐侯或许是想做诸侯之伯？” 蔡姬听到儿女们关于齐国的讨论，她没有参合进去的意思，“齐侯若是没有图谋，也不回去洛邑拜见天子了。不过这些事与妤没多大关系。” 陈妤疑惑的眨眨眼，“母亲？” “你们君父去幽地乃是仲春之后，妤归宁就在仲春，”蔡姬低头想了想，“息国和郑国偏偏又相邻。” 说到这里蔡姬蹙了蹙眉，“这楚军来的还真的不是时候。” “母亲不用担心”太子御寇知道是母亲担心楚军在郑国国境纠结，到了姊姊出嫁的时候，会有变乱。“我听说，从楚国到郑国，其中路途迢迢，粮草供给势必会被拉长，再加上如今中原还天寒，楚人能不能习惯中原还不一定。” 陈妤听着弟弟的分析，说到楚国人可能不会适应中原气候，在心里悲叹一声，其实南方冷起来比北方还要冷。上辈子她就见过好几次北方人抱怨南方冷了，弄不好楚人的耐寒能力还比中原人强些。 不过楚王，还真的别遇到了。 “从陈国到息国，也不绕道郑国，郑国和息国相邻，但从蔡国借道便可。”太子御寇笑着看向了陈妤。 陈妤对弟弟笑笑，“多谢阿弟好意。” 息国和陈国并不相邻，中间隔着一个蔡国，蔡国是蔡姬的母国。蔡陈两国是姻亲，借道蔡国，蔡侯一定会派人护送，楚军忙着攻打郑国，就算殃及池鱼到了息国，也不会到陈国出嫁公女头上。 蔡姬满意的点点头，“对了，御寇，你姊姊的媵器铸造的如何了？” 公女出嫁，陪嫁有成群的隶臣和隶妾，另外还有大批的礼器。礼器十分重要，等嫁到夫国之后，行过反马之礼，那些礼器还要移入大庙之中。 所以容不得有半分马虎。 对于此事，太子御寇自然是上心了的，“母亲放心，我已经让家臣去查看了。家臣回禀说礼器已经全部铸造完毕。” 蔡姬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如此甚好。”她看向陈妤，“还过不了多久就要归宁了呢。” 算起来还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陈妤低下头自己算了算，愕然发现自己竟然离出嫁只有两三个月了！ “……”陈妤微微侧过脸装害羞。 “对了我听说国君宠爱的那个嬖人重身？”似乎想起什么，蔡姬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太子御寇对陈侯的那些妾妇并没有多少了解，听到蔡姬问起还愣了愣。 “母亲，可是有不妥？”所谓嬖人，就是出身低下的妾妇，有正经名分的妾妇都是贵族出身，因此那个陈侯宠爱的嬖妾连拜见君夫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听说国君对那个嬖人颇多宠爱，”蔡姬蹙了蹙没，“不知为何，总觉的有些不好。” 蔡姬对陈侯早就死了心，自然不是为了什么争风吃醋。 陈妤转过头去看太子御寇，谁知道太子御寇也很疑惑的看过来。 不过蔡姬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纠结多久，“再过半月，我就回到宛丘，妤快要出嫁，再在行宫中也不妥。” “喏。”太子御寇说道。 “待会你们姊弟好好到外面走走，这行宫周旁的风景还是很不错，比宛丘好多了。御寇平日忙于听政，不要太过劳累。”蔡姬对着儿子关心说道。 “喏。”太子御寇这次在茵席上对蔡姬拜下。 蔡姬和女儿儿子说了一会话之后，觉得有些疲惫，便让陈妤和御寇出来走动一下，随便也好让太子御寇去找公子完。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对堂兄弟的关系非常好，太子御寇很喜欢公子完。公子完这一次恰好也在行宫中，正好让太子和公子完一起游玩一番。 公子完是公室，若是不出意外，日后也要在朝政上有一番作为，和公子完关系好实在是没有半点坏处。 出了宫室，一股冷气便迎面而来，陈妤下意识的将双手拢在袖中，她转过头来看着太子御寇。 “此地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比山外还要冷上一些，御寇要不要让人加一件狐裘？” 下雪的时候还好，但是到了融雪的时候，往往比下雪还要冷。她呵出一口白雾。 “不必。”太子御寇朝着她笑笑，十三岁的少年正在窜个子，站在那里，竟然和陈妤已经差不多高了。 “我是男子，这点寒冷算不了甚么。”太子御寇摇摇头。 “别逞强。”陈妤示意身后寺人贯将宫室中准备着的一件狐裘取来，“这些原本就是你该用的。” 说话间，寺人贯已经将那件白狐裘给拿了来，“小人服侍太子穿衣。” “姊姊不必这么麻烦了。”太子御寇看着陈妤道。 “不必多说，快点。”陈妤一个眼色使过去，寺人贯便将狐裘抖开给太子御寇穿上。 庭院中种着好几株桃树，可惜眼下还冷的很，还没到桃花绽放的时候，见到的也只是光秃秃的枝桠。 陈妤走到那棵桃树下，想了想，还是对太子御寇说道，“阿弟，以后要注意一下君父到底喜欢哪个庶出公子。” “姊姊？”太子御寇有些惊讶，完全不知道为何陈妤会突然说出这些话。 陈妤看了看周围，周围服侍的人除了她身后的寺人贯之外，并没有别人了，“虽然说君父喜欢哪个庶母或者是嬖妾，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但若是君父有格外喜欢的庶子，那么阿弟你就要格外注意了。” “姊姊，这不必吧？”太子御寇蹙眉，他是嫡长子，是周礼中正统所在，君父就算再宠爱嬖妾庶子，难道还要对他不利。 “怎么不必？”陈妤哪里看不出来太子御寇心中所想，“卫国的事，难道你还没看明白么，如今诸侯之中，违背周礼的……”因为是说起关于陈侯的事，所以她话语里留了三分，不将话说明白。 如今不比周天子还在镐京的时候了，诸侯违背周礼的事，说不多但也不少。 卫国里头这种事就已经发生了两三次了，宠爱庶子，结果搞出弑君事件的，在诸国之中最出名的还是宣姜用计让卫宣公杀死太子了。 太子御寇白了脸，他伸手拉住陈妤的袖子，左右观望一下，发现没有夫人宫以外的人才放下心来，长长舒一口气。 “姊姊，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太子御寇压低了声音道，这种议论父亲的言论若是被别人听见就真的不好了。 “我也是为了你好，”陈妤瞪了弟弟一眼，她知道自己将要出嫁，出嫁之后如果没有什么事，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陈国来，但是蔡姬还要在陈国生活，蔡姬最大的依仗一个是礼法，一个便是亲生儿子太子御寇。 至于陈侯，陈妤基本上已经把他给排出去了。 “母亲日后便要靠你，你若是不警觉几分这可不行。”陈妤想起历史上那些□□掉的太子们，心里就抹了一把冷汗，要是陈侯真的靠谱她也不用担心了，偏偏这个世道爹坑儿子的不在少数。 就是郑庄公还特别喜欢庶子，就算庶子后来被送到宋国，还是将嫡长子给赶出郑国了。 “我知道御寇你守礼。”陈妤忍了忍，最后还是将心里话说出来，“可是如今不是你守礼，别人就和你一样守礼。你多多注意，这样总是没有任何坏处。” 太子御寇望着姊姊，不解的蹙眉，若是换个人这么对他说，他早就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但是这个人偏偏是他亲生姊姊。 少年点了点头，“喏。” 陈妤面上露出笑容来，“善。” 见到弟弟答应自己要小心一点之后，陈妤带着他就在行宫中赏景起来，此时行宫中的景色已经比不上大雪覆盖的时候。 “御寇来的时候不好，若是下雪之时，可比眼下美多了。” “眼下也很好看啊。”太子御寇望见松树上覆盖的残雪，笑着对姊姊说话。 这边话音才落，就见到那边有一行人走来。 那一行人抬着一只步辇，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正是公子完。 公子完是公室，能让公子完在一旁站着的，那只能是厉夫人陈姬了。太子御寇和公子完交好，但对陈姬一向不怎么喜欢，甚至对于陈姬的名声有些厌恶，只是碍于是自己的长辈，一向在面上还是十分恭敬的。 步辇停了下来，寺人上前将步辇的门打开，陈姬从里面出来，见到面前的少年少女，陈姬颇有些意外的挑挑眉，“竟然是太子来了。” 公子完见到太子御寇也有些吃惊，在这种场合不好和私底下一样，他避开些许拱手对太子一礼。 “拜见伯母。”太子对陈姬拱手道。 “太子何时来的，我这老妇竟然不知道太子前来。”陈姬望着那个少年笑道。 “今日才来，不好打扰伯母。”太子御寇说道。 “打扰，一年到头也不见得太子打扰几次。”陈姬听了太子的回答笑道。 太子御寇听到陈姬这话立刻就涨红了脸，垂下头去。 “夫人。”陈妤见状小小的上前一步，“夫人可是要去找母亲？” 在行宫中，能和陈姬说的上话的，就只有蔡姬。 “嗯。”陈姬点点头，她转过眼眸，视线在身旁的公子完身上转了一圈，“完你和太子一向交好，就留在这里陪太子吧。” “唯，母亲。”公子完闻言立即应道。 “行宫中美景颇多，太子可要好好观赏。”陈姬吩咐完公子完之后，转头和太子御寇说道。 “敬喏。” 太子御寇的守礼让陈姬觉得枯燥无味，她点了点头便再次坐回到坐辇里。 等到陈姬的坐辇一路走远，拐过弯再也看不到之后，太子御寇才露出少年人该有的活泼劲来，他大步走到公子完面前，“完，你在行宫一呆就是几月，这次终于见到你了。” 公子完看着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的少年也是笑，“在行宫中陪伴母亲。” “懿氏女可是十分想念你，听说懿氏的马车都到你宫邸前几次了。” 陈妤听到太子御寇这么说，也好奇的看过来，公子完的那个未婚妻她没怎么见过，也只是觉得大夫之女，和公子完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看来懿氏对阿兄是情根深种。”陈妤笑道。 “为人子女者，还是侍奉父母比较重要。”公子完不想再过多提到那位懿氏女，“对了，太子来行宫，便让臣带路吧。” “行了，我们原本便是从兄弟，也不必如此生疏。”太子御寇笑道，他回头看陈妤，“阿姊可要一起去？” “去，为何不去？”陈妤有些奇怪。 公子完看过来，面上的笑仍然温和。 行宫中能看的景色除去山水便只有那还未完全融化的雪，隶臣们将道路上的积雪扫去，方便贵人们的马车能够通行方便，方便是方便了，但是雪景无疑已经被破坏了许多。 这一路看过来，已经没有下雪时候的韵味了。 走了好大一圈，陈妤袖中的手已经被冻的通红。她低下头将手放到嘴边轻轻的哈了哈气，公子完眼角瞟见，对太子御寇拱手，“已经走了许久，山中寒风凛冽与身体无益，不如太子到宫室中歇息片刻？” 太子御寇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美的时刻，再看也不过是觉得只是那个样子了，这一路走来的确是有些困乏，公子完的这个建议正中他下怀。 “善。”太子御寇点头。 公子完并没有将太子御寇和陈妤往偏僻的地方带，只不过是在陈姬宫室的周围转了一个圈而已。眼下陈姬还没有从蔡姬那里回来，公子完便带着两人到他自己居住的宫室。 公子完居住的宫室中没有太多豪华的装潢，可以称得上是简朴了。 宫室中服侍的寺人立即将茵席等物摆上。 “将温汤拿上来。”公子完吩咐道。 “为何不饮温酒？”太子御寇笑问。 太子御寇的年纪若不是因为太子身份提早行了冠礼，那么还是一个孩童，饮酒是不合适的，但少年心性，越是不让就越想尝试。 “白日饮酒，不合周礼。”公子完一句话就把太子御寇给堵了回去。 陈妤在一旁看着弟弟被堵住的样子，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姊姊。”太子御寇听到陈妤的笑声，面上过不去，低低的唤了一声。 温汤很快就被寺人奉上，里面还加了可以驱寒的姜，喝到嘴里还有几分辛辣。 太子御寇是很不喜欢这股味道的，蹙眉看向公子完，“礼法也要头脑人情，这姜汤辛辣，我喝不下去。” 陈妤也抬起头，带着些许期盼看着公子完。 这会日常应用的酒和甜酒差不多，喝起来甜甜的，与其说是酒，还不如说是饮料来的贴切。 “太子执意如此，臣也没办法了。”说完，公子完让人将酒和酒器拿上来。 寺人将还带着一些浑浊的酒液和温水在青铜盉中混合，调配妥当后小心翼翼倒在漆觞中。 公子完看了一眼那边正低头喝酒的陈妤，他转过头来让寺人不必在他饮用的酒中加水。 白日饮酒，公子完平日并不这么做，但是今日他偏偏就这么做了。一觞一觞酒液下肚，好似他喝的只是水而不是酒。 陈妤让寺人在酒液中加了蜂蜜，喝起来就更加甘甜，还真的和米酒的味道差不了太多了。 她手里拿着羽觞，回头一看，便看着自家弟弟正吩咐寺人不必在酒液中搀水了。不用说一定是和公子完学。 陈妤倒是知道弟弟的想法，既然已经行了冠礼，自然就是成人，当然不能和个孩子一样还喝掺水的酒。 这酒喝在口里对她来说就没什么酒味，她心下觉得应该也不会醉人。 结果事情出乎她意料之外，太子御寇喝了几樽酒之后，竟然还真的红着脸蛋，一下子就倒在茵席上。 陈妤见到弟弟就这么醉倒在席上，吓了好大一跳，她在楚国的时候喝那些楚酒也没醉过，没想到太子御寇竟然就醉了。 公子完见到太子御寇倒在席上，连忙将手中的漆觞一丢，快步走过去，在太子御寇身旁俯下*身，伸手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太子醉了。”公子完抬头对陈妤说道。 “……”陈妤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将太子扶到寝室里。”公子完对寺人下令，路上冷，太子御寇又醉了，要是冻着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去看看。”陈妤见着太子御寇被几个寺人扶着往宫室的寝室里走去，连忙起身。 公子完起身，和她一起走到寝室那边去。 公子完这边服侍的人并不多，寺人和侍女都只有几个，比起蔡姬那边成群的隶臣和隶妾，这边实在是有些寒碜了。 寺人们在寝室内将太子御寇安置好后，便纷纷退出来。 陈妤在门口等着公子完出来，她已经是待嫁女，即使是自己的亲弟弟，她也不该进去看弟弟衣冠不整的样子。 过了一会公子完出来，见到陈妤等在寝室门前。这些两三个月来她又长高了些，发顶到了他眼睛的位置。 因为附近没有其他人，所以少女也放松下来，靠着柱子站着，宽大的垂胡袖也垂在一旁。乌黑的发丝垂下落在身后，看的公子完有些发痴。 或许是他喝的酒太多，到了这会终于发挥了效用，他走到她身后。少女听到他的足音，回过头来，“阿兄？太子怎样了？” 回答她的是公子完两条强有力的手臂，公子完突然伸手将她拢到怀里，紧紧的抱在怀中。 陈妤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了一大跳，她鼻子压在公子完的胸口好一阵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才明白公子完到底做了什么。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奋力挣脱。 “阿兄？” “别出声。”公子完将怀中柔软身躯搂紧了些，埋首于她的发丛中。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她，也会是最后一次。 到了现在，陈妤要是还不明白这个拥抱代表的含义，那她就真的没救了。在她心里公子完一向是她的堂兄，是那个照顾她包容她任性的好兄长，但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有着这么一份心思。 她被抱的有些难受，试着挣扎一下，却被抱的更紧。 为了安全着想，她还是保持不动了。这个还是她对付楚王的经验。 “阿兄，我仲春之月就要嫁往息国了。”她试着出声，既然挣脱不开，那么就试着说话吧。 公子完身体一僵，“我知道。” “我嫁到息国后，恐怕一生都不回陈国了，御寇心性简单，劳烦阿兄你多多照看。”陈妤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我……知道了……”公子完听到她声线平稳，没有半点颤抖也没有半点害怕恐惧，他长叹一声拥紧了她。 陈妤没有在公子完的宫室中长留，她几乎是带着寺人贯飞快的走了出来，寺人贯还在那里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女方才也喝了不少酒，怎么不在宫室中休憩一会？” “我都及笄了，怎么还能住在阿兄宫室中？”她蹙眉说道，“要是有闲话传出来，那还了得？” 寺人贯咂咂嘴，“哪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传公女的闲话？” 陈妤扯了扯嘴角，不和寺人贯说话了。 其实同姓兄妹的恋情在诸侯中也不算是新鲜事，近的她知道的就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例子。 齐国的齐襄公和他妹妹。这对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得几乎天下尽知。 算起来，公子完对她有那种心思，相比起来好像好上那么一些？ 陈妤心中叹息一声，不管如何，他的这份心，她是永远都不可能去回应了。 陈姬从蔡姬宫室中回来，一个寺人过来在陈姬耳畔轻语几句。 陈姬听后，嗤笑一声，“既然是这样，看来妤还真的半点都不中意完，我原本还以为像完这样的俊美公室，会让许多女子喜爱呢。” 寺人笑着，“可不是。” “罢了，既然这件事上找不到乐子，那么再看看别的事吧。”陈姬在席上换了一个姿势让她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 “陈侯那个嬖妾好似重身了，不知道生下是个公子还是公女呢。”陈姬沉吟道。若是个公子，恐怕公宫中就真的热闹了。 陈姬欣然一笑。 蔡姬在半月后带着那些妾妇回到了宛丘，开始操办陈妤的昏礼。照着周礼，诸侯娶妻，不管是下聘还是逆女都不会亲自前来，而是派卿前来。 这其中的礼节又需要十分注意。 陈妤是巴不得自己晚嫁，但是归宁日期早就定下来了，根本就不是她说改就能改的，眼瞧着这日子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仲春初。 离她出嫁离开陈国的日子很近了。 ☆、第42章 归宁 仲春的中原春寒料峭，国人们身上连冬衣都还未曾换下，更别提换上轻薄的春装前去郊外踏青了。 宛丘公宫里又进了一批新铸造好的礼器，太子御寇让家臣亲自察看，确保这批作为公女妤出嫁的媵器万无一失。 陈妤将息国国君的那些谱系背的滚瓜烂熟，甚至连带着息国国内的那些卿大夫们也一块记了。所谓谱系不过就是这个姓下有几个氏，然后谁和谁有什么联姻，背的陈妤恨不得把那些男人给打一顿，没事祸害那么多贵女做什么。 她在公宫学礼的时候，梁嬴来过几次，而且将奵带了过来，不过每次都是陈妤让傅姆出去说她眼下不方便将庶母和妹妹。 蔡姬和她说过了，对付媵妾，完全不用什么姊妹情深，只要让她们明白，她手里掌握着她和她们孩子的命运，到时候不怕她们不臣服不老实。 这个方法简单粗暴，但是却出奇的有效。 奵现在年纪小还在叛逆期，不想和她这个嫡出姐姐有过多的接触，但是梁嬴却是看得很明白。 “公女。”傅姆走进来看着陈妤坐在漆案前，一只胳膊撑在案上支着下巴。 “公女，你如今将要出嫁，要遵守礼仪！”傅姆见到陈妤那副样子，一口气险些上不来，都快要嫁到别国做君夫人了，偏偏私下还是这幅样子。 “莫急，我改。”陈妤见到傅姆又被气着了，心中叹气，将支着下巴的手放下来，在外面摆着架子也就算了，怎么自己一个人在的时候还要讲究那一套。 “眼下无人，不必如此吧？”陈妤见着傅姆过来，给她整理衣襟，将衣裳上的褶皱抚平，有些不解的说道。 “公女，慎独啊。”傅姆叹气道，“公女这一次是要加到别国为君夫人，君夫人上奉宗庙，下承子嗣，若是连礼仪都不遵守，恐怕会有许多闲话。” 陈妤知道傅姆所说的话，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傅姆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她好，她不能不知好歹。 她在茵席上，稍微活动一下已经跪坐的麻木的双腿，手下将重心放到凭几上。 “公女，桃花开了。”寺人贯一进宫室就遭到傅姆一双白眼。 傅姆看不惯寺人贯这跳脱性子，但陈妤就喜欢寺人贯这样，不然整个宫室都是周礼来周礼去，该有多烦闷。 “公女去看看么？”寺人贯问。 “当真胡闹，”傅姆轻声叱道，“公女需学礼，怎么会随意出宫室？” 陈妤将手中的竹简轻轻放在漆案上，扶着凭几从茵席上起来，“桃花开了？那么我去看看。” 傅姆的脸色一下变的十分精彩，“公女？” “我看竹简已经很久了。”陈妤苦笑着指指自己双目，“若是再看下去，恐对双目无益。” 宫室中北向上的布帛还没有去掉，宫室内昏暗无比，即使点着烛火，看竹简看久了，双目难免受不了。 这下傅姆不说话了，若是双目坏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傅姆对陈妤再要求严苛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中原的春日是有几分比不上她印象中的南方，哪怕桃花已经绽放，还是带着一股凉丝丝的冷，顺着袖口就往内钻。 她一手揽过广袖，免得冷气往袖子里灌，到时候又得了风寒。 宫室外的庭中种植着好几棵桃树，桃树已经完全绽放，粉红积聚在枝桠上，风吹过便扬起一阵花瓣落下。 “待会吩咐涓人，这片就不用洁扫了。”陈妤对身旁的寺人贯说道。 “唯唯。”寺人贯应道，寺人贯看那边看去，眼尖的瞟见一个少年走来，他立刻哎呀了一声，“公女，太子来了！” “太子来了？”陈妤有些奇怪的看过去，果然是太子御寇急匆匆从向这里走来，面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她和太子御寇是姐弟，但还挂着一个君臣的名分，她赶紧走下阶台，“阿弟，是甚么事竟然让你亲自来了。” 太子御寇已经行了冠礼，大多数时间是花在跟随陈侯听政上，没事到她这个快要出嫁的姊姊的宫室里做甚么。 “自然是为了姊姊之事。”太子御寇望着陈妤直笑，“到室内说吧。” 陈妤点头。 两姐弟到了宫室中，太子御寇笑嘻嘻在姊姊对面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递给陈妤，陈妤接过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媵器还有陪嫁的媵妾，媵妾除了奵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公女之外，还有另外两三个年纪在七八岁左右的宗女。 另外的陪嫁隶臣和隶妾都还没在帛书上，但是想来也应该不少。 这样的一大笔嫁妆，足够她在息国一脚蹬掉息侯能美美的过一辈子了，就差一个封地了。 “这还真是丰盛。”陈妤看过帛书，抬头对弟弟笑道。她看了一眼那些陪嫁的青铜礼器，心中疼一下，这些礼器会放在息国的大庙之中，除非她被息侯给休了或者是息国被灭了，不然基本上就别想从大庙里搬出来。 “应该的，女子归宁，若是不这样，也怕被夫国看轻。”太子御寇笑道，他也就两个亲生姊姊，其他的庶出姊妹他对她们感情并不深，说都是骨肉手足，其实非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很难得感情好。 “也是，这也是陈国的脸面。”陈妤点了点头。 她看到那些年纪小的宗女，嘴角暗暗抽动了下，这些小女孩也要跟着她一起去息国，等到她们长大，息侯都三十好几了，到时候还要被息侯采撷，想想都觉得好恶。 她移开视线，“最近在朝中听政可还顺利？” 周礼的规矩多的很，甚至在朝堂上也有不少，其中一条便是年轻人在朝堂上只能听那些年长人说，并没有发表言论的权力。 太子御寇必须要在朝堂上听那些年长公室和卿大夫发表政论几年，才能慢慢说出自己的见解，当然要是陈侯提前归天，那么做主的就是太子御寇。 陈妤对陈侯没有半点好感，尤其陈侯这几年对妾妇的喜爱更让她有一种陈侯会以庶代嫡的担心。 这种行为虽然被周礼禁止，问题是诸侯们不会完全按照周礼的那一套来，卫宣公还将曾经心头好的夷姜给逼死了呢，夷姜就算曾经是庄姜的媵妾，卫宣公曾经的庶母，但那会已经是卫国的君夫人，太子生母，就那么被逼死了。 她低下头来，她对陈侯真的是一百个不放心，也不可能放心，可惜她嫁的息国国力和陈国相当，要是将来真的有个什么万一，也不能够插手陈国的事。 “嗯，一切都好。”太子御寇究竟还是个少年，他笑起来带着些许少年特有的腼腆。 “我这嫁去息国，恐怕你们也不会想我回来了。”陈妤开玩笑的说了这么一句。 太子御寇听到陈妤玩笑似的这么一句，脸色变了变，“姊姊，这不是能够拿来说笑的，而且……”他抬眼看了看陈妤，最终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就算是为了陈国，你也不能回来。” “……”陈妤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她点点头，“我知道，就算是为了母亲和你，我也不能被息侯送回来。” 反正嫁谁不是嫁，这段时间她都想明白了，诸侯们都一个样，就算陈国把她嫁到西方半夏半夷的秦国，她也是带着嫁妆带着妹妹侄女到男方家里去。 说不定她凭着陈国的国力还混不到君夫人的位置呢。 “姊姊。”太子御寇看见陈妤的脸色已经沉下来，有些忐忑不安的唤了她一声。 “姊姊再和你说一次，周礼明面上守，但是……”她的手从广袖中伸出来按在太子御寇的手上，她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信周礼那一套，也太信陈侯。 “私底下该如何，你应当有自己的想法。”陈妤忍了忍，还是没有把在这会人听来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 要是陈侯真的打算对你不利，就干脆把他给逼退位了吧。 这句话在她舌尖上滚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吞下肚。 “姊姊。”太子御寇不解的看着她。 陈妤心中叹气，知道自己这话恐怕弟弟没有听到心里去。她这话恐怕说出来只有楚王才会认同吧？ 她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来。 楚国不比中原诸侯这么看重周礼，甚至不屑一顾，贵族们更是蛮夷习气十足，弑君之事常有发生。 她想到楚王，楚王那茶色眸子浮现在她脑海里。 陈妤下意识的就打了个颤。 楚王的相貌身材样样都好，问题是他也太不遵守礼法了，她有些吃不消。 “你专门过来将准备好的媵器给我过目，姊姊谢你。”陈妤知道方才她的那番话，太子御寇接受起来恐怕没个几年不行，毕竟他自小接受的便是周礼那一套，要颠覆周礼，没有点心狠手辣还真的做不到。 慢慢等吧，时间总会改变许多东西的，包括人。 “对了，阿兄最近如何？”陈妤问道，公子完对她有那种情愫，有些让她措手不及，但她也不打算和他彻底撕破脸，不说她弟弟和他关系好，就是将来，太子御寇还是有许多要用到公子完的地方。 “挺好。”太子御寇知晓姊姊和从兄关系也好，心下也不怀疑有他，只是当做很普通的询问境况。 “懿氏和他的昏礼之期也占卜出来了，懿大夫之妻的那段卜辞还真的是大吉，人人都说这是上天都看好的夫妻。”太子御寇笑道。 “可不是。”陈妤也笑，反正她这辈子说不定都不能回到陈国，公子完的这段情注定是要没结果，因此她一点负担都没有。 “今年的社宫我怕是不能去了。”陈妤有些遗憾，每年春社社宫里的皇舞还有那些陈风诗词，都是很热闹的，她的昏期比较早，恐怕是看不到了。 “无事，我帮姊姊看便是。”太子御寇笑道。 陈妤简直哭笑不得，又碍于太子御寇已经行冠礼，不能照着小时候的那套对他，只能瞪他几眼。 归宁的那日，她天不亮就起身开始穿戴那一套沉重的礼服。 一头发丝全部梳成发髻，发髻上戴副戴玉珈，在发笄上还缠着一段丝线，那是留给息侯解开的。 出嫁公女拜别父母的礼节十分繁复，陈妤一身繁琐的穿戴，在环佩叮当中向陈侯和蔡姬再次拜下。 蔡姬看着女儿，心绪复杂，女儿在面前的时候，担心她的昏事，等到女儿归宁嫁往他国，蔡姬的心又疼的犹如刀割一般。 陈妤此时已经不是未嫁少女的打扮，就连腰下的佩巾也换成了璃巾。 陈侯看着女儿辞别，他对这个嫡出女儿并无太多的骨肉之情，照着周礼，他对女儿吩咐，“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 蔡姬看着女儿垂着头在那里，声音都有些颤抖，“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宫事！” “敬诺。”陈妤再次拜伏下来。 她上了送嫁的帷车，梁嬴赶过来将小丝囊系在她的衣带上，这也是周礼昏礼中之一的程序，不过梁嬴是赶过来看奵的。 奵这会正老大不高兴的坐在她帷车后的一架车上，梁嬴来了也看不见。 帷车行弛出公宫，两道上的国人看见公女出嫁的帷车，扬起衣袂自发唱起送嫁的灼灼桃华，为公女送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陈妤在帷车中，看着国人们扬起的衣袂，听着那阵阵歌声，想起这些年来蔡姬对她的照顾和抚育，她嘴一瘪差点哭出声来。 同乘一车的傅姆看见，吓得连忙来劝，“公女，出嫁哭泣不是好事。” 她转过了头，“我知道。” 宛丘的城墙在视野中越来越远，渐渐的看不见了。 陈妤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宛丘的城门了。 息国和陈国并不相邻，两国之间还隔着一个蔡国，如今楚军攻打郑国，世道也不太平，只能从蔡国借道，蔡姬的那个侄子蔡侯说不定看在姑母兼岳母的面上，派出队伍护送。 陈国的大小就是后世的一个县大小，可就是一个县，送嫁队伍还是走了几天。 陈妤这段时间没少听傅姆谈起那边因为赶路身体不适的奵，奵自小就在公宫内待惯了，突然要长途跋涉，身体就有些吃不消。 傅姆的口吻有些不满，“公女奵还真的是，公女都没有什么，公女奵先日日汤药不断了。” “让疾医仔细给她诊治。”陈妤说道，“这到息国还有很久呢，如今还没到蔡国就先病了，到息国还不知道会成甚么样子。” 傅姆点点头，毕竟那是陈妤的亲妹妹，不管姐妹俩之前有多少隔阂，但是奵做了陈妤的媵妾，陈妤这个主母有照顾她的责任。 从宛丘到达陈蔡两国边境上用了十几天，原本可以十天之内走完的路程，因为陈妤考虑到奵吃不消，硬生生的走了这么久。 到了蔡国边境，在传舍中暂时住下，传舍中的胥吏听说是陈国公女归宁，还是君夫人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都是殷勤照顾。 不但陈妤本人和送嫁的卿分到了最好的房舍，就是媵妾们也被妥善安排。 即使还没到息国去，但该讲的规矩，在路上也应该讲了，那些媵妾也到陈妤面前坐着。 陈妤看着面前坐着的两列少女和幼女，嘴角抽动了一下。 奵是来的很不情愿，估计是被她自己的傅姆给带过来的。其他七八岁的小女孩眼角里还带着些许泪花，陈妤望见，在心里感叹一声，毕竟年纪小，又刚刚离开父母跟着她这个完全不熟悉的堂姊到陌生的诸侯国去，心里不安也很正常。 “将甘浆拿上来。”陈妤吩咐道。 很快寺人们便将甘甜可口的甜浆奉上来，给贵人享用。 那些宗女原本对陈妤并不熟悉，都有些放不开，等到热气腾腾的甘浆端上来，看着都移不开眼睛。 “都用吧，这一路上都辛苦了。”陈妤笑道，说完她首先将面前的漆卮，看向奵。 奵是这些媵妾中唯一一个妹妹，日后也是媵妾中的头领人物，她拿起漆卮之后，奵也拿起，那些小女孩才敢去喝。 结果她见着奵白着脸跪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去拿漆卮的意思。 奵这段日子因为初潮，肚腹很不舒服，面前的漆卮对□□很大。不过她和陈妤向来不对付惯了，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这声轻哼不大不小，足够室内的人听见了。 在座的宗女们在跟随陈妤出嫁之前，都被家中人教导过，要唯主母马首是瞻，结果奵来么一出，让宗女们都诧异非常，纷纷朝她看去。 坐在奵身后的傅姆也瞪大眼睛盯着她。 奵方才只是下意识的和陈妤作对，等到那一声哼出去才发现眼下没有最疼爱她的君父和母亲，只有陈妤。她心里噗通一下，但是都哼出去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想对着陈妤低头认错，干脆咬咬牙，抬起头就挑衅似的望着陈妤。 陈妤想起当时蔡姬挑选奵，是为了可以将息侯拉住，而且可以缓解她的生育压力，可惜这个可是个刺头，而且还是个正在青春叛逆期的刺头。 她可没有梁嬴那样的好脾气，见着奵这么挑衅看着她，其他宗女都大惊失色，她嘴角一弯，“刚刚奵在哼甚么呢？” 陈妤不怒反笑，“是不是又有甚么不适？”说着她看向奵身后的傅姆，“你怎么没将公女奵照料好？” 她话语含笑，话里却直指奵的傅姆的失职之处。 “既然身体不适，那么就回去好好休息，”说完，她看着奵的小脸一笑，“莫要出来了。” 说罢，几个侍女就上前半扶半挟将奵从席上带起来，往那边外面走去。 “你们，你们要做甚么？”奵被侍女被挟着，挣脱不开，惊恐道。 宗女们看着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看向陈妤的目光都有些敬畏。 如今可不是在陈国公宫，而是在蔡国境内，过了蔡国就是息国，陈妤没有多少讨好息侯的心思，但是也不会容忍奵继续和以前一样有事没事就和她唱对台戏，她也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去用爱心感化奵，干脆几棍子打下去，把奵打老实就好。 这里没有陈侯没有梁嬴，让她看清楚，已经没有人为她的任性买账了。 “都喝吧，待会就冷了。”陈妤靠在漆几上笑道。 宗女们纷纷称俞，伸手拿起漆卮喝甘浆。 陈妤放下手里的漆卮，转过头对身边的寺人贯悄悄说道，“待会和守在奵那里的武士说，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奵出来。” 寺人贯早就对奵不满，听到陈妤这么说，立刻喜笑颜开，“小人知道了。”说完就往外面走传话去了。 既然还胡闹，那么就关到知道老实了再说。 至于知心姐姐，感化这个任性的妹妹，她没这个闲情逸致。 “姊姊嫁到了蔡国，说起来陈蔡两国还算是姻亲。”陈妤有几分感叹，陈国和蔡国因为是邻国的缘故，两国的联姻格外频繁，妘也是嫁到了蔡国，她不知道妘在蔡国过的怎么样，也不好贸贸然就到蔡去探望她。 “公女是想起蔡夫人了吗？”有个宗女壮起胆子问道。 “是啊。”陈妤对小女孩们还是和气的，“对了，我方才看到外面的花都开了，你们也让傅姆陪着去玩吧。” 都是好玩的年纪没必要这么管着。 果然陈妤这么一说，宗女们面上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原先对陈妤的惧怕也不如原来那么浓烈了。 陈妤在马车上颠簸了那么几日，觉得有些累，她走到内室正打算换了衣裳准备休息一会时，突然有侍女在外面禀告蔡侯派使者来了。 陈妤去摸头上玉笄的手顿时僵住，她和那位姐夫从来没见过一次面，这次出嫁不过是借道蔡国，派使者前来作甚么？ 她满心疑窦，整理好衣襟出来去见那位蔡侯派来的使者。 “不知使者前来有何要事？”陈妤面对这位蔡侯派出来的使者，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蔡侯来找她。 “寡君派臣前来，乃是请公女前往蔡。”使者刚刚被眼前的公女的容貌小小震惊了一下，等到对方开口说话，终于知道回过神来，才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出丑。 “前往蔡？”陈妤蹙起眉头，这下她可真的想不通了，“君侯让我去蔡所谓何事。” “寡君想要在蔡以国宾之礼款待公女。”使者道。 这下陈妤更奇怪了，不过她还是点点头。 妘嫁在蔡国，姊妹两个已经一年没有见面了，这次去蔡，正好可以见一见。 ☆、第43章 轻薄 陈妤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姐夫，关于这位蔡侯的全部所知道的，还比不上上一任蔡侯，也就是现任蔡侯的同胞兄长蔡桓侯，蔡桓侯讳疾忌医，再三拒绝良医扁鹊的医治，结果把一条命丢了，这件事在诸侯里颇为有名。 但是关于这位名为献舞的蔡侯，她所知不多，没听过他有什么好名声，同样的也没听过他有什么恶名，想来也应该是绝大多数的诸侯一样，中人之资，并无多少出众的地方。 陈妤看着前来传达蔡侯之邀的使者，点了点头，“善。” 蔡侯是她的姐夫，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名声，如今她要从蔡国借道去息国，蔡侯相邀，就凭着要卖给主人家一个面子，她也要去。 毕竟这么一路上，说不定还有要麻烦到蔡侯的地方。 傅姆见着蔡侯派来的使者离开，坐在陈妤身边低声抱怨，“君侯怎么这么不讲究？和妻姨见面，终究有些不好。” 姨，在此时代表的并不是母亲的姊妹，而是妻子的姊妹，算起来陈妤还是蔡侯的姨。 “无甚。”陈妤笑了笑，不过就是姐夫请吃个饭而已，又不是要做什么，“蔡侯说以国宾之礼待我，也没有多少可担忧的。” 国宾之礼，在场的人没几百也有一百出头，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蔡侯会有什么不好的举动。 傅姆对蔡侯的举动颇有怨言，听到陈妤这么说也点了点头。 如今楚军纠集在郑国一代，虽然说齐侯号召诸侯会盟，集体出兵以救郑国之急，但是眼下陈侯都还没出发，谁知道诸侯联军去救郑国是什么时候，陈妤出嫁经过蔡国，还是需要蔡国的一些照拂，也不好太不给蔡侯面子。 “说起来，我也有好久没有见过姊姊了。”陈妤有些感叹，妘出嫁的时候，她没有去大庙观礼的资格，也只是在她出嫁前戏见了那么几次，这次去蔡正好可以见见。 “此次一行公女也正好与蔡夫人见上一面。”傅姆笑道，公宫中，一母所出的姊妹兄弟关系要好的多，傅姆知道陈妤姐妹已经将近一年未曾谋面，这次去蔡倒是一个好机会。 陈妤有些高兴的靠在凭几上。 陈妤高兴了，传舍之中就有人不高兴了，奵在屋舍中，打开门看到的就是武士，想要出去就被武士一把给拦了回来，说什么都不让她外出。 奵正在活泼好动的年纪，尤其还在叛逆的时候，她闹着要和武士吵架，武士干脆把门一关，任凭她在里头吵。 武士也是士族出身的贵族，不是那些任打任骂的隶臣和隶妾。 中途也有侍女过来送膳食，被盛怒中的奵打翻。 陈妤知道后，直接吩咐只送一次，要是奵打翻就不要再送了。 就这样奵被饿到了晚上，奵又饿又怒，拍门外面的武士也不让她出去，她捂住肚子躺在席上哭了好一会。 她默默咬牙，今天妤这么对她，日后她一定要报复回来。奵趴在柔软的褥上，咬住下唇，泪水流出来，少女的抽噎声在屋舍中低低响起。 ** 因为有蔡侯派出使者请陈妤去蔡这么一回，所以送嫁的队伍从陈蔡边境的城邑向蔡国国都蔡行去。 陈妤也是头一回到蔡国，陈蔡两国相邻，风俗人情也差不多，陈妤在车中看了一会之后，觉得和陈国也没多少区别，渐渐的也没了兴致。 一行人到达蔡，内城处已经有派出的使者接待，将陈妤安排到蔡的宾馆中，说过三日就请陈妤进公宫。 陪嫁的媵妾在安排进宾馆后，都跑到陈妤这里来，陈妤看着面前几个女孩子，很有兴致的问她们这一路上可还安好，是否有不适，若是有不适的地方，让人尽快请来疾医过来诊治。 陈妤问那些年纪小小的媵妾，不经意回首看了一眼奵，奵上回发脾气不用膳，还把膳食给砸地上。陈妤干脆下令不要给她再补送膳食，将这位任性的妹妹给饿了一晚上，原先奵还气的摔东西，到了后来饿的厉害，发脾气都没有力气了。 奵这会坐在茵席上，不像前面几次那么当面就敢给陈妤难看。 “奵还好，这几日可还好？”陈妤笑问。 “多谢姊姊，我一切安好。”看见陈妤的笑脸，奵下意识的就想起自己挨的那几夜的饿。在陈国公宫里，她从来要什么有什么，还未曾那样被人关起来饿上两三天，她一哆嗦。 看见老实下来的妹妹，陈妤很满意，她可没有多少耐心，尤其是对付奵这种被宠坏了的少女，直接打老实就是。 “过几日我应蔡侯之邀，去公宫之中，你们不必随行。”陈妤说道，蔡侯说了是请她去，那么就不必带上这么几个媵妾，国宾之礼听起来很好，其实其中礼节非常繁缛，一项项做下来，就连个成年男人都不一定能够吃得消，更何况这么几个年幼的女孩子？还不如在宾馆里休息几天，从蔡国到息国还有十几天的路要走呢。 “俞。”媵妾们听陈妤这么说拜伏下来。 奵也不情不愿的行礼，陈妤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 两三日的时间眨眼就过，从蔡国公宫里派出一行迎接的队伍来，陈妤自己就有备用的马车，不用蔡侯准备的，她坐在帷车中，跟着大队伍进公宫里去。 其实说起来蔡侯的国宾之礼，说起来还是用在她的准息夫人的身份上妥当些，不然他贸贸然提出要招待她，她也是有些顾虑的。 帷车进了公宫中，望着和陈国相似的宫室，陈妤心里有些感叹，各国的公宫摆列和样式都有规定，除非是像楚国那样的，公然僭越，不然基本上都是一个样子。虽然宫室是一样的，但是人却不一样。 御人拉住马缰，口中长长的吆喝一声让马停下来，陈妤知道自己到蔡侯招待她的宫室前了。 隶妾在帷车下放置了一张供她下车用的踏几，她扶着侍女的手踩着踏几下车。 “公女，请。”使者微微弯下腰，请道。 陈妤点了点头，双手拢在袖中，挺直背脊便向那层层台阶上走去。 卿大夫们对于蔡侯招待陈国出嫁公女一事，有些不满。卿大夫们之前为蔡侯突然要招待陈国公女之事，颇有微词，虽然出嫁的这位公女是君夫人的亲女弟，更是息国的准君夫人，但毕竟还未曾礼，这么直接的将人请来，到底还是违背礼法。 结好息国，也不必如此。 说出去又是一个非礼的名声。 陈妤走上宫室前的台阶，就听到宫室的门大开，里面传来一阵玉组碰撞发出的叮当响动，陈妤听到这声响就知道是蔡侯来了，卿大夫们在朝堂中，议论朝政都不会随意走动，能走的这么欢快的也只有蔡侯了。 果然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带笑容从宫室内走出来，那个男人身材并不算是十分高挑，相反因为年纪颇大的缘故已经有些发福的迹象，头发也不甚浓密，发际线已经向后退了，露出一片额头出来，在陈妤看来，蔡侯的容貌已经分不出什么好坏，丢在那些卿大夫里头，也分不出来有多少差别。 “可是吾姨？”蔡侯笑问道。 陈妤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蔡侯，她手里持着玉圭朝着蔡侯微微一拜。心里忍不住的蹙眉，蔡侯这表现和当初说好的国宾之礼完全扯不上关系啊。 蔡侯在看清楚这位公女的容貌之时，呆愣了一下，他见着公女按照周礼手持玉圭向他行礼，这才反应过来。 “吾子不必多礼。”他笑道，脸上的笑热情的有些过分，“外面风大，吾子还是快些进宫室中为好。” 说着他一双眼睛盯着陈妤直看。 陈妤抬头向宫室中看了一眼，宫室中几排服侍的侍女和寺人排列开，她瞥了一眼蔡侯，这位姐夫对她笑笑，她浑身恶寒一下，点了点头，抬足走了进去。 走进宫室，宫室中灯火辉煌，帷帐垂挂的玉璧在灯光中折射出柔和的光芒。她见到上座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妇人很年轻，甚至算得上是有几分年少，她此刻看着从宫室外走进来的夫婿，有一阵不知所措。 陈妤看清楚那个贵妇人的容貌，面上立刻露出笑容来。这个妇人正是她前一年出嫁到蔡国的妘。 妘回过头来看着妹妹，面上露出一丝安抚的笑容。 “吾子请坐。”蔡侯进来，对陈妤笑道，他声音洪亮，听得陈妤有几分不习惯。 到了现在，陈妤根本就没见着卿大夫们的影子，所谓的国宾之礼，她当然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在宫室中的，除去那些服侍蔡侯的小臣，她就没见到一个着卿大夫朝服的人，这样要是还算是国宾之礼，那么鲁国人能气的去跳河了。 她看了一眼蔡侯，蔡侯这回也正盯着她看，见着这位年少贵女沉稳无波的眼神，蔡侯微微别过眼去，让寺人将茵席漆几等物摆上。 陈妤点头，向那边的席位走去。 蔡侯说是以国宾之礼对待，到了如今，蔡侯所谓的国宾之礼，不过是拿来诳她的了。 不过要是真的国宾之礼，她也见不到妘，若是只是亲戚间的一次聚会，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蔡侯返回自己的座次，他坐在夫人身边，回头打量了一下这位才娶一年的娇妻的容貌。娶妻并不重样貌，而是诸侯的实力，和两国诸侯交好，但是蔡侯难免还是将妻子和才来的公女做了一番比较。 妻子才嫁来，正是青春美貌的时候，蔡侯在向陈国求娶之前，后寝之中早就有几名妾妇，如今正在新婚，妻子也年轻貌美，蔡侯很是和妻子浓情蜜意了一番。 谁知道妻子的亲妹妹竟然比妻子更加美貌，而且不止是那么一点。 蔡侯坐在席上望着那边的陈妤一个劲的看，“吾子这一路，在蔡国境内可还顺利？” 陈妤听到蔡侯发问，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她向蔡侯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君侯询问，我在蔡国一切都好。” 她脸上没有多少笑容，一举一动符合礼仪，回答也是中规中矩，听不出来什么来。 但是蔡侯也没有泄气，他连连点头，“善，大善。我蔡国和息国相邻，互为连襟，此番公女从蔡国借道，我也应该照拂一二。” 说罢，看向身边的妻子。 妘见到丈夫含笑看过来，连忙笑着点头，“国君所言甚是。” 陈妤看着那边，心里莫名的有些心酸，她看得出来，就算是蔡侯随口胡说一句话，恐怕妘也是会说好。 当年还未出嫁的妘，哪里会是奉承别人的？ “吾子来了宫中，不必拘束。”蔡侯转过头对陈妤笑道。 陈妤弯了弯嘴角，算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过了一会，蔡侯让人将准备好的膳食抬起来。这下他所讲的国宾之礼是真的泡汤了，陈妤一开始见到蔡侯那样子，就没指望他能真的像对待国宾那样，她就当亲戚之间吃顿饭好了。 膳食都是没有多少出彩的，基本都是几个陶鼎的肉汤和大骨汤，另外上一盘裹着蜂蜜的烤肉，再有一些当季的菜蔬。 陈妤看着面前流油的炮豚微微侧过头去，寺人贯见状拿着一把匕首将炮豚上的肉顺着肌肉纹理切开，放到陈妤面前。 陈妤清早为了应对可能的繁缛礼节，故意在朝食的时候用了不少，到现在肚子都还是饱的，看着那个油光四溢的肉，她是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手里持着食梜，只是夹了些许蔬菜，低头慢慢吃。 诸侯用膳，必佐以乐，舞女们扬起的长袖在乐声中越发的温婉多情，可是陈妤见着只想嘴角抽搐。 这位姐夫好像特别的不讲周礼，她和妘都是陈国嫡出的公女，尤其是妘还是蔡国君夫人，这种场合，在蔡侯身边陪酒的难道不应该是妾妇或者是嬖人之类的，怎么拉着她们？ 陈妤自己私底下也不怎么讲究周礼，但是明面上该做的还是到位了，可是这位姐夫简直比她还不在乎周礼。 蔡侯手里拿着漆觞，饮一口美酒，他笑呵呵的看着那边的陈妤，陈妤不管吃什么，脸上都毫无表情，没有表示半点自己对于食物的喜恶。 他的视线在少女的面上转了几个圈，少女面上没有施加半点脂粉，甚至发髻上都是朴素的，只不过插着一支玉笄，一段发丝上缠绕着代表出嫁的丝线。 不过即使，没有擦半点脂粉，倒是更好的看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乌黑的发丝浓密，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蔡侯心里感叹息侯真是好大的艳福，这么一个美人竟然就被息侯聘了去，要是当时知道陈国还有这样一个貌美公女，他就该绕过姊姊直接去聘妹妹了，不然…… 他手里拿着漆觞，望着那边的陈妤笑了笑。 寺人贯不时抬头，正好看见那边的蔡侯往这边看，寺人贯此刻也看出有些不对劲了，哪里有姊夫没事儿盯着妻姨看的？ 他装作给陈妤拿温酒的样子，跪直了身子，挡住了蔡侯的视线。 陈妤坐在那里，案上的膳食在那边蔡侯的注视下已经变的让她倒尽胃口，那里有姐夫一个劲的盯着小姨子看的！ 她真想把羽觞里的酒泼到蔡侯脸上，让这个姐夫好好清醒一下。 坐在蔡侯身边的妘自然也察觉到了夫婿的不正常的地方，她瞧着蔡侯时不时就往妹妹那边看，妹妹坐在那里也是坐立难安，甚至案上的膳食都没有动过几口。 妘瞧着蔡侯坐在那里一边看妹妹一边饮酒，心中焦急，她伸手扶住蔡侯举羽觞的那只手，柔声劝道，“国君，酒不可多饮，伤身呢。” 蔡侯被妻子这么一拦，顿时就有些不悦，“无事，寡人平日里饮酒比这些还多。”说罢，他将妻子的手拂开，“不碍事的。” 陈妤在那边看见，心里面顿时就有火了。可是心中有火，她也不能直白的在脸上表现出来，她拿起一块切好的豚肉，只当做是蔡侯一口咬下去。 一樽的酒下了肚，蔡侯起身去净房一趟回来之后，连脚步都是飘浮，整个人都不怎么能站得住脚。 贵族们喝酒喝醉了，要么就是一头栽倒，要么就是站起来跳舞，蔡侯并没有倒在席上醉过去，反而是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陈妤，两手撑在案上挣扎着就要起来。 妘见识不好，连忙扶住他，“国君醉了，还是快去歇息吧？”她声音里都带上了着急，男子喝醉酒之后难免会做些糊涂事，尤其对面的还是她的亲妹妹，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就完全不是蔡侯一个人的事了。 妤是准息夫人，哪里是能被随意对待的？ “不必！”蔡侯醉的有些厉害，就想走到陈妤那边去，袖子被妻子拉住，他心里好大不痛快，挣开妻子后，他竟然直直朝着陈妤这边走过来。 宫室中的小臣看见蔡侯这样，顿时大惊失色。 陈妤警惕的蹙眉，寺人贯精灵的赶紧跪到她身边来，要是待会蔡侯真的有什么不轨举动，他正好可以带着公女赶紧走，让蔡侯一头栽鼎里头去。 “呵呵。”蔡侯这会走的东摇西晃的，甚至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但是看着陈妤直笑，“这样一个美人，当时怎么没随着夫人一道来蔡国呢。” 陈妤的脸色顿时涨红，跟着妘一道来蔡国，那就是给姐姐做媵妾了。 她看着案几旁边放着的一只酒樽，酒樽里还放着一只漆杓。 好想把长杓给砸在这个死鬼姐夫头上。 “……”陈妤想起陈蔡两国还是邻国，蔡国的实力和陈国不相上下，她不能……不能把酒给砸到蔡侯脸上去。 可是她真的好想啊！ 这人到底是不是个贵族啊？就是楚王都没有蔡侯这么过分。 “嘿嘿……”蔡侯摇摇晃晃的摆了几下，然后一步一步后退到舞女当中，当着一群人的面竟然跳舞起来，而且一边跳一边冲着陈妤直笑。 贵族们能歌善舞，宴会之中以舞相属是常态，但是跳舞的是男人，贵女们一般不会跳舞。蔡侯这是要做什么？ 陈妤看着那边的中年男人乐颠颠的跳舞，还一双眼睛盯着她看，她袖中的手握紧。 妘在那边呆呆看着夫婿竟然真的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妹妹出言调戏，她赶紧从席上起来，走到妹妹那边去，“妹妹远道而来，想必一定是累了。” 说着，她不顾那边要来阻挡她的蔡侯，赶紧将妹妹从席上扶起来，就往那边的侧室走去，不能再放任妹妹在宫室中呆下去了，谁知道蔡侯喝醉了会继续干出什么事来！ “喂，你！”蔡侯见到面前的美人被妻子扶走，立刻出声制止，谁知道他这一步迈出去，身形一个不稳就摔倒在地。 妘听到身后噗通一声响，她回过头去，叹了口气。 “妤你先去，姊姊安顿好君侯立刻就来。”说罢，她让服侍自己的寺人护送陈妤先去那边的宫室，自己去照顾蔡侯。 蔡侯原本就喝得很多，这么一下摔倒，想要自己站起来就有几分困难，寺人都来扶他，才将他扶起来。 “国君醉了。”妘走过来察看一下，发现蔡侯只是醉的有些厉害，没有其他的事之后，她心上一块石头落地，“将国君扶到路寝中歇息。” 所谓路寝就是蔡侯的寝宫，寺人们道唯，将蔡侯扶到那边去了。 妘站在那里看了一会，转过身来就往妹妹在的宫室走去。 陈妤在侧室里坐下，被蔡侯的出言调戏给气的够呛，连寺人贯都为她愤愤不平，“这蔡侯国君也太无信了，原先使者前来说是要以国宾之礼待公女，谁知道竟然是这样无礼。” 说着，寺人贯给她倒上一卮的温汤。 陈妤看着面前的漆卮，她眼下被气得连冷笑都笑不起来了。 原本她以为楚王已经够气人的了，没想到还有个更恶心的。 “夫人。”这时门口的侍女突然发出这么一声。 室内的陈妤抬头看去，就见着妘急匆匆走进来。 “姊姊。”她从席上站起来，看着妘。 妘望着妹妹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她带过来的媵妾和其他异姓诸侯送来的媵妾，足足有九人之多，谁知道夫君竟然看见妹妹就无状。 “这次是国君做的不对。”妘拉着妹妹的手开口说道，蔡侯都当着众人的面调戏妹妹，不管说什么都是蔡侯无理，可是蔡侯到底是她的丈夫，她也不好说他什么。 陈妤别过脸去，“姊姊，我不想呆在公宫里了，明日我就出发去息国。” 蔡侯已经摆明了对她不怀好意，她还呆在蔡做什么？ 妘已经有好久没有看见妹妹了，心里也有很多话想要对妹妹说，但是眼下根本就不适合将妹妹继续留在公宫中。 “嗯。”妘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说罢她看着陈妤，抿了抿嘴唇，“这一路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陈妤点头。 妘亲自去吩咐人准备车马，将陈妤送出公宫，回到宾馆中，她立即下令将心里收拾好，明日就出发。 傅姆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惊讶莫名，“这才到蔡几日，公女不多做歇息么？” 寺人贯见状，赶紧将傅姆拉到一边，将今日在公宫中发生的事简单的和傅姆说了。 “竟然事这样！”傅姆知道后也是大为惊讶，“以往从来没有听说过蔡侯有轻薄之名啊。” 寺人贯皮笑肉不笑，“谁知道呢，或许今日蔡侯是中恶了吧。” “那不能在蔡多呆了。”傅姆连忙道，看向上首的陈妤，“蔡国是不能留了。” 陈妤点点头，“待会派人告知卿士，就说还早早上路为好。” 原先她还打算在蔡国呆几天，和妘好好说几句话，结果蔡侯这么一竿子岔过来，她是不能在蔡久留，对着这么一个好色姐夫，谁能坐得住啊。 她咬了咬牙。 第二日，陈妤便从蔡国的宾馆出发，一刻都不停留的向息国行去。 蔡侯听说陈国公女离开蔡已经往息国的方向去了的时候，不由得惋惜。 妘在一边看着丈夫长吁短叹的，袖中的手不禁握紧，修剪整齐的长指甲刺进肉里去，这后寝里有多少妾妇，她出嫁还陪嫁来九个，谁知道都这样了，他还出言轻薄她亲妹妹，还问为何当初不是妹妹随着她一同来蔡国。 妘心中冷笑，两个嫡女，他究竟是觉得自己有什么本事，让两个陈国嫡出公女一个给他当正妻另一个给他做妾妇？ “国君昨日里喝多了酒。”妘柔声道，“要不要多喝些许热汤？”她将面上的讥讽藏的一点都不漏出来。 蔡侯闻言转过头看着妻子，自从见识过妻子妹妹的美貌，再看年轻的妻子，总觉得她也不是特别美貌了。 “无事，不过就是几觞酒而已。”说罢，他从席上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妘坐在席上，看着蔡侯离去，面上原本有的笑意一点点冷下来。 ☆、第44章 昏礼 春秋两季是最适合打仗的，楚王走出中军大帐，就闻到一股泥土和绿草混合了的芳香气味。今日楚军又攻打下一座郑国城邑，楚王双手背在背后，看着这座城池的城墙。 公子元跟在楚王身边，也跟着看这颇有些年头的城墙，和楚国刚刚崛起不同，郑国从开国至今也有百年了，这城墙的年头都比楚国的多上许多。楚国许多城池还是新打下的，比不上郑国的历史悠久。 楚王是今年年初突然向郑伯送信质问，为何郑伯从栎城入新郑的时候，没有知会楚国。当然楚王这一招是无中生有，郑伯从哪里回新郑，自然是和楚国无关，也没有搭理从楚国来的行人，谁知楚王干脆以此为借口发兵攻打郑国。 眼下郑国和齐国有不对付的地方，郑国主力和齐国作战，所以被楚军钻了这么一个大空子，竟然一路直逼郑国栎城。 “国君。”公子元见着楚王在城门口转了一个大圈，心下有些疑惑。 “听说郑伯正在北方和齐国交战？”楚王看完了城墙，挺直了背脊问道。 这些都是在楚王发兵之前都已经打听好了的，公子元听楚王问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还是恭谨回答道，“去年齐侯召集中原诸侯会盟，郑伯不将齐侯放在眼中，又率兵攻打宋国，得罪了齐侯。” “寡人听说，现如今的这个郑伯曾经是其父庄公最爱的儿子？”楚王今日心情颇佳，甚至和公子元谈起郑国的那些事来。 现如今的郑伯并不是郑庄公的嫡长子，郑庄公太子是太子突，但庄公最爱的儿子却是庶子，这位公子虽然是庶出，但是行军布阵上很有一手，丝毫不差于太子突，庄公自己也是经历过兄弟骨肉相残的，唯恐自己儿子也会重滔覆辙，便将公子送到他母国宋国里，谁知庄公死后，宋公竟然扶持这为庶出公子回郑国继位，郑国国内也因此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的，听说郑伯还是公子之时，对于作战十分擅长，如今齐国强大，但是郑军对上齐军也并没有多少吃力之处。”公子元回想一下如今齐郑交锋的现状，心里都有些佩服，齐国和郑国的国力，自然是齐强郑弱，可是就在此种状况下，郑伯还是能够做到让齐军占不到任何便宜，已经非常不错了。 “难怪庄公喜欢这个儿子。”楚王点点头，“若是寡人也有这么一个儿子，寡人也爱。” 楚王这么一句话冒出来，身后跟着的那些楚国将领都纷纷善意的笑起来，男人嘛都想有个子嗣，尤其是楚国对外发动的征伐次数很多，就算是贵族，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死在军阵中，所以还是早些有个子嗣能够祭祀先祖好些。 可惜楚王早年被太保申管束的颇为严厉，到了现在子嗣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公子元看了一眼楚王，咳了一声，“不然这次回去，国君就令龟尹占卜哪家诸侯之女堪为夫人？” 贵族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除去同姓不婚这么一个规矩之外，还要占卜凶吉。中原诸侯尚且如此，在巫风盛行的楚国就更不用说了。 楚王瞟了一眼公子元，嘿嘿笑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夫人之事和眼下比起来算不上甚么，等到寡人将郑伯打老实了再说。” 公子元一听连连称唯。 郑国位于中原，处在几国和王畿的包围之中，位置重要的很，若是将郑国拿下，那么楚国进入中原走出了很大的一步。 楚王他抬头看着郑国的城墙，中原的城墙样式和楚国有很大不同，开始见着的时候楚王还颇有些新鲜。 他想起公子元的话，立夫人这件事他半点不急，先别说他还年轻力壮，根本不急有子嗣，君夫人的位置，全部交给鬼神来决定，他心中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不服，楚国国力正处于上升时期，他没有太多的必要将君夫人的位置为哪一位大国贵女留出来。 楚人行事向来不依照周礼为根据，至于为了联合他国，中原诸侯对楚国忌惮害怕不已，至于大国，楚国的势力还没有渗透的那么深，东方齐国和楚国一个东一个南，根本就凑不到一块去。 这婚姻以结两姓之好，楚王也没看出多少来。 还不如顺着他自己的心意，好歹还能让他畅快些。 “齐侯野心不小。”楚王扯过一旁道路上的野草放在手中把玩，武夫人邓曼曾经和儿子提过这个齐侯。 齐侯少壮，而且有贤人辅佐，不能掉以轻心。 “齐国向来是东方大国，”公子元接话道，“听说从老齐侯开始，中原的事务齐国就插手的很多了，如今到了这一代，时不时召集诸侯进行会盟，怕是有做诸侯之伯的野心。” 若是将周天子比作父亲，诸侯们比作儿子的话，其中领头的便是长子，也就是所谓的“伯”。楚王听后鼻子里嗤笑一声。 “那也应当，寡人就看看这齐侯到底想要怎么做。”若是齐侯真的有这份本事联合诸侯来救郑，那么他就认了。 若是不能，郑国就是他嘴边的一块肉，就算郑伯善于打仗，他也要将这块肉给狠狠咬下一块来！ 楚王心中下定了决心，将手里的野草随意向旁边一丢，大步就朝楚军军营走去。 楚国尚武之风远远要比中原浓厚，当楚王看着军营中那些兵士手执长戟站在那里，眼里盛满了笑意。自从楚武王伐随成功之后，铜绿山归于楚国控制之下，楚国便多出许多的兵器，这些都是问政于中原的有利之处。 天空扬起了牛毛细雨，在潮湿南方生活惯了的楚王完全不将这点雨放在眼里。 ** 从蔡国到息国是十几日的路程，这一路上陈妤和送嫁的卿士商量，如今中原并不太平，谁知道哪天诸侯联军就和楚军打上，夜长梦多还是快些赶路到息国算了。 陈妤表面上是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就是在恶心蔡侯。蔡侯都三十好几的年纪了，都能做祖父的岁数，竟然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她。 若不是蔡陈两国国力相当，还需要互相扶持，她当时就一杯酒泼在借酒发疯的蔡侯脸上。 想着她不免想到妘（云）竟然嫁给了这么一个色鬼，心里也急。君夫人要抖起来，还要等到自己儿子做国君之后去了，可是妘这么一个如花少女竟然配那么一个好色老头子，陈妤简直在心里把陈侯给骂了个要死。 等到蔡侯死，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她坐在帷车中，闭上眼。 此时春寒已经渐渐散去，气温已经回暖，带着些许暖意。她身上也换上了素纱襌衣。 “公女，到息国了！”御人在城门前拉住马缰，兴奋的对车中的陈妤说道。 陈妤身边的傅姆一听到了息国，立刻喜上眉梢，陈妤在蔡国公宫中遭遇蔡侯调戏一事，让傅姆根本不想陈妤在蔡国多呆，听到已经出了蔡国到了息国，立刻就高兴起来。 陈妤伸手将垂下来的帷裳撩起来，看到那边的息国城池的城门，果然中原还真的是大同小异。 送嫁卿士早就派人过去，过了不一会儿当地的大夫就来迎接了，安排他们住进城邑内的传舍中。 她已经到了息国境内，就等息侯派出卿来逆女了。 天子诸侯娶妇不会亲迎，而是会照着礼法派出卿或者是大夫代为逆女，娶的是正妻就派卿，若是妾妇就派大夫。 当地的大夫对着陈妤这位准君夫人很是殷勤，馆舍之内干净洁整，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吾子且在此处等到。”大夫在陈妤面前弯下腰来，态度很是恭谨，“国君派卿前来应该也只是这么几日之内了。” 陈妤经过这么一个多月的赶路，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结果大夫这么一番话，好像是一根针刺在她皮肤上，算算从息国的国都到这里的确用不了多少时间，也就是说，过不了几天她就要和息侯成昏了？ 她到房舍内休息的谥号，整个人都是呆滞的。这昏礼自然是繁琐累人的，但是最重要的是她还得去和息侯做那个什么事！ 陈妤哀嚎了一声倒在侍女给她铺好的寝席上，她这个身子满打满算也才十四五岁啊，十五岁都还差那么一丁点，真的就在这个年纪和男人那什么了，受伤的一定是她啊！ 这会可没有什么妇科，抗生素之类的药物连个影子都没有，二十六岁的男人和十四五岁的少女…… 息侯已经可以去坐牢了。 陈妤悲愤的一口咬在寝衣（被子）上，她不要，坚决不要！ 先别说息侯可以睡她的妹妹和远房亲戚，就是为了她的身体健康，她也不能和息侯做真夫妻。至于养育嫡子以奉息国的先祖宗庙之类，她不急，她真的不急啊，身体都还没发育完全，过早开始行为还有怀孕，对母体简直是百害无一利。 她是被嫁到了息国没错，但是她才不会傻兮兮的真的为息侯奉献了。 还是祈祷她的那些远房亲戚们都是长好了的大姑娘吧。 好像也不行，莫名的有一种推别的女孩入火坑的感觉…… 陈妤纠结好一会，最终把自己给埋到寝衣里头去了。 果然如同那位大夫所说的那样，息侯从国都很快派来逆女的卿，负责送嫁的卿士得知息侯这么快派人来，笑得皱纹里头能够夹蚊子了。 陈妤很能理解，送嫁并不是一件轻松事情，这一路上还要负责一行人的安全，要是早些礼成，卿士也能早点回陈国去。 逆女中又有许多繁缛的礼节，这一次去宛丘，她身边的人都高兴的很，不过傅姆却是吩咐寺人贯要看好她，甚至晚上傅姆也不和那些侍女们一起去玩博戏了，直接就睡在她寝室旁边的侧室内。 “公女，这次去息国的国都。”上了帷车后，傅姆在陈妤耳畔叮嘱道，“莫要被息侯轻易看了容貌。” “嗯？”陈妤听到傅姆这么说顿时有些好奇，“为何？” “恐有非礼之事。”傅姆叹了口气解释道，自从出了蔡侯这么一件事，傅姆就是对着息侯也不敢掉以轻心。 “非礼？”陈妤回过头来看着傅姆。她一转眼很快就想到了。 齐姜出美人，可是位于中原腹地的陈国同样也是出美人的地方，当年还在她祖父那一代，郑庄公派太子突攻打陈国，陈国后来拗不过郑国，只好和郑国会盟停战，随便还将她的一位姑母嫁给太子突，当然那位姑母是去做妾妇而不是太子妇。 那位妫氏长得貌美，太子突一见到她就神魂颠倒，甚至不顾两人还未将昏礼举行完毕，他就和妫氏做了真夫妻。 这一段事传出来，中原诸侯免不了又骂太子突一声无状。 陈妤眨眨眼，傅姆担心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了。 傅姆被陈妤看得老脸发红，“公女应当谨慎点为好，”因为陈妤的礼器还没进息国大庙，也没和息侯将昏礼都举行完毕，傅姆也没有改口称呼她为夫人。 “嗯，我知道，傅姆这也是为我好。”陈妤点了点头。 到了息国国都，谁也不能够保证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谨慎点没有错。 “要是息侯来的话，傅姆就和他说我身体不适好了。”陈妤想了想吩咐道。 傅姆面上露出笑容，“俞。” 从蔡息边境到息国国都又花不了多少时间，都是一个县的大小，而且帷车用的又是良马，要是还用二十多日，那逆女的卿就真的算是渎职了。 春日里天气有些反复无常，一会儿温暖细雨，一会儿又有些冷，到了过了两三日又日光强烈的让人误以为到了夏日。 陈妤在车上热的受不过，毕竟帷车四面的帷裳都是放下来的，被闷的有些厉害。周围服侍的人也担心她会被热出个好歹来，便拿出一些冰块混了甘浆等物给她用。 这个天气里，陈妤也爱这些东西，就这么一路吃着冰块进了息国的国都。 她这会住的不再是传舍之类，而是直接进了息国的公宫，贞人都将她和息侯昏礼的良辰吉日给占卜出来了，自然没可能还让她住在公宫之外。 住进公宫的当天，陈妤还担心息侯会来。毕竟有郑国太子突那么一个例子在，谁也不能够保证，息侯会不会突然出现在陈妤居住的宫室中。 傅姆为了以防万一一天到头都守在陈妤身边，还将寺人贯给打发到宫室门口看着。 谁知息侯倒是很守礼，并不像郑国太子那样突兀的过来看未婚妻，只是派出使者慰问，并没有亲自前来。 傅姆对此很是欣慰，“君侯守礼，这真是太好了。” 寺人贯在一旁听着，听出傅姆改了口，立刻就道，“你这么快就变成息国人啦？公女还未和息侯礼成呢。” 傅姆瞪寺人贯一眼，“君侯守礼，还不能让我这老妇说上几句了？” 陈妤在那里听着寺人贯和傅姆斗嘴，伸出手算了算时日，发现距离自己和息侯昏礼不过是两三日的时间了。 她还不知道要怎么度过新婚夜…… 陈妤手臂靠在漆几上顿时想泪泪满面。 昏礼礼节繁杂，再加上身上礼服繁重，等到礼成估计只有喘气的份了，可是息侯是一个男人，体力要比她好，说不定还能坚持到最后，也就是说，到时候说不定他还能腾出力气来把她吃了？ 不要啊。 陈妤想哭了。 寺人贯察觉出陈妤的不对劲，他有些疑惑的看着陈妤，“公女怎了，好似没有多大精神，要不让疾医过来看一看？” 公宫之中总有那么几个医术比较好的疾医，若是有疾，还是早些让疾医过来诊治为好。 傅姆听了也赶紧回过头来，“公女？” 这都临近昏期了，若是真的有不适，是要赶快诊治。 陈妤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她正苦恼怎么让息侯在这几年离她远点，才不是身体不好，可这种事情她又怎么好说出口？ 说不定傅姆还会当她脑子有毛病，有把丈夫一个劲的往外面推的公女么。 陈妤更加苦恼了，突然小腹有点疼，她伸手揉了一下。 诸侯联军在齐侯的号召下集结起来，向郑国进发，楚军见到中原诸侯联军真的前来救郑国，也没有做过多纠缠，悄悄退军了。 楚国向来被中原视为蛮夷，蛮夷一退兵，自然是皆大欢喜。 在这欢喜的气氛中，陈妤也被穿上厚重的礼服，脸上覆着重重的□□，去和息侯行昏礼了。 之前的委禽逆女，都是息侯派卿前去完成的，陈妤只有在最后一个环节才见到息侯本人。 昏礼都是在傍晚时分举行，宫室两旁的燎火被点起来，照亮了前去宫室的路。 陈妤强忍着小腹的不适，一步一步向宫室走去。 因为身上玄色礼服过于繁重，头上的玉衡玉珈压得她险些抬不起头来，但是她还得挺直背脊，拿出一份君夫人该有的样子去见息侯。 走到宫室前，她见到一个同样着玄色袍服，头戴冠冕的男子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看着她。男子面貌谈不上有多英俊，但算得上端正，唇上蓄有两条胡须，胡须修剪的很好，不像有些贵族那样胡子一大把看着让人头疼。 这样的形象在诸侯里不说上等，也算是不错了。 息侯看着缓缓走来的少女，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浓厚，少女面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遮去了原本的容貌，但他还是能看出这位妻子的容貌是很不错的。 “吾子。”他浅笑着扶着她的手臂，和她一同走到宫室中去。从陈国陪嫁来的和那些其他诸侯国送来的媵妾都垂着头跟着陈妤身后。 奵身上穿着媵妾的服侍，走在众多陪嫁媵妾的前头，她是主母的庶出妹妹，血缘和主母最是相近，自然在媵妾中地位超然。 她方才在陈妤身后也瞅见息侯长什么样了，虽然不是那种郑国子都的俊美，但也勉强过的去。 她想起君夫人长女所嫁的蔡侯，蔡侯年纪都三十多了，比较起来，还是她比较好运一些。 国君娶夫人，并不是息侯一个人的事，那些卿大夫们也来了， 陈妤今日月事来了，要说巧还真的巧，初潮之后最初几年，月事基本上不太规律，有时候一个月都不来，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其中天数也不一定。 她前段时间被热的过头，就有些贪凉，吃冰块也没有忌口，谁知道这会就真受罪了。 小腹一阵一阵的抽痛，她额头上险些出一层冷汗将脸上的□□给弄糊了。 她强撑着和息侯一同入座，在众多卿大夫的面前一同同牢饮酒，她饮酒的时候，手腕都有些抖，差点就将手里的漆卮给掉在席面上。 息侯望见她有些不稳，抬头对她安抚一笑。 终于将昏礼举行完毕，息侯将陈妤头上的红缨解开，新人被送入宫室中，陈妤在侍女的服侍下洗面拆掉头上沉重的发饰和假发，她已经快要坐在地上了。 在侍女搀扶下，陈妤走到宫室中，见到息侯已经洗漱完毕，她双腿顿时一软。 息侯见到妻子的真实容貌，有一瞬间简直是欣喜无比，聘妻是看重两国联合，可是妻子美貌，他也十分高兴，但是息侯很快发现陈妤的不对劲，整个人在那里摇摇欲坠，险些站不住，息侯连忙走过来，“怎么了？” “君、君侯。”陈妤疼的一张小脸煞白，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你这是怎么了？”息侯见到妻子这样，连忙出声问道，并将她抱到那边已经铺设好的寝席上，息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少女被他抱起来的时候身体是僵硬的。 “我……”陈妤一落在寝席上，立刻就滚开，力图离息侯远些。 “怎么了？”息侯还是头一回遇到巴不得离他远点的女子，尤其这个女子还是他聘娶回来的君夫人。 “我、我葵水来了。”陈妤咬咬下唇，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天知道她发现今日来月事的时候是多开心，但是这疼的她要死要活的，可真的不是她愿意的啊。 息侯坐在那里，手指都快碰上她的额头了，听到她这么一句，愣了愣，而席子上的人更是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缩到寝衣里头。 他听到陈妤这话，心头的一块石头放下来，他原本还以为妻子是生了什么急病，原来只是葵水来了，这倒是让他安心不少，虽然这安心里头还带着些许莫名其妙的失望。 “无事，好好休息。”息侯说道，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少女头发乌鸦鸦的，格外迷人。他忍不住在她散开的发丝上多揉了几把。 陈妤刚想点头，结果小腹又一阵抽痛，疼的她几乎晕过去，以前来的时候也很不舒服，但是都没有像这样疼。 息侯见着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对妇人那些事情也不懂，“还是让疾医来看看吧？” “看了也没用。”陈妤缓了缓，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君侯……君侯今日要到别处就寝么？” 她强忍住痛，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子，后来面上又露出些许不安，“我身上不洁。” 息侯有些好笑，“莫要多想，好好休息。”又加了一句，“我今夜就在这里，莫怕。” 陈妤方才的楚楚可怜一半是疼出来的，一半是装出来的，她心里想着的就是息侯快走。从方才到现在，息侯的表现都可圈可点，但是他是个男人，两个人躺一块，她不相信息侯会什么都不做。 只能拿月事把他吓走了，谁知道息侯给她来了这么一句。 陈妤僵在那里，最后很快她也顾不上息侯了，小腹疼的厉害，她小声抽泣着，息侯还是头一回安抚女子，在娶妻之前，后寝之中也有妾妇，不过妾妇就算是来侍寝也不能留宿，息侯自然未将那些妾妇放在心上。 他让侍女拿来另外一张寝衣，在她身边躺下，因为息侯母亲早已经去世，所以明日也不用新妇一早起来去拜见舅姑，他看着她辗转反侧，口中痛吟不断，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陈妤远嫁在外，离开了熟悉的亲人，这会疼的厉害，又想起自己出嫁这么一路上遇见的事情，她翻了个身，伸手抓住息侯的袖子，“君侯……” “怎么了？”息侯对新娶的娇妻，耐心是足够的，尤其正妻不比妾妇，要好好对待，他自然上心。 陈妤疼的有些狠，她想起被蔡侯调戏的那一次，心里悲愤莫名，她被蔡侯调戏，考虑到陈蔡两国，尤其姐姐还要在蔡国生活下去，她在蔡国只能把这事吞到肚子里头去，可是这口气她吞不下，要是息侯因为这件事看不起她，那么息侯她以后也不用和他过日子了。 陈妤咬咬牙，“君侯，我从陈国出嫁之时路过蔡国，蔡侯……”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哽咽。 息侯听到她这么说，心下立刻觉得有些不对，他从寝席上坐起来，“蔡侯怎么了。” “蔡侯说要以国宾之里招待，谁知我入公宫之后，言语行动之前颇为轻薄。”她说完就被痛的一头扎进寝衣里起不来了。 她原本就疼，而且人在异乡就很脆弱，说起自己被调戏的事情，更是有些想哭。 “……”息侯听见妻子的话，眉头紧紧的蹙起来，“蔡侯当真行为无状？” 他不问还好，一问陈妤就对蔡侯火冒三丈，“何止无状，蔡侯还问为何当年君父不送我作为姊姊的媵妾到蔡国来。” 呼的一声响，息侯将身上盖着的寝衣掀开，从寝席上起来，他脸上被气的涨红。 息侯看见陈妤看着他，低下头安抚道，“寡人先出去一会，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从寝席上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陈妤目送他远去，而后捂住肚子轻吟一声倒在席上。 息侯走到堂上，原本新婚的喜悦也被怒火给冲的一干二净，外面服侍的寺人听见动静，望见原本应该和夫人浓情蜜意的息侯出现在堂上，个个惊讶不已。 “国君？” “给寡人让开！”息侯手里拿着青铜剑，快步走上堂，他唰的一下将手中长剑□□。夜色中青铜剑的冷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调戏一国君夫人，蔡侯这根本就没将他这个息侯放在眼里，不然何以口出狂言？ “蔡献舞，厮狂徒！”息侯咬牙切齿将蔡侯的名讳连氏带名说出来。 ** 楚军在对郑国的战事上，几乎是没有遇上多少阻力，从两国边境一路到郑伯的老巢栎城，楚王的突然命令全军撤退，有些公室便想不明白。 “国君，现如今我军对上郑国形势一边大好，为何突然撤军？”中军大帐之中，有将领问道。 楚王抬眼看了那楚将一眼，面上神情似笑非笑，“形势大好？那是因为郑伯和齐侯打的不可开交，若是只是郑伯，寡人也不会相让。但齐侯竟然联合中原诸侯，讨伐我军。”说到这里楚王都有些佩服那个齐侯，中原诸侯平日里也是窝里斗的厉害，谁也不让谁，齐侯竟然能将那些诸侯联合起来，想来也有几分本事。 “眼下不宜正面遇上，日后总有机会。”楚王说着手指屈起叩在手下的凭几上，这会从郑国这里寻求进入中原的机会不成，可是以后总有机会。中原诸侯也不会次次都像这样抱成一团来对抗楚国。 “那小白想要成诸侯之伯，寡人可不想让他得偿所愿。”楚王冷笑道。 ☆、第45章 亲近 息侯向陈国聘陈侯的嫡次女之时，从未听过嫡出公女貌美的传闻，息侯也只是抱着娶妻于陈，可以加强与陈国的关系罢了，等到在公宫中见上一面，才知道妻子是一个明艳的美人，正高兴的时候小妻子便向自己哭诉被蔡侯轻薄一事。 这下心头上的喜悦如同被泼上冷水似的，一下子就凉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蔡侯非礼之举的怒火。 息侯坐在宫室中，其下的是息国的公室和卿大夫们，他脸上阴沉，丝毫没有半点新婚该有的喜悦。 君夫人成礼之后，要和国君一同在堂上见过卿大夫和公室，众多息国贵族也见过从陈国来的君夫人，确确实实的是一个美人，按道理来说得了美貌和高贵出身并有的美人的息侯，应当十分高兴才是，怎么脸色阴的快滴下水来了。 卿大夫们谁也弄不明白息侯到底是为何事发怒，最近齐侯领导下的诸侯联军将楚军逼退，息国和郑国相邻，也没有了来自楚国的威胁，国内也没有任何重大事情发生，所以所有人对息侯的脾气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朝堂之上几乎鸦雀无声，春日的暖风已经吹遍了中原大地，暖风袭来夹杂着袅袅花草想起，一阵阵的熏得人昏昏入睡。 “哼！”息侯的视线在下面的那一圈卿大夫面上转了一圈，冷哼一声，“寡人欲出兵攻伐蔡国。” 新婚妻子出嫁路上就被调戏，这事情搁在哪个男子身上，都会勃然大怒，息侯自然是不能例外，尤其蔡侯竟然还在公宫之中问妻子为何不作为蔡夫人的媵妾至蔡，更是让息侯怒火中烧。 蔡献舞，厮狂徒，欺人太甚！ 息侯此言一出，坐在下首位置的卿大夫们顿时大惊，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国君，我息国和蔡国近年来并无交恶，若是出兵，该用如何理由？”一名卿士出行问道。 “理由？”息侯怒极反笑，“蔡侯羞辱于寡人算不算？” 调戏一国君夫人，等同侮辱国君，他拿这个去攻打蔡侯，难道还不够？ 卿士一听，面上就有些微妙，“国君与蔡侯这几年来并无晤面，若是派出行人向蔡国宣告，怕是不行。” 中原诸侯和楚国那等蛮夷不同，若是要动兵戈战事，必须师出有名，不然就是不义之举，若是被其他诸侯追究起来，很是不利。 “甚？”息侯听到卿士这么说，心中怒火更甚，他手抬起来就要去捶打手下的漆几，他手高高抬起来，脸上涨红。 “夫人过蔡之时，蔡侯献舞不以国宾之礼相待。”息侯深呼吸一下，勉强将自己的怒火压制下来，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夫人被蔡侯调戏，只能换这么一种委婉的说法。 话已经说到这里，卿大夫们没想到君夫人来归竟然还有这么一件事情。 “国君，我息国和蔡国相邻，两国所持戎车乘数相差无几，若是真的交战，是否能够取胜，还是未知。”另外一名卿大夫站出来说道。 息国蔡国陈国，都是中原小国，若论戎车乘数基本上都是一样，息国国内并没有善于用兵的良将，若是真的打起来，是胜是负，当真不知道。 息侯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要找蔡侯算账，结果这位卿大夫一说这话，原先找蔡侯算账的愤怒也慢慢平定下来，息国虽然说是周文王后嗣封国，但是在戎事上却并不擅长，在上一代息侯的时候，息国曾经与郑国一战，结果息国大败，鲁国人还嘲笑息国不自量力。 有郑国这么一个例子在前，息侯对战胜蔡国，也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当年郑国和息国国力相当都是如此，对上同样国力的蔡国，也一样不能保证战胜。他找蔡侯算账，若是还被蔡侯打败，恐怕他就没有颜面去见娇妻了。 “可是寡人心中愤懑难当，诸位可有良策？”息侯沉声问道，竟然说攻伐蔡国不一定会取胜，那么其他办法呢？ 朝堂上顿时陷入到一种尴尬的寂静中，连卿大夫们的呼吸声都能清晰听见。 贵族男子的妻子若是被冒犯，夫婿自然会带着私兵打上门去，这事闹到国君面前都是对方没理。但蔡侯对息国夫人无礼，这事却不好闹到洛邑的周天子面前去，周天子现如今就剩下个名头，诸侯谁也不以天子为尊，所谓天下共主也不过剩下个名头而已。况且妻子被无礼相待，也不好宣扬出去。 一时间，朝堂之上竟然没有人出声。 息侯见此情形，心中又怒又气，他说要攻伐蔡国，卿大夫们说不一定能够取胜，他问有没有别的办法，一群人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哼！”息侯冷笑一声，“诸位拿不出办法，看来是要寡人自己想办法了？” 卿大夫们面上顿时有些不好看。 “罢了。”息侯从茵席上起来，他看了一眼在座的卿大夫们拂袖而去。 ** 陈妤此刻正在接受息侯妾妇们的觐见，作为君夫人，她可以外问朝政内处置妾妇之事，嫁过来之前，陈妤根据息侯的年纪也知道他不可能一个妾都没有。不过见到那几个息侯的妾的时候，她的心情还是难免微妙起来了。 息侯原有的那些妾妇都是从小国纳来的，经过了周礼，陈妤手边坐着的是她自己从陈国带来的媵妾，这些媵妾和她有血缘关系，自然和其他妾妇比起来，地位要高上一些。 陈妤见着那些二十出头的少妇带着还未留发的小儿前来拜见，袖下的手默默收紧了些。 看来这下子她连孩子都不用生了，息侯这里直接有现成的。 “妾拜见夫人。”面前的少妇年纪在二十上下，手边的孩童已经有两三岁了。 陈妤看了一眼少妇身边的孩子，面无表情，“起身吧。”说罢，扭头向一边，再也没搭理她。 妾妇们坐在一旁，神色恭谨，脸上也没有什么突然冒出来一个夫人和她们抢男人的愤懑。 坐在她手边的是奵，奵看着那些二十出头的妾妇们，回头看了一眼陈妤，发现姐姐脸上半点神色都没有，好似她面前坐着的都是木桩子一样。 奵瞟了一眼那些妾妇手里牵着的孩子，不用说她也知道那些小儿都是息侯的儿女。奵在心里撇了撇嘴，看着陈妤。 “姊姊要不要用些蜜水？”她问道。 陈妤听到这个一向和她不对付的妹妹竟然开口问她喝不喝蜜水，有些奇怪奵竟然转了性子，她点点头，“善。” 很快侍女们将蜜水奉上，她不等身边年纪小的媵妾动手，自己拿过来。 抿了一口蜜水，陈妤对着这么一些妾妇无话可说，最多去问问那些公子公女是否安好，可是她都懒得去问，妾妇们说话，她也只是笑着点点头，过了一会直接靠在凭几上，脸上露出疲倦来。 今日妾妇们前来，不过是在君夫人面前走动一下，见到陈妤面露疲惫，她们也都很识趣的告退了。 奵无心去理会陈妤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一双眼睛都盯在那些公子身上，奵的生母梁嬴也是妾妇，妾妇自然是比不得君夫人，君夫人就算无子，新任国君继位君夫人的位置依然不能撼动，国君还得好好对待嫡母，可是妾妇就不一定了。梁嬴有宠，结果陈侯有了新欢就将她抛到脑后了。 奵从梁嬴身上得到的最大教训，便是赶紧的生个公子。 可惜自从来了息国，息侯还未曾到过陪嫁媵妾居所处。 陈妤坐在那里，看着手旁的奵一双眼睛都恨不得黏在那些小孩子身上，陈妤并不怎么喜欢幼儿，觉得幼儿都是很麻烦，方才看到的一两个还对着她咬手指，怎么看就觉得怎么脏。 难道奵还和她不一样？ “你喜欢那个公子？”陈妤突然出声。 奵原本汇神的看着那些个小公子，冷不防身边就来了这么一声，奵被吓了好大一跳。回过头一看，正瞧见陈妤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 “没想到奵如此喜欢小儿。”她道。 其他的媵妾也善意的笑起来，奵在笑容中被闹了个红脸，她如今已经是媵妾，不能再像在陈国公宫里那样，对着陈妤给脸色了。 “……”陈妤望着妹妹，嘴角勾起。她这个妹妹在陈国的时候也就比她好点，陈妤知道自己是表面上看着老实，其实根本就不是个安分家伙。不过奵可能就内外如一了。 她看得出来奵在想什么，她不打算去拦，拦也没用。息侯早就已经妾妇盈室了，连小公子都有几个，何必她去出手拦自己陪嫁的媵妾去搏“出路”？何况生了也是给她生的。 “姊姊难道不喜爱小儿么。”奵被笑得心里有些火气，哪怕知道那些堂妹们并没有恶意，还是觉得烦躁。 君夫人身为息侯正妻，其实身上也有生出名正言顺嫡长子的任务，虽然说没有嫡长子，也可以由媵妾之子继位，但是基本上出去卫庄公，就没有诸侯不想要嫡长子的，嫡长子代表着正统，是上天对于诸侯的肯定。 奵话语里的意思，陈妤哪里会听不出来，她笑着点点头，“我也爱。” 陈妤这么一回答，奵觉得自己好似一拳打出去，结果却落空了，有种憋屈但是没办法宣泄于口。 正说话的时候，寺人突然小跑进来，“夫人，国君来了。” 奵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陈妤瞥了她一眼，那不带任何感情的一眼，如同凉水倒在她的头上，那些小心思一下子就全没了。 “妾告辞。”奵不情不愿的从席上起身，还磨蹭了一下，转过头就看到息侯袍服的一角。 奵知道在陈妤这里勾搭上息侯会是一个什么结果，但是她还是抬头看了息侯一眼。息侯的身量算是中等，算不上高大，但和矮小也无半点关系，容貌上比起奵见过其他二十五六的贵族男子来说还算是能够看得过眼。 她抿了抿唇，等到息侯走到面前的时候，她双手拢在袖中拜下，“妾拜见君侯。” 奵的容貌继承了梁嬴的柔美，梁嬴能得陈侯这么多年的喜欢，容貌还是很美的。 息侯听到少女婉转如仓庚的嗓音，下意识的脚步停了停，转头看向保持着行李姿势的少女。 “国君，那是我女弟。”陈妤看见奵如此“上进”，不知道要呵斥还是赞赏。 夫人陪嫁而来的女弟，自然只能是媵妾。 息侯听到陈妤的话，点了点头，不禁多看了奵几眼。男子看人绝大多数首先看得是女子的容貌，性情好不好，那都是对正妻来说的。 既然是自己的妾妇，那么多看几眼，也算不上什么。 少女身形纤细，还有几分未足，黑发在脑后盘成发髻，肌肤白皙细腻，美色虽然比不上妻子那般如同仲春桃华般的艳丽，但还是能入眼。 息侯点点头，“你退下吧。”这里到底是在夫人宫室，他还是要给新婚妻子几分颜面，不能当众对一个媵妾表示出什么。 奵听到息侯淡淡的那么一句，心下顿时就有些失望，但是当着息侯的面，她还不敢放肆，只能委委屈屈的道了一声“俞。”跟着其他面色有异的堂妹们出去了。 息侯转过头看着已经从席上起来的陈妤，陈妤看见方才息侯还是多看了奵几眼，她心中笑了一下，双手拢在袖中对息侯一拜。 “拜见国君。” “罢了。”息侯走过去面容带笑，他见到陈妤今日的面色好了点，欣慰的点了点头。初潮后一两年，月事不准不说，就是连天数和量都不准，嫁过来将近一个月，陈妤就疼了好几天，因为失血和没有休息好，陈妤的脸色连着几天都是惨白的，息侯看着也很是着急，甚至打算让负责占卜的贞人去祭祀一番各方神灵，好让妻子尽量好起来。 “今日你的气色比方才好多了。”息侯笑道。 陈妤望着息侯点了点头，息侯走过来伸手抱住她的腰，陌生的异性气息从身旁传来，加上腰上的那条手臂让她浑身僵硬。 息侯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低低笑了一声，拥着她坐在席上。 “今日那些妾妇来拜见你了？”息侯抱着她问道。 怀中少女面颊如桃，乌发浓密，还夹带着一股淡淡的芳香，他能有这样的娇妻，当真幸运。 陈妤强忍着把他手臂甩开的冲动，低下头装害羞。 虽然她和息侯已经昏礼礼成，就等三月之后的返马之礼，但对于她来说息侯眼下还是属于比陌生人稍微熟一点的男人，更何况她才见过息侯的妾妇和庶子庶女们，怎么可能和他如胶似漆。 少女身体柔软，息侯笑意深了些，低下头就去吻她，陈妤急的要死，转头就要躲过。这时候寺人贯从那边出来。 “夫人，应该饮药汤了。” 陈妤从来没觉得寺人贯来的这么及时，她几乎是连滚带爬从息侯怀里爬出来。 息侯怀中一空，看着那边少女几乎是用逃的爬开，心下就觉得莫名其妙。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拒绝他的女子，那些女子，不管是按照周礼纳的妾妇，还是早先的嬖人，都是对他温柔万千，根本不需要他招手，她们自己就靠到了他的怀里。 没想到他的这位夫人倒是不同。 “身体不好？”息侯看着寺人贯手里提着的那只陶罐忍不住蹙眉，“让疾医来看过了么？” “回国君。”寺人贯对着息侯，口齿伶俐，“夫人最近着了凉，呼气有些不通畅，小人就去疾医那里提了药汤来。” 春季气温有些反复无常，前一天还阳光灿烂，后天就开始狂风大作了，人在这种天气里，不小心染了风寒也属平常。 息侯听后，见着陈妤跪坐在那里以袖掩面咳嗽了几声，“那么你要好好养病，风寒之事若是不好，还会有后患。” 陈妤点点头，“我知道了。” “夫人从陈国一路来息国，吃了不少苦。”寺人贯咂咂嘴开始向息侯倒苦水，“尤其是在蔡国……” “够了！”陈妤瞪寺人贯一眼，带着几分小心的看了一眼息侯，发现息侯竟然有些脸色发青。 也难怪，新婚妻子还没到自家门口就被连襟调戏，搁到哪个男人头上都要气的半死，尤其到了现在，也没见着有什么报复的行动。 陈妤心里有些不舒服，自己被蔡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调戏，恨不得把蔡侯给打一顿，将这件事告诉息侯，也是有试探息侯对她的意思。不过眼下看起来，息侯更喜欢对她动手动脚就是了。 陈妤垂下头，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沉默。 她没有催促息侯赶紧给她教训蔡侯，就是坐在那里，身子在宽大的深衣下越发的纤细。 息侯心中对蔡侯所为十分恼火，方才想要和妻子亲热被躲开，联想起自己还未曾为她出气，这么一想，她心中有怒气也十分平常。 息侯挥手让寺人贯退出去，陈妤看着那边的息侯，心下又是一阵警惕，这大白天的，他应该不会想着要做什么吧？ “寡人今日在朝堂上，提出讨伐蔡国。”息侯说起此事都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陈妤有些惊讶，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其实她本意更倾向于教训蔡侯本人而不是拉着息国去和蔡国打一仗。 “这，国君？”陈妤有些犹豫的出声，一旦真的打仗，不管是谁输谁赢，死人总是少不了，何况息蔡两国相邻，还要继续打交道下去。 “国君，这蔡国，若是贸然……”陈妤心里这刻有些纠结，她当然是很希望有人教训蔡侯，但是息侯摆明态度要和蔡国打仗，她又觉得有些不好。 即使中原诸侯打仗有着一堆规矩，死人却是少不了的。 息侯看着陈妤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的烦闷越发浓厚，“你且宽心，寡人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陈妤点了点头。 “对了，今日那些妾妇来，对你可还算恭敬？”息侯让侍女上了蜜水，和陈妤说起话来。 “嗯，都很恭敬。”陈妤回想起来那些妾妇的年纪，按照年纪来算有些甚至是在息侯还是在太子的时候就服侍他了。 也是，还没听说过有哪个太子成年了身边两个服侍的妾妇都没有，她想想加了一句，“孩子也好看，长得像国君。” 这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明明息侯连庶子都有了，为何不在当时直接娶妻算了？不过想到蔡侯那个三十好几才娶妻的，息侯这样已经显得比较正常了。 听到陈妤这句话，息侯想笑，可是对上少女纯净的眼神又有些不好意思，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才嫁过来就遇上了庶子，哪怕在诸侯中是常态，他还是莫名其妙的有些气短。 “莫要放在心上。”息侯想了一下安慰她道，“那些都是庶孽，以后我们所出的儿子才是太子。” 陈妤听到息侯这么一番话，顿时寒毛直竖。 她才不想被息侯碰，坚决不想。可是息侯却想着和她生孩子了。 陈妤害羞似的转过头。 息侯对于陈妤的反应很满意，留下来在陈妤这里用了二饭。 用完膳食之后，息侯并没有留在她这里休息，而是回到自己的宫室中，陈妤送走息侯，捂着胸口就要跌坐在席上了。 寺人贯和傅姆瞧见都有些奇怪，国君很明显是想要亲近夫人，但是夫人却是很抗拒。 “夫人，方才国君来的时候，夫人为何不干脆将国君留下？”傅姆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 昏礼当晚，息侯从宫室里满脸怒气的出来，傅姆得知之后吓得不行，以为陈妤做了什么才会惹得息侯大怒，后来见到息侯对陈妤态度温和才慢慢放下心来。 陈妤嘴角动了动，“国君事多，而且……”那么多女人排队等着去睡他呢，她干嘛没事将人留下来。 十四岁还算是幼女呢。她可不想让自己身体受到什么伤害。 ** 息国虽然国小，但事务不少，息侯看完那一堆竹简之后伸手揉了揉眼睛，他转过头看着正在整理竹简的小臣，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寡人想要征伐蔡国，你可有办法？” 小臣都是由卿大夫家的少年担任，出身尊贵，是国人之列。息侯这一问只不过是随口，这种事若是真的拿来问一个少年人，息侯这个国君也太失职了。 “……”小臣平日在国君身侧，在朝堂上也听政颇久了，知道息侯对蔡侯的心结，“息蔡两国国力相当，如果有另外的诸侯相助，或许会不一样吧？”小臣斟酌着用词，还小心翼翼的瞟了息侯一眼。 息侯自然是不会真将小臣的话当一回事，他此时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 ☆、第46章 俘虏 今日，楚营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中军大帐中，楚王满脸古怪的看着面前的行人，行人的穿着打扮和好细长衣裳高冠的楚人不同，上衣下裳一丝不乱十分规矩。 楚王看着面前这个中原人，饶有兴趣的从手臂下的漆几上起来，慢慢的坐直身子，他眉宇间从方才行人间进来开始就一直含着一股傲慢，不过行人将来意说了之后，他的傲慢被惊讶说取代。 “你方才说甚么？”楚王稍稍眯起了眼睛，“给寡人再说一遍。” 中军大帐中不仅仅是楚王，就连其他的楚公室和卿大夫都惊诧的盯着那名从中原来的行人。 行人今日身负君命到这楚军军营之中，又被这么多被视为蛮夷的楚人盯着，行人差点忍不住给自己抹一把汗。 “寡君道，请楚君伐我息国。”行人听到楚王这么说，按照他的要求又将方才的话语重新说了一遍，还照顾到楚贵族的雅言不是特别好，行人特意将语速放慢，每个发音都十分清晰，唯恐帐中的人听不明白。 这下在场的楚人们都听清楚了，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息侯到底想干什么。 楚王从继位开始就和楚国周围的蛮夷打过不少仗，甚至还带着楚军去攻打位于王畿之侧的郑国，不过像息侯这般，专门派使者前来要自己去攻打的诸侯，还是头一个。 “息侯何意？”楚王问道，他懒得去猜息侯要他这么去做的意思，也没这个兴趣，既然要楚军去攻打息国，那么就一定有所图谋。 行人双手拢在袖中对楚王一礼，“寡君深惧楚君威名，想要为楚君效劳，可如今蔡国依仗自己是姬姓之国，未将楚君放在眼里，寡君看不过去，愿意以身为饵，楚君攻息，寡君便向蔡国救援，息蔡两国互为邻国，蔡侯必会出兵救援，到那时，寡君便和楚君包围蔡侯。” “蔡侯……得罪过你们国君？”楚王听息国行人的这么一番话，沉吟一下问道。蔡国的位置处于中原，东通齐国，北通晋国，这位置不得不说好，楚王自己有些心动。可楚王也明白，虽然中原诸侯时不时互相攻伐，但是面对楚国这个外来的蛮夷，还是很快抱成一团。 息侯这话说的漂亮，但是楚王是一个字都不信。 息侯和蔡侯到底有何过节，楚王没有什么兴趣，他进攻郑国遭遇齐侯阻拦，正愁着进入中原的办法，息侯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楚王放松身体，靠近身后的那弯凭几内，“善，寡人可以出兵，甚么时候来，寡人与诸位大夫商量过后，再告知于你。” 行人听后，知道这事是成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向楚王行礼后退出帐外。 “国君，这息侯当真不是在耍诈么？”息国行人一走，立即就有楚将问道。 楚王随手拿过一支鲜亮的翎羽把玩着，“息国和蔡国都是小国，但是在周王王畿前一线，我楚人若是想要进入中原，这些小国就是一道屏障。”说到这里楚王用手中的翎羽划了一下，“如今息侯自己邀请我们去中原，若是不去倒是拂了他的这么一番好意。” “至于耍诈。”楚王咧开嘴笑了笑，“如今蔡国和息国加起来也不是楚国的对手，他拿甚么来耍诈？” 此话一出，帐中的楚将都哈哈笑起来。 “蔡国位置位于中间，若是能够拿下，倒是不错。”楚王想到蔡国的那块地，面上露出笑容，不管是直接吞并还是将蔡国变为附属国，对于楚国来说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尤其是在他才被齐侯所组织的诸侯联军逼退。 楚国眼下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整个中原诸侯正面交锋，但是吞那个几个小国，对于楚国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 “让随军龟尹向江神祝告，看到底是哪一日适合出兵。”楚王道。 “唯！”帐中楚将应道。 楚王嘴角扬起一抹笑容，笑完之后心下有些奇怪，心中舒畅，有息侯这么一个引子，他进入中原倒是有了些许眉目。 ** 陈妤发现，嫁人后和嫁人之前，有很大不同，嫁人之前不管有什么事情，基本上都有蔡姬给她处理，再加上有个一母所出的太子弟弟，在陈国还真的没有几个人敢招惹她。日子也过的比较舒心。 嫁到息国来之后，许多事情就要她自己面对了，那些妾妇她当然不放在心上，妾妇们也不敢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来撩她，最烦恼的就是息侯每天时不时的就来看她一下，其中当然包括了动手动脚。 陈妤当然知道息侯的想法是什么，毕竟她是聘娶来的君夫人，的确也是有责任给他生个嫡长子。可是她这身体才十四岁，真的和息侯发生什么，绝对是她吃亏，以眼下的医疗条件弄不好还养不回来。 来葵水了能代表什么，最多不过是开始排卵能够受孕，可是真的受孕了，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她自己都还没发育完全拿什么来养孩子。要是真的出事了，息侯就算亲自上阵跳大神都救不回她。 每次息侯一来，想要对她进一步了，她就立刻和息侯说国家大事，从祭祀先祖到应该亲自询问卿大夫春耕。每次都把息侯说的兴趣全无，只能起身去处理政事，等到政事都处理完，天上月亮都到半空中了。 最能破坏气氛的是什么，就是男人想和女人你侬我侬，做点让彼此都愉快的事，偏偏女人要和他谈论征战农耕，偏偏那些事还是息侯职责范围之内的。 就算有再多的心思，那也该歇了。 宫室中，几名郑女正在鼓瑟，几名身份较低的妾妇起舞给君夫人取乐。 陈妤坐在茵席上，耳朵里听着郑乐，手里端着漆卮慢慢的饮酒。她抬头瞟了一眼妾妇的舞蹈，这会的舞蹈还真的好看不到哪里去，因为还没有从祭祀中完全脱离出来，浓厚的原始气息不比现代的古典舞飘逸华美，看着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姊姊，听说前段时间国君来了？”奵坐在陈妤身旁，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息国一个多月，奵的性子就从原先的任性变成了小心。她自己都没怎么出手。 “是啊，怎么了？”陈妤有些奇怪的转过头看着妹妹。 息侯的确是来了几次，有一段时间，是恨不得天天来，当然她从来没有留息侯留宿过。 “无、无甚。”奵垂下了头。 自从夫人嫁过来，息侯连续一个多月都未曾进过妾妇宫室，自然包括陪嫁媵妾。陪嫁来的媵妾中，除了奵之外，其他的都还是连葵水都没来的幼女，息侯自然也提不起兴趣。 奵听说息侯天夫人宫几次，但是没有一次是留宿的，她心里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陈妤面前免不了多问一句。 “……”陈妤看了妹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这个妹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上进，才到息国这么将近两月，奵就学着怎么向息侯宫室中人打听息侯的去向。接下来奵想要做什么，陈妤不用想也能够想到了。 若是真的亲生妹妹，她一定会拦下来，哪怕是动打的，也要把这个念头给打掉，可是不是亲生的，她最多不过是劝说两句，之后怎么样她也不会去管。 陈妤含着一抹笑看着奵，把奵看得脖子后面的寒毛都险些竖起来。 “若是国君来了，你还是回避一下的好。”陈妤想了想给出这么一个忠告。 奵听到陈妤这么一句话，立刻在心里咬碎了银牙。把国君一个人占着，还不准自己妹妹来分一口，有这么不讲姊妹情的么？ 让她回避，她偏偏就不回避。 陈妤一眼就看出奵在想什么了，她也懒得再劝，反正身体是奵自己的，她不可能为奵操心到这个地步上。 见着跳舞的妾妇步履已经有些不稳，陈妤坐直身体，鼓掌道“甚好，舞步甚美，且回去休息一会。” 跳舞的妾妇松了一口气，对着陈妤一拜就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陈妤看了看旁边的漏壶，算了算眼下的时辰，她自己靠在漆几上露出一副困乏的神色，在座的妾妇们作陪了这么半日，也早已经疲累，见到夫人露出困乏，顿时起身告辞。 陈妤看着那些妾妇离开，也没有留奵的意思，“你也去休息吧。” 奵依言退下，等到除了夫人宫，她立即吩咐驾车的御人向另外一个方向行去。她这前一段时间，给了在息侯宫室中服役的一个寺人一块金子，让他将息侯平日经过的路告诉她。 奵知道息侯会去一个水苑散心，那处地方也不禁止妾妇去的，她也想去试试运气。 回想起陈妤对她的话，奵面上浮起冷笑，妤不让她去见国君她偏偏就要去。妤想的不过是好缠着国君，到时候剩下嫡长子，她的年纪和妤差不多，葵水也早来了，能够生育子嗣，她就不信她一定会输给妤。 “那是国君！”御人突然拉住马缰，让马儿缓下来，对车中的少女说道。 “呀！”少女听到御人的话，立刻在车中小小的欢呼起来。她伸手撩开垂下来的帷裳，向外张望，脸上露出笑容来。 每次去妤宫中，就算见到了君侯，不是她不能在宫室中停留，就是君侯没有正眼看她，那么这一次总算能够得偿所愿了吧？ 陈妤有午睡的习惯，用过午食，才躺下不久，寺人贯就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守在寝室门口的傅姆见着，立即手疾眼快的一把将他拦下，“夫人才入睡不久，你这是要作甚！” 傅姆很是不满，春季日暖，人也特别容易困乏，用完午食之后，也是昏昏入睡。这人才躺下，那边寺人贯就火烧火燎的跑过来，傅姆难免觉得寺人贯来打扰陈妤休息的。 “哎！”寺人贯在那里急的直跳，“我作甚，叔妫公女奵要作甚！” 在姊妹排行中奵排行老三，因而外人便称呼她为叔妫 傅姆一听寺人贯这话脸上有些奇怪，“叔妫是怎么了？” “叔妫也不知道怎么了，从夫人宫室中出去之后没有回她自己宫室中，竟然绕了好大一段远路，还在路上遇上国君了，你说这事怪不怪？”寺人贯说着都重重叹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傅姆听后大惊失色，“叔妫怎么这般不懂事，夫人还未有身，她就去勾搭国君。” “是呀，夫人当年就不该让她做陪嫁媵者。”寺人贯压低了声音，作媵妾主要还是为了给主母帮一把手，如今看着叔妫这样子，不窝里反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我真要将此事禀告给夫人，你快让我进去。”寺人贯说道。 这种事的确不好隐瞒，傅姆沉吟一会，“可是夫人才睡下……” “这都妹妹要反姊姊了，还睡甚么！”寺人贯见傅姆还在犹豫，自己径自推开们走了进去。 陈妤睡的很浅，听到门口的响动声就睁开了眼。 “夫人，小人有事禀告。”寺人贯站在那里说道。 陈妤起来，令侍女将寝席面前的帷帐放下来，“怎么了？” “叔妫和国君遇上了。”寺人贯也懒得再再这个时候多说什么多余的话，直截了当的和陈妤说了。 陈妤坐在寝席上听到寺人贯的话立即就坐了起来。 “甚么？”奵还真的去招惹息侯了？ “叔妫和国君遇上了，小人亲耳听说的！”寺人贯很是气愤，媵妾是辅佐姊姊的，哪有像这般拆台的？ “……”陈妤沉默一会，不得不佩服奵的胆量。别的妾妇是等息侯去，她倒是直接去找息侯了。 而且比她想象的快。 陈妤坐在那里突然笑了两下，把外面的寺人贯吓得不轻。 “夫人？” “奵果然比我想的还要上进。”陈妤笑道，“那就让她服侍国君吧。” 小孩子不听她话，到时候有的好受的。 “夫人，这……”寺人贯都有些急了，夫人这话明显就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奵是我的妹妹。”陈妤笑道，“可是在息国，她也是我的媵妾，就算有了子嗣，抱过来就可以了。” 媵妾所生公子由君夫人抱走养大的例子并不是没有，就算到时候没有嫡子，也可以让这个和她血缘关系最近的公子继位。 算起来，就算有了孩子，那也真的是给她生的。 如何对付小孩子，恐怕她比奵有更丰富的经验。 “……”寺人贯被陈妤这么一提醒，也突然想起来如今奵的身份还是夫人媵妾，若是将来有了子嗣，被君夫人抱走抚养，就算是国君，恐怕都不会说一句话。 “可是……夫人就这么不管？”寺人贯面色古怪。 “为何要管？”陈妤反问，她不爱息侯靠近，难道还要管着其他妾妇统统不准靠近息侯？息侯如今就是后寝女子们公用的，她不用自然就丢给别人。 “罢了，你也别多想。”陈妤安慰寺人贯一句，“总归都是姊妹，不会太难看的。” “可是小人看着叔妫，总觉得不安心。”寺人贯说道。 “无事，不要多想。”陈妤劝慰寺人贯，她没有逼着奵去做这种事，而且她之前还劝诫过奵。 奵不听，她也仁至义尽了。虽然说她是奵名义上的姐姐，可是人生是奵自己的，和她没多大关系。 寺人贯站在那里，完全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 今天和往常不一样的是，息侯今日没来看望陈妤。夫人宫中的侍女都觉得奇怪，陈妤却懒洋洋的躺在那里，令人搬来铜壶箭矢等物，自己玩投壶。 她的投壶是公子完教的，也投的准，一支投过去，箭矢就落进了铜壶中，没有人陪着她，她一个人都能玩的开开心心的。 寺人贯原本以为陈妤对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没想到息侯不来，反而她好像更加快活了。 陈妤眯起眼睛，手里的箭矢对准铜壶，轻轻一投，箭矢滑过一道弧线落进了铜壶里发出铛的一声响。 她立刻就笑眯了眼。 傅姆也知道奵去勾搭息侯的事，她唯恐陈妤会因为此事伤心或者是发怒，谁知看起来竟然比平常息侯来的时候还要开心一点。 陈妤眼角余光望见傅姆和寺人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自然是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息侯来的时候，她要照顾息侯，还要找话题和息侯谈心，万一息侯抱着她想要来点什么香艳事，她还得装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把息侯的兴致全部搅掉。 息侯不来，她还乐的轻松，终于不用端着架子赶人了啊！ 如同寺人贯所说的那样，息侯和奵还真的搞到一起去了，息侯每隔那么几天就到奵的宫室中过夜。 陈妤对这种结果，丝毫都不奇怪，息侯已经是二十六的成年男人，她是一天到晚的拒绝，就算再照顾她的面子，息侯也是有点受不了的。 这时候正好有个识情趣的小美人送上门，就一拍即合了。 陈妤在宫室中看着奵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心下一阵好笑。 这事放在现代，息侯是肯定要去坐牢的。不过奵这么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她就不必为奵去愤怒了。 “最近国君常去你那里。”陈妤送走那些前来觐见的妾妇，对身边的奵说道。 陈妤说话的神态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差别，可是看在奵的眼里就有一种失意。国君最近最爱去她那里呢。 “俞——”奵特意拉长了腔调。 陈妤神色不见半点变化，只是点点头。 这时寺人突然走进来，“夫人，国君来了。” 陈妤看了看漏壶，发现这个时候应该是朝堂散朝不久，一开始息侯下朝的时候常常跑她这里来，后来她实在是太正经每次都是规劝息侯要以国事为重，渐渐的他也不来了。 这一次怎么来了，难道还要来这里听她唠叨？ 陈妤已经从茵席上起来，息侯从宫室外走进来。奵见着息侯进来，连忙拜下娇声道，“妾拜见国君。” 息侯大步走进来，听到奵的声音，下意识的瞟了一眼，“你起身吧。” 等到回过头来，就看见陈妤正笑着望他。息侯这段时日自觉有些对不住陈妤，连过来看她都少了。 他手屈成拳头放在唇上咳嗽一声，对奵道，“你先退下。” 奵一愣，还是委委屈屈的退下去了。 陈妤看着她委屈的背影，有些好笑，怎么息侯要她下去，她还觉得委屈啊。 “国君来，可是有事？”陈妤懒得和息侯说多了别的，开口问道。 “楚军前来攻伐我国了。”息侯道。 “楚军？”陈妤原本平静的表情被息侯这句话彻底打碎，“不是说楚子已经退兵了么？怎么会还来攻打？” 原本楚王陈兵在郑国境内，直逼栎城，若是打起来殃及到和郑国相邻的息国，到还说的过去，可是齐侯纠结诸侯联军，楚王也已经退兵。按道理来说，楚王退兵之后也应当回到楚国，怎么来攻打息国了？ 息侯听到陈妤问到这个就下意识想笑，不过这里头的内情，他是不打算告诉她，“寡人听说，楚国国内尚武，从屈瑕开始，若是楚将出征没有所得，便要治罪，甚至楚子也是一样。或许楚王这一次征伐郑国没有所得，面上过不去，便来攻打寡人。” 陈妤在楚国呆过一段日子，自然知道楚国那个近乎严苛的规矩。她蹙眉起来，“那么国君打算如何？” 楚军战斗力比较中原诸侯军要高，如果要是有郑伯那样的用兵之才还好，偏偏息国国内又不比郑国，连个善于打仗的公室卿大夫都没有。 要是和楚军正面对上，陈妤几乎都能想象的到息军的下场。 “夫人放心，寡人这次已经有良策。”息侯望见陈妤蹙眉，安抚她，甚至话语里还有些洋洋得意。 陈妤听出息侯话语中的得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求助于郑国？” 郑国和息国是邻国，就算十几年前打过仗，但在楚国蛮夷的威胁下也不算什么了。 “不求助于郑，求助于蔡。”息侯这话一出口，陈妤面上就僵住了。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蔡国与息国是连襟，求助于蔡国，也是应当的。”口上说着没有关系，陈妤心里郁卒的不行。 不过这种军国大事，尤其是对着楚国，她也不想在里头发表太多的看法，就算这会改主意向郑国求救，也不知道郑国会不会答应。 “夫人可是不高兴？”息侯问。 “此等大事，我高兴不高兴并不重要。”陈妤简直要被息侯给气乐了，他已经做好了决定，回头还问她高兴不高兴，难道她不高兴了，还能改了么？ 息侯点点头，心下盘算着等到蔡侯被楚军所擒的时候才告知她里头的真相。 息国行人很快就到达了蔡，蔡侯听到楚军来袭，原本在美人怀中醉生梦死的那些迷糊很快就消了个干净。 楚军的威力并不是一个小小的中原诸侯国能够抵抗的，还是要靠各国联合起来。 尤其息国里头还有一个他日思夜想的美人。 自从仲妫离开蔡国之后，蔡侯对妻子的妹妹念念不忘，甚至原先的那些美人都冷落了。要是息国大败，依照楚人那种直接吞并的个性，蔡侯可不认为楚人会遵从中原的规定将仲妫放回陈国。 “息国和蔡国本是姻亲之国，寡人自当出兵相助。”宫室中，蔡侯对前来的息国行人说道。 邻国有难，出兵相助，这是应该做的，这回朝堂上的卿大夫们倒是意见一致，没有反对的。 两国交战，国君也要亲自前去，同理息侯这次与楚军一战，他也要亲自上战场，陈跟着息侯在大庙祭祀祖宗天地，让鬼神保佑这次息国一定大胜。祭祀完大庙之后，她才将息侯送走，后脚奵就给她昏倒了。 然后又是手慌脚乱的让人将奵送回宫室中好好休息，这几天也不必前来觐见她了。 陈妤忙完一切，听到回来的寺人禀告奵一切都好的时候，她才放松下来。 她靠在凭几上，眼皮一个劲的跳。陈妤伸手揉揉眼睛，想到这一次息侯和楚军的对战，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只眼睛是凶了。 不过照着两国国力的悬殊，就算将蔡国来进来，恐怕也很悬。 ** 今日的天气很好，楚王站在中军的戎车上，看着前方。军中观日说今日天气最好适合作战，而龟尹也说鬼神说今日作战食吉，楚王倒是不太在意这些，打仗一般是地势平坦，天气够好，双方摆开军阵，便可作战。 他看着对面的蔡军和那边的息军，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他抬手令戎车上的旗手挥舞战旗，战旗舞动戎车立即按照命令开始向对面的蔡*队行去。 很快双方的戎车互相冲撞到一起，楚国因为控制了铜绿山，戎车之上都有铜皮包裹，简单箭镞根本就伤及不了半分。 正在鏖战之时，息军的军旗突然方向一变，竟然冲着蔡军而来。 原本蔡息两军和楚军有很大的差距，又突生这等变故，顿时蔡军的军阵大乱，还有不少戎车干脆自己一振车辔逃跑的。 楚王见惯了逃跑，他命令楚军追击，自己的中军在那里不动。过了好一会有楚将满脸欣喜过来禀告。 “国君，蔡侯被抓住了！”声音里很是兴奋。 楚国和汉阳诸姬作战时，随侯不等楚军抓他，自己就赶紧跑了。这抓到诸侯本人的，倒还是第一次，尤其还是一个中原诸侯。 “大善！”在戎车上，楚王立即伸手拍了一下车轼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次倒是收获颇丰啊！” “国君要怎么处置蔡侯？”有楚将问道。 “怎么处置？”楚王一笑，“今年为了郑国之事，大庙还未祭祀，血祀就用这个蔡侯好了。” 楚国大庙祭祀，其中有一环是用人牲祭祀。楚王用俘虏了的蔡侯去祭祀先祖，乃是用蔡侯鲜血告祭诸位楚国先君。 很快楚王要用蔡侯来祭祀的消息就在楚军的将领中传播开来，仗打完了，蔡侯也被俘虏，楚王没有在中原多呆的意思，打算带着俘虏回郢都去。 楚王心里记着将要临近的宗庙祭祀，便下令全军加快速度回楚国。中原到楚国的路并不好走，就算是在山林间行走惯了的楚人也疲惫不堪。 从夏道进入楚国境内，楚王下令在当地扎营休整，也不去麻烦当地的县尹。国君出征本来就是常事，一回来就要县尹如何如何，那就得不偿失了。 安札好大营，楚王让寺人亢去提了些水了随意擦洗了一下，因为要赶回来祭祀先祖，他这一路上都是一切从简，等到了楚国，才觉得自己身上已经不能闻了。 “难怪寡人夜里总是被蚊虫咬醒，原来是这个缘故。”楚王让几个寺人服侍他浴身，和寺人亢说笑。 寺人亢嘿嘿一笑，“就要到郢都了，到了郢都国君也可以好好松快一下。” 楚王笑着正要说什么，突然外面有个寺人趋步走进来，“国君，鬻大夫求见。” 鬻大夫便是鬻拳，是武王留下来的老臣，在卿大夫中声威很高。 楚王听到鬻拳求见，下意识的就蹙眉，他伸手挥开给自己擦身的寺人，“给寡人着衣。” 能让这么位高权重的卿大夫亲自前来，楚王觉得恐怕鬻拳禀告之事怕不是小事。 楚王头发才沐洗过还没干，楚王让寺人亢给他将湿发变成一束辫子，整理好仪容后，他让寺人去请鬻拳进来。 鬻拳须发皆白，但声音却亮如洪钟，一进楚王帐中，他立即问道，“臣方才听说国君要将蔡侯祭祀先祖？” “正是。”楚王听到鬻拳这么问，立刻点头承认，“我楚人从开国以来，还未曾俘虏姬姓诸侯，尤其蔡献舞还是中原诸侯，若是用他来祭祀先祖，必定能告慰先王的在天之灵。” “血祀用其他的俘虏便可，为何一定要用蔡侯？”鬻拳听完楚王的话，立刻反问道，“而且蔡侯是中原诸侯，若是此例一开，中原势必对我楚国更加抵触，到时候先王进入中原之愿恐怕难以实现！” “中原原本就视我楚人为蛮夷。”楚王听到鬻拳这么一番话，心中不悦，“杀了蔡侯也不过是照样罢了，况且中原诸侯里头还不是有这样的往事，那些中原诸侯能做的，寡人就做不得？哪里有如此道理！” “国君！”鬻拳上前一步，“蔡侯杀不得！” “莫要再多言！”楚王怒道，“寡人已决定用蔡侯来祭祀先王，不必多言！” 鬻熊目眦尽裂，手突然抚上自己腰间的铜剑，他望着楚王，几步向前一把抓住楚王的袖子怒喝道，“国君若是不听我言，那么我便一剑杀了你！我宁愿承担弑君之罪，也好过楚国进入中原之路从此断绝！” 在一旁服侍的寺人亢见着鬻拳那拔出的青铜剑，差点吓趴在地上。 “你！”楚王的袖子被鬻拳抓住，再拔佩剑已经是来不及了，楚人作风彪悍，楚王相信鬻拳做的出来弑君的事。 “寡人答应你便是！”楚王喝道。 鬻拳听到楚王的话，将长剑放下后退几步，长叹一声，“我作为臣子，竟然以兵器胁迫国君，实在罪大恶极。”说罢，竟然举起手中的长剑朝着自己的脚挥下。 鲜血喷溅而出，只见鬻拳已经将自己的脚给活活砍下。 楚王呼的一下从席上站起来，立刻对两旁已经看傻了的寺人大喝，“还看甚么，叫疡医来！” 楚王这声暴喝让帐中其他人反应过来，立刻跑出帐外去叫疡医。 鬻拳很快被移走医治，楚王站在那里看着那一滩血，沉默了许久。 蔡侯在这一战里做了楚人的俘虏，极其屈辱的乘坐在囚车中被带往郢都。不过楚人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份脸面，至少不是将内外衣裳全部剥光披头散发。 但也仅仅是这点了，他坐在囚车中，看着楚兵站在囚车旁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楚人在中原人眼里向来就是蛮夷，蛮夷不讲规矩，蔡侯也不好将自己的怨怒发泄出来，万一触怒了楚王，自己这条命说不定就没了。 这时一个衣甲整齐的楚国贵族过来瞧热闹，这还是楚国第一次俘虏的姬姓诸侯，那贵族将囚车里的蔡侯当猴子看了好几次之后，才用不太熟练的雅言问道，“你知道你们是怎么败的吗？” 蔡侯沉默不语，蔡国和楚国势力差距巨大，败了也不算多稀奇。 “是那个息侯，派了使者来求我们国君攻打息国，好让你这个蠢货上当！”楚贵族对于蔡侯的这种反应感觉特别稀奇，尤其这一次蔡侯做了俘虏，楚王也没什么放他回去的意思，将这里头的话说明白也就说明白了。 蔡侯听到这生硬的雅言，顿时转过头来，不可思议的瞪着眼前人。 ☆、第47章 相见 郢的春日其实不长，从春暖花开之后，气温反复无常那么几次，就开始热了起来。对于这种天气楚人早已经习惯，但是从中原来的蔡侯就没这么舒服了，楚地湿热的天气是让他吃尽了苦头，楚地原本就湿热多瘴气，蔡侯在舒适的中原的居住久了，哪里受得了楚地这个齐侯，才来一月不到身上就起了大片的红疹，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又痛又痒。 楚王将蔡侯关押一直回郢，原先是打算将蔡侯活煮了祭祖，但是鬻拳以弑君相谏，让楚王拿蔡侯祭祖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即使这样，楚王也没有放蔡侯回中原，而是直接将人扣留在郢。 蔡侯即使被俘那也是蔡国的国君，手里捏着蔡国的国君，日后有什么事情来要挟蔡国，也方便许多。 蔡国在中原的位置还真的不错。 “让巫师前去看看，别让他病的重了。”渚宫里楚王听说蔡侯生疾之时，随意对身边的寺人说了一句。 “唯唯。”寺人应下，对付这种皮疹，楚人倒也有几分经验，就看蔡侯能不能扛的住了。 楚人看病，几乎不用药草，只是让巫师来病人面前驱除作祟致病的邪魅。 蔡侯被楚国巫师弄得不堪其扰，病情没有见好，反而越发沉重起来，整个人狰狞难看不说，就连饮食也用的少很多。再这么下去，恐怕就是向鬼神献上再多牺牲之物恐怕也救不回来。 蔡侯的命对楚王来说还有点用处，若是真的病死了，那些服侍的人也不好说。 蔡侯躺在苓床上，这些时日病痛的折磨将他折磨的有些不成样，但是他不想死，息侯害他成了楚人的阶下囚，他不能还什么都不做就白白死在了楚国。 他挣扎着伸出手，要让身旁服侍的竖仆给他将热汤倒来，“药、药。”连续几日的未尽饮食，让蔡侯的声量极低，若不是仔细去听当真听不见。 “哪里来的药！”服侍蔡侯的竖仆也是楚人，听到蔡侯这么呢喃，尤其那身上处处坟起，哪里还有一个姬姓诸侯的样子！ 楚人有疾病，很少有医药，几乎都是求助于鬼神。 上到楚王下到庶人几乎都是如此。 竖仆事先知道蔡侯的这种疾病是因为不适楚国的水土所引发的，并不会过人，所以竖仆听到蔡侯的那声低低的呢喃，不是连滚带爬走开，而是去给他端来热汤。 蔡侯在床榻上躺了几日，嘴唇都干裂开来，露出粉红的肉，竖仆将卮抵在他的唇上，干渴的喉咙被水一润，蔡侯不顾仪容的一把抢过卮自顾自的喝起来。 竖仆等到蔡侯喝完水，将他用过的东西都收拾好。 “寡人……寡人不想……不想……”喝完水的蔡侯终于多少恢复点气力，他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直直的瞪着帐顶。 竖仆在蔡侯服侍这么久，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才来的时候，蔡侯一见到寝室里摆放的是床就一直嚷嚷着不肯睡，宁肯在地上铺席。中原人觉得床是人快死的时候才能用的，可是楚地湿热，要是真睡地上，不出一年保准会有风雨天腿疼的毛病，结果还没到一年，才几个月，蔡侯就起了一身的疹子。 “当初早听话，眼下又怎么会这样。”竖仆叹息道。 走到外面，和前来交替的另外一个竖仆遇上，那人看了看寝室内，“还没好？” “那面上身上都不能看，如何好的了？” “那怎样？快到五月了，要是死在恶月才真的坏！” “国君也看重这中原人的命呢，听说不是有人有忍冬可以治疗瘾疹？” 楚人很少用药草之类，遇到病症先祭祀，若是还治不好，那边听天由命。所以到了现在才想起来还有药材。 “这个原先还是上回陈国人来的时候用过的，有人试过还算不错。” “你个竖子怎么不早说。” “国君都派巫人来了，干嘛还出声喃。” 蔡侯听着寝室那边的动静，干哑着嗓子，伸出瘦削的手臂，“救……寡人……” 被楚人俘虏来，楚王又没有放他回蔡国的意思，就算以前再看不起楚人，自持是姬姓诸侯，到了这会他也学了楚语，知道方才那两个竖仆正咱说甚么。 听到寝室里面的动静，竖仆叹息一声，幸亏忍冬这会有很多，只需吩咐隶臣和隶妾去采集。 “哎，就这么办吧。” 蔡侯的手臂垂下来。 再听到蔡侯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楚王这一次出兵征发郑国，原本是打算从郑国这块处于几个大国之间的中原小国身上占到些许便宜，谁知道齐侯竟然召集了诸侯出兵，不过息侯将蔡侯送过来，这一次出兵才不至于毫无所得。 “哦？蔡侯要见寡人？”楚王放下手里的竹简有些奇怪，“他的病这么快就好了？” “听说是服侍他几个竖仆用了忍冬熬汤给他沐浴。”寺人亢跪坐在侍者的位置上答道，“听说已经痊愈了。” “嘿！”楚王奇怪了，“巫人前面几次去给他占卜驱除邪魅都没有作用，这些花草倒是有用？” “这个……”寺人亢迟疑一会，小心翼翼抬头看了楚王一眼。 楚王靠在凭几上，“说。” “听说此法还是从陈国行人来的时候，才传开的。”说完，寺人亢就低下头了。 陈国行人来的那一次，可不是就是陈妫来的那次？ 宫室内一下子沉静下来，楚王靠在漆几内，手指点在凭几上，一下接着一下。 “那蔡侯要见寡人是吧？”过了好一会，寺人亢才听到楚王的声音。 “正是。” “既然蔡侯好全了，他要见寡人，那么就让他来吧。”楚王将手里的竹简一丢，春耕早就已经完毕，祭祀先祖也已经完成，他手头上的确是没有多少事，见见蔡侯也无不可。 楚王倒是有些好奇，这做了阶下囚的蔡侯有什么想要和他说的。 楚人好巫，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烧灼龟甲占卜凶吉，因此蔡侯入渚宫见楚王也等了差不多半月。 蔡侯走到楚王面前的时候，楚王一看就乐了，这时的蔡侯已经看不出半点的中原人样子了，身上穿着的是楚式结衣，头上也是楚国式样的冠，若不是早就知道是蔡侯，楚王还当是哪个楚人站在自己面前呢。 楚王看着蔡侯面上端着恭谨给他行礼，哪怕坐在席上也是一番恭谨之色，完全没有息侯所说的不将楚人放在眼里。 “寡人听说，你想要见寡人，所为何事？”楚王对着这个蔡侯，也不用什么以礼相待，原本蔡侯就是他在战场上的俘虏，就算不听鬻拳之言将蔡侯活煮了祭祀大庙，也没人说他不对。 “不谷此次前来，乃是告知吾子一事。”蔡侯面对楚王的不礼也不敢说什么，反而还用起了谦称。 楚王抬眼看了看他，“何事？” 这息侯怪，蔡侯也怪。他不知道息侯和蔡侯到底是有什么仇怨，以至于让他这个南边的蛮夷来教训蔡侯，不过看蔡侯这样子，好像还要告诉他什么大事不成？ “吾子见过多少美人？”蔡侯开口就只这么一句。 楚王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你问这个作甚？” 蔡侯一来不告诉他诸侯之间到底有何矛盾，二来又不告诉他一些机密，既然问他见过多少个美人？ “你在愚弄寡人么？”楚王蹙眉问道，双眼也微微眯了起来带着一丝危险。 蔡侯连忙俯首，“不谷不敢，不谷只是想问吾子爱美人么？” 楚王皮笑肉不笑，“美人没有男子不爱。” 这一句话正中蔡侯下怀，他看了一眼楚王，楚王二十来岁的年纪，唇上还未蓄须，或许是因为经常在外征战的缘故，楚王肤色和蜂蜜有些相似，面容清俊阳刚。蔡侯心中一笑，的确，这样的年轻人正在需要女人的年纪，不愁楚王对仲妫那样的美人不动心。 “你问这个做甚么，”楚王说着看着蔡侯皮笑肉不笑。 “不谷至楚也有一段时日，但是若论美人，恐怕都不及一人。”蔡侯懒得和楚王多绕几个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楚人性情直，中原人将话说的绕了，他们就听得不耐烦，还不如讲话直接说明白为好。 “哦？”楚王一听这个有些兴趣，同时也有些玩味。 “以不谷所见，天下美人不如息国君夫人。”蔡侯说道。 “哦？”楚王轻笑出声，“有多美？难道比夏桀之妺喜商纣之妲己还要美么？” “不谷没见过妺喜和妲己，但是息夫人美色的确鲜有人能及。”蔡侯一笑，双手拢在袖中。男人在一起不是说朝政战事就是女人。 蔡侯比楚王年长十几岁，在女子中也沉浸许久，怎么吹嘘息夫人美貌自然有心得，何况息夫人美貌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这世上还真的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比上她。 “不谷以前读诗，说庄姜‘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原本只是认为卫人夸大其词而已，见到息夫人，才知道世上真有如此美人。” 楚王坐在那里，眸光微沉，听到蔡侯这么夸赞息夫人貌美，他有些好奇，“你见过她？” “息夫人从陈归宁到息国，途径蔡国，不谷曾经见过。”蔡侯道。 楚王瞟了他一眼，此时他已经看出这个蔡侯的意图了，在他面前这么夸息夫人的美貌，用心不良。 不过…… “你说息夫人是陈国女？”他眉梢一扬问道。 “息夫人是陈侯嫡出次女。”听到楚王已经对息夫人有意思，蔡侯立刻说道。 楚王突然沉吟了片刻，算起来陈妫的年纪也应该是快十五岁了，周礼说是十五及笄，其实公女们的出嫁年纪要比十五岁稍微小一点，很有可能会被选作公女陪嫁的媵妾。 他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那个息夫人是不是陈妫，他不知道，但是或许陈妫就在息国。 蔡侯看到便知道此事有戏，面上的笑险些绷不住，“吾子？” “……照你这么说，寡人要怎么见见那位夫人呢？”楚王看着蔡侯缓缓问道，给蔡侯再多的胆子，蔡侯也不敢再这个时候诳他。 “此事不谷已经想好了。”蔡侯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稳住声音说道。 ** 息侯回来已经是出征后的几个月了，陈妤在息侯不在的这几个月里，打理后寝，日日接受那些妾妇的觐见。奵倒是有了倦怠的迹象，隔那么几日才来她宫室中一次。 陈妤看着奵依仗着息侯多去了她宫室中几次就开始得意了，便轮流让人去奵宫室中将那些媵妾的规矩好好说了几次。 陈妤自己也不怎么看天天看到奵，但是奵明摆着要和她分庭抗礼，她也会出手整治一下。还有这么多年要一起过，现在不收拾老实了日后就热闹了。 谁知道奵竟然当着她派来的人呕吐不止，又只能让医师去看。 这一看的结果差点把陈妤吓的从茵席上跳起来。 奵有孕了。 寺人贯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寺人贯满脸愤愤，虽然说媵妾服侍国君也是常理，但是君夫人都还没有有消息，身为妹妹竟然到姐姐前头去了。 “夫人？”宫室中，不管是寺人还是服侍的侍女都垂下头闭紧了嘴，生怕发出什么响动惹得夫人迁怒。 “哦。”陈妤呆了半晌，才慢慢的应了一声。 奵的年纪比她还要小，才十二三岁。这年纪还很小，她放任奵去勾搭上息侯，但是听到奵真的怀孕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蒙住了。 “就说是我之令，叔妫身边的人都需要好好照看她。”陈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头对寺人贯道。 傅姆听见她的话，坐在一旁一脸的担心。 “夫人……”寺人贯有些迟疑，“这叔妫几次对夫人不敬，还让人照顾好她？” “她是我妹妹，跟着我来息国，我自然是要照顾好她。”陈妤长叹一声，这会她也缓过来了，这会可没有什么幼女保护的，况且息侯和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彼此都是你情我愿，她又去担心什么？在奵去勾搭息侯的时候，她也没出手阻拦，算起来这事情里还有她的一手。 “而且，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陈妤看着傅姆和寺人贯都小心的看着自己，好像她知道了奵有孕的事会多伤心一样。 陈妤这话一出，傅姆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夫人打算……” “到时候我将孩子抱过来吧。”陈妤说道。 媵妾生的孩子就是给夫人生的，她抱过去抚养就是在礼法上也挑不出错。 “夫人何必如此！”傅姆膝行过来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夫人还年少，国君一定回来的，夫人何必抱养……”抱养其他妇人之子，最后这半句话傅姆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傅姆也是女子，自然是知道女子还是最想要一个自己亲生的，除非是和庄姜那样，夫婿冷落真的生不出来，才抱养两个妫氏所出的公子。能自己生的，哪里会养别的女人的孩子。 “傅姆安心。”陈妤有些好笑的拍拍傅姆的手，“奵性情桀骜不驯，如今有这么一次一定会好几次，将孩子抱过来，也好让她有个教训。” 孩子就算抱过来也不是她养，有专门的乳母抚养，她要做的就是每天问一问孩子好不好。 她在陈国的时候就见着蔡姬这么做的，当然就算婴孩夭折了，也怪不到君夫人头上去。婴孩生下来就算是贵族，也不能保证个个成活，能不能活下来还真的是看天意如何了。 傅姆和寺人贯听到陈妤这么说，想起奵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作为媵妾，奵的做法实在是太不知道尊卑了，将孩子抱过来也正好给她一个教训。 寺人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说完，寺人贯从席上起来，立刻就往外面走找人去向奵宫室中传令了。 陈妤低头算了算息侯回来的时候，这打仗就算是小国光是去就要一个多月，还别提回来，一来一去大半年的时间就在路上消耗没了。 如同她所想，息侯回来的时候离出发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月了，甚至奵的肚子都已经鼓了起来。 陈妤带着一众妾妇迎接息侯回来，息侯用楚王的手狠狠报复了蔡侯，心情舒爽，回来一看陈妤眼神都变得有些直。 陈妤已经满十五岁了，十五岁的少女身形还有些稚嫩，远远不比二十出头的那些少妇一般身躯玲珑，但是她美貌远超众女，眉宇间含着那一抹温柔，就让人移不开眼。 息侯和陈妤在大庙祭祀完息国的先祖，陈妤在车上笑着对息侯说道，“国君应该去看看叔妫。” “叔妫怎么了？”息侯靠在车壁上正盯着陈妤直看，突然听到她来了这么一句有些疑惑。 “国君，方才你没见到么？叔妫有身几月了。”陈妤带着一丝嗔怪说道，她嘴角噙着一抹无奈的笑容。 息侯那么一路上只顾着看陈妤了，没怎么关注奵，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奵的确是比以前要胖了许多。 “几月了？”息侯低头温声问道。 “将近八月了。”当初被医师诊断出来的时候，奵就已经怀孕三个多将近四个月了。算算时间正好是她和息侯搭上的那段时间。 息侯自然也算出来了，他对着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手掌屈成拳头放在唇上咳嗽了那么一声。 “不过是庶孽罢了，不值得你用心。”息侯赶紧的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既然都是庶孽不用君夫人操心了，自然也不用他来操心了，何况息侯的庶出子女也不是只有奵这么一个。 “今日寡人陪夫人。”息侯看着这陈妤眼中泛起笑意。 陈妤听到息侯这么说，就明白了息侯想要对她做什么了。她袖中的手紧了紧，还想说话，息侯却早一步堵了她。 “寡人今日已经没有政事要处理了，夫人可不能再推脱了。” “……”陈妤转过头来看着息侯，垂下头来，咬咬牙点了点头。 息侯来夫人宫中颇为频繁，但是留宿还是头一回，宫室中上下都很看重。陈妤已经换了衣裳，坐在镜台前，亲自给息侯通发。 息侯头上的发髻已经散开，或许是今晚上终于要抱得美人在怀，息侯心情不错，向陈妤炫耀起来。 “这次寡人说是向蔡国求援，其实寡人派人和楚子说好，楚息两军两边夹击，共同对付蔡军。” 陈妤手里的篦子顿时在息侯的头发上停住，她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啊？”方才她没有听错吧？？ “寡人知道蔡献舞那厮对你不礼，便借楚子之手教训他。”说着，息侯含笑看过来，“如今蔡侯被楚军俘虏，看样子楚子肯放蔡侯回来还不知道何年何月。” 陈妤听着息侯的话，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了，她顿时起了一种将手里的篦子砸上面前男人脸上的冲动。 蔡侯调戏她，说严重点，也是对息国的挑衅，息侯哪怕去和蔡侯决斗，那也是息侯占理，可是这么借楚军的手去教训蔡侯，那真的是完了。 一旦这件事情在中原诸侯中传开了，还有哪个诸侯愿意在息国有难的时候出兵相救？ “国、国君？”陈妤对着息侯已经笑得有几分勉强了。息侯只当她是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将陈妤手中的篦子拿开，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进来，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就往帷帐里走。 出征在外几个月，息侯根本就没碰过女色，望见夫人容色更甚以往，自然心下按捺不住。 陈妤一见到息侯如狼似虎的吓得够呛，她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但息侯真的压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推。 息侯将她手一把按住，“夫人是怕痛？寡人轻点就是。” 陈妤僵着一张脸，想着迟早都有这么一天，她要不干脆就这么躺平算了？反正三十分钟后又是一条好汉。 正在息侯要亲吻她的时候，外面传来些许声响，似乎有争吵之声。息侯想着旖旎之事没怎么去注意，可是陈妤却注意了，她将身上的息侯推开稍许，从榻上起身，“外面怎么了！” 息侯这才意识到方才外面也有声音，他也起来，“怎么了？” 被打扰了好事，息侯的声音有些不悦。 外面服侍的一个侍女趋步进来，“回禀国君夫人，叔妫身体不适，方才派人来想请国君去看看。” “甚么？”息侯下意识的蹙眉。 陈妤立刻抓住时机，“奵身体不适，如今她身体沉重，恐怕会有事，国君还是去看看吧？” 一个是他的亲生骨肉，一个是在嘴边随时可吃的鲜肉，怎么抉择，陈妤想只要他不是无药可救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果然息侯从寝席上起身，让侍女来服侍他穿衣裳，“寡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陈妤点头。照着奵的脾气，恐怕连续几天息侯都不回来了。 等到息侯整理好发冠离去，陈妤坐在寝席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在之后几天，息侯都没有来，他想来看看娇妻的时候，楚国的行人来了。 楚王想要到息国来看看。 息侯自然是欣然答应，楚王原本就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只是要来息国而已，息侯自然会好好招待。 楚王到达息国的当天，息侯亲自前去招待楚王。 这么一去至少又是半个月回不来了，息侯不在宫室中，陈妤乐的没人骚扰，干脆将妾妇们召来陪着她投壶。 息侯的妾妇们大多数可是贵族，有几个甚至是别国的卿大夫之女，在这会出美人的是贵族，所以陈妤也看得心情舒畅。 她本来就不打算和这么些妾妇争男人，自然不会看到就觉得嫉妒。 妾妇们陪着她玩了几天，从投壶到博戏在到看优伶表演，每一日陈妤都过的都很畅快。 夜里陈妤已经睡下，她夜里睡得很熟，甚至连梦也不做。 突然，寝室的门从外面被打开，寺人贯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睡在隔壁耳室的傅姆闻声而起，连忙穿好衣裳走了过来。 “怎么了！”傅姆看了一眼帷帐中，里面传来轻微声响，知道陈妤已经起来了，她一把拉住寺人贯没好气的问道。 寺人贯哭丧个脸，惊慌之情溢于言表，“大事不好了，公宫大门开启，有外军攻进来了！” “甚！”傅姆大惊。 陈妤在帐内已经处理好仪容，听到寺人贯这番言语，自己一把将帷帐撩开走了出来。 “竟然有外军打进来了？！”陈妤生长于陈国公宫，陈国公宫里几代国君交替都很平和，从来没有政变之事发生。 但是这个世道原本就不太平，陈妤听说过郑国几次发生变乱，她第一反应便是想到的是息国国内有卿大夫和看守公宫大门的人里应外合发动政变了。 “……”陈妤沉默一会，“去将我那几个妹妹找来。” 若真的是政变，目的就是息侯，她这个君夫人应该是不会动她，那么她的结局要么是被送到一个荒凉宫室居住，要么就是被赶回陈国。不管是哪一个，那些媵妾也要和她共进退，不管她到哪里，她们也是一样的。 “罢了，”陈妤这句话出口，又觉得外头人荒马乱的，把人找来好像也不太好。万一乱起来，是真的很多事都预料不到。 “夫人！”寺人贯都急的直跳脚了，“这都甚么时候，夫人还想着别人嘛！” “……我便在这坐着，看那些人到底想要做甚么！”陈妤冷笑一声。 外头这兵荒马乱的，她就算想跑都没个地方，不如坐在这里等。原本寺人贯还有些惊慌，看到陈妤这样也慢慢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外面果然传来侍女的惊慌失措的声音，陈妤坐在宫室中，袖中双手握紧。 “啪”的一下，门从外面被重力拉开。有好几个男人大步走进来。 陈妤眉头一蹙立刻抬头，结果她看清楚对方的脸的时候，眼中的怒气顿时化作了惊讶。 楚王站在她面前，即使一年多的时间未见，她容貌也长开了来，但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楚王的眼睛在四周的烛火下熠熠生辉，他眼中的愕然很快就转变为狂喜。 ☆、第48章 破国 陈妤看着面前的青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退。她已经差不多有两年没有见过楚王了，但是他站到她面前，她还是忍不住往后退。 “这——”在陈妤身边的傅姆见到闯进来的几个男子，从席上站起来正欲呵斥，但看见这一行人装扮都不像中原人，铠甲上穿纽的线都是朱色的，头发更是半束半披，这不是中原人该有的装扮。 在场的楚将满脸不善，看得傅姆连连后退了几步。 “……”陈妤抿紧了唇，她向后退缩了一点，楚王就立即大步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 “蔡献舞满口说息夫人如何貌美，果然是你。”楚王看着她，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陈妤呼吸缓了缓，她眼下再躲也躲不到哪里去，尤其宫室中还有其他楚人在场，不愿意更加丢脸，她微微抬头，“楚君何以在此？” 楚息两国并不直接相邻，中间夹了一段山道，楚王从郢来息，还真的要走不少路， “寡人出现在此，你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么？”楚王笑问，宫室中的烛火很亮，亮到楚王能够清楚的看见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十分明亮，比记忆中的要好看上不少，这将近两年她还是长大不少了。 “……”陈妤沉默不言，楚王出现在息国的公宫里，而且是用这种攻打的方式，如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真的蠢了。 “还请楚君勿让兵士侵扰后寝。”陈妤双手放在腿上，微微垂下头。 如果是其他的中原诸侯来，甚至是息国国内卿大夫，她都不会有这种担心，但是是蛮夷的楚国人，她不得不多想。 “……”楚王干脆身形向后一坐就坐在她面前，“你这是求我？” “是。”陈妤答道，没有半点犹豫，“还请楚君准许。” 攻下息国公宫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甚至守门的将领得知息侯已经被擒拿，没有做多抵抗就放楚军进来。 楚王看着她低下头来，肌肤上的光泽十分的柔和，他嘴角向上翘了翘，“善。”说着，他侧首向身后的将领下令，“传寡人之令，任何人不得侵扰息侯妾妇，若是有敢犯者，莫怪寡人无情。” “唯！”宫室中跟来的楚将行礼立即就往外面走去。 陈妤听到楚王的话，头微微低了低又抬起头来。 “多谢楚君。” “先别急着谢。”楚王一双眼睛全在她身上，“寡人这令也不是白下的。” “根据周礼，我应该回陈国去。”陈妤听到楚王这话，心下就觉得不好，连忙说道。诸侯公女一旦出嫁，除非被休弃或者是所嫁诸侯国灭亡，是不会回到娘家。 息国被楚王所灭，她也不会和息侯继续过下去，而是收拾自己的行李带着陪嫁的媵妾一同回到陈国去。 “是么？可是寡人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蛮夷，蛮夷是不会讲究周王那老儿的一套，”说着他又靠近了她些许，想要将她看得更加仔细一些。 “何况寡人曾经说若是再让寡人遇见你，寡人就不会和当初一样心软了。”楚王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在宫室内响起，陈妤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傅姆看到楚王和陈妤明显认识的样子，大惊之下看向寺人贯。 寺人贯如今趴在那里，身子抖的厉害，也没看到傅姆看过来的那一眼。 “……”陈妤抿了抿唇，袖中双手握紧，她微微转过头去。 “许久不见，你倒是长大不少。”楚王大大咧咧的往陈妤面前一坐，哪怕没有做在茵席上也毫不在意，他看了看陈妤的身形，很是认真的说道。 陈妤的身体已经十五岁，十五岁的身躯在层层锦衣的包裹中越发纤细。她没有说话，十五岁的身体的确是比十二三岁的能看了些，但是要说有多好看那也不至于。楚王就算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这么不挑。 楚王坐在那里，“早知道就该提早抢了你，如今你做了息夫人，我还得去息国的大庙里将你的礼器给迁到郢去。” 陈妤听到这话被气笑了，“我出嫁之时，楚君正与郑军对峙，若是真的来抢，恐怕也没那么容易。”郑国和蔡国陈国都离了一段距离，楚军真的来恐怕要绕过不少路，何况楚王肯放过郑国这块肥肉，只是来抢她这么一个公女？ “那又如何，如今你又落到寡人手里了。”楚王笑得得意，看到陈妤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楚王不想放她回去，现在她就是楚王面前的一块肉，楚王就算现在要把她给吞下肚子，她也只有反抗和顺从两条路可走。 “方才楚君说，是蔡侯之言，所以楚君才来？”陈妤突然想起楚君一开始说的听蔡侯说她貌美，所以才来息国。 “蔡献舞那厮，”说起蔡侯，楚王半点诸侯该有的礼遇都没有给，直接呼其氏名，“他想的倒是好，不过息国这地寡人的确想要。” 说罢他朝着她一笑。 “蔡侯……”陈妤听到真的是蔡侯挑唆楚王灭息，她面上抽动了一下。 楚王察觉出她波动的情绪，她闭了双眼转过头去。 “你们都下去。”楚王下令道。 傅姆一听之下大惊，“这不符礼仪！” 陈妤还是息国君夫人，即使眼下楚军已经攻进了息国公宫，息国被楚国灭亡，但是陈妤没有嫁给楚王，这么做是非礼之举。 楚王听到傅姆的话，脸上似笑非笑，“非礼之举，你们夫人都做过。寡人会将她带回楚国，不回陈国去了。” 傅姆大惊还要说些什么，但那些如狼似虎的楚人立刻围了上来，将她给“请”出去了。 “所有人都给寡人退下。”楚王发令。 寺人贯抖若筛糠，他好歹还记得陈妤，从地上抬起头来，看着陈妤带着哭音，“夫人……” “无事，你下去吧。”陈妤安抚他道，寺人贯从陈国公宫开始就一直服侍她，现在就算给寺人贯一把剑都不是楚王一个人的对手，她不会抱着让寺人贯救她的心思。 寺人贯哽咽着点点头，起来走出去了。 宫室中的人也垂头纷纷退了出去，陈妤看着楚王，脸上不但没有半点怨恨表情，反而还含着一抹笑，“如此楚君满意了？” 今日这事情传出去，莫说楚王是打算带她回楚国去，就是送她回陈国，日后她恐怕也难免面对一些流言蜚语了。 楚王看着她没有说话，忽然他伸出手臂将陈妤一把揽入怀中，陈妤被突然来了这么一下，心下十分反感，立刻挣扎了几下。 “你要是想在这里和寡人好事玉成，就继续动下去。”楚王一把将她按实，低头在她耳畔低语，他呼出的热气喷涌在她敏感的脖颈处，让陈妤不敢再轻举妄动。 “让寡人好好看看你。”楚王见到陈妤不再挣扎，他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抬起来缓缓拂过她的面颊，陈妤偏开头躲开他的手指，楚王也不气恼。 指下是温热细腻的肌肤，楚王手指顺着她的面颊滑到他的脖颈上，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光，烛火摇曳中，怀中人的安静激起楚王另外一番温柔情意。 楚王看着她，很想直接将她在怀里揉开来，但是她身体那么柔软，似乎他只要再多用点力，她就会承受不住，他努力放松了力道。 “寡人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狠心的女子。”楚王将她搂在怀中，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那么楚君打算将我怎么样？”陈妤一开始见到楚王还有害怕，到了这会连害怕都没有了，甚至话语里还带着些许的调侃和挑衅。 如今不管她做什么，楚王都已经下定决心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算是求饶他也不会改主意，那么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楚王微微眯起眼睛，视线从她明亮的双眼到漂亮小巧的唇，他没有回答，怀中少女散发着淡淡馨香，他勾起唇角，立即低下头去。 陈妤预想中的勃然大怒没有等来，反而眼前视线一暗，面前是楚王放大了的面孔，唇上传来干燥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唇，和他的干燥不同，少女的唇柔软水润，甚至他还尝到了一丝甜意。 陈妤不是什么真的什么都没有经过的小女孩，她没有惊慌失措或者是一把推开楚王破口大骂，她在他的怀中，保持着不动的姿态。 甚至脸上都没有一丝除平静之外的神色。 楚王吻了吻她，没发现她面色潮红也没有什么愤怒之情，他干脆就抵开她的齿缝，直接和她纠缠缠绵。 他几乎是强硬的逼迫她反应，卷起她的舌尖吮吸，口中传来的阵阵清晰的能将人逼疯的触感让陈妤不得不闭上双眼，偏着头向后躲避。 楚王干脆瞬时就压在她身上，两人就倒在席上。 陈妤察觉到他伸手扯她腰间的丝绦，甚至丝绦上的玉佩被他一扯，与玉珩互相碰撞发出突兀的声响。 楚王才征战完毕又见到将近两年未见的少女，一吻之下，旖旎情思浮动，不由自主的就想对她做些什么。 他吻着她，双手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游走，她丝绦的系法复杂，不易直接用手扯开，连续扯了几次都没有扯开，烦躁之下直接就去提她的衣裾。 “你走开！”陈妤被他扯动衣襟，在席上转过头去一把就推在他胸口上。 楚王见她乌发散乱，面颊桃红，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何？息侯可以，寡人就不可以？” 陈妤真想一脚就踹在他要害地方上，好让他以后都做不了这事。 “息侯是和我行了昏礼的夫婿，我和他做甚么自然是天经地义，你和我算的了甚么！”她拢住自己被扯开的衣襟，心里暗骂楚王到底是多饥渴，连十五岁的身体都不放过。 “算的了甚么？寡人哪点不比息侯这蠢货强？他是侯，寡人是王，息国不过是小国，楚国却地广千里”楚王被她一把推开，又见到她极其抵触，他怒极而笑，陈妤被扯开的衣襟里露出一抹腻白，他再次俯下*身吸允着那块细腻的肌肤。一只手从下裳的贴合之处滑了进去。 陈妤感受到他的动作，挣扎越发激烈，她并不将所谓贞操看得比命还重，和命比起来，那层膜什么都算不上，但楚王这些话好像说的自己被他睡还是荣幸一样。 “你处处都比息侯强，但是息侯知道尊重我，我不愿意他也不会用强，我是他夫人而不是他肆意把玩的玩物！”她双手抵挡在胸前，死死守护住自己。 楚王听到她这话呼吸任然粗重，但终究停了向她裳裾中探索的手，他从陈妤身上起来，退到一旁。 楚王面上潮红吸了几口气，将心头翻涌的欲念和情绪按捺下去，“你方才说甚么？” 陈妤一把按在自己衣襟上，她头上发髻早就乱了，“楚君若是想要女子侍寝，应该楚国不缺人才对。” 她眼里已经有泪光，但还抬头死死瞪着他。 “……”楚王抬头看着她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你和息侯行了昏礼是么？” “是，”陈妤向后退了些，力图离楚王远一点。 “善！”楚王连连点头，“你和寡人回楚国之后，寡人也会派人前去陈国。” 陈妤听到这话一时愣住，转过头瞪着他，不知道他这话里到底是几个意思，楚人不讲礼仪，楚王更是里头的翘楚，当初在楚国那样，他都没有向陈国派人过。 “你今日好好休息，过几日便和寡人走。”说罢楚王站起身，就向外头走去。 “那么国君呢，你将国君怎么样了？”陈妤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息侯，息侯比起楚王的确比不过，但嫁过来的这半年对她还是很不错的。 “你还想着他？”楚王方才才被陈妤拒绝，心中正不好，又听到身后女子问了这么一句，心情更加恶劣。 “我若是不问，那才是不知廉耻之人。”陈妤面对楚王的双眼没有半点后退，“楚君既然打算带我走，那么我的那些媵妾，还请高抬贵手放过她们。” 楚国的作风带着浓烈的原始气息，攻下一国，男子们自然是被剥夺了贵族身份，女子也会被当做战利品。 那些媵妾除去奵之外都是十岁都不到的小女孩，这些小女孩原先在小小年纪跟着她来息国已经是很可怜了，要是再成为战利品被楚人掳走，这之后的日子会是怎么样，她完全不敢想。 “……寡人如你所愿便是。”楚王看着少女正坐在那里看着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他拂袖而去。 陈妤看着楚王大步走出去，听到推门唰的被推开又啪的一声合上，听着这声响她都知道楚王现在有多恼火。 她伸手赶紧将身上的衣裳整理整齐，她将发丝重新梳拢好，那边寺人贯就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夫人，夫人不好了！” 陈妤听到寺人贯这话，立刻从席上起来，“怎么了。” “叔妫，叔妫……”寺人贯说话断断续续，“叔妫听到楚军攻进公宫，大惊之下动了胎气要生产了！” “甚么！”陈妤大惊，她低头算了算时间，这个月奵的肚子正好是在九个月左右，收到惊吓是真的会生的。 陈妤立即就变了脸色，“走！” 说着她朝外面走去，夫人宫室外面围着楚国兵士，她走过户到，从堂上一直到门口都没有人阻拦，如今她宫室中的马厩恐怕已经被楚人控制，因此她也不吩咐寺人贯去让人准备车马，反正她的宫室就在奵居所的不远处，走路也就那么一会时间。 结果到了门口就被门口守着的楚军给拦下。 楚语陈妤在楚国的时候学过几句，但两年不用早就记不得了，她看向身后的寺人贯，寺人贯赶紧的就和守门的楚军说起话来。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好几句之后，寺人贯垮下脸来，“夫人，他说楚王有令，夫人不能随意离开。” 陈妤一听顿时就被气笑了，楚王还真的让人来看着她。 “好、好！”陈妤连连点头，“我不出去，可是能不能让人给我传送消息？” 奵生孩子，她不会接生，去了也没有多少用处。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想去触怒楚王。 寺人贯立即将陈妤的话说给楚军听，楚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 楚王这会正在息国的大庙里看摆放在里头的礼器。 “这就是陈妫的礼器？”楚王伸手在面前的青铜礼器上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声响。 “回国君，正是。”身后的寺人亢答。 “陈侯作仲妫盥盘，用祈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保用之。”楚王将上面的铭文轻声读出来，他笑了一声，“这铭文倒是不错。” 寺人亢看了看，也跟着笑。其实女子出嫁所陪嫁的礼器，上面的铭文几乎都一个样，唯一不同的就是作礼器的诸侯和女子的称呼不一样而已。 但是楚王说好，那么寺人亢自然也是跟着说好。 楚王原本和陈妤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见到她挣扎，以为她不抗拒。思念了这么一年多，人就在怀中心神荡漾自然把持不住。一时脑热就对她做了那些事。 出来之后吹了冷风，头脑稍微清醒了点，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事，心里有些后悔。可是就这样回去，他又不愿意，干脆跑出来看息国的大庙。 每灭一国，不仅仅是占据土地，将当地化为楚国的一个县，更是要将被灭诸侯祖庙中的重器迁走，并将宗庙焚毁。 息国的宗庙，楚王是不会留的，那些从周武王分封诸侯以来流传下来的青铜礼器，楚王只是颇有些稀奇的看了看就丢到一旁去了。 楚国不是没有灭国姬姓国，那些礼器看多了也就乏味了。 “你说，女子喜好甚么？”从息国大庙里出来，楚王对着身后的小臣筹问了这么一句。 小臣筹才十六七岁，正是少年，但是他对于这些也不太精通。他听到楚王这么问，脸色就变得有些奇怪。 小臣筹苦着脸想了想，“臣在家之时，常常看到父亲送诸多妾侍锦帛等物……” 过了一会，小臣筹才吞吞吐吐的给了答案。 “妾侍？”楚王蹙眉，“不不不，寡人说的不是妾侍，你父亲送你母亲甚么？” “啊？”小臣筹听到楚王这么说顿时卡壳，他有些拿不准楚王这话里头的意思，“我母亲……这……”过了一会小臣筹才苦着个脸，“臣是真不知道。” “……”楚王斜睨着他，“那么云梦泽春社之上呢？” 都是女子，喜爱的应该都差不多吧？ “香草或者是美玉。”当然最好的送这些的是美男子。后面这句话小臣筹很明智的没说出来。 “美玉……”楚王沉吟一会，陈妫走的时候他的确是令寺人亢送去一块美玉，可是还不知道在不在。 “中原此地不如我楚国物产丰富。”楚王想了想，中原还真的不像楚国那样有着丰富的物产，同样也没有楚人佩戴香草的习俗。 “……”小臣筹已经是快哭着脸了，他哪里知道甚么讨好妇人的想法，就是楚国只要样貌俊秀，手有武力，自然会有妇人喜欢。 楚王瞟了小臣筹一眼，顿时不悦，“你那张脸怎么回事？寡人又不是让你冲锋陷阵！” “国君问臣这些问题，臣宁可跟着国君去打仗。”小臣筹飞快答道。 寺人亢在后面看着，脸上笑着，“要不，国君问问陈妫喜欢甚么？” 她喜欢甚么给甚么嘛！ 楚王才要答好，结果又想起自己对陈妤做的那些事，顿时又有些迟疑。他站在那里一会，想起整个息国都是他的了，他去看看陈妫怎么了？ 他立即转过身就往夫人宫走去。 “寡人还就不信，比不上那个息侯！”楚王愤愤。 寺人亢跟在后面一边笑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子。 陈妤等在宫室中，她有些坐立不安，奵平日里喜欢和她作对，而且不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可是到了如今别说息侯了就是连息国都没有了，两姐妹之间也没有什么互相仇视的必要。 何况奵十三岁的年纪就要生孩子，真的是相当的凶险。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身体没有发育完全，骨盆都还没有完全张开，她就是一个对妇产知识不怎么精通的人都明白，要是骨盆狭窄，生孩子那就真的十分困难，还别说里面胎儿会不会有脐带绕颈的问题。 陈妤靠在漆几上垂下头来，她当时那么抗拒息侯也是这个原因，她不想过早生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就算和男人做那种事情，完全没有快乐可言，反而对身体伤害极大，要是怀孕生子，身体没有完全发育，那就是在死路上绕几个来回。 息侯这样，楚王也是这样。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陈妤以为是寺人贯连忙抬头，“叔妫如何了？” 结果见着楚王站在那里。 陈妤面上的表情僵住，她看着楚王蹙眉走进，“叔妫？那是哪个？” “楚君，我妹妹叔妫生产，请楚君准许我去看一看！”陈妤站起来。 “叔妫，你陪嫁的媵妾？”楚王问。 陈妤点了点头。 “寡人派人护送你过去。”楚王听陈妤说只是去看妹妹，很爽快的答应。并让人护送她过去。 陈妤到奵的宫室的时候，只见着宫室中人个个神色惶恐，奵的傅姆此时也哭成个泪人。 “奵眼下如何了？”陈妤走过去问道。 “夫人……”傅姆看到陈妤，顿时大哭出来，“夫人，夫人……叔妫这次这次怕是不行了！” “甚么？”陈妤蹙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奵年纪小，生产肯定会有困难，但是看傅姆的意思已经是大不好了？ “叔妫年纪小”傅姆抹泪道，“腹痛之时已经破水了，到了眼下腹中胎儿任然不下来。疼到现在，叔妫叔妫已经昏过去了……” 听到傅姆这么说，陈妤满脸震惊看着那边的产房，她想去看看最后还是停了脚步。 看了又有什么用。 “夫人，要不然，让人祝祷于鬼神吧？”寺人贯轻声道。 “鬼神？”陈妤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的苍凉，“鬼神管用么？” “夫人！”寺人贯惊呼。 她站在那里，看着产房里头的人端出来一盆盆的血水。骨盆没有完全长开，孩子下不来，至于剖腹产那更是没有。 陈妤站在那里终于听到产房里爆出恸哭。 奵死了。 陈妤面上无悲无喜，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 其实要是当时她肯出手阻拦奵不要去勾搭息侯，或许今日奵依然还能活着，不必承受和她年纪完全不相称的痛楚。 可是哪里有什么如果呢？ ☆、第49章 燕燕于飞 陈妤没有在奵的宫室里停留多久，陪她一起去的楚人听说死的是难产女子，立即就将她请了出来。 奵少年夭亡再加上是难产而逝，属于殇鬼，不但不可以受血食，就是在新年前后，更是被方相氏驱逐的对象。 陈妤不信鬼神，她原本打算留下来给奵料理后事。奵会来息国，也是因为她，如今奵难产而死，做姐姐的能帮一点那就一点，谁知陪她前来的楚人一听说死者是少年媵妾，而且还是因为难产，立即就将她带了出来。 陈妤一开始不愿意，还是被半强硬的带到马车上面去的。 御者是楚王拨过来的楚人，楚人瞧着坐在一旁的寺人贯，撇撇嘴“你们中原人常说我们楚人不懂规矩，可是你们夫人更加不讲规矩，哪里有贵人亲自给人料理凶事的？何况还是殇鬼！” 寺人贯听得懂楚言，他小心翼翼的向后看了一眼，发现陈妤面上毫无表情坐在那里如同一截木头一般。 寺人贯以前也看不惯奵的诸多行径，明明是庶出公女，偏偏将自己往嫡出公女上靠，哪怕做了陪嫁媵妾，也很不安分。奵抢在姊姊之前重身，如今夫人要被楚王带往楚国，奵却因为年纪小难产死了，就算之前有再多的恩怨也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那媵妾是我们夫人的妹妹。”寺人贯双手拢在袖中和御人说道，“年纪小小的就和夫人来这里，如今……”想起息国被楚王所灭，寺人贯也觉得这世事无常，原先他还担心息侯不来夫人宫中，可是如今来看，夫人和息侯没有子嗣，倒是最好的了。 “妹妹又怎么样？”楚人的嗓音比方才柔和了点，“殁了就殁了，有心，就给她筑造墓室吧。” 楚人一提这事，寺人贯突然想起来，奵的身份也是息侯的贵妾，若是她殁了，也应该有对应身份的墓葬。 可是如今息国都没了，原来息侯的贵妾又算得上甚么？ 寺人贯看了车中的陈妤一眼。 陈妤坐在帷车中，她的手放在膝盖上，耳边听到的只是帷车上挂着的青铜车铃发出的阵阵叮当声响。 到了宫室中，傅姆急忙迎上来，“夫人，如何了？” 陈妤没有说话，径自到了宫室中，寺人贯将傅姆拉倒一边，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声。傅姆听完寺人贯的话，大惊道，“怎么会这样。” 寺人贯瞧着陈妤已经到宫室里去了，也听不到这边的对话，才将声音稍微放大了点，“怎么不会，叔妫才那么一点大。”寺人贯也有些感叹，“这十五都没有，哪里能够平安生产。说起来也是叔妫自己不好，知道自己年幼，还去招惹国君。” 傅姆看了寺人贯一眼，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就算叔妫有这个心，也要国君愿意才行。” 寺人贯一下子就被傅姆这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傅姆不在奵的事情上和寺人贯说太多了，“如今息国灭了，楚子又不肯放夫人回陈国，这之后要怎么办？”说起此事傅姆一阵发愁，楚王和陈妤单独相处过一阵，虽然不长，但也够令人遐想了。 “还能怎么样。”寺人贯撇撇嘴，“楚子会将夫人带到楚国的。”寺人贯曾经和陈妤在渚宫里呆过，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楚国？！”傅姆的脸立刻就绿了，“这怎么能行？楚子就算真的看中夫人，那也得派出行人向陈国……” “那些楚人会守那些周礼么？”寺人贯叹口气，“楚子那样，你也看到了，看来日后我们都免不了和夫人一起做楚国人了！” “那怎么办？”傅姆急的快跺脚了，“难道就看着夫人变妾妇？” 聘者为妻，只有下聘了才算是正妻，瞧着楚王这对周礼一窍不通的样子，恐怕是不理会的。 “不会，依我看，事情不会变的这么坏。”寺人贯拍着胸脯保证，“楚人的规矩和中原大不一样，况且……”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些许得意，“楚子中意夫人呢，这男子嘛，若是真的中意一个妇人，哪里会舍得她受半点苦楚，尤其是名分上。” “你又是男子了，怎么会知道这些！”傅姆听到寺人贯这话啐道。 “我虽不是真男子，但是那些心思我比你明白。”寺人贯听到傅姆这么说老大不高兴，“这次去楚国，一定不是坏事，而且……就算君侯得知夫人被楚人掳去，又不会派兵相救。” 寺人贯说的是大实话，诸侯们不怎么将嫁出去的女儿看得太重，齐僖公的女儿宣姜嫁到卫国做太子妇，结果被卫宣公那个老儿半路截了做了妾妇，结果齐僖公也没将卫侯怎么样，到了卫国大乱，宣姜的兄长齐侯将被赶出来的外甥送回卫国，随便还让宣姜以前的未婚夫太子的弟弟去烝宣姜，那位公子不愿，就强行将宣姜和公子关在一起。 这一件件一桩桩的，傅姆那里还会幻想陈侯会派兵相救？何况陈国可不是楚国的对手。 “可是这去楚国，怎么能行！”傅姆想起楚人头上蛮夷的称号，心中急了又急。那些蛮夷做事没有半点规矩，夫人去了还不要受气。 “莫急莫急。”寺人贯劝道，“这蛮夷也有蛮夷的好处，别将事想的太坏。况且木已成舟，再急也没有啦。” 傅姆被寺人贯气的够呛，抬手就来打他，寺人贯一躲，两个人就在庭中追逐起来。 陈妤听到那边的动静，向下的嘴角勉强弯了弯。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只有好好的走下去。 第二日才到朝食时分，楚王就到了陈妤宫室中，陈妤才洗漱完毕，她听到楚王前来，整理了衣裳面容，前去迎接。 如今形势比人强，她也不可能为了给息侯守节就一头撞死在树上，何况这会还没有女子守节一说，能活下去，哪个又会想死？ 她见到楚王，楚王今日不像昨日攻进公宫那般的甲胄装束，他换了一身楚风浓厚的结衣，头上切云冠，站在那里和周围格格不入。 陈妤想起昨晚上的事，原本想要笑都笑不出来了。 楚王见到陈妤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也有些青色，就知道她昨夜里睡的不好，他上前一步，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掌中柔荑柔软无骨，他甚至不敢用力一点。 “昨晚没有睡好？” 陈妤闻言，抬头对楚王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楚王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昨夜发生了一系列变故，要是真能休息好，那才是怪事。 “莫要多想。”楚王对她笑一笑，“寡人和你一起用朝食，过几日就一起回郢去。” 正说着，隶臣们已经将盛着肉食和骨汤的鼎搬来。 楚王松开她的手，陈妤对楚王一礼，转身便去坐到自己的席位上。以前息侯没有在她宫室中留宿过，也没有和她一起用朝食，以前在楚国的时候，她对楚王很排斥，就算楚王和她一起用晏食，她也是自己吃自己的，很少去看楚王怎么样。 可是如今已经大为不同。她垂下眼来，想多了终究半点用都没有，还是日后再说。 朝食很丰富，楚王是二十出头的青年，他又要常常在外征战，自然是对肉食需求大，他手里持食匕，面前是寺人给他处理好的肉。 陈妤看着楚王吃东西，垂下头再看自己的那份，顿时没了多少食欲。 她吃了些当季菜蔬和汤，就让寺人撤去膳食。 寺人贯瞧着陈妤没吃几口，有些担心，“夫人，要不再多食一些吧？” “不用了。”陈妤摇摇头，朝食是按照楚王的口味来的，油腻的很，她看一眼就没有了胃口。 “待会不是还有果物么，吃那些就行了。”陈妤见着陶鼎内一层厚厚的油光垂了眼。 那边楚王已经放下食具，看着她那边几乎没动的肉食，“庖人准备的膳食不合胃口？” 楚王吃不惯中原的膳食，都是让随军的庖人准备。陈妤自小生长在中原，自然是不习惯。 “不。”陈妤摇摇头，她犹豫一会，最后还是抬头，“楚君今日有要事么？” 楚王想了想，这几日几乎就是楚军休息整顿的时间，最多不过是捣毁对方宗庙，将重器迁出来准备带走。 还有任命息县的县尹和其他当地的官吏，不过这些事情并不急着做，等到郢都可以拟定人选。 “寡人今日并没有要事，”说完他似乎想到什么抬头看陈妤，“怎么？你有事对寡人说？” 楚王示意寺人撤去两人之间的食案和食器，走到她面前。 陈妤不知道该如何和楚王说话，她也不想去曲意讨好，也更加不会。她手指抓住衣袖，过了一会才说道，“我妹妹昨夜……”她知道这会的人忌讳这个，并没有将难产而亡说出口，“可否准许她回到陈国安葬？” 都说女子嫁到了夫家就是夫家的人，就算没了也应该埋在那块地里，但陈妤本人根本就没有半点这个意识，而且息国已经灭亡，奵能得到的不过是薄葬。到底是姐妹一场，人死万事消，奵一死，她想起的也是奵的可怜。 奵生母梁嬴只有奵这么一个女儿，如今陈侯有新宠，瞧着梁嬴再生一个几乎是没有可能了。陈妤想着不如将奵送回陈国安葬，也好让梁嬴能够看看女儿。 “你将她送回去，就不怕陈侯怪罪？”楚王看着少女越发美艳的容颜，突然出声道。 “啊？”陈妤没想到楚王竟然会这么问，抬起头来。 “她既然是少年夭亡，那么就是殇鬼，殇鬼不受血食祭祀，到了新旧年交替之时，还要举行傩会，驱逐殇鬼祭祀室神。” “你就算将她送回陈国，恐怕陈侯也会认为你多管闲事，还会觉得此女不祥，说不定还会殃及你的母亲。” 陈妤听着楚王这么一番话，眉头紧蹙起来，“君父平日最疼爱她，应该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楚王望着她，喉咙间发出笑声，“要是真疼爱就不会让她陪你嫁过来了，留在陈国不是最好？” 陈妤想起陈侯那个薄情的性子，说不定还真的会像楚王所说的，认为奵不祥，甚至还会怪她多管闲事。 她从来没有将陈侯当做父亲，所以她也从来对陈侯不抱多少希望。 就算这会难产而亡的人是她，陈侯就算得知消息眉头都不会蹙一下吧？ “你对她够好的了。”楚王坐在她身边，见她情绪有些低落，出言劝慰。如今息国被灭，人人自身难保，就算是姐妹又如何？她还能想到将夭亡的妹妹送回去，有这份心已经很不错了。 “你不懂。”陈妤别过头去。 她是有些可怜奵，但是更多的是，她看见奵好像就看见了自己，若不是她拒绝息侯的亲近，现在难产而亡的恐怕就是她了。 陈侯不将女儿当回事，她和奵又有什么区别？ 楚王听了陈妤的话挑了挑眉，寺人贯在一边看见，吓得心脏都快跳了出去。寺人亢在那边望见寺人贯，还冲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寺人贯看见回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寡人决定了，五日后便动身回郢，你的那些媵妾，寡人也会派人送回到陈国去。”楚王想了想，决定还是专门派个行人去陈国好些，他想起那日两人纠缠中陈妤的话。 他眸光一下子沉下来，既然息侯比他知礼，那么他也给她看看，他不管甚么都不必息侯差。 “对了，这么久，你都没有告诉寡人你的名字。”楚王想起陈妤在楚国的时候对自己的一切都是一字不提，弄到楚王一直到心软将她放走，都还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个公室女，排行如何。 “知道那个做甚么？”陈妤扯动了下嘴角，看着他。 楚王的容貌俊秀中带着一抹刚毅，一双茶色的眸子更是有神，带着一股向上年轻的朝气。 当初相遇的时候，她也曾经被被这么一抹年轻朝气所吸引，甚至还带着几分欣赏。那份朝气和活力是守礼的中原贵族所缺少的，可是到了如今再面对他，她心情已经不是当时的样子了。 “寡人看了你带来的铜匜。”楚王说着坐在那里活动一下臂膀，“上面有你的名字，”说着他脸上笑意更加浓厚，“原来你叫妤。” “……”陈妤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楚王知道她的名字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 “以前寡人都是叫你陈妫，如今倒是有名，至于你的字……”楚王蹙眉，“寡人就不叫了。” 女子的字是到出嫁的时候才会取，要么是由父兄，要么就是夫婿。 不管哪一个，楚王都不想要。 陈妤到现在，别人称呼她最多的还是仲妫或者是陈妫，息妫还没怎么称呼多久，息国就灭了。 “只要楚君喜欢就好。”陈妤答道，反正不过就是个称呼，随便楚王。 楚王听到她的回答，脸色缓和了些。 “你回楚国之后，居室还是在寡人宫室不愿之处。”楚王已经将一切都想好了，“你也多去武夫人哪里。” 寺人贯听到这话，险些将嘴合不上。在楚国呆过几个月的寺人贯知道，武夫人邓曼是楚王的生母，更是武王的君夫人，要是真去做妾妇，说句难听的就算是贵妾，恐怕武夫人都看不上。 楚王这真要将夫人做君夫人？寺人贯看着楚王眼里都带了一股热切。 寺人亢在一旁听着，知道楚王是对陈妤真的上心了，羡慕的去看着寺人贯。楚人不服周，连带着对遵守周礼的中原人也很不喜欢，但是寺人贯这个人识时务，到了楚国短短几个月，一口楚语说的比楚人还顺溜，见着人也是笑脸相迎。 寺人亢都佩服寺人贯的好本事。 寺人亢心里想着，面上就挂上一幅笑容，双手在袖中就对寺人贯作揖了一下。 寺人贯已经成精了，寺人亢是在楚王身边服侍的，就算陈妤真的做了夫人，恐怕他还不到肆意妄为的时候。 寺人贯连忙冲着寺人亢回礼回去。 楚王说着，双手就扶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揽到怀里。楚王这喜欢动手动脚的习惯到了现在还没变。 不过楚王也仅仅是搂着她，其他的亲密举动一概没有做过。 陈妤又不是真的觉得男女应该不同席的老顽固，楚王的举动在她可以接受范围内，因此也没有挣扎。 “寡人保证，楚国不比中原差。”楚王回想起来自己从小臣筹那里打听到的怎么哄女子的办法，楚王从襁褓长到二十来岁，从来没有讨好过女子，小臣筹虽然也不怎么懂，但在云梦之会上瞧过几次其他男子怎么做，即使不懂，也会照着学给楚王听。 “楚国的云梦大泽，上回你在楚国之时来不及带你看看。”楚王低头算了算时期，将陈妤带回楚国之后，过上几个月就是云梦泽的春社，春社是国内增加人口的好时机，身为国君楚王必须主持这场盛事，到那时他可以带上陈妤一起去。 “……”陈妤在楚王怀中，眼眸转了转没有说话。她对息侯没太多感情，但息侯到底对她还是不错，如今一下子就要她和楚王如胶似漆，她一时半会之间也做不到。 “楚国物产丰富，你想要甚么，寡人让人去办。”楚王轻轻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发现柔若无骨，他怕自己的力道拿不准伤着她，虚虚握着。 “以前我在楚国之时，楚君倒是没有和我说过这样的话。”陈妤有些哭笑不得。 “那会寡人以为你会留在楚国，来日方长不怕没有时机。”楚王说起这话，都有些闷闷的，只是没想到她既然会那么想回中原，而且陈国的先祖有虞氏都找上他了。 这一次他派人去陈国，这回他要看看有虞氏到底有何话好说！ 说起来有虞氏其实也葬在楚境之内，有虞氏的两个妻子传说她们在湘水之畔哭泣，楚人所信奉的湘夫人和两妃也有些关系。 难怪有虞氏会知道…… 楚王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佳人。怀中人面色有些苍白，但是不掩艳光，心头的旖念又动了几分，他才想将她转过来亲吻她的唇，又想起昨晚她拼命抵抗时候的一句话。 息侯知道她不愿意，也不会强迫于她。 楚王从心里就看不起息侯，更加不愿意让陈妤觉得自己竟然会比息侯还差。他只能强行忍下。 “你想要甚么只管和寡人说。” 陈妤听着他这话，就想笑，可是笑也笑不出来。过了一会，她还是问了一声，“息侯他如今如何了？” “你还想着他？”楚王听到陈妤这么问，手猛然收紧，让她有些不适。 “息侯这些时日一直待我以礼，我自然会关心他。”陈妤叹口气，“我若是见了你就全然忘记了他，这样的女子，你敢放在身边么？” 就算喜新厌旧是女子和男子的共同之处，可是转变的这么快，性情就真的只得掂量一下了。 这其中的道理楚王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的脸色还是变得铁青，他呼吸加重了稍许，放开陈妤站起来。 陈妤看着他一会，觉得楚王现在是真的和个大男孩一样，而不是手掌大权让中原诸侯害怕的楚王。 “诸侯之间都有不成文的规矩。”陈妤叹息一声，“若是灭了诸侯之国，也不会杀害他。放任他流亡于诸侯国之间。” 这种规矩，陈妤说不上来是仁慈还是残忍，做过国君的人，是不应该被杀死的，但是他终其一生只能在诸侯国之中流亡，恐怕是比死还难受。 可是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若是死了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寡人不用你来教。”楚王生硬的丢下这么一句，转过身朝外面大步走去。 楚王这一走，原先跟着来的那些随从也纷纷离去。 寺人贯瞅着宫室内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膝行到陈妤面前，“夫人何必惹楚子生气呢？” 这息侯等到了如今也不知道生死，要是被楚王给砍了，那不是白惹楚王生气了嘛。 陈妤摇摇头，“现在不把这事说好，恐怕日后就难了。” 如今息侯不知生死，但要是等她跟着楚王回到郢再说这件事，恐怕才是真的迟了。息侯到底待她不薄，能给他做一点那么就是一点，奵她已经没有办法了，那么息侯能帮一点是一点，至少……能保下一条命来。 “那些媵妾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么？”陈妤问。 “都已经收拾好了。”寺人贯说着叹口气，“夫人应该多为自己想想才是。” “自己？”陈妤反问一声，声音里都带了一股嘲讽，“我倒是想为自己想想，可是别人都已经替我想完了，我还有甚么可想的？” 寺人贯听到她这话明显是动了怒，赶紧闭上嘴。 从嫁到息国到现在被楚王带回郢都，不管哪一件，都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当然，他们也不回去问，只要她做就可以了。 不管她如此，其他的公女也是如此。 陈妤闭上眼，不过她已经是很幸运了。至少她还能够吃饱穿暖，站在这里说话喘气，比起丢掉性命的奵，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楚军在将息国的大庙烧毁，里面的青铜礼器早就被迁了出来，中原诸侯之间的征伐不过是让对方服软，可是楚国就是奔着摧毁对方社稷去的，所以楚军做起这些也是十分熟稔。 青铜礼器都有些年头了，而且十分沉重，从息到郢这么一段路，押送这些笨重的礼器走这么远的道路，真是让人叫苦不堪。 陈妤此刻在原来息国国都的城门口，送那些陈国公室女回陈国。 那些公室女年纪都很小，被楚军这么一吓，简直收不住泪，见到陈妤，立刻扑到车门那里哭的凄惨。 “姊姊……” 陈妤在息国公宫里对她们很照顾，到了如今她们被送回陈国，而陈妤被楚王带回郢都，自然又惊讶又害怕。 “姊姊不一起回宛丘吗？”一个小宗女问道。 如今息国已灭，息侯都没了，哪里来的君夫人，宗女们也叫陈妤姊姊。 “我回不去了。”陈妤摇摇头，就算回去了也不过是转眼被陈侯许配给另外一个诸侯，回不回去都无所谓了。 “回到宛丘之后，好好留在父母身边。”她伸手给小女孩理理头发，“以后长大了，哪怕是送礼求人，也莫要给人做媵妾了。” 宛丘中还有许多和陈氏不同姓的卿大夫，或许卿大夫比不上诸侯那样威风八面，但是能留在陈国还是留在陈国，莫要远嫁。 这个交通不便的时代，若是远嫁就真的代表女儿和父母永别了。 “去吧。”陈妤松开女孩的手，退后了几步，示意御人启程。 帷车上青铜铃铃声阵阵，载着年幼的宗女行远，陈妤站在那里看了良久，寺人贯满脸为难的走了过来。 “夫人，楚子派人接夫人回去了。” 陈妤点了点头，她转过身朝着自己的帷车走去，如今她将那些陈国公室女送回陈国，那些妾妇们也已经启程回自己的母国。 她也没有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第50章 大舟 楚王在息县只是呆了十日不到就准备启程返回郢，陈妤知道自己这一次是没有办法摆脱楚王的了，只能吩咐赶紧将奵下葬。 陈妤没有眼下时人所有的视死如生的观念，因此她只是吩咐陪葬给奵几块玉器，其他的陪葬品都不用了。 一来是息国已灭，公宫中的所有财物几乎被楚军掠走，就算她想厚葬都有心无力。二来是陈妤担心陪葬品丰富，加上息国大势已去，会招惹来盗墓的。 将奵急匆匆下葬之后，陈妤将原先奵身边的傅姆和其他服侍的寺人统统送回了陈国，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陈国人，又不是在她身边服侍的人，不可能一起带到楚国去。 而且那些人未必愿意和她走。 一切处理完毕，陈妤也坐上了去郢都的帷车。傅姆同陈妤共乘坐一车，寺人贯和其他寺人坐在另外一辆车上。 前面一下令，驾车的御人口中发出一声长吁声，竹策在马背上大了一下。陈妤扶住手边的栏杆，垂下来的帷裳时不时拂在她手上。 “夫人这次去楚国，有何打算？”傅姆忍了再忍，终究还是出声问道。寺人贯之前老是说楚王中意陈妤，所以不会委屈她，可是傅姆看着楚王所作所为都是肆意妄为，根本没有一丝遵从礼法的意思，这去了楚国，离着中原，要是发生了什么事那就真不好了。 “有何打算？”陈妤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傅姆到底是什么意思，“无甚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夫人。”傅姆略带嗔怪的唤了声。 “楚国和其他诸侯也无多少不同。”陈妤心里有些烦躁，出口答道。 就算楚王不把她带回楚国去，回到陈国，她照样要被陈侯嫁给哪个诸侯，说不定比蔡侯还要老。这几天里她都想明白了，如今这局势不是她能改变的，至于逃回陈国更加不实际，接下来如何就走一步看一步，也别想太多了。 傅姆听出她情绪的不对，也安静下来，外面戎车行驶的声响不时传到帷车中来，傅姆悄悄将垂下来的帷裳掀开一个角，朝外面偷偷看。 外面好几列楚兵手持长戟站在车内，每一辆戎车中站着三个甲士，甲士们甲胄整齐威风凛凛手里提着长戟，看得傅姆心惊胆跳，赶紧将帷裳放了下来。 “傅姆莫慌。”陈妤望见傅姆面上的慌张，叹口气，“楚国的渚宫我曾住过，倒还算富贵馨宁。” 傅姆听到陈妤这么说，一双眼睛险些都瞪了出来。 这一次楚王和对付他舅舅邓侯那样，灭了息国，那些息国公宫里的财物和大庙里的重器，还真的是满载而归。得胜而归，自然是意气风发，而且也不怎么赶路。所以陈妤也没有感受到太多的舟车劳顿之苦。 走过楚国和中原链接的夏道，就是楚国境内，到了楚国境内之后，就要下车坐好长一段时间的舟楫。楚国不像中原，境内多水泽，楚人也常常用舟楫，和车马一样，但是对于不习惯乘坐舟楫的中原人来说，就是一场苦难了。 陈妤当初和公子完来楚国的时候，一开始常常晕船，人都瘦了不少，听说又要来舟楫，陈妤险些晃了晃。 寺人贯自然是知道陈妤这些毛病，他瞧着楚兵将在当地征来的大舟推入水中，停靠在岸边，趁着他们搬东西的空当就去和随行的楚国巫师套近乎。 楚人好巫，出兵也带着巫师，巫师们驱逐邪魅当然有一手，但他们也会一些药理，知道某些药草的用处。 寺人贯从巫师那里要来一些可以让人觉得精神的药材，连忙就向陈妤所在的帷车走过去。 陈妤在侍女和傅姆的搀扶下踩着踏几从车上下来，脚才落地就几案这寺人贯一路小跑而来。 “怎么了？有甚么要事么？”陈妤见着寺人贯跑的一额头的汗珠，出声问道。 寺人贯拿袖子将额头上的汗珠擦拭干净，“无事，要真有事，也不是小人来了。”说着他从袖子中拿出几株翠绿的草来。 “夫人乘坐舟楫容易不适，这是小人从巫师那里要来的，听说放在口中嚼，或者是煮汤都是可以让人觉得舒服。” 陈妤瞧着寺人贯手里的草有些眼熟，让人拿了过来，放在鼻子下面一嗅，果然有一股淡淡的清新香味。 这难道还是薄荷草不成？陈妤有些想笑。 “善。”陈妤让人将这些草收下，“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她竟然没有注意道。 “多呢。”寺人贯咂咂嘴，他原本向巫师要，后来一问那些楚兵才知道，楚国这种东西也不少见。 “听楚人说，在河畔边常长着此物。” 陈妤点了点头，“要是下回看见，多采些来。”这气味闻着清醒，到时候不管在车上还是舟楫上都能好过点。 上辈子她也养过薄荷草之类的植物，但薄荷草这种水草对水质的要求挺高，她也没那个耐心去照料，最后不了了之，楚人说河畔常有，看来楚国的水土还真的是很不错。 “唯。”寺人贯连忙应了。 这会寺人亢走了回来，寺人亢瞧着陈妤心下有些懊恼该如何称呼她，要是和寺人贯一样称呼她为夫人，不合规矩，楚王还没立她做夫人呢，这个可不能乱叫，寺人亢犹豫了会，“仲妫。” 陈妤自然是认得在楚王身边服侍的寺人亢，她看着他，眼睛里还带着一抹疑惑。 “仲妫在此，有何事？” “国君请仲妫一同乘舟。”寺人亢说道。 陈妤没有半点意外，更加没有多少抗拒，听到寺人亢这么说，点点头，“善。” 身旁的傅姆听得险些连眼珠子都瞪出来，虽然陈妤入渚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这楚王做事也太张狂了点。 寺人贯眼瞧着傅姆脸色越来越坏甚至还要开口，立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转头对陈妤笑眯眯道，“夫人快去吧，小人立刻前去服侍。” 陈妤点点头，和寺人亢走远了。 “你这又是要作甚！”寺人贯一直等到陈妤走远了才放开傅姆的袖子，傅姆立刻一下就打在寺人贯的头上，险些将他头上的冠帽给打掉。 寺人贯被打的直跳，“我这是为你好，要是你阻拦了，夫人还得去楚子面前说好话求情呢！” “你！”傅姆不知道楚王的性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瞧着他灭亡息国，再加上以前还骗了亲生舅父的事，傅姆心里觉得这个楚王怕是不好对付之人。 “好了好了，夫人一定不会有事的。”寺人贯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冠帽和身上的衣裳，他瞧着傅姆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笑了笑，“待会看着就好。” 楚人在当地征用的是一艘大舟，楚人生活在水泽之中，制作舟楫的本事几乎无人能比，陈妤抬头看了看那舟，除去没有太多的装饰，和渚宫中楚王所用的也差不了太多。她踩着搭在舟上的踏板，到了舟上。 楚王已经老早上了船，他坐在舟舱内，听到身边的寺人来报息夫人已经上了舟，他就干脆从席上起来大步走了出来。 他见到站在那里的女子，有些呆愣。 女子一袭深衣打扮，腰间的丝绦打成复杂的花结，垂着珩和佩，微微一动便听到环佩叮当的声响，如云的发鬓上没有多少华丽装饰，只是插着一只玉笄，除去这只玉笄发髻之上便再没有其他装饰，素净的厉害，但是偏偏这份素净却如同三月桃华那样，让人看得不忍移开眼睛。 楚王在初次见到陈妤的时候，就知道她美貌，可是这一见发现不管是盛装打扮还是眼下的清雅似水，妍丽的让人沉醉。 陈妤听到身后寺人亢的声音，“国君。”她回首望来，就是看到楚王站在那里，眼里带着些许的痴迷。 她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几步，以袖掩住半张脸，轻声咳嗽了几声。 楚王反应过来，满脸都是笑，他走到陈妤身后一手就环住了她的腰，“身体不适？” 陈妤是中原人，对于楚国水土不服也是正常的。 “不。”陈妤闻到楚王身上的兰草清香，心里头有些乱，这些时日楚王时不时的就爱和她亲近。虽然没有太多僭越举动，但是楚王总是喜欢抱着她。 自己入渚宫已经是定局，她也不好真的将楚王拒绝的太厉害。 “进去吧，外面风大，久了恐怕会风邪入体。”楚王半抱半扶着她就往船舱里走。 陈妤犹豫了会，还是出声相谢，“多谢楚君。” 楚王一笑，“这事还值得你道谢？以后那你要谢的还多的是。” 他这么一说，周旁的人脸上都带着暧昧的笑容。 陈妤低下头，楚王握住她的手，而且握的并不紧，她手腕一动就要抽出来，原本她以为楚王握的并不紧，抽出自己的手应该很容易才对，谁知她一动，楚王立刻将她手掌握紧，甚至还和调戏一样的在她掌心上轻轻一捏。 她抬头就瞥了楚王一眼，发现楚王低下头对着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他容貌俊秀端正，尤其此时还带着一股大男孩似的调皮，看得人忍不住也想对他笑。陈妤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来默不作声。 自从启程以来，她就几乎没怎么主动和楚王说话过，楚王对此有些介意，但也没因此对陈妤怎么样，这一路上的供给，她的那一份几乎是和楚王差不多，根据寺人贯打听过来的消息，就算是军中那些公室，可能有些用的都没有她的好。 当然寺人贯都是私下到寺人亢这里打听的，这些事其他人都不知道。 进了船舱陈妤发现船舱内和平常室内并无太大的差别，茵席案几等物一应俱全，甚至陈妤还看到了漆案旁边的一堆竹简。 “楚君有政务？”陈妤看向身边的青年，要是楚王真的有政务处置，她就找个理由赶紧遁开。 “都是当地县尹送上来的，楚王笑笑，你不必在意，寡人在这里看简牍，你就到那里歇息，无人打搅你。” 这话是真的把陈妤准备的那些理由给堵死了，不过她还是想挣扎一下，“如此怕是不好。” “如何不好？”楚王似笑非笑，“这事就算说出去也没有甚么可怪罪的，况且寡人还没耽误正事。” 说着，他看向旁边服侍的女奴，“你们都去服侍。” 陈妤顿时哑然。 她休息所用的小室就在楚王隔壁，隔着的不过就是一道木板，来去都很方便，当然，楚王要是想做些什么，也很方便。 陈妤坐在已经铺好的席上，脸色就有些不好。 楚王的性子要说是个正人君子，估计真小人都要笑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就知道骗亲生舅舅，趁着舅舅没防备突然发兵，这样的心计，自然是不可能纯洁如同白兔一样。 她这样好像就是一块被烹调过的炮豚，只要楚王想，就能把她给吃下肚子。 陈妤有几分不安。 女奴们都是当地县尹送来的，听不懂陈妤说的雅言，只会呆呆跪在那里等候主人的吩咐。 寺人贯过了一会也进来了，只是不见傅姆，她低声问起，寺人贯小声答道，“楚人将她安排在另外一只舟里了，夫人莫要担心。” 女子出行都要有傅姆陪伴，陈妤出来自然也要带着傅姆，可是楚王这么把傅姆放在别的舟楫上，很明显不将中原人的那一套放在眼里。 还真的是肆意妄为啊。陈妤苦笑。 一声长长的牛角号声后，大舟启动，隶妾们将当地所产的果物沾了蜂蜜用漆盒装了放在她面前，陈妤只是吃了几颗就让隶妾拿来铜匜服侍她盥洗双手不用了，她靠在窗前看着那浩荡无边无际的江面，脑中突然闪过什么。 “这是江么？”此时的江河说的是长江和黄河，其他的什么河，都是用水来代替。 主仆俩的声音都压低了，免得吵到那边的楚王。 “正是。”寺人贯老早之前就把这些个知道个仔细，陈妤一问他就能飞快的回答，“这江水浩荡的，小人又看到了。” 上回来还是陈妤跟随公子完返回中原，这一次来，她身边的陈国人除了寺人贯和傅姆之外，其他的都是楚人。 陈妤想起这两年来的经历，简直有些不敢认为是真的，好像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只要梦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寺人贯看着她有些感伤的透过窗棂看着江面，长江浩荡，从舟上望过去几乎无边无际，这是楚国一条强有力的天险，当年周昭王伐楚，就在长江这里吃了个大亏，天子六军尽丧于楚，甚至周天子本人都沉入长江山陵崩了。 楚人的大船在江面上向前疾行，今日天气不错，江风徐徐带着一股楚国特有的水雾之气。陈妤靠在窗棂那里，不多时便觉得困乏，眼睛合在了一起。 寺人贯见着陈妤靠窗睡着，小声召来隶妾扶着陈妤上那边的苓床上躺着。这室内虽然说不是很宽敞，但是所需之物都有。 楚王看完手里的简牍，坐在漆案前长吁了一口气。他从席上站起身来就往陈妤所在的小室走去，到室内时，见着陈妤已经躺在榻上，他一看就乐了。 “尔等都退下。” 寺人贯抬头看了陈妤一眼，但还是垂下头默默的随着那些隶妾一同退了出去。 楚王坐在苓床上，看着陈妤身上盖着寝衣睡的正香，顿时楚王就有些哭笑不得，他在那里处理政务，累的不行，她在这边看风景都能看的睡着。 陈妤双眼紧闭，呼吸缓长，很明显是睡熟了。楚王瞧着她眼睫纤长浓密，他伸手去摸了一下，指尖传来的痒意顺着手指手臂一路传到了心里。 他坏笑了一下，手下人这会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和醒来完全是两副样子。楚王凑了上去，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唇。 两人之间挨的很近，近到可以清晰的闻到她身上的悠闲，小巧的耳垂如同玉珠一般，看得人眼馋。楚王顺从自己的心意就顺着她的脸颊到她耳朵那边去。 陈妤在睡梦中觉得自己耳朵上湿热而且麻痒难当，她转动头颅一下，试图逃离耳朵上的不适。 可惜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相反那感觉还越发的嚣张肆意，从耳垂上蔓延到了唇上。 她自当是那个蚊虫飞了进来，不耐烦的抬头一挥，转过身就继续睡。 楚王正忙着非礼，没注意到陈妤挥来的那一巴掌，等到那巴掌打到头上，他整个人都懵了。 除了十四岁那年被太保申用荆条打过以外，还没被打过，尤其还是女子。 他捂住被陈妤打到的地方，从她身上抬起头来，发现她依然在睡。估计那一下她是将自己当做什么虫了。 楚王又气又笑，江风徐徐带着一股水腥味，楚王闻着那股味道，浑身放松，不多时也有了一股倦意，他干脆脱了脚上的履，躺在陈妤旁边，拉起她身上的寝衣盖在自己身上。 陈妤这一睡睡的很好，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分不清到底身在何处。这时，身旁突然伸出一条手臂来压在她身上，陈妤原本还有些迷糊，结果这条手臂压过来将她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发现楚王除去了外袍和头上的发冠躺在她身边，他的睡相不错，更没有打呼噜，可是陈妤见到他就躺在自己身边，差点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她深深呼吸了几次，伸手将身上的那条手臂移开，楚王看着精瘦精瘦的，但手臂上的肌肉都很紧实，重量不少。 她小心翼翼的从床上起身就要跨过楚王下床去。 结果没料到楚王在这时候竟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她，陈妤被他那双眼睛吓得脚下一歪就倒了下去。 楚王在舟上原本只是小憩，睡的也不深，感受到手臂被扯动就醒来了。陈妤那一下摔倒在他身上。 楚王哈哈一笑，双手干脆直接握住了她的腰，“原来这么想要和寡人在一起？” 陈妤又急又气，“你怎么过来了！” 原本不是在那边的么！怎么一觉醒来就躺在她身边？ “难道寡人还来不得？”楚王干脆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陈妤身子僵硬了起来，这种姿势太过暧昧和危险，她吞下一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自己是没有守身意识，但也没打算随随便便就和楚王做了。十五岁的身体在鱼水之欢里根本享受不到任何快感，相反还很容易受伤，更别提潜在的怀孕危险，她可不想和奵一样，年纪轻轻就死在了生育上面。 “楚君应该在更好的居室内休息。”陈妤看着他贴合的很好的衣襟说道，两人之间应该没有做什么，要真是做了什么，她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 “出行在外，能简便就简便。”楚王不在意的答道，他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几抹坏笑，“难道是你不愿意？” 陈妤转过头去。 楚王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来，“你还想着他？” “没有。”陈妤不知道楚王到底哪里有这么多事好想，“我嫁来之时，息侯已经众妇盈室，我怎么可能倾心于他？” 她是要多自虐才会喜欢这样一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对她不错。 楚王没有想到陈妤竟然给出这么一个答案，他有些意外，“息侯众妇盈室，你便不中意他？” “……”陈妤看他一眼，“楚君希望我中意他？” “自然不是。”楚王面色有些奇怪，他来来回回打量了陈妤好几次，陈妤坐在那里任由他看，自己则一言不发。 楚王面色古怪，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而陈妤一开始还能保持平静，但是被楚王盯久了，难免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去外面看看。”说着，她就从楚王怀里挣脱出来，自己将履穿好走出室内。 “等等，寡人也去。”楚王在身后将履胡乱套在脚上，也不管是不是穿好了，就从后面走了过来。 陈妤顿了顿，楚王正好走到她身后。 两人从船舱中出来，寺人亢看着楚王身上穿的不整齐的衣裳，趋步过来给他整理，楚王睡觉的时候自己将结衣脱了，可是等到穿上楚王就自己胡乱一套了事。 陈妤不会服侍人，更加不会服侍他穿衣服，所以一出来，外头的人见着眼神都变得奇妙暧昧起来了。 两人独处了那么久，谁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尤其楚王身上还那么乱。 寺人亢给楚王整理好衣裳，转头对寺人贯坏笑几声。 寺人贯心中郁闷，也没去管他。 “这便是楚国的江。”楚王让陈妤去看，“当年周天子也是丧命于此，”说到周天子楚王的话匣子好像被打开了，“先君在的时候，曾经让随侯提高我楚国的爵位，当年周成王只是封了楚国一个子爵，如今楚国地方千里，汉阳诸姬莫有补充，一个子爵哪里还配的上，谁知道周王那老儿好生顽固！” 这段往事，陈妤也听说过，春秋历史太冷门，她对于春秋知道的不多，记得的是春秋五霸的几个，还有什么勾践卧薪尝胆，其他的真的不多。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没闹清楚眼前的楚王到底是楚什么王，楚武王这样的称谓，本人在世的时候绝对是不会有的，武是他的谥号。 “周天子已经不能承担天下的重任了。”陈妤看着江面出口说道。 “你也这么认为？”楚王很高兴，“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呢。” “为何不高兴？”陈妤摇摇头，“陈国先妣大姬的确是周室之女，但都几百年了，要说血缘也淡了，何况……从大父开始，陈国也不去朝见天子了。” “周室也不可能复兴，既然如此何必不高兴。”陈妤轻声说道。 楚王愣了愣，很快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没错！正是如此！”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过我听说齐侯竟然还派了行人去洛邑，说甚么讨伐蛮夷需得天子点头。”楚王说起齐国带着一股子的酸，楚国是新崛起不久，齐国则是东方大国，占了不少便宜。 “尊王攘夷而已。”陈妤看着楚王和孩子一样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乐的。 “尊王攘夷？”楚王停了笑声，看着她，眼里的光芒有些奇怪。 陈妤对于春秋知道不多，但是知道齐桓公还知道他身边的那个管仲，虽然此刻称呼复杂，一个人能有三四个称呼，但是总有一个是听过的。 知道管仲，还能不知道齐桓公么？而且看着齐侯那个折腾劲，要说他不是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她都不相信！ “面上做的好看些，争伯也能方便不少。”陈妤叹口气道。 “你怎么知道的？”楚王面上古怪。 楚国因为地处南蛮，所以对女子的束缚不大。但是中原诸侯包括周室认为女子有智是灾难，甚至女子都鄙夷女子参政。 陈妤生长在中原，既然这么了解中原诸侯的那些事，这让楚王不禁觉得奇怪。 “齐侯继位之后，任用鲍叔牙管仲等人，在齐国国内治理内政，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内，齐侯连连召集诸侯会盟，应该也是想争伯。向洛邑派遣行人，不过是拿着周天子的名头好行事而已。至于这攘夷……” 陈妤顿了顿，她身边就站着一个蛮夷。 “攘外必先安内……”楚王看向陈妤的目光越发明亮，“看来我得好好谢谢蔡侯了。” ☆、第51章 返回 陈妤是真的不知道楚王是不是缺根筋，还是不将蔡侯当回事，他那样大大咧咧的说要谢谢蔡侯。 她被楚王所掳完全拜这位好色姐夫所赐，偏偏楚王说的好像蔡侯干了什么好事一样。她立即黑了脸，她别过头去，面上的表情也冷了下来，接下来在长江上的半天根本就没有和楚王说过一句话。 不管楚王说了多少话，陈妤都是不理，甚至连轻哼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垂下眼去。 楚王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让她生气了，他以前也从未讨好过女子，对于陈妤简直是一筹莫展，亏得寺人亢福至心灵，他知道向寺人贯打听。 “方才仲妫是为了何事忧愁？”寺人亢见着楚王喜欢陈妤，说话也说的很是客气。 寺人贯方才在甲板上喝了一肚子的冷风，哪怕现在还有点儿热，他还是被江风冻的有些哆嗦。寺人贯看着寺人亢搓了搓手，作出很冷的样子，寺人亢哪里还会不明白，连忙端了一卮的热姜汤给他。 寺人贯喝了那一卮的姜汤，浑身都暖起来了，额上出了一层汗，说不出的舒服。 “说起来，还是得从夫人从陈国归宁到息国开始说起。”寺人贯喝了寺人亢的姜汤，自然要把寺人亢想要的说给他听，这姜汤也不能白喝人家的。楚人的便宜可不那么好占。 “怎样？”寺人亢一听就来了精神，仲妫美貌，甚至就是寺人亢都没见过几个女子能比的上她的，如今一听到她出嫁里头竟然还有故事，立刻就来了精神。 “夫人从陈国归宁，你们也知道，这陈国和息……县并不相邻，”寺人贯差点顺嘴就把息国给说了出来，幸好反应快赶紧改了。 “知道，这个自然知道。”寺人亢点点头，这一回他还在楚王身边服侍，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真的出丑了。 “陈国蔡国相邻，送嫁上卿便借道蔡国，”寺人贯说着咂咂嘴，似乎在回想当年陈妤出嫁的情形，“到了蔡国之后，蔡侯派遣行人来，说夫人是蔡夫人之姨，要以国宾之礼相待。” 当初蔡侯这一举动说起来也有些不太符合礼法。 “蔡国和陈国是姻亲？”寺人亢多嘴问了一句。 “蔡夫人是夫人的亲姊姊，夫人那会好久没有见到蔡夫人，便去了。谁知道公宫之中”寺人贯面上愤愤之色，“蔡侯无礼。” “无礼？”寺人亢眼珠子一转，男子在女子面前无礼还能是什么事情，都不用寺人贯解释他自己一想就想到了。 “所以，夫人很不喜蔡侯。”寺人贯叹口气解释，“有了这么两次，恐怕是恨死蔡侯了。” 寺人亢想起楚王说过一句要谢谢蔡侯，顿时就明白陈妤不和楚王说话了。 “仲妫也是，哎，国君是无心之言。”寺人亢叹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嘛。”寺人贯道，“那蔡侯对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不能怪夫人生气。” “善，我知道了。”寺人亢点点头，“日后那位蔡侯的日子怕是难过了。”寺人亢看得出来，楚王很喜欢这位息夫人，既然蔡侯是息夫人痛恨之人，再加上蔡侯对楚王的作用不过是要挟蔡国，这新仇加旧恨，楚王少不得要折磨蔡侯给息夫人出气。 “呸，难过才好！”寺人贯对着蔡侯没有半点的尊敬之意，“明明身为诸侯，却有礼不依，知道我们夫人是蔡夫人之姨，他还当众无礼，这样的人还能有好日子过，鬼神都不会答应。” “你说的也是。”寺人亢打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面上笑容更浓了点。 长江两岸宽阔，渡江不是一眨眼就能到对岸的，大舟上除去楚王陈妤和其他的寺人隶妾之外，还有许多奴隶和庖人。 到了用二饭的时候，寺人将庖人准备好了的膳食端上来，楚国多水泽，食用最多的便是各种鱼虾，加上正在渡江，少不得要就地取材，打捞几条鱼上来做膳。 鱼是整条煮熟了的，陈妤看着面前漆器中已经被煮的成僵白色的鱼目，蹙眉微微转过头去。换了往常她对膳食没有太大的要求，不过现在心情不佳，看什么都没有食欲。 楚王手持食匕，见着那边陈妤连食梜都不持，以为庖人准备的膳食不合她的胃口，“庖厨准备的膳食不合胃口？待会寡人让人准备鱼脍。” 楚国的江鱼十分有名，肉质鲜嫩，沾上醢酱入口回味无穷。 “不，”陈妤见着楚王真的吩咐寺人去庖厨拿鱼脍来终于开口了，所谓的鱼脍就是将鱼肉切成薄片生吃，换句话就是生鱼片。她不敢吃生肉，上辈子她还听说有人吃生鱼结果身体里长寄生虫的，这会可没有打虫药给她吃，才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我不爱鱼脍。”陈妤说道。 “那么怎么不用膳？路途遥远，你不好好用膳，身体怎么受得住。”楚王年轻食量大，一顿能将两三个陶鼎里头的肉给吃完，完全不知道为何陈妤竟然不想用膳。 “国君。”在一旁服侍的寺人亢轻轻唤了一声，俯身在楚王耳畔轻声耳语几句。 楚王听完寺人亢的话，脸色顿时便的很难看，“当真如此？” “小人哪里敢欺瞒国君。”寺人亢道。 寺人亢在楚王身边服侍的年数多，而且在息夫人这件事上还真的没有骗楚王的必要。 楚王僵着脸，“那老匹夫。” 陈妤听到楚王的咒骂，转过眼来，不知道他到底在骂谁。 “方才是寡人说错话了。”楚王对陈妤道，“你且好好用事，回郢之后，寡人自当为你出气。”楚王对蔡侯，就是将蔡侯当做关在笼子里头的猴子，哪天他想起来攻打蔡国了，就压着蔡侯到军阵前溜一圈，其他已经没有更多的作用了。 楚王听寺人亢说蔡侯对陈妤无礼，心下一阵光火，说是无礼，恐怕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至于什么过分的事，楚王光是想一想就怒不可遏。 人已经是他的了，别的男人哪怕是在之前对她动手动脚，他都不能容忍。 陈妤听后，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极淡，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持起食梜去夹盘中细长的菜蔬，寺人贯也赶紧的给她剔掉鱼肉中的鱼刺，这在江水上一切从简，也没有带彘肉羊肉其他的肉食，这不食肉，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哪里能够受得住。 “夫人试试这个。”寺人贯将鱼刺挑出来，将鱼肉摆到陈妤的面前。 鱼肉做的很简单，刮去鱼鳞掏空内脏煮熟，撒了驱除腥味的紫苏，鱼汤都是清淡的。陈妤点点头，用食梜去夹鱼肉。 见到陈妤开始用膳，楚王才让寺人亢将酒樽拿上来。 今日楚军的大船是逆流而行，渡过长江用了些许时间，但到了靠也不用舟上的贵族下船改乘车马，郢都有专门的水路城门，楚军只要带着战利品从水路上回郢就可以了。 楚王这几日有陈妤作伴心情很好，偶尔靠岸卿大夫上舟和楚王商量政事的时候，楚王也笑得多。 当地的县尹听到楚王回郢经过此地，连忙让家臣给楚王送去不少当地的特产，楚王让寺人亢选出好的和有趣的给陈妤送去。 陈妤看着拜访在面前黄澄澄的橘有些无语，寺人亢觉得陈妤是从中原来的，很少吃到楚国的美味，干脆将楚国特产的那些橘柚选出大个的给她送来。 寺人贯剥这些不在行，尤其橘的皮比较紧实，一不小心就挖到了果肉，寺人贯试了几次，只能哭丧着脸让一边的楚国隶妾来了。 隶妾手脚麻利，不多时就给陈妤剥了好几个，上头的那些白筋都给除了。 “回禀国君，前一月突降大雨，农田遭涝，恐怕于秋季不利。” 陈妤低头掰着橘子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 楚国人种植水稻，也以稻米为主食，和中原的以粟为主食不同。陈妤抬起头就往楚王那边看去。 她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吃自己的橘子了，卿大夫和楚王议事用的都是楚语，她到现在对楚语还听不懂几句。 楚王听后让人将此县的简牍拿来，上面写着该县有多少农田。 公子元跪坐在那里有些魂不守舍，一双眼睛趁着周围人不注意，在周围打量了一下。灭息国那日，他跟着楚王一同进入息国公宫，也进了君夫人宫室中。 楚国不讲究中原那些规矩，既然息国已灭，只要楚王一声命下，那么那些息侯的妾妇也要统统作为战利品送回郢都，谁知道他看到息夫人容貌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呆住了，那么年轻那么娇美，哪怕拿出君夫人的气势也压不住她的美貌。 公子元当时就在楚王背后看直了眼，不等他盘算着怎么将息夫人从楚王的手底下刨出来，楚王就让宫室中所有人出去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能做什么好事。公子元用脚趾想都能想出来，后来公子元很是失落了一阵，和息夫人比起啦，息侯其他妾妇简直是一个丑过一个。 所以楚王独独留下息夫人，其他息侯妾妇都被遣送回母国的时候，公子元也没有任何奇怪。 那样一个美人在身边，再看其他的女子哪里还能入眼。 他听说这几日楚王和息夫人共乘一艘船，也不知道息夫人此刻到底在哪里。想着，他心里的热切之情也炽热了几分。 “子元？”楚王唤了一声，结果没有听到弟弟的声音，他蹙眉抬头看去，发现公子元坐在那里双眼发直不知道在干甚么。 “子元！”楚王声量提高几分，旁边有公室看见公子元发呆，连忙从后拍了一把，好让他赶紧回过神来，别继续丢脸了。 “啊？国君！”公子元被那么一推终于回过身来，发现楚王正蹙眉瞪着自己立刻垂下头来。 “方才想甚么，那么入神。”楚王翻动着竹简蹙眉问道。 “臣……”公子元垂下头，“臣突然想起母亲这段时日有些不适，不知道该请哪个巫人前来占卜，一时就走神了。” 楚王面上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公子元的这话变得缓和，“此刻莫要想起私事。” 公子元连忙低头，“臣知道了。” 等到那边漏壶里的水漏了大半，卿大夫们终于将事务商议完毕，楚王让卿大夫们回去，独独留下了公子元。 公子元方才在议事的时候心里想着息夫人，这会面对楚王不由得心虚。 “寡人记得你母亲这些月来身体一直不错？”楚王看着席上的弟弟一阵哭笑不得。 公子元顿时面上涨红，“臣……臣有罪。” “罢了，又不是多重要之事。”楚王摆摆手，“以后莫要这样了。” “唯。”公子元道。 “好吧，你也去吧，这么久，你也该累了。”楚王靠在身后的凭几上道。 等到公子元离去，楚王从席上站起来大步就向那边的木门走去。守在木门边的寺人赶紧将门拉开。 楚王还没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橘柚的芳香，“寡人和卿大夫们商议要事，你在此处倒是悠闲。”说着走进去就坐在陈妤身边。 陈妤手里拿着一块橘瓣就要往嘴里送，结果楚王凑过来一口咬掉她手上的橘子。 “去年的收成已经不错。”楚王含糊不清的说道，“味甘。淮南的橘子总是要比淮北生的好。” “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水土不同，这也是没办法。”陈妤不好真的把楚王晾在身边不管，她让隶妾将剥好的柚子摆到楚王面前。 楚王去拿柚子的时候，陈妤对身边的寺人贯吩咐，“待会那个柚皮不要丢掉，放盐水里泡一会，让庖人将泡过的柚皮和果肉加蔗汁煮稠。” 楚王听着陈妤吩咐，好奇的转过头来，“你要柚皮做甚？” “煮汤。”陈妤说道，“这个也是我以前听别人说的，用橘皮和果肉煮汤，配上蜂蜜，不仅能醒酒，对脾胃也有益。” “中原无橘柚，和你说这些话的一定是楚人。”楚王笑了，“待会寡人也要尝尝。” 寺人贯领命去了，楚王坐在那里感叹，“果然还是你悠闲啊。” “楚君是楚国之主，自然应该处理政事，我不过一外人，又有何事需要我费心？”陈妤见着楚王这么一下一下的，懒得和他说多了。 “对了，上回你说的攘外必先安内，到底是听哪个贤人说的？”楚王很感兴趣的凑上来，楚国是新崛起的诸侯，对周礼不熟悉不说，渚宫里的简牍也比不上中原的丰富。楚王将这句话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出来到底有哪个贤人说过。 “……”陈妤听到楚王这么问，顿时就觉得头疼，她总不能说是教科书上面说的吧？“楚君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你不是说齐侯内政靠管仲等人，外依照尊王攘夷，以争诸侯之伯。”楚王凑到她身后，手臂一拢就将她拢在怀中。 “楚人也想问政于中原，寡人想了想，还真的先安内，才能谋求于外。” “前人经验，自然是有道理的。”陈妤在楚王怀中，她能感受到楚王强壮宽厚的怀抱，面上一阵发热，她没办法对身后这么一个年轻男人无视到当他不存在的地步，尤其两个人这么亲密的抱在一起。 “前人经验？那你和寡人说说。”楚王笑道。 “我不记得了。” “噗嗤”楚王在她身后笑出了声，过了一会，楚王说道，“齐国人的那一套当真有效？” “内修内政，外对诸侯恩威并施。”陈妤叹口气，“中原诸国之中，除去晋之外，还真的没有其他诸侯能够与齐国争锋。” “你怎么不说秦国。”楚王笑了声。 “秦国地处西陲，四处有犬戎，若是要东进中原，势必会与晋国遇上。”陈妤叹口气，不知道楚王没事儿要和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刚刚和卿大夫们还没有说够，又和她讲这些。 “晋国立国几百年，在和山戎的交战中，戈戟之利恐怕不下于秦。”陈妤想了想说道，她想起三家分晋，好像战国七雄里的三个国家就是从晋国里分裂出来的，不是被外敌打垮而是被自家人分了，一定程度上说明晋国的实力还是不错的么。 晋文公也是五霸之一呢。 “晋……秦……”楚王喉咙里咕噜一声，“那你的意思眼下就是齐国野心最大？” “这些事楚君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陈妤没好气的伸手将抵在自己肩膀上的那颗脑袋推远。 楚王是熊氏，长得也壮，看着精瘦精瘦的，一捏身上肌肉紧实而且很有尽量，压在她身上，她可真的吃不消。 果然是熊么！ “寡人当然知道。”楚王一躲就躲开了陈妤来推的手，他换了一边继续抵在她肩膀上，“这些都是你在陈国或者是息国听到的？” 各国之间都有行人来往，要是有心，知道各国的情况也不是太难。可是一个尚未出嫁的公女不是去忙着学礼，或者是学着如何和婆母夫婿相处，关注这些事，的确是让楚王有些想不到。 尤其还是最讲究礼仪的中原。 “妤，你真的让寡人弄不懂。” 楚王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带着些许朦胧暧昧的情愫。息侯称呼她为夫人，她也没想着真的和息侯相处出男女之情来，所以息侯对她的称呼她也从来没有太在意过，如今楚王叫出来她还有些怔忪，自从出嫁一来，这还是从娘家人以外的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楚君也不必弄懂。”陈妤说道。 “错了。”楚王靠近她，唇贴着她脖颈上温软肌肤缓缓向上，“你以后可是要和寡人一起，不弄懂怎么能行。” 怀中的这个少女，她的美貌，还有那些小秘密，让他莫名的兴奋，有些按捺不住的想去探寻。 一阵轻微的酥麻从脖颈上传来，陈妤不是什么都没经过的女孩子，楚王挑逗似的蹭弄亲吻弄的她有些呼吸急促。她撇开头，躲过楚王的亲昵。 楚王见她躲开，半点都不气馁的贴过去。 “夫人要的热汤好了……”寺人贯一进来就是见着陈妤整个人都被抱在楚王怀里，楚王吻着她发丝的场景。 虽然没有做什么，但这景象看得人忍不住面热。 “哦？来了？”楚王闻到一股柚子和蜂蜜混合了的香味，不禁抬头去看，只见一只盏中盛放着的浓稠羹物，“寡人也试试。” 寺人贯奉了一盏给楚王，楚王低头喝了一口，柚香顺着汁液溢满了口齿之中。楚王挥手让寺人贯退下，他看着陈妤，突然坏笑一下，一把拉过她低头就重重吻在她的唇上。 舌尖抵开了唇齿，柚子的清香和蜂蜜的甘甜顿时就涌了进来，气息彼此交融，陈妤睁大了眼睛，看见面前那双茶色的眸子里满含戏谑。 陈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立刻将楚王推开，楚王双手顺势一放，她就立刻连爬带蹭跑到另外一边去了。 “这么怕寡人，这可不行。”楚王舔了舔唇，甘甜的味道让他心情很好。 陈妤看着楚王那样，简直快被气得翻白眼。明明就是他伺机轻薄她，怎么说的还是她胆小一样。 等到她整理好心情再抬头，发现楚王已经自己捧起了柚子蜂蜜茶喝。 “这浆味道不错。”楚王再喝了一口，觉得很不错，“渚宫里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人用袖皮做浆。” 陈妤这回不想理他了，转过头去。 ** 顺着水路，到达郢都的路程被大大的缩短，清晨负责看守国都城门的大阍鬻拳命兵士打开水门，迎接楚王入城。 楚王意气风发，站在舟头大呼，“大伯可好？” 陈妤在舟中听到楚王站在外面一口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禁好奇的探出头来看。 结果看到水门之上有个五十来岁的老人站在那里，那老人听到楚王声音立刻回答，“多谢国君的惦记，臣很好！” 寺人亢在旁边看见陈妤眼睛里露出迷惑，连忙为她解释，“那是我国的大阍，上回国君抓了蔡侯，要将蔡侯杀掉祭祖，大阍劝阻，国君为了感谢他的功劳，便任命他为看守郢城门的大阍，并世世代代担任此职，楚人们也称呼他为大伯。” 寺人亢雅言也比过去好了许多，天天和寺人贯说话，说的再差那也该好了。 陈妤点点头，此时再听到蔡侯的消息，她都没有太大的感情波动了，不管她这么气，蔡侯还是活着，楚王更加不可能为了她就将能够要挟蔡国的砝码杀掉。 其实比起蔡侯，她倒是更担心姊姊妘，十五花一样的年纪出嫁，结果丈夫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不说，还好色，当着面都敢调戏亲妹妹。如今蔡侯被楚王抓到郢都来，蔡国国内没有国君，势必会乱上一阵，也不知道妘怎么样了。 楚王从水门进入郢都，上岸之后也没逗留直接带着陈妤回了渚宫。楚王这一次到中原大胜而归不说，拓展了楚国的疆土，将对方的重器迁回郢都，而且还带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比起那些重器，那个美人倒是更加引人注目一点。 陈妤被带上一辆事先就准备好的女乘，在车上她都能感受的到周围人的打量。那些楚人看着她，面露好奇，那样子有几分把她当猴子看。 傅姆坐在她身旁脸色青白，这些天赶路，傅姆路上水土不服很是受了一阵子的罪，到了郢还被楚人围观，换了谁脸色都好不起来。 车马一行直接行驶进了渚宫，很快傅姆面上的不满被惊讶和震撼取代。 楚国是南方的蛮夷，可是楚国渚宫的华丽比中原诸侯们远远要高出许多。就是陈妤第一次来的时候，都差点看花眼。 楚王给她安排的还是她原来居住的宫室，这个宫室离楚王并不远，楚王要来看她也很方便。 “这便是夫人居住之处？”傅姆看着宫室墙壁上的作为装饰的翠绿羽毛和大块的玉璧，震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还有那些精致的锦绣帷帐，一切一切都表明着富贵。 这样的装潢很明显已经超出了楚国子爵的等级。傅姆看着宫室中的一切有些傻眼。 陈妤看到自己曾经居住的宫室如今没有任何改变，心里顿时冒出让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感觉来。 “夫人，这到了楚国，要不要去拜见武夫人？”寺人贯问道。寺人贯还记得楚王要陈妤去见邓曼这件事，主动去拜见武夫人的，表明楚王并不只要陈妤做一个妾妇，甚至是想要立为夫人。 寺人贯美滋滋的想，自家夫人哪怕不做息夫人了，还是能做楚夫人的。 陈妤蹙眉，心下也有些纠结。武夫人邓曼是先君夫人，更是楚王的亲生母亲，楚王之前也说过她到楚国之后，要去拜见这位夫人。可是她这次被楚王作为战利品从息国掳到楚国，又拿什么身份去见邓曼？ 而且……她心里也有些不想去。 ☆、第52章 交谈 陈妤当初离开楚国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回来，宫室中的一切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差太多，宫室中还按照她的习惯放着一把五弦琴。 只是宫室中服侍的那些寺人和侍女统统都换了一批，瞧着也眼生。 她站在宫室前，侍女们将垂下来的竹帘卷起来，好让外面的光透过窗棂进来。 寺人贯和傅姆站在她身后，傅姆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公女真的曾经住过？” “骗你作甚！”寺人贯有些不满的撇撇嘴，“不过眼下我也不好和你说的太清楚了。” 陈妤听到后面寺人贯和傅姆低低私语的声音，转过头来看着傅姆笑一下，“无事，其实楚国和中原也没太大区别，饮食倒还丰富些。” 来都来了，难道还能让楚王心甘情愿把她送回去？她走到那边的一排铜钟那里，她还在这里的时候，楚王平日里会来用晏食，后来乐尹干脆将一套青铜钟送了来，每逢晏食楚王都要和其他的诸侯一样以乐佐食，只不过听得都是那些柔软靡靡的楚乐罢了。 陈妤拿过钟鼓架上放置的枹杖，轻轻敲了一下钟，钟被这么一敲立即发出悠长的一声。 “仲妫想要听乐？”一旁的寺人俯首问道。 “不，只是随手敲敲罢了。”手里的枹杖是木头制成，并不是男子用的青铜，但是拿在手里还是有几分沉，她随手将枹杖交给寺人，自己大步走了出来。 渚宫之中山林茂盛，湖泊之上还飘有几叶扁舟，舟上的舟人撒网唱歌，鸟飞快从湖面上掠过。 她站在那里，手抚上扶栏，心里的滋味一时间不能简单的用悲喜来形容。 寺人贯跟着陈妤上来，瞧着她站在那里朝着远方眺望许久，心中叹气，“夫人，这才刚到渚宫，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夫人一定劳累，还是入寝室内休息吧？” 过了好一会，寺人贯才听到一声“嗯”。 ** 这一次大获全胜，楚王将从息国带回来的那些重器带到大庙那里告祭先祖，然后吩咐人将陈妤的那些礼器格外放到另外一间宫室中。 等到一切忙完，楚王到自己的宫室中饱饱的睡了一觉才前往武夫人邓曼的宫室中，邓曼好静，不爱人打扰，但该知道的事，不管是楚王的私事还是朝堂上的事，邓曼一律知道的清清楚楚。 邓曼坐在茵席上，看着那边的楚王，楚王来看母亲自然是平常打扮，头上的切云冠显得他年轻俊秀的面庞上越发威严。 “这一次你出兵中原，虽然没有将郑国拿下，倒是将息国收入囊中了。”邓曼打量了一眼儿子，不咸不淡的说道。 “是，这一次到还是多亏了蔡侯。”说起蔡侯，楚王嘴角的笑顿时变得讥讽起来，“其实这件事寡人还真的不知道要谢谁。” “哦？”邓曼看着儿子，“不过息国处于中原位置也挺好，这一次终于是到中原了。” “其实最好的地方是郑国，链接着晋国王畿等重地，不过齐侯也有几分本事，知道借着这事联合诸侯壮大自己的声威。” “齐侯会如此半点都不奇怪，如今齐国内有贤臣，不可小看。”邓曼沉吟一会说道。 “齐国和楚国，一个在东一个在南，甚至连邻国都不是，这次来管寡人的事。”楚王说起这个还有些气闷。 “中原一向防备楚国，齐侯又有心在诸侯中立起威望，如何不会管楚人攻伐郑国之事？”邓曼说着似乎有些感叹，“不过上一代郑伯倒是有两个好儿子。” 邓曼的姊姊就是郑庄公的夫人，原本的郑太子突便是邓曼的亲侄子。邓曼想起当年郑曼出嫁的情形，谁知道二十多年后，邓国覆灭，就连庄公夫人所出的嫡长子竟然也会被国内卿大夫驱赶，虽然后来复位，但儿子却守不住君位，被庶孽所夺。 “寡人听说郑伯在郑国先君还在的时候，就善于兵戈之事，”楚王对于这位从兄有些了解，话语里也有些不屑。“这次和齐国交战，齐强郑弱，但齐国还是未从郑国那里占得多少便宜。” “郑国之事急不来，你这次去，想必也得了点教训。”邓曼看着儿子笑道。 “还未到时机。”楚王说起这话的时候有几分不服气，“寡人决定向四周征伐那些不听话的部落，好让我楚国之地再拓宽一些。” 楚国几乎已经将汉阳平原占据了全了，可是楚王的野心还不仅仅于此。 “这些你已经有思量了，我这老妇就不说一些让人厌烦的话了。”邓曼说完这些，身体慢慢的靠向手边的漆几，几个侍女也膝行上来为她揉按腰背和腿，以缓解跪坐的不适。 “我听说你这次还将息夫人给一起带回了郢？”邓曼问道。 邓曼自小接受周礼，当然知晓若是诸侯被灭，君夫人便会返回母国。这次楚王将息夫人带回楚国，是一件相当无礼的事，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被中原诸侯骂上几句。 “嗯，她不错”楚王对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没有多少隐瞒，谈起来陈妤的时候，他眼里也多出一抹笑意。 邓曼看到儿子这样有些好笑，“你老大了，不过这行事还是有欠考虑了一点。” “如果是那些中原人的规矩的话，那就算了。”楚王嘴角的笑容淡去，眉头蹙起来。“楚人从中原迁徙到南蛮之地已经有几百年了，我楚人是中原人的蛮夷，既然是蛮夷自然不要遵守周王的那一套。” 要是真按照周王的那一套来，他不管是要娶还是纳，楚王都得将陈妤送回陈国，回郢都派行人去陈国，等到陈妤被陈国人送过来的时候说不定都两三年之后了。 两三年让他见不着人？那他何必讲究中原人的那一套？ “你……”邓曼蹙了蹙眉，“你这脾气还真的半点没变。”这不将中原礼仪放在眼里的，还真的和武王一模一样。 “仲妫是被寡人所得，待会郢都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那些周礼寡人又何必去守”楚王放松了身体，扶着手边的漆几，“仲妫乃是陈侯嫡女，陈氏乃有虞氏后人，而且先妣是周室太姬。若是论血统也十分尊贵。留在寡人身边，难道还会有人不满？” 这会侍女膝行上来在两位贵人的手边放上装着温热蜜水的漆卮。 “我不过是问那么一句，你倒是和我这老妇说上这么多。”邓曼扶着手边的漆几，“罢了，你若是中意这个息夫人，留她在渚宫也随便你。”说着她好像想起一件事，“上回我记得你好像也留下一个陈国公子的家臣？” 当时渚宫里还起过楚王好男风的传闻，邓曼当时对这件事也有些忧心，楚王二十来岁一个子嗣都没有，偏偏还频频亲自带兵出征，这种情形下，邓曼自然楚王能够早有子嗣，结果有楚王好男风的传闻。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那传言也慢慢消失了，邓曼见到楚王放陈国行人离去，渚宫再无那个陈国公子家臣的消息之后，才渐渐的放下心来。 楚王喜欢陈国的女子和男子，要不是邓曼知道齐国的齐姜是诸侯间最受欢迎的公女的话，真的要认为陈国出美人了。 说起来当年的郑国太子也是被陈国的妫氏所迷，甚至连齐姜也不要了。 楚王拿起手边的漆卮饮用蜜水，听到母亲这么一句顿时蜜水就呛在了喉咙里，“噗嗤！”一声，他险些将口里的蜜水给喷出来。 “咳咳！”蜜水呛入喉咙里的滋味很不好受，楚王的脸立刻涨红起来，邓曼见状立刻亲自过来给他拍背，好让他快点将蜜水给咳出来。 旁边的侍女和寺人们更是赶紧将温汤和锦帕等物拿来，还有甚者，都打算去找巫人了。 “你都这样的年纪了，还这么不小心！”邓曼拍着儿子的背，好气又好笑的训斥。 “寡、寡人……”楚王猛烈咳嗽了好久，勉强顺了顺气，再发声声音都是嘶哑的，“母亲，那些话究竟是哪个竖子说的？” “还哪个竖子？”邓曼被楚王这么一弄，对于方才的事都不那么在意了，“你自己做的事，还用竖子来说么？” “服侍国君洁面更衣。”邓曼瞧着儿子呛出的两行泪，好笑的摇摇头，起身让周围的侍女过来伺候。 “母亲，过几日，寡人便让仲妫来觐见。”楚王被寺人亢扶着从茵席上站起来说道。 “罢了，你先整理好仪容再说。”邓曼懒得和儿子说这些别的事，她对于楚王的私事并不太管，除非是太过分，她才会让朝中的卿大夫们去管管，自己都是不亲自出面的。 几个寺人将楚王请入另外一间宫室，给他换去身上的结衣。 “今日仲妫在宫室中可还习惯？”楚王展开双臂，方便寺人为他擦拭身躯，见着寺人亢在身前问了这么一句。 “国君问小人，小人还不知道呢。”寺人亢手里拿着为楚王擦身的锦帕笑得有些为难，“小人还未曾去见过仲妫。” 从回到渚宫到现在，寺人亢都围着楚王打转转，哪里去陈妤那边打听，楚王这么一问，他就答不上来。 “不过仲妫原本就是在渚宫住过的，应该也不会不习惯。”寺人亢道。 寺人亢想起以前楚王去陈妤住过的那件宫室，墙壁都是用花椒刷过的，清香扑面，这样的富贵宁馨要还是不适，那么寺人亢也不好想了。 “小人觉得，仲妫就算不习惯，也可能是在中原呆久了，回到楚国来有些许不适应。”寺人亢想了想说道。 “嗯。”楚王点了点头。 寺人亢不知道自己说的好不好，只听得楚王嗯了一声，他赶紧垂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楚王来邓曼这里，自然是要在母亲这里用晏食，母子两个平日里就没有多少见面的时机，这次楚王又是从外面征战回来，自然是要在邓曼处用餐。 等到出邓曼宫室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下来了。 “国君是要回宫室么？”寺人亢服侍楚王上车，问了这么一句。 在外面征战，回来之后少不得司败或者是其他有司拿上一堆竹简让楚王过目，要是其他有些什么卿大夫们私底下为了田地打起来，楚王少不得还要去调停。 和中原其他诸侯一样，楚国的卿族内也是偶尔有摩擦，只是没到明火执仗动用私兵互相攻讦的地步。 处理这些事都是在楚王的责任范围内。 楚王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叫过跟着身后的小臣筹，“今日可有有司送来简牍？” 他才刚回来，但是国内的事务说不定已经有需要他过目的了。 小臣筹听到楚王的召唤，小跑过来在楚王车前站好，他想了想，“还未。” “善。”楚王点点头，既然没有有司送上简牍，那么暂时他可以稍微轻松那么一点，“去仲妫处，”说罢，他看看小臣筹，“你也归家去吧。” 小臣们是由贵族家的少年担任，少年人都喜欢自由去玩，听到楚王这么说，小臣筹立刻拜下来，“臣多谢国君！” “去吧。你这次随寡人出征，寡人也没让你在家休息，说不定你父母有好多话要问你。寡人也不能不近人情。” 寺人亢瞧着小臣筹笑嘻嘻的向楚王行礼后走远，心里道，这个小臣筹还真的应该谢谢仲妫，想起这次仲妫被楚王掳至郢，他心里嘿嘿的笑了几声，说不定今夜里楚王就要在仲妫处就寝了。 寺人亢还没见着楚王对征伐良马之外的这么上心过，心里盘算着日后可要好好巴结一下仲妫。 陈妤今日早早用了晏食，在外面走了一圈之后，就让人给她拿来博戏用的矢枰等物，坐在那里自己和自己玩博戏。 “齐侯……”陈妤将手里的箸投向放置在离自己有十步远的投枰上，箸落在枰上立即从中落开。 她有些发愁，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楚王到底是历史上的楚什么王，当年读书的时候历史书上关于春秋历史这块说的就是春秋五霸，其他的……基本上少的可怜，而且更糟糕的是，有不少东西她都早还给老师了。 “齐桓公，”她不等寺人贯报数，自己抓起一只箸又朝枰上丢过去，寺人贯原本伸出脖子去看投数的，见过见着陈妤又来投，赶紧缩起脖子叫了一声躲开。 “晋文公，秦……穆公，还有楚庄王？”陈妤勉勉强强将记忆里的五霸给念出来，晋文公她记得就是公子重耳，被父亲逼得出奔别国，然后在诸侯国之间不断娶老婆，但现在齐桓公还年轻力壮，继位不久，还不知道晋文公出生了没有。 她这穿的也太早了点。 至于楚王是楚庄王就更加不可能，楚庄王在晋文公和秦穆公之后，少说也要有几十年。哪里会现在就冒出来。 那么楚王应该是楚庄王的祖父之类的了，可是楚王在历史上做过什么呢？ 陈妤坐在那里，越想越心里烦躁，她将箸拿起来，那边的枰上已经落了一地的箸，可是寺人贯都没来的及报一次数。 寺人贯瞅见陈妤蹙起的眉头，拉了拉傅姆的袖子，“这几日有哪个惹得夫人生气了么？” “没有。”傅姆也发现陈妤心情有些不好，她想了想摇摇头，“这几日没有人冒犯夫人。”傅姆没有说的是，原本傅姆还以为会有其他女子上门挑衅，结果这几日别说是来挑衅的了，就连来拜访的女子都不见一个。 “那可奇怪了。”寺人贯自言自语。 正在寺人贯苦恼的时候，外头的一个寺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寺人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对方的袖子，他用楚语问道，“慌慌张张的，怎么了？” “快些让仲妫准备，”寺人跑的脸上红扑扑的，也很兴奋，“国君来了！” 寺人贯一听楚王来了，立即顾不上那个寺人，连忙扑到陈妤的跟前，“夫人，国君来了！”寺人贯精乖，在息国的时候称呼楚王为楚子，到了郢之后便改口为国君了。 陈妤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缓了一缓才明白过来寺人贯在说什么。 “来了就来了呗，”她将手里的箸随手向旁边一丢。 “夫人不去迎接？”寺人贯险些下巴都掉了。 “我为何要去迎接？”陈妤反问道。 正在主仆两个说话的时候，楚王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进宫室内就见着坐在席上的陈妤和那边散落了一地的箸。 “一个人玩博戏？”楚王见着陈妤坐在那里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无事可做，便一个人玩。”陈妤答道。 “将这些收拾一下。”楚王随便指了一个寺人，他看着陈妤直笑，“那么寡人也和你一同博戏。” 陈妤听到这话，回过头来看了看他。 楚王伸出手，拿起一只箸，箸尖对准了那边的投枰，稍稍眯起眼睛，手中使力，箸箭一般的投了出去落在枰上，寺人亢一看，喜笑颜开，“恭喜国君是枭。” 楚王哂笑，回过头来看着陈妤。 陈妤对于博戏并不是很擅长，听到楚王既然投出枭来，面上就有些掌不住，“我并不善于此道，若是投出甚么，还请楚君海涵。”说着自己拿起箸，向投枰上投去。 “无事，你投出甚么，寡人都喜欢。”楚王和她调笑。 陈妤脸上抽动一下，手上就没投稳，堪堪的落在了投枰旁边。她蹙眉，见着身旁的寺人又给她奉上另外一只箸，她摇摇头，“我不投了。” 楚王对于博戏显然比她精通，她当初学这个，不过是贵族里头流行这个游戏，又不是为了专门讨好谁，她是没有办法在差不多的情况下，惹楚王高兴，而且她还不乐意。 “好了，撤掉吧。”楚王见陈妤是真的没有博戏的兴致了，让人将那些撤掉，“寡人平日里需要和卿大夫们商议要事，没办法时常陪在你身边。” 楚王想到陈妤几乎是孤身一人从中原来到楚国，宫室中能和她说上话的不过就是那么两三个人，他自己白日里忙于内政自然是无法时常陪伴，少不得会让佳人孤独。 “楚君有事，我心中知晓。”陈妤一听楚王这话，就知道他想多了。作为一国之君基本上就少有空闲时候，当初一个小小的息国，都有那么多的事让她作为借口去拒绝息侯，楚国地方千里，事情比息国只多不少，楚王能够夜里到她这里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怎么还叫楚君？”楚王听到陈妤的称呼蹙眉一下，“该称呼为国君了。” 陈妤扯了扯嘴角回过身去。 寺人贯在一旁看得冷汗直冒，生怕楚王一个生气就拂袖而去，不过他突然想起来，当年陈妤还在渚宫的时候，给楚王的脸色只多不少，也没见着楚王怎么样，顿时一颗心就放回肚子里了。 “如今楚君尚未派行人至陈，名分未定。”陈妤心情莫名的有些烦躁，不知道楚王为什么这么喜欢烦她，哪怕她冷脸，楚王也依然能够找出不同的话来和她说。 “名分未定？”楚王哂笑，上前几步走到陈妤的面前，一把揽过她的腰，“入了楚国，就是寡人的人，还说甚么名分未定嗯？”他尾音上翘，听着有说不出的得意。 陈妤伸手推他，却被他一把抓了手。 “对了，上回你让庖厨做的那个柚浆还有没有？”楚王抓了她的手在掌中轻轻揉捏，突然想起上回喝的那个加了蜂蜜的柚浆来。用柚皮和果肉做浆，楚王还是头一回见，以前都是吃柚果肉，柚皮让人收拾丢掉。 不知道怀里人到底是从哪里听到的，用这个来做浆。 “用，用的。”寺人贯一听立刻回道。 “给寡人和仲妫奉来。”楚王想起舟上两人的一吻，嘴边的笑意更深，那双茶色的眸子盯着陈妤半点都不肯放。 他想起来的，陈妤自然也想起来了，她别过头去不看楚王。 楚王将她拉入怀中坐在席上，他是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气血方刚自然是很想这锦衣之下的身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不过他又不想被息侯给比下去，只好自己憋一口气忍着，可是美人在怀，他难免会做些什么。 “不高兴了？”他低下头在陈妤的耳畔低声问道，嗓音里有些嘶哑，听得陈妤有些警觉。 “不，没有此事。”陈妤想要从他怀中出来，结果又被按了回去。 “还说没有此事。”楚王才不信陈妤的那套，他将怀中人翻过来仔细看着她的脸，她肌肤雪白，白里透红，再加上姿容出众，看得楚王有些躁动。 陈妤此刻就贴在楚王的身上，哪里会感受不到他的变化，顿时她脸上就涨得通红，想着要逃脱了。 “安心。”楚王有些艰难的开口，“你不是说礼么？寡人还就不信守不住了！”他是不将礼仪放在眼里，可是要是被陈妤看不起，他也不想，何况这种事最好还是你情我愿，他堂堂一国之君被女子拒绝已经是难堪，若真的要如此强迫行事，他就真窝囊了。 “那你还不放开我！”陈妤就闹不懂了，既然他不打算和她有什么，那么把她放开就是了？贴着这么紧唯恐点起的火不够大么？ “寡人舍不得。”楚王给她来了这么一句。 陈妤只能翻白眼了。 “国君，柚浆。”寺人贯亲自奉着漆卮在外头恭谨道。 “拿进来吧。”楚王眼下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旁边的事上，听到寺人贯的一句，他随口答了一声。 “最近郢有没有什么奇事？”陈妤问。 楚王二十岁的年纪，火正旺着，再这么腻下去说不定还真的做出点什么事来，陈妤只能说些其他的话来转移一下楚王的注意力。 “奇事？”楚王蹙眉想了想，突然唇边显现一抹笑容“还真有。” “哦？”陈妤看过去。 “斗氏的一个子弟，在云梦之会之时，和他的从妹，也就是陨国公女成了一段好事。”楚王说起这事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每年的云梦之会，楚王都会主持，那些贵族少年们在这种盛会上自然也是蠢蠢欲动，每年一次都会出不少的风流事迹。 “就这些？”陈妤有些失望，这些事她在陈国都见着不少，不过陈国的春社一般是看对眼了直接娶过来算了。 真闹出人命来，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当然不是，那公女回陨国之后重身，九月之后产下一子，陨夫人觉得此事于颜面有损，便令人将那婴儿丢弃在云梦泽。”楚王被陈妤这么一转移注意力，果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这……”陈妤虽然没去过云梦泽，但也听说过云梦泽一代猛兽较多，将一个婴儿遗弃在那里，是真的抱着让孩子死的心了。 “那孩子呢？” “寡人还没说完，急甚么。”楚王伸手揉了下她的发鬓，微凉丝滑的触感让他很满意，“后来陨子从云梦泽经过，见到一头母虎竟然给一个婴孩哺乳，大为震惊，后来回到国内询问夫人，夫人不得已将公女私自产下一子的事告诉了他，陨子便将那孩子抱了回去。” “那陨子养着那孩子了？”陈妤听得有些入神。 “陨子问清楚那孩子生父，过了一段时日便将公女嫁给了那个子弟。”楚王说起这件事都有些好笑，不过更多的是感叹，“母虎哺乳，这种异象，日后这孩子或许不同于常人。” “……”陈妤无语的瞥了楚王一眼，要是她把狼孩的事告诉楚王，不知道楚王会是个什么反应。 “其实当初结为夫妇甚么事都没有了，”陈妤对于那个斗氏子有些生气，既然看对眼了那事都做全了，不干脆结婚算了？不过那个陨国公女也很彪悍，竟然就这么把孩子生下来了，当然眼下也没有什么人流的办法。 “寡人觉得可能两人当初不过是尽兴而已，谁也不知道竟然会有子嗣。”楚王为那位斗氏子说了句好话，“不过那孩子，当真奇异。” 陈妤看着楚王这幅感叹的样子，已经考虑要不要给他说一个狼孩的故事了。 ☆、第53章 常情 陈妤被楚王从息国掳往楚国的时候已经是初秋，在楚国呆了一个多月之后，一场纷纷扬扬的秋雨之后，楚国开始冷了起来。 武夫人邓曼的宫室里来了一名稀客。 “哦？息妫来了？”邓曼坐在席上，楚地的深秋比冬日还冷上几分，她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能耐寒，宫室中早就燃起了铜炉。 “……回夫人，是的。”站在宫室中的寺人犹豫一会说道。 渚宫中因为楚王的缘故，绝大多数人都称呼那位从息国来的息夫人为仲妫，像邓曼这般称呼的几乎没有。 邓曼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她年纪大了不爱热闹，也不想搀和朝堂上的那些事里头去，心里头想的不过是儿子能够沉稳些，宫中能多添几个公子，可惜楚王都二十出头了都还没有一个子嗣，后寝里更是能够引来麻雀了，好不容易有个楚王喜欢的，邓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么冷的天，不在自己的宫室中呆着，跑来看我这个老妇作甚？”邓曼叹口气，放下撑着额头的手，“让她进来吧。” 对于这个息夫人，邓曼知道的不多，陈侯的嫡次女，息国的原君夫人，若是还有其他，那便要加上一个美貌，至于性情，邓曼没有多大的兴趣，渚宫之中需要一个公子，是谁生的完全无关紧要，楚国并不十分看重长子，相反还好立幼子。 而且楚王说要向陈国派遣使者，也不知道是派上卿还是大夫，照着规矩，聘娶君夫人是派上卿求娶，若是侧室就是大夫。 如今楚国正是深秋时分，忙着要收粮要尝新祭祖，楚王还真的腾不出手来派人去陈国。 邓曼没有将这位息夫人当自家新妇看的意思，连正室侧室都不知道，当甚么新妇。 陈妤的马车在邓曼宫室外等了一段时间，外头在车旁站着的寺人贯和其他随从都冷的牙关直打颤，哪怕身上穿着皮裘都有一股子湿冷顺着衣襟往里头流。 因为寒冷，帷车已经换成了四面封闭的马车，马车车壁外绘画着夸父追日等传说。 过了好一会，看门的阍者终于将门打开，让外面等候已久的人进去。 寺人贯朝手里哈了一口气，好让手掌暖暖，在武夫人面前，哪怕是站上一整天，不到武夫人开口，恐怕一行人都不好走。 寺人贯想起这位夫人只有楚王这么一个儿子，联想起以前在陈国听说的，姑氏和家中新妇难相处的故事，立刻就心下一咯噔，这位武夫人千万别是一个难相处的呀…… 外头的寺人贯想东想西，车里头的陈妤心里头也有些不安稳，她当年嫁给息侯的时候，息侯之母已经早去世了，她嫁过去是真的直接过去当家做主了，上头没公婆，就是下头有一群等着她管的妾妇。 楚王她没有见到烦人的妾妇，但是她头上有个武夫人。 先君夫人尤其还是现任国君夫人，身份之尊贵重要，陈妤不敢小看，哪怕邓国已经被楚王给收拾了，她也没那个资格去和邓曼摆什么脾气。 她听说过邓曼在武王时期便谈论朝政，甚至武王出征征伐随国的时候，面对丈夫的心荡能坦然说出国君的富禄已经到头的话，应该也不会真的觉得她这个从息国来的女人是来抢儿子的吧？ 想起现代那些婆婆觉得儿媳来抢儿子搞出的婆媳大战，陈妤这个还没和婆母相处过的人头很疼。 “夫人……到了。”马车停下，寺人贯在门外说道。 陈妤点点头，让人将车门打开，踩着隶妾放好了的踏几，走了下来。 车中铺有兽皮做成的褥子还有各种取暖的东西，所以陈妤在车中没有觉得一点冷，但是下车来的时候，被湿冷的空气一卷，就有些呛了。 楚国冷起来真的比北方的中原还难受，陈妤想起那些楚国丛林中的野象，有些奇怪楚国冷成这样还有那些动物。 天空这时下的雨又大了些，这会还没有伞，几个隶妾连忙扶起她就往台阶上面走。走上台阶见到一个寺人站在那里，寺人发鬓里有些霜色，明显在武夫人宫中已经有些年头了，他见到陈妤就拱手行礼，“息夫人。” 旁边的寺人贯立刻脸色不好了，如今息国都被楚王灭了，息侯也不知道死活，武夫人宫中人还称呼陈妤为息夫人，是不是武夫人不喜欢？ 陈妤面色如常，点了点头，“妾前来拜见武夫人。”她对着楚王一向是我我我的自称，但在邓曼面前，还这么搞，迟早会把人得罪完。 “息夫人请随小人来。”那寺人见着陈妤面上并没有愤愤之色，一派平和，心中点了点头。 陈妤还是头一次来武夫人这里，身为楚国国母，邓曼的宫室比起豪华奢侈更多的是大气。楚国所尚的朱色也用的不多，但看的人心里很舒服。 进了宫室，让侍女前来服侍她脱去脚上的履。 她扫了一眼身上，再三确定自己没有任何仪容失礼的地方，深深吸了一口气进去了。 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在外头的时候双颊被冻的冰凉，被这暖气一烘，就开始火烧火燎的烫了起来。 她到宫室中，见到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妇人坐在那里，妇人容貌端庄秀丽，可以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是一个美人。 她站在那里垂下眼，“妾拜见夫人。”说罢，她双手拢起给邓曼行礼。 邓曼点点头，双手拢起答礼，“老妇年老，平日嗜睡，就连耳目也不慎灵敏，让息妫在外等候多时，实在是老妇之过。” 陈妤低下头来，“是妾冒昧打扰了。” 邓曼坐在席上打量了一眼陈妤，十五岁的年纪，身量放在同龄女子中算是修长，容貌……邓曼看了眼她的脸，眼里也浮现几许惊艳之色。 难怪她儿子会这么直接带回来，还真的是个美人。 邓曼不怕什么楚王沉浸女子美色荒废朝政之类的事，楚国和别的诸侯国不一样，先别说三年不出兵死不从礼的祖训，就是那一群公室个个如狼似虎，若是不能在功绩上压过他们，恐怕很快就要被替代了。 楚公室里的男人，哪一个又是平庸之辈？ 这些楚王知道的远远比她这个夫人要清楚的多。 “摆席。”邓曼淡淡道。 侍女将茵席摆在城妤面前。 “仲妫坐吧。”邓曼改了称呼，原先自己和手下人称呼她为息妫，不过是想以此看看她的性情如何。 虽然说所有的男子都能做夫婿，改嫁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要是对前头前夫没有半点情意，对于息国君夫人这个位置很反感的话，那么这人的品性恐怕也要仔细的掂量掂量，到时候楚王若是真的要派出上卿去陈国，她也一定会出手阻拦。 “多谢武夫人。”陈妤谢过之后在茵席上跪下。 “听闻仲妫是陈侯之女？”邓曼明知故问。 “回禀夫人，是的。”面对邓曼，陈妤只是当做陪着一个比较疏远的长辈聊天，客气恭谨足够了。 “我离开邓国已经二十多年了，”邓曼说着眼里似乎有感叹，“也不知道中原的风物如何，不知道仲妫可能为我这老妇说上几句？” 邓国位置偏南，但和中原几个诸侯国也接壤，她还是宗女的时候曾经游玩过，可惜一入楚国就再也没有了回去的可能，如今邓国并入楚国，她也没有那份心情去故地看看了。 “俞。”陈妤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便和邓曼说起来。 南北的景色不一样，但也有一样的地方，邓国她没去过，来楚国的时候也没有经过邓县，不知道邓国是什么样的，只能将中原和楚国比较相似的挑着和邓曼说了，或者是说说郑国的那些驱除魑魅魍魉的节日，贵人们相聚在水边，手持柳条沾了水珠向对方身上洒。 陈妤事先让寺人贯打听过，当年邓曼也有一个姊姊嫁到了郑国，那么和邓曼说些郑国的事也没错，她对邓国的事不熟悉，贸贸然说了要是惹得邓曼不高兴那就不好了。 邓曼听着陈妤说的那些关于郑国的事，她想起现在早已经入土为安的姊姊，可是人入土了，那些事她还能看见，嫡系被庶孽和卿大夫们驱赶，哪怕再次回到新郑，留下来的子嗣又不能保住君位。 她闭上双眼摇了摇头，“郑国景物虽在，但是人……却都不一样了。” 陈妤听到邓曼的话，顿时想起郑国的那些事来，说起来郑国因为君位变更发生动乱，中原诸侯就没有不知道的。 说起来被驱逐的郑昭公的后人算起来也是邓曼的亲侄子了。 陈妤突然想起陈国来，她走的时候陈侯的新宠已经怀孕，这些年来陈侯是一年比一年不靠谱，蔡姬那里陈侯几乎只是留个体面了，太子御寇虽然还在听政，可他是有十三四岁，等到能够掌握军队，那要到二十岁上头了。那时候爱妾之子正好是七八岁最惹人怜爱的年纪，一个是已经长成了的太子，一个是可爱的幼子，做君父会如何摇摆，她已经是知道了。 原本出嫁之前就有担心，这会听邓曼感叹嫡系被庶孽驱赶，她心中的忧虑又被挑起来。 邓曼年纪大了，原本就不爱见生人，和陈妤说了几句话之后，她便让陈妤回去。 邓曼已经开口，陈妤没有继续留在邓曼宫室中的道理。 走出宫室，冷气一裹险些让她打个冷战，想起郑国的那些事，她连快些回到宫室中的心都没有了。 “夫人？”寺人贯看着陈妤站在庭中看着那两株已经叶子落光了的树，有些不解。 “无事，走吧。”陈妤被寺人贯这么一提醒，立刻反应过来。 回到宫室中，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想了好久，一个人心里事多了，总想找个人倾诉，可是身边的寺人贯和傅姆是万万不能说的，她的那些心思说出来，还真的会和太子御寇一样，认为她犯上，而且是大不敬。 恐怕能够找到共鸣的就只有楚王了。 这家伙向来肆意妄为，从来不顾所谓伦理的。 陈妤想了会莫名的觉得心塞，可是自己当时能说的话已经说了，她知道那个弟弟的死心眼，绝对会认为自己是嫡系，陈侯再怎么宠庶子也不会真的废嫡立庶，可是世上的事哪里能够说的明白的？ 郑庄公喜欢庶子喜欢的和嫡子差不多了，最后为了避免兄弟残杀还专门将庶子送回宋国，结果还不是一样的兄弟相争。 这个爹坑嫡子坑的也蛮狠的。 陈妤坐在那里，想起陈国的那一摊子，还有远在蔡国的妘眼下也不知道如何了，而且她自己在楚国会是什么样，她也不知道。 她坐在席上抬起眼睛，看过去除了侍女就是寺人，傅姆在她身旁坐着，给她整理一些还没有看过的竹简。 那些竹简都是楚王让人送来的，上面有楚国从开国以来的一些事迹和王室谱系。在楚武王之前，高傲的中原人的眼里从来就看不起楚人，因此楚国的事也到不了中原来，中原诸侯也不屑于和楚国联姻。 公女出嫁做夫人，都是在公宫中学礼三月，将夫家的那些族系弄清楚，以免到了夫家还认不清楚人。 楚王舍不得让陈妤真的独自学礼，干脆就让人将那些简牍都送了过来给她慢慢看。 “夫人，这些要看么？”傅姆将那些简牍整理好，见着陈妤坐在那里发呆，出声提醒一下。 “啊？”陈妤被傅姆一提醒反应过来，她看着那边堆得和小山一样高的竹简，顿时有些头疼，楚国开国到如今也几百年了，这些还只是一部分，还没算上从周昭王到如今的，只是从鬻熊那一代慢慢的刨…… “拿一卷来吧。”陈妤在席上坐直了身子，让傅姆拿一卷竹简过来。 傅姆也陪着她看，毕竟这么多竹简一个人看实在是太闷了点。 傅姆翻开一卷竹简一看，上面写的就是当年鬻熊之曾孙被周成王召进镐京，诸侯在宫室中宴乐，楚子熊绎就在火堆旁和鲜卑人一起看守火堆。 “这楚子能从地方五十里到如今，也真不容易了。”傅姆合上竹简对着陈妤感叹。 当年周天子侮辱堂堂一个诸侯，让他和蛮夷去守火堆，到了如今楚国直接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僭越称王了。 “不过这僭越……”傅姆心里想着就说出口，亏得旁边的寺人贯赶紧拉了一把傅姆的袖子，傅姆被这么一提醒赶紧住了口。 陈妤知道傅姆想说什么，就是楚国僭越称王，中原诸侯不承认不当回事呗。她想起战国时期那一堆的王，轻笑一声，那会怎么没说僭越了？ “好了，”陈妤轻笑，“陪着我看吧。” ** 每年的秋季对于楚王来说就是忙碌，先不提可能的战事，他作为国君必须亲征，而且那些秋收还有司败所判的案子，里头尤其是死刑必须要再三确定，不能随随便便就行刑，司败判了之后，最后是要送到楚王面前定下的。 楚王和那些卿大夫商议往接下来要攻打收拾楚国周边的哪个诸侯，等到卿大夫们散朝之后，他还能看那些有司们送上的简牍。 楚王手里拿着刀笔，看着简牍双眼都要疼起来了，好不容易将司败的看完，关于今年尝新祭祀的简牍又到了眼前。 “国君休息一会吧？”寺人亢瞧了眼那边的漏壶对楚王道。 “嗯。”楚王应了声，将手里的简牍丢开，一下子就全靠到身后的那弯凭几上面去。楚王将双臂展开来，将凭几上遮的半点都不见。 “今日仲妫应该去武夫人了？”今日重要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完，至于祭祀的事，一向是国之重事，有司不敢在祭祀先祖鬼神上面懈怠。所以楚王也能腾出精力来问一问陈妤的事。 “唯，今日仲妫去了武夫人宫中。”寺人亢膝行过来给楚王揉肩，好让楚王减缓一下身上的不适。 “嗯。”楚王应了声。等到祭祀过后，他得好好选一个雅言过得去，而且熟知中原礼仪的卿出来去陈国。 这次去中原，楚王心里也不愿意让中原人看笑话。 楚国人在中原人眼里很没有规矩，楚王心里知道楚人的确没有规矩，就是昏礼这块，楚人年轻男女事先看对眼，事后男方才会请来媒人和父亲女子商议昏礼。说起来楚王自己好像……也是这样，而且陈妤还是他抢过来的。 楚王想起前几日晚上他压着陈妤想做又不敢做的事了，能看能抱，但是除此之外的事却是一件都不能做！ 想到这里，楚王呼出一口浊气，没有比这个更加让他气闷的了！ 寺人亢在楚王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人精着呢，瞧着楚王躺在那里蹙眉，瞧着又不是为国事发愁，他眼珠子轱辘一转，“国君可是为仲妫之事发愁？” 楚王听到挑起一边眉毛盯着他。 寺人贯一见楚王这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寺人贯瞧着楚王每次都要在陈妤那里磨蹭半天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楚王中意陈妤，这事只要有眼睛都看的出来，可是这不留宿，寺人亢能想的也只有仲妫不答应了。 “你想说甚么？”楚王对着陈妤积压的那些火气没处发，对着她亲亲蹭蹭，可是如同隔着几层衣物瘙痒一样，怎么用力也用不到对的地方上去。 可是答应过她，要守礼。那话还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小人想说……”寺人亢说到这里朝着楚王嘿嘿一笑，虽然被阉割了，但是寺人亢对于男女之事还是很明白的，“仲妫不肯，那么国君就让她肯嘛。” “甚么意思？”楚王听到寺人亢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一手撑在凭几上坐起来，一双眼睛盯着寺人亢，险些将寺人亢后背上给盯出一层汗来。 “小人听说，这饮食和人欲乃是人之常情，而且无论男女都是一样的。”寺人亢斟酌着用词，“仲妫……已经嫁过一次，应当会有时候意动才是。” 楚王听到寺人亢这话，冷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也是。” 寺人亢听到楚王那声冷哼，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反应过来，那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应该是那个已经死透了的息侯。寺人亢想起陈妤还几次为息侯向楚王求情，心里感叹一声，恐怕到现在，那位息夫人还不知道息侯早就没命了吧！ “仲妫不让，那么国君就让她愿意，也不算违背她的心愿。”寺人亢吞了口唾沫说道。 都来了楚国了，又经历过敦伦之乐的女子，对着英俊强壮的男子哪里会日日不动心，只要楚王再加把劲儿，总会成事的。 楚王眉头挑起来，他倒是明白寺人亢这话里是个什么意思，不让就挑拨的她愿意么，就算日后说起来也不是他违背了诺言。 可是……这怎么才让她愿意？ 楚王突然想起这个问题，他不会如何取悦女子，平常他对陈妤的亲热，已经让陈妤觉得不耐烦。难道他真的该到云梦泽上去和那些男人学学？ 楚王纠结起来。 ** 今日夜里楚王一如平常来了，用了晏食之后，楚王就坐在那里对着陈妤虎视眈眈的盯着，宫室内因为有铜炉的缘故一点都不冷，相反还有些热，所以陈妤身上就穿了一袭楚国的结衣和素纱襌衣，楚国结衣原本就重在突出修长苗条，她正在发育的时候，饮食上又多食肉，坐在那里挺直腰背，从下巴脖颈往下，一段美好的弧线便被勾了出来，楚王喉结滚动。 他很年轻，真的很年轻，面前坐着的是他思念了将近两年的女子，一开始是因为她太过年少，他再怎么样也不是禽兽。可到了如今…… 楚王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一下，陈妤坐在那里，正喝着蜜水，结果脖子莫名的汗毛立起来了。 她一抬头正好见到楚王盯着她看，她有些不解，放下手中的卮，“怎么了？” 楚王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尔等退下。” 宫室中的人都趋步退下。 陈妤一看就知道楚王又想对着她做什么了，楚王有很多地方发泄他的精力，例如朝政，行猎和打仗，不管那一样忙起来真的能让他想不到女人身上去。陈妤想了想，待会要和楚王说什么让他冷静一下，冷不防楚王走了过来，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唇压在她的嘴上。 陈妤早有预料，赶紧合上牙齿，不让他得逞，楚王含住她的嘴唇轻吮啃咬一会，转过来就去吮她的耳垂。 幽幽发香在鼻下凝聚，楚王不由自主的搂紧了她的腰。 陈妤觉得耳垂上一阵湿热，带着生命悸动的气息奔涌在脖颈上，年轻男人的身躯就在她的手下，陈妤顿时有些狼狈不堪了起来。 ☆、第54章 和氏玉 湿热在很快在耳垂上扩散开来，楚王的吻过她的鬓发，一路到耳郭上，牙齿轻咬，带着凉意的肌肤在舌尖的卷刮下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你、你这又是要做甚么？”一阵暖湿意从耳郭上传开，陌生又带些熟悉的酥麻在四肢末梢传开来，她身子都有些发软，声音里娇怯难当。 楚王一下子就听出来她嗓音和往日的不同，从息县回郢都的这一路上，楚王没少和她亲近，每次陈妤都很不耐烦，甚至还会推开他，眉宇眼梢里满满的都是厌哪一次是和这次一样。 “呵……”楚王想起寺人亢说的那些话，心里不免有些得意，既然他说过那些话，可是若是她自己愿意甚至想，那么就算不得自己背诺。 陈妤双腿有些点软，“你、你快走……”娇娇软软的话语从唇里说出来，根本就没有半点威慑性，楚王轻笑一声，沿着耳郭向下一点点吻她的脖颈，脖颈藏在层层衣襟之中，楚王下巴蹭到她脖颈上的条纹锦帛，有些不耐的直接伸手将她衣襟扯开，露出白皙颀长的脖颈出来，雪白柔软的肌肤上是少女浅淡的香气，他在她肌肤上轻轻嗅一下，立刻俯下头去。 陈妤双手抓在他肩膀上，明显气息都有些不稳，“你说过的，你……”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王打断。 “寡人说过不动你，不过没说过寡人不能对你做这些事。”楚王此刻有些情动，他搂着她轻轻咬住她的一块肌肤。 陈妤抓住他的肩膀，听到他的回答险些没气晕过去，他的意思就是他答应做的就是不对她做最后一步咯？楚王在她看来已经没有什么诚信可言了，他说对她守礼，实际上这一路就是被他骚扰过来的，到了渚宫甚至有些变本加厉。 唇下的肌肤很娇嫩，被他啃噬吸吮，不多时如雪的肌肤上出现一块梅华一样的印记，他便上了劲，埋首于她被拨开的衣襟间尽情的种着这样的印记。 他的手也不老实，知道她腰间丝绦难解，干脆摩挲着就去从她裳裾下滑进去，陈妤被他抱在怀里在席上坐着，双腿被他腰身顶开，这样的姿势暧昧又危险，她就是想并拢双腿都没有办法。 她不会守身，也没办法守身，可也不是现在。 楚王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手指间夹住她发髻上的一枚玉笄，指间稍稍用力，那只青玉玉笄便从她发丝里掉落出来，拢好的发髻没了发笄立刻垂落在身后。 “寡人想了你许久。”唇齿交缠间，楚王含糊着说出这么一句，两人腰下的玉组互相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 他手顺着她的腰线向上，就钻进了她大开的衣襟里。 “不，现在还不行！”陈妤察觉到他的手叹向胸口，立刻喘息着惊呼一声。 楚王听着她喘息的声音哪里还忍得住，直接将她压在席上，手半点不闲的提起她的裳裾。 他的大掌就覆在她胸脯上，伸手一握，绵软就尽在他手中，十五岁正在发育的时候，那地方正胀痛着，也很敏感，楚王这么一动作。陈妤只觉得一阵痛楚就从胸上传来。 那地方的痛楚哪里能忍得住，而且她才不打算咬紧牙关只为让楚王一个人痛快什么的，立刻就疼的尖叫一声。 楚王原本手都已经伸到她衣襟里，享受她绵软如云的触感，结果她一叫，楚王立刻双手撑起身子看她。 方才楚王揉弄的手劲有点大，陈妤被弄得疼的不得了，这会眼眸里也带上了点点泪光。 “你、你到底会不会啊！”陈妤感到衣襟里一松，立刻将衣襟口护住，唯恐楚王再次伸手进来，“疼，很疼啊！” “……”楚王满脸惊诧的盯着身下的少女，他还没做到最后一步呢，怎么就开始疼了？ 陈妤隔着一抹泪光看到楚王满脸的诧异，就知道他不明白女人身体了。 天！难道之前就没有一个女人给他好好做个生理科普么！她突然想起楚王做这事，也不太可能照顾到女方的感受，恐怕是怎么爽怎么来，要不以前和他的都是熟女！ “我不行，眼下还不行。”陈妤死死护着胸，挣扎着就从他身下爬出来。她发丝乱了，衣裳也被凌乱不堪，衣襟被扯开楚王还能见到她白皙的肩头。 楚王深深呼吸几次，勉强将心头的欲念给压下去。方才在纠缠中，楚王将自己头上的冠给丢到一边去了。两人都是衣衫凌乱，甚至楚王的结衣外襟带已经被他自己扯开了，都能见到里头的衣裳。 “还不行？”楚王蹙眉，他见到陈妤乌发铺肩肌肤雪白，又想起方才两人缠绵时的情形，“寡人这次轻一点？” 还来啊！陈妤已经要疯了，这个楚王到底是多久没碰女人了，要不要对着她如此如饥似渴，她才多大！ 十五岁的少女再好看也比不得二十来岁的女人□□来的更吸引人吧！ “你还没派人去陈国，不行。”陈妤摇摇头，至少过那么一年左右，至于等到十八岁，楚王肯答应那才是奇怪了，她不拖久了，一年，至少是一年左右。 “你还不信寡人？”楚王气的笑出了声，“答应你的寡人自然会实现。” “那就等昏礼之后再说。”陈妤对着楚王熊熊愈发之势，差点吓得她立刻滚到那边去。“若是国君实在想要，可以宣其他女子侍寝。” “其他女子？”楚王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对于他来说原本就不算什么，从席上站起来，几步走过去，将再次将想要逃走的陈妤轻轻松松给抱在怀里。 陈妤咬牙切齿的被他抱在怀里，“难道后寝就没其他女子？”开甚么玩笑！她也听说过楚王去云梦泽狩猎的时候，当地的县尹曾经进献过美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找不出人的样子。 “寡人就要你了。”楚王低下头笑。 “我还不行。”陈妤叹口气，向楚王强调这么一句。 “不碰你。”楚王方才被陈妤这么一闹，就算原先有什么心思，到了这会也全没了。“天色不早了，寡人就在你这里留宿。” 反正不过是日子长还是短的问题，人在他这里，还不信她会突然跑了。 说完，楚王拍掌，掌声让外面等候的寺人侍女鱼贯而入。 楚王保持着那么一副衣冠不整的模样，从席上站起来，让侍女给他更衣，那边侍女已经将寝室内的床榻整理好。 至于两个人衣衫不整的样子，所有人都低着头好像都看不到。 傅姆见到陈妤披头散发外加衣襟散乱的模样，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朝外头走去了。 楚王已经决定在陈妤这里留宿，外头寺人亢拉着寺人贯笑得和朵花似的，“果然这次国君是留下来了。” 他就说嘛，国君这样的年轻强壮的男子，息夫人哪里会不动心。 或许是因为楚王在的缘故，侍女们手脚伶俐，很快就将寝室整理好，陈妤在那边也洗漱完毕，她拿着锦帕擦拭着脸颊，那边楚王身上仅作内里的白衣早早的上了苓床。 她有些烦躁的将手中的锦帕放在一边，从镜台前起身去楚王那边。 息侯楚王都一样，有什么区别，不过是楚王比息侯年轻而已。她心里给自己打气，她走到苓床前，侍女将另外一床寝衣放置在那里。 “睡吧。明日寡人还得和人商议前往云梦泽祭祀之事。”楚王见着陈妤站在那里半天都没动，他这会不打算做什么，也不想和她说些话，那么只能赶紧入睡了。 陈妤小心翼翼的朝着楚王看了看，楚王展开手足，他身形高大，体格健壮，躺在那里就让她有些胆战心惊，他等了会没听到动静，奇怪的睁开眼，“还不睡？” 陈妤这才躺到他身边来，楚王不喜欢躺在里头，之前也没和其他人一同同寝过，在床上又和陈妤换了个位置。 “这次云梦泽，你去不去？”楚王躺了会，发现睡不着，精力窝着没地儿发泄出去，旁边人他一碰就喊疼，这么一来他就算想下手，也只能停了。 “云梦泽？”侍女们已经将寝室内的烛火灭了大半，外头有些烛火透过幔帐进来，睁大了眼也只能瞧见模糊的影子。 楚王躺在她身边，只要一伸手就能感触他的体温，陈妤躺在苓床的最里面，蜷缩着有些不敢动，听到楚王这么问还楞了一下。 “对，云梦泽。”楚王点点头，他翻了个身，伸手去摸身边的陈妤，在寝衣中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过来，躺在自己怀中，“那是楚国的大泽，估计你在中原之时从来没有见过。”楚国云梦泽，陈妤曾经听说过，是楚国一处胜地，就和宋国的桑林一样，每逢仲春，春社都会在那里举行。 而且云梦泽里还有许多珍奇猛兽。 她沉吟了下，若是楚王离开渚宫前往云梦泽，她一个人在渚宫，看起来好像没有人骚扰她清净不少，但是她少不得要去拜见邓曼。 整日里在宫室内呆着也是无趣，去邓曼那里她更是觉得难受。 “我去。”陈妤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楚王在朦胧的灯光中咧开了嘴，“到云梦泽，正好可以狩猎，你可以看看楚国的风物。” 上回狩猎的时候，正好赶上陈妤初潮，初潮的时候受了凉，疼的她要死不活，楚王不明所以还以为她病了。 陈妤回想起当年的事，嘴角渐渐有了些弧度，翻了个身从楚王怀里滚开，到最里面睡了。 两个人贴在一起，她嫌挤得慌。 楚王也没强留，随手放开，当听到那边女子传来的绵长的呼吸声，他有些好笑，自己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 果然是个狠心的女子。 ** 国之重事，为戎和祀。这个从夏商就有的规矩到了现在仍然顽强的存在着，尤其楚国这种保留了强烈的殷商气息的诸侯国。 陈妤这第二次跟着楚王出行，心里没有了第一次去郢都城郊打猎的忐忑不安，那会她满心想的就是如何回到公子完身边，好和公子完一同回陈国去。如今两年再回想，公子完已经成家，而她也再也回不去，陈国已经不是她能够回去的地方了。 或许她可能真的要在这个中原人眼里的蛮夷之国呆下去。 她垂着头，拨弄着腰下的璃巾，玉杂组被她一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坐在一旁的傅姆忍了忍，最终还是问出口，“夫人，这以后的日子您想好了吗？” 陈妤带着一丝不解抬起头来看着傅姆。 傅姆脸上红了红，“如今夫人和楚子已经……”说到这里傅姆顿了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那么以后……” 陈妤一听就知道傅姆是误会她和楚王有什么了，也难怪，那日两个人身上狼狈不堪，很容易让人觉得他们有什么。 “以后？”陈妤愣了愣，“以后再说吧。” 傅姆听到陈妤这么说，叹了一口气。 楚王坐在车内，这一次出来他心情还是不错的，要不是陈妤不肯，他还真的会将她一块带在同一辆车上。 寺人亢见着楚王看着手里的简牍莫名的笑出声，寺人亢就知道楚王心情很好，他在心中笑了好几声，果然美人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楚王对着手里的简牍看不进去，干脆将手里的简牍丢到一旁，靠在那里闭目养神。 郢都到云梦泽，有一段路好走，道路之旁山川连绵起伏，树木参天。 “呜呜……” 一段呜咽声夹杂在车马声里传进了楚王的耳朵，楚王蹙眉，睁开眼，看了一看在车中服侍的寺人们。 寺人们都屏气跪坐在那里，满脸都是恭谨之色，没有哪个脸上挂着泪水的。 结果那哭声更大了，带着几丝的悲愤和凄厉。听得楚王浑身发毛。 “这哭声是怎么来的？”楚王叫过寺人亢，“让人去看看！” 寺人亢得令，立刻就出去让御人停车。 前面楚王的车一停，后面的队伍也纷纷停下，寺人亢很快就回来了，“禀告国君，是一个受了刖刑之人在道路旁哭泣。” “刖刑？”楚王面露疑惑，楚国国内刑罚森严，其中刖刑就是之一。 “让人去问问，究竟是受了冤屈还是怎样，怎么会在道路旁哭泣。”楚王迷信鬼神那一套，既然这么遇上了若是不管，也不知道会不会触怒这一代的山神。 寺人亢道了一声唯，赶紧给等在车驾前的军士传话去了。 不过一会，那士人很快就回来了，“国君，那人说，几十年前他曾经在山中寻得一块璞玉，可是进献给先君，被有司说是石头，砍去了一只脚，后来又献玉，又说是石头，另外一只脚也被砍去了。如今他年岁已长，再无多少时日好活，想到璞玉从此要被认作石头，不禁悲从心来，故而放声大哭。” 楚王在车中听到士人的回禀，顿时大奇，他并没有听说过武王有这么一段故事，不过也可能是他出生之前的事了。 “那人何在？”楚王问道。 “就在道路旁。” “让几位大夫去看看那块所谓的玉。”楚王令道。 队伍突然停下来，让陈妤这边有些摸不着头脑，寺人贯立刻就去打听消息，没一会就返回来了，“奇了！” “出甚么事了？”傅姆焦急问道。 “小人听那些军士说，路旁有个老儿抱着一块石头大哭，哎呀，哭的可惨啦，听说双目都哭出血来了！” “啊？”陈妤听到寺人贯这么说吓了一大跳，她第一反应就是该不是前来拦住楚王告御状，“是不是蒙受冤屈了？” “嘿！夫人这话和国君说的一样。”寺人贯见着陈妤和傅姆听得有些入神，不禁得意起来，“国君派人也是这么问的，可是人过去一看，那老儿双足都受了刖刑。” “刖刑？！”陈妤惊呼一声，她以前在陈国的时候，时常和太子御寇跟着公子完跑出来玩，那会宛丘的大街上就有受过刖刑的人，刖刑就是将脚砍去，受了刖刑的人要去买一只陶或者木头做的假腿，走路姿势也和正常人不一样，每次陈妤见到都能一眼分辨出来。 “还双足！”傅姆瞠目结舌，“这到底是多大的罪，竟然双足都受过刖刑！”一般刖刑也只是刖一只足，这双足被刖，看来罪过就大了。 “说是给楚国两代先君献玉。”寺人贯自然都是打听明白的，“可是头一回被渚宫里的玉工说是石头，就被问罪施加刖刑，后来武王继位，又献玉于武王，结果玉工又说是石头，这下双足就被刖了。” 寺人贯说着也有几分感叹，“如今年老了，双足被刖，说自己无法再献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玉被当做石头，就在路上大哭。” “就在楚子经过的道路上大哭，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陈妤蹙眉道，“不过这玉，说不定是真有玄机。” 能让一个人被砍了双脚，还念念不忘，要是说骗人，骗到这个份上，那还真的是行业中的翘楚了。 “夫人之意是……” “那人怀里抱着的……是不是石头？”陈妤沉吟一会问道。她穿越以前家里有个亲戚就喜欢这些东西，说自己做玉石生意赌石什么的，抱来一块石头，切开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玉，要是有而且成色好，顿时大赚，要是没有，那就可能亏得连亲娘都不认得了。 这堵的就是运气。 “夫人怎么知道！”寺人贯大惊。 “或许里头真有玉也说不定。”陈妤叹口气，一块石头包着，就是现代对着矿石坯也没办法测定里头到底是什么玉，只能靠剖开石头才能知道里头到底是什么。 “玉工看得是外面的石头壳，当然会说是石头了。”陈妤揉揉眉心，对着一块石头，看出来的自然是石头。“你去对楚子说，让人将那人怀里的石头切开看看。” “唯唯！”寺人贯听到陈妤这么说，立刻双手提起裳裾往楚王的车驾那里跑去，不知道楚王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车驾离得特别近，寺人贯跑过去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那边大夫们看看路边老人怀里的东西，面面相觑互相商量一番之后，都给出是石头的结论。 老人听到大夫们这么说，顿时更加凄厉的痛哭出来，此时这老人双目已经泣出血泪来，殷红的血水混着泪珠从双眼流出来，十分的骇人。 楚王在车中听到兵士传来的消息，眉头蹙起，还没等到他说什么，寺人贯急急忙忙奔过来，差点就扑到楚王车驾前。 “国君，夫人遣小人来有事告知国君！” “妤？”楚王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有何事？” “夫人说，那路旁老叟带来的可能真的是一块玉，还请国君令人将石剖开。”寺人贯气息有些急促，但是口齿还是很清楚的。 “寡人知道了。”说着，楚王一手撑在手边的漆几上。 “国君这是……”寺人亢望见连忙问，“寡人亲自去看看，”楚王一手按在自己腰间的青铜剑剑柄上起身。 寺人亢听到连忙让隶臣准备踏石。 劈开石头，非礼器不可，不然就是给一把戟，一个力士去砸开一块石头也要费上不少气力。 卞和坐在那里哭的十分伤心，他双目泣血，不知道是为自己这命运还是那块璞玉的命运。大夫们被他这哭声扰的有些受不了，正要上前呵斥他住口的时候，人声多了起来，大夫们回头一看，见着年轻的楚王竟然过来了。 “国君！”大夫们纷纷避让开来。 楚王一手伏在青铜剑剑柄上，他看着坐在草地上已经哭得嘶声力竭的卞和。 “你说这是玉不是石头？”楚王出声道。 “小人年轻时候路过荆山，山上有凤凰停留，小人便上山查看，发现了这块玉。”卞和听说楚王前来，打起精神回答道。 “凤凰不落宝地，看来是真有宝物。”楚王点点头，他侧首看向身边的小臣筹，“将那块石头拿来，寡人亲自一探究竟。” 小臣筹立刻让人将那块石头抬来，那块石头看起来灰不溜秋的，的确是和路旁的大石没有多大的区别。 楚王看着那块石头，在剑柄上的手缓缓用力，将腰间的青铜剑拔了出来。青铜剑出镂空的剑鞘，发出金玉之声。 “国君？”小臣见着楚王这架势，便是值得楚王要亲自来检验一下这块到底是石头还是玉了。 楚王没有理小臣筹，他屏住气息，持剑的那只手突然发劲，一剑径直劈在那块石头上。楚国的青铜剑比中原的还要锋利，尤其楚王佩带的剑，更是其中的宝物。 众目睽睽之下，那块石头被楚王手中剑削掉了一块下来，那块石头轱辘滚下去，露出里头的一块沁白。 “呀！”在场人当场惊呼，这块石头里竟然还真的包着一块玉！ 楚王见石头被劈开，里头真的裹着一块玉，他大步走过去，看了看成色，眼里露出诧异出来。 美玉，渚宫里有不少，但这块的成色要远远胜出那些渚宫的那些玉璧，甚至比他自己现在佩带的还要好出不少。 “果然石中有玉。”楚王点了点头。 这下卞和才停了哭泣，呆呆看着那块被楚王劈开的石头。旁边卞和的亲人也是悲喜交加。 楚王将青铜剑收回腰中，他让人将这块石头抬走，同时也令人赐予卞和一家几百镒金，连续向两代楚君献玉，双足被刖，几百镒看起来算多，但是和方才的美玉比起来算不上什么了。 楚王心中奇怪陈妤怎么会知道将石头劈开来看，但是眼下他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处理，“先君之时到底是哪个玉工去看的，”他对身边的卿大夫道，“险些就让一块玉埋没山野之中！不管是本人还是他儿子在渚宫，立刻给寡人走！” 一群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冒然出声。 寺人贯在一旁瞧够了热闹，趁着楚王发火完回到车中之后，他也赶紧的跑到陈妤那里。 “国君亲自一剑砍下去，还真的见到美玉啦！”寺人贯咱那里学着楚王当时的动作，楚王做来流畅潇洒的动作，寺人贯坐起来十分的好笑。 陈妤瞧着都忍不住用袖子遮着嘴角。 “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啊。”寺人贯很是好奇的问道。 “我随便猜的。”陈妤道，“双足被刖，还能如此坚持，只能说那块石头是真的有甚么宝物，竟然从外面看不出，就剖开看。” “夫人这猜的可真准。”寺人贯自己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次前去祭祀就遇上了美玉，说不定国君会越来越认为我们夫人和其他女子不一样呢。” 陈妤这回没说话了，说句实话，楚王怎么想的，她完全不明白。 ☆、第55章 迷茫 楚国的国都在丹阳一代，后来到了楚武王窥视中原，就将国都迁徙到离中原更近的郢，云梦泽是楚国国内有名的大泽，从郢出发到云梦泽，这一段路不走个几天是走不完的。 走到天黑，士卒们吆喝着让拉着杂物的马匹停下来，将车上装载了的那些帐篷和木桩搬下来，国君就地扎营还有起地坛的规矩，百来人要忙不少时间，谁也不敢让楚王在车里头多等，都忙的热火朝天。 “仲妫就不用另外地搭帐了。”楚王在车中淡淡说道，一个寺人站在楚王车窗前恭谨听着，“夜里就和寡人住在一起。” “唯唯。”寺人得了这话立刻就去了，半点都没有耽搁。楚王这路上经过了卞和那件事，不说疲惫，还是有想找个地方靠一靠的心。 楚国地广，贵族不少，事情也多，路上本来就容易疲倦，又对随行的那些人发了一通脾气。楚王靠在手下的漆几上，他有些想见陈妤了。 想起后面车中的女子，楚王勾起唇角笑笑，蔡侯当初说息夫人貌美无比，简直就是卫风里的庄姜那般，他哪里看不出来蔡侯心里的那些道道，不过是息国位置处于中原，若是拿下对于楚国来说十分有好处，至于貌美的息夫人，他在再次见到陈妤之前，要所有多在意，其实也没有。 不过这回蔡侯的那些话还真的说对了，息夫人不但貌美，而且知道的也多。楚王在车中抬起头来想了想陈妤说过的话，楚王不是没见过其他的公女，他十五六岁的时候，邓曼张罗着给他选妇，诸侯不娶于内，这是诸侯中普遍的规矩，所以邓曼提到的都是楚国周围小国的公女，本国卿大夫之女很少被召进渚宫。 小国公女来楚国方便，而且邓曼打算先给楚王做妾妇，妾妇者不奉大庙，说起来不求有德，有容貌足矣。楚王曾经也好奇去看过，结果不是长得中规中矩就是见着他大气都不敢出，说话声音都带着颤抖，楚王险些以为自己是什么猛虎毒蛇，让那些公女见了就害怕。 之后他频频带兵征伐于外，对这些纳妾妇之事也抛到了脑后，邓曼见他完全不上心，提了几次之后，也不了了之。 果然，比起让母亲来选，还是他自己看中的最好！ 楚王想到这里，面上的笑意浓厚起来。 陈妤在车中呆着无聊，车中准备着有专门用来取暖的小炉子，这湿冷的天里，手脚容易冰凉，车中的傅姆连忙向陈妤的手里放了一个刚刚侍女加了新炭的小炉子。 “夫人小心被受寒了。”傅姆嘱咐。 “嗯，我知道了。”陈妤点头，她在车里早就不耐跪坐，自己趴在漆几上半躺在那里，裳裾里也被塞了一个小炉子暖脚。 寺人贯没有那个福气和陈妤坐在一辆车里头，他站在车外，寒风萧瑟，他冻得脖子直缩，恨不得整个人都躲到衣襟里头去，瞧着那边兵士们将帐子做的差不多了，他才活动一下被冻僵了的脸，走过去问负责的胥吏，“劳烦吾子，请问吾子，仲妫居住的帐子是在何处？” 胥吏转过头来瞧见寺人贯，原本正在呵斥隶臣手脚快些的脸，立刻变了，“原来是吾子。”寺人贯平日里也不认识这个胥吏，但是胥吏对他客气也没有将人往外面推的道理。 “吾子……”寺人贯双手拢在袖中就给胥吏行礼，胥吏对中原人礼仪完全一窍不通，答礼也答的一塌糊涂，甚至腰弯的比寺人贯还深一些，看得寺人贯心中暗笑。 “国君有令，仲妫就住在国君帐中。”胥吏笑得更加殷勤了。 这下寺人贯算是明白为何眼前这胥吏为什么对他如此有礼了，胥吏至少也是一个士，他这么一个服侍人的寺人算的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家夫人。 寺人贯脸上有些得意，他咳嗽了声，背脊也比方才挺的笔直了些。不过想起方才这胥吏对他说的话，他立刻反应过来，睁大了眼，“吾子说，国君让我们夫人住在他的帐子里？” 胥吏听到他说夫人，面上表情有些奇怪，诸侯正妻称夫人，不过瞧着楚王对仲妫如此宠爱，也说不定真的会将仲妫立为夫人。 仲妫是息国被灭之后带回楚国，按道理就算做了妾妇也不能被立为君夫人，但这些都是周人的臭规矩，楚人并不在意这些。 “正是。”胥吏笑眯眯的。 “那多谢吾子告知消息。”寺人贯听了心花怒放，对着胥吏行礼之后，急急忙忙就往陈妤那边赶。 陈妤整个人都快趴在漆几上面了，任凭官道修的十分整齐，御人驾车技术高超，但还是比不得现代的平稳，这么一趟下来，她身上都有些散架了。 她伸手摸了一下腰，面上露出些许痛苦之色，旁边的侍女便十分有眼色的上来替她揉弄腰背，手劲拿捏的恰到好处。 陈妤顶着傅姆略带谴责的视线趴倒在席上，她知道傅姆是想说她人前人后不一样，礼仪应该始终如一的坚守，可是赶了这么一段路，她人都快趴下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来维持仪态？ “夫人，休息用的帐子已经安排好了。”寺人贯兴奋的声音从外面进来。 “那太好了。”陈妤在那里享受着侍女的服侍说道。 “到了帐中，夫人莫要这样了。”傅姆回过头来，面上有些恨铁不成钢。 傅姆从陈妤五六岁开始就在陈妤身边照顾，有时候陈妤还真的挺怕她。 “善。”陈妤点点头，反正到了帐子里吃了东西洗漱就睡，也没有什么需要维持礼仪姿态的地方。 傅姆和侍女在她深衣外面加了一件狐裘，狐裘是难得一见的白狐，细软的狐皮蹭在她的脸颊旁，这件皮裘不管是在陈国还是息国，她都没有一件，倒不是陈国和息国太穷，而是周礼上这种裘衣只有天子才能够穿，可是她到了楚国，楚王就让人将这裘衣从府库中取出来送给她，半点都没有高看的意思。 她从车上下来，寒风一吹，就把她冷的够呛，她把双手拢进袖中，带着傅姆和寺人贯加快了步子就往帐中走去。不过越往里头走，陈妤就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见到许多持戟郎中站在帐子门前，那架势简直就是国君居住的地方一样。 持戟郎中身材高大，手里持着寒光闪闪的长戟，往那里一站就挺吓人的。 她还没走到帐门前，一个青年就从里面走出来，楚王身边服侍的人，如同寺人亢陈妤也认得，不过那个青年她瞧着很脸生，青年也是穿着楚国绕体三圈的结衣，头上戴高冠，面容清俊，唇上也没有蓄须，看着也只是比楚王小那么一点。 那青年走了好几步才发现陈妤也在那里，他没有想到竟然还在楚王的帐前遇到她，停了脚步站在那里。 陈妤没想到自己住的地方能走出一个大男人出来，惊讶之下就去看寺人贯。 “国君说了，今夜夫人和国君同寝。”寺人贯瞅着陈妤的脸色有些不好，立刻在陈妤身边压低了声音解释。 陈妤听到寺人贯的话，顿时也没了脾气，楚王这样安排她真的不意外。她点点头，一抬头就见着那青年看她看的双眼发直。 陈妤蹙眉起来，心里有些不悦，她朝着青年点点头，双手在袖中一拢朝他行礼。 青年背后的家臣有些看不下去，只得瞧瞧伸手拉了拉青年的袖子小声提醒“公子……” “啊？哦，”青年被家臣这么一拉才反应过来，他赶紧答礼。 陈妤径直就朝那边的大帐走去，公子元差点脚一拐也跟着她走过去，亏得家臣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公子，国君就在帐中！” 公子元就算再爱美人，也不会当着楚王的面去拦人，他还没这个胆子。 “方才那个公子瞧咱们夫人，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寺人贯扯了扯傅姆的袖子低声道。 “罢了，你还嫌事不多么？”傅姆听到寺人贯的话恨不得一脚就把他给踹到一边去。 帐中已经让涓人打扫过了十分干净，各个角落都架着铜炉，炉子里都是火红火红的炭。外面冷得人恨不得打摆子，帐内倒是能热的人出一身汗来。 楚王坐在席上，听到寺人亢说陈妤进来了，随意抬头一瞥。少女身着雪白的狐裘，面上被冻的红红的，细软洁白的绒毛蹭在她的面颊上，显得她越发面似桃花。 “以后到了仲春，寡人就不用去观赏桃花了，只要瞧着你就可以了。”楚王想让心情很好，他将手中的竹简随意抛到一边。 到了帐中，还穿着狐裘会热的脑门上出一层汗水，她连忙让侍女将她身上的裘衣脱掉，挂在那边的杵上。 她脱了裘衣，侍女们捧着铜匜服侍她盥手，楚王就坐在一旁看，等到一切忙完，才听到楚王问，“这一路上可还好？” 路上哪怕御人驾车技术高超，还是会有颠簸，车中的人也不会好受。 “嗯，还好。”陈妤随口一句，“待会会不会有卿大夫来拜见你？”她这话问的随意，引来寺人亢的一瞥。 楚王也不当回事，“这么冷的天，谁还来？寡人又没要做甚么事。” “嗯。”陈妤点点头。 楚王唇边一勾从席上站起来，挥退那些前来要来帮他穿履的侍女，大步就朝着她走过来。陈妤看了他一眼没吭声，这么一路上楚王除了最后那一步什么事都做过了，他再来，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天冷的，寡人一个人在车上好生寂寥，”楚王在她身后坐下，把她一把就抱在怀里，周围的侍女寺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下，就连方才跟她一起进来的傅姆此刻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车上不是有那么多的寺人陪着你么？”陈妤才不心疼楚王。 “那些人，怎么一样。”楚王嗤笑一声，将她的腰搂的更紧，过了会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双手白皙，肌肤细腻，楚王看着她的手，笑出了声。 “告诉寡人，那些从石头里验玉的法子，你是怎么知道的？”楚王问。 “这还用知道么？”既然楚王把自己送上来，为什么不把他当做免费的靠背，陈妤半点不客气的靠在他身上，“那人双足被刖，还要坚持献玉，若是没有些真材实料，谁敢如此？既然玉工说是石头，为何不劈来看看？” 楚王对于采集玉石之事并不是很精通，不过对于看玉成色倒是颇有眼力，“那块玉的确很不错，哪怕还没经过雕琢，只不过是一块璞玉，也看出品质非比寻常了。” 陈妤听着就来了点兴趣，“我没去看，竟然是块良玉，那么也不枉那人如此坚持了。” “是啊。”楚王感叹，“献玉于两代楚君，也很不容易了。” 陈妤算了算，两代，楚武王在位五十余年，前一代楚君是楚武王的亲侄子，不过做了楚子没多久，就被亲叔父给杀了。 中原诸侯篡位会扯着一张皮遮掩一下，例如立一个年幼不懂事的国君，做个样子，但是楚国这里却是血淋淋的，半点面上功夫都不屑。 “那也得五十多年了。”陈妤叹道。 “不过能等到今日，也算是值了，他的家族后人都会因此富贵。”楚王笑了笑，“渚宫里的那个玉工就是个蠢物，呆在那个位置上也只是白白浪费，不如让别人来。” “那人当年或许也是不用心吧。”陈妤也知道其中的道道，或许是见着献玉人只是一个伐木的平民，只是草草看了一眼就说是石头，又或者，看出是块美玉了，但是担心自己风头被压下就随口说谎。 这些事不管在哪里都能看到，也不是楚国独有。 “不用心还敢在寡人身边？逐出去！”楚王一扬手，宽大的袖子落在她身上。 陈妤嗔了声，伸手去抓，袖子落在她脸上感觉怪不好受的。 “那么楚君也让我走吧？”陈妤扒拉下他的广袖，就听到楚王那么一句，她半真半假的来这么一句。 茶色的双眸一眯，露出些危险的气息，他低头，手指也挑在她的下巴上，“再说要寡人让你走，寡人干脆就在这里和你好事玉成。” 陈妤听到楚王这么说，心里立刻骂了好几句流氓不要脸，脸蛋一扬就躲过他的手指。 楚王见到她愤愤的，心情安稳了点，“回去？回哪里去？回到陈国，你当陈侯还高兴见到出嫁的公女回母国不成？”他一边说，一边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带着些许凉意的发丝，“我楚人虽然是蛮夷，但也知道中原诸侯嫁女，说的都是不要回来，你回去了陈侯乐意？不过是到时候又将你嫁给哪个诸侯。楚国多好，没人管你这里不符合礼仪那里僭越了，而且楚国风景也比中原好上许多。” 陈妤被他一条手臂圈在怀里，动一下他就收紧弄得她老大不舒服，干脆就调整了一下姿势，全部靠在他身上了。听到楚王这么说她回去了也不比现在好，还说楚国这里好那里好，陈妤想起以前偶尔看到的楚国蛮人光屁股的场景，说起来还真的有一股非洲大草原的气氛…… 想把她留下，又不见着派人去陈国，说是答应了的事，可是这迟迟不见有实际行动，她还真的有些怀疑楚王是不是变卦了，但是想想，楚王变卦了她也没办法带着人跑回陈国，生气也是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干脆消气算了。 “是嘛？”陈妤随口反问一句。 “是啊，楚国的水比中原多，也比中原舒服的多，妤也不是很讨厌周王的那一套么？”楚王乐呵呵的抱着她开始数起来。 陈妤听到楚王说她讨厌周礼那一套，心下一惊，她的确不爱周人喝口水吃口饭都有一大堆破规矩的做派，可是她在楚王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你怎么知道？”陈妤抬头问。 楚王笑得有些得意，“这点寡人哪里看不出来？真守礼的，怎么会跟着兄长就从国都里跑出来了？”说着他伸手甚是亲昵的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那凉凉滑滑的触感让楚王爱不释手，他不敢碰她身上比较敏感的位置，上回她的尖叫，还让他心有余悸。 他慢慢的摩挲着她的鼻尖，而后亲昵的吻了她额头一下。 陈妤有些好笑，如今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还真的是陷入热恋的情人一样。 “晏食上想用甚么？”楚王问，“寡人见着你好像不太爱食鱼。” “出行在外诸多不便，”陈妤轻声道，她又不是多娇惯一个人，出行在外新鲜食材只能随地取，如今要想吃点新鲜的，就只能派人出去捕猎，她干嘛没事这么折腾人？ “鱼食多了也是有好处的，”陈妤看着楚王盯着自己，叹口气，“一顿饭食，不过是用点肉食和菜蔬罢了，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到了云梦泽就好了。”楚王说道，“云梦泽里野兽甚多，还有山鬼。” “山鬼？”陈妤愣了愣，她对楚国的鬼神不熟，一时半会想不起那个是甚么东西，不过听着又有几分耳熟。 楚王坏笑了几下，“山鬼就是在山林中的神女，传说山鬼身上不着片缕，乘赤豹从文狸。” 陈妤觑他，“楚君也想遇见神女？” “没有一个男子不愿意遇上山鬼。”楚王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陈妤正要冷笑来一句男人的毛病的时候，楚王低下头吻在她唇上，“不过你比山鬼美。” 又占她便宜了！陈妤简直被楚王吻的有些喘气不来，伸手推了他好几次。楚王舔着她的唇角，一把抓过她的手按在身边，顺着她喘息张开的唇缝里伸了进去。 寺人亢等在帐门前有些发愁，这国君在里面抱着美人快活，他站这儿吹冷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进去呢。 “国君要甚么时候用晏食？”前来询问的隶臣眼巴巴的瞅着寺人亢，寺人亢的脸在寒风中被吹得青白。 “我也不知道，多准备一些肉汤。”寺人亢搓了搓手，这刚刚和美人做完事，肯定要补补。 年轻男人的需求总是格外多，陈妤上回一声惨叫，吓得楚王这次不敢再对她做太过分的事，但是美人在前，能看不能动手，怎么想都是很憋屈的事。 楚王埋首在她的衣襟之中，这次他不动手了改成动口，陈妤泪眼汪汪的咬着一块被他解开的佩巾。 “好了好了，行了。”她察觉到楚王要拉下她胸口的衣襟，伸手推了推他，“我饿了。” 楚王这才不情不愿的抬起头来，陈妤也赶紧的将胸口的衣襟整理好，这次没像上回那样弄得不能见人。 陈妤低头见到自己胸口上几块点点好像被蚊子咬过的痕迹，心里有些烦躁，以前楚王都是很直接的，她很不耐烦，现在他知道抚弄她，要是真的这么一直下去，说不定还会真的出什么事。 整理好后，楚王拍掌让外面的人进来，两人之间的旖旎气息也没留下多少了。 膳食是一条煮熟的鱼，还有炮豚，三个陶鼎的肉食。只是比渚宫里稍微少了一点而已。 冬日里是最需要热食的时候，庖人还准备了羊肉，楚王的是烤羊，陈妤的是羊肉汤。不知道庖人是怎么做的，羊肉竟然被做的没有一丝膻味。 楚王笑着看陈妤，见着她品尝羊肉汤面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多用点，深秋里不比冬日好受，身上没些肉熬不过去。”说完眼神有些意有所指的看着瞟了一眼她身上。 虽然没有具体看到哪个地方，但陈妤险些将口里的肉汤给喷出来，她这么点大能长成什么前·凸·后·翘的样子？ 至少还要五六年好么。 嫌弃她，不干脆找别的女子算了？ 陈妤这口气差点上不来。寺人贯瞧着，连忙将她最爱吃的炮豚切下一块肉来，放在她的手边。 用膳过后，楚王看了一会简牍没有出去走走的意思，其实在这野外也没有多少好看的，一出帐外，只要不出月亮，四处都是黑漆漆的，看得人心里发憷，更别提还有林子里的猛兽。 陈妤坐在那里陪着楚王看，看了几卷就觉得眼睛不行丢到一边。 楚王见着这样，便让人上来服侍就寝。 夜里的楚王一开始有些烦躁，陈妤抱着坚决不去招惹他的心，一躺在折榻上就滚到最里头去了，手还抓在床榻边的木格上，床榻四个角落里都有防止人滚下去的护板，成镂空状。陈妤在陈国都是到了临睡才让侍女铺寝席，到了楚国才睡上床。 不得不说，楚国的氛围的确更贴合她的喜好，楚人不讲周礼，她也讨厌周人束缚人的那一套，而且只要不做的过火，在楚国也没有人围上来指责这里不符礼那里不符礼。 她是不是有些屈服了？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她在心里冷笑一下，从被楚王带走到现在，她就根本没有反抗过，也无所谓屈服不屈服。 她这样其实也有些对不起息侯吧？楚王灭了息国，也是他的仇人，她虽然和他没多大感情，但在息国的那一年他对她还是不错的。 她如今到底算了什么？陈妤躺在那里，睁大了眼睛，寝衣上点缀着明珠，那东西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正好压被，可是也让她不舒服。 楚王突然挤了过来，陈妤就在身边，他哪里真的能够睡好？可是让她居住在别处，他又不舒服。 他抱着她，心里有火却又不知道怎么发。不过他蹭了两下发现陈妤没反应，平常不说挣扎她总是会不舒服的呢喃两声，如今怎么一动不动。楚王停了动作去看她，发现她睁着双眼盯着帐顶看，朦胧的烛火照到她的眼里，照出一片盈盈水光。 楚王吓了一跳，“妤，妤？”他伸手拍拍她的面颊，见着她没多大反应。楚王突然想起来山川必有神灵，而寄居在山川之中的鬼神有时候会作祟，致人生疾。 楚王立即将身上的寝衣掀开，就要去叫人。 陈妤被他这么一弄，夜里的凉意立刻趁机钻进她的衣襟里，她冻得立即一缩，“你、你没事起来作甚！好冷！” ☆、第56章 对峙 几日之后，楚王终于赶到了云梦泽。 跟着楚王来的人，除去邓曼以外，其他的还有不少楚室的公族和卿族，卿族绝大部分都是从芈姓熊氏中分出来的氏，而且楚人又有祭祀共同祖先的习俗，这么一次云梦泽之行，跟来的贵族不少。 公子元站在车上，听见那边的贵族在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到兴致上还在车上哈哈大笑起来。 “国君来的正是好时候。”车上的家臣见着这么热闹，也有心让公子元说几句话露出个笑容，“最近观日说这天就要放晴了，秋日主杀，国君一定会行猎，公子到时候可以一展身手。” “云梦泽走兽甚多，若是行猎倒是一桩美事。”公子元有些心不在焉，自从发现楚王来云梦泽还带着陈妤，他一直都有些蠢蠢欲动，不过那次在楚王帐前遇见她，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楚王已经有意立这位息夫人为楚国的君夫人，公子元知道，楚人没那么多的规矩，息夫人哪怕原先是息侯的夫人也没多大要紧的。何况仲妫出身陈国公族，往上能够追溯到舜，要说身份还真的有身份。 即使比不上周王室的王姬，也比楚国周围的那些小国公女好上不少。 “将水囊给我，”公子元伸手向家臣，家臣依言将水囊解下来，喝了一口面容上是遮掩不住的黯然。这样子被一旁的家臣看了去，家臣哪里会不知道公子元在想什么，这一路上，只要看到那个仲妫，公子元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她的身上，也亏得国君不知道，要是国君知道，哪怕是兄弟少不得还要出什么事来。 “公子，臣说句公子不爱听的。”楚人性情直，向来爱有话直说，“仲妫原先是息夫人，若是当日没有被国君看中，公子就是将她娶回来也无不可，可是国君中意她，甚至想要立为夫人，公子再这样，就不好了。” 哪里有臣子对着君夫人怀着爱慕之心的？就是平常人家弟弟爱慕嫂子传出去也是丑事。 公子元立即黑了脸，“这些我都知晓。” 最近这几天下的雨不如以前两日那么多了，而且云层散去，阳光照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寺人贯跟在陈妤车驾旁，仰着头浑身都被晒的暖暖的好惬意，道路两旁的树木参天，瞧着应该有好几百年了，寺人贯在陈国和息国都没有见到如此景象，好奇的伸着脖子看，走过一段路之后，树木渐渐的不像方才那么多，好像一个大林子似的，路边的树木也只有一排，寺人贯见到广阔的湖面就在那排树木后，浩荡无边。几只象很不怕人的在岸边喝水，好似走过的不过就是木头或者是其他的活物。 湖面上还有几缕水雾之气，飘飘渺渺，似仙人之所。 “夫人，夫人快看！”寺人贯在中原的时候哪里讲过这样的景色，立即就压低了声音去叫车里的陈妤。 “夫人，看来我们是到云梦啦！”寺人贯没来过云梦但也听说过楚国的云梦大泽，今日一见，他差点把眼睛给瞪出来，果然这里不是中原能够比的。 城妤在车中听到外头的寺人贯这么叫，立刻自己也推开了车壁上的推窗朝外头看，果然见到的就是一片浩荡的景象，她曾经听说过洞庭湖就是云梦泽两千多年后的缩影，古诗里八百里洞庭，可是到了现代，洞庭湖水位下降，到了夏天水少的时候长了有半人高的草，都能当草原看了，哪里有两千多年前的壮阔？ 陈妤原本打算不过是看上一眼，结果看呆了。 即使没有西子湖的秀美，但云梦泽真的有种浩大之美。这样的景观不是现代那些旅游景点能够比得上的。 “这就是云梦泽？”陈妤有些发懵。 “错不了。”寺人贯兴奋的很。 这一兴奋，直接兴奋到行宫。 行宫里楚王每年都要来那么几次，每次来的时候都有些当地的县尹或者是封君送些美人，但是能送到行宫里去，也不一定能够见到楚王的人，那些送进去的美人们几乎都在春社上找到自己的情郎，跑的无影无踪。 陈妤来到行宫中，人才坐下，就见着那边就来了几个娉娉婷婷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女子们进来的时候面上带着些许憧憬，但是进来见到陈妤之后统统都变的惨白。寺人贯在外头见到这么大架势，立刻脚下一溜烟的跑去打听消息去了。 陈妤宫室中服侍的都是新拨过来的人，虽然云梦泽在楚室中颇为重要，但终究不是郢，郢都里有几个貌美侍女平常，可在这里。美人们哪里呆得住？ 陈妤见着这些个美人没有平常服侍人的宫人那样，脸上惯有的谦卑，一下子就猜到了她们是什么人。 恐怕又是那些封君送来的美人，美人楚王享用不享用没关系，反正借着这份“大礼”向楚王表明忠心就好。 更何况这会还真的有送女子给对方的习俗，说是为了能让对方的子嗣延绵。 她打量了一下那些美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腰身处用丝绦紧紧束缚出，勒出了一抹楚腰的窈窕风景，说来也怪，此时贵族中都是以女子略为丰盈为美，偏偏楚国以窈窕苗条为美，尤其是纤腰风。 她在渚宫中也见过为了谋求楚王的爱幸而偷偷节食的侍女，但是基本上还没见到楚王，自己先饿成个黄脸婆了。 “我这里用不了这么多的人。”陈妤伸手拿过一只片面，她微微偏了偏头，看着那边的垂首的女胥，“我这里用不了这么多人。”说着手中的片面抬起来指指那边的美女。 女胥哪里会不明白这些美人的来处，听到陈妤这么说，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了。 可是女胥也为难，“回禀仲妫，这些人都是国君遣派来的。” “哦？”陈妤面上顿时似笑非笑，“我从渚宫带了人来，而且这些人也并不是能够服侍人的。”一个个瞧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精心养出来给楚王的，楚王塞给她做侍女，她这里哪里安排下这么多人。 “不如看看其他地方还需不需要人。”陈妤说着身子向手边的漆几上一靠，身边的自然没有给这些女子留下位置，去别处的话，那就只有浣裳或者是其他粗使力气的地方去了，这些地方也是有专门的隶臣和隶妾来做。 女胥怎么安排人，她一点都不关心。 陈妤看着那些女子惨白的脸，心里甚至有点快意，想要见楚王谋富贵，那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机会。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陈妤自己吓了一大跳，还真的把这些女人当做和她抢男人的了，虽然这样说也没错。 “就这样吧，有劳你了。”陈妤微笑对女胥道。 见着女胥带着那些女子出门，她立即和没骨头一样趴在漆几上。 傅姆见到她这样子，不由得叹口气，“夫人。” “我走了那么段路，困乏的很。”陈妤的口吻里都带着一抹撒娇的意思，“躺一会，就一会。” 舟车劳顿之苦，就算一个壮年男子也会受不了，傅姆见着陈妤这些只好点了点头，吩咐她不要睡的过多，免得到天晏之后全无睡意。 陈妤点点头。 这几日楚王都没有过来，毕竟祭祀是国之大事，夜里头和她睡在一起，楚王就没有一次不动手动脚，动手动脚完之后还会越发的烦躁。 俗称：欲~求不满。 这个陈妤也没有办法，楚王是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要是真的做了，她觉得一定会很惨烈，当然惨烈的是她自己。 楚王年轻着呢，一旦开了例，恐怕她还有的好受的，在昏礼之前她都不会答应他的。 楚王似乎也知道祭祀重要，这几天都忙着斋戒，没来烦她，不过还是让寺人亢过来给她送楚国那些让中原人瞧着新鲜的果物。 寺人亢是楚王身边服侍的人，派他来而不是随便让哪个人来。 “国君让小人说，等到这次祭祀一看，就让仲妫看个物什。”寺人亢见着陈妤笑嘻嘻的，话语里有几分讨好。 “物什？是甚么？”陈妤在行宫里呆的不错，心情也好，听寺人亢这么说有些好奇。她无事的时候也会带着人去周围看看，还会看到不少庶人。当然后面莫名其妙的也会跟着一辆车，上面站着的楚王的弟弟。 每次她都会装着没看见，直接让御人另外走个地方。 “是甚么小人也不知道。”寺人亢笑嘻嘻的，“到时候仲妫就知道了。” 楚国祭祀都是在夜晚举行，等到祭祀完毕，天际都已经放亮了。那个祭祀的宫室，陈妤也没去，所谓的祭祀就是将五谷和牲畜都摆到神灵面前，然后杀几个俘虏，进行血祀。楚国的风气还要野蛮点，有时候可能会在大庙面前上演鼎煮活人。 陈妤才不要去看这种血淋淋的场景，听人惨叫很有趣么？而且她也拦不下来，楚国巫风浓烈，国内淫祀随处可见，她自己尚且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楚国站稳脚跟，就对人家祭祀鬼神指手划脚，要是惹了众怒，尤其是时人最关心的鬼神上面，就算楚王有心保全她，恐怕都不能全身而退。 楚王年轻力壮，祭祀折腾了一晚上，换了别人少不得要睡上一天，可是当天夜里，楚王便派人接她过去。 陈妤只当时楚王又要闹她，上了楚王派来的马车，一直到宫室的大门前，她都是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当进了宫室见到那边坐着的男人的时候，陈妤顿时就停住了脚步。 她一停，身后的寺人贯也得停下来，寺人贯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结果他顺着陈妤的视线一看，顿时白了脸。 蔡侯就在那里！ 蔡侯不像陈妤第一次遇见他那样，八面威风，那会在蔡国公宫里遇见蔡侯的时候，蔡侯特意穿了冠冕服，只要一动，头上的琉毓就会发出玉石之声。 只是可惜那么好的一身诸侯礼服竟然穿在了一个轻薄好色的家伙身上。 陈妤看着蔡侯，眼里险些冒出火来，对于这个姐夫她有时候真的巴不得他好，她从楚王那里得知，楚国会攻打息国，就是蔡侯在楚王面前说她有多貌美。 楚王早就对中原有觊觎之心，说她美貌不过是挑起楚王吞并息国的心思罢了。 她袖中双手紧握，发出一声冷笑。 蔡侯在楚国被关了一年多，这一年多的时间足够抹去他作为一个姬姓诸侯的任何骄傲，对着楚王也是一副如同竖仆的模样。 楚王看蔡侯如同看猴子一样，纯粹拿来取乐，听到寺人亢说陈妤来了，他面上露出一抹微笑，“夫人来了。” 寺人亢一愣，楚王想立仲妫为夫人这件事，渚宫恐怕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可是这么当着忙说出夫人两字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蔡侯对着楚王陪一千个小心，楚王这唤了一声夫人，蔡侯心下奇怪，他里楚国这么就也没有听说楚王有立夫人过。按礼他应该正襟危坐才是，可是习性保持在那里，改也改不掉，他偷偷一瞟，瞧见站在那里的少女，立即如遭雷击一般。 比当年见她的时候，仲妫还要长高了一些，身形如同春日的柳条一样，窈窕多姿，面如桃华，双眼含情，哪怕只是一瞥就能让人忍不住为她停住步子。 当年还是一个稚女的时候，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眼睛，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蔡侯不敢在楚王面前多事，哪怕再舍不得，也只是瞧了她一眼，转过头来见着楚王似笑非笑的双眼，他顿时打了个寒颤。 蔡侯低下头，顿时激灵一下，仲妫怎么会出现在此地？他的心突然猛烈的跳动起来，一下比一下快，他一直被关在那方院子里，外面发生了甚么一概不知道，难道楚王还真的对息国用兵了？ 是的，没错！不然身为息夫人的仲妫也不会出现在楚国！ 想到这里，蔡侯越发兴奋，他终于借着楚王这把剑，杀掉了息侯。 “国君。”陈妤闭上眼，深深呼吸，将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她上前走了几步，对楚王行礼。 来到楚国这么些时日，她还没怎么对楚王行礼过。 “快起来。”楚王立即从席上起来，大步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陈妤对着楚王已经不知道是要谢谢他还是踹他一脚了，她对蔡侯真的是讨厌到了骨子里，同样她也讨厌陈侯，为什么就将妘嫁给了这么一个男人？ 还不如……弄死他干脆让妘做了先君夫人，蔡侯是有子嗣的，但继位的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儿子，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继位的是谁，都要对妘这个先君夫人礼遇。哪怕到个宫室养几个男宠取乐，和陈姬那样，只要不要有孩子，也没有人说三道四。 陈妤的笑容里露出些许戾气。 楚王从开始就没有放过她面上一丝半点的变化，瞧见她眼里露出的戾气，他有些稀奇，她在他的眼里都是平和的，不管是息国公宫被楚军攻破，他带人杀入夫人宫的时候，还是他将她掳入楚国的时候。 她身上总带着一股随和，好像哪怕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不是他，换了别人她也会一样。楚王不想这样，他要她的人，他还要她的心在这里。 他瞧见她眼里的那一抹戾气和杀意，勾了勾唇角，“你来了。” “嗯。”陈妤勉强扯了扯嘴角，好歹让自己露出个笑容出来， “国君，妾能和蔡侯说上几句话么？”她轻轻抓住楚王的袖子，脚下已经有些站不稳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气过头。方才她进来的时候，还看见蔡侯色眯眯的对她看了一眼，在蔡国的时候，当着妘的面就对她口出调戏，如今到了楚国还不改这性子。 好色好到他这地步，也正是一朵难得一见的奇葩。 “寡人也在吧。”楚王察觉出她步履有些不稳，他扶住她的手臂，嗓音里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 “不用，国君将他叫来，可不是给妾看的么？”陈妤笑了笑。 楚王听出她对于自己的称呼都有些不同，女子自称妾，可是这称呼说起来也不是多少好听的，妾者，女奴也。陈妤以前在他面前从来不自称妾，都是我。他那会听着还觉得很高兴，这会怎么…… “善。”楚王点了点头，既然陈妤这么说了，他就如她所愿便是。 陈妤看着楚王的身影在那边的宫门后消失，未几，宫室中多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寺人。 “君侯别来无恙？”陈妤见着楚王已经离开，她转过身来对着蔡侯微微一笑。 蔡侯起先还被她那一笑迷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而后反应过来，笑得有些得意，“夫人看来也很康健。” 陈妤笑了笑，她走到另外一处的坐席上坐下。 “我听楚子说，楚王攻息，还是因为君侯之故？”陈妤不知道蔡侯见着她就吓得战战兢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什么之类。 蔡侯的脸皮很厚，而且当初息侯摆过他一道，恐怕到了现在，蔡侯还觉得自己借刀杀人用的很妙。 果然她见到对面的蔡侯讥讽笑了一声，“的确是寡人，息侯让楚军攻打息国，回头却向寡人求援，寡人出手相助，他却将行军布阵之事全部告诉楚人，这等卑鄙之徒，寡人为何就对付他不得，”说着他看着陈妤一声冷笑，“况且看到夫人在此处，也知道那小人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陈妤随意的勾了勾唇角，她几次向楚王求情，让楚王放息侯一条活路，但是楚王每次没拒绝也没答应，过了几次，为了不触怒楚王，她也不去提了。心里对息侯更是有一种愧疚，可是这么一路上她也想明白了，她和息侯是做不到夫妻一体的，就算来的不是楚王，她也不可能真的等息侯一辈子，早就回到陈国改嫁去了。 嫁息侯是嫁，嫁楚王也是嫁，嫁其他诸侯也是嫁，有什么不同？尤其楚国还是南方一霸，就是齐侯都不敢冒然来撩拨南方这头大虎的胡须，强横至此，楚王敢立她做夫人，她有什么不敢去做？ 何况楚王还年轻的很。 “不，”陈妤抬眸，对着对面那个中年男人一笑，她拍拍手，身后的侍女膝行过来，对她毕恭毕敬，“拿蜜浆上来。” “俞。”侍女低头应了，不多时就奉上一只玉卮。 “息国的确是亡了，成了息县，而我……”说到这里陈妤笑了笑，“或许君侯不知，楚君要立我为夫人。” 夫人，诸侯正妻。 果然她看到蔡侯满脸不可思议的转过头来，瞪着她。她做了楚国的君夫人，只要她有子嗣，那么下一代楚王就一定会是她的儿子，这渚宫内，还没有半点小公子的影子。换句话说她一定能够成为楚国的国母。 做君夫人不一定能够扬眉吐气，但是作为国君之母，先君夫人，她的一句话，就是朝堂那些狡诈的卿大夫们都不敢随意违抗。 蔡侯这些所作所为已经将她得罪死了，若是将来她的儿子做了楚王，蔡国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这、”蔡侯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嘴唇有点哆嗦，“这不符礼仪！”后面这一句明显有些气虚。 陈妤知道他在怕什么，作为一国之君，最怕的就是国都被蛮夷攻破，大庙被捣毁，最后祖先再也不能享受到后嗣对他们的血食祭祀。 “楚人原本就是蛮夷，周人那些礼仪他们怎么会放在眼里。”陈妤轻笑一声抿了口蜜浆，“君侯或许不知，就是如今的武夫人，也是被武王后来才立为夫人的。” “你、你……”蔡侯几次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你姊姊是蔡夫人，你不能……” “君侯，”陈妤轻轻一句掐断他的话，“妘是我的姊姊，可是夫妻未必一体，君侯应当知晓才是。而且……”陈妤打量一下他，“君侯死了比活着，对我姊姊更好。” 做君夫人还得去伺候国君，可是先君夫人，那就真的是带着几分肆意了，只要本人别太过死板，日子过得滋滋润润少不了的。 陈姬当年把自己作成那样，陈国不管是公族还是卿族就没有几个人待见她，可是如今陈姬还不是一样的逍遥快活？ “楚人不识礼仪，夫人也应该知晓邓国之事，夫人就不怕？”蔡侯脸色难看，他看见对面的女子仪态万千，甚至眉宇间都有一股绽放开来，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妩媚。 她垂首听了这话，噗嗤一笑，“君侯，你将我看得太好了。” 是的，或许真正的妫氏听到这话会大惊失色，可是她不会。陈侯从她小时候开始就没个父亲样子，如今更是亲近庶出一支，她弟弟的太子位置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陈侯死的那一天，既然如此，她何必为陈侯去担这个心。 她这话一出，蔡侯看她的眼神里已经充满了不屑和鄙夷。宗族在此时十分重要，就是出嫁了的女子也关心父亲胜过夫婿，而这个貌美的女子却半点都不关心君父。 “君侯还是关心自身吧。”陈妤见着蔡侯那个样子，已经懒得再和他说几句话了，“国君是不会放你回蔡国的，”蔡侯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我也不会让国君放君侯回去的，君侯应该是被俘虏来的吧？”她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的玉卮，手中玉卮透白，十分精致，她拿在手中把玩着，“连逃回楚国的机会都没有。君侯就安心在郢做一个客死他乡的殇鬼好了。” “蔡国国内恐怕是要祭祀楚国的先祖了。”陈妤说完，再也不去看蔡侯难看至极的脸色，放下玉卮就走。 她看得出来，楚王雄心勃勃，想要对中原用兵，而陈国蔡国正好就在那些大国挡在楚国的第一线上，楚王若是要进军中原首先就是要收复这些小国。 其实何止是蔡国，恐怕到时候陈国也免不了遭殃，不过只要陈国激灵点，别和楚国硬碰硬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她想着就被前面带路的寺人带到另外一间宫室里去了。 楚王正在宫室内看一只竹简，听到宫室内走动的声响，他抬起头来，“和蔡侯说完话了？” “嗯。”陈妤点点头。 “寡人看过了，若是昏礼以柔日最佳。”楚王将龟尹送来的简牍递给陈妤让她看。 “不是先派人去陈国么？”陈妤接过简牍，看似随意问了一句。 “……要不先行昏礼再派人？”楚王试探道。 “为何？”陈妤瞧着楚王不是想反悔的样子，怎么先行昏礼再派人告知陈国？ 楚王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楚人和周人对立多年，连带着雅言说的好的没几个，他是楚王，要是雅言说不好有些丢脸，但是底下的那些公族和卿族，想要找出来个符合他能镇住那帮中原人的，还不容易找出来。 这话说起来还真的有几分面上无光。 ☆、第57章 意外 今日阳光很好，新尝祭一过，前来云梦泽祭祀的楚国贵族们全部被楚王拉出去打猎，陈妤自然是不用和楚王一起到戎车上呼啸的，她对射只是通那么一点，而且戎车行弛起来远比女乘要快的多，坐上去说不定没一会，她就能在戎车上吐的死去活来。 她坐在席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她就坐在这里等楚王回来就好了。 蔡侯自从那一日后，也不知道被楚王关在了哪里，总之没有在她面前再出现过，寺人贯在她身边多年，知晓她的心思，用了一块金子打听出来，楚王将蔡侯幽禁在行宫里的一处别馆里，没有楚王的命令，蔡侯连出来透透气都难。 寺人贯听到蔡侯这蹲囹圄一样的日子，立即就在陈妤面前乐开了花，“这可郑氏蔡侯自找的呢。” 陈妤那会也跟着笑，她那天说的话也不完全是气蔡侯，蔡国是蔡侯的命根子，楚王也会对蔡国下手，不管是做附庸还是真的变成楚国的蔡县，新蔡里祭祀楚国的神灵都少不了的。 “夫人，听说楚子说想要先行昏礼，再派遣行人去陈国？”傅姆朝四周看了看，再三确定没人一个劲盯在她这里，她才压低了声音问。 “嗯。”陈妤点了点头。 “这怎么行！”傅姆气急。 贵族中看重聘礼，聘者为妻说的就是这个了，楚王急哄哄的和她行昏礼，聘礼说后补上，还真的有几分两千多年后先上车后补票，当然她会让楚王得逞那就怪了。 “自然不行，”陈妤拿起手里的便面微微挡住头顶上的阳光，晒久了也有些热了。 “夫人要怎么劝楚子？”傅姆问。 “……”陈妤没答话，只是笑了笑。 楚王这一次大获而归，秋季的野兽们为了能够渡过寒冬都一个劲的养的膘肥体壮，如今打了来，堪称丰收。 “仲妫，国君请仲妫过去看猎物。”楚王派人来了。 陈妤放在那里坐着也是坐着，这次带女眷来的，就楚王一个人，还是以未来君夫人的身份，其他的卿大夫和公族没带妻女过来，搞得连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去了拜访猎物的地方，瞧到那一地的动物，有点眼黑，士兵们将楚王的收获摆了一地，里面什么都有，体型庞大的犀牛，花豹，虎，甚至她还看见了猩猩！ 不是没见过楚王行猎，上一回他行猎的时候，所获没有这么多，看起来也没有这样的震撼。 楚王身穿犀牛皮做的髹漆合甲，他从戎车上下来，随手就将头上的胄摘下，见着陈妤站在那里看猎物，他一笑也走了上去。 旁边的寺人正在殷勤的和她介绍那些楚王的猎物，若是让士兵来说，士兵的雅言不好，她听不懂，让楚王看见了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误会出来。 “呀，这个……”陈妤见着地上已经死透了的猩猩，那猩猩很明显是一只雄性大猩猩，身上的被毛十分有光泽，只是一支翎箭从它的一只眼睛里射了进去，很幸运，没有破颅而出，没有伤及皮毛，这一身的毛都没有被半点血污沾染。 “这是山魈。”寺人过来就给陈妤解释，“吾子在中原没有见过吧？” 在电视和动物园见过，陈妤默不作声的抬起手来，“没有见过。”中原哪里有这玩意，以前倒是听说在殷商的时候，中原也是大象满地走，但是到现在只有在长江以南才能见到，更何况猩猩这种，在现代恐怕只有非洲或者动物园才能见到的动物？ “山魈之肉带腥味。”寺人给陈妤解释怎么吃山魈的肉来，“若是鼎煮少不得有些不适，最佳还是烤食。” 寺人贯在陈妤身后听得口水直流，贵族才能吃肉，而且就算是士一级的贵族，恐怕也只能在祭祖之后吃上那么一点肉，更何况寺人贯这种服侍贵人的，光是听，他就已经垂涎欲滴了。 “山魈之肉其实并不美味。”楚王满脸笑容走过来，“这些在云梦常见，平常性情凶悍难驯，不过这一身的皮毛倒还算是不错。” 为陈妤解说的寺人见到楚王前来，连忙避开。 楚王走到她的身边，陈妤打量了一下他，他的装束和那日在息国公宫里看到的差不多，尤其手臂上那一节节的，看着还真的有几分甲壳虫的既视感。 “那是犀？”陈妤瞧着那边的死犀牛，微微别过眼看了看楚王这一身的甲胄，这髹漆合甲就是用犀牛皮做的，越老的犀牛皮越厚，也越适合用来做甲。 “嗯，这些你以前想来在楚国也见过不少。”楚王道，有士兵走过来，将猎物身上的羽箭拔走回收。 “嗯，以前才入楚国的时候，见过不少的象。”陈妤轻声道，那会的楚国在她看来真的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楚王一笑，想要去握她的手，她似是无意，伸手随手一指，“那是鸿鹄么？”楚王伸手去握了个空。 楚王调戏美人未果，听到她兴奋的声音，打起精神来顺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是一个湖，湖水在云梦泽随处可见，算不上什么，湖水上有几只雪白的鸿鹄正悠闲的划水，对于这边的血腥好像半点都没有察觉。 鸿鹄就是天鹅，体形优雅，两只成年天鹅和一只幼年天鹅在一起，看在眼里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陈妤看得发笑，楚王却是咧起嘴角，对着身后的小臣筹道，“将寡人的弓箭拿来。” “唯！”小臣筹是个少年，少年对狩猎之事相当热衷，哪怕他刚刚才从戎车上下来，少年双眼晶亮的就将楚王的弓箭拿过来。 楚王接过弓，手指在弓弦上稍微弹了那么几下，看看弓弦校正的准不准。 陈妤见着楚王搭弓上箭就要射，唬得她连忙伸手就架在楚王的手臂上，“你这是要作甚么？！” 这见着天鹅就要射，分明方才明明就已经杀了不少了，怎么到了这会还惦记着呢？ 楚王被她拦下，周旁的人都是一副快要把眼睛都给瞪出来的样子。楚王看着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要那几只鸿鹄么？这会射下剪掉翎羽，放在你宫室那里养着正好。” 陈妤差点被楚王气的吐血，她到底什么时候说自己想要那几只鸿鹄了！ “我甚么时候说过了，我不过是觉得它们好看，多看了几眼而已，况且那是一家，不管将全家捉去，还是抓走其中一只都不好。” 剪掉羽毛再也不能飞的天鹅，那还叫什么天鹅？根本就是长得好看一点的鹅吧？？ 楚王听到她这么说，好像明白了甚么，他将手里的弓箭丢给寺人亢，寺人亢连忙接住，还差点摔了一跤。 “女子真难懂。”楚王摇摇头，“走吧，”这一回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让她躲开不得，带着她就往前头走。 “听说这段时间，你出去游玩的时候，老是和子元遇上？”楚王带着陈妤在周旁走动，在她的耳畔来了这么一句。 陈妤一愣，想起自己这么几天出去玩的时候，还真的常常见到公子元，说起来她和这位公子平常连句话都没说过，这么常常遇见，她都要感叹一声‘缘分啊’，不过她更多的是觉得，绝对不是真的有缘。 “哼。”楚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好似对自己弟弟有事没事经常遇见未来君夫人一事很不满。 “怎么？”陈妤好笑的来这么一句，难不成心里不痛快了？ “子元一把年纪还未娶妻，是该给他看个了。”楚王过了会才说出这句话，这关心弟弟的话语，好似方才那句不满的轻哼，只是陈妤的错觉一般。 楚人的婚姻要比中原的放开许多，有很多都是看对了眼男方才派媒人上门，像上次楚王说给她听的那个斗氏子，还是在云梦之会上让人家一国公女都把孩子生了，才补的昏礼。这在中原看来简直是不敢想的事。 公子们对于自己的婚姻也有一定的发言权，不过楚王是熊氏的族长，他要公子元娶谁，公子元也只能从了，至于心里乐意不乐意，没人管。 “……”陈妤看向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 “孟春中，寡人派人去陈国。”楚王过了会对陈妤说道，陈妤听到楚王的话，转过头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她还以为自己和楚王有的磨呢，毕竟她也不是秦晋齐这样的大国公女，以陈国的国力来说，楚王娶她还真的有些门不当户不对。 “孟春中，寡人派屈氏前去，仲春柔日便是昏礼。”楚王继续道。 屈氏是熊氏的分支，算起来还是亲戚，让屈氏前去，的确是身份压得住了。不过着孟春中旬去，仲春就是昏礼，一来一回的真的来得及么？ 郢虽然离 “你就留在楚国，莫要回陈国了。”楚王唯恐她听不明白，还加了这么一句。 女子出嫁都是从娘家出发，不管是出嫁还是再嫁，楚王是打定主意将陈妤留在楚国了，至于陈国那边，反正只要下聘里，一块将委禽礼行了，至于和那些中原人慎重占卜，楚王没那个耐心。 “……”陈妤此刻已经无话可说了，楚王的意思就是一头派人去告知陈侯，一头就把她娶了？ 不过陈侯就算知道，恐怕也不敢说什么。 反正陈国遇上这事也不是头一回了。 “罢了，就国君说的吧。”陈妤点头。 反正都办全了，聘礼和委禽礼都有，说起来她也名正言顺，至于顺序，她也不那么在乎。 “对了，寡人听说结为夫妇之后，是要告知对方名字的。”楚王突然想起个事来，他把陈妤手掌展开，在她柔嫩的掌心里写了一个篆字。 “赀。”楚王说道。 陈妤之前对楚王的名讳没有多大的兴趣，如今他写给她看，她仔细想了一下这个字的含义，顿时就有些想笑。 赀，小罚以财自赎也。说白了就是罚款的意思，也不知道楚武王怎么想着给楚王起这么一个名。 “我的名字，国君也知道了。”她的那个字陈妤没记住，也不想用。 楚王平常也不叫她的字，而是直接唤名。 “早在息国的时候，寡人就知道了。”楚王是从那些陪嫁的媵器中偶尔看到陈妤的名字的，第一次陈妤被他留在渚宫的时候，几乎从来不主动和他说话，更别说告诉他名字，他也只是当来日方长，不怕她不说。 陈妤随意向身后望了一下，发现那些贵族们没有跟过来，寺人和武士们都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 她和楚王算不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约会？陈妤这个想法冒出来就被自己给逗乐了。 楚王察觉到她的走神，有些不满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 “方才国君手里的弓是哪里的？”陈妤被他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了，有些不好意思，要是在宫室里还好，可是在场那么多人，还有不少是男人，她心里就有些别扭，偏偏楚王就没有这个意识，他甚至还明目张胆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楚王那身硬邦邦的髹漆合甲让陈妤有些不太舒服，她随便找了个话题，希望能转移楚王的注意力，好放开那么一下。 “那是宛邑的弓箭，自然是要强出其他的弓箭许多。”说着，楚王飞快抬头看看太保申和鬻拳都不在，才松了一口气，“其实宛邑的弓，还有茹邑的良犬，都是楚国的两绝，”楚王和她说起弓和良犬，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似的，“这茹邑的良犬，对主人性情恭顺，对猎物凶暴的很，哪怕是野狼，它们也敢去斗一斗。皮毛光亮，站起来还有半人高呢！” 猎犬？陈妤回想了一下以前亲戚家里养的黑背，那个样子应该也差不离了。 “寡人继位之初，有人献寡人大鹰，寡人来云梦行猎，别的鹰犬都是争相追逐猎物，偏偏此鹰不动，望着天边的云，等到天空有物飞来，此鹰振翅而去，血如雨下，不多时就给寡人猎来一只大鹏的雏鸟。” 楚王说起打猎来格外的兴致勃勃，他似乎也很回味少年那段打猎的时光。 陈妤听他这么说倒是想养一条狗，不过鉴于此时那些宠物狗还没演变成后世的样子，她也只是想想罢了。 “这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虽然这话里头的是说大鸟鸣叫，但是意思都是一样的。 “没错甚是！”陈妤这话楚王从来没有听过，很高兴的点点头，有时候陈妤说的那些话他没停过也没从简牍上看过，不过陈妤来自中原，中原总是有很多楚人不知道的，楚王也没多想。 “那，那只鹰和良犬呢？”陈妤有些好奇，这次行猎也用到不少的老鹰和猎犬，楚王这么喜爱，应当会有专人照看。 结果她见到楚王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抹窘迫，“当年寡人过于喜好在云梦泽行猎，保申他……”楚王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后面的陈妤基本上也知道了，无外乎就是楚王被保申拿着先王遗命给打了一顿，就她知道的，楚王那会还很熊孩子的加了一句。 “打的这么轻，打和没打一个样！” 差点把保申气的拔剑自刎。 陈妤想到楚王继位的年纪，也才十三四岁，放在后世就是一个刚入青春叛逆期的少年，还真的算在熊孩子里头。 “那些鹰犬……”陈妤有些迟疑。 “都被寡人下令让庖人做成肉食分给国人了。”楚王说起这事还忍不住唏嘘，良犬悍鹰，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好物，结果就这么被拿去填肚子了。 陈妤看了一眼楚王，将快到喉咙口的笑声给憋回去。现在看着不可一世的楚王，其实少年时候也和平常的熊孩差不多，甚至还要闹腾些。 要是楚武王还在世，恐怕少不得亲自抡起竹条把儿子给结实抽一顿。 “行猎虽好，但也要克制。”陈妤想了想，加了这么一句。 “当年寡人在云梦泽行猎之时，有封君给寡人进献丹姬，”楚王坏笑一把搂住她的腰，在她耳畔轻声细语的道。 “姬？如此尊贵之女？”陈妤知道楚王想要看她吃醋的样子，故意不给他看，她双眼含情一嗔，楚王在她腰上的手就忍不住紧了点。 “哪里是什么贵女，”楚王见着陈妤如此，不由自主的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但是方向却是个反的，“不过是丹阳县尹找来的当地的土女。” 瞧瞧，刚才还叫那个女子丹姬呢，这会直接成土女了。陈妤心里直翻白眼，嘴上还在继续“我在渚宫中从来未见过这位丹女。” 姬不是随便能够用来称呼女子的，既然是丹阳县来的，就叫丹女来了。 “寡人也没见过。”楚王凑近了，脸上笑得十分狡猾。 这边看着浓情蜜意，那边的贵族，尤其是年轻贵族们看得就有几分眼热，男子么，这么一趟出来都没有带上家眷，又见着楚王和仲妫在那里如胶似漆，是个正常男人都有些受不了，尤其是还未婚的男子。 “我这次出来要是带上我家妇人就好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贵族朝着楚王那里看了一眼，看的眼热的不得了，靠在戎车那里发牢骚。 “你还有妇人，我甚至还未曾娶妻！”立即有被膈应的受不了的年轻男子道。 这话一出来，在场的男人们哄笑一片。 “没有娶妇让家中长辈看一个嘛，要不你去云梦泽那里瞧瞧也行。”众人们的打趣让那男子面上涨红，“要娶也是……”后面的话就没说出口。 不过这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大家都知道是什么。 像仲妫那样的美人，可遇不可求，而且就算遇到了，别的男子也是一样的心怀爱慕，谁知道会不会争抢起来。 “就像那个没了命的殇鬼。”有个人轻蔑一笑，丢出这么一句来。 公子元也在其中，他漫不经心的听着其他贵族的议论，偶尔一抬头瞟见湖边的人影，面上的郁闷越发的重了。 行猎之后，照例晏食就是那些打过来的猎物，陈妤在自己面前的食案上瞧见了不少犀牛肉猩猩肉鹿肉，甚至一只鼎里还有楚国有名的大羹，说白了就是酸菜炖豹肉。 视线所及还有一只被炸的金黄的鸿鹄。 到底天鹅还是被楚人端上了桌…… 陈妤突然想起现代的天上飞的除了飞机地上走的除了人其他都吃的那个省份，其实算起来楚人……也差不多了啊。 她对着一桌子的保护动物不知道怎么下食匕，她就想吃点正常的猪肉羊肉不行么…… 这么一顿晏食吃的有些痛苦，用完膳食之后就是贵族们喝酒发疯的时候，可以见到贵族喝醉酒单脚打摆子跳舞，不过陈妤没有那个兴致，让人和楚王说了一声后就回行宫去了。 今日在外面呆了一天，身上觉得很不舒服，甚至陈妤觉得头发都沾了不少灰。 行宫中有专门的温泉室，原本是楚王用的，后来她来之后，也能用了。 陈妤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侍女在场，她自己钻到温泉室旁的小室内将身上的衣裳全部脱掉，只是裹着准备好了的锦巾走了出来。 温泉室很大，幔帐垂了下来挡去了外界对内的窥探，让陈妤觉得有几分安心。褪去围在身上的锦巾，踩着浴池的台阶一步步走到浴池里，当胸口被泉水没过的时候，她舒服的靠在池壁上。 周围没人，但是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她只要走过去就行了。 她闭眼享受了一会，甚至有了些睡意，突然外面隐隐约约的传来一些声响。 是风吗？她没有睁眼。 等到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陈妤终于是舍得睁开眼，但是看到的却是楚王浑身酒气的站在浴池边，他面上酡红，双眼带着些许迷离，见着陈妤坐在温泉池里，呼吸瞬间粗重了起来。 很明显，楚王恐怕是有些喝醉了。 他的视线如同有实质一般在她的面上和裸*露在泉水之外的肩膀上，甚至还看到了水里。 陈妤立刻想起，这温泉水没加花瓣也没有泡沫，而且水质清澈，楚王在上面，恐怕已经将她看了个干净。 之前两人不管做到哪个程度，陈妤都是将私密部位保护的很好，不让他看见，没想到如今却被他瞅了个精光。 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她，她立即换首抱胸，但想起下面失守，又不好在水中蜷缩起双腿。楚王被眼前香艳的一幕刺激的血脉贲张，他不顾身上还穿着的衣裳，就朝着浴池走来，结果一脚踏在水面上，噗通一声就掉到水里去。 陈妤简直要被气笑了，还真的好色不要命了！ 她想走过去将落水的楚王扶起来，结果楚王自己在泉水中划拉两下就坐了起来，一口水都没怎么呛到，他见到那边的陈妤，立即就游了过来。 陈妤突然想起楚王自幼在楚国长大，楚人没几个不会凫水的，就算把楚王丢水里头，他照样也能够游的漂亮。她一蹙眉赶紧捂住胸口就要爬上浴池上去。 楚王眼疾手快伸手就扣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拖下水。 水花四溅，陈妤被他死死压在浴池池壁上。 “怎么回来了，宴乐结束了么？”陈妤肩膀被楚王死死按住，瞧着他那双已经发红的双眼，有些惧怕的躲了躲，她想起平常对付息侯用的那些招数，颤声问道。 楚王没答，径自吻了过来，舌头轻而易举的抵开牙齿长驱直入，这个吻比平日里的更火热，让陈妤几乎招架不住，吻从唇上一路下延，他吻着她敏感的脖颈，肩上的手也顺着起伏的曲线到了她身后的臀上。 陈妤原本就不着一缕，肌肤在泉水中泡了一段时间，入手处只觉嫩滑，他越发觉得邪火中烧。 “别、别在这里。”当娇嫩的顶端被含入口中，她再也忍不住的死死抓住身上年轻男人的肩膀，察觉到他分开她双腿，咬咬牙出声恳求。 楚王吮了她一会，一手抱腰一手托臀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捞出来。 浴室的另外一间小室内是平常泡温泉后，稍作歇息的地方，楚王抱着她大步就朝着那间小室内走去，他连门都不耐烦用手开，直接抬脚踹门。 室内等候的侍女吓得尖叫，楚王抱着她径自走进去，绕过几处幔帐，将她放到幔帐内的象牙床上。 陈妤也是喘息不定，双眼迷离，身上还没完全脱逃他给予的刺激。 楚王站在床前，展开双臂，侍女们此时哪里还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纷纷上前为楚王脱去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裳。 陈妤长发散乱，趴在那里看着楚王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被除去，楚王原先衣裳宽大，她察觉到他兴奋勃发，但也感觉不到他具体如何，如今衣裳除尽，见到他坦诚相对，尤其看到要害地方她几乎吓得从床上跳起来逃走。 “都下去！”楚王身上衣裳都已经没了，他斥退那些侍女，立即将软着腿要跑的陈妤拖回来。 “妤、妤、”他胡乱叫着，压在她身上亲吻，双手去扯开她的脚踝。身下女子柔若无骨，吻着的，手里握着的都是软到了极致。 陈妤推了推身上沉重的身体，根本就推不动，她咬住唇别过头去，这螺丝钉和螺丝帽完全就不匹配啊！ 她会不会见不到明天的阳光了？ ☆、第58章 献俘 宴席之上，还有贵族在喝酒，秋日的云梦泽中的野兽秋日里养的肥，猎杀的时候，在戎车上射出的箭镞穿透猎物肥厚的身体时，血液喷溅出来，血腥气味在秋日下弥漫开来越发能够刺激起男人的杀戮快感。 戎车上高速奔驰猎杀，满足了一群男人的杀欲，晚间坐下来，享用猎物，更是让行猎的气氛推向顶点。 方才在宴席之上，几个庖人将一只小鹿宰杀完毕，当着贵人的面烤熟，流出来的鹿血则放置在一边。 鹿血，是男人最喜欢的东西，但是眼下却没有几个贵族去碰，身边又没带女眷，喝它做什么？ 楚王倒是有些意动，但是终究没用那个，男人自然有男人的样子，年纪轻轻的喝那个，对身体不佳，楚王在酒宴上酒喝得不少，连续几个大樽都已经喝完了。 贵族们喝醉了酒，难免就会摇摇摆摆起来唱歌跳舞打摆子，公子元偷偷的瞧了瞧陈妤坐的那个位置，那个位置空空如也，甚至案几和茵席都还没让人收走。 上座的楚王看着贵族们闹成一片疯疯癫癫，没有出言训斥的意思，同样也没有同乐的意思，几樽的酒下肚，哪怕再能喝，旁人也能看到楚王面上浮现了酡红。 寺人亢在一旁瞧着，不敢再让楚王多喝，酒虽然是好物，楚国也盛产酒，可是这楚沥真的不是那种妇人都可以喝着玩的橘酒。 楚国产好酒，楚沥便是其中一种，此酒甚烈，就是壮年男子喝下几樽说不定这会已经是烂醉如泥的了。 “国君。”寺人亢小心翼翼的让隶臣将那些还没有空掉的酒樽移开，“夜里风大了，国君要不回宫室中休息？” 宴乐到了此刻也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那边的贵族们东倒西歪，肉食用了一半都不到就已经不行了，还有个别的直接吐的不行。 而且宴会之上没有女乐，几乎都是贵族和楚王在这里饮酒，说有乐趣，乐趣也不大。 都这样了，还要什么宴乐，不如赶紧散了走人。 “仲妫此刻估计也在等着国君呢，”寺人亢脑子转的飞快，他一下子就把陈妤拿出来做借口，陈妤没有参加宴乐直接就回行宫了，除了才到行宫的头几天，分开居住之外，到现在都是同卧起。 果然寺人亢这么一说，楚王就有些意动。 他看了一眼那边东倒西歪的贵族们，点点头，“善。” 回到宫室中花费不了多少时间，毕竟就在不远处，楚王喝了那么多的酒，隔着一段就闻到好大的酒气，楚王下了马车连步辇都不坐，自己一路快走就往宫室里头去，寺人亢和一众随从在后面跟着，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将楚王给跟丢了。 “国君，国君要不要沐浴？”寺人亢问道。 楚王没搭理他，反而问另外一个侍女，“仲妫呢？” 寺人亢在后面听得目瞪口呆，这一回来不是洗漱不是沐浴，而是问仲妫何在，侍女低眉顺眼的答道，“仲妫在温泉室内。” 楚王喝的已经有些多了，他目光迷离，听到陈妤在温泉室内，连连点头，“大善，寡人去寻她。” 寺人亢连忙就去劝，“国君，要不国君先去沐浴更衣，仲妫那会也应该出来迎接国君了。” 楚王听了寺人亢的话蹙眉，“不用你多嘴！”说罢就往温泉室那边去了。 “你们都不准跟来！”楚王走了几步想起身后的随从，加上一句。 寺人亢在那里哭笑不得。 宴会上楚王不见了，是很容易发现的，几个还没喝得人事不省的贵族，见到上首的楚王不见了，随便拉住旁边的人的袖子，“国君呢？” “国君回行宫啦。”公子元被身旁的人拉住袖子，心情有些不好，顺便答话的口气都有些不太客气。 “哦？国君去会美人了。”那贵族痴痴笑笑。 公子元甚是不满的抬手就将手边的手给推到一边去了，那人倒在席上，身后的家臣们瞧着，连忙上来将人抱走。 ** 陈妤被身上的楚王弄的很烦躁，楚王似乎不太会在这件事情上怎么取悦女子，他拉开她的腿有点强硬要占有。 她被他突然的这一下弄得痛叫，难受之下伸手就去拧他，没想到他还不死心接着来，陈妤一声惨叫终于是让他罢了手。 楚王并没有真醉，他听到她那声惨叫，连忙放开她，从她身上起来，坐到了象牙床的那一边。 陈妤那一下完全就是吓楚王的，楚王没有强迫女人的爱好，听到她那声几乎变了音的惨叫，连忙停手。 过了一会陈妤坐起来，望着那边的楚王忍耐的表情，心下叹了口气，她挨近了些，向他伸出手去。 第二日清晨，寺人亢走到宫室外问守着的侍女，“国君还未起身么？” 侍女垂首道，“国君和仲妫还未唤人进去。” 寺人亢奇怪的咦了一声，平日里国君和仲妫也是同寝的，怎么今日就这么早都还不起来。 宫室寝室内，楚王懒洋洋的翻身，手指在身边女子的背上画圈。陈妤被他骚扰的有些不满，睁开眼楚王壮实的胸膛。 “醒了？”楚王见到陈妤睁开眼，出声问道。 “嗯？”陈妤趴在那里应了一声，在象牙床上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她这一动，身上的寝衣随着动作滑落了下来，露出大好景色来。 楚王今日精神不错，整个人都有说不出的轻快，他见着陈妤身体露出来，咧嘴一笑，伸手握住她的柔软。 “还是要多吃一些。”楚王故意说道，“有点单薄啊。” “……”陈妤瞪他一眼，啪的一下把那只咸猪手给拍开。 楚王被她这么一拍，也没有心思继续在象牙床上这么腻着了，他起身来拍手。 外面候着的那些侍女听到室内的拍掌声，低垂着头进来，陈妤随便抓过一条锦巾围在身上，回头见着楚王扒过寝衣赤条条的在一群少女们站着，顿时朝他丢过一条沐浴用的锦巾。楚王随手捞过，围在腰间。 陈妤看也不看他，直接往另外一边去了。 温泉室内并不只是有一个泉眼，泉水有点烫，一开始还有些不适，过段时间就好了。 在泉水里泡了一会，起身擦干，她不用侍女服侍，贴身衣物都放在那里，她自己穿好了，会让那些等候的侍女进来为她穿外面的结衣和戴玉组。 楚人的玉组是双组，而且式样要比中原复杂的多，一组下有好几条玛瑙管串成的小组佩，整理完毕后，头发也已经梳好，楚国流行低髻，她梳的是齐国的偏右高髻。 齐国是老牌大国，齐国的服饰还有发式在其他诸侯国很是风靡，陈妤嫁人之后，大多数也是偏右高髻，或者是将头发在头顶梳成圆髻。 楚王已经穿戴整齐，他听到陈妤还没好，哂笑一声就往她那边去了，去的时候正好遇见侍女往陈妤头上的发髻里插玉笄，他看了看，“怎么不让人给你梳低一点的，齐国的发式有甚么好看？” 陈妤正从漆奁拿出耳珰，还没戴上就听到身后的楚王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 “下回吧。”陈妤回头浅笑。 楚国的低髻打扮看起来也不错，不过这会总不能让她将头发拆了重来吧？ 楚王听她这么说，就像一只被顺毛了的大猫，虽然还有些不满，但还能安静下来。 “那个……戴那个。”楚王衣冠楚楚，昨晚上把他滋润一番，到了现在，他瞧着陈妤，就想照着自己的意思打扮一下她。 陈妤看到漆奁里放着的一串红玛瑙的项组，她回头看了楚王一眼，让侍女拿过来，往自己脖子上一套，就从镜台前站起来给楚王看。 她面上没有擦粉，楚人性情烂漫，想象丰富，就连女子化妆用的粉都比中原丰富些，中原流行白妆，有几分像日后日本的艺妓妆，楚国这会已经有茜草所制成的茜粉，在上白粉之后涂抹在眼角周围，晕出一抹红晕。 楚王看了看，红玛瑙戴在她脖子上，很衬她的服色。 “你这样很好。”楚王说道，她原本就面似桃花，擦茜粉倒是多余之举了。 “满意了？”陈妤见着楚王那小得意样子，心中好笑。 “嗯，不管哪里都满意。”楚王点点头，说着压低了声音“以前你怎么不对寡人用那些？”若是用了他也不必每天晚上都那么难入睡了。 想起昨夜，他还有些回味。 陈妤见着楚王那样子，伸手就捏了一把他的手臂。 在云梦泽行猎，没有朝会，楚王也不必天不亮就起来去处理朝政，他乐意和陈妤呆多就就呆多久。昨日里在外面打猎花费了一日，用了朝食之后，就有人来给陈妤量体。 陈妤有些奇怪，这么早就开始做冬衣了？ “是做昏服。”楚王当着人面，不好像方才那样直接去咬陈妤耳朵，他今日红光满面，整个人都很满足的。 “这么早？”陈妤有些惊讶。 “我楚国立夫人，哪里能够像那些小诸侯一样。”听到陈妤这么说，楚王立即有些不满，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腰，惹得她一阵不耐烦，“礼服繁杂，这还是算晚的了，还有玉饰等物。” 陈妤听楚王这么说，她点了点头，“那也的确挺紧的了。” 楚王凑到她耳边，“是啊。”一股暧昧在她耳边如水纹一样荡开来。 果然越发荡漾了。陈妤不知道这头熊满足之后，还能比之前更荡漾，她伸手将楚王的头推开。 一旁的寺人亢看见，险些把一双眼珠子给瞪出来。男子重头颅，一般是不肯让妇人碰的，梳发拢头都是让寺人们来，如今这仲妫推国君头和推甚么似的…… 楚王没有生气，他放开她，让她去量身。 前来给她量体的是一堆的女胥，女胥们带着许多的女史，一见到那个架势，陈妤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来那么多人。她在陈国准备出嫁的时候，做昏服也没这么大的阵仗。 “妾拜见仲妫。”女胥们在渚宫之中就听说过被国君从息国带来的仲妫，如今人就在眼前，难免偷偷的打量那么几下，女胥们家中父兄身上都在渚宫中任职，至少是士一级的贵族，面对陈妤的时候，面上也没有所谓的谦卑。 陈妤双手拢在袖中答礼，“有劳诸位了。” 其实真的给陈妤量体的并不是她们，还是有专门的隶妾，这些女胥和女史们，更多的是袖手在一旁观看，或者是记下一些东西。识字是贵族的特权，别说那些隶臣和隶妾，就是平民全是不识字的，女胥们不用做这些活计，而是记下陈妤的臂长。 女胥们一边记，一边忍不住的打量她。 陈妤站在那里，伸开手臂让隶妾丈量，几道视线在她身上，让陈妤颇觉得有些不自在。以前和息侯在朝堂之上见公族和卿大夫的时候，卿大夫们和公族都遵守周礼，没一个大大咧咧的朝着她看，后来见宗妇，宗妇们也是手持五谷，双眼从来不乱看。 那些女胥们偶尔在她身上看看，陈妤突然有一种自己是珍惜动物被围观的感觉。 女胥们瞅着她瞧，当然不是一双眼睛直接黏在她身上，偶尔瞟那么一眼，但也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有劳吾子。”陈妤放下已经抬的有些酸疼的手臂，对那边在竹简上写些什么的女胥说道。 “仲妫言重了。”女胥年方二十出头，人还挺年轻，听到陈妤这么说，连忙行礼。 起来之后，还不忘朝她看一下，昏服尤其还是立夫人，一日内能换好几身大礼服，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即使不如中原人那般讲究，也半点都不能出差错。 忙了半日，终于是弄好了。女胥们让跟随而来的隶妾将东西都收拾进漆箱内，对陈妤行礼后出来了。 女胥们走出宫室，一直下了高高的台阶，到了宫门之外，上了牛车，几个年轻的女胥们便在牛车上叽叽喳喳说开了，年长的女胥们坐在另外一辆车上，压根就管不到这边来。 “还真的和别人说的一样！”到底是年轻，哪怕在渚宫之中任职，还是压抑不住本性。 渚宫之中传说仲妫美貌，貌似桃花，一张脸哪怕不用半点粉都能白里透红，叫人看的移不开眼去，原本一群女子以为是以讹传讹，如今见到才知道传言半点不假。 “难怪国君会立她为夫人。”一个女胥吃味也似的说道，言语里酸溜溜的。 楚王年轻力壮，在战场之上颇有建树，容貌也很好看，这样的男子还是国君，不少女子都是愿意自荐枕席的。 如今却被一个外来的女人摘了，难免让人不服气。 “仲妫是甚么身份，你又是甚么身份？”牛车之中也不是全部附和那位女胥的，“就算她貌美，那她也能让那些卿大夫们挑不出错嘛，听说陈国的先祖还和湘君湘夫人有关系呢。” 传说舜年老之后被禹流放到南地，二妃在湘水哭泣，后来楚人祭祀的湘夫人和二妃多多少少也有些关系。 不过陈国先祖是有虞氏的后代是跑不了的。 “可，还是之前的息夫人呢。”那说话的女胥被同伴嘲笑的面上涨红，死命的还找出这么一句话来。 “罢了，那是陈国公女，国君中意了，想要立为夫人，我们就得赶紧选最好的布帛让蚕妾将最好的蚕茧挑选出来，其他的别多想了。” “多想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有不少卿大夫之女想着呢。”女胥想起一个不服气道。 楚王年轻英俊，就是郢都里也有不少女子中意他。 * 陈妤这会正把年轻英俊的楚王当靠枕靠，这会还没靠枕，跪坐累了，只能靠着漆几来减缓腿上的压力，今日楚王没有什么事，郢也没有卿大夫杀过来抓着楚王要他处理公务，对于者难得的闲暇，楚王自然是拿来和陈妤一块过。 “昨天你那些，都是从哪学的？”楚王和陈妤靠着睡了一会，醒来在那里突然想到昨晚上的事，陈妤嫁过一次，他也不在乎，但那些事情好像还真的不是一个公女会的，他心里好奇，想到可能她和息侯做过这些事，顿时就有些不悦。 陈妤嫁人那会他不知道，不过就算知道他也没办法从郑国一下子就打到蔡国或者是息国去。 “不喜欢？”陈妤趴在他怀里笑了几声，抬起头看他。面上还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惺忪，脸上红扑扑的，看得人想咬一口。 “……”楚王沉默一会，最后还是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对了，那事到昏礼夜里才能做。”陈妤抬头，手指轻轻的朝楚王的胸膛上戳了两下，他身体壮实，戳起来手感还是不错。 她昨夜里是真的差点就被楚王就地正法了，亏得她灵机一动叫的惨，楚王也立即撒手，不然还真的这会躺在那里死活起不来。 经过昨天一夜，她算是明白了，楚王还得教，不然真心吃亏的还是她。当然教出来的就只能是她自己享用了，没必要白白便宜别的女人。 “你啊。”楚王长叹一声，“都随你。”说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再过三月宫中要驱大傩，驱逐疠疾之鬼。到那时，宗妇会入宫，你去见她们吧。” “三月后还不到昏期，这样未必不妥。”见宗妇是君夫人的职责，楚王虽然已经将事情定下来了，但不是还是不是，“还是让武夫人来吧。” 武夫人是先君夫人，不管身份和规矩上都说得过去。 楚王听见睁开一只眼睛，嘴角有些笑意，“嗯。” ** 楚王一行在云梦泽没有呆多久，十几日之后就从云梦泽出发回到郢都。 秋季里楚王又带兵出去打了一仗，大胜而归，回到郢都来的时候带着大批的俘虏和战胜品，这等状况自然是要在渚宫的祖庙和宗庙前献俘。 每年这些献俘仪式都很大，就连武夫人也的出面。 邓曼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就不爱这些吵吵闹闹的地方，哪怕是献俘。 “夫人，这您不去不行啊。”寺人靠在邓曼的床前苦口婆心的劝说，“这国君献俘，郢都国人都要去的啊。” 邓曼坐在床上一脸的不耐，她头上几点贴着一些艾草做成的艾柱，旁边一个贵女手持一头点着的槐木将艾草点上。 贵女才十三四岁，肌肤雪白双眼明亮，她的垂胡袖上帮着缚膊，好方便她行动。 “不去。”最近天气阴寒，邓曼身体不太舒服，哪怕出了太阳也不想离温暖的宫室在寒风里站着。 “老妇一把年纪，早就经不起那样的折腾了。”邓曼年纪大了，性情有些和小孩似的，“况且国君怎么了，国君也是老妇怀胎九月将他生出来的！” “夫人说的甚是。”忙着给她艾灸的贵女也笑嘻嘻的给她来一句。 这贵女是斗氏之女，宫中没有楚王所出的公子公女，邓曼一人寂寞，也亏的这位斗氏之女常常入宫陪伴。 但是很奇怪的是，这位贵女从来没和那位传说中楚王宠爱的仲妫碰上面过。 “畀（必），”邓曼看了一眼少女点点头，“让旁人来吧，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虽然说是卿族，但斗氏到底还是从先代熊仪分出的一系，和熊氏互为亲系，也不好老是做这些活计。 “无事，夫人，我喜欢服侍夫人。”畀笑着道。 邓曼见她坚持，也点了点头，“我最近身体不好，强撑着去，怕也不好。”邓曼摇摇头，“国君想立仲妫为夫人，让仲妫去便可。”、 畀的手几乎不可见的抖了下，“夫人，仲妫还未曾和国君行礼，算不得君夫人呢。” “国君都擅自做主将她的礼器给搬到大庙那里去了，让龟尹向熊氏鬼神祝告，都向先祖们说有这么个人了，还哪管什么行礼不行礼的。”邓曼闭上双眼，“这么多年了，貲带回一个仲妫，难得他上心，就顺了他的意。” 人都在渚宫，礼器也被送进大庙，甚至还让龟尹祝告，这一件件的，恐怕熊氏先祖也知道家族中多这么一个人了，去看看献俘也没什么。 畀垂下头来，面上有些闷闷不乐，艾灸过后，邓曼看着她说道，“老妇累了，这一睡还不知道能睡到甚么时辰，你先归家去吧。” “俞。”少女躬身随即从席上起来趋步退出宫室。 “夫人。”寺人瞧着那个少女走出去，在邓曼面前有些感叹，“这成女对国君还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邓曼睁开眼，“都一样。” ** 陈妤原先打算让邓曼去，自己就在渚宫里做些自己的事，楚王出去打仗一打就是三四个月，如今更是到了年关才回来。 楚王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在渚宫里过的挺好，原本邓曼那里，她还去拜访了几回，出了前几次，后面邓曼都不太爱见她了，陈妤不傻，她见到邓曼满脸疲惫的坐在那里，不等邓曼开口，她就知道要告辞了，几次之后，她也干脆改为半月去看一次。未来婆母好像不怎么待见她，但也没表示出很大的不满。 陈妤也没太多讨好邓曼的心了，任凭这么几次下来她再蠢也看明白邓曼的意思了，邓曼不反对楚王立她为夫人，同样的，邓曼也不会对这个儿媳有多大的庇护。 这样也好，井水不犯河水。 这下子，邓曼就一下子把她给推出去了。 陈妤正好认命的去大庙不远处等着楚王，楚王的献俘仪式带着几丝野蛮的风采，那些俘虏们头发被楚人给剃光了，甚至浑身上下都被剥的没条遮羞布。 陈妤站的位置不能看到那些俘虏的正面，但看着一片白花花的屁股也挺感觉微妙。 俘虏们被压在那里，青铜斧一挥就是人头骨碌碌的滚下去，鲜血流了一地。 陈妤还未曾见过这等景象，中原诸国行事颇为文雅，而且陈国是个小国，就算是打仗也常常是被打败要女儿去议和的那种，周围也没有蛮夷需要陈国去对付。在陈国长到十四岁，陈妤从来没见过陈侯献俘，见到那满地的血，还有身首分离的尸体，顿时胃部有些翻腾。 寺人贯瞧着那一排的尸体也是吓得心惊胆战，但看见陈妤捂住了嘴，连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怎么了？”说完寺人贯两眼轱辘一转，“难道夫人有身了？” 陈妤听见差点眼前一黑。 ☆、第59章 守岁 陈妤听到寺人贯的那些话，哭笑不得，那边大庙前的血流了一地，巫师的头上戴着一顶夸张的羽帽，脸上更是油彩画得花花绿绿，这么冷的天，几乎是半~裸着身躯，绕着那些已经死去了的俘虏围成一圈跳。 “夫人，这些巫师是要做甚么呀？”傅姆见着方才楚人杀俘虏血祀先祖，心里也吓得够呛，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看到楚人巫师这么癫痫似的蹦来跳去，傅姆在身后轻声问了一句身前的陈妤。 这一次出来，身为先君夫人的邓曼，身体不好，不想出来参加献俘，将陈妤推了出来，楚王后寝空虚，因此，她站在那里身后的除了宗妇们就只有那许多的随从了。没有很多人盯着，她也觉得十分轻松。 “可能是请鬻熊等先祖用牺牲之物吧？”陈妤有些印象，但也说不清楚那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联想了一下以往陈国和息国祭祀先祖上，都要用牛羊猪等物来祭祀鬼神，随口就答了这么一句。 傅姆点点头，瞧着那满地的猩红，有些不忍的回过头去。 “楚蛮果然是楚蛮。”傅姆嘀咕了一句。 献俘仪式完成，大庙前的尸体被隶臣拖走，门前的那一滩血迹寺人们用清水一冲立即就淡了。 陈妤见着献俘仪式已经完毕，想想之后也应该没有自己的事了，就要寺人贯去吩咐御人将车驾驶到那边的正门前等她，寺人贯才走没几步，楚王带着一众的随从过来了。 “你还在！”楚王身上还穿着髹漆合甲，头上没有戴胄，头发随意的在耳后织成一条辫子，陈妤瞧见楚王这副模样顿时有些想笑。 “嗯，妾见献俘事毕，正让寺人贯去吩咐御人将车驾来。” “去告诉寺人贯，不用去叫御人了，仲妫与寡人同乘。”楚王对寺人亢吩咐完，就让人将他用的踏石放在车下，让陈妤也上来。 男女不同席，不过若是恋人，同乘一车也不是不可，可是楚王乘坐的车是戎车样式的。 楚人们早就没有规矩了，对着楚王一下来一套的做法根本察觉不出哪里有不对的地方，可是陈妤身后的傅姆吓得已经快将一双眼睛给瞪了出来。 自家夫人真的要这么一路上被楚人看来看去？ 傅姆忍了忍终究还是上前一步，“老妾启禀国君，夫人最近偶感风寒，若是贸然乘坐戎车，恐怕对夫人身体无益。” 楚王听了傅姆的话，很是奇怪的看向陈妤，“你身体不好？” 陈妤这段时间的确是有点儿鼻塞，但是要说风寒还不到那个程度，不过她还是顺着傅姆的话，点了点头，“有丁点，不过不碍事。” “将安车驾驶过来。”楚王一听立即吩咐寺人。 任何诸侯要是和妇人乘坐一车，若是传出去，少不得会被戳脊梁骨骂上一声非礼也。但楚王基本上就没有那个意识，他让陈妤用的和他的东西差不多，坐在车上，等车门从外面合上，他就一把将陈妤搂住，吻在她的唇上。 三四月不见，楚王很是想念她，也格外的情热，吻得她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他深吻着她，手掌隔着衣物揉弄她，陈妤轻笑着转过头，让他吻到她的耳垂上。 她还时不时的指点一下他，“力气小点，咬重了会痛。” 眼下离派人去陈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陈妤也不太想防备着楚王，楚王想做甚么，只要不是做到最后一步，她也随他去，甚至还会一同探寻对方身上的敏感处。楚王对这些很新奇，也很感兴趣。 “好了，车中呢，不行了。”察觉到胸脯上的手有往衣襟里深入的趋势，她一把按住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点，要是在车里头闹出动静，她还要脸不要？这车驾前后那么多的人，楚王是想让众人围观他的荡漾么。 楚王手被按住，掌心里都沾染上了她的体温，这几个月不见，他想的有些厉害，但是她不肯，那么他也只有作罢。 他收起五指揉了揉，才抽~出来。 “那天晏之后，你要好好补偿寡人。”楚王在她耳旁说道，身下的女子眉眼里带着一股青涩的风情，而这一抹风情只有他才可以看得到，这让楚王很是受用。 “好。”陈妤将身上的男人轻轻推了推，楚王也知道在车内已经占不到更多的便宜了，他顺着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的力道起身离开。 “这段时间，母亲在宫室中还好？”楚王见到陈妤将身上衣裳佩饰整理好之后，开口问。 出征攻打诸侯国，少则二三月，多则三四月，他不在郢都的这段时间，后寝的事务都是让陈妤帮着邓曼看着的。 “武夫人最近身体有些不适。”陈妤叹口气道，邓曼年纪大了，尤其眼下又冷，便不爱动弹，每次她去觐见，邓曼也是和她说了几句话就露出疲乏的样子，“我已经让巫人去看了。” 楚人好巫，连生个什么病都是让巫人祝告，甚至连楚王都这样。陈妤见着这样子难免有些担心，中原诸侯生病也有让巫人去祈祷的，但是更多是让宫中的良医来诊治，楚人这么个搞法，恐怕就是个头疼脑热的小感冒都能拖成要命的肺炎了。 “……”陈妤想到这个心里有些担心，她以后也会生活在渚宫里，到时候她和楚王，或者是孩子们生病了，也让巫师这么来一通，她不等自愈，说不定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怎么了，为何蹙眉？”楚王眼尖的瞅见她微微蹙眉，以为她心里有事。 “这次，你在征战中没有受伤吧？”陈妤问楚王。 楚王原本还当是哪个没眼色的给陈妤脸色看，她一说才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身体，楚王心里立刻就暖起来，她从被自己从息国掳到楚国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她问自己有没有受伤。以往他听那些年轻贵族说自家妇人在出征后询问自家夫婿有没有受伤，都觉得妇人多事，男子随军出征是荣耀，别说受伤，哪怕是死在军阵之中，都是幸运之事。 如今被陈妤这么一问，他心里很舒服。 “寡人这一次，征伐顺利，并没有受伤。”楚王一边说一边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串贝壳串。 “这是……？”陈妤自然是知道楚王手里的是什么，但是楚王这会眼含期待，她也不好做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去坏他兴致。 “这是寡人这次从那些蛮夷部落里拿到的。”楚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过来，将那串淳朴的有些可爱的贝壳串放在她手上，陈妤穿越之前看过不少色彩丰富的贝壳，楚王手里的那串和她见过的相比实在是有些寒酸，但她还是轻轻握住。 “渚宫之中，金玉之物，锦帛榖纱，这些都有，寡人也不好用那些部落之物给你。”楚王唯恐陈妤嫌弃他送的东西不好，给她解释，“这些是寡人班师回郢的途中，路过一条河，见着此物有趣，就亲自捡来。” 陈妤靠在楚王怀里，静静的听他说，楚王声音带着点儿嘶哑，甚至她还能从这嘶哑里头听出一丁点的疲惫。 带军出征本来就很累人，尤其这一去一回，还算不上作战，就算楚王年轻，也要耗上不少体力。 陈妤垂着眼，手指轻轻拨弄着手掌里的贝壳，贝壳是白色的，形状也不必以前她看过的那些海贝好看和多样，她抬起头，在楚王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算作自己对他这份礼物的感谢。 渚宫里好东西几乎应有尽有，不过她觉得手里的小串贝比那些珠宝可爱多了。 楚王得到她这个反应咧嘴一笑，俯身下来还想和她亲，陈妤伸手就按在他肩膀上，“不行了，快到了呢。” 马车经过茅门直奔路门，过了路门就是楚王和众多卿大夫举行宴乐的路寝，陈妤的居所就在路寝两边的位置，和楚王居住的宫室离的不远。 “今日寡人不用议事。”楚王说着，眼里有些小期待，“待会和你一起回去。” 陈妤立即别过眼去。 楚王这一次攻打那些蛮夷小国，收获还是有许多的，除去给那些随军出征的卿大夫和公室，其他的好的，挑出上佳的送到了邓曼和陈妤的宫室里。 陈妤用完了晏食，坐在那里看着寺人抬来的漆箱，漆箱里都是这次楚国的战利品，陈妤看过一眼后就让人抬下去，最后她中意的那是那一只小漆奁里的珍珠。 那些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天然珍珠难免有些形状怪异，所以看到这些她有些感叹。 楚王洗浴完毕，走到宫室内的时候，正瞧着陈妤在把玩那些珍珠。 “这些明珠给你做耳珰正好。”楚王在她身边坐下来，随意的伸手就在漆奁里一捞，抓出一把珍珠出来。 “以前做的都还没戴呢。”陈妤听到楚王这么说有些好笑，原先做好的还没戴，又让人做新的？ “做新的又怎么了，况且再过一月就要辞旧迎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楚王说着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这宫室怎么还没挂桃符置办厌胜之物？” 桃符是楚人新年里挂在门口的，而那些厌胜之物可以驱逐邪魅。 “这些日子里鬼疫流行，你怎么没让人做桃人驱逐呢？”楚王想起陈妤的宫室内没有楚国新年里常办的物什。 “哎？”陈妤还是头一回在楚国过新年，还不知道楚人还有这些规矩，“我并不知晓，而且也无人与我说。” “甚？”楚王蹙眉，茶色的眼眸里露出些许愤怒来。 “匹夫！”他突然将手边的漆几一推，那漆几顿时被推倒，倒在地上发出一声。 “怎么了？”陈妤不知道楚王为何这么大的火气。 “旧月和新月，鬼疫横行，按道理应该有人给你置办那些，就算你不知道，他也应该送上来才是。”楚王说着唇角浮现一丝冷笑，“是有人巴望你被疫鬼缠上呢。” 陈妤并不相信那些时人拜祭的鬼神，楚国那些好巫的风俗也没太注意，这会事情惹上了身，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中原每逢新年也有类似的习俗，不过那是举行大傩会，驱逐殇鬼和疠疾之鬼。 “是有人希望我不好？”楚王后寝里也没有妾妇，要有妾妇早就上门来和她这个外来户挑衅了。 “渚宫之中，人多，这人一多，难免人心复杂。”楚王对陈妤解释，他让侍女前来将陈妤手边的漆奁收走，“明日寡人会让有司处理此事，莫要担心。” 陈妤顿时有些囧然，她也没担心啊。 转而她想到了，在渚宫里有人看她不顺眼呢，邓曼不可能和她这个准儿媳去为难什么。可是她也想不到会有人和她过不去什么的。 楚王看着陈妤坐在那里有些郁闷的样子，“无妨，下次寡人派人来和你说说楚国的事。”说着楚王就笑起来，“其实楚国比中原有趣多了。” 陈妤点头，“善。” “对了，寡人出征不在的这段时日，你想过寡人没有？”楚王这会来闹她了，两人身体相互摩挲着，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暖暖的叫人发懒。 陈妤将这个问题踢回给他，“你说呢？” 楚王哈哈大笑，样子畅快的很，“那寡人亲自看看。”说罢就让侍女将床前的帷帐放下来。 陈妤顺手就将手边的那一匣子珠子放在旁边，楚国的床榻都很矮，她坐着的这张，离地面的距离恐怕就两根手指高那么一点儿。 她被楚王压倒在床上，互相袒露相对是少不了，她双腿被他提起来夹紧，他挤进来，一边动作一边兴奋的脸上涨红。 看来这几个月，他憋的也蛮辛苦。 陈妤听着那床榻吱吱呀呀摇动的声响，差点就笑出了声，这种楚王兴奋的快忘了他自己是谁，她在下面听着这摇动声音，好像在看戏似得，尤其主角还是楚王。 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一次楚王连续来了四回，陈妤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能耗在这种事上面，不过等楚王满足滚一边了，她还得爬起来披上衣服去清洗。 等到清理完回来，楚王已经呼呼大睡了，亏得楚王睡相好，也没有打呼噜的习惯，不然她真的会一脚把人给踢出去。 她躺在榻上，有点睡不着，外面的烛火透过幔帐，床榻上垂下来的那只玉璧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身边的楚王一个翻身，手臂就压在她身上。 陈妤将楚王压在她身上的那条手臂搬开，他身上沉的很，她也不爱被他压着，一转头就能看见楚王的脸，陈妤不知道楚武王的长相如何，但是她见过邓曼好几次，楚王的容貌还是像母亲的多一些，面庞线条棱角分明，带着一股阳刚，但眉眼有些许柔和。 她伸手戳了戳楚王的胸口，一层衣料下的肌肉弹性很好，戳着挺舒服的。 以后就真的要和楚王一起过日子了，这辈子说不定都回不到陈国。 过了一会，她眨了眨眼，向楚王怀里挤了挤，楚王被她这么一挤，微微睁开眼，瞧着是她以为她是做了噩梦害怕，干脆就拢她入怀，手还在她背上安抚的拍了拍。 半月之后，渚宫的宫门上画上了猛虎，门上也挂好桃符。在旧年最后一日，楚王带着陈妤亲自到邓曼宫室中。 邓曼这段时间不太爱见人，但是在新年快到的时候，儿子前来陪她，她当然高兴。 外面寒风凛冽，宫室中温暖如春，邓曼看着儿子和陈妤都是满脸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里都是一股快活，“你今日带着仲妫来见我这个老妇，我很高兴。” 侍女们在宫室中在贵人的漆案前，将茹葱和酒等物拜访上。 “寡人一年来忙于征发，不能在母亲面前尽孝，是寡人之过。”楚王坐在邓曼下手的位置，手里持着一直青铜酒爵，酒爵内是楚国特有的椒浆。 椒带着点儿辛味的香气在宫室中传开来。 “带军出征，乃是你作为国君的职责。”邓曼听到儿子这么说，摆了摆手，“若是你不带军出征，老妇才要忧虑呢。这次你回来，和仲妫早些生个公子，老妇也就能安心了。” 楚王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来，他揶揄的看向陈妤。 陈妤被他这么一看，面上有些发热，这生孩子什么的，她还没想好呢。 “寡人一定如母亲的愿。”楚王双手持起酒爵，向邓曼一敬。 “大善！”邓曼笑的十分开心，她上了年纪，对朝政早就没了兴致，除非楚王主动和她提起政事，邓曼还真的不乐意去管那些事，她最大的想法就是儿子赶紧给她生个孙子，好让她享受天伦之乐。 “仲妫，楚地之俗和中原不同，可还习惯？”和楚王说了几句话之后，邓曼去问陈妤。 “回武夫人。”陈妤听到邓曼问话，连忙将手中的酒爵放下，双手合在膝盖上，毕恭毕敬，“仲妫都很适应。” “那就好，等仲春你和我儿昏礼之后，一定要养下一个公子来，”邓曼点点头，她说完这句话，见到放置在手边的椒浆似乎想起什么，她看向楚王，“自从我来楚国，就再也没有见过郁鬯（冲）了。” 鬯就是加了郁金香粉末的酒，周人一般用这种酒来祭祀神灵，而楚国是用椒酒，邓国还在的时候应该也是用此物在新年祭祀的。 楚王的面色有点沉，邓国是他北上攻打申国的时候回来顺手灭了的，他身上没有周人所在乎的条条框框，吞并邓国内心也无多少内疚，只是听母亲这么提到，心里到底还是不爽。 不过邓曼又问楚王，“年首之时需祭祀火神祝融，你可不要大意。” 火神祝融传下八姓，芈姓就是八姓之一，楚国每年都要为祝融举行大型的祭祀。陈妤在一旁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方才邓曼提起周人的郁鬯的时候，她见着楚王的脸色都有些不对了，这里头的缘故她也猜的出来，心里还有点担心这对母子会不会闹起来，不过好在邓曼很快就将话题变了一个。 “这个寡人自然知晓。”楚王面色此刻缓和了许多。 “国君夫人，时辰到了。”正在说话的时候，一名寺人趋步进来，对楚王和邓曼说道。 守岁习俗由来已久，而且这回还有一个盛大的驱傩大会，陈妤听到寺人说时辰到了就知道是要举行驱傩了，她含笑看向楚王，楚王收回目光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上。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这种眉目传情，远远比单独相处时候的缠绵来的更让人面红心跳。 楚王看陈妤面上有些红晕，不禁有些心神荡漾，他很快回过神来，站起身，“让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一群童子身穿虎服，胸前挂着小鼓列队跑进来，一边敲一边驱逐魑魅，方相氏戴着狰狞的面具舞步大开大合。 陈妤带着些许好奇看着楚国的驱傩，往年在陈国过新年的时候，都是有傅姆们陪着盯着，唯恐她会到处乱跑惹祸出来，想要撒欢一点都不太可能。 “走吧。”楚王向她伸出手。 陈妤愣了一下，伸出手去。邓曼已经走到了楚王前头，她身为楚国国母，走在国君前面也没谁跳出来说她失礼。 邓曼的宫室筑造在高台之上，高台下有许多军士手持火把列队站在那里，楚王一声令下，那些火把就好像活了似的，舞动成一只凤凰的形状。 “在中原之时都没见过吧？”楚王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陈妤。 陈妤点点头，“以前在陈国之时，从未见过。”她盯着那些舞动的凤凰，有些小激动，以前还从来没见过呢。 “可惜，人少了点。”楚王有些感叹，“就这么几个啊。” 新年守岁本来就是一家子的事，楚王也不可能将那些公室也一起召到渚宫内。 “的确。”陈妤想起的确是有些人少，虽然寺人宫人随从很多，但终究也不是亲人。 “所以你得和寡人多生几个公子公女。”楚王笑得有些痞气，两人之间的低低私语，没有让旁人听了去。 陈妤被他这话说的脸上有些发红，还不等她反击一句，寺人们已经将一只火把递给了楚王，楚王亲自去引燃架在宫室前的那些火堆。 “去吧。”邓曼笑着看着陈妤，“将那些幡丢到火里去。” “俞。”陈妤应了一声，接过寺人手中的幡，走到已经被引燃的火堆面前，将它丢进去。 火烧的很旺，热气在这冷天的都将人逼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火苗迅速将投进去的幡布吞掉，她抬头看着那边的楚王，隔着一丛火，楚王的面庞被火映照的透亮，他双眼明亮。 望见那双明亮的眸子，陈妤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给重重的撞了一下。 ☆、第60章 陈国 孟春里还带着一股寒气，虽说是春，但是这天冷的比寒冬里也差不了多少。就在过了新春的十多日后，楚王派遣以为屈氏之卿前去陈国下聘礼，之后又驱逐几名女胥出渚宫。 渚宫中的位置，大多数是由士一级以上贵族担任，除非是那些教导舞女们的女胥，其他的女胥都是贵族家出来的人物，如今被楚王以不敬之罪驱逐出宫，那些女胥家里也是惴惴不安。 每年新春宫中都要大肆举行宴乐庆祝一番，同样还有许多贵族家主母和贵女进宫觐见夫人。 陈妤眼下在渚宫中，身上没有夫人的正式头衔，因此她不受诸多贵族女眷的觐见，都去见邓曼去了。 每年这么一回，逃是逃不掉的。 邓曼公室中莺莺燕燕好不热闹，贵族们成昏的早，十五六岁上便生育了，贵女们也多是十二三的年纪。 成氏和屈氏和公室的血缘关系较其他家族都要亲近一些，因此获得的席位也要比其他人要离邓曼近一点。 邓曼没有亲生女儿，早年那些武王庶出的公女也早早的被嫁到别的江汉诸侯那里，倒是贵女们去她那里多点。 畀一身簇新的结衣，结衣后摆长长的已经拖到了地上，她常常来看邓曼，邓曼也接受这位晚辈的好意。 “夫人。”畀听着邓曼已经和母亲一辈的人都说完话了，缓了一缓，她开口道，“怎么夫人这里不见仲妫？” 从到宫室内她就格外的留意有没有多出一张陌生脸孔，郢都里的贵族，彼此之间就算不是同出芈姓，也十分清楚，仲妫从中原来，在一堆楚国贵妇中自然是十分显眼，而且凭着她未来君夫人的身份也能坐到邓曼旁边的位置，谁知道一看，都是熟人。 畀这么一问，其他的贵妇们有些好奇，不动声色的微微在邓曼身边瞟上一眼，的确是没有一个陌生女子在。 “仲妫么？”邓曼看了畀一眼，有些吃惊她怎么问起仲妫的事来，“前一段时日她宫中有人做事不勤快，竟然忘记给她挂桃符上厌胜之物了，那段时日正好是疠疾之鬼横行之时，为了妥善，老妇便让仲妫不必来了。” 邓曼对于陈妤的观看不好不坏，反正是楚王中意的人，身份血统上也说的过去，立为夫人便立为夫人，既然都要立为夫人了，她自然是要稍微维护一把的。 在场的贵妇们都知道前段时间渚宫之中驱逐出一批女胥出来，想必也是应该为了这事。 仲妫是独身一人从息国来，在渚宫中可以算的上是单打独斗，渚宫中原本就女子众多，就算楚王不去别的诸侯国纳妾妇，还有不少女子，女子一多就容易出事，尤其这仲妫一被带回来就是要立为夫人，的确是很容易惹起别人的嫉妒之心。 “可是成芈听说，仲妫并没有吩咐准备这些物什……”畀想了想，吞吞吐吐说道。 “仲妫从中原来，对于楚国习俗不懂，没人和她说，自然是不会吩咐。”邓曼瞟了一眼畀，让身后服侍的寺人将准备好了的橘酒拿来。 “这贵人一时想不到，下面之人就要出言提醒，这才是忠诚之道，何况疠疾之事哪里能够容忍此等疏忽？”邓曼声量不高，语速不急不慢，面容上还带着一抹长辈的慈祥，可是这话里却是听得畀心里有些发慌。 “武夫人说的极是。”畀的母亲笑盈盈道，说着在袖下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 “再过一月就是立夫人了。”邓曼道，“若是在这会因为那些人的疏忽出了甚么事，那到时候再来追究震慑恐怕就来不及了。” “俞。”宫室中众女应道。 说着，邓曼问一旁的一个贵妇人，“老妇记得，国君就是派遣你的夫婿去陈国的吧？” 那贵妇人脸上立即露出微笑来，“正是外子。” 畀听到上卿去陈国，立即垂下头来。 众女到武夫人这里也呆不了多久，等到武夫人和她们一道用过膳，纷纷告辞而去。 等到那些贵妇都离开后，邓曼长长舒出一口气，靠在手边的漆几上，面容露出疲惫之色。服侍她的寺人见状让几个侍女为她捶腿揉肩，好缓解身上的不适。 “对了，将上回仲妫带的那甚么柚浆拿来。”邓曼闭眼养神了一会，觉得有些口渴，开口吩咐。 “唯唯。”寺人立即就去了，这些贵人饮用的饮品，如各种浆和蜜水等物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放在铜鉴里温着，只要贵人想要，立刻就能用上现成的。 邓曼挥挥手让身后那些侍女退下，她持起寺人捧来的玉卮，有些稀奇的对寺人说，“说来也怪，这仲妫之前也未曾到过楚国，这么想出用柚皮和柚肉做浆的事？”卮中蜂蜜的甜香和柚子的果香融在一块，闻着就觉得舒服。 “仲妫没来过楚国，中原也没有次物，或许是一时兴起呢？”寺人笑着道。 “也是。”邓曼点点头，她饮了一口，果香立即溢满了唇齿惬意非常。 “今日仲妫不来，倒是好事，我听说她还在学楚语，楚语和雅言不同，学起来比牙牙学语的稚儿好不了多少。来了，兴许连话都听不明白。” “不过今日小人看着成芈似乎对仲妫有些……”寺人想起方才畀的反应，一时间话也说的吞吞吐吐。 “有些不高兴？”邓曼笑问，寺人不敢和她对上视线，连忙低下头，“她那个小心思哪里会有人看不明白，也是，到底是和貲一同长大，这情谊的确不是随便那个人能够比的上的，若不是同姓，也是一桩好事。” 畀所在的成氏，先祖是斗伯比，斗伯比是楚君熊仪之子，算起来还是楚武王的叔父，到如今也不过才三四代而已，楚人没有中原同姓不婚的规矩，芈姓内部也有联姻，但邓曼心中同姓不婚子嗣不繁，莫说楚王没这个意思，就算有，也要出手拦一拦。 “夫人？”寺人听到邓曼这话，话里似乎好像有些遗憾，可是看看邓曼面上哪里有半点遗憾之意，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这浆里味道淡了，命人多加些蜜。”邓曼将手里的杯推远了些。 贵妇们去宫中看了武夫人之后，身上基本上也没有多少事了，纷纷告退出来。畀和母亲从宫门处上车，出了宫门之后，畀的母亲看着女儿面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来，“今日你怎么好端端的在武夫人面前提起仲妫之事？” 仲妫虽说是未来的君夫人，但是不去武夫人那里，也不是她们能够插手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白无故的就把事情往身上揽，这是嫌弃自己有多清闲？ “不过是问上一句罢了。”畀听着母亲有些带责怪的话，撇了撇嘴，“何况作为家妇不去姑氏那里，的确有些奇怪。” “再奇怪也轮不到里去插手。”畀母长长吐出一口气，“仲妫宫中那些人仗着仲妫初来驾到，欺负她不懂楚俗就不给她置办那些，还不是巴望着她好些被那些疠疾缠上？说白了这心思也再毒不过了，你一未嫁之女去问这些，哪里能合适？” 畀低着头，手指拨弄着腰下的杂佩。 “你的心思母亲也知道，可是如今国君已经要立夫人了，那些心思也好生收一收，难道你还真心想要给国君去做妾妇？” 做妾妇就算做的好，生下的公子只要能能征善战，在楚国就有立足之地，可是妾妇再好也只是妾妇，祭祀先祖可没有妾妇的份。 “做妾妇又怎么了？”畀正在叛逆的岁数上，听到母亲这么说，一气之下也知道回嘴，“就算国君要立君夫人，应该是娶齐姜或者是王姬，至少也应该是晋姬和秦嬴，陈国……”说着她就忍不住发狠，“陈国不过就是一个小国罢了，被郑国打的，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国君喜欢，想要立仲妫为夫人，你难道还能冲到国君面前将你方才那些话统统说了？”畀母被这个不省心的女儿给气的心口疼，“况且楚国国君世世代代哪个又是真的娶齐姜或者是王姬了？都是周旁小国公女，若真论出身血统，比小国公女好多了。” 说着畀母就恨不得去戳女儿的脑子，看看里头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国君对你无意，眼下更是一心都在仲妫身上，你还能怎么样？”说着又放缓了声调，“前段时日，母亲见过了郢都中的一些子弟，你看中哪个和母亲说，若是合适，你父亲自然会……” “我累了。”畀捂起耳朵，那个仲妫她一直都没有见过一面，听渚宫里的人说仲妫长得美，难怪国君会喜爱她。畀也有几次机会见到仲妫的，可是几次都被她自己给错过了。 ** 陈妤坐在宫室内，自己拿着那些侍女们拿来的厌胜之物瞧，以前她穿越前看什么科普，说宫斗中这种东西很邪门，哪个皇后只要和厌胜沾了边，基本上只有下岗的份儿。她自己瞧着手里的那个小木人有些失笑，没想到这会还将它当做可以代替主人受罪的呢？ “哎哎——！”傅姆在外面带着人清点好昏礼那日陈妤要用到的昏服和首饰，忙活了半天一进来就见着陈妤拿着厌胜在玩。 “夫人，这些物什你看看就好，怎么还拿在手中？”傅姆如同其他人一样，对鬼神都很敬畏，见着陈妤玩那个脸色都变了。 “楚人的巫术能好到哪里去？”寺人贯对傅姆的那些话很不以为然，“夫人想看就多看看呗，也无甚的。” “你这小人！”傅姆被寺人贯那张嘴给气的半死，张口也有些不客气了，“夫人立即就要被国君立为夫人了，若是出了甚么差错，何人能承担的起？” “无事的。”陈妤不想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吵起来，她原本就不信那一些，不管是周人的还是楚人的，统统都不信，要是照着楚人的那一套，她这会就应该躺在床上了，可是到现在半点事都没有。 “都看过了？”她这问的是昏礼上那些用的着的衣裳首饰。 “都看过了，”傅姆道，“就是形制和夫人以前用的不一样。” 以前用的自然是说第一次嫁息侯的时候了，那一套是照着周礼来的，而楚人是最不理会这一套，不一样也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对了派出的上卿这会也该到陈国了吧？”陈妤想起楚王在半个月之前派出卿前去陈国的事。 “快了。”寺人贯低头算了算时间，郢都本来就比较靠近中原，而且定的昏期又近，路上应该会加紧。 “那就好，最近我总是有些不安稳。”傅姆听到寺人贯这么说，心上一块石头落下来，楚王是真要立陈妤为夫人，甚至还让龟尹去占卜了，占卜出来的卜辞也是吉，可是这真的不行聘礼，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希望那位卿回来之时，我能听到母亲和太子的消息。”陈妤想起远在陈国的蔡姬和太子御寇，她这次从息国到楚国，也没能去见上他们一面，只能让卿大夫去代她问一问了，还要看看对方到那时候记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夫人放心，君夫人和太子一定会好好的。”寺人贯安慰道。 “嗯。” ** 清晨的宛丘蒙着一层的薄雾，城墙裹在这层薄雾里，如同隔着一汪水去看那边的花和月，翘也瞧不真切。城门每日的开启和关闭都有严格的时辰规定，尤其陈国还受过郑国的几次攻打，在城门的关闭上就格外的严苛，近乎惊弓之鸟一般，外头一丝半点的动静都要瞧得仔仔细细。 所以当一行楚人行驶到宛丘门外的时候，守在城门处的兵卒隔着一段距离都瞧的老清楚，中原崇龙，楚人崇凤，中原以玄色为尊，楚人尚赤。这要是还看不出不同，那双眼睛算是白长了。 兵卒们立即就去向上峰禀告此事，墙头上还有一群前来三日劳役的庶人在看热闹。 此刻天已经放白，按道理应该将城门的吊桥放下到护城河那里，可是这么一群楚人尤其看着还不是普通的楚人，陈国人也不敢贸贸然的放下吊桥来。 楚国人奸诈是出了名的，其中以楚子为最，前一年，楚子还趁着和息侯一同宴乐的谥号拜伏下武士，趁着息侯不设防就将人拿下，还将息国灭了，陈侯嫡出次女是息夫人，也一同被楚子掳走，到了如今都没有消息。 陈国在诸侯混战里头吃足了苦头，自从天下乱起来开始就没怎么赢过，瞧着楚人来更是绷足了弦。 那赤色的马车到了护城河边，瞧着前头的城门没有放下吊桥的意思，有个楚人跑到护城河边，用不甚熟练的雅言开始喊，“我们是国君派来行聘礼的，快让我们入城中去！” 诸侯娶妻纳妾，不管是君夫人还是妾妇，只要是公女，都要派出上卿或者大夫去。可是楚人是出了名的不守礼，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城墙上的大夫摸不着头脑，赶紧让人将这件事去禀告公宫中的陈侯。 陈侯今年少说有四十了，他站在一块可以看见全身的大铜镜前，两旁是侍女帮着他整理身上的衣裳，昨夜里他是在嬖人河娟这里过夜的。 河娟并不是这个嬖人的名字，进献这个嬖人的大夫，是在河水便找到这个女子的，所以公宫中都称呼她为河娟，娟原本就是指女子，河娟就是河边的女子之意，不过是个称呼，连名字都算不上。 河娟昨日里服侍了陈侯，她让乳母将公子宣抱过来，公子宣才一岁多点儿大，在襁褓内圆嘟嘟胖乎乎的很是可爱，很是讨陈侯的喜欢。 “国君。”河娟抱着儿子笑盈盈的看着陈侯。 陈侯人到中年，加这些年酒色都没有停过的，身材自然是走样的有些厉害，一步子走出去颇有些彘圆润身体的风采。 陈侯的年纪都能做河娟的父亲了，但被大夫送给陈侯，享受着富贵，哪怕是陪着这个样貌完全没有任何出众之处的老头子，她也认命。 陈侯见着襁褓内的小儿子，顿时眉开眼笑，走过来抱着孩子逗弄，那股热切劲儿就连当年嫡长子出生的时候，都没有过。 正逗弄着，外面慌慌张张的跑进一个寺人来。 “怎么了？”怀抱里的小孩子因为旁边的响动不满的哭起来，陈侯将公子宣递给乳母抱走，回过头来对寺人蹙眉道。 “国君！有楚人来了！” “寡人还当甚么事，不过就是楚人……”陈侯转过头去，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他立即转过头一双眼差点都瞪出来，“楚人？！” “是的，听说那些楚人是来下聘的。” “下聘？”陈侯有瞬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公宫中的公女几乎都是庶出，君夫人蔡姬自从生下太子御寇之后，陈侯便很少去蔡姬那里了，蔡姬自然也再无所出，嫡出的两女都已经嫁了出去，但是两个嫡女都不怎么好，长女夫婿被楚人拿了去，到现在楚人都没有将人放回来，不是蔡国没有派去人拿出财物去赎，但是楚人说什么都不肯放人。次女所嫁的息国被楚王所灭，人也被带到楚国，到现在还是毫无音信。 聘是对正妻来说的，要是陈国是齐国和晋国那样的大国也就罢了，庶出公女也能做君夫人，可是陈国是小国不说，那些公女还是庶出的，一个个才十二三岁，模样都还没长开。 这样子楚子去聘他女儿？？ “当真？”陈侯心下百回转，甚至想了好几次是不是楚人的奸诈之计，想了半天问了问寺人，说人都已经到了宛丘城门口了，陈侯差点就急出一脑门汗出来。 没其他的，实在是陈国被打怕了，陈国不是没打过仗，但是每回都输。尤其对方还是楚国，他实在是没这个底气去和楚人硬碰硬。 过了一会，陈侯常常吐出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去将人请进来，并且敲鼓，让卿大夫和太子都来。” 要是真的躲不过，那他也没办法了。 宛丘只有这么大，一会儿楚人进入宛丘的消息一下子就在内城里传开了，陈侯召集卿大夫和太子上朝，不一会儿，卿大夫们便过了雉门，走上了朝堂。 陈国不是没有和楚人打过交道，楚人行事霸蛮，怎么看都是一副好不相与的样子，何况楚子还最爱灭人社稷，这样的楚人怎么让陈国人欢喜的出来。 太子御寇将要十五岁了，因为是太子，所以不用像一般的贵族少年等到二十岁行冠礼，早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提前加冠了，所以他也能坐在朝堂上，见一见那些行人们。 因为来得急，所以一切都还没怎么好好准备，原本陈侯的意思是让他好好准备一番能够接待从楚国来的宾客，谁知道对方说事出紧急，这些虚礼就不用了。 虚礼，哈！ 楚人还真的如同传闻那样不通礼仪。 楚国卿士进来，公宫那边开始鼓乐，一群人拢手站在一旁，恭候贵宾的前来。 太子御寇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亲自见到楚国人，因为陈妤的缘故，他这一年里对楚国格外关注一些，自从息国被灭，陈妤也没有回娘家，太子御寇和蔡姬担心了又担心，可是再担心也得不到她半点消息。 头一个月蔡姬几乎是精神不振，最近才好了一点。这次楚人前来，他要是肯下点力气，说不定还能问道什么。 陈侯不敢在楚国人面前装腔作势，他对着到了面前来的楚国行人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更深了些。 前来的这位是楚国的卿，是芈姓中的屈氏，楚国屈氏的先祖是楚武王之子屈瑕，算起来和楚王还是比较亲近的亲戚。 “寡君这次派臣来乃是为了行聘礼一事。”娶妇到底是好事，前来行聘礼的卿对着陈侯也是好声好气。 陈侯听到这里面色如常，可是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就连旁边的太子御寇也忍不住看了过来，这楚王才抢了一个陈氏女，怎么又来行聘了？ “不谷无德，膝下诸女都没有多少贤德，不知所聘是……”陈侯心里有些发苦，和楚国做亲戚，可真的不好做。不但半点姻亲的照顾都享受不到，还要提防着哪天就被这个女婿给灭了。 “寡君所聘之人是仲妫。” 太子御寇听到这话，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朝堂上的公子完也不禁看了过来，公子完一双眼睛全部盯在那个楚人身上，妤此刻就在楚国，但是楚子却派出人来下聘，看着想要立妤为君夫人。 想着他心头上一松，但嘴角却浮上了一抹苦笑，看来妤在楚国很是得宠。也是，她第一次入楚的时候，楚子便对她很不一般，只是没想到……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这些做甚么？ “仲妫？可是仲妫……”陈侯面色有些奇怪，他女儿不就在楚国么，这下聘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寡君想要立仲妫为夫人。”楚卿对于这一棒子中原人变化颇多的脸色没有在意，他微笑将楚王的意图再次明确的表达出来。 也是，若不是要立夫人，干嘛这么正经的派人前来？ 太子御寇原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等反应过来才知道楚王是真的要立自己姊姊为夫人。 夫人一般都是聘娶别国公女，陈妤去楚国，身份多少有点不光彩，是作为楚王灭息的战利品的，诸侯中也有将俘获的女子作为妾妇的习惯，但是像这般立为夫人的……却没有。 太子御寇心里知道是知道，但是终究还是希望姊姊能在楚国过的好。既然已经不能回到陈国那么就在楚国过的好一些。 陈国的卿大夫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楚王为什么这么做，但公女能被立为夫人，抛去礼法不说，对陈国也是一桩妙事。 结果楚人的下一句话就将在场的人再次钉在那里，“寡君已经决定仲春之时便将仲妫立为夫人。” 公子完闻言立即蹙眉，眼下孟春都快过完了，仲春也快到了，他突然想到什么，诸国之中用的历法都不一样，说不定眼下楚国就是仲春了。 楚子这说的是下聘，其实也是派人来做个样子，告诉陈侯一声，仲妫成了楚国的君夫人了。 陈侯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弄得简直有些反应不过来。 ☆、第61章 再嫁 楚子将立陈妤为君夫人的消息迅速就在陈国公宫里传开来，夫人宫的寺人急匆匆的从路寝那里打听消息，一个劲的就往夫人宫里冲，其实这种事情，就算君夫人不去打听也会有人将消息送到，可是这么好的消息，能第一个送到君夫人面前，也讨君夫人的欢心了。（ 全文字 无广告） 前朝的朝会还没有散去，蔡姬也才刚刚起身，若是换了平常，照着她受礼的性子，绝对不会这么晚才起身，可是自从两个亲生女儿一个夫婿做了楚人的俘虏，另外一个夫国被灭，甚至自己都被掳到楚国生死未卜，蔡姬便有些身体不好了。 蔡姬坐在镜台前梳妆，铜镜内照出的女人容貌眼角都有了些许细纹，她年纪也有了，之前因为保养的好，肌肤雪白细腻，但是两个女儿的事一出来，她心力交瘁之下便显出了老态。 身后的侍女手持马蹄梳给她梳发，一缕发落到蔡姬脸颊边，蔡姬侧首一看，发现那缕发丝里竟然夹着一根银丝。 “将白发拔掉。”蔡姬转过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两个女儿，一个在蔡国一个是在南方的楚国，两个不管哪个，她这个做母亲的都没办法出手相助。一想到这里，蔡姬顿时心痛如绞。 侍女在她身后轻声道俞，立即为她拔去头上的白发，将头发绾成贵妇中风靡的高髻，才正在高髻上佩戴玉珈，外头一个寺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还险些被柱子旁边的帷幄带一跤，摔在地上。 “出甚么事了？”蔡姬见状，很不悦的开口问道，这一年她的心情就没好过，如今有见到自己宫室中的寺人冒冒失失，心情更加恶劣，“如此慌慌张张。” 寺人一抬头，原本应该惊慌的面上此刻全都是狂喜，“夫人，大喜，大喜啊！” “大喜？甚么大喜？”蔡姬伸手从镜台旁的一只九子奁中取出一只小漆盒，打开之后，自己给脸上上米分，“我这招国君厌烦的老妇，还能有甚么大喜之事。” 蔡姬这些年和陈侯只不过是面上还维持着客气罢了，到了宫中嬖人河娟生下公子宣，陈侯的一颗心就全扑在了那个襁褓内的稚子身上，这架势对着是嫡长子的太子都没有过。蔡姬能够容忍陈侯流连于那些年轻妾妇那里，甚至还会觉得对陈侯眼不见心为净，但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孩子，蔡姬就恨不得陈侯明日就薨了。 这个君父，有和没有，还真的没多少区别。瞧着这宠爱庶子的做派，还不如早些薨，免得夜长梦多。 “夫人，楚国来行人了！”寺人吞下一口唾沫，让自己好能将话说的更清楚一些，“楚子派卿前来，说是要立仲妫为夫人！” 哗啦！ 蔡姬听到寺人这话，立即就从茵席上站起来，宽大的袖子带倒了一旁的漆盒，盒子中的米分英噗的一下扑了一地。 “此言，此言可是真的？”蔡姬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跪在那里的寺人，唯恐自己听错了。 “小人就算有几个胆子也不敢在夫人面前胡说啊。”寺人笑道，“楚国行人说，楚子将要在仲春立仲妫为夫人，这次来……只是来行聘礼和委禽礼。” 蔡姬身形踉跄了一下，侍女连忙上去扶住她，“夫人可还好？将疾医召来吧？” 蔡姬在侍女的帮助下稳住了身形，她摆摆手，“不必让疾医前来，我好的很。”她看向寺人声音都在发颤，“真的吗？” “错不了。”寺人赶紧道。 “善，善，大善！”蔡姬连连点头，面上浮现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妤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楚国那地方，中原人几乎时一窍不通，何况楚国从前代楚君开始，一系列自立为王等僭越不将周天子放在眼里的举动，更是让中原诸侯们将楚国当做不折不扣的蛮夷。 蛮夷行事不按礼仪，蔡姬是担心陈妤在楚国受什么罪，如今听说楚子要立女儿为夫人，便知晓女儿还在楚国好好的活着，甚至还过的非常好。 不过缓了一缓，她面庞上又浮现怒色，“楚子太无礼了，立为夫人，就算派遣卿前来行聘礼和委禽礼，可是逆女，他也得将妤送回来。” 寺人听到蔡姬这话，一时半会的不知道如何反应，谁都知道楚国是出了名的不守规矩，所以仲妫才能被立为夫人，不然换了另外哪一个诸侯，要想立掳来的女子为夫人，少不得要和国内的卿大夫们吵上许久。 “夫人，这……”寺人吞吞吐吐，“夫人说的对。” 蔡姬面色稍霁，“不过楚子还知道派人前来，说明他也不是完全对周礼一窍不通。”她手中的手抬起来，“你做的很好，待会我会让人赏赐你。” 寺人这么辛苦给蔡姬送消息，还不是为了这个？听到蔡姬这话立即就笑开了，“小人多谢夫人！” “快些给我梳妆。”蔡姬原本晦暗的心情一下子如同破云出日一般，片刻间就变得十分好了，“待会用过朝食，将那些妾妇召来，今日天气不错，正好可以赏景。” “俞。”侍女应道。 陈姬宫室离的和夫人宫有些远，她昨日听说有人寻得了新的男子，正打算过个几日就随便找出个借口出宫去看看，陈侯向来不太管她，正好中陈姬的下怀。 一个侍女在宫室外和一个寺人交谈了几句之后，转过身就走进了宫室。 “夫人，今日宛丘来了楚国的行人。”侍女走到宫室内，对着正往头上戴玉笄的陈姬说道。 “宛丘来楚人？”陈姬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嗤笑一声，“这陈国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让那些外姓人钻的，最近是不是又惹的楚人生气了？” 这些年齐侯频频召集中原诸侯会盟，陈国自然也在会盟诸侯之列，陈国靠近楚国，楚人虎视眈眈，齐侯又和楚国过不去，陈国这连番几次亲齐，招惹来楚人的大怒，也不是什么让人奇怪的事了。 “不，楚行人这次事来行聘礼的。” “聘礼？”陈姬这下子真的来了兴趣了，“我听说楚国几乎将整个汉阳都给吞下去了，那么大一块地，还找不出几个美人来？巴巴的到陈国行聘礼？”她说着冷笑一下，“再说了，这陈侯的那些庶出公女，一个丑过一个，我瞧着都觉得丢脸，楚子是多想不开，要娶一个丑女回去做夫人？” 侍女的表情越发奇怪起来，“是仲妫。楚子说，是要立仲妫为夫人。” “……”陈姬方才冷嘲热讽的表情还没散去，听到侍女这句话顿时就僵在脸上，瞧着有几分滑稽可笑。 “仲妫？”陈姬放下手里的一条玛瑙手链，“可是仲妫不是被楚子给掳走了么？” 她对那个嫡出的公女还有点印象，知道仲妫被楚子掳走到郢之后，她还感叹了几声薄命来着，怎么这才过了一年就要立为夫人了？ “楚行人说的，就是要将仲妫立为夫人。”侍女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一股兴奋。 “呵、呵呵。”陈姬愣了那么一会，将手臂靠在身边的漆几上，“真是看不出来，原来仲妫竟然有那么大的本事。”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陈妤，陈妤出嫁的时候不过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即使容貌出众，可是那身体在陈姬看来，实在是太过青涩。陈姬哪里还不知道那些男子的爱好，容貌长得好，可是衣裳一脱那个样子，再怎么样他们也没多大兴趣了。可是陈妤竟然一年的时间里就将楚国君夫人的位置拿下，这里头还真的是让她升起许多兴趣来。 “我当时怎么没看出仲妫有那么大的本事？”陈姬仔细想了想，“的确，这么一个美人，楚子见到她的时候，也完全长开了，楚人行事又那样，立她为夫人也是平常，只是可惜完……”陈姬说着嘲讽更甚，“当初我花费了那么多的心思，想要成全他，他倒好，呆愣愣的和个木头一样，如今倒好，仲妫先是嫁给息侯，如今更是做了楚国君夫人，这美人啊看不到就碰不到了，他就守着懿氏那个木桩子后悔去吧！” 陈姬见过那位懿氏，懿氏中规中矩，让陈姬看着就从心里不喜欢她，私下里谈论起来，陈姬就更没有可能给这位懿氏说什么好话了。 “真不知道如今完知道这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陈姬咯咯的笑起来，“看不到公宫中的好戏，看看人那也是不错的。” 楚行人立即就将人照着周礼准备的聘礼送进了陈国公宫。 公子完处理完这些事情身心疲惫，坐上马车径直归家去，他原本还想问问陈妤在楚国过的好不好，但是很快又将这个想法给压了下去。 若是不好，楚子又怎么会立她为夫人呢？ 公子完坐在车上自己苦笑着摇摇头。 阍人见到公子完的马车前来，赶紧入内通报，不多时懿氏领着妾侍们到了庭中。 公子完一进门就见着妻子笑意盈盈的站着那里，他走过去持起懿氏的手，“进去吧。” 夫妻上堂，穿过户道，“今日让人举行宴乐吧。” 懿氏听到这话有些奇怪，“今日是有甚么喜事么？” “是啊，今日有喜事。”公子完笑了一声，眼睛向南方看去，“的确……是一件喜事。” 楚子这次派人，不过是将立夫人一事告知于陈侯而已，陈侯倒也知趣，莫说是将他嫡出的女儿立为夫人，就算是真的做妾妇陈侯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挑选了两个吉日，就将聘礼和委禽礼给办了。 同时还有一只竹筒送到了太子宫室中，太子御寇见到家臣手中的竹筒不禁面色古怪，竹子等物北方少有，南方则多见，再一问，果然是楚人送来的，看了看印记，是姊姊的。 出嫁之女无故不可离开夫国，娘家人也不会希望女儿出嫁后还回到母国来，一旦出嫁别国代表的就是骨肉分离，就算父母在，想要问候父母也只能托国中卿大夫代为问候。 这个……是姊姊给他的？ 少年把玩了一下，见着竹筒口处封泥完好，拆开了抽~出一卷素帛来。 太子御寇看着素帛上熟悉的笔迹，面上露出微笑，但看下去，脸上越来越苍白，也越来越坏，唇角的那一抹微笑也不见了。 家臣在一旁望见太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也不知道那素帛上到底写着什么，只能试探一句，“太子？” “我无事。”太子御寇摇摇头，迅速将手里的素帛卷起来，“天晏了，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家臣们领命而去，等到家臣们都退出宫室之外之后，太子御寇令寺人将一只火盆抬进来，中原的暖春相比南方来的总是格外晚，火盆这些东西还经常准备着，以防不时之需。 寺人们很快就将火盆抬上来，火盆中点着炭火，火红火红的，热浪逼人。 太子御寇屏退左右后，才将手中的那只素帛和另外的竹筒投入火中。 素帛很快就被点燃，太子御寇双手背在背后，看着火盆里的火苗将素帛吞没。 ** 昏期定在仲春的柔日，楚国贵族和中原一样，嫁娶之事都要让贞人烧灼之后才会定，到了国君立夫人上也是一样。 楚王要立夫人，选个吉日，龟尹占卜出了好几个日子，楚王定下了最近的一个。 昏礼当天，天还没黑，陈妤就被侍女们扶了起来，开始准备梳妆，嫁人对于陈妤来说不是头一回，她第一次嫁息侯，是想哭的，倒不是对息侯有什么意见，而是出嫁之后她就没什么可能回到陈国了。 可是这二嫁，她在楚国了。 昏礼前的头一日，陈妤就沐浴过了，长发用兰汤沐过，发丛间满满是兰草的芳香。负责梳发的侍女，双手十分巧，坐在陈妤身后，双手手指上下动着，熟稔的将她头发梳成发髻，镜台旁是满满的好几个大的漆奁，漆奁上都是黑底赤纹，绘画着上古传说。 头皮一紧，陈妤嘶了一声，原来方才梳发侍女将她的长发收紧，“夫人请稍稍忍耐。”旁边的侍女见着陈妤蹙眉说道。 “无事。”陈妤摇摇头，她知道后面还要戴上假发，假发中还要戴玉珈，天子王后有六珈，楚国的爵位虽然是子，但楚王上一代开始就已经称王，所以一切都是照着王后的待遇来的，现在才只是盘发，要是待会厚重的假发和沉重的玉饰一起上，比这个还要难受许多。 她如今还没完全将礼服穿上呢。 侍女们打开一只漆盒，里头放着一束乌发，陈妤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用黑丝做的，而是真的人发，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人头上剪下来的。 侍女将陈妤的真发和假发编在一起，进行盘绾，发丝中□□玉笄，六只玉珈被温温的插在发中，这名为副的假发就稳稳的戴在了头上，之后在靠近耳朵的簪上挂上珥，耳垂上戴明月珰。 陈妤起身穿礼服，礼服是玄色为底加上朱纹。 这一套礼服穿在身上足足有十层之多，亏得陈妤之前早就练出来了，这么一声也不觉得太过难受。腰间戴双组佩，敝膝戴好，玉佩压在裙裳上。 忙完这一切，侍女们额头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傅姆在一旁仔细给她整理着，这和楚王的昏礼不可出现什么差错。 待到天色暗了下来，寺人贯跑进来满脸喜意，“来了来了！” 傅姆一把就将他拉到一边去，“今日重要，稳重点！” 此时昏礼还不想后面的六礼，而是三礼，诸侯之间嫁女有三礼，聘礼，委禽礼和逆女。 逆女这一项，楚王直接连做样子都懒得做，直接在宗庙和祖庙前，让龟尹向先祖祝告族内又多了个人。 夜幕四合，火把动了起来。 陈妤走出宫室，她一动腰下的双组佩也跟着叮叮当当的响动。金玉之声很是悦耳，她进了步辇，让强壮的寺人们抬着她下高台。 楚王在宫室那里等着，同样等着的还有一众的公室和卿大夫，立君夫人不是楚王一个人的事，若是日后君夫人有所出，生出来的公子自然会是太子，太子之母自然是楚国将来的国母。 楚国的国君们寿命不长，君夫人们活的比夫婿还久根本就不是新鲜事，所以君夫人的品行一定程度上也挺重要。 至少能够分得清轻重，不要随便就给公室脸上抹黑。 楚王等了一会终于等到一大队人马前来，他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来，那边才放下踏几，他就有些迫不及待的要走上去了，亏得寺人亢眼疾手快提醒他一句，“国君请待夫人前来。” 楚人是不讲规矩，可是这么多人面前这么不讲规矩，脸上也太不好看了。 楚王生生停了脚步，面上有些不快，还瞪了寺人亢一眼。寺人亢简直是要哭了，这要真的放任国君走到夫人车驾面前，那才不好吧？ 陈妤从车中出来，向那边的宫室走去，宫室建造在一处高台之上，路上铺着的是一层贝壳，道路呈人字形，她从侧道走上主道，再乘坐步辇上去。 贵人是不用辛辛苦苦去登高台的，自然是有那些寺人效劳，平常贵族娶妇都会亲迎，但诸侯却不必，所以她现在是被人抬着去见楚王，而不是楚王跑过来见她。 步辇一共换了三批人，她才到高台顶上，楚王已经在那里了，她一来，楚王就上前和她并肩站着一同到宫室里去。 楚人的昏礼有那么点儿不伦不类，说是不遵周礼吧，有那么一丝半点周礼的影子，要说完全周礼的那一套，那也不是。 陈妤和楚王一同进了宫室，在早就准备好了的茵席上面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张青铜器具，制作精美，上面的蟠龙的鳞片都能瞧见，更别提那些复杂的盘花了。 夫妻应该一起用同牢，侍女将切好的肉片送到陈妤嘴边，楚王一口将肉片吞下，一双眼睛一个劲的往她这边看。 好像嘴里嚼的不是肉片而是她一样。 陈妤想到这个立即就打了个冷战，说起来，她之前躲了那么好几次，有一次实在躲不过了也打算从了楚王，谁知道后来竟然是她用手解决的。 但今夜里，怎么着她也躲不过去了，新婚夜里做那种事本来就应当的，要是哪个新郎新婚夜里把新婚妻子一丢自己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第二天一早起来面对的说不定就是娇妻的怒气了。 陈妤低下头，这段时间楚王没少被她□□，这么到真刀实枪的时候，她放松点，应该也不会惨烈到哪里去吧？ 楚王见着面前的女子低垂下头来，从袖中伸出的一双手白皙，他知道这双手是有多么的柔软，近乎是柔若无骨。 宫室中的烛火点的很亮，即使现在是晚上，但是整座宫室亮如白昼。 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眼里含着一抹娇羞，嘴角抿着低下头来，越发的像雨后的芙蕖，让人恨不得拢入怀中。 楚王的眼神暗了暗，他微微别过头，伸手去将她头上的发缨给解下来，发缨是女子待嫁的标志，陈妤是二嫁，戴不戴都无所谓，可是楚王就让她戴上了。 陈妤见着发髻上的红缨被解下，朝着楚王笑了笑，接下来也没有什么事了，明早去拜见邓曼，然后就是正式和那些卿大夫见面。 君夫人是小君，不是那些妾妇能够比拟的。 楚国昏礼的礼节繁杂，但是比起她原先经历过的那一套已经简单很多，身边还有女胥在提醒着，不用她操心。 陈妤瞟了一眼那个女胥，女胥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正在女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她的视线才和女胥对上，女胥就立即垂下头去。 她才来楚国一年，就要被楚王立为夫人，渚宫之中女人多，女人一多，是非自然是少不了，还有女胥欺负她初来乍到，不给她安排那些驱邪的东西，表面看起来是欺负她，可是十二月和元月都是楚人认为疠疾横行的时候，若追究用心，当真是有几分恶毒了。 她垂下眼，这么一想窥探楚王的女人，光是渚宫中的楚国女子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了，楚人可不讲究什么同姓不婚。 楚王年轻英俊，又是一国之君，哪怕是放到中原，都会惹得一群少女倾心于他。她被其他女子嫉妒也很正常了。 陈妤嘴角的微笑越发浓厚，看得那边的楚王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 礼毕之后，两个新人去寝室中。陈妤身上的大礼服被解开，头上的发髻拆开，那些玉珈等物也被松开收拾到另外的漆盒里中去。 沐浴过后，她到寝室内，正好见到楚王坐在床上，一双腿连袴都不穿，直接就露在外面。这么不讲究的她见到的贵族里头也只有楚王一个人了。 楚王听到陈妤那边的声音，抬起头来，见到是她，立即笑起来，“你终于来了？”话语里竟然有几分迫不及待了。 陈妤眼神飘了一下，落到他某个地方上。 她走过来在床榻边坐下，楚王让侍女将床榻前的帷帐放下，帷帐一落，室内就好像与外面隔绝了开来，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楚王伸出手，手指揩在她的面庞上，手指下肌肤温热滑腻，她一开始带着点儿羞涩，后来她干脆转过头来，看着他。 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楚王终究是最先忍不住，伸手去抽她的衣带，陈妤也不甘落后，也去扯他的。 两人瞬时就在床榻上抱成一团，楚王吻着她，手直接探入了她的衣襟，十六岁少女的身体如同花苞一样细腻，入手处的丰盈让他再也把持不住。他将人压在床榻上，气势汹汹的吻着她身上的敏感之处。 这么几月来，两人虽然没有突破最后一步，但是该摸索的都摸索了个遍，他现在也会取悦她，哪怕还有点不熟练。 陈妤喘息着扬起脖颈，双手深入他的发中，揉搓着他的头皮。 身体慢慢的被打开，等到楚王觉得差不多之后，挺身而入。 陈妤疼的就立即倒吸一口冷气，楚王这时已经发觉有些不对，她紧紧裹着他，向前推进当真有几分困难，他喘息着缓缓用力。 陈妤一开始身体绷紧，而后慢慢放松下来。 “你动吧。”她睁开眼对着楚王露出一个近乎是挑衅的笑。楚王哪里受得了这种？立即将她双手按在两侧。 他伏在她身上，一口含住她的耳垂，陈妤听到了身下床摇动吱呀的声响，喉咙里是再也忍不住的吟哦。 侍女们听着里头的声响，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通红通红的。平日里也没见过楚王和陈妤欢好时候发出的声响，可是今夜里好像格外的激烈些。 侍女们脸上更红了，干渴的有些厉害，有些忍不住的，想想等会或许可以去找找自己的情人幽会一番。 天空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月光泠泠，真叫人有些寂寞。 ☆、第62章 觐见 第二日陈妤挣扎着从身下的象牙床上起来的时候，她就见着楚王满脸餮足的望着她笑，陈妤一见到他那个样子，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知道楚王忍了很久，可是昨夜新婚，也不必兴奋成那个样子，她不过是逗他，结果他就真的给她来了三次！ 她并不疼的很厉害，但也舒服不到哪里去，最多不过是疼变成不疼了，至于其他的什么快感，当真只有那么一点点，几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到底是年纪还没到，做这种事情也享受不到多少乐趣。陈妤心里想道。 陈妤伸手揉了一下腰，口中忍不住轻吟了一声，楚王年轻哪怕昨晚上又是昏礼又是周公之礼的，到了这会仍然神采奕奕，完全不像陈妤面上还带着些许疲倦，他见着陈妤伸手去揉腰，低下头咬她的耳朵。 “不舒服？”楚王说话喷涌而出的热气顺着的她的脸颊而下，在敏感的脖颈上流动。 “疼。”陈妤抬眼娇嗔也似的瞪他一眼，眉头还因为腰部的酸胀和下面的不适皱起来。 “咳咳。”楚王听到她这么说，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昨晚是昏礼，陈妤终于名正言顺的成了他的人，灯下看美人就越发的有几分美丽，再加上积压了这么些天，难免会格外的放浪。 “寡人给你揉一下？”楚王说着就伸出手去给陈妤揉腰，也没等她回答要还是不要。 宽大厚实的手掌按在她的腰上，放轻了力道揉着。 有楚王效劳，陈妤轻哼了一声。楚王这还是第一次服侍人，但力道适中，缓解了腰部的不适。陈妤侧躺着一头乌鸦鸦的长发挡在胸前，遮挡去那一抹春*光，面庞白里透红，越发的娇俏，享受着楚王的服侍，她哼哼了几声。 楚王从方才醒来开始，除了一开始初醒的惺忪外，一直到现在，他那双眼睛都没有离开过身边的人。 当年她还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稚女的时候，楚王就在郢都城郊遇见过她，那会的陈妤年纪尚小，面庞上还未曾脱去稚气，但是美貌也未曾被她的青涩所遮掩。中意了就抢过来，楚王那会就是这么想的，谁会想到后来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 他无意的瞟了一眼她胸前，两人如今盖着同一张寝衣，看得清清楚楚什么相当容易，他想起昨夜里那一手掌握的柔软，挑挑眉，“要不以后让宫人多准备一些肉食给你用？你胸口还有些单薄。” 陈妤正躺在那里，快点睡着了，突然听到楚王飞来这么一句，她有些疑惑，睁开眼就见着楚王坏笑着盯着她胸口看。 大清早的竟然耍流氓！！ 陈妤低头望见胸脯上还留下来的那些粉红的吮痕，原本要发作的怒气在此刻都转变成了羞恼，昨夜里还没看够揉够，这会还要她多吃肉丰胸么！ “我小了？”陈妤反应过来他那句话，立即怒目圆瞪，就像说男人那里不行一样，说女人胸小，那也是不能比忍受的！ 她在渚宫中可没少看女人，渚宫中的女人也没见着哪个是腰细丰满的，按照正常的生理规律，胸部和体重成正比，而且楚国流行的是苗条之美，看重的是女人的窈窕细腰。 除非她去搞偏方，不然还真的弄不来那个。 “忘记了。”楚王装作很认真的想想，“寡人再看看。”说着就对她伸出了咸猪手。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盖着同样寝衣，光溜溜的，她又睡在里侧，就算想躲都没个地方，顿时就被他握个满满当当，顶端被掌心揉着很快就立了起来，她羞愤难当转过头去不理他，楚王见着她红晕满面忍耐的模样反而越发兴奋难当，干脆就翻身伏在她身上，拉开了她的腿，径自进入。 陈妤被他突然来了那么一下，有些措手不及，双手拼命抓着身下的锦缎，想要说出一句话来，被楚王顶的断断续续的，根本形不成句子。 “轻、轻点！”陈妤这身体毕竟才经历人事不久，受不了楚王那么连续的动作，只好抓住他的手臂。 “听你的，都听你的。”楚王低头，一边腰间放缓了力道动作着，一边吻着她的唇，将那些声音都吞了下去。 加上昨夜的三次，清早的这次应该是第四次，陈妤依然享受不到太多的乐趣，不过这种事一开始的确有个适应的过程，夫妻两人都要磨合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在这件事上都享受到。 陈妤咬着他的手指，泪汪汪的想着自己的年纪再大点，兴许就不这么辛苦了。 里面的动静自然是躲不过外面侍女的耳朵。 侍女们都是十三四岁的青春少女，听到里面女子的娇吟和男子的喘息，一个个的脸上都红透了，外面宫人准备好了的衣裳也放在那里，只等两位贵人起身，可是这样……还等到什么时候。 侍女有些为难，赶紧出去对寺人亢说，寺人亢听侍女说完之后，感叹几声楚王果然年轻力壮，就小跑着去告诉宫人。 宫人掌管着楚王的日常生活，地位要比寺人亢高的多。 楚人生性奔放，也不回避这些男欢女爱的事，听说楚王又和夫人好上之后，宫人半点都没有犹豫，“快些让人准备温汤吧，眼下准备应该还来的及，若是……能早点也不耽误去见武夫人。” 宫人这话说的隐晦，寺人亢听着差点笑出声，哪个男子希望在自己心爱的女子面前早早了事的？真这样了，恐怕都抬不起头来了。 寺人亢面上无异，“小人这就去准备。”说完立即提起裳往外头找另外一个寺人传话去了。 楚王完事的不早，等他满足了之后，陈妤已经要挠他了。 即使楚王注意了，可是她还要一段时间去适应，所以多少还是有些不适的。 两人靠在一起喘息了一会，等到平伏下来之后，楚王拍掌让外面等候的侍女进来。陈妤见着楚王直接掀开寝衣就要下床，立即拉住他的手，“好歹你也该拿甚么遮一遮吧？那些都是女子。” 楚王听她这么一说，一瞬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陈妤见着没好气的从床上起来，抓过昨夜脱下来的长至脚踝的长衣给楚王盖在身上。 “不要给女子看到。”陈妤如此吩咐道。 楚王一笑凑过来“难道也不给你看？” “……”陈妤瞪他一眼，此刻侍女们已经进来了，请两位贵人分别到浴室里去洗浴。 陈妤随便捞起一件衣服就披在身上，她看也不看正坏笑着的楚王，就往另外一头走去。楚王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那边的帷幄后，他也朝另外一处浴室走去。 新婚夜加上早上的折腾，让陈妤身上到处都是红色的点点，乍一看还真的像被蚊子咬的。一入热水，陈妤浑身都渐渐的放松起来。 “夫人。”泡了一会，好几个年轻的侍女捧着簇新的细麻衣裳跪在那里，请她起来穿衣裳。 楚王是没有所谓的婚假，最多成昏第二日他要陪着她去见邓曼。 陈妤有些不太想离开这温水，但是想到以后要在楚国生活，怎么样都是不能得罪婆母的。 她从水中出来，侍女们立即围了上来为她擦拭身上的水珠，将簇新的衣物给她穿上。 等到穿戴梳妆整齐后，她一出来就遇见楚王。 因为要去见邓曼，朝食准备的都比较少汤水，肉食较多，她吃了几口就觉得腻了，也没有用。 楚王和她一起上马车，在车中还和她说一些邓曼的喜好。 其实楚王自己也说不出多少邓曼的喜好来，他生下来没多久，邓曼就被立为夫人，之后他也被立为太子，一国太子从记事开始就被送到独立的宫室居住，和母亲并不住在一起，陈妤听楚王说了半天，发现楚王知道的还不如自己的多。 “你就放心，母亲最好相处。”楚王道。 “我知道，武夫人对人不错。”陈妤都见过邓曼几次了，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不会紧张到哪里去。 楚王听到她这么说，才点点头。 新妇见舅姑，这是礼仪，不管在中原还是楚国都有的，做新妇的要是在舅姑面前表示出不敬，传出去也失掉了人心。 陈妤想了想，她和邓曼应该也能相处的来，面上让人挑不出错就行了。邓曼对楚王并没有多少控制欲，甚至有点随便楚王的意思，也没有将新妇当做和她抢儿子的情敌。 心态这么正常，相处起来也不会太难。 邓曼今日并没有特意为了楚王和陈妤前来而提早起身，她照着往日里的作息起身，洗漱之后心情很好的在宫室的高台上看了一会风景，半点都没有见儿子和新妇的喜悦感。 在邓曼身边服侍的寺人见着天色大亮，楚王和君夫人的车驾估摸都快到之后，才去提醒她，“夫人，国君和君夫人快来了。” 邓曼手里拿着侍女折来的鲜花，鲜花已经绽放了，她轻轻嗅了一下手中的鲜花，“知道了。” 新妇见舅姑的仪式十分的繁缛，陈妤在席上一会跪一会坐，弄得原本就不舒服的腰越发难受。 她从女胥手里接过准备好了的笾，笾内放着青枣，她趋步走到邓曼面前将笾恭谨的呈过去，邓曼伸手拿过，望着陈妤面含笑意，“善。” 她眼里笑意温和，让陈妤放松了不少，陈妤虽然来过邓曼这里几次，但是每次都是邓曼和她说不到几句话就露出疲惫的样子，陈妤也会很有眼色的告退。 “待会仲妫要去见宗妇们。”邓曼开口道，“楚语能说的好了？” 陈妤从中原来，刚开始到楚国的那段时间，对于楚语完全听不懂，第二次被楚王掳到楚国，她也开始学楚语起来。 “夫人，”陈妤低下头来，“妾已经能够大致用楚言了。”她这一句是用楚语说的，虽然不很流利，但也能听了。 邓曼微笑点了点头“大善。”她看向楚王，“你事多，仲妫也要去见众宗妇，老妇就不留你们了。” “寡人过几日再来看望母亲。”楚王也不和邓曼客气，直接就这么说，听得一旁的陈妤都有些不习惯，难道还不用说几句再多陪陪母亲这样的话让邓曼开心么？ 邓曼颔首，“嗯，你事务繁忙，也要保重身体，还有仲妫，如今身为君夫人，身体康健就最为重要。” 君夫人是小君，身上还担负着生育嫡系的重要责任。她听到邓曼这话，也能明白邓曼话语下的意思，早早的生个孙子，好让楚王这一支赶紧有一个后人。 一国之君若是没有个子嗣，人心也会浮动，楚王如今二十来岁，她看着还年轻，但是在其他楚人眼里，说不定他其实就是个老大年纪还不娶妻的光棍。 陈妤想到这里差点没笑出来，低下头“俞。” 邓曼看着楚王和陈妤离开的背影，似乎回想起什么，等到两人离去，她才笑道，“仲妫的运气不错。” “夫人？”旁边的寺人突然听到邓曼来这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奉承话还是知道说的，“君夫人之运的确除了夫人之外，没有几个人能够比上。” “我？”邓曼有些惊讶，而后自嘲的摇摇头，“我是福祸相依，是好还是坏……连我自己都不甚清楚。” 若说她运坏，她被送到楚国，侍奉武王，被立为夫人，儿子也成了国君，这些都是许多公女梦寐以求的。可是说运坏，她知道夫婿出征一去便是再不会回来，她说国君你放心出征吧，果然武王薨逝于军旅之中，再美回来。儿子继位为王没过几年，她就听到了母国被儿子攻打的消息。 这一件件的，她哪里能够分得清到底是好还是坏？ 陈妤见宗妇是在她宫室的堂室内，室内她见到了宗妇们穿着宽大的礼服手持五谷，从们那边走进庭内脱掉脚上的履走上堂上的台阶。 宗妇们的礼服领口处露出条纹样式的图案，手持五谷走上台阶，堂上早就放好了供贵妇们跪坐的茵席。 周礼中，觐见贵人之时，不伦男女手里总的拿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敬意，男子持玉圭，女子持五谷。 看来楚王之前倒是花费了点心思，也或许贵妇们知道她从中原来，便做了些功夫。 陈妤对在场的贵妇们答礼之后，让诸位贵妇入座。 贵妇们的年纪不一，年轻的才十五六岁，看着嫩嫩生生的，年纪大的也有五十多了。她笑了笑，“劳烦各位了。” 畀今日在家里有些呆不住，今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是去踏青的好日子，可是畀偏偏不出去，关起门来自己在家中，家中的几个兄长从渚宫中回来便看到自家妹妹盯着漏壶，没过一段时间就打发侍女去门口看看母亲回来了没有。 “天气晴好，畀你怎么不去外面走走？”兄长们见着妹妹那么一副等母亲回来的模样，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平常母亲进渚宫中，也不没见到畀这样。 “才不要，我等母亲回来。”畀回了兄长这么一句，自己跑回室内去了。 阳光最为猛烈的时候，畀母才回到家中，畀听侍女说母亲回来了，立刻奔出去。 “母亲！”畀一路跑到母亲面前。 畀母有些稀奇，“你怎么出来了？” “母亲。”畀亲密的挽住母亲的手臂，和母亲就往室内走，“母亲从渚宫中回来，辛苦了。” “这么小一个人也知道说这种话？”畀母有些好笑，“罢了，是看上鲁缟了还是齐绮？和母亲说说，母亲会让人买回来的。” 楚国在南方，但是做生意的商人们将中原的那些东西带到了楚国来，楚人对那些中原的东西好奇的很，一来一往，能从贵族身上赚上不少。 “不是！”畀跺跺脚，她扶着母亲走入室内，她忍了忍，瞧了一圈周围的那些侍女。 畀母有些好笑，屏退了那些侍女。 等到室内只有母女两人的时候，畀终于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母亲，仲妫是不是真的和那些渚宫中人一样，貌美无比？”小少女心里总是有些傲气的，尤其女子对容貌比较在意，何况还是被楚王宠爱甚至立为君夫人的女子。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你问这些做甚么？”畀母有些奇怪女儿竟然会问这些问题，她侧首瞥了女儿一眼，“难道你还想和君夫人比一比？” 畀母那句君夫人一下子就戳中了畀的痛处，顿时扭过了头。畀母望见知道自己若不将话说狠点，恐怕女儿都拉不回来了。国君那样的男子，年轻英俊在战场上又大有作为，这样的男子哪怕有好几家女子喜欢，她都不会有什么奇怪的。 可这女子若是自己的女儿，那就真的让人头疼了。 “君夫人很美。”畀母回想了一下在宫中见到陈妤的情形，那时的宗妇们对这位从中原来的君夫人也不是不好奇的，明明是那样的身份，却在被楚王带到楚国一年之后被封了夫人，这君夫人的位置楚国周旁小国的那些公女可不是瞅的眼都快红了么，谁知道楚王不是规规矩矩按着武夫人之前的路子，而是自己另外选了一个中原女子，要知道之前的楚君几乎没有娶中原女子为妻的。 女子难免会对这些事情有些好奇，到了真的拜见君夫人的时候，也会借着些许机会打量一眼。 “美，是真美。”畀母感叹道，“以前渚宫不是说，仲妫肌肤白皙，容貌浓艳，面似桃花，母亲见到仲妫之前也以为不过是传闻，真见到才知道传言不虚。” “也难怪国君那般喜爱她，并且将她立为夫人了。” 畀咬住嘴唇，“这世上说不定还会有女子比她更好看呢。” “你这孩子。”畀母摇摇头，有几分不知道要将女儿怎么办才好，“那又如何，如今国君中意她，她又是君夫人，你呀就别多想了。” 女儿年纪小，就算喜欢国君又怎样？难道家里还会真的扯下脸皮，公然将女儿送进渚宫给国君做妾妇？斗氏从斗伯比到如今也不过是三代，论起来还是楚王的同辈，这脸皮要还是不要？ 更别说国君还看不上她家女儿呢。 仲春时，是各国忙碌的时候。春日里万物生发，不仅是野兽繁衍的好时机，也是各国诸侯们忙着给国中尚未婚配的年轻男女牵线搭桥的日子。 陈妤这次陪着楚王一同去云梦泽，每一个诸侯国国内都有一个十分香艳的地方，哪怕就是周天子所在的王畿都不例外，每年仲春，诸侯将国中年轻未婚男女召集起来，公然举行野合大会。 这种场景陈妤在陈国也见过，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楚国的云梦之会她还是有些好奇。从郢都到了云梦泽，在行宫里才呆了几天，楚王就抱住她，“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陈妤听到楚王这么说，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的盯着他，楚王有些不服气，“若是不想去就算了。” “等等！”陈妤整日里呆在行宫里浑身上下都快要呆的痛了，楚王说要带她出去逛逛，她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楚王立即就笑了，而且笑得带着几分孩子气。 楚王出宫平平常常，乘着车带着人就从宫门处出发，云梦泽是楚国的一处胜地，但是上回陈妤陪着楚王过来行猎的时候，都没见到有多少人。 但是她今日在城邑里却看到了不少人，城邑中的道路有九轨，供城中大夫使用的道路宽大齐整，陈妤随着楚王出来打扮成一个普通的贵族少年，跟着他站在车上。 今日城邑中还真是一片的春心荡漾…… 大街两边搭好的台子上，一个穿着奇葩的少女和一个年轻男子正在咿咿呀呀高声唱着什么。 唱着唱着，两人的眼神越发的深情，抱在了一块。要仅仅是这样陈妤也就看一眼过去了，但是那两人抱在一起还不算完，大庭广众之下，当街滚成了一团。陈妤差点眼珠子都给瞪出来。 这种行为就算放在两千多年后的现代都是要报警或者是让城管驱散的，但是台子周围却围了不少年轻男女伫立观看，面上简直没有半点害羞可言。 “那、那是在做什么？”陈妤指了指那边火热的台子问道。 “中原没有？”楚王有些意外。 “哪里会有这个！”陈妤瞪他一眼。 “这个是说神君从天宫下到地面，见到一个女子，女子年轻貌美，和神君相恋，但神君不可久留，总有一日会离开，女子不舍就和神君告别。” “所以告别就成了这个。”御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方才那一幕香艳的刺激，马车的速度要比方才快了些。 楚王喉咙里发出几声闷笑，“你情我愿，难道不好？” 好是好，但是光天化日的这么演当真没问题么！陈妤听楚王这么说也明白这是在演一个人神相恋的故事，她惊讶于楚人绮丽大胆的想象，要知道中原的那些人把鬼神看的和什么一样，别说像楚人这样编排几番人神恋还拿出来在仲春时候演，刺激一下年轻男女的春心，就是开个玩笑，恐怕都要招来一顿骂。 “可是这白日里……”陈妤面上有些红。 “白日才好，看了之后男女就会互相看中，然后入树林……”楚王说起这事来完全没有半点忌讳，而且还有心挑逗她。 陈妤瞪他一眼，看来春心浮动的不知是那些年轻男女们，连楚王也跟着发春心了。 她还没开口说话，就见着对面行弛来一辆女乘，女乘的速度不快，车中人伸出手来，将垂下的帷裳给撩上去，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来。 少女见到对面车上的楚王，眼中一瞬间发出惊喜，当看到楚王身边的陈妤的时候，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但是下一刻她的神色又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第63章 作战 陈妤很容易就看出来那少女眼中的幸灾乐祸，那少女身上穿着罗榖，皮肤虽然不说白皙如雪，但好歹能看出并不是一般热价能够养出来的。 楚王兴致勃勃的扭过头朝着那边的台子上看过去，云梦之会上，当地的封君和大夫们会在城邑里搭建起很多这样的台子。全民看带着春*色弥漫的戏剧，那个台子上也是说神君的，不过和方才的不同，这个台子上是演的同为神君的故事。 楚王看那个看得兴致勃勃，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女乘上的少女。少女见到楚王没看到她，不免面上有些失落。 那女乘上的御人没认出楚王来，手中车辔一振，马车就加快了速度，迅速从陈妤面前掠过。 女子天生就敏感细腻，虽然只是和少女打了个照面，但是对于有些事陈妤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她看了看身旁的楚王，楚王今日出来和她一样都是普通的贵族装扮，高冠博带，偏偏腰间用皮制的腰带扣的很紧，腰线就那么出来了。 她一手抓在车轼上，好让自己能够站的更稳一些。她上上下下把楚王给打量了一通，又回想了一下楚王没穿衣裳的样子，心里啧了一声，楚王这样的哪怕放到现代，恐怕都是被一群女孩子追逐的主。 楚王对着那边的神人相恋看够了终于回过头，看到的就是陈妤在那里幽幽的盯着他。楚国的仲春已经暖起来了，今日的天气也不错，可是楚王愣是被她看得有些发寒。 “怎么了？”楚王不明所以。 “不。”陈妤转过眼，“你喜欢看那个？” 喜欢看这种情情爱爱的男人还真的比较少，陈妤原本还以为楚王会更爱看那种作战的，谁知道他还喜欢看神人恋。 “嗯，平日里就算在宫中也难得看到一次，”楚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些不能让优伶随意演来取乐，那是对神君的大不敬，只能在云梦之会或者是其他的祭祀，才能让男女巫人演来看。” 陈妤点点头，她抬眼瞟了一眼楚王，嘴角出现一抹笑容，“方才有女乘经过，你可看见了？” “看见了，是斗氏的女眷。”楚王随意一答。 “斗氏？”陈妤自然是知道楚国的这个大族的，不过车上的少女她是没有见过的，“可是我没在渚宫中见过她。” “此女幼时常常入宫，寡人也曾讲过她几次，不过她去母亲那里比较多，至于没有拜见你，或许一直未曾遇上，她又是未嫁女，也不好作为宗妇去拜见你的。” “我觉得，方才那位斗芈好像误会了什么。”陈妤回想起来那个少女的眼神，当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嗯？”楚王有些不解。 “她见我男子打扮，以为我是国君的……”她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全，但是楚王已经明了她的意思了。 楚王忍俊不禁噗嗤的笑出声，“她还真是……”他一扬头，“寡人可没有中意男子的爱好，男子就应该上战场厮杀，雌伏于其他男子身下，真是枉费了他的身份。” “这个可是说的齐侯兄长的孟阳？”陈妤知道不少齐国的小道消息，齐国是东方大国，诸位齐姜们做出的事情一个比一个生猛，就算想不知道也难，何况齐侯兄长齐襄公和妹妹桓姜私通之事闹得纷纷扬扬，甚至在鲁桓公死后，兄妹俩就越发的肆意，连遮掩都不用了，桓姜直接就去兄长那里幽会，搞得鲁国人没脸做人。 其实齐襄公要说什么痴情种子，那也真的不是，就陈妤私下听到的小道消息里，齐襄公就有一个名为孟阳的男宠，年少的厉害，比他外甥鲁君都要小上一点，她完全没明白兄长是个双插头，桓姜怎么还睡的下去的。 “你是说那个先代齐侯？”楚王想了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不值一提。” 陈妤听了忍不住发笑，“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云梦泽附近是斗氏的封地，周围都是一些蛮夷部落，所以出了城郭之后，就可以见到一些断发文身的南蛮人，头发用石头割断，参差不齐，身上布满了蛟龙刺青，远远看着真的让陈妤有些胆战心惊。 楚王才察觉到她的害怕，“若是觉得害怕，靠过来些，”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有寡人在呢。” 陈妤瞪他一眼，手扶上了自己的腰间的佩剑，冲他挑了挑眉。她这次男装出来就是为了出行方便，毕竟外头有许多地方，正正经经的坐着女乘去，反而有许多不便，而且是楚王自己提议说换个男装什么的。 若是真的贵女说不定会迟疑片刻，但是陈妤在这方面和楚王都是能够一拍即合，她甚至连装样子都没有，直接让人给她换衣裳，反而把楚王给弄的一愣一愣的。 楚王笑笑，“妤知道怎么用剑么？” “不是劈砍刺么？”陈妤有些奇怪。 “远不是如此。”楚王嘴角含着一抹浅笑，他手指碰了碰陈妤腰间的青铜剑，“这剑虽好，但是没有些许力气是提不起来的，何况这挥剑和杀人是两码事。” “那你在战场上是？”陈妤听楚王这么兴致勃勃的和她说这些，她也来了兴趣，这个时代的作战几乎就是兵车战，她知道的中原诸侯之间打仗有点类似大型体育竞技，双方戎车不停的绕，完全靠着兵车上的兵士艺高人胆大，谁先坚持不住，那么谁也输掉了。 后世所谓的兵法在此时还没见着影子，就连兵者诡道也的想法都要被骂的个半死，觉得在战场上用计策来欺骗对手的诸侯，是道德败坏，少不得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陈妤瞅了瞅身边的楚王，想起他曾经靠着诡计把亲舅舅给收拾了的‘光荣事迹’。 “寡人在中军之中，用的最多的，算是箭。”楚王和陈妤解释，“箭术好，若是御手能将车驾的好，在车上射杀敌人，简单的很。” 陈妤还是第一次听说，听得也很认真，“那么戈呢，戟呢？” “戈戟之物也用，常用于和对方戎车擦过的时候，用戟断其车毂，令其车毁人倒。”楚王见她听的认真，完全不似只是为了让他开心的样子，“你怎么对这样有兴趣？” “不能么？”陈妤嗔怪的看他一眼，“我在陈国之时，曾经想看戎车，结果被母亲好一顿斥责，说女子去看那样东西，与礼仪不合。” “中原人就是多迂腐，所以嫁给寡人，可不是最好的？”楚王说着想起两人新婚夜里的那次，他是真没想到陈妤竟然还会是处子，楚国风气开放，女子们成婚之前可以和男子任意交往，甚至有些城邑里还会建有供男女幽会的小楼，他对女子是否处子一事也完全不在意。知晓之事他只有一个想法，息侯该不会是不行吧？可是那么息侯又有其他的庶子庶女。 “你还说。”陈妤自然不会顺着楚王的意思说一声好，她半真半假的瞪他，眼角里看到那边有几队楚国兵士，手里举着鞭子，朝着一行队伍里鞭打驱赶。 队伍里都是一些蛮夷样的人，浑身上下几乎不着一缕，污头垢面。 “那是？”陈妤在车上指着那队的人，看向楚王。 “估计是上回征发带回的蛮人。”楚王答道，“别看那些人，都不是贵人应该看的。” “看都看了，难道要我去洗眼睛？”陈妤见着楚士兵呼呼喝喝的，鞭子落在人皮肉上的声响都叫人有些牙酸。 她忍了忍，转过头去不再看，这些都是楚国征发四周部落的俘虏。俘虏们不管之前在部落中的地位有多高，到了楚国就成奴隶了。 “说的好！”楚王笑道，“寡人知道一处好地方。”说着也不问陈妤愿不愿意去，直接命令御人振辔。 车马的速度突然加快，陈妤立即抓紧了手里的车轼，男子乘坐的车大多数是站立在车中的，楚王今日出行乘坐的车也不例外，她呼吸有些急促，楚王察觉出她的异样，伸手揽在她的腰上，帮助她稳住身形，全然不顾道路两边或是惊讶或是鄙夷的眼神。 陈妤脸上红了又红，到底还是没有挣开他的手。 御人很快将车驾驶到一条偏僻的地方，周围还有头戴羽毛，身上只有一条粗布遮羞。 那些蛮人见着有楚人来，立即眼睛里流露出害怕愤恨的神色，陈妤觉得那些蛮人的眼神有些刺眼，她拉了拉楚王的衣袖，压低声音说，“我看这些人似乎有些不对，我们还是换个地方看看吧？” 楚王抬头瞟了一眼那些蛮人，那些蛮人一见到楚王，立即呼啦一下慌慌张张的离开，有些甚至窜进了林子里再也见不到踪影。 “如今没有了。”楚王道。 “……”陈妤被楚王这一下起的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这里地形极其有利于隐蔽，若是有人意图不轨，我们又没带多少人，还是走吧。” 这一行出来，楚王的确没有带多少人，后面跟着的是寺人贯和寺人亢还有小臣筹，几个武士。这里周围高中间低，而且山林茂密，若是真的有人想要打游击做什么，那么真的是有些不堪设想。 楚王听到陈妤这么说，抬起头看了看周围，他叫过小臣筹，“你带上这个，去找斗氏，让他们派一些武士来。”说着楚王拿出一块玉璧交给小臣筹。 小臣筹双手接过，附近就是斗氏的封地，让斗氏就近调几个武士过来，也算不上多难的事，他接过楚王的玉璧，立即乘车而去。 楚王笑盈盈的看向陈妤，“这下可放心了？” 陈妤僵着脸，其实从这里出发到斗氏的封地，弯弯绕绕的还不知道走到什么时候，毕竟马也是要休息的，不能一直这么跑，偏偏他们又没带上换的马匹。 “还是去别处吧。”陈妤道。 “夫人放心。”寺人亢出声，“那些蛮人不敢做甚么的。” 寺人亢说着心中有些好笑，君夫人到底还是中原人，对楚国还是不怎么熟悉，这些被征服了的部落，胆子早就被楚国的利戈给吓破了，哪里还敢作乱？ 陈妤蹙了蹙眉，发现楚王和其他人完全就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云梦泽景色那么多，为何就是这处？” “寡人喜欢。”楚王不给她再次开口的机会，抓住她的手就带着她往河边走。 河水潺潺，溪水清澈的能见到水里游动的鱼，楚王看了一会径自去砍了一棵竹子，在陈妤惊讶的目光中，将竹子前头端砍掉，将一头削尖。 很快捕鱼用的工具就做好了，他这么一来，身后的那些武士也蠢蠢欲动，楚人生长在水边，捕鱼更是平常。楚王见着也让那些武士们砍竹一同来捕鱼。 陈妤站在岸边，就看着一群男人熟练无比的削竹子，脱掉脚上的皮履，下裳一捞卷起胯腿就到水里去了。 亏得他们还记得岸边还有她这么一个女人，也不敢将下裳撩的太上了。这会的袴都是无裆的，两条裤筒要么用带子缝好系在腰间，要么就直接扎在腿上，要是真将下裳全部闹起来，场面当真十分壮观。 寺人贯走到陈妤身后，“夫人要不要去走一走？” 这边热火朝天的捞鱼，看着一时半会的也停不了，不如去四处走走看看。 陈妤摇了摇头，如今大部分武士都在这里，她去周围走一走的话，要是遇上那些蛮人那就真的不好了。 那些蛮人看着楚人的眼神害怕仇恨，再联想到方才在城郊看到的那些被当做奴隶的蛮人，她心里就知道在那些部落里，楚人恐怕就不是什么好形象。她当年闹腾着去楚国都是知道会有公子完和那些武士的保护下，如今这都没多少人手，她又怎么会拿自己涉险？ “这地方呆着就不舒服。”陈妤在岸边和寺人贯说话，她看着楚王一口咬住下裳，赤着双脚站在河水中，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水下，突然手中竹刺刺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楚王手一提，竹杆上穿刺着一条白花花的鱼，那条鱼很肥，看着颇有些斤两，楚王笑着看向岸边的陈妤，陈妤心里有事，见着楚王看自己，她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了一个微笑。 “或许没有夫人想的那样呢？”寺人贯安慰道，“小人方才看过了，那些蛮人连个像样的刀都不曾有，这样怎么会对国君和夫人不利。” “楚人和这些部落关系恶劣，若是真的有心作乱，没刀又怎么样？石头磨尖了就是箭镞，一头磨好了，绑在石头上那就是戈戟。”不知道为何，陈妤总觉得心下有些乱，很不安稳，她不知道捕鱼有什么好玩的，偏偏楚王拉着她跑到这里来，她原先还以为楚王会带她到人多的地方去呢，结果这地方人多不知道，不过她知道这里的人可能对楚人很不善。 “真是的，云梦泽那么多的水泽，偏偏要在此处捕鱼！”陈妤回过头有些发狠。 “这个……”寺人贯挠挠头，这会那边的寺人亢将火生起来，那边还有人将捕捞上来的鱼熟练的刮去鱼鳞取出内脏，清洗干净后直接用树枝架在火上烤，过了一会鱼肉的香味在河岸边飘散而来。 楚王收拾上岸，寺人亢跪在他脚旁，给他擦拭干净将履穿上，楚王脚上的履才穿好就大步向她走过来。 “如何？” 陈妤有些不解，还没开口问，一声惨叫响起，在静谧的水间显得格外突兀。陈妤几乎下意识的往后一退，手按在自己腰上的剑柄上。 一个武士已经倒地，脖子上还擦着一只小小的箭。有人上去一看伤口发黑，立刻惊诧道，“这箭上有毒汁！” 楚国的丛林里什么都有，丰富而神秘，原先生活在这里的蛮人们学会了用植物或者毒蛇的毒液涂抹在自己的箭镞或者是其他简陋的武器上，好能够增加杀伤力。 此言一出，人心就有些散乱，若是完全凭靠无力，在场的人完全不怕那些蛮人，可是如今敌暗我明，而且还在箭镞上涂抹毒汁，这可真的有些棘手了。 “快快快！”寺人亢有些惊慌失措，他赶紧拦在楚王面前，他展开双臂，一副要保护楚王的样子。 寺人贯也赶紧的跑到陈妤那里，明明吓得直哆嗦，还不忘站在她身后。 陈妤一开始被吓了一大跳，她吞口唾沫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她唰的一下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那剑原本考虑到太长会不方便她佩带，选了一把较短的，没想到这会竟然方便她用了。 陈妤双手握住剑，做好防护。林子中传来奔跑的声音，不知道几十个还是多少个蛮人手持简陋的石刀和石戈等物从林子里冲出来，嘴里更是叽里呱啦的叫着。 “夫人，夫人小心！”寺人贯见着前面的武士被蛮人的毒箭放倒，那蛮人下一步就要冲到面前来，他张开双臂就要替陈妤挡住那些人，寺人贯面上已经是痛哭流涕，瞧着蛮人的石刀快要砍下来，他立即紧紧闭上双眼，兵器入肉的闷声传来，但寺人贯半点都不觉得痛，他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身后一柄剑，直直的刺进了他的胸膛。 陈妤握着剑，还没从第一次杀人的强大震撼中反应过来，周围蛮人的呼啸之声不得不将她拉回来。 她动了动手臂，发现从对方身体里拔出剑有点困难，“寺人贯！不要等死，用他的石刀杀了他！” “唯唯！”陈妤的表现给了寺人贯莫大的勇气，夫人都能杀敌，他为何不能？嗷的一声寺人贯扑向那具尸体，陈妤顺势将剑抽了出来。 楚王察觉到陈妤那边有异，回头一看，发现陈妤手中剑已然见血，“妤，对着他们的手臂或是脖子砍！” 方才林中连连放出毒箭，已经有许多人倒地，楚王想要将陈妤拦在身后也有些无力，见着她不似平常女子那般尖叫哭泣，心中惊叹之余，也多了些许赞赏。 “能砍到就不错了！”陈妤对着扑过来的蛮人就是一剑，锋利的铜剑一路破肉斩断筋骨，脆弱的*在锋利的青铜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那人被陈妤砍进了手臂，她的力气还不足以将他整条手臂斩下，但那条手臂也废了。寺人贯抓起蛮人磨尖了的石刀，对着袭击她的人就是一刀下去。 寺人贯虽然去势了，但也算上半个男子，力气比起陈妤来还是大一点，他扑上一个蛮人身上，两人滚做一团厮打，陈妤记着方才楚王的指点全部冲着对方的要害部位去的。 蛮人们赤身*，武器又太原始，就是陈妤这么一个手持铜剑的女子，都砍了几个人。手臂已经有些酸麻，但陈妤不敢放下手中的剑，楚王见着两侧有蛮人去攻击她，立即转身，寒光闪过，地上已经滚了一个头颅。 “呼——！”一道破空之声由远而近，楚王觉得手臂一痛，微微垂首一看，臂上一支小箭插在上面。 “小小伎俩，能奈寡人何？”楚王轻蔑一笑，正要砍杀，被陈妤拉住，“寺人亢！” 寺人亢如今已经滚在地上，一身的泥污草梗，他隐隐约约听到陈妤的呼叫，下意识的就去看，结果地面下传来一阵的振动，楚王出征之时，寺人亢也在军旅中服侍过，知道地面下传来的振动是什么。 他顿时激动大呼，“王师，王师来了！” 叫声尖利几乎要划破天际，在场还能战的楚人听到这声，立即振奋起来。 顷刻之间，形势大变。原先还有些占上风的蛮人一下子就被楚人狠狠打在地上，手中有剑的冲着敌人的脖颈捅去，甚至还有楚人将蛮人压在地上，双手死死掐住对方脖子。 蛮人听到许多人声还有车马奔驰的声音，立即纷纷向丛林里窜去。 斗氏的大纛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众人神情激动。 陈妤丢下手中的剑，立即撕了自己的下裳，将楚王伤口靠近心脏的位置狠扎起来。 “妤，你这是在做什么？”楚王见着她将自己手臂处狠狠扎紧，并让人拿来木枝将带子将一处压住。 “防止毒血跑遍你全身。”陈妤拔下头上的笄子，切开楚王的伤口，并让寺人贯去河边打来清水给他清洗伤口，水里照着陈妤的吩咐加了青盐，但盐水碰上伤口的时候，楚王嘶了一声。 “这是在做甚么？”为首的大夫从戎车上见着一地的伤者，震惊之余从车上跳下来，见着陈妤对着楚王又是划开伤口又是如何的，手下是血，他立即前来阻止，却被寺人亢给拦下了。 “大夫，”寺人亢眼下浑身狼狈，但是好歹话还能说得清楚，“那是君夫人，大夫不可贸然进犯。” 陈妤俯首在楚王手臂上，将他伤口的血吮出来吐到一边，楚王坐在那里静静的看她，没有说一句话。 “快，快些叫善于处理毒伤的良医来！”陈妤给楚王处理了伤口，她伸手将唇边的血擦去，对着那位前来的大夫说道。 “唯。”既然是君夫人，那么她的话也要听，而且许多人的确是要好好诊治一番。 “国君，臣来迟，还请国君治罪。”大夫见着楚王都已经受伤，立即过来请罪。 “先回去，治罪甚么的日后再说。”楚王起身来，手里还紧紧攥着陈妤的手。 “你别动，”陈妤见着楚王竟然还打算自己走，险些被气晕“大夫可有准备步辇？” “这……”大夫一时语塞，“臣来的匆忙未曾带此物。” “那么可派人将国君背上车？”陈妤再问道。 楚王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寡人不过就是受点小伤，哪里还用人背！” 大夫见着楚王抬腿就要走，君夫人拉住不让，他顿时招手，让那边的御手将车驾驶到楚王面前。 “毒液会扩散的，还是好好休息。”陈妤方才给楚王吸出毒血，但是她也不知道到底干净没有，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楚王还想说什么，看到她双眼，顿时没了脾气，“善。” 行宫离此处有些远，最先去的是当地一个大夫的宫邸，当地因为蛇多虫多，当地不少人都有对付这种伤的经验，招来的医师勉勉强强算是靠谱，陈妤换了一身衣裳，坐在一旁看着疡医将楚王伤口再挤了几次，伤口处糊上草药，就要包扎。陈妤见到那细麻布条，突然开口问，“这布条用滚汤煮过么？” “回君夫人……未曾。”疡医不知道为什么陈妤问这么一句还是回答了，楚王用的布条都是从崭新的麻布上裁剪下来的，陈妤也看得出来，但是这样并不能让她安心，“将国君所用的布条都用滚汤煮一会。” “照夫人的话去做吧。”床上的楚王见着疡医还有些犹豫，有些不耐烦道。 “为甚么要将这些用滚汤煮？”楚王等周围人都退下了，问陈妤。 “国君可知，这有许多人并不是真的被箭镞等物所伤而死，而是被之后的伤口所害死的？”陈妤见着楚王是病号，压下性子和他说话。 楚王点点头“寡人知道。”他自小就见过长辈们打仗，有些长辈们在战场上受伤回来，有时候伤口坏的厉害，整条腿或者是手都保不住，甚至许多人就死在了这上面。 “那是因为包扎的布条上有许多脏物，眼睛看不见的。”陈妤尽量用楚王可能听得懂的语言和他解释，“用滚汤将包扎用的布条煮过，小虫子就少很多啦。” 楚王默默看着她，眉梢一挑，“你当你是大巫么？寡人可不是小儿。” 陈妤顿时想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了。 ☆、第64章 云梦之会 陈妤是君夫人，君夫人是小君，礼制上只是比国君差那么一点，何况楚国中君夫人的地位也不低，她命令楚王包扎所用的布条必须是用滚水煮过，每日的膳食也要以清淡为主，庖人不能进牛羊鱼虾等物，哪怕连给楚王诊治的疡医都摸不着头脑，也无人敢去违抗。 但是楚王却闹起了脾气，他看着面前寡淡的稻米羹和几样时令菜蔬，外加一只炮豚，立即就将手中的食匕放在了一边，他转过头去问负责安排他时常起居用食的宫人，“怎么最近寡人的膳食都是这样清淡。” 宫人听到楚王责问，头都快低到了胸前，陈妤就在楚王对面，她用食梜夹起一条蒸薤，正准备往嘴里送，听到楚王这么怒气冲冲的质问宫人，放下食梜，“是我吩咐庖人这么做的。” 楚王没听到宫人的解释，反而听到陈妤的话，顿时有些奇怪，“为何？” “你有伤在身。”陈妤叹气道，“羊牛肉等物食了对你养伤不好。” “哪个医者说的？”楚王怒气冲冲，“寡人上沙场十余次，又不是未受过伤，还未曾听到这样的说法。” “我在中原的时候听医师说的。”陈妤不知道楚王眼下为什么和一个发脾气的孩子一样的，她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暂且忍那么几日，”说着她示意楚王去看她食案上的豆簋等食器，里面不是菜蔬就是彘肉，半点其他肉都没有的。 “我陪着你。” 最后一句的柔情让楚王心里好受了点，面上也终于露出一星半点的笑意，只是嘴上还是要硬上那么一两句，“膳食没有茱萸调味，委实难以下咽。” 此时虽然还没有辣椒，但是楚人已经用茱萸等物做出带辛辣味道的菜肴来。 陈妤语气越发的温柔，嗓音里几乎只要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似的，“茱萸用多了容易有虚火呢，国君暂且忍耐几日，只要伤好，就能继续享用了。” 在食案旁服侍的寺人亢抬头看了一眼楚王，发现楚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陈妤直看，寺人亢知道最近这么几日因为楚王受伤的缘故，陈妤都不让他碰的，只是睡在楚王寝宫旁边的宫室内。 这娇妻就在旁，偏偏能看到眼里，但半点也碰不到，哪怕寺人亢不是个真正的男子都能感受到楚王的郁闷。 “善，寡人暂且忍耐几日。”楚王的眼睛在陈妤身上转了几圈，答应道。他让旁边的寺人给他将炮豚的肉在青铜俎上切成薄薄的薄片，楚王用手拿了肉片粘上醢酱吃，他年轻，吃的也多，方才被陈妤那么一劝，平静下心情来用膳，不多时炮豚就被楚王用完。 陈妤食量不大，用了一些之后就挥手让两旁的寺人将食案撤下。寺人将青铜匜拿上来，将双手盥洗干净后，楚王才将双手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小臣筹就进来禀告，“国君，斗氏的几位大夫来了，要觐见国君和夫人。” 陈妤听到自己也在被觐见之列，顿时有些稀奇，她看向楚王，“大夫们也要见我？” 在陈国或者是息国，卿大夫们一般都是直接奔着国君去，少有要请见夫人的。 “那日你也被蛮人袭击，按道理，也应该觐见你的。”楚王解释了这么一句，“这一代是斗氏的封邑所在，出了这事，若是不能给寡人和你一个交代，那么以后也不用抬头做人了。” 陈妤一笑，让侍女上来给两人整理装束，见卿大夫，身上的装束总不能太随意了。换了衣裳，再三确定妆容没有问题之后，陈妤和楚王一同去和卿大夫们议事的宫室。 她坐在楚王身边看着几位斗氏大夫在茵席上行礼。 “事情查的如何了。”楚王双手在袖中一拢答礼之后问前来觐见的两位大夫。 “臣已经查明，袭击国君和夫人的，应当是云梦泽附近的南蛮部落。”大夫的楚言不缓不急，语速适中，陈妤也能够听明白大夫们在说什么。 “部落？”楚王发出一声闷笑，“胆子当真够大。” 云梦泽附近部落众多，楚人对付这些部落的手段以强硬镇压的居多，积压之下，难免会有些蛮人对楚人不满，那些蛮人见着楚王一行人衣着不凡，人又不多，便起了歹心。 “那些人呢。”楚王问道。 “逃入山林中，臣派人去找，无所捕获。”大夫说到这里垂下头，而楚王的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无所捕获？”楚王手靠在身旁的漆几上，语气闲适的好像是在和两位大夫在说家常。陈妤听见楚王这么一口，心中就知道他口气平稳，其实心里已经动怒了。 她才要开口劝说，楚王已经在她之前对两位大夫说道，“那么知晓是哪个部落的吧？” 当日楚王众人虽然人数不及那些蛮人，但是依仗着武器锋利杀了不少人。留下的尸体也有不少。 楚王以前听那些和这些部落作战的卿大夫们说过，这些部落都有自己本部落特别的标志，和其他部落区别开来。 “臣已查出那些人属于哪个部落，只是部落中人如何处置，还需听国君的发落。” “嗯，你做的很好。”楚王点了点头，“那个部落的蛮人看来对楚人怨恨极大，留着反而会多出不少麻烦。” 他靠着漆几，“将部落中一部分青年男子处于醢刑，其他人充作隶臣发往铜绿山。” 铜绿山是楚国铜矿的主要来源地，那里所需要的奴隶缺口极大，繁重的劳作就能折进去不少人，楚国向外征发扩张所俘获的奴隶，绝大多数上都是往铜绿山送。 陈妤听着楚王的决定，一直都是不说话，等到大夫们领命而去，她才轻轻开口，“此事还未查明，这让整个部落的青壮年都去铜绿山，部落中其他人……” “为和不查明呢？”陈妤说出心中的疑惑。 “那么多人，恐怕是部落里不少男子都去了，还查甚么？”楚王道，“况且真的要查，一个个的来少不得花费上许多时日，人力物力消耗许多，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竟然仇恨楚人的话，那么就去做隶臣吧。” “……”陈妤沉默了好一会，点了点头。站在楚王的角度，这么做的确是没有错。 “你也不必为那个部落其他人担忧。”楚王笑，“竟然做了这事，就应当付出代价才是，寡人对他们已经是仁慈了。” 他说着视线向下，看到她腰间的玉璧上，“寡人忘了一件事了！”楚王一下子就从漆几上起来，看向寺人亢，“将前几日送来的匣子拿来！” “唯唯！”寺人亢自从在上回被蛮人袭击中满地滚丢了脸面之后，服侍就越发殷勤，好挽回点掩面。 陈妤见着寺人亢一路趋步走出宫室，有些奇怪，“甚么匣子？” “还记得上回我们来云梦泽之时，道路旁那个献玉的卞和么？”楚王问。 “自然记得。”陈妤点头，她之后听寺人贯说了卞和的辛酸献玉经历，模模糊糊的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个传说，而且她将卞和名字写出来，顿时脑中就蹦出了和氏璧来，和和氏璧有关的她能记起的是完璧归赵，不过那是战国时候的事情了。她很奇怪，如果和氏璧是楚国的东西，怎么到了战国就跑到赵国去了？ “寡人令人将那块玉石加以雕饰，前段日子正好完成，寡人一看，果然不愧是好玉。”说着他嗤笑一声，“也不知道以前渚宫中的玉工怎么统统都将玉认作石头。” “还不是见卞和只是庶人？”陈妤叹息了一声，“玉工是渚宫之人，自然自持身份比庶人高上许多，庶人献上之玉又怎会好好看？” 楚王听到陈妤这么说点了点头，“这句话你说的很对。” “我说的对又有何用，要是当年玉工肯花费半点心思，这块玉早就为公室所有。”陈妤懒得玩什么马后炮。 说话中寺人亢已经将一只漆盒拿了来，他跪在楚王面前，双手将匣子奉给楚王，楚王接过打开漆盒，示意陈妤过来看，“靠近一点，寡人保证这块你未曾见过。” 陈妤被楚王这话说的好笑，半信半疑的凑过来，但眼睛看到盒子中的玉璧时，她瞬间便移不开眼睛了。 “这……”陈妤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伸出手去，指尖触摸到盒中的玉璧，温润的触感便从指尖传来。 她几乎从这块玉上找不出半点瑕疵，“这便是被包在石中的玉石？” “嗯。”楚王感叹似的点点头，“那日寡人也未曾想到，从石中剥离出来，稍加修饰竟然能美到如此地步。日后这块玉璧便留在渚宫之中，子子孙孙传下去吧。” 说着楚王看了一眼陈妤的肚子，“说起来，妤，我们是不是应该早些生个孩子？” 陈妤原本还在为美玉所感叹，还没等她把和氏璧这个名字给楚王提起来，就听到这个色胚说生孩子的事情了。 她伸手捂住小腹，照着楚王缠着她的程度，估计哪天她的肚子就真的鼓起来了，可是鼓起来之后呢？生产之类的问题让她头疼的要命。 “善。”陈妤犹豫了一下，楚王立刻笑起来，还没等楚王说出话，她又飞快的加了一句，“等你伤好之后。”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楚王为了证明自己没问题还当着陈妤的面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谨慎一点总是没错。”陈妤劝道，“况且我就在行宫里陪你，又不会跑，你到底担心甚么？” “担心甚么？”楚王挑了挑眉，他伸手挑在她的下巴上，手指摩挲着她软滑细腻的肌肤，“寡人还真有些担心来着。” 陈妤将楚王的手打开，“好了。” “再过几日就是春社，你可要好好养伤。” 春社之上，国君要主持国中年轻男女在林中互相追逐，别看这事情简单，其实有不少事要做，其中还要举行宴乐，留下那些贵族中的家长，好给其他的小辈去看心上人的时间。 “每年都有这么一次，寡人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做？”楚王摆摆手，“你也太小看寡人了。” “我从来不敢小看你。”陈妤回了这么一句，还十分认真的看着他。楚王被她看得这么一愣，心中一股暖意涌了出来，这感觉相当陌生，但他很喜欢也很高兴。 楚王伸手揽过她，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寺人亢和寺人贯见状，赶紧的出去了，这会儿恐怕两位贵人都不需要人服侍，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下最好。 寺人贯和寺人亢从楚王宫室中退出来，召上两三个刚刚进宫的小寺人去那边守着，防着贵人突然叫人服侍，二人去了一个耳室去玩几把博戏轻松一番。 国君和夫人这耳鬓厮磨的，一时半会绝对想不起他们。 寺人亢自从经过上回的事情之后，对寺人贯越发客气，寺人贯上回好歹掐住了一个蛮人，虽然身上也不好看，但总比他自己在泥水滚了一身的草梗好上许多。 “吾子，请？”寺人亢向后退了一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寺人贯心里有些得意，但好歹还记得礼数，他连忙推辞，“吾子请。” 两人让来让去，最后一起进去了。 “看来夫人不久便会传出有身的好消息了。”寺人亢手持投箸感叹道。 “这是当然。”寺人贯道，“国君甚爱夫人呢！” “宫中若是有王子，武夫人和国君一定高兴，”寺人亢点了点头，“话说回来，最近云梦泽行宫里倒是见着了蔡国的行人。” “蔡国行人来作甚么？”寺人贯听寺人亢提起蔡国，顿时讶然。 “我听说是为了赎蔡侯回国的。” 宫室中，旁人已经早早的退下，楚王摩挲着揉了揉她的手腕，她前几日是第一次挥剑，陈国并不太拘束着贵女，但也不会教她们去学男子的武艺。那会生死关头，她一心想着的就是不能让那些蛮人近身，高度紧张之下，潜力被激发了出来，甚至还真的杀死杀伤了几个人，可是等到两三日后，手臂酸痛，手腕也有些活动不灵便。 楚王低头给她揉手腕，“那会你怕不怕？” 陈妤垂下眼，“怎么会不怕，我长到如今，在那日之前见过最凶的最不讲理的就是你了，突然一下就从林里跑出那么多的人来要我的命，我能不怕么？” 楚王嘿嘿一笑，“不必怕，寡人在呢，寡人这个凶且不讲道理的楚蛮，怎么样也会护的自家妇人周全。” 那日他见着陈妤没有尖叫没有哭闹，在最初的惊慌过去之后，立刻就拔出铜剑自卫，他震惊之余，心中很是感叹和赞赏。 那些女子在他面前，不是娇娇弱弱，就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了的样子。哪一个能像他的夫人这样。 “这样的事不会有下回了。”楚王给她揉了揉腕子说道。 “日后旁人的话你也听些，就拿那些蛮人为例，看着似乎没有多少威胁，可是真的起了歹心，当真是防不胜防。” 她多少看出了，楚人的作风是霸蛮似的，眼下还没见到什么，要是以后和其他诸侯国联盟什么的，这个作风说不定就是惹祸了。 楚国周旁北方是那些汉阳诸姬和中原小国，那些个小国基本上是墙头草随风倒，齐侯强大就跟随齐侯，楚国一来立刻就和楚国求和，基本上拿捏在手中也不难。 西边有秦国巴国，以后少不得要和这些诸侯打交道，她对秦国有点犯怵，哪怕秦国现在还冲不出东边的晋国，和西边的犬戎打成一团。 但秦国的力量不可小觑，毕竟三四百年后一统天下的就是秦国，能够一统六国，固然商鞅变法有用，但没有些家底，也干不成这样的事。 “这就担心上了？”楚王有些好笑，“那么以后寡人那些政事那你也来听听，每日里那么多事，寡人真是快累的不行了。” 陈妤要是把楚王的话当真了那才是傻，她瞪了他一眼，“这可是你的职责，我才来楚国没多久，贸贸然去朝堂上，是嫌我事不多？” 楚国有君夫人参政的先例，但那会邓曼参政是楚武王去问了她才说，而且邓曼在楚国已经呆了很久，楚国的事也很熟悉。她来楚国才多久？上了朝堂就对着朝政指手划脚，她是找骂呢？ 楚国的卿大夫们脾气暴躁，她听说大阍也就是被楚人成为大伯的鬻拳还敢把剑架在楚王脖子上，她一个外来的人对着楚国政事贸贸然说东说西，是嫌弃名声不够难听？ 楚王也不过是一说，不过心里还真的有些期待，他对女子参政之事并不如中原人那样反感，他觉得妇人哪怕看看军备，参与政事之中，只要能够起到作用，那也没关系。 甚至他的母亲到现在，楚王还时不时和她说一些军政大事。 至于什么妇人长舌灭国之类，都是周人被外戎所败找出的借口，更可笑的是周人竟然还把这块遮羞布当真了。 “你不来，算了，不过日后若是有甚么话，也不要瞒着寡人。”楚王将那块玉给陈妤看。 陈妤将那块历史中莫名其妙从楚国到赵国，又被秦赵两国争夺，最后被王政君摔出一块缺角的和氏璧，她紧张的有些手心发汗。 看了看摸了摸，她将玉收进盒子里，楚王见着她宝贝那块玉的样子，有些好笑，笑着笑着，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从蔡国来的人。 “前段时日，蔡国派人来，求寡人放蔡侯回国。” 陈妤的动作顿时僵住，过了一会她才抬头，“你的意思呢？” “寡人想听听夫人之意。”楚王道。 陈妤自嘲的笑笑，“我和蔡侯有仇隙，这事国中上下无人不知，这样你还想听我的话？” “就是如此，所以才要听。”楚王看着她微微别过头去。 “我厌恶蔡侯，但蔡侯留在郢都，其作用远远超过收下蔡人所献上的财物。”陈妤其实找就看出来楚王已经有决定了，只不过还是问她一句。当初楚王留下蔡侯就是为了要挟蔡国，如今蔡国还未完全成为楚国的附属，蔡侯的价值还没有被榨干，哪里这么容易就放他回去？ 楚王早就令人将蔡国派来的人打发走，蔡国建国数百年，奉上的那些财物的确也比较客观，可是渚宫之中何物没有，他那哪里会看上那点财物，更何况蔡侯曾经轻薄于陈妤。 即使那会陈妤还是出嫁的陈国公女，但这会已经是楚国的君夫人，不管是作为一国之君，还是普通男子，哪里会容忍放轻薄过夫人的混账回国继续逍遥？ “你放心，寡人打算留他在楚国一辈子，终其一生都不会送他回到蔡国。”楚王保证道。 果然这一句话说出之后，楚王见到了陈妤面上浅淡的笑意，他知道自己这一回取悦于她算是成功了。 ** 楚国的云梦之会比起中原诸侯国的春社来，只有更加热闹，陈妤坐在楚王身边，两边坐着卿大夫，那边是卿大夫这次带来的女眷。 君夫人是小君，所以她完全不必去和女眷们挤在一起，而是正大光明的坐在楚王身边。 乐尹让人奏乐，在连绵柔软的楚乐中，那些年轻少年少女怀着情窦初开的羞涩，一个个走进神秘的云梦泽丛林中。 陈妤见着楚王面上的笑意就知道他正在盘算今年这么一次，明年楚国能够多出多少人口出来。 说起来，好像在春社上，不管是楚国还是中原，目的都是一样的。 那边女眷的宴会上也很热闹，年轻的男子哪个女人不爱看，在家看腻了自家夫婿，到了云梦泽正好瞧一瞧那些年轻男子。 宴会上还有女眷去问斗氏家的人，“子文今年也快二十了呢，说起来也该是来参加云梦之会的年纪了。” 子文是斗氏第一代斗伯比之子，子文是斗伯比在云梦之会上和陨国公女欢好怀上的，因为在被外祖母丢弃在云梦泽被母虎哺乳，楚人以此为奇，甚至他的名楚语里都是老虎的意思。 畀母听到说起自家家族里的男子，不禁转过头去和对方说几句话，顺便和别人提几句自家的女儿。 畀年纪也快到了及笄的年纪，也该相人了。 可是畀不愿意去那边的丛林间看少年，坐在母亲这里郁郁寡欢的。 正发呆中，突然听到一声“夫人至！” 原本还言笑晏晏的贵妇们，立刻在自己的席位上正坐。 畀原本还在那里有些无精打采，突然听到君夫人前来，立刻打起精神，就朝着那边走来的女子看。 陈妤等到完全开宴之后，到了贵妇这边来看看，贵妇们都是卿大夫家的正妻，她应该过来看看。 寺人们在东边的尊位上摆好了茵席和案几，入席之后，贵妇对她行叩拜之礼，她等众人行礼之后答礼，“请起身，不必多礼。” 畀方才跟着母亲行叩拜之礼，她十分震惊险些反应不过来，那一日她在城邑中在国君身边见到的少年，今日就是仲妫。 她那会还想，就算仲妫貌美又如何，国君还不是一样去找那些美少年，她完全没想到竟然就会是仲妫。 她看了一眼君夫人的容貌，传说中这位夫人姿容美艳，面似桃华，她原本还嗤之以鼻，今日一见，果然是眼似秋波面如桃花。 自己的确是远不如仲妫的。 震惊之下，畀险些没反应过来，行礼的时候还是身边的母亲扯了她一把才反应过来。 听夫人叫起，她直起身来听到夫人说的不必多礼。失落之下越发愤愤，都等叩拜大礼行往了才说这么一句话，说了又有甚么用。 畀母转过眼来，见着女儿眼睛有些红，顿时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陈妤看了一圈在座的贵妇，有些带女儿前来的，她也都问到了。 “这便是季芈了吧？”陈妤笑着对畀母说道。 斗氏是芈姓，她之前也曾经让人和她说过这些贵族的事，知晓跟在这位贵妇身边的就是小女儿。 “正是。”畀母笑道，“畀过来见过夫人。” 畀不情不愿，但是这么多人在场，若是对君夫人有所怠慢说出去又是一个话头。她走过来对陈妤行礼，“小女叩见夫人。” 陈妤方才看见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平和愤懑，她的记忆力不错，还记得这个少女曾经在城邑里见过，她顿时有些想笑了。 这个还真的是不是对手的对手啊。 ☆、第65章 不快 蔡国今年的春社是让一位年长有威信的公室主持，蔡国上下因为蔡侯被楚王扣留在郢都中迟迟不归，而人心浮动。 蔡国是中原诸侯中，离楚国最近的一个诸侯国，自从两年前蔡侯带着援军去支援息国被楚国俘获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蔡国人不是傻子，蔡侯被俘虏之后，蔡连连派人带着财物去楚国将蔡侯赎回来，在郢都也听过不少消息。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息侯出卖蔡侯，导致蔡侯被楚王俘虏之事。 蔡国国人知晓当年息夫人归宁过蔡，蔡侯出言调戏之事，息侯如此做，恐怕是为了出那么一口恶气。蔡人不好直接为这事去向息侯发难，只能对息国怒目而向，结果才过了一年，楚王出兵息国，息国被灭，从此息国就变成了楚国的息县。 那位被蔡侯调戏过的息夫人也被楚王掳至郢都，过了一年之后，被楚王立为君夫人。 楚夫人原本就是和蔡侯有嫌隙，如今成了楚国君夫人，楚子对她宠爱的厉害，想要从楚人手里将蔡侯赎回来，恐怕要比之前难上不少。有些大夫们私下一合计，发现夫人和楚夫人是亲姊妹的关系。 虽然说当年君侯对楚夫人颇多不敬，但看在亲姊姊的面上，或许会网开一面？ 几个大夫们一合计，便让人到君夫人那里，将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并请夫人给楚夫人写信，毕竟国中没有国君终究不是大吉之象。 妘坐在镜台前整理着自己的仪容，蔡侯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后寝的那些女子，不管是妾妇还是身份低下的嬖人，私下里都偷偷寻找自己的欢乐，一个个容颜焕发面色红润的，简直比蔡侯还在蔡国的时候还要好。 妘年纪轻轻，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和蔡侯情深意浓了一会，可是妹妹出嫁，蔡侯当着她的面就对妹妹言出不逊，还问当初怎么不作为她的媵妾来蔡，那些情谊一下子就和被打破的土墙似的，顷刻间没了大半。 她不是那些无知妇人，觉得蔡侯如此是受了妹妹的蛊惑，她虽然才嫁到蔡国没多久，但是蔡侯好~色轻浮的性子却摸了透。 出嫁之前蔡姬对她说，做君夫人就不要将国君所谓的夫妻之情看得太重，她听了也这么做了。所以满朝卿大夫为了将蔡侯赎回国的事，急的满嘴生泡，她却在后寝之中做她的君夫人。 “夫人，公子肸（西）求见夫人。”一个侍女趋步走进宫室对妘说道。 妘对着铜镜将发髻上的玉笄正了正，“公子肸来了？” 公子肸是蔡侯的长子，她嫁过来的时候，这孩子就已经快八岁了。蔡侯聘娶她的时候都已经三十好几了，自然不可能连一个庶子都没有。 妘原本也没往心里去，后来蔡侯被扣在郢都里回不来，嫡出公子遥遥不可及，这个长公子和她这个只大他八、九岁的嫡母走的近了。 “让公子进来。”妘起身，那些侍女们上前将镜台妆奁等物收拾妥当。 一个十岁还梳着总角的男孩在寺人的引导下走入宫室，他站在那里，头低垂着，妘在上座看着这个庶子。 “肸拜见夫人。”公子肸双手拢在袖中对上座的妘行礼。 “坐吧，不必多礼。”妘让侍女茵席摆上，“今日肸来有事？泮宫中不去了？” “今日不用去。”公子肸答道，他面上浮现一丝犹豫，而后又平伏了下去。 妘看见问他，“怎么了？” 公子肸犹豫再三，“臣听说夫人和楚夫人是亲生姊妹……” 妘点点头，“的确如此。” “那么夫人是否能修书与楚夫人？君父留在楚国委实不妥。”公子肸看上去有些不安，生怕妘会拒绝。 “我修书与楚夫人，可以。”妘点点头。 公子肸没想到君夫人竟然会这么容易说话，他兴冲冲的冲妘行礼，“多谢夫人！” “不必谢，你也赶紧回去读书吧，虽说今日不用去泮宫学礼，但书简也不能放下。”妘道。 见着孩子的身影远去，妘嘴边的笑容也渐渐冷了下来，妘的傅姆瞧见她冷着一张脸，颇有些不解，“夫人若是不愿，何不直接回绝公子？” “肸一个稚子都知道要我向妹妹求情，那些卿大夫又何尝不知道？要是这一次拒绝了，说不定还有下一次，还不如这次写了算了，也好让他们死心。” “这……楚夫人见夫人之信帛，说不定会在楚子面前美言一二，国君也许会早些回蔡国。” “美言？”妘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一样，“当时他做的那些事，我都觉得对不住妹妹，这一回给妹妹写信求情，已经是面上发赤了，还奢望什么美言？”说着，妘勾了勾嘴角，“这后寝里如今哪个还想着他回来？” 那些有子嗣的妾妇估计眼下是巴不得蔡侯赶紧在楚国殁了，好让她们正大光明的寻找年轻男子去。 傅姆听了妘的话不再多言，赶紧招呼寺人将笔墨锦帛等物拿来，让妘写信。 妘的那封信跟着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波的蔡国行人到达郢都，距离她写信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南方比北方热的早，仲春之后的一个多月，郢都里就有几分初夏的热意了。 陈妤在宫室内，身后的侍女手持便面给她扇风解暑，寺人贯方才从外面回来，将君夫人家臣送过来的信帛交给她。 “夫人，这是公女……咳咳是蔡夫人给夫人的信帛。”寺人贯差点就说成了公女妘，幸好舌头在嘴里一个打转改了过来。 “是姊姊的？”陈妤一下子从席上坐了起来，伸手将寺人贯手里的信帛接了过来。 “这信，小人听家臣说，是跟着蔡国行人来郢都的。”寺人贯瞅着陈妤拆掉竹筒口的封泥，抽出里面的锦帛。 在陈国公宫中一母所出的兄弟姊妹要亲近一点，陈妤和妘自然也没有例外，寺人贯满心以为陈妤见到姊姊的信会开心，谁知道却瞅见她的脸色有沉。 “夫人？”傅姆见着陈妤一声不吭的将手中的信放在一边，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好。 “姊姊说，请我去为蔡侯美言几句，看能不能让国君将蔡侯放了。”陈妤听到傅姆的声音随口解释了一句。 可能渚宫之中还有人不知道这段事，但是傅姆和寺人贯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还亲眼看到过的。 “蔡夫人怎么能这样！”寺人贯第一个就愤愤不平起来，“当年蔡侯对夫人有多无礼，蔡夫人亲眼所见，如今却要给蔡侯求情？” “夫妻之义，正常。”陈妤看到信里头妘洋洋洒洒说了一堆，最后才提了几句将蔡侯放回国内的事。 看起来写了许多，但是关于蔡侯的事也不过在最后提了那么一两句而已。 陈妤一开始看到妘为蔡侯求情，心下有些凉，但也知道妘和蔡侯是夫妻，为他求情是人之常情。但真的回过头来一想，这信里表达出来希望蔡侯回蔡国的意愿并不是很热切。 “那么夫人打算？”傅姆轻声问，她也是女子，自然能够明白蔡夫人想要夫君回国的心愿，但是她侍奉陈妤这么久，自然是站在陈妤这边。 “国君已经决定，将蔡侯留在楚国，蔡献舞留在楚国的好处远远大于放他回去，”陈妤让侍女将面前的蜜浆换掉。 楚王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打算放蔡侯回去，蔡侯留在郢对他还有那么点价值。 傅姆看到陈妤的嘴角微微勾了勾，但是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她有些犹豫，“那么蔡夫人那边……” 虽然蔡夫人远在蔡国也不知道郢都里到底如何，但做姊姊的都送信帛来了，妹妹什么都不做，到底还是有些过分。 “放心吧，说不定姊姊也不怎么想蔡侯回去。”陈妤对傅姆说道。 傅姆听到陈妤这话不可思议的睁大双眼。 ** 楚王将蔡侯软禁在郢都内城的一所宫邸内，宫邸外一圈的武士持戟守着，谁也不能靠近了，哪怕前来想要看一看蔡侯的蔡国行人都未能入内。 蔡侯不复以前的意气风发，他颓唐的坐在室内，头上没有戴冠，只是用玉笄在头顶束成发髻，脸色灰败，这样子绝对不会让人把他和诸侯联想起来。 照顾蔡侯的竖仆掐着膳点的来送膳，楚王没怎么在衣食上虐待他，该有的都有。 蔡侯听到有人进来的声响，抬眼看去，见着两个竖仆将膳食抬进来。 “到时间了，用膳吧。”竖仆在蔡侯身边呆久了，也没有奴婢对主人的恭谨劲儿，自从一年前楚王还将蔡侯召入渚宫中那么一次之外，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竖仆们时间一长都琢磨出来，只要蔡侯别莫名其妙的死了，他们怎么对蔡侯，外面的人也不会多问一句。 蔡侯已经习惯了竖仆的慢待，他伸出手抓住食匕开始用食，案上的食物分量都被人分去了许多，他也不像刚来楚国那般勃然大怒。 如果是被别的诸侯俘虏，或许他能得到优待，但是成了楚王的阶下囚，没有被一开始那样作为祭品去祭祀大庙已经是幸运了。 竖仆今日用蔡侯的那份饭食用的很舒服，心情也不错，见着蔡侯这般老实的用食，心里一时高兴就对还在用餐的蔡侯多说了几句。 “你蔡国又派人来了，这次去见国君还不够，还去见君夫人。”竖仆守在蔡侯身旁，外头的事常常听说的。 果然他看到蔡侯停了向口中送食物的动作，蔡侯抬起头，手里捏着食匕都忘了放。 “甚？” “我听说你的夫人和君夫人是姊妹？蔡国行人都去求君夫人了！”竖仆以为这个是好消息，“如今郢都上下谁人不知，国君最爱君夫人，若是君夫人肯为你说一句话，说不定你也就能回去了。” 蔡侯听完竖仆的话，浑身冰冷，明明已经快到初夏，但是他好似掉进了冰窟一般，浑身上下哆哆嗦嗦，口里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竖仆看到蔡侯这副样子，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伸手就去探蔡侯的额头，“莫不是太高兴了发癔症了？” “君夫人！君夫人？”蔡侯又哭又笑，形状颇有些痴癫，“到底是哪个蠢人想起这般主意？去求楚妫？她哪里会为寡人说一句话，恐怕只会劝楚子要了寡人的性命！” 蔡侯说到激动处，一脚将膳案踹翻，坐在席上大声痛哭起来。 竖仆听不懂蔡侯的雅言，吓得以为蔡侯被什么魑魅魍魉给附身了，连忙跑出去叫人将巫师请来给蔡侯辟邪。 蔡侯想起当年仲妫过蔡，他贪图仲妫美貌借着酒劲调戏，如今他成了楚蛮的阶下囚，哪怕他设计让楚王攻打息国，灭了息侯的祖宗社稷，可是仲妫恨他之极，他哪里还有半点回蔡国的希望？ ** 楚王今日听到蔡国行人又来了，不免有些心烦，他连续几次拒绝蔡国赎回蔡侯的请求。他留蔡侯在国内可不是光给陈妤出气的，更是打着有朝一日能够用得上蔡侯的心思。 “那就让那些人在郢都里等着吧。”楚王随意一句话就将蔡国行人的事翻了过去，“最近黄国等国动向如何？” 黄国都是不怎么大的诸侯国，但是这些小国有时候就和风中的野草一样，风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有时候楚王还真的想干脆将他们灭了了事，将黄国之地统统划入楚国境内。 商量了要事，决定对申国用兵之后，和楚王议事的卿大夫们告辞退下，宫室里剩下了楚王。 楚王靠在身后的漆几上休息了一会，他想了想，召过寺人亢，“去夫人那里。” 寺人亢垂首“唯唯。” 楚王自从陈妤来了之后就很少独自一个人呆着，他商议完政事之后若是得闲，就会去她的宫室中。 陈妤十六岁的年纪，身形一日比一日长开，身姿窈窕面似桃花，颇有些让楚王觉得有些魂不守舍。 亏得陈妤平日也不太喜欢楚王缠着她不放，在她那里呆的久了，她还会拿着国事来赶人。这些事情一传出去，得到的都是君夫人有貌有德的评价。 陈妤知道楚王来的时候，下意识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此刻天已经晏了，也是用晏食的时候。楚王这个时候来，也是情理之中。她起身来走到宫室门前，不过等了一会就见着楚王大步走过来。 “今日你来的有些早。”陈妤将楚王迎进宫室，对他说道。 “事情该做的都做完了，难道还不准寡人来？”楚王故作生气来了这么一句，“难道寡人不在的时候，你就未曾思念过寡人？” 他这些肉麻兮兮的话当着一宫室的人说出来，半点都不知道回避，寺人亢在一旁还暗笑了几声。 陈妤见着，微微别过脸，楚王将她不答话有些急的去扯她袖子，陈妤被他闹得游戏没办法，“你的宫室就离我这里不远，若是想你了出去看看就行了。” 这下楚王终于满意了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夫人还是想着寡人的么？” 膳食一如两月前的那般清淡，楚王用的有些不舒服，不过也不是不能忍，二饭他在自己的宫室里用的，庖人自然也是按照他的口味来，鱼虾蟹等物少不了，一餐不食，楚王也不觉得有多少难忍。 用完膳食，他拉着陈妤陪着他到宫室外走一走，消消食。 陈妤不爱舞乐，楚国舞姬的开放程度简直能让她眼珠子都能掉出来，舞姬们身材苗条，也不知道是怎么养的，还真的养出了让不少女人眼馋的好身材。 纤腰，苗条，还真的符合楚人那一贯的审美。 而且舞女们可以上身不穿，抖动着傲人的丰满，在男子面前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舞蹈。 陈妤看过一次之后就不肯楚王去看这些了，她真的不知道那些舞女吃了些甚么东西能够养成那样！男人看那个看不得看得满心荡漾的？ 楚王看了那些还得了？ 用过膳食，不喝酒不看舞乐，那么就看看宫室外的风景吧。 宫室的后苑里有开辟出来的湖，湖水是从别处引来，当初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湖中还有一小岛，取了传说中的仙境的意思。 湖水旁边有葱葱郁郁的树林，养着鸿鹄和白鹤这样的飞禽。 楚王看着那边的鹤悠然的迈着步子，有些羡慕，“瞧瞧这些鹤都过的比寡人快活，寡人平日里为国事所累，到了你这里又不让寡人随心所欲。” 楚王受伤后，陈妤就不准楚王做那种事，楚王郁闷之余又不肯逼她，憋了也有一段时间了。 陈妤嘴角抽动一下，“那是为了你好，若是伤口裂开……” “那点小伤，而且……又不是没有办法。”楚王才不相信。 “……”陈妤是知道和他说不通的了，不再看他，去看那些悠然自得的飞禽们。 “这鹤长得不错，”楚王瞧了瞧道。 “这鹤看着不错，其实到了春日比谁都要暴躁。”陈妤听楚王这么说，和他解释起来，上回听寺人贯说，前几日两只公鹤打的厉害，连羽毛都落了一地。 “寡人倒是还没瞧见过。”楚王顿了顿，“再过一两月，寡人就要离开郢都了。” 陈妤心下一惊，“这次是要去哪里？” 楚王每年都会有大半年的时间花费在军旅中，每次出征都要耗费上三四个月的时间。 “去攻打申国。”楚王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担心和急切，他语气也比方才放柔了几分。 “那甚么时候回来？”陈妤听楚王说是攻打申国，心下算了算从郢到申国的路程。 “这寡人还没去，你就问寡人甚么时候回来了。”楚王伸手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陈妤鼻头被他这么一刮痒痒的有些不舒服，转过头去躲开他的手。 “这一去甚么时候能回来，寡人也不知道。”楚王和陈妤实话实说，“这军旅之事，常常有预料不到的事，甚么时候能回来，寡人也拿不准。” 楚王的视线掠过湖水上的鸿鹄。 “能……不……”陈妤有些艰难想要将最后一个字说出来，但是她忍了又忍还是未说出来。 此间不管是南方的江汉平原还是北方，多有战事，诸侯们和太子们也必须亲自上阵，若是不上阵则会被国人耻笑。 楚国尚武之风比中原更加浓厚，甚至连楚王都经常披坚执锐上阵。 虽然说楚王在军阵之中有许多人保护，但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也不是没有过诸侯被敌方所伤的事，她心里总是不安心。 “不准说这个字！”楚王听到她未尽的话已经猜到她想要说什么，他顿时一股怒气漫上来，“先君山陵崩于军旅之中，寡人若是不能继承君父遗愿，那么会被人耻笑成甚么样子？！你是寡人之妻，也是楚国夫人，应该比旁人更知道这些才是。” 这还是陈妤第一次见到楚王用这么带斥责的口吻和她说话，后面的寺人贯和寺人亢都惊呆了。 谁不知道夫人是被楚王放在手心上的，今日竟然说了这么重的话。 陈妤一时呆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嘴角抿的很紧，“方才是妾说错了，妾在此恭祝国君旗开得胜。” 说着，她双手拢在袖中就对楚王一个大礼行下去。她动作流畅如云似水。 寺人亢见着都在心里暗暗赞叹不愧是从中原来的夫人，连行礼都比旁人好看些。寺人贯是急的快要跳起来了，夫人这样明显是动了气啊。 楚王怀中一空，原先还在怀里的人一下子就站到了离自己有一臂远的地方，空荡荡的怀抱让他颇觉不适。 “……”楚王从小到大，周旁人除了太保申之外都是对他恭恭敬敬，他也就对这么一个女子愿意放下身段来取悦，可是如今他不过一句话，陈妤便发了脾气，他觉得方才那话陈妤的确是说的有些过分。 他一国之君，哪里可能不起亲自出征？当年他君父出征的时候心荡不已，母亲给的话就是让他放心去伐随，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却是要他不要去？ 楚王一拂袖，转身离去。 寺人亢在一旁差点看傻了眼，“国君？”见着楚王真的走远了，他赶紧小跑上去跟上楚王的步伐，“国君这是要去哪？” “还能去哪？回寡人的宫室去！”楚王心中烦躁丢下这么一句。 风将楚王的话送了来，隐隐约约的听得不太清楚。寺人贯不知道旁人听没听清楚，反正他是听清楚了，寺人贯连忙就到陈妤身边，“夫人这又是何苦呢！” 陈妤心里也一团火呢，她担心楚王会在战场上受伤，情难自禁之下才会说出那些话，要是换个她不关心的男人，她管对方去不去战场，被对方的戈戟给勾出几个窟窿出来。谁知道楚王听到她那话就突然翻了脸。 她还是第一次听楚王用斥责的语气说话，以前哪怕她还是陈国公女忤逆他，不搭理他，他都未曾动气过。 如今这会却…… “我何苦？我的确何苦和他说那样的话。”陈妤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在夜色中越发的修长。 夜风袭来吹动她的广袖，“此处风大回宫室中去吧。” 寺人贯在陈妤身后都快哭了，“夫人……”这夫人把国君给惹恼了，日后要如何是好。 他哭丧着个脸跟着陈妤回到宫室中，守在宫室中的傅姆见着寺人贯那张脸，立刻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把他给拽过来，让其他侍女捧着匜等物去服侍陈妤盥洗就寝。 “你这张脸是怎么回事？”傅姆将寺人贯扯到一个没人的角落。 “国君恼了夫人了。”寺人贯哭丧个脸道。 “怎么回事？” 寺人贯便将在后苑中事情给傅姆说了一遍，“国君离开之时可生气了，日后会不会见夫人了？” “乱说甚么！”傅姆恨不得打寺人贯一嘴巴，这张嘴怎么就不知道说好话！ “你又没成过家，不知道夫妻如何相处。”傅姆说起来有些感叹，“这夫妻哪里会和气一辈子，吵才好，要是不吵那才要糟糕！” 寺人贯听着傅姆的话，惊讶的张大了嘴。 “你就看着吧，等国君出征回来，一定回来看望夫人。”傅姆笑道。 楚王怒气冲冲的回了宫室，他面上煞气满满，宫室中的人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的唯恐楚王的怒火会烧到他们头上。 “给寡人上舞乐！”楚王一团火没地方发，随手抄起一边的青铜凤尊就掼到地上，凤尊被他重重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寺人亢瞧着这架势，双腿都有些忍不住打颤，一旁的宫人望见，赶紧的去叫人召舞女过来了。 很快衣着清凉的舞女们前来，乐人在竹帘后奏响楚乐。 舞女们身形窈窕，身上穿的和没穿也没太大区别了，楚王坐在上首上，手里拿着漆觞饮酒，那些舞女正眼都没瞧上一眼过。 寺人亢在一边服侍，瞧着楚王喝酒一觞的酒仰脖就没了，他看着心惊胆战的，“国君，国君……” 软靡的乐声和女子的妖娆的身躯合在一起。 “你说，寡人哪里惹到她了？”楚王丢开手里的漆觞问寺人亢。 “小人，小人……”寺人亢被楚王问的快哭出来了，这话不该问他啊。 东皇太一大司命哪个鬼神都好，快搭救他一把！ ☆、第66章 梦魇 楚王难得对一个女子放下身段去讨好，但是女子变化莫测的脾气让他摸不着头脑，她不想让他出征，可是他身为楚王，若是不亲自出征，那么在楚国重颜面何存？ 他心里气闷之下，干脆几日都不去陈妤那里，想着陈妤哪一日知道自己错在那里，自然是回来向他示弱，结果等了几日，他都没有等到陈妤来向他认错。 寺人亢在楚王身边服侍了好几年，楚王在国事戎事上如何，寺人亢不知道，也不敢妄自猜测，但是在其他的事情上嘛，寺人亢自认还是有几分眼力的。 “今日夫人去见武夫人了。”寺人亢私下里和寺人贯有些交情，他也向寺人贯打听了些陈妤的消息。 “……”楚王此刻已经处理完手边的事，他面上半点笑容都没有，看得一边的人都胆战心惊的，“她去就去了，和寡人有何关系？” “唯唯，是小人多嘴。”楚王说一，寺人亢不敢说二，哪怕他看得出来楚王对着夫人是心心念念，他也只能顺着楚王的话说了。 “你给寡人出去守着。”楚王盯了寺人亢一会，吓得寺人亢心跳如雷后背上都起了一层冷汗，结果寺人亢听到楚王说了这么一句。 寺人亢是楚王身边服侍的寺人，不是看大门的阍人，寺人亢决定挣扎一把，“国君是想要小人守宫室之门？”要是真的被派去守宫门，寺人亢就要嚎啕了。 “嗯。”楚王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句，“去给寡人到门口守着，要是遇见甚么人来，记得告知寡人。” 是等夫人前来吧！ 寺人亢死活都不知道楚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和夫人的宫室就差了这么一点，哪怕步行去都用不了多少时间，偏偏就要在宫室中等着。 这明明心里想着，偏偏要忍，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寺人亢怀着这份对楚王的佩服之情从地上起身到宫门口站着了。守门的除非是大阍那样的人物，不然还真的是被人瞧不起，偏偏寺人亢去宫室门口站着的时候，耻高气扬，好似是无上的荣耀一样。 国君相见夫人，特地派他来看着，若不是贴身服侍的，还得不到这样事呢！ 他下巴扬得高高的，瞧得一旁的阍人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过了一会终于有人来了，寺人亢一喜，定睛一看，发现一个男子从远方走过来，顿时就大失所望。 那些卿大夫和公族在渚宫之中过了茅门就要下车，不能在国君的宫室前行弛马车。 那么要不要去向国君禀告？ 寺人亢犹豫了好一会还是转身去宫室内给楚王禀告，楚王在宫室内正在瞧手里的简牍，见着寺人亢苦哈哈的一张脸，他面上立刻就流露出笑意，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外露，他又咳嗽了一声板起面孔。 “她来了？”楚王沉声问道。 “夫人没来。”寺人亢沮丧道。 “那你来向寡人禀告甚么？”楚王听到陈妤没来，原先的希望和喜悦一下子落了个空，他说这话几乎是有几分咬牙切齿了。 “公子元来了。”寺人亢下一句话直接堵的楚王有些发闷。 楚王当初让寺人亢守着，说的话是有人来就禀告，公子元来了寺人亢和楚王说，也是楚王自己的命令。 楚王朝外面挥挥手，“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 公子元进来的时候，见着楚王面色有些沉，“国君是为何事烦恼？” “一些琐碎小事，不足一提。”楚王心里烦躁的很，也不想别人问起，随口就说了这么一句。“子元你今日来，是为了何事？” 公子元自然是有事来找楚王，他从袖中拿几支简牍出来，“臣来是为了出兵申国一时。” 自从周天子东迁，诸侯们不再将周天子这位天下共主当回事开始，不管是南方的楚国还是其他诸侯国，有实力的都在尽可能的拓展自己的疆域。和中原人的还要扯张遮羞布不同，从楚武王到如今的楚王都是不要脸的，管对方有没有所谓的罪名，一不做二不休随便找个看上去可笑的借口，就出兵。 楚人对于戎事十分看重，不仅仅国君要上战场，而且出征之时要祭祀。而且祭祀之事非常重要。 公子元前来就是和楚王说这些事情的，等到把事情说完，不禁口焦舌燥，而且也开始肚饿了。 楚王听着弟弟腹内馋虫鸣叫哈哈大笑，公子元坐在那里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道如今要怎么说。 “臣告退。”公子元从席上起来告辞道。 “用膳才走吧，反正寡人一人用膳也是孤单无趣。”楚王说着令宫人下去准备。 公子元敏感的抓住楚王话中的孤单一词，自从娶了夫人以来，楚王宠爱这位从息国抢过来的夫人那是郢都内城里都传遍了，还有人说如今国君除了君夫人眼里就看不到其他的人了。 公子元听到这话自然是颇为失落，但是楚王这话又有些哀怨？他没傻到直接去问楚王，而是双手向楚王又行礼，“臣多谢国君。” 宫人办事很快，庖厨的庖人们更是手脚利索，炖煮好了的熊掌被盛装在鼎内端了上来，熊掌是楚国贵族喜爱的美味，不过熊掌难熟，做好要花费不少的时间。 “寡人昨日令庖人准备的，你尝尝。”楚王笑道。 宴席之上有舞女起舞助兴，舞女们都是少年的女子，面容姣好身材苗条，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公子元自己的宫邸中也养有这样的舞女，但是和渚宫中的比起来到底还是差那么一点，一餐饭食吃着吃着，他就忍不住多看了那些舞女几眼。 膳食之上少不了美酒，楚王是不太爱喝那些用橘酒，寺人奉上的都是楚沥这样的烈酒。公子元害怕饮酒过多在楚王面前失态，就也只是碰了碰唇就放下。倒是楚王喝的比较多，一樽楚沥见底，楚王喝的有些几分醉醺醺的。 寺人见状赶紧将旁边的酒樽抬走，楚王喝得有些醉了，那些丝竹之乐听在耳里就有几分吵。他让乐工退下，宫室内留下公子元。 “子元，你说女子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楚王一只手扶在漆案上，抬起头醉眼朦胧的就去问公子元。 公子元原本想要去劝说楚王去休息，话语还没到嘴边上就听到楚王问这么一句。 “国君？”公子元面色古怪，仔仔细细瞧了楚王几眼，“后寝之中，哪个女子敢有这么大的脾气？”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猜到了几分，整个后寝还能有谁脾气大的。 “还有谁！”楚王一扬手，宽大的袖子带起了一边放置在空酒樽里的长杓，长杓被带出樽外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寡人不过是斥责了她一句，她……她……”楚王终于还是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来，当着另外一个男人说自己妻子的坏话，楚王还是做不出来，他停了几次将话吞了回去。 “国君，臣还未曾娶妻呢。”公子元哪里不明白楚王的心思，他赶紧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既然他未曾娶妻，自然楚王问的那些他也一概不知。 “未曾娶妻，难道还没有在云梦泽和几个女子相好过么？”楚王虽然喝醉了但不代表好糊弄。贵族们每次跟着他去云梦泽，哪个会是真的老老实实一个女子都不招惹的？ 对着女子不仅仅是有权势，还得年轻有武力，能讨得她们欢心，不然不愿意就不愿意，难不成还能动强？ “这……”公子元被楚王逼着说这些事，不禁脸上又红了起来，他咳嗽一声，“女子嘛难免会有些脾性，不过大多数放在一边不理睬，时间一长，脾性自然也会慢慢软下来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心虚，身为楚国公子，即使没有娶正妻，但是公子元的宫邸中还是有一些女子。那些女子都是一个劲的服侍他，哪里敢给他半点脸色看？对于怎么哄女子开颜一笑，公子元自己都是没多少经验，哪里能够教给楚王什么。 楚王听到公子元这么说，心下越发烦躁，他原本想的和公子元一样，陈妤发脾气就冷她一会，等到时间长了她自然也会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到如今他都没有见着陈妤有服软的样子。 “若真是这样，那就好了。”楚王道。 公子元听了，面色更加古怪。他回想起以前陈妤还不是君夫人的时候，她在车上随意的一回眸，他见着整个人都恨不得跟在她后面。 他尚且如此，也难怪国君也会被她迷得晕头转向。 “国君不必担心，”公子元道，“这不管甚么人，发怒只是一时之间的事，哪里会长久的气下去？” 楚王没有明说是和夫人吵架，那么公子元也就睁着眼当做听不明白。 “你说的也是。”楚王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公子元垂下头去饮酒，觞中的酒液带着些许辛辣，不像平日里喝的酒是甜的，让他有些许不适应。 楚王能够天天看到仲妫，他眼下却是连仲妫的边都摸不到。 龟尹占卜的出征时日很快就到了，出征前按理是要举行祭祀鬼神祈求庇护的仪式。公室几乎都要参与，就是武夫人邓曼和君夫人也不例外。 陈妤在自己的宫室中生了几天气，楚王这次也真的不像以前来哄她。她知道男人没娶老婆之前都是花言巧语一个劲的说，一副恨不得心都挖给女友的样子。等到一旦结婚了，人娶回来了，就开始不管事了。 原来不管古今都是一样的。 她愤愤了一会，拉下脸去和楚王求和做不到，但是将自己气个半死什么的也不愿意，干脆放平心态，到处去走走看看，渚宫大的很，风景也很好看，而且她还会时不时的去见见武夫人邓曼。 邓曼对所有人都显得不那么热情，陈妤是她的儿媳，不好真的把邓曼完全放在一边，时不时就去看看她，等到她露出疲惫的样子后，她就告辞出来。 这次邓曼和陈妤说了几句话后，邓曼抬头笑着看这个新妇，“你最近是不是和国君有甚么争吵之事？” 陈妤心下一咯噔，不知道谁竟然在邓曼面前说这个，“妾和国君……” “年少的人，脾气正大。”邓曼摆了摆手，不让陈妤说下去，“貲虽然是国君，但他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他脾气是怎么样的。你又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和你有些许争吵，实在太正常不过。” 陈妤还想着怎么在邓曼面前搪塞过去，没想到邓曼却已经将话说明，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夫妻间的事其实最好还是夫妻间坚决，婆婆插进来，她心里下意识觉得不太好。 “你年轻美貌，和他吵上几句没甚么，但是国君如今后寝之中并无多少妾妇，唯独宠爱你。”邓曼向来不太爱管儿子喜欢什么女子的，哪怕儿子将息夫人立为楚国君夫人，她也是不去管的。 “他如今年已二十有余，但还未曾有子嗣。”邓曼说到这里都觉得头疼，以前年少人的经历都放在打仗上，对女子没多少兴趣，她都能理解。可是如今遇上个美貌他自己又爱的不得了的女子，立为君夫人也好，放在手心上疼着也罢，可是到如今她这个母亲还是没有听到新妇有身的消息。 陈妤听到邓曼提起子嗣的事，心里头差点就抽成一团，她和楚王自从成昏以来，做的次数都是在她限制以内，而且还不多。楚王血气方刚，很容易就在上面乐不思蜀，每次都是她吃亏，再加上前一次楚王受伤，她干脆就停了这件事。 如今听到邓曼说起孩子的事，她就心焦。 邓曼急着抱孙子，她是不急着生孩子。要是邓曼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恐怕一定会把她给训斥上一顿。 “都莫气了，貲是你的夫君，平日就算有甚么不对，你让着他些，对你和他都好。你是君夫人，君夫人上奉宗庙下承子嗣，你应该明白。” 陈妤听后，咬牙在茵席上俯下~身来，“妾明白。” “我听说陈国妫氏的女子美貌而且多子多福，你应该不会让老妇失望。” 陈妤双手交叠保持着叩首的姿态，她顿了顿，头低的更低了些，“妾知道了。” 走出邓曼的宫室，陈妤瞧着白晃晃的阳光都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傅姆看出陈妤的不对，上前扶住她，“夫人无事吧？” 陈妤拍了拍傅姆的手，“我无事。” “今日武夫人和夫人是不是说了甚么？”傅姆见着陈妤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要回到自己的宫室中就开始有了些许不适，或许还是从武夫人那里听到了什么。 傅姆也嫁过人，自然是知晓新妇和姑氏是不好相处的，在姑氏面前，新妇难免要吃亏。更何况面对的还是国君之母？ 做君夫人不一定能肆意痛快，但是做了国君之母，那一定是痛快的，就是君夫人也不能在姑氏面前随随便便说不。 “无甚。”陈妤摇了摇头。 回到宫室，负责她生活起居的宫人前来，“夫人，再过些时日就是国君出征之日了，夫人也要参加祭祀。”说罢让侍女将给她准备好的礼服抬上来。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陈妤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即使和楚王闹脾气了，也不会在这种大事上任性。 “善。”陈妤点头。 等到宫人退下后，她一手撑在漆几上，揉弄着自己的眉头。一副有些疲惫的样子。 “夫人，要不过会等国君和诸位卿大夫商议完政事，夫人去见见国君吧？”寺人贯在一边提议道。 “我去他那里做甚么呢，去讨嫌？”陈妤嗤笑了一声，“何况去了国君也未必肯见我。” 寺人贯急得要命，“国君怎么会不见夫人呢，何况夫人都没有试试，万一夫人去了国君那里，国君就见夫人呢。” “好了。”傅姆听着寺人贯缠的有些不像样，她拉了拉寺人贯的袖子，好让他安静下来，“夫人累了你没见到还是怎样？莫要聒噪。” “夫人入寝室休息一会？”傅姆问道。 “嗯。”陈妤点了点头，今日去见邓曼，心中委实很不痛快，那些不痛快也没办法冲着婆母发出来的，至于对着楚王那就更不可能了，楚王如今恐怕还不想见她呢。 生孩子，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脑中回想起在息国公宫内奵的惨死，她哆嗦了一下。 “夫人觉得冷吗？”傅姆察觉到她方才的哆嗦，连忙询问，并赶紧让寺人将宫室角落中的冰块撤去一点。 楚国入夏要早，哪怕眼下还没正式到夏季，但是楚国已经有了几分夏季的样子了，宫室内也将冰块早早的摆上。 “我累了。”陈妤放下手臂，神色有些憔悴。 傅姆见状不再多问，让侍女服侍陈妤褪去外面的深衣入寝室安睡。 从宫室中退出来，寺人贯便在哪里抱怨，“国君和夫人争吵之处，你说夫妻不吵是不可能的，可是到了现在国君都没有来见夫人，可见你说的不对。要是照我说的，早早劝夫人去见国君，也不会这样了。” 傅姆险些被寺人贯给气的吐血，“你明白个甚！今日夫人不悦不是为了国君，肯定是武夫人对夫人说了甚么，这种事和国君又有个甚么关系？平常妇人对着姑氏都要受几分气，夫人这般也是难免的。” “……”寺人贯被傅姆这些话说的面红耳赤，嘴张了好几次却也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难道就这么让夫人等下去？” “说不定国君那里也在等夫人去服软呢。”傅姆想了想，“不过我觉得国君也应该快来了。” “你这话是说真的？”寺人贯听着傅姆这话就连连摇头，“我看未必，临近出征，国君哪里还会管这些事。” 傅姆如今是懒得再和寺人贯说什么了，她一拂袖，就往自己休息的耳室而去。 寺人贯在傅姆身后咧了咧嘴，傅姆老是说他不懂，他是不懂，但是他懂得怎么出招啊。 想着，他瞧瞧外头的阳光，一溜烟的跑去找寺人亢了。 君夫人的宫室和楚王的宫室相近，找寺人亢也不算太难。 陈妤躺在象牙床上，外面侍女们已经将帷帐放了下来，帷帐放下光线瞬时就黯淡下来，帷帐后床榻之前还留着几株青铜人擎灯，她在床榻上转过头，看着灯上双手撑着灯盏的青铜小人，小人咧着嘴笑着，平日里她对这些东西都没有怎么在意，如今她这会看着只觉得那小铜人的笑都像是在嘲笑似的。 身份再高也得生孩子，不生孩子不行。陈妤想起出嫁之前蔡姬的话，作为君夫人最好还是有自己的孩子，而且最好有个儿子。 她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她有点怕，怕自己会落得和奵一样的惨状。 陈妤趴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宫室中所用的灯膏都搀和了芬芳的兰草，清新的兰草香弥漫了整座寝室，她就在这一片兰草香味中睡了过去。 寺人亢是贴身服侍在楚王身边，但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守着，午后楚王是要小憩一会，那段时间寺人亢也可以去其他的耳室打个盹，和其他寺人玩上几场博戏什么的。 今日楚王起身，见着寺人亢总是一副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的样子，起先楚王还没在意，等到他都将那一堆小山似的竹简都看完了，发现寺人亢跪坐在那里，脸上还是那副样子。 “到底怎么了？”楚王将手中的简牍一抛，竹简啪的一下让寺人亢双肩瑟缩了下去。 “小人、小人不敢说。怕国君生气。”寺人亢嗫嚅道。 “甚么不敢说的？”楚王处理完手边的那一堆事，正觉得身心疲惫，没有什么心情和寺人亢来兜圈子。 “有话就直说！” “小人听说夫人最近好像有不适……”寺人亢犹豫道。 楚王原本还坐在那里闭门养神，听到寺人亢这么说立刻睁开眼睛，“你怎么不早些对寡人说！”说完他又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夫人宫室那边的人没有禀告寡人？” “小人也只是听说。”寺人亢畏畏缩缩的，“小人并未去过夫人宫中，并不知道真假。” “去夫人那里。”楚王从席上起身，立即就向外面走去。 寺人亢见状连忙跟上。 陈妤到了现在还没有醒过来，这次的小憩变成了长睡，侍女们看着她睡的沉，不敢去叫醒她。结果等到楚王来的时候，她还躺在象牙床上睡着。 楚王一进宫室来，发现宫室内的摆设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他熟悉的那个人却不在。 “夫人呢？”楚王转过身就去问寺人贯。 “夫人在寝室内，从午后入睡到如今一直未醒，今日夫人有些不适，小人们也不敢冒然打扰。”寺人贯听到楚王问起陈妤，心里乐开了花。 “怎么无人告诉寡人？”楚王听到寺人贯这么说，声音里都带上了些许怒意。 寺人贯连忙叩首，“小人问夫人，夫人说无事，何况祭祀之事已经快到，小人也不敢在外说起此事。” 楚王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足就往寝室内走去。 陈妤入睡之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此刻寝室内也是没有侍女在一旁服侍的，他走进去听到里面静悄悄的，除了女子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走了进去，伸手撩拨开一重重的帷帐，见着陈妤躺在床上，身上的寝衣已经被她掀开了来，露出大半个身子，她像是陷入了梦魇，被压得翻身不得，胸脯上下起伏着，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楚王见此，他不敢上前突然将陈妤叫醒，楚人相信鬼神巫术，他见到陈妤梦魇，想到的就是有鬼神作祟压了她的魂魄。 他赶紧走到室外，“快去将巫师叫过来！” 寺人贯原本琢磨着楚王进去了恐怕要老半天才会出来，谁知道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楚王就又出现在一众人面前，而且还火烧火燎的让人将巫师叫来。 寺人贯啊了一声张大嘴满脸惊讶的站在庭中。 ☆、第67章 克刚 陈妤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睡了很长时间，她想醒过来，但是眼皮沉重的很，她怎么样也睁不开双眼，只能放纵自己再一次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此时巫师已经来了，楚王双手背在背后，宽大的袖子垂下几乎快到地上，寺人亢见着刚想提醒，就听见楚王命令巫师道，“夫人似乎被鬼神缠住了，快些想办法！” 巫师在渚宫中是常常做这些事的，楚王这么一命令，巫师立即让跟随而来的隶臣们在宫室的庭里将案几摆好，桌上放着牺牲等物，巫师头上戴着羽帽，从一只麻筐里捉出一条蛇来捏在手中，口里叽里咕噜的开始念咒。 寺人贯没想到自己这么一次去楚王宫室里找寺人亢，把楚王招来了是没错，但是也把楚国的巫师也给弄来了。他看着巫师手里的那条蛇，那条蛇还是活的，头部和七寸被巫师捏着，麻绳一样的身子一圈圈的缠在巫师的手臂上，看得寺人贯头皮一阵发麻。 发麻的还有傅姆，傅姆和寺人贯都是中原人，中原人的祭祀没有楚人这么有殷商气息，她一见着巫师竟然抓条蛇，吓得有点站不住，立刻就扯寺人贯的袖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国君一来就让巫师在宫室中驱邪？” 寺人贯如今是有苦说不出，傅姆问他，他哭丧着脸“国君去寝室内看望夫人，出来之后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啊。” 寺人贯这话傅姆若真是全信才怪了，她一脸怀疑，“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寺人贯道。 “那么你向昊天上帝等神祗起誓吧？” “这点小事怎么能够劳烦鬼神！”寺人贯原本下意识就要伸出手，接过脑子一转就反应过来，他可不想因为这些事就触怒鬼神呢。 “还说不是假的。”傅姆差点就被寺人贯气死，正要抓着他去个没人的地方教训他的时候，只听见寺人贯满脸焦急。 “夫人眼下还不好呢，在这些是做纠缠作甚？”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傅姆气的半死也没办法说他不对，“夫人眼下还没醒呢，到时候夫人醒了，我就去夫人面前，夫人惩罚，我也认了。” 这话说出来没多久，室内一个小侍女趋步走出来，“醒了，夫人醒了。” 在堂上等着的楚王听到小侍女这么一句话，立刻就往链接着寝室的户道走去。 “国君还真是很关心夫人的。”寺人贯看见悄声对身边的傅姆说道。 楚王去寝室，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不好也一块儿跟着进去，干脆在外面听候吩咐。 “国君每日里事务繁忙，哪里来的那么多心思去关心妇人？”傅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国君对夫人上了心，再想这样对别的女子，恐怕也难。” 有美貌的女子不少，楚王身为一国之君，当真是想有多少就有多少，但是能让他放得下身段去取悦讨好的，恐怕千百个里还不会出一个，若真的出现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放下的。 楚王快步走进寝室，寝室内的帷帐都已经被侍女给束好了。 陈妤才中长长的浓睡中醒来，刚刚睡醒头脑并不是很清楚，她迷迷糊糊的睁着双眼瞧着帐顶上垂下来的玉璧。 “妤，妤？”楚王见着陈妤一副神思在外的模样，试探的唤了几声，过了好一会陈妤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来，双眼无神的盯着楚王。 “你……”陈妤在床上挣扎着要起来，侍女见状上前将她搀扶起身，“你怎么来了？” 楚王听到她话语里还带着几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恐惧。他不知道她这份恐惧到底从何而来。 陈妤一醒来就见到了楚王，她不知道楚王怎么就到了她这里，她现在看着楚王有些怕他。 睡梦里她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梦里她肚子大了起来，九月怀胎一朝生产，她记得梦中自己身下血流如河，但是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半点要出来的迹象，她只能躺在那里一点点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瞧着楚王就在面前，她难免犯怵。 “寡人听说你身体不适，是不是？”楚王听到她身体不适，前来看她，结果又在寝室里看到她被魇住了，一颗心都悬在她身上，如今她醒过来，不问他好不好，张口就是一句他怎么在。 难道他还不能来？ “无此事，妾身体安好。”陈妤答道。 “安好？”楚王蹙眉，明显已经开始不悦了，他伸手抓住陈妤袖中手掌，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手掌滚烫，两人肌肤相触，陈妤颤抖了一下，她又想起那个梦境来，梦中无边无际的血水，都是从她的身体里流淌出来的。 她下意识的就把自己的手往外面抽，她这一动作立即就触怒了楚王，他好心来看她，她不问他的事也就算了，如今连碰都不准他碰了么？他干脆顺势一拉，就将她整个人都拉入怀中。 寝室中侍女见到两人暧昧的姿势，纷纷垂下头来，她们沉默起身将床榻上的帷幄放下，悄然无声的退了出去。 陈妤浑身无力，被楚王这么一拉，挣扎几下也如同给楚王挠痒一样起不到任何作用。 楚王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她面颊上还残留着浓睡的红晕，交合的衣襟也开了口子，露出白皙颀长的脖颈。 “放开。”陈妤被他抱得紧紧的有些不适，挣扎着要他将自己放开。柔软的身躯和软软的声音，这些让楚王把持不住。 两人已经有很久没有亲近过了，楚王难免想要，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底壳低下头就吻在她的唇上。 陈妤没想到楚王竟然还真的给她来这套，那个梦境才过，她抗拒着楚王的亲近，情急之下扭动的更加厉害，楚王被她蹭的有些火起，一把将她按在床榻上，他深吻她，陈妤左右摇晃着脑袋想要躲过他的吻，双手甚至在他肩膀上捶打。 她的反抗越发激起楚王的征服欲来，她越挣扎，他就越想要，闻到的是她的幽香，感受到的是她的柔软，甚至听到的都是让他兴奋不已的轻哼声。 陈妤根本就拼不过身上的楚王，楚王将她身上的衣裳拽下丢在榻下，陈妤被他腰间的玉组佩硌的生疼，嘴唇被堵住，楚王身体挤了进来，身下一紧，陈妤双眸突然瞪大，楚王发出一声寻找到泄口的叹息，两人很久一段时间没有亲热，陈妤有些不适应，喉咙里细细碎碎的是夹碎了似的哭音，楚王等了一会，看着她好似适应了，开始动作起来。 热烈的深吻还有激烈的动作，陈妤几乎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她转过头任凭自己陷入到身下的细腻织物中。 内室内声音响了许久，楚王将陈妤从床榻上抱起来，面对面的坐在怀里，最后一次耸入之后，他埋在她胸口浑身颤动了几下。 “寡人想死你了。”楚王喟叹一声，在她怀中寻找着慰藉，他此时有几分像尚在吃奶的婴儿在寻找着母亲的爱抚。 陈妤长发散乱，几缕乱发贴在汗津津的脸庞和脖子上。 “叫人进来吧。”陈妤平伏了一下自己的喘息，她动了动让楚王从身体里出去，同样让一些东西淌出来。 经过方才的事，她发现自己躲避不了楚王的亲近，那么就只能靠着她自己想办法了。 “那么早让人进来做甚？”楚王不满道。 “你那……”陈妤面上臊红起来，“要是不及时清洗，一股腥味烦死了。” 楚王听后哈哈笑起来，“寡人还当是甚么呢。”他揽过她的腰，“有寡人的味道才好。” 经过方才一番激烈的缠绵，什么不快什么不平都烟消云散，他捏了她胸口一下，立刻就被陈妤给揪住了手臂上的肉。 “快点放开。陈妤察觉到楚王搂住她的那条手臂放松力道，立刻挣开他就从凌乱不堪的床榻上起来。 衣裳被楚王揉做了一团丢在床榻下，她捞起一件就披在身上。 清洗换了一身衣裳之后，陈妤一身整齐的回到宫室内，她那一觉睡的很长，甚至将晚上的晏食给睡过去了。方才被楚王缠着还不觉得，如今才觉得肚饿。 楚王也没有用晏食，他除去一日三餐之外，宫室中还给他准备了不少果物之类的食物，是不会让他饿肚子的。 见着陈妤在那边让寺人将膳食抬到那边的堂上，他也整理好衣裳也过去一同用膳。 陈妤面上没有用半点粉，依然是白里透红，桃花一般的颜色。 寺人贯笑嘻嘻的，得意的很，好似他立了什么大功一样，庖厨下的庖丁早有准备，抬上来的都是两人爱吃的膳食。 陈妤这会懒洋洋的，让寺人贯给她将肉切好和煮熟了的黄粱和在一起。 这餐晏食用的无声无息，楚王倒是眉眼含笑，时不时就抬眼瞥她一眼。等用完膳食之后，楚王屏退众人，宫室内只留他和陈妤两个人，满足了的楚王很好说话，简直可以称得上柔情似水，他抱着陈妤，“寡人就要出征申国了，这一次若是能得熊氏先祖鬼神庇佑，申国说不定就能成为楚国的申县，”他说到将要到来的战事，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话语里都流露出他的野心来。 “上次你说的话，寡人想过了。”楚王半晌没听到怀中人的答话，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和陈妤说起上回的事来，“你也知道，楚国立国不已，当年周成王粉楚国为子爵，可是这封地不过是五十里而已，能到今日，全靠征发。寡人身为楚国之君，更加要亲自披坚执锐，不能躲在渚宫中，你明白吗？” 陈妤扯了扯嘴角，闷闷的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沙场之上戈戟无眼，我怕。” 楚王听了这话，没有像那次一样呵斥她，他抱住怀里的女子拍了拍，低头就在她如云的发鬓上亲了一下。 他那会还生气，这回脑子也慢慢转回来了。怀中女子出身的陈国不善戎事，几乎在几场战事中陈国就是被打的，她又在楚国没有几年，自然是不知晓楚国的武力如何。 “不必怕不必怕。”楚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寡人继位开始，征伐都不知道是多少次了，自然会小心。” 陈妤听了楚王的话没有吭声，“那么早些回来？” “若是真的一举攻下申国自然是会早些回来。”楚王道。 拓展楚国的疆土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娇妻在怀，几日之后他也得出征。 “战场之上，也不尽是，拿着戈戟去杀人。”陈妤叹气，“有时候引诱一下，给那些国人些许好处，说不定会有些意外的结果。要知道，柔能克刚。” “你说你中意申国的甚么物什，寡人到时候进了申国国都，令人给你找来。”楚王应了一声，问起其他的事来。 陈妤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总是想着给东西，她转过头去，“我在渚宫之中，口中之食，身上罗榖，实在是没有任何可求的了。” “你这是要寡人自己想了。”楚王闷笑。 “不敢。”陈妤回了他这么一句。 “申国……”楚王想了想，“到时候寡人归来，你自己去挑选。”他想了会也想不出能够有什么拿出手博得佳人一笑的。 “不是申国。”陈妤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而后她从楚王怀中出来，到那边的寝室去了。 不是申国？楚王想了想而后笑出声，还是蔡国不成？ 几日之后楚王出征，陈妤给楚王穿戴那身甲胄，甲是犀牛皮制成的，拿在手里沉重的很，陈妤没有那个力气去忙这个，她给楚王整理好穿在里面的齐膝深衣后，就站在一边让寺人给他穿戴。 楚王头上的发髻都全部梳到了脑后，用丝线绑缚起来紧紧贴在后脑上。陈妤低头看了看那边放着的铜胄，铜胄上一簇鲜亮的羽毛很惹眼，陈妤抱起来，颇有些斤两。 哪怕在战场上，楚王也要和只野雉那样鲜亮啊。 楚王穿戴髹漆合甲妥当，接过陈妤手中的胄戴好，一旁的寺人将楚王所用的戈拿来。 “寡人不在渚宫的这些日子，宫中就靠你了。”楚王看着陈妤说道。 他一走，渚宫中就留下了陈妤这个女主人。 陈妤点点头，“好。” “母亲那里，你也多去看看，毕竟母亲年纪大了，哪怕不太爱见人，还是需要人去陪伴。” 陈妤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就放心的去吧，母亲那里我会照顾的。” 楚王最后道，“也记得照顾好你自己。” 陈妤一愣，噗嗤笑出来，“会的。” 楚王将抱在臂弯里的铜胄戴好，再看了陈妤一眼，大步就向宫室外走去，陈妤一直将他送到宫门处才停下。 傅姆在陈妤身后道，“国君这么一去，一定能够得胜归来的。”傅姆说这话说的满满当当，她之前也打听过了，楚王自从继位以来，亲自出征从未有过败绩。 如今申国就是楚国砧板上的一块肉，楚王将申国拿下，也不是多难的事。 陈妤点头，“我当然知道。” 楚国国内尚武风气浓厚，如今楚王又要出兵，郢都大街两边满当当的都是围观的楚人。 楚王站在戎车上，随着部队向城门口行去。鬻拳得知今日楚王出征，早早命令兵卒开启郢都城门。 楚人们见到楚王出征的阵仗，纷纷猜测这一次国君出征讨伐的又是哪一个诸侯。 道路旁停着许多车辆，其中一辆女乘垂下的帷裳被撩起来，露出一张少女的脸来，少女用爱慕的眼神送戎车上的高大男子远去。 一直到楚王的车驾完全看不见了，她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 她放下撩起帷裳的手，可惜国君和她是同姓，而且斗氏和熊氏甚至还没有出三代，算起来她和楚王还是同辈。 莫说楚王对她无意，就是有意也不会将她收入后寝之内。 这些话都是母亲在她身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她听，好让她断了这个念头。畀原本就知道自己和楚王是不可能的，但是母亲这么一说，就更加想要逆着母亲的话去做，她想看看楚王是不是真的完全对她没有半点意思。 想起宫中的君夫人，畀银牙暗咬，她知道楚王喜欢君夫人，君夫人的出身也比之前的楚国夫人好，可是她就看不惯。尤其最近一年里宫中还频频传出有关君夫人的事来。 什么规劝国君不能沉湎于玩乐，什么进谏国君要专心于国事，这一件件一幢幢，郢都中的国人纷纷夸赞夫人贤明，有些人还私下说如今这位夫人会不会像武夫人那样。 这让畀郁闷的说不出话来。 她喜欢国君，但是国君看不到她，能够光明正大在他身边的，她每次见到还必须对那个人行大礼。 还有比这个更悲惨的么？ 少女皱了皱鼻子。 等大军全部从城门处出去之后，郢都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一辆马车驶进了渚宫。 邓曼的宫室内迎来一个常客，邓曼手臂的漆卮是刚刚端上来的蜂蜜柚浆，邓曼比较喜欢喝这些酸酸甜甜的甘浆，而且喝了之后，往常的有些小毛病也比过去好了不少。 “畀拜见夫人。”畀跪在茵席上，对邓曼行礼。 邓曼道，“起来吧。” 畀依言起身，因为斗氏和武王亲密的关系，她在邓曼这里也不是很受拘束。 “这么好的日子，你不去郊外走走，来见我这个老妇作甚？”邓曼浅笑着让侍女给畀上饮品。 “比起玩乐，畀自然更愿意来陪伴武夫人。”畀嘴上和抹蜜似的。 邓曼被畀这话说的笑得十分开心，“可惜老妇这里可没有其他的贵女陪你。” “武夫人这里不是有柚浆么？”畀说完低头轻轻啜了一口，蜂蜜的甘甜和柚子的清香让她惬意的吸了一口气，“这个畀在渚宫之外从未品尝过呢。” “那是仲妫做的，”邓曼道，她见到畀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到底还是年少，心里想什么明明白白的都放在面上，还以为自己掩藏的好。邓曼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到底是后辈，作为长辈的到底是耐心多些。 畀听邓曼说柚浆乃是陈妤所制，她坐在茵席上，手里捧着那只剔透的水玉卮，当真是放不是，不放也不是。 “君夫人才来楚国没有多久，怎会想到用柚来制浆？”畀问道，“或许是身边哪位楚人告知她的？” “国君说是她所制。”邓曼乐呵呵的来了这么一句，“仲妫来自中原，却知道用我南方之物，可见上天注定了她要在楚国。” 畀不好反驳邓曼的话，只好在一旁笑。 邓曼好清静，不爱听丝竹之声，正坐宫室里静悄悄的，就连侍立在那边的寺人和侍女都不像是活物，站在那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畀年少，生性好动，最爱热闹，邓曼这里静悄悄的自然是让她觉得颇为难受。她提议让邓曼召来讴者唱歌，或者是让优伶前来表演。 “老妇不爱那些，”邓曼摇摇头，“何况这白日里又是讴歌又是吹吹打打，老妇受不了这个。” 邓曼说着向身旁的漆几上靠了靠，面上有些疲惫。 畀见到邓曼这样，膝行到邓曼身后，双手放在邓曼肩膀上为她揉捏肩膀。 服侍邓曼的寺人瞧见畀的行为，在心里叹气，到底是家中娇养出来的贵女，不会看人眼色。此时若是换了君夫人，恐怕已经出动告辞了。 “对了，畀来渚宫这几次，都没有见到君夫人之媵。”畀小声在邓曼耳畔说道。 诸侯嫁女到另外一国做夫人，都会将新妇的妹妹或者是侄女作为媵妾一同送到夫家去，不过畀还没听过陈妤有从陈国带来媵妾的。 “她原本就是国君从息掳来的，哪里来的媵妾？”邓曼淡淡开口，声音里也听不出喜怒，“况且国君喜爱她，几乎日日都离不开，有没有媵妾，有多少区别？” 知儿莫如母，邓曼看得出来，儿子算是对仲妫用心了。况且仲妫如此容貌风姿，平常女子也很难入自家儿子的眼了。 如此有没有媵妾又有什么重要的？就算有，也不过是多出几个可怜人罢了。 “可是我听说到了如今后寝中还未曾有哪个女子有身的好消息，”听到邓曼这么说，畀抿了抿唇，不死心的加了这么一句，终于她看到了邓曼睁开眼睛。 “君夫人如今并未有身，我想若是后寝之中再多出些许女子，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畀娇嫩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似乎是真的在为楚王的子嗣着想。 “就算有了王子，我们楚人并不重长子，多立少子，君夫人应该也不会往心里去。”她低低的和邓曼说道。 长年服侍在邓曼身边的寺人，看着邓曼靠在漆几上，面上不喜不怒，既没有对畀这话表示反对，也没有赞同之意。 楚王每年都要在外面征战，即使贵为国君，也不知道哪一日会不会被敌军伤着，郢都之中有子嗣，能够定下人心。 “你如此贤惠，日后你的夫君可有福了。”邓曼重新闭上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旁边的寺人差点笑出声来，这女子都一样，能独占夫君的哪里能让别的女子窥得半分？武夫人这话说的明面上是夸奖，实际上……嘿嘿…… 不过这当着夫人面暗里给君夫人添堵，这胆量委实不一般。 果然，寺人瞧见畀没有听出邓曼话语中的意思，反而高高兴兴的继续给邓曼揉捏肩膀。 不聪明，果然不聪明啊。寺人感叹。 ** 申国先祖是周宣王之子，被封在谢，建立申国，申国在陈国郑国的南方。楚军浩浩荡荡扑向申国，楚王这不是头一回攻打申国，早在继位之初，他就拿申国作为自己向诸位卿大夫表示自己悔改的筏子，后来从邓国借道讨伐申国回来，更是借机攻打邓国，也就是他的亲舅父。 这一次楚王故地重游，颇有些亲切感。 申国人知晓楚王这次出兵亲征抱着灭掉申国社稷的心思来的，故而反抗的十分激烈，楚军攻伐经验丰富，甚至还有专门的搭建桥梁，好让队伍渡过护城河的工兵队伍，云梯从搭建好的栈桥上运过去，搭上申国城池。 楚王站在戎车上，看着那边的战况，眉头蹙起。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攻打申国了，上一回攻打申国，他攻占下申国几座城池，但是几座城池和整个申国比起来算不上什么。 申国的富庶，是在是让楚王垂涎。 终于楚兵上了城墙，密密麻麻的楚军源源不断从梯上爬进城墙内，外面还有楚兵持巨大的树木撞击城门，内外夹击之下，城门被迫，楚军涌进城门内。 楚王这一路打过来，并不是十分顺利，申国富庶也多人才，若是真的来对付他，恐怕就算楚*力强大，说不定也要吃上不少的亏。 “要知道，柔能克刚。”轻柔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来。 楚王让御手驾驶戎车向城池内行去，他抓紧了身前的车轼，左右两边卫士握紧了弓箭和戈戟，以防有申人来攻。 他还未曾听过这句话，当时听得时候不过是觉得有几分新鲜，如今再来品味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意思。 柔能克刚，柔能克刚…… 如果那些申国人是刚的话…… 楚王在车上默默想着。 ☆、第68章 申国 申国已经被楚军攻下几座城池，申国立国日久，国内富庶，同时申军作战上勇猛程度和楚军有时候不相上下，加上时常大雨，战事陷入胶着当中。 一场大雨泼盆而下，楚军来不及在当地寻找平坦的地方搭起帐篷，楚王也不太讲究，干脆就学着那些兵士，钻到了戎车底下躲雨。戎车较高，容下两三人躲雨不成问题。楚王都这样了，其他的卿大夫们自然也不好讲究，也纷纷从车上下来，到车底下躲雨。 雨下的大也下的急，雨滴打在戎车外面的那一层铜皮上啪啪作响，楚王看着车沿上一串的雨水淌下来，“春雨下的这般大，秋季里说不定是一场丰收。” 和楚王一同躲在车下的卿大夫们笑，“若是这一回，国君将申国并入我楚国手中，秋季里收获的粮食就全是楚国粮仓之物了。” “这自然的。”楚王雄心壮志，“申国是快难啃的骨头，不过在难啃也得在此刻把这块骨头给啃下来了！” 楚国并不是第一次和申国打仗，早在楚武王时期开始，楚国和周边的诸侯国便征战不休，武王没有将申国拿下，楚王便接过君父的戈戟接着讨伐申国。 “……”楚王坐在戎车下面，身下垫了块木板，车下空间再宽裕也不能让他轻松的和在渚宫一样，能摆出贵族优雅的姿态坐着。如今不管是他还是其他的卿大夫，都是干脆两腿一屈垂足坐。 这次跟随楚王出征的有不少贵族家的年轻人，楚国贵族绝大多数都要上战场历练一番，在楚王旁边的几辆兵车下，几个年轻贵族将身上深衣下摆的水给拧干。 “等到雨停了，得点火将衣物烤烤。” “说不定等雨停，国君回立刻令大军出发。”有人压低了声音，“这次国君对申国，是一定要灭了申国，估计不会在路上做多少停留。” “听说申国富庶，申国女子如何？”年轻男子一对战伐有兴趣，二就是对那些女子了。 “上回国君灭息，夺了息夫人，听说息夫人还真的如同蔡侯所说的是天下第一美人……”即使是君夫人，但那是个让人觉得可望不可即的美人，哪怕君王就在不远处，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和其他伙伴说。 “小声点！”年轻人不同于中年人那般谨慎，望着外头的雨下的正大，这边说话的声音小不怕被人听见，也就渐渐的放开了胆子。 “国君立息夫人为君夫人，如今郢都国人上下都知道国君宠爱夫人，可见美貌非一般妇人能比。”他们围在一起说了一会，“这次国君若是能够灭申，申国公子公孙少不得要填充渚宫，不过能比上夫人的，怕少之又少。” “要是国君不要，正好可以给我们啊。” 年轻男子的笑声透过雨帘传到楚王那里，楚王也是男子，知晓那边估计是在谈论这次的战事和战后那些女子。 楚王见着有卿大夫拔过一边的茅草根借着雨水将草根上的泥土洗净放在嘴里咀嚼，他也要了两根放在嘴里，茅草的汁液从牙齿的缝隙从渗出，甜甜的味道有些像他在渚宫中品尝到的柚浆。 话说回来，这几个月他不在渚宫，妤应该能够将渚宫中事务处理好。 他不在，那些事交给她，他也能放下心来。 大雨下了几日，雨一下道路泥泞，戎车和押送粮草的车辆时常会陷入到泥潭内，更让楚王恼火的是，军粮受潮，哪怕是炒干了的溴粮也不能长久保存，要是再不能速战速决，那么说不定这次攻伐会无功而返。 楚王自从继位来，攻伐他国的次数，大大小小都有十多次，没有一次是无功而返，这一次吃了这么一次亏，冲脾气一上来，对着下一个靠近申国宛的城池，下了命令让士兵去攻打。 楚王心里窝火，手下的那些兵士和贵族们也想赶紧有个地方能够休息，几天打下来，竟然真的将这座城邑打下来了。 宛处于淮水之南，比陈国和郑国这样的小国更加靠近楚国，楚国一旦要扩张，难免就要拿申国开刀。 城门大开，楚王乘坐戎车进入城邑内，城邑内弥漫着浓厚的烧焦和鲜血味道，申国兵士的尸体和楚军尸体随处可见，有些房舍之上混乱中还被点了火，茅草被烧焦之后的焦臭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不时还有申国士兵被楚兵揪出，缴械做了俘虏。 场景慌乱而又忙碌，楚人们没有发现此刻还有其他的申兵躲在暗处，拔箭上弓，楚王乘坐的戎车和其他贵族乘坐的兵车有些不一样，甚至车上的大纛都不太相似，因此在一众车中格外的醒目，也十分容易被人认出来，弓弦被拉紧的声音在昏暗的空间中响起来。 箭镞对准了戎车上那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 “咻——！”羽箭破空之声由远到近，楚王下意识一躲，手臂上霎时痛了起来。 “国君！国君！”在车上的车右连忙扶住楚王。 “快！抓住刺客！”有人叫道。 方才哪一箭已经将刺客所藏身的地方暴露了出来，楚军人数众多，抓一个刺客不成问题，立即就有几队人往羽箭射出的方向急急跑去。 楚王捂住手臂上的伤口，殷红的血从指缝间淌下。 “国君，国君无事吧？”卿大夫们见楚王中箭，纷纷从车上跳下来，奔到楚王的戎车前急切问道。 “寡人好得很！”楚王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区区一只箭，怎么就将你们吓成了甚么样！” 楚王手臂上中了一箭，他放开捂住伤口的手，狠狠将露在外面的箭杆给折断，“继续前进！” 卿大夫们见楚王如此，纷纷称唯，赶紧回到自己的戎车上向前进发。 城邑攻打下来后，当地的府库统统都要封起来，这里头的财物都要运回郢。还有官署之中记载了人口多寡田地税收的简牍也要统统封藏，等到楚王任命的县尹到此地之后，才再次开启。 城邑一破，当地的大夫赶紧换上平民的衣服跑了，楚人闯进来，那件大夫用的宫邸就留给楚王用。 楚王手臂上中了一箭，虽然看似没有大碍，但必须要治疗以防伤口恶化。 很多士人在战场上并不是直接被敌人射杀，而是死于伤口的不治。 楚王坐在床上，上身的衣裳脱光，见着医师将青铜小刀擦拭干净便给他治疗伤口，他莫名其妙的想起陈妤那日在云梦泽说的话来。 她说这些水里，布上还有刀上都有人眼看不见的小虫，若是不用滚烫煮杀，就会钻进人的血肉之中。 楚王那会听在耳里是嗤之以鼻，那些楚国大巫都未曾知道这些，她怎么会知道。可是他现在看着医师的那刀，却诡异的想起她的那些话来。 看不见的小虫往人的血肉里钻…… 楚王顿时觉得牙根一阵酸软。 “将你用的那些物什，要用在寡人身上的那些都煮一遍。”楚王说道。 医师愣了愣，“可是国君的伤……箭镞留在伤口过久，怕日后会气血不通。” “寡人叫你去便去，难道用滚汤煮就这么耗费时间？”楚王说着口吻里已经带上了些许不悦。 医师听到楚王这么说，躬身退下，寺人亢将楚王脱下来的衣物收拾好后，让人给楚王上了一卮的热汤。 如今在当地大夫的宫邸之中，条件自然是要比在外面扎营要好上许多。寺人亢瞧了瞧楚王的伤口，有些后怕。 这箭要是再准一点……寺人亢打了个冷战不敢继续往下面想。 楚王看见寺人亢后怕的样子，顿时有些好笑，“你跟随在寡人身边多年，还怕这个？” “小人当然怕。”寺人亢后怕的拍了拍胸给自己压惊，“这申国人也太无耻了，城邑都被破了，竟然躲在暗处放冷箭！”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楚王笑了两声，“何况受伤寡人也不是第一次。” “国君要保重身体。”寺人亢道，“如今全军上下都靠着国君呢。” “要真全靠寡人，那才是让寡人忧心的呢。”楚王下一句就让寺人亢讪讪闭了嘴。“当年君父薨逝于军中，令尹封锁消息，下令全力攻随。”楚王想起这件事，心中还有些感叹，“这才是楚军应该有的样子。” 要是真没了他就乱成一团，那么他也没脸去见黄泉之下的君父。 正说话间，医师已经回来了，刀子等器具已经按照楚王的吩咐拿去用滚汤烫煮过，至于包扎所用的布条还在外面晒着。 前几日路上是大雨，今日倒是阳光甚好，甚至有几分夏日的样子，晒的人浑身出汗，这会将布条晾上去，等不了一会就全干了。 医师拿着小刀专心一致的给楚王致伤，箭镞并没有伤及楚王筋骨，这是最让人觉得庆幸的，楚王穿着的盔甲是老犀牛皮制成，挡住了那箭镞不少力。 扑哧一声轻响，医师从楚王手臂上的伤口中将箭镞小心翼翼的取出来，放在一边的布上。箭镞上还沾染着楚王的血，那边的竖仆已经将捣好的药和晾晒好的布条取来。伤口上敷药再将布条缠上去。 “国君这几日膳食上不要用鱼虾蟹等物。”医师跪坐在楚王面前毕恭毕敬，“而且，不要碰女子。” 楚王漫不经心的听着医师的话，伸手去摸了摸自己包扎好的伤口，上回收的伤才好没多久又来一道箭伤，不过这次箭镞上倒不是和那些云梦泽的蛮人一样还涂抹上毒液。 “国君，攻伐宛需不需要再晚上几日？”小臣筹在楚王身后问道。 “晚？”楚王微微一思索，嘴角露出些许笑容，“也行，如今申人以为伤到寡人，多少能够牵制到楚军，那就让申人暂且得意一会。” 小臣筹垂下头去正要领命退出，又听到楚王自言自语似的来了一句，“就是平常牺牲上案，也不是先给吃些好的么。” 楚王说这话带着几丝轻飘飘，好似一个顽童在想着怎么扯下俘获鸟儿的双翅。 小臣筹垂下头，只是装作没有听见。 如同楚王预料的那样，伤及楚王的消息在宛传来，给绷紧了弦的申人感受到了一丝光亮。虽然照着楚人彪悍的作风，楚王受伤也不一定会停下攻打，但是好歹楚军是真的停了下来，给了申国一时片刻的喘息时间。 楚军是在一个深夜发动袭击的。 宛城内因为几日都没有见到楚军的身影，再加上楚王受伤的消息，守军难免都有些松懈，当楚军已经在护城河上搭起栈桥，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申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人都是被同袍从睡梦中叫醒，抓起手边的戈戟就去应对楚人。 在气势上就差了楚军一大截，楚军攻破城门，如同潮水一般涌入。 城门被破，公宫也顿时失守。 申公彭宇见大势已去，自己脱去上衣袒露上身，牵着一只羊出宫门投降。 楚王攻打别国少有不灭其社稷的时候，这一次申国也没能例外，申国大宫中的礼器被楚人搬出来，公宫中的那些宝物也被一一清点准备送往郢都。 申国公宫中一群女子被呵斥着赶出来，这些女子大多是是申国的公室女或者是卿大夫之女，如今申国已灭，她们也不能保全其身。 “国君！”小臣筹见到那些女子，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兴奋。 楚王听到小臣筹这兴奋的一声，瞥了那些女子一眼，那些女子身着黄白衣裳，远远看着活似丧服一样，女子们见到如狼似虎的楚军吓得啼哭不止。 楚王听到女子嘤嘤哭泣都快迤逦了一路，心中便有些烦躁，他不爱女子哭泣，尤其是这么和哭丧似的“先去让那些公室和卿大夫们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楚王转头就是这么一句。 “国君不看看那些女子是否有中意的么？”小臣筹面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起来。 男子战事过后，难免需要女子，国君是男子，而且是年轻男子自然也并不例外，那些女子不是什么身份低下之人，都是申国的公室女和卿族之女，容貌应该不会太差，怎么国君半点兴致都没有？ “那些女子哭哭啼啼和哭丧似的，寡人还没死呢！”楚王听着那些女子的哭声心里就烦躁。 小臣筹听了这句低着头下去了。 楚王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的进入申国公宫，申国立国这么几百年，申地又是富庶的地方，公宫中自然也有些好东西。 楚王在那一堆宝物里看来看去，勉勉强强跳出了几只玉鱼。 手里的玉鱼雕刻成拱形，在那些宝物中，这对玉鱼算不上十分的贵重，但是胜在可爱。 楚王把玩着手里的玉鱼，嘴角微微勾起来，女子应该都比较喜欢这些吧？ 寺人亢在旁边瞧见楚王笑起来，就知道楚王这会一定是想起陈妤了，他抬起手宽袖遮掩着笑了几声。 楚王听到寺人亢的笑声，脸上有些发热，他还是头一回记着给女子选物什，上一次征伐回来，楚王也没这样。他故作严肃，将手中的玉鱼收入袖中。 “方才小人甚么都没看见。”寺人亢见着楚王板起面孔，连忙解释道。 楚王听到寺人亢这句解释，面上一黑，“寡人甚么都没做，你自然是甚么都没看见！”说罢，大步就往一边的宫室去了。寺人亢见着立刻跟上。 ** 楚王出征的时候，郢都还是快要入夏的样子，到了眼下是真的有几分热了。 陈妤记得楚王走之前的吩咐，要去多看看邓曼。邓曼是她的婆婆，也是她不能怠慢的。鉴于邓曼不喜有人打扰，陈妤选择了三日一去，既不会太频繁招惹邓曼的讨厌，也不会让旁人觉得自己这个君夫人慢待这位姑氏。 陈妤每次去都让人带着些许新鲜的吃食。 “姑氏。”陈妤在楚王面前，还敢捏他手臂上的肉，但是在邓曼面前低眉顺眼，恭顺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这是园圃内新进的果物，姑氏尝尝。”陈妤面前的笾内放着新下的梅，梅看着红艳艳的，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侍女将蜜浆放在邓曼的手边，方便邓曼蘸着吃。人年纪大了，味觉便不如年轻人那般好，不管是膳食还是果物，只要入口的，总是要将原本的味道加重那么几分。 邓曼望着笾内的红梅，点了点头，“大善，”说着伸出手拈了一颗沾上蜂蜜入口。 梅子自然是要酸酸甜甜的才爽口，邓曼蘸了蜜，酸味被蜂蜜的味道一冲也没剩下多少了。 “老妇年老，见着这梅，才知道最近为何雨水频频了。” 楚国的夏日多雨炎热，老人有些受不了这个天气，陈妤道“最近雨水潮湿，姑氏身体可好？” “无病无痛，幸甚。”邓曼今日心情不错，“仲妫也食梅，这么多，老妇一人是食不完的。” “俞。”陈妤依言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邓曼见着陈妤以袖遮面将果核吐出来，“国君那边可有消息了？” “有消息了。”陈妤放下袖子，恭恭敬敬和邓曼说道，“听说大胜，国君已经将申国划为申县。不久将会回郢。” 邓曼面上露出笑容，连连点头，“善，大善。他果然还是像他君父。” 何止是像，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陈妤听着邓曼的话心里想了这么一句。 “老妇听说，以往国君在你处，你总是规劝他莫要沉湎享乐？”邓曼看似无意问了这么一句。 陈妤面上露出些许惊讶，“这……” 其实也不算是她要楚王别沉湎玩乐，邓曼说的比较隐晦，楚王年轻，对欢好这事上要的多，陈妤吃不消他，也害怕怀孕，只能搬出大道理来让楚王收敛一点。 “你别不必谦虚，此事老妇听说了，你做得对。”邓曼颔首赞许。 “姑氏？” “君夫人和那些妾妇不同。”邓曼坐直了背脊，“那些妾妇哪怕是别国公女，也到底是以色事人，而君夫人，是小君，要以国事为重。国君沉湎于声色，夫人出言相劝，这是必须做的。” “妾受教。”陈妤拜下来道。 “这几次你做的很好。”邓曼看着陈妤面上露出笑容，“以后你也应该明白应当怎么做。” “妾明白。”陈妤说道。 其实邓曼这么说，她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她还不想楚王有其他的妾妇呢，要是这个想法一说出来，说不定邓曼都能将她斥责上一番。 这么多的楚君，有君夫人之外还有其他不少的妾妇，可是她才不想要呢。 “武夫人，季芈求见。”寺人趋步进来说道。 “咦，畀怎么又来了？”邓曼对畀简直是有些无奈，这孩子三天两头往她这里跑，而且每次一呆就是好久，也不懂看人眼色，让她有些不喜。 “就说老妇身体不适，不能见她。”邓曼道。她是长辈，晚辈来拜见她，她自然可以选择不见。 寺人领命去了。 等在宫门外的畀自然是看到陈妤的车，君夫人的车驾和其他贵族女眷用的车不同，她原本想要在宫门前转头的，但是想到人都来了，若是这么掉头回去，被武夫人知道，恐怕会觉得她任性。 只好耐着性子去让人禀告。 阍人很快出来了，额头上还带着一层汗，“夫人身体不适，不能见季芈了。” 畀听到邓曼不能见她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转身离去，上车的时候还回首望了一眼那边的夫人车驾。 她的眼睛里都带了一股艳羡。 邓曼没有留陈妤在她那里留太久，婆媳之间天然的就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再热络也有一丝的疏离。 送陈妤离开宫室的寺人想了想，他轻声对陈妤道，“夫人或许不知，这季芈常常来武夫人宫中。” “哦？”陈妤听到寺人这么说，顿时来了点兴趣，斗氏和熊氏虽然有些亲戚关系，但是斗氏已经从熊氏里分出去了，再近也远了。 “季芈如此有孝心？” “夫人这说的哪里话。”寺人听着陈妤打趣的话就笑了，“夫人或许不知，上几次季芈来，说夫人入宫后至今无子，说武夫人可代国君选一些女子进渚宫，好替国君诞下子嗣。” 陈妤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季芈为何在武夫人面前说这些话，不过季芈说楚人不好立长子，而喜立少子，所以先有子嗣，夫人也不会在意。” 不会在意个头！陈妤简直想把那个女孩子给一把拎到自己面前来，明明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套，何况她和楚王之间的事情轮到她一个连小姑子都不是的亲戚指手划脚？还想着给她上眼药了？？ 她和楚王生不生孩子，那是他们夫妻自己的事情，楚王还没急着要孩子，一个未嫁的小女孩就开始张罗这些了！ “嗯。”陈妤僵硬的脸上缓了缓，这是在邓曼宫室中，她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等回到自己的夫人宫中，陈妤坐在席上，狠狠的就将案上的铜尊给扫过在地。那铜尊有几分重量，陈妤平日里生气也不会去动它，可见她是十分愤怒了。 “夫人，”寺人贯小步走上去，将被陈妤扫在席上的铜尊给捡起来，在原来的漆案上放好，“夫人何必为那样的人生气，若是因此气坏了身体，倒是让那人得意了。” 陈妤深深吸了口气，平伏了下自己的心绪，“那季芈手未必太长了。”就算是若敖氏之女，手都伸到她这里来了。 “手长剁掉不就行了。”寺人贯笑嘻嘻来了这么一句，“何况武夫人也未必将季芈的话当回事。” “手长……那就剁掉。”陈妤重复了一遍寺人贯的话。 寺人贯哪里瞧不明白那个季芈和武夫人说那些话的用意是什么，怕又是一个爱慕楚王的，不过楚君们是同姓不婚，君夫人们也是外姓诸侯之女。何况……寺人贯想起季芈的容貌，清秀倒是清秀，可是和自家夫人比起来，那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寺人贯搓搓手，国君要是真的看上那个还没长成的小女子，那得眼多瞎啊…… ☆、第69章 归来 楚军费了好几日才将申国公宫里的宝物和礼器全部装上带来的戎车，灭了一国社稷，捣毁对方放有先祖神位的大宫之后，就是将那些貌美的公室女还有宝物一同带回楚国。楚王和一群卿大夫到淮水边，申国地处淮水之南，过了淮水就是陈国等中原小国。 “上回攻郑，”楚王看着滚滚而去的河水，似有所感，和身边的人说起当年的往事来，“寡人一路从郑国边境打到栎城，结果齐侯竟然给寡人来那么一套。” 郑国和周天子血缘较近，而且从前任郑伯开始就是王室的卿士，楚王想要问中原之政，少不得要将郑国拿下，那会郑伯带着郑国主力和齐侯作战，楚军以破竹之势直逼新郑，谁知道齐侯竟然借着他来召集诸侯会盟，一同来抵抗楚军。 楚王那时权衡再三，还是退兵了，但是这兵退的到底还是有些不情不愿。 “臣听说郑伯当年为公子之时，和其兄昭公善于攻伐，上次我军未能和郑伯一战，委实遗憾。”一个卿大夫听楚王这么说，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何止是郑伯和昭公，这两人的父亲郑庄公也是善于谋划之人。”楚王在楚国这个南蛮之地长大，但是中原诸侯国如何，他也知道。 “郑国之地多大，况且郑国当年还经历了内乱，竟然能够凭借那么小一块地小霸一方，也了不起了。”说着楚王心里又有些羡慕，“若是将来寡人的儿子能和他那两子一样，能够如此善于兵事就好了。” 楚国尚武之风浓烈，远远超过中原各国，楚国公室之内更是没有所谓的礼仪，弑君之事前十几年就有过一回，在这种情况下，楚王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越善于兵事越好，越善于征发，将来也能将位置坐的越稳。 “这又有何难，夫人若是产下公子，国君用心教导，一定会比庄公二子更加出色。”卿大夫道。 卿大夫这话让楚王听了很是满意，浑身通泰，他想起郢都里的娇妻，身上隐隐约约的有些热，征战一次，哪怕不真的到中原去，来回也要好久。每次出征，一开始他还不觉得，等到将城邑拿下，事情都完了之后，楚王就想她想的有些狠了。 以前他听说这男子征战之后，想的一个是妻子另外一个就是儿子，他原先还嗤之以鼻，没想到等他自己娶妇之后竟然也一样了，只不过他还没有儿子。 儿子，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期盼，要是他和妤有儿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回去之后还是努力要一个，毕竟他这年纪也该有一个儿子了。 哪怕没儿子，有个女儿也好。 他和妤的孩子，儿子一定是凶猛善战，女儿一定会和母亲一样是个美貌出众有才之人。 想着想着，楚王心里就越高兴，脸上还笑了起来。 “那边应该就是陈国了吧？”楚王抬起手臂指了指淮水那边。 “回禀国君，过了淮水就是陈国了。” “上回齐侯召集诸侯会盟，陈侯也去了吧？”楚王状似无意，问了身后的小臣筹一句。 小臣筹答道，“回禀国君，正是。” “这陈侯，还真是摇摆不定，上回派人来楚国，给寡人送礼，话说的那叫一个好听，可是呢，齐侯招招手，这一下就过去了。寡人听说以前有变心妇人，爱上兄长又去和弟弟好的，可是这会看来，这陈侯比那变心妇人还变的快啊。” 楚王嘲讽陈侯的一句，引来了在场卿大夫们的笑声。这次申国已灭，诸多事务暂时处理完毕，众人身上都觉得轻松，楚王时候这么一句出气的话，大家也都捧场，笑声中没有多少奉承满满的都是愉悦和放松。 “夫人出身陈国。”楚王望着淮水微微眯起了眼，“如今寡人都到了陈国附近，还是代夫人问候一下陈侯才好。” 如今申国已灭成为楚国的申县，陈国算是直接就靠在楚国了，如今齐国势大，楚国暂时不会和齐侯争锋，但是陈国迟早都要挨楚国的打了。 楚王派卿大夫去见陈侯，说的是代夫人问候，可是这里头的威胁之意，恐怕没有人看不出来。 “嗯，就这么决定了吧。”楚王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淮水那边点了点头。 楚王乘车在宛城内转悠了一圈，看了看当地的物产，并吩咐城中市照常开，以后这就是申县，算是他的东西，他自然是要将这些都得看好了。 在外头转悠了一圈返回申国原来的公宫，寺人亢迎上来，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楚王没有注意到寺人亢的表情，脱掉脚上的舄就往宫室内而去，才到宫室，楚王就发现宫室内有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十三四岁，将近及笄的年纪，面容上精心打扮过，头发都梳成了妇人的发髻。 那少女见到楚王，有些害怕，但是还是强行做出一副含笑的样子来。 楚王看着这个少女，眉头蹙起来，“这女子是谁？”楚王回头看着跟上来的寺人亢，指了指面前那个少女。 “她？”寺人亢搓了搓手，“她是申公送来的。别人唤她为申姜。” 原来申国是姜姓申氏，公室的女儿们自然是被称呼为申姜了。 “申姜？”楚王一听就明白面前这位女子应该是申国的公室女了，“寡人不是说不用么？” 他在申公彭宇投降之后，也没怎么想着要将申侯之妻女霸占，怎么还送人到他这里来了？难道又是卿大夫们送来的？ “哎，不是。”寺人亢解释道，“是原来的申侯托人将申姜送给国君，说国君身边没有妇人，衣食起居也需妇人照料。” “那些事情，公女做的来么？”楚王听了寺人亢的话，心里便明白了大半。楚王没有杀申侯的意思，但是楚王当年灭息还将蔡侯扣留在郢都一直到现在都没放回去，申侯哪怕保下一条命，知道楚王的那些名声，心里也是惴惴不安，连忙将女儿送了过来，好讨楚王的开心。 寺人亢都不得不说申侯还真舍得，听说这位申姜还是申侯嫡出公女，只是命不好，小小年纪遇上家国被灭，君父为了保命又将她当做礼物送了过来。 “而且，申侯还托人说，愿国君子嗣昌盛。”寺人亢加了这么一句。 楚王听了寺人亢的忍不住发笑，这讨好他的手段还真是常见，送女子给他生孩子。他看向那个少女。 少女容貌还有几分不足，尚未完全长开，看着委实有几分幼小，华丽的深衣穿在身上，又梳着妇人的发髻，实在是有几分小儿故作成人装扮的味道。 申姜察觉到楚王的打量，瑟缩了一下，又想起君父送她来的嘱咐，只好强撑着。 “妾都会的。”申姜生怕自己会不如楚王的意，听到楚王发问，她连忙答道，“只要国君让妾做的，妾都会。” 寺人亢瞧着垂下头去。 “罢了，”楚王笑笑，“既然都来了，那么你便和宫人去认认吧。” 他大步走到那边的茵席上坐下，让寺人亢带申姜下去，“让她去见宫人吧。” 宫人是平日里处理楚王起居的人，也是由贵族担任，楚王这么安排，既符合了当时申侯送申姜来说的话，又不至于辱没她。 并不是和寺人杂役为伍，让同是贵族的宫人去教导，任何人挑不出错来。 申姜心里一沉，知道楚王是看不上自己了，但心里又庆幸。 她从茵席上起身，跟着寺人亢出去了。 楚王在茵席上坐着看了一会简牍，简牍上大多是当年申国公宫里的一些律法竹简，他看了一会，觉得有些不错，决定带回郢都让左尹和司败一同研读，看能不能将这些律法加入到楚律当中。 放下手里的竹简，楚王觉得手臂酸疼，在席上就活动了一下臂膀，谁知道一不小心扯动伤口，楚王嘶了一声，捂住伤处。 虽然犀甲挡住了那箭镞不少力道，但是到底是破开了皮肉，养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楚王想起当日医师对他的吩咐，不能食用鱼虾蟹等腥物，也不能碰女子。想起申侯送来的那个公女，楚王就不禁在心里骂了申侯几句蠢货，他这还碰不得女子呢，都说不要了还巴巴的送过来。 想起那公女年幼的样子，楚王心里都觉得别扭。他想起当年遇到妤的时候，明明也是一样的年纪，可是偏偏看起来要比真实年纪大上那么一些，而且容貌也的确是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同是女子，差别如此之大。楚王都不禁有些感叹。这回到郢都，他一定要好好解一解自己的相似之苦。 妤如今在郢都，心情恐怕和他也是一样的吧？ 陈国宛丘的城墙那边，又一次迎来了楚国人，上一回是楚王派卿前来行聘礼，要立被掳到楚国的仲妫为夫人，前来的上卿也是衣华丽之服，头戴楚冠。但是这一次来，前来的楚人却是乘坐着兵车，身上还座髹漆合甲，长戟拿在手中，让人不禁胆寒。 守城门的兵士都被这几年来连连的战事给骇破胆子，哪怕陈国和楚国是姻亲之国，见着楚国人这么直接开到宛丘城门，说什么也不敢自作主张将城门上的吊桥放下来，只能又去向大夫禀告。 大夫对这事做不了主，只得去禀告陈侯。 陈侯听到大夫的话，脸上抽搐了两下，“楚人又来了？” 大夫坐在陈侯的下首位置，也是愁眉苦脸，“回禀国君，楚人都到宛丘城门了，而且说是奉楚子之命带夫人前来问候父母。” “平常妇人出嫁要问候父母，是派遣卿大夫来没错。”陈侯眉头打成了一个结，“可是楚子代夫人派人来，这到底是何意？” 大夫听到陈侯这么问，不知道陈侯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国君当真不知？” “若是不知，问尔等作甚？”陈侯心中原本就烦躁，听到大夫这么一问就越发的心烦起来。 “臣觉得，楚子这一次，明面上是代楚夫人问候父母，实际上是在警告国君。”大夫心中哀叹一声，觉得陈侯实在是驽钝，但是再驽钝那也是陈国的国君，他耐着性子和陈侯解释。 “为何？”陈侯反问。 “臣听闻最近楚子亲自带兵灭了申国，申国原本位于郑陈淮水之南，如今楚子灭申，越过淮水便是陈国。前几年楚子出兵伐郑，齐侯让诸侯联盟，共同帮郑伯抵御楚军。”大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此事恐怕已经触怒了楚子，如今申国既灭，我陈人相当于完全暴露在楚国眼中。比以往自然是危险许多。” 陈侯听着大夫的解释，发现申国已经被楚王灭了，楚王想要发动战事来对付他还真的是一件轻松的事。 陈楚已经接壤，就算向齐侯求救，照着齐侯一遇上事就喜欢召集诸侯会盟的做法，说不定等诸侯联军赶到的时候，楚子早就坐在陈国公宫里了。 陈国并不善于打仗，而且陈国之内也没有像郑伯兄弟那样的将才。 想到这里，陈侯已经白了脸，嘴唇都有些哆嗦。 大夫见到陈侯如此神色，就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心中长叹一声。 “我次女被楚子宠爱，并且立为夫人，按道理，陈国和楚国乃是姻亲之国，也但不会到这个地步吧？”陈侯心里到底是抱着一丝侥幸。 大夫一口气噎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险些被噎死。他看着陈侯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侯见着大夫面色发青，连忙唤过寺人让大夫去瞧瞧疾医。 大夫动手将前来搀扶他的寺人拂开，“国君，楚子对自己亲舅父尚能动手，妻父又当如何呢？” 中原诸侯彼此之间联姻，共气连枝，可是楚国那可是南蛮之地，楚子更是其中的翘楚，为人之不要脸简直让中原人叹为观止。 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能看在楚夫人的面子上，对陈国高抬贵手。 大夫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陈侯给气死了。 “如今楚子意在威胁，国君应当如何？”大夫问。 “如何如何……”陈侯从席上站起来，在宫室内来回急躁的走了好几圈，“当年楚国势大，寡人不得不派人去楚国讨好楚子。楚子伐郑，齐侯召集诸侯，寡人若是不去，下场就是被齐侯攻打。如今这楚国又逼了过来……” 陈侯想到这些只觉得脑仁生痛，上一回二十年前他的嫡出兄长为了讨好远在洛邑的周天子，拒绝了郑伯联盟，结果郑伯打上门来，公宫都被攻破，那些从先祖开始就积攒下来的财物更是被郑国抢光，最后还不得不赔上一个公女了事。 这一战实在是将陈人的勇气给打掉了，更何况面对的是国力在郑国之上的齐国，齐侯说要召集诸侯，明摆着是要代行天子之事，他能如何，顾忌着楚人不去么？敢不派兵么？回头齐侯就要拿着这个作为讨伐他的借口了！ “哎，”大夫重重叹了一口气，陈国夹在诸侯国之中，处于中原又和晋等国靠近，楚人南面会对此地重视几分。 陈国如今就是被齐国和楚国夹在中间，不管讨好哪一面，都势必要得罪另外一个。 “将楚人放进来吧。”陈侯在宫室中如同困兽来回走动，终于他停了下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国君？”大夫出声。 “去吧，让人将他们放进来吧。”陈侯十分疲倦的挥了挥手，“楚人真的要来，寡人能拦得住他们的吗？并且吩咐宾馆里的人，要好生招待他们。” 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真的将楚国往死里得罪，大夫垂下头来，“唯。”说罢，从席上起身从宫室中退了出去。 宛丘城门口的吊桥被放下来，城门洞开，楚人们的战车从宛丘城门处直接进入，没有下车脱去身上的犀甲，将箭矢绑起来的意思。陈国人虽然心里都很不满，但只能眼睁睁瞧着楚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太子御寇得知消息，前去见陈侯，在陈侯宫室门口却被告知陈侯身体不适，不宜见人。他只好去了蔡姬的宫中。 蔡姬的夫人宫也算是消息灵通，那边陈侯还和大夫跳脚，她这边就已经知道了楚子代女儿派人前来问候父母的事。蔡姬并不是什么无知妇人，心下一想就察觉出这事的不对劲。 如今儿子一来，母子立刻屏退众人将宫门关起来商量。 “楚人终于是来了。”蔡姬坐在席上，手指揉了揉眉心，她看向太子御寇，“我陈国处境微妙，齐国楚国争锋，陈国就夹在其中，两面为难啊。” “我陈人原本就不善征战，楚人凶悍之名远播，如今楚人前来意在威胁，君父怕也毫无办法。”太子御寇年少的面上全是忧虑。 “如今还能怎么样，楚人来了和楚人好，齐侯问起只能说是被楚人所迫。”蔡姬轻笑了一声，“如今莫说陈国，就连蔡国都是楚子俎上肉。” 蔡侯如今还被扣在楚国，不准许蔡国派人将蔡侯赎回去，一副摆明要把蔡侯一辈子留在楚国的样子。 二女儿出嫁在蔡国遇上的那些事，蔡姬是后来才知道的。知道的时候怒不可遏，一个堂堂诸侯，非礼到对自己的妻姨都能出言戏弄，可见为人轻薄好色到了甚么程度。 妘出嫁之时，照着周礼，从娘家陈国陪嫁去的媵妾，再加上其他送媵的同姓之国，足足有九个之多。那蔡侯竟然还不满足，对着自己的亲女儿如此对待。 蔡姬知道蔡侯被楚人俘虏的时候，一开始不是不高兴这个侄子终于受到了教训，可是时间一长，等到女儿都做了楚国君夫人，楚子还是没有放人的消息，她就知道楚子是要将蔡侯作为筹码要挟蔡国了。 蔡姬对侄子厌恶非常，但对蔡国还是有那么一抹亲情，难免为蔡国担心起来。 “母亲莫要担心。如今齐侯野心勃勃想要称伯，若是楚子冒然出兵，恐怕会正中齐侯下怀。”太子御寇答道。 “嗯，希望如此吧。”蔡姬放下揉眉头的手，“如今你姊姊成了楚夫人，我还不知道她在楚国过的怎样呢。” 太子御寇早已经行冠礼，能够见到许多他国行人，自然能知道不少消息。 “听楚国行人说，姊姊很受楚子喜爱。”太子御寇说到陈妤终于嗓音放缓了些，身体也不如一开始那么紧绷着。 “她早些生个儿子，我才能放下心来。”蔡姬道，“楚子原本就是个野蛮之人，我也不指望他会遵从什么周礼对妤礼遇了，妤有个儿子，将来也好在楚国立身。” “母亲说的是。”太子御寇点头。 “听说君侯最近很疼爱那个庶孽？”蔡姬话题一转就转到了陈侯身上。 太子御寇面色顿时古怪起来，“的确是。” “他最近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明明一个庶孽，还让什么士人之妻前来哺乳，明明是一介嬖妾之子，还弄的好似多尊贵一般，也不怕小儿受不住。”蔡姬说起陈侯都有些咬牙切齿，作为君夫人，她最讨厌那些不安分的侧室，还有陈侯对庶子疼爱的行为。 要说父亲爱儿子天经地义，那么也太过了点。嫡庶不同，待遇衣着甚至车驾上都有不同，陈侯倒好，来个兄弟大同，这让蔡姬咬碎银牙。 “母亲莫要往心中去。”太子御寇劝说道，“何况宣年纪还小，日后如何也难说。” “哼，你忘记卫庄公之事了？”蔡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反问儿子。 太子御寇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卫庄公不爱夫人庄姜，反倒是偏爱侧室，生了不少庶子，如此倒也罢了，可是他最爱的是嬖人之子，诸位公子中，地位因为自己的母亲都有些微妙的差别，卫庄公将嬖人之子当嫡子养，结果等到庄姜抚养的公子继位为君，那个嬖人子在卫国闹出了不少的动静，甚至还弑君之后打算自立。 这些事诸侯们之间都是知道的，蔡姬这次说出来更是往太子御寇的心上戳刀子。 十几岁的少年虽然过了崇拜父亲的时候，可是被母亲这么不加遮掩的提醒，如同在他面上打了一记似的，心上难受的厉害。 “好了，母亲不逼你。”蔡姬见着儿子脸色难看，心下一软。 “母亲，御寇告辞了。”太子御寇从席上起来对蔡姬一礼。 蔡姬点点头，“你去吧。” 等到孩子退出宫室外，蔡姬让侍女拿来铜镜，铜镜中照出她发鬓上的几丝银发，这些年她头发上的银发越来越多了。 她想起自己的二女儿来，这个女儿容貌是公室女中最为出色，但也是最不安分的一个。如今她看着儿子的性子不禁有些头疼。 “要是御寇有几分能够像他的姊姊，我也能够少生几根白发了。”蔡姬感叹道。 ** 楚王带着申国的宝物回到郢都，这次楚王的大胜而归再次让在郢都的楚人觉得振奋，但城门开启，许多楚人涌向街道旁，争先恐后的看看车上那些战利品的样子。 楚王带着大批宝物回来，卿大夫们带着美人回家，两厢正好。 陈妤得知消息，和邓曼一道在渚宫等候楚王。 楚王的车驾过了茅门，就见到了邓曼和陈妤，他从车上下来大步走向自己的母亲和妻子。 “母亲！”楚王双眼明亮，眼里满满都是自得。 “好，能回来就好。”邓曼将楚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再三确认楚王安好，连连点头。 陈妤站在邓曼身后看着楚王，楚王倒是比出征之前瘦了些，她心下想着要不要等楚王到她那里用晏食的时候，让庖厨多准备些肉。 楚王和邓曼说了几句话，看向了陈妤。 两人双眼对望，没有一句话语，但是陈妤被楚王看得身上发烫，脸上也快红起来。 楚王双眼含笑看着她面含羞怯。 “国君回来了。”陈妤总不好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给楚王说了这么一句，其实她想问的很多。但是这么多人面前，她不好问出口。 “嗯，寡人回来了。” 众人面前这种含而不露的情意和风情最是让人着迷，楚王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然后走入宫室内。 楚王回到郢都还有许多事物要处理，陈妤不去打扰他，乘车返回宫中。 她一到宫室，就见着寺人亢领着个女子站在那里。 陈妤一时就懵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女子年纪有些小，但机灵的很，瞧见陈妤走进来，连忙跪下给她行稽首大礼，“申姜拜见夫人。” “申姜？”陈妤听到女子的称呼，脸上变得难看起来，申国是姜姓，申国贵女自然也被称呼为申姜。 “夫人，”寺人亢瞧见陈妤的脸色变得难看，他道，“这是申侯送给国君之女，国君令小人将申姜带到夫人处。” 陈妤面色更加难看了。 申侯送给楚王的女人！ ☆、第70章 争吵 寺人亢几乎见到一下，陈妤的脸色几乎黑到了底，寺人亢只是奉命将人送来，不想遭受夫人的迁怒，他立刻低下头，双手拢在袖中就对陈妤行礼，“小人告退。” 说罢，寺人亢立刻就趋步头朝陈妤趋步往宫室外走了。 陈妤冷冷瞥了一眼站在宫室中垂着头的申姜，她向宫室内的奥位走去，奥位上放了一张簣席，陈妤在席上坐下，寺人贯连忙招呼侍女将冰镇好了的蜜浆取来。 傅姆和寺人贯瞧着楚王送来的申姜，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楚王这是要作甚么，如今申国已灭，那些公女自然也是从云端上落下来，但是将人送到夫人这里，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陈妤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去看在宫室中站着的申姜，她没有叫申姜下去更加没有让她留在宫室中，就这么将人丢在那里不闻不问。 申姜没有陈妤的命令，只好站在那里。 陈妤低头轻啜了一口甘浆，眉头皱了皱，“太凉了，以后让庖人不必将饮品冻的太冰了，冰冷之物用多了容易伤胃气。” “小人一定会让人告诉庖厨的。”寺人贯躬身接过陈妤面前案上的玉卮，让侍女去换温热的饮品来。 陈妤在那里喝水吃了几个青枣，过了好一会才好似想起宫室内还有另外一个人，她抬眼觑着申姜，神情里满满的是厌恶和警惕。 陈妤不是不知道，面前这个申姜是被父亲申侯送给了楚王，是个可怜人。可是要和她来分享男人，那再可怜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你就是申姜？”陈妤身体斜靠在手边的漆几上，手指有意无意的捏着自己腰佩下的香囊，不远处青铜人擎灯上灯火明亮，将她深衣上的凤踏虎纹照的格外清楚。 “回禀夫人，小女是申姜。”申姜方才被陈妤晾在这里站了一通，双脚疼痛。申姜从小到如今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但在陈妤面前不敢表现出半点不恭顺。 “是申侯之女？”陈妤问道。 “回禀夫人，小女是的。” 陈妤心里窝火，果然还真的是申侯送过来的，心里恨不得把那个申侯给抓上一通，随便把楚王脸上也给扇上一巴掌。果然是人在外面打仗，心思也跟着花起来。 陈妤想到了诸侯征战间，战败方都要向战胜方送上求和的礼物，自己的女儿。陈妤心里更加恶心的厉害。 “国君将你送错地方了。”陈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应该去别的宫室，而不是到我这里。” 她面色冷峭，言语之间更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寺人贯一双眼睛瞪着申姜，那架势恨不得将申姜身上瞪出一个大洞来。 他服侍陈妤这么多年，从陈国一直跟随到了楚国，自然是要和陈妤站在一起。 申姜垂下头，“申姜亡国之人，不敢往贵人之室。” “哼。”陈妤轻笑了声，对申姜这话不置可否。她转过头去，不想再看见申姜站在自己面前，“好了，你下去吧。” 申姜俯首，“俞。” 申姜退出去，陈妤操起手边的玉珏就往地上狠狠丢掷过去，洁白无瑕的玉珏被她重重摔在地上，叮的一声清越之声过后，玉珏碎成了好几块在地上，璧上的云纹也被摔裂。 宫室内鸦雀无声，侍立的寺人和侍女站在那里，头都快垂到了胸前，唯恐自己发出半点声响引来陈妤的迁怒。 陈妤看也不看碎成一地的玉珏，她从席上起身径直就往里头的寝室里去了。 寺人贯瞧着她怒气冲冲的，有些不敢上去。他望了望地上那片碎玉，很是遗憾的撇了撇嘴角，“这玉是上好的棘玉呢，夫人就这般摔碎了。” 傅姆心中担心陈妤，正要跟过去看看，听到寺人贯来了这么一句，顿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夫人要紧还是玉要紧？” “自然是夫人要紧。”寺人贯连忙道，“不过……”他看了看寝室内，“这事恐怕就要拜托吾子了。” 说着，寺人贯双手往袖中一拢冲着傅姆就做了个揖。 傅姆顾不上搭理寺人贯，连忙走到内室。内室里焕然一新，椒的清香在内室中浮动。前几日陈妤得知楚王要回来，特意命侍女将内室重新装点一番，朦胧如山间飘渺雾霭的轻纱被放下，傅姆透过轻纱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趴在象牙床上。 傅姆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撩开纱帷走了进去。 “夫人。” 陈妤趴在那里没有搭理，她肩膀抽动着，没有半点抽泣声传出来。 “夫人呀。”傅姆走到陈妤身边坐下，“你何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当年在息国，息侯不也是众妇盈室……” “那不一样！”陈妤一下子起来道，嗓音里带着些许的尖锐，她泪流满面，泪水将妆容化了个干净。 “国君如今后寝内……” “傅姆想说如今后寝就我和一个申姜，比起别的诸侯已经好上许多了不是？”陈妤在床上坐好，带着满脸泪痕问。 “夫人，夫人这事……”傅姆不知道要怎么和陈妤解释。 “傅姆不必说了，我心中明白。”陈妤打断傅姆，如今傅姆想要说什么，傅姆口都不用开她都已经知道了，无非是她是君夫人，气量要大，要能忍。 “当年叔妫引诱息侯，夫人尚且能忍，如今怎么会……”傅姆不知道陈妤这是怎么了，当年在息国的时候，息侯又何尝不是侧室众多，甚至还有好几个庶出的公子公女，陈妤不是一样的做夫人？甚至奵出手引诱息侯，陈妤都没有拿出夫人的姿态来惩罚她。 “傅姆有所不知。”陈妤听到傅姆提起这段往事，面上露出一丝惨笑，“当年我不想息侯纠缠于我，叔妫引诱息侯，我是默许的。想着有个人能够绊住息侯，也是不错。” 她那时心里的确是有这么一个想法，不过那是在奵和息侯成事之后了，奵既然这么上赶着的和她争宠，她就顺水推舟。 “只是我不知道，奵会因生产而死。”陈妤面上惨白，那边的傅姆面上骇得没半点血色，不过在公宫之中呆久了，傅姆也知道贵人之间不能见光的事多了去，她很快对陈妤说道，“当年之事，和夫人没有半点干系，夫人莫要在心里记挂此事了。” “我哪里记挂这件事。”陈妤笑了笑，“要是真记挂，我还会在楚国过的如此好？” “夫人……” “我和他才成昏多久……”陈妤想起来，巨大的委屈和被背叛的感觉笼罩在她的心头上，“这才多久……” 她和楚王成婚才多久，一次出征，楚王就将亡国之女往她面前带了？ “夫人，夫人……”傅姆看见陈妤落泪，心中十分不好受，也越发怨恨起那个申姜来。“夫人莫要伤心了，如今夫人赶紧抓住国君生下太子才是正经之事！” 傅姆抓紧了陈妤的手，苦心劝道。 男子薄幸多情，自然不指望他们，诸侯更是如此，若是夫人能够生下公子，被立为太子，那么男子就不重要了。 “夫人，请恕老妇多言。”傅姆抬起头飞快的看了内室一圈，发现寝室内除了自己和陈妤之外再无第三人之后，她才壮起胆子开口，“只要有了太子，夫人便可日后无忧！国君来与不来也无甚要紧的了。” 陈妤别过头去。 “今晚，国君是势必要来的，夫人……”傅姆想起今晚上楚王一定会留宿，想劝陈妤整理妆容，好努力怀上子嗣。 “他若是来了，就告诉他我身体不适，让申姜去服侍他！”陈妤从床上猛地站起来，面上还带着未干的泪水，“我会懂道理，亲自写一份休书，我也不用楚人送，自己会返回陈国。” “夫人！”傅姆听到陈妤这番话，吓得一颗心都快从腔子内飞出来，哪个君夫人愿意被休弃遣送回娘家的！ 寺人贯在外头等了半晌，终于等到傅姆出来。他见着傅姆有些恍惚，连忙迎接上去，“夫人如何了？” “不妙。”傅姆回他这么一句，一双眼还是呆滞的。 “怎么了？”寺人贯轻声道。 “夫人怕是中恶了！”傅姆好似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寺人贯急切道。 寺人贯咕噜一声，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怎么了？”今早上去迎接国君的时候还好好的，如今天还没晏呢，这一下子就中恶了？ “夫人不知道怎么了，对此事很是生气。”傅姆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夫人说要自请休停，返回陈国！” “吓！！”寺人贯差点跳起来咬着自己的舌头，过了好一会他才将舌头撸直，“夫人当真这么说？” “这种大事，我还会乱讲不成！”傅姆气的急了，恨不得跺脚。 “你没劝夫人吗？”寺人贯惊讶道。 “怎么没有！”傅姆拉着寺人贯到宫室外，怕吵到了寝室内的人，“我劝了夫人好几次，甚至将陈夫人的那一套拿出来了，可是夫人不听啊。如今正在室内自己写休书呢。” “这这这。”寺人贯急的直搓手，“不过就是个申姜，夫人怎么能够大乱呢。” “是啊，不过就是个申姜，可是夫人是真的动气了，我看着夫人这一次不是口上说说。” “不行。”寺人贯连连摇头，“这休书可不能让夫人写成，不然这事情闹起来绝对没完。” “那你说该如何？”傅姆重重叹口气。 “你让人给夫人进一些安神助眠的汤。”寺人贯想了想道。 “你这是要作甚！”傅姆还以为寺人贯会出什么好主意，竟然听上去又是一个馊的，气的半晌都缓不过来。 “夫人方才哭了许久，好久都没有进食，肯定又累又渴。”寺人贯脸上半点都不急，和傅姆说道，“到时候累了困了，你就进去将休书偷出来，如今夫人正在气头上，等到气过了也就好了。” 傅姆自然不会真认为陈妤会不要楚国君夫人的位置，回到陈国去，在楚国呆久了，她也觉得这个被中原人视为蛮夷的地方其实也挺不错的，至少比陈国和息国要好上许多。 “我看难。”傅姆是女人，更加能够看出来陈妤的情绪，“夫人这回是真伤心了，”她摇摇头，“我都告诉夫人了，这君夫人最要紧的是有个太子，一旦亲子成了太子，这子婿……”有了儿子，要是夫君不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你先去拖住夫人，等到天晏国君来了，我有办法。”寺人贯信心满满。 傅姆狐疑着瞥了他一眼，“你该别是坏夫人的事吧？” 寺人贯一听就不乐意了，“这话说的，我服侍夫人这么多年，可曾做坏过事？就等天黑国君来吧！” 傅姆一听抿了抿嘴，去找侍女去寝室中送可以解渴的热汤。 陈妤的休书是边哭边写，头一回自己写休书，撕心裂肺一样的疼逼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等到在锦帛上写下最后一笔，她将笔扔在一边。 哭了那么久，又没吃什么东西，人在那里一坐，都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睡意越来越浓厚，她靠在席上终于抵抗不住浓厚的睡意，沉入梦乡。 守在外面的傅姆听到里面没有了声音，进来一看，果然陈妤已经睡了过去，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将案上的书帛轻轻拿起来，见着泪水将上面的篆字模糊成一片，傅姆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将书帛小心翼翼的卷起来，放在袖中，不敢在寝室中多停留，赶紧的就出来了。 “帛呢？”寺人贯对着傅姆一伸手。 傅姆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将袖中的书帛拿出来，“你要这个做甚？” “当然是给国君看了。”寺人贯将书帛拿过来收好，头也不抬的答道。 “你！”傅姆差点没气晕过去，“你竟然要将这个给国君看？快还给我！” “急甚么急甚么！”寺人贯把傅姆的手格挡开，“你信不信，国君看到这信，心里说不得有多心疼呢。” “你还闹，就不怕国君见着夫人写的休书勃然大怒？”傅姆气的真的要跺脚了。 “别急，天晏之时，你就等着看吧！”寺人贯哼了一声。 天晏的时候，楚王的车驾果然已经到了夫人宫外。 夫人宫位于北边，也被人称呼为北宫，宫门的阍人将宫门打开，让楚王的车驾进来。楚王从马车上下来，满脸笑容的就往宫室里走，到了宫室门口，楚王看了一圈没有瞧见陈妤。 “怎么回事，你们夫人呢？”楚王立刻就沉下了脸，对一旁的寺人贯问道。 寺人贯搓了搓手，脸上满满的都是讨好的笑意，他弯下腰，“今日国君让人送一名女子到夫人这里，夫人听说那女子乃是申侯所送，心情便有些不佳。” 说着寺人贯还不忘瞥了一眼寺人亢。 寺人亢被看得浑身发麻，人是他送来的没错，但又不是他要申侯送人给国君的，看他做甚么啊！ “……”楚王听完寺人贯的话，眉心蹙起，“寡人叫那女子来，夫人生气了？” “是。夫人如今正在寝室内……”寺人贯说道，“而且白日里还写了这个。”说着，寺人贯从袖中掏出叠的整整齐齐的书帛，双手递给楚王。 楚王接过一看，脸色就坏了。 “真是胡闹！”他将手里的书帛紧紧一攥，抬腿就往寝室内走去。 贵人的寝室没有吩咐是不能去的，寺人贯和寺人亢还有其他一众人都被楚王留在外面。 “那事情和我可没关系，你无事在国君面前提起这事作甚！”说起这事，寺人亢气不打一处来。 “哎呀，莫气莫气。”寺人贯低下头来，身子弯的更低了，“夫人为了这事发了好大的火，提你真是无心之失！” 回应他的是寺人亢冷艳的一声轻哼。 室内满满的是辛夷和杜衡的清香，楚王走入室内，将那些垂下来的帷帐撩起走入最里面的内室，见到躺在床榻上的人，他心下都是无奈。 陈妤在榻上和衣而眠，面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枕边也湿了一片。 楚王坐在她身边，看向手里的书帛，好好的竟然自请休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楚王简直是越来越搞不懂身边这个女子了。 但凡是嫁出去的公女，有哪个是想被子婿给休回娘家的？他还没做甚么坏事呢，她就气的要回陈国了？ 楚王越想越摸不着头脑，越想心中也鼓起一团火气来，他从袖中掏出原本打算送给陈妤的玉鱼，鱼在楚国很常见，同样也代表着好兆头，渚宫之中诸物不缺，他想了想也就能拿着这个送她了。 谁知道竟然就出了这件事。 陈妤眉头蹙起，嘤叮了一声，从黑乡里苏醒过来，她望着帐顶垂挂的晋玉有些反应不过来，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也不知道。 “醒了？”耳边突然响起有些熟悉的男子嗓音，原本平静的心里，一下一下的抽痛，越来越快越来越密，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着起身，看见楚王手里攥着的锦帕，那帕子上面的纹样，看着有些眼熟。 “……”楚王见着她望向自己手里的锦帛，他伸出手去，将那方锦帛给她看，“这就是你要的？” 陈妤望见锦帛上的篆字，终于想起自己之前写的那封休停的信了，她抬头看向楚王，楚王眼里隐隐约约浮动着愤怒，平常人见此恐怕早已觳觫不止，陈妤却是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 “既然国君已经看见了，那么就准许我回陈国吧。”她强行让自己将话说的平稳再平稳一些，让楚王听不出她的情绪。 “你当楚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楚王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解释，反而是她自请离去，楚王怒极而笑，“何况你是寡人的夫人，楚国便是你的安身之地，你要去何处？” “那么就请国君将我贬谪出郢都，我自己回陈便可。”陈妤听了楚王的话，来了这么一句。 “你！”楚王见到陈妤半点都不害怕，给他来了这么一句，“怎么好端端的就要自请休停，你才做夫人多久？” “我从十四岁出嫁至今，已经做了两年多的夫人了。”陈妤道。 “今日国君送来一女子，此女既然是申侯所送……我也不安置……” “等等，你就为这事？”楚王打断陈妤的话，满脸古怪。 陈妤冷笑两声，“妾自觉德行不堪楚夫人之位，性情易妒不容于人，故而自请休停。” “那女子是申侯说送没错，可是寡人……” “国君！”陈妤不想再听楚王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攻下申国，一群男人遇见有美人可以舒缓需要，自然是乐意之至，何必还要支支吾吾的愣是要找个理由出来，无非就是管不住自己而已。 她也不贪图这君夫人之位，这君夫人谁想做那就留给谁吧。 楚王脸色铁青，见着陈妤要从席上起来，他伸出手去就将人给扯倒在床上，“楚国是说走就走说来就来的地方？”楚王按住她两只腕子，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楚王眼神锐利，看得人如同刺芒在背一般，陈妤心中恼火，“我原本就不是自愿来的郢，离开又甚么不对？” 楚王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已经告过大庙，你到底要闹甚么？” “闹？”陈妤有些怔忪，她自请休停，楚王原来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过，认为她不过是就在闹。 她不争气的吸了几口气，转过头去，一行泪就流下来。 楚王见到她这样，从她身上起来，坐在一边，“哭甚么？” “我要回陈国，”陈妤从床上起来，立刻离楚王有几臂远，带着些许哭音道。 “你回陈国？”楚王回过头，心中越发的窝火起来，“寡人说了，楚国就是你终身呆的地方！你已经是寡人的人，回陈国？” “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的。”陈妤抬头，冲着楚王倔强一句。什么她就是他的人，嫁给他了就是他的人，还是说和他做了好几次那种事情就是他的人？他到底把她当成甚么了？ “你！”楚王气急，他呼的一下就从象牙床上起来，在室内如同一只隐怒不发的雄狮一般来回踱步。 “善，善，大善！”楚王在陈妤面前走了好几回，他的指尖几乎都气的发颤。从小到大，身旁所有人，除去那些卿大夫，都是对他笑脸相迎，他想要他们做什么，那些人哪怕是拼上自己的性命都要做到。 他平生第一次这么看重一个女子，将她立为夫人，他都是满心欢喜，她不喜男子众妇盈室，行！也可以，反正她一人比那些女子都要好，怎么如今这次她和中恶似的闹着要回陈国。 楚王满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泄，幽幽兰草馨香传到他鼻下，像极了她身上的幽香，平常带给他的是欣喜，是一阵阵的悸动和兴奋，如今却让他越发烦躁，他抬起手来指着那边床上的女子。陈妤身上整齐，她靠着膝下的锦枕，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锦枕里是她让侍女填充进去的佩兰，佩兰气味芬芳，在床笫之间有助于情趣，而且入睡之时嗅着这香气也容易睡着。 前几日她知道楚王出征回来一定会来她宫室内，她和楚王是不可能居住到一间宫室里去的，贵族夫妻七十岁之前，是不可能共同居住，因为有别离，所以显得相聚格外的甜蜜和珍贵。 谁知道他给她领回一个女人！ 陈妤想到这里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那一颗颗的眼泪从她已经红了的眼里掉出来落在衣物上，泪珠迅速的渗进了衣料，形成了一片暗色。 楚王见到她落泪，原本的火气消了大半，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性的人，可是他对着她流泪真心没有任何硬起心肠的力气。 他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寡人好不容易回来，你就这么狠心将寡人赶出去？” 陈妤偏了偏头去，没有说话，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默默收紧。 楚王挨近了些，她眼睛周围红红的，“寡人……”话说到这里他不知道要怎么说的下去。 陈妤心情不佳，那个申姜的事楚王又没有彻底和她解释清楚，要是楚王真的在外面把申姜或者是其他女人给睡了，她也不想继续和楚王这么下去。 她最先听的他不解释，反而和她装痴卖傻。 “……”陈妤在那里没动，既没说话，也没看他。 楚王到底是一国之君，为她放下身段说些软话已经是极限，她如今给冷脸给他看，哪怕他服软也不见有半点松动。 他心里原本压制下去的怒火又窜了上来。 楚王抿紧了嘴角，忍了再忍，最终从她身边起来，大步就向外面走去。 陈妤察觉身边一空，抬头一看，见到的就只有楚王的背影了。 走了也好，没人烦她，她还能睡的更安稳一点。 ☆、第71章 兴奋 楚王这几日心情不好，寺人亢一众寺人缩手缩脚的，战战兢兢，连楚王随意问一句话，他们都要在肚子里头想了好几回，才敢说出来，唯恐有哪一句惹得楚王不高兴了，他们就被楚王发配去做涓人了。 楚王这次从申国回来，将申国变为楚国的一个县，这一次回来他还带回两个申国人，一个是原先申国贵族仲爽，另一个就是申侯。 仲爽此人甚有才华，楚王在申地也常常听到他的大名，这次他干脆就将仲爽带回楚国，想要加以重用。 至于申侯，申侯这个人很识时务，哪怕申国被楚人给灭了，也没有露出一丝半点的怨恨出来，反而是对楚王越发殷勤。 楚王身为一国之君，在希望能有用于上谏的良臣辅佐自己成就大业之外，还希望有那么几个能够知晓他心思的人，及时准确猜中他心中所想，在紧张繁忙的政事中给他带来些许放松的。 楚王对着两人，给的位置也不一样，仲爽被楚王带回来了，任命为令尹，令尹这个位置在楚国不知道被多少公室和卿族盯着，却被一个外来的申人得了去，一群人郁闷之余都瞪着一双眼睛，想看看这个外来户到底有个什么本事。 申侯被楚王招入渚宫，申侯的才能不在打仗和治理国家上，而是如何讨人欢心上。申侯入渚宫陪着楚王玩乐，饮酒观舞，可是申侯很快就发现，楚王根本就漫不经心。 他将嫡出的女儿申姜送入渚宫中，私心里有几分想女儿获得楚王宠爱，自己也能获得更多赏赐的心思，楚王如今对他不错，但人总是不满足的，得到了一点便想得到的更多。尤其现在申国的社稷都断送在他手里了，他在楚国又毫无根基，若不能多弄些家底，恐怕将来都要看人眼色。 “国君？”申侯见着楚王眼神迷离，有些像喝多了的样子，他手里的漆觞也滚落到了一边，觞内的酒液倒了出来，在案上形成一大片的水渍。 面前舞女们腰肢纤细，鹅黄的裙裳下是妩媚动人的身躯，歌声甜美，看得申侯心里都有些意动，可是瞧着楚王却是兴致缺缺？ “嗯？”楚王似乎喝的有些多了，他抬起头来，“天似乎晏了，就到此时吧。” 申侯放下手里的漆觞，“臣告退。” 他这次原本就是来作陪的，既然作为主人的楚王都没有兴致了，他自然也的知趣退下。 不过…… 申侯的眼睛在宫室内转了一圈，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听到过女儿被楚王宠爱的消息。女儿身份够，在那些女儿里容貌算是出挑的了，这样还不被楚王喜欢，他也只能作罢了。 毕竟献女之事，可一不可再，多了会被人戳骨头骂。 他从席上站起来恭谨对楚王一礼走开，一个小寺人领着他离开宫室。 从楚王宫室到宫门有一段距离，他的马车在茅门那边还远着，走着便和小寺人说起话来，“你听说过，国君后寝里有个叫申姜的女子吗？” 到底是贵族之后，哪怕是亡国之女，也不会真的没名没姓的被人呼来喝去。 小寺人低眉顺眼的，“小人不知。” 这样申侯有些头疼了，想起那个女儿被送走时怯怯的模样，楚王说不定真的不喜欢女儿那种。 真是没用！申侯在心里暗骂一声。 “国君？”寺人亢将楚王搀扶到内室里，服侍楚王洗漱之后，将浑身酒气的楚王扶到床上。 楚王处理政事都和平日里一样，看不出多少异样来，可是到了天晏之后，喝酒看舞，除了招其他女子侍寝，什么都干出来了。 “国君这几日怎么醉的如此厉害？”寺人们在那边低低私语，“不是打胜了么，也不见有多高兴。” 寺人亢抱着楚王的衣物路过，听到他们在那里议论，顿时板起脸来，“你们做事怎么偷懒，快去将热汤拿来！” 一声唬得寺人们赶紧做鸟兽散。 寺人亢看着慌慌张张跑远的寺人们，从鼻子发出重重的哼声。回想起寺人们谈论的那些话，他又叹口气。 为何喝醉，还不是和夫人吵架了呗。 寺人亢都摸不清头脑，这夫人到底是和国君怎么吵起来的？以前不都是好的恨不得巴在一块的么？ 北宫中，寺人贯双手拢在袖里，脖子伸的老长，看不到楚王车驾的影子，宫门都被阍人合起来了，他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宫室里。 侍女们正忙着将陈妤床榻上的那些东西整理好，陈妤已经脱掉了外面的深衣，对着铜镜将戴着的明月珰取下来放在漆奁里，她眼角瞥见侍女将装有佩兰的锦囊放在枕边，出声道，“拿走吧。” “俞。”侍女应道，将放在枕边的锦囊拿走了。 “夫人？”傅姆正忙着给她拆发髻，听到她这么来一句，心下有些不解。 “就我一个人睡，哪里用得上。”陈妤拔下头上的玉笄扔在一旁。 她那天和楚王大吵一架，楚王甩手就走，她也没去挽留。男女吵架，吵到后面，不是一方妥协，就是双方僵持着，看着谁先败下阵来。 她其实有些后悔，当初她应该问楚王问清楚些，到底有没有和那个申姜有什么，可是人气在头上，理智完全冲昏了，只想着怎么吵赢。 不得不说女人的嫉妒心还真是很可怕。她捂住胸口。 “夫人若是真在意，让人去问问申姜吧？”傅姆在一旁轻声道，“夫人是要在楚国生活一辈子的，回陈国这话莫要说了。” 那次看到楚王的脸色，傅姆险些吓软了腿。 “夫人应该谨慎点才是。” “那会哪里想得到。”陈妤苦笑了下，她还是真能对这些事冷静的下来就好了，“何况这事，我就算去处理申姜又有甚么用。” 只要楚王有心，别说一个申姜，什么女人不会有？她也是想明白了这点，心情才会越发的愤怒。 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那么多女人，偏偏她只能守着他一个，委屈愤怒绝望，各种感觉涌上心头。她那会是真的想回到陈国去，哪怕被陈侯又嫁到哪个诸侯那里，哪怕那个诸侯七老八十，她也不会有多少感觉。 因为不爱所以无感。一旦投了感情进去，人也变得不理智起来了，当年她对着息侯还不是没有半点心痛感？ “若是国君真没有和申姜如何，那么夫人不是错怪了国君？夫人打算如何？”傅姆道。 申姜傅姆也见过，姿色固然是有一点，但是年纪还是有点小，她瞧着楚王应该不会喜欢这种。而且楚王也不是好色如命之人，不然当初陈妤就跑不掉了。 “还能如何，”陈妤愣了愣，“他要如何就如何，哪怕把我赶出去，我也认了。” “夫人这话说的，”傅姆叹口气，心里知道现在两个就是统统拉不下脸，楚王是一国之君，向来只有别人奉承他的份，像鬻拳和太保申，那都是少数人，上回楚王服软了一次，结果被陈妤给气走了，再来恐怕是不行的了。 “夫人就向国君认这么一回错。”傅姆轻声道，两人也不能老是这么下去，要知道楚王并不缺女子，这再中意，这么闹下去，总会有一日不耐烦的。 陈妤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么现在就去吧。”她心里有些愧疚，那天不该就那么把他骂走。 女人气到顶上了，真的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而且半点都不经过大脑。 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趁着她还愧疚，还有勇气的时候，去看看他，被赶出来被骂她都认了就是。 她这一句，宫室内又忙乱了起来，侍女们翻出了华丽的深衣给她换上，头发绾成偏右高髻，原本侍女还要张罗着给她擦粉，被她挡了。夜里光线不好，擦粉了又如何，看也看不清。 寺人贯听说陈妤要去见楚王，立刻就伸出大拇指，“夫人这回做的好！” 说着，赶紧的就将陈妤送到车上。 陈妤的北宫离楚王宫室并不远，甚至还很近，不一会儿就到了。 寺人亢听说陈妤来了，很是吃惊，要知道平常都是楚王到她那里去，来楚王这里还是头一回呢! 心下奇怪，寺人亢还是将陈妤给迎进来了。 “国君饮酒醉了，夫人要去见恐怕不方便。”寺人亢走在陈妤身边有些犹豫。 “我就和国君说上几句话就走。”陈妤道，她一个人就向寝室内走去。 寝室内是浓郁的有些熏人的兰佩味道，在兰香里隐约还能闻到一股酒味，陈妤想起寺人亢的话，有些无奈，楚王这次还真是喝了不少酒。 她走到床榻旁，见着楚王躺在那里，她坐在他身边。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陈妤伸手去将楚王身上的寝衣盖上去些，手才碰到楚王，楚王原本闭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陈妤被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楚王一把攥住她手臂，将她拉到床上来。 楚王压在她身上，一手扯开她腰间的结组带，就要去绑她挣扎的手。 “别绑！”陈妤嗓音都尖锐了起来，楚王丢开手里的丝绦，弯下要就去吻他。 他唇齿间还带着淡淡的青盐的咸味，陈妤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脖颈。身上的深衣被扯开丢下榻，他拨开胸脯前的亵衣，一口就含了进去。 多日未经过人事，陈妤这会的身体敏感的要命，她转过头去，忍不住吸气，楚王又吮又舔，还不忘去扯她下裳。 一条腿被扛在楚王肩膀上，她感受到抵在那里的火热突进而入。 陈妤咬住手掌，眼神开始迷离起来，她不知道明明就是来和楚王将话说清楚的，楚王见到她也不和她说话，抱着她就做这种事情。 楚王腰动着，他将陈妤抱起来，压下去再用力进出。 陈妤受不了他这番猛烈的动作，双腿不由自主加紧他的腰，指甲在他背上留下道道红痕。 “慢点，我、我受不住……”陈妤挨了一阵，开始哀哀的讨饶。 男子粗重的喘息和女子的娇吟混在一起，她抱住他的肩膀，开始低低的抽噎起来。 寺人贯和寺人亢在门口等了好一阵都没听着楚王的怒吼，也没见着陈妤出来。这两人面面相觑，最后里面的侍女出来，脸蛋红红的，被羞的。 这样他们都知道了。 “夫人真厉害啊。”寺人亢对寺人贯低声感叹。 寺人贯嘿嘿了两下，“夫人可不是旁人。” 陈妤这回被楚王折腾的厉害，她被推在绣枕上，还没等她魂回来，楚王已经无师自通的想出了新花样，抱着她上墙！ 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这么多花样。陈妤心中有愧，也顺着他去，他越来越兴奋，最后陈妤在他怀里化成一滩水似的软下去。 完事之后，楚王和她在一起，“这梦真好。”他嘀咕了两句，抱着她沉沉睡去。 ☆、第72章 女胥 楚王做了一个十分美妙的梦，梦里他见到了陈妤，他对她肆意妄为，将那些心里想了很久不敢用在她身上的花样用了个遍，柔软的肌肤和温热的体温，将积蓄以来的欲念原本泄了出来。 楚王睁开眼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带对劲，身旁还躺着一个人，呼吸悠长很明显是谁输了。楚王一看，陈妤在那里睡的安稳。 两人都是赤条条的躺在一张床榻上，一看就知道之前两人到底做了什么事。 楚王那醉也不是真醉，若是真醉了哪里还有力气，早就睡过去了。他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荒唐事来，换了往常，别说陈妤和他吵架，就是没有吵，他也不敢将心底里那些欲想给真的全部实现出来。 陈妤是他的妻子，也是君夫人，哪里能够和他一起在那种事情上面胡闹？ 喝酒之后挺着胆气，他偏偏将那些事情做完了。楚王回想了一下，似乎陈妤也没有什么很愤怒的模样？最多有些受不住要他慢点。 楚王咧开嘴笑。 夜里有些冷，那薄薄的凉意透过几层的幔帐传了过来，陈妤在睡梦中觉得有些冷，在寝衣中瑟缩了一下，寝衣四个角上点缀有明珠，明珠颇有些重量，压着寝衣角。她在寝衣里不满的动了下，向楚王这个热源靠了过来。 两人之前大吵过一次，楚王甚至还憋着一口气，下定决心这些时日都不去见她，好让她想一想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可是楚王自己高估了自己，他不去见她，在过了最初的那一段时日，怒火渐渐平息下来，心里便开始有些难捱了。 还没等到他按捺不住的时候，她先过来了么？ 楚王伸出手臂将她抱在自己怀里，陈妤睡的很沉，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 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让楚王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两人之前到底是为何事争吵了，两人就这么抱在一起，再次沉入梦乡中。 陈妤醒过来的时候，腿是软的，腰是酸的。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好受的地方，她翻个身就见着楚王在那里睡的四仰八叉，寝衣从他身上滑了下去，露出大半个胸膛来，楚王的胸膛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让她觉得恶心的胸毛，伸手上去戳一戳，还挺有弹性。 楚王自从继位以来，常有带兵出征之事，每年的秋季还会带着贵族前去云梦泽狩猎，风吹日晒，肌肤是健康的蜜色，而不是白皙。 陈妤见着楚王睡的沉，戳了几下没戳醒，她这会腰酸腿软也不想起来。陈妤躺了一会，没再睡着，她将楚王身上的寝衣提起来，去看他的身子。昨晚上被他折腾的魂都快飞了，还没怎么仔细看过他身体。 她将寝衣拉开，视线就从楚王的胸膛上一路滑了下去，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看了个遍，她见到楚王的腰似乎比以前还稍微细了一点，伸手在腰肉一捏，紧实了些，没有一丝赘肉。 果然楚王也在保持身材么？陈妤想到这个就笑了，瞧这腰细腿长的，每天吃那么多的肉倒是没有一点变成肥肉。 内室里放有装着冰块的铜磐，不管外面如何酷热，室内总是凉意不断，楚王身上的寝衣被陈妤拉开，丝丝凉意就从拉开的口子里钻了进去，楚王在睡梦中有些冷，直接就将身边的陈妤抱了过来。 他下巴蹭了一下她的脸颊，有些硬硬的，扎人。 楚王在睡梦中，抱的也不紧，陈妤一个翻身就从他的怀抱中滚了出来。 照着经验，等到楚王半醒不醒的时候，会有那个，要是挨得太近，他兴致上来，少不得又要一次。她昨天被折腾的有些狠，还不想在清晨要上一回。 她躺在那里看了楚王一会，伸手将楚王头上的玉笄拔出，楚王头上的发髻没有了玉笄的束缚，顿时就松散开来。 陈妤见着楚王头发被她弄成了乱糟糟的，心满意足的将手里的玉笄随手放在一边闭上眼。 楚王很少在宫室中一睡到日上三竿的，在军中要旦日时分起来准备战事，在渚宫中天不亮就要起来准备和卿大夫公室商议要事。 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或者是一樽的酒就能改变的。楚王醒来，眼里还带着些许迷蒙，突然他听到身边的陈妤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被他顶着了。 她挣扎着离他远了些，楚王昨夜好不容易近了她的身，她想要离开没那么容易，楚王立即就贴了上去。 楚王见着陈妤睡的面颊上都是桃花似的粉色，心下又有些蠢蠢欲动，而且这回半点没遮掩的表露了出来。 陈妤睡眠浅，当楚王对她又亲又抚摸的时候，左右挣扎逃不过，睁开眼，“你到底是多久没做这事了？” 这如狼似虎的，简直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活剥生吞进肚子里去。 “寡人自从离了你，就没做过这事！”楚王扣住她的脚踝，手指轻轻的在她脚背上滑过，床榻前的帷帐是纱制的，外面青铜人擎灯上的灯光透过这薄薄的一层纱沁入这一方世界。楚王像是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新地方似的，陈妤伸出手臂按住胸口处的寝衣，撑起身子瞧着他。 楚王的长发落下，披在肩上，乱糟糟的有几分野人的架势，他此刻身上和她一样也是未着寸缕，朦胧的灯光下，他抓住她的脚踝，仔细的察看，手指下是温热的肌肤，灯火下女子的脚小巧秀美，看得他火气从下腹窜了出来。 陈妤瞧见楚王这样子，想起来穿越前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事，说女人的脚其实更能激发出男人的欲~望，所以三寸金莲在明清那么流行，有这个原因。陈妤原本是嗤之以鼻，喜欢女人脚的男人那都是十足十的变态。谁知道这楚王亲着亲着就去摸她脚了，难道还是真的？ 陈妤试着将腿抬起来，胆儿肥的用脚趾去搓了搓他那要害，结果这不戳还好，一戳楚王顿时和只野兽似的扑了上来。 “一次，这回只准许一次！”陈妤一双洁白如藕的手臂被他按在身侧，陈妤连忙和他约法三章，楚王年轻，在这事情上没有个节制，她还没到完全乐在其中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她吃亏的多。 “你就这么狠心？”楚王迫不及待的埋入进去，在她耳畔咬牙切齿，“出征这么些月，寡人从未碰过旁边女子，就不能多要？” 他一边说，一边扣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狠狠的压下去。 陈妤被他的动作弄得浑身发颤，他俯首在她胸口上，双手揉捏搓动。她扭过脸去，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寺人亢瞧了瞧宫室中的箭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他满脸的为难，平常这个时候国君早就应该起身准备上朝了，可是昨天里夫人前来和国君同寝，这俩夫妻吵过之后比以前还要亲密无间，寺人亢实在是不愿去去做那个讨嫌的人。 床榻上，陈妤软绵绵的趴在楚王胸口手指有意无意的戳着楚王的胸膛。 “夫人可还满意？”楚王见着她盯着自己的胸口，坏笑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真没碰那个申姜？”陈妤浑身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再多动弹一下，她听到楚王说话，径自将心里最挂念的事情问出来。 之前是吵架，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就是要楚王猜出来她到底在气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有几分好笑，可是那会她还是真的不打算说，要楚王自己去猜。 楚王又不是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哪里会对女人心里想什么一猜就中？他长这么大还未曾这么对一个女子费心过。 楚王在她耳朵上吹了一口气，“怎么？寡人碰没碰过其他女子，怎么方才还没看出来。” 陈妤听到这话就瞪了他一眼，楚王笑了一声，“那申姜的确是申侯送来的，说是让寡人子嗣连绵不绝……” “好不要脸！”陈妤听到楚王这句，不等他说话，已经咬牙切齿的开始骂了申侯一句。 “这事也怪不得他，申侯想要在我手里活下一条命来，可寡人也不是没见过女子。”楚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脊，“他说将申姜送来照料寡人日常起居，说没有女子照料到底是不方便。”楚王说到在这里笑了声。 “这君父也太无情了。”陈妤听到楚王说没碰过申姜，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他是这么说，寡人便让申姜去做些小事，不过到底是公女，哪里会这些？”楚王抱住她，手指在圆润的肩头上，时不时轻轻的捏了一下，“做竖仆之事，这位公女肯定是不行的，但这位公女精通周礼，你宫室中正好缺这么一位女胥。” “你将她送到我那里来，便是为了给我做女胥？”陈妤有些不可思议。 渚宫之中女胥们几乎都是贵族之女，要动起来也真的不容易，上回楚王给她收拾了一会，可是要选出合她心意的人，还真的不容易。 求贤若渴，虽然她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可是能有个将事情做好的人，她还是很想要一个。 “你那会怎么不说清楚？”陈妤哭笑不得，她那会突然见到他让人领个羞怯的少女到她面前，而且还是亡国之女。话不说明白，她怎么知道是将人给她送来做女胥的？她还当是楚王把新欢领到她面前，让她分配居室呢！ “寡人以为你知晓呢。”楚王手指勾起她的下巴，“谁知你竟然会发这么大的性子。” 陈妤气的恨，一口上去咬住他的手臂，好好的不把话说清楚，还回过头来怪她！ 终于寝室内传来了拍掌声，寺人亢还以为楚王今日不和众位卿大夫商议政事了呢，听到掌声，寺人亢立即让早就准备好了的侍女们进去，楚王身上随随便便套着一件袍服，内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 “寡人今日还有事与人商议，你且好好休息。”说罢，楚王招手招来几个寺人服侍他到另外一处帷帐里穿戴。 陈妤的好妒是让楚王兴奋又无奈，成昏之后连服侍换衣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让侍女来，侍女不能来，那就只能寺人们顶上了。 寺人亢手里拿着篦子，将楚王发丝梳理整齐，盘在头顶用玉笄固定好，楚人自认蛮夷，梳发有时不会像中原人那么老实，全部发丝都拢在头顶，梳一半披下一半，然后戴冠。那边的帷帐，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来，陈妤从里面将帷帐撩开，身上穿着单薄的内袍，就朝外面看。 她发丝散乱，双目含情，站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也让人看直了眼。 袍服此刻还是做内衣穿用，她里面没有多少衣物，罗绢制成的内袍就这么紧紧的贴在她的身上，露出一段起伏的曲线。 楚王见着陈妤出来，脸上露出一笑，而后又虎着脸，“这样子还不赶紧回去？你不用额寡人一样有要事商量，还是再去睡会。” 陈妤抬起手来，轻笑了甚，眼波流荡，转身就回到了帷帐当中。楚王整理好仪容，他整理了一下发冠上的充耳，起身出去了。 外面寺人们将准备好的朝食抬了上来。 陈妤被楚王折腾的有些厉害，他这一走，陈妤就闭上双眼彻底放任自己沉入睡眠当中。 这一睡再起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傅姆带着人给陈妤洗浴穿戴，“夫人这次也起的太晚了，若是此事传出去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如今渚宫中，楚王母亲邓曼还在，傅姆扪心自问，没有哪一个姑氏会喜欢这样的新妇。 可是陈妤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寺人贯见着整理好的陈妤出来，满脸笑容，“夫人真厉害！” 陈妤自然是知道寺人贯指的是什么事，她都觉得这事莫名其妙的，原本是要和楚王低声下气将事情说清楚的，结果莫名将此事给解决了。 真说起有什么办法，楚王他自己这段时间饥渴的厉害了算不算？ 陈妤想起此事就脸红。 乘车返宫之后，陈妤吩咐寺人将申姜召来。申姜一直都居住在她这里，哪怕她和楚王吵，也没有做出将人从她的宫室中赶出去的事。现在想起来，心中庆幸那会还有一份理智，没被嫉妒完全冲昏头。 可是寺人贯却会错了意，“夫人这是要处置她了吗？” “处置她甚么？”陈妤一听寺人贯这话就知道他想歪了，“国君将申姜送到此处是为了让做我宫室中的女胥。” “啊？”寺人贯听了惊讶的险些连嘴都合不拢。 陈妤之前误会的比寺人贯还彻底，她抬起手来让侍女上前为她整理衣襟。 申姜很快就来了，如今申国被楚国所灭，申侯又跟随着楚王一同到了郢，申姜的言行便越发的谨慎起来。 她看得出来，君夫人有些厌恶她，甚至这种厌恶都已经放在了面上。以前申夫人面对申侯那些侧室私下也是厌恶之情露于言表，但这位楚夫人却是对着她毫不遮掩。 申姜在夫人宫待的时日长了，知道夫人仲妫很受楚王宠爱，宠爱到甚么地步？楚王几乎不找其他女子，恨不得日日都在君夫人这里。 这次君夫人召她前去，申姜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陈妤见着寺人将一名少女带入宫室中，少女比起头一回见她放开了不少，举止落落大方。 “申姜拜见夫人。”申姜不坐茵席，直接跪在冷冰冰的地砖上对陈妤行礼。 “起身。”陈妤说着，双手拢在袖中答礼，“赐席。” “俞。”侍女依言给申姜将一张茵席摆好。 “小女微末之身，不敢坐席。”面对君夫人，申姜半点也不敢去碰任何可能会触怒这位夫人的事。 “不过一张席而已，况且你君父在楚国为大夫，算起来你也是大夫之女，微末之身实在是无从谈起。”陈妤心平气和道，甚至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申姜有些拿不准这位夫人是什么意思，但既然要她坐，那么她也只能从命了。 “小女多谢夫人。”申姜低眉顺眼的从冰凉的地砖上起来，坐在席上。 “这次也不是无事召你前来。”陈妤面上笑意温和，“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宫室中的女胥了。” “夫人？”听到陈妤这话，申姜不可思议的抬起头，要她做女胥？ “我来楚国之时，身边并没有带来多少陪嫁之人。”陈妤那会就是被楚王给抢来的，楚王也厉害，他就要她一个人，其他的媵妾和隶臣统统都遣返陈国。她被立为夫人之时，身边只有寺人贯和傅姆。 不然当初被人慢待也不至于觉察不出来了。 “国君将你送来，原本就是此意。”陈妤说到这里有些感叹，“你原本是申国公女，知晓礼仪，若是让你做隶妾一样的事，不仅与你眼下身份不符，而且也埋没了你。” 申国没了，但申侯还在，申侯如今做了楚国大夫，那么申姜也是楚国的贵女。这么一个贵女给她做女胥正好合适。 “我身边正好缺这么一个人，不知你可愿意？”陈妤将语速放缓了几分，面上的笑也越发的柔和。 申姜被这几日的变故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一路上她铭记着申侯的话，想要讨好楚王，可是楚王对她几乎从没正眼看过，后来连见都见不到几次了。到了渚宫又被楚夫人厌恶，她原本以为自己日后怕是难过了，谁知君夫人突然问她愿不愿意做女胥。 女胥除去教导舞女的之外，其他的都是有体面的事，非贵族不能担任，申姜不爱楚王，见着楚王就害怕，听到陈妤这么说，立即拜下来，“小女愿意！” “你日后就跟在我身边。”陈妤想了想，也不将她放在那些女胥里磨练一下了，那些女胥来自楚国贵族，排外的厉害，她也不忍心将这么一个女孩子送上去给人欺负，“日后礼典之事就托付于你了。” “小女一定为夫人尽心。”申姜俯身感激道。 陈妤唤过寺人贯，让寺人贯带着申姜去认一认地方，还有堆放那些典籍的地方。 傅姆见到寺人贯和申姜离开了，有些不解的问陈妤，“夫人这是……” “国君原来将申姜送来，也是让她做我的女胥。”陈妤说着也有些埋怨楚王事先怎么不将话说清楚，害的两人吵了那么大一次，她都准备着回陈国了。 “国君将申姜送来就是为了此事。”陈妤低头抿了一口蜜浆说道。 “这寺人亢也不将话说完，害的夫人和国君吵了一次。”傅姆听到陈妤的话，转头就把寺人亢给怪上了。 “也不能完全怪他。”陈妤垂下头来，她轻轻抚弄着手边的香囊。“我身边正好缺了这么一个人，申姜来，正是时候。” “可不是。”傅姆感叹，“毕竟夫人没有带来多少陪嫁之人，”说着傅姆也奇怪起来，“国君也曾经派卿前去陈国行聘礼，按理陈国也会送人来才是。” 不送最好！陈妤差点将手边的漆卮给打翻，这一送肯定又是好几个媵妾。要是陈侯想要讨好楚王，送的还更多一些，到时候就真的是把自己给坑了。 “女胥还是有自己的人才好。”陈妤有些感叹，以前常常听闻求贤若渴，她虽然不至于到那个地步，但有个合心意的人也很不容易。 “以前那些人，被国君驱逐出去几个之后，倒是老实不少。”傅姆唠唠絮絮的和陈妤说起这件事来。 这件事楚王出面杀鸡儆猴的处理过后，的确女胥们对着陈妤都是敬畏的目光，但是陈妤下意识的觉得，能做成这事，要说只有几个女胥欺负她，恐怕是不可能的。 她对那些女胥不放心，尤其她们对典籍之事几乎是一窍不通，这个申姜来的正是时候。 “夫人不怕？”傅姆有些担心，毕竟楚王就是渚宫女人眼里的肉，在面前动，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怕甚么呢，他自己都不中意。”陈妤摇摇头，“况且渚宫之中，出色的子弟多了。” 楚国的渚宫又不是后世的森严，什么男子不能进入女子居所甚么的。那些年轻有为的贵族子弟们在家族的安排下进入渚宫，楚国风气开放，也没什么男女不能轻易相见的规矩，女胥们能见得几个男子实在是太容易了。 傅姆自然是知道陈妤是指什么，渚宫之中若敖氏屈氏钟氏伍氏子弟都有，贵族之中无论男女最容易出美人，申姜对着那些子弟动心，还是继续谋求冷冰冰的楚王，一望便知。 “恐怕她君父不乐意。”傅姆难得的揶揄了一句那个申侯。 陈妤想起清晨楚王和她说起申侯将亲生女儿送过去，还说祝楚王子嗣延绵，她就恨不得打申侯一巴掌。 “乐不乐意，那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了。”提到申侯，陈妤就想起了陈侯，当年陈国也有这种事，算起来，那位送女儿出去的和现任陈侯还是兄弟关系。 还真是出奇的相似。 陈妤心下一片发凉。 天晏之后，处理完政事的楚王终于和往常一样来到陈妤的宫室，他们两个前些日子吵的有几分动真格的意思，如今又和好了。 陈妤和楚王用过晏食，一起到后苑里看鸿鹄在平静的湖水上游水，她站在楚王身边，低下头下定了决心，“上次的事我有错。” 她这话说的有些艰难，楚王听着这话就笑了，“哦？是因为好妒么？” 陈妤瞪他，“是错在不将话说明白。”要是早问明白了，也不至于吵上那么一场，“下次你若是还带女子过来，不与我说清楚，我还是会嫉妒。” “寡人拿你没办法。”楚王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有些好笑，“申姜就在你这里了，要不然下次你去寡人那里，寡人如何你也看得清楚。” “你和卿大夫商议朝政，我也要在么？”陈妤轻声问。 “你若是想听，也无不可。”楚王道，他顿了顿，“以后再生气，也别提甚么不做君夫人要回陈国的话了。”他那会听到陈妤这番话，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 陈妤知道自己那番话相当于现代的要和楚王离婚了。 她那会生气生的狠了，一想到楚王可能背着自己去找别的女人，顿时就怒不可遏，伤心之下就准备回陈国了。 “……”陈妤微微别过脸去，“知道了。” “那你也不许找别的女子，一个都不行。”陈妤加了这么一句，“你若是找了我还是会回陈国去。” “……”楚王听到她这话不知道是该怒该笑，他停下脚步来，对着身后的一众随从道，“你们且离远些。” 这里是后苑，里面养着的都是白鹤和鸿鹄之类的飞禽，危险的走兽之类是没有的，何况都是在大道上不必太过担心。 身后那些随从都离得远了，楚王将人抱在怀里，“你这性子到底是如何养成的？” “我若是去寻其他男子，貲你可情愿？”陈妤伸出手抱住他的脖颈，亲昵的问道。 她顿时察觉到腰上力道一大，整个人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愿对吧？” “若是有哪个男子敢，寡人便让他尝尝车裂之苦。”楚王茶色的眸子上布满了阴霾，他此时就像一只愤怒的雄狮，下一刻就能咬断对方的喉咙。 “我的心也是一样的。”陈妤轻声道，她俯首贴在他胸膛上，“你想车裂那人，我又是何尝不想？” “在此事上，我与你是一样的啊……”陈妤轻叹一声。“你不想我有其他的男子，我又何尝不是？” 楚王听到她这话，面上的表情有几丝松动，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第73章 喜事 陈妤觉得自己在湖边对楚王的那些话可能是有些吓到他了，那会两人才和好，她脑子一热，就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出来，楚王不想她有男人，她也不想楚王有其他的女人。只是如今各国诸侯都是众妇盈室，娶一夫人有九媵，其中还不包括诸侯自己从别过诸侯那里纳来的贵妾。 也只有楚国这样，不被中原接受，干脆就自立为王，顺带着也不将周人的那套当回事。 “夫人这月的葵水……”傅姆乘坐在舟楫上，板着手指在数陈妤的葵水日期，这两三年，葵水从一开始的杂乱无章，似乎变的稍微那么有一点规律的意思。照着陈妤上辈子的经验来看，要能算出来说不定还有两年的时间。 这几年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规律，要么就是一月来两次，要么就是隔那么一月才来。 “好似没来。”傅姆算出来满脸的喜意。她抬头看见陈妤正要侍女端上一小铜磐的甜瓜冰，立刻脸上就黑了。 “夫人怎么能食用这等寒凉之物？”傅姆立刻柳眉倒竖。 楚国的果物丰盛远远超过中原，此刻是盛夏，陈妤哪怕天天在冰室里呆着还是忍不住出来透透气，顺便让人做点东西来解馋。 “为何不能？”陈妤让庖人将储存的冰块碾碎，和捣好的果物混在一起，算是简易的水果碎冰。她听到傅姆这么一句，很是不解。 “夫人这月的葵水迟迟未来，说不定有身呢。”傅姆赶紧让侍女将她手里的碎冰撤走，言语里满满都是责备。 楚王几乎日日都来北宫里就寝，怀上孩子也是很容易的事。傅姆唯恐陈妤年少不知道这些，把自己身体给伤了。 寺人贯原本靠着舟楫的窗下，吹着湖风，湖上的风带着浓厚的水汽和淡淡的鱼腥味道。天热人难免容易发困，尤其寺人贯这还吹着风，一凉快下来难免是头都快低到胸前，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这鸡啄米似的偷懒打盹，陈妤在那边看着了也当没看见，结果寺人贯头一歪正好砸在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寺人贯顿时就清醒了，听到那边傅姆的一句“有身”。 寺人贯才清醒过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看傅姆，满脸茫然，“有身，夫人有身了吗？” 然后寺人贯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满脸惊喜险些就跳起来，“夫人有身了？” “还没准呢。”陈妤半点都不将傅姆说的话放在心上，她葵水时而有些不准，况且上月都来了，这次不过是迟了一点，哪里能作数？ “如今我肚腹没大起来，也没让疾医来诊治，万一过几日就来了呢？”陈妤这一番话如同一桶冰水浇到傅姆和寺人贯两人的头上。 “不管是还是不是，夫人这几日还是莫要再食那些冷物了。”傅姆被陈妤这么一打击，方才的激动都被消去了不少。 陈妤看了一眼傅姆，心里知道傅姆是为了她好，能有个亲生的孩子，比有楚王那个丈夫都要好。 生不生不是她说了算，她和楚王一起的时候，没有避孕措施，没有算过安全期，她那个月事都还不怎么规律，怎么算呢？ 想到这里，陈妤伸手去摸了下肚子，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她这个时候还不想生孩子，她从上辈子开始就觉得小孩又闹又讨厌，尤其是到了四五岁开始读书的时候，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简直是比祖宗还金贵。 她不怎么喜欢孩子，更别提生了。 “夫人还是听小人一句，这些时日还是别用这些寒凉之物了。”寺人贯瞅着眼下都还不确定，就算叫医师来也看不出什么，“就算不是有身，夫人用了这些寒凉之物，到时也辛苦许多。” 陈妤点头，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她好，这口腹之欲也不急在一时。没了也就没了。 寺人贯让侍女将她面前的那些寒凉瓜果撤去了大半，陈妤看着面前的案几就乐了，“好，去看看风景吧。” 陈妤说着走到窗前，外面的阳光不如前几天那么炽热，楚地的阳光炽热的让人心畏。人们只敢在清晨和黄昏的时候才敢出来尽情走动，其余时间，若不是迫不得已，才不会到阳光下受这曝晒。 “夫人，国君这好几月都不会出征，夫人可要抓好机会。”寺人贯不忘在陈妤耳边打气。 陈妤听着寺人贯这话就想笑，这话说的好像楚王就是一个移动种马，最大作用就是给她生孩子。 “好了，这事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陈妤手里的白羽扇轻轻覆在胸前，轻轻打断了寺人贯的话，她眨了眨眼，调侃似的说道“你可知道的真多。” 明明不过是个假男人，在这事情上却比正常人还精通许多。 “不知道多些，怎么服侍夫人和国君。”寺人贯摇摇头，他看向窗户那边，脸上露出惊奇的神情来“这么热的天，哪位大夫这个时辰还从国君宫室中出来？” 今日不比前几日那么燥热，但是这个时辰即使不是清晨傍晚的好时候，哪怕是乘坐着马车，里面坐着的人也能热得晕过去。更别提这仪容要是太难看，恐怕楚王见着都会很不喜。 楚国多水泽，连带着渚宫中也是多有湖泊，湖泊之间互有连通，水是不断流动的，所以才显得十分有生机，不至于死气沉沉。 楚人在湖泊上的心思，远远要胜于其他人。 陈妤听到寺人贯这么一说，也有些好奇的去看，在那边的道上还真的见着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离得有些远看不清，不过这高冠宽袖的装束也应该是个贵族。 “能将马车驰过茅门，也算是了不起了。”陈妤看了看，淡淡说道。 朝中诸公子和卿大夫，马车到了茅门就要下车。 “最近天热，国君体谅，只要不太过分，过了茅门，也是抬抬手放过去了。”寺人贯在渚宫之中费尽全力交好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阍人或者是寺人侍女，消息也比旁人来的快些，他原本就是君夫人身边的陪嫁寺人，打听些许消息也不会惹来麻烦。 “也是，毕竟也要有些人情。”她让侍女将窗前的竹帘卷起稍许，看看远处起伏的山峦，风从外面灌进来，将舟内的凉气给冲散了些许。 舟中都备用冰块，消暑是消暑，但呆的久了难免觉得舟中气息浑浊。 “罢了，到国君宫室里去吧。”陈妤听着远处一阵阵蝉鸣道。楚王的宫室位于正中，东边是太子宫室，取自东方生机勃勃之意。君夫人和国君生母还有其他妾妇的住处就在国君宫室两侧，要说远那真是半点都不远，至少比太子宫室要近得多。 陈妤在舟里面坐了那么一会，夏日的坏处就开始应在她身上，头脑开始昏起来。沿着湖水划回她自己的宫室里也行，不过还是就近算了，反正她也不会打扰到其他人。 寺人贯立即吩咐下去，船行驶到一处幽静的地方停了下来，附近的隶臣赶过来，船上宽大的踏板从船上垂了过来。 楚王的宫室中所有东西都是一应俱全，她先是在寝室内睡了一会，醒来之后聊聊无事的走了几圈，听说楚王在和卿大夫议事，她想起楚王说过的要是她想听也可以去，她当然不会去打扰，干脆走到了楚王议政宫室旁的一间耳室内坐下。 “国君，巴人之事……”那边一道比楚王还要年轻的声音传过来，陈妤有些惊讶的抬了抬眼，她以前知道的朝堂都是中老年人的天下，年轻的贵族们即使在父亲的帮助下上了朝堂，也不能在政事上发表任何的见解，只能做唯唯诺诺的应声虫，若是年少轻□□了老家伙们的话，那就要小心回家后父亲的手杖了。 “楚人与巴人，从祖上开始并不亲近，没有亲缘羁绊，恐怕难以使巴人全力相助。” “那么寡人应当如何？” “国君何不纳一巴女？” 陈妤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她前段时间才解决掉和楚王吵架的事，如今卿大夫们干脆就在楚王面前提起纳妾的事！ 她知道的巴国是姬姓国，算是汉江诸姬中的一个，真被楚王接过来就是一个贵妾。 寺人贯也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他见着陈妤面色苍白，顿时有些担心，“夫人……” “无事。”陈妤摆了摆手。 “纳巴女？”楚王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区区妾妇之位，恐怕巴人会不乐意吧？况且亲缘之事，我楚人并不看重，巴人存与周围诸蛮之中，恐怕情形与我楚人也并无二致。” 陈妤在他的话语中听到有些许沉闷的敲击声，或许此刻楚王应该是一边说话一边敲击手下的漆几吧？ “国君……” “楚人从丹阳方圆五里到如今地广千里，靠的并不是从别国娶妇纳女，而是手中的戈戟。”楚王的嗓音不急不缓，“此事先向后推一推，若是巴人真有异心，寡人就算将巴君所有女儿都纳了来，也无济于事。” 那边传来笑声，楚王口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些许调笑的味道，哪怕那位卿大夫的话被楚王否决了，也不会觉得面上无光。 在座的几位卿大夫也觉得楚王说的有几分道理，楚国从第一代楚子到如今的楚王，几乎没有一个是靠着娶妇来开拓疆土的。 就是如今的君夫人，还是来自中原小国，甚至都不是照着周人的三礼聘娶，而是楚王抢来。 “如今随国已经臣服于楚国，巴君如果识时务，他应当知道怎么做。”楚王道，说罢，楚王面上露出些许疲惫之色，“事情就商议到此处吧。” 诸位卿大夫依言从宫室中退下，这从清早入渚宫到现在才能从楚王那里退下，哪怕是精壮的男子也有些吃不消，何况外头的太阳还那么大，照得人眼睛都花。 “哎，纳一个巴女也无甚大事。”出了茅门，几个卿大夫说起这件事来都有些摸不清头脑，诸位卿大夫后院里的女人绝对不止一个，出去正妻之外也有不少的妾侍，甚至还没算上那些身份低下的蛮女。 卿大夫们本着一个男人的想法，女子多一个也就那么一回事，哪怕娶了之后也没有多大的成效，那也没有关系。 “可不是，就算巴人不真的归顺，多个巴姬也没多大事。美人一多还赏心悦目。” 公子元年轻，上马车前听到卿大夫的声音，他笑了笑，接着踏石登上马车。 他手扶在车轼上，车旁的竖仆贴心的给公子元递过来一只牛皮囊，“公子，天热，饮些水吧！” 公子元嗯了一声，接过竖仆递过来的水囊拧开喝了好几大口。 在楚王宫室中，常常备用供诸位公室和卿大夫饮用的凉饮。在宫室里还不觉得，这一出来真是觉得不喝水都不行。 御人手中车辔一振，顿时车就走起来。 真是一些愚人！公子元见着已经出了渚宫，大道两边的风景不断的向后退，面上的嘲讽也开始露出来。 已经有那样的美人，甚么巴姬还能看进去眼？ 酷热之下的大道上热浪滚滚，公子元回到自己的宫邸中时，汗水已经将内里的内袍都给全部打湿了。 登堂入室，脱掉脚上的舄，公子元的妾侍们将整理好的簇新衣物和擦拭身体所用的温汤一同拿了上来。 当身上衣裳被层层解开，终于让公子元得了一丝轻快。他展开双臂让妾侍们服侍，过了一会他睁开眼，妾侍们瞧见他看着她们，面上露出一丝羞敛的笑容。 这些妾侍几乎都是他在几次征战中的战利品，亡国之女，国君既然不要，那么就由他们这些卿族或者是公族要了，这些妾侍原本也是贵女出身，精细养着的，肌肤细腻雪白。 他伸手捏住面前站着的妾侍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侍女十五六岁，生的眉清目秀。这是他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个，眉眼间和渚宫里的那位有一两分相似。 “夫君？”妾侍被公子元捏住下巴有些不解，喃喃出声。 “无事。”公子元笑了笑，“这几日天气炎热，你可还受得了？” 妾侍红了脸，“嗯，妾受得住。” 这话里有几分的缱绻缠绵让公子元露出个笑容来，不过笑完之后又觉得心里空空的。 也不过是一两分的相似罢了，哪里比的上仲妫……公子元有些魂不守舍。他忘记不了在息国公宫的那一眼，只要一眼，便让人忘不掉，哪怕身边再多美人环绕，也比不上她那一份浓艳。 也难怪国君将她立为夫人了。公子元想到这里顿时有些悻悻的，他想仲妫真的想的有些抓心挠肺，可是国君在哪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国君的性子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尤其还是勾引夫人之事上。况且仲妫在渚宫之中也很是受宠，诸人就是等这位受宠的夫人甚么时候能够为国君生下公子了。 公子元心中越发失落。 楚王商议完事，寺人亢才从一旁的小寺人那里听说陈妤就坐在旁边宫室里的事。 这卿大夫们商议政事，寺人亢虽然说只是一个寺人，但是在楚王身边服侍这么多年，也不好突然走动，况且这也真算不上什么大事，君夫人要来自己夫婿这里看看，算得上是什么大事么？ “国君，方才君夫人就在后面。”寺人亢趋步过去，对着席上的楚王说道。 “夫人来了？”楚王放下揉弄眉心的手听到寺人亢的话有些吃惊，他顿时就从席上起来，到后面去。 他来的时候，陈妤正捧着从水玉卮里喝温热的蜜水，她不知道自己月事什么时候来，干脆喝些温热的东西，到时候真来了也能舒服点。 “怎么就来了。”楚王见着陈妤喷着玉杯喝蜜水有些意外也有些好笑。 “嗯，”陈妤见到楚王露出一个笑容来，笑容里带着些许甜蜜，“在湖上泛舟，到你这来了就来见见你。” 她和楚王说话，一向是你你我我的，除非是她生气的时候都很少称呼楚王为国君。 楚王也不将她这种称呼认为是冒犯。 陈妤见着他身上的衣冠整齐，放下手里的玉杯过来给他换上常服，戴着切云冠宽袖博带的固然美，但是这天气里保持着这么一身难免难受。 现在也不是和卿大夫议事的时候，随意一点也没事。 “今日议事的倒久些。”陈妤走过来给楚王解开系在下颌的冠缨，楚人想象丰富大胆，就是衣饰上都很华美，她就喜欢看男人戴这种高冠，别提有多清俊了。楚王含笑看她，低下头让她拔去头上的冠笄。 “嗯，今日说到了巴人的事。”楚王见着她拔下头上的冠笄，将冠取下来交给一旁的寺人。 “巴人？”陈妤眼睛骨碌一转，“以前在公宫的时候也听过巴人。” “哦？”楚王展开双臂让她继续给自己忙活，面上露出些许好奇来，巴地和中原相距甚远，陈妤一个公女是怎么知道巴人的。 “到底是姬姓之后，哪里能完全不知道。”陈妤含嗔的看了楚王一眼，“巴人是廪君之后，是姬姓，算起来也是周人一系，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来你对巴知道的还不多。”楚王伸出手在她耳旁给她顺了顺鬓发，“也是，巴地复杂就连楚人都有时分不清，更何况是你。” 陈妤听着这话就不高兴了，“那么貲若是得空，和我说一说？” 她也不是一定要缠着楚王不放，他刚刚才和卿大夫商议完政事，应该好好休息，她的这些事，她找一个楚国寺人就行了。 “既然来了，今晚上就不要走了？”楚王垂下头，在她的耳畔轻语道，男子说话呼出的热气到她耳郭上，让她脸都红了。 这么多人呢…… “嗯。”陈妤点点头，反正来都来了，楚王也不一定会放她走，留下来也不错。 “待会陪着寡人一起休憩，等醒来寡人和你说说巴人之事。”楚王心里猜她之前应该事听到卿大夫建议他纳巴女之事了，陈妤的嫉妒之心他领教过，而且巴女并不重要，他不想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巴女又要和陈妤吵，干脆一口回绝。 巴人可不会为了一个女子就会真的臣服的，这个到底楚王比谁都懂。 而陈妤不像申姜那次和他吵，他心里很欣慰。试问哪一个男子喜欢家中妻子整日争吵的？ “好，不过不准动手动脚。”陈妤乜了他一眼。 “不动手脚，那么其他的地方可以动？”楚王勾唇一笑，低头问道。 “你！”楚王此时已经褪去了身上的深衣，陈妤手中一用力就将他的内袍给拽下来。 寺人亢在一旁看着感叹，连换个衣裳都能换的如此情意浮动，真是不愧是夫人啊。 楚王身体袒露出来，此时陈妤却已经罢手了，那么一层层的，她手都有些算，接下来给楚王擦身什么的，就让寺人来好了。 她给楚王换衣只是情趣又不是真的去伺候他。 寺人亢很快的就接了陈妤的班，服侍楚王洁身，陈妤站在一旁看着被寺人团团围住的楚王。 “事做了一半不做了，不应该。”楚王看着那边看他身材的陈妤出声道。 陈妤瞧着楚王赤条条的站在那里，没有半点羞窘感，反正楚王都被她摸遍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楚王待会要去休息，也不用将外面的深衣再换上，他就随意的换了内袍，吃了一些东西后和陈妤到寝室内午睡。 倒也是真的午睡，楚王没对陈妤做什么。两人靠在一起好好的睡觉，陈妤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闭着眼过了一会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的有些沉了，沉到楚王都醒过来抱着她笑了。 “昨日没睡好？”楚王见着怀里的人醒来了问道。 “没有。”陈妤趴在楚王怀里想了想昨日睡得很好，被楚王那么折腾，想睡不好都难，“或许是天热容易困吧。” 天热人容易出汗，也容易元气不足，爱发困。陈妤想了想这一月来她的确是爱睡觉，或许是因为天热的缘故吧。 “还听不听巴人的事了。”楚王抓过一缕她的头发在手里把玩。 “听，怎么不听？”陈妤在楚王怀里翻了个身，撒娇似的戳了戳他。这会的消息几乎全是靠着烽烟和人口传递的，她知道那些巴人的事，全部都是陈国公宫里不知道多少年的木简了，如今巴国是个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 “巴国其实并不只是周人的那一系。”楚王理顺了下思路和她说道，“巴地周围有百蛮，因此巴人有巴国的姬姓，还有其他巴蛮，其中支系甚多，有时候还真的分不太清楚。” 陈妤听到他这话有些吃惊，“那么多啊。” “何止是多，巴旁边就是濮，濮也是个不老实的。”楚王想起楚国周围几乎都不是一些轻易对付的角色。 “巴人是怎样的？”陈妤顿时有些好奇起来，楚王拒绝了纳巴姬，但她对巴姬还是有些好奇。 “你可曾见过蛮人？”楚王明知故问道。 “见过。上回不是都看到了么？”陈妤想起上回在云梦泽遇到的蛮人，那真的几乎和以前看到的非洲土著除了肤色之外没有太大的差别。 难道巴人就是那样的？ 她抬起头来看着楚王，楚王低下头对她促狭一笑，“正是。” 陈妤险些笑出声，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会的巴人还是这个样子的，说不定巴姬也是哦，她扑哧一笑。 “你多笑笑。”楚王伸手点了点她嘴角上的酒窝。 “巴人生活在百蛮之中，自然性情也随了他们，性情尚武好斗，比起我们楚人来，只怕更加勇猛顽强，当真是不好对付。”楚王幽幽的叹了口气。 “倒也不一定。”陈妤趴在他胸口上，想起现代的那一套什么文化实力出来，“刚阳过了，反而容易断。对付性情刚毅之人是不能用那套直接的。”陈妤在楚王胸上笑嘻嘻的，她翻了个身就从他身上离开。 身上徒然一轻让楚王有些不满，楚王伸手将她搂回来，“那夫人有甚么好办法？” 文化侵略呗。陈妤脑子里就蹦出个这么几个字来，不过她脑子一下子就转了回来，这会识字都还是贵族的权力，庶人们连竹简和刀笔的边都碰不到，文化是贵族的特权，疯了才搞这一套。 她想了想，“巴君最爱甚么，尤其是酒色这类上，投其所好就行。” 楚王立即就笑了，“就这个？这可不行。”说着他低下头来蹭她，“寡人好色，不知道夫人可不可以投寡人所好？” 陈妤被身上的青年压的够呛，她推了几次，推不动他，只好躺平了，“轻点，这一月里我葵水还没来。” 要是做的时候来姨妈来就真的是精彩了，陈妤盯着帐顶上的玉璧想着。 “甚么？”楚王从她胸前抬起头来，满脸惊喜，甚至那双茶色的眼睛里都快透露出狂喜的光芒。 “嗯……我这月没来。”陈妤眨眨眼，她这一月里的确是没来，但是不是怀孕就真的不知道，万一只是月经不调呢？ 但是楚王明显不这么想，他脑子里好像她就一定就是有了。 他欣喜的双手都在发抖，他赶紧从她身上起来，“怎么不早说！” “我怕不准。”陈妤眨眨眼，“还是过两月吧，要是没来，就一定是了。” 楚王笑得嘴直咧，也不急着继续刚才的事了。陈妤瞧着他笑得都有几分傻气。 该不是真傻了吧？ ☆、第74章 有身 陈妤对自己是否真的怀孕完全没有把握，要她怎么判断呢，这时节楚人看病都还是靠着巫师驱邪，而中原的医师虽然比楚人的要好脱离了最基本的蒙昧，知道人体脏腑，可是怎么来在早期诊断孕妇是否怀孕，还那真的不准，能从脉搏上看出来，至少也的两个月去了。 陈妤唯恐楚王真的当真，万一自己到时候只是月经不调，那就真的空欢喜一场。相比较她的忧心忡忡，楚王倒是一副十分肯定的样子。 “一定是有身了”楚王和陈妤一起坐在席上，身后跪着好几个侍女手持便面给他们扇风。宫室内四角原本就放置有专门供凉的冰山，这风一吹到身上，陈妤就有些冷。 “好了不用你们。”陈妤将身上的素纱襌衣拉了拉，让身后的侍女退下。 “也不一定。”陈妤的话让楚王没好气的投过来一眼。 “别的妇人是求先祖保佑，一定是重身，你倒是不同。”楚王听到陈妤这话，手里的甜瓜也没有心思品尝了，随意扔到一边。 “毕竟年纪不大，”陈妤想了会给楚王这么一个解释，初潮的前几年都是不怎么规律的，要是二十来岁一月不来，她就真的会疑神疑鬼的了。 “不大？”楚王面上有些奇怪看向她，最后他也没说什么，“妤你就是太小心了。”他靠在手边的漆几上，“一定是有身了，我是君父难道还不明白么？” 陈妤瞪了他一眼，手里在一旁的漆器上来会摩挲。 “你说这孩子会像谁？”楚王转头来盯着陈妤，年轻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兴奋。做父亲对楚王来说还是头一回，而且这孩子是嫡子，哪怕楚人不重视这个，他都觉得这个孩子是东皇太一对他的庇佑。 “……”陈妤自觉无话可说，楚王是认定了她肚子里有快肉。她到底不是真的十六七岁的少女，她伸手摸摸肚子，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期待她是真的怀个孩子，“我也不知道，到时候生下来不就知道了？” “要是儿子，像我最好，若是女儿，那就像你吧。”这边楚王已经单方面做好了决定。 陈妤听着楚王这孩子气的话，哭笑不得，“这事也能这么定的？” “为何不能？”楚王这话说的威风八面，“儿子像寡人四处征战，女儿还是像你美貌聪慧。” 陈妤是真的不知道楚王脑子里是想什么，孩子像谁，像母亲还是父亲都没有一个准的。而且正要是女儿，她私心里还是觉得女儿像楚王那个脾气好点，楚王那个脾性和温柔无关，霸道的很，而且也不肯吃亏的。这个性子要是女儿遗传过去了，将来她也不必为女儿发愁了。 至于要是儿子……她觉得要不是楚王这个性子，在楚国恐怕会比较艰难，她就没见过和楚国这么急着向外面急速扩张的诸侯国，话说回来，如今楚国这么如日中天的，几百年后倒是为什么被秦国灭了？ 陈妤有些想不明白，她当初读书的时候，知道屈原，说是楚怀王不听屈原的话，一味的讨好楚国，然后楚怀王就被张仪耍了个半死，甚至还被秦昭王给扣了。 陈妤瞥了一眼如今正意气风发的楚王，楚王年轻的面庞上满满的都是自信，而楚国在他的带领下也是蒸蒸日上，疆域不断扩大，后代不争气到那个程度，如果楚王知道了，不晓得他会不会生出宁愿她肚子里生出一块猪肉来。 楚王一转头就见到陈妤在看自己，眼神有些诡异，他下意识的就去摸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是他将脸上抹了一圈都没发觉自己脸上有什么怪异之处。 “怎么了，怎么老是看着寡人。”楚王出声问道。 “貲，如果……”陈妤有些忐忑，连带着说话都开始有些犹豫。 “怎么了，有话直说便是，我们还需要见外么？”楚王看出她的犹豫不决，笑道。 “如果我们的儿子日后不争气怎么办？”陈妤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心里好后悔当初怎么没去将春秋战国的历史给学一学，五霸之一有楚庄王，可是那位楚庄王的关系可能差的有些远，毕竟现在还是第一个霸主齐桓公的时代，楚庄王好像是第三个去了，第二个晋文公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这孩子生下来日后没教好，那才是最让她呕血的事。 “怎么会想到这个？”楚王听到她的担心，眉梢一扬。 “只是担心。”陈妤伸手摸了摸小腹。 “我们会只有一个孩子么？”楚王看傻瓜一样的看着她，“一个不争气还有另外一个，我们楚人并不好立长子，若是他弟弟出色，那么寡人就立他弟弟为太子，若是他出色，寡人就将楚国交予他。” 听起来好有道理！陈妤点点头，不过点完头才发觉出这里头的不对，万一哥哥不忿弟弟变成了太子，这烂摊子要如何收拾？还是说看着兄弟打成一团？ 楚国好立少子，可是中原的那一套嫡长子继承制已经深入人心，这到时候真的有两个儿子了，会不会…… 楚王见着她面上满是担心，干脆将手里的玉璧放在一边，过来将她抱在怀里，“痴人，这孩子还在你肚子里，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你怎么就担心起来了？” 陈妤趴在他胸口上，享受此刻两人之间的温存，她动了动鼻子，闻到楚王身上有淡淡的花椒味道。 咦？陈妤不禁好奇，就在楚王的衣襟上闻来闻去。 楚王被她的鼻息弄得发痒，他伸手抱住她，“你要是将寡人挑拨起来，寡人怎么办？” 楚王不懂妇人有身的那些事，但是基本的禁忌还是记得，那就是妇人有身，夫妻不能敦伦了。他要是被陈妤撩拨的火气，他怎么办呢？ “不记得了吗？”陈妤展开五指在楚王面前轻轻摇了摇手掌。 楚王噗的一下笑出来，也不知道身上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花样，以前未成昏之前，他以为是和息侯，弄得他在享受之余心中将那息侯骂了千百遍，可是新婚那夜，他知道她一直到那时还是处子，心中的疑惑就越来越大了。 “这些你都是和谁学的？”楚王好奇问。 陈妤抬眼瞥了他一眼，“我见过有画卷是这样的。” 楚王才不信呢，那些中原诸侯恨不得将女儿教的有多贤惠，怎么让女儿学这些？ “寡人不信。” “不信就不信，”陈妤才不在乎楚王信不信她的话，她见着楚王腰下的香囊，伸手拿了来，解开香囊口的丝带，倒出高良姜花椒桂皮等物来，活脱脱就是一个麻辣烫配料。 “怎么在囊中放这些？”陈妤平日里用的香囊和锦枕，里面都是放佩兰或者是杜若，楚王这一袋子的火锅料是怎么回事？ “这些不是香草么？”楚王看着陈妤把玩着他的香囊答道，“你来楚国将近两年，还不知道楚人好佩香菜？” “不是。”陈妤面上有些难以启齿，这些都是拿来炖羊肉牛肉或者是做火锅用的啊，楚王佩在身上，这一身的火锅味道，实在是让她不忍直视。 “我觉得佩兰和杜若更好，”陈妤将楚王的香囊解开放在一旁，“不然茅香也行。” 这些香草气味芬芳，比这些花椒和桂皮好上许多了！ 楚王有些意外，他搂住陈妤的腰，“你喜欢？” “嗯。”陈妤扬起脸来，双眸里满满的都是期待，“下回让人准备茅香和辛夷？” “善，就如你所愿。”楚王点点头，不过就是些许香草，换了就换了。 陈妤露出笑容来。 他见着陈妤将手里的香囊放在一旁，嘴角还忍不住抽动两下，觉得有些好笑，难道这里面的椒让她有些受不了？ 楚王想起这花椒等物中原战事还没有，陈妤闻不习惯也是正常。 他搂住她的腰，坏笑在她耳畔低语，“如今嫌弃寡人身上气味不好了？” 陈妤心里想，这一声的火锅味道，她是真的受不了。 “我哪里嫌弃过你？”陈妤觑着他，“不过是觉得茅香和辛夷比椒要好。” “善，都依你。”楚王笑了声，他手不经意间碰到陈妤胸脯上，他抬头对旁人道，“尔等暂且退下。” 这好端端的怎么让人都退下去了？陈妤有些摸不清头脑。 等到楚王整只手都覆在她胸口上时时候，她顿时觉得牙根好痒。楚王的这点爱好就算她疑似怀孕也改不掉。 “嗯……比以前大了些。”楚王拿出十分认真的态度去比了一下陈妤的胸脯和以前的大小。 陈妤听到楚王这话，愣了愣，“真的？”她自己没什么感觉，毕竟也没有一个软尺给她量。 “嗯，”楚王点点头。 陈妤狐疑的垂头望了一眼胸口，她最近就是觉得胸脯有些胀，这个每月里总会有那么几天，她也没放在心上，难道还真的大了？ 她有些疑惑。 不过再疑惑她也不会当着楚王虎视眈眈的眼神，去解开衣襟。 “嗯……”陈妤想了想，知道楚王这正在如狼似虎的年纪上，而且他身强力壮，精力无限好，对这事上的需求也大。 也勿怪成昏一年都不到，她就好像大了肚子。 “真重身的话，”陈妤压低声音和楚王道，“前三月是不行的。”她知道这些孕育小知识，“不过这三月里可以用别的，不准你有旁的心思。” 女子话语柔柔软软，哪怕是说着不准他碰别的女子的话，也听得他浑身舒畅。他一双眼里看到的就只有她的面容，“你都这么说了，寡人若是还不答应，岂不是不近人情？” 楚王的手指在她的下巴上轻轻的刮了一下。 陈妤笑起来，她凑过去就吻住他的唇，楚王有些惊愕，这还是头一次她主动吻他。陈妤主动抵开他的唇齿，和他纠缠在一处，楚王搂住她，好让她整个人都落入他的怀中。 这宽大的宫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陈妤是在纠结中渡过一个月的，上一个月没来，下一个月还没来，最后寺人贯将医师找了来，医师看过之后，面上都快笑出一朵花似的，“恭贺夫人。” 这君夫人能恭贺的事有三个，一个是怀孕了，一个孩子被立为太子了，还有一个事老公终于挂了儿子变国君了。 鉴于陈妤儿子都还不知道在哪里，那么就只有第一个可能了。 “呀！”傅姆眼里蓄满泪水，高兴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她察觉出来自己太过高兴导致失礼，连忙垂下头来，可是这喜色还是源源不断的从眼睛里涌现出来。 寺人贯也是高兴的不得了，在宫室中服侍的寺人和侍女都露出喜色来。 “小人这就去国君那里报喜。”这么好的差事，寺人贯自然是要揽到自己身上，不让别人抢了去。 “去吧去吧。”傅姆开始挥手赶人，免得寺人贯还呆在眼前聒噪，“夫人如今腹中有公子，你老是说个没停也不知道公子会不会有事。” 寺人贯立即就赤了脸。 陈妤见着连忙打圆场，“快些去吧，等到你回来，我命人打开府库，给你一件好羊裘。” 羊裘这东西一般冬天才用得到，但是能得一件，寺人贯也是十分开心的。 “小人这就去！” 说完，寺人贯趋步离开宫室。 “夫人想要食些甚么？”傅姆在陈妤身边问道，“最近国君出去打猎，猎来一只野雉，我让庖厨将那只野雉熬汤给夫人喝？” “太油腻了。”陈妤摇摇头，“我就想用些果物。” “夫人如今腹中有公子，可不能如此。”傅姆道。 “就是有公子才如此，他这个儿子想吃，我这个母亲才能感觉的到啊。”陈妤才不想被逼着吃那些油腻腻的鸡汤羊肉什么的，哪怕她现在还没有孕吐反应，但是不代表她乐意喝那些汤。 “对了，武夫人那里还没有派人前去告知。”傅姆突然想起来，寺人贯去的是楚王那里，但是邓曼那里还没有人告知呢。 邓曼这心心念念想要一个孙子，如今陈妤怀孕了很应该告诉她。 “那么就再派人前去吧。”陈妤听傅姆提起邓曼，就随口一句。 她和邓曼并不亲近，婆媳两个正好就是她理想中的表面上和和气气的状态。 邓曼没有兴趣折腾她这个新妇，陈妤也不想去邓曼那里追求什么情同母女。这样正好，若是换了其他诸侯的公女一定会对邓曼百般伺候，到了陈妤那里，她对婆母也只能是这样了。 她心里觉得邓曼还是很讲理，她以前听过那么多的变态婆婆，认为自己儿媳是和自己抢儿子的就百般折磨。到了邓曼这里，邓曼是和她说不了几句就已经开始赶人了。 “夫人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傅姆道。 寺人贯前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楚王和卿大夫议事，这时机也很好，正好是楚王和卿大夫们将事说完的时候。 寺人亢在那里等了寺人贯的话，立刻满面笑意的走进宫室，跪在楚王面前道，“小人恭贺国君，方才夫人宫室来人，说夫人有身。” 楚王原本就心里认定陈妤是怀孕了，但是听到真的被确定的时候，他立刻抓紧了手下的漆几，嘴角抽了再抽，笑还是没有被他压下去如实的浮现了出来。 “当真？” “小人不敢欺瞒国君。”寺人亢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些，好让一些卿大夫也能听见。 果然卿大夫们也低下头来，“臣恭贺国君。” “善，大善！”楚王从席上起来，陈妤这一胎不管男女，是他第一个也是嫡出的第一个孩子，意义实在是不一般，哪怕楚人好立少子，但这要做父亲的喜悦难道还不够他头脑发昏么。 “寡人待会就去探望夫人。”楚王点点头，努力做出沉稳的模样。 寺人亢哪里不知道楚王现在在想什么，憋住笑道唯就退出去了。 渚宫里多出这么一桩事来的确是一件大喜事，楚王喜欢君夫人，这个在郢不是什么秘密，楚王日日都在北宫里歇息，夫人能够有身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不过卿大夫们从渚宫中退出来的时候，公子元明显有些神思恍惚，脚下一滑还差点摔倒在地上，亏得旁人都是从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反应够快一把将他扶好，这才免了他脸砸在地上的悲剧。 “公子，走路得小心啊。”拉住公子元的卿大夫好笑的扶着公子元站稳。 公子元在众人面前险些出丑，他脸上涨得通红，“方才多谢了。” 楚王将乐尹召进宫室中，不多时乐尹出来长长的叹口气，渚宫之中乐尹的位置和中原的一样都很十分重要。楚王将他召进宫，乐尹还有些摸不清头脑，最近楚室并没有多少祭祀，祭祀用乐之事也没有，不知道楚王召他是为了何事。 结果见到楚王，楚王红光满面的就要他去督造一批铜钟给君夫人。 这要造，也等君夫人肚腹中的孩子落地啊，那般急不可耐，乐尹还真的不好想。 ** 今日畀又来探望邓曼，邓曼对这个小辈时不时的探望，不热情也不主动出手赶人。邓曼坐在席上，那边畀腿上放置着一张五弦琴，她弹奏为邓曼奏乐。 邓曼手撑在额头上，听着畀的琴声点了点头，“季芈果然技艺高超。” “只不过一些小技罢了，哪里能进夫人之眼呢。”畀心中高兴，但是嘴上还是要自谦这么一句。 邓曼勾起嘴唇，刚要说什么，寺人趋步前来，“夫人，君夫人宫室那里派人来。” 邓曼有些惊讶，“仲妫？仲妫怎么派人来了？” “说是君夫人有身了。”寺人说这话的时候当真是喜笑颜开。 “有身了？”邓曼先是一惊而后从席上坐起身子，“仲妫有身了？” “正是，夫人。”寺人笑道。 “善，善，大善！”邓曼连连点头，她面上的皱纹里都是笑，“没想到老妇竟然还能在活着的时候见到貲的儿子。” “……”畀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如今她应该去恭贺邓曼的，毕竟这是国君第一个公子，但那些恭贺的话堵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国君如何？”邓曼稳定下情绪问道。 “听说国君已经去君夫人宫室中了。”寺人回道。 “善。”邓曼看向身边的少女，“季芈也陪着我这老妇去看看吧。” 这还能说不么？ 畀垂下头来，“季芈遵夫人之命。” 楚王在和乐尹说完事之后，老早就赶到陈妤这里了。他眼里怀着几许兴奋和敬畏盯着陈妤的肚子。 究竟是怎样，才能让一个婴孩从女子的肚子里出来？ 楚王看了许久，终于伸出手去摸她的肚子。 陈妤的肚腹到这会还是相当平坦，毕竟这才三个月都不到。 “这里真的有孩子？”楚王摸了一回，有些不敢相信的问。 “对。”陈妤见着楚王好像傻了一样的神情，想着待会是不是该叫个巫师给楚王看看。楚王之前还很高兴，应该不会是被吓傻的吧？ “这里有寡人的儿子和女儿……”楚王一边说着，一边继续伸手摸。 陈妤听到楚王的话差点笑晕过去，她这肚子里恐怕只有一个，儿子女儿一起有什么的，恐怕不太可能，龙凤胎要多小的概率呢，而且她这年纪，来个双胞胎会要命的。 “国君，夫人，武夫人来了。”寺人趋步进来禀告道。 楚王听到邓曼前来，终于回了神。 “母亲也来了？”他从陈妤身边起来。 “夫人也来了？”陈妤倒是不很吃惊，毕竟邓曼以前在她面前念叨着要生一个公子，如今这真的怀上了，邓曼会来看看也不让人奇怪。 陈妤就要从席上起身，楚王立刻按住她，“你如今重身，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说着楚王就自己往外面走。这架势竟然是有几分要她留在室内，他去接邓曼的意思。 真要是照着楚王的意思来就真糟糕了。 “那是武夫人，我应当去见的。”说着陈妤从席上起来就和楚王一道出宫室迎接邓曼。 陈妤见着邓曼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女，少女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清秀。 容貌看上去和楚王还有一两分的相似，陈妤见着那个少女也觉得有些面善。 “仲妫你怎么来了？”邓曼见到陈妤也出来了，觉得十分奇怪。 “夫人前来，妾哪里能在宫室内安坐？”陈妤低头道，她想起来那个少女是谁了，虽然有些费劲，但是还是想起来了，不就是那日在云梦泽见到她幸灾乐祸的那位么，好似是斗氏之女，被唤作季芈的？ “如今你重身，这些虚礼不行也罢。”邓曼道，“仲妫快些进去吧。” 陈妤这才点头，到宫室里去了。 楚王的眼神一直黏在陈妤的身上，等到陈妤进宫室里去了，他回过头来对邓曼说，“母亲怎么来了？” “君夫人重身，我便不能来么？”邓曼问。 “这自然不是。” “那就是了。”邓曼面上含笑，“仲妫年轻，初次有身，必定有许多不懂之处，我这个姑氏正好和她来说一说。” 畀扶着邓曼，悄悄抬眼打量楚王。 楚王面容上满满的都是笑容，身形修长，宽大的广袖垂下在衣裾旁。她顿时看得有些痴了。 ☆、第75章 担心 如果说男人和女人之间还有隔阂，不会很快明白彼此之间的想法的话。那么女子和女子之间，那真是洞若观火一般。陈妤坐在宫室内，瞧着邓曼身边的少女粉面含春的，她就知道这个季芈对着楚王恐怕是春心肆意了。 楚王毕竟是一国之君，样貌不错，孔武有力，是眼下贵女喜爱的类型，楚王有几个爱慕者陈妤完全不奇怪，不过这个季芈和楚王向上追溯一代还是同族吧？ 陈妤手里持羽扇，手抬起来，洁白的羽扇遮去了她面上的诡异笑容。先别说这同姓不婚，这楚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对自己堂妹动心的样子。 楚王在如狼似虎，也不会禽兽到拿自己本族的女子怎么样的。 这会侍女将切好的甜瓜进献到宫室内来，宫室内气氛其乐融融，邓曼因为陈妤怀孕的好消息，罕见的笑容一直没有停过。 “如今仲妫已经有身，日后你可不能和她一同胡闹。”邓曼坐在席上吩咐楚王，楚王是她的儿子，自然是知道他的秉性，她侧过头去看陈妤。 “老妇听说周王后怀孕不正之席不坐，不雅之乐不听，虽然我们楚人没有周人如此多的规矩，但你还是注意一下。” “俞。”陈妤低下头来应道。 陈妤察觉到那个坐在邓曼身边的少女正在看她，她扬起脸来对季芈露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容，当然只是表面上，内里如何只有陈妤自己知晓。不过她和以前一样，并不将季芈看做自己的对手。 “别人都是十五岁就有了子嗣，偏偏你拖到此刻才有消息。”邓曼叹了一口气。 “孩子生早了也没有多少益处。”楚王笑道，“如今不是正好？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 邓曼被楚王的歪理弄得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别人都是期盼早早有子嗣，你倒是不同。” “寡人常年在外征战，对这些事倒也不十分上心。”楚王大大方方就认了，“况且子嗣不那么早有，也不是一桩坏事。” 邓曼如今反正就守着陈妤什么时候将公子给生下来，听到楚王这话也不如以前一般那么觉得头疼了。 “夫人。”季芈轻轻出声，十四岁的少女是含苞待放的时候，身体纤细不说，就连嗓音都是嫩嫩的，似乎只要动手轻轻一掐，那把娇嫩的声音就能在指尖处留下汁液。 楚王嘴角含笑，见着那个少女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铜磐，用一只尖细的竹签将里面的果物穿起来双手递给邓曼。 那少女见着楚王看她，面上越发娇羞，嘴角都是带着些许羞涩的笑容。 陈妤在一旁冷眼看着，默不作声。 反正楚王又没有明目张胆的去勾引这个堂妹，她才不会发脾气呢。上回为了申姜的事和楚王一顿好吵，吵完和好之后，她算是想明白了，夫妻间吵吵是情趣，可也耐不住这次次吵的，何况楚王的身份地位，盯着他的女人海了去，要是每次都来吵这么几次，恐怕全天都用来吵架都不够她用的。 何况吵架生气伤肝，她才不会把自己给弄垮了。 楚王见到少女的笑容微楞，然后回了一个笑容。 邓曼和陈妤说了不少怀孕中的禁忌，从作息到饮食，听得陈妤都不知道平日里不爱搭理人的邓曼竟然有那么多话要说。 陈妤听到邓曼那些关于胎教的话，听着和自己以前穿越之前知道的那套完全不一样，几乎就是周室的那一套，要听雅乐，不要听其他不庄重的音乐，或者说是连平日里吃肉都要吃割的周正的肉，席子一定要让人摆放正了才能坐。 她越听到后面，心里头的冷汗就一个劲的往下落，这肉割的周正不周正，她怎么知道，做熟了摆上来都一个样子。而且席子不周正不坐，这个倒是有侍女和寺人来，可是这不能听不庄重之乐，恐怕楚乐全部都要被排除在外了。 陈妤也听过雅乐，雅乐说是雅，其实非常的枯燥烦闷，听着就让人想睡觉，那些个诸侯也没几个爱听的，许多都是喜欢听郑国和卫国那些诉说男欢女爱的歌。陈妤自然也没能例外。 怀孕还能要她把爱好给活生生戒了。陈妤袖下的手忍不住去摸肚子，等肚子里这个小的爬出来，她一定要把这小混球给打上一巴掌。 陈妤面上没有露出任何不满，跪坐在那里恭恭敬敬的听邓曼将话说完，邓曼见到陈妤坐在那里恭谨的听，心中很是满意。将话说完，也不再在夫人宫多留，她原本就是高兴之下来和君夫人说一些怀孕中应该注意的事。话说完了，她也没有其他的事要吩咐陈妤，至于楚王，这儿子从小到大听话的次数几乎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年少时候如此，到了如今成了一国之君，恐怕就更加不听母亲的话了。 “好了，老妇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邓曼示意畀搀扶自己起身，“老妇也该回去了。” “母亲不多呆一会？”楚王见着邓曼就要起来，连忙说道。 邓曼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必了。” 畀一双眼睛都在楚王身上，听到楚王挽留邓曼，心里也想邓曼留下来，她转过头去对邓曼道，“武夫人，不然……”不然就在北宫多停留一会，反正武夫人自己的宫室里除了安静就是安静，畀都好奇，邓曼怎么在那种能闷死人的宫室里呆下去的。 话语才出口，邓曼一眼扫过来，畀立即就停了口。 畀垂下头，原本要说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 “老妇回去了。”邓曼对楚王说道，“你嘴上和你心里想的可不是一回事。” 楚王被母亲这么点破，面上顿时有些悻悻，他还在嘴硬，“寡人的确是想母亲多留下一会。” 守寡的女子毕竟是有些寂寞，尤其邓曼已经不插手朝堂，而且也没有和其他贵妇一样，养上几个年轻新鲜的俊美男子解闷，怎么看邓曼都有些孤单。 “罢了，母亲知道你的心意。”邓曼点点头，她看向陈妤，“夫人有身，是大好之事，你也长大成人了，许多话母亲也就不和你说了。” 说罢，便从席上走下来。 畀哪怕有几分不舍，还是跟着邓曼一同走出宫室。陈妤和楚王将人送出宫室之外，见到邓曼的车驾远去才回来。 “待会去库房寻一枚玉璧给在武夫人身边服侍的季芈。”楚王回到宫室在寺人的服侍下脱去脚上的舄，对身后跟随的寺人亢说道。 “唯唯。”寺人亢立即就应下了。 “嗯？”陈妤听到楚王的话，好似有些无意的抬起头，“武夫人身边的季芈，我若是没记错，应该是斗氏之女吧？” “嗯，她的父兄正是若敖氏。”楚王点点头，斗氏又称为若敖氏，在楚国和现任楚君的血缘关系仅仅次于屈氏，手中权力不弱。 陈妤点点头，就冲着这小女孩的父兄，楚王也得表示一二。 “母亲年纪大了，也不爱人亲近。”楚王叹了口气，和陈妤说起来，“我听说就是你前去过不了多久也得退出来。” 陈妤抬起袖子，宽大的垂胡袖遮掉她嘴角轻微的抽动，邓曼不爱搭理人，她也没有去贴冷脸的习惯。邓曼对着她一露出疲惫，她就马上告退。 “这个季芈算起来应该是寡人的从女弟，难为她常常陪伴母亲，于情于理也该给她些甚么。”楚王和陈妤说道。 陈妤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毕竟能够这么长久的在邓曼身边陪伴，没有些许毅力还真难办到。 “我觉得，若是要好好谢谢季芈，可以给她的父兄多推荐几个好男子。”陈妤想起楚王对那季芈的一笑，心里便有些无奈，楚王是一定对季芈没有意思的，但是季芈就不一定了。毕竟这种暗恋陈妤以前也有些许经验，对方的一颦一笑，或许没有多少用意，可是看在眼里说不定能品尝出格外的风情来。 很显然，楚王压根就不知道这些。 陈妤自然不回去提醒他，这会儿诸侯们都不通礼法，血缘有时候在男女情~欲面前都不算什么，可是陈妤还是下定决心，不去吓楚王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样的情感，她又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说季芈心仪于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楚王对季芈也没意思。 “方才武夫人说，有孕之后，我们就得分开了。”陈妤想起方才邓曼的那些话，有心逗逗楚王。 楚王瞥了她一眼，“母亲说的那些话都是依照着周人的那一套，我楚人并不在乎。” 方才邓曼说，女子重身后，夫妻要分开居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密，尤其是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临近生产，夫妻就连面都不能见了，要有什么事，都得通过接生妇来传达。 陈妤完全不知道邓曼那些话的依据到底是什么，不过邓曼是她的婆母，当着楚王的面也不能说邓曼说的那些话不对。 不过楚王这话明显和她一样，不完全将邓曼的话放在心上。 这下，陈妤放心了。 畀将邓曼送到宫室内后，邓曼有些疲倦的伸手揉了揉眉心，“果然是年纪大了，不过是这么走动了一趟，和人说上些许话，就已经觉得疲惫不堪。” “夫人？”畀见着邓曼放下揉弄眉心的手，轻轻开口问。 “无事，老妇只是觉得有些累了。”邓曼道，“你出来这么久，家中母亲一定也十分担心，你归家去吧。” 畀已经见到了楚王，心里正高兴着，邓曼要她回去，心中也为觉得有不妥。 “俞。”畀低眉道。 才出来还未曾登上守在宫门的马车，一个寺人抱着一只盒子急急忙忙就往她这边赶。 “请问可是若敖氏的季芈么？”寺人将仪容整理一下，站在离畀有几臂远的地方问道。 “我便是，怎么了？”畀见着这个脸生的寺人有些奇怪。 “啊，是国君派小人前来的。”寺人一听说自己没有找错人，顿时就拉了精神，“这是国君赐予你的。” 说着，寺人就将怀中的漆盒递给畀。 畀心中欢喜无限，连忙接过来抱在怀中，等登入车中，她怀着欣喜的心情将怀中那只漆盒打开。 漆盒外面是楚国常见的黑底朱纹，看着并没有多少十分出彩之处。打开来看，盒子里是一枚玉璧，玉璧并不大，上面雕刻的是云纹，看上去普普通通。不过成色倒是不错。这样的玉璧在若敖氏中并不罕见，甚至她自己身上现在佩带的玉佩也和怀中的这块差不多。 但这是楚王头一次赐予器物给她，虽然说只是一块小小的玉璧，可她已经是很开心了。畀将怀中的玉璧拿出来放在手里仔细的端详了一会，然后又笑开了怀倒在车壁上。 她去邓曼那里那么多次，遇见楚王的次数寥寥可数，更别提像这般还能获得赠予之物。武夫人邓曼性情在郢都国人中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若是照着平常那般，她一年到头能够遇见楚王那么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几次。 所以她才咬牙来时时陪伴武夫人，看来她这一番艰辛，终于有了些许成果。畀吻了吻手里的玉璧很是开心。 ** 申姜这会心中满怀忐忑的等在道上，等到申侯从此经过。自从申国国灭，她被申侯送到楚王这里一来就再也没有见到父母的身影了，在北宫中做了女胥之后，她更是刻苦做事，想要讨得君夫人的欢心。 她的这一番辛勤终于得到了回报，陈妤见她年纪小小就离开父母双亲，干脆就准许她去见见申侯，若是申姜愿意，也可以和其他女胥一般，可以回家探望。 道上两边的竹帘统统都被放了下来，以隔绝从外面喷涌而来的逼人的暑气。 路过的小臣对这位曾经的申国公女都十分客气，甚至还会指点她应该到哪里去等待，免得被暑气熏到。 申姜在那里等了又等，终于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眼含热泪，望着许久不见的父亲，哽咽着唤了一句“君父！” 申侯和息侯同是亡国之君，但是得到的待遇是大不一样，息侯不但亡国，而且夫人都被楚王抢了去。申侯倒是跟着楚王一同回到郢都，楚王也未将他如何，甚至还让他做了楚国的大夫。时常也有赏赐，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申侯没有想到竟然能在宫门处遇到女儿，他已经将这个女儿送给楚王，哪怕之后没有听到女儿的消息，也未曾去关心过。这一下子见着女儿就在自己面前，申侯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寺人贯奉了陈妤的命令，要将申姜送到申侯面前，他见到了申侯，满脸都是笑容，暗里清了清嗓子，“夫人说了，申姜在北宫做事很是勤奋，特别准许申姜回家中和父母团聚些时日。” 申侯这才反应过来，“臣多谢夫人。” 寺人贯笑着对申侯和申姜行礼，“小人奉夫人之命将申姜送到大夫面前，如今大夫已经来了，小人也回去向夫人复命了。” “有劳。”申侯将寺人贯送走，他转头来看申姜。 申姜被送走之时不过十三岁的稚龄，即使只有两年就要及笄了，但看着还有几分的稚气。申姜在进入君夫人宫室之后，未曾被亏待，被养的有几分少女明艳的样子了。 申侯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多少激动更谈不上喜悦，“回去吧。” 父亲的反应给申姜泼上了冷水，她垂下头来带着些许做错事的害怕，“俞。” 回到申侯在郢都的宫邸，申夫人听说女儿回来，连忙过来嘘寒问暖，但还没说上几句就被申侯赶回去。 父女倆面对面坐着，室内气氛压抑的让人不禁觉得害怕。 “你……如今在君夫人宫室中？”申侯问道。 “嗯。” “我当时不是将你送给了国君么，怎么如今却在夫人宫中？”申侯听到女儿的回应有些不悦。 “国君并不中意我。”申姜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抬眼打量申侯，见到申侯听到她这话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申姜立刻低下头来不做声了。 “不中意？”申侯将女儿这话来回咀嚼了好几遍，他面上浮现出怒气，“那你怎么这般没用，不中意你不知道去让国君喜欢么？以前见你性情木讷，没想到到了此刻，竟然是没有半点长进！” 申姜被申侯说的缩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几次想要说话都被申侯瞪了回去。 她这一次满心欢喜的回来，却被申侯当头一棒子给打蒙了。 楚王并不喜欢她，申姜是能感受到的，而且她自己对楚王也没有多少男女之情，甚至还有些怕他。楚王喜欢的是夫人仲妫，她看得出来，不然早就将她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何必还将她送到君夫人那里，让君夫人多出人可用。 若不是放在心上，就凭着男子那心肠，也不会为人着想。尤其还是妇人的事。 这样，还叫她如何去让楚王喜欢？ “可是国君甚爱夫人……”申姜嗫嚅道。 “那又有甚么关系？”申侯差点被女儿这番话气到，“如今夫人有身，必定是不能继续服侍国君，这难道不是你的大好时机么？这么好的时机都不能抓住，我真不知道你头脑中到底是想些甚么！” 申姜在申侯面前唯唯诺诺习惯了，申侯这一番话骂的她不敢抬起头。 “若是你还是不能得国君的喜欢，日后你也不必再回来了。”申侯丢下这么一句话，从席上起身向户道走去。 只留下申姜一人在堂上。 ** 陈妤将肚子里的孩子怀过了头三个月，前三个月正是危险期，过了头三个月肚子里的孩子算是安稳下来了。 楚王对她的肚子很是好奇，只要处理完政事，又不出去带着人行猎取乐的话，就会跑过来，伸手摸她的肚子，量量是不是比以前大。 不过过了前三个月，她的肚子还是没有没有像楚王以为的那样立刻鼓起来。 楚王当着一众人的面，盯着她肚子直看，陈妤被楚王看的浑身发憷，她觉得要不是现在还是大白天，周围还这么多人看着，他一定会很乐意伸手摸一摸。 “你政事都处置完了？”陈妤咳嗽了一声，借着去拿温饮的当口把让袖子把肚子给遮了。她上回和楚王一同瞧了瞧，这肚子也真的只是大了一点。 陈妤很乐意让楚王参与到这些事情来，她并不像她弟弟那般认为只要是嫡出就能高枕无忧。尤其楚人并不十分看重嫡出呢。 她打算再等两个月肚子真的大起来了，让楚王听听胎儿动静，培养一下他的父爱。 要是说母爱可以随着孩子在肚子里开始就有，那么父爱只能是靠一点一滴慢慢培养起来，现代的父亲们还能靠着给孩子换尿布喂奶来培养父爱的话，这会陈妤总觉得前途非常艰难。 孩子一生下来，楚王就会让人选择一个贵族女子来做孩子的乳母，然后服侍的人至少是二十个人以上。 自然是轮不到楚王来带孩子了，偏偏楚王他事还多，要是到春秋两季，他就要忙着带兵打仗，这仗一打没个几个月楚王回不来，等到他回来说不定孩子都认不得他了。 陈妤觉得自己怀孕之后，身上的事不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不管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她都得让楚王生出父爱出来。 “怎么妤你的肚子还没大起来？”楚王看着她的肚子一个劲的说傻话。 “这才刚刚过三月，哪里会那么早大起来？”陈妤被楚王气的发笑，“妇人怀胎九月，长着呢。” 楚王还真当她一下子就能把孩子给生出来？ “……”楚王对着她肚子瞧了再瞧，终于还是没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不知道孩子落地，要到甚么时候。”楚王终于放弃了，坐回去感叹。 “还早，不急。”陈妤只能如此安慰楚王了。 怀孕生子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而且最后她还得疼上一疼。 “寡人最近听你宫室中的宫人说，你最近饮食不用多了，也爱到处走动？”楚王问，他听到宫人禀报的时候，颇有些不知道陈妤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毕竟有身了的妇人还是需要多食用些肉食，好让腹中的孩子长得好些。 “用不上。”陈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害她现在这么操心的还不是楚王自己！到头来还要问她。 她岁数到底还是没有完全发育开，盆骨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让胎儿顺利通过，为了降低危险，她只能决定不让自己食用过多的肉类和鱼虾等高蛋白食品，免得孩子营养过剩，生起来也不容易。 “为何？”楚王大大的奇怪起来，他是头一次遇上陈妤这样的，加上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难免会重视。 陈妤恨不得翻他一个白眼了，“孩子太大，不好生。” 楚王面上越发奇怪起来。 ☆、第76章 情浓 楚王今日和往常一样来和她用晏食，陈妤瞧着楚王，感觉楚王就像现代的上班族一样，可能还要辛苦一点，不出兵在郢都处理政事的这些日子，楚王要天不亮就要起身，前去和一众卿大夫议事，等到回她这里来，天上的星光都开始闪烁了。 若是有战事，楚王自己就要亲自上阵，等到再次回到郢都，都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陈妤原本以为楚王都忙成这样，应该没有时间来管她的事了，谁知道在晏食上她见着一只簋里一只完整的炖鸡躺在那里，她再一转头就见着寺人贯正忙着从一只鼎里将熊掌捞出来放在铜俎上准备切碎。 楚国物产丰富，动物多，贵族们的饮食也是稀奇古怪，熊掌倒算是楚王的平常膳食了，就是难熟，有时候庖人和膳夫没有将熊掌做熟，而被问罪的。 “我食这个？”陈妤瞧着面前的肉食满满的摆了整整一个漆案，她身边还放着一只铜敦，敦内是准备好的肉酱。 这真的是除了吃肉就是吃肉了。 寺人亢手持长杓将鼎内一块肥牛之健从鼎内捞出来，仔细切碎，和上醢酱，送到楚王面前。 “嗯，你有身，自然是要多多食一些肉食。”楚王这次让宫人到庖厨下安排，将陈妤日常的饮食给换了个遍。 “……”陈妤这会小腹已经凸了出来，但并不大，宽大的深衣一罩看不出多少异常。陈妤为了免得将胎儿养的太大，到时候难生下来，肉食不吃多了，她每日的肉食都有一定的分量，吃的多的反而是那些薤之类的菜蔬和其他果物。 楚王对女子有身如何保养几乎一窍不通，但是他会问身边的小臣们，小臣都是出身贵族，家里母亲或者是庶母有身，这如何保养自然多少都看了一点。 楚王瞧着陈妤这爱四处走动，肉食也不肯多用，身边人劝了也不听，他干脆就亲自出手。 “你尝尝这个。”楚王指了指鼎内的肥牛之健，“膳夫已经将肉炖烂了，你也不用多少力气。” 寺人贯听到那边的楚王开口说话，精乖的手中长杓伸向另外一只鼎，将里面的牛肉捞出来。 肥牛之健便是小肥牛的腱子肉，牛用于农耕，但贵族们也是吃牛肉的。 庖人做的很用心，担心腱子肉太难咀嚼，干脆用小火慢煨，到了呈上来已经炖烂了。肉香四溢，陈妤闻到都忍不住有些意动。 她持起食匕，不和楚王那样直接用手抓肉吃，陈妤尝了一口，牛肉的香气随着味道一起传到她心底里去。 “怎样？”楚王见她面上露出微怔的表情，出声问道。 “嗯，不错。”陈妤点点头。 楚王见着她再去吃第二口，脸上露出笑容来，就说嘛天底下哪里有不爱食肉的人，还不是平日里庖人没有摸到她的口味。 寺人贯聪明的很，见着楚王这样劝陈妤吃牛肉了，他也赶紧有样学样，“夫人，这炮羔正好呢，要不要用些？” 陈妤看着那边的烤羊摇了摇头，这时节吃羊肉有些躁，她不爱。 “鳖汤正鲜，夫人试试？” 楚王瞧着寺人贯这么上道，嘴角的笑容浓了些。 陈妤平日里并不爱太过丰富的膳食，楚王能守着她的也只有一顿晏食罢了，她知道楚王用心良苦，点了点头，“那就来鳖汤吧。” 她以前刚来楚国的时候，很爱喝这个，后来被楚王带来反而喝的少了。 鳖汤的鲜味在味蕾上弥漫开，她垂下眼来。 楚王这么热情的给她加了许多肉食，结果陈妤只不过吃了一点，肚子就饱了。 饭后休息一会，再到外面走一走散散步，等到回到宫室内只觉得神清气爽，楚王让人上甘甜的柘浆。陈妤休息了会，和楚王一同到外面的廊上走一走。 渚宫中的廊道曲曲折折，两旁又多种有花草，一番走动下来，颇有些曲径通幽之感。 “寡人听说你爱四处走动，也不爱多用肉。”楚王想起这几个月陈妤这好动不吃肉的，心里便有些不高兴。 “我以前曾经听食医说过，肉虽然味美，但终究还是要适宜为佳，不要贪图过多的口腹之欲。”陈妤故意板起脸来开始教训楚王。 此时医师们普遍认为肉不容易消化，所以不倡导多食。陈妤这是拿这个来堵楚王。 楚王才不将陈妤的话当回事，“你听那些人乱说一气，他们想要多食肉都还不可得呢，自然是要这么说。” 陈妤见着楚王果然不将她的话当做一回事，“吃多了，对孩子没益处的。”她看着那边的鸿鹄形态优雅的在湖水上游着，现代还有孕妇吃多了高蛋白的食物活活把孩子撑死的事，而且吃的太好，孩子在肚子里养的也大，到时候生产的时候，她就要受罪了，这会可没有现代那种技术的剖腹产，熊氏的先妣妣厉倒是难产进行了剖腹产，可是孩子从肚子里出来，妣厉也立刻死去了。 为了自己一条小命着想，她都不要大吃大喝。 “而且，我也怕腹中孩子太大，到时候不易生产。”陈妤和楚王干脆把话都说明白了。 “善，寡人这次就依你，不过以后还是多食那么一点。”楚王对夫人之事再无知，也知道妇人生孩子几乎是用命来生，一个差错下去就可能没命。 楚王自然不会拿陈妤的命开玩笑。听到陈妤这么说，心下有些犹豫之余，还是答应了陈妤。 回到宫室之后，陈妤和楚王一起看了会歌舞，因为有陈妤在，楚王看的那些舞蹈可以说纯洁的不能够再纯洁了，舞女们包的严严实实除了脑袋露在外面之外，实在是看不到半点狐媚的影子。 楚王看着中规中矩的舞蹈，没有多少兴趣，舞女们也不敢当着夫人的面，做出什么抛媚眼勾引楚王的事来。 一场舞完，楚王便挥手让舞女们退下。 “不尽兴？”陈妤瞧见楚王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出声问道。 贵族晚间的娱乐，除了喝酒就是看这些歌舞，或者是召来优伶表演。她知道男人喜欢看香艳一点的舞，不过可惜，她不会给他看的，她还喜欢看年轻男人的那一身腱子肉呢，可惜楚王也只准自己看他一个人。 “无所谓尽兴不尽兴。”楚王靠在漆几上说道，“反正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看舞。” 陈妤听了楚王这话噗嗤就笑了出来，“那么国君是上妾这里看甚么的？” 楚王听到陈妤这一声问，他转过头来，嘴角的笑有些不怀好意，“自然是看你。” 陈妤抬起手臂，宽大的衣袖垂下，遮去她唇边的笑，“哦？” “既然不看歌舞，那么你就念一段书简给孩子听吧？”陈妤提议，现在就寝实在太早了一点，不如让楚王有点事做，而且这事他还愿意。 “书简？”楚王听到这个就来了精神，他让寺人亢去拿来一卷书简，然后摊开在膝头就开始读。 陈妤一听，听到楚王是在读楚人起源的故事，祝融八姓，从中原被商人驱逐到南蛮之地等等。 陈妤在嫁给楚王之前，看过的那一堆竹简里就有这样的内容，她就瞧着楚王正坐在那里，提起祖宗的是，楚王总是神态恭谨，甚至还会正坐，搞得陈妤也跟着他一起正坐。 正坐很吃亏，不一会儿就觉得腿脚开始麻痹起来，气血不畅通。陈妤见着楚王一卷念完，连忙将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学着孩子的口气，“君父念的好多哦。” 楚王看到陈妤故作小儿女神态，差点就一口水喷出来，他自小被教导要有个大人样子，玩闹过了头还要被师傅们进谏。陈妤这么学孩子说话，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是他没很快反应过来不代表他不喜欢。他将手里的书简放在一旁，让寺人将那些竹简都搬走。 “嗯”楚王故作严肃，脸上露出严父一般的表情来，“君父今日说的，还只是一些，我们楚人的事，多着呢。” 两个人玩的起兴，宫室内的寺人和侍女都憋着笑，一个个都垂着头。 “那么君父能不能分成好几次告诉我呀？”陈妤原本不过是想要逗逗他，结果楚王如此上道，她就干脆和楚王一起这么玩下去算了。 “君父很忙。”楚王虎着脸，“让母亲告诉你吧。” “这可不行。”陈妤听楚王这么说，也不和他玩下去了，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肚子上按，“你忍心？” 楚王哂笑，“你这个做母亲的难道就不教了？” “教，当然教。”陈妤点头，“不过君父自然是要教的比我多。” “有些，寡人也教不了他。”楚王想起自己的少年生活有些感叹，“当年君父薨逝于军旅之中，寡人也不过是才舞象之年。” 年少继位，严厉的君父已经不在人世。少年轻狂，楚王记得自己继位之初是做过不少荒唐事的，“寡人继位之初，没有人管束，举止放荡。如今想来，如果放任这么下去，说不定先祖筚路蓝缕打下来的基业就毁在寡人手上。” 陈妤很少见到楚王感叹自己年少时光，“所以这孩子出生后，你才更要管教。” 都说父亲对孩子尤其是儿子影响大，楚王熊到如此程度，陈妤已经对腹中的孩子深深的担忧起来了。 她自己就不是什么安分的性子，楚王少年时候更是熊的突破天际，她已经能预见两人孩子日后的吵闹模样了。 “嗯。”楚王手掌轻轻的按在陈妤已经凸出来的肚子上，“寡人若是不早被少司命召走的话，寡人一定要好好管教。” 少司命是楚人掌管性命的神祗，传说是这位女神操纵着世人寿命的长短。 陈妤听到楚王的话，手指就捂上了他的唇，“不许说这样的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楚王听到她呼吸乱了，脸上露出笑容，眼里越发柔和，他抬手让宫室中其他寺人和侍女退下。 “不觉得寡人不好？”楚王将她轻轻抱在怀中。他知道一开始怀中的这个女子是不中意他的，初来楚国，被他扣在渚宫之中，面对渚宫的富贵一点都不心动，一心想着的便是回到陈国。 后来再遇见她，她已经是息夫人，他灭了息国，将人抢过来。她不厌恶他，已经是不错了。 “你哪里好了？”陈妤在楚王的怀里嘟囔了这么一句，“可是为了楚国为了我们母子，你也得长命百岁。” 虽然说君夫人的出头之日就是儿子做国君的那一天，可是她和楚王无冤无仇，楚王也不曾像陈侯那般不着调，她怎么会一心盼着楚王赶紧没命，然后让自己的孩子顶上？ “好，寡人长命百岁，你也得长命百岁。”楚王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嗯。”陈妤点点头。 “天色不早了，就寝吧。”楚王抱了她一会道。 陈妤爱洁，每日都必须要浴身换衣，她从浴室出来，见着楚王已经和往日一样洗好了躺那里。 陈妤看着洗干净的楚王，顿时有一种楚王洗干净了等着她来拆包品尝的感觉。 她盯着楚王的长腿，颇有些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楚王在这方面从来都是生龙活虎，新婚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是夜夜索求，陈妤都怀疑他这么下去会不会肾亏。再年轻也经不起这么一番折腾，不过这回她因为怀孕把楚王丢在一边两个来月，丼见到楚王这么玉体横陈的躺着，她才发现，原来她也是有需求的。 陈妤坐在楚王旁边，伸手就戳楚王的腿肚子，楚王的腿和其他的男人一样，都有点腿毛，不过也还好，不是那种吓人的毛烘烘。 “妤……”楚王瞧清楚了她眼里的需求，心下大喜，他翻身而起，“果然你也是想的么？” 陈妤脸上有些发热，但是想到这会楚人们都认为这事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只是人的需求，她也没必要扭扭捏捏。 伸手抱住楚王的脖子，陈妤媚眼如丝，“貲。” 楚王再也忍不住，伸手将陈妤抱在怀里，滚上床榻。 陈妤把楚王旷了三个月，哪怕期间陈妤偶尔用手或者是其他手段帮着他，但这一切都没有楚王自己碰到她身体来的兴奋。 楚王为了让她不至于太过劳累，在她臀下塞了一个绣枕，绣枕之内填充着佩兰辛夷等物，芬芳混杂着情~欲，楚王越发难以自抑，他不停吻着她的脖颈和嘴唇。 “当日在郢郊遇见你，当真是寡人之幸。” ** 夫人宫位于北方，和太子东宫遥遥对着。北宫里有不少人在猜测，如果这次夫人能够诞下一位公子，说不定太子宫室就会有主人了。 女胥们在处理事务的宫室中，轻声议论着此事。 “夫人真是好本事，国君如今一颗心都在夫人身上呢。” “夫人那等容貌，又知情知趣，国君怎么会不爱？换个男子……说不定……”女胥们的声音压了下去带着低低的笑声。 申姜和其他三个女胥一同坐在一张席上，她听着女胥们压低了的议论，面上涨得通红，手中一顿，刀笔也落不下去了。 ☆、第77章 搭线 天渐渐凉了下来，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宫室中用来纳凉的冰山铜磐都已经被寺人们移走。宫室中壁上的椒泥又重新粉刷了一次。椒的清香在秋日里的微凉中弥漫开来。 春秋两季往往是诸国之间发动战事的好时机，楚王在郢都里呆了一个夏季，又有些蠢蠢欲动呆不住了。 陈妤低着头，查看宫人送来的，府库那里拿出来的楚王衣物。楚王的衣物多是锦罗，上面花纹纹样复杂，针脚细密不容易被人瞧出来。陈妤瞧着，手从那些衣物上面轻轻划过，如果她没有猜错，最多等到秋收完毕，楚王就要带着大军出去打劫去了。 楚国每年都要对周围发动战事，有时候是汉阳诸姬，有时候又是那些比较大的南蛮部落，反正一年到头至少要出兵两次，不然国人会指着楚王的鼻子骂。 陈妤以前还担心楚王会在战场上有个什么受伤的事，想过楚王干脆就别去战场上了，毕竟战场上戈戟无眼，可是自打她在楚国呆的久了，知道楚国那些彪悍的风俗，她也不说什么了。 楚王身上的担子也很重，楚国在楚武王手里发家，到了楚王这里，自然不能做的比君父还差，只能紧紧跟随武王的脚步，向四周迅速扩张，壮大楚国的实力，以求将来有一日能够实现问政中原的志向。 陈妤想了又想，有志向的男子哪里会仅仅满足和妻儿平平安安，她也只能将心情收拾收拾，给楚王准备起行装来。 “嗯，这里针脚有些不密。”陈妤几乎拿着从鸡蛋里挑骨头的眼神从那一堆皮裘里找毛病，她将手里的一件狐裘递给身边的女胥，女胥负责她平日里的穿戴，毕恭毕敬的双手接过，折叠整齐放在一边的竹箱内。 “夫人，”申姜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隶妾，她走到堂下的庭中，微微垂下头来，面上十分恭敬。 “申姜，你来了？”陈妤见着申姜来，面上露出笑容。这个少女一开始来的时候，陈妤以为是情敌，和楚王闹了好大的脾气，如今她对这位少女可算是照顾有加。一样的不被君父重视，父亲也是一样的不靠谱。 陈妤哪怕在渚宫中，不太搀和外面的事，也知道那位已经成了楚国大夫的申侯是个什么德行。 申侯时不时就向楚王要这要那，楚王乐得做冤大头，也给了。可是要说这个申侯做出什么实事，像那位已经做了令尹的申国贵族那样做出点成绩，陈妤是半点没看见。 楚王图申侯能够让他高兴，给钱给物高兴就给了。陈妤瞧着楚王有分寸也没闹出什么事来，也不去管他，但在心里对申侯已经鄙夷到底了，顺带着对申姜也是很同情。 遇上这么一个父亲，是指望不上能够得到多少帮助的了。她想起远在陈国的陈侯来，嫁到楚国之后，她每过半年就会托一个卿大夫去陈国慰问一下陈侯和蔡姬。对于蔡姬她是心甘情愿的关心蔡姬身体如何，可是对于陈侯，她更多的是在提醒他一下，太子还有一个同胞姊姊在楚国做君夫人，而楚国实力强大，陈侯想要做什么最好还是掂量一下。 不过如今看来，陈妤觉得恐怕陈侯会认为有她这么一个得楚王宠爱的女儿，腰杆子有些硬才是真的。 她看向申姜，申姜微微垂着脸，脸色并不好，眼下也有些青色，很明显这段时间申姜没有好好休息。 “怎么了？”陈妤让一旁的侍女给申姜摆好席子，她和颜悦色，不像是夫人对宫室中的女胥，倒像有几分是姐姐对小妹妹那样。 “夫人，这是明日日享上之事，还请夫人过目。”申姜跪坐在席上，将手里的竹简奉了出去。 寺人贯将申姜手里的竹简接过，毕恭毕敬的递到陈妤面前。 楚人好巫，连带着各种祭祀，甚至祭祀祖宗每日里都有那么一回，堂上老是放着一张铜俎作祭祀之用。 陈妤是楚国夫人，楚王要每日里祭祀熊氏的先祖，她自然也要和楚王一样，每天都没有一个消停的。 她瞥了一眼手里的竹简，放到一旁，“善。” 申姜垂下头来，陈妤转头看她，“最近你身体如何？”瞧着这小脸苍白，眼下有青色的，是不是又有人欺负她了？ “回禀夫人，小女一切都好。”申姜垂下头答道。 陈妤听到申姜这么说，眉梢扬了扬，“那就好。若是有那里不习惯，可以和我说一说。” 申姜头垂的更低了，陈妤瞧着心里觉得奇怪，哪怕申姜刚刚来她宫室中，被她当做情敌的时候，申姜都没有露出过这样怯怯的神情，难道其他女胥还真的不看在她面上排挤申姜了？ “这次的事你做的很合我的心意。”陈妤笑道，“待会我要给你一些物什。” “小女不敢！”申姜心里有愧，听到陈妤还要赏赐她，连忙跪伏在席上，“小女原本就是为夫人解忧，这些都是小女分内之事，原本就应该做好的，如今夫人赏赐小女，这让其他女胥如何想？” 寺人贯侍立在侍位上，听到申姜这么说，顿时心里咂咂嘴，果然是申国的公女，夫人要赏赐都推拒呢，换了别的女胥恐怕这会已经欢天喜地的收下了。 “你这性子倒是和令尹有些相似。”陈妤含笑颔首，“令尹原本也是申人，如今做了令尹，为国君做了不少事。” “小女身份轻贱，不敢和令尹相提并论。”申姜道。 “不必太过拘束。”陈妤发现申姜是真的有些奇怪了。以往申姜虽然也谨慎，但是那种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如今对着她带了几分的谦卑。 这让陈妤有些不习惯，这会还不是什么主子奴才，就算是君臣之间也带着一股鲜活劲，中原如此，楚国更如此。 寺人贯都喜欢在她面前说个笑话之类的，她可不喜欢那种沉闷的人。 “那些事你应当得的，不必推拒。”陈妤说道，“你事做的好合我的意，我赐予你物品，再平常不过，其他的女胥明白其中的道理，也会应该努力才是。” 申姜听到陈妤这话，心里知道要是再退却就显得不知好歹了。 “小女多谢夫人。”申姜对陈妤行稽首大礼。 申姜和陈妤说了一会儿话，毕竟渚宫之中，没有其他待嫁的公女，从楚国之外来的，除去邓曼之外，就只有陈妤和申姜，不得不否认，聊天这回事还是身份见识比较相近的人比较谈的来。 申姜退出宫室回到女胥们处理事务的地方，才坐在席上饮了一口温汤，就听到外面噪杂起来。 女胥们办事的地方和外面那些卿大夫们有些类似，每日里有鸡鸭鱼的供应，还会有专门的隶妾和隶臣服侍。申姜觉得虽然做女胥比不上以前做公女那般肆意富贵，但是靠着自己做事总好过以色事人。 只要她将事做好了，不管怎么样，都有她的位置。可是真的做了楚王的妾妇，不但要和其他女子争夺那么一点可怜的宠爱，还得防备着其他女子的陷害。 这种日子她以前在后寝里见过母亲申夫人过过，还有那些面上在笑，心里揣利器的妾妇。她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发抖，男子们看到的往往只是表面上妻妾的和气，不知道女子的嫉妒一旦发作起来到底有多险恶。 何况君夫人的容貌鲜有人能比，她和夫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国君宠爱夫人已经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君父到底是无知到甚么地步，才要她去挺险谋求国君的垂青？ 申姜手里的笔在墨里沾了沾，笔尖凝在竹简上，一笔都写不下去。 “哎呀，外面来了好多人呢。”一名女胥办事有些不专心，听到外面的声音，就去往窗棂那边看，宫室中的窗棂上都是格子式样的，还没有蒙上防寒的布帛，外面发生了什么看的一清二楚。 庭中有隶臣隶妾来来往往，这些奴隶们手里提着几只竹箱，一个寺人站在那里满脸的笑意。 有头脸的女胥是见过君夫人的，同样也见过君夫人身边的人。 另外一个女胥去看了一眼，面上立刻露出古怪来“那不是夫人身边的寺人么？来这里作甚？” 就在女胥们满肚子疑问的时候，寺人贯已经在堂的台阶下发问了，“请问申姜何在？” 女胥们听了立刻就去看申姜，申姜这会满肚子的担心，没有注意到外面，还是她身边在服侍的隶妾反应过来，用楚语对申姜道，“主，有人找您。” 申姜这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抚平深衣上的褶皱从席上站起来。 寺人贯见到申姜出来笑眯眯的，他先是对申姜行礼，而后走近了，大声说道，“夫人说了，申姜办事很得她的心意，赐予申姜罗榖十匹。” 其他的女胥都是贵族出身，但贵族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封地的肥沃和贫瘠很大程度的决定着贵族的富裕是否。 有些贵族也不过是比庶人们多吃上几顿肉，身上衣裳要好罢了。 女胥们听到夫人赏赐，看向申姜的眼神里默默的含了一股羡慕。能到渚宫给夫人的，那都是上佳的极品，比女胥们平日穿用的不知好了多少！ 申姜站在那里，她双手拢在袖中，“小女多谢夫人。” 寺人贯笑嘻嘻的，“夫人说啦，申姜的衣饰太过朴素，这么年少，还是要打扮一下的为好。”说着他压低了声音，“况且，渚宫之中子弟可都呢，申姜仔细瞧瞧，要是有哪个中意的，打扮好看了，申姜也好把人勾到自己房舍来嘛。” 寺人贯在楚国呆久了，早就习惯了楚人的奔放多情，甚至楚人也不以私通为丑事。若是真闹出人命来，两家门当户对直接成昏便是。庶人的男子女子们更是甩开了父母，自己寻找意中人，到了确定要谈婚论嫁了，男方才选一个媒人到女方家里，象征性的说媒。 申姜听到寺人贯的调侃，脸上都红了。 寺人贯看见，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给一个公女听好像有些不太好，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申姜，到了楚国，就莫要理会中原的那一套啦。” 反正就算理了被气的还是自个。这句话寺人贯吞进了肚子里没有说出来。 申姜让隶妾将那好几个竹箱抬到自己居住的屋舍中，一回来就见到众多女胥都看着她。她被看得浑身有些不自在，连忙回到自己的席上继续做事。 陈妤在宫室中正看着贞人送过来的关于产房布置的方向图，这会生孩子各种讲究，与现代不同的是这会生孩子讲究的是鬼神之类的东西。 她看了手里的帛图几眼，心里只觉得荒诞可笑，将图帛扔在一边。 这次贞人算是识相，没给她占卜在宫室外那个不知名角落，是夫人宫的一处宫室内。傅姆将她扔在一边的布帛折了折收拾起来。 寺人贯这时回来了，“夫人。” “事办妥了？”陈妤饮用了一口蜜浆问道，槐花蜜甜入心扉，让她觉得有些过头了，便将手中的蜜浆搁在一旁。 “当然办妥了，那些小事还做不来，小人还有何脸面来见夫人。”寺人贯一张嘴说的陈妤面上浮现笑容。 陈妤笑着，觉得腰有些酸，她蹙起眉头来，伸手揉了揉背，傅姆叫过一旁的侍女给陈妤揉按腰背，缓解她的不适。 她的肚子这会都已经凸出来了，哪怕身上深衣宽大，还是掩盖不住她那挺起的肚子。陈妤手掌按在肚腹上，辛苦的靠在漆几上，这怀孩子还真是让她吃尽苦头，陈妤心里有些烦躁，以前瞧着孕妇还不怎么样，只是觉得肚子大了些而已，等到自己怀孕了才知道其中的辛苦。 “夫人腰又酸了？”傅姆问道。 “嗯，应该是月份大了，”侍女手法熟练老道，不过一会就让她放松下来。 “夫人暂且忍耐一下。”傅姆道，“到了日后月份再大些，恐怕夫人就不能弯腰了。” “这个我知道。”陈妤点头，隔着这么一个大肚子，哪里还能弯下腰，走路都只能八字脚了。 “这孩子越长越大，我觉得我也越来越难看了。”陈妤想起这几日在铜镜中照出来的脸上的小斑点，心里就烦躁。她当然知道那是妊娠斑，但是瞧着心里就不高兴。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傅姆一听陈妤的话就笑了，“那些等日后夫人生下公子，是会慢慢消去的。” 傅姆没有自己的亲生儿女，但也有过经验，她宽解陈妤道，“夫人安心，等到公子生下来，过上些时日，面上的那些斑点也会消去，只不过夫人到时候不能到处走动被日光晒多了。” 现在距离陈妤生孩子还有些时日，陈妤伸手算了算，等到脸上妊娠斑消掉恐怕要到明年去了。 “好长。”她忍不住嘀咕一句。 傅姆见到陈妤这么抱怨就乐了，“不长了，夫人若是好好休息，好的还能更快一些。” 一起说完了她肚子的事，陈妤又看了一下准备好的孩子衣物，小孩子的衣物几乎不分男女，都一个样子。她看了一会，确定那些衣物没有需要退回去的之后，靠着凭几和傅姆寺人贯说起话来。 “自从上回申姜回了一趟申侯那里，整个人都和过去不一样了。”陈妤想了想说道。原先那么一个开朗人回来简直是变了一个人。 “申侯怕是对申姜说了甚么呢。”寺人贯的身份较低，知道的也比贵人们多些，他听到陈妤这么感叹，笑了几声。 “你又知道甚么了？”傅姆没好气问。 “小人听说这申侯向国君要物要甚么的，国君也常常应允他。可是夫人想想，申侯一个亡国之君，国君仁慈，将他带回郢都，可是申侯也没表现出多少才能。”寺人贯一双手拢在袖中笑得憨厚无害，“像令尹那样，让人称赞的也就罢了，可是申侯嘛……拿多了难免心里会害怕，国君给了他那么多，他却拿不出甚么来，谁知道哪日国君厌恶了他？” 陈妤听寺人贯这话心里怪怪的，好像申侯就是在固宠一样。 “说不定呀，申侯要申姜去做些甚么好讨好国君呢。”寺人贯道。 傅姆听寺人贯这些话，觉得也有些道理，她回头去看陈妤，“夫人……” 陈妤看的出来，申姜对楚王完全没意思，也不打算真的喊打喊杀闹出人命来，“你日后若是见到有哪个好子弟，可以让申姜去见一见。” 寺人贯一听这话就明了陈妤的意思，立即眉笑颜开，“小人知道了。” 晚间楚王来了，陈妤指挥着一群寺人给楚王试试那些皮裘合不合身。 楚王站在那里当衣架子，那些狐裘穿在他身上，他看着袖口柔软浓密的狐毛，“怎么让寡人穿这些了？” “我觉得你再过不久就要出征了，每次出征你都是要好几月才能回来。”陈妤看着楚王一副贵胄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叹，楚王身材好长相好，穿甚么都好看。 “说不定你在外都快到冬日了才能回来，楚地水汽浓厚，冬日也冷，给你多准备些这样的裘衣总是没错的。” 楚王听到陈妤这些话，面上露出笑容来，“原来如此，难怪你要看着寡人。”说着他展开双臂，让陈妤看得更加清楚，“如何？” “腿长腰细，子婿不管穿甚么都好看。”陈妤将楚王上下看了几个来回，点点头道。 楚王听了，一股得意之情流露于言表，身边的那些人对楚王说什么都是好的，可是没有这些都没有一件能够比得上陈妤自己说他相貌好的。 “我自从到楚国至今，已经见过不少子婿的爱慕者了。”陈妤下一句话让楚王的得意顿时淡了稍许。 男子有爱慕者自然是只得高兴，但是这话若是从妻子的嘴里说出来，多多少少都让人有些心里发憷。 陈妤的嫉妒楚王是领教过的，他有些气短，但是想起自己从未做过对不起陈妤的事情，有理直气壮了起来，“寡人也见过夫人有呢。” “我也有？”陈妤放下搭在漆几上的手臂，有些好奇，“甚么时候？” 楚王笑了笑没有回答她，陈妤的确是有爱慕者的，每次她陪伴自己出行，周围那些惊艳的眼神让楚王在得意之余又觉得嫉妒。 那么多男人看着她，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这次寡人出征回来，估计你已经将孩子生下来了。”楚王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待到你养好身体，寡人带着你去郢都郊外的菀囿中游玩。” 贵族们都有自己的菀囿，各国国君们更是其中的翘楚，渚宫中的菀囿大大小小就有好几处，云梦泽和郢都郊外的菀囿更是比渚宫中的要大多了。 陈妤听到楚王的许诺，欣然点头，“善，我还未曾去过几次呢。” “你和寡人成昏不久，寡人先是有战事，而后又是你重身，这些事哪里来的空闲？”楚王想起两人成昏之后的这一年里，两个人谁都没有闲着，还真的没有多少时间来去菀囿里游玩，上回去云梦泽结果好遇上当地不满楚人的蛮人行刺，就算有再多的兴致也得败干净了。 “善。”陈妤点头，“我听说郢都郊外的菀囿内有不少珍奇走兽，正想去瞧瞧。” “那些都是猛兽，妤怕是会有些看不习惯。”楚王想起菀囿内的那些猛兽，下意识的就对陈妤说了这么一句，“倒还不如看看飞禽。” 城郊的菀囿都是依靠着山体而建，里面的飞禽走兽都要比渚宫中养的多出许多野性，看着也比宫菀中饲养的要有灵气的多。 “飞禽，说起来飞禽也有凶的。”陈妤轻笑一声，如果按照楚王说的，飞禽比走兽要温和的话，那么鸿鹄大雁算是异类了。 她宫苑内养的鸿鹄凶的能够追着人啄。 “罢了，到时候寡人陪着你。”楚王解开身上裘衣腰间的组带，现在还不到穿这衣裳的时节，宫室内又温暖的很，厚厚的皮裘套在身上热的厉害。 脱去身上的裘衣，楚王坐到陈妤身边，“说起来孩子今日动了没有？” 胎儿五个月开始有胎动，陈妤前几日还被肚子里的胎儿结结实实的踢了一下，陈妤疼的呲牙之余，只能认为这孩子是真遗传了楚王的折腾劲儿。 “动，动了。”陈妤道，“每次一动我就不好受。” “他又踢你了？”楚王惊讶问道。 “何时没有踢过？”陈妤叹口气摸摸肚子，“这孩子还真是好动。” “好动？好动好。”楚王喜笑颜开，他光听陈妤这么说不过瘾，他干脆就附耳在陈妤肚子上，想要听听孩子的动静。 陈妤见他主动这么要求，哪里会不答应，立刻半躺在那里，让他听孩子心跳。 楚王趴在那里，因为怕压着她，双手撑在她身侧，好让体重不压在陈妤的身上。结果他辛辛苦苦保持着那个姿势，最后过了一会他面色古怪的起身，“没听着孩子踢你，倒是听到一些声音了。” 陈妤眉梢一扬，这是说她肚子里咕噜噜的响么？ “你是不是腹中饥饿了？”楚王保持着那古怪的面色问道。 陈妤听到他这话，恨不得一巴掌就拍在他的头上。 ** 寺人贯瞧着申姜往宫室这边走来，立刻露出个笑容，“申姜来了？” 申姜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些许笑影来。 寺人贯打量一下申姜，双眼一亮，“申姜换了新衣呢。” 上回陈妤赐下的罗榖，申姜托人做成了衣裳，毕竟是年轻女孩子，哪里会将自己打扮的和个老妪一样？ “嗯，还得多谢夫人。”申姜答道。 寺人贯看了一眼申姜身后背着竹简的隶妾，“申姜有事？” “嗯，这些我整理出来要给夫人过目的。” “正好，小人正好有这些事找申姜呢。”寺人贯说起谎话来，眼睛都不眨的。 “何事？”申姜立刻紧张起来，以为自己什么事情没有做好。 “哎呀，申姜跟着小人来看看，”寺人贯说着就给申姜带路，“最近乐尹给夫人宫室内送了一批铜钟，可是这铜钟呢，有些是要做祭祀用的，小人哪里知道这些，就请申姜来看看。” 申姜面上有些犹豫，“可是我对吉金并不懂太多。” “哎呀，申姜就帮小人这么一回。”寺人贯对着申姜连连作揖。 申姜心一软就答应了。 寺人贯领着申姜就往另外一座宫室里走，一路上，申姜见到好几个着贵族打扮的男子。渚宫之中除非是奴隶或者是寺人，其他的任职几乎全是贵族，中原这样楚国也是这样。所以申姜只是看了那些男子一眼。 将申姜领到一个宫室前，寺人贯哈腰，“到了，申姜去看看吧。” 申姜依言脱去脚上的履登堂去宫室中查看，她一推开门，听到咦的一声，发现宫室内还有另外一个少年。 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头戴楚国特有的高冠，容貌俊秀，双眼明亮。 申姜看着这少年惊诧的看着自己，脸上顿时就红起来，她下意识就往外面走。结果被寺人贯一把堵住。 “申姜就帮小人这么一回。” “可是，可是里头有男子……”申姜面上羞的通红。 寺人贯一看就知道有戏了，“哎呀没关系的，对方是屈氏子弟，出身高贵，才不会来打扰申姜呢，而且楚人也没什么男女回避的规矩啊。” 那边的少年听着，似乎听懂了什么，他好笑的高声道，“吾子自便，我只是在这里查看送来的吉金而已。” 申姜红着脸，只好进去了。 寺人贯见着申姜进去，立即贴心的把门从外面关好，免得有人进来打扰。 他守在门口，心里乐滋滋的，夫人交给他的事，他又做成啦。 ☆、第78章 想法 肚子一日比一日大，陈妤也越发小心起来，她原本还想自己走路去邓曼那里，尽到自己作为一个儿媳的责任，结果她把这话和身边的人一说，几乎全部把她当怪物看，傅姆更是急的面上通红。 “夫人此举实在是太乱来！”傅姆在陈妤身边急忙说着，唯恐陈妤真的就将话做实了，“夫人出身高贵，腹中又有公子，实在是不应当拿自身涉险！” 傅姆这边说完，那边的宫人又搀和了进来。 “夫人若是要去武夫人那里，臣让人准备车驾便是，不然北宫中那么多人又是做何用的呢？” 不提楚王那里，光是陈妤这个夫人宫，隶臣隶妾加上管理各种事务的女胥和胥吏就有一千多人，这么多人维持着北宫的运转，为君夫人和将要出生的公子公女服务，若是贵人有些许差错，这些人便是失职。即使追究不到头上，也会觉得面上无光。 陈妤听左右的意思就是，她闲的没事儿来折腾人也折腾她自己了。 郁闷之下，她只有挺着肚子在侍女的搀扶下，在自己的苑囿之内散步了。每天必须要散步，这是陈妤的习惯，除非外面下大雨或者是冰雹大雪天气，不然就算是冬日她也会穿的严严实实，在外面走动一下，只不过回到宫室内就要被灌上一碗熬煮好的热汤驱寒。 陈妤瞧出来，这北宫上下唯恐她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肚子里的孩子给弄出个好歹，要是可以，恐怕是希望她天天躺在床上，一直到她把孩子给生出来。 她会如这些人的愿才怪了，她可以体谅下面人的心情，但是不会依照着她们的心愿去行事。哪怕负责她日常起居的宫人脸都皱成了一团，她还是扶着侍女的手，迈着难看的八字脚，慢吞吞的在道上走着。 傅姆脸色都快黑到底了，她走在那些侍女的身边，一双眼睛盯在陈妤身上，只要侍女有一点不妥，她就立刻扑上去将陈妤扶住。 寺人贯倒是看得开，不像傅姆的紧张兮兮，见着傅姆眼珠不错的盯着陈妤，他还好心的上前去劝两声，“夫人到底不是小儿了，做甚么夫人心里清楚呢，为何老是将夫人当做小儿看？” 寺人贯很相信陈妤，寺人贯出身不比傅姆好，他见过常年劳作的妇人第一天产子，第二日就能卷起袴腿下田了。比较起来，贵妇们产子，凶险不少，而且生完孩子之后要在席上躺上一个来月，有些更惨的躺那么久还不能起身甚至连命都没了。 寺人贯心里觉着夫人这么走一走，让身体更加强健，到时候生产起来也有力气。毕竟接生妇再好，也不能替产妇把孩子给生了。 “你懂个甚！”傅姆瞪了寺人贯一眼，“妇人生产之事，你怎么会懂。” 寺人贯好心去劝，结果被傅姆还说了一句，顿时心里有些不痛快，他道，“我懂的可比你多多了。” 傅姆正要板起面孔说话，那边传来女胥的声音，“那里好像是国君的车驾！” 在场众人，除了陈妤和寺人贯之外，几乎都将女胥的这一声当做天籁之音，甚至女胥自己见到楚王的车驾，整个人都是得救了一般。 夫人肚子里的可是国君长子，出了事，照着国君宠爱夫人的程度，自然不会去怪夫人，兜着责任的就都是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了。 “嗯？这么早？”陈妤听到女胥那兴奋的嗓音，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天色。 天冷了下来，白日变短，夜晚变长，可是如今的天还好好的亮着，没有半点黑下来的势头。楚王今日这么早就来了？ 楚王的车驾后是许多随从，车上的御人见到了陈妤，连忙向车中的楚王禀告。 在御人长长的吆喝中，车辔拉紧，车驾停了下来。 寺人亢一路小跑过来，“国君让夫人赶紧回宫室中去！” 他跑的急，不敢耽误楚王的事，结果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夫人，国君既然都这么说了。夫人还是回宫室去吧？”傅姆喜上眉梢，在陈妤身后轻轻说道。 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给楚王留足面子，关起门来再慢慢和楚王算清楚。陈妤这会已经将这个道理摸的透熟，她点了点头，在侍女的搀扶下就往宫室内走。 北宫和楚王的宫室一样，都是建造在高台上，寺人们早就准备好了步辇，见着陈妤来了，连忙请她上辇。 宫室中温暖无比，甚至陈妤额头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她捧着玉杯喝琼浆之时，楚王板着张脸从外面进来。他斥退众人，坐在陈妤身边，“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出去行走？” “多走走又好处的。”陈妤知道楚王对女人生孩子这事几乎没什么常识，听到他这么问，陈妤也没发脾气，“你以为日日呆在宫室中就能平安将孩子生下来了？” 楚王奇怪道，“难道不是？” 陈妤差点一口浆就呛在喉咙里，“你……哎……”她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一边，想要拿出些气势和楚王说道理，结果肚子挺着，根本就容不得她正坐，陈妤不得不把双腿从臀下解救出来，靠在漆几上。 “不动到时候拿甚么力气生？”陈妤恨不得把楚王给敲上几个爆栗子，这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明明在朝政和战事上都十分精通，到了她这里那些杀伐果决英明神武全部丢了个干净，简直傻的和什么一样。 “哎？”楚王没想到她竟然还会说这句话。 陈妤狠狠瞪他，“你该不是认为我躺在那里孩子就会出来了吧？” 楚王之前从未见过妇人生产，就连大肚子的孕妇也只是见过几次，还是别家的妇人。他做父亲是头一回，日夜和一重身妇人相处也是头一回，这孩子如何从妇人的肚子里出来他还真的有点摸不清头脑。 “寡人……不懂。”楚王面色奇异，过了一会才给陈妤这么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 “……”陈妤捧着肚子坐在那里差点就给楚王一双白眼。 “等到秋收粮食入仓之后，寡人就要领兵出征了，你在郢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楚王看出她的不变，过去扶住她的手臂，帮助她在席上坐的更舒服一点之后开口说道。 陈妤愣了愣，她早就知道楚王一定会带兵出征，但楚王亲口将这消息告诉她的时候，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带兵出征之时，正好是转凉十分厉害的时候。”陈妤下意识的就抓住楚王的手，“我令人与你准备了不少冬衣，记得穿用。” 楚王想起上回陈妤让他在有一人高的铜镜前试穿皮裘的事来，渚宫之中人众多，光是服侍他的人就不知几何，但陈妤仔仔细细查看他那些衣物是否有纰漏，这份心恐怕那些服侍的人就比不上。 楚王想起以前听说有人感叹家中有妻子，心中便安稳许多的事，那会楚王年少轻狂，满脑子想的就是戎事，觉得妇人可有可无。可当自己真正遇上，而且为他操心的时候，哪怕嘴上说着妇人多事，心里还是有一份喜意。 有人将他放在心里，不是为了他国君的身份，也不是为了怕他责罚，而是真心实意，他心里暖暖的。 “这些寡人都知道。”他声音柔和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好让她能够安心，“这么心里想着寡人，也多想想自己才是，寡人身边那么多侍从，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么也不要在寡人身边了。” 陈妤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毕竟要出征了，出征在外，我不担心你是否取胜，只是担心你在外面不好好照顾自己。”楚王的性子她也知道，熊起来简直能让人哭出来，那些随从宫人哪里真的敢违背他的意思？还不是楚王到时候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寡人又不是小儿。”楚王随口一句。 “知道你不是小儿，可是我还是放心不下。”陈妤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耳旁的充耳。 楚王颔首答应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一回还派人去问问你父母么？” 陈妤过个几个月就会向陈国派人问候陈侯和蔡姬，楚王对陈妤的举动也是默许的，毕竟远嫁在外，一辈子都回不到母国去，派人去问候一下父母是否安好，也是为人子女应该做的。 不过楚王心里一直都看不起陈侯，陈侯这人如同墙头草，那边风大就往哪边倒。以前楚国在楚武王手里强大起来，郑庄公召集诸侯在邓国商议如何对付楚国，陈国就是前去集会的诸侯之一，后来楚国收复了汉阳诸姬，陈侯连忙向楚国示好，将周天子丢到了一旁。到了齐侯抖起来，陈国又一头扎进了齐国的怀抱。 为人如此反复无常，委实是让楚王十分不齿。 只不过陈侯到底是陈妤的君父，楚王不好在陈妤面前流露出太多自己对于陈侯的不满。 陈妤哪里看不出来楚王对陈侯的不喜？她看了楚王一会，点头，“嗯，我弟弟御寇为我君父所不喜，我心里忧虑，是要派人去打听的。” 楚王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还是头一次从陈妤口里听到她娘家的事，“怎么？陈侯不喜陈太子？” 陈妤苦笑一声，“君父从未喜过太子。” “此话何解？”楚王听到这个双眼发亮，那表情简直是比听到优伶说唱还有兴趣。陈妤原本不打算将自己娘家的那些糟心事讲给楚王听，但是楚王一副‘你挑起了我兴趣，不能不扑火’的表情里，还是将话说了下去。 “我母亲从君父还是一个公子之时就嫁给他了。”陈妤说起这个都觉得有些无奈，老夫老妻的情分终究抵不过嬖妾的花容月貌，这让陈妤在愤怒之余感叹颇多。 “可是到如今，母亲容色不如以往，而那些妾妇一个赛过一个。”陈妤摇摇头，“君父自然是爱那些容貌姣好的妾妇们。”她抬眼看了一眼楚王，发现楚王面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她就知道楚王其实也不觉得妾妇多有什么，“可是这女子一多，公子公女们也多，人的心就那么一个，哪里可能分的均匀，君父自然是宠爱谁就喜欢谁的儿子，母亲失宠日久，弟弟虽然被被立为太子，但是君父有内宠，又……”说到这里她就有些说不下去了，楚王自己就是一国之君，陈侯到底在想什么，恐怕楚王比她更清楚，而且宠爱嬖妾进而更加喜爱嬖妾所出的庶子，这不是头一回，也不是最后一回。 “陈侯……”楚王掂量了一下，他抬眼看看陈妤，没有将接下来不好听的话说出来，卫国就有这样的事，卫庄公是个有毛病的人，嫡妻庄姜是齐侯嫡女东宫之妹，为人美貌出身高贵，而且也不对子婿冷若冰霜，可是卫庄公就是厌恶庄姜，喜爱侧室和嬖人，甚至还给嬖人所出的庶子嫡子待遇。 公子里也有等级的，除去嫡庶之外，还有子以母贵的存在。公女所出之子哪怕是庶出也比嬖人之子来的尊贵。 卫庄公之后继位的也是陈国公女所出的庶出公子，那个嬖人所出的公子自然得在兄长手下讨生活，之前卫庄公将公子州吁宠坏了，结果导致这个嬖人子竟然弑君导致卫国国内大乱。 说起来处置掉公子州吁的还是陈国人。 此事才过去没有二十年，怎么陈侯竟然犯这种糊涂来？ 楚王已经能够遇见，将来十多年后，陈国的一场变乱了。 “这事你君父委实做的不对。”楚王想了想说道，尽力不要将幸灾乐祸露在脸上，他咳嗽了两声安抚陈妤，“不过你弟弟到底是君夫人之子，如果陈侯想要做些甚么，国人是不准许的。” 国人们的彪悍楚王是领教过，其他诸侯国和楚国也差不多，若是陈侯真的想要废嫡立庶，恐怕光是国人就让陈侯扛不住了。 “……”陈妤幽幽的看了楚王一眼，看的楚王心里有些发毛，不知道陈妤为甚么要这么看他。 “寡人难道说的不对？”楚王问。 陈妤转过眼去。楚王的风格还真是温和，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公女，听了楚王这安慰说不定也就真的放心了，可是她看过不少父子打破头的事，心里对陈侯的看法更是一落千丈，陈侯一日不薨，她这提着的心就一日放不下来。 不过她这些想法也不好对着楚王说的，楚王毕竟和她在想法上有些不一样，她那些想法真的被人知道，恐怕要被指着鼻子骂，就是在楚国也没有几个人觉得女儿天天盼着父亲快出事是对的。 “嗯。”陈妤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楚王的安慰，他一片好心，陈妤也不能板起脸赶人。 “寡人出征之前，会安排人去陈国。”楚王道，随便听一场陈国的笑话，后面这句他在心里说了。 但凡牵涉到废嫡立庶或者是废长立幼这等事关将来国君的大事，国内免不了都要发生动乱，而且说不定一乱起来就收不住了。 卫宣公废长立幼，结果那个小的还德行有亏，陷害兄长，结果被国人轰出卫国。还是靠的舅家才能复位，而齐国也没能干净，前任齐侯被卿大夫所弑，前任齐侯没有留下子嗣，又是一场变乱。 楚王不知道陈侯的脑子到底有多蠢，才在这种事情上肆意妄为，太子不是一只竹帚，想摆在哪里就摆在哪里。立太子，那可是要通知完各个诸侯的大事。 他陪着陈妤说了一会话，看着她吃了些东西，去休息之后，他才起身到另外一间宫室内。 陈妤的宫室里备着不少竹简，楚王向来不爱这些，但是闲暇无事的时候，还是会看上几卷。 楚王坐在席上手里拿着竹简，宫室中青铜人擎灯将锦绣的壁衣照得通亮，也将楚王的一处剪影映在那里。 申姜就是在此刻进来的，她将准备好的竹简要送到陈妤这里，存放竹简的地方向来没有多少人守着，她进来也没有人阻拦，当看到里面坐着的楚王的时候，申姜吓了一跳。 申姜抱着竹简就躲进了帷幄之后，她身形娇小，楚王也没有注意到这边。 少女在帷幄后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还记得父亲申侯对她的那一番训斥，不得到楚王的宠爱就不要去见他？ 申姜咬了咬唇，她看看那边的铜灯，抱着怀里的竹简赶紧出去了。 父命在身，但是她心里不乐意就是不乐意，何况还有人在等她。心里想着申姜的脚步比方才更加快了。 楚王正看手中竹简，小臣筹从外面走进来，“国君，有齐侯的消息了。” 楚王的视线立即从手中的竹简移开，“嗯？” 小臣筹双手将一只竹筒奉上，竹筒上封泥完好，没有任何拆开过的痕迹，楚王看了一眼竹筒口的封泥，将筒口的封泥拆开，抽出里面的锦帛。 锦帛上只有寥寥数语，却看得楚王怒火大起。 宋公陈侯郑侯会盟于鄄邑，尊齐侯为伯，齐侯以‘尊王攘夷’号召诸侯。 除去晋国齐国还有秦国周围的戎蛮，其实楚国也是中原人眼里的蛮夷。楚人原先也是居住在中原的，不过几百年前商王认为楚人和商人并无血缘关系，便出兵驱逐，楚人迫不得已才从中原迁往南蛮之地，楚人几百年和中原没有多少联系，和当地的蛮人联姻生活，自然是一副蛮夷作风。 这笔账连带着楚国和殷商后裔的宋国都有些不愉快。 如今这宋公帮着吕小白称伯，这账就又多了一笔。 “齐侯称伯。”楚王嘴角勾起，面上在笑，可是笑意却远远没有到他眼里。 “国君……”小臣筹见楚王如此表情，就知道楚王是真动怒了。 两代国君励精图治为的就是能够问政中原，一雪从初代楚君开始，就被周人强加在身上的屈辱。如今齐侯称霸，楚人的步子就只能缓一缓。 “罢了，那吕小白愿意做这诸侯之伯，寡人就看看他如何做，能做多久。”楚王一声冷笑，将手里的锦帛丢在一边，邓曼曾经几次在楚王面前提到这位齐侯，齐国原本就是东方大国，楚王自然不会掉以轻心，对着齐国的动向，楚王更是关心。 齐侯本人性情其实多有暴躁，而且德行上多有不堪。若真凭齐侯一个人，再来十个恐怕都成不了事，关键是齐侯身边的那个管仲和鲍叔牙，这两个才是齐侯能够称伯的关键。 “国君？”小臣筹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之前楚王对齐侯抢先称伯之事颇为在意，如今怎么…… “如今齐国有良臣，上天暂时站在齐国这一边，寡人……”楚王心里还是有气，“寡人且等上一等。” “良臣？”小臣筹眨了眨眼，露出不解的神情，“可是臣听说，那个齐侯的上卿在齐国让女子出卖身体以盈利，这等败坏之事，怎么能够称得上是良？” 管仲在齐国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如果说仅仅是让齐国人换上宽大衣裳，让其他诸侯国的人纷纷效仿，以促进齐国布匹在各国的畅销，那倒也没什么。可是管仲还将主意打到了女子身上，让女子在齐国一些地方聚集建造‘女闾’接客收钱，这个别说齐国人自己在骂，就是楚国这等蛮夷也有点看不过去。 “只要有实利，哪里会管那些骂？”楚王笑了几声，“小白有良臣，寡人也不差。楚国广阔，还担心没有人才？” 楚王在宫室内来回走了几圈，好不容易消了气，他想起那绢帛上说到陈侯也参与了此事。 这位君侯还真的和他想的那样，墙头草随风倒，上回自己派人去“慰问”他，想来这位君侯是没放在心上。 “国君？”小臣筹见着楚王好像又生气了，有些闹不明白，方才明明已经消气了怎么这会又生气起来？ “陈侯为人实在是叫人不齿。”这会陈妤还在休息，听不到这边的话，楚王也放心在臣子面前说陈侯的坏话，“他将寡人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小臣筹面色古怪，换了另外一个卿大夫恐怕是光听楚王说，可是小臣筹就是个少年，“陈侯或许……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罢？” 还有话他没说出来，也许陈侯见君夫人受宠，认为楚王这个子婿看在君夫人的面上不会将他怎么样。 楚王听到小臣筹这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看得小臣筹打了个寒颤。 “看来是如此了。”楚王坐回席上，“既然小白称伯，寡人也应当送份好礼才是。” 所谓的称伯就是能处置诸侯间的事，如今楚王急着出兵，陈侯给他的那一招他暂时还不能处置，不过他总能戳一戳小白的脸的。 不是诸侯之伯吗？到时候他且打一打小白的脸！ 至于陈侯，楚王想起这个反复无常不听话的陈侯，一肚子的火，这个陈侯还不如早早将自己作死了，他好扶持一个亲楚的。 等等，另外扶持一个？亲楚？ 楚王心中一动。 ** 秋收之后，紧接着就要忙尝新，尝新之后就是楚王率军出征。 楚王临走之前将陈妤托付给了邓曼，邓曼是他的生母，是楚国的国母，陈妤肚子里怀的是她的孙辈，楚王请邓曼看着也是情理之中。 邓曼很乐意，“你就只管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仲妫已经产下公子了。” 楚王将渚宫中的事交代处理完了，放心的带着人上战场去了。 尝新是一场大的祭祀，对于鬼神要恭谨，身为夫人宫中的女胥，申姜也是忙的脚都不沾地，那一样样的礼器都需要她亲自取过目，好几个女胥确认无错后才行。可是里头又有多少烦心事？ 等到这件事情一了，国君也出征之后，那些女胥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懈怠。 申姜也能喘一口气，没有大的祭祀，日享这种又是她处理习惯了的，自然轻松就能应对过去，她也能得出一些空闲来。 申姜将手头上的事务处理完，找个一个借口去乐尹那里，乐尹是钟氏之人，钟氏出自芈姓，传说因为世代掌管铜钟等乐器也以钟为氏。 乐尹那里总是很忙的，铸好的铜钟在庭院中摆成一列，乐尹手持枹杖，时不时就敲在铜钟上。申姜来的时候，乐尹含笑回瞥了一眼，“美人又来了。” 乐尹身后一个少年含笑看着有些羞敛的少女。 楚人性情烂漫，有话直说，见着美人也不遮遮掩掩。申姜立即羞红了脸，她抬头看了一眼少年，“小女今日来是看铜钟的。” 乐尹也年轻过，哪里看不出来这一对少年少女之间汹涌的情愫？自然乐的成全。 “善，吾子在此处且看看。”说罢，他打趣似的盯着少年，“屈君要好好抓住机会啊。” 少年俊脸一红，咳嗽一声遮掩道，“乐尹……” 乐尹笑着摆摆手，示意少年不必再做解释，一个我懂得眼神过去，少年直接消音了。 ☆、第79章 回郢 楚王一走，陈妤在渚宫中待产，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渐渐的她也懒得出去走动了。天变凉，人也开始懒下来，浑身懒懒的不想动弹。 外面那些卿大夫若是有事，要么可以迅速传书给楚王，要么进宫和邓曼商议一二，邓曼从武王开始就参政，陈妤才嫁到楚国没几年，自然比不得邓曼的资历。她除去每隔几日就前往邓曼宫室之外，其他的时间几乎就是窝在自己宫室里，捧着肚子听北宫的那些女胥们将那些事务报告给她听。 她宫室中的事，哪怕她如今挺着肚子都是要打理好了。 “夫人，这是明日日享之事。”申姜将手中的简牍递给陈妤，陈妤肚腹月份渐大，隔着一个肚子，腰也弯不下去，只能靠着手边的漆几。哪怕每日里的日享都有些吃力。 “夫人。”申姜瞧着陈妤动作笨拙吃力，内心里有些不忍。陈妤待她好，申姜心里知道，对这位夫人也有感激之情。 “嗯？”陈妤看着手里的简牍，听到申姜开口，她抬起眼来，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怎么了？” 或许是在她这里日子过得舒心的缘故，申姜面色红润，整个人都散发着少女的青春。陈妤知道申姜对楚王无意，而且和一个屈氏子弟走的很近。听寺人贯说，申姜和那个屈氏子弟看来应该是真有些什么了。 陈妤又不是什么见不惯别人恋爱的老古董，而且此时男欢女爱乃是常态，算不上什么，女胥们和那些年轻俊秀的贵族有些什么简直相当正常。 “夫人身体不适，为何不遣人代为祭祀？”申姜将心中的疑问问出来。 君夫人怀着公子，身体笨重，每日的日享固然不能少，但是夫人的身体也重要。 陈妤对申姜一笑，“这是我的职责，只要没病得在床上起不来身，那么就应该主持。”她说着觉得腰又开始酸起来了。 君夫人和国君都是上承宗庙，每次的大型祭祀她都是要出现的，时人看重先祖鬼神，哪怕她心里完全不将楚人的那套当回事，也要面上做的无懈可击。陈妤知道自己平日里对楚王吵个小架撒撒娇都可以，不过在这种宗庙之事上，还是严肃为好。 “小女知道了。”申姜点头。 陈妤不想话题在沉闷的祭祀上多转，室外已经刮起了阵阵寒风，宫室内却还是温暖如春，陈妤的面颊上浮起些许红晕。 她的身形比怀孕之前丰腴了稍许，陈妤低下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手掌上已经多出了些肉，“生完孩子后，还得想着瘦下来呢。” 在陈妤的印象里，生完孩子就没有不胖的，身上总有哪个部位或者是多个部位如同气球一样的鼓起来，她最近照照镜子，都觉得自己脸都圆了一圈。 虽然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多吃，可是孩子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容易饿，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 等到楚王回来，她是不是会圆成了一只球？ “夫人……”申姜听到陈妤这话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只是一个未婚女子，对于妇人产子之事完全不懂。至于陈妤的担心，申姜心里也有些不以为然。在渚宫久了，自然是不可能还和以前懵懂无知少女一样。 那些女胥有些在渚宫中任职久了，见了多少后寝里的风云。楚国地广，同样美人也不少，历代楚王得宠妾妇也不在少数。她从那些女胥那里得知，那些妾妇能得宠，到了最后靠的也不仅仅是那张容貌了，一张容貌再绝色，见个两年，哪怕能美比桃华，也难免看腻了。若没有些许过人之处，迟早是要被忘记的。 申姜心里觉得，夫人容貌鲜有人能比，可是国君也不见得就只是看夫人的容貌。 “夫人不必担忧，小女觉得，夫人这样才算是恰到好处呢。”申姜轻声道。 陈妤有些惊讶，她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肉。 傅姆在一旁瞧见，好气又好笑，“夫人，申姜说的对呢。”傅姆可不认为楚人崇尚的那种纤细美有多好看，纤细柔弱，瞧着一股风就能吹跑似的，这样的女子哪里是身体康健的！傅姆觉得女子就应该面色红润才好，至于为了纤细下来费劲脑筋，完全没必要。 “夫人应当以身体康健为要。”傅姆唠唠絮絮的和陈妤说起产后的事来，“夫人生下公子后，肯定是要养上一段时间。妇人生产之后体虚，若是胡来，那可是一生的事。” 傅姆也没有吓陈妤，傅姆出身士一级的贵族，也嫁过人，知道妇人生产之后要如何调养，产后调养的产妇多数是要丰腴一段时间，要是调养的还瘦下去了，那一般产妇身体也不康健了。 陈妤怀孕是头一次，听到傅姆这么说，似乎又听到了妇产科医生说的，坐月子坐不好日后是要吃苦的。 她立即低头，“我知道了。”傅姆是从她三四岁开始就被蔡姬从诸多士家之女中挑选出来照顾她的，这么多年下来陈妤也将傅姆当做亲人看待，傅姆一说她就立即缩了脖子，不说什么生完孩子减肥的事了。 “我听说最近申姜和屈氏的一个子弟走进较近？”陈妤不说减肥的事，转头就将话题引向了申姜，申姜被陈妤这么一提，面上通红。 “夫、夫人……”申姜声若蚊蚋，头也低了下去，陈妤都能看见她脸上的红晕。 “这没甚么，渚宫之中，此事也多。”陈妤有些好笑，“若是真的中意，日后可以和我说。” 陈妤没打算将申姜一辈子都留在渚宫内，女孩子年纪还轻，在她身边做事，等到遇见喜欢的人了，她还是要做一做善人帮一把。反正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甩甩手的事。 申姜和她太像，能有个人能够过得好，那么也不错。 “夫人，”少女的声音有了稍许的娇嗔，“此事，此事小女还未曾想过。” “那就先放一放吧。”陈妤反正不过是调侃两句，并不是真的逼申姜赶紧找人成昏，申姜这年纪虽然已经及笄算得上是成年，但在陈妤看来，其实也就是一个中学生的年纪。 “对了，待会让人给夫人读一会简牍吧？”傅姆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陈妤说道。 此时已经十分重视胎教，周王室里王后怀孕后还得每日里听乐官奏乐，一直到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陈妤不知道胎教是不是真的有效果，不过为了孩子，也不是什么其他的东西，试试也就试试了。 负责阅读的女胥掐着时间到了宫室内，女胥是一个略上了年纪的女子，面容板着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模样。 女胥和陈妤行礼之后，拿起一卷竹简，用字正腔圆的楚言就开始念。 楚言和雅言有很大不同，陈妤等于是听着女胥一口纯正楚地方言在读那些竹简，她和楚王相处习惯了，随着她楚语说的越来越好，楚王也时常用楚言和她说话，不过其他的楚人，她还是用雅言的多，突然听着这女胥用楚语说话，她顿时有种囧囧有神的感觉。 “可用雅言么？”陈妤抬手示意女胥停下来，开口问。 “……”陈妤见到这位女胥立刻呆愣住，但是女胥很快就反应过来，“夫人，腹中公子是楚国之人，理应先学楚言才是。” 陈妤摇摇头，“我先王志向，乃是逐鹿中原，如果雅言不好，如何能与中原诸侯互通？” 她瞧出来了，其实这位女胥应该说雅言说不好，不过是拿着那么一个理由来搪塞自己，换了平常，她抬抬手放过，但是见着那位女胥一脸正经的说那些话，她就有些看不惯了。 “用雅言吧，难道你是认为楚军的戈戟伸不进中原吗？”陈妤见着女胥还想推脱了，眉头蹙起来，给了女胥一句狠的。 陈妤露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反正她就是要听雅言，女胥没办法，只好拿起简牍用雅言读出来。 楚国远离中原，贵族们也会雅言，但并不如真正中原人那么娴熟，而且还带着厚重的口音。 果然陈妤见着那位女胥额头上渐渐的浮出了一层汗珠。 女胥的雅言说的磕磕碰碰，好几个地儿还用含糊的楚语给糊弄过去。 陈妤对这些板着脸自持资历的女胥并无多少好感，尤其是那些仗着资历想要对她指手划脚的。 楚国贵族分支众多，渚宫之中的贵族也多。她这个夫人还是一个外来户，外来户被她们这些人指手划脚好似理所应当一样。她就偏偏不顺着她们的意思来。 陈妤坐在那里不喊停，偶尔还会纠正一下女胥的发音。一卷竹简读下来，陈妤依然是坐在那里神态闲适，但是女胥的面色有些不好了。 申姜坐在那里看着女胥满头大汗的将一卷竹简读完，陈妤没有再听下去的愿望，她点点头，“善，今日就到此为止。” 女胥如蒙大赦，将手中的竹简卷好放在一旁，趋步退下的姿势比来的时候要恭谨了些许。 “夫人，何必如此？”申姜心里有些不忍问道。 “申姜或许不知。”寺人贯嘴快道，“夫人在被国君立为君夫人之前，是吃过这些妇人的亏。” 寺人贯记仇的很，陈妤初次来楚国被那些女胥慢待的事还记在头脑里。 那会陈妤才被楚王掳来，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 “觉得我苛刻了？”陈妤摆摆手，让寺人贯别气下去了，如今她都到了这位置上，干嘛还记得以前的那些不开心的事。 “其实不过是些小手段而已。”陈妤笑了笑，“那些人自持资历，在我面前并不十分恭谨，甚至还想左右我。”陈妤说起这个心里就一阵不舒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要被她们摆布了？” 申姜也是做过贵人的人，知晓贵人最厌烦下面有人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行，哪怕是卿大夫来说，心里也会不高兴。 “小女明白了。”申姜对陈妤露出略显羞涩的笑容。 陈妤刚想对申姜露出一个笑容，肚子里的孩子一脚结结实实的就踹在她肚子上。那一脚踹的够大力，陈妤立即疼的痛哼一声，险些将手边的漆几给打翻。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傅姆见着陈妤一手按住高耸的腹部，趴在漆几上痛苦的轻哼，吓得连礼仪都顾不上，几下就膝行到陈妤身边，扶住她。 “哎呀，医师，快叫医师来！”寺人贯麻溜的就要往外面跑。 “站住！”陈妤缓过一口气，就听见寺人贯叽叽喳喳的要去请医师来，“不过是腹中的孩子踢了我一脚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如今夫人身上没有小事。”寺人贯站在那里极其认真的给陈妤来了这么一句。 “寺人贯这一次算是说对了。”傅姆罕见的为寺人贯说起话来，“夫人还是让医师看一看吧。” 陈妤见着傅姆坚持，只好点了点头，让医师前来诊看。 疾医很快就来了，疾医看过之后觉得陈妤并没神马大事，和食医商量着，在陈妤的晏食里多加些许羊肉，羊肉在冬日对女子很好。 陈妤半躺在床上，手揉了揉高耸的肚子，“你个小家伙，你父亲才走，就来折腾我！” 傅姆听到陈妤的话，笑出声，“小公子折腾夫人，这几月怕是还有呢。” 陈妤肚子瞧着老大了，再过一两月就要生，胎动的较多。陈妤手按在肚子上，叹口气，“踢我踢的那么狠，腿脚说不定有多有劲呢。” “等他出来，我一定要打一打。” 傅姆才想笑，结果陈妤突然冒出的一句让傅姆说不出话来。 这做母亲的，辛辛苦苦怀胎九月将孩子生下来，不对着孩子百般呵护，反而想着要打孩子是怎么回事？ 傅姆看了一眼陈妤，心里叹口气，到底是年纪不大，正要开口劝说，外面的寺人趋步了进来，“夫人，武夫人派人来了。” 陈妤听到邓曼派人来，挣扎着从床榻上起来。 “武夫人？” 她将自己打理了一下，让人搀扶着就到宫室的堂上，一个年长的寺人见到陈妤连忙弯下腰来，“小人见过夫人。” “起身。”陈妤双手拢在袖中还礼，“武夫人是有何事要吩咐于我？” “武夫人并无甚事要吩咐夫人，只是吩咐小人给夫人送来一鼎羊肉而已。”寺人说道。 邓曼年纪大了，睡的早起的也早，同样朝食和晏食一样也用的比旁人要早的多。 “多谢武夫人。”陈妤一手撑在腰后，身体微微下蹲了些行礼。她身体沉重，已经没办法和以前那样了。 “小人告退。”寺人将邓曼要送给陈妤的东西送到之后，便退了下去。 寺人贯去看了看那鼎羊肉，欣喜道，“夫人，还是热的呢。” 陈妤听着就要扭过头装作不认识他，不过一鼎羊肉，她就算吃也不过是象征性的一口而已，剩下来的都是给寺人和侍女们用了。 “夫人肚腹饥饿么？”傅姆问道。 “……”有点。陈妤摸了摸肚子。 ** 楚王在营帐之中的晏食有肉有酒，比起在渚宫之时，不过稍微减少了那么一点而已。 春秋两季出征，楚王等秋收过后，军粮全部到位万无一失才带军出征，这一次出征楚王自信满满。 “国君这一次出征回郢都，就能见到小公子了。”在席上的卿大夫们笑道。 君夫人有身，这事非同小可，楚王就宠这么一个，而且还是沉迷在中，对其他女子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楚王已经二十好几了，这年纪放在别的贵族家，就算没有娶妻，庶子都有好几个了，可是楚王偏偏没有。 没有子嗣可是一件大事，君夫人有身正好能够让楚王在子嗣上面能够松一口气。 “公子最好，公女也不错。”楚王手里持着酒爵，嘴边的笑意浓厚，他还年轻，并不非常着急有个儿子，但有儿子也不错，女儿的话他也会喜欢。 “臣听说中原人有些可驱逐邪魅保人平安之物，若是这次征伐蔡国顺利，国君可带些回去与君夫人。” 楚王听闻齐侯称伯，心里老大不痛快。伯，诸侯之长，就好像长子一般，其他的诸侯都要听齐侯的话，若是不听，齐侯就会召集诸侯去攻打。 楚王对着齐侯称伯这事，有一种好好的鳖汤放在面前，结果被外人给捷足先登了的感觉。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几个敢和他争。 哪怕他头一次带着楚军杀入郑国，结果被齐侯带领的诸侯联军被逼退，都没有像这么一次憋屈过。 若是算年纪，他和那个齐侯怕是差不太多吧？他还辛辛苦苦的给楚国开辟疆土，吕小白倒是拉着诸侯称伯了！ “蔡国在中原诸侯之中，最靠近楚国的。”楚王饮了一口酒爵中的米酒，米酒醇厚甘甜，喝在口里也不易使人醉倒，是最适合在军中饮用的。 “拿下蔡国，也算是为寡人和夫人出了一口气！”楚王将手里的酒爵重重的放在面前的漆案上。 当年蔡侯调戏陈妤的事楚王一直都记得，如果不是陈妤的话，他就当做一个诸侯的风流韵事听听算过了，可是扯上她，那会她经过蔡国的时候，楚王已经认识她了，那么就和他有关系了。 没有一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被其他男人窥视的，楚王也一样。如今陈妤临盆在即，北方齐侯又称伯，楚王满心愤怒之余就想着要找个由头来扇一扇齐侯的脸。 顿时楚王就想到了蔡国，蔡国地处几个诸侯国之中，在靠近南方的诸侯里是和楚国邻着的，陈侯首尾两端，实在是让人讨厌，但楚王考虑到那时陈妤的君父，陈妤此刻还重身，对陈国动手还可以稍微放一放。 想来想去，蔡国最合适了，尤其蔡侯还在楚国，楚王自从将蔡侯在战场俘虏之后，就没有将他放回去过。 于是蔡侯发挥上用处了。 “这次不怕蔡国人不答应。”卿大夫对楚王说道，“如今蔡侯在郢都，若是蔡国想要轻举妄动，先要想一想他们的国君还在我们楚人这里。” “可是万一蔡国人另立国君呢？”有大夫问道。 “那么蔡国内乱就在眼前了。”楚王翘起唇角，“我听闻蔡侯长子公子肸如今年已十二，这年纪可不是甚么担不起大事的小儿了，蔡国国人若是贸贸然另立别支，公子肸愿意将快要到手的君位拱手让人？” 十二岁的少年早就知事了，若是太子更是提前行冠礼，国人若是另立国君，等于是给蔡国埋下隐患，就算立公子肸，恐怕公子肸也不敢坐上去。君父尚在，做儿子就敢取而代之，这样的儿子日后如何服众？ 当年周天子从镐京东迁到洛邑，在诸侯之中威信大落，甚至没诸侯前去朝见。其中除了周天子竟然被犬戎赶走的缘故之外，还是因为周天子身上背负着弑君之罪。 那攻进镐京的犬戎就是和周天子的舅氏合谋的，周人讲究子对父亲要恭恭敬敬，如今这弑父弑君，哪怕做了天子，也很让诸侯们侧目。 哪怕到诸侯都不将周天子当回事，这套父子还是很适用的。 楚王非常有把握，这一次攻打蔡国，蔡人一定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那位诸侯之伯前来相救，召集诸侯联军这个不难，但是真的来帮蔡国人了，蔡人才是要痛哭流涕，弑君弑父之罪可不是那么好担当的。 一顿膳食用完，楚王走出去瞧了瞧自己要乘坐的殿车，殿车被兵士们打理的很好，车毂上也重新上了油，以保证在战场上行驶时不出任何差错。 楚国的车和别国的不太一样，戎车的车毂特别长，在战场上可以迅速将对方戎车的车轮绞碎。 戎车的厢上也是包裹着铜皮，等闲的弓箭和戈戟是刺不破的车壁，楚人在车战中占了不少优势。 寒风凛冽，楚王瞧着士兵们围坐在火堆边取暖，他也想起了渚宫，如今他征战在外，还不知道渚宫之中会是如何的样子了。 “尽早将蔡国攻下，吾子也好赶紧回郢内！”楚王将心头弥漫的烦躁给挥开，对身后的卿大夫道。 这一场若是能够顺利打完，等回到郢都就是深冬，冬至日各家各户都要忙着驱傩祭祀先祖，卿大夫们和贵族也不例外。 “这次，臣等一定能够赶上大傩。”楚王身后的大夫笑道。 楚军在蔡楚边境迅速集合的消息迅速就传到了蔡，蔡上下人心惶惶，楚国出了名的霸蛮，要说别的中原诸侯还会找个理由，那么楚人就顶着一脸的“我是蛮夷”出兵了。 蔡国不指望派出使者能换来什么结果，但是挺担心楚王会像上次灭息国一样将蔡国灭掉。 妘今日起的有些晚，蔡侯自从去了楚国之后就再没回来，没有蔡侯，她都不用装出一副笑脸来讨好任何人，甚至那些卿大夫她都是爱答不理的。 梳妆过后，公子肸来了。 对于这个懂事的庶子，妘很满意。知道事事都来问过她这个嫡母一下。 “哦，卿大夫们担心楚子会灭了蔡国的宗庙？”妘已经不似当初刚刚嫁到蔡国那样，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 蔡侯不在，她依然年轻貌美，自然是不会傻的将自己的青春全耗费在等待蔡侯回国这种事上。 妘是看出来了，妹妹恨蔡侯恨的很深，而楚王八层也是不会让蔡侯回来，她心里也不太想。 和那些妾妇一样，她私下里也寻了一些年轻男子，做的隐秘一些不让人发觉。 “回禀夫人，正是。”公子肸垂首道。 “这事，我一妇人或许说不出甚么太好的话来，不过楚人一直想要问政中原，蔡国正处于进入中原的要道之上，楚人来势汹汹，诸君应当知道怎么做。” 蔡国不过就是一个小国，没有办法和楚人抵抗。 “夫人……这……”公子肸听出妘话里的意思，面上有些挣扎，这齐侯才称伯不久，蔡国就臣服于楚国，这…… “怕甚么？”妘嫣然一笑，“齐侯不是说要尊王攘夷么，我蔡国不过是一介小国，楚蛮来了无力抵抗自然只能屈服于楚，如果齐侯带着大军赶到，那么再对齐侯说当年之事情非得已。” 妘的话语里都带着一股笑音，“齐侯以德服人，断然不会因为此事就贸贸然责罚于蔡国吧？” 如今蔡国都这样了，还能指望什么。至于齐侯，东边的齐侯离蔡国远着呢，至于让陈国发兵，妘就没见过一次陈国是打赢过的。 “……臣知道了。”公子肸垂下头来。 妘知道如今朝堂上卿大夫们是吵成了一片，亲楚和亲齐的吵闹不休，那么公子肸的表现多少都有些作用。 “接下来该如何，就看你了。”妘道。 公子肸双眼一亮，他从席上站起来，对妘一礼。 楚军气势汹汹，蔡军对上楚军还没几下，蔡就立刻派来行人要和楚人讲和，而且愿意和随国一样做楚国的附庸，而且姿态做的特别好，将楚人的先祖也一并祭祀了。 楚王原本就没打算真的要把蔡国往死里打，见着蔡国人如此精乖，也挥挥手放过，但是手底下的楚军这么一次，还是要用些东西来安抚他们。 楚军或拿或抢了不少蔡国人的兵器回郢，戈戟还好，青铜剑之类为贵族所佩戴，楚军这么一下还真的将蔡国的脸皮给剥了一下。 楚王留下几名卿大夫和蔡国详细商谈蔡国每年进贡楚国的具体数目，他急急忙忙的回郢都。 哪怕这次攻打蔡国没有费多少力气，但是花费在路上的时间不少，等回到郢都的时候。郢都已经冷了下来。 楚王急匆匆的脱去身上的甲胄就往北宫赶去。 到了北宫楚王发现夫人宫中寺人和侍女面色焦急，甚至外面还有不少医师正在待命，甚至他还见到了来自 楚王一眼就见到了寺人贯，“你说，夫人有甚么事了？” 楚王说这话的时候，眼皮狠狠一跳。 “夫人，夫人今日二饭之后腹痛……”寺人贯见着楚王脸色铁青吓得低下头，“医师说夫人这是要生了。” 楚王顿时呆住了。 “还愣着干甚么？”楚王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急急令人去烧灼龟甲请求神祗让陈妤平安生产。 顿时宫室里又乱成一片。 陈妤在产房里疼的满头都是汗，阵痛一下有过了一会又没有，折腾得她想哭。 嘴里咬着一块软木，手里还抓着两条给她使劲用的锦条。 “夫人宽心，公子一会就生出来了。”傅姆也是急的满头大汗，但是对着脸色苍白的陈妤她安抚道。 陈妤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从早上挣扎到现在，疼的一阵一阵的，可是孩子到现在还没出来。 听说孩子在肚子里闷久了会闷出毛病的…… 陈妤顿时打了个哆嗦。 阵痛袭来，她紧紧咬住软木，深呼吸用力。她得挣一口气赶紧把孩子给生下来，阵痛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密集，陈妤抓住锦帛的手指指节发白。 外面的楚王坐立不安，在席上坐得不安稳，站起来浑身都不对劲，他双手不停的在搓着，妇人产子，其中的凶险让人害怕。 妤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第80章 革新 阵痛一阵比一阵密集，几乎让陈妤喘不过气来，她好似溺水的人一般拼命抓着手里的锦帛，指甲死死抠紧。 脚趾都死命的在抠身下的锦褥，床榻前的竹帘和帷帐统统已经放下来了，唯恐外面有一丝风透进来。 竹帘内血腥味浓厚，陈妤咬紧牙关，她想哭，肚子里那个小混账还不出来，想要疼死她么？陈妤疼的狠了，想起让自己怀孕的楚王，她顿时脾气就上来了。害她成这个样子的都是熊貲那个混蛋，肚子里的是小混账，熊貲是大混蛋。 她在这里拼死拼活的生孩子，熊貲那个大混蛋不知道在哪里…… 疼痛袭来她几乎快晕过去，疼的太厉害了就是麻木，她缓过一口气来，心里愤愤想着，等把小混蛋生下来，她就要回家！ “夫人用力，已经能够看见公子的头了。”接生妇忙的满头大汗，见着产妇躺那里双眼都快发直了，心下顿时大叫不好，连忙去将陈妤的魂给喊回来。 露出头了也表示快了，陈妤听到自己快要解脱，立刻振奋起精神。 楚王到了位于茅门之后的宗庙内，他在北宫等了一会，迟迟不见孩子的啼哭声，贞人将占卜的结果报来，说是大吉，可是听不到孩子的哭声，楚王心里总是安稳不下来，他在宫室中烦躁不已，干脆就来了宗庙内。 宗庙内是熊氏先祖从鬻熊开始的列代楚酋楚君，楚王跪在众多神位面前，双目紧闭，嘴唇轻微动着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 如今已经是深冬，深冬寒冷寒风凛冽，外面风声呜呜作响，听得人恨不得缩起脖子。楚王在席上不知道跪了多久，终于寺人亢跑来。寺人亢被楚王留在宫室那边，若是有消息了就来告知他。 寺人亢在这冬日里硬生生的跑出了一头的汗，他跑到宗庙前，抓起袖子将额头上的汗珠擦拭干净，整顿好仪容之后才趋步进入宗庙内。宗庙也是按照庭堂厢户的样式建造的，寺人亢站在庭院里，顶着刺骨的寒风。 楚王在室内听说寺人亢来了，大步从庙内走出来。 庭中有一百燎火，火光将四周的一切照得明亮无比，寺人亢听到楚王的足音连忙低下头去。 “国君。” “如何？”楚王焦急问道。 “夫人方才产下公子，如今母子平安。”寺人亢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笑意。 “寡人有儿子了！”楚王听到寺人亢这话，立刻一跳三丈高，亏得小臣筹还清醒着，“国君去看看夫人和公子？” 小臣筹见到楚王高兴的在原地一跳老高，活似平日里楚军挑选壮士那样。小臣筹险些傻眼，为了不让楚王继续在宗庙面前发疯下去，干脆提议让楚王去看君夫人和新出生的公子。 楚王连忙点点头，“正是，寡人应当去看看夫人。”说罢也不装模作样，直接就让人准备车驾。 陈妤生完孩子，胞衣下来做完清洁之后就睡过去了，孩子就看了一眼。 乳母是早早定好的士人之女，乳母将洗干净哺乳完的婴儿交到楚王手里。 楚王头一次抱孩子，手慌脚乱的才把孩子抱好，襁褓里的孩子皱着一张小脸，和个老人一样，容貌也丑丑的，根本就看不出来到底长得像谁。 楚王看了又看，快把眼睛都给瞪出来之后，突然见到邓曼带着人急匆匆的走过来。 “母亲？”楚王见到邓曼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邓曼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很快就转移到楚王怀中的那个襁褓，襁褓是锦绣里，里面裹着个婴儿。楚王一开始见着孩子实在是太娇嫩，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用点力，怀里的孩子就被他自己给弄伤了。 邓曼瞧见儿子抱孩子那个扭捏小心的动作，立即伸手来，“老妇来吧，你不会的。” 楚王平日里好胜斗狠，但是这会他乖乖的将怀中的襁褓递给邓曼，邓曼说的对，他对于怎么抱孩子还真的不会。 他瞧着邓曼动作熟稔的抱着襁褓面带笑容，口里不知道轻哼着哪里的歌谣。 楚王自从懂事开始，见到的就是邓曼如何和武王一同治理楚国，武王在朝政上有甚么事也和邓曼商量，邓曼对唯一的儿子也少露出过多少母爱来。 “母亲？”楚王瞧着邓曼抱着孩子一会不肯撒手，莫名有些心酸也有些不解。 “这孩子……交予老妇抚养吧？”邓曼看着怀中睡着了的新生儿出声道。 楚王的脸色一下变得有些古怪，儿子交给母亲抚养是没有问题的，但是陈妤那边一旦知道了恐怕就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了。 “这孩子还太小。”楚王随口就扯了一个理由，“这么一点大，还不能离开母亲，况且也怕孩子承受不住。” 陈妤年轻，才生下来的孩子哪里会轻易的交给别人抚养？哪怕那人是先君夫人。楚王和陈妤一同生活这么几年，对于陈妤的性子也了解一二。 陈妤对他就看得死死的，不准其他的女人动半分，夫婿如此，更何况是儿子？ 邓曼听到楚王所说的孩子年幼不能离开母亲，她面容上有些动容，同为女子她当然知道将孩子抱离母亲身边是多么残忍的事，可是看着孩子她就忍不住。 “好吧，将此事拖一拖。”邓曼见着孩子已经睡着了，将襁褓递给一边等待的乳母。乳母抱着孩子向两位贵人行礼之后就退入了帷幄到宫室之旁专门为公子准备的宫室里去了。 “如今公子已经出生了，仲妫做的很好。”邓曼收回视线，面容上恢复到平日里的冷静矜持。 “仲妫这一个月内就好好将身体养好吧。冬至日之事……”邓曼顿了顿“就不用让她费心了。” 冬至日楚王一家都会聚集在一起，驱傩祭祀，陈妤身为君夫人也要在场，如今陈妤生孩子，元气大伤，没个几个月的调养恢复不过来，君夫人该做的只能让邓曼代劳了。 “寡人知道。” 陈妤这一睡就是一整天，因为太累了甚至连梦都没有。一觉醒来，她还有有些反应不过来。 “夫人醒了。”傅姆在一旁看着陈妤终于睁开眼，面上大喜，“夫人终于醒了。” “嗯。”陈妤应了一声就挣扎着起来。 侍女们见状连忙围上去将陈妤扶起来。 到底是年轻，恢复的快，她已经能够下地了，自己去净房，回来之后她靠在那里懵懵懂懂的。 最后还是傅姆看不下去，“夫人不见见公子？” 自从陈妤醒来到现在就没提起过要看一眼儿子，傅姆真不知道陈妤到底是怎么了。 “嗯。”陈妤应了声，傅姆让乳母将孩子抱来。 乳母将孩子抱来的时候，孩子吃完奶睡的正香，她在乳母的指点下将孩子抱在怀里，眼下怀里的孩子脸都还是和老头儿一样，根本就看不到到底像谁。 抱了一会，孩子醒过来哭的和小猫叫似的，陈妤下意识就去扯衣襟，可是孩子用力的吮吸疼的她差点没尖叫，她忍住就将怀中的孩子交给了乳母。 “夫人？”傅姆见着陈妤的脸色有些不太对。 “……”陈妤靠在床上，瞧着被乳母抱在怀里的锦绣襁褓，她咬了咬嘴唇，“待会拿只陶盏来，我将乳水挤出来给孩子吃吧。” 傅姆听到她要将奶水挤出来，过去看了看她的胸脯，的确是有奶的样子，但是并不明显。 “夫人不必如此。”傅姆劝说道，贵人家的孩子几乎都是有乳母来，主母并不亲自哺乳，“乳母乳汁充足，能将公子喂好的。” 渚宫之中挑选乳母，乳母出身必须是贵族之外，还会着重重视身体是否健康，奶水是否充足等等问题。 能最后选出来的都是十分出众的。 “不、不是，我……”陈妤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怪感觉，她辛辛苦苦将孩子生下来，如今看到孩子，什么欣喜之情微乎其微，她觉得就是自己不用吃苦了。 怀孕实在是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这一年里她几乎什么都没做，就忙着养胎然后准备养孩子了。 可是生孩子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上面，到了如今，瞧着孩子她都有些缓不过劲。 “夫人莫要担心。”傅姆哪里看不出来陈妤的心思，她笑呵呵的，天下就没有不疼孩子的母亲，等时间长了也就好了。 “国君前几日已经回到郢都。”傅姆突然想起一件事，“夫人生公子那日国君也来了。” 陈妤那天把孩子生完就睡过去了，也没怎么注意到。 “嗯。”陈妤点点头，楚王回来遇上她生孩子到这里来是应该的，要是不来，她才是会找楚王闹。 ** 楚王出征在外，郢都里有司手里都攒下不少事等楚王过目，眼下已经快到年底，积攒下来大的事必须处理完，不然带着事到来年，也是个不太好的预兆。 楚王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已经还是好几日之后了，他到陈妤的宫室的时候，陈妤正抱着孩子，打算自己哺乳，陈妤显然还是头回，奶水出的也不顺利，孩子在她怀里因为吃不到太多奶啼哭。 “夫人，还是妾来吧？”乳母见着陈妤手慌脚乱，怀里的婴孩哭的一阵阵的听得人心里发慌。 陈妤挫败的将儿子递给乳母，这孩子出生才几天，整日里睡了吃吃了睡，双眼都是闭着没怎么睁开过，可是陈妤就是觉着儿子喜欢乳母大过喜欢她。 “有乳母，你就不用劳累了。”楚王看着乳母抱着孩子躲入那边的耳室内，转过头来对陈妤说道。 陈妤坐在那里，头上扎着一条锦帛，说是这样能够防止产妇受凉。 楚王坐在那里，看着陈妤。陈妤比他离开之前要长开了点，而且也丰腴了稍许。她脸色不错，精神也好，就是眼里有些许失落。 “怎了？”楚王问道。 “这孩子不亲我。”陈妤答道。 “才多大。”楚王噗嗤一声笑出来，有些无奈她的多想，“孩子大了自然是会和你亲近的。” 陈妤心里有些烦躁，“你是男子不懂。”楚王怎么会懂她想要亲自带一带孩子，周围一群人就全围上来说她这里不行那里不行，然后还说有乳母侍女等人，把孩子抱走，唯恐她一个不小心就把那个小婴儿给伤到了。 陈妤穿越前，也有闺蜜结婚生子的，有些生完孩子一心就扑在家庭上了，开口闭口都是孩子。可是到她这里，连她想亲自照顾孩子都成了奢望。 她不会，可是她可以学啊。但是周边的人连学都不让她学。 陈妤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别人围着她的孩子转，偏偏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是只能在一旁看。 楚王听陈妤将心里的那些烦恼说完，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陈妤原本打算让楚王把孩子给自己养呢，结果楚王给她来这么一下，她有些不满。 “孩子不就在你这里么？”楚王笑道，“况且也没有贵人亲自养孩子的先例，就是寡人，也是这么过来的。” 陈妤听了楚王的话就黑了脸，这话的意思就是以后孩子的衣食起居都会有一大群人来操心，完全没必要去管？ “你是君夫人，孩子的教导，寡人会等他大一点亲自指定师傅。”楚王给她解释，“不必你来操心的。” 陈妤听了这话就不做声了，“那……我要做甚么？” 孩子的衣食住行她不用操心，孩子读书也不用她插手，这么一圈下来，她几乎是只要把孩子生下来，自然会有许多人给她将事都做完了。 陈妤听了这么一圈下来，自己一心扑在孩子身上是没可能了。事情别人都给她做完了，她还扑什么扑？ “你幼时，陈夫人可是将你时刻带在身边？”楚王好笑的问道。 陈妤摇头，她小时候是由傅姆带着长大的，蔡姬也不是时时刻刻的关心备至，甚至是有种放养的味道。蔡姬会过问她的起居，但不会亲手来。 “孩子自然有人看管，你好好休养才是。”楚王道。 休养，她都休养了好久了。陈妤瞧着楚王把自己扶躺在床上，还给自己将寝衣盖好。陈妤等楚王离开后，睁着眼盯着帐子顶，锦帐上绣着一只凤，凤绣的很精致，同样也有些好笑，并不像后世那么全须全尾，在她看来就是一只长尾巴的鸟罢了。 既然孩子都不用她带了，她到时候恢复过来，有大把的时间做其他的事。可是要做什么？和楚王再生孩子？ 她一想到这个就打了个冷战。生孩子消耗了她太多的元气，她暂时不想再来第二个了。 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的远去。 一月的时间，飞的一下如同白驹过隙一般，转眼即过。陈妤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楚王的长子，楚王头一回做父亲，高兴的很。在渚宫之中宴乐了几日，乐尹也将那些铸造好了的铜钟送到了陈妤的宫室内。 上下其乐融融，陈妤出了月子，将自己狠狠洗涮一通，然后见了从陈国回来的行人。 她生孩子之前，楚王替她向陈国派去行人，如今她生完孩子正好回到郢都。 “陈侯，陈夫人如何？”陈妤在上首位置坐着出声问道。 “陈侯和陈夫人尚好。”行人跪坐在那里，双目始终只是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方地。 “那么……陈太子呢？”陈妤再问。 她听到蔡姬身体好，放下心来，她出嫁之时蔡姬身体安康，这过去了两三年，她都没有回陈国探望过，只能让行人来告知他如今蔡姬如何，陈国国内如何。 “陈太子也好。”行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短暂的停顿了一下，被陈妤敏感的听出来。 “太子如何了？宛丘之事，还请劳烦告知于我”陈妤问。 “臣在陈国之时，听闻陈侯甚爱嬖人之子公子宣。”行人略带着犹豫将自己在陈国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陈侯令公子宣衣食住行与嫡子无异，甚至已经为公子宣择出身大夫家的良师。” “我出嫁之时，公子宣尚未出生，如今公子宣也不过三四岁小儿，君父急着为他择选师傅实在是太早。”陈妤面上笑容依旧，单单从面容上看不出她的喜怒是否。 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能够将话说全了就不错了。至于让出身大夫之家的师傅前来教导，还真的是浪费。 “这么一次有劳你了。”陈妤颔首，她已经准备好了赐予行人的物品，从楚国到陈国，哪怕已经打通申国，这一去一回的耗费上不少时间。 行人一走，傅姆满脸担心的走过来，“夫人，这君侯是要做甚么呀！” 公子之中嫡庶有别，起居衣饰，嫡庶上都有差别，当初齐僖公宠爱侄子，让侄子用嫡子的车驾衣饰，结果等齐襄公继位立即就以僭越狠狠责罚了那个公孙。 这里头的界限不能轻易越过，一旦越过是要出乱子的。 “还能如何？”陈妤这会脸上也没有多少笑容，“君父向来爱妾妇，如今更是长进，连嬖人之子都放在手心里，唯恐有半点差错，齐国之事在前，他想做甚么还不是一目了然？” “夫人！”傅姆大惊，时人觉得父亲哪怕再多错也是父亲，做子女的能做的就是柔顺，陈妤那一句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套上个对君父不敬那就糟糕了。 “怕甚么？”陈妤扯了扯嘴角，浮现一丝带着冷意的笑容，“我在楚国，陈人从何处得知我对君父不敬？若是渚宫之中，恐怕也无人在意我这些许言语吧？” 她宫室里的侍女寺人，除非是寺人贯和傅姆，其他的人都不太能听得懂雅言，连她说什么都不知道，何谈到外面传讯？ “如今我们在楚国，陈夫人那里……”傅姆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声音和陈妤感叹。陈侯是一年比一年不靠谱，原先宠爱妾妇，给庶出公女嫡出的待遇也就罢了，毕竟对蔡姬一系也没多大影响，可是如今对庶出公子也这样，当真是让人焦头烂额。 卫国齐国的事还在前头，陈侯这么做分明是不让人安心。 “我以往派人回陈国，只是为了要提醒君父，我还在楚国，”陈妤说到这里自嘲一笑，“如今看来，君父倒是认为我在楚国，可以不用防备楚人了。” “……”傅姆坐在一旁沉默着。 “罢了，等我完全恢复，我就请国君让我回陈国一次。”陈妤想了想，下定决心，她如今才出月子，是经不起舟车劳顿的，而且孩子也太小，即使有那么多人，她也有些放心不下。 “有些事我在信中和太子说了。”陈妤叹口气，当初她在信中写要太子御寇莫要对陈侯太放心，可是适当利用自己太子的身份去结交朝中卿大夫，甚至将属于自己那部分兵权牢牢的掌控在手中。 这会国君和太子都是直接领兵的，她觉得这简直就是最好的自保方式。手里有兵权做事偶有一份底气，可是照着行人回给她的话来看，她的那个弟弟还真的没有将她的话听在心里。 “可是如今有些话与其写在帛上，让人送过去，还不如当面说的好。”陈妤幽幽的叹口气。 她如今烦心的事也就这么一件，至于靠楚王去给她解决，还不如靠她自个去劝说蔡姬和弟弟，让他们自力更生呢。 楚王这次攻打蔡国得利，蔡国沦为楚国附庸，但是齐侯都称伯了，怎么看都是楚国吃亏一点。 加上陈国这吃里扒外的作风，陈妤觉得楚王要是真插手，恐怕就是非常直接的派兵一路打到宛丘去了。 楚王作风蛮横，她不到万不得已，才不想楚王真的给她做这事。 晚间楚王来了，楚王初次做父亲，好奇的很，用完晏食迫不及待的就让乳母把孩子抱来。 孩子要到三个月大的时候才会取名，楚王也是儿子儿子的叫，他小心翼翼的从乳母怀里抱过孩子，“比刚刚生出来的时候重些了。” 陈妤用手轻轻将孩子襁褓扒开一点，孩子刚刚吃完奶睡的正香。 “怎么每次来看都是在睡？”楚王有些不满，伸手戳了一下，还是戳不醒。 陈妤赶紧把楚王拦下，“这时候孩子除了睡和吃奶还会做什么？睡得多长得快。”她凭借着自己不太多的育儿知识道。 “这样。”楚王讪讪的，学着方才乳母的样子拍了拍襁褓，就将孩子交给乳母。 “今日瞧见你有些不高兴，是有甚么事么？”陈妤从楚王进门开始就瞧见他面上带着一股郁郁寡欢的神情，这对楚王来说可是难得，楚王可是最擅长让他自己开心了。 “的确是有些事。”楚王长叹一声，他在席上坐下，“晋国出事了。” “晋国？”陈妤想了想，晋国也是一个大国，而且因为毗邻北戎的缘故，晋国人能征善战，和秦人不相上下。陈妤想起那个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晋国之后一定也是楚国的对手。 “晋国曲沃一系的晋称，弑君自立了。”楚王说这话的时候，不带有半点感情，如今各国弑君之事这里一起那里一桩，楚王自己从上一代算起也是弑君起家，尤其这还是晋国的事，实在是提不起兴趣。 “弑君自立？”陈妤想了想，“周天子同意弑君之人为晋侯了？” “那个晋称送给周王许多宝器，如今周人穷的连丧仪都要向鲁国人讨要了，能送这些，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弑君不弑君。” “楚国与晋国隔着郑国等诸侯，你不会是想对晋国用兵吧？”陈妤蹙眉。 “真的要打也不是眼下。”楚王嘟囔了一句。 “那你是为何生气？”既然不是晋国人惹了他，那么生气总是有那么一个原因的吧？ “寡人想着，如今齐侯称伯，楚国还在南方，哪怕晋国发生弑君内乱之事，寡人也只能眼睁睁瞧着，无可奈何啊！”楚王在陈妤面前不在乎所谓仪态，他广袖一挥就扶在了漆几上。 “此事急不来。”陈妤听到楚王的话笑了起来，她手握成拳轻轻压在唇上，“我听说，欲成大事，必定不可求速。甚至倾几代之力也是有可能的。”她想起秦国统一的事来，她历史不是很好，不过小时候看过有关秦始皇的电视剧，里面一统天下秦始皇说的是秦第多少代诸侯，这么看起来，哪怕是经过商鞅变法国力大增的秦国，也不是一张口就把天下给吞进去的。 何况楚国原本也只是一个地方五十里的小国，趁着中原大乱迅速发展起来，和齐国这样的大国比起来，肯定有不足的地方。 “寡人知道急不来，可是心里难受。”楚王见着陈妤轻笑，眼神闪了闪，嘴上说了这么一句话。 “齐国能够称伯，我觉得应该是全靠了那位管仲。”陈妤说起这些事来隐隐约约带着些许兴奋，孩子的事不用她费太多心思，渚宫之中的事务她也管，但也没太多事。毕竟没有妾妇或者是其他乱七八糟的糟心事，能和楚王说起外面的事，她高兴的很。 “管仲如此，寡人也不差。”楚王一听她夸别的男人，哪怕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听在耳朵里都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寡人不用周人那套，攻占之地皆为县，那些亡国之人若是有才，寡人也会重用。当地人，寡人也会令他们迁徙往各大城邑内，楚国之内道路八达，寡人之功。” 陈妤听着楚王的那些话，有些好笑，她当然知道楚王做些什么，将攻占了的地方改为县制，当地的县师和赋税全听楚王调动，而不作为卿大夫们的赏田，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卿大夫的势力扩张。 这和周人的分封制完全不一样，甚至她还能看到中央集权的影子。 “我当然知道你不差，不仅不差，还做的不错。”陈妤夸了夸楚王，“不过齐国之事，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说着，陈妤让侍女将柑橘等果物奉上来，她剥了一个递给楚王。 楚王伸手接了，拿在手中，时不时就将柑橘上白色的络须给摘下来。 “哦？”楚王状似无意的问了句，“齐人有甚么可以供寡人借鉴的？” “齐人所做之事，我瞧了瞧，一是在募兵上，二就是再如何获得更多钱财上。”陈妤都感叹那位管仲果然就是搞经济的料。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占了地利。”楚王哼哼着，伸手去抓陈妤的手腕。 陈妤生完孩子之后，这会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脸上还带着怀孕时候的圆润。楚王瞧着她气色十分好，眉眼带笑的，他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齐国产盐，这个我知道。”陈妤点头，“可是楚国有的，齐国也不一定有啊。何必用自己的短处去和别人的长处比？” “哦？你说说看？”楚王听到陈妤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楚国有许多是中原不曾有的，当年我头一次来楚国，楚国之物让我大开眼界。” 这话也不是哄楚王开心，她见到楚国猩猩满林子奔大象满地走，这么一副非洲草原的情形，在震惊之余，见到了不少中原见不到的东西。 她觉得齐国人能做的，楚国也一样能做，而且优势也不比齐国差。 齐国有盐，她搞不出井盐出来，但楚国还有许多是齐国未有过的东西，若是有心也不必齐国差。 “我听说最近又出来新的律法？”陈妤轻声问道。 “嗯，”楚王提起这个面上还有些许得意，“是仆区之法，寡人让人在律法中规定，若是藏匿盗贼，那么此人也要以盗贼入罪。” 陈妤点点头，“律法是必要的。不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是能和齐国那般，你的律法恐怕就会人人遵守了。” 齐国的那一套的确是有作用，能让齐国在原来的基础上迅速崛起，楚国的底子不差，而且这些手段也没有侵犯到卿大夫们的利益，想来阻力也不应很大。 楚王蹙眉一会，“寡人答应你，寡人有甚好处？” 陈妤听着都快笑了，“中原之伯，算不算？” “寡人说的是现在。”楚王抬头看她，隐隐的有些期盼。 陈妤顿时在心里惨嚎，楚王这又是发春心了，不过她还没恢复过来呢。她瞧着楚王憋的也够久的了，再这么憋下去说不定能憋出什么事来。 “我身上还未完全干净。”陈妤叹口气，“晚上用其他法子。” 楚王立刻喜笑颜开。 陈妤别过脸去。 ☆、第81章 互动 陈妤在现代常常听到经济决定上乘建筑，只要赚得多，哪怕和老公男友吵架，腰杆子都能挺得特别直。现代如此，在这两千多年前也适用。楚国一开始不过是个穷的叮当响，连急祭祀祖宗都要半夜里去偷牛的小国，如今壮大起来，财大气粗的活似一个暴发户。 暴发户固然有暴发户的灵动，但是和齐国晋国这些老牌诸侯相比，到底还是缺了几分底蕴。 陈妤说的那些话，楚王也不是不动心，毕竟齐国管仲那些办法实实在在取得了不少成效，楚国的物产比起齐国，那只多不少，管仲鼓励齐人进行渔业，在水泽之乡中长大的楚人，根本就是以打鱼为常事，若是那些锦帛，楚国地处众多小国之中，博采众长，尤其是凤纹见长。 怎么看，楚国的底子都不比齐国的差。 楚王想起齐侯年岁和他差的不大，上回自己攻打郑国就被齐侯联合诸侯给逼退，这一回直接就被齐侯给抢先称伯。 “国君，虽然齐国的管子推行此些举动有作用，可是我楚人向来被中原视为蛮夷，若真是开通商贸之事，臣恐怕未必如同齐国那般见效。”斗氏的一个卿大夫在楚王面前道。 楚王这几日对卿大夫们透露出些许想要和中原开通经商往来之事的想法，在楚武王之前，楚人几乎就是在江汉一代活动，自给自足，也没多少和外通商之事。如今楚王有这个想法，委实让一群卿大夫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国能做成之事，我楚人也一样能够做的到。”楚王性子里就有一股倔强，而且强硬起来，当真是谁的话都不听的，如同暴风雨里的雷电那般。 “国君，如果要通商，那么此事不能冒失行动，需要从长计议。”一个青年站了出来。 这话里没有反对的意思，让楚王面色缓和了许多。 “善。”楚王和煦点头。 众人从朝堂上退下，几个斗氏的人围在一起说那个青年，“国君想要同中原人通商，此事之前也未曾有过，子文你不劝阻也就罢了，还附和国君！” 青年笑得温和，“无妨，此事国君想做，况且齐国先例在前，若是成了自然最好，不成也无大碍。” 斗氏诸人听到子文这话，脸色有些不太好，但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楚王要做的是又不动诸位卿大夫的封地和赏田，与卿大夫并无利益冲突，况且楚王的性子又是如同雷霆闪电一般，若是楚王真的要做，还没几个人能劝得住。 “臣觉得，”子文将双手拢入袖中，“齐国之举有可借鉴之处，国君想要行齐国之举，也不是完全没有益处。” “你尚且年轻，哪里知道其中的事！”年长者年纪大了，喜欢平平稳稳，这变来变去的让人烦不胜烦。 子文笑笑，站在那里恭听长者的教诲。 陈妤的车驾来的时候，正好就瞧见那边长者训斥年少者的样子。 楚国是不讲礼的，楚国的贵族都比中原贵族要多出一股几乎是天生的野蛮气，不然鬻拳追着楚王打这事，也只能楚国有了。 “那人是谁？”陈妤将垂下的帷裳放好，出声问道。 “小人也不知，待会小人就去为夫人打听。”寺人贯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全用在楚王身上，朝堂之上寺人贯还不是知道的很清楚。 陈妤在车驾中点点头。 帷车驶进了楚王宫室内，陈妤走进楚王宫室，她来楚王这里来的不多，心里下意识的觉得，太亲密了还是不行，给彼此之间一点空间，不要逼得太死。 楚王每日清晨去上朝，忙到晚上才回来，陈妤有种楚王不过就是出去上班然后再下班的错觉，唯一不同的是，楚王哪怕干到老都没有退休的时候。 “夫人、”寺人将陈妤引入室内。 “国君散朝了？”陈妤问。 方才她在宫门处见到许多卿大夫，卿大夫们从另外一条道向茅门涌去，这么看应该是散朝了，不过楚王此刻还有没有留下哪个卿大夫商议要事，她也不清楚。 “还有哪个大夫留下来和国君商议政事么？”陈妤见到宫室中华丽的壁绣出口问道。 “没了。今日国君未曾留下哪位大夫。”寺人答道。 正说着，寺人亢从里面出来，“夫人，夫人来的正好。”寺人亢见到陈妤立即双眼一亮，好似看到了救星似的。 “怎么了？”陈妤有些奇怪。 “国君自散朝之后，小人瞧着国君心里似乎不那么痛快。”寺人亢压低了声音，“夫人待会见到国君，还是谨慎一些……” 陈妤面上露出笑容“我知道了。” 楚国的宫室墙壁都是用椒泥刷过的，一股椒的清香弥漫在宫室中，甚至连那些兰草都不用了。 楚王坐在席上，见到陈妤进来，点头，“你来了。” “嗯，我来了。” 寺人在楚王面洽放了一张席，陈妤将宽大的袖子振开坐在席上，“我听人说，你今日有些不开心，怎么了？” “怎么了？”楚王咧嘴一笑，白牙看得人莫名的有些发憷，“前些月你不是说齐人的那一套可行么，寡人想试试，谁知竟有人反对，说楚人并不靠此。” 她和楚王说这话的时候都几个月前了，那会她随口一说，楚王后来没了下文，她以为楚王没听进去，也没有强求楚王一定要做什么，渐渐的也将这事抛在了脑后，谁知道这会竟然被楚王提出来了。 “这也正常。”陈妤点头。 “正常？那你给寡人说说如何正常。”楚王瞥了她一眼，有些奇怪。 “世间万物都有一正一反，”陈妤手掌从垂胡袖中露出，翻覆了一下给楚王做了做演示，“朝堂上也是一样，不管你提出什么，可行是否，都会有人说不。我认为这倒是一件好事。” “好事？”楚王蹙眉。 楚王性情强硬，这点陈妤也有所感觉。楚王到她面前还是柔化了的，对着那些卿大夫是如何她也有所耳闻。 “朝堂上若是一味都听国君，而无其他声音，那才是堪忧。”陈妤说道，“嘴上不说，可心里还依旧是这么想。” “你说寡人说的那些是错的了？”楚王沉下脸来。 说生气还真的生气上了，陈妤干脆把楚王当做自己那个还在吃奶的儿子哄，“怎么会，那些大夫也是出于谨慎而已，这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朝中不能少谨慎之人。” 楚王面色缓和了些，“那你说怎么办？” 楚王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许笑音，也不是真的要陈妤说出个什么大道理来，只是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 “卿大夫们会有人觉得不妥，是因为从先王至今楚人靠的也不是甚么与人经商，而是手中戈戟得来的。”陈妤倒也能理解那些卿大夫心里想什么，楚国那会和中原道路都不通，就算想要靠经商来改变生活都是没有门道。 毕竟想要富先修路，连道路都不通，谈何让商人过来。尤其楚国地处南蛮，出了名的地贱卑湿瘴气浓厚。 “你说的也在理。”楚王靠在漆几上，此刻他的脾气已经平静下来，突然他想到什么，“说起来今日说不妥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夫了。” “人上了年纪，难免谨慎。”陈妤给他递了一只朱漆凤卮。 “那你说说，要怎么才让那些人点头呢。”楚王见着陈妤垂下头，肌肤在宫室中的灯光下折成柔和的光泽，他被她眼中的光芒勾的有些沉入其中，开玩笑也似的问。 建立试验点呗。 陈妤心上立即就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你觉得呢？”陈妤瞥了一眼楚王，她眉眼含笑，“经商讲究的是地处便宜，如今你将申息之地的道路和郢都链接起来，我觉得可以先在一些地方试试，若是有成效了再说。” 楚国的疆域在南方是最大的，但是还没到能够将整个长江以南都吞下去的地步。也只能因地制宜搞个试验点试试，失败了无关痛痒，若是成功了倒是可以试试推广一点。 “……”楚王蹙眉想了一会，“若是地方……倒是申息两县最是适合。” 申息两地原本就地处中原南方，和各个中原诸侯国毗邻，倒是在位置上有不少便宜。 “嗯。”陈妤点头，这些事不是楚王和她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来的，具体实施下来还要命哪个大夫去做，还有当地的县尹。 陈妤觉得楚国再这么强大下去，哪怕是路难走，商人们都会冒着危险来，她做的就是将这个进程再推进一点。 “最近，就看国君你的了。”陈妤突然俏皮的从楚王眨了眨眼。 楚王有些疑惑，“怎么？” 管仲为了让齐国的锦帛能够在其他诸侯国畅销，上到齐侯下到大夫们都是穿上了宽大的衣裳。 陈妤笑而不语，楚王一个式样的衣裳穿上好几次，楚国里就有一群人跟风，其实说起来楚王才是最好的推销。 楚王见陈妤不说明白，挥手让宫室中其他人退下之后，也不像刚才还勉勉强强装正经，一把就将她拉了过来，甚至还带倒一旁的漆几。 “大白日的呢！”陈妤被楚王突然来这么一下，嗔怪的瞪他一眼。 楚王被瞪了那么一眼，不但不生气，反而满满的都是自得，“你比寡人还放的开呢，白日算的了甚么？” 陈妤脸上一红，楚王手指轻轻的揩在她的脸颊上，她容貌已经随着她的年岁彻底长开，那如同带着朝露的艳艳桃华此刻已经结出了令人垂涎的果实。 他心里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如今陈妤在他的怀中，万一被其他的男子看见，那会怎么样？会不会和他一样沉迷其中？ 楚王半点都不怀疑。 “寡人还真想带着你一同出郢都去。”楚王看着身下的女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陈妤被楚王这话弄得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过她有话要对楚王说。 “我过些日子想回陈国一趟。” “回陈国？”楚王蹙眉，脸上很明显不高兴起来，“你都嫁到楚国了为何还要回陈国？难道你又看到寡人身边多出哪个女子来了？” 得，被自己给坑了。 陈妤上回和楚王吵架，具体为什么吵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她记得里面自己拿出了女人吵架时候的惯用招数，一是回娘家，二是吵离婚。 她自己已经是没多少印象了，谁知道楚王还记着。 “不是。”陈妤连忙解释，万一楚王和她一样误会什么就不好了。“我只是回陈国看看母亲和弟弟，并无其他意思。” “不是每隔半年就会派去行人慰问么？还去甚么！”楚王语气都有些不满了，陈侯对楚对齐，两头都想要讨好，结果把楚王得罪透了。楚王现在一听到陈国的名头就心里不舒服。 “我此次去不是为看君父。”陈妤望见楚王不满起来，心里知道不把这事解释清楚，楚王是不会放行的了，“我母亲年岁大了，虽然时常派人去陈国，但心中观念，不见到母亲，心里总是不安稳。而且君父所作所为……也的确不好。” “那么艰呢，你不顾了？”楚王蹙眉。 如今两人的长子已几个月大，但还是时刻都离不开人，陈妤这飘乎乎的把孩子和他一扔，自己回家探亲，这让楚王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武夫人喜欢艰。”陈妤不知道楚王哪里来的这么多醋意，她是回去看看母亲和弟弟，又不是上赶着去会哪个情郎。 “这和母亲又有甚么关系？”楚王想不明白了。 邓曼十分喜欢这个长孙，时不时就让陈妤派人抱过去给她。陈妤一开始也不太情愿让邓曼带着，但儿子和她接触的不多，比起她这个亲生母亲，那些乳母他倒是更亲近一些。陈妤也是头一次做母亲，这做儿子的不亲近她，她试着亲自带孩子都被人阻止之后，干脆就每日让人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看，问问平常的饮食起居，就和当年蔡姬对她一样。 如今邓曼想要带孩子，那么想带就带吧，她正好还能省事。这带孩子最是消耗女人精力和青春的，她见过多少女伴结婚生子之后，带孩子带的脸都黄了。 “……”陈妤不做声，她手臂勾上楚王的脖颈，将他的他脖子勾下来。她在他唇上吻了吻，尝到熟悉的米酒甜味。 她眯了眯眼，“饮酒了？” “嗯。”楚王面对妻子盛情相邀，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陈妤将自己的身体看得很重，不恢复过来，是不肯和楚王同房的，就算楚王憋的厉害了，陈妤也是用其他的办法替他纾解，可是这一切在楚王眼里都比不过她自己。 “酒香醉人……”他气息粗重的从她的发丛间轻嗅到脖颈，陈妤被他呼出的气息一激，不由自主的扬起脖颈来。 她身体轻颤，“我可不是酒……要闻的话，让寺人给你拿来。” “不是酒，比酒更醇……”楚王吻住她的唇，堵了她所有的话，手指熟稔的挑开她腰间的组带，那一对杂组就被楚王拨弄到一边去。陈妤气息不稳，面上通红。 年轻男子的气息缓缓渗透过来，让她浑身发软。 “别将衣裳全部解开……”陈妤感受到衣襟被拨开，她下意识的就拢住肚子那块地方，急急道。 她肚子上那几道纹简直是她的心上之痛，虽然傅姆说她年轻，这些纹路会消失。可是顶着一肚子的纹，她才不想被人看到，就算是夫妻还是稍微保持点距离。 楚王听后双臂撑在她两侧，身下的陈妤已经发丝散乱，头上盘发的玉笄不知道被楚王丢到哪里去了，如云黑发泄在脑后，衣裳被剥开，但要害还半遮半掩的在里头，这比全脱下更让他难熬。 陈妤惊讶的见到楚王重重压在她身上，连一旁的帷幄都懒得扯落。 “你这要是走了，让寡人怎么过！”楚王抱着陈妤咬牙切齿道。 陈妤身上衣衫不整，她喘息着伸手去将衣裳拉好，勉勉强强让自己能看些。 “实在不行，你和我一起去好了。”陈妤给楚王出主意。 “去见陈侯那老儿？寡人才不去！”楚王才和陈妤完事，脑子都还没转过来，等到怀里的人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陈妤伸手抓住他内里的细麻衣，沉默盯着他。 这一盯，差点将楚王后背的寒毛给盯的竖起来。 “君父年纪大了，的确也有些不明智之处。”陈妤知道楚王心里早就把陈侯骂个臭死，哪怕和陈侯是翁婿的关系，楚王也不见得爱去见陈侯，别一见面就闹出甚么血腥事件来。 楚王霸蛮，而且喜欢用些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例如直接把人捆了逼迫对方就范。陈妤半点都不怀疑对着陈侯，楚王会干脆把陈侯也绑回去。 不过楚王真的那么做了，她还要日日哭上几嗓子装模作样的求楚王放人。毕竟哪怕是出嫁了，女儿还是被看成和父亲一系的，夫婿可以再找，但是父亲却只有一个。 时人都这么认为的，郑国雍姬向父亲告密，导致丈夫被父亲杀死在周氏之池的事，陈妤也听说过。几乎没有一个人说雍姬无义，都说她是孝女。 陈妤已经看出来了，陈侯要是真被楚王逮了，她还得天天哭天抢地的去求情。不然她就要被骂的蔡姬都认不出她来。 她才不给自己找罪受呢。 “那这一次……”她是一定要回陈国看看，她那个弟弟死活不开窍，简直要把她给气死，都说结婚之前是亲人，结婚之后是亲戚，几乎是古今通用，尤其陈妤有自己的孩子，自然也是以她自己的骨肉为重。 可是，蔡姬在陈国，陈妤再怎么样，也没办法把蔡姬接到楚国来养老，她那个傻弟弟瞧着到了那个庶子长大，少不得就要吃来自陈侯或者是公子宣的亏。 儿子那么多，但君位只有一个，像宣姜长子那样对太子兄长忠心耿耿的，放眼诸侯也只有那么一个。 陈妤才不指望那个被当做嫡子养大的小家伙会突然良心附体，这种娇纵长大的公子，一方面是来自君父的溺爱，另一方面是生母出身的卑微，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问题的，卫国的公子州吁便是最好的佐证。 “你都出嫁了，怎么还这么关心陈国之事？”楚王心里到底还是舍不得她，听她谈起回陈国之事很大不满。 “虽然出嫁了，但是心里还挂念双亲。”陈妤见着他不满，吻了吻他的脸颊，算是安抚他的脾气，“何况我出嫁这么久了，也还没见着宛丘的城墙……” 说到这里陈妤已经有些伤感。 楚王轻哼了一声，女子出嫁之后，一辈子见不到父母的大有人在。但他这话没有说出来。 “你想回陈国……”楚王想了想，如今从郢到中原的道路已经打通了大半，尤其是邓国申国的相继被灭，陈国几乎是完全暴露在楚国的眼前。 楚王算了算，她这次从郢都出发前往陈国，这一路上恐怕最快都要走上个十几日，然后再在陈国呆上一段时间，算算下来几十日都不止。 楚王立刻就脸黑了。 “这么长，艰怎么办？”楚王果断将儿子拿出来。 陈妤听到楚王提起儿子，立刻就扭过头去，还提那个臭小子，那个臭小子现在要乳母要侍女就是不要她。 她尝试过让儿子和她睡一起，结果乳母立刻就劝她，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害自己的亲儿子呢。 不过她守了一下孩子，也觉得挺累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奶不说，还有各种要清理，片刻都离不开人，若是自己去照顾，不说掉层皮，整夜整夜的睡不好是一定的了。 况且有那么多人帮她照料着，也用不上她做什么。 “我就去那么几日。”陈妤伸手将楚王耳边的乱发给整理好。 楚王享受陈妤这难得的服侍，双眼微微眯起，“那么就只准在宛丘呆上三日。” 陈妤瞠目结舌，这三天的时间恐怕还不能让她足够让她的弟弟开窍吧？！ “不能在多点么？”陈妤连忙和楚王讨价还价，“十五日。” 太子御寇的脑筋太死，完全活泛不起来，尤其她说的还是可能要颠覆太子御寇三观的东西，这根本就是一场持久战。 三日的时间哪里够！ “三日的话，我连舟车劳顿之苦都还没缓过来呢。”陈妤道。 楚王面上有些动容，哪怕是走大道，也要受不少苦。 他干脆就耍赖了，“那就不要去！”楚王垂下头轻轻咬着她的肩膀和锁骨，原本拉上的衣襟都被扯了下去。 陈妤才经历过一场，还没想再要，楚王的用力没戳到点上。 “我累了。”陈妤拍了拍压在身上的楚王。 楚王不会强迫她，听到她这话赌气的狠狠一吮，吮出个红印才放开她。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楚王抱怨道，“陈国能有甚么是让你放不下的？” “若是可能，我也不想。”陈妤闷闷的给了楚王这么一句，顿时就埋在他胸口上。 陈妤这样倒是让楚王不好意思继续说她，叹口气后环住她的腰。 陈妤回到自己的宫室中已经是两天之后了，楚王见着齐国迅速崛起并称伯起来有些心动，虽然此时诸侯强大的方式是通过不断的向外扩张，但是有捷径走，楚王也不会眼睁睁的瞧着机会溜走。 他还将申县的县尹召回郢都，另外申侯也频频被楚王召去。 陈妤不必在孩子身上花费太多力气，精力就往别的地方用了。 楚王和申侯说话的时候，陈妤就在在楚王身边听。楚国没有男女不的相见的规矩，君夫人更是可以直接和卿大夫见面，不必遮遮掩掩还搞个帘子遮掩。 申侯没想到君夫人还在场，回答楚王的问题的时候也有些放不开手脚。 陈妤在一旁听的认真，偶尔也会在楚王问完之后提出几个问题出来。 申侯奉承的是周人的那一套，申夫人也未曾像楚夫人这样，在夫婿身边就这么直接参与朝政，一时半会的申侯心里生出一股鄙夷来。 果然楚人还是不通周礼，当年殷商的妲己，还有灭了赫赫宗周的褒姒，楚王似乎是不将妇人长舌之事放在心上？ 陈妤敏感的捕捉到申侯眼里的一抹鄙视和不以为然。女人十分细心和敏感，哪怕什么都不告诉她，各种蛛丝马迹够女人推出真相来了。 陈妤微微别过脸去，嘴角微微浮现一丝冷笑。 很明显的，这位申侯是觉得她不该和楚王一起说政事。 管的还真宽！ 陈妤看申侯不顺眼，自然问的问题也刁钻起来，每年功田出产几何，还有到申国明年和商人做生意从中所受的赋税等等。 她是方方面面都问到了，申侯当年对治国也没用心到各个地方都知道的地步，很快他额头上就被问出了一层细汗。 楚王见着宠臣被问的满头大汗，他再迟钝也反应过来，陈妤对申侯不满了。 等到他让申侯退下，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他惹你不高兴了？” “这位大夫，不想我在这里呢。”陈妤道。 “你在不在这里，不是他能够决定的。”楚王板起面孔道。 陈妤瞧见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吧。” 夫妻俩说完一会话，陈妤觉得该回去看看孩子，哪怕诸多事务不必她事事躬亲，她还是要去看看的。 楚王也没拦她，让她去了，“艰长的越来越大了，上回还踹了寡人一脚。” 上回楚王拿着一只竹箸去逗孩子，结果逗的过火，小家伙爬过去几次争抢未果之后，一脚就踹在了楚王身上。 “你下回别那么逗他就行了。”陈妤想起那事还好笑，尤其是楚王那惊诧的表情，好像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被儿子给踹了。 陈妤回到宫室之后，没有见到儿子，侍女上来禀告，“武夫人派人将公子艰接过去了。” 邓曼不爱和人打交道，但是却对这个新生的小孙子却十分关爱，时不时的就让人抱过去看看。 陈妤听到儿子被抱走之后，站在那里愣了一会。 如今的亲子互动也被邓曼给搅了，她这是在孩子上面彻底不要用多少力了？ ☆、第82章 弟弟 邓曼抱着怀里的孙儿笑得合不拢嘴，年纪大了，心绪平淡，对于朝堂上的纷争和外面的战事也无太大的兴趣了。只想见到膝下儿孙满堂。楚王继位之初有过些许昏庸的举动，结果迅速被卿大夫们扭了过来，接下来的几年内，楚王绝大多数时间都花用在对外征战上，还是邓曼张罗着给他纳妾之时。就算先不娶妻，也可以先纳妾妇，谁知楚王对此事没有多少兴趣。 也幸亏楚王自己遇上中意的人，才没有让邓曼继续操心。 “瞧，这孩子身上暖的很。”邓曼对着一众贵妇笑道，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熊艰这会已经知道到处乱爬了，他在祖母的怀里坐不住，咿咿呀呀的叫着就往外面爬。 “这胳膊腿的也健壮。”邓曼将孩子摸索了一边，发现孩子身上衣着整齐没有少穿之后点点头。 贵妇们都是来恭贺邓曼的，随便也来看看这位长公子，楚人不重长子而好少子，这几乎都成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照着国君对君夫人的宠爱程度，嫡出的公子肯定不会只有一个，最终还是看国君更中意哪一位公子，但是前来看看，向武夫人表明一下态度也很不错。 “是的，长得真健壮呢。”贵妇们看着邓曼怀里的孩子，纷纷出口夸赞，“当年妾生长子之时，到公子艰这般岁数，还没这么健壮，腿脚有力呢。” 邓曼不爱听人奉承自己，但爱听人夸自己的孙子。她乐的合不拢嘴，怀里的婴孩被一群女人围着看，眼前花花绿绿，浓厚兰佩清香在原本就刷了椒泥的宫室中原发浓郁，很快就引 起了婴孩的不满。 孩子在邓曼怀里扭动了好几下，见到挣脱不开，立刻嚎啕大哭。 邓曼生育过，但并未亲自带过孩子，见着孩子哭泣，哄了又哄也不见怀里婴儿听话。邓曼只好叫来乳母，让乳母带着孩子下去哺乳或者是清理。 “哭声明亮，日后肯定是一魁梧男子。”有贵妇笑道。 “才这么小，看得出来么？”畀瞧着各家卿大夫家的主母们围在邓曼身边，恨不得将那个小小婴孩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忍不住撇了撇嘴。 婴孩圆圆胖胖的，眉眼里和楚王有些许相似，但是鼻梁和嘴唇很明显看得出是随了陈妤的。 畀喜欢楚王，若是楚王是照着规矩向其他诸侯聘娶来，她倒也无话可说。可是仲妫是楚王抢过来的，她想起自己家中那些被父兄们灭了的南蛮部落之女。 若是真说起来，仲妫和那些女子也不过隔着一个陈国公女的身份罢了。 畀心中不服气。 畀的母亲从邓曼身边奉承回来，见着女儿坐在那里垂着头脸上有些不以为然之意。脸上伸手将女儿轻轻掐了一下，好让女儿回神。 女儿那点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做母亲的？畀母也开始考虑多多向夫婿提起给女儿挑选夫婿之事。 上回她看到一个钟氏的子弟，私心里觉得不错。 楚人不在乎同姓不婚，若是夫婿点头，赶紧将女儿的昏事办好，有了男子也不必日日这么胡思乱想了。 没了孙儿在怀，贵妇们说的那些话，邓曼听在耳朵里总有几分漫不在心。 一众人见到邓曼露出疲惫神情，立刻有眼色的告退。 畀跟着母亲出来，一脸的不解。 “母亲，这么突然就告退了，武夫人平日里不爱见人，求见不易，如今好不容易得见，怎么不多留一会？”就是她去求见，也还有好几次被邓曼拒之门外的。 “你个稚子！”畀母好气又好笑，“你怎么看不出来嗯？武夫人面露疲惫，自然是我等告退之时，难道留在那里惹武夫人不快？” “哎？”畀听到母亲的话大惊，“母亲，武夫人或许不是让我们退下吧？”她突然想起以往自己侍奉邓曼的时候，邓曼也会露出疲惫的神情。那会她没有多想，认为武夫人真的只是疲惫了而已，谁知里头竟然还包含着这么一种意思。 那么她之前岂不是在讨夫人的讨厌？畀一想到这个立刻心里一惊，她抱着些许的侥幸向母亲问出自己的问题。 或许武夫人只是真的累了，没有赶人的意思呢？ “你呀！”畀母想要伸手好好戳一戳自己女儿的额头，可碍在此刻还在渚宫之中，不好随意，她叹一口气，“你连这个都不懂么？” 畀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来，垂下头。 突然一阵车铃响声将在场贵妇的头抬起来。一辆装潢华丽的帷车行弛而来。 “是君夫人的车驾。”有贵妇认出来，连忙向其他人提醒。 贵妇们连忙站好，双手拢在袖中。 陈妤踩着踏几从帷车下来，见着众多贵妇行礼，她也答礼，还一一和贵妇们说上几句话。 到畀母女面前时，陈妤看着畀面上的笑容格外温柔，“我记得季芈也快十五了？” 畀听到君夫人温柔得能够出水的嗓音，心下立刻警醒起来。 畀母面上笑着，“回君夫人，正是。” “周礼言，女子十五及笄。那么季芈及笄之礼也快了吧？” “是呢。”畀母见着君夫人可亲，言语中也没有多少君夫人的架子，话语稍稍随和了些许，“妾如今就是想给季芈寻一个好夫婿。” “的确应该如此。”陈妤点头，“也多让她到渚宫或者是云梦泽看看。”陈妤话看着是对畀的母亲说的，其实内容是给畀听的。 楚国风气奔放，男女求爱自由，不仅庶人如此，甚至连贵族都是这样。 畀母听着这话自然也不觉得有甚么问题，“那么妾多让她的兄长带着去云梦泽游玩。” 云梦泽一代有许多楚王或者是其他贵族的苑囿，打猎寻乐自然是不在话下。能多去那里，自然是能够遇上许多人。 陈妤眼角的余光瞥见小姑娘脸上愤愤又不敢发作的表情，心里暗笑一下。她让贵妇们自己去乘车，她则向邓曼宫室中走去。 陈妤到邓曼宫室的时候，公子艰已经被乳母喂好了奶，被乳母一下一下拍着背打奶嗝。 邓曼见到她半是不快半是调侃的发问，“仲妫到老妇这里来，是不放心艰么？” 陈妤听出这话里的不满，立刻头皮就开始发紧，常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反而越来越回去像个小孩子一样了，要打起十倍的精神来照顾，不然怎么将人得罪的都不知道。 “艰在夫人这里，我哪里会不放心呢。”陈妤坐在席上，赶紧说道。 邓曼接走儿子，往往是连服侍孩子的那一群人都接走的。百来人看着，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你是来……”邓曼听到陈妤这会来不是将孙子接走的，顿时面上浮出笑容来。既然不是来接孩子回去的，那么来她这里做甚么？ 邓曼可摸得清楚这位新妇的秉性，可不是那种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性子。 “我和国君说了，再过几日就回陈国，探望一下我的君父和母亲。”陈妤说道，楚王那里不情不愿，她坚持要回陈国，楚王也只有点头了，不过两人在在陈国呆多久还有的扯皮。 楚王认为自然是越短越好，她觉得想要撬动她弟弟那个木脑袋估计还要花上不少时间，不过这次是去定了。 “你嫁来楚国也快两年了。”邓曼听说陈妤要会陈国有些吃惊，她点点头，“回去看看也是好的。” “所以艰到时就麻烦夫人了。”陈妤立即说道。 儿子和她不亲，这简直是让陈妤心窝子疼，不过的确是乳母和孩子相处的多，她不会带孩子也没办法亲自来，于是也只能这样了，邓曼喜欢孙子，她正好将孩子托付给邓曼。 “善。”邓曼点头，“你去陈国之后，艰就暂住在我宫室之中。” 邓曼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含着一股笑意，陈妤知道邓曼喜欢儿子，这么一句话也是让邓曼开心开心。 毕竟老人家，她再和邓曼疏离，那也是楚王的亲生母亲，也不好过分的。 乳母将孩子抱过来，邓曼一挥手，“抱给夫人。” 陈妤从乳母怀里将孩子抱过来，小家伙沉甸甸的抱在手里很有斤两，陈妤已经很努力的陪孩子了，但是还是比不得乳母陪他的时间多，怀里的孩子睁着双眼睛，以为又是陌生人来抱，小嘴一张就要哭。 陈妤一见到孩子要哭手慌脚乱的哄了下，发现没用，只好将孩子让乳母哄。 乳母熟门熟路的抱着孩子，到了乳母怀里熊艰就立刻消音，小脸蛋上带着泪水，双手还抓住乳母的衣襟不放。 陈妤看着心里憋气，这孩子简直就是给乳母生了，和她没什么关系，什么母子连心，在她这里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儿子直接更出息，连亲妈都不认了。 “好了。”邓曼知道孙子能够住到自己这里来，心下很高兴，“如今艰也还年幼，这么让人抱来抱去的也不好，不如今日开始就住在我这里，等到你从陈国归来时，才将艰接走。” 邓曼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好反驳的。 “一切都听夫人的意思。”陈妤垂首。 从邓曼宫室出来，陈妤坐在车中板着一张脸，不怎么说话。 “夫人可是为了公子艰？”傅姆见着陈妤板着一张脸的样子是在是太难看，不禁出声和她说起话来，“武夫人疼爱公子，夫人将公子托付给武夫人，很是明智。” “不是这事。”陈妤出声道，“这孩子几乎一点都不亲我，对着乳母都比我像亲母。”陈妤这几个月已经被儿子的表现给气的半死，“果然不是自己带，哪怕亲生的都养不熟。” “夫人方才说的这话都是痴话。”傅姆道，“公子小不懂事，等到大了，还会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到那时，夫人多多对公子好不久行了？” 陈妤蹙眉一会，“那时，谁知道还会有甚么事？”她长长的叹口气，“罢了，眼下还有要事，艰就先放在武夫人处。” 就是现代也常有婆婆帮忙带孩子的，况且邓曼还十分乐意帮她带。 那就先这样吧。 楚王将陈妤归陈的日期往后拖了再拖，大有拖到后面就不放人了的趋势，最后陈妤坚持才能成行。 陈妤出发那日，寺人亢过来了，“国君让小人给夫人带句话。” “国君让你带甚么话？”陈妤问。 “国君说了，陈国是夫人的母国，但是如今夫人礼器已经入了楚国的大庙，已经是楚国人啦，所以去陈国也不必时日太久。” 这还是要她在陈国打个弯赶紧就回来么？ 陈妤不知道楚王怎么这么不放人，不过也是一件好事，好歹没有和其他有些臭男人，明面上依依不舍，私底下妻子一出门立刻就开始胡闹。 “你告诉国君，我会尽快回来的。” 楚王坐在宫室内，手里拿着一卷竹简，面前寺人亢恭恭敬敬站着。 “夫人说甚么了没有？” 楚王生态闲适，看不出半点着急，好似就是在问寺人亢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一般。 “夫人说，她会尽快回郢。”寺人亢赶紧就将当日陈妤说过的话说出来。 “尽快？”楚王蹙眉，他放下手里的竹简，“是多尽快？除去路途上的那十几日之外，夫人可说会在陈国逗留几日？” “这……”寺人亢一下卡壳。 上首等到楚王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就等他开口。 寺人亢被楚王盯的后背发麻，他艰难的顶住楚王如火的视线垂下头，“小人当日只顾着将国君之言传达给夫人，没有问夫人到底在陈国停留多久。” “蠢物！”楚王听到寺人亢竟然没问，顿时大怒。 寺人亢吓得连忙就跪在地上了。 楚王呼的一下从坐席上站起来，在宫室内来来回回的走，寺人亢瞧着楚王这么急躁的来回走，心下大声惨嚎。 这一次国君被他气得狠了，是不是要被丢去做涓人了？ “罢了，寡人倒是再派人催她回来。”楚王面色缓了缓道，他看向刚刚放在案上的竹简，那是他令申县县尹交上来的，关于申县县内的经商状况。 她自己提出的事，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管了？楚王哼了一声。 郢都到陈国，途径邓县和申县，然后直到达陈国。楚王在灭亡邓国和申国之后，便将这两个地方的道路和郢连通起来，不用陈妤拐个远路。 大道旁都设有馆和亭，亭内都有专门负责的胥吏。胥吏知晓是君夫人出行，这一路上陈妤都收到十分好的照料。 过了十多日出了楚国，到达陈国。 陈国的那丁点地方放在后世也只能算得上是一个县，结果从边境到宛丘，还花了几日。 舟车劳顿，真的让人有些扛不住，寺人贯跟在陈妤的车驾旁看见宛丘的城墙，立刻就扑倒陈妤跟前说，“夫人，已经到宛丘了！我们回陈国了！” 欣喜之情，在他脸上跳动着。 陈妤伸手将帷裳掀起，看着已经有三四年都没有见过宛丘城墙。她出嫁那会还是一个带着些许不知天高地厚的习气的公女，如今回来，她都生了孩子了。 太子御寇亲自来接姐姐，他等在那里，见到了楚人独特的赤色旗帜。 “太子，是楚夫人！”太子家臣远远望见，连忙对太子说道。 太子已经是十五岁，他点点头，“大善。” 寺人贯瞧见那边等着的人，兴奋不已的又对陈妤道，“夫人，太子来了！” 陈妤挺大寺人贯的声音立刻命令御人，“快，快过去！” 大道上灰尘滚滚，几乎能把那些跟在车后的随从给弄成一个个的泥人，御人得了陈妤的吩咐，赶紧振动车辔向陈国太子的方向奔驰而去。 “姊姊！”太子御寇见到亲姊姊的车驾，立刻喜上眉梢，他自己夺过御人手中的车辔，就向陈妤那边跑过去。 “是御寇吗？”陈妤让御人停下来，自己从车驾上跳下，拍开前来搀扶的侍女，向弟弟走过去。 太子御寇也从车上跳下去，甚至连踏石都不用人上，直接就跳地上去了。家臣们在后面那一辆车上看得险些额头都爆出青筋来。 楚国君夫人哪怕出嫁之前是陈国的公女，但人已经到了楚国，那就是楚国的人了。楚人向来被鄙视为蛮夷，哪怕陈人也不例外。如今身为储君的太子当着楚夫人的面大大咧咧就从车上跳下，这怎么能行？ 还没等家臣们高呼提醒，太子御寇已经奔到了陈妤面前。 “姊姊！” 陈妤望着面前已经高了自己一个头的弟弟，有些不敢认。十五岁的少年高高大大，身形有点瘦，唇上已经有了一层绒毛，比当年刚刚步入变声期的小少年来说已经长大许多了。 “御寇？”陈妤试探性的问了一声，见着面前少年连连点头，她才笑出来，“长这么大了！” “姊姊出嫁之时，我才十三岁，如今姊姊归来我自然不可能还是一个小儿模样。”太子笑道。 “母亲怎样？”陈妤问。 “母亲很好，身体康健。”太子御寇飞快答道。 “母亲等姊姊多时了，快些进宫吧！” 陈妤已经出嫁，出嫁之后再回到陈国也是几分客人的问道，若是较真起来，她应该去住传舍，而不是公宫。 陈妤对着弟弟没提那一回事情，直接一笑而过。 陈妤回陈国的事，蔡姬已经提前知道了，原本出嫁的女子也不该再回到母国，但是楚人不将那套放在眼里，女儿在楚国过的也不错，蔡姬得知女儿要回来，立刻让人将夫人宫室洁扫几次，腾出来给女儿住的寝室也是装潢一新。 “夫人，楚夫人来了！”蔡姬自己在堂上等待，突然一个寺人满脸喜意的奔跑过来。 “来了？速速——”蔡姬满脸喜色伸出手去，此刻陈妤已经从门那边到了堂前的庭里。 “妤！”蔡姬见到已经四年没见的女儿，惊喜唤了一声。 陈妤抬头看见蔡姬，蔡姬比她出嫁的时候要苍老些了，看来她不在的四年里，蔡姬过的有些辛苦。 “母亲。”陈妤站在台阶下，对蔡姬弯下腰来。 “如今你已经是楚夫人，不必对我如此了。”蔡姬召过几个侍女下去将陈妤扶起来，“快些上堂来……” 陈妤应了一声，脱去脚上的舄上堂。蔡姬一把拉住女儿，左看右看，陈妤今日是楚人的装扮，发梳成楚国最风靡的低髻，身上是朱色凤纹深衣。 “楚子待你如何？”蔡姬听过许多人说楚王甚是宠爱君夫人，可是这些话在耳边听了千百遍，她也不能够放心，还是要问一问女儿。 “嗯，楚子待我很好。”陈妤笑道。 听到女儿亲口说出这些话，蔡姬终于是放下心来，“公子艰怎么样？” “他好的很，我来陈国之前，将他托付给了武夫人。” “善，大善。”蔡姬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来，“你能过得好，我也能放心了。” “母亲，这时候，要不要让人将膳食摆上来？”太子御寇看了看那边的箭漏，过来问蔡姬。 “瞧我这记性。”蔡姬长叹一声，“既然将此事给忘了。”说着她望向一旁的寺人，“将膳食摆上来。” 陈妤扶着蔡姬到室内去。 她不在陈国的这些时间，陈国发生了什么，大致上陈妤还是能知道的。见着蔡姬发丝里的几丝白发，她心里都有些难受。 “你君父怕是来不了了。”蔡姬抓住女儿的手，坐在宫室内和女儿倒苦水来，儿子长大了又是太子，是不可能长时陪着她。两个女儿又远嫁在外，如今陈妤回来，蔡姬自然是要和她好好说上一些话。 “无事，君父政务繁忙。”陈妤体贴道。 “政务繁忙？”蔡姬听到女儿这么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太子御寇抿了抿唇垂下头去。 陈妤笑道，“今日母亲让膳夫准备了甚么？” 蔡姬的注意立刻就从陈侯身上转移了出来，“都是你以前在宛丘时候爱用的。” 陈妤和蔡姬说话的空当，看了一眼弟弟，姐弟俩眼神一接触，太子御寇就对姊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 母亲说父亲的坏话，做子女的附和不是，反驳就更不是了。 “今日妤就在母亲这里就寝。”蔡姬见着女儿，越来越高兴，径自就下了决定。陈妤自然是随蔡姬，其他的人也不会有多少意见，陈妤这一次回陈国也很不容易，能放过的那就放过好了。 太子御寇不能长时陪伴母亲和姊姊，他还有一堆的事要处置，用完膳后急匆匆就走了。 陈妤和蔡姬回到宫室内，陈妤看了看宫室周围，蔡姬立刻会意屏退众人。 “怎么，妤，你有事对母亲说？”宫室中只剩下母女两个，蔡姬出声问道。 “母亲，如今朝堂上，御寇有没有结交其他卿大夫？”陈妤握住蔡姬的手，压下声音问道。 ☆、第83章 陈侯 “御寇有没有结交其他卿大夫？”陈妤将蔡姬的手轻轻的握在掌心里问道。 诸侯之中，国君太子亲自出征已经不是什么值得人大惊小怪的事，后世御驾亲征是了不得的事，轻易不会发生，一旦发生了就是大事。但是在此刻，国君和太子如果不能亲自领兵打仗，那么就是失职。轻微的只是被国人侧目嘲笑，重则会发生政变，君位易主。 可见卿大夫和国人的重要。 立太子是大事，而且太子之事一旦确定，那么诸侯要派遣出行人告知其他各个诸侯。可是陈妤在楚国听着陈侯的那些作为，不得不心惊胆跳。 “御寇？”蔡姬听了女儿的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慢吞吞的想了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也想让他多多结交国人，他却说，他年轻虽然是太子，但资历尚浅，不好以晚辈之身和那些卿大夫们相交，妤你说这……” “……”陈妤听了蔡姬的话，一张脸险些抽到一块去，过了好一会她才勉强缓了过来。 “这哪里是晚辈不好意思结交长辈，根本就是在顾忌君父。”她脑子里转了三四圈总算是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也没有一个君父喜欢自己的太子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大肆结交其他的大臣，这个道理她明白。 可是这会可是国人发挥作用的时候，又不是陈侯的一言堂！ “母亲……这可不行。”陈妤忧心忡忡的对蔡姬道，“如今君父春秋正盛，公子宣年幼，可是等到公子宣一旦长成，谁知道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卫州吁。” 蔡姬听到女儿的话，里面提到了那个嬖人之子，下意识心头一痛，握住女儿的手也收紧了。 “州吁，妤你的意思是那个庶孽会成为卫州吁？”蔡姬眉头几乎打了一个结，她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掌不肯放开。 “我觉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陈妤察觉到蔡姬情绪激动，连忙在母亲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抚蔡姬的情绪。 虽然说公子宣还年幼，还不知道能不能养的大，但是将来的事情谁能预料的准？不过陈妤瞧着陈侯这朝着宠爱庶孽的大道上一奔不回头的样子还真觉得有些心悬。 “那么一个小儿。”蔡姬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那么一点点大，只要吹点风，或者在他乳母的饮食里搀点甚么，就下黄泉了。” 蔡姬的心肠并不软，尤其在保护儿女上面更是特别的硬。之前陈侯宠爱嬖人和嬖人所出的庶子，蔡姬心中怨怼，如今女儿提及，压在心里的怨恨顿时流露出来。 “可是母亲，”陈妤蹙眉，“哪怕公子宣夭亡了，嬖人还是会生第二个公子，就算嬖人没了，君父还会宠爱其他的女子。” “那妤你说该怎么办？”蔡姬扣住陈妤的手腕，压低嗓音问道。 “我觉得如今之计，是让御寇好好结交国人，最好还能领那么一两次兵，在国人和卿大夫中树立威望。”陈妤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蔡姬只想着怎么搞死嬖妾和庶子，但是问题的根源是出在陈侯身上，哪怕没有了公子宣，要是陈侯还喜欢其他庶出的公子呢？陈侯也不算老，后寝之中的女子也不少，谁知道哪个日后被陈侯看上生下孩子，难道还能一个个的杀过去？干脆不如将陈侯那些庶出的子嗣和妾全部毒杀算了。 “你说的都在理。”蔡姬脸上露出疲惫来，她靠着女儿，“国人，如今御寇能依靠的不是他那个君父还是那些国人。可是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呢。” “毕竟当年御寇在泮宫学礼，学的都是这些。”陈妤想起泮宫里教的那些周礼就忍不住冷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真是周礼倡导的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结果把人给教傻了。 “那可怎么办呢。”蔡姬想起自己儿子那样，和自己这个已经死心了的母亲不同，她的儿子还觉得嫡长子有天生的优势，做君父的陈侯不会轻易触动。 “这男子的心一旦变了，会怎么样真的不好说。”陈妤不是真正的贵族，心里会相信那套礼仪，就是现代父子相争，娶了后母就对虐待亲子视而不见的父亲少了？简直是一抓一大把，人性是相通的，陈侯哪怕是一国诸侯，在有些事情上，在她看来和现代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等到公子宣大了，陈侯流露出废嫡立庶的意思来了，才想着给防备？ 那会恐怕已经晚了。 “御寇年少，恐怕一时半会的还不会想到这些事上面来。”陈妤轻叹一声，对蔡姬说道，“如今就靠母亲你了。” “我？”蔡姬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能作甚？” 蔡姬这一句话差点将陈妤憋的两眼发黑。能做很多好不好！ “父亲如今疼爱一个嬖人，母亲何不顺水推舟，让手下人多选些美人给君父过目。”陈妤说这话的时候都有些咬牙切齿，陈侯都那般年纪了，她还得出这种鬼主意。 “那不行，如今一个嬖人已经这样了，要是再多几个，那还得了！”蔡姬一听女儿这么说，想都不想的拒绝。 陈妤明白蔡姬这是担心前面赶走狼后面就进虎。 “母亲不必忧愁，同是一些嬖人，怕甚么？”陈妤的笑有几分狰狞，“其实最好的法子便是君父，可是母亲愿意么？” “妤！”蔡姬听出陈妤这话下大逆不道的意思，顿时大惊，她慌慌张张伸手捂住女儿的口，从席上改坐为跪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在宫室之内。 见到四处除去母女俩人之外再无旁人之后，蔡姬才放下心来，她瞪了陈妤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到处是如何说出口的！” 弑君弑父，这两样不管是哪一样，都让蔡姬从骨子里生出一股凉意，这可不是什么大不敬之罪，那些弑君弑父之人可没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陈妤如今已经将话和蔡姬说开了，见到蔡姬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将蔡姬的三观给摧毁了，所幸下了一味猛药，“母亲你想想，哪怕如今君父只是让庶孽出行衣饰等同嫡出公子，可是齐国卫国例子在前，君父难道会不懂这些事到了日后会发展成甚么样子？” 这一句句话逼得蔡姬想起了自己内心处最担忧的事。 她对着陈侯到底还是有一份幻想在，少年夫妻，到了如今这一步，她已经不如那些鲜妍的少女们更得陈侯青睐，但是夫妻情分多少能有一点是能用到孩子身上的吧？ “你君父……”蔡姬闭上眼，呼吸都有些不稳，身上隐隐约约在颤抖。 陈妤发觉出蔡姬的颤抖，连忙闭了嘴。这些事别说说出来或者是赋予行动，哪怕是在脑子里想想都是大逆。 她知道若是一味求冒进，蔡姬接受不了。蔡姬想着要让陈侯怎么不好，但那也只是想想，并不是真的，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在。 宫室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蔡姬深深呼吸了几次，将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我听说如今蔡侯还被楚子扣在楚国？”蔡姬不想再和陈妤就这个问题谈下去，她问起另外一个事来。 当年之事蔡姬在陈国都有所听闻，这个侄子荒唐好色到如此地步，简直让蔡姬不知道当初蔡侯的兄长桓公是怎么教导他的。 如今息国灭了，蔡国也被楚国打的成了楚国的附庸，蔡侯再扣在楚国，已经有些说不过去。 蔡姬想起长女长叹一声，次女回来，她都已经不知道要叹气多少回了。 “如今蔡国已经祭祀了楚国的鬼神，”蔡姬在心中掂量一下用词，“楚子再将蔡侯留在郢都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陈妤听到母亲这么说，面上的笑容淡了点。 蔡姬哪里看不出来她这点变化？她劝说道，“我知道当年蔡侯对你无礼，如今楚子将他在楚国一扣就是好几年，你姊姊到底是蔡国的君夫人，没了蔡侯，她生不出嫡子出来。” 陈妤听着蔡姬的话，心下百味杂陈，她苦笑了几下，“母亲，此事真的不是我能够说动国君的。” 楚王一开始扣留蔡侯的确是为了能够逼迫蔡国就范，而蔡国还真的和楚王预料的那样乖乖就范了，但就范之后，楚王也没有任何放蔡侯回去的意思。 “……此事难道就不能在楚子面前美言几句？”蔡姬有些迟疑。 “母亲，姊姊也曾给我书信提及此事，”陈妤想起妘给她的那封信，在那张帛书上，陈妤没见到任何妻子着急的情绪，反而妘似乎还透露出一种蔡侯回不回来都听凭楚王的意思在里头。 既然妘自己都不这么上心，她才不会听蔡姬的话给蔡侯说甚么好话。 “蔡侯如今在郢都如何？”蔡姬问。 “好的很，国君没有亏待他，衣食住行样样都好。”陈顺手就扯了半个谎，楚王的确是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这位蔡侯什么，却从来不准蔡侯出行，自然也不准他结交其他的楚国大夫，可以说蔡侯就是在楚国被软禁起来了。 “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回转余地？”蔡姬眉头蹙起，不死心的还是问了这么一句。侄子好色轻浮，她心中当然清楚，可是长女已经嫁到了蔡国，如今也不可能将长女接回来再嫁，哪怕对不起次女，也只能拉下老脸问一问。 “此事国君早就有决断了。”陈妤面上露出可惜的神情来，“国君将国事和后寝分的很快开。” “可是我听说楚国的武夫人邓曼也曾参与政事……”蔡姬有些迟疑。 “那是武夫人啊。”陈妤笑道。 蔡姬点点头，“也是。方才是我想多了。” 晚上陈妤是和出嫁一样就寝在蔡姬宫室内的，陈妤瞧着宫室内的陈设，和自己出嫁差不多一样，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些器物都是崭新。 “陈夫人心里到底还是有着夫人的。”傅姆让几个侍女给陈妤铺设寝席，在一旁和陈妤感叹。 陈妤笑了一声算是对傅姆这话的肯定，蔡姬心里的确是想着她的，不过还是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想要蔡侯回蔡国，她哪里会这么容易就让蔡侯回去？让蔡侯在楚国呆上一辈子好了。 “方才君侯那边派人说了。”寺人贯从外面趋步进来，在陈国公宫里，他身上少了一份在渚宫时的束缚。 “明日要见夫人。” “嗯。”陈妤应了一声点头，再也没有其他的表示。这次她回来也不是为了陈侯才回来的，而陈侯恐怕也不怎么情愿见到她。 如今陈国算是站在齐国一边，不知道明日里陈侯对着她这个楚国君夫人会是怎样的态度。 “对了。你去打听打听，太子这些年还和公子完交好么？”陈妤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太子御寇年轻，年少的人对父亲都有一种崇拜期待，那会父亲更喜欢庶出的公子宣，也不会觉得父亲会因此就废太子。 可是他若是身边有个年长的，不那么一味相信陈侯的人…… 陈妤觉得此人最好就是公子完，她记得公子完和自己的弟弟关系甚好，就在她得知公子完的心意之前，也是和他关系甚笃，不过当年的事……会不会有关系？ “唯唯。”寺人贯得命立即去了。 陈妤心里想着事，哪怕躺在寝席上，也翻转悱恻难以入眠。 清晨她才洗漱穿戴整齐，寺人贯就已经为陈妤送来了消息。 “小人去打听了，说如今太子和公子完走的十分近。”寺人贯这么几年没有回到陈国，这次陈妤好不容易回到宛丘，寺人贯浑身的欢快劲儿都要飘出来了，为陈妤做事也格外的卖力。 “这么快？”陈妤有些吃惊，这才一个晚上，寺人贯就能打听出一些什么消息了？ “夫人托付给小人之事，小人何事做不成过。”寺人贯得意洋洋的说完这句话立刻就给陈妤说正事了，“小人昨夜里去问了问太子宫室里的人，说如今太子甚爱公子完。” “噗！”寺人贯说这话的时候，陈妤正在饮用温水，他突然来的这么一句，顿时让陈妤一口蜜水给呛在喉咙里，咳的死去活来。 顿时就有人要去请疾医来，傅姆过来给陈妤拍背顺气，还不忘狠狠瞪寺人贯一眼，“方才你在夫人面前说这些作甚？” “可是这些是夫人让小人打听的，小人不得不听啊。”寺人贯满脸的委屈。 陈妤顺过一口气来，她面上咳嗽的通红，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人退下，她知道这会的“爱”和现代的“爱”意思不同，绝大时候仅仅是关系好的意思。可是这一时半会脑筋难免会转不过来。 “我知道了。”陈妤点头，“此事你做的不错。” 她居住的地方离太子宫室可不近，尤其那会夜晚，能这么快打听出来不容易了。 “待会赐你一些物品。”陈妤道。 寺人贯得意洋洋，偏偏嘴上还是要谦虚几句表忠心，“就算夫人不赐小人甚么，小人也会将夫人嘱咐之事做好的。” “那么夫人就要不要赐他了。”傅姆在陈妤耳边道。 傅姆此言一出，寺人贯就着急了，“不能这样啊！” “怎不能如此，你方才还不是说，哪怕夫人不赐你甚么，你也能将夫人嘱咐之事做好？” 陈妤在一旁看着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摆了摆手，“好了，寺人贯此事做的很好，待会我从君侯那里出来，你便去府库那里。” 她这次从楚国来，带上了不少东西，都堆放在那里，绝大多数是给她自己用的。 “还是夫人好。”寺人贯这一句立刻换来傅姆的怒瞪。 ** 陈妤一切准备好之后，带着人去陈侯的宫室。 她照着周礼在朝堂下脱去脚上的舄和前来迎接的卿大夫几次拜谢，然后才上堂来。 公子完站在诸多大夫之中，见到一名着朱色凤纹深衣的年轻女子上堂，女子一头乌发全部绾在脑后做低髻，而不是中原风靡的齐国偏右高髻。她面容妆容精致，嘴角一抹浅淡矜持的笑意。 这样的妆容在贵妇之中比比皆是，可是偏偏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公子完反应过来之时，陈侯已经让人赐席。 陈妤对上首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陈侯今日着玄裳，头上戴冕冠，冠上的玉琉垂下来，让人看不清陈侯的容貌。 陈妤自打幼时起，对这个所谓的君父印象淡的不能再淡，平日里她也不见陈侯来蔡姬那里几次，就算来了也不过是单纯的过夜，至于和她们这些儿女们说话，那简直就是奢望。 陈侯此刻也在打量着这个女儿，这个女儿小时开始就长得好看，那时他自己都不在意，女子美貌是好事，况且又是公女，他过于在意容貌做什么？谁知道她出嫁之后，因为容貌引发的事接二连三，先是蔡侯调戏，而后又是息侯和蔡侯的恩怨，之后更是引来了楚子。 如今息国已灭，蔡国更是在楚国的胁迫下成为楚国的附庸，中原诸侯之中，出去已经被灭了的申国之外，是最接近南方的。不然当年郑伯和诸侯商议如何对付楚国时，极其重视蔡国，如今蔡国已经臣服于楚，日后他的日子恐怕就要难过起了。 这一切让陈侯想起那个诗经里‘赫赫宗周，褒姒灭之’这句话来。 女子果然是祸水。 他看向女儿的眼神越发的不悦。 陈妤是女子，性子细腻，怎么会察觉不到陈侯的不悦？她不知道陈侯的不悦到底是从何而来，感情陈侯压根就不想她回陈国？ 她顿时就有些怒了，要不是太担心弟弟和母亲，她才不会回陈国来。 “拜见君父。”陈妤盈盈下拜。 陈侯身后的小臣年少，见着陈妤在哪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公子完看见忍不住蹙眉，怎么如今国君留在身边服侍的人都是这样的人，半点礼仪都不知晓。 “你原本出嫁息国，现如今成为楚夫人，这并不是寡人的期望。”陈侯开口就让当场的人捏了把冷汗。 夫妻一体，陈侯说这话，简直是当场给楚夫人难堪。 宫室中除了陈侯的说话的声音之外，宫室之类甚至连奏响的礼乐都要小了几分。 陈妤跪在那里垂耳恭听，其实内心将陈侯骂了个要死，当年是她自愿跟楚王走的？还是说要她一把剑把自己抹了脖子才算是尽孝道了。 “……”陈妤微微俯下身来，并不说话。 “如今你已经为楚夫人，生下了楚子长子，应当以向荆蛮传我中原教化为念。”陈侯见着女儿坐在那里，面上没有半点羞愧之情，心下有些不悦。 真是在荆蛮呆久了连礼义廉耻都不晓得了。 太子御寇坐在君父身侧，有点担心的看着姊姊。 陈妤跪坐在那里听，其实也不算是听，只是分出一半的精神来听陈侯满嘴放炮，另外一半则是想着见到了公子完，该怎么和他说。 她认为最好的法子就是有个人出来弑君，然后事情一了百了，虽然会引发变乱，但是对她们这一系那是大大的有好处。 不过谁也不会随随便便出来弑君。 这么一圈下来，陈妤竟然发现这么多的诸侯之中，只有被视为蛮夷的楚王在这方面能和她合拍了。 ** 陈妤不在渚宫中，渚宫中一切还是井井有条的运转着。申姜这几日面色红润，见人就笑，开怀的令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一起笑。 一起共事的女胥一开始也看不惯申姜，奈何申姜的夫妻申侯哪怕是丢了申国，也有楚王的宠幸，做了楚王的宠臣，身份上和她们都是门户相当的。而且君夫人很是器重她，君夫人已经产下公子，照着楚王宠爱夫人的程度，众人猜测或许将来能够继位的也许就是夫人所出的公子了。 于是众人渐渐的改了之前对她疏离排挤的态度，和她亲近起来。 “吾子这般，该不是会上了哪个男子吧？”女胥们都是私下里有男人的，见到申姜如此，纷纷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夜里和哪个男子幽会去了。 申姜面上一红，“才没有此事。” 女胥们是不信她这一套的，“无事，我楚人也不在意这个，明说了也没有关系。” 申姜通红着脸，就是不肯在这事上说上一句。 女胥们也不逼，打趣几句就做自己的事了。 申姜脸上热的滚烫，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脖颈，正如同那些女胥猜测的那样，她还真的和一个男子定情了，而且敦伦之事也已经做过了。 楚人不在意此事，申姜也不过是在公宫之时被教导不能随便让男子近身而已。 她想起那夜里的种种孟浪，脸上热的更加厉害。 “主？”身边帮忙搬运竹简的隶妾瞧着申姜面颊上红霞甚重，担心她是发热，小声问道。 “啊？”申姜猛地反应过来，她挺起背脊，“将日享的简牍搬来。” 隶妾领命立刻去了，申姜等待隶妾将简牍搬来的时候，一个竖仆模样的人站在堂下提高了嗓门。 “申姜可在？” “申姜在此。”申姜听到这么一声，连忙从席上站起来，快步向外面走去。 “可有要事？”申姜看见那边的竖仆，心下奇怪，她并不认识对方。 “小人的主人是申大夫。”竖仆一笑，就给申姜行礼，“小人奉主之命，前来见过申姜。” 申姜一听到是申侯身边服侍的人，小脸上就有些发白。 申侯想要让楚王给他的那些富贵更保险一点，让她去服侍楚王，可是她如今早就和别人定情，哪里可能还会如同申侯所说的那样去勾引楚王？ 恐怕父亲见着自己迟迟不肯行动，前来催促了。 申姜急的想哭。 她面前镇定下来，“我父亲有何事让你告知我？” “我家主说，若是申姜得空，过几日回大夫宫邸上一聚，主说了，家中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申姜了。” 母亲！ 申姜想到母亲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她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见过母亲了。 “善，我会的。”申姜点头。 竖仆领命离去，申姜黯然回到了宫室内。 隶妾已经将简牍全都搬来了，可是简牍上的篆字她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想起情人的百般温存，申姜眸光微闪。 回去要和父亲说明吗？申姜眼睛看着手里的简牍，她咬唇，随后她拿起刀笔，将简牍行的一处篆字削掉。 如今她是不可能去服侍国君，早些和君父说了，也好让君父死心。 ☆、第84章 再见 陈妤身上的身份，一是陈国的公女，二是楚国的君夫人。陈侯满嘴放炮先是说她做楚国君夫人不是他希望的，又说如今她是楚国国母，应该一教化那一群荆蛮子为首要任务。 朝堂上有些卿大夫的脸都快绿掉了，公子完见着陈侯越说越来劲，心下暗暗着急。 终于陈侯话题一转转到了楚王的身上，“如今楚子何为？” “国君日日命令将领操练。”陈妤心里冷笑连连，对这个父亲她可没有什么好性子。 “甚么！”陈侯听到陈妤说的话差点从席上跳起来。 楚国和齐侯一样，都是出了名的不安分，齐侯是将那些不听话的诸侯和蛮戎攻打几番，闹腾的诸侯们苦不堪言，每一次联军出动都要花上不少的粮帛，更别提这些都是诸侯从自己的府库中出，齐国不会出半分，而且每年还得向诸侯之伯齐侯进贡上不少。 陈国作为一个小国，被齐侯吆喝着做这做那，几乎是苦不堪言，要是楚国在这个节骨眼上攻打陈国，陈侯就要到大庙里在祖宗的神位面前大哭了。 “楚子……真的如此？”陈侯这会说话都有些不太灵便，上回齐国称伯，楚王也没闲着，直接带兵将蔡国给打了，蔡国竟然没有激烈反抗，任由楚军打进了蔡，还将楚国祖宗鬼神的神位迎接进了自己的宗庙，看得陈侯目瞪口呆。 “国君常说，国之大事唯戎与祀。”陈妤话语里都带着笑意，“自然是如此了。” “楚子意图对谁用兵？”陈侯急切问道。 陈妤一笑，“这乃大事，一妇人怎么能知晓？况且国君行事也从不顾及亲缘，不过国君最近三月的确心情不佳，说是有小人三心二意。就连公子出生也未让他展颜半分。” 陈妤想起儿子出生后，楚王时不时就跑过来看儿子，随便被儿子踢上几脚，她为了需要把楚王黑一黑也是迫不得已。 陈侯脸上立刻涨红，陈妤说她不懂朝政，陈侯没有怀疑半分，毕竟中原诸侯就是周人的那一套女子祸水的想法，楚国如何，他们也不知道。但是听到陈妤口里的小人三心二意，陈侯是冷汗险些冒出额头。 小国的生存之道便是在这些大国之中左右逢迎。 “楚子当真如此？”陈侯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问。 “女儿何必在这些事上欺瞒君父？”陈妤一抬头，模样格外无辜，好似方才陈侯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这下她看到陈侯面色如灰，心中顿时暗爽，方才那种神气已经完全不见了，要不是还要在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面前保持君父的威严，说不定早就从席上跳起来了。 “你、你身为楚夫人，应当要极力劝诫楚子，莫要以中原为念。” 陈妤差点笑出声，“君父，朝政之事非我等妇人能置喙。”说着她还是一副很听话的模样望着陈侯。 陈侯一见到陈妤无辜到几点的眼神，一口气就提上来差点吞不下去。 妇人怎么能对朝政唧唧歪歪呢，陈妤可没有忘记陈侯的态度啊。 陈侯被她那几句话挑的几乎坐立不安，完全没有方才的神气模样，陈妤在心中偷笑，楚王想要打那个诸侯，照着楚国的逐渐强大，陈国迟早都是要挨那么一拳的，除非陈侯能够火速不要脸的立刻跪到楚王面前大唱征服，说不定不用挨那么一拳。 但是齐侯是绝对不会放过陈侯的，少不得又要被齐国揍上一顿。 陈妤半点都不担心陈国被齐国灭掉的可能性，齐侯从齐僖公那一代开始也是向外扩张，和楚国也没有多少不同。不过陈国和齐国隔着些地方，就算想要吞并，还得花上不少力气。 陈妤心情极好的看着陈侯灰头土脸，脸色灰败，她摆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无辜神情。那些周人要求女人除了会生孩子和会养孩子之外就没其他用处，陈妤自然也是按照周人的来。 不得不说她这么一装，倒是让陈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指责她怎么指责？她又没给楚王说过一句话，完全够不上胳膊肘向外拐，至于不关心楚国朝政动向，这能怪她么？不是周人都把妇人参政看做不祥么。连不参政的都堪称祸水了，自然是能避则避。 陈妤心满意足的看着陈侯如同吞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其他的卿大夫也是脸色不好。陈国一个小国，齐国和楚国，这两个哪个陈国都不好往死里得罪，方才陈侯那堆话想都没想的就说了出来，这次和她来的可不是只有陈妤一个人，还有其他护送的卿大夫，这几句话只要有一句传出去，就让陈侯慢慢受着楚王的怒火。 楚王在诸侯中已经被传成一个面目丑陋，十恶不赦的荆蛮的模样。 这样倒是让陈侯没有怀疑她的话，楚王连舅父都敢灭，君夫人的君父又算得上个什么？ 后来还有宴乐，陈妤不好和一群卿大夫一同宴乐，便回到夫人宫室中，留下陈侯一个人面对众多卿大夫， 卿大夫们并不是完全的亲齐，毕竟自从齐侯做了诸侯之伯之后，时常号召诸侯出人出力帮助其他的诸侯修复城墙之类的，这些事繁多，陈国有些撑不住，如今南边的楚国更是虎视眈眈。 陈侯以为自己已经参加齐侯的会盟，以齐侯为伯，自然是在齐侯的麾下，对着楚国那是不假辞色。可是陈妤一说楚王心有不快，让兵士们加紧操练之后，心下一阵阵发虚，甚至还有些害怕。 一时间，朝堂上陈侯和卿大夫们心中都有事，就连那些舞女妙曼的舞姿也顾不上欣赏了。美味吃在嘴里寡淡无味。 陈妤知道陈侯不好过了，心里就舒畅多了。 前面的事蔡姬也有所耳闻，女儿来之后，她在陈妤耳边轻声问，“楚子当真……” 陈妤脸上的笑意立刻一收，换上略带委屈的神情，“朝堂上的事，我又哪里知道呢？”蔡姬这才不问了。 陈侯后寝里的那些妾妇都来了，见过两位君夫人。 陈妤眼尖的瞥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有些眼熟，后来多看了几眼才认出来那就是梁嬴。梁嬴头发已经花白，面容上也生出好些皱纹。远远瞧着就和普通的老妇人一样。 她记得梁嬴比蔡姬还要小一些，她看向蔡姬。 蔡姬叹口气，“自从叔妫没了之后，嬖人受宠，你君父早就不再钟情于她。女儿没了，又没办法再生下子嗣，可不是成这样了？” 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难产而亡，哪怕遗体被陈妤派人送回来，都被陈侯以夭亡之人不祥的由头草草的埋葬了。 还没等从丧女之痛里缓过气来，公宫里已经多出其他鲜妍可人的女子，夫婿也不再去她那里。 这如何不老？ 蔡姬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 陈妤想起梁嬴的女儿当年是给她做媵妾的时候难产而亡的，心下可有些复杂，她别过脸去。 妾妇们都是带着自己的孩子前来的，陈妤一抬头就见到一个着嫡子装扮的小男孩坐在一个年轻女子身边。 年轻女子长相娇媚，但是此刻是满脸的谦卑，倒是她身边的小孩子满脸的骄横。 陈妤小时候也见过不少庶出的公子，小小年纪能满脸横成这样的，她还没见过一个。 “母亲，那就是河娟？”陈妤问蔡姬。 蔡姬听到提起陈侯宠爱的嬖妾满脸不快，“就是那个嬖人，君侯真是一年比一年糊涂了，怎么能让她这种人来见你？” 陈妤想起前面陈侯被她吓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心里想着陈侯也就是个纸老虎，被吓一吓就软了。 “无事，待会君父就能让人回去了。”陈妤道。 她拿起一只酒爵，欣赏着上面的饕餮纹，她嘴角的笑淡淡的。 果然过了一会，有小臣前来，“河娟，国君令你带公子回去。” 此话一出，宫室内的妾妇们纷纷转过眼来，惊诧的盯着那对母子。 这些年来，陈侯宠爱这个出身不明无姓之女，甚至连她的儿子都是照着嫡子供给来。如今更是让她带着公子宣来见过楚国君夫人，怎么这都还没开宴呢，就让人把河娟叫回去了？ 河娟脸色一下子苍白，她原本以为能够捞到这个机会在楚国夫人面前亮相，是自己在诸多后寝妾妇之中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谁知陈侯却让她赶紧走？ 蔡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其他的妾妇也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来。 公子宣不知发生了何事，在母亲身边扭来扭去的闹腾，“母亲，我不要回去！我要去见君父！” 那边的乐人没有得到蔡姬的命令此刻也没有奏乐，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在宫室里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传播开来。 妾妇们不是其他诸侯的公女就是他国卿大夫之女，几乎身份个个都在河娟之上。 有个妾妇抬起袖子来，将自己的脸遮了一半，“公子宣，如今国君正在和诸位卿大夫举行燕宴，实在不是你应该打扰的时候。” “不管、不管，就是要君父！”公子宣被陈侯宠坏了，见着自己不能见到君父，今日板起脸来，坐在那里耍起了孩子的无赖。 陈妤望见咳嗽了两声转过头去，她有心让陈侯的脸丢的更彻底些，她装作好心看向蔡姬，“公子宣既然想要见君父，何不让人引他前去？” 蔡姬蹙眉，“你都做母亲了，怎么还这般胡闹？”她话语说完就看向那边的母子。 那边的公子宣竟然直接打滚了，一边打滚还一边哭闹。众多妾妇看向河娟的眼神越发不齿。 妾妇所出的庶子，若是君夫人无意收养，自然是由生母养育，母亲的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孩子，瞧着公子宣又哭又闹满地打滚的，倒是像那些田野里的野人。 河娟何尝没有感受到其他妾妇的鄙视？就连上首的蔡姬都已经蹙眉起来。 她伸手去将地上的孩子拉扯起来，“夫人面前莫要放肆！” 公子宣被陈侯捧在手心这么宠爱着，衣食住行等同嫡子，母亲的话对他压根就起不了多少作用，孩子眼泪鼻涕几乎哭成了一团，河娟见着孩子耍赖耍的更欢了，当着两位君夫人的面，她咬咬牙，抬手一巴掌就打在了儿子娇嫩的小脸上。 公子宣被母亲打懵了，而后又是一番吵闹。 “让乳母把公子宣带下去！”蔡姬被吵的头疼，她不比年轻时候，小孩的吵闹让她觉得心烦不已，尤其这还是让她十分痛恨的庶子。 河娟对着陈妤和蔡姬连连告罪带着儿子退了下去。 这下宫室内的切腹门都露出痛快的神情来。陈妤倒是没有和妾妇们一般觉得痛快。 陈侯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是单纯的探亲，自然是顺着心意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谁知道她只是透露出楚王不开心，想要对外用兵，陈侯就软的和什么一样。 这会儿想起她还是楚夫人了？ 宴席之上，护送陈妤来陈国的楚国卿大夫也在，大夫是成氏。被陈侯安排在贵宾之位，陈侯对着这位楚国大夫那是殷勤万分，好似他面对的不是被鄙夷成蛮夷的楚人，而是一个真正的贵宾。 成大夫笑着饮酒，陈侯对他可算是礼遇到几点了，甚至安排他一人独坐一席。其他人哪怕是卿大夫，除非是德高望重，不然都是三四个人同坐一条席子。而且中间的位置是空着的。 成大夫原先有些摸不着陈国人到底是哪一出，亏得他带来的家臣中有对中原礼仪较为熟悉的。 “主君，这是陈侯礼遇你呢！” 席位中间的位置都是给贵人坐的，其他人都坐不得。 成大夫顿时被陈侯这一套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楚国人性情直爽，脾气也大，若是陈侯当场敢给这位大夫些难堪，估计当场大夫就当场让陈侯好看了。 成大夫自然知道陈侯不久之前才拥护齐侯称伯，这会对着他如此厚待，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楚国和陈国乃是姻亲之国，大夫迢迢护送楚夫人回陈，寡人心存感激。”陈侯手持酒爵向成大夫敬酒。 成大夫平日里多是征伐，楚人对贵族的要求也是武功，至于其他的倒是没有太多的要求。这陈侯一口流利的雅言出来，成大夫顿时就有些没反应过来。 亏得他身边带着一名舌人，才不知道坐在那里让陈侯下不了台。 “此事乃寡君的嘱咐，也是臣份内之事，并不用君侯如此。”成大夫坐在席位的中间，浑身都得不来劲儿。 他见着陈侯那满脸堆笑，心下有些得意又有些鄙夷。 竹帘后，乐工们手持枹杖开始奏乐，舞女们身形纤细。说来也是奇怪，陈国的妫氏女比不上齐姜们有名和多姿多彩，但是结结实实的出过几个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人。 “上回楚国行聘，匆忙之下，寡人未曾来得及为楚夫人派出媵妾，寡人希望这次能够补上。” 前有嫁给郑昭公的郑妫，后来又有如今楚夫人的仲妫。陈国还是能够拿出几个美人。 成大夫听到陈侯这话，笑了笑，“如今君夫人嫁到楚国一年有余，长公子也已经出生，至于媵妾之事，君侯实在不必再提了。” 郢都上下都看的清楚，楚王一心就巴在君夫人身上，说捧在手心都不为过。尤其两人还能吵架，更让人惊讶的是吵完了还能和比之前更好。 其他的女子，莫说敢和楚王争吵，哪怕楚王一个眼神过去，就会吓得说不出话来了。而且上回卿大夫们提议让楚王纳巴君之女为妾妇，楚王都拒绝了。 这男子哪怕不喜欢不中意，也不会拒绝越来越多的美人的，这么做自然只是为了君夫人。他又何必为了可有可无的几个女子而得罪夫人呢！ “……”陈侯被当场闹了个没脸。 卿大夫看见，从席上起身就要过来邀请成大夫一同起舞作乐。顺便活跃一下方才有些僵硬尴尬的气氛。 正在和乐融融的时候，一丝小孩的哭闹声远远传来。 小孩的尖叫尖利，夹杂在钟鼓之乐里。 陈侯听出来这是爱子的哭声，立刻放下酒爵，转过头去向身后的小臣说了几句。 小臣去了不久回来，“是公子宣，正吵闹着要见国君。” 陈侯听见爱子要见他，脸上露出笑容来，但是瞥见那边的楚国大夫，又十分为难。爱子想见他，他也想要抱抱孩子，可是眼下的确是不合适。 “让乳母抱他走，就说寡人待会来看他。” 小臣带着陈侯的话就去见公子宣，公子宣被陈侯给宠坏了，小小年纪只知道周围的人都听命于他，就连其他兄弟都敬畏的君父对他都是有求必应，这会他被母亲打了一巴掌，心里委屈着，要找父亲评理，谁知道父亲不见他。 公子宣这下子在门口不干了又哭又闹。 想起每次自己哭君父都会来哄他，小孩子一心认为自己大哭肯定是会将君父引过来。 公子宣是从宫门处一路奔跑过来，再过一道门就是堂，小孩子憋足了劲儿哭的比成人还大声，这下听到的人可多了。 公子宣离举行宴乐之处只有那么一段距离，这么大力哭泣，身边人只敢劝，没几个真的把人抱走或者是伸手捂住公子宣的嘴。 成大夫跳着跳着也听出乐声里有些不对头，他一曲跳完，那边的乐工正好停下来，那声孩子嚷嚷声远远飘来，哪怕不清晰也足够他听见了。 他满脸装作不知道，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和自己的家臣交换一下眼神。 家臣自然知道自家主君想要什么，心领神会的找个借口下去了。 陈侯脸色不好，见着楚国大夫那副想笑的神情，也知道有甚么不对了，但是如此情形还是装傻最好。 宴会结束，成大夫从陈国公宫里出来，上了马车，家臣们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他听。 “以前常常听那些中原人说我们楚人不懂礼仪没有规矩。”成大夫在车里笑了几回之后有些感叹，“可是这中原人不讲究起来，比我们楚人还不懂规矩啊。” 公子完从宫室里出来，看着外面的天长叹一声。 陈妤隔了一日亲自去公子完的宫邸上，此时贵族女子不管是未婚还是已婚，都可以自由出门，不会像日后那样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个门就被骂。 她去公子完的宮邸上，最多让人告知一声，然后就坐上马车去了。 她出嫁之前和公子完关系甚密，甚至公子完还对她有那些情愫。陈妤心里不会认为如今公子完对她还剩下多少感情。 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她还出嫁在外，公子完已经娶妻，听说孩子也有一个了。年少时候的一段荒唐往事会被慢慢磨干净的。 到了门口，陈妤从车上下来，见着公子完带着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那里，年轻女子就是当年的懿氏。 懿氏面色红润，嘴角带笑，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不错，夫妻和睦。 “臣见过楚夫人。”公子完双手拢在袖中拜下，和他一同行礼的还有身边的懿氏，“妾拜见楚夫人。” 陈妤露出笑容来，给他们两人还礼。 在主宾几次行礼之后，陈妤终于是和公子完夫妇上了堂。 “此次我前来，乃是为了陈国和楚国之事。”陈妤开门见山，不想说多了废话。 懿氏听闻，连忙笑道，“楚夫人和公子先商议要事，妾先行告退。”说着她屏退了左右，好让陈妤和公子完说话。 人全部退出去，门被外面关上，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如今齐侯称伯，楚国在南方虎视眈眈。君侯有何打算？”陈妤靠在手边的几上问道。 公子完沉默一会，“如今齐国强大，陈国得罪不起。” “那么楚国呢？”陈妤笑问。 “楚国……夫人应该比我更加明白。”公子完看向陈妤，他已经比过去成熟了许多，举手抬足间是满满的魅力，陈妤望见微微一愣笑出来。 “如今楚国急速向外扩张，去年攻下申国，陈国等于是完全露在楚国眼下，再加上蔡国已经臣服，楚人是一定会步入中原，只是看早晚罢了。”陈妤靠在凭几上，和公子完说道。 公子完坐在她对面，背脊听得笔直，外面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他的面容照得透亮。 “你都这么说了，那么我应该做些甚么？”公子完听陈妤说完这些，苦笑一声问。 “……如今形势……发展下去，恐怕朝中会有亲齐或者是亲楚吧？”陈妤道。 公子完抬眼，“如此大事，就算臣有心，也未必能参与其中。” “不不不，是其他卿大夫，或者是……太子？”陈妤手掌轻轻按在凭几上，嘴角带笑。 公子完如今还不是上卿，但他也知道陈侯心里更偏向齐国那边，让太子亲楚，等于是让太子持和君父不同的政见。 “夫人，你怎可如此？”公子完从诧异中清醒过来问道。 “我那个君父，阿兄你也知道。”陈妤称呼一转，“他从来就没有顾及我们这一支，前几日在朝堂上，你也看见他如何对我不屑一顾。” 公子完面上露出不忍，“可到底，他是你的君父。” “我视君侯为君父，可是君父视我为亲女么？”陈妤轻哼一声，“何况此事也的确摆在陈国面前，楚国和齐国，陈国必须投靠其一。齐侯的作为我也听说了，若是没有管仲和鲍叔牙，那么他的所作所为连畜生都要大呼不如。” “妤！”公子完低呼一声。 “阿兄你听我将话说完，”陈妤伸出手来制止公子完，“楚国的武夫人，曾经在武王出征前说过，这世上之事都有涨退，如今陈侯有良臣，可是良臣一旦不在，他又何以自处？当年他和鲁君一战，不听管仲和鲍叔牙的谏言，竟然被弱于齐军的鲁军打败，没了这两人，齐侯……甚么都不是。”陈妤一边说，一边手指轻轻叩着手下的凭几。 “可是国君才亲近齐国不久，若是贸贸然就投向楚国，恐怕为人不耻。”公子完到底有些担心。 “他让人不耻之处还少了？”陈妤反问。 公子完顿时哽住。 “我并不是立即让朝堂上风向翻转，”陈妤声音缓和了许多，“此事急不得我知道。” “朝中一定是有何君父政见不一的卿大夫，阿兄你私下劝着些太子，太子仁孝，可是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日后会有甚么，防备些许总是好的。”陈妤说着看了一眼公子完，“阿兄你应该比我更知晓才是。” 公子完是厉公之子，和太子关系又好，若是将来太子真有个万一，恐怕他也逃脱不了。 公子完长叹一声，“你这次回来，和以前变了许多。” “为母亲为了弟弟，怎么还会与以前一样？”说着她轻笑了声，“其实我有些地方也未变过。” 公子完在席上坐着，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良久，公子完终于开口，“他……楚子待你可好？” “国君待我很好。”陈妤答道。 “善，大善。”公子完清俊的面上浮出笑意，他看向陈妤的目光温柔，“如此，我便可放心了。” ☆、第85章 旧情 公子完一如当年那般温润，他性情平和，面上是温和的笑，一派与人无争的模样。身为先君之子，他的身份有几分尴尬，不得不小心翼翼。可是就是这份小心翼翼，才让陈侯不怎么关系这个侄子，哪怕他身上有当年从王畿来的能人的预言，他也没太往心里去。 陈妤坐在那里，她看着公子完的侧颜，过了好一会才开口，“我听说你的长子已经快良两岁了？” 她出嫁的时候，公子完还没有娶妻，但她回来孩子都那么大了。 “如今齐国和楚国崛起，陈国想要在其中生存，非得小心翼翼。”陈妤垂下头，看着自己深衣的袖口，袖口上一层凤纹。 “亲齐，亲楚。”公子完坐在那里摇摇头，“其实与陈国又有何益？” 如今臣服于齐国，每年要向齐国进贡，还得事事听从齐侯的吩咐，陈国的负担太重了。但就算亲近楚国，也未必比亲近齐国好到哪里去。 “陈国不比秦国晋国，更加比不上齐国地处东海之滨，可以有熬盐的便利。”陈妤苦笑一声，“四周皆是中原姬姓诸侯，如何开拓疆土？” 陈国周围的诸侯不是齐国和楚国这样的大国，就是像蔡国郑国这样实力相当的诸侯。天时地利与人和一项都没有，如何扩大势力？ “……”公子完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呼出一口气，“妤你所说的事，我都已经放在心里了。” 陈妤让他做的，是连同朝中有亲楚倾向的卿大夫，其中最深沉的意思，乃是要他帮助保住太子。 “阿兄。”陈妤知道自己拿着公子完在陈国的前途来逼着他帮太子。 哪怕太子在陈国地位巩固，哪怕最后继位做了国君，可是自愿和被她这么说着去，到底是有不同。 “我明白了，之后我会注意，你也莫要担心，太子之位重要，君侯若是有意动这个位置，哪怕国中恐怕会有祸乱。”公子完伸出手亲自给陈妤斟倒了一盏米酒。淡淡的酒香在堂室内弥漫开来。 “君父已经老了。”陈妤接过公子完递过来的陶盏，“人老了难免会宠爱幼子，连带着长子也变的面目可憎起来。” 公子完听到她的话，眉心蹙起，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太子，我就交付于阿兄了。”陈妤对公子完拜下身来行了一个大礼，公子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大跳，他立刻退避到一旁。 “妤，你这又是何必？”他苦笑摇头，“我既然应了你，自然也会照做。何况太子与我关系甚密，若是太子有事，恐怕我也难以置身事外。” 这些陈妤都是知道的，若不是公子完和他们自小相识，关系密切，她也不会亲自来登门。 “嗯。” “我听说楚人不好长子，楚人立君喜立少子，成就多出少者。”公子完说着面上露出担忧之色，“你也……多多小心。” 楚人并不十分看重嫡庶，而且习俗与中原迥然不同。中原立嫡长，楚人好立少子。而且楚国贵族们的作风野蛮气息十足，若是国君不能承担此位，那么其他的公室也不会抱着那老一套。 伯父叔父们或者是兄弟们都会和见了肉的野狼似的扑过来，说不定到时候连个善终都捞不到。 公子完对楚国的那些事还是知晓不少，如今这位楚子的君父就是弑君上位。 弑君上位，哪怕已经两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公子完内心对楚王存着一份鄙夷。对礼法视为无物的楚国，真的有可能照着中原的那套让嫡长上位？ “如今，孩子才那么大一点。”陈妤摇摇头，楚王也曾经说过这件事，楚国不重视长子继承制度，“他说了，若是孩子长大之后能够扛起楚国，那么就是他，如果才能比其他弟弟差，那么就是他的阿弟了。” “……”公子完没想到楚王竟然会连这样的事都会和她说，但是话语内的内容，“就算都是你的孩子，弟弟被立为太子，兄长却只能为公室。恐怕终有一日会引来祸患。” “楚人好少子，可是我们中原却是立长子，尤其这同母兄弟……阿弟得了先，兄长终有不忿之时。”公子完语重心长。 如今的他们都不是当年随意玩闹的少年人了，有了妻儿自然而然会想着妻儿，当年的情愫只能放在心中，和那些在地室内藏了多年的酒一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阿兄，如今到底时日还长。”陈妤心下有些不安。 公子完看着她一笑，“也罢，将来如何，谁也不会知晓。楚子中意你，自然也会中意你所出的孩子。” 公子完笑得温和，“这样也好。” 陈妤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容来。 她在公子完的宫邸中并未逗留多久，甚至二饭都没有用，直接回到了公宫中。 懿氏过来和公子完坐在一起感叹，“楚夫人果然容貌妍丽，以前只是听卫风中传唱庄姜，只是认为卫人夸大了，谁知今日遇见楚夫人才知道世上还真有如此美人。” 懿氏想起陈妤，联想起关于这位夫人一波三折的经历，心里有些感叹，真是因为有如此容貌，才能在几个诸侯间保全吧？ 公子完看出妻子所想，他摇摇头有些感叹，“若只是光有容貌，哪怕再如何巧兮盼兮，过了两三年，恐怕也要无声无息了。” 懿氏听到这话有些奇怪，“夫君？” “容貌再美，看了几年，再看也与平常人没有区别了。”公子完靠在凭几上，伸手揉弄着眉头。 “我可不信。”懿氏有些不服，“那为何你们男子那么喜欢美人？” 公子完放下手，“可是这成为夫妇，靠的并不是容貌。” 这下懿氏的面容上露出笑容来。 陈妤在车中，外面除了御人们的吆喝和车轮压在地上的声响之外，听不到多少其他的声响。 内城是贵族和公室居住的地方，公子完身为陈国公室自然不可能居住在在外城，贵族车辆来往，道路两旁也衣衫褴褛之人，倒是一副城中皆衣冠的既视感。 “夫人，如今这也已经见过公子了，接下来您还要去见哪个？”寺人贯跟在陈妤的车驾旁问道。 “和太子和母亲说几句话，我就该回郢都去了。”陈妤坐在车中道。 “夫人回陈国一趟不容易，为何这么早就要离开？”寺人贯没有想到陈妤竟然这么早就要离开，他算了算，陈妤到宛丘这都还没有十日呢。 “如今宛丘里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陈妤无奈的笑笑，“我两次出嫁，君父对此时很是不满。”此时并无女子守节之说，陈妤心里揣测，应该是楚王强迫陈侯定下，陈侯心里不忿，连带着看她都是想看着楚王似的。 “夫人毕竟是陈氏女，君侯也不至于……” “不至于？君父他自己都这么明明白白说了。”陈妤用楚语对寺人贯道。 寺人贯听了也没有多少话说了。 “可是夫人这么来去匆匆的，怕是君侯心中不满，倒是怕对陈夫人不利。”寺人贯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陈侯对蔡姬已经没有多少感情，陈妤又这般不给面子来去如风的话，陈侯虽然不会跑到楚国去斥责她，但是对于陈妤的生母和弟弟怕是没有多少好眼色了。 陈妤在车中蹙眉，而后长叹一声。 ** 申侯的宫邸里，此刻正热闹，申侯平日里喜欢请一些其他的楚国卿大夫来家中饮酒作乐，其他卿大夫见着申侯身上没有多少能够让人信服的军功，偏偏每次向楚王要那么多东西，楚王偏偏又给了他，心下很是鄙夷，也不怎么和申侯来往。 申侯准备好的宴会于是就成了自己夫妻和女儿的家宴。 申姜在渚宫中生活，面色红润嘴角带笑，比之前刚刚到楚国的时候要开朗许多。可是这一回到自己家中，竟然比在君夫人面前还要窘迫紧张。 申夫人瞧见女儿归家，笑得嘴都合不拢，连连吩咐庖厨多做些以前女儿喜欢吃的膳食。 “多用些，这些以前都是你爱用的。”申夫人连连劝说女儿多吃一些，完全没有在意那边申侯阴沉的脸色。 申侯将女儿送入渚宫，原本的意思就是让女儿去讨好楚王，谁知这在渚宫一年有余，女儿愣是没有半点消息，给君夫人做女胥倒是做的风生水起。 “罢了，她在渚宫之中不知道用过多少美味，如今哪里看得上我们家这些。”申侯听见妻子连连劝说申姜多饮食，心中烦躁，就来了这么一句。 申姜面色顿时褪去了血色，“君父……” “我且问你，你在君夫人宫中这么就，国君也常常爱往君夫人这里来，哪怕国君对你无意，你难道不知道主动去？” “你都在乱说些甚么！”申侯夫人差点被夫婿给吓死，“我听说，君夫人为人极其好妒，国君后寝之中，除去她之外，并无其他妾妇。” “那又如何？君夫人在渚宫之时，自然不好轻举妄动，可是如今君夫人前往陈国，这路上没有几十日是回不来的，如此不是她的好机遇么？” “再说了，君夫人比不过是妇人，若是国君有心，君夫人能奈何？”申侯想起看向女儿的眼神就越发气愤，如此好时机，却不知道见机行事。 申姜早放下了手中的食匕，正坐在那里战战兢兢的听着申侯的话，途中有几次抬起头来想要申辩，可是被申侯这么一瞪，她只好又垂下头去。 父亲说话做人儿女的不能开口打断，一直到申侯将话说完了，她才露出些许为难的神情。 “国君并不中意我。”她嗫嚅道。 要是楚王中意她，早在回郢路途上就有表示，何苦等到现在？申姜有自知之明，她实在是不敢和君夫人一争高下。 “那你是死的么？”申侯有些烦躁，听到女儿的辩解更加气愤，说话也越发尖锐起来，“不知道想办法让国君多看你几眼？当年楚国武王甚重君夫人，可是他还有其他不少妾妇，难道那些妾妇就一个个的等死了？” “莫说了！”申侯夫人见到女儿已经泫然欲泣，连忙出声打断。 “……”申侯铁青着脸，从席上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妇人之见！” 申侯夫人见到丈夫离开，重重叹了口气，她走到女儿身边，将女儿揽入怀里，“方才你君父那些话，你莫要真的记在心里。” 申侯夫人是女子，女子心思细腻，事情也看得出端倪，申侯这么急哄哄的把女儿往楚王那里送，楚王都说没兴趣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往跟前送，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申侯夫人都不知道申侯到底在想些什么。 “母亲！”申姜如同一只乳燕一般埋在申侯夫人的怀里失声痛哭。 “母亲，君父之命不敢违啊！”申姜大哭。 申侯夫人叹气，伸手抱住女儿，父亲的命令，哪个儿女敢去违逆？莫说是父亲让女儿去对楚王投怀送抱，就是父亲命令女儿去殉葬，女儿也只有从命的份。 “母亲，我不愿不愿啊！”申姜哭的几乎快晕过去。申夫人泪流满面，抱住女儿一同痛哭。 “若是君夫人能早日回来就好了。”申夫人说了这么一句。 申姜回到渚宫已经是第二日一大早了，君夫人不在渚宫中，诸事仍然需有人处置，除了差错就要问责。 申姜负责的是礼仪一块，楚人不重礼仪，她也逐渐的去管夫人宫中的日享等和祭祀扯上关系的事务。 她将那些积累起来的竹简整理完，将各项事务安排好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照着之前和情人的约定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幽会。 在夜色中一个少年手里持着一束花卉着急在等到，当申姜出现的时候，他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你怎么到这时才来？” 申姜立即投入少年怀中，“你今日不回去，家中父母不会担忧？” “我常常在渚宫中，家中父母也没说甚。”少年说着将手里的花束给怀里的人看。 申姜接过轻嗅一下，面上露出笑容来，“嗯。” 她从少年怀中抬头相望，心中那些烦心事顿时无影无踪，双目相对情意流动，人影也渐渐合在了一处。 陈妤离开了，楚王甚是觉得寂寞，以前陈妤在的时候，哪怕生完孩子不肯和楚王同房，楚王也乐呵呵的。如今陈妤一走，他浑身都不得劲，只好处理完政事跑到邓曼那里看儿子。 公子艰被邓曼养的白白胖胖的，见到楚王，圆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他，然后就去咬自己的脚趾去了。 楚王看着儿子这么努力的咬脚趾，一脸的嫌弃。 孩子身旁的乳母想要阻拦却被邓曼制止了，“你当年还不是一样。” 楚王才嫌弃过儿子，一下子听到邓曼说他幼时也是和儿子一般，立刻脸上就有些挂不住，“那么久之前的事了，母亲还记得。” “你的事，做母亲的怎么会不记得。”邓曼叹口气，“仲妫也快回来了吧？” “寡人不知。”说到这里楚王郁闷非常，“陈国就那么大，有什么好呆的！” “毕竟出嫁几年没有回到母国，陪父母多留一会也是人之常情。”邓曼看着孙子憨态可掬的模样，眼角的细纹里都是笑意。 “……”楚王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一个少女从外面进来，将手里的漆卮放在邓曼手边，“武夫人这是新出的蜜，尝尝吧？” 邓曼听到少女的声音，转过头来，方才逗弄孙子的笑意淡了点，“嗯，季芈有心。” 楚王听到季芈二字来了点兴趣，他知道邓曼身有一个斗氏女常常陪伴在她身边，侍奉邓曼简直是比亲生母亲都要尽心。 “哦，你就是那个季芈？”楚王问。 畀听到楚王终于问起了自己，立刻心跳如鼓，她面上浮起红晕对楚王拜下，“小女就是季芈。” “嗯。”楚王见到的就是少女的后脑勺，长相如何从方才进来开始他就没怎么在意过，“你常常陪伴武夫人，此事做的很好。待会寡人会赏赐你一些物什。” 这季芈楚王记得的也就是斗氏之女，算起来是自己的亲戚，其他记得的不多了。 畀高兴的面上发红，“这是小女份内之事，不敢求国君赏赐。” 楚王见多了这种，嘴上说不要，可是心里却巴不得他赏赐下去一座金山。 “待会寡人会让人去你家中，莫要过多推辞。”说完，楚王就去逗儿子。 “你母亲狠心喃，为了那个什么外王父，竟然将我们父子都丢在这里。”楚王唠唠叨叨的和儿子抱怨。 邓曼瞪他一眼，看向身边的少女，“天色不晚了，你也归家去吧，回去晚了，你父母也担心。” 畀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楚王，楚王正忙着和咿咿呀呀直叫的儿子抱怨，没有分出格外的精力去看畀。 畀瞧着楚王一心对儿子，心里顿时有些委屈的不行，她想要留下，可是邓曼已经转头吩咐寺人去安排。 “小女遵命。”畀咬了咬唇答道。 “母亲，有这么一个季芈陪你也好。”楚王手里拿着一只枣子逗怀里的儿子伸出手拿。 “我清静惯了，如今公子艰在我这里，自然是比外人要好的多。”邓曼瞧见孙儿老师抓不到楚王手里的枣子，怒目相向，顿时就一口啃在了楚王的衣袖上。 孩子正在长牙，牙根痒得厉害，楚王身上衣裳厚重，那点点牙压根就咬不着，只能拿着楚王的衣料磨牙。 “这么小小年纪，就知道咬君父，长大了还不知道成甚么样。”楚王捏起被儿子口水沾染上的衣袖蹙眉。 “那也是你儿子。”邓曼回了这么一句，“孩子长牙，逮着甚么咬甚么。上回还将乳母咬的出血了。” “……”楚王沉默了好一会，他手指摸了摸儿子牙床上的小门牙，“当初妤怀他的时候，就经常被他踢，如今一看，果然是欠打。” “他还未做甚么，算上甚么欠打？”邓曼简直不明白楚王到底在唠叨个甚么，“我估摸着仲妫也快回来了，陈侯昏庸，恐怕她在陈国呆着也是受气。” “陈侯？”楚王蹙眉一会，“田野间的小人都比陈侯有信用！” “他是艰的外王父，以后若是真的用兵，好歹给仲妫一个体面吧。”邓曼想起邓国的事，心下一阵痛楚。 日后若是见到君父，她也没法解释自己儿子为何发兵攻打邓国，甚至灭了邓国的社稷。楚王能对舅家如此，对着陈国就更加没有什么情分可言了。 “陈国？”楚王嘴角挑起一抹蔑视的笑，“寡人迟早有一日让陈侯哭出来。” 陈妤在宛丘呆不了多久，她是嫁出去的公女，娘家终究不是她的久留之地。而且看到陈侯她觉得和吞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母亲，日后多多与那些卿大夫走动一二。”陈妤告辞之前对着蔡姬劝说。 蔡姬看着女儿叹气，“你都说了，我怎么会不做？只是你君父那里实在是……” “君父宠爱谁，实在不是母亲能够干预的。”陈妤狠心说了一句实话，蔡姬脸色有些发白。 陈妤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直白，连忙过来补救，“母亲我……” “不必了，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么？”蔡姬摆摆手，让女儿不必再解释，如今这哪里还要女儿解释什么，她自己就已经知道陈侯为人了。 “君父已经靠不住了，那么能靠得住的便只是母亲和弟弟自己。”陈妤道，“这几年若是有机会带兵，那么让御寇赶紧去。” 太子带兵可以在国人中积累名望，国人虽然在乎那么一套礼仪，太子若是能够带兵，那么支持他的国人也要比以前多得多。 到时候一个任性如同公子州吁的公子，另外一个是能够领兵作战的太子。只要国人们不包藏祸心，闭着眼睛都知道选谁。 蔡姬哪里会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我有二女一子，可是最让我放心的不是妘也不是御寇，反而是你。” 这种性子不被所谓礼仪左右，她原先还有些担心女儿在楚国会不适应，可是如今看来，其实女儿比谁都适应楚国。 “母亲……”陈妤坐在那里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蔡姬摇摇头，面上浮出笑容，“我这年纪反而有些还不如你。” 陈妤苦笑，其实她说的那些事，也是会让陈侯和太子父子之情疏远。可是如今她不认为陈侯对自己弟弟还有甚么父子之情。 那个小小的公子宣已经将陈侯所有的父爱都要了过去，哪怕公子宣胡闹闯宫门，差点闹到护送她回陈国的楚国大夫面前，也不见到他责罚公子宣。 偏心如此，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你弟弟若是有几分像你，我也不必多出几根白发。”蔡姬有些感叹，上回她被自家女儿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可是气头时候，女儿远远要比儿子灵活的多。若是儿子能像女儿这样，她也不必整日担心防备了。 “回到楚国之后，我们母女再次相见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蔡姬眼角泛出泪光，她两个女儿出嫁在外，一个恐怕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眼前的这个也要离开回到楚国了。 “楚子待你好，你要谨慎，莫要让旁的女子进来。”她抓住陈妤的手，说了许多。 太子得知陈妤打算回到楚国，亲自让家臣带着重礼前来。 “姊姊要回楚国，我这个做舅父的也应该为公子艰准备些甚么。”说着他亲自将那些漆盒打开，里面装着的是玉圭。 周礼中新生儿出生，若是男子就给婴孩玉圭。可是楚人不懂那些，男孩女孩一个样，陈妤那会生完直接睡过去了。 “嗯，我替孩子多谢你。”陈妤知道那些都是价值不菲的美玉，能够准备这些，太子是费了心思的。 “我可是舅父，这些算上甚么呢？”太子御寇对着陈妤调皮一笑。 ** 今日女胥们依然繁忙，申姜将手里的一卷竹简放在一边，突然一股恶心席卷上来，逼得她来不及去净房，连连呕吐起来。 ☆、第86章 怒火 陈国除去蔡姬和同母所出的姊姊弟弟外，陈妤对陈国已经没有太多的留恋。陈侯对于女儿在陈国几日就要离开宛丘回到郢都之事，抱着公子宣说一声寡人已知，回头就继续抱着怀里的小儿逗弄，河娟在一旁看着，“国君为何不去见见楚夫人？” 陈侯听到河娟这句话，脸上险些抽成一团，“寡人不必去。”见过女儿的后几日，那些卿大夫险些没有把雉门给踏破，那些卿大夫话里话外全都是一个意思，他对着楚国君夫人实在是太过无礼，若是楚子知道，少不得又是一场麻烦事。 夫妻共体，这话不是白说的。若是有人对其他人的妻子不敬，那么少不得会闹出事来。 陈侯当日在朝堂对楚国君夫人的言行，若是被有心人传到楚子那里，恐怕会招惹来楚子的怒火。 陈侯原先对着陈妤，第一想到的不是她是楚国的君夫人，而是自己的女儿。面对女儿，加上又不宠爱她的生母，说话间也格外的不客气。 等到被卿大夫点醒才反应过来，这位女儿的身后还有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楚子。 卿大夫们话里话外都是陈侯做错，陈侯日日都被卿大夫这么指责，心里原本怕都变成深深的烦躁，到后来直接不见陈妤。 好似这般，他就能不管那些烦心事了。 成大夫在君夫人的车驾前看了一会，并没有看到陈侯的车驾，君夫人的车驾后都是陈国君夫人和陈国太子送的礼品，但是陈侯从头到尾从来没有表现过什么。君夫人去见陈侯时发生的事情他也见到了，哪怕听不太懂雅言，他也能从其他地方知道些许。 “夫人，君侯还未来。”寺人贯打发出去瞧情况的隶臣在前头跑了一圈后，很快就回来了，寺人贯和隶臣说了几句话，立刻就趋步到陈妤的车驾旁。 帷车中的陈妤看着自己染红了的指甲，嘴角勾起些许冷笑，不来就不来，到头来吃亏的是陈侯自己。 “那么告知大夫，上路吧。”她说着调整了一下在车中的坐姿，好让自己坐的更加舒服点。 寺人贯立即让人去告知那边的大夫。 队伍向城门处出发，这次她在宛丘呆了不过短短几日，陈妤原本就没打算在陈国多呆，和蔡姬和公子完将话说明白之后，也差不多了。 把楚王一个人放渚宫里，她有些不放心。 城中有九轨，大道之上车马辚辚，一直到走出了城门外面的人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外面御人车辔振起吆喝马匹加速的声响时不时传入帷车中。 傅姆拿出水囊递给陈妤，“夫人饮一些润唇，待会若是要到馆舍恐怕还要许久。” 陈妤这次归心如箭，她探望完母亲和弟弟之后，就要回楚国，而且下令尽可能的要赶回郢都。 “嗯。”陈妤点头。 道路之旁停着一辆马车，那边大道上的队伍扬起的灰尘顺着风都一路到这边来了，马车边的竖仆被灰尘呛的不行，只好向车上站着的男子求道，“主，此处尘土太厚，还是换一处地方吧？” 公子完一手扶在车轼上，目送中间那一辆帷车的远去。 他似乎没有听到那些竖仆的话，等到帷车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回过头来，“回去吧。” 此次一别，恐怕一生都不会再见面了。公子完心中知道，如今的陈国对于当年那个女子来说，与其说是母国，恐怕牵挂的人也不过是那么几个罢了，尤其她也已经有自己的儿子。 女子或许不会在意夫婿，但是对于自己所出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在意一点。那么心都扑过去了。 懿氏见到公子完回来，带着孩子迎接，见着公子完一头一脸的土大惊失色，“你这是怎么了？” “今日楚夫人回楚国，我去看了看，就成这样了。”公子完道。 外面的道路修的再好，大批人马一过尘土飞扬，莫说在身边服侍的竖仆，就是车上的贵族也是一头一脸的土，回来难看的很。 “国君都未曾去，夫婿你这又是何必呢？”懿氏一边招呼着侍女过来给他洁面换衣，一边很是不解的问道。 “我自幼便和楚夫人一同长大，我若不去不仅说不过去，和太子也不好交代。” “罢罢罢，我就知道你会有这么多话来堵我。”懿氏给他整理着胸前的衣襟。 “过几日我会派家臣到封地上去，将封地上的粮草搬来。”公子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懿氏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了？”懿氏不解的问道。 “我看过不久又有战事了，还是准备些才好。”公子完呼出一口长气道。 陈国的风景从她出嫁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道路两旁的草才剪过不久，陈妤从里面将帷裳轻轻揭开，看到道路两旁修剪整齐的草，她抿了抿唇，放下帷裳来。 寺人贯看着道路两旁有些感叹，“小人当年侍奉夫人归宁之时，见着野外是这样，如今小人侍奉夫人回楚国，也还是这样呢，陈国都没有变过。” “哪里会一层不变？”陈妤勾了勾唇角，“当年我们见到的草早就化为泥土了，如今见到的哪里会是不变的？” 寺人贯听不明白，伸手挠了挠头，“夫人说的太深奥，小人听不明白。” 那些话陈妤不过是随口说来忽悠人的，听到寺人贯说听不明白，她哂笑起来，“还有几日到郢都？” “回禀夫人，这可长呢，要不要小人去告知大夫？”寺人贯站在车旁出主意。 “罢了，该是几日就几日吧。”陈妤靠在凭几上，如果动快的，那么就是随从们用两条腿去赶她这边几匹马的速度，几天下来不出人命才怪。 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花费了十多日才到达郢都城郊。 她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许久了，城门已经关闭。 郢都的城门不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全天打开的，大阍鬻拳对城门开启管的十分严格，时辰不到或者是遇上了什么事，那些兵卒若是不能得到鬻拳的命令，轻易不会开门。 鬻拳是个只认死理的人，而且一旦认下，就算是楚王，在他面前也只有捏起鼻子认吃亏的份。 陈妤是后来才到楚国的，就算是这样她也听说过鬻拳追着楚王砍的事，鬻拳进谏楚王不要烹杀蔡侯砍下的那只脚还被楚王放在大庙里呢。 所以大夫派人来问她要不要去让鬻拳开启城门的时候，陈妤拒绝了。 那个太伯脾气倔强，她不是楚王，不想去领教太伯的性子。就算是楚王恐怕对鬻拳是怵的慌。 一群人在野外扎营，因为明日清晨城门就会开启，所以一切从简。楚国湿气重，天一热各种蚊虫毒蛇都跑出来了。 营地有火，蛇这种喜欢阴湿地方的长虫还好，昆虫多是爱光亮的，一个劲的飞过来就往火堆上扑，还有些蚊虫对着人露出来的肌肤就咬。 哪怕熏了一圈艾草，还是不少人被蚊虫咬的满身包。 终于等到天色放晴，派出人去让鬻拳开门，鬻拳听说君夫人一行人在郊外挨了一宿的蚊虫叮咬，面上没有表现出半点惶恐的神情来。其实昨晚早就有人告知鬻拳君夫人来了，那么晚的时辰，城门已经是放下，不到时辰就不能开启，这是规矩，哪怕是君夫人，也没有破例的道理。鬻拳甚至做好了要和君夫人派来的人说话的准备，谁知道一宿过去了，君夫人根本就没派人来，他白等了。 寺人贯走在陈妤的车驾旁，伤心欲绝的抓一抓手臂上的红包。野外的蚊虫就是毒！那么大的蚊虫咬下去，肿起来不说还立刻起个小水泡！ 寺人贯脸上那几个包又抓心挠肺的痒，想要去抓，生生忍住了。 陈妤回来的时候，楚王正在和诸位卿大夫商议朝政，楚王瞅着东边的齐国实行一系列的新政，迅速强大起来，看着也眼热。楚国做的最多的是向外迅速扩张，可是有好办法已经有人用了，而且效果也不错，楚王心里难免意动，最近朝堂上也是拿着齐国上卿的那些法子来来回回的讨论。 陈妤回到宫室内，火速沐浴换衣。一晚上的蚊子攻击愣是让她没睡着，艾草味道冲的很，加上蚊子时不时咬人，她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一夜未眠。 顶着一双青色的眼圈，梳洗完毕甚至连头发都还没晾干，她就趴在那里睡着了。等到醒过来已经好久了。 “夫人，将这个喝了吧。”傅姆端着一碗能够提神的汤药来。 陈妤接过陶盏将盏内汤药饮用干净。 “夫人已经回来，要不要去武夫人宫中将公子接过来？”傅姆问道。 当初将公子放在武夫人那里是因为夫人要去陈国，如今夫人都从陈国回来了，那么也该将孩子接回来了吧？ 陈妤这才想起自己儿子还放在邓曼那里，想起归想起，不过她也没有心急如焚立刻就想将儿子从婆婆那里要过来。 邓曼守寡日久，有个孩子在她身边其实正好可以安慰她。她这么急匆匆的去邓曼宫室里接回来，说不定有人还以为自己怕邓曼害了自己孩子呢。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觉得孩子放在邓曼那里还是自己这里有什么区别。说来也奇怪，她以前听做母亲的说，孩子一刻不在跟前，心里就放不下。可是到她做了母亲，那些揪心的感觉完全没有，而且孩子不在面前她还能松口气，小男孩比女孩难带的多，身边离不开人不说，而且还喜欢吵闹。 她瞧着孩子在哪里吵就心惊胆跳，更别说什么亲自去照顾了。 看来母性这东西也真的是看人的。 “武夫人喜欢艰，那么就让他多陪陪武夫人。毕竟武夫人年纪大了，有个孙儿在身边，也能开朗不少。” 说着，陈妤从席上站起来。傅姆连忙去扶她，“夫人这是要去何处？” “武夫人宫室。” “可是夫人不是说让公子再在武夫人那里多呆几日么？”傅姆不解。 “可是这话也要我亲自说给武夫人听嘛。”陈妤笑起来，“总不能让别人去，总显得无礼。” 傅姆反应过来，扶着她起来换衣。 邓曼听到陈妤求见，让乳母把孩子也一起抱了来给陈妤看看。 这孩子已经能够说话了，见着邓曼就是“王母！” 可是再对着陈妤，却是咬着手指，一双黑色大眼里满满的都是疑惑，好像他压根就不认得这个女子。 陈妤知道孩子是不认识她了，不过就算养在身边的时候，儿子也是和乳母之类的更亲。心里知道和孩子较劲什么，可是看到的时候，心里很不舒服。 “仲妫看看，这孩子长得这么大了。”邓曼瞧见孙子试图自己站起来走，眼角的细纹里都是笑意。 “嗯。”陈妤应了声，“这孩子还要在夫人宫中多留几日。” “嗯？”邓曼有些诧异，但没有拒绝，心里甚至有些高兴，守寡多年，她又不好男色，让一些年轻男子进来排遣孤寂时光，有个孙儿在身边，亲自养育是正好让她有些事做。 “仲妫年少。”陈妤坐在那里，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如何养育孩子，哪里比得上武夫人？” 就是现代都有老人家专门养孙儿孙女的，父母倒是一心做甩手掌柜。怎么养孩子她没经验，就算想学，一群人跳出来说东说西。再多的热情也经不起这番折腾。 “所以仲妫觉得，艰这孩子就先让武夫人教养。”反正孩子在不在她这里几乎都一个样，孩子都是一样的不亲近她，多抱一会孩子就撕心裂肺的哭着要乳母。 她这个亲妈倒是成外人了。 “善。”邓曼很满意陈妤的话，她原本琢磨着陈妤已经从陈国回来，那么孩子也应该送回去了，孙儿在她这里养了几个来月，她很喜欢这个孩子，自然是舍不得让孩子回到母亲那里去，如今做母亲的都这么说了她也能够继续享受天伦之乐。 “来，叫母亲。”邓曼俯身牵着孙儿的小手，指着陈妤让孙儿开口。 公子艰瞪着一双大眼看了陈妤好一会，一头扎进邓曼怀里去，“王母！” 陈妤转头，果然还真的没什么母子连心。 楚王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陈妤这么多天没有见到孩子，难免想要和孩子亲近一点，他一进宫室就见着儿子嘟着嘴将陈妤手里的一只木球给推走，一脸的不乐意。陈妤将球捡回来孩子继续推走，最后就开始叫嚷了，“保氏，保氏！” 陈妤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她看着儿子在哪里嘟嘟囔囔的要乳母，抿了抿唇，抬头见到楚王，脸上才有些笑意，“国君来了。” 邓曼在那里看着孙儿玩闹，听到楚王也来了她抬头，“你来了。” “嗯，寡人来看看母亲。”说着楚王在陈妤身边坐下，“母亲今日身体可好？” “好，好。”邓曼点头，“艰在老妇这，老妇每日都心情舒畅身体安康。” 楚王听到母亲这话就想笑，这是打算将孙子养下去了？ 他回过头来瞥了一眼陈妤，陈妤双眼这会没将注意力放在楚王身上，她眼神有些发沉，过了一会她转过头去，不再看孩子。 楚王回过眼，“这都到夕食了，母亲还不用膳？” “这就用。”孙子在，邓曼心情舒畅也好说话，立即就让寺人将食案等物一并摆上来。 夕食丰富，甚至在鼎里还有楚王最爱用的熊掌。陈妤心情不佳，哪怕烹调的再用心的膳食吃在嘴里也是寡淡无味。 一顿膳食用完，陪着邓曼说几句话，楚王和陈妤回到北宫。 “今日你食怎么了？”楚王沐浴换了衣裳，从浴室里出来就见到陈妤坐在镜台前，看着铜镜不知道在想什么。 “艰这孩子，真的是一点都不亲我。”陈妤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养在我身边的时候，是亲保氏，如今养在武夫人身边，亲武夫人。我这个生母倒是可有可无了。” 楚王知道她心中不痛快，走过来双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艰还年幼，知道甚么？等到大了些自然也会懂事了。” 陈妤抬头，楚王才沐浴过，身上换了簇新的细麻衣，头发披散坐在肩上，发梢还向下滴着水珠。 “你怎么就出来了？”陈妤叹口气抓过一旁放着的巾帛给他擦拭头发。 “那些人笨手笨脚，寡人没那个耐性。”楚王坐在那里任由陈妤给他擦头发，楚王的头发几乎和秀发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头发一披下来，要是再乱点简直能成野人。 陈妤心想还不是你太难伺候了？ 她给楚王将头发细细擦干，用篦子给他将头发通一遍，陈妤也是没伺候过人的，只能尽力拿准力道，饶是如此楚王还是时不时呲牙。 “话说回来。”楚王好不容易等到陈妤给自己将头发梳完，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过头去正好见到陈妤转身将篦子放到漆奁里。 “嗯？”陈妤听到楚王说话，下意识就应了一声。 “你在陈国这么久……到底有没有思念过寡人？”楚王一条手臂就搂在她腰上，将她抱了过来。 楚王几月没见陈妤，心中悸动，这感觉甚至比两人以前日日相对时还要浓烈。 小别胜新欢，陈妤知道这句话。楚王垂下头来轻吻她的脖颈，她笑出来斜睨着他，“国君说呢？” 那一眼娇媚十足，看得楚王眼睛都有点直。 “你不说寡人怎么知道？”楚王轻声道，“这次在陈国可好？” 说着就轻啄几下她的唇。 这架势是不让她把话说好了，陈妤别过头去，楚王的吻顺势就落在她的脸颊上，她存心想要给陈侯添堵，也不将话说明白了，只是坐在那里，眼神黯淡幽幽的叹了口气。 楚王蹙眉，“怎了？” “无事，君父待我很好。”陈妤伸手就在楚王的手臂上捏了捏，“长壮了。” “要不要寡人给你看？”楚王原本还想再问，可是陈妤这将话题带到他的身上，他顿时将心里的疑问放到一边，和她说起来。 几月不见，心里想的厉害，他抱着她感叹，“你不在的这些时候，艰这孩子能够站起来走了，上回竟然还咬了寡人，小小年纪就知道咬君父，等到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成甚么样子。” “孩子长得真快。”陈妤和楚王感叹，“生下来的时候才那么小一点，到了如今竟然能自己走路和说话了。” “说起来，他还没叫寡人君父呢。”楚王直哼哼，“听说他第一句叫的竟然是王母。” 陈妤听到楚王的哼哼声被他逗乐了，她倒在楚王怀里，“这孩子看来和我们都不亲啊。” “可不是。”楚王叹口气，“不然我们再生一个？” “艰才出生一年多。”陈妤对怀孕生孩子简直是躲之不及，自从经历过那么一次，什么做母亲的感动她半点都没有感受到，怀孕时候子宫被撑开那种不适缠了她好久。生孩子疼的她连嗷一嗓子不生了都没力气。 “……”楚王满心以为陈妤会答应结果等来了这么一句，不过他才不会因为此事而放弃。 “嗯，那就看高媒之意吧。”楚王含糊不清的嘟囔了这么一句，低头就去吻她的唇。高媒是楚人传说中掌管生育的神祗，他和妤都年轻，不可能就只有一个孩子。 别的妇人想着子嗣越多越好，可怀里的人偏偏不，楚王将心里的疑惑放在一边，他吻住她的唇，伸手就将一旁的帷幄扯落。 第二日楚王神清气爽的就去见卿大夫，脸上的笑容都要比前几日的要多多了。 商议过事情之后，楚王将护送陈妤的大夫留下。 “夫人在宛丘之时，有没有遇上甚么事？” 成大夫负责护送陈妤，甚至当日陈妤进陈国公宫，他都是去了的，后来还被陈侯奉为座上宾。 陈侯对这位楚国大夫那叫一个殷勤，不过有些事还是要说出来，大夫便将陈妤去公宫的时候，陈侯和陈妤说的那些话告诉了楚王。 楚国人雅言好的没几个，但终究还是有，这位大夫自己雅言不好，可家臣们有雅言好的人，陈侯说的那些话大致上都告诉了他。 楚王蹙着眉头听大夫将那些话说完，说完之后楚王一把将手边的漆几给推翻在地。 宫室中的人立即唬得噤声，别说说话声了，就是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有半点惹得楚王不高兴。 “陈侯那老匹夫！”楚王咬牙切齿，“当初寡人娶夫人之时，可是派出与公室关系甚近的屈氏前去行聘礼，那会不说不愿，如今见到夫人倒是说嫁到我楚国来，非他所愿？” “国君勿要为此事气恼。” “寡人如何不气恼？老匹夫，当真是个老匹夫！”楚王对陈侯火冒三丈，“寡人还没和他将帐好好算一算，他倒好，抢先说非他所愿！” “国，国君……”寺人亢捧着新出的瓜果进室内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楚王气的脸上涨红和一只困兽一般。寺人亢一见着，双腿就要软了。 今日清晨明明见着国君还是心情很好的啊，怎么才过一会就成了如此模样？ “……”楚王狠狠往席上一坐，他伸手将眉心揉开，“既然陈侯不愿意，那么寡人就让陈侯来，亲自问问他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国、国君，这是苑囿里新进的瓜果……”寺人亢战战兢兢跪在那里说道。 “寡人没那个胃口！”楚王这会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来品尝瓜果。 寺人亢难为情的低下头，“这是夫人让人送来的……” “夫人？”楚王舒展开眉头，“她有心了。”说着就伸出手去，还让寺人另外再拿一盘瓜果给成大夫食。 寺人亢见着面前哪一盘的瓜果，脑子里有些反应不过来，夫人送来了那么多的瓜果，为何还要另外给大夫准备一盘，请大夫一同享用岂不是更好？ 不过寺人亢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楚王的话他还是照做了。 “老匹夫，”楚王将手里的瓜皮放在一旁，“寡人非得好好教训他一下不可。” 陈侯在公宫中突然鼻子一阵痒意涌上来，他忍不住抱着公子宣就是个喷嚏打出来，吓得公子宣小手里的笔都掉在了竹简上，留下一滩墨迹。 ☆、第87章 邀请 楚王绝对不是只说不练的人，如今齐侯风头正盛，不好直接和齐国叫板，但是骚扰一下其他诸侯，楚王做的十分顺手。蔡国上回已经成了楚国的附庸，还没等齐侯报复过来，齐国周围的山戎已经绊住了齐侯，等到齐侯反应过来，其他诸侯多多少少又有些事。一来二去的竟然没有腾出手来和楚国对打。 “将这个给公子送去。”陈妤看了看那些精美的玉璧，示意寺人将那些玉璧送到邓曼宫中。 “夫人？”傅姆有些吃惊，“这过不了多久就要将公子接回来，不必将这些玉璧也送过去吧？” “武夫人是不想艰离开的。”陈妤淡淡说道。 她这儿子基本上算是给婆婆养着了，也不是不想自己养，可是就算抱回来，孩子依然不亲近她，将乳母遣送回去也不合适，那么放在她这里还是邓曼那里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在她这里，她还能落个轻松。 “送去吧。”陈妤转过头去，查看宫中女胥们呈送上来的简牍。 傅姆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夫人对公子感情并不深厚，或者说原本有也要被耗没了，这不养在身边，孩子对母亲也不亲近。这会如此，到了公子大了，恐怕母子之间就更加没有什么可以反转的机会。夫人肯定不会只有一个孩子，孩子多了作为父母难免会偏心，到时候就不是父母去关系孩子了，而是长子够不够激灵在一众兄弟中出头了。 “今日申姜怎么没有来？”陈妤看了手中的简牍，环视了一圈宫室中的女胥蹙眉问道。 或许是后来的缘故，申姜做事格外谨慎，只要是来送简牍，她一定会亲自前来。 “回禀夫人，”坐在前头的女胥俯首，“申姜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故未能前来。” “身体不适？”陈妤眨眼了几下，她转头看向寺人贯，“待会派几个疾医到申姜那里去看看。” 楚国的医师差不多和巫师是等同的，但是聊胜于无，巫师们还是会治疗一些小毛病。 “唯，夫人。”寺人贯立即应下。 女胥们有些不可思议，哪怕知道夫人对申姜青睐有加可是这亲自派去疾医照料，还是头一回。 “这几日，申姜就不必到我这里来了，告诉她，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之后再说。”陈妤看着简牍上申姜秀气的笔迹，笑着摇摇头。 申姜最近身体是真的有些不好，不知道为何她变得很嗜睡，哪怕夜里用完夕食倒头就睡，清晨醒来还是睡不够，口味上也更爱食用酸味的青梅。 这些变化让申姜十分迷惑，为了避免真的将疾病传给贵人，她只得告假，在自己居所中休息。 拨来服侍她的隶妾将熬好的骨汤递给她，申姜看着陶碗上一层厚厚的油，申姜看着胃里顿时排山倒海，一时忍不住就呕了起来。 隶妾手慌脚乱的给她收拾，还没收拾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申姜可在？” 申姜脸色苍白，好不容易反应过来，“那是夫人身边的寺人！”她连忙抓过一旁的布巾将脸上擦拭干净站了起来就到外面去。 “申姜在此。” 寺人贯带着疾医站在堂下，见着申姜出来，面上流露出关切之情来，“申姜面色不好，怎了？” “申姜最近身体不适，见笑了。”申姜知道现在自己脸色很差，她讪笑了几声，伸手捂住脸颊。 “夫人听说了此事，让小人和疾医一起过来探望申姜。”寺人贯说着便让疾医上前来为申姜诊治。 申姜听了之后连忙退避开来，“小女怎么敢让夫人派医师前来！” “既然是夫人，那么申姜更不应该推辞了。”寺人贯常年和傅姆吵，申姜哪里比得过他？ 申姜坐在堂上，对着疾医伸出手腕来。疾医并不是楚国人，而是申县人。申国被灭之后，国内有才之人也被楚王选□□放在渚宫之中。 这位来自申县的医师不是楚人那套烧灼龟甲祭祀鬼神，而是望闻问切。申姜瞧着医师的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来颇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医师，申姜这是怎么了？”寺人贯在一旁问道。 陈妤派他送医师到申姜这里，自然是要听到医师的诊断，回去才好交差。 “……”医师面有丁点尴尬，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申姜好事近了。” “啊？”寺人贯听不明白。 “申姜重身两月有余，还是快些让申大夫和腹中胎儿亲父商议何时行三礼吧。” 楚国风气开放，贵女们有情人不是新鲜事，搞出人命来也不会太看重，不过就是赶紧和孩子父亲成昏而已。 “哎呀！”寺人贯一脸惊讶，带着些许惊叹看向申姜，“这可真的要和申大夫好好说说。” 这大着肚子可不好行昏礼呢，不过就算奉子成婚，楚国贵族也不是没有先例，无所谓了。 申姜脸色苍白，听到寺人贯说要将这事告知申侯，她嘴唇都止不住的颤抖。 她那个君父，一门心思想要自己取悦于楚王。可是她和别的男子私通，到了如今更是有身，君父若是知晓……申姜打了个冷颤不敢继续往下面想。 “申姜好好休息，小人这就去禀告夫人。”寺人贯脚下和抹油似的跑的飞快。 寺人贯跑到宫室里的时候，陈妤正让宫室中的乐人奏从卫国和郑国传来的最新曲子。陈妤不爱听那些能把人活生生逼睡了的雅乐。卫郑多淫声，但诸侯们都比较喜欢听这个。陈妤也没能例外。 陈妤听着那些情啊爱啊的，甚至里面还夹杂着点小情侣半夜三更爬窗子逗狗叫的艳曲，心里倒是挺高兴的。 太高雅的她欣赏不来，那些通俗的倒是很喜欢。 “夫人！”寺人贯满脸笑容的趋步进来。 陈妤瞧见寺人贯满脸都是笑，让那边的乐人停了奏乐，“有何事？” “回禀夫人，申姜有身了。” 陈妤差点就撑不住自己身体歪在漆几上，“申姜有身了？” 贵族们在男女□□上格外放到开，这种事在楚国不是第一回，陈妤最多就是在开始惊讶了一下，便起身去见申姜。 “夫人去见申姜不合适。”寺人贯将陈妤拦下，“那里有夫人亲自去见女胥的道理。” “她如今重身，总不好让人过来。”陈妤想起申姜的年纪，心下有些发憷。这年纪比她当年生孩子的时候都要小上一点。 “让申姜来不就成了？”寺人贯才不觉得妇人有身就得好好呆着，这老是躺着不动也不好。 “这有身妇人多动一动是有好处的，当初夫人也不是如此么？”寺人贯满脸疑惑。 当初陈妤怀孕的时候，就不肯躺着不动，不管旁人怎么劝说，都是照着自己的那套来。 “那么让申姜来吧。”陈妤想了想，“对了此事也派人告知申姜家里人。” 这事出来是一定要告知家里的，双方家里也要商量昏事。 寺人贯应了，连忙就让人去请申姜过来，还有派人出渚宫去告知申侯家里人。 派去请申姜的人到了申姜住处就听到隶妾的哭声，来人大惊，在堂下高呼几声，“申姜何在？” 屋子里迟迟没有回音。 来人进去一看，看见隶妾跪在申姜身边大哭，屋梁上挂着一条已经接好了的绫条。申姜满脸泪水躺在那里，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来人只是奉命前来召人过去的，谁知竟然会遇上这事。 让人看好申姜，免得申姜又看不开，赶紧就回到陈妤那里，将申姜轻生一事告诉了陈妤。 寺人贯听说之后，嘴险些合不拢，“小人没听说这种事能把人逼死的啊。” 陈妤都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又不是动不动就把女人浸猪笼的时候，申姜就算不想生孩子，也不必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罢了，我亲自去见见她！”陈妤心下一阵烦躁，从席上站起来就从外面走去。 寺人贯连忙将陈妤的舄抱起来让侍女给她穿好，另外让人将步辇抬来。 陈妤就不明白好好的怎么想着投缳自尽？她当初不管怎么样都没想着一头撞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难不成申姜这孩子还是被强迫的？ 陈妤想到这个可能，立刻怒不可遏。 到了申姜的住所，隶妾已经不哭了，听到君夫人过来连忙跑到屋子外面跪下。 陈妤直接登堂入室，在寝室内见到申姜坐在寝席上，脸上苍白。 “你这又是何必？”陈妤原本准备好的话在看到申姜之后统统都说不出来了，她叹息了一声，坐在申姜身边，“这孩子……是被……” “是我愿意的。”同为女子哪里听不出来这话语里的意思，申姜立刻红了脸辩解道。 “那你为何要投缳？”陈妤头都有些疼，不是被强迫的，这会也没有什么私生必须死的想法，好端端的想不开要自尽？ “……”申姜咬住下唇，过了好一会，“我怕君父知道。” “为何？”陈妤不解问，“你已有身，是要和男子成昏的，怎么会不告知申大夫。” 申姜闻言抬眼怯怯的看了一眼陈妤，她一声不吭的从席上起来，跪在那里对陈妤拜下来。 “你这……”陈妤见着申姜给她行大礼，眉头蹙起来。 “申姜对不住夫人。”少女细弱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了？”陈妤蹙眉，那句话在她心下已经转了千百回，对不住她，到底是怎么个对不住她的方法，是将她宫室中的消息传给外人，还是把楚王给睡了？ 楚王的后寝中就只有她这么一个夫人，她也没有其他的对手。要她的消息做什么？难道真的是…… 陈妤脸色都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国君的？” 她不在渚宫的这些个月，难道楚王还真的下手了？ “不、不是国君！”申姜听出陈妤声音都在发颤，连忙抬头否认，“是、是屈氏的一个子弟的。” 陈妤悬起来的心立即回到了肚子里，“那又怎么样，有甚么对不起我的？” “君父令我取悦于国君。”申姜说起这件事来还带着事后的战战兢兢，她跪在那里，姿态十分可怜，唯恐陈妤发怒。 “你君父？”陈妤有些好笑，“申大夫无事搀和进来作甚？” “小女也不知，父命难为，可是如今小女……和人私通，被君父知道了怕是……”申姜吓得身上轻颤。 父权是不管男女，都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陈妤这么多年都知道在这里母亲的话可以违抗，但是父亲绝对不能。 “此事大局已定，何况对方也是屈氏，身份不低了，你君父若是不答应，难道要让你肚子里的孩子无父？”陈妤心里冷笑，申侯平日朝着楚王要这要那算了，反正楚王守着整个楚国也有资本任性，而且有这么个宠臣权当给楚王取乐了，她原先也没怎么把这个申侯放在心里，谁知道，竟然还想着偷她的男人！ “夫人……”申姜泫然欲泣。 “莫要哭，待会你派人去告知那个男子吧。只要他未成昏就行。”陈妤道。 安抚好申姜之后，陈妤让人多拨几个侍女过来照顾申姜，回头就回到自己的宫室中，坐在那里想着怎么和楚王说自己宫室中这一段香艳事。 到了接近夕食时分，楚王来了，他一来便兴冲冲的问，“听说你宫室里有个女胥和屈氏一个少年好上了？” 楚王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发光，那样子简直是不忍直视。 “你怎么知道了？”陈妤奇怪，她这都还没说呢！ “寡人听旁人说的，你宫室中来人找到申侯，说他之女申姜和人已经有身。”楚王乐呵呵的，他还听说那会申侯的脸色都是苍白无血色的，“那会他脸色也不好，”楚王摇摇头，“何必来着。”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听到楚王这么说，陈妤顺势就将话题拉过去，“申姜今日投缳自尽，被服侍的隶妾救下来了。” “有必要吗！”楚王吓了一大跳，“这又是怎么了？？” “我去问她，她说担心君父会反对，担心之下就自尽了，幸好隶妾当时觉得不对，赶紧将人救下了。” “傻女子。”楚王靠在漆几上，“有身了难道她父亲还会不答应？竟然还投缳。” “我看或许她幼时被君父管束着，所以到了这会都在害怕，你这个国君就做做好事，促和一下。”陈妤让人上了一杯蜜浆递给楚王。 楚王嘴角带笑，将手里的蜜浆饮完。 “果然申姜这性子不行，当年我可没见着你怎样。”陈妤不管是第一次被楚王扣在渚宫里还是第二次被楚王从息国掳到郢都，基本上都是好吃好喝，吃穿用度上半点都不亏待自己。楚王看着就越来劲了。 “我当时想着，不能替你省。”陈妤道。 楚王大笑，“好啊，如今你也别替寡人省下半分，多生几个公子公女吧。” 陈妤伸手在楚王的手臂上捏了一把。 申侯得知自己女儿竟然在夫人宫室中和其他男子有私情，周围一圈楚贵族们都过来恭贺他，申侯脸都拉不下来赶人。 他回到家中，见着妻子积攒了一日的怒火瞬时爆发了，“你看看你生的好女！” 申夫人莫名其妙，“怎了？” “你那个好女在渚宫之中和人有了私情，如今更是有身了！”申侯怒道。 “啊？”申夫人一惊，不过很快她就平静下来“渚宫之中，公室和贵族子弟众多，吾女年少，被蛊惑也是正常的。” “哼！我的颜面都被她给丢光了！”申侯拂袖在席上坐下。 “当初你让她去取悦楚子，楚子明显不喜欢她，如今她有心仪之人，这不是好事么？”申夫人问道。 “好事？在那么多人面前，我的脸面算是被她丢尽了。”申侯气的面色发红，伸手揉着眉心。他原本打算让女儿博得楚王的喜欢，谁知道女儿在渚宫中竟然会做出这等的事来。 “……”申夫人看着丈夫，强行忍着心里的厌恶，她让申侯的妾妇上前服侍，自己站起来到室内去了。 第二日楚王在商议完事情之后，将申侯和另外一个屈氏的卿留下。 “寡人听说，申姜在夫人宫中有身？”楚王说起这话来满脸的和气。 “……”申侯见着那个被留下来的卿，心里也知道九层女儿的那个情人九层就是这位卿的儿子了。 “惭愧。”申侯的声音都是硬邦邦的。 “无妨，如今既然如此，那么也应该成昏才是。”说罢，楚王看向那位卿，“这也是好事。” “国君所言甚是。”对方和申侯不一样，楚国有这事的先例，觉得两家成昏便是。 到了如今申侯难不成还能拒绝？ 申侯深吸一口气，对着面前那位中年男子行礼，“惭愧惭愧。” “吾子言重了。” 楚王看着面前这两人这么快将事情说好，心里开心的很，“过几日寡人出征，到时候会路过陈国，寡人到那时想要会一会那个陈侯，你们也快将委禽之礼定下。” 申侯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怒火压下，对楚王行礼，“唯。” 屈氏行委禽礼的消息传来，陈妤也让人给申姜准备行礼，让她回家去。申姜已经快出嫁了，留在她宫室里未免不好。 临行前，申姜前来辞行。 申姜跪在席子上，对陈妤下拜，“夫人大恩，申姜无以为报。” “罢了，我原本帮你也不是图谋你的回报。”陈妤看着少女有些感叹，“如今你可以出宫了，能过的如何完全是看你自己。” “申姜已经将这些话记下来了。”申姜道。 “嗯。”陈妤突然想起什么，“其实你君父倒是比我那父亲好多了。” 申姜听到这话悚然一惊，不管父母如何犯错，做子女的都不能议论。夫人这么一出，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必担心，我如今在郢都，陈侯不会知道，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也只能徒唤奈何。”陈妤伸手整理了一下袖子。 “再过不久国君就要出征，你那夫婿恐怕也会随国君出征，还是抓紧时间和他多见见吧。”陈妤好心提醒。 “唯唯。”申姜垂下头来。 “夫人。”傅姆见着申姜退出宫室之外，转过头有些不解，“夫人何必处处帮衬申姜？” “何必？”陈妤笑了笑，“同病相怜罢了。” 楚王照着往年的规矩出征了，这次他特地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到了申县，申县富裕，而且当地的县师也十分勇猛。楚王这次出征有意的让申县县师到陈国那一代去，楚王还去阅军。隔着一条河，那边事陈国，这边是申县县师，几十辆戎车整齐排列在那里，看得那边的陈国人心惊胆跳。 陈国人从周天子东迁到现在，从来没单独打过一场仗，而且每次都是被人打的哭爹喊娘，后来也只是渐渐跟在郑国或者是齐国身后了。 楚军在这边一热闹，宛丘里几乎是战战兢兢。 陈侯愁的连头发丝都快白了。他在宫室中烦躁的不停走来走去，下首坐着的卿大夫们更是脸色青黑。 原先陈国和楚国中间还搁着一个申国，如今楚国打通北上中原的道路，直接就对着陈国了。 “如今，这该怎么办？”陈侯烦躁的在席上坐下，看着诸位卿大夫问道。 “如今楚军只是在阅兵，并无入侵我国的迹象，不然且看看楚子所欲何为？” “吾子倒是好心性！”另外一个卿大夫冷笑几声，“荆蛮野心天下尽知，如今楚子陈兵在河水之滨，恐怕会有异动，国君不如早派行人告知齐侯？” 陈侯伸手揉着眉心，上回会盟，陈侯也去了。可是如今齐国忙着打山戎，能不能分出兵力来帮助他陈国还很难说。 “吾子未免将齐侯想的太好了！”卿大夫们吵成一团，“如今荆蛮就在眼前，派人去齐国见到齐侯，不知道何年何月，恐怕那时楚子有心，我们陈国已经受到了楚人之害！” 这一句出来，朝堂上已经成了一锅粥，卿大夫们吵的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卷起袖子在朝堂上打起来了。 太子御寇见到朝堂上那些年长的卿大夫们一副斗鸡样的脸，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公子完。公子完坐在年轻的贵族中，对着太子微微颔首，示意他不要搀和到里面去。 朝堂上为了楚军的是吵了几次，这时楚王突然派人来，请陈侯过去一述，看看楚军面目如何。 楚王派来的使者说这话的时候毫不客气，几乎将楚王轻蔑的口味完全复述出来。 陈侯身为一国之君，对着楚王派来的行人是赔笑脸，并让款待他。 等到安排楚国行人离去，陈侯颓然坐在席上。 “国君……”陈国的卿大夫们忧心忡忡，“国君不能去啊。” 这楚子是出了名的狡诈，当初对息侯，便是出其不意，在宴会上将息侯抓捕，火速灭了息国霸占息夫人。 如今陈国卿大夫们哪里还对楚王放心？ “这去不去，寡人能说了算吗！”陈侯心情恶劣，他重重叹口气，“寡人若是不去，恐怕楚子不会善了。” 说罢，陈侯狠狠心，“寡人就去会一会楚子！” 陈侯都这么说了，其他的卿大夫也只能同意。国君出行将随行的武士全副武装，卿大夫们还特意给陈侯选了几个十分有武力的勇士。 临行前，送行的卿大夫满脸沉重，“国君，若是国君不能归来，请准许臣奉太子为君。” 陈侯听了这话心里老大不舒服，“寡人出行前，让贞人占卜过，乃是大吉，吾子此言太早了。” 说罢，陈侯令御人启程。 卿大夫们见着陈侯的车驾远去，面面相觑在心里摇头。若是楚王真心有意扣留陈侯以此为要挟，国君此举实在是太不顾大局了。 ☆、第88章 惊吓 楚王坐在中军大帐中，手里持着一只毛色鲜亮的翎羽，面前摆着的是一匹麻布，麻布上绘画着三川河流，很明显就是从楚国到中原那么一段重要地段的地貌。楚王示意小臣筹将另外一卷麻布打开，小臣筹从一旁的布帛中抽出一卷，在楚王面前展开来。这一张是布兵图了，楚王看了看，眉头锁起来。 小臣筹看着楚王蹙眉，双眉紧锁，楚王又让他拿来近年来的赋税和从楚王室直接管辖的土地上粮仓粮食的简牍，这些东西有司每年会定时清理计算，那些整理出来的简牍有司一份，楚王这里一份，楚王这次随带还让人带上了。 楚王将这两份简牍看完，眉头皱的更加厉害。 军帐中人见楚王如此，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 “国君？”小臣筹年少胆大，见着楚王蹙眉开口小心问道。 “不到时机，时机还未到。”楚王连连摇头。 斗氏的子文在前段时间得了楚王的青睐，这次出征也将子文带在军中。 子文听闻想了想，“国君说的是怎样的时机。” “我们楚人世世代代还有甚么心愿？”楚王挥手让寺人将那些图帛收起来，“先王的问政中原，方才寡人看了，我楚国虽然地广，但是还未曾到可以和中原诸国合力一较高下的时候。”若是一个个的来，能够和楚国比较的恐怕只有齐国晋国和秦国，但是要是那些零零碎碎的中原诸侯联合起来，当真少不了许多麻烦。 “臣认为，我楚人从丹阳五十里之地发展到如今，和中原齐国等大国比起来到底还是稍有不足，如今齐侯势大，国中有管仲和鲍叔牙等贤臣辅佐，臣觉得还未到时候。” “天时、地利、人和。”楚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子文听到楚王这句话有些微楞。 “这是夫人说的。”楚王看出子文面上的疑惑，出口解释道，那会陈妤说天时地利人和不可缺少，他还挺奇怪怎么一个出身中原的女子怎么会知道那些的。 周人仇视女子参政，连带着将商王子受的妲己都被抹黑的不成样，楚国商代遗风甚重，自然知道商王那会女子参政乃是常态，被周人抹黑成那样也是让人啼笑皆非。周天子如此，自然是下面的诸侯也有样学样，嫁到楚国那么多别国公女，也就一个邓曼能够在武王面前出谋划策。如今他的夫人明显比一般妇人知道的多，他也挺好奇，可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 “这天上的望舒尚且还有有阴晴圆缺，寡人还就不信等不到齐侯露出尾巴的时候。”楚王心里有些不痛快，他突然想起陈侯的事来，“陈侯那老匹夫说来寡人这里么？” “臣听回来的行人说，陈侯已经在路上了。”子文道。 “甚好，如今这天气正好行猎，寡人请这位君侯过来看看，随便瞧一瞧他君子六艺之一的射如何了？”说着楚王突然又想起什么，“寡人好像记得，陈国没有几次战事？” “回禀国君。”小臣筹嘴快，“当年郑国的庄公曾经和陈国一战，结果陈国大败，听说还主动送出公女给郑国太子突为妾妇。” 说是为妾妇，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陈国向郑国求和。这种手段在诸侯中常见，打不过了就将年轻貌美的公女送出来，说是结为亲家，可是都看的出来是在扯遮羞布。 “也不知道陈侯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敢和夫人说，嫁到楚国，非他所愿。”楚王一想起这个就心里很不痛快，他忘记了当初是他自己将人给抢来的事了。 这事就算在楚国贵族里也不是什么太有光彩的事情。 子文垂下头，那边的小臣筹倒是快言快语，“臣听说，上回齐侯会盟，陈侯也去了，甚至还和宋公等诸侯一同拥立齐侯为伯，臣想或许是陈侯认为既然已经投向齐侯那边，那么对我们楚国也不必和往日一样？” 楚王听了小臣筹的话冷笑几声，“如今见着寡人来了，就老实听话的来了？” “如今那老匹夫来了，那么就让寡人好好出一口恶气。”楚王道。 子文想要说什么，被楚王伸手制止，“这一次可不是寡人之错，那老匹夫有错在先，又首尾两端，委实可恶，不教训一下，还以为寡人软弱可欺。” 楚王说着眉梢上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以折腾这位岳父的注意。 ** 这月的葵水没来，陈妤坐在宫室里。天已经有些转凉，宫室中的北向都已经用麻布封了起来。 “夫人这是好事啊。”傅姆笑容满面，寺人贯也笑得合不拢嘴。 陈妤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她生完孩子多久就又怀上了？陈妤想起楚王要离开的两个月，好像一个知道自己要有很久要吃不到饭的人在挨饿前狂吃那样，几乎夜夜缠着她不放。 这下子后果出来了。 陈妤想起那段日子就要痛哭流涕，这到底都是做了什么孽…… “夫人，应该向武夫人那里告知一声吧？”寺人贯乐呵呵了好一会，突然想起还有邓曼那边。 这肚子里又有孩子了，的确不适合老是去婆母那边了。 陈妤抱着肚子差点要哭出来，她以前对于古代女人的印象就是不停的大肚子，虽然在陈国公室中她见多了一辈子可能都生不了孩子的妾妇，甚至在楚国，见着邓曼前后也不过楚王一个孩子，但是她这一口气连续怀了两胎，真心想哭。 从怀孕到生产再到恢复，可不是容易事，更别提这会还没有什么产检，接生妇只会在她肚皮上不停的按，然后其他的几乎就帮不上忙了。 她生了孩子之后，简直是对这个时代的医术绝望了。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又来！ “怎么办？”陈妤抓住傅姆的袖子，差点哭出来，她能选择不生么？ 傅姆被陈妤泫然欲泣的眼神给吓了一大跳，“夫人怎么了？” “我不想生……” 寺人贯听到这话差点就吓跪了，“夫人，夫人小声！”他紧张兮兮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听墙角之后，跪在地上膝行过去劝说，“夫人这是说甚么傻话？如今国君就公子一个孩子，夫人不生，难道等别的女子来？” 陈妤脸上绿的，“可我又不是为了留住他生的。”她可从来不认为生孩子就能留住男人，心不在这里的，哪怕生十个，对方也会照样走。 “……”寺人贯闭嘴了，一脸的不知从何劝起。 “夫人。”傅姆知道陈妤从小就想法多，她叹口气，抓住陈妤的手按在肚子上，“如今小公子已经在夫人肚子里了，夫人哪里可能会不生，”傅姆压低了声音，“夫人可别做傻事！” 这女子怀孕也有最后没有生下来的，可是那样肚子里的胎儿保不住不说，做母亲的也受很大的罪，有些更是连命都没有了的。 “……”陈妤还没到自己动手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流了的程度，就算她想，还会有一系列胚胎组织不彻底流出体外的问题。 “……”陈妤瘪瘪嘴。 “夫人莫要多想，既然来了就接受。” 难道还真的怀一个生一个，还不是成了母猪么？陈妤满脸古怪。 “看天意吧。”陈妤赌气的一扭头，心里打算着是不是自己要动手做个什么套子给楚王用了？她可不想真的和那些女人一样，一辈子到头光顾着生孩子。 还要算安全期了。 她脸色坏的简直不能再坏。 君夫人再次有孕的事很快就报到了邓曼那里，邓曼听着寺人的话，怀里还抱着娇娇嫩嫩的孙儿。 公子艰已经一岁多了，聪明的很，学说话也很顺溜，可能是常常见到邓曼和乳母，他比起父母来远远要亲近祖母和乳母。 “王母。”公子艰吃力的拨弄着手里的球，抬头和邓曼撒娇。 “艰啊，你很快有个阿弟了。”邓曼说这句话的谥号，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欢喜不欢喜？” 小孩子有些听不懂祖母的话，一个劲的撒娇要邓曼抱他到外面看风景。 邓曼抱起孙儿走到宫室外，她的宫室周围有山体环绕，到夏季多雨之时还能见到环绕在山林上的白雾。 “王母！”艰学会的词不太多，见着飞过的一只白鸟，兴奋的小脸涨红，抱着邓曼的脖子大叫。 “公子莫要大声。”乳母在一旁听者有些揪心，这么小的孩子，嗓子还嫩的很，这么大声叫嚷，容易把嗓子给叫坏了。 “艰很欢喜呢，王母待会让人将那白鸟捉了来给你。”说着，邓曼看了一眼那些寺人，寺人们连忙招呼人去拿来捕鸟的器物去捕捉。 “武夫人是为了君夫人有身之事高兴么？”寺人见着邓曼将孩子递给乳母，嫁给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自然。”邓曼点头，人都是有私心的，她也不能例外，有个咿呀学语的孙子在她这里，她觉得每日都过的有滋有味。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也知道君夫人的渴望。 哪个母亲不想着能和孩子多说几句话？何况艰不亲生母，她看得出来，仲妫对此有些不满。谁知道哪日仲妫扛不住思子之情就将孩子要了回去。她是孩子王母，可也没有将公子一直养在这里的道理。 如今仲妫有身，有个孩子在身边，应该也不会想着将艰接走的事了。 ** 陈侯这一路上走的并不顺利，这要去见的是楚王，楚王此人出名的奸诈，他心中也是和卿大夫一样担心楚王会将他扣留下来。临行前卿大夫所说的那些话，也是防止楚王要挟他做出什么事来，里面的道理陈侯知道，可是心里满满的都不是滋味。 作为君父，太子有出息自然高兴，可是这卿大夫说万一他回不来就请立太子，那么真到那时候，他这个君父该情何以堪？ 想着陈侯的心火就大了好几份。 御寇何德何能竟然在这年纪越过他这个君父直接为君！ 陈侯心里正气着，车中的御人拉起辔绳，“国君，前方就是楚军大营了！” 听到御人说楚军大营到了，陈侯立刻一个激灵。他抓紧车轼一看果然对面是一片的营帐，一辆兵车从对面行弛过来。 “请问对面的是陈侯吗！”对面车右登上车轼大声问道。 陈侯自然是不能和对方扯嗓子一样的回话，一个大夫上前，“正是寡君！” “那便好，陈侯请自便！”说完，对方跳下车轼命令车中拉动车辔转头，在陈国人惊讶的眼神中绝尘而去。 风将那辆兵车扬起的土吹来，呛的人一个劲的咳嗽。 “荆蛮竟然如此轻视寡人！”陈侯气的脸上通红，狠狠一下捶在面前的车轼上，“当真欺人太甚！” 众人在原地等了一会，陈侯满肚子的火就要回陈国去，被大夫生生拦下。 “让开！”陈侯见着大夫拦在车前大吼一声。 “臣不敢让国君过去！”大夫展开双臂拦在那里。 “你敢！” “国君一旦过去，可曾想过楚子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吗！”大夫大声质问。 “楚子若是真的敢妄动，寡人便派人去齐国！”陈侯正在气头上，听到大夫如此问，立刻想也不想的回道。 “如今齐侯正在对付山戎，国君认为等齐侯派兵来对付荆人之时，楚子已经做到何种地步了？”大夫苦苦相劝。 “你！”陈侯气急，但又说不出反驳大夫的话来，咬牙切齿。 “齐国临近东夷和山戎，这些蛮夷凶狠狡诈，就是齐侯也不得不分出兵力对付他们，这一打就是好久，荆人入侵我陈国，齐侯难道还会将那些周围的蛮夷放置在一边，让主力来协助我们吗？” 虽然同为中原诸侯，东海之滨的齐国也曾经灭了同姓的杞国，要说有多少仁慈之心，当真是看不出来。何况陈国没有和楚人交手的能力，齐国有，等到齐国来，恐怕楚人已经打到了宛丘。就算齐军出兵帮助收回国土，恐怕也元气大伤，威信扫地。 “臣恳请国君以陈氏社稷为念。”大夫给陈侯行大礼。他这么起个开头，其他更随陈侯来的大夫们也拜下去，恳求陈侯留下。 陈侯面上抽动了几下，最终长长叹一口气，“罢了，寡人留下！” 楚王没有半点招待这位岳父的样子，也就是在一开始派人看看陈侯来了没有，之后便是该做什么做什么，随便让人去告知陈侯一起去行猎的时候，让陈侯也准备一下。 “楚子欺人太甚！”陈侯让人送走楚营来的人，在帐子中气的直跳。他从宛丘来到这里和楚王见面十分不容易，但是楚王从头到尾就没有见过他，甚至该有的礼仪是一项都没有。 “国君，国君。”大夫们见着陈侯气成这样跟在他身后劝说。 “当年齐侯也不是一样的无礼，忍忍就过去了嘛。”一个大夫转头对自己身边人的家臣说道。 几代齐侯都是一脸的道貌岸然，其实对其他诸侯无礼甚至灭国已经不少见了，还别提前代齐侯，也就是如今这位诸侯之伯的嫡兄，公然的和同父异母的女弟私通，杀死前去主婚的鲁桓公。 鲁国人国君都在齐国死的不明不白，还只能从侧敲击，希望齐侯能给个交代，至于之后的国母明火执仗的公然去齐侯营帐中，与这位兄长私通，更是闹得天下尽知。 周礼尽在鲁啊，可是对着齐国，哪怕是如此奇耻大辱，鲁国人也不是一直忍么？ “……”陈侯听到大夫的那声嘀咕，脸色变了又变，他狠狠哼了一声重重坐在席上。 “宫人给寡人准备弓箭和鞢！”陈侯气呼呼大喊。 这么一句喊出来，大夫们知道陈侯这是愿意去了，顿时悬在喉咙口的心全部落回了肚子里。 大夫们从陈侯帐中走出来，满脸的如卸重负，“国君这愿意去和荆人行猎，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陈国没有实力和楚国叫劲，”一个大夫想到这里就感叹，“若是国中有人能有郑伯那样的能耐，也不必怕荆人了。” 郑伯善兵，哪怕郑国就那么一点地儿，和齐侯打起来竟然还能将齐军主力困住，两方一直不相上下。 “郑国多才啊。”大夫们感叹。 “听说楚国最近在申县里用齐国的那一套。”大夫们说起来都摇头，“商贾之道末流也！齐国的那套，这点小计俩，怎么可能有效？行商耗费人力，若是国中人人效仿，到时候田里的野人也不安分了！” “就是，就是！” “也不知到底是谁让楚子这么做。” 行商之道，在卿大夫看来完全是不务正业。 商人商人，其实说起来，也是那些殷商后裔没了出路去做这种事。 只要有封地何必去做这些事情？ **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来了，陈侯乘着戎车战战兢兢的到楚王定好的地点，。楚人赤色的纛旗在风中舞动着，楚王站在戎车上，意气风发。他见着陈侯的戎车来了，嘴角一咧，“陈侯来了。” 陈侯之前从未见过楚王，哪怕面前这个高高大大的青年将自己的女儿抢去做了君夫人，他在此之前也从未与楚王见面，最多从行人口中得知一星半点关于这个青年的事。 青年身上着髹漆合甲，头上戴胄，披散未盘髻的发从胄下露出，浓眉大眼，整个人看着十分精神。 “陈侯？”楚王让身边的车左将箭袋等物准备好，一回过头就见着陈侯面色不好。 “……”陈侯对楚王的好不知礼已经气的个半死，若是按照平常，楚王也应当称呼他一声君侯，可是楚王从方才到如今开口闭口都是陈侯二字。 陈侯心中不忿，可也知道如今不是他当着楚王面发脾气的时候，他连忙从脸上挤出些笑容。 “寡人在此。” “嗯。”楚王点了点头，“这个季节正是行猎作战的好时节，寡人不知道陈国是否也有行猎之事，今日特别请陈侯前来和寡人一起。” 说着，他看了一眼那边的子文，楚王不喜欢暮气沉沉的老年人，喜欢子文这种潮气蓬勃的青年。这个斗氏子弟出身有一段传奇故事，做事很得楚王的心意，楚王便将他带在身边，有培养他的意思。 子文颔首，他示意旗手舞动大旗。 纛旗翻舞，楚军在陈侯面前排列整齐，兵车上的车手，出去车中之外，车左车右皆是手持戈戟或者是弓箭。车厢上的铜皮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戎车们排列开来，足足有百乘之多。 陈侯看着这黑压压的一片，站在车上双腿忍不住发抖。楚国有百乘，可是陈国哪怕倾全国之力，恐怕也凑不齐这百乘的战车。 御手振动车辔，车轮滚滚，扬起的尘土几乎将人给淹没。 楚王没去看已经目瞪口呆的陈侯，他低头用手指弹了弹已经调整好了的弓弦。 “陈侯，一起去吧！” 说罢，楚王令御人振动车辔，陈侯瞧着楚王已经奔了出去，没奈何，他命令御人也赶紧追上去。 四周牛角号声不断，藏匿在深林中的野兽被这不断的号角惊吓出丛林，面对楚军射来的箭镞和戈戟。 楚王手中箭矢连连射出，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陈侯在车上根本就无法和楚王相比。犀牛等猛兽冲进车阵中受惊之下左右突击，负责御车的车中高声呼号拉住受惊的马。 尘土太多，陈侯看不清楚，待到一头猛虎蹿到面前，对着陈侯的车驾露出长利的獠牙，马大惊扬起前蹄。 车身不停颤动颠簸，陈侯吓得赶紧举起手里的弓箭就要射，可是马狂奔着就要逃命，哪里管的了车里的人？立即朝着旁边的空当奔去，陈侯在车上没有扶住车轼一个踉跄，手里的弓箭就立即掉在车厢内。 车里的车左一把拉住陈侯腰间的组带，才没让陈侯从车里头飞出去，那会陈侯大半个身体都快被抛出车外了。 楚王在那边看见陈侯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哈哈大笑，立即拔箭对着猛虎眼睛就射。 几个卿大夫见状也赶紧令车中靠前，一同协助楚王将猛虎猎杀。 陈侯瘫坐在车中，瞧着楚人口里呼啸着一同朝着那些猛兽投去戈戟。他嘴唇止不住的打哆嗦，明明是艳阳天的好天气，可是陈侯身上莫名的发冷。 猛虎被射中眼睛，翻滚在地上嘶嚎。为了那么一身完整的皮毛，楚人没再下手，任凭那只猛虎在地上翻滚。 陈侯闻着浓烈的血腥味道，突然挥开身旁扶住他的武士，扑到车轼上大口呕吐起来。 ☆、第89章 笑料 这么一场行猎，并不是纯粹的为了让楚王取乐而举行的，其中指挥反正的前进几乎和真正上战场没有太大的差别。 所以这场行猎不是能说停就停的。 楚王看了那边的陈侯一眼，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一同跟来的陈国大夫们敢怒不敢言，同样也觉得陈侯实在是有些丢脸。 君子六艺中的御和射是贵族必学的，陈国处于中原腹地，自然也不能例外，如今在一群蛮夷面前丢脸，实在不是陈侯一个人的事。 陈侯的车驾没办法在滚滚车流中转向或者是停下来，只能被车流裹挟着继续向前。 陈侯方才差点被抛出车外，惊魂未定，御人不得不振辔加快戎车的速度，免的车驾互撞。 “国君，国君还好吧？”车左方才隔着中间的车中，将陈侯险险拉住，手指差点被拗断。 陈侯惊魂未定，肚子里的东西几乎吐了个干净，他还没缓过神来，御人又加快了速度，他面色如灰，一双手就要去抓车厢上的木栏。 “快停下来，停下来！” “国君，国君？”车左瞧着陈侯一双手抓住木栏，脸色败坏，嘴里不知道呢喃些什么。 身旁楚国戎车擦着车轮而过，长长的车毂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光，看得陈侯双眼发直。 若是论车毂长短，恐怕要数齐国和楚国，车毂长在战场上双方戎车交错，车毂就会迅速卷进对方车轮之中，将车轮绞碎，最后落个车毁人亡的下场。 陈侯见着那长长的尖利车毂朝着自己这辆车卷来，吓得尖叫，“躲开躲开！” 车中双手拉紧车辔，陈侯的尖利嚷嚷让车中的手心都出了一把汗。在车阵里头哪里是能够随意说停就停的？ 车中没有听陈侯的话，拉紧手里的车辔继续向前。 “寡人让你停下来！”陈侯目呲尽裂嘶声力竭。 “国君！此刻不能停啊！”车左连忙劝道，“楚人这是照着真和人作战来的，不能停啊！” “混账！”陈侯大怒，还没等他怎么样，车中立即拉住手中的车辔，陈侯哪怕手抓在木栏那里，还是一头撞在了木头上面。 旗帜翻飞，楚人的车中开始纷纷减速调整方向，陈侯在楚人里面自然也得跟着楚王的节奏来。 楚王方才一箭射死一头花豹，猎物丢在原地不管，待会自然会有有司前来清理，他令车中加快速度，一头抓过长戟冲着对冲过来的兕刺去。 楚王膂力了得，长戟径直刺入兕最脆弱的地方，他见猎物已经刺中，放开手留给后面的人处理。 戎车扬起的灰尘滚滚，待到日头都快挂在半腰了，楚王才宣布停下来，回营帐中休憩。今日便用打到的猎物作为今日全军上下的美餐。 楚王站在车上，一转头，见着陈侯面上毫无血色，趴在那里逆呕不止，那架势简直是要将内脏都给吐出来。 “这是怎么了？”楚王转过身和身边的卿大夫对望了一眼，“寡人行猎到如今未曾觉得任何不适，怎么陈侯反而成这样了？” “或许是陈侯许久未曾行猎过了吧？”卿大夫猜测。 陈国大夫们急急下车，查看陈侯的情况，陈侯的衣襟前全都是吐出来的秽物，人也有些不太清醒了。 “寡人，寡人要下来。”陈侯靠着车左虚弱的道。 大夫们面面相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今陈侯都虚弱到如此地步，方才脸面早就丢光了，再到楚王面前服软也不算什么了。 一个大夫摇摇头，站起身来，伸手将身上的灰尘弹干净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冠就向那边的楚王走去。 楚王的笑声远远的传来，似乎在嘲笑陈侯方才的表现，大夫心下也觉得陈侯实在表现的实在是不妥，但在楚人面前，还得维护自己的主君。 “方才寡君身体不适，不知君子可否能让寡君回营休息？” 楚王在车上听到陈国大夫的话，面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似笑非笑起来，“自从先君起，我楚人已经自尊为王。” 此话一出，大夫立刻变了脸色。 周天子当年拒绝了尊楚的要求，先代楚王一怒之下，自行加上王号，和周天子平起平坐。中原诸侯对此事很是不耻，甚至最尊崇周礼的鲁国，还特意将楚人称呼为荆人，以作为对楚国僭越的惩罚。 陈国人自然也不会真的承认楚国的王号，可是楚王这么明晃晃的点出来，他们心中尴尬之余面上也不好看。 子文见状俯首在楚王耳边悄悄说了几句，楚王面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陈侯不必回自己的营帐中，寡人这里有的是地方，他既然有些不适，那么就在这里休息吧！” 大夫对楚王行礼，“多谢君。” 说罢急急召来奴隶将陈侯一同扶上车，向楚军营帐的方向行去。 “国君对那个老匹夫实在是太仁慈了。”一个大夫有些不满。 “国君灭息国扣留蔡侯，如今不太适合做出太多事来。”子文面上带着温吞的笑解释。 楚王望着子文撇了撇嘴，“你这性子倒是和你父亲相似！” 子文的父亲是斗伯比，算起来还是楚武王的叔父，斗伯比在世的时候几次进谏于楚武王，尤其是在伐随一事上。 “那么臣应当高兴。”子文答。 楚王自讨没趣转过头去。 陈侯被大夫们搀扶到营帐中，身上都在发抖，方才在戎车上，陈侯又怒又惊，脑门上出了一层的汗水，甚至内里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吹拂而来的风都透着一股凉意。这么一身的汗，再加上被风一吹，可想而知车上的陈侯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冷，寡人冷！”陈侯哆嗦着，大夫们见着赶紧退出来，让奴隶们进去，服侍陈侯擦身换衣。 大夫们站在陈侯休息的营帐之外，面色都有些尴尬，方才听到陈侯喊冷，一群人都有些发麻。谁都知道，风寒是可以过人的，一旦被染上这种病，弄个不好就能将一条小命给搭进去。 陈侯若是个明智君主，大夫们倒是愿意一直在帐子内守到底，可是今日陈侯实在是太窝囊了一点。 见着里面的奴隶出来，大夫让人上去问，“国君如今如何了？” “国君好些了，不过口里还说有些冷。” “既然好些了，那就好。”大夫连连点头。 “楚子一定会留国君在营中用晏食，如今国君这样，该怎么办？”有大夫面带忧愁问道。 楚国是子爵，陈国是侯爵，若是论爵位，陈国在楚国之上，可是如今诸侯们早就不将周天子放在眼里，各自为政。对着楚国，陈国大夫们都不敢摆出谱来。 “只能希望国君到了晏食之时能好些了。”大夫叹息。 “可是万一不能好呢？”有人将大家最为担忧的问题问出来。 一个大夫沉不住气，径自走到帐内，帐内陈侯躺在床上，陈侯哆哆嗦嗦的，“寡人还没死，给寡人上寝席！” 楚国地湿多水，故而多卧床。陈国地处中原，遵循周礼用席，只有人快死了才会移动到床上去。陈侯清醒过来见着自己竟然躺在床上，心中直觉得晦气。 “国君且稍稍忍耐一下。”大夫劝道，“如今这是在楚军营帐之中，楚人用床不用席，国君忍忍等回去了便好了。” 陈侯听了这话，脸色终于是缓和了些许。 “寡人何时能够回去？”陈侯问。 “这臣也不知。” 陈侯立刻变了脸色。 大夫瞧着不好，赶紧道，“不过，楚子说想要留国君在此用晏食，兴许明日就能回去了。”大夫心中清楚，这话只是拿来哄哄陈侯。楚子狡诈的很，谁知道会不会像对付邓侯和息侯那样，出其不意发难？ “哎，”陈侯哆哆嗦嗦的伸手将身上的寝衣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楚人野蛮到如此地步！” 在陈国的时候，陈侯也行猎过，不过猎物都是士卒们事先在丛林中驱赶出来，供陈侯和贵族猎杀。 陈侯那会不过就是看个热闹，向楚王那样真的动真格的还真是少。 “……”大夫陪着陈侯叹气了一会，让陈侯好好休息就出来了。 “国君如何？”同僚们见着他出来，立刻就围了过来。 “国君能说话，看样子还是不错的。”大夫道。 “不过是一场行猎，国君竟然到了如此地步。”另外一个大步忍了再忍，面上还是有些不忿。 “国君年纪大了不比楚子……”大夫为陈侯辩护了一句。 “可是我听说前代楚子早过了知天命，仍然还能带兵征伐……” 说到这里，大夫们都沉默下来。 如今中原腹地的诸侯除了一个郑国之外，其他的被人打来打去。倒是和蛮夷邻近的诸侯，个个尚武之风浓烈。 大夫们面面相觑，话语没说出来，但每个人心里都明白。 如今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楚王有心好好“招待”陈侯，夜里还将人请了过来。原本看在陈妤的面子上，他也不想太为难自己孩子的外王父，但是这陈侯都在陈妤面前明摆着看不上他了，他又何必和陈侯说什么客气话？ 晏食上的肉食都是用今日的猎物做成的，楚王喜欢吃酸辣的口味，他面前的陶鼎里膳夫特意加了许多的越椒来满足这位国君的喜好。 楚王很热情的让人也给陈侯来了这么一鼎。 “陈侯身在中原或许有所不知。”楚王将手里的骨头扔到一边，笑着对那边的陈侯说。 陈侯瞧着鼎内红彤彤的越椒，心里有些发虚，他看着楚王那一脸可以称得上是政治的笑容，吞了一口唾沫。 “多谢……” “来尝尝看，寡人之前听闻中原重视礼法，尤其是在膳食上。我楚人乃蛮夷，不通周人的那些礼仪，但是却很爱这膳食的美味。其中以鳖汤为甚。” 楚王眼神热切的盯着陈侯，好像他不吃就是不给楚王这个一国之君脸面。 陈侯瞧着有些怕，他想要拒绝可是怕得罪楚王，最终他让寺人捞起一块肉在俎上切碎，拈了一块放入口中。 舌头才接触到肉块，一股辛味直冲颅顶，陈侯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哪里尝过这种霸道的味道？差点没有将口里的肉吐出来。 “这可是好物！”楚王乐呵呵的道，“此地多湿热，最是需要此物来调味。陈侯可多用些。” 陈侯只咀嚼了几下就将口中的肉吞了下去，一抬头就听到楚王这么一句。 “一粟一稻都来之不易。”楚王见着陈侯还有迟疑，立刻搬出那么一套来，“尤其是这肉食，寡人辛辛苦苦打来的猎物，陈侯难道觉得不好？” “好好好，自然是好！”陈侯听到楚王那悠长的语调，差点吓得没从席上跳起来。 “善。”楚王面色缓和些许让人将肉食再给陈侯加了许多。 楚人好饮酒，楚王出征也带了不少酒在军中，令人摆酒上来就和陈侯对饮。 上来的酒都是上好的楚沥，楚沥是楚酒中的烈酒，带着一股包茅草的清香。中原的酒都是带着甜味，陈侯头一次喝到来自楚国的烈酒，舌头还没从越椒的刺激中过来又被泡在了楚酒中。 酒肉分不了家，喝到最后陈侯都有些眼花。 楚王嘿嘿笑着，“不知道陈侯可否愿意和寡人一舞？” 贵族们都是精通舞乐的，自己也会跳舞，尤其是在宴乐中，相互邀请起舞。 陈侯听闻不敢拒绝楚王，自己扶着漆几起来，和楚王对舞起来。 楚王喝惯了楚沥，自然不会容易宁酊大醉，但是陈侯就不一定了，中原的酒水温和，头一次喝烈酒很容易酒醉。 果然楚王见到陈侯步履不稳，好几次摔倒在地。 一旁作陪的大夫们见到国君如此丑态，纷纷别脸过去不忍再看。 楚王这次倒还算厚道，见着陈侯如此，没继续让陈侯跳下去，让人扶着他回去坐着。 陈侯坐着坐着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吾子聘公女之时，寡人未曾来得及准备媵妾媵臣和媵器。如此寡人回国之后让人送到贵国？” 当年陈侯简直是被楚人的急性子给吓到了，前来行聘礼的楚行人明确表示只要行过聘礼和委禽礼便可，至于媵妾等人就不必了。 被遣送回来的原本陈妤的那些媵妾才逃过一劫，到了如今都被她们的父母嫁到了各个卿大夫或者是其他诸侯国。 楚王手里持着漆觞就笑了，“不必。寡人并不贪图那些。” 他可不想为了区区几个媵妾就和陈妤吵。 “……”陈侯听到自己的提议被楚王拒绝，脸上讪讪的。他为了掩饰尴尬，让一旁的寺人给他斟酒。 酒热上来，浑身冒汗，热的有些让他受不了。 “陈侯醉了。”楚王看了陈侯一眼，“不如就在寡人这里歇息？” 陈侯原本还真醉了，但是听到楚王这么一句，立刻就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楚王杀了息侯邓侯囚禁蔡侯，他哪里敢在楚王这里多留，万一也和蔡侯一样被扣留下来呢？ 当年蔡侯被楚王扣押的消息他也有所耳闻，不过那是觉得事不关己，也只是听听罢了，如今楚王提出让他留下来，陈侯立即觉得一阵恐惧。 “不、不必！”陈侯立刻在席上坐直了身子，故意将一双眼瞪的大大的，好像这样就能向楚王表明他还没醉。 楚王见着陈侯这么辛苦，忍不住就想笑，他抬手掩饰自己嘴角的笑容。 楚王也不是真的要怎么对付陈侯，不过是想要折腾他几下，看看他的丑态罢了，如今目的达到，陈侯如同惊弓之鸟，他也可以放人了。 “那好，陈侯轻便吧。”楚王故意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情。 陈侯哪里还敢在楚王这里做多停留？连忙带着前来的大夫一溜烟上了车，半点都不敢停留绝尘而去。 楚王听到来人回禀此事，差点笑的没当场绝倒。 秋季的夜风已经凉的厉害了，陈侯放在在宴会上喝了那么多的烈酒，一身上下全是汗，被冷风一吹，当真是*的厉害。 到了陈侯自己的营地，陈侯从车上下来，双腿止不住的打颤。 方才在车上只顾着逃命还不觉得，如今安全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重衣，陈侯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寺人们赶紧去扶，“国君，国君！” 陈侯被扶起来，陈侯的嘴唇不停的颤抖，“寡人，寡人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有劫后重生之感。 乐极生悲，正在众人互相祝贺终于从楚王那里逃出来的时候，陈侯突然抓住寺人的手直挺挺的就向后面倒了下去。 大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纷纷围上前去，“国君，国君？！” 夜色里传来陈国大夫们的阵阵呼喊。 ** 陈妤坐在宫室内，手里是有司地呈上来的有关于新建宫室的图帛。 楚王是不乐意渚宫就这么大，还想再多建几间宫室，陈妤完全不知道楚王到底怎么会觉得会不够住。楚王没有妾侍，武夫人和艰连带着那些服侍他们的人都用不了那么多的地方。 至于她自己，也有一座独立的宫室，又不喜太多人服侍，哪里会不够住。 这掰着手指一算，怎么样都不够。楚王直系可就这么几个人！ “夫人。”寺人贯奉着骨汤进入宫室，小声提醒，“夫人该用骨汤了。” 陈妤将手里的图帛放在一边，免得被油汤给弄脏。 骨汤上一层厚厚的油，看得陈妤差点没吐出来。第一胎没怎么折腾她，但是第二胎却有孕吐，她还没将那些汤喝进口，就连忙推开趴在一旁吐起来。 “夫人怎么了？”傅姆过去关切问道。 “又吐了，无事。”陈妤摇头，“以后莫要进这些汤了，我喝不下去。” 上面一层油，别说喝进肚子里，她光是看着就觉得反胃。 “那该怎么办？”寺人贯站在那里有些手脚无措。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然日后进羊乳！”陈妤心里有些烦躁，中原人也是饮用羊乳牛乳的习惯，甚至还会发酵做成酪浆。 “这楚国好似没有人会做……”寺人贯有些迟疑。 “罢了。”陈妤挥手让寺人贯不要再说，她平伏了一下心情，让人将前几日送来的竹简读完。 楚国和其他诸侯国的先祖事迹，都能当做传奇看，她不爱看那些优伶过来表演，但是就看这些什么一个女子吞了个蛋就生孩子的。 陈妤见到秦国先祖的那一段差点没笑得捶地。 这种吞鸟蛋生孩子的，还真的……各种奇葩。 当她看到踩到巨人脚印怀孕的故事之后，终于忍不住笑倒了。 ☆、第90章 圆满 楚王这一次征伐十分顺利，楚人好战之名在南方几乎是少有君主不知道，若是没有一个零头的，一般也会反抗几下最终归附楚国。 陈妤被渚宫中的疾医正式宣布有孕的时候，已经三个月来，到了此刻小腹已经凸了出来，她手里摆弄着算筹，这东西以前在陈国公宫的时候她就学过，可是怎么用都还是不习惯，她摆弄了一下，干脆就将算筹放置在一边。 ‘“夫人这是在占卜么？”寺人贯瞧着陈妤把算筹摆来摆去，宫室中又没有呈上需要用到算筹的物什。 寺人贯想来想去也只有占卜这么一条路了。 “……”陈妤面色古怪，她看向自己手里的几根算筹。以前她瞧见过庶人用谷草占卜，公宫中的贞人用商人那一套的烧灼龟甲。可是这算筹还能用来占卜，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是。”陈妤将手里的算筹抛放在一边，她靠在漆几上，满脸的烦躁。肚子鼓起来，她的脾气也跟着鼓起来。尤其是申姜出嫁之后，她都没什么人可以说话，心情更加烦躁。 “方才小人听到消息，说是国君再过不久就要回来了，这一次征伐在外，国君又是大胜呢。”寺人贯看出陈妤心情不佳，连忙说些话来让她高兴。 “若是真的败了。”陈妤在席上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着，“恐怕太伯都不会让他入郢都的门。” 楚人军法酷烈，若是战败，领兵的将领一定要自杀。而且她瞧着楚国这风气，就算领头的是楚王，恐怕也没有多少回转的余地。 “夫人。”寺人贯听着陈妤这话都忍不住苦着脸，“小人见夫人最近心情不佳，想要说些话让夫人开怀，可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陈妤听到寺人贯这话，原本还绷着的脸上一下子就噗嗤破功。寺人贯愁眉苦脸的那模样逗乐她了。 “好了。我笑了。”陈妤笑了笑，“这有身妇人脾性大变是常有的事，以前我怀艰的时候，你们不也是看见的？” 那会她还是怀头胎，要怎么做完全一窍不通，心情各种烦躁。 “可是夫人这次比公子艰还要急性一点呢。”寺人贯道，“或许夫人这次也是个公子。” “公子？”陈妤伸手摸了摸还不十分明显的小腹，“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 “……”寺人贯听到她这一声有些想不明白，哪个君夫人还会嫌弃自己所出的公子少的？ “夫人已经有许多时日没有见过公子艰了，要不要去武夫人的宫中看看？”傅姆见着陈妤神情间有些郁郁寡欢，连忙说道。 这孩子都是母亲心上的肉，见到孩子，哪怕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也一下子没了。 陈妤听到去看儿子，有些意动，她的确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到孩子了。 “那就去看看吧。”陈妤扶着凭几起身。 寺人贯见着立刻让御人去准备。 邓曼在宫室中看着艰站起来摇摇摆摆走路，小孩子刚刚学走路走的有些不稳，一个不小心就扑倒在地，哇哇大哭闹腾着要让乳母抱。 “保氏，保氏！”小孩子带着哭音的嚷声，听得人格外心疼。 乳母年轻就离了夫婿和亲生孩子，被选出来照料公子，自然是把公子看得比什么什么都重，见着孩子伸手要她抱，立刻就要去抱起来。 正在闹腾的时候，陈妤进来了。 “仲妫来了？”邓曼抬头，面上带着笑容。 陈妤瞧见自家儿子坐在那里哇哇大哭，脸上还带着泪，似乎受了什么委屈一般。 “夫人，艰这是……”陈妤瞧着乳母将孩子抱起来，艰一到了乳母怀中，就立刻不哭了，只是脸上还带着些许泪水，小孩子哽咽着就去拉乳母的衣襟。 陈妤见到就直蹙眉头，一岁多的孩子，还要吃奶？不是早该断奶了么？ “夫人，艰怎么还未曾断乳？”陈妤问道。 “不碍事的，”邓曼笑道，“艰也食稻羹等物，当年国君在这个年岁上也是这样。” 陈妤心中就有些不高兴，“那么方才……” “哦，方才是艰学步不小心摔倒了。”邓曼答道。 陈妤听后沉默了一会，“夫人，请恕我多言。” 邓曼听了陈妤这话有些意外，“怎么？” “艰这么大了，再缠着乳母委实是不应该了。”陈妤在穿越之前也没有生养过孩子，但是身边也有结婚生孩子了的闺蜜，做妈妈的时不时就喜欢在朋友圈里晒一晒孩子，或者是转发一个怎么带孩子的，她也跟着看了看。 一岁多的孩子都已经长牙了，能够吃些流质食物，怎么还缠着乳母不放？ “不必多虑，这孩子大了自然就不再这样了。”邓曼听了有些迟疑，她也没有亲自带过孩子，当年就是楚王，也是交给那些乳母和侍从。 “……”陈妤垂下头来，“孩子学步摔倒，可以让他自己站起来的。” “你倒是比老妇还心宽一些。”邓曼调笑也似的说道，“要是别的母亲，早就心疼了。” “仲妫怎么会不心疼呢，可是这样还是对他好些。”陈妤说着瞧了一眼孩子，发现他竟然躺在乳母怀里吸吮着乳母的乳*头。 这样也太娇惯了。 “仲妫想起来，艰在夫人这里实在是打扰太久了，不如就让他和仲妫回去吧？”孩子在邓曼这里养了差不多快一年，算算时间也太长了点，也该是将孩子接回去了。 邓曼听了很是意外，“你这正有身，将艰接回去岂不是要劳累到你？” “这孩子在夫人这里实在是太麻烦了。”陈妤满脸难为情。 “艰是老妇的亲孙儿，怎么能说是麻烦。”邓曼有些不满的蹙眉。 “艰这年纪最爱吵闹，实在是不好……” “多虑了。”邓曼摆摆手，示意陈妤不必再说下去，“艰这不是吵闹，这年纪的孩子若是安安静静，那么老妇才要忧愁，让疾医过来诊治，艰这般不是正好是康健无事嘛。再说了，如今仲妫有身，应当多多休憩养胎才是。” 陈妤抿了抿唇。 艰在乳母怀中吃饱了奶，坐在那里好奇的打量着陈妤。 陈妤以前听说过母子连心，可是真的等到自己生了孩子才知道，这句根本就是屁话。孩子那么大一点也只是和自己经常看到的人亲热，亲生父母见得少了，自然也会抛在脑后。 什么母子连心，全都是骗人的屁话！ 陈妤心下烦躁的很，看着儿子那张圆嘟嘟的脸都生不出半点的怜爱之情，眼前的这孩子除了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之外，其他有甚么地方算是她的孩子？ 孕期妇人情绪容易起伏不定，她察觉出自己情绪的不对，深深吸了口气。她脸上露出些许笑容，对着艰伸出了手，“到母亲这边来。” 艰看着陈妤好一会，黝黑的大眼睛里带着些许疑惑。 “公子，快到君夫人那边去。”同为女子，乳母已经察觉出陈妤此刻的愠怒，立刻低下腰对怀里的孩子说道。 艰看着陈妤没有动，那边陈妤的脸上已经开始难看起来了。乳母将孩子轻轻抱起来，递给陈妤。 陈妤瞧着孩子看陌生人一样的看着她，她双手收回袖中，微微侧过脸去，“罢了，公子竟然不想被我抱，也不必勉强。” 傅姆在一边听了这话下意识的觉得不好。 “君夫人？”乳母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劳烦抱走吧。”陈妤说完这句话之后，对着那边的邓曼拜下，“仲妫想起宫室中还有事需要仲妫去处置，还请夫人允许仲妫失礼离去。” “你竟然有事，那么就先回去吧。” 邓曼身边的寺人看着陈妤离开，有些担心的对邓曼说道，“小人看着，君夫人似乎有些不满。” “年轻气盛。老妇知道，艰才这么一点点大，知道甚么呢，等到艰大了，自然是会亲近生母。” 哪个孩子会不想要母亲的亲近，那会就算和乳母再亲近，也比不了亲母。 陈妤怒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宫室中，“我这儿子算是白生了！” 寺人贯一听这话差点就给陈妤跪下，“夫人何出此言喃！” “方才你二人也看到了，我竟然还比不得一个乳母！”陈妤一手护在小腹上，胸脯上下起伏，“儿不亲母，生来何用！” “夫人，如今公子只是年幼。”傅姆劝说，她知道最近夫人脾气见长，很容易发怒，不过公子艰再这么不亲近生母，等到夫人生下第二个公子，恐怕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和长子搞好关系了。 楚国太子不一定就是长子，照着楚人的习惯，立少子为太子更有可能。 比起不亲近的长子，母亲们自然是会偏心可爱又前途明亮的少子。 “等到公子年纪大了，懂事了自然会日日缠着夫人。” “我要他缠作甚？”陈妤平伏了一下心情，“罢了，武夫人竟然那么想要养，就暂且把孩子放在那里好了。” “夫人这么想就对了。”寺人贯油腔滑调，“如今别看公子自认乳母和武夫人，可是再等几年，公子就恨不得过来日日都在夫人这里。” 傅姆听了这话，总算是觉得寺人贯说了一句对的。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陈城妤低头摸了摸肚子，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楚王这次回来是意气风发，祭祀过大庙之后，他就在前来的宗妇里头寻找陈妤的身影，邓曼这些年来越发不想管事，陈妤的位置也被凸显出来，楚王抬头就见着陈妤站在那里，看着他温和的笑。 楚王下意识的就咧开嘴角，他看到陈妤高高隆起的肚子有些微楞，他快步走过去，“妤……”一双眼睛黏在她的肚子上。 “国君。”陈妤当着一众宗妇的面不好和私下里一样。 倒是邓曼没有那么多的束缚，“你出征之后，仲妫便被诊出有身，这是好事。” 楚王过了最初的惊讶，连连点头，“这的确是好事。” 邓曼望见一笑，后面的宗妇们也跟着笑。 祭祀完毕之后，楚王就到了陈妤的宫室中，他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欢快劲儿，“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又有身了！” 宫室中的人都笑容满面，看得楚王心情大好。 “还不是你做的好事！”陈妤瞪了楚王一眼，楚王被她这么一瞪，不但不生气反而过来将她抱入怀中，“好好好，都是寡人之过。” 他伸手摸了一下陈妤的肚子，“再过几个月就能生了。” “再过几月我就又要受苦了。”陈妤想起生孩子的痛楚，不寒而栗，她还没忘记生孩子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如今这又要来一次，回味一下都让她止不住的怕。 “你疼，寡人跟着疼。”楚王在她脸颊上吻了吻。 “……”陈妤斜睨了楚王一眼，“当真？” 这话说来骗她的吧？ “寡人何时骗过你？”楚王听了这话有些不服气，拥着她就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这次孩子生下来……”陈妤想起长子叹了口气，经过长子这么一回，她终究是明白了，哪怕是亲生的，只要不天天见着，也能和陌生人一样，“我要自己抚育。” “这孩子生下来不是都放在你宫室中的么？”楚王听了陈妤这话有些奇怪，这孩子生下来不都是放在陈妤的夫人宫养着？ “不，我要自己哺乳，你别选乳母来了。”陈妤说着伸手在楚王的下巴上轻轻一掐，留下一个浅浅的半月形的指甲印记。 楚王有些吃惊，“你要自己哺乳？” “是。”陈妤点头，“虽然从我肚子里出来，可是没喝我一口乳汁，到如今也不会亲我。艰不在我身边，每次去见他，他总是将我当做陌生人。”陈妤想起这个就一阵郁闷。 楚王真要开口，就被陈妤伸手点住唇，“你可别再劝我什么孩子大了自然就会亲近我了。” 楚王蹙眉，“孩子这会才这么大，不懂事。你是母亲，也看开一点。” “那么倒时再说吧。”陈妤不想再在长子的问题上说太多，她不能从邓曼那里将孩子要回来，那么就让邓曼慢慢把孩子养大算了。 亲不亲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如果能亲最好，不能亲，她也没太多的感想。 只能道一句，缘分浅薄吧。 “对了，这次我和你君父见了见。”楚王突然想起陈侯来，陈侯那会的表现让楚王简直是乐不可支，比那些说笑的伶人还让他大笑不止。 陈侯是陈妤的君父，哪怕出了支持齐侯称伯的事，他也没有多少教训的念头。多少给些许颜面，不过陈侯既然不将他给的颜面当回事了，他自然也不客气。 “君父如何？”陈妤听到这个下意识就问了句。 “陈侯身体不十分康健。”楚王想了想，在戎车上竟然不能抓紧弓，被吓成那样。看来身体是真的不太好。 “……是吗？”陈妤笑得有几分诡异，她在楚王怀中，楚王也没看到她脸上表情如何。 他想起那日陈侯一路狂奔回去之后，他还和卿大夫嘲笑陈侯许久，不过这事就没有必要告知怀中的人了。 “你这次多多注意。”楚王抱着怀里的人小心的嘱咐着。 陈妤回首在楚王的脸颊上啪嗒一口，“知道了。” 楚王被她那么亲了一下，心里觉得高兴，“多亲几下？” 陈妤斜睨着他，似乎有些不情愿。 楚王脸上讪讪的，“不愿就算了。” 陈妤勾唇一笑就亲在了他唇上，“这下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楚王愣了愣而后大笑，“夫人如此，寡人怎么会不满意！” 他抱着她，手掌小心翼翼的贴在她的肚子上，“不过这孩子乳母还是要选的，寡人还没有听说有贵人亲自养孩子的。”看着陈妤脸色一变，他又赶紧道，“选个几个人并不花费太大的精力，何况你还能整夜守着？” 陈妤想了想，她还真的不能。初生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奶和换洗，她还真的没那个精力。 “好吧。”陈妤在楚王怀里趴下来。 这带孩子带的人憔悴什么的，她还真不想。 楚王闷笑几声，伸手给她将衣裳上的褶皱抚平。 ** 陈国公宫的路寝里药味弥漫，陈侯躺在寝席上别说说话，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蔡姬看了看，和一旁的疾医说了几句，面色有些沉重。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陈国上卿，“国君如今病重，不能亲临政事，君可有对策了？” 政事有国人卿大夫商议，但是没有一个国君出来主事终究还是不好。 “国君，夫人，臣觉得还是让太子代为摄政好些。”上卿看着陈侯病重，体热的有些吓人，沉吟一二终于给出了这么一个答复。 蔡姬点头，“太子为储君，如此符合周礼。”她瞟了一眼席上的陈侯，心里有些感叹更有些痛快。 等到上卿退下，蔡姬扬起宽袖将自己的口鼻掩住。寝席上的病人身上有一股*的酸臭味道，这让蔡姬很是不满。 “国君，你放心养病吧。”蔡姬站起来离陈侯远了些，双眼里如同古井一般毫无波澜，“你如今病重，朝事有太子看着，后寝也有我看着。对了你那个最爱的少子，我也是一定会重新让他学习何为周礼，何为礼让。” 陈侯听到蔡姬这么一番话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子上蒙着的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他向她伸出手来。 陈侯是一路病过来的，这路上没有带上上好的疾医还有药材，大夫们带着陈侯一路赶回宛丘，即使路途上有驻守在邑城里的大夫援助，但到底还是耽误了。 而且这病还是能过人的。 蔡姬蹙眉离陈侯更远了些，最近陈侯已经开始咳血了，体热的更加厉害，甚至偶尔还会说些胡话。 “你若是无事，我便走了。”说完，蔡姬放下放在口鼻上的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的寺人见着蔡姬出来立刻弯下腰。 “夫人。” “如今河娟如何？”蔡姬向自己的车驾走去。 “河娟如今带着公子宣整日都在宫室内，不敢外出一步。”寺人恭谨答道。 “呵，这河娟倒是个聪慧人。”蔡姬一听就觉得有趣，她见过好几个得宠就恨不得到处显摆的，如今河娟这么做倒也符合如今她眼下的身份。 河娟不和其他妾妇一样，是贵族出身，只能是嬖人，所生的公子宣倒是得了陈侯的喜欢。 “可惜啊，她聪慧，可是她养的儿子却是个被君侯宠坏了的。” “夫人日后多加教养，不愁公子宣扭不过来。”寺人奉承道。 “我才没有心思去教那些不是我生的公子。”蔡姬冷笑，“就是庄姜，将两位妫氏之子抱去抚养，还不是因为知道她根本生不出来？哪个妇人会轻易养育妾妇的孩子？” 说着，蔡姬突然想起儿子来“太子呢？” “太子如今正在和诸位卿大夫商议政事。”寺人赶紧回道。 “嗯，御寇终于有一丝太子的样子了。”蔡姬满意点头，当年女儿和她提过弑君，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哪怕陈侯如此对待她们母子，她也没想到弑君上面去。 如今陈侯病重，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听疾医说了，这种病没几个人能够活下来，陈侯年纪大了，身子也大不如以前，若是一个壮年男子还能撑过，可是这半老的……那就真的难说了。 蔡姬在车驾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里轻松无比。 ** 陈妤产子是在孟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第二胎的缘故，这一胎要比头胎顺畅一些，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将孩子生下来了。 生下来之后她还挺有劲，不想立刻就睡，挣扎着让接生妇将清洗干净的孩子抱给她看，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忍不住抱怨，“你倒是比兄长好，你前头那个不知道多折腾我呢。” 说着她将衣襟扯开，给孩子哺乳。 楚王在外面听说又有一个公子有些怔忪，他觉得既然有了个儿子，来个女儿正好可以凑个大吉，结果又是个儿子。 “国君？”寺人亢见着楚王站在那里有些呆愣，出声提醒。 “哦哦哦！”楚王反应过来，心里暗骂自己多想，反正都是妤生的，是男是女有何区别。骂着骂着他又有点唏嘘，要是个漂亮女儿该多好啊…… 等到接生妇都把哺乳好的孩子抱来给他看了，他还有些双眼发直。楚王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看着孩子红皱看不出到底像谁的脸，笑了笑。 日子还长，日后说不定他也有女儿呢。 ☆、第91章 父子 楚国向来是个独立于外的诸侯，因为远离中原地区，楚人不通周礼，被中原各国视为蛮夷。立太子长子并没有太多的优势，楚人立嫡幼少为先，而且嫡子的意思也和遥远的殷商一样。立为太子者则为嫡，其他的公子不管是否是夫人所出皆为庶子。 也就是说，如今楚王还没立太子，陈妤的两孩子照着楚人的那一套，都还是庶子。 陈妤知道这个的时候还愣了愣，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怀里的孩子一手贴在她胸脯上，吃奶吃的很欢，第二个孩子满了百日之后，被楚王取名为恽。恽长得虎头虎脑，前两三个月和他兄长艰一样都是吃了睡睡了吃，大点了就对外面的世界很有兴趣了。 “夫人，还是让小女来吧？”恽的乳母看着陈妤敞开衣襟自己哺乳，心底下总觉的有些怪异，贵族多是从自己的家臣的家族中挑选出同样出身贵族的乳母来哺乳。君夫人对长子是这么一套，可是这回对少子却是自己亲自来。 “待会。”陈妤回了乳母一句，她低头看着怀里的恽，“过会恐怕就要被吸空了。” 陈妤并不特意食用骨汤之类的来下奶，有多少喂多少，不够还有乳母顶着。恽食量大过了一会吸不出母乳了，开始小猫似的不满哼哼。陈妤将孩子递给乳母。 乳母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连忙到那边专门给乳母照料孩子的侧室里去了。 傅姆在一旁看着，有些想不明白，“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公子恽有乳母看着，哪里劳烦夫人来照料。何况妇人哺乳也不好。” “我上回就是没有亲自来，结果艰除了认保氏，连我这个母亲是哪个都不知道了。”陈妤提起大儿子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如今武夫人喜欢他，我也不能为了此事和武夫人有甚么不快，只能自己亲自来照料恽了。” 傅姆听到这话在一旁叹气，哪个母亲不想孩子亲近，可是公子艰见武夫人和保氏的时间比见夫人要多得多，闹不好这时候已经将保氏当做生母了。 “傅姆也不必叹气。”陈妤心情很快就转过来，“如今恽不还在我身边么？” 邓曼就算再喜欢孙子，也不可能将两个孩子都接到她身边去。大儿子婆婆养着就算了，楚王都说邓曼年纪大了需要有个孩子陪着，要是连小儿子都抱去，就别怪她真的让楚王夹在中间。 “小人觉得这也算是好事。”寺人贯将热热的甘浆奉给陈妤，“小人瞧着公子恽比公子艰要圆胖许多呢，身体康健性情活泼，”说着他眼珠子轱辘一转，瞧了瞧宫室内，压低了声音，“何况小人听说了楚人立嫡，以幼少为先。” 寺人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吃了一大惊，但很宽就狂喜过来。如今瞧着夫人和长公子母子之情并不浓厚，可是和少公子关系好，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说甚么呢！”傅姆立刻喝止了寺人贯，这母亲和儿子之间的关系还管什么太子不太子，立嫡不立嫡的？ “这两孩子都还太小。”陈妤说到这个靠在漆几上，她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只凤尊上，凤尊以青铜铸造，在宫室中的烛火下折射出金黄的光辉来。 这两孩子都是她生的，不管楚王以后立哪一个为嫡，对她来说结果都一样。 “立嫡不立嫡，是艰也好是恽也罢，对我这个母亲来说还不都是一样的？”陈妤笑了笑，她听说以前邓曼和楚王也是这样，要是真立艰，她日后就是今日的邓曼，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夫人说的极是，不管是公子艰还是公子恽，都是夫人的亲生子，日后哪位公子为嫡，夫人都无忧。”傅姆瞪了一眼寺人贯回过眼来对陈妤道。 “不过我也的确更喜欢恽就是了。”陈妤叹口气，承认自己的偏心，毕竟恽在她身边养了几个月，她瞧着这孩子从一个红皱的小老头长成白白胖胖的模样，相比较只亲祖母和乳母的长子，她不可避免的还更偏心一点恽。 “公子恽养在夫人身边，夫人自然会喜欢公子。”傅姆也有些感叹，这孩子一多父母难免就会偏心，长子长女们一般是分不到父母多少关爱的，一般都是少子最被父母喜爱。 宫室内正说着话，那边乳母已经哺乳好抱着恽出来，“公子正寻夫人呢。” 这么大的小婴儿也知道要选自己喜欢的人抱了，陈妤听到乳母的话，脸上立刻笑出来带着些许惊喜，她被大儿子嫌弃了这么久，这小儿子巴巴的要缠她，她哪里会不高兴。 “来，给我。”陈妤从乳母手里接过孩子，襁褓里的孩子双眼黝黑明亮，瞧着陈妤咧开没牙的嘴就笑。 “夫人看，公子笑的多开心啊。”乳母是个精乖的，知道向陈妤讨好，见着婴儿笑得欢，连忙就说。 “嗯，”陈妤抱着怀里的孩子拍了拍，“母亲最喜爱恽了。”她说着低头在孩子带着奶香的脸蛋上亲了亲。 婴儿脸娇嫩娇嫩的，孩子被她亲的咯咯直笑。 楚王正巧就在这时候进来，瞧着陈妤亲的儿子笑。 说起来他也有几分不是滋味，长子养在母亲那里，陈妤和他抱怨说长子不亲他，其实他每次去邓曼宫室，见着长子，长子都是把他当陌生人看，简直比妻子还不如。哪怕乳母又哄又吓，就是一副臭脸对着他。每次兴冲冲的去逗孩子，都是败兴而归。 夫妻俩提起长子都是心里都挺不来劲的。 见着少子这么咯咯笑，楚王不禁又有些意动。 “恽笑得这么开心，君父来抱一下。”楚王大步走进宫室内，无视那些跪下行礼的人，径直就朝陈妤这边走过来，伸手抱儿子。 陈妤将怀里的孩子给他，说起来也怪，或许是经常见到父母的缘故，恽远远不像兄长那样对父母无视。他一被抱起来就笑的更欢快了。 楚王心里高兴，抱着他，“恽见到君父是不是很高兴？嗯？” 怀里孩子唔唔了几声作为回应，楚王只当是孩子说是了。陈妤从席上站起来跟着在对父子身后。 楚王抱着孩子哄逗，恽很给面子的笑，有时候还会笑得十分响亮，挣扎着伸出一双手轻轻在楚王的脸上抓上几把。 不过他指甲早被陈妤让人剪掉了，上回这孩子一晚上抓的自己满头血，陈妤见着差点没吓过去，乳母也差点吓晕。 “今日这么这么早过来了？”陈妤轻声问道。 “朝堂上有事国人们各持己见，寡人就提前来了。”楚王伸手戳了戳恽的小脸蛋，语气不似方才和孩子玩耍那般随意，连眉头也蹙了起来。 “是吗？”陈妤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若是楚王想说自然会主动和她提，若是不想，哪怕她追问也没有意思。 “……”楚王抱着儿子亲了亲，“恽快些长大，长大了，君父带着你一同征战！” 陈妤差点脚下一滑，亏得身后的傅姆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 “这孩子才多大，就说起这么久以后的事了。”陈妤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自己就去抱孩子。 楚王抱孩子正在兴头上，见着陈妤伸手过来，抱着孩子就是躲过她，“再让寡人抱一会。” 此话一出，寺人亢等随从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楚王抱着孩子逗弄了会，他看了看孩子的脸，然后再回过头来看陈妤，“恽这孩子长得像你。” 陈妤这话听得心中十分舒服，不过嘴上还是让楚王高兴一下，“是吗？可是我也觉得恽长得像你。” 果然楚王也开始得意起来了，“如此大善！子类父！” 楚王突然想起一件事，“再过几日，寡人带着你和孩子们去郢都城郊的苑囿去。” “怎么突然想去那里了？” “你怀艰之时，寡人就提过，不过这两年来事务颇多，也走不开，如今正好可以一起去。”楚王对陈妤说道。 “那么艰呢？”陈妤想起大儿子来，这孩子除去开始的头几个月，其他时间都是养在邓曼那里。她上回看见这孩子一岁多了竟然还在喝人乳，邓曼舍不得将孙儿还给她，她又不能动真格的将儿子抢回来，让邓曼和她关系变得恶劣，就只能这么隔几次见面。 “自从生了恽以来，我也没怎么见过艰了。”陈妤说起这事有些感叹，她双手拢在袖中，腰下的玉组轻轻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楚王怀里的孩子被这悦耳的声音所吸引，咿咿呀呀叫着伸出手来。 楚王捏了捏恽肉呼呼的手，给他整理好。 “这事不怪你，”孩子多了，母亲哪里会个个照料的过来？何况长子有母亲看管着，能有什么事情？做长子的就没有和底下的阿弟阿妹们争夺父母宠爱的资格。 楚王这种事看得多了，也不觉得陈妤有什么自责的必要。 “他不亲你，是他的罪过，与你何干？”楚王说到这里都有些不明白为何陈妤会觉得孩子不和她亲近会觉自责。 “还是恽好。”楚王抱着小儿子乐呵呵的。 陈妤听楚王这么说，见着他怀里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对她伸出手来，她心里的那抹不舒服已经被抹去了。 不管怎么样，抓住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楚王这次去郢都郊外的苑囿，带上了陈妤和恽，邓曼也带着艰去了。 陈妤在帷车中，抱着孩子，她时不时让人将帷裳掀开一点，让怀里的孩子看看外面的风景，恽好奇的很咿咿呀呀的叫个没停。 过了一会楚王那里派人来，“国君说，夫人莫要太贪图沿途的景色，” “我知道了。”陈妤答应一声，让人将帷裳放下来。 邓曼带着孩子在车中，两三岁的男孩子格外调皮，邓曼瞧着那边的孙儿，嘴角有些许笑意，“艰，待会到了苑囿，去见见君父和母亲？” 这孩子话语勉勉强强能说好，就是有时咬字不太清晰。 艰抱着怀里的木球，滚给乳母，然后再让乳母滚过来。 “母亲？母亲是谁啊？”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生母，早就不记得母亲是哪个了。他眼珠子转了转，“母亲是保氏么？” “公子，”乳母将手里的球递给他，结果听到小孩子飞来那么一句，差点没把魂给吓脱，“公子的母亲是君夫人啊。” “……”邓曼见着孙子天真的言语，不禁觉得有些头疼，仲妫生产休养恢复，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的时间。也没有来见过长子，小孩子忘性原本就大，也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最近楚王也不来看孩子了。 楚王平日里政务繁忙，能来看孩子的次数不多，每回孩子对他不亲热，楚王被儿子这么冷遇久了，加上又得了一个可爱的少子，自然是懒得再来。 仲妫不来，邓曼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是楚王不来，那么邓曼就觉得有些不好了。 “待会艰去见见君父，你有好久没有见君父了呢。”邓曼见着艰玩出了一身汗，吩咐侍女给他擦身换衣。 从渚宫到郢都城郊的苑囿走了半日才到，车中的都是贵人，又不是有急事，自然是求稳，何况贵人里头还有两个年少的公子。 到了苑囿中，陈妤带着孩子住在一处引有温泉水的宫室内，楚王没去他自己那说宫室，眼巴巴的跑过来。 说是要看孩子。 恽被放在锦罗铺好的席上，这个年纪的婴儿已经能够满地爬了，楚王瞧着儿子在席上一顿乱爬，是不是还会扬起头来看他。 这一回楚王乐不可支，“妤，你来看，他笑了！” “是啊。”陈妤这话刚刚说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小孩子笑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么？她瞟他一眼，对着恽伸出手来，“到母亲这里来。” 地上的小婴孩呼哧呼哧的就朝她爬了过去一个劲的往她怀里钻。 “刚刚寡人也这样，怎么不行？”楚王有些不满。 “连个孩子都要计较。”陈妤瞥了他一眼。 “国君，夫人，公子艰求见。”寺人亢趋步进来禀告。 “艰？”楚王蹙眉，“他不好好呆在武夫人那里，到这里来作甚么？” 一个小孩子，而且和父母都不亲近的孩子，怎么会想到来见父母？恐怕又是母亲教的。楚王想到这个心里就一阵烦躁。 “让他进来吧。”楚王挥手。 公子艰被寺人领了进来，公子艰年纪幼小，锦罗遍身，头发照着时下风俗剃成只有头顶和两边有发。 “公子。”乳母轻轻唤了声，提醒他给楚王和陈妤行礼。 “臣见过君父，母亲。”这话公子艰说的十分拗口，来之前乳母唯恐有甚么差错，要行的礼节和要说的话都仔仔细细的让他学了一遍。 陈妤听到那么点点大的孩子自称臣，心下有些好笑。她看着面前的长子，心里没有多大的情绪，以前还会因为孩子亲近乳母婆婆心里不高兴，现在都是无所谓了。 她又不靠孩子亲近过日子，何必为难自己。 “嗯。”楚王似乎也觉得这孩子学着大人模样实在是滑稽，嘴角露出些笑容，让人给给他上席，似乎是对着臣子的样子。 “你今日怎么好好的想起来看寡人和你母亲了？”楚王有些好奇。 “是……”孩子心眼直，就要把实话往外面说。 “公子”乳母赶紧拦住。 “寡人未让你出言。”楚王蹙眉道。 乳母立即垂下头跪在那里。 “是王母让你来的？”楚王问。 “是王母让臣来的。”艰见着父亲都已经问出来了，干脆就说实话。 “……”楚王有些好笑的叹口气，摇了摇头，“这么点年纪，竟然教你这个，也实在太为难你了。” 这时陈妤怀里的孩子伸出手抓住陈妤脖颈上的佩组。 “轻点拽！”陈妤见着孩子竟然扯她脖子上的东西，连忙护住。 “哦，寡人差点忘了。来，这是你新得的弟弟。”楚王朝着艰招招手，让他过来看，“你来看看。” 公子艰瞧见父亲身边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小小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叫着，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依言从席上起来跑去看。 陈妤抬头看到他，对他笑了笑便低下头去，“这便是你弟弟了，日后记得要多多照顾他。” 时风长子照顾底下的妹妹弟弟们天经地义，就算现代也会在潜意识里觉得哥哥要让着弟弟妹妹们一点，陈妤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 怀里的小家伙眼珠乌黑明亮，胖胖圆圆的，很是惹人怜爱。 艰瞧着这孩子没牙的嘴，伸出手就要把自己的指头给戳到弟弟口里去。 陈妤看见立即伸手抓住他的手指，“你这孩子要做甚么呢？” 小孩子娇娇嫩嫩，再加上渚宫之中看病几乎都要靠巫人来烧灼龟甲来占卜，陈妤不得不对怀里的幼子投入更多的精力。 陈妤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孩子竟然把自己手指往弟弟嘴里送，万一手脏脏的怎么办？ “……”艰看着母亲放开他，“以后别这么做了。” 方才楚王也看到了，“你方才怎么回事？” 楚王和长子自从孩子在武夫人宫室中定居下来之后，就少见到长子了，何况楚人多爱少子，楚王的话语里难免带了一丝责怪。 公子艰在王母（祖母）的宫室中一向是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人对他说个不字，就是邓曼本人，也不会用如此明显的责备口吻说他。 小孩子立即就红了眼圈。 楚王瞧着儿子站在那里看着他，眼圈红了红，莫名其妙之余，心里更是有点不喜。 身为男子，只不过是被君父责备几句就要哭了。他幼时也被责罚过，可不是被说上几句，也没曾这样。 “好了。”楚王原本想要斥责几句，但是心下还有些不忍，“怎么就要哭了？” 楚王这话一出来，艰鼻头一动眼泪就哗的一下下来了。 他这一哭，陈妤怀里的恽不知道被哭声吓到了还是怎样，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陈妤耳朵里是两个男孩子的交替哭声，简直没被烦死。 男孩子力气足，哭闹起来真心让人招架不住。陈妤哄了哄孩子，发现怀中的孩子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样子，便交给身后的乳母，去看看是不是要换洗了。 “你哭作甚？”陈妤看着嚎啕大哭的长子，有些头疼有些无奈，“君父和母亲又没有责骂你，你哭甚？” 艰这下子变成望着她哭了。 陈妤哽咽无语。 最终楚王烦躁了，他本身耐心不好，对付小儿哭闹更是没有办法，“一个男子哭成这样，你是要丢脸么？”说罢看向乳母，“你又是如何照料公子的？！” “国君恕罪！”乳母也没想到这好好的父子见面，竟然会成这样，听到楚王问罪，连忙跪伏在地。 “把公子艰带回去，”楚王见着长子哭的越发撕心裂肺，指了几个寺人将长子抱走。 公子艰的乳母见状连忙跟了出去。 陈妤怎么对付小孩子哭泣也是没有太多的办法，她瞧着孩子要被寺人抱走，“让他留下来吧，毕竟我见他一面，也不容易。” 楚王听出她话语里隐约的怨怼之意，回过头来，“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你了。” 陈妤苦笑了声。她还得多谢邓曼给她减轻负担呢。 陈妤让寺人将孩子抱到另外一间侧室里休息，准备上甘浆等物。 楚王听不到孩子哭声，松了口气浑身上下都轻松了不少“恽那么乖巧，怎么艰就这么爱闹呢？” “小儿都如此。”陈妤说道。 楚王伸手将她抱入怀里，寺人亢见状，十分有眼色的让宫室中的人都退下。 “明日寡人带那你去看山魈。”楚王在她耳边说道，他呼出的气体撩在她耳郭上痒痒的，“那些山魈力大样貌也不佳，但是毛色还是能够一看的。” 陈妤想起她去了的话，那么恽就只能交给乳母了。她想了想，心里有些舍不得，但是她心里知道，不能因为儿子就把楚王给丢一边。日子长了，楚王肯定会不满。 她还要和楚王过一辈子，恽身边有那么多人，快去快回也可以的。 “好，明日你也要带人行猎吧？”陈妤轻轻蹭着他。 “嗯，当然。”楚王似乎想起什么，嘴角的笑容变得悠长。 一旁的宫室里，艰吃了些东西终于是被乳母哄的不哭了，他哽咽着控诉，“君父根本不想见我，王母为甚叫我来？” 乳母拿着孩子没办法，“国君终是公子的君父，这是应该的。” “母亲也不好！”孩子依然在发脾气。 乳母听了这话已经要晕过去了。 ☆、第92章 意外 陈妤事后也问了问在艰休息那个宫室服侍的寺人，寺人们说起公子艰的时候，言语多有闪躲，眼神飘忽不定。陈妤光是看着就心里一阵烦躁，“公子艰说甚么了，照常说就是了。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有话就直接说，这么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是要做什么？ “公子，公子说。”寺人也是一脸的为难，公子年幼和夫人又不亲近，再加上一直被宠着，说出些甚么话再正常不过，可是这涉及父母，要是有心人知道，都能给公子艰头上按个什么罪名。 “说甚么了？”陈妤话语里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 “公子说夫人、夫人最坏了……”寺人被逼的没法，在君夫人面前不敢撒谎，只好将听到了的话说出来。 后辈议论长辈是大不敬，传出去名誉扫地。更何况亲子议论父母，还说不好的事？ 寺人战战兢兢的等着陈妤的怒火，结果陈妤在席上笑了一声，这孩子就说了一句母亲最坏？二三岁的小孩子懵懵懂懂的，才学会说话不久，什么心思也不知道藏在心里，见着亲近的乳母，这小口一张就说出来了。 以前见到的孩子还会哭嚷说不要妈妈不要爸爸什么的，小孩子的气话罢了。 “嗯。我知道了。”陈妤点头，好笑的看了一眼傅姆，“看来那孩子不爱到我这。” 傅姆听了寺人的话，脸色有些白，这贵人家里子女须得对父母恭谨，不然传出去就是个话柄，哪怕公子艰年纪小，可是真的被有心人听去，那可就是许多事了。 “夫人，夫人还是去武夫人那里将公子艰接回来吧。”傅姆向陈妤膝行几步，小声劝道。公子艰亲近王母和乳母，而夫人因为没有亲自养育过他，母子之间都感情较为淡漠，但是再这样下去也不好。 “嗯？”陈妤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武夫人恐怕不会放人。” 武夫人邓曼守寡已经有十多年了，邓曼不好男色，也不好权势，如今就爱有个孙子在身边，享受天伦之乐。陈妤上回也想将孩子接回来，结果被邓曼婉拒，之后加上怀孕生子休养一系列的事，再缓过来已经是一年多了。 幼子才几个月大，连一岁都没有，这样小小的婴儿其实比幼儿更加离不开身，照顾起来也更加累和费神。一来二去的她倒是也不提将长子接回来的事了，如今傅姆提起来，她便觉得有些意外。 “夫人为何不和国君提一提？”傅姆轻声道。 “你见过哪个诸侯为了君夫人去冒犯生母的？”陈妤摇摇头，楚王平日里为了政事和战事已经忙的不行，况且她看得出来，楚王也有让儿子替自己尽孝的意思。 “夫人。”傅姆一想也的确是，哪家不是生母在妻子之上？甚至先君夫人的权力远远在君夫人之上。这得罪武夫人，相当不明智。 “好吧，我想想。”陈妤答应下来。 傅姆面上露出笑容。 寺人贯在一旁看了撇撇嘴。 楚王行猎，君夫人和诸位贵族的女眷一同前去。 寺人贯吩咐人收拾的时候，找了个空当和傅姆磕牙，“我说你又何必管这闲事？” 这闲事就是指的劝说夫人将公子艰从武夫人那里要回来的事，“武夫人年纪大了，再算算还能活多久？”寺人贯就闹不明白傅姆是怎么想的，武夫人年纪大了，听说最近牙口不好，而且说话也要人大声才能听得清楚，如此一副模样，分明就是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寺人贯瞧着这渚宫里巫医的手段，只要武夫人有个甚么病痛，恐怕过上几十日就归于黄泉了，何必这么急呢？ 傅姆被寺人贯这话吓了一大跳，“你是要作死么？”看看周围，他们说话都是用雅言，周围的寺人侍女都在忙着收拾，没有人注意这边。 “你又不是女子，哪里懂做母亲的心！”傅姆叹口气，“你别看夫人之前不肯抱公子，那会夫人有身，夫人脾性和平常暴躁易怒许多，公子艰再三不肯亲近夫人，夫人自然会大怒。” “可是如今夫人最爱的是公子恽啊。”寺人贯摇头晃脑的，“天下哪里有不偏心的父母，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国君也更喜欢公子恽。” “你懂个甚，如今公子艰难年纪小，亲乳母又如何？将保氏打发回去，自己养着过几个月，公子艰就会将保氏忘得甚么都不剩下了。要是年纪再大点，将保氏当做亲母，那才是怎么养都养不熟了。” 寺人贯听了，没有半点着急，看得傅姆差点气死，“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只听说过儿子要去亲近父母的，何况公子艰要是大了，那更知道要如何做了。”寺人贯根本就不知道傅姆的想法，公子艰哪怕养不熟，可是人大了不亲近母亲疏远试试看？只要不傻都知道要如何做。 傅姆被寺人贯气的一句话再也没能说出来。 楚王这次到郢都郊外的苑囿，又带上了大批的贵族。贵族们带着妻女儿子一同前来，热闹的很。 陈妤面对着一群宗妇和其他的贵妇们，和这些贵妇人打交道需要仔细，若是不注意有可能让贵妇背后的家族认为楚王对他们有什么，那么就不好了。 贵妇之间是朝堂的延续，君夫人对这些贵妇，也和楚王对那些卿大夫差不多。 陈妤见过那些贵妇，和她们和气的说了几句话，她在斗氏的家眷中见到一个熟面孔。 “季芈定下了没有？”陈妤让一个贵妇上前出声问道。 她并不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尤其是什么子女有没有成昏，孙子生几个啦，要不要再生一个，实在是因为这些话最好打开话匣子，不至于落得没话说的地步。 “哎，”说到自己女儿，畀母就半真半假的和陈妤叹口气，“她父亲给她看中钟氏子弟，那个子弟容貌长得好，性子也好，可惜她自己说不中意，和她父亲闹呢。” 陈妤听说抬头看了畀一眼，畀坐在那里，她已经是十五岁了，十五岁的少女如同沾了晨露的花瓣，让人心生怜惜。 “嗯，没关系。”陈妤笑着劝说畀母，她微微提高了声量，好让畀也听见，“女子年轻是要好好选的。” 楚国庶人婚配自由，不过真要成昏，形式上请个媒人就是，但贵族就不太一样。 畀在那里听了，一脸的郁郁寡欢。她微微垂了头，君夫人是越过越好，渚宫中说这位夫人不亲近长子，可是楚人也没有倚重长子的传统，公室里就更加如此。不亲近又如何？夫人依然是君夫人。 她咬咬牙，她听说国君行猎，她也可以和母亲一同来的时候，心里欢呼雀跃，同样也暗暗下定了决心。斗氏和熊氏是近亲，甚至还未出三代，别说楚王对她无意，就是有心，也不会顶骂名。 但是她不甘心，她中意楚王多少年了？就算不能正大光明在楚王的身边，哪怕有那么一次也好。 她心里下定了决心。 陈妤已经在众多女眷中找到了申姜，申姜在渚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申侯的缘故，眉宇间总含着一抹忧愁。但是如今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脸上的笑影也多了。 “小女拜见夫人。”申姜兴冲冲的上来给陈妤行大礼。 陈妤见到熟人，笑得合不拢嘴，手掌握拳轻轻压在唇上，“不必多礼，起来了吧。” “申姜看来不错，屈氏果然会养人。”陈妤见着屈氏的主母在一旁，话里夸了屈家一句。 屈氏主母面上笑的连眼角的细纹都起来了。 陈妤将申姜留下说几句话，“你孩子还好么？” 申姜坐在陈妤身边，听陈妤提起孩子满脸都是笑，“嗯，挺好的。” 陈妤算算时间申姜的孩子这会已经一岁多了，她沉默了一下，“那么他亲你么？” “天下还有不亲母亲的儿子么？”申姜听了这话也吃惊。 “申姜也该听说了，”陈妤知道自己和长子不亲在渚宫之中不是什么秘密，渚宫里哪里有什么秘密，楚王就她一个，两个公子都是她所出，做什么是都是被放大了看。 申姜抿了抿唇，其实她也听说过君夫人和公子艰不亲近的说法，屈氏原本就靠近宫室，渚宫里的些许消息总是能够很快知道。 “夫人不必忧心。”申姜安慰道 “你也要来劝我大了就甚么都懂了？”陈妤面上似笑非笑，“如今这孩子长到两岁，可没见着要父母的意思。” 申姜不知道怎么劝，“夫人平日里多去见见公子就是，见多了公子自然会记得夫人。” 陈妤撇嘴，“就算我想也没那个空闲。” 算了，还是瞧瞧能不能把孩子给要回来。 “对了夫人，为何不见公子？”申姜看了看没有见着公子艰，轻声问道。 “恽年纪小，还在宫室里让乳母等人照顾。”陈妤以为申姜是在问小儿子，随口答了一句，见着申姜面上笑得有丁点尴尬，才反应过来，“你说艰？估计这会在武夫人那里吧？” 老人爱孙儿，爱的和眼珠子一般，不在眼前就放不下心来。陈妤瞧着都觉得要坏，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比起那种精细养着，不如放羊一样的养着，还能多出几分野性。 “啊，小女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法子。”申姜想了想，屈氏人丁兴旺，她嫁的又是季子，家中长辈不会盯着她孩子不放。 “多见孩子是吧。”陈妤点了点头，“我记下了。”照着她那个大儿子的执拗劲不知道要见他几次才能记住她，偏偏她没那个时间天天都去。 这边女子这边跪坐在席上，和男子坐席一样，都是三四个人坐一条席，只有年纪较大辈分较高的贵妇可以单独一席。 陈妤低下头指甲在手上磨了磨，她微微偏过头，“寺人贯，待会去问问公子恽这会还好么？” 寺人贯立即就去了。 女子们的面前摆放满了饮品，今日阳光柔和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惬意的很。那边男子陆陆续续回来了，说是收获颇丰。 楚公室和贵族位于郊外的苑囿都是处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出产丰富，当地的飞禽走兽也多。 楚王看着自己猎下的那一头花鹿，吩咐寺人让庖厨里的膳夫将鹿血放出来。 鹿血对男子有甚么功效，大家都知道。寺人亢在一旁笑得暧昧，知道楚王是用那些东西对付夫人的，楚王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满脸的理直气壮，见着寺人亢笑个没停，干脆一挥手让他过来。 那头花鹿被送到庖厨那里，庖人们利落的割开花鹿脖子放血，下面放着一只木盆将血接着。分血的时候，几个寺人前来拿血。一个小寺人走在道上借口肚子疼走开了。 野外毕竟比不得渚宫之中，要走脱不是逃走，并不太难。 畀随意找了个理由离开，身边也不肯带侍女，自己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走了。畀母气的没奶喝，又放心不下女儿，赶紧叫上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跟在女儿身后。 畀这年纪最痛恨父母插手管自己的事，她也毫不含糊兜兜转转的把那几个侍女给甩开了。 走到约定的地点，见着一个寺人站在那里。 “哎呀，季芈！”寺人见着畀眼前一亮。 畀面上露出微笑，“事情办妥了？” “小人办妥了。” 畀伸手入袖中抓出两三块铜金递给寺人，“只是你该得的。” 她不甘心，如何甘心？自己几年的爱慕竟然被一个中原女人给占的干干净净，她就算不能入后寝，那也要尝尝楚王到底是个甚么滋味。要是能够将那个仲妫气死最好了。 “国君那边呢？” “季芈只要换了衣饰只管去，国君不会发现的。” 申姜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听那边两人对话听得心惊肉跳。斗氏是熊氏一个分支，同为熊氏分支，屈氏和斗氏来往也很是频繁，斗氏的这位季芈有多不安稳她也听说了，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位的注意好像是在夫人身上。 诸国之中丑事甚多，申姜以前也听过不少，一时半会的也没太往楚王那边想，她原本不过是借着出恭出来的，没想到竟然还会听到这些话！ 申姜屏住呼吸，等到那边两个人离开后，才轻手轻脚离开。 “夫人，夫人！”陈妤正在和一个贵妇说话，就见着申姜急匆匆赶过来，满脸的焦急。 陈妤对贵妇笑说了几句，便让申姜过来，“怎么了？” “夫人，大事不好。”申姜咬咬唇，她俯身在陈妤耳边，将方才听畀和寺人说的话统统都告诉她。 陈妤脸色变了变，她紧握住申姜的手，“这会我要谢你。”说完她看了看寺人贯，“你过来，我吩咐你几件事。” 陈妤不是傻瓜，而且之前她早就看出季芈对楚王有几分情谊，此事作风彪悍，贵女有情人婚前和什么人有些什么简直是小菜一碟，因此季芈想要做什么，她也能猜出来。 对别人的丈夫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想着要咬一口，那是疯狗。 偏偏她自己可以选别家的，好出身好性子的男人，偏偏就盯着别家的，说白了，犯贱。 “夫人有何要事吩咐？”寺人贯附耳过来。 陈妤在寺人贯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寺人贯一听眉开眼笑，立即就去了。 申姜坐回自己的席上时，几个本族的女子都来问她，“方才你和夫人说甚么呢？”申姜在渚宫中曾经做过夫人的女胥，因此夫人也对她格外青睐。 “没有甚么，都是夫人之前问的关于小儿的一些事。” 寺人贯在陈妤身边这么多年，做事已经得心应手，立刻就一溜烟的去找寺人亢。 寺人在宫中低位低微，但是有些寺人还是能被国君和君夫人重用。 寺人亢正照着宫人定下来的简牍来准备楚王的日常起居，寺人贯这么一来，他就只能先放下手里的事。 “夫人有事？” “正是。”说着，寺人贯瞧瞧四周附耳在寺人亢耳边说了几句话。 畀进了楚王居住的宫室，她换了侍女的衣裳，侍女们都是闷声低头或是做事或是趋步走路，除非容貌出色，不然也少有人注意到她们。 夜色四合，贵族们的狂欢才开始不久，她见着一个寺人冲着她挤眉弄眼，以为是之前那个小寺人安排的人，连忙过去，小寺人安排她装作一副侍女模样守在那里。 夜色渐渐深了，那些喝醉了的贵族也逐渐散去，畀在宫室中听到有男子醉酒后的沉重脚步和粗喘，她心跳如鼓站起来。 外面的的寺人伸手将人擎灯上的灯苗用手中竹板盖灭，宫室内陷入一阵昏暗之中。 那男子很明显饮了鹿血，急急的想要寻找一个泄口，一个馨香柔软的身体靠了上来。男子下意思的就将人往怀里一带，来不及到那边的象牙床上去，在地上就滚做了一团。 “季芈还没有找到？”陈妤坐在烛光中，下面是畀母带着泪水的脸。 从傍晚，季芈就不知道去哪里了，畀母让侍女去找了几次没找到，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求到陈妤这里。 两家是亲戚，都还没出五服，自然是责无旁贷，陈妤派出去几拨人，都没有找到。 这地方说是苑囿，其实野生的飞禽走兽很多，比起渚宫里的，带着一股能吃人的野性。季芈甩开众人独自不知道去了哪里，要是遇上了野兽，那后果不堪设想。 “莫要担心。”陈妤安稳畀母，“季芈兴许是淘气，不知道在哪个宫室内。” 这处苑囿虽然在渚宫之外，但是宫室众多，一间间去找显然是不实际。 “夫人，夫人……”畀母低泣，陈妤看了看天色，让侍女带她下去休息，天色已晚还是在她这里休息算了。 陈妤送走畀母，起身去了楚王处。 楚王的宫室里弥漫着一股酒味，陈妤走到寝室的时候，楚王自己把自己扒的衣衫不整，趴在床上。 “国君还没入睡？”陈妤侧首问了寺人亢一句。 寺人亢立刻低头，“国君说等夫人来。” 陈妤抬手让那些人退下，她坐在楚王身边，楚王这会已经醉的不行了。她今日不单单是让人将楚王那碗鹿血变鸡血，而且还估计让见过季芈的寺人带错了宫室，估计这会季芈正在宫室中望眼欲穿吧？ 陈妤伸手就给楚王脱去身上的衣裳，她一边手里拿着器具给楚王拆腰间的组带，一边叹气，“好端端你喝那个做甚么？” 用来对付她？她还用不了楚王喝那些东西呢，楚王年轻力壮，要是真喝那些，她估计会直接把楚王给踹下床。 楚王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被她怎么戳都醒不来，最后让寺人给他擦洗，浑身上下闻不到酒味之后，她才洗漱在他身旁睡下。 楚王醉的厉害一觉直接睡到大天亮，一翻身就见着陈妤在身边，他想了想昨晚上是没有任何旖旎的记忆。 他昨晚上太醉了，酒喝得太多，现在还头疼的要命，宿醉的头疼发作上来，楚王立即就翻身抱头。 陈妤被他这么一翻身弄醒了，她躺在那里一会才完全醒过来，见着身边人抱头缩在那里。 “怎么了？”陈妤起来去问。 “寡人头疼。”楚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陈妤拍手让外面的侍女进来，端来一些热水，给楚王洗面之后她按在楚王头上几个穴位上给他按摩。 楚王哼哼唧唧的，嫌弃在锦枕不舒服，干脆闹腾着枕在她腿上。 楚王这样子就和小儿子饿了在她怀里找奶吃一样。 陈妤突然有点心情复杂。 过了一会，楚王觉得轻松多了，长长的舒出一口气，他享受着陈妤的按弄，伸手抓过她的手，昨夜里是想做什么，结果喝的死醉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头疼减缓，有点有心无力。 “以后还喝这么多酒么？”陈妤见着楚王恢复过来一点低头问道。 “众多公室在一处，寡人不能不喝。”楚王有些尴尬，连忙就和陈妤解释此事。 陈妤点头表示明白，一群男人围在那里，恐怕不是女人就是酒，她倒也能够理解，不过想起楚王被季芈盯上的事，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不过饮酒还是别多了，伤身。” 楚王见着自己已经被放过，咧嘴一笑。 一座宫室内，畀尖利的尖叫差点没有将宫室的顶给轰开来。 “啊啊啊——！”畀尖叫着伸手按住自己身上的寝衣，还腾出一只手来不停的和寝席上另外一个年轻男子厮打。 “叫甚？”那男子清早请来莫名其妙的挨了这么一番拳头，心里窝火。昨夜里他哪怕喝了鹿血也不是强迫这个少女，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野的和一只野狸似的。怎么清晨醒来就和他万恶无所不作强了她一样？ “昨夜你主动上前来求欢，关我何事？”男子方才一直在挨打，和个女子动手他瞧不上，尤其昨晚两人还曾欢好一度，被打的急了，男子干脆将她双手都按住，“昨夜我未曾强迫你！” 这不说还好，一说畀就大哭起来。 哭声很快将负责清扫的涓人给吸引过来，结果涓人一看是一对贵人私通呢，吓得连忙叫人去了。 人一多，这下两人脸色都好看了。 陈妤清早盯着楚王吃了些清淡东西，看着他躺下，一出来就听到了季芈已经找到的消息。 “哦，找到了？”陈妤想着或许是在那个宫室内一个人睡了一夜吧。 “季芈昨夜里和一个钟氏的子弟私通……”寺人贯说起这个满脸的古怪，五官都恨不得皱到一块去。 陈妤当初的吩咐是将季芈引到一处平常没有多少人来的宫室，谁知道竟然还会这么多的意外。 陈妤差点一口水呛出来。 畀母担心了一夜，一夜未有合眼，第二日醒来就听到了女儿找到的消息，而且女儿还活碰乱跳。 不过知道女儿的风流事迹之后，畀母有些怔忪，而后很快就喜气洋洋。 畀穿戴梳洗整齐，路都走不太稳当，见着母亲就要哭。谁知道母亲迎上来，带着高兴责备道，“你早有了其他心仪的男子，为何不早和父母说！” 畀的眼泪一下流不出来了。 楚王在床上听到宫中竟然又出了这么一段风流事，笑呵呵的，“年轻男女就是火大。” 陈妤在一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这误打误撞的？不过宫室中就算没有多少人也会点有烛火，不至于认错人，还是说这两人立刻看对眼了？ 想来想去想不出其中的缘故，干脆就不想了。 陈妤想起自己要和楚王说的事，“我想着，要不要将艰从武夫人那里接回来？” “嗯？”楚王听到这话很是意外。 ☆、第93章 了结 前面一段原申国公女的风流韵事还没彻底过去，斗氏女又冒出新的艳闻来，人都是还说些这样的无聊事，尤其斗氏还有一个这样的前例，好好的看中了没有说出来，愣是孩子都生下来了才行昏礼，让儿子认祖归宗等等。 这些在别人看来无所谓，甚至畀的父母都觉得无所谓，年少轻轻正是爱慕年少男子的时候，有这么一段事很是平常。 可是畀不这么觉得，那日她回到母亲身边后，还被母亲带去谢过君夫人，君夫人派出人找了她一宿，如今人平安回来，不管她是去做甚么了，都要和母亲一同去谢过君夫人。天知道她心里有多少不情愿！ 君夫人见着她笑得有些暧昧，“季芈既然早有意中人何必不早些告诉父母，我听说那人与你也算是门当户对。” 母亲也跟在一旁附和，“夫人说的极是，早些和父母说就是，何必闹腾那么久！” 畀就算是全身有口也说不清楚了，她原本是冲着国君去的，谁知道后来竟然将乐尹家的人给睡了？ 钟氏中世代出乐尹，不是能随便得罪的，她把人睡了还闹得人尽皆知，看来两氏事注定要把这事定下来了。 回家之后，畀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吃喝，就连侍女想要进来服侍她都被赶了出去。 “你这是又要做甚啊！”畀母在房外拍门，她这个做母亲的越来越不懂女儿到底是在想甚么了。 “……”房内半点响动都没有，别说女儿的说话声，就是连半点响动都没有。 女弟闹绝食，这边兄长们也来了，见着母亲捶门半点都不开，干脆就叫来竖仆把门给撞开，反正是自家女弟房中，就算真坏了到时候再修好就是。 竖仆们撞了好几下才将门撞开，门开的时候，前头的好几个人噗通一下扑倒在地，竖仆们连忙起来一抬头，脸都吓白了。 兄长们瞧见竖仆们神色不对，进去一看，畀把自己挂在房梁上！ 众人又是一番忙乱，割断缳绳之后，急着救人的，还有人赶紧就去将巫医给请来。 幸亏人才投缳没多久，又按又拍的好一会，畀终于醒过来。畀母见着女儿醒来放声大哭，“你这又是作甚啊，好端端的为何投缳！” 兄长们见着母亲在那里哭，不好当着母亲的面斥责妹妹，“你若是受欺负了，只管和兄长说就是，为何要投缳自尽？” “我被那个钟启欺负了，兄长与我杀了他！”畀嘶哑着嗓子吼。 “莫要胡闹！”畀的兄长已经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当日的事他们也听说过了，原本就是妹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当时外头还守着一个寺人呢，寺人在渚宫中做事，也没有多少必要撒谎。 如今两家已经商量占卜下聘礼了，这女弟闹着要杀夫婿，这真的让人摸不清头脑。 “母亲打听的一清二楚，是你主动，怎么能说他欺负你？”兄长不知道妹妹到底是哪里不对了。“难道你不心仪他还这么做么？” 畀有苦说不出，只能抱着寝衣低低的哭泣，这边畀投缳自尽的消息传到父亲那边，父亲听了竖仆禀报回来的话，满心觉得女儿无理取闹，干脆就让人带话过来。 “主说了，季芈在家中好好待嫁。”前来传话的是侍女，竖仆到底是男子说起话来还是有些不方便。 “你父亲都这么说了，你就别闹了。钟启年少英俊，而且有武力，母亲叫人去看过呢。”畀母说着心中也觉得满意，“何况你也中意，还闹甚么？” 是啊，若不是真心喜欢怎么会投怀送抱？ 畀听了真是气的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了，那会她只想着能成事，再加上人进来的时候外面烛火恰到好处就灭了，她那会还窃喜呢，结果第二日一醒来才发现自己睡错了人！ “好了，莫要再闹。”畀母劝说她，“你也挑的很好，母亲从来未听说过钟启有爱招惹女子之事，日后你也能少去不少烦心事。” 陈妤听了一会下面人传来的话，她越发能确定应该是寺人们临时起意，也没真的有人要害季芈，谁知道会有人跌跌撞撞的闯进去，还真好是季芈的那间，两人是真的没有什么用强的，你情我愿，只不过季芈认错了人。 寺人贯跪在那里憋笑憋的辛苦，那日他也只是吩咐人将人带到另外一处平日里没人的宫室而已，楚王苑囿之中哪怕没有人居住，涓人们也会每日打扫，让宫室内整洁无尘，所以季芈也生不出疑心来，谁知道守在那里的寺人还来了这么一手。 “小人觉得，夫人应该赐那个寺人。”寺人贯道。 “过几日赐他一件皮裘吧。”陈妤靠在漆几上，她翻看着申县的地图，楚王那里近些日子来越来越多关于申县的东西，地图税收甚至当地的军防。 她挺想问问用齐国管仲的那一套到底如何了，可是楚王最近忙的不行，来了之后倒下就睡，她也干脆不问了。 陈妤和楚王提过将艰接回来的事，楚王给她说了一大堆的例如邓曼年纪大了孩子陪陪也无妨，没几个贵族父母亲自带孩子等等等。 陈妤瞧着，恐怕是楚王平日里不怎么到母亲那里去，干脆就让儿子给他尽孝心了，她听到这话简直差点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难受的要命。 艰小小年纪被宠坏了，如今年纪小纠正过来容易，再大些就难了，至于等邓曼死，她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邓曼哪天去见楚武王？ 看来看去，还是要她自己想办法。 突然一个寺人急急忙忙走进来，“夫人！陈国行人来了！” “陈国行人？”陈妤大惊，陈国不过是一个小国，对于楚国这样的南方大国，有来往但是不懂，这次来行人是为了甚么事情？ “知道所为何事吗？”陈妤问。 “小人不知，不过国君已经见过陈国行人，并让行人来见夫人。” 陈妤立刻下令“快些将堂上布置一番！” 堂才是见客的正经场所，她是楚国夫人，虽然是陈国公女，但也不好将陈国行人给请到室内来。 堂内时刻都有涓人打扫，简单的摆上几张席，陈妤就去堂中等着。 她是不必亲自出去迎接，已经有家臣待他去了，家臣们和行人在外面几次礼拜终于脱了舄上堂，此刻堂下地室之内乐声大起。 贵族们通常都会在居室下建造地室，陈国郑国都有，楚国也不例外，而且楚人将整套的大型青铜编钟都搬了进去，每逢有外来使者就会在地室内奏乐，但有不懂楚国习俗的人会被吓跑。 她没听见拉扯安抚的声音，心里想着这位行人来之前应该是做过功课的。 冠帽一点点的出现在她眼前，但那张带着些许熟悉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陈妤吓了一大跳。 是公子完！ “臣拜见楚夫人。”公子完双手拢在袖中拜下。 “陈行人请起。”陈妤答礼之后请公子完坐下。 她原本不知道前来的行人是公子完，因此也是拿出正式见行人的架势来的。 “不知这次行人来楚所谓何事？”陈妤心中也有些拿不准公子完到楚国的目的。 “臣这次前来，乃是为了传达先君山陵崩之事。”公子完坐在席上，面容沉静，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妤也没看出有任何沉痛悲哀的神情。 “君父山陵崩了？”陈妤震惊问道，她身体恰到好处的晃了晃，身后的傅姆赶紧上来扶住她。 “夫人！” 陈妤抬起袖子擦拭眼睛，轻微的哭泣声从袖下传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擦了两下，陈妤放下袖子，“君父怎么会好好的就……” “先君从与楚军一会回来之后，便生了疾病，过了几月病势过重。”公子完神色不见有任何松动，对着陈妤如同是真的只是将她当做楚国君夫人一般。 陈妤从公子完口中听到楚军二字，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这种讣告一般只会和人说国君山陵崩之类的，可是这还要加上一句和楚军相会回来之后，可见陈侯之死恐怕和楚人有关系。 当年鲁桓公在齐国，被妹夫齐侯先是送了一座小山高的绿帽子，后来更是被齐侯指使人杀死，鲁人当时也对齐侯扭扭捏捏说了似是而非的话。 两种情况太相似了，陈妤心下有疑问，但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如今陈国国内形势如何？太子和陈夫人呢？”陈侯死了，之前他就立了嫡长为太子，按理是太子继位，但她心里总不能放心。如今各国之间乱事很多，各种情况层出不穷。 “太子正在置办先君丧仪，君夫人也是一样。” 陈妤点头。 她看了宫室中一圈，“行人与我同出妫姓，更是兄妹，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再见母国之人。” 话说了一大通，终于陈妤面上露出疲惫的神情，“行人也先去休息一会，从陈国到楚，此段路并不好走。” 公子完垂首。 公子完休息的宫室也是北宫里准备的，渚宫之中并不兴男女要避嫌，君夫人太子妇都有家臣，更别提还有许多贵族子弟在渚宫之中做事，他在夫人宫的一处宫室中休息也不怎么显眼。 公子完坐在席上闭目养神，突然内里的一扇推门从内里推开，他睁开眼看过去，发现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那里笑意盈盈，“阿兄，我们又见面了。” “……”面前女子一身楚国女子的浓艳装扮，甚至头上发髻都是楚人的低髻，不是中原风靡的高髻。 他真的有些分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还是当年在宛丘春社上要苍耳的少女，还是楚国君夫人。 “臣……”下意识的，公子完口里冒出这么一个字来。 “罢了。如今不再堂上，阿兄何必自称为臣？”陈妤笑道，寺人贯立即为陈妤将席子搬来。 “如今君父薨逝，对于太子来说最好不过。”陈妤轻笑。 公子完从她的话语里听不到任何父亲逝世后作为子女的悲痛，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崔下头去。 陈妤看出来有些哭笑不得，她并不想和公子完解释什么，毕竟大家三观不一样，再解释也没用，不管陈侯的死和楚人甚至和楚王有没有关系，这件事对于蔡姬一系有利无害。陈国的那些卿大夫们不比晋国的那批，而且齐侯自称为伯，要是陈国闹出什么，正好给他挥斥方遒的机会。 “我也要祝贺阿兄了，只要太子继位，阿兄在陈国可以算是高枕无忧。”陈妤面有笑容。 连续几任陈侯都不是按照父传子继位的，当年陈侯在位，公子完多多少少都有些地位尴尬，尤其是还有他的后代会做天子上卿的预言。 如今陈侯已经薨逝，太子继位已经是大势所趋。太子御寇和公子完向来交好，看来重用公子完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多谢。”公子完心中何尝不清楚死了的陈侯比活着的陈侯对他来说更有利？这位叔父做事让他看不明白，这些年的举动让太子一系战战兢兢之余，让他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知道哪一日祸事就降临到他头上。 陈妤面上露出笑容，她让寺人贯奉上什么都没加的温汤，“我祝贺阿兄日后不必再担心受怕，也祝贺我自己，一桩心事终于可以了却。” 晚间楚王来她宫室中，白日里楚王得知陈侯薨逝的事，当着陈国行人的面，他还假意感叹了几句，如今对着陈妤，他心中发虚起来。 陈侯的死他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点，陈侯年纪大了，不比年轻男子，被他那么一吓，加上喝醉驾车一路狂奔，在那样的天气里，别说一个半老的男子，就是来个壮年男子说不定也扛不住。 楚王当着陈国行人的面虚情假意做的一丝不漏，回来对着陈妤就不如朝堂般那么随心所欲了。 陈妤坐在那里，旁边的恽嘟嘟囔囔的伸出手去扯母亲头上的明珠。 “你这小子！”楚王见着小儿子，大步走过去就把恽给抱起来。 婴孩一下子被抱起来，不但没有被吓哭，反而惊喜的尖叫。 “这孩子胆子大的很嘛。”楚王抱着儿子有些感叹，他捏了捏恽的手，结果孩子一只手大力的拍着楚王的肩膀尖叫着，闹腾着楚王要夺来刺激的。 楚王求之不得，他不想和陈妤提起陈侯的事来，立刻就和儿子玩起抛上抛下的游戏。陈妤在一旁看着不说话。 恽生来胆子大的很，也从来不怕生，如今快要一岁了更是半走半爬到处逛，腿脚有力的很。楚王都说这儿子长大了一定是个健壮的。 楚王把孩子抛上去，孩子玩的太乐呵了，竟然一脚飞起蹬在楚王腰间的革带上，直愣愣的往旁边跳了出去。 “公子！！”宫室内的人全都惊叫起来，还有几个离得近的寺人连忙伸手去接。 楚王大手一伸抓住孩子腰间的带子，稳稳的把人给抓住了。 陈妤人都已经站了起来脸色惨白，楚王直愣愣的保持着提孩子的动作，倒是被提起的那个咿咿呀呀叫个没听，还手舞足蹈一下。 “快把公子抱回来！”陈妤瞪了一眼乳母，乳母连忙上前将恽从楚王手中抱了回来。 楚王见着陈妤把孩子抱回去，看了看孩子没什么大碍，在屁股上打了好几下，“叫你调皮！” 恽莫名其妙的挨了母亲这几巴掌，扯开嗓子就开始嚎哭。 楚王走过去想要把孩子抱过来，陈妤盯紧他，躲开他的手。 楚王脸上讪讪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露出怕陈妤的样子，“你这母亲太狠心了，别人家的母亲对待儿子都是舍不得打的，你倒是不一样。” “我打他是为了让他长记性，免得真到后面出事。”陈妤抱着儿子，也不哄，任凭儿子哭。 楚王讪讪的抿了抿唇，他又不是故意的。 “今日寡人让陈国行人来见你，见了么？”楚王找话说，结果这话说出口恨不得立刻将这话给摁回去。 “见了，君父薨了。”陈妤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多少喜怒。 楚王在旁边看了又看，陈妤似乎没有和他算账的意思，心里舒了一口气，或许是那个陈国行人知趣没有提起陈侯之死和楚人的关系。 “我听说又要有战事了？”陈妤不想在陈侯的身上多浪费口水，转而提到了楚国国内的事。 “嗯，”楚王点点头，他突然想起什么，“要不然这次你陪寡人一同前去？” 楚人没那么多规矩，哪怕就是战俘战利品也是大大方方摆出来让女子看的，他这话说出口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说错的地方。 “我愿意去，不过你真的带上我么？”陈妤将哽咽的孩子递给乳母，对楚王这话她是半点都不信。 “……”楚王被陈妤问的语塞，而后很不服气，“那么寡人就带你到楚国边境。” 然后让她回来？陈妤都想拍楚王一下。 ** 陈国的宛丘内是素白一片，宛丘国人从上到下全部着素白的丧衣。太子带领群臣和公室在朝堂之上主持陈侯的丧仪。 陈侯有许多子嗣，但是长成的只有一个，太子是嫡长，继位最是名正言顺，在举办陈侯丧仪的时候，有司也开始做太子继位之时需要穿用的玄衣冠冕等物。 陈侯妻妾也在后面哭丧，蔡姬是死活都哭不出来，最后没办法掐了自己一把才勉勉强强出了些许眼泪。 夫妻情分虽然还有那么一丁半点，没有被完全被陈侯的无情给消磨干净，可是剩下的也真的不多了。 妾侍们也嘤嘤的哭成一片，可是这哭声里有多少是真情实意，那就值得思考了。 蔡姬哭了一会，退回宫室中休息。 寺人上前来问，“河娟带着公子宣来了，夫人可允许河娟为国君哭灵？” “公子宣留下，河娟回去。”陈侯死了之后，对于那些得宠的妾侍蔡姬也懒得收拾，一来那些妾妇大多也是贵族出身，轻易动手不得，二来那些妾妇精乖的很，一见到太子继位是大势所趋，献殷勤和什么似得。 因此蔡姬没对付那些妾妇，甚至连嬖人出身的河娟都不屑于对付，也没让人减少对这两母子的供应，实在是犯不着。 寺人得命之后离去。 “夫人说了，公子宣进去，河娟就不必了。”寺人瞧着这对母子态度恭谨，让人找不出错处来。 河娟原本也没抱希望，平日里那些妾妇就对她百般轻视，君夫人虽然没说，但她也知道绝对不喜欢她，尤其陈侯还十分宠爱她所出的公子宣，甚至还给了嫡子的待遇。 她在公宫中呆久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能有这样的待遇，如果不能代替太子做国君，那么然后新君继位，就要来问罪了。 陈侯做事不为她们母子着想，如今陈侯没了，就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 “母亲，我不想去夫人那里。”公子宣被陈侯溺爱的有些分不清天高地厚，听到寺人的话，立刻不满的嘟起嘴。 “公子宣，”寺人是蔡姬身边服侍的，听到公子宣这话面上似笑非笑，看起来原先的和善都淡了好几份，“夫人召公子入内，公子可不能说不来就不来。” “你是何人？我要母亲和我一起去！”公子宣不满道。 “公子，若是想要和河娟一同入内，这并不是公子能左右的，必须禀告过夫人，小人想问公子，方才那话，公子将夫人置于何地？” 寺人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就是让河娟出了一身冷汗。 河娟哪里还敢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她立刻将儿子推上前，“劳烦。”而后退后一步急匆匆的走了。 宫室内，蔡姬和形容憔悴的梁嬴坐在一起。 “如今君侯已经薨了，日后你就和我住在一起。”蔡姬看着梁嬴幽幽叹口气，以前她不满于梁嬴母女的得宠，可是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她们两人除去妻妾的区别之外，都还不是任陈侯任所欲为？ 说白了，不过都是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国君，国君害死了我女儿……”梁嬴坐在那里不知道想起什么痛哭出来，“她才那么小，被送回来竟然都得不到像样的安葬……” 蔡姬叹口气，伸手拍在梁嬴的背上。 ☆、第94章 接回 陈妤带着小儿子正坐在邓曼的床旁，年纪大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邓曼也没能例外，她虽然保养的很好，但随着渐渐老去，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了，三天两头的就是有个头痛脑热之类。 渚宫中的疾医，陈妤已经是彻底绝望了，她会治疗一些感冒疹子之类的小毛病，但是对老年人的病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夫人好些了没？”陈妤手里持着食匕，给邓曼喂了几口药汤。陈妤身边的恽看着祖母，朝母亲身边挤了挤。 艰也在，他瞧着母亲身边的弟弟小脸上没有多少神情，陈妤因为长子不在身边，幼子出生起就一直由她养着，自然是要更疼爱小儿子一点。 艰长大了，四五岁的孩子能够分得清谁是生母谁是乳母。小孩子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想要母亲亲自来亲近他，奈何陈妤最近忙的脚不沾地，楚王想要给两个孩子指派师傅开始启蒙，宫室中陈妤和其他女胥都能够教着认字，但楚王不认为这能代替师傅。 选师傅一事上对公子来说十分重要，这个师傅可不是只是教书就完了，还会教导公子的品格涉及到各个方面，甚至到日后参政站队都很大的影响。 如此陈妤难免也要操心，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自然是多偏向小儿子一些。至于大儿子那没有说出口的愿望，别说实现了连知道都不知道。 “母亲，我想喝温汤。”恽对这位祖母见得不多，邓曼面上没有多少柔和，看见恽有些害怕。 陈妤将手中的药碗递给一旁的侍女，让侍女来，论伺候人她是比不上这些侍女的，方才喂几口只是表示自己的关心罢了，如今关心过了还是要让专业的来。 “嗯，去吧。”陈妤伸手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让乳母带着他去喝水。 邓曼喝完药汤，在侍女的服侍下坐起身来，“老妇听说最近你也有许多事，不必常常来。” 陈妤听到邓曼这话，面上笑容浓了稍许，“这是我该做的。” 她来邓曼这里也不是全心全意为了婆母，有自己的私心。 “咳咳！”邓曼突然猛烈咳嗽起来，陈妤让侍女上前服侍，自己退开稍许。见到艰坐在那里，一张小脸沉着，招呼他到自己这边来。 她见长子的次数不多，也知道这孩子不和她亲，心里无奈之余，就更加关心少子。 艰迟疑了一下，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乳母。乳母赶紧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艰犹豫一会终于站起身。 陈妤见到艰那样，心中有些不喜。母亲让他过来，还得看乳母？ 这些年她这个生母是越来越不比这些旁人了。 “待会我和武夫人有话要说，你先去和恽玩一会。”陈妤对长子露出笑容来，孩子不能老是和乳母侍女呆在一起，男孩子还是多和同龄的小男孩一起玩。 陈妤也很喜欢让卿大夫家的女眷带上儿子们进夫人宫给她的少子做玩伴。 不过邓曼因为年老好静，也不喜欢孩子过头。男孩一多难免吵闹，邓曼也不太爱召见那些女眷。 “……”艰抿了抿嘴角，似乎有些意动。 “去吧。”陈妤伸手轻轻将孩子向外推了推。 艰终于走了出去，乳母见状也要跟过去，陈妤脸沉下来，“你就不必也去了。” 乳母垂下头不敢言语，陈妤转过头。 邓曼的咳嗽平伏了许多，侍女服侍邓曼靠在身后的软囊上，她脸上比方才好了许多。 “有弟弟在，艰或许比之前能好上一些吧？”方才陈妤说的话邓曼也听到了，邓曼宫室内可没有和艰同龄的男孩，身边不是乳母就是侍女寺人，想要玩耍就只能和乳母侍女们做些什么游戏。 “……”陈妤笑了笑，她已经来到邓曼宫室中有好几回了，她不想贸贸然就提出将孩子接回去。 可是如今她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不如我先将艰接回去一些时日？夫人身体不适，艰又调皮，不如交予我照看一段日子，也好让他们兄弟多相处一会。” 邓曼面上没有任何喜怒，甚至连蹙眉都没有。 陈妤望见邓曼这样，心中也谈不上多少失望，她早就做过准备，如今真的见到邓曼不愿意，暗暗想起其他的办法来。 “好了，你陪老妇这么久也该回去了。”邓曼过了好一会开口道。 “俞。”陈妤从席上起身。傅姆忧心忡忡的跟在她身后。 才出宫室，就见着额有寺人急急忙忙跑来。 “夫人！”寺人跑的满头都是汗，惊慌失措。 “怎么了？”陈妤眼下心情不好，见着寺人那样忍不住口气都暴躁了两份。 “两位公子打起来了！” 在花圃里，两个锦衣小童打的难舍难分。艰年长将近两岁，对上三岁的弟弟实在是有不少优势，可是恽竟然凭着一口狠气硬生生把兄长打在地上滚在一处。 “公子，公子别打了！”寺人们七手八脚的去拉，可是两个孩子打的双脚乱蹬，巴掌什么的呼来呼去。 陈妤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就见到小儿子被大儿子压在地上，恽被压在那里毫不示弱，一巴掌就抽在哥哥脸上。 “公子啊！”寺人们哭的心都有了，这两位小贵人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怎么打起架来和仇人似的？ “给我住手！”陈妤哪里还顾得了许多？让寺人将两孩子扯开。 恽听到母亲的声音，立刻就和找到靠山一样，他皱了皱鼻头，泪眼汪汪的，“母亲，阿兄抢我容臭囊！！” 长大了些的小贵族身上都会和大人一样佩带些许玉石，陈妤怕孩子抓了往嘴里咬，干脆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小布囊，里面放一些香茅杜若之类的香草，气味芬芳，孩子戴着也很高兴。 如今这俩小子就为这个打起来了？ 陈妤走过去看了一下少子，恽见到陈妤过来扑到她怀里哭个没停，两只手还紧紧抓住她的衣襟，不肯她离开半分。 陈妤抬头看了一眼，现那边艰的脸上被掐出几个血印子，这是虽然是艰挑起来的，但是凄惨的倒是他。 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子，恽身上锦衣在厮打中被弄得皱巴巴的，头里也落了不少尘土。但是小脸除了有些脏兮兮的之外，倒是没有见到其他伤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妤沉下脸，看向一边的寺人。 寺人将生的事告诉她，其实就是兄弟俩就为什么‘你有我没有’动起手来。男孩子最爱打架，尤其这对兄弟年岁差的也不太大，再加上一个是由祖母养着，而另一个在生母这里养着，两个孩子都和独生的也差不了太多。 陈妤摸了摸小儿子的头，而后走到艰的面前，“为甚么要抢弟弟的？” 这种东西也很容易得到，让个会些针线活的侍女做个就行了。好好的抢弟弟的东西做什么？ “他有，为何我没有？”艰一开始不敢看她，后来咬咬唇抬起头盯着陈妤，他眼圈都红了，他已经到了能够分辨清楚谁是亲生母亲谁是乳母的年纪。 婴孩时候只认谁带谁亲，可长大一点就不是这样了，他见着弟弟有生母教养，甚至每日君父还能见他带着他一起玩耍，自己却只能有侍女寺人作伴。 “你身边人没有人给你做？”陈妤有些奇怪，照着邓曼对长子的溺爱程度，不可能忽视这个。 这时恽跑了过来，他解下腰间的容臭袋递给艰，“给兄长好了。” “才不要！”孩子一把就把弟弟手里的东西打翻，就要跑。陈妤伸手就抓住他的后领子。在场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陈妤一把把孩子拎起来抱在怀里，“罢了，我亲自管你！” 这小孩子闹脾气，看着事小，任凭展下去恐怕大了就没法治了，今日和弟弟打架，日后会成个什么样子！ 原来她还打算再挑个好时机和邓曼说说将孩子接回去的事，如今看来事不行了。 “放开我，放开我！”艰在陈妤怀里挣扎了好几下，见到母亲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哽咽几下趴在母亲怀里不做声了。 恽见到老大不高兴，乳母过来抱他都被他推开，他撒开短腿跟上母亲的脚步。愤怒的瞪着兄长。 艰只管埋在陈妤胸前，才不去看讨厌的弟弟。 陈妤带两个孩子回到夫人宫室内，让人取来药物给孩子清洗伤口，她坐在席上看着艰时不时抽气。 “现在知道疼了？当初怎么要和弟弟打架？” 恽听了这话就要笑，结果陈妤又瞪过来，“兄弟之间动手，你下这么重的手！” 顿时艰也想笑了。 寺人贯瞧着这宫室里热闹的，有些反应不过来，长公子自从夫人去陈国探亲交给武夫人照顾之后，就没有回来了，这次他被夫人抱回来，寺人贯还老大不习惯。 陈妤招手让艰过来，艰方才见着弟弟吃瘪，心里高兴不少，这会不像一开始在邓曼宫室那样任性，乖乖的站起来到陈妤面前，陈妤亲自给他上药。 “再怎么样那是你弟弟。”陈妤想要说重话，可是想到孩子才五岁她也算了，她叹口气，口吻轻了点，“兄弟之间为了一个容臭囊，你想要和身边人提一两句就是。” “不一样！”艰大叫起来。 那是母亲亲手做的，哪怕就是保氏给他做，那也和弟弟的不一样！ “公子，小人给公子上写甘浆？”寺人贯见着小声问道。 “不用！”艰满脸通红。 “……哼！”恽头一次见着有人和他抢母亲的关注，立刻扭过头去。让乳母好一阵安抚。 “那么你在我这里留下可好？”陈妤揉揉眉头，这孩子一个比一个难搞，既然艰这么闹腾着，她干脆就留在自己这里算了，反正人也被她带了来，再送回去实在是不甘心。 “……”原本还和一只炸毛狸猫一样的艰一下子安静下来，眼睛瞪圆了。恽在一旁鼓起脸，很明显不欢迎这个兄长。 “夫人，这样武夫人……”寺人贯有些担心。 “夫人若是怪罪，我承担下来便是。”陈妤下定决心，反正她也想将孩子接回来了。 傍晚楚王来的时候，就惊讶的见着长子竟然也在那里，和幼子坐在一起。俩兄弟脸黑着，互相都不怎么搭理。 楚王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长子了，见着长子在还有些奇怪，他看向陈妤。 “我今日将艰接回来了。” “哦，”楚王点点头，“母亲愿意？” 瞧着武夫人那样，孙子在她眼里简直比儿子还要宝贝上不少，陈妤也没少表露过想要接回孩子的愿望，但是邓曼几乎都没回应过。 “我没告知武夫人，我自己自作主张。”陈妤伸手整理一下袖口。 楚王差点眼睛都瞪出来。 “今日这俩兄弟打了一架。”说起这事陈妤就心塞，以前也听说过不少兄弟之间打架的，但是自己俩儿子真的打起来，真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此时同母所出的兄弟都是帮手，兄弟俩互相搀扶的，她这儿倒好，两孩子打成一团。 “打了一架？”楚王蹙眉，“恽你说说怎么回事？” “无事，兄长想要我的容臭囊，可那是母亲亲手做的，我就不肯，阿兄就和我打起来了。”恽长相上十分漂亮可爱，委委屈屈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 楚王看向长子，“这些你都要和阿弟争？你是兄长，怎么这么不懂事？” “艰和弟弟见得少。”陈妤摇摇头，“我想将艰留在身边，日后他们兄弟也能感情好些。” 楚王原来认为陈妤这么做也太不妥，不过如今人都接回来了，再送回去恐怕陈妤要和他没完。 他走上去，“到时候寡人去和母亲说一下。” “艰竟然抢弟弟的香囊。”楚王心里对长子还是有些不满，“寡人要给他寻个师傅好好教导。” 两孩子都到了开蒙的时候，长子早就该了，幼子聪明伶俐，楚王也有早给他寻师傅的意思。 正好一起都选了。 楚王才坐下，有寺人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国君，武夫人不好了！” 陈妤和楚王对视一眼，楚王立即问道，“武夫人如何了？” “武夫人今日未用过任何饮食，如今更是咳嗽不断。” 陈妤脸一白，她看向长子。邓曼不必和她争吵，自然有的是手段把孩子要回去。 “寡人去看看。”楚王叹口气起身到邓曼宫室中。 邓曼的寝室里浓厚的药味弥漫开来，让楚王觉得有些不适，邓曼躺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老妇怕是要去见先王了。” “母亲莫要说这些话。”楚王在邓曼床榻前跪坐下来，好声好气的劝说。 “老妇守寡至今已经十多年了。”邓曼头里已经有了可见的花白，这一场病痛让她老了许多。 “膝下也只有你一个，如今你长大成人能够继承先王的志向，老妇就算下了黄泉，也有脸去见先王。” “母亲……” “老妇心中清楚，老妇是活不了多久了。”邓曼说着闭上眼，浑浊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如今老妇只想有个孙辈在身边以承天伦之乐，难道都不行？” 楚王坐在那里满脸的为难，不答应邓曼他脸上不好看，答应邓曼，回头妻子要和他没完。艰脾性他也听说了有几分的娇躁，而幼子乖巧可爱，很是得他的喜欢。嘴上不说他心里其实也觉得陈妤会教孩子，长子放在她那里也没有什么不好放心的。 “你……”邓曼见着楚王一脸为难的模样，一口气上来差点就憋在喉咙口，她猛烈咳嗽起来，楚王和侍女们忙做一团，拍背顺气喂药，弄了好一会才让邓曼好些。 “仲妫原先也不是不太爱艰么……”老妇人闭上眼。 “仲妫那时才做母亲，自然是很多都不懂。”楚王想起郑国的武姜，各国之中母子也不是很亲近，毕竟也没哪个母亲亲自养孩子的。他和陈妤都有点偏心，他们自己也都清楚，可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怎么样。尤其妻子更加不会偏心到武姜那个地步，他也不会让陈妤成为武姜，这两孩子各人凭借本事，将来要是哪个能承担起楚国这重任，他就立谁为嫡。 “你……”邓曼被楚王这话气的心口有些疼。 “母亲，艰年纪也大了，寡人想着替他选师傅，到时候也要从母亲的宫室中移出来。”楚王扶住母亲耐心解释。 一开始是觉得自己不能尽孝，干脆让儿子去，如今这儿子也要启蒙了，他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儿子到五六岁还傻兮兮的只晓得和人玩耍。这年纪的贵族子弟早就在父亲的安排下开始学习了。 他就算再偏心，也不能这样。 “好吧。”邓曼想了许久，这里面牵涉到孙子的前程，她也只能作罢。 “日后得空，寡人会让艰多多来看母亲。”楚王许诺。 “你……”邓曼被气得笑了，自己生的儿子她又怎么会不懂？这个儿子狡诈的性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像了谁，他说出来的话少有几句是实现的。 “老妇已经命不久矣！国君也不必在做此姿态了！”邓曼气的翻过身去，再也不肯搭理楚王。 楚王劝了邓曼几次，邓曼也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最后楚王只好离开了。 陈妤在宫室内等着楚王，恽盯着兄长，艰也不怀好意的盯着弟弟。这两兄弟盯了好一会，最后恽干脆就像一只无尾熊钻进母亲怀里，免得待会兄长过来和他抢。 艰看着有些眼热，以前乳母和王母没少抱他，但是母亲到底是不一样。弟弟已经整个占据了母亲的怀抱，他就有些咬牙了。 “母亲，”恽咬着手指，在陈妤怀里撒娇。陈妤向来吃他这一套，她抱住儿子拍了拍，吩咐寺人去准备长子居住的宫室。 衣物之类的统统都不用从邓曼宫室中拿回了，随从她可以立刻就安排，衣物如果还去拿简直要成笑话了，堂堂君夫人竟然还不能让手下人做出几身衣裳。 “乳母就不必也来了。”陈妤抱着孩子淡淡道。 艰立刻看过来。 “你保氏年纪轻轻入渚宫服侍你，如今你早就不用和小儿一样吃乳，保氏的职责也已经尽到了。你也该让她回去和夫婿孩子团聚。” 这些乳母个个都是结婚了生过孩子的，进了渚宫虽然也可以见家里人，但是要想和以前一样那简直是不可能了。上回她见到了，乳母十分溺爱艰，几乎是要甚么就给甚么，这样下去不行。 “……”艰咬住下唇，不肯说话。 陈妤知道自己几乎就没怎么带过他，一直都是乳母陪在他身边，想要扭转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是她心里不怎么得劲就是了。 “你若是想她了，母亲也可以随时将她召进来让你见一见。” 恽这会在陈妤怀里奶声奶气的，“我只要母亲。” 三四岁的男孩子，声音根本分不出男女，软软嫩嫩的听得恨不得把孩子抱住再亲几口。 恽一副‘我很乖’的样子牢牢的霸占着母亲的怀抱，半点空隙都不给兄长留下。看得艰牙根痒痒的。 在祖母那里，几乎没有人要告诉他要对下面的弟弟谦让，没有过！个个都是笑脸相迎，就是王母对他也是有求必应，如今被弟弟这么挤兑他差点又要把人打一顿。 过了一会楚王回来了，陈妤抱着孩子，让艰也到她身边来。 “如何？”陈妤关切问道。 “母亲大怒。”楚王叹口气，人老了就难免执拗，和个小儿一样。 艰脸色古怪纠结，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想到母亲这里，但是王母那边又很舍不得。要是王母和母亲住在一起就好了。 艰纠结的想懂想西。 陈妤已经料到会有如今的局面，叹口气，“那艰呢？” “王母一定很想阿兄。”在陈妤怀里恽满脸天真无邪，听得艰恨不得把他拽出来打。 “寡人说艰要开蒙了，再留在母亲那里有诸多不便之处。”楚王想起邓曼的满脸怒气，很是无奈。 陈妤知道楚王这回是站在她这边了，她心中高兴，“辛苦你了。” 可不辛苦么，夹在中间，不管向那边都是要得罪另一个。陈妤以前听说过，婆媳闹矛盾丈夫就是夹在里头夹心饼干。 如今楚王也成了一只诸侯版的夹心饼干。 “艰和恽，日后要好好和师傅学！”楚王想起自己的辛苦全都为了两个儿子，对着两个儿子语气中也露出严父的口吻来。 陈妤看了一下俩儿子，全都老实了。 夜深陈妤让人带着俩孩子前去就寝，她和楚王入内休息。 楚王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床前的竹帘垂放下，陈妤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累的和个什么一样。 “这事让你为难了。” 楚王眼睛睁开一条缝，“你知道就好。” 陈妤在他身旁躺下，将寝衣拉上来，压在寝衣角上的明珠沉甸甸的。 “等到给孩子选了师傅，寡人和你都能轻松了。”楚王闭上眼感叹。 陈妤想起那句孩子上学了就轻松，她觉得事情恐怕还没完。 ... ☆、第95章 努力 陈妤终于把长子从婆婆那里给接回来了，现代年轻人工作忙，孩子生下来给双方父母带很正常，可是到了她这里是，婆婆想要一直把孩子带下去，她这个母亲都见得不多，隔代亲的弊端都已经出来了，大儿子熊的和什么一样。 陈妤坐在宫室内，不准任何侍女喂食给长子，让他自己学着用食匕吃东西。她现在满心都是烦躁，差点儿就要爆发骂出来。 快五岁的孩子竟然还不回自己吃饭！她不知道该谢谢平日里服侍长子的乳母等人和邓曼对自家儿子太好，连吃东西都不让自己来。还是气那些人把她儿子教成这样。 艰头一回自己持匕用膳，难免吃的一片狼藉，食案上都是汤水的痕迹。 恽快两岁的时候就被陈妤按着自己吃食，食匕用的比兄长纯熟多了，恽故意吃的慢慢的，食案上干干净净，憋着劲的和兄长较劲。 以前母亲身边就他一个，哪怕上面还有个兄长也只是限于耳里听听，偶尔在祖母那里看上一回罢了，至于什么兄弟相处几乎没有。更别提如今兄长被母亲接回爱，都要和他抢母亲的关注了！ 恽嘴里填的满满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艰看了一眼那边的弟弟，心中愤懑，赌气一样的将手中的食匕扔在一边。 陈妤抬眼看了看，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叫人喂他用膳，“饱了？” “嗯！”艰正在发脾气，听到母亲这么问下意识的答了这么一句，其实面前的膳食他都没用多少，过不了多久恐怕又要饿。 平民一日两餐，诸侯与贵族一日三餐，天子一日四餐，楚人自立为王，用的是一日四餐的份例，但陈妤已经习惯了一日三餐，带着孩子们也这样，而且为了防止吃过多的零食导致不爱正餐，陈妤不允许自己孩子吃小食。 恽也知道母亲的作风，他瞧着兄长笑得格外不怀好意。 “那好，将公子艰面前的案撤下。该去看看那些简牍了。”陈妤放下食匕接过一旁侍女奉上的锦帛擦拭一下唇角。 “夫人，公子艰只用了那么一些，恐怕待会还会肚中饥渴，夫人为何不让公子多用一些？” “逼着他有何用？”陈妤蹙眉，这孩子惯过头了到时候大人小孩都受罪，不如狠点心让他知道日后不管做什么都要承担后果。 “他不想用，那就别用，不到用膳的时候，除了饮品之外，不准进其他的小食。”陈妤吩咐道。 “……”傅姆满心的不理解，不过哪怕不理解，陈妤这么说了也只有照做。 恽看向兄长的神情越发的热切了。 艰坐在那里被弟弟火热的眼神看得有些坐立不安，下意识就想躲，可是他刚想动就要是在弟弟面前露怯，岂不是要被弟弟笑？又坐老实了。 陈妤瞧着这对兄弟明里暗里较劲儿的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陈妤让人送这两孩子去认字，她就坐在席上叹口气，“这俩兄弟怎么比来比去的？” 什么母亲亲手做的容臭囊，什么被母亲抱过没有，哪个和君父多说了几句话，几乎全成了这对兄弟较劲的对象。 两个孩子身边的侍从都是她安排的，想要知道这俩孩子私下有没有拌嘴什么的，简直不要太简单。 “夫人放心，如今两位公子年岁幼小，难免任性。”寺人贯是知道不少东西的，他笑着向陈妤解释，“年岁相近的兄弟难免都有这些小小的事，夫人不必太过介怀。” 陈妤对于带孩子也是在慢慢摸索凭借着以前在现代听的那一套，至于用如今贵族的，那么她就一天到晚除了白日和晚上，基本上孩子就不用见她了。 “好吧。”陈妤笑着叹口气，如今孩子接了回来，兄弟俩少不了有磨合，艰被养出的那些坏毛病她也的慢慢的纠正过来。如今艰还年幼，只要别太惯着总有纠正过来的一天。 宫室内，寺人们将一支支简牍放在两个公子的面前，前头楚王还在火烧火燎的给两个孩子选师傅，至于认字之类的事情可以暂且用家臣来顶一下。 家臣是一个中年男人，对着两个小公子，很是耐心的为他们解说篆字，还让他们抓着一只小木棒在面前的沙盘上学着写。 沙盘是陈妤叫人弄的，小孩子刚刚学写字势必是写不来，而且是歪歪扭扭的，墨水弄一手。 至于写错了用刀笔削去，两个最大也只有五岁的孩子，用那个别不小心戳自己身上去了。沙盘是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比起枯燥的竹简和笔，孩子们显然更喜欢这个。 家臣说了一会，让两位小贵人自己学着写。 两个孩子接过一旁寺人递来的小木棒，在沙子上画起来。 宫室内安静的很，家臣坐在席上专心看公子写字，服侍的侍女和寺人双手拢在袖中侍立在那里。 “咕噜咕噜噜……”一阵腹鸣在宫室中格外明显。 恽听到这咕噜噜的声响是从自己身边的兄长肚子里传出来的，他眯眯眼抬头来看兄长。口里没说，但是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艰以前在祖母宫室中享受着只有他一个孩子，宫室上下都怕怠慢他，惹的他不高兴。 可是恽就大不一样，陈妤亲自养他，偏心虽然有，但是也不会溺爱，无理要求一概不搭理，哭的再大声也没用。陪他玩耍的那些贵族子弟，家里大多是都是有许多同母兄弟或者是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 孩子一多，父母只有两个，如何争取父母关注外加打击自己的那些讨厌的兄弟姊妹们。 恽在这里头打滚，自然是学了不少。 艰的脸色一下子通红，其他的寺人侍女哪怕是坐着的家臣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偏偏这个弟弟就不。 “两位公子可都写好了？”家臣和颜悦色的问道。 “嗯，写好了。”恽放下手里的木笔，“还请吾子过目。” 年纪小小的，偏生学成人的模样口称吾子，这实在是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家臣面上笑容更盛，过去看他写的。 艰肚子里叫的更欢了。 恽深沉着小脸向兄长投去一瞥。艰脸上涨得通红，他没有回过头来看弟弟，也不知道弟弟在看他，就是肚子响的太欢，宫室里这么多人面前，他实在是没颜面。 他写完，偷偷四处观察了一眼宫室中，根本就没有随时准备的小食，甚至连个果物都不见一个。 艰顿时就鼻子一酸。 陈妤召进不少贵族女眷，女眷们知道君夫人喜欢有孩子给公子做玩伴，而且不分男女，各家主母有儿女的纷纷带上去觐见夫人。 陈妤留下几家人，其他的孩子都有一些小礼物，不算是白来。 等到孩子回来了，陈妤就听说了两孩子的事。 她看了艰一眼，发现他整个人无精打采的，估计是饿的。陈妤让寺人去准备二饭。 果然等到二饭的时候，艰就不像以前那么暴躁，虽然还是吃的一片狼藉，但是好歹能够一声不吭的将东西都给吃下去，也不怎么闹了。 陈妤抬起手来遮掩唇边的一抹笑。 这边公子艰在宫室中挨饿的事，很快就被邓曼那边得知。艰好歹是她亲手带大的孙子，老人家总是舍不得自家孙子受苦，听说之后没让人细细打听，干脆就让陈妤到她宫室内来。 陈妤坐在席上，“武夫人不知有何事？” 自从她将艰带走之后，就没怎么来邓曼这边。她心里清楚邓曼也不是多喜爱她，只是爱她所出的长子，婆媳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再加上她自作主张带走老人家视为眼珠子的长孙，恐怕两人的关系也真的不怎么样了。 “有何事？老妇正要问你。”邓曼身体已经很差了，哪怕天气在一日日回暖，但是衰老的身躯却没有复苏的迹象，她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旁边的侍女立刻给她捶背顺气。 陈妤连忙上去扶住她，却被推开，“这些事不是君夫人应该做的。” 陈妤见着邓曼的发丝里多出不少银丝，她记得第一次遇见邓曼的时候，邓曼保养的十分好，如今老态都已经遮掩不住了。 “我听说艰在你那里挨饿，这是怎么回事？”邓曼蹙眉，她最近这些日子咳嗽未停过，甚至还咳血，嗓子也被咳坏了，说话嘶哑难听。 “此事我可以解释。”陈妤听到邓曼这话，就知道邓曼是想要插手这件事了，她脑袋有些疼，“艰已经到这般岁数，都不会自己用膳，我让他自己持匕用膳，哪怕用的不多也是好事。” 邓曼听着眉头就蹙起来，“你宫室中难道缺人么？若是缺人老妇可派人去照顾艰。” 陈妤袖中的手握紧，她若是让邓曼派人来就奇怪了。 “武夫人不必。”陈妤挺直了背脊，“我是艰的母亲，按理照顾他也是应该的，国君已经为他和恽选好了师傅，若是再这样，日后在卿大夫面前还有脸面吗？上了战场，戈戟无眼，那时谁能保证和渚宫中一样顺心如意？” 公室中的公子公孙都是要跟着国君上战场的，就凭借这个她也不敢溺爱孩子，溺爱是害了他，总不能到了战场上他还吃饭要人喂吧？ 这些基本的生活能力他自己不做怎么知道？而且陈妤有话还没说出来，楚国虽然尚武之风深厚，而且军法酷烈，战事上多有胜利，但是也不能保证每场都必胜。 楚国又不是没有拜走的先例。 正遇到那时候狼狈不堪，谁伺候他啊！ “……”邓曼蹙眉，陈妤在她面前一样是温和，说话也从来不像如此强硬，她看向陈妤，陈妤背脊挺得笔直。 “艰是你的亲生子，你忍心？”邓曼沉默了半晌问道。 “此时若是不忍心，将来自然有人对他忍心。”陈妤将楚国的那些事读来读去好几遍，楚人是没有什么规矩的，所以也不会有楚人真的旗帜鲜明的维护所谓的正统。 强者为王，这在楚国更是如此，楚武王杀了亲侄子夺位，她可没见着有哪个楚国卿大夫来指责楚武王的，只要篡位者能做出成绩来，王位怎么得来的完全不重要。 楚人不重长子，嫡长子继承更是无从说起，艰和恽都有被立为嫡的资格。而且照着楚人的传统，恽更加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到那个时候，她也能希望艰或者恽都有本钱在楚国站稳脚跟。 “两个孩子都是我辛辛苦苦怀胎生下来的，纵然有些许亲疏之别，我也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子。”陈妤干脆把话摆开来和邓曼说。 “武夫人的心，仲妫知道。可是这样长久下去，对艰没有任何益处，相反还会害了他。”陈妤心一横，干脆将重话说出口。 “仲妫，你说老妇会害了艰？”邓曼年老，性情也变得和任性的小儿有些类似，听到陈妤这话她简直不敢相信。 “不敢。”陈妤低下头，“艰是公子，公子不应当只是由妇人服侍衣食起居，他应该会的也应该会，年纪小还可以学，到了大些就真的难了。” 这里男孩十四五岁就算是成人，女孩子十四五就要出嫁，而且那时候还是最让人头疼的青春叛逆期，楚王的叛逆期过的一塌糊涂，她才不想到时候给自己找罪受。 “……”邓曼闭上眼，“老妇真的老了。”过了好一会，邓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陈妤拜下来。 楚王已经为两个孩子择选好了师傅，都是斗氏的人，斗氏算是楚国的顶级权贵，显赫非常，有这么一个师傅也是不错。 如此也看不出楚王对哪个儿子更注重一点，因为根本就是一样对待，看不出偏好来。 楚王把这件事做完之后，浑身舒畅无比，坐在陈妤面前，“如今艰和恽都去和师傅学那些为人处世，打仗治政的道理了，寡人和那你也能轻松轻松了。” 没完，还有立太子呢。陈妤心想。 “和你说一件好事。”楚王一拍脑门，想起什么。 “嗯？”陈妤有些奇怪，“怎么了？” “齐国的管仲还是有些本事的。”楚王半是赞赏还是嫉妒的赞叹了一句，“申息两县嚼来的赋税倒比其他县多上许多。” “申息两县原本就靠近中原，而后又多多让那些商人到这边来，经商也好这里头能够抽出的赋税比那些庶人要多得多。况且那里的田地也不差。” 种田能有多少赋税？地里的出产也不如现代那么好，至于什么杂交水稻，她是绝对的苏不出来，也没必要折腾。 经商走的也是各国诸侯贵族，普通的贵族哪怕是士也不能负担得起奢靡的生活，要从里头赚钱就只能是那些大贵族或者是各国诸侯。 楚国织物艳丽多彩，而且想象丰富，和中原的比起来另外有一种风采，各国虽然个个嘴上还顶着周礼，可是诸侯们私底下还不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是啊。”楚王感叹一声。 他拉过去陈妤的袖子，陈妤袖子宽大，被他这么一扯就有些不乐意，“怎么？” “一眨眼，寡人和你孩子都这么大了。”楚王比划了一下，“那会寡人见你，你还不愿意。” “再来一次我也一样。”陈妤想起当年事就有些气不顺，她有错，楚王也太混。 “过两三月要伐濮，”楚王身上的事从来就没停过，国内内政对外战事，几乎渐渐都能将人给搞得转个不停。 陈妤以前听说过商朝有个王后妇好，能打仗能占卜，简直就是那会的十项全能，可惜最后大出血没了，她的儿子也没能继承商王的位置。 陈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白皙，她抓过楚王的手，楚王手指也算不上好看了，当初她遇见楚王的时候，楚王还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麦色肌肤，一双眼亮的吓人。 他的手指上指腹和手掌一层厚厚的老茧，都是长年征战搞出来的，一碰上去粗粝的触感传来。 楚王在那里瞅着，看着她的脸色，手指缩紧就将她手收入掌中。 “最近武夫人身体不好，我看着还是看能不能从申息两地请来一些良医入宫为武夫人看看。” 楚王面上凝重起来，“你此事想的比寡人周到。” 邓曼这次生病，比往常的都还要长而且凶险，那些巫医能用的都已经用完了，可病情不见任何的好转。 陈妤已经不想吐槽楚人的那一套生病就跳大神的做法，还没事儿准备牺牲去祭祀什么作祟的山川鬼神。 “如今鬼神已经求遍，为何不试试人力呢？”陈妤心里其实也是担心楚王会觉得邓曼这一病是因为思孙心切，到时候她做的可就打水漂了。 “人力，鬼神无用，人力奈何？”楚王长叹。 “不试试怎么知道？”陈妤一把按住楚王的手，“我听说中原有名为扁鹊的良医，其人能只凭借外貌就能知道病灶所在，何不将人请来为武夫人试试？还有秦国听说也有良医，中原此等人才不少，为何不召来一用？” 楚国以征战见长，可是这些治病救人，恐怕中原就要甩楚国八条街不止了。陈妤瞧着这渚宫里头巫风太浓了，连楚王生病都要神神叨叨的烧乌龟壳，这简直是在谋杀了！ “善，寡人试试吧。”楚王略略迟疑一下后点了点头。 ☆、第96章 疑惑 楚国的申县和息县都是比较繁华的地方，这两个地方原本地处中原，后来被楚国收入囊中，最近几年渐渐许多商人来，商人们趋利，各个诸侯之间往来无数次。 齐国是商人最多的地方，齐国临海有天然的产盐便利，诸国之间就没有一个不要用盐的，这自然是少不了商人们的身影。 几年前齐国上卿让贵族们都床上宽大飘逸的衣裳，结果衣裳宽大飘逸之风在诸国迅速传播开来，齐锦一时间成为诸国贵族中的抢手之物，商人们嗅到味道自然是多多往返在齐国和诸国之间，不过来楚国的不多。 一来是楚国偏在南方，南方多瘴气，地贱卑湿，除了那里的本地人之外，中原人不太爱去。二来，水泽丛林甚多，谁知道会染上什么不知的疫病。 楚国向来被视为蛮夷，蛮夷还能有多少好东西？没有足够高的利润，商人们也不愿意涉险。 不过楚国的疆土拓展到申息两地之后，势力打入中原，尤其蔡国还成了楚国的附庸，楚王是物尽其用，半点都不放过。蔡国成为楚国附庸之后，蔡国不仅仅是侍奉楚国先王的神位和其他诸位鬼神，而且国内也出现了一些类似楚国衣裳的事。 衣裳关乎礼仪，轻易变换不得，但是对于爱美的女子来说，礼仪的束缚也比不上爱美之心。楚国的结衣和中原的上衣下裳甚至深衣都不太一样，衣襟绕体一圈甚至三四圈，力图凸显出身体的修长和纤细的腰部。 中原诸国向来习惯了齐人的风尚，见着楚人的好细腰，也不免有些意动。贵女们也爱楚国色样丰富的锦帛。 由蔡国起，这些风气渐渐的有些传播开来，贵族们哪怕嘴上要骂楚人几句蛮夷，但是眼睛还是免不了多看几眼着了楚衣的窈窕女子。 商人们瞅见利益赶紧向楚国和中原接壤的申县和息县而去，楚王很是重视通向郢都的道路，申息两县通向郢的道路不知道有多少条。 交通方便了，做生意的人也渐渐多了。 商人正吆喝着让奴隶将那些新采购来的楚国纱榖罗等织物搬上车，楚国边境地方有许多边民见着有商人来收纱榖之类的，也纷纷种植桑树养蚕。以前边民里也有，但并没有这么多，如今商人一来，大家见到可以拿去交换来可口的食物和其他用品也纷纷开始学起来。 商人查看了一下楚人送来的三色锦，锦十分精美也难以纺织，一般都是供给与诸侯和上等贵族使用，这里头的利润能翻上几番，商人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楚国士人。 士人身上衣裳不太显眼，但干净整洁，“吾子觉得如何？” 商人不做声，再去看了看其他车辆上的织物，另外一匹是凤鸟纹，楚人崇尚凤，锦帛上多编有凤鸟纹，商人细细看，发现这批锦帛编织十分复杂，颜色艳丽富于变化，花纹的繁缛程度让他这个走过许多诸侯国的人都看得移不开眼。 “善，大善！”商人大叹，“吾子有多少，可尽卖给我？” 士人点头，“那么价钱……” 商人眼珠子轱辘一转，连忙道，“价钱好商量。” 商人吩咐奴隶将装好的铜金和一些粮食给士人装上车，“吾子，那些锦榖应该不是申息两县的吧？” 商人见多识广，申息两地都跑过，当地的边民也见了不少，都没有见过想着这样上等的货色。 “从郢来。”士人让自家的竖仆去清点，他转过头来和商人说道，“郢都之物比申息两地还多。” “吾子，可是我听说这楚地内多有蛮人。”商人说起来还有些迟疑。 楚国士人听后大笑，“这都是甚么年月了，还当楚国境内处处蛮人不成？吾子若是沿着大道，夜间投在传舍自然是不会有此等忧虑。” 商人听了脸上有些涨红，中原对于楚国的消息相当不灵通，商人也难免得不到楚国国内的消息。 正说着，楚国兵士驾车出来，驾车的都是高头大马，商人和其他楚国庶人用的牛车可比不得，连忙得唬让奴隶将车拉到一边去。 大道上人多的很，见着兵士出来，又以为楚王要对外发动战事，顿时呼号的呼号，看热闹的看热闹。 商人们见着这架势也盘算着离开楚国，或者是到楚国其他地方去。 也不知道打仗的地方到底有多远，不过抽调申息两地的县师是一定的了，趁着还没彻底乱起来之前赶紧走。 “国君有诏令！”车上的高大军士扯着嗓子大喊，那边还有人将写了字的麻布往一旁的木板子上贴。 “有精于医术者，入郢渚宫为武夫人诊治！治愈武夫人之疾，可得重赏！” 字不是谁都能认的，那是贵族的特权，庶人们几乎都是不识字的人，只能靠着一双耳朵听，至于那些写着字的麻布都是给士人看的。士人虽然说是士一级的贵族，但是日子有时候过的和庶人也没太大差别，有病了连巫师也请不起，那么就只能自己学着看病了。 “楚人还是其他人？”人群中有人发问。 “楚人和其他人都可！”车上的兵士扯着嗓子吼，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他这一吼还有好几个人人在不远处把他的话大声向外面复述一遍，好让外面离的远的人都能听明白。 “楚人这好巫风，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来？”来申县的中原人对楚国的风俗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知道哪怕是楚国贵族有病也是占卜告知鬼神的，怎么突然寻求起医者来。 “国君还说了，这次不仅仅是为武夫人寻医，疾医疡医，有本事的也可来一试！” 渚宫那样的地方，就算是贵族，若不是和楚王一袭关系过亲，或者是有功劳在身，也进不去。顿时场面变的热闹起来，就算不懂医术的人也纷纷神情激动起来。 “进渚宫？”商人一双手收在袖子里感叹的很，这活计要是做的好了，还真的是全家都跟着受益，但是这做的不好，说不定还要受肉刑。楚国国内刑罚众多，那个向几代楚王献玉的卞和，两脚都受了刖刑，一般人还真的没那个胆子去到渚宫中当差。 “怕是难有人愿意去哦。”商人感叹，真的有本事的，那都是宁愿藏在深山里头的，哪个愿意去受诸侯的气？ “也未必。” “也未必。”陈妤坐在宫室中，面前是一卷摊开了的竹简，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儿子，神情间有些诧异，好好的两个孩子读书回来不好好休息跑到她这里做甚么？ “母亲，外面都在说，君父召集中原人入渚宫呢。”恽抬起手来挥舞了两下。 艰正想把这句话说出口没想到被弟弟抢了先，他暗地里瞪了恽一眼。 恽小下巴抬得高高的，一副完全不怕兄长的样子。 只看的恽牙根痒痒。 “我听人说，君父用了那么多的中原人，那么我们楚人就没地方占了。”恽奶声奶气的。 陈妤有些头疼的将手里的竹简卷起来，两孩子好端端的跑过来为什么要召中原人入渚宫，还说中原人会抢了楚国贵族的饭碗。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陈妤才想说小孩子不必懂这些，才看到两孩子乌黑的眼睛，她心又软下去，这两孩子不管哪个接楚王的班，日后都要知道这些事。 “楚国有才，”陈妤将两孩子招呼到身旁坐下，一手抱过一个，谁也别落下。 恽是享受惯了母亲的亲近，立刻温顺的依偎在母亲身上。艰则扭捏了一下，见着弟弟又和他抢位置，差点就伸出手去掐。 “可是楚国有才，又如何能保证用什么都有人才？”陈妤都想叹口气，“打仗上自然是不比说，打仗其实不重在兵，而在将。” 小男孩天生就对这些感兴趣，艰听了有些奇怪，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为何？” 这打仗难道靠的不是戈戟锋利，各国戎车乘数多少来的么？ 五岁的小男孩面上能藏住什么事？陈妤瞥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当年齐侯与鲁国于长勺一战，谁强谁弱？”陈妤问。 “自然是齐国！”艰难得被陈妤这么一问，说话声都比方才要提高半点不止。 “齐国车百乘，鲁国虽然是周礼所至，但并不能与齐国相提并论。” 陈妤点点头，“但是结果呢？” 艰一下就卡壳了，“结果……齐国战败。” “这就是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陈妤说着瞟了一眼两个儿子，都是一个个的呈现痴傻状态。她心里想着也没劲，最大的才六岁不到，和他们说这些话怎么可能听得懂。 “记住，战场之上，凭借的不知是武力。”陈妤想起读书时候历史课学的那些，颇有几分感叹，“战事之胜，并不完全都在兵士多寡和是否，而在将，我听说当年长勺之战中，曹刿几次进言才让鲁国胜利。”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陈妤继续糊弄俩小孩，“知道了吗？” 两孩子一脸空白对着她。 陈妤是没办法继续和孩子说清楚了，“不懂就问问你们君父或者是师傅。” “那这和中原人到郢都来有甚么事么？”艰问道。 “万事不能都考武力，况且内政之事，是能够光凭借戈戟就能办好的么？”陈妤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最近艰不像过去那般把头发剃的只剩下头顶那一盖，开始虚发，那种长出来的发刺儿刺在手掌上和揉个毛栗子似的。 “如今的令尹原本是申国人，”陈妤说话也懒得避讳，“郑伯还是周王的卿士，如今楚人已经为王，那么就应该记得天子以四海为家，只要有才能而且能为己所用，那么就行了，至于是中原人还是楚人有何重要？” 陈妤灌了两孩子一脑袋的浆糊之后，让乳母过来将孩子带下去休息。 结果艰走到一半，突然冲着随从说，“我要到君父那里去。” 随从那里真的敢带艰去楚王那里，只好劝道，“如今国君恐怕正在商议要事，公子此事去恐怕不妥，国君今日是要到夫人宫室中，公子何不等国君呢？” “……”艰把脸一皱，十分不情愿，“那我要去见王母！” 陈妤并不是把孩子接回来后就拦着不准孩子见祖母，每隔那么四天，她就会带孩子去邓曼那里一次，一呆就是大半天。 邓曼也知道开蒙对于一个孩子的重要，也不强留艰在她那里过夜。 随从听到公子要去武夫人那里，“那么小人告知君夫人？” “嗯。”艰点点头。 陈妤这一次没有拦着孩子不准去，反正到了夕食之前，孩子会自己要回来，男孩子对父亲的仰慕也是很重的，尤其楚王还天天忙得只能晚上才来。 到了夕食时分，艰果然回来了，小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玩的很开心。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踩着点回来了，楚王正抱起幼子，看着那边急匆匆跑回来的长子。 “艰去哪里了？”楚王笑问。 “君父，臣去王母哪里了。”艰答道。 楚王听着这个臣有些不太得劲儿，他看向陈妤，陈妤好笑的看向儿子，“这会和君父说话，不必自称为臣。” “随意一点。”楚王在外面听多了臣，回来对着妻儿真心不想再来君臣那一套。 艰咧开嘴角点点头。 “这孩子到你这里后，比以前开朗了。”楚王抱着幼子和陈妤一起进宫室，和陈妤说道。 以前长子见着他们夫妻，见着就和见不认识的人一样，楚王难免郁闷，如今孩子变得亲近父母，他也很高兴。 恽瞧着父亲多瞧了兄长几眼，立马伸出手抱住父亲脖子，“君父，今日母亲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 “哦，恽说说看，母亲都说了些甚么？”楚王向上拖了拖孩子问道。 “甚么一将……甚么千军……”到底是年纪小，呼啦啦的一阵疯玩之后就忘记了。 “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艰怎么会抓住一个在父母面前表现的机会，立刻就接了上去。 恽起的嘴翘高，抱住楚王脖子不说话了。 楚王有些惊讶的看了陈妤一眼，陈妤和他对望，其实那些话她都是用来糊弄孩子的。 楚王走入宫室，把怀里的幼子放下来，恽半点不停的朝陈妤撒开了腿。 “母亲！”恽投入陈妤的怀中，见着兄长只能端着长子的架子坐在那里，脸上笑开了花。 陈妤哪里看不出来这对兄弟在斗气，她揉了揉怀里的孩子，看向艰，“艰也来母亲这里吧。” “……”楚王蹙眉想了一会，过后又带着点儿纠结，“你母亲那话说得对。” 楚王从未听说那话，但是细细想来竟然说不出这话不对。 “艰和恽待会用完夕食一起玩会好不好？”陈妤对两个孩子说道。 她才不想看俩孩子明里暗里比来比去的，孩子有动力是好事，但是动力用在兄弟身上，那真是让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好。”恽软软的答道，还冲着兄长乖巧一笑。 艰自然吃了他这一瘪。 用过夕食休息一会，两孩子蹦蹦跳跳去玩，楚王坐在那里感叹，“艰和恽看起来不错。” “还不错呢，你是没见到这俩孩子打架的狠劲。”陈妤想起来就叹气，好好的兄弟打架做什么。 “你不懂。”楚王在外面和那些卿大夫吵了一天关于申息两县商人聚集，导致边民不思生产的事。 回到陈妤这里，他就能松口气，缓一缓，“寡人幼时也是这一样。”那对兄弟不打架？就是在平常的卿大夫家中，兄弟们小时候也是时不时打上一场。 “不必担心，都这样。”楚王说完闭上眼靠在漆几上。 陈妤看出来他有些疲累，让宫室中所有人都退下去，只留下楚王和她两个人。 宫室里静悄悄的，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陈妤低头看自己手边那些简牍，轻拿轻放不影响到那边的楚王。 楚王有烦心事，她不去问，男人和女人不一样，想要安静就给他安静，想说了自然会开口。 过了好一会，楚王才缓缓开口，“每年春社，国内总是多不了许多人。” “啊？”陈妤差点愣住，她还以为楚王是和那个卿大夫斗智斗勇呢，谁知道是竟然是这种事。 “到处都要人。”楚王长长吐出一口气，楚国是没有别国那种臭规矩，甚么非贵族不能入伍，楚王三年之内必有一次战事，一次下来耗费的军粮之类就不必说，每次必定会有伤亡。还别说楚王雄心勃勃修路修城墙，还有渚宫的扩建，哪怕庶人要服徭役，也经不起这么多的折腾。 “慢慢来。”陈妤听到这话莫名其妙就想起什么秦末隋末，徭役太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你把事做完了，艰和恽做甚么？” “妤你还别说。”楚王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腹上，“以前没做父亲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和你有了这两个儿子，还真的恨不得事事都打算给他们做完了。” “这可不行。”陈妤倒是能理解楚王的想法，一起都处理好就留下一个干干净净局面给孩子。可是这个又怎么可能呢？ 诸侯之间事这么多，一时半会的哪里可能会在楚王这一代就处理完，秦国统一六国还花了几代秦王的心思呢。 “慢慢来，过犹不及。”陈妤说着将手边温热的蜜水递给他，“孩子总要自己历练，总有地方会照应不过来。” 说着陈妤莫名的有些感伤，“到时候艰和妤长大了，我也……”那会她也三十好几了，在这都是能做祖母的级别。 “那会寡人也老了。”楚王在漆几上伸展了一下臂膀，“还当寡人和少年人一样呢。” “你是壮年了！”陈妤见着楚王这么玩自黑，连忙出声提醒，他这会二十来岁最多快三十，什么老不老，简直就是青壮年好么？还和少年比，少年都要对他五体投体。 “真的？”楚王一下子就和打了鸡血似的，他也只会在陈妤面前这么自黑，他想起什么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陈妤顿时明白了。 楚王突然说道，“不要给寡人用那种物什！” 陈妤不禁嘴角抽搐一下，因为她不想怀孕试过鱼鳔羊肠一类的东西，最后把楚王搞的够呛，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接受在那地方给扎个东西的，楚王一开始吓得差点跳下床。 后来哪怕适应了也不太高兴，陈妤不太懂男人那种诡异微妙的心理，也不打算懂了。 “恽还年少，我不想再有身。”陈妤对怀孕生子这个辛苦的过程很不喜欢。 “难道你就不想有个女儿？”楚王将她拉过来，“有个小公女长得像你多好？” 长得像她又不能长久留在她身边，要是真的有女儿绝对是要嫁到晋国秦国甚至齐国这样的大国里面去，女儿出嫁之后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了面，只要想想就心如刀绞。 那还不如不生呢。还别提楚王会给女儿准备一溜儿的什么侄女同姓女作为贵妾，她会忍不住打人的！ 这话陈妤没说出来，她一抬头看到楚王甚是期盼的双眼，“不行。” 楚王搂紧她的腰，沉下声，“为何？” 这种事情还要问出个一二三啊！陈妤真想拍儿子一样把楚王给拍到一边去。 ☆、第97章 感叹 陈妤这日进了楚王的宫室，楚王的宫室前前后后的分了好几座，有和卿大夫议事的，还有和卿大夫进行宴乐的，最后是他自己就寝的宫室。 楚王的宫室陈妤来了几次，但是这次，陈妤没有去后面等着直接就去了楚王和卿大夫商议要事的地方。 宫室之内有庭有堂，后面是户道和室，当然这是一般的宫室构造，在卿大夫议事的堂室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耳室，耳室贴近朝堂，那边说什么，模模糊糊的传过来，只要打起精神听，总是会听见的。 “国君，如今大肆和中原通商，边民们见有利可图，纷纷种植树桑，荒芜田地，如此下去，恐怕会不好！” 陈妤坐在席上听到那边传来有些耳熟的苍老声音。 “如何不好？”楚王隐隐含着些许薄怒，齐国的上卿管仲，楚王哪怕看着有些泛酸，但是经过这么一次，不得不承认陈妤说的有些对，若是真的想快速增加赋税，那么从商人们身上入手是最快不过的了。 “申息两县不是功田，赋税皆由县尹上缴郢都，何出此言？” “国君，申息两地原本富庶，如今中原经商之人纷纷涌入两地，当地士人庶人见有利可图纷纷不务正业，若是长久下去岂不是不妙？” 陈妤听了一会算是听明白卿大夫们和楚王在争什么了，楚国地广但是人口不多，可以说是地广人稀，好死不死如今用到人的地方多的很，尤其楚国每年打仗就要不少的兵卒。人都是趋利的，如今见到商人们来了可以有更好的生活，自然是一窝蜂的都去了。 可是陈妤觉得也不会和卿大夫说的那么惨，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经商，务农的庶人们连自己的肚子都还没填饱，就算看着眼热那里会真的全跑去了。 楚王在前头和卿大夫吵了一大架，气冲冲的回来之后，就见着陈妤坐在那里看着他。陈妤并不直接在卿大夫面前亮相，对着一群老谋深算的卿大夫，她总觉得这群人不好相与，不到万不得已，她真心不太喜欢和他们打交道。 何况还有邓曼在，她也没有太大必要出来。 陈妤见着他阴的都能滴下水，一肚子火等着找人发泄，宫室里服侍的人吓得战战兢兢，就连服侍他许久的寺人贯都低着头一副恨不得把脖子都缩起来的样子。 陈妤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就给楚王解开下颌上的冠缨。 “回来了？”陈妤半点都不提刚才听到的事。 楚王要是顺着陈妤的话想别的也就算了，反正人再生气也只是气那么一会，还能生上十天半个月？ 可是楚王偏偏就不。 “方才那些话，你都听到了？”楚王脸色没有任何好转。 陈妤解开他下颌上的冠缨，将发髻上的冠笄拔掉，交给一旁的寺人，“嗯，全听见了。” 她这话一出，好像在楚王这个火药桶上的引线给点了火似的，楚王一把拂开旁边来服侍他的寺人，他怒气冲冲，在宫室内来回走动，似是一只发怒的困兽。 “一个两个，寡人平日里说甚么做甚么，都说不对！哪怕这次和齐国学，申息两县缴来的赋税比其他县高出许多，还和寡人争甚么经商非正道！” 陈妤站在那里，没有出口劝，这会楚王正在火头上，在朝堂上对着卿大夫，楚王没办法对他们发怒，只能回来发火了。 楚王嘴里说的也是那些不识好歹的卿大夫，没有把怒火烧在陈妤或者是其他人身上。 “正道，甚么正道！我楚人甚么时候看重正道了？”楚王越想越气，见着一只青铜尊放在那里，气的狠了，抓起来抡起就往地上咱。 青铜器砸在石制的地砖上发出砰的一身重响，寺人们吓得一个激灵，有些离楚王近的，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陈妤瞧着楚王跳脚骂完卿大夫，又砸了一个铜尊，站在那里胸口起伏不定。 整个过程陈妤没有出口劝说，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楚王什么脾性她也能够摸清楚了，他是个知道分寸的人，等到火气发泄出去，基本上就没事了，只要好好让他发火就行。 等到好一会，陈妤见着楚王顶着秃秃的发髻坐回席上，陈妤才好笑的让人拿来另外一顶稍微轻巧的发冠过来给他戴上。 就是庶人也不会任由发髻露在外面，方才楚王是真的气狠了。 “舒服了吗？”陈妤给他将冠戴上轻声问道。 “比方才舒畅许多。”楚王舒出一口长气，“不过那些人委实太可气！” “我觉得之前我们楚人之前和诸夏接触并不多。”陈妤叹口气，也难怪卿大夫们会这么想，在楚武王之前，楚人真的很少和中原人打交道，什么经商，最多就是内部的以物换物。楚武王之前中原人倒是浩浩荡荡来了一次，不过是周昭王率天子六军前来讨伐，当然，结果是乘坐的大船中途莫名其妙溶解，周昭王落到长江里喂了鳄鱼兄。 楚人和中原人打交道还没多久是真的。 陈妤在陈国的时候，听到关于楚国的事都是关于楚王和楚武王的事，至于祖上做了什么完全不知道。 “不过卿大夫的忧虑，的确是有几分杞人忧天了。”陈妤道。 “杞人忧天？”楚王蹙眉，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杞国有个人，一直担心天会掉下来，结果就把自己吓的不行了。”陈妤和楚王解释。 楚王听后哈哈大笑，“这个有趣！天会掉下来吗？” 陈妤好笑的在楚王的背上拍了一下，“如今大夫们担心的是申息两县人心浮动，心思都动到经商去了，” “嗯。”楚王低低应了一声，他低头把玩着自己母子上带着的蹀。 “可是这经商也是要有头脑的。”陈妤瞧着楚王那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有些不痛快了，顺一顺毛，把他那些还没完全散去的火气给拍干净。 “人都是趋利的，见着好的又没有节制当然一拥而上，可是有多少是有心无力的？若是种植桑树养蚕纺织，这是好事，但是绝对不能占田。” 开垦出来的田地都是费了许多人力开垦出来的，比起山林自然是好了不少，也不乏人用田来种植树的。 “到了过些时候基本上也能消停下来了。”陈妤感叹，反正这种事也是一开始抢先的有肉吃，后来的来晚了可能就连肉汤都分不到。没了动力自然就散去了，该做什么做什么。 “你想的清楚。”陈妤这话说的楚王浑身舒服，他脸上也有了笑影，“下次你干脆和寡人一同上朝堂算了。” “哎，免了。”陈妤摆摆手。 “哎，可惜令尹去了啊。”楚王坐在那里，有些怔忪。 令尹仲爽原是申国人，楚国灭申之后，楚王见着他有才，便将仲爽带回郢都，任命为令尹，这几年仲爽的的确确做出了不少成绩，但是楚王挖掘出他的时候，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不久前撒手人寰了。 “如今妤你看着朝堂上有那么多，可是能用的又有几人？”楚王靠在漆几上，“寡人也想能和齐侯那样多出几个管仲那样的人才来。” “我听你说起来朝堂中不是有个年轻人很得你意么？”陈妤突然想起楚王提起过的斗氏年轻人，说起来那个年轻人的身世楚王还和她说起过，被外祖母丢弃在云梦泽，竟然还有母虎给他哺乳。 “你说的是斗氏的那个子文？”楚王反应过来，“那个子文的确是个人才，不过还是太年轻了点，再说他还继承他父亲的位置没有多久，年轻面嫩在一众资历在他之上的卿大夫面前，还没有威信。”楚王想着，觉得还是历练下去，等到他儿子长大了正好可以用到。 “人才难求，难求啊！”楚王感叹。 “……”陈妤瞧着楚王这幅感叹的样子，心下就起了坏心思，“这人才要说有，还真有，还记得上回献玉的那个卞和么？” “怎么会不记得。”楚王展开双臂坐在那里，“两代国君啊。”楚王心里一点都不认为是君父楚武王有错，身为国君，哪里会验看璞玉？都是那些玉工不好。 “那卞和不就是认玉的人才么？”陈妤抬起袖子掩口，那和氏璧只是稍微经过琢磨了，便剔透洁白成了那样，陈妤见着都吃惊。 如今那玉楚王是打定主意这么一代代的传下去，而不是带着往墓里一跳。 “人才总是有的，尤其人这么多呢，楚国有，中原也有，就看你能不能把人给召来。”陈妤知道这会的诸国之间，也不很重什么你是楚国人我是晋国人，所以不用之类的，楚王自己都不重这个。 “上回我还记得你想给孩子找个秦国的师傅教导他们御呢。”陈妤打趣似的加了这么一句。 楚人善射，秦人善于驾车，楚王对着两个儿子，是仔仔细细的挑教导他们的师傅，要不是楚国原先就不重礼仪，说不定楚王还能要刨出一个鲁国人来教两儿子。 “……”楚王瞥了陈妤一眼，看见她满脸的笑意，嘴角不禁也浮出一丝笑来。 “上回你不是说要找良医给母亲治病么？”方才一肚子的气被他自己和陈妤折腾的没剩下多少了，他转眼就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嗯，此事如何了。”陈妤问。 “还真的不少。”楚王面上笑意越发的浓厚，“寡人已经令人选出其中最好几人，令带入渚宫。” “疡医也必须有，”陈妤想起这么一件事来，她曾经随楚军回郢，见过因为伤口恶化没死在敌军的戈戟下，结果得不到有效的救治生生疼死的楚军兵士。 楚王作战乘坐的是殿车，可是他也要亲自上阵的，要是一个不小心被伤到哪里，伤口一旦在路上得不到治疗，那就真的完了。 “一定要有几个出色的疡医！”陈妤突然抓紧楚王的手蹙眉说道，甚至方才面上温柔的笑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都是满满的着急。 “怎么了？”楚王和陈妤这么多年，吵架有过，但是陈妤很少露出这么一副严肃的神情，背脊挺得笔直，好似两人在告别再也见不到一样。 楚王下意识的就挺直了腰背，拿出一副在大庙里跪祖先神位的姿态来。 “我想过了你战事多，要是有个伤病的，军中若是有上好的疾医和疡医，也好上许多。”至于楚人的那一套烧乌龟壳泼鸡血狗血，她不想再见到！ 楚王一听这话里话外都是为了他，顿时浑身暖的几乎都要融化开来，身处高位，自然许多琐事都有专人来搭理，甚至给他安排日常起居的宫人都是中士，可是妻子和宫人那可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心里透出一股舒坦。 “……”他唇角翘起来，视线落到两人交握的双手上。他将陈妤的手抬起来，当着宫室中的寺人，亲了一下。 楚王这种亲昵举动做习惯了的，陈妤也不觉得有什么，宫室中的寺人低头闷笑。 “你这心思啊，”楚王口里说着，眉眼里都是得意，“也多放一点在你自己身上。” 陈妤：“……”她很多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她从来不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他人打算的人，就是召良医这事，她说是为了邓曼，可是其实都是为了楚王和她自己还有两个孩子。 邓曼倒是不是很重要了。 这种想法要是说出来估计能把别人吓过去，毕竟这会贵族里还是比较看重家中的老人。 “要是不对寡人用那个就更好了。”楚王抓住时机和陈妤提条件，他不知道妻子从哪里知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而且一股脑的全用在他身上。 陈妤看着楚王，楚王身体强壮而且人在壮年，精力无限好，除了处理朝政打仗之外，还剩下来不少。他又不看简牍学周人的那一套，还能撒到哪里去？ 陈妤伸手点了点楚王的唇角，亲了亲算是奖励他，“不行。” 算安全期她也想过，可是万一哪天算岔了，大了肚子就真糟糕，楚王是不觉得有什么的，但是受罪的是她。 楚王一下子不干了，他让宫室中人退下，一把捞起陈妤就往内寝里走。 寺人们哪里还会做多停留，纷纷退下，侍女们将帷幄放下。 陈妤被楚王压上身，一把按在他胸口，“这还在白日里呢！” “白日算甚么，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楚王毫不在乎的嘀咕了一声，他是真不想用那什么羊肠，可是陈妤不让，他也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陈妤知道楚王也用不惯，她咬咬唇，“我是真怕。” 两孩子已经够多了，再多她就真的受不了了。 楚王看着她，想不明白她方才的话，他松了力道，她不愿他也不好勉强什么。陈妤见着楚王起身，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什么。 “怎了？”陈妤并不在意是不是白天，只是在意会不会肚子鼓起来，楚王上一刻还兴致勃勃的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该不会出了什么毛病了吧？ “寡人在想，你怎么就和平常女子不一样。”楚王见着她从寝席上起来，一把又压了上去。 反正这会儿没有，自然是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陈妤咬他的耳朵，听着楚王的抽气声，她轻笑一声，楚王顿时压在她身上。 ** 选进来的良医很快就进了渚宫，这些医者都是有诸多经验的，有几个甚至还师从其他有名的医师，疾医和疡医都有。 邓曼躺在那里让疾医看了，看过之后，疾医让人准备艾草等物给邓曼艾灸。 艰今日听说从中原来的良医给祖母看病，大清早的就来了。 “艰你这孩子。”邓曼头上被堆着小堆的药粉，坐在那里，一旁的医者手持艾火给她资料，“今日你君父让你过来了？” “嗯，师傅听说昨日里惊了马，不慎从车上摔了下来，这几日里都来不了了。”艰一双眼睛全盯着疾医手里的那忽明忽暗的火，答道。 “郢都的人倒是比先王那时候多。”邓曼感叹了一句，“你母亲待你如何？” 邓曼对儿子不是太关心，楚王早就已经养成能够扛下担子，只是长孙年幼，再加上一开始也不养在父母身边，做父母的难免也偏心那么一下。 “母亲对我好。”艰说着肉呼呼的脸上露出笑容，他抓起腰下佩戴的容臭囊，献宝似的炫耀，“这是母亲亲手做的。” 邓曼看了心里开心孙子生母没有偏心的太厉害，也有点儿心酸，养大的孙子果然心里还是向着生母。小时候刚刚学会爬，仲妫来了，孙子连看都不看母亲。搞得仲妫几次没趣，渐渐的也不常来探望了。 她那时候常说孩子大了就知道要母亲了，邓曼那会不过是随口说一说，谁知道竟然真的被她自己说中了，艰长到四五岁上面，哪怕和她这个王母亲近，也还是知道要有母亲。也知道嫉妒有父母关爱的弟弟。 “善，”邓曼眼角的细纹里都夹杂着感叹，“仲妫还是念情的。” “那么和恽呢，和恽相处如何？”邓曼想起小孙子来，小孙子和她相处时间不多，而且恽很缠着母亲，和她不亲近。 “恽不好。”在祖母面前，艰也不遮掩，撇了撇嘴丝毫都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弟弟的不喜欢。 兄弟两人年纪根本相差不大，偏偏恽还知道霸占着母亲，看紧他不让他多占一份去，这让他讨厌的很。 “到底是你弟弟，你如今大了，也有师傅教导。”邓曼拉过孙儿白胖的手，“你们兄弟日后一定要和和气气的。” 邓曼经历过武王，哪里看不出来，如果陈妤只有这两个儿子，那么太子就一定是从陈妤所出的两个公子里选出来。 楚人传统是选少子，可这孩子年岁相差太近，这选了一个，另外一个恐怕都要心生不满。 一个不好会出祸端。 “可是恽讨厌。”艰和邓曼说起来，“他总是拦着我，不让我亲近母亲。” “他是你弟弟，他拦着你就不会想办法？”邓曼笑呵呵的摸了摸孙子的小脸，开始和小儿似的给长孙出主意了。 ☆、第98章 心烦 楚王在一次朝会上，将陈妤说的话给诸位卿大夫说了，“经商多了人心浮动，寡人承认的确是有一定道理，”他之前一肚子气，等到肚子里的火气撒出去之后，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庶人以农耕为本，就算想要经商恐怕也有心无力。”楚王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漆几上，面上似笑非笑。 “可是国君，这占田种植桑树……” “寡人会下令，若是想要种植桑树，不得占用田地，”申息两县富庶，土地肥沃，但国之重事还是在农事，桑织也重要，但为了将布匹卖给商人盲目种植养蚕，未免有舍本求末之感。 楚王和卿大夫吵了这么久，事情算是能够解决了，楚王看了一眼左尹，左尹和司败待会少不得要会去商量。 “夫人见识，有时候比男子还多。”楚王当着一众的卿大夫面前说道，他这个夫人是他自己抢回来的，但是到了现在还是有很多地方搞不明白的。 搞不明白楚王也不急，两人的时间那么长，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有机会继续琢磨。 “当年先王在世之时，武夫人几次出言进谏，夫人如此，也是寡人的福气。”楚王乐呵呵的坐在那里说自己有福气，一群卿大夫看着也只是恭维一下算过去的了，有些看不惯申侯的，还莫名的去瞅了申侯几眼。 当年申侯将自己女儿送给楚王，结果最后却嫁到了屈氏族中，这种拍马屁结果拍到马腿上。朝中不少人看不起申侯这种没有多少功劳，却能受楚王宠信的佞臣。 申侯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申姜那回事，他是被女儿打个措手不及又无可奈何，屈氏是楚国的一大公室分支，算起来和楚王乃是同辈的关系，他又怎么好贸贸然得罪人？只能捏着鼻子应下来了。 如今女儿嫁了出去，也不知道回家中探望，气得他无可奈何。 被人这么一盯，申侯只能把火气给吞进肚子里去。 “国君能得夫人，也是国君的一大幸事。”申侯气归气，但作为楚王的宠臣，这个时候他要做些什么，心中是相当清楚的。 公子元站在那里看着申侯，神情里带着些许不屑，要是说已经去了的令尹仲爽还有才能让公子元有点钦佩的话，那么申侯在公子元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没有什么本事，楚王几次出征，申侯也随侍，结果几次下来就没见到一次他有过人的功绩，纯粹靠着谄媚楚王。 如今楚王感叹君夫人，都谄媚上了，可见这脸皮是真的不要了。 公子元稍稍活动一下面目，对楚王微微拜下，“臣恭贺国君得一哲妇。” 这么多年了，君夫人仲妫一直在渚宫中，对于卿大夫们很少直接召见，就算将卿大夫那也是周围家臣寺人侍女环绕，不给半点说闲话的机会。 公子元想起这个就有些莫名的失望。 楚王正忙着自个乐呵，也没见着弟弟怎么样。 “云梦之事又要来了。”楚王点点头，话语里有些意味深长，宫室里一些年轻贵族嘴角咧了一下。 “此事交给有司去办吧。”楚王算是给今日的朝会做了一个结束。 楚王前头在朝堂上说的话，有心人在渚宫中四处传播，过不了多久连养病的邓曼都知道了。邓曼靠在那里，有了良医的诊治，她的脸色好了许多。说话也有力气。 “国君前几日在朝堂上说的话，老妇也有所耳闻。”邓曼看着陈妤和两个孩子说道。 楚王也不是紧紧压着儿子一个劲的学，不让两个孩子有半点喘气的机会。 俩孩子都还小，逼紧了会逼坏的。 艰是邓曼带大的，自然是比恽和祖母亲近，他一来就是直接奔着祖母去了，恽是规规矩矩的跟着母亲一同向王母行礼。 “这事……”陈妤脸上有些尴尬，她就不知道楚王嘴上竟然那么不牢靠，当着满朝堂的卿大夫就开始满嘴跑火车，虽然说的话是夸她，但是拿来和邓曼作比较，她心里很不喜欢。 邓曼的本事她没见过，但是听过，邓曼当年能从楚武王的一句话里就能听出屈瑕骄躁必败，楚武王派人去追，结果没追上反而听到了楚军大败的消息。 陈妤对这个厉害婆婆心里是有些憷，就算有些什么想法也从来不当着邓曼的面说出来，只会拉着楚王私下嘀咕，谁知道楚王就把她给供出来了，还让邓曼给知道了。 “这事夫人怎么会得知？”陈妤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要是不会得知，老妇才要忧虑呢。”邓曼抱着长孙笑呵呵的，心情很好，见着陈妤也是满脸的笑，“这渚宫都传遍了，难道你还不知道？” “是好事呢，母亲。”艰在祖母的怀里高兴的说道。 恽小脸一黑，伸手就去拉陈妤的衣袖，“是好事呀~” 软软嫩嫩的童音，将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陈妤快被两个熊孩子给搞得头昏脑涨的，这两孩子明明是同母兄弟，放在别人家都是兄弟好相互扶持，她这两个简直是能打成一团，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别做到明显对一方有偏爱了，对俩孩子差不多一样，可还是这样。 “瞧，艰和恽都说是好事。”邓曼想起以前武王在世的时候，年轻的那些时光，她有些感叹也有些感伤，“你有甚么注意，可以和貲说，这里又不是中原，兴甚么妇人长舌的那一套。”邓曼说到‘妇人长舌’很不高兴的蹙眉。 “只要你有本事，哪怕走上朝堂也是可以的。”邓曼道。 陈妤听到这个来了兴趣，邓曼瞧见，眉宇间的不快已经散去，“老妇当年……”说着她又好笑的摇摇头，“当年之事也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母亲去朝堂的话，能带我一起去吗？”恽抬头带着点儿撒娇问陈妤。 “你长大了自然会有你的地方。”邓曼见着小孙子道。 恽顿时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陈妤，“你和阿兄日后长大了就可以去朝堂了。”陈妤摸摸幼子头上软软的头发。 这么小的孩子，哪怕是国君之子，也没有上堂的资格，能上堂的那只能是太子了。陈妤有些好笑恽的淘气，又怜爱他。 孩子什么都不懂，随口一说罢了，陈妤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 “你是君夫人，国事上，若是你有想法只管说，说出口就行，是对是错让国君和那些卿大夫们自己去看。”邓曼今日心情显然是很不错，她今日对陈妤说的比往日里剁要多得多。 邓曼看了一眼两个孙子，“同样的，你也是母亲，这兄弟之间，你也多调和。” 兄弟间父亲是争不了什么，但是母亲，要是做母亲的太偏心，那就是真的不好了。 陈妤微微颔首，“仲妫知道了。” “艰和恽也知道了么？”邓曼问。 做母亲的要知道，做兄弟的也要知道。邓曼当年也是没有亲自带过孩子，膝下也只有楚王一个儿子，这兄弟之前要如何调和，她也实在是拿不出许多办法，只能靠着新妇和儿子自己去慢慢探寻。 恽和邓曼向来不怎么亲近，一下子被点名，总是显得有几分害怕，他一下就缩进了陈妤的背影里，手还抓着陈妤的袖子。 陈妤哭笑不得，那是祖母，又不是凶神恶煞的坏人，干嘛要摆出一副邓曼会吃了他的样子来。 她把孩子从自己背后挖出来，让他坐好“制品进啊别多，方才王母说的话都知道么？” 陈妤心里是觉得孩子是不知道的，毕竟三四岁的孩子就那么点大，有时候没到那个年纪上也明白不了。 “明白了。”恽规规矩矩坐好，答道，声音很像猫儿轻叫。 陈妤看向邓曼，邓曼点了点头。 艰的时间大部分花在学书上，楚人看重的是武力，可是俩孩子有什么武力可以比的，难道要一起滚在地上打一架？干脆憋着劲比谁到底学字学的更快，恽在这上面吃了个亏，三岁孩子好玩好动，定力不够。 所以艰小小的赢了一下弟弟。 艰看向邓曼，一肚子的话想要对祖母说，其中一些话都是不能当着母亲和弟弟的面说的。母亲希望他能够和弟弟好好相处，那么一定不能在母亲面前说恽的坏话。 陈妤瞧见大儿子满眼期待看着婆婆，干脆就找了个借口，“今日里仲妫见着花圃里花开的正好，仲妫带恽去看看？” “你去吧，”邓曼说着看向恽，“待会观花的时候小心点，莫要被刺给伤到了。” 陈妤抱起孩子出来，恽闷闷的伸手抱住母亲脖子，“阿兄为甚么不来？” “阿兄在那里陪一陪武夫人。”陈妤看了他一眼，“武夫人寂寞，总要有人陪伴她，要是你兄长跟来，那么你去？” “那么还是阿兄去好了。”恽飞快的答道，言语里透出一股孩子的赌气。 陈妤把孩子托了托走出去了。 花圃里很多话都开了，最近天气暖和起来，花卉也次第开放，姹紫嫣红的美不胜收。 恽在花圃里疯玩了很久，一会儿闹着要扑蝴蝶，一会儿要指挥着寺人抓来小虫子，他自己扯根草在那里充当大将。 陈妤瞧着孩子在那里玩，玩出了一身泥巴也不拦着，倒是乳母急的跺脚。 “别急。”陈妤瞧着那边鸡飞狗跳的，悠哉悠哉享受着自己的悠闲时光。孩子多了闹腾的很，她正好轻松一下。 “夫人，公子恽这样会不会摔伤？”恽的乳母瞧着孩子在那里疯玩不禁担心。 “多跳跳多跑一跑对恽有好处的。”陈妤道，孩子这么蹦蹦跳跳也是锻炼身体，这会没有疫苗，完全靠个人身体素质扛着，别说庶人就是贵族里面婴孩早夭的事多的让人数不过来。 所以女人也跟着不停的生，因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生下来的那些孩子到底有几个能够存活下来。 她见过有贵族，一口气生了十多个，但是家中只活下来一两个的。 疾病从来和贵族庶人之别无关。 陈妤上回让楚王召来良医在渚宫之中，可是那些医术她还是信不过，求人不如求己。 “我上次吩咐的事，做好了没有？”陈妤转头去问寺人贯。 寺人贯双手拢在袖中，对陈妤一拜，“回禀夫人，小人都办妥了。” 傅姆有些担心，“夫人，这……会不会伤着公子？” 陈妤也有些担心，看向寺人贯，寺人贯道，“那些都是乳犬，才断乳没多久，牙都咬不到人，都有专门的隶人守着。夫人若是担心，不如小人去换成白兔？” 多多和自然接触有利于提高抵抗力，这会没有疫苗，就只能靠她想办法了。 至于楚王，楚王更倾向多生孩子，孩子一堆总有幸运的。陈妤知道这个差点没把楚王给踹下去，连续冷了他几天。 “白兔？”陈妤想起兔子，如果不是现代特意培养出来的宠物兔，兔子们也只有在小兔子时候很可爱，大了就变驴了。到时候那么一只肥硕的兔子如果孩子失去兴趣基本上只有进肚子的份。 陈妤以前没给孩子养过宠物，不知道孩子到底喜欢个什么动物？ 花鸟鱼狗还是兔子松鼠？ 最好脾气温顺不要咬人的。 “都预备着吧。”陈妤一挥手决定下来。 恽玩累了，扑到陈妤怀里左蹭右拱，乳母刚要带他去换衣裳，他就开始撒娇，“母亲，我要吃乳。” “这么大的人了，哪里还吃乳？”陈妤好笑的一拍孩子的头，都三四岁了还要吃奶。 “去跟着保氏换衣，待会母亲给你个好惊喜！”陈妤哄着孩子去换衣裳。这玩的满头汗风一吹回头就要感冒发烧。 在现代感冒只是小毛病，吊瓶水吃个药就能好的七七八八，但在这会可是能要命的病。 几个侍女用锦帛将恽包的密不透风，等到回来已经一身都是新的。 渚宫之中的贵人，衣服可能只会穿过一次，就不会再穿了。陈妤出身陈国，陈国没有楚国这么财大气粗，毕竟陈国就那么点大，国内还有卿大夫和公室的功田，说实话，陈侯直辖的那些地，有时候还比不上楚国一个卿的封地。 尤其陈侯在世的时候还好色，孩子不少，好的优先供给陈侯和蔡姬，下来的是太子，接着的才是她们这些公女。 陈妤在陈国过的只能说是衣食无忧，至于像现在这么奢侈的一身衣裳穿过一回就不会穿第二回，那会都没想过。 “母亲要给我甚么呀？”恽在她怀里撒娇着，“可不可以只给我不给阿兄。” 陈妤听着好笑，“只给你不给你阿兄，回头你们兄弟就要打起来了。” 其实她慢慢的也看出来了，孩子们原本就是在富贵里养出来的，不会缺什么，但父母偏心了，孩子会察觉出来，然后少不得又是一场争吵。 “……”恽埋进她的怀里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陈妤带着两个孩子回去，邓曼和艰说了那么久的话，脸上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他们是兄弟，但还是要靠你看着。”邓曼躺在那里说了一句。 陈妤应了带着孩子回来，恽一进宫室就迫不及待的问她，“母亲，要给我甚么呀？” 恽此言一出，立刻那边的艰就虎视眈眈看过来，陈妤转过头安抚他，“别急，你也有。” 说着，陈妤就让寺人贯带俩孩子出去。 这兄弟两个谁都不让谁，楚王自然是疼爱幼子一些，对长子说要让着点，结果就是孩子私底下都互相打了一架。 陈妤都头疼，这兄弟之间年岁太过相近，真的很让人苦恼。 宫室外的庭内，寺人贯让隶臣拿来几只笼子，笼子打开两只毛绒绒的小白犬探出了脑袋。 渚宫之中养了许多凶猛的大犬，那些猛犬不是养来帮助打猎的就是帮着那些卫士看守宫室的。 哪里有这种长相圆滚可爱的小犬，顿时也不等白犬自己出来，艰和恽就要自己去抱。 寺人贯连忙拦住“两位公子，等那两只幼犬出来。” 虽然都是才长乳牙的幼犬，但是小男孩毛手毛脚的，惹急了也会咬人的。 “小人还让人准备了白兔。”寺人贯连忙招呼着两人去看兔子，等那两只狗自己出笼子再说。 兔子都是从庖厨那里要出来的，一开始膳夫知道君夫人这边要活的兔子，莫名其妙之余送来两只活兔，但是这兔子可都是养的膘肥体壮的了。 寺人贯瞧着两个公子在那里玩兔子玩幼犬玩的不亦乐乎，抬起手擦擦头上的汗，这算是做完了。 楚王今日来的时候，就见着妻子带着俩孩子在玩狗。 兔子玩了一会艰和恽都觉得不好玩，干脆让寺人把兔子放回苑囿中了。 楚王这几日颇有些自得，在外面夸一夸夫人什么的，有些炫耀的味道。尤其一群大夫还得跟着他一起夸，对着陈妤也有些邀功的滋味。 最好能够哄的妻子以后别对他用那些甚么稀奇古怪，又让他难受的要命的物什。 才到庭中，楚王就听到狗叫，狗的叫声不如楚王行猎的时候那种大犬精神。 “君父？”那边恽听到声响抬头，见着楚王欣喜跑过来。艰见到父亲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 和母亲不一样，君父的偏爱是没有加多少掩饰的。 “怎么好兴致养犬了？”楚王看向陈妤。 “都是给孩子玩的。”陈妤和楚王解释不清楚养宠物和增加抵抗力之间的关系，干脆随便搪塞了他一下。 楚王抱着孩子走入宫室，艰一人跟在后面，陈妤过去把他手牵起来一同入宫室内。 “再过两月寡人会出兵攻打濮地。”楚王在席上坐下，把恽抱在怀中对陈妤说道。 “濮？”陈妤想起濮人分布在汉江一带，祖上还曾经助武王伐纣，如今已经分为百濮，在楚国的西南一带，旁边的便是巴人。 “那么我令人赶紧让医者随行，准备好各种药物。”陈妤道。 “不必，这次巴人会出手相助左右夹击。”楚王对陈妤道。 “不行，万一呢。”陈妤瞪楚王一眼，“凡是有战事，就一定会有伤亡，巫师固然是要带上，但是医师和药也要。那些良医的医术你也见到了，如今你要出征自然也带着。” “善。”楚王点头。 “话说回来，我记得上回你说，想把我带在军中？”陈妤似笑非笑的盯着楚王。 楚王那会说话是很不服气，一副‘你想去我就带你’的样儿，陈妤原本没放在心上，但是楚王这要出征，她一下子就想了起来。 “……”楚王也想起那句话了，他脸上红了红，其实他也很想将陈妤带在身边，可是“你在寡人身边，寡人都没心情征战了。” 陈妤挑起一边眉毛，“甚么？” “……”楚王说不出口，拿着一种哀怨的眼神盯着她，活活的把陈妤后背一层汗毛都给看得立了起来。 “寡人说过，你送寡人到楚国边境。”楚王一块儿都想起来了，“寡人一走，这渚宫中和两个孩子都交给你了。” 楚王一出去打仗她就要行使君夫人的小君职责，总不能一直享用君夫人的富贵而不去管事。 “那我就送你到边境处吧，渚宫之中武夫人声威甚厚，应当也出不了差错。”不知道怎么回事，陈妤心下总是莫名其妙的觉得不安，觉得这次恐怕是要出什么事。 她才不想一直等在渚宫等消息，可是孩子的事又让她根本不能完全抽身。 “还没有君夫人除去祭祀之外的事出郢都呢。”楚王道。 “君无戏言，你得给孩子做榜样。”陈妤丝毫不买账，坚持道，她想了一下还是不放心，过几日还是最好见见公室中的一些人，或者还有楚王最近较看好的那个年轻人。 人虽然年轻，但是楚王既然看好，那么他的话也能听进去。 陈妤看了看两孩子一个坐楚王怀里，一个坐自己身边，父子三个没有一个是让她省心的！ ☆、第99章 大怒 这是陈妤头一次送楚王出征，楚王每次出征都会祭祀楚人信奉的东皇太一，以求能够获得庇佑，陈妤也每次出面，然后送楚王离开渚宫，至于这么她也跟着一直到楚王出楚国，真的没有一次。 她送楚王出楚国，楚人们并没有吵吵闹闹，反正只要能打胜战，君夫人和国君怎么做，和他们没关系。 将两个孩子托付给邓曼之后，陈妤的车驾在楚国大军中出了郢都城门。 这次楚军出发的路线主要是水路，百濮位于楚国西南，靠近巴国。走水路是最为快捷的。 除了郢都，路上折腾了好一段路之后，在传舍休息下。传舍内的胥吏知道是楚王和君夫人驾临，赶紧把原来在传舍中居住的人另外安排到另外的耳室内。一时间传舍中几乎是拥挤不堪，而附近的士或者是其他的庶人听闻楚王来了，也蜂拥而至，哪怕不能够进去，也会在外面踮脚望上那么几眼。 楚王派人去当地找有司征用舟楫后，到寝室里喘口气，陈妤给他解开身上那套髹漆合甲，楚王身上的髹漆合甲是用老犀牛的皮制成的，陈妤将上面的系带解开，拈在手里就有好大一份重量。 寺人亢上前接过陈妤手上的甲衣。 “真沉。”陈妤和楚王抱怨道。 楚王正在低头解开手臂上的护腕，听到陈妤这么抱怨，立刻抬头一笑，“寡人还等顶着这么一身上战场和那些夷濮周旋，哪怕回来还少不了这么一身。” “……”陈妤给他将那些朱色的丝线挑开，“可是重还是得穿上。”陈妤屈起手指在那个护腕上敲了几下，发出沉闷的悾悾声响。 楚王脱掉了身上的甲衣甲裙身上轻松无比，见着陈妤站在那里，眉头轻蹙，似乎心里想着什么事。 “怎么，想艰和恽了？”楚王问。 “两个孩子都在武夫人身边，我不必担心他们。”陈妤叹口气，她又不是第一次把孩子放到邓曼那里了，两个孩子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照顾，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看了一眼楚王，“我担心的是你。” 她心里总是有那么不太安稳，好像这次会出什么事似的，但是到底会出什么事，她也说不出上来。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让她难受的要命。 楚王这次，她让那些疡医随性，为了保证防止痢疾，她还让人准备了好多的艾草。痢疾就是由蚊子这种昆虫传播开的，还要推广什么喝煮滚了的水，不要跑到那些小溪河流去喝生水。 陈妤简直是把能想到的都顾及到了，但是那些士兵听不听，那也不是她能够管的了。毕竟时人也没有太讲究的卫生观念，除非是冬季，喝水直接到溪流里汲水就是。 “那你在想甚么？”楚王好奇问道，这不是想孩子，渚宫里面也没有什么事情让她烦心，楚王也想不明白还有甚么事能让她蹙眉的。 “是你。”陈妤也不遮遮掩掩。 楚王听后先是一愣而后大笑，“寡人还有甚么可以让你想的？” 说完楚王又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对，他看着她，陈妤撇了撇嘴角，“这次我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稳。” 话不能说的太直白了，尤其楚人格外看重战事的结果，而且还迷信。 “没甚么不安稳的。”楚王低头看着她，陈妤的面容上已经褪去了青涩，肌肤白里透红，一如当年初见时桃花也似的颜色。他有些心猿意马，但人在外，做事还是不能够在渚宫那样肆无忌惮。 “寡人自从继位以来，带军出征大大小小有十几次，每次都是大胜而归。”说起自己这么多年的战绩，楚王颇为自得，“这次也是一样，百濮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必放在心上。” 陈妤听着楚王这安慰的话，笑都笑不出来。她抓住楚王的手，眉头蹙的越来越深。 “好了好了，”楚王哄孩子一样的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陈妤压下心头上的情绪，召来人让人带着奴隶去山野里去寻找可以驱逐蚊虫的药草。 楚王在当地休息了一晚之后，就离开了，这么多人还有那些兵士，挤挤攘攘的根本就不好休息，何况打仗也要快速，在当地拖来拖去的也没有什么意思。 乘坐上舟楫，顺着水路向西南而去。 巴国已经派来大军协助楚军共同进攻濮人，两军在楚国和巴国交汇的水流处汇合。 巴人和楚人一样，远离中原，和当地的土著融合在一起，好巫风，而且装扮格外的原始。女子也不如中原那样养在深宫中，或许是因为生存坏境不好，女人们和男人一样都是能够抓起武器就能厮杀的，完全不见任何娇弱之处。 陈妤这次将楚王送到这里，已经不能再跟着楚王了，再跟着楚王就是一起去打仗了，她不能够舞动戈戟，去了估计也是蹲营地的命，还不如早日回到郢都。 楚王和巴君在前头开怀畅饮，这样的场合陈妤不想去，男人凑在一堆，没几个有好事的，她干脆出去走走。 寺人贯跟在陈妤身后，营地里热闹的很，士兵们自己升起篝火玩闹。陈妤见到那些巴人，有些好奇的打量一下。 突然一个楚国士兵和一个巴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发生了口角，当着众人的面便打成一团。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众人上去拉架的劝说的，乱哄哄的一片。 “夫人，巴人不知贵贱，还是快些回去吧？”家臣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巴人的鄙视。 陈妤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那边的巴人，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晚间楚王一身酒气的回来了，陈妤捏着鼻子让那些寺人服侍楚王沐浴换衣，把擦得干干净净闻不出酒味的楚王给扛上了床。 陈妤坐在一旁，瞧着还没喝醉的楚王问，“今日和巴君谈的怎么样？” 军中除了她和服侍她的侍女之外就没其他女子，这地方要到三四传之外的才能找到女子，还别说要长得好看又能歌善舞的。楚王这次根本就没带舞女出来，巴人无论男女都能歌善舞，但是那种歌舞极其富有原始风气，男女只用树叶兽皮围住要害部位，然后一群人围着火堆开始又跳又唱甩头发，这种原始舞蹈，陈妤也曾经围观楚人跳过。 要是巴君给楚王来这么一场极其富有野性的舞蹈，陈妤就彻底服了巴君了，这根本就是在楚国人面前把自己的脸抽没了。 所以楚王和巴君能做的就是喝酒吃肉说事情，要不就只能相互评价一下自己国内的美女了。 “巴君？”楚王摊开四肢躺在那里，他喝的有些多，虽然没醉，但身上也热的很，摊开了手脚正好让他能够凉快点。 “不足一提。”楚王对着陈妤也不多做掩饰，话语里满满都是对巴人的看不起。 陈妤瞧着楚王摊开四肢，活似一只被人捆了的熊，拉过一边的寝衣盖在他身上，夜里凉了，楚王刚刚喝了就觉得热，到时候要是着凉，楚王到时候就是头疼脑热了。 “在外面对人客气点。”陈妤给楚王收拾好，“如今毕竟巴人前来相助，你和那些将领可别像私底下那样，小心会成仇！” 楚王嘴角露出一丝笑，他伸手握住陈妤的手腕，一把将人拉的扑倒在他身上，“成仇，巴人？” “若是巴君有那个胆量，寡人倒是佩服他。”楚王满满的都是没有将陈妤的话放在心里。 “貲……”陈妤才想开口劝说，楚王干脆抱着她就睡了过去。 ** 第二日的天气很好，没有了前几日的绵绵细雨，这样的天气很适合出行。陈妤从郢都送楚王到边境处，已经不适合再送了。 “去吧，在郢都等寡人。”楚王轻叹口气，“你也送到这里了，该回去了。” 陈妤有话想说，但是被人这么簇拥着，许多话涌上喉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了。 她只好点了点头，轻声道，“记得加餐添衣。” 楚王有些哭笑不得，哪怕他出征在外，也还是将负责日常起居的宫人带在身边，哪里还要她来操心？ “嗯。”楚王点了点头，让人送陈妤出去。 过了好一会，有人进来禀告，“国君，夫人的车驾已经走了。” 楚王点头，“大善，”他从席上起身大步向外面走去。 外面的巴君已经老早就在戎车上等楚王，见到楚王姗姗来迟，巴君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对那边殿车上的楚王颔首。 楚王站在殿车上，面上没有半点歉意，也没有让人过去和巴君解释原由，似乎巴君等在那里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楚王冲着巴君颔首，转过头去。 “国君，这楚子未免太可恶！”和巴君同乘一车的士心有不满，用巴语向巴君说道，“我们巴人协助他楚人攻打百濮，是道义，又不是上赶着给楚人做牛做马！” 巴君等了这一会，楚王见了他也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他听了身旁武士的话，心中有火气，脸上也很不好看，但是如今已经来了，也不好贸然中途抽身，巴君沉声道，“好了，莫要再说。” 楚人的傲慢，巴君和那些巴国将领们也有所察觉，原本这次是出兵相助，却贴上了楚人的冷屁股。这让心情火烈的巴人们很是不爽。 楚王手扶在车轼上，大军浩浩荡荡向百濮之地进发，算算行程，到达目的地恐怕也就在眼前了。 陈妤的车驾在大道上行弛，车上她面色沉如水，嘴角一丝笑容都没有。 傅姆在一旁看着忧心，“夫人，国君这次出征必定大胜而归，夫人你为何闷闷不乐？”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心里总是安稳不下来。”陈妤有些坐立不安，她总觉得这次楚王还有些事，可是是什么事，她也说不上来。 “我不好留在军中拖累他。”陈妤说到这里叹口气，她几乎就是照着贵女的那一套养起来的，不会戎车上的那一套，行军作战什么的，楚王都要亲自披坚执锐，她要是去了也只能蹲在营里头，要是有个不好的事，她都帮不上忙，还不如坐镇郢都。 “夫人回郢是对的。”傅姆坐在陈妤身边叹口气，“夫人是小君，国君出征在外，小君就应当在郢都镇守。” 君夫人是诸侯的敌体，是小君，若是强硬一点，在卿大夫中很有话语权。陈妤叹口气。 “嗯，待会告诉家臣，尽快赶回郢都。” 过了几日，陈妤回到渚宫，稍作梳洗打扮之后，陈妤就去邓曼那里将两个孩子接回来。 邓曼在这些时日里享受了不少天伦之乐，哪怕孩子们白日里都要跟着师傅学东西，夜里还能和她说上不少话。 性情也比以前开朗不少，见着陈妤来接孩子还对两个孩子说，“你们母亲回来了，欢喜吧？” “嗯！”艰点点头，恽眼巴巴的盯着陈妤直看。 “这些时日仲妫麻烦武夫人了。”陈妤领着两个孩子向邓曼行礼。 “都是老妇的孙儿，何来麻烦不麻烦？”邓曼摆摆手，脸上满是笑意，“仲妫和老妇说一说，你这次送国君去楚巴交界之处，见到了甚么？” 邓曼这一说，让陈妤蹙起了眉头。 邓曼见到，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怎么？” 陈妤便将自己当日在楚营里看到的都和邓曼说了，邓曼听了之后，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不见，“骄兵必败！” 邓曼将手里把玩的玉珏丢掷在一边，玉珏被掷在席上，吓了宫室中的人好大一跳。 “武夫人？”陈妤见到邓曼这样，就知道大事不好。 “巴人性情暴烈，国中不管男女皆尚武。”邓曼被儿子给气的心口有些发疼，艰见着祖母的脸色不好，连忙蹭过去。 邓曼将心爱的长孙抱在怀里，气的咬牙切齿，“貲难道将屈瑕的事给忘记了吗！” 屈瑕是楚武王之子，因为封地在屈地，所以以屈为氏，当年屈瑕领兵出征，被大夫斗伯比看出他骄傲轻敌，邓曼得知之后立即要楚武王派人将屈瑕召回来，但是那会为时已晚，屈瑕大败，自觉没有脸面去见君父，干脆投缳自尽。 这段往事陈妤也听说过，如今邓曼提起来，她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尽。 “武夫人，那么这次……”陈妤想让邓曼写信给楚王，邓曼参政这么多年，而且母亲对儿子说话总是有用，也听得进去。 “老妇会写一封信帛给貲，让他好好将那个性子收起来！两军结盟，不是来结仇的！”邓曼气的头有些发昏，“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君父了，行事还是这般冒冒失失。真是让老妇半点也放不下心来！” “这做母亲的，就是给儿女操心的。”陈妤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 邓曼愣了愣，随后也点了点头，“是啊，给他们操心啊。” 陈妤见到邓曼已经要给楚王写信，信使应该会在当日就会快马出郢都，她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宫室中，问了一些这些日子两个孩子乖不乖，师傅都教了什么。 艰和恽都一一答了。 陈妤一边抱着一个，等到了宫室，艰就开始打哈欠了。陈妤让人将艰带下去休息，恽紧紧的巴着她，等着确定兄长已经被送走之后，他才抬起头，“母亲，太子是甚么？” “太子，太子就是储君，将来的国君。”陈妤答道。 恽听后低了头，脸颊蹭着她的衣料。 “怎么了？”陈妤轻声问。 “母亲，我想做太子。师傅说，做了太子，除了君父之外，最大的就是我了。”恽压低了声音，软软的童音听得人心里很舒服。 陈妤蹙了眉头，楚人立幼子，渚宫中的人自然是想要讨好恽。 “如果你想做太子，那么长大了要多向君父表示自己可以扛得起楚国这幅担子。”陈妤弯下身，伸出手指点了点儿子的鼻子。 她知道楚国的那些事之后，最大的感叹就是，若是真的没这个本事，最好还是别坐上那个位置，不然其他的公室会抓住空当就往里头钻。几乎被篡位的只有一个死。 两个孩子她有偏心，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偏心害了孩子。 “嗯。”恽点了点头，“我长大之后要跟着君父出征。” 陈妤将儿子抱起来，“好，恽长大之后也和君父一样出征。” “嗯！”恽开心的就往她怀里钻，闹了一会，他也打哈欠了。陈妤干脆就让恽在自己的寝室里睡下。 恽在乳母的服侍下脱去身上的锦衣钻进寝衣里，还吵着要陈妤一起睡，要听故事。 陈妤想了半天不知道要和恽说甚么故事好，只好给他胡扯出一个牛郎织女的故事，当然牛郎转换成庶人，织女变成某个诸侯的公女，王母娘娘就是君夫人了。 “哼！那些人都该杀！”恽听了陈妤的故事，气哼哼的说道。 陈妤听到儿子嘴里冒出都该杀的句子吓了一大跳，她平日里并不爱责罚人，也不会当着孩子的面责罚人，这都该杀的话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为何？”陈妤耐着性子问了这么一句。 “公女出行，那些隶人应当将公女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好，怎么让公女落单呢？还有那个庶人！粗鄙不堪竟然还敢肖想公女！该杀！那些人都该杀，不过最可恨的是公女。” 陈妤听了有些奇怪，“怎么？” “作为公女，竟然看上那种庶人。”恽哼哼唧唧的，“庶人哪里有国人好，况且有孩子也就算了，夫人接她，她竟然舍不得庶人和庶人之子，她可是被迫留下来的，自甘下贱，没药救了。” 恽在陈妤身边长大，听了不少陈妤私底下说的新鲜词儿，这会干脆拿来自己用了。 “那么恽觉得呢？”陈妤拍了拍孩子。 “公女应当给那个庶人一剑！堂堂公族哪里是那样的小人能够想的？”恽说着说着也累了，眼皮都要黏在一起，陈妤给他盖好寝衣，他也睡过去了。 将孩子哄睡之后，陈妤反应过来，恽这孩子到底多大？就知道这种杀啊打啊，庶人和国人公室的区别了？！ ☆、第100章 结仇 邓曼发出的那封信帛，当天就命人送出郢都，从郢送达楚军的大营，天不作美，路上大雨倾盆，这一路上恐怕是要数十日不止，等到信使急匆匆赶过去和楚军打照面的时候，楚军与巴君的形势已经由一开始的和乐融融，变成水火不容了。 楚国日益壮大，随着疆土拓展的还有楚人的脾性，巴国弱于楚国，且汉阳诸姬都臣服于楚，楚人瞧着巴人，自然是有几分将巴人当做附属的臣子看。 巴君在楚人哪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如今楚王率领主力在此，依照两国国力，楚强巴弱，若是真的交锋，恐怕巴君不是楚王的对手。 百濮不过就是一群生活在山野里面的蛮夷，楚王对付这些蛮夷部落已经是积累下许多经验，巴人也是同样。 将百濮部落收拾的俯首称臣之后，楚王并没有在当地做过多停留，收拾好战利品立即回郢。 巴君却被没有走的楚王那么快，他慢吞吞的领着巴军往回路走，估计楚王所率领的主力离开之后，突然率军攻打楚国城邑那处。 那处的守将被巴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巴君心中窝火，令人猛攻，守将阎敖不敌跳入水中弃城而逃。 消息传来的时候，楚王已经到达郢都，准备为胜利庆功了。 陈妤见到楚王平安归来很是高兴，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小臣筹苦着脸送来的消息就让楚王勃然大怒。 “匹夫！”楚王看完小臣筹奉上的简牍，猛的站起来，手里的简牍狠狠摔在地上。 艰还是第一次见着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就往陈妤身边躲。恽是不怕的，他抬头瞧着楚王，“君父？” “怎么了？”陈妤安抚了一下被吓到的儿子，抬头就被楚王乌黑的脸色给吓了一跳。 “那处，”楚王伸出手，手指指着地上的那枚简牍，“巴君攻打那处，那处的守将阎敖，不但不拼死守城，竟然还给寡人游水潜逃！” 楚人对打了败战的将领十分严苛，当年屈瑕是武王之子，伐随失利之后，本人在国都郊外自缢，手下的将领也自缚请楚武王治罪。 主将自缢都这样了，如今这弃城而逃只会责罚的更加重。 “你如今要去将司败召来么？”陈妤问道。 “嗯，你带着两个孩子也别走，一起在这里！”楚王怒气直冲颅顶。 陈妤安抚了一下艰，回头看恽的时候，发现他不但没和兄长一样害怕，反而一双茶色的眸子里透出些许兴奋来。 不得不说遗传这东西真的很奇妙，她拉着两个孩子做好。不一会儿司败便匆匆赶到。 陈妤觉得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是很显然楚人并不这么觉得，楚国城邑那处丢掉，那么就再派人夺回来，不过楚王眼下是要清算守将擅自出逃的事。 阎氏在楚国中也算是颇有名望的贵族，阎敖出自这一支，楚王再怎么严办，陈妤觉得也有些悬。 “守将弃城而逃，按照律例应当处死。”楚王深深吸了一口气，艰在陈妤身边听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在祖母身边他完全就没有听过这些，父亲发怒的时候又太吓人。 陈妤听到楚王说处死阎敖，有些吃惊，但是她转头看司败并没有面露惊讶之色或是出言阻拦，相反是一脸平静。 “臣遵命。”司败对上首的楚王拜下。 “此事需不需要再让人审理？”陈妤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处死过一个贵族，陈国并没有这样的事，倒是她伯父那一代受了卫国大夫的请求，处死过弑君的卫国公子州吁。 不过贵族的确不是说杀就杀，那时陈国人动手，还是很纠结了一番，如今楚王说杀阎敖就杀，陈妤担心到时候恐怕会出什么事。 “审？何必再审？”楚王笑得有几分狰狞，“如今此人的罪名天下尽知，又何必再审？” “那么阎氏呢？” 此时宫室中司败已经离开，陈妤示意寺人贯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她坐到楚王面前，“我听说阎敖族人在军中，而且位置不低，这次你将人杀了也就杀了，可是那些族人心里有何感想？” 阎敖能做到守将，出身自然是不差的，楚王这一下子把人给砍了，阎氏恐怕也会愤怒，要是私下里再做些什么。那么就真的算不到了。 这会也没有什么卖国贼的说法，她那点可怜的关于春秋历史的知识里头还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出奔别国然后搬来大军在母国烧杀淫掠无所不干的。 楚王听陈妤这么一说，眉头蹙起，“妤你的意思是阎氏会不忿？” “他们倒还有脸？”楚王怒极而笑。 “和有脸无脸没关。”陈妤轻轻咳嗽一声，她放下手，“那么多人总有那么两三个不按常理的奇葩。” “啊？”楚王听不懂，“奇葩？”他面色古怪起来。 陈妤一听就知道楚王闹不好又听不懂，“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人一多，甚么样的都有。”陈妤叹口气，她只能提醒一两句，对于贵族的小心眼，陈妤是觉得不得不防，有时就是这些小人之心闹得人心不安。 “寡人知道了，”楚王舒出一口气，“寡人待会要责问巴人，再向巴人讨要回来！” 陈妤知道这次楚巴两国少不得打一次，她见到楚王回郢的时候，非常高兴，但是心里却没有任何安稳的感觉，如今当初楚王出征伐濮的不安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浓烈。 她从宫室出来的时候，迎面遇上一个青年，青年高冠博带，面容和楚王有几分相似。 那青年看见她，面上露出一丝怔忪而后很快垂下头来，“臣拜见夫人。” 陈妤见这个青年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了，但是面容和楚王相似，应当是楚王的兄弟。 “公子……”陈妤轻声道。 “臣不敢。”那青年抬头飞快的瞥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陈妤知道楚王的排行在武王诸多公子中较在后面，但也不是季子，那么眼前的人应当就是公子元了。 “公子可是要去见国君？”周围有许许多多的人，她身后又是侍女寺人的一大堆，众目睽睽之下，她就算和公子说上几句话，也不会有什么传言，楚王也没什么醋好吃的。 “回夫人正是。”公子元心里似乎有只野狸在拼命的抓似的，他想和这位高高在上的夫人再多说几句话，天知道平日里这位夫人只会在四季祭祀和大庙里出现，其他时间任凭他费尽心机，也难见上几面。 “可是为了那处守将弃城一事？”陈妤笑问。 “夫人怎么得知？”公子元一脸惊讶抬起头，看见那双略带笑意的双眼，一时间忘记了垂首。 “方才国君已经召司败来了，国君说那处守将应当判以大辟之刑。”陈妤听到公子元是来说那处的事，脸上的笑意更是浓厚了几分。 公子元没想到楚王竟然这么快就下好了决定，自己再去，不管说什么都是没用。他面上顿时有些尴尬。 “公子，我有一事想要请公子相助。”陈妤面上笑意盈盈，言语温和，公子元光是听着她的嗓音就有些魂不守舍。 “夫人？” “我听说阎敖族人在军中分布很广？”陈妤压低了声音轻声问。 公子元高兴的袖中指尖都有些发颤，陈妤自从被楚王从息国带回，就从没和他说过一次话，在没有被封为夫人之前，楚王曾经带陈妤去云梦泽，公子元也去了。可是陈妤从来就没有正眼瞧他过。 这次她肯和他说话，怎么会不让他不高兴？ “夫人为何问此事？”公子元高兴之余也没有将理智全部丢掉。 “阎敖受罚，我担心难免会有些人心生不满。”陈妤不好将话说的太明白，“还请公子多加注意。” 公室，尤其是和楚王有亲密血缘的公室，只要不太废物，多少都能得一个比较不错的位置，比起那些和熊氏关系远的氏族要有许多优势。 “夫人之意是……”公子元抬头，陈妤微笑点了点头。 她也不必说，反正两人心中知道就是。 陈妤对公子元微微颔首，公子元赶紧躲避开来，两人简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陈妤款款离开，傅姆在后面忍了许久。 “夫人之前未曾见过这位公子，何必……” “那人我以前在云梦泽见过。”陈妤到了如今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女，那个公子眼里暗藏的悸动她看得出来。 “夫人？”傅姆不解。 “只要能做成事，管甚么呢？”陈妤站在筑造公宫室的高台之上，向下俯视下面的景色尽收入眼底。 反正那位公子怎么做都是和她无关。 “可惜我在宫外也没有什么助力。”陈妤感叹，诸侯不娶于内，诸国的君夫人几乎全部都是来自外姓，有变乱的时候夫人们往往也是没有多少助力，要到了立嫡的时候，她们身后的母国才会发挥作用。 不过她的母国也真的没多少助力。 陈妤坐上步辇向自己的宫室行去。 公子元等陈妤走后，站在那里好一会的没反应过来，这惊喜来的太快，他根本承受不住。夫人根本就没有和他说过什么带着男女情思的话，甚至都是朝堂上的事，态度也是对臣子的疏离，但是他就是觉得很高兴。 结果走到楚王宫室前，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了何事来的了。 前头的寺人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往后面一看，“公子？” “啊……额。”公子元掩去脸上的尴尬跟着寺人步入宫室内。 过了好一会，公子元出来，下了高台直接往茅门而去。 等在那里的家臣见到公子元出来，连忙作揖行礼，“公子……” 公子元速速回礼，“快上车。” 家臣招呼着公子元上车，御人手中竹策打在马臀上，马吃痛跑的飞快。 回到府中，公子元挥开前来给他换衣的妾妇，他召来几个平日里颇得他信任的家臣入堂上，关上门商议了好一会。 艰在楚王那里受了点惊吓，整个人都有些不太精神。恽倒是相反，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小没放在心上，还是天生胆子大，艰都被领着去睡了，恽还十分精神在她周围问来问去。 “君父是不是要和巴人打起来了？”恽不但精神奕奕，而且一双眼睛瞧得陈妤差点没想跑。这孩子精神怎么这么好？ “看样子是要打起来了。”陈妤才想给儿子一巴掌外加一句‘大人事小孩懂什么’，突然想去公室里头小孩子都是朝着成人培养，干脆耐着性子给他说，“巴人背叛楚国，而且还夺下那处，这等仇若是不报，恐怕国人会非议。” “嗯。”恽点点头，“我也想和君父一起去。” “你现在还不行，弓能射多远？能御车么？”陈妤摸了摸孩子的头，“不会射箭不会御车，去了站场可甚么都做不了。” 恽嘟起嘴，神情有些沮丧。 男孩子大多数都是想象着自己能够上战场挥斥方遒，但是现实基本上都是残酷的。恽是公子，但是除非他能被立为太子，不然将来就算上了战场，也还是靠武力说话。 “那么日后就要和兄长好好长大。”陈妤抱起儿子，让他坐在自己的怀里。“最近有没有和白犬玩？” “有。”恽说起这个就双眼明亮，“上回还舔了我呢。” “好。”陈妤亲了亲儿子的额头。 ** 巴人攻打那处，守将弃城逃跑一事立即就有了结果，楚王下令阎敖处死，不加宽赦。楚国看似是蛮夷之国，其实在战败上的军法比中原诸侯要酷烈的多。 行刑那日，阎敖母亲在刑场上哭叫不止，闹得许多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陈妤坐在宫室中，那边的楚王躺在席上，躺着也没个躺的样子，双手摊开，任凭宽袖就这么铺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样。 陈妤看了眼楚王，楚王面上气闷还没有消。 “阎敖都死了，你怎么还不高兴？”陈妤故意拿话去问楚王。 “寡人有甚么好高兴的？”楚王立刻就从席子上跳起来，活似被捞上来的鱼虾，“出了阎敖这样的鼠辈，寡人脸上无光！尤其如今那处还没有夺回，仇还没报，高兴甚么？” “……”陈妤见着楚王总算是活跳起来了。“这么日日这个脸也是无用，如今阎敖已经伏法，该是想着怎么向巴人讨回才是。” “寡人当然知道，”楚王心里知道陈妤是为了他好，但是嘴上还是要硬上那么一点，“估计巴人自己都坐不住。” 楚王面上冷笑，巴子这会恐怕比他还坐不住吧？原本楚国就比巴国要强，如今回头咬了楚人一口，真当楚国会将一处城邑拱手送给他？当真白日做梦。 “我听说阎敖伏法之时，他的老母在刑场旁哭号不止。”陈妤提起这件事就游戏矛盾，贵族家中也是奉行着子孙多福多的宗旨，一个贵族就九、十个儿子都不算甚么了，这杀了一个得罪了他们家父母兄弟，这真的让她有些不安。 “没甚么。”楚王看出她心中所想，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放宽些，楚律向来如此，当年屈瑕战败，自缢而亡，阎敖可比这个要重多了，阎氏还有甚么话好说？” 陈妤蹙眉才想说甚么，后来又算了。 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何况楚王上台以来，整治过的人也不少，若是个个都要防备，那真的是日子都没法过了。 陈妤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死了儿子的老母整日哭号不止，那些兄长族人们虽然是阎敖自己弃城而逃犯法，但是族人们只晓得自己族人被楚王除以大辟之刑，看不见那些因为主将出逃而死在巴人手中的士卒们。 阎氏门外多出一些脸生的人来，最近因为阎氏有丧事，邸中缺少人手需要采买奴隶，又进了不少人。 一来二去的，渐渐的阎氏的一些消息也到了公子元的案头上。 公子元和阎氏没有冤仇，同样也没有交集，上回倒是受了阎氏家老送来的一些好处，给阎敖说话。 本着与人交好不交恶的心思，公子完答应了。可是在宫中遇到了君夫人，公子元想起那种明艳的脸，他心中就一片庆幸，若不是君夫人点拨，恐怕少不得他还要撞在国君的火气上。 虽然是兄弟，但是楚王脾性火爆，轻易不好惹。 所以他干脆就换了一件事和楚王商议，才免去了一件麻烦事。 君夫人那日和他说的话他记在心中，阎氏这次有了阎敖这件事，可谓是一时半会在郢都抬不起头来，夫人对这一门不放心，他收了阎氏的好处却没为人辩护，多半阎氏是要怨他的。反正得罪都已经得罪了，夫人也有意思让他看着，哪怕觉得阎氏没那个胆子，但多个有消息的门路总是不错，若是抓住把柄，也好让夫人知道他的本事。 “公子。”家老趋步进来，将门合紧。 公子元见到家老进来，放下心中所想，打起精神挺起背脊。 “如何？”公子元问道。 “听阎氏里的隶臣说，阎氏族老近日来长长在一室内商谈许久，也不知是商谈何事，而且昨日还派遣去家臣往西南去了。” “西南？”公子元满脸莫名其妙，“那地方可是往巴国去了。” “公子……”家老跪在席上，“可要派人去追查？” 这一路上不管是走旱道还是舟楫，都必须有符节才能通过关卡，不然连传舍都住不进去。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谁能受的了？ 公子元想了想，“去派人盯着，记着莫要让人瞧出端倪。” 这在阎氏家里塞上几个奴隶可以，这跟着人别让人发觉，如果不是很机灵的人很难做到，既然要做那就做到底。 若是阎氏真的想要做什么，恐怕到时候告到国君案前，说不定他能得到也有不少好处，但必须是将阎氏给打死。 “向阎氏的那些男子多进些美女。”公子元想起什么，连忙吩咐道。 “公子这是……” 天下美人少，庶人里头几乎不出美人，美人难得啊，就是公子元宫邸里养的那些美人，公子元也是不太爱送人。 “照我所说的去做就是，若是朋贝有少，可去府库支取。”公子元答道。 “可是公子，这美人一时半会的恐怕挑不出来，”家老道，送去阎氏府中，若不是用公子元宫邸里现成的贱妾，那么就只能去选奴隶，可是奴隶一时半会的要养成个美人没个一两年办不成。 “那就你自己行事吧。”公子元挥挥手，就算将此事办成，“告诉那些人，若是办成定有重赏。” ☆、第101章 震惊 楚国营地的道路四通八达，不仅有夏路直通中原，而且邻国也有直接通往的道路或者是水路。 汉阳诸姬跟着随国臣服于楚之后，两代楚王都很重视修酱通往这些诸侯国的道路，巴国自然也在其中，巴国背叛楚国，楚王怒气冲冲，两国之间的战火几乎一触而发。 楚巴边境上的庶人们守着农田里才种下没多久的稻谷，一边担心什么时候两国打起来，一边咒天咒地，咒巴人一年从头饿到尾。 阎氏的人就是在这一片庶人和守城士兵咒骂巴人的气氛中进了城，公子元打定主意反正已经和阎氏落个仇怨了，不如做的彻底些，看看这家人到底是在打算个什么东西，要是真的是勾结巴人，到时候将罪名坐实，阎氏一门上下恐怕不是被判以大辟之刑就剩下出奔了。然后那些封地和财物自然是被重新瓜分。 公子元让家老派来的人是家老的一个子弟，面目平庸，放在人群里头丝毫都不起眼。换了一副士人的装束，混在士人堆里分都分不出来。 那子弟在家老哪里认了人，一路跟着从郢都往西南方向而去。到了巴国，才发现阎氏派出去的人竟然还真的是到巴国。 如今楚国和巴国闹的正僵，指不准什么时候楚军就扑过来复仇，阎氏才出了一个因为巴军被判大辟之刑的子弟，后脚就急哄哄的派人到巴国，这事情怎么想都不对劲。 于是悄悄的跟着入城做生意的商人一同进了城。 人都是要吃盐，诸国之间，唯有临海的齐国大量产盐，而齐国上卿管仲又偏偏卡紧盐向各国的输送，那么商人们的用处就完全发挥出来了，不准直接将盐带出，那么腌制好的菜蔬和鱼虾就可以了，反正也有盐的味道，诸国之中对这种商人也是格外宽容，公子元混在卖盐的商人队伍里头很快进了城，跟着阎氏的人到了巴国的国都。 那人形迹可疑，而且入城之后竟然直接去了内城，这下子是连去看都不用了。楚王并没有派人出使巴国，而且就算是要派遣行人去巴国，也不会偷偷摸摸的派阎氏的人去。阎氏才犯了法，楚王对着一氏都是心烦意燥的，怎么会动用他们？ 那人连忙抓过自己跟着的同伴，嘱咐他们继续盯着，他修书一封发往郢都。 楚王在被巴人背后一棍子打蒙之后，下令让国内好好从事农桑，而且他也加大了对于东皇太一、少司命、大司命等一系列神祗的祭祀规格。陈妤身为君夫人，这些祭祀每年都是和楚王一起去的。楚王这么玩命似的搞生产令士兵加紧训练，还有祭祀鬼神，陈妤知道楚王这是在憋着劲，等着来年狠狠把巴人给痛打一顿。 楚王从继位到现在有十多年了，向来只有他带着人把对方打一顿，暗算的满地找牙，这被巴人从背后一记闷棍敲下来，还真是捕雀的被雀啄了眼。 被麻雀啄了的楚王，磨刀霍霍势必要把仇给报回来，连续两三月都是阴沉着脸，搞得朝堂上卿大夫们都是战战兢兢的。 邓曼听说后有些看不过去，她年纪大了说话说多了都觉得气喘，干脆就将事情全部给陈妤了。 陈妤接了这个事情，想了会还是去见楚王。 去见楚王的时候，楚王正和一个卿大夫商议再增加一次东皇太一的祭祀，寺人亢过来禀告的时候，楚王干脆就直接让陈妤进来了。 坐在席上的中大夫听说君夫人来了，连忙从席上起来，对陈妤拜下。 陈妤答礼请中大夫坐下。 “夫人怎么来了？”楚王下意识就想唤陈妤的小名，可是如今面前还有一个大夫，话到喉咙口了又只好吞回去。 “我听说国君又要祭祀东皇太一，便过来问问。”陈妤答道。 这东皇太一年年都要祭祀，但是今年楚王祭祀的特别勤快。这杀猪宰羊倒还在其次，反正楚王也不缺那几头，但是这里头每次一搞就是很大的阵仗，卿大夫们不提就连公室们都必须出席，将祭祀看成一场大事。 一次两次还行，祭祀多了就有点不堪其扰了。 “没错，寡人今年怕还要有一场战事，如今正好祭祀鬼神，以护佑我军。”楚王答的理直气壮。 陈妤听这话差点没笑出声。 她好歹是将笑声给憋在肚子里，夫妻俩个私下里怎么闹都行，但是卿大夫在场就不行了。 “鬼神之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不知国君和大夫是否想听？” 楚王点点头，“你说。” 陈妤含笑看向中大夫，中大夫垂首道，“臣听夫人之言。” “当年齐侯攻打鲁国之事，国君可知晓？”陈妤问。 当年齐国因为弑君之事内乱，齐襄公和文姜乱~伦的艳闻在诸国之间传的纷纷扬扬，楚王哪怕是在南方都听了一耳朵，后来齐国的消息也注意了一会。 说起来这以弱胜强，还让楚王感叹了一把。 “寡人知道。”楚王点头。 “那么国君可知道鲁君为何能够取胜？”陈妤将那日糊弄两个儿子的那一套搬出来糊弄楚王。 糊弄完两个小的再糊弄大的，陈妤真觉得这父子仨都被她糊弄完了。 “寡人听说是个士人……”楚王吃力的想着，他看向坐在席上的中大夫，“那士人叫甚么去了？” 楚国和齐国一个南一个东，差的挺远，而且楚公室内对于中原的那些事也不是样样都知道。 “是一名叫做曹刿的士人向鲁君进谏。”中大夫答道。 “对，就是曹刿！”楚王满脸的恍然大悟，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好似都是他自己想起来的一样。 “那么曹刿向鲁君说的那些话，国君知道？”陈妤瞧着楚王这一脸的理所当然，心里感叹不愧是祖传的流氓气质。 当年楚武王也是这样，攻打随国，随国说‘我无罪’，楚武王接着就来一句，‘我蛮夷’。楚王如今这样倒是十层十的像极了那个耍流氓的武王。 陈妤想到自己两个孩子，基本上已经能想象出日后这俩孩子是个啥样了。 “……”楚王一下哽住，转头继续看向中大夫。 中大夫脸上有些尴尬，不是他不知道，而是曹刿说得话有些是楚人不容易想明白的。 “臣……不知，还请夫人赐教。”中大夫觉察到楚王熊熊如火的目光，坐立不安，干脆把球一脚提给陈妤。 陈妤心里暗骂一声狡猾，也不好让人立刻去翻竹简，查查当时曹刿到底说了什么。 “我听说，当年齐国攻打鲁国的时候，曹刿问鲁君，何以战。”陈妤坐在楚王身边，脊背挺得笔直。 “何以战？”楚王听到这句话顿时觉得有些新鲜，“鲁君是怎么说的。” “衣食不专，必会分给人。” “噗嗤！”楚王嗤笑。 “然后曹刿再问，鲁君答祭祀鬼神的玉帛牺牲必定会如数，”陈妤这会看着楚王坐直了身子，知道他是起兴趣了。 “那么曹刿怎么说？”楚王问。 “曹刿说这些只是小信小恩，神灵是不会搭理的。”陈妤缓缓将这话说出来。 楚王一下子就坐了回去，面上很是不服气，“那些中原人，真是！” “那么鲁君又说甚么了？” “鲁君说司寇递上的那些事，必定会认真审查。曹刿才说能以一战。”陈妤嘴角含笑，但楚王坐在那里一脸的闷闷不乐。 “夫人前来便是和寡人说这些的？”楚王道。 “为此事，也不仅仅全为了此事。”陈妤轻叹口气，有外人在场真的说话都不方便，偏偏楚王不发话还不能让对方走，不过陈妤觉得那位中大夫也不乐意留下来听他们说话。 “祭祀东皇太一诸多神祗乃是我们份内之事。” 楚王听到陈妤这话心情好了点，“甚是。” “但，今年的祭祀已经过了。”陈妤下一句话就让楚王扭过头去，“诸多祭祀，我想就算是有求于鬼神也不必这样，方才曹刿不是说了么，鬼神掌管天地万物，甚至人的生死都在鬼神掌心之中。如此看来鬼神有的太多太多了，我们对鬼神恭谨不要怠慢就行，供奉上诸多牺牲玉帛，鬼神又有几分是看在眼里的呢？” 陈妤简直不知道楚王满脑袋是想着什么东西，有事就去求神，上回几年前她做噩梦，楚王都是让龟尹去烧乌龟壳，甚至出个门都要占卜！ “……”楚王不做声。 那边的中大夫也是不出声，宫室内安静的很，就连清浅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过了许久楚王才慢慢开口，“那依照夫人之见呢？” “对鬼神是必须要恭谨的。”陈妤道，不能说那些鬼神就是楚人一厢情愿想出来的东西，“但作战制胜的，还是在人。” “善，寡人知道了。”楚王吸了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中大夫，中大夫立刻领会到楚王的意思，从席上站起来“臣告退。” “嗯。”楚王点头。 待到中大夫出去之后，楚王哭笑不得的指指陈妤，“你啊你啊，寡人在朝堂上要听那些卿大夫的话，回来还得听你的！” 如今宫室内除去那些服侍的侍女宫人，也没有什么其他人了，陈妤一下子就放开了，“那也要国君你觉得我说的话在理啊。” “你嘴上厉害。”楚王瞥了一眼陈妤，有些哀怨，“罢了，你说的寡人都记在心里了。” “其实作战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陈妤知道几句兵法，可是有些不敢在楚王面前秀，楚王就算再怎么嘴上说要把她带上，也不会真的将她带到殿车上去现场观摩怎么打仗。 “那也未必。”楚王在陈妤面前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劲儿，“你啊就是谨慎！这种事你口上说比寡人厉害，可是你说的还少了？” 陈妤瞧着楚王一副熊样，扭过头，“要不是武夫人，我才不说呢。” “此时和母亲又有甚么关系？”楚王抬起头问。 “你说呢。”陈妤一副‘你懂的’眼神盯着楚王，楚王转过头“母亲的身体比以往好上许多了。” 上回楚王召来有能力的医师入渚宫诊治，楚人原本生病只是占卜，对医药不怎么信任，如今武夫人身体被调理妥当，有许多贵族也有跟风的意思。 “医药只要用好了，总是会有用的。”陈妤说道，“日后你军中也不能少了疡医。” “善，寡人都听你的。”楚王笑得有些无奈。 “……”陈妤沉默了会，“你每次出征，我都是提心吊胆的。” 有楚武王死在军旅的前例在先，楚王一出征，哪怕是前呼后拥她也还是免不了心惊胆战。只要是打仗总会死人，不管是兵士还是贵族，都一样。 晋国的大夫打山戎的时候，一头冲进对方军阵里，结果脑袋掉了。 偏偏贵族男子们认为这才是一个贵族最光荣的死法，哪天楚王要是光荣了，她就要带着两孩子给楚王哭这个杀千刀的了。 “莫要怕。”楚王看了看左右，左右很有颜色的退了下去，楚王见着没人在，干脆就动抱的，“寡人没那么容易死。” 楚王人在壮年，说起这些生生死死的事一点都不避讳，“况且寡人的君父也是在军旅之中薨逝，若寡人如此，你应当觉得高兴才对。” 高兴个你个头！陈妤气的就在楚王腰下抓了一把，抓的楚王嗷的一声叫。 她又不是恨楚王恨的要死，楚王出征挂了，她还要敲锣打鼓的庆祝？ “你想和先王一样，”陈妤瞪着他，“可是我不想做寡妇。” 她现在多年前，二十出头的年纪，楚王也正在壮年，真要做寡妇了，那她真的不好想了。 “……”楚王原先以为是陈妤发小脾气了，以前陈妤还为了这事和他吵过，“寡人是不能不出征的，此事你也知道，将来艰和恽长大了，寡人还要带着他们去出征，生死之事，也莫要看到太重，寡人若是真的薨于军中，那是寡人的荣幸。那时，那两个孩子就都交付与你了。” 这算是交代后事么？ 陈妤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就没有见过这样的！ “你把孩子丢给我了，狠心。”陈妤气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 “还有你这个母亲在么。”楚王道。 陈妤被楚王哽的半死，“我嫁你又不是为了做寡妇。”说完，陈妤从楚王怀里挣脱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就往外面走了。 楚王坐在那里半日没反应过来。 入秋粮食收割之后，楚王还在准备向巴国复仇，巴军竟然率先攻伐楚国，楚王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听到巴国竟然过来攻打楚国，好笑之余也准备作战。 陈妤上前给楚王穿戴髹漆合甲，当初她心里觉得不安，如今战事几乎是一再延长，原本只是攻伐百濮，到了如今已经是演变成楚国和巴国的对决。 “我觉得这次我心安不了。”陈妤手指微颤，给他系好护腕上的朱色系带，抬头道。 “巴子匹夫，竟然不自量力，寡人定要他后悔。”楚王听了陈妤的话，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巴国弱小，这次却敢主动征伐楚国，难道你不觉得此事有怪异之处么？”陈妤瞧着已经是不能阻止楚王出征了，甚至楚王还是兴致勃勃的要自己出征一雪前耻，卿大夫也是闹着要把巴人给抽上一顿好让巴人明白楚国不是那么好惹的。 群情激奋之下，陈妤就算有再多的话也没用，尤其楚王自己也有这个意识。 “……”楚王看了她一眼。 “我虽然不知道这里面有甚么不同寻常之处，但是……”陈妤握住他的手，“小心总是没错的。” “……”楚王沉默一会，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啊……寡人会好好回来的，等寡人回来，”楚王嘴角浮出一丝笑容，“你要给寡人生个公女。” 陈妤自从生了恽之后，就没有怀孕了，楚王儿子有俩，心里便想着有个公女。 “……”陈妤眼都红了瞪着他，她明明就是很认真的和他说这些话，楚王却和她说什么回来生孩子。 “好，你要是好好回来，我就答应你。”陈妤道。 “善，这话到时候可不能说忘了。” 这会陈妤见着楚王拿起他的戈，将他送出宫室。 楚王回过身来，“艰和恽年幼好动，你要多加管束。” 见着陈妤点头答应，他大步出了宫门。 公子元站在车上，心中有些纠结，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那些同样在兵车上的阎氏人，家臣从巴赶往郢都的途中遭遇了匪徒，加上当地的县师救人疗养，导致出征前的清晨才将阎氏的消息送到他这里。 如今这会告诉楚王已经来不及了，这次出征也有阎氏的人在，若是贸然动手，恐怕会引起变故出来。 公子元见着楚王的殿车在中军，手里是从太庙取出的武器，他长叹一声让车中振动车辔。 天已经冷了下来，冷天里粮草的消耗比在春秋两季要多得多，所以楚王这次对把人打算速战速决，不拖泥带水。 楚王大刀阔斧的坐在席上，一圈坐了一同出征的卿大夫。圈子中央是一副羊皮地图。公子元听得漫不经心，他心里都有事，哪里能够听得进去，何况他下定决心和楚王将自己查到的事告诉楚王，现在这圈人里头有阎氏的人，楚王知道了少不得又是要变换作战方法。 楚王说完的时候，中军大帐里的油灯已经点起来了，楚王说的口干舌燥，“好了，今日便说到这里，都会去休息吧！” 卿大夫们纷纷退下，唯独公子元在那里，他不但不走，还满脸的纠结。 楚王见到颇有些稀奇，“子元，众人都走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国君！”公子元在心里咬咬牙，“臣有要事禀告！” 楚王从来没有见着这个弟弟这幅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到底是何事？” 公子元站在那里，抿紧了唇，环视了一下帐中服侍的寺人。 “尔等退下。”楚王沉声道。 “唯唯。”寺人们垂首退出。 帐中只剩下楚王和公子元两人，楚王靠在漆几上，“如今帐中只有寡人和你，到底有何事？” 公子元面上纠结，终于开口道，“前段日子夫人和臣说，担心阎敖处于大辟之刑，阎氏恐怕有变，臣便派人到阎氏府上。” “臣发现”公子元抬头看了一眼楚王，发现楚王眉头紧蹙，吞了一口唾沫，如今这个头已经开了，也不好不继续说下去，“臣发现，阎氏自从阎敖处刑之后，便时常聚齐在室内，不知道商议何事，几月之前，臣的家臣发现阎氏派出人前去巴国，而且一入巴国就是直接去巴国国都。臣觉得这恐怕不是好事。” “子元，你怎么不早些和寡人说！”楚王听完，脸色已经变的极坏，他差点就把弟弟给揪到身前了。 “国君，臣也是才知道的。”公子元一副要哭出来的神情，“臣派出去的家臣回来的路上遇上了盗贼，险些被抢了卖去做奴隶，还是当地的县师救了出来，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久了。” 楚王，“……” “阎敖守城不利，而且弃城而逃，罪加一等，判以大辟之刑，这是先王留下来的法令，任凭谁也挑不出错处！如今阎氏竟然怀恨在心！”楚王想起出发前陈妤拉着他的手说巴人攻伐楚国，恐怕事有蹊跷。 那会他还觉得是妇人多心，如今看来，妻子想的正好是对的。 阎氏今日还真的包藏祸心！ “国君，如今该如何办？”公子元问道。 “如何办？”楚王冷笑，眸光冷冽，“照律法办！” 楚国律法严苛，对贵族也是如此，刑不上大夫这句话在楚国不存在。 “可是如今出征在外，阎氏族人在军中不少，国君……”公子元有些犹豫，楚王这架势明摆着就是要收拾阎氏一族，这也是他要的。若是换了平常，恐怕楚王还要司败左尹等一些列有司来审理，可是如今大军在外，阎氏也在军中，若是动手恐怕军心不稳。 “你和几个公室，就说是寡人的意思，找人看住那几个阎氏的人。”楚王笑得有几分碜人，“若是有异动……”楚王瞟了一眼公子元。 “那么商议要事……”公子元问。 “寡人自然有办法。”楚王闭上眼，他让公子元取来笔还有布帛，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郢都去，“交付给司败和环列之尹。” ☆、第102章 参与 楚王的大军不过离开郢都一日而已，照着此时作战的风俗，除非是攻城战，一般是双方挑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然后再定好地点约好时间作战。 楚王从公子元那里得知阎氏作乱的消息，过了十日之后，他在军中做了一些调动，借口各氏在一起好能够团结作战，将阎氏族人调集在一处，另外是公室，和屈氏斗氏，这样的和公室关系密切的氏族，氏族抱团不仅仅是在朝堂，在军中也不罕见，一开始楚王觉得氏族在军中抱团，只为本族利益着想，干脆就调开的散些，如今这调集，颇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阎氏的族人在军帐中等着族长回来，国君出征，族长又不到七老八十，自然是有义务随楚王一起出征。 不一会儿阎氏的族长回来了，族人们听见响动纷纷从席上站起来，“那庸主如何？” 自从上一回阎敖守城不利加弃城逃跑被处死之后，阎氏族人便对楚王心生不满，哪怕知道此事事自己族人做的不对，可是楚王说处死就处死，这让阎氏干脆把眼睛一蒙，私下派人去和巴人勾结，想要楚王狠狠摔上一跤。 去年阎氏就派人去巴国了，心下觉得绝对让人觉察不出。果然巴国也通趣，如约来攻伐楚国，这计划已经到了最关键一步，只要到了两军的战场上，他们在军中作乱扰乱楚军军阵便好。 “小声点，你生怕别人听不见么？”族长是上回被处死的阎敖的兄长，弟弟被处死，兄长自然是要想着为弟弟报仇，家里的老母为了这件事双眼几乎都哭瞎了，天天抓着他要给幼子报仇。 挨了训斥的那个族人顿时讪讪的低下头去，“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万一听了去，告在国君面前，你就是浑身是嘴，你也说不过！”族长训斥道。 别的诸侯国，说杀贵族还要让受刑之人乘车到郊外，让专门的刑官来执行，但是在楚国就算是贵族，也就是楚王一句话的事。 弟弟的死让族长觉得窝囊，心里更是觉得哪怕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就算错了，也应该给阎氏家族半点颜面，这么说杀就杀，搞得他们家如同低贱的奴隶一般，任由楚王鱼肉。这口气不光他吞不下就是其他的族人也吞不下。 “此事，国君应当不知道吧？”有个族人将心中担心的事问了出来。 “国君脾气暴躁，如同夏日的雷雨一般。”族长轻哼了一声，要是楚王真的知道，哪里会还准许阎氏的人在军中，早就在郢都的时候就将人给全抓了。 “莫要想些事来吓自己，就算没事也要吓出事来了。”族长大步走到席上坐下，解开牛皮囊咕噜噜的喝了好几口，“如今我们要做到的就是，和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莫要引起国君的警惕！” 楚王每次出征都会向郢都派去信使，他这次派信使自然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太多注意。 公子元从楚王那里回来，看了看楚王这次的安排，楚王所率领的是中军，右军由斗氏率领，左军由公室率领，公子元被安排在左军中，左军里面也是好几个家族混杂的，楚王让他在阎氏后面，若是见到阎氏作乱，立刻剿灭。 这军中出了这种事，又不好在郢都里那般好处置，在军中不管怎么做都是有动摇军心。 不过公子元想起这阎氏估计也没有多少活路了，不管这战是胜还是败，阎氏败落是必然的事了。公子元算了算自己这次投入的人力物力，只要将阎氏扳倒，那么他就是头一位的功臣，事后的好处也绝对少不了他。 他想起在渚宫中，君夫人俯下来让他神牵梦绕的脸，心中便一阵神魂荡漾，君夫人自从入楚以来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眼，如今她提醒他的事，他办的这般妥当，君夫人或许……会在意他那么一些吧？ 公子元知道，只要楚王在世，渚宫之中高高在上的君夫人和他没有任何可能，可是他就是禁不住想。想的抓心挠肺的，可惜军中可没有美妇人给他来排遣心中那如火的相思之情。 ** 陈妤是在睡梦中被侍女打搅醒来的，此时的天才蒙蒙亮，陈妤除非是重大的祭祀典礼不然很少凌晨就起身，楚王不在，她干脆就将两个儿子都抱了来一起睡，两个小家伙当着她的面和和气气，私底下打的和甚么一样，哪怕和母亲一起睡觉都要争个有利地方，她安抚下来两个孩子都花费了不少力气，这被侍女吵醒就很不高兴。 “怎么了？”陈妤蹙眉，她迷蒙着眼去看身边的两个孩子，孩子夜里闹的凶，这会睡的也很死，没有被侍女吵起来。 侍女心里一万个不想吵醒君夫人，可是家臣在外面几次催促，实在是毫无办法之下才来。 “夫人，家臣求见。”侍女吵醒夫人，心中害怕，还不等陈妤问罪，直接就趴在地上。 “家臣？”陈妤看了看那边的箭漏，心下疑窦重重，这么早就求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陈妤也没将那侍女怎么样，直接召过侍女服侍她穿衣洗漱。 两个孩子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流，抱在一块。 堂上家臣满脸焦急在等着，寺人们趋步上来在宫室中的青铜灯中添加灯油。 一阵衣料窸窣声从放下的竹帘中徐徐传来。 家臣听到这声音，知道是君夫人来了，连忙行礼。 “臣拜见夫人。” 陈妤清早起来，顾不上什么精心打扮，但就这么简单的绾了头发出去见人有些不好，干脆就令人将竹帘垂下。 “你清晨来见我，所为何事？”陈妤问。 “是环列之尹让臣来见过夫人。”家臣答道。 “环列之尹？”陈妤惊诧道。 环列之尹负责渚宫的防卫，如今环列之尹来找她，恐怕不是小事。 “……”家臣从怀中摸出一封锦帛双手呈上，寺人贯过去接过家臣手里的锦帛递交给陈妤。 家臣听到锦帛被翻开的声响，屏住了呼吸。 “竟然……真的如同我所预料的。”陈妤见着锦帛里说到阎氏勾结巴人，原本她就有些担心，楚王觉得但凡正常人都会把这件事当做耻辱，还不是一个劲的折腾。如今这阎氏一族被证明不在正常人之列，她完全没有任何料中的喜悦之情，而是满满的奇怪感触。 “夫人？”家臣惊讶抬头。 “哦，无甚。”陈妤抬起袖子，将手中的书帛放在一边，“阎氏作乱，如今不好轻易动他们。” “……”陈妤手肘撑在漆几上，慢吞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阎氏在郢都中的人……”一旁青铜人擎灯上的灯光落到她的眼里，十分的冷。 信中楚王的怒火她哪怕只是看信帛都能感受的到，楚王不会放过阎氏，陈妤也不会去劝说什么旁人无辜的话。 此时就是这样，阎氏犯罪，那么一家族的人也只能跟着受罪，这根本逃不掉。 “夫人的意思……”家臣有些拿不准陈妤的想法。 “和巴人勾结该当何罪，这个还用我说么？”陈妤在竹帘内说道。 家臣听着那不疾不徐的声音，立即低下头，“臣愚昧。” “你明明已经知道，又何谓愚昧？”陈妤笑着摇摇头。 “如今国君正在与巴人作战，军中实在是不能起半点波澜。”陈妤缓缓靠在背后的漆几上，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自己光洁的指甲，“此事应当由左尹和司败处置，但……除恶要务尽，而且其中阎氏派往巴国的人更不能逃走了。” “夫人之意是？” “莫要打草惊蛇，”陈妤想了想，如今阎氏并不是倾巢而出，还是留了几个族人在郢都内，何况贵族都养有私兵，真的闹腾起来，还少不了许多麻烦。 陈妤靠在凭几上，手指轻轻敲打漆几，发出叩叩的声响，一下下如同敲击在人的心上，让人禁不住心慌。 “嗯……再过十日，打听清楚到底哪家和阎氏交好。”陈妤嘴角浮现些许笑容，“之后让那人过来见我，就对阎氏那些人说，国君与巴人交战大获全胜，还请进渚宫庆贺。” “……夫人这是要……”家臣抬头轻声问。 “这还用问么？”陈妤笑笑，在这里这么久了，风俗人情她也能慢慢的搞清楚。此时虽然说是礼崩乐坏，但诸侯贵族之间还是天真淳朴的有些可爱，和奸诈狡猾相差甚远，甚至陈妤都觉得，这些人是不是纯良的过了分。 如今楚王发信来，让她镇守渚宫，莫要让渚宫生乱，她自然也有心练练手。 “还请那位和阎氏交好之人到我宫室中吧。”竹帘内传来陈妤的声音。 过了一日，屈氏的一位子弟被请进了渚宫。 楚国向来有夫人参政的传统，楚王也时常在卿大夫面前说夫人给他进谏不少，上回夫人甚至当着中大夫的面直接进谏。 所以夫人召见，那位子弟也没有起什么疑心。 陈妤坐在尊位上，见着那位屈氏子弟对着她行稽首礼。 陈妤答礼之后，让人上席。她看着那位和申姜夫婿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屈氏子，“今日召吾子前来，其实也并不是为了多大的事。” 夫人声音好听的很，君夫人的美貌郢都上下无人不知，但是屈氏子可不敢抬头直视夫人。 “我宫室中曾经有一个女胥，原来是申国公女，后来嫁到屈氏。”陈妤见着对方有些拘谨紧张，开口说道。 “申姜子婿，是臣的从弟。”屈何笑道，自己这位从弟闹出来的香艳事迹还时不时被族人拿出来说。 “申姜和你从弟过的可好？”陈妤靠在漆几上，似乎只是和他说家常似的。 “是的，听说夫妻两人十分好，也未曾赤面过。”屈何答道。 “嗯，大善。”陈妤点点头，“屈氏，是国君的同父兄长屈瑕一支吧？” “回禀夫人，正是。” “屈瑕是先王之子，可谓是和国君关系密切。”陈妤只字不提当年屈瑕与随国作战大败投缳自尽之事，只是说屈氏的好处。 果然，她见到屈何面上露出自得的微笑。 陈妤嘴角的笑容加深了些，“最近战事颇多，巴人背叛我楚人，竟然出征攻伐我国，实在是不知大理。” 要说不通礼仪和道理的，楚国人是最厉害的了，但是她直接把巴人拉出来打，反正如今巴人在楚国人看来就是面目可憎的，说的再无耻也没关系。 果然屈何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夫人所说甚是，巴人无缘无故背楚攻打那处不说，竟然不向国君认罪，还攻打楚国，简直是小人！” “嗯。”陈妤点了点头，“当时驻守那处的守将是何人？” “是阎敖。”屈何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答道。 “阎敖，”陈妤一副才想起此人的神情，“我记得此人因为弃城而逃？” “夫人，此人因为战败且弃城逃跑罪加一等，已经被司败左尹判以大辟之刑，去年已经行刑了。”屈何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摸不准陈妤说这些话的用意是怎样的，这样的大事君夫人不可能不知晓，他又和阎氏交好，压根就摸不准君夫人的脉。 “嗯，是啊。阎敖当初若是能拼死守城，与那处共存亡，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陈妤感叹了几句，她瞥了一眼屈何，方才的自得和笑容到了此刻都变成了小心。 “阎氏出了此事，当真是整个氏族都面上无光。” 楚人尚武，族中出了此事，恐怕在贵族中脸都都丢个精光。果然，陈妤见着屈何不说话。 “吾子说，这阎氏会以此人为羞，还是心怀怨恨呢？”陈妤笑容在面上完全消失，轻声问道。 “夫人！”屈何此刻满头大汗，跪在席上。 “国君昨日从军中来信，说阎氏勾结巴人，想要对我军不利。”陈妤见到了此刻火候应该也差不多了，坐在那里很是悠闲的靠向了凭几，“吾子说，应当怎么办？” “夫人，臣……”屈何满头大汗，不知道从何说起。 “阎氏出了此等人，不但不想着戴罪立功，反而心有怨恨，勾结巴人，想要对社稷不利，此等不忠不义之人，怎么还配站在朝堂之上！”陈妤将手里的玉珏一甩，玉珏被掷在地砖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夫人，夫人要臣做甚么？”到了此刻，屈何已经能够明白君夫人为何要将他召来了，他也是没有想到阎氏竟然和巴人有勾结，这样的罪状，恐怕已经不是杀几个族人就能了事的了，简直是将整个氏族都给完完全全拖下水，可能再无翻身之日。 他也是知趣的人，君夫人这么说了，他也不会背着君夫人的意思去做。夫人要收拾阎氏，向来也是国君的意思。 “大善。”陈妤紧绷的面上终于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恽躲在宫室内一处帷幄后面，偷听的正入神。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母亲，母亲对他和兄长都是温柔的，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如今看着母亲勃然大怒的样子，恽还真的有些吓到了，但是他又觉得很新奇。 原来母亲也可以是这样的。 “公子，公子啊。”跟着恽一起躲起来的寺人，简直要哭出来了，公子恽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想要看夫人召见外臣，这楚人是没有男女不能相见的规矩，可是夫人见大夫或者是其他的贵族，那都是有正事的，公子恽这样咋咋呼呼闹腾着，可不是给夫人添麻烦嘛。 夫人是舍不得责罚公子的，受苦的只能是他们这些下人了。 恽抱着柱子，突然他一脚踢到放在那里的铜灯发出一声轻响。 陈妤先前已经将宫室中的人屏退，如今这么一声在宫室中显得尤其刺耳。 “谁在那里！”陈妤喝道。 一处帷帐动了动，锦衣小童从后面钻了出来，满脸的委屈，“母亲~” “是恽？”陈妤见着自己儿子站在那里，一时间好气又好笑，“你回去和阿兄玩，母亲等会就来陪你。” 陈妤有心培养这对兄弟的感情，经常让兄弟一块玩儿。 兄弟一块读书一块玩儿，就算偶尔打架，陈妤觉着，这对兄弟感情也应该坏不到哪里去吧？ “……”恽年纪小，但是父母的想法已经相当清楚，母亲这么一说，就知道母亲不会留下他，只能被寺人抱走了。 陈妤和这位屈何说完事情，立即将环列之尹和左尹召来。 那些家臣，尤其是曾经去过巴国的，一个都不能放过。这边抓主君，那边就要将家臣们一网打尽，不能够让阎氏的私兵有任何变乱的可能。 如何堵漏方面，陈妤交给了环列之尹和左尹等人。 陈妤靠在漆几上，胸腔里的心跳的很快，她的指尖兴奋的几乎在发抖。 之前她只是在楚王的背后，给他说上几句话什么的，从来没有像这样直接参与其中，甚至站在前列。 她整个人都有种踩在云里的感觉。 不过这次她也必须要做好了。 ☆、第103章 斩杀 屈何亲自上门，笑容满面的告知国君得胜的消息，屈氏比斗氏和公室的关系还亲近，得知方法的渠道，何况宫中君夫人也号召群臣入宫庆贺，一来二去的倒是没有引起阎氏的疑心。 陈妤坐在铜镜前，看着铜镜内年轻的容貌眯了眯眼，她向来不直接参与那些卿大夫的争斗，但是她这次一来就是直接帮着楚王收拾人。不来就算了，一来就来个大事，这让她兴奋的简直睡不着觉。 夜色已深，但是陈妤还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上一回这样还是楚王攻进息国公宫的时候。 寝室里，两个孩子睡的很深。 楚王不在，两个孩子还是和平日里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陈妤还会时不时的考察一下他们学的怎样，要是不好，少不得要挨罚，不准吃小食，不准和小白犬玩。虽然不打，但是让他们心里害怕。 “唔……”恽在睡梦中不舒服的哼哼了几声，睁开双眼一看，见着睡在身边的兄长，不但睡的口水长流，还把一条腿给搭在他身上。 阿兄好讨厌啦！ 恽对这个兄长即使没有像艰刚刚回到陈妤身边那般排斥，但是兄弟俩都是争宠的，关系也不太好。他把艰的腿搬开，发现象牙床上没有了母亲。 事情将近，陈妤心里紧张又兴奋，到了晚上和打了鸡血似得睡不着，白日里也精神奕奕。亏得她年轻，才撑得住。 “母……”才叫出一个音，恽果断一口咬住自己的拳头，母亲才一个，要是把艰也吵醒，到时候又和他争。 他低低的轻哼了一声，然后从床上爬下，撩开垂下的帷帐。 帷帐旁两个守夜的侍女已经困的不行，几乎是要歪倒在地了。 恽没有去管他们，直接光着脚就朝着另外一间相邻的宫室跑去。 寺人贯眼尖的发现了只穿着内袍光脚跑来的公子恽。 陈妤睡不着，寺人贯自然是陪着，至于傅姆年纪大了，陈妤舍不得照顾自己那么久的傅姆受苦，干脆就抓了寺人贯的缺。 “公子。”寺人贯拍吵着那边的陈妤，双手拢在袖中弯下腰来，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锦袍小童，“公子怎么来了？” “母亲呢？”公子恽脚上只是穿着白罗足衣，说起话来贵气十足。 “夫人在里面呢，没走。”寺人贯是看着这个小贵人长大的，哪里会不明白他是撇下兄长自己跑出来找母亲的。 寺人贯瞧着公子恽身上的内袍，心里暗骂那些守夜的侍女，一个个全是睡死了么？贵人起身都不知道！ “小人抱公子进去。”寺人贯说着将小孩子抱起来走入室内。 陈妤听到响动回过头来，见着小儿子就在寺人贯的怀里。 恽见到母亲，立刻伸出手，“母亲！” “你怎么来了？”陈妤很是吃惊，连忙让寺人贯将幼子抱给她，发现孩子只是穿着内袍和白罗足衣，连忙让人取过衣物来套在他身上。 夜深露重，寒意逼人，小孩子抵抗力又弱万一得病了就不好了。 “母亲不在，就来找母亲。”恽享受着一个人霸占母亲怀抱的美好感觉，钻进她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翻了个身就要睡。 “母亲为甚么不睡觉……”恽睡眼朦胧，还没忘记问陈妤话。 陈妤抱着怀里的孩子简直是哭笑不得，楚王的儿子简直是一个比一个像他，年纪小小的就知道来管大人的事了。 “我知道，母亲要做大事。”恽不等陈妤回来自顾自的说道，他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 “你知道母亲要做甚么样的大事吗？”陈妤轻声问。 “我没有对别人说……”恽自顾自的嘀咕着，也没管母亲到底是说甚么，“艰的嘴大，要是他的话，一定会告诉别人知道……” 寺人贯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笑，都困成这样了，还不忘和兄长争宠喃！ 陈妤也被儿子逗乐了，她抱着幼子一直到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熟了，才叫寺人抱过去。 “一切都安排好了？”陈妤看向寺人贯。 环列之尹已经将计划告诉陈妤，埋伏也早已经设下，渚宫已经扎好了口袋，就等人自投罗网。 陈妤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定然是小心谨慎。 “回禀夫人，环列之尹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到那时，阎氏就是夫人的俎上鱼肉了。” “还有那些家臣，记着也别放过。到时候定罪，他们的用处可大着呢。”陈妤拿过一只玉珏放在手掌中细细把玩，玉珏是用剔透无暇的白玉雕成，上面是常见的云纹。 “小人记住了。”寺人贯一拜。 她看了看一旁的漏箭，终于站起来，“明日就是一战，还是好好休息为好。” 朝贺之事朝着以往的例子定好，国君不在郢都，但是君夫人还在，作为小君，君夫人完全有资格接受卿大夫们的朝贺。 屈氏几个族老是知道此事的，他们这次也有不少子弟在楚王率领的中军里，阎氏这么私通巴人，简直是在他们屈氏的脸上涂抹泥巴。族老们得知之后，立即把族人号召起来，商量怎么讲阎氏那群人给骗进渚宫，随便还特别点了屈何的名，不许他在阎氏面前露出说任何破绽。 “夫人之事，你若是办的不好，国君回来，恐怕我们也没有脸面去见了。” 屈何吓得立刻跪伏在地，把自己的命给咒在大司命那里，才算是让族老放过了他。 约定好动手的那日，屈氏几个有头脸的人物故意选在和阎氏同一个时辰出门，马车行驶在阎氏的前面，浩浩荡荡的入宫。 阎氏族人心里有鬼，见着屈氏这么大张旗鼓的进宫朝贺，哪里还敢仔细想？个个心里想着这次想要楚王出丑不成，反而又获得了大胜，不知道在军中的族长如何。 车辆浩浩荡荡的进了宫门，朝着例子，卿大夫们的车辆不能进茅门，否则就要问罪。在茅门下车，跟随前来的家臣们被安排在另外一间耳室内等候。 屈何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水，这将好友推上刀俎，这不是应该的。但是他想起还在军中的父兄们，只能咬咬牙，面上露出笑容来。 “怎么才来？”他走上去招呼着阎氏族人入内。 阎氏为了保证能够干扰楚军的计策能够成功，族中不少人都跟着楚王去了，留下来的大多是年纪大的，或者是年纪小的。 阎氏族人们心中尴尬，对着屈何的笑问只是一笑然后就转过头和族人们说些谈论今日天气不错的话。 屈和见着阎氏族人一个不落的往宫门走去，默默的放缓了脚步，让自己走到后面去。 阎氏们的脚才踏进宫室，守候在宫门后的武士们立即将宫门合紧。 今日来的并不是所有的卿大夫，只是屈氏一族和斗氏的几个人，阎氏自己心里有鬼没有仔细查探才没发觉出异常。 宫门关闭，武士们立即从重重的幔帐后冲出来，将那些阎氏按倒在地，有人拔出长剑抵抗结果被一戟刺了个透心凉。 “奉夫人之命，将尔等拿下！”环列之尹从幔帐后走出来大声叱喝道。 “我等有何罪！”阎氏族人被按在地上发声大喊。 “何罪？”环列之尹冷笑两声，“私通巴人，扰乱军心，这个算不算？” 被按倒在地的阎氏族人们纷纷露出惊讶恐惧的神情。 “尔等以为这些伎俩无人察觉么？”环列之尹冷笑两声，让武士用绳子将那些按在地上的人捆绑起来。 同时行动的还有驻守在郢都的王师，分为几部分将这些阎氏的宅邸重重包围起来，有些家臣和年纪小的族人见势不妙，想要翻墙逃跑，结果被外面守着的楚军给按下。 因为事先谋算好的，甚至那些私兵都被计算好了，放戈戟的武器库直接被人包抄，没了戈戟的武士，再厉害也不过是束手就擒的份。 陈妤坐在宫室内，她将手里的和氏璧拿起来仔细端详，几百年后秦赵争夺的珍宝如今就在她手中，她想怎么把玩就怎么把玩。 玉璧剔透无比，温润的触感在掌中弥漫开来。 她坐在那里等着环列之尹的消息。 过了一会，环列之尹匆匆赶来，跪在席上对着陈妤一拜。 “环列之尹可算来了。”她将手中的玉璧放回一旁的漆盒中，抬头微笑。 “臣不负夫人之命。”环列之尹跪在席上对陈妤拜下来。 “……”陈妤坐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阎氏留在郢都里的……没有余孽了？” “回禀夫人，全部抓获。” “大善。”陈妤点头，她看向环列之尹，眼神里含着赞赏，“此事君做的极好，国君回来，一定会褒奖你。” 她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夫人，如今阎氏已经尽数落网，应该如何处置？”环列之尹问道。 其实抓了之后如何处置，司败知晓。但阎氏并不是一般的触犯律法，而是和巴人勾结。这样的大罪，哪怕是将人全部抓获，也觉得棘手。 “如何处置？”陈妤才想回一句按照律法来，结果看到环列之尹那副难受的模样，就笑了。 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给人出了多大的难题呢。 这些人她让人统统都抓了，而且上到主君下到家臣，甚至连私兵她都没有放过。 “那些人全部投入囹圄，仔细审问。”陈妤想了想，还是别来什么抢先处置的一招。毕竟是贵族，多少还是要给些颜面，太得罪人的事她还是不做的好。 “对了，那些家臣一个个的别放过。”陈妤笑了笑。 “臣怕里面有些人会知情不报……”环列之尹听到陈妤说要审问家臣，有些担心。 “不报？”陈妤放下手，“怎么会呢，就说如果知晓的肯说，妻儿会无忧。” “替人隐瞒重要，还是儿子重要。想必也不用想了。”陈妤算是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了。 犯下这样的大罪，左右是逃不过一个死字，但是只有自己死，和全家一起死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一旦子嗣断绝，那么对祖宗的血肉祭祀也会没有，这样简直就是断了整个家族的希望，是大大的不敬。 毕竟赵氏孤儿的例子是孤例，并不广泛存在。 “写一封信帛给国君。”陈妤转过头对一旁的家臣说道，“就说郢都之中，已经万事大吉了。” 阎氏一门都被端了，再怎么样也翻不出浪，就看楚王那边怎么处置在军中的人了。 楚王这边也在举行宴会，军旅无聊，自然难免自己寻些乐趣。他手里端着青铜酒爵，抬头去看，似乎眼前都蒙上了一层醉意。 手指摩挲着酒爵上的饕餮纹，他看向公子元，公子元对楚王默默的点了点头。 突然楚王将手中的酒爵狠狠向地上一掼，酒爵被重力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群臣突然被这一声弄得缓不过神，而埋伏下的爪牙之士已经从暗处飞扑向前，将阎氏族长几人扑倒。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震惊之余纷纷看向座上的楚王。 “国君，这是为何！”阎氏族长双手被捆，已经动弹不得，但是他那张嘴还是空着的。 “还好意思来问寡人？你和巴人勾结的事，真当寡人半点也不知？”楚王怒极而笑反问。 “……”此言一出，帐中众人皆大惊。 “怎么会有此事？” “臣怎么觉得巴人会主动来攻楚，如今看来，应当是这些人搞出来的事了！” 巴国和楚国想必，力量悬殊。巴国攻占那处，完全是打了楚国一个措手不及，照着楚王的作风，是一定要狠狠教训巴人的。 巴人不忙着防御，反而想着前来攻打，简直就是来找死。此事原本就不符常理，如今阎氏和巴人勾结之事被楚王抖出来，在场的众多将领也能想明白里头的关节了。 “原来如此！” 众人惊呼。 “你阎氏在郢都的族人和家臣都已经被夫人下令抓捕，无一逃脱。”楚王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来，带起一抹残忍的笑。 这句话击破了阎氏的最后侥幸，他们咬牙切齿。 “庸君！你杀我弟弟，我为他报仇，乃是天理！” “天理！去你狗屁的天理！”楚王毫不示弱的反骂回去，“你弟弟驻守那处，巴人攻打那处，他不但不想着尽力守城反而潜水逃跑，简直是将脸都丢尽了！当年屈瑕攻随失利，屈瑕在郢都郊外投缳自尽！” “你们和屈瑕比起来，到底是谁更加位尊？屈瑕身为公子尚且如此，你们还以为能得多少优待？就算寡人肯留他一条性命，国人也不会答应！”楚王居高临下望着被捆绑起来的阎氏众人，“今日就用你们祭旗好了。” 说罢，楚王挥手让武士将人拖出去。 那些人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被轻易夺了性命，正要开口大骂，就被武士们塞了一口的土。 “国君，如今阎氏众人已经被捕，那么和巴人一战……”公子元思量再三，上前轻声问道。 “和巴人一战势在必行，如今阎氏自己送上门来，寡人也不客气了。”他看向公子元。 前一日还高高在上的贵族，一眨眼就变成了阶下囚，而且还要被斩首以血祭旗，这样的消息传来，许多军中的士人都赶来看热闹。 公子元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上，脸上有些纠结，楚王要让他前来宣布阎氏的罪状，随便将楚军对巴人的仇恨再加深一层。 他纠结了一二，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沾了出来，他这一出来，台下立刻百双眼睛都盯着他。 “国君有令！”公子元一身髹漆合甲站在那里，中气十足的喊道，“阎氏一门因阎敖处一大辟之事不满，竟然和巴人勾结！” 此言一出，底下立刻议论纷纷。 “阎氏一门犯大罪，国君令将阎氏在军中者祭旗和蚩尤！” 蚩尤是战神，以往出征祭祀一般都是用祭祀，只有得胜回来才会有俘虏祭祀大庙。可见这次楚王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巴人打败了。 在场的士人都还记得上回被巴人攻占那处的屈辱，楚人这些年拓展疆土除了在随国那里吃了几次硬仗之外，还没有受过那样的屈辱。 “吾王威武！”士人里不知道谁喊了这一声，其他的士人也跟着纷纷高喊起来，“吾王威武！” “吾王威武！” “吾王威武！” 渐渐的喊声连城一片，震耳欲溃。 公子元点点头，看向那一线被紧紧绑住的阎氏众人。 “动手吧。” 刑官下令，几番寒光过处，鲜血四溅，头颅滚了一地，无头尸体杂乱的横躺在地上。 鲜血的腥味刺激了在场人的嗜杀欲~望，纷纷要求与巴人一战。 楚王听着小臣筹说起帐外的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第104章 大胜 陈妤镇守郢都，阎氏好歹也是一个贵族，族老和家族中能够入渚宫的都被她一网打尽，女眷们和年纪尚小的孩子，她令人不要为难，但被软禁在原来阎氏的宅邸中，不准任何人外出。 这么大的动静，连邓曼都惊动了。 邓曼并不是权欲旺盛的人，年纪大了身体也日渐衰弱露出下世的样子，更加不喜欢管朝堂上的事，不然这事让更有声威的邓曼来做更加合适一些。 艰今日在师傅那里学完了书，跑来见祖母。他五岁之前都是由祖母养大的，如今回到了生母身边，但和祖母感情也相当好。 陈妤前头忙着和环列之尹还有左尹等人撕撸阎氏的事，这次也没有陪着长子来。 “这次你母亲怎么没来？”邓曼头发花白，她在侍女的帮助下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长孙。 “母亲要和环列之尹商量事情，所以没来。”艰答道。 “那么恽呢？”邓曼问，这个小孙子她见得不多，但是她看的出来小孙子的脾性和楚王那是像了八层。 “恽只晓得缠着母亲。”说到弟弟，艰很不满的轻哼一声，他和弟弟老是在争，争谁更学的快学的好，能够得师傅的赞赏，而且还要每日都要到母亲那里晃，生怕对方多一份母亲的关爱。 “……”邓曼沉默一会，“你和恽也长大了。”孙子快七岁了，小孙子也快六岁了。这年纪放在中原诸侯那里，都能算是能够养大选立太子了。 太子……立嫡…… 邓曼想起此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忧愁。 楚人没有立嫡必须立长的规矩，几乎全是看楚王自己的想法。 “好孩子。”邓曼伸手揉了揉艰的总角，“以后你和你弟弟一样，多去母亲面前。” “嗯。”艰点点头，其实不用祖母提醒，他也是会去的。毕竟母亲就一个，但是儿子却有两个，不争的话，母亲的关爱就全被人给霸占光了。 “哎，待会我去让人将你母亲也请来。”宫中进了不少良医，她的病情一开始的确是有起色，可是人老了抵不过岁月的流逝，这个病有气色了，那个病又来了。她估摸着自己恐怕是活不长久了。 就算她再偏心长孙，也护不了长孙一辈子。最终还是要孩子的母亲来的。 “王母……”艰眨了眨和陈妤很是相像的双眼，“王母要母亲来做甚么？” 艰的印象里，母亲和王母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上都比较疏离。 “王母啊有事要和你母亲说。”邓曼慈爱的看着长孙，叫过一旁守着的寺人，去将陈妤请来。 ** 陈妤正在和左尹询问关于此事的进展，她是没想抓住人就把人给全部咔嚓掉的，这个太血腥了，照着她的想法，应该是先收集人证物证，然后定罪，将罪名公布于众，量刑宣判。 这个过程很长，其中的细节非常繁琐。陈妤对律法并不是十分熟悉，因此时不时请来左尹问询。 左尹对于这位君夫人的想法感到很吃惊，楚国没有规定说妇人不能学法，但是也不强迫，不会和贵族男子一般必须学，君夫人出身中原诸侯国，中原诸侯对女子的压制强于楚国，听到君夫人有这种想法，左尹还是相当吃惊的。 “夫人，国君那边……”左尹有些为难，左尹主管律法，司败主管刑罚，可是有时候楚王发怒起来，几乎是直接跳过左尹和司败，立即将犯罪的贵族处死。 照着君夫人所说的，恐怕耗时要一年以上了。 “国君那边，还没来如何处置阎氏一族的消息，既然没来，那么就照着律法处置。”陈妤叹一口气，楚王的性情她也知道，这么久没有来消息，可能在军中的阎氏族人已经被楚王处置的差不多了。 陈妤心里总觉得照着楚王的那一套，痛快是痛快了，把犯事的贵族咔嚓一剁，一口气也就出了，但是长远来看，并不可靠。 虽然有时候她自己都会有把人给杀了更出气，但是心下还是觉得竟然有那么一套律法在那里，还是照着律法办事才好。 秦国变法，那是读书时候必考的点，她到现在还模模糊糊记得。如今她要在楚国过一辈子，她的儿子们要是没有任何意外，也会在楚国生活。能做的她会努力去做。 正和左尹说着，寺人贯趋步走进来，“夫人，武夫人请夫人过去，说是有事和夫人商议。” 陈妤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左尹听到武夫人派人来，连忙从席上起身对她拜下，“臣告退。” 陈妤让人给她整理了一下衣着，便起身前往武夫人的宫室。 这段时间事情多，她也只是派家臣前去问候武夫人，亲自探望的事，她交给了两个儿子，这次武夫人指明要见她，多少让她有些奇怪。 “面上就不用加粉了。”陈妤见着侍女们将妆奁盒都拿了过来，轻声道了一句。 去见武夫人又不是见楚王和其他的卿大夫。见卿大夫要妆容端庄，免得在人前失礼，但是在武夫人面前，她就没有必要如此了。 没有一个婆母喜欢见着媳妇花枝招展的，邓曼也是一样。 陈妤收拾妥当后，上了马车直奔邓曼宫室。 陈妤到邓曼宫室的时候，惊讶的发现长子竟然躺在婆母怀中睡着了。 “拜见武夫人。”陈妤跪在侍女摆好的席子上对邓曼行礼。 邓曼见着陈妤来了点点头，“仲妫来了。” “这孩子太沉，还是让人抱去别室休息吧？”陈妤道。 艰长的快，也格外沉重些，邓曼年纪大了，她还真怕自己儿子把老人给压坏了。 “不必。”邓曼摇摇头，“老妇自己的孙儿还能抱得住。”她看了一眼陈妤，“何况，老妇能抱艰的时日也越来越短了，等老妇到了黄泉之下，就再也抱不到了。” “武夫人这是哪里的话？”陈妤不会真的跟着邓曼一起感叹人老了快走了云云，真那么说了才是脑子进水。 “夫人康健着呢。” “老妇身体如何老妇自己知道。”邓曼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事事力不从心了，偏偏此事最是无可奈何，哪怕贵为先君夫人，又有甚么资本和大司命来争？ “仲妫，老妇有话问你。”邓曼转过头看着陈妤。 陈妤在席上听见邓曼的话，挺直腰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她向来就是表面功夫做得极好，但是私下随心所欲的一个人。 如今邓曼这幅架势，她也将平日的做法拿了出来。 “如今艰和恽已经快要长成了，再大一些，就是要立嫡，你想法如何？”邓曼看着陈妤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叹口气问道。 陈妤一下子哽住，她还以为邓曼会说一些朝堂上的事，谁知一开口就是立嫡。 她两个儿子，用楚人的那一套来看都是庶子，虽然都是她这个夫人生的。 立太子一事至关重要，太子不是板砖，说移开就移开，邓曼这么问，还真的让她不好回答。 邓曼坐在那里，等她的答话，陈妤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立嫡一事事关重大，仲妫不敢加以评论。” “你是两个公子的生母，又是君夫人，一国之母又何不敢评论的？”邓曼听了陈妤的话忍不住蹙眉头，“何况老妇听说你在阎氏之事上也甚是做的了主，怎么自己孩子的事就不敢说了？” 陈妤瞧着邓曼这个架势是打算不问出什么来就不罢休了，她叹口气，真心不知道要怎么说。 “艰和恽都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的，这俩孩子，不管立哪一个，对于仲妫来说都没有差别。”陈妤只能给了这么一个答案，立长也好，立幼也罢，对于她这个母亲来说没有任何差别，反正都是她儿子。 她操心的是，不管是立艰还是立恽，她都希望这俩兄弟能够和睦相处。 “真的没区别？”邓曼蹙眉问。 陈妤抬头一脸无辜的看着邓曼，“武夫人担心仲妫会做武姜？” 她就算再偏心，也不会真的和武姜那样为了立幼子把长子往死路上逼啊。 陈妤咬咬牙，“仲妫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甚么？”邓曼看过来。 “立嫡之事关系重大，艰和恽如今都年幼，资质如何根本看不出来。”陈妤说到这里，简直是想给婆婆给跪了，这俩孩子一个六七岁一个五六岁，能看出个什么好歹？甚至连楚人最看重的射都还没有学习。 能看出个什么好歹来？做楚王不仅仅是要有武力，而且会处置政务，调解贵族之间的关系。这几样不管那一样都不是简单做到的，她两个儿子才多大？ “艰和恽都是仲妫所出，仲妫不会厚此薄彼，但此事关系重大，两幼子如今又能看出甚么？” 邓曼没想到陈妤竟然说出这么些话，陈妤虽然有些偏心幼子，但对长子还是很不错的，至少她见到艰从来就是欢欢喜喜去亲近母亲，也没有任何的闷闷不乐。孩子这么点大不知道遮掩情绪，向来是心里想什么脸上就是什么。 陈妤一开始将艰接走的时候，她还担心这个做母亲的会偏心厉害，后来才放下心来。 “仲妫，你这些话都出自真心？”邓曼看着陈妤沉声问道。 “仲妫所有话都出自真心。”陈妤答道。她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她还真的去害孩子不成？ 再狠心，她也不会拿孩子前途做赌注。 “仲妫，老妇以前听闻妇人最爱自己爱子登上君位，你倒是不同。”邓曼感叹，她低头看着长孙，长孙的相貌有点像陈妤，眉眼清秀漂亮。 “武夫人。”陈妤苦笑，楚国的情况根本就和中原诸国都不一样，中原诸国立嫡妻长子就行了，她倒是不用费心，可是楚国长子并不有优势，而且还别说楚人有选立和立少的传统。 “就算仲妫凭借着私心将宠爱的儿子推上君位，可是若没有那个才能，国人……又怎会答应？”陈妤坐在席上，她看了一眼邓曼怀中的艰，艰在祖母怀里睡得香甜。她生这孩子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做母亲，光是生她几乎把一条命给去了。之后加上孩子一直是由乳母养着，和她不亲近，她也曾经很不喜欢他。还是到了后来有了恽，经验慢慢累加起来，才有好转。 哪怕她曾经不喜欢他，忽视过他，但也是她所出，能不为他着想？ “……”邓曼听了陈妤的话，好一阵沉默。宫室中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寺人们站在那里，甚至连呼吸的声响都听不见。 “此事上，你想的比老妇长远。”过了许久，邓曼才开口说话，她叹口气。她喜爱长孙，私心里也希望长孙能够被立嫡，可是被陈妤这么一提醒，还想起那些如狼似虎的公室们。 楚人并不尊崇所谓的正统，甚至是崇尚强者为尊，就算新君是嫡子又如何？若是被叔伯们杀掉，国人们也不会认为是忤逆，只要新君有能力，那么照样以弑君之人为新君。 当年武王不就是这样杀掉了自己的亲侄子，取而代之，将位置传给如今的楚王？ 楚王可有不少的兄弟，那些伯父叔父们如今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老实，但是如果继位的新君压不住，保不准就又是一桩惨事。 不得不说陈妤想的很远。 “老妇老了，想的也不如仲妫远了。”邓曼长长的叹息一声，给怀中的孙儿裹紧。 小孩子睡的沉，呼吸绵长。 “母亲……”艰嘀咕了一声，在邓曼怀里翻了个身。 “这孩子虽然不是由你带大，但是到底是你亲生的，即使老妇养他到五岁，他还是想要你这个母亲的。”邓曼似有感叹，“果然孩子都是亲母的么。” “艰在仲妫这里，也经常挂念着武夫人。”陈妤连忙说道。 “比不过亲母。”邓曼叹口气，她将怀里的孩子向陈妤递过去，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的陈妤立刻就从席上起身将孩子接了过去。 “这孩子，老妇交给你了。”邓曼坐在床上老态尽显。“日后他前途如何，也是看仲妫你了。” “艰日后前程如何，是看他自己。”陈妤道。 这孩子如后前程如何，真的能靠的不是她，她活着的时候能管，但是她走了之后呢？谁管？ 到最后还是要靠他自己才行。 邓曼抬头很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陈妤笑笑没有解释，有些事还真的是解释不来的。 陈妤抱着长子回到宫室中，她一到宫室，就有侍女上前将孩子抱回到室内去。 这么一段路上抱着手都有些酸疼了。 陈妤坐在席上，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年纪越大事情越多，孩子还没长大，日后许多事就已经缠着她不放了。不过这做母亲基本上就是操心一辈子，想起自己穿越以前，父母也不都是这样？ 她笑着叹口气。 “夫人为何叹息？”傅姆在一旁听到她叹气的声音问道。 “哦，无事。”陈妤摇摇头。 ** 今日天气晴朗，是一个适合出战的好日子。楚王将阎氏一族的人祭旗之后，随后向两军约定好的幽地出发。 楚王将处决阎氏的消息压了下来，不向巴军那边透露半分。这次巴人敢装壮着胆子来攻楚，明显是因为阎氏拍胸脯表示一定能让楚军大败，既然如此他倒不如将计就计，巴军估计这会还做着美梦，他也不去点醒，反正该打的一定要打，何况如今楚军上下一心，都想着要对巴人复仇，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和妻子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一模一样。 若是放过才是蠢。 楚王率领中军，右军和左军分别由公室和斗氏率领。 楚王站在殿车上，让旗手挥舞大旗。 两军对阵，真正的战役打响了。 楚王派出几名武士上前致师，武士们抓起弓箭跳上车，朝着巴军冲去。楚人善射，武士们在车上不慌不忙拔箭射死了几名巴军军士。 然后还不等对方冲上来，干脆驾车和对方兜圈子。 最善于驾车的人是秦人，但楚人也差不到哪里去，这一来一去的双方兜圈子射箭，最后以武士连续射死对方几人结束。 致师结束之后，双方正式开战，兵车互相急速弛出冲向对方军阵。 楚国的战车车毂比普通战车要长出许多，利刀一样的刀毂威力巨大，双方战车奔过，车毂迅速将对方车轮绞碎。 巴人好战，但是吃亏就吃亏在武器不如楚国精良，巴国境内并没有大型的铜矿，而楚国从楚武王一代开始全力攻下随国，占据了出产铜矿的铜绿山。 楚人所用的铜器几乎绝大部分就出自铜绿山，在兵器上，楚人几乎是占了大便宜。而且楚军对巴人恨到了一种地步。 八尺有余的长矛冲向前，将前头的兵车几乎刺成个刺猬，人仰马翻。 作战的鼓声过了三回，此刻胜败已分。巴君在殿车上几乎气急败坏，他抓过身旁的大夫吼道，“那阎氏不是说要在军中做我们的内应扰乱楚军的么？” 大夫此刻也是莫名其妙，完全不清楚为何阎氏到了此刻还不动手，而楚军已经是越战越猛。 “臣也不知啊！”大夫们话语刚落，羽箭飞来射进大夫的后背。 大夫应声而倒。 巴子见着楚人已经攻进，连忙指挥后退，可是楚人竟然一路追了上来。 楚王大获全胜并俘获巴子的消息传到郢都，国人欢呼雀跃。 巴国并不算大，但好歹是汉阳诸姬中的一个。竟然背叛楚国，如今被楚王收拾，简直是大快人心。 很快楚王归郢都的日子来了，照着规矩君夫人和卿大夫相迎，城门一大早就打开了。陈妤站在大庙前迎接楚王。 楚王这次可谓是春风得意，他身着髹漆合甲走上来，见着陈妤，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陈妤望着他一笑，见着他平安无事，心里算是安稳了下来。 祭祀大庙都还是原本的老一套，祭祀完之后就是楚王群宴众臣，楚王这回兴致不高，也没有和群臣不醉不归，很早就散了。 “君父！”两个孩子见着楚王前来，飞快的跑上前，伸出双手要抱。 楚王一手一个把两个儿子抱起来，“两个小子又重了。” “告诉君父，君父不在之时，有没有好好和师傅学？”楚王年少的时候就熊的突破天际，对着两个儿子也有些担心，这么小，打又打不得，骂又舍不得。 “有！”艰见着弟弟要开口，立刻回答道，“母亲会每日检查，答不出来的要打手心。” “哦？”楚王抱着两个孩子在席上坐下，“那么艰有被母亲打过吗？” “没有没有！”艰欢快的摇头，一双短腿还晃来晃去，非常得意，“我没有被母亲打过，恽被打过！”说着他就一手指向弟弟。 恽瞪大了一双圆眼，连脸颊也鼓起来，一副‘你怎么能告状’的神情。 艰向来在恽手里吃亏，这次终于让弟弟也吃了一次瘪，他高兴的很。 “恽，是这样吗？”楚王故意板起脸去看幼子。 恽也是一开始慌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低头一副认错的样子，“上回是我不好，母亲已经罚过我了。” 继承自母亲的容貌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原本就长得漂亮可爱，这低头认错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楚王原本就不是真的要罚谁，这一回来糟心事已经够多的了，还要罚孩子，楚王可不想让心情变得更坏。 “既然你母亲已经罚过了，那么以后就要接受教训。”楚王说了恽一句。 “知道了。”恽低头，瞧见那边艰得意的样子，牙根咬了咬。 艰对着弟弟挤了挤眼。 ☆、第105章 温情 楚王这次出征回来，不仅大败巴军，还把巴子也一块俘虏了回来。　首发陈妤原本以为楚王这一次大胜而归，应当会和卿大夫们狂欢一番，她都做好楚王彻夜不归的准备了。谁知道楚王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妤到宫室里头的时候，楚王和两个孩子玩的更欢，楚王有时候就像个熊孩子，他熊，两个孩子有时候也熊的让人哽咽，三熊凑一堆，还差一个就能开始开始排长城开搓了。 楚王是拿着一支竹箸，教孩子投壶。 投壶用的都是没有箭镞的箭矢，楚王担心孩子拿不住，让人拿来小一点的箸，给孩子扔着玩。 投壶里有许多礼仪，杂七杂八的简直让人心中烦躁郁闷，楚王教儿子直接抓住竹箸就往铜壶里丢，不必讲究什么条条框框的礼仪。 “那些中原人都是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楚王半蹲在儿子身边，给儿子纠正投掷箸的姿势，还不忘黑中原一把，“记住了中原的那些规矩都是给他们自己找不痛快的。” “哦。”艰和恽两个孩子都懵懵懂懂的，基本上楚王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可是，外王父也是中原人呀。”艰突然想起外祖父来，陈侯已经死了几年了，这会陵墓都已经修好埋进去了。 “你们的外王父……”楚王听到前陈侯的名头很不高兴的撇了撇嘴，那位老丈人首尾两端的作风，楚王还记着呢。 “好了，你们的外王父已经薨逝四五年了。”陈妤免得楚王又说出什么骂陈侯的话来，楚王对陈侯不满，只不过碍于陈侯是她的亲生父亲，不好当面说什么，但是背着她不知道说了多少坏话。 “母亲！”恽是最亲她的，恽心中记着刚刚兄长在父亲面前说他被母亲责罚一事，立刻撒开短腿就扑到陈妤腿上，速度之快甚至连大他一岁多的艰都比不上。 “抱！”恽拿出自己的年纪优势，张开双臂，陈妤平日对两兄弟都差不多，但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个道理古今皆通。艰端着长公子的架子不肯轻易对母亲撒娇，自然是被弟弟给占了便宜。 陈妤弯下腰把幼子抱起来，她看向楚王，“怎么今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寡人心里有气。”对着陈妤，楚王也不藏着了，他将手里的竹箸往铜壶那里一扔，竹箸立即落入壶口，他一肚子气的坐在席上，满脸不痛快。方才对着孩子，他暂时忘记了那些事，如今妻子一问，他立刻就想起来了。 恽立刻一副‘好怕怕’的样子抱住陈妤的脖子，死活都不撒手。 艰一开始被楚王吓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等到他想起弟弟的时候，弟弟已经抱着母亲脖子泪汪汪了。 ‘混账！’艰瞧着弟弟那副小可怜的样儿，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两兄弟都不知道你来我往斗了几次了，这个弟弟是个什么性子他怎么会不知道？莫说君父只是在生巴人的气，就是在砸东西，恐怕这位弟弟也不会怕成这样。 “母亲！”艰心中酸涩，看向陈妤的目光都哀怨了许多。 陈妤被长子看的头皮发麻，或许是前五年都不养在身边的缘故，她总是担心这孩子会心思敏感细腻，被长子那么一看，她朝着孩子招了招手，“艰，过来吧。” 艰半点都不客气，直接跑了过去，钻到陈妤怀里去。 楚王在那边看着，眉头直跳。楚王幼时可没有兄弟俩这么好的待遇。生下楚王之后，邓曼被立为夫人，楚王也被立为太子，他有记忆的时候，身边的不是寺人就是乳母，然后再大一点，就是太保申来教导他了。 只有偶尔的闲暇他才能见到邓曼，而邓曼那时也很忙，她要打理武王的后寝，过问那些庶出公子公女的起居，甚至还要帮着武王打理朝政。 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享受的母亲关爱还真的少的可怜。到了如今，邓曼年老有了孙子，一颗心都扑在长孙上了，甚至连这个儿子都比不上。 “这两小子，倒是比寡人当年舒服多了。”楚王酸溜溜的。 “都是你的儿子，有什么比不比的？”陈妤听到楚王这话无奈的叹口气，不知道的听到楚王这话，还以为楚王是嫉妒自己的儿子呢。 “……”楚王扭过脸去，孩子气十足。 都到而立之年了，楚王还这样，让陈妤简直是无话可说。 “今日和师傅学了甚么？”陈妤抱住两个孩子问。 “我……” “母亲……” 两个孩子同时发声，然后反应过来对方都要说，立刻住了嘴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 “……”陈妤想要扶额了。 这是才是真的大的小的都不让人消停！ “今日师傅教你们诗了没有？”陈妤问。 “师傅只教了宋人傻瓜的几首，说是当年商人伐楚所作的，”恽立刻抱住陈妤的脖子答道。 宋人是殷商的后代，当年周武王灭商之后，为了监视这些商王的后裔，便让他们做了客卿，给了封地，让四面的诸侯监视。 说起来，楚人的祖先原本也是在商丘一代的，是在中原，只是因为不是商王血亲而受到驱逐，被迫从中原迁徙到了当时还是被三苗土著所占据的南方。 后来哪怕楚部落酋长鬻熊协助周文王灭商，甚至把一条老命给丢了，在周武王大封诸侯的时候，也没有楚人的份，还是到了周成王才把楚人给想起来。 好不容易封了个小小的子爵，周王摆开宴会招待诸侯，还把千里迢迢来上贡的楚子给发配出去和鲜卑人一起看火堆去了。 “当年先祖创业不易。”陈妤想起楚国艰难的发家史，都感叹能从当初被周王呼来喝去到如今直接敢和周天子叫板，这里头真心不容易。 “你们都要记住了，长大了不能任性妄为。” 楚王听到那边陈妤教育儿子，放下手里的漆卮，“你们母亲说的很对，当年先祖筚路蓝缕，带领国人亲自开辟山林，才有楚国的今日，你们长大后要以国事为重，不能只顾自己，知道了？” “唯！”两个孩子立即答道。 楚王看着陈妤眼里带了浓厚的笑意，方才因为国中出了勾结巴国的贵族而起的不快也渐渐散去。 他想想这几年，发现自己和妻子虽然也吵过，但是基本上冷脸不到几日，就能和好如初。 有这么一个心仪之人，他倒也真的生不出什么看看其他妇人的想法，他能放在男女之事上的精力就那么多，陈妤已经满满占了去，哪里还能留出多余的给其他妇人？ “嗯，都是好孩子。”陈妤搂住两孩子一边亲了一口，两孩子见着自己都得到的一样，母亲没有偏心，都高高兴兴的。 “母亲，听说马厩理母马生了匹小马，我想和母亲一起去看。”艰鼓起勇气和陈妤说道。 良马是贵族必备的东西，渚宫之中也有专门养马的地方，而且里头的马都是南方不错的好马。 “可以啊。”陈妤想了想答应了，长子平日里都不太向她提要求，如今提了这么一次，自然是要答应，免得伤了孩子的心。 “那我呢……”恽一听立刻黑了小脸抗议。 “好了一起去。”楚王瞧着两儿子这么争风吃醋，又新鲜又好笑，他当年可没有兄弟敢和他争母亲，父亲都是一样的，他是太子，邓曼又得宠，武王自然是对他即以厚望，其他的公子都要靠边站。 如今他看着俩儿子闹腾的，有些想笑。 “要说马，秦人倒是最会养马了。”陈妤搂着孩子和楚王感叹了一句。 男人这会除去战事之外，最有兴趣的恐怕就是妇人和马匹了。 陈妤绝对不会和楚王说什么女人，那么就只有说马了。 秦人善于养马而且更加善于御车，陈妤想起自己还没有见过几个秦人，顿时觉得有些失望。她瞥了一眼楚王，到这时代，她连这个无法无天的楚蛮子都见识过了，偏偏大名鼎鼎的秦人还没见到一个。 “秦人的马的确不错。”楚王对于这个一直到周天子东迁才给诸侯名分的诸侯国印象不错，“秦国地处西陲，和犬戎为邻，血性比中原厚的多了。” 陈妤听到楚王这么有兴致的夸秦国，有些意外的瞥了他一眼，要是楚王知道几百年后是秦国灭六国统一天下，不知道楚王会是个啥反应。 “嗯？”恽年纪小最爱听故事了，听楚王这么一提起，立刻瞪圆了双眼，“秦人有甚么事呀？” “秦人啊？恽想知道吗？”楚王浑身放松靠在手边的漆几上，听到儿子这么奶声奶气的，笑问。 “嗯！”恽重重点点头。 “来，过来，君父说给你和艰听。” 艰瞧着恽离开陈妤的怀抱，自己立刻就填了进去，陈妤下意识就把孩子给抱稳了。艰立即高兴的抱住母亲的腰，独自享受被母亲抱着的滋味。 陈妤拍了拍怀里的长子，亲了他额头一下。 “秦人的祖先是商王子受的臣子恶来。”楚王开始给俩孩子开故事会了，秦人的来历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俩孩子年幼，知道的少，又是楚王亲自来说，自然听得是津津有味。 听到楚王说起恶来为了抵抗周军而拼死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嘴都不自觉的张大了。 楚王感叹，“虽然商人与我们楚人是仇敌，但是恶来还是值得敬佩的。要是寡人也有恶来那么一名忠将就好了。” 陈妤没好气的瞪他，“难道没有？” 楚国这么大，哪里还找不出人才来？ 楚王看了陈妤一眼没反驳，继续和孩子说起秦国的发家史。 秦国和楚国差不多，都是苦逼的一穷二白，楚人是被迫在南边开垦山林，习得一身的蛮夷气息，被商人和周人看不起。那么秦国是先被流放，亏得会养马也会御车，加上西边时不时就会有犬戎来袭，周天子就干脆给秦人画了大饼，将被犬戎占领的地方封给秦人。 秦人拼死拼活打下来，给周天子抵抗西边的犬戎，甚至还把首领给搭进去了。 “周王太坏了。”艰在陈妤怀里磨牙。 “这是御下手段，日后说不定你和恽也是要学到的。”楚王笑道。 陈妤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御下手段应该是为人君做的。贵族对着自家家臣，也用不到那些。 虽然说有下克上，但在楚国，下克上还没有例子呢。 似乎楚王也还没有属意两个儿子到底谁做太子。 楚王将秦人的事说完，基本上秦人的好日子是在周天子东迁之后，因为出兵护送周天子东迁到洛邑，周天子也把被犬戎打砸抢得不成样子的镐京一代周室故地封给了秦人，并给以伯爵。 似乎是个很美好的结局了。 孩子听完之后，眼睛都差点黏在一处，陈妤让侍女过来，抱着两个孩子去休息。 孩子被抱走，宫室内就只剩下陈妤和楚王两人。 楚王抬眼看她，见她善眸皓齿面如桃花，再加上伐巴国已经有几月都没见，难免就有些心猿意马。 陈妤让人上来给楚王洗漱更衣，看看一旁的箭漏，似乎时辰也不早了。 她秀气的打了个哈欠。 洗漱完毕换了衣裳，她才上床，外面的侍女将床榻前的竹帘徐徐放下，楚王热情万分的就从后背抱过来。 柔软的腰肢在臂弯里，楚王兴奋不已，就去吻她的唇。 这几月不见，楚王简直是比以前还要饥渴的许多，陈妤轻喘着应付他，“你怎么……”这么凶猛？ 楚王一边捞起她的下裳，简直是衣裳都懒得脱了，伸手探得她已经准备好了，直接就进去了。 “你忘了？”楚王气喘吁吁在她耳边道，“你说过的，只要寡人回来，你就和寡人生个公女。”说着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他注意着陈妤的反应，一把扣住她的腰，开始沉沦在这缠绵里头。 侍女们轻手轻脚的手持竹板将铜灯上的灯苗盖灭。 楚王回来之后面对到事情并不仅仅是庆贺功绩，而且还有处置阎氏和巴子等一系列事。 陈妤在郢都做的事，楚王回郢的几日后迅速知道了，设计让阎氏留在郢都内的族老全部落网，然后让环列之尹和左尹处置善后的事情。 甚至连审问涉事家臣，寻找人证物证，条条有理。若不是楚王知道她年少时候的胡闹任性，还真的认为是哪一个有司在做事。 楚王看着手里的简牍，看了一眼左尹，左尹坐在席上万年不变的恭谨神情，“夫人的做法倒是真的不错。” 对于阎氏，楚王已经对其厌恶到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用人来祭旗，瞧着陈妤这么照着律法来办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国君，君夫人说既然有法那么就照着律法行事，这上行下效，恐怕会让人无法信服。” “……”楚王撇了撇嘴，反正要真论说道理，他还不如陈妤。 “阎氏一族罪大恶极。”楚王靠着漆几，说话还带着残留的怒气。 “国君……” “如今首恶已除，剩下的……”楚王叹口气，带着些许不甘心，“寡人再想想。” 陈妤在竹帘后听到楚王这再想想，知道楚王在痛快和律法两边有些犹豫不决。 出了这种事，照着楚王的脾气恐怕不暴跳如雷才怪，陈妤也听说了，在军中的那些阎氏族人都已经被楚王杀了用血祭旗，可见楚王当时愤怒到什么地步。 楚王伸手揉了揉眉心，此时门口那边来了一个膳夫，手里端着一只食盘，上面是烹调好的鱼。 “这是新进的鲜鱼，是夫人叫人给国君品尝的。” 寺人一听到是君夫人让人送来的，立刻放行。 君夫人没少关心楚王，甚至掌管国君日常起居的宫人都有些无奈，有些事君夫人管的还挺多。 楚王正对着左尹苦恼，妻子这么处理实在是挑不出一丁点错误，但是他这心里也委实不好受，首恶伏法，其他的人就不能再由着他这么肆意妄为了，尤其年纪小的人。最多将那些参与其中还没动手的人流放出去，阎氏在郢都中的势力恐怕是要清除不少了，说不定会变得和庶人一样也说不定。 楚王不怎么喜欢折磨人，他爱的是痛快。 “夫人令小人送鱼给国君。”那人跪下。 竹帘后的陈妤一惊，她没有叫人给楚王送鱼啊。心下奇怪，她轻轻将竹帘拨开，向外窥视。 一个人跪在那里瞧不清楚长相。 “嗯。”楚王应了一声，让那人上前。 那膳夫低垂着头，走到楚王面前跪下，才要将盘中的鱼脍放在案上，他手从鱼身下一抽，竟然抽出一把短刀，直直的就朝楚王刺去！ ☆、第105章 温情 楚王这次出征回来，不仅大败巴军，还把巴子也一块俘虏了回来。陈妤原本以为楚王这一次大胜而归，应当会和卿大夫们狂欢一番，她都做好楚王彻夜不归的准备了。谁知道楚王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妤到宫室里头的时候，楚王和两个孩子玩的更欢，楚王有时候就像个熊孩子，他熊，两个孩子有时候也熊的让人哽咽，三熊凑一堆，还差一个就能开始开始排长城开搓了。 楚王是拿着一支竹箸，教孩子投壶。 投壶用的都是没有箭镞的箭矢，楚王担心孩子拿不住，让人拿来小一点的箸，给孩子扔着玩。 投壶里有许多礼仪，杂七杂八的简直让人心中烦躁郁闷，楚王教儿子直接抓住竹箸就往铜壶里丢，不必讲究什么条条框框的礼仪。 “那些中原人都是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楚王半蹲在儿子身边，给儿子纠正投掷箸的姿势，还不忘黑中原一把，“记住了中原的那些规矩都是给他们自己找不痛快的。” “哦。”艰和恽两个孩子都懵懵懂懂的，基本上楚王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可是，外王父也是中原人呀。”艰突然想起外祖父来，陈侯已经死了几年了，这会陵墓都已经修好埋进去了。 “你们的外王父……”楚王听到前陈侯的名头很不高兴的撇了撇嘴，那位老丈人首尾两端的作风，楚王还记着呢。 “好了，你们的外王父已经薨逝四五年了。”陈妤免得楚王又说出什么骂陈侯的话来，楚王对陈侯不满，只不过碍于陈侯是她的亲生父亲，不好当面说什么，但是背着她不知道说了多少坏话。 “母亲！”恽是最亲她的，恽心中记着刚刚兄长在父亲面前说他被母亲责罚一事，立刻撒开短腿就扑到陈妤腿上，速度之快甚至连大他一岁多的艰都比不上。 “抱！”恽拿出自己的年纪优势，张开双臂，陈妤平日对两兄弟都差不多，但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个道理古今皆通。艰端着长公子的架子不肯轻易对母亲撒娇，自然是被弟弟给占了便宜。 陈妤弯下腰把幼子抱起来，她看向楚王，“怎么今日这么快就回来了？” “寡人心里有气。”对着陈妤，楚王也不藏着了，他将手里的竹箸往铜壶那里一扔，竹箸立即落入壶口，他一肚子气的坐在席上，满脸不痛快。方才对着孩子，他暂时忘记了那些事，如今妻子一问，他立刻就想起来了。 恽立刻一副‘好怕怕’的样子抱住陈妤的脖子，死活都不撒手。 艰一开始被楚王吓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等到他想起弟弟的时候，弟弟已经抱着母亲脖子泪汪汪了。 ‘混账！’艰瞧着弟弟那副小可怜的样儿，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两兄弟都不知道你来我往斗了几次了，这个弟弟是个什么性子他怎么会不知道？莫说君父只是在生巴人的气，就是在砸东西，恐怕这位弟弟也不会怕成这样。 “母亲！”艰心中酸涩，看向陈妤的目光都哀怨了许多。 陈妤被长子看的头皮发麻，或许是前五年都不养在身边的缘故，她总是担心这孩子会心思敏感细腻，被长子那么一看，她朝着孩子招了招手，“艰，过来吧。” 艰半点都不客气，直接跑了过去，钻到陈妤怀里去。 楚王在那边看着，眉头直跳。楚王幼时可没有兄弟俩这么好的待遇。生下楚王之后，邓曼被立为夫人，楚王也被立为太子，他有记忆的时候，身边的不是寺人就是乳母，然后再大一点，就是太保申来教导他了。 只有偶尔的闲暇他才能见到邓曼，而邓曼那时也很忙，她要打理武王的后寝，过问那些庶出公子公女的起居，甚至还要帮着武王打理朝政。 当时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当年享受的母亲关爱还真的少的可怜。到了如今，邓曼年老有了孙子，一颗心都扑在长孙上了，甚至连这个儿子都比不上。 “这两小子，倒是比寡人当年舒服多了。”楚王酸溜溜的。 “都是你的儿子，有什么比不比的？”陈妤听到楚王这话无奈的叹口气，不知道的听到楚王这话，还以为楚王是嫉妒自己的儿子呢。 “……”楚王扭过脸去，孩子气十足。 都到而立之年了，楚王还这样，让陈妤简直是无话可说。 “今日和师傅学了甚么？”陈妤抱住两个孩子问。 “我……” “母亲……” 两个孩子同时发声，然后反应过来对方都要说，立刻住了嘴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 “……”陈妤想要扶额了。 这是才是真的大的小的都不让人消停！ “今日师傅教你们诗了没有？”陈妤问。 “师傅只教了宋人傻瓜的几首，说是当年商人伐楚所作的，”恽立刻抱住陈妤的脖子答道。 宋人是殷商的后代，当年周武王灭商之后，为了监视这些商王的后裔，便让他们做了客卿，给了封地，让四面的诸侯监视。 说起来，楚人的祖先原本也是在商丘一代的，是在中原，只是因为不是商王血亲而受到驱逐，被迫从中原迁徙到了当时还是被三苗土著所占据的南方。 后来哪怕楚部落酋长鬻熊协助周文王灭商，甚至把一条老命给丢了，在周武王大封诸侯的时候，也没有楚人的份，还是到了周成王才把楚人给想起来。 好不容易封了个小小的子爵，周王摆开宴会招待诸侯，还把千里迢迢来上贡的楚子给发配出去和鲜卑人一起看火堆去了。 “当年先祖创业不易。”陈妤想起楚国艰难的发家史，都感叹能从当初被周王呼来喝去到如今直接敢和周天子叫板，这里头真心不容易。 “你们都要记住了，长大了不能任性妄为。” 楚王听到那边陈妤教育儿子，放下手里的漆卮，“你们母亲说的很对，当年先祖筚路蓝缕，带领国人亲自开辟山林，才有楚国的今日，你们长大后要以国事为重，不能只顾自己，知道了？” “唯！”两个孩子立即答道。 楚王看着陈妤眼里带了浓厚的笑意，方才因为国中出了勾结巴国的贵族而起的不快也渐渐散去。 他想想这几年，发现自己和妻子虽然也吵过，但是基本上冷脸不到几日，就能和好如初。 有这么一个心仪之人，他倒也真的生不出什么看看其他妇人的想法，他能放在男女之事上的精力就那么多，陈妤已经满满占了去，哪里还能留出多余的给其他妇人？ “嗯，都是好孩子。”陈妤搂住两孩子一边亲了一口，两孩子见着自己都得到的一样，母亲没有偏心，都高高兴兴的。 “母亲，听说马厩理母马生了匹小马，我想和母亲一起去看。”艰鼓起勇气和陈妤说道。 良马是贵族必备的东西，渚宫之中也有专门养马的地方，而且里头的马都是南方不错的好马。 “可以啊。”陈妤想了想答应了，长子平日里都不太向她提要求，如今提了这么一次，自然是要答应，免得伤了孩子的心。 “那我呢……”恽一听立刻黑了小脸抗议。 “好了一起去。”楚王瞧着两儿子这么争风吃醋，又新鲜又好笑，他当年可没有兄弟敢和他争母亲，父亲都是一样的，他是太子，邓曼又得宠，武王自然是对他即以厚望，其他的公子都要靠边站。 如今他看着俩儿子闹腾的，有些想笑。 “要说马，秦人倒是最会养马了。”陈妤搂着孩子和楚王感叹了一句。 男人这会除去战事之外，最有兴趣的恐怕就是妇人和马匹了。 陈妤绝对不会和楚王说什么女人，那么就只有说马了。 秦人善于养马而且更加善于御车，陈妤想起自己还没有见过几个秦人，顿时觉得有些失望。她瞥了一眼楚王，到这时代，她连这个无法无天的楚蛮子都见识过了，偏偏大名鼎鼎的秦人还没见到一个。 “秦人的马的确不错。”楚王对于这个一直到周天子东迁才给诸侯名分的诸侯国印象不错，“秦国地处西陲，和犬戎为邻，血性比中原厚的多了。” 陈妤听到楚王这么有兴致的夸秦国，有些意外的瞥了他一眼，要是楚王知道几百年后是秦国灭六国统一天下，不知道楚王会是个啥反应。 “嗯？”恽年纪小最爱听故事了，听楚王这么一提起，立刻瞪圆了双眼，“秦人有甚么事呀？” “秦人啊？恽想知道吗？”楚王浑身放松靠在手边的漆几上，听到儿子这么奶声奶气的，笑问。 “嗯！”恽重重点点头。 “来，过来，君父说给你和艰听。” 艰瞧着恽离开陈妤的怀抱，自己立刻就填了进去，陈妤下意识就把孩子给抱稳了。艰立即高兴的抱住母亲的腰，独自享受被母亲抱着的滋味。 陈妤拍了拍怀里的长子，亲了他额头一下。 “秦人的祖先是商王子受的臣子恶来。”楚王开始给俩孩子开故事会了，秦人的来历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俩孩子年幼，知道的少，又是楚王亲自来说，自然听得是津津有味。 听到楚王说起恶来为了抵抗周军而拼死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嘴都不自觉的张大了。 楚王感叹，“虽然商人与我们楚人是仇敌，但是恶来还是值得敬佩的。要是寡人也有恶来那么一名忠将就好了。” 陈妤没好气的瞪他，“难道没有？” 楚国这么大，哪里还找不出人才来？ 楚王看了陈妤一眼没反驳，继续和孩子说起秦国的发家史。 秦国和楚国差不多，都是苦逼的一穷二白，楚人是被迫在南边开垦山林，习得一身的蛮夷气息，被商人和周人看不起。那么秦国是先被流放，亏得会养马也会御车，加上西边时不时就会有犬戎来袭，周天子就干脆给秦人画了大饼，将被犬戎占领的地方封给秦人。 秦人拼死拼活打下来，给周天子抵抗西边的犬戎，甚至还把首领给搭进去了。 “周王太坏了。”艰在陈妤怀里磨牙。 “这是御下手段，日后说不定你和恽也是要学到的。”楚王笑道。 陈妤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御下手段应该是为人君做的。贵族对着自家家臣，也用不到那些。 虽然说有下克上，但在楚国，下克上还没有例子呢。 似乎楚王也还没有属意两个儿子到底谁做太子。 楚王将秦人的事说完，基本上秦人的好日子是在周天子东迁之后，因为出兵护送周天子东迁到洛邑，周天子也把被犬戎打砸抢得不成样子的镐京一代周室故地封给了秦人，并给以伯爵。 似乎是个很美好的结局了。 孩子听完之后，眼睛都差点黏在一处，陈妤让侍女过来，抱着两个孩子去休息。 孩子被抱走，宫室内就只剩下陈妤和楚王两人。 楚王抬眼看她，见她善眸皓齿面如桃花，再加上伐巴国已经有几月都没见，难免就有些心猿意马。 陈妤让人上来给楚王洗漱更衣，看看一旁的箭漏，似乎时辰也不早了。 她秀气的打了个哈欠。 洗漱完毕换了衣裳，她才上床，外面的侍女将床榻前的竹帘徐徐放下，楚王热情万分的就从后背抱过来。 柔软的腰肢在臂弯里，楚王兴奋不已，就去吻她的唇。 这几月不见，楚王简直是比以前还要饥渴的许多，陈妤轻喘着应付他，“你怎么……”这么凶猛？ 楚王一边捞起她的下裳，简直是衣裳都懒得脱了，伸手探得她已经准备好了，直接就进去了。 “你忘了？”楚王气喘吁吁在她耳边道，“你说过的，只要寡人回来，你就和寡人生个公女。”说着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他注意着陈妤的反应，一把扣住她的腰，开始沉沦在这缠绵里头。 侍女们轻手轻脚的手持竹板将铜灯上的灯苗盖灭。 楚王回来之后面对到事情并不仅仅是庆贺功绩，而且还有处置阎氏和巴子等一系列事。 陈妤在郢都做的事，楚王回郢的几日后迅速知道了，设计让阎氏留在郢都内的族老全部落网，然后让环列之尹和左尹处置善后的事情。 甚至连审问涉事家臣，寻找人证物证，条条有理。若不是楚王知道她年少时候的胡闹任性，还真的认为是哪一个有司在做事。 楚王看着手里的简牍，看了一眼左尹，左尹坐在席上万年不变的恭谨神情，“夫人的做法倒是真的不错。” 对于阎氏，楚王已经对其厌恶到了骨子里，不然也不会用人来祭旗，瞧着陈妤这么照着律法来办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国君，君夫人说既然有法那么就照着律法行事，这上行下效，恐怕会让人无法信服。” “……”楚王撇了撇嘴，反正要真论说道理，他还不如陈妤。 “阎氏一族罪大恶极。”楚王靠着漆几，说话还带着残留的怒气。 “国君……” “如今首恶已除，剩下的……”楚王叹口气，带着些许不甘心，“寡人再想想。” 陈妤在竹帘后听到楚王这再想想，知道楚王在痛快和律法两边有些犹豫不决。 出了这种事，照着楚王的脾气恐怕不暴跳如雷才怪，陈妤也听说了，在军中的那些阎氏族人都已经被楚王杀了用血祭旗，可见楚王当时愤怒到什么地步。 楚王伸手揉了揉眉心，此时门口那边来了一个膳夫，手里端着一只食盘，上面是烹调好的鱼。 “这是新进的鲜鱼，是夫人叫人给国君品尝的。” 寺人一听到是君夫人让人送来的，立刻放行。 君夫人没少关心楚王，甚至掌管国君日常起居的宫人都有些无奈，有些事君夫人管的还挺多。 楚王正对着左尹苦恼，妻子这么处理实在是挑不出一丁点错误，但是他这心里也委实不好受，首恶伏法，其他的人就不能再由着他这么肆意妄为了，尤其年纪小的人。最多将那些参与其中还没动手的人流放出去，阎氏在郢都中的势力恐怕是要清除不少了，说不定会变得和庶人一样也说不定。 楚王不怎么喜欢折磨人，他爱的是痛快。 “夫人令小人送鱼给国君。”那人跪下。 竹帘后的陈妤一惊，她没有叫人给楚王送鱼啊。心下奇怪，她轻轻将竹帘拨开，向外窥视。 一个人跪在那里瞧不清楚长相。 “嗯。”楚王应了一声，让那人上前。 那膳夫低垂着头，走到楚王面前跪下，才要将盘中的鱼脍放在案上，他手从鱼身下一抽，竟然抽出一把短刀，直直的就朝楚王刺去！ ☆、第106章 赎回 陈妤才将竹帘轻轻戳开，就见到外面一个膳夫打扮的人手里持一把刀刃冲着楚王刺去。 楚王今日见卿大夫，腰间佩有铜剑，但事发突然，那剑又有几分类似礼仪用的容刀，打造的较长，并不适合实战。楚王是从战场上锻炼出来的，他身子一歪，刺客手中的刀划过楚王的手臂，锦帛裂开的声响在混乱中听不真切。 但陈妤在竹帘内看见，心脏差点挑出喉咙外。 上座后方的竹席被啪的一下打开，宫室中侍女寺人尖叫，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宫室中乱跑，左尹在一旁看见，立即抓起一旁修改竹简所用的刀笔冲过来。 贵族们都是要学习六艺，几乎人人都有武力，不是花架子只是好看。 左尹掌管律法，但只要楚王一声令下，他也得上战场杀人去。 陈妤瞧见左尹和刺客厮打成一团，左尹手中的刀笔也很锋利，寒光间左尹已经一把刺中刺客的手臂。 “来人，将刺客与寡人拿下！”楚王又惊又怒，他听到是妻子让人送鱼来，他才让人上前，不然一般都是让寺人来。 谁知这来的竟然还是个刺客！ 刺客被左尹纠缠住，奋力反抗看见从竹帘内出来的君夫人，咬牙一把甩开缠在身上的左尹，朝着陈妤扑过来。 陈妤见着扑来的刺客狰狞的脸，紧张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楚王瞧见大呼，“快躲开！” 陈妤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方才藏在袖子里的一只青铜凤尊结结实实的砸在刺客的头上。方才在竹帘内，陈妤听到外面的动静，就随手提了一个，她深衣衣袖宽大手平常都在衣袖中，看不出什么。 刺客扑上来的时候，她反射性的就砸上去了。 青铜凤尊上尖尖的鸟喙啄进刺客的皮肉，殷红的鲜血立即流淌了出来。 楚王此时将腰间的剑拔出来，几步上前挥剑而下。 陈妤向后倒去，被楚王抱在怀里。 楚王那一剑是用了十层十的力气，竟然将刺客的一只手斩下。外面的武士已经跑了进来。 “啊啊啊啊啊啊！！！！”，那刺客捂住断腕在地上翻滚，他见着武士已经进来，想要自尽，但手腕处的剧痛让他莫说自尽，就连站也站不起来。 “无事吧？”楚王将陈妤上上下下看了几次，发现她大口喘气紧张了起来。 “无事。”陈妤摇摇头，她看向楚王，发现他一只衣袖被刺客砍去，脸色苍白，“你……”她伸手去摸，指尖触及一片濡湿，再看指尖上已经染上血的腥热。 “这，快将疡医召来！”陈妤急急看向身后的寺人贯，寺人贯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了，被陈妤这么一喊才回过神。 “小人这就去！”寺人连忙撒开腿就往外面跑。 “痛不痛？”陈妤看着手指上殷红的血，再去看楚王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不痛，这点伤，寡人还不放在眼里。”楚王安慰下妻子，去看地上的刺客时，眼眸中柔情褪尽，只剩下凛冽。 “国君！”环列之尹听说有刺客刺杀楚王，带着大批甲士赶到。 “将此人给寡人拿下。”楚王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刺客，此刻地砖上已经溅出一大片的血污，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记住别让此人自尽！” 出了这种事，不管此事是几人所为，反正是环列之尹的失职，若是楚王真的追究起来，谁也逃脱不了关系。 环列之尹答道，“唯！” 陈妤方才提起铜尊就砸在刺客的头上，刺客这会不仅是没了一只手，而且还头破血流，环列之尹瞧着刺客现在的惨状，都有些担心还不到刑讯的时候，刺客说不定就重伤而亡了。 甲士将人拖下去，寺人和侍女上来将地砖上的血污清洗干净，方才楚王坐的那张席上沾上了血，也要撤换掉。 楚王让左尹去看看医师，瞧一瞧有没有地方受伤，他则被陈妤拖到寝室内，让疡医诊治。 “好端端的，怎么出了刺客？”陈妤看着楚王躺在那里，一边袖子已经让寺人给剪开，心下无限的烦躁。 “谁知道。”楚王道，“寡人的仇敌多着呢，继位十几年，想要寡人命的不在少数，莫说这郢都之内，就是那些诸侯，有多少咬牙切齿巴不得寡人不被大司命护佑。” “只看环列之尹何时能够审问出结果。”陈妤心里是将这次刺客的事和阎氏的事在一起想，楚王这边前脚处置阎氏，后脚出了这种事情，很难忍不往阎氏身上想。 “怎样？”陈妤见着疡医已经让竖仆去准备药物，心下担心问一句。 楚王的伤口如果需要缝合，那么要麻烦很多，陈妤穿越前听过老一辈的缝合法子，直接用缝衣服的针线缝合伤口。这光是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回禀夫人，国君伤势不重，疗养便可。”疡医来自中原，雅言说的很流利。 楚王在床上扭过脸去。 “善。”陈妤点点头，“如此麻烦你了。” “不敢。” “估计此事武夫人那边已经听说了，过会我便去武夫人那里。”陈妤坐在床边对楚王说道。 这样的大事绝对是瞒不过邓曼，况且也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邓曼年纪大了，身体和精神都不如以往，若是知道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担心。 楚王躺在那里，眼睛盯着陈妤，“善，你去武夫人那里，正好能让她放心。” “这没有在战场上受伤，在渚宫里倒是被人刺伤。”楚王躺在那里很不甘心，和陈妤抱怨。 “刺客那一刀刺得不深，只要你能够好好休养，差不多也就没事了。”陈妤让疡医上前为楚王包扎伤口。 “寡人心里不痛快。”楚王直接说道，言语里存着几分稚子的撒娇意味。 “不痛快，那就想办法痛快了就是。”陈妤哄两个儿子都已经哄出经验来了，对付楚王也得心应手。 “这事，要环列之尹好好查，你的人恐怕也要清理一番。”楚王躺在那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今那人敢拿着你的名头来刺杀寡人，恐怕这里面不是他一个人。 陈妤默然不语。 刚刚她也听到了，那个刺客说的是君夫人让人送鱼来。她常常派人来楚王这里，因此武士和寺人们也没有防备之心。 这样不行。 “如果真的是阎氏余孽所为……”陈妤说出自己的担心之处。 “如果真的是阎氏所为，那就别怪寡人不客气了。”楚王原本就对阎氏不喜，几乎杀光了阎氏族中的青年，如今这一族看着已经是要没落下去了。就算楚王网开一面，恐怕日后也难以恢复出事之前的荣光。 至于人才就更不用想了，贵族们拼的是军功，而且楚国国内也没有日后秦国那种以人头记功赐予爵位田地的规矩。 这要突破贵族建起的篱笆，恐怕要有什么能够入楚王法眼的技艺。 最好是能杀人的，要是其他的估计也没有几个能有和申侯一样的运气。 “你好好休息，我去武夫人处。”陈妤站起来，伸手将发鬓抹了一下，走了出去。 “早去早回。”楚王看着她的背影道。 妻子和母亲的关系他也心知肚明，呆久了恐怕陈妤又要不自在。 “国君。”正在楚王手臂上忙活的疡医终于将伤口包扎完毕。 楚王瞥了一眼手上的包扎好的伤口，不得不说这手艺比以前渚宫中的巫医要好得多。他点点头。 邓曼已经得到楚王遇刺的消息，哪怕后来立刻传来楚王无事，她也坐不住。 陈妤来的时候，邓曼连礼都不要陈妤行了，直接急切的问道，“貲无事吧？眼下如何了？” 陈妤站在那里，手拢在袖中才要行礼就被邓曼喝停，有些尴尬，但她很快将这份尴尬之情挥去，“国君安好，请武夫人放心。” 楚王手臂上受了刀伤，但并不严重，养个十几日的估计就能复原了。 “渚宫之中竟然会有此事！”邓曼从陈妤口中确定楚王是真的没事之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坐在席上。 邓曼老态越发明显，发丝中的银丝越来越多，几乎已经遮掩不住了。 “……”陈妤有些心虚，站在那里好久没动。 过了一会邓曼才反应过来，她还没让侍女将席子摆上来。 “老妇年老，仲妫莫要放在心上。”邓曼并不是要给陈妤脸色看，她让人将席子搬上来，让陈妤坐下。 “老妇听说，当时刺客用的是君夫人的名义入宫室？”邓曼可不是真正的无知老妇，只要知道儿子平安无事就行。 陈妤立即有些局促，这次她是真的冤枉，但邓曼所说的也是实情。 “是……”她低下头来。 “老妇以前也听说，仲妫常常派人去关心貲的起居。”邓曼向来不爱插手儿子的事，但是不代表不知道，“老妇不说，并不是说此事就妥当了。” “仲妫知错。”陈妤听着邓曼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要说上长长的一串，立刻坐在那里摆出一副恭听的模样。 “国君的日常起居，由宫人掌管，能担任宫人的是中士，你又何必做他们的事？”说起这个邓曼难免带上了一丝责备的口气。 陈妤坐在那里不敢回嘴，老老实实听着，老人家心里有火气，她又不能回呛过去，老老实实听着。 “仲妫，老妇并不是怪你。”邓曼道，“但此事有了一次，那么日后就不能再有。”邓曼体力不好，说了几句话就开始咳嗽起来。 陈妤见状连忙上前轻轻拍着邓曼的后背，让她觉得舒服点。 “老妇……怕是要去见先王了。”邓曼缓缓摇摇头，叹口气。 陈妤听到这话就浑身发麻，她只能劝说邓曼，“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夫人身体康健着呢。” 邓曼摇摇头。 这样，陈妤也只好闭嘴了。 楚王遇刺，事关重大，有司不敢在此事上模糊，将那个刺客关起来拉着几个良医一道，把他的命给保下，毕竟断了一只手，失血过多，说不定还真的能够下黄泉去。 等到命保下能够用刑了，楚国那些肉刑，除去枭首碾刑之外，几乎全用了个遍，还有专门治疗这种伤的疡医随时待命，免得一个不小心将人弄死了。 环列之尹去看的时候，就看着个血人挂在那里。 “此人说了没有？”环列之尹问道。 “尚未，此人倔强的很，上回敲碎胫骨的时候，还想咬舌自尽。亏得事先在口中塞了米糠。”有人回答道。 环列之尹听到这话眉头蹙起来，刺客为何而来，环列之尹心下有两个猜测，不是为阎氏就是为被楚王囚禁的巴子。 之外，还真的一时半会想到什么。 环列之尹双手背在背后，“你倒是嘴硬，国君已经下令，将阎氏满门驱逐出郢都，阎氏已经没有希望了。” 刺客垂着头没有半点反应，环列之尹嘴角露出笑容，“还有巴子，巴子去年让人攻占楚国的那处，国君已经相当不喜，这次还自寻死路亲自伐楚，国君已经决定用巴子祭祀大庙。” 这话一出，果然那刺客抬起头来，他口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呜声，一开始这人想着法子的要自尽，囹圄中的胥吏怕人真的自尽了，干脆手脚绑起来，连口里都塞满了米糠或者是泥土，防着人咬舌自尽。 囚犯目呲尽裂，口里呜呜不知道在叫着什么东西。 “果然。”环列之尹一笑，囚犯的反应坐实了他心中的想法，他大步走出潮湿腥臭的囚室。 ** 陈妤坐在席上和楚王一起听有司报上来的结果，她大吃一惊，“竟然是巴人？可是听这人的口音没有任何的巴国口音。” “回禀夫人，巴国和楚国相邻，巴人中楚语极好者，也是有的。”环列之尹回答道。 “竟然是巴子……”楚王手臂最近在长新肉，伤口有些痒，他想要伸手去抓，立刻被陈妤一眼给瞪了回去。 “是。”环列之尹答道。 “为了国君，竟然敢到渚宫来刺杀寡人。”楚王想起那人心中有几分佩服，但是他眼光触及陈妤，那丁点的佩服立刻就被愠怒取代，若是冲着他来，楚王是真佩服，可那会刺客见着陈妤出来，竟然直接要对她下手。 “此人除以车裂之刑。”楚王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行刑之时，让巴子也去看看。” 刺杀楚王是谋逆大罪，判以车裂，是符合楚国的律法，陈妤原本也没做声，当听到楚王还让巴君前去观刑的时候，不免有些惊讶。 “他也去？” “不错。”楚王靠在漆几上，“这刺客既然是为了他而来，让他去，倒也成全了刺客的忠义。” 忠义？陈妤听着楚王这话就想要笑，恐怕巴君这会活撕了那刺客的心都有。 “要不然你也陪着寡人前去？”楚王对陈妤一笑。 “我不去。”陈妤别开脸。 车裂俗称五马分尸，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这酷刑在诸侯国里普遍存在，将活人用马撕成几块，想想就要吐出来。 “……”楚王一脸好可惜的神情。 “国君，巴国派来行人，说要将巴子赎回去。”左尹道。 战事之中，贵族都会参与其中，被俘虏也是常有的事。这些贵族俘虏们，一般家里人也会派人来赎，更别说一国之君都落进楚王手里了。 “哦？”楚王挑了挑眉头，“想要赎回巴子，巴人拿甚么来换？” “美女二十，还有将那处还于楚人。另外还有二十车珍宝。”左尹答道。 陈妤听到美女二十人，没有反应，只是靠在那里听，楚王听后蹙眉，“这么点？” “国君的意思是……”左尹听到楚王此言，不禁问道。 “多少都要再加上些许城邑吧？”楚王手指敲着漆几，“想要将巴子赎回，那么就得拿土地来。” “巴子留在楚国，与蔡侯一样最好。”陈妤沉默一会后开口道，“巴子连续两次背叛楚国，若是不加惩戒，汉阳诸姬恐怕会认为楚国软弱可欺。” “夫人之意是……”楚王听着妻子的回答来了精神。 “若是想要巴子，需割让十座城邑。”陈妤嘴角微微上翘，“巴人先攻那处，事后不但不认罪，反而主动攻楚。虽然其中有阎氏的缘故，但若是无心，又怎么会答应阎氏呢？” “夫人，十座城邑不少，但也不多，若是巴人答应……”左尹蹙眉问道。 “这就要诸君想办法了。”陈妤叹道，她对巴国是真的没太多的研究，“险要之处，驻兵之处，天险之处，诸君可任意选择。” “巴人怕是不会……”左尹叹道，条件如此苛刻，恐怕巴人就算再想迎国君回来，也难以答应。 “左尹，如今出价的，是我们楚人而不是巴人，巴人没有和楚国讨价还价的资格。”陈妤坐在楚王身边，和他并肩坐着。 “夫人说的极是。”楚王只觉得陈妤这些话让他心中舒服的很，这样的条件可以说不要脸到了极点，可是楚王自己就是个不要脸的，别人听了这条件觉得难办，但是楚王却觉得不错。 “如今诸侯之伯齐侯忙着指挥中原诸侯，南边恐怕一时半会难以伸手。”陈妤想了会，脸上露出笑容来。 那位齐桓公正忙着中原的事，和齐国相邻的山戎和东夷，南方如何，他除非联合诸侯一同南下，但是联合诸侯的代价可不小，别说这粮草的事，楚国进出中原只夏道一条，楚人若是关闭夏道，时间一长最先受不了的就是齐侯。 所以楚王可劲儿的欺负巴人，也没有人出来主持公道。 陈妤还一肚子的气呢，顶着她的名头来刺杀楚王，她那会虽然没事，但是事后回想起来也一身的冷汗。 还别说这巴人竟然想用美女赎回巴子，她会让巴人好好的把巴子接回去，她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第107章 别离 阎氏当初派人到巴国的时候，前去的家臣约定好来年攻楚，阎氏在军中为其扰乱军心。巴子听从了阎氏的计谋，第二年派人攻楚，楚王亲自率军抵抗，结果传来的消息不是楚军大败，而是巴人大败，甚至巴子都被楚人所俘虏，还别说一起跟着巴子被俘的巴国贵族。 损失如此惨重，巴国内的国人纷纷骂阎氏是卑鄙小人出尔反尔，甚至还有人说这是楚王的阴谋云云。 消息渐渐传过来，阎氏一门几乎被杀的只剩下那几根独苗，巴人才反应过来，巴人与阎氏密谋之事已经被楚王知晓。 巴国时汉阳诸姬中的一个，当年楚人猛攻随国和申国，逼着随侯向周天子提出提高楚国爵位的要求，可见楚王们的脾气是和好完全搭不上关系。 要是巴子只是自己想着前去伐楚还好说，但被楚王知道是和楚国国内的叛臣勾结，恐怕事情就不可能善了。 巴国君夫人立即派出行人带着美女和珍宝想要将巴子赎回，而其他也被楚军俘获了的贵族的亲人也派家臣去将人赎回来。 人回来之后，巴国国人大吃一惊，那些和巴子一同俘虏的贵族楚王大部分放回来了，但是巴子还是被扣留在楚国郢都内。 巴人们还记得当年楚王攻打息国俘虏了蔡侯，之后那位蔡侯就一直被扣留在楚国，再也没有回去过，而且还被楚国当做胁迫蔡国的砝码，难道楚王这次也有这种想法？ “楚王说了，若想赎回国君，美人珍宝都不需。”派去的行人跪在君夫人的面前，一脸的丧气。 “甚么？”巴夫人满脸不可置信，“美人，珍宝，这些楚王难道都不看在眼里？” 巴国虽然地处蛮夷之中，但是国中出美人。 “楚王说，楚国美人珍宝都有，不必巴国送上。”行人这次的任务可以说是失败透顶。 “而且……楚人已经知道阎氏之事了，恐怕楚王会迁怒于国君。” “呵！”巴夫人差点把面前的漆案掀翻，“楚人国中出了这等的叛逆之臣，不去好好处置，反而怪罪在我巴人头上，当初若不是楚人目中无人，国君何必派人攻占那处出气！” “阎氏已经被斩杀殆尽了……”巴国行人想起楚王对阎氏的处置简直是不寒而栗，族中成年的男子和女子都处于大辟之刑，年纪小的可以逃过一劫，但是却被流放边鄙之地，族中所有的封地被楚王尽数收回，作为其他卿大夫的功田之用。 阎氏到了这个份上，可以话说基本上已经废了，没有任何崛起的希望可言。 对阎氏尚且如此，对巴子……行人简直时不敢想。 “那么楚人有何条件？”巴夫人气过了一回，面前维持着自己的矜持问道，如今巴子是在伐楚之时被俘，若是追究其中的缘由还是楚人自己傲慢，但如今被楚军大败，道义也统统在楚王那边，巴夫人再气，也只能让自己平静下心情，听听楚人的要求。 “楚人说，美人珍宝国中有，美女二十珍宝二十车，楚国并不缺，如果要赎回国君，需用十五座城邑……” “甚！”巴夫人听到行人的话，简直是从席上跳起来，“十五座！” 十五座城，这对巴国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楚王这般狮子大开口，简直是故意让巴子回不来！ “竖子！”巴夫人气的很了，一声呵斥，却也不知道呵斥的是谁。 巴国不好受，楚国渚宫中也不好受。自从出了刺客刺杀楚王之事之后，环列之尹奉命对渚宫中进行大彻查。 寺人和那些侍女们自然是必要的彻查对象，就连宫中的那些任职的贵族也被牵扯在里头。 瞧着这熊熊的势头，倒是有几分借题发挥的意思在里面。 寺人贯因为最近的事也收到些许牵连，亏得他是夫人陪嫁过来的寺人，再加上这么多年对夫人忠心耿耿，环列之尹也没有为难他，查过他和此事无关之后就将他送回来了。 只是寺人贯收到了些许惊吓，到现在还有些打不起精神。 陈妤身边的家臣和下人也被查了个遍，不过没有太大的问题。 她看着寺人贯，寺人贯跪在那里整个人都恹恹的。 “罢了，既然无事，就应该打起精神才是。”如今两个孩子已经正式去泮宫读书了，没了孩子缠着，她的时间也多出许多来。 “小人能够回来服侍夫人，是小人之幸。”寺人贯抬起袖子擦了擦眼下，他到现在还有些怕。 “你们最近就不必多在外走动了。”陈妤环视了一圈宫室中的人，提高声音说道。好歹都是她的人，多少她都要护着他们一些，不然到时候谁来为她做事。 “小人明白了。” “对了，巴人那事怎么样了？”陈妤想起巴国行人的事，楚王是打定主意要为难巴国，自然是卯足了劲儿来给巴人出难题，也不说不让巴人将巴子赎回，而是直接开出了十五座城池的价。 陈妤都不得不佩服楚王的狮子大开口，她当时生气巴人给楚王送美女，直接要求十座处在要塞之处的城邑，楚王直接就加了一半。 她那会就见着巴国行人的脸都绿了。 十座要塞处的城池，五座物产丰富的城池。楚王的胃口比她还大得多。 “小人听说，”寺人贯说起这事，精神抖擞起来，好歹是没有方才那么萎顿了。“那巴国行人没过几日就走了，照着这脚程来算，估计这会早就到巴国国都了。” 事情没办成，巴子还在楚王手里扣着，怎么看都是必须赶回去的事，也没什么心情来观赏楚国的风景。 “巴人经过这么一次，希望长些教训。”陈妤轻哼了一声，赎回巴子也就算了，反正这也是贵族中的通例，竟然还给她塞几个美女过来，就别怪她从中作梗了。 “夫人说的极是。”寺人贯自然是和陈妤站在一处。 “哦，对了夫人。”寺人贯突然想起方才伺候夫人的时候，听到的一个消息，“蔡侯薨了。” “……”陈妤蹙眉才想起寺人贯口里说的蔡侯是哪个。这个姐夫轻浮好色，自从楚王把人俘虏来之后，她让楚王看出自己的不悦，楚王也干脆将蔡侯一直囚禁在郢都内，哪怕蔡国后来臣服于楚国，也没有把人放回去的意思。 “哦，他死了啊。”陈妤对蔡侯没有半点敬意，开口对他用的就是庶人的死，而不是侯一级的薨。 “国君怎么说？”陈妤问。 “国君说，看夫人的意思。”寺人贯道。 活着的蔡侯对楚王还有那么一丁点儿用，那么死了的蔡侯就没半点用处了。楚王随便陈妤处置蔡侯。 “到了如今，人都没了，埋在郢都都让我不顺心。”陈妤的手指轻轻抚弄着手中的玉珏，“罢了，看在阿姊的份上，把他交给蔡人吧。” “夫人仁慈。”寺人贯连忙讨好道。 “仁慈？”陈妤想起蔡侯在楚国这九年的囚禁日子，这要算是仁慈，那么楚王都是大好人了。 “阎氏如今已经打杀殆尽，就算留下来些许族人，也是被判以流放。”陈妤说起阎氏，将蔡侯丢到脑后去了，阎氏中知道这事的族人，无论男女大辟之刑，此时也不兴什么男死女不死，只要没出嫁，几乎都是陪着父兄一块死的命。 子这个字是包括了男女的。 年纪小的，逃过一劫，但被楚王流放到边境去支援再生产了。 估计十年二十年下来，和野人也没太大区别。 不得不说楚王有时候用的招数狠的厉害，也不是完全要血脉断绝，还留那么一点儿，看似是希望，其实早就掐断了。 “那个巴人刺客已经被判车裂了。”寺人贯和陈妤说着最近的事。 “嗯，渚宫之中估计也会有一段时日不安宁，你也莫要到处走了。”陈妤是知道寺人贯为了打听消息，常常和楚王宫室那边的人交好。平常自然是没有问题，但是如今楚王借着刺客一事整顿渚宫中的势力，自然是要收敛一些。 “小人记得了。”寺人贯自然是老实答应。 陈妤在席上叹口气，这一次带起来的事，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平静下来。 ** 这一日的清晨，楚国郢都的城门一日往日那般，早早的开了。几道水路上也有舟楫来往。 这些年来，通往郢都的大道越来越多，来往的商人也多起来。街道上哪怕还早却也已经人来人往了。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动，路上的人纷纷去看。只见着一辆囚车被拉了出来，里面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乱发蓬蓬的，也看不清容貌。 最近行刑的次数很多，郢都里的人都把这个当做一桩热闹来看，瞧着这架势，立刻就有人去打听，“这次又是哪家的？” “是上回刺杀国君的！”有士人知道的随口一答，“上回已经判了，是车裂。” 这下子周围的人都来了精神，用刑需谨慎，尤其是车裂等酷刑。楚国刑罚较多，而且一到真的被查明坐实罪名，贵族和庶人都是一样的。 车裂之刑可不常见！ 于是大批的人随着囚车前去看热闹。 囚车到达刑场之后，巴子所坐的车也到了。巴子在郢都中只能说是不好不坏，楚王没有兴趣在衣食上亏待巴子，但是在其他地方折腾着出气。 巴子今日的面色不好，眼下一片青色，看得出来昨晚几乎是彻夜未眠。 “请——”接巴子来的有司对着巴子还算客气。 “……”巴子顶着一双青色的眼圈，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之前给他安排好的位置。 这次处刑，楚王没来。但巴子坐在那里很是不安。 不一会儿行刑的时候到了，牛角吹响，那边观刑的人也骚动起来。 囚犯浑身上下除了一块遮羞布之外，几乎被扒的精光。 绳索套上四肢和脖颈，绳索的另外一段分别系在五辆车上。 一声令下，车上的御手狠狠鞭笞马，马匹吃痛撒开蹄子没命似的就往外奔。 巴子坐在上面，看着中央的囚徒被五马从地上撕扯起来，痛苦求死的呻~吟和马蹄踩踏声混杂着。 巴子扭过脸去有几分不忍。 “早知如此，当初又是何必！”一个楚国贵族瞧见巴子如此模样，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撕拉—— 五马拖着不同被撕裂了的尸体就要往外冲，吓得前去看热闹的人们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公子元回家，面上都是满满的笑意，这次阎氏的事，他立了功劳，先别说这次，就是在和巴人一战，他的表现也很不错。 楚王将收回来的封地，划出一部分肥沃的给他作为功田。 公子元高兴之余，也想知道夫人是怎么想这次他办的这件事。 可惜夫人他是见不到的，除非夫人自己愿意出来。 “公子。”公子元从内室走出来，就见着家臣守在那里。 “怎么？”公子元整理了一下袖口，抬头问道。 “有人前来求见。” “嗯？”公子元点了点头，他才得了阎氏的一块好地，有人找上门来套近乎实在是太正常了。 “如今我没有空闲。”公子元闭上双眼，召过两个年少的侍女给他佩带玉组，“让来人回去吧。” “来人说，若是公子肯见，奉上珍宝五车。”家臣答道。 公子元听到只要能够见对方，就出这么一个大手笔，来了点兴趣。 “那么就让人进来吧。”公子元抖开袖子道。 公子元最近事事皆顺，难免带着些许傲气，他站在堂上看到已经走到庭中的人之后，嘴角露出一抹特别古怪的笑容来。 难怪说只要他肯见就奉上五车的珍宝，原来还是为了巴君。 巴人生活在诸蛮之间，衣饰上也特征鲜明，公子元哪里会瞧不出来。 “客人远道而来，花大力气来郢都，不知道所为何事？”公子元站在堂上，也不请人入堂就座，反而就在堂上问话起来。 “臣为何来郢，乃是为了寡君之事。”来人知道公子元未曾将自己一行人放在眼中，也不生气，反而降低了姿态。 “若是为巴子之事，那么我也帮不上。”公子元好整以暇的掸了下衣袖上的褶皱，“巴国先叛楚，如今被寡君所俘，此事需由国君定夺，就算我说再多也是无用。” 公子元压根就不想管巴人的这事，如今楚王正要出气，巴子当年自己作死，又怨得了谁？ “公子若是能指点一二，臣感激不尽。”那巴人双手拢在袖中对公子元一拜。 公子元双手拢在袖中答礼，也不应下。他看向一旁的家臣，隐隐约约有送客的意思了。 “臣愿给公子奉上十车珍宝和五名美人。”那人说道。 公子元微微侧首，嘴角缓缓的勾起来，“此事，你们求其他人恐怕是不成的，国君如今正在气头上面，虽然不会用巴子来祭祀大庙，但是就这么简单的让你们将人赎回，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公子的意思是……” “国君甚爱君夫人，若是有门道，可以去一试。”公子元丢出这么一个不是答复的答复，面上露出疲乏。 原本公子元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想直接让家臣送人的。结果对方愿意加价，那么他也就看在那些珍宝美人的份上多说一句，之后的他就不肯再说了。 至于这巴人会不会做砸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渚宫中的风波还未过去，武夫人邓曼又病倒了。 邓曼的病情这次是来势汹汹，就算渚宫中艺术上佳的疾医前去，也只能摇头叹口气，发病突然，昏迷不醒，针药下去之后，不见半点反应，人也是昏昏沉沉，没有苏醒的迹象。 陈妤守在那里看了看，心里已经知道邓曼这样说不定是中风或者是脑溢血之类的突发疾病。这种病来势凶猛，而且之前也看不出什么征兆，几乎是突然之间人就不行了。 她问了几个疾医，都说恐怕这次是真的无力回天了。 陈妤听到之后，让人去请楚王过来，顺便将两个儿子也接过来。 邓曼和她这么多年来也不是一直都是好好的，尤其是长子出生之后，做祖母的想着要孙子多陪着，甚至想要抚养孙子长大，另一个是做母亲的，被孩子不亲近弄得心塞的不得了。每次过来看孩子还弄得和什么一样。 说句实话，她那会是真心怨过。 不过到了如今那点怨气早就没了。 楚王听说邓曼有恙，很快赶了过来，见到陈妤就问，“母亲如何？” “方才听武夫人的宫人说，武夫人发病极快，事先也没有征兆，叫良医过来看了，都说这次怕是凶多吉少。”陈妤和楚王直接就把实话给说了。 “……”楚王眉头紧皱，过了一会转身向身后的小臣说道，“去让龟尹占卜。” 又来了。陈妤简直想要扶额，这会不想着求医问药而是寄希望于飘渺的鬼神，这叫她说什么才好。 陈妤是不会当着楚王的面说这些话，她轻轻的拉过楚王的手，“如今还是你进去看看武夫人吧。” 老人病重，子女应该去探视的。 “艰和恽，我也让人去接了。”陈妤叹口气，邓曼病重，很有可能就是天人永隔，她自然是要让孩子来看看的。 尤其是艰，邓曼带他长大，祖孙的感情要深厚许多。她不想孩子错过和祖母最后的时光，到时候还被埋怨。 “……”楚王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过了许久才长长得吐出一口气。 ☆、第108章 丧仪 陈妤见着邓曼发病迅速凶猛，心里担心别是中风或者是脑溢血，这两样不管是哪一个死亡率都不低，别说在春秋，就是在现代也够下病危通知单了。 艰和恽一下学就被接了过来，两孩子接过来的时候还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回事。等到到了祖母的宫室中，见着父母都在，才知道不好。 “母亲，王母是不是身体不适？”恽首先开口问道。 恽的年纪小，但是人却是精乖的，说话也知道不能直接问。 陈妤和楚王面沉如水，听到孩子这么问，相望一眼，最后陈妤答道，“王母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让你们来看看。” 恽一听就知道不好，跑到母亲身边坐下还不忘去看兄长。 恽和祖母接触的不多，再加上邓曼喜欢艰远远超过恽，恽心中祖母的分量可有可无。比起祖母他更在乎母亲。 两孩子最大的也有七岁了，七岁的孩子已经能懂不少事了，比如人的生死。况且楚王对两个孩子的教育都是比照着成人来。许多事两人也该懂了。 艰听出陈妤这似乎轻飘飘的一句话后面的意思，他站在那里，咬住了下唇。 “艰，到你母亲那里去。”楚王心中因为邓曼的事烦躁不安的很，如今长子和他一起焦躁，他看着长子不免更加心烦意燥。 陈妤招呼儿子过来和她一起坐着，转头去安慰楚王，“这些疾医医术高明，或许夫人会很快恢复过来。” 这话只是说出来让楚王觉得舒服罢了，病情来势汹汹，现代都不一定能够抢救的过来，何况这会？ “龟尹去烧灼龟甲了，估计过不久就能出结果了。”楚王面上平静，心中也是忐忑难安。 陈妤知道他让龟尹去烧灼龟甲，一个是楚人原本就有这个习惯，另外一个也是求个心安，她也不去管他，只是抱着孩子在那里坐着。 过了一会，龟尹来向楚王告知占卜的结果。 楚王听到寺人禀告龟尹求见，立即让龟尹进来，还不等人行礼，他就问道，“如何？” 平日里作为上位者的矜持和冷静都少了些许。 “回禀国君，此次龟甲显示……”龟尹面有难色，后面的话也说的吞吞吐吐，“是……凶。” 楚王心中原本就有准备，听到龟尹这么说，也没有勃然大怒，人命都是由大司命掌管，长短是否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责怪人又有什么作用？ 龟尹站在那里脑门上冷汗直冒，他也想给楚王一个大吉的卦象，可是他烧了几次龟甲，龟甲上的裂缝走势读出来都是大凶。 “好了，寡人知道了。”楚王颓然靠在凭几上，面上露出疲乏之意，“你下去吧。” 龟尹听到这话如蒙大赦，赶紧的走了。 恽瞧着龟尹逃也似的背影，拉住母亲的宽袖挡住自己的脸暗笑了几下。 “这……”陈妤听到龟尹的话，眉头蹙起，她转头看向上座的楚王，楚王一脸疲惫的靠在漆几上。 “还是让疾医再想想办法吧？”所谓的占卜陈妤是半点都不信的，但人还是要救。 “……”楚王闭上双眼，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善。” “母亲，母亲！”艰想要去看看祖母，但是如今寝室里头正乱着，楚王不让去，他只能抓住陈妤的袖子。 陈妤也觉得那边太乱一个孩子去不好，那么多良医在那里想办法，一个孩子去凑什么热闹？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在他背上拍了几下算是安慰。 邓曼这一昏迷就是三日三夜。那些良医们被陈妤下令驻守在宫室中，不得擅自离开。 到了第四日，邓曼才缓缓睁开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楚王和君夫人前来。 服侍邓曼的寺人知晓武夫人这是在交代后事了，半点都不敢耽搁一溜烟的就去传话。 楚王和陈妤听说邓曼醒来，赶紧带着孩子赶到宫室中。 见到邓曼的时候，陈妤简直是吓了一大跳，邓曼面色红润双眼有神简直是神采奕奕，半点都看不出来是病重的人。 她突然就想起一个词来：回光返照。 楚王见到母亲这么有精神的样子很是高兴，下令赏赐了参与救治的良医。 陈妤想着恐怕过了几天她还的劝着楚王消气，别迁怒这些良医才好。不然事情传出去，还有哪个良医敢来楚国，还别说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傲气。 就是以楚王之尊，人家也未必看在眼里。 “母亲。”楚王看到邓曼这么有精神的样子很是高兴，他坐在床榻前，“看到母亲好起来，寡人就安心多了。” “不。”邓曼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她摇摇头，“老妇这是不行了。” 楚王的笑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母亲何必说这些话呢？” “老妇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得大司命钟爱了，哪里还敢多乞些寿数。”邓曼想的很开，“这月有圆缺，水有满盈，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能活到老妇这年纪的恐怕也没有几人。” 陈妤坐在一旁听着邓曼的话，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邓曼自己都开看了，她又怎么好说什么？ “母亲……”楚王扶住邓曼，邓曼看了一眼陈妤，陈妤会意，让两个孩子上前。 艰和恽走上去跪在席上，“王母。” 艰的眼圈已经通红了，都快哭了出来。 “老妇恐怕这次是真的要下黄泉与先王相见，你继位十几年，大小征战数十次从无有过败绩，内政你有夫人和一众卿大夫辅佐，也没有出差错，老妇放心不下的只有一事。” “母亲，是何事？”楚王轻声问道。 “太子之事。”邓曼靠在儿子身上缓缓说道，“按理，立哪位公子为嫡，是你的事，老妇不能插手。但是艰和恽年纪渐大了，再拖到大了，恐怕会有后患。” 陈妤听到袖中的手默默收紧。 邓曼所说的后患她能听明白，是说兄弟俩等到长大了，不管立哪一个为太子，另外一个都会心生怨恨，到时候兄弟反目么！ 陈妤作为母亲，自然是不相信自己两个儿子会自相残杀，但是她知道的那些历史，有告诉她，这些事有可能发生的。 唐朝的唐太宗可不就是杀了自己一母同出的哥哥和弟弟才继位的么？ 陈妤看向跪着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长相肖母，有些相似的面上露出些许懵懂。 对他们来说，还不明白所谓的太子之位意味着什么。 她的脸色顿时惨白。 “……”楚王蹙眉，“母亲，立太子之事不必操之过急。”他还年纪，和妻子还不知道有几个孩子，早早就将太子名分定下，要是日后证明不堪国君之位，他还能扛着孩子母亲更换太子么？ 哪怕都是一母所出，也不是这样伤妻子的心，更换太子会动摇根基。 “不急了。”邓曼缓缓的摇摇头，生气在她身上满满的抽离。“当年你才一岁多，就被先王立为太子。” 提起当年，邓曼的眼里多了一抹怀念。 “母亲……”楚王看了一眼陈妤，发现陈妤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心下一阵揪紧。陈妤的意思其实和楚王也是差不多，都是看着两孩子长大之后看看到底谁更有才能，才确定下太子。 楚国比起嫡长，更重才能。 “母亲，此时寡人只有决断。”楚王心意已决，哪怕此时邓曼已经在强撑一口气和他说这样的事了，他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恽听到祖母和父亲在商谈立太子之事，他跪在那里眨了眨眼，神情格外无辜，“太子？太子是甚么？” “恽，不要多言。”陈妤出声打断儿子的话。 恽眨巴眨巴眼睛，“母亲……”他看向楚王，“君父，让兄长做太子吧？” 这话说的太子之位好像就是一个果物，说送给兄长就送给兄长了。 楚王知道幼子根本就不知道太子是怎么一回事，他微微侧首呵斥，“简直是胡闹，太子之位是能够让来让去的么？” “艰至性，唯有几分浮躁，而恽看似乖巧，其实性情像极了你。如何取舍，老妇已经说不上话了。”邓曼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她靠在枕上，“……” “王母！”艰哭起来。 “艰过来。”邓曼在床上对着长孙招了招手。 艰立刻从席上站起来走到邓曼床榻前跪下。 “仲妫……”邓曼看向陈妤。 “仲妫在。”陈妤连忙应道。 “艰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你要记得，他和恽是兄弟，莫要让他们相争。”邓曼不复方才的精神。 “仲妫记住了。”陈妤点点头。 邓曼看向艰，“记得，以后要听君父和母亲的话，，莫要任性了。” “王母……呜呜呜”艰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这么直接面对生死离别，哭的几乎成了个泪人，甚至连话都顾不上答。 “……”恽跪在那里，犹豫自己要不要也去哭几声，结果他挤了挤眼睛，愣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到了祖母面前恐怕只能干嚎。 但是干嚎哪里有人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老老实实跪那里了。 “……邓国……”邓曼轻轻将哭泣的长孙推开，免得他被她死前吐出的那一口浊气所侵染，她此时已经神志不清，开始说起胡话。 陈妤见状为了不吓着孩子，连忙让人将两孩子带下去。 恽乖巧的跟着人走了，但是艰却死活不肯离开。最后还是楚王让人将他抱走。 “终于，终于可以回来了……”邓曼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头顶的幔帐，“好、真好呀……”那神情不是一名老妪而是属于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楚王见状，知道邓曼是真的不行了，只好忍痛召来侍女，将邓曼转移到正寝之中。 而后命令芈姓宗妇统统都入渚宫。 陈妤转过身让人去准备五祀，宗妇领命入渚宫，陈妤坐在邓曼病榻前，见着邓曼躺在那里最终合上了双眼，她看了一眼寺人，寺人是伺候邓曼的老人了，他拿出新绵的丝絮放在邓曼口鼻上，丝絮靠在口鼻上没有半点起伏。 楚王闭上双眼。 宫室的南窗之下，寺人们已经摆放好了一张床笫，床笫之上铺好竹苇之席。陈妤瞧着前来帮邓曼擦拭清洁的侍女来了，上前一步牵着楚王的手走了出去。 招魂的寺人拿着邓曼生前的衣物在外面大喊魂兮归来。那喊声极大，甚至在宫室中也能听到那招魂之声。 楚王站在宫室中过了许久才转过头对陈妤说，“待会就麻烦你了。” 陈妤没有经历过，但是其中的礼节是知道的，待会邓曼会被移出来在那张南窗的床笫上，这里头的礼节繁缛的简直吓人。 楚人不在乎这些，但楚王才丧母不久，这担子就落在陈妤身上。 陈妤点头，“我知道了，你也要保重。” 楚王闭上眼。 恽和艰坐在宫室内，外面时不时就有人走动，还能听到众人的哭号和招魂之声。 艰情难自已，已经在席上哭成了个泪人。恽对祖母没有多少感情，他自己抓起腰下的玉珏把玩，时不时抬头看着那边哭惨了的兄长。 恽瞧了瞧，最后将手里的玉珏一扔，也扯开嗓子嚎啕起来，自从艰回到母亲身边之后，为了争夺母亲关注，无师自通学了一手的好技艺，其中包括说哭就哭。 就是艰也吃过他的亏。 恽扯开嗓子哭号远远比哭的声音都出不了的艰更有力气。 陈妤在外面忙的脚不沾地，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管两个儿子，她要忙着饭含之事，完了之后还要让侍女给邓曼穿上十九套衣衾。 第三日大殓之时，三十套祭服被摆放在宫室中，陈妤脸上毫无血色，她从邓曼去世当天就没有好好睡过，如今脸色都已经青了，完全就是靠着年轻挺着。 楚王这几日和陈妤一样，也没有好好休息过。 “王母，王母……”艰见到放置好的三十套祭服，抽噎着。 陈妤跪在那里，突然头中一阵眩晕，直挺挺的向后倒下去。 “夫人，夫人！”一同哭灵的宗妇见着君夫人这么直挺挺的倒下去，吓得面无血色，场面也有些混乱起来。 原本在一旁陪着哭灵的两孩子见到如此情形也吓得呆住。 “叫疾医来！”楚王见到陈妤倒下，连忙叫疾医前来。 侍女们慌慌张张将陈妤扶进寝室内，过了一会帷帐内响起侍女的低叫，跑出来的时候脸上哭丧着，“大事不好，夫人流血了！” 守在外面的宫人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好，宫人是中士，虽然是男子，但是女子之事不完全是一窍不通，听到君夫人流血，立刻招呼来甲士，几乎是将疾医给拖了进去。 楚王在前面得知消息，险些就从席上立即站起来。 “怎会如此？”楚王眉头蹙起，他和陈妤之前都不知道又有身。 “国君。”寺人亢此时也是一脑门的汗珠子，这君夫人有身是好事，君夫人为了武夫人的丧仪几日没有合眼，出了这种事。 “告诉良医，若是有事，以夫人为重。”楚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唯唯！”寺人亢连忙答应。 丧仪上没有君夫人的身影，总有那么几分怪怪的，但是宗妇们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哭丧。 疾医再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 一番药和针石下去，君夫人和腹中的胎儿总算是大致平安。楚王传话过来是说要保君夫人，疾医们也不敢让夫人有事，但腹中胎儿真的出事，说不定君夫人恢复过来就要找他们的麻烦了。 如此夫人和胎儿都没事，他们也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疾医想着拖着沉重疲乏的身躯向外走去，一时不留心脚下一滑，当着一众人的面摔了个底朝天。 陈妤从浓黑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初醒来的怔忪，结果一睁开眼就看到父子三个都在床边坐着，吓得她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 “你好好躺着。”楚王看着陈妤挣扎着要起身，手轻按在她肩膀上，“你都有身了，还不好好休息？” 陈妤听着楚王略带责备的话语，顿时一惊，“我又有孩子了？” 艰和恽黑着脸坐在一旁，小孩子看着年纪小不懂事，其实心里都很清楚。 多一个弟弟意味着又要多出一个人来和自己抢夺父母的注意，原本兄弟两个已经私下斗的和乌鸡眼似的，如今又多一个，哪里开心的起来？ “……”陈妤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虽然已经怀孕生子两次，她这次还真的没有注意到自己又怀上一个。 “那武夫人的丧仪……”陈妤想起这个又有些纠结。她和邓曼虽然有点不对付，但这种事真的不好失礼。 “寡人已经命有司处置这些事。”楚王有些无奈的叹口气，“事事亲为，恐怕十个你也做不完。” “你这几日劳累过度，再这么下去，不但腹中胎儿保不住，连你也受不了。”楚王想起今日白日里的一幕，心下还有怕。 他已经失去了母亲，要是妻子有些什么事，他承受不了。 ☆、第109章 太子 诸侯丧仪极其繁杂，陈妤原本应当亲自带领芈姓宗妇在邓曼灵前哭丧，但是如今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再加上之前三天两夜没合眼差点累的流产，这会就是楚王都不准她过于劳累了。『樂『文『小『说| 邓曼已经到黄泉之下和先王相聚，楚王却还是要保住自己的妻儿。 于是责任落在艰和恽身上，两位公子都是一母所出，虽然眼下都还是庶子，但是以后太子之位十有八、九是要出自这两兄弟的一个。 楚王也有锻炼这两个儿子的意思，干脆就让他们前去。 俩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六岁，相差只有一岁多一点，艰才没了祖母，神情之中带着浓厚的悲伤。恽倒是比艰好的多，哭是哭，但是没到艰那种嗓子都哭哑了的程度，至少和卿大夫说话的时候，他口齿清晰，不会发音含糊。 楚王派出去看的人回来，将消息告诉楚王，楚王知道后点点头。斗氏的子文此时已经被楚王调到身边，听到楚王问两位公子的谈吐举动，就知道楚王是在考虑立太子之事了。 问完之后，楚王对着这个年轻人感叹，“两个儿子，寡人都爱，可是太子之位只有一个，着实是让人为难！” 楚王哪怕偏心幼子，对着长子也不是不爱的，毕竟是自己第一个孩子，长得又像母亲那般漂亮，楚王不可能完全偏心到幼子身上。 邓曼临终前的话多少有些戳到楚王的心窝子，他几乎每隔那么一年就要亲自带兵出征，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不立太子，到时候真的出个什么事，光是立长立幼朝堂上就能吵成一片。 “国君不必忧心，如今两位公子还年少，若是论资质，恐怕还看不出许多。”子文道。 “嗯。”楚王点点头，他看向子文，“还是你说的有道理。” “如今看起来，恽比兄长要稍微好些。”楚王叹口气。 “国君如今春秋正盛，立太子之事不必操之过急。且楚国惯立少子，国君还是可以再等等。”另一边的卿大夫屈完说道。 “善。”楚王听到屈完的话点头，他原本也不想过早立太子，万一看走眼，立的太子不看大任就糟糕了，这种事情关系到楚国的将来，他实在是不敢去赌什么。万一真的弄出事来，他也没脸向楚国列祖交代。 “阿兄，要不要饮些温汤？”恽平日和兄长斗成乌鸡眼，但在这种几百双眼睛盯着的大场面，他小小年纪还是知道要尊敬兄长。 至少做个样子给君父看嘛。恽顶着一张关怀的脸想道。 “……”艰一双眼红肿着，活似白兔，他听着弟弟的话，狐疑的望着弟弟。 恽最擅长的就是装无辜，对着兄长的狐疑，他装的比谁都无辜清白。连身后的寺人也跟着劝一句，“公子还是用些温汤吧？这样下去公子会受不住的。” 几天几夜的嚎啕，莫说孩子就是成人也熬不住，尤其还是不思饮食的，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和君夫人一样一头栽倒了。 “兄长，我是真心的。”恽望着兄长，双目里隐隐已经有了泪光。看得艰一口气差点吞不下去，他方才根本就没有说什么好不！干嘛一副被他欺负了的模样！ 陈妤躺在宫室内，身边一群人被她指挥的团团转，她不去丧仪上，但是该知道的，她还是要知道，要不然到时候就真的两眼一抹黑了。 “夫人。”傅姆坐在陈妤的席边，连忙招呼人给她上一个软囊靠着，这腹中胎儿还不满三月，坐胎不稳，上回劳累过度差点保不住，还不赶紧的休息，武夫人丧仪的事，有那些宫人在，出不了大事。 “夫人莫要管这些了，快来休息一下。”傅姆的发丝里夹了几根银丝，陈妤以前也觉得干脆让傅姆找个第二春什么的，谁知道傅姆根本就看不上那些楚国士人，于是干脆就在她身边一直这么呆下去了。 “这又不是我第一次有身了。”论起生孩子陈妤算是有经验的人了，她看着傅姆为她忙碌，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夫人忘了上回么？”傅姆说起这个就好笑，明明都是做过两次母亲的人了，既然有身了也不知道，还强撑着几日没有合眼，要不是渚宫之内良医技术高超，恐怕这会只有哭的份了。 陈妤听到傅姆这话，知道自己上回理亏在先，她原本不打算和楚王再生，可是这怀上了，她有些不忍心就这么让肚子里的孩子连这个世间都没瞧过几眼，就没了。 她让给她汇报消息的寺人退下，靠在软囊上休息。 寺人贯急匆匆的趋步进来，傅姆见着瞪了他一眼，“怎么慌慌张张的？” 寺人贯走的急，他想要笑可是又不能笑出来，脸上格外扭曲，“回禀夫人，陈国和蔡国都派人来了！” 陈妤一听蹙眉，“蔡国和陈国？” “蔡国行人是前来迎回蔡侯灵柩的。”蔡侯在楚国死了大半年，楚人派人去告知蔡国人来将蔡侯拖走，没有半分将蔡侯灵柩亲自送回去的意思，蔡国那边蔡侯长公子公子肸继位为新一任的蔡侯。 至于陈国，陈妤就有些想不到了，如今齐侯称伯，陈国作为当年支持齐侯称伯的诸侯之一，实在是不太好和楚国过于亲密。 “是呀，太子……嘿！”寺人贯一句太子说出口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连忙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陈侯听闻武夫人薨逝，派来行人。” “这样吗？”陈妤说着就想从席上起来，又被傅姆按了回去。 “夫人如今身体不适，还是好些休息。待会国君会让陈国行人和夫人相见的。”傅姆说道。 “没错，国君一定会让行人来和夫人相见的。”寺人贯知道最近陈妤的身体有些不好，连忙道。 陈妤伸手按在肚子上，这一怀孩子，基本上就由不得自己了。 楚王对这位新陈侯的识时务觉得欣慰不已，陈国地处中原，论起血统能够追溯到当年的舜，上一代陈侯首尾两段，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前面还对楚国是百般讨好，一转眼就和齐国打的火热，若不是齐国势头正盛，他恐怕早就派兵将陈国给打了。 如今这代陈侯如此识时务，很是让他欣慰。 “待会让陈国行人去见见夫人。”楚王知道陈妤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陈国的消息了，十分体贴的就安排陈国行人去见见妻子。 “陈侯此次派人来郢，怕是存着一份讨好的心思。”屈完听完小臣的禀告，笑着对楚王道。 “陈国虽然地处中原，但是国小力弱，当年郑国都能打的陈国讨饶，更何况是我们楚国？”楚王笑得很得意，有齐侯在，楚国的势力想要深入中原腹地并不容易，但是有蔡国和陈国在，楚国多少还是进入中原了。 能从在汉江一代披发文身到如今将势力打入中原，楚王自觉终于还是有些成绩，不至于被国人戳脊梁骨。 “就算吕小白称伯，寡人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成了这件事！”楚王兴高采烈。 陈国行人很快就被带到君夫人那里，如今陈侯薨逝已经两三年了，陈妤就算想回陈国看看都没有个理由了，父母还在的时候，出嫁公女还能找个理由回去看看。如今君父不在人世，只能派卿大夫过去了。 陈妤肚子这会还不见半点鼓起，但有了上回的事，她还是小心翼翼的捧着肚子坐在席上。 对于陈国，陈妤是两年多都没得知消息了。自从处理完陈侯的事之后，她自觉陈国国内已经再无什么事，渐渐的也不太管事了。 派来的行人是一个面生的大夫，大夫对着陈妤很是恭谨，将这两年来的陈国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陈妤。 自从御寇继位之后，和他交好的公子完也跟着高升做了卿，只要不出差错，将来陈国掌权者少不了他的一份。 而且陈国还和周王室做了亲家，郑伯和晋侯朝觐天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促成了周天子和陈国一个公女的婚事。 将一个陈妫迎接入洛邑做了周王后。 陈妤听着和故事一样，完全没有羡慕。 周天子这会要说不值钱还真的不值钱，尤其随着周王室直接管辖的土地的不断减少，王室过的颇为困窘。 那位妹妹的周王后说不定还不如她这个楚夫人过的潇洒肆意。不过面上还是要说一句恭喜。 “如此也是好事。”陈妤靠在凭几上，有些不耐久坐，后面还有一个女胥时不时给她按摩一下，缓和不适。 “回禀楚夫人，”行人听到陈妤说和周王室联姻是好事之后，面上的神情顿时有些怪异，“王妫归宁至洛邑不久，王子颓和五名大夫驱逐天子……” “…………”陈妤坐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寺人贯也在那里惊讶的张大了嘴，这才嫁过去，天子就被驱逐了？ “那如今如何？”中原和楚国隔了这么远，消息传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天子被驱逐，王后只要和那几个闹事的没太多利害关系，多少都能得到善待。 “天子如今被郑伯迎回，居住在栎城，王后也一同过去了。”行人说道。 陈妤原本只是想问一问母亲和弟弟好不好，谁知道一来就是这么大的八卦，简直是比现代看到的电视剧还要狗血精彩。 “看来是没有多少大患了。”陈妤对中原的那些八卦听听过一会瘾就算了，这件事情和陈国要说有关系，也只有那么一丁半点的关系，和御寇与蔡姬没有半毛钱关系。 蔡姬只有她和妘两个女儿，那位嫁出去的公女是哪个媵妾之女，关系老远了，用不着她操心。 和陈国没太大关系，和楚国那就更加没关系了。 此事算起来就是周王室的内乱，楚人能做的就是站在一旁看王室兄弟乱斗。 陈妤听完八卦之后，心满意足，这几日来因为要养身体不能四处走动的郁闷也一散而光。 陈国行人一走，陈妤就笑出了声，“没想到这么多年没有得到陈国的消息，一来竟然就这么多。” “郢都靠近中原，但毕竟不在中原内，消息往来到底不便。”傅姆给陈妤收拾一下感叹，陈国一个小国，竟然出了个王后，不过如今周天子势弱，王后也不必一定是要出自大国。 “罢了，只要御寇母亲和阿兄没事就好，”陈妤这会对其他的事也不太关心了，人的精力就这么多，她要是事事插手，别说能不能做到，就是累也够把人累的够呛的。 此时外面邓曼已经大殓，侍女们将成服要用到的丧服送了过来。 丧服并不是丧仪一开始就往身上套，有一定的步骤和礼仪，在大殓结束之前，不管血缘近远，都是戴首绖和腰绖。丧服是要成服之后才穿用的了。 “如今成服，夫人不必出去亲自处理事务，”傅姆不放心，还吩咐了那么几句。 “我知道了。” 邓曼的丧仪维持的时间相当长，灵柩停在宫中，要在渚宫停放五个月之后才会送到墓地安葬。 不过这段时间足够让人松口气了。 邓曼丧仪还未完全结束，但是渚宫之中的政事需要人处理，总不能一年都耗在丧事上面， 渚宫之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泮宫是公室和贵族子弟读书学礼的地方，若是地方上的大夫之类的贵族可以去乡学，而郢都之中就是在泮宫了。 楚王极其重视两个儿子的教育，他分身乏术，没办法亲自教导。但是他有办法，他请了几个识得礼仪的贵族为儿子的正式师傅。 泮宫之中隐隐约约已经有分派的趋势了，能在泮宫的贵族子弟多数都是大族，大族在渚宫之中都有自己的人脉，消息也格外灵通。 将来的太子就是两位公子的一个，此时不抓住机遇好好抱大腿，又等何时？ 贵族子弟在家中耳濡目染，和平常小儿根本不一样，于是泮宫中渐渐的分成三派，一派是公子艰那边的，一派是公子恽，还有一派，两个公子谁都不搭理，反正将来不管哪个公子继位，都是要用到自己家，抱不抱大腿根本就无所谓。 面前的案上堆满了竹简，楚国公室学礼不如中原那般尽心，甚至有些根本就不会去学，学的较多的一般是御射还有算，这些非常实用的。至于什么礼节，楚人们老早就丢到脑后去了。 艰还处在勉勉强强认字的阶段，他手里拿着一支简牍，一个个字的认，而后又抓过另外一个。 王母去世之后，父母还在，但他此刻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以后要想过得好，他自己也花费不少力气。 艰想起祖母临终前，让父亲立太子之事来。 七岁的小儿，都已经到了男女分席而坐的年纪了，更何况公室子弟普遍早知事，艰也不会真的什么都不懂，他身边的人都告诉他，太子是什么，坐上太子又意味着什么。 “公子。”艰的师傅看了一眼身边的漏箭，今日的授课已经到了时辰了，“公子可以回去休息了。” “不必，我再看会。”艰头也不抬，他继续看手中的简牍。 一开始兄弟都是一起入泮宫学习，但是恽要比兄长坐得住，学的也快。到了如今，弟弟都已经把兄长给甩到后面了。这让艰不得不正视起这个平常老是和他争宠的弟弟。 “公子，”师傅叹了口气，以前在课上不学，这会知道用功也算是好事，可是这一个劲的往里头钻，万一把双目看坏也真的不知道如何向楚王和夫人解释，“公子还是休息一会吧。” “公子还是休息一会吧！”恽不肯坐步辇，直接就从辇上跳了下来，在宫道上一路狂奔而且。后面跟着的寺人等人一边气喘吁吁忙着看住他，一边看得小心保护，免得公子在他们手里摔着了。 “不，我去母亲那里！”恽嘻嘻哈哈的笑着，两条腿跑的飞快，他已经留发，梳起孩童的总角，自从母亲怀孕之后，他就和那些平日在一起玩的贵族子弟们商量要怎么办。 恽对付兄长的那些个手段就是那些贵族子弟们提供的，贵族家里信奉人多力量大，每一代都是人多。孩子一多兄弟姊妹间自然就是天然的竞争关系，比起艰和恽，那些贵族子弟才是真的经验丰富，恽从那些子弟那里学来几招都够受用好久的了。 艰就吃亏在这个上面，他五六岁之前是由祖母养育，老人家年纪大了爱清净，也不喜欢小儿聚在一起玩闹，他自然是没有几个同龄的玩伴。陈妤这边是让那些贵族女眷们将家里的孩子无论男女都带进渚宫，陪着恽一块玩儿。这几年玩下来，孩子们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了，再想要接纳新的人很不容易。 这个小圈子也一同带进了泮宫，恽这两月来因为母亲怀孕的事很不高兴，但是听了那些小伙伴的话，哪怕心里再不高兴，对着楚王和陈妤也是笑容满面的。 “公子，这会你就不应该对夫人说不想要弟弟，哪怕不喜欢也要装作喜欢！”恽的耳边似乎还响着小伙伴的话，恽抽了抽嘴角。 好了，就是在母亲面前装高兴么，他装就是了嘛。 ☆、第110章 成人 这一年楚国国内风平浪静，只不过中原是波浪四起，先是周王室内乱，周王被迫出逃，然后又是郑国和齐国有不快，齐侯险些就要和郑伯打了起来。只不过齐侯担心颜面无存，不好找借口，只能作罢。 年中，邓曼棺椁下葬，用的是王后一等的礼仪，场面相当浩大，陈妤挺着肚子走完了全程，回来之后楚王还让疾医给她诊治。 陈妤肚子鼓起来之后，处理渚宫中事务渐渐就有些力不从心，肚子大了她常常要侧着身子睡觉，夜里也是睡不安稳，还别提肚子上痒的她恨不得挠下一层皮。 肚子里的不安生，两个小的也是让她放心不下来。 最近她听宫人说，公子艰最近夜里也常常挑灯夜读，陈妤作为母亲当然是希望儿子能够好学向上，但是这过了头，她又要忧心忡忡了，渚宫之中所用的燎烛成百上千，哪怕是夜里也能照得亮如白昼，可是孩子七八岁的年纪，逼着自己牺牲睡眠时间来看书，她真心觉得不可取。 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睡觉来什么夜读？ 陈妤让人把艰找来，寺人贯对着长公子很是客气，“公子这几日怎么没来，夫人很是思念。” 艰听了有些怔忪，而后心里很高兴，他这几日为了能够超过恽，私底下玩命一样的学，晚上睡不好，白日里又那么多事，到了回来，他只想趴在席上睡觉。 “母亲和你提起我了吗？”艰略带惊讶的看着他。 寺人贯笑，“夫人向小人提起过呢，这不让小人来带公子去见夫人么？这次啊，公子恽不在。” 这俩兄弟的明争暗斗，寺人贯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兄弟，尤其是年纪相差的太近的兄弟，基本上关系就是那样了，兄弟之间少不得要打上几场的。 不过这对兄弟有些特别，将来谁是嫡子不知道，君臣名分未定，这样争闹的，日后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公子，小人多嘴。”寺人贯走在那里轻轻说了一句。 “嗯？”寺人贯是跟着陈妤从陈国一起过来的，地位比渚宫那些服侍君夫人的寺人要稍微高出那么一点，艰也知道要给旁人些许脸面。 “公子和公子恽毕竟是兄弟，”寺人贯说道，“夫人希望两位公子能够好好的。” 孩子年纪小，但是寺人贯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再说多了也不合适。 “……”艰想起恽那个讨厌鬼，原本还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我知道了。”他生硬的说了一句。 寺人贯瞧着，这位公子似乎没有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他心中叹息一声也就算了，至于提醒他已经做到了。 这公子恽到底是更像国君一些，寺人贯感叹。 到了宫室，陈妤趴在漆几上，一个侍女跪在她的身后伸手揉着她的双腿，这怀孕就是一件辛苦事，哪怕她已经来第三回了还是难受的厉害。 “夫人，公子艰来了。”寺人贯趋步进去恭谨道。 “艰来了？”陈妤一听儿子来了，顿时来了精神，她挥手让侍女退下，“让他进来。” 艰进来见着母亲大着肚子靠在那里，有些兴奋有些不敢上前，“母亲。” “过来。”陈妤伸手朝儿子招了几下，让他做到自己的身边。 艰过来，看了她一会干脆撒娇似的想要趴在她怀里，结果她肚子挺着，根本就没办法靠在怀中，只能改为趴在肚子上了。 陈妤瞧着长子瞪着自己肚子的那副仇大苦深的表情，想起小儿子那一副兴高采烈的脸，不得不感叹哪怕是亲兄弟，这心里想的完全都不一样，小儿子在她身边的时候多，按理说最不高兴的应该是恽，可是恽那样儿完全就看不出半点不痛快的样子。 她抬手轻轻放在孩子的头发上。 “母亲”艰趴在她肚子上闷闷的唤了一声。为甚么要有弟弟…… 陈妤记得现代电视节目曾经有一段说家里生二胎要关注老大的情绪，可是在楚国，家家都是人丁兴旺，老大们已经被无视的不能再无视了，陈妤生恽的时候，艰还在邓曼那里，等到接回来，两小子都能打成一团。 “傻孩子。”陈妤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再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此刻原本闹腾的艰在她的抚弄下乖的像一只小狗似的。 “母亲这一次说不定是个女弟。”陈妤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回怀的说不定是个女儿，家里两个小子已经闹翻了天，再多出一个儿子，恐怕三个就能翻天了。 “女弟？”艰动了动抬起头来看陈妤。 “嗯，是个女弟。”陈妤点头，“到时候女弟长大了，艰和恽就好好保护女弟好不好？” 要真是个女儿，那么她就要给女儿谋划的多了，要是可能，她尽努力让女儿嫁在楚国，而不是嫁到别的诸侯国去。 楚国是大国，君夫人所出的公女一般小国不敢求娶，只有秦晋齐这样的大国才有可能，虽然君夫人这个位置看着威风八面，但楚王这样的也不是每个诸侯都能做到，还别提那个娶于一国二国送媵的规定。 “嗯，好。”艰听到母亲说很有可能会是个妹妹之后，他脸色一下子就好了起来，“要是妹妹，以后我一定不让别人欺负她，哪怕是恽也一样。” 陈妤瞧着长子胸脯挺的高高的，噗嗤笑出来，“好，艰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嗯！”艰点头。 “读书的时候莫要再在夜里了。”陈妤一手揽过孩子，开始劝他，“你努力，母亲很高兴，可是力气应当用在泮宫中，夜里就是要好好就寝，莫要再拿夜里的时间来读简牍了。”陈妤抱住孩子心酸的很，这做父母是真难，孩子不努力，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可是这孩子太努力了，她又担心孩子会不会因此有个好歹。 “双眼重要喃。”陈妤抱着孩子揉，差点把孩子的脸给揉圆了，“以后莫要这样了啊。” 要是看成个近视眼，她没办法去苏眼镜啊！ “嗯，好。”艰被陈妤揉的心满意足，平常两兄弟都是成对出现，见面的时候你抢我夺，恽经常仗着自己是幼子的便利撒娇卖痴，他就只能在一旁看着。 这次恽不在，他就全占了。 “以后师傅给你解说的时候，你仔细听就好，在师傅那里挺好了，远远胜过你私下用功。”陈妤抱着儿子说了一大堆的话，也不知道艰听懂了没，反正说到最后，这孩子干脆就在她这里睡午觉了。 恽是回来之后才知道兄长竟然抢在自己前头，气的一张小脸透红，这个兄长看着好对付竟然趁着他不在搞偷袭！ 恽气的夜里一个劲的咬盖在身上的寝衣，差点将寝衣上的珍珠拿来磨牙，结果第二日起来漱口，和着兰汁一起吐出来的还有一颗牙。 乳母见着那颗牙，眉开眼笑，“公子这是在换牙了。” 恽瞪着那只白牙一会，立刻嗷了一声，撒开脚丫子就朝着陈妤那边奔。乳母被恽的这一下给下了一跳，反应过来赶紧追过去了。 等到了母亲宫室前，却被满头大汗的寺人贯给拦住了。 “哎呀，公子，公子现在不能进去。”寺人贯守在门口见着恽急冲冲的冲过来，他连忙一把抱住。 “我要见母亲。”恽年纪小，摆谱起来却是势头十足。 “不能啊，公子。”寺人贯急的额头上一个劲的冒汗珠子，“夫人临产了，你哪里能进去，还是快去泮宫，等到公子回来的时候，夫人也好了。” 陈妤的肚子原本就瞧着快到时候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她第三次生产，宫室中人都将一切准备好了，从疾医到药材，甚至产房都提前一两个月占卜选定，她凌晨腹痛就立即被转移了进去。 “公子还是快些去泮宫，此处有疾医照料应当不会有事。”乳母上来将恽抱起来，“待会让斗大夫久等可不好。” 陈妤在产房内缓过一口气来，阵痛暂时消减下去，傅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声。 “什么恽来了？”陈妤额头上的汗珠才被擦拭干净，听到小儿子跑来，心中一阵烦躁，“让他去泮宫。” 这种事情就是楚王来了，也只能在外头一圈两圈的转，孩子来了又能抵什么事情？ 恽就这样被乳母抱着眼巴巴的被送走了。 楚王大清早就得知陈妤临产的消息，他需要和卿大夫们商议要事，便将寺人亢派来传送消息。 等到楚王和卿大夫们将事务商量完，寺人亢满脸喜意的进来。 “恭贺国君，夫人产下一名公女！” 楚王呼的一下从席上站起来，“那么夫人呢？” “夫人安好，母女平安！”寺人亢知道这会说话是最讨好的。 楚王已经和陈妤有两个儿子了，他心里很想有个公女，可是自从恽出生之后，陈妤就很重视保养身体，至于再生什么之类的几乎绝口不提，而且想着法子的折腾他。 这回终于好不容易添个女儿，这怎么不让楚王惊喜？ “善、善！”楚王面上的笑意如同倾倒而出的水流般压抑不住，他双手搓了搓，“甚好！” 说着他自己就一溜烟出去了，甚至连履都来不及穿上，就跑了出去，吓得一旁的寺人抱起楚王的双履追到庭里才追上他。 楚王赶到陈妤的宫室，陈妤生完孩子就睡了，楚王让乳母将孩子抱出来看了看，初生婴儿几乎都一个样。 “终于还是把你这个小家伙给盼来了啊。”楚王抱着怀中的孩子感叹。 怀里孩子已经让乳母哺乳过，在襁褓中睡的香甜。 ** 五年的时光匆匆流逝，泮宫中的十二岁少年将手里的竹简重重放在一边，少年身着楚人崇尚的赤色，锦衣之上有凤纹。 少年容貌清秀，样貌和楚王有几分神似。 “日日都读这些！”恽不满的将手里的简牍给丢到一边，“师傅，何时学射？”少年说着眼神晶亮的看向一旁的贵族。 男子三十来水，唇上蓄有胡须，头戴高冠，典型的楚人打扮，子文放下手里的书籍，知道少年人是在屋舍中坐不惯的，他笑道，“回禀公子，明日才开始。” 学射需要一定的体力，男子的力气是在十二岁之后见长，十二三岁之前力气和同龄的女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除非天赋极佳。 可惜不管是公子艰还是公子恽都没有这样的天赋，所以一直到了十三四岁上头才开始学射。 “公子，这些简牍不打算读了吗？”子文出声问道。 君夫人出身中原，对中原的典籍也格外重视，泮宫中收集的许多简牍都是君夫人令人收集起来的。 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些简牍和玉石一样都是上好的珍宝，只是看旁人重不重视了。 “……”恽闻言蹙眉，看向那些如山的竹简。 这些竹简大多是让人通过鲁国得来的，周王室大势已去，周礼尽在鲁国，而且鲁国也有不少出色的工匠。 要不是碍于齐国，恐怕说不定君夫人都能建议国君去鲁国多招写鲁国的工匠来。 “我楚人又不看重中原的那套，母亲何故让人找来这些？”恽有些不满，但还是在席上坐周正了。 “我楚人不注重这些，可是君夫人曾道知己知彼才好。”子文温润笑道。 “善。”恽只好又将手边的那些简牍拿了起来。 恽很想将简牍上的字给看进去，可是那些篆字个个都认识，但是看在眼里却是莫名其妙的烦躁。 不知道阿兄那边是怎样的，恽幸灾乐祸的想道。 艰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兄弟俩人容貌随了母亲，但是这简牍上的天赋都是和楚王有七八层相似，楚王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继位作大死，两兄弟到这个年纪上有君父压着，下有师傅盯着，好歹没有做出什么坏事来。 ‘唔……不知道交给人办的那事怎么样了’恽盯着手里的竹简有一下没一下的想到，淇的生辰快来了呢，上回还许诺给她找到，要是找不到，作为兄长的脸面就丢大了。 阿兄那边应该也派人了吧。 出了泮宫，艰在寺人的服侍上急急套上履，他站在车上命令御者，“快些！” 御人一振车辔，车轮倾轧在石转之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艰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到达夫人宫室的时候，恽已经先来了。 陈妤此时和楚王还没回来，只留下公女淇在宫室内，淇梳着总角坐在席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空心的木球，所以木球看着大其实抱在怀里没有多少重量。 “二兄！”公女淇眉目有些楚王的影子，亏得五官是随了陈妤的柔和，不然就是活脱脱的缩小女版的楚王了。“二兄你上次答应我的呢！” 君夫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楚王也难免对着个女儿宠溺了些，上回见到和氏璧，立即扭着身子吵着要拿过来玩。 平常渚宫中，不管哪样宝贝只要女儿看中了，楚王也会拿过来给女儿当玩具，可是这和氏璧却不行，淇立刻就不肯了，照着陈妤的意思是女儿闹脾气，就把她放到一个没人的宫室里，不让乳母去哄她。 等哭闹到肚子饿了累了，自然就知道错了。 这一招陈妤在恽身上用过，效果良好。 结果还没等陈妤发话，恽就满脸笑容的对妹妹许下承诺，要给妹妹找块与众不同的玉珏来。 这下才哄的娇女收了眼泪。 公女淇这是要找二兄要兑现了。 “二兄甚么时候骗你了？”恽对着幼小的妹妹拍拍胸脯，“二兄的家臣待会就回来了，莫要担心啊。” 陈妤怀孕的时候，恽一门心思的不想再多出一个弟弟，结果生下来的是个妹妹。结果玩着玩着，兄弟两个和妹妹倒是玩到一块去了。 “嗯，大兄说了，今日要给我一只小白犬！”淇拍了拍手心情很好。 “白犬？”恽想了想，给淇这种小幼女玩的宠物，狗之类的还是太过凶猛了些，要是一口咬上去指不定会出事。 “公子。”说话的时候家臣已经赶到了，将一只漆盒带了上来，公子恽接过那漆盒打开来看，从里面掏出一块玉璧来。 渚宫之中玉璧甚多，甚至在宫室的墙壁上都锲有巨大的玉璧，更别提帷幔上也会垂有玉璧，几乎是随处可见。 但是淇见着兄长手里这块，立刻瞪圆了眼，与其说这是玉璧，还不如说是琉璃璧来的贴切，晶莹剔透折射出来的光彩也十分丰富。 淇立即放开怀里抱着的木球去拿二兄手里的琉璃璧。 琉璃璧上装饰有长长的流苏，最是讨贵女们的喜欢。恽到了这年纪上，没看上什么其他的少女，倒是把功夫花在妹妹身上了。 他一抬头就见着那边进来的艰，艰看着妹妹低头玩着琉璃璧，对弟弟颔首。 恽从席上站起来，走到一旁抖了抖袖子对艰一礼。 艰瞧着弟弟这么一副恭顺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两下，这样子看上去还真的有几分温润君子的味道。 ☆、第111章 流逝 “大兄！”公女淇见着兄长，攥住手里光彩流动的琉璃璧，甜甜的对兄长喊了一声。公女淇的长相肖父，眉宇间有股英气，两个兄长继承了母亲的容貌，五官柔和。 “淇。”艰听到妹妹甜甜的喊他，面上终于露出些许笑容。而淇也将手里的琉璃璧交给一旁的侍女，从席上撒开两条短腿朝着大兄抱了过去。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向上猛窜个子的时候，艰一两年的时间个头向上长高了不少，甚至和楚王站在一起，楚王也不比他高多少了，还有些超过楚王的势头。 艰见着妹妹奔过来，微微蹲下，一把把乳燕似的妹妹抱起来。 “大兄！”淇在撒娇上是一把好手，她抱住兄长的脖子笑得格外开心。 “大兄，小犬呢？”淇抱住艰的脖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往兄长的背后看，“小犬，小犬！” 上回陈妤带着女儿去看小狗，一只只出生才一个多来月，毛茸茸的又小，看的淇差点当场就要抢一只回去养着。 陈妤也有心让孩子养只宠物增强抵抗力，她两个儿子小时候就养这两条狗玩，一直也身体壮壮的，没生什么大病。于是也想和女儿来这么一次。 可是楚王对这个女儿比两个儿子还看重，生怕养一条狗，万一狗性咬着孩子不好了，想的简直是比母亲还多。 淇不乐意，艰就许诺等她长大点就送她一只，淇于是一直记着，就等着兄长践诺了。 “大兄一定给淇准备了，”恽走过来，一双眼里笑意盈盈的看向艰，“阿兄说是不是？” 这两兄弟年纪大了，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明着争母亲，现在变成比比谁有本事了。 “阿弟说的甚是，淇和大兄来。”说着艰就抱着妹妹向宫外走去。淇的傅姆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三个孩子都住在陈妤的宫室里，他们只要不把宫室拆了，做什么基本上也没有人拦着。 几个寺人将一只小笼子提了上来，淇见着立即就从兄长的怀里钻出来，满怀期待的盯着那只笼子。 “打开。”艰命道。 寺人将笼子的门打开，却没见着狗出来，淇差点就要趴下兄长的手臂自己跳下去看。 怀里的妹妹闹腾着，艰差点有些抱不住她，只好解释，“你要让它自己出来，拖出来的话，以后会怕你的。” “哼，怕才好呢。”淇听了轻哼一声，不过是没闹着要下去了。 过了一会终于一抹白色从里面探头探脑出来，淇见着惊喜的叫了一声，艰笑笑，把怀里的妹妹放在地上，淇是天大地大什么都不怕，上回还卷起袖子亲自抓了一只大飞蛾，把身后一众侍女傅姆外加女胥给吓得够呛。 淇跑过去，还嫌弃的扯了扯身上的裙裾，她蹲在笼子前，见着一只才满月没多久的幼犬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这可比二兄送的琉璃璧好玩多啦！ “淇，把手伸给它，让它闻闻。”艰走到妹妹身后温言道。 “哦。”淇将手伸到小狗鼻子下让它闻闻自己的味道。 “原来淇喜欢这个。”恽见着也不生气，反正小女孩想起一桩是一桩，今日喜欢琉璃明日喜欢小犬，后日又不知道喜欢甚么了，长久不了的。 “下回君父和母亲去云梦泽，阿兄猎兕给淇，好不好？”十四岁的年纪已经可以学射和御了，楚王为了两个儿子日后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也会带着他们一同去。 狩猎和作战，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兄。”这会笼子里的小狗已经慢慢地出来了，嗅着淇的手指，淇忙的不可开交，她一头要顾着逗弄新得的宠物，一头还要和兄长们说话。 “二兄，这是你说的哦！”淇在渚宫中呆不住，如果母亲不在，她不是缠着兄长带她出去玩就是自己撒开脚丫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吓得傅姆和女胥们都不敢离开她一会，也把那些侍女给折腾的够呛。 “好，是二兄说的。要是二兄说话不算话，淇要怎么对二兄？”恽弯下腰，看着妹妹戏谑道，“打二兄？” “不，才不是呢，”淇立刻提高了嗓音，“那我就和母亲说去！” “小小年纪，倒是知道要告诉母亲了。”恽伸手就在妹妹脸上捏了一把。 淇哼哼了几声，就去把小狗给抱在怀里，她人小力气也不大，抱着狗走在路上那个摇摇晃晃的，看着让人揪心。恽要去抱，淇还不让，自己就这么一路抱到宫室里去了。 陈妤处理完事回到宫室中的时候，就见着女儿推着木球和一只小狗在玩。那只狗还比较小，才五十多天大的样子，小跑着跟在女儿身后，尾巴摇的欢。 “哎？”陈妤并没有让人抱狗来，她看向身后的宫人。 “夫人，这只犬是长公子让人送来的。” “是艰么？”陈妤眨了眨眼，说起来艰和恽这对兄弟关系不好，但是两人倒是和小了六七岁的妹妹关系不错，时常想些东西逗妹妹开心什么的。简直是比楚王还惯着淇。 “哈哈哈！”小狗围着淇绕圈，淇开心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吓得傅姆一个劲的劝，“公女低声低声些，这不像样子呢。” 结果淇停了笑声眨眨眼，满脸不高兴的跑到另外一处玩了。 陈妤看得蹙眉，她转过身和身后的宫人说了些什么。 “母亲！”淇抱着球看见母亲来了，立刻把手里的木球一丢就向陈妤跑过来。 小狗娇嫩的汪汪了两声，跟在她身后。 陈妤把女儿抱起来，“今日大兄给了你一条小犬？” “嗯，母亲你看！”淇伸手指指那条毛茸茸胖乎乎的狗。 “嗯，很好看，以后你就养着它吧。”除非女儿吵闹无理取闹，不然一般陈妤还很愿意顺着女儿来。 “母亲最好了~”淇欢呼一声，就亲了陈妤一大口。 陈妤在渚宫中并不压着女儿要守什么礼仪，楚人不重那些，女儿她也有心长大之后留在身边，只要懂礼貌，对外人任性，觉得天下全都要让着她，那就行了。 “大兄送你幼犬，道谢了没有？”陈妤笑问。 果然淇一下子就哑言，她眨眼很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妤，好像在说兄长送东西还要谢吗？ “傻孩子。”陈妤抱着孩子到了席上，开始教她，“不管是谁，送了你甚么，都要谢的。不能理所当然。你瞧那些卿大夫和封君，对你君父献上甚么，你君父好像没谢甚么，但是他们有甚么事都会来找你君父的。” “……”很显然没有一个人对淇说过这样，她听得瞪圆了眼睛。 “那就是说，以后阿兄和君父给我甚么，我都要拿甚么去换咯？”滴溜溜淇眼珠子一转就想到这个。 陈妤点点头，“这么说也行。” 反正让孩子别觉得别人对她好是理所当然的就行了。 淇立刻就趴倒在陈妤怀里。 楚王前几个月让人做了些适合小女孩玩的精巧玩意，公子们玩的东西都是和成人差不了多少，什么投壶之类的。楚王也不觉得女子就不能玩了，相反还有女子精通这些，可是瞧着女儿那么爱玩木俑穿衣裳的游戏，他还是让人去准备了些。 结果见着女儿的时候，楚王明显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些制作精致，甚至木俑上头发都是真发的木俑，女儿眼馋兮兮的盯着那些漂亮人俑，眼珠子都舍不得动一下，结果楚王正等着女儿扑上来撒娇的时候，淇却抱着小狗伤心的低下了头。 楚王莫名其妙，这孩子还缠着他老久想要那些，说是母亲不让，怎么做来给她却伤心成这样？ “怎么了，淇？”楚王一肚子的郁闷，看着女儿抱狗要哭出来的样子，他问了一句。 “我没有甚么可以拿来换的……呜……”淇看了一眼那些漂亮的木偶伤心欲绝，上回长兄和二兄送给她小狗和漂亮的琉璃璧，她把自己收藏了好久的珍珠给送出去啦。这次君父送她木偶，已经没有甚么可以拿来换的了。 “甚？”楚王看着女儿哭成个花脸还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哭什么，只好看向孩子的傅姆。傅姆是陈妤从楚国士一级的贵族家中挑选出来的寡妇，反正抚育公女对这些贵妇来说也算是轻松的好差事，也不会拦着追求个人幸福，所以也有许多人愿意。 傅姆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就将前段日子陈妤说的话告诉楚王了。 楚王听了回头一看，女儿已经哽咽难言了。 这都是什么事！ “好了，君父不要淇的明珠。”楚王叹口气让侍女过来给女儿擦脸擦手，刚刚哭的时候不少眼泪鼻涕都蹭在怀中小狗的身上了，那狗还要抱出去洗干净。 “真的吗？”淇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真的不要。”楚王都不知道为何陈妤要对孩子说那些，“君父给淇，就是因为喜欢淇。” 换了一个公女恐怕已经被楚王这话哄笑了，可是偏偏淇不走寻常路，她伸手揉揉眼嘟囔着给楚王抛出更大的难题，“那要是君父不喜欢我了呢？” 楚王花心思过的女子就三个，一个是母亲邓曼一个是陈妤，还有一个就是淇了。 “……”楚王抱起孩子，“君父不会不喜欢淇的。” 做父母的都喜爱长得和自己相像的子女，女儿长相随他，他相当喜欢。 “去吧，都是你喜欢的。”楚王拍了拍女儿的头，让她去玩。 淇迟疑一下，到底还是去玩了，那些小衣裳做的很好，她换来换去玩上一天也不腻的。 楚王看了一会，起身就去见陈妤。 陈妤这会正在内室看竹简，最近诸国之间大事可以说没太多，但是小事不断，例如郑伯薨了，这位郑伯的生平是一段传奇，虽然是庶出，但母亲是宋国贵女，也深得君父喜爱，偏偏在宋公的操纵下和嫡出的兄长争位，而且最后还是他坐上了郑伯的位置，打仗上也是一把好手。 当年楚王攻郑国，还是瞅准了他正率领郑国主力和齐国缠斗。 若真是当面对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起来，那位继位的郑国太子，陈妤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也不知道这儿子像不像父亲。 她才放下手里的竹简，就见着楚王走进来。 “来了？”她一笑，将手里的竹简放在一旁。 “你对淇说那些话作甚么？”楚王走到她身旁的席子上坐下，老大不高兴。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那么娇娇小小的，放在手心上呵护还来不及，怎么做母亲的还会对孩子说那么多东西？ “我这是为淇好，”陈妤瞧着自己几乎是要和楚王换一个位置了，以前都是父亲白脸，母亲红脸，到了她家里就反过来了。楚王和两个儿子恨不得把女儿给高高的捧在手上，也不怕日后淇摔下来，吃个大亏。 “甚么？”楚王老大不高兴的转过头看她。 “父母兄长宠她，日后呢，谁宠她？”陈妤没好气的把手里的简牍往身旁一扔，“该懂的人情要懂吧？” “……”楚王被陈妤这一句堵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淇的身份要是留在楚国国内还好，有国君的君父兄长，任凭哪一个贵族也不敢瞎眼去亏待她，只要她别把人家的宗堂拆了就行。可是要是嫁到别的诸侯国，那就不一定了。 “那你也得和淇柔和一点嘛。”楚王才不会直接认为自己说错了，嘴硬的来了这么一句。想起女儿这么小，过了十年就要被他嫁出去，楚王一下子就没有好心情了。 “其实不教也行。”陈妤似笑非笑的盯着楚王，险些把楚王给看得浑身发寒，“要不将淇留在郢都吧。” 留在郢都里，哪怕淇闹个天翻地覆都可以。至于和周围诸侯联姻，那些王孙们也是能够做到的，当然联姻的效果没有楚王之女那么好了，而且要是大一些的诸侯，也只能屈为妾妇。 “……”楚王想起十年后的事就黑了一张脸。 他坐在席上，双眼瞪着帷幔上的玉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罢了，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楚王想起日后淇要出嫁就浑身不舒服，若是嫁到别国，恐怕一生都见不到了。 楚王想到这个顿时心塞难言。 陈妤也不急着逼着楚王下决定，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 “好。” “再过两月，我们和孩子一起去云梦泽。”楚王将淇的事放在一旁，和陈妤说起这事来。“两个儿子，”楚王伸手和陈妤比划了一下，“好像昨天才刚刚生下来，一眨眼长得都要比寡人还高了！” “孩子都长得快啊，”陈妤和楚王一起感叹，“一下子感觉自己都老了。” 孩子越来越大，她虽然如今头发还是乌黑的，年纪算下来才三十出头，是女人最好的年纪，但难免也有这个感叹。 “是时候锻炼一下这两个小子。”楚王在席上活动一下手臂，十三四岁的小子再过一年手脚快点都能生个王孙了，这年纪是该跟着他去战场上兜两圈，不然在国人面前，就算是王子王孙，也抬不起头。 “你到时候也帮忙看着点。”陈妤心里知道这根本就少不了，至于什么十八岁之后再去跟楚王历练，真那么做绝对是诸侯间的奇闻了。 “嗯，”楚王应了一声。 ☆、第112章 童稚 淇被陈妤的话吓了好久，把自己攒下来的珍珠都送给两个兄长了，起先艰和恽都还莫名其妙，自己送妹妹东西，妹妹怎么还给自己送珍珠，后来听到陈妤的那番话，两个孩子都不敢和母亲作对，就都收下了。 这下淇是真穷了，陈妤对女儿也不是宠得到天上去的那种，孩子小小年纪别宠过头了。照着楚王和两儿子的那种做法，陈妤基本上都能想到以后了。 淇抱着小狗，让女胥拿来她用来装珍珠的盒子，一盒子珍珠被送的精光，虽然君父没要她的，但是也没啦。 “公女？”淇的傅姆看着淇一副又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担心的不得了，“不过是一盒明珠而已。” 一盒明珠，在渚宫里什么都算不上，堂堂一个公女怎么为这些东西伤神？ “傅姆不知道。”淇心疼了又疼，可是不管是小狗还是琉璃璧，她都舍不得还回去，也只能忍着割肉一样的疼了。 “夫人疼爱公女，一定会再给公女一匣的。”傅姆安慰道。 “……唔……”淇嘟起嘴，伸手摸着怀里小狗的脑袋，小狗抬起头舔了舔她的下巴。 “母亲不会随便给我呢。”淇说道。 “公女高兴一些，”傅姆劝说道，“这又快仲春了，国君和夫人要带公女去云梦泽，云梦泽不是公女一直想去的么？” 云梦泽是楚国最大的大泽，其之宽广几乎在楚国境内延绵了好几个县，甚至还有些到了附近的小国，之前淇也听两个兄长说过，云梦泽里有好多的珍奇猛兽，比郢都里的渚宫苑囿有趣多了，之前母亲因为她年幼受不了车马劳顿，也一直不带她去。 这会母亲终于肯松口了。 “嗯！”淇大大的笑起来，娇嫩的小脸上又重新洋溢起笑容。 不过就是一匣子的明珠，还当不得君夫人的一对耳珰，公女还是多高兴一点才好。傅姆想道。 仲春之时，楚王去云梦泽早就成了个定例了。这一次去云梦泽的队伍里还多出一个小公女来。 淇和陈妤共乘一车，在女乘里，淇高兴的只想往外面看。甚至怀里的小狗都放下了，陈妤瞧着女儿趴在车窗那里拨开帷裳偷偷向外打量，不禁轻笑起来，侍女将淇放开的小狗抱起来，小狗有些失望的冲着淇叫了几声。 “抱给我吧。”陈妤瞧着女儿的宠物圆润可爱，让侍女抱过来，她就没养过宠物，狗这种动物，以前见到的都是用来捕猎或者看守宫门用的。渚宫中的犬只也是以凶猛闻名，她自然也起不了养大型猛犬的心思。 猛犬性情凶恶，她可没有太大的兴趣。 陈妤看着怀里小巧胖胖的小狗，也不知道大儿子到底是从哪里找了只这么小的狗来给女儿。 她看了看狗嘴，哟，还是小小的乳牙呢。 “母亲，到了云梦泽我要去看阿兄们行猎！”淇趴在那里把垂下的帷裳给掀开，看饱了风景就扑到她身边撒娇。 “你这么小，怎么去看阿兄行猎？”陈妤见着女儿撒娇，腾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 “我虽然年幼，但也想去看呀。”淇听到母亲这么说，跳起来腻在她身上就往怀里钻。 小女孩撒娇起来，父母是少有办法可以想办法斥责的。 “我也想拉弓。”说着淇滚进她的怀里，把小狗给挤出去了。小狗趴在母女俩的席子前。 “你还小，要等到你长到两个兄长这么大的时候才能拉开。”陈妤想起楚人善射，两孩子长大了，学的东西更多身上的担子也会更重，渐渐的有一天，那两个以前在她面前争来争去，只是为了母亲多瞧一眼的可爱孩子也会长成大人，有他们自己的天地啦。 “可是我要甚么时候才能长大……”淇举起手，看着两只肉肉的手立即嘟嘴了。 好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和兄长一样大。 “……”陈妤把孩子抱紧，低下头脸颊蹭了蹭女儿柔软的发鬓，“淇啊，你长的慢点，你长大了就要走了。” “走了？为甚么呀？”怀中的小女孩软糯糯的问。 “……”陈妤没有回答，直接闭上了眼。 郢都有条平整宽广的大道直通云梦泽，在路上停停走走了几日，终于到了云梦泽的行宫。 淇第一次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进了行宫之后，她就从步辇上跳下来，在行宫里绕着柱子跑。 淇性情活泼，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陈妤不安分的性子，很喜欢看到新的风景，渚宫风景再美，看得多了，她也没什么兴趣了，日日想着的就是跑到外面看看新鲜的。 艰和恽瞧着妹妹撒欢似的到处跑，互望一眼，都上去护着妹妹别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了。 “呀，好高呀！”淇跑到宫殿外，行宫是筑在好十几丈的高台之上，从上往下俯视，看到的人都成了那么一个个点儿。 “小心，淇！”恽瞧着妹妹扒拉这石栏就往下看，连忙一把将妹妹扯了回来。 这些台阶贵人们都不自己爬的，要上来都是让隶臣抬着步辇，其中上来的时候隶臣都要换几批，力求贵人能够平安的到达。 这么高又这么陡，人要是摔下去，恐怕不死也要断腿了。 “淇，不要挨的太紧。”作为长兄的艰见着妹妹淘气，伸手在妹妹的总角上揉了一下，拿出长兄的气势来。 “哦。”淇被两个兄长拉回来，不情不愿扭动了下小身子，她就干脆抱住恽的脖子，“那么阿兄抱！” 两个阿兄，到底是哪个阿兄，自然都是了~ 恽失笑看着已经有些耍无赖的妹妹，只好抱起来，让她看下面葱翠的树林还有高台下的人。 “这些在渚宫的时候又不是看不到。”艰也拿不准自己这个小妹妹到底在想什么，渚宫的宫殿，尤其是楚王和君夫人的宫殿都是筑在高台上，而且还有许多苑囿，也不必对云梦泽行宫里的景色如此如饥似渴。 “都见多了嘛。”淇看着，“我以后要看好多地方！老是呆在郢都好闷，那么多人跟着，傅姆老是让我安静点。才不要呢！” 两个公子听到妹妹的话险些笑出声。 “外头的景色也一样，没多少好看的。”恽向上拖了拖淇，将她抱得稳了点，“我们楚国还好，山川河流风光大好，听说中原里都是平地，没什么好看的。” “上回舅父派人来了，送给我玉帛了！”淇听到恽提起中原，立即拍手。不过她想到的舅父陈侯。 这位舅父算是个妙人，周旋在齐侯和楚王之间，巧妙的拿捏着程度，尽可能的不要触怒齐国和楚国。 “舅父送淇玉帛，那么淇拿甚么去换了没有？”恽坏心眼的提醒一句。 果然小姑娘上一刻还因为得了礼物而兴高采烈的脸一下子垮下来，趴在恽的肩膀上。 “没了……淇没有明珠去换了……呜……”被兄长戳到伤心事，淇呜咽着就要哭。 艰见此情形瞪了弟弟一眼，“你真是不说好事！” 恽没有想到妹妹这么容易哭一下子就慌了手脚。 “别哭别哭。”艰不打招呼就从恽怀里把妹妹抱走，一副‘大兄最疼你’的样子“明日大兄给淇明珠好不好？大兄不要淇拿甚么来换。” “真的吗？”淇停了哭泣，但喉咙里还在哽咽。 “嗯，大兄不要。” 恽目瞪口呆的看着艰就这么把妹妹拐走，还一路向着另外一边，一副要把他甩开的样子。 别这样啊！ 云梦泽每年开春都是春心荡漾的时候，陈妤算算两个儿子的年纪，都到了青春期，而且对女子开始感兴趣的时候。 楚王从来不觉得陈妤担心的问题是问题，儿子不是对女子感兴趣？好哇，云梦之会里，国人庶人凑一堆，看上眼了直接去就是，要不然他让人挑几个有姿色的侍女去也成。 陈妤知道楚王的那些想法，险些没把楚王给踹出去睡地砖。 俩孩子最大十四岁，要是真的青春萌动出个人命，她绝对要崩溃。哪怕这会结婚早生孩子也早，好歹也得过了十八岁到周礼行冠礼的年纪吧？？ 陈妤让人将在外头疯玩的兄妹三人叫进来。 进来的时候，淇满脸通红，额上还挂着汗珠，很明显玩的相当尽兴。她一进来见着陈妤就闹腾着要艰放她下来，一路小跑就到母亲的怀里。 “去哪里了？”陈妤抱住女儿问。 “就在外面！”淇双眼晶亮，“在高台上，看得好远！” “母亲，淇对外面很有兴趣。”艰在一旁笑道。 “站的高看得远。”陈妤摸摸她的额头，她抬起头来看着两个早就长的比她还高直逼楚王的俩儿子，“待会淇去后面换衣擦洗，母亲和你们有话说。” 淇在陈妤怀里应了一声，乖乖的就和侍女走了。 艰和恽不知道陈妤将他们留下来有什么话要说，心里都有些发虚，年少人在这个年纪最是好动的时候，闯的祸那也是不少的。要真的追究起来，两个人都要挨一餐骂。 “你们老实告诉母亲，有没有好的女子？”陈妤深吸一口气还是把话给说了。 和自己儿子讨论这种事多少都有点儿诡异。 “……”艰和恽顿时脸通红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又不是一点都不懂的孩童，从各种渠道都多多少少了解男女之事了，被母亲这么直白的提出来，羞涩是少不了的了。 “回禀母亲，没、没有。”两个少年统统低下头。 这种事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有就有，没有就没有。陈妤也只是问问而已，要真的儿子做了什么，她也不可能拿竹帚把儿子给打出门。 “甚好。”陈妤点头，“你们这年纪，血气方刚，难免做些出格的事。”哪怕这会儿楚国开放的能让现代人一双眼珠子都能瞪出来，陈妤也不太希望自己儿子也是开放人群中的一员。 “年少精气方满，”陈妤满口跑火车开始糊弄儿子，“过早和女子做那事对身体无益，多了更是会亏损气血，到时候你们莫说拉弓，就连上戎车都上不了。” (⊙o⊙)！ 两少年瞪圆了眼睛盯着母亲，那场景好似陈妤在说什么吓人的事一样。 陈妤心里想着自己说的也没错，年纪小小的赶紧给她读书学习去，敢来早恋……她……她也不怎么样…… “你们如今正是学六艺的时候。”陈妤被儿子们震惊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抬起袖子，宽袖遮住半张脸，她轻声咳嗽一声。“莫要将时间花在这些事上。” “母亲，没有。”恽年纪比艰小，说起话来也没有那么拘束，“如今又要学射又要学御，一日下来几乎只想躺在席上起不来了，哪里有那个心思？” 少年公子们忙的很，楚王是打定主意让两个孩子有些真本事，战场之上首要的就是射和御，所以也请来了好师傅教他们这个，都是相当耗费体力的，哪怕是精力的少年郎，一日下来腿软的几乎走不动，回去沐浴完了直接躺席上睡觉。 至于女子之事，心里的确有些旖旎的心思，但没体力，哪怕美人站面前也只有倒头就睡的份儿。 陈妤看着二儿子纯洁的望着她，再去看看长子，发现长子也是一脸无辜的脸。 她又不会真的去让服侍儿子起居的寺人来问问孩子们是不是真的说真话。 “你们大了，该懂的，也该懂。”陈妤沉吟一下，还是打算给孩子说了算了，生长在公室里，在一些事的看法上总是有些不同于常人。 “女子对你们来说似乎很容易得到的，是不是？”陈妤道。 艰和恽点点头。 “可是，母亲希望，你们别将男女之事看得太简单。”陈妤靠在漆几上，“男女之间的事，并不是只有生育后嗣。相持一同走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陈妤说着，眼神转向了宫室中的箭漏。箭漏竹片上滴落下来的水掉入铜壶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回过头来，见着孩子都是一副听不懂的模样，噗嗤笑出声，“母亲说的这话，你们现在听不明白，将来有一日会明白的，不过现在答应母亲不要将男女之事看得太过随便好么？” 羞耻礼仪在庶人中没有多少出路，但是在贵族中还是存在的，哪怕贵族里头乌烟瘴气的事不要太多，她还是希望孩子日后对感情的事慎重点。 俩个小子听得晕乎乎的，不过很快就把母亲说的那些话暂时给抛到了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追求的事多着呢，那点旖旎的小心思根本算不上什么，何况他们还没怎么将这事看得太过重要。 来了云梦泽几日之后，楚王主持完云梦之会，就带着一众贵族去行猎。 陈妤作为君夫人自然是要带着孩子一起去的，哪怕她不参与，在一旁看着就行。 淇兴高采烈的抓住两个兄长，“阿兄说过的，淇要看熊！” 楚王是熊氏，淇自然也对熊有兴趣，陈妤在一旁听着差点没笑喷。 大熊，说起来楚王也是只熊。 楚王这会雄纠纠气昂昂的登上了殿车，远远看过去骚包十足，她再看看两儿子。儿子们今日是头戴铜胄，身穿成人的髹漆合甲，清秀的脸蛋上满满都是跃跃欲试。 艰低下头，摸了摸妹妹的头，“善。” 这么一句就是答应下来了，淇高兴的放开兄长的手指，跑回到母亲身边坐着。 “在车上要小心。”陈妤对着艰和恽没有太多要吩咐的，只是交代几句要小心的话。戎车上可没有什么安全带，完全就是靠着人抓住车轼，要是行驶中一个不小心，人被甩出去也很有可能。 “母亲，就放心吧。”恽挺起胸脯说道。 “母亲我会小心的。”艰也答道。 “阿兄快回来！”淇抱住陈妤的腰喊道。 陈妤目送艰和恽离开，才一回头，女儿就俯身在她耳边，“母亲，阿兄们好像孔雀哦。” 啊？ 陈妤有些不明白看了儿子们一眼，他们戴的铜胄顶上都有一簇鲜亮的鸟类翎羽，五彩缤纷色彩丰富，被风一吹招摇的厉害。 的确和她宫室后面豢养的那只孔雀蛮像…… 母女俩相视一笑，而后陈妤将女儿抱在怀中，两人低低笑了许久。 ☆、第113章 来聘 今日一同来的还有一些贵族女眷，淇不耐久等，前来拜见陈妤的贵妇也带着女儿前来，小女孩儿见着有同龄人，等了一会父兄，没见到父兄的身影，就干脆和那些女孩子一起去玩闹。 来的那些贵妇绝大多数都是和楚王同姓的家族，算起来彼此之间都还是亲戚。陈妤靠在手边的漆几上，看着女儿和几个小贵女在玩木球，女孩子们年纪稍微大一点会戴上玉佩组，一动就叮叮当当的。 淇在渚宫中没有受到太多的束缚，陈妤也舍不得拿那些礼仪去框住她，她在贵女中格外的放得开，笑得最开心。养的那只小白狗也紧紧的跟在她的身边，汪汪叫声格外的稚嫩。小贵女们多是见过家里凶猛的大犬，这么小只毛茸茸的幼犬一下子收获了在场小贵女的喜爱。 “公女，我能摸一下吗？”小贵女们见着那么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小狗，都有些蠢蠢欲动。 “好。”淇学着大人的模样，怀里还抱着一只木球。 这会玩的木球比上次的还更好了一些，外实中空不说，用料都是香木，一股怡人的芳香就从淇怀中的那只木球散发出来。 这次出门，陈妤让人带上不少玩具。虽然淇有两个兄长，但是男孩子喜欢玩的和女孩子不一样，而且两个兄长都十四岁了，眼瞧着就要和楚王一同上战场，哪里能够日日陪着妹妹？ 陈妤借着这个机会，让女儿多多结交其他的小贵女，多几个玩伴也是好的。 她在寺人贯耳边吩咐了几声，寺人贯弓腰去了，不一会儿几个隶妾将几个箱子抬到小贵女们里面。 小贵女们这会都围着小白狗玩，一会儿拿来小漆梳梳毛，一会儿还从腰下的小布囊里掏出一些肉脯来喂。 小白狗在淇的身边久了，自然是认得主人是哪个，黑黑的鼻子嗅了嗅小贵女的手掌，然后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去看淇。 一副‘你准我吃，我才吃’的模样。 楚王宠淇不是只是口头上说说，淇的身边的侍女光是只是衣食那些就有几百人之众，甚至小白狗都专门拨出好几个侍女来照顾。小白狗每日吃的非常好，也不馋。 “嗯，乖。”淇伸手拍了拍小狗的头，算是准许了它吃别人给的东西。 小狗温顺的呜呜两声低头去吃小贵女给的食物。 “呀！”一群小贵女羡慕的眼睛都红了，淇得意的下巴都要翘上天了。 “公女，这是从哪里弄来的呀？”有小贵女瞧着实在是眼热，想要直接抢回去自己养着。可是对方是国君唯一也是最宠爱的公女，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只能去问。 “我也不知道。”淇玩的累了，将手里的木球随意一丢，“是阿兄给我找来的。” “……”一群小贵女望向淇的眼神越发的羡慕，兄长们对妹妹们也不是不疼爱，可是兄长们也有自己的事去做，哪里能够像两个公子这样，对妹妹如此尽心？ “公女，夫人让小人将这些送来。”寺人贯看着淇长大，情分非同一般，瞧着淇和自家孩子差不了太多。 “嗯？”淇迷瞪瞪的看着他。 寺人贯站定，向身后那些待命的隶臣们一挥手，隶臣就将抬来的箱子打开，将里头的木头部件拿出来，当着贵女们的面进行组装。不一会儿一个滑梯就装好了。 陈妤好不容易得了女儿，心疼的很，自己画了图，让工匠们想办法去做。此时生产力低下不高，但是最好的都是供着贵族。楚王是贵族中的顶点了，她一声令下，工匠们愣是给她做了出来，而且还能够组装，看的陈妤瞠目结舌。 近些年来渚宫里也进了一些鲁国的工匠，这些就是出自这些工匠之手，陈妤算是领教到这些古人的厉害了。 她已经在考虑干脆苏个自行车了。 “呀！”贵女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只有淇满脸不在乎，这些她在渚宫里头都玩的腻了！ “夫人说，这些都是给贵女们玩的。”寺人贯笑的和气。 别人家的女儿给淇做玩伴，做母亲的自然要将人给招待好了。 “……”贵女们看向淇，这堆人里面就淇的身份最高，当然是看她了。 “一起去玩吧。”淇将小狗抱起来，气势十足的指向那只滑梯。 陈妤正陪着几个贵妇说话，说话的内容就是最近中原又有哪几个诸侯打起来，新任的郑伯怎么样，再然后就是最近又来了什么中原的好东西。 “伊呀呀呀！！”女孩子们的欢呼声传过来打断了母亲们的谈话。 “夫人，小女无状。”贵妇人们听见自己的女儿嘻嘻哈哈的玩闹，脸上都不太好看，纷纷向陈妤告罪。 陈妤听了一脸的莫名其妙，孩子们玩得欢畅有什么好告罪的？ “言重了。”陈妤笑道，“小儿玩闹只要莫太过淘气，一切随天性。”什么礼法什么礼仪，拘束的人心里慌。 陈妤想起自己以前在陈国，基本上走路慢或快那么一些都会被傅姆或者是其他女胥纠正，如今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她就有些不忍心。 小孩天性，何必去过于拘束？ 何况玩的好，对身体有好处，加强锻炼呢。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很好。小女孩们顶着日光玩了好一会，个个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一层的汗水。 玩的累了，叫侍女带去擦洗换衣，等到回来，个个身上都是焕然一新。 “母亲，兄长还未回来吗？”淇扑进陈妤怀里问道。 “还要一会呢。”陈妤不是第一回跟随楚王行猎，知道男人打猎起来就发疯了，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想到回来。 淇睡了一小觉，又吃了点东西，才等来了楚王和兄长们。 两个儿子是头次跟着父亲去行猎，大型行猎就是一次演习，两个人是憋足了劲表现，少年人长身体时候，力气也有，一次下来竟然也收获不少。尤其兄弟两个还真的联手猎了一头熊回来。 淇听到兄长真的给她猎了只熊，高兴的就从母亲身边跳起来，“母亲，我要去看！” 陈妤牵着女儿手去看熊，女儿就姓熊，然后小熊看真熊。这想起来莫名的有些萌。 被抓了的大熊被锁在一只大笼子里，楚国物产丰富动物也多，楚国有一道名菜就是熊掌，不过陈妤是不爱吃那个。 棕熊受了伤，又被关在笼子里，两只前爪抓住笼子怒吼。 淇见着立即吓得窜到陈妤身后。 “莫怕，这熊出不来。”恽见着妹妹害怕的样子，出言安慰。 “真的吗？”淇方才被熊的怒吼吓得不轻，听到兄长这么说，从陈妤背后探出脑袋来问。 “嗯。”恽满脸认真的点点头，“这熊的后腿中了阿兄的箭，绝对不可能伤人的。” “莫怕。”艰摸摸妹妹的头。 淇这才肯从陈妤的身后出来，跑出去看。 棕熊和陈妤在现代动物园见到的没什么不同，陈妤见着女儿站在离笼子两丈远的地方好奇的对着棕熊左看右看，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让侍女做个熊玩偶给女儿玩？ “母亲，这熊放到宫里去好不好？”淇看完之后跑回来对陈妤就是一句。 “啊？”陈妤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养熊？？！ 淇这话一出，艰和恽也惊呆了，渚宫里的苑囿里养的都是飞禽走兽，最大共同点就是毛色鲜亮，赏心悦目。 至于猛兽，是不怎么养的。 “淇，这熊若是要养，那还得花费些力气。”艰过去把妹妹抱起来，免的妹妹再去缠着母亲，“熊不好看的。” “……”淇嘟起嘴瞪抱着自己的兄长。 “淇或许不知道，熊掌可美味了。”恽伸手就在淇的鼻子上捏一把，他脸上浮起不带好意的笑容，“淇想不想吃？” 小女孩的弱点，一个是漂亮娃娃，一个就是各种好吃的。 果然淇一听就瞪圆了眼睛，她张大嘴，完全没有想到这么一只凶猛的野兽还能被做成美味，“好味么？”淇巴巴的问道。 恽差点笑出声，他看着被大兄抱在怀里的妹妹，很是认真的点头，“美味。” “我要吃……” 陈妤看着女儿原本闹腾着要养熊，结果变成要吃熊。这里头的转变太快，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待会阿兄让庖厨去做熊掌，不过要到夕食才能用哦！”恽捏了捏妹妹的脸，惹的淇好大不满。 “为何要那么久！”淇不满道。 “熊掌难熟。”艰回答道。 淇趴在兄长肩上，但是很快就起来要下去，“不舒服！” 两个少年的身上都穿着漆甲，这甲衣都是用犀牛皮制成，硬硬的，淇被抱在怀里，一开始还不觉得，可是时间长了就觉得被硌的难受。 陈妤过去把女儿抱过来。 此刻正好楚王也来了。 楚王比陈妤还要大了好几岁，这会已经年近四十了。 四十的年纪在现代还是年富力壮的时候，但在此时一只脚已经踏入了老年。 “回来了？”陈妤过去看了看楚王有没有大碍。 楚王将头上的铜胄摘下来，淇有些想让父亲抱，但是瞧着楚王那一身的犀牛皮甲，还是抱上了母亲的脖子。 还是母亲最好，好香的！ 淇头都埋到陈妤脖颈里去了。 陈妤抱着怀里这么一个小宝贝，招呼着人给楚王换衣洁面。楚王伸手去抱女儿，结果淇闻到楚王身上的汗味，蹙眉抱紧了母亲的脖子。 “君父味恶！”小丫头嚷嚷着抗议。 “……”楚王手还在那里，瞧着女儿一副嫌弃他的样子，大为受伤，“你母亲都未曾嫌弃过君父……” 楚王很爱这个长相似他的女儿，淇听了父亲这么一句哀怨的话，顿时有些气短的抱住母亲脖子。 她长得像父亲，但是并不难看。都说儿似母，女似父。楚王的容貌也和母亲邓曼比较相似，所以淇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 “和孩子计较甚么？”陈妤瞥了一脸受伤的楚王，“她还小不懂事。” “这个寡人当然知道。”楚王见着女儿心虚的模样，心情大好，至少知道自己错了，还是个好孩子。 “听说淇想吃熊掌？”楚王在席上坐下问陈妤。 “她原先想要在渚宫里养熊。”陈妤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养熊？”楚王面色古怪起来，“熊有什么好养的？” 熊比不得什么小兔子小松鼠的可爱小动物，甚至还比不得女儿现在养的小狗，体型庞大，性情凶猛，吼叫起来哪怕是壮年男子都受不住。 “……”淇不好意思的在母亲怀里扭动了下，小狗绕着她的裙裾汪汪直叫。 她才不说是看着熊好奇呢。 “夕食就让淇尝尝熊掌。”陈妤还记得女儿嘴馋的毛病，说起来这个还真是像她。 “善，不过可不能食多了。”楚王记着小儿肠胃娇弱，不能多食用肉类吩咐了一句。 正说着，突然有寺人趋步而来。 “启禀国君和夫人，郢都有大夫来了。” 楚王和陈妤对望一眼，“让人进来。” 很快就有一个大夫进来，见礼过后，大夫跪坐在席上道，“国君，夫人，郑伯派行人来了。” 楚王听到后，有些兴趣，“哦？就是那位新上任的郑伯？” 这位郑伯的君父是一个打仗的好手，连楚王都不得不服气，如今对着新任的郑伯，他的心情便有些奇妙。 “他派行人前来有甚么事吗？”楚王缓缓道。 “郑伯派行人来，是前来聘公女淇为夫人。”大夫一开口就将楚王和陈妤给定在那里。 淇听到自己被点名，一开始还茫然抬起头，过了一会反应过来有人要来聘自己，哇的一声就在陈妤怀里大哭起来。 陈妤下意识的就抱紧了女儿。 ☆、第114章 儿女 淇年纪小，但是一些她还是模模糊糊知道一个大概意思，例如聘为夫人，她的理解就是要离开父母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诸侯国里。对一个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比远离父母亲人更加可怕的了，淇在陈妤怀里哭的险些背过气去，一双手只抓住母亲的衣襟，死死都不肯放手。 陈妤听着女儿嗓子都哭哑了，心里被人揪住一般的疼。她抱着女儿哄了又哄，末了她抬头看向楚王，“这事，你怎么想？” 郑国处于楚国向北进入中原的要道之上，而且郑国处于几个大国之间，若是能够控制郑国，那么以后北上中原争霸，也方便许多。郑伯这一次求娶楚国公女，也应该有一份讨好楚国的意思在里面。 “母亲，我不去！不去郑国！”怀里的孩子听到母亲和父亲说话，立刻嘶哑着嗓子尖叫。 “好好好。”陈妤心里把郑伯骂了臭死，才六岁的小女孩，亏得郑伯也敢来聘！简直就是个变态！ “淇先去和兄长们玩，”楚王笑着哄女儿，“君父和母亲说一会话，君父让人多做几只小木俑给你？” 楚王叫人做的木俑都是仿照真人所做，甚至头上的发丝都是用真人的发丝做的，淇对着这些人俑爱不释手，听到君父这么说，她才哽咽着收了泪。 陈妤让寺人贯把两个儿子叫过来，艰是兄长，来了之后直接就把妹妹抱了起来，带到外面玩去了。 大帐内顿时只剩下楚王和陈妤。 “郑伯求娶，寡人还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楚王对着妻子说了实话。 在楚王之前，楚国地位卑微，国中公女一般嫁的也是周边的小国，郑国是从来没有和楚国联姻过，楚国也没有和其他的大国联姻。 “那么你打算答应郑伯了？”陈妤眉头微蹙，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要是楚王敢给她说个是，她就立刻和楚王开撕。 六岁孩子，哪里能够就谈婚论嫁了？哪怕她知道郑伯的意思是先将这段昏事定下，等到淇及笄之后才到郑国去。但是这样也不行！ 以前她还不能理解舍不得让女儿嫁远了的父母，现在她简直是感同身受，尤其是春秋，出个县还要走几天的时代，一旦女儿嫁到别国，那就真的是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十月怀胎痛了一天才生下来的宝贝女儿就这么一辈子见不到？况且这做君夫人大多数时候也是看着风光，其实内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糟心事，尤其她嫁女儿还得给郑伯好几个芈姓女做媵妾！ 有这么坑女儿的么！ “郑伯……”楚王想了想，脸上有些纠结，“他多少岁了？” “听说二十有余。”陈妤道。 “不行，太大了。”楚王摇头，“淇和他不相配，等到淇长大了，恐怕郑伯后寝里已经有许多妾妇和庶出的公子了。” 两国联姻，自然是要看重自家女儿们所出的外孙。楚王自己就是诸侯，诸侯里的那些道道他哪里会不知道？如今女儿年幼，还是在给人俑穿衣打扮的年纪，郑伯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小稚女守身，势必会向别国纳妾妇，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再加上那许多妾妇，到时候不子女满堂才怪。 等到女儿长大了嫁到郑国去了，那局面才是难以收拾，一群有了子嗣的妾妇，郑伯还少不了有几个十分宠爱的，到时候的场面光是想一想就头疼。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答应了？”陈妤听到楚王这么说，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 “郑国靠近王畿，是周王室的卿士，可是寡人还看不上。”楚王摊开手臂靠在漆几上，“婚姻之事到底还是不牢靠。”楚王想起自己把亲舅舅给收拾了的事来，还别提中原那一群诸侯就是姻亲里互相卷起袖子开揍，这联姻有时候说没用，那还是真的没用。 淇是他唯一的女儿，实在是舍不得。 “我和你说个事吧。”陈妤听到楚王不打算答应郑伯，松口气之余也和他商量，“孩子们总是要长大的，嫁娶之事在所难免，艰和恽，我想要他们十八岁之后再娶妇，淇也是十八岁之后才嫁人，你看怎么样？” 她在楚国呆久了，看到很多楚国贵族十五岁上下就搞大了女人的肚子，吓得她一愣一愣的。在陈国的时候这种事虽然也听过，但身边没有过。当年的公子完也是等到娶妻之后才有子嗣，至于弟弟那就更不用说了，身边的人被蔡姬盯死了。 如今她两个儿子也长大了，这事就必须要来操心。 “这么晚？”楚王有点吃惊。 “晚么？”陈妤斜睨着他，“你当初和我成昏的时候，你多少岁来着？” 楚王比她大了六七岁，她嫁给他的时候，楚王也过了二十了。 “过早生育子嗣，对后代不好。”陈妤和楚王科普起来，“身子都没完全长起来，精气不足，怎么能够生下健康的孩子？” 楚王听完后一想觉得也是，贵族中幼儿夭折率奇高，基本上头几个生的孩子，几乎没几个能活下来的。倒是后面的孩子大多数能够健康长大。 楚王并不急着抱孙子，他心里还觉得自己很年纪，年富力壮，还不到做王父的地步。 “好，就听你的。”楚王私心里也不希望女儿年纪小小的就过早嫁了出去，当然是要放在身边久一些，做父母的才能够安心。 “嗯。”陈妤面上露出欣喜的微笑，楚王这次听了她的，等到女儿再大点，她就劝劝楚王将女儿留在身边算了。 郢都内又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干嘛要巴巴的把女儿往外面送？ 郢都内的子弟，好坏都打听的出来，要是陈妤这个君夫人愿意，连族中的族人每一个都是做什么的都能送到她案前，任由被她当做白菜挑。 要是其他的诸侯，尤其是秦国和晋国齐国这样的，那么真的只有烧乌龟壳的份了。女儿嫁过去别说作威作福，说话都要细声细气唯恐失了礼数。 陈妤才不要女儿去做什么君夫人呢，留在她身边，楚王和两个儿子还有她，都能保证女儿一辈子富贵宁馨。 艰和恽抱着妹妹在帐外，带着妹妹看了许多猎物，有猛虎山魈还有其他的在郢都渚宫里从来没有见过的动物。 淇总算是被两个兄长哄的不哭了，只是说话的时候嗓子是嘶哑的。淇着急的时候是真的扯开嗓子在哭，半点都没有惜力，如今嗓子也哑了，嘟着嘴不肯说话。 艰让淇的傅姆把淇抱到帐内休息一会，叫个疾医来看看。等到妹妹被抱走了，两兄弟凑在一起开始抱怨。 “亏得那个郑伯还敢来人！”恽皮笑肉不笑，脸上的神情看得人心里有些发憷，“郑国又不是什么大国，竟然还敢肖想，”简直就是欠揍！ 他们就这么一个妹妹，而且还不是什么妾妇所出，郑伯这么派人来聘，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君父应该不会答应此事。”艰想了一下，心里觉得父亲应该不会答应郑国，“郑国虽然地处几国之中，但是如今齐国势头不见减弱，就算联姻也没有多少用处。” “用婚姻之事来换取郑国的臣服？”恽翻了个白眼，“当初齐国和鲁国何尝不是姻亲，结果就鲁公和齐侯打的最多！” 恽到了这年纪上，诸国的形势心中清楚，诸国之间都有联姻往来，但要说因此真的成了什么兄弟之国，那也真的能把肚子笑痛了。 “还是要靠君父出手用武力相逼，”艰让寺人递来一只锦帕，他将手上擦拭干净，随意就往旁边一丢，“这位郑伯若是能够识时务还好，若是不能，楚国和郑国难免一战。” “还是打上一场好。”恽活动一下臂膀，“我一直想着能和君父一起呢，”可是最近都没啥事！ 艰年纪和恽差不多大，兄弟俩就差了一岁多，自然能够明白兄弟心中所想。 他们对望一眼，难得的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到一丝惜惜相惺。 今日白天里楚王带着一众贵族闹得云梦泽的飞禽走兽不得安宁，夕食上就是用这些打来的猎物做菜肴。 淇坐在陈妤身边，闷闷不乐，陈妤低头对女儿说了句话，淇欣喜抬头，“母亲，是真的吗？” 陈妤摸了摸淇的包包头，“自然，这是你君父亲自说的。” 说着，那些菜肴已经被寺人们抬上来了。 油炸天鹅，豹子肉汤，还有犀牛肉片。陈妤扫了一眼案上的菜肴，只觉得胃痛。 不管来楚国有多少年，她还是不习惯楚人的这一套饮食啊。全都是野味！她想吃点正常的菜！ 寺人们将九只陶鼎放在陈妤的食案旁，九鼎是周天子的规格，楚王也一块拿来用了，随便陈妤也用上了。 楚王记得陈妤是不爱吃这些野味，还记得让人准备猪牛羊这样的肉食。 陈妤不让女儿吃过多的野味，不过淇嘴馋，闹着要吃熊掌和鳖汤，陈妤让寺人将熊掌切的细碎的小碎块给她吃了一点，鳖汤也喝了一小盏，陈妤让她多吃了点当季的菜蔬，和些许烤羊肉。 “母亲，我不喜欢郑伯。”淇吃了点后，就和母亲说道。 “母亲也不喜欢郑伯。”陈妤答道，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要娶一个才六岁的小女孩为妻，这光是想想就浑身发寒了。 根本就是个死变态了好么！ “淇要留在君父和母亲身边，天天要和阿兄们在一起。”淇和陈妤撒娇。 “好。”陈妤让寺人给女儿多加了些菜蔬。 淇大大的笑起来，要不是离的有些远，她抱准能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撒娇揉蹭。 楚王在前面也和卿大夫们开怀畅饮，这些年他也没有太多的烦心事，女儿出生之前还有一个巴国的事在，但是他把巴子一扣，开出苛刻条件，巴人也频频在郢都内走动，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君夫人那里。 陈妤并没有为巴子说什么好话，甚至巴人许诺的那些珍宝她不屑一顾，对着要给楚王送美女的人，她哪里还有多少好脸色？只是对巴人说她不管这事，也管不了，送给她的那些珍宝也一并退了回去表示不收。 巴国君夫人倒是想另外扶持国君，免得楚国人拿着巴子威胁什么。可是她并无所出，其他妾妇之子，她心里也不想让别的女人占了便宜，至于立其他公室为君，那么她这个君夫人还算个什么？于是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楚王是不怕拖的，当年他把蔡侯一扣就是扣到蔡侯薨了，才让蔡国人将蔡侯接回去，对于巴子他不介意，不过要是巴国懂眼色，能够归附，他也会做个随水人情把人给送回巴国。 酒足饭饱，贵族们都喝多了酒，醉眼朦胧着高歌跳舞，楚王乐呵呵的看了一会，就回去见女儿了。 淇今日夜里胃口不错，吃了不少，小肚子鼓得老高，陈妤瞧着连忙拦住不让吃了，还吃的话就真的要肠胃有毛病了。 楚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淇在母亲怀里坐着，小口小口的喝着热汤。 “不生气了？”楚王见着女儿一副享受的样子，在另一旁的席子上坐下，笑问女儿。 白日里女儿哭的他听着都揪心，这会女儿没事了，他也能放下心来了。 “没有。”淇摇了摇头，她对楚王伸出手去，“君父……”楚王伸手将孩子接过抱在怀里，“君父是舍不得淇离开的。”楚王抱着女儿感叹，“所以别气。” 他就算真的要联姻，那也得是年纪上能够和女儿配得上的，而且容貌人品性情样样不缺才行。 郑伯那种，就被楚王排除在外了，他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够长大后对个老男人？ 至少那也是晋太子那样的。 楚王想起晋侯的太子申生，这个太子也不错，听说容貌可以，人也相当的上进，勇武非常，可惜就是年纪和郑伯差不多，要是再小那么一点，楚王说不定还能看得上眼。 要是陈妤知道楚王这么个想法，恐怕就要吊打他了。 ☆、第115章 愿望 陈妤将郑伯求娶淇的事写进了给蔡姬的帛书当中，这十年来，哪怕她回不去，她还是会按时派行人前往陈国给母亲和弟弟送书信，当然也有给楚王搭个梯子的意思在里面。 蔡姬的回信带着一丝戏谑，‘有女百家求，岂不乐哉？’ 陈妤看到帛书上熟悉的字迹，有几分不敢相信竟然是出自蔡姬的笔下。蔡姬在君夫人一位上多年，早已经习惯说话严肃，就是她幼时在宛丘的时候，也没见着蔡姬有太多柔和。如今给她来这么一句，险些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放下手里的帛书，一旁的寺人贯看见，“夫人，陈宣夫人可曾说了甚么？” 陈妤面上有些哭笑不得，“母亲说，淇年纪幼小就已经有诸侯前来聘娶，应该高兴才是。” “呀，这个……”寺人贯后悔自己多嘴问了这么一句，陈国的宣夫人不知道楚王和陈妤对女儿的不舍和娇惯，但是渚宫之中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一女百家求，又不是因为淇这个人。”陈妤闷闷道，郑伯求娶，乃是看到了楚国日渐强大，北上扩张之势已经不容阻挡，若是不早早讨好楚王，和楚国结下姻亲，恐怕日后会在楚国手里吃苦头。 齐侯就算在霸主的位置上呆的再久，陈妤觉得他也呆不了一辈子，好像那个被人饿死，结果还是尸体上的蛆虫都爬出宫外了才被人发现的倒霉蛋，就是他吧？ 陈妤对春秋的正经知识知道的少，但是对于一些比较有八卦色彩的还是知道一些。 例如齐国的文姜和她哥。 也不知道齐桓公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饿死，不过能肯定的是，他一定下场很惨就是了。这种惨事一出来，加上齐桓公并没有立太子，妾妇多庶出公子多，偏偏齐桓公前后三位夫人没有一个有子嗣，闹起来那肯定是一年半载停不下来的。 到那个时候，楚国的机会就来了。 哦，对了。还有那个晋文公。 陈妤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多了解一点春秋知识，如今的晋侯上位十余载，太子就是那个倒霉催的太子申生，至于公子重耳在诸国之间并不有名，她要不是提前知道，都不知道晋侯的儿子里还有这么个人。 关于重耳她知道就两个，一个他做晋侯的时候已经很老了，第二个他到处娶老婆。 “夫人，如今公女年幼，夫人不必过多操心。”寺人贯双眼轱辘一转劝道。 “就是因为淇年幼，所以才要好好谋划。”陈妤叹口气，“你没为人父母，不懂的。” 除去两个已经能够给楚王做事的儿子，陈妤都给女儿操心了。 艰和恽是公子，只要不太难看，兄弟别打起来，一个为国君，另外一个日后迟早是要做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尹。 前程都摆在那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淇，如今楚国强大，周围的诸侯也开始打她的注意了，争先恐后的想要讨好楚王，想着给楚王做女婿。 她才不相信那些诸侯呢，除非在她和楚王的眼皮子底下，不然不放心。 “那些诸侯有甚么好？”陈妤掰着手指一算，发现还真的没几个能看得上眼的。 周围的小国自然是不看在眼里，中原的那些诸侯，就算是性情老实的秦人，秦伯的后寝那也是满的！ “那些诸侯个个都众妇盈室，怎么得了？”她说起这事来，一肚子的气，这么多女人，活该儿子们为君位打破头！ “夫人，这个……”寺人贯险些把眼睛给瞪出来，诸侯之间几乎个个这样，类似楚王的，还真是少。 “不行，淇不能到时候嫁过去受委屈，我嫁女，还要赔上几个侄女？到时候那些女孩的父母不怨我才怪！”陈妤将心比心，有良心的父母没几个愿意把自家女儿送出去给人做媵妾的，哪怕媵妾的身份较高，也不行。 “夫人何必这样想？”寺人贯在陈妤身边呆久了，难免说话都不小心翼翼了，“能为君夫人的媵妾，那些氏族说不定心里都巴不得呢。” 楚王没有其他的女儿，若是真的要选媵妾，肯定是从和熊氏血缘相近的氏族中挑选，夫人的媵妾，哪怕是媵妾，在众妾妇之中地位还是不错的。 “……”陈妤面色古怪的看了寺人贯一眼，她还是不能接受，当年她嫁息侯带着好几个年纪小的公室女去的时候，那感觉真的是和人贩子一样。如今到了女儿她也不想来上这么一回。 “夫人不愿公女远嫁，可是国君那里……”寺人贯哪里会不明白陈妤的心思，可是最终决定的还是楚王。 “国君那里吗……”陈妤抿了抿唇，她想了一会“待会淇下学回来，带到我这里来。” 淇都六岁了，放在现代都是一个学龄儿童，陈妤不会放任女儿只晓得玩耍，请了几个师傅教着，至于什么女子礼仪之类，她都是放在后面的。反正渚宫的大体环境如此，礼仪并不需要下力气学，当然私心里也有一份不希望女儿被束缚住的心思在里面。 男人学的那些什么书，她女儿自然也能学，知识就是力量，光是块头大没用。 “小人遵命。”寺人贯拜下。 淇今日跟着师傅从篆字开始学起，她一开始老大不愿意学，哪怕认字是贵族的特权，但那些扭扭曲曲和长虫一样的篆字还不如小狗有趣。 结果母亲这一回是真的不继续由着她了，每天还会亲自考察功课，这么一来，淇只有哭着脸继续学下去了。 好不容易学完，一出宫室，外面等候的侍女将怀里的小狗放下，小狗四只爪子才够到地面，就撒欢似的向她跑过去，汪汪的叫。 “哦，乖哦。”淇很喜欢这只大兄送的小狗，连睡觉都要带着，小狗也很通人性，从来不在淇的卧床上便溺。陈妤见着也由着女儿去了。 “公女，夫人说了，公女待会到夫人宫室中去。”寺人贯笑道。 方才淇见到寺人贯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好，果然寺人贯一说，她抱着小狗闷闷不乐。 寺人贯瞧着可爱，也不忍心吓她，“公女莫怕，小人瞧着夫人这次并不是要查公女的功课。 “真的？”淇一听双眼立即就亮了，眨巴眨巴眼睛望着他，怀里的小狗和主人心有灵犀，也抬起头盯着他。 寺人贯面对着这一人一犬的注视，面上的笑意有增无减。 “自然是真的。” “善！”小公女开开心心的走在前面，步子轻快，之前的紧张半点都没有了。 陈妤在宫室里等着，手里拿开一卷竹简在看，竹简上的字越发的有些向楚国的纤细婀娜审美观靠近了。 “母亲！”淇娇嫩的呼声从宫室门口处传来，她一抬头就见着女儿如同一只乳燕一样扑了过来。 陈妤放下手里的竹简，张开双臂一下子就接住了扑来的女儿。 后面的小狗也跟着一路奔了过来！ 淇一个人就把陈妤的怀抱占了个满满当当，还左右蹭个不停。 两个儿子，自打九岁之后知道羞了，就不肯再像小时候那么粘着她了，转而去黏楚王，虽然楚王对儿子的态度可不像她这样，但两个臭小子还是甘之如饴。 陈妤只能安慰自己那是正常现象，不是说了孩子前段时间爱黏着母亲，之后都喜欢跟着父亲么？ 但是她还是累不爱。 多亏还有淇黏着她。 “怎么啦？”陈妤摸着女儿软软的头发都快笑出声。 “想母亲了。”淇撒娇道。 母女两个每天都见面，就算不见也是那么一会，哪里需要这么思念，陈妤知道女儿是在讨好她，但是这份心真的受用着好舒服。 她抱住怀中的女儿，“母亲要告诉你一件事。” 怀里的团子立即瞪圆了眼睛，很快做出一副乖乖听讲的模样来。 母女俩在宫室里嘀嘀咕咕了许久。 楚王每日都要到陈妤这里来，几乎都成了习惯，不过今日有些不一样，楚王才一进宫室，女儿立即飞扑了过去，楚王连忙将人兜住。 “君父~~~”撒娇简直就是淇的拿手好戏，她扑到楚王怀里，一双手臂勾着父亲的脖子，扭动着小身子。 “怎么了？”楚王一下子被女儿的热情撒娇弄得找不着北，笑呵呵的抱着女儿走到内室去，“是不是又有甚么母亲不给了？” 淇想要什么从陈妤这里得不到就去找楚王，为了这个陈妤没少和他怄气。可是楚王也改不掉这个习惯，女儿要什么就给是了，又不是多大的东西。 “才不是呢！”淇不高兴的道，“难道就不能很想君父了？” 楚王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和谁学的，一边撒娇一边还露出受伤的表情来。楚王坐在席上，抱着孩子，“君父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又何必当真？” 小女孩左扭右扭的嘟着嘴不说话，这边楚王已经给出补偿了，“最近来的明珠不错，淇想不想要？” “我都有几匣子了！”淇果然就是一小孩子，听到父亲给出赔偿，第一反应就是合不合心意。 陈妤在帷幄后听到，连连跺足捶胸。 女儿啊，这时候应该装出一副只要君父不要明珠的样子啊！ 自己明明教过的，不过淇丢到脑后也太快了吧？ “不中意？”楚王想了想，“那么淇想要甚么？”他想了想，想不出女儿缺甚么。 淇想了想，“我想要君父陪我一日……” 楚王忙，有时候忙到夜里才见人。白日里不是和卿大夫商讨要事，就是忙着看那袭堆成山的简牍，淇白日里都不怎么能见到父亲的。 虽然她不缺玩伴，母亲也经常陪在她身边，但她还是想要有父亲陪一陪。 陈妤在帷幄内听得也有几分心酸。她收拾好心情继续听。 楚王长叹一声，他又何尝不想多和妻子儿女相处呢？ 第116章 人生 立太子一直是国之大事，哪怕对于楚国来说也是如此，太子一旦确定，就要遣派使者到各个诸侯国通知。所以太子还真的不是灯泡说换就换，一旦太子有变，国中也会发生变乱。 楚王为这个操碎了心，他虽然不年轻，但还在壮年，两个儿子也长大了。长到十几岁上面，只要不出意外，都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既然都快长成人了，那么立太子一事也被提上了议程。两个儿子看着谁都好，楚王也都爱，若是论偏心，他也偏不到哪里去。手心手背都是肉，断然没有只要一个不要另一个的道理。 “国君从两位公子的能力来看，觉得谁最佳？”子文问道。 近来楚王将子文选为自己的令尹，楚王坐在席上，看了一眼子文，“若是论能力，以恽为最佳。” 不得不承认，恽在这方面最像他，而艰多少还是缺了什么，尤其是身为上位者的容人之量。 子文一笑，双手拢在袖中对楚王一拜。 楚王靠在漆几上，“令尹是想寡人立恽？” “不是臣，而是国君自己。”子文双手拢在袖中正坐在席上，“此事关乎楚国之后应当如何，国君比臣更清楚谁合适。” 身为父亲，应该知道儿子们的长短处在那里。 楚王心中其实一直清楚，只是不想同母兄弟两人因此起了什么嫌隙。 “寡人……知道了。”楚王放下揉弄自己眉间的手指，心中下定了决定。 陈妤一众人是完全被楚王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这么多年来，夫妻两个也不是就到底立两个孩子中的哪一个商讨过，可是说来说去都得不出个结果。 不管立其中的哪一个，另外一个总是要压制，不能因为什么给了一个儿子储君之位，另外一个就要补偿。 这样不行，不然就可以看看郑伯克弟了。 哪怕是亲兄弟在权力之事上，也丝毫不能容忍僭越。 陈妤不忍心，楚王也是如此。于是一直拖到了现在。 “夫人！”寺人贯脚下走的飞快，他在宫中日久，哪怕脚步细碎也能步履平稳。 “出了何事？”寺人贯在她身边日久，知道如果不是有大事，寺人贯定是不会如此。 “国君召夫人和卿大夫前去！”寺人贯脸上带了凝重的表情，“说是……关于立太子。” 陈妤吃惊的手里的竹简啪的一下掉在了席上。 卿大夫们突然被楚王召来，听说是立太子一事，都非常惊讶。两位公子已经长成人，郢都之中都各有压宝的，只不过楚王从来没有公开和卿大夫们讨论到底立哪个公子为太子，浑身的劲儿也没地方使。 如今楚王要立太子，难道是已经定下人选了？ 陈妤到了宫室的时候，发现楚王竟然着大冕服！如此郑重其事，将她吓了一大跳，她来的匆忙，没将君夫人正式的那套行头都套上，如今再去换装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坐在楚王身边，面对那么一群面色各异的卿大夫们。 “寡人今日召你们来，乃是为了一事。”楚王危襟正坐，陈妤也是一副和楚王共同阵线的模样。 “太子之位悬空已久，若是再这么下去，恐怕无益。”楚王已经拿定好了主意，可是陈妤心里顿时有了预感。 她在楚王身边这么多年，夫妻相处，多少都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但是下面的卿大夫们就没有这个本事了。 “寡人立公子恽为太子。”此言一出，卿大夫们面面相觑，倒也没有多少人出来阻拦。 公子恽原本就是夫人所出，况且楚人还有立幼少的习惯在，楚王这么做，倒是符合楚人的习俗。 恽坐在席上听到自己被君父立为太子，他只是愣了一下，而后在旁人的指点下在席上起身，趋步到君父和母亲的下首位置跪下。 朝堂中还有人将目光投向了艰，艰这些年一直也被楚王培养着，一切待遇和恽没有任何差别。但如今不过是楚王一句话，兄弟之间便分出了君臣。 这怎么想都让人有些不忿啊。 可是许多人望过去，艰跪在席上，面上没有半点感情。 若是在小时候，楚王立弟弟为太子，他一定是会认为是父母偏心。但是这些年来，父母对他和恽是一样的，几乎不见偏倚，到了如今君父立恽，只能说是恽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 “……”陈妤看了一眼长子，楚王已经召过有司准备册立太子的事，她看到长子面上无悲无喜，心里一颗石头缓缓的放了下来。 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她心中感叹。 恽面上沉稳的简直不像个少年。 立嫡一事，楚王已经拍板，接下来的就是龟尹的事了，楚人不管做什么事都要问过鬼神，立太子自然是一样。 不过龟尹瞧着楚王的意思，也不太敢占出个凶送上去的。 只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亏待了长子，偏偏无可奈何，兄弟两个一定要分出个君臣，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她难道还能撺掇了楚王玩今日小儿子做太子，明天就立遗嘱说小儿子挂了之后就让长子那一系继位。 那不是爱孩子，那是在闯祸！ 陈妤想起郑国那个段的例子，心里觉着之后也不能出面给长子要个好封地之类的，免得给他拉仇恨，只能靠着艰一拳一脚去打拼了。 哎。 此事一了，陈妤在渚宫里几天都没睡好，实在是忍不住了，让人将长子叫过来。 艰如今已经有一番气度了，陈妤盯着两兄弟并不仅仅是学御射，更是要学诗，礼仪之类不苛求，只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就行，但是陈妤一见到艰，就知道这个孩子是真长大了。 她没说话，艰已经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了。 “母亲，我以后会好好上战场的。”艰道，公子们的功勋全都是从战车上得来的，还没有哪个公子是不善征战的。 “好。”陈妤过了半晌，才吐出这么一个词，她儿子长大了，能飞了，她又何必去拦着？ “日后和恽好好相处，毕竟你们也是兄弟。”陈妤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她最担心的就是兄弟失和。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的。”艰是长子，加上环境使然，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叛逆期，到了如今更是知道形势。 “……”陈妤点点头。 到了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儿子都这么保证了，信他就是了。 母子说话间，突然传来两声狗叫。 哪个阿兄做太子对淇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阿兄们对她都是一样的好，谁做太子对她来说没区别。 “淇。”艰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奔过来的妹妹展开双臂，妹妹噗的一下就扑到他怀里去。 淇快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陈妤没那个意识，也不觉得兄妹在一块玩有什么不对。也特别强调要两个儿子和女儿避嫌。 避嫌，避什么嫌？ “阿兄都好久没来了！”淇嘟着嘴说道。 她身边的那只狗好生被喂养着，如今都要成一只大狗了。 这会狗都是养着狩猎或者是看家门的，宠物犬还不十分普及，狗在那里能有半人高。亏得这狗通人性，还会伸出手和人握手，不然早就让人牵出去。 “阿兄有事。”艰对着妹妹柔声道，“以后就不能这么陪着淇啦。” “……”淇听到大兄这么说，气的嘟嘴扭过脸去。 陈妤把淇的宠物狗招来，自己摸了摸狗头，瞧着儿子和女儿一句一句的说话，等到艰起身离开之后，她才对女儿说，“你二兄要做太子了。” 七岁的女孩子不可能不知道太子是什么了，淇低低的呀了一声，然后一双眼睛骨碌一转，“那么我以后要对二兄行礼嘛？” 她关心的是这个。 按礼来说应该是要行的，但是陈妤摇了摇头，“你们是兄妹，这么做是干甚么？” 这下才让淇露出个笑脸来。 册立太子的典礼很盛大，准备的时间也长，恽来陈妤这里的几次都是匆匆忙忙，脚下都带着风。 淇捧着一张脸去找二兄，天真无邪的问，“二兄做了太子之后，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了，但对着妹妹也不能这么直接的说出来，“哪里有甚不同？二兄还是淇的二兄。” “二兄以后就可以常常住在宫里啦。”淇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恽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妹妹的脸蛋，淇哇哇大叫。顿时又闹成一团。 陈妤出来就正好看到淇在前面跑，恽在某某作势要追，傅姆满脸焦急的样子。 没有比小儿顽皮胡闹来的让大人高兴的了，她在那里看了一会，嘴角扬起一个弧度1. 恽做了太子之后，培养的方向和原来的就有些不一样了。诸侯的太子必须文武双全，能打仗也要能够处置内政，恽后来干脆就在楚王那里一呆就是老半天，到了晚上才回到他自己的宫室去。 楚王私下和陈妤感叹，要是在小时候就立了太子，恐怕教导起来也不会像如今这么吃力。 太子大多数是在诸侯继位之初就确定下来，从小教导，到了长大自然就能轻松许多。 偏偏陈妤这里是两个儿子先一样看待，到了大了看出资质才选太子。做太子和做国君差不了多少，花的力气很大。 陈妤听到楚王的那些感叹，和楚王一样沉默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才来一句，“不管怎么样，还是能教的。” 只要资质不错就能教出来，要真的教不出来，那真的是楚王一双眼睛有问题了。 楚王自认眼光不会差到哪里去，对陈妤这话很是认同。 而恽也没有辜负楚王的期待，跟着楚王出征，每次都是大胜而归，就是在朝堂上说起那些内政来也是头头是道。 看着是一个太子该有的样子，楚王才完全放下心来。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的新尝日，那些田里种的作物收上来，就是向神灵奉上牺牲和新出的粮食的时候。 淇不爱这种肃穆的场景，但是她也得去。陈妤好不容易把淇安抚好，自己顶着一头的玉笄在腰下玉佩的叮叮当当中，和楚王一同去祭祀。 楚王人到中年，因为长期征战，倒是没有长啤酒肚。不过面上是真的不能和年轻时候相比了，眼里也多了一股慑人的锐利。 两人忙了整整一天，到了夜里才歇一口气。 楚王换了衣裳，头上的冠冕也除去，头发半梳半披，坐在那里，瞧着陈妤发呆，终于过了一会才扭过脸去，“我年纪这么大了，你倒是还和当年一样。” 陈妤坐在那里有些惊讶的抬起眼来看了楚王一眼，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情话。 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那时候脸皮厚，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她记得那会楚王说她比什么来着？？ “是吗？”陈妤心里有些得意，结果楚王在那里哼哼。 “越发衬的寡人老了。” 陈妤立即瞪他，这意思是要她和楚王一样老才好？ “过不了几年，我也是这样。”陈妤坐在那里说道，算是安抚了一把楚王的老玻璃心。 楚王没听见陈妤和他抬杠，有些不太习惯，还一反常态说自己将来和他一样会老，顿时有些不习惯了。 “说这些话做什么，”楚王道，说着他想起什么，“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十五岁的少年长得飞快，个头都比楚王高了，女儿看着还年纪小，可是几年下来就长成少女了。 这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快过了二十年，当年的少女已经是为人母，而楚王也这把年纪了。 “快二十年了啊。”楚王感叹。 “……”陈妤沉默了一袭。 楚王的半辈子都过去了，再半辈子也是这样嗖的一下没了。 “不过接下来，你还是要和寡人过。”楚王这话活似个小孩子。 她半垂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以往的事回想起来，真的如同一场大梦，“除了我，谁还要你？” 楚王一愣，他如今的脾性私下里和小孩有些类似，先是发脾气，后来气到半路觉得不对劲扭过头去看她，结果看见陈妤嘴边噙笑望他。 楚王露出孩童一样的笑来。 两人的人生过了一半还不到，这段路他们还得继续携手走下去，一直到终结。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计划是写到太子问题解决之后就完结，也算是按着计划来了哒。 我个人觉得就论做楚王来说，息妫那两孩子，弟弟的确是要比哥哥出色的多，只是他有些毛病真心让人受不了，这方面和齐桓公出奇的像。但楚王看得是能力，不是品德，女主在品德方面也抓紧了教育的。所以大篓子也不会有╮(╯▽╰)╭番外嘛……我瞧瞧啊。 新文已经开了，背景南北朝，1V1，有兴趣的妹儿去瞧瞧~ 本书由【°】收集整理 声明：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 如果喜欢请购买正版图书!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