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新鲜论坛(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穿越之名媛贵族 作者:酥脆饼干 文案 无穷宇宙中一个全新的现代世界。 宋朝没有亡国,几经曲折发展成全球宗主国,称霸宇内,主盟地球。 世家没有没落,成为世界上隐藏的古老贵族,顾盼尊荣,矞矞皇皇。 整个世界是以东方华夏文明为基础构建。 而她因血缘相近被追认为皇亲。 继而发现,贵族都是一群事儿逼!~ 又名《今天又称霸全球了》=W=~ 奇妙之旅,爽的方向比较奇葩,保证不坑,欢迎收藏=3= 没有玛丽苏,但是国家苏,我大宋天凉王破(天气凉了,明天就让欧美亡国吧),全世界跺跺脚“不服的站起来!”没有一个敢喘气的。嗯大中华就是这么酷炫,请自由地感受一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时代奇缘 主角:赵佑媛 ┃ 配角:赵宣(赵颂之),谢清琸,郦景琛,刑玉 ┃ 其它:天凉王破:今天我国又天下无敌了,感觉我国8亿人民都萌萌哒 ==================   ☆、第1章 楔子   七月。s省省城的夏天一向闷热且多雨。   天空中阴云密布,如同头顶上罩了块漫无边际的灰色抹布,把所有的沉闷和炎热一起兜头压了下来,随时能拧出水。   这样阴霾的天气里,回家的时候又遇到堵车,就格外令人心生烦闷。   赵佑媛转着方向盘,前车窗玻璃上已经落了几个雨点。   刚才要不是跟那个相亲男扯了半天,大概现在就回家了。她一边打开刮雨擦,一边痛心疾首地想。   .   赵佑媛两年前毕业于电影学院,当初怀揣梦想学的编剧专业,毕业时发现只是一块鸡肋,导致差点成为待业青年。电视台喜欢要编导,电影圈子水太深,踌躇满志的青年成了怀才不遇的招牌狗不理。   遇到这种情况,很多人都是找关系将就一下就行了。偏偏她自己还要迁就自己性格里的那点挑三拣四,比如嫌弃记者没职业道德,硬是不肯走关系进报社,自诩这是“道德洁癖”,把爹妈气得直乐。好在她成绩还不错,最后考了个选调生,总算是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失业命运,一路踩着狗屎调进了省级党群一个部门。   家里人脸面上的光终于是保住了,于是又开始关心赵佑媛的婚姻问题。隔着千里远,一天一个电话,恨不能马上就听见外孙叫姥姥。   .   而今天家里这通电话,从赵佑媛刚跟那个男人从餐厅分开,上车发动车子开始,就意志坚定地缠绵至今。   “你们可以死心了,我已经委婉地用行为拒绝了他。”赵佑媛淡定地说道,脚下油门一踩,车子如她的决心一样冲了出去,大有不回头的慷慨。   分别前她把十二公分的高跟鞋踩出了气势踩出了铿锵有力的节奏,步伐坚定驷马难追地直接杀去前台买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男人对于女方买单也没什么表示,似乎还有些省了钱的沾沾自喜。   于是这通电话瞬间没有了意义。   但是赵妈妈一定要让这个电话具有中心思想,才能对得起一分钟五毛钱的长途话费,于是她的念经总结如下:   你七舅老爷的三叔他侄,大学谈了女朋友!毕业考上公务员!明年开春就结婚!人生赢家羡慕恨!我和你爸好着急!你也别老太挑剔!农村穷也没关系!差不多就行了嘛!……眼光别太高。   .   大概很多心急的父母都会这样劝孩子将就,其实双方各有各坚持的道理,谁也不算错。但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赵佑媛的暴躁穴。   细细一品,眼光别太高这种话,就好像把她膨胀起来的自信心一棒子打回去差不多。叔可忍舅不可忍啊,于是盛怒之下,暴躁小超人赵佑媛开始小宇宙爆发了——   “妈妈,有一个名词叫拜jj教,你知道什么是拜jj教吗?”   “……”赵妈妈:“女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呸呸呸!”   “就是只要看到有jj的人,就好像看到人生曙光,管他是人是狗先结婚,至于结婚以后过得怎么样嘛……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宁可结了再离。真是乐于奉献啊!”因为有点讽刺的心情,她空出了方向盘上的手,做了电话那边看不到的一个手势。   这两年来,她周围的环境舆论全是“你赶紧结婚啊/还不快找男朋友”,已经变成了她的痛脚,每个已婚同事都要来踩一句,身处这样的舆论环境,赵佑媛已经神经质了,浑身都带刺儿。   赵妈妈显然不打算放过她:“上次你说……你家政给你介绍了个?”   赵佑媛憋了一瞬,实在没忍心告诉她妈,这个男人的自拍照各种挤眉弄眼,其中一张设定为□□头像的照片,手指戳着腮帮子皱着眉头嘟着嘴,简直自带娇声一啼的背景音,这境界得是马里山的祖宗,放在一堆非主流自拍照里简直无人能出其右。一个男人能这么嘟出这么贱的表情也是旷古烁今。   “……快别提那个孔雀男了。家里开煤矿了不起吗?我就不明白了,他家里既然那么有钱,为什么念完高中就不念了,上个职业艺术学院去学表演?这家教绝对好不了,不然怎么着也得送去国外混个文凭吧。我就没见哪个富二代能这么草率完成教育的。”万一这基因遗传给孩子了怎么办。   “有博士学位的你又觉得人家太胖,媛媛啊,学历代表不了什么,人品更重要……”   “人品嘛……那个煤二代可能觉得自己是个高富帅,以前交往的女人又没什么层次,为了几个钱把他哄得跟祖宗似的,就觉得自己拳打王思聪脚踢吴彦祖了。我有天加班拒绝了他见面的邀请,请他理解一下,他跟我说‘理解个屁啊’,太自我中心了。”   “……他这点是不好,你多包容一下,别眼睛里揉不得沙。”   “我后来找个借口委婉地说散了吧,以免刺痛他突破天际的自恋心,结果他依然恼羞成怒,让我替他跟家政带话,说‘以后别给他随便介绍了,躲都躲不开’。用这种贬低别人的方式找场子,搞得好像我和家政是一伙的——他家也是雇这个家政打扫卫生,怎么不自己纡尊降贵自己说?幼稚吧。”   老爸老妈在那边沉默了,叹了口气。   孩子的话在父母心里往往没有说服力,赵佑媛只好加了一句:“连我同事都觉得他人品有问题,心胸太狭隘,没有交往的必要。”   这下父母相信了,松了口说那就算了吧。   得,外人说的话是话,我说的话就是二氧化硫(p)。赵佑媛心中窜起一股无明业火。   “媛媛,每个人都有毛病,你得学会宽容和接受。反正你过年的时候,必须带一个回来,再过两年,年纪大了,看你还怎么挑……”   “……行了爸妈,打雷了,我先挂了。”   .   无明业火直上天灵盖,赵佑媛轻飘飘地挂上了电话,心里一阵愤懑——上学的时候不准谈恋爱,大学一毕业就让赶紧带一个回家,你们当结婚对象是地窖里储存的大白菜,我想拎就拎吗?好白菜都早让人下手薅了!   尤其想起她爹嫌弃她高中的男朋友的原因是小白脸……当今社会不流行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胖子啊!   她把头趴到方向盘上,无比痛恨自己置身于柴米油盐的残酷现实。工作了还单身就是这样,觉得全世界都在给她找堵。   .   “轰隆隆——”   天空中真的隐隐传来了闷雷声。   赵佑媛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沮丧。一想到过年回家,七大姑八大爷围着她催的场景,简直是灭顶之灾。   她在后视镜里打量了自己一眼,其实和高中时代比,她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瘦了些,婴儿肥不见了,显出了年龄,但底子仍然是漂亮的。   可是她也会受环境的影响,会焦灼并失望,每当pass掉一个人时,这种失望感就更深刻。在普通人眼里看来,她条件很优秀,眼睁睁奔着剩女而去完全是自作孽。   赵佑媛叹了口气,懒得再去思考这些沉重的问题。   ===   到家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   她刚刚调到省城,单位在一环内的老城区,租的房子也有些年头了,设计上颇显得落后。   比如天台吧,就扯着各种铁丝天线来晾衣服。   闪电亮起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这一次是她最好的闺蜜。   赵佑媛上楼收衣服,扔掉平时装出来的冷艳高贵,对着电话开启吐槽模式。   “再后来他炫耀自己有两套房子,还在经过人群时,提高嗓门说他刚刚换了车!你有本事爱显摆,你有本事结账啊?”   想想自己和朋友们的奇葩遭遇,赵佑媛心塞不已:“这是逼我们重生回去上高中,抢个正直的好少年,毕业就结婚,结婚就生娃,做别人家长嘴里的好孩子嘛!”   “得了吧,虽然我也会间歇性脑残地想想穿越,但一想到古代男性以蓄须和小肚子为美……还是算了。”   “不,让我穿越到一个遍地是男神的世界,别总是身边环绕着一群歪瓜裂枣的极品货,一切重新开始,我保证不挑三拣四,开着挖掘机也要把人追到手!”   “那么问题来了,你自己曾经说的,男神看得上你吗?”   “……滚。”   .   赵佑媛只顾着吐槽爽,脑残地站在电线下。   瓢泼大雨夹杂着阵阵闪电和雷声,忽然一声足以令人耳聋的巨响在身边炸开,伴随的同时是亮的刺眼的闪电。   脚下的楼层都被这道雷打得震颤,像轻微的地震一样。   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电话那头的人惊慌喊道:“你怎么了?回答我啊!”   这道雷劈得太突然,赵佑媛直接挂了。   一道黑色漩涡突然在半空中闪现,将她吞噬。楼顶上依旧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她却消失了。   超强引力密度下,一个连接虫洞的黑洞伴随着这道雷出现在楼顶。   它的史瓦西半径和事件视界很小,对周围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于是赵佑媛的突然失踪,也就成了报纸上的一桩不可思议的奇事。   ——“狂风暴雨中,她突然消失不见了!”   ☆、第一章 “太初历4731年2月16日9时(巳时)……” 商业街电子屏上闪烁着红字日历,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一个长发及腰,穿着鹅黄色短裙的女孩子驻足,仰起头喃喃念着,盯着那行滚动红字看了很久。 太初历4731年是什么概念?是哪一年啊? 可是失去了记忆,脑海里一片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睛也莫名其妙觉得酸酸的,总有种很难受的感觉。 . 这里是大宋帝国的首都,也是全球政治中心,全世界目光所在——金陵市。太初历,是全球通用纪元历。 初春过后,江南日渐回暖。街头上的人们急不可待地褪去了厚重的冬衣,开始换上轻薄的襦裙罩衫。跟随现代快节奏社会而设计的衣裳,格外简洁轻盈。 有爱美的女孩子将各色花样的披帛在胸前系成蝴蝶结,边走边打电话,春风吹过,裙摆、裤脚和披帛飞舞,街头四处尽显五彩斑斓的飘逸。远远看去,全是颇具特色的靓丽街景。 岔路口大屏幕上播着新闻,时而穿插几则广告。 画面里漂亮的女明星穿着长裙,挽着披帛,头上首饰迤逦琳琅,拿着各种包包或者相机,对着观众甜美优雅地笑。 “不列颠王国、马六甲王国外交特使将于近日来华觐见,就取得‘觐次朝贡国同等待遇’科技让渡一事……”播报新闻的主持人穿着对襟系带的上衣,精简的花苞短袖,还带了个像簪花的简洁首饰。 他们的口音有点陌生,软软的,入音很轻柔,不是那种横平竖直的铿锵四声。 摩天大楼都是飞檐雕甍,路边的休息亭电话亭是四角斗拱,天空是恒久的apec蓝…… 各种肤色的外国人穿着交领右衽的简便制服,身姿挺拔,穿梭于各个写字楼,其中不乏快递小哥。 . 这些场景在她看来,别提有多诡异了。 可她站了一会儿,想不通为什么这么怪异,只能漫无目的地继续走,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看起来呆呆的。 过度的陌生带来的就是过度的压抑。 当一切都与既定的认知不符,却又回忆不起原本的世界应该是怎样的……她终于害怕起来,开始涉足狂奔,往人迹稀少的街道上跑去。 找一个人少的地方躲起来!因为危险正在逼近! 太初历的二月虽然入春,却也不是穿得这么单薄的时节。因此不少路过的人被她标新立异的衣着吸引了视线——长腿细腰,好身材! ……不过,穿这么短的裙子,就不要跑这么卖力了吧? 她的脚步毫无节奏感,本来是秀美的乌发,因奔跑而变得凌乱。眼睛相当迷茫,间或流露出一丝恐惧。 和大街上的人不同,她的衣着没有交领右衽这些特征。商业街的镜像玻璃映出她的身影,只穿着一个牛仔吊带配鹅黄色小伞裙,还在发足狂奔。 她就像是闯入这个繁华世界的外人,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和谐感。 这种不和谐终于在她穿越马路时终止了—— 从拐角驶出一辆车,向她直直冲了过去。 而她看到那迎面急速驶来的车子时,却不闪不避地站在了那里。 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什么念头,只是未来得及抓住,最后也只轻喃了一句话。 “解脱了……” “嘭!”的一声,车子猛地将她撞飞了出去。 . 她倒在血泊中,没有了任何声息。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在她鼻息上一探,观察了一下情况,而后拨打急救中心电话。 “这里是建邺区大文巷道,有个女孩被撞了,昏迷不醒!”而后他收起电话,上车发动,迅速离开。 十分钟后,附近最近一家医院的救护车呼啸赶来。救护车上贴着醒目的红字:建邺区盛华康宁医院急救中心。 医生们从救护车上下来,准备问一下情况。结果…… 迎接他们的是一条空荡荡的道路,一个躺尸的人。 “……” 肇事人呢???怎么连一个围观群众都没有!!! 医生们终于蹉跎着接受了这个现实,将这个衣着单薄的女孩抬上了救护车,对她全身做检查,顺便亲自报了警,心中也是够凄凉。 “看吧,不好好在学校里呆着,逃课跑出来逛街……连学生证都摘了。出车祸了吧?没人管了吧?” “找不到学生证的话,看看手机里的联系人呢。”现在出车祸的人,不少都是捧着手机出事儿的。 “也没有手机。现场我们就看了,地上什么都没有,包都没有。” “哟,这年头空手上街,连个披帛都不系,又不戴钗簪璎珞的女孩子,真是够洒脱的。” “这孩子也不穿校服……翻翻衣兜呢。”空着手在建邺大道商区逛街,是刷脸卡吗? 虽然当今世界的常服礼服以东方形制为通用,但国人总还是喜欢追求标新立异,就像盛唐时热爱胡服一样,谁柜子里没几件另类的衣服?对这女孩一身毫无传统特征的吊带短裙,也就见多不怪了。 她衣着单峭,就裙子上有两个兜儿。但很可惜,兜儿被翻了出来,连一毛钱都没有,摸遍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证件。只有一张纸轻飘飘地落到地上。 有人捡起来,是一张机打的消费单据,看上去像是某餐厅的,有疑似藩属国的英文字母,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字: 赵佑媛。 “中x建设x行?”医生们奇怪地面面相觑,竟然读不出来…… 有人猜测道:“可能是念做‘中国建设银行’?” 虽然为了普及教育,适应工业社会的快节奏,国家三百多年前就推行了简体字,但有的字并不在简化行列,这个矛盾体现在了这张单据上,因此医生们费了点事才猜了出来。 不过接踵而来的问题就是——“我们大宋有这家银行吗?” 目前国内最大的银行,也是全世界最大的银行机构,应该当属承担货币发行任务、通过“货币政策委员会”对货币政策负责的陈留谢氏家族的银行吧? 其他还有不少银行,不过什么建设银行……是从来没听说过的。 “大概是什么地方的小银行吧。反正有名字了,先拿去医保信息库里查一下,看看有没有照片和资料能够和她对得上。” 一个护士插嘴道:“话说回来,这名字和帝姬真像啊,就差一个字,也不怕闹误会。” 当今皇室唯一一位帝姬,也是全世界唯一有资格获称公主的,十八岁及笄礼后赐封长柔公主,名字就叫赵佑娴,俩人名字简直如同失散的姐妹。 “皇室崇拜嘛,上次我还看到有个人起名叫赵宣,希望长得能有储君一半的风采,你说好笑不,哈哈哈哈……” 这名字和这张单据都挺古怪,不过医生们并未顾得上多想,救护车鸣笛开到了医院。 据很多来华观瞻的属国的人形容,来到大宋宗主国,想要看不同城市的市建情况——“你只需要去看他们的医院和学校即可。”每个城市最重视的,一定是其教育资源和医疗资源的建设,这也是千年来不变的政绩考核方式之一。 建邺区这所医院虽然是私立医院,却也规模庞大,非比寻常。 医院分为国医部和外科(西术)部,赵佑媛先被推去外科部抢救。唯一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一张餐厅签单,被交给了一个护士拿去查医保信息。 要是她醒来恢复记忆,知道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估计得感谢那天晚上因没有付账而沾沾自喜的相亲男,让她在这个世界保留了名字。   ☆、第二章 赵佑媛昏迷不醒,她的意识潜入了一片空白,就像上帝视角,无处不在。四周一片空旷,没有光也没有影。 这里令人莫名的安心,就像母体的羊水一样,让她温暖地蜷缩起来。 “这里,是你心底最深处的意识哦。” 一个男人站在她面前,她看不清他的面貌,却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你是谁?出去。” “你知道你是皇族吗?”那个人不答反问。 赵佑媛一听就乐了:“别开玩笑了,我家祖宗一千年前倒是当过皇帝。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又不姓金!” 猛然她意识到,这个人应该也是什么人在她心里投入的幻影。也就是说,她现在只不过是幻想出一个人,然后自己跟自己对话罢了。 赵佑媛猜到了这一点,也就闭上嘴,不再像个二b一样自言自语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那个影影绰绰的人笑了,谈兴正好。“那你祖上是谁啊?” “……”赵佑媛愣住了,她真的记不得。什么都记不得。 她是谁?这是什么年代?姓金又怎样?她刚刚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记忆也追溯不到了。 人生好像突然有了个断层,她就是一个没有过去、心灵空白的人。 “出去吧。”对方说道,循循善诱。“为什么不尝试着接受?这个世界可是很不一般呢。” “不,这里会有危险。”赵佑媛固执地拒绝道。“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那个虚影在她的敌意下渐渐消退,周围又恢复了朦胧的温暖。 . 赵佑媛的伤看着吓人,其实倒并不严重,她就这样昏迷着,毫无苏醒的迹象,只有护士将从她身上找到的签单拿去了医保中心。 医保中心值夜班的帅哥睡眼惺忪拿到这张单薄的纸片,看到上面的名字,瞬间就精神了:“她有帝姬好看吗?” 作为长柔公主赵佑娴的跪舔死忠,他不能容忍自己十多年的梦中情人,被别人盗名。 “模样还是挺漂亮的,没准儿真沾了帝姬的光。”护士扬起眉毛,她是个“八卦”党,长于术数八字:“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硬要取个像皇族的名字,以为这样就沾喜气了,万一和自己命里的五行不合怎么办?你看,出车祸了吧……” 她话没说完,被“咦”的一声打断了。 “医保库里竟然没有这个人?” 俩人都工作几年了,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码事,在电脑里反复输入查询:“不会吧,我们这里接网全国,怎么会没有呢?除非她没有户籍啊!” “是不是名字太像帝姬了,医保系统拒绝录入啊。” “噗……” …… 医院很无奈。病人就医前就在昏迷,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倒是挺轻松的。 虽然大宋有医疗政策,规定亲属不能及时付费的,费用由医保先垫付,但那也要查到她的医保信息才行啊。国内现在的医疗是大病以国医为主,突发症和外伤以外科手术为主,外科手术的急救费用是要略高一些的。 至于警方对事故的调查更是蹊跷了,别说事发地点处于监控死角,连那个给医院打急救电话的人,之后他的号码也查无此人,肇事调查迟迟没有结论。 警方也没有接到金陵相应的人口失踪报案,好在国内的人丁信息管理是非常发达的,警方启动了惯例方案,先给昏迷着的赵佑媛取了指纹与虹膜的数据,拿到了内网上进行对比。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家属通报情况再说吧。 这事儿原本不是难事儿,在严密的信息网络下,多少犯人更名换姓都会被揪出真身。 可是—— 【无此人资料】。 “啥?!” 竟然查无此人? 国内人口信息管理非常严格,每三年都要核对一次指纹虹膜数据的。结合之前医院在全国联网的医保信息库也没有查到对方的相应资料,警方不得不谨慎起来。 “向上级打个报告,我们启动基因查询。” 全国基因数据库,目前世界上也只有中华有这个财力和技术能够建得起来,任你是齐天大圣,这系统也能验得出来。 赵佑媛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被推进了医院dna中心。 “从没见过有哪个病人查个身份这么困难。”医生一边给她抽血,一边感叹道。 “两个系统都查不到这人,也是奇怪。不过,她的名字也太像,呃……” 医生们面面相觑,此刻他们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dna数据验出来,送到全国基因数据库里进行对比时,这个不祥的预感终于被验证了,而且比之严重得多—— 泥煤啊,系统竟然发出了警报! 要是没有符合的dna数据,顶多也就是查无此人。可是能够让系统发出警报的,就说明基因主人的身份,绝非常人,其信息是受国家保护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内心都在呈油画《呐喊》状os——是系统出问题了还是我们有问题啊? 看到这则警报,警方直接炸了。 【dna数据涉及皇室基因信息,无权查询!】 皇室基因?!逗我还是吓我呢! 因为全国基因数据库有专门的监管部门,以防外人盗取信息,制造基因武器。一旦发出警报,负责监管这个系统的特别部门肯定像碰触了g点一样敏感啊! 而且对方隶属警视部,行政级别比金陵市建邺区还高了两级,当即就打内线过来了:“你们建邺警方搞的什么鬼?!最近那邪教在研究基因病毒呢,你们小心点,别再给我们添乱了!” 建邺警方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做事,结果挨了训,别提多委屈了,怒问医院:“你们测验dna的仪器和人靠不靠谱啊?” 医院此刻正因为这个检测结果而如梦似幻,崩溃地为自己辩解:“怎么可能有错啊,我们的技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不你们就拿去金陵中心自己去验啊!”还我清白! 基因虽然不是大宋先发现的,可大宋的技术绝对是世界上最成熟和先进的。虽说名词是丹麦人来命名,但孟德尔和这个丹麦人都在大宋皇家科学院进修过。 所以技术上,国内是最先应用并领跑的。这么简单的鉴定,出错的概率在亿分之一以下。 医院表示委屈地哭了起来。 建邺警方也是一脑门子官司,查询全国基因数据库结果被弹出来的丢人经历,简直如同走在路上踩了坨屎。 ……坚决不能让其他警区的同行知道。 皇族信息是绝密级别,不入库,于是建邺警方白忙活一顿了。 “一个皇族乱走什么,跑到皇城区以外逛什么街啊!”皇城区和金陵市其他二十三辖区的警力安保部署,完全是两重天地好吗? 辖下发生了这样一起古怪的车祸,联系这厮的身份,警方简直要怀疑这是针对皇室成员的谋杀了!想到接下来要根据规定发给家属(皇室)的案件调查执行纪录…… 没法对皇室交待,建邺警方想死的心都有了。 建邺医院心里也不好过,不过比起警方,他们所要头疼的,也只是赵佑媛的治疗费欠单该怎么跟皇室交涉而已。 “既然确定dna是靠拢皇室的,那么就交给皇家御医疗养院去吧。”跟皇家沾边儿的事儿,外界也无权掺和。 一大波医生护士工作人员朝赵佑媛的病房赶来……以长柔帝姬为梦中情人的医保帅哥深感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也举着手机,在人群里艰难地露出脑袋。 赵佑媛在昏迷中,享受了一把明星待遇,成了合影偶像。 “一二三,茄子!~” . 金陵市皇城区北陲,岛湖皇家疗养医院。 这里坐落于皇城内,出于安全设计,位于一片占地千亩的人工湖半岛上,封闭性很强,是太医院的下属机构,有各类专家常驻于此,是专门服务于宗亲和世家的医院。 基因保健中心,平时通过分析基因片段的缺陷和致病几率,来为病人做保健,甩出来个个都是学术泰斗。基因鉴定这种小事儿对他们来说,可谓杀鸡用牛刀。 收到外界医院发来的求助函,请转院一位“疑似拥有皇室基因”的女孩,这种怪事儿还是第一次。 但凡皇族九庙以内和各公侯、世家的人,皇家医院都有建档病例,赵佑媛这个人显然不在其列。 “会不会又是有人想冒充皇族?”基因中心挂断了院区总线后,满腹疑窦。“还是先对其基因复核吧。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 于是当天,皇家疗养医院的车就停到了建邺医院,接受众人的围观。 赵佑媛被送到了车上,正在昏迷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原本世界里普通平凡的血统,在这里竟然会引发轩然大波。   ☆、第三章 在原来的世界,赵佑媛老家里确实还建有祠堂,逢年过节都要祭拜。不过随着社会的节奏日益加快,守着这些礼仪的老人接连故去,这些传统的规矩也渐渐被淡忘,赵家祠堂也日渐破败,荒芜清冷。 很多赵家子孙对这个祠堂的唯一印象,也就是,哦,里面供着赵匡胤,他们的先祖。反正金银财宝是不可能有的,祖坟都被蒙古人刨了个遍,他们还是得自力更生养活自己,有的赵氏后裔小孩儿还上不起学呢。于是他们继续该出国的出国,该工作的工作。 赵佑媛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自己祖上是做过皇帝的。小时候她还颇引以为傲,出去和小伙伴们炫耀了很长时间,周围的小伙伴也都很羡慕她。她以公主自居,经常在家里披着个床单,头上插根筷子,让其他小朋友扮演她的侍女。 不过长大后,除了宋朝历史关注了一下,好好学了学,对课本和电视剧把宋朝黑得惨不忍睹而义愤填膺后……也就没什么了。祖上是宋朝皇帝又怎样,她还不是照样要高考,待遇还比不上烈士和少数民族呢,人家还能加分。 . 还在昏迷中的赵佑媛被送入了岛湖皇家疗养医院。基因中心的人给赵佑媛抽了管儿血,拔了两根头发,就加紧做基因分析了。 等结果出来后,顿时一片哗然。 医生们举着化验单,面色凝重地报告结果: “居然真的是宗室基因,对比度为……今上五代之外,宗室九庙以内。” 这个概念意味着什么,在皇家医院这种地方工作的人,都有着高度的政治敏感性,不可能不知道。 院长得知了这件事后沉默了很久。基因中心的人,水平那是毋庸置疑的,很多从皇家科学研究院退休的大牛都在呢。 可他不得不让基因中心重新化验一遍,心中只期望是搞错了。 “涉及到皇室血脉,这种事情慎之又慎,万一搞错了虚惊一场,我们对天家交待不过去。”他亲自走到基因中心,目光沉沉地看着化验室。 这次基因中心的医生们都来了,专家学者排着队盯着每一个过程,却没能改变得了结果 ——真的是皇族的基因! 皇家疗养医院承担的是救治病人并提供疗养的职责,对于眼前这个有着皇室血统的女孩,他们只有发现权,没有处理权。 该发愁的不是他们。 院长拿着结果沉吟再三:“术业有专攻,此事还是交给宗人府去处理吧。赶紧通知他们。” 吧唧,一个烫手山芋从天而降,掉到了安宁祥和·无辜的宗人府头上。 . 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宗人府的天空。 看到电话显示是皇家疗养医院的时候,宗人府的工作人员还有些惊讶。无他,这两家是不同系统的平级机构,平时公务上相交甚少。 宗人府在一千多年前是宗正寺,六百多年前,大宋皇室从汴京迁都到金陵后,宗正寺改为宗人府,挪出了九寺。掌管宗族名册、撰写族谱,但凡宗室子女的名字、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姻嫁娶,都由他们记录,宗族内事也由他们来管理落实。现在没了嫡庶之分,工作量更是大减。 . 对于宗人府办公厅的人来说,今天绝对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日子。 想想,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你正喝着茶,吹着空调,整理宗人府监察厅报过来的每一位宗亲的仪谈记录,优哉游哉地做着本月给皇帝的月报。 突然,你接到了一个皇室疗养医院的电话,对方说有一个皇室血统的女孩,但在宗亲谱册查不到资料,请你看着办吧。 是不是很想逮着对方的衣襟猛摇,告诉他皇族内事不可妄言,先把头埋进冰水里清醒清醒? “这怎么可能呢?事涉皇族内务,我们的工作是很严谨的。”爆炸消息之下,宗人府第一反应是维护本部门的声誉。 “据我们再三检测,确定她是陛下五代以外的亲眷,妥妥的。”皇家疗养医院下一句话,让宗人府办公厅上下陷入了深刻反思。 . 办公厅官员默默回忆着宗人府近二十年来的工作,似乎也没有什么玩忽职守,况且这是十分严重的低级错误。每一个宗亲都是在皇家疗养院待产,孩子出生后由宗人府根据字辈和五行来取名,上册,压根儿没有漏掉的可能啊。 “名字叫什么,我们查查看。” “据送来的建邺医院说,没有任何证件,只有一张消费单,写着赵佑媛。” “啥啥啥?赵佑媛?” 你特么在逗我呢!佑字辈啊,这可是佑字辈啊,和太子帝姬一个字辈好吗?按皇室惯例,这个字辈除了太子不用,其他同辈宗亲都必须要用的,哪些人用了这个字辈宗人府直接能背出来,从来没听说过有个叫赵佑媛的! . 事态有点蹊跷,看起来超越了他们的权责范围,宗人府不敢怠慢,赶紧上报宗令,不忘嘱咐道:“请你们再确认一下,出具书面结果函告我们,希望最好是搞错了!” 这样明显质疑的态度显然也把皇家医院惹毛了:“我们已经检验过两遍了!两遍!事关皇室血脉,我们敢怠慢吗!” 宗人府崩溃了:“那人呢?她有说她父母是谁吗?” 疗养院暴躁中:“还昏迷着呢!”我们巴不得把她眼皮子拿牙签支开! . 宗人府和皇家医院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互喷了一番,最后还是不得不正视这件事。 他们这个机构虽然闲,但是常年跟皇室打交道的人也不是傻子,马上意识到这事儿处处透着古怪,要是处理不好兴许还要担责,于是先不声张,以免走漏风声。 宗人府的历任一把手都是皇族成员担任,这一届一把手理论上是太子的堂叔,皇帝的堂兄赵晗湘。 得知办公厅秘密报告的这件事后,他也傻眼了,人生一片坦途的五十多年里,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突然蹦出个女孩有皇室基因,还瞒住了这么多年,简直是在公然嘲笑宗人府的监察督导工作不力。 得,字辈都这么齐整,还省事儿了,都用不着他们宗人府请名了。 . “我看啊,这个事情只能有两个方式解决。”闻讯赶来的左宗正,是皇帝的姐夫,坐在宗令赵晗湘的办公室里,开门见山道。 两个人都猜到了一种可能性——私生女。 联想到一百年前那桩旧事,这个猜测叫他们一阵头疼。 “其一,就是按常规流程,向上请罪,对下调查,给这孩子入籍,对违法宗室处罚。不过这样一来,保密工作就比较有压力。” 媒体那是吃素的吗?要被他们知道,皇室至少半年没法清净了。 况且,不列颠王室前两年刚闹出储君外遇的丑闻,皇室还下旨斥责了他们,转头自己后院就起火,自己打脸也不能打这么稳准狠啊? “其二,这事儿就压着不报了,修改鉴定结果,叫宗室一概不知,对外澄清误会。将这个叫赵佑媛的女孩换个身份,送走。” 左宗正说得很直接,一点迂回都没有。因为想到接下来要面临的麻烦,这时候谁都没有迂回的闲心了。 “第一种方式,有违王道。第二种方式,有违人道。” 总之是不好跟皇室交差的。   ☆、第四章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要做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显然有悖于宗人府一贯的原则底线。 “皇室并非没有承担错误的勇气。”沉默了一会儿,左宗正说道。“皇庭祖训,不许做同族相欺之事。况且,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宗人府也是有责任的。” 在完整的监督体制下,皇室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这种事了,会觉得棘手也是正常。毕竟上溯三代,无此先例。 宗令挣扎之下,还是决定坦率点。“第二种方式,漏洞也是颇多……算啦!就顺其自然,坦坦荡荡吧。是福是祸,际会而已。” 左宗正是个急性子的人:“那咱先开个小会统一口径,免得让外人听到风吹草动。” . 于是宗人府马上召集了左右宗正、各厅处负责人开碰头会,公布了皇家疗养医院的正式函告,清查了前二十年的宗室生育记录。 盖着皇家医院鲜红公章的鉴定书送进了会议室,给每个与会者传阅。 在亲眼看到疗养医院基因中心送上来的检测报告后,宗人府所有参会的人,心头都在咆哮着一个与宗教、皇室、性和悬疑主义有关的问号—— 老天爷啊!皇族多了一个宗亲,谁干的?! 沉默的会议室里。大家一起沉默。 宗室出了这种事,一旦查明属实,是必须要上报国家最高统治者——天子的。 最后赵晗湘清了清嗓子:“此事决不允许声张,其中利害,你们自然清楚。一旦确认了,就不是小事。当务之急,宜先前往现场,核查这孩子的年龄身份。此事由属籍、玉牒两处牵头。办公厅根据情况,查明直接责任人,来报告给我。” 宗人府监察厅所有人虎躯一震,这直接责任人,妥妥是他们啊!此人长这么大了他们都没发现,不是失职是什么? 这可真是千古奇冤啊,监察厅所有人恨不得指天为誓,他们真的没有从哪位宗室那里看到过这个赵佑媛的蛛丝马迹。 根据皇室疗养医院对赵佑媛的容貌、骨龄推断,她正处于青春期,大概是十六岁。 至于具体生辰年月日,只能等人醒了自己再说了。 而据属籍处的记载,十七至十五年前宗室生育记录,都是井井有条,并没有什么遗漏。 这幸运的说明宗人府的登记是没有疏忽和纰漏的,不幸的就是——只有一个大家都竭力避免的可能:人是私生女。 一想到这一点,以及后续会发酵的一系列后果,不少人那矛盾的汗就流了下来。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宗令和左宗正会觉得棘手,为什么他们想到的两则办法里,第二种比第一种更稳妥—— 因为历史国情不允许啊。 . 赵宋皇室掌握国家最高政治权力已经一千多年了,这是非常不易的。伴随着的,是无数次或主动或被动的改革变法、自我约束。 从政治体制上的,到意识形态上的,再到法律制度上的,可以说是一路披荆斩棘过来的。 就不说国朝在和辽、金、蒙古对抗的过程中,内部长达三百多年的“士庶之争”了;也不说国朝在政治高度动摇时期,做出的一系列统治哲学上的调整,把汉武帝以来占据统治地位的儒学更换为了“则学”。 就只说皇室三百年前,提出的男女完全平等的先进思想,并且带头,让帝姬宗姬们和男性皇室成员共用一个字辈,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分开取名,这就是一种豁达的勇气! . 就在这种勇于开创新路、不断自我纠正的勇气下,皇室从两百年前,就彻底取消了妻妾制度,用法律严格限定了一夫一妻制。 自由宽和的风气是国朝的精神面貌,从开国保持至今,媒体有高度的舆论监督权——你皇室自己提出的男女平等一夫一妻,你敢不遵守吗? 尤其是当今社会,媒体盯着皇室的眼光,就如同饿狼一样,琉球王室和丹麦、日本王室经常被媒体大做文章,还遭受了弹劾。 . 虽然没有人敢弹劾宗主国皇室,但王道之道,在于大德,皇室总不能带头违反本国婚姻律法吧? 为了做道德表率,皇室对礼仪和法律都严格恪守,并且决不允许宗亲在外有私生子女。所有宗亲都要登记在册,生死婚姻都由宗人府记录保管,一旦失礼、失德,就会被媒体逮住批判,还会被族内严惩。 . 而宗人府要担负起对宗室的督察职责,有监察厅每月对宗亲的言行进行考评,整理成月报,上奏皇帝。要是有什么外室之类的蛛丝马迹,早就发现了。 现在,出现一个可能是私生身份的皇室女孩,都已经长到十六岁了,那这到底算是宗亲违法还是宗人府失职啊? . 无论再怎样焦虑自责,当日下午,宗人府一群人还是打着激灵,抱着牒册,赶赴岛湖皇家疗养院,亲自处理此事。好在他们的办公机构和皇家疗养医院同处于皇城区内,在望眼欲穿的急切下,驱车二十分钟就进了半岛上。 在疗养医院的人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了赵佑媛的病床前。 .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而下,为她沉睡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如果不是处于这样糟糕的情境,也许医院和宗人府都会乐于欣赏这样美景。 也许是因为车祸,她闭着眼睛昏睡的模样,显得苍白而羸弱。五官却可以明辨十分好看的,这也符合皇室一贯出美人的特点,毕竟这一辈的东宫和帝姬,都是享誉国内的大美人。 就看到这张脸,宗人府也能隐隐确定,她皇族的身份大概是做不得假了。 “她何时能醒?”天知道,宗人府都要急死了。 他们急着赶紧上报,不宜延误时间,以免失了先机。要是皇帝通过别的渠道得知这个消息,那等待宗人府的后果,会更加糟糕。 “这个很难说,至少,她自己的主观意识并不想清醒。对于这一点,我们很奇怪。”皇室疗养院的医生有些严肃:“除此以外,还有不少蹊跷之处,只能等待她苏醒后,做进一步观察。” 虽然骨龄测试赵佑媛的年纪约莫在十六岁左右,但大脑全息扫描图像却显示她的大脑开发程度并不止十六岁,并且,根据脑部专家分析,脑神经受损,还有退化的迹象。 医院经过反复斟酌,鉴定报告先以十六岁为核准年龄了。 总之这孩子一身疑点,唯有她自己清醒后,才能解答众人的疑惑。 . 正在他们围着床扼腕叹息之际,床上昏睡的人,睫羽有了微微的颤动。 这点动静自然瞒不过旁人,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变化,急切道:“她要醒了,她要苏醒了!” 人们惊喜地围了上来。 对他们来说,这俨然是历史性的一刻—— 经过缓慢的挣扎,这个莫名蹦出来的皇室女,终于睁开了眼睛,幸甚至哉! 围床等待的人们恨不得引吭高歌了。 . 赵佑媛大概第一次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一群人站在她的病床面前,急切等待她苏醒后的回忆和问话。 “……” . ——天花板很好看,是精致的工笔画,有祥云,有披帛环绕的仙女。 这是赵佑媛醒来后看到的第一个画面。 从没见过这么漂亮且富有韵味的现代壁画。她的眼睛追随着那些云纹,还有仙女飞舞的衣角,缭绕的姿态,反弹的琵琶,洒落的花瓣……一切如临仙境。 而后这短暂的静谧被打断,有人激动地喊道:“她醒了,她终于醒了!” 下一刻,呼啦啦,一群人涌了上来。 “……”天堂一秒钟变地狱。   ☆、第五章 赵佑媛迷茫地看着这些人,他们脸上都带着十分复杂的表情,却又好像等她苏醒等了很久了。 他们是谁?为何表情如此欣喜?堪称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他们的衣服和他们的脸一样,看起来很陌生。有的人是颜色统一的淡蓝色圆领袍,有的人是各色的交领右衽衣服,还有的人是深色的对襟衫。 赵佑媛回忆起了出车祸之前的画面,那种被整个世界孤立的、陌生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 她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往被子里缩。顿时人们脸色哗然大变,有的人甚至想帮她掀住眼皮。 一群人中,一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穿着蓝灰色对襟衣服的男人伸出手,制止住了其他人,对着赵佑媛和蔼道:“醒啦?小姑娘,你是赵佑媛吗?” 天知道,宗人府一把手这句问话,只是想确认一下纸上的“赵佑媛”是不是她。 虽然是别人的可能性很低,但是宗人府的工作必须是不能有一点差错的。 可是,结果,躺在床上的赵佑媛神情迷茫。 . 首先,她反应了三秒,才听懂了这句口音稍显陌生的话。毕竟,不同世界的官话是有出入的。她能听得懂,已经很不错了。 赵佑媛? 这名字似乎是熟悉的。 她开始调动起凝滞僵硬的思维,却发现什么都记不得——只知道自己现在是活着的,周围的世界很陌生,没有认识或熟悉的人,没有过去的印象。 于是她摇了摇头。 . 所有人一愣,心说这事情复杂了,莫非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不止一个? 顿时,一个个人的表情有如狂雷过境,灭顶之灾。 “那你叫什么名字?” 赵佑媛此刻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木然地看着这群陌生人,不知如何作答。 同时她的心里也生出了警惕——这些人有事情,有目的。怀着目的接近自己的人,要小心。 于是她警觉地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 宗人府要哭了,怀揣着一点点期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记得今年是哪一年,年号是什么吗?” 太初历4731年,元祯17年,每天电视上播报新闻都要重复这一句。 除全球通用太初历外,凡是朝贡体系以内的157个国家,都必须使用中华帝号纪年,这是对中华宗主国的臣服和尊敬。 宗人府问的问题,在这个世界里,是外国三岁小孩都能回答出来的问题。 可惜赵佑媛她不是原住民。 她把对方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惜脑中一片空白,还是没有任何信息。哦,对了,隐约记得车祸前在哪儿看过一块红色电子屏,似乎有说是太初历…… 可太初历是个什么鬼? . 赵佑媛心里升起一股无端的烦躁。任谁一醒来被围着审讯,恐怕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她干了一件事。 一阵暴戾之气直冲天灵盖,赵佑媛掀起被子,兜头扔到对面一群人身上,接着是枕头、电话……如果拖鞋能够放在桌子上的话,那么对面的人身上一定会多俩鞋印的。 “不记得不记得不记得!能不能别问了!放过我吧,我还是个孩子!” 宗人府&御医院:“……”得,虽然身份未明,但脾气还真是比皇族还大牌啊==# . 宗人府一干大老爷们儿自然不会跟一个脑部神经受损的病人去计较,他们只是在赵佑媛狂躁又迷茫的眼神中,听到自己的心“嘎嘣”碎了一地的声音。 完了。 这是在场人所有的心声。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唯一一个可以说明自己身份的人也失忆了,世界这叫一个蹉跎。 . 宗人府在发现她竟然失忆后,顿时仿佛被人泼了一挖掘机的冷水,从里到外晶晶亮透心凉,一个个都痴了。 最初发现这个皇室血统的不明少女后,他们通宵达旦地把族谱都快翻烂了,翻到一百年前,都没查到有什么皇子是私生或者流落在外的。只能把责任归咎于自己监察失职,纵容族人违法。 . 这少女到底从哪里来的啊?到底是谁生的啊!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她苏醒,本来期待着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的。 结果这姑娘还特么失忆了! 宗人府所有人都崩溃地吐血了。 你倒是先说出来你爹是谁再失忆啊! 得了,没办法,这事儿真怨不得宗人府,哪个皇室宗亲管不好自己的下面,在外面留了这么个麻烦,他们也查不出,只能上报给帝国最高统治者——皇帝了。 某位仁兄/仁姊,不是我们不留情面,而是这姑娘不给力啊。弟兄我已经努力过了,如今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 中华政治形态历经千年演变到如今,平时高层官员私下里想要找皇帝见面或者汇报什么事情,按正确的政治流程,一般有三个途径。 乾清宫内官事厅、内政务院办公厅(公事)、垂拱殿热线(急事)。根据要汇报的事情的不同,选相应的途径上达天听。 宗人府宗正赵晗湘却一个都没用,电话直接拨给了皇帝。因为这件事情有点敏感,实在没办法经他人通报。 . 当时正是下午金乌西沉之际,落日熔金照耀着金陵六百年帝都,将古老宫殿上青黑色的飞檐雕夢镀上一层余晖。偌大的内宫城流淌着一片静谧,皇帝下了公务,从政务院回宫,去皇后那里共用晚膳。 突然,一个电话打破了这安详恬静。 见到是赵晗湘打来的电话时,皇帝还笑着跟皇后说:“怎么五十多岁的人了,竟然还这么冒失。”宗人府能有什么急事,都不按照规矩来了。 结果,在听到宗人府那边报告的这个消息后,皇帝再也笑不出来了。 年过不惑的他感觉烦心事年年有,今年特别雷。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朕知道了。晚上七点,来垂拱殿把事情说清楚。” . 垂拱殿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的地方,这点规矩千百年没变过。如今开春乍暖还寒,中央空调开着暖气,宗人府坐在桌前,报告情况的时候却觉得冷飕飕的。 “人发现的过程,即是这样。宗人府经过明查,确实未有相关记录。该遵循怎样的原则,还请陛下示下。” 盖着鲜章的鉴定报告被放到了皇帝的手边,看起来十分刺目。 “这些年宗人府的月报,似乎也未有提及哪个宗室有此不检点行为吧。”皇帝翻着鉴定书,淡淡地问道。 . 宗人府监察厅掌宗室言行纪律的督查,宗室成员哪些天未归家,是出公差还是旅私游,宗人府都是掌握着情况的。 一个私生女绝对非一日之功,宗人府有督查失职之责。 宗人府还能说什么,此刻说什么都是推卸责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宗人府失职,心感惭愧。这就连夜发电,向各位族人严厉核查实情。妥否?” “此事不宜声张,”皇帝沉吟片刻:“先问问那几个。” 一锅粥里总有那么几颗馊米,皇室也有几个作风纠察的重点对象。这几个人私生活不那么检点,天天跟媒体玩着捉迷藏,被宗亲会警告过几次。若说是有私生女,他们首当其冲最有嫌疑。 宗人府随即了然,皇帝的意思,是根本不想把事态扩大,能压就压。出这样的事,换谁都不想声张于外,最好自己人也瞒了。 “臣一定提醒他们,宗族内事,不许为外人道起。” . 天子一向不喜欢冲下面发火,他觉得出事后大发雷霆不过是于事无补,怎样最大限度地挽救才是正事。 于是他这一关算是过了。 宗令走出垂拱殿时,宫城的夜里看上去十分宁静。 可是波澜却隐藏在平静之下。 宗室多了个私生女一事,扯动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经。 纸里包不住火,这消息宗人府虽然向皇帝报告得挺低调,但瞒不住有的人。 事态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始发酵了。   ☆、第六章 皇室岛湖疗养院里,在听医生分析完赵佑媛的病情后,大家也明白了,这创伤没个契机怕是好不起来,于是风紧扯呼,人呼啦啦地都走了。 该上报的上报,该挨训地挨训,该建档的建档。留下赵佑媛一个人,顿时门前冷落车马稀,落得清静。 她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研究自己身上粉色的病号服,颇为新奇地把交领右衽的衣服解开,再重新系回去。 就这么一件衣服,她玩了半天…… 走廊上一片安静,静谧到让人无比舒适。脚下是细绒地毯,窗外是满目嫩绿,满园碧水,有种置身仙境的错觉。 这样古典清新的建筑风格,在她眼里看起来也是十分新奇难得的。 “啪嗒”一声,病房的门开了。 穿着小短曲裾的护士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梳子,绢花。她走到赵佑媛身边,对她甜甜微笑:“宗姬,休息好了吗?我来给您梳头。” 赵佑媛被她扶了起来,目光落在护士身上,顿时眼前一亮:“你这身寿衣好漂亮,是什么做的?” 护士:“……” 谁特么告诉你右衽是寿衣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拿针戳死他!╰_╯# 时值初春,岛湖疗养医院却十分温暖,护士身上的是短袖小曲裾和花苞袖的工作制服,用的是立体剪裁,显得身材凹凸有致。曲裾里面没有衬裙,露出光滑笔直的两条腿,把女孩子最美的一面体现了个十足。 “这是源自小曲裾的制服,不少校服也是这样的款式,咱国人爱美,喜欢显称身材的衣服。宗姬喜欢的话,病好起来就可以穿。”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赵佑媛梳头,耳后两绺头发编了两根细辫子,然后将辫子缠住一头飞瀑青丝,在头顶挽了个花苞头,简洁利落,不失精致。 赵佑媛挺着头,任她给自己头发上套绢花,目光落到窗外一个女人身上。 她从车上走下来,穿着一件暗红色织金的百褶裙,华贵非常,头上那些玲珑首饰,在阳光下摇曳生辉,珍珠润泽,水晶璀璨,翡翠清透,白玉温和,垂下的珠玉相互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让人目光无法挪开。 “我想带那种有珠子垂下来的!”她一个激动地蹦起来,指着窗外用手比划着:“大珠小珠落玉盘,嗯嗯,就是这样!” 人的本性都是追求美热爱美的生物,那串叮咚作响的首饰,唤起了她内心深处沉睡已久的审美观感。 “宗姬,您说的那个是步摇,不过病人和医护都不能戴,那人是探病的,才可以戴。”不仅是皇家医院,包括建邺医院在内的国内外任何正规医院,都规定不能戴钗簪步摇一类,一来怕麻烦,二来怕制造危险。 女性医护人员都是用了网巾,为了漂亮,网巾往往做成五颜六色的绢花状,上面镶水晶钻饰。 护士想了想,循循善诱道:“等您恢复了记忆,能够出院了,就可以戴步摇啦。您这么漂亮,戴上一定非常好看。” 赵佑媛只能遗憾地欣赏绢花了。 梳完了头,护士也要告退了。出门前问道:“宗姬您还需要些什么?” 赵佑媛想了想,空白的脑海飞过一些东西。 “书。” 对了,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要看书。 完全是下意识的思维惯性。 护士一愣,继而笑道:“宗姬真是好学呢。那您想看什么书?” “不知道。”赵佑媛回答得理直气壮。 护士:“……”刚刚那句话还是收回去吧。 等护士出门,等候在外的御医问道:“试探得怎么样?” 他指的自然是她那珍贵的记忆。 护士摇了摇头:“不行,看来大脑是创伤得太严重,别说记忆了,她连衣服都不认识,居然说我身上的工作服是寿衣!自己的短褐病号服都能玩上半天!” 御医纠结道:“不应该啊。她脑神经是有点状况,但……唉,总之你们继续留意她吧。” 赵佑媛好歹目前身上套着层皇族的身份,皇家医院的服务素养也是极高,有什么要求,护士是绝对不敢慢待的。 试探完了就给医院休闲养生中心的图书馆打了个电话,叫看着随便送一些书过来。 皇家疗养医院除了为皇族、世家、公侯提供医疗服务,一些学术界的泰斗和政界栋梁,蒙受君恩也可以来此休养,因此皇家医院有专门的休闲中心,动静皆宜。 因受众群体比较高大上,这里的图书馆和外界的图书馆当然也不太一样。古雅气息的藏书阁楼里,一架子大乘佛教的典籍,又一架子老庄清谈,再一架子则学名家的著作。 赵佑媛的指令也就发下去没多久,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就推着书车进来了。 他戴着手套,把一本本书放到了桌子上。赵佑媛拿起一本书。 《妙法莲华经》。 她默默地放了回去。 就算失忆了,佛经还是知道的。 后面又是《杏坛大辩》,七百年前一群持有各种学术思想的人和儒家进行思辨的全录。 还还有本厚厚的《大则》,听都没听说过,赵佑媛好奇地翻开第一页—— “何则也?乃万物。一草一木,及至昏晓虫鸣潮汐。” 一股暴戾之气直冲天灵盖,赵佑媛怒将此书摔上墙! 去nmd!字的顺序怎么是从右往左看的!一开始半天没反应过来呢! 赵佑媛怒气冲冲,盯上了一旁无辜的图书馆工作人员,把那人吓了一跳。 她心里不安极了,在看到这些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仅仅是对这个世界感到陌生,甚至是完全格格不入! 她又拿起了一本书,这个看着顺眼多了,《华夏通史》。 还好,《华夏通史》一定程度上安抚了她。 夏商周,诸子百家春秋战国,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 似曾相识感,看一遍也就记住了嘛。 结果在看到本朝开国之后,那种焦躁的格格不入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 本国国号为宋,狂热的铁血战争分子。 开国皇帝赵匡胤,活着收复了燕云十六州。 *名门望族相助,捐资捐才,克攘夷狄。 墨家巨子倾力,火器与军械齐飞,打辽国如打狗。 开启大航海时代,严禁海外殖民。开启全球统治,奠定世界秩序。 赵匡胤的儿子是个战争狂魔,孙子是战争狂魔的平方。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赵匡胤开创了一个狂热发展军工科技又铁血尚武的大宋朝,他的后代又把它发展成一听打仗就跟戳中了八百年没碰过的g点一样激动的大宋朝。 赵匡胤在位没解决世家独大的问题,这就成了中华历史上的遗留问题。 一百年后,一位旷古烁今的伟人意识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儒家已经不适合大宋的生产力了,它的思想禁锢了社会活力,于是游学三十载,提出则学。 则学融合法、墨、名、纵横各家,在韩非子“性本恶”的基础上,提倡人欲与平等,强调唯物和微观认识论,一举颠覆传统思维惯性,与程朱理学针锋相对,双方大掐特掐八百年。 西方文艺复兴来凑热闹,表示不甘寂寞…… 科举盛行寒门举士,*名门望族不肯让权,三百年士庶之争,八个家族倒下,湮没在历史洪流中,剩下九大世家转入商域,成为当今世界隐形贵族。 开国四百年后,大宋终于废除儒家,则学立身,创立科技院,科举内容调整。哲学变革促进大宋基础科学飞速发展。 “士庶之争”导致九大世家政治失势,只得在经济领域圈地,直接催生工业革命。 战争狂魔没有停息,就这样一千年里拳打辽国、脚踢女真,蛮族以外全部放倒,北方地界跺跺脚“不服的站起来!”没有一个敢喘气的。 大宋延续到了今天。“纲”为精髓的朝贡体系大概是儒家留存不多的意识形态。 于是把宗主国朝贡制度遍布到了全世界,用华夏文明“礼教寓人”,成为地球上的超级大国,以雄伟的国力笑傲蓝星走上世界巅峰,其他诸如欧洲等国被中国的光辉一直压得抬不起头,全世界唯中华马首是瞻…… …… 这画风简直乱得让人哭了起来…… 怀着最后一丝挣扎的心情,赵佑媛决定看看世界地图,温习一下我大宋的辽阔疆域来压压惊。 摊开地图,上面是个半弧,左手边是“中华海”“琉球”,右手边是鸡零狗碎的一群朝贡国小弟。下面的广阔疆域下,右下有个国家叫俄国。 赵佑媛疑惑了,这些国家的轮廓长得不是陌生,而是别别扭扭的…… 好半晌之后,她才恍然大悟,地图拿倒了,果然正过来之后要顺眼多了。 啊不对,是地图印倒了。 也不对,地图就是倒着印的,上南、下北、左东、右西。 ——地图视角是,自北朝南看的? 这什么鬼角度? 赵佑媛觉得自己要疯,她崩溃地把地图扔开。 护士走进来查看她情况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满屋是书,一地狼藉。 罪魁祸首还在把书翻得“哗啦哗啦”响,一脸委屈。 你委屈个毛啊!护士一边捡书,一边内心咆哮。   ☆、第七章 【修】 赵佑媛看了半天的书,剩下半天就是在床上哭。 皇家疗养医院的护士们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有办法让她破涕为笑。御医守在一边,一位护士低声抱怨:“我家两岁的小孩儿都没这么难哄呢。”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不至于突然哭起来吧。”注射师已经给赵佑媛注射了镇痛剂,但看她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因为车祸疼的,更像掺杂着一种恐惧和无助。 护士指了指一边放得凌乱的书籍:“上午还好好的,还有闲情看书,后来她让我打开电视,我就给她调到新闻频道,结果她看了没几分钟,就突然趴在枕头上哭,怎么劝都停不下来。” 虽然赵佑媛让他们别管自己,她就只想做一个安静的泪人,但皇家医院怎么可能置之不理。 就这样折腾了一下午,赵佑媛也不再哭了,被一群人围着床,烦都要烦死她,她仰起脸,上面是肿成核桃大的眼,轻声道:“你们别管我了,我想休息一会儿。” 众人见她不再哭,如蒙大敕,纷纷告退了。 . 赵佑媛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对着窗外发起呆。 在她看来,自从醒来后,周围的世界又陌生又古怪。可她偏偏没有亲人,也失去了记忆,于是她连最后一点倚仗都没了。 窗外逐渐汇聚起阴云,眼下已经是三月,金陵也迎来了春雨季节。 开始有细碎的雨点落下,接着雨滴变得细密,而后是滂沱大雨,夹杂着一两声隐隐的“轰隆”声。 赵佑媛心想,上天也能感知到她的忧虑、恐惧和悲伤了吗? 可是这种伤怀的心情没持续多久,伴随着一道闪电而来的轰鸣声,就把她吓破了胆。 雷雨来了。 天空一阵阵雷声轰鸣,岛湖疗养医院的人们习以为常,而这雷鸣声却敲击起了赵佑媛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她也顾不得难过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害怕,每次闪电亮起,她就死死抓住被子,雷鸣声传来时,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想要逃跑的心情。 最后,赵佑媛用被子蒙起头,煎熬着每一次雷声。渐渐的,因车祸而长时间昏迷所带来的倦怠一涌而上,她就这样在恐惧中睡了过去。 .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看到了那片温暖的羊水一样的地方,散发着神圣的安全感,她在这里蜷缩了起来,自言自语道:“我该怎么办?” 那个男人又阴魂不散地出现了,他倒并不讨厌,至少看到他,赵佑媛心里更多的是抗拒而非厌恶。她努力想看清他的脸,可惜都是徒劳。 她就像倾诉一样地说道:“太陌生了,我受不了,我想回去。” 他说:“是时候了,你可以醒来了。” 这句话却让赵佑媛更加难以承受。她哀求道:“我不想。” 赵佑媛把自己缩了起来,然后她就在男人一遍遍回音似的“醒来了,醒来了,醒来了……”的波浪声中,被送离了那片温暖的地方。 . 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时,雷雨早已停了,外面是红霞灿烂。 赵佑媛一时有些分辨不清,这究竟是朝日还是夕阳,是明日还是今夕。 她看着窗外霞光出神,一个惊喜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醒了,她醒了!”然后是一片呼叫铃声。 御医马上过来给她听诊,摸了摸她的额头,松口气似的点点头:“没事了,之前只是陷入深度睡眠,不必担心。” . 赵佑媛这才知道自己这蒙头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不过回忆起昨天的雷雨,紧接着,她就感到头一阵阵疼,梦中“醒来吧,醒来吧”的回音又出现在耳畔。 她刚才睡梦中的萎靡一扫而空,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个醒不是做梦清醒的醒,而是一瞬间,恢复的记忆,把她从混沌的状态中吓醒了。 在褪去了迷茫,迎回了记忆那一刻,她想起的,不是这个世界形形□□的古怪,而是—— 她、穿、越、了。 老旧楼顶的晾衣线,电闪雷鸣下的手机,天空一闪即逝的黑色通道,全身骨骼肌肉如再生般疼痛,强烈的挤压和窒息感…… 都如拨云见日般呈现在脑海里。 无数记忆的片段狂轰滥炸,庞大冗长的回忆涌入脑海。 因为海量的信息瞬间涌现,大脑疲于整理,如同电脑上不断弹出的窗口,一下子把cpu卡得当了机。 所以她像一个木偶一样呆坐着,任由医护人员摆弄,毫无反应,实则已经沉浸于内心,感受不到外界的影响了。 . 把那些记忆整理回放,她想起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就在前段时间,她因为站在楼顶打电话,引来了雷电,被莫名其妙扯进黑洞,又经过虫洞通道穿越到了另一个宇宙。 她感觉自己像是旅行了很长时间,当然也有可能是置身于通道时,思维超高速运转的缘故。那是一种虚空又压抑的感觉,好像连接着很多维度,不知道触动了什么物理原因,骨髓像是无数蚂蚁爬行噬咬,皮肤脱落又新生…… 那自然是十分痛苦的经历。 最后,也不知是时间倒流还是怎么,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脱胎换骨,然后年龄似乎回返了。 至于怎么降落在这个世界上的,之后又经历了什么,她已经忘了,只能记得自己在大街上乱逛,然后出了车祸。 也许穿越的过程太过痛楚,降临这个世界的记忆,就成了一片空白。 那另外一个世界呢?自己是死了还是失踪? 赵佑媛垂着眼沉默着,她在心里一遍遍地想着——她还没来得及交代遗言,父母就变成了失独老人! whatthe*。 . 受到的震惊和打击太严重,她自车祸苏醒以来,又开始了漫长的沉默,病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御医们都觉得赵佑媛醒来后太奇怪了,失忆、痛哭、沉寂,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六岁花季少女身上的,却都发生了。 可他们毫无办法,心病还须心药医,不知道这个女孩先前经历了什么,他们只能尽职尽责把情况通报给宗人府。 . 晚上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赵佑媛才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昨天那些人,是什么人?” 护士体贴地笑笑:“他们都是宗人府的。” “宗人府?……”赵佑媛愣了一下,她对这个机构的印象,仅限于电视上的宫廷戏。“为什么来找我?” 这位护士刚进岛湖疗养院不久,还不太懂宫闱内事的保密原则,直接就无禁忌地说了出口:“宗人府就是掌管皇室宗亲事务的机构啊。您出了车祸,被发现有皇族基因,宗人府是要问您身份和家庭来着。” 此刻,赵佑媛心里掀起的震惊简直是波涛狂澜一般。 还没从穿越并失去双亲的悲痛中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这样的劲爆消息。 这些复杂的信息,让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奇怪极了。 . 她恢复了记忆后,也就明白先前看《华夏通史》时,为什么会有不可理喻的感觉,和摔书的痛不欲生。 ——因为两边世界的历史走向差距太大。 如今这个国家虽然国号为宋,开国皇帝依然是她祖宗,但这个宋朝和她记忆里重文轻武的宋朝那就完全是两个画风了,你能想象一个因为打仗打得穷兵黩武差点发罪己诏的宋朝吗? 这历史轨迹简直跟脱肛的野狗一样,就算之前通过历史书已经接受了这个设定,可是两厢一对比,仍然是荒谬感十足。 用她所经历的历史的眼光看,这个世界,这片土地上的臣民,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他们没有经历过四等南人,没有经历过剃发易服,没有经历过八国联军侵华,没有经历过一战二战南京大屠杀,没有签订过丧权辱国的各种条约……国民的自信感爆棚。 皇权也依据历史背景和社会情势,发展出迥异于西方君主立宪制的、东方本土的君臣二元制政体,从而掌握有部分实权。 . 在这个世界,皇室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通过史书和新闻,她也足以了解。 能称“皇”的,全世界只有中华别无分家。而中华在全世界有157个宗主国,除了一些共和制议会制国家,其他任何君主制国家都只能称王。这是全球朝贡体系决定的,任凭你国家再怎么自命不凡,在朝贡制度下也只能乖乖认了。 不然?从科技让渡到贸易壁垒再到军事庇护,有的是手段让你哭。 。 所以大宋的皇室,说直白点,就是地球一霸。宗室地位远高于其他诸国王储。 赵佑媛不禁苦笑……她这是得踩了多少吨狗屎,才能有幸成为这里的皇族。以当今中华的国际地位,这个皇族身份何等尊荣? 可是身处什么样的地位,就要面临同等层次的问题,她可不认为这就是天上白掉的好事。   ☆、第八章 还好,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那些陌生人似乎认为她失忆了,这种巧合,赵佑媛也不想点破。 在当今的情势下,一不留神就会跌进万劫不复的境地。眼下她还得把失忆装到底:“真的?这么说我是公主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可不清楚了,若您是帝姬的话,也许能受封吧……”护士话音未落,一位年长的医生走了进来,严肃地对她使了个眼色。 护士赶紧噤声,端着医疗盘出去。走廊上,那医生压低了声音怒斥道:“刚进来的时候学了半年的规矩,都忘到哪里去了,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自己分辨不清楚吗?” 还扯到帝姬呢,这是在暗示陛下品行不端有外室吗?明明血缘都出了五代,若碰到有心人找茬,这句话就是不讲政治。 . 赵佑媛看着护士被叫了出去,之后换了一个年长的护士进来,回答她的话也是半天才说一句,心里也就逐渐明白了。 恐怕有些事情,是她不能问的,也是护士不能说的。 这说明,她的身份,也许有些敏感。 但问题出在哪方面,就不知道了。 她盯着年长的护士,一看还真有那么些皇室贵胄的范儿:“既然我是皇族,问你什么,你好歹应该认真回答我吧?” 年长护士被这句话噎住,皇家御医疗养院有规定,决不能对病人反驳或惹病人不快的。她们这些工作于此的人,比起外面的医护人员,地位高高在上,惹了麻烦丢了工作就糟了。 护士只好口是心非地说:“宗姬您说的是,只不过有的问题,我真的不清楚。” 赵佑媛嗤之以鼻:“那我问你简单的。我今年多少岁了?” 在虫洞通道里,因为是多维交叉点,她能感受到身体发生了变化,但究竟变到什么程度,却不清楚。 护士迟疑了一下:“十六岁……吧。” 虽然骨龄测试和大脑全息反馈的信息不一致,不过她看起来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大眼睛,婴儿肥,低头还有点双下巴,都是青春期女孩的特征。 “十六岁啊……”赵佑媛口中重复了一遍,心里滋味有些复杂。 她拿起镜子看了一下,看着镜子中那生嫩的脸。 没穿越前,和朋友抱怨男权社会歧视女性年龄;穿越后年龄回缩,高兴之余却也忐忑。 这个年龄的人,还不具备独立谋生的能力,也就是说她现在必须依附皇室,才能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好好生存下去。 只要抱好皇室大腿,一生便可衣食无忧。这是穿越赋予她唯一的金手指,也是最稳妥最便捷的方式了。 . 护士站在一旁,看着她对着镜子又走了神。 今天医院向宗人府通报赵佑媛的病情时,宗人府诧异之余,只说皇室正在想办法,请他们务必照管好她。于是疗养医院也在等宗人府通知下一步动作。 . 但谁也不知,皇室这位身份未明的私生女一事,消息已经流传了出去。 皇帝的亲叔叔,今年六十多岁的老慧亲王,是宗人府的前一任宗正,手下还是有不少信息网和旧人的。当宗人府向皇帝如实报告此事的当夜,性格向来保守顽固的老亲王,也收到了这个惊天炸雷的消息。 一瞬间,经历了六十年风风雨雨的老亲王,回想起了他爷爷那一辈腥风血雨的旧事。无疑,宗室外遇、私生子女等等,都碰触了皇室百年的禁忌。 老亲王的手轻微的颤抖了……气的。 . 此事件经过层层传递后,已经发生了质的发酵,传到老亲王耳朵里,版本已经变成了:某个皇族成员行为不检点,有了私生女,非但如此,私生女车祸昏迷,他因为怕问责,甚至不敢出面探望孩子! 当老亲王听宗人府的老下属给他说了这个事,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没想到他这一把老骨头了,居然还能看到个皇室私生女。辈分应该算是孙女辈的吧? 愤怒之下,第一反应就是给他的亲妹妹,皇帝的亲姑姑景行大长公主打电话,抒发心中的怒其不争。 “世风人下,人心不古啊!”慧亲王在自家府邸里痛心疾首。“崇庆年间发生的教训都忘干净了吗?!” . 老亲王愤怒的声音在电话里嗡嗡的回荡,大长公主年近六十,就算听力不好,也被这振聋发聩的声音滥了耳朵。 “不着急,你多大年纪了还动气呢。先看看情况再说。”老公主只得劝着。 老人嘛,都热衷于唱唱跳跳,老公主也不例外,最近热衷于在皇家梨园歌舞剧院,看那些水灵灵的漂亮姑娘演出清商大曲和现代法曲。在听到慧亲王说的这件事后,她的好奇心胜过了不悦:“那个私生女……长得漂亮吗?” . 慧亲王正眼巴巴等着皇妹和自己一起痛斥这些不争气的晚辈呢,结果妹妹给来了这么一句,顿时噎住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是私生女!皇族里有人犯了宗规!” “哦……”大长公主顿了顿,沉默一会儿,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到底长得漂亮不嘛?” 慧亲王:“……”亲妹妹,你认真一点,你附和附和我! . 对于皇室多了个私生女一事,慧亲王听说的毕竟也非正式渠道。因此大长公主直接给中宫娘娘打电话,想问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出于历史原因,老一辈人对这些事情难免敏感。 “私生女?佑字辈?”中宫皇后愣住了,心说这几天晚膳时皇帝都谈笑如常,压根没听他提起过啊。 她挥挥手让周围侍立的宫人回避,端丽的容颜未显异样,只是微蹙的眉头泄露了心事。 皇室多了个私生女一事,她竟然还是从大长公主这里听说的,也即是说,皇室至少有三两个人是知晓了此事的,她却独独被排除在外。 难为皇帝还能满脸平静,这两日晚膳时还有说有笑的,一点端倪都瞅不出。 一定是心里有鬼,才瞒着她。 . 皇后出身崔氏,如果问问国人清河崔氏,基本上三岁小孩儿都知道的。 这个古老世家的历史比整个大宋政权还悠久,早在魏晋时期就十分显赫。 . 中国的世族兴盛于汉末,辉煌于唐代,门第之高,连皇家都莫能与之相比。经过了五代十国的衰落,有的家族由于富有见地,在开国之初,举全族之力支持朝廷,捐钱出谋,于是又重新得到了振兴。 当然了,中间历史起起伏伏。清河崔氏在“士庶之争”时期也和大部分世家一样不太好过,权力被挤压,从商又放不下身段,一蹉跎就是百多年,等痛定思痛转型的时候,经济领域的蛋糕已经被分的差不多了。 好在它靠着能源挺过来了,有的世家就没这么幸运,被寒门和新兴阶级掀起的巨浪打翻了船,在坎坷中终归沉寂。 . 出身于这样门第高贵的家族,崔皇后自然是懂得谦忍与反思。 她和皇帝二十多年夫妻了,虽不能说是鹣鲽情深,但也是和谐融洽。皇帝会有外室吗?如果不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而选择对她隐瞒保留? 太子赵宣已经开始参政,长柔帝姬在非洲保护野生动物,小皇子也都已经在念蒙学了……崔氏家族和郦氏家族在就能源问题掐架,却也没公然掐到国家层面上。 . 她的反思在电话里听起来,像是沉默了一会儿。不过思索到最后,也终无什么头绪。 心里虽然也是猜测不定,不过皇后还是笑了笑,温言劝慰道:“至今宗人府都没有发出正式通告,大概是闹了误会,虚惊一场。皇姑姑别担心,若有消息的话,侄女会跟您说的。” . 在众生百态的皇室里,储君赵宣的反应是最平静的。 他年幼即被立为储君,随即被族中告为宗子,族中事务,他是有权获知的。 宗人府得了皇帝口谕,向他汇报此事并请他去垂拱殿议事时,他刚回东宫长祚殿,听说了这件事后,脚步只是顿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他身上,映出他侧面美好的轮廓。宗人府只听他问道:“消息走漏出去了吗?” 宗人府连忙表示没有没有,我们怎么敢。 赵宣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发冷:“老亲王与老姑姑又如何得知?” 宗人府被诘问住了,讪讪无语。 心里暗叹,真是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个节骨眼儿上了还有人拎不清,把消息泄露给了其他宗室。老一辈的人听了立马跳脚,这下皇帝想悄悄解决也不行了。 “马上封锁消息,告知一切知晓此事或经手此事的人,我不管他们有什么想法,关于这件事,再也不能对外面吐露一个字。” 此事一旦处理不好,经别有用心的人发酵一番,有可能会引发负面舆论危机。 “是。” “人还在医院里吗?” “是的,失忆了,情势也不太稳定。” 穿衣服连先系左襟再系右襟都不记得了,口称寿衣,这也就罢了。听说这两天又是哭,又是昏睡,又是一言不发,听起来特糟心。 赵宣一愣,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症状,更显疑窦丛生。他吩咐詹事府秘书长:“这两天安排一下时间,我们抽空去疗养院,亲眼见一见这女孩。” 总是要亲眼看一下,才能发现关键问题所在。   ☆、第九章 翌日夜里,宗人府专车又开进了宫城,在警卫处和垂拱殿电话确认后,获得了放行。 今日值夜的是警卫三队,宫中老人认出宗人府专车,当下开着玩笑:“是哪个大人物闹出家事了,还是添丁了啊?” 宗人府呵呵,心想,是添丁了,猛然添了一个十六岁的哪吒。 . 情况一如宗人府所预见,消息还是蔓延了出去,就像堤坝漏水一样,堵都堵不住。就不知道这大坝到底什么时候决口。 皇室有些人知道了这个事情,虽然不像宗人府那样惴惴或忐忑,但总归是不平静的。 局势未开朗之前,老一辈人缄默不语。而皇后……这几天沉思再三,干脆直接摆驾垂拱殿,把正在跟皇帝报告后续情况的宗令赵晗湘堵在了宫里。 看着中宫娘娘这副表情,正在商议如何处置此事的皇帝和他堂哥赵晗湘,顿时冤得蛋疼。 . 皇后冷眼看皇帝,皇帝擦着冷汗表示清白。 “陛下,此事究竟有何顾虑,难以对臣启齿吗?” 皇帝:“……” 真的和朕没有任何关系!朕也是无辜的,在给不知道哪个宗室收拾烂摊子啊! 向来淡定自若的皇帝,登基十多年之后,内心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咆哮过了。 . 在宗人府解释了赵佑媛的血缘关系与皇帝的代差之后,中宫也就坐下旁听,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宗人府可查出是谁家的?” “尚未。那几个素日作风不矩的人,我们都问过了,只是,没有人承认,都表示确不知情。” 看来,这事要么得稀里糊涂认下,要么就查清楚。 皇后和宗人府一齐看向了皇帝。 他们的心情是矛盾的,既明白应该查清楚,又希望赶紧认了,减少风波。 . 为了平息这场轩然大波,彻查赵佑媛的身份,向皇后和东宫表示清白,皇帝沉吟再三:“此事还是须查实,毕竟宗室血脉,不容儿戏。宗人府向全体宗室核查情况,若无回应,两天后召开宗亲大会,所有九庙以内的宗室必须到场!哪怕他们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只要另外一只脚还在人间,就得给我来开会!” . 就这样,一杆子宗亲屁滚尿流地被喊回了家。两日后,宗亲大会在金陵皇城紧急召开。 全国七百多名九庙以内的宗室皇亲不管是度假的、旅游的、带孩子的、在拉斯维加斯赌博的、在安徽趴着研究傩舞的、在山林里出家当和尚当道姑的,都从全球各地纷纷准时赶回金陵皇城内。 这样的动静瞒不过世家公侯,毕竟他们不少人府邸坐落于皇城区内,有出入许可证,奈何皇室消息捂得紧紧的,帝国上流圈子也不好打听人家家事。 . 大会是在皇城区内的宫城里召开的,也是出于保密考虑,帝视部新闻办公厅都未收到通知。 安静空旷的宫城内,向来淡定自若的皇帝在宗亲大会上咆哮: ——这到底是谁生的,给朕站出来! . 一片寂静。 七百多人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表示事不关己,我们洁身自好,都是无辜的。 宗人府坐在台子上,看着这一景象,直想跳起来指着他们大吼: 你有胆生私生女,你有胆子承认啊!别躲人群里不吭声!我知道就是你! ……好吧我不知道! 你这般叼,不过是仗着我不知道你是谁而已! . 皇帝赵晖无奈了,眼见着宗亲大会上没有一个人承认,气乐了,挥了挥手:“不承认是吧?” 底下继续沉默。 “那孩子今年约莫十六七岁。现在,宗室所有三十周岁以上的,包括朕,全部去做dna测试,不论男女。彻查!” 问一遍不承认,问两遍不承认,那第三遍查出来,别怪他直接用族规给人除籍了。 他自认给足了面子,事已至此,别怪闹大了。 . 五百多人被带去做基因测试,即便是对资源雄厚的皇家医院来说,也是件浩大的工程。基因中心加班加点,两天后把所有鉴定报告提交了出来。 宗人府报上来的结果差点让皇室炸了锅——从dna图谱上显示,没有一个人,和赵佑媛有血缘关系。 . 要么是基因中心有鬼,要么是基因中心出错。 哪个都够要命的。 于是宗人府顶着皇帝黑云压城的脸色,马上收集了所有人的生物信息,拿去了皇家科学研究院生物工程院去,打乱了编号,秘密进行检测。 两天后,检测结果又出来了。 拿着一摞报告单,宗人府感到了一种深彻的无力。 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迷惑与恐惧。 这次检验,让事件变得更邪门了——真的没有人和赵佑媛有直系血缘关系! 虽然基因学并非大宋首次提出,但大宋的基因科技是全球最领先的,而且领先了几十年,出错率几乎为零。 五服以内的亲眷关系、九庙以内的亲眷关系,大宋的生物工程院都能够测得出来。更别说只是简单的亲子鉴定了。 可是这么精确的科技,都没找出生身父母,那就真是有鬼了。 . 此刻,本来是看热闹的所有宗亲,头顶上都冒出了一个问号:这个宗室女到底是谁生的?还真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不成? 此事简直可以列入年度第一悬疑事件。 . 赵宣来到皇家岛湖疗养院时,天色正是日近夕阳。 宗亲大会开过去两天,事态随着鉴定结果的不明朗,走向了难以揣测的轨迹。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此事应该消停了,虚惊一场,皇室可以将人遣返回去,不予承认。 皇帝也打算开个小小的碰头会,简单交流一下意见,把这件事揭过去。 十年全球大朝贡明年三月即将举行,皇帝有国事要忙,没那么多闲暇精力去管宗族事务了,原本应该探望这位身世坎坷又有着皇族基因的少女,这事也交给了东宫。 御医和官员们跟在东宫身边,指着远处坐在凉亭里的赵佑媛,说道:“她……咳,那女孩,就是宗姬了。” 现在科学院的基因鉴定结果一出,父母无名,她的身份更是云里雾里。称呼是很重要的,御医们也不知道怎样称呼才不算坏了规矩。 好在宫廷礼仪的大幅度简化,这些都不那么上纲上线了。 赵宣的目光随着他们的手势,落在了趴在水边的少女身上,沉吟一会儿后淡淡吩咐道:“将她叫过来吧。” 院长马上叫人过去跟护士说了声,让她带着赵佑媛过来拜见储君。 . 赵佑媛今天难得有闲心地出来晒了下太阳,医护人员自然是十分惊喜,毕竟她前两天刚醒来时,状态实在太萎靡了。 她肤色白皙,浅粉色的病号服穿在身上也显得很清新,波光粼粼的水面和霞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暖色。 她已经被迫接受了穿越的现实,并且为振作起来做好了心理建设。 不过这难得轻松的心情,随着护士接下来的一句话down到了谷底。 “宗姬,东宫殿下来了,请您过去见他。” 赵佑媛好不容易鼓起的生活的勇气,一下子被泻得干干净净。 来了,来了,暴风雨终于要来了! 某大人物指明要见她,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长期处在高位的人,洞察力是非常犀利的,她现在已经恢复记忆了,想跟失忆时那样糊弄过去,可没那么容易。 她迅速在脑海里设想了一下,最容易在哪些地方穿帮,要怎么伪装,才忐忑不安地跟着护士往赵宣那边走去。 . 本朝历史上经历过比西方文艺复兴还要漫长的“士庶之争”时期,作为意识形态的“则学”提倡墨家的节礼,并不鼓励日常繁礼。几百年的思潮涤荡过后,宫廷的礼仪秩序也发生了深刻转变,平民虽然还有皇族崇拜,但法律规定,不必对皇室王爵行跪拜礼,保持通俗礼仪即可。 所以即便见了一国储君,护士也只需要右手平压左手,微微点头鞠个躬就可以了。这个礼仪可以用在女主人对客人上,可以用在初次见面礼上,并不分贵贱尊卑,那仪态怎么看怎么优美,浸透着长期礼仪教育氛围下女孩子应有的婉约。 对比起来,赵佑媛不管是姿势还是动作,虽然有板有眼地跟着认真做了,但是少了点女孩子的柔和韵味。 她跟着进了湖边的敞开式小阁楼上,随着护士简单行礼的动作,看到了坐在阳光下的人。 . 那是个十分好看的人,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最惊艳的年纪,容貌五官很是精致,虽然神情清清冷冷的,但气质光风霁月,一身月白淡蓝的休闲圆领袍愈显皮肤白皙。一看着他,眼睛就硬生生地挪不开了。 很快她发现不是只有她有这样的反应,护士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第十章 【修】 就在赵佑媛发呆的间隙,赵宣也在打量她。 国朝礼仪是从蒙学时代就开始教了的,从最初开笔礼之后的简单的待人接物礼仪,慢慢到后面的酒礼、祭礼、射礼,这些细致的分类礼节。 官方正式公文自称中华,盖因文明为华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这点在从古至今的教育中从来不敢忘却。 似乎这些应该被铭刻入骨髓的礼仪章节,赵佑媛也给全忘了。她倒机灵,看着护士行礼,自己也学着做的分毫不差,但这点蛛丝马迹没有漏过赵宣的眼睛。 ——看来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 . 宗人府一位官员陪同赵宣前来,此刻介绍道:“宗姬,此乃国朝东宫殿下。” 赵宣对她微微一笑,指了指紫藤下的沙发,淡淡道:“坐吧。” 赵佑媛已经被护士纠正过几次,那不叫沙发,而是玉几,沙发是西人的发音。不过她下意识的,心里总还是习惯这样称呼。 她刚一落座,便听那悦耳的声音发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 赵佑媛心里一紧,抬起头望向对方,想分辨一下他的心思。结果对上他若有若无的清淡神情,就好像一个深不可测的世外高人,把她窥探的心情不动声色挡了回去。 她的眼睛又落在其他人身上,他们都是一脸紧张的模样,生怕她说错什么。 关于身世,在没得到正式许可前,疗养医院谁都不敢提这茬,嘴上会称呼她宗姬,实际上谁都没有对她正式提起过身世这码事。 眼下,这个气氛……似乎假装不知道比较好? 于是她在心里踟蹰了一下,还是迟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我不知道。” 一旁站着的宗人府和皇家医院的官员们松了口气。 . 赵宣已经不想试探了,他闻言道:“目前看来,你有可能是我族亲妹妹,只是身份未明。” 他这样坦率,周围人倒是吓了一跳。赵佑媛也睁大了眼睛,屏息听他发话。 她的反应也落入了赵宣眼中:“你想入宗室吗?” . 赵佑媛迟疑了一下。 说真的,皇室上流社会,她不认为自己能hold住,尤其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黑户。老天给她这个金手指,想运用好是有难度的。 可是眼下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皇室要是不认她,她现在一没学历二没父母,差不多只能进收容所了。 从两个烂苹果里挑个不太烂的……那就是先把生活保障好。 于是她很坦然地点了点头,都没有虚伪地说什么“谨遵皇室意愿”“悉听殿下安排”之类的。 在座众人脸上都有一点点精彩。 . 赵宣却似乎很欣赏这份坦率,对她微笑了一下,毕竟整天打交道的那些大臣弯弯绕绕也很劳心。 “你有这分心思,足见血脉羁绊。只是你的父母尚未出面认你,入籍一事还需宗亲会商议论断。若你记得什么,就向宗人府反应,宗人府也会派人到你身边。” 有的人笑起来总有种独特的魅力,让人觉得好像心都被阳光充满,每一个角落都变得明媚。赵佑媛在这一笑的风情下,紧张的心情也跟着松了很多,装模作样地问了句:“殿下……那我的记忆能治好吗?” 她烦的是医护人员和宗人府官员,总是冷不丁就问她一句“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以前在哪里上学?”“念几年级了?”这种让人一不留神就会脱口而出的内容,变着法儿地试探她。 有一次她很烦恼地说了句“我没上学!”还被那些人伤恸地看着,似乎在反省国家的十九年义务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赵佑媛知道他们在试探自己,虽然面上不显,可是心累啊。 . 赵宣闻言目光在她和周遭人身上扫视一下,话里有着安抚的意味:“这个顺其自然吧。” 宗人府和御医们都是一愣,不知道东宫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不着急治疗了吗? 可是她不恢复记忆,这身份怎么确认是好? . 一群人揣着疑问不作声,等赵宣让她走了以后,才听太子问道:“她的失忆是什么造成的?” 经过方才的对话和观察后,他并没有问她情况,何时能好转,而是对原因起了疑窦。 “我们对她的头部进行了全息扫描和病史检查。她的大脑没有肿块等病灶,车祸并没有对她的头部造成过什么损伤。” 赵宣垂下眼帘:“也就是说,她的病情是别的原因引起的,并非车祸。” 御医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如实地汇报道:“不假,只是情况蹊跷。我们尝试与她交谈,但她这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好……” 负责照看赵佑媛的护士被叫到赵宣面前来,努力回忆宗姬刚醒来那几天的表现。 “宗姬醒来后很安静,多是看书,她心情不好,我想让她放松心情,就打开电视,找了一些搞笑的节目来给她解闷。” 护士找了一个口碑很不错的搞笑节目,这是一个著名的脱口秀,主持人对着各路名人开涮,人气很高。 这种脱口秀节目是鼓励评论政治的,只要不涉及推翻皇室、反对朝贡体系这种根本性政治问题,就算调侃当今圣上也没关系。 当然赵佑媛也被吸引来听了,虽然不知道笑点在哪里,却还是被主持人滑稽的动作表情逗笑,直到主持人讲到了如今专门跟皇权作对的邪教——白莲天理教现任的教主时。 作为一个花痴,护士一个激动,紧盯着电视,就把宗姬忘在了九霄云外。 节目上出现了教主,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古典的眉目,黑长直发青丝如瀑,玉色的垂胡袖直裰,让很多网民对他又爱又骂不能更矛盾的男人。 主持人放了一段他的讲话,就是他著名的“宇宙唯心论”“宇宙是多态叠加的函数”等等,然后就开始哈哈大笑着吐槽。在满屏的笑声中,护士也跟着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当然主持人吐槽的细节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反正白莲天理教的演讲视频网上都可以找,大概是他说到“醒来吧,还在自以为是的、以为宇宙客观存在的人。”流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时,护士才隐约察觉病床上赵佑媛的不对劲儿。 她的神情有些愣怔,然后把头转向窗外。再后来,就是让御医们手忙脚乱地哭了一整天。 . 赵宣听的非常认真,护士尽量地回忆完细节,接着也没等到东宫殿下再发什么话了。 他站在栏杆前,目光重又落回了赵佑媛身上。 赵佑媛正挽着袖子,不知道在惆怅什么。十六岁风华正茂的少女,按理说不应该这样。 她也许不知道,她的命运,正在被提上皇宫宗亲碰头会,究竟何去何从,将在这一场会议上,被决定最后的走向。 赵宣心里想,掌管情报的部门,去年已经获得政务院内阁的批准通过,被父亲移交给他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 这个春天渐渐地走向春末,阳光铺满了皇城区宫城的每一隅角落。 宗亲碰头会一般只在决议宗族事务之前,高层内彼此通气,才会偶尔召开。 赵佑媛的身份不算重要,皇帝一来没那么多时间,二来只是想听听几个重要的人的看法,就将会议安排在了垂拱殿。 其实他本来没必要这样过问的。 可是,一个活生生的皇族成员,愣是查不出父母归处,是否追认宗室身份,也变成了麻烦事。宗室族籍是根本,重中之重,关系着宗室的教育、婚嫁,因此去留问题必须要厘清。 不过,在这场会议之前,恐怕大多数人心里已经有了意向。 . 作为宗长,皇帝赵晖主持会议,出席会议的人并不多,他也不想听七嘴八舌的意见。只要把老辈人的意见处理好了,其他人就算有意见也不敢bb。 于是这一圈坐的都是族里的重量级人物:皇帝的两位亲叔叔——锦亲王和慧亲王,皇帝爷爷的亲弟弟端王老爷,储君赵宣,宗人府宗令。女眷只有皇后、景行大长公主二人。 皇帝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表情,言简意赅:“对于此人去留之事,都是一家人,交换下意见吧。” . 因为谁都吃不准皇帝是个什么态度,所以贸然不好表态,赵晖话音一落,殿内出现片刻的沉寂。 一向心软和气的锦亲王,孙女和赵佑媛差不多同龄,因此迟疑道:“虽然没查出父母,却也不是凭空而降的,毕竟是有着宗室血统,眼睁睁扔在外面……也不妥。我国皇室,这点不能刻薄,各国王室都要以我们做表率啊。” 在不少皇族心里,自□□皇帝杯酒释兵权开始,国朝就将宽和包容的风气延续至今,皇室带头宽容也是应该的。 他这一句话,算是奠定了一个基调。 慧亲王摇摇头,犀利的一针见血指出问题:“那怎么给身份啊?五百多个适龄族人都没验出谁是有血缘关系的,怎么上册,挂谁名下?” 她的名字都确认是赵佑媛三个字了,那就说明父亲得是晗字一辈,大概没有谁会乐意认个不认识的宗室女到自己名下当亲闺女,光跟家里都解释不清了。 重新改名?那更不可能了。乱了辈分怎么办?本来是佑字辈的人,好端端改个晗字辈谨字辈什么的,该叫妹妹的变成叫姑姑或者姑奶奶,谁乐意啊。 锦亲王被说的默然了半天:“皇兄说的是,眼下这个就是最麻烦的问题……” 慧亲王哼了一声:“这孩子自己的父母都不愿站出来坦诚,到头来还要皇家劳心费力地给个身份?”言下之意,孩子爹妈都不当回事儿,皇室也别出来瞎掺和了。 快九十岁的端王老爷:“呼呼……呼呼……” 东宫和宗人府宗令都有发言权,但斟酌着现场局势,没有讲话。 . 一时间就有些冷了场。 皇帝大概心中是有个主意的,他看了一眼赵宣:“颂之,你有什么看法?” 赵宣十八岁的时候行完了冠礼,太学祭酒郦文谦正式为他赐字颂之。对于这个长子,皇帝一向尊重他的意见。   ☆、第十一章 不管那些老人怎么想,赵宣心中一直很清楚一件事。 赵佑媛的记名问题,宗人府都可以想办法。 任何机构的成立,都是为了解决问题而存在的。 关键是老一辈人对私生子女十分警惕,拿着记不了名一事来阻。端王虽然年迈,也不至于开个会都要打盹,明显也是不太想表态。 越老一辈越是如此,这是有历史原因的,毕竟崇庆年间的教训历历在目,近几十年都没有这类事情发生,宗人府无先例可循,才会觉得棘手。 . 一百年前,当时的帝后感情不和,天子有了外室,得了一私生子。那外室是全球当红的影星,心比较野,将此事一度闹得广为人知,皇室面子里子全掉光了,最后这女星被皇室封口遣走。 天子有外遇一事被曝光时,储君都已经十六岁了,当时也没了嫡庶之分,那私生子认为自己才是长子,理应获得继承权,想趁储君巡视海军演习时密谋行刺,结果阴谋败露。 皇室给的惩罚是不上宗册,废除族籍,只为平民。 当时的储君就是今上的曾祖父,老慧王的爷爷,端王老爷的亲爹。也难怪老一辈的人对私生一事如此讳莫如深。那件事曾引发舆论的极度不满,使得皇室十分被动,当时的皇帝公开向国民作检讨,承诺东宫成年加冠后便引咎退位,开创了皇室改革后第一位未满五十岁自请退休的先例。 一百年前皇帝的私生子都可以不上宗册,如今一个连爹娘都藏头藏尾的宗室女,自然也可以不上册,毕竟是有先例可循的。 . “长辈们对去留一事斟酌远虑,其实入籍也不难,想办法灵活处理便是。” 赵宣很少这样直接表态。在长辈面前,他一向是比较谦虚的,从不轻易说出意见,于是慧亲王难免多看了他两眼。 他的意见,皇帝肯定是会认真考虑的。 有权,任性——皇帝就是这么偏爱他的儿子。 . 果然,皇帝笑了一下,慧亲王仿佛听见天平“喀拉”一声倒向了东宫:“你是出于什么考虑?” “臣见了她一面,觉得她有用处。”赵宣顾虑着人多,没有细讲。 而皇帝对他也是信任且理解,如此听了就不再追问,示意私下沟通。 慧亲王虎下了脸。 皇后眼见他不悦,忙打破僵局维护她的儿子,柔声道:“私生后辈,也不是她的过错。父母无担当,孩子却不该受苛责。皇室向来宽容慈悲,如何不能敞开胸怀接纳。” 她说着朝景行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公主老来心宽,看着哥哥不愉的神色,劝道:“我看了照片,这姑娘挺漂亮的,留下也无妨。要是我孩子能姓赵,我也就让她跟着记名了。” 慧亲王:“……”亲妹妹!不带你这么釜底抽薪的!好看能当饭吃还是当规矩用? . 事态随着赵宣这个重量级人物的表态,一发不可收拾地上了另一个方向。皇帝轻咳一声,问道:“老叔公?” 端王老爷是老宫人的叫法,他是皇帝的爷爷德皇帝的幼弟,今年也已经快九十了,是宗室里三代直系以内辈分最高的活人。 宗族委员会里数他威望最高,只要他张了口,除了皇帝以外,连慧亲王这些人的话都得憋回去。 老端王爷被叫得微微睁开了眼睛,含混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颤巍巍地坐起身,抓着手边的紫檀木拐杖,沉吟了很久。“因势利导。” “旧事有旧事的规矩,那是在当时的情势下决定的。现在时移势易,幺孙既然说她有用,那就不妨依情势考量吧。” 老端王爷一句话,尘埃落定。 从本心里他也不喜欢私生子女,毕竟当年差点被行刺的是他亲爹。但社会大势毕竟是不一样了,私生子和私生女也不一样,他的人生哲学是现实的。 . 赵佑媛就这样入宗籍了。 在查无爹娘、旧制避讳、老人阻挠的情况下,这简直堪称奇迹。 其实宗亲大会开过去之后,宗人府和其他宗亲很多不认为她有入籍的可能。很简单,皇室虽然仁慈,但又不是慈善机构,虽说有铁板钉钉的皇室血统,但查不到直系血亲,一句话——最终解释权在皇室。 从哪方面看,皇室都不会吃饱撑的给自己揽麻烦。 所以,赵宣扭转乾坤,一力促成赵佑媛入籍一事,让所有宗亲们深深地震惊了…… ========== 代表宗室正式流程的宗人府文件颁下来时,赵佑媛正在看电视。 她看了一会儿朝廷台,就跳到其他国家的频道上。这是她最近乐此不疲的事情,她get到了新玩法。 看着外国的新闻频道上,首先播出的一定是宗主国的新闻,她就觉得好玩,上辈子美利坚什么的简直弱爆了! 这个世界的人可能理解不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乐呵,就像某天你一睁开眼,就发现祖国已经步入了发达国家,实现了民族伟大复兴。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在他们眼里,华夏碾压全球才是正常的,就跟人需要呼吸一样,简直太平常。 刚恢复记忆那会儿,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电脑和网络,怕穿帮就没有跟护士要电脑。通过这两天的观察,她确定这个世界无论从科技上还是人文上,都要比原先世界更先进一些。 这也许也和当年“士庶之争”催生出的工业革命比原先世界提前一百多年有关吧。 恢复记忆的她,已经能够根据对比,更深刻清晰地认识这个世界。 赵佑媛于是动起了弄台电脑来上上网的心思。 . 宗人府文件用传真发过来之后,医生护士纷纷咋舌,他们自然是能听说一些皇室□□的,此时难免感慨,发出一片道贺声:“恭喜宗姬,皇族正式承认了您的身份啦。” 赵佑媛从电视前转过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哦,我知道了。” 周围人:“……”别这么淡定好吗?你知道你这个身份是花了多大力气拿下来的吗? 你这个身份有多贵重你知道吗? . 赵佑媛猜想这件事也许并不如面上这样轻松顺利,当中一定是有重要的人为她说过话的。而她左思右想,除了那天来看她的赵宣以外,应该没有旁人了。 她不知道赵宣为什么要这样帮她,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他,心里有些复杂。 不过当下,她首先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成为皇亲后,我就有特权了吗?” 一应人等不知如何作答。 特权?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不是在法律层面,而是一些其他地方。 比如金陵和其他城市一些主干道,就有“御”字牌照的专用车道,麻麻再也不用担心上路堵车了。 “宗姬问这个,是有什么想法吗?”担心赵佑媛不按常理出牌,护士迟疑地问道。 根据她住院这些天的表现,他们认为这是极有可能的。 果然,赵佑媛萌萌哒问道:“我可以不上学吗?” 周围人绝倒。 这算什么特权啊?咱出息一点行吗? ====== 翌日清晨,帝室部内官事厅、新闻办公厅就接到了詹事府和宗人府的联合发布的通知。 皇室的消息不对外公布,只由帝室部新闻办公厅定期召开记者发布会,作为皇室的喉舌,他们回答外界一些记者提问,再就是在网上,回复网友的一些不触及原则的问题。 初接此通知,帝室部各部门虽然一头雾水,摸不着边际,但很快就从内官事厅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 就在前几天,宗人府认了一位宗亲。后续事宜,天子政务繁忙,已交由东宫代管! . 上流圈子没秘密,这从老慧亲王和皇帝同步得到赵佑媛一事的消息就可以窥得了。很快世家公侯们就听说了皇族认私生女一事。 出身于世家公侯的贵族小孩儿,都是在国子监上学的。于是这个消息被带到了国子监,不动声色的传开了,连带在此留学的各朝贡国王室的郡主郡王公爵们都听说了。 当下心情都略微复杂…… 尤其是不列颠王室,前段时间刚因为王储外遇一事,被媒体折腾得颜面大失,再回头看看宗主国皇室,那种心情别提多微妙了。 当然也有人大发雷霆。 . “东宫殿下是怎么想的啊!”国子监下学后,一个身着国子监褙子校服的少女气势汹汹,旋风似的出了门,白净的脸庞胀得通红。 怄死了,怄死了。暗恋东宫十余载,一朝打碎玻璃心。 “郡主!” 她身后的侍读跟着追,专车开到了台阶下,侍读扶她坐了,自己坐到副驾座上,打量着郡主的脸色:“听说……东宫很少插手宗族事务,所以大家都奇怪呢。而且这次态度坚决,本来这事,主子国的老宗室们都不同意的。” 想想也是了,宗主国经历过百年前那场险些酿成流血的政变,怎能不对私生子女讳莫如深。 今天国子监传开了,都说新认的宗姬长相挺不错,况且不少人都知道朝鲜郡主李惠暗恋宗主国储君赵宣,于是这桩传闻便带了很多旖旎色彩。 横空杀出个宗室女,“上头那位”给她在宗亲会上说了话,争取了身份。 啧啧。 这传闻把朝鲜郡主酸得直抽抽。 她现在迫不及待想看看传说中的赵佑媛长了个什么样子,有什么能耐让赵宣为她力排众议。 “你让桂宫悠子打探一下,看她会不会转来国子监。”   ☆、第十二章 “主国宗姬,好像和郡主您同龄吧,上了籍之后也要入国子监,也许以后还要同班了?” 侍读边说边小心看了一眼郡主的神色,暗示她焦急不在一时。 日子,长着呢。 郡主也不过是年方十六的少女,脸盘略大,眉眼细长,皮肤白净细嫩,看起来清秀尚可,遗憾的是脸型美中不足。 李惠郡主有时候也会想想譬如削骨整容什么的,可是她这贵重身份,对于整容,也只能是想想。 在这个已经不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时代,绝大部分男人为了省事儿方便,都是剪了短发。婴儿出生周岁后,父母会将孩子的头发剪下来一绺,放在宗祠里告罪,此后孩子长大了就可以随便剪头发刮胡子。 可是主流社会价值观依然十分反感整容,皇室王族对此更是保守。 不然以朝鲜国的巨大需求,何愁不能促进整容行业的高度发达。 . “过几天,我向中宫请安问好的时候,再打听一下吧。”李惠郡主倚着座位闭目养神。冷静下来之后,倒也理智了:“东宫不会这么肤浅,也许有他的打算。你把这个事情,跟国内传达一下。” 侍读犹豫片刻:“宗人府未发正式通告,这样行吗?” 李惠郡主不耐烦道:“我们国家是怎么当的一等国的!你想跟着日本学吗?” 她出言一呵斥,侍读立马不敢问了,唯唯应是。 国子监几百个学生,偏李惠脾气是最差的。不过她的政治敏感性却在藩国王室里不算差。 . 稍微想想,也能明白她的苦心。 大宋的157个藩属朝贡国,当然也不是完全平等的。此时上古周礼、儒之纲要的重要性便体现了出来。 朝贡国分为三等,一等又名觐次序列国,是当今世界秩序里,除大宋外地位最高的国家。 换句话说,头号小弟。 宗主国对不同序列的朝贡国,给予的科技让渡和贸易政策都不一样。朝贡国死命往宗主国身上贴,归根到底,除了意识形态外,主要还是因为宗主国是大肥肉,金大腿。于是朝贡国就像后宫一样,争宠争份位。 . 朝鲜国是怎么当上觐次序列国的,说白了,一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二是靠贴。 在大宋的全球战略格局里,朝鲜、日本、琉球、安南都属于中华共荣圈,可以共同组成一个强力的足以压制西方的文明纽带,所以最初,中央是提了这四个国家,以及欧洲搅屎棍英国,为觐次序列国的。 可惜,日本在七十多年前不太老实,德意志和意大利在欧洲发动战争时,日本在这边跟着跳,这场差点点燃几个大洲的战争被宗主国迅速撸平了,而日本的一等序列国地位,也被撸了下来,直接降为三等留看。大宋连续三次,拒绝日本参加全球大朝贡,害得日本发展迟滞了三十年,国内民怨沸腾。 还是这几十年,日本年年来金陵皇城请罪,才慢慢提回了二等。 国家地位决定个人荣辱,日本内郡王桂宫悠子,在朝鲜郡主李惠面前,也不得不言听计从。 . 除了地缘因素外,朝鲜和琉球也显然是最讨宗主国喜欢的。 别的朝贡国新闻报道中国的时候,一般也就是说宗主国怎样怎样,有时候闹脾气了直接大不敬地说中华国怎样怎样。比如日本跟着德意志跳,想侵略琉球却被中国弹压时,就怨恨地用了“西国”“中华”的称呼。 但朝鲜啊,就算挨了中国的斥责,新闻里也一样是诚惶诚恐的“我父国”,王室内部也是规规矩矩地喊“主国”。 就这样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跪舔数千年,宗主国铁做的心也得捂化了。 李惠就是一个严格受了朝鲜王室家训,把“父子国”这项政策贯彻到底的人。别的命妇每月进宫给皇后请一次安,她是每周都去。虽然这里面难免没有媪颂趾谩捌牌拧钡囊馑肌 宋皇室的一举一动,她也是仔细揣摩了,传回给国内,让王室拿到第一手资料,才能更好地讨宗主国欢心。 侍读被她一训,就明白了她的苦心。 “郡主真是远见,我马上去做。” . 相比藩国王室各有心思,世家则没什么大动静。比起王公皇族背负的公众压力,世家堪称幸福,低调地隐藏在大众视野外,时不时操控着媒体,推出个全球富豪榜当靶子。 私生子女这种事情,他们管得没皇族严厉,因此耳濡目染了不少,如今顶多好奇一下。 只不过宗人府都未对外发出正式通告,大家都只好堵着耳朵装不知道。 . 宗人府这边,已经着手准备把赵佑媛接出来了。 现在他们正联合了内官事厅,解决赵佑媛的待遇问题并入学问题。 皇室财政虽然并不紧张,但宗亲基数大,这些年皇室还是不得不削减规模,倡导节俭之名,这一点也得到了外界不少赞誉。 赵佑媛现在的待遇问题何去何从值得商榷。宗人府考虑再三,决定先找个事情,试探一下赵宣的意见。 譬如,在学校的选择上,究竟进入皇室宗学国子监,还是去外面的普通贵族学校,就是很能体现原则的大问题。 赵佑媛近日准备出院了,她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已经听八卦的护士说过了,根据宗室规度,宗亲待遇分九等,最低待遇是两个佣人,一个厨师,复式花园套楼一栋。 也就是说出院后她就可以独居,并且生活上一应起居都有佣人打理。这是多么的幸福! 到这个时候,血统这根金手指的好处就实实在在地体现了出来。 上辈子她要自己请家政,家政打扫卫生还经常漏这漏那,懒得做饭时只能吃食堂或者叫外卖。哪有这么好的待遇? 除了没有父母疼爱她,没有闺蜜关心她,这个世界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比她上辈子好太多啊。连男性的颜都正了不少(大雾 不过这个好心情,在宗人府官员报备了日程安排后,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斯巴达道:“这么快就要去上学?” 以她现在的年纪,正是黑暗高考的前夕,她还要上三年高中啊! “是啊,宗人府安排了两个学校,您看看可有什么想法。”宗人府说完,递上了两份学校资料。 虽然他们已经决定把赵佑媛安排去外面的普通贵族学校,不过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 “国子监是皇族和公侯们的宗学,和外面的课程不一样,课业重;九皋中学是大众意义上的名校,学生没什么贵族血统的。宗姬,您更中意国子监还是九皋中学?” 赵佑媛满心满肺都是要上学要上学要上学…… 宗人府等了好半天,才听到赵佑媛细如蚊蝇的挣扎声:“我可以两个都不选吗?” 宗人府:“……” 想不到宗姬竟能如此调皮。 在宗人府的坚持(逼视)下,赵佑媛纠结了半天,不情不愿地道:“那就九皋中学吧。” 凭她上辈子的成绩,回去上学应该也是比较轻松的,大不了混混日子。但国子监那种地方一听就知道不是给她撒野的。 所以宁*头,不做凤尾。 . 宗人府听到她的答案后,在心下松了口气。 不过随即,又不免有些吃惊。 两个学校代表的意义截然不同,尤其在普通人眼中,太学尚可奋斗,而国子监则是可望却不可及的。一般人若能进高不可攀的国子监,做梦都要笑醒吧。 这一刻宗人府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孩了。   ☆、第十三章 如今的国子监,已经相当于是皇家和各世家家族的宗学。 它是当年从太学分出来的,从开蒙到大学教育,全部都可以独立完成。 如今的太学,屹立千年不倒,早已是全世界毫无争议的第一高校,五十多亿人心中的圣地。 而国子监的师资,则都是从太学抽调。 在国子监没从太学分出来之前,各个家族有自己的私人教育系统,包括皇族也有宗学,以培养家族的后辈。后来为了资源的优化和集中利用,出国子监于太学,各家宗学被合在一起,放到了国子监,设各等教师掌习贵族礼仪教化,重在培养这些家族下一代的思维、品质、人格、意志、眼界、胸襟、韬略、修养。 作为贵族门第的象征,中华国子监是英国丹麦日本等各国王室储君必须有的学历,如果王储继位前没在国子监渡过金,就像某国大总统上的是野鸡大学一样,民众会觉得身份掉价,拿不出手。 . 按道理,宗室入宗学毋庸置疑。不过宗人府在经过研究后,却选定了九皋贵族中学。 这个入学计划报给赵宣的时候他们还有点忐忑,毕竟入籍一事是赵宣督办的,底下人都没摸清他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结果他们忐忑了半天,赵宣看了汇报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文件批示栏里签了个名字和日期:“就这样去办吧。” 赵宣考虑得显然比宗人府多得多。 他在宗亲碰头会上提出要求,老亲王看在皇帝的态度上对他让步了,那么在接下来其他涉及到赵佑媛的事情时,他就要放低姿态。 但凡会有造成冲突的苗头,他都要掐灭在萌芽过程中,避免挑出来。免得矛盾真的出现了,届时不管谁对谁妥协,在皇族里都是非常打脸的事。 当然除了政治平衡,他的考虑还带了其他不为人道的因素。 果然后来宗室里的老辈人也没有再抱怨。他们也不是跟赵佑媛有多过不去,毕竟大家连面都没见过呢。只不过…… 有些时候,上位者的坚持追溯到本质,不是为了什么原则,而真是最简单的东西,面子。 。 于是赵佑媛的入学事宜就这么定下来了,宗人府用入学一事探明了赵宣的态度后,其他安排也就有数了。 皇城区是金陵二十四辖区之一,房价贵得突破天际,也不是所有宗室都能住得起的。所以赵佑媛的房子选在了皇城区以外,作为弥补,安置在了另外一个金陵市内有名的富人区域。 中央机构有专门的钦天系统,很多机构喜欢借人去帮他们堪舆。宗人府从钦天局拉人用奇门遁甲算了个吉日和方位,赵佑媛就出院了。 她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两手空空就上了宗人府的专车。 想到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临行前她向医院和宗人府都鞠躬致意:“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多有叨扰了。” 一应人等顿时受宠若惊。 在他们印象里,赵佑媛醒来后就没有正常的一天,要么哭要么烦躁要么沉默,如今她认真的道谢,反而让人觉得不得劲儿了。 穿寿衣的护士还有些不舍道:“宗姬客气了,欢迎常回来!” 赵佑媛:“……” 下次我不希望出车祸了好吗? . 公务车在皇城区左拐右转,赵佑媛摇下车窗,像一个淡定的刘姥姥一样浏览皇城内的风景。宗人府见她今天很乖,心情似乎也很好,就给她挨个指建筑。 “那个是长柔帝姬获封公主后赐的别墅……那个是惠泽老皇姑出家前住的地方……那片绿岛是储君殿下的行宫,又称绿宫……殿下有连续两天的课程时,就住在绿宫。” “课程?”赵佑媛顿了一下:“殿下他还需要上学吗?” “那是自然,只不过他经常没空去听课,得请老师入宫,”宗人府官员谈起他倒是一脸自豪的样子:“虽说国子监可以直升大学,但殿下可没有走皇族的老路子,他说要出去接触外面的学生,就凭一己之力考了太学。” 赵佑媛暗暗腹诽,又不是你的儿子,你自豪个什么劲儿啊。 宗人府话题一转:“所以啊,送你去九皋中学,也是殿下一番苦心,宗室不能只把自己关在小圈子,也要看看外面的生活。你可不要辜负了殿下的厚望。” ……我外面的生活看的很多了谢谢,厚望什么的也不用,定期给我打钱就行。 . 正说着,车子忽然降了速,与一辆车迎面相遇。 双方都鸣笛了一次,然后擦肩驶过。 赵佑媛看着奇特:“为什么要鸣笛?”道路明明那么宽,连让路都不用吧。 宗人府司空见惯:“这是皇城区内的一种独特礼节,对方是谢家的车旗,互相示敬。” “我想也是,这里车少路宽,要是外面谁都这么玩,路上堵车都要堵死了吧。”这要是换成急性子的人,还不得烦死。 也就只有贵族没事儿干,有闲心整这些形式。 . 陈留谢氏,除了穿越后在历史书上频频可见,其实上辈子她只有一点微薄印象——旧时王谢堂前燕。总之就是唐代之前有多显赫,唐代之后就有多惨淡。 这个世界里,这个家族的命运得到了力挽狂澜,走上了如罗斯切尔德家族一样的道路。 想想千年的起伏跌宕,这家族也是挺不容易的。 君不见当年天涯上的周公子,引发多少腥风血雨,可见国人心底深处对这种古老门第是有着向往的。要是把这边的贵族带回原来的世界去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对这个从前只有教科书提及的家族,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她朝对面望过去,对面车窗正巧是放下的,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倚在后座上,微风吹起他的碎发,眉目很好看,还有点恬淡的气质。 不过也就是那么惊鸿一瞥,两车就交错而去。 宗人府见她多看了两眼,说道:“这有可能是谢家的哪个少爷去上学呢。” 赵佑媛一听“上学”两个字就糟心,立马转移话题:“为什么我都没有看到高一点的建筑?”这都不像发达国家了好吗。 皇城区是首都迁来金陵后第一批老城区,风格比外界更为古朴,所以没有超过六层的建筑。宗人府解释道:“那是为了防止暗杀、狙击。皇城区住人本就少,楼层高了也没意义。” 这番话,赵佑媛稀奇起来了:“这里还会有人搞暗杀吗?” 宗人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些情势,说了你这年纪也理解不了。” 赵佑媛被这句话堵得心塞不已…… 她的意思是想知道她本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 公务车在通过电子口令和动态密码后,驶出了皇城。 皇城门口外是平坦的广场公园,这还是赵佑媛恢复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金陵城区的面貌,难免怀着审视对比的眼光看待如今的首都。 嗯……车子在宽阔的大街上平稳行驶,不抢道也不按喇叭,秩序很好。 若是没有战争打乱历史的进程,其实中国人的素质应该是世界上最高的吧? 金陵作为首都,也是全世界的政治中心。出城后总算是看到高楼广厦了,城市规划非常成熟,建筑都是几百米高的飞檐雕甍,设计简约却不失品味与特色。 看来有宋一朝,品味都是很好地继承下来的。 宗人府的专车没挂“御”字牌照,不能走特殊车道,因此只能混迹在车堆里,走走停停。到了应天区,才顺畅些。 在繁华喧嚣的城市中心,一片广袤的绿地公园无疑是奢侈得令人发指。沿着宽阔笔直的大道驶入,在越发清寂的林区后,是一片片安静的楼盘。 而赵佑媛的住所虽然是公寓型,但只有四层高,且通了电梯。皇室给她安排的是三四层的顶楼,站在四楼花园露台上,可以将小区的花园风貌尽收眼底。 . 门是佣人打开的,都穿着一色的修身长裙,手上戴着过肘的白手套,赵佑媛惊讶地发现,即便是佣人,仪态也是无可挑剔的。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佣人和厨师是隶属于帝室部人事厅的,换句话说即是占了编制的公务人员。天天和帝后打交道的人,哪是普通菲佣能比的。 她们垂头,对赵佑媛行了礼:“宗姬好,欢迎回家。” 赵佑媛迈入了门,看着自己的新家。这里请皇室御用装饰院进行了装潢后,带着一种清贵的格调,古琴、香案、棋盘与宽敞的阳台相映成趣,顶楼露台上的花园是经过了特殊的设计,行成江南袖珍小园林的风采。 日本和式庭院的逼格在这个花园前黯然失色。 下一刻。 宗人府的官员只见身边的宗姬突然动如脱兔! 她一会儿摸摸紫檀木的楼梯扶手,一会儿打开阳台拉门眺望风景,像一匹欢快奔腾的野狗一样…… 宗人府被自己脑海中这个脑补深深地雷到了。 不管怎么样,尽管这套待遇已经是皇室成员的最低标准,仍然是比寻常富贵人家好了太多。 宗人府怜惜地想——作为私生女,这孩子一定很受苦,瞧瞧,这种规格的配置已经让她兴奋成这样了。 清了清嗓子,宗人府的官员说到正事:“宗姬,爵禄卡也为您准备好了,在谢氏商储银行开的户,每年皇室财政厅直接拨款到账。除此以外,学校也已经办好入学手续,校服一会儿送到,明日便可入校报道。” 正沉浸在无限欣喜中的赵佑媛虎躯一震…… 好像三伏天被兜头泼了一桶凉水,晶晶亮,透心凉。 宗人府的官员说着,把学校的手册资料叫人放到了桌子上,约定好明天来接她,就先告退了。 赵佑媛蔫了半晌,兴趣缺缺地翻了两下,像个被霜打烂了的茄子。 宗人府走后,赵佑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书房。 书房有准备好的电脑,不管在哪个世界,死宅的习惯都是生死相随的。 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还没来得及兴奋,她就傻眼了。 windows呢?windows去哪儿了? 电脑屏幕不疾不徐,闪出了东方逻辑下的操作系统。 屏幕上几乎看不到英文后缀名,所以不知道哪个是文档,哪个是浏览器,哪个是音乐。 汉式注音输入法。 五笔式笔画输入法。 没有搜狗打字的电脑真是丧心病狂啊! . 赵佑媛花了一整天时间,好不容易熟悉了这些操作,找到了“网页”的标志,准备找点类似百度百科那样的东西,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结果电脑屏幕突然就花了。 坑爹。 “这个世界的美国货竟然这样靠不住,果然一分钱一分货。”赵佑媛以为死机了,在印着“阿美立卡制造”的机箱上拍了拍,可是屏幕紧接着黑了下来,出现了一行红字。 看到那行字,她呆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你想回去吗?” 这五个字明明白白,简简单单,十分日常,其中的意味却不言而喻。 赵佑媛在大夏天,冒出了一身冷汗。 似乎怕不够重要似的,屏幕那边居然又重复地问了第二遍。 “你想回去吗?” 她从桌前猛然站起来,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屏幕。 有人,知道她的身世!   ☆、第十四章 皇室安排的女佣在听到赵佑媛书房的声响时,上楼敲了敲门问道:“宗姬,您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赵佑媛赶紧稳住心神,强自平静口气:“没什么,我在打游戏。你先下楼去休息吧。” 在这个世界上,她谁都不能信任。 宗人府按着皇室的要求,给她安排了两个佣人一个厨师,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里呢。宗人府有督察厅,整理每个宗亲的生活报告,形成月报定期报给皇帝。里头的信息还不是这些朝夕相处的佣人提供的? 所以电脑上的内容,她决不能让这些人看到。 “好的,宗姬,您若有什么吩咐就叫我。”佣人不疑有他,下楼去了。 . 赵佑媛反锁了门,坐回电脑前。 她口干舌燥,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震惊过后,一种难以名状的喜悦仿佛一束阳光,穿透了封闭寂寞的心房。 她不是孤独的一个人,有人是知道她的。 她有穿越回去的希望了。 回家对她的意义,更是回到了她熟悉并安心的环境里。 她拿起鼠标,却找不到光标,就把手放到键盘上打字,可是不管怎么敲击,屏幕上依旧没有亮出其他字迹。 她急的一拳捶在键盘上,恨自己上辈子不学当黑客,眼下想和对方交流,问问对方是谁、在哪里都做不到。 他为什么会知道她的来历?穿越这件事情,原本除了她自己以外,理应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难道当时穿越的不止她一人,或者虫洞里还有其他倒霉鬼? 对方是不是有了回去的办法?她现在是皇族的宗姬,虽然没有实权,地位和财力却是有的,也许这个身份能为他们带来很多帮助。 一瞬间,赵佑媛对赵宣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 就在这很短又很长的时间内,赵佑媛畅想连篇,直到屏幕上亮起了下一句话。 “按照吩咐去做。” 依然是这样的言简意赅。 赵佑媛静下心来等着,一秒过去,两秒……似乎时间走得特别漫长,距离特别遥远,又对方似乎在斟酌什么,等得她额头都沁出了汗。 “大侠啊,你打键盘是手残吗?利索点啊!”赵佑媛喃喃自语,恨不得钻进屏幕里顺着网线爬到对面一探究竟。随即乐观地想到,没准儿此人跟自己一样,用惯了拼音打字,被这个世界的打字法坑了一脸血呢。 在这种又憧憬又心急如焚的心情下,她终于等来了对方的命令。 “入国子监,期限,三个月。” . “……”看到这几个字后,赵佑媛眼前一黑,一万头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 坑爹。 太多的想法一涌而上,她觉得自己就像《十冷》里面被吐槽欲卡到死机的男主角一样,心情复杂得就像被浇了一层沥青。 说好的结伴回去的办法呢! 去国子监跟穿越回去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你真的是要帮我回去吗? 最重要的是—— “你特么早跟我说一个星期也好啊!”掀桌! 她明天人就要去九皋中学了,对方却让她去上国子监,坑爹也不带这样玩的啊? 赵佑媛丧气地想要跟对方问问清楚,手放在键盘上才想起来自己不能打字。 不知道对方是为了杜绝什么,才设置成这样单向性的交流。 . 电脑上的字迹还是亮着,这一次再也没有闪出其他的指令。 赵佑媛不死心地盯着屏幕,好像这短短的二十几个字,里面包含着穿越回去的密码,只要破译了就能回家。 一连串的问号涌上,思维成了一团乱麻。 . 照着吩咐做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是对方到底是怀着什么目的,她去了国子监又能干什么? 是不是因为对方在国子监,才让她去找他?可是现在的情况,分明他从国子监出来找她比较容易吧。 或者说难道国子监有特殊的多维通道,有特殊的打开新大门的方式,大家要在国子监集合,收集七龙珠走向新世界……打住,打住。 赵佑媛赶紧停了自己的脑洞,心里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想不出来。 眼下似乎也容不得她选择或拒绝。 毕竟这可是唯一的一点希望。不知道国子监会发生什么,但她必须去看一看。 任何的猜测、揣度都是徒劳的无用功。 她并不擅长推理,可也知道,这个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照做,然后再伺机看情况应对。 赵佑媛这一晚上都在失眠中度过了,临到清晨天蒙蒙亮,她听到楼下值班女佣换班,厨房有了动静,轻手轻脚地做起早餐。 . 宗人府来的很早,值班佣人打铃叫她起床时,宗人府就过来了。他们今天陪她入学报到,算是尽了他们的职责。 桌上摆好了早餐,四盘点心,两个小菜,一个汤。赵佑媛却没什么胃口,直接对宗人府说道:“我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慎重考虑。” 宗人府这个叫李能的官员并非宗室,而是通过考试进来的编制人员,听到赵佑媛这么正色的说话,吓了一跳:“宗姬您讲。” 结果赵佑媛开门见山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差点坐不住:“我想去国子监上学,可以吗?” 她是个横平竖直的性格,越重要的事情越不喜欢迂回绕弯,所以把宗人府吓了一跳。 . 李能郁闷极了。这个事肯定不在他能插话的范畴内,他就是个跑腿的。而且据他了解,入学一事是他的上级拟的文件,上上级批示通过了,拿去给东宫看了才落实,也就是说那一位才是说了算的。 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想法通常多变,一天一个样,也许能劝着她打消念头就好了。“这个……宗姬,学校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去哪里上都是一样的。” 九皋中学也是全国著名的优等学校,达官显贵,豪门富商,都乐于把子女送进来。把赵佑媛送进去,也不算太怠慢她。当初问她意见,不过是走走形式。 “宗室入宗学,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吧?再说我们昨天看到的,那个谢家的帅哥都能念国子监,我是皇族为什么就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你们俩身份差别大着呢! 就凭人家是正儿八经出身的,人家的受教育权就站得住脚! . 李能在这个体系呆了几年,有些门道也能揣摩出来。 安排赵佑媛去九皋中学,并非是毫无缘由的,宗人府也是出于充分的政治考量。 赵佑媛入籍这件事,虽然皇帝力排众议,尊重了太子的意见,但是老人们终究心中是不舒坦。 老慧亲王代表的,也是皇族里不少老人的陈旧观念。在老人们眼里看来,现在的后生晚辈已经体会不到当时皇室动荡的痛楚了。年轻的东宫触及的,是一个无形的矛盾。 而那些老人,不少都曾经任职过宗人府一把手,旧情多着,消息渠道不比皇帝慢。赵宣身为储君可以不买老人的面子,那些老部下们能吗? 这时候要是再让赵佑媛入宗学,那就是明摆着只听东宫的话了。再说想当年,孝皇帝的私生子因为作大死,谋刺储君想取而代之,结果连入族谱的待遇都没有呢。他们对赵佑媛已经挺宽容了。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宗人府对宗室的教育负责,却不对宗室受教育的成果负责,他们只负责在职责内给她安排好一切入学就读事宜就可以了。 出于这点权衡,宗人府自然选择了遵循中庸之道,两边不去得罪。 结果他们好不容易搞定了赵宣那头,转过来宗姬又不肯配合了,他们情何以堪? . “谢家对国子监是有贡献的,他们家的宗学并入国子监,每年又交纳天价的维护费和学杂费养着学校,入学一事无可争议。而至于您……”李能脑筋灵光一闪,突然get到了什么! “等等,莫非您一定要去国子监的原因是……昨天看中了那位谢家的少爷?” 宗人府瞬间脑补出了一幅一见钟情虐恋情深的画面! 他因为在宗人府处于底层工作人员,对上流这些世家也并不是很熟悉,只是学会了认车旗,但哪个家族哪些人他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样也不妨碍他记得昨天那个少年,因为平心而论对方长相真心惊艳,风采也够优雅。 他也确实有印象,国子监有位谢氏主家的少爷,极受欢迎。 从这个角度想,宗姬突然态度大变要求转学国子监,就很能说得通了。 “原来是这样……”李能若有所思道:“宗姬您看这样如何,我帮您打听一下那个人,您呢,就在九皋中学安分上学,我在月报里请殿下为你们俩安排安排。” 赵佑媛被他的脑洞惊呆了,这脑洞简直清奇! 此人不去写小说实在是浪费才华。 “我只是想!去!国!子!监!”她咬牙切齿地强调道:“跟谢家少爷没有关系!” 这个误会真是大发了!   ☆、第十五章 李能深刻地以过来人的姿势劝解道:“宗姬,想要见到对方,不一定非要通过念一个学校的方式,皇室常有庆典,那些公侯世家们也有聚会,都可以和他见面的……” 赵佑媛简直要吐血了。 她的反应落在李能眼睛里,他顺理成章地以为宗姬恼羞成怒了。于是不敢再提,转而以其他方式劝道:“国子监课业重,还是外面的中学更轻松。” 赵佑媛反驳道:“外面的中学要统考才能升大学,国子监不需要成绩就可以直升,没有升学压力。” 她这一句话算是把宗人府给堵死了,只恨自己昨天嘴快,把赵宣自己考太学的事情抖落出来。 无奈之下,只好祭出东宫这尊杀器:“方案我们已经上报东宫,他字都签了,有行政效力,现在我们也没法贸然更改。您一定要转学,我们做不了主,您向东宫亲自去说吧。” . 这句话一锤定音,赵佑媛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先前只觉得自己求一求宗人府就能解决问题,却没想到事情已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现在想去国子监,还得通过赵宣首肯。 宗人府说别的她可以反驳,但是提到签字流程,赵佑媛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上面人的批示是不可能朝令夕改的。 她只能想办法让赵宣改变主意,主动开口,而不是自己去说。 . 见赵佑媛没有再说话了,宗人府笑眯眯道:“宗姬,那我们换上衣服出门吧?九皋中学的校服,可是金陵市出了名的漂亮,全国校服大赛获了第五名呢!” 早知道搬出赵宣的名头这么好用,宗人府就不说那么多废话了。不过他真想不通,明明太子是国民男神,为什么对着宗姬能止小儿夜啼。 校服比较漂亮的高中,入学率会比较高。九皋中学的校服和全国大部分学校形制一样,都是窄袖的男生深衣女生襦裙的形式,剪裁上使用立体剪裁,修身轻便,即便户外运动也不碍事。 如今天气开始转热,金陵地处江南,人们已经开始换上夏装。 女生夏季校服有两套,一件交领一件对襟。月曜(周一)、水曜(周三)、金曜日(周五)穿交领,火曜(周二)、木曜日(周四)穿对襟。 校服搭配了头饰发簪步摇,还有披帛,十分周全。 披帛兴于隋唐,发展千年至今,已经演化成了首饰一般的存在,成为衣着的亮点。为了在美观的同时方便,袖子上也出现了固定披帛的装饰。 大宋由于统治哲学的突变,美学体系发生了很大变化,风格承袭原来的含蓄清雅,兼有晚唐的繁丽精致。 赵佑媛今天穿的是对襟校服,诃子抹胸是蕾丝质地,对襟小半臂用的是雪纺,系带都被厂商改良成了方便的装饰有紫水晶的扣子。 不得不说,她还真是挺适合这些衣服的,整个人气质立马就包装出来了。 如果她不垂头丧气的话就更完美了—— ——出门前,宗人府的官员再三叮嘱她要低调。而后问她:“您记得自己是谁吗?” 赵佑媛苦着一张脸:“皇室宗亲!” 宗人府竖起拇指:“……真聪明。” 尼玛都告诉你了要低调!要低调啊! . 由于早晨因为转学的事情争论太久,出门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好在学校离她住的地方不算远,驱车不多久便到了。 九皋中学校长等在办公室里,亲自接见这位学生。他先前只听说有一位身份比较尊贵的女生要入学,金陵市长和学政署都叮嘱了此事,于是便亲自一见。一般学生虽然家世或许有钱有权,但还无此殊荣。 走进门,赵佑媛只看到一个矮胖的男人,穿着一件蓝灰色的短袖鹤裳,头上戴着她叫不出名字的方形帽子,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他左手边是一个香案和坐垫,右手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把古琴。 人就已经挺矮的了,周围一应器具都是矮墩矮墩的,越发显得空间像拉扁了一样,屋宇格外高旷。 她扯了扯一旁宗人府官员的衣服。 在别人面前做小动作是不符合国朝的礼仪教养的,宗人府官员以为她又什么聆讯,低下头凑过耳朵来听。 却听赵佑媛调侃道:“你觉得他像不像个土豆?” 宗人府:“……” 我觉得你像个磨人的小妖精! 在看到校长向她走来的一瞬间,赵佑媛突然福至心灵,头顶上灯泡一亮,她get到了可以入国子监的好办法。 虽然有点惊世骇俗,但成功率绝对在七成以上! 只不过,那样太挑战自己的下限,赵佑媛一时有点顾虑。 . 九皋中学是金陵学政署亲自出面联系的,是一所全国顶尖的府立学校,取意《诗经》“鹤鸣九皋,声闻于野”,名字比较吉利应景,每年太学和省学的升学率都位居全国前五名,很多有钱人家都想办法把孩子往学校里塞。 宗人府官员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是以赵佑媛监护人的名义,与校长寒暄了几句。 当然校长看在眼里,一眼就瞅出他们的相处模式并没有什么亲缘关系,越发显得女孩子的身份神秘高深。当下也知道摊上大茬了,不能怠慢,心里暗暗叫苦。 以九皋中学的名气,他们是不需要担忧生源的,作为多少名人的母校,它只要大门敞着就不怕饿死。 现在弄来这么尊大佛,还得供着,学校也难受。 不多时,校长就起身,说带他们去看看学校环境和教室。 . 作为全国闻名的贵族式中学,即便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市区,校区面积也不算狭小。 走出校长的办公楼,就听到远处传来喝彩和广播声。在赵佑媛疑问的目光里,校长笑着解释道:“正巧,运动会要开始了,这段时间学校彩排一下,有些运动员在练习。” 宗人府李能更了然一些:“是啊,三祭大典只差一个月了。” 既然听到了彩排声,校长干脆就带他们绕路去运动场看一下。路上他笑着对赵佑媛说:“正巧运动会还有班级代表,你这么漂亮,你们班应该非你莫属啦。” 方才的接触,虽然没摸清赵佑媛的性情,不过感觉她是个比较稳重但不失活泼的人,校长对她印象不坏。 赵佑媛笑了笑,心想,等她真的下定决心开始实施转学计划,校长还会这么认为吗? 路上她悄悄问宗人府:“三祭大典是个啥?” 李能没想到她失忆得竟然如此彻底。“我的宗姬啊,就是每年五月五,全球祭三圣啊,学校这之前都要开运动会,活跃一下气氛。” 赵佑媛刚想问三圣是谁,就在中央广场看到三座雕像屹立在中央。 其中一人宽袍大袖,俯身作揖;一人侧头怅望,手执书简;一人慈眉善目,布衣劳朴。 “那三个雕像就是他们?” 宗人府听了她的问题后又跪了一次……他耐心解释:“真聪明,这就是三圣,孔子、韩非子、墨子。” 三圣广场是每个学校都会设立的,他们的思想对全世界文明都有着深刻的影响。 “居然要立三个人啊。”赵佑媛感慨了一句。 她只认得孔子,另外两人都没什么印象了。 如今才知道,则学作为影响世界的哲学,就主要从这三家思想融合中脱胎。事实证明它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也获得了历史和后世的尊重。 宗人府走在旁边,突然对自家宗姬的学习成绩,提前绝望了。 运动场是个盆地状,四周台阶通向地面。校长他们一直走到运动场边,俯视学生们在排练广播或者体育项目。 贵族中学,各项体育赛事毋庸置疑是齐全的,每年学校最热闹的时候也是这段时间。 赵佑媛心想,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运动会。没想到学校的运动会也喜欢找班花当代表。 . 运动场直对着教学楼,许多课间散心的学生趴在窗台上张望,看到平时极少露面的校长大人陪着一个漂亮女生介绍学校,纷纷引为奇谈。 一个半拢着长发的女孩站在窗边,望着他们的身影。旁边的人拿着望远镜,看清了赵佑媛以后,对那个女孩开起了玩笑:“袁丽羽,看来有人要抢你的地位喽。” 被叫袁丽羽的女孩子转过身来,她眉目十分清秀,五官搭配相得益彰,有一种融洽婉约的美。 难怪她被称为九皋中学名副其实的校花之一。 她淡淡地笑了下,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庸人说法。“她要,就让她去当好了。我对这些没兴趣。” 一旁的男生不失讨好地笑道:“新来的人什么脾性都没摸清呢,就让你们见异思迁了?” “我们才不会这样呢,就是你们男生可不要蠢蠢欲动喽。”一旁袁丽羽的闺中密友亲切地挽起她的手臂。 袁丽羽目光淡淡,飘忽地落到远处赵佑媛身上。 想要消除威胁,也并非难事。   ☆、第十六章 大宋的学年制划分比较奇葩,当然这是在赵佑媛的眼里看来的。 它的现代义务教育共十九年,分四个阶段,是以人的品质培养为年龄层划分的,分别是蒙学、幼学、中学、大学。 所以中学是六年,赵佑媛按年龄应该上高一,就是中四年级。 她迎着众人或好奇、或惊艳的目光洗礼,坐进教室那一刻,想到要这样坐三年,顿时悲伤逆流成河。 老师在课堂上口沫横飞,赵佑媛在下面昏昏欲睡。 课本不多,但比较厚,在桌子上摞起一摞,她一本本地翻书浏览课本。 学过的知识总不至于忘掉,她想看看自己能回忆起多少。 . 翻开主科《国章》,主要内容是经、子、集,看到占了七成的文言文。 …… 那一瞬间,赵佑媛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感激之情。 感谢本朝虽然没有新文化运动,但字体还是简化了,并引进了标点符号——不然看着无断句的竖版繁体字,她直接可以在额头上贴“我是文盲”了吧? 可没有新文化运动的后果就是,虽然市民文化从九百多年前就兴起了,日常交谈都是白话,但官方最严肃的正式文件还是保留了文言文,各国外交备忘录也必须有文言文备份,所以这依然是必修课。 国际上还觉得这样环保,文言文言简意赅节约纸张,还大力推行呢。 想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对着文言文虚词抓耳挠腮,那画面简直太美。 ……这种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上辈子考四六级时指天骂地要让外国学生也尝尝他们的切肤之痛,结果这个梦想居然在另外一个世界不费吹灰之力地实现了,都不必苦等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全面复兴了。 . 放弃和文言文死磕,她翻开了自己的强项,另一门主科《数法》。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奇怪的符号。 想了大半天,她才明白过来这是为什么,顿时心里惊叹了一句卧槽啊!!…… 《数法》里除了欧式几何,其他的定律、公式、符号都是华夏祖先提出来的,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sin、cos、tan、aβΩ!根号和函数的表达都不一样呢! 这个现实简直太惊恐! 有什么比你一睁眼发现周围人都在说外星语更可怕的吗? 赵佑媛仿佛看到了自己高考130分的数学成绩在离她远去…… 宋朝本来就是个重视科技的国家,就算在原来的世界,它的微积分、几何学、天文学也都很发达,在当时绝对是甩了欧洲几百条街的。后来亡了国,文化昌盛、科技繁荣的风气也跟着亡了。 在这个世界开了挂地延续到现在,什么黎曼几何,什么拉格朗日点,广义相对论……都被聪明的华夏老祖宗抢了一步。 原来的世界里,物理学以牛顿力学和包含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的狭义相对论以外的广义相对论为基础进行研究,整个世界的科技体系都建立在西方文明的基础上。 而在如今这个世界,科技体系是建立在东方文明基础之上的。 只能庆幸还有欧式几何,历经两个宇宙,在教科书上仍然孤独地屹立不倒。 在西方文明环境里长大的赵佑媛,感觉胸口就像被一锤挖掘机重重地擂在了心门上…… 这样陌生的知识体系下,还能不能愉快地当学霸了啊…… 心如死灰地又翻了翻其他的副科课本,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抱期望了。 副科:理则(就是西方的逻辑学) 武体(武术、野外团队生存) 自然(物理、化学、生物、地质) 史政(含哲学) 礼仪(祭礼军礼酒礼射礼……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不能学的) 选修(七选一):诸国语言(属国语优先)、周易、美学、书画(含篆刻)、国乐、围棋、兵家(兵法,还要配合地理一起学……) 赵佑媛内心挣扎在“我到底是破罐子破摔”还是“在这灭绝人性的考试中杀出一条血路”两条道上,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算了,还是实施自己的转学计划——被九皋中学开除吧。 . 她正对完全陌生的、东方文明体系下的学科发呆,身后就突然被人戳了戳。 惊讶地回头,一个女生递给她一张纸条:“给你的。” ……雾草,这么快就有人爱慕我放荡不羁的风采了吗?! 结果展开纸条一看—— 【赵佑媛君:展信祺!快要开运动会了,你有兴趣来当班代表吗?热情期待你的加入,给三班带来一个不一样的生涯(^_^)y】 “……” 每年三班都要因为运动会没人可上,被全校嘲笑,热爱班集体的同学们也是蛮忧伤的。 现在赵佑媛插班进来了,居然还是这么个真·校花级大美女,三班不光男生高兴,女生也终于流下了两行欣慰的泪水。全班同学看着她的眼神,一齐在放光。 正好赵佑媛也不想上课,从学霸一下子跌落到看不懂课本的程度,这样的现实她有些接受不来。 于是她爽快地同意了。 . 恐龙集中营的三班突然有了镇得住场子的班代表,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各年级不少好事者纷纷跑来运动场围观。 赵佑媛站在操场上,穿着校服襦裙,举着班级牌子,看着各路俊男美女青春挥发、汗水飞扬,听着大家议论纷纷。 “哎哎那个三班的救星!” “你小声一点!我耳朵都要聋了。” “那个是新转来的吧,听说叫赵佑媛,名字真有意思。” “和帝姬殿下的好像啊。” “没准儿是她妹妹吧。皇室不是宣传自己基因好么。” “开什么玩笑,帝姬的妹妹会来上咱们学校吗?人家肯定进那个地方啊~” “是啊,国子监嘛,真是皇亲怎么可能来外面的学校。” “都发生两起刺杀了,没有宗室敢这么大喇喇在外面生活吧。” 在一片讨论声中,赵佑媛心想,我还真是帝姬的族亲妹妹呢……虽然血缘关系已经跑出去六代开外了。三个月后,就让你们看看本宗姬是怎么进国子监的。 她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流放的少女,全身涌动着励志的情怀。 . 搞完彩排,出了一身的汗,赵佑媛走向卫生楼,准备去冲个澡。 校长那天带她看学校的时候,把所有地方都转了一遍。这里和学校的游泳池相近,游泳课和社团都设在这里,活动结束后洗澡更衣也方便,赵佑媛就记住了这个地方。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卫生楼里没有人,她步履轻盈地走过底楼游泳池,上楼梯的时候,迎面走下来一个女生,手里抱着一摞国画颜料。 赵佑媛看到长得好看的人,就喜欢盯着看,不论男女。这个女生长得很清秀,看起来舒心极了,长发齐整,皮肤十分白净,散发着无比纯真的味道。 大宋染烫发其实挺普遍的,别看美学体系以东方为基础,但人们大胆突破创新的精神简直能吓到人。走在路上各种色系都有,更别说赵佑媛都把自己的头发染了个深栗色,发尾烫了个卷弧。 在这个黑长直女生面前,顿时就觉得……哇这个女孩子好天然好美丽。 . 她因为一直盯着对方看,于是看到了她下楼时脚下一个趔趄,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啊——”那女生惊呼了一声,从这个楼梯上摔下去要磕破皮出血的,下意识地,她抓住了赵佑媛的衣服,撞上了她。 赵佑媛被这股巨力猛地一扑,整个人中心也往后栽去。不过幸好她扶着楼梯扶手,而且她爬楼梯图省力喜欢重心前移,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那女生也好悬没跌到,不过怀里的东西都掉了一地,不仅如此,还有些调好的国画颜料都倒在了赵佑媛的衣服上,成了一片活生生的五彩斑斓的泼墨图。 “对……对不起,”那个女生稳住身形后,急得脸都红了,连连低头道歉,急忙忙地找纸巾想帮她擦干净:“我不是有意的,真是太抱歉了!” 她的纸巾在衣服上徒劳地擦着,发现只是把颜料擦浅了一点,范围却渗透更多了。她只好收了手,惴惴不安地看着赵佑媛。 赵佑媛没想到自己跑来冲个凉都能遇上一滩事,看着自己五颜六色的衣服,再看看对方不知所措地眼睛都要红了,无奈道:“算了,你又不是故意的,哭什么哭。你知道哪里是女生洗澡的地方吗?” 那女生忙点点头:“我带你过去。” 赵佑媛一胳膊都是颜料,夏季校服比较单,估计胸前也染了不少。她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但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路上就没什么兴致说话。 那女生把她带到三楼一个很大的沐浴间,指着里面说道:“这里就是沐浴室了,隔壁小柜子是存放衣服的,不过我看你的衣服也没法穿了……” 她想了想:“你先在这里洗着,我去帮你拿一件衣服换上吧?这个衣服我拿去给你洗一下。” “衣服留下吧。”没有衣服就没有安全感,哪怕只是放一边看着。赵佑媛走到龙头下,打开了热水。 即便九皋中学是贵族学校,沐浴室也不可能搞得很豪华,这里的沐浴间有二十多个淋浴花洒,没有隔间。赵佑媛从没用过这样的浴室,有些不自在,不过想到现在大家都在上课,又安心了一些。 那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赵佑媛正洗在兴头上,突然听到了一阵喧杂的男声:“快点啊,我要热死啦!”“还有半个小时就开饭啦!” 赵佑媛心里一惊,她来不及找地方躲起来,这才发现衣服已经被那个女生拿走了。 “呼啦啦”,一转眼的功夫,浴室里进来了十多个大男生! . 面面相觑,双方都愣住了。 赵佑媛在十几道射线般的目光下,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浑身是孔的筛子。 此刻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wtf! 她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地想要把刚刚那个女生撕回来的冲动,但是当下,对着这群瞠目结舌吓得不轻的少年,她还是得先给他们压压惊。 当下气沉丹田,理直气壮道:“看什么看,你们洗澡难道还穿着衣服吗!” 还是最前面最中间的那个男生反应得快,他动作十分迅速,当即扯下了自己的罩衫外套扔给了她,扭过头去不看,对剩下的人沉声说道:“先出去。”   ☆、第十七章 这件罩衫外套是男生校服普遍形式,发展于半臂鹤氅,好穿好脱,也比较宽松。赵佑媛忙接过来胡乱套在身上,系好中间的对襟金属扣,感激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 他长得很斯文,不过赵佑媛此刻顾不得欣赏别人美色了,穿好衣服后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上前对另外几人大喝一声:“你丫敢录!给我把手机放下!!!” 因为呵斥的声音太大,最后一个尾音还破了音。 . 原来刚刚有人反应也很快,但和重剑那个斯文男生不一样,这人反应快在赶紧录像。 录像的男生被她吓得手一抖,下一刻就见赵佑媛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脸狰狞的样子,伸手夺手机。他一愣,下意识地不愿交出去,手机就被两人抢来抢去。 赵佑媛烦躁心起,且不说被一个外表清纯的美女坑害,被人看到了洗澡,虽然衣服穿的及时,但看到就是看到。就冲这个男生事到临头不但不转身避嫌,反而掏手机录像,她就十分火大了。要不是觉得他们还是孩子,真是想问候亲眷。 不过她也没客气,见夺不过手机,抬手“啪啪”就是两耳光,打得那个男生一懵。 赵佑媛吼道:“你给不给?!不给废了你!”……的小jj! 大概她说话带出的狠气吓到了对方,那人不情不愿地把手机交了出来。赵佑媛拿过手机看也不看,直接懒得删,扬起手“啪——”的一声,手机被狠狠摔到墙角,四分五裂了。她找出记忆芯片和储存卡,对着下水道口扔了进去。 . 她瞪着全场男生,此刻,雄性动物都已经成了她的公敌:“还有谁,刚刚掏出手机的,都给我乖乖交出来,我都看到了,自己不交,待会儿我去跟校长说!” 已经有人认出了她是谁,美貌的人总是格外容易引发关注,赵佑媛刚来学校就被校长带着走了一圈,长得又是十分不凡,学校里也就传开了。 她这一声威胁告老师,也格外的有震慑力。不少人因为害怕接下来的检讨和惩罚,主动掏出了手机。 然后他们的手机都毫无例外地被摔烂。 赵佑媛一只手抓着衣襟,把它们拢得紧紧的,眼睛冷冷盯着全场:“还有谁,自觉点,姐耐性不多。” 最先前借给她衣服的男生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在两拨人之间来回。出了这种事,赵佑媛竟然没有像同龄女生该有的反应一样惊叫哭闹,还站在这里,先把录像一个个解决掉,也不知道是心理素质过硬还是神经太粗。 . 见已经没有人肯站出来承认,赵佑媛点点头,对先前借给她衣服的男生温声说道:“能麻烦你帮我去把浴室门关一下吗?” 被美女相求,一般男生是不会拒绝的。那个男生听了也没有拒绝,就去把门关上了。 有人低声吭哧道:“有谁不自觉的,把手机交了就是了,不想想人家女孩子要不要声誉了啊。搞得现在大家都跟着走不了,食堂都要开饭了!” 也有人直接想走的,被赵佑媛大喝一声:“你敢出了这个门,明天我让你进不了九皋中学的校门!” 要抬腿的人被这一声怒喝,老老实实站住了。赵佑媛霸气侧漏,明明穿的是最单薄的,气势却出乎寻常的吓人,于是没有人再敢动。 他们并不怀疑赵佑媛话语里的真实性,毕竟她刚转来学校,就有人传她背景高深莫测。 赵佑媛已经准备要搜身了,这时先前借衣服给她的男生制止了她,说道:“你不方便,我帮你劝一下吧。” 他说的没错,夏季衣服单薄,这样搜身确实很尴尬,指不定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曲解。那个斯文男生挡了赵佑媛,在剩下几个男生面前伸出手。 他似乎是很有影响力的人,明明没说什么话,却有种无形的震慑力,之前还不愿意交手机的人,都迟疑着交了出来。 他拿过手机后,都递给赵佑媛,自己没看一眼。 赵佑媛点开录像和照片列表,没有她的内容的就还回去,有内容的直接取卡冲走。 . 做完这一切,她才沉声道:“今天的事情,不准出去对外面说一个字。不然让我查出来,我保证让他后悔出现在九皋中学,不信你们试试看。” 放出这番自己都觉得吊炸天的话,她就先准备离开,毕竟披着件男式半臂还是挺碍眼的。走了两步,又对先前那个斯文的男生说道:“谢谢你。衣服可能得借我穿一天,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后还你吧。” “封唯,”那个男生只说道:“衣服你放在广播室就好。” 赵佑媛点点头,记下广播室就匆匆离开,给家里值班的女佣打了电话,让送另外一身校服过来。 不清算这事,她咽不下这口气。 . 佣人很快把另外一套校服给她送了过来,赵佑媛换上衣服,也没有继续在学校逗留的心情了,于是连假也没告,就回了家。 也就这半天的功夫,传言渐渐从不知名的角落别有用心地迅速流窜起来。 “听说啊,她是因为去男盥洗室洗澡,被看到了,估计现在不敢来上课了吧。” “四楼才是女生盥洗室,怎么能走错呢,也是她倒霉。” . 教学楼的天台上,一男一女相对而立。女生被风拂乱了头发,她挽起耳边发丝,露出白皙脖颈,大大的眼睛闪动着清柔的光。 这幅容貌,被男生们誉为女神,顶礼膜拜,而她自己也习惯了,知道怎样摆出最好的角度,最恰当的眼神和神情,能惹人怜爱。 她微微蹙起眉头,看着眼前的男生:“也就是说,封唯帮了她,借衣服给她,还把你们的手机都没收了?” “是啊,这不怪我们咯。”说话的男生郁闷地吐了一口气,又坏笑道:“谁知道你那男友怎么想的啊,哎,他知道这事吗? 女孩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叫他知道。你可别跟别人说,我就只信任你了,要是你背叛了我,我会受不了的……” 她话语中的孤独依赖让男生心中一软:“怎么可能,我可是你哥哥啊。我为你做的事情,你亲哥哥也未必肯呢。” 女孩咬着唇,微微地笑了,伸出手拉住男生的手,撒娇似的晃了晃。 “话说回来,丽羽,那照片,你到底想要来做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没错,他就是当场几个录像拍照的男生之一。只不过别人是瞎起哄,他却是有心的。 袁丽羽冲他一嘟嘴:“不告诉你,你又没拿到照片,哼。” 男生见状,卖关子道:“好了好了,给你个惊喜……” 他笑嘻嘻地掏出了手机碎片,在袁丽羽惊喜的目光下晃了晃:“当时我拍照的时候,手机是联网的,自动上传云端,她肯定没想过这里藏着一手。” 他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得意:“幸好买这个手机的时候,我多添了一千,买了国产的,比外国货好太多了,被摔了还能自动上传,今晚就等着看吧。” 袁丽羽欢呼了一声,平素清冷的模样不复,更让这个男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 中华天网控制管理中心,这里正平静地忙碌着。 采录室的工作人员今天刚把新的宗室信息录入庞大的系统管理网内,这个新添加的女孩名叫赵佑媛,前两天刚来采集过信息,以后每一年度,她的头像和声音采样这些情况都要在皇室数据库里更新一次,以接受皇家的保护。 工作人员一边核对数据,一边心中感叹,这些人真是好命,为什么她就没有出一场车祸成为皇亲呢?皇家可以享受到的资源和保护,完全是平民无法想象的优厚。这些出身普通,又为中央做事的人,感受得最为深刻。一瞬间她似乎理解了反对皇室和贵族的极端组织为何能够在世界范围内发展起来。 作为世界上朝贡体系之主,天下之尊,宗主国没点科技手段也是不行的。这个天网,显然就是代表了顶级科技的存在之一。它的基本构成原理是中微子全球测控,在控制站覆盖范围下的所有数据都能第一时间侦测。除了不是朝贡国的国家,不设立测控站,其他朝贡国都和宗主国实现数据共享,也就是说,你在朝贡序列国家内发布的任何讯息,这里都能管制的。 比如现在,监测室的工作人员就一边喝茶,一边处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天网情报。 就在这时,系统警报声突然“滴滴”地响了起来! 警报分几级,这个级别的警报一般是监测到皇室一些敏感问题的,监测室的人马上扔下手里的事情,去确认警报信息。 然而当头凑到屏幕前时,顿时她一口水喷了出来! “噗……咳咳咳咳……这是怎么回事!天哪!” 一旁的领导对这个新进的年轻人十分不满:“什么事情值得这么大惊小怪,毛毛躁躁的。不是跟你说了吗,有情况马上打印出来,附签送特情局。” 那工作人员慌忙点头,手忙脚乱把页面打印了出来,附上处理签交给旁边的领导。 她惊悸未定,还在咳:“您……您来看一下……” . 领导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过来处理签,在看到文件上画面那一刻,他真是恨不得自戳双目! 天啦噜……这不是新、新宗姬的……啊啊啊裸那个照吗我勒个去!今天才录了信息怎么就出了这么桩劲爆的事,这还要不要人省心了啊摔! 他把文件烫手山芋一样扔开:“你失心疯了吗?这个你打印个毛线啊!”还给我看! 工作人员委委屈屈道:“不是您说有情况打印送审吗……” 领导仰天长吐一口血:“这一样吗?能一样吗?你你你……” 工作人员还在一旁眼巴巴地请示:“那这个问题……要怎么处理才好?” “删!赶紧删!”领导瞪她一眼,一边拾起文件,用打火机点燃,一边说:“快去跟特情局悄悄报告一声,让他们拿主意!” 中微子天网中心是特情局下属机构,自然没权力越级报皇室。 “哦,要不要、备份?” “备你个头!这是能备份的东西吗?快,删个干净!”领导心急火燎地吩咐道。“等等!” 他挪过去,拉下脸凑到下属耳边低声说:“我没看过这个文件,我什么都没看到过。嗯!” “哦、哦……” . 当特情局接到下辖机构天网中心的秘密报告,说是皇室有个女孩被人拍了浴室照上传云端,幸好被测控中心人员(性别:女,测控中心特别强调)及时发现拦截了下来后,特情局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树大招风,皇室这些年被一些反对组织伺机谋划过刺杀,但出浴室照,这还是头一次。难道极端组织这是改变策略了吗? 当下几个知情人就围绕着到底要不要报告詹事府而争执了起来。 反对的人觉得事情已经处理了,这没有酿成大事,而东宫殿下听了这件事一定不会有什么好心情,何必呢。再说万一查实这又是那个该死的白莲天理教搞得事端,他们特情局少不了被皇室迁怒。 同意的人觉得现在特情局被詹事府分管,出这种事情理应向上报告,以供参谋,再说他们发现的及时,又没出什么大乱子,殿下不会怪罪的。 一边吵,他们一边还是做了几个补救措施。 第一,宗姬身边加派人手先盯着,防止有人对她有人身安全上的危害。 第二,赶紧查清当日情况,拍照上传那个人,揪出来先关进小黑屋!!!杀鸡儆猴,非得吓破丫的胆! . 而就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档口,特情局属于东宫心腹的人,已经把这个糟糕的消息,报告给了远在海外例行国事访问的太子赵宣。   ☆、第十八章 赵宣的国事访问,是针对明年的大朝贡而做的例行公事。 朝贡体系经过几百年逐渐健全,表现在外交上就是把从前不规律的分批次朝贡,都统一为了十年一次的全球大贡。 而为了这么十年一次的盛会,宗主国肯定要在事前对各朝贡国小弟进行一番慰问式交流,大意一般就是,小弟啊,十年了,你过得可好啊。当然了,作为老大哥的我还是很关心你的情况的,你每年的发展指数,存在的问题,遇到的天灾*,大哥我都熟记于心呢。你呢有什么难处就跟大哥说,明年朝贡的时候,内阁讨论出来决策,不会亏待你的。 当然全球157个朝贡国,赵宣不可能全访问一遍,那样他自己就累死了。内阁会安排一个高官(一般是首辅或次辅轮流)带队的访问团,老亲王也会替他分担分担这种外交任务,这也是赵宣在对待赵佑媛入学的问题上,尽量不愿意与老辈人起冲突的原因之一。把人得罪了,还怎么替他访问那些鸡零狗碎的藩国。 所以这个时候,体现朝贡国体系内国家地位的时刻就到来了。赵宣一般访问的是觐次序列国,像朝鲜琉球安南不列颠等六个国家,和二等朝贡国中排名靠前的一部分国家。这时候其他没轮得到储君访问的国度,要么羡慕嫉妒恨地在新闻里说,宗主国储君殿下访问了某某国,其口气略同于“殿下临幸了那个小婊砸”;另一种干脆就是不报道,默默地缩在角落里舔抵伤口。 绕是如此,他也是相当于三天视察一个国家地忙碌。就这样结束了一天的巡视访问,身心俱疲地回到晚上下榻的行宫时,又接到了特情局心腹的电话。 在看到了屏幕亮起的时候,赵宣就预感到了没有好事情。普通的可以走程序的事情,特情局根本不会直接找他,而是报詹事府办公厅按流程正常处理了。 果然,接起了电话后,就听那边弱弱地说:“殿下……向您报告一件事……您听了可千万别生气……” 忙人一般都不喜欢别人说话啰嗦,喜欢直接开门见山说重点,于是赵宣没心情跟他废话:“讲。” “宗姬……媛宗姬,被人在学校里拍了浴室照……并且上传到网上……不过我们已经删除了……” . 在听到特情局详细汇报了这件事的那一刻,赵宣震惊了。幸而这种情绪已经很少出现在他的日常里了,于是他克制得特别好。 ……敢拍皇室成员的浴室照,这人的胆子是被寺庙的和尚开过光了吗? 这种事情,一般人怕是做不来的。于是一瞬间赵宣联想到了自己的布局——可是,这么快就见效了吗?依对方的谨慎,似乎现在出手得快了点。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这点性格他跟皇帝是骨子里的遗传,愤怒也好、震惊也好,在解决事情面前都没有意义。因而在随行眼里看来,他接起这个电话后并无异样,夜色里他的声音依然是平静乃至带了疲态的柔和的。 “你们如何处理的,人查出来是谁了吗?宗姬那边怎样了?” 赵宣即便对赵佑媛暂时培养不出什么亲情,但作为她实际上半个监护人一样的存在,他忙碌之余还是会分点心思,亲自安排一下她的事。任何人花心思照顾过的人,即便是猫猫狗狗,肯定也会是倾注了不一样的感情的。所以他在对待这个族亲妹妹的事上,和对其他宗室兄弟姐妹们态度还不一样。 “‘我们已经根据上传用户锁定了嫌疑人,正实施逮捕拘禁,查明实情。具体情况,大概是几个少年恶作剧,冒犯了宗姬。” “‘没那么简单,”赵宣分析道:“去年针对皇室的谋刺发生了两起,你们深入查一下,这件事和白莲天理教有没有什么干系,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明白,我们已经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宗姬了,事情也一定彻查。”特情局杠杠地保证道。 作为东宫的心腹,特情局做事也确实是果断干脆的。 . “查清之后,速报给我,相关嫌疑人暗中控制起来,等我回国亲自处理。” 一旁听着的秘书暗暗咋舌,出了什么事情,殿下要亲自处理的?都要到他这个层面的人出面了,国内岂不是闹翻了天?结果赵宣后面紧跟的一句话,让他更是陷入了一头雾水当中。 “‘另外,给宗姬做一下心理开导,别要让她想不开。告诉她有皇室为她撑着呢,别难受。” 他进行了一天的国事访问,嗓音在夜色中听起来略有沙哑,因此这一番嘱咐,竟有一种意外的细致周详。特情局暗暗想,果然一家人才会想得这样周到。 挂了电话,赵宣并没有对身边的秘书交待什么。直到要回房间时,他才淡淡道:“英国的巡视结束后,暂停其他国家的访问,立即回国。” 他处事不偏袒,但不代表他不护短。 赵佑媛毕竟是他的半个被监护人,赵宣就算改变议程也要把这种恶劣事件处理掉。 ======= 许宁波在和袁丽羽从天台上分手后,就迫不及待地等放学回家,到网络云端上去查看自己上传的照片了。 平心而论他是不讨厌赵佑媛的,人家跟他没仇没怨,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可是她让袁丽羽看着不顺眼了,他自然是要维护心爱的干妹妹的。 可是他在放学的路上走了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回家看到成果,身后忽然就被人一搡,接着双臂被反剪,瞬间丧失了反抗能力。 “谁?哪个杂碎?放开老子!”他拼命挣扎道。 回应他的是“咔嚓”“咔嚓”两声,手肘臼关节被卸下来了。 六个穿着制服,不是警察胜似警察的人面无表情道:“你涉嫌泄露国家机密,现依法对你实施拘留,请配合我们走一趟。” “我一个学生我泄露什么国家机密啊!”许宁波抻着脖子冤枉得直叫唤。没有人回应他,他双眼被蒙上黑布,直接押送进一辆特制警车里。 . 袁丽羽回家后就一直等着干哥哥给她传照片,照片要如何散布,她都已经想好了。一想到赵佑媛无措的模样被千万人看到,散布在网络的各个角落,她心里就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可是她上网等了三个多小时,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通讯窗口上都没有传来任何回应。袁丽羽等得不耐烦,搜又搜不到照片,干脆直接给他打电话。 她没想到,这通电话将会带来什么。 . 特情局正安排了刑侦人员对许宁波进行讯问,他刚一被押进审讯室里,“啪啪”两盏强烈的灯光就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一排审讯人员坐在阴影中,令他感到了一阵惊慌。 他知道惹出事了,可他不明白审讯人员一直在问他浴室照和白莲天理教有没有直接关系,这是为什么。 “你祖籍安徽,姑妈是二十年前著名影星许琳,家庭住址是应天区宏光天成别墅区12栋,你父亲凭借着她的人脉开起了一家经纪公司,并且从事地产生意。你的母亲和舅舅balabala……你的爷爷住址……你上这个学校凭借了你姑妈的身份……” 对方把他祖宗十八代的信息说的毫无遗漏,这更带给了他深刻的惶恐,有种自己的命运,包括自己全家人的命运,都被别人紧紧捏住的感觉。 “如果你不从实交代,这件事承担责任的可不止你一人,包括你的家人,都要遭受你的连累。”刑讯人员淡淡道。 看在他还是个中六年级学生的份上,他们并没有对他实施不准上厕所不准睡觉这种拷问方式,仅仅是心理攻势,不过这个大男生似乎已经要被吓傻了。 许宁波直接冤得想哭。妈个鸡一张浴室照什么时候成了国家机密了!国家机密已经这么烂大街了吗!白莲天理教那么高大上的国际邪=教组织怎么可能看上他一个学生啊,就算他姑妈是享誉国际的女明星,也轮不到他好伐? “我真的只在电视上看过这个邪=教的报道,我也很想见一见他们教主刑玉的真人啊!”许宁波一边解释着,一边心中恐惧犹豫。 到底要不要把袁丽羽供出来呢,供出来,他的嫌疑就洗脱了,可是袁丽羽…… 想到她对自己的信任,她依赖自己的眼神,许宁波到口的话就又咽回去了。 可是在他十八年人生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被警察请来喝茶,对方似乎还不是一般的警察,他心中的恐慌忐忑已经超越了少年能承受的极限。 “我错了,我不该偷拍同学的浴室照……”心中的恐惧终于爆发,他眼睛湿润了,哭着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谁,什么身份,就是觉得劲爆,好玩,我知道我的这种心思很恶劣……请警方宽恕我,我会向她诚恳道歉的……” 审讯人员冷冷道:“没有预谋,你怎么会提前联网自动上传云端?” 他说出了最关键的地方。 许宁波没想到这个自己当初的先见之明,现在反倒成了带给他□□烦的存在。一时悔得真是肠子都青了,讷讷不知道如何解释。 闯了大祸了。现在,他的心头只萦绕着这四个字。 他一定是得罪了一个大茬! 赵佑媛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凭什么可以凭借一张浴室照就河蟹他全家呀! 就在他内心极度挣扎之际,“‘叮铃叮铃”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了。 他的手机在一被逮捕时就被没收了,刑讯人员拿起手机,屏幕上只显示了四个字:心肝宝贝。 ====== 与所有人都想象的紧张和歇斯底里不同,赵佑媛正包着块浴衣,躺在天台花园上走神。 这件事虽然让她觉得如鲠在喉,却并不觉得无颜见人。 但她不拿这方面来纠结自己,并不代表她不生气不愤怒。被佣人接回家以后,她心里就一直在考虑着要怎么清算那些人。 首先,这件事绝对和那个装纯的女生脱不开关系。她是第一个要报复的。 其次,那些男生能这么有默契地掏出手机拍照,其中也少不了有一个人带头,响应那个女生。这个男生到底是谁,必须深入查出来。 到底是把这对狗男女分开套麻袋狂殴痛扁,还是放一起扒光了衣服□□相对,赵佑媛心里已经想了一百零八种报复的方式,并认真对比着哪一种最解恨。 正当她心里在发泄地扎着小人的时候,楼下拜访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值班的佣人跑去打开了门,外面站着的,是太子赵宣特别为她安排的心理辅导医生。   ☆、第十九章 医生是从皇家御医疗养医院调出来的,对赵佑媛也算是认识了,之前赵佑媛车祸失忆住院时,他就被请去做过几次心理沟通。 如今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他又再次肩负使命。 他见到赵佑媛时,她躺在楼顶花园的躺椅里,看起来红光满面挺精神的,手里捏着杯可怜的鲜榨果汁,杯子都被捏的咔啦咔啦响。 心理御医:“……”宗姬是已经把悲痛都化作了愤怒了吧。 他上山问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赵佑媛却显得略有诧异:“这事……殿下都已经知道了?”昨天特情局来找过她,她也把情况都讲述了一遍,却并不想因为这种校园争端去惊动皇室的“监护人”。 御医心里叹息,你以为殿下当了十几年储君,信息网是死的啊。 不过事情具体情况究竟如何,作为一个医生他并不清楚,当下只是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和赵佑媛进行了一番谈话,分析她的心理潜在的病因。 这么谈了一番后,他发现,他可以向赵宣复命了,赵佑媛居然没有因此有什么心理创伤,赵宣完全是白担心。 “宗姬,其实殿下还有些话要臣讲给您。” “他说的什么?”意识到自己问的直接,不合礼数,她忙改口:“……那个,悉听殿下教诲。” “殿下说,让您想开一点,发生这种事情,皇室不会怪罪您,不要有心理负担。之前怎样,之后还怎样。” 赵佑媛完全没想到这种孤军奋战的事情,眼下竟然还有人关心她,一时间有些意外之喜的感觉。 没错,她现在的一切,财富也好地位也好,这些维系她在这个世界生存的身外之物全是赵宣赐予的。不过赵宣在她醒来后也就见过她两面,一次是医院,一次是宗人府下通知,他召见她一面,嘱咐了几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被东宫放在心上的。 而被暗算这种事情,她也从来没想过要通过皇室的渠道去解决,还是习惯于依靠自己,毕竟她穿越前也是个成年人了。可是没想到,赵宣竟然在得知这件事后,对她表示了关心,并且这并非敷衍。 一时间,她竟然挺有些感动。 她站在原地,心里百感交集,知道应该适时地表达出感谢,好让医生在跟长祚殿复命时刷刷印象分,可她就是觉得喉咙被堵着一样,说不出话来。 真心的言语,往往比假意的客套,更难以出口吧。 . 把医生送走了以后,赵佑媛就心情暖暖地睡觉去了。 那杯果汁得到了拯救,被遍体鳞伤的放在桌子上,没有再遭受摧残。 这是车祸醒来这些日子,赵佑媛第一次有种睡着很踏实的感觉。 =========== 强光灯打在袁丽羽脸上时,她眼中的惊疑一闪而过,但当看到对面阴影里坐着的审讯人员时,眼中更多的是无措和无辜。 当她被带进特情局时,她的祖上八代都已经被查干净了。 优等生,家世一般,凭借成绩和艺术特长进了九皋中学,是学校男生追捧的女神,享受着很多男生的爱慕。 可对着这么张清纯的面庞,一般人都很难想象她会做出什么因妒忌而陷害别人的事情。 隔壁几个审讯室,那几个拍照的倒霉孩子都凑齐了,九皋中学的校长在特情局的人的严厉逼视下,宣布了对他们的处罚结果——记过,今后如有再散布此类不利言论,开除处理。 倒霉孩子们此刻跟许宁波是一个心情——直想剁手。 一张照片而已,他们又没上传云端,凭什么也被记过了啊?赵佑媛难不成是壁画文物不能拍?偷拍壁画文物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待遇啊! 袁丽羽不知道他们所遭受的处罚,她内心虽然也是极度害怕,却笃定自己不会受到非常严厉的责难。 她做事习惯了不出面,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证明赵佑媛的浴室照阴谋,有她的一份参与。 所以即便赵佑媛指认了此事,袁丽羽会因此遭受惩罚,却不会背负刑事责任。 只要许宁波争气,不要波及到她,把责任一个人扛了就好。 袁丽羽对自己的担忧抵不过一个疑惑——赵佑媛到底是谁? 凭什么能对他们做出这些事情,凭什么这些机要警员会这么紧张她? 袁丽羽觉得自己的心情很难受。这种难受不是难过或者愤恨的任何一种,准确的说是堵。 因为,她似乎看到了她和赵佑媛真正的不同,两人之间横亘的东西,似乎不是多,而是差别太大。 许宁波确实很对得起这个干妹妹,他的家人都要急疯了,动用各种关系,他还撑着没有供出袁丽羽的主谋。 特情局这一番折腾后,没查出什么和邪=教组织有关的疑点,以正常的校园纠纷为宗姬结案,就把他们都释放了。毕竟是学生,他们也要注意分寸。 “可以向东宫汇报了,确实只是单纯的校园争端,不过我们这段时间会加强对他们的监视。” . 被从审讯室里放出来后,袁丽羽和干哥哥走在一起,悄悄地牵住了他的手。 “你真好……你知道吗,当时我都要吓死了,可是一想到你就在我的隔壁,心里就好受多了,没有那么害怕了,才撑了下来。我……”袁丽羽抬起头,竭力忍住眼泪,只是泪花还在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滚动,越发楚楚可怜。 许宁波之前还有的那么点怨气,在看到这样一幅动人模样后,都瞬间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承受的都是值得的。 “不知道那个赵佑媛是什么大茬,以后还是注意些吧。你讨厌她,我们可以想其他办法,不要正面惹上。” 袁丽羽点点头,声音有些轻颤:“再也不要连累哥哥了,以后我会想办法,给哥哥出口气回来的。” 许宁波的影星姑姑等在警局外,这里是特情局对外打马虎眼的机构,没到一定地位的人,是不知道他们进出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家也算家世显赫,都没能把这个倒霉孩子捞出来,只怪他自己平时在学校张狂惯了,不知道人外有人。 袁丽羽看到许姑姑后,眼睛一亮,朝她甜甜一笑:“伯母好。”许姑姑在影坛可谓地位深厚,不少投资人都要敬称一声“许姐”,能傍上她,自己的成名之路也会顺畅很多。 可是许姑姑只是冷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嘴里不屑地吐出两个字:“小人。” 在娱乐圈这种染缸里混了二十多年屹立不倒的人,各种因嫉妒而陷害的手段见多了,又怎会看不出袁丽羽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还拿她侄儿当替死鬼。 当下对这个女孩反感到了极致,扯着许宁波,不由分说把他踢回了车上。 袁丽羽怔在原地,聪明人是不需要别人把话说第二遍的,两个字,她已经读懂了许伯母全部的心情。 现在她对赵佑媛,已经不仅仅是想让她滚出自己视线这么简单了。 人对于自己渴望却没有的东西,往往会走两个极端,要么强迫自己无视,要么嫉妒到发狂,恨不得拥有这些的人都失去它们,变得一无所有。 . 从警局出来,她就回到了学校,她不能让任何人猜测出她和许宁波这些人的拘留有什么关联。 这几天流言已经平息了,袁丽羽问起此事,有同学愣愣地反问:“不是那几个男生故意造谣起哄,把人家学妹气得住院,那几个男生因此被学校处罚了吗?” 原来不光是那些男生都被封口被监视,连流言都处理了。 袁丽羽心里预料了几分,闻言笑了笑:“那学妹来头够大呢,学长学弟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就这样小题大做,咱们还是小心些,别惹到这么张狂的女生哦。” . 她下课后去了趟广播室,这件事情,她要想办法遮掩住,千万不能被男友封唯知道了。不然以他的冷淡,绝对会分手。 广播站里没有其他人,袁丽羽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赵佑媛也没想到自己只是来还一件衣服,竟然会在这里狭路相逢碰到袁丽羽。 不过袁丽羽的反应显然和她预料的不同,没有惊慌也没有震怒,在看到她手中的衣服时,居然还能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来找谁?” “为什么要告诉你?广播站又不是你开的。”赵佑媛回了一句,掏出手机迅速发了一条短信。 “这件衣服……是封唯的吗?” 赵佑媛敏感地一下子get到了什么,封唯她之前查过了,全球十大映画(电影)公司之一的百艺传媒集团就是封家的产业,旗下签了不少一线的明星,很多学生会求他带签名。令人赏心悦目的外表再加上优异拔萃的成绩,简直自带800瓦舞台聚光灯,袁丽羽会因为他对她露出这样如临大敌的表现,实在太正常不过。 “这衣服是封唯的呀。”她大方地笑笑,“他主动借给我的,不然你的阴谋恐怕要得逞了吧。” 袁丽羽咬了咬唇,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硬碰硬。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知道女人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女人,她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把异性的心收服,当所有的男人都围绕在她身边时,其他女人不动自败。 而赵佑媛刚来时所受的关注度太高,以至于她没有办法容忍这人的存在,才会单独针对她。 现在,她心绪起伏,却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点点头:“封唯一向是爱帮陌生人的。”她把“陌生人”三个字咬重,然后微笑着准备离开。 赵佑媛在她身后淡淡地开口:“等一等。” 袁丽羽还未来得及回头,突然头皮一阵剧痛,她被赵佑媛扯着头发拽到走廊上,一把推搡到了墙边! 幸好她十多年的武体课不是白学的,还定住了身形,惊叫了一声:“啊……” 走廊上走出来四个人,三男一女,赵佑媛冲他们说道:“开干,让九皋中学的同学们都瞻仰一下女神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风采。” 要说单挑一对一,袁丽羽干翻赵佑媛妥妥的没有问题,原因只有一个——赵佑媛上辈子是正儿八经的体育课跑800米都要跑五分钟的那种人。 可是现在,袁丽羽被团团围住了。 她扶住墙,心里惊悸,面上却并没有吓得失色:“赵佑媛,女生不要打群架,一点教养都没有,男生会不喜欢的。” “在你这种平民面前,本人不需要表现教养,我的教养不是展示给你这种身份的。”赵佑媛看她维持着平静地拢齐头发,吩咐道:“打火机呢。” ============ 伦敦飞往金陵的专机在昨夜凌晨已经抵达了皇家机场,赵宣提前改变了视察访问的行程,把二等朝贡国的巡视往后推了推。 虽然特情局再三向他保证能把事情处理好,让殿下不必为此事牵扯精力,不过赵宣还是决定亲自回来看一下情况。 对他来说,抽出几天的时间不算什么,因为他的时间是施舍给别人的。 . 他先回到东宫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吩咐秘书减少仪仗和安保,就前往九皋中学。 赵宣这样轻车简从,算是微服视察,九皋中学先前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通知。还是詹事府办公厅在检查赵宣生活秘书签署的起行注(宫廷专车管理的程序,不管去哪里,都要签目的地,用以存档),发现他要去皇城区外,才通知了金陵学政署。 所以当九皋中学的校长接到太子殿下将亲自来学校巡视,并且是立刻、马上就要到校门口时,根本来不及通知老师整理学生秩序了。 他匆忙到校门口迎接,看到这个电视上才会出现的储君殿下,下车第一句话就是:“带我去教学楼看一下。”   ☆、第二十章 九皋中学建学史,好赖也有六百多年了。前身是鹤鸣书院,当年名动天下,是“士庶之争”寒门士子的一大据点。 这么历史悠久的百年名校,伴随着赵佑媛的转学,这段时间已少有安宁。 就不说一群倒霉学生被请去喝茶了,也不说她众目睽睽之下打架无人敢拦。 现在东宫直接前来巡视,这就够九皋中学的校长胡思乱想一阵子的了。 . 如今,这位因身世搅合得学校不得安宁的人,正抓着袁丽羽的头发,手里把玩着一个打火机,姣好的脸上扯着冷笑,眼神里透露着一种平静的嘲讽。 “啊——”随着打火机燎起的火焰,袁丽羽惊恐的声音变了调,作为一个走清纯路线的黑长直,头发就是她的第二张脸:“天啊赵佑媛,你想干什么,松手……呜,救命,好疼,好疼啊!” 好在赵佑媛只是吓唬她,没真在她头上放一把火,袁丽羽从她手中拼命挣脱开,往走廊尽头老师的办公室跑去。 她跑着跑着,忽然被身上挽着的披帛绊了一下,倒在了地上。赵佑媛眼疾手快,上去一脚踩住她的裙角,粉色的披帛和渐变色裙摆在白色大理石上铺开,就好像一朵惨遭□□的鲜花。 走廊墙上两边,临摹着放大版的工笔人物壁画,《韩载锡夜宴图》《送子天王图》等等,一群老人家面无表情载歌载舞,好像在围观她们这一场闹剧。 . 袁丽羽从小到大众星捧月,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多少男生对她趋之若鹜,多少女生对她拈酸嫉妒。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被人吹捧没什么,被人嫉妒,才是别人真正发自内心认可你的方式。 她很明白,怎样维持着她在学校的地位,能作为风云人物,时刻生活在别人的讨论中。 级花这些名头,若人家都这么说,你就是;若人家不说,你美成天仙也没治。所以关键在于有多少人追捧,有多少男生认可。 而她的清纯,是普天之下最讨男生欢心的特质。这就和自古后宫佳丽无数,皇帝却并不一定宠爱最美的那个,是一样的道理。 赵佑媛刚转来学校时,这种平衡自然受到了动摇。 袁丽羽很少针对女生,那是在她眼里她们不值得出手。结果她想出手了…… 赵佑媛的回应竟然是如此的简单粗暴。 难道不应该是玩阴的吗?!说好的美女之间都默契地玩的宫心计呢? . 赵佑媛收了打火机,居高临下打量着这朵悲惨的鲜花。 她并不是个喜欢粗暴行事的人,只是也要分情况。此时此刻,她觉得忍气吞声再伺机报复,完全没必要。 要是为了生存,大家勾心斗角也就罢了。为了争口气,至于这么劳心费力殚精竭虑吗? 打一顿出口气不就解决了吗!能让学校顺便开除她就再好不过了! 在这种价值观的引导下,她踩着袁丽羽的衣服,心情很好地把她拽到了三圣雕像广场上。 . 九皋中学的布局,是以三圣广场为中心,所以广场上发生的这一幕,教学楼走廊上看得清清楚楚。 “呼啦啦”一群人涌到走廊窗前,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天呢,中四年级和中五年级的级花掐起来了,该帮谁加油?” . 许宁波被家里人痛打了一顿,又被姑妈送回了学校。他刚走进走廊,就感到气氛热烈得不正常,所有人都趴在窗前翘首以望。 他视线穿过人群,隔着玻璃往广场上一看,顿时僵住了脚步。 赵佑媛那高深莫测的神秘身世,和袁丽羽楚楚可怜被人欺辱,摆在了他心中的天平上。在犹豫了半分钟后,他捏紧拳,转身下楼往广场上跑去! . 此刻,袁丽羽原本梳的很漂亮的发型全散了,珠钗步摇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散落一地。 可是在这种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她仍然挺着女神的范儿,脊背直直的,抱着肩膀,乱发透出了几分素净柔悯,咬着唇不卑不亢道:“赵佑媛,你今天在全校同学面前这样对我,你以为自己就很风光吗?” 赵佑媛心情很好地欣赏着她的美色,在听到这句话后,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我会怕吗?我在意吗?我不往心里去,这些人的看法能耐我何?他们喜欢我或者讨厌我,我能掉一块肉还是少吃一口饭?” 袁丽羽被她的神一样的逻辑和遗世独立的价值观……惊呆了。 “我甚至不在意洗澡被人撞到,但是我痛恨别人算计我。”赵佑媛想了想,强调了一下:“是很痛恨。你其实可以直接走到我面前说你讨厌我,希望我滚出九皋中学,我都不会介意,也许还会考虑你的提议,真的。但你就是不能害我,这才是我的底线。” 她的声音很大,三圣广场这个建筑布局,和古希腊酒神节的大剧场有点像,因此扩音效果如天然喇叭,教学楼上的同学都能隐约听见一二。 袁丽羽有点变了脸色,她梨花带雨道:“我做过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辜咱就别装了,都是女孩子,明人不说暗话。如果我是个收音机的话,你那种嫉妒的心情就像激烈的电波,我不调频都能收到。” 赵佑媛说着,抬头望教学楼的走廊看去,与一排排看热闹的学生们对上目光。 她微微一笑,这个笑容对爱慕袁丽羽的男生们来说,格外有两分挑衅的味道。然后她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袁丽羽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了红红的五指印。 一些男生忿忿不平,忍不住要出面维护他们的女神。 结果看热闹的女生把他们拦住了。 她们已经酸了袁丽羽很久了,因为她们的男朋友无一例外都会对袁丽羽存有怜惜和幻想。如今看她被众目睽睽之下扇耳光,心里的酸爽简直可以直接不放糖不放醋就生吃一碗白味酸辣粉儿。 . 走廊上正乐得不可开交,突然有眼尖的人看到校长带着一群人从校门处朝着三圣广场走了过来。矮墩墩的校长身边,好像有个玉姿挺拔的俊秀身影,直接把校长衬托成了一张移动的茶几。 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气场却如同带了磁场,活生生把大家看热闹的视线吸引到他的身上。 很快大家发现这个人如此眼熟,那种眼熟不是身边见过,而是每天都在电视上可以瞻仰得到风采。 看起来似乎是—— “啊啊啊啊啊!皇……太太太子殿下?!” “我没做梦!!天啊借我相机!” 这一声提醒了还在发呆的众人,顿时大家顾不得再看大战,一片混乱掏手机对着远处的人调焦拍照,有老师后知后觉地跑来维持秩序,神色一派紧张:“都回教室坐好,不许挤在走廊上看热闹!” . 三圣广场当然听不到教学楼上的骚乱,赵佑媛决定了打架那就没什么顾忌,哪怕学校把她开除回家,她也是赚的。 她正要落下第二个耳光,突然许宁波冲出教学楼,从身后攥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推到了一边去。 然而紧接着,他发出一声闷哼,被掀翻到地上! 这一切的发生,都好像是电光火石间。 . 赵佑媛还有些茫然,转身就看到身后一片人。 …… 她亲爱的本该在英国巡视的哥哥,昨天还在新闻上看到他出席英女王和上议院的会议,今天居然被九皋中学的校长恭敬地陪同着,站在自己身后。 ……这是多么的玄幻啊。 感觉整个世界都寂静了片刻。 . 许宁波躺在地上,痛得低声□□。他刚刚想给赵佑媛一点教训,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把他掀翻到了地上。 一个穿着黑色武弁曳撒制服、带着无线耳麦的警卫模样的人,冷冷的看着他,就像看一只不知好歹的虫子。 虽然他是赵宣的贴身保镖,但有人想要对宗姬不利,他当然也不能看着皇室成员被碰了磕了而无动于衷。 . 袁丽羽的心头狂烈跳动了片刻,她微微地张开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没有人通报唱讯,所以在第一眼被震惊冲击了心头之后,袁丽羽才缓慢地一点点地把眼前这个清贵美貌的人,和电视上沉稳安静的储君对比联系在一起。 他身后一排整齐的皇家御警,动作整齐划一,气势端肃慑人,也不可能是作伪。 在所有人都静立的时候,袁丽羽动了动,顿时在场中散发出强烈的存在感。 她走到许宁波身边,把他扶起来,轻轻咬着下唇,伤感凄婉的眼神,就落在了赵宣身上。 . 赵宣本来是要亲自到九皋中学了解情况,帮赵佑媛处理后续事宜。浴室照被散布,这种事是任何一个皇族或名门淑女都无法忍受的—— 结果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突然发现,这事不需要他亲自出手了。 这位族亲妹妹在面对着如此影响名誉的打击下,也没垮掉,表现出了强悍,不,彪悍的意志与战力,他刚走到三圣广场,看到的就是赵佑媛正在以狂放不羁的姿势踩着袁丽羽,抓着她的头发,清脆的耳光啪啪落下,袁丽羽白皙的脸上红了一片。 明明前些日子,她还是个跟在护士身后端谨行礼的女孩。这画风转变得太快,饶是赵宣也有点凌乱。 就像每一个家长一样,他们看到自己的孩子走上歧途,第一个想到的肯定不是孩子自己的苗子歪了,而是下意识归咎于外在因素。 赵宣也很难相信那么乖巧安静的女孩子,会有这么霸道的一面。 九皋中学怎么担负的教导职责? . 可是眼下,他虽然不悦,却并不想当面喝斥赵佑媛。 他知道她的遭遇,这种时候,不便给她撑腰就罢了,但绝对不能拆台啊。 可同样的,他也不能视若无睹,因为处于极高的政治地位时,人的一言一行,那都是会被无数人解读出无数含义的。 要是面对如此直截了当的校园暴力事件都无动于衷,传了出去,明天他就得遭受弹劾。 他不说话,场中众人自然也不敢说话。 九皋中学的校长擦着冷汗,心中几欲嚎啕大哭。他是做梦都没想到一国的储君殿下今天会突然心血来潮到学校视察,招呼都没打一个,他还来不及安排,结果意外果然发生了。 明明学校秩序一向都很好的,打架斗殴几乎是看不到的,为什么太子一来看到的不是学生认真好学,而是碰到这么劲爆的场面啊! 袁丽羽穿着一身欧根纱的对襟襦裙,梨花带雨,赵佑媛扯着她的场景,简直是……没直接冲撞太子,但和冲撞他也差不多了。 ——大!不!敬!之!罪! 他冤得要死了好吗! 前两天刚被提溜到特情局,通过学校处分的方式保下了自己的学生;今天马上又被一国储君殿下撞到校内学生斗殴打架…… 校长现在觉得窦娥根本不算什么,他才是关汉卿笔下的亲闺女。 . 在一片噤若寒蝉的寂静之下,赵宣终于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个僵局。 “校长,九皋中学的校训是什么。” 校长颤抖着道:“厚德载物,博学大成。”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内心在嘤嘤的哭泣。 赵宣瞥了一眼场中:“只是,学校教育,对于校训,似乎并不是贯彻得很好。” 他斟酌着,话说得很慢。除了每年一度的答记者问以外,赵宣已经很久没有说话这么慢的时候了,就算是出访巡视,在朝贡国觐迎会上致辞,语速都比这个快。 他也是挺纠结的,在第一眼看到赵佑媛打架之后,这片刻的安静里,他考虑的就是怎么在不伤及赵佑媛自尊的情况下,还能表达“政治正确”的立场态度。 ……简直不能更矛盾了好吗,所以他直接忽略了袁丽羽传递来的哀婉的眼神信号。 “这个年纪,三观尚未成型,正是学校该肩负引导教育的阶段,”顿了顿,又道:“悉心教诲,假以时日,必进师生友爱之风。” 虽然赵佑媛打人是眼睁睁摆着的事实,可赵宣还是滴水不漏地绕到了“十六七岁的孩子啊还不懂事,三观不成熟是学校教导失职的过错,我针砭时弊一针见血指出你们教育工作存在的过失和关键,相信学校以后会做得更好”…… 然后,他就从这里走了过去,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袁丽羽一眼。 这样一顶管教不严的大帽子被含蓄地扣了下来,但赵宣却并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校长自然是又悲又喜,巴不得这事儿绕过去,忙陪着他视察别的地方,离三圣广场越远越好。 . 抓着这个打岔的机会,许宁波带着袁丽羽逃出了魔爪,去医疗室给自己上点药,顺便让她休息一下。 在他看来,袁丽羽是需要被小心呵护的,今天的事情,委实把她吓到了。 医务室位于校园北麓的宿舍楼附近,周围被苏式园林环绕,十分安静。袁丽羽的心在经过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后,终于缓缓平复了下来。 她张嘴,说了几个字,还带了点啜泣,许宁波听了第二遍才听清楚。 “我知道怎么给哥哥出气了。我可以让她身败名裂,被家族抛弃。” ====== 赵宣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思去看教学楼,他本来驾临这里,也只是冲着赵佑媛才来的。离开九皋中学后,他马上启程回皇宫,路上吩咐道:“通知宗人府,叫他们这段时间赵佑媛的事情不要写入月报。” 秘书长点头称是,心里不禁咋舌。今天的事情是明摆着的,赵宣都让按下不报,这得是有多偏袒啊? 可是殿下虽然看着神态和往日无二,秘书长却能感知他心情不佳,当下绝不多话。 赵宣又下了第二道指令:“让赵佑媛,来见我。”   ☆、第22章 番外 贵族学校配置齐全,医务室也单独设有疗养间。 安静的生理病室里,袁丽羽沉默了很久,表情显得复杂。“我大概猜到了……她应该是个皇亲。” “不可能!你是说……她出身皇族?不,不会这样,怎么可能呢……” 许宁波乍一听被震撼住了,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震得他一时间无法回神,只能口里难以置信地重复着。 对方是姓赵,可是这年代姓赵不是什么稀罕事——“内阁那位分管工业经济的赵阁相,他也姓赵啊!也许,她只是那个宰辅的哪路亲戚……” “别自欺欺人了。”袁丽羽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了神,只是情绪依然低靡。 如果说她如鱼得水的十七年人生中,所遭受的最大的打击,那么绝对是磕上了赵佑媛,本以为自己稳赢,却输给了她背后的力量无疑。 在这之前,她是个优等生,具有艺术特长,只待考取皇家梨园表演学院,走上娱乐圈这条道路,就可以有一片崭新的天地。 她喜欢看那些男生趋之若鹜的样子,如果他们有女朋友,那就更好了,她也喜欢看她们嫉妒不已的神情。 但她不会去抢,那太低端,她也不会给那些男生明确的态度,只是享受着这种若即若离的高高在上。 她从来不去对付看着不顺眼的女生,在袁丽羽的意识里,女生之间的斗争没有绝对的输与赢,所谓输赢,端看男生的态度。所以搞定男生,就是赢了一场战争,彻头彻尾地赢。 学校不是没有其他竞争对手,中六年级走温柔知性风的级花学姐,中三年级走甜美娇俏风格的学妹……九皋中学很大,没有什么谁最漂亮的说法,大家各自发挥自己的风格,享受着被无数男生追捧,然后彼此间暗暗较劲儿。 可是,只有赵佑媛,一入学就受到了校长的高规格陪同,她是不同的。 她似乎也对这些级花啊校花的毫不感兴趣,甚至眼中都没有这所学校。 呵,她如此低调狂妄。 她从刚一入学,就显示出了比这个学校所有人都特殊的一面,而正是这个,激发了袁丽羽的逆反心理。 . 结果她第一次,萌生了想要和赵佑媛过不去的心情。谋划的也是滴水不漏的,以她的这个年龄,已经算是难得的周全。 ——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带赵佑媛去男生浴室,这本身没有任何明确的证据,证明这是陷害。事发后,完全可以一句“我经常分不清男女浴室,自己也会走错啊”来推脱。 一群男生会在那个时间点进浴室,是许宁波号召的。 而照片,更是和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如果这个计划是用在别人身上,那么现在,对方只能吃哑巴亏了。 可是…… 袁丽羽无法忘记那天晚上,她的家门突然被急切敲响。她有些惊讶地打开门,夜里的凉风扑面,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把她带走那一刻,她的惶惑,以及恐惧。 审讯人员说出了她全家的信息,问她是否这件事的主谋,幕后还有谁在策划时,她完全是懵的。 再怎么聪明的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阵仗,也只能是恐惧。 她被关了几天,和家里失去了联系。 “我只是个中学生,怎么可能认识邪教?给赵佑媛指错路,害她进了男生浴室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好,但我绝非刻意,也没有指使别人拍照,那是别人的行为,我控制不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 袁丽羽一边说,一边哭,在审讯人员查清她家确实和邪教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才放走了她,并且给了警告。 === 袁丽羽回忆起那几天的经历,如同噩梦一般。等回到学校后,还没来得及理清思路,求男友帮帮她,结果先撞见了赵佑媛。 这又是个脾气火爆的,二话不说逮着她就拖去全校同学面前一顿打。 然后,他们国家的储君,一向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平时出皇城,都是警车开道,走特殊通道,车队后跟着仪仗和警卫的储君殿下,竟然出现在了九皋中学。 要不是这是真实发生的,袁丽羽会把它当成一个笑话。 可是,在看到赵宣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什么强烈的吸引,触动了。 赵宣的新闻,她从小看到大。她比他小三岁,看着他受册封、行冠礼,小小年纪在镜头前已经安静沉稳,彰显了与其他同龄人不一般的早熟,看着他从稚气漂亮的少年长到了如今。 你隔着屏幕之遥,看了十多年的人,突然有一天出现在你十步之远,那种心灵上的震撼,甚至带来的感动,都是难以言喻的强烈。 . 这短暂的回忆是如此甜蜜,但是——她却是以如此丢脸的方式出现在赵宣面前。 这令袁丽羽无法忍受。 她收敛起心中的怨恨,对许宁波分析道:“我也是今天才敢确定的。先前我们被带去审讯时,我只是觉得奇怪,却不敢往这个方向猜测……之所以能确定,是因为今天储君的视察。” 袁丽羽稳坐九皋中学女神之位,因为她最擅长的,是看异性的眼神,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在赵宣出现,视线落在赵佑媛身上的那一刻,袁丽羽就可以确定,赵宣是认识赵佑媛的。 陌生和认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眼神。 能被太子认识的人,本身就不可能是一般出身的人。 更何况,赵宣在看到她手里做的事情时,他的眼神,除了惊怒之外,还有一种纵溺。他没有当场发难,而是选择敲打学校,不是认识是什么? . “之前我们都陷入了一种思维定式。那就是凡皇室贵族,必定是去国子监的。”——他们绝对不会跟外界有什么接触,尤其这几年,白莲天理教的恐怖袭击越来越频繁。可是换一种逆向思维,一切了然。 这么一分析,似乎很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都能解释通了。 赵佑媛并没有全力以赴对付他们,只是选择了最简单、最方便的方式——那是因为,他们的行为在对方眼里,是小打小闹,根本不值得她出动全力! 除了宗室,还有谁能有这么深厚的背景和能量? . 在发现赵佑媛是宗亲这个结论后,袁丽羽第一感觉,是后悔。她心头不停地试图推翻这一论证,好像这样能够安慰到自己。 但是所有的否定法都失败了。甚至连她的第六感,都告诉她,她猜的不会有错,对方就是个皇亲国戚,不含杂质的。 如果早知道赵佑媛的身份,与她交好,那么借助她手里的资源和地位,她完全可以轻松地打入先前她可望而不可即的高门贵圈。 可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赵佑媛这种性格,你得罪她一次,以后别指望她会从心里接纳你。看她如此简单粗暴的作风,就知道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 . 袁丽羽捂住了脸,眉头紧锁,在猜测到赵佑媛的身份后,各种想法就在心头盘桓不去。 她太渴望能走进上流名门的圈子了,拼命搭上封唯,就是想借助他的家族力量,进娱乐圈,继而高攀。 可是封唯不喜欢她,也从未表达过帮她的意愿。 如今,眼下有一条更便捷、更畅通的道路,却白白被自己浪费掉了。 她亲手把这个机会,扼杀在了萌芽里。 她不断地懊悔,当初为什么要跟赵佑媛过不去呢? . 许宁波忧心忡忡地看着袁丽羽:“要真是这样,那就太糟糕了……”直接得罪了一个皇室成员,虽然这是法治时代,皇室也讲理,但得罪了人终归不好。 如果他是安慰袁丽羽,也许她还会继续陷入懊悔中。可是许宁波这样担忧,反而激发了袁丽羽的不甘和斗志。 “我们触犯过什么法律了吗?”袁丽羽尖锐地反问道。 许宁波为之一窒,她说得也没错,整个事件,说大不大,放普通人身上根本不算什么,区别只在于,赵佑媛不是普通人罢了。 他们未满十八周岁,加冠礼、及笄礼都还没行,从法律意义上,他们无罪。 所以他又放下了心来。“以后,想想办法能否挽回吧。” “不,根本挽回不了。” 又是一阵懊悔的沉默。这时候,连许宁波都难免有点怨言,可是,跟干妹妹比起来,也只能收起来。 “也未必非要挽回。”袁丽羽从病床上起身,走到窗边,逆光让她的神情看得不甚分明。而她已经想通了:“就是因为这个身份,很多错,她是不能犯的。” “可是,她已经犯了。” ——那就通过她的身份,借助她的势力,想办法最大化地实现自己的目的吧。   ☆、第23章 九皋中学的沸点在随着赵宣离开学校后,渐渐地降了下来。 赵佑媛还有些风中凌乱,眼前她的帮手们正在颤抖着等待她的安抚。他们打着哆嗦说:“老大,我们会不会受罚?那个场场场面太太太吓人了!” 他们就算是纨绔子弟,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二十几个皇家警察穿着武弁曳撒制服,带着无线耳麦,动作整齐划一,从气势上就足以把他们镇得挪不动脚步。 . 这种排场赵佑媛见多了,眼界决定一切,她知道太子今天这一番表态,说不好听点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纵容她了。所以肯定是没事的。 但她不能直说,只霸气侧漏地应付道:“没事儿的,你们是我拉过来的,有事我罩着。” 顿时,又一次收获小弟们崇拜目光无数。 连这种事儿都能兜住,他们到底是跟了个怎样狂炫酷霸拽的老大啊! . 赵佑媛刚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 铃声很好听,很鲜明的五声调式。 这个手机是宗人府给她办完入学手续后,内官事厅交给她的,知道她号码的人并不多,找她的肯定都是跟皇室沾边儿的。 果然,接起这个陌生的号码,在听到对方传达的指令后,赵佑媛沉默了一会儿,挂了电话。 她现在心头只盘桓着一句话——卧槽,爽一时,祸害无穷啊! 赵宣马上要让她进宫了! 用腿毛想想都能猜到,无非就是当着人不好削她面子,提溜回家里好好教训。 . 她课也没心情上了,出门打了个车,直奔皇城区门口。普通车辆不得入内,赵佑媛在电子口令处下了车,一会儿东宫的专车就开到了门口来接她。 车子开了二十分钟才进了宫城,赵佑媛看着飞掠而过的宫台楼阁,默默酝酿着待会儿的答东宫问。 车子停在了长祚殿的礼宾台上,有宫侍来为她开了车门,赵佑媛忍住了说谢谢的*,有的场合,有的身份,只能把一些事情看做理所当然。 长祚殿是太子的书房,赵佑媛跟着宫人的指引,进了候客厅。 . 赵宣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了。 虽然她今天已经见过赵宣一次面了,但再看他时,还是忍不住感叹。 是要从小接受着怎样的教育,才能养成这种芝兰玉树的霁月风华。 上次她在皇家医院拜见赵宣时,他穿了一个浅色圆领袍常服,非常休闲。而今天,他也许刚结束访问,身上的衣服还是出访西欧的制服风,一件宽肩细腰的黑色制服,却以传统的织金工艺,织了过肩通袖龙纹,有一种优美和仪的气韵。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再好看的人,手握你生杀大权,却面色不霁,也够人喝一壶的。 . 她上前行礼,对赵宣真心实意地问了声好。她是真的感谢赵宣的,他在这件事上投注的关怀,还有今天沉默的保护。 赵宣微微颔首,受了她这一礼。 然后赵佑媛就只听到一声冷冷的命令:“跪下!” . …… 除了过年拿压岁钱给长辈磕头,赵佑媛好多年没跪过了。 当下心中万马奔腾。 抬起头,长祚殿候客厅的装修风格十分古典素雅,墙面上是浅淡的壁画,一张是赵匡胤宴猎图,其他一些大概是赵宣的曾祖父之类的近世先祖,有海军巡视图,笙歌图等等。 虽然这些图上的故去帝王,不知道是她哪个犄角旮旯的亲戚(也或许在她前世的世界里,根本就不会诞生),但好歹,他们还有着共同的老祖宗。 看在赵匡胤的份上,她就当……跪了一把老祖宗吧。 于是赵佑媛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了。 . 赵宣看着这个刚认的族亲妹妹,她虽然跪着,但眼神里明显是不乐意的。 但赵宣一点也没有要她起来的意思。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两人之间一语不发,一个坐着一个跪着,长达五分钟。 赵宣心想,她倒是沉得住气。 “为什么故意这么做?” 是的,他今天生气,并不仅仅是因为赵佑媛打架。她心里有火,有火撒出来就是了,可是完全没有要把人拖到全校师生面前,众目睽睽殴打的道理。 他不信赵佑媛是真的粗暴。 她第一次觐见他,说话就很斟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事完全不经大脑! 她绝对是故意的。 因为浴室照这件事情被特情局和天网中心横插一杠子,其实赵佑媛的身份,明眼人能猜得出来的,赵宣一点也不希望因此招致什么麻烦。他安排人去外面上学,可不是为了给人抓把柄的,而是为了引蛇出洞。结果这才几天,怎么事情就这么神展开了呢? “为什么偏偏选择这样的方式?说。” . 赵佑媛动了动嘴,虽然料到太子会问,她早把借口想好了,但心里还是有点不甘。 因为我想转学啊。 不管用怎样极端的方式,我也是被逼的啊。 你们以为我想在众人面前当彪悍女吗?你们以为我乐意跟奶茶婊撕来扯去吗? 我根本对这些没兴趣啊! 可是这种话,她不可能跟太子直说,顿了一下:“就是气不过,想让所有人都看一下她是怎么狼狈的。” 赵宣的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他很久没明显表达过这种情绪了。赵佑媛已经让他破了好多次例。 “你目的是达到了。”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真的达到了吗?” 他话里有话,让赵佑媛心里一个激灵——洞察人心,原来有的人真是如此。 . 赵宣站起了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子,阳光铺天盖地地涌进来。 “那些帮手,也非一日之功吧,哪里来的。” 用的是淡淡的陈述句,显然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 赵佑媛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想到这些细节都被注意到了。“就是……收的呗。” 这说来就话长了。 赵宣没说话,转过头来又看着她。被这眼光快要杀死了,赵佑媛只得老实交待:“那天我放学路上,看到他们在跟人打架,但是打着打着又和好了,就觉得他们本性并不坏……” 她先强调了一下这些人本性不坏,以免拉低了自己的道德水准,才在赵宣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我就想让他们帮我打架……作为交换……我带他们去酒吧,哦不酒轩,去玩了玩……因为未成年人不能进娱乐场所,他们进不去,我花了很多钱摆平,他们就……崇拜我……” 咳,想要中二少年崇拜,其实挺简单的,赵佑媛从那个年纪走过来,做起来得心应手。 . 这其实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在最初袁丽羽这件事没有发酵之时,她得考虑怎么去国子监,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被现在的学校开除。 但这是一件艰难且任重道远的事情,她想了很多方式,比如逃课,泡吧,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除了堕胎、聚众斗殴这种恶*件,根本没别的可能。 堕胎那是绝对不可能了,聚众斗殴……你也得有个对象斗殴,有一群人帮你斗殴才行啊? 不管哪个实行起来都是如此的艰难,可正在这个时候,袁丽羽简直自己送了上来,如此光辉闪耀的靶子,不打她打谁。 浴室照,再加上聚众打架的恶劣影响,两情相加,她再以此向宗人府施压,宗人府不同意也没办法。 她想的如此之好,基本上也成功了百分之八十,结果却忽略了她还有一个名义上的监护人这么个事实…… 于是她的动机,被赵宣怀疑了。 . 赵宣不咸不淡地说道:“为了一个简单的报复,你倒是挺会绕弯路的。” 见他已经起疑心了,赵佑媛知道,自己再不说出想法,以后会被怀疑得更深。 但是要怎么说,才能达成目的,这也是个技术活啊。 左思右想,她决定赌一把。 她垂下头,半天没有吭声,最后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赵宣:“我……我就是,不想在九皋中学待下去了,出了这些事,还有什么脸面待着,宗人府又不同意转学,我不想上学了,我宁愿被开除,殿下,别让我回九皋中学了好不好……” 声音泫然欲泣,眼神委屈得要命。 . 赵宣看她这幅样子,一下子给愣住了。 平心而论,他的身边,真的没有人对他撒娇过=_=…… 哦,也是有一个的,就是他那四岁的走路摇摆像企鹅的弟弟……他上头一个姐姐,长柔帝姬,自然不可能跟他撒娇,然后是宗室的妹妹们,各个对他毕恭毕敬。 所以他一时说不清心里这种猫抓似的痒痒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很快压抑了这种异样,恢复了镇静。 看到赵佑媛委屈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不好再苛责训斥她什么了,只好吩咐道:“你起来吧,别跪着了。” 赵佑媛如蒙大敕,还瘪着嘴看了他一眼,委委屈屈地站了起来。 赵宣再次感觉到了心中被猫抓了一下…… “身为宗室,一举一动,都会被解读出含义,所以,自己要学会行事前思考。”赵宣这次没再疾言厉色,而是放缓了语气表情,认认真真地教她:“以前你不会,以后,我会着人想办法教。但是,自己心里也要有根准则。” 赵佑媛点点头,很乖巧地表示受教。 “这次事情,我不罚你,是因为你受委屈在先。但是,我给你记一笔。” 赵宣沉吟了一会儿,根据特情局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的计划还没有达成,于是安抚道:“转学的事情我也会考虑,外面的学校确实易出状况,国子监的保护比较严格。” 这句话简直宛如天籁。虽然赵宣声音很好听,但再好听的声音也抵不过这句美妙的话! 赵佑媛心中一喜。 就听赵宣接着道:“但是,转学不是简单的事情,你的身份,有心人足以猜到,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你必须好好表现,否则……” 后面的话,赵宣没说。 威胁的话他不喜欢讲,他只喜欢干实际的。 . 赵佑媛被送出宫时,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飘在云端的喜悦中。 太子虽然看着严肃沉静,但他的行事作风,说明他很顾及家族,一个顾家的人,内心肯定有善良的一面,所以赵佑媛大胆赌了一把,对他撒了个娇…… 想着不成也没什么损失,谁想效果意外的好! 现在,她终于完成了神秘人士要她达成的目的,虽然过程如此艰辛,但她离回家已经近了一步了。 赵佑媛迫不及待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兴奋地就想看看对方有没有传来什么指令。不过结果当然是失望的,电脑运行一片正常,显然对方并不知道,她已经快要完成任务了。 她把手放在键盘上,敲出一行“我成功啦”,又把字迹删掉,高兴地躺回到床上,憧憬着自己回家的场景,甚至对这个世界还生出了几分恋恋不舍。 .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袁丽羽。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目的达成,袁丽羽也算是歪打正着帮了她一把,赵佑媛连带对她厌恶的心情都少了很多。 她美了一整天,前所未有地认真在教室里听课。放学也不再和新收的小弟混在一起,准备低调地回家。 走在路上,突然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叫:“老大!” 赵佑媛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用酒吧贿赂来的小弟,正抓着手机朝她跑过来,猴儿似的两三步蹿到她对面,表情是抽风之后的凌乱:“老大,不得了了……” “——你上新闻了!现在网上到处都是你殴打袁丽羽的新闻!评论都转发了几十万条了,怎么办?” 赵佑媛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洛道了手机屏幕上。 那个新闻标题是:【皇室宗亲火烧校花长发】。 足足十秒钟,她才消化了这个事情。 心中第一反应是,卧槽,成了□□。 第二反应是——赵宣刚跟她说了要好好表现不能被人抓住把柄才答应转学啊! ===== 帝室部新闻办公厅的一把手官员擦着冷汗点开网页视频。 “皇室宗亲火烧校花长发”的新闻标题简直吸引人的眼球,点进去就看到赵佑媛的冷笑和被欺负的校花,赵佑媛是个极适合穿襦裙的衣架子,她的容貌是古典美,和袁丽羽的清秀不同,俩美人扯在一起,估计新闻部的高官看了都忍不住要拍着大腿说这图选得漂亮! 妈个蛋!天网中心呢?掌控传媒行业的范阳卢氏呢?都死哪儿去了? 下面的新闻简介大意就是说,这个被欺负的女生袁丽羽,正是九皋中学的校花,不但漂亮而且成绩好,平时在学校里文静乖巧。于是身为皇室宗亲的赵某,心生嫉妒,公然在三圣广场上迫害袁丽羽。 这不仅是欺负校花,这更是对三圣不敬,对先贤视若无睹啊! 新闻下面的评论让人掩面不忍直视。什么“权贵仗势欺人该死”“压迫世界上其他国家,逼着别国称臣进贡,以强欺弱!”然后一堆鲜花一堆臭鸡蛋。 愚昧的网民!国家强势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走到哪儿都有尊严! 你以为你去除非洲以外的任何国家都免签是怎么来的! 你以为宋币是世界货币去哪儿都不用兑换是怎么来的! 你以为出国后别人对你点头哈腰崇拜敬仰是怎么来的! 你以为外国男女老少都以入大宋国籍为毕生追求是怎么来的! 愚昧无知! . 新闻厅官员吐槽完了网民,蹲在办公室里泡好一包泡面,又开始浏览评论。 好在理智的评论也有不少,多是“炒作?皇室怎么可能去九皋中学?人家放着国子监不去吗”“没看到全程真相,就不断章取义了”等等。 紧接着又开始有新闻爆料小道消息,说赵佑媛有可能是私生女,才不让读国子监的。这样一来倒也完全说得通,毕竟先前皇室的新闻上都没听说过这个人,于是各种关于皇室不堪的猜测甚嚣尘上。 ——辛辛苦苦建立形象一千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帝室部新闻厅忍不住地吐槽了。 你说你欺负人就罢了,你好歹找个没人的地方低调一点啊?这倒好,唯恐别人看不到似的,在人人都看得见的广场上追着一个美女,火烧头发,能不激起民意吗? 你好端端地被人捅出皇室身份,能不惊动媒体吗? 媒体就是那狗鼻子,现在你惹出麻烦来了,铁网门一关,可人家媒体都挤在门外汪汪汪地瞪着你呢! 出了这种事情,还得帝室部新闻发言人出面搞公关! 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就等着被弹劾吧。别以为他们帝室部这些小透明比政务院那些官员轻松,言官要是没人骂了,一样会盯上他们。到时候参上一本,直接卸职回家冠带闲住。 好端端的晚上,都已经下班了,金陵市中心正是堵车堵得地老天荒。为了赶时间他们只能弃车,一大波人骑着自行车回来加班,简直成了马路一景啊! 拟稿!发通知!都特么是飞来横祸! 金陵的夜啊,麻麻儿黑啊! . 赵宣在东宫里接到了汇报时,显然也是十分意外。 “传令警视部,立即核查视频上传幕后,情况整理好,今晚詹事府开座谈会。再传令外宣署,不惜一切方式,控制舆情,降温。” 警视部接到谕令,马上让网警部门挖地三尺查幕后。 詹事府办公厅的人崩溃地一边啃着食堂送来的包子,一边磨着牙,加班加点给各位官员发着会议通知:请您今天晚上九点钟准时在詹事府三楼玄字会议厅,参加太子殿下召集的紧急公关会议,原则上不得请假! 正准备下班好好浪一浪,结果收到会议通知的官员们两眼一码黑。连请假都不准,口气这么强硬,看来是真出事儿了。 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下,网络微书上的评论十分激烈,有几条微书有意识地引导着话题往“皇室品德和自律”上靠拢:两百年前皇室带头执行一夫一妻制度,严禁重婚,现在搞出个来历不明的宗室女是怎么回事? 更有小道消息说,这个行事嚣张的宗亲,没准儿是当今元祯皇帝的私生女!一瞬间各路消息和猜测,不仅仅是宗人府,连政务院都被惊动了。 政务院下属机构内政务院,是联系皇帝政务工作的部门,其办公厅的人已经给詹事府办公厅打了不下十次电话,意思就是:你看陛下先前已经把赵佑媛这个黑户交给东宫发落了。现在宫闱私事,我们内政务院就不插手了。 詹事府办公厅的人给硬生生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他们把这个话上报给赵宣身边的秘书长,秘书长擦着冷汗心里狂骂。 皇帝真英明,这么高瞻远瞩富有远见卓识地早早把烫手山芋扔给太子了!内政务院这群怕事的孙子,改天非找人去弹劾他们一本! 弹弹弹,弹走鱼尾纹!   ☆、第24章 九皋中学的教学楼天台上,赵佑媛自带《二泉映月》背景音,明媚忧伤地看着网上新闻报道和评论。 微书的版式和微博推特有点类似,不过这个世界互联网出现的更早些,相应的这些社交媒体也发展得更成熟,都有着几十年历史了。 过了网络新鲜期的网民们,言辞并不激烈,理性居多,可能和这个世界的教育有着很大关系。 她把几个门户网站的报道看完,分析了一下媒体和评论的导向,忧郁地想对策。 她前几天通过酒吧收买的跟班,一个叫林晓舟的女孩,翻着新闻,撇嘴说道:“靠,袁丽羽什么时候成校花了,感情这年头什么人都能当校花啊!” ……赵佑媛无力附和,她很想纠正一下这孩子的重点,不过随即又没了心情。 袁丽羽确实一出手就击中了蛇七寸,新闻标题到处都是很惊悚的“皇室女嫉妒校花美貌”“宗亲心狠手辣火烧美女”…… 赵佑媛调动起还在坚守阵地的智商,分析了一下,现在,皇室只有两个做法。 第一,出面推诿说赵佑媛不是皇族中人,是个抹黑皇室的脑残。不过这个说法还是漏洞百出,毕竟赵佑媛出车祸送医院做基因鉴定的事情,整个建邺医院都知道,肯定会泄了口风;并且前段时间开宗亲大会还上过新闻,虽然新闻没有报道开会内容,但结合这个时间段,民众一推测就会明白。 第二,承认赵佑媛是宗亲,同时也是个抹黑皇室的脑残。然后对她的所作所为表示教育失察,向全体国民致以深切的歉意。但是这样,皇室会背负很重的舆论谴责,因为皇室失德对于皇室形象会造成很严重的抹黑,至少要花个五六年时间才能挽回形象。 难道只有被钉在“抹黑皇室的脑残”这个耻辱柱上了吗? 这绝对不行。 赵佑媛不知道皇室会如何选择,毕竟她还没来得及低调,皇室就已经被她连累得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了,赵氏再怎么仁义,也不可能为了她毁了千载名声。 林晓舟还在翻新闻图册,忽然“咦”了一声。她抬起头,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新闻现场照只有六张,可是袁丽羽的自拍照和写真照就有三十多张啊。” 大家凑上去看,第二个图册是袁丽羽的照片,下面的文字注解说道,袁丽羽是九皋中学校花,漂亮有才华,是个如诗如画的明媚的女子,本来是要考首都太学的。因为赵佑媛的缘故,心理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九皋中学的入学名额是多么的抢手,地球人都知道。赵佑媛进得轻松随便,别人可是得挤破头才能抢个名额。像林晓舟这群混日子的,只能靠捐图书馆捐教学楼才进得来。所以袁丽羽的九皋中学学生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证明她成绩的说明。 正文图片配着袁父抱头痛哭的照片,仿佛被逼到了绝路无可奈何。新闻含而不露的说,袁父面对女儿被欺凌的情况也是无可奈何,对方是皇族,他们不敢走法律途径解决,决定算了。 水吧有很多人建立了袁丽羽的粉丝站,甚至逆袭了娱乐版面,为她祈福:国民校花,正义与善良陪在你身边。 下面附带了一圈摆成心形的蜡烛。 赵佑媛简直要感动得哭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出息到这种程度,像压在别人头上的帝国主义大山一样。她欣慰地想,高中时候教育他们要做人上人的政治老师终于可以瞑目了。她终于达到了传说中的“藐视法律”的高度,已经可以俯瞰众生了。 别人都得靠借着她这棵大树来炒作了,她得是多壮的凯子啊? “考太学,她一定是在逗我吧?”林晓舟一边翻照片,一边分析道:“谁不知道她想考的是皇家梨园表演学院啊,现在说什么考太学,就算是九皋中学,每年撑死也就能考上15个太学生,她那成绩就算吊死在太学门口,也当不了太学的鬼啊?” 知道内情的跟班们简直要被恶心死了,现在就想一个拳头把“中五女神”抡到东非大裂谷去和动物们阖家团圆。 赵佑媛陷在沉思里,摆了摆手:“算了,还是我自己失误。” 她真的完全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才知道,并不是皇族身份,就可以完全有恃无恐了。 有的人被逼急了,一样跟你咬。 而皇室,并非是没有软肋的。 皇室害怕媒体。 因为两个世界的媒体公信力,是截然不同的。 当今世界,发达的传媒业,正是五百多年前皇家扶植起来的,当时正是“士庶之争”中末期,皇帝是武宗,曾经私下说过,“此乃双刃之剑。” 这句话甚至被载入了起居注和武宗实录,可是没办法,面对世家们固化的政治权力,强行分权只会动摇国本,皇室和新兴阶级便借助了媒体舆论的力量,媒体成为了双方的武器,那时投身这个事业的人怀揣着为生民立心的信念,死于权力斗争的不在少数,用历史和鲜血奠定了媒体不可动摇的公信力。 如今,皇室养大的这头舆论虎狼,终于对皇室本身形成了巨大威慑。 虽然事情很棘手,但赵佑媛好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的身后,是整个皇族。 所以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没事儿的,还有太子殿下呢。他不会坐视事情失控,肯定会想办法的。 赵佑媛冷静下来,说道:“别急着生气,处理最要紧的事情。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反击。你们帮我做一件事吧。” 她必须要想办法,依靠自己的力量,挽回劣势。 ======== 晚上八点,东宫在詹事府三楼连夜开座谈会,处理这件棘手的影响皇族声誉的事件。 他们加班本来并不少见,国家大事时有无常,皇帝召对也得听命,可是为了这种事还是够郁闷的。内外宣署的官员负责掌控舆论动向,出了这种事情,只能跟孙子似的窝在座位上,一脸衰相。 詹事府坐落在宫城南门外,隔条大道旁边就是内政务院,一右一左,分别联系太子和皇帝的政务工作。夜里宫城内外亮起路灯,一辆辆车停在詹事府楼下,楼里灯明瓦亮,显示了这是一个不眠之夜。 向来都是内政务院的活儿比詹事府多,经常他们夜里灯明瓦亮时,詹事府的人三三两两下班,对此内政务院怨念深重。如今也算风水倒转了,内政务院别提有多爽。 从东宫到詹事府办公楼署只需要十分钟车程,赵宣进会议厅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了,纷纷站起来行礼。 有闲心的研究了一下这位皇室第一美的衣服,淡蓝色的交领窄平袖织银小常服——要是平时的听政和议会,他一般是琵琶袖的常礼服。很好,今天是标准书房装,看来是忙得直接从东宫过来的。 赶紧夹起尾巴听训。 左秘书长抱着警视部和詹事府加班整理出来的一沓资料,在赵宣的准许下,开始介绍事件情况。 他打开投影屏,扫了一眼在座众人。 “视频是受害者的亲戚发的,这位亲戚在南阿兹特克洲1,非我宋朝贡国,因此天网无法形成直接拦截。”詹事府的人翻着资料,根据内外宣署整理出来的时间顺序,一条条地汇报:“根据警视部的调查,起初的媒体是受害者家属联系,通稿和照片都是受害者家属提供的。但后来,突然就有多家媒体自发转载并且跟进。” “这是第一个疑点,”秘书长助理在一旁标了个记号。“这些媒体的来源和授权需要深入调查。‘造谣’说宗姬是私生女的,也是这些来历不明的可疑媒体。” 《国家新闻管理法》有规定,但凡涉及皇族宗亲的任何报道,必须有帝室部新闻厅的授权,并且要提交审核。但是,这些媒体很有意思,他们正文用的是“据受害人称,应该是宗室”,这种模棱两可的说法,标题却直接打“皇室宗亲”,这样偷换概念,很多不看正文的人,直接看个标题就炸了。 “之后,舆论风向是从下午三点开始变的。三点钟之后,开始有大批的人质疑陛下……品行不端,有私生女。到下午五点钟,偏激言论经过几大门户网站和社交媒体的发酵,已经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其中有少数不明居心的人趁机挑动极端情绪。”然后借此攻讦皇室的存在。 最后一句话,詹事府没敢明说,反正太子心里也应该是门儿清。 本来是一件单纯的社会道德的事情,现在看来,明显有不明势力有意识的捣乱。 国内的媒体闻风而动,闹得沸沸扬扬,倒是外国媒体,慑于积威,不敢触宗主国大人的霉头,境外舆论还是相对平静。 这就应了那句话,媒体都爱窝里横。 到底是哪些不明势力,在座的人,可能心里都有了一些猜测。 赵宣扫视了一眼会议厅,吩咐秘书长道:“再把卢正平叫过来。”他准备好好敲打敲打卢家了,连群媒体的大动态都管控不了,范阳卢氏这是要垮台破产了吗? 范阳卢氏,齐国后裔,魏晋世族,千年历史上几经起伏,而今暗中控制着国内外各大有影响力的传统和新兴媒体。如今宗长卢正平也未能幸免,大家一起来躺枪。 官员们同情的目光,落在詹事府工作人员临时给卢正平增摆的桌牌上,仿佛那不是桌牌,而是卢正平的灵位和奠圈。他们面无表情,心里竟不约而同一□□蜡…… 事态发展经过已经介绍完了,大家开始分析,建言献策。 帝室部新闻办公厅的官员见气氛凝固,只能先开了个头:“本来这家人可能是单纯的炒作,顺带报复……宗姬,但是现在也可能被利用了,不明势力实在太狡猾,舆论风向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兴风作浪的,明显是那群潜伏着的,白莲天理教!”警视部的副手是军人出身,听完詹事府的介绍和分析后,第一个带头表了态,铿锵有力:“这件事警视部职责范围内的一定会处理好。该查的查,我们绝不姑息!” 内外宣署的倒霉官员在沙发椅上已经缩了快一个小时了,此刻这个舆论主管也不好再沉默,沉吟道:“我们会通过官方媒体出面给个姿态,把握住是非曲直的原则,稳定民心。”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周厉王遗留下来的教训,被历代统治者谨记。比起别的国家的王室,中华皇室一直是比较开明的,因此被媒体攻击了多会酌情道歉。统治者很明白,有的事务,你若想要阻止它,正确的方式该是往你想要的方向去疏通,而非不问青红皂白地堵死,不给舆论发泄的渠道。 那样只会积怨的。 在玩舆论战争这一套上,从士庶之争中期开始,皇室就早已经锻炼出来了一手绝技。 接下来左秘书长主持,点名让各个部门说一下应对策略。 经过外宣署一下午一晚上的救火,舆情已经得到初步降温,各大新闻网该撤新闻的撤新闻,该□□的□□。 至于“受害者”袁丽羽这边,该如何封口,官员们却意见不一。 大部分人认为,如今舆论正值敏感期,直接封口,极易引发民众反弹。届时不仅仅是赵佑媛欺负人的问题了,那就成了【皇室欺压民众强行封口】,会被煽动得更厉害。 所以眼下,不适合直接出手,得先让人蹦跶几天。 . 赵宣瞅了一眼投影屏幕,那个画面还停留在受害者的清纯写真上。见他神色不愉,讲解人赶紧换了一张。 “踩着皇室来炒作自己,这家人挺有胆量的。” 当今社会自由风潮很盛,大宋立国以来又是从不限制言论的,是以被袁丽羽家人拿来当了垫脚石,甚至不能明面上反击。 这一猛击之下,袁丽羽是出了名了,人美成绩又好,天然偶像,皇室可就遭了罪了。 “既然如此,那就……圆了她的梦想吧。” 赵宣微微一笑。 他口气平平,波澜不惊,会议厅却鸦雀无声。不少人感觉背心上冒出一股冷汗。 一定是中央空调的温度开得太低了。 在赵宣平淡地放话后,其他几个部门也赶紧表态,然后分别上报了本部门应对此事的工作方案。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报告后,赵宣听完,沉吟不语,偌大的会议厅地上落一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 他的目光在一圈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宗人府身上:“宗谱带来了吗?” 宗人府的官员马上把厚厚的一沓递了过来。 赵宣浏览了一下宗室档案,略过那片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代又一代,最后手指敲着两百年前那一处,对宗人府说道:“从宗谱里找个人,给赵佑媛,正经地,安排个出身。” ……宁愿承下舆论压力,也不抛弃这个宗姬,秘书长不知道太子殿下心中打的是什么谱。 他抻着头望过去,只见他指的那一片,正是九庙的坎儿。 他默默感慨,赵宣这政治玩得真是艺术啊。 皇族虽然延续了一千多年,但赵氏的血脉其实并不多。当年□□皇帝赵匡胤夺下燕云十六州,发现自己的亲弟弟赵光义有夺位的心思,顾念血缘关系的他没有对亲弟弟痛下杀手,从此却对赵氏族亲都加强了管理和防范。《皇嗣长训》第一章就说得明明白白:族出九庙,则不在宗。计入族,无以皇室论之。 赵佑媛正是因为准确的鉴定结果,表明是九代内,才会被皇室纠结地认回去。 只要亲缘关系上溯出了九代,就不在皇室宗亲之列,只能计入赵家族谱,无顺位继承权,更无宗室待遇。 历史上几次政变,都死了大片的宗亲。尤其是到对抗蒙古那几十年间,由于对方确实开了挂,不能否认蒙古人的实力,而这边也有几次失策,导致最艰难的时候甚至被攻陷了汴京,大部分赵氏的人都惨死在了那场屠戮里。后来夺回汴京,士气民心却难以恢复,才又在一百多年后迁都到了金陵。 而近代几次革新,政治常有动荡,更是把宗室血脉都荡没了。 赵氏本来就不是那种很能生的皇族,比起前朝的唐朝汉朝,简直可以用“子息凋敝”来形容,两百年前确立一夫一妻制度的时候,皇族所有人忧心的不是自己不能纳妾养面首了,而是会不会绝种。 因为无人继承而灭绝的王朝,赵宋有这个自信能排第一。 赵宣把宗谱递给了宗人府,接着做了今天的陈词。他的思路很清晰,简单说了一下指导思想:“关键点要从皇室德行入手,保皇室是第一要务。” “卢老,您的家族在传媒领域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受害人’一方要请您多多费心了。” 卢正平忙站起来:“殿下您知道的,有卢家在的一天,媒体的职业道德就不会倒下。我们捍卫新闻自由,但不是没有节操的自由。卢家正在调查那些故意引导恶性言论的媒体,都是卢家没有控股的,不能直接影响,但我们也会发起道德谴责。至于‘受害人’,会让她心甘情愿发不出声的。” 赵宣微微一笑:“卢家的能力我信任。方式要怀柔,勿激发民众反弹。” 舆论是瞬息万变的,民情也是难以揣测的。处理这种问题,一个不小心,就会开沟里去,赵宣的叮嘱不无道理。 “警视部配合特情局,务必顺着这次的事件追查幕后组织。查到先不要打草惊蛇,热线直接报给我。” 一众官员纷纷表示领会了高层的指示,严格贯彻。 赵宣给出指导思路,具体操作他就不会再过问了。做事情是下面部门的事,他只等结果。 会议就这样在凌晨十二点散了,苦逼的官员们打着呵欠下楼……赶回自己的衙门加班去。 宗人府的效率很快,半夜就把研究好的方案送到了太子的办公桌上请他签字。第二天凌晨五点,就在中央新闻网上发了公告。皇家内部的事务不上新闻联播,只挂中央新闻网,这是一种默契的规矩。 不过新闻网上的公告,还是很快被各路媒体大清早地就转载了。 公告内容大意是:赵佑媛是两百年前睿宗皇帝的小儿子这一支的后人,族在九庙,恰恰是最后一代。意味着过了她之后,她的子女便不再是宗室,只能列族谱了。 这个辈分卡得很是艺术。 赵佑媛竟然就这么……洗脱了私生女的身份,有个为国牺牲的祖先,并且还处于皇室最边缘的那一支宗室。 公告说,一百九十年前,小皇子领兵征战东罗荒野(又称东西伯利亚),大胜沙俄,自己却战死沙场,葬于奴儿干都司辖下的奴儿干城,谥号慧武王(慧武王是教科书上的民族英雄,被拿来打感情牌)。 而当时王妃怀有遗腹子,由于宗人府疏忽(两百年前的宗人府躺枪了,只能拉你出来顶罪),并没有登记在册。其后王妃改嫁陈留谢氏的分家,怀有遗腹子这事儿被记录在谢氏家谱上,才不至于埋没宗亲身份。宗人府为曾经的疏忽向公众致歉,并表示今后将严格加强宗室登记管理工作。 附件:陈留谢氏两百年前的家谱 落款:宗人府办公厅 于是曾管理过乌斯藏都司,平定锡金、不丹的黄教之乱,对祖国版图有着莫大贡献的慧武王,明媚忧伤地多了个重重重重重重孙女。 而曾经操控过全球货币战争,有几个小国公债债权甚至货币发行权的陈留谢氏何等牛叉,如今也只能躺着中枪,头上被兜头盖了个绿油油的大帽子。 . 陈留谢氏主家的宅子里,电视上播放着一则新闻公告。 谢夫人的外甥女看完公告,有些奇怪,她指着公告问道:“姨妈,真有这样的事吗?那位新晋宗姬,竟然是慧武王后人?” 先前国子监穿得沸沸扬扬的,原来她竟不是私生女…… 而她那高岭之花的表哥竟然摊了这么桩破事儿,连家谱都贡献出来了,这真是用绳命在帮助皇室渡过这场舆论危机啊。 随即她有些不平:“清琸表哥为什么同意天家公开谢家的族谱?” 谢夫人出自范阳卢氏,世家闺秀,看这些政治门道儿是透透彻彻的。她淡定地说:“清琸和你姑父既然答应了,肯定有他们的想法,清琸和殿下是朋友,咱们和皇家,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记得,眼光不要太局限,给那些平头百姓当个茶余饭后的话儿,也没什么。” “至于宗姬的身份,别想那么多。说她是慧武王嫡系,她就是。” 漫长的数百年拉锯战里,世族和皇权早已经形成了政治妥协,要是没有皇室的撑腰,他们这些世族能操控得了别国的经济命脉吗?所谓唇亡齿寒,不外如此。 所以谢家一边贡献着族谱,一边默默地咬牙。 ============= 凌晨六点,天蒙蒙亮,詹事府办公厅的值班电话就响了起来。 紧急会议凌晨一点钟就散会了,此时詹事府处于清晨宁静的时刻,飞檐雕甍在昏黄的路灯下,勾勒出孤零零的轮廓。于是这电话声在空荡荡的宫城外响彻,有种惊心动魄的刺耳。 办公厅值班的工作人员接起电话,那头的女声非常干脆利落:“我是宗室的赵佑媛,我想与太子殿下通话,解决这次的视频事件。”   ☆、第25章 要是搁在昨天之前,她打这通电话,还要被办公厅盘问一番。毕竟宗室没事儿不会来叨扰赵宣,就算找他也可以走东宫官事厅的内线或者太子的私人电话。 可是凌晨刚刚在三楼开过工作会,五个小时前一群政要刚刚打着呵欠从楼梯上下来,办公厅同事加班赶出来的会议纪要,内容基本上全是围绕着赵佑媛这个名字,这让工作人员怎么能够忽视==…… 于是免了一通盘问,直接上达天听,电话被转到赵宣秘书那里。 . 赵佑媛握着电话,望着外面蒙蒙亮的天空。她的公寓很大,独居显得有些空旷,窗帘半掩着,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路灯透进来的光,连同她孤独的身影,一起投掷在空白的墙壁上,显得她越发地像个孤独闯入这个世界的魂魄。 给赵宣打电话这件事,是她辗转一夜才下的决心。 她并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发生这种事情,也是会畏惧去面对的。 但她必须主动出面解决好这件事情,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不知道皇室会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抛弃自己,但在没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必须要有一个家族的支撑,才能更好地利用一些资源。 而且,如果她在这个世界,习惯了养尊处优,所有的事情都有人为她安排,那么等她回到原来的世界,重新做回普普通通的人时,她从人格上,就几乎荒废掉了。 既然做好了回去的准备,就不能把自力更生的习惯抛弃掉。 . 赵宣的电话不外传,几乎很少有人知道,所以她直接找到詹事府这边来了。 她握紧话筒,听着电话被转接几道,直到那边传来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赵佑媛吗?什么事?”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刻,赵佑媛突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她顿了顿,一时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赵宣教养非常良好,隔着话筒只是安静地等待,并没有不耐烦地催促。他的安静也让赵佑媛安定了些。 他相信我。她放下了惴惴不安,心想,这种等待就是他的信任。 “殿下,”她终于平静下来,一股脑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连累了皇室,非常抱歉。事已至此,只能竭尽所能的补救,我想解决这件事,请殿下动用行政上的资源,配合我一起把舆论往好的方面扭转。” “这个事情,自有皇室解决,你不必太担忧。你要配合的,只是低调行事。”赵宣淡淡道。 赵佑媛第一次反驳了他,斩钉截铁道:“殿下,我不能发生什么事情,都等待着皇室为我处理,等您为我解决。事情是我惹下的,我有义务自己站出来。”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这果断而坚定的一番话,隔着电话说出来,却好像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赵宣有些错愕。 错愕之后,随即涌上的,是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 在他心里赵佑媛就是个十六岁的中学生,是的,这个年龄段的还是孩子,没有接触过世事的磨砺,习惯于依靠长辈,出了事情会惊惶无措。 敢于面对舆论的洪水猛兽和大众的抨击,这是要何等的勇气。所以他很难想象这样勇敢的一番话,是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口里说出来的。尤其是她前两天,还在为不想上学的事,对他撒娇。 . “你打算怎样做?”赵宣的口气柔和了几分,尽管这一夜他起来签署过文件,凌晨又接电话,几乎是一夜未眠,但心情仍然平静乃至和煦。 “我必须出面,越早越好。自己积极,才能掌握主动权,比公众舆论要求时再迟迟出面,要有利得多。至于怎么说,我已经想好了,我想请殿下配合的就是安排媒体。” “这并不难。”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是一旦经过媒体的扩散,便如同覆水难收,你知道你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吗?” 这样的场合,赵宣是从小就经历的,早已习惯。他知道这是什么滋味。 他讲话几乎是滴水不漏,然而这都是被逼出来的。说实话,他并不希望赵佑媛也来感受这种压力。 他不放心她讲话的艺术,毕竟她没有受过皇室专门的训练。 万一赵佑媛在自己安排的媒体面前讲错话,到那时可就真是覆水难收,摁着她的头都喝不回去了。 赵宣的反问,让赵佑媛沉默了,半晌无言以对。她觉得自己能够体谅——他在事关家族的事情上谨慎,这才是他的常情。 “请您相信我。”她踌躇一会儿,认真道:“皇室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也很明白。这是我的家族,我应该去维护。毕竟,皇室和殿下……对我有恩啊。” 电话那头很安静,这给了赵佑媛一个错觉,她恍惚觉得自己是和那边对持着。然后那个好听的男声打破了这令她心悸的沉默,说道:“好。” 赵宣选择了信任她。 这意味着,这份信任承担起的,是皇室的声誉。 ===== 新的一天的太阳终于从天际缓缓升起u舛哉杂渔吕此担歉霾幻咧购蟠写叽俸蜕笈幸馕兜陌字纾欢哉孕裕裁缓玫侥亩ァ 宗人府凌晨发的通稿是编号【绝密特急】的文件,在凌晨三点赶着送到东宫的书房的,看着上面分别由宗人府一把手赵含湘、詹事府秘书长在上面签署的“已阅,送詹事府审定/拟同意,呈皇太子赵宣殿下审定”的签字,那一刻好像几个人跨越了时空有了心有戚戚焉的感受。 赵宣在自己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圈,一道笔直的线划了出来,把他不知缘由的复杂情绪也饱含在这深深的一笔当中。 他在线的另一端写下了“同意”二字。 这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其上却承载了一个人的命运。 从此,赵佑媛就成为了被皇室认回来的,真正的后裔。赵宣在这场舆论危机的关头,也没有抛弃她。 . 而早晨六点接了赵佑媛的电话后,赵宣再也没有了睡意,尽管他半夜起来签文件没有好好休息。穿了一身清爽的浅色罩衫,他坐在花园里长久地出神,直到三秘过来问道:“殿下,今天是要去太学,还是请教授来授课?” 三秘负责他的日程安排和一些琐碎的杂事,平时是唯一跟着他住在东宫内殿的人。 清晨的阳光伴着柔和的碎雾,在花园里洒下细密的光芒。赵宣在这一片霭光中偏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今天政务院有安排议政吗?” 赵宣在承担外交职责或者跟着议政时,是没工夫来太学上课的,只能是他的教授导师根据课程安排,来宫里授课。那些老师也乐于如此,毕竟帝师的名头不仅是一种荣耀。 外交日程一般会提前半年甚至一年就安排好,送到詹事府,最晚不能迟于三个月启动,所以赵宣心里一般也提前就有数。议政则是安排的比较随机,一般涉及经济民生或者国际布局之类的重大决策,他都得去出席的,国民也就在这时候能够燃起看新闻的热情。 “没有。”三秘翻了翻办公厅那边排好的日程表,再次确认了一下。“没有议政。网络上闹的事,您看需不需要空出时间处理?” 舆论危机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何况这事还有不明势力在背后兴风作浪,因此这个事情处理起来必须处处小心谨慎,最后少不了找赵宣把关。至少万一出了事情,由赵宣来承担责任,比其他官员好很多。 “无碍的。”赵宣微微一笑,经历了昨夜,他竟然会有点期待,陷入舆论困境中的赵佑媛会如何反击。“没有议政安排,就正常去太学。” 三秘赶紧安排好专车,然后惯例签了起行注,一级警卫的车队便开往皇城外。 网络上虽然闹得纷乱,但是太学这种天之骄子的集结地,会闲得发慌去网络上跟风这件事的人不多,绝大多数人是专注于自己的繁重学业和课题研究的。 所以赵宣进了太学的华表柱大门后,感到的是和往日一样的平静。有学生看到他来上课,也是十分惊喜的模样,但并不夸张和逾矩。高等学府的太学,和天翻地覆的网络,就好像被强烈分割出的两个世界,一个平静,一个躁动。 ===== 赵佑媛挂断电话后,没有回床上补眠。她看了一下镜子中的自己,十六岁的身体就是这点好,彻夜未眠,精气神却依然十足。 今天可是要上镜的呢,她淡定地对着镜子,化了一个裸妆。 她的容貌特色本来就不是以清秀见长,而是偏于古典惊艳,拿花来比喻的话,袁丽羽像百合,她更像玫瑰。而所谓好看的妆容,就是要适合自己的特色。 她今天可是去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站在【颜值】的制高点俘获人心怎么能行! 要知道大家对于袁丽羽的同情,潜意识是建立在袁丽羽是个大美人的心理因素上。要是袁丽羽丑的一笔,大概也没多少人乐意关注了。 . 早晨7点半,天已大亮,太学的校园里出现了自习和早读的声音,守在医院门口的记者们也惊讶地发现了一个身影—— 本次火烧门事件的女主角赵佑媛,出现在了金陵市纱毂行医院。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对襟襦裙校服,嫩粉色的披帛绕到胸前系了个蝴蝶结,垂下的两端随风飘荡。 齐腰的长发用发卡别着,浑身上下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既朴素又不失青春少女特有的美丽。此刻她眼睛有点红,一路走来,对围着她的记者深深鞠躬,神情哀肃如同出席追悼会。 此刻大家都只有一个感受: 仙,好仙。好他妈仙。 明明比袁丽羽更夺目的嘛!哪个不长眼的说她嫉妒人家? 恶劣的印象在美丽的事物面前,总能得到奇异的扭转和改观,这真是人类基因里携带的本能。 记者们纷纷涌上来拍照录像,但是都很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条通道。 “我了个擦……”赵佑媛心想,“人生第一次有这种待遇,结果居然是这种情况。” 记者们跟着她,一路来到了袁丽羽的病房门口。   ☆、第26章 关于袁丽羽的伤,詹事府已经通过金陵市要到了医院那边的报告,赵宣也在电话里把报告结论告诉了赵佑媛。 那天她其实也是吓唬成分居多,所以袁丽羽只是头发被烧了,而她住院的主要病症是摔伤导致的软组织损伤,人又受到了惊吓,一点鸡毛蒜皮的磕碰,只不过袁家人在这上面打了马虎眼。 . 这样看来,形势还没有到特别不利的地步。 站在门口,媒体已经开始采访她:“赵佑媛同学,你对这次的事情,有什么想说的吗?” 来了,表演开始了。 无声的帷幕拉开,赵佑媛看了一下那人的话筒和摄像机,确认了台标,是詹事府安排下来的媒体。她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深深鞠躬。 . “我是来向袁丽羽同学道歉的。”她十分诚恳道:“这件事情,我有责任、有义务承担这个错误。” 第一句话,就铿锵有力旗帜鲜明地表现出了态度,主旨要放在开头,也是为了刷好感度,让不明观众在听到后,心中好感增加不少。 再加上这张不输给“受害者”的脸……颜控的世界果然是恃美行凶的。 “同学矛盾应该和声相谈,而我一时冲动,给她留下了心理上的创伤,我想尽我所能为她做些什么,于是也希望在全国人民的见证下,向她真心地道歉。” 这段话已经表达了她的态度,并且也传递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仔细分析,会发现袁家对当初两人闹出矛盾的事情闭口不提,一味只侧重于自己是如何的无辜,任由舆论的火势蔓延。 “你们当天发生的事情,你能以当事者的角度来讲述一次吗?”记者继续问道。 赵佑媛明白自己不能说拍浴室照之事,一来没有任何人证物证,二来这种事情告诉公众,跟当众打皇室的脸没区别。所以袁丽羽把这一方面考虑进去,让她埋头吃哑巴亏,也是深思熟虑的。 但是她仍然点点头,缓缓回忆道:“事情比较涉及女生*,也许不便对着镜头讲,可我仍然愿意让大家了解一下大概。起因是我刚转学入校,对校园很陌生,袁丽羽下楼时无意中用颜料弄脏了我的校服,又带我去了男浴室,所以我感到很愤怒。” 她释然地笑了笑,清淡的妆容在上镜后显得很素丽:“所以我在反省,如果我当时能够坦荡些,笑笑也就过去了。可是,我却因此伤害到她,这是我的过错。” 姿态放的这叫一个谦和。 她如同走钢丝一样地回忆这段往事,在电视前知悉内情的人都捏了一把汗。 太大胆了……竟然敢把那日往事讲了一半! “因为我不安、自卑、惶恐着。不瞒大家说,其实我也是两个月前,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份。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已经离我远去,在另外一个世界了。直到我们天人永隔,他们也没有告诉我关于身世的事情。”这一段是为了撇清和皇室的关系,尽量把皇室从这场舆论中摘出来。这样,好歹不至于累及“皇室教育失察”。 赵佑媛上辈子考电影学院时,本来是考的表演的,结果因为艺考时各个学校的现场报名和面试是重叠的,所以报名一事由她爸代劳,阴差阳错给她报成了编剧。 大学四年的学习,已经让她形成了惯性,一站到摄像机面前,整个人就跟磕了药一样精神百倍,她冷静地把灵魂摘在外面,看着自己每一个呼吸都在表演。 “刚知道我有宗室血统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感到喜悦。我的感觉也许很难有人能够理解到,我像是独自一个人,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给我方向上的指引,或者在我感到寒冷、难以为继、不知该何去何从时,能够给我一声劝慰,能够对我说‘无论你作出什么决定,都勇敢地去做吧,后果我都和你一起承担’。我宁愿他们还健在,我们过着从前的平静生活。” 赵佑媛说着,突然哽住,接着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她眼神里的眷恋、悲伤、无助那样真实,不像演戏,也没有16岁的孩子能够做到这么逼真的演技。 因为她讲出这番话时,她确实回忆起了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人,以及与她一同承担喜怒哀乐的朋友,再想想自己现在没爹没妈的,能依靠的完全只有太子殿下,还比她大不了几岁,作为一个好歹一路娇生惯养长大,平时轻飘飘的有点轻微公主病的人,这委屈立刻当着全国广大人民的面发作了。 她就是掐准这个时机,特意发作的。 所以大家看着美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思绪顿时被带偏了,都没意识到赵佑媛正带着他们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和火烧门事件八辈子不沾边。 “我是抗拒这个身份的,与其说是抗拒身份,不如说是抗拒这个环境,我潜意识里产生了逃避,想要回到从前的生活当中。所以我甚至幼稚且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能够触怒皇室,他们就会把我削籍,这样就好了。” “直到那天,宗室里的一位哥哥说了一番话,教育了我。他说,人行于世要有准线,我也渐渐自己想通了。环境,并不会因为我的心态和意志而改变,比起痛苦和消沉,我更应该做的是,明白当下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要让将来的自己悔恨和懊恼。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幼稚懦弱的逃避。我可以逃避一时,但不能逃避一世。”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她克制着哽咽,语气变得坚硬了很多。 虽然……跑题了。 这一番话,其实还是引发了不少人的共鸣。一时间场面竟有些唏嘘。人的年龄可以成长,思想境界却未必会跟着成长。成年人们没想到,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能说出这种话,如果这是别人教的,那她演技可以拿奖了吧? “我将毫无保留,向大家展示我道歉的诚意。我就在这里,在你们可以看到我的地方。希望我的感悟能够帮助到更多人走出心理上的困境。” . 她说完,伸出手,推开了袁丽羽的病房门。 门被缓缓打开,一时间,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病房,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一片安静的病房里,袁丽羽已经安安静静坐着,等待出镜,等了十多分钟。 记者陪同赵佑媛走到病房门口时,她半倚在床上,已经把赵佑媛在门口的话全听了进去,一边听,一边心情渐渐有些下沉。 太会绕了。前半段重点,全是在开脱皇室。、 那么她进门后,后半段重点,是什么呢? . 袁丽羽心绪起伏地看着记者们,他们嗅到了尖锐的舆情,眼睛里焕发着饥渴的活力。她也知道赵佑媛是故意在门口说出那番话,吸引大众关注的重心的! 听到赵佑媛说她弄脏她的衣服,带她去了男浴室那一段时,袁丽羽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她没想到赵佑媛敢这样大胆,简直是在赌博。去男浴室洗澡啊,作为一个皇室宗姬,这种事被通过媒体沸沸扬扬宣诸于众,她真的不怕吗? 可是赵佑媛却就是说了,说得毫无顾忌,毫无心理障碍——也让袁丽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算。她觉得赵佑媛肯定不敢说自己去男浴室洗澡这种丑事,可她的逻辑总是那么奇葩。 不论如何,如果这件事被承认是发生过的,那么肯定有一部分敏感的人,会意识到她做了些什么。 ‘抵死不承认吧。’这是她看到赵佑媛时,心中的第一想法。 但是紧接着,她看到赵佑媛在背对着镜头和记者的地方,对她狡黠地一笑。 . 袁丽羽微微咬着唇,垂下睫羽,在被子底下掐住了手心。 在一众媒体和镜头面前,这幅样子楚楚可怜的,仿佛是有些畏惧,充满了受害者的怜悯气息。 场面忽然有些静默,似乎所有的媒体在刚刚情绪激动过后,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詹事府安排下来的媒体此时非常敏捷地抓住感情节点提问道:“刚刚你说袁丽羽弄脏了你的校服,并带你去了男浴室。能告诉我们她怎么解释这件事的吗?” 赵佑媛沉默一下,红了眼圈,摇摇头:“抱歉,事关我的尊严,我的心中也是伤痛的……就让袁丽羽来说一下吧,毕竟她也是事件的当事人之一。” 说完,她捂住脸,仿佛想到了什么很伤痛的事情,转过了身子,背对着镜头。 只是露出的指缝间,袁丽羽看到了她的一抹淡得几不可见的“看你怎么办”的眼神。 解释的主动权,交到了袁丽羽手上。 这个讯号,既表明了赵佑媛的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又把袁丽羽逼到了一个进退不能的境地。 袁丽羽突然一瞬间想通了,想通了赵佑媛先前在门外,为什么敢像个赌徒一样,这么大胆地说了那番话—— 因为自己曾经被带去审讯,供词是录了音、签了字的!是的,这是证据! 想通了其中关窍,袁丽羽突然感到有些冷汗。 赵佑媛背过身去后,场面就一片安静,大家都举着话筒摄像机,在等袁丽羽的回答。 ——不论是承认她带自己走错浴室,还是不肯承认发生这样的事情,袁丽羽已经处于了劣势。 承认了,那么总会有人猜测,她是故意而为之。这样也怨不得别人暴怒痛殴一顿了。 不承认,那么特情局的供词一公布,够她喝一壶的。 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承认了自己其心可诛比较好。 赵佑媛走的这一步险棋,是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完全无法预料、也不敢想象的,可是,她却走对了,走到了关键的节点上! 她甚至心情轻松地想,真希望袁丽羽不要承认啊!别承认!到时候请人拿着录音和证词,公诸于众,啪啪打脸,简直不能更爽!   ☆、第27章 在所有人平息凝神的注视下,袁丽羽知道,这一道坎儿,是赵佑媛摆给她的,她不能回避,也绕不过去。 电视正在直播,镜头后面,是万千网民。 他们原本对她寄予了同情,如果她栽在赵佑媛这里,之前他们有多怜惜,之后就会有多痛恨。 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她垂下眼,没有看摄像机。她脸色苍白,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吐出了一句:“当日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我一向不太分得清学校的浴室设置,只是好心想带她去把衣服洗净。现在,在镜头前,被迫回忆当时的往事,我很难受……” 她的话意指这些记者在拿话筒和摄像机逼她,于是有的记者收了收话筒,嘴里嘟囔了一句:“有必要吗,说几句话就难受了。” 人家宗姬做错了事情都坦坦荡荡站出来承认了,这位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啊。 . 袁丽羽不想承认她曾经做过这些事情,那样影响会极度恶劣。 但情势所逼,她又不得不承认,否则被赵佑媛抓住空隙,会更糟糕。 所以,她只能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藏着掖着。 她现在只有十七岁,任凭再如何聪明,却也很难体会到,在镜头面前,在万千公众面前,有时候,一个犹豫,一句话,所形成的都往往是截然不同的局面。 而赵佑媛正是深谙这一点,所以她的态度,从出现在纱毂行医院的时候,就是坦然的。道歉的姿态放到最低,以退为进。 . 这态度两厢对比,虽然没有人评说,但镜头后的观众,心中自有一番论断。 赵佑媛又朝她鞠了一躬,大度道:“我还是感谢你的,无论是不是指错路,你都是帮了我……”……转学去国子监。 这样的好人哪里找。 反正,袁丽羽已经被她逼得不得不在镜头前承认了,接下来,就是做戏呗。所以赵佑媛这番话,说得十分真挚自然。 如果此刻袁丽羽愿意大大方方地承认,“对,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也许还不会落得太理亏。 不过赵佑媛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了,她刚刚讲的话,就是结束语,袁丽羽想再补充什么,围绕着这个的话题,却已经被结束了。 记者们非常识相地把镜头转向赵佑媛,采访她的想法。 . 赵佑媛面向镜头,深情道:“我不会再逃避生活和环境的改变,所以我也要再次向袁丽羽道歉。感谢上天的是,幸好你并没有受伤,如果让你留下伤疤,我会内疚一生的。医生说你只是受到了惊吓,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好吗?” “……”一片沉默。 此刻,所有记者心中回荡的都是一句话—— 卧槽?没受伤?没受伤你丫住个蛋的院啊!老子扛摄像机扛一早晨,颈椎病也是要犯了的好吗! 袁丽羽的脸色又更加苍白了两分。 她咬着牙,掐住手心,仿佛是在掐着赵佑媛的脖子。舆论压力就像洪水猛兽一样逼到眼前,她以为赵佑媛会退缩的,打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她理亏,可她为什么竟然会站到公众面前? 不管袁丽羽有多憎恨内伤,赵佑媛这边的任务却是圆满完成了。姿态做足,诚恳的歉意也表达,她的危机公关,算是告一段落。这场直播结束后,网络上的舆情也会随之发生动荡。 记者们簇拥着她,离开了病房。 原本万众瞩目的受害者,此刻在病房里,又落得了清清冷冷—— 袁丽羽宁肯赵佑媛不要来虚情假意地做什么姿态,道什么歉。 她沉默着,听见病房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哄哄闹闹的声音,还有人对赵佑媛说“您的发言真是感人又励志啊!”“真没想到,宗姬还有这样的苦衷”时,她终于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外面还有记者没有散去,袁丽羽却在病房里,恨得咬牙切齿。她突然想到一句话,理解了那种彻骨的不甘—— 既生瑜,何生亮?! 赵佑媛这个人,为何要出现在她面前?她那么的漫不经心,袁丽羽在乎的,她都不在乎;袁丽羽重视的,她都不放在眼里——她凭什么不在乎?凭什么不放在眼里? 就凭她是宗亲身份吗?就凭着那些在常人眼里看来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她唾手可得,她就可以这样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她是皇室的宗亲,和自己必须不择手段想办法攀附不同,赵佑媛就算什么不都不做,她也一样是在那个圈子里。而她惹下的麻烦,也能仗着她的宗室身份轻易解决,更是和那个高高在上,远在天际的赵宣有着血缘上的联系。 袁丽羽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对抗不了她,可是要她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却又不甘心。 只血统这一点,自己就注定无法超越她了。 赵佑媛就像一个扎眼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两个人之间的天堑,甚至赵宣对待她们俩的态度,也是云泥之别。 “啊——” 袁丽羽狠狠地把鼠标摔到地板上,拼命地砸着笔记本的键盘。 “她怎么不去死!!!” . 袁父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忙跑过去把扔了一地的鼠标、抱枕、本子捡起来,斥道:“你收敛点!谁知道会不会有没走的记者来采访,你要把脸丢到镜头前吗!” 袁丽羽闷着不吭声,最后把头埋进被子里。此刻她有些怨恨自己的父母,怨恨自己不会投胎。为什么他们不是世家,谢氏,崔氏,宋氏,郦氏……是的,这些在历史中幸存下来的家族,如今也只有出现在书中了。 他们已经自成一个封闭隐秘的圈子,根本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就像另一个世界一样遥不可及,却站在这个世界产业链的最顶端。他们制定着各种游戏规则,操控着一切。 袁丽羽向往这一切,向往进入这样的地方,凭着她的相貌和心智,她一定会是脱颖而出的佼佼者,跃入赵宣眼中的。 可是现在,她拼尽全力,也无法企及那个世界。 袁丽羽从来没有嫉妒一个人到这样歇斯底里的程度,她从前也根本用不着。 归根结底,也许正是因为,她有的,对方都有;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对方还是有吧。 *是世界上最折磨人心的东西,当它望尘莫及时,要么看开,要么入魔。 袁丽羽把这一切看得很明白,可就是不甘心。她终于恨声流下眼泪。 ===== 东宫,长祚殿会客厅。 赵宣连午膳都爽了皇后的约,回来处理各部门的执行报告。 范阳卢氏族长卢正平昨晚被赵宣叫去训话,今天既要协助调查,又要具体过问舆论,好不容易等势头见好才又来东宫复命。 “宗姬与我们安排下去的媒体配合的很好,临场反应很快。现在国内任何媒体渠道都不会发出对她不利的声音,我们会严格引导舆论方向。”在东宫表了态,卢氏族长这才算交了差。 “至于那个女生……我们已经有了初步对策,让她自己心甘情愿息声宁人。” 平心而论,卢氏族长也没想到宗姬会来这样一手逆转,他简直想拍着大腿对她说干得漂亮。电视直播结束后,很多网民对袁丽羽的动机猜测争执了起来,甚至要求她马上出面解释。 卢正平本来被东宫施加的巨大压力,陡然变轻了很多。 尤其,昨天赵宣训话时,曾经提醒他,那个袁丽羽的弱点,就是很想成名。 人一旦有了*,就非是无坚不摧的。 事情迎刃而解,卢正平心情很好地出门,迎头碰到了宗人府、帝室部新闻厅、特情局等等人马,感觉长祚殿的门槛儿都要被踏破了。 宗人府的人是来送赵佑媛这段时间的月报,以及他们另外无意中拿到的一个好东西。 就像皇室有起居注一样,宗人府会有监察厅对每一个宗亲进行监督,监督他们的德行、礼仪是否有亏,由皇帝及时进行提醒。 皇族成员的记录一般每个月归档一次,宗人府整理后写个总报告,以常规月报文件的方式送皇帝审阅一下,反正也就是个形式,没太多需要让人操心的地方。但鉴于赵宣对赵佑媛的态度,宗人府还是提前把月报拿来给他过目。 而这个好东西,才是宗人府今天的重点。 “这些照片,全是监察厅所拍?”赵宣的桌上摆了一台红外全息微触摸电脑,手掌无需碰触显示屏和鼠标,只要在空中做出翻页的动作,就能翻看一张张图片。 屏幕的照片上赫然是这几天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人。披着长发的少女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色襦裙,没有首饰,不着粉黛。她抱着课本,安静地坐在窗前,风吹进来,头发和衣摆随风而动,人却在阳光下显得安静淡泊。 “是,她认真看书的样子很……正面形象,”宗人府官员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我们就给了几张抓拍。” 也无怪乎赵宣会惊讶,本来让他们宗人府监察厅那一群皇室御史性质的人去做刑侦的干活,他们就很不乐意了,年底的政绩考核岂不是要垫底啊! 但现在,宗人府简直想给自己的英明决策点三十二个赞,这几张抓拍在这种特殊时期,都比平时美了十倍。一大波奖金正朝他们砸来。 果不其然,赵宣看得挺认真:“抓拍得很好,下午就放到网上,注意引导论调。”这照片一出,对于舆论的天平,是有优势加成的。 高位之人对于夸奖向来谨慎,因为底下人往往会据此琢磨出很多意味来。如今赵宣毫不吝啬地夸了这么一句,宗人府自然十分开心,连带看赵佑媛,都觉得十分喜欢。 . 这时,长祚殿的电视上播放的新闻,声音突然被调大了。新闻播放的正是赵佑媛给袁丽羽道歉的重播。 她微垂着眼眸,以哀伤却又安静的神态,接受着记者一轮又一轮提问,话语里能够窥见忏悔背后的柔软,令人看了,莫名有几分心疼。 而这种柔软之下隐藏的刚强,赵宣却是领教过的。 居于舆论的弱势,一样不退不避,这也为她赢得了很好的口碑。 . “她处理语言的技巧,也算经得住考验啊。” 长祚殿的一角,说话的人衣着简洁,着瓷白色上褐搭浅米色休闲裤,细看上衣却是织银的过肩通袖花纹,米色裤脚也是织金的横襕,一种非常低调的精致。 他坐在香案前,修长的手腕上,挂了一串紫檀木佛珠。一边听着新闻,一边慢条斯理地清理着香灰,只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深刻地把仪态优雅这个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出身于国内仅存九大的世家之一的陈留谢氏,这几天不幸被戴了绿帽子的家族。 宗人府挂出去的族谱,也是经他点头同意,皇室才借过来的,算是承了他一个人情。 . 要说放目这全球的顶级家族门阀,谁能跟中国的贵族比,西方国家都可以洗洗睡了。 日本朝鲜倒也是有世家的,可问题是他们的贵族和中国这边的门第世家能比吗?别的不说,那些贵族的讲究和规矩,他们还是跟着中国学来的。 像全世界最古老的贵族家庭,琅琊王氏荥阳郑氏等等,历史都可以追溯到东周。至于暗中控制全球部分资本,手握几个国家公债债权和货币发行权,在上个世纪操纵货币战争的陈留谢氏,也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大放异彩了的。 而那个时候,日本还处于古坟时代,衣衫褴褛搞村落战争呢。 所以不管是西方国家还是东方国家,提到世界一等门阀世家,都会沉默。 比什么,都不要跟中国比历史和气派。 . 醇厚的香韵在宽大的宫殿内弥散开,缓缓萦绕。沉香贵重,谢清琸却随手就烧了价值一万多宋币的沉香,相当于一个阿美立卡大陆的工薪阶层一年的工资。 而后他走到赵宣身边,垂眼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完全想象不到照片上这样安静出神的人,会在镜头前,迸发出那样强烈的气势,不是那种侵略性的气势,而是坚定。这种坚定,只有心中有信念的人才会拥有。 “这次风波已经被这场道歉硬性降温了,局面也为之扭转,她的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接下来,只能取决于皇室。”谢清琸早就在家里看完了电视直播,刚刚又重新看了一遍。作为一个常年接受贵族教育的人,这种局势,他几乎不需要思考就能够预见到未来走向。 “我几乎以为幕后公关是殿下安排的,发言写的挺有水平。” 谢清琸一向文静话少,更是不太轻易欣赏陌生人,于是连一旁待命的宗人府官员都忍不住惊讶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俊秀沉静的面容上未动声色,显然这话说的认真。 在谢清琸眼里,赵佑媛的道歉发言其实没什么辞采,很普通,但符合她的年龄和阅历——天真的恰到好处,感人也不会显得做作,分寸拿捏得非常恰当。 “我并没有安排公关。”赵宣回忆起清晨之时,他在沉默后曾经对赵佑媛说过“我为你找一个新闻发言人,拟个讲话纲要”。 那时赵佑媛的回复是——“我把握得住,现场直播瞬息万变,我不能依赖公关,因为他们不可能陪我接受采访。我要有自己的思路。” 出身名门的女孩子,都是受家族爱宠呵护长大,能吃多少苦。她们有主见,但却不需要亲力亲为,她们被教育得十分睿智自信,但却未必勇敢。 长柔帝姬已经是一朵奇葩了,现在媛宗姬步她后尘,俨然要成为第二朵奇葩。 . 赵宣回忆起来,难免带了点浅淡的笑意。“所以,这都是她自己的发言。” “自己控场?”谢清琸难得的怔了下,“殿下竟然也能放心。” 差不多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会感叹媛宗姬的心理素质也太过硬了……还是她神经太粗,根本没有意识到,她面对的镜头是洪水猛兽,其后有八亿人民的滔天口水。 谢清琸已经算见多识广,此刻也颇有感触,笑了一下:“才十六岁,这位宗姬挺不错呢。”能面对这么多摄像机面不改色,是个可造之材。 而赵宣任她放手一搏,也是相当大胆的决定。 谢清琸生于世家,从小见惯各种场合,应对上优雅得体从容淡然。可是他不是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普通人面对镜头时会有的无措慌乱甚至说话颠三倒四,他也是领教过的。宗姬这之前没受过皇室的训练,可是一番话绕来绕去,同时帮皇室开脱,向太子示好,还能给自己洗白。 虽然把观众们的观感给扭成了:【叛逆期的孩子有点中二病,被对方指错浴室后发生争执】,但那也总比皇室宗亲品德败坏的舆论压力来得强。 谢清琸的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伸出手,在空中做了翻页的动作,看着电脑屏幕上一张张照片,有的在教室里,有的在操场上。 他突然对赵佑媛产生了一些好奇,想认真看一下这个女孩平时的表现。 照片上的人不施粉黛,只着九皋“平民高中”(谢清琸眼里的……)校服,青春期的少女们追求醒目,上学都是怎么靓怎么穿,中西式混搭,反而显得一身校服的赵佑媛有一种素雅的美。 她就像一幅欧洲中世纪时代的油画一样,在协调柔和的色泽和光影中,仿佛画里能听到午后的歌谣和教堂的钟声。 . 赵宣虽然给了赵佑媛媒体上的帮助,但自己这边还是留了后手,随时准备着挽救局势。结果没想到,赵佑媛自己一出马,效果出人意料的好,直接搞了一场逆袭。昨天詹事府熬夜开的那场苦逼的座谈会,似乎都恍如隔世了。 “后续的事,配合好宗姬,有情况看着处理即可。”赵宣看了眼还站在一边等待的宗人府官员:“出了这种事,宗姬也不便继续在外面上学,这段时间,你们办一下手续。” 上头要布置什么事情,其实半句话就够了,如果底下摸不透意思,那未免太没有政治觉悟。宗人府这个官员显然就是没有政治觉悟的人,茫然问了句:“办什么手续?” 好像让宗姬在外面上学,最初也是太子的授意吧。 赵宣只能说得更明白了一些:“直接转学回到国子监来。” 宗人府的嘴巴张成o型,纳尼?! 还好,他的政治觉悟还有救,随即就明白了太子的安排。 还要不到十个月就是全球大朝贡,这之前宗亲公侯的人身安全问题比较严峻,而身为世家贵族和宗亲们读书的学院,国子监时刻处于皇室的眼皮子底下,安保系数绝对是国家一级警卫,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遑论媒体了。 并且以后如果有什么问题,直接在国子监进行管制,也比较方便。省得万一宗姬又出什么岔子,在外面终归是防不胜防。 一石多鸟,这算盘打得精。 “可是,国子监的学费……” “学杂费的事情,不用她自付了。学费走皇室公账,杂费从我这里拨款,你找东宫内官事厅,挂账就行。” “……”宗人府被这番大手笔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默默想,身为一氏宗子,宗族里有个没爹没妈的未成年宗亲,肩负起监护人职责的太子殿下也是蛮拼的。 国子监一年学杂费97万,宗人府好替赵宣的账户感到心疼。 除了赵佑媛,怕没有哪位宗亲能有这种待遇,得太子殿下亲自付学杂费了…… 这事也能看出来,赵佑媛在太子殿下的心里,并不是想象中那样,是个普通族亲。宗人府当下也不敢怠慢,决定以后还是对她更客气尊敬一些。 ====== 与此同时,在袁家眼看着经过上午一场新闻直播,舆论天平居然就被赵佑媛掰平了,想要继续发力一把时,一个人打通了袁父的视频手机。 “我是北方工业传媒集团的副总何有霖。”视频那头的男声自报身份,一副睥睨其上的口吻,并不在意袁家人的反应。 毕竟脚下蝼蚁的反应,是不会被人类放在心上的。 何有霖这一次也算是受人所托,来出面做这件事的。托付这件事给他的人,地位很高,他还不得不应承。 而这与其说是给袁家的一个机会,不如说是一个圈套。 . 如果说北方工业传媒集团,可能了解它的人仅限于娱乐圈的圈内人。但说到霓舞天下影业和清商娱乐(唱片)公司,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有所耳闻。 很久以后赵佑媛了解到,这个世界上也是有好莱坞一样的存在的,像一座巨大的商业电影流水制作线——这边世界对电影的称呼更多是“映画”,无数经过完美模型雕刻出的商业影片从这座巨大的工厂里制作完成。 可是这座带领了全球文化和时尚潮流的的基地却坐落在中国古都长安城的五陵区,应了大唐盛世那句“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繁歌,笙箫彻夜。 五陵是汉代五座帝陵之所在,电影中心放在这里,据说是为了风水好,沾龙首之气。“好莱坞”变成了“五陵”,也叫帝陵原。各种世界级电影奖项的颁奖仪式和影视界的慈善晚会,也都是在这里举行。 每个国家的演员,他们的终极梦想都是进军五陵,这是成为世界级明星的唯一通道;每个国家的导演编剧,都在揣摩五陵的电影美学,这是电影能够风靡全球的前提。 而让自己的电影获得大宋的皇家奖项,是每个电影人毕生的最高荣誉。 如同这个世界的货币定价权一样,文化霸权,包括任何国际规则的制定权,都是在中国手里。 而说道电影艺术行业,霓舞天下和清商娱乐,都是隶属北方传媒集团旗下,坐落于五陵区,同时也是世界排名前十的电影洗印、制作、发行公司和唱片公司。 至于何有霖,只要报出他的名字,基本上都如雷贯耳,这个可以影响着全球电影风向的富少,掌握着北工传媒的家业,又常常出现在娱乐杂志和花边新闻上,别人想不认识都难。 所以能够指使他出面的人,必是隐藏更深的存在。 一心想要女儿走进这个圈子的袁父,看到他的脸,听到这人介绍自己的身份,手就跟筛糠一样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这场舆论炒作,实在是太有意义了。 哪怕现在,他们已经在舆论上走入劣势,网上人很多要求他们给个说法……但换来何有霖这居高临下的一瞥,已经值回票价,已经赚得满当。 袁父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镁光灯和天价收入,娱乐圈的光鲜世界。 “你的女儿资质不错,我们看中了。明天下午四点钟,你到燕京来,我想与你面谈。” 电话那边的口气独断,可是袁父却欣喜地连连说好。即使北方工业传媒集团的总部在燕京,袁父也丝毫不会介意这场奔波。 “对了。”电话那头的人突然顿了顿,换了一种严厉的语气:“为了避免在签约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你们立即停止一切炒作,不要再度煽动媒体发言,让这场风波安安静静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何有霖仍然是以命令的口吻,毫无质疑的余地。 “可是……”袁父犹豫了一下,赵佑媛刚把舆论的天平转回她自己身上,现在网络上的评论简直激烈不休,很多都是要求袁家出面解释的。 如果这时不顺从网民的要求,而是一味沉默的话——“若我们再不出面,会被以为是理亏心虚,舆论会不会处于更不利的地位……” 那样势必引来网民们的强烈反感,袁家自己掀起来的舆论风波,有可能就完全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袁父一时犹豫不决。 “那我不管。”何副总一副独断专行的口吻:“你们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是借着这碗舆论冷饭继续炒作,或者选择与我签约,你们只能二选一。” 袁父只能唯唯称是,生怕因为自己的煽动,令到手的鸭子飞掉。   ☆、第28章 就在赵佑媛去探望了袁丽羽并道歉的当天下午,就有网站流传出了她的校园生活照。 在这个大家都觉得校服太素,怎么漂亮怎么穿的年头,身为皇室宗亲的女孩居然穿得这么朴素,捧着本书安静地看,神韵恬淡,再对比视频里桀骜不驯酷炫叼的样子,这些照片给网民形成的强烈反差的冲击力,完全是颠覆性的。 “天,这是一个人吗……” “野蛮校花!” 不知道是谁下了这么一个精辟的定义,立刻获得一群人点赞。 . 有不少男生弱弱地成为了赵佑媛的粉丝,一开始怕被掐三观,不敢吱声,只默默地混迹在评论区里,后来发现大家的评论都集中在赵佑媛那番感人励志的话上,以及讨论袁丽羽带她去男生浴室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也就放心大胆地公布了自己的立场。 这年头,清新纯净的女孩虽然是大家万年不变的审美,但张扬霸气的美人更是可望而不可即。 尤其是这位打架时颇有御姐气场的女孩子,在安静下来时,竟然也可以美得如此古典,直接戳爆了抖m男生们的g点。 帖子后来渐渐就歪了,歪到谁更适合当女友上面==……大家的投票意见普遍是,袁丽羽适合当女友放在身边宠着,赵佑媛么,适合当公主殿下远远供着。 人嘛,性本贱,都是喜欢自己追求不到的白月光。一番投票下来,竟然都是“宗姬求嫁”。 当然也还是有男人觉得赵佑媛比较暴力,并且地位太高贵,不是好的yy对象。 终于有女网友受不了了,说道:“你们这些男的烦不烦!袁丽羽再清纯的人,动机不良,这种人当你女朋友,你们敢要吗?!我宁肯让一个人粗暴地打我一顿,也不能阴我玩我啊!” 倒也是,讨论下来的意见中,不少人都是认为袁丽羽是故意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挨一顿打也是自作自受,反而还借此机会炒作,颠倒黑白,才是其心可诛。 于是对袁丽羽同情的论调,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几乎都渐渐消弭下去。 舆论的天平,已经不受袁丽羽的预期,转而朝着皇室倾斜了过来。 .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皇室的公关团队为此付出的艰辛努力。当讲理讲完了,说情说完了,接下来就是拼脸的时候到了。 赵佑媛的照片算是又一次证实了“皇室的美貌基因无比强大”,各种八卦水区再一次兴起了八一八皇室历代美男美女的热潮。 当然,论坛首页最火的当属太子赵宣,这个万年月经话题,从抓周礼报道到加冠礼直播,还有出席属国朝贡仪式大典的截图等等,各种风华绝代的溢美之词终于把“皇室宗亲道德败坏”的话题淹了下去。 背后具体操控的公关团队发帖发到手软,找图找到眼酸。 ‘看来有时候,卖色相是最好用的方式。’内外宣署的官员听下面工作人员报告了舆论动向,沾沾自喜地想着。 他们几乎是拿着赵宣、长柔帝姬和其他几个宗室的宗姬、郡王,硬生生把一个娱乐版块给逆袭了。 这个官员咳了一声,严肃道:“总结报告上,就不要对殿下汇报这个过程了。” 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可要是被殿下知道下面的人其实是拿着宗亲们的脸来碾压全场的……他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 袁丽羽的动机被反复探讨、皇室的颜值破表导致歪版,基本上是这场舆论危机发展到第二天的……神转折走向。 在这之前,几乎没有人能够想到,这场舆论危机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如此迅速地转变。 再加上记者采访时赵佑媛的一番忏悔感人又励志、却有着恰到好处符合16岁年龄的天真,也是打动了不少网民,甚至给她带来了不少粉丝。 ——“比起痛苦和消沉,我更应该做的是,明白当下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要让将来的自己悔恨和懊恼。” 这句话,竟然一时成了脍炙人口的名言,在网上广泛流传,还被改编成了小段子。 “看到这番话,才回味起来,我也曾经,是有梦想的啊。” “毕业后做着不喜欢的工作,蹉跎了很多年,和不爱的人结婚,每天在工作中苦苦挣扎着。现在我三十多岁了,这好像是一场消沉悲伤的梦一样,醒来后才发现,我错过了人生那么多美好的年华。如今蓦然惊醒,也不晚吧?” 论坛上充斥着很多这样感悟的帖子。 不少工作结婚后遇到挫折,或者梦想让步于现实的人,从那个年岁煎熬着走过、缅怀激情岁月的人,回味起这句话,竟然有人感慨,有人流下心酸的眼泪。 于是这场舆论争夺战,甚至还被提名为论坛十大反转事件。 不仅仅是“受害人”袁丽羽的动机被怀疑,更是赵佑媛的一番话,触动了太多因为现实而麻木了梦想的人,于是不少人甚至自发地成了赵佑媛的半个拥护者。 毕竟,身上带着宗姬的光环,攒起粉丝来简直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当然,也有了《舆论的正义力量,不能给处心积虑的人利用》《让善良保护真正的正义》这种发帖,都是在卢氏安排的媒体对袁丽羽发出的质疑报道后,有讨厌被人当枪使的网民发的帖。 袁丽羽一家还没有出面做任何解释,于是等不到解释的人忍不住嘲讽: 【打脸了吧。】 【可能没脸站出来了,只好彻底哑巴。】 【做出那种事,她要怎么解释?颠倒黑白的能力令人叹为观止。】 【你们也别这么说,万一人家真不是故意的呢。】 …… 躺在病床上的袁丽羽,已经低迷了整整一天。 赵佑媛那场直播反转,带给她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干哥哥许宁波想来看她,都被她拒绝了。 她一直关注着新闻,看着电视滚动播放着赵佑媛的发言,还有对一些网民的采访感言。 “宗姬说的,让我很有感触。我常常痛恨老天为什么给了我梦想,却不给我实现的机会和可能。所以曾经沉迷于网络游戏中,虽然我也知道,游戏总有一天要关服,而我的人生还要继续,但我真的不想往现实里看一眼,我怕这一眼就映射出我心灰意冷的一生。有时候想想,等十年过后,二十年过后,我回忆起这段年华,真的不会后悔吗?” “所以,我很想感谢宗姬,虽然只有十六岁,但真的让我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加油,我成了你的忠实拥趸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往演艺圈发展吗?” “宗姬,祝你也早日走出心中困境!” 不用说这些媒体肯定都是范阳卢氏安排出来的。袁家的声音,现在根本找不到途径和渠道发出。 . 袁丽羽在清冷的病房里等了一天,向窗外翘首张望无数次后,终于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她心底深处的期待——彻底破灭了。 她是当事者,也是这场舆论的发起者,她想要成名,然而,成名背后,没有人知道,她还存着更深的心思。 按着她的设想,这桩针对赵佑媛的丑闻闹出,皇室一定焦头烂额,为了挽回公众面前的形象,总要有人出面来慰问她这个受害者。这个人绝不可能是皇帝,皇室不会这么小题大做。所以为了表现足够的诚意和重视,来的人一定会是太子赵宣。 ‘只要这件事闹得不可收拾,太子殿下就一定会再次出面,通过探望我,来做出表态。那样,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 凭她出类拔萃的容貌气质,还怕不能在赵宣心中留下印象吗? 自从在九皋中学见过一面之后,她就觉得,要见赵宣也不是那么的难。只要能想办法跟赵佑媛扯上关系,总归能见到他。只要他不想让她毁掉,就一定得代表皇室出面表态。 结果,事情好端端的照着她的预期发展,皇室也陷入了舆论苦战,可是这一切,全被今天赵佑媛给捣乱了。 其实袁丽羽的想法没有错,只是,错就错在她算计的对象是皇室,而她漏算了最重要的政治考量。只有十七岁的她,此刻完全是平民思维,而赵宣的政治敏感性决定了他考虑事情不会只在表面——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皇家,所以他绝对不会也不能来探望她,否则等同于承认了一些既定的事实,对皇室的长远影响是消极的。 所以事情的发展注定要令袁丽羽失望了——赵宣全程没有露过一面。 偏偏舆论上也并没有如袁丽羽所期待的那样一面倒,让她好歹有个安慰。当她看到论坛上质疑她炒作的发帖谩骂时,气得双手都在颤抖。 原来的国民校花祈福呢?原来的同情和为她伸张正义的呼声呢?看到另外一个当事人梨花带雨哭诉一番,就立马转性了吗? . 袁父看着女儿崩溃的样子,只当她是没有达成预想中那样,把赵佑媛踩到脚下,才会闷闷不乐。 他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情的,女孩子间的置气,哪儿比得上前途重要?幼稚!眼下,没有什么事情比何有霖这通电话,更值得他们挂在心间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袁父一脸喜色,把通话记录举到她的面前:“刚刚霓舞影业的上级,北方工业传媒集团的少爷,给我打电话了,说看中了你,要把你签下。你看,你身上可以包装的资源,多少人都比不上。才十七岁,有金陵九皋中学的王牌学历,还有漂亮的外貌,更借着这场新闻火了一把。你的前途不可限量,高不高兴?” “爸,你是说……霓舞?”袁丽羽有些懵懂,等明白过来后,心跳也是漏跳了一拍。她眼中的光一闪而过,夺过手机,静静看着屏幕,陷入了深思。 霓舞影业,创始家族自称是杨贵妃家的后人,为了纪念唐时梨园,才取了这个古韵悠然的名字。近几年全球最火的几部科幻巨制,如《全球核爆》等,都有这家的投资。 签了霓舞影业,就等于有了极高的□□平台。只要努力十几载,成为全球著名的影星,能够有资格经常出入那些名流酒宴,哪怕是作陪,难道还进不了那个真正的贵族圈子吗?还怕不能一步登天吗? 再想想赵佑媛知道她签约霓舞影业,即将踏上星途后的表情—— 袁丽羽摩挲着手机,心中涌起一股快意。 赵佑媛发现她居然成功进军了娱乐圈……一定会气死的。 这样自己也不算亏了。 . 第二天,袁父如期赴约,来到北方工业传媒集团的北京总部为女儿签了约。对着这样一桩天大的喜事,袁父签完名字后,连走路都是发着抖的。 送走袁父后,北工传媒的继承人何有霖冷笑起来。 他最讨厌跟没钱的人打交道,他觉得这种讨厌和鄙视,能够从格调和品质上,让他和平民拉开鸿沟一样的距离。 何母进门看到的便是他的这幅表情。她皱起眉头,说话相当不中听:“你看看你,不过就是有祖上留下的产业而已,你凭什么看不起普通人?以为这样就能划到贵族圈子里吗?孩子,在那些门阀世家眼里,咱们也就是个暴发户,和平民还不都是一样的呢,不过钱多钱少的区别而已!” 何母出身平民,这方面很在意儿子的态度。何大少爷撇起嘴,烦躁道:“要不是卢家给我打电话让我帮这个忙,我才懒得和这家人打什么交道!你知道卢家是什么身份,找我帮忙是看得起我,我当然全力应承了!” 范阳卢氏,那可是世界上的一等世族,给何有霖打电话的这个人虽然出身于分家,但人家好歹也是姓卢啊!陈郡谢氏的姻亲! “不过也是奇怪得很,妈,你说皇家的事,他们卢氏来掺合帮忙什么?都全体倾巢出动了。”虽然帮着忙,但何有霖也不能问。 何母哂笑了一下,意有所指:“你还是别寻思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论出身人家跟你一个天,一个地。你不在世家这个圈子里,任是泼天的富贵,很多政治门道也难看得出来。” 这话说得相当不中听,但是何母说得确实没错。何有霖是全球电影圈内有名的阔少,多少巨制希望能拿到他的投资签字,可是他在范阳卢氏哪怕一个分家的人面前,也得低调做人。 因为圈子,是隐形的天堑。 他自然不明白,在面对这种恶性的舆论态势时,世家都很有政治默契。 袁丽羽这件事,只凭他们一家是无法搞得如此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其背后必然有恶性势力利用了这场事件。 这些邪教、组织针对的是什么?不仅仅是皇室,也是世家,公侯。他们瞄准的,实际上是世家背后的利益。皇室被攻击了,世家唇亡齿寒;皇室威信有损,世家在各国的经济利益也都要受损。他们能安坐一旁看着吗? 对于掌握着巨量资源的卢家而言,给袁丽羽封口,简直算不上事儿。 ===== 宗人府把一个u盘放到了赵佑媛的面前,转述道:“这是太子殿下让交给您的,说您收起来看着办。” 赵佑媛有点好奇,打开u盘,却只看到了几个视频。 她一个个地点开,视频的主角只有一个——袁丽羽。 这是他们九皋中学的监控录像。反正皇室想要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很快就能调出来。 有一个录像似乎发生在体育器材室,但监控视角,却是走廊监控透过了教室气窗,阴差阳错拍到的。在一排高高的架子后面,依稀看得到袁丽羽和许宁波坐在一起,似乎在聊天。然后,然后…… 他们就倒在了一个体育垫子上,一个压着一个,咳咳,欲行那不轨之事。 赵佑媛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是真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一瞬间自己都有一种心虚的感觉。随即她唾弃了自己这种道貌岸然的心虚,默默点了右上角小红叉,对着宗人府官员淡定地说道:“我知道了。” 这个视频一旦发到网上去,别说袁丽羽在学校里地位不保,估计到哪里都得身败名裂。 如今社会虽然风气十分开放,不禁裸奔,不□□宫电影,但社会传统对于学生在学校里做这种事情,还是秉持谴责态度的。学校毕竟是读书授业传道也的圣地,做苟合之事未免太过有辱斯文。 这些监控录像,赵宣交给了她,而没有选择处理,就说明,这些录像是否选择公布,都无所谓。对于现在的事态而言,并没有更多助力了。 因为袁丽羽已然在舆论上无法反击。 先前她让皇室如此被动,不过是利用民众同情弱者的心理,以及快速大范围散步视频,打了皇室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皇室出动自己的公关力量,分分钟碾压,她根本连声都发不出来。 赵佑媛想了想:“有用的东西,要把它用在最合适、最能发挥它价值的地方。现在没太大必要了。而且从袁丽羽做的这件事来看,她是一个狠人,一旦把她逼到绝路,那么她会拉着你同归于尽。到时候我们也少不了麻烦。所以这个先收着,作为震慑。” 宗人府只是接到赵宣的指令说是配合宗姬,所以并未对此有任何异议。政治上讲究放人生路,也讲究斩草除根,端看当事人自己对情势如何判断。 “宗姬可以自己拿主意。之后袁丽羽也不会再掀起新的风浪了,她已经签约了一家电影公司,该公司在我们掌控中。殿下说,这个人,就交给您来发落了。怎么处置她,这些后续事宜就不必向他汇报。” 赵佑媛愣了一下……让她手握袁丽羽的命运? 她玩掐架可能还行,可是在决断别人生死命运上,那真是没有这么酷炫过。 赵宣可能自己在皇室里待久了,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太多人的命运,对此早已经麻木;可是赵佑媛还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呢。 宗人府见她犹豫,似乎茫然,又补充道:“殿下也叮嘱说,希望您能记得他曾经对您说过的话。” 赵佑媛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了在东宫跪着受训时,赵宣说过的那句“要有自己的准则”。 所以这是敲打她不要做得太过分吗? “请转告殿下放心吧。我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更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只要人消停了不去惹她,她根本是看都懒得看的。 “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摆脱麻烦,而不是和人掐架的。这个视频留着有大用,以后如果她还不老实,敢要闹腾,就可以把这些视频拷贝一份。” ……签约电影公司?成名? 赵佑媛微微一笑,把u盘仔细收进了抽屉里。 作为一个普通人,袁丽羽还是把贵族的政治能量看轻了。赵佑媛这几天耳濡目染,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真正世家所掌握的资源。哪怕旷日四百年的“士庶之争”把他们的政治权力夺走,他们在各个领域一样有不可撼动的影响。 宗人府好心提醒道:“要把她封杀吗?想要雪藏她,只需要一句话。” 反正北方工业传媒集团再牛x,也得听他们的话。 赵佑媛摇了摇头:“我并非是手下留情,只是对于*特别强烈的人,强行压抑她的愿景,只会适得其反,被咬一口也是挺疼的。” “总要让她觉得有希望,吊着她,才能把这个人稳住。所以即便雪藏,也得藏得有技巧,不能让她感觉出来。” 剩下的,她作为一个宗室,没必要和人死磕,要人全家的命什么的。 宗人府见袁丽羽这件事基本有所定论,就转而通报了另外一件事。 “殿下已经决定,将您转学入国子监了。一会儿,您就随我去国子监办理入学手续吧。国子监正在准备期末考试,殿下说了,让您跟着考,但不用太过在意成绩。” 虽然赵佑媛之前已经得到了赵宣的首肯,同意转学,但在听宗人府官员说道办手续,内心还是禁不住一阵欢欣。 至于宗人府说的那句“期末考试”,已经自动被她过滤了…… “入学国子监,意味着无需统考,便可以直升,就读国子监大学,等同太学学历。这是多少普通人家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啊。” 当他还是学生时,头悬梁锥刺股好不容易考进了太学,进宗人府接触了皇族的圈子。眼下有这样的捷径,作为一个过来人,他是多么羡慕嫉妒恨啊! 赵佑媛高兴过后,紧接着又想到了一个比较关键的问题。 她捂着脸,萌萌哒问道:“国子监收学费吗?学费是多少?” “学杂费的事情,您不需要操心了。学费走皇室公账,杂费由太子殿下为您支付。” 赵佑媛:“……”她现在一点也不怨念在东宫的时候赵宣让她跪下了。 现在让她跪下给他磕三个响头,她也是没意见的。 给钱就是爷! ===== 在袁丽羽与霓舞影业签约第二天,宫廷也派出了公务车来接赵佑媛去国子监,为她办理前期转学手续。 这是赵佑媛第一次坐宫廷里的公务车,行走在皇城区以外。这才发现,专车的感觉不是一般的爽,如同喷绘了“我有特权”的隐形字,一路开着,不用开道车,就自动被让路了。车牌渡了层鎏金,收获注目礼无数,在有的特殊路段,甚至还有专列道路。 只不过该遵守的交通规则还是得遵守,跟别人一起等红绿灯时,有人摇下车窗直接对着他们猛拍照,也不能说什么。 这只是公务车,听说皇帝皇后太子他们的专车都是有仪仗的,根据冕冠上的冕旒来分设。皇帝十二旒配十二仪仗车,太子九旒配九辆仪仗车,亲王则是七旒七仪仗……当然了,基本上他们平时出门不会这么招摇。 . 国子监占地面积相当广阔,分了四个学部。开蒙部最远,要单独走一条通道。小学部在最北边,这两个学部相当于和另外的中学大学学部分开。 中学部六个年级,每级也是单独在一片大区里。没有升学压力的国子监刚放学,下午五点钟,夕阳把湖面染成美丽的金色时,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地要走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热衷上网看热闹起哄的,赵佑媛前段时间被袁丽羽坑得声名大噪,反倒国子监这边知道的人并不多。 不过不代表他们不知道赵佑媛这个人。 皇室前段时间发公告——慧武王有了后人,这种事情在上流圈子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前几天又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下令,要把此人转到国子监来读书,还帮她付了学杂费,顿时国子监中学部一片沸腾—— 就算慧武王的后人,你们也是挨着五服边边的八代亲了啊!此人到底何等超人,能劳动太子殿下亲自过问她的各项事宜?而且,还给她出学、杂、费! 朝鲜郡主李惠知道这件事后,又狂猛地吐了一口血。 如今,听说赵佑媛宗姬今天就要来学校报到办手续了,李惠考完试直接不急着走人,就坐在国子监里等着看看这人,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 ==== 签字、体检、填资料,流程飞速地办了下来。行政教师用电脑打出了收费明细,盖几个章,然后收订在一本专门的册子里,册子上是正楷的“赵佑媛”三个字。 很好奇就读国子监的学费,赵佑媛翻开这个厚册子,在学杂费用明细表上看了一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年九十七万! 堪称天价。 有这个钱,上剑桥都够了(大雾…… 幸好赵宣先前说了,学费从皇室公帐走,其余产生的杂费走他东宫的私账。 不然要是让她自己出钱,她是绝对出不起的!皇室每年给她的爵禄也才十万元,她的佣人、厨师都是国家正规编制的公务人员,是帝室部财政厅统一发放的工资,不然凭她自己也很难养。 学生在国子监发生的一切费用都归入学杂费,包括中午的膳食厅,午休间,校服等生活费用,都不必单独支付。算下来,赵宣算是把她的生活费给包了。 要是没有赵宣慷慨的钱,她攻略国子监的任务也根本不可能完成。 ——那个神秘的陌生人,真的不是在坑她吗? . 赵佑媛心情复杂地办完手续,然后领取了七套校服,两套首饰。 校服分为春秋季三套,夏季两套,冬季两套。不同季节的校服都有一个主色系。 饶是已经对国子监有着充分的认知,也差不多对他们的奢侈麻木了,但打开校服的那一瞬,还是有一种“这么土豪的生活是我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感觉。 . 工作人员帮她大包小包把校服拎上车,国子监的老师再带她去看教室。一路上赵佑媛悄悄打量四周,想看出这里到底有什么不同,能让神秘人盯上它。 结果看了半天…… 一点也没觉得哪个地方有多维通道时空之门。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个娇俏甜美的声音:“清琸学长,我就在这里放生可以吗?我要给它念什么经文呢?” 然后她听到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温和,略低沉,似乎带了点疏离又浅淡的礼貌微笑:“心有诚意,怎样都行。” 赵佑媛循声看过去,见一个穿着国子监校服的少年,身边簇拥着几个女孩子。 那个少年看起来略眼熟,身上有一种佛家岁月悠长而祥和宁静的味道,这种气质放在一个十七八岁刚要成年的人身上,就显得特别突出。 猛然赵佑媛回忆起来……似乎当初刚出院那会儿,曾经见过?好像……是陈郡谢氏家的孩子来着。 好看的人比较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她穿越前在电影学院念完的本科,各种路线的帅哥那是成打的,早就免疫了。那时候看到帅哥也只是客观地品判一下五官,再默默猜测一下对方的性向——她对美男的欣赏,大概早就被电影学院附近的gay吧进进出出的帅哥们消磨殆尽了。 可是这个人,还是难免让她记忆深刻。 似乎她盯着发愣的时间有点久,对方似有所觉,抬起头也看向了这边。 两人的目光隔空相视,赵佑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过头继续办她的手续去了。 . “一群孩子,总是要在考试前放生,考试对她们算什么呢。”国子监的老师随意瞥了一眼,笑眯眯道:“还不都是为了多跟谢清琸说话呀。” “那人叫谢清琸吗。”赵佑媛也随口问了一句。 “没错,你以后来学校就知道了,他很出名的。” 赵佑媛心想,原来是个名人。幸好那个叫李能的逗比(宗人府工作人员)没脑子发热,真给他俩拉郎配,不然人还没进国子监,得得罪多少一片女生。 . 国子监是相当大气的颐和园风格,宫殿、山水、园林相交,宫殿保留了唐宋建筑台基很高的特点,绘色上有一种素静的雅致,而非十七八世纪艳丽的清朝风格。 虽然后世的建筑水平不需要抬高地基,但大宋把这个当做皇室风格保留了下来。国子监是老建筑了,后来辟为贵族学院时又重新扩修了几次,开了湖建了假山,但这些教学楼都还是按照从前的风格仿建,进门前要爬汉白玉的台阶。 看着自己未来的教室如此高大上……念个早读……还得爬几十层台阶(没有扶手电梯简直丧心病狂),赵佑媛站在台阶前,只觉得两条腿都在发沉。 . 这时从教学室里走出了一个女生,迎面小碎步轻盈地跑下来,与她四目相对,然后停住了脚步。 她是圆脸,大眼睛,鼻梁低平,但鼻头圆圆的,看起来格外可爱亲切。在看到赵佑媛后,就笑了一下,主动打招呼:“你是宗姬赵佑媛吗?久仰啦!我叫桂宫悠子,日本内郡王。” 赵佑媛:“……”信息量太大脑子cpu不够用,她要缓一缓! 这就是穿越之前,经常出现在国内媒体报道上的日本内亲王(公主)啊……不过如今,他们在中国皇室面前必须降一级,只能变成了内郡主。天皇不得叫天王,改称日本国王。 想想要是叫天王也是蛮醉的…… . 这个世界的日本并没有遭遇明治维新那些事情,长达几百年和大宋互通商贸,并且在壬辰倭乱被狠狠收拾一通后,仰慕大宋经济文化之盛,日本又开始老老实实地朝贡,老老实实地跟宋人“借种”。除了朝鲜敢看不起它,对着它优越感满满(朝鲜自认离大宋更近,自诩小中华),其它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国家敢有这个胆子,在大宋眼皮子底下把船开到江户。 日本的发展是自然而然的,德川幕府的便当也是自然而然的。倒幕运动后日本王室掌握部分权力,国内效仿大宋建起内阁。 不然如今坐在国子监上学的,大概不是王室的女孩,而应该是哪个将军大名的女儿了。 . 桂宫悠子看起来很热情的模样,穿着国子监的夏季花苞袖小曲裾,里面配了条蕾丝衬裙,夏季女孩子一般很少这样穿,只有腿型不太好或者比较粗才会这样遮掩一下。 她笑得甜甜的,赵佑媛也朝她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就是……” “——桂宫!”一声高亢的女声,不太客气地打断了赵佑媛。 视线循着声音望过去,文秉阁走出来一位个子高高的女生,皮肤雪白,细眉细眼,长得很秀气,只是抬着下巴看人。 桂宫悠子回头,朝那人歉然地笑了笑。对方几步走下来,目光转到赵佑媛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直接打量别人是非常无礼的行为,在以教养著称的国子监,还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显得格外突兀。 然后她似乎突然醒悟过来的样子,眉头一紧:“你是不是赵佑媛?” 赵佑媛:“……”她已经这么出名了吗?已经是人不在国子监,国子监到处流传她的传说了吗? 可是她似乎没得罪这个人,对方的脸色却十分差劲,好像赵佑媛偷了她十个茶叶蛋一样。 那个女生的脸色变了几变,像是想要发作又在考虑要不要发作的样子,在这短暂的空隙间,桂宫悠子忙拉着她道:“走了!”回头对赵佑媛鞠躬抱歉地笑笑,又是推又是拉地把那个女生拖走。 等那两人走了以后,国子监的老师才歉然地笑了笑:“方才的是朝鲜郡主李惠,她脾气一向是这样的,很直来直往,不过人是不坏的,宗姬莫介意。” 赵佑媛摇了摇头,心想就算上辈子金三胖对她横眉冷对,她也不可能计较啊。 “没事的。” 教室里的人都已经走空了,国子监的老师陪她在教室里看了看。不过赵佑媛的重心不在这上面,她一路都在寻找哪里看起来像是能穿越回去的地方。 又及谁长得更像电脑那边的神秘人士。 . 不过,这一天都一无所获,进国子监以后除了桂宫悠子跟她搭过话,其他人都早早放学回家了。赵佑媛一时又有点焦虑,不知道【期限三个月】内,她完成了这个任务,到底该怎么告知电脑那边的人。 回去的路上,老师又告诉她,这是宫廷的公务车,以后不能用来接送她了,进出国子监要自己想办法。其他学生要么是家住皇城区内,要么是家里有专车。 赵佑媛顿时觉得自己被坑了。 没有皇城通行证和电子口令的普通车辆是进不了皇城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专车的话,以后上学她最多打个车到皇城区入口。之后就得自己步行前往国子监,这是何等的跋山涉水。 . 赵佑媛回到家只能打开电脑,上网准备土豪一把,买一款车。进出皇城区的,不是豪华车就是豪华车就是豪华车,她就算买也不能只买中高档,不然就像是来捣乱的一样。 贵族真是一群事儿逼啊…… 委屈地哭了起来…… . 赵佑媛正一边看着车型排气量,一边猛力挑贵的买,突然电脑屏幕黑掉了。 她在愣了一瞬间以后,顿时心跳如雷。 这个场景很熟悉,她知道,对方要和她联系了! 他们应该是,知道她进了国子监!   ☆、第29章 黑掉的屏幕寂静了半分钟后,果然,出现了一行红字。 【你做的很好。】 赵佑媛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屏幕,同时,一个疑问也浮上了心头—— 他们如何获知了这些消息? 她本来还在为怎么通知对方而发愁,此刻,却只有感到心惊。 【接下来,不惜一切方式,获取谢清琸的极度信任。期限半年。】 …… 赵佑媛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今天喝完酸奶没舔盖儿,也没法相信—— 说好了到国子监汇合穿回去呢! 为什么好不容易攻坚克难砥砺前行地进来了,又让她去干其他的啊!这根本不是送她回去,这完全是在胁迫啊! 好吧,就算是胁迫她做点什么吧,但让她去窃取什么国家情报科技资料她也是能理解啊! 结果画风一转…… 雾草这是什么鬼! 你们和谢清琸什么关系啊,他掀了你们家祖坟吗--? . 赵佑媛完全被这个重磅消息砸懵了,坐在电脑前半天没火锅神来。 直到屏幕上又亮起了一行字。 【你不信我。】 赵佑媛心想,我宁愿不信,我真宁肯你是假的忽悠人。 结果下一行字就打脸了—— 【满清入关,辛亥革命,法西斯。】 心脏就像被什么扼紧了一样,在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赵佑媛忽然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自她苏醒,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后,就再也没有这么想哭过了。 这样陌生的世界,连“亚洲”“明清”这些词汇都没有的世界,能够看到这几个熟悉的历史词汇,简直能够令人生出一种心酸的亲切。 为了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更好,赵佑媛早已背熟了新历史。大宋能够延续千年,有其偶然性也有必然性。一个伟大的国家足以改变世界,在大宋几百年严禁殖民的政策干涉下,没有东印度公司的南亚次大陆一片分裂,美洲历史都改写了,原墨西哥以北称【阿美立卡洲】,原中美洲称【伊扎姆纳洲(像欧洲一样,以玛雅文明中的神命名)】,原南美洲又称【南阿兹特克洲】,这片与欧亚大陆隔绝的孤独大陆,幸免于欧洲人的侵略,因此根本就没有合众国。 同样的,也导致什么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啊法国大革命啊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布雷顿森林体系……统统都没有。 一战二战其实也可以说是有,裴迪南大公夫妇确实死于萨拉热窝的一声枪响,只不过战争矛盾不一样,且后续的战争从时间到规模都远远比不上之前赵佑媛所知道的一战,根本是小打小闹。 原因……很简单。 因为英法德奥匈等属国闹出矛盾时,宗主国大人要出面调停。 没有宗主国大人的允许,谁敢开战?所以小弟们天天嗷嗷叫着打嘴炮,就是不敢开一枪。 直到萨拉热窝的战火撩起,奥匈宣布对塞尔维亚开战,俄国慑于宗主国弹压不敢援助塞尔维亚,于是增加了德国的气焰,德意志又对法国宣战。小弟们跟宗主国来哭天抹泪的求救,大宋沉默了一下,连《告天下属国谕》都没发,直接派出了一支巨无霸舰队,二话不说远走大西洋,三百多艘燃油动力级重巡洋舰停在北海和英吉利海峡,炮口直接指向西欧平原和波德平原。 所有国家:“=口=……” 第一次世界大战,完。 内阁、诸部破天荒的没有任何争执,全部树立了统一中心思想:敢不经宗主国的允许就开战,你特么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这不是在扫我宗主国的面子吗!我这就让郑和舰队分分钟教会你怎么做人! 宗主国表示从天子到平民纷纷表示怒不可遏。 . 到了应该发生二战的那几年,意大利在宗主国积威下龟缩着不敢吱声(这个世界的意大利自诩欧洲小中华,常与朝鲜争宠),德国公开宣布退出朝贡国序列,在欧洲大陆上准备施展拳脚,重塑日耳曼人的荣光。 宗主国:“呵呵。”两路远征军,一路漂洋过海,一路穿过西罗荒野(西伯利亚)铁路,把轴心国拍死在了东西两线的战场上。 至于日本,跳着要打仗,把鬼心思打到了琉球头上。 日本想吞并琉球,再把阿美立卡洲变成□□种植地,宗主国微微一笑,轻抚狗头,导弹对着东京都的头顶,打到千代田区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接到宗主国谕令,日本国内纠结得要死,却不得不从琉球撤兵。宗主国轻易不出手,上一次对日本动手,还是四百年前的壬辰倭乱,战败的记忆是惨烈的。 在“士庶之争”后期,大宋已经随着大航海而确立了对全球诸多国家的宗主国地位。由于宗主朝贡体系,整个世界几百年来都相对和平。但是世家对此很有意见。 且不说和平状态不容易催生新科技,让宋辽战争发家的郦家特别焦躁;像谢家这样的金融世家,也是需要通过战争获得一些国家债权的。 所以日本又去招惹阿美立卡,毕竟阿美大陆没有加入中国的朝贡体系,中国也就没有义务保护它,而世家交出政治权力,作为交换,皇室也就默认这场战争,让他们获得好处,以达到政治平衡。 当然最后,这场战争还是中国下通牒,日本才罢手。后来中国把它降为三等序列国,让它和一堆马六甲、希腊等破国一个档次待了四十多年,才提回二等序列国。 由于中华这个宗主国的存在,连“亚细亚洲”这种称呼都不会有。 ==== 电脑上的字迹已经消失了,那几段文字还深深地刻在赵佑媛心里。 ——慢着! 她终于知道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是什么了! 她今天刚到了国子监,跟谢清琸见过一面,对这人有了点印象,对方就让她去找他,这说明,对方一定是知道他们见过面的——那这个人也许就潜伏在她身边。 而她醒来后,是失忆了的,整个皇族都知道。 只有恢复了记忆的她,才能够看得懂对方发来的信息——也就是说,对方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这个猜测一旦浮出心头,赵佑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书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可她却感觉好像周围都长满了眼睛。 她迅速起身,四处翻找,把任何有可能藏着监控装置的地方都翻出来,结果却一无所获。 . 想到楼下还住着两个女佣,一个厨师,她猛地拉开书房的门。 她的复式公寓算起来一共两层半,顶层是卧室和花园大露台,二楼是书房、浴室、餐厅、衣帽间和小客厅,底楼是两间客房、厨房和大客厅。 书房外面是走廊栏杆,右边几步就是楼梯,此刻楼梯壁灯亮着粉黄色的暖光,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赵佑媛握着房门把手的手心沁出了细汗,仿佛此刻坚硬的把手是唯一能够保护她支撑起她的存在。 是谁,在她身边偷窥着她? 最有可能的是佣人了,她们知道她今天去国子监报道,还去楼下接她,把资料和校服拎回去。 可是她们并不知道她和谢清琸有了一面之缘……可能性可以降低。 其次,应该是今天陪同自己报名的国子监老师、宗人府工作人员,还有一个隶属皇宫官事厅的司机。 ……范围太大了,这样猜测完全是徒劳的。 可是他们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扯到一个毫不相干的男生身上? 赵佑媛试探着迈出书房,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梯中回响,听起来格外空旷。她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伽椰子…… 简直要吓哭了。 几乎是屁滚尿流地跑下楼,客厅里坐着值夜班的女佣孙佳,正在看电视,音量调到了最低。看着赵佑媛一脸惊惶的样子,她忙放下手里织的十字绣,站起身问道:“宗姬怎么了?要拿什么东西,我来。” 赵佑媛向她迈出了一步,又收回了脚。 她的被害妄想症被刚刚的猜测一瞬间激发出来了,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一个转身,孙佳就掏出一把匕首狞笑的样子。 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做了个噩梦,下来透透气。帮我拿杯葡萄汁吧。” 孙佳忙应了声,跑去厨房打开冰箱。 赵佑媛背贴着楼梯扶手,谨慎地看她一举一动。刚刚她仔细观察了孙佳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随即她又想,自己也太多疑了。 冰葡萄汁很快端过来了,赵佑媛道了声谢,快步上楼。她恨不得后脑勺长出个眼睛,360°注意周围。 可是孙佳只是跟她道了个晚安,回到沙发上继续坐着,一边看电视,一边缝十字绣。 . 回到书房里,赵佑媛勉强平复下不安的心绪,又开始认真地考虑起那个未知的人发来的命令。 不用想都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先前还满怀期待,就像绝境之中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想方设法地转来了国子监,结果却换来了这样的局面—— “砰!——” 女佣只听到宗姬上楼没多久,书房就传来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被砸了的样子。她忙放下手里东西,跑到楼上,推开房门。 赵佑媛抱着胳膊,一脸冷漠,眼神没有任何焦点,盯着正前方。 她面前的地上,是破碎的电脑碎片。 女佣惊讶道:“宗姬……” “我做噩梦了。”赵佑媛冷冷道:“你出去吧。” “……”你一分钟之内做两个噩梦也就算了,你大半夜在书房里是梦游吗? 女佣无法,只好先把碎片清理好,告退离开。下楼后,她掏出了电话。 这个电话不是给宗人府的,而是特情局。 . 赵佑媛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暴躁过了,就连袁丽羽给她添堵,她也顶多是觉得烦,但不是现在这样,在满怀期待的情况下,被泼一盆冷水。 期待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这种愤怒感也就越发强烈。 在发现对方别有意图后,她顿时生出了逆反心理。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好声好气跟她说干个什么事儿,绝不推脱。可是一旦违背她的意愿,强行要求她,她就偏要阳奉阴违。 但是,和面对袁丽羽的简单粗暴不同,对方来历不明,她不能直接粗暴地拒绝。 . 绝对不能受制于人,这是她的底线。 ——不如将计就计,假装听从,看看他们最后到底怀揣怎样的目的! 想通了其中关窍,赵佑媛讽刺地发现,先前,她利用袁丽羽的*吊着她,转头别人也是这么对付自己的。 ‘——他们之所以这样笃定,无非是自以为攥住了我的弱点,我的渴望。 那我就让他们以为,我是被牢牢控制的吧。’ 就算被人胁迫,但她的背后,却是一个政权。她凭什么要被一帮鼠辈利用? 但如果能够顺藤摸瓜,把这些人的目的了然于心,再一网打尽,那么她一样可以找到办法回去! 她彻夜不眠,想通这一点,已是凌晨。赵佑媛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振作起来,决定且先按着他们的说法行事,一步步揭开幕后阴谋。 首先,【获取谢清琸的极度信任。】对方用了“极度”一词,能达到这种程度,非亲即友。 所以这个前提就是她必须接近对方,然后只有两种走向—— 当至交好友红颜知己,或者当情侣,才有极度信任的可能。 后面这个办法暂时不去考虑,倒不是赵佑媛对美色免疫,而是她养成了心理惯性,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浪费时间。况且,也许以后她还是会穿越回去,那样的话,搞得纠缠不清,算什么事。 她决定想办法和谢清琸交成朋友,再看看他身上到底是有哪些利用价值,才会被盯上。 ==== 本来按照一般流程,赵佑媛回九皋中学办转学手续还会耽搁一两天,不过她现在心里堵着事情,手续办得飞快。 当赵佑媛要转学到国子监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所有等着看她回来和袁丽羽互掐的人,全部都惊呆了。 全校学生、老师、校长、看门的老大爷、操场的环卫工……沉默了有足足半分钟。 国子监。 人家不掐架了,人家直接用国子监来打脸啊! . 这个消息在全校不胫而走,每个人心情都是五味杂陈。 哪怕都是不谙世事的学生,也知道国子监是世家贵族和其他人的一道分水岭。这个“其他人”包括了很多新兴财团富豪的少爷小姐们,他们一生富贵,但是永远别想踏进国子监的大门。 如果现在有一台心理探测机,那么屏幕上显示的肯定是五个大大的字。 羡慕嫉妒恨!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带少的! . 赵佑媛回来办转学手续时穿的是国子监的褙子校服,因此一进校门就被同学们围观,合影留念。 这大概是他们唯一一次能见到国子监学生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在众人的簇拥中,在走廊上迎面碰到了袁丽羽。场面一瞬间十分安静,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看她们会如何反应。 但是赵佑媛什么也没说,连表情都懒得施与,好像没看到这个人一般,直接走了过去。 她的追求根本不是和奶茶婊撕逼掐架,而是谍战007和勘破广义相对论下的多维宇宙。 在这些大事面前,袁丽羽不够看。 . 袁丽羽也没有说什么,回到学校后,她就已经被排挤了。也是她心理素质好,觉得自己签约了世界前十位的电影公司,所以高傲视人,遂不把这些同学放在眼里。 赵佑媛的嘴皮子伶俐她也是领教过的,何况她背后水太深,聪明的人吃过一次亏,就不会再去吃无谓的第二次。只是,在听说她要去国子监之后,袁丽羽的脸色依然变得煞白,并没有意识到,她手中的圆珠笔已经被她生生折断。 怕别人看出端倪,因为嫉妒而发起抖来的手,最后只能攥紧书角,死命地掐住不放。 就在前几天,她还觉得,自己即将迎来风光无限的人生。 但赵佑媛直接跟她拉开了天堑一般的距离——她要转学去一个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看得到全貌的学校里,跟那些贵族成为同窗了。 赵佑媛办完手续,和用酒吧贿赂来的跟班们道了别,和校长致谢后,就彻底告别了九皋中学。 ====== 皇城区国子监。 执教中五年级行政事务的老师,在听到赵佑媛气喘吁吁跑来问谢清琸的事情时,脸一下子笑成了一朵雏菊。 那八卦的神情,美得不忍心去看。 “清琸少爷啊,他应该是长你一岁的,这次升学考试结束念中六年级,听说也是打算去太学,这一代真是意志可嘉,太子殿下这个榜样做的太好了。” 赵佑媛欣慰地想,中六年级……还有一年,幸好他还没考进太学,不然要了自己的老命,她也考不进去啊! 但是不在同一个年级,想要勾兑一下也是很麻烦的。不同的年级,上课的园区隔着十万八千里,面都见不着。 赵佑媛又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他有什么喜好吗?平时朋友有哪些?” 要想和人家交朋友,又苦于没有契机,那从他的朋友圈入手是最好的办法。虽然谢清琸的朋友,她也未必认识。 老师仰起头想了想:“唔,清琸少爷成长经历比较复杂,其实吧,还真是不容易砍头,我所知道的,他受他父亲影响,佛道方面修习比较精深,人就比较冷僻……也不是说不好打交道,他人还是挺客气的,温柔和善,就是比较疏离吧,那些女生都这么抱怨。” “另外他父亲虽然是谢氏的宗长,但不太管事的,所以不少宗族事务只能由他在学着做,平时的朋友,年龄层都要稍微大一点吧,至少能担事的那种。同龄的人,和他玩不到一起去。” 赵佑媛:“……” 难道她还要为了谢清琸此人,专门去学习一下密宗禅宗律宗华严宗净土宗……奇门遁甲阴阳五行么。 这个人的秉性和喜好……他们俩压根儿不是一个世界的,说不上话啊。 这特么还怎么接近对方,连共同语言这种前提都没有。 “善信,太上感应篇今日诵了几遍?”“佛友,昨日持诵七俱胝佛母,感应甚许”这种对话没法想象…… 贵族真是一群事儿逼啊…… 赵佑媛愁肠百结,自己一个人,总是很难想到什么办法的,可是这种事,她又不可能和任何人去商量。 于是她打开国内人气最旺的论坛,干脆发了一个帖子。 【主题:我喜欢上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神,求大家帮我想办法接近他……】 正文: 我喜欢上了一个年龄比我稍大的男生,可是苦于不知道怎么接近他。 我自己不算差,可是他各方面都比我优秀,长得非常好看,家世比我好,气质堪称完美,很受欢迎,让我自惭形秽。 我想要做他的朋友,请大家帮我出出主意吧! 一楼回复就把赵佑媛灭了。 【一楼:楼主,说白了你就是想追他呗。】 【二楼:我觉得你先确认一下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再说吧。】 【三楼:我觉得你还是先和他认识了吧。】 楼下一片劝她不要吊死在一棵树上的回复。 赵佑媛看得乐呵,也暂时忘掉了自己深陷的困局,和广大网友相互调侃起来:不行!追不到他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节操全都喂黑客吃了 ===== 特情局的人看到帖子后蛋疼了。 不是他们变态偷窥狂,这个锁定赵佑媛的网络协定地址的活儿,是之前詹事府的密件,分工按在他们头上的。他们要负责网络上对她的监控。 恰好昨天晚上,宗姬的佣人给他们打来电话,报告了赵佑媛的反常——而这恰好发生在她的电脑似乎被什么所攻击,出现短暂的不正常现象不多久。 特情局的人一番研究,认为其中很有蹊跷,于是更加强了对她的严格锁定,甚至她在网络上的发言也一并监控了。 结果她竟然上网,发了这么个贴…… 【主题:我喜欢上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神,求大家帮我想办法追到他……】 你特么一定是在逗我! 再点进去一看,年龄比她稍大点,长得非常好看,气质完美,很受欢迎,家世比她好……等等,这世界,这地球上,还有谁能比赵宋皇室还牛掰的家族吗? 再看看前面这些介绍,怎么看怎么像……太子赵宣啊。 代入进去简直毫无违和。 更重要的是,赵佑媛接触到的人,符合这些描述的,也就只有赵宣了吧…… . 敏感的特情局工作人员立即意识到,这很重要,这件事绝对不能自己留着处理! 虽然一般而言不是特别严重到警视部无法处理的事情,他们原则上都不需上报,但是!宗姬说追不上赵宣就要去死啊!一条宗姬的性命啊! 而且这不是一般的事务,同是族亲,产生这样的恋情也是不应该的啊! 尽职尽责的特情局人员发现了不寻常,马上签了个急件,他们的文件不需要经过司、部和詹事府这些常规程序,因此大半夜直接送到了赵宣面前。 . 东宫的内线在晚上几乎很少响起,见特情科的人竟然直接上报,赵宣本来都休息了,结果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有谁意图对皇室不利或者密谋制造皇室危机什么的,遂简单披了件罩衫就去了长祚殿书房。待看到急件上面是一个网址时,他已经有些一头雾水了。 考虑到特情科工作的敏感性,以及他们汇报这是对宗姬监控的重大发现,他还是点开了网址。然后—— 【主题:我喜欢上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神,求大家帮我想办法接近他……】 赵宣:“…………………………………………………………………………” 他看了看表,晚上十一点半…… 这一定不是特情科的人喝麻了给他搞的乌龙。一定不是。   ☆、第30章 特情科的一把手终于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段皇室畸恋发生在他眼下,于是纠结地披了个马甲,忍不住上去回复赵佑媛的帖子了。 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官员,作为詹事府的分管业务部门,他就要为皇太子殿下排除这些麻烦! 他回复道:“小姑娘,你死心吧。他是个何等优秀的人物,家族肯定会为他选定与他匹配的女孩,你的想法注定要落空。只是不要轻易寻死,你死了,怎么对家里交待……” 袁丽羽刚刚签了霓舞影业没多久,晚上心潮起伏有些难以入眠,于是打开电脑上网,想看看网络上的评论。结果在最大的国内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 【主题:我喜欢上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神,求大家帮我想办法接近他……】 点开正文,她忽然联想到了赵宣。说不出心中是怎样酸涩的感觉,她在帖子里回复:“我和你一样,也许比你更艰难,但是我一定会走到他身边的。一定会。” . 于是乎赵佑媛就在网络上,被自家的特情局打击了一番,然后又被袁丽羽神奇地鼓励到了…… 只能说网络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等她调戏够了网友,才关掉帖子,转而浏览起当今热帖。 被内外宣署下设的公关团队所顶起的水贴还没有彻底秤砣,时不时地漂浮在首页,所以她点进去,就看到一堆族人们的照片在碾压全场。 然后在她的照片底下,有好多人在排着队喊“野蛮校花!”“宗姬求嫁!” . 被人喜欢会感到开心,这是人之常情,赵佑媛也不能免俗。她开开心心地浏览完了大家的评论,一个念头突然就冒出了脑海。 野蛮校花…… 赵佑媛没有专门学过网络舆情,但是怎么应对舆论,她是有点天分的。 当下也看得出来,这是一种对付舆情的作法,既然打架事件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怎么洗都洗不掉这一点,那干脆就顺应它,打造一个“野蛮校花”的形象,看似自黑,实则包装洗白。 虽然无法用专业名词概括,但看得出这个应该是皇室公关团队在背后所操纵的。 不愧是皇室的团队,水平不是一般公关公司所能及,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堪称出神入化,轻而易举把一场极大的舆论风波转化为了潜在优势。 . 而如今,如何运用这个潜在优势,才能将其作用发挥最大化—— 干脆就这个题材,拍个电影算了! 一不做二不休,把打架视频作为一种“青春少女的叛逆”来打造,引发大部分同龄青少年的共鸣,用偶像化的方式来美化叛逆,靠着广大的粉丝基础来正名。 做到这种规模的舆论反击,也许在原来的世界,实行起来非常困难,毕竟这要求的不仅是钱财、权势,还要有足够的资源和运作。但是现在,她背后的家族完全具备上述要求。 而且更重要的是……拍电影能够赚钱啊! 有钱可以买豪车啊,雇司机啊,去国子监才不会看起来像捣乱啊!才能接近谢清琸而不掉价啊! 只这一个理由就让她坚定了决心。 . 前段时间九皋中学的班级里传一些明星八卦杂志,她曾经瞄过几眼,也跟着了解了一些这个世界电影业的情况。 首先,全球电影业风向指标的电影之都,位于长安市五陵区。当初很多电影公司认为这里风水好,果然建立起了全球电影中心。 其次,在东方文明占据主导地位的背景下,中国电影在各国的影响力也十分强势。近年来风靡全球的《灵魂代码》《全球核爆》等等电影,直接把主演蓝明尉捧成了全球超一线男星影帝,文化影响力可见一斑。 甚至中国电影里出现大提琴、基督教、哥特建筑、雅典神庙等,都会被西方媒体沾沾自喜地大篇幅报道:“中国电影里出现了‘西方元素’,我们的文化受到了中国人的重视。”全民皆大欢喜,奔走相告。 一个国家的影视作品体现了该国的观众喜好,也从深层次能够反映出一些东西。就像前世的国内流行古装剧,而欧美诸国流行科幻剧,折射出国民的心态、审美和对待科学的兴趣态度,确实不一样。 而今的大宋,就是一个自豪于历史,但也时刻思考着开拓未来的国家。科幻动作电影是商业电影的主流,也反映出中国极度领先世界的科技力量和信心。 “野蛮校花”这种爱情电影,并不是主流,越是这样,越有后进和逆袭的优势。 不过,穿越前她虽然是学编剧的,专业方向主攻电影,但电影策划和剧本还没有操刀过。这个提案究竟如何,商业价值、观众前景如何,一时间也找不到人商量评判,就更不好贸然跟赵宣提出来。毕竟皇室对娱乐圈,还是持有审慎保守的态度,如果没有足够理由,是不会轻易同意她涉足这个圈子的。 赵佑媛只能把这个想法先在心里揣着,慢慢琢磨。 . 结果没两天,她碰到了一个业内人士。 那时她走出皇城区,正要到附近的路口打车,身后突然响起了汽车鸣笛声。转头,一辆流线型跑车缓缓降下车窗,一张看着略有点眼熟的面孔探了出来。 此情此景,是不是很浪漫,很台言? 如果车的主人不是一脸震惊的“你特么是在逗我”的表情。 那个人诧异地看着她:“赵佑媛?……别告诉你是从国子监里步行放学的。”在国子监上学的人都是隐世贵族,没有车这种事简直是荒诞的可笑。 赵佑媛身上穿着国子监的校服,不用想也知道刚从皇城区里出来。 她看着这个男生,好半天回忆起来:“啊!我借过你的衣服!封唯!” 封唯还来不及回答,赵佑媛突然变了个脸色,浑身也扭曲成一个奇异的姿势:“疼疼疼,腿都酸了,麻烦搭你个便车。”说完自来熟地打开车门,无视封唯惊呆的目光,径直坐了进去。 封唯感到国子监的传说好像在他面前轰然坍塌。 “国子监怎么样?” 在外面的人眼里,那始终是一个云遮雾绕的传说。 赵佑媛揉完了腿揉肩膀,国子监的课程不是一般的多且变态,什么文艺鉴赏、篆刻、品酒、射击、古玩、马术、博览课、珠宝品评……她觉得等自己穿越回去,逼格妥妥无人能及,大概还能到鉴宝节目上去当个嘉宾。 至于那天看她左右不顺眼的朝鲜郡主,也没有找过她的茬,她才发现这人果然只是脾气坏了点,不至于像袁丽羽那样咬人的狗不叫。不必担心身边潜伏着奶茶婊,日子当然是比较舒心的。再加上日本郡主桂宫悠子人很和善,现在两人也有了点交情。 “还不错,就是累了点,一天十二堂课,都不带重样的。”她感慨道:“大家都觉得国子监没有升学压力,其实课程花样翻新,接受起来也很费精力的,还是外面学校好。” “……”封唯觉得,眼前这人特别像在说,虽然我很有钱,但我很羡慕穷人无所牵挂,浑身上下充满了欠扁的气息。 赵佑媛还在真诚地说道:“上一次,真是多谢你了。” 要没有他及时地把人赶出去,又借了衣服给她,之后肯定还会更尴尬。 “这没什么,当时我就觉得你应该是遭了算计。”作为一个电影投资领域长大的富家小少爷,这样的戏码看的不要太多。 “最后发现算计我的人是你女朋友,感觉是不是特酸爽?” 封唯以前都没觉得赵佑媛嘴巴如此之贱:“反正也没喜欢过她,谈不上什么感觉。” 果然不愧是家里旗下有影视产业的少爷,感情都能玩得如此潇洒。 想到影视产业,赵佑媛问道:“你们家的百艺,和北工传媒集团,哪个大?” “差不多吧,大家合作也不少,经常往同一部电影里投资的。” “那我现在有一个电影策划,你能帮我参考一下市场价值吗?” 封唯手一抖,车胎在地上打个滑,猛地一刹车。他觉得自己刚刚一定是幻听了。转过头,赵佑媛还在兴奋地望着他,那双桃花眼仿佛自带灯泡,熠熠发光。 电……影……策……划……你才几岁啊? 他家就是干这行的,他都没这么异想天开过。但对方好歹是宗姬,说不好听点肯赏光坐他的车子也是他的荣幸,再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封唯不好直接打击她,只能应承道:“你说吧,我尽量帮忙参谋一下。” . 既然是商量重大事情,赵佑媛就先请他吃饭。封唯也没推脱,他调转方向,开往金陵市最繁华的建邺大道。 他没有去太讲究的隐蔽餐厅,而是选了一家商业区的高档餐厅。赵佑媛还以为他会去吃什么法餐啊意餐之类的,搞了半天结果吃的是“全世界最高贵的菜系——中华菜”。 两个人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侍应生来奉了茶后拉上屏风,这就成了一个半隔离的小包间。 点完菜之后,赵佑媛嘱咐那个侍应生道:“麻烦帮忙提醒一下,所有的菜都不放味精和鸡精,一点都不要。” 结果那个侍应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封唯也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赵佑媛正不知自己又戳到哪门子雷点,侍应生说道:“中华菜都是不加味精和鸡精的,您放心。” 等侍应生走了,封唯才对一脑门子问号的赵佑媛解释道:“本来中餐都不屑加这些,你在这种高档餐厅提醒这种事情,不是让对方觉得受侮辱吗。” 囧。 她不就是提醒一下别放味精和鸡精吗?至于就像被提醒了“做饭请别放地沟油”一样吗? 封唯解释了一下,国人认为,中华菜系博大精深,精致复杂,根本不需要味精鸡精这种画蛇添足的存在。如果用了味精鸡精,反而会影响甚至简化做菜流程,影响中华菜的品质口感和营养…… 我们中华菜这么逆天的瑰宝怎么会自砸招牌呢?所以味精鸡精这种东西一般是给烹饪流程比较简单的石锅拌饭日本料理英国汤啥的来用--。 赵佑媛:“……” 她尴尬地喝了一口茶掩饰,茶香浓郁,是宋式点茶发展至今的一种饮法。抬起头,直视对面的人:“你知道网上对我‘野蛮校花’这个称呼吧。我打算就着这个题材,拍一个爱情电影。” 多余的话她没说,相信封唯从小耳濡目染,应该也能猜到些。 “野蛮校花”虽然是昵称,她也有不少粉丝,不过打架的视频有点太酷炫,还是有人会觉得难以接受这样的宗姬。从皇室影响力的长远来看,以后万一不小心被人逮个把柄,翻出旧事,还是容易陷入被动。 但主动出击,四两拨千斤地把形象包装美化,就不一样了。 这样‘明贬实褒’的方式,也可以侧面凝聚她的人气。有了扎实的群众基础,别人想黑她也没那么容易。 接着她把想法细细讲述了一遍,封唯本来还被她的异想天开雷得回不过神,及至听到后来,竟然慢慢听了进去。 等到赵佑媛讲完,封唯认真思考了一下。 “不管是从流行角度还是社会意义上,都挺有可操作性的。” 作为全球十大电影制作发行公司的继承人,他从小就接受各种关于“投资和回报率”“商业价值与艺术价值的合理取舍”等熏陶,在市场心理学方面的眼光,自然是比赵佑媛强的。 “我说社会意义,是因为,对很多女生而言,这个电影会让她们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咱们国家的女性教育还是偏‘温良恭俭让’为主,毕竟是社会传统。像你这种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人的女主角,好像荧幕上还真没见过……” 赵佑媛越听脸色越差……感情她脾气暴躁已经成了国民定论了吗? 要不是封唯正抓着汤匙给她一本正经地分析电影市场,她真想把盘子里的西湖醋鱼给糊他一脸。 “所以,主角这种粗暴的恋爱方式,应该很迎合时下女生心里的渴望,而在这一点上,电影如果处理得恰当,正好是一个宣泄口。”封唯不愧是被这个行业熏陶十几年的,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觉得,男主角设定为什么身份最受欢迎?” 封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汤,头也不抬毫不犹豫:“世家公子。真·贵族,有钱有血统,最符合女生的遐想。你翻翻那些当红网文就知道了。” “……”敢情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但是不般配吧,据我所知,世家都是不和平民通婚的。” 这个世界固然有很多改革,强调个人权利和自由,男女地位平等做的也很好。但是延续了一千多年的贵族世家,还是严格守着一些规矩。 “一切都是为了爱,在爱面前,地位上的云泥之别算得了什么?要为爱打破一切世俗的藩篱和禁锢。观众爱看的就是这些矛盾冲突。别管什么现实和理则(逻辑)了。”封唯掏出手机,在上面翻了个网站,递到赵佑媛面前。 比起穿越前的世界,大陆清一色高干、台湾清一色总裁,这里网文的男主角清一色都是世家少爷,国公侯爷的公子,亲王的世子……要不是因为储君身份比较敏感,估计太子都要难逃魔爪。 封唯不明白怎么一个文学网站就把赵佑媛笑得捶桌砸墙的,“那什么……你觉得我做编剧怎样。” 封唯已经淡定了,眼皮子都不掀一掀:“得了吧,这一行门槛儿太高,你先考下执照再说。” 赵佑媛从前学这个专业,自然知道这一行门槛儿准入低,收入保障也很差。国内是导演核心制,编剧的地位不高,非常影响创作水准和积极性,编剧为了混饭吃,抄来抄去,找枪手代笔,搞得雷剧频出,整个行业乌烟瘴气。 可偏偏,剧本,才是影视作品的灵魂与核心。 而当今世界的编剧体制很完美,有挂靠在国家机构的编剧协会,保护知识产权,考了执照、加入编协后会有固定年薪,可以支撑编剧潜心去完成一个作品,而不是浮躁地到处东挪西凑手撕鬼子。 赵佑媛心里暗暗地有了方向。 “谢谢,你的分析对我很有用。” ==== 詹事府办公厅礼宾司,把三天后的晚宴名单放在了长祚殿的办公桌上。赵宣刚把几个部门的一把手叫过来开了个碰头会,等人散了,拿起名单。 长柔公主,他亲爱的姐姐,终于闹够脾气,同意回国了,摆脱魔爪的各朝贡国几乎要感动得哭了出来。 在正式的帝宴之前,她要先在同龄人里办个宴会。公主将这件事委托给了赵宣,皇帝也默许了。办公厅礼宾司最近一直在忙这件事,毕竟皇家出面办宴,规矩可一个都不能落。 赵宣的目光在那几个亲王的孩子名上滑过,然后是国公和侯爷的子女,世家主家的孩子,几个外国王室的人。满打满算不超过80个人。 “产业部和商务流通部的两位部长,家里的孩子好像也是二十出头吧……算了。”虽然最近倚重这两个人,但有些圈子,哪怕是新晋高官的子女,也未必能有资格踏得进来。勉强踏进来了,估计也是浑身不自在。 从政治立场上权衡再三,赵宣决定在正式帝宴的时候再给这两人一些甜头。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眉头皱起来,目光落在一个人的名字上。“她怎么会放进名单里?” 他的随行秘书长伸过头看了一眼,顿时一片冷汗:“大概是办公厅考虑到宗姬也在金陵……” 说什么都是屁话,此刻给办公厅那群骑墙的人擦屁股的秘书长气得磨牙!太子上次叫宗人府把宗姬转学到国子监,并且亲自为她付学杂费的事情,引起了不少人猜测。毕竟上位者一举一动,底下都有无数人揣摩他的心思。办公厅那群人八成是觉得太子殿下重视宗姬,所以在这个宴会名单上博上头欢心。 可是他平时都跟在太子身边,他知道太子虽然在意宗姬,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却有意无意地在回避!办公厅主任那个煞笔,名单送过来之前不知道先给他看一下的吗?懂不懂规矩了?! 四十多岁的秘书长以二十多岁年轻人的活力在心中咆哮。 好在赵宣没说什么,只是拿起钢笔,把赵佑媛的名字画出来,圈掉。“这个场合,算了。” 划掉她是为了她好。参加宴会还要带礼物,她没有父母家庭,只靠皇室爵禄,要出一大笔血。 况且……上次特情局把那个帖子给他看,看得他也是醉醉的。 . 当时第一眼看到赵佑媛发的那个帖子的时候,赵宣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赵佑媛能接触到的人里,有谁能达到她描述的高度。 结论是显而易见的…… 加上家世这一条后,本来符合条件的谢清琸宋允琪崔则凝等世家子弟……都跪安了。 对于这个宗姬妹妹的暗恋,他心里居然毫无反感与排斥,赵宣自己也是挺意外的。认真地想了想,对于赵佑媛,他也算投注了心力和感情去养护,同样也欣赏她的心态和行事,感情上难免也是倾向她。 不过毕竟是族亲,赵佑媛的心态还是颇有些惊世骇俗。赵宣不知道养女儿的人是什么心情,总之管生活、管上学、管她不被人欺负,如今还要来管感情问题,他简直要死了以后养孩子的心了。 尽管如此,但在要不要斩掉赵佑媛这些绮念上面,他居然有了一点难得的犹豫。 犹豫的心情,作为一国储君,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皇室的教育给他养成了很多行为习惯,优柔寡断是必须不能存在的。 结果为了这点犹豫,他这几天只能对赵佑媛拉开距离。 . 而今,他没去找赵佑媛,赵佑媛的电话倒是自己打过来了。 上次袁丽羽把事情给她捅到网络上闹大发之后,赵宣为了联系方便,把自己很少公布的私人号码给了赵佑媛。这还是赵佑媛第一次主动跟他联系。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赵宣也很难说清楚心中这种矛盾复杂的感觉是什么,但他还是接起来了。 只不过口气放得稍微冷淡了一些:“何事?”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被他的冷淡搞得打退堂鼓,仍然激情百倍地把“我的野蛮校花”这个策划讲了一遍。至于意义,不需要分析,太子会看得比她更透彻。 “我只是觉得,眼下虽然事态已平息,但仍有隐患。身处这个位置,曾经被人抓住的把柄,像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也许将来还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做文章。不如趁着风浪平静时,自己先主动把这个可能性掐死。” 在听了电话那头的人这番坚定的话语之后,赵宣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他相信这个女孩,毋庸置疑,从上一次面对袁丽羽掀起的舆论困境之后,他就对她的印象大有改观。 不是因为她的思辨能力,赵宣手底下能人太多了,随便哪个都不会比赵佑媛差。 赵宣信任她,是她的心态。 不会退缩,不会逃避,以出击的姿态,确保自己占据主动权,这有时候需要的往往不仅是勇气和意志力,还要耐心和勤奋。 就冲着这一点……赵宣心想,他也愿意支持她的。自己是储君,想要纵容一下她,还是很容易办到的。 希望她能够越发成长,走得更好,不要被打击,少受点挫折。 于是他温和道:“我知道了,这个事情,我会授意内外宣署配合你,把它做好。” 达成目的的赵佑媛在电话那边不忘适时地撒了个娇:“殿下对我真好!么么哒!” 于是太子殿下一不小心又想到了前几天的帖子…… ===== 过来收文件的小姑娘脸红心跳地把赵宣批过的文件叠在文件夹里抱走了。她回了办公室,先前的严肃正经突然不见,对着自己的闺蜜两眼冒星光地炫耀道:“我现在每天都可以看到殿下啊!刚刚殿下签完文件你知道他干了件什么事吗!他对我笑了一下啊!笑了一下啊!笑了啊!我好想尖叫啊!你羡慕我吗!” 无怪乎她这么亢奋,赵宣虽然不是个严肃的人,但也不是随便冲着底下工作人员笑的人啊。别说他了,换成任意哪个官员,大概也不会随便对着手下人笑吧。 “……”她的闺蜜王梓清很想翻白眼,可是教养让她端住了。“伯父把你调到詹事府,还不是易如反掌。现在如愿了吧?” 小姑娘嘿嘿地笑,手上动作却很麻利:“你在这里先坐着玩啊,我把特急和加急文件送出去。电脑不能接外网,你看小说吧,搁在抽屉里。”说完人一溜烟不见了影子。 王梓清哼了一声,要是被她哥哥知道她看这种娱乐杂书,肯定要揶揄她。手机在进詹事府之前就上缴了,她无聊地翻起闺蜜放在桌子上的文件。手里拿到一张宴会名单,忽然一顿。 作为琅琊王氏的主家小姐,她当然在前几天就听说了长柔帝姬回国聚一聚的事情。 她的眼光在被划掉的“赵佑媛”三个字上闪烁了一下。 早听说了这位新认宗姬各种风光无限,受到东宫殿下的特别关照,把朝鲜郡主李惠酸得都可以去腌泡菜。可惜王梓清在国子监大学部,和中学部隔了十万八千里,一直无缘得见这位宗姬的面目。 这个宴会,倒是个意外的好机会。 王梓清对着名单抿嘴一笑,打开了她闺蜜的电脑,调出原文档,重新加上了那个名字。   ☆、第31章 请柬被按照詹事府签出的名单抄送下去,迅速普发。而东宫长祚殿书房,詹事府秘书长也接到了内政务院办公厅的电话。 “殿下,陛下请您去趟垂拱殿。” 赵宣没问什么,因为是去垂拱殿,父亲平时和大臣谈话说事情的地方,所以没有换上专门的衣服,就着身上的休闲常礼服出门了。 垂拱殿坐落在宫城中区,与这片广袤的皇城一道,自从从汴梁迁都后,已经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 大殿飞檐雕甍,透着凝重素雅的庄严气息。 . 皇帝刚刚和阁臣讨论完政务,躺在躺椅上休息。天热了起来,垂拱殿的中央空调温度开得很低,赵宣进偏厅后,隔着老远给他行了礼请安,皇帝睁开眼,看着向来稳重聪慧的储君,他这个继承了自己和皇后全部优点的儿子。 当初赵宣在国子监念完高中,没有走皇族的老路留在国子监读大学,而是去参加了统考,成绩在几百万考生中位列一等,于是被太学录取。当统考成绩单贴在网上时,引来了一片轩然大波,那时皇室很是风光了一阵,有关于皇族尤其是储君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各个世家的晚辈们,更是以此为榜样,也尝试走出国子监,去太学感受更多的天地。 后来赵宣选了经济学和国际政治哲学两个专业,理论性都很强,课业相当重,可他仍然坚持在没有外交事务和参政议政时,就亲自去太学听课。皇帝曾经就这件事和他谈过,问过他的想法,赵宣说,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他已经思考过了。 ——“所以我决定这样去做。” 那时是他的暑假,夏日的夜空,星月交辉银河璀璨。皇帝就记住了自己儿子在夜色里笃定而淡然的那番话。 从那以后,他就觉得这个儿子其实做什么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从来不操心,也甚少过问。 可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作为一个信任儿子的父亲,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他谈谈人生。 赵宋皇室已经延续了一千多年,这是非常不易的,毕竟它的性质与同样历史悠久的英国王室日本王室都完全不同。有光的地方必有影,有强大的存在就必然有暗中的狙击——比如有些高呼“人人平等”的自由联盟和背后的邪教组织,这种未知势力。 因为他们行踪诡秘,即便是碾压全球的中微子“天网”监控,也不容易捕捉他们的犯罪信息,因此皇室的应对一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直到前段时间,赵颂之提出了一个,只有父子两人才心照不宣的计划。 . 皇帝拍着身边的玉几(沙发)叫他坐过来,叹了口气:“颂之,前段时间,你平复了一起针对皇室的舆论危机,事情处理得很及时,但之后又把那个孩子转来国子监,如今,又同意了让她去淌演艺圈……我没有看懂你的意图。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果然是这事。赵宣深邃的眼眸里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他笑了笑:“这也正是我要和您说的,父亲。” 于是皇帝坐了起来,这是他和儿子互相表达尊重的方式。 “我的计划,依然是在暗中推进的。通过上次舆论交锋,特情局有了很多收获。而今,我想换一种思路,甚至整个皇室都换一种思路。暗中潜伏的人并不好对付,没有章法的行事才会打乱他们的步调。这种思路,我有把握成功,但是……它同样存在很大风险。” 他的神色平静庄重,要不是说的话表现出了动摇,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有时候赵宣也曾经反问自己,我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吗? 可是需要他决策的事情太多了,他无暇回顾,甚至时机稍纵即逝,他只能相信自己长期训练后形成的直觉,坚定地往前看,不能动摇。 皇帝很少在赵宣身上看到犹豫,他的这个长子从小被立为储君后,就在学习克制犹豫,他已经学会了不将内心的所思所想宣诸于众。 现在,他选择把内心的困惑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亲人。 “所以,你现在是担心你的决定太过冒险,是吗?” “父亲明鉴。” “你是一国储君,”皇帝从躺椅上起身,拢正了衣襟,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你将来要接管的是全球最强大的国家,你不仅是赵氏的宗主,你御下的中华更是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的宗主国。你的责任,你的权力,从你接过九旒冕冠那一刻,你就应该清楚了。” 赵颂之是皇帝最引以为傲的存在,他可以自豪地说,哪怕面对所有宗室公侯和国内九大世家的继承人,赵颂之也绝对是最优秀的,所以皇帝对他的教育既用心又严格。但看着他小小年纪满腹思虑,压力深重时,作为父亲也会觉得心疼。 赵宣抬起头看着他:“臣明白的。” 皇帝温和地笑了笑,“所以,你有把握,就去做吧。你对自己的判断产生动摇和怀疑,可是我相信你。我的儿子,是做出决定后就会坚定执行下去的人,之所以你会有所担心,是因为你深刻的责任感。” “你放心,就算这个决定真的错误了,不还有我么?我这个父亲还在位子上,给你撑着呢,你放手去搏吧。” 赵宣久久未言,心中却感到了一丝暌违的温暖。 在尔虞我诈的政治环境里生存太久,他都快要忘记人间的信任和真情了。可是今天父亲对他说的话,却让他难得地产生了一种想要依靠他的心情,就像每一个普通的儿子对父亲的。 但是他很快收起了这份心情,从他很小被立为储君后,接受的第一个教育就是,【你什么都要学会自己判断,自己决定,决不能形成对任何人的依赖,大臣不行,亲人不行,女人也不行。这是一个君主的基本素质。】 所以他只是对皇帝微笑了一下。 “谢谢,我会保护我们的家族,”他顿了顿,轻唤了一声:“爸爸。” ===== 在获得了赵宣首肯与皇帝默认的当天晚上,赵佑媛就接到了内外宣署一把手极具效率的电话。 作为没有职权的宗室,本来是不能和外臣谈论正事的,不过有赵宣的授意,外宣署不敢怠慢,立即拿出了几套关于这个电影的方案。 名称被赵佑媛定为《我的野蛮校花》,外宣署被这名字雷飞了,但又拗不过宗姬,只能内伤地敲定了时间计划。最终决定,由卢氏暗中出面,控制宣传和院线,北方工业传媒集团出资,霓舞影业来制作发行。 由于是赵佑媛提出的策划,又要融合自己的经历进去,她就要承担部分编剧的任务,当然她先前没有相关经验,所以还会组成一个编剧组帮她修改。 主演,也理所当然落到了她的头上。 对赵佑媛来说,这样的安排意味着钱。对皇室来说,这样的配置便于掌控,完完全全的一套披着私人投资外皮的官方制作。 “不过,宗姬要明白,这个事情还是有风险的。您毕竟是皇室成员,殿下肯准许您涉足影视圈,也是承担了莫大风险,希望您不要做出让皇室被动的事情。” 外宣署一把手终于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职责所在,这毕竟是皇室走向娱乐圈的第一人,这一步,也必须要走得风风光光。 “我知道,”赵佑媛点头:“我走出这一步,也是希望,能给皇室树立更加亲民的形象,以免在以后遇到类似舆论危机时,缺少群众基础。” “宗姬深明大义,老臣就放心了。”这个宗姬……挺聪明嘛!也难怪太子会宠纵她了。 挂了电话,赵佑媛翻了日历,外宣署的意思是不要过了这阵舆论热潮,炒冷饭就没意思了。所以定的上映时间是在年后,全球大朝贡之前(因为大朝贡时期是冷档)。 算一算,时间紧迫,只有八个月。 不过当下,除了要在半个月内赶剧本大纲外,显然还有更为头疼和迫切的另外一件事。她皱着眉头,拿起桌子上的一封请柬。 ——两日后,在绿岛行宫,为长柔公主归国举办的宴会。邀请的人俱是一等贵胄之流。 对社交场合,赵佑媛半点兴趣都没有,穿越前她就懒得参加联谊会,穿越后更是觉得和贵族圈子的人没有共同语言。 可是看到落款处盖着赵宣的私章,又不能拒绝。 更何况这种宴会,谢清琸是肯定到场的。平时在国子监,两边年级在不同园区,根本连话都说不上,宴会却是一个搭讪认识的好机会。 通过帝室部安排的女佣口里,她大概也了解了一下帝姬的情况。 . 长柔公主是当今帝后的长女,讳赵佑娴,十八岁及笄礼时受封公主称号。她早年在国子监大学毕业后,去了非洲做人道援助,后来又成立了国际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常年在伊扎姆纳洲居留,这令当地的政府首脑或部落酋长十分头疼。不管他们是不是朝贡国,世界老大的皇帝女儿在自己的领土上出了事,恐怕都不好跟人家交待吧。所以赵佑娴每次参加什么活动,她身后跟的护卫特警和当地警察,简直比她要救助的灾民和动物都多。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惊世骇俗的重点。 重点是,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权、主、义、者。 作为这一代唯一的公主,她自小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族里的姐妹宗姬们,顾及着身份都要谦让她。 直到四岁的时候,她弟弟的出生,分去了父母的关爱。 当然她也是相当喜欢赵宣这个漂亮弟弟的,于是天天抱他摸他,把赵宣抱哭都不准别人接手。赵宣的童年可谓是在长姐的□□下度过的。 但是随着年龄的慢慢增长,敏感的她也能发现,周围人对待她和弟弟的不同。 再后来,弟弟五岁时被立为储君,周围人那就真的彻底是两个态度了。 虽然她和弟弟的感情并没有因而受损,姐弟之间血浓于水,但她也会逐渐开始注意,和弟弟说话时要有分寸,不要和弟弟拧着干,不能惹得弟弟不开心…… 于是长柔帝姬受不了了。 她想不通明明她才是头胎,凭什么因为他是男孩子,就被立为储君,掌控未来帝国,作为姐姐就得听弟弟的? 他还是她抱大的呢! 长柔帝姬就在这多年的纠结中……活生生被逼成了一个女权主义者。 皇室有一项政策,宗室年满十八周岁,行加冠礼或及笄礼后,可以出席内阁扩大会议,提出一项议案。 长柔帝姬年满十八岁获封公主以后,提出的第一项议案是—— 宗室女性成员,拥有和男性成员等同的顺位继承权。 这个议案一经提出,顿时炸了锅了。 用长柔帝姬的逻辑来解释,她认为,当不当继承人是一回事儿,你给不给我继承权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有继承人资格,她可以放弃,但没有继承人资格,就是不公平。 这个提案当然是被毫不留情地拍了回来,长柔帝姬赌气之下,直接出国,和野生动物作伴去了。 一年后,她感到自己这个贵重的身份不管到哪里,都会给人带来很多麻烦,于是只能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惊天炸闻—— 她开设了一家精、子、银、行。 . 长柔帝姬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当,在国外奔波,倒是见识了人生百态,于是,对于生命的体验,也有了新的感悟。 她很郑重地对帝后提出了一个疑问:我们三百年前皇室改革,从此确立男女平等,给女性政治权力,但我们彻底平等了吗?女性从心态上,认为自己和男性平等了吗?没有。 很多优秀的女性,她们的价值不应该仅仅被定义在婚姻上。 凭什么社会一边要求女人要在事业上做出成就,一边还要求她们必须承担女人的义务? 凭什么衡量我人生成功的标准,是嫁给了一个怎样的男人? 凭什么我的人生价值,是必须要获得一个男性的爱慕和认可? 这就是□□裸的男女不平等,社会舆论造就的歧视。 三个凭什么,把帝后问得哑口无言。 我首先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一个女人。作为人,我生命中有很多精彩,值得我去实现。我为何要把我的人生意义,局限在性别之上,受男权社会隐形的困缚? 我有权挑选我认为配得上我的优秀男人。 而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遇到看得上的男人,那我就生一个孩子,把他培养成这样优秀的人! 长柔帝姬,从来不是一个被动等待的人。没有,她就自己去创造。 在这样的想法促使下,她开设了一家精子银行,捐精者有着很高的标准,无论是道德考察,还是智商、情商。当然了,她的眼光还是有着公主的政治高度,为了给国家增加人才储备,所有使用精子银行而出生的孩童,都有宗主国的长期居留权。 帝后被她惊世骇俗的想法惊呆了。 今上脾气很好,人也是不骄不躁的,很少发火,更别说打孩子了。他对于这个独女十分宠爱,但是,在知道她开了精子银行,并且还打算自己以身作则后,皇帝一个没忍住,生平第一次给了女儿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把长柔帝姬又扇去国外了,两年都没有回来。 其实帝后也是非常想念她,皇帝也常常感到后悔,两人年纪都大了,正是不惑之年,希望女儿能常伴膝前。但是长柔帝姬在国外似乎过得也不错,还开设了一个基金会,专门提供资金给一些经济状况并不宽裕的单亲妈妈。 女人会成为社会的弱者,是有着漫长的历史和政治因素的,长柔帝姬一个人改变不了这个现实。但是她愿意改变她们的心态,只要心态自强独立,你就不再是弱者。 所以她在民间,尤其是高学历、高成就的女性群体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和口碑。 但同样的,鉴于长柔帝姬的女尊情怀,各世家闻风丧胆,没有一个敢跟皇室联姻的。 皇帝为了女儿的婚事,着急不止一次。太子行情很好,名媛淑女摆一排给他挑;但是公主就…… 为这事,他请过不少世家的家主进宫来吃饭喝酒谈感情。话语间不外乎是“你看咱们都是当父亲的,养个女儿多不容易,我家女儿还是挺漂亮的,你儿子也是块人才,我看好他们俩……” 然后对方一般会毫不犹豫并诚惶诚恐地回绝道:“陛下,犬子无才,怕委屈了公主,您还是另举贤才吧……” 于是长柔公主就拖到了二十四岁,也没有订婚。 她硬生生把自己作成了跟赵佑媛一样的,明明挺漂亮,追求者众,但硬是到二十四岁都没有男朋友的人。 两人的经历和心态,是何等的相似。 不同的是,她有钱自己搞个精子银行,赵佑媛就只能靠穿越了。 . 这一次,她肯赏脸回来,还是为了明年三月的全球大朝贡,作为宗室,她身上承担着外交职责,虽然闹脾气,但她在大义问题上一向理智。 而现在,她的宗室妹妹赵佑媛,就在一边换衣服,一边各种郁闷。 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这句话是没错,但请柬来得太突然,外面的奢侈品商场愣是选不到一件礼服适合这种晚宴。而特制礼服就不说钱了,赶制还需要好几天时间呢。 这就跟你即将出席一个国际名流巨星的颁奖仪式,但没有一件衣服合适,订制的还在路途上,是一个概念。你是穿着校服去领奖呢,还是干脆不出席了呢。 最后赵佑媛干脆不在礼服中纠结,直接套上国子监的校服。临行前,她还处心积虑地往手上戴了一串一百零八颗的砗磲念珠。 为了迎合谢清琸那不走寻常路的喜好,宗姬也是蛮拼的。 . 国子监校服用料穷奢极欲,形制是褙子,花色端庄大气,走线又恪守形制,本着“只要不被人挑出毛病就行”的想法,赵佑媛出门打了个车。 “皇城区城楼朱雀门口下。” 司机师傅是个谢顶大叔,听到这个地名就愣了。皇城区城楼朱雀门口?那周围就两片广场公园,为了避免狙击啥的连个超过三层的建筑都没有,平头百姓也就在电视上看看。“姑娘啊,皇城区里面,我可是进不去啊。” 赵佑媛冲他一笑:“没事的,您把我放门口就行。” 司机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注意到了她的校服。国子监的校服的确非常特别,对襟领口上用银线绣了国子监的牌坊标志,那种贵族范儿是端的杠杠的,大叔迟疑问道:“你这衣服是……国子监?” 国子监学生一般没谁会跑到公共场所抛头露面,所以乍然一看这校服,老师傅就惊呆了。 只听“刺溜”一声,不是司机大叔倒吸气的声音,而是车轮胎在地上的打滑声。 赵佑媛真是低估了民间对国子监的崇拜。只见司机大叔一脸泪花地转过头,激动道:“我这车子还没拉过身份这么贵重的人呢!你们不都不怎么出现吗?” 为了人身安全,这些贵族孩子基本上和平民是隔绝开的,也难怪大叔这么新奇了! 只见他从兜里飞快地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啪啪啪按了几下,打开了社交网站,对着赵佑媛问道:“咱能合个影吗?” “……” 被袁丽羽折腾过一番,赵佑媛警惕心也比较强,对网络都抱有一定的敏感和怀疑。 只是这么期冀的眼神她怎么忍心拒绝,想到宗室的照片都有“天网”中心监控,便凑到大叔身边,在“一二三茄子”中留下了一张笑脸。不过在大叔粗狂脸的衬托下,她这张脸显得格外绝色倾城就是了。 和美女贵族合影,心情简直不能更愉快,司机大叔把照片发到了微书网上,一路心情超棒地把她送到了皇城区门口,并且大手一挥:“不收你钱!”赵佑媛有些不好意思,坚持塞给了他:“这点打车钱对我并没有什么,但是是您的辛苦钱,您就收下吧。” 出租车停在皇城城楼下实在是有些突兀,尤其是塞钱的过程中,先后过去了两辆车子。赵佑媛已经学会了认车旗,这下看出来,一个是谢家的,一个是崔家的,都是顶级的门阀贵族,不用猜,肯定是来参加晚宴的。 “其实……我反应要是再快一点,可以搭个便车的……”没准儿谢家那位就是谢清琸啊。赵佑媛望着谢家专车绝尘而去的影子,惆怅万分。 . 绿岛行宫是太子官邸,赵宣连续上课不回皇宫的时候,一般就住在这里。这也是今上年轻时候住的地方。 门口有专门的侍应接引,赵佑媛走进大厅时,参加晚宴的人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这是一场不算正式的宴会,所以讲究不多。主持晚宴的太子赵宣会等他们寒暄差不多了才下楼来,也是考虑到他的身份会令在场的人不敢放得开。 赵佑媛浏览了一下大厅的情况,就开始在人群里寻觅谢清琸的身影。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好在这人相貌出众,气质也很特殊,在人群里一眼就分辨了出来。衣着是很低调的简单礼服,青白玉蹀躞带,衬他白皙如玉的肤色,手腕上挂了一串紫檀木佛珠,安静地听人说话,偶尔笑一下,对方好像受宠若惊了似的倍受鼓舞。 赵佑媛开始一步一步往他那里挪。 . 李惠郡主正端着御制糕点和桂宫悠子内郡王聊天,一边等着赵宣出场。在这种世家汇聚的场合,她们也是有点融不进他们的圈子里。九大世家,还有亲王国公侯爵等,多多少少互相都有点姻亲关系,国内国外的产业也是需要互相合作扶持的,李惠郡主一个外人,能和他们聊什么啊,朝鲜的整容和男伶吗? 所以赵佑媛进门后,心不在焉的李惠郡主第一个就发现了她,当场眼珠子都瞪圆了。皇室新认的那个宗亲……居然也被邀请来这里? 能够出席什么样的场合,是界定一个人所处地位和圈子的重要衡量。李惠政治敏感性不错,几乎瞬间就推测出一个结论——太子赵宣对这个人好得太过了,完全是不按规矩来。 照理说,新宗室并不应该出席这样老资格的宴会,她必须先参加帝宴,然后是一些其他准入门槛儿较低的国宴,混熟了面孔和身价,才能来这种贵族的内部宴会。 别人不按规矩来也许没什么,可太子赵宣是个很冷静也很严谨的性格,他一而再再而三为一个人破例,就很值得深思了。 李惠想到这其中层层关窍,心里闷闷不乐,但是在这种场合,再不爽也只能忍住了。不过她这郁闷还没消下去,已经有人替她问了一句:“这是媛宗姬吗?怎么不穿礼服?” 要李惠不是王室的话,她简直想拍着大腿说问得漂亮。 女孩子声音柔柔的,其实并不大。但是一来大家教养都不错,并且在太子的行宫里谈笑都很注意,场中略显安静;二来,“媛宗姬”三个字,最近因太子赵宣而备受关注,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名词。 于是…… 赵佑媛正要琢磨着走过去怎么跟谢清琸开口,推销自己这个好朋友,忽然发现一群人全部望向自己,这些人非富即贵,不对,又富又贵,她这辈子没被这么多贵人注视过,只觉得穿防弹衣都撑不住了。   ☆、第32章 李惠郡主循声望去,开口的人是琅琊王氏的主家小姐,一向不怎么显山露水的王梓清。 圈子里的人,大家彼此都认识,因此在看到这陌生的女孩之后,王梓清就猜测到她应该是赵佑媛,只不过在看到她穿的衣服时,她一下子被shock到了。 倒不是人家穿得太美,而是…… 来行宫参加晚宴,尤其还是太子出面替公主办的,谁家女儿不好好打扮,衣饰肯定都是顶级品牌的特别定制。这人可好,直接一身校服穿过来了,豁达得令人感动。 虽然颜好,但颜好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就算赵宣照顾她,就算颜美得逆天自带聚光灯,没有行头排场撑起来,在这种名媛齐聚的场合,那也未免太低调了。 一时间王梓清醉得不要不要的,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声呼唤是不是太失策,虽然她把人的名字偷着加进名单里,是想看看这个人,但她不想找这么简单又明显的茬啊。 不过,看到她在一群穿着绝版定制礼服的贵族淑女之中,一身校服还能傲然而立,王梓清又觉得,挫一挫她的锐气,也是应该的。 作为一个在世家这一辈的贵胄子女里,资质相对平庸的人,卢家卢翌瑾,宋家宋琉沫,还有谢清琸的妹妹——那个早些年死于意外的大小姐谢婉泱,要么有才要么有貌,都是佼佼者,长柔公主更是博学多才能言善辩,王梓清一个不小心就垫背了二十年。 放目所有世家,连个一起作伴的都没有,不能说不悲伤。如今看到一身校服的赵佑媛后,她突然感到自己能找到平衡了。 要是有皇室的女孩给她垫背,她也不至于显得太惨淡。 而赵佑媛没有父母,没个撑腰的,又是新人不懂规矩,显然是最合适的垫背对象。 . 王梓清笑吟吟道:“媛宗姬,这毕竟是公主归国的宴会啊,你穿国子监的校服算什么事呢,未免太不重视了。要不我借一身礼服给你吧。” 她话说得和善,听起来无可指摘,偏偏特别让人下不来台。 . 李惠郡主皱着眉打量着场中,虽然她也很想嘲赵佑媛为什么不穿特制晚礼服,但她知道,公然呛人和私下呛人是不一样的。公然呛人虽然爽了,但谁也无法预料会有哪些负面联动效应。 她其实是个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但是一来,世家地位很高,毕竟是为宗主国历史做出过贡献,她作为藩国王室也不好随意置喙;二来,讲义气,也是要分对象的。 所以一向脾气火爆的她反而不怎么吭声,只是看着王梓清作死,心中冷冷地想,果然是世家小姐里的垫背,找茬都找不对时机。 . 这种场合,这么多贵戚在盯着,随便换成哪个世家小姐,因为一些礼仪或者着装被人取笑,估计都已经受不了了。 面子,气势,排场,是她们端行于世的脸面。 王梓清的这句打击,对名门女孩而言,不可谓不大。 可是,问题就在于,赵佑媛她是一朵逻辑永远和贵族淑女们不在一个档上的奇葩。 她是一个着眼于星际迷航的人…… 所以她听了没有任何不适,没有脸红也没有窘迫,更没有恼羞成怒不自在。当她套上校服那一刻,就把别人质疑的话都想到了,比如“宗姬你这衣服会不会太随便了,你还是安静地去当一朵美男子吧……”等等等等,所以一路走来就想到了怎么应对。 “谢谢你的好心提醒,只是能否告知哪里不妥,国子监的校服,有违礼制吗?”这女孩说得很客气,她当然也不能跟对方掀起来,否则容易落得没品。她当然是不介意自己有没有品的,但还是要给皇室留分面子。 赵佑媛睁着萌萌的大眼睛一脸纯真:“我只是觉得,不管在什么场合,我都还是一个学生,穿校服比较朴素,毕竟第一次见帝姬姐姐嘛。” . 赵宣的第三秘书一直在楼上看着宴会现场,虽然他知道这种场合不会出什么乱子,但还是要防患于未然,这一下看到赵佑媛进了门,登时有些惊呆了。他的记忆要是没出错的话,分明记得前几天太子特意把赵佑媛从名单上划掉了,秘书长还就这件事,把办公厅礼宾司的司长训过!当下他也不敢耽误,马上把这件事情给太子禀报了。 当赵宣听说赵佑媛穿着国子监校服来参加晚宴,还被琅琊王氏主家小姐品评了一番衣服,原本在和赵佑娴闲谈的他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长柔帝姬很识趣地不再说话了,拿眼睛询问三秘。 “查。是谁阳奉阴违,擅自把她名字放进名单里。”赵宣起身,礼服衣袖拂过桌子,淡淡道:“这样难看的事情,也敢做到我眼下。” 公主很清楚,这个弟弟不喜欢旨令下发却被人忤逆,想来这也是独属于他的太子病。三秘点头,正要退出房间,赵宣又叫住了他:“等宴会结束再行事。” . 太子的意思明显是照顾着赵佑媛的面子,毕竟人还在宴会厅里,就开始查她为什么能拿到请柬,传出去未免让她脸上无光。三秘汇报完了这件事,连忙吩咐着礼宾司摆会场的人抓紧时间赶制赵佑媛的桌牌,再重新把座位顺序调整一下。 布置宴会场所就是这么麻烦,有一个人的增减或变动,就要动全场。布置完这一切,三秘叹了口气,对他们这种工作人员来说,这种场合就只是希望能平平稳稳的渡过,一点岔子都不出。 结果,他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的间隙,大厅里又开始不太平了。 三秘顿时觉得自己上辈子简直是折翼的天使,他好想挠墙大哭。 . 王梓清说完那通话,本来就等着赵佑媛窘迫的反应。所以当听到赵佑媛根本不接茬,还美其名曰要给帝姬留下一个朴素的好印象时,王梓清顿感比刚刚看到她穿校服进门还要shock。 穿校服来参加皇亲贵胄的晚宴,你还喂自己袋盐了! 不过赵佑媛这句话她不能接,只能沉默。反驳吧,在场不少人包括她都是国子监学生,那是睁眼说瞎话得罪人;同意吧,这不是给赵佑媛台阶下吗。 王梓清本来就是削削人家面子,获得一点心理优越感,爽完就算的,结果没有收获预期效果,被人不动声色地堵住,斗志就被燃了起来。 “既然媛宗姬是这样的打算,我多这份心也是让你见笑了。抱歉抱歉。宗姬心思果然精巧,第一次见帝姬姐姐,宴礼想必也是出人意表吧。”王梓清微微一笑,她的话慢慢地、悠悠地道出口,轻柔缓慢,音量却不低。 王梓清早就发现赵佑媛没带礼物了,本来她是不打算就这件事张扬的,人都有一个承受的底线,找茬也是要注意分寸。 毕竟是世家小姐,她没必要,也没闲心,像袁丽羽那样弄得歇斯底里。给人点不痛快,吃个哑巴亏羞愤一下就可以了,以后见面还不是得笑语晏晏。 但是,她觉得赵佑媛方才太不给她面子了,差点让她哑口无言。 圈子里也有论资排辈,虽然赵佑媛是宗室,皇亲地位是最高的,但毕竟是新走入这个圈子,王梓清觉得自己给她指出着装上的不妥,也没什么,对方反而要回击,这就不对了。 帝室宴会必有礼,这是顶级贵族圈子里宴会的一些潜规矩,他们这些世家公侯,随手送出去把玩的古画、美玉都是价值百万之巨,一个没有产业的宗亲或王侯,一年也就是从皇库公帐上领几十万的爵禄红包,在平民眼里看来生活优渥富足,可是根本支撑不起贵族社交圈的开销。 既然赵佑媛刚才堵得她没话说,那也不要怪她来揭一揭她的短。 附近听到这两人对话的人都静了下来,一时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就对上了。 . 赵佑媛在王梓清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就知道……麻烦了。 礼物这回事……她是真忘了。与其说不记得,不如说不知道。从前的世界,根本不可能有这种顶级世家的圈子,更别说她还能参与了,所以送什么、怎么送根本无从谈起。 衣服不合礼制,那都是小问题,她都四两拨千斤地应付了过去。可是……到这种场合,不带礼物就意味着不遵守这个圈子的规矩,这也太糟糕了! 谢清琸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对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啊!万一他不喜欢和穷比交朋友肿么破! 王梓清一笑,这个坑可比刚才深多了,里面还铺了一层荆棘。 . 就在这时,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忽然居高临下传来,解救了赵佑媛的困境于水火之中—— “礼物一事,是我嘱咐过,叫媛宗姬为公主特别准备的。” 场中为这个声音的出现而安静了下来,赵宣一步步走下楼。 他微微一笑,那姿容出众的面庞此刻如清辉淡彩,风光霁月:“公主尚在国外时,我与她通电话,说了媛宗姬的事情,她便很想一见。毕竟姐妹情深,我便嘱咐宗姬,备了一份特殊之礼,却是不能在这时揭晓的。” 赵宣发话,场中自然无人敢置喙。 王梓清顿时愣住了,这个转变来得太快,她脸上的得意一时间没来得及收起,因而表情十分怪异。 听了赵宣的话,她感觉脸上有些异状,就好像被橡皮筋绷过一样麻麻的。 她知道,这是丢人的感觉。 她很想赌气问备了什么礼物,却知道自己已经不好开口了,赵宣明摆着在为宗姬说话,谁知道到底准没准备礼物,可她不打算上赶着再求打脸。 不过,她审时度势很识相地偃旗息鼓,另外一个声音却冒了出来。 “殿下,是什么礼物?我很好奇。” 是李惠。她说话没有王梓清来得含蓄柔婉,而是十分直截了当。 别的她可以冷眼旁观,心里冷嘲热讽呵呵吐槽,但当她发现,赵宣在维护赵佑媛的时候,她就不能忍了。 赵宣循声看向李惠,这位暗恋他的藩国郡主,淡淡一笑:“过一会儿就知道了。”……因为现在还没想好。 赵佑媛心里这个感激,简直恨不得冲上去给赵宣一个熊抱! 要是今天没有太子,不清楚顶级社交圈规矩的她,一定会应付得十分吃力。 不过她现在还是很有眼色地配合着赵宣,端出自信的风采:“长柔公主殿下,是我的宗家姐姐,于情于理,我肯定是要为她回国回家,送上最能表达我心意的礼物。我们皇家……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宋土。长柔姐姐见闻广博,生在玉砌雕栏,又有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呢。” 她的笑容落在李惠和王梓清眼里,别提有多秀死快:“所以殿下就与我一起,为长柔姐姐想了一份礼物……” 尘埃落定。 这大腿抱的叫一个牢固。李惠郡主没让赵宣酸死,已经让赵佑媛活活气死了。 赵佑媛此刻已经备战一样的,浑身上下端出了气势——可能七八年都没有过的,艺考中力压群雄的气势。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调地气场全开了,包括上一次在镜头前对着袁丽羽道歉,因为害怕发散气场令观众不适,把自己收敛得很柔弱。 但这个时候,面对着一群隐世贵族,她就绝对不能怂。气势,就是底气,不仅仅要靠赵宣给她撑,她自己也要站得住。 国子监端庄清贵的校服被她穿在身上,在一群贵族女孩之中,硬生生穿出了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 赵宣出面替赵佑媛开脱了之后,大厅里再也没人敢对赵佑媛表示任何置喙了。被宗姬打脸没什么,被一国储君殿下打脸,那就真是太丢人了。王梓清是一个悲惨的前车之鉴。 于是赵宣见场中平息,就对赵佑媛递了个眼神,赵佑媛便很有眼色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楼。 他穿的是浅淡色系的织银常礼服,赵佑媛看了看他低调奢华的着装,又低头看了下自己的。 穿国子监的校服不能说是敷衍,毕竟是给世家子女的衣饰,从用料到设计极其考究,赵佑媛在选衣服前,也是有过充分的考量。 她身上这件衣服,在网上是出了名的,如果这个世界有土豪这个说法的话,此夏季短袖褙子(男生是罩衫)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外套。 起因是有人见到国子监中学部的夏季罩衫,震惊之余拍下来发到了网上,引发了千万网民的围观。无它,盖因这罩衫的用料太穷奢极欲了。 它用了早些年国内也是全世界最先进的缂丝技术制造出的只有6姆米的真丝。这种真丝只、能、定、制,因为极轻薄,又称纱绸、琉璃绸,是半透明乃至全透明,喷绘花案后栩栩如生。 可是问题来了,琉璃绸的织造工艺极为复杂,又是高端技术,并且因为太薄,还极易碎……这种美观但不实用的真丝料,穿上身稍有剐蹭就是一个窟窿,并且还需要特殊养护打理。就算那些平时爱买奢侈品的小富阶层都吃不消,于是这真丝料一下子就成了真正的贫富分水岭。 毕竟有钱买奢侈品是一回事,有钱有人力去养护、消耗它,又是另外一个层级了。 所以当网民们看到国子监居然用琉璃绸来做外套,简直暴殄天物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顿时一片痛心疾首,于是这套衣服也就火遍全球了…… 赵佑媛身上这件琉璃绸褙子,也不算磕碜了这场宴会。 . 她的短袖褙子下面露出白皙的手臂,手腕上那串一百零八颗的砗磲佛珠,在细长胳膊上层层缠绕,十分显眼。 身为宗姬,赵佑媛买的砗磲念珠,肯定是最昂贵的,在灯光下宛如泛着光泽一般圣白,配上她的人,便有一种艺术品般的精致。赵宣扫了一眼,略感疑惑——这姑娘,上个月还把惹到她的人拖到广场上公然殴打,什么时候转了性,持诵佛经了? 这种佛珠可不是单纯护佑性质的,一般需要念经文才会用这么长的念珠,一圈就是一百零八遍。可看她人,又实在不像是潜心修佛的。 于是他淡淡的口气询问道:“你什么时候礼佛了。” 赵佑媛抬起左手看了一下,心想不是为了礼佛,这只是为了在谢清琸面前刷好感度,增进彼此的心理距离啊。 不期然想到了先前宗人府那个叫李能的逗比官员,曾经在误会了之后说要上报赵宣,给他们俩安排安排。如今看来,那个叫李能的还真是远见。 也许跟赵宣说一下,让他想想办法也不错。 于是赵佑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殿下,我……想跟谢家清琸公子交个朋友。不知道怎么接近好,想着培养些共同爱好也未为不可……” . …… 这句话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赵宣一时间都感觉没听对,特情局半夜送到他办公桌上的特级绝密文件呈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主题:我喜欢上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男神,求大家帮我想办法接近他……】 …… 赵佑媛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见赵宣静默一瞬,猛然转过头盯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凌厉,把久经生死(……)的她都吓得一时间忘了下文。 她心想,他突然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干什么?我好像没有说错什么话吧。 可是赵宣从来没对她显露过这样的神情,从前的温情全都不见了,这让一贯察言观色的赵佑媛心里十分不安,各种猜测纷沓而至。 该不会是他和谢清琸不对付吧,政治场合倒确实很多这样的事情,作为下面的人往往要选择靠边站,想两不得罪的一般先当炮灰。 可是她必须要接近谢清琸,才能一步步引出背后想要利用她的人啊!殿下别误会!【尔康手…… . 赵宣一时也说不清心里这种感觉是缘何而来,总之不可能是愉快。场面突然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尴尬,两人都静默不语。赵佑媛觉得莫名其妙,赵宣则是不想开口。 最后他终于淡淡出声,打破沉寂:“你有什么才艺?” . 回顾上个世界,国内一类艺术院校,影视表演的考试是十分残酷的,半点不亚于明代选妃,形体、声乐、特长一个也不能少,还得十分精专。考场一批十个考生进去,各个都在不说话不动作的情况下散发“老师快来看我快看我我比他们都强”的气场,作为一个杀进过三试拿过专业证的人,“怂”这个字,从来没出现在赵佑媛的字典里。台下观众越多,摄像机越对着她,她就越亢奋。 她想了一下:“美声、舞蹈、古筝都可以吧。” 赵宣沉吟了一下,跳舞是不成的,万一摔了露了,都有损宗姬的形象;弹琴也不太好,毕竟公主擅弹箜篌,要是旁人有了比较就不好了。 “那就唱歌吧,一会儿为公主献艺一曲。” 说罢,他头也不回,也没其他吩咐,自己径自上楼去了书房。 留下赵佑媛感觉莫名其妙,太子这情绪一下子更年期似的是闹哪样。 最要命的是——两边世界音乐美学不同,她到底唱什么才能让人击掌赞叹啊? . 赵宣上楼后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回想起刚刚在听到赵佑媛说出“想接近谢清琸”的一刹那,他的心情不能说不失落。 刚才叫她献艺,只不过是一时起的心思。冷静下来后,却明白这样不妥。帝室宴会,都是会有皇家梨园歌舞剧院和一些国际名流巨星来表演助兴的。这种场合的表演者,不过伶人而已,她要是也献艺了,传出去,于名声却不好的。 随即赵宣也觉得讶然,他冷静习惯了,突然做出冲动的事情,自己都有些接受不来。 想了想,他还是叫来了三秘:“之前安排的演出,都取消。” 之前请国际影星来出演的歌舞剧、梨园法曲大团和皇家西方歌舞团演出,全都取消。既然宗姬要献艺,优伶又焉能与之同台。 过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又追了一句:“去通知帝姬,让她今晚也献个曲子吧。” 之前乍闻詹事府文件被改动,他即便不悦,也没有立即下令调查请柬的事情,就为了给赵佑媛留分面子。而方才下楼时,看到她和王梓清对峙着,纤细身板笔直挺立,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自信,仿佛一片荆棘丛中艰难沐风而立的蔷薇,难免起了回护的心思。 让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受什么委屈,赵宣不忍心。 只能得罪一下亲姐姐,让她陪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一起献艺了。 他释然地想,喜欢的是谢清琸也好……不是族亲,没有禁忌,省了多少腥风血雨……她可能会过得更自在一些。 . 三秘把赵宣的旨意传达给公主,不安地等待她的反应。 有的人的反应是有套路可循的,有的人你则很难预料她。 长柔公主便是这种你永远无法探知她下一步会有什么样反应的人。 赵佑娴从辈分上说是储君的姐姐,可更是他的臣下,赵宣吩咐了的事情,长柔虽然心中逆反,但基本上是不会忤逆弟弟的。 所以她没有发作,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绿岛行宫有专门的演奏厅,大到编钟小到尺八,雅乐和燕乐的乐器应有尽有。当下就找人把一架镶金的小叶紫檀凤首箜篌搬出来了。 素手拨弦三两声,紫檀乐器发音绝妙,长柔帝姬心里却不住的想,她弟弟护短,本来只有他们几个亲近的人得享,她一直觉得若是生在平民家,有这样一个弟弟,做长姐的嫁出去也不用担心受气。 谁知这弟弟如今隐隐有胳膊肘“外”拐的趋势,都把姐姐拿出来帮忙挡箭了。 一瞬间长柔帝姬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宗室妹妹有了强烈的好奇心,被赵宣命令的不爽都被好奇压了下去。   ☆、第33章 赵宣下的这个任务太突然,赵佑媛一时间也为唱什么犯了愁。不说她很久没特意开过嗓子了,就算一直保持着练习,可是在这个世界—— 音乐体系、音乐美学,根本和前世不一样! . 哲学决定了美学,文明生态决定了普世审美原则。 如今世界,由于是东方文明奠基,所以中华的音乐美学得以一脉相承。十二平均律在中国的率先诞生,与三分损益律齐头并进,五声调式的音乐体系,成为了世界的主流。 除了最庄重的祭天地、社稷、宗祠的雅乐外,其他诸如燕乐之类唐代流传的宫廷音乐,都渐渐发展成风靡全球的流行乐了,而西方欧美诸国的音乐创作也都是以五声体系为主。 赵佑媛上辈子所遵从且熟悉的西方音乐体系及审美,都已经没落了。一如她当时的中华五声音律美学一样,彻底被国人遗忘。 如今,中华音律美学尚在,但赵佑媛发现,作为一个受西方音乐美学熏陶长大的人,她能唱的歌,却未必符合这个世界的人的审美了。 作为一个学民美的人,本不应该如此发愁。换在从前,她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可是现在,把以前唱的“江边有个湘潭县哪出了个xxx”“一杆杆的那个红旗哟一杆杆枪”唱到这里…… 画面太美不敢去想。 可若是唱以前那些通俗流行歌曲,在这些人眼里看来,估计就是——没有俪句没有典故没有词采的歌词……配上没有意蕴的奇怪旋律。 贵族真是一群难打发的事儿逼啊…… . 她正在思考的间隙,长柔公主已然出场。 她个子很高,一身诃子裙外罩蝉纱大袖衣,从二楼娉婷地走了下来。蝉纱清透,披帛曳地,气宇端庄,仪态万方。 不愧是亲姐弟,赵佑娴和赵宣长得倒有七八分相像,也是一个过目难忘的大美人。她的美有一种很典型的公主特征,也许是长相和轮廓少了女性的柔婉,也许是皇室从小教养出的胸襟威仪,使她人看起来尊贵而大气,和弟弟赵宣一样,都有一种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感觉。 就算她站在一群高贵的世家小姐里,也一眼能看出不同。这就是皇权的底气。 不过这层高高在上的凛然之气,大概还因为她心态坚毅的缘故。 长柔公主的目光在一众人里扫过,最后落在赵佑媛身上,她在国外的时候,听说皇室认了一位宗姬,由弟弟赵宣来管。回国一看,弟弟还管得挺上心,都要把她这个姐姐给忘了。不过现在见到真人,竟然颇合她眼缘。先前那点被弟弟冷落的不爽也就淡了些。 她微微一笑:“这是我们家的女孩子么?” 两人视线相对,那一瞬间—— 两个世界因为特立独行、眼光高绝而酷炫得没情侣的人,在这目光交错里,穿越了宇宙的壁垒,嗅到了彼此同类的气息…… 长柔公主瞬间觉得,这个人,是朵奇葩,有做她接班人的潜力! 赵佑媛瞬间觉得,这个公主,是朵奇葩,是一根粗壮的金大腿! 所谓气场相投,就是这么没道理。 长柔公主由衷地喜悦道:“我家妹子真漂亮,太合我眼缘了。” 众人不吭声,心想,合你心意,那岂不又是到二十四岁还订不了婚?(他们真相了……) “我听宣殿下说,你们商量要送我特殊的礼物,倒是让我十分惊喜。你肯给我唱首歌,我就很喜欢了。”赵佑娴缓步走到中间,冲她狡黠一笑。“你唱完了,我也回个礼给你。” 她手一挥,限量版的小叶紫檀凤首箜篌就被抬到了场中。 顿时,场中一片哗然。 . 反应最大的是李惠郡主,她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这是闹哪样,帝室宗亲竞相比拼谁更善优伶之事?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殿下,不可……” 李惠心里对长柔帝姬是比较敬重的,博学大方、明思善辩,有着长姐风范,她可以不把赵佑媛放心里,但不希望长柔帝姬跟着搞什么幺蛾子。真正的皇亲贵戚,对于这些都持审慎态度,不然也不会有蔺相如逼秦王击缶了。 长柔公主并未理会,一方面有做给赵宣看的意思,毕竟这事是弟弟摊派给她的任务;另一方面,她确实好久没见到这么顺眼的女孩了。 箜篌已经转好了调,长柔公主试了试音,淡淡笑道:“我弹《六幺》。” 长柔帝姬擅箜篌,尤以唐代古曲《六爻》精进,这曲子经过一千三百多年的演化,丰富了很多演奏形式,而帝姬的演奏,能有眼缘得见的并不多。 她算是给赵佑媛撑足了场子,让全场人都能够跟着赵佑媛沾光。 太子公主竞相撑腰,一时间,赵佑媛简直成了今天在场众人中最大的人生赢家…… 其他人谁还敢唱反调,于是大家纷纷称好,大加赞叹,恨不能也给长柔帝姬献个演出,沾沾公主的光。 王梓清觉得自己心塞得简直不会再爱了。 . 赵佑媛知道太子和公主这是在帮她,于是也很配合:“为了观瞻姐姐的琴音,看来我必当全力以赴。” 她对身边的侍应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个侍应面露难色。“小提琴这个……在下去演奏厅看看有没有吧。” 好在赵宣的行宫演奏厅里,真的有一些西方乐器收纳展示,并且有专人负责保养,所以拿到小提琴的时候,她试了试音,发现不需要浪费时间专门校音。 除了赵佑媛,场中众人基本猜不透她想做什么。 ——小提琴?那么生僻的乐器,她会演奏吗? 赵宣也有些讶然,他先前只是为了解脱赵佑媛没带礼物的窘境,并不指望她表现多么标新立异。可是看这场景,她是打算给人来个耳目一新了。 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垂下了眼帘。 其实有他和帝姬撑腰,赵佑媛不需要这么努力的,她只需要应付一下就好,其他人自然不敢有多置喙……她是为了什么? 赵宣的目光穿透众人,落在被一群女孩子簇拥着的谢清琸身上。后者神情还是那么恬淡安静,似乎大厅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是凡尘之事,他静静看着就好。 他也在看着赵佑媛,安静地等待。 . 赵佑媛拿着小提琴,走到了场中。 之所以演奏西方乐器,她心里是经过了明确对比的。 在这种场合弹中华乐器,大概就跟从前出国参加西洋乐器比赛一样,泯然众人,没准儿还被人说意境不到位、指法有问题之类的。 而她能弹的“古曲”,听在这些人耳朵里,估计也是不伦不类。 断代复原,跟一脉相承,那确实不能比。 所以,还不如演奏他们不流行的乐器,唱他们不熟悉的歌曲。所谓,扬长避短。 . 因为穿越过来以后,她一直没有时间碰过小提琴,所以在选曲上,她也慎重地选择了比较容易演奏但听起来旋律优美的英国民谣。 《斯卡布罗集市》,只要不加技法,就相对容易。 在这个世界,它还算有来历可循,西历十六世纪,中华不管是造船业还是航海技术都是外星人水准,英国的皇家海盗和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中华的巨型舰队和逆天的牵星导航技术前,简直如同过家家,被秒成渣,海盗们羞惭得最后都不肯出海了。 而这首寄托思恋的民谣,也随着船员的吟唱,得以流传下来。 这个歌好处就是,大家对它太陌生,她即便唱错了奏错了……别人当场也听不出来。 . 赵佑媛拿到琴,微微一笑,优雅致礼。 随后,小提琴舒缓悠扬的乐声在大厅里回旋起来,而优美空灵的歌声,也随之缓缓荡开—— “scarboroughfair . wholivesthere, was……” 陌生的歌词和音乐,带了几分淡淡的伤感,如同静夜下流泻的寂寞月光,朦胧地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这种陌生,不是说没听过,而是,审美观感上的耳目一新。 中华的艺术百花齐放,形式丰富,融合了诸多外来元素。但是,就像上辈子的美国一样,这种“多元文化”是建立在对自己充分自信的基础上的。我尊重你的文化,但你别妄想改变我的文化。 所以,赵佑媛想展示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完全不同的,美学风格。 歌声回荡,她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看着他们认真聆听的神情,心里知道,自己这首曲子,选对了。 这种民谣不在于它对唱功的要求,而是,这是体现西方乐律美学的西方音乐常用调式歌曲。除了专业为皇家演出的西方歌舞团,整个世界上,会用西方常用调式作曲的人,已经不多了。 所以它已经变成了“西方民族音乐常用调式”== 文明是一种风向。而文明的没落就像大厦倾颓,一旦衰弱,就会被摧枯拉朽抢占领地,而想要再迎风起航,就非常非常难了。 因为继承文明的人类,是最健忘的物种。 . 赵佑媛的灵感来源于,上辈子的英国上议院演出,一位来自中国的二胡演奏家惊艳了全场。可二胡在当时国内的地位,和小提琴相比,完全是天壤之别。 放到这个世界,就倒了个了。 她就是要做那个震惊全场的“二胡演奏家”。 她也确实做到了。 . 一曲毕,全场静默三秒,而后,掌声轰动。 这一刻,不少人心里感受都是复杂的。 一般来说,能够研究这么冷僻的乐器和民谣的人,其自身必然已经具备了深厚的音乐素养,才能开辟这样的领域。 他们原以为宗姬是皇室新认成员,自小没有接受过皇室精英教育,也许水平不过尔尔。 甚至有的人,如王梓清,已经做好了看她笑话的准备。 有太子、帝姬撑腰又怎样?场中众人都是实打实的贵族,从小接受的美学教育是扎实的,表演得好坏,大家眼睛雪亮,自有一番评断。 可是王梓清实在没想到,赵佑媛来了这么标新立异的一出。 她演奏的是生僻的西方民族乐器,唱的是古老而陌生的西方民谣,它们听起来有独特的韵味风格,和他们每天聆听并习惯的高雅音乐完全不同。 也就是说,赵佑媛的艺术素养,足够支撑她去钻研那些偏门的地域音乐了。 这其实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但这让王梓清觉得很受打击——毕竟她自己也没博学到去研究那些生僻音乐的地步。 顶级贵族的聚会圈子,是被外人所瞻仰并渴望的。过了今夜,这里发生的一切,也会流传开来。 原来,媛宗姬并不缺艺术素养。台风她有,另辟蹊径的能力,她也有。 以后,王梓清很难再怀着优越感,看待这位没有受过皇室贵族教育的宗姬了。因为,她总是会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 赵佑媛起身谢礼,她的目光在鼓掌的人中巡视,落在了赵宣身上。 赵宣对她微微一笑,她读懂了他的目光,那是一种鼓励——你做的很好,我很欣慰。 . 她也报以一笑,正要说什么,这时,忽然一个穿着黑色贴里制服的人走进大厅,原本热烈的气氛随着这个人的快步走入而稍有凝滞。他穿过锦衣华服的众人,径直走到了赵宣身边。 常有幸与太子见面的人,对这个人应该都不陌生,他是赵宣的第二秘书。 只不过平时一贯稳重的人,此刻脸色说不上好看,他附耳在赵宣身边说了什么,紧接着,赵宣脸上的平静,也有一瞬间的打破。 宴会的气氛随着赵宣的神情而有些冷凝,虽然媛宗姬方才的献艺另辟蹊径,而接下来长柔帝姬也要准备弹奏《六幺》,但此刻,显然所有人的焦点都已经来到了赵宣身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贯不动声色示人的东宫殿下,也会流露出异样的情绪? 赵宣身边有三个秘书,和一个秘书长。一秘是行政秘书,兼秘书长助理,帮秘书长协管詹事府日常事务;三秘是生活秘书,镇日里跟着赵宣进出皇宫,像宴会这样的事情也要张罗;而二秘是理事秘书,负责沟通詹事府与其他所有部门的文件往来。 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那只能表明是不折不扣的紧急公事,必须前来当面报告。 . 只见二秘又去把谢清琸也请了过去,长柔公主旁听,接下来二秘的汇报,让谢氏的少爷褪去一贯的安静温和,微微蹙起了眉头。 赵宣对长柔帝姬歉然低声道:“姐姐,稍后父亲的旨意下来,我与清琸就要前往平壤,今日晚宴,只能先失陪,改日补过。”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场中太肃静了,因此靠最近的几个人还是听见了。 最惊讶并心塞的是赵佑媛,她今天一进门,先被王梓清绊住,又被太子叫走,回来马上要唱个歌,然后又是帝姬出场……现在马上太子和谢清琸要离开,她觉得今晚自己做的努力,就像一瓶开着盖倒在地上的酱油,付诸东流。 一晚上了,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这个友情要建立起来,得到猴年马月去啊! 长柔公主点点头,事涉紧急,虽然败兴却也只能如此。她的目光落在谢清琸身上,宽慰道:“几年未见,清琸长大了,也能独当一面了。”他今年年底才行冠礼,满十八周岁,却已经开始学习处理一些家族事务,这是很少见的。 谢清琸淡淡一笑:“公主谬赞。”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二秘报告的事情太诛心,赵宣听了长柔公主的夸奖,心头并不舒坦,淡淡道:“事态紧迫,皇姐还是别开玩笑了。” 长柔公主一怔,有点意外。 她的印象里,赵宣很少被情绪左右。虽然他这话说得并不重,但被亲弟弟当着外人道这么一句,长柔公主难免有些不悦。 只是她是懂得权衡的,并没有表露在外。 两人一时无话,有心人也能感觉到氛围的古怪。 当下心里就在斯巴达了。 前半场是媛宗姬和琅琊王家小姐天崩地裂地撕,难道后半场公主和太子又要含蓄地撕起来了吗? 可是前者他们可以品评一番,后者他们不想看啊! 正在大家纷纷沉默之际,终于有人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娴姐姐,宣殿下。” 开口发话的是赵佑媛。 在这种时候,话一旦说不好,那是要踩了地雷的。 此刻场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佑媛身上。 赵佑媛其实并不想出这个头的,因为人心最是难测。可是刚刚,她忽然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结识谢清琸的机会。 长柔公主和赵宣气氛一下子不对付了,但谢清琸却是无辜躺枪的。 她大着胆子上前挽住了公主的手,增加心理上的同盟感,低声道:“宣殿下大概是心系要事,并且不能继续参加姐姐的归国宴,想来心里是有遗憾的。” 她的居中调和,赵宣和长柔公主当然看得出来,姐弟俩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把气氛搞僵。 谢清琸冲她几不可见地轻轻点头,赵佑媛知道,这人算是记住她了。 一阵死也瞑目的欣慰…… 长柔公主很自然地笑了一下,问道:“朝鲜方的特级警备准备好了没?储君出行可是一点差池都不能出。” 见气氛缓和,二秘心里也松了口气:“已经通知了他们,让六架护航战机到领空界线上等,平壤世宗机场已经戒严。” 内政务院办公厅的朱批文件在这时传真过来,专机也检查到位,于是赵宣和谢清琸致歉先行,离开行宫。接下来的晚宴,由长柔公主一个人主持。 她还是兑现承诺,弹了最拿手的《六幺》。曲子本来就很好听,长柔弹得也是如珠玉相叩,古韵缭绕,优美凝远。一曲毕,赞叹纷纷。 有公主的青眼有加,整个晚宴,赵佑媛都没遇到什么麻烦。两大男神一下子被事情牵走了,在座很多人除了压力陡降以外,盼头也少了很多,气氛竟然也放得挺开。 宴会结束后,长柔公主特意安排了行宫专车,送赵佑媛出皇城。临走前,她悄悄附耳:“本来今天想约你畅聊,不过晚上出了事,我还要赶回宫,未免遗憾。过几日入宫再聚吧,和你商量个事。” 赵佑媛不知道她做的什么打算,但是公主盛情相邀,哪有不从的道理,当然表现了十足的热忱:“好,等娴姐姐空下来了,可以随时传我。” 长柔公主可是一句话就让世家小姐偃旗息鼓的权威存在,就冲这一点,也要干了这碗恒河水! ==== 从行宫出城并未花费太长时间,回到家后,赵佑媛像往日一样换下衣服,拿起一杯冰果汁准备上楼,女佣却一副十分紧张的模样:“宗姬,今晚接到了国子监教务处的电话,说今年夏天的游学活动取消了。” 赵佑媛上楼的脚步一顿……一个免费出国旅游的好机会……没了。 她不期然想到晚上赵宣和谢清琸的匆匆离去,也慎重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佣打开了新闻内线频道,是帝室部新闻厅录播的内部新闻。 “……今日下午6时许,国家证监署署长赵晗泽、启祯国际投资银行中洲区总裁谢德铭在圣佛朗西斯科一带遭到袭击…………” 这个世界没有亚细亚洲的说法,因为中华是天子之国,自诩世界中心,所以中华所在地被敬称为中洲,又称华洲。盛名之下,连印度次大陆的三哥们,出门都要自称是中洲华洲,往脸上贴贴金。 所以这个遭遇恐怖袭击的银行家,翻译过来应该是启祯国际投资银行亚洲区总裁。 这几个人是在返回国内之前,遇到自杀式恐怖分子袭击,好在当时并没有登机,不然肯定死得连肉沫都找不到了。 尽管如此,安保警力也折去了大半,因为跨越一个中华洋(太平洋),只能从伊扎姆纳洲的一个朝贡国里紧急调用了几架武直,把人抢救出来,搭乘专机回国。由于事发突然,燃油没带够,专机只能紧急迫降平壤。 临近全球大朝贡时期,来这么一桩刺杀简直是糟心。女佣忐忑地看了赵佑媛一眼,结果发现……她居然稳如泰山,临危不动,还淡定地在看新闻。 女佣不禁折服……不愧是宗亲,就凭这样的心理素质,当得起! 其实赵佑媛压根没反应过来刺杀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还没意识到皇室的家族荣誉感,只是看新闻看得比较投入罢了。 . “刺杀的人,抓到活口没有,是什么身份?”她换着台,实在感受不到那种紧迫感。女佣回道:“是白莲天理教组织,宣布对此次袭击负责。” 在听到白莲天理教时,赵佑媛手中的遥控器抖了一下。 很陌生,很遥远的名字,但不意味着可以忽略。 电视新闻很快放出了教派负责人的宣讲视频截图,对于这个人,赵佑媛并不陌生,之前失忆时,医院护士看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曾经调侃过他。 名字叫刑玉。 很锐硬的姓氏,加上很温润的名字,一如这人带给别人的矛盾的观感。 受前世的影响,赵佑媛一直觉得搞这种恐怖袭击的组织头目,就算不是胡子拉碴的大叔吧,也得是三四十岁精力充沛阅历丰富的中年人。可是,这个邪教的教主刑玉,他是个很独特的年轻人。 他大概也就二十四五岁,一看就是个标准的宋人,因为他的眉目实在太有古典意味了。他容貌五官倒不算非常夺目,称不上美丽,跟赵宣那种精雕细琢的好看完全是天地之别。 但他的眼睛,透出的,却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把天地万物的规律都了然于胸,在*到极点后,就诞生了对这个世界的玩世不恭。 他头发是传统的黑长直,穿着一件玉色的垂胡袖直裰。垂胡袖这年代已经很少有男子穿了,除了搞艺术的人以外,大部分男性穿衣服都是平袖。直裰这种交领右衽的衣服,简直是为他而存在的,衬着他极白的肤色,有一种诡谲的靡丽感。 不知道是不是“神棍的气质”太蛊惑人心,这并不美的容貌,居然在举手投足间,哪怕只是一个照片,都能让人有被魅惑的惊艳的感觉,就像是被哪路神仙给附体了一样。 . “我知道了。” 赵佑媛淡定下来,把喝完的果汁放在餐桌上,转身上楼,反锁了书房,打开电脑。 在看到这人照片的一刹那,她觉得她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却又无法抓住这根线索。 白莲天理教组织的简介很快就在网上搜了出来,信息社会,一切都不是秘密。 白莲天理教,分裂自净土宗白莲教,一直以佛门清修教派自诩,虽然几十年前已经被佛教开除了,但还是标榜自己的佛门教义。 有个这么仙的教主,让世界人民连反感都生不出来,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件挺悲伤的事情。 能够把它发展成世界上最大的邪教组织,并且能策动恐怖袭击,说明它肯定是有一套支撑得住的完善的理论体系,能够吸纳信徒。 . 这些教义也好找极了,刑玉的理论,曾经得到过出版。 大宋出版自由,任何学说都不限制,所以他的学说曾在有关部门监管不力的情况下泛滥过。 总结起来,最重要的一点,被概括为“宇宙唯心论”,是教义总纲领的基础。 赵佑媛点开一看,就觉得自己三观瞎了—— #三观尽毁系列# 一,宇宙是唯心的存在。 二,宇宙唯心在人类视角里是唯物的。 宇宙唯心论认为,存在“宇宙奇点”(一元初始)。 由“宇宙奇点”延伸而来的时空中一切常态化存在,都是“奇点的意识”,即宇宙的唯心。 也即是说,一切的存在,源自于宇宙的想象,三千大千世界,万般法相皆空。这似乎也能够应对佛教的理论,毕竟白莲天理教非说自己是净土宗。 根据刑玉的理论,宇宙的唯心,分裂出不同的宇宙,它们自成一套“运算公式”,每个宇宙有着不同的文明发展的态势。 而生活在“奇点意识”发散出的无穷宇宙中的人类,则是以唯物的眼光看待世界——所以说,人类看到的就是宇宙的想象,之一。 它真实存在于人类眼前,却又只是奇点的意识触发态。 . 由此,刑玉又提出了不同宇宙的“意识函数多态叠加”——历史不同,现实不同,而人们只能主观体验到假设“宇宙函数坍塌”中的一个态。 他举了个特别丧心病狂的例子,在这个世界上,大宋是世界霸主,那么有可能另外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国际生态,譬如被日本给侵吞了之类。 以上的理论依据,就是白莲天理教教义的核心。 . 赵佑媛一口老血喷出来,觉得自己这智商跟对方简直没!法!比! 此人能独创一套哲学理论,把佛教也绕了进去,忽悠无数高知,绝对不能轻视。 纯理论想要理解起来,是非常费劲的,需要深厚的学识素养,这也就说明这个教派能吸纳的,绝对不可能是社会底层人。 赵佑媛不想跟自己的脑细胞过不去,她直接找了个视频点开,想认真感受一下。 很快,魔教教主和他人一样魅惑惊艳的嗓音从视频里传了出来。 他站在一面黑板前,一身简便的衬衫长裤,显得气质越发清新斯文。视频右下角点击率都是几千万,评论也有上百万条。这么旺的人气要是去新浪开个微博,分分钟大v,光靠接软广告就能月入百万了。 没错,气质、谈吐,是刑玉的大杀器。 恃美行凶这个词,被他演绎到了最高境界。别人用美貌小打小闹,他用这些进行传教。 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奇异昳丽的光彩,就像是浑身都沐浴了一层圣光,无数的教徒在他脚底下山呼万岁,无数网民在他的视频下纷纷调侃: “求教主改行发展服务业,散尽千金也要来捧场!” “教主,你的缠头我承包了!” “我在琼州岛xx酒店开了房,跪求教主临幸~~” “教主,您能接受男人吗?qaq~~” 赵佑媛简直想不通这个人放着好好的偶像钱不赚,非要去当个反人类反社会的谪仙。 视频里,刑玉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串公式,几个数值。 “我们假设有‘意识函数’的存在,奇点意识发散出的不同宇宙,初始,是相同的运行公式。但是在不同的节点上,增减了一些数值,于是运算过程和结果,差异越来愈大。” “你是愿意做意识函数公式里原定的数值,还是想做这个变数?” “你们想到过改变吗?你们想过毁灭吗?毁灭一切既定的存在,毁灭惯性发展的世界,毁灭我们宇宙的公式……” 白莲天理教的教众认为,修行就是要在“五蕴皆空”境中证明自己的真实。当人看到的、认知的都是源自无穷高维度的宇宙想象时,如何证明自己的真实? 那就是逆唯心而行,扭转宇宙“奇点意识”的发散轨迹,改变公式、改变历史节点,用自己的行为创造真实。 视频的最后一句是—— “我只有不断推翻眼前之所见,才能触摸感受到世界的真实。” 视频已经结束了。 赵佑媛关上了电脑,书房里没有开灯,她在一片黑暗中陷入沉思。 那些蛛丝马迹的线索,慢慢在脑海里,浮出了水面。 但是当下,她还是得一步一步的来。   ☆、第34章 朝鲜,平壤世宗国际机场。 圣弗朗西斯科刺杀事件并没有大规模宣诸于报道,目前此事只有宗主国皇室、内阁以及朝鲜王室和高层知晓。 宗主国储君赵宣殿下和陈郡谢氏这一辈主家长子,终于在凌晨抵达平壤。 赵晗泽是皇帝赵晖隔两代的族兄,但皇帝不可能屈尊去朝鲜看他,就叫东宫代行。而谢清琸的父亲是一朵修佛问道的奇葩,谢清琸经常找不到他…… 此刻,机场已经因他们的专机降落而全面戒严,启动了防空警备。这种特级警备是只属于宗主国皇室才能享有的待遇,即便朝鲜国王,也只能享受次一级的安保。 朝鲜国王李嵩正等候在机场停机坪外,他别提多苦逼了。 因为遇袭二人都算是身份贵重,躺在他的国境里命悬一线啊! 启祯国际投资银行集团是谢家的产业之一,谢氏在“士庶之争”的前期转型及时,渐渐在银行和金融业占据了半壁江山。如今,全球最大的金融中心,位于杭州的临安府街,是相当于赵佑媛前世的美国华尔街一样的存在,汇集了全世界最具有影响力的金融财团总部,控制着全球的金融命脉。 而这条临安府街的崛起与繁荣,都是靠着谢家。甚至可以说没有谢家,就不会有世界金融中心杭州。 至于赵晗泽,他是赵氏的宗亲,赵家人特有的聪慧才华可能是基因里带着的强势遗传,所以这个家族的人成材率很高,赵晗泽任国家最高金融管理机构的官员,绝对不是凭借身份血统,而是实打实的实力。在金融方面,他是个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天才,这些年国家的财政政策,基本上都有他决策参与的身影。 要是这两个人真的医治无效死亡,朝鲜也难免跟着躺枪,被宗主国记一笔。 “殿下舛行劳顿,辛苦了,您看是否先下榻行宫台休息,明日一早前往医院?” 李嵩说的是中文,因为整个朝鲜国度以汉语为尊,会写汉文是体现身份高贵的象征,及至如今,世宗大王发明的“圈杠拼音法”还躺在他的功德碑上。 朝鲜的男伶们自然也是争先恐后标榜自己和宗主国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血缘关系,最好是祖上某人曾经是宗主国官员啦、母亲是宋人他是混血儿啦等等,只要和中华扯上关系,那就是贴金利器。 这一趟接待,李嵩自然也周到的吩咐影乐署官员,挑选几个整容整得比较有新意的男女明星,下榻行宫,为宗主国储君接风洗尘,表演些节目助兴什么的。 无论如何,他们必须把赵宣和谢清琸伺候好,万一人真死在他们这里,有储君殿下从中回护,他们才能少受些责备。 处于这样一个大体系内,朝贡国彼此间的竞争也是十分激烈的。别看朝鲜是一级属国,文明核心圈,但一级属国之间,彼此也要互相比较,今□□鲜挨骂了,明天英国和琉球就可以弹冠相庆。 可惜赵宣和谢清琸对那些明星们似乎没什么兴趣。 “有劳您了,”赵宣态度温和,淡淡道:“我从国内带了一支专家组,所以我们想先去看望一下情况,可否?” “好好好,”李嵩马上安排警车开道,封锁了沿线道路:“他们尚在抢救,我国已经调配了国内顶级专家,讨论了医救方案,殿下请放心。” ===== 朝鲜的王室医院前所未有的忙碌,气氛甚至到了有些肃穆的地步。 大门口早已经被戒严,几百名特别警卫牢牢把守住了从大门口到手术房的地方,军方也抽调了十几个特别作战组严守于此。 医生护士们只知道宗主国有两个人,在这里两眼一闭两腿一蹬,却不知道具体身份。 几辆有着特殊标记的车子驶过来,十几个皇家警察将为首下车的人谨慎地保护起来。 沿途护士只看到两个人在国王陪同下走进手术楼,看到赵宣时,瞬间认出了他,激动得把同伴的手都掐红了,却不敢出声,只能在两人走过去之后,兴奋地低声讨论。 “可是后面那个人是谁啊?电视上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年也是好看得不得了,尤其是肤色剔透,整个人透出一股气韵如兰的气质,可见家里养得多好。 原装货跟流水线出品的整容货确实不一样,天然就带着独特的风采。赵宣她们在电视上经常瞻仰,可是后面谢清琸就低调太多了,世家的人几乎不公开露面,人们对他们的认知,仅在于知道他们存在。 在这里工作多年资历老的护士,好气又好笑道:“行了,这时候能进得了这个医院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别瞎想了。” 护士们只好收起惊艳的神色,眼巴巴地目送着两人在官员的簇拥下上楼。 . 一路上赵宣身边的秘书长不断向他更新审讯进展,袭击分子有六个人自杀,另外有两个活着,一口咬定了以为登机通道里的人是皇帝。 一瞬间所有拷问人员的心情都很无语——皇帝闲得没事儿,去圣弗朗西斯科浪什么浪,去遛狗吗?!你特么在逗我呢! “听特情局那边的报告,媛宗姬似乎也有调查过刑玉这个人。” 听到这个名字,赵宣身形微微一顿,凝眸思索了一下:“叫她查吧,以后没有原则性的大事,不必报我了。” . 谢清琸跟在他身后,赵宣的眼睛无意中扫到谢清琸的左手,他手腕上带了一串佛珠,紫檀的佛珠在白皙的手腕上缠绕了几圈,流苏垂下,与掌心互相掩映。 从前他没怎么注意过,只知道谢清琸有点受从前经历和家族影响,有礼佛习惯。但现在看来,他总觉得有点刺眼。 赵宣只好把视线挪开了。 等待是一件漫长的事情,他让自己的注意力不要放在谢清琸的念珠上,而是恢复从前理智的分析。 皇室是需要谢氏支持的,毕竟谢氏银行通过货币政策委员会对国家的货币政策负责,借助谢家的手,他们可以印钞,可以发动经济战。中华是世界经济规则制定者,有两百多个国家来垫背,出于负责任的大国态度…… 结果最后还是会忍不住想到谢清琸身上去。 谢清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沉吟道:“刺杀经济官员这种事,已经暴露了他们的底牌。未尝不是件好事。” 赵宣对他微微一笑,目光却跳跃着望向了远方。 是好事,只是对方这样急切的袭击—— . “他们想动摇我们的合法统治。他们在焦急,这说明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 . 赵佑媛对着电脑,彻夜不眠,做出了这个判断。 这些人需要足够的智慧、耐心、资本和准确的预判力、强力的信息网络和间谍组织。 任何统治政权存在的合法性,本质都在于经济稳定。 大宋也是一样的。人民吃不上饭,管你什么天子,统治了几千年,照样分分钟推翻。 中华成为全球宗主国,经济上的控制、政治上的共荣、军事上的压制、文化上的征服、体制上的依附链牢固,才能使朝贡国体系这样稳固地屹立着。宗主国政权要是亡了,朝贡国体系还能存在吗? 到时候,整个世界局势都要动荡一番,所以很多朝贡藩国宁愿供着大宋国,也不愿意承受朝贡体系破碎的后果。 想到这里,赵佑媛心中升起了一种厌憎的心情。 电脑那边的人虽然从没有明确过他们的身份,但她已经隐隐猜测到与这些人有关。 也是到了这一刻,从醒来后至今这两个多月里,她突然下定了一个决心—— “我必须和皇室一荣俱荣。” 如果这个教派想要再次抹黑皇室声誉,那么从现在起,她就要想办法,做皇室的荣耀! ====== 长安市五陵区,霓舞天下电影公司。 作为全球十大电影公司,霓舞天下每年投资的电影全球发行和票房均是业绩不凡。 袁丽羽签约了霓舞天下影业之后,就被送去培训做练习生。她是十分不情愿的,认为自己刚借着舆论风潮红了一把,正应该借势炒作,却被送去练习。 ——谁知道,这个过程要持续多久?几个月?几年? 一个女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语速很快地说到:“我知道蓝明尉是百艺传媒的……对,但是这部电影是我们何总非常关心亲自过问的,资金已经全部到位,有卢家的参与,什么样的背景你们也清楚。封家愿意投资我们也非常欢迎。” 她从走廊上迎面过来,撞到了刚训练结束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袁丽羽。袁丽羽忙道歉,复又冲她微笑问好,这个女人是企划部的一把手,精明干练,手下出过很多强力的作品。能够给她留个印象,对自己未来的明星之路也是帮助。 女人没顾得上理她,已经踩着高跟鞋啪啪几步走远了。她的声音依然可以听得清楚:“那个企划案你们也看过了,男主角的设定是世家公子,而蓝明尉的贵族血统不正是炒作噱头之一吗?况且,他也是需要一部爱情电影来巩固观众基础的。女主演会让他有惊喜,放心吧,题材非常新颖,我敢保证时下的年轻人会喜欢……” 何有霖亲自过问的电影?何有霖可是全球电影投资的领军人,娱乐圈跺跺脚抖三抖的人物啊。 霓舞天下有什么电影,还要这样郑重其事请百艺传媒的一线男星来搭戏吗? 袁丽羽心中困惑着,走进了电影企划组的办公室。她的经纪人兼任着企划组的工作,手上有着不少资源。 经纪人并不在办公室里,桌子上凌乱地放着一些文件。袁丽羽走过去,随手拿起几个文件看着,都是一些策划案,机会也是优先给公司里那些一线的,还轮不到她。 在一摞文件中,她随意地翻着,却意外地看到到了一个题材。 这个企划案的名字叫:《我的野蛮校花》。下面用钢笔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就有影帝蓝明尉的名字。 这位影帝,可谓是无数少男少女心中的偶像,也是袁丽羽所在的电影圈里的大腕前辈。这么个爱情题材的电影居然要请他来主演? 要知道国内流行的是科幻片和动作片,而国内影片一直是全球电影的风向标啊。 . 袁丽羽拿起这份文件,翻了几页,忽然呼吸急促起来。她是个不缺脑子的人,自然看得出这个电影的目的和背景,是为谁而打造。一瞬间,袁丽羽的脑海里冒出了赵佑媛的身影。 如果是这样,那么投资方会想方设法让它红。难怪素来主演科幻片动作片的影帝都被拖过来了。 理智告诉自己,这个电影她最好不要掺合,因为这和赵佑媛有关。但是——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只要进去能串一个角色,就可以搭着皇室这个顺风车红一把!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后悔,之前和赵佑媛闹得太难看。等走进这个圈子里,褪去了不少学生时的天真后,她才渐渐看清自己当初犯的错误。 有的人你不能和她斗,资源不在一个重量级。 . 实在垂涎这部电影,袁丽羽终究决定亲自去找一趟何有霖。 失败就失败,但总归要尝试。 消极地等待公司给予机会是不行的,这样的投资和阵容,她拼尽全力也要争取——而即便争取不到,她付出了身体,对方出于补偿的心思,也会给她点甜头。 这才是袁丽羽的终极目的。 . 和何有霖吃过一次饭之后,袁丽羽就明白了他是什么人,也放弃了勾搭他上位的心思。人有了钱,考虑的就是更高层次的面子问题,包括血统、家世,君不见全球火爆的歌影天王蓝明尉,就因为外公祖上是六百年前赶跑蒙古人的信阳侯蓝玉,单凭这一血统成了炒作噱头和无脑崇拜的理由。何有霖看重世家和血统,袁丽羽扶不了正,只能是他无数床伴中偶尔消遣的一个。 “你和宗姬的事,真的是如新闻上那样无辜吗?看着不像啊。”何有霖扣上扣子,看着袁丽羽身残志坚淡定地去了浴室,他懒洋洋地倚在床头问道。 袁丽羽顿了一下,没有着急回答,冲了个澡披好浴衣走出来,冲着何有霖甜甜地一笑:“何总,那些事情都是青春时候的意气之争,想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我是知道自己当初错了的。” “青春时候?哈哈哈哈……你是说你现在不青春了?老咯?”何有霖笑笑,捏了捏袁丽羽的脸蛋。他心里感慨着,果然年轻啊,这手指下面,全是胶原蛋白。 袁丽羽配合地笑起来:“现在只是更懂事了而已,媛宗姬是高高在上的人,我只想在娱乐圈里好好打拼……说起这个,前几天,我在企划组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个电影策划。” 她爬到床上,依偎着何有霖,决定大胆说出想法:“野蛮校花这种题材……我想试试。毕竟我是恰好经过了那场舆论风波的,更具有炒作性;其次,我的包装形象也契合了这个角色,如果电影走俏,以后……”她就有一个可以立足的公众形象了。如果这个角色能够深入人心,那么至少十年内,她都不会被观众淡忘。 . 她选择直接大胆地跟何有霖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的。 最根本的方面,她对电影公司有利用价值,并且可压榨的余地很大。再说何有霖够大方,自己被他玩得也够酬劳,即便这一部电影他不同意,给她安排其他的作品,那时候想要摆脱练习生的命运就简单了。所以不管提不提,她都不会吃亏。 她的想法确实是非常英明的……如果这个电影不是赵佑媛提出要求拍的话。 何有霖点上了一支烟,吸了一口,猛然想到“君子九不为”,修养良好的家族都是不允许碰烟的,连忙掐了。他笑道:“以你的聪明,你猜猜这个电影是谁要演的?” 袁丽羽看着他的眼睛,那讽刺的笑意,忽然心里一沉。 她坐起来,瞪大眼睛问道:“赵佑媛?!她要亲自拍?” 她疯了吧? 作为一个皇室成员,不管是边缘宗室也好遭受舆论攻击也好,那地位也是摆在国民面前的!皇室会允许她往影视圈走吗?能够吸引粉丝还好,万一闹出什么绯闻怎么办? 赵佑媛的脑回路简直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理解! 袁丽羽猛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赵宣!赵颂之! 宗室走向娱乐圈,这么大的事情,恐怕不是赵佑媛想干就能干了的。这背后,必然有着赵宣的同意,没准儿他还得替她抗受压力。 不管他的同意是出于什么考虑,都是在纵容她。 那一刻袁丽羽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心心念念的人,却总是在帮着她痛恨的人做这做那。 . 不管袁丽羽的脸色有多难看,何有霖却是悠哉悠哉。他点头笑笑:“这个电影,就是为宗姬所量身打造的。” 袁丽羽的手掐在床单上,把床单都硬生生掐出了褶皱。她签约全球数得着的电影公司,年轻又有才貌,可谓是前途一片大好。即便如此,她现在还在读着表演培训班,做着练习生,从小配角开始慢慢熬着磨练演技,攒资历。可赵佑媛凭什么上来就能做一个电影,还自己去当主角? 赵佑媛为何总是要跟她过不去,她来到娱乐圈发展了,赵佑媛也就要跟着进来凑合一脚吗?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尽管心里百般的不甘和愤恨,袁丽羽面上却还是尽量维持了平静,只是声音有点轻微的颤抖,想来是心绪波动得太狠了。“她身份是宗姬,来演电影恐怕会被皇室斥为不成体统罢。” 毕竟演艺娱乐这些事业,虽然看起来受万人追捧,好似很风光的样子,但在上流社会看来不过是优伶戏子,可供亵玩而已。 “怎么,你想和她竞争这个角色?” 袁丽羽对上何友霖幽深的目光,心中一惊,笑道:“只是想到这桩事,替她觉得不妥罢了。我的身份哪儿能和她争这些。” “你知道就好。”何有霖闭上眼睛,也懒得再和她虚与委蛇。 这个事情是卢家亲自跟他交待了的,一定要办好,他也知道,这是上头亲自授意的事情,交给他来操作,算是何家的荣幸。他可不敢把这事儿搞砸了。 至于袁丽羽……当初卢家交待过,签了这个女孩后给点希望把她吊着,现在看来是有点可惜。人又聪明,在床上也够放得开,确实是个吸金的潜力股。 他想了想,酒醉之后也有些熏熏然:“这样吧。你之后好好表现,给我本分着些,别肖想这部电影,明年,我推荐你去一个舞台。” “全球大朝贡的艺术交流论坛,你小时候也看过吧?” 袁丽羽一愣,随之而来的,是心头的狂喜! 她当然是看过的,每一个朝贡国体系内的公民,说不知道艺术交流峰会是不可能的。 全球大朝贡有着各朝贡国的艺术团来献艺,而宗主国这边,除了皇家梨园艺术学院、教坊司歌舞剧院、太常寺雅乐研究院以外,也会酌情筛选一些明星演员去捧场助兴,做流行文化方面的交流。 为了争这样一个机会,争舞台上谁演女一女二,谁站位靠前,那些一线明星大腕都可以撕起来,娱乐杂志、花边新闻成了她们彼此斗争抹黑对方的战场。 这是多少演员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啊。袁丽羽激动道:“何总真好,我保证接下来乖乖的,不给您惹麻烦。” . 虽然没能争取到电影,但这番收获也不算小。等何有霖睡着后,袁丽羽很知情识趣地下床,打开电脑,连上网络,想要看一下娱乐圈的新闻。 可是这一次她开打网页,却被首页的标题吸走了视线,手死死地捏住鼠标,指节青白。 那个新闻的标题是《出租车司机巧遇宗姬合影》,是媒体记者从微书上挖掘的火热题材进行报道。 她颤抖着点进去,入目的便是一个穿着雍容的少女,旁边是一个谢顶的和蔼的司机大叔。因为少女容貌极有吸引力,所以哪怕是袁丽羽不想承认,她的目光也是第一时间追随着赵佑媛而去。 下面的评论已经有了十几万条,网民纷纷感叹。 “还是挺亲民的呀,对她路人转粉了。” “上一次看到她,还是穿着九皋中学的校服,不掩清纯;如今再看到她,一身国子监的雍容校服,却也华美。” “难得有个皇族能上一下新闻,不像世家的人都藏得那么严实,什么情况都打听不到。好评!”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这样,锦上添花的很多,雪中送炭的却少。对于一个有身份有相貌的女孩,人们的心情往往都是爱重的。 袁丽羽关了页面,她怕自己再慢一点,会忍不住把电脑砸了。 ‘蛰伏。你要韬光养晦。’ 她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现在的她,没有力量去和赵佑媛争抢什么,她的电影,她的地位,乃至她的宗族哥哥。 所以,也就不能做无谓的比较,因为没有意义。 那么,就沉淀下来,升华自己,用时间的累练,去让将来的自己站到比她更高的位置上,再得到想要的一切! ===== 赵佑媛熬了一夜,终于撑不住,在天亮时滚去睡觉了。 而她躺下入睡没有多久,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媛宗姬晨祺,”电话是坤宁宫内官事厅打来的,向她问好之后,说道:“皇后殿下,邀请媛宗姬五日后入宫。” “好……好的,谢谢殿下……厚爱。”赵佑媛通宵一夜,脑子有点糊,又一时间被震惊得回不过神来,都忘了该怎么回答。“具体什么时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麻烦您告知一下,多谢了。” “宗姬客气了,不敢当。具体事宜,尚仪局会统一安排。时间大约是下午15时整,建议您14点半就先抵宫,殿下那时候午休结束,正是整装时候……” . 从赵佑媛入籍以来,她都没有见过皇后此人。如今突然被召见,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在皇后面前说了什么。   ☆、第35章 趁着没有进宫的这几天,太子派来的礼仪老师抓着赵佑媛做强化训练。而电影剧本,因为先写大纲,所以三天后就新鲜出炉。 大荧幕的戏剧张力毕竟不是那么好把握的,所以她虽是科班出身,却也要谦虚向编剧组的前辈们学习。 而她坚持一定要亲手写原稿,是出于两个原因。 一是上辈子被那些雷剧的编剧坑怕了,怕给她捣鼓出什么手撕鬼子一类的神作。二是这边的编剧报酬比前世高多了,就算没有编剧执照,但是作为原作者,也会有不菲的酬劳——两个不同世界靠文字吃饭的人,版权保护完全是云泥之别。 这样同时兼任主演和编剧的双重身份,制片方又看在了她的身份上提高了酬劳,她的总报酬税后可以拿到六百九十万左右。虽然总报酬还比不上男一号蓝明尉,但放在一个没有任何经历的演员编剧身上,已经慷慨得不像话了。 所以剧组核算经费的人忍不住吐槽,北工传媒集团完全是在砸钱讨好她嘛。 因为电影涉及皇室成员出演,题材也和皇室相关,所以影乐署和外宣署不敢擅专,为了避免出现什么政治问题,导致他们被攻击弹劾,还是将剧本送给了东宫过目一遍。 . 在另一个世界里,曾经有一部我的野蛮女友的电影红遍亚洲。那时赵佑媛还在上小学,觉得这么无聊的电影哪里好看了? 尤其是男主车太贤还长得辣么……丑== 可是,红,毕竟是有它的道理的。 等念了大学,这部电影竟然是韩国唯二两部入选剧作教材的,也是教材里仅有的六部亚洲电影的其中之一。 于是赵佑媛综合前世今生,发挥了专业素养,做出如下设定和情节: 女主,从小父母双亡,只有一个邻居老奶奶照顾她,受尽欺负的她因为反抗,养成了野蛮的性格,其实她叛逆不羁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善良柔软的心灵……有次她无意中发现一直暗恋的校草和别人嘲笑她,伤心不已。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船迟又遇打头风,老奶奶生病了,她要打工为她治病,由于国家的十九年义务教育不允许退学,于是她就把嘲笑她欺负她的“准校花”当众殴打,希望学校借此将她开除…… 男主,某千年世家的公子,对家族中的一些观念产生质疑,困惑之下在金陵街头看尽人生百态,与女主在打工的地方相识。校花的野蛮和野蛮之下的温柔打动了世家少爷(此处省略一万字),经过一系列的心理斗争后决定放弃门第之别与她在一起。 结果,女主的皇室血统被发现了,她的身世有了解答。而早逝的父母,在临终前曾经为她留下过一桩订婚的协议。于是,她是履行父母的承诺,还是选择自己的爱情? 女主和炮灰男的订婚晚会上,男主也来参加了。他走进大厅,一段熟悉的钢琴声响起(为了西方国家的票房也是拼了)。那是女主和男主初遇时听的《萨兰之夜的玫瑰》,他们因此才得以相识。男主抱着一束玫瑰,向女主走去…… . 这个情节洗白洗得太丧心病狂,以至于当剧本送到赵宣面前时,他竟然无言以对。 他好笑地把剧本扔回桌上:“这是宗姬的手笔?” 两位官员已经无语过了,此刻回味过来,还觉得挺爽的:“是宗姬写的……唔,其实挺不错的。专业水准。该搞笑时搞笑,该感人时也不含糊。” 该狗血的时候也是好大一盆,不,一缸狗血狂泼。 赵宣的目光落在剧本的男女主角第一次会面上,男主,好死不死的,姓谢。这样大胆的影射,放到别的编剧身上,早被谢家收拾死了,也就只有皇室的编剧人敢如此豪迈。 “就依她的想法去做吧。”太子了解赵佑媛是个什么人。在很多别人嫌麻烦会避缩的问题上,她会主动出击,消除隐患,举止看似荒诞却都是有合理的理由。 摒去那串念珠带来的不快不谈,她值得他信任并照顾的。 . 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情,得知姐姐在母亲面前为赵佑媛美言了几句,于是母亲打算见见她后,他回国后马上安排了日程,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心里想着,万一赵佑媛不小心惹出什么麻烦,他也好帮她收场。 ===== 两天后的中午,尚仪局的车子停在了赵佑媛家楼下。这片高档花园社区出入管理十分严格,平时外来车辆是一概严禁入内的——但是这在有着皇城区通行证的车子面前……好吧都是纸老虎啊! 站在岗哨处行礼的保安在看清楚车牌后,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晃瞎了。 尚仪局的车子有御字牌照,不必像宗人府的公务车那样堵在路上,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入宫,停在了坤宁宫的礼宾台上。 在看到高高的台阶之后,赵佑媛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等年满十八周岁可以提出议案时,她提的第一个议案就是,给皇宫包括国子监所有的宫殿都装!上!扶!手!电!梯! 坤宁宫的秘书来接她先去候会厅坐着,端上来茶和水果糕点,动作非常麻溜,人也很殷勤:“殿下午休方起,正在盥洗,宗姬请先稍等片刻。” 赵佑媛对那人笑笑,安静地坐着,不动声色打量周围环境。对于皇后为什么兴起要见她,她已经放弃猜测了——反正她没做过原则性的错事,这就够了。 . 皇后说三点见,还真是三点见,准时掐着点。 她从坤宁宫的偏殿进来,穿着一件立体剪裁无袖的鞠衣形制长裙,她身后的侍者抱着一件质地轻薄的织纱罩衫,估计是有点热脱了外套。 她个子很高,目测一米七五以上,宝蓝色鞠衣衬得皮肤很白,头发挽了个很漂亮的花髻,带了步摇和簪子两根首饰。明明非常简单清爽,但是只看一眼,赵佑媛就觉得她被优雅和高贵的气息震慑住了。 有的人的气质是会给人造成很大压力的,偶然闯入这个环境的外人会被压得无所适从,情不自禁地弱势下来。 赵佑媛觉得自己已经被她的气质入侵,她放下茶杯,稳稳地起身,回忆着尚仪局礼仪老师的教导,严谨地给皇后请安。 好在礼仪老师真的是拼了,而她也很争气,把这个当成了一场表演和面试——躬身行礼时十分涵雅,挺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于是这典雅的模样,一下子撞入了皇后眼里。 她想,这孩子果然挺不错。 . 原来长柔帝姬这几天,没有回宫外的公主府邸,而是在宫里住下了,陪着她暌违几年不见的母亲,也安抚着赵晗泽遇袭后宗室的紧张气氛。 赵佑媛的事迹,皇后本来没怎么放心里去,就当皇室养了个富贵闲人,反正皇室有的是钱,多养一百个宗姬也不算什么。 不过长柔帝姬对赵佑媛的印象还不错,她要拐来做她女权主义的代言人,发展新的血液,于是来给皇后请安时,就讲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们族里新人小妹妹还是很聪明的!艺术造诣也不差!要范儿有范儿要气场有气场! 不巧,朝鲜郡主李惠一般是在每周的月曜日(星期一)来请安。在讨宗主国欢心的水平上,朝鲜此国向来天赋异禀,专注此道三千年。李惠寄居中国留学,并不承担外交职责,却每周乖乖进宫请安,比很多内命妇都积极。 长柔公主不在的这两年,她就陪皇后逗逗那条萨摩耶,汇报一下学业,讨论某个男明星,卖个萌。长柔公主回来后,她们的话题就被迫加了一个——皇室刚认的宗姬赵佑媛。 李惠心里对这个人真是酸,也不是讨厌,就是想起来不舒服,觉得她分去了赵宣太多的注意力,毕竟太子从来没有为哪个人这样费心过。 可是偏偏,在长柔公主笑嘻嘻说了赵佑媛一大堆好话后,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猛然问道:“诶,这孩子和李惠是同龄的吧,这么说,在国子监,也算是同班了?” 国子监因为人口稀缺得可怜,一个年级加伴读才不到三十个人,当然编在一个班里。 皇后笑问李惠道:“你和她同班,对她印象如何啊?处得可好?” 一旁还有长柔帝姬,难道李惠能直接说赵佑媛的坏话吗!她只能心塞塞地道:“宗姬很好啊,就像帝姬姐姐所说,很聪明!很漂亮!有才华!我喜欢!”个鬼啊。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你明明很酸一个人,却不得不在“心目中未来婆婆”的面前,说她的好话。 皇后一听,连脾气向来耿直的朝鲜郡主都如此热忱地夸奖此人,足见赵佑媛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于是,也起了见一见的心思。 . 如今,在看到她一身橘粉色罩衫,活泼娇嫩又规规矩矩行礼的模样,皇后也生出了爱携小辈的心思。 这一点不得不说,遗传的伟大就在于除爹妈的外貌性格以外,审美和口味这种东西也很容易遗传到。赵宣和长柔公主看着顺眼的人,他们的妈妈也不至于看着不爽。 . 赵佑媛安安静静地等着皇后的反应,不焦不躁,直到一双戴着镯子的玉臂伸过来,虚抬了抬她,然后拍了拍她的手。抬起头,就对上了崔皇后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美,有点丹凤,睁眼时很锐利,眨眼时却有点朦胧——赵宣和长柔公主都遗传了她的眼睛。 “好漂亮的孩子。”皇后看她矜持的神色,笑了一下,叫她去沙发上坐:“穿这么多,热不热?” 礼仪老师为她选的是对襟罩衫真丝襦裙,坤宁宫就算开着空调,也难以无视自然规律,她的后背早湿透了。 不过赵佑媛觉得自己身上的汗更多的是因为紧张。她扯动了嘴角,摆出一个练了好多年的完美微笑:“见到殿下,有些兴奋,这些几乎都忘了。” 皇后打量着她精致的眉眼,她是学艺术的,喜欢欣赏一切美的事物。年轻不懂事儿时,还曾经跟闺蜜(如今的谢夫人)说,要是将来生的孩子丑了,就塞回肚子里重新生。 幸好长柔和赵宣一个比一个好看,才免了被蹂、躏的命运。 如今她看着赵佑媛,自然也是很顺眼的,微笑道:“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年纪小小的,也没有家人张罗,以后生日不妨就在宫里过。” 赵佑媛刚要习惯性地回答,脑子里猛然绷起了一根弦。 她对外,一直是宣称失忆了的!不然,没法解释她的身世和血统问题。 皇后刚刚这句问话,看似随意,温情脉脉,其实是下了一个极为隐晦的套,因为人们在回答自己的生日时,往往是和回答姓名一样漫不经心、有强烈的惯性。 她刚才要是不小心回答了,就代表着她有记忆,就会被拷问父母是谁。 太惊险了! 离开皇家疗养医院后,就没有人再问过她这个问题了,所以猛然被提起来,冷汗都差点流下。之前她曾经在对袁丽羽的“火烧校花”公关危机中,提到过家人,但那是危机公关,大家都以为她是张嘴乱忽悠的。 . 赵佑媛心里虚虚地擦了把冷汗,面上怅然一笑:“回禀殿下,说来真是无奈,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听医院说,我今年十六岁了。” 她指一指自己的头,这一笑有些恍惚,还有些苦涩,半点都不似作伪,崔皇后看了一眼,心里也有点惋惜这个孩子了,便就不再发问。   ☆、第36章 赵佑媛想了想,如果能知道原因,她也好应对,就问道:“可否告知,皇后殿下因何原因召见?” “……”内官事厅不知如何作答——皇后召见命妇或者宗亲还需要告诉她们理由吗?想见就见了呗。 “抱歉,我们也不清楚,中宫这样的例行召见很常见。” 赵佑媛勉强放了心,和对方道谢。 和宫里人打过的这几次交道,她感觉坤宁宫人的行事风格和宗人府、詹事府都很不一样。也许是领导风格很大程度上可以影响工作人员,詹事府做事很干脆,宗人府相比有点黏糊,而坤宁宫则是周全细密。他们讲好注意事项,然后很客气地挂了电话。 . 被这个五日后要入宫去见皇后娘娘的消息重重地擂在了心门上,赵佑媛再也睡不下去了,国子监的暑假本来就比外校早,如今她已经算是“带薪休假”,就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起床开电脑。 国家职能机构的效率是很高的,外宣署很快就联合影乐署,基本把国内一线编剧都筛选了一遍,没有政治问题的人就被组织在了一起。而她必须尽快交出剧本大纲,请编剧组过目并修改,然后根据情节节奏划分页数,剧本才能正式开始写。 她打着呵欠敲键盘,正昏昏欲睡之际,家里的可视对讲机响了。佣人去开了门,回来报告说:“宗姬,帝室部人事厅的人,奉太子之命,带了一位尚仪局的礼仪老师来见您。” 赵佑媛起身去客厅迎接,她出入皇城次数不少,一眼就看出来他们身上的制服,冲他们点头:“辛苦了,孙佳,给两位老师点茶。” 之所以不自己来,是因为她茶道技艺不算精湛,不想在帝室部的人面前露拙。 出身能够决定一个人的眼界,就像她如今一眼就可以通过不同人的制服,分辨出他们在帝室部这个机构里的地位和职级,而普通人别说分辨了,见了都认不出来。 帝室部本来是一个抽象的总分类,詹事府、官事厅(包含各宫闱的内官事厅)、新闻厅等等都在其中,后来宫内机构改制几次,于是特设帝室部人事厅这样一个具体的机构,管人员编制。所有属于帝室部机构编制的工作人员,职级不同有制服区分。 茶送了上来,两人起身致意,说明了他们的来意。 “这位是尚仪局的何老师,专司皇室礼仪教导,”人事厅官员介绍道:“以后,但凡有任何不清楚的地方,宗姬都可以垂问。” 赵佑媛一怔,她知道赵宣前两日晚就去了平壤,也就是说,这件事是他在朝鲜安排下来的。一时间心里又惊讶又感动。 迄今对她最好的人,竟然就是公务缠身的储君。从来没有任何地嫌弃过她,哪怕她不小心惹出过麻烦,他都是平静地帮她处理了,除了私底下严厉训斥过一次,其余时候都在外人面前回护她。 她垂下眼帘,柔声道:“感谢东宫殿下关心。何老师上午好。” . 经过两个月的摸索探讨,赵宣也开始有了当监护人的经验。之前他事务繁忙,只给赵佑媛安排好了衣食起居,结果直到前天晚宴,王梓清闹那么一出,他才发现,赵佑媛身边必须有一个人,时刻提点她的衣着和礼仪。 难为他远在朝鲜国,还能记得给内官事厅打了个电话,让安排一个礼仪老师给赵佑媛送过去。能升职到詹事府的人都很会来事儿,见太子在朝鲜都不忘提醒这桩事,就意识到他很重视,立即去官事厅尚仪局请来了很资深的老师。 可赵宣依然不够放心,甚至亲自在电话里对这位老师叮嘱:“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我要没有任何人能在宗姬身上挑得出毛病。” 作为官事厅只是负责宫闱礼仪的老师,何曾听过殿下如此郑重其事地亲自交代任务,当下受宠若惊表示一定尽力。 . 而赵宣找的这个老师,确实是非常及时,在听说五天之后赵佑媛就要进宫了,马上就先帮她挑选衣服首饰和讲解宫闱事项。 赵佑媛并不是很追求奢侈品的人,从前她的观念是,有闲钱就买,没钱不去装大瓣儿蒜。省吃俭用买个奢侈品装b完全不合她消费观念。 可是进入皇室后,有些事情,就由不得她了,有的消费观,必须向核心价值观靠拢。 于是她的衣柜里不但全是一线品牌,而且全是限量。 当然,这些一线品牌肯定不可能是什么香奈儿爱马仕之流,因为奢侈品是需要文化底蕴来支撑的,没有经历过剃发易服和全盘西化的中国,美学传统很好地保持了下来,服装一直延续五千年“黄帝垂衣裳而治之”,所以如今全世界的奢侈品品牌,几乎全集中在中国和中洲(东亚)地带。 金陵有很多奢侈品广场,不过赵佑媛不需要去逛,皇室御用的顶级品牌,每个季度都会来量她三围尺寸,然后把画册送到家里,她在看中的款型上打勾,衣服就送来了。当然了,划勾时看到上面的价格,赵佑媛经常会手抖。 何老师最后为她选的,是一件短袖的西瓜粉对襟衫搭真丝襦裙,其上有知名艺术家的限量手绘,靓丽不轻佻,又显肤色白皙。赵佑媛还是有些担心:“会不会不够庄重……” 天知道,她本来打算继续穿国子监校服去的,毕竟不会出错嘛。 何老师淡笑道:“中宫殿下学绘画,精修艺术。” 她是收到了赵宣的亲自叮嘱,确保宗姬不会被任何人挑剔,而这个“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了皇后。 ==== 赵宣在朝鲜呆的时日不长,虽然有朝鲜国王的盛情挽留,不过赵晗泽和谢德铭两人脱险后就被专机送回国内,进了皇家御医疗养医院,赵宣也就启程回了国内。 公务方面都处理完后,他看着三秘就那日晚宴送上来的调查报告。 赵佑媛后来是知道请柬一事的,只是她没来追问,也许她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很敏感也很微妙的尺度,无论是不是赵宣的意思,无论有没有做手脚的人,过问都会显得不妥。 但是她不问,不代表赵宣不放在心上。 他去朝鲜的当夜,下面人就查清楚了,是王家的小姐王梓清趁着朋友离开之际,打开办公电脑的文件存档,把名单重新打了一份。 这事儿詹事府还是不少人传开了,三秘看着调查报告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为王梓清感到捉鸡。也不知道琅琊王氏那个主家小姐改名单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她不知道詹事府办公厅每个办公室都装了全方位的监视器吗? 如今赵宣拿着调查记录,淡淡道:“我记得,王梓清有个哥哥,宣他进宫。” 王梓清的倒霉哥哥一头雾水地进宫了,在得知自己妹妹居然干下这么一件……他都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的事情,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殿下,家妹被惯坏了,失了礼数,冲撞了宗姬,实在是万分抱歉!”王家哥哥心里简直要吐血,察言观色看赵宣的神情,却见他神色莫测,只能暗暗叫苦。 赵宣晾了他一阵子才和声道:“没事了,毕竟未酿出什么大乱子,无非是宗姬掉点脸面罢了。” 他这话说得淡淡的,可是王哥哥敢不接茬吗?当下心领神会:“这事本来就是梓清的错,回去我就让她向媛宗姬道歉!” 事关宗姬和琅琊王氏小姐的名誉,这种事只能大事化了。赵宣虽然不悦,但也只是这样含蓄地对王梓清的哥哥敲打了一下他们家的教育问题。 王家知道这个事情后,被闹了个脸红,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这一辈里资质平庸,没想到都被太子给注意上了,赵宣对于世家们的态度,一向是客气的,对王家哥哥只说了一句“失了大度”,但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训斥了! 王梓清这几天被关在家里反复被家人教育,把王夫人气得差点流泪。 他们确实用其他家的小姐来给她施压,长久下来,把女儿逼得自卑不已,亟需在不如她的人身上找回一些自信和优越感。王梓清有时候会带着保镖,在金陵街头走过,接受别人惊羡的目光,可是回去后会更崩溃——她都沦落到要在平民身上找优越感了吗?! 如今冒出了一个新宗室,论血统很高贵,论教育却未必比得上她,她本来以为能平衡一些,结果这块铁板太硬,踢疼了自己不说,连家人也跟着疼了。 王夫人担忧的不仅是女儿的教育问题,而是赵宣对她女儿的印象,通过这件事,定然是一落千丈。“想让你去殿下面前挣个好印象,你倒好,自己给自己下绊子!你让殿下怎么看你!” 赵宣两年前行冠礼,按规矩是可以订婚了,但当时由于太上皇驾崩,赵宣出于为爷爷服丧的考虑,没有订婚。可是各家都是盯着储妃位置的,王家也自然有这个心思。明年他就要出孝期了,皇后前些日子还在侧面敲打各家,这节骨眼上她这宝贝女儿捅出这么桩丢人的事儿,还怎么指望能当上储妃啊? 王梓清看着母亲哭,父亲叹气,心里也是忧郁懊恼得不行。 以她的家世,她随便想干点什么都不会被诘责,这也逐渐形成了心理惯性——于是擅自修改詹事府文件一事发酵开来,终于招致了恶果。 如今,赵宣卖他们家一个面子,没把这事儿宣诸于众,不然,其他世家的女孩子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笑死的。 只要脸面能保全,对于做不做储妃,王梓清倒不是很看重,她唯一受不了的是在同辈人面前露拙。 只是看着母亲急得哭,一向孝顺的她也跟着带了哭腔:“母亲,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自己作死!如今也只有去皇后面前好好表现,挣她个印象了!至于殿下那边,暂时别去惹他眼。”王夫人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我就常带你进宫,你把规矩拿捏好了,可不准再做这些自毁长城的事情!” 王家长吁短叹,一家子人都懊恼得不行。 . 说干就干,贵人眼里的印象非常重要,这种事情千万拖不得,以免印象被固化。 琅琊王氏虽然是辉煌世族,但是没有袭爵,王夫人只能凭借世家的身份提前了几天预约。 不过这一次的预约不是很顺利,她原本预约在下午四点,料来那时候皇后午睡后已经回来了精神气儿,离着晚饭还有两个小时,正是喝下午茶休闲的时候,让王梓清烹茶,得皇后一句夸赞,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是坤宁宫内官事厅突然给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原本的预约时间要提前或推迟,因为太子回国了,例行要来坤宁宫请安,东宫官事厅给他们预约了下午四点。 这个电话打给王夫人时,一下子搞得他们有点措手不及。 被插队了,偏偏插队的人还位高权重,王夫人再不爽也得吞回去。 “既然东宫约了四点的时间,那我们把拜访时间提前到下午三点,您看如何?”忍住内心的不悦,王夫人客气地询问。 跟东宫时间冲突,没哪个家族脑袋抽风去抢东宫的时间的。发生这种插队情况,通常的做法是时间提前,毕竟不知道太子找皇后是否还要留下吃晚饭,万一她一厢情愿把时间预定在了5点钟,人家太子和皇后母子商量大事,没工夫见,被传了出去岂不是要丢人。 . 内官事厅调出当日的时间表,巧了:“这个……可能也有些冲突。下午三点,皇后殿下要召见媛宗姬,请让我请示一下上级,再回复您,好吗?” “等等,你说,下午三点,殿下召见媛宗姬?”王夫人抓住了这个字眼,谨慎问道。 她心里掀起了一片滔天波澜……太子刚刚因为女儿擅自修改詹事府文件一事,叫了长子入宫诫勉谈话,马上皇后又宣宗姬进宫…… 到底是为什么?是有人在皇后身边说了什么吗? 赵佑媛会不会说什么对梓清不利的言论?她的时间正好在梓清之前,万一说了什么,给皇后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她和梓清的努力就要事倍功半,乃至尽付东流了。 . 想到这里,王夫人深深地焦虑了。她和声道:“中宫殿下事务繁多,我们也不好太过叨扰,若方便的话,我们不介意与宗姬同一时间。” 于是,王夫人的申请被传递到了负责安排活动时间的秘书处。 太子、王家、宗姬三边挤到一块儿去了。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过,每年年关时,都挺常见的。而一贯严谨的秘书处做出了他们认为最合理的安排。 “东宫的时间肯定是不能占的……至于宗姬,反正皇后殿下只是召见,可以把王夫人的预约也提到这个时段。”最后秘书处给了这个安排。“去和皇后身边的任秘书说一下,让她记得提醒就行。” 于是王夫人收到内官事厅的答复,让下午三点半去觐见皇后。   ☆、第37章 查身世不急在一时,皇后把人叫来,除了因长柔帝姬和李惠郡主的美言外,还有一点——听说赵宣同意她涉足娱乐圈。 这还是百多年来皇室头一号。 颂之的思虑,皇后是相信的,但她仍然不理解,也不能放心。 因为这太冒险。 她和善一笑,没有再问生日这些问题:“听宣宣说,你之前是安排在外面读书的,前段时间,才转回到国子监……” 噗…… 宣宣! 听到这个小名儿,赵佑媛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沉稳威仪又俊秀优雅的储君殿下,你居然被皇后爱称为宣宣,要是传出去,被民众知道了,该是怎样一场轩然大波啊。 都不敢想象娱乐版块大概要被宣宣两个字刷版了。 在皇后面前憋笑是需要何等的意志力,赵佑媛憋的好辛苦,她把手放在腿侧用力掐着自己。 “……不妨说说,考试成绩怎么样?” 前面的话,赵佑媛都在憋笑中忽略了,直到最后一句话,硬生生把她拉回到了现实。 这……中国的国情难道跨越了宇宙也不变吗?就像所有人看到未成年人都爱问一句考试成绩,看到二十多岁未婚人士都爱说媒拉纤……连皇后也不例外啊! 赵佑媛一下子就尴尬了。 这么炙手可热的成绩,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赵宣之前曾经说过,考不好也没关系,所以学习上她只是尽力,但没有拼命。在一个科学体系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算是终于体验了一把变成学渣的辛酸感受。 国子监的期末成绩,她在艺术和理科方面都还过得去,但文科的考试竟然是最惨不忍睹的—— 比如主课《国章》吧。 “谈谈你对《韩非子·五蠹》此文的理解,并就此与儒家“法先王”进行论证。” 掀桌!且不说五蠹是哪五个蠹虫她都记不全了,“法先王”是几个意思? 下一道题。 “结合《韩非子·问田》以朴素辩证法分析他与商鞅、申不害的学术异见。” ……出题老师你是法家的忠实拥趸吗?敢不敢换个题目? 再下一道题。 “根据《墨子·经》《墨子·非命》的认识论来阐释唯物论和唯心论。” ……终于换了个题,结果更加丧心病狂。 . 这样的题目,她能考出好成绩才见鬼了。 于是她期期艾艾,委婉道:“禀殿下,我其实有些偏科……”我们就别说成绩了吧。 …… 皇后一愣,她儿子成绩好习惯了,她都要忘记晚辈会有成绩不好的这种可能了。 可是要往娱乐圈走,要是因为成绩问题,被媒体逮到把柄,也不妥啊!赵宣用一甲成绩抬高了皇室声誉,再被赵佑媛这个学渣拉下来怎么办? 还听说,这姑娘都开始当编剧了…… 想到这里,皇后简直不忍直视,同时心中奇怪地升起了好想看一下那个剧本的心情。 . 看着面前女孩子不好意思的模样,皇后只好替她开脱:“现在学科分的细,偏科也是正常的,谁没个短板呢。长柔随我,宣宣随他父亲,偏的理科。” 就这样跟拉家常似的说起来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偏科问题。 赵佑媛心里疯狂地叫道——我不想听帝国两位尊贵殿下的私事! ……然后她面上配合皇后笑道:“太子殿下偏科还能考上太学,真的太厉害了。” 儿子被夸奖,当母亲的自然高兴:“你别看他当初是一甲成绩入太学,他中三中四年级的时候,写作课总是不出彩,气得先帝亲自给孙子补课。” 赵佑媛心想,真没想到赵宣那样淡定高冷的人,也有偏科被爷爷逮着补课的时候。 “当时国内文坛泰斗们担心坏了,生怕宣宣将来一即位,冷淡他们呢……” 皇后画风一转:“说起来,听宣宣说,你在写剧本,还想往娱乐圈走。这是你喜欢的领域吗?” 平心而论,皇后并不希望赵佑媛走什么娱乐圈。皇室不缺粉丝,但怕绯闻。 这个女孩子之前在外面学校的时候,因为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差点被一桩舆论给皇室惹来□□烦,虽然她解决得很利落,也因此收获了不少拥趸,但这和去做明星,被人评头论足,那是不一样的。 只是赵宣似乎和皇帝达成了什么共识,两人竟然就安排下去了,皇后这段时间总是心神不宁,因而一定要亲眼见见赵佑媛,过了她这一关再说。今天见了人,感觉倒是还喜欢。 “没错,之前因为我不懂事,给皇室惹来了一些舆论麻烦,这是我的责任,也应该我来收尾解决。恰好看到网上有‘野蛮校花’这种说法,就想顺应这个形象,拍电影洗白一下。” 因为在来之前,猜测过太多皇后会问的话,所以赵佑媛已经有所准备。“皇室代言人”这个宏伟计划,现在说出口,似乎有些不自量力,她就不拿出来吓皇后了。 皇后看她一脸坚定的模样,本来想劝她算了的话,权衡一下,还是没说。 “皇室声誉很重要,我们维持形象,付出的是比平民数倍的自律。你愿意想办法解决麻烦,是好事,我也是鼓励的,但切记不能惹出绯闻,一朝功败垂成。”她最终只是叮嘱道。 ==== 王家的专车很早就从家里出发了,驶入宫停车登记时,才刚刚过三点钟。 王夫人本来是不想频频带女儿入宫惹人眼的,毕竟现在大家都在看着这个储妃之位,她三天两头去皇宫拜访,别的世家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不会高兴。 . 世家之间的关系,需要非常微妙的维持。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容易打破湖面的平静,泛起涟漪。除开游离于世家体系的景安郦氏这种奇葩,其他八个世家都是同进退,规矩守得严严实实的,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异类和出头鸟,被其他家族排挤。 可是王梓清先前在长柔公主归国宴会上作的那出闹剧实在让王家太被动。虽然她也是一时间的冲动,可是毕竟被太子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弄得一大家子都十分尴尬,必须想办法补救回来。 . 王夫人打算早点进宫,免得被赵佑媛说了什么,居于更被动的位置。她坐在后座上平静地等待,却在此时,看到了另外挂着“御”字牌照,插着丽正宫官旗的专车,也开了过来。 长柔公主隔着车窗,冲她们微笑问好。 会在这里碰到长柔公主,是王夫人所始料未及的,想来她也是个临时插队户。不过王夫人很快调整过来了心态,十分热情地微笑回礼。 就这一前一后间,两台车子通过了登记,驶入坤宁宫官道。 因为担心赵佑媛单独对皇后说些什么,王夫人很想让司机开快一些。可是长柔公主的车子开的很慢,王夫人看了看时间,差二十分钟三点半…… 虽然急,可是她能开到公主前面吗!不能啊。 于是王家的车子只能一再降速,跟在公主的专车后面。 王夫人心想,慢慢挪也赶在三点二十前挪过去了…… 然后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司机很为难地回头道:“夫人,公主下车了。我们该怎么办?” 王夫人:“……” 长柔公主竟然在这里下车散步,真是急什么来什么。王夫人思忖着是讲政治地一起下车陪她呢,还是赶着去听听赵佑媛对皇后说了些什么,扔下公主不管。 想着这里毕竟不算远,最后王夫人还是对王梓清低声说道:“我们下车,陪公主聊聊天,散步。”长柔公主的印象也同样重要,不说她毕竟有可能是未来的大姑子,她的话对皇后也有影响。 反正,慢慢挪也赶在三点半前挪过去了…… . 长柔公主是在这里等着接蒙学放学的弟弟赵佑铭的,转头便见王夫人带着王梓清向她走来。 宴会上的事情,她后来大概也听说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她向来心宽,觉得王梓清就是个没受过挫折的孩子,因此见她们走来,微笑道:“王夫人和梓清妹妹这是来觐见母后吗?” “是啊,梓清近来研究了一种新茶艺,我带她为中宫点茶来了。” 长柔公主心里门儿清,怕是又冲着她那个抢手货弟弟来的。不过也没有戳穿,正寒暄,忽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了起来:“姐姐!” 一个小小的身影像企鹅一样一摇一摆晃了过来,这走路萌死人的姿势随了他爹,据说皇帝小时候也是这么走路法。 他本来忘形地扑过来,在看到一旁的王夫人和王梓清后,立马停住,换上了一幅乖巧的面孔,两副面孔间转化的太迅速,还有一点滑稽。只见他像个小大人一样,严谨地一一问好:“姐姐下午好,姨姨……两位姨姨好!” “姨”一出口,王梓清的脸瞬间绿了。偏偏她还不能对皇子说什么,只能尴尬地笑笑:“小皇子又长大了,真是可爱极啦。” 王家从前入宫次数并不频繁,赵佑铭年纪又小,自然认不得王梓清。长柔公主笑了出来,纠正道:“不叫姨,叫姐姐。” 赵佑铭困惑地说:“老师说比我大很多就该叫姐姐……” 王梓清倒地不起…… 长柔公主没给他解释辈分这些,只拍拍他的头:“你记得,比我小的都要叫姐姐。” 小皇子出生这几年,长柔很少在国内,因此这段时间回国,特意每天陪他。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王夫人跟在旁边附会,一边不断看表,已经三点二十了…… 反正,慢慢挪……三点半前也挪不过去了! 皇后到底会跟赵佑媛说些什么啊…… . 出于规矩,王夫人没有走到公主前面去,只迈着比四岁的赵佑铭还小的小碎步走啊……走…… 终于跟着长柔公主“挪”到了坤宁宫,皇后身边的任秘书出来,客气地请她们进宫。 任秘书相迎,规格很高,当即王梓清就甜甜地喊了句:“任阿姨,一年半没见了,您还是那么漂亮!” 任秘书嘴角微抿,笑得端庄含蓄。她跟在皇后身边二十多年了,国母第一秘书的权位可不是盖的,举手投足间,比很多官员的气场都强。 “姑娘越长越好看了,这一笑,都舒服到心窝里。” 两边都得了奉承夸奖,心满意足往内殿会客厅走去。 ==== 赵佑媛正听着皇后叮嘱,抓紧一切机会猛刷好感度,就见她身边长随的贴身秘书任女官上来,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了两句。 秘书有要事,走过来对领导耳语,这并不少见,赵佑媛垂眼避嫌,只是听皇后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一块儿见了。” 转头对赵佑媛微笑道:“王家本家的姑娘来了,以后大家都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把交情处好。”这话是出于长辈很贴心的教诲,可见长柔的真诚是遗传自她,把赵佑媛当成家族里的小辈看。 说话间长柔公主已经进门了,王梓清也跟着母亲进来,看得出她的精心装点,身上的刺绣小曲是特别订做的,荷叶花边袖衬得两条手臂如白藕般纤细柔美。她的造型顾问是从内官事厅退休下来的老人,品味不俗。 . 长柔公主对皇后行礼,牵着赵佑铭的小爪:“母亲,我把铭铭接回来了。” 赵佑铭从进门时就看到了赵佑媛,有着长柔公主刚才的耳提面命,这次赵佑铭措辞很严谨,再也不敢乱喊姨了。他拉着长柔公主,伸出白白的小爪,指着赵佑媛悄悄问道:“姐姐,好看的姐姐是谁?” 果然一家子人的审美遗传都是差不多的。 长柔公主拍拍他的头:“这是族内的堂亲姐姐,你叫媛姐姐。” 赵佑媛配合地冲他笑了一下。这一笑,赵佑铭呆呆地,盯着她看得目不转睛。 王梓清心塞地想,为什么叫她不是姨,明明自己只比她大了五岁的…… . 皇后的目光落到王夫人身后的王梓清身上,端庄地一笑,夸道:“这孩子,真是会挑衣服,看起来水嫩嫩的。” 她对王梓清印象不算深刻,作为一国之母,管理着内外命妇,承担着外交职责,经常会见其他国家的元首夫人和藩国王后郡主,真的很忙。能让皇后把人刻在脑海里,其实也是难得的。 王梓清得了这句夸奖很开心,忙甜甜地一笑:“有殿下这么说,我以后都可以当母亲的造型顾问了呢!” 她在皇后面前放得开,赵佑媛心里感叹地想,王梓清不愧是这种家庭长大的,场面话这一手比她强多了,奉承得不着痕迹。 内官事厅负责这种接见事务的往往是礼宾处和秘书处。这不,礼宾处非常周到且严谨地将王梓清的座位安排在了赵佑媛旁边,引着王小姐往这边沙发走过来。 因为心里早有了准备,两人都没有显露出惊讶,而赵佑媛灿烂一笑,行了个同辈见面礼:“梓清姐姐好。” 王梓清也微笑颔首,心里五味杂陈地走到沙发前坐下。 可能是她的反应太矜持了,王夫人趁着皇后没注意,给她递了个眼色。 ——这时候矜贵什么,好歹是皇家宗姬主动跟她问好的,她又表现得这么不热络,让皇后觉得她对赵家倨傲吗? 崔皇后用西方那套算命法来说是处女座,国内虽然看不上星座这一套,但是崔皇后却真的是个水至清则无鱼的性格,尤其是给宝贝儿子婚配的事情上,更是吹毛求疵,这种时候真是一点一滴都不能有了闪失啊。 . 其实王夫人多虑了,因为——从她女儿王梓清坐到赵佑媛身边的那一刻,吹毛求疵的崔皇后心里已经有了个对比。 皇室挑人往往不仅是看美貌,而是家世、心胸、智慧、眼界以及面相命格。 家世无根基压不住顶级圈子,心胸器量狭隘不配做国母,智慧不能太大却也不能太少,眼界要横向和纵向的广阔,最最重要的,面相命格不能相克、不能福薄,走到国母的地位上时,女人的命格关乎的不仅仅是自身,还承担了国家的时运。 长相普通,这没什么。可是把长相普通的人放在一个美女旁边,这就不是一般的残忍了。 也不知道礼宾处的人是怎么想的,太规矩死板了往往就造成这样的后果——他们只想着两位晚辈要坐左下席,忘了人和人是容易形成对比的。 . 幸好皇后看人是很客观综合的,并不是颜控就决定一切。等落座了,王夫人和皇后寒暄了几句,聊得开心起来后,才笑吟吟道:“梓清暑假在家里跟着我学中馈,前些日子,她还研究出了一种新茶法,她向来在茶艺上玩得精,我就带她来给殿下尝尝。” 皇后微笑道:“这孩子有心,做了新茶还记得我。” 王家带来的仆人已经将茶案茶具都搬到了坤宁宫门口,坤宁宫的人把这些器具搬进会客厅,王梓清行了茶礼,就开始大显身手。 前段时间,赵佑媛在公主太子和一众世家显贵的少爷们面前露了惊艳的一手,展现了完全不同体系的音乐美学,凭空吸引了不少关注。 但是今天,王梓清则是在一国之母面前露了她的真本事。 优美妙曼的姿势,从她的每一个抬手,每一个捻、抹、点的动作中体现出来,千载文化的底蕴和茶艺之意境,融汇在这些仪态中,带了一种古老高贵而韵然天成的美。此刻在赵佑媛面前,王梓清心里是有些得意的。凭她再漂亮再能唱又如何?讨好最关键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赵佑媛不得不承认,此时的王梓清,哪怕她再如何貌不惊人,凭这一手装逼绝活,能秒杀自己一条街啊。 . 王夫人不动声色地随意道:“她一直念着殿下,说夏天到了,要研究配方,给殿下烹清心茶。这孩子在家里也孝顺,想到这两年就得给她订婚了,我真是怪不舍。” 一旁哄弟弟玩的长柔公主此时插话道:“再过几年也未为不可,梓清还小,可以考虑清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不必这么着急啊。” 她说的尽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不过王梓清并不是很能理解:“再等几年有点晚,年龄大了终归有影响。” 女人一过二十五岁状态就比不得从前,这是客观事实。可长柔公主就是典型的‘年龄大了’还不肯订婚的人,简直中枪中成了筛子。 她正色道:“别太在意年龄大或小的问题,会这么想,就说明把自己的价值只摆在这个层面上衡量。梓清,不能受世俗影响,觉得过了哪个年纪的坎儿,就好像没抓住什么一样。”顾虑着场合,她没有把那句‘用男权社会的价值观来衡量自己’说出口。 她说得不无道理,王梓清也无可回应,场面一时便有些冷凝。 皇后轻咳一声,柔声道:“公主。” 皇后一旦这么称呼长柔帝姬,就说明她接下来态度是认真的:“你是个有想法的聪明孩子,不过,很多时候,人们在评判一件事上观念不同。” 长柔公主在涉及女性观念这方面是比较据理力争的,常常会有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情。 只是她现在被妈妈禁言了,于是看了一眼赵佑媛,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赵佑媛完全没想到火力焦点一下子集中到自己这里来了。 她刚刚一直围观打酱油中,观察每个人的想法,这下接收到长柔公主强烈的电波,她知道,要想抱紧公主这根金大腿,这时候中立派是不行的,想要获得公主的欣赏,她必须得表达出明确的观点…… 同时她也不能得罪皇后…… 最好也不要得罪王家…… 一瞬间,她好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装作不存在。 贵族真是一群事儿逼啊…… 赵佑媛艰难地措了一下辞,发现怎么说都不合适,只好换个对象:“梓清姐姐,帝姬姐姐很关心你,我有时候也会想,社会赋予女性的价值是什么,我们认为自己的价值又是什么?时间、阅历这些,男人可以把它们作为财富,我们也不能视作洪水猛兽呀。正是因为经历弥久的时间,才会更自信从容。反正在我看来,你是很优秀的,教养良好,茶艺精湛,世俗的定义不应该约束你。” 长柔公主还在禁言状态,此刻给赵佑媛投过去一个点赞的目光。 赵佑媛收到了她的爱心能量值,心累得要命。 好在赵佑铭及时打断了她们,刚才听大人枯燥地聊天,没人陪他玩,这种场合还得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坐着,终于等得没了耐心,小声嘤咛起来:“哥哥呢,我想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皇后又不能立即给他变出个哥哥来,只好哄道:“快了,大约十分钟就过来了,哥哥每天都很忙的,你见到他要笑,他才能高兴。” 赵佑铭于是不敢瘪嘴了,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 跟自己亲娘约的时间,赵宣就没有卡得很严,大概走之前东宫有什么事儿耽误了一下,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 他进门的时候,坤宁宫五个女人并十几个秘书侍者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他身上。 赵佑铭见异思迁地松开姐姐的衣服,喜滋滋地朝着赵宣扑上去,把他身后的导训嬷嬷忘到了一边。 . 算一算,赵宣课多的时候住绿岛行宫,前几天又去了朝鲜,皇后已经有段日子没好好和他相处了。等赵宣行礼后,皇后已经平常地问起来了:“晚上在哪边吃饭?你父亲今晚有国宴,姐姐弟弟倒是留下来的。” 皇后话语里隐隐的期盼,赵宣也听出来了。他抱过赵佑铭,单手托着他,说道:“就在母后这里吧,姐姐回国后,还没有这样聚在一起。” 听了这话,皇后便微笑起来:“朝鲜那边事情处理得如何?” 赵宣已经推断出这件事八成是冲着赵晗泽来的,结果谢清琸的堂叔倒霉被牵连。因为他原本正在着手调控经济杠杆,解决金融虚高问题,赵晗泽是骨干力量,政策制定好还没颁发,这档口就被袭击了。 不过他并没有对皇后说这些,只温言道:“一切都好,母亲不必挂怀。” 他挑在这个时间过来,主要是放心不下,如今看着赵佑媛和母亲相处得挺好,于是也宽心了。 只是转眼,就看到了坐在另一边的王梓清母女。 赵宣心想,也不知王梓清道过歉了没。这样的场合,他也斟酌着是否要发问。 . 王梓清的点茶已经进入了尾声,她点了共六杯茶,除了小皇子外,在座一人一杯。 前世,宋式点茶法后来随着明朝灭亡而消失,倒是被日本引进,在十六世纪装逼发扬成了“和敬清寂”的茶道。从此日本以茶道大宗自居,忘了这个茶之道艺的本源祖宗。 不过此间世界的“和敬清寂”又不太一样,至少日本不敢自诩大宗,有中国这个源流在,这个东海岛国永远也抬不起文化上的头颅,这也许也是这个民族千载的刻骨铭心之痛。 日本什么都可以冠之以道之名,这个道也就显得小题大做不值钱了。但在中国,“道”一字,是神圣而不能随意使用的。从古人的“近乎道矣”,便可得窥对“道”的尊重。 所以如今世界的茶道,和以前的日本茶道,指代的内涵还不太一样,更偏重形而上。 文明悠远的中国人认为,茶之道,在于品尝,在于喝的人的心情,在于品茶之中体悟哲理道法。茶是给人喝的,重点不是装逼。想装高大上的逼,中国人有的是途径,但如果纯装逼而遗失了喝茶的乐趣和滋味,那就是本末倒置,是买椟还珠。 所以这个世界深受中国影响的日本,好悬没走上本末倒置的装逼不归路。 宋代点茶历经千年,完好地传承并发展了下来,如今味道也调制得越发清爽悠韵。王梓清的茶面,打起的茶花沫子很高,且一直没有消失,足见其水平精湛。 . 在递给赵佑媛茶杯的时候,王梓清瞥了一眼赵宣,发现他正看过来,似乎在好整以暇等着什么,犹豫再三,终于低声道:“宴会的事情,对不起。这个算我以茶代酒。” 皇后正与王夫人和公主闲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赵佑媛接过茶,闻言一怔,这事情她记得,只是没想到王梓清居然会跟她道歉,再顺着目光看到赵宣,就想起来他在朝鲜时,叮嘱官事厅给她安排的礼仪老师。 一时间难以说清心中感触,便笑了一下:“没事。” . 赵宣留心着她们的交谈,安静地坐在次座上,抱着弟弟,得体的微笑像个面具一样糊在脸上。看着赵佑媛接受了道歉后,就坐着独自品茶,大概是怕言多必失。 于是他忽然起身,对着皇后和长柔公主行了歉礼,然后对着王夫人和王梓清颔首。 “母亲,铭铭困了,我带他出去转转。” 众人齐刷刷地,传递出了一个中心思想——赵佑铭瞪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睫毛都精神得一根根立着呢,你哪只眼看他困了? 皇后当然也知道他是托辞,却不点破:“你哄着他好好玩玩吧,这段时间你忙,他好久没看到你了,晚上睡觉天天吵着要见你。” 赵佑媛没想到,赵佑铭年纪小小居然是个颜控。他居然每天晚上要看着太子才能入睡! 赵宣看到了她对弟弟肃然起敬的眼神,冲她说道:“媛宗姬也一起来,铭铭喜欢你。” 这句话相当于是解放了赵佑媛,她感激地从座位上弹起来。 太子这一声“媛宗姬”,唤醒了王夫人,她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 四点过的阳光从坤宁宫的客厅窗户照进来,横亘在赵宣二人和她之间,就好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 . 赵佑媛跟着赵宣走出坤宁宫。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差不多是四点半了,盛夏的太阳落得晚,依然可见天空金霞漫布。 赵宣牵着赵佑铭走了几步,俯下身子,拍拍赵佑铭的头:“铭铭去花园里自己玩去,哥哥姐姐有些事情,一会儿再来陪你。”说完给赵佑铭身后的宫侍使了个眼色。 赵佑媛心里一突,“哥哥姐姐有些事情”让她心里充满了猜测,赵宣这个人太习惯不动声色,是以赵佑媛完全猜不透这个人心里想的什么。 宫侍们抱走了还在懵懂中的赵佑铭,太子遣散了周围不多的随侍,御花园里一片安静。   ☆、第38章 放在三个月之前,赵佑媛还在医院里,心惊胆战拜见赵宣,想方设法掩饰自己的记忆,那时想都不敢想,会有这样和赵宣面对面站在花园里的一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像最初那样被他气场震慑住了,能够放得开,甚至生出了亲近信任,乃至依赖的心情。 . 刚才在坤宁宫,赵宣其实只是看着她沉默,以为她不适应这样的氛围,才托弟弟的名义把她叫了出来。出来以后,又觉得弟弟像个发光的大灯泡,在旁边有点碍事了。 现在终于没人了,赵宣反而更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又不能把人叫回来啊…… 不过他何等淡定,那种诡异的不自在感也可以驱逐。想到这应该是赵佑媛第二次入宫,上一次被叫去东宫长祚殿,还是被他罚跪,于是心里没来由地软了一下,征询道:“还没在宫里走过吧?我带你看看。” 当然皇宫占地极为广阔,开车一个小时也转不完,也就只能是看看。而赵宣想问的话—— 斟酌再三,也觉得酸得难看,难以出口。 作为族亲,他凭什么要去介意她的感情归属呢?没有理由。 储君之道,行事是要遵循理由的。 . 最后他压抑住了想要问话的*,只是淡淡道:“你的剧本我看过了,实话说,很出乎我的意料。” 其实岂止是这件事,赵佑媛做的好多事情在赵宣眼里都不那么循规蹈矩,常感意外。有时候他稍有闲暇时,也会琢磨一下她的思路,便觉得有趣。 “……”这话听在赵佑媛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心情。 她没想到赵宣竟然有心情,看她的天雷狗血剧本!这种不是官员审核一下就行了吗! 当下心里焦糊一片…… 她成了张囧脸,艰难地开口:“我也是为了,让影片更有渲染力,才这么写的……”我不是一个狗血的人,也不会做着白日梦幻想,殿下别误会! . 赵宣好笑地欣赏她风中凌乱的表情,这种好笑又莫名其妙的带了几许惆怅。等欣赏够了,才轻描淡写道:“我一直意外的是,你会冒出借助声势拍电影的想法,这勇气和思路。” “……”赵佑媛松了口气,又有点噎住。 她才发现,这个平时冷静严谨的储君殿下,刚才竟然在开玩笑。你开玩笑可以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吗会惹来误会的! “你是想通过娱乐圈,建立皇室亲民的形象,让皇族也可以偶像化,以抵消有可能在舆论中身处的不利境地,是吗?” 赵佑媛的想法被他说了个透,不过她已经习以为常了。对赵宣来说,有时候你做什么事都不需要解释,他就能理解目的。 . 袁丽羽搞出的舆论风波平息了,大部分人觉得这件事获胜了就是结束,赵佑媛却看到了真实的隐患—— 皇室太严肃,给民众的感觉高不可攀,难以企及。 而人,处于社会中,总是难免会有一种对抗意识,或者说,压迫意识。会埋怨社会为什么和我想象的不一样,社会改变了我,社会扼杀了我的梦想……之类,归根结底是个人对于群体的弱势心理。 人都有弱者心理,在面对一个强大的帝权时,这种弱者心理同样可以转化为不满,袁丽羽的事情就是一个爆发口径,“因为你权势滔天,所以出了什么事,肯定是你欺负了升斗小民”,就是这种弱者心理的具现表达。 所以按着赵佑媛的想法,皇室未来的道路,肯定是要慢慢走出高贵封闭的形象,让平民觉得没有那么巨大的落差感。 娱乐圈就是一个很好的工具,一方面传统贵族看不起它,认为是优伶界,是一群玩物;另一方面,它又是普通大众的娱乐消费商品。广泛的粉丝渠道,自发走到民众面前的皇族,如果运作得当,就会很有利。 到那时候,她就是皇室的代言人,皇室对她的需求,会大于她对皇室的依赖。 她就可以,独立了。 所以皇室代言人这一条路,虽然风险大,但是对她一石多鸟,她必须获得支持,稳当地走下去。 “被殿下料到了,这个想法,我没有对皇后甚至任何人提过。但是,我大概是宗室里最适合做这个偶像的人。我也许没有其他宗姬那样的贵族风范,但我可以保证有能力应对危机。我能获得你的支持吗?” 赵佑媛说这话的时候,赵宣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她很认真,也很自信。她超过了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应该有的担当。 他忽然心间就涌动起一股簌簌软软的心情,开口道:“那我就给你一项权力。” 他一字一句道:“你想怎么做,都可以自由地选择。不必顾虑,错了有我,我会帮你挽回。” 大部分人的人生是没有重新选择的权利的,当选择了一条道路发现错误后,也就只能将就着错下去了,有魄力的人也许会放弃一切重头来过,但却会付出至少时间的代价。 而赵宣许诺的权利,只有过来人,才能知道多么可贵。在时间面前拥有特权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掌控一切。 “包括你喜欢什么样的人。”赵宣又补充了一句。 赵佑媛一愣,本来听着挺震撼的……怎么突然就扯到感情上面去了,她根本没表达过喜欢什么人吧。赵宣的意思,这是说,以后她要是发现喜欢错了人,他也会替她做主,重新选个满意的? 好棒的族亲哥哥…… 大概是被赵宣给的福利壮了狗胆,赵佑媛心情舒畅,狗腿地邀请道:“下周我们国子监的夏令营结束后,差不多就要开机了。殿下要来剧组看看吗?” 这部电影因为有政治上的强力威势,没有投资商敢扯皮,前期筹备十分迅速。 她本来没抱多少指望,毕竟赵宣今年的巡视访问还没完,还有二十多个国家翘首以盼。结果他居然答应得很顺:“也好。” 他也很想亲眼看看她在镜头前的表现。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下移,扫过她的手腕——空白一片,很清爽。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好了一点。于是今天真正想要问的,这几天盘桓心头的话,终于不再犹豫:“你上次说想和谢家清琸交个朋友,是出于什么原因?我记得……你们俩似乎未有过交集。” 赵佑媛没料到太子居然还对前些日子晚宴上她的一句话念念不忘,连她自己都快要扔到脑后去了。 本来她的计划,下周国子监有集体活动,正好可以趁机接近对方的。如今被冷不丁问起来,有点戳穿了心事的尴尬。 她心想,我犯花痴这需要道理吗,你就不会往这方面替我设身处地想想吗。 亲口承认自己是个花痴好羞耻啊…… 她只好一本正色道:“我觉得他年龄虽不大,但有一种超脱的与众不同的气质……” 赵宣感觉自己躺了“众”的一枪…… “我想,以后我也是要往皇室代言人的方向发展,就要在娱乐圈一众人里有鹤立鸡群万众瞩目的气质,我想和谢清琸学习一下。” 赵宣心想,你胡说八道…… “就是这样,仰慕其风采,想学习。” 赵宣:“……” . 虽然听起来挺酸,但赵宣无奈地没有了一定要刨根究底下去的心情。 有的事情,不如不要知道的太分明。 就这样,既然她这么说,就当是这样好了,他也会觉得心情好一点。 其实这种心态,不是赵宣的性格,他从来不会因为不想听到什么而退让一步的。在感受到自己这种心情的变化后,他便生出了一种怅惘无力感。 可是看到身边的女孩,还是一脸无知无觉的样子。 算了,终归是族亲,这种怅惘,也会随着时间渐渐排遣的。 赵宣不是一个喜欢被情绪左右的人,他淡然道:“往前走,是东宫了。跟我来吧。” . 不知不觉间他们离开了坤宁宫很远,远处东宫被笼罩在偏斜的黄昏下,在汉白玉铺就的大地上投射出森严而巍峨的倒影。 赵佑媛看着这耸然立起的建筑,一瞬间有些恍惚。以后赵宣大婚了,太子妃也是要搬来东宫群落的。 真是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 赵佑媛赶紧把这些有的没的念头扔开,跟着进了长祚殿。这里不是她第一次进来,却是头一次有闲情逸致认真打量。 长祚殿的布局很宽敞,为了避免空旷感,挂了一些天子猎宴图一类,甚至还有弓箭、先帝做储君时收藏的枪械……迷彩服? 迷彩服这玩意儿,要追溯到两百多年前,大宋和沙俄撕x大战,沙俄在叶卡捷琳娜二世之后膨胀得厉害,不准欧洲来华朝贡,还想占东贝加尔湖的中华领土,两国一直互掐到慧武王挥师北上,在东西伯利亚把沙俄打成狗。 迷彩服,就是在那时候被一个聪明的军医发明出来,用于陆军火器营。 赵佑媛心想,赵宣原来有着收藏癖啊…… 以为她感兴趣,赵宣随口解释道:“这个是皇家科学院送来的,据说百分百的屏蔽红外探测技术,可惜成本太高未能投产。我觉得有趣,就收起来了。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吧。” 赵佑媛心想,我要个这个干嘛。 可是看赵宣居然一脸期待?的样子,她觉得拒绝的话说不出口——那样太不识趣了。 所以她愣神的片刻,赵宣已经不假他人,亲手取下了那件衣服,生平第一次自己叠衣服,认真叠起来,递给了她。 赵宣其实也只是一瞬间鬼使神差的心情,想看她得偿所愿的样子,因此希望她能开口要什么,来满足她的要求。可惜她不会跟他开口要,而且什么也不缺。他也只有察言观色,把认为她喜欢的东西送给她。 …… 可是送迷彩服给女孩子,这个礼物也是够新颖…… 如果可以,赵宣也想送点正常的。不过他又想,自己能够送出去的东西很多,可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却很难得。 能够送一件令人记忆深刻的东西,也是很好的。 只要让她记忆深刻就够了。 赵佑媛无语地接了过来,抱在胸前,还得一脸惊喜的表情:“殿下这里的东西,果然都非同凡响啊。” 如果她知道赵宣强烈的想要送东西满足她的愿望,她一定不会盯着一件迷彩服走神半天的,至少,她得盯着一辆豪车。 赵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清夏的夕阳的绯色薄光,挥洒在他俊秀昳丽的面容上,自有一身潋滟光华。赵佑媛看着这清仪和雅的微笑,就恍了神。 她感觉心头一跳。 可是她只垂下眼,收起了这份奇怪的礼物。 这种旖旎绮思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她的思绪被一阵乐声打断了。 赵宣的手机响了起来,他只有在内宫才会随身携带的移动电话,想来应该是坤宁宫的人请他回去用餐了。 不过赵佑媛的注意力不在来电显示上,而是那个铃声…… 那个铃声…… 其实也不是多猎奇,不可能是喜羊羊与灰太狼也不可能是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但是就是让人觉得槽点满满-- 赵宣的手机铃声是《中和韶乐》。 好吧,华夏正声什么的绝对是中规中矩,但这种挑不出半点漏洞的非常高大全的雅乐来当手机铃声,才是让人想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吐。 赵宣接起电话说了两句,挂掉后对上了赵佑媛揶揄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秘书设置的。” 然后他问:“饿了吗?” 赵佑媛心里一跳,迅速回忆了一下礼仪老师教给她的用餐礼仪:“尚未……” 赵宣说:“那也得吃一点。” 赵佑媛又赶紧回忆用餐礼仪细节。 “所以快回去吃晚饭吧,我让人送你。” 赵佑媛:“……” 殿下你这样真的有待客之道吗?!就算我不是大臣,你不必做面子留我晚餐,但是你也不能说出这么让人误会遐想连篇的话啊!   ☆、第39章 纯白色西式建筑屹立于海边,在阳光下与沙滩海浪嵌为一景。花园里盛开着各色月季,在海风拂动下微微点着头。 这里位于爱琴海一个偏僻的岛屿之上,产权归私人所有。停靠船只的码头,只有通行证才能入港。 走进其中一座别墅,地中海的清凉扑面而至。高旷的穹顶,刻着飞天浮雕,却有一种仿佛中世纪宗教般的恍惚。 可是客厅的布置装潢,却是古典的贵族风(中华风)。这就使得一切,给人一种尖锐的怪异和矛盾。 如果只是走进来,每个人大概都会这样感觉古怪。可是当看到住在这里的男人时,却会很奇怪地发现,他把这些矛盾的风格,融合掉了,他就是别墅里最独特的风景,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如今,黄梨木茶几上放着几份报纸,还有一份娱乐新闻杂志,关注的,都是发生在遥远国度的同一个话题。 . 一只优雅而修长的手,拿起了那些报纸。 报道上赫然是各种标题—— 《皇室宗姬将应邀出演电影》《赵佑媛——中华宗主国皇室的异类》《我的野蛮校花:真的野蛮吗》…… 整个海内外媒体都已经高章潮了。一直关注中华五陵电影形势的各国娱乐媒体也跟着闻风而动。 在得知皇室的宗姬将走进娱乐圈后,瞬间这则新闻就横扫了各大媒体的版面,并且把娱乐论坛刷了版。对人们来说,很久没听到过这么出人意料的新闻了——皇室再如何开放,对民间始终是端着的,如今这层高高在上又不可触摸的东西被打破了。 以至于这段时间的电视娱乐节目的报道,都在不断回味这震撼的消息。 可惜,没有记者敢采访。 报道上面的女孩,穿着一身明华堂限量款的素色对襟襦裙,但身上的披帛又彰显出了低调的奢侈华贵。她站在一位五陵著名导演旁边,微笑清甜文静。 她穿淡色系有种耳目清新的雅致感,这件衣服也不高调,但是她身上挽着的披帛却惹来了不少时尚杂志的研究。 在唐代十分流行的披帛,经历一千多年以后,出现了各种质地,并开始往首饰的方向发展。随着艺术自由发散,有的披帛甚至搞成破布状,也有的以古代名画为底,用珍珠钻石串成镂空轮廓图,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设计的。 她身上这件披帛,品牌十分低调,只提供皇室和部分王族的订制。披帛是以各种大小不等的珍珠串成的镂空荷花图,原画是七百多年前宫廷画院工笔院以“小荷才露尖尖角”为题所作,这一幅灵动韵秀的名画,荷花出水,蜻蜓翩飞。最小的珍珠直径只有四毫米,像莲子芯一样镶嵌在黄金花芯上,最大的珍珠直径则达,是蜻蜓的脑袋。挽到袖子前面的又是小珍珠缀的串帘,很好地继承了东方式贵族的审美。 也就只有宗主国的皇族,才能用这样低调奢华的衣饰。 客厅里,一个人垂首而立,眼睛盯着那双拿报纸的白皙的手,犹疑道:“我们……我们看不透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想着做娱乐明星。我们并没有给她下过这样的任务,这应该是她的自主意识。目前任务的半年之期还早,之前打入国子监的吩咐,她却是照做了的。” 穿着玉色垂胡袖直裰的人,靠在沙发上,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才抬起眼帘,睫羽也挡不住眼底那一片深邃。 他放下报纸,淡淡道:“我不在乎她过程中怎么想,有哪些私心。你记得,人心是无法完全掌控的,不要在意那些迷雾弹,只看她能达成的结果。” 有的人,原则性太强,不好控制。如果赵佑媛能够像那个人一样听话,该多好…… 刑玉将报纸放在了茶几上,目光在她的照片上缓缓地扫过。 他面前的人还在请示:“金陵中心的情报已经传过来了,这一次,我们真的要听自由联盟那边的安排吗?高层里,很多人讨厌他们指手画脚。” “让他们放开手脚做事吧,没有人指挥得了我。”刑玉勾起嘴角一笑:“联盟?政权?都是历史的偶然诞生的,偶然的东西,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他斜支着头,长发散落下来,明明并不惊艳的五官,却有一种吸引人无法移开目光的动人心魄的魅力。 “你喜欢法曲大章吗?” 对面那个下属看着他的笑容,心头浮起一阵凉意。 “喜欢……”全世界流行的,最高贵的艺术形式,各国王公贵族装b必备,高雅的歌舞表演,怎么会有人不能欣赏呢。 “精美绝伦,繁华迤逦……能看到它的人,是很幸运的。”刑玉抬起眼:“我想导演这样一曲——由一群世界顶级贵族演奏的法曲大舞,一定会有着惊艳世界的精彩吧。” 他在漫不经心的微笑,只有跟随他多年的人,才能感受到他温柔的语调中带着隐藏至深的残忍。 ============= 西沙群岛,漂浮在大宋南部海域的一片明珠。这里在汉唐时便有划郡管辖,如今和安南隔海相望。 赵佑媛站在游轮甲板上,看着前方郁郁葱葱的绿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凉海风。 国内两位重要人士受袭一事虽然没有在民间传开,但国内上层及各国王室都逐渐知晓。这时候国子监取消了每年冬夏两次的海外远游,大家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于是最后,本来该去看阿塔卡玛沙漠和火地岛冰川,最后只能变成了国内近海夏令营。 .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海面上,他们离将要抵达的海滩越来越近。 其他人都以班级为群落扎堆玩什么游戏,赵佑媛趴在栏杆上,手无意识地转动着左手上的砗磲念珠,思考着一会儿怎么去找谢清琸搭话。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难得能够看到他。只是她今天观察了一整天,也没研究出什么脾气的人对他的胃口。 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样子的。 他身边还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是他的表妹卢翌瑾,赵佑媛的同班同学,范阳卢氏主家小姐,正在笑嘻嘻地说着什么。因为是夏令营,所有人的衣服从简,没有谁挂披帛或者穿罩衫。他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绣着校徽的纯麻交领短衫,领口略宽,因而露出一点锁骨和白皙的肌肤。 赵佑媛无意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桂宫悠子把脸凑到她面前,她才意识到自己拿人家的秀色来下饭了。 桂宫悠子刚刚输了牌,不过那点彩头对一个郡主来说不算什么。她顺着赵佑媛的目光看过去,大眼睛笑得略弯:“你不会是也喜欢谢清琸吧,刚刚盯着看了那么久?” 赵佑媛心塞地想,谁喜欢啊,我只是在考虑搭讪的方式好吗? ……好像有点矛盾。 她想了想问道:“他在国子监有特别交好的朋友吗?” “特别交好不清楚,他和璋王世子朱镕堉关系一向不错。”桂宫悠子狡黠地笑道:“你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要是喜欢,我帮你试探一下。国子监就这么大点,他又这么受关注,有什么打听不出来的。” “不不,不用,”赵佑媛赶紧打断她,生怕搞得尴尬了连朋友都做不成:“我就是好奇一下,真不喜欢。” 登陆的广播适时地响了起来,她也不管桂宫悠子信不信,回去自己的卧室收拾了行李包,就跟着老师和队伍走下甲板。 ===== 特别警卫队的轮船从琼州港口出发,开往西沙群岛,准备执行两天一度的护航换班任务。他们负责保护国子监那群少爷小姐们的人身安全,相比去南阿兹特克洲看沙漠看冰川什么的,这是一个比较轻松的差事,毕竟在大宋领海范畴,不可能有人突然冒个导弹过来把人轰死。 夜晚的海域虽然并不宁静,但除了驾驶舱以外,其他人都早已入睡。 与此同时,另外一艘船,从摩鹿加群岛的港口,开出了海域。 两艘船身上都有着【御·警】编号。 特别警卫队的船只并没有按照既定航线行驶,而是渐渐偏离了主航道,向着菲律宾一带行去。南海海域船只不少,安南海警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它航行了一夜,直到天边浮现出若隐若现的红霞。菲律宾海岸警视队才在监控雷达上看到了这艘没有向陆面通报的船只,连忙对其发出无线电警告,询问他们国籍。 可是那艘船置若未闻,只是一直航行在海面上。 东方已经出现了第一缕金光。驾驶舱内的人望向天边,他想起了教内高层刑玉的宣讲,露出了一丝超脱后的微笑。 “啊,即便我只是一个海员,我也有着创造真实的力量——天道,你看到了吗?我打破了你的想象。” “轰——”一声,比朝阳更灿烂的,是海面上腾空跃起的巨大火光。 五点一刻,这艘引发菲律宾警告的船只,突然消失在了海监雷达上。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留在这片海域的,只有一片热浪,到处漂浮的碎片,还有随洋流涌动的浮油。 而另外那艘【御·警】编号的轮船,在凌晨三点钟,已经抵达海岸,与前一队交班。两队队长彼此认识,轻松地交接过后,一队便登船回航。   ☆、第40章 凌晨两点钟。 已经提前来驻扎了三天的特警卫队到了换班的时间,两边走完了手续,换防的人正式接管这片岛屿。准备离开的警卫一队笑嘻嘻冲着警卫二队队长打了个招呼,却没看到对方帽檐下被阴影遮蔽了的笑容。 凌晨三点钟。 一部分换防的人,穿着制式武弁衣,带上无线耳机,红外人体探测仪,开始循着不同的路径,前往各处营地。另一部分人提着轻型机枪,牵星导航干扰器,打开了基地教师宿舍区的门。 这片海岛很大,从一端走对角线到另一端,要翻过一片不高但很崎岖的山头,高大乔木林立,几乎要走一整天。所以他们分成了几支队伍,分别向不同的地点行动。 . 各个班级的篝火晚会狂欢持续到了凌晨两点多,终于才有人撑不住回营地睡去。 中四年级的篝火晚会离中五年级不远,原因是妹子们喜欢中五年级的男神,闹着挨得近了点。 所以赵佑媛一直想找个单独的间隙,却发现谢清琸身边一直有人,对方一直在说,他则是礼貌地听,根本没自己插话的机会。 赵佑媛:“……”我还是太天真了。 她从来没有主动去搭讪过一个人,心塞不已的她终于顶着桂宫悠子促狭揶揄的目光要来了谢清琸的手机号,言简意赅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晚会结束后,我到你们营地找你,有事相商,望稍等。赵佑媛。】 之所以不像对赵宣那样,用萌系表情或者么么哒,是因为……她发现谢清琸对谁都是那样的,温柔冷淡,斯文有礼,挑不出一点毛病,也就是说你说什么在他心里都是差不多的,掀不起什么惊涛骇浪,所以萌系表情也省了。 这种性情的人,应该比较喜欢直言直语少废话。 谢清琸在收到短信后愣了片刻,向中四年级那边看去。赵佑媛的脸庞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然后起身离开。见她如此,谢清琸没有问什么,把手机收了起来。 . 这片岛屿是群岛中面积最大的一座,高大的乔木林立,远看像一座隆起的绿洲。各个班级的营地也是分开搭建,中四年级的帐篷搭在一片海滩前,背靠着山脚。 搭帐篷的时候,还有人开玩笑说这是在实践运用孙子兵法,有人更是开玩笑说公墓喜欢这样的风水。 赵佑媛回到这里时,这里一片安静。 虽然是夏天,但海岛的夜风还是比较冷,穿着短袖襦裙衣衫,也感到了凉意。赵佑媛在背包里翻来翻去,翻出了一件外套。 衣服是家里佣人塞进去的,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看——居然是赵宣送的迷彩服。 大概佣人觉得夏令营用得到,就给装了进去。 扛不住寒意,赵佑媛还是套上了衣服,瞬间感到全身被温暖包裹。就这样闭目养神了一段时间,她起身往帐篷外走去。 营帐是双人一间的,赵佑媛和桂宫悠子睡一间,关于桂宫悠子为什么不肯跟李惠住一个帐篷,赵佑媛没有问,但大概是能猜测到的——李惠脾气不太好,朝鲜国地位又远高于日本,不被欺负才怪了。 她要出门的时候,桂宫悠子睁开了眼睛,还在睡梦中有些迷离不清:“嗯?你出去做什么?”帐篷里是有方便的地方的。 赵佑媛没想惊动她,低声道:“你睡吧,我有点失眠,可能是水土不服。我出去走走。” 桂宫悠子实在太困,听完就两眼一闭呼了过去。 . 西沙空气很好,月亮很大,夜空也显得明亮。 赵佑媛打着呵欠,迎着夜风,往谢清琸的中五年级营地走去。大部分人已经睡下了,岛屿上不复热闹,只有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 而在这有节奏的浪花声下,也有轻微的成群的脚步声传来。 他们驻地有安排警卫,这点赵佑媛是知道的,所以并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 只是走出一段时间后,看到远处越来越多的明显人影后,她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于是她停住了脚步,就自己跟自己纠结起来了。 警卫会换班,值夜要巡逻,这也是正常的。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给她的感觉,却不像是巡逻呢?成群成群的,到底哪里不对…… 猛地她心里灵光一动。 ——知道了,因为气势不同。 平时跟在她们身后的警卫人员,走路有强烈的节奏感,还有强烈的军人作风,但是这些人,虽然同样的武弁曳撒制服,但是那种军人感觉并不强烈。 赵佑媛夜视能力不算好,好在西沙上空的空气很好,月光明亮地照射在这片大地上,她得以隐约分辨出那些人,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有的体积似乎还挺大。 海风到这时是最冷的时候,呼啸着扫过,一下子把人吹了个透心凉。只有海浪拍打的声音响彻在四周,让这片岛屿显得更加孤悬于世,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海水吞没。 那种森冷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起来,像彻骨的海风一样席卷全身。 赵佑媛并不是一个警惕心很强疑神疑鬼的人,但人在面对危险时本能会有第六感,她就是觉得大半夜朝着她们营地走来的人,让她种有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于是她倒退了几步,站在树丛后,下意识地隐了隐身形。 希望这最好是自己的误判,以免闹出乌龙。 她一边谨慎地继续观察,一边分析各种可能性——没道理她们的警卫会做出什么危害她们的事情,这些人受过特训,通过政审,祖上十八代都是清白的,也许是她想多了…… 她醒过神来,自己猜测是没用的——不如先给老师打个电话,请他跟值班警卫队联系一下,确认情况。 但是掏出手机后,她却愣住了。 这世界就算没有中国移动,信号覆盖率也是妥妥的,先前她还在篝火晚会时给谢清琸发了个短信,如今为什么信号这么弱了?只有一格,也不知道能否拨得出去。 她只能先试一试了。 电话拨了三遍,才终于听到那边传来的彩铃声,赵佑媛心中刚宽慰了一下,接着就沉到了谷底——没有人接。 怎么会呢?晚上这么安静,难道会听不到铃声响吗? 还是说……老师那边发生了什么? 几乎不敢往这方面猜测,手机那边传来的彩铃音乐声被淹没在海风和树叶窸窣声中,她一直等到电话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听。 ===== 夏令营基地教师宿舍区并不大,因为这是作为一些学校的夏令营据点,平时无人问津,所以只有四间房子。 如今,这四间房子全部亮起了灯,国子监过来带班的老师不多,只有三个人,所以当警卫们破门而入后,仅半分钟,就将他们全部控制了起来。 “你们干什么!疯了吗,这是国子监夏令营基地啊!”有一个老师难以置信地惊呼,下一刻却被按倒在地,卸掉了下巴骨。 老师们被绑在墙角,嘴巴封了胶带,眼睛里充满了惊慌和不解——这些警卫,他们到底怎么了?那些学生情况如何,是否还安全…… 这时候,桌子上放的一只手机突兀响了起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个时候会打电话来,只能是还清醒的学生。 可没有老师能够去按掉,他们被绑住了,只能看着那个手机,期盼它自己挂断。 可是它锲而不舍地响了很久,喜庆的铃声回荡在空寂阴森的屋子里,好像永不止息。 手机最终自动挂断了,一个“警卫”拿起来,看了屏幕上的电话,把手机收起来。另外的人已经拆除了所有警报装置,夏令营通讯盒子,然后几个人将一台大型装置抬进屋子,打开。 把三名老师都转移到另外一个房间后,这些人打开了即时通讯视频,信号连接到地球的另一端。 “请禀告圣座,干扰已经释放,牵星追踪不到我们。明天中午之前,我们就可以控制住这里。只是……真的不听自由联盟的指挥,杀了他们吗?那样以后会轻松很多啊。” “……” “好吧,那就听圣座的,留着他们。” ===== 先是看到警卫们行踪可疑,紧接着信号莫名其妙只剩一格,然后给老师打的电话也没有人接……这一切实在太巧合了。 赵佑媛已经完全警觉起来,危险的紧迫感真实地敲击在心头上。她手指飞速在屏幕上按了几下,再给桂宫悠子打电话,让她把营地里的同伴都叫起来,马上离开这里。 至少闹乌龙也比真的出事要强。 可是这一次,电话偏偏再也拨不出去了。 一瞬间赵佑媛好想吐血,一边不停地徒劳尝试,一边心急如焚:“亲祖宗啊,我求求你了,你让我拨出去啊!” 这样几次未果,时间已经不多了。很快,赵佑媛发现,她面临着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因为这些形迹可疑的警卫,在她观察并打电话的间隙里,已经朝着她们所在的营地疾步走去。 有时候,一瞬间的犹豫,往往会错过很多时机。 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瞬间的懊恼涌上了她的心头。 ……因为自己先前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始终觉得“这些人是保护我们的警卫”,因为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们这群人的价值,身份的重要性。他们不是皇亲就是贵戚,各个世家或者公爵的顺位继承人,各个藩国王室的王族。时间因为他们而显得宝贵,物品因为他们使用而显得奢侈…… 没有及时示警,现在这些人已经走向营地了—— 营地里是毫无防备的同窗。 到底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太多的想法从脑海里闪过,冷汗都要流出来了,而正在这时—— “啪”的一声枪响,穿风破浪,猛然惊破森冷的夜空! . 高度紧张之下,猛然被这一声巨响打乱心神,赵佑媛几乎是弹了起来的,很快她就意识到,这声枪响离自己不近,还是有着很远一段距离。 还来不及想清楚那群人为什么不等走到营帐边再行动,紧接着——“啪!” 又是一枪,没有装消声器的枪声,在空旷的海岛上更显得尖锐。 这一次,赵佑媛终于可以确定——有人是发现了这一切的,对方在示警! 营地里似乎因为这一声枪响,而有了一点动静。 ===== 海岛另外一端,中五年级营地附近的树林里。 谢清琸收起了铂金手章枪,这本来是他收藏玩的,家族特意定制便于携带的小巧型号。白皙的手和黑洞洞的枪口,相触在一起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狰狞,好像握着既定的生命。 枪声很大,他已经暴露了。 但是他没时间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是最后向着营区看了一眼,就匆匆往地势复杂的方向躲去。 快离开吧,我的同窗们。   ☆、第41章 “警卫”们被这一声枪响吸引了注意,几个人指着声音来源:“那里有人!往那里追!” 几个凌乱的脚步声追随着谢清琸的身影而去。 . “啪!” 营地里陷入沉睡的学生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拉出了梦境。 还没等完全清醒,接下来的枪声则彻底警醒了他们的神智,不少人眼睛还没睁开,但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坐了起来。 这份警觉,应该庆幸于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拥有多少荣华,就要承受相应的风险。所以他们比常人更警惕,也更明白自己值得别人来绑架,获取利益。 人生在世,千万不能疏忽大意。 国子监有一位著名的莫老师,曾经带过几个年级的总课老师,他开班会时,常常挂在口头的,便是这句话。 令人欣慰的是,这些学生好歹没有左耳进右耳出,把这句话还给他——反应快的人,马上心中警觉,拉开了营帐的拉链,扫了一眼外面的情况,一瞬间脑海里已经呈现出了海岛地形图,以及合适的逃生路线。他们营帐里另外的人则背起生活包,在同伴做出判断后,迅速俯下身子跑出营帐,往背后的山林里跑去。 这种时候已经不适合去大肆叫人了,危险马上在眼前,能跑一个是一个。 不过这也只是一部分侥幸的人,大部分人还来不及出去,就被加紧赶来的“警卫”们包圆儿了。 “都不准动,我念一个名字,就站起来,不听话的死!” 一片黑洞洞的枪口,冰冷地对准了他们。 ——这些人不是他们真正的警卫。 在被困几秒钟之后,学生们心中已经有了明晰的概念。 那么真正的警卫去哪里了呢?——恐怕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些来不及离开的学生们,倒表现出了超越年龄的异乎寻常的冷静,没有人惊叫也没有人慌不择路。 这时一个女声平稳道:“我们不反抗,配合你们,请把枪栓拉下,不要走火。” 卢翌瑾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却竭力保持了平静。她说出这番话是因为她是女生,在人们的普遍意识里,女性代表着安全。这样的场合,她的话没什么威胁性,不会让这些疯狂的“警卫”产生抗拒。 那些敌人听了这话,见这些学生都识趣,便也不再端着枪。有人拿着名单开始念了起来:“朱镕堉……” 被点到名字的人一个个站起来,有两个人上前搜身过后,戴上手铐,送到基地教师宿舍区关押。 耻辱。 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刻,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年们,几乎都涌上这样的心情。他们不长的人生里,或许有过愤怒、伤心、失望、迷茫这些情绪,但能够带给他们耻辱的,太少太少了。 一时间不少人心绪涌动,被同伴眼神示意,才勉强压抑住这激荡的心情。 如今他们没有任何足以对抗的武器,所以逞强逞硬是没用的,他们都足够冷静,明白自己的生命,远比这一时的不忿更重要。 眼下只有等中央机构能够尽早发现不对,及时派人来救援。 可是真能救援得了吗?这些人——既然前往大宋领海内的岛屿,就说明已经存了死志。 对于信仰高于生死的人,是很难击溃他们的。 尤其,想活命的人在想死的人面前,更是脆弱。 . 国子监中学部六个年级,一共也只有一百个人多一点。对完名单后,这些警卫——或许可以称之为教徒,发现逃出去了十三个人。 他们手里只有九十一人。为首的人眼睛里闪过阴鸷的光:“去搜,不配合就地枪决!” 反正圣座大人吩咐过留住性命,却没有说必须要每个人完好无损。在执行任务的绝对权威面前,任何意图反抗的人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以儆效尤。 ===== 西沙,凌晨四点半。 谢清琸看了一眼手表,天上启明星不再耀眼,东方已经泛起了霞光,天要亮了——意味着接下来的躲避将更加艰难。 热带树林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他轻轻皱起眉头,拿出了手机,虽然海里的手机信号比较脆弱,但他的手机是定制,不是极端情况下的话,至少能接受一格两格信号。 但此刻,信号格是彻底空了。 虽然心中早已预料到,不过真实看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的手表里装置了牵星导航仪,可以迅速发出呼救信号,半分钟之内进行定位。可是如今,牵星仪也毫无任何反应。信号被屏蔽后,他的定位和呼救就被封锁了。估计其他同窗们,想要尝试这个方法的人,也都失败了。 全世界覆盖面最广的通用导航系统,是大宋的牵星导航系统,“牵星”一名来源于建国百余年时期,中华在大航海时领先全球的牵星术。 如今“牵星”是全世界最先进最精确的导航系统,大宋卫星导航技术的先进程度毋庸置疑,他记得以前听郦景琛说过,下潜到深海500丈左右,都还能接收到讯号。 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对方是有备而来,他们的一切对外通讯都被切断了。 中央机构越晚发现他们的状况,就会越被动。 谢清琸往看起来隐秘的地方走,念珠的缨络无意中触碰着手心。他的手指轻轻转动着佛珠,心情却是平静的。 一切只是尽他所能,而所有的忧惧都是徒劳的。这种平静,不知道是多少年的发愿和持诵带来的心灵上的淡化。 可是这相对安全的境地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人声。 “这里好像有一个,我有感应。” “刚刚有的组已经抓到了两个……” 没有时间细想这段对话里蕴含的巨大信息,那一瞬间,谢清琸只做出了一个判断—— 敌人是追着他找过来的。 如果他身上没有什么的话,那么对方则是有红外探测仪,能够感应到他的踪迹。 ——“看到了,就在那里!” ===== 天亮了。 安南国中央警视部也已经完全炸了锅。 早晨五点,值班室接到菲律宾海警部门的电话时,还在埋怨他们大惊小怪——都是属国,海域通融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一艘从宗主国琼州地界开出来的船,搞这么大惊小怪干嘛? 结果,看到传来的资料,对比昨晚琼州海监部门发来的航道信息后,一阵不寒而栗的感觉就涌了上来。 安南警方急忙向金陵“天网”中心报告,请求调查海面上轮船爆炸事宜。天网测控结果很快就调出来了,和菲律宾派出的搜救海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爆炸船只是国子监特别警卫部队的。 至于幸存者?船都炸烂了,别说有活人了。 那么西沙群岛夏令营基地呢?为什么都过去一夜了,到现在早晨六点多了,都没有听到夏令营基地反映任何情况? 警卫部队的船不可能无缘无故偏离主航道,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爆炸。有脑子的,只要稍加推断,就会明白这件事是冲着什么去的。 当下冷汗就飞流直下了。 绝望地意识到在他们的海域监控范围内究竟发生了怎样天崩地裂的重大事件,安南国整个国家都不好了,他们只得通过紧急程序通报宗主国。 . 而金陵警视部的负责人,此刻正在心如死灰地奔赴内政务院的途中。 他得到的消息一点不比安南晚,早在五点多钟就被发现不对的部下一个电话叫了起来。船爆炸了,这边是能收到自动呼救信号的。 高层的安全保卫分工很详细,皇家特警是单独部门,享受高一级军人级别待遇,不归警视部管理;但国子学警卫局就不一样了,这批从特战部队退役后经过遴选而组建的队伍,承担保护国子监学生人身安全的职责,隶属警视部。 出了问题,警视部负头责。 平时有学校夏令营是地方政府和学政部门联合给上一级打报告,上级部门给备案,也就这样了。可是国子学的学生不一样,他们一旦出了皇城,身边安保级别就很高,警卫都随时跟着的。 再说这一次夏令营地点就在西沙群岛,处于海军部门的航母打击射程内,更有安南国海军部门帮忙盯着的,所以警视部压根没想到——怎么可能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了呢?! 一百多个学生啊!被劫持啊! 公侯啊!世家啊!藩国王室啊!应有尽有! 都可以摆个展出了! 这感觉实在太酸爽,警视部哭都来不及了。 . 急件他们是直接报给内政务院的,当下那群天天玩不动声色间勾心斗角的老匹夫们就茫了。 “天网呢?怎么没有提前测控到?” 中华在全世界所有朝贡国的国境里都布置了天网,协助他们控制社会秩序的同时,也起着监管作用。皇家科学院的中微子技术进行波段监控,这也是为什么自由联盟和各种邪教组织总是发展不了太大规模的缘故——时刻容易被捕捉到行迹,有效甄选率提高到90%。只要他们想发动袭击、暴动,无处不在的波段监控就能非常敏锐及时地发现这一切。 这么大的一场恐怖袭击,天网竟然事先没有测控到,特么的中微子都是在逗我玩吗? “西沙没有建立中微子站点。”警视部幽幽道。那里平时就是搞旅游开放和夏令营的地方,谁没事儿跑去一个人际荒芜的破岛上搞暴恐啊?所以天网……压根没往那个地方布置过……毕竟天网的建设经费是非常昂贵的…… “我们刚才请军方调用了牵星侦测卫星,可是现在西沙已经被屏蔽了,那里彻底与外界断开了联系。我们甚至,没法看到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内政务院的人齐齐沉默,半晌,终于有人出声:“文件马上签给陛下和东宫,估计一会儿要开会了,都赶紧拿方案出来吧。” 这已经是对宗主国统治秩序的严重挑衅了。 ===== 回到西沙,时间已经是早晨六点。 赵佑媛感觉今天就像做梦一样。不对,梦还没醒。 在那声不知道是谁示警的枪响之后,她就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掌控,只能竭尽全力地逃生,于是往山林里面躲去。 她不知道能躲多久,对方什么时候来搜,现在只能先保存体力,屏息观察四周的情况。 她心想,这真是一个糟糕的夜晚。 但愿金陵能够尽快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情,极早营救。 拢着身上的衣服,她又想起来赵宣。那一瞬间几乎想的是,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 西沙的天亮的早,现在已经是大亮了,周围也多了些声音。有海鸥叫声,还有—— 窸窣声? 渐渐的似乎听到有人奔跑的脚步声,在这样的时刻遇到同伴,心里可谓是惊喜的,赵佑媛起身,隔着茂密的丛林,看到一个女孩正上气不接下气地一路狂奔。 之前在甲板上碰到过,似乎是……中三年级的,印度(这世界称天竺)大陆上支提国还是莫吉托国的王室女孩。 虽然半点不熟,但此刻赵佑媛觉得她简直太亲切了。正要冲她招手,小声呼唤她,下一刻—— 女孩身体一弹,颈部一串血珠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她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喉咙处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伴随着的是“啪”的一声,这是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两个武弁制服的警卫跑过来,一个人摇头,手下却是和惋惜的表情截然不同的动作,直接把人拖走。 赵佑媛一动也不动,身体绷得僵住,来不及咀嚼心中涌起的悲凉、愤恨、恐惧,她站在树丛里,身上迷彩服虽然不显眼,但已经进入到了这两个人的视野范围里。 她慢慢地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后退,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咔吧”一声,所谓墨菲定律,人倒霉喝水都塞牙缝,非常喜大普奔地,她踩到一根断枝了。 远处两个警卫循着声音四下张望,就看到了躲在林间的这个穿着迷彩服的幸存者。 “站住!” 听你的我是煞笔啊! 赵佑媛在他们视线转过来的那一刻已经拔腿开溜了。在山林里奔跑可不比平坦的塑胶跑道,热带丛林里树根交错,有的树根齐腰高,到处是坑,藤蔓缠绕,动不动就要绊一跤,赵佑媛跌跌撞撞,完全把自己一米六几的个子当成了刘翔的身子在用。 那两个警卫的其中一个端起了枪,这把枪刚刚打死了一个不听话的朝贡国王室郡主,如今,这黑洞洞地枪管再次指向了……赵佑媛。 扣动扳机!   ☆、第42章 枪响声音不大。 其实听到这声装了□□的枪响,也是因为她听觉调动到了极度敏锐的程度。这种随时会被忽略的枪声,硬是突破了嘈杂的脚步声,树丛的窸窣声,准确无误的传入了她的耳中。 不过树林里打枪,能不能打中也是看运气了。显然她今天人品棒呆了,在奔跑穿梭中躲开了那要命的子弹。 作为一个体育课跑八百米都要五分钟的体育渣,平时也没怎么在山林里走过,赵佑媛完全是一通瞎跑,跑着就发现……眼前居然是个陡坡。但后面还有人,她不敢减速啊! 咬牙继续跑吧。 逞能的结果就是她喜闻乐见地,脚底下被一根陈年老藤一绊,整个人就像韩国总是发射失败的火箭一样,以摧枯拉朽之势稀里哗啦地滑到了坡下去,摔得五脏六腑移位。 她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并没有追过来。 她的运动神经好像已经独立自主了,在这一刻不需要大脑干涉内政,就能自己指使着手脚爬起来,继续走。于是灵魂和*割裂开,大脑就腾出了格外的空间,去思考这一切。 什么人。 为什么。 怎么办。 前两个问题,在她这个层面还考虑不到那么深远。 那接下来,她现在要一直逃,在这个岛屿上和百十号“警卫”玩捉迷藏,一直对持到警方派人来救吗? 他们什么时候能来,这些不明身份的“警卫”会提出哪些条件,如果不能满足他们的条件会发生什么? 会同归于尽吗? 这时候的听觉和视觉敏锐到了极致,她听到了似乎是同样的脚步声。心中一凛,缩下身子躲在一个延伸出来的土坡下。 山里植被茂盛,稀稀拉拉地掩盖住了她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警卫制服的人揣着枪,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长柄状仪器,一边走一边扫,然后又走远了。 等到彻底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才谨慎地活动了一下,像个王八一样挪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倒霉了,刚站起来,又听到了人声,刚刚那群人竟然折回来了,尼玛,不带这样玩的啊! 有一个声音忽然传进了她耳中:“在那里,快看!” 赵佑媛觉得自己的魂魄随着这一声呼喊,都飘飘悠悠地飞了出来。危急时刻的生物电流信号一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大概太过拥堵,她神经停止了运作,整个人没动。 右前方很远处,一个同样是学生模样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些人追人去了,一时间这里又陷入了一种带着死气的诡异的安静中,连鸟兽虫鸣都不想踏足的存在。 赵佑媛有些欣慰又有些担忧—— 还好,还是有几个逃出来的人的,希望他们都能安好,大家想办法汇合。 这简直是惊魂的海岛一日游。 暂时解除了危机,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由于凌晨出来的时候只套了衣服,别的什么都没拿,所以吃的和水全都没有。 这就很要命了。在这种你追我躲,耗体力还耗脑力的情况下,不吃东西还能撑个三五天的,不喝水一两天就玩儿脱了。 她又确认了一下伤口,手掌、胳膊肘、膝盖多处擦伤,后背火辣辣的,髋骨也痛得很,想来全身上下没有幸免。 草泥马。 这是她来这个世界后爆的第一句粗口。如果不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她直接想喊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跑太拼命了,小章腹也跟着疼了起来。赵佑媛随便捡了截树枝当拐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搭在这根摇摇欲坠的树杈上。 大概树杈也不能忍受她的心情波动了,最后嘎嘣一声,光荣罢工。 赵佑媛一个趔趄,然后扔掉树枝,满目沧桑惆怅地眺望远方—— 往另外一个方向,高大乔木形成的丛林很密,阳光几乎透不下来,所以看上去黑漆漆一片,似乎暂时是没有什么人的。 于是她抬着过度奔跑后沉重的步子,往那边迁移。到那里躲起来后,她可以先睡十分钟——睡眠有利于恢复体力,减少体内水分和能量的消耗。 她现在就是在跟人玩捉迷藏,游击战,革命根据地随时变换,头上时刻悬着鬼子的大刀。 . 她走的很慢,怕发出声响,也怕消耗体力。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进那片密林。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虫蛇,她把迷彩服的帽子拉起来遮住头,试探着往前走。 在拨开一片树丛的时候,却与一个黑洞洞的枪管……三目相对。 她站住没动,那一瞬间,竟然奇迹地平静了下来。 不是不害怕的,可是已经到这一步了,惊恐也救不了她了…… 然而,视线顺着铂金色的枪和白皙的手指往上抬,却愣住了。 谢清琸? ===== 逃亡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从开了那两枪示警开始,谢清琸就相当于把自己陷入了一个极端不利的境地。 凌晨四点钟之后他一直和那些人来回打伏击,总算是甩掉了那波人。当然过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已经光荣负伤。 他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很危险了——对方带了红外探测仪,他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踪,但掩盖不了生物信息。 坐在这片相对隐蔽的地方,他计算着自己还有多少时间。 如今是上午十点,他已经和那些人反复僵持了六个小时了。成绩比上一次进步了……两个小时。 回想起从前的经历,他的心中浮起淡淡的凉意。 曾经有人说过,谢清琸走到这一步,父母是要负主要责任的。谢清琸听过这个说法,却并不认为全是如此。 从小他母亲不在身边,父亲一直的爱好就是参禅修道,时常带他和妹妹去拜访名僧高人,跟着清修。 小孩子都是耐不住寂寞的,即便谢清琸后来是众人口中的男神,他也一样不例外。听不懂理论就静不下心,不在金陵皇城又令他新奇,就和妹妹谢婉泱一起出去玩。 结果,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第一次无以复加地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身边的安保措施那么严格。 可惜伴随着这份领悟,付出的是谢婉泱生命的代价。 他们被绑架,谢清琸安慰她不要怕,自己会想办法。可惜十一岁的他能想出什么办法呢,对着死了的保镖尸体,他还能保持着镇静,已经是很不错了。 他想办法和对方周旋,套对方的话,分析他们可能从属的势力,可惜这一切在枪管面前都是徒劳的。达不成目的,只有杀。 很多人还都记得谢家当时生这一对子女时的荣耀,哥哥和妹妹都为人称赞,谢婉泱惊才绝艳,连崔皇后都对她印象深刻。 其实她相当于是替自己死了。 谢清琸没有办法对亲人的死释怀,这些年即便家里请了著名大寺的高僧为她超度,即便他为她持诵了很久的经文,并且在这过程中学会了对诸事看淡,但是重新回到这样的境地时,他发现…… 阴影依然是存在的。 妹妹的死和如今风声鹤唳的海岛,在他眼前交织成一幕波澜起伏的乱曲。 他对任何事情,执念都不深。 可是关乎生命这种事情上,就是不行。如果这一次,他失败被捕了,他绝对不会甘心的。 谢清琸垂下眼帘,佛珠持诵了千万遍,但命运只能依靠自己掌舵。他静下心感受着四周的动静。 乔木高大的密林里,阳光很难穿透进来,这也显得隐蔽。 脚步声窸窣的传来,很轻,显得有气无力,但是,确确实实是向着他的方向来的。 谢清琸握紧了手中的枪,指向了自己的面前。 一只手拨开了面前层层叠叠的乔木叶子,穿透密林的一缕阳光,落到了那人的脸上。 赵佑媛头上插着枯叶,手里拿着根棍子,迎着这丝细密的阳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 金陵政务院,早晨七点,还不到上班时间,却已经聚了一大波人。 有些部门一把手刚起床还在家门口打太极,就被一个急电叫去开会。 一头雾水地走近会议室,看到皇帝和太子分别坐上席和左下时,顿时就提神了,这两尊神不到上班时间就召集开会,实在极为少见——准没好事儿。 再看看这两位最高权力者的脸色,皇帝陛下皱着眉,太子殿下阴着脸,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个平时都不焦不躁的人这样? 一旁做笔录的政务院信息秘书悄声道:“陛下和殿下先前貌似是在内政务院里吵了一架,那边办公厅说的。” 太极官员:“……”这感情深厚的父子俩还吵架,太罕见了。 不过,等会议室人员全部到齐,众人噤声,警视部和军方出面讲了情况后,在座所有人都有一种雷劈了的感觉—— 做出这种事,这肯定有着精准的情报网和长时间的谋划,所以不是一般组织能做得来的。 可不管是一般组织也好二般组织也好,做到这份儿上,玩大了吧? 皇帝觉得自己自从过了四十岁以后,这日子就没几天是顺心的。 先是长柔帝姬婚事一直不当回事儿,还跟家里闹冷战;再是宗室里多了个私生女赵佑媛,差点惹出舆论麻烦,好在太子有急智,联合谢家给搞了个说得过去的出身。现在,一大波藩国王室都炸翻天了,礼宾部被他们询问的电话挨个儿轮了一遍……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句话总结重点:“总之你们说的情况,现在就是,无法对西沙形成有效监视。” 军方:“牵星探测一直受干扰,时断时续,这项技术本来只有皇家科学院研发过,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竟然会掌握。天网也没有中微子基站,手机信号更是屏蔽。所以那边的情况传不过来。” 警视部:“警卫一队还在换班回来的路上,据他们说,交班时间是凌晨两点多。” 防务大臣:“也就是说,事发至今五个小时了。” 反恐大臣:“按着一般的步调,再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收到声明和谈判约定了。” 太子淡淡地补充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对他们形成威慑,至少安排巡洋舰到附近对峙。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来得及抢救。” 惹到帝国头上,这简直不能忍。当下所有与会者磨皮擦痒,吵着到底是派核动力级航母还是核潜艇还是重型巡洋舰,配哪种狙击武器射程最远…… 这时候,警视部官员的秘书走进门,将一份文件和一张光盘放在了他的面前。 警视部一把手看完文件后站起来,沉声道:“声明和谈判录像已经公布了,天网在第一时间拦截,没有扩散出去——这里,是对方的宣讲声明。”   ☆、第43章 视频在会议室的巨大投影仪上播出,很快有人进行了技术分析,确认非合成。 一个相貌普通的三十多岁中年男人出现在视频正中,轻松地笑着打招呼,向各位看到视频的人问好。反恐部门对这个人并不陌生,因为他是伪普世组织“自由组织”的骨干分子,而据特情局调查,似乎他也是白莲天理教的高层,刑玉手下。 这两个组织之间,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 “宗主国的各位大人们,冒犯了你们,我很抱歉。”视频中的头目谈笑风生,看上去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 “这些学生目前暂无性命之虞,而我们现在,只有两个条件,如果你们能考虑接受,我们就会释放他们。这两个要求并不过分,对你们来说易如反掌。” 他微微一笑,眼珠一动不动,显得很像恐怖片里的蜡像。 “第一,每人支付十亿元赎金,共一百零四人……哦不对,之前有人不配合,只能被我们以儆效尤,所以,是一千零三十亿。这笔钱,你们也可以以将北非石油开采权转让、或提供等价武器的方式,给我们。” “第二,承认我们‘自由普世组织’的合法性,承认我们对非洲马八尔一带拥有领土主权,并不受朝贡体系的管制,我们合法拥有军事力量保护领土完整,中华撤走北非的驻军,不得对我们进行军事打击,不得对我们实行经济制裁、武器禁运、科技壁垒等——” 总而言之一句话,要钱要地盘,要你承认我合法性,还不准欺负我。 听到最后一句话,一时间,在座众人纷纷眼皮子一抖。 如果心声能做成喇叭公放,那会议室里现在一定回荡着一片“呵呵”的冷笑。 承认你们极端组织的合法性?让你占了非洲马八尔族落的地盘?还不能对你进行制裁? 你家头目脑子没睡糊吧?来个智商正常的,换刑玉那个疯子也行! 如果仅仅是第一个条件,国家还可以暗中考虑考虑。虽然说原则上,面对这种恐怖威胁,政府是不能出面谈判并交付赎金的,但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通融,比如各家族自己出钱赎人。十亿元买回家族继承人,这点小钱对他们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全球石油开采权不少在崔氏手里,郦氏又是建国以来□□至今的军火商,跟这两个家族打个商量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第二个条件—— 你特么天天在外面叫嚣人人完全平等,取缔一切皇室与贵族,取缔资本垄断,跟邪教联手搞恐怖袭击,还让我们承认你合法,给你地方让你跳——你这是让我们自己打自己脸吗? 就是皇帝自己死了也不能同意第二个条件啊! . 一瞬间,这些久经政治风云的老臣,已经反应过来他们想要的是什么了。 当今世界,全球百分之八十的国家都在仰中华鼻息,剩下百分之二十还处在原始社会(如马八尔这种)或者资本初级阶段。 中国是规则制定者,定下的规矩没哪个国家敢bb。 现在即便发生了绑架事件,各个藩国也不敢擅自行动,统一都在眼巴巴指望中国的对策。在他们眼里看来,宗主国是无所不能的,宗主国会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才奇怪。 一旦中华同意了第二个条件,就相当于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存在意义,那么立即,威严如高楼倾塌土崩瓦解,朝贡体系绝对要混乱。而一旦中华不同意第二个条件,那么从世家到藩国王室重要子嗣统统被杀,朝贡国体系还是要混乱。 而眼下,马上,还有半年,就是,全球大朝贡。 无数国家接下来十年的发展,就要看这次朝贡的觐见成果了。 这就是故意在挑衅宗主国的威严,这是□□裸地挑!衅!啊! 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这个地球姓宋! . 一时间,会议室破天荒地,一众大臣无视了皇帝,开始讨论起怎么捏死对方了。 之前他们曾经出于人道主义,没有进行毁灭性打击,但人都是有耐性的,佛陀也不能容忍一只苍蝇总在眼皮前盘旋啊。 “我看直接空对地精确打击算了,非洲上空总没屏蔽吧?” “人命还捏在那群跳蚤手里,得先出动海陆双栖战队登陆救人。” “都是治标不治本,把马八尔轰了,直接轰了。” “当地部落民众怎么办?人道主义去哪儿了?” “人道主义?哪个国家敢指手画脚,我保证不捏死他们。” “下通牒,附近人撤侨,当地战后重建费用我国财政承担不就是了。” . 在一片冷言冷语中,皇帝皱起眉,仰在椅子里。他捏了捏眉心,问道:“那警卫队队长的家人,问出情况了吗?” 事情刚发生后,警方就逮捕了二队队长全家,想劝服队长。这些作为高层安保人员的家人,平时都是被严密监视控制的,以防有安保警卫把自己的家人送出国后,自己在国内“裸奔”,对高层不利。 “他们确实不知情,并且用他们似乎也无法动摇那个队长。” “还漏了内奸,”赵宣淡淡道:“牵星导航的屏蔽技术,我记得当时是皇家科学院一个小组研究出来的。” 因为只是兴起随便研究,且没有实际投放的价值,这个技术也就搁置了。白莲天理教组织因为有刑玉在,有不弱的科研力量,但要说针对牵星定位系统搞屏蔽,需要的技术还是很难。 特情局暗下决心,抓内奸,抓抓抓。 . “就这样吧,”皇帝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第一,准备抢滩登陆的方案,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人给救出来。第二,给马八尔部落发个通告,限他们两天内,组织周围居民撤离,我们要帮他们清理一下地盘。” 总而言之,答应第二个条件是不可能的,坐视一群世家继承人和藩国王室子嗣被杀也是不可能的。这是一个僵局,但不能期待对方突发善心,只能自己去打破。 虽然在西沙群岛被弄得进退两难,但在非洲弄死你丫的还是没问题的。 军部正色道:“航母编队立即开赴波斯湾,随时待命。”不弄死这群天真的顽童,太损积威。 “我们也将派遣最优良的特战部队,将人员伤亡减少到最低,全歼恐怖分子,救出人质。但——” 但威胁也好,打击也罢,人质的风险还是避免不了。 因为你必须留给恐怖分子零时间反应,在敌人无知无觉间迅速结束战斗,万一有一个敌人没解决掉,对方身上绑个炸弹什么的……哦豁,世界就美好了。 所以最靠谱的方式,还是通过远程精确打击,点对人,同一时间内全部放倒。困局才得以解决。有人问道:“能否精确定位,使用无人机进行单独狙击?不然,人质的生命安全还是遭受威胁。” “这个方案我们研究过,不行。” 卫星进行精准追踪是没问题的,根据人体特征、生物参数来定位。只要没有受到干扰,你跑到马里亚纳海沟都能弄死你。 只要没有受到干扰啊…… . 无论怎样,西沙群岛的人质还是要救,位于马八尔的基地还是要灭。 “自由组织不可再留,一只蚊子都不能飞出去。什么人道主义,都放一放吧。”皇帝说完就起身,留下会议室里一干大臣。 对不起,我们平时讲和平很负责任,但—— #给你们造成温柔的错觉真是对不起啊,你们可能忘记了宗主国怎么搞出来的朝贡体系# ==== 西沙群岛,上午。 教师宿舍区里的学生被看守起来,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排查后,又陆陆续续抓回了不少人。几十个人持枪对准他们,这让人感觉好像下一刻,他们就会被打成筛子。 一个戴着眼镜的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他的镜片在太阳下泛着光,把箱子放到桌子上打开,而后带上橡胶手套,拿出一包针管和玻璃皿。 他走到这些持枪人面前,冲他们点点头。 他们的交流和动作,落入了这些学生的眼里,再看他们放在桌子上的医疗器械,也就渐渐能够猜到—— 这是要给他们抽血。 当下有人捏紧了手上的戒指,一旁的人悄悄碰撞她:“风险太大,收起来。” 那女孩咬着唇,这是她被搜身后仅有的防身武器了,只是打击范围单一,这样情况下使用,确实只能当靶子。 防身东西本来就是攻其不备,如今面对大群人,根本不顶用,这也是凌晨被围困时,他们都没有使用防身武器的原因。 为首持枪的人冷冷道:“好好听话,我们会善待你们的。现在,念到名字的人,请自觉走过来,不配合的话,别怪我枪不认人,你们再精贵也没用。” 一个伪警卫走到他们面前,拿出一张名单,念了起来:“卢翌瑾,出。” 被叫到名字,卢翌瑾起身,她觉得步子迈出去竟是这样艰难。她的步调太慢,于是被人推了一把:“快点!”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走到她面前,一根针管推进了她的静脉,殷红的鲜血汩汩流出,顺着细管流入玻璃管中。 ===== 西沙群岛正午的阳光炽烈,而山上高大的乔木,茂密的树荫却遮蔽了阳光。 似乎还能听到,遥远的海边,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 . 故人相逢,哪怕不熟,在这种境地下也是会感到很亲切的。戒备一瞬间消失后就是乏力,赵佑媛脱力似的坐倒,“真没想到,还能碰到同伴。好庆幸。” 什么接触,什么获取信任,这时候统统被扔一边儿去了。 谢清琸淡淡道:“我估计不多久,还是会被他们找到的。” 这话难免有点打击人,而在这种时候,他们最需要的,是信心支撑。赵佑媛反驳道:“这里生态比较原始,我们只要一直往深处走,避开他们就可以了。” 她的话听在谢清琸耳里,略显天真:“你知道左墙定律吗?” 一个醉汉左边是墙,右边是沟渠,只要左边的墙够长,他总会掉进沟里。 赵佑媛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只要对方控制这个岛的时间足够长,我们总会被抓起来的。” 谢清琸点点头:“摒去食物淡水这些不提,你见过他们随身带的设备没?” “带了枪,好像还有什么……搜索设备。” 谢清琸:“是红外探测感应仪。” 红外检测仪……好吧,有了这玩意儿,是没有办法隐藏自己的。 但是…… 等等! “我、我身上的衣服!”赵佑媛激动得话都差点撸不顺了:“能够防红外探测啊!” 她很快想起了之前在树林里,那几个人开枪打死了一个藩国王室,却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但那时她只是以为自己运气好,却没想到,竟然是身上的衣服成了护身符。 顿感一种宿命般劫后余生的庆幸:“这是太子殿下送的,刚刚我确实避过了一轮搜查!” 谢清琸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衣服套在她娇小的身形上,确实有点过分大,应该是科学院的标本,袖子和裤腿挽着,要不是颜好能压得住,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简直就像是捡了个麻袋穿的难民。 于是可信度比较高。 难民还在兴奋地双眼发亮:“所以我们完全可以避开他们的红外探测啊!”迷彩在手,天下我有! . 谢清琸也不出声,由着她高兴了一阵子,直到赵佑媛后来又想到食物和淡水短缺的严峻现实。 红外探测感应仪都出来了,对方也是豁出去了。也许从这些人踏上这片海岛那一刻,他们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国际政治不可能一片太平,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而对方下这么大力气绑架他们,为了钱的可能性不大。 阴谋,对方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谢清琸,你有想过,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吗?谋划多时,来挟持我们,他们能有什么好处呢?” 国子监虽然有开国际政治学,但赵佑媛转学后没几天就放暑假,对于这一切,她了解的并不多。 好在谢清琸是很清楚的,这一个上午,他在和对方的追与躲中,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你知道古代战场双方交战,最重要的是什么么?” 就算是学霸也很难回答出这种问题,赵佑媛想了一下:“战马?”她记得,她那个世界的大宋跟北方交战那么吃力的缘故,就是因为西夏产马地不在手里,步兵和骑兵交战那不是一般的虐,好比你拿着□□,对方拿着高射炮。逼得宋朝最后发明出来了世界上最早的枪。 谢清琸摇摇头:“是心理。所以有曹刿论战,皆是如此。” 他说得简单,赵佑媛却已经听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绑架我们,提出要挟,可以严重损毁宗主国形象,甚至破坏朝贡体系……”她越说,思路越明晰,对啊,那么多藩国王室,要是都在西沙群岛的地界上出了事,哪怕是宗主国,也难辞其咎啊。 谢清琸点头:“由于天网监控,他们平时进行恐怖袭击,代价很大,也很难形成轰动世界的效应。所以,再也没有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而我们的警卫系统出现问题,安保方案也有人为疏忽。” 换言之,走到这一步,对方不知道安插了多久的棋子。警视部有责任,可是现在再去追究也没有意义了。 赵佑媛想到了美国那几位严密安保下却死于刺杀的总统,权势的代价就是如此,总会有毒蛇般的眼睛暗中窥视。 “也许,我们得自己想办法自救。”她喃喃着,而后抬起头,对谢清琸斩钉截铁道:“我们得想办法,摆脱这样的困境。” 自救? 谢清琸看着她眼睛里闪动着坚定的光,一瞬间仿佛穿透流年,看到了十一岁时候的自己。 为了带妹妹逃出去,他也是想尽一切办法,与歹徒周旋。 不过,失败了。 赵佑媛拿起一根细树枝,在地上一边画一边思考着:“听你刚刚说的,那么现在,他们肯定提出了非常过分的要求,试探我们的态度,若我国无法同意,局面是双方僵持。国家肯定会不遗余力搭救我们,但只要我们作为人质,国家就处于被动局面。我们不能一味等待救援,最好能自己想办法打破这个僵局。” 虽然他们现在困于海岛上,没有体力,没有食物,还要时时刻刻面对别人搜捕。这本身就是一个很艰难的命题。 谢清琸自己都很难理会清,自己心里的感受究竟是平淡还是复杂。他的眼睛带了点嘲讽世间的平静:“你有什么办法吗?” 赵佑媛扔掉树枝,打了个呵欠:“我还没想好。大概睡一觉会有灵感吧。” “……” . 一夜未眠,又从凌晨起一路奔波,在坐了一会儿之后,倦意终于袭来,赵佑媛说完就靠着树秒睡了。入眠前还不忘和谢清琸约定好,每人轮流睡十分钟,以恢复休养体力。 谢清琸并没有在十分钟的时候叫醒她,他看着她困倦的睡颜,却思考起了她方才说的话。 午后的阳光绚烂,穿过树丛斑驳落在两人身上。谢清琸看着阳光下的浮尘,它们争先恐后地漂浮在空中。 他心想,浮尘都不肯堕落到地面,人又怎能放任命运逐流。 只要竭尽全力,一定可以找到对方的弱点;只要出手够快,一定可以一举击溃。 赵佑媛的身体已经倦极了,可是精神一直紧绷着,于是昏昏沉沉间,似乎做了一个又一个飞过的梦,直到谢清琸摇了摇她。 她很快惊醒,只听谢清琸轻声道:“我好像听到了声音。” 海风吹动树叶的沙沙作响,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脚步声。 赵佑媛凝神倾听,心中一沉。那些人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又搜寻过来了。她小声问道:“你会爬树吗?” 谢清琸露出一个犯难的神色。 她只好泄气道:“其实我也不会。那边有个坡,我们下去吧。” . 走到那坡前才明白了对方为什么要带红外探测仪,在这种雨林植被极度丰盛的地方,各种藤蔓植被覆盖,要是没有红外探测仪的话,根本没法找人的。 山坡比较陡,刚好有一棵树根伸了出来。谢清琸先下,结果身形不稳,差点摔下去,赵佑媛赶紧拉住他:“你的腿……怎么了?” 刚才她就发现了,谢清琸平时走路步调是很好看的,但是刚才他起身的动作却很异样。若说在热带雨林不习惯,但刚刚没站稳就很奇怪了。 “子弹擦伤。”谢清琸淡淡道:“没有贯穿,还是很幸运的。” 一点都不幸运好不好,我也遇到枪击了,可是连擦伤都没有! 祈祷对方不要牵一条狗…… . 站在根须上,赵佑媛脱下迷彩服外套,对他道:“我挡着你,这衣服虽然大,但裹不住我们两个人。” 也只能如此了,谢清琸没有异议,他倚着树根,赵佑媛趴在他身上,帽子拉下来,彻底遮住,两个人不再说话,视线一片漆黑,听觉就格外敏锐,他们听着由远及近的动静。 “奇怪了,明明还差了三个人,怎么就是找不到。” “继续找,肯定是能找到的。这群兔崽子还挺能跑,看逮到他们非打断他们的腿。” 伴随着说话声,脚步越来越近了。 赵佑媛心跳得剧烈,她在竭力放缓呼吸,生怕因为这呼吸声把人吸引过来。 她的手心也开始沁出汗,攥成拳,不远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在头顶上方响起。 就在这时,谢清琸在衣服底下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她。 动作很轻,但在这种时候,无疑是带着安抚性质的。 “不要害怕。不会让你有事的。”他淡淡道,声音很轻。   ☆、第44章 脚步声一直在头顶走来走去。枝叶被踩断的声音窸窣作响。 赵佑媛攥住谢清琸的手越来越紧,世界在这一刻向她无限坍缩,挤压得仿佛无法呼吸。 时间被拉得很漫长。 一秒,两秒。 一分钟,两分钟。 神经如同被凌迟,无限拽紧,更紧…… 终于,脚步声似乎走开了一点。 心也稍稍有了一点松动,然而随即又绷得紧紧的。 ——因为他们并没有走开,在搜寻了一会儿后,又坐下休息了。 赵佑媛只能继续趴在谢清琸身上一动不动。他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脖颈上,两人没有什么语言,只靠手交握传递着心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几个人休息够了,才继续往前分头找去,令人心悸的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 . 赵佑媛呼吸这才气顺了一些,等到声音彻底消失后,她试探着把衣服掀起一条缝,观察了一下上方的情势,确定果然是走远了,才掀开衣服,长出一口气。 方才那几个人的对话还盘旋在耳边,她有些激动地道:“他们说还差三个人!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人还没被抓回去!” 谢清琸起身,拨开衣服,轻声道:“先上去吧。” 赵佑媛这才扫到他的小臂上一道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有种惊心动魄的刺目——被她攥出来的。而他竟然方才一声也没吭,并且现在也没抱怨什么。 天了噜!她的握力什么时候以吨为计数单位了! . 她有点尴尬地跟着爬上去,想要帮谢清琸处理一下腿上的枪伤,这才想起天公十分不作美——别说绷带和药水了,连清水都没有。 好在谢清琸已经做过简单的处理。只是,随着剧烈的运动,伤口无法愈合,一直在流血。轻描淡写地把伤口遮好,他说道:“伤口没关系,眼下还是尽快找到另外一个人。” 于是两人不再继续逗留,交换了一下彼此来的方向,他们向着另外没有走过的方向找去。 结果走了没几步,前方横亘在面前的,是一潭广袤的积水。 之所以说是广袤,因为这里坑坑洼洼,热带降雨丰富,被高大乔木的林荫所遮挡,水汽蒸发很少。所以积年累月的,这里就变成了一个大水坑。 很可惜,就算他们俩现在渴的要死,也不会去碰这个水的——一潭死水,不知道有多少病菌微生物,想想就不寒而栗。 可是附近居然没有可以绕路的选择! 想想自己要淌过这么潭臭水,赵佑媛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对她来说跟淌一个粪坑没太大区别,所以她少见地表现出了犹豫……比她还惨的是谢清琸还有伤口。 可是再犹豫,他们不能耽误时间,还是得过去。他们现在可谓是争分夺秒,早一点找到同伴,就多一分胜算。 谢清琸已经很干脆地要过去了,却被赵佑媛拉住,她心一横,视死如归地说:“没法绕路,但这水太脏了,你腿上有伤口不能碰,不然肯定要感染。我……得背着你过去才行。” 谢清琸:“……” 他侧过头,不动声色扫了眼对方的头顶……目测半尺多。 人生十八年,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一个比自己矮了半尺多的女生背着的酸爽滋味…… “你也一直在肚子疼吧,”谢清琸还是没忍心:“我体质不错,抵抗得了。” 他的观察力倒是细微,赵佑媛今天运动有点过剧,小腹一直在疼,只是忍住没吭声。她幽幽道:“虽然我也不想啊,但你伤口到现在连清洁都没做,已经很有感染的危险了,现在难道还要倒立行走过去吗?” 在这样倒霉的情境下,谢清琸居然还被她的幽默感逗笑了一下,那个极美极美的浅淡笑意像一缕弧线划过赵佑恬的心扉,让她在这冰冷炎凉的时刻,心中忽然迸发出垂死般的勇气。 “上来吧!” 于是谢清琸不再坚持,一方面不喜欢浪费时间,一方面也知道没有更好的办法。赵佑媛连蹲都不用蹲,个子比她高一个头的人就趴上来了。 ……简直如同背了一座山。 赵佑媛心里宽面条泪,提了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淌进水里了。 冰凉的水漫过膝盖,那感觉,不是一般的酸爽。 有时候还感觉腿边有什么滑溜溜的过去…… 即便恶心,却也不敢走得太快,因为脚下水都是黑的,不知道哪里就会有树根或者藤蔓,她摔到了没关系,若谢清琸掉水里,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只能这样,走一步,站稳,试探一下,然后继续迈开步子。 谢清琸低头,看着身下这个女孩单薄柔弱的身体,正在努力支撑起他的重量。 她每走一步都在颤抖,固定住他胳膊的手都改为了掐。他的身高比她高出一大截,因此她只有弯下腰,保证他膝盖以上的伤口不会沾到水。 谢清琸心里忽然有点酸涩疼惜的感觉。 于是没有说话,不愿分散她的心神,仿佛这样,才可以把力量和勇气都传递给全神贯注的人。 . 走了快十分钟,终于是淌过了这个并不宽的积水潭子。赵佑媛直接是把谢清琸“扔”开的,她浑身都散了架,全身酸痛。 不仅如此,腰以下的衣服也湿透了。她努力不去回想在水中那黏腻的触感…… 谢清琸看她累得实在厉害,等她休息了一会儿,才说道:“把外套搭在身上,上来我背着你,你注意观察周围。” 赵佑媛一点没跟他客气,被他背了起来,她这体重对谢清琸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两人一面走,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 他们之间没有人有心思讲话,于是一片安静,倒也不觉得尴尬。赵佑媛忽然想起了当初电脑对面那个神秘人发出的指令——获得他的极度信任。 极度信任吗? 在这样的绝境里,倒似乎是有可能。 全心全意地互相依靠,互相帮助。 如果她在这里,对他提出什么要求,想来,他是愿意答应的。 然而,接下来呢?他们会让她干什么?他们对谢清琸又到底抱持着怎样的恶意? 赵佑媛不想帮那些躲躲藏藏的人,也不想因为自己回家的愿望,就害了别人。 于是在犹豫并权衡了很久之后,她还是试探着开口了:“谢清琸,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但是……你能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吗?” “就是你昨天晚上给我发短信,要和我说的事情吗?” 赵佑媛心想,也不算是,昨晚我本来想接近你以后仔细观察的,但发生了这些事情,我就改变了主意。 不过,她还是算默认了这种说法。 “说吧。” 话到口边,赵佑媛又不知道当不当讲。 告诉他真的可行吗?毕竟她很小心,连赵宣都没有讲过。 可是对方冲着谢清琸来意不善,他应该是有知情权的。并且,只有告诉他,才能借助他的分析,来判断对方的目的。 他知道了,会不会对她不利?对她生出戒备,乃至…… 不说实话又能怎么办?要是提出“我们假装交情很好的样子,你装作非常信任我,我要去蒙混什么人”这种说法,会更不靠谱,反而让谢清琸起疑吧。 信任这个东西,很宝贵,很飘渺。如果得到,不应当辜负。 尤其是谢清琸这样的人,他的信任,太珍贵。 她沉默着,犹豫权衡,谢清琸却也没有催促,依旧如常。 看着他淡然的反应,赵佑媛告诉自己,他应该是个遵守诺言的人,况且,他也不像是喜欢四处张扬的人。 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赌一次。 “有个人——我也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他让我接近你,获取你的信任。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价值,值得对方这样要求。或许告诉了你,你自己提防,也能帮我解开这个谜团。” 谢清琸脚下微微一顿,他想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赵佑媛所说的事情,而是反问道:“他们为什么会找上你?” 赵佑媛没想到他的关注点这么犀利。正常情况下,别人也会先恐慌一下,想想自己到底被谁盯上了吧。 这话却是十分不好解释的,谢清琸的问话下,隐藏着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才会让对方找上你?是弱点,是把柄,是*,还是? 可是有些话也许能坦白,有的却是底线。赵佑媛摇头道:“我不清楚,但我想,也许和我的身份有关。你知道我出过车祸吧。” “嗯,听说过。” “我并不算是处于贵族核心圈,也许他们认为从我这里,比较好撬动。” 谢清琸便不再追问了,他垂下眼帘,淡淡道:“谢谢你把这么秘密的事情告诉我。” 他并没有再说什么,赵佑媛关心他的反应,目光在他脸上寻梭,见他倒是平静。收回视线时,无意中扫过谢清琸的胸口,发现他衣服前的胸针,正发出细微的一闪一闪的光。 当下一片跟踪监视各种想法就冒出了脑海,她冒着冷汗问道:“你这胸针,在发光?” 谢清琸笑了一下,解释道:“别怕,这个是防身用,我手表里有牵星定位,胸针则是可以录像,通过无线传输给谢氏防卫中心。” 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可以有利于营救的人判断周围环境以及敌人状况。 “所以说,刚刚录像一直在开着?” 谢清琸点点头:“是的。不过,凌晨通讯已经被切断,我面临的情况,也是无法传回去了。” 赵佑媛叹了口气:“他们也算是厉害。”意思指切断通讯的手段。 “应该是使用了干扰器,阻止卫星对西沙群岛一切的信息抓取。不然,也许不必等我这边无线传输,军方都可以使用遥感追踪来精确打击。” “不过,就让它这样只是录像也不错。”谢清琸笑了笑,阳光落在他宁静微笑的侧脸上,有着一瞬间的明采。他轻轻偏过头,看着背上的人:“倘若真的能够渡过这次难关,以后……也可以回味一下。” 很宁静的笑。 赵佑媛忍不住想,这样宠辱不惊的心态很好。 ===== 詹事府办公厅,距离上午政务院的会议,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下面的部门动作很快,尤其是今上亲自过问并下旨令的事情,重型巡洋舰和驻扎在澎湖海军基地的特战队,已经在三小时前开赴西沙。 在赵宣最早得知西沙那边出事时,是清晨六点钟。这之前的前一夜,他心里总有一点无法平静的感觉,因而在接到急电时,心中的第一感觉是——它发生了。 而这种无措的感觉,虽然转瞬即逝,却是前所未有。 . 垂拱殿的秘书只看到太子疾步如风来到御书房。仿佛从这个早晨开始,事态就有什么地方开始在失控了。 因为隔音效果极佳的御书房,在侍者开门掺水时,争执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关于营救的问题上,太子和皇帝意见相左。可这些并不是争执的原因,争执在于——皇帝听了他的陈述后,说了一句,颂之啊,你其实应该更冷静。 赵宣听进去了,从储君的角度,是应该如此的,他父皇说的话没错。 可是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担忧。 那些学生里有不少孩子,他不说当弟弟妹妹看待,却也有两分情谊在的。而那些人里……还有赵佑媛,他会担心。 . 人的感情有时候缺的不是缘分,而是契机。 以赵宣的身份,他周围的女孩,不乏比赵佑媛优秀出众者。可是,他们只是保持着贵族之间含蓄优雅的交集,再无其他。 当然他也从来没去考虑过感情的问题,也许这对于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负累。如父母之间那样平淡,家庭内部这样和睦,就很好了。 直到他从宗族那里接手了一项权力,成为了赵佑媛的监护人。 她和他的交流模式是异于所有人的,她对他的感情态度也是异于所有人的。他有时候会觉得好气,有时候又会好笑,会为她成功而内心略过淡淡的欣慰,会为她莫名其妙感到恼怒。 究竟是什么时候,赵宣的心情开始发生了转变——或许直到此刻,危机当头,他才若有所觉。 原来感情的往来是一点一滴的,慢慢镌刻入心。然后心里想起这个人,有时候会柔软,也会酸涩,也会忧惧。 他不想失去。 也不想看到一切无可挽回。 再坚持一下吧。他在心里默默对她说道。 正午偏斜的阳光透过长祚殿的窗户落在赵宣的脸上,他垂下眼,长长的睫羽掩盖了眼眸深处的情绪。修长的手指终于还是按在了电话上:“准备一下,去琼州港。” 秘书长接到他这项突如其来的旨令后,吃了一惊,就想要劝一下:“陛下那边……” 赵宣极快地打断了他,此刻的他是有些不近人情的,戴上了出席政务院会议时的冰冷:“陛下那边我去解释,你只把事情做好。” 秘书长没法,只能先安排好专机,又给琼州港下达了太子殿下即将亲临的情况。 ===== 也许是谢清琸平时持诵的愿力真的在这时显现了出来,在差不多走了一个小时后,他们在一堆缠绕的藤蔓下,看到一片隆起了的灌木叶。 赵佑媛趴在谢清琸背上,本来只是觉得灌木叶子堆得像个坟包,于是就多盯着看了两眼,结果就看到叶子下面透出几点衣服的颜色。 走近一看,艾玛,是不知道睡着还是昏迷的李惠郡主! 她隐藏得还真是够好,没有红外探测仪加持,两人都差点和她错过。 谢清琸放下赵佑媛,后者跑到李惠面前,拍了拍她。 在这种环境里,李惠即便极度疲惫,警惕心也是高度保持的,在赵佑媛走到她身边时,她差不多已经惊醒了。 等下一刻,她看清来人后,一瞬间的惊喜过后,突然鼻子一酸。 那感觉就是你好几次跟死亡擦肩而过,终于碰到了战友。就算战友是头猪,也会感动万分的。 不过她都坚持到了现在,也是一口硬气撑着,把心头汹涌澎湃的激荡心情咽了回去。她一把抓住赵佑媛,在看到她身后的谢清琸后,更是感到安心了两分。 “你们还好吗?其他人呢?凌晨跑出来之后,我就没遇到什么人了。我还被抓过一次,又跑开了……” 她憋了一上午,此刻发泄般将内心惶惑倒出来,仿佛这样能够好受一些。赵佑媛耐心地听完,告诉了她严峻的现实:“我们刚刚碰到搜寻的人,听他们交谈,其他人全部被抓回去了,除了我们三个。他们现在,应该在全力搜捕我们。” 她只是陈述事实,可惜事实却有些森冷。 一阵凉风穿林而过,李惠本来看到同伴后激动的心情瞬间灰败了下去。 “军方什么时候能来救我们……”她把头埋进膝盖里,声音里有些痛苦。无数次了,在奔跑中祈盼这一切都是噩梦。 “等军方营救,太被动。” 开口的是谢清琸。他知道朝鲜郡主向来挺要强,没想到这时候反而比赵佑媛还要脆弱一些,后者至少表达出了自救的坚定意愿。 赵佑媛惊讶地看向他,他却对她笑了笑。 “郡主,我不会将希望投诸于等待。” 李惠听了,咬咬牙站起来。她也只是在看到同伴后脆弱了一刹那,很快收拾好了情绪。 三个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日头逐渐西斜,已经快要三点了,时间对他们来说,越拖越不利,他们必须尽快行动。 赵佑媛先开了口:“刚刚路上我想过了,凭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他们正面对抗的。他们粗略估计有近一百个人吧,武器齐全,受过一定的训练,哪样都不是我们能比得了的。” 这一点,也是横亘在三个人面前最大的难题,所以李惠并不抱太大希望。 来的路上,谢清琸显然也考虑过了这个问题,他的思路要更直接:“所以,没有办法和他们正面对抗,就需要找弱点,抑或关键节点入手——之所以局面僵持,是由于军方无法有效打击,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则是牵星系统受干扰。” 赵佑媛和他想的基本一致。她补充道:“军方本来可以使用卫星追踪,对那些人进行精确打击。但对方使用了干扰设备,不但影响正常通信,并且干扰卫星的遥感、抓拍等等,所以使得精确打击可能性降低,极易误伤——如果牵星导航能够不受干扰,掣肘军方的因素就不存在。” “而我们只有依靠军方力量。我们逃了出来,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我们是变数,是不定量,如果我们消极无为,那么军方也会被动。我们要帮军方恢复对西沙的实时监控。” 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 听到这里,李惠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奔波一天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我记得,宗主国的技术可以达到一尺半范围内精确打击!” 三点钟的阳光偏射而至,将三人笼罩在这光芒之中。 “所以,”赵佑媛沉声道:“我们正面对抗那些人成功率几乎为零,但是破坏一个干扰器,只要方法得当,是能成功的。” ===== 下午五点半,夕阳横亘在天际,金光四射,红霞万里。 教师宿舍区孤独地矗立在海边,因为礁石林立,它们没有连在一起,而是彼此相隔了一段距离。远远望过去,它们在暮色下被勾勒出孤独的轮廓,寂静地诉说它的危机。 那群人的分工很明确,他们把被俘的学生分了五组,每组二十个人,分别由十个人持枪看守,保证他们没办法群起反击。 本来有二十人被派去山里搜查,逮回来一些学生后,就减少了搜查人手,由十人沿海边巡视警戒。 还有四个人负责看守三名老师,两个人去给医生帮忙,把一个个学生带去抽血。 另外一间单独的房子里,还守着两个人。 所以差不多有将近八十人的样子,比学生们原本的警卫二队还多了二十个人。 屋子里单独辟出一个不小的空间,放满了仪器设备。那位戴眼镜的男子抽完了所有人的血,正在加紧分析数据。 时间紧迫,对哪一方也是同样的。 从来之后,他们就没想着要回去了,这些血液样本也是如此——根本不可能送回去,现在他们所置身的海岛,已经是被重重监视、包围起来。到夜晚,他们极有可能面对特战队的攻击。 一早预料到这种情况,所以完整的仪器设备也被抬上了轮船。 现在,是他们争分夺秒的时候。 五个小时,至少再撑五个小时,等数据完全分析到手,关闭牵星干扰器的一刹那,便可向组织进行瞬间传输。 电脑上面的数据在飞速闪动,男人的嘴角漫出了笑意,持枪的恐怖分子走来走去,谨慎地盯着四周。 . “那座单独的房子,没有任何人,却有两个人守在那里。”谢清琸把折叠的微型望远镜还给李惠,后者挂回脖子上,又成了一个精致的小吊坠。 李惠就是靠着它,才能在山里和那些人玩起一路的捉迷藏。 . 不过她也不是次次都躲了开,中午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赵佑媛他们躲在坡下时,那一拨搜索的人后来找到了她的附近。李惠跑得急了,发出了声音,一下子杯具了。好在她急中生智,当枪眼子对准自己的时候,没有冲动地反抗,而是选择了服从,她难得地放低了声音,颤抖着道:“我跟你们走,别开枪……” 她个子高,比起眼前的两个人竟是不遑多让。其中一个皱起眉走上来,要给她搜身。这些贵族学生的命很金贵,身上各种奇特的防卫武器只有想不到没有不能用。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对方的手伸过来时,李惠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闭紧眼睛,手指在紫水晶的蝴蝶花上用力一按,力气之大,几乎要把水晶捏碎。伴随着一声嘶声惨叫,那两个人捂住眼,拉开枪栓却看不到她,她连忙趁机慌不择路地迅速跑远。 她的发簪是防身武器之一,可以强激光短暂致盲,因人而异,最短可以致盲两分钟,长则有效十五分钟。 她就是靠着这短暂的时间,侥幸地逃了出来。 相比赵佑媛他们,她的经历要惊险得多,也算是唯一一个与那些人正面交锋过了的。 . “那所房子里,应该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赵佑媛也用那个望远镜看过了,推断出人员布防后,悄声分析道。 本来他们在这座岛上就已经是占据绝对性压制力量了,却还要单独腾两个人去守一个什么人都没有的屋子,这确实不一般。 “也许是他们放的什么迷雾弹。”李惠有些怀疑。己方现在只有三个人,这就意味着容错率很低,不能失手,所以她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谨慎和多疑。 在方才会面后,听到赵佑媛疯了似的自救计划,李惠就觉得好像做梦一样,问题是谢清琸也要跟着疯,没办法她也只能跟着疯了。 “不可能,放给谁看?”赵佑媛反驳道:“现在不是两军交战,在他们眼里,我们随时就会被他们一只手捏死,连被提防的资格都没有。你会专门给一群蚂蚁做戏吗?” 她说的太有道理,李惠竟无言以对。 . 海水在傍晚时已经涨潮了,白天林立的礁岩被没过了头。 商量好行动计划后,天色已经渐晚,夜风吹来了许许的凉意。海岸偶尔会有持枪的恐怖分子巡视,所以他们不能走岸边,只好攀着岩石下水。 在最后一丝霞光的普照下,他们贴着靠海那一面的礁岩,半边身子浸在了水里。 凉意刺骨,海水阻力也很大,风霜扑面,步履维艰。 要快,要尽快…… 当霞光终于渐渐泯灭,天空转为了冰冷的深蓝。 在这一刻,看向天际,赵佑媛几乎是怀念起了长祚殿的夕阳——宁静悠远,时光仿佛可以被无限拉长,赵宣亲自从墙上取下那件衣服,叠起来递给她,那是附着在岁月之上的温暖。 海风带着腥味扑面而来,这风凛冽,吹走了她心中此刻仅存的一点柔情。 . 终究还是要分开,只是在这样孤立无援的情境下,似乎没有人忍心说出口。赵佑媛脱下了迷彩服外套,扔给了谢清琸:“你们俩去吧。这衣服现在我用不到了。” 谢清琸接过衣服,却没有看,目光只是落在她身上:“等等。” “说了我去最合适,你不必替我担心。你们俩武体课成绩都比我好……” 她的话被谢清琸递过来的微型□□噎了回去。 铂金在最后的一丝晚霞下折射着淡淡朦胧的光泽,有些温暖,不知是霞光所致,还是一直被贴身带着的缘故。 谢清琸把枪塞到赵佑媛手里,握着她的手,把掌心仅有的一点余温传递给她:“尽量不要正面冲突。希望能平安地看到你。” 一个浪头打过来,赵佑媛打了个冷颤,冲他扬起微笑:“我也没那个胆儿啊。” 李惠把防身用的发簪也递到了她的面前,嘱咐道:“用的时候要使劲按住,眼睛闭上,强激光能量消耗很大,我已经用过了一次,你大概只能再用一次了。不到万不得已别随便用。” 赵佑媛接过发簪,插到头上:“你们走吧,你们才要小心些。” . 她目送着谢清琸和李惠贴着礁岩远行的身影,被海风吹透的衣衫,他们的身子没入水里,躲避着随时有可能的危险。 涨潮的浪头很大,猛地拍打在礁岩上,溅起三四米高的浪花,惊心动魄,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把他们吞没。 赵佑媛看着他们艰难地穿风破浪,终于渐渐接近那座只有两人看守的房屋。她定下心,从岩石后面走上了岸。   ☆、第45章 回到一个小时以前。 三人隐蔽在树下,观察了敌人的行迹后,就陷入了漫长的争执。主要是谢清琸和赵佑媛之间围绕到底谁去引开敌人注意产生了异见。 他们清点了一下手里仅有的武器—— 谢清琸的枪里,还有四发子弹。 李惠身上还剩了几种防卫武器:手镯,可以做次声波攻击致人昏迷;耳环两个合在一起,是微型炸弹;发簪发出强激光,能够短暂致盲。 防卫武器和恐怖分子手里的机枪是没法比的,所以如何合理运用这仅有的武器,是他们致胜的关键。 而在这之前,他们需要仔细安排行动计划。 “要想办法破坏干扰器,虽然那个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看守,可一旦出手,就会引发动静。并且,我猜他们的职责,是一旦有外人靠近,就开枪打死。所以得有人去引开附近的人,放倒他们。”赵佑媛想了想:“这人应该是我。你们俩武体成绩比较好,到了那里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结果这个提议却被谢清琸反对了:“太危险,他们有可能对你开枪。” 这是无可避免的,任何的成功都伴随着风险。 赵佑媛自己也不是舍生取义的圣母,她当然也会怕。 “可这是成功率最高的一种组合方式。换了我和你,我和李惠,都不如你们俩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大。” 这也确实是实话。 可是她只要表现出正确的姿态,至少那些人不会当场把她击毙。她要的,也不过是一分钟的时间。 见两个人相持不下,李惠争一口豪气:“你们腻腻乎乎的就别抢了,那还是我去吧。” 被她形容腻腻乎乎的两个人:“……” 赵佑媛知道李惠向来是不喜欢她的,不过这时候私人恩怨都是浮云:“我要去不是因为我高尚,而是我战斗力不高,你们俩反应敏捷,枪术尚可,危急时刻还能至少和对方周旋一下。” 她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缺点,承担起最危险的差事,这点倒是出乎李惠意料的。 对上流社会陌生,但嘴皮子伶俐,会讨赵宣殿下欢心——这就是李惠之前对于赵佑媛的全部印象。不说令她讨厌吧,但绝对喜欢不起来。 直到此刻,她才隐隐有点明白,为什么赵宣会待她不一般,为什么他会维护她。 李惠心一软,叹了口气,转向谢清琸:“她说的没错,我们必须保证最佳的组合,最高的成功率。” 谢清琸没再出声,只是望向她。 她并不是不怕死,只是更想以最大的可能性拯救所有人。 对他安抚的微笑,就像当初他安慰谢婉泱那样。 于是最后终于还是决定了下来。感情不能左右什么,科学的概率才是决定一切的判断标准。 . 天开始渐渐黑了下来,谢清琸他们的身影也消失在雾风中。 赵佑媛走到沙滩上,他们分工非常严谨,大概是出于战略考虑,看守设备和看守学生的地方相隔甚远,干扰器所在的屋子被严密保护了起来。赵佑媛数了数—— 刚刚在山上用望远镜显然没有看完整,此刻才发现,仅这间屋子就有八个人!整整一个小分队! 这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想,想到接下来的任务,顿时冷汗就流下来了。 这么多人,她行吗? 随便一个人心怀恶意,后果就不堪设想…… 可是她已经出现在了对方视野里,也就顺理成章被发现了,其中一个看守的人凶神恶煞地对她喊道:“站住!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朝她脚下开了一枪。 赵佑媛往后躲开,被这一枪吓得倒真有几分失色,显得愈发逼真:“不不,不要杀我,我只是来投降的,你们是白莲天理教的吧,你们教主认识我的,不信让我和他通话!” 她对面的人冷笑了一下:“小姑娘,你还是大两岁再来扯谎吧。” 赵佑媛急切道:“辛亥革命,法西斯!教主亲口跟我说的!” 那开枪的人一愣,上下打量着她。 她说的这两个名词确实是出现在圣座的著作中的,但并未对外公开过。教中内部会不断精进教义,为了便于加深他们的理解,圣座会举几个例子,这些词汇,非内部人士,还未必能一口气说出来。 见她只是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威胁性,这些恐怖分子在怀疑了一会儿,谨慎道:“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招,弄死你。跟我来!” 赵佑媛被他们拿枪顶着后背,被带到了干扰器所在的屋子里。 . 看到这台仪器的时候,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要单独放置在这个偏远空旷的屋子里了。 因为这个屋子的屋顶竟然被拆掉了,仪器顶端呈伞状,释放出干扰波。 一定就是它了。 警卫二队的队长——或者说这群恐怖分子头目,正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前摆了一个视频通讯器,他应该是负责与总部联络的人。 一个月前,他还承担着他们的保护职责,赵佑媛心里讽刺地想,原来这人竟然埋伏得如此之深。 看着赵佑媛被带上来,他皱眉,让手下的人先给她搜身,同时问道:“你和圣座大人是什么关系?你还知道哪些,老实交待!”他确实有听高层透露过一点风声,圣座在皇室内部埋了一颗棋子,会是她吗?他审视地打量着她。 一个人伸过手要给她搜身,赵佑媛后退一步,微微笑了一下:“我还知道,一切不正义的势力如法西斯这样的,都失败了呢……”后面的话未说完,她垂在右侧的手突然抓住左手的手环,猛地旋转,拧紧—— “啪嗒”,一片枪落在地上的声音。 手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次声波武器有着广泛的杀伤力,置身于这个范围下的人,全部受到振动频率的共鸣,晕了过去。 ===== 谢清琸和李惠从礁岩下,一路绕到了那栋屋子背后。他们走得很缓慢,也很艰难——一旦被发现,就绝无反击余地,计划也会彻底失败。他们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看守干扰仪的屋子没有任何动静,而此刻,已经到了赵佑媛和他们约好的行动时间。 现在走出去,一旦赵佑媛的任务失败,屋子里那些人还醒着,那他们就会变成马蜂窝。 要走出去吗? . 在李惠顾虑的时候,谢清琸已经对她说道:“走吧。” 没有时间给他们浪费,次声波手环造成的晕厥顶多几分钟,并且保不准对方身上有隔音设备。 赵佑媛付出的是勇气,他们也不应该犹疑。 三分钟,就是他们所有的时间。 绕到屋子正前方才看到,赵佑媛和屋子的人已经都躺在了地上,一旁,一台庞然大物还在运行着。 李惠急切问道:“你会关闭它吗?” 谢清琸直接道:“炸毁。” “可是……” 炸毁会引发强烈的动静,而远处看守学生的人是清醒的。一旦引爆这里,相当于把他们置于敌人眼皮底下,生还几率…… 李惠无法去想。 谢清琸不欲废话,言简意赅重复了一边:“炸掉。”赵佑媛只身赴险,就是为了保证他们的成功率,所以,不能让她付出的努力白白浪费。 只有炸掉仪器,才能一了百了解决这个问题。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分钟,再不快点,周围的人迟早会发现这里的异状。谢清琸俯下身,从那些人身上把枪捡了起来。他毫无犹豫,无声地拉开枪栓,把枪口贴到一个人的胸膛,扣下扳机—— 轻微的一声细响,那个恐怖分子身体一震,胸前炸开了一朵璀璨的血花。 谢清琸收起枪,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到了李惠身上。 他的目光一向是淡然的,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李惠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压力。 没有时间给人权衡,李惠心一横,把耳环摘下来,对到了一起。精美的定制限量款首饰,就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微型炸弹。 “设定时间,半分钟。” . 谢清琸对准地上的人,一枪解决一个,干净利落。他不能给这些人留任何活口机会,一旦他们在这半分钟内清醒,就会功亏一篑。 这时,躺在地上的一个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警卫二队队长,作为国子监安保高层,耐受过各种魔鬼训练,因此他只是晕厥了一小会儿! 而后他眼中泛起狰狞的凶光,挣扎着起身,从背后猛地扑向谢清琸! 谢清琸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来不及躲闪,只能回肘一击,特种部队退役的队长还未能完全从次声波的攻击中清醒,被这大力一撞,倒退两步,又嘶吼着朝他扑了过来! “还有二十秒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李惠刚设置好爆炸时间,把炸弹放到仪器上,从她的位置根本来不及回身救援。 谢清琸闪身避开,却见那警卫队长趴到地上,捡起了地上的一把枪,然后一气呵成地对准了他—— “啪!” 比警卫队长动作更快的是谢清琸手中的枪,他赶在对方之前扣下了扳机,并瞄准了他的额头。 不能攻击他的心脏,那样他会有余力扣下扳机。他只能在0.1秒时间内精确地计算到——从这样的角度打进去,子弹会贯穿对方的脑干。 击中脑干,对方才会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警卫队长倒在了地上,手中的枪终于是晚了0.1秒。 . 来不及多看他一眼,李惠正抓着赵佑媛,对他喊道:“还有十五秒钟了,快!” 她力气虽然不小,但扶起一个昏迷中的人还是很吃力的。谢清琸连忙上来接过赵佑媛背起来,两个人匆匆跑出门外。 三步、四步、五步—— “轰——” 微型炸弹轰然炸开,高高的烟火穿透屋顶,直冲天空! ===== 金陵,夜六点半钟。 位于西沙上空的卫星传来的画面都是波纹或者雪花,却在此刻,突然恢复了正常画面! 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工作人员欣喜地站起来,喊道:“正常了正常了,看到西沙了!” 一直处于□□扰状态的牵星系统,在这一刻,突然恢复了正常通讯! 一时间,西沙群岛上空密布的遥感卫星、高分卫星图像纷纷传输过来,恐怖组织人员具体方位无一缺漏,全部都显示在了屏幕上。 有人快速对他们的方位排序,做出攻击轨道建模,而监控人员不敢耽误,几乎是尿急的速度抓起电话,直接报给最上头领导:“牵星、恢复了!” 不知道这次恢复能够持续多久,但这显然是争分夺秒的宝贵时机! 接到底下人汇报的将军一边迅速下达精确打击的命令,一边急忙给垂拱殿打热线。 卫星将锁定人员的热感信息和攻击轨道数据发送到无人机上,启动歼灭程序——开始! ====== 微型炸弹炸开的烟火腾空,基地里正在看守学生的其他人听到了这动静,提着枪跑了出来。 有人隔着老远,看到放置干扰器的屋子被炸得一片焦黑,冲着另外一个房间大喊:“他们把干扰器炸毁了!快,快把资料传回基地!” . 这个戴眼镜的男人,他叫李明博。 作为基地里云集的技术人员之一,他也许并不醒目,但信仰从来都是虔诚的。 在中学念书时,那时他的偶像是一个叫郦景琛的人,十六岁太学第一名双学位毕业,据说这极高的智商,是家族遗传。 等到后来,他明白科研是要有天分的,自己无论如何也达不到郦景琛的高度时,他遇到了白莲天理教。 他理解了刑玉的教义,对他惊世骇俗的思想和研究出的波函数公式感到五体投地。 刑玉是他的恩师,虽然他组织起来了教中的科研力量,是每一个人的恩师,但他确实有着非同常人的光辉,让人心甘情愿簇拥到他身边。 李明博心甘情愿,为刑玉贡献自己的生命。 他知道,只要牵星导航系统恢复,他的生命就要不了多时。 手边的数据没有分析完,但还是有一部分的人,他们的基因信息得到了解析。 他按下发送键—— 同一时刻,有什么穿窗而入,没入了他的眉心。 他倒在了电脑前。 ===== 谢清琸和李惠三个人没跑出去几步,就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出几米开外,晕了过去。 这边附近有很多礁岩,夜里风高浪急,迎头三尺巨浪拍打在岩石上,溅起水花纷纷,在这暮色下,另外一端追出来的恐怖分子几乎看不清这边的情况。 所以他们恼羞成怒之下,拉开枪栓对着远处海面礁石就是一通扫射,发射内心的愤懑。 “突突突……” 但是扫射不到两秒,他们的枪声戛然而止。 在这一刻,所有恐怖分子,同一时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同一时刻,无人机精确打击系统向卫星传输任务信息:【完成】。 从瞄准到结束射击,用时,十秒钟。 ===== 位于波斯湾的驻军部队,在晚上七点钟,接到了从祖国金陵发来的密电。 【人质已成功营救,即刻对马八尔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 驻军部队最高司令毫不犹豫,立即下令海陆空军联合出动。 据说,那天晚上波斯半岛(阿拉伯半岛)上的居民,一直在听到各种战机轰鸣声。 战略战术轰炸机、海军大*、长城精确导弹、特种部队等配合默契,层层递进。在这一刻,千百年来战斗意志的荣光从未泯去。 有时候一个王朝它也许不是不想打,而是现实条件不允许打。 明朝中前期,欺负蒙古部落上瘾,天天狂打猛踹,一天不找茬就想念得慌;土木堡之变后人心、国力形势突变,也就渐渐不再主动挑起战争。 这个宇宙中的大宋,它收回了燕云十六州,有了战略制衡点;它坐拥西夏产马地,有足够的资财继续丝绸之路,与西方互通交流。 打胜仗是可以上瘾的,后来推崇墨学的郦家改造了各类武器,对于大宋来说,如同一个有了造反理由的人,你给他一杆无限子弹的枪一样。于是和老婆吵架了,打辽国;吃饭塞到牙了,打辽国;洗脚水烫到了,打辽国;天凉了,打辽国…… 打打打,惹了我就得死,不知不觉间,在这一千年里,成了民族灵魂里的潜意识。 . 位于马八尔的自由组织基地的人,显然就是没有深刻认识到,中华自秦汉以来绵延至今的铁血精神。 在一片狂轰滥炸中,自由组织的首领被身边的人保护着,重要的军事设施、通讯设备、核心枢纽,全部在轰炸中化为了乌有。 咬牙切齿地打开了通话视频后,他突然明白了什么。视频对面的人,一脸平静,甚至眼底有两分嘲讽傲慢的笑意。 . 那人束着头发,戴着金丝眼镜,转着笔,悠闲地看着他。 “刑玉,你——你故意的,让我提出那番条件,就是故意借中华的手,毁掉我这个基地,对不对!” 视频对面的人淡淡地笑了一声,信号切断的那一刻,他听到了几个字闲庭信步地传来:“算你死的明白。” . 首领感到眼前一黑,“轰隆——”一声,这片防空基地,也终于在一颗舰载导弹下,彻底化为了齑粉。 仅仅一夜,马八尔的自由组织反动基地,一片狼藉,化为废墟,在中华高科技的绝对武力碾压下,不堪一击。 至于明天全球的报纸媒体? 媒体永远是受政治操控的,宗主国发威的时候,保持噤声是最好的方式。 ===== 因为那个警卫二队队长的打岔,他们并没来得及跑出太远,爆炸造成的冲击波十分强烈,当谢清琸醒来时,海风呼啸,却似乎不再那么凛冽。 海浪依旧起起伏伏,雾冥之后,也许就是军方营救的舰队。 当他因爆炸而模糊的视野恢复了清晰之后,便看到岸上已经出现了许多人。 他的目光在获救的学生中寻梭,却没有看到赵佑媛的身影。 一个特种兵走过来,要扶起他,他摆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李惠还在昏迷中,她的额头被蹭破了皮,不过似乎并不严重,被一个特种兵背起来。 所有人都在往中华派来的登陆舰上转移,在这一片人流里,谢清琸却逆着他们,找找寻寻。 他希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还能活着。 他说不清楚这种执念是为什么,只是前所未有地希望她能够活下去,一瞬间这种渴盼的心情和七年前的他重叠了,让他几乎是奋不顾身地在人群里拼命地寻找。 “表哥,表哥!”一个女声拼命喊着他,是卢家的表妹卢翌瑾。 可是这喊声没有穿透他朦朦胧胧的思绪,到达他的心里。他只是在机械地寻找,查看。 终于,他在爆炸处不远的地上,看到了赵佑媛的背影。 爆炸的时候,他一把将她甩了出去,因此她受冲击不算大,此刻似乎是醒过来了。 只是未能从地上爬起来,却在抬头不知道在看着什么。 似乎察觉到谢清琸的到来,她转过身,看着他站在夜风里,她的身后。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千帆过尽的微笑。 “你还活着。”见她微笑,一切依稀,他欣慰地只说了这一句话。 . 特战部队已经在进进出出地搜查,这里全员获救的情况也迅速地被传达回了登陆舰指挥中心。 有赵宣坐镇的地方,才能被称为中心。现在,这里已经顾不得储君在场,当然也有赵宣神情宽和的缘故,大家一片沸腾,激动不已—— “太棒了,他们三个人,要不是他们,我们这次的营救任务,会艰难得多……”人质的生命安全,更是难以保证。他们三个人,救了这所有的学生。 赵宣看着手里的简报,微微一笑。 几乎是悸动的心情,从心底深处泛起。 她果然总是出乎他的意料的,却永远用事实告诉他,她比他认知的更要坚强。 . 而同一时刻,所有的世家、公侯、藩国王室,都已经在忐忑的等待后,接到了人质获救的简报。 这一天一夜,对他们来说不啻于挣扎,此刻终于长舒一口气,铭感天地。 在欣喜万分的同时,他们也拼命地打听到了事情当时惊险的经过—— 陈留谢氏主家少爷谢清琸、朝鲜王室郡主李惠,还有宗主国皇室宗姬赵佑媛。 这三个人,成为了一力扭转乾坤的关键。 人质获救,藩国王室要在第一时间向宗主国发感谢信。这一次的感谢是真心实意的,并且,也不忘对皇室的宗姬致谢。 “那三个孩子,真是不简单,多亏了他们!” ===== 登陆舰开赴岛边,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被特种兵们背起来,送到船舰上。 谢清琸把赵佑媛背出了爆炸点,扶着她走到了海滩边,却并没有急着上船。大概经历了一天的惊险,反而没有了那种急迫的心情了。 几乎是每一个学生,在经过他们的时候,都会停下,或者让背着自己的人住脚,然后对两人由衷地道:“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 “没有你们,也许我们都已经死在了这里。” 感谢是发自肺腑的。 . 等人三三两两地走过,又显得一片安静。 赵佑媛还没有从次声波攻击的晕厥中恢复过来,坐在海风里一动不动。谢清琸看着她出神的模样,莫名地,他想到了很多天前的一幕,在绿岛行宫的那场晚宴。 那场晚宴她并不是最出彩的,但确实是带给了他震动的。 于是谢清琸轻轻地开口:“你那天,在晚宴上唱的歌,其实很不错。” 西沙群岛的海面,此刻竟然不复方才那样波澜,在朦胧的月光下,漆黑的海面竟然让人感受到了一丝宁静。 如果能再配一首钢琴曲,这本来应该是很诗意的夜晚。 赵佑媛偏过头,笑笑:“你是想再听一次?” 谢清琸没有否认:“在这样的时刻,再想起那首歌,会有种……”终归平静的感觉。 因为它如此宁静,如此悠扬。 . ——“赵佑媛。” 这时,一声熟悉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赵宣从船上走了下来,站在他们的身后,月光下,看着他们。   ☆、第46章 在转头看到赵宣的那一刻,赵佑媛这两天的空茫忽然就消退了,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得偿所愿的惊喜。她近乎欢喜地喊了一声:“殿下!” 臣妹得救啦!是不是很机智!是不是棒棒哒!快来给我点个赞! 可是,赵宣的神色隐匿在月光下,沐着清辉,本来好看的容貌,若能柔和,应该是令人迷醉,但他此刻神情却似乎并不是那么好。 赵佑媛的兴奋被当头泼了桶冷水。 他的沉默无声,就连谢清琸也感觉出了场中气氛的异样,顺着看过来,微微行礼:“殿下。”他不是个爱废话的人,对于赵宣此刻的突然出现,虽是意料之外,但并未发问。 然后赵宣淡淡道:“嗯,没事就好。”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 他觉得自己不想有什么表示__你们俩谈得那么诗情画意,请继续谈吧。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把赵佑媛憋了一天一肚子的倾诉,都给轻飘飘打回去了,她有点噎得慌,又不明所以。 他们得救了,安然无恙从恐怖分子手里活了下来,赵宣竟然不说几句祝贺的话? 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有些委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出来了,她思念的人却没有给她期盼中的喜悦或者庆幸,至少好歹给爷笑一个啊。 不过很快她又清醒了过来——我为什么竟然会觉得委屈呢? 为什么会对着赵宣委屈呢? 为什么,不是对着谢清琸、长柔公主他们委屈呢?赵宣跟她做了几个月的远房亲戚,凭什么要担忧她的安危啊。 果然是公主病对着亲近的人犯了。 · 于是她收起了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不爽感,起身乖乖地走到赵宣身边:“殿下来得挺急的吧?”衣服都没有换。 储君的衣着一向十分讲究,有专人提醒侍奉,而此刻他一身清爽的织银小常服,却看得出是直接从长祚殿过来的,定然是行迹匆匆。 这样想想,赵宣还是关心……他们的吧。 · 被赵佑媛一句无心的话戳穿,赵宣默默地看了两人一眼,俊男靓女站在月光下,怎么看怎么般配(碍眼)…… 偏偏该死的月光今晚特别明亮,好像给他俩打了个高能舞台灯,于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送给赵佑媛的迷彩服……还穿在谢清琸的身上。 少年体型修长,气质清雅,一件迷彩服也因为在他身上,而显得钟灵毓秀。手腕上念珠的流苏随风微微摇摆,和赵佑媛戴的那串砗磲念珠简直是心有灵犀似的情侣款。 赵宣垂下眼帘,浓长的睫羽遮住了眼神。 · 谢清琸觉得太子殿下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他。他从小生长于高门贵圈,很明白对赵宣,怎么说怎么做是最合时宜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稳得住两人之间十多年的友谊,让太子殿下一向对他欣赏有加的原因。 但此刻的状况,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不妥。 太子虽然还是和平常一样不动声色,口吻淡淡,但谢清琸却始终能感知到他不太高兴。 若说为了国事,似乎并不至于此。他储君当了十五年,该经历的风浪早都看淡了。何况他们都已经获救,对马巴尔的轰炸也基本上毫无悬念。 那就只能是私事了——这样看来和赵佑媛有关。 谢清琸虽然看着是冷淡了点,外界传他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但其实应对人的分寸掌握得很清楚,这是世家子弟的本能。当下他就有了两个猜测。 第一,难道太子平静的外表之下,竟然是个妹控? 这个极有可能,据他所知这是皇室遗传,就像长柔公主小时候把太子当私人宝贝,赵宣也是很宠爱弟弟的,李惠郡主曾经在一次聚会上捏着赵佑铭的脸,恨自己没生成他。难保太子不会在哪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渴望有个妹妹。现在赵佑媛成了他的被监护人,他可以顺理成章了…… 所以赵宣是因为自己这个朋友和他的妹妹走太近,吃醋了。 第二,太子不喜欢别人和自己走太近。所以他在别扭。 只有这两个可能,但谢清琸心里更愿意倾向于第一个==…… ·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几眼,谢清琸淡淡一笑:“殿下,舛行劳顿,先上船吧。” 所有人都已经上了登陆舰,只有特种部队还在翻查恐怖分子的尸体,场面一片安静。 终于,赵宣把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淡淡道:“我带了御医,好好给你们看一下。”转而又才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这一次,你们做的很好。” · 三个人上了登陆舰后,有御医来接引,谢清琸枪伤已经有九个小时了,又在海水中浸泡,亟需处理伤口。而赵佑媛则跟着赵宣去了他的行政书房。 都知道太子殿下是下船亲自去接人的,此刻过路的医护人员们看到赵佑媛跟在他身后,虽然惊讶,但很专业地并没有表现任何反应,关切地问道:“宗姬,身体哪里不舒服吗?”心里想,这姑娘可不能得罪了,曾记否,三个月前她还在疗养院和赵宣初相识,如今就能劳动他大驾去接人,没准儿这次太子亲临西沙也是为了她。 赵佑媛侥幸地一路没受什么伤,就是用次声波时后遗症反应比较大,御医过来给她听诊后,确认无碍,叫她好好休息,就退出了。 房门被关紧,赵宣心想,还好赵佑媛运气好,没有被枪打中。 一路走来,他已经听赵佑媛讲了这一天的惊险经历,在提及那个藩国王室女孩时,仍然心有余悸——毕竟是死在她面前的。 虽然这样想会显得冰冷无情,但赵宣真的很庆幸死的人不是她。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心情有些郁郁,最终他也只是这样说道。 “……” 回答他的是一片死寂。 转头一看,赵佑媛已经坐在他的沙发上,睡死过去了,且毫无睡相可言。 太累,身体累,心更累。卸下了心事后,竟然再也抵挡不住重重的倦意。 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死在了赵宣的房间里。 赵宣有点无言,看着她的睡相,又有点好笑,倒也不以为冒犯。 . 李惠伤势不重,不多久便醒来了。 换药的时候就听医护人员低声讨论,说赵宣亲临了,看来太子殿下很重视这次事件,没准儿是很看重某个人。 某个人! 想想好像没谁值得赵宣特意过来接一趟,没准儿就是自己呢…… 李惠瞬间激动了,拔了点滴就下床去找他,她是藩国王室,身份贵重,没人好拦她,就这样一路找到了赵宣的行政书房里。 · 她站在门口,心情是激动,亦是委屈、兴奋糅杂,喊了一声:“殿下!” 赵宣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起来先吃药,转过身,看到李惠站在不远处,额头的伤口已经处理了,绑了一圈绷带。他温和笑笑:“伤都还没好全,乱跑什么。回去躺好。” 李惠经过一场殊死搏斗,正是肾上腺素亢奋的时候,想要走进来,却在赵宣身后,看到了躺在他沙发上睡着的人。 李惠愣住了,突然,她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某个人…… 忍不住酸溜溜地问道:“殿下?她在你这里……是不是要把她送回自己房间?”直接大剌剌在储君面前睡着,还占用人家的沙发……妹子你真豪迈。 “不必了,让她睡吧,过来帮我给她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听着赵宣话语里夹杂着的淡淡的宠溺,李惠瞬间联想起了赵佑铭那个小崽子。 他对赵佑铭就是这样的!赵佑铭每天晚上非要看着他入睡,他就睡前哄他!没想到赵佑媛十六岁的人了,都跟自己一个年龄了,居然还学赵佑铭,真是……没有节操! 可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偏偏就能得到殿下这样的宠溺=皿=! 李惠心里好难过,好忧伤,又开始心里问起了这个纠结了自己很多年的问题——为什么她就偏偏生在了朝鲜王室啊!天命不与!她要是生在赵家该多好,她要是赵佑媛该多好,现在被赵宣温柔地盖毛毯的人就该是她了啊! 李惠郡主心中悲愤地羡慕嫉妒恨了起来,可还是纠结着走上前去,帮赵宣把人放到沙发上躺好,一边心中想着,自己要不要也学一下赵佑铭,打个滚在这里睡觉…… 把人安置好后,赵宣轻声示意,带李惠走出房间,轻轻将门关上。 他来到了作战中心指挥部,这次海岛危机虽然解决了,但其背后也暴露了隐患——据被俘的学生说,他们被抽取了血液样本。 饶是他很聪明,此刻也难以拨开重重迷雾,探知对方的目的,最多只能猜测他们是分析这些孩子的基因数据,研制基因病毒,用以要挟这些世家和藩国。 · 指挥部正在分析海岛上这两天的全部情况,写总结报告。赵宣看着他们手边汇集来的各种资料。 这些人一边看,一边皱眉道:“他们的武器居然越来越精良了,一定是背后有什么势力在支持他们。” “军用红外探测仪人手一个,这可不是小成本的东西。更何况,牵星干扰器,是只有咱们皇家科学院研发过的,应该是偷取我们的技术。” “白莲天理教没有露面,并且他们的行踪极为诡秘,没有基地,无法做到像对自由组织那样彻底毁灭的打击。” “是刑玉这个人心思太难以捉摸。哎。” · 一个人走过来,将u盘奉上:“殿下,这里面是您吩咐的,从谢少的微型录像器里拷下来的资料。“ 赵宣接过,挥退了身边人,将u盘打开,屏幕上的黑白视频显示了谢清琸一路的波澜四起。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屏幕上,视频没有声音,在七个小时后,画面中重重乔木被一只手拨开,赵佑媛的脸出现在了镜头里那片黑乎乎的树丛之后。 他们坐在一起,像结识多年的旧友那样,没有任何陌生与尴尬,聊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们站起来走开,赵佑媛面对着镜头越走越近——然后俯下身,画面一片黑暗。 这应该是他们为了躲避敌人的红外探测,紧紧地趴到了一起,用衣服盖住彼此。 这样漆黑一片的画面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赵宣没有跳快进,他就这样看了二十分钟。 后来谢清琸被赵佑媛背了起来,画面里只有一段白皙的脖颈,发丝凌乱,趟过肮脏的水潭。 赵宣心想,她不是个爱吃苦的人,却肯舍得为他做那么多。 又是漫长的一个半小时,是谢清琸背着她走。 他想,谢清琸也不是爱和人亲昵的性格,这是从小少和人亲近养成的,可是他在受伤的情况下,却愿意背着她走一路。 ——这两个人,真是…… 赵宣轻轻地把笔记本合上了。 ==== 登陆舰在安南海军护卫队的高规格互送下,回到了琼州港,随后所有人搭乘专机回金陵。 对于那个死去的藩国王室女孩,宗主国宣布追封郡主,以高规格礼仪下葬。藩国封号是有着严格界定的,一般来说只有觐次序列国的王室女孩有资格获封郡主,桂宫优子那是特殊情况,日本以前做一等国时大家叫顺了口了。二等国王室女能够获得郡主称号是非常荣耀的。 尽管如此,这也不如一条逝去的生命珍贵。不过天竺这片大陆上女孩毕竟不受重视,在难过了一段时间后,也就感恩宗主国的追封了。 · 而国子监学生在西沙群岛,被有预谋地绑架一事,是根本瞒不过媒体的,区别只在于他们知道的早或晚而已。 所以在马巴尔自由组织基地遭遇毁灭性轰炸的两天后,媒体就得知了这个劲爆消息,一时间对于脾气挺好的宗主国为什么会突然老虎发威的猜测,就有了联想。 总有那么些人能拿到□□消息,除了惊闻某藩国王室女孩罹难外,更多媒体忍不住把目光和焦点集中在了赵佑媛身上。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在民众中有认知度的贵族,民众会对认识的名人感兴趣,,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绑架不说,还与两个同伴合力扭转乾坤,这简直不能更有炒作噱头了。 那场极具勇气的逆转,也让民众对于这位宗姬刮目相看——能拥有这样的魄力,这女孩真的很了不起。 这种好感,是比先前仅靠颜值刷出来的好感,更上一层的,它关乎了一个人的品格与意志。听说各藩国王室都十分感激,还特意发了函件来致谢,感谢信都堆满了礼宾部的办公桌,更是让人有种混杂着敬佩之余的兴奋—— 瞧,我们的皇室也是人才辈出,能够统率藩国果然不是一般的基因胚子! · 赵佑媛自编自演的电影《我的野蛮校花》听说马上就要开机了,所以伴随着这次绑架事件,她的状态也备受关注,成了天然的新闻炒作点。 一时间,关于她的新闻报道简直轰炸了娱乐版面,把所有的超一线大牌都给挤到了后面。无数个汪涵哭晕在厕所。 · “我们最关心的是,媛宗姬能按计划参与电影的拍摄吗?“面对着记者问出的问题,以爱情音乐剧著名的胡导演一阵头疼。 北工传媒集团给赵佑媛指定了经纪人的,听说宗姬刚从西沙被救出来就送去了疗养医院。 皇家疗养医院,在皇城区,他们根本进不去啊! 就更别说探病了!刷好感度都没机会啊! 倒是主演蓝明尉一反身为大牌的姿态,诚恳表示道:“无论怎样,我们热切地期盼媛宗姬早日康复,她的机智与勇敢令人钦佩,也是当今娱乐圈的一股清风,所以我们一定会等待她。“ 剧组的回复,也让人们的心放了回来。 大家就是想看皇室女孩演的电影,开机仪式还没报道,就已经在翘首以盼了。要是赵佑媛因为绑架的缘故受影响退出剧组,那他们—— 只有去刑玉的视频底下愤怒地扔臭鸡蛋了。 ===== 皇家岛湖疗养医院。 赵佑媛看着手里的剧本,一时间无法消化赵宣给她带来的这么多信息—— 第一,剧本改了。 男主角谢氏家族的身份取消,改为了平民。 好吧,虽然主线情节大体未动,但男主角改成了平民身份,编剧组的解释是:这样更接地气。 宗姬嗳,爱上平民小伙子嗳,为爱不顾一切啊,想想就爽翻了,这简直要戳爆男生们的g点了好吗! 都可以想象电影拍出来之后的轰动效果了。 因为赵佑媛当前毕竟没有编剧执照,经过十几个编剧界大拿敲定的剧本,她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她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树立皇室亲民的形象,这样想想,编剧们提出的剧本其实是更好的。 所以她还是很快地接受了这一点。 · 但是第二点,她就有些郁闷了——因为她的疗养,电影不得不推迟开拍日期,这就使得赶贺岁档显得十分吃紧。 每年贺岁档是正月,可是如果错过了贺岁档的话,明年又有一个特殊时段——全球十年大朝贡。 这个时候,是必须要避开的,因为它是有名的冷档期。所以说,她的电影,只能明年五月才上映了。 赵佑媛郁闷并不仅仅是因为电影赶不上贺岁档,而是她从赵宣口中得知——作为宗室,明年,她就要,开始,承担,外交职能了! 坑爹啊!她上辈子见过的最大的人物就是个副总|理了,还是隔着重重保镖见到的,马上她就要在重重保镖的簇拥下去搞外交,人生简直是乘着火箭的速度前行啊! · 这一系列事情,说起来就话长。 首先,要从十年大贡的特殊性说起。这种十年一次的国际盛会,从几百年前开始渐渐形成制度,平时,除了觐次朝贡国和二类朝贡国,其他的朝贡国与宗主国的往来并不频繁,倒不是他们不积极,而是——战略重要性不够,想积极也难以受重视。所以对大部分国家而言,除了更换领导人,十年全球大朝贡,就是国家前后二十年里最大的事情了。 几百年前,交通不发达的时候,朝贡国要在年前就发两个奏表。 一个是贺表庆贺新岁。 一个是奏请来年觐见宗主国大礼。 而宗主国予以礼节性回复,叫做“颔予”,意为准予觐见。 而到了现代,交通通讯都十分便捷,发贺电发奏请就很快了。现在通用的国际惯例,通常是出了正月后,朝贡国开始给中国发奏表,贺宗主国太平新岁,请求十年大贡的觐见。不过朝贡国之间为了表达自己的积极性,往往抢着发奏表,所以渐渐的,现在只要过完上元节就会开始收到朝贡国贺表了。 而中国则要对这一百五十七个国家一一进行颔予回复,嘉奖忠心,准许觐见。 这样的流程走完,一前一后差不多一个月。 一个月!、 就干这么一件重复的事情! 赵佑媛心塞地想,这面子功夫,真是跨越宇宙位面都改不掉的啊…… · 然后,地狱般的三月就来了。 普通围观群众就是看个乐呵,这时候新闻娱乐版块都无人问津了,也就没有什么电影会不长眼睛放到三月冷档期。 就算赵佑媛是宗姬吧,有她主演的电影,和其他超一线明星的民众期待度绝对不一样,她也不能在这时去挑战大家的民族自豪感啊! 而对皇族来说,毫无疑问,这个三月是黑暗的。 · 朝贡国收到中国的颔予回复后,就会安排使节团前往中国朝贡,一般是国家元首或者储君带上本国政治、经济、军事领域的官员专家和企业商要五十多个人,然后带上一个艺术交流团。和宗主国有军事帮扶关系的国家,除了带专家和艺术交流团外,还会带军事访问团来。 而三月份的时候,朝贡国开始动身往中国出使啦。 二月不会出使的原因是,二月是“龙抬首”之月,是宗主国整顿国内,敞开院子迎客的准备期。任何朝贡国在这个特殊的月份都不会没眼色地擅自动作。 而三月份被认为有三阳开泰的说法,有利于打开好的访问局势,所以那些国家都很乐意应这个吉利。 于是到三月,整个金陵的使馆区和官方接待会馆酒店都会爆满,全市车辆限行,公共交通免费,满大街都是红的黄的白的外国人…… 这一个月,他们会先觐见宗主国的储君殿下,随行带的艺术访问团和军事访问团则与中国这边相关团体进行交流。 这个时候皇帝并不出面接见他们,这些朝贡国使节团到了中国后,由皇太子和两位辈分高、威望高的皇室亲王负责接见。一般而言,如果皇太子未成年,那么通常是辈分高的亲王会见,皇太子礼仪性出席。而赵宣如今成年了,所以则由亲王辅助他,分批次召见朝贡国。 接见朝贡国的门道也是很多的。 中国在全球一共有一百五十七个朝贡国,赵宣就算一天三个地接见,他累成狗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都见完啊。所以,他接见的都是觐次朝贡国和有战略意义的国家使节团,而其他国家则由亲王会见。 这个时候,各个国家互相比的就是——谁能被宗主国储君殿下亲自接见。 这是荣誉,这是尊严。 这证明了这个国家在朝贡体系内的重要性和优越性,也是整个国家的光荣,会被作为头等新闻报回国内! 国家们,拼啊!为了宗主国储君大人的亲自接见和晚宴招待,豁出去了啊!万千民众正在电视机前面翘首以盼呢! · 赵宣的接见一般是两个小时左右,朝贡国先汇报十年来的国家情况,然后对宗主国提出各种请求,无非是科技让渡、贸易关税、贷款免息、能源开发、经济合作投资等方面,赵宣具有高度的自主性,对他们的请求给予初步表态,然后具体内容由政务院讨论后,在四月的朝贡大典会议上宣布。 谈完后,重要的国家会有幸和赵宣共进午餐晚餐。 这个三月份除了朝贡国挨个来觐见中国储君以外,各朝贡国彼此间也会围绕国事安排很多的会晤和座谈,对这些国家来说也同样重要。觐次朝贡国和一些重要的二类朝贡国,他们的国家元首甚至不比赵宣轻松。金陵最大的紫禁广场会议中心,有两百多个各种类型的会议室,能容纳几万人同时会议,这些会议室每天都是爆满。 如果皇太子殿下有太子妃,那么太子妃会负责接见各国使节团女眷。但赵宣没有储妃,甚至连订婚的对象都没有,那么惯例就是皇后出面设宴,同时接见几个使节团的女眷,基本上每天都不消停。 · 赵宣在给赵佑媛讲到这里的时候,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他发现,他刚刚居然岔开了一点思路,想象了一下赵佑媛接见各国使节团女眷的盛况。 但他很快收起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心思。   ☆、第47章 是的,不切实际。 稍微抛开感情的掣肘,理性地想一下,就知道他对眼前的人的感情是多么的不应该。 他看见她在船上的睡颜时会有一种悸动的感觉,在得知她被困于西沙时会有强烈担忧的冲动,在看到她与谢清琸亲密相交时又会觉得酸涩难平。 就算他从前没有喜欢过什么人,他也知道这一定不是普通的感情或者说亲情能解释的。 对,喜欢,可是它如此的荒谬,荒谬到让他忍不住拷问自己。 换成随便一个人,他就没这么困扰了。 可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们是一族亲眷,即便国家立法没有对此有过限制,即便婚姻法允许三代以外旁系血亲可以通婚,民间也多有远亲通婚,但放在皇室,这就是前所未有。 他扪心自问,自己在从前耐心教育赵佑媛时,也曾经告诉过她,即便身份可以畅行无阻,行事也一定要有原则。 所以如今,他无法说服自己,因为放任这种感情的肆意蔓延,就是自我放弃了某些原则。所谓一步退,步步退。 所以,这样的念头,也只能是暗笑自己想岔了。 那么以后对于赵佑媛……他想,终究只能拿她当亲妹妹一样好好呵护,不再去介意她的感情世界,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于她,于这个家族,都是好的。 这一瞬间的清醒,于是原本在看完赵佑媛和谢清琸在海岛上那一天的录像后,他今天一直想问明白的“‘你是否是喜欢他”,在这一刻,也没有问的必要了。 你如果想要,我就好好成全你。如果这是对你好的方式。 · “殿下怎么不讲了?“ 赵佑媛正在心里认真记要点,听得入神,就见赵宣有一会儿的停顿,背着阳光,俊秀的容颜神情莫辨。 她觉得赵宣最近是奇怪,但感觉也告诉她,这跟自己有关。 这让她一直犹豫是否该直接发问。 无暇多想,赵宣突然对她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有两分怅然又有些释怀,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刚刚讲到……若无太子妃,皇后便亲自设宴,同时接见几国使节团女眷。”赵宣继续道:“之前这些都是针对行政使节团的。” “除此以外,还有艺术交流团和军事交流团的访问。也是你应该出席的场合了。“ · 因为人流量实在太大,这时候大宋皇室成员全都要上阵了,因为赵宣明显不可能抽出空来参加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他就是倚栏卖笑也接待不了这么多人啊。 有道是家族团结互助,赵佑媛虽然是作为一个皇室没有封号的女眷,但也要上这样的国际外交场所的。 “‘不过你是新人,一般而言,不会给你太难的任务,这只是个多听多学的场合而已。多看两次就好了。”看她已经提前紧张了起来,赵宣颇为好笑地给她吃了一个定心丸。 · 女性皇室成员,一般是在长公主或公主的带领下参加朝贡国艺术团和中国艺术团的交流会的。其他没有会议和觐见的国家使节团,也都会来参加或欣赏这些节目。 与朝贡国的艺术代表团进行交流的,通常是大宋梨园皇家艺术团、大宋中央教坊歌舞团、大宋太常寺掌祭清典礼乐院等。然后是一些宗主国的超一线明星,也会在这个时候露脸,这对他们在朝贡国的票房、唱片市场很有帮助,所以不少明星提前一年就会盯准这个时候,进行运作。 男性皇室成员则都要出席军事交流团的访问,表达大宋皇室对这方面的重视。一句话,不管文艺还是军事,哪方面都不会冷落小弟们的。 总而言之,整个三月,对于大宋的皇室而言,是鸡飞狗跳的忙碌的三月。 · “也就是说……“赵佑媛顿了一下,冷汗道:”刚刚讲了那么多,这还只是三月?!” “对啊,重头戏其实在四月。” 赵佑媛:“……”给跪了。 · 到了四月的时候,经过一个月的预热,十年大朝贡仪式才终于正式开始。 四月初一,皇帝出面,祭天地,祭国基,颂《告天延祚书》和《为万民祈福书》。 这倒不是真的信神,而是在长达千百年的传统中,早已经形成了固定的仪式,如果废弃这样重大的国家仪式,就会被认为是礼崩乐坏。 以前一个社会研究评论员曾经说过:如果到了中华废弃祭天地大典的那一天,一定是中华要灭亡了。 四月初二,朝贡国万国朝礼大典,全球直播,朝贡国体系内所有国家休公假一天。 四月三日,朝贡国大会,会议上一百多个国家挨个作简短发言,颂祝宗主国万福齐天,然后汇报国内近十年的情况,感谢宗主国的恩荫和福泽。 四月四日,朝贡国大会结束,宗主国将对每一个国家的政策进行简单宣布。这是朝贡国们努力几年才拼来的机会。 四月五日,皇帝出面,各国跟随,参加宗主国安排的重点项目参观。这些项目五一不是时代前沿,令人只有瞻仰的份(增加对宗主国死心塌地的崇拜)。 从四月六日开始,是宗主国举办的一些专业领域方面的论坛和峰会,持续十六天。 与此同时,金陵国际会展中心将举办朝贡国博览会,各国在三月份时就开始在里面搭建展馆,群众们直接去各朝贡国国家馆就可以购物和领略外国风情,各国艺术交流团也会在博览会上演出,正式对公众开放。 · 四月这个时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举国狂欢,无数人从全国各地赶来,为了一睹这场盛会。 而在这时,朝贡国体育运动会和军事友谊交流赛也开始了,如果说三月份的时候,电视上充斥的都是皇后太子亲王公主和外国政要的新闻——那么整个四月份电视上就全是朝贡国体育运动会直播、军事友谊交流赛直播和朝贡国博览会艺术表演。 这是一条泾渭分明的分水岭。 · 可想而知这是怎样热闹的一场视觉盛宴,比奥林匹克体育竞赛周期更长的体育赛事、157个朝贡国的军事对抗演习、艺术文化表演、博览会……不管男人女人大妈小妹,全都沉浸于此了。 所以说,在这种全球盛会之下,国民自豪感极度爆棚,大家都分分打了鸡血一样,谁还有闲心去看你的电影啊。就算是蓝明尉挑大梁的电影上映,也得分分钟扑街啊。 · 赵佑媛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赵宣给她讲完这一切后,随即宣布,给她安排了外交礼仪讲师,接下来,她除了要拍电影以外,额外地还要单独接受皇室成员外交礼仪培训了…… 真是一群事儿逼啊…… 赵宣没有太多停留,在给她带来这几个重磅消息后,他还要处理公务,就马上要离开皇家医院了。 临行前,他觉得赵佑媛似乎心情不佳,又安慰道:“你别怕电影没赶上贺岁档,就担心没有票房。总要对皇室有信心。再说——157个朝贡国都得买你这个面子,怕什么。“ 他的话不无道理,不管是皇室的运作能力还是民众期待度,这部电影自横空出世就注定了会万众瞩目。 并且,如今的赵佑媛,可是朝贡国王室们的救命恩人啊,她主演的电影,王室们敢不买账吗? 公费报销也得让电影院坐满了人啊。 赵佑媛忧伤地看着他点点头。 她这样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又戳中了赵宣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于是忍不住——他俯下身去,抱住了她。 并不用力,也没有任何旁的心思,仅仅是这样环着,汲取一些心灵上的舒缓。 被他靠近,身上淡淡的迦南香气传来,赵佑媛整个身体都感觉僵住了,大脑也处于放空中无法思考…… 心却莫名地跳快了。 · 而后赵宣退开,又恢复了先时那样淡然从容的神情:“你好好休养,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赵佑媛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开,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又跳到床下,跑到窗前,看着他下楼进了专车,车队穿花拂柳,离开了皇家岛湖医院。 她趴在窗户上,望着车队离开的地方发着呆,直到手机铃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 即便电影赶不了贺岁档,它的拍摄日程依然不能说宽松的。 这一通电话就是北工传媒集团给她专门安排的经纪人打过来的,平时经纪人不太敢轻易打扰她,不过马上开机在即,不管怎么样赵佑媛都得来开一次碰头会,和演员们见个面,再听导演讲一些计划安排。 “没问题的,我最近几天就要出院了,碰头会和开机仪式都可以参加。”赵佑媛答应得很干脆,完全没有经纪人以为的那样摆皇室的谱。 当下经纪人也非常喜悦:“谢谢宗姬,祝您早日康复,我这边把日程安排一下。” · 于是两天后日程安排了下来,定在了五天后开会。 赵佑媛也收拾一下准备出院,不过在这之前,她决定先去看望一下谢清琸。 她因为和宗室彼此的关系不深,住院后来看望她的都是其他获救的同窗和他们的家人们,这几天应付得也有些疲累了,便一直没和谢清琸联系过。 · 他们俩的疗养区隔得挺远,疗养医院的别墅楼是以十天干为头字,共六十栋,赵佑媛在庚区,谢清琸在甲区,隔了整整半个医院。也不知道当初安排住院的人搞的什么鬼。 没有给谢清琸打过招呼,她过了门口的警卫检查后,直接进了别墅里。 底楼是做指标检查和主治医师、护士、随从居住的地方,二楼则是心理观察、康健和疗养室。赵佑媛推开疗养室的门,铺天盖地的阳光从宽大的花园露台上扑面而来。 疗养室里没有人,床上空荡荡的。 厚重的窗帘拉开在两侧,天蓝色的窗纱被风吹得飘渺轻舞,显得特别静寂。 窗台上摊开一本书,被风吹地书页翻翻作响。赵佑媛走过去拿了起来,是一本《妙法莲华经》,她目光停留在中间用笔隔开的那一页: 一切诸法,空无所有, 无有常住,亦无起灭, 是名智者,所亲近处。 颠倒分别,诸法有无, 是实非实,是生非生。 · 成为世界第一大宗教的佛教,因为中国的强大影响力,大乘佛教占据着主导地位。佛经并不像前世那样稀少,其实常去别人家做客,应该都能看到基本佛道之类的书籍。 不过年轻人能沉下心神去看的,毕竟还是少。反正赵佑媛是绝对没心情去看的。 书的主人,谢清琸正坐在轮椅上,沐着风在阳台上浇花。倒不是他贵气,一点擦伤就坐轮椅,而是他们这种人,受一点点小伤都是要被非常谨慎对待的。 在听到卧室传来的声音,他转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赵佑媛身上,错愕后便是莞尔一笑。逆着阳光,这笑容在她眼里,生出了几分空灵的意味。 他将水壶放在手边,赵佑媛的目光顺着看过去,那些花草被谢清琸照料得很好,水珠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光泽,透着勃然的生机。 赵佑媛走到露台的条木板上,拿过水壶,帮他向架子高处的花盆里洒水,口里问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大碍,其实早该恢复了,御医说要再观察。你应该是很好了。” 谢清琸微微一笑,在半空中伸出手:“你没有事情,我很高兴。” 赵佑媛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温凉的触觉一瞬间传入心底。在这片静谧的阳光下,有种岁月静好的甜美。 “我明天就要出院,下周电影开拍。你若康复后,也可以来片场看看。”空了一会儿,赵佑媛才问道:“那天我给你讲的事情……有头绪么?” · “‘那件事情,”谢清琸偏侧过头,话语里有了一丝停顿:“后来我仔细想过,他们的目的,暂时难以推论。谢氏没有什么机要,是值得他们如此缜密谋划的。” 如果说真的对谢氏的产业有所图,那么用更直接的方式显然比较快。 见他似乎也没有线索,赵佑媛陷入沉吟:“‘既然目的未明,就无法倒推幕后人。我们不妨猜猜是谁下的任务。我猜测是刑玉。” 这个猜测比较容易达成,因为刑玉发来的几个暗号,跟他自己的教义,那完全是一脉相承的,说他不是穿的地球人都要笑。 在看到他的教义后,赵佑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把二者联系在了一起。 然而,这个猜测也被谢清琸否定了。“‘应该,也不是他。”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一片翠绿的叶子,沿着它细密的纹理:“如果是刑玉的手笔,他不会这么循序渐进……他的行事风格更谨慎大胆。他的出手,向来都是一鸣惊人。而你接到的这个命令,显然是有着长期谋划的成分。” 他不认为刑玉是一个看得上这种漫长布局的人。 这番分析让赵佑媛陷入了一种深层次的迷惑,之前似乎迎刃而解的线索,又变成了一团乱麻。 “居然……还另有其人?” “并且,我猜测,是有人埋伏在上层圈子的。” 这个消息对赵佑媛来说有点重磅炸弹,虽然谢清琸本人是不甚太在意。 在他的价值观念里,有敌人觊觎才是正常的,才能证明一个世家背后的价值。而一旦察觉到了敌人的存在,那么情绪上的忧怖也是没用的。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有底气而不倨傲,就可以囊括他一切的态度。 而赵佑媛做不到他这样的认知,在人生上辈子里,作为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出来的女孩子,会有敌人在背后盯着你,用阴谋诡计算计你,简直想想就坐立难安。 他们俩就是典型的因成长环境不同行成的价值观差异,导致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 因为发现情况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赵佑媛告别出门时还有些心不在焉,堪堪与一个气质高华优雅的女人打了个照面。 这个女人眉目古典,神色间一派淡然,从容貌到气质,和谢清琸有五六分相像,赵佑媛一瞬间猜到了她的身份。 应该是谢夫人无疑了。 那女人在看到她后,微微一怔,继而和善微笑:“是清琸的朋友么?我猜是媛宗姬吧。” 赵佑媛现在的身份很好猜,一来她是圈子里的新面孔,二来谢清琸近来同母亲说话时,难得会重复提起一个人,谢母会上心也是难免的。 赵佑媛看着眼前的女人,常年优渥的保养使她的容颜驻留在三十出头的模样。衣着倒是简单随意,皮草外套搭配绿色缠枝莲牡丹马面裙,膝襕和底襕的织金在绿色的缎面上显得柔和而精致。身上除了一个玉镯子,再没有其他的首饰。 这边通俗意义上的良玉并非是慈禧以后炒出来的翡翠,而是传统审美中的和田玉。赵佑媛在国子监上的玉石鉴赏课也堪堪就是个入门级,不过看到镯子上的金色,猜测了一下应该是羊脂玉籽料。 这种镯子放在前世没个两百万是买不到的,而且往往有价无市,在这个崇和田玉的世界里只能更贵。 她也笑了一下,行了个晚辈礼:“伯母好,我来看望谢清琸,看他没事,我也放心了,正准备离开。” 谢母的审美颇有点不走寻常路,在东方审美盛行全世界的这种情况下,竟然是烫了卷发的,当然她应该是有专业的造型师,波浪都泛着光泽,卷曲着优雅的弧度,仪态在举手投足间都经过了精心的修饰打量。 她闻言送出了几步,欣慰道:“好孩子,那天的事情我听清琸说了,真是要谢谢你。以后多来家里坐坐,清琸也开心着呢。” “没问题,我和清琸是朋友,肯定会常来找他的。” 送走了赵佑媛后,谢母走进房间里,看到窗台上摊开的经书,她的眼中又浮现一丝隐忧。 婉泱死后,她就只剩这一个儿子了,所以也收起了早年爱玩的心思。但是儿子始终不习惯与她亲近,并且依然保持着幼年养成的性格,这也让她十分无奈,总觉得他不如同龄孩子乐趣多。 刚才看到赵佑媛在的时候,清琸的反应要好一点,至少表现出了一些对同龄人该有的亲切,现在,她倒是寄希望媛宗姬能够多和他交流几番,往同龄人的范畴里带一带。 ===== 霓舞天下电影公司,《我的野蛮校花》开拍前碰头会被定在了这里。 下午赵佑媛在经纪人陪同下,一身清爽地来到大堂底楼,胡导演已经在楼下等待她多时了,对于这个皇室演员,他们保持了充分的敬意,很讲政治。 倒是赵佑媛随和一笑:“胡导不要这么客气,以后在剧组里,我还有赖您的指导,可千万别顾及这些礼节。” 她的意思胡导演也听懂了,当场表示道:“这个宗姬您放心,工作是工作,我对影片的细节要求很高,会很严格的。” 他这样说赵佑媛才放心,她虽然以前上镜演出过,但那跟几百号人的大荧幕剧组完全不能比,要是导演不敢严格要求她,那电影拍出来都能想象到观众的吐槽一片了。 男一号蓝明尉也在一堆人的陪同下赶到了,他显然身上的大牌气场强得多,带着墨镜,轮廓俊美深邃,一路走来对胡导演和赵佑媛打着招呼,礼数周到游刃有余。 · 一行人一起上楼,在走到电梯拐角处时,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字音上扬的嘲讽声。 “‘对不起!” 一个凄楚可怜的女声传来,赵佑媛等电梯闻声瞅了一眼,看清场面后却有些讶异。 道歉的人是袁丽羽。 多月不见,她几乎把这人忘到脑后去了。当初北工传媒集团问她处理意见,她给的要求就是别把人逼死了,兔子急了还咬人,让她不瘟不火地这么走着吧,别来碍眼就成。 后来袁丽羽果然不来碍眼了,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此刻再看到这个人,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这个世界经历了太多形形□□的人之后,再看这个人倒是不觉得多么厌恶,人生百态,有刑玉那样心思莫测的疯子,有王梓清那样脑子突然犯浑的小姐,自然也就有一心想要往高处爬,不择手段的人。 赵佑媛更多的是替这个人感到可悲。 · 娱乐圈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这在哪个世界都一样,因为它的性质决定了它只能是这样竞争激烈让人压抑,甚至产生攻击性的地方。 所以没有地位的不起眼的新人,踏入这个圈子,要是没有强硬的靠山,那妥妥是要受气的。 袁丽羽也没脱开这个范畴,她当初签约时还有着中学生的天真,如今在这个世态炎凉的圈子里看了三个月,也就看明白了当初自己的幼稚和狭隘所在—— 人一定要能认识到从前的愚蠢,才能说明如今的进步。 尽管袁丽羽在这里做小伏低,却依然摆脱不了被欺负的命运。她自然是很希望雄起的,可惜没有这个本钱和气势。 虽然她能够偶尔去何有霖面前晃一下,但对方显然对她不太上心,她也不可能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劳动这位大人,只能默默地吃苦受气。 在九皋中学时期,被一路捧上天的荣耀,在这种地方,都是十分可笑且脆弱的。那种由高到低强烈的落差,让她几乎感到了崩溃。 她正垂着头拼命道歉,察觉到一旁有人看着她,转头目光便和赵佑媛对上了。 赵佑媛站在百亿传媒当家一线影帝蓝明尉的身边,对面是五陵著名电影导演胡一谨。而刚刚故意找茬欺负了她的那位视后,在看到他们经过时,瞬间变了颜色,好像走串了片场一样,展现出了演员的本色:“胡导,明蔚哥,好久不见呢。” 她脸上带着得体从容的微笑,凑上去向胡导以及蓝明尉打着招呼,尽管对方可能与她并不熟。可是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的假,再陌生的交情也能在虚假的笑容后攀起来。 胡导和这个女明星是有过合作的,蓝明尉也曾经和她合拍过广告,当下就给她介绍了被晾在旁边的人:“这位是媛宗姬,我们这次来是约了何先生,商量些事情,宗姬是我们新片的主演。” 赵佑媛要拍电影,朝贡国体系内所有娱乐杂志报刊都报道过了,圈子里没哪个人不知道。那个女明星这时才发现这个梳着丸子头,穿着u领小半臂超短裙,素面朝天的女孩就是鼎鼎大名的媛宗姬。 要说这媛宗姬,这几个月可是常常占据头条,舆论关注度不比明星差。 首先她长了张耐得□□评的脸,这是一切的基础。 后来先是闹出□□,再又惊天逆转。然后和出租车司机合影的照片在网络广泛流传,大家盛赞她平易近人(在公众的印象里,身为宗亲竟然打车是非常亲民的)。最近上流社会一群学生在西沙群岛夏令营时被绑架,媛宗姬勇敢挺身而出,把恐怖分子引开,让同伴去恢复和军方的通讯(媒体无法探知详情,屏蔽牵星一事是机密)……种种事迹,把这女孩推上了人气宝座。 漂亮、勇敢、有地位,刷满人生正能量,皇室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 女明星马上热情道:“媛宗姬久仰了,我叫路萱萱,不知道我演的片子有没有有幸被您看到过。” 蓦然想到,听高层说袁丽羽当年得罪宗姬挺深,这才被公司下令不温不火地扔着,而今天她教训袁丽羽恰好被宗姬遇到……算是无形中增加了不少印象分吧。 宗姬的大腿啊,可要好好抱紧! 在她热切的目光下,赵佑媛点点头——人真是太奇怪了,情不自禁地她就染上了赵宣对待下面人的态度。她目光转向一旁:“她怎么了?” 这个她指的自然就是袁丽羽了。 袁丽羽心中涌上了极度的羞耻感,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无地自容,她低着头,不愿去与这些人对视。 那女明星笑道:“她不太懂规矩,我教了她几句,哪知道这么不顶说呢。”这句话一面是向宗姬表态,她也是看不惯袁丽羽的;一面也是在胡导和蓝明尉面前解释自己不是欺负人。 “她知道错了就行,让她回去吧。”赵佑媛一语双关,平静道。 那个女明星闻言愣住了,感觉脸上有点*辣的。 不是听说这人得罪过宗姬吗?怎么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周围的人对宗姬姿态都毕恭毕敬的,她也只能从善如流,马上变换了态度:“妹子,以后新人规矩还是记好。我也是为你好。你也得谢谢媛宗姬。” 袁丽羽在一片人的目光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谢谢路姐的提点,我以后一定注意。也谢谢宗姬。” 看着赵佑媛的时候,却是真的十分感动的样子。 电梯这时候来了,赵佑媛也没工夫关注这里,走进了电梯。 她方才发话不仅是因为她现在朝着公众人物的方向发展,就要在人前做出大度涵养的姿态,否则今天的事情指不定被别有用心的传为她指使人欺负袁丽羽呢。 另一方面,也是她对自己没什么威胁性,犯了错教训她是必须的,但是没犯错的话,找茬也是没必要的。就事论事。 · 这样想着,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在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那一刻,她有些诧异。 长柔公主先前在她住院那会儿已经来看过她一次了,如今会给她打电话,应该不是探问病情。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疑惑地接起来,电话那边爽利的女声传来:“媛媛,听说你最近要拍电影了是吗?” 这个在皇室已经不是秘密了,老慧亲王气得都不想说话,赵宣还是搬出来景行大长公主给他做的思想工作。 “是啊,公主殿下,有什么事吗?”她试探着问道。   ☆、第48章 本来以为公主是好奇心旺盛想要来探班之类的,毕竟之前已经有李惠等人表达过想来看热闹的意愿了。 结果长柔公主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起来:“是这样的,我现在有一个想法,一直想把它拍成电影,但之前苦于无人能够诠释。现在我想到了你。” 一种诡异的预感涌上,赵佑媛口气都不自觉地轻了两分:“……什么电影?” 拜托千万不要做你精子银行的代言人…… 我不想让我的笑脸和精子银行同时出现在一个广告牌上==…… “你还记得我前两年开设的精子银行吗?它现在受到了很多女性的欢迎,但是我觉得还不够,我想通过电影号召,把大家的思想……解脱出来,慢慢地唤醒更多人。” . 上次在坤宁宫,长柔公主叫赵佑媛帮忙发言,除了缓解场面气氛以外,也是存了考察的心思。 毕竟看着气场相合是一回事,大家观念是否志同道合,又是另外一桩事了。这将决定她之后对赵佑媛的态度,是作为一个宗室小妹妹来对待,还是作为一个战友来扶助。 而她对王梓清说的那番话,确实让长柔公主感到了惊喜,她的行为在宗室向来不受认可,只不过碍于她公主的尊贵身份,无人敢置喙罢了。而赵佑媛的观念与她不谋而合,于是这段时间,她想了很多培植扶助她的方式。 “我会投资拍一部真正的女权电影,而你,是最合适演绎主角的人选。我会为你安排最好的幕后班底,一路铺到领奖台,如何?” 赵佑媛:“……”太吓人了,她需要缓一缓。 . 但是,公主所说的提议,又让她有些动心。 她举着电话,认真思考起公主所说电影的利与弊。 她会愿意到电影界抛头露面,说白了就是为了建立人气,而公主的电影如果围绕女性意识的主题,又有着公主本身的巨大号召力,无疑是很容易刷女性观众的粉丝,倘若做得好,会是比现在的《野蛮校花》更有社会意义的作品,更会让皇室严肃的形象大有改观,更受高知识阶层女性的拥戴。 但是,她这算不算是带坏公主啊……皇室那一关是个大问题。并且,电影有了长柔公主投资的这个背景,无疑就会被人政治解读。 她的沉默,在电话里听起来,就像是在犹豫着拒绝。 长柔公主不禁有点着急。没有找到合心意的演员,她其实是很想自己亲自上阵的,她一向是不唯从宗族老人的观念,但现实各种原因,终究一再搁浅。从公主的本心来说,男女意识上的完全平等一定会实现,也许未必是她达成的功绩,但她的努力能够成为重要的一环,成为燎原的一颗火星,那也足矣。 现在赵佑媛要往电影圈里试水了,这是皇室走出封闭神坛的第一步,是树立亲民形象的好机会。 她赶紧补充道:“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讨论剧本。皇室那边,一切质疑都由我来担着。你放心,我保证,我会用手里的资源,给你,给皇室,创造一个辉煌!” 她的声音坚定,眼光也是卓绝的,并表现出来了足够的诚意,赵佑媛不好再推拒。 更何况,她也是佩服公主这个人的。她有金钱和资源,却不耽于享乐,没有迷失人生,而是为天下女性争取权益,也为皇室殚精竭虑,这比她见过的无数富家子弟强了太多。 究竟是否该同意,事涉皇族内部博弈,她的层面还无法下抉择——她不能一口答应公主。 这时候她就突然想到了赵宣。 很奇怪的,每当觉得茫然、无助、恐惧时,太子牌召唤兽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心间。 赵宣会认真为她考虑,会告诉她利与弊,会给她很多建议,这样想起来他时,还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于是她心情莫名开朗很多,建议道:“娴姐姐,你的想法我很赞同,也许你可以再问一下太子殿下的意见。”如果他同意的话,也许还会帮她和长柔出面,抵御来自宗室的巨大压力。 长柔公主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姐姐,她想做什么事情还要征求弟弟的同意,简直不能更无奈。 不过她也知道,和弟弟报备一声是应该的——征求太子的意见,除了能够更好地把握方向性以外,由他点头答应的事情,到时候帝后怪罪自己,好歹有弟弟跟自己一起担着,分担不少火力。 于是公主爽快道:“那我说服了他以后,就来找你。你也可以先构思一下剧本。” 公主用了说服两个字,这说明她已经对赵宣的态度有了一个提前的预知。 . 公主的提议让赵佑媛看到了一个新的方向,挂断电话后她便陷入了沉思。 是的,长柔帝姬启发了她,她找到了她在电影圈应该走的与众不同的道路—— 创造经典的作品,创造具有共同核心思想的作品。 直到一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唤回了她的神思:“媛宗姬,您还不进会议室吗?” 赵佑媛回过头,便看到了一个长相极美的女孩。 女孩子白皮肤栗色长发,美得极富有冲击力。 这是一张足以令女孩子们疯狂嫉妒的脸,也是让人一眼看过去就很难挪开视线的容貌。 平心而论,她的颜值比起赵佑媛和袁丽羽这样的,还要再上两个档次。 赵佑媛被她惊艳了一把,直到对方又笑了笑:“胡导演和监制他们正在商量取消出国取景的事情,等着媛宗姬的意见呢。” 赵佑媛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公主的通话有点久,便跟着那个女孩,往会议室里走。路上那女孩热情道:“我叫童瑾,这次在电影里饰演林琪萱,和媛宗姬有几场对手戏,很荣幸呢。” 林琪萱,女二号,男主角改成平民身份后,林琪萱这个本来的未婚妻设定就跟着降格为了男主的青梅竹马。 一般女主角是不会乐意看到女配角容貌压过自己的,不过赵佑媛的思维向来奇葩,她已经把这个电影看成了自己的作品,因此脑海里飘过的念头是:太棒了,我的电影男帅女靓,不用担心被观众吐槽。于是也由衷地开心道:“我都有些期待你的角色了,屏幕上一定很惊艳。” 两人回到座位上,导演他们正在围绕着取景的事情做商议。 因为国内受西沙群岛恐怖袭击的影响,气氛难免有些压抑,其实某种程度上也影响了影视圈的步调。所以《野蛮校花》剧本里出现的外国的取景,也考虑着改为国内,而这样又会涉及到修改剧本。 见赵佑媛进来了,大家停止讨论,转而问她的意见。她想了一下:“我没有意见,安全至上。”西沙的回忆太糟糕,改剧本总比出去拍戏又被绑架了强。 . 于是大家又开始讨论拍摄事宜,这些事项不是她所了解的,赵佑媛端起茶杯,悠哉地准备喝水。 却在视线无意中扫过泛着微蓝的水面时,顿住,停止了喝水的动作。 无数的猜测浮上心头,把茶盖盖好,她不动声色地把水杯放回到桌子上,想了又想,低头发了一个短信。 ===== 杭州临安府街,这是一个不亚于另外世界的华尔街一般的存在。 卢家那个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大少爷卢泽湘把一张娱乐报纸拍到了他的表弟面前,笑得一脸得色:“清琸,出院了心情如何?老是被警卫这么盯着多无聊,表哥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考虑到谢清琸刚刚从西沙群岛回来,大概还受绑架的影响,他怕他又会想起从前不好的往事,让姑母担心,因此挖空心思想带他出去。偏偏谢清琸不是容易对外物感兴趣的人,结果卢大少就头顶灯泡一亮,想到了自家近来运作的电影。 谢清琸前两天也已经出院了,却没有闲下来,正在家族的金融监控中心听数据分析,他眼皮子都没有抬,淡淡回绝道:“不去。” 不说不想去也不说没兴趣,他连原因都不解释。 卢家大少做了个“就知道”的表情,锲而不舍劝他:“我说你从来不知道枯燥吗?人家媛宗姬精力倒是充沛,刚出院就出席开机仪式了,我本来还想带你去片场看看。” 卢家大少爷本来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但听说是宗姬做了一部分编剧并亲自主演,他的反应和任何人一样——简直太好奇现场了。 去看看皇室女拍戏,顺便带表弟散一下阴霾的心情,多么一举数得的好事。 谢清琸几不可查地微微停顿了一下,向分析师做了个手势,歉然道:“我有点事情,抱歉。”女分析师笑眯眯地点头,心中直感慨这种优雅高贵的门阀子弟风度。 他随着卢大少走出监控中心的红外大门,卢大少太清楚他的性格了,这样就表示他有所松动,有戏,于是抓紧说道:“我知道国内现在气氛紧张,不适宜多出门,不过你放心,我把一切警卫部署都安排好了。” 他邀请得这么诚挚,谢清琸也大概能猜到一二。 他肯定是想自己去片场看,又怕被老爹念叨,拉着谢清琸的话就像穿了个防弹衣,可以有效避免火力。其二,也是怕他受绑架的影响,又陷落回七年前的阴霾。 卢泽湘被这个表弟看得心里发虚,正想说什么,却听谢清琸轻飘飘答应了一句:“好吧。” 倒是卢大少一愣,本以为还要再劝一劝,没想到他居然就点头同意了。 这倒是有点破天荒的,他很高兴地马上安排下去了探班事宜。 ===== 经过两个月的无比快速的筹备,《我的野蛮校花》终于进入了正式的拍摄阶段。至于一些立项和手续,那就只能一边拍一边补了。 电影拍摄基地。 赵佑媛画好了妆后,在化妆间里背台词,她的助理在一旁玩着手机,给她把水准备好。 自从前几天在碰头会上发现茶杯里有异物,赵佑媛就谨慎到了极点,喝水的杯子都从家里带。 正在看台词本,她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女声激烈争吵。 “谁啊,在化妆间外面吵。”助理抱怨着起身,“我去提醒一下。” 其中一个嗓门有点大,赵佑媛还不陌生,听起来像是李惠的声音。 等助理打开门,她看清外面的情景之后,登时就有些诧异。 ——李惠,和……袁丽羽,吵了起来? . 两个不搭界的人在她门口争锋相对,李惠正扬起下巴,一脸不屑地看着袁丽羽:“你这种平民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袁丽羽最受不了的就是身份,抵触道:“请你不要拿身世来攻击人好吗?” 李惠“呵”了一声:“我说错了吗,你怎么不是平民,你祖上十八代有考过状元吗?” “……没有。” “你祖上十八代有出过将军宰相吗?” “……也没有。你……” “那你不是平民是什么!” 她说得太有道理,袁丽羽被堵了回去,眼睛有些委屈地发红。她转头看向了赵佑媛,微微咬着下唇,一脸隐忍。 赵佑媛一头雾水,觉得李惠刚才也太刻薄了,要不是自己祖宗争气的话,此刻自己都要跟着躺枪,她只好出面制止了李惠:“你说想来探班看热闹,我看你是来制造热闹给人看的吧?” 李惠嗤笑一声:“是这个人太不识趣。” 国内的气氛因为西沙危机很是有些紧张,李惠出院后,考虑到人身安全,本来暑假的安排也只能取消。她又不想回平壤的家里,跟叛逆期的王储弟弟吵架,听说了赵佑媛在剧组里拍电影后,就决定来看热闹。 毕竟她想整整容都害怕王室的声誉受损,而赵佑媛居然直接把自己摆到娱乐大众的位置上去了,当然得新奇万分。结果来到电影拍摄基地,都走到摄影棚后面了,却被袁丽羽拦住。 . 赵佑媛转过头看着袁丽羽,出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 “我以为……我以为她是来找你茬的,就想帮你拦一下……”袁丽羽声音有些颤抖,带着点轻微的鼻音,看来是被李惠委屈得不行。 赵佑媛觉得今天她的三观一直被刷新。会这样对她亲切友善的袁丽羽,显得太陌生,一时间她有些接受不来。 “……帮我?”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下。 . 袁丽羽无奈,她的道歉本来想单独对赵佑媛提起的,如今正是时机,于是只能当着旁人的面,郑重其事向赵佑媛鞠了躬:“是的,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之前的种种事情,对不起。是我嫉妒心太强,给你造成了麻烦和困扰,希望你能原谅我。” 电影摄制棚本来是不能随便进的,但袁丽羽拿着剧组工作人员借来的工作证和自己在霓舞影业的名片,硬是混进了这里。 前几天发生在电梯外被欺负的那件事之后,几乎是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周围人对她态度的改变,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她心思一向伶俐,能够观察出来。 只要讨好最重要的人就行了,其他人的态度都不重要。 而赵佑媛显然就是她想在娱乐圈发展,最重要的决定性存在。 换做是半年前的她,也许宁肯这么受着气,也不会舍下脸去找自己曾经憎恶的人。可是在这个世态炎凉的圈子里呆了这段时间,她的心智有所成长,也看透了很多东西。 尊严没有绝对的,去找赵佑媛会践踏自己的自尊,不去找她,就会被别人践踏自尊。虽然自己践踏尊严比别人践踏,能难过心里这道坎儿,但袁丽羽不是会因为难堪就放弃努力的人。 . 想通了这一点,她决定去找赵佑媛郑重道歉,结果在剧组的化妆间外徘徊的时候,突然身后来了一个女孩,带着四五个人,上来就趾高气昂问她:“赵佑媛在哪里?” 袁丽羽被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个女孩个头很高,骨架大,给人一种很强势的感觉,她觉得这人对自己并不友好,也许,对赵佑媛也不会友好。 于是她下意识地认为这个女孩是要和赵佑媛来撕x来着。 只能说人的逻辑思维反映了他内心深处的行为习惯,你在看到一个事物时下意识会往自己习惯的角度去考虑。袁丽羽习惯了和女生勾心斗角,那么她自然而然也就理解为,李惠这来势汹汹的样子是来找茬的。 她是来找赵佑媛道歉并和解的,当然不会带个来撕x的人去找她,于是拒绝道:“对不起,剧组实行封闭式管理,外来人员必须要登记,请问您有登记证明吗?” 于是这冠冕堂皇的一句话,戳了马蜂窝。 作为郡主,李惠在外面何曾被人挡过。 更何况,是被一个和她气场不太合的人如此回绝。虽然赵佑媛也和她气场不和,但至少两人有过点交情,不惹到自己时,那点不爽和酸溜溜也可以放到脑后。 于是她抱着胳膊一站,郡主气场全开,比大牌还耀眼,不屑道:“我没有登记证明,难道你还不允许我去找她吗?” “那我就只能叫保安了。”袁丽羽被她的挑衅激发了斗志,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很漂亮,于是更有挑衅性,这真是把李惠给惹不爽了,她对女生的嗅觉很敏锐的,会跟她气场不和的人一般都有攻击性,于是两只斗鸡就在赵佑媛的化妆间外杠上了。 . 此刻,听了袁丽羽的道歉,李惠就猜到了两人之间有过龌龊,冷笑着插声道:“我看人倒是从来不会看错,今天看你第一眼也是。挺清秀的人,嫉妒心倒是不小。” 袁丽羽被她拆台,愤愤然回道:“女孩子谁没有个嫉妒心,你敢说你没有过吗?” 李惠:“……” 她被一句话戳到了痛脚,之前嫉妒赵佑媛和赵佑铭时的感受还历历在目,就算是现在,她还经常在心里默默地酸。 于是两个人都偃旗息鼓了。 . 赵佑媛吃惊于眼前袁丽羽迅速的成长,她看起来比半年前懂事了不少。 而她刚才说的也没错,嫉妒心哪个女孩儿没有过呢?你学习比好,你长得比我漂亮,你家世比我好,你男朋友比我帅……这些通通都是会遭受人嫉妒的因素。 有嫉妒心很正常,但是因嫉妒而害人,就是人品问题了。 人品道德除了遗传外,也受成长环境和教育的影响。如果当事人年纪还小,尚且可以纠正,可是到十七岁了——赵佑媛认为掰过来的希望并不大。 不过尽管如此,她也还是觉得不能把人一竿子打死。毕竟不能因为一段时间的过失,就去轻易否定这个人的一生。 “我可以接受你的道歉,但不会现在原谅你。”她认真地说道:“原谅得来的太容易,就不会被珍惜。希望你之后能够用行动来证明,你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你了。” 袁丽羽松了一口气,她并不算是非常了解赵佑媛,却也知道,她说出这句话,至少态度上是松动了。于是笑道:“谢谢你。对了,我看你……只带了一个助理,平时也许不太方便,不介意的话,就让我来帮你吧。” 会提出这个请求,她也是想好了的。一来和赵佑媛打交道的都是大导演大监制,为她跑前跑后,可以借机认识这些人,并且他们看在赵佑媛的面子上,也会对她多加照拂。二来,也能和她增进一些感情。 赵佑媛马上意识到了她含蓄的请求,不过也没说死,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如果你愿意,就留在剧组搭把手,看看有没有机会上镜。” 袁丽羽连忙点头:“谢谢,我愿意的,能够跟着学习一下也好,况且,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忙。”心下里又是一阵感触,这一步和解,她算是走对了。 . 等她离开了,李惠冷言冷语道:“你还真的给她机会了啊?” 赵佑媛无语地看她:“我是因为你对她说的话太伤人自尊,她来找我道歉,不管出于什么想法,却受了这么大的侮辱。”所以算是帮李惠稍微平衡一下。 并且,最重要的思量,她没有对李惠提及。前几天水里被投毒一事让她警觉,在不知道潜伏的敌人时,最好的方式是把有嫌疑的人都放到面前,盯着更放心。 不对李惠讲,却是因为谢清琸之前的猜测——有人埋伏在上层圈子。她只能尽其所能地防范一切。 两人说了没几句,被统筹派来的人就来喊上戏了,李惠扔开了刚才的不愉快,饶有兴致地跟着去了片场。 ===== 碧蓝的海面上,有一栋玻璃建筑被夕阳照射,发出璀璨的反射光。 这是位于某片海上的别墅,在阳光下隐于海雾,朦胧中熠熠生辉。海边修出了一座栈桥,专为连接这所海上别墅和陆地所建。 此刻已经是黄昏,夕阳的余晖落在海面上,笼罩在这座别墅上,配着别墅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钢琴曲,和海浪的涛声,像是一首优美的诗,吟唱着邀请他们迈出脚步。 走进别墅里,红色天鹅绒的窗帘拉紧,地上铺着长绒地毯,地毯尽头,是一个穿着钗钿礼服的女孩,正坐在一架钢琴后。 大堂里澄明瓦亮,聚会的客人三三两两,谈笑风生。 而在这片衣着华贵的上流聚会里,一个英俊但略显忧郁的男人,从门口缓缓走进来—— “卡!” 导演再一次喊了停。 又失败了。 这一场戏,是电影里对感情诠释的□□和精华,电影里只有两分钟,却是要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磨的。 这场戏就是,男主角孤身一人,闯了女主的订婚现场。 这个场景在赵佑媛的剧本里其实体现的并不深刻,她写的时候只是纯粹从剧情的角度出发,安排了这样一个承接场景。 但是编剧组的一众大拿们认为这个地方处理好了能够突出全剧,也能合理地诠释人物心理,于是将这里重点雕琢了一番。 . 电影里,宗姬已经要和当年父母定下的人订婚,在这个别墅里,举行盛大的订婚仪式。她的内心痛苦且矛盾,充满了挣扎,还有隐隐的期冀,以及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执着。 而平民男主回忆起了他们在地铁站里,宗姬站在人来人往的验票口,高喊了一句我喜欢你,却拿着他的地铁卡跑远了的一幕。 ——在两个人从认识到交往的互动中,一向是野蛮校花主动,主动追求,主动表达心意,主动付出,虽然她的主动都掩藏在野蛮的行径下。但这一次,校花就像以往一样做一些不能以常理而度之的事情,拿走了他的地铁出站卡,他就被冰冷的机器拦住了,只能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究竟是不是希望他追上来,究竟是希望他冲破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心理路程?—— 这个场景,就是他最终冲破了内心关于“出身”的桎梏和藩篱,他来到了心爱的人的订婚现场。 . 如今,别墅里拉上了厚绒窗帘,成了夜晚一样的存在。卢泽湘和谢清琸来的低调,大家都聚精会神看着片场,一时无人有察。 谢清琸的目光落在场地正中,灯光在调试,导演趁着赵佑媛补妆的时候给她讲戏。 她身上淡绿色的花罗外衫在灯光下折射出精美的光泽,因为热而脱妆的脸上,也闪动着细密的光点,站远了,分不清哪些是贴花,哪些是汗水。 卢大少凑到谢清琸耳边,笑道:“自己写的电影自己演不出来,哈哈……” 谢清琸没有笑,只是看着她明显疲累却强撑着的身姿,应该是在这场戏上耗费了一整天。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她给他发的短信,不禁想,何必如此呢。 . 补完了妆,又开始继续重复这个场景的拍摄。 为了最大化诠释剧本,它有很多拉镜头和跟镜头,远中特的镜头语言要充分表现出女主欣喜、悲伤、无奈、遗憾、决绝、动摇各种复杂的情绪。 可赵佑媛实在无法诠释这种情绪,又要决绝又要动摇,还要用眼神传递出来,她觉得她就是把眼睛瞪出高射激光也没法一边决绝着一边动摇啊,救命! 室内最后只留了两个机位,一个摇臂跟,一个滑轨跟,卢泽湘他们站到了监控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这位宗姬挑战整个电影最难的一幕内心独白。 她重新坐回钢琴前,钢琴这个元素,是为了照顾西方国家的票房——对此,西方媒体欣喜地报道,宗主国电影里大展“西方元素”。 两个世界简直是风水轮流转,西方媒体总是会沾沾自喜地报道五陵电影里有哪几样“西方元素”,出现了几个西方演员,自豪无比,好像被中华人重视了、肯定了,就是一件值得欢腾的事情。 这样的心态,大概折射出了文明地位不平等的可悲形态。 . 这个钢琴曲赵佑媛都快要弹吐了,拍戏就是这样,有时候饭桌戏你ng几十遍,吃饭吃得要撑死了,还是不得不在镜头前往嘴里塞冷菜。 心里数了十三个数后,她心有灵犀似的停了手,似乎经过了短暂的心里挣扎,然后看向一个方向,在似梦非梦的真实与梦幻交界时,渐渐起身…… “卡!”导演叫停。 “你的视线比你的动作快,如果实在不好控制眼神,就把眼角视线往下划,再慢慢地侧头抬上来。这时候你的思想感情有一半还沉浸在对这段钢琴曲的回忆中,处在现实和回忆的朦胧交界处,所以起身时要表现出半清醒的懵懂,懵懂!” 怕赵佑媛体会不到懵懂的眼神如何表现,苦逼的导演只好举了个例子:“回忆一下上课睡觉做梦,被同学叫醒的时候。” . 谢清琸的目光落在导演身上,看着那杯子里泡着的胖大海,大概知道了这导演今天说了多少话,难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好笑的神情。 场记板再一次合上,钢琴的音乐声在大厅内流淌,渐缓渐无,赵佑媛似乎从那种沉思回忆中回过神来,然后她微茫地、些许期待地转过头,在下一刻,目光看到男主替身时,眼睛里猛然迸发出了惊讶!她难以置信地起身,缓慢,却有两分颤抖…… “卡!”导演叫停。 他皱了皱眉头:“比上一条好点,刚刚朦胧的感觉是有了,但是你那么惊讶干什么!你这时候的心理变化应该是有一些错愕的,随即就是惊喜,但这种惊喜并不激烈,更多是欣慰,这才是你的感情步骤。” 赵佑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刚才会惊讶,只是因为蓝明尉替身站的位置,后面居然是谢清琸! . 不过眼下不方便,只好给对方回了个眼神,示意他等等。 然后赵佑媛又惆怅地坐回去,继续重来。这一次她有些不在状态,起身走位走偏了,没走到画框里指定的构图位置,被导演又一次喊停:“起身的时候,离钢琴要有一尺半的距离,走圆弧线出来,不要挤到一起。” “好的。”赵佑媛默默回忆了一下距离,习惯了西方的度量衡,每次在心里都要换算。 .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第n次。这一次赵佑媛终于完成了朦胧到起身的完美过渡,终于能够离开琴凳没有被导演打断,向男主走来,然后走了一步—— 裙子太长,被压在琴凳下了,赵佑媛往前一扑,打了个趔趄。 剧组众人悬起的心可悲地“啪啦”碎了一地,忙了一天的疲惫无处释放,此刻都糅杂成辛苦的笑意,哄笑了出来,连导演也笑了,这场毫无悬念地ng。 谢清琸他们下午四点过来,如今已经是六点多了。 灯光打得太多导致出汗,化妆师上来替她补妆,导演在旁边点评她刚刚的表现,鼓励她维持刚刚的状态一鼓作气。 赵佑媛怀揣着她那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看不见的“状态”,赛跑一样坐回琴凳上,钢琴声响起,她起身,深情凝睇,向男主角(的替身)款款走来。 谢清琸看着她朝自己这样缓步走来,长裙曳地,灯影摇曳,在她的身后,世界仿佛都虚焦了。 她的眼睛里满是深情,一瞬间,甚至令他分辨不出,这究竟是入戏了才有的感情,还是真的是在看着他? . “噗”—— 场记放了一个响屁。 因为气氛实在是太过安静了,所以显得特别嘹亮,众人都愣了,等到摄像和灯光师的身子都不约而同地颤抖起来,赵佑媛也终于没绷住,“噗”的一声笑喷了出来。 混蛋啊!肛瘘是病要治!眼看着这一幕都要完成了,你的屁不能拖半分钟再放吗! 在众人的一片哄笑声中,场记面红耳赤地道歉,赵佑媛又笑又怒地坐回琴凳上再次重来。 等到这在电影里只有一分半的长镜头拍完,又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 赵佑媛回到化妆间去卸妆,李惠已经熬不住一天到晚拍一个场景的枯燥,中午就回去了。 袁丽羽见她演了一整天,不停地背台词,知道她很累了,便主动道:“你嗓子都有些哑了,我去给你泡点水去。” 她起身出门,走到走廊尽头的储物间,她记得剧组有买过一些胖大海,打算冲泡一下,给她润润嗓子。 . 片场里,谢清琸也跟卢大少打了个招呼,准备去找人。这时候,忽然有人追了过来。 “谢清琸!谢公子!”一个清柔细长的女声在背后叫住了他,声音急切。 谢清琸转过头,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向他跑来。 从西沙回来后,他身边但凡有陌生人接近,警卫都十分紧张,眼下当即上前几步,绷紧了身子。 卢泽湘倒是认出来了,那个女孩正是如今的偶像女星童谨,因为容貌实在太出色,被网友誉为最美女星。他还想着什么时候叫来玩一下,不想人家已经很有眼光地盯上了他的弟弟。 童瑾几步炮萝过来,神色有点紧张,还有一些惴惴。 “谢清琸,我们七年前见过一次,你还记得我吗?” “……抱歉。”谢清琸摇了摇头,这女孩子虽美,不过他不是个颜控,所以确实没什么印象。 童谨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会这样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也就是这些人了吧? 她却一直深深地记得眼前这人。 她十二岁的时候作为表演嘉宾,在一个宴会上遇见过他,可是,她和他的交集,见面,也就仅仅在那一次。那次晚会他安静地坐在专席上,却吸引了她全部的视线。从那以后,她拼命地争取参加过很多世家举行的宴会,甚至为此在冲突时放弃了一些颁奖晚会,可是,都一次也没见到谢清琸。纵然她是影星,没有因缘际会,也很难接触到这些世家贵族,何况谢清琸那清净性子,不爱凑热闹也不爱找明星玩。 如今,能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她不介意自己作为一个混血儿,在国内娱乐界打拼的辛苦了。当看到谢清琸的时候,她觉得一切都值了。为了这次再见,她等了七年。 没错,童槿是混血,她的祖母是日本人,外婆是意大利人。 这样的血统放到另一个世界的国内,那绝对是荣誉的象征,值得拿出来大书特书的,是明星的脸面。去看他们的百科介绍,有某某国血统这句话一般都会紧跟在名字后面,哪怕他们只有八分之一的英国血统葡萄牙血统,好像说出来都会身价倍增。 但是在这个世界,混了朝贡国的血统,对宗主国的明星而言,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道理想想就知道了,就算是上辈子的中国,你说你混了英国血统,跟你混了菲律宾越南血统,那也是不一样的,后者别人不笑你就不错了。 国家强大,意味着血统的优越性。所以古代日本才会持之以恒地派船到大宋来“借种”。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国家的明星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的身世和中华有所靠拢,因为这些都是吹捧自己的本钱。而童槿这样的具有大半华夏血统的人,如果是到日本或者意大利发展,都会是很好的出路,出身就足以带给她光环。 可是,就像以前国内演员能去好莱坞,就绝对不会留在祖国是一样的,能够在五菱电影基地发展,哪怕是混成三流明星,到别的国家都是超一线地位。所以童槿选择了留在国内慢慢打拼。 . 此刻她站到谢清琸面前,他周围围着不少警卫,可童谨知道,再不说出口,她怕以后更没有机会见到他。 “谢清琸,也许你不记得我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喜欢了整整七年。”童谨说到后面,忽然鼻子一酸,多年的感情诉诸于口。 她渴求地紧紧盯着他,希望他能有所动容,让她这些年的思恋有一丝回应。 谢清琸心性淡,不代表他绝情、感受不到别人的情意。对于童瑾的表白,他确实是有些感怀和触动的。 他不是不懂珍惜的人,虽然这样炽烈的感情他没有过,却知道其可贵,于是礼貌地回道:“谢谢你的欣赏。” 童谨的眼神发出一点光彩,她捂住了嘴,强忍住道:“能留一个方式,可以让我找得到你吗?只是……能见一见也好。” 这个要求在刚刚经历过海岛危机后提出来,并不合时宜。谢清琸比她高一头,那一刻真有点怜悯的味道:“抱歉,我不能回应。你很优秀……也会遇到更合适的人的。” 这样的斩钉截铁,卢泽湘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姑父姑母不但要操心表弟的心理问题,估计以后还要操心下他的恋爱问题了。这么个绝品尤物的美女放到面前,玩玩也没关系啊!反正能被他们玩也是她们的荣幸,去饭局或者被包养时说自己和某某世家公子有过一段鱼水情,都可以增加身价,被富豪抬价好吗? 童瑾眼睛里的光熄了下去,她被十分彻底的拒绝了,她的美色第一次在异性面前遭遇了彻底的失败。 更令她难过的是,这个人是她执着了多年的。她含泪看着谢清琸对她说“失礼了”然后离开,看着他往摄影棚后面的化妆间走去,却没有勇气再追上去。 . 童瑾擦着眼泪,走进储物间,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我失败了。”她只说了这么短短的四个字。 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拔高声音,激愤道:“你们少来要挟我!我已经毁掉了我的爱情,我尽力了!” 猛然她意识到什么,转头凌厉地问道:“是谁?!” 袁丽羽手里拿着一袋胖大海,站在更衣的帘子后面愣住了。 本来她只是觉得不小心听到别人电话略尴尬,可是看到童瑾前辈那幅提防甚至是敌意的样子,她忽然明白——她听到了不该听的。 “我失败了”“少来要挟”……结合她刚刚过来的路上,看到童瑾追着一个很漂亮的少年在说什么,她心里瞬间有了点猜测。 但是在这个比她更美艳、更有地位和资历的前辈面前,她只能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来为媛宗姬泡点水的,什么都没听清……” 抬出赵佑媛,才能在这个女二号发飙之前保护住自己。 童瑾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她。 ===== 赵佑媛的妆已经卸得差不多了,袁丽羽还没有回来,她正口干舌燥,一杯水被递到了面前。 从镜子里,她看到了谢清琸。 “这杯水是绝对安全的,方才我替你试过了。” 赵佑媛笑了一下,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身后的人坐在了她的身边:“那杯水我找人拿去化验了,是无水硫酸铜调制的一种麻痹性□□,不会致命,但是会导致失声。当然,摄入量不高的话,经过一年左右的治疗,可以恢复。” 看来这印证了赵佑媛的猜测——有人不希望她走演艺圈,又不想害了她的性命。 . 赵佑媛没有培养自己的人,所以在前段时间的会场上,发现水里有异物后,她没有喝下去,而是谨慎地考虑要怎么处理。 不喜欢搞得虚张声势,动不动去惊动赵宣,所以最终选择了发短信向谢清琸寻求帮助。 因为赵宣前几天在医院的态度有些反常,让她也感到了一丝尴尬。虽然想起他,她心里会觉得愉快,但下意识却想避免单独的交流。所以哪怕长柔帝姬提出了那么好的建议,她却也只能让长柔公主去问太子的意见。 . 那杯水,会后她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地取样,交给了谢清琸派来的人。 而谢清琸今天带来的回复,让她陷入了沉思中。 “不希望我走演艺圈……这样的嫌疑人范围有点大啊。” 影视圈就是个蝴蝶效应,她进去了,会造成多少联动反应。 “我倒是觉得,不妨从你进影视圈的目的上去考虑。”谢清琸提出了另外一条思路。 赵佑媛要进这个大染缸的目的倒不是为了名利或崇拜,聪明的人应该也能看出来,她是皇室走出封闭神坛的一块试金石。 这一点,倒是瞬间可以点醒很多事情。 “也就是说,有人不希望我为皇室树立亲民的形象。对方在杜绝这一切的可能。”赵佑媛撑着下巴苦思冥想:“你认为会是谁呢?没有下致命□□这一点,说明对方还是想留着我的。” 一时,她和谢清琸不约而同地猜到了一个可能——那个隔着电脑下达指令,叫她获取谢清琸信任的人。 赵佑媛蹙起眉:“对方身份不明,目的不明……这样被动的感觉很讨厌。” 她一向反感失去主动权,眼下的局面让她感到不安。 谢清琸淡淡道:“对方隐蔽的太深,在你没有完成他要求的任务之前,他都会蛰伏,这便是一个僵局。” 还是个打不破的僵局,对方死活不露脸不出手,你能奈他何? “于是我想,不如顺应他的要求,将计就计。” 既然那个蛰伏的人想要她获得谢清琸的全部信任,那么他们就配合做出这样的姿态。   ☆、第49章 将计就计。 赵佑媛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即是他们要形成表面上的信任关系,做给外人看……做给蛰伏在身边的某个人。 所以这只能是他们两个人的默契。 “那要怎么表现出来?”交从过密?发生某件事来表现他对自己的信任? 她在这里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谢清琸下句话把她思绪拉了回来:“形成表面上的恋人关系,并且要往来频繁。” “……”这个思路挺大胆,但确实可行。 “对方既然有这个安排,说明对我有一定的了解,我若对一个人表现出异乎往常的热切和关注,他们一定会有所察觉。” 看起来谢清琸对自己的行事风格也极为了解,他要做的是用这一点将对方算计进去,引出下一步。 赵佑媛略有些吃惊,她还没干过这么007的事情呢,谢清琸竟然就已经策划上了,没想到挺文静的一个人在面对危险时竟然如此强势大胆。 不过目前看来,对方十分谨慎,潜伏很深,仅凭目前一点点推测,根本无法探知对方的目的,对于阴云遮蔽的敌人,他们只能有进一步行动。 但倘若给对方造成了错觉,认为她已经完成了任务——那么对方接下来肯定也会有所动作,这种僵持的局面才会被打破。 “而以对方隐藏至深的心思,在看到我们关系进展之后,他们会审慎观察一段时间,这个观察时间的‘区间’大小,取决于他们的全盘计划。” “有道理。”她沉思着,却并不是说“我同意”。 她的顾虑倒不是扭捏着关系这一层,反正也是装给外人看,自己心里拎得清就行。何况谢清琸长得好看她也不吃亏。 会让她一瞬间有所犹豫的是——她不知道太子会怎么看。 赵佑媛自己也发现了,她会不自觉地在意赵宣的看法,赵宣认为好的,她会热情百倍去做;如果赵宣不赞同,她也就没什么热情。 可是这种事,肯定不可能去问赵宣并对他坦白的。这毕竟是她和谢清琸两个人的事,关系着谢家声誉和安危,也关系着她自己的身世秘密。 那么赵宣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他们二人的计划,看着他们俩在一起会有什么想法? 谢清琸也不出声,安静等待着她的回复。 最后赵佑媛战胜了自己心里这种“没经过赵宣同意总觉得没底”的心情,答应道:“可以,在这过程中,有任何消息,我们都要与对方沟通。” 谢清琸点头:“那是自然。” 接下来他们商量了一下该如何相处——得有约会!得在众人面前秀恩爱!得你吃一口棒棒糖我吃一口棒棒糖…… 讨论到最后两个没谈过恋爱的人都囧囧哒。 她和谢清琸其实是没有太多共同语言的,商量完从明天开始他就天天到剧组报到后,就有着片刻的相对无言。赵佑媛顺便提了一下长柔公主想要为她打造一部电影的事情。 “他们已经在想办法阻止你了。”谢清琸没有肯定也未否定,只是提醒她。 可是赵佑媛并未动摇:“这条道路我不会放弃。” 从前她有梦想没条件,学了编剧也无法实现抱负,如今有了条件,难道就要忘记梦想吗。 谢清琸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就想到了在片场时,她从早拍到晚,几百次的失败,只为了一个一分半钟的长镜头而已。 蹉跎长久,只为一瞬间的绽放。 他突然理解了她脸上闪动着汗水,却还在灯光下一遍遍坚持的心。 . 正如长柔公主所预计的那样,赵宣听说了她想找赵佑媛合拍电影,间接为她的精子银行造势后,难得地没有顾忌姐弟情谊,制止了她的念头。 “皇姐,如果你不介意母后冻结了你的银行账户的话。” 长柔帝姬很是不满:“颂之,你多大人了,还想和父母告状吗?” “你搞女权运动我支持,但若要扯上宗室里不相干的人,我便只有再向父母告一回了。” 长柔帝姬说不动他,咬牙切齿挂了电话。 她就不明白赵宣明明也是支持她一直以来的事业的,怎么她拉上宗室的妹妹就不允许了呢!他上次跟父母告状都是九岁的时候了,越活越回去啊! . 赵宣挂了电话,电视被换了频道,是一个手机广告,执宫扇的女明星婉约优雅,风拂起她的长发和衣袖,一树落花下,手机旋转着落入她的手中,她回头对着镜头嫣然一笑。 赵佑铭一摇一摆地走到电视前,把手按到了女明星的脸上,睁着大眼睛转头冲赵宣咧嘴笑。 赵宣看着电视上的广告,一阵出神。不知不觉间,已然要到初秋时节了。 而赵佑媛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时,还正值春日。 恍恍间,半年已过。这半年他的心境,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他掌控不住,这并非好的迹象,他试图让自己走回平稳的正轨。 一切不能被掌控的心情,都是不必要的。 他忽然问身边的人道:“那个电影如何了?” 三秘一愣,立即意识到太子这是在问宗姬捣鼓的那个电影。做秘书的人,就是要这么机智,随时保证思维和太子在一个频率上。 “没听说有什么问题,上个月开机,至今挺顺利,卢家应该掌控得挺好。”要是拍个电影还能出什么岔子,卢家真的可以从传媒业幕后神坛的位置上退位让贤了。 . 赵佑铭见哥哥没有回应他,又不甘心地吧嗒到赵宣面前,在他膝盖上挠来挠去。赵宣温柔地摸摸他的头,他这几天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和国事无关的私人事情,但是方才,在看到电视上女明星的回首一笑时,他忽然将这幅画面和一个人重叠了起来。 就突然很想去片场看看。 这种念头是如此的强烈,一时间无法抑制,甚至连自制力都可以打败。 “剧组……现在还在金陵吗?” “听说前两天从海滨取景回来了,现在是在金陵的,警卫局在盯着。” 对于他们的谨慎态度,赵宣却是满意。在西沙群岛事件之后,虽然大家脱离了危机,但作为破坏对方计划的主要人员之一,赵佑媛却是必须要加强保护的。 念及此,他又有些放心不下,对三秘吩咐道:“安排一下,我们去看看。” 三秘一愣,对太子殿下这不按套路来的行事作风有点咋舌。 是的,他记得殿下从来对影视娱乐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殿下被他爷爷带大的,老人家要求严,他也就养成了对自己严苛的性情。 如今的提议,也许对别人而言就是去探探班罢了,了解他的三秘却清楚,放到太子身上,这就是对自己严苛要求的一种松动。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发言置喙的资格。太子交待的事情很快就去办了,并且谨遵他的说法,低调,不要惊动任何人。 赵宣确实是不想让任何人,包括赵佑媛知道,他来过。 他只是想远远站在片场外看她一下。 . 虽然没有惊动任何人,但卢泽湘恰好这几天都陪着表弟往剧组跑,大老远地就看到了东宫微服私访的专车,后面车队只不过把警卫车换成商务车罢了,当场惊得以为自己看错了。 东宫诶,那个一向严于律己的东宫殿下诶! 他他他竟然在一个影视基地的外面微服私访? 卢泽湘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破裂了。 因为卢大少在的时候,何有霖都是亲自来陪同的,于是当即他便拉着何有霖,对他低声道:“快,太子殿下来探班了,快去清理一下片场!” 闲杂人等统统铲出去扔了! . 何有霖马上安排手下的人去看住现场了,然后两个人硬着头皮杀了上去。 “殿下,”卢泽湘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朗熙的笑意:“您竟然亲自来探班,太意外了。” 可不意外吗,吓死爹了。 他和赵宣身后的三秘打了个招呼,后者笑问道:“卢公子看来是每天都在这里盯守吧?” 卢泽湘心里感谢他这样不动声色的美言方式,顺着说道:“当然了,毕竟是殿下安排下来的事情,卢家上下都很重视。北工传媒的负责人也被我抓过来了呢。” 这样的场合,何有霖是只虾米,还不够格被引荐说出名字,只在一旁跟着点头。 . 赵宣特意嘱咐过不要惊动剧组,所以轻车简从,不过十几个便衣跟着,还是难免惹来了一些人的注目。 袁丽羽正在和一个副导演说笑,眼睛一错,看到一个气场熟悉的人的身影,不禁讶然愣住。 提前已经有人给导演监制他们报告了,但没有说明是谁来探班,剧组来不及有什么准备,就见几个人里最年轻的那个被簇拥着进来,淡然地说不用管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就行。 于是,剧组里的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景象—— 他们平时各种拽的最顶级上司,最高集团总部的何大少何副总,非常客气地奉承着一位看起来比他年轻几岁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又非常客气地奉承着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年轻几岁的……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 即便戴着墨镜,还是一眼能看出这个人底子长得非常好,当然相貌好气质更好,举止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清贵。总之这么一个好胚子,来娱乐圈绝对是星路坦荡。本来以为是新签的,不过这气场完全不像个新人,再看何副总的表现,哪像签了个演员啊,这完全感觉像是捧着个祖宗牌位进来的。 一时间,剧组里的人纷纷在猜测来人到底是谁。 这时候蓝明尉正在补妆,片场正在用灯光替身试光,赵佑媛穿着一个印着竹林仙踪的吊带衫,外面加了个云雾绡的对襟小半臂,头上还带了一顶鸭舌帽——不同风格混搭在一起竟有种别致的俏皮。 . 她背对着片场,正拿着台词本,和别人对台词。 走近了,才看到与她对台词的那个人,一身天青色的过肩通袖式样的云锦短袖直裾,与整个人安静的气质浑然一体——是谢家的谢清琸公子。 再站到他们的身后,便可以听到他们的台词内容。 赵佑媛:“我很莫名其妙不是吗?” 谢清琸:“(沉默)我不这样认为。” 赵佑媛:“可是每次你对我说喜欢,我都会打你。” 谢清琸:“所以,就算是冒着再被你打一次的风险,我也要说,我是喜欢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恬静的容颜在这一刻如此和煦。 这台词如此劲爆,对戏的人还一脸入戏的样子。 赵宣的视线落在谢清琸的身上,他确实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对方。 谢清琸比他小两岁,所以两人自幼也算是过从甚密,他洞悉他的性情,才知道他绝对不会对娱乐圈这些嘈杂喧嚣的事情感兴趣,更没可能专程来剧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是为赵佑媛而来的。 他在陪她练台词,非常耐心。 . 虽然心里早就已经告诉自己不能逾矩,要平静地看待这两人的交往,可是在剧组里看到两人如此密切的样子,他还是会觉得心里酸涩。 只是心中郁郁,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淡淡问卢泽湘:“清琸与你一起来的么?每日都来?” 可怜的卢大少没有听出太子殿下话里夹杂的酸味,老老实实地说道:“他这段时间经常过来,您知道的,难得他对什么事情这么感兴趣,我姑母都高兴。” 于是卢大少无形间,在太子殿下的心湖里投了一颗重磅炸弹。 经常过来。 感兴趣。 已经不用猜想了,他们的感情从西沙之后就在日渐升温。 抱在一起躲避敌人的红外探测,互相背着渡过水塘和山坡,她用着他从不离身的铂金手章枪,他披着自己送给她的迷彩服,在月光下对她恬淡微笑。 一切画面都汇聚成不受掌控的河流,这河流愈加翻滚宽广,终成汪洋,浩浩袭来。 不知道心里这感觉要怎么形容,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要看开、要平和,但此刻,就好像一锅醋被烧到了沸点,却没有宣泄的出口。 赵宣觉得自己也不应该一时冲动来到片场,他确实是冲动了,做出了违背自己一贯行为模式的事情。 . 他缓步走上前,走到赵佑媛身后时,她还没察觉到。卢泽湘和何有霖已经石化了,这种时候居然忘记出言叫一声,所以太子伸出手指去戳了戳赵佑媛。 他也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去叫她,只是戳。 赵佑媛感觉后背被人戳了下,一回头,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美人,一愣,下一瞬间马上就惊喜地认出了他:“殿……” “嘘。”赵宣本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可是看着她和谢清琸紧挨着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想来败兴一下。 虽然他一边这么做,一边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的行径是错误的,非君子之为。放手就应该坦坦荡荡,不能藕断丝连。 不过,又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在喜欢的人面前,眼睁睁地忍耐呢。更何况赵宣从小到大,没有人能让他忍过。 . 谢清琸也跟着转头,看到了赵宣的到来,意识到太子是在“微服私访”,于是没有行礼也未声张,温声问候道:“殿下是专程来的么?” 毕竟让一位忙于学业与国事的储君,亲临一个电影拍摄的片场,这实在太不可思议。 赵宣颔首点头,目光落在赵佑媛身上。 她还是一脸惊喜的模样,显然为他的到来而喜悦,于是这也取悦了赵宣,让他心头浮起淡淡的暖意。 是的,她是惊喜的。 . 在剧组有的人眼里看来,宗姬忽然对一个墨镜美男表现出如此的殷切,她对着蓝明尉都没有什么反应,要么是这人身份不简单到了一定的地步,要么是中了此人美人计。他们莫名地不约而同地认定了后者——这美男可能是赵佑媛包养的小白脸,不过她对这个小白脸态度也太温顺了,好吧,谁让小白脸气场强大呢。 赵佑媛和赵宣都不知道他们已经中了非常丧心病狂的一枪。 . 尽管心中酸,面上还是得遮掩。赵宣礼节性地问候了一下:“清琸,出院这段时间还好么。” “蒙殿下关心,一切都好。” “十年大朝贡之前,此段时间,尽量减少外出,你们现在,毕竟都不算彻底安全。” 这句叮嘱,带了十分不明显的告诫意味,但足以被人意会,于是场中气氛有着一瞬间的冷滞。 赵佑媛又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古怪,恍然回忆一下,上一次有这种既视感,大概是在西沙群岛那会儿。那一次她是死活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得救了,赵宣竟然还散发着不爽的气场。 她此刻不禁深深地怀疑起来了,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喜欢谢清琸?不,可能不仅是不喜欢,这是敌意的感觉呀! 但这并不是她能揣测或者能问的,为了避免气氛进一步尴尬,她只能拉住赵宣,说道:“殿下,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拍摄的现场!” 赵宣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而后淡然地点点头,赵佑媛对谢清琸道:“我先失陪一下,等我今天收工!” 赵宣默默听着这句…… 谢清琸微笑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平静的目光落在赵宣的背影上。 有一种猜测,在他的心中呼啸欲出。 但他还是收起了这样的猜测,毕竟,太过震撼,不切实际。 . 这个摄影棚搭起来的场地是一家环境明亮、格调清新的快餐店,校花的工作是当服务员,当然了,按剧本里她那个狗脾气,能尽职尽责当好店小二,整个快餐店都要跟着她姓了。 这是校花一开始的打工历程,在这家快餐店里没多久,当天正好痛经,浑身溢满了烦躁气息,结果因为漂亮的长相被大叔们调笑,结果狗脾气爆发把桌子掀了,被店长训责,正委屈得想不干了,结果回到家看到四面空荡荡的大墙面无表情跟她对视,再看到厨房里只剩了一把纸都包不拢的挂面条和她凝睇相望,而她还要去给奶奶送饭,生活的艰辛和坎坷第无数次地冲击了她,她回到了这个狗不理的快餐店,慢慢地磨砺性格中的棱角。 . 其实这些遭遇和她穿越后的心情是共通的,有的时候人会不忿于自己的环境,却不得不出于现实的原因,委顿其下。赵佑媛倒不是对现在自己的环境不满意,但她还是不得不对皇室服从,想方设法让自己能够站稳,而不被抛弃。 她给赵宣讲剧情,话语里有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亲昵抱怨:“还有十天就要开学了,我的戏份才赶了三分之二,今天一上午了才过了一条呢。”今天这个场景,一直被导演认为爆发不够,反反复复,掀桌子掀到手疼。 现在只要赵佑媛一说起拍戏,赵宣就会满脑子想着她刚刚和谢清琸对台词的场景。 那一场场台词,也是一句句隐晦的表白。 更是一记记凌迟的刀子。 他本来到片场也不是为了看电影拍摄进度,于是岔开了话题,不动声色地问道:“长柔帝姬之前与我说,想为你拍电影之事。” 赵佑媛冷不防被他转了话题,却不知他心里是怎样想的,就点头道:“是有这件事,她之前与我说过。我也请她先与您沟通一下。”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宣俯视着她,其实方才他更想问,为什么她不亲自来问他。 赵佑媛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向。如果说,现在的《野蛮校花》,能够藉由我们的口径,传播‘人格比门第更重要’,那么公主的电影,则是会反映出很多有着独立思考意识的女性的观点。我们会因为这些有着现实社会意义的电影收获口碑,而这也是皇室威望的基石啊。” 民心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因为你存在就能一直聚拢的,它需要慢慢地积累,持之以恒刷着好感度,有时候高位者一个细节的举动,都能获得很多民众的好感与支持。 唯有如此,才能在以后也许会发生的舆论伏击中,立于人气上的不败之地。 “所以,我愿意去做。” 赵宣看着她俏皮的笑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那你会像帝姬那样……”他忽然无法形容自己想问的话语,你会像她那样对男女感情无动于衷,还是会像她那样怡然自得终生不婚? . 他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猛然前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重达几十斤,上面还堆放着剧务组临时堆的不少杂物的储物架朝着赵佑媛倒了下来。 好在赵宣反应也很快,当场眼疾手快地拉住赵佑媛的手,把她迅速往身边一拉,这电光火石的片刻里,脚架、滑轨、发电机和各种杂物擦着她的身边掉到了地上。 这里挨着楼梯口比较近,后面还有来回穿梭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谁搬着道具上下时无意中蹭到了一下,那个杂物架本来就不太稳,然后就倒了。 要是真被迎头砸到,不死也得半残。 饶是这样,钢架子倒地的时候还是擦到了赵佑媛的腿上,登时血流一片。 现在正是在布置片场,来回从这里穿梭的人很多,有人没能躲开被砸到了。赵佑媛刚出了口气,惊魂未定,看到有人压在架子底下,赶紧过去想把人身上的杂物挪开,太子喝斥道:“回来!警卫去搬!” 她的腿上还有着刚刚被钢架划伤的血,可能是发生的太突然,反射弧还没把痛觉传送到大脑,她竟然毫无所觉。 不用赵宣下令,他身后随身跟的四个便衣特卫就上去,一个把赵佑媛拉开,另外的人去抬架子。剧组的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全都扔了手里的事情跑过来抬架子救人。 赵宣顺手又把人拉出了人群,找了处僻静所在,赵佑媛这才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低头一看,腿上红色蜿蜒的一片。 “叫你不知轻重。”赵宣一边冷眼看着,还好他随身总是带着医疗专员,马上提着医药箱上来。 虽然嘴上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但赵宣没有假以他人之手,接过医疗专员手中的消毒水,亲自走到她面前,把她按住坐好,给她往腿上倒消毒水。 让赵宣觉得无奈的是她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宗室,总还是去做一些平易近人的事情。“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人来做。就算被埋了,也是老老实实等人来挖。你也是一样!” 上次挨赵宣的教训还是四五个月前的事情了,一时间赵佑媛都有种久违的陌生感。 被他亲自上药,她呵呵地傻笑了一下。 . 而他们都不知道,刚刚架子倒塌,赵佑媛被救出来又拖着腿上的伤跑进去的一幕,恰好被一旁试机位的机子给拍了下来。 袁丽羽很快便从剧组医务室里拿来了绷带和药水,结果远远看到这一幕。 赵佑媛坐在凳子上,一个人正蹲在她面前给她腿上包扎,周围还呼啦啦围着一群人。 她心里猛然一跳,于是走上前去,刚想靠近赵宣,结果迈出一步,却被警卫客客气气地警告推开了。 其实她这样的待遇还算好的,毕竟赵宣告诉过他们行事低调。赵佑媛记得她亲眼见过,以前一位市领导忘了规矩,被保镖掐着脖子扔出去的事情。赵宣不是普通人,他有着很高的安保级别——这一点可能只有亲身靠近过的人才能有所体会。 . 而袁丽羽似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被挡开,只好伸出手,对着赵佑媛说道:“我给你拿了些药水和绷带过来,不过看来已经用不到了,那我先还回去吧。” 说完慢慢地奏凯,眼光停留在赵宣身上,慢慢收了回去。 赵宣只觉得这个女孩看起来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无法让他有些微好的印象,过了很久,才蓦然想起—— “此人……是曾经在九皋中学那位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前段时间,她来跟我道了歉。我见她态度确实真诚,便同意她留在剧组找些机会。”毕竟为了道歉,她连脾气火爆的李惠郡主都得罪了,这一点还是足见诚意的。 赵宣淡淡地皱起眉头,他的性情可是没那么轻易会相信一个人。即便对赵佑媛,她家里的佣人也是受命于特情局的。 “我建议你看紧一点,须知有时人性并非那么容易改正。” “我知道,”赵佑媛看他关心地叮嘱,莫名泛着开心:“一个人的底线是不能害人。我并非毫无原则地接受道歉,只是给她一次机会,藉此观察她的改变,如果这个机会她没有把握住,那我也再不会帮她。”   ☆、第50章 《我的野蛮校花》电影从立项开始就在宣传,那台试机位的摄像机把剧组这次意外事故拍了下来,而场记倒带子的时候,就无意中意识到了这段炒作噱头。 他马上把带子导了出来,因为电影胶片一卷比较贵,所以剧组会带个摄像机来做些其他用途,赵佑媛在剧组现场拖着腿伤救人的视频段落便被他发到了网上。 . 网友们就看到媛宗姬站在架子底下和人聊天,那个男人只露了个漂亮的侧影,不过气质很好,架子倒下的时候,他反应很快地拉了赵佑媛一把,而后者刚脱险,马上很有觉悟又拖着残腿去救其他人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在对媛宗姬的救人行为表示赞扬的一段帖子后,突然有眼尖的网民,越看赵佑媛对面那个年轻男子越觉得眼熟—— 虽然机子离的是远了点,素材导出来转格式的时候又没转高清,但是根据娱乐论坛一群业余侦探们专注花痴二十年的精神,还是发现了——卧槽!这只露出个侧影就把所有人变成了背景板的人不就是太子殿下赵宣吗吗吗吗吗? 就算戴着墨镜,男神也还是男神,男神的风姿还是不会被掩盖啊!殿下,不必微服私访了,我们认得出来! .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不大的事故,电影方只是想宣传一下,给自家女主演刷个好感度,谁知道牵扯到了储君,居然把他给拉下娱乐圈八卦江湖的深水里了! 顿时,电影宣传组众人心中风起云涌,一万头草泥马指着脸颊的酒窝呼啸而过。 这视频,删也不是,不删也不是。 本来不大的炒作事件,牵扯到太子,都不用给媒体塞钱,直接成头条了。 剧组原本猜测他是媛宗姬包养的小白脸的人:……我瞎了眼了。 . 天网中心觉得自己好蛋疼,这个视频上传的时候经过了他们的云管理,看是给媛宗姬刷好感的,他们就直接放行了。 但是尼玛一个戴墨镜的侧面,系统也没有捕捉到太子殿下的面貌信息啊!这就漏过去了! 这下可真不关卢家的事儿了,丫纯属躺枪——谁能想到群众的热情这么高,哪个蠢比工作人员放上去的,不知道打个码吗? 尽管希望群众能把注意力掰回来不要歪楼,不过楼还是越盖越歪。 网友们纷纷猜测太子殿下去剧组是干嘛的,一向只跟政治搭界的人,猛然和娱乐圈有了交叉,这简直难以置信啊! 【还用说吗,那不就是特意去看媛宗姬新拍的电影吗。】 【不过他们俩在宗室里血缘挺边远吧,为什么看起来感情很好的样子?】 【会来探班,肯定平时感情不错啊。】 【好萌!太子殿下一定是个妹控啊!啊啊好萌!】 于是赵宣这一趟探班之行,一会儿被剧组的人yy成媛宗姬的小白脸,一会儿被网友yy成他是妹控…… 赵宣自己倒是没有太过在意自己成为娱乐版块的新话题,当人强势到一定的程度,像什么娱乐圈风云这种事情根本撼动不了他,也就像白开水一样看过就算了。 但是三秘还是默默地想,以后真的不能随意到这些地方,太人多眼杂了,这都能出意外…… . 赵佑媛这几天也关注了一下这个帖子,不是因为偶尔有人称赞她的救人行为,而是大家说太子萌萌哒,把他们兄妹感情想象地很好,于是让她莫名觉得开心。 她鼠标右移,点开了热心网友画的一个小段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电脑它黑屏了╮(╯_╰)╭ 想想自从上次接到命令让接近谢清琸,迄今为止已经有四个月,对方没有再来骚扰过她。不过对于他们这种突然的行径,赵佑媛已经见怪不怪了,倚着靠背,怀着围观的心思等待着。 看看他们要如何对待谢清琸吧。 可是这一次并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字迹,而是一个画面,准确的说是一个视频通讯。 赵佑媛从椅背上直起身,凑到电脑前,讶然地看着屏幕,这还是第一次,对方和她直接面对面—— 终于舍得露脸了啊? 她看着显示器上端的摄像头,那里在一闪一闪。 “小姑娘,你上次,超出我意料了。”对面的男人,头发随意束了个马尾,戴着金丝眼镜,垂胡袖直裰,古典却又斯文。 这个上次,毫无疑问指的是西沙群岛。 尽管看起来是慢条斯理,但如果关注他的细节,则会发现他一定是临时想办法与她对话的,因为他面前铺着纸,虽然有整理过,但上面写画的痕迹犹在,笔也是扔开。 ——对于刑玉这个人,赵佑媛的心情是复杂的。 不必说,这个人的教义和暗号,都至少透露了一个信息——他了解她从前所在的世界。这就足够让她感到亲切了。 但是他又并不服从于这个世界,而是控制着她,实行他自己的计划——又实实在在让她感到排斥。 两种复杂的心情结合起来,在看到这张脸时,赵佑媛心情有点嘲讽:“帅小伙,你还没死,也出乎我的意料啊。” “我是这次事件的赢家,怎么会死呢。”他说这话后,摘下了眼镜,眼睛里一闪而逝的光,动人心魄。 赵佑媛冷冷道:“直说你的任务吧,以及告诉我如果我完不成的后果,也请方便我衡量一下ok?” “之前那个任务,你是否完成,我都不关心,也不清楚后果——那与我的目的无关。”他擦完眼镜后戴好,遮住了眼底的光,尽管是平视,却有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只能是告诉你了,要认识身边的人,认识他们的心。” “……无法理解。” 刑玉“呵”了一声:“我劝你重视。” “你不怕我们的视频对话被拦截?” “不会。” 刑玉只扔下这么两个字,就迅速消失在画面里,屏幕恢复了一片漆黑,自动重启,接着恢复了一片清明的桌面。 他也是很谨慎,视频对话也不超过三十秒钟。 . 赵佑媛被他搞得彻头彻尾地糊涂起来,她不禁开始怀疑—— 背后操控利用她的那个人真的是刑玉吗?可是,话却是经刑玉之口发布无疑的。 . “那到底哪些是他的目的呢?” 这件事情她没有隐瞒谢清琸,毕竟她依靠他的分析,两人现在也算是结成了短暂同盟,第二天在上学的路上,谢清琸听了她的疑惑之后,也陷入了沉思。 这是国子监中秋后开学的下学期了,赵佑媛已经升到中五年级,前段时间因为在剧组拍电影而请假,这段时间,她的戏份已经基本杀青,才又回到了学校里。 这就发现,配合谢清琸演个情侣什么的还真是无比的方便,她现在没有专车,但可以蹭谢家的专车上学,保证给她送到她们学区门口! 每天早晨谢清琸的车子开到她家的楼下,然后回到皇城区接了谢少,两人就一起去上学。 而要商量隐蔽的问题时,谢清琸就会按钮降下与驾驶室的隔板。 但是在世代为谢家服务的家生子司机看来——唔,小少爷和小宗姬上学路上都要放降板,那一定是在做情侣做的事情,眼观鼻鼻观心,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司机给活生生脑补了不能说的画面,毕竟平时谢清琸就算与人同乘车也不会降下隔断啊。 “你觉得刑玉给我说的,是任务,还是警告?” “试试按着他的做,”信息不对称,谢清琸也无法给她一个准确答案:“总是不会危害到自己。” 这样说着,谢清琸却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他想起了多年前发生在自己和婉泱身上的绑架。似乎隐约觉察抓住了什么,却苦于线索太少,而始终困于迷雾之后。 他须得尽快查清楚这件事情,加快,步调。 . 专车开到了通和苑的门口,因为一路思考无果,于是两人下车时,他按照“男朋友”该干的第一个步骤,送“女朋友”去上课的路上,两个人都是虎着脸,一副忧郁沉思的模样。 这幅景象落在国子监门口相遇的同学眼里,简直—— 晴天霹雳!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这两个八辈子不搭边的人为什么会凑到一起?! 换成别人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毕竟大家都是从蒙学时代一起长大,彼此相合也是正常的。可是谢清琸是谁啊? 男神!国子监的男神!好多淑女明示暗示无动于衷的人,怎么就和皇室那个新来的宗姬跑到一起去了? 他们凑到一起也就罢了,为什么谢清琸还要送她来通和苑?谢清琸上课的园区是集贤阁啊! 而且,这送就送了,为什么两个人都是板着脸忧郁沉思的模样?彼此连个笑脸都欠奉?难道路上闹别扭? ……=皿=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闹别扭这一步了吗! . 两个不合格的演员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演出亲密感,就这样走到了门口,正好碰上卢翌瑾、李惠郡主下车,和她们都打了个照面。 “表……”当场卢翌瑾就傻了眼了,那句表哥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没说出来。 作为谢清琸的表妹,有这样受欢迎的表兄她是很荣耀的,而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怎么可能专程与女生一起同车上!学!啊! 大概是凑巧遇到的吧? 因为作为表妹,她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当然也是因为她自己有专车的缘故) 李惠郡主的反应倒还好,对她来说,只要赵佑媛不是从太子赵宣的车上下来的,她就算从如来佛的莲花座上下来都无所谓。 尽管如此,这两个人会凑在一起,看起来也是太惊悚了点,向来心大的李惠也被哽住了。 作为同班同学的桂宫悠子哽完之后促狭道:“真是没想到啊,两个月前你还跟我说不喜欢呢,你到底如何与他走近的,那么难亲近的人?” 赵佑媛尴尬地笑一笑,两个月前,她也绝对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神展开呀。那时候上前搭个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今她算是把女生们得罪完了。 国子监上下一片被噎到的人,可是大家自矜教养,谁也不想起开头背后讨论……只好尽量忍着,假装不在意,彼此用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一下。 如此淡定地忍了三天之后,终于帝室的一位宗姬绷不住了。老慧亲王的孙女赵佑婕,和一位国公家的女孩许佳凝,在经过时貌似无意地问谢清琸道:“清琸,你近日来,与媛宗姬走得颇近呢。” 因为直接询问有点不太矜持,两位淑女谁也不好意思单独上,只能结伴把这种尴尬一分为二,并且问得十分含蓄,不动声色。 谢清琸把早就准备好的答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没错,因为我们已经是情侣了。” 赵佑婕&许佳凝:“……” 虽然早已经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谢清琸说出口的那一刻,还是觉得…… 啊!! 对男神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 即便国子监这边传得十分含蓄,过这么一个月,东宫在国子监的人也迟早会有所耳闻。 当赵宣听人说两个人正在交往的那一刻,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意想中那样意难平。 大概之前去剧组看到那含笑凝睇的一幕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吧。 “听说宗姬与谢少每天都同车上放学。”国子监汇报月度情况的人并没有单独把赵佑媛的事情拎出来说,只是当做比较好笑的趣闻。 赵宣说不出心中这种感觉,好像终于可以释然但就是无法释怀。待国子监的人走了以后,他出神片刻,转而询问道:“我记得,当初宗人府给媛宗姬的待遇是九等。” “是的,九等,有双层套居,两名佣人和厨师。没有专车和司机。” “如今西沙事件危机犹存,学生们的身体数据与血液样本都存在外泄可能,宗姬的人身安全也要重视起来,”赵宣淡淡道:“提成七级待遇吧,不必上宗亲会了,先这样给着,宗亲例会时我再交正式提案。” 七级待遇,有保镖,有专车。 也就不必谢清琸专门接送了。 连赵宣自己都无法理喻这个安排,好在,这种无理取闹,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 金陵首屈一指的富人地带——应天区。 周末的上午阳光晴好,一个少年穿着低调的织银云锦小常服,站在依云观邸楼下。 少顷,一个穿着军绿色小短裙,戴墨镜,披着一头栗色长发的女孩子从楼上跑了下来,额心贴了个花钿,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某电影里的款式,桃粉色花钿映得皮肤雪白。 虽然是九月底时节了,但幸好金陵不算太冷,小长靴一套就是个抗寒战士。 她下楼来步履轻盈地跑到少年面前:“谢清琸,你确定记者能够认出我?” “放心了,记者是我安排的。”少年淡淡道,言辞间倒是波澜不惊,似乎这种事情轻车熟路。 . 一个多月来,对方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可能是处于观察期,而谢清琸却想加快步调了。 他加了一剂猛药——“利用媒体,将我们的关系公开出来,增加可信性,迷惑对方。” 谢清琸的提议真是从来都能出乎别人意料的大胆。 利用发达的传媒来宣告两人关系的确立,这个真没有在赵佑媛的考虑范围内。她想的顶多是让国子监传开,上流社会里自然而然就会慢慢知道此事。自从上次被袁丽羽弄了一次舆论危机,她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但是身为一个世家公子,和金融手段一样,传媒也不过是谢清琸达成目的的工具之一。 “可是,”赵佑媛想起了之前的被保护经历:“我是宗室,有天网管控啊。” 中微子天网管理中心,他们不会管世家的新闻怎么样,但是但凡有任何图片涉及到皇室成员的,若未能经过帝室部新闻厅的审批,肯定会被他们预先拦截审核。 谢清琸淡淡道:“你忘了我舅舅是谁了。” 上流世家家世图谱瞬间在赵佑媛脑海里被抓取出来,谢清琸的母亲出身范阳卢氏,亲哥哥是当前的卢家家主卢正平,而卢氏现在是全球传媒业背后的隐形寡头。 “额……”你赢了。 . 金陵市的地铁线路密集,发达程度不亚于前世的东京,所以作为一千七百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现在国内人口八亿),地面交通还不至于堵车堵到崩溃。赵佑媛所住的应天区,虽然是金陵的富人区,但也通公交地铁。 地铁一分半钟一趟,这个时段,地铁上人也不是很多,谢清琸是第一次坐地铁,除了在进站刷卡时有些陌生,其他时候表现如常,两人坐在车厢里,盯着隧道里飞速滑过的一幕幕广告。 有路人的眼睛不时往这边瞄,原因很简单,男俊女靓,看上去太养眼。 他的保镖在另一节车厢里,密切关注着两人的动态。 这算是赵佑媛穿越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逛街,她以前都是走马观花随便看看,但这一次是和“男朋友”逛。 . 地铁上有很多外国人,穿着交领右衽的t恤或连衣短裙,这些是来宗主国首都留学或者定居的海外人才,脸上没有那种前世见惯了的漫不经心与自信——这种反差也是两个世界的人在心态上的微妙差异。 地铁在乘务员温柔的报站声中到站,由于周末,建邺大道不少地方在做促销活动,这里也是全球著名的商街,因此许多名牌打折,吸引了外国游客。 “这样很容易出踩踏事故吧。”赵佑媛往人群里扫了一眼,见人潮拥挤,两个人只好去了对面开放型奢侈品商场金意堂。 那里人少,一共有九层,下七层都是开放的,唯有八章九层只接受持卡的定制客户,也就是整个金陵最为荣贵的那一小部分人。当然了,不包括皇室公侯和世家在内,他们不来此处定制。 . 把目光从外面拥挤的人群上收回,在商场内眼光一扫,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嫩黄色缂丝小曲,荷叶边喇叭袖,刺绣和镶嵌的珍珠十分低调,细节精致奢华。一身从色系到款式都十分简洁的裙子,包裹出主人姣好柔美的身段——可见这条裙子绝非凡品。 这不就是……王家大小姐吗? 她背后还跟着两个女佣,手里提着几个袋子;再远处几丈开外,有四个暗紫色制服的男人,这应该就是保镖了。 赵佑媛出来逛街是为了方便记者抓拍的,王梓清出来逛街这是为什么啊?体察民情? 她的目光和王梓清四目相对时,笑了笑,从容地挪开了。谢清琸对她行了个招呼礼,还是那幅淡然优雅的样子。 . 王梓清的视线在赵佑媛身上扫过时还没什么,当和谢清琸对上后,瞬间愣住了。 她今天是心里不痛快,又被家里人拿来和某家名媛小姐比了,于是不忿之下出了皇城区来,结果…… 这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她教养太好,她现在已经惊叹出声了。 谢清琸和赵佑媛在交往的事情,那是发生在国子监中学部的,王梓清是大学部,只是有所耳闻,但没有亲眼见过。 今天真的亲眼见到了,那种感觉简直是…… 颠覆性的! 她当然知道谢清琸是个很难搭讪的人,就算她家和谢家都是老牌家族,也是魏晋下来的世交,但是她和谢清琸的关系也是一般般。 可、可他现在居然跟赵佑媛在一起啊!他们俩一起逛街啊!看女装啊! 哦玉皇大帝,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赵佑媛手里拿了件裙裾喷绘了蝴蝶的白色重磅真丝襦裙,谢清琸又指了指一件蜀绣的渐变藕荷色牵牛花半臂。 这俩人真的成了和谐的情侣了吗! 王梓清惊讶得连试衣服都忘了,眼睛一动不动(不会动了……),盯着他们俩相视微笑,然后赵佑媛进门去换了衣服,出来后灵动分明惊艳四方,于是谢清琸为她刷了卡…… . 这一天对王梓清而言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她傻站在那里,两个人都逛远了,还没回过神来,直到身后一位女佣提醒她:“小姐,是不是要刷下这件衣服?” 王梓清这才回过神来,她来逛街一般是看着款式好看,问下尺码直接刷卡的,于是恍惚道:“刷了吧,我们回去……” . 当女佣和保镖跟着王梓清走出奢侈品商场时,商区促销活动已经热火朝天,把她们必经之路都堵住了。 王梓清是下意识规避这种人潮的,可惜没有地方让她通过,只好在保镖的护卫下从人群中穿插而过,心里暗讽这些抢打折名牌货的外国人太可怜。 人流越聚越多,忽然,不知道是哪边躁动起来,瞬间形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只听一片惊呼,拥挤的人潮猛地袭来,把保镖和王梓清冲了开。 “不要挤啦,小姐,小姐!”王梓清的女佣慌了,她们被夹在人群里动弹不得,饶是保镖身强力壮也挤不过去。 “不要挤……”王梓清厌恶死了这种感觉,脚都几乎沾不着地,生怕跌倒被踩,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这时忽然背后伸出一只手,将她鼻子和嘴死死捂住。 ====== 建邺大道商区促销活动,导致外国人哄抢踩踏的事情,倒是没有波及太大范围。 走马观花地看了两个商场,赵佑媛也饿了。逛商场顺便在商业街的餐厅吃饭是很常有的事,这边商业街上也有不少各国风味的餐厅。 路上经过了几个国际连锁的冷饮甜品店,当然了,做到国际连锁,必然是要具备一定的文化优越的。 她四下张望没看到星巴克这种国外的“街客”店,反而看到的都是中华宫廷甜点、中式饮料汤品的国际连锁,无数看起来优渥休闲的年轻男女坐在靠窗的位置,还不乏很多国外脑残粉,站在门口合个影,其庄重程度有如人们在改革开放初期走进肯德基、以及和安妮宝贝同时期出现的哈根达斯一样。像哈根达斯味道那么一般,还不如蒙牛,在国内竟然成了装逼用的。而第三世界国家走出去的品牌,哪个欧美人会以它们为壕? 谢清琸本来和赵佑媛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然后就感到身边的人突然停住脚步,看着那些甜品店出神,半晌忘记迈开步子。 . 当一个国家在文化和政治上有强势的影响力时,它的强势真的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哪怕一个不经意回首的角落,都是沉淀着该国文明的光辉。 让别的国家和民族,以追逐你的文明为荣耀。 在原来的世界,这曾经是中国在十六世纪之前都办到了的。 当然后来,西方的文明已经从每个角落统治了这个古国,科学、艺术、哲学、音律、服饰、饮食、娱乐…… 其实刚来到这个世界,赵佑媛最初只是觉得震惊。 但直到此刻,认真感受这条商业街,那种中华文明的强势影响力,带来的是直击人心的震撼。 你不用眼巴巴渴求别人给你的国家主权信用评定“aaaa级”却苦等不得;不用因为西方不承认你的历史而苦苦钻研夏商周断代工程,只为证明祖国历史有珍贵的五千年;不用因为好莱坞大片里一个中国演员就奔走欢呼“中国元素”,为了进军奥斯卡去钻研美国人的口味和美学;不用在发射太空探测器后还被韩国日本美国网民冷嘲热讽技术落后…… 你的国家可以给别的国家作任何方面的评级,在任何领域都有着一呼百应的权威,你的国家就是这个世界的天,是这个地球上的王。 两个世界的人们的精神面貌都如此不一样,因为这些不经意间的面面俱到的高贵,潜移默化中滋养了一个民族的优越感。 我的中华,原来你可以这么强大啊。 . 她一瞬间想到了清末梁启超在戊戌变法失败后写的《少年中国说》,凝聚了很多代人复兴的梦想,有一段话她现在还记得,还能背过,当然在这个世界,这些都不需要了。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赵佑媛被这两个世界巨大的反差冲击了一把,然后站在大街上,“嘤嘤嘤”地哭起来了。 . 谢清琸被她突然的泪如雨下,也给搞懵了,天知道他从来没有哄过女生,从他妹妹死后至今七八年了,对这种事情很陌生。 只好放柔了语调,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慰道:“有什么难过的,都跟我说吧。” “不,我不是难过,我,我高兴啊……”如果有人,意图想要毁掉这个璀璨的文明,那么她第一个,誓死抵抗到底。 “……”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高兴成了这样,大概女孩子心思都比较难捉摸。谢清琸只能耐心等在一旁,柔声劝慰。 不管怎样,他们今天的配合还是很有默契的。 结果第二天的新闻报道出来,却是这样的效果—— 《宗姬与男性友人逛街,疑似吵架落泪》,配图是赵佑媛擦眼泪,谢清琸莫名其妙站在一旁劝慰的场景,简直是神配图,这活生生是一个渣男把女朋友气哭的场景啊! 谢清琸:“……” 他觉得他即将无法淡定了(╯‵□′)╯︵┻━┻   ☆、第51章 国子监的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 由于十年大朝贡时期是冷档期,所以发行方将《我的野蛮校花》上映时间推到了五月初。但首映实在是个问题,在朝贡时期的三、四月份是不妥的,那时候娱乐版块的g点都被戳爆了,一个电影首映礼根本难以在观众心中掀起什么期待。 因此北工传媒将国内首映礼定在了冬至日,这一□□贡国体系内都是要放假的,而其他国家的首映则分别选在了大寒、腊八时节。 作为这部电影的提议人,赵佑媛并没有承担相应的工作,内心很是有愧。因此,当经纪人询问她是否要参加在金陵的首映时,她心虚地一口便表示同意了。 转头又给谢清琸打电话,男友义务陪同出席。 . 冬至天气有点阴,赵佑媛与谢清琸一道,早早地便到了现场。 在后台化好妆,往外走的时候,她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老熟人——封唯。 暌违半年不见,乍一碰面,还挺亲切。当初她动了拍电影的念头时,身边没有人可以询问意见,还多亏了这个人用业内的眼光帮她分析,给了她信心。 于是她很开心地拖着谢清琸上去打招呼:“封唯!” 封唯是作为首映礼嘉宾被邀请的,平时在他家,这种首映邀请函很多,但是会单独挑这个来参加,除了冬至休假外,也存了想先睹为快的心思。 但是赵佑媛会跑来和他打招呼,却是他始料未及的。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同学了,他端出了社交场合的面孔,笑吟吟地打着招呼:“媛宗姬,好久不见。” 眼睛一错,看到赵佑媛身边站着的少年,容貌清雅,气质清华。 封唯自小生长的环境,自然让他锻炼出了眼力,隐隐猜测到了这人身份。虽说他还没有接手家业,但从小教育培养出来的潜意识,已经让他对谢清琸释放出交好的善意:“这位是?” “他叫谢清琸,陪我来首映的。”赵佑媛随口答复,并没有解释两人当前的“关系”。 姓谢,又是这样的气派……大概是陈留起头的世家公子了。封唯顺理成章地向他问好,谢清琸却只是冲他淡淡点头,目光巡梭在二人之间,既不失礼,也未有过多表示。 不知道为什么,封唯总觉得他似乎并不热情,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偏向冷淡。 . 不多时,前面就通知后台仪式要开始了,导演和主演要先上前台和大家见见面,于是谢清琸对她轻声道:“我先去观众席等你。” 赵佑媛做足了姿态,冲他一笑:“一会儿我去找你。” 等谢清琸离开后,封唯才好奇问道:“你们俩什么关系?” 他都直接问上来了,赵佑媛自然要保持对外一致的口风:“他是我男朋友。” “难怪,”封唯谑笑了一下,“我总觉得他对我不客气。” “你想到哪里去了……”赵佑媛被噎了一下,意识到不能露馅,只好补了一句:“你该不会自我感觉良好到以为我和你有一腿吧。” “拜托,别人对我有没有善意,我会感觉不到吗?” 赵佑媛没工夫和他多说,女二号童槿已经朝她走了过来,笑得明艳动人:“媛宗姬,该过去了。” 她刚刚已经看到了谢清琸陪着赵佑媛过来参加首映礼,之前在剧组的拍摄时,也时常看到他来探班,心里对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不过她一直不愿意这样相信,那个淡然高华的人,会在拒绝她之后,转而就与其他女孩纠缠在一起。 及至方才赵佑媛亲口对封少爷承认了两个人的关系,她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奇怪的是那个人在催促她加紧行动,而她告诉对方,谢清琸似乎正在与媛宗姬感情升温后,那个人竟然没有再催促她了。 所以在极度不甘,忍不住关注他们俩之外,她又感到一阵庆幸。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她上来和赵佑媛打了个招呼,走在她身后,两人一起上了台。 . 此刻首映礼现场已经被媒体环绕,数十架摄像机把镜头对准他们,台下安排好的一部分观众,在演员出场后报以阵阵欢呼。 华灯璀璨、丝竹喧嚣。 这是朦胧中给赵佑媛最深刻的感受。 她的背后,张贴着巨幅的《我的野蛮校花》海报,这个名字当初差点被外宣署pass,而她极力坚持,虽然听着是俗了些,但却接地气,出人意外地博取了不少观众的好感。 宗姬嘛,正那么小清新干嘛。 . 导演在回答记者的问题,诙谐幽默的话语引得场中笑声阵阵。赵佑媛的目光在台下浏览而过,却在看到一个人后,突然顿了一下。 对方坐在人群里,衣着虽然是精心掩饰的低调,却彷如自带灯光,难掩其璀璨光辉。 在看到她的目光扫过来时,便对着她微微一笑。 赵佑媛悚然一惊,默默地想,天啊,能不能别这样—— 赵宣、谢清琸,两个人都坐在台下。 一会儿到底该坐在谁旁边,在线等,急! 赵宣想要拿到首映礼的票,是非常随意的事情。只不过,他仍然选择低调地坐在后排,甚至没有提前告诉过她,只是来默默地观看支持。 一瞬间赵佑媛忽然心里涌起一点酸酸楚楚的感动,在台上走神了片刻,直到记者向她发问:“媛宗姬,这是您的第一部电影,我们都非常期待。您以后,还有继续在电影界发展的意愿吗?” 这是大家都非常关心的问题,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赵佑媛下意识往赵宣那里看了一眼,却见他几不可闻地对她点了点头,灯光下,微笑仿佛更明亮了一些—— 他是支持的,而他的支持,才是稳固她心性的基石。 于是她举起话筒,这大半年来,经过尚仪局礼仪老师的教导,她的言谈举止已经出落得无可挑剔,举手投足间带着皇室应有的典雅:“有的,我希望以后能够创造更多的作品,献给所有喜欢我的人。” 场下传来一片应景的欢呼。采访环节时间并不长,因为整个首映礼只安排了一个半小时,所以按照节目单,接下来就是播放电影片花,而主演们也就可以退场了。 . 大厅暗下了灯光,荧幕渐渐亮起,传来空灵的音乐,以及沙滩海浪和次第的画面。 赵佑媛没有到剧组众人的席位上,也没有如约回到谢清琸身边,而是到后台换下了礼服,把头饰一摘,换上来时的简便常服。 赵宣的贴身警卫队长坐在他身边,正警惕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然听一个女声走来问道:“这位帅哥,我可以坐在你的位置上吗?” 被这搞怪的声音吸引了一下,赵宣偏过头,看到来人愣了片刻。本来没指望她会过来的,他也只是打算看完片花便走,此时心里不禁涌起一丝惊喜。 他抬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嘴上却鬼使神差地问道:“不去……找谢清琸么。” 赵佑媛冲他扬了扬手机,上面赫然是一条短信:【殿下来看首映,我先失陪,抱歉啦。】然后冲赵宣笑一下:“来陪你。” 这句话让赵宣有一种恍惚的欣慰,他微微一笑。 他们并排坐在黑暗的观众席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荧幕。 这是一段三十分钟的片花,看到校花去写字楼送快递时鞋帮开胶,一手提着鞋一手拿快递还一脸“姐就是这么酷炫”的镜头,赵宣忽然被逗笑了。他悄悄凑到赵佑媛耳边,问道:“你缺钱吗?” “啊?”冷不防被问到这个问题,赵佑媛转过头,迷茫地眨巴眼。 “待会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温热的气流吹在耳畔,赵佑媛淡定地“嗯”了一声。七舅老爷啊…… 为什么她现在坐在赵宣身边,就会感到脸红心跳啊! . 谢清琸本来是继续来把男友的绯闻做到底的。他的身边预留了一个座位,却迟迟没有等到人过来。 由北方工业传媒经手挑选的导演,果然是品味非凡,经他眼的每一个镜头都有着丰富的语言,时而搞笑,时而感人。 不过谢清琸的心思却不在此。 他的目光落在大荧幕里这一幕经典的画面上,赵佑媛从钢琴前起身,惊喜地望向镜头这一幕。 作为一个在现场的人,他当然记得这个长达一分半钟的镜头,耗费了一整天加一晚上的时间。演戏是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过度爆发后会觉得疲劳困倦。那时候剧组的人都有些倦意,而赵佑媛却一遍又一遍地坚持着。 后来这一幕也时常回旋在脑海里,起身望向他的惊喜深情,和流着汗水补妆的画面交织在一起。 这一片漆黑中,只有荧幕上的画面在不断闪动,暗淡的光线投射在观众席上,他的身影显得莫名孤寂。 . 首映式只有一个半小时,播完了片花之后,大家惊讶地发现,媛宗姬居然不见了。 谢清琸并没有发问,他走出首映大厅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细密的小雪。 迎面扑到脸上,凉意许许。 他微微垂下眼帘,走入这片细雪中。 . 赵佑媛在衣服外面套了一个厚披风,半张脸埋在帽子的那一圈白毛里,红色披风显得整个人活泼了很多。 当然也有被好消息砸了的缘故,整个人都雀跃了几分:“你说我在年底还有分红?!” “比你一年的爵禄要多。”想到刚刚她演穷苦校花那惟妙惟肖的样子,赵宣禁不住怀疑她以前是不是过过什么苦日子,想着干脆从自己账上划些钱周济一下她算了。 “这些……都是国库拨款吗?”赵佑媛惊叹着,一个人是这么多,整个赵氏宗族算下来,可是一笔数额不小的款项呀。 “怎么可能是国库拨款。”赵宣被她问得发笑,“如今为了避免谏言和审批的手续,连修缮宫殿,都是宫事厅财政自负了。” 皇室财政和国库是分开的。以前的朝代,皇库和国库还不分家,皇帝还可以从国库里掏钱,但是由于言官们嘴巴贱贱哒,三司联合在大宋宪律的基础上制定出了《问税条例》,几百年前就立法把两边厘清楚了,到了近现代,连皇室收入也需要向国库缴税。除了每年年初的财政预算外,如果动用国库,只能是借支。 中央财政网上都会挂出本年度财政预算和上一年国库开支明细的,若是用国库拨款给皇族发福利,公众看到这种预算开支,不把皇室骂得连赵匡胤都不认得才怪。 “我们家原来这么有钱呀。”赵佑媛默默感慨了一句,她知道前世的日本皇室只能靠国库拨款,却不知道赵家还能向国库缴税。 “嗯,养你一个是够了。” 赵佑媛:“……” 她一时竟然不好意思接口,抬起眼悄悄看了赵宣一下,又飞快挪开视线。后者始终神色如常,却看得出心情是愉悦的。 雪是扑面而来的,冷风钻进脖颈间,以往她会觉得冷,但今天自始至终却觉被暖意包裹。 两人便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雪地里漫步,谁都没有主动提出上车的问题,好像打算一直走到应天区。 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都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双方的警卫跟在他们身后一直望天。 九点了,嗯,九点。 ——所以殿下什么时候回宫啊!晚上十点回去登记他们要写说明材料好吗! 难道说明上要如实写:东宫殿下和媛宗姬雪中漫步三小时吗!皇后娘娘会不会要拍死他们啊! . 最后还是赵宣用车把她送回了依云观邸,不知道是不是和赵宣待久了的缘故,感觉整个世界都灿烂,赵佑媛心情难以言说地亢奋,回家时上楼都不想正儿八经地走路。 值班女佣为她开门,见她心情好,也问候道:“宗姬的电影首映会,效果似乎不错?”尽管她们是对特情局负责的,但这半年来,也和赵佑媛有了些感情,会关心一下她所热爱的事业。 “挺好的,再过几个月就要上映了,其实只是剪了一部分片花,正片都还没剪出来呢。”赵佑媛随口聊着,上楼回了书房。 . 她心情实在很好,俗一点的话形容,就像浸了蜜一样,因此在看到电脑屏幕上的留言时,一时间还没切换过来档。 【二月十七日,夜八点,金陵东郊紫金山,只带谢清琸一人。如有违背,后果自负。】 …… 赵佑媛大概三分钟后才把心情撸得正常了一些。 算了一算时间,差不多了,距上次给她安排获取谢清琸信任,到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为了避免对方多疑,两人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是在人前表现出足够的亲昵,而潜伏在周围的人——也许观察了足够久,才敢这样试探着亮出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而这还是对方第一次说出这样重的话。 【你手机有窃听装置,为联络方便,准备一台笔电,登录此地址。】 地址应该是有自动程序,会跟踪到她的电脑上。 他们为什么能建立与她联系的渠道,在看到最后这条时,她终于明了——大概对方在她采置电脑时,就已经在里面秘密装了芯片,而不选择用电话通讯,则是怕被顺藤摸瓜查到地址所在。 以前他们从来没说过要是她完不成既定目标,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这一次,他们亮出了獠牙。 那么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对方对这次行动非常重视,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要达成目的,否则,若失败了,她这种对内情算是一知半解的人,就要被灭口。 她现在可以再一次确认,刑玉并非是给她指派这个任务的幕后人物。他选择了直接与她通讯,而对方依然深深地隐藏。 那刑玉到底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这个人物会是比他更危险的存在吗? . 她的这些思考和疑问,也基本和谢清琸想得出入不大。 “有一点是可以明晰的,”他听了任务后,沉思了半晌,然后淡淡道:“七年前我经历过绑架后,家中便十分谨慎,安排的心腹都是世代留在谢家,作为家生子至少有几百年服务史。这种十分严密的情况下,对方无法从我身边下手,这才想到藉由圈子内部的力量——” “卸下我的防备,将我绑架。” 对方意图是绑架,这一点,是两个人的共识。 一时间赵佑媛有些犯了难,这到底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去了是把谢清琸推进虎口,不去是置自己安危于不顾。对方将她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想来也是为了防止她有什么动作。 这个对手,行事太谨慎,难对付。 她在想着该怎么解决这个矛盾问题的时候,谢清琸却轻描淡写地道:“我必须过去。” 赵佑媛下意识反驳:“这是绑架,你明白的。” “没错,但我依然要将他们揪出来。”他经历过这样的生死关头两次,却并没有因而退缩过。 谢清琸嘴角漫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赵佑媛和他“交往”三个月了,他一向是彬彬有礼,还从未流露过如此冰冷的微笑。 “他们和七年前的人,定有渊源。” 对于七年前的旧事,是他一直在主导着调查,并且渐渐将一些线索浮出水面。虽然没有告诉赵佑媛,但接下来这一步,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不以身涉险,就不能证实他的猜测。 谢婉泱不能白死。每年忌日请皇家寺院的人来为她超度时,谢清琸也会告诉自己勿入执念,但如今,他们又如暗中窥伺的毒蛇般盯紧了他,谢清琸怎能允许自己产生惧意,怎能允许自己后退,因为面前的危险,就止步不前? 赵佑媛此刻终于明白,他恬淡的外表下,却深藏着说一不二的果决,和异乎常人的大胆。 “你可想好了,他们至少筹划了一年,”包括把对她的利用计算在内,“没那么简单。” 谢清琸收起了心中那一瞬间的惊人意志,淡淡对她一笑:“再说,倘若我不去,你也会有危险,不是么。” 人性是自私的。 这一刻,赵佑媛不得不承认这句话。 因为她确实被谢清琸说服了。 “那我们得考虑怎么规避被绑架的风险。” “他们还会换地点的。”谢清琸却下了这个论断。 以他们的谨慎,最初联系赵佑媛,只许以她巨大的诱惑,让她去接近谢清琸,而她成功实现了他们的目的,他们也并未着急露面,只是潜伏观察,那么对于这场绑架,他们肯定势在必得。 “他们也在规避风险——那就是万一我有所察觉,提前预设好埋伏,反将他们一网打尽呢?所以他们也许会改变地点,以造成我们措手不及。” 赵佑媛不得不佩服谢清琸思维的缜密,他已经预设好了一切可能,这样看来,似乎他们也未必处于劣势。 这是一场比拼谨慎和耐性的博弈。 而她愿意相信谢清琸。 ===== 这一年由于即将面临朝贡,所以过年的气氛都与往年不同。 到小年的时候是参拜日,内命妇们要提前入宫朝拜,宗室女也要入宫,向皇后贺新年。 商业街路口的led大屏幕播放着皇室新闻发言人传达的皇室祷颂祝辞,在满街灯红下显得格外喜庆。赵佑媛驻足看了一会儿,直到专车开到面前才上了车。 宫里果然是很热闹,不止那些见过的没见过的内外命妇,还有世家的主家夫人带着自家女儿,一些藩国王室在这里念书的女孩,都来了。 长辈和长辈凑在一起,晚辈和晚辈玩自己的,这时候突然有人问了一句:“怎么没看见王梓清呢?” “是啊,听说前段时间,不是进宫挺频繁么。”说这话的女孩口气淡淡,想来心里也是有所讥诮的。 赵佑媛其实本来没想起王梓清,她在世家名媛里实在……太路人了,就像摘了眼镜的新八一样毫无存在感。但是经人这样一问,她也发现,王夫人这次竟然是只身进宫。 一个平素和她交集比较多的女孩说道:“我倒是听说,她两个月前去建邺大道那边逛街,然后遇到踩踏,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被吓懵了,回家之后就一直在休养,总也不肯出门。” 李惠听了不动声色一笑:“何必呢,去那种地方,她能缺什么东西?总不需要自己去买罢。” 在她看来,被吓到了也是自找的。本来西沙群岛的事情过去也才不到半年,正是惊魂未定的时候,李惠不单暑假不回平壤,连过年也不打算回去了,平壤的治安再好也比不上金陵皇城防范严密,她是想不通王梓清为什么心那么大,往普通人扎堆的地方凑。 十年大朝贡之前,本来就是特殊时段好么。   ☆、第51章 听着晚辈们议论,皇后看向王夫人,和声道:“这孩子点茶的手艺却是真的好,我还挂念着叫她过年时进宫看一眼呢。” 她这话难以分辨是场面话还是带了两分实意,但是她认可王梓清的点茶技艺却是不假。王夫人笑一下:“待她将养好了,一定让她入宫来看您。” 这件事很快成了插曲,比起王梓清,还是十年朝贡大典更值得她们的期待。 . 赵佑媛对她们谈论的话题并不是非常感兴趣,对于世家女而言,政事接见有东宫和亲王,军事交流有其他宗室男爵,能够怒刷存在感的就是艺术朝贡团的交流了。 而最有含金量、最万众瞩目的,莫过于艺术交流大典开幕式上,宗主国皇室的演出。 皇室女眷们可能不喜欢整整一个月都接见交流团,但她们会喜欢第一天开幕式,因为,能够代表宗室上场演出,会被记载入《中华大朝贡录》,对于日益低调的皇室宗族而言,这无疑是留名史册的绝好机会。 因为这场开幕式,也是全球艺术高峰论坛,是高雅艺术的顶级盛会。能够登台表演,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象征。 而她们讨论的,正是猜测长公主们会指定谁为今年的帝室代表。这个,某种程度上,也反应了此人在宗室的地位。偏远的政治地位不高的宗亲,那就只有看着的份儿。 “大概会是婕宗姬吧,她于琴艺向来精湛,近来听说也在勤练呢。”最重要的原因,人家有一个好爷爷,慧亲王。 “我倒想起来,你还记得上一次朝贡大典那会儿,咱们都还在小学……” “想起来了,婕宗姬说想演出,结果被抱下来了。” 她们朝赵佑婕打趣地笑,后者坐得远,被她们调侃也只是一笑,并不在意。 反正今年的演出,十有八章九会洛道她头上了。 这时,坤宁宫的任女官走进来,对皇后耳语了两句,皇后点点头,提了一下声音:“太子殿下来给大家问年好了。” 于是大厅安静了下来,直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走入坤宁宫。 小年这一天,赵宣也要来向父母请安祝节的,并且皇帝叫了几位老亲王入宫叙旧,兼有嘱咐来年朝贡,请他们帮衬的意思,于是赵宣去祝节,免不了跟着敬了几杯酒。 他走进大厅后对她们颔首微笑致意,顺带说了几句祝辞。经过赵佑媛时,她闻到了香气混合了一点极淡的酒气。 抬起头,和赵宣四目相对。 后者对她淡淡一笑,收回了目光。 赵佑媛自他进门后,心思就一直放在他身上,听他和皇后聊了几句,该走的礼仪走过一遍,然后准备告退,心里便略有一点失落。 而赵宣出门前,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突然发声道:“媛宗姬,你跟我过来一下。” “biubiu——” 这一句话带来的是靶子效应,赵佑媛顿时感到被一片各种含意的目光戳成了筛子…… 李惠郡主坐的是外命妇那边,跟赵佑媛隔得略远,她从位置上起身的时候都有点庆幸,此刻要是坐李惠身边,不保证对方会做出什么。 . 她身上的冠服是尚仪局发的,红色三层织纹云锦对襟衫,宝蓝色镶珍珠大带,上面蜀绣绘有仙鹤。腰上蹀躞带,挂着宫绦。这样的衣着,前世她只有在博物馆才看到过,而那艳绝天下的纺织技艺,已经失传了。南京纺织复原局后来仿照定陵复原出的云锦,仅仅是单层织纹,每米价格都是8888元。从那以后,她就对西方的奢侈品服装失去了兴趣……在中华博大精深的服饰工艺面前,一切都是暴发户啊! 而今,这只能隔着玻璃观瞻的衣服,却穿到了身上,于是她走的十分小心翼翼。 赵宣等在门口,见她慢悠悠地晃出来(怕头饰掉了),本来想伸手拉住她,想到终究不妥,于是收回了手。 门在她身后被关上,没有了坤宁宫的暖气,年关的寒风扑面吹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宣突然凑近了,朝她俯下身子—— 赵佑媛瞬间觉得自己魂儿都飞了! 大脑运行起码停顿了三秒,就见赵宣回身,评判道:“调制香。应该是外面的调香所,放了檀香、*、和一点奇楠,对吧?” “……”赵佑媛被吓跑的三魂六魄回来了一半。 殿下,喝了酒不能这样啊! 作为这个世界的穿越户,她哪有赵宣对香道研究得这么深,“是外面配的。不过调了哪些香,却没有这个眼力品得出。” 点茶、插花、熏香、挂画,宋代四大艺,文人雅士必掌。可是在从前的世界,它们都已经断代消亡。点茶到了日本,成为日本茶道;插花到日本,成为日本花道;熏香到日本,成为日本香道……要不是日本的胸襟参不透中国画的美学,估计又会多一个日本画道了。 及至现代,中国人不得不从日本把茶道、花道、香道再一一搬回来。但是,终究不是一脉流传的精髓。 幸而在这个世界,四大艺依然流传至今,并且因为中华文明对世界的绝对统治地位,香的发展也有了很大不同。除了普通人玩不起香道会去买香水喷,有点底蕴的家庭,都会光顾调香所,买调制好的香回家。 她用的香,便是找的国际一线调香所的调香师所定制。 “他的香,配得比例不够恰当。奇楠的香被压了。”赵宣点评了一下,“会品香吗?” 当然会……一点皮毛啦,贵族必备嘛。在前世,好多富二代装逼炫富靠名表和跑车,意大利奢侈品法国红酒等等,但是搁这边世界,有一定地位的人若是不会香道,会十分可笑的。 在赵宣这样的专业人士面前,她虽然有一腔豪气,但也只能……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国子监的品香课内容比较精深,并不适宜她这样新入门的连燃香的几种方式都不算太熟练的人。所以她的香道,只能说懂得皮毛,回原来的世界装逼是妥妥的,在这里就要露拙了。 “那我教你品香吧。”赵宣心里泛起了一点莫名的愉悦,轻声道:“跟我过来。” . 两个人回了东宫,赵宣这里的雅室,香具茶具各种都是配置齐全了的,赵佑媛甚至在他的香案上看到了插花。 这里显然平时并不容许外人进出,只有赵宣一人的痕迹,而今天他却把她带进来了。 他把香具铺设好,打开一个盒子,递到她面前:“这是上品迦南香。” 不需要说这是几品,有过一点香道知识储备的人都知道,这泛着黑色光泽的是绝品贡香,市面上几乎很少流通。 这才是身价的象征。 真正贵重的宝物,是有价无市,你有这个钱,可你没有这个圈子能够为你找到货源。 赵佑媛手一抖,“这太浪费了吧。” 迦南香给谢清琸那样的人玩玩还行,给她就是焚琴煮鹤啊。沉香,上辈子那些玩香道的,银行里没个九位数都玩不起的啊! 赵宣似笑非笑道:“给你用不浪费。喜欢的话,就拿去吧。都是贡品,宫库里还会有的。” 他走到她的身后,指点她把木炭埋在锥形的香灰之中。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气传来,握着她的手,用碳棒在香灰上插通气孔。 赵佑媛被他握着手,觉得自己的手都没直觉了,机械地随着他往香灰上插碳棒。 三秘本来要进来跟太子报告事情,结果一个不小心走进来,差点被闪瞎眼,他赶紧装作自己没有存在过,悄悄退出来,连带把身后的一位宫侍往外推。 “出出出!” “可是……”宫侍一脸犹豫:“殿下让我把龙脑香给他拿进去啊。” “殿下……嗯睡着了!一会儿我来给他。”三秘接过那人手里的托盘,苦逼兮兮地想—— 七舅老爷啊!我家殿下什么时候这么有耐性了,他居然教人玩香…… 赵宣反复教了她几次,赵佑媛还算聪明,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袅袅的香气在雅室内飘荡,赵宣看着她用云母片把通气孔盖上,头垂得低低的,一脸专注,思绪便不禁随着这袅然香气,逐渐飘远。 他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古书,那时候最多也是十一二岁,却不知为何,那段故事便一直记着了。 他帮她把一点碎发拨到耳后,语调柔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赵佑媛收回了一点心,听他声音若有恍惚。 “是唐人笔记里记载的轶事,发生在天宝年间。” 一个夏日的午后,唐明皇与人对弈,有一位叫做贺怀智的宫廷琴师在旁弹琵琶。 那时候杨贵妃在一旁观看对局,嬉笑玩乐。她身上佩带着瑞龙脑香,一阵风将贵妃的披帛吹到贺怀智的幞巾上,贺怀智不敢拿下来,就这样等着。过了很久,披帛才自己掉落下来。贺怀智归家后,发现满身香气浓郁,便满怀珍惜,将幞头保存在一个盒子中。 很多年以后,经历了安史之乱,马嵬驿兵变,杨贵妃自缢……当唐明皇再次回到宫里时,已是物是人非,没有了与他对弈的人,没有了弹琵琶的琴师,也没有了盈盈一笑的贵妃。 而贺怀智知道他思念故人,便将那个盒子带入宫,献给了李隆基。盒子被打开,一阵浓郁的香气弥散出来,在贺怀智讲述着当年往事的声音中,年迈的唐玄宗潸然泪下—— “因为昔年的香气犹存,居然过了十年还未消散。” 赵宣讲完这个故事后,就陷入了沉默中。 他在教她品香,可是,在今天之后,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也许就是只能空对着十年香雾的李隆基,只能在静夜中缅怀依稀。 多年前看过的唐人笔记只是记在心里,直到此刻领悟到痛楚,方觉深刻。 他不语,雅室之中便一片寂静。 赵佑媛奇怪地抬起头,却逆着光线,看入了他的眼睛。 背着光,他不知在想什么,漂亮深邃的眼睛里,依然有着明明寐寐的光点。 很宁静,就像含着湖波。 她却忽然,听到了心动的声音。 ===== 中华的新年公假要放十五天,上元节后,果然各朝贡国的贺表就争先恐后地发过来了,唯恐自己比别的国家慢了一步,显得不够积极。 估计着这贺表都是年前就拟好了签发的,才能在正月十六上班这一天一大早就发过来。 礼宾部的人简直想要仰天长啸,他们刚过了一个年,上班回来就被铺天盖地的贺表给淹没了。 按着流程,他们要措辞一封,对这一百五十七个国家一一进行颔予回复,嘉奖忠心,准许觐见。这个程序走完,差不多就是一个月。 而景行大长公主已经催人来问了几趟,礼宾部没办法,抓紧汇总统计了一下……157个朝贡国,共有129个国家带了艺术交流访问团。 消息带过来以后,三位公主沉默不语。 一百二十九个艺术交流团……啊! 可是有什么办法,朝贡国也很希望能够在宗主国施展一下文化影响力,作为皇室,外交工作也是她们的义务。九庙以内的宗室里,包括各位宗姬、亲王郡王王妃在内共六十九人,在朝贡期间,都要提前住进宫里,对外交礼仪再最后温习一遍。 景行大长公主、和靖长公主和长柔公主分成三波,分别带队,每人的队伍名单尚未分出来,倒是艺术交流大典开幕式的帝室演出,名单已经早早的拟发下来了。 体现宗主国对艺术的重视、在艺术交流大典开幕式上演出的宗室是—— 赵佑媛。 . “真的是很好的安排。”拿到日程安排时,那双白皙的手因为用力过度,将烫金的纸都揉皱了。 赵佑婕挑起眉,眼睛闪过冷厉的光。 她身边的女佣有点惴惴:“婕宗姬,老亲王已经去找大长公主了。” 赵佑婕嘴边漫起一抹淡得难以揣摩的笑:“这肯定不是大长公主指派的。” 为了要到这个机会,她去找景行公主求过几次,好不容易把别家宗室女孩挤了下去,眼看胜利在望,却被一个新来宗室的人抢走了机会——她能演出什么?上次不过在绿岛行宫拉了个冷僻的小提琴而已,这种国际大典,小提琴能拿得上台面吗? 心中不屑,面上还是没有失态:“你去告诉爷爷,就说我太难过了,胃又疼了起来,吃不下饭,今天就不陪他老人家用晚膳了。” 老慧亲王听了自己宝贝孙女伤心成这样,怎么着也得从大长公主那里讨个说法。 到时候……就算名额没有落到自己这里,但赵佑媛也绝对好过不了。总是要让她难堪一下,才能解了她心中这口郁气。 . 对于赵佑媛此人,赵佑婕心里一向是不屑,且很有意见的。 她的爷爷是老惠亲王,先前在家宴时没少抱怨过皇室如今的规矩问题。 在赵佑婕心里,自从赵佑媛出现后,皇室的法度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了动摇。 以私生子身份入族籍,又借着舆论危机顺理成章拿到了慧武王后人的身份,让爷爷都无话可说。如果爷爷对此反对的话,那么就是和整个皇家声誉过不去。 如果走到这一步也就罢了,偏偏后来还去拍什么电影,简直和那个惊世骇俗的长柔公主有的一拼。果然,她后来和长柔公主就看对眼了,赵宣又对她看重,帝室小年宴上,只独独唤了她一人,一下午都没回坤宁宫来。 赵佑婕在宗室里长到十八岁,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赵宣待她就是堂兄待堂妹那样,没有过多亲热表示,明明她血缘关系比赵佑媛近得多了。 如今,一场交流演出的机会,竟然就被长柔公主给了赵佑媛。这简直是不能忍。 想到这里,赵佑婕将那封日程安排折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扔开了。 宗室里其他女孩不敢对长柔公主的任何做法有置喙,但赵佑婕可不怕。她爷爷和公主的爷爷乃是一胞同出,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长柔公主面前需要低声下气。 她也绝对不打算对抢了她机会的赵佑媛客气。 ===== 朝贡时皇室内部的分工是非常明确的,政治上就是赵宣和两位老亲王负责,军事上是由其他亲王或郡王带队的男性皇室成员,艺术上则是由公主们带队的女性皇室成员。 所以,关于艺术交流开幕大典,其中的种种流程,都是上报三位公主商议决定,虽然弥足重要,但不会再进而请示帝后了。所以这件事,就是长柔公主一人说了算。 而长柔公主会安排赵佑媛去演出,其实是有过她自己的考虑的。 作为帝室这一代皇帝膝下所出唯一的公主,她对于名留青史这些已经无所谓了,当然她不会意气用事,看谁顺眼就把名额给谁。她必须考虑到的是——这个机会给谁,能够带来效益最大化。 毫无疑问是赵佑媛的,因为她接下来的事业道路与自己的目标不谋而合,艺术大典的表演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赵佑媛能够登场,便可以无形中提高资历,以后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才更好借助她的名气。 长柔公主是有私心的,为了传播女权她也是拼了。 结果到了晚上,景行大长公主却突然来到了她的丽正宫。 “娴姑娘,有桩事情,现在宗室里闹得不太愉快,我需得跟你沟通一下。” 长柔公主大概猜到了她的来意。 在帝姬眼里,谁来演出,委实算不得大事,只要合乎体统礼节便好。只是老慧亲王那个咆哮马的性格,把景行公主烦得不行,事情也再也不好压下去。 当然了,对于帝王的独女,大长公主也不能把话说重,只是淡淡道:“你指派媛宗姬在开幕式上演出的事情,固然有你的用意的。只是,婕宗姬也是一直希望能够登台献艺,这次名额下来,她觉得受了委屈,少不得你出面得解释一下。” 长柔公主内心一抽搐,果不其然,景行公主拐了这么多话题,开始不动声色地劝了:“你慧王爷爷那性情,你是知道的,不叫他觉得心安,总归是要说道,若到帝后面前,说不得也就不好收场——” 言下之意,你这安排,拿不出合理的解释,就把名额改成赵佑婕吧,慧亲王不是好惹的,到时候真给闹得全宗室都知道,赵佑媛怕也要被质疑。 但其实这种表演的人选,哪有什么绝对的合理可言,毕竟不是经过公平比试。 若为开幕式表演而比试,显然是有失宗主国皇室体面的。传出去了,朝贡国一听,哇塞,宗主国皇室女眷为了争这个表演机会竟然都内部比赛了……这不自己埋汰自己吗。 所以还只能是指定。这就必然有人不平有人妒。区别只是赵佑婕对这个机会势在必得,因此一定要拿到名额而已。 长柔公主心里闷着,自然很不高兴。她行事都是一步一步有棋路的,慧亲王这么一来,等同于把她的步调给打乱。 不过宗室规矩总归是要遵循,她更多的要考虑影响,不能只顾自己个人意愿,这么一件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事情,去和老公主、老亲王对着干,实在不妥。只能面上带笑,柔声道:“皇姑奶奶说得是,是我考虑欠周到了,既然婕宗姬想要,就让她去吧。都是我的妹妹,可不要被误会是我偏袒了。” . 而赵佑媛在拿到那一纸烫金的日程安排后,显然也是完全出乎了意料。 当宗室女孩子们对于演出名额都各怀希望时,她是一点想要争夺的心情都没有的。一来她深知那些同宗女孩的艺术造诣,所以不想盲求;二来演出总是会抽很多时间排练,而她还要顾及着配合谢清琸行事。 她们现在都在宫里统一听外交礼仪讲座,不过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些都已经熟稔于心。 待到课间时,有人忽然笑着问道:“媛宗姬,可想好了要演出什么节目了么?毕竟是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机会,可要费心想想,不能对不住这十年一次的机遇啊。” 她循声看过去,这带着优雅笑容说话的人,是老慧亲王的孙女,赵佑婕。   ☆、第53章 其实若要换成宗室里其他女孩,赵佑婕大概最多郁闷一阵子,也就忍忍过去了。毕竟作为晚辈,她总要服从上面的安排。 但是占了这个名额的人的赵佑媛,她怎么想都觉得委屈。 原因,很简单,在她心里赵佑媛就是外来户,她向来没怎么把对方放在心上。 . 赵佑婕的话听着是平和的,言谈举止并未有失态,但赵佑媛还是听得出话中的深意。当场便明白,自己这是不小心占了别人的名额了。 虽然不明白公主的安排是何深意,不过她还是笑了笑,滴水不漏道:“谢谢婕姐姐的提醒,我也是才知晓此事,虽然事出突然,但我会好好准备的。” 她含蓄地表示了一下自己刚知道此事,想要解除赵佑婕对她的误会。 “哦~”赵佑婕点点头,哂然一笑:“那我就期待了。若是媛宗姬觉得吃力……不妨提出来,我们大家帮你想想办法。毕竟是代表咱们宗室的演出呢。”搞砸了就不好了。后面这句话倒是没有说。 两人聊得挺平和,笑意盈盈,但是大家都感觉到有点隐隐的气势上互相对持。 长柔公主和景行大长公主两人都不在,一时间场中人也只能默默观察—— 婕宗姬和媛宗姬好像有些罅隙,一个的爷爷是老慧亲王,家族地位杠杠的;一位背后有储君和娴公主,地位也是如日中天。 ……还是斟酌一下看怎么圆场吧。 赵佑婕是有着自己很好的闺蜜的,但是在没有看透这出戏码究竟出自高层谁的授意前,她们不好贸然帮腔。 李惠也没有出面发言。在赵家皇族面前,她朝鲜郡主的身份确实没有插嘴的份儿,虽然她和赵佑媛同班,有些交情,可是在个人的友情面前,家族利益显然才是至上的,李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是把朝鲜王室的得失计算在第一位,得罪了赵佑婕,万一她回去告了爷爷,她爹来华朝贡时,老慧亲王给他脸色看可肿么破。 再说她今天本来就是来围观一下讲座,算是酱油党了,于是也爱莫能助。 . 正在这时,官事厅一位秘书举着手机走进来,对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然后歉意地冲赵佑媛赔礼道歉,婉转道:“媛宗姬,失礼了,这个名单是我们安排时一位工作人员打错了名字,开幕式演出应该是婕宗姬的,给您带来了不便真是万分抱歉,请您海涵。” 赵佑媛一愣,被这峰回路转的事情弄得和其他人一样,心中错愕。 众人意味万千的目光在赵佑媛和赵佑婕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过。 虽然说的是安排的时候名单打错了,但是这中间门道都隐隐猜得到——长柔公主和老慧亲王角力失败了呗。 赵佑婕表现得吃惊了一下,继而微笑,倒没有露出什么得意神色,仍是波澜不惊的:“啊,原来闹了一场误会,倒是太不好意思了。媛宗姬,抱歉了,你不会怪我吧?” 她早就料到了爷爷出手天下我有,但还是在众人面前把赵佑媛拎了出来。 这话说得挺恳切,赵佑媛也无奈。能说我怪你吗? 还好讲座上完了,基本上大家都要散了,她笑道:“我正愁太突然了,你有准备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赵佑婕亲昵地拍了拍她:“毕竟,开幕式大典,总应该奏华夏正声的,你拉小提琴,虽然有创意,但这样的场合,确实有些不妥。” 赵佑媛不想把这件事发展到升级,敷衍对她笑笑:“都是皇室,谁上并不重要,稳妥就好。” 个中的角力她并不想去深究,对大典开幕式这样的怒刷存在感的机会也没有太多兴趣。赵佑婕见她先软了下来,心中的不满稍微收起了些,优雅地颔首,款步离去。 . 这得而复失的事情,放谁头上,都实在不会让人开心。所以当晚长柔帝姬便叫身边女官给她打电话,对她解释了一下内情。 当然了,赵佑媛是没什么惋惜的心情,只是被赵佑婕当众弄得略失颜面,不过她一向心宽,所以也没纠结,反过来安慰道:“请代我感谢殿下,虽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但殿下看重的心让我很感激。” 她是有点想跟太子吐槽这件事情的,可惜马上就要进入三月,赵宣这段时间几乎都宿在詹事府。只能是有点好笑地把这事讲给了谢清琸。 后者听了淡淡一笑:“在喜欢你的人面前演出,你永远是最好的演奏家。所以不必挂怀。” 他看她的目光平静宁和,不知为什么,赵佑媛却不想对视,她转开了视线。 情况果然是如谢清琸所料,二月十五日谢家的便衣保镖就去紫金山附近,把所有的埋伏点都勘察了一遍,结果她在十七日收到对方的信息,不但改地方,还改了时间。 到二月二十九日的时候,他们又要改第三次——这次时间改到了三月初三,扬子江畔。 被改来改去的,赵佑媛本来提到心头的紧张心情也差不多被耗得一干二净,她现在就数着日子了。 而时间也是转瞬即逝。 ====== 中华历4732年,三月一日。 十年全球大朝贡的第一天。 这一天,金陵城的老百姓们都很有默契地公交出行,不是因为公交免费,而是——全金陵的大街已经被红的蓝的绿的各种外国使臣承包了。 大宋中学史政课本有一个必考题,就是背出157个朝贡国的名字,这大概是唯一折磨宗主国中学生们的地方了。 所以课本里甚至汇总出了一个顺口溜:朝鲜日本望东海,暹罗万象临安南;金州婆罗马六甲,天竺七分波斯湾…… 通往使馆区的大街一直在堵车,金陵三个国际机场都被挤爆了,很多国家的专机不得不去杭州或扬州降落,或在金陵上空被空中管制,无数国家的领导人隔着飞机窗户打招呼(大雾…… 一般而言在中华的官场,出席什么活动,都是地位低的先到场,这是政治规矩,违反了那是不讲政治。有趣的是,这个时候,朝贡国不分等级高低,都是争先恐后地过来。 . 也是因为当今的朝贡国体系内,竞争压力实在太大了。 宗主国对不同序列的朝贡国,给予的科技让渡和贸易政策都不一样。有点类似于是分等级的wto和tpp,但包含了科技壁垒、政治地位和外交礼遇等。 三等国拼命地想晋级为二等,而二等序列国想法设法能够取得觐次国待遇,实在不能,像法兰西意大利那样,拿个准觐次国的待遇也行。 国家与国家间的竞争太过激烈,导致彼此的使领馆都在互相打听对方这一次给宗主国带来了哪些资源和市场,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过来,都是哪些国王或王储带队,结果就是三月一日上午这一幕——大家一窝蜂地出现在机场。 . 作为觐次序列国,朝鲜当然也是表现出了高度的积极性,它毕竟也面临着琉球、英国这些对手嘛。国王李嵩亲自带了三百多人的使团来华不说,还特意精挑细选了朝鲜国的骄傲——108个整容后的美男,组成的流行乐团——东方神话。 这个世界的朝鲜,由于宗主国的电影产业实在太辉煌,全世界电影方面的人才都输出到宗主国了,于是朝鲜电影迟迟发展不起来,但他们又有着宣传文化的野心,干脆就走流行音乐包装路线,希望能够在世界乐坛发声。 可是这个半岛,文化输出尤其是音乐输出上有一个天然的劣势。 礼乐礼乐,在宗主国中华的价值体系里,音乐是同“礼法”联系在一起的,就算是社会构成不一样了,哲学观念也变更了,但古代流传下来的价值观,某种程度上还在影响着现在的朝贡国体系。 宗法体系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 有的音乐,宗主国的乐队可以演奏,宗主国的明星可以创作,但属国你就是不行。 宗主国的乐队可以将雅乐、燕乐等做成流行乐,相和大曲、清商大曲、法曲等等风格繁多、演奏形式各异的艺术风格……足以席卷整个国际市场,奠定全世界的音乐审美和需求。 可是朝鲜它不能够这样——因为它是属国啊╮(╯_╰)╭ 宗主国的宫廷雅乐,它没有这个资格改成流行乐去演奏啊。 虽然剽窃是爱,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借它十个狗胆儿,它也不敢剽窃啊! 非要去演奏那他们就是逾越了礼制,宗主国大人也许不会在文化输出这种小问题上跟它计较,但认为被冒犯而不开心是必然的——不太开心的后果就是技术输出壁垒和贸易保护壁垒等问题。 一直靠着宗主国才得以雄踞世界的朝鲜属国,没了中国扶持,它分分钟被英国糊一脸了。 所以它不敢冒这个风险,更不敢像前世那样把电视剧作品改成帝国、皇后这些称谓来贴金思密达了,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于是他们只能在其他方面丰富音乐形式……嗯比如108美男天团==。 . 朝贡国的报到持续三天,其实基本上第二天上午大家就全部到齐了。 而皇家梨园歌舞剧院,在所有艺术团到齐后,也即将开始全球艺术高峰论坛的开幕式。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历史最悠久的歌舞剧院,其前身可以追溯到一千三百年前的唐代。它也代表着世界上高雅艺术的巅峰——那是无数国际艺人终生的梦想,以踏上皇家梨园歌舞剧院,作为他们的终生成就。 一百二十多个朝贡国艺术交流团的演出日程被安排了下来,每天同时上演3-4个团体,一百个左右的节目演出,分三个大型演出大厅。 . 袁丽羽站在化妆镜前,她旁边的两个女明星已经在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好一会儿了。因为人太多,很多朝贡国的明星大咖,都得跟一些宗主国不知名的小艺人挤在一个化妆间里。 这两个女孩都金发碧眼,正是前段时间进军五陵电影界崭露头角的女星,听说分别来自法兰西和不列颠,在她们国内,也算是头号花旦了。她们的相貌因为符合中华人审美,鹅蛋脸婉约而不过分深邃,因此才能在五陵有一线立足之地。 她们说着英文,好在袁丽羽选修属国语时,选过这门课,至少能听得出她们是在冷嘲热讽对方。 这样的情况挺常见的,因为能够来华朝贡的艺术团,就那么些名额,分给演艺圈明星的就很少了,少不得一番撕逼大战。 吵到最后,两个女明星竟然比拼起谁的国家更有地位,不列颠是觐次序列国,法兰西只是准觐次,于是英国女明星略胜一筹,得意得好像自己的咖位比对方高似的。 袁丽羽在等着化妆师叫号,听着那两个大牌女星满口bitch,不自觉摆起了宗主国艺人的谱,生平破天荒地耍了一次大牌:“你们安静一会儿行不行?来了金陵朝贡,不要把自己国内的坏规矩带过来。这里可是中国!”不是你们那些鸡零狗碎的国家! 虽然她名不见经传,但毕竟是宗主国的艺人,那两个女星听了,也只有偃旗息鼓的份儿。袁丽羽见状,心里莫名地感到得意。 国家强大就是这点好处,生来就比别人高贵一等。哪怕她在赵佑媛李惠那些人面前低声下气,在这些外国艺人面前,照样可以昂起头颅。 . 因为化妆的人太多,袁丽羽尽管从早晨五点就等在这里,却依然没有轮到自己。她走出化妆室,在演奏厅后台随意走动着。 走廊上人来人往,有人抬着乐器进了一旁的更衣间,两个人守在更衣间前,箜篌编钟等等抬进抬出。 其中有人抬了一架紫檀木的秦筝,和门口的人打招呼。 “一会儿调音师还要来校音,我们就先走啦。” . 袁丽羽心中一动。 她想起来前段时间听说的,赵佑媛和帝室里另外一位宗姬因为开幕仪式的表演名额而发生了争执,最后肯定是各种权衡,这个机会给了另外那位宗姬。 袁丽羽当时听了也挺有感触的,她在外面被赵佑媛压得不要不要的,结果好不容易走到高处,能隐约够着这个圈子的一点点边了,这才发现,赵佑媛在宗室里,也不过就是被摆来摆去的,照样有人能压得了她。 不过,袁丽羽可没有弃暗投明的打算,她的眼界已经比从前开阔得多,该抱的大腿就一定要抱紧——这也是童瑾教她的。 工作人员按着往日梨园歌舞剧院的惯例,把所有乐器集中放在一间房间里,便于表演时搬运取拿。乐器放好后,过一会儿,调音师们会进来,根据乐曲和谱册,给不同的乐器最后一次调音。 正巧有点忙不过来,门口一个守着值班的人见袁丽羽在等化妆,就招呼道:“能麻烦你帮个忙吗,那些谱册给里面的调音师送进去一下。” 在这样神圣的地方,袁丽羽什么冷艳高贵的谱都不敢摆出来,连忙搭手帮忙把册子拿进去。她往上瞄了一眼,第一个节目,亦是大朝贡的开幕式演出,是协奏大曲《周礼·大司乐·大武》。 大概由于是大朝贡的开幕式曲目,又是宗主国皇室演奏,因此,在选曲上,赵佑婕十分谨慎,选择了华夏正声,而非观众们耳熟能详的名曲,肯定也是考虑到了礼乐典范。 . 袁丽羽感觉自己又学习到了——果真不愧是皇家的人,开幕式演出都如此眼光精到。 之所以她会有这个感触,是有历史原因的。 商周时期,礼乐制度已经趋于成熟,结果到了春秋战国时期,由于宗法体系的破坏,都一下子给开沟里去了。 很多诸侯会演奏只有天子才能听的宫廷雅乐,以及把一些其他乐曲用于宫廷演奏,像季氏还搞了个八佾舞于庭,把孔子气得哇哇大叫。 所以从春秋战国起,那时的音乐就被一些圣贤痛斥为礼崩乐坏。 对此统治阶级表示无所谓╮(╯_╰)╭,反正崩不崩坏不坏的,我政权稳定就行了,管你那么多啊。 及至大宋开国后,文化持续繁荣,但和北方战事频频,最要命的是——为了政权合法性,大家竟然纷纷说自己是正统!(脸皮去哪儿了 妈蛋!正统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啊! 为了政权合法性,就必须祭出自己是华夏正统的理由。为此我大宋也是拼了—— 在没有黄帝铸鼎、始皇玉玺的情况下,怎么样才能体现华夏正统呢? 聪明的大臣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复原礼乐! 礼乐是核心性的存在,任何王朝开国,伴随着祭天封禅,肯定要做的另外一件重要形式,就是——定黄钟律啊。 这是雷打不动的制度,就跟现在的国家必须得有个国歌国旗一样。 . 哈哈哈,天子陛下瞬间化身点赞狂魔,你辽国你女真你蒙古不是跟我争政权合法性吗,我可以复原商周时期的礼乐哟! 你有本事你来啊?你能吗?你能吗?你能吗?嗯? 于是乎,太常寺便在皇帝的主持下,开始花费数十年时间复原上古礼乐,《周礼·大司乐》就是在这个时候复原完成,并一直流传至今的。 而赵佑婕选了其中的协奏大曲《大武》,确实是非常谨慎、周全。 因为,这首曲子,在商周时期,用的是黄钟宫,而黄钟宫,是正调——帝王之调、万事根本。 用在这个场合,再合适不过了。 . 在开幕式上演奏帝王正声,怕也只有皇室的女孩,有这个气魄啊。 袁丽羽默默地感慨了一下,不过扫了一眼节目单后,忽然又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个典故。 那恰好就是赵佑婕今天将要演出的《大武》。 虽然商周时期没有明确调式概念,但是,大宋的音乐考古学家考证,至少这首《大武》,是本来没有商音的。春秋末期礼崩乐坏,乐师对于这个不太强调,便加了商音进去,导致孔子听了后说——淫及于商何也? 倘若赵佑婕在今天的协奏演出中,不小心奏出商音,那可就可笑了。 . 不过这些都只能是想想,袁丽羽转过身准备出门——猛然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对啊! 袁丽羽记得,她以前在祭天大典电视直播时,听过秦筝演奏的《大武》版本,里面有很多从宫音到角音的滑音! 而赵佑婕的琴的定弦——她看了一眼定弦手册,分别是:宫、变徵、徵、羽、变宫。 袁丽羽的思维高速运转,迅速地分析着各种风险,在一遍遍地逆推后,她终于确信—— 她找到了一个,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甚至演奏者自己都不会发现的、却可以让她失礼的方法! 自从在赵佑媛那里狠狠碰壁并吃亏后,她再也不敢做任何有风险的坏事。可是这一次,她稳稳地确定,绝对没有任何风险! 念及此,她用衣服的布料隔着手,捏住了筝上的琴码。 ===== 三月三日。 十年朝贡艺术交流大典暨全球艺术高峰论坛,终于在金陵的皇家梨园歌舞剧院拉开了帷幕。 这一天也是世界艺术交流上的盛会,曾经有一位有幸来华朝贡观瞻的挪威戏剧家——易卜生,曾经说过:你永远无法在一个月内,看遍全世界所有文明荟萃交流诞生的辉煌艺术,但是朝贡大典却让你看尽一生繁华。 而西方民族乐器家——贝多芬,曾经因为踏上这辉煌的朝贡舞台,将顶级的钢琴艺术演绎给宗主国皇室,而受到了普鲁士国王的表彰。 . 赵佑婕款款走上开幕式舞台,向着观众席优雅献礼,她的目光在底下一众朝贡国交流团中巡视一遍,微微一笑。 华夏正声乐团已经在她身后就位,编钟、编磬、尺八、建鼓、埙、笙﹑瑟…… 赵佑婕气定神闲地坐到了她的秦筝前面,抬起手,手落在琴弦上。这一刻,属于皇室的威严和骄傲的气势,被散发出来,震慑全场。 刚刚临上台前她已经习惯性地试了音,每个音都是很准的。于是她优雅抬手,手指在琴弦上一抹—— 琶音、勾托抹,花指再连摇,一直都很顺利平稳——滑音!(古筝装饰音,由本音移向其他音的过渡,产生婉转连贯的效果) 可是按下琴弦时,这声音却产生了轻微的变化。 赵佑婕心中一动,她的手按在辅音区,却觉得今天的弦绷得出奇的紧,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音按到位,达到想要的变音。 这是她用惯了的琴,琴弦的松紧是有数的,调好琴后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啊。 可是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协奏团,大家的节奏步调必须要一致,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弹下去。 她从来没觉得这个《大司乐·大武》有这么多该死的滑音!尤其还有那么多下滑音,更是要命了,直接一开始就只能停留在商音上! 她几乎要把左手手指磨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音从宫音按到角音,每一次只能堪堪停到商音,就再也滑不下去了。 越到高音区她越不敢用力按,她的琴虽然昂贵,但琴弦能耐受的力也是有限的。万一断了…… 她只能自己减少滑音,权当是自己重新打谱了——可是,这样依然不行! 因为协奏团的节拍是固定的! 少了一个滑音,就是少了一个节拍! 在发现擅自打谱后,导致协奏团的节奏出了些问题,她不得不重新调整回来。 这下子心里一乱,手上又弹错了两个音。 她从来没有如此窘困过,一时间,有些汗流浃背。 . 景行大长公主坐在台下,已经皱起了眉头。心里暗暗地不满。 老慧亲王溺爱孙女,为了给她弄个记入《朝贡录》的名誉,向她提了这件事。可是赵佑婕这是表现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商周时期的宫廷礼仪音乐,对调式也是有规定的,甚至有些音都不会用!就像大武,不应该出现商音! 赵佑婕这是不知道吗? 因为开国那两百年间,国家曾经持续地与辽、金、蒙古进行拉锯战,大家对于“华夏正统”四个字是非常有敏感性的,因此太常寺在恢复礼乐时,严格恪守了商周制度,一门心思给辽金两国狠狠打脸。 那时候“则学”还未出现,儒家还在统治地位,因而孔子的“淫及于商何也”也是被国家严格重视的。 因为这个历史缘故,倘若《大武》出现了商音,便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第54章 回到两个小时前。 袁丽羽的目光落在已经调好音的琴上,上面贴着一号的标签牌,表示是第一个节目。 而校音手册上,根据第一个节目,已经给出了调式:宫、变徵、徵、羽、变宫。 她只要把琴弦的雁柱统一向左平移几公分,然后把音校准,依然按照宫、变徵、徵、羽、变宫来调好,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赵佑婕即便开场前会习惯性地试音,也不会检查出什么异状,因为音是完全准确的,只是弦变紧了而已。 弦太松,滑音容易滑过头;弦太紧,滑音就不容易滑到位。 . 滑音没滑到位,这个是水平问题,倒还无伤大雅。 但滑到了商音,对于这首商周正制的大雅乐来说,那就是礼仪问题了。一个皇室女孩啊,在如此盛大的仪式上闹出了这样的笑话,将是一生的污点! 而她和赵佑媛的矛盾,必然会因此而升级,查不到调琴的人,她只会对赵佑媛的怀疑和罅隙更深。 何有霖把她安排进这样的朝贡艺术交流盛会,她为此保证不会再给媛宗姬添堵。但是,她可以让比自己更有能耐的人出手啊——比如赵佑婕。 再次确认更衣室不会放置监控之后,她用衣袖隔着手,捏住了琴码。 这里起码摆了上百台乐器,而不同乐器的调音师们随时有可能进出,一会儿还会有工作人员进来搬运调好的琴,她必须要动作快。 ===== 一首《周礼·大司乐·大武》,按商周旧制,共有四个篇章,加起来足有半个多小时。 这半个小时,对赵佑婕来说,是一种深刻的煎熬。因为到现在,才过去不到三分钟,而她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她的左手手指磨破了一层皮,娇嫩的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低音区的滑音尤其多,而那里的弦又粗又硬,她把胳膊按酸都按不下去。 她的心理素质还算好,要是换了别的人,发现这样的问题,大概已经慌乱得错误百出了。 在又一次尝试滑音失败后,赵佑婕的心中无比地懊悔——要是没有来演出就好了,要是不登台就好了!至少她现在可以在台下心平气和,而不是在台上生不如死。 . 赵佑媛最初倒是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因为她对于这个世界虽然已经了解加深,但很多典故,比如商周之礼华夏正音等等,并不非常透彻。归根结底,她从小生长的环境,让她对于“礼乐”“传统”比较漠视,根本无法意识到其在这个世界的华夏文明中的重要性。 她只是在观赏中听出赵佑婕似乎有些音无法演绎到位,并且脸色越来越凝重,而公主等人的神情,也是千奇百怪。 再回头看一下各朝贡国交流团,他们至少还相对平静一些。《大司乐·大武》毕竟是正统雅乐,而熟稔其中典故的外国人很少。在外国,贵族竞相以熟知中华各种典故为荣耀,可交流团的艺人这种身份就免了。 但至少还是会有人察觉到音不对的问题,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赵佑媛悄悄问身边另一位宗姬:“婕宗姬怎么了?” 身边的女孩正是在西沙时获救的,对赵佑媛印象很好,于是不介意在这种场合窃窃私语:“婕宗姬失礼了,她把《大武》奏出了商音,而这首大曲是不允许出现商音的。此乃礼法。” 赵佑媛仔细观察台上,这下终于看明白了——怪道先前觉得赵佑婕有些音无法演绎到位,原来是滑音出现了问题,过于紧绷的琴弦,让她无法顺利表达。低音区琴弦粗按不动,高音区琴弦过细容易断……她陷入了极端的困境中。 现在才刚开始,她能这样坚持半个多小时吗? . 尽管被赵佑婕曾经弄得很不愉快,但这种场合,涉及到国家尊严,哪怕双方老死不相往来,这时显然也是必须要摒弃私人恩怨的。 赵佑媛有些担心地看着台上。 台上人先前的优雅、骄傲已经全然不见,她陷入了和自己面前的琴的搏斗中。 也就是那电光火石间,赵佑媛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可以弥补!至少,不会出现礼法上的失误! 坐席是按照在宗室的地位来排列的,景行大长公主坐在中间,和靖长公主坐在她左侧,长柔公主坐在她右侧。而赵佑媛因为在宗室里比较边缘,地位较低,所以没有坐在长柔公主身边,而是在她的后排。 还好两人前后位置隔得不算远,赵佑媛悄悄戳了戳她,长柔公主在这样的场合被人一戳,心中也是一愣,却又不好回头,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后倾一下,只听一个声音急切道:“公主,我可以上去帮忙。请允许我暂时离席。” 这样的场合不方便长篇大论,公主不好回头跟她讨论什么办法,只是听她口气坚定,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要上台么?” 赵佑媛知道她顾虑什么:“我尽量不被人发现。” 长柔公主停顿了一下,快速地思考。罢,放着赵佑婕在台上,继续下去,必然要出问题,弄不好这场表演结束后,她就会被弹劾。如今赵佑媛说有办法帮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让她试试。 这层大局考虑之下,心中也未必没有存了旁心——作为帝王之女,脾气总是有的,被慧亲王硬压了下去,能爽才怪。倘若赵佑媛真的能帮婕堂妹把这件事情圆过去,至少长柔公主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得到了她的点头同意,赵佑媛起身往过道走去。 . 来到后台,她急忙催促道:“快,有没有秦筝,帮我调到和婕宗姬一样的音准!编导呢,麻烦把音响师叫来!” 还好这是在梨园歌舞剧院,演奏厅琴房里各种乐器一片片的。这个世界的秦筝和前世的差异并不算很大,有过基础就很容易上手。两个调音师把一架秦筝调好,赵佑媛试了试音,又拿到了乐谱。 不得不感谢国子监的音乐鉴赏课,让她能够在没有五线谱和简谱的情况下,看懂工尺谱。 因为唐代流传下来的大曲形式比较宏大,因此一场协奏的乐团足有百多人,在舞台上铺成了一片。而《大武》开场序曲后,八佾舞大团就要上场了。 另外一个世界的韩国,近代野心勃勃地使用八佾舞制式,并恬不知耻地把它申了遗。但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想要观瞻八佾舞,就只能在中华大地上,要是其他国家敢跳八佾舞……那就等着宗主国把它扒皮吧。 所以八佾舞大团登场,就是意味着《大武》的演绎进入了正章! 舞团的六十四个人穿着正制礼服,从两侧耳台上场,趁着这个机会,赵佑媛也跟着悄无声息地上台,混入了协奏团的人中。 舞台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协奏团的人也是知道婕宗姬那里出了问题,但他们不同声部一来用的是分谱,二来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配合她,现在上来了人,他们大概都猜到这位是救场的。 赵佑媛坐在弹拨声部当中,她看准谱子,在赵佑婕的旋律进行到下一个滑音的时候,跟着按了下去。先时上台前,后台编导已经和音响师打好了招呼,因此,这个滑音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 标准的角音。 赵佑婕心中已经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中,然而这一声续接在她之后的角音,却瞬间宛如天籁,让她整个人的心都为之一提! 难以置信的,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压力太大产生了错觉。 不过这一小节的滑音极其多,很快地,当她的左手按下去时——那个角音又出现了! 这一刻,赵佑婕几乎是欣喜的,可以确定,协奏乐团里是有人发现了她的不对,因此正在帮她弹滑音。 她的心为之一轻,那口提在心间的气,终于可以稍稍松了一下。 至于协奏团里为什么还会有人弹筝,又为何会以领奏(这次弹拨声部的领奏是琵琶)的形式帮她把滑音演绎出来,她却无暇分心去想了。 她现在只想心无旁骛把这首曲子演绎好,因为这关乎的不是她一个人的荣誉,不容许有任何失误! 也许是那标准的角音安抚了她焦虑的内心,她渐渐平静下来,和那个帮她的人找到了节拍上的契合。 弹到滑音时,她只会将左手放在琴弦上,却不按压,等待那人很有默契地按到角音,她再继续往下弹。 . 景行大长公主也发现了赵佑婕的不对,不过台上却很快被纠正了过来,之后的琴音都很标准,于是她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这个极度危险的插曲终于算是被临时地掩盖住,因为应对的相对及时,好悬没有出现大的纰漏。 度过了极度困窘的开场五分钟,赵佑婕总算找回了自己的步调,继续演奏下去。 庆幸的是电视直播在开场时发现不对劲,就及时把镜头切换到了观众脸上,然后切回演播室的主持人点评,继而又插播广告,直到现场导演在耳机里松了口气,示意导播可以切舞台了,这才重新切回现场,面向全球直播。 . 一曲《周礼·大司乐·大武》,在大型协奏和八佾舞中有惊无险地演出结束,现场掌声轰动如雷。 赵佑婕如释重负地站起身,只有她和在场的部分人才知道,方才她的演出是多么的惊险。如果没有那个帮忙的人……帝室部的弹劾都是轻的,她留在《朝贡录》上的,将会是笑名。而她的一生,都无法洗脱这样的耻辱。 想到这险象环生的演出,她几乎有一点虚软。但是顾不得这些,她迫不及待往身后看去,想要看看刚才帮她的是哪个领奏,她一定要好好褒奖此人。 可是视线扫过协奏团,却蓦然看到赵佑媛,以及她身前的秦筝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她? 怎么可能呢! 她们因为这个名额,发生了不愉快,而当自己在台上发现琴弦过度紧绷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赵佑媛是否怀恨在心做了手脚。 然而,看这个场景,会是她吗? 赵佑婕很难相信她会心甘情愿来帮自己的忙,会不会是她故意指使人给她调弦调紧,然后让她出丑,自己又上来救场,以彰显自己的存在? 这些纷纷杂杂的念头,赵佑婕一时也无法理清。她倒不是忘恩负义,而是倾轧的事情看得多,自然不会轻易就相信了别人。 于是当下心里既有怀疑,又是感激,十分的五味杂陈。 ===== 赵佑媛也松了一口气,去上台帮赵佑婕弹奏滑音部分,她的压力也是很大的。万一节拍没跟好,哪怕是一点点的偏差,都会把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这上面。 可是她毕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面向全球直播的盛大开幕式上,出现这样的失误啊。 演奏结束后,她放下手,和众人一起站起来,这才感到身上出了虚汗。 回到后台的更衣室换下协奏团服,她拿起自己的礼服,正要穿上,却见赵佑婕推开了门。 对方身上还穿着演出礼服,看来经过这场惊心动魄的洗礼,都没有心思换衣服。她看着赵佑媛,行了一个大礼:“媛宗姬,今天的事情,我必须要郑重地感谢你。谢谢你,我也为之前的事情抱歉。” 赵佑媛虚汗了一把,摆手道:“没什么,我也不仅仅是在帮你啊,这是实话。” 赵佑婕摇了摇头:“不论你目的为何,至少让我免于在全世界人面前出现这种重大失误,对此,我是非常感激的。但是——” 她抬起头,目光盯进赵佑媛:“我的琴,被人用很高明的手法调了音,虽然音准未变,但琴弦过紧。我希望你能说实话——你,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 赵佑婕在反复地猜测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赵佑媛反应得也太快了一些,要不就是她真的反应够快,要么就是她事先知情,早早地有了准备。不然,怎么能就在几分钟内准备好相同调式的琴,又借着八佾舞大团上台时,混进协奏团里呢? 也许是她对未能上台演出而不甘心,于是便用了这个高明的手法,让自己在出丑的同时,她又可以收获名利。 赵佑媛被她的猜疑激怒了,她头一次冷冷道:“你的怀疑,本身就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你的感谢我消受不起,我做这一切也不是为了你个人的面子,在国家大局面前,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也请你收起你的猜测。” 赵佑婕听了意料之中的否定,可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会有这个动机的人,只可能是赵佑媛了。她闻言点头,歉然道:“这件事我会上报宗室,请他们严查。如果确实是误会,我一定会来向你负荆请罪。我也希望是误会。” ===== 前台在主持人的主持下,很快又开始了正式的节目,梨园皇家艺术团、中央教坊歌舞团、太常寺掌祭清典礼乐院的演出,根据顺序一个个来。这些是雅文化,而中间还会穿插一些宗主国明星们的唱跳戏剧曲艺,这些是流行文化。 而后台,关于开幕式演出的严重失误和调查,已经开始了。   ☆、第55章 老慧亲王负责接见的是二等朝贡国从希腊开始,到三等朝贡国的波兰为止,共五十多个国家。因为日程安排紧,他从第一天就在忙着接见。 因此自家孙女在艺术交流大典开幕式上发生的事情,他直到中午接见完毕,才从秘书那里得知。 当场他就不淡定了! 孙女在全世界人民面前(险些)出丑啊! 尽管有人救场,但她也免不了被弹劾了,宗室督察官员才不管你琴是不是被做手脚了,人家只看你做了什么。 你在朝贡艺术开幕大典这样的全球盛会上,演奏《周礼·大司乐》还触犯了礼法,你这是严重的儿戏啊!上流世家什么事传不开,被这么一弹劾,赵佑婕还能见人吗? 长柔公主不怕被弹劾那是因为她行事有道不会被抓把柄,但赵佑婕没这个底气啊! 老慧亲王来不及愁下午的挪威国的接见,眼下的出路,必须是查,查出谁才是给琴做手脚的人,至少赵佑婕被弹劾,名誉受损,那人也得跟着陪葬才行! 秘书犹豫着提醒道:“婕宗姬说,想来想去只有媛宗姬有这个动机。但是媛宗姬帮过她,她不愿意做过河拆桥的事情,所以希望在调查时不必专门针对她。” . 这个嫌疑,慧亲王方才也是猜测到的,只不过他顾虑着政治影响,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赵宣目前是赵佑媛的监护人,他要是吆喝出来了,万一真闹大,那是打太子的脸。 宗室里说话行事需有讲究,即便他是长辈,也不能跟储君过不去,毕竟等他驾鹤归西了,儿子孙女还是要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的。 但是,这口气他也忍不下啊……万一真如猜测那样……想想赵佑媛为了一己私愤差点害死自己孙女,又上台帮忙救了场,还赚了个好名声,慧亲王觉得自己心里怄得慌。 想来想去,这件事不能闹大。 但他一定要和赵宣私底下好好交流一下,赵宣的被监护人不能吃亏,他的孙女就得忍下这口气吗。 “唉,好歹婕儿也是颂之的堂妹,论起来比那个媛宗姬亲得多呢。这事他得重视一下。” 于是,他未假他人之手,亲自拨通了赵宣的电话。 ==== 赵宣正在接见觐次朝贡国里的倒数第二个国家——他们的排序是按照战略地位的重要性来分布的,朝鲜是文明核心圈;琉球是海权基石;安南是对南部诸国的牵制;波斯是制衡丝绸之路沿线国家;英国是欧洲大陆搅屎棍,有它在欧洲永世不得安宁;同样处于文明核心圈的日本在七十年前被降了等级,于是蒂卡尔国替补了上来,它横居伊扎姆纳洲,切断了阿美立卡与南阿兹特克洲的联系。 . 而今天,轮到了英国朝见。 “殿下,郦家主导的可控核聚变技术意义匪浅,英国国内能源问题日趋严重,我们也有往这方面发展的需求……” 赵宣听着不列颠使团关于科技让渡和能源开发上面的请求——但他们所期待的技术,宗主国自己都没有投入使用——因为一旦改变能源结构,整个世界格局都会为之变化,核聚变能源会严重危及很多世家的利益,所以上流绞死在这里了。 . 赵宣对于朝贡国的决定,有着高度的自主性,他可以给予初步表态。 他正在沉吟思考着回复,他的手机就在秘书长那里响了起来,秘书长赶紧出门接听。 “什么?婕宗姬早晨演出的琴上有猫腻,差点出了大乱子,媛宗姬帮她圆了场……但她亦有嫌疑?” 这信息量太大,事情太劲爆,秘书长心里也有些忐忑。 他回到礼宾大厅,附在赵宣耳边,把老亲王严厉通报的事情稍稍说了一下。 . 赵宣明显也是一怔,没想到历来都不需要操心的艺术交流大典,今天竟然出现了如此之大的纰漏,若不是赵佑媛灵机一动以这种方式救场,那恐怕不是赵佑婕一个人丢脸的问题。 “老王殿下已经前往梨园了,说要去现场调查清楚。殿下,是否需要什么表态?”秘书长请示道。 要是换了别的人,他大概会按着等赵宣接见完使臣团再来汇报。可是亲眼见过赵宣对于媛宗姬的重视,秘书长不敢压下信息,以免万一老亲王和媛宗姬闹了不愉快,他被太子怪罪。 . 赵宣礼服下的手指捏紧了,英国朝贡团的乔治王子和一干公爵大臣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斟酌什么。他们感觉到可能出什么事了,但储君殿下不动声色,他们无从判断。 最终他扫了一眼全场,淡淡道:“先把正事谈妥。” 那一瞬间他心中是纠结的,但很快,身为储君的责任感就打败了意气用事。 国家大事毕竟高于私情,他绝对要履行的义务就是对国家负责。 所以尽管心急如焚,面上也依旧沉静似水不动如山。 ==== 调查婕宗姬调琴的事情在后台悄悄进行,只有景行大长公主等人知晓情况。 李惠郡主和其他国家王女们一样,在这种朝贡仪式时,都在艺术交流大典上看演出。 朝鲜向来以小中华自居,如果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宋外,有哪个国家对于华夏礼乐更熟悉,那肯定是这个国家无疑。所以李惠在开幕式当场就听出了赵佑婕演奏的问题。 现在一听说还有这样的内幕,内心那八卦之魂啊,简直烧起了熊熊业火。 . 此刻前台在演出,后台亦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她站在赵佑媛旁边,脸上还挂着讥诮的笑意:“看吧,你好心,啧啧。” 对于这个嘴巴讨厌的人,赵佑媛一向没兴趣和她计较,她在等调查结果,对于被误会这种事情,她绝对不能忍。 “反正长柔公主在瀚旋此事呢,看起来大长公主也是偏向你的……” “——请问您就是郦公子所说的那位……拍了电影的宗姬大人么?” . 一个语调不那么周正的男声打断了她和李惠,接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男人走到了她们面前,他挑眉笑道:“我看到开幕式的演出了……虽然没看到您,但是,我刚刚听说了一个趣事,可否请您赏脸……” 赵佑媛正被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外国人搞得一头雾水,一旁的李惠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因为,她认识这人。 乔治王储的儿子,被封剑桥公爵。 而这人,上来搭讪妹子也就罢了,可是居然直接把她给无视了啊! 对于一个自尊心奇高的女孩子来说,一个异性直接把你忽略掉,搭讪你身边的女孩,那绝对是侮辱啊! 而朝鲜这片土地上的男男女女自尊心向来都比较……高。 当即李惠就不打算给这人好脸色,直接冷笑着道:“公爵阁下,你不是追郦景琛吗,一个断袖跑来招惹女生做什么?” 剑桥公爵摊开手,耸了耸肩:“我不是断袖,对于美丽的女孩,我当然兴趣更大咯。至于郦,我对他只是非常的崇拜。”他眼中又露出了向往的光,继而向赵佑媛伸出手,想要行吻手礼。 当今世界,如果西方人能够娶到一个华夏女孩,那绝对会被周围人认为有本事。可是华夏女孩一般心气高,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能娶到日本、朝鲜女孩,也是很有面子的。 欧洲网络小说想要苏一个人,那就把主角塑造成混血,攻受的祖辈有华夏血统,绝对爽爽的。 这种风气到了贵族层面也没差,不少国家王室一直希望能跟宗主国皇族这边联姻的,可惜没有妹子愿意下嫁。是以剑桥公爵跟着王储父亲来到金陵后,就大肆释放自己的桃花魅力。 . 一只手从赵佑媛的身后伸出来,冷冷地把剑桥公爵的咸猪手打开了。 回头一看,是谢清琸。 他口气淡然,但话听起来显然并不软:“公爵阁下,追求女孩之前,我建议你先询问一下对方是否有配偶。” 赵佑媛:“……” 特么的你什么时候成我配偶了啊啊啊! “那么谢公子,请问你是她的……” “男朋友。” 谢清琸神色平和,话却是一点话头不留给对方。 连李惠都被噎得半死。 剑桥公爵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吧。”谢清琸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作为一个欧洲人,他本身从出身上就低了对方一等,不会再来自找没趣。 于是他转而把目光放到了李惠身上……朝鲜女孩,比起欧洲女孩来说也很不错。至少,她是黄皮肤黑头发。 李惠呵呵冷笑着把眼睛转开了,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 . 谢清琸是来接赵佑媛的,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钟,而今天,是那个未名人士约见的日子。 他们的时间约在了下午六点,扬子江畔。 顾不得这边调查事宜,反正有长柔公主盯着,总不会出什么纰漏。谢清琸和李惠互相行了个见面礼,拉起赵佑媛,从梨园歌舞剧院的贵宾通道走去,这里往来人少。 结果他们却在门口迎面遇到了……解决英国朝贡团后,紧急从皇城区赶来的赵宣。 两厢照面,双方都愣了一下。   ☆、第56章 这是一条漫长的贵宾通道,红绒地毯延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清丽的少年一身素色香云纱的褙子,佩戴紫檀木佛珠的手伸出来,拉着身后女孩的手。 四点钟的阳光从走廊的窗户里漫射进来,在他们的背后,投映出美好的绰约轮廓。 有多么美好,看在赵宣的眼里,就有多么刺眼。 . 赵佑媛没想到赵宣会在百忙之中出现在这个地方,而赵宣也没想到,谢清琸会追着赵佑媛来这里。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了谢清琸拉着她手腕的手。 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怒意,来得太快,一时间快得赵宣都无从明白这种悲伤心情是为何。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酸涩涌动,可还是没能控制住语气:“你们手拉手的,是要去何处?”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跟在太子殿下身后的人心想,殿下怎么说话这么古怪,为什么……形容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但从来没听他用这种口气对别人说过话啊。 谢清琸行了礼,在这里碰到赵宣显然也是出乎意料的,但他不能耽误时间,因而选择了最慎重的回答,彬彬有礼道:“家中有些急事,因而需要媛宗姬帮个忙。” 一般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会识趣不问了吧。 谁知道赵宣锲而不舍,甚至笑了一下,只不过那笑意未到眼底:“有何急事,或许我也可以相助。” 谢清琸心里简直一脸血,目光扫到赵佑媛,福灵心至:“祖母……忽然十分想见她。” 他祖母是皇家嫁出来的,先帝的堂妹,年纪也是大了。抬出这么个理由,赵宣还真不能说什么。 他一时间静默不语,心里很多声音,却都只在说一句话,表达一个感受—— 这都见长辈了啊。 他想告诫他们“你们年纪还小”,又觉走到这一步,说什么都没有了意义,于是在怔然颔首间,两个人已经告辞,经过了他。 赵佑媛心有挂念地回过头,夕阳透过走廊的窗户,将赵宣的身影孤寂地拉长。 她心里忽然地一阵失落,想要解释什么,时间却已经不容她磨蹭。她自嘲地想,有什么值得好解释的呢。 . 如风,抓不住。 赵宣没有动,听着他们错身而过,离去的脚步声。 然后缓缓地从贵宾通道,走向演奏厅的后台。 他心中恨得紧,也郁得紧。 可是,还是得心甘情愿为她解决今天的问题。 原本人来人往的后台因为东宫的驾临而被戒严了,警卫分守两边,无关人等统统被劝去了其他地方。 前台观众席有和靖长公主坐镇主持大局,一干女眷也留在那里。景行大长公主和长柔帝姬在后台,听说东宫也来了,不约而同都是一怔。 这事情虽然影响很恶劣,险些上升到国家层面,又牵涉到两位宗室女,但好歹不应该劳动到赵宣,他身上承担的职责一点都不比她们轻松,这时候还要抽时间来处理这边的事情,简直到了极限。 长柔帝姬心疼弟弟不容易,见他来了,劝道:“也并非天大的事,我和皇姑奶奶都会处理好,殿下事情多,还是不要再为这些事情劳心了。” 她们都不约而同感觉到赵宣虽然面色平和,但心情不佳,究竟是何原因,却无以得知了。 赵宣只问道:“老亲王如何说?” 老慧亲王和太子的日程安排不同,他中午可以赶过来,但下午又必须回皇城去接见挪威国使节团。因此赵宣到场的时候,老亲王已经回去了。 想来两人也都默契地存了一点不要与对方碰面的心思,毕竟碰面了意见不合难免会有不愉快,他们都要尽可能回避这种不愉快,避免感情内耗。 只不过,回去的时候,他还是给两位公主留了话。 “兹事体大,有损的是皇家颜面。还望重视,给你婕堂妹和媛宗姬都有一个公道。” 赵宣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是赵佑媛动的手。他就是这样相信她。 可是,他还是要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件事。 临时征用为琴室的更衣间没有监控器,只有走廊上才装了监控,而门口守着的人防的是盗窃,对每个进出的人都有过登记,当天早晨调琴、搬琴、送校音册在内,共九十多个人。 ……这根本没法查。因为每个进出的人都有嫌疑,动手的概率都是一样的。 调查人员正在一个个排查这些人的背景和动机。 . 有人把出入登记簿给赵宣呈了上来,他的眼睛在长长的名单中扫过,却在看到一个人的名时,不自觉顿了一下。 袁丽羽。 很熟悉,转而就忆起此人。 不得不说这真是她的荣幸,能被太子想起来的人,都绝对是有其突出的一面的。 对于这个名字的恶劣观感,让赵宣几乎是不自觉地产生了联想。 她是有足够的动机的——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撼动对方时,挑动其他力量去与敌人对抗,才是明智的做法。 幸好赵佑媛早晨上去登台救场,否则,赵佑婕对她的误会和罅隙一定会更加深刻。 只是,没有证据的事情,他不能凭空猜测。虽然感觉这个猜测很说得通,但他依然吩咐驻留在当场的调查人员,手指点在这个名字上:“对这个人,多加留意。” 底下人听了他的吩咐,自然是不敢怠慢。 这九十多个人,被隔离开,一一带入不同的房间问话去了,嫌疑最大的是一号琴的调音师,这个躺着也中枪的人倒霉催的成了重点问话对象。 . 门在袁丽羽的身后缓缓阖上,密闭屋子里压抑的氛围让她一瞬间回忆起那熟悉的感觉。 那还是在九皋中学时,她尚没有走进娱乐圈的时候了。那时没有想过学校会有一个皇室女,结果不慎碰了壁,直接影响了她其后的人生。 袁丽羽也不知道后来做的到底对不对,她确实是靠着炒作舆论风波成名,并且被签入了全球十大电影公司。但是如果重来一次的话,她一定不会再去做那样的事。 可是,没有重来的选择,在她那时候的平台上,她能看到的世界就是这么有限,她的人生阅历也仅止步于十七岁,她做了在当时她认为的最好的选择。然而站在十八岁,以及更高的角度,再去回忆当时的应对,就会看清自己当初的不明智。 可是人都是这样的,你不走过这条弯路,经历过这些,又怎么会发现当初错的离谱呢? 及至今天,她已经学会了更多的手段,也有了更多的底牌。 若不是早晨,赵佑媛灵机一动上台救场,现在,袁丽羽已经是成功了。赵佑媛的努力和帮助,是一个变数,袁丽羽意料不到。 “走廊监控显示,你被门口值班人员叫去帮忙,大概是6点20分左右进门,出门时却是6:40分,这20分钟的时间里,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专业的刑侦人员,有着很强的理则(逻辑)推理能力,她知道,在这些人面前,她不能撒谎,因为只要撒谎,就要圆谎,圆谎就必然有漏洞,而这些人一定会勘破漏洞。 她面沉入水,坦然承认自己二十分钟的逗留:“其实一开始叫我进去帮忙,我是不乐意的。那些手册那么多,要一一分发给调琴师和各种乐器,很麻烦。可大家确实繁忙,我就进去了。里面至少上百架乐器,有的有调琴师,有的没有,我发手册的时候,也很有兴趣看看他们的调琴手法,毕竟我对音乐并不是非常了解,这样一来也就耽误了时间——谁知道会出事呢?” 他们虽然都被带去接受问话调查,但并未被告知到底是何事,于是只知道是那房间里的琴出了问题,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有问题、又是什么问题。 袁丽羽也就全当做不知道。并且还强调了自己参与这件事的偶然性,毕竟这件事看起来不像临时起意。 她故意把话说得颠三倒四,显得自己逻辑思维并不清晰。而一个逻辑思维不够强的人,想要临时起意,成功做出这种事情,也是很难的。 而除了这以外,她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底牌。 在没有到最后一刻,这张底牌,她都不会翻开。 调查人员又问了她一些其他的问题,比如现场怎样的,大家在做什么,记不记得场中有多少人…… 与其说是从她这里了解情况,不如说是从她的回答里寻找有无漏洞,以及观察她回答每个问题时的表情。 话题很跳跃,有时候问她中学时代最喜欢什么课程,有什么特长才艺;有时候话锋一转,就问到了今天的演出,后台的情形,等等。 而袁丽羽面色如常,对答如流。 . 问完了,袁丽羽被示意可以离开。起身时,她紧盯着对方,看到调查人员在册子上,似乎是打了一个记号。 袁丽羽心中一紧,她隐隐猜测,这大概是自己被列入了重点怀疑对象。 可是——漏洞在哪里? 她并不知道对方这样做的原因乃是因为太子的怀疑。赵宣让他们密切注意她,他们自然也就听从。 她只知道,不能任由自己被怀疑,否则她还会经受更多调查,必须尽快解除嫌疑。 她只能把手里的底牌翻开了! 袁丽羽猛然一顿,拍着头道:“哎,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想起来什么,细节都说一下。” 面对着调查人员,她的目光丝毫不回避,眼睛上看做出一副回忆的模样:“也是当时房间里人不多,所以会记得。我发册子时看到一个人走到一架秦筝前,当时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那架琴之前好像被人调过了,而那人又过去调。不过,我也只是多看了两眼,觉得和我无关就没想太多。”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吗?指认的话,能否认出来?” 袁丽羽努力地回想一下:“我没太留意,所以没太深的印象。指认,也许能够认得出来吧。” 其中一个调查员走出门去,过了十分钟左右,把一群人带了过来,十个人十个人地进门。 如此几次之后,袁丽羽忽然睁大眼睛,指着人迹中的一人,不停地点头,冲一旁的调查人员,颠三倒四地说道:“就是他,是他,我想起来了,就是他!因为他的衣服,当时我觉得挺个性的。” 被指认的人,露出错愕之后的沉郁表情。他个子不高,戴着一副眼镜。时下特别流行短褐金属风,他穿着米色休闲短褐,衣服上有拼成图案的铆钉,再配上流行的彩色边框眼镜,显得很时髦。 调查人员让其他人出去,又让袁丽羽再复述一遍当时的场景。袁丽羽惴惴不安地看了那人一眼,在调查员的安抚后,又听话地回忆了一遍。 而这个人在听着袁丽羽的指认后,只是垂下头,手握成拳,死死捏紧,指节青白。 他的这些细节,没有漏过那些调查人员的眼睛。 在没有任何物证的情况下,人证显然就是最重要的证据。监控录像显示,这个男人几次进出这个房间,并且滞留在房间内的时长大概有半个多小时。 最后,他似是困兽走投无路般,低声道:“没错,确实是我在琴上动了手脚。我用衣服隔着手,没有留下指纹。” . 这个调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大概是晚上八点多,报给太子和大长公主等人时,他们心里都明了一点—— 动机,这个人没有足够的动机。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是被人指使的。 而赵宣同时也在想另外一个可疑点——为什么这个人会被袁丽羽看到? 这其中真的没有问题吗? “时间紧迫,怕更多人进来,只能趁这时下手”真能解释这一点吗? 调查人员没有多耽搁,先把人带到几位高位者面前了。 在听着他们的调查报告,和这个男人的供词时,赵佑婕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 这会是赵佑媛指使的吗? 本心而言,赵佑婕也并不希望看到如此。 倒不是她对赵佑媛有什么感情,而是,倘若这人帮过她,后来却揭示一切都是她的阴谋,她感激与憎恨的落差太大。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是赵佑媛所为,那就很麻烦,自己以后和赵宣之间,也会有永远消不掉的隔阂。 一举一动,背后牵扯的都是庞大复杂的人情往来,赵佑婕心情难免五味杂陈,也明白了爷爷临走前叮嘱她的“息事宁人”的含义。 赵宣居于正席,大长公主和长柔帝姬分坐左右,赵佑婕在左下首。只有他们这几个人,才会听到答案。 所有人都盯着这个戴眼镜的沉默男人,直到景行公主开口,打破场中沉肃—— “你为什么要在开幕大典上做这样的事情?是……自己的私人恩怨,还是谁指使你的?” 在场众人,都默默地希望,听到一个合心意的回答,至少,不要在皇室里,掀起任何麻烦。 门和窗户,都被紧紧地关上。 ==== 车门被关上,隔绝了春日的阳光。 赵佑媛还沉浸在谢清琸刚刚那些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她好笑地发现,这个人虽然看着那么文静,做事的时候却总那么大胆,其实是刑玉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车子是装甲防爆车,能抵抗一定程度的爆炸,强隔音。谢清琸的浅色外衫下面,还穿着防弹衣,开启录像胸针,牵星定位,身上有隔音装置,能预防次声波攻击,铂金手枪里装好了子弹,贴身携带。 赵佑媛上车后接过他递来的防弹衣,两个人全副武装好后,谢清琸降下了挡板,司机发动车子,向着指定地点进发。 . 他没有对司机说过为什么要去扬子江,只是吩咐了谢氏安保中心的人仔细勘察那边的位置后,在那沿线埋伏下来。 那里一马平川的,想要埋伏大部队是很不简单的事情,只能是增加狙击手。当然这样的情况,同样不利于对方施展绑架计划。 谢清琸甚至安排了一艘轮渡在附近,上面都是乔装好的便衣保镖,以防备水上情况突变。 至于紧要关头杀人自卫什么的,法律问题交给律师团去考虑。 . 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屏幕亮着,并未有任何异状。 “今天的开幕式,不要太往心里去。”离开梨园后,见身边人情绪不佳,谢清琸才出声安慰道,“清者自清,既然公主和东宫都在,相信会有一个公论。” 自小接受正儿八经的国子监教育,他自然是能听出来赵佑婕开头三分钟的问题的。后来他来到演奏厅后台,差不多也把前因后果明了。 赵佑媛其实倒不是为了误会,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所低落的,只是出来时遇见了赵宣,如今她在后悔,配合谢清琸麻痹敌人的做法,因为这同样迷惑了自己人。 谢清琸忽然想起来什么,略觉好笑:“我想起日前给你算过一次奇门,今天这事,倒是意外的有点相近。” 正在懊悔中的人被这话勾了兴致:“奇门遁甲你会算?我看过一次,像天书一样,要算数很好才能学呢。你给我算的什么?” “……你这个月容易出现各种口头官司,和今天被误会有点接近。” 赵佑媛听了顿感有些心塞。算的很准不是吗,而且刚刚出门时,她也被赵宣误会了一把。 “不过,终究只是闲来聊以自娱,你不要介怀。”谢清琸微微一笑,安抚道:“即便周围人都误会你,我也只相信你的。” . 他父亲早年是热衷佛道,待谢婉泱死后,直接心灰意冷不问俗事,很少管家业了。 而谢清琸少不得受过他熏陶,礼佛之外,也会算一些复杂的奇门遁甲,但多是玩玩,从来不拿来算什么。 因为他坚信变数由人创造。天定命运,而人造时势,命运与否,也就无所谓了。某些方面来说,他的想法和刑玉的教义,还是有通融之处。 但是这一次,在要面对和暗中敌人的正面交锋时,他生平头一次,为自己起了一局流年盘。 雅室里,他敛目不语,静静看着九宫格。 直符天英落七宫,直使伤门落四宫。阴遁二局。 前途的走向,暧昧不明。 到底会发生怎样不可莫测的事情—— 他把视线转向窗外,金陵城繁华的街景在两侧倒退。 即便畏惧,也要坦然面对。 . 下午六点。 专车沿着扬子江畔,寻找对方指定的码头。这里人不多,亦不是旅游景点,滩涂上苇草丛生,远处江面上有几艘货轮。 湛蓝的天空铺满卷层云,被夕阳晕染成红霞,夕阳的光辉袅袅,照耀在这江面上,波光次第。 这样的美景,总还是要渐渐暗淡下去。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红霞变成了青云,似乎能感受到近夜的许许凉意。 时间越近,赵佑媛就越发感到紧张。为了平复心情,她干脆唱起了歌:“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可是波光粼粼的江面下,是否潜藏着危机。谢清琸真的对付得了他们吗? ——还是说,无声的狩猎,已经开始了? 那种生命的界线在迫近的感觉,又好像危险在向她越走越近。 她的手心沁出了细汗,而就在这时,手上传来凉凉的触感。 谢清琸握住了她的手,佛珠穗子垂在她手背上,与那分凉意一起,安抚了她内心的躁动不安。 . 已经六点半了,天黑下去了。赵佑媛的歌从“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变成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而在前方指定的码头前,遥遥停着一艘快艇。车子谨慎地靠到附近,停了十分钟,确认没有任何异动后,两人下车,走到快艇前。 快艇上有自动驾驶系统,似乎设定好了时间与地点,用的是自动导航。 “要上去么?” 对方这样的安排,无疑是防止一切被反击的可能性。他们也怕被包圆。 两个人现在置身于重重严密的安保之下,倒还尚算安全。可是上了这艘快艇,就意味着性命并不完全受到保证。 赵佑媛看了一下时间,七点钟,这时,梨园和皇城区内的宴会都已经酒酣拔剑舞了。 谢清琸也在思考,他拿出手机,准备指令安保中心调配直升飞机,载着狙击手尾随。而就在这时—— . 一辆敞篷车扬起尘土,不知从何方驶出,朝着岸边飞驰而来! 埋伏在远处和游轮上的保镖紧张起来,狙击手将十字对准那辆车。 然而通过狙击镜看清车上的人时,却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身量单薄,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身上的橘粉色褙子被迎面的疾风吹起,娇小的身影和随风飞舞的衣袂,脆弱得好像随时会不见。 可是她面无表情,总给人一种奇怪的观感,又与这脆弱画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狙击手把十字不断调整向车胎,准备伺机扣动扳机—— . 车子猛地刹车,那个少女推开驾驶座的门,向着这边跑了过来。 赵佑媛手上一紧,却也不知是自己太惊讶攥住了对方,还是被更紧地攥住了—— 因为,借着月色,车上下来那个少女,看起来如此眼熟。 并非是因为见过,而是她,和谢清琸,有着八分相像的面容。 一个猜测忽然浮现在脑海里,对方的身份呼之欲出! 尽管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但她的容貌清丽脱俗,甚至让人惊艳赞叹。她和童瑾是不同的类型,但美貌不亚于后者。 在令人惊叹咋舌之余,也瞬间明白了,怪道提到谢家惊才绝艳的小姐都会叹息,这样的容貌,即便无才无德,搁在上流世家里,也是一等一的优秀存在。 那些猜测和感想,也只是在瞬间而已。 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声,就打破了这一片沉寂。 “哥哥!” 赵佑媛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瞬间变得冰凉。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时刻,巨大的惊愕,和强烈的感情涌动,连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 她转过头,清辉下的谢清琸,瞳孔收缩,看着那个面容和自己相像的少女跑近,终于难以置信地发出了呼唤—— “婉泱……” 谢婉泱!   ☆、第57章 狙击手对准着那个女孩,他们的压力绷紧到了极致,在少爷没有示意的情况下,他们不敢对横空出现的“小姐”贸然开枪,只能死死盯着现场。 谢清琸难以置信地,想要走上前。 然而他的手被赵佑媛紧紧攥住了,她顾不得压低声音,紧紧拉住他:“你比我更记得婉泱是怎么死的!” 这些话,夹杂在夜风里,吹过他的脸颊,吹过他的心间。 怎么不记得呢。 就发生在面前啊。 谢婉泱跑近了,可是,在距离谢清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犹豫着,脸上露出了一种,似乎于近乡情怯那样的表情。 这个面容和自己十分相像的人,是……本体的哥哥。 她看着面前身量修长高挑的少年,还有和他紧紧攥着手,矮了一头的少女。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自己的目光很复杂,那是震惊、怀疑、悲伤、矛盾、警惕……种种交织在一起,以至于过于磅礴的情绪堵在了胸口,让他们发不出声音。 当他向前踏足一步,缅怀地看着她时,属于本体的记忆,终于被逐渐激活。 灵魂是什么呢。 没有记忆没有感情时,灵魂也如同被封闭了一般。 而当属于谢婉泱的带着强烈感情章色彩的记忆开始激活—— 他们一起抱怨父亲,藏起过他的经书。他们一起想念母亲,在电话里给她唱昆曲。他们一起看朝贡大典,她跟着天子念祝辞…… 全部浮现了出来。 啊,本体的哥哥都长这么大了。看起来比记忆里高了好多呢。 记忆止步于九岁。 而少女,被这一瞬间涌上的庞杂回忆冲击着,昏了过去。 . “我想,局势大概是变了。”在怔然间,赵佑媛先开了口,她不能指望谢清琸在这样的场景下,依然保持思维上的冷静清晰。 谢清琸还有些恍惚,良久,他按下了手机通话键。 “带分队过来。护送……小姐,去岛湖医院。这个快艇,带回去做调查。” 出了这样的事,两人已经无心去执行原定计划了。谢婉泱的出现是一个变数,她打乱了一切,己方的计划,敌方的安排…… 少顷两辆装甲安保车就开了过来,几名保镖靠近谢婉泱,将她抱上车。 谢清琸上了另外一辆安保车,和一切陌生的事物都隔离开,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即便是突然出现的谢婉泱……隔了八年未见的人,也成为了必须要防备的存在。 这真是一种悲哀。 直到赵佑媛关上车门后,他似乎才得到了一个释放情绪的空间。他把头靠在她的身上,轻轻抵着,沉声道:“抱歉,暴露了你。” 他指的是方才叫来安保车的行为,这表明他们是有备而来的。 赵佑媛安慰道:“没有关系,反正今天……这个意外,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也都没有达成目的。”她试探着问道:“她是谢婉泱吗?” “我想,应该是婉泱的复制体。”谢清琸轻声道:“因为真正的她,早已死在我面前,我不会混淆的。” 原来是□□人。 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基因的名词,但由于后续技术在中国发展的,因此没有□□的说法。他们管□□人叫做,复制体。 可理智上知道是这么回事,感情上却无法释怀。谢清琸知道如果当年妹妹没死,也就长这么大了。 感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它来源于环境和契机,来自于记忆。 谢清琸对复制体的谢婉泱,还能有对于原来妹妹的感情吗? 没有共同经历过那些事情,仅仅是面对一张相似的面孔,和体内相同的基因…… 不觉间,她竟然已经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而谢清琸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微微阖上眼睛。 “假如我有一个复制体,他没有经历过和你在西沙的那段时日,没有后来这大半年的相处,也不会对你有好感……最多,只是当你是一个普通朋友,平淡相交。” 基因可以相同,但感情是无法替代的。 这一刻,赵佑媛忽然联想起刑玉的那一句“要认识他们的心”。 所谓如此吧。 . 他们沉默着,谢清琸的电话忽然响起,接起来,是另外一辆安保车:“少爷,……小姐,她醒了。我们,已经,做好了工作。” 那句“控制起来”太难出口。 谢清琸沉默着挂断电话,赵佑媛却道:“我们去看看。” 另外一辆车上,这位突然出现的谢婉泱小姐,已经被温和地隔离起来。顾虑着她始终是谢家人的模样,保镖们对她比较宽容。 两个人上车后,赵佑媛温和地问道:“你是谁?” 女孩儿醒来后有些茫然,怔怔看着她,发现这个问题把她难住了。他们叫她七号,可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又让她觉得,自己是叫谢婉泱的。 . 赵佑媛盯着眼前的女孩子,她感受不到对方的恶意,但还是不敢调以轻心。 “哥哥……游艇别去,有危险。” 最终,谢婉泱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而这句话,带给两个人的,是惊诧—— 她为什么会出现,是专程为了警示他们吗? 理清纷乱的思绪,最后谢清琸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还是平静的,能听到一点点,轻微的颤音。 “……好。告诉我,有什么危险?” 谢婉泱摇了摇头。 她只记得救她的人对她说:你本体的哥哥不能赴险。其他的却是空白一片。 “那么好吧,婉泱,你是怎么过来的?” 听谢清琸用上了这个称呼,赵佑媛的手不禁一紧。 “有个人,他放我出来。” 两个人又是一愣。 “是谁?” “我不知道。他没有露面……只是说,你和太子见到我,就什么都明白了。”谢婉泱仿佛是储存的记忆,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他还说,等他们自己送上来。” 谢清琸和赵佑媛对视,心里大抵有了猜测。 只能带回去再详细调查了。 “谢婉泱”看着本体的哥哥,她现在虽然身量十五岁,却只有九岁的思维。她忽然想起什么,无比认真地叮嘱了一句: “哥哥,要活着。” 最后这五个字,是七年前谢婉泱对他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谢清琸记得清楚,他忍住泪意,想上前去拥抱她,却在伸出手后,顿住。 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发。 ==== 梨园歌舞剧院,安静的调查室内。 门窗紧闭,不相干人等统统遣走,场中悄无声息。 在太子、大长公主等人的注视下,那个人微微地垂下头。 他本来有着自己的任务。结果就在今天,他突然接到了一个命令,却是要配合那个叫袁丽羽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真是经典地演绎了躺着也中枪。 好吧,也许这个女人很重要,既然她指认自己给她顶罪,那么就顶吧。 可她到底干这件事是出于什么考虑? 他把脑壳敲空了也不能明白啊!完全……毫无战略意义可言…… 他们的上级为什么会安排这么奇怪的事情,搞乱开幕式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更何况,开幕式还一切如常,压根没受到什么影响…… 以他们上级的风格,难道不应该是直接搞自杀袭击之类的吗!要乱就真的乱起来high起来!这样给琴动手动脚算怎么个含蓄法……费时费力费心……不讨好。 他觉得自己还在一头雾水中,稀里糊涂地就要顶个扰乱秩序罪。问题是他手上还有几件大事的善后工作未完成,到底为什么要牺牲他来成全这个袁丽羽啊…… 景行大长公主端坐席上,宝相威严:“你做这一切的动机是什么,是谁指使你的?” “并非是别人指使,是我自己私心所为,”纠结了半天,他用了最简单的理由。他抬起头:“我只是不喜欢宗姬太高傲,想看宗姬惶急的模样,却真的没有想过会导致这么严重的后果,我有罪!” 他巴不得赶紧息事宁人,最好就被判个罪名,赶紧把手里的事情交接给其他人。所以也不敢编造太复杂的动机借口,以免被加深调查。 他诚恳地抬起头,车轱辘话往外蹦:“宗姬,不知道您还记得否,前段时间在排练的后台,您目中无人的样子,那时我就想,一定要让您吃个暗亏,长点教训。但我真的没有想过会这么严重!” 赵佑婕:“……”膝盖好疼。 她什么时候目中无人了她怎么不知道?还是她不小心长了一张目中无人的脸? 竟然还因此把人得罪到这种程度。 想想她因此冤枉了赵佑媛…… 并且她已经目中无人地冤枉了她,而对方的监护人是太子…… 被当着公主太子的面说目中无人,形象尽毁,赵佑婕一口血都要吐出来了。 于是她怒目瞪着那个人:“你……” 上座其他三个人,表情各自不一,但至少有一点,他们都松了口气。 景行公主平时是宗室内部的和事老,这时候却冷冷地训斥道:“荒唐!为一己之私怨,置国家形象于不顾,你还有良心可言吗?” 那人只能低头认罪。 犯人认错什么的没必要听了,等待他的是法律制裁。那个人被押出门后,太子对赵佑婕道:“婕堂妹,你如何想呢。” 赵佑婕还没从“目中无人”的重伤中恢复过来,有气无力地低声道:“我……我会反省的,今天的事情,多亏了媛宗姬,我不应该怀疑她。之后我会向她郑重道歉。也谢谢东宫殿下、皇姑奶奶、长柔殿下为我主持公道。” 赵宣点点头,他起身,对长公主她们道:“媛宗姬是我亲自督促管教的,她的人品,我了解也信任。” 这句话一锤定音,谁敢有异议,那是在质疑太子的人品。 有人敢吗? 长柔欣然附和道:“自然,我也是欣赏媛宗姬人品的。” 有太子和公主双双保驾,景行大长公主也摆摆手:“小辈意气之争,才弄出这许多麻烦事。婕儿你是得需要反省自己了。如果当初……唉,王兄也是,不然哪有今天这许多麻烦。” 赵佑婕点头,唯唯称是:“婕儿回去也会向爷爷认错的,这件事错怪了媛宗姬,倒是叫长辈们跟着劳心了。” 见她认错坦诚,景行大长公主颔首:“你自己去向王兄通报这件事吧。” 误会了媛宗姬,老慧亲王一定会很尴尬,兄长要面子,景行公主就不去凑他这个热闹了。 . 赵宣告辞后出门,走出梨园歌舞剧院后,外面调查人员迎了上来。 他们已经等待多时了。 他淡声问道:“有哪些发现?” 那人效率很高地递上整理的资料:“这人情况略复杂,袁丽羽和这个人,他们有张共同的联系网。我们发现了一些线索,可能还和……王氏的一位小姐有关,请特情局能牵头调查。” 赵宣目光扫过那些资料,点点头:“我来安排。” 合上资料,那双波澜不惊的眼波里,闪过冷光。 袁丽羽和那人的供词看起来对得上,实际很多被人忽略的细节,却值得推敲。赵宣注意到了,这些调查人员也看得到。 对他们的动机起疑后,再深入调查,却在这个男人身上,发现了更多的蛛丝马迹,一张隐秘的关系网,也暴露了出来。 “这个袁……”对于这名字,赵宣甚至不想说出口:“就让她以为自己蒙混过去了吧。” 底下人知道他的意思:“等查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起底端掉。” 倒真是一场意外的收获。   ☆、第58章 商业街上人来人往,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是皇室发言人对民众的拜年问好。 新的一年又到了,这是中华历4733年。 赵佑铭过了这个年就算六岁,下半年他可以上小学了。 不过他一点都不开心,在坤宁宫里,长柔公主和皇后母女俩话着家常,他就在一边默默地画圈圈。 自从他温柔漂亮的哥哥这段时间搬出东宫,和他……未来的嫂子去绿岛行宫住了,他每天都失落极了。 晚上睡觉前,再也没有那个好听的声音哄他睡了>_< 也看不到哥哥温柔的脸╭(╯^╰)╮。 还听皇姐说,以后哥哥还会有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侄儿,哥哥会哄侄儿入睡,不会再理他了。 哥哥不理他了,不哄他了,另有所疼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赵佑铭被长柔公主这逗趣的话激发了内心悲愤,嘤嘤嘤地抽泣着哭了起来…… . “叫你逗他。”皇后半是谴责半是慈爱地看了长柔公主一眼。 她现在内心倒是前所未有的祥和,再过几年,皇帝年满五十可以自请退休,两人打算去各个国家转着周游。长子的婚事算是定了,待长媳下半年及笄礼之后,就可以考虑订婚的事情。看他们感情深,皇后心里那点保守的观念总是消了下去。 终究是母亲,自然希望自己儿子更幸福,而不是被什么宗族规矩弄得郁郁不快。她思想开放,皇帝脾气好不吭声,再加上民众拥戴,宗法改革的呼声日益见高,宗室那几个老人家,都默契地没说什么。 可是长子婚恋不需要操心,长女却还不走心的样子,皇后看着只能叹息了。 . 赵佑铭哭脖子抹眼泪,长柔公主只能揉着他的呆毛哄他:“有小侄子了更好啊,你就有玩伴了,每天可以牵着他去上学!就像姐姐我小时候都牵着你哥哥那样。还有啊,你就不是咱家里最小的一个啦,你还可以欺负你皇侄儿呢!” 这话越说越没谱了,皇后笑着摇头。 而赵佑铭则停止了抽泣,瞪大了眼睛…… 有个侄儿被自己欺负啊……听听好像很带感的样子…… 可以揉,可以抱,可以牵手,可以让他帮自己写作业>_<……属于家传的蹂章躏癖,在赵佑铭六岁的小小心间诞生了。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先前那点被抛弃的不满都被忘在了脑后,赵佑铭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心里却在想,哥哥快给他生小侄儿吧! . 心动不如行动,他现在就要去催催他们! 于是趁着长柔公主和皇后嘻笑的空挡,赵佑铭蹭蹭蹭地跑出坤宁宫,他身后的导训女官只好跟在他身后,发现——咦,这不是去东宫吗? 时值大年初二,储君殿下这段时间本来住在绿岛行宫,因为准储妃不喜欢住在东宫,用她的话说,“我走路都在注意声音和节拍”。 当然也只能慢慢来了,大年初一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过团圆饭,因为除夕夜开了国宴,所以这一晚只是家庭聚餐,帝后脾气都不错,席间长柔公主强烈要求婚礼上给弟媳撑伞,一顿晚膳倒也其乐融融,消除了赵佑媛内心很多忐忑。 晚上赵宣说留在东宫住几天,赵佑媛说认床要回去。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赵宣一句话定乾坤:“反正迟早有一天得搬回宫的。你将来总不能在行宫里接见内外命妇和各国王室。” . 东宫群落的宫殿,挂满灯笼和走马灯,夜幕下,璀璨的彩灯勾勒出宫殿宏伟的轮廓。走近了,明亮的路灯照得四周如昼。 在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赵佑媛就轻松多了,她发现其实住在哪里都差不多,只要身边的人在就行。 她坐在宽大的起居室里看重播的除夕年庆大典,一边感叹着,“果然比什么x视春晚内涵丰富得多啊”。赵宣看这些看太多了,去了一旁雅室点茶。 “你要求喝的,真的不来学吗?” 赵佑媛对点茶还是很有兴趣的,倚在雅室门口看着。她这姿态,作为储妃放到外人眼里绝对是要被弹劾不够庄重的,不过在赵宣面前,却可以卸下所有的礼仪装点,坦然地露出性情的一面。 . 他的茶艺并不比精修茶艺的王梓清差,点出的茶沫很高,白白的堆在碗口,久久也不见消失,足见其技艺之精湛。 今霄更有湘江月,照出霏霏满碗花。 . 赵佑媛忽然就想起来一件搞笑的事情。 当年,茶叶由遣唐使传入日本后,那时在日本,喝茶是很时髦很摆阔的! 所以茶会经常在宴会上举行,特隆重,特珍贵==。 中华嘛,地大物博嘛,宋代点茶法传到吃不饱饭的日本以后,点出的茶水太浓,所以他们不敢空腹喝,通常一边喝茶一边吃肉(焚琴煮鹤 再后来千利休发明了传饮法,就是一碗茶端上来,不管有多少人,都必须从碗的同一位置喝茶,传到最后一人要正好喝完。 一大波武士间接接吻中…… 这种喝法,量的掌握尤为重要,如果喝光了,座位靠后的人喝不到,武士都很重视尊严,就会……嗯,当场切腹。 是的,为了一碗茶,穷出翔的日本人也是拼了。 真是难以把穷困潦倒的他们和21世纪优越感满满的他们联系在一起啊。 . “你笑什么?”赵宣看她默默笑,不禁奇道。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不对啊,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赵佑媛摇摇头,赵宣虽然知道她来自不同的世界,但终究无法体会到“日本比中国发达哦日本人在中国人面前很有优越感哦”那种感觉。所以也就理解不到这个笑点了。 . 赵宣看着她窃笑的模样,心中一动。 赵佑媛正乐不可支,一个红色的果子就递到了嘴边。她想也不想,就着赵宣的手咬了下去,然后—— 这什么鬼! 这果子还在青春期就被你们摘了吧! 赵佑媛被酸得脸都皱成了一团,躺到地上打滚。 “现在知道酸是什么滋味了吧?” 听着他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赵佑媛酸得*:“当然知道!” 赵宣见她表情,淡淡一笑,也不追说了。 反正人已经到手,之前那些酸,都可以用糖送走了。 他把一块糖递到她嘴边,被刚刚那个酸溜溜的果子弄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赵佑媛死活不肯张嘴。 见状,他只好把糖含进嘴里,俯下身,印上了她的双唇。 糖块送进了她的嘴里,舌头意犹未尽地又尝了一下,是甜的。 两人目光相对,那一刻,在对方眼里,看到的是星月交辉。 . ——“哥哥!” 万年煞风景的赵佑铭突然出现在了东宫里,身上披着小披风,白皙的小脸被冬风吹得有点发红,他身后的导训女官见他要擅闯东宫起居殿了,赶紧拉住他。 赵佑铭锲而不舍地在门口喊道—— “哥哥!我什么时候有小侄儿!”皇姐说,有侄儿可以牵手上学,还可以欺负他呢! 赵宣&赵佑媛:“……” 孩子,你真是无师自通啊。   ☆、第59章 童槿吹干了指尖上殷红的指甲油,她在平息怒火的时候,习惯了以这样的方式来安抚内心。 艳丽的颜色,如同喧嚣的呐喊,附着在她白皙的手上,散发着美丽,宣泄着鸡粪。 直到那个看起来柔弱清纯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别墅里。 袁丽羽看到童槿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发虚,挤出一个笑容:“童槿姐……” 后面的字还没说完,童槿走上前两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袁丽羽被打得一个趔趄,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摔得头晕眼花。 “你为什么要擅自行动?!” 无怪乎童瑾生气,今天被袁丽羽栽进去的人,手上有很多善后工作还没处理。袁丽羽并不清楚他们的布置,不清楚那人的重要性,居然直接让人给她顶罪了。 童瑾得知消息后,简直怄到死。 当初在袁丽羽无意中听见她和“那个人”的对话后,她原本想杀掉她灭口,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许她以名利、富贵。她在这个人目光的闪烁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极致疯狂的,*。 “那个人”,也有。他们都是一类人。 可都是一类人,为什么思想行事却是南辕北辙! 即便赵佑媛和她一直恋慕的谢清琸在交往着,她也从来没想过专门针对此人,只在“那个人”授意阻止赵佑媛进娱乐圈时,给她放了一年期剂量的哑药而已。 可是袁丽羽出于私心的擅自行动,打得她措手不及。上午她平静镇定地给自己打电话时,童槿真的恨不得掐死她—— 本来想干脆弃子,让她被查出来自生自灭算了。可是想到可以利用袁丽羽代替自己去执行一些恶心的任务,她又不得不配合搭救,安排一个人帮她。 结果袁丽羽太自私,完全不考虑全局,直接就让人家给她顶罪! 组织内重要的人被袁丽羽拖下水,以扰乱秩序罪被逮捕了,罪魁祸首居然还在她面前叫姐,童瑾简直是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 袁丽羽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还没站起来又被童瑾踹了心窝一脚,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她心中的倔强也挣扎着冒了出来:“反正,我对你有利用价值不是吗。你培养我,在我身上有些投资,有什么不可以?” “投资?”童槿的声音扬高了,变得尖利起来,她似乎被这人的不知好歹给激怒了,怒不可遏,她走上去,一把扯住袁丽羽的头发,反手狠狠甩了她两个耳光:“你值得吗?值得我花费这么大代价吗?你知道今天是谁换了你吗?知道我要怎么向上面交待吗?” 是谁替换了自己,袁丽羽心中一点都不关心。只要别让她入狱就行,只要死的不是她就行,可是童瑾恨透了她这种卑劣的自私。 想到家人都还在对方手里关押着,袁丽羽却给她捅这样的篓子,童槿越发激愤,左右开弓,一时间空旷的别墅客厅里只听得见“啪啪”的响亮耳光声,袁丽羽的脸都被打肿了,鼻血更是流不止。周围的保镖眼观鼻鼻观心,他们知道这位小姐脾气可是真的不好。 人打够了,气也出了,把哀声求饶的袁丽羽像踹死猪一样踹到地上,让人拖了下去,童槿还是不得不坐回沙发上,考虑着怎么跟上级交代的问题。 他们的势力已经在打击下,越来越收缩了,尤其经历了西沙群岛那么一回,马八尔基地被外科手术式打击,炸得渣都不剩,很多重要的数据都遗失在那里,“那个人”现在越来越心焦,步调越来越急躁,现在搞出这么个乱子,她真是要被骂得狗血淋头的。 “那个人”现在还在朝贡晚宴上吧……听了这个消息,估计连夜饭都要吃不下去了。她到底是等他吃完再说呢还是吃完再说呢还是吃完再说呢? 纠结半天,童槿还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换了一台特制通讯电话,又转接出四五道之后,才连通了中间人。 ==== 金碧天下,国宴中心。 这段时间,整整两个月,都将在这里举行朝贡自助晚宴,是开设在朝贡期的大型餐会,也是朝贡国民们蹭饭,品尝中华大餐的好时机。 四层楼一共分成了十几个餐厅,不同身份的人持不同的餐牌进对应的餐厅。 这就是很多外国名流巨星来此处朝贡的真正意义所在——两个月啊,在这个宴会厅里,可以邂逅到宗主国的多少泰斗级艺术家和投资人? 自然也少不了有人在这里猎艳,这时候汇聚的,那都是世界各地的极品美人,来中国寻找晋身机会的。 也有给朝贡国政要巨擘单独开置的餐厅,只不过,不像楼下艺术团餐厅那样气氛热闹。 各朝贡国除了来觐见宗主国,跟太子殿下谈谈人生——你问为何皇帝不出面,中华的天子陛下身份无比尊贵,那可是天~~子~~,怎么可能这么早就赏脸召见你们,总得到四月份压轴时才出场——于是各朝贡国不可能三月份见完了太子赵宣,就泡在金陵等四月份祭天大典吧? 于是他们彼此间也会安排很多的会晤和座谈。谈完了,就去吃饭喝酒聊感情喽,金陵的特色中华餐厅,那可是要提前几个月预约,座无虚席。 所以,国宴中心的朝贡使节团餐厅,虽然一样奢华宽旷,但安静了不少,各国政要官员端着盘子,挑选自己喜好的美食,话语投机的就站着聊两句,话不投机的就一边坐着吃去。 . 这其中某个坐在窗边的低调男人放下餐盘,秘书递给他一只独特的订制电话,而他走出这大厅,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 这只电话响起来,代表事态紧急,而今晚,确实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发生的。 令人无比地期待着。 国宴中心外面,是环绕它修起来的园林,山清水秀,曲径通幽。 中华人的艺术造诣和审美哲学,真是太伟大了……已经超越了人类能达到的最高的精神境界,和宇宙天人合一……这样的国家,却偏偏只肯做仁慈普照的宗主国,轻易不插手朝贡国内政……说什么君子风范,道貌岸然得可笑。 . 为了避免被宗主国怀疑,他平时不但低调得连毛都看不到一根,并且还煞费苦心地推了两个傀儡组织到台前,上蹿下跳去吸引世界人民视线。这一次来金陵也是迫不得已,不然他胆子还真没大到这种程度。 保镖把守着附近,沐浴着仲春时节渐暖的夜风,他心情愉悦地接起了电话—— “什么?!实验体7号跑出去了?你们在扬子江边竟然没有杀掉她?” “我要策划的是一钞看似失败但是成功’的绑架案,可7号的出现,会让它变成……‘没有实现但已经失败’的绑架案!” “她不能落入赵宣手中!” . 心情十分阴鸷地挂掉了电话,一个看起来稳稳当当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 可是今夜,神灵似乎专门跟他过不去,他沉思着怎样弥补7号出现将会导致的种种多米诺骨牌效应时,又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依然不是一个好消息,不,应该说,是一个不明所以的消息—— 一位成员在今天艺术交流大典开幕式,因为私人仇怨,对宗姬的琴动了手脚,在被调查人员怀疑后,果断揭发了另一位重要成员为她顶罪…… 这神奇的脑回路让他有些风中凌乱。 蠢!女人就是愚蠢!童槿也是如此,不应该让她们拿主意的,私心太多,短见太多!童槿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联系中间人! 以宗主国的技术手段和效率,查到童槿只是今天晚上还是明天白天的问题。 他必须要果断地放弃这条网线。虽然很可惜,但壮士(呸)断腕,也是迫不得已。 . 剑桥公爵躺在这里睡了很久了,下午他接连搭讪两位宗姬和郡主失败,于是跟着艺术交流团来了国宴中心,他本来应该跟着他爹乔治王子去政要团餐厅的,可是艺术团餐厅的美人,显然比政要团那群糟老头子,要有吸引力的多。 他搭讪了不少美女明星,甚至包括中央教坊歌舞团相和大曲的领舞(相和大曲是高雅艺术,领舞领唱炙手可热,人人都想泡)。这一high起来,就喝得醉醺醺的,出来散散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隐隐约约的,他被一个冷漠的男声吵醒了。 “谢清琸他们,已经带着7号从扬子江离开了吗?” “不能让7号落入赵宣手中!不然他一定会推测出我们的布局,哪怕误杀,也要把7号抢回来!” . 剑桥公爵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对方深藏功与名,他好像听到了一盘很大的棋。 宿醉之后头很疼,嗓子眼还有些干涩,他难耐地干咳了一声,那男声突然警觉道:“哪个朋友?怎么不出来聊个天?” 剑桥公爵在发声后突然也反应过来不对,环视了一下四周,带出来的保镖都跟着他爹在政要团,怪他一向浪荡花心,保镖都习惯了。 他一下子冒汗了,这是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可不要陪什么男人聊天,不够聪明不够雅致如郦景琛那样的男人,都是不配和他说话的。 他躺在八角凉亭的坐台上,夜里国宴中心灯火通明,跑过去大概要半分钟的时间。这片园林挂着走马灯和霓虹彩灯,璀璨华丽,却并不亮敞,他看不清对方在哪里,对方也看不清他。 于是他一个骨碌从坐台上爬起来,片刻不敢耽误,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四蹄生火往国宴中心那灯火辉煌的一楼大堂跑去。 他简直发挥了他在牛津大学时体育比赛的动力,跑跑跑,十个大波章波的美女在前方脱了衣服等他,坚持就是胜利…… “砰砰砰”身后响起了几声枪响,装了消声器后,在觥筹交错的夜空里如投入湖渊的石子,听不见什么动静。剑桥公爵突然觉得屁股那里好像有点不对劲,但是为了美女,不,为了活命,跑断这两条风火轮! 谢天谢地,当最后一脚迈进国宴中心的门口,侍应生和礼宾生都被他这狼狈逃窜的模样吓到了,而剑桥公爵非常机灵地往地上一扑,躲过了一颗瞄向后心的子弹—— 噢!感谢佛祖,感谢玉皇大帝,感谢地藏王菩萨,感谢各路神佛!他在心中默默地感动着。 下一刻,他捂着血流如注的屁股,疼得呲牙咧嘴地大喊了起来:“储君殿下呢,我要见他!请你们联系我父亲乔治王储,我有重要的事情!” ==== 安保车平稳地往金陵城开回去,此刻对谢清琸来说,将计就计引蛇出洞都不重要了,一个谢婉泱,就可以解答很多当年的谜团。他思考着,回去后怎样面对周围人的质询。毕竟大家都知道了谢家小姐死了七八年,猛然出现一个大了三轮的婉泱,估计得把人吓哭。 车子上了绕城高速,远远可见城中灯火繁华,因为处于朝贡期的缘故,城中霓虹尽开,夜如白昼,好像漆黑中的明亮火光。 几辆大型集装箱货车赶着进城,开得很快,超过了他们。 . 谢婉泱的精神状态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复制体的缘故,她精力总是难以为继,很快又陷入了昏睡中。 赵佑媛看着昏迷过去的谢婉泱,她忽然能够理解谢清琸那矛盾的感情。 同样的基因,未必会诞生同样的性格,“人”的形成,还有环境、际遇、缘分…… 在正确的时间遇到正确的人,和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也会造就截然不同的性情。 “你相信缘分吗?” 知道她是为了让自己宽心,谢清琸心中有些淡淡的感动。“我相信缘分是存在的,但并非是必然的。” “比如说我们的相遇,便是缘分。可是,我们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你根本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不是吗?” 他说的很有道理,赵佑媛忍不住想,如果她不穿越的话,她的世界里根本不可能出现谢清琸这么个人。 可是,既然他已经出现了,那么这就是缘分了。 继而由缘分,又发展出了各种情谊。 真是玄而又妙的存在。 所以感情也是这样,你只是在一个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这是缘分。可是没有这个缘分,你也不过是会遇到下一个或对或错的人。 . 车子突然猛地一震,然后是迅猛地刹车—— 它的稳定性和防侧翻控制力很强,可是这无法违背力学原理,在后面的大货车失控的情况下,他们的车子被推着狠狠地撞上了前面的集装箱货车! “砰!” 配置精良的安保车承受着来自前后的不断挤压,尽管坚固,却依然变了形。 赵佑媛和谢婉泱复制体都没有来得及躲闪,但谢清琸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是一个长达一秒的空隙,留给他思考并在瞬间做出抉择。 该救谁。 他无法在同一时刻,用身躯为两个人挡住迎面的危险。 一个是和亲妹妹有着同样基因的复制体。 一个是患难与共,这些年第一次走入心中的至交。 那个犹豫,也仅仅只能是一秒。 ……复制体是躺着的,相对要安全吧。 下一刻,赵佑媛被扯了一把,撞到了谢清琸身上,被后者抱紧,压在了身下。而谢婉泱躺在车中沙发上,幸而也没受太大冲击。 . 绕城公路上,这是一起特大型连环追尾车祸。坚固的安保车就像夹心饼干一样,被几辆大货车挤压在正中间,如果是普通的小客车,大概早就烂成一团废铁了。 “怎么……” “对方大概反应过来了……”谢清琸来不及解释,按下了通话键,然后用胳膊护住谢婉泱。 谢家的直升飞机盘旋在上空,保镖很快拉开车座,要把三个人救出来,送上直升飞机,这时候,忽然有人从前面货车的驾驶室里跳下,朝这边过来。 . 高速警察接到了这起连环车祸案件,也马上封锁了交通,尽职尽责地驱车赶来。然而当听到前方隐隐的枪声时,他们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敢在金陵玩枪战……想死吗?欺负我绕城高速的交警好惹啊! 惹我我就跟你……报警啊! . 接到报警的建邺警方两眼一抹黑……怎么次次倒霉的都是他们! 基因数据库报警被上级警告的是他们;去年建邺大道拥挤踩踏事故,今天特情局竟然找他们调取资料,顺带把他们又批评了一顿;现在……妈蛋在我辖地上玩起了枪战? 怪只怪谁让建邺的辖区是以建邺大道为中心的长条状呢,尾巴端正好就在绕城高速发生车祸的这块地方。 叔可忍舅不可忍啊!为了警察的尊严,为了在同行面前傲然地抬起头颅……雄赳赳气昂昂,跨过收费站,活捉了这群瘪三! . 赵佑媛听到谢家的警卫力量在和对方大货车司机零星的交战声时,顿觉自己有了好莱坞明星的待遇。 他们还玩美国大片里的连环车祸、马路枪战了吗! 这加了特技一样duang的酷炫感为什么亲身经历了竟然一点都不愉快! 安保车的前车窗玻璃碎了,不然他们还可以留在车上,可现在下车也并非明智的选择……情势危急。 . 接到上级命令要把谢婉泱带走的袭击者,也是十分的发愁。谢婉泱已经出现在了人们视野里,她的存在就不再是秘密。而谢家的安保太难对付。 他们的行动范围最多只能在绕城高速这一段上了,一旦对方进了城,哪怕他们是吊炸天的反动派,也拿警力严密的金陵城没有办法。 对方的车子防火防弹防爆炸,一时还真拿他们束手无策,好不容易安排下了这起特大追尾车祸,正抓紧时间和谢家的警卫对峙,突然刺耳的警笛声就响彻了夜空! 大批的武装警力和装甲警车,将这个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出现的太迅速,迅速到这些人还来不及反抗,就意识到了失败。 挣扎、抵抗……螳臂不能挡车。 特警们训练有素地上前控制住他们,接下来的行动摧枯拉朽,这些人被押送到武装押运车。而最后呼啸而来的专车上,赵宣走下来,罔顾现场凌乱的碎片残件,在纷乱的车丛中,寻找着想看到的人的影子。 . 在国宴中心听到剑桥公爵所说的话之后,他其实是空白了,机械地吩咐着几个部门调遣力量前往城外。事后回忆起来,记不太清那时的心情,只是在心里默默念着一句话。 不要出事。 然后他在寻寻觅觅间,终于在夜风晚凉中,看到了毫发无伤的两个人。 被保镖紧紧保护着,两人情势还好。只是谢清琸依然紧紧拥着她。 方才在车祸的那一刻,看到挡风玻璃狠狠撞向前车车厢,然后碎裂成蛛网,在做出了选择的那一刻,谢清琸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在身下人的耳边低声道:“虽然缘分并非是必定的,可是既然已经拥有,那么就应该珍惜。” . 赵宣站在夜风里,回顾来的路上那近乎窒息的心情,在看到眼前这一幕的一刻,终于是想明白了。 原来喜不喜欢,爱不爱,不是因为心中原则束缚、道德坚持,就能隐忍就能遏制的。 如果摒弃了心中的道德感,这该是多么美丽的,绽放在青春年华的一片深情呢? 而——道德和原则,到底应该是怎样的标准呢?是谁,能规定道德呢? 他来不及厘清这些驳杂纷扰的念头,只是毫无犹豫地走上前。   ☆、第60章 赵宣会放手,会远远的避开,不代表能够忍受喜欢的人与别人的亲昵。 他深知这样的芥蒂是不应该的,嫉妒会让人显得无理取闹,从一个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人,变成需要控制心中妒火中烧的人,连他自己都厌弃这样的自己。 可是,一边厌弃着,一边还是会忍不住酸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被道德、责任的条条框框严格地约束着内心,一个又因为对感情的向往,飞蛾扑火般想要冲出这一切。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俯下了身,把手放到赵佑媛背上,带着牵挂一路的安抚意味,目光却是看向谢清琸的:“清琸,媛宗姬跟着你去见祖母,何以会是这样的情势?” . 若不是特警的及时出现,谢家安保人员还要和对方僵持一段时间。谢清琸知道,婉泱出现的事情,必然要有一个合理的交待。 但他不能如实讲出和赵佑媛的计划,因为她选择信任了自己,而今天的行动涉及到她的秘密,她不愿意告诉其他人,必然是有其理由的。而他,也默默地沉湎于这份独一无二的信任,想要守住并珍惜它。 不禁想,真是难以看见素来平和的东宫殿下,以这样的姿态站到自己面前。往昔的许多年,作为世家子,他总还是要对赵宣足够的尊敬,而赵宣也隐隐地稳住他们。可是如今,在感情面前,他们却成了平等的。 . 气氛隐隐有剑拔弩张的趋势时,赵佑媛及时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尴尬地咳了一声:“哎,疼疼疼……” 于是赵宣竟然有点慌乱,赶紧亲自扶起她,又怕扯了她哪根筋骨。赵佑媛感到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而这份力道传递了他的心情——他是不悦的。 也是,遇到这样的明目张胆的袭击,能悦才怪了。 “殿下,这个说来有些话长,不若我们先回去再一一道来?”赵佑媛试探着打了个商量。 怎么交代谢婉泱的事情,她现在还没有想通,是否应该坦白。 明知道从谢婉泱的出现开始,很多事情,大概就走向了不可控的方向。她所隐瞒的秘密,也总要因此而揭穿。至于皇室的身份……大概也会因此而失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本来,这个身份也不属于她。 可如果继续隐瞒,赵宣会因为信任一再被背叛,而对她愤怒,并失望。 她不想见他如此。 她的内心,天人交战般地矛盾着。 . 看穿别人是否有私心,是否忠诚,几乎是赵宣的本能。当下他便清晰可见——他们两个人,有秘密瞒着自己。 正待说什么,一声低低的呼唤响了起来—— “哥哥……” 谢清琸身形一震,连赵宣也惊诧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数十辆装甲车车灯亮起,这片夜路亮入白昼。“谢婉泱”从昏睡中醒来,迷蒙地睁开眼。随即她半撑起身子,看向这边。 那双毫无机质的眼睛,在人群中似乎是本能地搜寻着。 一旁的保镖扶着她,她愣愣地站起来,和不远处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着。 即便过去了七八年,赵宣也依然记得谢家这个小姐,忽然有无数猜测和论断,浮现在脑海里。 他的目光,扫过了赵佑媛和谢清琸,忽然在那一刻,感到涌上心间的失望。 ——她啊,宁愿和谢清琸分享秘密,也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赵宣心里疼得厉害,他挥了挥手,示意特警抓紧时间清理道路,处理尾事,自己却转身离开。第二天上午十点,他还有最后一个觐次序列国蒂卡尔国的朝见。 “‘谢婉泱’的事情调查清楚,来汇报给我。”上车后他对身边跟着的三秘随便吩咐了一句。 他此刻,一点都不想看到这两个隐瞒他的人,一个是倾心喜欢的人,一个是欣赏了多年的朋友。 至于他们俩的秘密…… 他颇为酸涩地想,也许拥有权力真的是一种隔阂吧。 时间已经近凌晨,绕城高速堵了一个半小时,现在恢复了秩序。谢婉泱也被送到特警装甲车上,一路护送前往皇城。 ==== 皇家岛湖疗养医院,基因保健中心。 谢婉泱那尘封的档案早已被销毁,只有电脑里留存了她的生物信息备份。电子备份上的女孩巧笑焉兮,再看一眼如今大了几轮的少女,容貌只是长开了,却依稀未变,让人不禁恍然生出时光倒错却又从未远去的错觉。 “确实是复制体啊。”基因中心的医生将对比结果呈给了谢家少爷,心里为他感到难过:“而且是一个生命长达六年半的复制体。” 以当今全世界最先进的复制技术——大宋皇家科学院为例,能够达到的动物复制体生命,最长的也就是十八年。理论上他们可以制造复制人,估计能活到十五年左右。可这项技术由于违背伦理,是被《朝贡体系宪法》严厉禁止的。 对方的技术虽然远不如国内先进,但能够维持六年半,也实在不易。 赵佑媛知道,放在从前的世界,最先进的克章隆技术,也只有维持最多两年的生命。这证明对方有着一定的技术储备,而技术储备需要时间和钱财来积累。 皇家科学院的研究人员也在场,神情有些复杂:“并且……根据我们观察她的生命状态,她已经处于了非常虚弱的阶段。” 婉转地说,她也许剩下不了太多时间了。 谢清琸隔着透明的落地窗,看到谢婉泱正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出来,脸上并没有原来的妹妹那样,活泼娇俏。他不知道她被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六年半的时间是如何度过的,在没有任何记忆和意识,更没有情绪,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被当做实验体和标本,度过了六年。 看到了窗外怔然而立的谢清琸,“谢婉泱”懵懂的眼睛中似乎有了一点光,在护工将她推到谢清琸身边后,她的眼神似乎恢复了一点机质:“哥哥。” “嗯。”谢清琸走上前,推着她往病房走去。 ‘谢婉泱’的记忆非常零碎,都是片段,导致了她透露的信息,也是支零破碎的。 不过,也都是非常关键的消息了。 “哥哥,提防‘雀占计划’。” 谢婉泱又这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一边跟着的特情局调查人员,马上在本子上记了下来,同时面面相觑——雀占计划? 谢清琸却没有吭声,那些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情,在即将碰触到真相后,反而并不强烈了。 在处于一纸之隔的时候,那想要为死去亲人弄分明白的心情,反而柔和平静下来。 他俯下身,将一样物事放到了谢婉泱眼前。 ——是一长串星月菩提子的念珠,足足有一千零八十颗。 每一颗菩提子,都是正月。 小小的凹状圆月,在每一颗佛珠的正中央。 谢婉泱小时候笑过父亲修佛问道,及至她遇难后,谢清琸曾经想过,会否是因她对神灵不够敬重,会否泉下过得不好。于是这七八年里,谢清琸为她串了一串长长的念珠,连穗子都是亲手编好,觉得挂念又怅然的时候就编一下,不知不觉的,竟然就串这么长了。 这要花费多少心力呢,每一颗菩提子都是认真选了,然后仔细地串好。 想来她终究没有经过法会和受持,谢清琸便只能给她戴在了手上,她手腕很细,因常年处于实验室中不见阳光,泛着苍白。 一千零八十颗的念珠,在手上足足绕了几十圈。 耐心戴好后,他摸了摸她的头:“这是开智慧和灵窍的念珠,是哥哥的祝福。以后,都戴好它。” 谢婉泱的目光落在手臂的佛珠上,空空的表情似乎出现了裂缝,她专注地看着,似乎诞生了什么兴趣一般,另一只手伸出来,触摸着它。 然后又过了很久:“谢谢,哥哥。” ==== 一夜,特情局未眠,那个从梨园挖出来的引线,也终于露出了全部的马脚。 当审讯人员从“天网”监控中心调取数据,把他这半年的行踪调查报告拍到他面前时,还咬死自己只是动了宗姬的琴的人,终于明白了,他所面对的,是怎样庞大而精确的情报网络,置身这张巨网下,他无法侥幸逃脱。 他心里把袁丽羽翻来覆去狂骂了一整夜,这个该死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让他来顶罪,害他暴露! 他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性命当头,自己经手的事情,联系的人,全部都吐了出来。 五个月前在建邺大道策划的拥挤踩踏事故、被替换了的王家小姐……当得知如今在王家闭门不出的,竟然是一个复制体时,特情局整个局从一把手到扫地工都不好了。 他们感觉自己的三观已然被颠覆。 而那个人,还供出了一个女明星——这更是毁三观了,好多小年轻小时候是看童瑾演的电视剧长大的,她何苦要跟自己的演艺事业过不去啊! 谢家从扬子江带回来的快艇,虽然特情局很快将数据地点解析出来,并通过天网进行侦查,不过对方显然是非常狡猾并谨慎,游艇设定的目的地,竟然也不是最终地点。这群人也是够不怕麻烦的。 “你知道‘雀占计划’吗?” 那个梨园倒霉鬼摇了摇头:“那个人很谨慎,重要的计划绝不会透露出来。” 倒霉鬼身上的线索挖得差不多了,有人问道:“现在抓吗?还是再等一等?” 然而一把手早已看穿了一切。他沉吟片刻:“再不动手,对方也许会有时间防备。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立即逮捕,一个都不放过!” . 应天区紫竹苑,这是一片以清净、幽谧著称的古典别墅区。 可是今天上午,这里却突然被不声不息的特警车队包围了。他们鱼贯而入,目的地直指其中的一座别墅——业主的名字,叫做童瑾。 紫竹苑的值岗保安站在门口,不多时听到一声枪响鸣天,然后又是二十分钟后,几辆押运警车呼啸着驶出别墅区。他们惊讶得难以置信——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非富即贵,竟然还能有值得特警出动的住户吗? 渐渐地,也传开了,虽然各家各户相距甚远,但特警与保镖对峙,以及“叛国罪”的宣布,还是能听得清楚的。 “叛国罪?!”一个人难以置信道。 这是中华千年来最严厉、最为万民所唾弃的罪名,由于几百年前政治生态不好,天天打仗,互相搞谍战,还因为丞相通敌而害得汴梁几乎失守,国人对于“叛国罪”是十分敏感且痛恨的。如今这一二百年,举世和平,国家地位高高在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叛国罪”了。 由是大家都感到新奇,又觉得可恨。 “竟然还是那个女明星童瑾,唉,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听说还有另外一个小艺人,当场大哭大闹,那悔不当初的样子啊……啧啧。” . 童槿被押在警车里,这几天的变故发生得太快,她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脑海里电光火石飞速地闪过一幕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的策划一直是经过了“那个人”首肯的,是哪里出了错—— 是那天在梨园!! 一定是袁丽羽供出的那个人,从他身上找到了缺口! 该逃吗?还是该自杀? 童槿垂下眼帘,涂着殷红甲油的手指,不自觉抓紧了椅子扶手。 这一刻,她心中有一种解脱了般的感受。 被胁迫了两年,这样被逮捕,也许,正是解救了她吧。 . 比起她的平静乃至超脱,袁丽羽直到下了警车,依然是被砸懵了似的恍惚。 叛国罪……牢狱之灾。 前几天还在梨园,风光无限地参加大典,等着化妆师上妆,还趾高气扬地教训了两个外国的女明星……今天竟然就被逮捕了! 当站到特情局审讯楼前,她突然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她摇着头,突然拼命挣脱了押送的人,大喊着往身后跑去:“不!我还有朝贡的演出!”可惜跑了没两步,却被摁倒在了地上。 “朝贡演出?醒醒,现在的你根本没有资格!”连做一个中华人的资格都没有。 袁丽羽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明明已经找了人为她顶罪,明明都结束了……为什么突然会有一个“叛国罪”? 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在朝贡大典上,没有陷害成功,反而让赵佑媛做了一回人情。如今,竟然因为那天早晨那临时的起意,就害得她后半生要身陷囹圄,永远背负一身骂名了吗? 即便将来能出狱了……一个在开幕大典上对宗姬的琴做了手脚,差点损了皇室颜面,又身负叛国罪名的艺人……她这一生,也就完了。 要是没有童瑾安排的那个人就好了,是那个人有问题才牵连了她,是的,都怪童槿给她安排的这个人,都怪她! 她不要走进监狱,不要面对重重狱墙的绝望,不要身陷囹圄的后半生……她不要!不想!不能! 袁丽羽倒退了几步,歇斯底里地喊道:“我没有叛国!你们不能抓我,我什么也没做,是……是她,是童槿逼迫我的,我是无辜的!我……” “啪”的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在人群中,让袁丽羽的叫喊止息了下来,她被打得脸偏向一边,脸上露出了愤恨扭曲的神色。 动手的人是童槿,她鄙夷而又充满了恨意地看着眼前这个容貌清纯却眼神疯狂的人,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更诛心,像凌迟的刀子一样,刀刀划在对方的心头,鲜血淋漓。 “如果你没有无止境的野心,谁也逼迫诱惑不了你。” “如果没有你的嫉妒和擅作主张,如果你不是那么自私没有担当,你会落到今天吗?” “袁丽羽,人贱不能怪别人,是你害了你自己!” 袁丽羽心中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入狱这样的现实,她哭喊道:“你们,你们不能毁了我的一生!我将来是明星,童瑾,你答应过我,你说话不算话……” 童槿冷冷道:“没有人来毁你,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的。” 袁丽羽一怔,她仿佛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童槿。 她一直很努力,为了能走进上流世家的圈子里,她从想法设法进入九皋中学开始,去接近封唯,然后是何有霖,还有那些秃了头的投资人…… 她眼里涌上绝望的泪水,为什么即便她这样竭尽所能,她依然也不能走上梦想的高度,反而跌落到泥泞里,挣扎不出! 是上天对不起她! 上一次,她尚且可以求得赵佑媛的宽容,尽管对方并未原谅她,却给了她一次机会。 她本来是想好好珍惜这个机会的,可是当撞到童槿,被许诺以名利的诱惑时,她动摇了。 而今,再也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机会了。 她恍惚着,绝望着,被押送起来,推进了黑暗的审讯室里。 相比袁丽羽,童槿还算是个明白人。也许是从小在娱乐圈的风浪中修炼出了心态,也许是常年被逼迫已经把神经拉到了极限,她反而在面对审讯时冷静了下来,理智道:“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我都知无不言。我不指望从轻处置,只求两件事情。” 她抬起头,美丽的眸子微微的泛着蓝。这个日中意混血的美女明星,终于道出了她隐藏的另外一重身份。 . 袁丽羽因为艺术朝贡开幕大典故意陷害皇室宗姬,以及涉嫌叛国罪,被逮捕审讯的消息,纷纷扬扬的传到了网络上。 这段时间处于朝贡期,娱乐论坛被各国朝贡团的专楼刷了版,在网民对着屏幕跪舔各种风情的美人时,这个名字再一次闯入了大家的视野。 记得上次听说,还是去年这个时候了。 【叛国?!简直无耻之尤啊!看来这女人是真的心术不正。】 【她怎么对婕宗姬了?不是去年还跟媛宗姬过不去,故意害人家进了男浴室吗?】 由于艺术朝贡的导播很机智,赵佑婕开场那三分钟都是切的演播室和广告,因此网民还不清楚其中□□。 【这个人是不是针对宗姬专业户啊?专注陷害宗姬三十年?】 【她去折腾谁不好啊,为什么总盯着皇室的人折腾,我要笑傻了好吗!】 【也许是嫉妒呢,心里不平衡了吧。之前她和媛宗姬发生那件事,我还中立,觉得这清秀女孩应该也不是坏心,现在……呵呵。打自己一巴掌。】 . 网上各种谩骂和冷嘲热讽,而女儿涉嫌叛国罪的罪名传到袁父的耳朵里时,他几乎不敢相信—— 他为女儿的星途大道筹谋了多时,他们策划了舆论炒作、向北工传媒签约各种方式,原本以为离成名只有一步之遥,为什么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袁丽羽当初签到何有霖的霓舞影业时,他们家是何等的荣耀,那些亲戚朋友,全部都来恭贺,来讨好……现在她竟然锒铛入狱?! 袁父目疵欲裂,手都颤抖了起来,这次不是兴奋的,而是难以置信和不能接受——周围人全是鄙夷厌弃的神情,明明这之前,他们还客客气气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何有霖!去求求他,求他帮忙,是他当年把袁丽羽签进了这个圈子里的,他一定可以! 何有霖接起电话的声音很疲惫,甫一听袁父自报身份,立即摔掉了电话。 袁父锲而不舍,继续一遍遍地拨过去。直到电话那头的人冷冷地接了起来:“你们父女俩还想干什么?” 袁父颤抖着,把袁丽羽入狱的消息说了,在电话里哀求着何有霖想办法。何有霖冷笑一声:“你太高看我了,我也不过是他们制定的规则下行事的人,让我去救?我看你女儿表现老实,以为她改邪归正,给了她一个机会保送她去艺术朝贡交流会——结果她给我惹来了多少麻烦?现在我自己还摘不完她给我留下的虱子!你们父女俩,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心想攀附权贵的贱民,趁早滚出我的视线,倘若我再看到你,别怪我让你生不如死!” 被何有霖气势汹汹地扣掉电话,袁父全身的力气彷如被抽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袁丽羽,完了。 他的美梦,也完了。 她本来应该有一个很好的人生,按着他的规划,十年内,她会嫁入豪门,趾高气昂——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 没有一个亲戚打电话来同情他、问候他一声,这些在袁丽羽签约北工传媒时巴结讨好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如消失了一般——是啊,谁愿意跟家里入狱的人有什么牵扯呢,更何况对方犯下的,是叛国罪! 这个多少年未有过的罪名,就像一场迟迟醒不了的噩梦一样。 ==== 赵宣出现在皇家医院时,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在忙碌之余,分心理清了思绪,将感情和正事严格地区分了开来。他想,谢婉泱的来历,两个人还是要给出真正的说法。 谢婉泱已经睡下,特情局的人向他汇报了她这一天的言论,然后他坐在休息室,看着赵佑媛二人被带了进来。 剑桥公爵把他迷迷糊糊中听到的话,能够记得的都复述了一遍。“看似失败但实际上成功”的绑架,“为什么不在扬子江边就解决掉实验体7号”……让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他看着眼前这一对玉人,真的是一对把秘密守得严实的玉人。 他已经放下了心中的失望和痛楚,平静地道:“昨日,幸而是剑桥公爵听到,有人要行刺你们,抢走实验体……谢婉泱。现在,告诉我,你们事先知情吗?知道昨天晚上,有人策划对你们的绑架么?为什么会去那里?” 来了,他终究还是要询问。 尽管已经和谢清琸商量了应对的谎言,但赵佑媛仍然感到心跳急促,手心沁出了汗。 就在她心里做着斗争的时候,谢清琸看了她矛盾的神情,开口扛了下来:“是我要带她去那里的。” 赵宣已经被两人逼得麻木了,他微微一笑,眼神似乎穿透了他们直击内心:“嗯,为什么呢?” 谢清琸直视着他的眼睛,云淡风轻道:“约会。” 他甚至是,怀着看赵宣反应的心情,讲出这两个字。 . 大晚上的,去江边约会,多么有情调啊。 坐在一辆车里,还是夜晚,两个人会发生什么,简直不用想象。 甚至逼着自己不准去想,怕一个按捺不住…… ——即便不想,也还是按捺不住了。 赵宣没有斥责,而后,他起身了。 他生气的时候,一般有两个选择。 一是表现出来,二是淡然一笑。 前者代表政治信号,有人要遭了。都不需要他动口。 后者代表……我慢慢来收拾你。 从小他就学会了在怎样的场合,面对怎样的情况,如何运用每一种表情,来指使周围的人为他服务。 但是此刻,他一点也不打算要别人看他眼色替他行事,也不想慢慢来。 他想亲自、快速行事,至少,纾解心中的一点郁气。 所以他似笑非笑,优雅地向两人走去。 . 赵佑媛一瞬间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因为他虽然笑得优雅,但眼神太吓人! 不能引发争执这种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抓住,她终于决定不再欺骗对方,不能背叛他的信任。 因为赵宣,和她背负的秘密,同样重要。 她几步上前,拉住了赵宣,声音压低甚至带了一丝恳切:“殿下,请容我先告诉您一个秘密!” 赵宣脚步为之一顿,居高临下,看着她恳求的眼神,心想,她又要骗我什么呢。 可是,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动摇。他淡淡道:“直说。”然后颔首示意周围的人都退开。 他还愿意听的。 赵佑媛心里不知是安慰还是踟蹰。在她把赵宣看得无比重要,心生依恋的时候,她就应该明白的——迟早避不开这样一天。 她看向一旁无人的露台,于是顺着她的目光,赵宣走到了那里。赵佑媛随即跟上,跟在他身后,声音压得很低:“殿下,我其实……” 要说出这话,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他不仅是自己的监护人,还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心的依靠。 而说出这个事实,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也许就会失去这一重庇护。 很有可能,她就要离开皇室,自己去谋生了。 可是尽管如此,她不想欺骗他,她渴望他能知道自己的身世,投注于自己真正的、属于个人的关心——摒弃了家族这一重的义务。 声音很低,那是她的迟疑。 “殿下,我其实……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第61章 在赵宣难解的眼神中,她终于一鼓作气,把这个打算带到坟墓的秘密说了出口。 “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或者说另外一个宇宙。我是穿越过来的人!” 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说出这几句话,而后久久未有回音。 她的心狂跳,似是在等待审判一样,等待他的回答。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 赵宣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 他似乎看起来是不信的,但实则这几句话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强烈,他习惯性地保持了平静镇定之后,心中却掀起了惊天狂澜。 这是一个足以颠覆任何听者三观的事情。 即便经历无数风浪如赵宣,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内接受。 穿越?另外一个宇宙? 多么的天方夜谭啊。 换了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会哂笑置之,不予相信。 ——她会是欺骗吗。 可是她的目光未有犹疑,她的神色也是忐忑的……是一种在道尽了秘密后,对前路未卜的忐忑。她在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是的,不会是欺骗,她虽然不是顶聪明的人,却也不会用如此蹩脚的、颠覆别人认知的可笑说法,来哄骗他。 可是赵宣真的很难以接受这样的说法,他人生的前二十年的认知都受到了冲击。 . 他没说信或不信,只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这和你们,以及复制人谢婉泱,有什么联系么。” “有的。”既然已经道出了最深处的秘密,也就不再隐瞒其他,赵佑媛一股脑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详实地交待。 她不想欺骗赵宣,她想对他真诚。 . “为何我与谢清琸会到扬子江,这个说来话长。” “穿越后,我遇到一场车祸,之后被送进医院,最初醒来时是失忆的。后来恢复记忆,却并不敢说出实情。因为那时我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如果坦白了身世,怕遭到被皇室遗弃。” 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以那时赵宣对她非亲非故的态度,也许真的会失去皇室供养。 “后来,我收到了一个莫名的信息,对方知道我的来历,告诉我如果想要回去,就要想办法进国子监。我那时……对这个世界不安惶惑,没有亲人朋友,每天都想着能回去,想着进了国子监也没什么损失,于是在害怕之后就照做了。” 所以申请转入国子监不被允许后,才会有把袁丽羽拉到操场上暴打一顿的经过,一方面是确实被惹怒了,另一方面也希望让宗人府重视此事。结果袁丽羽却因此搞出了一场强烈的舆论风波,却也是她始料未及的。 “可是等进入国子监后,预想中的离开却并没有实现,对方反而进一步要我取得谢清琸的极度信任。我想,对方要我获取他的信任,一定是想对他不利,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我还是不愿意施为的。同时我也对他们的目的感到怀疑,想要查清楚,于是就想办法接近谢清琸。” “因为直接获取他的信任太难,我也做不出骗取别人信任的事情,于是在权衡之后,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他判断国子监是有内奸的。后来从西沙回来后,他告诉我,想配合演一出戏,麻痹敌人,将对方引蛇出洞。” “我们俩装作情侣,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对方在观察了几个月并试探了几次后,果然信以为真,于是就有了后面这一些事情。” “让我带谢清琸去扬子江边指定的地点,我们猜测,他们想要对谢清琸做的,就是剑桥公爵所听到的‘一场看似失败但实际上成功的绑架案’,只不过因为谢婉泱的突然出现,一切计划、布局都乱了。” “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到此为止。” . 她讲的清晰明了,身世的来源、事件的始末,回答了赵宣所有的疑问。 不是欺骗。这从她的眼神、面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可以判断出来。 她也没必要编造这样逻辑缜密的谎言,所以赵宣由不得不信。 他理智地分析着,判断着,接受并消化这套信息量巨大的说辞,以及“穿越”这种前所未闻的说法。 好吧,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 在所有的一切都明了后,一种意难平的心情,却浮现在他心头。 . 赵佑媛说出这番话,意味着,把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底,秘密,甚至和他人的交易,全部都讲出来了。 她几乎是破釜沉舟一般地在赌,胜则满载而归,败则一无所有。 她如此坦诚,可是,赵宣却并不感到愉快。 因为,她一开始,并不打算对他坦白的。她先前犹豫的、顾虑的态度,都看在他眼里。 她之所以会选择坦白,也不过是为了——为了维护谢清琸吧。 认识到这样的现实,反而让他更感到心中酸涩难耐。 她是为了另外一个人,才选择对他讲实话的,那个人在她心中,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她可以为了他,讲出心底的秘密,背负巨大的风险。 而这个人,却不是自己。 . 良久,赵佑媛忐忑地等待太子殿下的反应,在无比漫长的时间后,他淡淡道:“你之所以选择说出这一切,是为了不让我迁怒谢清琸,是吗?” 啊? 赵佑媛一愣,不能明白话题为什么这么跳跃…… 如果赵宣是个严肃顾及政治的人,此刻应该至少问一下,对方具体说过哪些话,什么时候与她联系等等细节吧?如果他是个八卦心很强的好奇宝宝,此刻也应该问一下,虫洞通道长什么样子,另外一个世界的大宋如何吧? 可他却怎么问了和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个问题,甚至让她不知所措? 她确实是讷讷不能言,只听赵宣继而道:“假如我没有询问,假如我并未动怒,也许你依然会对我守住这个秘密——你的心,并未对我坦诚。”他用的是陈述句,根本懒得问了。 . ……他说的太有道理,赵佑媛无言以对。 要是赵宣不问,她可能还会在心里权衡一段时日,可能还会在其他契机的逼迫下,才会考虑是否坦白。 但是今天,他对谢清琸的反应过激,让她感到情势不对,才一闭眼讲了实话听天由命。 被犀利地揭穿,赵佑媛有点赧然:“殿下,我的动机并不重要,我讲的这些经过,才是您需要听的,不是吗?” “不,很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赵宣一字一句,不容质疑。 你对我坦诚与否,我很在乎。别人可以欺骗我,但唯有你不行。 . 被他直直地盯着,没有躲闪的余地,赵佑媛垂下眼,她觉得自己蔫了,在西沙群岛面对恐怖分子时都没有短过的勇气,在这一刻竟然都泄气般的消失。 “我心中有顾虑,其实也并不愿刻意隐瞒殿下……就像现在,我道出了实话,那我还是皇室的人吗?” “不会,你永远是……”赵宣顿了顿,突然不知该如何对她定位,却竭尽温和道:“我会永远照顾你。” “即便你不是我族亲,我也养得起你。” 这句话,伴着春风拂过耳畔,赵佑媛的心里好像过了一道电流一样,瞬间痒痒的不知所措。 “所以你再也不必因为顾虑这些而欺瞒我,因为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既然方才你说,你和谢清琸只是为了蒙蔽敌人,才做出了表面交往的姿态。那么,现在告诉我……”赵宣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想直接看穿她的内心,“你,喜欢谢清琸吗?” 终于还是把盘旋心头多时的话,问了出来。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如此紧张过,小时候第一次跟随外交大臣出访巡视时,都没有这样,期待着却又惧怕听到答案,看着对方的眼睛却又只想转开视线。 这样的经历太新鲜了,他却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忐忑的滋味太不好受,他想,只在她身上体验过一次就够了。 所谓紧张的心情,无非是对未来的形势没有信心,而没有信心却是因为太过在意。 再优秀的人,在极度在意的人面前,也是无法保持笃定淡然的。 “告诉我,你喜欢他吗?” . 赵宣抛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重磅,全是赵佑媛未曾预料过的。 此刻扪心自问,谢清琸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是极其优秀。她也确实欣赏他,却只是以朋友的角度。 于是在赵宣凝望又期切的眼神中,她摇了摇头,如实道:“我和他是朋友,欣赏他,希望帮他,也希望为自己解惑。但是暧昧的心情,是没有过的。” . 她看到赵宣似乎神情松动了一些。微挑的眼睛有一丝漂亮的光一闪而过。然后他笑了一下,俊秀的容颜看起来竟有些释然的意味。 而方才隐隐压迫的气势,忽然松快了很多,连周围流淌的春风,似乎也是雀跃的。漫射下来的阳光,也比先前更为畅怀。 “既然你与他并非出于真心,也并未喜欢过对方,那么现在,也就没有必要再维持这种关系——你们的伪装,可以结束了。” 赵佑媛怔然片刻,她没想到赵宣管得这么宽。 是因为她终究不再是皇族中人,身份配不上谢清琸了吗? 见她迟疑,赵宣分析了一下局势,当然更为了掩饰他的私心:“你和他既然并非真正走到一起,而是为了蒙蔽敌人所施计策,那么,对方在扬子江的计划被打乱后,你和他的伪装,也就等同于暴露了。” . ——是的,扬子江一夜,是多方势力的角力,才导致了眼下的状况。 复杂的事情,多变的立场,纷繁的头绪,是要有足够的智慧去分析的。 站到敌人的立场上,他们是意图对谢清琸做什么事,但中途被搅乱了,后来发现谢清琸竟然叫了安保车,带着快艇离开了——这不是摆明了人家一早有准备吗? 这不是摆明了人家知情吗? 这不是摆明了人家在打脸吗? 要对方脾气不好,现在都一定恼羞成怒了,逗我玩呢,还逗了我大半年,你好样的啊!要是他们俩又没什么权势的话,现在对方估计都要想办法neng死俩人了。 所以,确实,她和谢清琸已经没有伪装下去的必要了。 当下和谢清琸提出这件事,是时候吗?他的“妹妹”还躺在疗养院里,他此刻的心情,恐怕不适宜谈论这些。 只是在太子殿下那竟然隐含期待的目光下,拒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更何况,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 最终她还是答应道。 确实是没有必要继续维持这样的关系了。国子监做戏这半年,不知道拉了多少仇恨,现在赵宣已然对一切知情,他知道该如何行事,她也没有必要自己去追查幕后人了。 放下心中这些包袱,她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 三秘拿着特情局送来的密件,远远只看到太子殿下和宗姬去露台上密谈了很久。 从很冰冷的神色,慢慢开始缓和,最后冰雪消融,再后来如和风霁月。 他心里感到讶然……哗擦,宗姬真有一手哄殿下的好本事! 一出手就是这么牛叉!要知道殿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啊。点赞,必须往死里点赞。 他敬佩得五体投地之余,目光投诸到一旁倚着窗边的谢家少爷身上。 记得他以前同太子殿下的感情向来是不错的,宫闱有些不方便的事情,他还会送点人情给殿下,譬如说去年宗姬的身份谱册。可是这段时间,为什么却隐隐地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有了罅隙? 三秘走到近前,得到赵宣颔首示意后,来到他身边,将密件呈给他。 感受着太子殿下心情渐佳,三秘心里不由深深感激宗姬殿下。 . 特情局出手,天下我有,很多资料伴随着水落石出的真相而整理汇报。赵宣看完那些文件,扫到一旁待命的赵佑媛,忽然心里动了一下,问道:“要随我去看一下么?有一个人,也许你可以见一见。” 其实见人是假,他希望多留她在身边看几眼才是真。 这个人,指的自然便是前段时间在朝贡大典开幕式上,妄图挑起宗姬矛盾的袁丽羽。可惜她的阴谋未能得逞,两位宗姬也没有因而反目——倒是赵佑婕还欠了赵佑媛一个人情。 跳梁一顿倒头来把自己栽进牢,还成全了对方,这样的事迹听起来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赵佑媛已经对这奇葩事迹有所耳闻,她迟疑了一下,看向谢清琸。他还在病房门口,视线相对时,她冲他摆了摆手。 却不防被身边的太子哥哥拉住了手腕,亲自带着离开。 在坦白了身世后还能得到这样的对待,赵佑媛一阵受宠若惊,心里也有一些别样的情愫和感动,像汩汩流水,浸润心头。 肺腑里暖流涌动。 . 看着太子殿下亲自拉着宗姬,竟然没等别人,亲自给她开了车门,让她与自己一道上车后,三秘嘴角抽了抽,司机眼皮子也抖了抖,两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往城外进发。 三观……已经碎了。 同时心里不约而同地想,殿下对待宗姬可真是不一般啊……还好没有得罪过她。 . 特情局位于皇城区外,开车要十多分钟的时间。 太子殿下的突然到来,倒是打了特情局一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迎接他,不过殿下似乎心情不错,听完了他们这段时间的调查汇报后,竟然表扬了特情局几句,让他们感到美滋滋的。 特情局有专门关押重大嫌犯的监狱。临走前,太子殿下说要来这里看一眼。 他们自然不敢怠慢,引着他前来此处。为了避免越狱,这里没有窗户,每间牢房只有一个排气扇。走廊上的灯有些幽暗,走过几间后,隔着小小的门洞,赵佑媛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袁丽羽。 因为还处于审讯阶段,袁丽羽并未判刑,只是被拘禁在这里,等待提审。 赵佑媛过来的时候,她正看着天花板,双目无神。听到门外的动静,她忽然被惊醒了似的,眼中一抹狂喜,可是在看到来人后,那分狂喜变得十分复杂,怨愤、憎恶、恐惧……她猛地冲上来,对着门外大喊:“啊——” 是的,她走到今天,都是眼前这个人害的! 如果她没有去九皋中学,没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永远不会沦落此地!而今,她众星捧月,自己却身陷囹圄,这刻骨的恨意,她到死都要带进坟墓里。 有的人即是这样,人生的一切失败,都要归咎于别人头上。这一点,袁丽羽从未改变过。她怨恨父母没有能耐,怨恨童谨没给她收拾好退路,现在,怨恨赵佑媛出现在她的人生里。 . 一旁陪同巡视的人忙解释道:“她被捕这两天喊得声嘶力竭,把嗓子喊哑了,说不出话,我们只能等她恢复段时间再提审。” 赵佑媛看着眼前这个眼圈青黑、眼袋深陷、肤色青白的女孩。这样憔悴的袁丽羽,她前所未见。对方初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一头长发清纯淡雅;走进娱乐圈后也依然靓丽纯洁。可如今,恐怕这些照片放到网上,没有网民能够相信,这是曾经的“九皋中学校花”吧。 “袁丽羽,我给你那次机会的时候,你可曾想过珍惜?” 听了这句话,袁丽羽在歇斯底里地叫喊后,突然偃旗息鼓了。她的眼睛里蓄上泪水,那是哀求的眼神。她沿着门,一路滑落,跪到了地上。 她本来应该可以荣耀无限,北工传媒,霓舞影业,这些光环加诸于身,她踏入娱乐圈的□□都比别人高。可是跟从了童谨,期待对方的许诺,反而让她失去了一切。 可惜这一次,赵佑媛不会再给她机会。 她把哀求的目光投向赵宣,她一直恋慕的这个人。 曾经她的房间里收齐了赵宣的所有影像资料,从他出生时,电视台的报道;以及后来取名赐字的新闻公告,抓周礼,储君册封礼,加冠礼,哪怕是每年生日的新闻播报。她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赵宣的身影,那时是法国王室的王储册封仪式,王储夫妇来到了金陵首都加冕受封。 而赵宣一身九旒冕冠和九章纹衮服,玄色庄重的衮服使年幼的他看起来格外肃穆,却又散发着高华在上的气场。他站在皇帝身边,好看得不似凡人,就像一幅绝色的画卷,成为了最抢镜的存在。那时候她指着电视里的这个人,困惑道:“为什么这个小孩可以站在这里?” 听大人说,这种场合是很尊贵的,只有大人才能在场。可是明明有个漂亮的小孩子站在台阶上啊。 父母抱着她说道:“那是太子。这种场合必须在场的。” “太子?”太子也是大人物,为什么却是个小孩子?了不起的人不都应该是大人吗? “就是未来要当天子的人。” 再后来,到她识字会上网的时候,看到了网民们给赵宣建立的经典回忆图册。其中一张,被亿万国民们誉为此生难忘的惊艳回眸的,就是那张身穿衮冕,手执芴板的照片,“神圣凛然的绝色之姿”。 也许是从那时候就沦陷了。明明知道那个人和自己是一个天一个地,也许一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到死都不知道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有她的存在。但是,还是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 然后,她因为他而拼命想要进入上流社会,也因为对他这份执念,终究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多爱,就有多渴望,怨恨。 . 赵宣没有回应她,也没有看她一眼,朝贡艺术大典开幕式的事情,如今在这里算是给了赵佑媛一个正式的交代。而后他牵着她的手,离开了这里。 走出这片阴暗之所,三月的阳光铺天盖地,十分烂漫。迎着夕阳,赵佑媛似感慨似的说了一句:“嫉妒真是让人丑恶啊。” 赵宣:“……”他感到前些时日的他中了一枪。 . 他们启程回了皇城,赵宣的日程安排得紧,下午也是抽空出来的,而晚上还有对其他国家使团的接见晚宴。 “我回岛湖医院吧。”赵佑媛主动要求道。 “为何不去梨园歌舞剧院?”她在岛湖医院无亲无故,会过去肯定是因为谢清琸在那里。这样一想,太子殿下顿时酸得不想掩饰:“是去找谢清琸么。” 赵佑媛感到一阵莫名:“不是你说的,我们可以结束这种表面关系了么?” “……也好。”太子殿下感到了一阵淡淡的欣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吃醋了。 坐在前排的三秘拼命地想要捂住耳朵:你们敢不敢降下隔板啊敢不敢敢不敢!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啦!   ☆、第62章 插着东宫车旗的专车行驶在皇城区平稳的道路上。即便这段时间,因全球朝贡,皇城区内往来车辆也多了一些,却依然并不嚣闹。 而车上的人,此刻的心情,却是起起伏伏,难以平静。 毫不避讳的说,赵宣至今都还在对赵佑媛所说“另一个宇宙的穿越”感到陌生,很难从心底里接受。 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对方,一个人是说谎话还是说实话,他只一眼便知。但正因为她说的是实话,他才在震惊之后,强自镇定地在心里消化。 他没有表现出好奇,并不代表对事情始末无动于衷。只是疑问太多了,他需要一点点地明晰。 所以等回过神来,一种很淡的,难以捉摸的微妙心情便浮上心头—— 应该借机对她坦诚心迹的。 因为这两天,大家被各种突转急来的信息轰炸,神经已是疲软,若在这时坦白心意,大概是最不会引起她反弹的时候了吧。 这样想着,可是专车已然回到了国宴中心。 . 礼宾台的侍应生打开车门,他走下车,目光在一片觥筹交错中扫过。那些看到他的人,都不免隔着重重人群,遥遥行礼示意。 那些人,陌生的非陌生的,宗主国的朝贡国的,同宗的非同宗的…… 赵宣不禁心想,赵佑媛并非这个世界上他的族亲,这大概是老天给予他最好的礼物了。 在意识到缘分给了他们继续下去的可能后,他的内心就漫起深深的感激,一直以来的挣扎与矛盾,在无形中瓦解——穿越这种事情都可以发生,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呢? 缘分都可以穿透宇宙的壁垒,让隔着浩瀚星河的两人相遇,为什么还要受制于世俗陈规? 他觉得他突然就想通了,并且无比坚定——这缘分值得用一生去珍惜,而不该被束缚,他也不允许被束缚。 至于来自家族和外界的阻力,他会为她遮挡,不让她经受一点伤害。 . 另外一个世界的赵匡胤的后人什么的……真的很难形容这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是两个世界,却拥有同样的祖先,以及延绵下来的血液,历史却截然不同—— 不期然地,他想到了刑玉的“宇宙唯心论”。 宇宙奇点,一元初始,由这个奇点的想象,分散为不同的宇宙,彼此像一个独立运行的系统,只不过节点的数值不同,运算的结果也如同滚雪球一般,最终彼此相去甚远。 . 他的脚步难以察觉地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走入电梯,去往他今晚应该宴请的场合。 心头却浮现许多推断和揣测。 一边想着,他还是叫三秘替他拨出了一个电话,接通后对着电话那头,拿出了弟弟而非储君的架势,声音都比平时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要软一些:“姐姐,颂之有事想请您帮忙……” 这一招对付长柔公主是必杀,她最享受弟弟的依靠和求助什么的了。只不过这种方式,数一数他起码有十年没用过了。 为了争取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储君殿下也是拼了。 长柔帝姬那边正在宴请朝贡国艺术交流团,不过储君的来电肯定还是最重要的,即便是私事。果然,听到赵宣在电话那头的请求后,帝姬的口气有了一种长姐的风范:“颂之,是何事?” “……”一旁举着手机的三秘,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在长柔公主面前居然如此温顺了,听着他们约好了时间详谈,又在电话里互道晚餐愉快,今天他的三观碎了好多次啊啊啊! ==== 金陵秦淮国际机场,空气似乎泛起了微微的热浪。 全球大朝贡已经进行了将近十天,各朝贡国都早已经到齐了。除了开头的两天,三个国际机场差点被蜂拥而至的157个国家挤到瘫痪,之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有条不紊。 一架私人飞机在经过漫长的滑行后,缓缓停在了专属的停机坪上,之后一群保镖簇拥着一个年轻男子,走出了飞行通道。 . 他穿着一件珍珠白缂丝直裾,碎发清爽,容貌雅致,一眼扫过去,总有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再看身后的人拿的行李……全是不明觉厉的书籍。 “还是金陵的晴光更好啊。”他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飞机被镀上一层余晖。身后的人应和道:“幸好少爷今天穿的不多,习惯了伦敦的天气,金陵真是太暖和了。哈哈。” 专车已经停在了贵宾中心外,他是从飞行通道直接转走特殊通道的,一路没有遇到什么人,随从打开车门,请他入座。 “郦公子,这一路辛苦了,您看是先回主宅去休息,还是?”坐在副驾座的副管家恭敬问道。 小少爷回来的消息挺突然,但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不然他在伦敦游学游得好好的,去年还说体验生活,在牛津都做了一年的讲师了,这才多久,又说回来长居,要去国子监任教。 可是小少爷对谁都没有解释,他们也只能是听令行事。 . 郦景琛倚着座椅靠背,似乎兴致不高。闭目想了一下,才询问道:“剑桥公爵听说挨了枪子?” “是有这么回事,差点被人打死,幸好只是被擦伤。” 郦景琛颔首:“国子监那帮孩子,估计现在没有上课的心思。恰好我也没有。不如去疗养医院看望一下剑桥公爵罢。” 他的判断堪称是明智的,十年全球大朝贡,有几个人能风雨不动地坐在教室里。国子监干脆很体恤地放假了。 副管家于是得了令,让司机发动车子时又踌躇片刻:“中宫那边……”四个字刚出口就赶紧闭嘴了。 小少爷出去游学的时间一长,自己都差点忘记他的脾性了。 他心思最是难测,还是听吩咐吧。 郦景琛并未计较,随意一笑,目光便落在了车窗外面——还是那样,十年如一日的景致。 车子启程,前往岛湖皇家疗养医院。 ==== 岛湖疗养医院被沐浴在日暮薄晖下,泛着岁月绵长的静谧余韵。 赵佑媛漫步在这里,脚步也不禁放缓。 缓慢地行走,也能够让人思绪宽广,想的很多。 她坦诚自己的身世,必然是抱着赌徒般的孤注一掷,这掷,便是掷在信任赵宣对自己的关照,不会因为无亲无故就抛弃自己。 ——可是,为何会以此而下注? 不知不觉间,对他依赖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味了,也浑然不自知。 喜欢和信任,不必一定要漫长的时间去建立。通过一件事情,可以探知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和品行;而他对自己一次次的扶持与回护,那种隐藏在不动声色下的关照与注目,从细节中渗透出的温暖,已经润物细无声地,融化了她的防线,侵入了她的心间。 防线和警惕从未被击溃,而是她自己在动摇和瓦解。 直到经历了今天,事态的突变,心情的激荡,她才蓦然发现了一点,这之前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事实—— 她是喜欢赵宣的。 . 这个意识穿越万千思绪,迎头重重一击,她的脚步不自觉的停顿。 一辆车自她身边无声驶过,带起的风微乱了她的头发。夕阳将她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漫长的线。 她盯着这道线,周围都是覆盖着余晖,唯有这道影子透出暗的萧索,独自矗立在这片光芒之下。 周围并不喧嚣,影子却依然显得孤寂。 一种凝重、涩缓的酸痛就袭上心头—— 曾经是想过要回去的,可是蹉跎了一年了。不知道两个宇宙的时间快慢是否一致,不知道回去后是怎样的光景,不知道是否会物是人非……即便告诉她现在可以回去,那也是近乡情怯。 曾经避免在这里对任何人产生感情,友谊爱情都在竭力避免。可是人只要行走于世,就总会拿出感情去看待四周,无论是喜欢的还是厌恶的。又怎能不生出留恋呢。 憎恶袁丽羽又为她感到可惜,经常看不惯李惠的作风却觉得她有时候也不错,欣赏长柔帝姬却也有些慑于她的强大气场和压力,对谢清琸是怀有“如此美好的少年”想靠近却又只希望维持最完美恰当的距离。 对于赵宣,就是强烈的心跳,和难以割舍的思念。 . ——那么既然喜欢,就承认吧! 自欺欺人是没有意义的。 想通了,接受了,就应该争取,而不是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纠结上,白白蹉跎。 更何况,赵宣在得知一切之后的反应,他的询问,他掌心的温度,似乎也在诉说着一个可能——他对自己,并非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只不过当时两人心情都凌乱了,尽管表面都佯作平静,心里却在波澜起伏。 . 赵佑媛抬起头,却隔着疗养别墅的窗户,看到了谢清琸,后者倚在窗台上,似乎感觉到她走到了楼下,把目光转回到她身上,淡淡一笑。 这笑容在日暮薄晖下,有种看穿了很多的意味。 她与那微笑的目光对视,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不再避讳心底深处的感情,那么,也是时候,和谢清琸理开这段表面关系了。 她回以一笑,往疗养别墅走去。 当上了楼梯,脚步出现在走廊时,看到前方的场景,她却站住了。 谢夫人正坐在小厅的沙发上,悄悄拭泪。 赵佑媛一下子就尴尬了,这是上前问候呢,还是不问候呢。   ☆、第63章 对于是否将谢婉泱的事情告诉父母,谢清琸曾经踟蹰过。犹豫这种心态,发生在他身上是很难得的。 归根结底,亲人的复制体出现,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残忍的折磨。 谢清琸一方面不希望将这些伤痛,再施加到家人身上;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父母有权知道这件事情,他不能以爱之名剥夺这种知情权。 他思考的结果,终于是知会了家人。 而谢夫人如今来了,却并没有进门,不知道是怕面对“谢婉泱”还是怕面对这些年自己的内心。 她只是远远地,隔着窗子相望。只一眼,那七八年都未抚平的伤口再度被血淋淋地挖掘出来。 对于这个并未从自己肚子里孕育而出,却和女儿有着同样的基因、同样的容貌的女孩,谢夫人的心就好像被活生生剖成了两半,一半绝望地告诉自己,她终究不是你生出来的那个呱呱坠地哺乳长大的孩子;一半又忍不住期切地告诉自己,她是那个孩子原原本本的复制,没有区别的…… 这样矛盾的心情终于让她远远站立,潸然泪下。 . 听到脚步声时,她拭干眼泪,看到来人后,一瞬间心里又是百感交集。 这个女孩儿,先前清琸对他们解释谢婉泱的出现时,曾说过,这女孩当时也是在场的。 他们如此形影不离,谢夫人大概也能揣测一二。 她看着眼前这女孩,其实论资质、论综合实力,赵佑媛在贵族圈子里并不出挑。她没有谢婉泱的漂亮也没有卢翌瑾的才华,更没有赵佑婕深厚的背景。 可是,偏偏她对于谢清琸而言就是特殊的。 这让一贯高傲的谢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了起来。 “媛宗姬,”她对赵佑媛致意,收起了悲伤,便是平静之态:“叫你见笑了。我来过的事情,还请不要对清琸提起。” 迎着她不解的目光,谢夫人轻叹一声:“清琸看我难过,也会有心理负担的。他并不是喜好把心事说出来的人,我不想徒增他的伤怀。” 她这样解释,赵佑媛却是能明白了——人的感情真是世上最莫测、最复杂的事物啊。原以为谢夫人对家里不上心,才导致了两个孩子的悲剧,如今看来,她未尝不是个体贴的人。 金乌西沉,谢夫人也打算告辞了。她看着赵佑媛,温和道:“谢谢你,在婉泱离开这么多年后,开解了清琸的心结,留在他身边。” 被谢夫人这样一说,赵佑媛心虚的要命,虽然情知她和谢清琸之间什么都没有,但是想到马上要结束演戏了,这种“我对不起你儿子”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谢夫人似乎是对她寄予厚望啊! 心中发虚,却还是没有失礼,送了谢夫人一程,回来推开病房门时,谢婉泱已经睡下了。 谢清琸手边放了一本书,却似乎在出神。听见推门声,他望过来。 气氛是安静的,一时间无人开口。这样的安静,让赵佑媛不禁反思,为什么提出结束这段表面关系,竟然没有意想中的轻松释然。 思来想去,大抵是——在这段关系中,谢清琸有意无意的,略有入戏了吧。 关上门,她闲谈似的聊着天。 “婉泱手上的念珠真漂亮,你做的么?” “嗯,这几年三不五时,慢慢串起来的。” “她今天状况如何?有没有想去玩的地方?” “她说想去看朝贡祭天大典,毕竟只在小时候看过一次。” “这次多亏了剑桥公爵啊,若不是他,还要在城外僵持一番呢。” “一会儿我们可以去探望他,如何?” 一番打破安静的对话,却没有人把心思真正放在对话内容上。 赵佑媛的目光落在窗外,天色已是隐隐的暗淡了。 “我们那天晚上,也算是暴露了吧。对方肯定能得知我们这段时间的伪装。所以,没必要再装下去了,毕竟这会让不少人误会,你的母亲,我们的同窗……” “是啊,”谢清琸微垂眼帘,纤长的睫羽掩映了清澈的瞳仁。“还有你的太子哥哥。” “……”赵佑媛猜不透他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这句话,只是感觉这个语境和词汇组合的不太对劲。 未及她说什么,谢清琸轻轻一叹:“其实,太子殿下真的很喜欢你的。” 赵佑媛怔在原地,一时间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冲击得晕眩。 还没有从这种惊愕中清醒,紧接着,喜悦像一只小小的蚂蚁,从心底爬了出来,那是一种发痒的快乐,她怕自己收不住表情,忙把头转了开。 . 看着她无措的模样,谢清琸却回忆起了曾经相处的点滴。 光影斑驳的热带树林中,一只手拨开了重重叠叠的乔木叶,白净的皮肤有些污点,头发上还有枯叶,穿着大了几圈的迷彩服,这幅形容是狼狈的。 然而穿透密林的一缕阳光,就这样冲破黑暗,落在了她身上。 然后她一边疲惫不堪,一边又精神奕奕地说,我们要自救。 人在想起一个人时,一般浮现在脑海的,总会是记忆最深的那一幕。 对于谢清琸而言,他先前是见过赵佑媛几面,国子监回首一瞥,绿岛行宫晚宴看她亮相独唱,可是这些……印象其实并不深刻。 赵佑媛留给他最深的印象,正是最狼狈的时候,然而在他心里却也是最美好的。 在西沙群岛时,如果没有遇到她,他依然会和那些人周旋,他会竭尽所能,倘若失败了也不会动摇或怨尤。 然而,当她迎着那细密阳光,疲惫不堪地说,我们要自救时,谢清琸尘封了七年的心,一瞬间却被这句话点亮了。 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一种混杂着感动的伤怀,以及决然的。 先前,面对生死攸关的那份豁达与洒脱,被他抛却了。这一次他不但要竭尽所能,而且绝对不允许失败。 当他前往去炸毁恐怖分子的牵星屏蔽器时,那一路上,他忽然意识到,七年来,从来没有再如此对一件事抱有执念,几乎是渴盼地希望她能活着,这似乎更是夙愿。 因此在获救后纷乱的人群中寻寻觅觅,蓦然回首,见到那个身影时,那一刻,伴着这海风乱拂,困于心间七年的枷锁,在这并不明朗的夜里,终于被解开了。 这么多年,心间终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 ——“那你喜欢他吗?” 广寒初升,病房里却并没有亮起灯,安静而昏暗。 背对着谢清琸,赵佑媛没有动摇和犹疑:“是喜欢的。” ==== 赵宣和长柔公主约的时间是晚上九点,在长祚殿见。 因为两人都要出席宴请,第二天都还有正事,所以只能挑在这个时候。再晚一点,太子公主大半夜会面,绝对要被言官弹劾了。 长柔公主披着一身夜凉如水,来到长祚殿时,赵宣也刚从国宴中心回来不久,刚换好常服,入座后,不待公主发问,开门见山地说道:“皇姐,我爱上了一个人。” . 长祚殿里十分安静,不相干人等全部被遣退,连侍奉的人都没有留下。宽大的房间内,伴随着这句掷地有声的话,隐隐还有回音。 公主闻言便是一愣,这似乎是这么多年来,弟弟头一次对她倾诉感情之事吧? 如此郑重,看来确实是相当在意。难道他是希望自己能帮忙去递话,或者给一点参谋? 想到这里,她也颇感欣慰,姐弟俩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谈体己话了。她用姐姐的博爱鼓励道:“是哪家的小姐?我看看能否帮你成了这桩事。” 赵宣微微一笑:“姐姐若想帮,自然是能帮得的。她就是,我们皇族的宗姬,赵佑媛。” “……”“啪啦”一声,茶杯没捧稳,掉在地上碎得惨不忍睹。 长柔公主一直觉得影视作品里形容人吃惊,总是会茶杯落地或者晕过去什么的,实在很俗套。但是此刻,她发现艺术果真是来源于生活的。 当听了弟弟的心迹剖白后,她吓得挖掘机都翻了。 天啊!她的弟弟,储君啊,宗主国未来的帝王啊,竟然喜欢上了一个宗室女孩? 还是初恋?!还是认真的?! 无数的话语激荡在心头,公主被噎得竟然失语了。 赵宣见她被震惊了,也未多言,只等她自己消化接受。长祚殿里一片寂静。 半晌,长柔公主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宣宣,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当然了,赵宣很少开玩笑,除了某些政治场合特殊需要以外。所以公主这句问话,不过是在垂死挣扎。 赵宣淡然地点点头:“我说的,一字一句,皆是肺腑之言。” “……”长柔公主此刻的内心,是复杂的。 毕竟,作为常年承包了宗室里所有舆论火力的人,在她的储君弟弟做了件更加惊世骇俗的事情后,她难免会生出一种“我不是一个人”的心情。 但是,理智上明白,他的这份情触犯了太多规矩;而感情上,看着弟弟艰难地披荆斩棘,她更加会心疼。 长柔公主一时间说不出什么,她知道自己的态度至关重要,弟弟会选择告诉她这件秘密,正是因为,也许只有自己会给予他无私的支持。 可是,支持他,也就等于放任他去走一条艰难的、崎岖的道路。作为亲人,谁又舍得看着自己的至亲走弯路、遇波折? 她的沉默,便是她的矛盾。 最终,她还是轻叹一声,浑不在意似的,欣慰地拍了拍赵宣的肩膀:“好弟弟,咱们宗室里,终于有比我开精子银行更惊世骇俗的事情发生了。”姐姐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赵宣:“……” 知道长柔公主是以这样的玩笑话来宽慰并支持他,赵宣虽然无言,心里还是会有所感动。 “她知晓你心意了吗?又是什么态度?” “我……尚未说与她。” 长柔公主选择了和他并肩作战,就很认真地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对待,当下便关切:“为何不讲?是觉得未到时机,还是担心宗室的压力?” “二者兼有。”赵宣绝对不会告诉她今天心绪起伏太过,于是表白没能说出口呢。绝对不。 长柔公主沉吟道:“至少你要探知她的心意,才好想办法。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也避免了一场宗室的尴尬。”无论如何,她总是替弟弟往尽量减轻损失的方面着想。 赵宣却并不认同,他看着长柔,坚定道:“我会让她接受我的。” 弟弟的眼神太魔性,长柔公主简直要被他闪瞎了。 是啊,她这弟弟的性情,向来是原则分明,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会动分毫;可一旦打定了主意,那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完成。 作为宗室里向来不走寻常路的人,每年宗亲会时,她总要被宗族老人含蓄地劝言几句。如今终于有人比她更狂炫酷霸拽了,想想言官们就像机关枪一样地开足火力弹劾太子,长柔公主在心里给弟弟点了全国人口根蜡。 . 她脑海里忽然闪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皇后这段时间一直忧心忡忡的,还召见了几个世家的小姐,她知晓母亲的动作,却因近日太过忙碌,而未及询问。 此刻忽然心中有所猜测。 “母后大概在为你相端其他世家的小姐们了,我猜,应该等到十年大朝贡结束,就要为你议婚事。” 这个消息有些猝不及防,赵宣这段时间实在太繁忙,中宫那边的动向竟然也就没有传到长祚殿:“母后为何突然动作?” “我又如何知晓。母后向来心思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赵宣没做声,心想,看来他必须抓紧时间了。 他直视着长柔公主,认真道:“皇姐,这一次,帮帮我吧。” 长柔公主何曾听过他如此恳切,心里舒爽的同时,难免又有些微惆怅。 颂之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所以她一直觉得未来的弟媳是捡了大便宜了。如今,看到他这样认真的,爱一个人,联想到自己过往……空白的感情经历,难免有两分唏嘘。 “如何应对宗室,你想必是有打算了吧?” 赵宣轻轻点头,下一句话,长柔公主又差点被吓哭了。 “解决我和她问题的关键,便是修订当下的宗法规矩。” “不知姐姐有未想过,同族无论隔多少支系都不允许通婚,而与母系家族三代外便可结亲,根本原因是什么?”   ☆、第64章 为什么父系一族,即便远亲也不能通婚;而母系一族,在法律和科学允许的范畴内便可以不受这些规矩的限制? ——长柔公主一瞬间心领神会,明了他的意思。这是赵宣为了争取她的支持,给出的糖啊。 但这颗糖倒是真的甜,有足够的诱惑力,公主表示她很喜欢。 为什么父系族亲和母系族亲的差别这么大。 换了赵佑媛倘若是皇后娘家清和崔氏某个支系的女孩,虽然也是远亲,但她和赵宣之间就根本不会存在问题。 可她不姓崔而姓赵,这就不行。 为什么娘家亲戚可以,父家亲戚就不行,说白了就是男女不平等的隐形折射么。 这还是近百年来,随着基因研究的进步,国家也出台了三代外旁亲可以通婚的法律。放到古代,表哥和表妹就可以通婚无鸭梨,但是若要想和同族的哪个远房亲戚通婚……那舆论环境简直不要太酸爽,保证你把祠堂跪穿。 可是表哥表妹就不是近亲了吗?而同族如果是旁支远亲,从遗传学角度讲,比表哥表妹科学得多吧。为什么在宗法观念下,会如此差别待遇呢? . 赵宣巧妙地把本来属于他和赵佑媛的同宗不通婚问题,引到长柔公主关心的男女平权问题上了。 同宗不婚为的是防止近亲遗传导致的后代畸形,而宗法制,强调的是父系血缘本位,父姓族人才是亲,女人嫁出去了,是给夫家延续血脉的,生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就不算亲戚,因此母姓族人是外人。古代“七出三不出”的七出,基本都是在维护男权利益,女人只是维持男人血脉子嗣繁衍的工具而已。同样的,女人就得不到和男人同等的继承权,因为你不是血脉延续者啊。 到了近现代,尽管随着生产力的解放,女性几百年来号召自己的权利,皇室也带头提倡了男女平等,但几百年的自由潮流,终究无法和几千年的陈规旧俗相抗争。 虽然当今社会不再有这样将女人深层次物化的想法,但父系社会遗留下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是影响至深。男女的完全平等,并没有彻底实现。 大概很多女性都从来没有意识到,她们生存的社会,挤压了本该属于她们的多少权益。甚至有的女人还在维护这样的制度。长柔公主反抗和拯救的,就是这样可悲的观念。 . 联系到赵宣这层问话,潜在的意思,长柔公主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宣宣,看来这件事,我想方设法也要促成了。” 先前太子对她所投身的事业,一向秉持赞同,但不高调表态的作法。不是因为他不放在心里,而是作为储君,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他的每个表态,都有无数人盯着解读含义,每一个表态,都是政治信号,所以他不能高调支持长柔的。 但是现在,为了改变宗族制度的陈旧观念,他对长柔公主释放出了公开表态支持她的信号。 他在走钢丝,这是一条前所未有的艰险之路,而钢丝的那头,则通往明亮的曙光,和心中温暖的栖息之地。如果能够成功地走到尽头,那么也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幸福,而是整个时代的锦上添花。 为了争取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太子殿下也是拼了。 “这件事的前哨,便由我来做吧。你的决心,叫我佩服。”长柔公主自信一笑,弟弟但凡想要改进宗法制度,必定是要付出牺牲,她心里在艳羡之余,更多的是感叹。 想要动宗法,总得找个缝来撬动,这个缝隙很重要,撬动的力和角度,也很重要。但公主自忖能挑得准。 而赵宣也没有问她打算从何处着手,他方才的问话,已经传递了足够的信号。 . “宣宣,我会全力以赴支持你,但改进的具体方向,得由你来把控。”宗法制经过漫长的几千年发展,是庞大复杂的存在,牵一发而动全身,长柔公主并没有信心自己能稳得住这样宏大的制度改良。“毕竟这是涉及到国基的问题。” 宗法制和朝贡体系间有着微妙联系,如何把握住这个平衡,是很考验人的政治智慧的。 “我明白,我也会谨慎行事。” 于是帝国两个身份尊贵的皇室成员,相继约好了不走寻常路,天天有惊喜,在长祚殿密谋下了一盘很大的棋。 帝后简直要哭晕在厕所。 . 已经到了夜里十点半,再继续逗留,就容易被弹劾了。长柔公主离开东宫前,突然想到了什么,拍了下脑门。 “宣宣,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去年给你说的提议吗?” 赵宣茫然片刻:“什么提议?” “拍电影啊。《终身未婚的宗姬大人》,可以获得万民的舆论支持啊,要不要试试?你家媛媛可以用好影视传媒这柄利器呢。” “……”你走。别回来。 ==== 岛湖皇家疗养医院的夜景,也是堪比很多市政景观的。 走在霓虹璀璨的路上,道路两边是夜间悄然绽放的各种花,安静而平和。 . 赵佑媛说出了那句“我喜欢他”后,室内沉默了很久,黑暗把这分沉默无形间放大。而谢清琸心里却只想着——果然还是这样的。 心头间的复杂情感和权衡,密密麻麻交织成了一张网,而他的心,则在这张网中四顾,寻求出口。 剪不断、理还乱。 病房里没有开灯,他的眼睛映出了窗外璀璨,如繁星点缀,莹动清澈。 “我们是应该去感谢剑桥公爵。”在漫长的寂静后,他终于提议道。 一句话,算是将先前的所有一切,都无声地掀开了一页。就像他的性格一样……不争。 这么多年,他早已深谙了保持心灵上的空灵,如同在真空里的一汪清潭中浸着,声音是无法穿过真空传播给他的,唯有光。 伴随着这句话的尾音甫落,他几不可闻地长出一口气,窗外的路灯便亮了起来,光线也使原本昏暗的室内一瞬间明亮。 . 于是他们此刻漫步在通往剑桥公爵所在疗养别墅的路上,华灯璀璨,春夜静谧,却都默契地彼此无话。 剑桥公爵奋勇跑路,枪子底下逃生,还听到重大机密一事,自然是功劳匪浅。这件事对外没有张扬,那天在国宴中心现场的人,都以为他是喝醉了,浑身酒气跑得四蹄生火,还趴在门口形象尽失,只有宗主国内部的高层,才知道内情。 自然的,英国也因此在这次朝贡中,要获得比预期更多的甜头,也是皆大欢喜。 剑桥公爵的疗养别墅离这里并不远,都在丙区,赵佑媛他们身份自然是不需要盘查的,一路上楼。 公爵的仆从通报后推开门,赵佑媛走进去,却发现—— 剑桥公爵正趴在病床上,奋笔疾书,纸上密密麻麻一片似乎是微积分公式,他在嘤嘤嘤地……赶作业? 一个陌生男子抱着胳膊倚着窗边,好整以暇道:“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选修课讲师,你的作业是否完成也与我无关了。毕竟今后,我承担的是国子监的教学任务。” 他说着准备出门离开,剑桥公爵一手捂着屁股,一手抓笔做尔康手,悲痛道:“不,老师,我知道你讨厌不完成作业的人,我怎么会不听话呢,我保证按时完成啊,老师,别走!” “不走难道我要留在这里吃病号餐么。” “我不介意啊,老师……啊不,我很欢迎啊!” “可我不想看着你下饭。” “我可以看着老师下饭!” 那个年轻男人走到门口,和赵佑媛他们打了个照面,看到谢清琸后怔然一笑,目光在赵佑媛和他身上巡梭了一道:“清琸,你们俩这一次,闹出的阵仗可是不小。” 面对他的调侃,谢清琸倒坦然:“连你在伦敦都听说了么。” “是啊,惊天动地的约会嘛。” 两个人:“……”约会这种说法是怎么传到伦敦的,还让不让人有活路了! 剑桥公爵探出欠扁的头,表功道:“是我告诉郦老师的,我猜得不错吧?” 所谓心中有翔看到的都是翔,就是如此,两个人根本没解释过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剑桥公爵已经以他的逻辑给出了完美的解释。 一男一女,月夜江边,除了约会没别的! 他点破这些,本来没什么好尴尬的,对装装样子的两个人而言,完全可以一笑置之。不过刚刚谢清琸隐忍地揭过去了这一页,剑桥公爵再提起来,那就是找抽了。 看着郦景琛意味深长的目光,谢清琸只能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介绍一下,这是帝室的媛宗姬,这位是郦景琛。也许,过不了多久要改称郦老师了。” 他指的自然是方才在门口,听见郦景琛所言。 郦景琛看他一眼:“你是可以幸免的,如果今年统考升太学的话。至于她么……” “郦老师你还是来荼毒我们牛津大学吧!”剑桥公爵又探出头,眼巴巴地:“我们需要你的摧残!” 郦景琛头也未回:“我怎么从前没觉得你这么爱受虐。是被枪子打上瘾了么,要不要我往另一边补一枪?” 剑桥公爵咬着被角嘤嘤磨牙。 郦景琛并未多做逗留,他是下午刚到金陵,又不想去其他地方,才来岛湖医院探探病。 而谢清琸是和赵佑媛一起来向剑桥公爵道谢,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思,总觉得,似乎剑桥公爵听到的机密,是维系着自己和赵佑媛之间的一条纽带,所以两个人应该一起来致谢。 就像一种郑重的仪式一样。 离开了剑桥公爵的病房后,天色已晚,赵佑媛准备回家了。这段时间实在是变故频生,而明天,她还要继续去梨园皇家歌舞剧院,接见朝贡国艺术交流团。 谢清琸将她送上专车,不知道是月色明朗,还是霓虹璀璨,似乎连对方眼底的明明灭灭,都看得见。 “再见。” 不知道是谁微微一笑:“倘若那件事有眉目,都彼此知会一下。” . 这一番蹉跎,三月已经到了中旬,朝贡进行得有条不紊。获得太子亲自接见和招待晚宴的国家,国内新闻弹冠相庆,无比荣光;还没轮得到觐见的国家,焦急地数着礼宾日程单等待,和其他国家会晤联络感情。 梨园皇家歌舞剧院,日日载歌载舞,除开开幕式第一天差点酿出的闹剧,这些日子也顺利进行。 解决了谢清琸那边的事情,在神秘的敌人面前暴露了二人的有备而来,这段维持了大半年的合作关系也就顺理成章地结束了。 赵佑媛回到了长柔公主带领的艺术朝贡接见团,先前几天她没到场,太子殿下亲自给她请了假,因此团里也没有哪位女眷宗亲说什么,只是在见了她之后,态度更热络了两分而已。 赵佑婕跟的是和靖长公主的队,但还是特意过来一趟,给赵佑媛郑重地道了歉,又感谢致意。时隔那么多天,始作俑者早就因叛国罪被关进了监狱,而赵佑媛自己也经历了一番起伏,那件事便也没往心里去。 她不在意地付之一笑:“毕竟是同宗,我怎么会对婕姐姐产生不好的心思,肯定是能帮便帮啊。” 赵佑婕心高气傲这病治不了,但至少是明事理的,见赵佑媛不计较名额一事,还在那么重要的场合帮了自己,自己却差点当了农夫的蛇,心里又是感动又有愧疚。 “总之,谢谢你。今后若有什么麻烦,尽管说与我,能帮的我绝不推脱。”婕宗姬不喜欢欠人情,许得很爽快。 . 两人冰释前嫌,正聊了两句,赵佑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号码却是坤宁宫内官事厅的。 她忐忑地接起来,对方在电话中恭敬地问候,然后简明扼要:“中宫殿下请媛宗姬共进午餐。” “今……今天?” “没错,”内官事厅也是觉得很突然,可以说皇后完全是临时安排,“您倒不必特意更衣了,时间要紧。” 着装上赵佑媛倒没什么问题,她在接见意大利朝贡艺术团,身上穿的是礼服。 可是,这道懿旨来的太快,可以说完全是措手不及。皇后突然找她一起吃饭是何意?总不至于是想她了吧?还是在这么忙碌的朝贡时期……她身上还承担着外交任务的。 按理说今天的安排,她们在意大利朝贡国的艺术团表演开场前,已经接受了他们的觐见礼,念几句“大家好……首长好……大家辛苦了……为宗主国效忠”之类的话,待他们表演结束后,还要鼓励致辞,宴请他们,席上说些场面话。 可是皇后这样突然召见,她就只能请假缺席了。 虽然是电话的口头懿旨,但肯定不能推脱,于是答应了内官事厅后,赵佑媛将坤宁宫的通知告诉了长柔公主,歉然道:“殿下,我今天只能继续失陪了。” 长柔公主正对着意大利朝贡团的艺术部部长勉励嘉奖了几句,脸上还挂着微笑。听说是皇后有请后,怔了一下,眼中一抹讶然的光。但她未说什么,只点头道:“你去吧,这边宴请倒没有太多事的。” 若问赵佑媛,和皇后共进午膳,以及宴请朝贡国午餐,她选择哪个,答案肯定是后者。 因为前者压力太大,后者餐桌上她只需要举举酒杯,说几句勉励的话,对方还得诚惶诚恐地听着。 无奈又苦逼地对长柔公主笑笑,她便去收拾准备入宫了。而长柔公主在她离开后,就凝眉陷入了思索中,良久,叫身边的女官拨通了赵宣的电话。 那边似乎也是忙得不轻,因此接起来后,长柔公主没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家媛媛被母后叫去共用午膳了。” ==== 赵佑媛不是第一次入宫了,她提升七级宗亲待遇后,配备的专车也有皇城区的电子口令和通行证,因此一路畅行无阻,在宫门口登记后就往坤宁宫驶去。 车子停在礼宾台上,她看了下时间,刚刚好将近正午十二点。皇后没有选在晚上,大概是因为她晚上也有接见晚宴。 那她为何要百忙之中抽出来和她共度午餐呢? . 爬上高高的台阶,皇后身边的任女官已经出来等着了,她出来相迎意味着高规格,赵佑媛第一次入宫时可没有这样的待遇,那时候只是其他人引导的。 “媛宗姬,”任女官远远看着她,绽出了一个微笑。这在一年前更是没有的事,身为国母身边第一秘书,她的地位高高在上,哪需要和普通的宗室女套什么近乎啊!   ☆、第65章 任女官这样和善的态度当然有其考量,作为皇后身边二十多年的秘书,哪儿能不懂得见机行事。皇后的安排虽未说与她,她却在尽心揣摩,无论如何,太子、帝姬、皇后都对她重视,这一点是很明确的。 那么她自然也要释放足够明显的善意。 赵佑媛笑着应和她,随便扯了两句,而等到任女官把她带到膳厅时,席间还端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并不算陌生,前天刚在岛湖医院见过一面—— 郦景琛? 两下照面,赵佑媛更是一头雾水。后者显然也是怔了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 司仪把她引到她的位置上,和郦景琛是正对着的。 还未来得及出口相问,皇后在这时驾临了。她一身常服,表明了这顿饭的规格。两个人都放下疑惑,先起身问好,听皇后笑吟吟道:“郦家公子刚回国,今天这是洗尘宴。你们俩还未见过罢,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她指着郦景琛:“这位才俊,喊他景琛,在郦家序齿为三,近日方回国。”又指了指赵佑媛:“媛宗姬,想必你也听说过了。……你们似乎见过?” 赵佑媛和郦景琛再次对视,皇后敏锐地在他们的表情中看到了蛛丝马迹,她落座,并未多询问,只微笑道:“也许是一见如故,都坐吧。” 菜早上好了,国宴水准,可惜置身这样的环境,怎能有食欲。皇后还在主座上,温和道:“朝贡事情多,媛宗姬这段时间也是忙,今天正好放松些,听景琛讲些游学趣闻吧。” 赵佑媛心想,不仅没能放松,更紧张了好吗。 平白无故,为什么突然安排这样的午膳? . 皇后含着笑意,看了赵佑媛一眼。从去年召见过她一次后,她就没有这样近距离看过她了。如今她坐在自己的左手下方,而皇后心中却觉得惆怅。 她心里挂着一桩事,折磨了她两个多月。 ——从她发现,她的长子喜欢上了赵佑媛开始。 赵宣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这个宗室女产生了不应该的感情呢? 作为母亲,皇后觉得自己相当失职。她没有及时发现孩子感情的萌芽,没能及时为他掐灭,结果等意识到火花已经转为燎原之势时,想扑灭也晚了。 而今回忆起来,最初有点苗头的时候,大概是去年五六月份的样子,听了女儿长柔公主的美言,以及李惠郡主的肯定(并不),她兴起了想要见一见这个宗室女的念头。见面后对这个女孩印象确实不错,紧接着赵宣就在那时来请安,顺便把她带走了。 现在想想,他刚从朝鲜回来,安排在了那天请安,也许也是算好的。 再之后七八月西沙群岛出事,太子和皇帝在内政务院里发生了政见不合的情况,那时皇后只当情势危急,父子俩意见相左,及至太子亲自前往西沙,也只是认为他关心国子监那一百个学生罢了。 如今想来,怕是这一百多个学生里,他最关心的只是那一个人。 真正让皇后意识到不太对的,是小年那天,她为命妇们开设的宫宴上,赵宣来敬酒祝辞后,单单把媛宗姬叫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皇后在东宫官事厅也是有人的,问了一下,说是当天一直留在长祚殿里,并且是独处。 当时皇后心中便有点不解。赵宣可从来没有对帝室里哪位宗亲妹妹有过这样的青眼,留人单独在长祚殿,两个人能干什么啊?能玩什么啊? 这世上很多事情酿成大祸,其实是因苗头初现时无人留心。 当皇后觉得不太对劲,便去东宫转了转,太子不在,她就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一沓碟片。 电影? 赵宣竟然会特意看这些,是出乎皇后意料的。可是拾起一看,封面竟是赵佑媛拍的电影。原来是她所在的剧组,将电影片花汇集,做成首映礼上播放,而赵宣则仔细把这些收集了起来。 倒也不是中宫娘娘有侦探的癖好,实在是,那碟片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的,皇后又不近视。如此爱不释手,足见其心思。 她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儿子了,正是因为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的反常和关注,才显得这样突兀。正是因为他对同宗亲女和世家小姐投注的心思不多,他对赵佑媛的特殊对待,才意味深长。 孩子是什么状态,当娘的一清二楚。后来她与他闲聊对谈过几次,隐隐透露出为他选妃的打算,都被他不动声色地带过了话题。 赵宣今年二十一了,他早过了冠礼三年,也马上要出孝期,婚事被国民关注了很久,并以猜测为乐。作为一个向来理智的人,他明知道自己的婚姻关乎的并非个人而是国家,却依然回避此事,只能说明一点——他有喜欢的人了。 并且,还不能直言。甚至连父母都不能讲。 结合他对赵佑媛的特殊态度,那不寻常的柔和,皇后哪里还能不明白,尽管她心里不愿相信这点推断,现实却由不得她欺骗自己了—— 储君,他喜欢自己同族的宗室女。 这个结论,简直是震撼性的。 此事一旦公开,会引发什么样的舆论压力和政治后果?严重点说,与一百年前孝宗时代私生子也差不多。 皇后不能看着长子眼睁睁地走入歧途,每个父母长辈都不愿孩子走弯路,恨不得他一生顺遂,哪怕这不是孩子想要的,却是父母希望看到的。 她必须出手制止。 但是她不会做得很明显,她甚至没惊动长子,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因为她太了解赵宣,他认定的事情,对他施压是没用的。那么,只好从根源上着手。 这一段在宗室眼里看来畸形的恋情,根源是谁?——自然是迷乱了人心的人。 . 桌上开了一瓶葡萄酒,清甜香醇,与这言笑晏晏的午宴相称。皇后问道:“媛宗姬,你那电影,拍得如何了?前日里我还对陛下说起此事。” 未想皇后居然还记着,赵佑媛忙道:“等朝贡期结束,五月大概就可以上映了。”太狗血了,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去看呀。 皇后点头,为郦景琛解释道:“你在英国,不知有无听说。媛宗姬小小年纪,却是有才华主见,自己做编剧主演,拍了部电影。” 郦景琛当然听说过了,他当时在伦敦看了报道,觉得这妹子的脑回路好玩极了,就多关注了几眼,还给剑桥公爵看过。 他觉得皇室肯定不喜欢这样干,但皇后居然特意为他介绍,这就有含义了。 比起赵佑媛仍在稀里糊涂,在看到她出现在膳厅的那一刻,联系到自己回国一事,郦景琛已经瞬间推测出了皇后这样做的用意。 . 他回家后,从管家话里间接推测出了父亲要求他回国的事件始末。大概是日前母亲如常地入宫请安时,和皇后闲话家常,谈及他在外游学时,皇后觉得英国毕竟不比中国,饮食、治安都比中华落后,劝说回国子监大学部任教,好过留在番邦。 虽然并没有要求他回国,但是家里闻弦歌而知雅意。 注意,皇后说的是国子监,而非太学。以郦景琛的学术能力和科研背景,他想去太学都是很简单的事情。由此,他难免生疑。 及至今日,皇后安排的这顿午膳,和赵佑媛打了照面后,瞬间他就明白了皇后的安排。 原来如此。皇后这是想为他们两个人相亲啊! 眼下正在增进两人的好感呢! 得出这个论断,他倒想看看接下来中宫打算如何行事,便也不点破,谈吐斯文有礼地应和着皇后,好整以暇的观察全场。 心里又不免揣测皇后的用意。把他从国外不动声色地安排回来,恐怕不是特意为了他,而是为了解决眼前这个女孩的婚事的—— 可是,明明还小嘛。听说今年也才十七岁,明年及笄礼,除非有什么变故,皇后必须尽快为她敲定婚事。她无父无母,不可能是专门为她弄这阵仗,那么一定是为了其他非常重要的人的。 皇后会如此重视的……公主、太子——太子? 郦景琛是这些世家子中少有的年过二十没有议婚的人。因为他的脑回路,人类很难懂,议婚有难度。 平时他尽量保持脑回路向正常人靠拢,所以他以正常的脑回路,穿透了重重迷雾,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 太子殿下,和他面前这个女孩,一定是有什么的。这催生了皇后的危机感,她必须要斩断这一切,而自己,便是皇后手中之利刃! 她做出了重重考量,点了自己和赵佑媛的鸳鸯谱! 倘若自己接受了,那就玩脱了,赵宣必然会对他产生芥蒂。跟太子抢情人,就算他祖宗是则学创始人郦允,那也救不了他啊。 一瞬间郦景琛所有怜香惜玉(本来也没有多少)的旖旎心思都收起来了,他趁着皇后为两人亲自布菜的当口,对赵佑媛眨了下眼睛,希望她能看懂他的暗示。 ……然而这对智商普通的人来说,是何等的艰巨,赵佑媛看着他眨眼,一瞬间想的是,这个人有点轻佻啊! 难怪是剑桥公爵的男神呢…… 视而不见吧。 ==== 赵宣刚接见完一个二等朝贡国,根据它的战略地位,礼宾处安排了午宴接待,令对方感激涕零。两边的政要官员谈笑风生,跟着礼仪出门,正准备前往国宴中心,却见赵宣身边的三秘凑到他身边说了什么。 本来没有在意,可是太子殿下忽然停住脚步,他们也跟着停下了,不知是何变故。 朝贡国政要还在兴致盎然地和中华官员攀谈:“太子殿下虽年少,却真是令我国倾服啊……” 因为赵宣是背对着他们的,因此没有人看到他的神情,无以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停了两分钟后,殿下转身,矜贵地颔首一笑,神色倒并未见异常,还是那和风霁月的样子:“诸位,内政务院暂有要事,我要失陪半晌,今日午宴改为晚宴,恰好可以把酒畅谈,如何?” 国内的高官已经猜到大概是发生什么急事了,不然太子殿下不会临时更改日程安排。不过他这样的转圜,也颇为灵活,因为晚宴总是比午宴时间更多一点,也显得更正式一些,他们身边那些朝贡国官员,瞬间都激动得脸都红了。 “当然谨遵殿下安排!感谢殿下垂赏!”赶紧让记者通知国内,午宴改成晚宴了,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啊! 交待完后续,赵宣就步调稳健地先行离去了。等到出了接见大厅,没有人了,才加快了脚步,显示了他的急切:“公主没有说其它的么?” “没有,公主正在梨园剧院,也不清楚状况,只晓得突然。” “坤宁宫那边如何反馈?” “正在问。” 就像皇后在东宫有人是一样的,太子在坤宁宫也是有人的,这倒不是互相监视,而是两边有事有时候不好直接叫人去问去打听,于是有默契地这样安排。同理就像老慧亲王在宗人府有老部下,和赵宣有异见就避免碰面,是一个道理,都是服务于场面。 母后在全球朝贡这个档口,突然地把还在承担外交任务的宗室女孩叫去宫里,那绝对不会是聊天叙家常,看着对方下饭。赵宣了解自己的母亲,她分得了轻重缓急。 他能感觉到的是,有什么事正在不受掌控,这事关赵佑媛,他不能含糊。 不多时三秘接起了电话,然后走到太子身边:“中宫殿下,同时还宴请了郦家的公子。” 赵宣已经走到车前,他瞬间明白皇后的用意了。 三秘已经为他开了车门,时间容不得多想。他对司机吩咐道:“坤宁宫。” ==== 皇后布好菜,又分别和每个人各聊了几句,她年轻时学的艺术,思想很活泛,一点都不无趣。 “对了,景琛,你以后可以多为媛宗姬补课,我记得,她有些偏科。” “殿下,我偏的是理科。”赵佑媛冷汗涔涔,她为什么会是个文科废,因为大宋的国文教育一脉相承,文言文创作占篇幅太大啦!历史政治又是完全的神一样的展开。 “女孩子偏理科,倒是少见呢,”皇后闻言笑得更有意味:“你们两个,这方面倒是挺有些相合。” 赵佑媛:“……”我真不应该纠正的。 . 皇后言谈间有意无意地引导着两个人,走到这一步,赵佑媛也能隐隐感觉出她的用意了。 她不能确定会不会是自己自作多情猜错了,一边奇怪为什么皇后突然安排他们俩见面,一边又觉得自己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她去年第一次入宫见皇后,皇后问她考试成绩怎么样,那时她就在心里吐槽,结果今年入宫,皇后果然又给她说媒了。 而且由于媒人是皇后,她想拒绝还很是麻烦! 她再把目光投向对面,对方接收到了她的视线,声色未动。他在想什么? ——郦景琛。 这是赵佑媛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人。 . 郦家,这也是个开国便存在的元勋家族。当然了,人家一千六百年前还有祖宗叫郦道元,也是老江湖了。 这个家族的存在感体现在哪个方面呢?赵佑媛第一次注意到的时候,是国子监大门的华表柱,后面有一面很长的浮雕墙壁,上面刻着历届祭酒的名字,不少都是姓郦。 清贵,就是她对这个家族的第一印象。 再后来,一件防红外探测的迷彩服,让她在听说大宋的皇家科学院后,瞬间把这个家族清贵的印象给颠覆了。 那是世界上第一个国家科学研究院,也是如今全球科研人才心中圣地。却正是景安郦氏在十四世纪初,凭着工部建成的。最初技术研究居多,基础科学研究较少。这也和那时候的意识形态有关。后来,技术发展倒逼基础科学的进步,再加上哲学之争、意识形态转变,才把重点倾到了科学研究上。 有这样的卓越贡献,这个家族应该用奇葩来形容它。 大宋开国十七个世家,活到现在的只有九个,而从“士庶之争”那个特殊的时期顺利转型的,只郦家一个,别无分号。 “士庶之争”是世界史的转折点,这之前,世族固化了阶级流动,情况一度和魏晋唐初非常相似,门阀世家地位太逆天。后来大宋的航海贸易极度发达,诞生了新的阶层,加上开国就广泛普及的科举,于是新兴阶级要求更多的政治权利。 不可避免的,寒门士子、资产阶级与世族之间发生了利益冲突,双方展开了长达近四百年的争斗。朝堂上旗帜鲜明地分了世家派系和新兴派系,争执到白热化的时候还出过科举大案,闹过政变,发生过起义,其激烈尖锐程度远超明朝的大礼仪之争和东林党阉党之类。 在这场漫长的派系之争中,以发展军工科技起家的门阀世家郦氏却默不作声地转变了发展方向。当掐得头破血流的世族们回过神来时…… 郦氏:全大宋乃至很多朝贡国的武器军备都被我承包了哟,你们这群只知道掐架的萨比=v=。 真正的明哲保身之路,不是多么优秀或者强大,而是让这个国家缺不了你。那时候科技院已成立百余年,郦家地位已无可动摇。 大宋虽然重商,但贵族的观念毕竟不会轻易改变的,意识到郦家走的是新的发展道路,也是唯一的退路时,多少世家蛋都疼了——郦家的眼光太超前,逼死了其他世家。 如今,国内各种高科技研发,包括核武器、甚至航空探测在内,都能窥得郦家的影子。某种意义说,算引领全世界的顶级科技之力的家族。 但这个家族最奇葩的,还不仅止于此,可以说,他们是这个辉煌世界的功臣。 就现在,它同时和好几个家族掐着架,皇家还是对它礼遇有加。 因为——让全球树立起三圣雕像的“则学”创始人,郦允,出自这个家族。 一个国家想要持续进步辉煌,如果没有一个符合生产力发展的统治哲学,只能原地踏步并走向衰落。 这个世界比前世好的,就是哲学的进步。 皇室能不敬重他们吗?就像前世曲阜孔家,历朝历代都能安然承袭爵位是一样的。 皇后把这样的人配给赵佑媛,赵佑媛绝对不亏,她甚至是赚了的。 只是,天底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到底是为什么呢? . 皇后有什么想法,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但是,事关赵宣,她不能再端着,此刻见气氛热络得差不多了,两个孩子之间也互相了解了一下,她微微一笑,问道:“对了,景琛,我记得,你尚未议婚?” 来了! 赵佑媛和郦景琛心中同时一跳。 赵佑媛想的是不能直接拒绝皇后,得私下里表现得极品一点,把郦景琛吓跑。 郦景琛想的是不能直接拒绝皇后,那么就假装自己喜欢男人吧,把皇后吓跑。 两个人目光又交汇了一下,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皇后看在眼里,以为他们是看对眼了,心里也不由得又是一松,畅快道:“我见你们俩也是能聊得来,不妨多接触试试,媛宗姬是个好孩子,我很喜欢她,非是你足够优秀,我还不舍得呢。” 赵佑媛心里一脸血,在想着如何开口回复。而郦景琛已经开口了,她心提到嗓子眼,见他做出了一副惋惜的模样:“殿下,景琛也正要……” 他的话被打断,任女官忽然敲了膳厅的门。 “殿下,太子殿下回来了。”她匆匆到皇后身边汇报。 . 由于赵佑媛坐的离皇后不远,同样听得清楚。心里忽然有些狂跳起来,赵宣会突然回来,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救场吗? 皇后显然是错愕的:“他怎么会来,他不是中午有朝贡接待么?怎么没预约?” 任女官一脸为难,没预约是不能进来的,但谁敢拦东宫呢,就这一句话的空隙,赵宣已经进门来了。 . 他对着皇后行礼,皇后收起了错愕,端坐着淡淡问道:“颂之,你怎突然来了坤宁宫?匈牙利朝贡团呢?” 赵宣的日程安排,她之前可是都看过的,知道他今天中午有宴请,所以才挑在这个时候安排两人见面,孩子的性格他了解,绝不是为了私情就耽误公事的人。 可是赵宣出乎了她的意料,打乱了她的安排。 “已经为他们安排了晚宴,朝贡国那边的事情都妥当了,儿臣此番,是有一件要事要讲,耽误不得。” 听到这句话,郦景琛就很想离场了。 而赵佑媛手心沁出了细汗,心如擂鼓。 赵宣目光在膳厅里扫视了一圈,缓步上前,坐到了赵佑媛的身边。他此刻忽然是有些紧张,那是一种混杂着未知的心情,可是他绝对不能容许自己喜欢的人去和别人在一起,不能接受母亲这样的安排。 .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母子间的默契让她预感到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实际却在和太子抢时间:“任秘,你先带人出去。” 任女官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突变,马上指示着膳厅里照看的礼仪赶快出门。 而赵宣并未在意这一切,他心里是迟早要说明白的慨然,手在桌下,握紧了赵佑媛的手,感到她并未挣脱,心中便觉暖意充沛。 他直视着皇后:“母亲,先前您曾有过为我选妃的打算。而今我正是向您坦白心迹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娶她。” ——“我喜欢的人,就是媛宗姬。” . !!! 一句话甫落,厅中仅有的四个人,哪怕心里都是有所预料的,此刻也个个都心情复杂,乱潮汹涌。 皇后神色未变,但眼神变了,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她的手放在面前的酒杯上,指尖有些泛白,她在控制自己的呼吸,让其听起来平稳。 她不能失态,哪怕心中是滔天的震惊,这里守着外人,也不能失仪。 ——有什么东西收不住了。这比两年前长柔公主回国,说开设了精子银行并打算不婚生子,更严重。 “殿、下,”皇后一字一句,会用到这个称呼,就说明她现在无比认真了。她嘴角甚至连弧度都未变,因为她想维持仪态:“请注意你身为储君的一言一行,和有可能造成的影响。”   ☆、第66章 从很小的时候赵宣就被教导,他的感情是不属于他的。上位者应该摒弃不该有的私人感情。 而他选择在这时对皇后坦白,心中可想而知是承受了多少压力。 这些压力,不仅有来自外部的,更有他内心经受多年教育后,对自己行为作出的理性的不认同。 可是,他仍然选择,光明正大地,不惜一切去争取。 “母后,我已经想了很久,这一次不会犹豫。” 他的神态言辞并不激烈,就像每一次陪皇后聊天一样,然而仍能听得出意志坚定。 . 皇后终于把目光放到赵佑媛身上,话语中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希冀:“殿下,你总是要问问,媛宗姬接不接受。” 只要她不接受,太子即便想追,皇后也可以想办法杜绝此事。 郦景琛虽然脑回路是非人类了点,但毕竟也是宠命优渥的世家少爷,从这一点来说,皇后用这样的方式,促成两人姻缘,也是很温和的。她依然会对赵佑媛很好,以免引发儿子的逆反。但是,她也绝对不能够眼看着这样一段宗族禁情发生在眼前。 . 皇后的问题抛过来,赵佑媛心中一动,感到赵宣抓住她手腕的手又是一紧。 他在害怕。 刚强如他,执着如他,也会害怕从她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也会有脆弱的一面啊。 他选择在这里,当着母亲的面坦白,实则在逼迫她答应,更在恳求她回应。 他的眼睛转了过来,那目光是复杂的,一如他深不可测的心思,叫她难以读懂。然而复杂之下,有期切也有忧惧。 大概连赵宣都无法从这重重纷乱中理清心神,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即便前路是惊涛骇浪,是荆棘丛生,他也要乘风破浪,要披荆斩棘;即便她心思不定,不通感情,他也要去竭力争取,让她感受到心意。 那坚定到近乎凌厉决然的眼神,瓦解了赵佑媛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彷徨。 她自我安慰道,连穿越的老底都交待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 “皇后殿下,”这个时候,她必须站出来。她不能让赵宣一个人承受全部的压力,既然她也喜欢对方,这就是两个人的事情,要两个人来承担。 可是赵宣按着她的肩膀,也许是不希望战火波及到她的身上,也许是怕答案会让他的争取付诸东流,他终于是有了胆怯的心情。 可是他毕竟不能捂住她的嘴,赵佑媛毫不犹豫,也无停顿地说道:“对不起,我也是喜欢太子殿下的。” . ——四下一片沉寂。 赵宣并没有出声,可是他平静的神情,似乎都要因为这极度踊跃澎湃的心情而瓦解了。 皇后的表情很僵硬,她努力维持的仪态,似乎下一刻就会哗啦啦碎掉。这个年逾四十养尊处优的美丽妇人,享尽一生荣华,却在此时,深刻地体会到了苦涩的滋味。 无奈,忧虑,苦涩。 “如此说,是两情相悦。” 赵佑媛迟疑了一下点头,而赵宣则应声,“是”。这个字来得又急又快,可见其心情。 赵佑媛曾经幻想过几次如何对赵宣一诉衷肠,她设想的是等待大朝贡结束,赵宣不再繁忙,而她的电影上映——她就邀请赵宣去看,浪漫的夜里看着浪漫的爱情电影,多么适合表白的时机啊。 赵宣曾经想过几次如何对赵佑媛诉情,他设想的是等待大朝贡结束,自己摆脱了媒体三百六十度全天候追报,就宣赵佑媛进宫,教她鉴香品画,静谧的春日,余韵悠然的宫殿,多么顺理成章表白的时机啊。 ………… 结果,现实却是这样的╮(╯_╰)╭ 两人挑选着黄道吉日,制造诗意的场景,忍着没互通心思,结果竟然在父母的面前出柜(啊呸)时被逼着坦诚心迹,什么浪漫的旖旎心思都没了,全是“好惊喜好担忧好紧张”,也真算得上是轰轰烈烈的互相表白了。 “母后,请您给我时间,我会想办法,给宗族一个交代,也让父皇母后宽心。我身上的责任,一刻未忘,国事与私情,我也自有准则。”见皇后一时难以接受,赵宣放缓了声音,似乎心中也不忍,想要宽和皇后的情绪。 . 皇后一语不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 一对璧人。 如果从世俗的角度来讲,漂亮的男孩子和漂亮的女孩子,金童玉女,何其相称。她也是喜欢的,如果赵佑媛不是宗室人,她就算是平民,只要太子喜欢,皇后也会点头答应,绝不会为难分毫。 可是爱情这东西,过了无忧无虑的年纪后,就没有纯粹的,在其之上更多的是考量与博弈,掺杂了政治、利益、你来我往等复杂得外人难以想象的东西。年轻时,她也因入宫过不上自己喜欢的生活而闷闷不乐,却在看着两个孩子长大后逐渐释然——时光就是这么无情的存在,连梦想和爱都可以泯灭。 等赵宣再过二十年,他就会理解她的。 可是他现在终归是太年轻。长者希望为他铸就的便捷之路,却与他的心不一致。 这个道理,赵宣自己都懂。可是人一定要在年轻时委曲求全,然后活到四十岁,再去铭感快乐吗? . 皇后并非是要做棒打鸳鸯的恶人,没有谁会和孩子的幸福过不去,她也希望晚辈们都能高高兴兴。 可是,她也有着身为母亲、宗妇和皇后的责任。于国于家,于两个孩子,她都不能看着他们走上一条这样的弯路,道路前方,他们要对抗的,是盘根错节的宗族势力。 “颂之啊……”她开口,却一时失了言语。 于是膳厅内就这样一片死寂。 赵佑媛不敢直视皇后了,她心里涌起强烈的负罪感,和不断自责的心情。 可是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对着皇后说出那句话。 也许她也是个护短的人,如果注定要对不起一个人,她不能对不起喜欢自己的人。 . 一直在旁观打酱油的郦景琛,大活人已经被三个人活生生地忽略掉了。 看着媛宗姬和太子两个人如同一对抗争的小情侣,心里简直不能更好笑,但是面上还是做出了一副灵魂都放空了的样子,减少存在感,以免听得太认真,事后被皇后和太子追杀。 尽管如此,对面两个人缠绵的气氛,还是让他觉得自己要长针眼了。 只能在心里默念五蕴皆空无色无声无受想行识…… . 最终皇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在儿子近乎任性的决然前,母亲也只有选择妥协。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不必面对更为艰巨的阻碍。任性,总是对着最亲近的人才有用的。 赵宣心中一松,他柔声道:“妈妈,谢谢您。” 可是皇后已经没有在听了。 她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头微微垂下了,即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离开。 桌上的美食佳肴都冷了,赵宣心中微微一敛,他一直握着赵佑媛的手未曾松开,仿佛至今都为这难以置信、突如其来的一切而恍惚。 因爱,所以忧怖,怕抓不稳,留不住。 而这时赵佑媛也才发现对面坐了个特大号围观群众…… 郦景琛对上她的视线,别有深意地微笑,然后无声起身。 几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膳厅,任女官见他们出来了,有些惊讶,又见太子殿下拉着媛宗姬的手,心里不免皱眉——东宫殿下虽说宠爱媛宗姬,但这也做得太过火了点,二十岁的人了还拉手,未免暧昧…… 任女官心中悚然一惊! 再联系到赵宣突然回坤宁宫一事,她总觉得,似乎窥探到了什么。她这样地位上的人,察言观色已经是本能,可是当脑海里冒出这个惊人的猜测时,她还是不免流下了冷汗。 待到他们离开,任女官又等了半分钟才进膳厅,却见皇后倚在座上,闭目养神,眉宇间有淡淡愁绪。 “一个一个,没有省心的。” 任女官忽然就替皇后感到心酸。 . 离开坤宁宫后,太子就拉着赵佑媛,越走越快。 春日的午后是这样明媚,一花一树,都似乎在诠释着世间的美好,每一声鸟鸣,都似乎是在谛听仙音。 而他温柔的责备,夹杂在暖意盎然的春风中,也是这样悦耳:“其实在母后面前,我本不想你经受那样的压力。”可是,人心也是这样复杂,不想她经受压力,又想她会为此回应他;对于喜欢的人,只想呵护着,却又想从她身上,汲取勇气。 赵佑媛听着,没有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他选择了这条艰巨难走的道路,一定会冲破重重逆境。而她需要做的就是—— “殿下,无论你打算怎么做,我都会跟你一起来承担。” 赵宣停下步伐,四周花鸟虫鸣,他却觉得万籁俱寂。良久,他微笑道:“其实你喜欢我,就是最好的承担了。”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我为之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有了意义。 “嗯,我喜欢殿下。” 即便已经听过一次,但此时此刻,赵佑媛再一次说出口,他还是有一种铭感上苍的感动。 他灿然一笑,春日午后的阳光使这笑容格外昳丽:“还喊什么殿下呢。叫我名字。” 结果赵佑媛反而因为这个称呼,憋了个脸红,吭哧了半天。 “……赵宣。” 话音甫落,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春日暖,暖不过他的心。 春风醉,醉不过他的笑。 “对了,这几天,先搬进绿岛行宫吧。”赵宣在她耳边低声道,他想每天都看到人,才能生出确切的踏实感。 见赵佑媛要拒绝,他灵光一闪:“你在扬子江边那天,就已经暴露了,住在外面总是有风险的。” 这确实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连赵佑媛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现在相当于对幕后人失去了利用价值,为安全着想,此刻再拒绝倒是矫情了。 于是她踟蹰着点了头。 太子欣然微笑:“……还有,不准再理郦景琛了!” “……” . 努力隔了百步远的郦景琛:为什么从坤宁宫出来抄近路只有这一条道!回国真是长针眼了…… ===== 于是,赵佑媛这几天搬进了皇城区,绿岛行宫。因为处于大朝贡时期,人人都很忙,倒也没有太惹人注意。而赵宣每天接见完朝贡使节团,便不再回东宫。 这个三月是风生水起的一个月,就不说每□□贡来来往往的琐事了,遇到谢婉泱、坦白穿越身世、和太子互通心迹、被皇后知晓……赵佑媛可谓每天都在起伏跌宕中度过。 还来不及喘口气,亿万人所期待的大朝贡四月,终于到来了。 . 四月一日这一天,赵佑媛凌晨三点就被礼仪老师叫起床。 今天,天子陛下终于要出面,祭天地,祭国基,颂《告天延祚书》和《为万民祈福书》,正式接受万国朝拜。 祭文每届都会由内政务院拟稿,奉请当世文学泰斗润笔,可谓字字磅礴,也会列入小学高年级教材,从小培养国民荣誉感。 . 如今,她与宗室女眷们站在天地坛旁侧,看着这一幕前世只能在韩国贴金电视剧里才会看到的场景。 摄像机和大摇臂已经到位,太常寺雅乐掌祭院,子时以前就已经来到了这里,在另一个世界已经失传的“中华第一乐章”——韶乐,将在每一个礼仪阶段奏响。 长柔公主站在女眷的前首,红色大衫,宝蓝色霞帔,霞帔上珍珠相缀,用金线绣着云霞凤纹。几百年前,这样的祭天地大典,女性宗室不必陪祭,后来还是皇室倡导男女平等,公主们才得以站到这里,以手执圭。 赵佑媛站得有点腿酸,换礼服到现场才不到六点,现在已经站了两个小时。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寻找太子的身影。不过人实在太多了,只能见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这样的场合无论是老虎还是苍蝇都得穿礼服,也就更不好区分。 . 旁边是朝贡国的队列,可真是壮观,拉出去都能凑一个集团军了。他们早已经到齐,天地坛下面站了黑压压的一片,和国内的文武百官一样,头戴五梁冠,身着祭服。 摇臂镜头从他们的面前一一滑过,这也许在赵佑媛看来还有点不能理解的复杂和繁琐,但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庄重肃穆的—— 因为这是一项传承了五千年的礼仪。 你问西方人为什么也能心悦诚服在这里,手执笏板等天子走来,那是因为,认同了一个文明体系,就会敬畏它漫长庄严的历史。 就像前世东方人对西方的崇拜别无二致。 . 未几,雅乐掌祭院敲响钟鼓,编钟编磬乐声缭绕悠远,响彻天地。 在古老的唱报声(现代可以用广播无线电各种工具的情况下,祭天是唯一保留了唱报仪式的)中,皇帝着十二章纹衮服,从长得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下,拾级而上。 平时没什么脾气的淡定君王,这一身十二旒冕冠,以及黑红相交的玄衣纁裳,竟然显得无比威严。 就好像华夏自黄帝垂衣裳而治之,那古老庄严之风,跨越五千年扑面而来。这种肃穆感也许不是他的气场,而是文明的积淀。 冕服华章曰华,大国曰夏。 . 皇后走在他的身边,着蓝色翟衣。这样全球直播的祭天大典,事先肯定是要排练的,排练的时候帝后都是坐内部的升降电梯,但是此刻……为了古老的传统,两个四十多岁的人,只能步行走上九十九阶高台(苦逼脸 而太子赵宣,他不需要跟着父母爬楼梯,很幸运地早早就在天地坛上的一侧等着了。 赵佑媛隔得他太远太远,因而完全看不见他,只知道他大概是站在那高台之上的一隅。他身上的衮服是九章纹,和皇帝一样的玄色,倒更加映出了肤色白皙,镜头在他面前多流连了几下,后台导播也迟迟未切镜头。 妈蛋,都是为了收视率,要是切早了,会被网友骂死的。 老慧亲王等人也站在台阶下首,和公主女眷们对着的,亲王们穿着青色的衮服。 而觐次朝贡国,是唯一可服五章纹衮服的人。于是同样的青色上衣,在一众朝贡国里特醒目,倍儿自豪,倍儿有面子。 他们可是唯一能够跟宗主国皇族穿同样衮冕的人啊!虽然只有五章纹! 可是二等朝贡国、三等朝贡国神马的,连章纹都没有呢!他们就只配穿祭服了,哼! 觐次朝贡国的观众们,坐在电视机前,心中也升起了强烈的民族自豪感——他们国家,是全世界唯一六个可以穿宗主国赐下的衮冕的国家呢。 . 而苦逼的二三等朝贡国,与国内的文武百官们,只能穿着祭服,头戴五梁冠——祭服啥样?上蓝下红的青罗衣、赤罗裳,敝膝绶环、革带佩玉。然后望着前排穿五章纹衮服的人,羡慕嫉妒恨。 所以说啊,为什么想要晋级为一等序列国,不但好处是方方面面的,而且能穿衮冕啊!这优越感,这档次,一下子就拉开了! 于是全球观众们在镜头里就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第一排穿五章纹冕服的觐次国王室,高高地抬起头颅;而他们身后的二三等朝贡国,只能耷拉眼皮望着前面人头上的冕旒。 . 谢清琸带着谢婉泱,站在天地坛上面的记者摄像师身边。没有官职的人,都要穿玄端,是以他和记者、摄像他们一样,都穿着玄端。 这样的场合,要怎么才能进来呢?——首先,你得通过掌祭院,拿到出入证。其次,你还要获得一张入场券,入场券是限量的,给一张少一张。想混进来搞恐怖袭击的可能性为零。 他能拿到证件进来,但也并不是那么容易。 只因为谢婉泱说想看朝贡大典。 站在天地坛的高处,一切尽收眼底,他目光扫过宗室女眷队列,隔得太远,他看不清人影,心里却难免想到—— 距离这样遥远。 远到连她的身影也看不见。 . 这样出神间,帝后两人已经稳稳当当地爬上了天地坛,侑神已经在子时就迎过来了,然后是司仪官的主持下,一道道的礼节程序。 雅乐掌祭院也很辛苦,每一道礼节中,他们都要奏起韶乐,这最古老的雅乐,也许在今人的审美中不够激情high爽,但没有一个人敢说它不好——因为它的悠久历史,在中华文明中产生的思想道德典范,是神圣的。 八肴舞在天地坛上,伴随着韶乐响起而演绎起舞。 . 谢婉泱看着这恢宏盛大的场面,突然心中涌起了一种陌生的心情。 这种心情,记忆里……叫做感慨? 她也穿着深色玄端,皮肤却是不健康的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偎着谢清琸。 皇帝的冕服上挂着胸麦,司仪执上玉简,他开始诵读已经排练好的《告天延祚书》。 “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 而谢婉泱想到了来自本体的遥远的记忆。那时候“她”和哥哥一起来看朝贡,她垫着脚也看不到全场。 “哥哥,当初我曾经说要赶快长高,就能看到这些人了。那时候你说,长得高不如站得高。” 谢清琸正听着祭文,却闻言回忆起儿时旧事,转头看着她。 谢婉泱面无表情的,可她的话语想来是惋惜:“可是……我时间是不是不多了?” 风怅然地吹过,夹带她的轻声细语。 “朝贡大典,我替谢婉泱看到了。” “你编的念珠,我也会带给她的。” “……你以后就不要遗憾啦,谢婉泱没有遗憾的。” 最后一句话,是竭力模仿了谢婉泱小时候的语气说的。 谢清琸心中一痛,他看着这个妹妹的复制体,却发现,素来好似灵魂并未觉醒的她,此刻,居然,在笑。 尽管那笑容,十分生涩,她学会了翘起嘴角,却学不会笑容背后的东西。但是承载的,一样是记忆之上的亲情。 谢清琸前所未有地认真看着这个妹妹,也许这一刻,她是不是本人还是复制人,已经不重要了。他对她多年的愧疚与心结,终于在这一刻,被扑面而来的风,和妹妹努力的笑容,而化解开了。 “婉泱……以后,去了别的地方,也要好好的啊。” 谢婉泱点了点头,仰起脸笑。 谢清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转过头,目光落在高台之下,那万千朝贡国争相跪拜的场景。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如此盛世荣华。 要用一生,好好地守护它,好好地珍惜。替无缘得见的人,看这恢弘盛世。   ☆、第67章 祭天大典全天没有任何意外,到了中午顺利地落幕。 在结束了四月一日的祭天大典后,全球人民心满意足地欢庆了这一轮盛宴狂潮,第二天是万国朝礼,虽然场面恢弘,不过直播收视率却不如昨天那样碾压性的高。 根据学者的分析,这应该是因为文化使然。祭礼是自古以来几千年的传承,虽然形式不变,但每个人都与有荣焉,就好像精神也跟随着经受了升华。 不过四月二日这一天,天子陛下仍将身着皮弁服,巡视万国拜贺。 现在不讲三跪九叩那一套了,就只是听那些国家颂祝宗主国,我国将对您绝对忠诚,感谢您的光辉普照balabala……所以收视率比昨天低一点也是有原因的。 之后便是为期两天的朝贡国大会,民众的期待倒是没有对头两天的祭天、朝礼那么热切,毕竟朝贡国大会提出的都是实质性的政策议案,哪个国家想要和哪个国家订立框架协议啦,哪个国家想要增降关税啦,这些要报宗主国,但都不在普通人关心的范围内。 #我们只需要看我们的国君和储君威武霸气# . 朝贡国大会开完几天,金陵市中心这时候也开始热闹了起来——朝贡国博览会就要在这时候开幕了! 各国三月份在国际会展中心搭建的展馆,将开始迎接各国的游客。 朝贡国博览会,是全世界最大的综合性展会,各国的支柱性产业都会在这里亮相,因此规格极高,历来都是皇太子或至少亲王级别,作为开幕式特邀,巡视各国展区。 数以万顷的巨大展馆,从头一天便开始了车辆限行和戒严。这一次巡馆的人是太子赵宣,于是内阁分管产业流通的周宰相,亲自到场带着人在展馆内部一遍遍踩练巡馆路线。 各朝贡国代表团都会拼命和这边的人打好关系,以期尽量能处于巡馆的路线上,让宗主国的巡视官员进他们的展馆转一转,哪怕只是在一幅灯图前驻足片刻,都可以写成一篇洋洋洒洒的新闻报回国内。 要是能得一句夸奖,艾玛,那得喜上一天,回国分分钟是升官的节奏。 . 如今,赵佑媛在场馆外排队,看着这个世界远超世博会规模的异国风情展馆。 昨天赵宣开着玩笑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席开幕式巡馆,当然两人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只有正儿八经的储妃,才能和储君一起,在公众面前活动。 不过她还是从赵宣的三秘那里拿到了贵宾证和入场券。全场八点钟后全面禁止出入,于是各国政要们早晨5点就起床,在风中排着队等待通过检查后入场。 尽管她身为皇室,只要和组委会说一声,就可以走特别通道入内,但——站在人群里,看其他国家的官员排队入场等待检阅的模样,心情真是莫名地愉快啊!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拍,回头,却看到桂宫悠子有些讶然的脸:“真是你呀,你怎么会来这里?” 桂宫悠子作为属国王室,今天到场是她的职责。但赵佑媛作为皇室成员,完全没有必要今天来啊。 “我就是想来看看的。”不好意思说出心中的恶趣味,她笑着转移了话题:“一会儿不如一起?” 在国子监里,赵佑媛和桂宫悠子的关系向来不错,等到进了展场,桂宫悠子就顺理成章跟她一路,四处参观。巡馆要九点钟才开始,各馆都收到了路线通知图,巡到日本馆要到十点多了,所以她不紧不慢的。 “对了,你和谢清琸是怎么回事?”桂宫悠子之前有听国子监的同学说起这两人好像分手了,难免要好奇一下。 被这一问,赵佑媛便想到他们胎死腹中的计划。虽然幕后的人,赵宣已经安排特情局去查了,但曾经极度接近危险和真相,也让她回忆起来心有余悸。 所以她的脸上闪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没什么,大家依然是朋友。” 这句话算是回答了他们两个人目前的关系,桂宫悠子有些替她惋惜:“谢清琸真的很好,不过……算了。” 桂宫欲言又止,赵佑媛也无心继续这个话题。展馆因为清晨戒严,人显得很少,这时便看到前方一阵骚动:“开始巡馆了!” 等在各馆区的人提起精神,终于开始了。 既然是赵宣亲临,那么这个国家就算不是一把手出面,也肯定得是二把手在场。这些国家的政要纷纷等在自家展馆门口,不断和巡视队伍联系,询问赵宣走到了哪里。 “听说已经巡完蒂卡尔馆了,正在巡捷克馆呢!” . 远远地便看到了一群乌泱泱的人,赵宣身着礼服,走在最前方。他总是知道在什么样的环境下,调整出最适合的面具,并将其完美地展现。 这是赵佑媛第一次在人群里,看到出席这样场合的他。 他身边被几十个警卫重重护卫着,前面是从官媒带出来的十几个记者,把镜头一路对准他。不过那些朝贡国来参展的虾兵蟹将,还是纷纷踮着脚,隔着安保人员,拿出手机不停抓拍,希望能留下一张近距离的留念。 想到赵宣自出生以来一直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赵佑媛油然而生一种同情。 该国官员想去拉着赵宣的手,给他介绍一下展馆情况。可是手刚伸出去,便被警卫隔开了。也有人抓拍时太忘乎所以,身子前倾,被警卫警告道:“请您靠后。” 在人群里,赵佑媛听到有人打着越洋电话自豪地直播:“我见到宗主国的储君殿下了!是储君!还有很多中华的内阁高官,嗯,都是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 幸好朝贡体系内的国家,彼此间国际通话不算贵。 哪个馆要停留多长时间是有限定的,因此赵宣按照导引员的引导,走进了展馆。却在不经意间,隔着重重人群,蓦然一瞥,看到了赵佑媛的身影。 视线相交,在错愕一瞬后,赵宣便是一笑。 这没有逃过周围跟着的摄像机,一瞬间这个充满温柔意味的微笑被抓拍了。 桂宫悠子跟着赵佑媛站在人群里,她看着赵佑媛脸上掩饰不住的笑,还有胶着在某个人身上的眼神。他们两个人隔着重重人群,那不经意间眉目传情的一瞥,却没有漏过她的眼睛。 她有些怔然。随后,一个惊讶却又合乎意料的猜测,浮现在了她的心头。 竟然……会是这样吗? “我们走吧?”等赵宣走向下一个国家馆,赵佑媛的问话,才把桂宫悠子的神思拉了回来。若有所思地往走远的人群中一瞥,她收起心中猜测。 . 金陵迎来了比三月份还要热闹的繁华胜景,并不仅仅是朝贡国博览会,体育交流赛也在四月十日开始举行了。作为全球最大的体育交流赛事,它的规模远超奥林匹克运动会,体育项目也有更多类别,比如武术,比如马球,比如围棋。 出席体育开幕式的必须是皇帝陛下,因为大宋对于武体方面非常重视。于是白天逛展馆、看演出,晚上回家看电视重播体育竞赛,是金陵人最惬意的享受。 看着各国的运动团,说了勉励的一番致辞后,皇帝在镜头前一如既往的淡定,却在离开主席台和镜头后,露出了心事忡忡的表情。 皇后在消化完儿子喜欢宗姬的事情后,终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皇帝,老夫老妻一起来分享一下这酸爽的感觉。 而皇帝虽然心理承受能力比皇后强,但听了这种事情,也高兴不到哪儿去啊。 闷了几天,他还是决定把这个一贯省心的儿子叫到面前来垂问几句。 垂拱殿里,刚刚从体育开幕式上回来的皇帝,换下身上的皮弁服,背对着赵宣,不动声色地道:“你……和那个宗室女,是怎么回事?” 皇帝知情,这比赵宣预想的来的早,但却并非毫无准备。在决定要坦然面对自己的心时,他就已经把各种应对的可能性都想好了。 他和皇帝的感情,其实是比和皇后感情要更深一些的,这件事,本不应该瞒着他。但考虑到朝贡期,总不能影响父亲的心情,只能作罢。 既然现在,父皇已经知道了,那么他也不打算避讳:“父亲,我是属意于她的,也希望能够获得家族的认同。” “你一向是个很有主意,也很明理的孩子,因此比起你姐姐,对于你,我一向更放心。”皇帝叹了口气,然而接下来,便有些沉郁:“我和你母后并非食古不化之人,但我们接受,不代表宗法能认可。颂之,你要面对的,是一场风暴啊。而朕虽然想为你遮挡,却也力不从心。” 毕竟,如今的皇权不是一千年前了,鱼和熊掌无法兼得,想要保持帝国的政权和长治,就注定要牺牲部分皇权,这已经不是天子说一句话,就可以一定乾坤的时代了。 赵宣明白父皇的隐忧,如何争取宗族老人的认同,如何不因此动摇他身为储君的正统性和权力的根基——他对感情的坚持确确实实是在走一条钢丝。 “父皇,只要您和母后没有因此芥蒂,一切的困难,我都会想办法去克服。”在皇帝面前,赵宣褪去了作为储君时的强势姿态,乖巧道:“对于我和她的事情,我想过很多,也有了解决的思路。” 宗法的势力庞大,却也并非无解。 他们,也可以借用更加庞大的力量,去对抗庞大。 见一贯有主见的儿子已经铁了心,皇帝知道,想劝也是浪费时间了。他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思路,说来听听。” ==== 长柔公主这两天身上各种重担好不容易卸下了,便听说皇帝约谈了太子,虽然只是在垂拱殿,但是据垂拱殿官事厅的人说,那架势比较像是诫勉谈话,于是她又提起了一颗心。 等到赵宣晚上回到绿岛行宫,长柔公主便也登门造访。 这一访,竟然访出了一颗大地雷。 “你竟然,直接对母后坦白了?而且这么说……父皇的态度,还是站你这边的……还好,还好。” 只要父母没有强烈反对,这件事情就有坚持下去的余地。其实对孩子来说,有时候双亲一句话,就是精神上的支柱了。 想来也是,父皇的性格其实也挺护短的。也许他本心里,对这桩事不那么赞成,但宗亲们要是反对,他自然而然就站到儿子这一边了。 赵宣的反应倒是平静如常:“今天我已经和父皇谈过了,本来是想等朝贡期结束,再对宗室说明白。既然现在,父皇母后的态度都已明了,我想试探一下宗室的态度,以决定下一步。” 要是宗室们反应太激烈,他就不能硬碰硬——计划总是要建立在目标人物的反应之上的。 男人和女人做事的步调总还是不太一样,长柔公主也只能跟着问道:“你想怎么试探?” “四月二十日。” 长柔公主一瞬间明白了:“朝贡国酒会?” 在四月中下旬时,宗主国便会在国宴中心顶层,举办朝贡国酒会。这之前,四月一日(朝贡礼头一天)会由皇帝出面宴请国宾,但二十日的这一场,则是整个十年朝贡仪式快要结束的前夕,于是太子再次出面宴请,大家说些增进感情的话,气氛也相对轻松很多。 如果是在这样的场合下,把人带到宴会上,但先不说明意图——倒确实是个很好的试探时机。 . 两个人正说着话,赵佑媛从外面回来了。她穿了一件很日常的橘粉色褙子,搭白色衬裙,披着长发,十分家常,跟长柔公主打了照面后,便听公主笑眯眯地道:“媛媛,宣宣要在几天后给你一个惊喜。” 赵宣无奈地看了自己姐姐一眼,转头问道:“今天累么?” 长柔公主望天,怎么她出国两年,在热带雨林保护野生动物,颠沛流离的,弟弟都不会问她累不累?真是嫁出去的弟弟泼出去的水! 赵佑媛的注意力显然被公主一句话带跑了:“什么惊喜?” “我和父皇商议过了,过几天,你跟我出席朝贡国酒会吧。”赵宣微微一笑,神情莫测:“也是时候,先给宗室们……一点心理准备了。” . 赵佑媛在听到这个安排后一愣,却随即心有灵犀似的明白了他的苦心。 赵宣并不是喜欢算计的人,这一点,很早之前她便能感知到。但是,他仍然为了两个人能够获得宗室的承认,而把一切纳入了考量中。 这样想着,心中的感动连忐忑都冲淡了,长柔公主本来觉得她肯定是要紧张一下子的,没准儿还要犹豫一下,毕竟酒会上该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都不能含糊,谁知道她竟然答应得无比流利,好像事先预演过一样:“好,我去!”殿下让我冲锋我就冲锋,让我炸碉堡我就炸碉堡! . 赵佑媛答应得很快,但过后感动消下去了,又开始忐忑。接下来的几天,她没有再去看朝贡国博览会和体育竞赛,一直在行宫里,复习各种酒会礼节。 等到了酒会当天,那种在一大波人面前出柜(啊呸)的心情就更强烈了,出门的时候,这种又急迫又不想去的复杂心情,简直把她折磨了个□□。 ==== 国宴中心的顶楼觥筹交错,收到邀请的各朝贡国王室、国内亲王及政要齐聚于此。 相比于朝贡大礼前一天,皇帝正儿八经的宴请,这样的酒会,气氛就轻松得多。 赵宣坐于上首,白净的面庞被酒染上一丝飞红,那绮秀的容颜在绛色礼服和酒色映衬下更显绝色。各国使臣敬酒,他端起杯子,颔首受礼的模样,简直优雅绝丽到了极致。 当然,没有人忽略他身边坐着的女孩。这位酒会前夕到场的宗姬,来敬酒的人都难免疑惑地看她两眼。 这种场合,既然长柔公主都出席了,多一个宗姬就……多一个吧。考虑到太子是非常在意媛宗姬的,礼宾部官员只能把名字加在了名单上。 于是在这场没有太子妃的晚宴上,却有宗姬穿着礼服,坐在了太子旁边。 虽然酒会规矩不多,也没什么定式,但当在场的宗室们,看到赵佑媛入场后,坐在赵宣身边,一开始是差点要让身边侍者去提醒她,不要乱了规矩的。但是听侍者说这是太子同意的之后,他们不禁猜测纷纭。 虽然没有规定,但坐在太子身边的,一边都得是妻子吧?坐个宗室妹妹闹哪样啊?坐个宗室弟弟也能理解,可是赵佑媛坐他身边,特别令人遐想连篇吧? 难道赵宣是为了给媛宗姬更好的地位?虽说现在皇室封郡主的情况很少了,但如果过了宗族会,也不是不可以。 可他没有必要把媛宗姬放在身边啊!这可按理说应该是太子妃的位置啊! 当然大家心里只是暗暗揣测,这莫非是太子释放出的什么政治信号,可是思来想去,除了暗示媛宗姬有晋身为储妃的可能外,他们真的抠破脑袋也想不到其他的方面了啊! 但是,由宗姬晋身为储妃什么的,这种猜测也太不可思议了! . 老慧亲王是心情起伏最大的那一个,可是没有当事人的正面回应,他也只能在心里猜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不懂礼节,每一个安排都是有考虑的,他这么做一定是有深意! 生在皇室,漫长的政治生涯,让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经隐隐猜测到了赵宣的目的。 他老练的目光落在了太子身边的那个女孩身上。不知是否不胜酒力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茫然,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这个叫赵佑媛的女孩,一年多以前,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里。那时候,他就强烈反对将此人认成皇亲,可太子一力孤行,皇帝为他力排众议,这就将人纳入了皇族中。 再到如今,太子还想干什么?他已经干过几次出乎老亲王意料的事了,要不是会做人,转移了矛盾,其实跟他那个公主姐姐也有的一拼。 . 也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安静,赵宣在说完祝辞,受了旁人敬酒之后,在赵佑媛身边低声问道:“怎么都不吃点东西?” 听到赵宣的天籁之音,赵佑恬迷迷瞪瞪地抬起头,“嗯。” 赵宣礼服袖子下的手,握紧了她的手,好笑道:“这就撑不住了?再坚持一会儿吧。” 赵佑媛点头,又“嗯”了一声。 对她没精打采的反应无奈,赵宣抽空夹了几箸菜到她碗里,心思难免往她身上放了一下,回忆着她似乎从方才来到国宴中心,就一直是沉默不语。 那时他刚好和某个朝贡国说了些事情,无暇分心,如今总觉得赵佑媛今天晚上不对劲。 她似乎安静得太过了——不,不仅仅是安静。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 赵宣在空隙之余,转过头,想在她脸上看出什么,刚想开口再详细询问,却看到她的眼眸—— 幽深,一眼望不到底,更看不见情意。 就像一潭波澜不兴的死水。 大厅华灯之下人来人往,不时有影子遮住了两人身影。 但赵宣依然看清了这双眼睛,在其他人眼里看来,并不会觉得有何不妥。但他是极熟悉她的眼神的,在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之前,他的心中就会时时刻刻闪过她的音容笑貌,每个凝睇。 明明前段时间在朝贡国博览会上,仅仅一眼的对视,就可以穿透人群,感受到深刻的情意。 然而在这场酒会上,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从双眼中,读取任何情感! 这样的眼睛,他是见过的。 在哪里见过呢? 这眼神如此似曾相识—— 谢清琸的妹妹,谢婉泱复制体! 猛然间牵动的回忆,令周围一瞬间万籁俱寂。 明明大厅一侧有相和大曲演出,但他都听不见了,只听得到自己心中的声音,一遍遍的质疑,一遍遍地推翻。 赵佑媛看他一直在盯着自己,展开一个微笑:“嗯?殿下?” 是了,还有这称呼。 在绿岛行宫时,他已经反复地教会了她,要喊自己的名字。叫赵宣也可以,叫太子哥哥也可以,但就是不准叫殿下,听着生分。 ——是怎么回事? 赵宣的心蓦然捏紧,方才的念头一旦涌上,顿时几乎拿不稳杯子。 酒杯在手里摇摇欲坠,而他直直地盯着赵佑媛,试图,或者说渴望,从她的眼里,看到属于她本人的明亮鲜活。 “殿下?”长柔公主关切的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 赵宣微微敛了下心神,转头看着场中人,心乱如麻地将酒杯凑到唇边。 却突然顿住。 这杯酒是身边人为他所斟。 他再次转过头,看着眼前熟悉且爱慕的容颜。这样一张脸,此刻他是真切地能够体会到谢清琸的心情—— 爱一个人有多深,其实更无法接受一个一模一样的人站在身边! 他是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声音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和平时一般温和,别无二致:“媛媛,我看你累了,去休息吧。” 赵佑媛正想说不累,几个侍者接受到了赵宣的示意,走到她身边:“宗姬,请随我们去休息室醒醒酒吧。”姿态恭敬,却不容拒绝。 而她似乎也不是很坚定,见几个侍者劝,就真的软了下来,眼睛又看了一眼赵宣的酒杯,跟着侍者下去了。 赵宣一直看着她被带走,才叫来三秘:“这杯酒,拿去化验。” 三秘不解地看着他,这是宗姬为他倒的酒,为什么突然要化验? 他转头,望向媛宗姬被带走的身影,同时心中也兴起一个恐怖的猜测……不会吧? 不光他注意到了这一幕,连长柔公主也看到了。 只是赵宣礼服下的手,一直压抑不住地微颤,她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这个弟弟,正在走上极其不寻常的情绪! 可这是朝贡酒会,这里站着的是各国政要,他不能失态,绝对不能! 长柔公主忧心地呼唤道:“颂之,回神。” 赵宣没有回答她,他还是清醒的,但他觉得自己即将疯狂。他没有心思回应一切外界的声音,极为快速的猜测和推算在脑海中涌现,同时他的手还在拨出电话——他已经忘记让身边的秘书代劳了。 特情局一把手很快地接起,几乎是响了不到一下,赵宣还没来得及发声,对方就急急匆匆道:“殿下,我们正要汇报,这两个月的收网行动已经成功了,但是差了最后一点,其他人都被控制住了,可是媛宗姬……” “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人,”赵宣冷冷的,他的感情似乎被抽空了,只剩下机械的理性思维主宰着一切指令:“我、只、要、活、的。”   ☆、第68章 赵佑媛醒来时,是在一个密闭狭小的研究室一样的地方。 她睁开眼睛,头还隐隐作痛。然后昏迷之前的回忆,缓慢地复苏—— 怎么会在这里? 朝贡酒会呢,结束了吗?她好像还没来得及参加酒会,赵宣要等急了吧…… 她的身形猛然一震,看着四周,都是封闭的墙,没有窗户,只亮着日光灯。她想要起身,却发现手和脚都被固定住了。她此刻躺在观察台上,屋子里空无一人—— 她被绑架了吗? 当下的情形让她心乱如麻,但仍然努力回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试图整理出一些思绪来。 事情是来得那么突然却又顺理成章。 . 她从绿岛行宫出门,半路上时,专车便熄了火。车子好端端的,突然就出了问题,司机十分无奈,正要电话拨回行宫,请再调配一辆车,这时桂宫悠子的专车就经过了。 既然都要去参加晚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于是很自然地,她便搭乘了桂宫悠子的专车。 两人上车后聊了几句,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口鼻,强烈的迷药便让她昏厥了过去。 . 那桂宫悠子呢,她也被绑架了吗? 不对,如果那个迷晕了她的人是早有准备的,那么得出的推断只可能有一个——桂宫悠子她早有预谋! 可她是为了什么? 赵佑媛困惑不解,可是眼下她动弹不得,甚至连时间几何也不知道。这个研究室四面是墙,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也就不知道白天黑夜,更没有挂钟。 并且,研究室还在不时地剧烈颠簸? ——是地震了吗? 不对,噪音从醒来时就响彻耳边,因此她差点忽略了,这是飞机的引擎声! 赵宣还在国宴中心等她,要是看到她没有到场,又联系不上她人,他得是多么焦急? 赵佑媛心里纷乱如麻,可是却一时想不出该有什么办法去通知他。 任何事情,都是有着连环效应的,如谢婉泱的出现,如她的失踪。那么现在,她的失踪会引发什么样的局势? . 她正拼命地分析着这一切,门忽然在这时发出了声响。 几乎是迫切地,她朝门口看过去,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桂宫悠子。 一瞬间,赵佑媛心里猜测得七七八八了。 她看着桂宫悠子,此刻不是发生争执的时机,也不是壮一口豪情的时候。她尽量让自己口气听起来不那么慌乱:“桂宫悠子,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看来是我错了。你这样做,总也是要我知道原因的吧?” 桂宫悠子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脸上的苹果肌和眼角却并未因为这个弧度发生什么变化,让这个笑容平添了两分森森的意味。 “不着急,你很快就可以想起来了。” 带着眼镜的男人走到了赵佑媛身边,手里拿着一剂针管,里面有淡色的液体。赵佑媛挣扎起来,可是被拷在观察台上,说挣扎也只是身体扭动:“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 男人开口,却只是用诱哄的语气,这职业习惯似乎已经渗入了他的方方面面:“不要怕,现在还不是让你死的时候。只是给你解开催眠而已。” . 赵佑媛一怔,下一刻,却在药剂作用下,缓慢地陷入了困意。 就像慢慢涉水,走到了水中央,半梦半醒间,她又回到了一片如羊水般温暖的意识光源内。很熟悉,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到过这个地方? ——啊,很久很久以前,她出了一场车祸,昏迷不醒时,意识便困于其中了。 只是这一次,那团暖光中没有任何人。 这里太温暖,□□心,令人迷恋其间,不舍得离开。外面有很多不想面对的事情,令人烦恼的现实,如果能一直沉睡于此,该多么幸福啊。 留在这里吧。 突然,一双眼睛出现在了识海中。 那双眼睛很漂亮,却素来冷冷淡淡的,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温情—— 赵宣! 他一定在找她,如果留在这片暖光里,他就找不到她了——他现在一定非常焦急! 不能留在这里,她要出去找他。 闪现了这样的念想,赵佑媛试着迈出脚步,走向光晕之外。 然后这片暖光中似乎有个声音,惊喜地说着:“快了,出来了!” . 针剂注射一个小时后,赵佑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记忆,陈旧的被尘封的记忆,终于好像剥开重重迷雾般,看到了它曾经的过往。 老旧楼顶的晾衣线,在耳边轰然炸开的巨雷。 黑色的通道,璀璨无限的星光,圆球形的虫洞,万蚁吞噬般的痛苦…… 这都是穿越时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下,看到的画面。 而等降落在这个世界上时——她是在一个炎热的,似乎是草原的地方。 现在想来,那个地方,对应着地理学,应该是,非洲的某个角落吧? 那时候她整个人昏昏沉沉,全身疼痛无比,不知道天空为何如此灼热,阳光为何如此强烈,又一次晕了过去。 而晕厥前,只看到一辆考察车,向着她开了过来,很快车上下来几个人,向她跑来。 “得救了。”当时她是这样想的。 然而等醒来后,这个想法,彻彻底底地嘲讽了她。 醒来后她似乎躺在一个医院里,也可以说是研究院。这里的人对她都很温和,问她的话,都是让她回忆之前的世界。 并没有弄明白这些人的身份,也并不知道如今自己究竟是在原来的世界,还是另外的世界,她只能是张口把记得的内容都说了一下。 历史、人文、一切的一切。 结果,当她能够尝试着站起来,出外走动时,触目所及的场面,却深深地震惊了她——到处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啊——” 在遭受了惊吓后,这个科研基地里的人倒也没有怎样她,反而十分坦然:“没错,你看到的,都是复制体。有你的,也有其他人的。” “克\隆人是犯法的,你们违背了伦理学!” 对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天真。” 赵佑媛不想跟他们争辩什么,当人处于绝对的劣势时,说再多的话,也是没用的。她颤抖道:“请放我离开。” “那怎么能行?你还有用呢。刚才在走廊上,看到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了没?” 赵佑媛有印象,那个女孩似乎站立起来非常困难,面色苍白得不似常人。这似乎是因为一种加速细胞分裂的技术,让她在短期内快速长成的缘故。 “你们俩的基因,居然有近似。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本体的曾祖爷爷,可是当今皇室百年前的私生子呢。啧啧,刑玉竟然能找到你,真是他的厉害。” 赵佑媛激动了起来,然而她的反抗在这里显得格外无力——很快她就被制服了。又过了几天,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俊秀的年轻男人,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留着长发,穿了件垂胡袖直裰,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她。 “你来自那个有联合国的世界,对吗?” 对于他的问话,赵佑媛不想配合。既然他会出现在这里,那么就和这些人一丘之貉。她咬紧了嘴唇,扭过头去。 “你那个世界,美国遭遇过911,至今还陷在中东的泥淖里无法抽身。我说的对吗?”刑玉拉过一张椅子,悠哉地坐在她面前。 这一次换赵佑媛惊讶了,虽然她刚刚苏醒时,这边的人对她问了各种问题,她也不厌其烦地回答了,但没有闲的蛋疼连国际政治这种都去回忆一遍。 “你……” 刑玉的嘴角翘起一下,眼神在镜片底下,看得并不分明:“你要是想回去的话,我也是可以帮你的。当然,作为交换,你的血统,正是他们看中并需要的东西。你得进入皇室,进入这个帝国最上层的核心圈,用任务来换取回去的机会。” “你是说这个世界的中华,有皇室?”错愕一下,赵佑媛十分惊奇。帝制的国家,印象里就只有西欧和日本了,并且少有实权。 “没错,非但如此,它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把其他国家的养分都吸收掉了呢。其他的国家,都躲在它的树荫下以求荫蔽,这样强盛,也和你先前的世界不一样吧。” 赵佑媛感觉到自己的三观都被冲击了,而刑玉不疾不徐地说道:“有人需要你为他效力。你呢,自己考虑清楚吧。” 时间一点一滴地走过,刑玉坐在那里,等待她的回复。 “我、不、同、意。” 在思考了十分钟后,赵佑媛拒绝道。 “我讨厌被逼迫,干违心的事情。更何况,要如何才能相信你们?” 然后她看见,刑玉的眼中,竟然闪过一抹亮色。 刑玉后来没有再逼迫她什么,但没过几天,她就被送去催眠了。 她被抹杀了这一段在研究院的记忆。 尽管他们的催眠技术算得上高超,但任何催眠都是有时效的,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年。为了维持她失忆状态的稳定,研究人员们又给她注射了苯二氮卓。 “等她恢复记忆,要怎么办?”迷蒙中,她似乎听到催眠人员的交谈。另一个人回答道:“那是大人考虑的事情,我们只管延长她失忆的效力即可。不过我猜,等到一年后,差不多快要恢复记忆时,如果她的任务还是完不成,被抹杀的就不止记忆了,连命也都没了吧。” 他们抹杀了她穿越后以来的记忆,而下一次她醒来——只会有穿越之前的记忆。当然这个没有绝对,她也许会在初期全部失忆,然后后期再慢慢回想起穿越的身世,但这些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同时,这些人也以长达数月的持之以恒的催眠,给她心里植入了心理暗示,离开研究院以后,要听从、服从,顺应他们的要求和安排。 然后,她在一片混沌中,走在了金陵建邺大道的路上。这是一片繁华的商业街,她茫然地看着这片陌生景象,直到一辆车出现—— . 屋子里一片空旷寂静。 看着赵佑媛呆愣地陷入回忆中,桂宫悠子倚着墙,也未出声,只是沉默地等待。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们还在飞机上,她的王族兄长,礼宫和仁王子,此刻的计划,不知是否成功。 如果失败了,他们必须从日本王室中除籍,以求保住王室……能够成功吗?大概全要看赵佑媛复制体是否能够得手吧。 这个复制体,已经培养了一年多了。总算是训练得和一般复制体不一样,能够自然地微笑,也听从于王兄的指令。 王兄真是一个心思缜密到了极致的人。他的每一手棋,初看桂宫悠子都觉得难解,甚至认为多余。而今才发现,竟然都是算无遗漏。 要不是宗主国皇室的防卫太严密,特情局的追查又步步紧逼,不方便施展手脚,现在,王兄的“鹊巢鸠占计划”应该都要成功了吧? 鹊巢鸠占,是为鹊占。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疯狂,但王兄却是以十几年的筹谋和布局,来实现这一计划的——他要替换掉赵宣。 桂宫悠子也只不过是帮他经手一部分事情——王兄不信任任何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全盘了解,并掌握他的计划。 哦,也许有一个人除外——刑玉。这个独创了一门宗教的人,大概是唯一能够从王兄的行为中推测他计划的人了。但是很可惜,刑玉甚至不知道王兄的身份。 王兄的眼中只看得到信念,至于什么兄妹情谊……桂宫悠子没有感受过。 继而她又想,礼宫和仁,他是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个杀伐果决又狠戾的男人呢? 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似乎从桂宫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位王兄非常……不普通。 这一届日本王室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应该是敬宫的嘉仁王子,但是这位嘉仁王兄,却也是对礼宫和仁言听计从,可笑,明明嘉仁比和仁的年龄要大了十多岁。 . 礼宫和仁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野心,但同时他也有着他们无法企及的手腕。一个在七岁时就培养了一批从属于自己的科研人员,并且在国内外布下广泛间谍网的人,这种人已经不能用可怕来形容了——他简直是超人。如果有可能,桂宫悠子根本连话都不敢和他说。 甚至嘉仁也不敢同他争继承权,甚至想过放弃算了,但和仁对他说,我对这个王位,不感兴趣。 他是如此自负,连王位,都不放在眼里。 他感兴趣的是什么?——那是赵宣的储君之位,未来大宋的皇位啊! 和仁王兄曾经公开嘲笑过当今的日本王室是“如此末流之王国”,他根本看不上当今的日本国。如果造反可以成功,他也许会用他的谋略,想办法推翻宗主国对于全球的碾压性统治,但是——正如他所言,日本太弱,也许不仅仅是日本,这个世界每个国家相对大宋来说,都太弱,根本不可能撼动和改变世界格局。 所以,和仁王兄的“鹊占”计划虽然疯狂,但其实是众多道路之下,唯一能够走得通的、有成功可能的道路。 虽然,桂宫悠子并不能明白,和仁王兄为何对宗主国的皇位如此执念,但这不妨碍她能感受到,王兄认为自己坚持的,是正义的信念。王兄认为,取赵宣而代之,是上天赋予他的使命。 桂宫悠子不敢不听从这位王兄的话,二十岁的人,却似乎有着四五十岁的人的眼光与思维,虽然在赵宋皇室前是无力了一点,但在其它地方,他想要弄死什么人,实在是很简单的事情。 他操控别人的命运,就像操控一个木偶。 就连刑玉那样的独创一个宗教的人,那样的天才,也会选择与她王兄合作,并且为他提供便利,甚至十多年来,也猜不透王兄的身份,不也证明了王兄的强势和能力吗? 所以,对于王兄的恐惧,和无限的信心,即便桂宫悠子是置身在国子监这样的地方,并且知道他们面对的人、终极的目标是太子赵宣,她也似乎不害怕了。 王兄是无所不能的,即便王室的父亲、爷爷这些历经政治风雨的老人,都不如他一个二十岁的人来得狠戾果决——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老辣。 不过,即便王兄很厉害,他想要取赵宣而代之的计划,也还是要漫长的时间来一步步实现。 宗主国皇室不是吃素的,这之前他们不是没有过行动,只不过却失败了而已。那时候大概是□□年前的事情吧。为了掩盖失败,王兄竟然弄出了一个“自由联盟组织”,号称是推翻世界上一切王公贵族,人人自由平等,在世界各地制造混乱刷存在感,来转移视线。 帝国核心贵族圈是个严密的圈子,皇室更是固若金汤,十多年了,他们徘徊在外,无论如何也无法施展计划。假如几年后元祯皇帝退休,皇太子赵宣即位,那样他们就彻底没有实现这个计划的可能了—— 直到赵佑媛的出现。 . 桂宫悠子其实并不清楚赵佑媛是如何出现的,仿佛就是突然被告知,有这么一个人,马上要来国子监了。至少桂宫悠子从来没听王兄说起过这么一枚棋子,她只是接到了王兄的通知,让监视住这个女孩。 听说她是出了车祸,才因此被发现了皇族基因的。 但桂宫悠子知道,这场车祸也一定是王兄所安排。至于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何会具有皇室基因,甚至连皇家医院也侦测不出来源,她也只能佩服王兄手段高超。 在看到赵佑媛进了国子监,上去和她打招呼的刹那,她就已经将她列入了监控的范围。及至后来观察她与谢清琸的交往,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传回总部。 她似乎一直按照王兄的命令和安排在行事,桂宫悠子也就将她的行动一一通报。 . 按着礼宫和仁的计划,西沙群岛的□□,是实行“鹊占计划”的最好时机,有自由组织表面上吸引宗主国的注意力,暗中抽取这些王族公侯的血液样本,培植复制人,可是这一切却发生了两个意想不到的意外—— 其一是刑玉从中作梗,导致马八尔的自由组织基地,遭受了中华毫不留情的推平。 其二是西沙群岛这边,竟然和外界取得了联系,先前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他们和刑玉的合作关系,也几乎走向了破裂。 这时,王兄似乎才从狂热的计划中清醒了一下,意识到宗主国也许已经对他们的动作有所察觉——可是为何没有动静? 对方在观察吗?还是在等待什么?是要等待他们接下来的动作,而后一网打尽吗? 这种种的猜测,在对峙的状态下,成为一场心理上的拉锯战。毕竟无论如何,在实力方面,他们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宗主国的沉默,让他们感到焦躁难安。 . 可就在这时,桂宫悠子却有了一个惊天的发现—— 她发现,太子赵宣,似乎是喜欢赵佑媛的。 生怕判断失误,她调查了几天,从他们的眼神,到交谈,到不经意间的微笑,桂宫悠子完全可以确定,太子赵宣,就是喜欢赵佑媛的! 更是在看到朝贡国酒会上赵佑媛的出席名单时,坚信了这一点。 将这一结论告诉礼宫和仁时,桂宫悠子还不抱什么反转局势的希望。然而礼宫和仁毕竟和她是不一样的——他敏锐地意识到了可以利用的价值。 本身已经在他们眼里,成为了弃子,只待催眠效应结束,就杀掉灭口的人,如今,反而成了一枚很好的棋子! 王兄不能忍受这样漫长的拉锯战,他知道宗主国在逼他跳出来,但他的性格,向来都是主动出击的人。 他本身也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 . “这一次朝贡,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们每行动一次,都会被对方掌握一定的信息,这是无可避免的。所以再不行动,早晚会被查到。”王兄幽深的眼睛,闪过一抹狠色。 桂宫悠子忧心道:“可是,刑玉已经把谢婉泱放走了……那个疯子到底在想什么!” “呵,我们在开始计划做这件事之前,会有多少波折,都是要预见到的,我们秉持着这么长时间的信念,难道还怕对抗不了宗主国的大人们吗?!” 礼宫和仁的话,很好地安抚了因特情局的调查,而坐卧不安的嘉仁和悠子。日本人是一个必须要生活在事先计划好并确定好进退之路的未来里,才会感到安心的民族,礼宫和仁把这一点看得非常透彻明晰,他玩弄人心的手段,可谓是顶级的——他甚至连自己的心都算计在内。 . 只不过,特情局的收网行动,还是惊动了他们。 礼宫和仁感到了岌岌可危的情势,他要准备离开金陵。赵佑媛的复制人身上带着微型传输器,只要有任何异动,他马上就可以飞离中华!而同样的,一旦赵宣中了复制人的诱惑,他们就有足够的机会和时间,实行鹊占计划。 礼宫和仁把每一条路都安排得恰到好处,甚至赵佑媛这个人质,他还有一个相当大的用处。 . 飞机在桂宫悠子的沉思中,经过八个小时的飞行,缓缓地降落在了某个国家的私人机场上。这里是朝贡体系之外的国家,也是被称为自由之地的地方,只要有钱,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朝贡体系外的国家,没有建设中微子基站,可以逃避无处不在的360度探测。但是天上的牵星肯定也会开启搜寻,所以他们必须尽快躲到地下基地。 装甲运输车很快开了过来,礼宫和仁的手下办事能力都非常强,根本不需要桂宫悠子操心什么——她只是奉命弄坏赵佑媛的专车,再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带上车就行了。 上车后,桂宫悠子甚至根本不敢联系和仁王兄。她害怕听到他失败的消息。 他是赌徒,孤注一掷的赌徒,赌上的,却是他们这些人的前程。 车子经过两个小时的行驶,中间换过几次车,才开到一个郊外。这是王兄十多年时间里,布下的局中,最后一个退路之地。也因此,她才敢相信他。 “我们做的是一件伟大的事业,我们的意志,我们的信仰,是能够战胜一切的。即便牺牲,我们也是光荣的。”是啊,王兄说的没错,精神是高于*的,所以秉持着信念的他们一定能赢—— . 下一刻。 伴随着基地的门打开,她的所有想法,都戛然而止。 眼前漆黑一片,门在身后被紧紧关上,桂宫额头上,顶了黑洞洞的枪管。 她流下了冷汗,不对,不会是王兄,那到底是—— 灯被打开了。 那个斯文俊秀的男人,用枪玩味地抵着她的额头,镜片下看不透他的眼神。 从来没有人看透过他,这一刻,桂宫悠子心中忽然涌上这样恐惧的想法。   ☆、第69章 基地的大门被紧紧关牢,桂宫悠子和方才装甲车上的人成了瓮中鳖,被关押了起来。 赵佑媛则被解开手铐,单独带到另外的一个房间。 她脑海各种疑问乱作一团,房间门被打开,赵佑媛刚走进去,却被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惊了一吓:“王梓清?” 王梓清穿了一件蓝白条纹的短褐,正盯着角落出神,听到门开的声音后转过头,却不期然地看到了赵佑媛,她也吃了一惊。 “你……怎么会……”怎么会连她也被带过来了? 时隔半年,在充满着陌生和危险的地方,看到熟悉的人,不管是否曾经有没有过不愉快,王梓清此刻都是有些高兴的。至少有个作伴的了,也不会那么害怕。 不过看到其他的人,她的目光又黯了下去。 “我都已经来这里半年了。”王梓清冷冷道:“都没有人知道。” 她这句话多少带着些怨气,赵佑媛也能够理解。任谁失踪了半年,家里人没发现,都会怄得慌。 之前周围都是陌生的有威胁的人,她只能隐忍,现在好不容易碰到熟人了,总算是稍微可以发泄一下。 . 门被重新关上,走廊上的声控灯忽明忽灭。 “信号发出去了吗?”刑玉转头问身后的人。 他手下的人有些顾虑地回答:“圣座,已经向金陵发送了坐标……” 这一瞬间的犹豫没有逃过刑玉的眼睛,他点头,嗯了一声,下一瞬却猛然抬起枪,对着那个人的头颅扣动了扳机,动作一气呵成,到那个人倒下只有一秒钟。 “我不需要对我心存疑虑的人。”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眼神,刑玉淡淡说了一句。 坚定执行任务,才是战时合格的军人。 个体的生命,从来不在他的考虑当中。 他信步闲庭地踱步到关押室,这片基地是他与礼宫和仁共建,因此有出入的权限。他居高临下看着桂宫悠子。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能隐隐推断:“刑玉,和仁王兄他……” “呵,他成了在逃潜犯,你也是。”刑玉的金丝眼镜下闪过一抹玩味的表情:“想知道你们王室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的日本,居然可以如此卑微,看着你的国家因为你们的牵连,变成这样子,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刑玉不禁感慨地抬起头,想着另外一个世界嚣张横行的这个国家,心中竟油然而生起一股快意。 这种雀跃的心情,可是连他和恩师发现了宇宙多维通道的存在规律,以及公式坐标时,都没有如此兴奋。就像一个纯粹的小孩子,达成了多年的梦想一样。 “宇宙唯心真是……”他顿了一下,感慨地说:“伟大啊。” . 桂宫悠子不能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从她出生时,国家的地位就已经很衰微了,虽然他们自己在国内仍坚称自己是郡王、内郡王等等,但都是在国民面前维持面子,到了其他国家,或到了宗主国,就不能这样称呼——因为这是违背朝贡体系规矩的。 所以礼宫和仁才会那样不甘。而他们也在害怕他的同时,心里隐隐期待着王兄真的能成功,代替这个皇室,重新给予日本以觐次序列国的最惠待遇。 可如今听刑玉的说法,王兄大概是……失败了。 十多年的布局,失败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惨重的。这一点,礼宫和仁虽然预计到了,但他坚信自己是能够成功的。 桂宫悠子低下头,不知道爷爷和叔父将如何解决此事。 ==== 在收到宗主国中央政府的一级通报后,日本王室不敢怠慢,然而在看清通报内容,反复确认后,从王室到内阁上下全部都震惊了。 “嘉仁与和仁……还有悠子他们……”日本王室简直如同被雷劈了一样,他们是知道礼宫家的儿子从小早慧运筹帷幄,但他们绝对不敢让孩子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啊! 和仁是哪里来的这样雄心,简直把他的爷爷,当今的裕仁国王也给吓破胆儿了。整个一个王室都被他坑了进去。 裕仁国王出生的时候,差不多正是国家被宗主国打压的时候,在他很小时,国家就被降为了三等留看,等他长大,父辈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走回了二等朝贡国的位置。正打算用时间来抚平伤口,竟然发现王室里两个顺位继承人竟然干出了这样逆天之举。 可是特情局的调查及证据厚厚一沓,容不得他们辩解。谋害储君、劫持皇族,绑架西沙群岛大案、扶持自由组织,哪个罪名都是一个死。 事情公开后,那些朝贡国该得恨成什么样,尤其是死了一个王室女孩的天竺,拿恒河水淹了日本的念头都有了。 “嘉仁被当场逮捕了,如今正在受审。和仁与悠子,如今不知所踪。” 惶急之下,裕仁国王还算当机立断,当夜乘专机赶赴金陵请罪。可是请罪又能有什么用呢?那么多滔天大罪,要怎么能博取宗主国原谅? 跪下请罪? 对不起啊爹,以前是我青春期到了? . 日本王室忐忑难安,金陵却也是彻夜未眠。 中微子基站和侦察卫星配合着扫描全球,确定了嫌疑范围时,某驻地的军方却忽然收到了奇怪的求救信号。 “收到了位于波西米岛发出的信号,和我们侦察卫星确定的范围基本重合,可以排除是虚假信息。” 情报传回垂拱殿,军权在皇帝手里,是否动用附近国家的驻军部队去营救人质,也得先皇帝下令。前几年太子成人礼,皇帝开始一把一部分军权和某些国家驻军移交给他,但如今,他又匆忙收回了。 因为太子现在的状态不容乐观,皇帝担心他被感情冲昏头脑,做出不冷静的决定,只能亲自替他决断。 本来这桩事,内阁和军部商量一下,联合行文通知当地驻军就行了,皇帝也是有皇帝自己的要事的。可谁让这女孩是他儿子认定了的未来媳妇呢? . 就在这个档口上,老亲王他们还在问皇帝,太子是不是有意纳媛宗姬为储妃。皇帝头一次感受到“神烦”的滋味,他儿子现在的状态特别非人类,你们要不要这么撞枪口啊! “此事之后再议吧,如今媛宗姬是被日本国王室的人带走了,还是解救她一事要紧。什么法度,都比不得人命重要不是。” 为了不被烦,皇帝也只好在皇叔面前拉长一张脸,老亲王见皇帝真的很不愉快的模样,话说得也略重,只好把心中各种惊疑不定压下去,等到先把人找到再说。 无论如何,军部是把地方找到了,想要救人也不难,这件事最大的难点,也是最纠结的地方,在于赵宣在意那个女孩,不能容许她死了甚至受伤。 皇帝从来没见儿子如此失态,他一直把赵宣按着标准的储君模式来培养,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孩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裂变出了另外一个影子——有感情的常人。 赵宣被皇帝暂时禁足了,邸报倒是都按时送到了他的手里。 皇后去看望他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多,天光渐亮,他站在长祚殿书房里,垂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走近一看,全是一些对待此事的政策要点。 ——如何行事,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越线。该怎么做,顺序是什么。 譬如审问敬宫嘉仁,逮捕礼宫和仁,朝贡国法庭审判,全球通报,朝贡国议会投票,建议对日本国实行让朝鲜和琉球共管等等…… 而在哪些事情不能做那一栏里,则写着——不能杀人!不能杀人!不能杀人! 他现在还能够提起笔面对着纸,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可是皇后知道,正是因为他濒临失控,他就必须把不能做的事情列出来,放在眼前时刻提醒着自己,不然可能压抑不住冲动,就会把事情做绝。 他看起来正在经受极度的痛苦,惶惑、焦虑、担忧、急切……看着他这样苦苦压抑自己不要失态的表现,皇后恍然间想,真的能阻止得了这两个人吗? 幸好当初,她因为心软,因为了解儿子的脾性,没有强烈地阻挠他们啊。 赵宣终于扔了笔——他写不下去了。 心中焦灼到了一个极点,就像火山之下喷薄欲出的熔浆,填再多的水,再多的土下去,也是徒劳。 “颂之,驻军已经过去了,今天就会把人营救出来。你……担心了一个通宵,现在宜去休息一下。”皇后终于还是开口,却想不出能更好安抚他的方法。 “让我去。”赵宣抬头看向母亲,再一次请求道。 皇后皱起眉头,希望能叫他清醒些:“并非什么严峻之事,你是信不过那边的驻军么?那边的将官,还是你任命的呢。一点点挟持皇族的小事,就要劳动储君出面,你把规矩怎么放。” 什么时候该出面那是有讲究的,西沙群岛时他过去了,那时候毕竟有一百个人,去也是应该的。如今驻军部队可以搞定的事情,他还要出面,这就绝对没轻重了。 “母亲,我不是以储君的身份去救她的。” 一句话,让室内陷入了一片沉寂。皇后焉能不懂。 “请您理解我。” 至少,在她有性命之虞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和她在同一个地方。哪怕,只是让人能够安心。 皇后叹了一口气:“你去找你父亲说分明吧。” ==== 四月份,已经是近夏了。 谢清琸昨天送走了谢婉泱最后一程,看着她安然地阖上眼睛,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悲伤,大概是她走得很平和,而他也了却了遗憾。 作为被催化生长的复制人,能活到如今也十分不易,也许她正是因为有执念,才会在懵懂浑噩的心智下,坚持了这么多年。 谢清琸坐在清和园的湖边,夜风温凉,往事一幕幕在心间浮现,却如水波徐徐平静。 他的侍读,谢家从小为他培养在身边的秘书走过来,谢清琸没事时会在清和园小坐,这是谢家上下都了解的习性,于是就直接找过来了。 “少爷,今夜在国宴中心发生了一件事。媛宗姬她……下午被日本王室的人带走了,应该说是挟持。这件事,目前还未外泄,不过一位王子被捕,另有两人潜逃之事,估计到明天就会传开。” 在以前,谢清琸曾经关注赵佑媛的消息,秘书也就顺理成章把这件事匆匆告诉他。 这话惊雷般落入了谢清琸的心里,他从悠远的平静中苏醒,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 “被日本王室劫持?” “从西沙群岛事件之后,特情局一直在收集证据,追查幕后,发现正是日本王室礼宫和仁主谋。敬宫嘉仁在日本行宫被抓,礼宫不知所踪。”侍读把好不容易拿到的部分信息,交给了谢清琸。 这是涉及到帝国最核心的一些机密,目前还没有流传开,能拿到一手资料十分不易。 只不过,也并不齐全。 谢清琸没翻,只问道:“媛宗姬有传回什么音信吗?至少报个平安。” 秘书顿了下:“没有。” “太子那边呢?”问出这句话时,难免会觉异样,稍后却也平静了。 “听说被陛下禁足中。” 其实秘书并未觉得这是一桩多么不得了的事情,对于日本王室为什么脑抽要绑架宗室女,他想不出所以然;然而皇帝为什么要禁足太子……更是没道理了。 说白了驻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值得惊动储君和天子吗? 可是连他家少爷似乎也紧张起来了:“你跟进一下媛宗姬的消息,有任何情况,收集后报于我。” . 凌晨五点时,秘书终于从皇家军情枢密机构拿到了第一手确切资料——从波西米发出的求救信号,与中微子基站、间谍卫星扫描的范围基本吻合,那里藏着一个日本王室建立的地下基地,表面是一个农场。 而附近的驻军已经调配开拨,看来是没什么事了。 会安然无恙吗? 谢清琸沉思,赵佑媛此刻仍然是人质,驻军过去也有投鼠忌器的风险。万一对方被逼急了,死前拉个垫背,和她同归于尽呢? 想到了这个可能,他便于心难安。 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既然知道她所在的方位,就可以去找她;既然有手脚有头脑,就可以去救人。他有着丰富的被绑架经验(什么鬼),至少可以和人周旋。 想到这一层,他便没有犹豫。只是在起身的那一刻,心里却还是涌上了一点淡淡的悲哀。 这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去救她的呢? 为一个人出生入死,总是需要理由的吧?譬如你是的我的亲人,爱人,朋友…… 啊,朋友,是的,不管中间他们发生过什么,朋友这一点却从来没变过。从西沙群岛的患难开始,他们一路彼此分享着秘密,他们对彼此都是特殊的存在。 他已经解开了对婉泱的心结,也不怕再次面对那些人。 谢婉泱当年死于他们之手,他们甚至还意图用她的复制体做实验标本,如今追查到了幕后之人,作为她的哥哥,谢清琸又怎么能容忍这些人再次作恶? “让出行中心安排专机,去波西米。”谢清琸淡淡地吩咐,离开了清和园。 留下惊呆一地的秘书。 思来想去这种事有点严峻,少爷要亲自涉险啊!那种地方可不是朝贡国,没有体系内的优待,人家一国王储培养了十多年的势力,怎么着也不是谢家说端就能端了的吧? 谢父在家族里基本上成为一个传说了,他只好去通报谢夫人。 谢夫人早睡早起注重保养,凌晨六点钟,她便醒来,要去颂雅苑吊嗓子,却发现清和园那边一晚上都很热闹,而谢清琸身边的秘书急忙通报,说大少爷竟然大早晨的要飞到某个非朝贡国家? 一通电话讲完,谢夫人一大早觉得血压有点高。 . 啊,她儿子要去救前女友了…… 没错,前女友。 谢夫人怀疑自己那天在疗养医院出现的姿势不对,她刚对赵佑媛感谢了几句,转头对方和儿子就分手,闹哪样啊。 弄得谢夫人最近这段时间对着谢清琸就有愧疚感,去医院看谢婉泱都是偷偷摸摸的。 她本来是想等到这段时日过了,两人都冷静冷静,她再去找赵佑媛好好谈谈,她的儿子什么脾性她还是清楚的,女孩子跟着他绝对不会受一点委屈,她自认也是个开明的人,只要清琸喜欢,她就绝对不会和她为难。 可是,这也不到亲自去救人的程度吧? 她赶去清和园把人拦了,反复劝道:“清琸,这毕竟还是皇室的事情,他们自己会想办法的。你看,现在驻军出动了,日本王室不也来致歉了么?” “母亲,”谢清琸对她微微一笑,逆着黎明朦胧的光,他清冷的脸庞有了一种难辨的温和从容:“别担心,我只是去面对——我能做到的事情。” “不因旧事而恐惧,不因险难而逃避。” 谢清琸这句话尘埃落定,谢夫人一霎间听着,竟有点眼眶酸涩。她喜悦于终于在儿子的身上,看到了蓬勃的光明。 她曾经无数次忏悔年轻时心没有放在家里,让两个孩子跟在父亲身边长大的岁月更多。 孩子最终成为一个空灵的人,喜怒哀乐让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禅语涤荡得一干二净。他并不眷恋尘世间的浮华,也不向往禅院里的幽静,好像天地之大,其实一切在他眼里看来都是一样的。 心理医师说他是陷入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就像是一个无比自然地走到真空状态里的人,心灵在真空里的一汪清潭中浸着,任何声嘶力竭想要拉他走出来的声音,都无法穿过真空传播给他。 而今,他自己愿意走出来了。不知道这些改变是由谁赋予,但谢夫人庆幸他的改变。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势下,就更好了。 “你还喜欢她吗?”谢夫人在他推门,准备走出去的时候问道。 谢清琸回过头,身后是清晨的天光:“是可信任的朋友,这是从未变过的。” ==== 凌晨五点,日本王室专机抵达金陵,紧赶慢赶,终于在六点钟赶到垂拱殿。 在车子进宫时,却和皇太子的仪仗擦肩而过。 裕仁国王此刻正忐忑地跪在元祯帝赵晖面前,他和儿子敬宫穆仁一来就在垂拱殿门口先跪下了,等到里面传旨说进来吧跪在门口算什么事,他们才敢走进去。 . 一千多年前,他们自封天皇,是东方日出之国,与西方日落之国平起平坐。 后来他们发现,置身这个地理位置的悲哀——邻居的文明太过耀眼,靠得太近总要被灼伤,然后被融化。 拼命想要维持自身文明的独立性,拼命想要维持身为岛国的尊严。 却还是不得不依附于它,成为了诺大朝贡体系中的一员。 终于在七十多年前,看到了翻身的希望。那时候德意志想要统治西欧,拼命发展军备,并且不顾宗主国的警告,自作主张开战——闪电战让波兰法国等瞬间被荡平。 日本从中看到了希望,在这个充满了等级森严的体系中,能够站到高处的希望——可是他们比德意志更倒霉,因为他们离着中华太近了。 他们想要先占琉球,却被中华海上饺子一样的巡洋舰和航母吓尿,尼玛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只好转为攻打另外一片还未发展起来的大陆——阿美立卡。 正好宗主国的世家贵族们,也需要这么一场战争,为他们提供无限商机,谢氏提供了贷款,宋氏的全球航运和港口停靠通行,郦家的军火武器……都是要战争来买单。 结果,到头来,终究都是蚍蜉撼树,德意志很快被打压了,导弹也指在千代田区头顶上。 而宗主国,因为杀鸡儆猴,要给体系内其他国家看看不听话的下场,给日本降为了三等留看——这真是屈辱的,因为朝贡体系建立了七八百年,日本是第一个获得这种待遇的。 当然了,如果他们知道,另外有一个世界,他们是全球唯一吃过两颗原子弹的,那么他们也许就不会哀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爹不疼娘不爱的悲惨命运了。比起另一个世界的霸主美国,中华性格算是够仁慈了。 侍奉中华这么多年,他们也能摸清楚宗主国的性格,对于各朝贡国的态度——你有充分的自由,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触及原则和底线的我都能容忍,也不会干涉。但是,一旦我说了什么,你不能不听。 参透了这条奥义的朝鲜和琉球等国,就一路混得风生水起;而没能收得住野心的日本,则不断被打压,经济迟滞、民怨沸腾。 事已至此,上朝贡国法庭,面临全球审判是在所难免的,裕仁并不指望孙子做下这样的事情后,宗主国大人还能大发慈悲给他们一块遮羞布。 他只是希望,尽可能保住本国不受战争侵扰,不要因此再经受几十年的打压。全球的发展日新月异,日本错过了三十多年,到现在都只能追在二等国屁股后面跑,这样的惩罚,他们真的来不起了。 时间,对一个国家来说,同样残酷,犯下错误的是政治家,到头来承担苦难的却总是平民百姓。 要怎么办,才能免于这些责罚? “陛……陛下,臣愿意将嘉仁、和仁降为臣籍。臣教育失察,愿切腹谢罪,只求对日本国法外开恩……” 思来想去,在朝贡国法庭上面临审判时,只能以切腹谢罪的方式,来换取一定的政治宽容。 . “《朝贡宪律》对于定罪,自有准绳。法无特例,无论你谢罪也好,致歉也罢,触犯宪法,该有的惩罚,总是不能避免。”皇帝神态淡漠,不辨喜怒。“一人做事一人担当,朕不欲为难你。但是犯下罪孽的人,也绝对不能姑息。” 皇帝一句话,表明了他的态度。裕仁国王代替不了孙子们,也代替不了这个国家。 裕仁脸色灰败了下去,根据《朝贡宪律》来治罪吗…… 《朝贡宪律》在总纲里面就规定过,如果本国有超过两次意图对朝贡体系内其他国家发动侵略、或其他不正当手段谋取他国政权等,将在接受法庭裁定后,被判定“极度危险国”取缔当今政权,由周边两个以上国家对其实行代管。 这也是为什么七十多年前,日本盯紧了琉球,最后却只敢打阿美立卡。而这之前,他们还有壬辰年间攻打朝鲜的黑历史,史称壬辰倭乱。 如果必须要遵循《朝贡宪律》来受审,那么就只能在罪名认定上,看看有无回旋的余地了。 可是,根据宗主国特情局的调查,礼宫和仁是想实行“鹊巢鸠占计划”,更替宗主国核心贵族圈,*年前他们就失败过一回,而这个计划的最终目标直指储君赵宣,谋害宗主国皇太子,这不是一般的“其他不正当手段谋取他国政权”啊! . 天子陛下离开了,他的秘书长跟在后面,走前示意他们可以起身。 可是裕仁觉得力气都被抽空,他站不起来了。 ——取缔当今的政权,由其他国家代管,那不就是意味着,要取消日本的王室吗? 这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菊花王室,它是大核民族的精神象征,是这个国家的信仰,取缔了王室,就等同于阉割了臣民的精神啊! 没有民族精神的国家,还能站起来吗? ==== 地下基地内,周围没有窗户,一直开着日光灯。 赵佑媛问了王梓清一些情况,和她先前知道的基本无二。两个人相对无言,赵佑媛倚着墙小憩了片刻。 烦恼会格外消耗人的体力,赵佑媛不想为无端的负面情绪影响自己。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隐隐的声响。走廊上有着急速的脚步声,很快,她们这个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快出来!”来人喊道。 王梓清往墙角缩了一缩,赵佑媛站了起来:“有事吗?” “圣座叫你们呢。”那个人不耐烦道:“别黏糊,利索点!” 王梓清还在犹豫着不愿起身,不过她显然是看不清现实的——去和不去,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看着赵佑媛已经动身往门口走,她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刑玉正站在走廊上,身后跟着一大波……邪教分子。有个人在和他说着什么,而他平静的面上高深莫测。 “他们还有一个秘密的后门,这是当时路线图里没有的。” “礼宫和仁来了啊,正好,我和他的旧账,没算完呢。”刑玉似乎并不以为意,外面能听得到隐隐声响,他倒是挺悠然自得。 看到赵佑媛她们后,他点了个头:“我的信号发出去四个小时了,驻军反应快的话,现在应该也要到了。你们自己出去,死了与我无关。” . 赵佑媛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从她刚穿越到这个世界上,就遇到了这个男人,及至今天,他做的种种事情,没有一件能是她所预料的,甚至没有一件能是她理解的。 王梓清狐疑地看着他,虽然这是她第一次见刑玉,但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个人。 只是,长久被关押在这里,她已经亟不可待要赶紧离开这里了,六个月,整整六个月,说不恨家里人没有发现变故没有找过来是不可能的。这六个月里她不再想着风花雪月烹茶品香,而是每天都想着怎样活下去,和家里人取得联系。 要不是赵佑媛来这里一趟,要不是那个叫刑玉的邪教分子特意来放走她,让自己跟着沾了光,恐怕王梓清到现在还得苦苦挣扎在求生的日子里。 想到这里,已经分辨不出该是什么心情了,急切想要离开这里的愿望,以及庆幸遇到了赵佑媛,各种矛盾想法交织在一起。 . “你不会是骗我们吧?”王梓清还是警觉的问道,不过话甫出口,又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人家犯得着吗,这里想弄死她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刑玉果然嘲讽一笑,甚至是不屑回答这种弱智问题。“你们都是受我所累,这一切,本不应该发生。放你们走是为了不要驻军打搅我接下来的行动。” 然后他懒得再解释了,挥挥手让人快滚。 赵佑媛觉得自己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她现在也只想赶快离开,赵宣一定会担心她,身边还带了一个王梓清,她不能磨蹭。 算了,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这样想着,她看他一眼:“你那邪教,没找继承人吧。”可千万别再放出来祸害人了。 刑玉“哧”的一声笑了:“你怎么就笃定了我会死呢?” 因为这个场景,一般是炮灰要便当的时候啊!突然变得大义凛然,坏人也开始怀念过往,好像有着说不完的故事,放主角一条生路神马的…… “就觉得这个情景,特别适合送你西天一游。” 门在身后被打开了,刑玉不耐烦地道:“快走,别碍事。” . 赵佑媛和王梓清没有磨蹭,她们赶紧出门,接着大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迎着光拾级而上,走到地面,外面赫然是一片巨大的农场。 广袤,在黄昏下充满了慈祥宁静的气息。 这个地方和金陵有时差,金陵此时应该是凌晨六七点钟,而这里则是日暮黄昏,残阳如血。 王梓清走路有些艰难,她这段时日少有下地,腿脚都有些不灵便。照顾她的速度,赵佑媛只能慢了下来。 “先去附近的警察局,再通过他们联系国内。”她对王梓清解释道。两个人在高大的玉米秆间穿梭,想要争取在天黑前到警局。 . 在步行了接近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类似小镇的地方,这片农场还是颇有点大。小镇却已经戒严了,到处都是警车,还有军车。 王梓清一声欢呼,就要朝着警车奔去。一定是这边的警局接到了通知,派人来营救她们的。 而赵佑媛跟在她身后,却在不期然间,在往来的警察里,看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素色的衣裳,在夕阳下被镀上一层暖色余晖。 谢清琸? 他站在夕阳薄暮下,看着王梓清和赵佑媛两个人跑过来,错愕怔愣之后,便是极为会心的笑。   ☆、第70章 基地的正门被缓缓关上,看着赵佑媛她们出去的身影,刑玉的眼神渐渐冷厉下来。 他缓慢地,往越来越暗的基地深出走去。 人们都很奇怪为什么他每次出现在镜头和人前,总是会穿着垂胡袖直裰,不少人猜测是因为白莲天理教分裂自净土宗白莲教,因此总是要竭力往传统上靠拢一下的。 可是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为其他的世界,作为华夏衣冠特色的交领右衽,被称为“大-和领”“日本领”,国人只有下葬时才会穿左祍寿衣,这个世界保留这么完好的传统,在其他世界的中华,看不到啊。 因为看不到,所以不妨尽情感受。 “轰——”走廊上亮着的灯管因为爆炸而忽明忽灭,发出刺刺拉拉的声响,已经能听到渐渐迫近的枪声。 放走了赵佑媛,这个礼宫和仁最重要的人质,借此和太子赵宣谈判的筹码,他一定会恼羞成怒吧。 把他逼到绝望的境地,是他横穿了这三个世界以来,最大的乐趣。 刑玉施施然地应战,而思路,不禁飘向了远方。 . ——这个世界的阳光真是格外美好啊。 这是初来这个世界,刑玉睁开眼时,心里感叹的第一个想法。 他看着蔚蓝的天际,那是和平宁静的天空。不是澳大利亚自由联盟上空不时徘徊的战机,不是德国纳(阿弥陀佛)粹集中营和日本生(阿弥陀佛)化实验室阴霾阵阵的哭泣。 至于原先被法(阿弥陀佛)西斯统治的世界,他的父母,他早已经不记得了。 只知道爷爷是民国政府的科研人员,少年时代毕业于清华大学,作为庚……子赔款的留学生,曾前往美国麻省理工留学并留校任教,父母也就生于美国。 后来美国被日德法……西斯全面占领后,他们逃亡回祖国,那时候想的是,如果死,最好也是死在故土上。 父母在他四岁的时候,就被日本人拉去做了实验。而爷爷则带着他逃亡到澳大利亚,在这片人类最后的自由之土上,艰难维持着作为殖……民地国家不曾放弃的最后一分尊严。 日本人究竟是做了什么实验,爷爷从来不说,也许是不敢,也许是不想。而刑玉自己,也不想知道。 有时候,知道真相会让人更觉得痛苦。 在澳大利亚这片孤岛上,汇聚了英法美苏中等世界各同盟国的抵抗战士,形成了全球最后的抵抗力量,名为自由联盟。而他有着祖辈聪慧的科研天赋,因此被作为科研人才来培养。 及至七岁的时候,以极高的智商,成为了爱因斯坦的学生——霍因海姆的关门弟子。 罗-斯-福被刺杀,尼尔斯·玻尔在担任丹麦皇家科学院院长时,丹麦被德国占领,玻尔也被扣留在德国。因为玻尔拒不加入德国科研团队研发原章子章弹,于一九四四年春天在柏林遭到迫害。 霍因海姆原本是与爱因斯坦一起研究广义相对论的学生,对量子力学的运动方程与角动量、坐标等领域有着深刻见解,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可是在恩师去世后,一九五八年,法……西章斯宣布全面接管世界,彻底将全球变成了轴==心国的殖……民地时——霍因海姆不得不从已经沦为德国殖章民……地的伦敦跑了出来,远渡重洋,来到了澳大利亚这片人类最后的希望之所。 在这里,他改变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开始接受老师生前未能完成的研究——原章子……弹的制造。只有研发出原章子……弹,人类,才能有最后一线希望。 一九八三年,在他年迈垂垂老矣之际,自由联盟高层为他送来了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他们告诉他,这个孩子叫刑玉,他很聪明,将有希望接手他的科研衣钵。 是的,自由联盟人才、物资极端匮乏,全球顶尖的科研人员几乎泰半被扣在轴……心国,像霍因海姆这样逃出来的仅是少数。 而科研,是人类进步的希望,是遏制战……争最好的武器。 所以自由联盟这些年,都在挖掘足够聪明的孩子进行筛选和培养。最终,他们带来了刑玉。 . 霍因海姆看着眼前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瘦弱苍白的男孩,因为太瘦,他眼睛大得吓人,不过总有一种看穿真理的*。 “孩子,你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 男孩因为过于的聪慧,所以早熟,对于陌生人,倒不是很害怕。这时候他的爷爷已经去世一年了,不过刑玉还是记得他临终前握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说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叫‘玉’吗?” ——“因为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啊,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即便经过战乱和无尽的磨难,经历践踏和漫长的屈辱,它终究还是会擦拭掉灰尘,发出本属于它仁和的光彩。” ——“记住你的国家,你的民族,无论经历过多少苦难,它终究会重获辉煌的。你不要因为它一时的落后与萎靡,就抛弃它、嫌弃它……君子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如世有动荡,便为它开辟太平;如世间繁华,便为之警醒众生……” 不过这些话,霍因海姆这个犹太人,他能听懂吗? 刑玉终于还是如实地回答:“爷爷说,这个字,象征着华夏的精神。土地可以被征服,但精神不能被阉章割,它可以暂时蒙尘,但终会焕发光彩。” 霍因海姆拉着他的手,闻言,喉头动了几动。 刑玉发现,这个头发苍白的老人,眼睛已经湿润了。 . 作为霍因海姆的关门弟子,他确实是非常有天赋的,知识体系也掌握得很快。因为霍因海姆患上了绝症,他们是在向死神争取时间。 在某个领域涉及到时空曲率与引力场时,刑玉忽然有了一个疑问。 “老师,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多维宇宙就像系统一样,彼此之间互有贯通,只要受时空曲率和引力场的影响,就一定有运动轨迹,假如能发现轨迹和公式,就可以计算出通道坐标。” 继而,也就可以找到宇宙之间交错的道路。真正的,比大航海时代更伟大的,宇宙交流时代。 不过,显然不是在这样迫在眉睫的时候,至少要等世界恢复了和平之后。 霍因海姆听得愣住了,他久久未言,心中却是震撼。 这个孩子拥有着超出许多凡人几百年的智慧,可惜却生于这个动荡的时代,难以发挥才华。他是个天才,也是个敢于设想的疯子。 而每一个科学家,都是一个敢于设想的疯子。 他欣慰这个学生开阔的思路,于是投身于与他一起探讨这个公式,以及公式必须要的因数。毕竟,比起原章子……弹的研究,广袤的宇宙理论,才是霍因海姆的爱之所在。 霍因海姆在刑玉二十岁的时候终于因病去世,享年八十一岁。 临终前他说道:“改变这个世界吧,孩子。用你的智慧,你能办得到。” 当历史的走向注定无法挽回。 当璀璨的文明已经走向没落。 你是眼看着它就此消亡,还是尽自己所能,拯救它? . 刑玉在恩师死后,接手了他的核章武章器项目。枯燥研发的同时,他把宇宙通道坐标的研究作为了个人爱好。不知道其他的宇宙有什么,但厌倦了无时无刻不在的战争与牺牲,只有这个研究,才能安放他自负的心灵。 而在其后几年,为联盟培养了大批科研人才时,他也注意到了一个人——即将接任日本内阁陆相、父亲是上一任日本军啊国啊主啊义啊最高陆军指挥的荒木长信。 法(阿弥陀佛)西斯势力全盘占据这个世界之后,日本实行军队执政,陆军地位前所未有地提高,再加上海军对澳大利亚连番战败,于是陆军在内阁中远远压过海军,甚至达到了无视天章皇的地步。 也就是说,他离接管这个国家,接管这个世界,只有一步之遥! 荒木长信对于接管内阁陆相有着近乎自负的信心,他不止一次公开发言,等他继位后,将“以摧枯拉朽之势炸平澳大利亚自由联盟,将这些负隅顽抗的宵小之徒们送上7-3-1的试验台。” 他的很多政治主张比他父亲荒木章贞章夫更激进、更严酷,从小生活在侵占他国胜利中的人,字典里没有退让宽容的词。 作为一个科研人员,这并非是刑玉应该关心的问题。然而其后日本对澳大利亚惨无人道的远程轰炸打击,几乎摧毁自由联盟,让幸存下来的刑玉,下定了刺杀他的决心。 他凭借着聪明头脑,轻而易举混进了日本章军部上层举办的庆功晚宴。他长相清秀儒雅,显得那样斯文,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个预谋刺杀的人。更何况,这种酒会,都会有严格的搜身,枪械根本是带不进来的。 可是刑玉杀人,根本不需要现成的武器。那些零碎的部件,不被人注意的玩意儿,在他的手里,如此巧妙地组合起来了。 杀了荒木长信,为原章子……弹研发争取最后的时间。 至于死亡? 个体的生命,在宏观的战略布局下,都不算什么。个人主义,只是和平年代才配拥有的人章权。 . 波西米的基地内部,正进行着激烈的交战,礼宫和仁好不容易从金陵仓皇逃出,他带的是他最后的军章备,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十几年时间储备的力量。却没想到,退回自己最后的退路时,还会遭遇来自同盟的埋伏。 他简直快要疯了,计划失败的打击和绝望,在此刻完全爆发了出来。和刑玉手下的教徒不同,他的手下训练有素,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反转。 ==== 敬宫嘉仁呆坐在刑讯室,自从前日下午他突然在官邸被扣押,他就知道一切大势无可挽回。 礼宫和仁很有先见之明,对危险有着强烈的嗅觉,当判断出形势有一点点不对,就立刻闻风而动先逃跑了。但这样的谨慎,嘉仁自问没有。 他现在的心情,除了懊悔以外,就是空白一片的无力。 热血上头时,听着礼宫描绘的美好蓝图,他也无比向往——礼宫说日本有统领世界的潜力。可是太过狂热时,却会忘记失败的后果。 在连夜不眠不休的审问下,他低声供道:“绑架媛宗姬,是一条退路,和仁将以此作为和皇太子殿下谈判的条件。” 审问人员对视一眼,手不约而同在桌子底下攥紧。 . 像这种直接逮捕人家王储的大案要案,并且日本国王连夜飞到金陵来面圣,在垂拱殿一跪不起,这种事根本不可能瞒超过三个小时。更何况,如今还是在朝贡期? 天竺国王就在金陵,人家又不是聋子,很快他就听到了风声,不止他,昨夜这个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各朝贡国的上层。大家拼命地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打听到的结果,令他们深深地震惊了。 ——最愤怒的,首当其中就是天竺王室。 压根不必经过思考,也不用讨论,天竺国外事部直接对着日本国发了严厉通告,让他们立即、马上解释清楚,关于天竺郡主在西沙群岛被杀一事! 天竺国媒体向来唯恐天下不乱,这件事,宗主国传媒业界还在商量口径,天竺国直接凌晨就给爆出来了。 一时间,举国上下都愤怒无比。先前他们王室女被杀后,宗主国体恤性地给追封了郡主,如此荣光,好歹是安抚了国民。但是如今,日本王室密谋西沙一事东窗事发,想想死掉的王室女,国民的尊严忍受不了啊! . 天竺国外事部的通告文简单粗暴,除了严词质问还是严词质问,并且还不能是一般的道歉。 一般的道歉抵得过一条人命?你罪魁祸首至少要切章腹谢罪吧!不如此,怎么对得起被一枪爆头的郡主的泉下之灵? 并且,为了安抚天竺国民,为了扫地的颜面,罪魁祸首的切章腹谢罪,必须是全程电视直播。要让世界人民看看,要让天竺国民看看,他们的郡主没含冤而死! . 日本外=务=省收到通告后傻眼了,没想到一贯温顺的三哥们竟然这么狠,说好的与世无争呢? 但是他们肯定不干,让他们的王储切章腹谢罪,还全球直播???侮辱人不带你这样的啊,王储他犯哪怕滔天罪行他也是王储,是一个国家国民精神的寄托和象征!今天他当着镜头前切肚谢罪,明天就有一半国民会因为感到屈辱而游啊行啊示啊威!(另外一半直接崩溃追随而去) 你们国家王室的尊严是尊严,我们国家王室的尊严难道就被恒河水淹了吗? 日本想都不想地拒绝了,看人下菜单是他们一贯的行为习惯。而网络是发达的,天竺媒体曝光的惊天新闻,日本网民当然也能看到,置身在朝贡体系下,第一外语是汉语汉字,没什么交流障碍一说。 国民情绪也跟着惊疑不定起来,现在还没得到国家官方发布的正式新闻,日宅们不得不安慰自己,这一定是天竺国造=谣,天竺国本来就很能吹牛说大话,这是个生活在“将来是我们的”中的民族,没错,肯定是造=谣! 偶尔有情绪悲观的人,觉得自己命好苦,为什么会生在日本,这个岛国不但地震频繁,还穷,还三番五次得罪宗主国,如今还被二等的天竺国打脸……真是太悲惨的国家了!但他们的言论很快被“造=谣论”压了过去,日宅们一起在网络上自欺欺人。 . 见日本是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似乎毫不内疚,天竺国更加狂怒不已。 人家暴怒是有本钱的,在朝贡体系中,天竺国的战略地位可不低,人家是这片大陆四分五裂的n个国家和城邦中,唯一的二等国,名次很靠前,恒河水灌沃出了极高的民族自尊心! 要说干下西沙群岛绑架案的,如果是朝鲜王室或者琉球、英国王室啥的,天竺大概还不会这样往死里逼,把人面子里子从外衣到底裤扒得□□。毕竟琉球王室他们都是一等觐次国,地位摆在那里,总有个尊卑之说。 但是日本王室地位低啊!他们天竺国可是二等序列,日本国前些年都还是三等,慢慢提到二等的,排名在天竺国之后,中间还隔了四十多个国家呢。我天竺怕你啊? 于是天竺国义正言辞道:被杀的是郡主,封号是郡主!!麻烦你睁开眯眯眼看一下,你们日本举国上下,除了裕仁国王,还有哪个王室地位比得上这位被杀害的女孩?杀了郡主,你就是以下犯上!让你切肚谢罪有什么侮辱的,你的地位比被杀的女孩低得多! . 日本是一个有慕强情节的国家,你越强大,哪怕骑在他头上撒尿他都服你。这个全球直播切肚子的要求,假如是宗主国中华提出来的,日本肯定纠结两下子,然后就同意了;然而这只是个二等序列国简单粗暴地提出来的,日本就不干了,就觉得受辱了。 当然了,中华不会这么没品,毕竟全球直播切肚神马的……还是有点小家子气了。大国总要有大国的胸襟和器量,是以赵宣再愤怒、皇帝再厌恶,也没有动用宗主国的制裁权整治它,而是直接用《朝贡宪律》有法有据地审判,让任何人都说不出话来。 . 两国掐得头破血流,本来他们在三月的朝贡期间,两个国家还在商量着建立经贸合作,还互相在金陵宴请来着,席间称兄道弟的——日本要在恒河沿岸建立清洁家政服务产业,输出廉价劳动力,清理恒河浮尸啥的,而天竺则考虑向日本开放旅游业和部分外包产业。 这下子,别说经贸往来了,直接两国驻地使节都要撤回国断交了。 僵持不下,他们只能把殷切的目光投向了金陵,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请宗主国大人裁定吧! 这肚子到底是切还是不切,这切=腹到底是直播还是不直播,请金陵给个准话! . 天竺国哭天抢地这一手玩得向来漂亮(参见另一个世界的1-9-6-2),他们把郡主在恒河边的下葬仪式又重新在全国重播了…… 所有电视台停放节目,一会儿是哀乐,一会儿是国=歌的,引得民众一片哀思和悲愤,全球一片同情和支持。举国上下恨不得立马打一仗,开着阿章琼坦克,和他丫的拼了。 引导舆论谁不会?何况日本国现在真是惹得一身骚,跳梁小丑持之以恒当了几百年,从壬辰倭章乱到进攻琉球阿美立卡,再到对宗主国皇室不敬——道理根本站不住脚,哦不,直接没道理可言。 . 没有任何一个朝贡国会同情它——妈个鸡,去年他们国家的王室成员们要是运气不好,也是变成恒河郡主的下场!这还幸亏宗主国皇室的宗姬赵佑媛(咦好像她又被日本绑架了),营救了他们,不然现在西沙群岛早就浮尸千里了! 见日本死不道歉,天竺国民众直接“自发的”有组织地上街游啊行啊示啊威去了,民意沸腾群情激奋,打着大大的横标,重点只有一个——宗主国你不能偏袒日本,你要是不让日本给我们一个真切的道歉,你就是偏袒!!! . 金陵也真是醉了,本来就刚刚调拨了波西米附近的驻军去营救宗姬,并且送太子赵宣亲临现场,回头马上这么大一滩翔,被剁到了头顶上,简直不能更烦。 鉴于礼宫和仁还没逮到,虽然嘉仁供出了他所知道的内情,但最终审判还是要另外一个主谋到场才行。于是只能内阁先出面,发表了一个声明,没说要你切肚直播,也不说不要你切肚直播,提炼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 【做了错事的人要知羞耻,国家亦是如此。几次三番犯下侵章略别国的罪行,还总想着逃脱罪责,这是无耻行径。这样的国家,有何颜面立足于世。你要是还有点做人的羞耻心,你就自己斟酌下怎么跟天竺国道歉吧,让对方接受的道歉才是真正的道歉。】 这个公文,不同的立场自然有不同的解读。对于天竺国来说,这尼玛妥妥的就是支持己方,让日本切肚道歉的节奏,于是喜不自胜;对于日本国来说,宗主国大人没有直说一定要切肚谢罪,那么这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大不了我们去郡主坟头前道歉,再在恒河岸边跪上七天七夜守灵,渴饮恒河水、饥餐恒河尸就是了。 两国继续掐得头破血流,在朝贡体系内拉帮结派,找人站自己的队,力求整死对方!(当然日本没有队,队形很快变成了老鹰抓小鸡一样) 这种惊天要闻不会有太长保密期的,从事发至今已经有超过二十个小时,其他各国不少嗅觉敏锐的媒体已经闻风出动,四处打听消息了。 . 更有居心叵测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居然在网上发了一个民意调查投票贴: 【你认为导致西沙群岛天竺郡主被谋杀的日本王储,是否应该公开切肚谢罪?】 投票贴一出,天竺国国民群情激奋,正好工作可以不干了,从婆章罗章门到刹章帝章利再到首章陀章罗,前所未有的突破了种=姓阶级,大家团结起来,都披着马甲上去大刷特刷,搞人海战术,仅有一亿人口刷子的日本网民被淹没在了人民群众的洪流当中,直接秒杀,民意调查全部都是压倒性的—— 【切肚,并且全球电视直播,还要由敬宫穆仁(嘉仁爹,和仁大伯)亲自介错(给切肚的人砍头)】 这酸爽,在铺天盖地的民意下,日本媒体本来还想号召一下国民的,结果毫无抵抗之力。 他们不禁疑惑了:不是全世界都对日本印象很好吗? . 这中间你来我往,发函告、下通牒、上奏金陵等等,也不过是一天之内的事情,而赵宣的专机,经过□□个小时的飞行,已经降落在了波西米的国家机场,两地有时差,这里已经是夜里八点多钟。 波西米靠近赤道,天黑得很晚,这时也不过才夜色初升。借着暮色,还是能看得清四周。 在飞机的几万米高空上时,迎着灼眼的日光,和被隔绝在外的极空之寒,赵宣的心情也有了短暂的平静。 我就要来了。 现在想来,他昨日在朝贡酒会上隐忍着没有失态,撑着坚持到结束,其后整整一夜,内心却陷入了极度的焦灼,大概还是因为,因为复制人的出现经受了强烈的刺激。 如果赵佑媛纯粹只是被绑架,或者他的愤怒还不会这样强烈。 因为爱的是一个人的本质,所以容不得任何与她相似的存在去替代她。 至于父母……待救了人,回到金陵后,一定要向他们好好致歉才行。毕竟,能够容忍他这样偶尔任性一回的,也只有他们了。 伴随着这歉疚的心情,他的眼底映出了暮色最后一丝流光溢彩。 她不会有事的。 要信任自己的臣下,会把一切营救做好。 也要信任她会安然活着等他。 . 毕竟是全球最强大国家的储君来到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岛国,哪怕波西米并不是朝贡序列国(虽然近期打算申请加入),也至少要有国际上基本的外交礼遇。金陵没有发外交公函,只是通知了对方开放空管,但是波西米仍然按着外交等级,由该国二把手前来迎接。 该国是总章统总章理制,于是来迎接的便是总章理阁下。 而下飞机后,赵宣身边的秘书也接到了来自驻军部队的报告,说人已经救到了,同样获救的还有王梓清小姐。赵宣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勉强保持着优雅的礼仪姿态,与对方总章理交谈了片刻,然后婉言谢绝对方的晚餐邀请,心急如焚地赶往驻军所在地。 . 难为王梓清贫血加肌肉轻度萎缩,在看到小镇上的警察和军队时,还能跑得比赵佑媛快。跑到谢清琸面前,她惊喜道:“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 谢清琸方才因为看到她而略有错愕,不明白王梓清是什么时候又被绑架的。不过看到人安然无恙,他依然欣慰。 两个人在获救后就被带去了指挥中心休息,营救任务出乎意料的顺利,也让驻军感到颇为意外。 . 休息中心里,从驻军将官那里得知谢清琸是专程来救赵佑媛的,王梓清顿时被打击到了,一阵意难平——有完没完了!一个刑玉,一个男朋友!以后要是还有这种事,她可不可以和赵佑媛分开被绑架啊!差别待遇不要太糟心! 而赵佑媛,也在意料之外,有一种铭彻五内的感动。谢清琸没有表功,仍一如既往的恬淡。然而只是看他简便的装扮,就知道他先前的打算了。她和谢清琸认识这一年来,也奠定了一种彼此熟悉的交往模式,所以肺腑之言没有多说,化作了一个友情地拥抱。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听了谢清琸的天籁之音,王梓清在一旁发出了不满的声音:“我都被绑架了半年多了。”竟然不对我说一句关心的话。 她的心理状态,现在是极度需要存在感,而不是像个透明人一样,被不知情的家人忽视了大半年。 闻言,谢清琸微微笑了。“你也是,没事就好。” . 王梓清惊讶地发现,谢清琸似乎是变了。 究竟是哪里有所改变,她说不出来,只是觉得……以前那个哪怕微笑都有让人觉得淡淡疏离的人,如今似乎距离和她们近了很多,不再是那种远在天边的感觉。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指挥中心一阵骚动,长官们急切道:“太子殿下来了,快准备一下!” 王梓清一怔,不明白赵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似乎情况没有严峻到,要劳动他亲自出来督战吧? 储君该在什么情况下到国外,是有规定的。除非他是以私人身份出访,但即便如此,以私人名义来驻军部队,也太奇怪了。 当然,她还是太天真了。赵宣很快来到了指挥中心,一个将官引着他往里走:“是的,宗姬完全无碍,我们随军医生检查过了,她没有任何受伤的情况。只王梓清小姐身体有点虚弱贫血。” 在看到赵佑媛毫发无损坐在窗边的那一刻,赵宣一路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人没事就好。彻夜的难安、远途的担忧,至此都不算什么了。 他缓缓走上前,连高兴地笑笑都忘记了,因此看起来特别平静,根本不像是来看望人的。至少连赵佑媛都没感受到他跌宕起伏的心情。而后就看着他走到面前,被他紧紧地拥抱住。 “没事了……太好了。” 好个鬼啊! 该不会又是一个特意来救赵佑媛的人吧?(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王梓清看了一眼一旁的谢清琸,他垂下眼帘,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杯子,杯子上绘着小品画工笔荷花。王梓清这一次是真的傻眼了……大半年前,她被绑架之前最后看到的,是赵佑媛和谢清琸情侣俩一起逛街买衣服刷卡;怎么,怎么过了半年,赵佑媛就跟自己同族哥哥又好上了?还当着男朋友的面?这一定是亲情对不对? 这个世界要不要日新月异得这样快啊,突然能理解为什么家里人一直没发现她被绑架了,一定是世界变得太快的缘故啊……   ☆、第71章 经历过一场绑架的身心摧残,尤其是回忆起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的旧事,赵佑媛的心情一直有些低落。只不过在遇到更低落更消极的王梓清后,她才不得不振奋起来,和刑玉对峙,以及带王梓清离开那个基地。 如今金大腿来了(雾……,她这就终于觉得委屈了,在王梓清可以吞下一个鸡蛋的诧异表情下,趴在人怀里直呼其名:“赵宣,我头疼。” 人在有了依靠的时候,总会变得软弱。被强行唤醒记忆时的头疼,此刻终于涌了上来。 然后,王梓清心目中一贯神圣凛然不可侵犯的东宫殿下(至少她可不敢说自己头疼脚疼)……乖乖地坐下来……给赵佑媛揉太阳穴了,一边悉心地揉一边问:“这样好些了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玩蛋了……王梓清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世道啊……太子殿下给宗室里的小辈揉头揉肩的,这威仪往哪里放啊……帝后真的不会哭死吗…… 赵宣感受着手下的温热,安心之余,总算恢复了冷静的思考。 如今,在看到谢清琸后,他反而没有了从前那种酸涩的心情。 不知道是因共同遭遇过复制人的经历心有戚戚,还是因为相信赵佑媛,抑或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知道对方关心她,所以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打翻醋坛子。 只不过,对方比他早到片刻,仍然难免让他心中郁郁。 谢清琸当然也知道,这样的时候,抢在太子之前出现在赵佑媛面前,确实不应该。但他从决意要来营救的路上,就已经把所有的一切纳入了考量。 因此对上赵宣的视线,他也能够坦然。 . 驻地将官一直密切关注着基地的情况,五大三粗的军人这时很没眼色地上来汇报:“我们的人已经潜到基地附近了,确保不会有漏网之鱼。殿下,是否要亲去现场一看?” 手下如此没有眼色,本来想趁着赵佑媛不舒服的时候,好好彰显一下存在感,被依靠依靠神马的……太子殿下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发,铭记起自己的职责:“从这里过去要多久?” “车程大约二十分钟。” 赵宣看一眼身边人,有点纠结了。把她放在这里吧,谢清琸还坐在这里……何况他从昨天开始,受惊太多,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是带上吧,她似乎也是累了,又担心发生万一。 太子殿下从来没觉得世界上有事情还能如此纠结。 而赵佑媛打断了他的兀自纠结,自告奋勇道:“我也去,带上我!”她有很多疑问,要找刑玉问个清楚。 “你对那里,不会有心理阴影么?” “有你在我当然不怕。” 太子殿下一颗“来得比谢清琸晚”的玻璃心,瞬间就被这么简单的七个字一句话,给治愈了。他的神情和风霁月,连刚刚进来打扰的那个五大三粗的老将官,看起来都那么美。 要不是面前还坐了两个大灯泡,他得收敛收敛…… 于是只能微笑着点点头,让手下安排行车和路线。 ==== ——“世人辱之、欺之、贱之,我们自己却不能否定它,因为追求外面的强盛,就忘记了骨血里流淌的尊严。” 刑玉坐在监控室里,看着每一道走廊,比礼宫和仁更有优势的,是他俯瞰全局,因此哪怕手下人战力不够,依然能凭借他出色的指挥来弥补。 他一心三用,一边思考战局,一边又陷入了回忆中。 . 在那场酒会上,他和荒木长信同归于尽了。 但在明知必死的那一刻,他却隐隐期待——宇宙通道实验,会成功吗?坐标公式,他推算的正确吗? .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本以为会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宇宙,作为外星人,他有可能无法融于某个星球的自我机体保护和免疫机制(譬如地球生物都有的),也许很快就会死掉。 可是,当他清醒过来,却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地球上,连世界地图都长得一样。只不过历史的走向却和原来的世界截然不同。 他在一个九岁孩子的身体里,通过电视上的新闻,才知道,这个世界,早在1945年,就战胜了法西斯。 自然是恍惚的,因为在另外一个世界,为之终生努力的目标,在这个世界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实现了。 刑玉在震撼之余,一个惊人的猜测浮上了心头—— 宇宙唯心论。 由奇点发散出的多重宇宙,其历史轨迹都是运算公式。当然,因数不同,公式得出的结果也就像滚雪球一样差异越来越大。 如果李傕和郭汜没有听贾诩所言,杀败奋勇将军吕布,会否有后世三分天下? 如果李隆基没有听李林甫进谗,任命边关节度使为胡人,会否有安史之乱盛唐转衰? 如果朱佑樘能多个儿子,如果吴三桂没有开山海关,如果…… 然而这些也只能是猜测,想要知道,除非去更多的宇宙看看。 . 而终于降临了和平世界的刑玉,就像观光客一样,平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大部分国家都有自己的主权并且独立,邪恶轴~心国得到了惩罚。 是该觉得欣慰吧? 可是,他却时常回想起爷爷临终前的话。 “记住你的国家,你的民族,无论经历过多少苦难,它终究会重获辉煌的。你不要因为它一时的落后与萎靡,就抛弃它、嫌弃它……” 那么,这个世界的人,他们做到了吗? 刑玉慢慢地看到,和邻家哥哥因约会而吵架的女孩,嫌弃地说,吃中餐多土啊,约会要浪漫,要有格调,要吃西餐! 这个世界的中华人,似乎越有钱越会觉得,早餐吃豆浆油条包子是土俗,用刀叉切着培根土司三明治都比这个高贵。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营造西方贵族式的高端生活,似乎法餐就能吃出优雅。半个小时上一道菜,一道菜就一口的正宗法餐,成了许多人美好的谈资——尽管一口下去尝不到味也吃不饱。 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外国人身边跟着中国人,却在自己的国度用外语交流。女孩子们依偎在外国男人怀里,全家与有荣焉。论坛上讨论着“为什么外国女人不喜欢中国男人”。 广告上有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似乎产品就高人一等。 英语不合格不准毕业、不准落户……明明术业有专攻,多少人本身可以向着专业领域更深层次迈进,却被英语挡在了门外。 追求小资的男男女女,谈吐之间用法语意语数着名牌,整个人就好像瞬间格调不一般了。 路上遛狗的——只要外国来的,连狗都比中国本土的狗高贵值钱,不是吗? . 这种种,都折射出的是怎样的自卑心态啊。 有些富人哪怕生活上靠拢了西方贵族,在精神上,也是贫瘠得可悲。 需要靠西方国家的物质文明,来提高自己在众人眼里的地位,来堆砌格调与高贵,内心何其荒芜? 重新接受中学教育,刑玉几乎是闭着眼睛,包揽了奥数物理全奖。他哪怕不听课,成绩也是全市第一,便有很多女生暗恋他,不乏还拿星座配对。 恰好那堂课学了历史,刑玉觉得有点矛盾的可笑:“如果说占卜命运都是迷信,星座难道就不是迷信吗。” 他问出这句话后,那个女同学扶了扶眼镜,笑道:“怎么会啊,星座可是西方的呢。”连新华网都有星座专题,你让他们来个易经八字专题试试。 可是西方就一定代表着科学,一定比我们高贵吗?刑玉本想反唇相讥,却觉得和一个中学生,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他想,他可以说服她。但是他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却改变得了千千万万个人乃至一个民族的价值观吗? 音乐学院的西乐系比民乐系更强势,连西乐系的老师,都比民乐系老师更有话语权。乐理课程全部是西方音乐理论。 电影学院的课程亦是如此,从狄德罗到黑格尔到巴赞,感受着古希腊的美文艺复兴的美,却没有人可以说出中华美学到底是怎样的。 美术学院,国画专业都是被调剂去的。中医骂声一片,及至和传统有关的东西,都可以被骂做复古、历史倒退。 强势的文明,就是在你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 然而更悲哀的是,你在追逐它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 比国家落后更可怕的,是文明被遗忘。 . 对于这个获得了独立并站起来的世界,刑玉仍然是感到失望的。 这不是真正的站立起来。 没有民族自信就谈不上真正地腾飞,而一个忘却了自己文明的民族,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自信。 一个追捧西方文化、奢侈品、饮食,向往着西方式的上流生活的人,又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文化有真正的自信? 国人为着诺贝尔奖苦苦挣扎,刑玉也曾经思考过,为什么当今世界,所有对今天科学有着伟大贡献的人,都是诞生自西方? 社会将其归咎为教育,但是他却更深刻的感受到了——因为文明体系不同啊。 两个文明体系的教育逻辑不同,用着东方的哲学逻辑,然后接受着西方的科技体系,在起跑线上就和他们不一样。 他甚至想过用一辈子的时间,发展起东方文明为基础的科技体系,却发现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理所当然接受了如今的文明现状。 而凭他一己之力,哪怕他是个天才,也是天方夜谭。西方从文艺复兴时期几百年才奠定了如今的基础,而中华——曾经是有机会的,但是,亡于崖山,迄今八百年矣。 . 在这个世界停留了几年后,他继续去论证自己的“宇宙唯心论”了。 这一次驾轻就熟,而睁开眼,扑面仿佛是时代的飓风,华夏文明治御下的大千世界,翩然浮现。 ——这个世界的阳光真是格外美好。 . 他看过了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世界——第一个世界失去了肉~体,灵魂还在挣扎;第二个世界在拼命健身,但灵魂逐渐泯灭。 其实,最喜欢的,就是最后这一个,从肉~体到灵魂,都没有失去自主的世界。 当然,很快他便发现了一个很辨证的问题——这个世界的中华,竟然没有强敌,一家独大!前面两个世界,或德日隐有对峙,或美国深陷中~东泥淖。 所谓隐患,不是外部存在,就是内部滋生。 他在观察的同时,证实了先前的猜想,创立了自己的宗教,而正在这时,有一个人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与我合作吧。你的才能,我会给你机会得到更好的发扬。 . 这个势力,想要对宗主国不利。 这是刑玉敏锐的判断,于是,他答应了这个人,想探察对方的计划。 然而对方很谨慎,他并不能弄清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真实身份为何。刑玉没有过多担心,因为再多的阴谋,上升到国家实力的层面,在中华面前都是被碾压的节奏。他的身份该操什么层次的心,他亦有数。 这样合作一段时间,他终于从了解到的信息里,拼凑出了一个残缺的计划,慢慢窥伺对方的想法,一种震惊和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样熟悉的作风,这样狂妄大胆的计划。 对方是谁?! 他保持着和这个人的合作,在进一步推测出“自由组织”是这人谋反的烟章雾弹后,就毫不手软地趁着西沙群岛的机会,借宗主国的手灭了它。因为只有去掉这些迷雾,他才能更明确地探查对方的真实身份。 隐藏在宗主国贵族阶层中的那个人,有着这样恐怖的打算,到底会是什么人? 对方想利用赵佑媛,打入皇室内部,而这与刑玉的算盘也没有太大冲突——他一样可以利用赵佑媛去提醒皇室一些方面。但是,他看到的也并非全盘,能够提醒并让对方信任接受的程度也很有限。 就这样以配合为名,最终掌握了对方的全盘计划,再去捣乱—— 对于强行被拉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局中的赵佑媛,刑玉并没有一丝愧疚。 一切个人利益,服从于大的战略布局。 配合着礼宫和仁制造恐怖混乱也好,死人流血也好,刑玉没有手软过。他的眼里是看不到个人的喜怒悲欢和求生意志的。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做好人,需要做好人。他更想做这个世界需要的一种人。 好人太多了,带来的意义却未必比得上恶人,那就做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吧。 世俗的价值判断标准,他不在乎,功过评说更是可笑。 在这个宇宙中哪怕他是功名累积的勋臣,在另外一个宇宙,又算什么呢?一切但凭心意,不择手段地找出那个人,然后,掐灭他的欲~望。 回忆至此,刑玉冷峻地起身,走出了监控室。 杀了对方。 === 走廊上,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身影倚靠着墙,而他的面前,长发的斯文男人渐渐走近。 “荒木长信啊,又一次失败了,感受如何?” 礼宫和仁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是……” 太过于震惊,他几乎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对方为什么会知道他穿越前的身份! 刑玉微微一笑:“还记得吗,当你离你的野心实现只有一步之遥,酒会上刺杀你的那个人。” 这句话,带起的是惊天狂澜一般的往事片段,礼宫和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的穿越,难道也是这个人导致的么?一切都是他的玩弄吗? 他绝望地看着面前的一切。或许当人注定失败时,连上天都会愚弄他。 他想起了漫长的前世,他未竟的事业——建立一个以日本帝国为首的、有等级秩序的世界。 . 如果没有那场刺杀,他曾经差一点就可以成为世界的统治者。他生于军人世家,父亲是鼎鼎大名的荒~木贞~夫,而他也大权在握,叱咤政坛。 日本已经占据了中华这片沃土,建立了大东亚共荣圈。在这个世界的等级秩序上,已经近乎于巅峰。他们现在不缺资源也不缺人力,剩下要做的就是进一步,把西方也纳入这个等级秩序下,这才是世界应有的秩序! 如果各国有平等主权的话,全世界根本就是无政府状态! 日本与意大利的矛盾已然激化,与德国的争锋也隐于水面之下。而他,意气风发地举办了一场庆功宴,却也在那场宴会上,命丧九泉。 那是一个长相斯文的年轻男人,戴着眼镜和白手套,正在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士谈笑自如地说着德语。 直到掏枪之前,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 而他向荒木长信开枪的动作也那样敏捷,纳~粹狗震惊地看着他,然后感到鼻梁滑过什么热热的液体,他伸手一摸,是鲜血。 原来是眉心中枪了……一定是德国佬派来的刺客,该死的…… 而站在他对面这个持枪的年轻男人,身上很快也多了几个血窟窿,可那人仍然站着,直到看着自己倒地,才放心地倒下。 ——他离接管这个世界,只有一步之遥,却也永远隔着这漫长的一步。 . 他感到了灵魂被从*中剥离,恍惚之间,好像穿越了无限星体,等到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另外的一副七岁的躯体里。 周围的人敬称他为,和仁殿下。 熟悉皇室传统的他知道,天皇家族有顺位继承权的人,名字后面都会带有仁字。而当今具有第一继承权的则是他的伯伯敬宫家。 等他再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局势,他发现——八嘎呀路!什么顺位继承权!都是狗屁! 他们甚至连天皇都不能叫了,只能称王!这样的继承权要来有什么用? 最无法忍受的是,这个世界的全球,倒是建立了类似政~府主义的朝贡体系,这下子全世界确实是有秩序了,但——日本却是处于等级秩序的中下层! 原因为何?正是因为七十多年前发动的那场战争!就是他在另外一个世界,祖辈发动的二战!同样的战争,下场却是截然不同,一个世界他们成功了,一个世界他们简直成为了世人的笑柄。到如今,日本都在全世界面前爬不起来,勉强提回了二等序列国的地位,却依旧被周边邻国看不起—— 周边邻国?是的,朝鲜,曾经他们的殖~民地,那个只能为他们提供慰安妇的国家,那个穷得只能吃泡菜和石锅拌饭的国家,竟然是一等国? 还有琉球,这个早就被他们抢来改为“冲绳”的群岛,竟然也是一等国,类似他先前那个世界英法德一样发达的存在? 朝鲜和琉球这样曾经的殖民地,如今都能傲视日本,对他们各种颐气指使高高在上,还让不让人活了?! 叱咤风云了一辈子的法~西~斯~独~裁~者,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坍塌了。 每次看到自家王室在宗主国面前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一口的窝囊样子,他就觉得糟心得不得了。 除了日本国太弱以外,还有很多事情,让他看不惯。 比如说中华帝国的行事作风。 全世界几乎有影响力的国家都必须归附于朝贡体系,其他国家即便没有加入朝贡体系,也不敢于中华这个庞大的宗主国作对。 在他法~西~斯的思维里,这么好的机会,这么伟大的时代,中国,竟然没有真正地统一全球,而是厚泽他国,且绝大多数时候,比较尊重朝贡国自由处理内政。 礼宫和仁不能明白,你有这样的资本,有这样的能力,你为什么不做? 你有这样的能力却不好好使用,就是浪费,你在浪费你手中的权力! 他是一个具有着典型日本人思维的人,没有承担起相应的义务,没有运用起该有的权力,你就应该死,你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流浪汉、懦夫、不受欢迎的人……这些都不配存活。 既然你不珍惜,那就请你把权力给我! 岛国民族的坚韧和狠戾,在他的身上一览无余。 让他来,取代这个国家,建立真正彻底的等级秩序,让每个国家严守本分! 礼宫和仁当然没有脑残到要让日本王室搞个谋反什么的,在慎重的观察分析后,他确认这个世界的中华实在是强到逆天,它没有因为重文轻武的灭亡,而造成全世界文明的倒退。所以西方的科技文明没有机会压制东方文明,蒙古人没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而以智慧闻名的华夏人民,就已经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文明统治。 它能维持几百年朝贡体系不动摇,最本质的原因还是科技甩了其他国家两百条街,其他国家不得不屈从于科技带来的一次次生产力变革之下。 和这样的国家直接开干,无异于作死。 在这个体系内,想翻身是艰难的,因为其他国家会为了追求地位,拥戴朝贡体系,他们习惯了朝贡体系这种国际关系模式,你跟他们说什么“条约体系”“殖~民体系”?对不起,没这个概念呀。 推翻体系是不可能的,取代宗主国地位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有从皇室继承人入手了。 礼宫和仁不是一个会因为现实条件的掣肘,而放弃努力的人。他会作为军部“鹰~派”的首领,提出和德意志的十年内决战计划,就说明他足够疯狂。 他认为,自己的精神已经伟大到征服了死亡,来这个世界就是肩负着使命的。 日本人民族性里的又一面深刻地体现在他的身上——疯狂的赌徒,既然他和宗主国储君殿下差不多同龄,那么,就由他来替代中华皇室的储君吧! 四十六岁蛰伏于七岁孩子身躯里的礼宫和仁,开始了他的“鹊巢鸠占”计划。 没错,他瞄上了赵宣。第一次看到这个同龄人时,是在电视上。 当时是法国王储册封仪式,出席人正是宗主国皇室当今的储君殿下,东宫太子。 他才只有七岁,俊秀文静,出席王储的册封仪式也波澜不惊的,稚嫩的童声,用非常文雅的文言文,念着册封的辞令。 他一身精美的礼服,从制式、到纹案、到织工,无一不透露出一种凛然的华夏正风,让人仅仅是看一眼,都会觉得心生敬畏——这在礼宫和仁先前的世界里,是没有过的奇妙感受。 而几年后,十年大朝贡,他终于第一次现场看到了如今与他同龄的皇太子殿下。只不过,地位是云泥之别。 十一岁的少年站在高高的祭天大典礼台上,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从容——仅从气度上,就甩了礼宫和仁那畏畏缩缩的日本王室八百条街。 礼宫和仁的眼睛里,冒出了兴奋的光。 他要取代他,站到那样高的地方,完成帝国应有的使命! 他用几年的时间,培养了从属于他的私人科研队伍。而他的大脑里也有资料的—— 前世7-3-1部队用数以十万计的中国人,得出了丰硕的生物学研究样本,以及基因学理论。比如加速克章隆章人的细胞分裂,促使其几年内快速成长。又比如——改造自体基因。虽然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但也是这个世界的基因学所没有的成就——毕竟他们可没有几十万人来当*实验标本。 . 而与此同时,一个叫刑玉的人,也闯入了他的视线—— 这个人,有一个十分有趣的理论,叫做,宇宙唯心论。虽然他并不成名,也不高调,但礼宫和仁对他的理论非常感兴趣。 他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具有大智慧的人。即便刑玉和生物学没什么关系,却可以在物理学和宗教学领域辅助他。 他向刑玉投出了橄榄枝,而对方竟然也给了他回应。之后他的计划,他都会透露一部分给刑玉,而对方则帮助他实行。 他自忖刑玉应该不会猜到他的真实身份以及全盘计划,可是,他似乎还是低估了这个人的智慧。 如今,正是这个帮过他的人,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狼狈的模样,谈笑自如道—— “荒木长信啊,又一次失败了,感受如何?” 礼宫和仁的眼睛瞪得快要凸了出来,这个两次毁灭了他计划的人!杀了他,杀了—— 最后一颗子弹上膛。 ==== 驻军部队以逸待劳地等着日本王室vs邪教的撕逼大战结束,从外面轰开厚重的大门,蜂拥而入。 王梓清在这里被当研究对象关了半年多,打死也不想再回这片噩梦之地。谢清琸本来也只是救人,如今,大概更有不想看着秀恩爱的心情,因此留在驻军中心。 而赵佑媛被赵宣牵着手,后者若有若无地挡在她的身前。 当走进长廊上时,遍地同归于尽的双方人员,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还是让人很不舒服。赵宣抬起一只手,用袖子帮她捂住口鼻。 竟然没有一个活人,可见这场战事的惨烈。而在通道最尽头,已经昏迷的礼宫和仁对面,长发垂胡袖的男人倚着墙边而坐,胸口有红色血迹。 他听到了鱼贯而入的声音,却并未有太多惊惶,只眼皮子抬了一下,看到来人后,从容的一笑。 他感叹着,这个女孩怎么就这么乌鸦嘴,她临出门前说的倒真是不假——这场景怎么看也像是要西游记了。 倒是在这关头,对同样穿越过的她,有了一点亲切感。 到如今,总算是有心情和她认认真真聊几句了。 “……小姑娘,我比你大了许多岁,也比你见识了更多的世界。”刑玉的镜片一闪,嘴角的弧度显得冷淡漠然:“在我眼里,你并没有人类出类拔萃的优秀。我想你不同于很多人的,让我会愿意放你的原因,大抵是……” 他想了想,有些缅怀地说:“像当年我们澳大利亚自由联盟基地里那些战士一样,有所坚持吧。” 所以对你,我并没有一贯的冷血。也算奇迹。 “你知道吗,这是我……最满意的一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人,最符合父母为我取的名字。” 玉。 永不泯灭的光辉与精神。 这个世界一片繁荣,人民极度自信,它在开创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与辉煌。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国家又哪能不是如此呢?宋亡于外患,明亡于内忧。 我的爷爷说,君子如玉,要在动荡中为天下开辟太平,又在盛世中为它警醒一切的危机。 而这,是我们华夏的道统,五千年的信仰。 我不是君子,也不介意做一下这个世界的磨刀石与黑暗面。 你们就当我十恶不赦好了。 我的灵魂,在长年累月的战争洗礼中,已经无法宁静。 它依然在叫嚣,依然在嘶鸣,依然在渴望斗争。 我注定是一个被万人唾弃的,战斗者。无论在哪一个世界。 也许这个世界看不到我的光辉,只能看到我作为黑暗的存在。 可是能做为永远的阴影,这也是我的成就。 我出生在澳大利亚自由联盟,那里是阴影之地,我心中却渴望光明;我来到了华夏盛世中华帝国,这里是光明之地,我却来做了它的阴影。 “太子殿下,”他嘴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一笑:“虽然您没有义务答应我,但我还是想通过这几个世界的经历,提醒你几句。” 这也是刑玉一直以来,想要找机会对这个帝国的统治者,给予的忠告。 “没有永远不落幕的政权,与其想着千秋万代,不如想想,如何保护文明能够永远延续,不会沉没,不会消亡。” 因为,政权亡了,民族还能站起来。 而文明死了,民族也就永远趴下了。 “延续文明比延续政权更容易,也更难。” 赵宣未曾想过,刑玉竟然会这样说。然而这句话,确实是一句铭告,他也听进去了。 他颔首点头:“我有责任,不仅仅因为是储君。”更因为我们都一样,是这个文明孕育而出的人。 “所以我自然会做到。” 刑玉勾起嘴角,赵佑媛感觉到,他似乎是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松了这口气。 “给你,你原来所在宇宙的通道坐标。”刑玉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面前的地上。因为没什么力气了,所以信封堪堪落在腿边。“要怎么回去,自己想办法吧。帮不了你了。” 这句话说得颇为无赖,不过他也根本不给人问的机会,不像任何一个人垂死前断断续续,他很干脆利落地说完话,就闭上双眼。 走廊上一片寂静无声。 而信封上染着血,红了一片。 . 赵宣抢在赵佑媛之前将它拿了起来,捏在手里。 信封很轻,此刻却有着千钧重。甚至那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血,都有些灼手。 握着信封,他忽然有想要撕碎的心情,然而,却是不能。 这里面,写是她回家的道路。他没有权利,为她作主张,为她斩断。 他看了她一眼,眸光难辨意味。悄无声息的,等待着她的反应。 而赵佑媛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个信封上,久久未能挪开。 回去的……路。 可以回家了。然而。 在她未想好如何开口之前,赵宣却先问了。声音很轻,差点让她没听清楚。 直到他说了第二遍。 ——“你要看吗?” 你想要回去吗?   ☆、第72章 ——你想要回去吗? 赵宣没有问出声,但是他用眼神询问了这句话。 也许心中仍是有着担忧,竟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简简单单六个字问出来。 他在经受着一次比在皇后面前坦白感情来得还要严峻的考验。 而这个选择的背后,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我在你心里,究竟有多重要? 重要到你会愿意为我放弃原来的世界和生活吗? 太子殿下向来是不缺乏自信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动摇他。可是在关乎这种抉择问题上,他……竟然也只能听着宣判。 . 一时间,走廊便十分寂静。军队的士兵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粗神经的他们也没意识到气氛的紧张和敏章感,只是去把昏迷的礼宫和仁抬走,给刑玉收了尸,就继续去其他地方清理现场了。 而赵佑媛此刻脑海中一片纷乱,对于这句问话,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如何回答,只好不去看他的眼睛。 从来没有这样纠结欲死的时候。 曾几何时,刚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她无亲无故,天天恨不得想要穿越回去。 从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它,欣赏它,喜欢它的? 又是什么时候对它有了归属感? 什么时候有了朋友,有了牵挂的人? 现在,一句轻飘飘的“想回去”却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了。 回去,忘不了这边的人;留下,却要记挂着另一边的故老。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没有看见面前的人目光逐渐失望,终至黯淡。 她还在整理思绪,考虑着该怎么开口,甚至先考虑清楚心中想的是什么,却忽然被猛地一推,后背撞到了墙壁上! 心中一惊,下一瞬,赵宣已经凑到了她的面前。 鼻息相交,目光相视,两个人对峙着。赵宣伸出手,在堪堪要覆上她的眼睛时,却又顿住……半晌,收了回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一种非常无奈的心情,他知道自己的怨愤来得毫无道理。 人有着念家的感情是正常的,可这世事偏偏弄人,没有任何人有错,错的是阴差阳错,很多事情理智上能够理解,感情上却未必能够接受。 知道她会想要回去是人之常情,知道她犹豫是人之常情。但还是无法释怀。 把他和原来的世界摆在同样的天平上,对方却难以抉择—— 还是爱得不够深吧。 . 赵佑媛还没有整理好纷乱的心虚,赵宣却已经冷静下来,自己拆这个信封了。他垂目敛容,静默不语,手下的动作很慢,如果在旁人眼里看来,这是相当磨蹭的。 他在心里希望她能突然出声,说一句“算了吧”,那样他一定会收手,会抱住她,会用尽一生的爱来回报她的。 ——可是也只能是希望了,那句话迟迟没有等来。 信封被打开了。 当手指要伸进信封时,他又不确定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是隐隐有些请求的意味。 拦住我啊,哪怕说你再考虑考虑? 赵佑媛对上了他的视线,那一瞬间心中一重,仿佛承了千钧。 她感到,赵宣此刻的任何一句话,一个动作,乃至一个眼神,都是在逼她。 在她没有想好如何取舍的时候,他在动用一切方式恳切地挽留,却又出于道德的缘故甚至无法将这一任性的要求说出口。 两个人都被逼到了要濒临爆发的边缘。 道德和情感交织,人心总是复杂到连自己都无法掌控。 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简简单单的“不要”说出口的——这样看来,无论是留在这个世界,还是回去原来的世界,她真是糟糕透了。 . 这挣扎和对峙的时间足够长,长到赵宣终于是把写着公式的纸抽了出来。 他的心在一寸寸没入冰冷的水中,赵佑媛的心则在骄阳炙烤般地狂跳。 ——而看清楚纸上的内容后,两个人却都愣住了。 公式足足有三大页,正反两面都写得满满的,还有画的函数曲线、密度值计算、扭曲的坐标,密密麻麻,完全如同天书。 尽是看不懂的符号和运算公式。唯一能看懂的就是汉字了,全是什么“叠加权重”之类的明明认识、组合在一起却读不懂的词。 对赵宣来说,这是因为,两个世界的数学、物理公式、定律、表述方式不同,他当然看不懂另外一个世界的西方科技表述法。 对赵佑媛来说,这是因为,她上辈子物理知识仅止步于高二文理分科了,电影学院连高数课都没有…… 要是刑玉不说这是回去的公式,这种看不懂的玩意儿,艰涩到简直能够扼杀人的想象力,根本无法与穿越宇宙进行联想。 好了,顿时,这下吵也不用吵了,闹也不用闹了,两个人盯着天书一样的物理公式,全部都沉默了。 赵佑媛在失落的同时,又隐隐地有些松了口气。 这种矛盾复杂的心情,让她内心又不可抑制地产生了自我厌弃感,于是返回的路上一直沉默着,一语未发。 赵宣忍不住偏过头看她——因为这些公式无法破译,她就失望到了这种程度吗? 还亏他那样用心地爱她,想要竭尽全力的挽留,这些都不足以动容她吗? 他内心郁郁却无以诉说,只好也一路无言。 . 因为毕竟是非朝贡国的地界,驻军派遣军在波西米国境内也没有停留太久,就告辞了。 赵佑媛之前在飞机上经历过催眠唤醒,对狭小机舱有点本能的排斥,因此离开波西米时他们先乘游轮,到附近基地再转乘赵宣的专机。 无论怎样,赵佑媛没有事,王梓清安然归来,都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然而,在启程的路上,其他人或多或少地都发现,赵佑媛和太子之间的气氛有点糟糕。 本来是三秘很有眼色地将两个人住处安排在了一起,但谁都没有同谁说话,安之若素地各干各的。 三秘不禁狂汗了……闹矛盾了吗这是?敢跟太子殿下闹矛盾,宗姬您也是好样的! . 其实两个人都沉默,置气的成分却不多,大抵都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一面嫌弃自我,一面又不可自拔地继续着。 清晨的阳光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这艘豪华游轮的景观台极美,可以将金霞灿烂的天际与一望无垠的海面尽收眼底。 赵宣大概是彻夜失眠了,坐在观景台上,听着清晨海鸥叫声,任海风拂乱头发衣衫。 然后他的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觉得我们可以认真谈一谈。”赵佑媛坐到他面前,决定把这两天梳理的想法告诉他:“现在你也看到了,这个公式我们破译不了,我也回不去。我不知道你还在介意什么?” 赵宣转过头看她,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第一关注点还是——清晨太冷风太大,你多穿点衣服再出来。 “假如你能回得去——你会选择回去么?” 被问及这个问题,赵佑媛无端有点烦恼:“你别拿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来假设好不好?”这种问题为什么会让她有种“我和你妈同事掉进水里你救哪个”的既视感。即便有回去的机会,她也并非一定要走啊。 赵宣收回视线,摇摇头:“这便是心结。” 假如那个信封里,用的是这个世界的公式符号,能够破译得出,你是否就会真的抛弃这个世界,回到你原本的生活? 尽管到这时候,猜测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怎能没有芥蒂。 其实如果赵宣想不择手段挽留的话,他完全有的是办法。不管是把两个人的事情完全对宗室摊牌也好,让她怀个自己的孩子也好,他太了解赵佑媛的性格,她做不出辜负别人的事情,迫于对他的压力和责任感,她是会留下的。 但他从来都是一个高傲的人,逼来的感情,他也不屑,宁愿不要。 政治高手变成了恋爱低手,不过好在,至少在人生哲学上,他是能逼迫自己想通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多非黑即白的事情呢?感情也容不得这样非此即彼的选择啊。 这样想着,他轻声道:“算了。” 就这样,算是妥协了吧。 . 赵宣既然先示好了,自然就有所缓和,午餐还是一起单独用的。 因为是在波西米到驻军港的海域上,所以厨房在食材上也精心挑选了当地海域里颇有特色的鱼类,做了几道菜。 昨天才经历过沉默的争执,还是没有什么太愉快的气氛,直到赵佑媛一筷子放下,脸色突然一变—— 啊啊啊!喉咙被刺卡住了! 她努力地想咽下去,却悲催地发现——这卡得有点厉害啊! 她尴尬地离席,赵宣被她突如其来起身的动作弄得也跟着一紧——他现在对身边人的举手投足都有点紧张过度。不过随即心情又更差劲了—— 都已经到了一言不合连同席而餐都不行了吗? 然后就见赵佑媛拧着眉对侍应说道:“醋醋醋,给我倒一碗醋……” 赵宣一怔,这是被刺卡到了吗?他的目光落在餐桌上那盘剁椒鱼头上,这是厨房今天的配菜,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来都拒绝吃辣,所以一筷子都没有动…… 再看赵佑媛,已经从佣人那里接来了一碗醋,脸上露出一个视死如归的表情,一闭眼仰头灌了下去。 喝醋的神态都是这么可爱。 赵宣有点看入神了,直到赵佑媛喝完一碗醋,皱着眉又试了一下……还是不行。 海鱼刺都比较坚硬,她悲伤道:“再来一碗醋!” 赵宣已经吩咐了佣人:“叫随军的医生过来。”自己又走到她身边,把她带到餐厅灯光下,说道:“别自己弄,张口我看看。” 赵佑媛心里囧得要命,可是这根刺卡得喉咙真是痛死了啊!再也不要吃剁椒鱼头了啊!不是说鱼头都没有刺的吗!到底哪种海鱼这么不走寻常路啊?为什么厨师可以给西湖醋鱼、藿香鲫鱼剔刺,独独不给这种海鱼剔刺啊!歧视鱼头吗! 虽然囧,但在赵宣的坚持之下,也只好不再扭捏,乖乖地张开了口。 识眼色的佣人很快去拿了个微型小手电过来,借着灯光,赵宣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喉咙,正色道:“递个镊子。” 赵佑媛虎躯一震…… 她怀疑地道:“你行不行啊……”可别给她把嗓子夹坏…… 对这种质疑,赵宣极度地不满:“那怎样,不然我用手指或者用嘴,帮你弄出来?” 赵佑媛:“……”殿下这种情况下开玩笑也太*了点。 医疗箱就在一个佣人手里提着,马上打开拿出了镊子,又消毒了一下,才递到了赵宣手里,他让赵佑媛坐好,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非常严谨认真地用镊子……伸进她嘴里。 赵佑媛心里简直是一脸血,把这根该死的刺弄出来后,她坚决不要和赵宣说话了!至少也要让她缓一缓! 好在赵宣技术是不错的,眼力也很好,没有折磨她太久,就把这根接近半寸长的刺夹了出来,赵佑媛胃里还因为喝了一碗老陈醋在翻江倒海,囧着一张脸不想说话。 赵宣却是似笑非笑的,怕伤了她的面子又得忍住,最后是赵佑媛没绷住,捂着脸笑了出来。 两个本来还在冷战期的人……莫名其妙的,尴尬僵硬的气氛竟然就如此这般的化解了。 赵宣挑刺挑出了幸福感,如今心情也似乎好了一点点,他坐回桌前,柔声道:“一会儿让医生先看看嗓子。你想吃什么鱼,我帮你剔刺。” 他拿起筷子,倒是悉心地把盘子里的鱼肉一缕缕摘下来。游轮上的厨房毕竟跟绿岛行宫或者皇宫御膳厨房不能比,刺没有剔干净也是正常的。 不一会儿,赵佑媛的餐盘里堆起了鱼肉,而她看了赵宣慢条斯理却又仔细的样子,突然心里隐隐地松动。 她说:“赵宣,其实那个通道公式,倒是可以给精通物理的人研究,但我……却是未必要离开的。” 伴随着这句话,赵宣的筷子停住了。 海浪阵阵拍打在船上,却有一种天地开阔的声响。而赵宣最后微笑了一下,他想,这样真是上苍的垂怜了。 . 专机抵达金陵时,时间差不多要近四月底,朝贡已经快要结束了。不过这次朝贡显然是百多年来最震撼人心的——日本国那俩小杂碎居然搞谋反被抓起来了,王储之子被扣在金陵,还有比这更热闹的吗? 而赵佑媛回来后便抽空去找了一趟郦景琛,穿梭宇宙一事,毕竟算得上是她的秘密,赵宣并不想太多人知道,因此对待刑玉留下的公式,便决定由那些物理学家中最值得信任的一个人来牵头这件事。 郦景琛回国,只是暂时在国子监大学部担任自然课教学,他在这里从蒙学念到中学毕业,熟的简直不能再熟,也就不需要适应什么环境了。赵佑媛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时,他正躺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闭目养神,阳光透过古典的窗棂照射进来,在他脸上光影斑驳。 听到推门声时他睁开眼,看清楚来人后奇了一下:“什么事?” 他自然知道赵佑媛已经毫发无损回来了,以他的灵巧心思,看到她来就知道绝对有事。 赵佑媛点头,坐下开门见山道:“郦景琛,你看过刑玉的宇宙唯心论吗?” 郦景琛微有错愕,这其实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但既然赵佑媛问的坦率,他也不打算隐瞒:“我研究过。” 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提出他的理论时,郦景琛刚好以少年之龄考入太学,同为天才的惺惺相惜之心,让他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争高下的念头。 只可惜,这个人后来竟然用这套理论成立了邪教组织,郦景琛虽然欣赏他的学术能力,却也只能遗憾两个人注定不可能有所合作研究。因为他们的阶级就是对立的。 只见赵佑媛将一个文件夹放到了他的面前:“那正好,我其实……从他那里,拿到了一份资料。他临死前给我的。” . ……临死前啊。 一瞬间郦景琛说不上什么心情,惆怅有,更多的是惋惜。人在孤独的科研学术领域,数据和研究就成了恋爱对象,能够找到一位旗鼓相当的同领域的人何其不易。 不过这都比不上他对眼前这个文件的强烈的好奇心。专业病又发作了,他对未知的狂热,让他很快顾不得搭理赵佑媛,翻开了文件夹。 入目的是满眼奇形怪状的符号图标。 赵佑媛没有说这是什么,她想看郦景琛是否有能力判断出来。 而郦景琛拿起笔,在纸上随即画出另外的图形,整个人就沉浸在了写写算算中,完全把面前的人忽略掉了。 差不多过去了二十多分钟,他才从计算的世界里抽回神来,问道:“他为什么会将这个给你?” 赵佑媛不知道他猜出了多少:“大概是觉得死了后继无人吧。” 却谁知郦景琛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他死了吗?” 赵佑媛一怔,确认地点点头。至少,她仍记得刑玉说的那句话。 “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期待文明的辉煌。” 她把这句话复述给郦景琛,后者沉思了片刻,眼睛闪过了一丝光芒。 “果然啊,这个人,这样的不一般。” 赵佑媛有些不知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他死和不死,没有什么区别了。”郦景琛别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却似乎是一种震惊过后的感触:“他已经把自己的灵魂转成了数据,因为参透了一维的本质——灵魂,这个三维生物看不到的存在,被改造成了一串0和1组成的数据,而数据怎么会死呢?” 所以他就在不同的宇宙系统中,以数据的方式永生。 郦景琛给出了他的推论后,赵佑媛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这就是他能够横穿两个世界,从第二个世界,又来到了第三个世界的原因吗? 不仅是研究出了宇宙虫洞通道的坐标就可以回去的……而自己,如果想要回去的话,也许也不能只依靠坐标,就保证万无一失。 到头来还是回不去。 “所以,按照他的理论,他的灵魂将会继续在‘宇宙唯心’系统里,通过其他通道,去看其他的世界。”郦景琛最后淡淡地总结道,目光落在那三张写得满满的公式纸上。 深蓝色钢笔墨水写就。 看着这字迹,无法想象写就之时经历过多少鲜血与硝烟。 纸上字迹,在隔窗洒落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赵佑媛似乎是明白了,所以,这就是那句话吗? ——“我在另外一个世界,期待文明的辉煌。” 形形□□的宇宙,但愿亦有比这里更繁荣的世界吧。 ==== 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的礼宫和仁,也随着一并被带回了金陵,经受审讯。待一切口供、物证详实后,他与嘉仁、悠子三人,将代表日本王室接受审判。 因为西沙群岛一事,他算是惹下了众怒,各朝贡国正好都在金陵,这下要求立即严惩的意愿闹得沸沸扬扬。 天竺国的口风一刻也未尝松动——这片土地上的奇葩人民向来在这方面思维奇特,特别有些喜欢落井下石的爱好。如今终于能在世界面前刷刷存在感了,不借机会踩死小日本,彰显一下国家的影响力,怎么对得起郡主的死? 在如今礼宫和仁的口供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为了规避和天竺国的外交冲突,至少日本王室目前必须要做出一定的牺牲,弃车保帅。 可是,让王储之子切腹谢罪什么的,实在太影响王室的尊严啊! 日本国王和王储敬宫商议了一下,决定由礼宫家的儿子——礼宫和仁,就西沙群岛一事向全球切腹谢罪,保住敬宫嘉仁,也是保住日本王室的颜面。他们退让到这一步了,天竺国再怎么落井下石,也不能逼得太过分啊! 这件事,礼宫家自然十分不满,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儿子是主谋呢? 日本王室肯点头同意此事,一方面是因为礼宫和仁罪证确凿,连波西米的基地都被挖出来了,反正都肯定是一个死,不如拿他的死来填平其他国家的怨愤。 另一方面,也是宗主国并没有打算插手他们和天竺国外交争端的意思,颇有点放任自流。从日本这种岛国思维上看,他们自然看不明白这种大国智慧,只觉得宗主国被激怒了不想管他们,颇有些幽怨。 . 口供、资料、证据都已经被收集,礼宫和仁的生命也就没了什么价值。 有趣的是,就连想死,也是日本王室再三向宗主国提出申请,请求在狱中让礼宫和仁切腹谢罪。 中华倒也真是把功夫做绝了,日本第一次上书,人道驳回;第二次上书,依律驳回;第三次上书,在日本国王凭轩涕泗流的请求下,中华终于是“法外开恩”——允许日本国礼宫王子,向西沙群岛牵扯的诸国王室切腹谢罪。 日本国王室还不得不跪下,感谢宗主国的恩典,我谢谢您嘞! . 不过礼宫和仁临死前,还是恶心了天竺国一把,在电视前发表了遗言: “我只希望,不要把我扔到恒河里去。” 此言一出,顿时刺伤了天竺国人的心啊!这下子群情激奋,敢嫌弃我们的圣河,我们还嫌弃你脏了我们的恒河水呢! 礼宫和仁的面前放了一把□□,他并非是怕死的懦夫,此刻心里却只有灰霾。那是一种横跨了两个宇宙的,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时,被打入泥淖之中的绝望,让他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难道精神和信仰,不能征服一切吗? 可惜,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去思考——那个蔓延在原先国度中的价值观了。 他拾起面前的刀,曾经他无数次鼓励那些为他卖命的人——牺牲才是光荣,如果你去了战场被俘虏却没选择死,你的人生就完了,是无比失败的。 但是现在,他却将赴死了,以一个俘虏的身份,以向众多人谢罪的立场。 这一场直播收视率前所未有的高,别奇怪,不是世界人民口味猎奇,这是天竺国发动了人海战术撑起来的,这场切腹一定要让它的直播轰轰烈烈。 于是电视里,出现了这样惨淡的一幕,血从礼宫和仁的腹部喷溅而出,他痛苦得抽搐了起来。他的父亲,年迈的礼宫德仁站在一旁,为他介错,看着儿子倒在地上痛苦的模样,礼宫德仁闭上眼睛,挥舞起刀。 他心里默念着,你是以光荣的方式死亡的,安息吧。 礼宫和仁的头颅,在他的面前滚动而落。 可惜,除了日本国人以外,大概没有哪个国家会认为切腹死是一种光荣的死亡方式了,价值观差距太迥异,他们只觉得这种死法太恶心。 . 因为这件大案要案,各朝贡国都无比瞩目,因此审判倒是前所未有的快,仅三个月后,经过朝贡法庭初审,提交了对日本国的初步判决意见—— 其一,废除日本王室,所有王族降罪为庶民,从此日本自称有两千年历史从未断绝的王室,就此消亡,日本不存在君主制。 其二,日本政务,由朝鲜国、琉球国共同代管,以江户-琦玉县为界,其中朝鲜国负责北海道及江户以北;琉球国负责四国、九州及江户以南。 其三,日本军务,由宗主国暂代,在其领土驻军,以便实行监管。 如果礼宫和仁知道,他死都没能换来世界对日本的同情,大概也会死不瞑目吧。   ☆、第73章 日本受到审判的这三个月中,民众除了惊奇地看热闹外,一部电影也跃入了他们的视野—— 那就是由皇室的一位宗姬,也是本次又被日本王室绑架==的媛宗姬主编并主演的电影《我的野蛮校花》,终于上映了。 俗话说外人看热闹,政治上的纷纭普通人没什么兴趣,反而对这个抢足了噱头的电影,可谓是期待度很高。想要了解绑架的事,看宗姬;想要满足对皇室的八卦,看宗姬;想要看狗血感人爱情电影,看宗姬…… 况且本影片女二号童谨,在出席完首映礼后,两个月前刚因为叛国罪被捕入狱,而她曾经给媛宗姬下过毒一事也被爆出来,又一次刷新了娱乐版面。 由于这部电影还没上映就受到了观众的广泛期待(谁让主演们又是被绑架又是被入狱,简直噱头满满,男主演蓝明尉已经被忘到了山沟里去),于是一经上线,各个影院的上座率可想而知的壮观,大部分是奔着主演是宗姬这个新鲜来的。 毕竟神秘的皇室人物终于走到了公众面前,站在民众的立场上,除了新奇,更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欢迎和喜悦。 ——因为这代表着皇室的理念,正在逐渐走向更加的亲民。 . 自然这部电影没有让观众们失望,清纯校花和帅气男主,简直不能更苏爽啊!尤其是男生们,他们迷恋这部电影(的女主)原因是那么的简单—— 宗姬校花最后放弃了世家公子,她选择的是和一个平民男子在一起,这是多么的励志!如果他们好好努力一把,长得帅一点,没准儿也能把宗姬娶回家!(太子:你做梦……) . 抢了票看了电影的观众们意犹未尽,在娱乐论坛上开着贴讨论剧情和演员。多位编剧推敲精修的情节,自然环环相扣赋予深意,因此剧情毫无槽点,被赞为良心之作。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皇室的气象都变了呢!】 有一位网友在网上发表了这样的感慨,却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是啊,我们的皇室一直在进步,至少我一直看到它在努力啊。说实话,挺感动的。】 【不管是这几百年来的主动改革也好,还是如今宗姬的尝试也好,都是好的现象不是吗?】 【想到从前,我还因为那个叫袁……袁什么的卖国求荣女,还对皇室很有意见,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好天真啊。】 【楼上你真的好天真→_→建议你多去几次影院,用实际行动支持票房,弥补一下。】 【哈哈哈,拥戴皇室一百年!】 【只要皇室开明,我就永远支持!】 【对,永为中华子民!】 . 帝室部新闻办公厅和外宣署一直关注着这部电影的动态,以防有人故意抹黑、造谣生事,说实话从电影上映后,他们增加了值班,一直挺紧张的。 结果电影却引发了不少网友的爱国热潮和宣言,甚至还有网友感动得画漫画,追溯皇室这些年的自我改良,感慨皇室的锐意进取与辛苦不易,引发了不少人共鸣,大家还做了视频,相当感人催泪,这倒真是外宣署他们始料未及的。 哈哈哈,这简直是无心插柳,外宣署上下一干人等化身点赞狂魔,把这些视频和漫画顶顶顶顶顶……一大波自干五诞生了。 要知道,国家财政拨款,每年用于国家形象建设、民众好感度维护上,成本可是比这么一部电影投资高了数百倍。如今,皇室参演一部电影,竟然就收获了这么多人气,真是让高层都惊喜不已。 内阁每个周一的例会,外宣署也将因电影带来的良好的网络舆情,在例会上做了报告,还播放了小视频,也引发了一干阁臣们的兴趣。 在打开了宣传的新思路的同时,他们也纷纷表示——艾玛,回去以后,必须要携带全家老小去电影院,凑凑这个热闹啊! “真是没想到啊。”散会之后,外宣署官员笑眯眯地倚在椅子上,感慨地回忆:“她居然真的成功了。” 最初,外宣署的官员觉得这就是宗姬在玩票,太子殿下惯着她,才给了她这么多支持。有太子宠溺,他们当然不敢哔哔,很用心地对待此事。 而如今看来,这女孩儿确实是有心为皇室做一些事情的——用她自己的方式。 并且,她是真的成功了。 . 电影是五月份上映的,而这时恰好是在朝贡期结束,各国使节团准备回国的时刻。 听说了这件事后,不少国家的王室当下很积极地表示:必须要腾出国内的院线来支持! 原因么,并不复杂,去年赵佑媛和谢清琸他们在西沙群岛救了被困的学生,其中不少人是朝贡国王室的家族成员,这一份人情,他们记得,总是得找机会还。 朝鲜国王室因此刷了不少好感,谢家的银行业务也在诸国有更多优待。而赵佑媛——虽然院线这点帮忙算不上什么报答,但至少,各国想要表现一点心意。 一时间,有不少朝贡国都摩拳擦掌,准备比拼票房了。 至于盗版,这种会存在于素质不太高的朝贡国,却也不算普遍。宗主国的意识决定了它的律法,这种影响创作、导致劣币驱逐良币的市场扰乱行为,自然是不被允许发生的,这个世界的文艺创作者们,不必担心心血的结晶得不到尊重和保护,作品自然如百花齐放。 . 而这时,国内最大电影杂志针对这部电影的报道,其中的一则消息透露,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因为媛宗姬在接受这家采访时表示,接下来,她将要和长柔公主一起,拍摄一部电影! 这则新闻掀起的浪潮和极高的关注度,甚至比先前赵佑媛本人要拍电影时还要强烈,甚至引发网上不少人的质疑。 【公主会来参与这个吗?假的吧?】 【我倒是认为公主完全有可能这么做,比这个更标新立异的事情,她不也做了吗?】 【不如我们来打赌算了,开个局怎么样↖(^w^)↗】 大家一边说着嘴上不信,一边又十分期待——天啊,公主大人的电影啊,电影发明了180多年来,这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啊! 朝贡国的国民们一向追捧中华电影,由宗姬主演的爱情电影本身质量也非凡品,自然引发了朝贡国民的崇拜狂潮。而在听闻宗主国的公主大人也要拍电影后,朝贡国国民简直羡慕得亮出了火把,烧死宗主国那些幸福的观众们! 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本国的王室,话里话外都透着那么个意思——不来一发吗殿下? 而朝贡国那些小年轻的王室成员们则是十分复杂的心情——这到底是跟风呢还是不跟风呢?当然他们也很有兴趣试一试,可是要跟风的话,他们没有那么异想天开的脑洞啊! 不管怎么样,民意对于接下来这部电影的期待程度,甚至高于了《我的野蛮校花》,这除了有长柔公主的因素外,也是因为《野蛮校花》这部电影确实剧情、立意都很优秀,它表达了一个观念——比门第更高贵的,是品德。 不过,在激切的期待之下,有一些人还是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宗姬大人的电影,名字都这么囧囧哒?】 【是啊,《终生未婚的宗姬大人》,真的不是在影射什么吗Σ(°△°章章章)︴】 【好吧,名字虽俗,但相信内容一定不会失望。《野蛮校花》不就是良心之作吗?】 . 取了名字的这个人,还在十分得意。 赵宣被这个名字囧得不要不要的,连长柔公主确认赵佑媛不是在开玩笑后,也吃了一惊:“你认真的?这个名字可是……”可是我随手一起的啊。 “真是不能更棒的名字啊。又通俗易懂,又有噱头!你看,‘宗姬’‘未婚’,一下子就会把大家的好奇心激发,观众看了题目就会猜测,为什么她身为宗姬却未婚呢?就会想知道这个电影,到底发生了什么,题目就出悬念啦!” 当然了,那时候她们都不知道,这部随口起名的电影,后来在国家的女性权益运动中的地位。 . 赵宣觉得赵佑媛的审美一定死了_(:3ゝ∠)_ 他在此刻默默地下定了决心,将来他们的孩子,美学这方面,他一定亲自来教,坚决不能让赵佑媛荼毒! 无论如何,赵佑媛自己是坚定了要取这个接地气的名字了,谁都拦不了她。用她的话说,皇室起名越通俗,观众们就越亲切、越买账。 赵宣虽然非常不认同这个电影名字,但还是……对她无可奈何。 由是,作为让步,他坚决不同意赵佑媛去主演女一号——因为这个名字,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终身未嫁什么的,还是让别人来吧==。 赵佑媛也不跟他争,既然以后两人有婚约的打算,她也要逐渐低调下来。这部电影,她将仍然作为编剧,活跃于幕后。 . 她会坚持这个名字,当然不是儿戏,而是经过对剧本的构思后决定的。 因为赵宣已经决定对宗室摊牌两人的关系了,可想而知,将来他们会面临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宗室内部力量必将进行角力,这中间有着漫长的对峙。 赵佑媛的想法则是——借助大众舆论的力量,与反对的势力对抗。 ==== 宗室每年开两次宗亲会,有事时商量事儿,没事儿时讨论一下财政拨款经费事项等。六月份,距离宗亲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赵宣将他和赵佑媛的事情,提交了宗亲会。 东宫殿下请婚,而请婚对象,则是“民族英雄惠武王”的后人,赵佑媛。 这项由东宫本人提出的婚事提案,瞬间,就在宗室内部引发了震动! “赵佑媛?那个宗室女吗?我没记错吧?” 那个太子殿下一直特殊关照的宗姬? ——四月份的时候,那个酒会的猜测,果然成真了吗? 太子殿下,他真的爱上了一个宗室女,还要娶她啊!天,这……这太酸爽了。 这世间很多事情,放在民间无所谓,但是皇室就是不行。比如说未婚先孕啦,族内通婚啦,东方君主价值观摆脱不了一以贯之的“君权神授”,即便当今是科学时代,皇室仍然有义务,以高标准的道德严格要求自己。 这样的价值观念,曾经一度套得欧洲王室们极度痛苦——他们的价值观念里可没有“君主道德论”这一套。 赵宣请婚的消息,不啻于惊雷一般,在宗室里炸开了。久经风雨的皇亲们诧异之余,开始思考着这件事表面之下会引发的动荡效应。 如果同意会怎样?舆论反响如何?会对未来的皇室宗法有什么影响?这影响是好是坏? 如果不同意会怎样?太子殿下会有何抉择?会影响到皇室的宗法吗? 不能轻易说行,也不能轻易说否,就是置身高位之人的处事习惯。 老慧亲王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懂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了,为私生女破例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把私生女娶进门——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这才是真正的礼崩乐坏啊! 不消说,被刷新了三观的老亲王,又开始在府上大发雷霆,殃及亲妹妹了。 “唉,不急不急,又没说这事就定了,多大年纪还着急上火呢。”景行大长公主在电话那头劝着亲哥哥,心里也各种风中凌乱—— 可是,这种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般配感是怎么回事?天啊,老公主觉得自己要对不起祖宗了,她的萌点什么时候长歪了…… . 国子监虽然放假了,但这件事实在是够劲爆,一瞬间,国子监上下就跟吃了芥末一样,从头到脚都通气儿了,所有人都听说了此事。 皇太子殿下的请婚对象是媛宗姬…… 幸亏此时正是国子监一年一度的暑假,不然赵佑媛上课绝对是要被围观的——去年拐了谢清琸,今年又拐了东宫殿下,闹哪样啊? 好想知道谢清琸此刻是什么心情! 赵佑婕自然也是听说了这件事,但是看着爷爷哀叹世风日下的样子,她也只有给他捶背顺气,端茶倒水地哄他。 等老亲王平静得差不多了,她才把考虑好的话对他讲道:“爷爷,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你看他们都是符合婚姻法的,民间这种情况发生的也不少啊。” 老亲王颤巍巍地白了她一眼:“那能一样吗?!我们还享受着特权呢,民间有吗?告诉你,特权不是白享的,那得付出,得担责!” 赵佑婕嘟起嘴,被训了的小委屈模样:“爷爷您别忘了,几个月前,赵佑媛还在艺术交流开幕式上帮过我呢!我欠她这个人情,一直也没什么机会还,您就不要反对了吧,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赵佑婕只是不想在别人帮过自己后,自己的爷爷还去反对别人的婚事。 虽然太子赵宣和赵佑媛的事情,在她看来也是有点突破底线。但是,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想想还是挺带感的……Σ(°△°章章章)︴ 对于此事她并不想发表意见,只是希望他们俩的事情,无论成或不成,至少不会因为自家爷爷的干涉而落得什么遗憾,那样她也会很郁闷的,这是一种承了别人恩情还棒打鸳鸯的郁闷。 . 老慧亲王被她说得一哽,想到孙女差点身败名裂,最后还是那个女孩不计前嫌去帮了她,他心里当然也是感激的。 他不是那种认为别人帮忙是理所当然的人,摒除那些规矩条框而言,他对赵佑媛这个人是欣赏有加。但是想到她要以赵家人自己的身份嫁赵家人,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不发声吧,可宗室法度不能坏,身为皇亲,他享受皇室待遇,就要承担起守护皇室法度的责任,不能尸位素餐。 可是出声的话,唉,他的孩子也是承过别人情的,还是大恩情,他要是反对此事,棒打鸳鸯,也太不通情理了。 他倒不是严守陈规的人,而是——现在时代的潮流这样快,世界这样的日新月异。如果没有一些人固守某些事物,他怕现在的年轻人太忘本,步子跃得太大,走着走着……就把通往来时的那条路,忘记了,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从小接受的价值观教育,浸入骨髓,他当然明白恩义的重要,也明白责任的意义。当报恩和责任的价值观却发生了冲突时,老慧亲王叹了口气。 “你去玩吧,”他挥了挥手,闭上眼睛:“容我再好好想想。” ——也许,他只能做出某个选择了。 . 宗亲会是在年中举行一次,年末举行一次。分为全会和常会,常会出席的人不多,都是重要的几个,把一些要事交换一下看法,达成某些共识,彼此之间也有些利益交换。其后,这些要事再被提上全会讨论。 赵宣请婚一事,事涉未来国君和国母,堪称是未来几十年内头等大事了,这没有什么利益考量和博弈,至少此刻,在这次宗亲会常会上,所有人心里考虑的就是——怎样的选择,对这个国家未来的大方向是有益的。 赵宣是当事人,便没有了表决权力,只能旁听议事。皇帝仍然以宗长身份主持议会,还在喘气的端王老爷、他的堂兄弟、先帝朝两位亲王一位公主、皇后、和靖长公主都参加了,宗人府宗令和两位宗正列席。长柔公主虽然是末辈,但帝女身份,还是混了个席位。 可以说,在座大部分人心情是十分奇异的,那是一种混杂了“啊,也许宗室的规矩从这一刻要逐渐改变了,隐隐有点期待呢”和“唉,这类事情实在是没见过,到底行不行啊”这样复杂并矛盾着。 赵宣坐在他的席位上,此刻看着会场情景,忽然有些感慨万千。明明他不是一个容易对这些事情触景感怀的人,但是这一年多来,他差不多把人生里的感慨都用掉了。 那是大概一年半多以前,他第一次在岛湖医院见过赵佑媛此人,对她印象平平,却觉得身世蹊跷,就对皇帝说留下来看看,并加强了对她周围的监管。事实证明礼宫和仁果然是个狡猾无比的人,对她的联系都由刑玉这个表面靶子出面。 那时候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只不过比今天的心情淡然得多——毕竟对于一个并不上心的女孩,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牵动心神,不至于有所执念。 此刻,皇帝陛下的心情也是矛盾纠结着的,那是一种奇怪的不希望迎来宗室制度变革动荡的心情,和希望这些人同意儿子婚事请求的心情,交织在了一起。 他默默感慨着,自己还是老了啊——因为年纪愈大,才会总想着规避麻烦,而非勇往无前。这也是人们所说的,年龄大的人执政更稳重的一点原因吧,除了智慧,更多的是心态老了。 “对于东宫提出的婚事议案,诸位,都提一下看法吧,同意抑或反对,讲下理由。”皇帝声色平和,淡淡开口,扫视着场中。 这一刻,每个人都在心中权衡利弊,也在观察皇帝的态度。 皇帝对于他这个唯一的儿子,所请示的婚事,是持赞成还是否定意见呢? 一向好脾气的锦亲王在犹豫不定。这件事他是矛盾的,虽说从法律定义上来说,这俩人符合婚姻法的要求,但传统的观念,还是让他踟蹰。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慧亲王——他一向依赖这个脾气硬,把自己当成圣斗士的哥哥。却发现他垂眼不语,竟然在沉默着! 天啊,这是他认识的哥哥吗? 显然老慧亲王的沉默也让其他人注意到了这点不同,毕竟平时,最坚持正统规矩的,就是这位亲王了,而太子最担心啃不掉的硬骨头,也是这位老人家。甚至长柔公主都做好了和长辈辩论的心理准备。 结果老慧亲王竟然变成了一枚哑弹…… 这一次,率先突破沉默的,反而是垂垂老矣的端王爷。   ☆、第74章(结局·上) 端王老爷已经年近九十,这位素日低调,只参与一些皇室要事的老老亲王,就像帝国的一尊神兽一样,若非很有必要的事情,他基本上都不会开口。 正是因为清楚自己一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他才如此谨慎。 如今,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悬吊起了一颗心。赵宣望向这位老爷爷辈的族亲,心中做出全力以赴的准备。无论怎样,哪怕今天在场所有人都反对,他也会坚持到底。 此刻端老亲王倚在座位上,抓着紫檀木拐杖,手指捏紧,似在沉吟。然后颤巍巍开口道:“毕竟,此乃颂之的婚事,这项提案,若换成皇子铭、佑铎,宗室也未必要反对。” 赵宣的心沉了一沉。 “然而……你的身份注定了,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合乎皇家规矩,你说想娶宗室女,那,你想好了,怎么应对质疑声了吗?” 端王老爷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他只是很客观地将问题摆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和侄子慧亲王不同,他历来是个实用主义者,同意赵佑媛入籍时,便是他的一句话才尘埃落定。 如今他的问题,也可以有另外一个解读,那就是随便你们折腾,只要你的道理能说服别人,他不会反对。但要是道理站不住脚,那对不起了,端王老爷一把老骨头,也不介意得罪一国储君。 赵宣正待开口,长柔公主却先了一步,“老叔祖,这个问题,晚辈曾经与颂之探讨过。从道理上讲,不触及婚姻法,有何不对?若以宗族规矩论之,宗族规矩是否合理,它已经延续了几千年,是否可以改进?这也是晚辈欲提的另外一条议案——宗法修改。” . 这不按常理走的牌一出,在座之人都难免眼皮一跳——又来一个,看来后招在这里。原来东宫殿下决心这么强烈,要是不同意他的婚事,他就不肯消停了? 长柔公主本来就不是好惹的茬,这下有了太子在撑腰,俩人致力于修改宗法大业了,那他们岂不是要面临更多麻烦问题? 如果同意了他们的婚事,至少太子不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吧? 长柔的提案,一则是确确实实存了修改宗法的心思,二来,则是为了摆出底线,告诉所有人,要是不同意婚事,咱们就改宗法走着瞧,每年两次提案,烦死你们。 赵宣也附了一句,淡淡道:“质疑的依据,是什么?” . 于是端王老爷沉吟不语,面对公主和太子联合提问,锦亲王咳了一声,道:“一项一项来,储君婚事毕竟紧迫。” 至于老慧亲王,他还是没说什么,沉默得连皇帝都注意到了反常,出声垂询:“皇叔?” 被点到名后,他点头“唔”了一声:“颂之说的没错,质疑的依据呢?只要没有触犯婚姻法,也就谈不上和谁交代,至于宗室内部,毕竟也是自己人,不是原则上的大问题……” 大家都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想说什么,但不约而同都想到——“原则上的大问题”是啥?! 老亲王这算是转性了吗?难道第一个跳脚的人不应该是他吗? 意料之中的反对没有到来,这倒真是令人意外。不过,宗室里的态度也并不明朗,没有奋不顾身的反对,也没有一致点头。 大概也都是清楚赵宣的性格,知道很难撼动他,也就不想和储君正面对上。 于是一场议会开了两个小时,最后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局面还是凝滞了,只增加了长柔公主的一条议案——修改宗法! 但至少有一点收获是好的,虽然僵持,但努力下去,宗室的态度,总会渐渐松动。 没错,赵宣准备打一场持之以恒的仗。 . 这种不动声色的角力,双方都在沉默中坚持。 时间飞梭,转眼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这一年,赵佑媛该行及笄礼了。赵宣正在为她敲定行礼的正宾、赞者,想要给她行一个风光大礼。 而长柔公主和媛宗姬合拍的那部电影、万众瞩目的《终生未婚的宗姬大人》终于上映了。 这个有着公主名号的电影,可想而知,在全球引发了怎样的观影狂潮,用“万人空巷”一词来形容绝不为过,因为电影噱头太强——宗姬大人作为主编剧,公主殿下作为制片人,名字狗血通俗,极为贴近平民。简直创造了一个电影史上的奇迹。 以至于其他宣传得好好的电影,都不得不避开这一档期,以免扑街的厄运。他们悲愤地想,你们好好做你们的皇族啊,跟我们抢什么饭碗啊摔! 这部电影,算是为太子和公主改良宗法,先行吹响了号角。 赵佑媛想过为什么不干脆废除了宗法,不过宗法已经成为了伴随着华夏文明前行的根基,影响甚或奠定了法律乃至国际关系,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他们根本就不会想着废除宗法制,能够做到像公主他们这样,正视不足,愿意修补,都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如果在原来她的世界,传统被破坏得很严重的情况下,她和赵宣的问题其实顶多就是家里人说几句,毕竟不少家族已经连祠堂都没了,族谱也修得断断续续,不会有这些问题。 . 电影延续了一贯的俊男美女的特点,而剧情,由三个主角人物生平经历穿插交错,推动进行。 首先第一主角便是宗姬。 她与一位宗族哥哥相爱,虽然按照婚姻法,两人血缘挺远,但还是不被宗室认同。宗族那位郡王哥哥很快被迫订了婚,对象是——表家的一个妹妹,血缘关系比宗姬还要相近一些。 宗姬的形象,被塑造为一个并不“规矩”的宗室女,为了维护爱情,她在族老面前很直率地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与表妹的血缘关系更亲近,却能够结婚?阻止我们不能结婚的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鬼知道是什么。族老们无言以对,只好拿出千年的宗法规矩来压她。 然而规矩就没有不合理的吗? 这宗法的规矩,难道本质上,不是认为女性是生育工具吗?宗法观念里,女人不是血脉延续者,是外人来替自己宗族里生孩子的。 这是对女性的一种深层次物化。 “所以母系那边的亲戚就是外人,可以通婚;而我和他无论隔了多少代,也不行吗?” 宗姬的质疑,当然让她经受了宗室的严厉处罚。 而她在眼看着心爱的人与其他女人结婚后,心灰意冷。她拒绝了追求者,以及宗室老人建议的联姻对象,决意通过精子银行,生一个孩子,让孩子给自己带来慰藉与欢乐。 她不甘示弱的表现,不是找一个更好的男人,通过对方来示威;而是自己活得洒脱。 这在她置身的上流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为此她经历了不知多少尖刻嘲讽。虽然有宗族的哥哥默默维护,但依然挡不住纷纭的恶意。决裂、受辱,前恋人的妻子怀孕出现在她面前时,给了她最后的重重一击。 如果你以为宗姬这就垮掉了,那么这部电影也就完结了。 面对众口质疑,宗姬直接不鸟,出国环球旅行。在旅行的过程中,看到各地形形□□的社会风貌,也认识了另外两个女孩子,云苓和sylvia。 一位是新贵家族的独女,作为家里的独生女,父母为了传承香火,只能从家族中过继其他男丁,并继承家中财产,引发了她的不满,她并没有就此退让、自己出去单干一番事业,而是决意把应该属于自己的继承权握在手里! 另一位则是一个美貌与智慧并重的中产家庭女孩,她有高学历和财富,却因迟迟未婚,依然不被社会认同,但她我行我素,宁愿在旅行中邂逅缘分,也不屈从于周边人认为合适的“对象”。她的幸福,要由她自己掌握。 宗姬和她们成为朋友,三人互相帮助,在斗智斗勇中,云苓拿回了本属于她的继承权,sylvia也获得了幸福的人生。而宗姬依然忠于自己的爱情,没有再爱上任何人。 她已经通过精子银行,生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十分聪明伶俐,长大后优秀夺目,光芒璀璨。甚至比起宗姬前恋人和他表妹生的儿子,更为耀眼,俨然人生赢家!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在皇室的地位比较尴尬——母亲是皇室女,虽然未嫁,但女人并非血脉延续者,因此他不是皇族人。 这一切并不影响宗姬的心情,当她带着儿子,出现在前恋人夫妻面前时,前恋人是唏嘘万千的,而宗姬则是豁达淡然——她的人生已经有了更多重心和乐趣。 后来,一封陈年的旧档案,揭出了他的身世——他的父亲,那位捐精者,竟然正是宗姬从前的恋人,族内的宗亲哥哥! 直到这时,当年阻止过他们俩的人,除了震惊、讶异以外,似乎才认识到,这是怎样一场宿命的缘分,除了那不合理的“规矩”外,这爱情原本应该何其美好。 宗姬和那位族亲哥哥生的儿子,比他和表妹的孩子更为优秀。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过,这是迟来的幡然醒悟,因为这时,被拆散的那对恋人,都已经老了。 族亲哥哥想要认回儿子,宗姬却拒绝了。 “给他自己,放飞的人生吧。” 即便没有婚姻,宗姬的一生也依然活得多姿多彩。电影的最后,她拉着儿子的手,在夕阳暖晖下,对他微笑说,我这一生,没有后悔,我很幸福。 . 这就是一部打脸爽文式的电影,宗姬用自己潇洒的一生,向宗室法度表示她的绝不屈服;又用一个极度优秀的儿子,告诉那些拆散过他们的人——你们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有萌有虐,狗血狂泼,一部夹带着长柔帝姬的私货和赵佑媛的私货的剧本就这样在几条主线的交织下,竟然清晰地拧成了一股。 虽然没有上来就□□裸地、深刻挖掘社会本质,但饭要一口一口吃,男女平等不是一蹴而就的,关于宗族不通婚与女人继承权的问题,所表达出来的反思,就已经很能引起人们的共鸣了。 这部电影展示的,在几十年爱情的怅然唏嘘下,更是对于某些问题的思考。 某些人们忽略了的问题——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就会觉得很正常,而忽视了其本质的不正常。 娱乐版区讨论这部电影,重点几乎都围绕着“女主角与男主角婚姻的不平等待遇”,以及背后,宗法中男女不平等的深意。这种不平等映射在各个方面,有宗族婚姻、家族继承、社会舆论等等。 . 而这时,电影的新闻发布会上,一年多未有过露面、却依然被观众惦记在心头的媛宗姬,终于再度出现在了大众视野里。 媒体们自然是激动万分的,而赵佑媛却在这场发布会上,面对着镜头与观众,发出了一条来自宗姬的告白—— 在记者问及她为何会有此创作,灵感来自于何方时,她微笑道:“正是因为,来自于我自己啊。” 镜头的镁光灯在她身上疯狂地闪光,伴随着这句平静而认真的宣言,她的微笑也留在了镜头和报道上! 此言一出,顿时轩然大波,一片哗然! 国内娱乐论坛的版面已经被刷版了,以媛宗姬的血缘远近顺序,顺位继承权是落不到她头上的;以她的年龄,也未到被逼婚的时刻,那么根据她自己经历所创作的人物,便只可能是——终身未婚的宗姬。 媛宗姬和某个宗族哥哥有了感情,却不为家族所认同吗? 大家疯了一样的讨论,到底媛宗姬所意指的“宗族哥哥”是谁? 有着强大考据和人肉能力的网友们,扒出了皇家的世系图谱,把三十岁以内十八岁以上所有的皇室男性成员全部都挂出来,一个个地对比筛选,赵佑铎、赵佑锦、赵佑铮这些皇室男孩子全部无辜躺枪。 然后根据颜值高低,发展出了各种cp,有“铎媛党”“钺媛党”“锐媛党”……甚至是全媛党,各有各的萌点。 大概是因为赵佑媛在她们眼里,总有两分“平民宗姬”的错觉,让人觉得不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也就让人产生了代入感。 于是深度挖掘他们在公共场合的互动,这些基本上都是来自于去年的全球大朝贡时期。 . 最后却有人指着一张视频截图,问道:“难道不应该是太子殿下吗?” ——那张视频截图,赫然正是两年多前,媛宗姬拍她人生第一部电影时,太子赵宣探班,一旁试机位的摄像机,无意中录下的片段。 那个视频里,太子殿下为了低调,探班时带着墨镜,可即便墨镜能够遮挡眼神,却遮挡不了他在剧组道具架倒塌的一刹那,不顾自身安危地把媛宗姬拉开的举止。 开启了猜测模式的网民们这才发现了一点——假如这种情况下,你的下意识,真的不是自己先躲开,然后再反应过来,再去救人吗? 而且,这一定是很注意身边的人,把心神都放在对方身上,才会有这么快的反应吧? 楼下的网民们纷纷举例,有的是和儿子一起遇到狗时,自己下意识跳了开,等反应过来儿子还在原地时,惭愧地认为自己不配做一个母亲;有的是丈夫和妻子开车遭遇车祸,交警调查事故时发现,方向盘有变更两次方向的轨迹,在追尾一刹那,丈夫下意识会左打方向盘,让副驾座对准前方,可是在意识到副驾座坐着妻子后,马上又把方向盘右打到底,用自己保护妻子…… 视频刚刚流传那时候,大家只是觉得,殿下对宗姬真是宠溺有加,她拍电影都要抽出时间来探班。如今想想,却又讶然发现——和自我保护的本能发生冲突时,他战胜了这份本能,这会是简单的感情吗? 又一个cp诞生了——这个理由简直成了“宣媛党”的铁证,其他的拉郎配在这个极具说服力的视频面前,都哑然失色,并且直接发展出了一批新的“宣媛党”。 视频的弹幕已经被“好萌好萌”此类的留言刷屏了,大家意犹未尽,因为真的是好萌好萌!二次元哪能比得上这种现实真人版的暧昧,这样令人悸动不已啊! 于是这段时间,关于宣殿下的活动图楼(他的粉丝每个月给他开活动图楼),以及媛宗姬的新闻报道,两人的评论专区难得都评论一致,并且双方还建立了友情链接。 【跪求在一起!】 【好般配o(* ̄▽ ̄*)ブ】 【本来对两个人都不算很追,但在一起莫名地带感……】 . 赵佑媛在新闻发布会上那一句点到为止的宣言,只是为了试探国民的态度,却发现意外的受到支持——越是禁忌的恋情,越能踩中大众的萌点,这是不争的事实。 而围绕着电影中宗姬女主的遭遇,网友们也对现实中宗姬的境况,有各种猜测和辩护。作为曾经《野蛮校花》的电影主演和皇室偶像,她本身也有着足够的人气,获得舆论的同情支持。 【如果这一切是她自身经历的话,可见皇室的日子也真不好过。就我们这里吧,族内通婚虽然也不支持,但绝对不会这么严厉。】 【各地情况不一样吧,我中学时也暗恋我们同宗的一个远房堂哥,但只能放在心里。直到现在看到他,我还想哭呢。】 【这个妹子,我们遭遇相似,我也喜欢过一个远房堂妹,可是,唉,说多了都是泪。她现在嫁人了,惟愿她一世安好。】 【可是我觉得电影里说的没错啊,凭什么宗亲哥哥可以娶一个血缘近一点的表妹,却不能娶血缘更远的堂妹呢?只要不违法婚姻法和生物遗传学,他们的恋爱就应该是自由的,不是吗?】 【到底是哪个表妹!拆我配对不能忍!有人能扒一下吗?】 【扒出来你又能把人怎样,既然是表妹,那肯定是崔家的咯。】 【人家名媛怎么会被我们网上这些评论影响到啊,该嫁太子殿下还是嫁,可怜我们只能给媛宗姬抱个不平了。】 【我猜,她不再出演电影的女主角,是因为受到了皇室内部的压力吗?】 …… . 各种猜测和不平的言论,众说纷纭,而赵宣在行宫里随便浏览了一下娱乐论坛帖子,却敏锐地看到了一个热帖——【探讨媛宗姬和皇室诸位王子发展的可能性】。 赵宣其实很少上网,若非执政者要重视舆情,他连上网的兴趣都没有。而来到这种娱乐论坛,更是头一次,还是赵佑媛对着屏幕发出乐不可支的笑声,他才好奇拿来看的。 点开帖子,里面把赵佑媛和皇室里各个堂亲都罗列了一遍,帖子作者显然是个考据帝,从每一个细节,到皇室的法度,来分析在一起的可能性。 赵宣看着熟悉的堂兄堂弟们的照片,一想到赵佑媛站到他们身边,明知道是拉郎配,但还是…… . 十分钟后,赵佑媛洗完澡回来,正打算继续看那个【媛宗姬不再出演电影,是受到皇室内部压力了吧?好为她感到不平,却又无可奈何】的帖子,却忽然就被莫名其妙吃醋的太子殿下,推倒在了玉几(沙发)上。 被吻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她想,确实是受到了皇室内部的压力,只不过是太子殿下怕一语成谶而已…… . 民意的支持倒是出乎了宗室的意料,这让他们一定程度上也感受到了压力——不同于他们先前对东宫的施压,这一次,是《终生未婚的宗姬大人》引发的舆论反思。 ——凭什么堂系和表系的差别这样大?这难道不应该反思吗?不应该改进吗? 有道理就有一切,想反对的人除了提出干巴巴的“祖宗规矩”,并且很快被打脸(祖宗规矩也是因为古代生物学不发达,才会有这样的观念),淹没在了支持和反思的浪潮中。 很多人先前并没有因为这种不同,意识到根源问题所在,如今也不禁反思起来。 长柔公主是这个电影引发的舆论批判中,最大的人生赢家,不但精子银行得到了宣传,更重要的是,越来越多人的意识开始觉醒。 很多时候,一种思潮不是一蹴而就,大部分人都在沉睡。如果不用力唤醒,便只能自己孤独地呐喊。可一旦唤醒了,众多声音,便可以汇聚成洪流,振聋发聩。 长柔公主终于欣慰地看到大家讨论着母系、父系的宗族问题,有争论就有思想进步,很多人进而关注到了男女平等的继承权的问题。 . 朝贡国王室的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他们在金陵都有外交使节,将宗主国皇室发生的大事传递回去。太子赵宣向宗室提出婚事议案,自然也传到了朝贡国那里。 对于西方的朝贡国来说,这倒是没什么——中华文明一统世界,但有些规矩,西方人毕竟不能体会到深意,只觉得蛮好啊,浪漫的恋情。 许多朝贡国王室,积极地送上了支持与祝福——对于媛宗姬当年在西沙群岛的义举,他们总算是可以用行动来感谢她了。并且,赵宣毕竟是未来的朝贡体系之主,现在早早表态,也是好机会。 . 从国内的民意水涨船高,到朝贡体系中的国家纷纷支持,外人尚且如此,同族中人,又有何理由反对到底呢? 宗室一年一度的宗亲会,这一年终于迎来了第二次。每次常会都有悬而未解的问题,今次依旧——东宫殿下的婚事,以及长柔公主提出的宗法改良。 民意永远是撼动上位者最好的利器,老一辈宗亲们走到这一步,在面对着支持的民意下,在看着朝贡国祝福的态度后,终于是松了口—— 这场婚事,既然符合婚姻法、不违背生物遗传学,并且民意并无反对,那么,就同意吧。 至于长柔公主提出的宗法改良,自然有其道理,当然,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修补宗法制没什么,改得好万民拥戴,大家都高兴;但是宗法和朝贡体系,毕竟有着本质上的关联,中间弯弯绕绕太多了,修改需谨慎。 所以族内虽然对此不再反对,但讨论通过的结果是:建立“宗族政策改良小组”,制定十年规划,用五年时间,先在全国范围调研,形成分析意见,寻找最合适的切入点,进行改良。而负责的组长,自然是长柔公主。 如此,她也终于算是如愿以偿。从十八岁及笄礼那一年,第一次提出继承权议案,再到如今二十六岁,八年已去,却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这个世界很明亮,而她在用自己的努力,让它变得更为光辉。 皇帝坐在席位上,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赵宣依然是列席,可是微微含笑的嘴角,和在阳光下明朗柔和的面庞,都已经把这个文静的孩子,内心喜悦的一面展露无疑。 皇帝的口气中也多了几分欣慰,这漫长的一年拉锯战,终于是儿子打赢了。 “如此,朕宣布,东宫太子赵宣议婚提案——通过。” 75|结局(下) 东宫的婚事,受到万众的瞩目,在宗族会上通过后,便昭告天下。 这一代从出生起,被民众们狂热追捧了二十年的偶像式储君,终于也将组建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人生。 而他近段时间出现在新闻上时,神色也不复往日的清冷,更多了一种柔和的意味。 这一代的人们,可谓是通过电视看着赵宣长大的。 如今,殿下终于也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欣慰之余,总也有几分伤感。是叹息时光荏苒,是少女憧憬梦断,是感念他毫无动摇地追求爱情,是欣慰他有了幸福的人生…… 粉丝们回顾着这二十二年,从赵宣出生,中央新闻的报喜,全国公休一天开始,他的人生便通过电视,与他们同行;到他的满月礼、抓周礼,入学开蒙的开笔礼……一步一步长大,变得成熟,变得果敢。 储君殿下的新闻,伴随着多少同时代的孩子,上学,长大,工作,成家。 而将来,他的儿子或女儿,也将继续伴随着下一代,在万众瞩目中成长,迎来自己崭新的人生。 一代复一代,是以有了延续与传承。 . 各朝贡国的驻地公使,这段时间都“风声鹤唳”的,紧张不已。等收到皇室宗人府发布的通告后—— 帝室部瞬间被诸国铺天盖地的贺电淹没了! 这就像十年大朝贡之前的正月一样,各国抢破头,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落于人后,急着发奏表。而三月一日,又是蜂拥而至,直接堵了金陵三座枢纽机场。 当然,他们急着发贺电,自然是要赶紧讨好未来的皇后——千万不能小看政治人物的枕边风,很重要的! 作为朝贡国,就是要以抱好宗主国的大腿为己任! 从地缘政治上来讲,中国的地理位置并不算好,如果世界上主要国际关系不是朝贡体系的话,地理劣势就会很明显的体现出来,周边威胁环伺。 因此,深谙这一点的中央政府,对于朝贡关系非常重视。无论这个世界的中华,将来是否赵姓政权,都必须维护朝贡体系,让朝鲜、日本、琉球、安南做为中华文明核心圈,辐射全球。 . 开春之后,皇后也将长柔公主叫到了坤宁宫。女儿这段时间在忙宗法改良的事情,当人投身于自己追求的理想时,生命都充满了意义和珍贵,如今,公主正领导着对全国大江南北的调研。 见她精神奕奕,皇后便也觉宽心。女儿毕竟是比儿子贴心的,有些体己话,也只有对公主说。 “宣宣要给媛宗姬准备成人礼了,还叫了我和你父皇,去给她当双亲呢。”提起这桩事,皇后便笑了,赵宣对于准太子妃的成人礼一事,比他自己当年的加冠礼还挂心。“看他们俩和和美美的样子,我算是放下了心中一桩事。倒是你……” 长柔公主见状,忙给她宽心:“母亲啊,咱不急,弟弟是储君,可以早点成婚开枝散叶,至于我,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皇后慈爱地瞪了她一眼,拿她十分无奈。 长柔公主笑盈盈地:“再说,我现在还在忙着修改宗法的事情呢。” 皇后轻叹一声:“正好,有件事,我也要问问你,你就让我这个当母亲的心里有个数——你,会和你弟弟要求储君之位吗?” 伴随着宗法改良,有一点是要逐渐推进的——那就是男女真正平等的继承权。 也许它不会很快,因为任何改革,都会触犯既得利益者,受到阻挠,即便民心所向,也要徐徐图之。 但是它总会实现,而当初长柔公主在成年后提出的第一项议案——顺位继承权,也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如此一来,赵宣的储君之位,自然是要受到挑战。帝后都难免挂心此事。 “母亲,我要的从来都不是继承权,而是平等。” 长柔公主对皇后安抚地一笑,坚定道:“我这一代,已经不会有继承权的可能了。我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下一代争取公平的环境。” 她非常清楚,帝国储君需要怎样的人才。 虽然她自幼接受国子监的精英教育,但到底不是赵宣从小所受的储君教育。 如何用人、察人、识人,那是从地方官员到中央政府都必须具备的基本才能,也是最需要掌握的能力。怎样的人可堪大用,不同人要根据其特点物尽其用……这些都不是教出来的,是漫长的政治生涯中磨练出来的。 长柔公主可以和高官们你来我往不落下风,却也仅止于此,对于帝国,民众更需要的是赵宣。 尽管如此,她在心里,对这个弟弟的欣赏和感触,也是良多。从弟弟最初向她求助开始,他其实就已经想到了宗室改革、权力继承这一步,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就动摇退缩,即便继承权有可能受到动摇,他也没有因此放弃感情。 是对自己保住继承权的能力非常自信,还是对感情极度坚持? 听到女儿的回答,皇后终于算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松了口气。 她已年过不惑,相对于儿女出息,更多是希望他们能和睦相处,在以后的、他们看不到的人生道路上,能够互相扶持一辈子。 不会争储,当然是最好的了。 陪着皇后聊完天,长柔公主走出坤宁宫时,春日阳光明灿。 无论如何,他们这一代,是改良者,是先行者,是察觉弊端后的壮士断腕者,是做实事的人。 她毫无迟疑,走入阳光下。 而赵宣在今年年初,提交的国事规划和储君议案中,也提出了新的统治理论—— 从未来继位的角度看,他也许会换个统治的思路,从延续文明的大局出发,来调整国家前进的步伐。 只要一个国家,每个人都担负起责任感,都做实事而不务虚,世界总会越来越美好。 . 到四月份的时候,轮到赵佑媛行成人礼了。原来的世界,她没有行过这种礼仪,这一次也是意义重大。 成人礼都是在十八岁生日这天举行,不过赵佑媛的真实生日,只有赵宣知道。为了瞒过众人,赵宣只能挑了自己生日,作为她行礼的日子。 赵宣生于四月十六日,正是春华灼灼之时。 关于这个世界的加冠礼和及笄礼,被统称为成人礼,与开笔礼、婚礼、葬礼,并为人生四大仪式之一。 到了当今社会,为了适应快节奏的生活步调,一般来说,都会由中学每年统一为应届毕业生举行成人礼。 讲究一些的家庭,例如一些书香门第,抑或官商世家,也会单独给孩子在十八岁生日这天办成人礼。他们会请来观礼的人,和已经邀请为孩子“加冠”或者“加笄”的尊者。 像赵佑媛这样的,出身皇族家庭的,自然不可能在国子监统一办成人礼了(国子监根本没有这项业务……) 在这个世界,成人礼的举行,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人们认为,举行成人礼,是一种对人生责任的提醒,从此,他们将由家庭中受呵护的孺子,转变为承担社会责任的成年人。而只有继承应当履行的道义品行,才能更有责任感地立足于社会。 要懂得感恩,要懂得担当。 对于这样意义重大的礼仪,自然筹备时间也很长。像太子殿下的成人礼,那是万众瞩目,全球直播,事先准备了起码一年。 所以说,成人礼是劳心费神的事情,若是没有赵宣为她操持、张罗这些,她在这个世界,也许就要尴尬地面临——无人给她行成人礼这种境况了。 难怪郦景琛曾经笑她说,有了赵宣,有了一切。 . 从皇后那里听说了赵佑媛的成人礼后,长柔公主就自告奋勇要来当赞者(主持人),她来当赞者,自然是提升了成人礼的规格,赵宣欣然应允。 “正宾你打算邀请哪位长辈?” 赵宣好整以暇道:“姐姐,你认为……我来做正宾如何。” 正宾是给赵佑媛加笄之人,很重要,一般来说,是会请德高望重的女性师长、前辈来加笄。如果是在皇室里,自然是非皇后或景行大长公主莫选了。国子监祭酒也可以,但这一届祭酒是郦家一位学霸老头儿,性别男,肯定不行。 听到赵宣说想要亲自给赵佑媛加笄,长柔帝姬简直醉了:“别开玩笑,要是铭铭的冠礼,你给他加冠还好。给媛媛加笄,你是怎么想的?” 赵宣当然也知道,及笄礼仪式,他参与不了,可他就是特别想!亲自!给爱人插上示意成人的发簪! 这意义太特别了,他是想给她全身打满他的记号! 赵佑媛同样激烈地反对:“你那么想,那先去泰国走一圈吧!” 因为赵佑媛承担着皇室偶像的职责,因此,与其他皇族默默无闻不同,她的成人礼,也备受民众的瞩目。于是,帝室部新闻办公厅自然安排了转播。虽然她不能像赵宣那样,办个成人礼还要实况直播,但好歹也是有观众看着的! 太子来给她当正宾是闹哪样,要让全国的去死去死团,烧死他们俩吗? 赵宣一头雾水地问道:“为什么要去暹罗?” 赵佑媛:“……”变性这种话题,还是不要激发殿下,免得以后床上被虐。 最后,想终归是想,赵宣还是以储君的名义邀请了景行大长公主,作为赵佑媛及笄礼的正宾。 而他自己的父母,帝后二人,就当赵佑媛的长辈了。毕竟她无父无母,长辈席位总不能空着。 反正……马上她就是他们儿媳了,也差不离吧…… 帝后二人自然没什么意见,对于儿子倾心认可的女孩,他们也愿意待她好。夫妻和谐了,儿子的生活才会更幸福稳定。 而由帝后亲自作为家长出席的及笄礼仪式,自然是受到了高度重视。皇亲的成人礼,一般是宗人府负责牵头,文礼部负责仪式,听说皇帝陛下和皇后将亲临太庙,两个主办单位不敢含糊,将观礼请柬发给了各位宗亲、世家和公侯。 帝后既然出面,皇室其他成员自然不好缺席,更何况行礼之人,是准太子妃,未来皇后,怎么着也得捧个场啊。 于是太庙前,迎来了自长柔公主、太子赵宣之后,最隆重的一次成人礼。 . 谢清琸自然也收到了观礼请柬,代表谢家,他出席了媛宗姬的成人礼仪式。 他去年就读太学,和读国子监的赵佑媛还经常保持联系。对赵佑媛来说,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谢清琸也会偶尔对她说点心里话。 虽然不多,但至少他正在一步步打开心扉。 如今,谢清琸看着她走向太庙,春风很暖,把她的音容笑貌送进了他眼里。 他也微微一笑,这天光清和,人间美好。 . 清晨,在太庙前,太常寺雅乐掌祭院,为这一天的成人礼,奏起了乐声。 通往太庙的长廊上,挂起了“九容”的匾额,一共九道。 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 君子之仪,华夏之风。 赵佑媛走到太庙前时,镜头便对准了她。转播的压力要小很多,她施施然地,揖拜帝后、景行大长公主。 景行大长公主盥手后,为赵佑媛戴上了发笄。待念了祝辞,赵佑媛起身,回先前的东房内换礼服。 东厢大殿亮着灯,赵佑媛正脱下外裙,忽然佣人向着身后问好:“殿下。” 赵宣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出去。 赵佑媛衣服脱了一半,愣了:“你进来干什么?我要换衣服了,一会儿还要去太庙呢。” 赵宣伸出手道:“我来帮你,不要别人。” ……帮我脱衣服吗?真是良好的觉悟。 于是在太子殿下的“服侍”下,她也没有扭捏,脱的只剩素纱中衣。赵宣从屏风上取下褙子衣服,走到她面前时,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悸动。 不过他还是克制了,示意她展开手,给她穿上褙子。 一边系衣带,一边想着,反正……今晚就成人了,恩,不差这一时。 为她穿好衣服、系好衣带后,接下来是梳头、簪花……等等琐事。 被撵出去的司仪人员和佣人,只觉得太子殿下怎么在厢房里磨蹭这么久……他和准太子妃到底在干嘛,太庙这边的人还在等着行正礼呢! 屋内,赵宣拿起口脂,对赵佑媛似笑非笑道:“来,闭上眼。” 迎着他莫测的目光,赵佑媛不自在道:“我自己来……” 赵宣不容她拒绝,抬起下巴先在唇上印了一记,把她亲老实了,才用手指点着红色的胭脂,给她点在唇上。 点绛唇。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微笑道:“你的成人礼,必须由我来见证。” 礼服和妆容已经换完了,赵宣又跪在她脚边,给她换上鞋。 看着经过自己亲手打扮过的人,他牵着她的手,走出了东厢。 回去太庙的路上,自然还是赵佑媛一个人,只是她的脸色有点不自然的绯红,幸好大家在太庙前坐得都有些远,只以为她是腮红上多了。 李惠郡主看着赵佑媛一身礼服,缓缓走向太庙。 她本来是不欲来观礼的,去年东宫请婚一事,传遍了国子监,李惠郡主这一年了都还没回魂。 她在朝鲜王室家里是老大,屁股后面跟着三个叛逆期的弟弟,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一个比一个桀骜不驯,她还得当好这个大姐,简直是神烦。 她的思绪茫然回到很多年前——某一年朝鲜王室到金陵,觐见皇室,李惠郡主见到了身为储君的赵宣。少年一身华服,正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周围的人忙引着李惠道:“快参拜东宫殿下。” 李惠茫然地对着这个比她大了三四岁的少年行礼,而赵宣虽有急事,但听到参拜声后,回头,看着身着郡主礼服的女孩,大抵瞬间便猜到了她的身份,对着她微微一笑。 “免礼吧。是朝鲜惠郡主么?” 那清冷的脸庞因为这一笑的风情而多了几分昳丽柔和的意味,李惠看得入神时,忽然想到—— 这样的笑容,要是能一直看到就好了。 要是能只对她一个人,就好了。 她也希望能够像家里的弟弟那样,有个哥哥或姐姐宠着。及至后来,赵佑铭的出生,赵宣对弟弟的关怀备至,更是让她有些妒忌—— 啊,宣殿下宠的人,若是自己就好了。 感情是何时走向畸形的,她也忘了。但身为朝鲜郡主,她无比清楚,这注定是一段无望的暗恋——宗主国皇室不可能寻求藩国王室来联姻。 她只能把这样的感情深埋在心底,然而她对赵宣的注目和在意,却瞒不了身边的人。父王和母妃听说此事后,要接她回国,却被她连番拒绝掉了。 即便知道无望,她也想多看他几眼。即便见多了他静穆的神情,她依然固执地记得幼时初见这位皇室哥哥,他不经意间的温和。 你本和煦,只是戴上了高高在上的面具。 如今,你愿意为自己爱的人摘下这个面具了。 而看到他即将订婚,她终于可以离开了吧。 离开金陵,回到朝鲜,毕竟只是客居于此,而她永远的身份,便是朝鲜国的郡主。 希望赵宣以后能够记得,朝鲜国的李惠郡主,曾经是真心实意喜欢过他,曾经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成熟稳重的哥哥的。 另外,回去以后,她也要效仿心中偶像长柔公主,在国内立法—— 禁止国民嗓门太大== 她要为天下有弟弟的姐姐们着想==。 . 赵佑媛走回了太庙,继续行礼。她的及笄礼是根据宗姬的规度来的,比公主少了一环,只换一次礼服就可以了。 她端起酒杯,将酒洒在地上,酹酒以敬天地。 历史,文明,我们这个民族真正的信仰。 景行大长公主拿过了赐字文书,字一般是父母所取,然而赵佑媛的字,却是太子赵宣为她取的。 知道内情的人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瞎了我的钛合金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宝淑。” 宝淑? 在座听到这个字的人,不约而同,都有些微错愕。 字是与名搭配的,一个佑媛,一个宝淑,倒是无可挑剔。 但是——殿下这个字里面,溺爱的成分太强烈了吧? 在字里面放个“宝”字,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你家宝贝吗? 宝淑什么的…… 赵佑媛听着这个字,心中一暖。 她抬起头,目光微错,却见赵宣站在观礼席微笑。 这是我给你的字,给你的承诺。 她在一瞬间,读懂了赵宣的眼神。 成人礼行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最后,皇后作为长辈致辞,对她说了些勉励的话,将她扶起来。 那一刻,赵佑媛心里感慨万千。 ——要是另一个世界的父母,看到了这一切,该是多欣慰啊。 === 这天晚上,她跟着赵宣回到了东宫,没有回绿岛。 不过,屏退了所有人后,赵宣就给她把头发解开,又把礼服外衣脱了。 赵佑媛惊呆了:“赵宣,你还想干什么?” 正在解衣服的人微微一笑:“你说呢?” 他、一、定、要、亲、自、给、她、加、笄。 见赵宣如此执念,赵佑媛只能认了。 她坐在床上,温顺地让他给梳了头发,换了衣服。 这一次,是只属于他们俩的及笄礼,没有摄像机,没有帝后,没有赞者执事有司,只有两个人。 行礼者,和爱她的人。 “还要我跪下么?”在赵宣拿着特意定制的发笄向她走来时,赵佑媛调侃道。 两个人都不约而同想到很久以前,赵佑媛在长祚殿,被赵宣罚跪的场景。那时候她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赵宣想来也觉得好笑了。 “比起跪着,我更喜欢看你躺下。”给她插好发笄后,赵宣似笑非笑道。 赵佑媛:“……” 皇宫的夜晚十分安静,走出东宫的卧室,夜空天清气朗,河汉荟萃。 那样的天高地迥,宇宙开阔。 “这是我给你行的,成人礼。” “今后你的一切,都要由我来陪伴。” “你的手,只能由我来牵。” 赵宣微笑着回过头,眸光中映出九天银河,星月交辉。 他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而后惊喜地发现,她回应了。 于是空旷的静谧下,他加深了这个吻。 远在天际的星辰,须臾璀璨,繁星涌动,猛然间,如流瀑般飞泻。也许是某个虫洞通道,经过了一阵数据流动,闪耀非常。 我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守护文明的辉煌—— 也期待你的辉煌。 本书由新鲜论坛(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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