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当空》全集 作者:黄易 声明: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序 从一个个新的起点出发,我一直在寻找创作上某一种的可能性。无论如何忽略或压抑,寻找和超越永远是人类追求的梦想。 从《寻秦记》的秦始皇、《边荒传说》南北朝开国之君刘裕和拓跋珪、《大唐双龙传》的唐太宗,到今天《日月当空》的武则天,“依循”和“超越”就像轴和轮的关系,嵌合推进,让历史和武侠产生移花接木的奇效。 过去的五年,我一直没有动笔写新的作品,但绝不是放弃,那是个思考和沉淀的过程,另一场创作风暴前的慵懒。 期间反复阅读自己的作品,仿佛从一段段迂回古远的深沉记忆里,搜索能触动自己的神秘符咒。 摒弃和前瞻,烘焙和穷究,力图将武侠小说扩展至新的极限。 这个自省和超越的过程,至此仍是自说自话,读者勿要见怪。最后的结果,便是《日月当空》的面世,也如武则天所说的“己之功过,留待后人评说”。 《日月当空》另一特色,是在某一程度上与《大唐双龙传》再续前缘,便如在大唐一书丰沃的土壤上,孕育出另一个小说的异时空,爱不忍释下大发思古之幽情。 《大唐双龙传》终卷的可爱小女孩明空,六十年后昂首阔步地神气登场,在儒家礼教男权至上的国度称孤道寡,重臣猛将尽拜在她裙下俯首称臣,飞龙在天,睥睨天下,本身已充满武侠小说荒诞不经的传奇色彩。 故事正是环绕着她诡谲的出身,所走过残忍血腥的登基之路,纵情声色下的孤独寂寞,当权力帝座也习以为常时,对不朽的渴望和追求而展开。 坦白说,我实在不敢直写武曌。 写小说和读小说可以是一种享受。人性的阴暗面,于我来说,只是光辉一面的陪衬。武侠小说从来不是写实的,它独特的体裁可任由创作者进行天马行空的深思和驰骋,营造出使人沉醉的动人天地。 以武曌的角度去开展小说的世界,势要触及人性令人不忍卒睹的黑暗角落,只好敬而远之。 牵动情节发展的是主角龙鹰。 君不知可晓得一种叫“醉酒芙蓉”的花树,叶作多角形,开的花有巴掌般大,最奇异是此花夜为纯白,日转粉红,几疑为两种不同的花。 武曌和龙鹰的关系,便如“醉酒芙蓉”同一花儿夜和日的双重面目,阴暗和光明。他们间的斗争,等于己身的争持,很难有明显的界线,就像夜和日的纠缠。 现在你能从以上的描写得到模糊的轮廓吗?或许不能。 武曌从媚娘、才人、昭仪、皇后、天后、圣母神皇到圣神皇帝,从微不足道的后宫小女子到置身天朝的权力之巅。 龙鹰本是魔门邪人练功的活炉鼎,一个受害者,无名小卒,崛起而成傲视天下的邪帝,从一无所有至跻身大周皇朝的权力核心,又得中外最出色美女的青睐。 女帝邪帝,其历程的难以置信处如出一辙,但毕竟已成了书中能自圆其说的现实,得力于大时代的背景和历史宏观的美感,刻画出两帝间扑朔迷离的关系。 小说其中一个动人的境界是宛若轮回转世。当你投身其中,忘掉一切,与主角共历境内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便如《边荒传说》中说书人卓狂生所言:“你当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当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真真假假,人生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小说如是,历史也如是。 第一章阶下之囚 龙鹰断然将双手捧着《道心种魔大法》上下两册的古书卷,送进灶炉熊熊烈烧的柴火里,看着册卷卷曲、变焦,瞬化飞灰。扑脸的热浪,烟烬的气味,令他生出于此一刻,其过去亦随火消逝的古怪滋味。一切重新开始。 回到只有几件简陋家具的小厅,把预备好的小包袱背上背,怀着无比轻松的心情,悠然踏出他隐世独居刚好五个年头的荒谷小石屋,焦烧的气味仍充塞鼻腔。此地一别,他永远不再回来,天下这么大,寻得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忘掉曾发生过的所有事,凭自己遍阅圣帝府藏书的胸襟知识,赚钱养活娶回来的娇妻美妾,成家立业。至于《道心种魔大法》上的心法武功,自认是学不来的了。哪有这种可吓坏人的练武方式?更何况十二篇里又缺少第六篇。 屋外阳光漫空,美丽的荒谷寂静一如过去五年的每个清晨,就在此时,心中涌起强烈无法解释的危机感觉。换过一般人,或会以为是疑神疑鬼,本来无事。龙鹰却晓得是本身所具尚未成气候的魔种向自己发出最严厉的警告,猛地往上望去。 一个黑点在他视野内迅速扩大,以优美的姿态朝他立处旋飞下来,竟然是头两翅伸展达六尺的巨鹰,飞近至上方百丈许处,忽又振翼而起,往谷口飞去。 龙鹰犹如从一个醉心酣美的梦境苏醒过来,回到冷酷无情的现实,晓得厄运临身,在劫难逃。怎会这么巧的?早一天走不是没事了吗?想是这么想,心里有数早走迟走不会有任何分别,一旦让对方掌握他的存在,又可以溜多远呢?他的敌人,不只是整个所谓的正道武林,还有皇帝小儿也要看她面色做人,握天下生杀大权的武曌,试问他可以逃到哪里去? 他也是奇怪,纵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是冷静如亘,无怵无惧,当然须大动脑筋。过去的二十年虽说未曾懈怠、自强不息,却从未随心所欲的去享受生命,哪肯这么英年早逝?逃是逃不了的,以不知道算否是自己师父的圣帝杜傲和一众师兄,在比自己现在处境优胜百倍的逃亡条件下,仍落得一一遭擒遭杀的命运,否则不会于此苦待五年,尚未见他们半个身影。刚才还要依老杜的临别严令,把秘卷烧掉。 龙鹰折返屋内,先以最迅捷的手法,把包袱内的衣物粮食用品安置回原处,又在灶头煲水,好掩饰生火的真正原因,这才走进卧室,躺卧唯一的石床上,运转功法,将得来不易精纯无比的内功散去。 他一直想做却不敢做,修炼道心种魔大法的首堵大难关,于这样没得选择的情况下,终于发生。 ※※※ “砰!砰!砰!” 门窗同时粉碎。龙鹰忍受着散功后阵阵从骨髓深处钻出来的痛楚,闭上双目,剑气倏地压体而至。他武功虽刚失掉,魔种却如古卷所说的不再受道门修仙的正宗元气羁绊,反更增其灵锐,感应到对方剑气变化下又藏变化,已达收发由心的剑道窍法,比之圣帝杜傲实不遑多让,换过功力仍在的自己,单打独斗肯定与他过不了十招。如此高手,天下罕有。 袭击者忽地“咦”一声,收回剑罡,剑尖往躺在床上的他瞬间轻点十多下,每一记下手极有分寸,只会令血气运行不畅,并不伤他经脉。又喝道:“停手!只是个不懂武技的普通人。” 屋内破风疾掠的声音刹那敛收,显示入屋行事者无一不是高手。 龙鹰抵不住好奇心,睁开双目,与对方打个照面,本预期入目的是与杜傲年纪相仿的高手,岂知竟是个比自己只大上两三岁的年轻剑士。他站在床旁,深邃莫测的眼睛正带着抱歉的神色俯视自己。此君长得英俊伟岸,且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若如孤傲不群,洒脱出尘的诗人名士,偶然配剑穿上武士服作玩儿。 龙鹰再没有多看一眼的机会,给人从床上揪起来,更不知谁把一个黑布袋罩下来,顿然眼前一黑,跟着被带往厅子,给硬按跪在中央处,双手被反剪背后,以粗牛筋一类东西绑个结实,双脚遭遇相同,继而身子一轻,被制的穴道回复畅顺。龙鹰心中大懔,这个年轻高手点穴用劲之巧妙、时间拿捏的准确,实在他估计之上。忽然间,他从自由自在的快活人变成阶下囚。 没人说话,静得有点不合常理,只余搜索的响声。 “太平公主驾到!”此喊话带点夸张地以阴阳怪气的声调咏唱出来,与荒山穷谷是如许地不协调。下跪声处处响起。 一个有些许儿肆无忌惮,但又浪荡诱人的甜美声音嗔怪道:“胖公公你真是的,这里并非皇宫内苑,执什么君臣之礼。风公子、丘将军、诸位平身。” 龙鹰认得是那年轻剑士的声音道:“公主若无其他吩咐,过庭请公主赐准立即赶返北方,因一些琐事急待处理。” 太平公主发出令人迷醉的轻笑,欣然道:“能让我们于长江海口一役斩杀邪帝杜傲的大英雄赶回去处理的,不该是琐事。本殿明白公子因大材小用,致心中不舒服。” 风公子忙道:“过庭怎敢!” 猜想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听到杜傲惨被截杀,且是栽在这么的一个年轻剑士手上,威名尽丧,龙鹰不由心生悲恻。对他来说是罕有的情绪。 太平公主续道:“自圣神在先帝驾崩前立下宏愿,誓要把自汉以来,为祸我中土多年的魔门叛逆连根拔起,其镇派妖笈则收归朝廷,焚毁以祭祖谢天,猎魔行动全面展开。到今天魔门的重要人物一一伏诛,魔策十卷得其九,只余《道心种魔大法》,可竟全功。由于事关重大,兼且时间紧迫,且怕来迟一步,给此子遁往远处,那时必须借助公子爱鹰的锐目和公子天下无双的追搜之技,就像海口一役,杜傲杀出重围后,仍难逃公子拦截。” 风过庭淡然道:“公主夸奖。” 太平公主道:“现在大事已定,这里自有本殿处理,祝公子一路顺风。” 风过庭谢恩离去。 接着太平公主自言自语般一字一字沉吟道:“他真的不懂武功?” 听她语调,知她正皱眉苦思,大惑难解。龙鹰心忖有什么好奇怪的,老杜传授自己道家练气之法,是瞒着其他徒弟暗里进行,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不用问也知不是老杜处拷问得来,自该认为他不谙武事。不由感到很不妥当。 一只肥手隔布按在他的天灵盖上,瞬即由温热变冰寒,初时还没有什么感觉,忽然间全身经脉无一幸免地充塞着精致柔韧的劲气。胖公公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道:“奇怪!真的很奇怪!” 太平公主声音转寒道:“给我退下!” 有人喝道:“公主有令!全体退出屋外去!” 屋内其他人走得一干二净,只余太平公主、胖公公和那该是丘将军者等三人。 胖公公收回肥手,道:“丘将军请到屋外为公主监察,不准任何人踏入离屋百丈的距离。” 丘将军显然大感错愕,想不到以他的身份地位亦要被驱逐到屋外百丈远处,不得与闻,偏又没有办法,只好离开。 只看胖公公不用请示公主自作主张,晓得他不单清楚公主心意,还威权极重,不只是个随身侍主的奴才。凭他刚才搜索探察龙鹰脉络情况的功夫,此胖子武功的可怕处,该不比风过庭逊色多少。 龙鹰不妥当的感觉更强烈。 罩头布袋终被揭掉。龙鹰猛睁双目,由暗黑到光明的刺激令他一时什么都看不真。传闻里太平公主是中土著名的出色美女,现在自己虽成阶下重囚,但如可一睹花容,总算是补偿。他就是这般的一个人,天生洒脱,苍空掉下来可当被盖。 当眼前物象回复清晰,禁不住大失所望。太平公主坐在眼前他亲手制作的榴木太师椅里,脸盖黑纱。一个面如满月、五官全被挤压到脸孔中央处的矮肥胖子,悠然自得站在她旁,正笑嘻嘻地瞧他。 不过纵然花容被吝惜地掩盖,此女撩人至极、惹人遐思的动人体态绝非一片黑纱可以令她失色。紧身的夜行劲服,尽显她玲珑浮凸优美至无以复加的线条。 胖公公皮笑肉不笑地道:“嘿!公主啊!杜傲的眼光真不赖,看不过五年许光景,小哥儿长得这么高大粗壮,且相格清奇,双目灵动如神。就算在现今的情况下,仍毫无惧意,只是脸色差了点,是不是昨夜睡不好呢?” 太平公主没有答他,径向龙鹰道:“你叫小朴!对吗?” 龙鹰干咳一声,清清喉咙道:“公主明鉴,那是我以前的小名,我昨夜正是因苦思新的名字,所以睡不好。嘿!现在的我叫龙鹰。” 胖公公大讶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小哥儿仍可滔滔侃谈,真的不害怕吗?” 太平公主柔声道:“如果肯乖乖听话,的确不用害怕。只要交出《道心种魔大法》,不但不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还会带你回洛阳神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天下美女。” 龙鹰给她甜美动人的声音钻得差点心儿融化,心道不知美女中可否包括你公主殿下在内。当然不敢宣之于口,苦笑道:“到今天我方晓得世上有这么一卷书,教我拿什么来交给公主?” 太平公主仰起俏脸,望往屋梁,淡然自若地道:“天下四大奇书分为《战神图录》、《长生诀》、《慈航剑典》和《道心种魔大法》。剑典藏于佛门圣地慈航静斋,图录则从没有人见过,存在成疑,可以不论。长生诀为我朝开国大宗师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所得(作者注:事见拙作《大唐双龙传》),亦随他们远游而湮没。只有种魔大法向为魔门天邪道的镇宗之宝,由宗主随身携带,此法虽从没有魔门中人练成过,但其评价只在阴癸派的天魔大法之上而不在其下,益显其秘不可测。如果不是能搜遍杜傲的尸身,我说不定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只割下你的头颅了事。胖公公请解开他的手。” 胖公公移到他背后,松掉捆绑。 太平公主拍拍所坐椅子的扶手,轻轻道:“椅子是你造的吗?” 龙鹰心不在焉地点头。真不明白贵为公主的她为何肯花这么多时间在自己身上,仍不拆屋翻谷的去搜,找不到来个大刑伺候,干脆利落。 太平公主欣喜地道:“你有一双巧匠的灵手,本殿从没坐过这么舒服的椅子。” 刚为他松绑的胖公公回到公主旁,嘻嘻笑道:“小哥儿愿意合作,公主不如赏他个匠监的优职,让他过过做官的瘾。不用害怕入宫,我会无微不至地看顾你,保证没人敢欺负。” 龙鹰心叫厉害,两人一唱一和,硬中带软,软中带硬,撼其志动其心。不过也添其惑,对方为何这么重视他? 太平公主道:“尽忠义是对的,但须看对象是谁。让他自己看吧!” 龙鹰既茫然又大吃一惊之际,胖公公脸盈笑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卷薄页,走前送入他手内。道:“公主有令,小哥儿须全篇由头看到尾,不准漏掉半个字。” 龙鹰虽不知卷上写的是什么,但知绝不会有利于他。登时方寸大乱,头皮发麻地往页卷瞧去。立即全身发软,由直跪改为坐往脚踝去。 入目的赫然是“种他第六”四个大字。 正是《道心种魔大法》所缺的那一篇。并非原本,而是依原本誊写过来的手抄本。龙鹰头皮发麻地揭开下一页,看两句晓得确为古卷缺了的那一篇。心叫糟糕。 果然太平公主的声音传来道:“这个是抄本,原本留在洛阳,是从杜傲的尸身搜出来的。读完,本殿再和你说话。” 龙鹰一页一页地看下去,愈看愈惊心动魄。更有个奇怪的感觉,就是字体既火辣放任,又不失精致绮丽的气质,统一两种不同风格的关键系乎箭箭能命中箭靶红心般的准确笔划。他直觉感到抄写者是女性,极可能是武曌本人,虽然日理万机的她没什么道理亲力亲为去干这苦差事。 胖公公哈哈一笑,从他手上取回抄本,道:“小哥儿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太平公主透过脸纱凝视他。 龙鹰摇头苦笑道:“我尽忠义的对象确是错得厉害。嘿!幸好我无意中为朝廷立下大功,《道心种魔大法》不是要拿去焚烧祭天的吗?我刚拿去当柴火煲水烧掉了,公主仍可赏个匠监给我吗?” 太平公主霍地立起,厉叱道:“好胆!” 龙鹰毫无惧色和似变成雌老虎般的她对视,因晓得自己虽算错一着,尚未至一败涂地,因为他已成了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 果然太平公主平复下来,胖公公一双本是又细又长的眼却睁得大大的,芒光电射,杀机大盛。 太平公主沉声道:“丘将军请进来!”也不觉提声运气,声音远传屋外。 丘将军如飞掠至。 太平公主淡淡道:“将这小子押上囚车,另留下一千人,着他们搜遍石屋山谷,凡与这小子有关的物品都给本殿带回神都。”又回头瞥一眼身后的椅子,略犹豫,柔声道:“不要漏掉椅子。” 再不看龙鹰,婀娜多姿的离去。 龙鹰暗叹一口气,心忖风过庭可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干掉老杜,会轮到老杜取他小命。 第二章种魔大法 所谓囚车,其实是辆刑车。车厢以薄铁片镶嵌加装,四匹健马拖拉,后方开门,除厢门设有透气孔外,其他是密封的。龙鹰给押上囚车,被逼躺在厢子里可调整倾斜度的刑床上,手足被绞索绑扎结实,再转动设于床底近门处的绞盘,将绞索扯往四角,令躺在刑床上的龙鹰成“大”字形,除头部可稍作移动外,伸个懒腰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办不到。不过当刑床被调整至头部的一边往下大倾斜,血液下流,头颅充血,龙鹰唯一可移动的身体部分立告动弹不得,至此龙鹰始深切体会到,原来能作动身体是如斯珍贵。 今次随来的有武曌手下酷吏的用刑第一高手来俊臣,经他发明的刑具和施刑方式不胜枚举,也不知有多少王公大臣、唐朝宗室栽在他手上,被迫自诬自告,屈成冤狱。只看武曌让这般的一个得力手下随行,可见她对《道心种魔大法》志在必得。 太平公主把龙鹰送入来俊臣的魔掌里去,是看穿龙鹰属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在一般情况下绝不屈服的人,所以先教他吃一轮苦头,再和他说话。 来俊臣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体型瘦削、青鸡面,一副坏鬼书生的模样。且双目沉狠阴冷,唇薄鼻勾,若配以刑具,没多少人见之而不战栗冒汗。 他亲自伺候龙鹰,拍拍龙鹰的脸蛋后,将两个特制的怪东西塞进龙鹰的耳孔内,切断他的听觉,又绑扎黑布条蒙他眼睛,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满意尖锐笑声,站起来“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喝道:“开车!”接着向围拢在旁的手下们欣然道:“最有趣的正是硬汉子。” ※※※ 龙鹰绝对是来俊臣一生中酷刑下受害者里唯一感激他的人。 《道心种魔大法》之所以似是从没有人练成功过,原因很复杂,其理论则完美无瑕,基本功法立竿见影、成效卓著。全书十二篇,首篇是“入道第一”,修的是玄门正宗心法,以建立本身的“道体道心”。只是首篇,已令历代魔门邪帝望门兴叹。因为够资格拥有秘卷的,皆为天邪道派主,他们魔功深厚,谁肯废去原有魔功,重新开始练习心法路向截然相反的另一功法? 次篇“种魔第二”。魔种和道家修真者的道胎,若如一个铜元的两面,生命的两个极端,生和死。道家专事生气,什么百日筑基、返本归元、大环金丹、从后天回到先天,始终生气勃勃,容易为人接受。《长生诀》正是这种功法至高无上的巅峰之作。 男女欢合、十月怀胎、发育成人,“生”的过程长路漫漫,死亡却是突然凶猛。大法第一篇的道体筑基由杜傲亲授龙鹰,而龙鹰到十九岁方告功成,可是依第二篇修炼,短短四十九天,便种魔成功,自此却难作寸进,因第三篇“立魔第三”,篇首开宗明义须将全身功法散去,以让秘不可测的魔种能在不受玄门正宗先天真气的抑制下出而主事。简单点说,魔种正是死气培植出来的“元神”,道心则为生机勃发的“识神”,只有识神让道,元神方可脱颖而出。不论龙鹰如何洒脱,仍不敢冒这个不测之险。更何况他并没有非修炼魔种不可的任何理由。不过,现在他终于尽散功法,与他以某一种神秘方式结合无影无形的魔种正蠢蠢欲动。 “结魔第四”。 纵使没有散功的难关,只此篇足令龙鹰却步,内中描述千奇百怪种种自戳自残、捱饥抵饿的苦行,其目的务求诱发魔种。试问好好一个人,怎会如此自讨苦吃?巧妙的是,来俊臣这个超级用刑高手,正恰恰“仗义”为龙鹰提供了他现时最迫切需要的服务,所以龙鹰对他的感激是真心的,只是来俊臣做梦都想不到吧。 下一篇“魔劫第五”,比上一篇更难落实,讲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第六篇,也是杜傲随身携带、给wωw奇qìsuu書com网武曌从他尸身搜得的“种他第六”,恰恰解决了前五篇对历代天邪道宗主造成的所有难题,大合魔门一贯损人利己的作风。方法是另寻道体,再由自己亲手种魔,绝对控制下于道体死亡前的刹那,进行窃种的功法,据之为己有。这么样的一篇,杜傲绝不愿让龙鹰有机会看到,故此在交秘卷予龙鹰前,私下拆掉。 龙鹰现今再不视杜傲为可敬的尊长,另一个师父代之冒起,亦不是种魔法的秘卷,而是遍注秘卷的向雨田,魔门有史以来最出类拔萃的邪帝。 ※※※ 尾门打开,刑床下降,绞盘滚转声中,有人上来为龙鹰松绑、揭开缚眼的黑布,拔去耳塞。 来俊臣立在车尾处双手环抱,面带得色,一副等看好戏幸灾乐祸的神情。这个名为“四马分尸”的刑术,最坚强的人也捱不过六个时辰。受刑者被解下刑床后,反应千奇百怪,有人抱头痛哭,有人蜷曲颤抖,又或浑身抽筋、呕吐失禁,更甚者是受不住毒刑衰竭死亡。死不去的,要他招什么便招什么,画押多少便多少,只求不再送他上刑床。 来俊臣承旨办事,且怕太平公主怪他办事不力,所以落足重药,将床刑延长至十二个时辰。心忖今次还不立下大功。 龙鹰揉着眼皮地坐起来,在来俊臣和十多名手下目瞪口呆中,伸个懒腰,张开眼睛,瞥见来俊臣等人的惊异神情,先摸摸胸口肚皮,愕然道:“有什么不妥当!哈!睡得又甜又舒服,真不愿起来。为什么停车?到了洛阳吗?这是什么鬼地方?” 平时口若悬河的来俊臣首次对受刑者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应,该说什么。刑术最重气势,用刑者必须掌控主动,在精神上完全压倒对方,始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今次在与龙鹰的“对战”上,来俊臣输个一塌糊涂,因为他所预期的反应半个没出现过。 身旁的手下喝道:“斗胆!这位是来大人,什么你你我我的,是否想掌嘴?” 龙鹰哈哈一笑,嘟长嘴巴,道:“打吧!” 那兵头平时横行霸道惯了,怎按捺得住,勃然大怒下一拳朝龙鹰面门轰去。 来俊臣比任何人更想看龙鹰血流披面的情景,只恨太平公主有严令不准伤他身体,以肘臂挡开兵头的一击,冷然向龙鹰道:“你怕没有机会吗?” 转向手下们道:“押他来!”拂袖转身,领头去了。 ※※※ 这是颇具规模的院落式建筑组群,龙鹰暗忖若没有猜错,身处的地方该是扬州南的某处大县,敌人理该先押解他往扬州,然后乘船北上洛阳。而他必须在抵达洛阳前,设法逃走。 来俊臣忽然止步,龙鹰和押送他的众兵卫只好随他立定。这坏鬼酷吏回头走到龙鹰身旁,作老友状把嘴巴凑到他耳旁道:“鹰哥儿你好男色吗?” 龙鹰心中大骂,知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过的确命中他要害。 来俊臣见他沉吟不语,知道奸计得逞,欣然道:“好不好男色没关系,只要别人好你的男色便行。本官会特别照顾你,于军中好此道者中挑选几个体格特别精壮者,包保可操你一个痛快,待会请准公主即可成事。” 龙鹰怎会无还击之力,笑道:“来大人太糊涂哩,完全摸不准我和公主的关系,我现在手上有件东西,是公主不惜一切要得到的,假如我唯一的条件是求她在我眼前斩下来大人的头颅,肯定公主认真考虑。” 来俊臣暗吃一惊,他不清楚太平公主会否这样做,但连儿子都干掉的武曌肯定是这种人,只要她想得到某样东西,牺牲个手下小官儿算什么一回事。 他终于领教到龙鹰的手段,忙赔笑道:“本官与鹰哥儿往日无仇,今天是公事公办,为了圣神本官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不过大家为何要弄至此等地步。只要鹰哥儿答应公主所求,不是可以和气收场吗?说不定本官还可带鹰哥儿到洛阳风花雪月,把酒高歌,哪间青楼敢不给我面子?” 听他提到青楼,龙鹰道:“洛阳有什么著名的青楼?” 来俊臣看到他的反应,登时心中有数,他刑术的窍门正在于找寻对方的弱点。欣然道:“迟些再说,请鹰哥儿稍待一会,待本官进堂内请示公主。”说罢独自进入前方的宅舍去。 天色渐暗,宅院亮起灯火。他们立处离宅院大门约二十步的距离,来俊臣没入门内的一刻,龙鹰心忖如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对他会是大大有利,不过纵然武功犹在,除非对方高声谈话,也没有可能窃听到对方在厅堂内的对答。这个念头尚悬而未下,一股莫以名之的力量,从眉心处倏地扩展,难作形容的感觉贯注全身,大小正奇脉络强烈颤震,所有窍穴跃动起来。那绝非以前习惯了运转真气的情况,而绝对是做梦都未曾想过的境界,感觉的灵锐度以倍数提升,际此一刻,他福至心灵地晓得,自己不单成功“立魔”,还更上层楼,到了“结魔”的层次。根据向雨田在卷内的注释,魔种此时成功与他在精神上结合为一,宛如一口随时可取水饮用、深不可测的水井。魔种就是魔种,与一般内家武功彻底有异,蛰伏时他只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人,结合后将变得神通广大,否则历代天邪道的宗主们人人魔功深厚,谁肯冒生命之险去练这种东西。 柔风拂体,他的皮肤泛起古怪但愉悦的滋味,鼻内充盈宅院外花草树木的气味,而他更能一一分辨气味传来的位置,就像用眼睛去看一样。 不过他无暇多想,因为来俊臣下跪的声音在耳鼓内响起,跟着胖公公的声音道:“俊臣有什么好消息禀上公主?” 太平公主道:“平身!” 龙鹰闭上眼睛,在脑海内纯凭声音的位置勾勒出厅内的情景,太平公主坐在堂内东端的位置,胖公公则坐在她左下侧,来俊臣于太平公主座前七步许处站立。他不明白如何可以凭听声如此准确掌握厅内的情况,就如凭气味辨别两旁的花草树木。 来俊臣带点苦涩的声音答道:“小臣须先向公主请罪,这个被臣下命名为‘四马分尸’的极刑对他完全失效,我把时间延长一倍,他给解下来后没事人似的,还揉眼伸懒腰,说刚做了个好梦。” 龙鹰心中好笑。 来俊臣这个极刑,从刑学的角度来说确是了不起的杰作,针对的是人体的弱点,包含着撕裂身体却不能动弹的强烈苦楚,由于脑袋充血头昏脑涨至没法做正常思考,尤甚者是不能见不能听,那是使人发疯的可怕感觉,最折磨人的是不晓得苦难何时方休。起始之际,龙鹰委实抵不住生不如死的煎熬,但不旋踵他似化为无数往上腾升的粒子,与某一混沌合二为一,浑浑渺渺,醒来的一刻,刚过去的用刑时间像是弹指间事。原来苦行真的这般有效用,修炼魔种的前路虽仍是难关重重,可是他对《道心种魔大法》的信心已大幅激增。 胖公公问道:“他受刑的情况如何?” 来俊臣恭敬答道:“由于事关重大,我亲自在御者旁通过铜管监听,这小子不到半个时辰,呻吟得要生要死。一般人受刑两三个时辰,早咽喉嘶哑,甚至晕厥过去,此家伙却由头到尾呻吟足十二个时辰,还呻吟得愈来愈有劲头,只是这点已与其他人大异。” 龙鹰这才晓得自己的受刑状况,暗忖肯定是精气神离开肉身,“往上”与魔种结合,第三篇的“立魔”该就是这样子。 来俊臣又道:“但这小子有个弱点,是好色。” 胖公公立即精神大振,提高声音问详情,来俊臣把他追问青楼情况一事说出来,听得龙鹰只懂苦笑。 除了“平身”一句没说过话的太平公主心情沉重地道:“俊臣你到外面等待一会,静候本殿指示。” 来俊臣应令离开。 龙鹰心中好笑,来俊臣一句不提自己更害怕的事,可知他的什么肯为武曌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纯是空口白话。 他再无暇理会正步出厅外的来俊臣,因为太平公主的娇声传来道:“公公伺候圣神超过三十年,比我这个做女儿的更明白她,她亦从不把公公当作外人,告诉我!她对《道心种魔大法》为何与其他魔门秘典有这么大的分别?她从来不是武林中人,近年更不提武事,为何独垂青《道心种魔大法》?” 胖公公似有难言之隐,犹豫片刻,缓缓道:“这个!这个该因《道心种魔大法》乃魔门之最,又名列天下四大奇书,所以圣神生出好奇心吧!” 太平公主嗔道:“我不要听这种答案,你一定知道些我不知道的事。晓得吗?当我将从杜傲尸身搜到的残卷交到她手上,她第一句是问我有多少人看过,我答她只女儿大概看过一遍,她方放下心事。” 胖公公默默无语。 太平公主续道:“公公一定有事瞒我。圣神更亲自誊写残卷,嘱咐我若能取得完整的《道心种魔大法》,须将它放进给我的铜盒子内,以上代巧艺大师陈老谋亲制的天将神锁封盒,不准任何人阅看,包括我这个女儿。公公你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胖公公欲语无言。 太平公主忽然激动起来,提高声音道:“最令人难解的是,她似是预知今天的情况,说若找不到秘卷,就拿她的手抄本给那小子看,保证他没得抵赖。” 胖公公颓然道:“有些事我是不可以说出来的,否则我会死得很惨。” 太平公主沉默片晌,叹道:“我是明白的,我这个做她女儿的,亦不知何时她一怒之下,将我推出午门斩首。” 又苦笑道:“自圣神向天下武林公告她的‘荡魔檄’,在她如对魔门洞悉无遗的指挥下,我们一直占尽上风,即使不可一世的邪帝杜傲,亦死劫难逃。岂知遇上这么一个不懂武功的臭小子,竟一筹莫展。真想一刀杀死他,只恨圣神必不放过我。” 胖公公道:“臭小子仍有个弱点呵?” 太平公主无奈道:“好吧!我在书斋单独见他。” 第三章魔门元老 胖公公在前方领路,带他穿过月洞门进入雅致的小花园,一弯媚月斜挂星空,想起是尊贵美丽的公主单独见他,颇有点“人约黄昏后”的怀抱。 这位伺候武曌超过三十年的太监,绝不简单,尤其是龙鹰偷听到他晓得有关武曌的事比太平公主还要多,且透露若泄漏出来会惨死收场,愈发显出其在武曌班子里特别的位置。可以想象三十多年来,胖公公站稳武曌的阵线,经历了宫廷波谲云诡的激烈斗争。 能杀胖公公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武曌。 他的高度只及龙鹰肩膊,胖嘟嘟的身型,顶着个大肚腩,外型滑稽,只是此刻他似被太平公主勾起心事,脚步沉重。 当他登上园中央一道跨溪小桥,忽地止步,手按桥栏,俯望溪水,鱼儿在溪水活动的声音此起彼落,与虫叫蝉鸣合奏起和谐的自然乐章。 龙鹰随他止步,心忖这笑里藏刀的太监不知又在耍什么手段。 胖公公沉声道:“现在我向你说的话,本绝不应说出来,但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知道吗?忍耐和自制一向是我最大的优点,所以万勿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说罢别过头来瞥他一眼。 龙鹰给他的眼神看得心神剧颤,不是因他眼光凌厉,而是内中所含的无奈和悲哀。他感到胖公公的眼神发自真心,毫不掩饰,是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深沉悲怆。 龙鹰头皮发麻地想,他为什么以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他和胖公公非亲非故,且是风马牛不相关。可以想象皇宫内不知多少人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如此一个人绝不布施怜悯。 胖公公目光重投溪水,续道:“乖乖的合作吧!记得多少默写多少出来,千万勿耍花样,如此则你向武曌要求什么,她会尽量满足你,还要拖延时间,写毕的一刻,是你归天之时,绝无侥幸。” 龙鹰骇然道:“公公不怕我向武曌透露这番说话吗?”只要武曌相信胖公公直呼其名,肯定胖公公性命不保。 胖公公朝他看来,整个人像衰老了几岁般,现出个苦涩的表情,摇头叹道:“告诉她与不告诉她,对我没有分别。不要问公公原因,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接着仰望夜空,有点自言自语地道:“我曾为理想牺牲一切,心狠手辣地去铲除异己,将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到似乎得到彻底的胜利和成功,回顾过去只是压抑得我心头沉重的血腥和仇恨,未来更没有丝毫值得欣悦的事,权势再不能为我带来任何感觉,只好拼命吃喝,弄得自己胖成这个样子。” 稍顿续道:“我刚才说的,是针对你现今处境的最佳忠告,把完工的日期拖迟半年不是很不错吗?最重要是活得痛快,美女吗?你要多少我供应多少,洛阳各类娱乐应有尽有,权贵生活的奢华淫靡,恐怕你做梦都未想过,你爱怎样便怎样,夜夜笙歌又如何,生命长或短,过去了再没有分别。假如我可以用过去的三十多年交换你这半年,公公毫不犹豫。” 龙鹰隐隐感到自己明白这位高权重的老太监,那是魔种的直接感应,却没法确切说出究竟明白了他什么。皱眉道:“公公若真对我好,为何不教我如何逃出生天?” 胖公公别头凝望他,叹道:“完全没有机会,只要武曌一天坐在皇帝的龙座,你是死定了。因为你是邪帝,根据魔门法规,谁持有该派的镇派典籍,就是该门的宗主。杜傲已死,自该轮到你。龙鹰呵!你已是魔门的最后一个人物,干掉你,魔门立告完蛋。唉!我说得太多了,公主肯定等到不耐烦,随我去吧!” ※※※ 踏入书斋,龙鹰的心情尚未平复过来。胖公公究竟晓得武曌什么秘密?竟令武曌对忠心耿耿的手下动杀机?胖公公忽生感慨,不能自已,该是被太平公主向他透露的事触发,自己当亦脱不掉关系。 斋门关上,在没有任何准备下,龙鹰看个目瞪口呆。 脱去面纱的太平公主,坐在中央长几的另一边,娇艳欲滴的花容静若止水。斜飞入鬓的细长凤目里乌溜溜的眸珠正扑闪扑闪地狠盯他,似要把他看通看透。 她的美丽是异乎寻常的,最能打动龙鹰是她虽然青春焕发,但眼眸深处却隐带着点我见犹怜的沧桑痕迹,风韵独特。 龙鹰肯定她是直至此刻平生所遇最出众的美人儿。 太平公主唇角掀出一点带着嘲弄意味的笑意,淡淡道:“坐!” 明知她是不安好心,凭自己的丽质天生使手段迷惑和笼络他,但龙鹰仍然受用,呆头呆脑的与她隔桌对坐,想起她乃当今皇室尊贵的公主殿下,而竟能与她平起平坐,真是离奇古怪又新鲜刺激。 太平公主用神打量他半晌,回敬他尊卑不分的注目礼,讶道:“是不是我以前看得不够仔细,还是你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为何现在我看着你竟有看另一个人的感觉?” 龙鹰暗吃一惊,知难以招架,愈解释愈启她疑窦。忙道:“公主找我来该不是为谈天说地。不若让小人开门见山,谈一笔交易。” 太平公主噗哧娇笑,抿嘴道:“还是首次听到你自称小人,前倨后恭,肯定不是好路数。说吧!看看是否可以商量。” 龙鹰回复本色,嬉皮笑脸道:“公主绝对办得到,只是点头和摇头的分别。” 太平公主戒心大起,皱眉道:“这么兜圈子,叫开门见山吗?” 龙鹰煞有介事地道:“开门见山第一式,叫示范,此处书香满室,嗅到我书虫大动,加上公主的清……嘿!没什么。公主随便挑一卷,指定页数。”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明白过来,又知龙鹰不会这么好相与,半惊半喜下,亲自到左旁书柜内选了本旧得发黄、道家炼丹的手抄本,随便揭开摆放在龙鹰身前的几桌上。 龙鹰定神看了半盏热茶的工夫,把抄本掉转送回到公主眼下。后者不能置信地道:“两页加起来近千字,你真的记得牢?” 龙鹰闭上眼睛,念道:“神有将出之景,亦有所出之法,如何是炼神,如何是还虚,人息相依,久成胜定……” 太平公主大喜道:“够了!够了!想不相信都不成。你不但一目十行,更记得一字不漏,难怪你舍得烧掉秘卷。” 龙鹰得意地道:“我可以一字不差地将种魔大法默录下来,但必须是到洛阳拜见圣神后的事。” 太平公主不悦道:“届时怎知你会不会反悔?” 龙鹰退让道:“我可先录第一篇,让圣神看得欢喜,公主再向圣神代我开出条件。” 太平公主皱眉道:“这就是你的要求吗?” 龙鹰道:“是先决条件。公主不要骗我哩!什么享尽富贵荣华,哪有这码子事?完工一刻,是我命丧之时,公主都改变不了,圣神绝不会让另一个晓得大法的人活着。所以我退而求其次,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降至刹那的欢愉,只求能一亲公主香……啊!” “啪”的一声,龙鹰的左面多了五道清晰的指印。 龙鹰看着杏目圆瞪,余怒未消的太平公主,抚着开始变得红肿的面颊,苦笑道:“痛是痛一点,总算给公主摸过。” 太平公主震怒道:“还说!本殿自出娘胎以来,从没有人敢对我说过半句轻薄话,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龙鹰笑道:“我很想活,只是活不了!” 太平公主喝道:“滚!” ※※※ 在书斋门外守候的胖公公迎上来,没好气地道:“为什么开罪公主呢?掌声足可远传百里开外,给我看看。” 龙鹰垂下抚脸的手,颓然道:“差点给毁容。”见胖公公目露惊异神色,骇然道:“是否永不能复原?” 胖公公探手抓着他臂膀,循原路离开,压低声音道:“刚好相反,是太快复原,初时仍见清晰的血痕,转眼血痕消退,像从没有人刮过你一巴掌的原来模样。幸好公主赶你出来,给她看到便糟糕透顶。” 龙鹰心知肚明怎么一回事,乏言以对。 胖公公扯着他回到刚才的小桥,停下来,抓着他的手,真气迸发,像在荒谷石屋那趟般以阴柔精致的真气搜索他的经脉,比那次审查更为无微不至,好一会后剧震放手,不能置信地道:“仍是没有丝毫武功。道心种魔果然不同凡响,照我看你已臻达‘结魔’的境界。” 龙鹰愕然道:“公公怎会晓得结魔?” 胖公公没答他,沉吟片刻,然后石破天惊地道:“你必须逃走!” 龙鹰大喜道:“公公因何忽然改变想法,你不是说过我没有机会的吗?你……你为何肯帮我?” 胖公公凝视他,双目射出坚决的神色,一字一字沉声道:“因为你是我圣门最后的一个希望。情况仍然没有改变,最终你逃不脱落网遭擒的命运,却可利用魔种的神通广大,尽量争取时间,只要练至成魔的阶次,将大增与武曌周旋的本钱。” 龙鹰吁出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道:“公公竟是魔门的人,那她……她……” 胖公公深深叹一口气,苦涩道:“心里有数便成,不用说出来,也不要随便告诉其他人。她出身的安排太巧妙了,一切有根有据。唉!当年先帝病重,她发出讨伐圣门的‘荡魔檄’,我还以为是门面工夫,目的在讨好以慈航静斋马首是瞻的白道武林,岂知她说做就做,集官府和江湖各帮派精英的力量,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圣门连根拔起。” 再叹气道:“首当其冲的竟是她和我所属的阴癸派,由于武曌对圣门两派六道了如指掌,加上压倒性的实力,圣门哪是对手?她很狠!真的很狠!” 龙鹰问道:“公公没有反对吗?” 胖公公颓然道:“她在等待我反对,好找到不能不杀我的借口。对我她始终有特别的感情。我只好扮傻,还赞她肯为大局壮士断臂。不过她比谁都明白我,就像我明白她。今次随行是我自动请缨,她不想我怀疑她有杀我之心,所以答应。” 龙鹰不安地道:“如此若公公助我逃走,怎瞒得过她?” 胖公公淡淡道:“她的心态非常微妙,会把杀最后一个圣门的人这虚荣留给我,以谢我多年来冒生命之险扶助她的恩情。或许我猜错,但有什么大不了的?公公行年七十有二,七十三岁死和七十四岁死有什么分别?” 龙鹰道:“公公何不与我一起逃亡?” 胖公公苦笑道:“假如我像你般年纪,明知是死亦会和你一道走。现在我先送你到来俊臣那奸小子处,待想清楚再找你说话。” ※※※ 来俊臣从胖公公手上接收龙鹰后,摆出老朋友的姿态,带他到宅西一个小厅大吃大喝,龙鹰已十多个时辰没有半粒米进肚,当然不客气,把这个陪吃的酷吏头子自吹自擂的青楼艳史当作耳边风,到他说及长安洛阳西东两京盛行的女道士之风,才稍感兴趣,问道:“那么道观岂非变成青楼?” 来俊臣现出个暧昧的笑容,色迷迷地道:“非是道观,而是女观,与青楼的滋味大不相同,鹰哥儿一试便知。” 龙鹰再没兴趣听下去,吃毕被收押在附近园里一间独立的小石屋,只有一张床、一个夜壶,唯一的门开有窥孔,不时有人透孔观察。屋外防卫森严,屋内则不准熄灯,看守上无懈可击,不过做囚犯做到这样子,该算相当不错。 他躺在床上,思潮起伏,整理因太多事发生致吃不消的思绪。 当年阴癸派全体伏诛的消息传来,一向对武曌的“荡魔檄”掉以轻心的杜傲惊醒过来,晓得大祸临头。 阴癸派虽在魔门传奇人物婠婠不知所终后式微,但根基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到婠婠后来忽然现身,归还《天魔宝典》,然后正式脱离阴癸派,阴癸派隐然有中兴之势,岂知竟不堪被武曌赐名为“荡魔团”的一击。 也令杜傲大惑不解,为何自汉以来,朝廷和武林一直想做的事,竟给武曌轻易办到?何况自李世民登上帝位,魔门诸系比之以往任何一个时期更小心翼翼。圣帝府就每三年迁府一次。 杜傲终于决定逃往海外避风头,偕七个徒弟和龙鹰,昼伏夜行,潜至江陵,买了条船,顺水东下,尚未过历阳,发现敌船踪影。杜傲遂召龙鹰入舱,神色凝重地道:“小朴!现在我交予你以防水油布包裹的本门圣典,为此你须立下圣门咒誓,永不拆看。任对方如何神通广大,亦不知有你的存在。待会趁我和众师兄在甲板现身,吸引注意,你乘机溜入水中,潜往右岸,依我给你的图示,到指定的地方等待我们五年,逾期未见,就把我交给你的东西烧毁。但如一切顺利,我们在海外耽搁两三年后回来会你。” 这番话似是昨天说的,眨眼已是五年后的今天。胖公公说得对,时间长短,过去了再没丁点分别。 龙鹰登岸后,亡命窜逃,到认为已脱离险境,又路途无聊,兼之他爱书如命,更认为被逼立下的誓言怎可作数,如被迫签押的欠单不是真的欠钱,哪抵得住好奇心。又想到看一页该不算犯禁,只是让自己知道携带的是什么东西。 岂知揭开第一页,吸引他的不是古卷原本,而是以朱砂写下“千万勿要读吾注解,因不欲尔重蹈我向雨田覆辙,致陷万劫不复之地”三句话。 换过任何其他魔门宗主,看到向雨田的警告肯定行人止步。岂知正中龙鹰下怀,自己骗自己地忖道:“只看向雨田的注释而不碰原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不看犹自可,一看一发不可收拾。 向雨田此人识见高超,思路天马行空,其见闻之广博、游历范围之大、胸怀之阔,超乎常人想象,令人惊异他短短一生怎可能经历这么多人和事。杜傲的识见算是相当不错,比起向雨田却是萤火与皓月之争。最使龙鹰兴奋的,是当龙鹰读毕向雨田除第六篇外遍布全书数十万个以朱砂写的蝇头小字后,从内中几个隐晦的暗示看破他是魔门史上首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 此时他哪还理会其他,浑忘一切,昏天昏地地刻苦钻研。潜移默化下,向雨田主宰了他性情的发展。 想到这里,足音从屋外透门传入耳鼓。 谁这么夜来扰他的清梦。难道是太平公主回心转意,向他致歉? 第四章超级刺客 来找他的是来俊臣,神色古怪,着手下门外等候,一个人进来坐在床边,问道:“鹰哥儿因何事开罪公主,在宫里她算是好脾气,讲点人情。” 头枕双手仰卧床上的龙鹰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本想色诱我,但当我想……” 来俊臣色变截断道:“求求你!千万别说下去,给人知道我听过,肯定小官不是遭车裂就是被腰斩,甚至炮烙、烹煮,又或割鼻、截舌。宫刑更不得了,以后拿什么去青楼?” 龙鹰没好气道:“又是你要问的。”见他犹有余悸急喘得差点断气的样子,笑道:“你对酷刑的确非常在行,随口可说出大堆名堂。” 来俊臣苦笑道:“我很少欣赏人,但真的欣赏鹰哥儿你,换过我处于你的情况,怎可能像你般仍不断开玩笑,游戏人间。对我来说,最难对付的正是你这种人,因为摸不透你的弱点。” 龙鹰好奇心起,道:“你是刑术的高手,告诉我!最难捱的是哪种酷刑?” 来俊臣想都没想冲口答道:“最惨无人道莫过于凌迟,关键处在一‘迟’字,一刀一刀、一片一片地割掉身上的肉,最坚强不屈的人也要哀号求死。” 龙鹰打个寒噤,坐将起来,骇然道:“这个我肯定受不住。”接着道:“究竟你因何事来找小弟呢?” 来俊臣苦笑道:“刚才公主和胖公公召小官去,公主垂询小官有哪种刑法可使你大吃苦头,又不太伤你身体。” 龙鹰失声道:“什么?” 想不到美艳的公主如此记恨,说错话可招来严重后果。 来俊臣道:“小官向公主提出个‘水劫’的小把戏,却不被接纳。” 龙鹰奇道:“水劫是什么?” 来俊臣不厌其烦,详细解释道:“就是把人脱光衣服,掉进个近乎密封的小石牢,注入及膝污水。不要小看这个似乎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刑法,对于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附庸风雅的世家子弟最收奇效,在我记忆中捱得最长时间的那个不过是五天许光景。” 龙鹰可以想象其中的不堪,幸好公主不采纳,总算有点良心。心中一动问道:“来大人是否出身寒门?” 来俊臣点头道:“不但出身寒门,还是寒门中的寒门,幸好先父把我送到著名的钟离书院,不用付钱。”接着兴奋起来,道:“现在时势不同了,以前机会尽属高门世族,但自圣神施行德政,锐意提拔我们寒门子弟,几乎凡钟离书院推荐的,圣神无不酌材任用,甚至亲自审核。今日还是寒门布衣,明天已是高官厚爵,不知多么风光。唉!可惜我却不获推荐。岔太远了,我还要向鹰哥儿施个小刑。真对不起,小官只是执行命令。” 龙鹰再失声道:“什么?” 来俊臣尴尬道:“是胖公公提议的,就是对两只脚趾头施行‘夹裂’之刑,公主本不同意,胖公公指出落刑可轻手一点,脱甲但不断骨,事后再由他以上等伤药治疗,保证到洛阳时可以用两条腿走路。” 龙鹰本听到毛骨悚然,心念一转,胖公公理该晓得他可凭魔种迅速痊愈,要求这么向他用刑,自该与逃生大计有关。暗叹一口气,断然道:“快手些,老子还要睡觉。” 今次轮到来俊臣失声道:“睡觉?” 龙鹰尚未有机会答他,危险的感觉疾涌心头,不旋踵三声惨呼接连在屋外远处传来。来俊臣大吃一惊,弹将起来。 闷哼惨嘶之声爆竹般响起,最后一声已移至门外近处,还听到来俊臣守在门外的手下们吆喝拔刀抽剑的声音。可见来袭者骇人的速度和没有人是一合之将的惊人身手。 来俊臣拔剑扑往屋门,龙鹰则离床着地,魔种的奇异能量贯注全身,感官的灵锐攀上巅峰状态,只恨运劲无门,有力难施。毕竟魔种仍是在结魔的初步阶段。 此时钟鸣声震天响起,但已迟了数步。 “轰!” 大门爆成漫室碎片,一个黑影像穿进一片薄纸般的破门而入,灯火倏灭,来俊臣狂喝一声,剑化数十寒芒,朝这个可怕至极的刺客洒去,功力十足,可见他在武技上下过的工夫绝不少于刑术方面。 换过一般好手,看到的只会是迅如鬼魅的身影,落在龙鹰的魔目里,清楚掌握到刺客的形相体态,黑暗影响不了他分毫。 刺客竟是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纯以空手克敌,一身夜行劲服,体型优美曼妙,进攻闪跃,动作总是那么完美无瑕。没有以布罩一类东西掩去花容,却在面上涂了十多道寸许阔的深黑靛彩,看似随便,但不单掩盖了面目,还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化作用,强调了瓜子面型动人心魄的线条美。此时她一双秀眸满盈杀机,转动流盼,胜比深黑夜空最亮丽的星辰。 来俊臣朝她疾刺的十多剑,在她奇异的晃动下全告落空,她像变成幻影,下一刻游至来不及回剑的来俊臣旁,香肩轻碰来俊臣肩头,看似该没什么作用,来俊臣竟被撞得踉跄横跌,“砰”的一声碰往右边墙壁处,喷出一口鲜血,溃不成军。以他的武功,只能稍延迟她的进侵。 女刺客一个转身,撮指成刀,旋风般接近来俊臣,往来俊臣颈项疾劈,如给劈中,这酷吏头子肯定立赴地府。 龙鹰想也不想来俊臣这个满手血腥、孽债缠身的酷吏该不该救,魔种发动,箭矢般朝刺客飙移,双拳轰击,可惜速度是魔种级的,力度则属普通人,逃生是绰有余裕,攻敌则为送死,完全未能配合。 那刺客双目掠过大惑不解的讶异神色,放过再没有反击之力的来俊臣,一来她是以龙鹰为目标,二来她该看出如让龙鹰以这样的速度闪躲,她要杀他怕未必可在短时间内办到,见他不自量力送上门来,岂肯错过。 密集的破风声自远而近,显示公主一方大批高手赶至。 不见她如何动作,下一刻她投怀送抱地从龙鹰两手间的窄小空档欺入龙鹰怀里,龙鹰立觉清香盈鼻,晓得做了鬼都忘不掉她醉人的体香时,女刺客一肘硬撞他心窝,骨折声起,龙鹰心脉断裂,被重创至大罗金仙都要回天乏力,断线风筝般抛掷往后方墙壁,再反弹前仆。 于失去生命和意识前,隐约见到胖公公冲门直入,往女刺客狂攻,后面跟来太平公主和丘将军。 “砰!” 龙鹰直仆着地,再没有任何活人的知觉。 ※※※ “醒来啦!醒来啦!” 另一年轻女子声音兴奋嚷道:“我立即去禀告殿下。” 龙鹰回复意识,第一个念头是“我还未死”,第二个念头是“我终遇上另一个可与太平公主相比的绝色。”接着感到大船在水上航行微仅可察的随浪起伏,下一刻是整个环境在脑袋里变得无比清晰,乃至于船外艳阳的热力,这是从未有之的感受,至此刻他仍欠张开眼睛的力量。 脚步声自远而来,龙鹰清楚掌握到胖公公和太平公主的足音,守门的兵卫推开房门,房内该是婢女的年轻女子,下跪施礼。 两人来到床前,龙鹰听到他们心跳的声音,几乎可从其中辨别他们的心情和状态。婢女退往门外。 他终于睁目。 映入眼帘是一脸关切神色,秀目含愁,太平公主艳丽的玉容。 立在她旁的胖公公向他眨眨眼睛,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态,可知他为自己担忧了好一阵子。际此一刻,他清楚和胖公公间建立起别人一辈子没法达致互信互爱的关系,仿似胖公公是他世上唯一至亲,关系微妙奇异。 太平公主故作冷淡道:“小子你真命大!” 龙鹰直觉她正克制着芳心深处某种与现下表现出来截然不同的情绪。 胖公公频打眼色,龙鹰毫无困难的明其心会其意,知他想支开公主,好和他说话。时间这般紧迫吗?叹道:“这是什么地方?” 胖公公知机答道:“你正在公主的坐驾舟上,沿大运河北上,两个时辰内可抵达神都。” 龙鹰骇然道:“我昏迷了多久?” 太平公主苦涩地道:“到今天足有四十九天。你不知自己那晚多么吓人,眼耳口鼻全是血,胸口瘀黑肿胀。我们为你在那里逗留十多天,到你好点始北上扬州。” 稍顿续道:“你该多谢公公,全赖他悉心治理,且是一手包办,还禁止随军的大夫碰你。” 龙鹰当然明白胖公公是怕别人察觉他情况有异。随口问道:“抓到那女刺客吗?” 太平公主大讶道:“竟是个女的。” 胖公公的表情更古怪,两眼上翻,给他气死的样子,可知他早清楚刺客是女的,只是没说出来。 由此可见除胖公公外,其他人竟然弄不清楚刺客是男是女,当然已给她安然遁脱。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可在千军万马中夺敌将首级似探囊取物。 龙鹰道:“我想和公主私下说几句话。”这叫欲擒故纵,要气走她还不容易。忆起遇刺当晚,这天之骄女还要找来俊臣整治自己,顿感如何对待她都是顺理成章。 胖公公望望太平公主,见她没表示反对,退出房外,轻轻关门。 太平公主秀眉轻蹙,眼神戒备森严,因知他性情,晓得没什么好话。 龙鹰忍不住地道:“有人代你行刑,我又没死掉,可让你向圣神交差,公主该高兴才对。” 太平公主出奇地没有勃然大怒,反轻叹一口气后苦笑道:“你爱怎么想悉随尊便。以下犯上是死罪难饶,更何况是那类说话,本殿对你已属从轻发落。警告你!入宫见圣神时,若你向她重提那番话,我拼死也要千刀万剐地宰掉你这个不知礼义廉耻是何物的臭小子。” 龙鹰坐将起来,挨往床头处,事实上他早康复过来,但必须装出千辛万苦的吃力姿态,弄得尊贵的公主扶又不是,不扶又不是,最后终不肯碰他。 两人眼神相触。 太平公主贵躯轻颤,现出惊异神色。 龙鹰知自己眼神又生变化,暗庆对方非是武曌,否则将糟糕透顶。忙设法乱她心神,摇头道:“公主太小看我龙鹰,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我怎屑为之。说到男欢女爱,一定要你情我愿,郎情妾意如此方……” 太平公主大嗔:“闭嘴!” 龙鹰啧啧称奇,这两句调戏她的话与那晚惹祸的话不相伯仲,今次她反而只嗔不怒。女人的心真难测呵! 见到龙鹰脸露得色,太平公主没好气地道:“本殿只是不想和个没多少天可活的人计较。你这死小子最好在圣神面前不要表现得那么精明厉害,没你什么好处的。糊糊涂涂的人反长命。” 龙鹰欣然道:“小弟第一次感到公主对小弟的关心。” 太平公主破天荒首次在龙鹰眼前霞生玉颊,娇嗔道:“不要想歪了,谁关心你。”又神色一黯,柔声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我单独说吗?难道只是一大堆这般的废话?” 龙鹰瞅着她微笑道:“假如圣神没有命人将我立即斩首,公主可否纡尊降贵赐小民一个相见的机会。” 太平公主意兴阑珊、无可无不可地答道:“看看吧!” 龙鹰见她没有断然拒绝,又怎么努力都气不走她,心中一热道:“公主在为我担心吗?为何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 太平公主先是呆一呆,再细察他充满渴望和期待的神色,醒悟过来,唇角逸出一丝带点狡猾的笑意,然后笑得花枝乱颤,完全恢复了在荒谷小屋内那副谈笑用兵、放荡迷人的本色。 她一边娇喘一边盯着满脸疑惑的龙鹰道:“说出来好让你这臭小子绝了痴心妄想。本公主确是满怀心事,与你这臭小子亦有点关系,但全不是你自作多情的那回事。” 龙鹰哑口无言。 太平公主缓缓道:“女刺客来得突然,时间地点拿捏精确,肯定有内奸提供消息情报。只有深悉情况的人,才会知道你是关键人物。” 龙鹰点头道:“理该如此。” 太平公主道:“我们今次行军做足保密工夫,随行高手不到百人,到扬州才与丘将军的三千精骑会合,沿途不入郡县,昼伏夜行。洛阳知道此事者没多少个,现在竟有消息泄漏出去,必掀起风波。以圣神的一贯作风,今趟会有很多人遭殃或被牵连。我的确心如铅坠,却不是为了你这死小子臭小子。” 龙鹰听得大感没趣,又见她骂臭小子死小子时似欲咬碎银牙的表情,登时心灰意冷,闭目道:“我很累了,公主不用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这死小子臭小子身上。” 太平公主噗哧笑道:“有种!敢发本殿的脾气。好吧!我闲着无聊时说不定会见你一次。” 龙鹰被她的忽冷忽热摧残至体无完肤,睁眼看去,她离去的背影映入眼帘,始惊觉她一身贵女打扮,宽裙大袖,腰缠革带,勒出纤纤蛮腰,与龙鹰见惯她的劲服比较,别有一番动人风韵。 乌黑闪亮的秀发反绾于顶,攒凤钗,现出修长优美的玉项,更使龙鹰心迷神醉。 忽然间,他怨气全消。 忍不住嚷道:“终有一天,我会教公主为小弟洒下情泪。” 太平公主头也不回娇笑道:“好!我们走着瞧吧!” 出门去了。 第五章神都洛阳 胖公公来到床旁,劈头问道:“我很久没见过太平那丫头这般喜翻了心儿的可爱模样,你向她使了什么手段?” 龙鹰大奇道:“开心?她理该拉长脸孔怒气冲天才对。” 胖公公摇晃像个冬瓜般搁在肥颈上的头颅,坐在床边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当时你千真万确断了气。” 龙鹰犹有余悸地反问道:“其他人知道吗?” 胖公公道:“幸好有我为你掩饰,我还尽人事输气进你体内,竟给反弹回来,差点受伤,故不敢造次,唯一可以做的是拍打你脸颊,呼唤你的名字。” 龙鹰道:“断气的时间有多久呢?” 胖公公答道:“约六到七下呼吸的光景。” 龙鹰回忆道:“当时的感觉很可怕,像有股庞大的力量,硬要扯我离开,我拼命挣扎,忽wωw奇qìsuu書com网然间痛得要命,却清楚活过来,然后昏迷过去,直至今天。昏迷不是真的昏迷,只是与某一种玄之又玄超乎这天地的某一力量结合,起始和终结再没有任何分别,此正为种魔大法第五篇魔劫和第七篇养魔的情况,溃败转化为征服,毁灭始有创生,从死睡里苏醒。写出道心种魔的人肯定经历过这一切,否则怎会知道?” 胖公公道:“这么看,你已经登上种魔大法第七重的境界。非常好!真的很好。” 龙鹰问道:“公公曾说过我必须练至第九重‘成魔’,方有本钱与武曌周旋,究竟有何根据?你怎会知道呢?” 胖公公一脸缅怀过去的神色,缓缓道:“我十六岁入宫,有关道心种魔的事是听先师韦怜香说的,因他少时曾得向雨田指点。向雨田亲口告诉他,已练至成魔的阶段。当时的向雨田是所向无敌,能在他手下走上三五招的人,已属能独霸一方的级数。武曌虽说集圣门各家之长,怕尚未曾超越向雨田,所以我有那番说话。” 龙鹰心满意足地道:“最难捱的我全捱过去了。第八重催魔过程最悠长,也最精彩有趣,就是和人动手过招,务令魔种发挥得淋漓尽致,魔种人心两者水乳交融,神意汇流,变化无穷。人再不是人,魔种也不是魔种,而是……而是一种没法形容的东西。哈!” 胖公公笑道:“只要你亮出邪帝的大横匾,保证你夜以继日地打个不亦乐乎。” 龙鹰苦恼道:“我并不想当邪帝。” 胖公公道:“种魔大法给你练至过半,仍有选择余地吗?命运注定的事谁改变得来?” 龙鹰记起一事,问道:“公公因何为那女刺客隐瞒?” 胖公公微笑道:“因为我猜到她是谁。” 龙鹰大讶道:“她是谁?我从未想过世上有像她般厉害的高手。” 胖公公沉声道:“不死印法当然不同凡响。” 龙鹰道:“不死印法?” 胖公公双目射出崇慕的芒光,悠然神往地道:“不死印奇功由隋唐时横行天下无人能制、我圣门第一高手、身兼花间补天两派的‘邪王’石之轩所创,想当年西京无漏寺之战,大唐开国之主李渊亲自领军,宗师级高手倾巢尽出,聚众围攻被困方丈室内的石之轩,仍被他从容脱身。你给我说说,那晚看守你的算老几,不给花间女全宰掉是她手下留情。嘿!不过如公公肯全力出手,她怕没溜得那么轻松容易。” 龙鹰一呆道:“花间派?花间派不是自‘多情公子’侯希白过世后绝传了吗?且花间派一向只收男徒,怎会忽然杀出个女的来?” 胖公公苦笑道:“我像你般充满疑惑,不过花间女使的千真万确是不死印法。她的刺杀行动摆明针对武曌,杀了你,武曌永远得不到种魔大法。先不说她如何能精确至此掌握你对武曌的作用,她与武曌怎会有仇恨呢?” 龙鹰道:“花间女应知种魔大法对武曌的作用。” 胖公公沉吟道:“理该如此,如果她知道你未死,肯定会在你把秘卷默录出来前二度刺杀你,那你不是有机会问她吗?想不到除你我之外,圣门尚有漏网之鱼,且是如斯厉害的高手,碰上武曌仍有一拼之力。” 龙鹰骇然道:“只是一拼之力?” 胖公公叹道:“你晓得一手培育武曌之人是谁吗?武曌不单把我阴癸派的天魔功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又因得到魔门各派道的秘卷,故能集各家之长于一身。唉!这些事迟些再谈,我不宜耽搁太久,致惹太平公主那丫头起疑。” 龙鹰意犹未尽地道:“除非她胆敢到皇宫行刺武曌,否则该不用担心她。” 胖公公诡异笑道:“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 龙鹰尚未有机会问个究竟,敲门声起,婢女在外面高声道:“禀上公公,公主有令,须为鹰爷梳洗更衣。” 胖公公拍拍他,离房去也。 ※※※ “帝宅巍峨夹清洛, 一代女皇定神都。” 洛阳始建于隋大业元年,太宗李世民登位,深明洛阳战略性的优越地位,命人修治洛阳城。到武曌登上后座,鼓动高宗诏改洛阳为东都,同时展开营建洛阳的庞大工程,于原有的设施上,堆山立宫,沿洛水而筑的上阳宫更是奢华无比,显胜一时。 自永淳元年始,实际上高宗和武曌已迁都洛阳,不再返回长安。武曌如此处心积虑迁都洛阳,除政治上的考虑外,还有实质上的需要,目的都是为登上帝皇宝座铺路。 于政治而言,只有离开长安,方可摆脱和淡化官民对李唐皇朝根深蒂固的回忆和感情,利于更朝改代,建立新政权新秩序。 从实际言之,由于长安人口大幅增加,农耕面积有限的关中区域早不敷应付,致饥馑连年。反之“三河四塞水陆通,何不长做洛阳梦”的东都,连接中土长江、钱塘、淮河、黄河、海河五大水系,更得大运河漕运之便,物产丰饶,可从根本上解决粮食的问题。 单看这一石二鸟,连消带打的东迁大略,尽见武曌的高明处。龙鹰被押送洛阳之前一年多,武曌登上帝座的一切条件均告成熟,敢反对的大臣不是诛家灭族,就是流放他方,唐朝宗室只杀剩李显、李旦两个儿子,于是武曌在“上尊天示”、“顺从众议”的万岁声中,登临大宝。自此大唐被大周皇朝取代,武曌自号“圣神皇帝”。 她从媚娘、才人、昭仪、皇后、天后、圣母神皇到圣神皇帝,经历三十多年朝廷内外的激烈斗争,今天再没有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在江湖方面,她荡平了肆虐为祸数百年,于初唐尤烈的魔门两派六道,赢得天下正道武林的景仰,于她个人而言,则尽收魔门经典,等若完成了从没有魔门中人办得到的一统魔道。她的成就是前无古人。 龙鹰落网遭擒,不得不献上“道心种魔大法”,实现她统一魔门的夙愿,同时令她的威权攀上巅峰。 所以龙鹰在天津桥北登上陆岸的一刻,对她是意义深远。当然,背后尚有龙鹰、太平公主和胖公公没法弄清楚的原因。 对龙鹰的重视是毋庸置疑的,她派出宫城卫军的头子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率领二百精锐,从太平公主手上接收龙鹰,押赴皇宫。 被封为神都的洛阳,以洛河为界,分都城为南北两部分。都城西北为宫城所在,其他街、坊、市平均分布城南和东北部。平民聚居的洛南设有九十六坊,洛北三十坊。洛阳的一大特色是河道纵横交错,洛水横贯全城,连接其他大小河道如伊水、漕渠、黄道渠等,故水上交通便利。陆上交通亦规划整齐,纵横各十条通渠大街,主道阔达百步,小街三十步。 洛阳最著名的景点是天津桥,其“天津晓月”为洛阳八景之首。桥南更为洛阳最热闹的肆市,兼之风景迷人,乃游人必到之地。市内青楼林立,足令自命风流的骚人名士流连忘返。加上武曌刚迁徙关内雍、同等数十万户往洛阳,以充实洛阳的户口,令人口超过百万之众,其况之盛,可以想见。 可惜龙鹰暂时无缘观光,被送上马车,车窗垂下帘幕,本该仍可隐约看到外面的风光,却给左右护卫的骑兵阻隔视线。旋明白过来,武曌该收到太平公主先一步送往京城的报告,知悉刺客一事,故如此大阵仗。 唉!终于要面对世上最可怕的女人,自己这便宜邪帝会否三招两式就给她收拾?两帝相遇,自己遭殃居多。忽然想起向雨田,若这个“真邪帝”处于自己目下的处境,会怎么办。 车子缓缓减速,停下,门开,大将军李多祚登车坐到他身旁,亲切地道:“终于抵达端门,例行检查后入皇城,直赴宫城。我看过机密报告,鹰小兄真的命大。俗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小兄身上确是应验如神。” 马车再次起行。 龙鹰一头雾水,道:“我有什么后福?” 这个年轻将领三十一、二的年纪,却是位高权重。乍看他算不上好看,只是五官端正,可是由于体型骠悍,有及得上龙鹰的高度,兼之脸容清癯精明,双目闪闪有神,愈看愈感浑身是劲,魅力非凡,故得武曌宠信,负起皇宫保安重责。能占上这个位置,他不单是武曌的心腹大将,且在大周军系里该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尤得龙鹰好感者,是他态度亲切,不打官腔,但如站在目下他与武曌的敌对立场,龙鹰灵锐的魔种感应到他内外功均臻化境,不会输给那风过庭多少,属江湖顶尖级的高手。武曌手下人才济济,难怪魔门一旦给掌握行藏后,兵败如山倒。独是此君便不易应付,想起“催魔”,不由手痒。 李多祚欣然道:“圣上召我去说话,千叮万嘱我须以上宾之礼接待,务令小兄宾至如归。小兄得圣上如此重视,不是后福是什么?” 龙鹰心中苦笑道:“不是圣神吗?” 李多祚压低声音道:“十二天前改的,今后我们一律尊称圣上。” 龙鹰随口问道:“觐见圣上须注意什么礼仪?” 李多祚讶道:“胖公公没告诉你吗?” 只此一句,知李多祚并不晓得他囚犯的身分,摇头表示胖公公没告诉他。 李多祚道:“一般臣民,初谒圣上须行三跪九叩之礼,小兄伤体初愈,此礼可免。” 龙鹰道:“大将军现在领小弟去拜见圣上吗?” 李多祚微笑道:“圣上对小兄的关怀无微不至,晓得小兄旅途辛苦,吩咐先让小兄好好休息,黄昏后在上阳宫接见小兄。” 龙鹰大讶道:“那我们现在到何处去?”还以为武曌会迫不及待地见他,难道自己和胖公公表错情,心里不舒服起来,又心中好笑,自己该开心才对,这种心态真矛盾。好像以为拿的是重东西,拿上手才知是轻如无物般不是味儿。 李多祚道:“荣公公正在宫城南大门恭迎小兄,他自有安排,日后起居,由他打点照拂。” 龙鹰的头皮开始发麻,如此待遇,是他入宫前没想到的。 ※※※ 马车进入宫城,遮窗的帘幕被掀起,现出午后阳光普照下殿宇群井然有序地巍峨矗立、摄人心魄的壮丽景象,看得龙鹰这初到此地的乡间小子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大将军换成了年不过三十的太监头目荣公公,此人长相不俗,口才了得,坐在龙鹰旁随口介绍沿途殿宇名称特色,妙语连珠,口若悬河。 荣公公道:“这座是万象神宫,乃城内主宫,规模最大。宫城内殿、台、馆共三十五所,大都面南坐北,高低相同,沿中线的神道展开,次序井然,错落有致。” 龙鹰见殿堂相峙,楼台林立,吁出一口气道:“真大!” 荣公公凑到他耳边道:“初入宫时,我不时迷路。这里已好一点,如果将你蒙着眼送到都城西面的神都苑,保证你没一个时辰绝走不出来。我们最爱玩这个游戏。” 龙鹰心忖这是个皇宫中人的独有游戏,换过他的小石屋,蒙着眼都可以轻易找到出口。指着东面城墙后建筑物露出的方顶,奇道:“那是什么地方?这么古怪。” 荣公公神气道:“那是含嘉仓城,东墙四里一百九十七步,南北各一里二百三十步,南与东宫相接,城内粮窖四百三十六座。龙先生感到奇怪,是因仓窖成倒梯形,口大底小,若所有仓子全部储满,可纳粮六百万石,是全国最大的粮仓。” 龙鹰心中唤娘,只是含嘉仓的储粮,足供神都吃上几年。若以刚才护送自己来此的羽林军作标准,兵精粮足当之无愧,难怪武曌登基前的数起叛乱,都被她派军迅速荡平。暗叹一口气,自己本如虹的斗志,已被大周皇朝景象万千的气魄大幅削弱,非常不妙。 忍不住探头出去,吸一口深冬清寒的长风,瞥见前方湖光树色,景致极美,迎风嚷道:“竟有这么的好地方?” 荣公公欣然道:“那是宫城内最美丽的处所,赐名神池,池中有两洲,东洲有登春阁,西洲的丽绮阁,正是圣上指定龙先生安驾的行所。” 在前八骑开路,马车载着新一代邪帝龙鹰不住深进宫城,一切是那么不似真实,如梦如幻,实在和幻景再没有明显的分界。 ※※※ 马车越过长达二百步的丽绮桥,来到宛若海上仙山的西洲,在荣公公的引领下,龙鹰走下马车,踏足苍翠环绕的林间碎石径,路旁遍植名花,杜鹃、百合等随处可见,鲜花烂熳,香气袭人,前方豁然开朗,隐见殿阁楼台,比之他的荒谷小屋,几疑是天上凡间之别。 荣公公道:“龙先生好好休息,大将军吩咐下来,待先生用过晚膳,会亲自来接先生到上阳宫见驾。” 又低声道:“只有外国来的君主和使节,圣上才会这么隆重款待。保安问题不用担心,西洲是最易守护的地方,只要使人把守丽绮桥,又在池岸布防,神仙都来不了,先生可以恣意享受圣上的恩赐。” 龙鹰嘀咕还有什么娘的恩赐,忽然远处台阶沥沥莺声轰然响起道:“奴婢向鹰爷请安问好!” 龙鹰昏头涨脑朝娇音来处看去,一时间目瞪口呆。 第六章神池杀机 迎接龙鹰大驾的是八名绮年玉貌的娇俏宫娥,燕瘦环肥、高矮不一,但无不青春焕发,健康活泼,跪伏两旁,最要命是众女各穿不同颜色的宫服、腰围玉带、头饰步摇,看得他眼花缭乱,如此脂粉阵势,只要是正常男人谁不心荡性摇,神迷意动。 丽绮阁别具特色,主楼前双桂当庭,一派江南庭园美景,宅园毗连,引入池水,成溪成池,奠定全园山水骨架,只看僻处宫城一隅的楼阁如斯气派布局,可窥见大周皇朝极尽奢华的宫廷生活。 主厅三间七架,上悬“丽绮阁”三字的横匾,龙鹰一眼认出武曌的手书。 龙鹰尚未有机会让脑袋清醒些儿,众女早在荣公公的指示下,将龙鹰簇拥进门、过轿厅,抵主厅。正厅屋宇轩昂,雕花梁架,左右两墙大理石挂屏,又悬挂书轴,陈列古瓶,益显得摆置的红木家具古意盎然,洗尘涤心。 荣公公透过窗看天色,作老朋友状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太阳快下山哩!听说圣上今天特别忙,鹰爷何不好好休息,让她们伺候你。一天鹰爷在宫内,她们就是鹰爷的人。奴才上承圣意,从过万宫娥里挑选她们来伺候鹰爷,全是未经人道的处子,不论鹰爷对她们有任何要求,她们只会欢喜,庆幸承恩受泽。” 他改口称自己为鹰爷,龙鹰听得心中苦笑,此时众女点灯的点灯,有以香料熏过的绵巾为他净手抹脸,穿花蝴蝶般在他四周团团转,但都不忘回眸浅笑,或抛个媚眼儿。若太平公主的是假色诱,她们肯定来真的。同时他很怀疑荣公公的话,看她们眉挑眼逗、浪荡迷人的风情,年纪虽小,却似人人于男女方面经验丰富的模样,与理该含羞答答的处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荣公公离开龙鹰的耳朵,高声道:“你们给圣上好好伺候鹰爷,若鹰爷有半句微言,绝不轻饶。” 众女娇声答应。 荣公公向龙鹰欣然道:“她们曾经专人训练,各有一套伺候主子的功夫,鹰爷试过便清楚。” 众女吃吃娇笑,有的还作害羞状,登时一厅皆春。 龙鹰大感吃不消,他绝非守礼古肃的君子,且长年生活在以御女为乐事的同门中,对男女之防意识薄弱,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问题在今趟他面对的是最严酷的挑战,对手是威凌天下的女皇帝武曌,还要和她谈判讲条件,死中求生。如果和众女来个男欢女爱,颠凤狂龙,试问他怎还能挺起胸膛,在武曌的龙驾前表现出新一代邪帝的胆色和风骨? 他听到自己软弱地道:“究竟什么时候去见圣上?” 荣公公道:“鹰爷放心,大将军方面自有安排。”又唤其中一女上前来道:“丽丽为八婢之首,一切沐浴更衣、推拿按摩、正膳小吃,吩咐一声便成。” 龙鹰见此女眉目如画、高挑纤美,姿色为众女之冠,暗忖只是她一个,自己已把持不住,真想扯着这年轻太监,央求他不要弃下自己留此众香之国。 荣公公甫施礼告退,众女一哄而上。 龙鹰把心一横,抛开顾虑,先来个缓兵之计,长笑道:“且慢!请问姐姐们,丽绮阁最佳景观的地方在哪里?” ※※※ 在太阳没入西面湖林前的余晖洒射下,阁东观月书轩外的观月台视野辽阔,景致迷人。可以想象明月当空之际,凭栏赏明月,低头弄月影的人生乐事。 龙鹰安坐椅内,后方两女为他推拿肩膀,左右两女伺候臂膀大腿,婢女之首的丽丽则半跪腿侧,一口一口喂他香茗,令他开始明白为何不论在开始时治理国家如何有声有色的英明君主,到最后都变成只顾享乐的昏君。 龙鹰成长的过程异乎常人,不知父母是谁,自幼由杜傲教他认书识字,传他大法首篇的心法内功,又鼓励他读府内丰富的藏书。魔门派系的藏书当然不包括孔孟经典,又或大谈礼义廉耻、仁义道德的儒家著作,反而什么《素女经》、《玉房指要》、《房内秘诀》、《彭祖养性》等倒很齐全。龙鹰爱读的是魏晋南北朝时炼丹谈玄,充满荒诞颓废色彩和将老庄思想极端化的作品。有关天星术数、阴阳五行、江湖旁门左道的东西也看过不少,所以他修的是玄门正宗,思想却是离经叛道,不受约束。加上魔种是超乎现实玄之又玄的异物,对他情性起启蒙作用的向雨田本身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思绪仿似天马行空,超乎俗流的卓绝人物,故养成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甘被困囿于某一狭窄范围的智慧才情。故此于独处五年忽遇上绝色美女太平公主,哪还理他娘的什么尊卑之别,敌我之分,一切君子好逑,最后当然闹个灰头土脸。 左后侧年纪最小,尚在豆蔻年华的宫女留美忽然搂着他,俏脸凑到他颈项,心迷神醉地道:“鹰爷真香,比茉莉花香更迷人。” 龙鹰心中一动,记起向雨田曾说过,魔种与人的结合过程漫长,会逐渐改变体味,自己习惯了难以察觉,加上现在松弛得要死,体味外泄,被小妹妹嗅到了。 半跪身前的丽丽乘机发动温柔攻势,先把手捧的香茗放到椅旁小几,然后双手环抱他小腿,香腮枕到大腿处,半闭秀眸,仰起俏脸,蓦地娇躯猛颤,大讶道:“不是茉莉花,是龙涎香的气味,奴婢从未从任何人身上嗅到过。” 龙鹰的心差点融化,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横竖自己从未和女子合体交欢,不若就由眼前美女群开始,扮作受不住诱惑沉迷美色的样儿,然后再随机应变。虽明知是为自己找借口,但的确抵不住她们的诸般挑逗。身后另一女往前移,他直觉感到对方下一步是坐到大腿上,投怀送抱。 心中警兆忽现,他整个人惊醒过来,目光投往神池去。 池水轻响,一道黑影从平静的湖水里弹离水面。此时天已黑齐,刺客从离他们三百步许外的池面腾升,全身被黑布包裹,搭箭弯弓,刹那间将弓弦拉至满月,劲箭离弦疾去,“飕”的一声朝他笔直射来。 龙鹰晋入忘我的至境,不单忘掉自己,也忘掉魔种,心灵晶莹剔透,无有遗漏,夺命劲箭登时像变慢了,他还可以掌握劲箭会先穿透丽丽的娇躯,最后插进自己心窝,其角度拿捏的准确,显示出刺客乃百发百中,膂力惊人的神射手。 龙鹰先弯身探前,搂着丽丽的小纤腰,抱得美丽宫娥整个坐上膝盖,到胸腹相贴,再把她稍往侧移,另一手同时探出,取得放在几上仍余少许香茗的三彩杯,还有时间把香茗一口喝光,置杯口于胸前。 丽丽不堪亲热接触娇吟声起,“当!”劲箭穿过台栏间的空隙疾射进杯子里,再反弹掉往台地去,杯子安然无损,只有龙鹰持杯的手发麻酸痛,此一箭贯满真劲,少点能耐都应付不来。 刺客由最高点回降,没入池水。 众女此时方晓得发生什么事,看着台地上在灯火下闪闪发亮的铁箭,大骇齐声尖叫。 龙鹰的心也在叫,叫的是“完蛋”,这趟什么底细均告泄漏。 ※※※ 羽林军的应变能力,教龙鹰大开眼界,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整个池区被重重包围,以千计的战士对神池的周边区域和东西两洲逐寸逐寸地搜索,数百个穿上水靠的羽林军不住潜进池水,展开对池底没有遗漏的搜查。 李多祚气冲冲赶至,见龙鹰安然无损,放下心头大石,遣开其他人后,偕龙鹰抵达台栏处,吁出一口气道:“小兄弟确是福大命大,刺客用的是箭头糅合金质的铁箭,净重九斤,要射出这么的一枝箭,用的必须是大铁弓,还要手劲的配合,宫内够资格射出此箭者不足百人之数。不过小兄挡得更漂亮,还够时间喝掉杯子的热茶,挡箭后杯子没有半道裂痕。像小兄般挡格铁箭,宫内能办到的或许有二、三十人,但保证没人有时间先来口香茗,小兄真教人惊异。” 龙鹰先发制人道:“我隐瞒武功的事是圣上的意思,大将军可以不使消息外泄吗?” 李多祚苦笑道:“宫内消息传播迅速,远非外人可以想象。此事已告通天,圣上都压止不来,且会漏往宫外,轰传洛阳,想不到小兄甫抵神都,立成名人。” 龙鹰早豁出去,耸肩道:“希望大将军不会因此事受责。” 李多祚脸色一沉,叹道:“幸好小兄安然无恙,多谢小兄关心。” 此时有人传唱道:“胖公公到!” 胖公公的忽然到来,大出龙鹰意料,更想不到宫内的人亦以胖公公称之,现在的他宛如盲人骑瞎马,有胖公公指点,当然有利无害。 胖公公从轩内走出来,胖躯移至两人旁,李多祚肃立致敬,益显胖公公的威势。 胖公公笑容满面,神态轻松,道:“禀告圣上了吗?” 李多祚恭敬地道:“末将已遣人飞报圣上,只是恐怕圣上仍在接见慈航静斋来的特使,未悉此事。” 龙鹰心中一颤,慈航静斋乃魔门最顾忌的门派,杜傲等时有谈论,令他对此超然于武林之上的佛门圣地,知之颇详。据说自大唐开国时静斋门人踏足江湖后,近百年再没有门人入世,现在竟有静斋特使来见武曌,确事不寻常。 胖公公显然清楚此事,不以为意地道:“不见不见还须见,幸好有静斋仙子来分圣上心神,否则大将军或多或少吃点苦头,大将军放心吧!公公包保圣上不会降罪。” 李多祚如释重负,慌忙致谢,好像胖公公是武曌体内蛔虫,说的话等于武曌亲口说那样。 胖公公目光扫视池面,从容道:“若公公所料无误,大将军可从池底找到物证,只要大将军带同所有物证,待圣上见毕静斋仙子后予圣上过目,圣上不单不会责怪大将军,还会称赞办事有效率。哈哈哈!” 笑声未止,一个搜池的羽林军从近岸处冒出水面,手举大铁弓,兴奋呼喊。 对他预测本半信半疑的李多祚与龙鹰你眼望我眼,均感不可思议。 李多祚欲言又止。 胖公公亲切地拍拍他肩头,微笑道:“多问无益,大将军放心去见圣上,我和鹰哥儿跟着便到。” 李多祚施礼离开,看着他没入轩内的背影,胖公公叹道:“宫内像他般忠厚的人没多少个。” 龙鹰苦笑道:“亏你还有闲情理会谁是好人坏人。究竟是谁派人来杀我?” 胖公公移往李多祚的位置,挨栏远眺,令龙鹰真怕雕饰精美的木栏抵不住他的重量。这宫内的首席太监道:“不出武承嗣、武三思其中一人,而铁弓则是庐陵王李显或豫王李旦最近府内失窃之物。” 龙鹰明白过来,虽不知他所提及的四个人是何方神圣,总离不开宫廷内的斗争,难解处是不明白因何以自己为目标。道:“如此显而易见的栽赃嫁祸,怎瞒得过英明神武的武曌?” 胖公公淡淡道:“武曌需要的不是确凿的证据,而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否则皇城内不会有大开告密之门,专门镇压异己的推事院,来俊臣那奸小子更不能升官发财,现在他不单是推事院知事,还兼御使大夫和刑捕院都尉两大要职。” 龙鹰叹道:“你好像一点不担心我现时的情况。” 胖公公没好气道:“我的好邪帝,来吧!到车上再说。” ※※※ 马车循原路朝皇城方向驰去,护车的羽林军由副统领左则法率领,百多骑浩浩荡荡,恐怕武曌在宫内的阵仗,不外如是。 两人并排而坐,胖公公压低声音道:“这辆是设有护甲的特制马车,不虞外面的人听到我们说话。” 龙鹰问道:“今回怎办好呢?” 胖公公哂道:“别忘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邪帝,虽仍比不上当年的石之轩,亦该所差无几,你说石之轩怕过谁来?” 龙鹰惨笑道:“可是石之轩不会蠢得像我般被人关在这个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鬼地方。” 胖公公正容道:“一切没有分别,武曌早猜到你练成魔种,而仍肯大费周章去笼络你,当然另有图谋。她召我们三人去说话,先单独见来俊臣,然后是太平公主,最后是我,现时她对你的情况了如指掌,不说其他,只看你不怕来俊臣的毒刑,以花间女的身手在那么样的情况下仍没法杀你,不晓得你异乎寻常的就是大笨蛋,何况武曌。现在你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唯一的本钱,是自己都弄不清楚的魔种。” 龙鹰道:“武曌戒备森严下,我可以有什么作为?” 胖公公奇锋突出地问道:“你晓得武曌如何窃夺大唐江山吗?” 龙鹰本想答知道,到要说出来,发觉根本不清楚。 胖公公道:“当时高宗还是皇太子的身分,太宗李世民病重,高宗去照料父皇,小解时,当时仍为太宗才人的武曌乘机贴身伺候,捧着盛有热水的铜盆跪于一侧。高宗见她娇艳迷人,忍不住漠视礼法借洗手用水溅湿她的脸,并吟诗‘清水洒粉脸’,武曌则以‘仰承雨露恩’回应,就此结下孽缘。以高宗的见惯美女,又在李世民的病榻之侧,怎会这般没有自制力?” 龙鹰摇头表示不明白。 胖公公道:“关键在于武曌入宫前,已精擅‘姹女大法’,这是本门先贤集房中术和采阳补阴异术大成的厉害功法,李渊当年便曾中招。知道吗?如非公公我向王皇后献计,建议她让高宗纳武曌以制争宠正烈的萧淑妃,武曌今天休想登基称帝。接着的你可以推想,凭借‘姹女大法’,武曌不住削弱高宗的体质,逐步控制朝廷。” 龙鹰不解道:“这些事和现在的情况有何关系?” 胖公公凝视他,一字一字地缓缓道:“当她弄清楚你的魔种是怎么一回事后,她或可凭着‘姹女大法’窃夺你的魔种,以她现今集两派六道大成的盖世魔功,谁敢否定这个可能性?” 第七章今夕何夕 “上阳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宫处处流; 画阁红楼宫女笑,玉箫金管路人愁; 幔城入涧橙花发,玉辇登山桂叶稠; 曾读列仙王母传,九天未胜此中游。” 上阳宫位于皇城西南隅,南临洛水,西拒谷水,东接皇城,主殿正门皆向东。宫南沿洛水筑曲折长廊,延亘一里,蔚为奇观。又引谷、洛二水入宫,缀以亭台林园,遍植花木,清渠萦回,竹木森翠,衬托得殿宇院落更是美轮美奂,胜景无穷。 龙鹰、胖公公等依例在正门下马落车,步过正门楼,气象万千的主殿观风殿矗立前方,守门卫士从殿台排玉阶而下,持戟,甲胄鲜明,气象肃深。尽显大周天子武曌如日中天的威势。 此时一位女郎在司礼监的殷勤引领下,从石阶走下来,打扮朴素不携兵器,本不该引人注目,可是众人的目光却没法从她身上挪开。 远看过去,已觉此女非常出众,不但因她拥有修长美腿,身形高挑,更因她不作发髻,任由乌黑闪亮的秀发垂流两边香肩,衬得冰肌玉骨般的肤色胜比霜雪,夺人眼目。 羽林军副统领向随来的八个手下喝道:“是静斋来的特使,避道!” 龙鹰和胖公公随他们避往一旁,好待对方经过后,方继续行程。 若依礼法,尤其对方是女性,避道者须两眼望地,不准平视。可是静斋仙子的朵儿太响了,开国时匡助李世民登上天子之位的师妃暄便艳绝一时。龙鹰不用说,其他人包括胖公公在内,无不按捺不住好奇心,趁女郎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金睛火眼的打量。 女特使闲适自然,步姿优美,在洛水吹来的长风下秀发随风飘舞,风姿绰约,令人更想一窥玉容。 到五十步许远的距离,众人终于看清楚,登时呼吸屏止,连心中赞叹都给忘掉。她的美丽是不该属于这个尘世的,即使倾尽所知的形容词,也不过只能描述她仙姿妙态的万一,在她不食人间烟火,纯净洁美得如烟如水的气质前,任何言语均告乏力。黑白分明的一双美眸,完美无瑕地嵌在若刀削般分明的轮廓上,为她的美丽作出无可挑剔的封印。倾国倾城之色,不外如是。众人把礼法抛往九霄云外,忘掉该是垂下目光的时刻。 龙鹰亦被她空山灵雨般的气质和清丽脱俗的容貌震慑,忘掉武曌,全心全意饱餐秀色。特别是她一双眸神若如两泓深不见底的清潭,引人入胜至极。 负责送客的司礼首先向他们投以责怪的眼神,只是见到带头的是胖公公,不敢有太多表情和动作。 静斋特使倒似没什么,像看不到他们般神色恬静,安步而来。 胖公公首先如梦初醒,正要以身作则,领各人随他致礼,特使轻描淡写的往他们瞧来,左则法和一众手下与她目光相触,如遭电亟,警醒过来,又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纷纷垂首避开她契合剑道的眼神。 胖公公心呼厉害,她使的分明是一种厉害功法,纯以目光即可降魔伏妖,不战屈人之兵。亦可见此女与当年厚道的师妃暄作风迥异,不饶过他们的无礼,来个小惩大戒。 当特使的目光与狠盯着她的龙鹰相触,美女蓦地娇躯轻颤,秀目采芒烁闪,秀眉轻蹙,额头现出三道可爱波纹,顿使她多添几分人气,生动活泼起来,又是另一种迷人美态。 特使瞬间收回目光,惊异神色一闪即逝,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般越过他们去了。 众人正要举步,发觉龙鹰伫立原地,双目紧闭,浑体轻颤,摇摇欲坠。 胖公公抓紧他胳膊,骇然道:“什么事?” 左则法和众卫大惊失色,难道刚才观美之际,龙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算了? 龙鹰艰难地撑开少许眼帘,向凑近的胖公公道:“催魔!” 言罢倒入胖公公的怀抱去,不省人事。 ※※※ 龙鹰回复意识,一时以为仍在太平公主坐驾舟的舱房里,皇宫内发生的事不过南柯一梦。 继而心湖泛现一双明眸,猛然省起前事,骇然坐起,发觉自己拥被睡在罗帐垂罩的床上,这个大如厅堂的起居室由槅窗至一几一椅,无不用料讲究,极工精巧,不少更是镶金嵌银,极尽奢华之能事。 目光不由落到被子的刺绣上,是由多种绣象组成,认得的有日、月、星、山、龙等经美化了的形体,心中一震,已晓得这是武曌的龙房,而他奶奶的自己正睡在她的龙床上。因为被子的图纹大不简单,是皇帝专用的,其他人用就是僭越,像他现在般更是犯下杀头死罪。 刹那间灵觉提升至极限,搜索远近,出乎料外的竟听不到任何人声足音,如果这是武曌的起居室,理该有成群结队的太监宫娥在外候命。难道只是个清醒的梦,他在梦中醒来又陷进另一个梦去? “龙鹰!龙鹰!到朕这处来。” 龙鹰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晓得不是梦境,而只看她能透墙穿壁的把声音送进自己耳内,光是这个能耐,已是独步天下,无人能及。 ※※※ 龙鹰来到院落间的园林,夜空星罗棋布,偌大的院落杳无人迹,只有洛水在远方流动的响音,寂静得不合常理。 “笃!笃!笃!” 敲打木鱼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龙鹰循声寻去,穿过一片竹林后,一座宏伟的佛堂赫现前方,在佛堂透出的灯火映照下,堂外摆设齐腰高的炉鼎内插有三炷巨香,烟气弥漫堂前。 堂门左右昂然立着两座天王力士的石雕像,高大威猛。 木鱼声悠然从堂内传出。 龙鹰硬着头皮进入佛堂,做好一切心里准备,有什么不对劲立即有多远逃多远,逃不了只好认命,就在他右足踏上登堂第一道石阶触地的刹那,木鱼声同一时间收止,然后他看到她。 毫无困难地认出她是武曌,因为太平公主至少有五、六分肖似她。不过武曌横看竖看,只像是公主的姊姊,且年纪不差太远。如此驻颜有术,龙鹰大开眼界。公主继承了她一双斜飞入鬓的凤目和撩人遐想的身型体态,却欠了她带着浓重沧桑感的风华神韵,正凝视龙鹰的眸神异采慑人,内里似糅集某种澎湃而又压抑的感情。 她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素白贴身便服,容色苍白,没有半点脂粉饰物,黑发挽上结髻,玉颈修长优美,眼皮竟有点红肿,似是刚哭过来。纵然如此,仍不露丝毫衰老之态。身后是尊金碧辉煌的释迦牟尼坐佛,高达两丈。佛台上点燃一排九盏灯,灯火将她的影子投往前方,古佛女帝,情景诡谲。 自结魔后,龙鹰最明显的进步是感官上触角和灵敏度的提升,令他拥有以前梦想不到的超凡能力。只是听觉和嗅觉,比用眼睛去看更清晰。生命的所有秘密宛如一个个的锁,而魔种则是开启这些锁的钥匙,可是佛堂内的女皇帝却是首个他没法打开的锁。 嗅不到任何气味、听不到任何声息,完全感应不到她、掌握她。她仿佛坐在那里,但却只是徒具形相的幻影,如此魔功,确臻出神入化的至境。 龙鹰看得遍体生寒。 “赐坐!” 他头皮发麻地进入佛堂,见到离她五步许处放置了另一个蒲团,只好就蒲团学她般盘膝坐下,心忖此时的她活像暗夜里出没、美丽尊贵的厉鬼,随时可追魂索命,逃都逃不了。 武曌容色一黯,俏脸现出一闪即逝不可名状的哀伤,似是忆起生命中某段令她神伤魂断的往事,轻柔地道:“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龙先生或会奇怪为何仙居院内不见有人,事缘今天是朕一个至亲至爱尊长的忌日,每年今夜朕会独自静处。她的恩情朕永远报答不了,唯一可以做的是完成她将天魔策十卷收归于一的心愿,龙先生愿助朕玉成此事吗?” 她说话的声音低沉温婉、悦耳动听,不含丝毫威凌天下的气焰,且有种沧桑历尽,娓娓道来的感染力,本身已叫人难以拒绝。 龙鹰没想过她竟会对自己如此客气,且带点央求的味儿,不过如果自己断然拒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若她所言属实,今夜的会面确巧合至令人心寒,难怪她说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恭敬答道:“圣上着小民何时动笔,小民何时动笔。” 事实上他是有恃无恐,只要不将向雨田的注解一并默录出来,包保武曌练不成种魔大法。同时生出奇怪的感觉,身处的佛堂宛如武曌于宫阙的繁嚣之外,犁耕出自己幽秘的净土,只有在这里,她方可做回真正的自己。 武曌露出犹如射破阴云一抹阳光般的笑意,顿然令她的花容生动起来,显露醉人的风采媚态,欣然道:“如此朕必以国宾之礼待先生。当朕看通大法,说不定可以为先生解去迫在眉睫之前的大祸。” 龙鹰不解道:“大祸?” 武曌悠然道:“先生可知因何会晕倒于殿外?” 龙鹰心中大懔,惊的不是什么临头大祸,而是从苏醒过来后,武曌占尽先机,掌控一切,要他往东便东,往西便西。 迎上龙鹰询问的目光,武曌道:“仙胎魔种,天性相克,势不两立,其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想不到端木菱那丫头年不过二十,竟练成剑典的仙胎,上臻剑心通明的至境,毫无疑问是继师妃暄后静斋最出色的高手。勿被她洁美如仙的表象所惑,这是仙胎功法有诸内形于外的现象,事实上她的人如剑般锋利。当时她的仙胎触发了你的魔种,由于史无先例,她一时尚未能掌握发生什么事,可是只要她进入禅定,她的慧心会令她明白过来。” 龙鹰咋舌道:“她会杀我吗?” 武曌淡淡道:“大概会废去你的武功,而你的魔种将永远不能复元过来。”接着叹一口气,道:“看你的样子,知你把朕的警告完全不放在心上。你的危机,是一个身分的危机。本来朕只要出一个公告,可解决所有问题。只恨你的确修得魔种,不论你愿意与否,你就是新一代的邪帝,试问武林千辛万苦铲除肆虐多年的魔门后,肯否容忍另一个邪帝的冒起?肯否容许魔门死灰复燃?除非你永不踏出宫门半步,否则将是寸步难行。”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自被押离小谷后,要动的脑筋全用在眼前女帝上,现在与武曌的紧张关系至少表面缓和了,却又陷身另一个危机中,这算什么运道? 武曌忽然长身而起,吓得龙鹰慌忙肃立,颇有点手足无措,因不知如何方可合乎君臣礼节。更不敢打量她曼妙动人比之太平公主更具诱惑力的身材。 她缓缓移动龙躯,婀娜多姿地来到龙鹰触手可及处。忽然间,以他魔种的角度来说,她从幻影化身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龙鹰首次听到她心跳、呼吸乃至于血液微仅可察的脉动,满鼻她独有的芳香。心念电转,龙鹰暗叫好险,知她适才一直运转魔功,准备一言不合,随时出手,幸好自己的表现合她心意,还成为了她的国宾。 武曌柔声道:“看朕!朕恩准你看。” 龙鹰心中唤娘,她这两句话语带双关,比任何直接露骨的话更具挑逗性,大有任君观赏的含意。朝她瞧去。 她双目的采芒敛收,代之是如烟如雾深具朦胧美态的神色,令龙鹰记起她的姹女大法。 武曌的高度比得上静斋名副其实的仙子端木菱,再加上头结高髻,只矮他寸许,正凤目深注地看他,没有半点太平公主式的浪荡神情,一派端庄自持,温柔地道:“朕感应到龙先生的魔种,你的道心纯净洁美,令它更是生机澎湃,此正为大法的精粹。” 龙鹰问了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故作惊讶道:“圣上怎能对种魔大法了如指掌?” 武曌往他移前小半步,再走一步就会将自己送入他的怀里去,娇喘细细地道:“起始时,魔门十卷并不存在,只是套笔记式的帛书,内中包罗万有,到汉代第一代邪帝谢眺去芜存菁,以他的通天智慧,写成《道心种魔大法》和《魔道随想录》两书,又自称为魔,始有魔门之名。种魔大法为他的主学,随想录是他的杂学,此两书实为魔门所有经典的源头,在两书的基础下,他收的八个徒弟开枝散叶,各有著述,到今天能禁得起时间考验的,只余天魔策十卷,绝不只是十套功法,而是魔门前辈经验智慧识见的总集,旁及千门万类的技艺。朕是唯一看遍除种魔大法外其他所有魔门典籍的人,对种魔大法的来龙去脉当然清楚。快天亮哩!朕还要梳洗更衣,主持武成殿的早朝。” 龙鹰愕然道:“我怎么办?” 武曌伸出龙手,抚上他的脸颊,晶莹玉白的手灼热至不合常理,笑意盈盈满心欢喜地道:“先生不是要为朕完成心愿吗?朕早安排了先生到朕的御书房办事,还在上阳宫的宫女中挑了最娇俏可人的小宫娥为先生磨墨作伴,早朝后朕亲来陪你。” 言罢轻拍他脸颊两下,方爱怜地收回尊贵的手,好像龙鹰是她最珍贵的玩物。 龙鹰给她摸得舒服透心,暗叫姹女大法果然不同“凡摸”。同时心中大骂自己,又骂来俊臣那坏家伙。若不是自己问及青楼的事,来俊臣不会断定他好色,而且若不是来俊臣将自己此弱点禀上武曌,现在就不用应付武曌一波接一波的美人计。 武曌别转龙躯,往大门走去,道:“随朕来!” 龙鹰跟在她身后,武曌踏出佛堂的大门外。 “圣上神安!万岁万岁万万岁!”轰然响起。 龙鹰目光越过武曌香肩,往外一瞧,登时呆了眼。 宫娥、太监、亲卫各式人等,跪满炉鼎后广阔的空地,超过百人之众。 一个太监俯头躬身,将一迭衣物高举过头,来到脊挺肩张,变回睥睨天下,肯定是前无古人,也极可能后无来者的女皇帝脚下,另两个太监小心翼翼地为她披上龙袍,戴上冠冕,然后退跪一旁。 武曌冷喝道:“令羽!” 有人大声应道:“臣将在!” 武曌道:“给朕好好招待龙先生。”说罢在众人前呼后拥下昂然去了。 第八章天之骄女 令羽二十许岁,高挺瘦削,予人铜皮铁骨的硬朗结实印象,言谈举止充满江湖味,像个走南闯北的混混远多于御卫军系中的副统领,肤黑齿白,骤看长相平凡,但笑起来时很好看,透出一种懒洋洋的洒脱,令人很容易生出好感。闲聊两句后道:“龙爷爱到哪里用早膳?听说龙爷自昨午到神都后,未曾吃过东西。” 龙鹰与他漫无目的地沿廊举步,遇上宫娥太监,无不向他们请安问候,鹰爷前鹰爷后的呼唤,忽然间“鹰爷”两字成了他的专号,也不知为何弄成这样子。累得龙鹰不住回礼,反而是令羽大模大样,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龙鹰随口道:“有什么好地方?” 令羽欣然道:“可以留在宫苑吃御膳房弄出来的东西,却欠人气。鹰爷爱热闹吗?皇城内有四面楼,八方馆和皇城轩,任挑一间该不会后悔。” 龙鹰试探道:“到宫外去行吗?我尚未有游览洛阳城的机会。” 令羽若无其事地道:“当然可以,我早挑了几个身手似点样子的兄弟,鹰爷闯龙潭虎穴他们都可以奉陪。” 龙鹰大讶道:“真不用请示圣上?” 令羽低声道:“小将怎敢自作主张,圣上吩咐下来,鹰爷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纵然离开神都也不得阻拦。” 龙鹰大感错愕,不过定神一想,自己现在确不会开溜,因为在这里他仍看到一线生机希望,到外面去只要武曌来个公告天下,他势成公敌,那时做人还有啥乐趣。 令羽道:“小将立即备马,召集兄弟,奔马神都,人生快事也。” 龙鹰道:“可否坐艇子呢?” 令羽一拍额头,恍然道:“小将忘了鹰爷是要观光,游河是所有游人必做的事。来!我们到正宫门外的码头去。” ※※※ 三艘快艇从上阳宫的码头开出,同行的八人,全体平民便服,个个年少气盛,一派好勇斗狠的恶少模样,对龙鹰态度尊敬,且是心悦诚服,显然他在丽绮阁露的那一手,震慑了他们。对武人来说,只有高手可赢得他们尊敬。 龙鹰坐在船头,纵目四顾,遥阔的洛河长风阵阵,在渐明的天色下,一边是壮观的皇城,一边是充盈生活气息人车渐多的里坊民居,不由心情开朗,大有离开囚笼的痛快,逍遥自在。 令羽坐在船中处,后面是划艇的御卫,望东滑去,把上阳宫抛在后方。 令羽提议道:“先游河,鹰爷饱览神都美景后,我们到最著名的董家酒楼用膳。找位子并不容易,幸好司礼监会为我们妥善安排。” 接着欣然道:“我们是叨鹰爷的光,方有机会去大吃大喝,账单当然由司库支付。” 快艇右转,进入支流,望南而行,整个天地像忽然改变了,虽是支流,仍非常宽阔,即使舟船往来频繁,水上交通仍保持畅通。 岸边遍植杨柳,沿岸是车水马龙的长街,其旁宅宇如林,行人如鲫,都城的热闹繁华,尽收眼帘。 快艇从一道支流转入另一支流,又多转两次后,龙鹰早眼花缭乱,不辨东西,亦深深享受其中乐趣。自小以来,他生活圈子狭窄,很多时只他一人留在圣帝府,荒谷的五年更不用说,现在忽然间多了这么多伙伴,置身处又是中土最繁盛的大都会,自然另有一番感受,真有点舍不得离开的滋味。 左方出现一片园林,隐见楼阁亭台,景色佳绝。 龙鹰问道:“谁的府第?” 划艇的御卫代道:“禀上鹰爷,那是花得起银两的人的府第,神都首屈一指的青楼芳华阁,老板聂芳华,曾是红极一时的名妓,后下嫁洛阳帮的老大,幸老大早死,让她可以重出青楼,否则今天便不会有个这么好的地方。” 令羽笑骂道:“小马听到青楼两字便兴奋,不过他光顾的只是比土窑子好上一点的地痞青楼。唉!这小子又爱闹事,前天因小事与黄河帮的人起冲突,累得我要出面为他摆平,真想揍他一顿,或调他去守正门楼,只恨这小子是我同乡,他父母又嘱咐我照顾他。” 龙鹰心中一阵温暖,宫城之外一切都不同了,身边所有人像变回自己,从森严的宫城规条中解放出来,有血有肉。 随口问道:“这样在宫外生事,朝廷不管吗?” 令羽肃容道:“我们神都五大军系,是飞骑御军、左右羽林军、左右禁卫军、城备军和外驻军,均奉有‘不得扰民’的军令,谁敢触犯天条,轻则革职,重则斩首。至于江湖的事,却可由我们私下以江湖手段解决。” 龙鹰开始明白武曌的天下何故如此稳如盘石,因为她确是爱民的皇帝,对她不由增添三分好感。只要任何人到洛阳走上一回,也得承认武曌将天下管治得井井有条,政绩斐显。民间和朝廷形成强烈的对比,宫内人人自危,百姓则安居乐业,这是个怎么样的国度。 令羽见他沉吟不语,还以为他心悬芳华阁,抱歉道:“芳华阁小将实在爱莫能助,因为没法也不敢向司库那班管钱管到滴水不漏的大人们申请。” 龙鹰本来没这个想法,闻言心中一动,想起可向胖公公借银两,微笑道:“或许我有办法。” 小马大喜道:“全赖鹰爷提携,想不到我终于盼到这一天。” 天津桥在望,三艇缓缓靠往码头,众人表演似的跃往岸上,令羽给手下扯到一旁密谈,龙鹰意识到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果然令羽回来后,与他登上长街时凑近耳语道:“我们的兄弟发觉有内供奉的人在宫门外盯梢,目标显然是鹰爷,还跟了我们好一阵子,说不定待会有好戏开锣。” 龙鹰见他神态轻松,暗赞他不愧御军的二号人物,禁得起风浪,问道:“内供奉是什么家伙?” 令羽带点不屑地道:“内供奉就是圣上的‘后宫佳男’,集仙殿是他们的地盘,为首者张易之、张昌宗两昆仲,最得圣上宠幸,气焰日张,在宫内一向横行霸道,只是仍未够胆碰我们飞骑御军。据闻他们对鹰爷得圣上悉心款待非常仇视,所以借故闹事绝不稀奇。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今天敢来惹我们,肯定有强手助阵。鹰爷若怕麻烦,我们可立即折返上阳宫。” 龙鹰为之毛骨悚然,想不到自己竟被男宠们视为对手,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淡淡道:“副统领怕惹麻烦吗?” 令羽露出两排整齐雪白的牙齿,笑道:“小将今天排的阵容,正是为应付硬仗,最妙是承旨办事,闹得如何大仍不成问题,一切看鹰爷。” 龙鹰想到催魔,豪情奋起道:“我们先医好肚子再说。” 谈笑中,众人横过长街,朝高挂“董家酒楼”的宏伟建筑物走去。 ※※※ 洛阳最兴旺的区域,全集中到洛水两岸,统称洛河区。 洛水等若洛阳的“心脉”,大小码头无数,具规模者首推洛河码头和新潭码头,只后者可泊逾千艘商船,令洛河区成为全国最兴旺的货物集散地。朝廷于此设有司表税关市,武曌锐意革新促进,减低关税,简化手续,刺激商贸至空前活跃。 故此洛河区成了商旅云集之地,客栈、酒楼、行馆、银号、骡马行鳞次栉比,将洛水南北两市经天津桥联成一气,成为洛阳“昼夜喧呼、灯火不绝”的不夜天。次一级的街道上青楼林立,只大小押店足有六十多间,盛况空前。 大周皇朝上承太宗政策,颁行赌禁,故洛阳只有私窝没有明堂,好此道者赌瘾起时只好偷偷到私窝去碰运气。武曌对此只眼开只眼闭,因知自古以来,一嫖一赌两大玩意,总是屡禁不绝。 洛阳也是八方土产、四海奇珍的交易场。来自国外的绫罗、人参、牛黄、鹿皮、犀牛角等,只有在这里方可卖得好价钱。 洛阳另一特色是多重楼,董家酒楼便是格局宏大的三重楼,经多番扩充改建后,古色古香,典雅宜人,大得诗人骚客的垂青。而由于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曾多次光顾,故江湖中人也视此为必到之地。从早到晚,座无虚席,没点办法的人,休想可不经轮候随便找到位子。 他们由宫内司礼监出面,董家酒楼当然给足面子,尤其知招呼的是武曌视之为国宾的贵客,不敢怠慢,安排他们去没点资格休想踏足、只设厢房的第三层楼。 令羽见厢房可俯瞰天津桥美景,大感满意,招呼龙鹰坐到景观最佳的位置,司礼为他们点的菜肴已流水般奉上。 先来的是两大碟堆得像小山般热气腾升的馒头,接着小吃美点,瞬间摆满桌面,众人放开一切,大吃大喝。 敲门声起。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猜不到谁人如此不识相,于这时候来骚扰他们。 令羽正要命人去开门,一个故意弄得有点娘娘腔的声音以极尽谀媚的夸张语调道:“龙鹰壮士呵!我们星津佛堂由小佛爷到洗洗抹抹的下人,都对壮士非常仰慕,尤其壮士你在左拥右抱下仍能以小杯子挡箭那一手,更是有声有色,弄得我们男的无不想一睹尊容,女的却是心如鹿撞。现在我们小佛爷在二楼筵开一席,恭候大驾,盼望壮士移驾一聚,大家交个朋友。” 房内人人勃然大怒,这番话摆明是冷嘲热讽,暗讥龙鹰是武曌男宠,故称他为壮士,又暗指以杯挡箭夸大失实,而愈说愈不堪,配合那种讨厌的语调,确极尽侮辱之能事。 令羽沉声道:“不论你是谁,再听到你一句话,保证你后悔做人。” 龙鹰心中大讶,令羽怎忍得下这口气,旋又想到令羽该是对什么小佛爷颇有顾忌。但他却没有任何顾虑,还对有人送上门来求之不得,现在他是魔种已结,只欠催魔。哈哈一笑道:“你的什么小佛爷若想见龙某,就滚上来见老子,龙某立即交朋友给他看。” 足音远去,果然不敢哼半声。 御卫小曾冷笑道:“兔嵬子就是兔嵬子!” 另一御卫小贾愤然道:“管他小佛爷三头六臂,这么欺上门来,头子呵!我们怎能没点表示?” 令羽喝骂道:“你们懂什么?有勇无谋,像鹰爷便智勇兼备,现在他们上来又不是,不上来更不是,这叫主动尽在我手,明白吗?” 龙鹰欣然道:“我有个不情之请,待会他们送上门来时,由我一个收拾他们。” 众人齐声反对,群情汹涌。 令羽怕他弄不清楚情况,道:“这个小佛爷在神都有点名堂。师父是僧王法明四大法驾弟子之一的羊舌冷。他本身颇有家底,在星津桥附近开了所佛堂,修的是欢喜禅,与张氏兄弟过从甚密,更怕来惹事者中杂了张氏兄弟的手下,否则明知我们人强马壮,岂敢公然挑衅?” 龙鹰仍想说服他,小马双目放光地瞪着窗外的天津桥,忘情嚷道:“我的小魔女来哩!” 再没人有兴趣去理什么大佛爷小佛爷,包括令羽在内,个个争先恐后拥到厢房内的两扇槅窗,往下望去。 龙鹰好奇心大起,透窗外望。 七、八骑出现天津桥上,催马疾驰,逢车过车地朝酒楼的方向奔来。带头的一骑是个彩衣少女,长得俏秀无伦,夺人心魄。其他追在她马后的,是六、七个一看便知是权贵子弟的年轻俊彦,怒马鲜衣,意兴飞扬,众星拱月般转眼随小魔女消失在下方视线之外。 众人返回座位,仍是情绪高涨。 令羽笑道:“鹰爷勿要怪我们,这小娇娘确可迷死人,是国老狄仁杰的么女,艳压全城,最爱找人比武,真败在她手上的人为数不少,但假败的肯定更多。” 小马双手抱胸,装出心迷神醉的夸张表情,梦呓般道:“若能与她真个销魂,我甘愿减寿十年。” 另一人笑道:“减一百年也不行。” 足音传入耳内,其中一人足音特重,以掩盖其他十多人的脚步声。龙鹰微笑道:“小佛爷来哩!” 令羽惊异地瞥他一眼,因直至这刻才听到足音,道:“引他们进来,不要闯出门外。” 众御卫点头答应,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反是龙鹰有少许紧张,因为这是他首次主动出击。魔种绝不可以用任何武功或心法去形容,而是超乎任何武功的奇异力量和灵觉天机。没有招式,没有成法,不囿限于任何武器的运用。 据向雨田所说,只有把自己投身于生死立判的险境,不论单打独斗,又或以寡敌众,始能晋入魔种的境界,你的武器不单是本身的力量,而是整个的环境。那是人魔合一的战术,在不断的战斗下,魔种一点一滴地释放出来,当魔种被催发至淋漓尽致,催魔成魔,那时人和魔种将无分彼我,谓之小成。 来人伫立门外,其他人散往两旁。 令羽打个手势,众卫纷纷起立,散往厢房各战略位置,准备如敌人杀入厢房,来个迎头痛击,能当上武曌御卫者,个个经千挑万选、身经百战,训练有素,这种江湖硬仗,根本不放在心上。 只余龙鹰和令羽安坐原位。 一阵长笑声在门外响起,然后笑声倏止,重归寂静,仿似外面的人忽然消失了。 龙鹰虽仍看不到敌人,但对敌况却是了如指掌,无有遗漏。全身经脉气劲澎湃,不宣泄出来,会比大战连场更辛苦。此际他心中再无丝毫顾虑,还兴致勃勃的希望能弄清楚现在的他厉害至何等程度。 一个铿锵含劲的声音在门外不屑地道:“诸位御卫大哥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小佛爷只是慕名而来,向龙小弟请安问好,看他如何和我交朋友吧!” 厢房门终于打开。 一个身穿黄色袈裟,年轻英俊的和尚立在门外,双手合十,双目邪光闪烁,看都不看令羽,只狠盯龙鹰。 龙鹰哑言笑道:“我交朋友的方式,假和尚你恐怕消受不起。” 话刚说完,他像一溜烟般离桌欺到小佛爷身前,在他旁边的令羽也看不到他如何完成离椅、起立等连串动作。 小佛爷脸色微变,他恁是了得,往旁闪开,龙鹰想也不想地闯wωw奇qìsuu書com网出门外。 令羽等大叫不好时,门外廊道的激战早全面展开。 第九章牛刀小试 龙鹰终于身历其境体会到魔种在战斗中的动人天地。就在他闪出房门,踏足长廊的一刻,位于他右方的小佛爷下面踢出一脚,取他小腿的位置。另一人从左边攻来,一手做出欲攻未攻之状,另一手挥拳抽击他腰侧。一敌闪往前方,意图正面拦截,尚差少许始进入攻击的位置。 一动无有不动,廊内的十三个敌人,无不因应形势的变化,寻找加入战圈的机会,但因受廊道的限制,致互相影响,互相阻碍,没法掌握龙鹰的情况,形成威胁。 由于事情发生得太快,对方的武技又参差有别,有人便因欠缺默契产生碰撞,无法在刹那间发挥出以众凌寡的威力,予龙鹰可乘之机。 龙鹰的感官灵觉全面提升,一层一层、重重迭迭的气味进入他鼻腔,在脑海中形成气味的地图,令他特别注意的是来自小佛爷踢过来的一脚,带着草药的气味,他直觉感到其中暗藏玄机,同时醒悟过来。 事实上他一直不明白因何小佛爷明知他是武曌的国宾,仍这般的欺上门来闹事,理该给他个天作胆也不敢杀伤自己。关键就是他们根本没杀他之意,只是要向他施毒,而这种毒只会损害他某方面的能力,破坏他和武曌的关系。 他皮肤的感觉也是非凡,几可说即使失去视、听、嗅的能力,仍然可以纯凭皮肤感应到压力的轻重、形态,分毫不差地把握敌人攻击的位置、远近和速度。 听觉更不得了,敌人劲气强弱,经脉内真气运作的情况,体内一切变化,莫不收入他的灵耳内。 而魔种的异能则以气劲的方式充盈奇正经脉,似是无有穷尽。当他意有所想,道体天然作动,与他的道心契合至天衣无缝,水乳交融,达致心知止而神欲行,意到手到的武学至境。 所有这一切形成他无与伦比知敌的超凡能力,能在战斗任何一刻做出最精确的判断,厘定最佳策略。 龙鹰倏地后移,两边来的攻击同时落空,小佛爷和左方的敌人差点撞成一团,大骇退后时,龙鹰先一脚踢往小佛爷缩回去的脚,“啪”的一声,小佛爷装在鞋头用心不良的毒针立告折断,龙鹰一个旋身,来至廊道正中处,腾身而起,一个空翻落往左方,两敌连什么事尚弄不清楚,早给龙鹰凌空照天灵穴各赠一指,像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东歪西倒,使已乱成一团的敌人乱上加乱,溃不成军。 龙鹰利用敌人的混乱,鬼魅般在左方敌人的空档间左闪右移,展开魔种式的埋身格斗战术,敌人在衫角都摸不到他的情况下,纷纷中招倒地。 此时令羽等从房中扑出,加入战圈,同时将杀往龙鹰的敌人断为两截,他们见龙鹰已放倒近半敌人,士气大振,人人如出柙猛虎,变成他们以众凌寡,杀得敌人四处奔逃,叫苦连天。 廊道上其他厢房的客人始发觉外面的激战,不住有人推门探头来看,当然没人走出来,怕遭池鱼之殃。 形势剧变,本气焰铺天的小佛爷忽然变得孤伶伶地面对龙鹰,一时凶性大发,拔出随身匕首,朝龙鹰狂攻过去。 龙鹰往后稍退,让小佛爷可展开攻势,哈哈笑道:“不用那么急于交朋友呵!”轻轻松松的随手挥打,扫中对方划过来的匕首,蓄满的魔劲山洪般爆发,小佛爷惨哼一声,匕首甩手脱飞,虎口破裂,惊骇也来不及之际,被他侧身撑出的一脚命中小腹,整个人往后抛飞开去,重重落往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战斗结束,敌人躺满廊道上,都是只伤不死,但再无人能爬起来。 ※※※ 令羽仍在善后之际,刑捕房的人来了,原来武曌非常重视洛水区的治安,故刑捕房于此区探子密布,有什么风吹草动,绝瞒不过他们。 令羽亮出龙鹰国宾和自己的身分,刑捕房的人不敢怠慢,连忙召集人手,把失去抵抗力的小佛爷当场拘捕,安排押返皇城的官署。 龙鹰等兴高采烈地离开酒楼,来到人挤车多的大街。 龙鹰问道:“此事必上报圣上,张氏兄弟罩得住吗?” 令羽低声道:“张氏兄弟肯定被严斥,不过由于牵涉到僧王寺,结果很难说。” 龙鹰还想追问,灵鼻从街上仿如气味的大杂烩里,捕捉到一丝熟识的香气,暗吃一惊,忙扯着令羽加快横过长街,又怕给他发觉异样,分他心神道:“先前离开上阳宫,发现有人吊在我们后方,究竟是何模样?” 令羽目光被大批策骑驰至的刑捕吸引,不在意地答道:“看得不清楚,他坐在船尾划艇,竹笠拉低至掩盖脸孔,不过跟踪的手法颇为高明,晓得我们注意到他,泊往一边登岸去了。” 龙鹰更落实心中的推想。 刑捕们纷纷在酒楼外甩蹬下马,自有人领马群到酒楼后方的马厩去,人人行动迅捷,高效率兼有秩序,其中一人越过车马道走过来。 龙鹰暗松一口气,知暂时避过另一次的刺杀危机,全赖这批刑捕大爷及时赶到。往来人瞧去,此君三十来岁的年纪,脸相豪猛、蓄须,眼似铜铃,比龙鹰矮上两、三寸,可是有条粗脖子,肩平背厚,令上身呈方状,步伐稳重,显然下盘落过一番苦功。 令羽与他颇稔熟,为他介绍道:“我们神都鼎鼎大名刑捕房总巡捕陆石夫大哥,也是我的老乡。” 陆石夫客气施礼。 龙鹰讶道:“在神都你倒有很多同乡。” 陆石夫微笑道:“圣上仍是皇后时,不但一手打破高门大阀袭断朝廷要职的局面,还大改朝廷用人偏重地域性的作风,我们关东江左的寒门子弟首先受惠,大批入仕朝廷。对圣上的恩宠,我们肝脑涂地不足以报。” 龙鹰识见过人,明白过来,要知大唐开国时的功臣,大多为旧隋的统治阶级,李阀正是其中表表者,具有浓重的门阀性和地域性。武曌要建立自己的班底,必须往外求之,陆石夫和令羽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得武曌起用,而只有这个新兴的统治阶级,方会尽忠于她。对武曌治国的手腕,顿然有新的领悟。 令羽从怀里掏出以白布包裹、从打斗现场捡起的毒针,送到陆石夫手上,道:“这是装在小佛爷鞋头的物证。” 陆石夫把针置于鼻下,嗅索片刻,闭上眼睛。 令羽乘机向龙鹰道:“在神都混的没人敢不给陆大哥面子。” 陆石夫把毒针小心翼翼包好,纳入腰囊,道:“我曾破过一起类似的毒案,此毒名为‘男儿恨’,不会致命,却可使人食欲不振,最厉害是在一段时间内失去性欲。张氏兄弟真阴损,摆明是针对鹰爷。” 龙鹰早凭魔种的灵锐猜得大概,不以为意,反对他也称自己为鹰爷大感讶异,忙问其故。 令羽代答道:“圣上重视名分,虽公告鹰爷为国宾,又定位为隐世高士,但对名号出身只字不提,弄得司礼监方面大感头痛,只好请教最清楚圣意的胖公公,鹰爷的称呼是他拍板的。时候差不多哩!我还要送鹰爷到御书房去。” ※※※ 抵达码头,龙鹰面对另一危机。 嗅到的香气属花间美女,刚才她该是试图行刺自己,因被他加速横过车马道的行动弄砸,兼之大批刑捕赶至,令她不得不改变计划,而最佳的刺杀位置莫过于返上阳宫的河途上。龙鹰是左右为难,既要让她安然脱身,又不愿她伤半个御卫。 经过近日逢关过关般应付挑战,加上魔种的灵异,随机应变的本领工多艺熟,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趁其他人去取泊艇的空档,向令羽道:“让我来划艇,好一尝洛河划艇的情趣。” 令羽道:“如让司礼的人看到由你划艇送小将回去,绝不会饶过小将。” 龙鹰早拟好说词,微笑道:“那更容易解决,让我独划一艇,司礼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令羽无奈答应。如果他不是清楚龙鹰的实力,杀了他都不敢离龙鹰半步。 ※※※ 龙鹰立在船尾,迎风摇橹,心中百感交集。 从魔门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且是邪帝杜傲练功的活炉鼎,变成现在神都举足轻重的人物,到此刻仍有不真实的感觉。 短短的两天,危机一波一波地出现,令他无暇定下神来思索自己的处境,未来更是一片迷蒙。 他可以活得痛快风光,他也可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耗子,那种感受确是只有自己能体会,怎么解释仍不会被明白。唯一吐苦水的对象是胖公公。 很多事情有糊里糊涂的感觉。但有一件事是清楚明确的,就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完全绝对不可以和武曌欢好,不单因顾忌她的姹女大法,更是尊严的问题,那将使他等同武曌另一个内供奉,成为她众多男妃的其中之一。试问向雨田在他同样情况下会怎么办? 其他女性可免则免,虽可视作逢场作戏,但她们始终不是妓女,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发生肉体关系,又或怀下他的孩子,他是没法始乱终弃的。 只有太平公主例外,因为不用担心她。 想到这里,警兆终现。 此时离上阳宫外的码头尚有超过一里的距离,洛河船只往来频繁,骤眼看去,船来舟往,察觉不到任何可疑的艇子,不过以花间女的高明,艇子又容易借其他船只掩护,换过其他人,怕要到她发难才醒觉,但怎难得倒正向成魔迈进、心中有数的龙鹰。 花间美女可非对他全无威胁的小佛爷等人,动辄可再杀死他一次,而今回他将直赴地府黄泉,没法掉头折返,因为她杀的包括了尚未大成的魔种在内。 整段洛水尽收心底里。 令羽在后面的快艇上,前后两艇的“自家兄弟”一无所感,茫然不知堪称当世最顶尖级的美丽刺客正虎视眈眈,可在任何一刻发动。 倏地龙鹰把船桨从洛河清澈可见游鱼的水里抽拔而起,先高举过头,挥转一圈,而在橹桨离水的一刻,一个贯满惊人气劲的竹笠,从驶经的一艘货船上,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风车般急转着朝他艇子中间的位置斜割而至,如给击中,保证艇子中分而断,其冲击力可将龙鹰抛掷河水,须在水底与花间美女见个真章。 龙鹰抢前一步,挥桨疾扫,于竹笠离船不到五尺的上方,命中竹笠。 “砰!” 气劲交击,发出闷雷般的响音,竹笠破成漫天碎屑,船桨寸寸碎裂,龙鹰两条手臂酸麻,被对方余劲透脉沿手攻入,身不由己往后挫跌,只好顺势坐到船尾处,“哗”的一声喷出小口鲜血。 事情发生得太快,只是眨眼的工夫。前方两艇的令羽和一众御卫,纷纷吆喝弹起,祭出兵刃,一个快速至只像个影子的优美身形,劲箭般从货船边缘处往龙鹰投射,一时间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鹰和刺客单对单的正面对决。 龙鹰心呼果然厉害,自己的魔功逊对方至少两、三筹,刚才竹笠和船桨的交锋,大家都是全力以赴,不过比起当夜自己的不堪一击,现今的自己已非吴下阿蒙。 不能力敌,只有智取。 体内魔功运转一周,微不足道的内腑伤势立告痊愈,神奇至令人难以相信,同时魔劲从脚底涌泉穴直送入艇底,就在花间美女离他尚有半丈的距离处,艇子往横疾移逾丈,激起右方艇边漫空水花。 花间美女的装束又与那天有异,装扮如普通渔民,以纵横交错的靛彩掩去花容,体态身段曼妙至超乎言语可以形容,若依她此刻的取势,会笔直插入河水去。 蓦地她娇喝一声,竟凌空换转真气,硬煞势子,稍往上腾,来个空翻。 令羽反应最快,抖手掷出长剑,朝仍在翻动的美女激射,取的位置是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 岂知花间美女娇躯收缩又伸展,像被个无形巨锤敲打的钉子般,斜插而下,双足直蹬,目标是龙鹰艇子左舷,令羽的长剑险险在她上方掠过。 龙鹰感觉到她的真劲并非集中到脚上,而是聚集在丹田处蓄势待发,如给她透脚吐劲,绝对可把艇子掀翻,那时他又要和花间美女来个私下解决。 换了对方不是花间美女,这样的决战于此际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催魔,纵然魔功及不上她,却可尽用魔种的特性与敌周旋,以弱敌强,死不去的话,裨益之大,实难以猜估。 可恨此刻只有继续智取之策,皆因不能放手搏敌。 龙鹰倒往左方艇边,上半身探往艇外,左手伸入水里,全力发动魔功,运劲一拨,一股粗如手臂的水柱离水斜冲,化为取自天然的暗器,射向双脚离艇只有三尺许的美女。 他拿捏的角度和时间精准至分毫不差,就是当美女双脚撑中船舷前的刹那,水柱将击中她的小蛮腰。 即使花间美女身具不死印法绝学,可硬挨这记水暗器,亦肯定被水柱的气劲冲得抛往别处,被龙鹰瓦解她本一气呵成的刺杀行动。 美女显然想不到龙鹰有此一着,气得娇叱一声,缩起双脚,然后再疾伸一足,踩在水柱柱头处,劲气爆响,美女斜斜往后腾起。 众御卫终于找到另一次机会,纷纷掷出长剑暗器,朝美女射去。 美女双目异彩涟涟,奇光剧盛,显是心中大恨,偏又没办法,再来个空翻,脚点最先抵达的长剑剑锋处,借力越过正要驶离的那一艘货船,投往二十丈开外,没入水里。 到货船再不遮挡视线,洛水回复平静,只余下她遗弃的空艇,顺水往东漂去,仿如了无痕迹的一场春梦。 众人仍是惊魂未定,令羽跃往龙鹰艇子,惶然问道:“鹰爷没事吧!” 龙鹰微笑道:“早膳吃得这么多彩多姿,怎会有事呢?最怕是副统领大人以后再不敢陪我离宫。” 令羽失去说笑的心情,目光投往花间美女消失处,喃喃道:“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第十章天生媚骨 上阳宫占地极广,等若宫城六分之一的大小,龙鹰从龙床醒过来的仙居院位于主殿观风殿之北,南为化城院,院西南有甘露殿、双曜亭,由此往西是麟趾殿、神如亭、玄洞堂。主殿之西是本枝院、丽春院、芙蓉亭、宜男亭等建筑。 御园居于中央位置,龙鹰初见武曌的佛堂坐落御园西北隅,而御书房位处正中,名虽为房,却为一个独立的建筑群组,成为园内之园。 御书房主门“经天门”面东而设,入门后御书房的主建筑矗立前方,是重檐歇山式的屋顶,规模宏大,仅次于主殿观风殿。 自汉武帝独尊儒学后,事事讲求礼节、严分尊卑,体现在皇宫建筑更是一丝不苟。像观风殿的正殿采用的是一级的重檐庑殿式屋顶,四面坡。次一级的就是御书房主楼的重檐歇山式屋顶,由此可见御书房在上阳宫的地位。由此而下,是单檐庑殿式、单檐歇山式、悬山式,还有卷棚式和最低等级的硬山式。 作为代表帝皇文采书香的御书房,其装饰大异于上阳宫其他极尽绮丽华美的建筑,色调淡雅。大面积的灰砖墙,屋顶黑色琉璃瓦绿色剪边,檐下青绿彩画,绿色柱。窗以黑、白、绿三色构成,形成一个逸静平和的环境。 御书房左右各有一座藏书阁,房后是第二进院落,主堂配殿,以游廊相连,围成方整的庭院。最后一进为倦勤斋,乃供武曌小休片刻的好处所。 若非有荣公公带领,龙鹰自己摸来,肯定大费工夫。 令羽将龙鹰交给在码头等得心焦如焚的荣公公,而他则匆匆赶返刺杀现场,荣公公忙领龙鹰到御书房开工。御书房守卫森严,由于此为武曌批核奏章的重地,事关朝廷机密,没有皇命在身者,休想踏足半步。 以荣公公作为武曌心腹太监的身分,除非得武曌召入,等闲不敢登门入房。偕龙鹰来到殿房前的台阶,压低声音道:“人雅正在房内为鹰爷磨墨,一切有她打点。嘿!人雅是圣上亲为鹰爷挑选的小宫娥,差两个月才足十七岁。两个时辰后,奴才会亲携御厨为鹰爷精制的午膳回来,到时会请鹰爷到中院用膳。” 龙鹰随口问道:“圣上何时会来?” 荣公公声音压得更低,道:“听说圣上要在万象神宫接见吐蕃来的使节团,怕须午后才到御书房。这个使节团的领军人物叫横空牧野,据说是该国所向无敌的剑手。” 龙鹰见他这么紧张,异于昨天的轻松自然,顽皮心起,道:“公公晓得我到御书房干什么吗?” 荣公公大吓一跳,忙道:“奴才不敢知不敢听。” 龙鹰有点不好意思,改话题道:“我想找胖公公,该怎么办?”如果要他逐殿逐院地去找,恐怕三天三夜仍见不着人。 荣公公惊魂甫定,道:“奴才去通知胖公公。” 说罢向守门的两卫打个手势,两卫领命拉开御书房中门,龙鹰投以目光,视线为屏风阻隔,看不到内里乾坤。 荣公公躬身道:“请鹰爷移驾!” ※※※ 房门在他后方关上,他抱着到此一游的心情绕过屏风,入目是面阔三间,深进五间殿宇式的巨大厅堂,左右各开四窗,梁架天花全部用楠木制成,不施色彩而保留硬木原色,古朴高雅。 御书房中央处设武曌龙座,座前巨型红木桌,上面放置文房四宝,显然是她批阅卷章的设施。两旁置书柜,悬挂轴,梁柱挂八角宫灯,却不像起居室般摆设古玩,简洁幽深。 窗外回廊环绕,旁植松柏,令御书房活泼自然起来。他的办公地点安置于近外门的一侧,一椅一几,该是因他而来的临时布置,几上放了一本厚厚的册页,以书镇压着,数支式样不同的毛笔安放笔山处,笔旁是个打开了的大墨砚,却不见墨汁。 房内静悄宁洽,看不到武曌亲自为他挑选芳龄不到十七的小宫娥。 龙鹰从来好奇心重,爱认识新事物,不放过参观当今女皇帝私人书房的机会,随意浏览,见到几个书柜藏的不是孔孟的经典、儒家礼乐,便是廷律祭礼的书籍,顿时意兴索然,只其中一柜的书卷有些不同,装载如《列女传》、《臣轨》、《官僚新诫》、《乐书》、《少阳正范》、《姓氏录》、《建言十二事》、《兆人本业》等杂书。吸引他注意的是各书均有“武曌修撰”四字,心忖纵然著者另有其人,仍可见武曌有容乃大的才华识见。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龙座前右方的一卷挂轴,不是因其画像精美,而是根本看不通是什么东西,远看是几乎满布全画的白点,中间似乎有些什么。忍不住从一边往另一边的画轴走过去。 移至近前,始发觉画中描述是大雪的景象,画者肯定是此中高手,将大雪漫空的情景表达得淋漓尽致,勾起观者深心处对雪降某种难以言表的深刻感受,天地给净化了。再看清楚点,雪景深处隐见三个男子的背影,中间一个特别清晰,予人高俊秀拔、洒脱不凡的动人印象。 就在此时,后门传来启门声,推开少许后又轻轻掩上,一个娇小玲珑的宫娥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捋高衣袖,露出雪白的腕臂,捧着个散发墨香的壶子。 龙鹰转过身来,由于几是靠轴而立,小宫娥一时仍未察觉他的存在,到绕过龙桌,方和龙鹰打个照面,吓得她花容失色,再拿不稳手捧的墨壶,眼看要掉往地上去。 那将是御书房的灾难。 龙鹰此时才看清楚她,脑际轰然剧震,来前盘算好须在宫中恪守的什么娘不得随便和宫内女性涉及男女间事的规条,全抛到九天之外去。 她的美丽是令人心碎的美丽。 人雅的气质比不上端木菱的出尘脱俗、俏丽不如小魔女的夺人心魄,明艳更及不上太平公主的浪荡迷人,可是她楚楚动人的丰采、弱质纤纤的精致,白里透红的肌肤,吹弹得破的脸蛋,深深的梨涡,确是我见犹怜,惹人喜爱至乎极点。她有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秀纯净,不含半丝杂质,宫廷内的勾心斗角,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只看一眼,龙鹰便感觉到为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 同时心意发动,飙冲移前,把她刚离手的墨壶接着,没溅半滴墨汁,另一手抓紧摇摇欲坠清秀小美人的香臂,入手处柔若无骨,教人魂为之销。 人雅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龙鹰名副其实地听到她心如鹿撞,更是清香盈鼻,一时也晕头转向,如登仙域,忘掉松开抓紧人家姑娘玉臂的手。 人雅惊呼道:“鹰爷!”心慌意乱下,她只懂探手希望重捧墨壶,好完成任务。 龙鹰终清醒过来,将墨壶送入她手里,放开抓住她的手,笑道:“是我不好,累姑娘受惊。” 人雅惊魂未定,不住娇喘,垂头避开他的注目礼,接着脸蛋燃烧起来,蔓延至耳根,死命捧实墨壶,往下跪去,道:“人雅向鹰爷请安。奴婢知罪,请鹰爷饶恕奴婢。” 龙鹰心中首次涌起对宫城内宫女深切的怜悯和同情,造化弄人下,她们被送进宫来,从此失去自主和自由,命运被操纵在别人手上,打骂由人,成了皇权下的牺牲品。过着“深花寂寂宫城闭,细草青青御路闲;独见彩云飞不尽,只应来去候龙颜”的深宫生活。 皇宫正如一所大监狱,锁住她们的自由,埋葬她们的青春和幸福。 现在虽是自身难保,但如果有朝一日能离开,他会带走人雅,携她往天涯海角,形影不离,予她幸福和快乐。 人雅触发了他深心内某一秘处。 龙鹰忙道:“快起来,你没做错任何事。” 人雅抖擞着站起来,螓首低垂,轻轻道:“鹰爷请先起驾。” ※※※ 龙鹰到几子坐下,摆在眼前的册页写上《道心种魔大法上卷》的标题,认得是武曌的书体,暗叹一口气,拿起毛笔,目不转睛地瞧着正一本正经把壶中磨好的墨汁注进石砚的小宫娥人雅,待她完成后,左手揭开第一页,另一手让毛笔饱蘸墨液,便在空白页运笔疾书,目光仍没法移离这清秀人儿。 愈看愈觉得她好看,愈看愈觉得她可爱,她五官的轮廓精致完美,若如灵山秀川的起伏,飘逸淡雅。 人雅瞄他一眼,本已回复晶莹雪白的俏脸二度霞烧,不胜娇羞地垂下头去,令龙鹰首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发髻去,乌黑闪亮,看得他怦然心动。唉!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对自己的诱惑力比之丽绮阁八美加起来还要强胜百倍? 人雅忍不住似的再偷看他,吃惊道:“鹰爷不用看着来书写吗?噢!鹰爷写得真快。” 龙鹰见她肯主动说话,心中不知多么高兴,她的声音仍未脱童音,绵韧甜美、天真烂漫,直钻进龙鹰的心窝底去。她的清纯之美,令龙鹰的道心更趋晶莹清净,心宁神和。阳光温柔地在静洽的御书房外洒照园林,长风从洛河的方向阵阵吹来,松柏沙沙作响,际此隆冬时分,地冻天寒,但两颗心正在火热跃动。 龙鹰按捺不住地调侃她道:“人雅不怕我了吗?” 人雅害羞地移垂目光,不敢答他,或许不知该如何回应,霞彩染红她修美玉白的脖子,他敢肯定那是平生所见最动人的颜色。 这个由武曌亲挑的绝色小宫娥,触动了龙鹰的心,若世间有一见钟情,该就是这样子,亦可见武曌的“知人之明”,完全绝对地掌握了他龙鹰。 “当!当!当!” 龙鹰愕然停笔。 人雅娇躯轻颤,跪伏地上。 正门打开又关上,武曌一阵风般绕屏而入,玉容阴沉,凤目含煞,来到仍对几安坐的龙鹰前,目光先落到龙鹰脸上,又瞥人雅一眼,最后移到他写了页半的册卷处,容色稍缓,然后现出惊讶神色,道:“龙先生的字体很有性格,风骨铮铮,若如天马行空,不受拘束,请先生继续书写,不用理会朕。” 又向人雅道:“退下!” 人雅去后,龙鹰再次运笔如飞,心中嘀咕她不是接见外国来那叫横空牧野的使节吗?为何会气冲冲地赶回来,益发感到事不寻常。 此刻她身穿龙服、头戴帝冕,双手负后,站在他身前,其君临天下的派势,使不知天高地厚的他亦有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武曌声音转柔,轻轻道:“种魔大法,果然不同凡响,只是对道家练气的法窍,已是精彩绝伦。” 龙鹰知她正阅读新鲜出炉的大法,道:“小民大概每天可录写一章,十一天完工。我还以为圣上午后才回来。” 武曌淡淡道:“刚才白马寺住持薛怀义闯宫来向朕要人,朕让他带走了小佛爷一众人等。” 龙鹰错愕以对,心忖薛怀义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逼武曌交人。 武曌轻叹道:“此人曾为朕立下大功,恃宠生娇下益发骄横难制,愈来愈不成样子。半个月前他到上阳宫与朕议事,见到贴身伺候朕的小人雅,竟恬不知耻地向朕要人,说此女天生媚骨,乃女中极品,大利他的采补之术,给朕一口拒绝,含恨而去,今次蓄谋对付先生,是针对朕而来的报复,其心可诛。先生真教人惊异,笔法仍是气定神闲,丝毫不乱。” 事实上龙鹰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明白到她安排人雅伺候自己,内情大不简单,直到此刻,他与武曌这场不动兵刃的“决战”,他仍是处处被动,落在下风。 武曌站着向他打报告似的,感觉说有多古怪就有多古怪。又想到武曌爱杀谁便杀谁,怎理得对方有功无功,显然与薛怀义的关系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想到这里,心中有点明白。 武曌话题一转道:“听闻先生很喜欢读书,涉猎极广,御书房内藏书尽为经典传世之作,其中不少更是孤本,先生可随意翻阅。” 龙鹰摇头道:“我对孔孟之道没有兴趣。” 武曌微笑道:“这是你们魔门中人的通病,以为儒家之言,只属无病呻吟。不知从治国来说,儒家的礼乐正是最高明的君王权术,其核心就是辨明尊卑等列。严持名分,使高下、贵贱、尊卑不相逾越。礼乐通过法律的形式,使国家的等级制度不仅在政治上,还在文化道德上固定下来,威慑人心,达到巩固国家和皇权的根本目的。” 龙鹰一震道:“圣上说得对!为何我从未曾考虑过这方面?” 武曌见他虚心受教,欣然道:“因为你们不屑一看。” 龙鹰心忖,正因武曌识见超越魔门,故能把国家管治得井井有条,由此可见她的师尊,当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道:“圣上的心情似是好多。” 武曌柔声道:“见到先生,什么气都消了。何况薛怀义死期已至,朕何须为一个时日无多的人生气。” 龙鹰愕然道:“圣上准备杀他吗?” 武曌若无其事道:“不是我杀他,而是你杀他。” 龙鹰大吃一惊下终于搁笔,难以相信地道:“我去杀他?” 武曌现出一丝带点苦涩的神情,道:“若可把他随便斩首,朕早就这般做。朕绝不可以杀他,或让人晓得我杀他。” 龙鹰道:“他的武功如何?” 武曌道:“薛怀义与狄仁杰一向势成水火,国老多次发动高手伏击薛怀义,都是损兵折将而回。此人仇家遍地,死有余辜,却没有人能奈何他,可知他的邪功异术,已臻化境。不过今天他的克星终于出现。” 龙鹰心中叫好,催魔之最,莫过于此,何况薛怀义对他的俏人雅心存不轨,除去他可一了百了,但心中也疑惑大增,问道:“圣上不怕他干掉我,没人为你录写大法吗?” 武曌好整以暇地道:“在魔门史上,你是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先生的前辈当时所向无敌,像薛怀义这种脚色恐怕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先生纵然不能和那人相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朕要先生斩下他的首级,以肯定他死通死透。完成后,人雅就是先生的,君无戏言。我还有要事处理,恐怕今天没法再见先生。当这里是先生的家般好哩,不用拘礼客气。” 言罢转身便去。 龙鹰嚷道:“我到哪里找那家伙?” 武曌的声音传回来道:“你不用去找他,他会来找你。” 龙鹰头皮发麻,如此形势,正是武曌一手营造出来的借刀杀人之计,她太厉害了。 唉!她竟晓得向雨田练成种魔大法,想到这里,心中一震。 第十一章前因后果 首篇完成大半后,龙鹰心中纳闷为何不见人雅回来,还以为她留在中院,岂知往中院用膳,四个伺候他的宫女中并没有人雅,问起,知她随武曌走了,心知一天未干掉薛怀义,休想见她,还有什么好说,这叫形势比人强。 宫娥们年轻貌美,比得上他的丽绮八美,且对他竞相献媚,但他心系人雅,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她们。这人间世真不公平,像人雅般傲视群芳的美人儿可集诸般宠爱于一身,不过回心一想,美丽可以是好事也可以是坏事,所谓红颜薄命,不公平里似又隐见公平,不由为人雅的命运心生寒意,怕自己无力维护她。 叫秀清的宫娥为他添茶后,笑脸如花地凑在他耳边道:“荣公公吩咐下来,鹰爷午睡醒来,须为鹰爷沐浴更衣,让鹰爷精神奕奕地继续办事。” 另一边的秀蕊半边娇躯挨到他身上,呵气如兰地道:“鹰爷要奴婢伺候枕席吗?我们四姊妹必定尽心尽力讨鹰爷欢心。” 其他两女在背后吃吃娇笑,春意盎然。 龙鹰心叫救命,他之所以对青楼感兴趣,固因食色性人之常情,更大的原因是自种魔之后,常有情欲上的冲动,似被激起体内原始野性的某部分,须赖道心压抑。他是个对己对人均负责任的人,想到只有青楼的明买明卖,不用负责任,因而被来俊臣那家伙认定好色。 忙压下大动的绮念,道:“诸位姐姐有所不知,今早我在董家酒楼和人大打出手,内伤颇重,不宜作动,姐姐们的美意,龙鹰心领。” 秀清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无奈道:“鹰爷养好身体后,勿忘记奴婢呵!” ※※※ 捱毕四女宽衣解带侍浴的难关,返回书斋途上,给荣公公截着,原来胖公公来了,正在偏厅候他。 龙鹰大喜,忙到偏厅见他,隔几坐好,胖公公笑道:“不用到青楼去哩!” 龙鹰只好苦笑以应,岔开去,将武曌刚才那番话详细道出,顺便告诉他初遇武曌的情况。 胖公公叹道:“昨天武曌嘱人将你送上她的闺床,我已知不妙。仙居院是她的禁地,即使张易之张昌宗那对狼兄狗弟,亦在被禁之列,她的起居室,则是禁地里的禁地,至于龙床,我不知该算什么好。现在终于明白,她是要迫嫉妒如狂的张氏兄弟出动他们师父薛怀义来对付你。” 龙鹰愕然道:“薛怀义竟是他们的师父。” 胖公公道:“知他们关系的,除我之外怕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前因后果错综复杂,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概。但你须先告诉我,昨天昏迷后发生什么事?为何端木菱看一眼竟能催发你的魔种?” 龙鹰回忆道:“那是仙胎对魔种的触发,荒诞离奇,眉心后的泥丸宫爆炸开来,无有穷尽的火热气流千川百河地从上而下窜经大小脉络,窍穴则膨胀跳跃,吃不消下昏了过去。” 胖公公啧啧称奇,却没法解释,沉吟片刻,道:“一切从姹女大法说起,这是采阳补阴的功法,功效神奇,可使武曌青春常驻,问题是采药需炉鼎,而薛怀义天生异禀,又精通房中秘术,采补之法,正是最佳的炉鼎,所以和武曌一拍即合,成为武曌首个面首男宠,这样的关系维持多年,薛怀义得尽恩宠,因开罪他而死在他手上的重臣大将不计其数。但由于此僚与僧王法明利用佛门力量,于武曌登基上出过大力,加上恋奸情热,故武曌对其恶行视若无睹。”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竟然如此!” 胖公公笑道:“不过武曌的姹女大法太厉害哩!薛怀义撑不住,给他心生一计,于众弟子中挑选了长得俊秀又资质不凡的两个弟子,就是张氏兄弟,传以采补之术,好让他们从其他女性取得补充,再以两人代他一人,形成今天的局面。” 龙鹰叹道:“明白哩!今天的薛怀义对武曌再没有利用价值,此人又不懂收敛,骄横如故,令武曌心生杀机,但又不愿张氏兄弟晓得她想杀他们的师父,故激薛怀义来找我晦气,若薛怀义死掉,只好怪他学艺不精,不自量力,怎都扯不上武曌。” 胖公公道:“你看漏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端木菱来访。薛怀义是由武曌一手捧起来的白马寺住持,该寺为佛门圣地,佛门怎容这个假和尚弄得圣寺乌烟瘴气,但碍于薛怀义有僧王法明在背后撑腰,而僧王法明隐为静斋以外的佛门第一高手,谁有本领捋他虎须?今趟端木菱来见,向她大兴问罪之师,为的是两件事。一是薛怀义霸占白马寺。在如今皇嗣未定的形势下,与端木菱对撼是下下之策,虽然慈航静斋正是魔门后武曌的另一主要目标。故此杀薛怀义是武曌对静斋的缓兵之计,把白马寺交回端木菱又如何?佛门早被武曌弄得分崩离析,自有法明出手对付端木菱这漂亮妮子,说不定可收为内宠,不用她亲自出手。若说厉害,恐怕十个薛怀义都不是法明对手。” 龙鹰咋舌道:“法明竟如此高明?” 胖公公道:“我不宜逗留太久,法明方面的事有机会再说。刚才武曌颁下严令,不准薛怀义和张氏兄弟踏足上阳宫半步,以添他们对你的恨意。不用知道过去未来也清楚,你何时离开上阳宫,薛怀义何时来杀你,时间绝不够你吃一顿饭。” 又道:“告诉我!你善用什么兵器?薛怀义用的是一根齐眉铁棍,未曾尝过败绩,如你能斩下他的臭头,保证你立即名扬天下,至少在我心中大振圣门之威。” 龙鹰道:“有或没有都可以,似乎什么东西都可变成我的拿手兵器,包括整个环境在内。” 胖公公大喜道:“这就成了!” 凑到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 龙鹰回到御书房开工,想起当日所谓“拖延之策”,现在看来只是笑话。又想起武曌指他是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那句话。第一个指的当然是向雨田,胖公公亦不知此事,其中关键处,该与武曌不惜一切想得到种魔大法的原因有关连,想到这里,记起向雨田曾提及一个叫燕飞的人。 思索间,俏人雅回来,依然从后门蹑手蹑脚进来,该是想吓他一跳,以报复早前被他吓至魂不附体的一箭之仇,一脸纯真可爱。龙鹰诈作埋头疾书,好让她奸计得逞。 “鹰爷午安!” 纵使她大声疾呼,仍是那般柔柔韧韧的沥沥莺音,没丝毫吓人的威力。 龙鹰诈作被吓至魂魄出窍般浑体一震,没拿笔的手在空中挥了两圈,最wωw奇qìsuu書com网可恨是另一手仍写个不停。 两人四目交投。 人雅不依道:“鹰爷是骗人的。” 龙鹰哈哈大笑,搁下毛笔,到别处搬张椅子来,放置几子另一边,硬迫人雅坐下,道:“我爱看人雅在我面前磨墨的俏样儿。” 人雅骇然道:“怎么成,给人看到不得了。” 龙鹰按着她香肩不让她离座,道:“若有人看见,人雅可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说是被我用剑架着脖子强迫坐在这里磨墨。” 人雅“噗哧”一笑,有如鲜花盛放,抿嘴忍笑地道:“鹰爷何来剑呢?” 龙鹰坐回原处,提笔续写,道:“武林高手,左手是刀右手如剑。明白吗?” 人雅听话地取来墨砚墨条,捋高衣袖,磨起墨来。又忍不住地轻轻道:“可是鹰爷不是武林高手。” 龙鹰见她肯和自己有讲有笑,大有进步,分外感到得来不易的愉悦,道:“你怎知我不是武林高手?” 人雅道:“武林高手个个凶神恶煞,而鹰爷怎看都不像那种人。” 龙鹰盯着她充盈天真神色的秀眸,微笑道:“我像哪种人呢?” 人雅刚想冲口说出心内想法,忽然两边玉颊泛起红晕,害羞垂首,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龙鹰看得心神皆醉。 自懂事以来,他从未试过这种感觉,只希望眼前美景能永远继续下去,直至天终地极。 为了使她不那么样着窘,龙鹰岔开道:“我还以为人雅今天不再回来哩!” 人雅兴奋地道:“奴婢被召返仙居院伺候圣上,也以为没得来伺候鹰爷,幸好圣上开……噢……” 龙鹰大乐道:“开什么?是不是开恩?” 人雅面红过耳,避开他的灼灼眼神,道:“鹰爷不是好人来的。” 龙鹰叹道:“所以我是武林高手,因为不是好人。” 人雅大窘,娇媚地白他一眼。 看得龙鹰惊心动魄,记起薛怀义对她“天生媚骨,女中极品”的评语。 龙鹰放下毛笔,伸个懒腰道:“完工!今天工作完毕,我们到什么地方玩儿去?” 人雅还以为他是认真的,懊恼地道:“不成呵!荣公公千叮万嘱,奴婢须立即赶返仙居院。” 龙鹰耸肩洒然道:“那明天才去玩儿吧!保证人雅不用回仙居院报到,以后都不用回去。” 见人雅一脸不能置信,又惊疑又惊喜的神色,忍不住探手拧她脸蛋。小美人儿任他施为,颤声道:“鹰爷!” 龙鹰差点失去自制力,爱怜地道:“明天将是人雅新生活的第一天!” 步出御书房,脑海仍萦回人雅的倩影,也知在武曌的手段下,愈陷愈深,至乎失掉亡命天涯的资格,带着人雅可逃到哪里去?而最恼人是,明知是陷阱仍心甘情愿地投进去,且甘之如饴,这算什么娘的命运。现在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在最恶劣的环境下创造最美好的未来。她是女魔帝而自己是邪帝,一天未分高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而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击败武曌,而在现今的形势下,这是绝无可能的。 恭候他的是令羽而非荣公公,令羽先领他到御花园无人的僻静角落,将一个长方锦盒交到他手上,道:“这是胖公公着人送来交给你的,他对你相当看重。” 见龙鹰似要拆开来的姿态,忙道:“小将稍作回避。” 龙鹰道:“没关系!这是一对名为袖里乾坤的护臂,乃八十年前江淮杜伏威的独门兵器。” 令羽两眼放光地道:“我听人说过,那是兵器中的极品,价值不菲。” 龙鹰笑道:“待老子干掉薛怀义后,拿去押他娘的五百两银,不是可一起去花天酒地吗?” 令羽忙道:“这是有银两也买不到的宝物,而且鹰爷何须到青楼去胡混,谁及得上我们上阳宫最漂亮的俏宫娥?” 龙鹰大讶,肃容道:“副统领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令羽耸肩道:“这是上阳宫人尽皆知的事,圣上特别挑了人雅贴身伺候鹰爷,令我们一众兄弟羡慕得要命。” 龙鹰暗骂,武曌故意放出风声,薛怀义晓得后,会失去仅余的一点理智,若他还有理智的话。 装好护臂,把空锦盒交给令羽处理,朝离宫的方向走去,见令羽欲言又止,道:“大家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令羽叹道:“鹰爷最好不要离开上阳宫。” 龙鹰道:“避得一时避不开一世,我还要到宫外吃喝玩乐。” 令羽苦笑道:“小将明白鹰爷英雄了得,不过薛怀义非比寻常,若他来惹鹰爷,除非圣上下旨,否则没人敢插手其中,包括我们飞骑御卫在内。此人天生神力,最惊人是能把外家横练转化为内家横练,不惧兵刀,普通真劲根本奈何不了他,兼之身经百战,未尝一败,所以虽是仇家遍地,到今天仍活得八面威风。想不到小佛爷竟是他的人。” 龙鹰拍拍他肩头,微笑道:“他的好运道将会在今晚结束,我斩了他的臭头后过两晚和你们去喝酒。” 令羽知没法说服他,沉吟片刻,道:“今天鹰爷问清楚被跟踪的情况后,立即提议独自划艇,是否预悉会于途中被人行刺?” 龙鹰见他对自己有情有义,不忍瞒他,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不要问我个中内情。” 令羽难掩惊异神色,叹道:“鹰爷真神人也。” 龙鹰道:“比之那女刺客,薛怀义如何?” 令羽无话可说,转变话题道:“鹰爷和推事院的来俊臣有交情,对吧!” 龙鹰奇道:“你怎会晓得?委实算不上什么交情,只是泛泛之交吧!” 两人步入主殿所在的大广场,离观风门有数千步的距离。 令羽现出理该如此的神色,道:“因为现在来俊臣正在门楼外等待鹰爷,这种人鹰爷最好敬而远之,宫内没人喜欢他,他亦没有任何朋友。如果有一天他横死街头,陆大哥肯定没法抓到凶手,因为想杀他的人实在太多。” 龙鹰心中苦笑,为来俊臣难过,不论他当的官如何大,又有啥人生乐趣。不过罪魁祸首是武曌,推事院乃她剪除异己的工具,不过来俊臣为虎作伥,本身就不是正人君子。 此时离门楼不到千步,令羽停下来,发自真心地道:“鹰爷三思。今天鹰爷连场激战,不若休息一天,待明天离宫如何?” 龙鹰不解道:“因何副统领像晓得我一踏出宫门,立即遇上薛怀义的样子?” 令羽苦笑道:“因为自午后时分圣上颁下命令,明言不准薛怀义和张氏兄弟踏入上阳宫半步。稍后薛怀义声言只要鹰爷踏出上阳宫,他会和鹰爷来个生死决战。” 龙鹰心忖原来如此,武曌借他之手杀薛怀义之计,成功了一半,另一半还看他龙鹰。 令羽道:“现在皇城空前热闹,没人肯回家去,因为鹰爷若要返丽绮阁,皇城乃必经之路,现在大小官儿全体留在那里看热闹。” 龙鹰长笑道:“想不到我龙鹰平生第一场决斗,竟有万人空巷的盛况。” 令羽大惊失色道:“第一场?” 龙鹰轻松地道:“对我来说是第一场,对他来说是最后一场。令副统领不用劝我哩!有信心一点。” 言罢燃烧起火红的斗志和决心,朝正门楼举步。 为了所有被这假和尚杀害的人,为了胖公公,为了人雅,此战是许胜不许败。 第十二章八方风云 龙鹰离开上阳宫,牵动皇城的整个神经,像一个涟漪般扩散,而他和薛怀义的决战,已成离弦之箭,势在必发。 来俊臣再没有昔日的神采,茫然道:“发生什么事?皇城从未在这时分仍有这么多人集结,比得上举行祭典的盛况。” 太阳在西山边缘上徘徊,发出万道霞彩,染红半边天。寒风从右方洛水吹来,天气明显转冷,际此决战当前的时刻,格外有肃杀之意。 与他并肩而行的龙鹰正心中嘀咕这酷吏头子竟如此胆识过人,敢际此风头火势之时找他吃饭,闻言道:“今天来大人干过什么事?” 来俊臣苦笑道:“不瞒鹰哥儿,早朝时在小臣身上发生很不幸的事,累得我整天躲在官署忙个不休。唉!现在很心烦!” 以往龙鹰在宫内走几步都有兵卫前呼后拥,独这次任他一人走出上阳宫,当是武曌撤去对他的保护,由是观之,皇城的禁卫理该收到指令,不会插手到他和薛怀义的事上。龙鹰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情况,国宾只是个虚衔,事实除与他有接触的如令羽等人外,在其他人眼中龙鹰只是武曌的新宠玩物,而和薛怀义纯属新旧宠间的争风吃醋,谁死掉没有人在乎,甚至死不足惜,哪想得到武曌是借新一代邪帝之手,去掉心腹之患,借势展开继除掉魔门后,另一轮掀起腥风血雨和江湖大动荡的阴谋行动。 龙鹰问道:“看来大人的神色,却是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皇城东向上阳宫的入门处,聚集大批人,不少穿便服者,看情况该是武林人物,藉与相熟官员的关系,到来观战,见龙鹰昂然而至,立即起哄,投往龙鹰的目光,不无鄙夷之色,特别见到伴他来的是在他们心中做尽伤天害理的事、凶狠成性的来俊臣。 龙鹰对他们的注视安然自若,一派我行我素的态度,来俊臣却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皆因心中有鬼。 来俊臣低声道:“究竟是什么事?都在看你。” 龙鹰道:“不用理会他们,我们到哪里吃饭?” ※※※ 龙鹰和来俊臣踏足八方馆最高第三层的一刻,原本喧哗震堂,气氛热烈的食堂倏地变得鸦雀无声,那种从嘈吵转变为寂静本身已是强烈至令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压迫。 近六十张桌子座无虚席,有些挤迫得插针不下,只余中央处的一张空桌,专供两人之用。坐下后,大堂稍复原况,但声音明显降低。 来俊臣一头雾水地低声道:“为何如此异乎寻常,与鹰哥儿有什么关系?” 伙计来了,来俊臣心不在焉点了几个小菜后,龙鹰笑道:“他们在等看好戏,不要理会他们,先说来大人的心事。” 来俊臣颓然道:“今早狄仁杰重提刘思礼一案,我本不放在心上,因为这样的情况已非首次,以往圣上总会压下去。岂知今回圣上一反常态,不但一口答应,还着狄仁杰亲自处理。唉!圣上等于翻自己的案,不过她当然不会有事,有份在背后策动的武承嗣更会推得一干二净,最后拿我去祭旗。狄仁杰一向恨我入骨,怎肯放过我。现在我是求助无门,希望鹰哥儿能为我尽点人事。” 龙鹰恍然,来俊臣是有求而来,不过念在总算有段“交往”,听他吐苦水算是尽点朋友道义。旋又想到胖公公曾提过端木菱因两件事来见武曌,一是薛怀义霸占白马寺,另一件事大有可能是这桩来俊臣炮制的冤案,否则怎会这么巧的?这么看来俊臣确是大祸临身,成为另一政治牺牲品。 思索至此,想到端木菱不应错过这场决战,理该在皇城某处,至乎此食堂之内,不由目光扫射,接触到他魔眼者无不不自觉地垂下目光,只有附近一双精芒湛动的深邃眼神,正凝然不动地回敬他。此君二十许岁的年纪,身材魁梧,长相豪猛,灰色武士服加御寒披风,一派高手风范。正在他耳旁说话的人亦是一表人才,穿的却是皇族的服饰。 沉声道:“他们是谁?” 来俊臣心神恍惚循他目光瞧去,回过头来后道:“是有关中剑派第一高手之称的万仞雨,被江湖誉为继少帅寇仲后的超卓用刀高手,就是他万里追蹑地擒拿你大师兄仇本初,旁边与他说话者是李旦的儿子李隆基。我的娘!万仞雨到这里干什么?” 龙鹰道:“我来为你测字?” 来俊臣愕然道:“鹰哥儿懂测字吗?” 由于圣帝府最多江湖旁门左道的书,测字的书看过好几本,自问颇有心得,而来俊臣的灾祸属神仙难救那一种,只好诉诸苍天鬼神,让他有个明白。 龙鹰淡淡道:“一笔能知心中事,一画能知事之机。来大人想起哪个字,请说出来。” 来俊臣想都不想说道:“那么测个‘人’字吧!” 龙鹰说道:“这个‘人’字该曾在来大人心中盘踞了一段时间,否则怎能一口道出?” 此时三碟小菜来了,还有两个冷盘和一碗汤,作为东道主的来俊臣边请他起筷,边道:“因为我觉得做人很痛苦,求官时哪理得当什么官,入仕第一,岂知鬼遣神差地进了推事院,秉承圣上‘不峻刑名,不可摧奸息暴’的旨意,落得今天的下场。做人真难。” 龙鹰随意吃几口,道:“来大人一口说出个‘人’字,人加口为囚,大人恐怕难以免祸。” 来俊臣给吓得脸无人色,颤声道:“怎么办?” 龙鹰道:“来大人勿要慌张,我不是也曾被囚吗?囚并不是杀,‘囚’再加‘一’是因,可知因果早有前定。来大人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吗?” 来俊臣叹道:“没有一晚睡可安寝,闭上眼就有冤魂来索命,可以的话今晚便服毒自尽,想起凌迟真的宁愿死掉,又怕到阴曹地府更不好过。如果今次避过大祸,我愿意捐出多年搜刮得来的钱财,然后削发为僧,以赎前愆,若能从头来过,就算讨饭也不进推事院。” 龙鹰道:“来大人再说一字,看灾祸何时降临。” 来俊臣亦是想也不想地道:“就测个‘木’字。因为我属‘木’命。” 龙鹰道:“‘木’加一为未,指的应是明年中的未月,来大人仍有七个多月可想办法。你想我怎样帮你忙呢?” 来俊臣见仍有时间缓冲,心神大定,压低声音道:“我想鹰哥儿助我弃官逃亡。” 龙鹰道:“如果我今晚死不了,而来大人又的确肯捐家产和削发为僧,此事可从详计议。” 来俊臣大感错愕,正要说话,一人扬声道:“刚收到消息,薛师正从白马寺策骑奔来,鹰爷如欲明天再来光顾八方馆,何不立即赶返上阳宫睡觉,大家亦可早点休息。” 食堂立即静至叶落可觉。 来俊臣终晓得是怎么一回事,登时色变,轻轻道:“说话的是宋之问,乃张氏兄弟府内食客,诗文方面颇有名望。” 龙鹰一眼都不向说话者望去。此人说话阴损,既讥他不是薛怀义的对手,又暗讽他是武曌的玩物,但他却毫不动气,魔种在这种山雨欲来的庞大压力下,其力量不住蓄聚。喝道:“说话者何人,给老子报上名来!” 宋之问始终是文人,虽说有张氏兄弟撑腰,但给龙鹰用这种带有威吓性的江湖口吻当众叫阵,一时竟不敢答他。 另一个雄壮的声音在龙鹰左旁扬声道:“本人褚元天,在魏王手下办事。刚才说话的宋先生对鹰爷实是苦口婆心,句句金玉良言,却惹得鹰爷不满,令人为他不值。” 这几句比宋之问说的更抵死,登时惹起哄堂大笑,显见大部分人站在与龙鹰对立一方,当然不看好他,且不会怕他报复寻仇,因为在他们眼中,此时的龙鹰与死人没多大分别。 今次龙鹰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料外,别头过去盯着说话的大汉道:“原来是褚兄,如果龙某十招之内,令那假和尚长棍脱手,褚兄便代主子输我十两黄金,反之龙某赔你十两。”说罢露出雪白牙齿,现出个阳光灿烂般的笑容。教人感到他不但临敌从容,更是完全不把即将到来的决战放在心上。 全场为之哗然。 褚元天不愧高手,神色不变,哑然笑道:“假设龙兄不幸被人撕作八块,教褚某向何人追讨欠账?” 今次再没人敢发笑附和,因晓得龙鹰大不简单。 褚元天改称“龙兄”,而自称“褚某”,摆出江湖事江湖决的姿态。 来俊臣很想出头为龙鹰背起赌金,只恨他一开口,立即得罪魏王武承嗣,会令他现在的处境更不堪,终不敢说话。 龙鹰明白他的苦衷,毫无怪责之心。此事本很易解决,只要他立即掏出十两黄金,掷之于台,眼前难题迎刃而解。只恨不要说黄金,他拿不出一个子儿来。 倏地一个故意压得低沉的声音在靠窗角落处一桌传来道:“赌注可由本人负责,不过龙兄赢钱后,须分一半给我。” 食堂内一阵骚动,不住有人站起来或探首观望,看是何方神圣竟敢公然开罪出名记恨的武承嗣,到见“他”坐在狄仁杰身旁,虽仍不知是谁,均清楚必是大有来头之辈。而听他语意,对龙鹰显然信心十足。 龙鹰一眼瞥去,心中剧震,认得是改穿男装便服又戴着帽子的静斋仙子端木菱。她果然来了。 再没有其他人敢答口。狄仁杰桌子的人开口说话,立告壁垒分明,变成武承嗣为首和以狄仁杰为首的两大政治集团,通过龙鹰以另一种形式较量。试问谁敢插手?即使张氏兄弟一方亦不愿随便开罪任何一方。 武曌登基后,随之而来就是皇储人选的问题,现时被封为太子的李旦,谁都知道是武曌一时之计,纯属过渡性人物。 武承嗣为切身利益全力支持武曌,大举诛戮李唐宗室,一向自视为武氏天下的当然继承人,只是遭以狄仁杰为首的重臣大将激烈反对,令武曌不得不以大局为重,暂时搁置。 狄仁杰等属意的是李显,一来他曾当过短暂的皇帝,更因居长,拥有储君的合法地位。而现时朝廷的斗争,正是环绕帝位的继承权展开。 褚元天旁一个谋士型的中年书生好整以暇道:“张某也想学鹰爷般问阁下一句,说话者何人,够不够资格代国老发言,事后能否拿出十两黄金来。” 来俊臣向龙鹰道:“是武承嗣的头号谋臣凤阁舍人张嘉福。” 虽被提到封号,狄仁杰仍含笑不语。 作男装打扮的端木菱从容道:“有金子和没金子有什么分别呢?在下从来不赌,只因这场摆明只赢不赔,方来凑兴。” 众皆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一个雄壮悦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所有喧吵全压下去,哂道:“张嘉福枉你自负才智,能坐在国老座旁者,岂是等闲之辈,只是她的眼力,便不只值十两黄金,我敢以性命担保,她是这里除龙兄外肯定可击杀薛怀义的另一人。若仍要唠唠叨叨,有本事就来拿万某人这笔金子吧。” 说话者正是被誉为当今之世第一用刀高手的万仞雨,他从怀内掏出重甸甸的革囊,放在桌上。当然里面装什么没人晓得,但看他说话时睥睨天下的气概,即使张嘉福都不敢着他倒两黄金出来看看。 一时鸦雀无声。 万仞雨发言,整个情况彻底倒转过来,武承嗣一方的人全给镇着。他摆明清楚狄仁杰身旁来历不明者是谁。最令人震骇是万仞雨乃闻名全国的高手,薛怀义虽是威震一方,比起他仍是欠点斤两。只因谁都不愿开罪武曌,故难以出手教训薛怀义。而他对龙鹰和那人如此推崇备至,谁还有质疑的资格分量。 端木菱忽然道:“敢问龙兄,薛怀义尚有多久抵达此处?” 众人听得大感错愕,这种事如何猜估? 龙鹰哈哈一笑,道:“来自天上的垂询,本凡人只好献丑,三息之内,我们可听到他的蹄声。” 语声方落,微仅可察的蹄声自远而近,瞬转清晰。 龙鹰大喝道:“假和尚薛怀义,给老子滚上楼来!” 第十三章决战皇城 踏入八方馆第三重楼的薛怀义,仿如从阴曹地府闯到人间的夺命煞神,左手收在背后,重铁棍从他身后探出尺许长的一截。这位武曌硬捧出来的白马寺住持体格魁梧,容颜粗犷,垂在右旁的手比普通人大上一倍,脖子粗壮如牛,显示他过人的体魄,灰色僧衣,双目凶芒闪闪,当他目注龙鹰,旁观者竟有他的目光足可射碎敌手的错觉。 此时所有人包括来俊臣全退往两旁,屏息静观,形成一股笼罩整个食馆战场的庞大压迫力。 全场最轻松的是龙鹰,他仍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里,双手捧汤喝个不亦乐乎,一滴不剩后放下汤碗,似乎终于发觉对手的存在,现出灿烂带点懒意的笑容,一双眼睛明亮起来,不过那种芒采是内敛的,似是眼神之下又暗藏异芒,令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有种摄人魂魄的魔异力量。 薛怀义的僧袍忽然无风自扬,霍霍作响,显示他提聚功力,可在任何一刻发动,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直至敌手落败身亡。 除龙鹰坐的大圆桌外,两人间隔着另三张圆桌,布满杯盘碗碟和吃剩的饭菜,皆因没时间收拾。 对龙鹰摆明不放他在眼内的态度,令薛怀义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不过他终是经验丰富的高手,知龙鹰故意惹怒他,但知道归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如不立即出手,其他人会认为他胆怯。 龙鹰摊开双手,笑道:“喝完汤哩!还不动手!” 薛怀义一字一字缓缓道:“你要死还不容易吗?” 说到最后一字,他庞大的躯体弹上离他最近的桌面,足尖一点,下一步已跨往第二张桌面去,灵活轻巧如狸如猫,且有缩地成寸的视觉效果,只是这种惊人的身法,足使人明白他为何横行多年,杀人无数,仍能屹立不倒。 再一步他迅如疾风地移到第三张桌面,不碰桌面任何碗碟,触桌无声,认位之准,教人叹为观止。 旁观者有人忍不住喝彩,倍添其威势。 际此短兵相接,大战一触即发的一刻,龙鹰仍有余暇哑然笑道:“喝错采哩!” “呸!” 薛怀义狂喝一声,平地起焦雷,另一刹那他凌空扑向龙鹰,变成双手持棍,朝安坐的龙鹰照头分中劈下去。 龙鹰双手一掀,桌面连着杯盘碗碟罩头盖面地向对方迎去。 薛怀义一来被桌面掩遮视线,二来不想被饭菜溅到身上,使他大失体面,倏地从空中落回地面,铁棍变招,从直劈改为横挑,用劲巧妙,桌面由直盖过来变成侧斜掉往他的左侧,连带挡开了随桌而至的碗碟“暗器”。 叫好的声音更多了,不用说全是站在他那条阵线的人。 龙鹰再次现身眼前,仍安坐椅上,笑道:“一招!” 除薛怀义外,每个人均明白龙鹰意之所指。 薛怀义差点给气死,怒喝一声,铁棍二度迎头劈往龙鹰,众人看得直摇头,龙鹰手无寸铁,若要空手应付对方的内家横练和铁棍,与找死实在没有分别。 眼看龙鹰给劈得爆头惨死,且明明劈个正着,龙鹰竟连人带椅后移逾尺,棍尖险险在他鼻尖前半尺许处落下。 薛怀义大吃一惊,他也看不清龙鹰移动的速度为何竟比他的棍子快。铁棍离龙鹰头顶尚余尺许距离,他肯定龙鹰仍在原位,岂知竟击在空处,登时吃足用错力度的苦头。 “当!” 棍头狠挫地面,木屑四溅。 旁观者几乎人人不敢相信眼睛。 薛怀义来不及变招,龙鹰终于发动,整个人弹起来,本作坐驾的椅子以双手高举半空,做出从高而下斜砸的姿态,可是此时离开薛怀义至少近丈距离,照看应没法威胁对方。在旁观者心中,纵使他砸中对方,以薛怀义的横练功夫,该属蜻蜓撼石柱,不可能造成任何伤害。 薛怀义拖棍后撤,同时借势上挑,准备向龙鹰的下盘狂攻。岂知棍子升到腰际的高度,竟被龙鹰往下撑来的脚尖点个正着,虽点水般轻轻一触,其似轻实重处令薛怀义顿感棍头宛如被千斤大铁锤重敲一记,不要说变招,多举高半寸亦办不到。 到棍子一轻,龙鹰另一脚尖点在棍子中段处,本无威胁力的椅子变成照头照脑向气得双目喷火的薛怀义斜砸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龙鹰从敌方的棍子上走过去,展开攻势。如此奇招,确是想所未想,听所未听。 薛怀义当机立断,放开从未试过在战斗中离手的铁棍,任它落往地面,丝毫不理砸下来的椅子,矮身坐马,一拳朝龙鹰胯下要害轰去。 任谁也知龙鹰赢了赌注,第二招即令薛怀义兵器离手,但牺牲的肯定是他的小命。 “砰!” 椅子在被击中要害前,先一步砸中薛怀义,劲气交击下,化为漫空碎片。出乎料外,本该对堪称当世横练大家薛怀义毫无威胁力的木椅,像暴风摧残嫩草般,把本稳如铁塔般的薛怀义打得踉跄横跌开去,硬撞往他右旁的桌子,碰得椅裂桌翻,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倾泻地上,杯碎碟破,情景混乱,薛怀义还血流披脸,全赖伸手按地,方没变成滚地葫芦,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原来所谓外家横练,是要练得皮肤肌肉坚硬如铁石,能抵得住等闲拳脚刀枪,不过遇上有内家真气的对手,则只能起轻微的阻挡作用,故被视为下乘功夫。 像薛怀义的内家横练,练的是内家真气,可劲随意转,从内而外应付敌人的攻击,等若护体真气,比之外家横练,有天渊之别。 刚才由于薛怀义力求一举毙敌,将体内近八成真气全集中往攻向龙鹰下阴的一拳,抵挡龙鹰一击的护劲只余两成真气,而在一般对敌的情况下,该是足够有余,岂知龙鹰贯满椅子的真气并非凡气,而是超乎真气来自魔种的奇异能量,立即破去他已嫌不足的护体真气,纯凭外家横练硬挨一记,哪还不被打得东倒西歪,内腑受创。 早前胖公公密告龙鹰的正是他横练气功的虚实,令龙鹰对他了如指掌,反之薛怀义对龙鹰一无所知,在龙鹰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下,吃了个大亏,丢尽脸子,激起凶性,进一步失去高手应有的冷静,阵脚大乱。 龙鹰如影附形,左脚尖触地,右足疾扫薛怀义耳鼓穴。 薛怀义使出浑身解数,凭按地的手撑得躯体离地,收缩伸张,撑出其中一脚迎击龙鹰。 “砰!” 这次双方均没占丝毫便宜,龙鹰给送往屋梁,薛怀义终滚跌地上,当龙鹰回落实地,薛怀义借腰力弹起,双目喷火地朝龙鹰杀去。 众人看得怵目惊心,没发出任何声音,只余沉重的呼吸声。 龙鹰先往后移,然后冲前,与薛怀义战作一团,全是埋身搏击的功夫,且是招招不顾己身,只避开要害,务以击中对方为主的战术。 薛怀义采取此一战术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一向以这套名之为“玩命拳”的功夫名震洛阳,顾名思义,就是以命搏命,凭着天生异禀和练至登峰造极的内家横练,一旦敌人被逼至不得不和他打这种方式的硬仗,从没有一人能在他手底下活命。 龙鹰却似是主动和薛怀义如此拼过高低,以硬碰硬,你击中我一拳时我回敬你一脚,场面火爆目眩,两人均以高速进退闪跃,此来彼往,一时间没人弄得清楚任何一方中了多少招,谁胜谁负。 薛怀义则是心中暗喜,因为龙鹰此刻打到他身上的劲道正不住减弱,大不如前,在这方面他是经验丰富,尽管对手起始时气势如虹,但终在气脉和挨揍上比不上自己,败象已呈,只要加重压力,龙鹰肯定挨不过十招。 场中眼力高明者,亦从速度和气劲上看出采用这最不智战术的龙鹰落在下风。 而事实确是如此,不过却是龙鹰一手炮制。 胖公公指出要击败薛怀义,江湖上能办到的肯定在二十人以上,但能杀他的不出寥寥数人,正因他这套以命搏命的战法。加上他须隐瞒袖里的乾坤,为此多吃了最少四拳一脚。 蓦地龙鹰踢出妙至毫颠的一脚,扫在对方股腿肉厚处,魔功迸发,薛怀义应脚横跌,今次龙鹰是不求伤敌,但求脱身,接着往后疾退,犹如一道魅影般仰身穿窗,投往外面广阔的空间去,登时惹得外面传来潮水般起伏的惊哗声,可想见无缘登楼的观战者终于盼望到的那种兴奋心情。 龙鹰的声音传回来道:“兀那假和尚,还不捡起烂铁,下来和龙某再战三百回合。” 薛怀义确起过捡棍之心,刚才虽占上风,但得来不易,被龙鹰的能捱善攻打怕了,如能以铁棍对龙鹰空手,当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恨给龙鹰公开点破,他再厚颜无耻,也没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铁棍。 下一刻他空手扑至窗旁,见在官署间广阔的空地上,以千计的人正往四周呈圆形的退开去,以腾出空间让两人决斗。 龙鹰刚好落在以人筑成圆形空地的中央,离八方馆足有百多步,背向他。 薛怀义心中狞笑,知龙鹰已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乘胜追击,可取对方狗命。大喝下去道:“明年今夜此刻,就是小子你的忌辰!” 言罢跃往窗外去,食堂内的人一哄而上,挤到窗旁。 灯火映照中,龙鹰看着薛怀义跃离八方馆的三楼,清楚明白时辰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翻离三楼的一刻,他确是伤势颇重,但薛怀义的横练真气毕竟与先天真气有别,只能伤他的肉身,魔种的元气元神夷然无损。当他踏足实地,魔功已运转九个周天,复元至十之八九。 龙鹰动了,像一股龙卷风般转动着飙移往薛怀义的落足点,令尚在凌空当儿的薛怀义生出无从入手的沮丧感觉。而令他大为震骇的,是依龙鹰的来势,刚好于他足尖触地前的一刻杀至。他的横练功夫大半苦工全在下盘上,如不能沉腰坐马,功力势要大打折扣,不过此时他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又想到对方是外强中干,遂全力催发真气,一手护脸另一手护下阴,好硬捱对方攻击,还想到着地后反攻之法。 龙鹰左刻干右刻坤的两支护臂,滑入手中,但由于他遮掩得宜,加上灯火在长风下闪动摇曳,旁观者全看漏眼。 遥对两边的楼上楼下,加上空地上的观战者,过万人透不过气来的瞧着这场胜负未卜、惊心动魄的苦战。 龙鹰挨至此刻,早出乎绝大多数人料外。 薛怀义终于足尖触地,龙鹰煞止转动,变成欺身直逼对手,在眨眼的高速中,双手左右开弓,连续朝薛怀义胸腹狂击十多记。 在所有人不能置信眼睁睁的目光下,薛怀义像个扯线傀儡般不住跳跃,脸上现出惊骇欲绝的神情,鲜血不住从眼耳口鼻溅出。 龙鹰再一个旋身,在薛怀义倾颓之前,乾坤回到袖内,撮指成刀,划过双手软垂的薛怀义粗壮的脖子,掌未至,刀刃般的魔功劲气,早横过这死有余辜、作恶多端的假和尚的颈项。 人头甩飞,尸身还站了片刻,然后“砰”的一声倾金山、倒玉柱地栽在地上。 全场过万人,没有人发出半丝声色,呼吸声似都消失了。决胜负的一刻出现得太突然太快,更是大部分人做梦没想过的结果。 龙鹰昂然傲立,虽是身染血污,其气定神闲却像没发生过任何事。 龙鹰的感觉很古怪,清楚自己刚开杀戒,第一次杀人,但心境仍若不波止水,与自己决斗前猜想的截然不同,恐怕该与魔种的特性有关。魔种的特性,变成他的特性。这场决战标志着他真正踏足江湖,陷身你不杀人别人杀你的江湖局。 “圣上驾到!” 众人怎想得到武曌竟选此刻亲临战场,循声望去,一行数百骑朝他们的方向驰至,领头的是高居马上,龙袍帝冠的武曌,稍后是胖公公和御卫大头子、被赐武姓的大将军武乘川,再后是辆马车和分作六排的御卫,忙避往两旁,黑压压地跪满地上,高呼万岁。 武曌神情肃穆,策马直抵仍傲立在身首异处的薛怀义旁的龙鹰前方五步的位置,在马上低头俯视龙鹰,似想挤出点笑容,却没法办得到,目光转投往薛怀义的尸身,凤目射出复杂的神色,语调却是寒若冰雪,冷冷道:“梁国公漠视朕之警告,不但未能虚心自省,且持兵器硬闯皇城,实是咎由自取,又是不自量力,致招身首异处之祸,与人无尤,若有任何人敢藉此生事,再起争端,朕立杀无赦,罪诛一族,不得异议。” 她低沉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官署广阔的空间飘荡,过万人竟静至落针可闻,尽显天威。 武曌从薛怀义处移开目光,扫视全场,沉声续道:“姑念梁国公撰《大云经疏》曾立大功,德被众生,朕赐准其遗体送返白马寺,火化后造塔葬之。至于其所度僧徒,悉数流配远州,有生之日,不准踏足神都半步。”接着声音转软,向龙鹰道:“龙先生为朕之大周国宾,竟被此愚不可及之徒骚扰先生清静,是朕之过。请先生上马车。” 龙鹰心中暗赞,武曌这招连消带打,一举解决薛怀义横死为神都带来的所有问题,作风果断,干脆利落,并且隐然有一切尽在她掌握中的派势,趁机立威。但对她邀自己登上随行的马车,却是摸不着头脑。 两个御卫跃下马来,马车驶近,御者竟是个俏女郎,一身劲装,双目藏神。龙鹰直觉她是宫内出色的高手,也令马车大添离奇神秘的色彩。 御卫拉开车门,做出请龙鹰登车的敬礼。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好登车,车内帘幕遮窗,一片漆黑,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早被纤纤玉手劈胸抓个结实,扯得他仆往座位里,小腹还被对方重重抽击一记。 马车开出。 第十四章恐吓勒索 龙鹰痛得弯下身去,抗议道:“想收买人命吗?别忘记我刚和假和尚大战三百回合,身受重伤。” 太平公主在他旁坐下,恨得牙痒痒道:“死小子臭小子,骗得本殿那么苦,原来竟练成道心种魔大法,没[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给母皇笑死算本殿命大。”接着探手过来摸他袖内护臂,冷笑道:“还以为你这小子如此厉害,可凭空手活生生打死刀枪难入的死和尚,原来暗中出术。” 龙鹰心怀大放,在车厢的“暗室”里,身旁又是尊贵的大周公主,风骚放荡,任他疯言疯语,浪漫旖旎处,比之刚才的生死血战,活像两个不同的天地。顺手解下两支护臂,凑到她小耳,先吹一口热气进内,道:“烦公主遣人把护臂归还胖公公。” 太平公主嗔道:“痒死人哩!这种下三滥的调情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本殿不碰刚杀人的凶器,放到后座去,本殿自会处理。” 龙鹰大乐,想不到竟有调戏她而不遭掌掴的今天,移近少许,紧贴香躯,同时分她心神道:“公主似乎对假和尚没什么好感。” 太平公主沉声道:“他一双手染满我李唐宗室的鲜血,你干掉他,本殿不知多么痛快,否则怎肯让你这假色鬼大占便宜。” 龙鹰失声道:“假色鬼?” 太平公主狠狠道:“真色鬼像你那样子吗?由荣公公千挑万选出来的俏宫娥,恭候鹰爷沐浴登榻,鹰爷却到望台吹风挨箭;这边厢说身负创伤,不宜男女鱼水之欢,隔不了几个时辰威风凛凛地决战假和尚。这叫色鬼吗?见你的大头鬼才真!” 龙鹰从后伸手绕过她,轻轻挽她腰肢,头则挨往香肩,嗅吸发香体香,不知人间何世地叹息道:“公主有所不知,请容本国宾禀上,小人不知忍得多么辛苦,怕的是公主以为我移情别恋,令小人痛失亲公主香泽的机会。” 太平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喘着气道:“在战场你是第一流的高手,在情场却是第九流的低手。还敢在本殿前重提什么一亲香泽,想起来恨不得宰掉你。” 龙鹰摸不着头脑道:“那句话有什么问题?” 太平公主气鼓鼓地道:“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龙鹰苦思道:“我是怎么说的?” 太平公主生气道:“可知你们男人,为满足一己之私,信口开河,事后忘得一干二净。” 龙鹰抓头道:“那晚我尚未来得及和公主海誓山盟,已给公主赶出去,究竟我忘掉哪句使公主含恨在心的话?” 太平公主呆看他片刻,柔声道:“龙鹰你是个很离奇的人,可以变得不可一世、英雄了得,也可以像现在般似个市井无赖,胡言乱语。是否种魔的影响?” 龙鹰道:“当时你在八方馆吗?” 太平公主哂道:“除圣上和胖公公外,宫内重要人物全体在场,只是掩饰得好吧!你哪看得见人家呢?只顾着和端木菱公然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自己的名字都忘掉了。” 龙鹰大乐道:“公主竟为我吃醋,事后有没有气得掉情泪呢?” 公主大嗔道:“吃醋吃醋,有什么好稀奇的,哪个女人不吃醋,挪开你的手,滚远点,不知自己满手血污汗臭。” 龙鹰反把她搂个结实,岔开道:“我们到哪里玩儿?” 马车停下。 公主余气未消地道:“你不懂滚落去看清楚吗?”脱出他的魔掌,自行下车,不再理睬追在身后的龙鹰。 ※※※ 宫城以万象神宫为主殿,居前方的正中央,原址为隋之干阳殿,后被烧毁。高宗在原址建干元殿,极尽奢华,不过武曌仍不满意,命薛怀义督工,不顾朝臣反对,将干元殿夷为平地,每日劳役数万人,花九个月时间建成明堂,再易名为万象神宫。宫殿内外结构独特,乃当时建筑艺术的巅峰之作,充分体现武曌异乎常人的气魄和野心。 神宫高起三层,底层正方形,每方配以不同颜色,象征四时,四面开窗。中层十二边形,供奉十二生肖,象征十二时辰。上层二十四棱柱体,象征二十四节气。圆形殿顶由九条云龙捧拱,中央饰金凤凰昂首傲立,前爪伸开向端门,正是武曌攫取天下的雄心。 万象神宫高二百九十四尺,四边各宽三百尺,气象万千,庄严雄伟。 神宫后起天堂五级,比神宫高出百尺,夹着超巨型大佛像。天堂后为贞观殿,为武曌在宫城内的主寝宫。西是武成殿,是武曌听政和召见群臣的殿堂。附近有中书省、史馆、命妇院、内医局和供给内寝的重要部门尚食厨。 以张易之和张昌宗为首的美男团居于贞观殿西的集仙殿,再西行的洛城殿,更是天下士子翘首企望的圣地,于此武曌亲自主持殿试,选拔人才,建构出新的统治班底,令大周政治空前稳定。 太平公主的行宫陶光园,处于贞观殿东北,夹河而建,河深逾丈,鸟鱼翔泳,此河往西注进神池,正是龙鹰丽绮阁在处。 虽然实际上陶光园和丽绮阁相隔颇有一段距离,但以宫城的规模和标准来说,可算邻居。昨夜龙鹰下车处正是以河林美景称绝的陶光园,由此可见武曌对这位最小女儿的恩宠。 太平公主径自进入行宫,留下龙鹰让一众太监宫娥招呼,直至被送入宫室安寝,不要说一亲公主香泽,瞥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这天一早醒来,雨声淅沥,大雨中的陶光园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宫娥来唤他起床,梳洗更衣,伺候周到,还以为就这么被“逐离”陶光园之际,太平公主使人来邀他到望河轩共进早点。 喜出望外的龙鹰随太监抵达望河轩,太平公主不施脂粉地坐在轩外,凝望大雨迷离的河林。 龙鹰坐到摆满小点的桌子一侧,见她默默含愁,像失去说话的兴致,不敢惹她,径自吃喝。 虽是不施脂粉,且郁郁不乐,太平公主仍是那么明艳动人,减三分艳光,多添几分秀气。 太平公主终于说话,淡淡道:“昨夜睡得好吗?” 龙鹰很想说没有公主怎睡得好,幸好知道在这种气氛下绝不宜说这类话,免致火上添油,改口道:“启禀公主,小人睡得相当不错。” 太平公主先是脸无表情,接着忍俊不禁似的嫣然一笑,横他一眼,目光重投雨茫茫的前方,摇头道:“昨夜人家诈作生气,是逗你玩儿,只是后来收到一个消息,弄得人家心情大坏,并不是故意冷落你。” 龙鹰立告心情大佳,原来如此,特别她自称人家,将两人间的关系大幅扯近,问道:“公主究竟为何事心烦?” 太平公主像失去说话的力气,叹息一声,没有答他。 龙鹰呆看眼前美女,心想的却是打从荒谷石屋“邂逅”这诱人至极的大周公主,对她总是很口不择言。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知自己事,遇上心仪的美女,他像变成另一个人,连对着道貌岸然的端木菱,又在大庭广众之前,仍无法按捺得住。难道是因被押离小屋前,一直没有接触女性的机会,而禁书却看过不少,一切只能在想象中进行,养成对美女肆无忌惮的作风,至于是否如此,只有老天爷清楚。 太平公主的声音传入耳内道:“你在想什么?” 龙鹰心中一动,道:“公主现在的神态,我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否让我猜猜公主的心事,如果猜中的话,公主赏我一个香吻。” 太平公主苦笑道:“真不知你是聪明还是大笨蛋,人家哪还来亲嘴的心情,就算给你猜中,人家不过敷衍了事,鹰爷有乐趣可言吗?昨夜人家想得心累了,现在事事提不起劲。” 龙鹰微笑道:“那就事后亲嘴吧!” 太平公主大讶道:“你真的猜得到?” 龙鹰试探道:“不是与你三皇兄有关,就是与四皇兄有关,对吗?” 高宗有八子,四个是武曌所出,而武曌把己出的四子长幼次序自行排列,因而排最后的李显和李旦,从七皇子、八皇子,变成三和四。 太平公主坐直娇躯,秀眸扑闪扑闪地看他。 龙鹰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保证妥善解决,你母皇将没有借口降罪公主的皇兄。” 太平公主沉声道:“事情非如你想象般简单,昨晚推事院有人认出行刺你的大铁弓乃三皇兄之物,立即上报武承嗣那狗贼,估计他今天会于早朝禀告母皇,并策动他的奸党怂恿母皇以叛逆罪处置三皇兄,际此皇嗣继承权风头火势的时刻,最怕母皇顺水推舟,那就……” 龙鹰顺手多取个糕点塞进嘴里,长身而起,含糊不清地道:“早朝何时举行?在什么地方?” 太平公主担心道:“离早朝尚有半个时辰,在武成殿,你晓得自己干什么吗?” 龙鹰欣然道:“当然清楚。武承嗣理该尚未出门,这混蛋住在哪里?” 太平公主心忖事情已不可能更恶劣,给这家伙去乱闯胡搞说不定可以有转机,叹道:“他的行宫是离此不远东南方的流杯殿,雨这么大,我用马车送你去吧!记着不要动手打人。” ※※※ 太平公主千叮万嘱下,龙鹰步下马车,冒雨直抵流杯殿,报上名号,把门的兵卫显然人人晓得他是谁,请他进入轿厅坐下,另有人入内飞报。 片刻后,一个兵头模样的人神色不善地出来,沉声道:“小将向魏王请示,魏王说他与龙鹰你两不相干,亦不想和你套交情,加上他有要事处理,着你立即滚蛋。这是魏王刚才说的话,命小将一字不改地转告鹰爷。” 龙鹰哑然失笑道:“劳烦兄台,为我向魏王再传一次话,也要一字不改。” 仍未表明身份名字的兵头道:“这个恕小将难以从命。” 龙鹰道:“你如不肯传话,斩你头的不是我而是你的主子。告诉他三句话,就是褚元天、大铁弓和真凭实据。” 接着双目魔光遽盛,狠狠盯着那兵卫,喝道:“还不滚进去上报魏王?” 兵头给他看得浑身一颤,被催眠似的匆匆去了。 ※※※ 武承嗣摆出来接见龙鹰的阵仗,确可吓倒很多人,他坐在华丽殿堂北端高起九级的玉石阶台上,红冠黄袍,五官尚算端正,三十来岁的年纪,还故意将眉毛画粗,好掩饰因酒色过度而致的苍白脸容,两眼射出阴鸷凶狠的神情。 两旁各站二、三十人,不少一看便知是高手,包括立于首位的褚元天,昨夜在八方馆帮腔的张嘉福就在褚元天对面。人人杀气腾腾,神色不善,盯着来到离台阶十步处站定的龙鹰。 武承嗣凝视来访的不速之客,双目闪过嘲弄的光芒,打个手势,他右方首席的张嘉福代言道:“魏王尚要赶早朝,龙先生长话短说,不要浪费魏王宝贵的光阴。” 龙鹰心知若自己说的话对他没有威胁性,他会立即拂袖而去,以奚落自己,从容道:“魏王错在让褚元天现身龙某之前,被龙某一眼认出是那晚在神池向龙某发箭的傻瓜刺客……” 褚元天厉声打断他道:“龙鹰你休想含血喷人,有什么真凭实据?” 武承嗣双目闪动惊疑不定的神色,更证实龙鹰心中想法,就是此子晓得种魔大法一事,也清楚武曌不惜一切得到秘卷的决心,遂借杀死龙鹰,希望武曌盛怒之下,处死庐陵王李显。 龙鹰昂然道:“老子有一套功法,不论对方如何蒙头罩脸,我看过一眼永不忘记。圣上更清楚老子有这套功法,只要我说出来,包保她相信。不相信的话,我便卷铺盖回乡下耕田,杀了我都不当国宾。哈!魏王该比任何人清楚,若我是被魏王间接逼走,魏王以后的日子绝不好过。” 武承嗣大怒道:“好胆!竟敢口出狂言胁迫本王,该当何罪!” 龙鹰失笑道:“顶多不过是欺王之罪,但你老兄犯的则是欺君。你若心中不服,我们立即一起上早朝,摆出来让圣上和一众大臣小臣秉公办理,看看谁的罪较重。” 武承嗣终于色变。 两旁高手跃跃欲动,只待武承嗣一个命令。 龙鹰好整以暇道:“诸位好像忘了圣上昨晚说过什么,谁敢因薛怀义向本国宾生事,立杀无赦,罪诛一族。” 张嘉福沉声道:“现在的事与薛怀义怎扯得上关系?” 龙鹰双目魔气大盛,盯着武承嗣道:“当然有关系。我今次来顺道办两件事,其中之一是收一笔烂账,褚刺客一是还我十两欠金,一是随我去见圣上,让圣上为我主持公道,此事没得推却,因至少有数百人证。” 武承嗣被他眼神所慑,兼之心中有鬼,硬不起来,道:“另一件又是什么事?” 龙鹰道:“另一件就是讨掩口费,另加十两黄金,一并给老子。不过掩口费是有期限的,任何人敢再提刺杀的事,我就将掩口费的事禀上圣上。” 褚元天双目喷火地道:“龙鹰你实在欺人太甚,你胆敢冒犯诬蔑魏王,已犯下死罪,只要将你当场格杀,再治你袭击魏王之罪,即使圣上亦难怪责魏王。”言罢向武承嗣看去,请他下令。 武承嗣贼眼乱转,犹豫难决。 龙鹰欣然道:“褚兄原来是有勇无谋的人,魏王是错用了你,否则不用一注输掉他十两黄金。便当我是薛怀义,聚众围攻若能起作用,他早死掉,昨夜怎还可以活生生地到皇城来丢人现眼。而你这蠢蛋又不懂揣摩主子心意,若公然干掉我不会有任何后果,魏王早这么做了。” 接着向武承嗣大喝道:“老子的时间才真的宝贵,一句话,二十两黄金,给还是不给?老子掉头便去见圣上,后果自负。” 武承嗣的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 龙鹰将见武承嗣的整个过程,活灵活现、加盐添醋地在马车内详告太平公主,笑得美人儿前仰后合,浪荡迷人,丝毫不怪龙鹰登车后紧搂她腰肢不放。 公主娇笑道:“你真不是人,收十两黄金还不见好收手,还要多勒索十两黄金,贪得无厌。” 龙鹰笑道:“贪心确是贪心,不过却是事关重大,武承嗣肯付掩口费,等若默认刺杀是他策划的,以后不单不敢再提此事,还要推事院的人封口。” 公主道:“由今天开始,武承嗣会千方百计置你于死地。唉!真希望他这么做,让这奸贼领教邪帝的威力。” 龙鹰在她脸蛋香一口,道:“公主现在有心情了吗?” 公主道:“不要那么急色。想得到本殿并不难,我纳过两次驸马,在男女之事上,一向我行我素,不理别人的看法,圣上从不管我这方面的事。不过那样的生活并不快乐,有时真不知如何可以令自己开怀。但对着你这死色鬼,的确能抛开烦恼。待我先去打听早朝的情况,待你办完圣上的事,本殿再到这里接你去吃喝玩乐。” 龙鹰想起人雅,低声道:“今晚不成!” 公主大嗔道:“什么?” 马车抵达御书房外,龙鹰抛下一句明天见,趁她大发雷霆前滚下车去。 第十五章许君为妾 马车离开后,大雨变成毛毛雨粉,龙鹰向恭候御书房外的荣公公道:“麻烦公公设法找副统领来,告诉他筹银两一事,终于有着落。” 荣公公道:“能为鹰爷办事,是小人的荣幸。” 龙鹰愕然望他。 荣公公压低声音道:“鹰爷杀了那贼秃,大快人心。贼秃一向于宫内横行作恶,我们当内侍的被他打死打伤有好几十人,遭他淫虐至死的宫娥更难以计数,得知鹰爷昨晚大展神威,斩下贼秃首级,我们人人如放下心头大石,只差未像宫外的百姓般燃炮竹庆祝。” 龙鹰心忖竟有此事,自己想不变成名人怕是没可能了。拍拍荣公公肩头,进入御书房。 人雅俏生生地立在几旁磨墨,见龙鹰来到,喜动颜色地下跪施礼,然后哀求道:“圣上随时驾到,人雅不敢坐着来磨墨呵!” 龙鹰到几子坐下,笑道:“不要怪我迟来,因为我要去赚钱回来养我的俏人雅,让她丰衣足食,一世无忧。” 人雅神色一黯,凄然道:“鹰爷不要说笑好吗?人雅命薄,没有福气。” 龙鹰边提笔疾书,边讶道:“人雅怎会有这种想法,只要圣上点头便成。” 人雅道:“圣上绝不会答应你的。” 龙鹰笑道:“为何人雅会这么想?” 人雅欲言又止。 龙鹰拍胸保证道:“放心说出来,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人雅瞥他多情又幽怨的一眼,轻轻道:“圣上有时望人雅的眼光很古怪,看得人雅心惊胆跳,然后她自言自语,什么永远不会再让你离开那类令人不解的话。” 龙鹰心忖武曌对人雅确异乎寻常,宁开罪薛怀义亦不肯将她送出去。想起有关武曌的一则传闻,登时毛骨悚然。不过若武曌真的对人雅好,将人雅许给自己,反是顺理成章。 微笑道:“真实的情况往往出人料外,圣驾到后自见分明。最重要是人雅愿不愿从我?” 人雅显露少女娇态,嗔怪地横他一眼,不依地道:“鹰爷呵!这还要问?” 龙鹰大乐,问道:“人雅懂唱曲吗?” 人雅害羞点头,仍是难解忧色,轻轻道:“人雅还受过音律舞技的训练。” 龙鹰心花怒放,意动神驰,若有这么个可人儿只为他一人在家中表演歌舞,夫复何求。真想挟起她远走高飞,永远不回来。 人雅忽然以蚊蚋般的声音道:“荣公公下达指示,若鹰爷要人雅侍寝,人雅不可拒绝。” 龙鹰心中一荡,问道:“人雅会拒绝吗?” 人雅早玉颊霞烧,踩足不依道:“人雅在提醒鹰爷呵!”说罢羞得不知该躲到哪里去。 害羞的美人恩重至此,龙鹰差点不相信耳朵。 “当!当!当!” 人雅“心中有鬼”,吓得魂飞魄散,扑跪地上,娇躯颤抖。 中门大开,“圣上驾到”声中武曌从屏风后转出来,没有瞥两人半眼,笔直走到龙桌坐下,四个太监俯身高举两个织有凤凰纹的筐子,一个满载卷宗文件,另一个竟是空的,以近乎舞踏的步法,直至把筐子安置在龙桌左右两端,然后躬身而退,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地至消失在屏风外,大门关上。 武曌沉吟片刻,柔声道:“人雅平身,到朕这里来,让朕看看你。” 人雅吓得又一阵颤抖,勉力站起来,摇摇晃晃的,龙鹰已做好一切准备,可在她跌倒前扶她。 人雅垂头直抵龙桌前九步许的距离。 武曌轻轻道:“抬起头来。” 人雅勉力抬头,与武曌目光一触,立即吓得跪倒地上,颤声道:“奴婢该死!” 武曌不悦道:“以后不准在朕前提‘死’这个字。” 人雅吓得脸无人色。 武曌目光终投往离她逾十丈的龙鹰,微笑道:“朕将先生昨天录写的入道第一看过五遍,谢眺果是不世出的武道天才和思想大家,令朕大有得益,亦可见先生确是尽心尽力办事,没有错漏一字。” 龙鹰心叫厉害,似是捧他,其实是表示以后若有错漏,绝瞒不过她的法眼,着他好自为之。微笑道:“大法文精意确,一字不能易,圣上放心。” 武曌显然心情极佳,欣然道:“有先生为朕办事,朕怎会不放心?先生双目神光比之昨天更内敛,可喜可贺。” 接着目光投往人雅,道:“人雅可知你的鹰爷为你开杀戒,在千万人围睹下,于皇城怒斩薛怀义。此事轰动神都,城中处处闻鞭炮之声,令朕欣喜莫名。” 人雅发出一声轻呼。 武曌接着道:“由此刻开始,人雅你再不是朕的贴身婢女,而是龙先生的小妾,荣公公正在中院等你,人雅随公公返仙居院收拾衣物,并可在朕的贴身婢女中挑选两个与你最合得来的姐妹作陪嫁,便当是朕给你的嫁妆。其他公公自有安排。” “谢主隆恩!” 人雅欢天喜地去后,武曌平和地道:“直至先生离开神都之日,人雅将居于上阳宫通仙门内的甘汤院,院内有天然温泉。得朕保护人雅,先生将无后顾之忧。至于神池的丽绮阁,可看先生的意思保留或取消。” 龙鹰慌忙道谢。表面看,武曌对自己恩宠极隆,无微不至。事实上他却变成另一类的囚徒,给绑死在这里。如要开溜,只人雅一个已教他头痛,何况多了两个娇滴滴的美娇娘。武曌真绝,兵不血刃地困着他。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 两人再没有说话,各自埋头工作,一个是女魔帝,一个是邪帝,确是离奇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武曌忽然道:“这里有个奏章,令朕很感为难,先生可为朕分忧吗?” 龙鹰继续书写,点头道:“能为圣上分忧,是小民的荣幸。” 心忖如此和她朝夕相对,潜移默化下,真不知最后自己会变成什么东西。 武曌道:“这是太宗时爵封武连县公李君羡后人诣阙称冤的奏章。事情要从太宗贞观二十二年说起,当时太白星不止一次在白天出现,太史局认为是女主昌之兆,当时亦有‘唐三世之后,则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流言,令太宗睡不安寝。他最怀疑的就是左武卫将军李君羡,其小名又是女姓化的‘五娘子’,心忖莫非‘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应验在此人身上。遂免其兵权,又借口他与妖人往来将其处死。现在李君羡的后人希望朕为他平反,朕该如何做呢?” 龙鹰整个头在发麻,若是如此,而事实确摆在眼前,否则何来喊冤的奏章,那武曌正是天命所归的皇帝,试问一众凡人怎斗得过她。把心一横道:“圣上当然须平反此案。” 武曌兴致盎然地道:“愿闻其详!” 一直以来,不要说龙鹰,杜傲等人亦从没有认真思索武曌从垂帘听政、亲自主政到登基所面对的阻力,只知她心狠手辣,凡阻挡在她登上皇帝宝座道路上的障碍,包括自己的儿子,均一律清除。其凶残恶毒可谓史无先例,事实上反对她的力量亦是“史无先例”,换过实力和意志力稍差者,早倒下去。 到今天龙鹰置身大周皇朝的核心位置,与武曌多次接触,始设身处地感受到武曌达致的成就背后的意义。 自春秋战国以来,一直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到汉武帝独尊儒学,更被道德化了,女性仅是男性的附庸,垂帘听政可说是容许女性干政的极限。到大唐开国,家天下一姓化的儒家理念进一步巩固深化,天下只可以是李姓有皇族血缘者的天下,其他均不具合法地位。以李世民的英明神武,闻得将有女主代唐,毫不犹疑诛除可疑的目标,认为一切理所当然,皆因女主本身已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魔门一向反儒学反礼教,为首的阴癸派且是女尊男卑,历代派主均由女性出任。武曌出身阴癸派而窃李唐的皇帝宝座,正代表魔门在历时数百年的斗争中取得翻天覆地的彻底胜利。击败的不独是李唐宗室及其支持者,还有儒家男尊女卑根深蒂固的观念。 现在的李显和李旦,虽是武曌亲生骨肉,却是李唐宗室最后两座仍未倒下的堡垒,一切斗争,“传统”和“革新”的角力,均环绕这两座最后的堡垒进行。而武曌正占尽上风。 如果武承嗣不是如此不争气,恐怕李显、李旦早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念头以电光石火的高速掠过龙鹰心头,道:“小民想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觉若平反此案,可让人晓得李世民并不是那么英明神武,且会滥杀无辜。其次是可重新提醒敢与圣上作对者,圣上实承天之命的真主,反对圣上最后势将徒劳无功。哈!不过既是如此,圣上反不用严厉对付他们,不如施之以恩,服之以德,大家和和气气,而最后的结果仍不会改变,皆因天命不可改也。” 武曌露出深思的神色。 想象中和现实里的武曌有微妙的分别。以前在龙鹰的想象中,武曌是个专横拒听、动辄杀人的暴君。但眼前的武曌,却是个高瞻远瞩的明君,先定下目标,凡有利于迈向目标的,她方会做,凡不利于迈向目标者,她会下手铲除。所以昔日薛怀义有利于她,可得她放纵,有如今天的自己,至乎可和她平起平坐。但有一天他龙鹰变成障碍,将会如薛怀义般横死。这个理解非常重要,事实上自被擒后,他和武曌的斗争立告展开,互相把握对方的优点和弱项。薛怀义正因错估她,故落得如此下场。 武曌在奏章上批几句后,将奏章放入左方筐子,朝他道:“龙先生陪朕用午膳吧!” 这是个没人敢拒绝的邀请。 龙鹰道:“小民尚要出宫去了却一件心事,圣上盛意心领了。” 武曌像早猜到他会拒绝般,若无其事地道:“朕可以知道吗?” 换过别人,只要答句“不可以”,立招诛家灭族的大祸。 龙鹰道:“小民须将昨晚赢来的赌注,分一半给小民的担保人端木仙子。” 武曌现出莫测高深的一抹笑意,淡然道:“端木菱的师尊师妃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莫不暗合慈航剑典之旨,故虽一人一剑,其威力胜比千军万马,若不是有她奔走斡旋,李世民焉能开出大唐盛世?端木菱被遣踏入江湖,实力绝不在当年的师妃暄之下,恐怕犹有过之。现在不论朕怎么说,先生当听不入耳,昨晚她肯作你保人,自有深意,非是义助那么简单,很快先生会明白这番话。” 龙鹰愕然道:“小民确没对此作深思,圣上认为我该否见她呢?或是只着人为我送金子去了事?” 武曌对他的反应大感满意,道:“先生和她终须一见,就由此事开始,这是命中注定的,你和她都逃不了。” 又随口问道:“薛怀义的尸身,隐有被硬物命中遗痕,先生可以告诉朕是怎么回事吗?” 龙鹰心叫厉害,答道:“胖公公使人送来杜伏威的袖里乾坤,让小民暗藏袖内,此奇兵小民已请公主交还公公。胖公公真的对我很好,令我有点受宠若惊。” 武曌双目射出复杂神色,感慨地道:“或许先生触及他心内某一种情绪,先生可放心信任他。在宫内,他是朕唯一可以谈心事的人,可是近两年大家很少说话。告诉公公,他为朕做过的事,朕是不会忘记的。” 龙鹰大懔,晓得她如此坦白,是表明看穿自己和胖公公的真正关系,不过一天她未杀自己,绝不会动胖公公,否则武曌和他龙鹰间将没转圜余地。 武曌处理妥最后一道奏章,右方的筐从满载变为空空如也,欣然起立,道:“这么多年来,在书房伺候朕的人很多,但和朕一起办公的惟先生一人。” 龙鹰忙起立躬身送行。 武曌举步移至龙鹰前,微笑道:“朕还是首次自己拉开宗卷批阅,过往有内供奉代劳,但朕不想他们影响先生的专注,所以禁止他们到御书房来,如果先生想人雅到书房来伴你,绝没问题,朕还喜欢见到她。” 龙鹰恭敬道:“谢主隆恩。” 武曌默然片刻,欲言又止,终于离开。 ※※※ 龙鹰以最快速度,到未时末完成今天的工作,离开御书房时,令羽足足等了个半时辰,两人边走边说。此时雨早停了,但天空仍是层云迭迭,不见阳光。 龙鹰在怀囊掏出两锭黄金,塞进他手里,道:“这是到芳华阁的花费,剩下的可使各兄弟买套光鲜衣服,到青楼去显气派。” 令羽哗然道:“我的娘!竟然是金锭,足够去十次。” 龙鹰心忖今晚当然陪人雅,明天是太平公主,遂道:“就定下后晚到芳华阁去,叫大家做好准备,若有兄弟不想去寻花问柳,由他好了。” 令羽笑道:“小将还未见过不想到青楼的男儿汉,除了那些读坏书的穷酸。鹰爷放心,没有人不奉陪的,鹰爷现在的名字比谁都要响,小将可否以鹰爷的名字去订房,说不定可订得最好的庭院式厢房。” 龙鹰道:“没有问题,现在我必须入城走一转,你们可诈作护送我,我去见人时你们乘机脱身。” 令羽大喜道:“鹰爷想得周到,大统领早有命令,鹰爷何时要我们,我们何时作鹰爷护驾,大伙正候命,一召便至。” 又道:“鹰爷昨夜大显神威,到今早大伙儿的话题全离不开昨夜之战。鹰爷要到城内哪里去?” 龙鹰道:“我要到国老的府第,你们送我到门口,然后分头办事。” 令羽连奔带跑地去准备一切。 龙鹰熟门熟路,穿院越落悠然朝正门楼举步。现时家有人雅,他早失去在外拈花惹草的情怀,今趟到青楼去,一方面确想见识洛阳首屈一指的青楼,最主要是陪大家兄弟一起高兴。他亦不认为拈花惹草不妥当,皆因他成长于离经叛道、漠视道德礼法的魔门之内,而他和众师兄们的分别,在于他纯净无瑕的道心。 待会见到美赛天仙的端木菱,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第十六章游龙戏凤 到达国老府,龙鹰报上姓名,指名求见端木菱,这是他想出来找她的最佳办法,至不济也该是问对地方。 门卫被他的大名如雷般贯进耳内,不敢怠慢,慌忙飞报,不久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亲来迎接,道:“端木小姐外出未返,不知她今天会否回来。但国老刻下在家,着小人来请鹰爷入中堂一聚,稍尽地主之谊。” 龙鹰想不到“鹰爷”的称号散播至此,又对端木菱的仙踪难测大感失望,另一方面受宠若惊,想不到贵为重臣之首的当朝宰相狄仁杰这么给脸子,遂怀着复杂的心情,随狄府管家入内。 进入大宅的主门楼,迎面为砖砌照壁,两侧各有一入口,管家领龙鹰转左向南进入中院,中院位于国老府中央,左右院落对称,形成三组双四合院共六个院落,是俗称“三宫六院”的布局,各院落既自成一体,又互相连通。其中以中院最考究,木刻砖雕彩画,营造出古朴苍劲的意境。 狄仁杰在石阶上迎客,领他进入宽敞开阔的主堂分宾主坐下,小婢奉上香茗后退出堂外,剩下他们两人。 狄仁杰今年至少六十岁,但横看竖看只像四十许人,相貌清癯,神采奕奕,双目灵活多智,气度沉凝,蓄五绺须,铮铮风骨,神采照人,教人见之心生敬慕。难得他态度亲切温和,但辞锋锐利,令人难以招架,虽是轻描淡写,亦使龙鹰暗自惊心。 狄仁杰劝茶后道:“端木小姐早晓得今天龙先生将来访,却不留下说话,令人难解。小姐虽貌美如仙,但对仰慕她的俊彦从来不假辞色,可是对龙先生却非常注意,不但随老夫到八方馆观战,且主动助龙先生一臂之力,使老夫大惑不解,龙先生有以教我。” 龙鹰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告诉他自己的魔种给她探测到吗?只好道:“仙心难测,恐怕国老须亲自问她,看她肯否开仙口。” 狄仁杰哑然笑道:“好一句仙心难测,推得一干二净。老夫曾问过太平公主有关你的出身来历,公主着老夫问圣上,那即是教老夫不要问。只是我这人一向好奇心重,凡事都想弄个清楚明白,只好直接来问龙小兄。勿怪老夫交浅言深,对小兄老夫只有好感绝无恶意。今早之事,更证实小兄乃我辈中人。” 龙鹰一头雾水道:“今早的什么事?” 狄仁杰微笑道:“昨晚公主漏夜来找老夫,告知武承嗣欲诬陷庐陵王之事,老夫知事态严重,连忙联系够资格说话的人,准备早朝时先发制人,岂知今早公主遣人知会老夫,说事情已解决,着我们静观其变,果然武承嗣整个早朝不吭一声。朝会后老夫找公主说话,迫得她紧才说得你出手,于早朝前闯魏王府硬迫武承嗣撤销此事。” 接着凝神看他,一字一字地道:“小兄凭什么令他屈服?” 龙鹰回敬他锐利如刃的眼神,道:“恐吓!” 狄仁杰神情不动,道:“只是恐吓?” 龙鹰忍不住嘴角逸出笑意,道:“还有勒索!” 两人再对望小片刻,同时笑得前仰后合,呛出泪水。 狄仁杰喘着气道:“小兄确是妙不可言。唉!你怎会和来俊臣混在一起的?” 龙鹰苦笑道:“此事一言难尽。” 狄仁杰狠盯他片刻,摇头叹道:“恐怕须大刑伺候,小兄或肯多透露一句半句。” 龙鹰乘机问道:“来俊臣那家伙是不是死定了。” 狄仁杰道:“小兄为何关心他呢?你知否多少人在他的屈打成招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今次翻案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只要证明此起最大的案是冤案,即使圣上亦没法压下其他千千百百的案子也是冤案的可能性,届时死者可得安葬,革职者可复原职,流徙者可返居地。老夫是义不容辞,定要为受冤者讨回公道。” 龙鹰心生敬意,道:“应该如此。” 狄仁杰回到原先的话题,道:“历代均有举荐贤士之举,今天圣上更定之为常规,由此入仕者不计其数。可是像小兄般以隐世高士入朝而被圣上待以国宾之礼,却教人摸不着头脑。究竟小兄由何人举荐?” 龙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正是圣上自己,国老勿要告诉任何人,不信的可去问圣上。”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狂笑,今次笑得更厉害。 狄仁杰叹道:“小兄确是妙人,如果不是见你一脸正气,以后老夫会睡不安寝。来!让老夫送小兄出府。” 龙鹰忙道:“怎敢劳烦国老,小子认得路。” 狄仁杰道:“你须走另一条出府之路。” 龙鹰大奇道:“为何不循原路?” 狄仁杰苦笑道:“因为只有走那条路,老夫的刁蛮女方可伏击你,小兄放心,她用的只是竹剑,劈中脖子都不会有事。” ※※※ 狄仁杰领龙鹰来到南园,故意提高声音道:“穿过圆洞门,转左是往外街的门。” 龙鹰忙道:“国老请回,小子想顺道欣赏园内景色。” 狄仁杰眨眨眼,径自回去。 龙鹰心忖他说自己是妙人,事实上他们父女更妙,朝圆洞门看一眼,心中好笑,小魔女倒懂找地方,谁想得到国老府内有埋伏,一般庸手肯定中招,那她可四处张扬。他自己嘛,忽然顽皮心起,装作漫不经心地往洞门走去,到了心有所觉身有所感的位置,退回去,一拍额头自言自语道:“真没有记性,漏了顶帽子。” 躲在洞门后的小魔女立即呼吸加速,显示她既怨愤又紧张。 他的童年岁月,面对的是比他年长很多的杜傲诸徒,在杜傲的维护下,没人欺负他,但若要找人玩耍,则想也不用想,一切玩意只好在脑袋内进行。现在有了年纪比他小的俏人雅,虽然这清秀纤弱的美女歌舞不该差到哪里去,但陪自己玩耍肯定是强她所难。只有小魔女是天生的玩耍狂,你想不陪她玩亦不行,四处撩事斗非,玩得花样百出,恰好填补他童年的遗憾。 片刻后二度抵洞门前,再退后,咳声叹气道:“我是怎么弄的,今趟竟忘掉钱囊。” 掉头走十步,猛运魔功,足不沾地地回到洞门处,双手环抱等看小魔女的好戏。 她是魔女,老子是邪帝,当然须见个真章。 洞门外传来微仅可闻、娇美至令人神酥意软、若人雅般带点童稚的可爱声音道:“没道理的,怎会忘掉钱袋?” 话犹未已,小魔女那张俏秀无伦,美至不可方物的粉脸从洞门旁探出来,变得大家脸脸相对,隔不到半尺。 龙鹰想都不想大嘴凑过去,蜻蜓点水往她香唇碰一记,疾退往后嚷道:“中招!” 小魔女呆了起来,美目先眯成线,异彩涟涟,然后瞪得说有多大就有多大,仿如到此刻方如梦初醒,晓得被龙鹰占她便宜,疯了的雌老虎般抢出来,手中竹剑没头没脑地朝龙鹰劈去。 这么偷鸡不着蚀把米,对这天之骄女来说是破题儿第一遭。 小魔女一身雪白武士劲服,以细丝带扎了个英雄髻,腰系缎锦,脚踏黄革靴,衬得她人比花娇又不失飒爽英姿,加上红扑扑的脸蛋,生动活泼的表情,洒起剑招像表演多于比武。那条小蛮腰扭动起来劲力十足,带动整个娇躯像蛇般柔如无骨,仿如下凡来跳剑舞的顽皮小仙女,兼之娇叱连连,不看到目眩神迷的就不是正常人。此时她恨不得将龙鹰碎尸万段,若可以的话,绝对会把竹剑换为最锋快的利刃。 龙鹰心中叫好。小魔女并非“虚有其表”,确曾在身法剑术下过一番苦功,亦予他一个难得的机会,由于被击中没什么大不了,故只闪不挡,在漫空剑影里尽展魔种级的奇异身法,任小魔女横砍直劈,却碰不到他的衫角。 蓦地小魔女收剑后撤,纵然天寒地冻,也累得她香汗淋漓,不住娇喘,踩脚道:“不打了!你这个最可恶的混蛋!” 龙鹰亲她嘴儿,自知理亏,闹到狄仁杰处更不得了。忙道:“小弟走哩!”转身便去。 竹剑带起的呼啸在背后响起。 龙鹰测准来势,跃高两尺。 “啪!” 竹剑狠狠扫在他屁股上。 龙鹰“哗”的叫痛转过身来,抗议道:“收买人命吗?” 小魔女恁是奇怪,像忘掉被亲嘴,一脸喜色,道:“我打赢哩。若是真剑,不斩开你两截吗?还当你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不堪一击,包保明天整个神都的人都晓得我收拾了你。” 龙鹰见她一句不提被自己占便宜,色胆回来了,笑嘻嘻道:“该说是神都所有人都知狄小姐对鹰爷我的屁股情有独钟,专拣老子的屁股打。什么斩为两截,那叫股斩。” 小魔女抛开竹剑,如非再没气力,该会扑过来拼命,手択蛮腰,美目瞪着龙鹰大骂道:“你无赖。” 龙鹰做出个夸张的惊奇表情愕然道:“没有可能的,小美人儿怎晓得老子的真名字叫李无赖。” 这一刻小魔女仍是秀眸含煞地狠瞪他,下一刻已忍俊不禁,“噗哧”娇笑,还低骂声“不知羞耻”,神态可迷死任何人。 接着伸出纤纤玉手,戟指道:“待我想到炮制你的方法,一定来找你报仇。” 说罢跳跳蹦蹦地回院落去了。 龙鹰深感不虚此行,找不着仙子,找到魔女也相当不错。 ※※※ “龙兄!” 龙鹰回头望去,万仞雨从后方追上来,到与他并肩,笑道:“龙兄是否刚给人揍了一顿?” 龙鹰恍然道:“万兄定是见我由国老府出来,为何当时见不到万兄?” 两人高度相若,并肩而行。到转入洛水的河岸大道,人车极多,喧闹震天,万仞雨提议道:“到岸边坐下再说。” 两人到河旁杨柳树丛中的绿坡地坐下,虽仍是在闹市中,颇有远离尘嚣的妙况。龙鹰索性仰身躺卧,望向天上云层,道:“快下雪!” 万仞雨看看天色,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今年的洛阳尚未真正冷过,我来前,长安早下过两场大雪。” 龙鹰记起来俊臣指是他逮捕自己的师兄,当然不敢追问这方面的事。道:“万兄是否领教过小魔女的伏击?” 万仞雨哑然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在下算是薄有名声,怎能幸免?还要故意输给她,好让她把我的名字刻在败将榜上,令人啼笑皆非。狄藕仙确名不虚传,貌美如仙。” 龙鹰终晓得小魔女的芳名,念了两遍后,微笑道:“原来万兄想去找她。” 万仞雨现出茫然之色,摇头道:“我本想造访端木小姐,正犹豫不决,见龙兄从侧门出来,便追过来找龙兄说话。昨夜一战,龙兄的战术神乎其技,若龙兄有兴致,大家兄弟般玩一场,肯定非常痛快。” 龙鹰想起催魔,大喜道:“小弟定必奉陪,现在都行。” 万仞雨俯视他,欣然道:“龙兄似乎比在下更好武。龙兄爱用什么兵器,该不会空手来接在下的刀招吧?” 龙鹰不好意思地道:“我战斗经验极浅,从未真正用兵器与人对战,不知如何答你。” 万仞雨道:“龙兄教人惊异,可是龙兄昨夜的表现,完全不似个没有经验的初哥,只像个老谋深算的老手,且是最可怕的老手。” 接着现出崇慕的神色,道:“龙兄未来的成就,说不定可和集佛道两门之长的武学大宗师徐子陵先后辉映。唉!听得在下手痒。” 龙鹰坐将起来,道:“何不坐言起行,找个地方比试?” 万仞雨无奈道:“今天不成,我还有个约会。明天如何?” 龙鹰记起公主之约,苦笑道:“明天到我不成,后天我约了班御卫兄弟到芳华阁去,万兄有兴趣来凑热闹吗?” 万仞雨摇头道:“如果我和你们混一个晚上,会给你的兄弟惹来烦恼,龙兄很风流。” 龙鹰讶问原由。 万仞雨叹一口气,道:“现今我们关中剑派成了武曌的眼中钉,在下更是她的主目标,真不想谈这方面的事。” 沉吟片刻,道:“恕小弟多口,希望龙兄不介意,因为问遍所有人全没有答案。” 龙鹰暗叹再一次陷入身分危机的问题,而任他编作,仍没办法提供能令对方满意的答案,苦笑道:“万兄最好不要问,我不想骗你。” 万仞雨洒然道:“龙兄非常坦白。” 忽然目光投往洛水上游处,双目精芒闪动,目光灼灼,似有所觉,沉声道:“龙兄就像个没人能解开的奇谜,让我担心有一天我们或许变成敌人,这是万某人绝不愿见的。那三艘艇形迹可疑,龙兄注意到吗?” 龙鹰从容道:“三艘艇顺流来到前面河段的一刻,另外沿洛河车马道奔来的七骑刚好抵达我们后方,如此距离,最大杀伤力该是弩箭一类的东西。小弟负责前方,万兄护后如何?” 边说边解开御寒披风的系带。 万仞雨微笑道:“能与龙兄并肩作战,人生快事。” 龙鹰欣然道:“昨晚我们不是曾并口却敌吗?” 万仞雨哑然笑道:“对!对!今回是二度携手合作。” 三艇排成长蛇阵般,离他们前方河段不到百丈,每艇三到四人不等,头戴[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竹笠,顺流滑浪而行。 后面蹄声渐近,杀气腾腾。 刹那间两人陷于前后受敌的情况,艇上敌人和后方骑士如龙鹰所料从隐藏处翻出上了箭的弩弓,机栝声响,瞄准两人射来。 万仞雨冷笑一声,并不跳起来,只转身拔刀,闪电劈出,以令人难以相信的高速,连劈三刀,袭至的七箭,无一幸免被他暗含反震的内劲磕飞,其中三箭更是被他一刀搞定,眼力之惊人,角度的精准,教人叹为观止。 龙鹰则轻松容易,披风变成个可尽收山精鬼魅的降妖袋,迎风一挥,九支弩箭尽给卷收其中。 徒劳无功的敌人转瞬去远,河岸回复先前的安详平静。 第十七章三真合一 万仞雨叹道:“我们成为敌人的机会减少了。” 龙鹰不解道:“万兄何出此言?” 万仞雨起立道:“迟些向龙兄解释。唉!刚才在下挡箭之际,龙兄是不是一直别过头来看我?” 龙鹰随他站起来,理所当然点头道:“如此刀法,怎可以错过?” 万仞雨沉吟不语,好一会后道:“龙兄懂棋艺吗?” 龙鹰兴奋道:“这是小弟少时闲着无聊喜爱的玩意之一,不过只能自己对自己。” 万仞雨难以置信地嚷道:“自己与自己对弈,怎可能有乐趣?” 龙鹰若无其事道:“乐趣是当你置身另一方时,变成另一个人。咦!万兄为何忽然提起下棋?” 万仞雨细看他,道:“龙兄是个离奇的人。” 这句话很耳熟,旋即记起太平公主今早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万仞雨举步先行,道:“我现在正是要赴一个棋会,龙兄若有兴趣,可随在下一道去。” 龙鹰道:“今天不行,原来万兄爱下棋,我们比完武力后可比棋力,哈!真教人期待呵。” 万仞雨在车马道前止步,看着热闹繁盛的大街,道:“坦白说,我现在见到棋盘就头痛,因为连吃几场大败仗,输掉我近百两银,不过仍是物有所值,因为对弈的是梦蝶夫人。” 龙鹰哈哈笑道:“原来佳人有约,只听名字便可猜到是风情万种的美女。小弟还是不去为妙,因为最见不得漂亮女子,和万兄争风吃醋就不好呢,比试变为大打出手。” 万仞雨被他说得笑弯腰,摇头叹道:“龙兄太风趣哩。不过你担心的情况谅不会出现,梦蝶夫人确是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她的似有情还无情,更令追逐裙下之辈人人神魂颠倒,只是她除棋会外,从不赴其他约会。且每次须凑够十人或以上她始肯赴会,说不想浪费时间。” 龙鹰失声道:“她竟是单独一人与十人对弈?” 万仞雨苦笑道:“最多那次是六十几人,其中不少是名震一方的棋坛高手,人人被她杀得弃戈曳甲败下阵来,而她仍是那副无可无不可的气人样儿,包你输到吐血。” 龙鹰大乐道:“有趣有趣!只恨我须立即回宫,众兄弟正在等小弟。” 拍拍他肩头,匆匆去也。 ※※※ 龙鹰和令羽等兴高采烈地策骑疾走,尚未抵上阳宫,就被一批为数二十多人的羽林卫截着,奉公主之命,要“护送”他到陶光园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拒绝须亲自向公主说,否则奉令行事的羽林卫很为难,暗叹倒楣,同时领教到太平公主的霸道,与令羽等分手到公主的寝宫去。 早有俏宫女在正大门候驾,领龙鹰登堂入室,来到肯定是内寝的处所,左右开门,静室约二十尺长十五尺阔,一边放置红木家具墙饰,最触目的是靠墙正中处赫然是他为荒谷石屋手制的榴木椅,另一特异处是方室中间垂下两重轻纱,将静室分隔成两部分。 宫女请他在榴木椅坐下,退出门外,剩下他一个人,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隔纱看过去,隐见衣物柜梳妆台一类布置,更是耐人寻味,夕阳光从两旁斜洒入室,对面正中靠墙处的火炉燃烧着,室内温暖如春。 既来之则安之,正回味先前在国老府与小魔女过招的情景,历历在目。倏地纱帐另一边右门打开,三女鱼贯而入,认得属于公主的优美身形居中,另两个该是宫女,正要呼唤,发觉她们似看不见他般的神态,忙把吐至唇边的话吞回肚里去。 太平公主背着他立在正中,由于比伺候她的两位宫娥高上半个头,朦朦胧胧中格外显出她鹤立鸡群般的娇姿美态。 龙鹰不知她葫芦里卖何药的当儿,两宫女竟为她宽衣解带,在他瞠目结舌下,缓缓脱得她一丝不挂,傲然立在纱帐的迷蒙里。在前方火光的映照下,分外强调她修长迷人的身段。 纵然只是个隐约可见的背影,却充盈动人心魄的线条美,撩人的体态,肤嫩肉滑,诱人至极。 美景瞬现即消,宫女接着为她穿上衣服。整个脱衣穿衣的过程,由于两重纱帐的净滤,没有丝毫猥琐的意味,可是公主一无遮掩的美丽胴体,却似经神圣化后深刻在他的心上,恐怕永远不能忘记。 宫女离开,剩下公主独立纱帐后,她缓缓转过娇躯,隔纱面向他,穿的是丝质一件直落贴体黄地白花的女袍,以缀满玉石的腰带勒出不盈一握的蛮腰,高企领,襟口斜垂至露出深深的乳沟,宫装高髻,不施半点脂粉,然后朝他走过来,轻柔地拨开纱帐,再没有保留地向他显现皇族贵女独有的丰姿神采,挟着浴后的香气,侧坐入他怀里,一双玉手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献上湿润丰美的红唇。 一切像发生在最深最甜的梦域中,龙鹰忘掉一切,忘掉置身处既是当世最华丽也是最凶险的大周宫城,双手搂紧纵体入怀的绝色美女。一边贪婪地探索她丰满和弹跳的背肌,痛尝香唇,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将他的魂魄潮冲往最遥不可及的无人地带。 不知过了多久,满脸鲜霞的美丽大周公主离开他的嘴唇,与他四目交投,娇喘道:“记得吗?本殿说过这是人家坐过最舒适的椅子。” 言罢不胜娇羞地将玉脸粉项埋入他肩头处,咬着他耳朵以蚊蚋般的柔声道:“你的手不要再作怪,今天到此为止,本殿还要偕你赴一个盛会。” 她说的话与她的行为有种言行不符,截然相反的感觉,下一刻艳光四射的美女使个身法从他的搂抱脱身出来,粉脸含春地俏立身前,玉腿抵着他的膝头,俯首嫣然道:“臭小子!今早竟敢拒绝邀约,本殿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修理。” 龙鹰仍未从刚才“一亲香泽”的抵死缠绵回复清醒,神志迷糊地嚷道:“这种事开始了怎可以停下来?”探手搂她,却被她避开两步。 太平公主娇笑道:“没什么是不可以停下来的,人家刚奖赏了你今早为本殿立下的大功,大家没拖没欠的。” 接着扬声道:“人来!” 两名宫女现身纱帐后,越帐而至,为她穿上红白相间的短背心,外加深绿色长垂至膝御寒厚风褛,益发显得她高贵华美,明艳照人。也令他痛失欢好的机会。 龙鹰首次对她生出反感,并不强烈,却有种被她蓄意玩弄的不舒服感觉,此刻本应是偕人雅共享新居之乐的动人时光,不会像现在般暗存机心。不过当公主把娇贵的纤手送入他大手去,拉他站起来,他的怨气消掉了。 小魔女狄藕仙那次不算,刚才是他第一次和女性亲吻,那是毕生难忘的滋味。 ※※※ 马车从陶光园开出。 两人贴体坐着,不知为何,龙鹰失去搂抱她的冲动,可能是极度渴望化为空虚失落的后遗症。 太平公主凑到他耳边道:“恼我吗?” 龙鹰想起正苦苦候他的俏人雅,差点立即开溜,闷哼道:“你刚才对我的所作所为,先赋予希望,又彻底粉碎它,不但违反人性,且不符天道。明白吗?” 公主听他说得含蓄有趣,花枝乱颤地笑道:“有这么严重吗?以你今早的可恶,人家算很慷慨哩!嘴儿让鹰爷亲个饱,又给你看人家的身体,现时身内的衣服,大大小小鹰爷一清二楚。” 龙鹰差点按不下欲火,可是明知她在逗他,怎肯中奸计,忙止念入定,道心回复澄明清澈,脑筋清醒过来。微笑道:“好!你说过走着瞧我便走着瞧,除非你来求我,否则休想我碰你。” 太平公主笑得更厉害,以带点嘲弄的神色道:“好哩!爱发脾气尽发在人家身上好了,人家可以逆来顺受。讲点情趣嘛!” 龙鹰苦笑道:“生气有屁用。男欢女爱变了情场攻防,算哪门子的一回事?” 太平公主往椅背挨去,目注前方,淡淡道:“你晓得本殿的师尊是谁吗?” 龙鹰知她因被自己连番抢白,不领她软语相求的情而心中不悦。经过多日的接触,他比前明白像公主般皇族贵女的心态,她们绝非良家妇女,长期生长在勾心斗角、朝不保夕的宫廷凶险里,纵情声色以麻醉自己似是唯一出路。 太平公主更是有权有势,上无节制、下则俯首屈从,养成她恣意而行,横蛮霸道的作风。故她视龙鹰今早为她立的大功为理所当然,拒绝她的邀请则为以下犯上,必须严惩。不过她对自己生出爱意,遂以爱情游戏的方式向他报复,以手段使自己俯首甘作她裙下之臣。 岂知这套对他完全不生效。 想到这里,不由对她颇有点心灰意冷。就像武曌,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不过终有一吻之缘,更不想关系弄得太僵。从容道:“请殿下赐告。最好说得详细点,好让老子在床上和公主决战时,晓得如何收拾尊贵的殿下美人儿。” 太平公主仍想板着脸,不旋踵玉容解冻,忍不住地娇笑起来,浪荡迷人地道:“不是说过不碰人家吗?” 龙鹰哈哈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公主何时来求我,我何时和公主欢好。你还未说呢!” 最后一句是分她心神,予她下台阶。 太平公主先低骂一声:“臭脾气”,然后道:“人家的师尊是僧王法明四大法驾弟子之一的三真妙子,三真就是媚术、幻术和武术,讲求三真合一。自知你身具魔种后,人家一直想和你一较高下,刚才向你施展的是媚术和幻术,岂知你这理该是情场初哥的臭小子,吻起人家来不单元气不泄,且像个色中老手般吻得人家险些受不了。你这套使坏工夫是从哪里学来的?” 龙鹰这才晓得和她打了一仗,心忖不知对催魔能否起效用。道:“这方面老子师父之众,可排成长龙,你想知道哪一个呢?” 太平公主大讶道:“竟有此事?没可能的,除杜傲外尚有何人?” 龙鹰回道:“杜傲要培养我的是道心而不是色心,以公主的聪明才智,怎可能猜到他身上去?” 马车此时开出皇城端门。 太平公主不服道:“说吧!” 龙鹰如数家珍地道:“什么《鸳鸯秘谱》、《春斗宝典》、《孽海风流》、《玉房指要》、《素女还精》全是老子的师尊,还有……” 太平公主掩他的口,凑过来在他脸上香一口,收回玉手喘笑道:“够哩够哩!一时忘了龙大人遍阅群书,失敬失敬。” 龙鹰对她的观感稍有改善,道:“我们究竟到什么鬼地方去?” 公主横他一眼,嗔道:“什么鬼地方?人家是要带你这乡下小子去见世面。整天嚷着躲回上阳宫哪是增广见闻之道,出来走走始为正理。” 龙鹰心忖有俏人雅陪自己,鬼有闲情去见他娘的世面。当然不敢说出来,因晓得后果严重,并会对他带来更大的不幸。 公主续道:“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北市东面立行坊洛阳首富易天南的府第,易天南不单是洛阳帮实际上的大龙头,更是洛阳水运行会的会长。” 龙鹰不解道:“大龙头就是大龙头,为什么说是实际上的?” 公主解释道:“因为洛阳帮名义上的大龙头是芳华阁的女老板聂芳华,也是易天南的继母,不过易天南的年纪要比他继母大上十多岁。” 龙鹰闻得芳华阁,立即兴致盎然问道:“聂芳华今年贵庚?为何屈身下嫁比她长数十岁的老头子?” 公主骂道:“色性不改,恕本殿拒不作答,要知道直接去找她,不过莫要怪我不先警告你,聂芳华并不是个易相处的人。” 龙鹰举手投降道:“够哩!够哩!吃醋鬼!我们到那里干什么,若只是吃餐饭,我会揍扁你的香臀。” 公主眉开眼笑道:“我可没求你揍人,为何又毁诺来碰本殿?” 龙鹰若无其事道:“揍人当然例外,难道你来杀我,老子会因须守诺不碰你而不还手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亏你一塌糊涂的。” 公主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他道:“说人家小器,你不是更小器吗?一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样儿。” 马车注进洛河大街的车流里,际此华灯初上的时候,两岸灯火辉煌,河上的船舟更使广阔的洛河像多了千百个在水上飘浮移动的巨型灯笼,使人目眩神迷。入夜后的神都,变成另一个世界。 公主收慑心神,正容道:“今晚易府举行的是不容错过的盛会,从外地赶来的也不乏举足轻重的江湖大豪。人家对你是一番好意,岂知你听都不听便溜掉。” 龙鹰暗自叹息,女人心,海底针,说正经事时仍不放过算旧账的机会。道:“究竟是什么娘的盛会,有那么的重要,若是喜酒寿宴一类东西,请恕小弟没兴趣奉陪,公主自己去好哩!” 太平公主出奇地不以为忤,白他一眼道:“差点忘了你不但是臭小子死小子,还是野小子。你听过吐蕃吗?” 龙鹰道:“是不是中土西高原上的强国?国主好像叫松赞干布,首都逻些城,附近的吐谷浑、党项全不是他对手,给他三两下手脚全灭掉。” 太平公主大讶道:“想不到你果然有两把刷子,太宗时遣文成公主下嫁松赞干布,到松赞干布死后,权臣当国,屡犯我境。圣上最近调兵遣将,大败吐蕃二十万雄师于青海,复置安西部护府于龟兹,以重兵镇戍,松赞干布之子赞普乘势复夺权柄,还遣使来见圣上修好。现在我们和吐蕃的关系相当不错。” 龙鹰好奇心大起道:“这和今晚的所谓盛会有什么关系?” 太平公主道:“当然大有关系,因为作主宾者正是一个叫横空牧野的吐蕃人,此君乃吐蕃皇族,富可敌国,二十岁已无敌手,遂起周游列国之念。初时我们还不怎么在意,到他在西京长安尽败当地高手,才轰动中土。不要以为此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事实上他的风流潇洒比得上以前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且手腕了得,从不令人难堪,比武见好就收,被他败者,输都输得舒舒服服。” 龙鹰大感兴趣道:“万仞雨和他交过手吗?” 太平公主道:“刚好万仞雨不在长安,否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最引人处是随横空牧野来的不但有难以斗量的大批奇珍异宝,还有十多位吐蕃和附近各地的绝色异族美女。他说只要……” 龙鹰讶道:“为何不说下去?” 太平公主摆出令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一副你不道歉本殿绝不说下去的神态。 第十八章两女之间 龙鹰举手投降,道:“是我错,是我不对,不明白公主为小子安排好东西的苦心。公主大人大量,原谅小人。” 太平公主开心得花枝乱颤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告诉你这死色鬼吧!只要任何人能在他手上走上十招,送一件珍宝,走过百招,则任挑随行美女一位。不过先警告你,到今天与他交手者不下百数,没人从他处拿走半件珍宝,遑论异族美人儿。” 龙鹰愕然道:“那岂非没人在他手下走上十招之数,洛阳以什么人去迎战?” 太平公主抿嘴笑道:“本来有个最佳人选,可惜昨晚给你干掉,风过庭也是理想人选,但因有官职在身,须得圣上批准,何况他仍外游未返,所以……所以……” 龙鹰大喜道:“所以只剩下我,对吗?” 太平公主仔细打量他,大奇道:“你真的不害怕吗?还是只是个不知恐惧为何物的疯子。任何人听到世上有如此了得的高手,怎都三思落败的后果吧!不过你确不用费神去想,易天南曾托人征询圣上让你出战的看法,给她一口拒绝,所以你想出战都不行。” 龙鹰大感没趣,颓然道:“我去干嘛?可没兴趣看一众低手逐一被外人击败。” 太平公主见成功捉弄他,得意道:“当然是随本殿去见识世面,难道还有其他?” 龙鹰道:“我可以滚落车去吗?” 太平公主好整以暇道:“你敢!” 龙鹰大为光火,这般被她浪费本该与俏人雅共度的大好时光,而自己则像是她有趣的玩物,当他龙鹰是老几?正要穿窗远遁,急剧蹄声骤起,转眼十多骑吆喝连声从后追上来,其中一骑身罩红披风,仿如策着会腾云驾雾的天马般靠贴车窗,骑士别过头来望入车厢,瞥见是龙鹰,立即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向他扮个不屑的鬼脸,又瞥太平公主一眼,马蹄早带着她去远,另数骑呼啸声中跟着她马尾争先恐后的追去。 龙鹰见到小魔女,不知为何气消大半。 现时洛阳两大盛会同时举行。 一个是梦蝶夫人以棋会友,另一是吐蕃横空牧野以武会友,以狄藕仙活泼好动,爱惹是生非的刁蛮野性,跪地央她都不会去下棋,而易府的盛会布阵拦截她仍会硬闯。 太平公主的声音在旁响起道:“你和这妮子是什么关系?” 龙鹰仍在气头上,漫不经意地答道:“和与你的关系一模一样。” 太平公主不悦道:“那是什么关系?” 龙鹰朝她瞧去,忍不住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缓缓道:“就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太平公主呆了一下,终捕捉到他说话的涵义,“噗嗤”一声笑出来,低骂声小器鬼,又抛他一个媚眼,显是被他连消带打的奇招逗得不怒反喜。 龙鹰开始弄不清楚自己和她的关系。太平公主道:“快到哩!不和你玩了。我是有苦衷的,因为有人指名道姓想与你见个面,而这是谁都不想开罪的人,包括母皇在内。” 龙鹰讶道:“世间竟有如此人物。” 公主故作神秘道:“事实上这个人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沾了他师父的光,本身又是中原最大帮会的帮主。” 龙鹰道:“你说的是不是寇仲和徐子陵出身的竹花帮,上任帮主桂锡良据传是两人一手炮制出来的,故与唐室关系密切,兼谨守江湖规矩,做正派的帮会生意,所以官府给足他们面子。嘿!全是偷听回来。” 公主道:“正因与李唐宗室关系密切,所以前几年李绩(徐世绩)的孙子徐敬业,唐之奇和骆宾王等打着匡复三皇兄的旗号,起兵作反,竹花帮有大批帮众加入叛军,岂知不到四十天被圣上遣大将黑齿常之把叛乱彻底平息。竹花帮现任帮主不但是桂锡良的孙子,且因桂锡良的关系,成为寇仲义子陵仲唯一的徒弟,圣上看在陵仲分上,事后只字不提竹花帮。” 龙鹰道:“这家伙挺走运的。” 公主苦笑道:“这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寇仲和徐子陵因练长生诀,精气被转化为真气,故寇仲虽有两妻一妾,却无所出。徐子陵比他幸运点,石青璇为他诞下一女,据称凡见过长大后的她者,没人可忘记她钟父母灵秀之气的美丽。后此女下嫁陵仲,成为天下佳话。陵仲虽得寇徐两人真传,却淡泊江湖名利,有了如此娇妻,更是懒得踏入江湖半步,故没有人晓得他武功深浅。圣上曾七次邀他们夫妻来京,均被婉言拒绝,令圣上深以为憾。如非看在他们夫妻分上,桂有为怎能免祸?” 龙鹰皱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公主叹道:“圣上虽没有追究竹花帮,但换了你是桂有为,睡得安乐吗?” 龙鹰无话可说。武曌最可怕处,是没有人晓得她心内动什么念头,而一旦她发难,则没有人受得了。 公主道:“桂有为十天前抵神都,四处托人向圣上说项,希望圣上赐他一见,让他亲自请罪。除我和国老外,没人敢为他说好话。到国老和我为他说话,竟然弄巧反拙,圣上明言只要陵仲夫妇来神都小叙,她会彻底忘记此事。你说吧!教桂有为如何做呢?” 龙鹰不解道:“此事发生于多年前,为何桂帮主那时不来求情,到今天才来呢?” 太平公主道:“因为圣上一个月前,严令竹花帮不准碰与大运河有关的任何生意,那等若废去竹花帮的武功,失去漕运,还有什么可干的?” 龙鹰苦笑道:“你母皇分明是要将竹花帮迫入绝路,目的是要见陵仲夫妇,这种事外人无从插手。桂帮主找我干嘛?” 太平公主道:“当然是找你帮口。这个可不是由我提出的,而是国老对桂帮主的提议,指只有你敢向圣上痛陈利害,其他人给圣上反骂两句便屁滚尿流,只有你的面皮厚如城墙,不会有丁点变红。哈哈……” 龙鹰没好气道:“国老是没好介绍,你则是助纣为虐,两个都不是好人,硬将老子摆上台面,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太平公主道:“你亲口拒绝他吧!人家只是负起把你这小子带到这里来的任务。” 马车转入灯火辉煌的大宅,府堂内传来阵阵喝采打气的呼叫声,可是当马车在府门石阶前停下时,欢呼声转为惋惜的悲叹,使人不用看也晓得横空牧野大展神威,又胜一场。 公主的亲卫拉开车门,让两人下车。 大宅前的广场聚了百多人,三五成群的在交谈议论,太平公主领着龙鹰朝侧立一旁瘦长得像支竹竿似等候多时的僧人走过去,娇声道:“太平向二师伯请安问好。” 那和尚合十回礼,目光投向龙鹰,道:“阿弥陀佛!这位该是龙鹰施主。” 龙鹰大感懔然,即使对方昂立身前,他灵锐的触觉竟感到对方有种游离不定的特质,像是站在那里,又像立于别处,如此禅功,教他不敢小觑。 此僧愁眉苦目,似若历尽人世间的不幸和沧桑,致心如枯木。 龙鹰合十致敬,注意到他赤着双足。 和尚道:“贫僧羊舌冷,乃佛尊座下护法弟子,今天来此,是要向龙施主交代一件事。” 龙鹰看太平公主一眼,见她神态恭敬,心忖难怪她用尽手段迫自己到这里来,原来不止是见桂有为,还要见小佛爷的师父羊舌冷,对她的反感减去三分。 忙道:“大师客气!” 羊舌冷脸无表情地道:“事缘贫僧不肖徒竟敢勾结薛怀义,冒犯施主,用的又是下三滥的卑鄙手段,有损我佛门清誉,贫僧已下手取他性命,清理门户,并向施主致歉赔罪,请施主不用再把此人放在心上。”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羊舌冷的冷酷似是天生的,不徐不疾道出干掉了自己的徒弟,表情固没丝毫变化,低沉嘶哑的声音也没半点波动,就像说的是吃饭睡觉般的日常事。 这是个非常可怕的高手,由此推之,僧王法明武功之高,令人难以想象,难怪胖公公有十个薛怀义加起来仍不是法明对手的话。 他有点道谢不是,不道谢更不是,乏言以对的情况,在气势上他是落在下风。 羊舌冷合十道:“龙施主若没有其他事,贫僧告退。” 龙鹰讶道:“里面正举行武斗,大师没有出手的兴趣吗?” 羊舌冷仍然用他不死不活的声音语调道:“出家人岂可妄动干戈,更不可以有争斗之心,龙施主请。” 说罢往后退开,转身去了。 太平公主凑到他耳边道:“二师伯罕有离开净念禅院,今次因小佛爷的事离寺,又来向你交代清理门户的事,对你是非常重视。” 龙鹰不满道:“明知他在这里等我,为何不先通知一声?”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道:“有机会吗?只顾向人家发脾气,害得人家很多话来不及说。” 又道:“桂帮主在里面等待我们,进去再说。” 两人朝府门举步,喝采声又再响起,另一场比武开始。 小魔女挟着香风从府门走下石阶迎上两人,俏脸红扑扑的,明亮的大眼睛闪动兴奋的神色,向太平公主道:“藕仙要向公主借这可恶的小子说几句话。” 语毕径自走往远处,等待龙鹰。 太平公主一脸无奈神色,狠盯龙鹰一眼,道:“还不滚去见和你没有任何关系的小美人儿,记着不要乘机开溜,否则本殿会翻天覆地地找你算账。” 娇哼一声,独自进入易府。 龙鹰不知好气还是好笑,太平公主固是难伺候,小魔女亦好不到哪里去,自己夹在中间,肯定是祸不是福,自己拈花惹草的风流性格,终会为他带来灾难,想是这么想,心知肚明,绝不会改过,亦不愿改,否则做人还有啥乐趣,谈情说爱怎都比动刀动枪好上一点。 来到小魔女前,笑嘻嘻道:“什么事找得我龙小子这么急,不介意错过热闹吗?” 小魔女全无敌意地不屑道:“有什么好看,全不是那横空混蛋的对手,本小姐旗下的蠢蛋更不济,有个尚未动手竟给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投降认输,看得人家心头火发,又知你这小子会到来送死,不如在你死前找你算账。” 龙鹰哈哈笑道:“你尽怪别人,何不自己亲自下场和横空混蛋玩一场看看,凭我们小魔女打遍洛阳无敌手的资格实力,横空混蛋注定是刻在大小姐败将榜上的下一个名字。” 小魔女滑嫩的脸蛋升起两朵红云,岔开道:“不跟你胡扯!我是来警告你,如果你将人家今天中招的事说出去,我会杀你的头。” 龙鹰大乐,此女确是精彩,和她相处保证情趣无穷,其刁蛮无理恰是她动人之处。哂道:“不是说我快死吗?死了还如何将小姐中我招的事到处宣扬,大小姐岂非前言不对后语。” 府内又传来叹气失望的声音。 小魔女两眼上翻,道:“第十二个,真不知怎么搞的。” 然后踩足嗔道:“可恶鬼!答不答应,我要你立毒誓。” 龙鹰笑道:“立毒誓有什么大不了的。” 举掌道:“老天爷为证,我和小魔女大姐是命运注定的……”见她神色不善,忙改口道:“一对冤家,如果我把中招的事……”另一手抓头道:“究竟是哪一招呢?说得不准确,毒誓会不灵的。” 小魔女没好气道:“你有本事令我中很多招吗?就是唯一中的那一招。” 龙鹰涌起甜蜜迷人的滋味,续誓道:“就是小魔女大姐中的那一招,除了我们两心相知和老天爷你之外,我鹰爷绝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如违此誓,教我永远没有令小魔女大姐中另一招的机会。” 小魔女眉头大皱地道:“用外号立誓,会否不灵光?” 龙鹰见她只计较誓言灵不灵,其他全部收货,乐不可支道:“小事小事,让我轻微更改后再立过毒誓。” 小魔女像忍俊不禁,唇角逸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故作一本正经地道:“今次中招的是你,待我立即向公主告你一状,人家是小魔女,她却是大恶女,只告诉她你跪地向我立誓缺乏诚意,让她疑神疑鬼地猜测她的龙鹰情郎究竟向小魔女立了什么誓,肯定有你好看。” 言罢怕给他逮着般先闪往一旁,娇笑着朝府堂大门奔去。 龙鹰终发现谁是笨蛋,又的确被命中要害,大吃一惊下抢上石阶,打定主意只要见小魔女真的去找大恶女说话,立即溜返上阳宫去。有武曌坐镇,谅太平公主不敢闯进去作恶。 龙鹰跨步入堂,捕捉到小魔女返回众男拱持的一桌,暗抹一把冷汗,心呼好险,当然危机未过。事实上小魔女的奸狡,远超过他估计之上,一步一步引自己踏入圈套,还自以为正大占对方口舌的便宜。 定神一看,乖乖不得了。 长近五十步、宽达三十步,以二十四根大木柱撑起高达三丈的易府主堂,除靠门的一方外,靠边排列了近百大圆桌,腾出大片供比武用的空间。只坐着的足有六、七百人,两旁桌子和墙前的空档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人,至少逾千之众。 幸好此时绝大部分人注意力全集中往对着正门另端的一列主席,皆因其中两桌坐满奇装异服、珠光宝气、彩衣缤纷的异族佳丽,人人活泼爱闹,旁若无人嘻哈玩乐,个个体态绝佳,风韵迷人,哪似来看比武,更像荒淫无道昏君的后宫佳丽。最要命的是她们戴上黑纱,只露出一双双明亮大眼睛,色式具备,其中一女的眸瞳竟然金光闪闪,且拥有金黄色的长发。花不迷人人自迷,尤幸人迷三分醒,发觉公主位处其中一桌主席,正狠狠瞪着自己这好色鬼,令他联想到她母皇下令将人推出午门斩首前的模样。 心叫糟糕,蓦有所觉,一对如有实质的眼神正投射在他身上,自然而然迎向对方。 目光隔空交触。 龙鹰浑体一震,于弹指间的高速,魔种扩展全身,再不像以前般经脉震荡,窍穴跳动。他就是魔种,魔种就是他,无分彼我。 龙鹰脊骨挺直,双脚像从立处四方八面延展开去,直至大地尽处,双目魔光闪闪,却敛而不泄,两眼变成无底的深潭,潭下又另藏秘处。 望向他那双眼睛的人缓缓站起来,离开座位,步向卓立入门处的龙鹰。大堂内近二千人开始感到异样,目光先投往横空牧野,再朝变得气魄雄宏的龙鹰瞧。本喧闹震堂的吵声潮水般退下去,终至落针可闻,气氛凝重,没人敢透一口大气。 小魔女瞪大美眸,呆盯龙鹰。 睥睨当世,魁梧奇伟的吐蕃第一高手横空牧野目注龙鹰,柔声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龙鹰微笑道:“龙鹰向横空兄问好!” 横空牧野仰天长笑道:“果然是昨夜于皇城将薛怀义当众斩首的鹰爷,横空怎想得到天下间竟有龙兄般人物,我们何不抛开一切顾忌,大玩一场?” 龙鹰哈哈笑道:“难得横空兄有此兴致,累得小弟手痒难禁,横空兄想不奉陪也不行。不过小弟却要另立规则,因今晚小弟情况特殊,不想战至身疲力累后还要被追杀。” 横空牧野也是奇怪,欣然道:“不论龙兄开出任何条件,本人一律遵从。” 人人好奇心大起,因没有人猜到他在弄什么玄虚,只有太平公主和小魔女狄藕仙勉强有点眉目。 大堂气氛凝重里隐带猜谜揭谜的情趣,怪异至极。 (第一卷完) 【卷二】 第一章以武会友 在横空牧野和堂内所有人期待下,龙鹰朝堂中的横空牧野走过去,欣然道:“此趟比武,以九十九招为限,假如小弟侥幸捱到此限,请横空兄为小弟送赠珍宝各一,予尊贵的公主殿下和打遍神都无敌手的国老掌上明珠小魔女藕仙大姐。横空兄尊意如何?” 此番话一出,全场哗然,有人喝彩叫好。 两女怎想得到他来此奇着,摆明非是为横空牧野的异族绝色而战,而是为她们而战,且在大庭广众之前,公开讨好,亦不无示爱之意,芳心又羞又喜、又气又恨,兼无从拒绝,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小魔女首先“呵”地轻呼一声,接着两边脸蛋火烧起来,到人人朝她瞧来,差点想钻进桌子下以躲避目光,身旁众男则面目无光,恨不得龙鹰被人一招收拾。 太平公主出惯场面,捱瞧的功夫比小魔女强胜百倍,表面看还没什么,只是以微笑回应朝她猛看的众人,一边心大骂龙鹰的不知检点,另一边心则大感火辣刺激,同时深切明白,这臭小子给她的新鲜刺激,是从未由任何其他男性处得到过的。 横空牧野哑然笑道:“龙鹰兄奇人奇行。贵国有云,宝剑赠侠士,红粉赠佳人,不论今战如何,本人必玉成龙鹰兄提议的美事,且是本人今次东来所携最珍贵的两件宝物,以示对龙鹰兄的欣赏。” 鼓掌喝彩声轰堂爆响,深深感到此战已被赋予不同的意义,平添香艳旖旎的风采。横空牧野的异族美女团差点拍烂手掌,显然龙鹰大胆创新的行为,甚合她们的作风脾胃。 一个沉雄的声音从中间主席传来,笑着道:“本人洛阳帮易天南,龙兄一到,立令皇子的以武会友变得活色生香,势将传为中外武林佳话。也令天南想到一个问题,欲请教龙兄。” 龙鹰朝易天南瞧去,欣然道:“请大龙头指教。” 易天南一身儒服,乍看像个私塾执教的先生,四十岁许的年纪,相貌堂堂,温文儒雅,在没有人可猜到他的问题下,揭盅般欣然道:“敢问龙兄,如何去界定一招两招之数?” 全场立即起哄,又有点摸不着头脑,皆因此乃约定俗成之事,人人习以为常,就是招式一出,到变招之时,作下一招计,没人会为此深思,如今德高望重的易天南提出来,方感到要以言语做出界定,绝非易事。 横空牧野气定神闲,饶有兴致地含笑聆听,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其双腿微分昂然傲立的姿态,似可保持到宇宙的尽头,本身已是浑然天成,充满慑人的魅力。 龙鹰好整以暇地道:“于小弟而言,所谓一招,事实上是一个意念,到此意念完成,便作一招,所以由此意念引发的连串动作,均属此招之内。” 横空牧野鼓掌道:“精彩精彩,所以即使尚未动手,如意念被迫改变,也可作一招论。今次比武,纯属兄弟间的游戏,龙鹰兄可否破例以拿手的兵器应战?那可令本人能放手而为。” 龙鹰目光回到对手身上,对横空牧野好感大增,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像昨天的决战般,无所不用其极,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刀来剑往堂堂正正的见个真章。微笑道:“横空兄给我什么兵器,小弟用什么兵器。” 堂内倏地静下来,直至只余呼吸声。 要知随身兵器乃武者的命根,伴他们出生入死。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故此随身兵器最为讲究,务求尽善尽美。不同类型的兵器,有不同的性情特点,须透过长期的浸淫和掌握,始能得心应手,将兵器的效能发挥到淋漓尽致。刀有刀法,剑有剑招,即使拿手用刀的,若忽然要他改用另一把刀,功夫亦因未能熟习而大打折扣,遑论改用的是另一类型的兵器。龙鹰现在说的,等若不论何种武器,来到他手上均可成为拿手兵刃,如果属实,可谓石破天惊,令人难以相信。 横空牧野微一错愕,双目射出半信半疑的神色,心中不由涌起被轻视的不悦,不过他涵养极深,并不因而动气,沉声道:“好!好!林壮!借你的枪与龙鹰兄一用。” 一名大汉从异族美女团旁的另一席应声站起来,双手高举一支长达七尺的长枪,使个手法,长枪离手,像风车般急转着朝龙鹰左方平切而去,发出“嗤嗤”强烈的破风之声。好斗乃塞外战士一贯的传统,这叫林壮的塞外高手,亦因心中不服故意刁难,意图让“大言不惭”的龙鹰当场出丑。 小魔女旗下诸男全体喝彩,皆因深切期望龙鹰这个“情场劲敌”尚未能与对手过招已在接收长枪上先栽个大跟头,那这场比武打都不用打。 谁也晓得飞旋的枪注满林壮的真气,等若放手全力出招,无须任何保留,而旁观者不论武功高低,根本看不清楚枪头枪尾,见到的只是旋动的影子,如果是照面旋割而来,能避开已相当不错,提也不用提须空手去接。 龙鹰的反应令所有人为他更是担心,此子竟一眼不看旋至的长枪,目光依然紧锁横空牧野,嘴角逸出一丝笑意。 眨数眼的工夫,风车似的旋枪终抵龙鹰之旁,如果龙鹰不接收,长枪会于离他肩膀寸许处掠过,只从取位的精确度,可推知林壮是难得的高手。 龙鹰的左手动了,以迅疾无伦的手法,探进旋动的枪影里。 枪影倏地消去,变回七尺长枪,龙鹰左手握着枪子木杆尾端,变戏法般神奇。 人人不相信自己眼睛,一时乏声以喝彩叫好。 时间似在此刻静止。 龙鹰“嘿”的一声,长枪再次化为无数影子,从左方越背滚往右方,最后朝前挥打数下,枪子显露出木质的柔韧性质,颇有软鞭的感觉,难怪转动时“嗤嗤”作响。 龙鹰长笑道:“好枪!” 众人终回过神来,全场爆起轰天喝彩和鼓掌,气氛炽烈。 小魔女拍烂玉手,旁边众男则差点要找地方躲起来。 太平公主松一口气,暗忖和这小子一道,不给他气死也会因提心吊胆被吓死。 横空牧野见他枪到手后,随意使出的枪法便像此枪他已用了超过一百年的熟习模样,惊异不在话下,同时对自己先前“误会”龙鹰大感不好意思。摇头叹道:“龙鹰兄这一手教人拍案叫绝,尽收先声夺人之效,令本人心志被夺。想本人自十六岁出道以来,十五年来从未有过这种气馁的感觉。痛快痛快,真的痛快,算作一招如何!” 全场再爆采声,为横空牧野的胸襟气度叫好。 林壮仍未懂坐下去,目瞪口呆,因他最清楚自己长枪的性情,枪杆确采带柔韧性质的木料精制,而此柔韧特性正是他枪技精粹之所在,却从未如刚才龙鹰挥打时显露“软鞭”般的柔韧度,活像是另一把不同的枪,怎教他不瞠目以对,难以相信? 龙鹰把枪收在身后,长枪似与他合为一体,渊渟岳峙地欣然道:“好风度,收了横空兄这个便宜招大礼,我们以后就是好兄弟,此情永不改变。” 横空牧野打心底喜欢眼前未之曾遇的超级劲敌,道:“能作龙鹰兄的兄弟,是本人的荣幸。剑来!” 异族美女团中最触目金发金睛的女郎盈盈起立,尽现她修长优美的丰满身段,确是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最惹人遐想是一双金睛在媚眼里滴溜溜地左顾右盼,令人人生出她在看自己的感觉,定力稍差者魂魄早被勾走,大堂静至不合常理,只剩下金发女郎袅袅婷婷斜抱宝剑步往她主子的轻巧足音。 她的服饰艳丽多彩,上身右衽衣,加坎肩,下为百褶裙,长及脚背,戴珠帽,腰束彩带,而不论衣裙,均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线绣成各式花纹,图案滚边。兼之项挂珍珠串,腕戴金镯,帽缀宝石,衬托得她更是艳光四射,夺人眼目。 龙鹰也是奇怪,此时的他全无饱餐艳色的冲动,心神晋入无人无我,不起一念的武道至境,大堂内任何异动,均瞒不过他的心眼,遂感应到一对充满敌意的眼睛,正留神他的一举一动,静待偷袭他最佳时机的出现。这个窥伺在傍的敌人肯定是与他同级的高手,否则他的魔心不会如此反应。登时心里有数。 如果他所料无误,今天对他接二连三的偷袭,该是来自武承嗣的政治集团,意图杀人灭口,永绝他这个有掩口费在手的大患。岂知从催魔角度言之,武承嗣等于大力帮忙。 横空牧野反手握上剑柄,不抽出来,闲话家常,束音成线向龙鹰道:“此女是本人在离敝国西北面数千里一座大城以重金买回来,当时她只得九岁,由我亲手训练技击,准备待她成年后收作媵妾,以供私用。岂知后来竟对她生出父女兄妹般的感情,爱之惜之而没法起男女之欲,确是始料不及。我曾为她在国内外觅夫婿,她却看不入眼,还央本人带她东来,开阔眼界。不要看她高大成熟,事实上她只得十七岁大,龙鹰兄如感兴趣,本人可安排与她相处认识的机会,点头的自主权仍是属于她。” 龙鹰自然朝金发女郎瞧去,刚好女郎大胆的目光正凝视他,目光相触,女郎美眸射出炽热的芒火,龙鹰双目则魔芒遽盛,女郎敌不住地垂下目光,玉白的脸颊现出红晕,动人至极。 横空牧野大讶道:“本人还是首次见美修娜芙在男人前害羞,龙鹰兄的眼神非常特别。” 龙鹰魔心不动地微笑道:“小弟现时的情况是四面受敌,这一刻不知下一刻的事,横空兄的好意只能心领。” 横空牧野仰天长笑道:“非常人始有非常事。” “锵!” 长剑离鞘而出,金发女郎捧着空鞘退返坐席,又忍不住地再偷看龙鹰几眼。 堂上众人见两人细声对话,听到的是横空牧野最后没头没脑的一句,均好奇心大起,只恨没法迫他们说出来。 横空牧野横剑胸前,剑长四尺半,青芒闪烁,显然是吹发可断的锋快宝刃。 龙鹰后移两步,抖手弄出重重枪影,枪尖反映堂内灯火,像无数芒点在身前爆开,慑人至极。同时喝道:“横空兄请!” 握剑在手的横空牧野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气势骤盛,且他高度与龙鹰相若,两腿直立,直有拔地扛天的气概,既稳如泰山,偏又令人感到他灵动如神。 在座不少是从长安追到洛阳来看他的以武会友,横空牧野现时的神态,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可知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一直从容败敌的吐蕃无敌剑手,终遇上迫得他不得不全力应付的劲敌,均感不虚此行。 横空牧野道:“恕本人不客气哩!” 说毕此句,蓦地手中剑化作芒影,从上而下一道闪电般随他飙前的步法破入龙鹰的枪芒里去。 在场者即使高明如易天南之辈,亦看不清楚他从横剑、举剑到疾劈的微妙变化,只知浑然天成,全无虚隙可乘。 这才是横空牧野的真功夫。 太平公主和小魔女来不及担心之际,枪芒散去,变回长枪,由下而上疾挑,分毫不差挑中剑影尖端处,发出骇动全场的劲气爆破声。 两人同时后撤三步,以化去对方真劲。 横空牧野长剑遥指龙鹰,喝道:“过去五年来,尚是首次有人能挡本人全力一击。” 龙鹰左手持枪,收往身后,笑道:“由于小弟出道时日尚浅,不过恐以后也难以看到像横空兄那么快、狠、准的剑法。两招!” 横空牧野往侧踏一步,催发剑气,整座大堂气温立即下降少许,当他再踏一步,大堂竟似晃动一下,感觉奇异至极。 龙鹰亦相应踏步,与以往战斗不同者,是比武而非生死对决,故比的是招式、气势和策略,他的魔功在某一程度上被限制在枪的效能内,又予他截然有异的新鲜感和考验。从任何角度来说,横空牧野绝对是有资格击败他的对手,但要杀他却是绝无可能。 横空牧野采取主动,脚踏奇步,似缓似快,长剑先探往外挡,再劈削而去,取的是龙鹰颈胸的位置,不过由于剑势不住变化,最后命中的地方确是难以估计。随着他的攻击,以他为中心的剑气阵阵往对手潮冲而去,虽只一剑之力,人人感到龙鹰须应付的是他整体的精气神,威势骇人。 很多平时自命不凡之辈,亦泄气地晓得若与龙鹰掉换位置,怕架不住这一剑。 不过于龙鹰来说,不用眼去看,也清楚对方剑势变化,问题在如何挡格。 长枪一道电光似的从他腰际射出,命中横空牧野削来的一剑。 “当!” 枪剑交锋,发出清脆响音。 人人以为两人再次分开,哪知横空牧野往侧稍移,竟再次欺近龙鹰,回剑后在两人间爆起重重剑影,全力抢攻。 围观者均代龙鹰叫糟糕,因为长枪利远攻不利近守,一旦让横空牧野借着剑的特性发动近身搏斗,龙鹰的长兵器反成他的负累。 龙鹰仍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哈哈一笑,双手改执长枪中段,就以枪头杆尾应付横空牧野排山倒海的攻势。 两人各展身法,几是没有一刻留在刚才的位置,眨数眼的高速里,双方交换了也不知多少招,不要说看不清他们的招式变化,最后连他们的人也似瞧不真切。 “轰!” 劲气爆破,两人终于分开。 横空牧野宝剑拄地,叹道:“从未这么痛快过。” 龙鹰则以长枪撑地,似靠它方可立稳,欣然道:“该算多少招?唉!不如再立规矩,就是不论多少招,都当作九十九招,不如此实难尽兴。” 易天南带头叫好,登时惹起如雷掌声。到此刻众人终放下心来,晓得龙鹰不单有一战之力,且绝不逊于对手。 横空牧野将剑扛在肩上,道:“来!今趟龙鹰兄做主攻。” 第二章温柔之乡 龙鹰打得兴起,一声“看枪”,拔身而起,竟旋动起来,枪随人走,劲箭般朝横空牧野投去,再没法分辨人影和枪影,如果确有人枪如一,该就是这样子。 横空牧野叫一声好,宝刃闪电前劈,空气被他剑罡硬逼开去,两旁观者无不感到冰寒之气扑面而来。 “当”! 枪尖被剑劈个正着。 以横空牧野的下盘功夫,仍要被龙鹰此聚集全身功力的一击撞得朝主席方向挫退[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两步,当他重整阵脚,龙鹰的枪来了。 着地后,枪似在龙鹰手上活过来般,变成灵动如神、千变万化的恶龙,无隙不窥的向横空牧野攻去,最要命的是不时夹杂几下挥打,时硬时软,狂暴如若从千仞之山冲奔而下的狂流,了得如横空牧野者,也只能完全采取守势,连还击一剑的空间也没有。 只要不是盲的,懂武功或不懂武功,均晓得如果龙鹰的攻击能持续下去,横空牧野的崩溃只是迟早的问题。 幸好龙鹰道心精纯,足以驾驭狂野的魔种,当横空牧野吃不住另一轮撼山震岳般连绵不断的十多枪后,再退半步,龙鹰猛然醒觉过来,拉枪后撤。 两人的气势正互相紧锁,横空牧野压力骤退,在气机牵引下,乘胜追击,踏步抢前,挥剑朝龙鹰颈项劈去,剑罡带起风雷之声,自然而然在引发下全力以赴,使出妙至毫颠的剑招。 龙鹰只须挡格此招,横空牧野该没有后着,说到底大家只是兄弟般的大玩一场,你攻我,我攻你,好该是收手言和的一刻。 就在此时,一支长针无声无息地在龙鹰右方的坐席间由下而上劲射而来,取的是龙鹰大腿的位置,时间拿捏精确,角度刁钻,令龙鹰挡得了横空牧野的剑,避不开袭来的针。 眼力高明者纷纷惊呼,却来不及阻止龙鹰似注定了的命运。 横空牧野因位置关系,看不到暗器,却从惊呼骇叫声感到异样,可是他此招已成有去无回之势,没法改变。 幸而龙鹰一直留神,机栝声响,他立即从大堂喝彩鼓掌声辨别出来,至乎嗅到淬上剧毒利针的气味,掌握暗器射来的角度和位置。 龙鹰拗腰仰身,本往前拨的长枪改往下挑,正中毒针。毒针应枪尾改变方向,贴胸而过,往他前方射去。 “叮!” 毒针命中横空牧野横削而至宝刃的剑锋,发出清响。 一道人影鬼魅般闪出大门。 龙鹰将手上长枪抛给正收剑后撤的横空牧野,连续三个翻腾,往逃出大门的偷袭者追去,大叫道:“横空兄,领教哩!后会有期。诸位请!小弟擒凶去也。” 横空牧野仍在回味刚才他连消带打的奇招,探手接枪,欣然道:“不送哩!” 在千百道目光注视下,龙鹰消失大门外。 只有太平公主恨得牙痒痒的,晓得这小子终找到开溜的机会。 ※※※ 月黑风高的暗夜里,龙鹰穿街越巷,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始跃上屋顶,飞檐走壁,远吊敌人,看对方溜到哪里去。 他有个感觉,是敌人故意让他追蹑,好引他投进陷阱去,而此人武功之高,该不会差自己多少。京城确是卧虎藏龙,能人众多。 这是他成魔后首次全力展开身法,那种窜低伏高,在瓦坡奔跑如履平地,孤独行事的感觉,畅美迷人。 他的跟蹑与别人不同,不用眼睛去看,纯凭听力已不会追失,有时则依赖灵应,一口气疾追十多里路后,敌人跃落一处民居去。 果然院落四周设有暗哨,证实他先前的想法,大感有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院落旁路边一棵大树枝叶茂密处,运足耳力,全力窃听。 等了一盏热茶的工夫,目标院落传来声音道:“点子没有跟来!” 龙鹰认得是褚元天的声音,心叫好小子。 另一个沉雄的声音道:“算这小子命大,不过对此子绝不能掉以轻心,我以为十拿九稳的一击竟被他化解,手法干脆漂亮。” 褚元天冷哼一声,显是心中不服气,又无可奈何。 沉雄的声音道:“今晚的行动至此为止,你们各归本位,等待指令。” 龙鹰再没有听下去的兴趣,心忖若不是心急回去会人雅,今晚就和你们大玩一场。来日方长,只要再听到此人的声音,肯定立即认出来。 龙鹰悄悄离开。 ※※※ 回到上阳宫,心中仍填满夜游神都的动人滋味,印象最深刻的是天津桥一带的夜市,有机会必重游这热闹繁华的胜地,而不像刚才匆匆而行的走马看花,此时他已把大恶女小魔女一股脑儿抛诸脑后,心中只有楚楚动人的俏人雅。 甫入宫门,被派在那里候他的小马截着,一边领他朝通仙门走去,一边兴奋地道:“鹰爷早个把时辰回来会有好戏看,张易之和张昌宗那对扮得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狗贼兄弟,不顾廉耻地跪在观风门外,看得把门的兄弟差点呕吐大作,忍得不知多么辛苦。” 龙鹰笑道:“竟有此事,结果如何?” 小马道:“结果是他妈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圣上将他们接上皇舆,带狗贼兄弟到集仙殿饮酒作乐去了。” 龙鹰讶道:“你为什么如此鄙视他们?” 小马冷哼道:“不要看他们见到圣上时变成两条摇尾的狗,背着圣上便作威作福,做过的坏事难以计数,只因有圣上维护,其他人拿他们没法。” 龙鹰心忖自己比大多数人明白武曌。不论她如何英明强横,始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人性的弱点。现在她拥有的权力、物质享受达到难作寸进的顶点,且是习以为常,得到了手便不会觉得如何了不起。但她的心境却是孤零冷寂,唯一可吐心事的胖公公近两年也少和她说话,过去则不堪回首。在这种情况下,谁能为她带来欢乐,谁便可成她心头爱。所以张氏兄弟于她而言,比任何重臣大将更要紧。对她来说,下面的人大概可分为工具和玩物两类,而张氏兄弟这对玩物不单予她肉体的欢愉,又是令她青春常驻的工具,集两者于一身,所以不论他们做尽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她会视如不见,听而不闻。 自己又如何呢? 他再次感到弄清楚武曌如此重视自己和道心种魔大法背后原因的迫切性,否则死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 宅取楼式,园取全景。 甘汤院位于通仙门内,处仙居院之东,自成一格。论特色,由于有天然温泉,比仙居院更胜一筹,不过仙居院居正北,论尊卑当然以仙居院较合皇帝专用。 甘汤院可大分为园林和居宅两部分。 前宅三进,为轿厅、花厅和大厅;后宅为两层的走马楼,矩形环楼左右以楼廊联结,楼上回廊设两尺半高的栏板,楼下廊设低矮坐栏。上层六房,下层三房一厅,十个间隔,作起居之用。 园林分前园后园,前者作招待宾客之用,后者为全院精华所在处,因其引进温泉水成溪成池,在池水热雾腾升下,踏足九曲回廊,如误入仙境,个中妙况,难以言传。 从通仙门开始,门禁森严不在话下,处处明岗暗哨,防卫稳如铁筒,小马虽身为飞骑御军,也不敢贸然进入,在门外与龙鹰分手,临离前千叮万嘱他记得后晚芳华阁之约。 一个姓李的中年太监,率领两个年轻小太监和四位宫娥在甘汤院正门石阶下恭候他的大驾,令以为院内只得人雅和两陪嫁姐妹的龙鹰大感意外。宫娥们只是中人之姿,年纪由十七、八至二十六、七岁不等,远及不上他的丽绮阁八美,又或在御书房中院伺候他的俏宫娥。 众人将他拥入轿厅,递巾抹手,又为他换上舒适的衣服鞋子。 李公公道:“衣物由宫内专人为鹰爷赶制。圣上对鹰爷的重视是前所未有,从保安到膳食供应,全等同圣上的规格。以后鹰爷由我们悉心伺候,有什么事,至乎宫外采购东西,鹰爷吩咐一声便成。” 龙鹰心中暗叹,在如今守卫重重,飞鸟半只飞不进来的情况下,不要说离宫,要静悄悄携美逃出甘汤院这座无名有实的大监房更是休想。 问道:“人雅她们呢?” 李公公恭敬答道:“三位少夫人正在内宅候驾。” 龙鹰又想到株连的问题,纵然自己有妙计离开,留下来的如李公公等恐怕会被斩首,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命运已被注定,就是须与武曌分出胜负,女魔帝和邪帝一较高低。道:“你们可以去休息。” 李公公道:“我们有轮夜的规矩,免致鹰爷和少夫人们忽然需人伺候,竟无人可用。” 龙鹰记起自今早在陶光园吃过点东西后,一直再无食物入肚,奇怪仍没有肚饿的感觉。微笑道:“在这里不用守规矩,你们放心去睡吧!” 李公公感动地道:“鹰爷很体谅我们。让奴才送鹰爷到内院去。” ※※※ “妾身向鹰爷请安!” 两女俯伏内宅后厅入门处,看不到面貌,只知娇小玲珑的人雅不在其中,左边的女子高姚纤美,有点眼熟。 李公公知机的告退。 龙鹰的感觉新鲜古怪,他并不懂陪嫁的含意,但她们自称妾身,该是陪人雅过门来一起下嫁他,等若与人雅同时变成他的女人。试问一个本身无一物的小子,忽然间拥有三个美人儿,那种奇遇式的冲击力是多么震撼。 一时间他慌了手脚,忙道:“两位姐姐请起,折煞小弟哩!” 两女盈盈起立,娇羞不胜地低垂着头,纤手不知放到哪里去。 龙鹰一震道:“你不是丽丽吗?” 丽丽赧然道:“丽丽由今天开始尽心尽力伺候鹰爷,唯鹰爷之命是从。” 赫然是丽绮阁八美之首的美人儿丽丽,想不到她不但是武曌的贴身宫娥,且是人雅的好姐妹,可见武曌对自己用心良苦。 另一女比丽丽矮上两寸,艳丽娇美不在丽丽之下,很眼熟,一时却省不起在哪里见过,看她渴望的神情,如果叫不出她的芳名,肯定非常失望。 “噢!姐姐不是御书房的秀清吗?” 秀清欢喜得热泪盈眶,道:“正是秀清,鹰爷呵!”不顾一切地投进他怀里,两肩抽搐,哭成个泪人儿,把龙鹰的衣襟全沾湿了。丽丽立被感染,伏到他肩上,泣不成声。 龙鹰虽左拥右抱,软玉温香,色欲之念早不翼而飞,填满沉重的悲恻,任她们将心中的凄苦发泄出来。只要想想此前她们根本没有哭的权利,受了什么辛酸只能半夜偷偷饮泣,便明白她们为何如此激动。她们再不是宫中的小宫娥,而是他龙鹰的妻妾,回复自由身,而她们显然对他很有好感,觉得他是托付终身的理想人选。 这亦是宫娥唯一的“出路”,龙鹰正是她们梦寐以求、救她们逃出生天的英雄。 虽然自己知自己事,现在的他自身难保。但正如胖公公说的,一旦他晋入种魔大法第九重成魔,将大添与武曌周旋的本钱。徒逞勇力必败无疑,斗力外还需斗智。 他暗中立誓,纵然牺牲性命,也要竭尽全力保护她们。 两女逐渐平复下来,两双秀眸早哭肿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离开他的怀抱。 龙鹰心想这个倒奇怪,不论丽丽或秀清,在以前的相处里,均是作风大胆,旋即想到之前是奉命行事,惟恐受罚,现在始是她们的本性,所以自己必须尊重和爱惜她们。 道:“人雅到哪里去了?” 丽丽道:“小妹子兴奋整天,盼你盼到颈都长了,入黑后我们迫她上床,她又一向贪睡,待丽丽和秀清伺候鹰爷沐浴更衣后,鹰爷可在楼上主房的大床找到你的人雅。” 芙蓉帐暖度春宵,龙鹰一颗心灼热起来,明天的事,明天去管吧! 秀清柔声道:“我们调校好温泉水,再加热少许便成,不过鹰爷要学那天般目不斜视,谨守规矩,因为今夜是属于小妹子的呢!” 龙鹰听得心中一荡,道:“那明晚呢?” 丽丽回复本色,吃吃笑道:“我和秀清的房间在楼上,任夫君大人选择。” 龙鹰还是破题儿第一趟被唤作夫君,感觉有如从小子到长大成人于此刹那完成。 两女拥着他走出后厅,沿回廊而行,秀清凑到他耳边道:“鹰爷很快可以看到丽姐的身体哩!” 丽丽害羞得把头枕在他肩上。 龙鹰不由想起太平公主赤裸的背影,想起宫廷的勾心斗角,不过此刻一切都离他很远,这里是完全属于他的天地,当他疲倦了,可以回来这个可躲避外间风风雨雨的宫内桃源,享尽人间艳福。温柔乡正是英雄冢,不过他偏不信邪,想想向雨田在他目前的情况下会怎么办,肯定是放手而为,闹他娘的一个天翻地覆,然后携美而去。 温泉水的气味送进他鼻腔内,他再次记起燕飞。向雨田在魔劫一篇中两次提及燕飞,说他是他平生唯一佩服的人,并指他曾两次死而复生。既然燕飞是如此超卓的人,为何老杜他们说及向雨田的事时,从没提起燕飞的名字? 他定要设法找出燕飞的来龙去脉,因为此或许是唯一的线索,去明白为何武曌如此看重种魔大法和他龙鹰。 掌握背后的原因,将是与武曌周旋的起点,事实上他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只需证实。 第三章边荒传奇 龙鹰一觉醒来,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温馨和满足。人雅驯如羔羊地蜷曲在他的怀抱里,他晓得她比自己更早醒过来,只是懒洋洋的不愿动半个指头,更因害羞未肯睁开美眸,忍不住轻抚她滑如凝脂的香背。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乃不少人梦想之最,前者与他无缘,后者刚在昨夜发生。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自被押离荒谷小屋,他像踏进一个无有穷尽的梦域,即使剑锋相对,总有梦幻的感觉。可是与人雅的抵死缠绵,男欢女爱,却令一切真实起来,生命向他显露出真面目,攀上所能达到最浓烈的境界。 爱火燃着了他俩的肉身,席卷心灵的大地。 昨夜浴罢摸进新房,烛火掩映里,人雅拥被酣睡,乌黑闪亮的秀发自由写意地散披绣枕。她项肩交界处有一如点漆般的小墨,忍不住香一口。 人雅“嗯”的一声似有所觉,仍不肯转过身来,如羊脂玉膏般的颈肤和小耳却火般烧个通红,向龙鹰现出他最爱从她身上看到的颜色。 当他钻进寒夜里温暖香洁的被窝,竟发现心爱的人儿身无寸缕。一切失控了,夜再不是以往任何一个晚夜,炽热的爱,赋予了夜完全不同的意义。他们无条件地将自己开放,肉体和心灵紧密契合,直至无法分辨彼此。 人雅在他怀里颤动。 龙鹰以鼻尖轻碰她的鼻尖,唤了一声“喂”。 人雅“伊唔”一声,睫毛轻抖的似在抗议被骚扰。 龙鹰作弄她道:“我听到人雅的姐妹在说话,说的正是我的俏人雅。” 人雅勉力睁开少许眼帘,见龙鹰虎视眈眈,吓得连忙闭上,以她天真的语调道:“她们说什么?” 龙鹰忍着笑道:“她们异口同声说,人雅那小妮子,叫得那么厉害,由白天叫到夜晚,夜晚叫到天亮,累得人没觉好睡。” 人雅终于张开美眸,杏目圆瞪大嗔道:“你做出来的。” 龙鹰摆出无赖模样,好整以暇地道:“事实俱在,岂容狡辩。” 人雅眼珠乱转,终找到他的破绽,“扑哧”娇笑道:“还说不是编出来的,人雅有在白天和你好过吗?” 龙鹰面不改色道:“现在不是白天吗?” 人雅终于晓得中了奸人之计。 ※※※ 人雅再度入睡,龙鹰以最大的意志离床,到楼下让丽丽和秀清悉心伺候,又取来钱囊,拿出十一锭金子,放在桌面上,道:“你们收好这些金子,异日我们离开神都,可做安居乐业之用。” 两人齐声娇呼道:“这是很多钱呵!” 龙鹰又多掏出一锭,欣然道:“这锭可作现时的使用,你们拿主意看需要什么东西,着李公公遣人到宫外采购。” 秀清压低声音道:“我们真的可以离开神都?” 龙鹰微笑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候到了,我当然会带你们离京,先来个游历天下,找到风景气候最佳的福地,就在那里安居。” 两大美人听得秀眸闪亮,充满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三人到主厅吃早点,两女本不敢与他共桌,在他的“强迫”下终于就范,自有婢仆到内宅打扫,伺候人雅。 秀清忽在桌下暗推丽丽一把,当然瞒不过龙鹰,他并不揭破,皆因此为画眉之乐。 丽丽俏脸微红,凑近些儿轻轻道:“我俩商量过哩!今晚一起伺候鹰爷。” 龙鹰欣然道:“这几天来不论大战小战,老子开口闭口都说什么大战三百回合,可惜最长的一战也过不了二百回合,想不到……” 话未说完给丽丽掩着他的口,娇嗔道:“鹰爷坏透哩!”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李公公来报,张柬之大人求见。 龙鹰大讶,首先上阳宫是禁地中的禁地,没有武曌许可,休想踏足一步。其次是猜不到张柬之非见他不可的理由。 李公公显然不是寻常太监,见状低声道:“张柬之是国老的门生,进士出身,现为监察御史,鹰爷如不想见他,奴才……” 龙鹰忙道:“请他到花厅,我立即来。” ※※※ 张柬之年逾五十,中等身材,一脸正气,神采飞扬,腰板挺直,虽然不谙武技,自有股迫人而来的气势。见龙鹰入厅,起立致礼。 龙鹰请他坐下,大家喝过奉上的香茗,问道:“张大人不用上早朝吗?” 张柬之一捋颔下长须,道:“今早情况特殊,圣上因须到万象神宫接受外国使节团的贡品,取消早会。” 龙鹰讶道:“两件事本不该有冲突,受贡在早朝后举行便成。” 张柬之微笑道:“所以下官说情况特殊,取消早朝是向对方表示尊重和诚意,事情绝不寻常,国老亦受邀参与,更罕有是太子殿下也列席。” 大周太子是居于东宫的豫王李旦,那晚在八方馆与万仞雨一起的李隆基,是李旦的儿子。从张柬之这句话知道,李旦虽贵为太子,却无缘参与政事。今次因应外交礼节,他这个名义上的继承人遂需出席。 龙鹰顺口问道:“有没有混蛋武承嗣的份?” 张柬之哑然笑道:“当然有这混蛋的分,龙先生快人快语,令下官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难怪国老欣赏你。” 龙鹰对什么外国使节团全无兴趣,开门见山道:“张大人今次来找本小子,有何指教?” 张柬之呵呵笑道:“张某还是第一次听人自称为本小子,可见龙先生不拘一格的作风[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今次下官奉国老之命而来,有三件事。首先国老想知道龙先生昨夜追凶的结果。” 龙鹰道:“我追了十多里后,发觉对方布下陷阱,候我上钩。一来我另外有事,二是来日方长,哪忧没有以眼还眼的机会,所以返上阳宫去也。” 张柬之问道:“弄清楚对方是什么人吗?” 龙鹰道:“我偷听到他们说话,其中之一是武承嗣的头号高手褚元天,另一个人只要我再听到他的声音,可以立即认出来。” 张柬之吁出一口气道:“龙先生或不把此等宵小放在心上,对我们却事关重大。国老一直怀疑那混蛋手上有个专责政治暗杀的集团,造成多起服毒自杀又或自缢疑案,牵涉到政治上举足轻重的名公大臣和皇族宗室,只是苦无证据,龙先生刚才之言,顿使我们拨开迷雾见青天,龙先生最好不要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龙鹰心忖肯定牵涉到武曌,且是她默许,点头答应。 张柬之沉吟片刻,难以启齿地道:“第二件事真不想说出来,又不能不说。” 龙鹰从容道:“没有什么是小子接受不来的。” 张柬之苦笑道:“包保你猜不到我要说的事。国老着我向龙先生明言,一天你不肯告诉他你的出身来历,一天不许你去惹他的藕仙小姐。” 龙鹰失声道:“什么?” 张柬之无奈道:“我们很难怪责国老,藕仙是他如珠如宝的爱女,他……” 龙鹰哑然笑道:“大人误会哩!国老也误会了,小子和小魔女只是斗法而非谈情,小姐她对我只有恶感没有好感。告诉国老不用担心,我再不会去惹她。” 张柬之道:“龙先生武技固然惊天动地,但对女儿家心事却像个初哥。勿怪下官交浅言深,因为我的确像国老般欣赏龙先生。国老的担心是有理由的,以往藕仙每次‘击败’对手,总爱在国老前夸耀一番,只有你是唯一例外,只字不提,国老很想知道发生过什么事。” 龙鹰无言以对,难道告诉张柬之小魔女中了他一招吗?幸好计上心头,压低声音道:“我确中了她一招,是屁股中招,所以她不好意思宣扬。哈!” 张柬之果然被瞒过,现出原来如此的恍然神色。续道:“其次是她昨晚获横空牧野赠送吐蕃价值连城的名剑‘神山之星’,喜欢得把剑放在床上伴她入睡,一早起来竟佩新剑出门去了,不用我点明,龙先生该晓得国老想到什么。” 龙鹰心中欢喜,横空牧野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不用说剑鞘剑柄必是饰满宝石贵玉一类东西,否则何来价值连城之语,不知太平公主得到的是什么? 龙鹰叹道:“明白哩!以后小子绝不会去找藕仙小姐,以她的脾性理该不会来找小弟。” 张柬之讶道:“龙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仍不肯告诉国老出身来历吗?他说可为你保守秘密。” 龙鹰听得心中一动,不过仍须先征询深悉情况的胖公公意见。道:“怎都会有这么一天。现时可以告诉国老的是我龙鹰绝不是他的敌人,就算他遣人来杀我,小子只会躲避不会还击。伤天害理的事更不会做。嘿!第三件事呢?” 张柬之细审他一阵子后,点头道:“我相信龙先生这番肺腑之言。第三件事国老只是代人传话。端木菱小姐已离开国老府,暂居于城外东面洛水旁著名的素净庵,小姐说如果龙先生有心归还欠她的五两金锭,可到那里寻她。” 龙鹰听得发呆,记起武曌说过他们是命运注定的大敌,逃都逃不了。 张柬之道:“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告退。” 龙鹰心中一动,道:“张大人认识的人中,有没有精通野史者?” 张柬之欣然道:“不论正史野史,下官均有涉猎,所以现在当的是长史。” 龙鹰大喜道:“张大人听过一个叫燕飞的人吗?” 张柬之淡淡道:“龙先生因何对此人生出兴趣?” 龙鹰暗自叫苦,张柬之的精明厉害不在狄仁杰之下,分明借此机会,旁敲侧击地弄清楚自己的来龙去脉,偏又不得不答。 道:“这与小弟的一位尊长有关,在他的笔记曾两次提及这个人。” 张柬之道:“此人有何独特之处,为何令龙先生时刻留神?” 龙鹰把心一横,道:“因每次提及他,都说燕飞是有仙缘的人,故使小子好奇心大起,可是问遍仍没有听过他大名的人。” 张柬之道:“龙兄的尊长高姓大名?” 龙鹰招架不住,苦笑道:“张大人饶过小弟好吗?” 张柬之哈哈大笑,满含深意瞥他一眼,道:“看在龙兄为庐陵王解围一事上,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鹰大喜道:“张大人真晓得燕飞是何方神圣?” 张柬之点头道:“龙先生是问对人。燕飞此人,不见于正史野史,只存在于说书,由于下官自少爱采集说书故事,所以不单听过燕飞此人,还下过一番考据工夫。” 龙鹰喜出望外,深庆得人,道:“愿闻其详。” 张柬之从容道:“龙先生不怕下官从此人推断先生的出身来历吗?” 龙鹰淡淡道:“那小弟只好认命。” 张柬之略一沉吟,似在整理记忆里有关资料,道:“关于燕飞的说本大致有十多个不同的版本,据传所有版本均源自一个叫《边荒传奇》的说本,作者的名字早已湮没。有一个颇为荒诞的说法,指此书曾为南朝开国之君刘裕拥有,且置之于案头,不时翻阅。照下官看,这只是说书先生藉此抬高说本的身价,不该作实。” 龙鹰问道:“这个原本仍存于世吗?” 张柬之道:“自刘裕以还,历经宋、齐、梁、陈、隋、唐,均是战火连绵,流失的典籍不计其数,下官遍查有关的正史野史,再未有人提及此书,看来早被战火摧毁。” 龙鹰苦思道:“如果此书确如传说所言,曾为宋武帝刘裕拥有,那成书的时间理该在魏晋时代。唉!我的娘!” 张柬之道:“龙先生不想知道内容吗?” 龙鹰心不在焉地道:“是什么内容?” 张柬之道:“说的是关于一个叫边荒的地方,且确有其地,位于淮水和泗水之间。当时晋朝偏安江左,战事连绵,两水间大片土地被摧残至片瓦无存,成为无人地带,偏在此鬼域似的地方,南北浪人借一座荒废的城池建设边荒集,繁华兴盛至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而燕飞更是边荒的头号剑手。论题材非常不错,不过照我看燕飞虚构的可能性极大,至乎边荒集也是子虚乌有。” 龙鹰吁出一口凉气,压下心头的激动,沉声道:“大人为何有这个想法?” 张柬之道:“因为故事过于荒诞离奇,竟说刘裕、燕飞和北朝开国之君拓跋珪曾在此携手作战,共抗南北大敌,两次失去边荒集,而最后竟能反攻收复。从军事的角度来看是绝没有可能的。” 龙鹰道:“真的没可能吗?” 张柬之道:“你可知边荒集的敌人是谁?就是当时南方北方实力最强的几个人,包括慕容垂、桓玄和司马道子。最荒谬的是最后边荒劲旅与拓跋珪联手,击败慕容垂,不是透过一场大会战,而是燕飞和慕容垂的比武,燕飞只一招就击得慕容垂变作滚地葫芦,钢矛断作两截,天下荒谬之最,莫过于此。” 龙鹰抓头道:“确是荒谬,后来燕飞到哪里去了?” 张柬之含笑道:“当然是成仙成圣,若非神仙,怎可能一招击败当时号称无敌的慕容垂?哈哈哈!” 龙鹰呆瞧着他。 张柬之道:“龙先生还有什么问题?” 龙鹰缓缓道:“从刘宋开国至隋,经历了多少个年代?” 张柬之讶道:“看来龙先生认为边荒集和燕飞确有其事。让下官算算看,大概是一百六十年。” 龙鹰剧震道:“一百六十年!” 张柬之大讶道:“先生为何如此震骇?” 龙鹰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多谢张大人指点。” 第四章神都大雪 御书房。 龙鹰埋首疾书,武曌来了,春风满面,直抵龙鹰桌前,欣然道:“龙先生可知你昨夜误打误撞下,为朕立下大功?” 龙鹰继续书写,一头雾水道:“昨夜小民只是打打杀杀,如何可以为圣上立功呢?” 武曌含笑道:“龙先生有所不知,横空牧野今次东来,殊不简单,该是负有吐蕃王赞普托付的秘密任务,探听我大周虚实。吐蕃人自松赞干布崛起,兵强马壮,邻近各国全不是敌手,被其逐一歼灭,统一高原,国势更盛,除太宗时被侯君集所败,稍敛东侵之心,但国势不衰,兵力达数十万之众,故太宗不得不以文成公主妻之。” 龙鹰道:“他们不是刚被圣上遣兵击败吗?” 武曌叹道:“先生指的该是青海之役,朕遣我朝战绩彪炳的大将黑齿常之率大军讨伐寇边的吐蕃大军,我军兵力虽在其上,可是正式交锋,却非其对手,初战即败,幸黑齿常之领军有道,败而不溃。后黑齿常之亲率五千死士,夜袭吐蕃营,令吐蕃溃乱引退,胜得极险。加上赞普乘机从权臣手上重夺权柄,故吐蕃一时无力来犯。” 目光投往窗外,徐徐道:“二十一年前,先君仍然在位,在朕建议下,派出大将薛仁贵、阿史那道真等讨伐吐蕃,被吐蕃军败于大非川,吐蕃乘势越过昆仑山,攻陷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令其国土大幅扩展,北抵突厥,占地万余里,威势之盛,犹在突厥之上,成为中土大患。” 龙鹰听得心中敬服,早在二十年前,武曌已对塞外中土的敌我形势了若指掌,换过一般昏君,恐怕弄不清楚地名、国名,还如何调军遣将? 武曌显然被横空牧野东来触发了对西塞的驰想,谈兴极浓,续道:“十二年前调露元年,西突厥与吐蕃联手进犯我安西都护府,虽为我军击退,但已令边防军元气大伤,不得不放弃安西。自此,塔里木盆地的控制权,尽入吐蕃之手。青海之败,实无损吐蕃国力,可见若我中土稍弱,吐蕃大军肯定重来。今次横空牧野若尽数击败中土高手,必令崇尚英雄武力的吐蕃人生出轻视之心,后果可以预见,那是朕绝不想见到的事。” 龙鹰大讶道:“那圣上为何又不让小民出战?” 武曌目光重投龙鹰,微笑道:“为应付横空牧野美其名为以武会友的测探行动,不惜调兵遣将,务求挫其锐气,岂知此人剑术之高,远在朕估计之上,平时威震一方的所谓名家高手,竟无一人可在他手上走过十招之数。中土可与他一比高低者,已是屈指可数。有些因着身份地位,不宜出战,有些则不屑此等公开比武,年纪相若而又有一战之力者,剩下来只得风过庭、万仞雨和符君侯三大年轻高手,他们各有所长,均有足够实力与横空牧野平分秋色。” 龙鹰忘了武曌仍未答他的问题,问道:“符君侯是谁?” 武曌道:“符君侯乃近数年在南方崛起的高手,外号‘枪君’,神勇盖世,所向无敌,朕已使人安排他在扬州与横空牧野一较高下,故先前并不把神都的比武放在心上。” 龙鹰大奇道:“万仞雨就在神都,圣上为何舍近求远,不让他迎战?” 武曌淡然自若道:“万仞雨被誉为继少帅寇仲后中土第一用刀高手,如有任何闪失,对中土武林的打击将严重至难以估计,朕实不愿冒这个险,故请国老私下劝说,让他打消出战的念头。”又道:“至于风过庭,乃朕御前剑士,又是北门学士中文武全才出类拔萃者,稳为朝廷第一高手,若他败于外族手上,对我大周军心士气影响之巨,可以预见。” 龙鹰想不到横空牧野以武会友的后面,竟有如许多思量和考虑。抓头道:“那小民呢?输掉了该没有什么后果。” 武曌扑哧笑道:“龙先生很喜欢抓头,模样傻乎乎的,很怪趣。” 龙鹰见她笑脸如花,哪还像威凌天下的女帝,轻松起来,笑道:“圣上今天的心情很好。” 武曌点头道:“自登基以来,朕未有过心怀如此畅美,且在龙先生面前无须掩饰。唔!至于你嘛……” 龙鹰被她的卖关子弄得心痒痒的,追问道:“小民如何?” 武曌柔声道:“龙先生的魔种千变万化,神通广大,如能放手与横空牧野作生死决战,朕买你赢。但堂上比武,因着诸般限制,还是以横空牧野赢面较大。朕不想见风过庭和万仞雨输,更不愿看到先生吃败仗。” 龙鹰听得头皮发麻,并首次想到头壳这么容易有感觉,弄得自己不时抓头,说不定与魔种感应的方式有关系。 武曌的眼力真厉害,瞧破他魔种的虚实,故断他可稳胜薛怀义,对上横空牧野则是四六之比。 同时他隐隐掌握到武曌不愿他吃败仗的原因,是基于微妙的心态。因为说到底,他和武曌同属魔门阵线,如他这邪帝惨被击败,她肯定很不好受。 武曌欣喜地道:“岂知太平那丫头竟会带先生到比武的场地去,顿令朕的苦心安排尽付东流。幸好先生大展神威,硬把不可一世的横空牧野迫在下风,又可和气收场,最合朕意。当时与横空牧野同来的高手,人人瞧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我中土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魔门邪帝,岂属等闲之辈。” 龙鹰老脸一红,嗫嚅道:“圣上夸奖,事实上小民只是乱打一通,毫无章法。” 武曌娇笑道:“真给先生气死,横空牧野哪怕什么招式章法,偏是怕了你的乱打一通。今早横空牧野正式入朝拜访,献上本来不在贡品清单上具有非常象征意义的一件贡品,并取消扬州的比武,只求朕赐他一艘楼船,以畅游长江三峡。想不到为祸多年的可怕外患,给先生乱打一通化解了。你说朕的心情怎会不好呢?朕还是第一次见先生脸红。” 龙鹰好奇心起,道:“那家伙献出来的贡品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呢?” 武曌肃然起敬地道:“少帅寇仲的井中月。” 龙鹰尖声道:“没有可能的,井中月怎会落入吐蕃人的手?横空牧野又怎肯归还?” 武曌双目异彩涟涟,沉浸在某一段回忆里,缓缓道:“陵仲大婚后两年,寇仲静极思动,忽起远游域外之念,趁跋锋寒远道来访之便,两人入蜀找徐子陵。寇仲还带着宋玉致和尚秀芳两位娇妻与爱妾楚楚,与徐子陵和石青璇会合后,联袂从蜀西入塞,先到吐谷浑见伏骞,逗留两年,再赴波斯探访老朋友云帅,这个消息是从波斯的回商传回来,波斯王对他们礼遇极隆,之后他们继续西游,从此再没有他们的音讯。在吐谷浑期间,寇仲已到了武道无刀胜有刀的无上层次,遂将井中月送与吐谷浑王。吐谷浑人对此刀非常重视,供之于王庙,认为是吉祥征兆。后来吐谷浑被吐蕃灭掉,吐蕃人取得宝刀,以八乘金舆隆而重之将井中月运返吐蕃,亦供之王庙之内。唉!塞外不论王侯贵族,高手常人,最怕的不是李世民,而是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所以吐蕃人唯一显示诚意的方法,就是向我大周献上此因寇仲而名震塞内外的旷世宝刀。这样说,先生该明白朕今天为何这么开心。” 龙鹰心中奇怪,武曌似对寇仲和徐子陵有奇异特殊的感情,说起他们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又留意他们的行踪,连徐子陵和石青璇的女儿也不放过,千方百计想见她一面。 武曌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国老本对先生成为朕国宾一事,颇有微辞,认为不合礼法。哈!现在他再不敢说朕半句,朕说要将井中月赐赠先生,他只有同意的份儿。” 龙鹰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小民怎受得起如此异宝,请圣上收回成命。” 武曌微笑道:“君无戏言,岂可说过的话不算数?朕晓得井中月会局限你的魔法,所以先生得刀后如转赠其他人,朕绝不怪你,朕可包保受赠者感动至涕泪交流,视你为终生好友。” 龙鹰想到唯一有资格受此赠者是万仞雨,武曌意之所指亦是他,等若武曌透过他向万仞雨送出此刀,这是什么娘的手段,万仞雨不是她的眼中钉心中刺吗? 欣然道:“圣上所言甚是。哈!看着个超级刀手在眼前痛哭失声,肯定是毕生难忘的事。谢主隆恩。” 武曌没有答他,目不转睛盯着他后面的槅窗。 龙鹰搁笔,因刚写起“立魔第三”的篇章,别头一看,窗外白茫茫一片,雪花飘飞,转眼变成一个个拳头般大的雪球,外面正下着他平生所见最大的雪。 再往武曌看去,一双凤目射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异芒,不由想起那张雪景的画轴。 武曌柔声道:“小荣!” 龙鹰听得没头没脑,不知该应她还是不应,荣公公从后门连奔带跑地扑进来,跪伏在武曌身后,恭敬道:“小荣在!” 龙鹰大叫厉害,如此传音入密的功夫,确闻所未闻,可知武曌到了声随意走的境界。 武曌淡淡道:“备车,备舟,为朕在房内换衣。” 龙鹰听得呆了起来。 ※※※ 龙鹰站在一旁,瞧着太监宫女为武曌移走帝冕,脱下龙袍夹服,现出雪白裙裾贴身内服,尽显她诱人的线条,大感尴尬,而武曌却没有丝毫让他离开的表示,看又不是,不看又不是。 幸好太监小心翼翼地为她加上御寒丝袍,掩去春光,他才不用那么心惊胆跳。以前怎想得到看美女换衣这般不济事。 武曌秀目凄迷,再没有分毫刚才纵论四塞形势慷慨陈词的模样,直望前方,轻柔地道:“今晚朕在上阳宫观风殿举行国宴,招待横空牧野和一众随人,龙先生必须出席,不准有任何推托之辞。” 龙鹰有什么话好说的,应道:“小民领旨。” 武曌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来日方长,龙先生还怕没有机会和人雅卿卿我我吗?” 龙鹰心道今夜是属于丽丽和秀清的,确是艳福齐天,昨夜刚和人雅欢好,翌日即由人雅的好姐妹陪夜,所有一切均拜眼前女帝所赐,仿如一场大梦,道:“小民不善交际应酬,怕丢了圣上的面子。” 此时太监为她穿上连着个大斗篷枣红色的雪褛,武曌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像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武曌道:“不和你胡扯,随朕来!” 言罢朝御书房正门走去,伺候她的太监宫女跪伏送行。 龙鹰一头雾水追在她身后。 大雪茫茫下,御书房外的天地变成梦境般的迷离世界,较远的门楼林木消没不见,华丽的皇舆恭候门外,骑卫阵列两旁,直排往雨雪迷茫的深处,见武曌现身长阶顶,齐声喝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同时举手致敬礼,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慑人。 荣公公躬身拉开舆门,请武曌登车。 武曌柔声道:“龙先生随朕登车。” ※※※ 马车起行。 龙鹰是名副其实与当今女皇帝平起平坐,只要横移两寸,即可接触到武曌仍如鲜花盛放般的诱人胴体,当然他半个手指头都不敢动。 武曌直勾勾地瞪着窗外下个不休的大雪,失去说话的兴致。 她不说话,龙鹰更不敢说话。 天威难测,既不知武曌带他到哪里去,也不晓得去干什么。最令人提心吊胆的是,永远猜不到她脑袋内的念头。太平公主说得对,装糊涂或许是应付她的唯一办法。 武曌终于说话,仍不回过头来,道:“这场雪真大,看来还要下一段时间。” 龙鹰忍不住道:“圣上对雪景似是情有独钟。” 武曌道:“为何这么说?” 龙鹰道:“书房挂的画轴描写的正是一场大雪。” 武曌幽幽叹一口气,柔声道:“是哩!正是一场大雪。” 稍顿轻轻道:“那张画不是朕画的,成画于一场大雪之后。唉!人生为什么总是那么多无奈惆怅的事。” 她的声音弥漫深刻的感情,若不知她是心狠手辣的武曌,会以为是多愁善感的闺中怨女。 龙鹰不知如何答她。只知自己不论在如何恶劣的环境里,仍可以保持斗志,创造美好的未来。 武曌凝望窗外,有点自言自语、无限温婉地轻声道:“如果光阴可以倒流,朕没有入宫,尚是云英未嫁之身,与龙鹰你相逢于道左,朕的命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龙鹰苦笑道:“那时小民该仍未出世。” 武曌嗔道:“你真是大煞风景,只是假设嘛!怎可以当是真的?不过龙先生确令朕明白了当年不明白的东西,处境虽异,涵义如一。爱你恨你,苍天为何如此不仁?” 龙鹰不解道:“小民可以使圣上明白什么呢?” 马车停下,仍在上阳宫内,停在宫西一座建筑物前。 龙鹰待武曌下车后,步落车厢,飞骑御卫在四方布阵护驾,只有他深明武曌不需任何保护。 龙鹰跟在武曌身后,进入建筑物,脚步不停直抵后院,入目的情景,吓他一跳。 建筑物是个广阔的空间,两边有高墙维护,前方竟是上阳宫的西城墙,城墙下开水道,以水闸封闭,引进谷河之水,形成一个方形大池,池中一横排十多艘长达两丈的轻巧快艇。 大雪茫茫里,大将武乘川、令羽和二十多名飞骑御卫跪伏地上,向武曌致敬施礼,全体改换上平民服装。 龙鹰终明白武曌是要微服出巡,古怪处是要挑这么一个大雪倾泻的时候。 武曌淡淡道:“平身!” 众人起立,俯头不敢仰视。 武曌沉声道:“龙先生为朕划艇,没有人可以跟来,不准说话。” 众人愕然,包括龙鹰在内。 第五章女帝出巡 穿过水口,艇子从一个天地投进另一个天地去。四周一片迷茫,左方高起三十丈的城墙,在大雪下失去实体的感觉,似实还虚,视野大幅收窄,两丈许外已是迷迷蒙蒙,天地被一球球漫空密集下降的雪花彻底征服,一切均被净化,天和水浑融为一。 龙鹰默然立在船尾轻摇橹桨,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艇子划破浪皱的水面,望南朝谷洛两河交接处滑去。 雪花落在他戴的竹笠上,发出微仅可闻的“沙沙”声。 武曌背着他坐在船中,拉起斗篷。 艇子成为宇宙的核心,除他们两人外,再无他物。 龙鹰很享受这种异乎过往任何一日的感觉,从未和大自然如此和谐共处过,有一种没法说出来的静态美,雪花像在下降又像凝止不动,实际的视觉和错觉同时并存,缓慢和快速再无法分辨。 武曌轻柔的声音传来道:“到天津桥去。” 龙鹰应了一声,再不敢说话,怕说话声会破坏神圣的宁静。 武曌满怀感触地叹一口气,道:“龙先生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 她的话勾起龙鹰深心处某种平时密藏的惧意,忽然间大有正于分隔人世和地府间冥河行舟的感觉,四周再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人世被抛在遥不可及的后方。 龙鹰的目光投注她被枣红色斗篷紧裹的优美背影,点头道:“小民相信轮回之说,也希望真的有转世轮回这回事,不过纵有轮回,但如投胎后变成另一个人,彻底忘记前世的事,那和绝对的死亡势该没有分别,生命变成一个个被切割的片段,失去应有的延续性,有轮回等若没有轮回。” 武曌没有回应,似在沉思咀嚼他的说话,好一会后,幽幽地道:“前世今生的切割当非如先生说得那么彻底,有人会在某一刹那忆起前生某个片段,又或前世的某一特别标记会伴随来到今生。” 龙鹰想起人雅颈肩处的小墨点,心中一颤。 艇子左转驶进洛河。 龙鹰打醒精神,因此为水上交通要道,一个不留神与其他船只碰撞,惊扰安坐船中的女帝,就是办事不力,换过其他人,说不定轻则革职,重则斩首。唉!想想都觉得既可怕又好笑。伴君如伴虎这句铁定是至理名言。 大雪愈下愈密,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所有楼船商舟均已停航,两岸景物消失在茫茫雪花之外。 武曌樱唇轻吐道:“到哩!” 龙鹰朝前望去,仍是茫茫一片,下一刻天津桥若如庞然巨物出现前方,两端却陷进雨雪深处,幻觉般不实在。 武曌道:“泊往桥底去。” 龙鹰依令行事,将艇子泊往桥底一端,上面是宽达三十步的桥底,最高处离水面逾十丈,下则浪花波荡,全赖龙鹰把桨橹抵入桥旁隙缝里,运劲固定艇子,免被水流带走。 两边是白雪形成的屏蔽,上方是屋檐般的桥底,造成他们独特的空间。 武曌将双脚放上坐板,拉下斗篷屈曲双手抱膝,迎望桥顶,凤目彩光闪闪,雀跃兴奋地道:“龙鹰!你晓得近百年来,天津桥上最轰动的一件事吗?如果不是徐子陵,历史将会改写。” 龙鹰看得目瞪口呆,他从没想到过武曌可变成眼前的模样姿态,哪还是威凌天下的女皇帝,只像个漫无机心的小女孩。 缓缓摇头。 武曌径自说下去道:“当年独孤阀、突厥人和魔门三方联手,把少帅寇仲和跋锋寒两人困在桥上,四方高楼布有突厥神射手,敌人封锁长街,桥下水底设置捕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对两人狂攻猛打,轮番施击,眼看不保,徐子陵从水底来了,先破坏水里的陷阱,又于寇、跋跃桥逃生的一刻,以水箭杀敌一个措手不及,最后三人安然脱身。没有徐子陵,何来少帅的盖世功业?” 龙鹰轻轻道:“既然如此,圣上为何要为难他的女儿呢?” 武曌倏地别过脸来,双目厉芒遽盛,两道森寒冰冻、冷酷无情的目光如有实质地直视龙鹰,叱道:“好胆!竟敢来管朕的事,是否又是那叛逆央你来向我求情?” 龙鹰双目魔芒凝聚,不作任何退让地回敬她凌厉无匹的眸神,同时缓缓松脱橹桨,水流立即将他们送往桥底外漫空雪花的迷茫天地去。 果然武曌双目解冻,仰首望天,任由雪花落在她发际、粉脸和龙体上。幽幽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你猜到了!” 换过任何人都不会晓得她这句话意何所指,龙鹰是唯一的例外,点头道:“小民猜到了。” 御书房中的雪景挂轴,大雪深处的三个背影,徐子陵居中,寇仲和跋锋寒伴在两旁。 武曌淡淡道:“说吧!看你能否说服朕。” 艇子在无人控制下,顺水东飘。 龙鹰叹道:“小民是为圣上好。天命既不可违,缘分又怎能勉强?他们夫妇若如水中游鱼,逍遥自在,一旦上钩离水,也就完蛋。要他们到神都来,等于煮鹤焚琴,大煞风景。何况即使今生缘尽,也可期诸来世。圣上英明果断,怎可着相?” 武曌幽幽道:“今生缘尽,期诸来世。唉!我们回宫去吧。” ※※※ 龙鹰惦念娇妻,回宫后立即赶返甘汤院,踏入院门,李公公迎上来道:“羽林军奉圣上之命送来一把刀,真古怪,一把刀竟由李大将军亲自护送,随行兵卫达百人之众。” 龙鹰道:“刀在哪里?” 李公公答道:“放在主厅圆桌上,幸好这里警卫森严,否则小人不知如何是好。” 龙鹰来到主厅,名震中外、像把生锈烂刀似的井中月连鞘安详地横搁桌上,只要想起此乃少帅纵横天下的随身兵器,胆大妄为的龙鹰不由肃然起敬,一时竟不敢碰它,止步立定,细意观赏。沉声问道:“何处可寻得胖公公?”心中想起的却是回程途中,武曌再没有说话,也不知她有否被自己说服,打消逼陵仲夫妇来京的念头。 途中大雪逐渐减弱,抵宫时完全停下来,但上阳宫已变成个雪白的世界。御卫全体从神都苑开进来,不是开战而是铲雪。 李公公垂手恭敬道:“禀上鹰爷,胖公公这个时候应在尚食厨,他必须在那里指挥大局,以应付今晚观风殿的国宴。” 龙鹰探手拿起井中月,一股莫以名之的感觉从执鞘处蔓延全身,似在此刻他与刀的原主人少帅寇仲建立了某种超越时地的微妙联系。道:“她们呢?” 李公公道:“三位少夫人在内厅整理小人为她们买回来的丝绢玉帛、胭脂水粉。” 龙鹰一手拿鞘,另一手握着刀柄,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那是养妻活儿的满足和欢愉。可想象从未拥有过任何财物的三女,忽然可以任意花钱购物的新鲜爽畅,定是其乐无穷。 “锵!” 井中月离鞘而出,初时还不怎样,只是把有锈渍的古刀,蓦地黄芒大盛,耀人眼目。 李公公吓得连退两步,颤声道:“这把刀……这把刀……” 龙鹰还刀鞘内,笑道:“这把刀不是有鬼,而是少帅寇仲的利器。李公公可去继续办你的事,不用招呼我。” 李公公道:“鹰爷不须小人为你准备午膳吗?” 龙鹰心忖时间无多,道:“我到后院打个转便到宫城去,不用劳烦公公。” 执着井中月,往后院举步。 隔远已听到三女吱吱喳喳地在内厅喧闹,一时心神皆醉,比之什么天籁妙韵更令他忘忧无虑。 偏在这时候忆起武曌凄厉冷酷的眼神,及其后的变化,正是他目前处境的写照。笼络爱宠背后暗伏杀机。 他必须找胖公公。 踏入后厅,登时发呆。 厅内桌面椅上,放满大包小包的东西,几匹丝绸摊满地上,人雅、丽丽和秀清三女兴奋得俏脸通红,忙东忙西,龙鹰怀疑她们是否晓得外面的世界刚下过一场大雪。 三女见他回来,喜出望外,七手八脚拥他站到厅子仅余的小片空间,秀清随手拿掉井中月,放到一边,丽丽为他脱去外袍,人雅则拿着软尺来为他量度。 龙鹰笑道:“来夜方长,姐姐不用那么急着押小人登榻。” 人雅扑哧笑道:“哪有来夜方长的呢?不但爱骗人,还爱胡扯。” 龙鹰耸肩哂然道:“对我的俏人雅,当然还有来日方长。” 人雅大嗔,扑入他怀里,粉拳乱打他胸膛,龙鹰心花怒放,乘机大占三女便宜,人雅当然不把这些小儿科放在眼内,丽丽和秀清却是欲拒还迎,倍添情趣。家居之乐,莫过于此,一时满堂春色,累得龙鹰差点取消造访胖公公之行。 好不容易抽身离开,背着名震中外的井中月,匆匆赶往宫城,途上被令羽截着,见他不住看自己背上的名刀,解下来让他把玩个够,出奇地再见不到黄芒。 令羽不忍释手地把井中月归还,叹道:“想不到我令羽竟有机会碰过少帅的震世随身兵器,最惊人的是当这把刀落到少帅手上,会变成另一把刀,在我手中只是生锈刀,可见我是无福消受,鹰爷要到哪里去?” 龙鹰答他后道:“有没有办法查到万仞雨落脚的地方?” 令羽道:“不用去查,他入住南市的津明客栈,不过这么去找他,肯定见不着人。” 龙鹰一想也是,万仞雨总不会整天杵在客栈里,道:“有没有办法找到他?” 令羽欣然道:“只要通知陆大哥一声,包可以立即交人。” 龙鹰道:“现在是巳时中,请告诉他我会在午未之交的天津桥上恭候他大驾。” 令羽陪他往正宫门走去,压低声音道:“与万仞雨交往须小心,关中剑派和庐陵王关系密切,一旦圣上降罪庐陵王,万仞雨会受株连。” 龙鹰微笑道:“人生在世,有所不为,又有所必为,将来的事谁晓得呢?一时得失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凭心之所向,放手而为,如此方活得痛快。” 这一番话,是向雨田说的,从此盘桓心头,冲口说了出来。 令羽肃然起敬,道:“鹰爷确是非常人,你还是我唯一见过在圣上面前毫无异样的人。” 龙鹰拍拍他,出门而去,岂知立即给公主派来的人截着,押他到陶光园去,大叹倒霉偏又毫无办法。首次后悔去惹她。 ※※※ 出乎料外,太平公主在主厅见他,在座的尚有个四十来岁的高瘦男子,此人有一股骨子里透出来世家子弟般的书卷气,经太平公主引见,方知竟是江湖第一大帮的龙头桂有为,昨夜缘悭一面,终于碰头。 太平公主媚眼儿不住抛送,竟全不计较他舍她而去的新账。 坐下后,桂有为道:“我刚蒙圣上赐见,圣上不但开恩解除我帮的漕运禁令,又着我为她送一管玉箫给师娘。唉!有为真不如何方可向龙兄表达心中感激之情。” 龙鹰老脸一红,道:“只是觑准时机向圣上说几句话吧!桂帮主不用放在心上。” 太平公主含笑道:“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在为自己吹嘘,本殿和国老办不来的事,给你几句话搞定母皇。” 桂有为忙道:“当然不是这样,圣上亲口向我说,龙兄是冒死向她进谏,且毫不退让,圣上还说,十年来从没有人敢像你般顶撞她。” 龙鹰心忖武曌虽夸大了点,却离事实不远,当时的凶险,事后想起来,亦要暗抹一把汗,最糟是现在根本欠缺和她决裂的本钱。幸好利用环境融化了武曌的心。 太平公主道:“现在云过现青天,就像刚才骇人的狂雪,桂帮主陪本殿和龙先生一起进午膳如何?” 龙鹰心中苦笑,她是摆明车马让桂有为拒绝,自己则是她的囚犯,打开始就是,到现在仍没有改变。 桂有为知机告退,欢天喜地地离开。 太平公主把尊贵的玉手送进他手内,牵着他到望河轩,边吃东西边观赏变成银白世界的河岸美景。 太平公主瞧着他大吃大喝,自己却没动过筷子,笑吟吟道:“算你哩!尚算有点良心,肯为桂帮主说话,让本殿大有光彩,究竟你和母皇说过什么话?为什么忽然背刀到处跑?” 龙鹰道:“事关朝廷机密,恕本小子不宜透露,除非……哈哈!” 太平公主狠狠道:“你这死小子臭小子,是否当强徒当上瘾,勒索完金子又来勒索本殿的身体。不说便不说,本殿没时间和你疯言疯语,你知道横空牧野送了什么宝物给本殿吗?” 能让见惯珍宝的太平公主惊喜的当然非是凡品,龙鹰摇头表示不晓得。 太平公主就在他眼睁睁下将襟扣逐粒解开来,又拉开内衣,直至露出深深的乳沟,和挂吊其中以白玉精雕巧琢、晶莹通透、造型奇特的神鸟。 龙鹰一向对这类身外物不感兴趣,亦不由被其鬼斧神工的雕工和纯美的玉质吸引,舒出一口气道:“横空那家伙确是信人,连我这门外汉也瞧出此为稀世奇珍。不过公主的胸脯更好看,属另一类的稀世之宝。” 太平公主丝毫不介意他的目光灼灼,喜孜孜地道:“这是产自塞外的和田宝玉,有白玉、青玉、黄玉、红玉、和墨玉五种,其中以白玉最珍贵,最难得是此为玉中之玉,纯洁浑白,又被称为羊脂玉宝,乃和田区著名的巧匠努得锥的传世之作,本殿很久以前已听过此名玉,想不到今天可挂在颈项处,且是冬暖夏凉,确为旷世异宝。” 龙鹰心忖不知小魔女的宝剑又是怎么一回事,只恨她老爹禁止他们来往,不由意兴索然。 太平公主轻轻道:“给人家善后好吗?” 龙鹰不解道:“善什么后?” 太平公主若无其事道:“当然是解开的扣子,你想人家这么样四处跑吗?” 龙鹰眼睛不由落到她敞开的襟口去,只觉胜景无穷,心中一阵迷糊。 旋又醒过来,清楚她在向自己施展媚术,她和自己的角力,仍是方兴未艾。 第六章义赠灵刀 龙鹰以迅疾无伦的手法,为太平公主重整衣襟,一点不触碰她的肌肤。 太平公主昵声道:“今晚国宴宴罢,鹰爷陪人家返陶光园好吗?” 龙鹰闷哼道:“老子没空。” 太平公主毫不动气道:“无论怎样事忙,鹰爷总要回家睡觉。” 龙鹰抓起个馒头,瞥她一眼后,目光移往河岸的雪林胜景,一边大快朵颐,耸肩道:“嘿!刚巧今晚本人要到芳华阁闹到天明,不用睡觉。” 太平公主扑哧娇笑道:“骗人!你确会到芳华阁去,还订了房子,不过却是明晚而非今夜。” 龙鹰面不改色迎上她得意扬扬的眸子,道:“骗你又如何?老子没空就是没空,你好像忘记了尚未道歉求饶。” 接着离座,道:“还有一件事,老子可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下次你再使用羽林军来押解老子,休怪我不给面子。” 哈哈一笑,不理差点被自己气死的太平公主的呼唤,扬长而去。 ※※※ 离开陶光园,此时到胖公公处去嫌时间不足,赴天津桥之约则时间尚早,只好安步当车,顺道浏览宫城皇城美景。 到转入神道,天堂富丽堂皇的巨佛映入眼帘之际,七、八骑从后驰来,为首一人“咦”了一声,勒马停下来,其他骑士连忙收缰煞马。 那人道:“这位不是鹰爷龙先生吗?在下武三思,幸会幸会。”竟跃下马来,灵巧如神,一派高手风范。 龙鹰朝武三思瞧去,此人比他矮上两寸,已算相当高,国字口脸,相貌堂堂,肤色红润,年纪与武承嗣相若,最大分别是笑容可掬,一团和气似的,眼神灵活友善,予人八面玲珑、手段圆滑的感觉。 武三思移至龙鹰身旁,欣然道:“我们以江湖平辈论交,不提封号,以后唤我小武便成,否则就是见外哩!哈哈!” 自有人为他牵马跟在后方。 龙鹰心忖兵来将挡,管你心中动什么念头,一切见招化招。微笑道:“武兄要到哪里去?” 武三思道:“相请不如偶遇,在下现在到皇城轩与几位朝中朋友碰头,若有龙兄加入,大家摸着酒杯底东拉西扯一番,不是人生快事吗?” 龙鹰道:“要谈天说地,哪怕没有机会,不过小弟有事在身,武兄的好意心领了。” 武三思点头笑道:“对!来日方长,找天来在下府上,美人醇酒,更能尽欢。新近从大理求得一批歌舞伎,姿容出众不在话下,最妙是个个柔若无骨,个中好处,龙兄一看便明白。哈哈哈!” 龙鹰开始有点应付不了他示好的方式,当然作为男人,不心动是骗自己,但想起甘汤院的人儿们,怎可置她们于不理,在外花天酒地。忙道:“这几天可不成,有机会再去拜访武兄。” 武三思一碰他肩头,笑道:“明白明白,人雅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恩物,龙兄多忙几天是应该的。哈哈哈!” 龙鹰心中大骂,同时想到武三思曾向武曌求娶人雅,却被拒绝。不过怒拳难打笑脸人,只好道:“难得武兄体谅。” 武三思忽又压低声音道:“魏王那边我劝过他哩!欠债还钱,天公地道,只是魏王生性固执,迟些待他消了气,让在下给你们摆和头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时众人越过宏伟壮丽、造型独特的万象神宫,朝则天门楼走去。 武三思望往门楼,满脸追忆的神情,道:“前年九月十九日,圣上就是在此门楼之上举行登基大典。那天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圣上戴朱红花冠,穿黄色龙纹袍,金玉革带,在金鼓齐鸣声中,宣读即位诏书,改元天授,礼成后下诏大赦天下,全国饮宴七天,并立我武氏七庙于神都。” 龙鹰见他一脸向往的神色,知他野心不在堂兄武承嗣之下,其继承皇位延续他武氏江山的妄念如出一辙。两个混蛋都在大发帝皇梦。 武三思回过神来,道:“龙兄有兴趣到门楼上一游吗?际此大雪刚休,登楼极目望远,保证整个神都雪景尽收眼底。” 龙鹰心道迟早会上去一开眼界,但绝不是和你武三思。拒绝道:“小弟正赶着到宫外去会一位朋友。” 武三思沉吟着与龙鹰进入官署林立的皇城,欲言又止。 龙鹰讶道:“武兄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说出来吗?” 武三思道:“我对龙兄是一见如故,想提醒龙兄留神一些小人,又怕龙兄误会在下煽风点火,所以心中为难。” 龙鹰心道来了。欣然道:“武兄是怎样的人,小弟不清楚吗?武兄放心说出来,小弟只会感激而不会多心。” 武三思道:“龙兄要提防张氏兄弟,这对小人现在对龙兄恨之入骨,照我收回来的风声,他们正在外招揽高手,对龙兄意图不轨。明刀明枪当然奈何不了龙兄,最怕是阴谋诡计,防不胜防。” 龙鹰哈哈一笑,道:“明白哩!多谢武兄指点。” 趁机和他道别分手,出皇城去也。 ※※※ 天津桥。 龙鹰背挂井中月,凭栏俯瞰洛河,忆起今早冒雪划艇与女帝到此一游的情景,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他愈来愈觉得武曌将人雅许他,背后的原因大不简单。可是假若武曌真的视人雅为她过世女儿的轮回托世,不论她如何冷血,绝不会再把“女儿”多牺牲一次,将她许给一个“时日无多”的人。换言之,她并没有杀死龙鹰之意,这是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真想抛开一切立即去找胖公公。 万仞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道:“看到龙兄背挂古刀,令在下喜出望外。不过纵然龙兄博通天下兵器,也不该与我以刀对刀,吃亏的肯定是龙兄,在下也有胜之不武的惆怅。” 龙鹰微笑道:“万兄既有如此想法,就让小弟占点便宜决定比武的规则,大家换刀而战,你用我的刀,我用你的刀,只要你老哥能捱过小弟九刀之数,刀就是你的哩!” 万仞雨大讶道:“不论在下如何不济事,挡你九刀仍是探囊取物般轻易,龙兄似乎有欠考虑。” 龙鹰笑道:“闲话不提,何不想想比武的理想地点,小弟不想被闲人围观。” 万仞雨目光投往桥下,欣然道:“这个容易,请随在下一起往下跳。” 随即越过桥栏,往下投去。 龙鹰明白过来,学他般跳栏而下,与万仞雨先后落在一艘驶经的货船的甲板上。 船上众汉齐吃一惊之际,万仞雨气定神闲地抱拳道:“本人乃关中剑派弟子,请诸位看在江湖同道分上,行个方便,离城后我们立即离开。” 众汉目光投往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汉子,那人道:“原来是关中剑派的大爷,当然没有问题。” 万仞雨谢过后,偕龙鹰到船尾,以免碍手碍脚。 河风吹来,两人衣衫拂拂作响,两岸尽被雪染,充盈隆冬的气氛。 龙鹰笑道:“这还是小弟第一次坐顺风船,万兄真有办法。” 万仞雨欣然道:“出来行走江湖,怎都要有两度板斧。是哩!龙兄见到端木小姐了吗?” 龙鹰道:“她搬去城外东面一所庵堂,过两天有空会还她应得的金子。说起金子,小弟尚有一两黄金,想兑换成银两,该怎么办呢?” 万仞雨失声道:“这么快就用掉四两金?” 龙鹰吟道:“有酒当须今日醉,千金散尽还复来。哈!我只是胡扯,除了此两和端木仙子的五两外,其他我送了给人。” 万仞雨道:“兑换银两最好找老字号,童叟无欺,其中以贞观钱庄声誉最着,南北市各有一店。” 又道:“神都外的庵堂少说有十多间,端木小姐落脚的是哪一所呢?唉!还是不要告诉我。” 龙鹰道:“万兄爱上端木菱哩!” 万仞雨苦笑道:“爱上她有屁用,只是自寻烦恼。静斋传人是修天道的[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女子,与出家人无异,我去扰她清修只会教她看不起我。” 龙鹰道:“我才不会像万兄这般想,在家出家只是个形式的问题,与能否修成天道无关,喜欢嘛放手追求,追不上手卷铺盖回家睡觉,但总算对得起自己。” 万仞雨叹道:“你爱怎么想都成,可是对方不是这么想,不信邪尽管去试试看,我可没有你那种大无畏的勇气。不过勿要怪我没预先警告,你弄得灰头土脸回来,不要向在下哭诉。” 龙鹰笑道:“如果给小弟把仙子弄上手,万兄岂非再次吐血?” 万仞雨哑然笑道:“我绝不会为这种事吐血,因为在下自少立志,献身刀道。逢场作戏没有问题,却不愿有家室负累。” 龙鹰道:“若做人的目的,只是练刀,还有啥乐趣?应该任意而为,方够痛快。以万兄的人品武功、身份地位,肯定有很多美人儿为万兄伤心欲绝。嘿!万兄真的舍刀之外,不作他想吗?” 万仞雨道:“现在的确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中宗复辟后,我会有思路上的变化。” 龙鹰问道:“中宗是谁?” 万仞雨道:“中宗就是庐陵王李显,他当过六十天皇帝,竟在韦妃的怂恿下企图从武曌手中夺权,被武曌发动一场小兵变,硬从龙座扯下马来。唉!蠢人加上野心女人,有什么蠢事做不出来的。” 龙鹰大奇道:“那你岂非向一个拥有野心女人的蠢人效忠吗?” 万仞雨无奈道:“问题在没有选择,我们关中剑派全赖太宗扶持,始有今天。不过正如国老说的,他蠢没关系,只要辅之以贤相能将,凭大唐稳如泰山的基业,仍大有可为。他奶奶的!我曾千山万水为他擒获朝廷重犯,交到庐陵王手上,希望他可以借此立大功,与武曌修好,岂知当他晓得此犯的重要性后,竟吓得屁滚尿流,问也不问想也不想,瞒着我直接把人押送神都,累得我……不想再提了,想不到我万仞雨竟失信于人。” 龙鹰明白过来,武承嗣之所以杀他以嫁祸李显,皆因庐陵王是其中一个知情者。武承嗣又怎会晓得自己的事呢?很大机会是来俊臣向他通风报信。定要问问这家伙。 万仞雨道:“出城哩!” ※※※ 两人踏着积雪,来到一个无人雪原。 万仞雨解下佩刀,向龙鹰连鞘投来,后者亦把手中宝刀,往他掷过去。 万仞雨一把抓着井中月,脸上现出古怪神色。 龙鹰不容他多想,拔刀抛鞘,鬼魅般越过两丈距离,眨眼间以最快的速度,灌满魔功,从不同的角度朝万仞雨劈出三刀,全无保留。 万仞雨叫一声好,从容不迫抽出宝刀,上封下格,挡他三刀,似仍是游刃有余。 龙鹰心叫厉害,最后一刀更被他妙绝的刀法,压得没法施出后着变化,不得不退。 两人再成对峙之局。 万仞雨目闪奇光,低头审视手上长刀,道:“万某自学刀以来,一直在追求一把称心的刀,可惜事与愿违。那晚龙兄决战薛怀义,我拿出来唬人的革囊,内藏的不是金子而是稀有的矿石,准备拿去冶炼新刀。可是这把刀,握着它竟有种血肉相连的奇异感觉。他奶奶的!这把刀究竟有什么名堂?” 龙鹰道:“老兄尚未捱过九刀,没有查根究柢的资格。” 万仞雨苦笑道:“与你相处愈久,愈发不明白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论刀法龙兄实在差我太远,捱不过九刀的只会是你而不是在下。” 龙鹰哈哈笑道:“少说废话。全力出手攻小弟一招看看,保证你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万仞雨失声道:“要我全力出手,你挡不了岂非要掉命?” 龙鹰喝道:“老子等得不耐烦哩!还不出招?” 万仞雨左鞘右刀,摆开架式,一股强大无匹,使人有窒息感觉的可怕刀气,决堤般朝龙鹰涌去。 他上身微往前俯,双目射出森寒冰冷的目光,像两支箭般瞄准龙鹰。 不愧被誉为继寇仲后的第一用刀高手。 龙鹰运转魔功,魔目电芒遽盛,却是敛而不外露,只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叹道:“这才像点样子。” 万仞雨动了。 “喳!喳!喳!喳!喳!” 朝龙鹰踏进五步,不单急缓不一,每一步的距离竟有少许差异,每一步均移至全新的攻击角度,较次的高手,面对他这种充满变化和威胁性的神奇步法,早看得眼花缭乱,惊栗颤抖,遑论见招化招,运兵挡格。 龙鹰哈哈一笑,长刀往前挑去。 万仞雨喝道:“龙兄小心哩!” 挥刀疾劈,如若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变化万千,无始无终。 初时手中刀并不如何,到劈至一半,刀生变化,化为闪电般的奇异黄芒,刹那间朝龙鹰头顶劈去。 龙鹰前挑的一刀天然转化为斜格。 “锵!” 龙鹰连人带刀被他劈得挫退一步。 万仞雨倏地后撤,立定,目瞪口呆瞧着手中宝刀。 龙鹰垂下长刀,默然不语。 万仞雨朝他望来,口唇轻颤,说不出话来。 龙鹰颔首点头。 万仞雨像完全明白龙鹰点头所表示的意思,一对虎目现出激动至无法控制的情绪。 龙鹰叹道:“九招的确是小弟大言不惭,疯言废语,这把刀是老兄的哩!” 万仞雨不能相信地道:“没有可能的。” 龙鹰一手抛开他的随身刀,道:“你的刀,小弟代万兄扔掉了。” 万仞雨不理会他说的话,道:“真的是井中月?” 龙鹰叹道:“除了少帅寇仲名震中外的井中月,有哪把生锈刀可生出如此芒采?这是把有灵性的刀,老子拿上手便晓得。” 万仞雨两腿一软,捧着井中月跪往雪地去。 第七章僧王法明 回城后,万仞雨先领龙鹰到南市的贞观钱庄,一两金换了六百多个开元通宝,每个通宝重一钱,十钱为一两,因此一串十个通宝为一两银,六百个通宝是六十两,算是一笔小财富。 自唐高祖武德四年发行开元通宝,结束了汉武帝以五铢钱一统天下的局面,逐渐取代以绢帛和谷物作实物钱币的情况,加上商品经济的发展,两税法的推行,特别在商业繁荣的城市,钱币全面流通。像贞观钱庄这种接受私人或商号钱贯存放和发放信用贷款的钱号,也是俗称为飞钱的生意,遂应运而生。 龙鹰腰囊肿胀,意气风发,坚持作东道,和万仞雨随便找家面铺,每人叫了碗大麦面,开怀大嚼。 万仞雨道:“假如井中月没有在我手上迸放黄芒,龙兄怎么办呢?” 龙鹰边吃面,含糊不清地答道:“很简单,立即一连数刀杀得万兄跪地求饶,然后收回宝刀。”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放声大笑,令人侧目。 万仞雨喘着气道:“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不但因得刀,更为交到你这个奇人。他奶奶的!若有人告诉我天下间有人可随手将井中月送出去,万某人第一个不相信。” 龙鹰问道:“吃完面,万兄到哪里去?” 万仞雨将捧起的面汤喝至一滴不剩,放下大碗,以衣袖抹嘴道:“去下棋!” 龙鹰愕然道:“你昨天不是刚下棋吗?肯定输到鸡毛鸭血,今天竟又去自取其辱。” 万仞雨笑道:“今天仍是去下昨天的棋,因为昨天下到一半,已当当当报时钟鸣,人家夫人回家睡觉。今盘极可能是我输得最少的一次,怎可半途而废?嘿!横竖付了十两银,不如由你代我去下棋如何?” 龙鹰想起胖公公,摇头道:“小弟还有些事。” 万仞雨道:“你说小魔女美吗?” 龙鹰道:“只要不是瞽子。都该晓得她是人间绝色,不过太爱耍花样,想起她便头痛。这和下棋有什么关系?” 万仞雨欣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小魔女是艳盖洛阳,梦蝶夫人则是艳绝天下。想想吧!你不想亲眼一看其中的分别吗?” 龙鹰骂道:“好家伙!竟敢以美色来引诱我。” 又心痒难熬地道:“明天行吗?” 万仞雨道:“当然行,棋会连续举行三天,只要我今天不去碰棋盘,明天便可完成未了之局。” 龙鹰道:“赢了又如何?” 今次轮到万仞雨笑骂道:“赢了可拿回十两钱,你还想怎样?难道可用十两银去博大美人的一夜缠绵吗?” 龙鹰举手投降,约定明天的时间地点,各自分头去了。 ※※※ 龙鹰算是机灵,到宫城后先查询门卫,如他所料,胖公公到了上阳宫去打点今晚于观风殿举行的国宴。 返回上阳宫,入目的情况吓他一跳,观风广场上泊了数百辆运载各式物资的骡车,数以千计的太监宫女不住进出宫殿,忙个不休,找人一问,胖公公刚刚离开,不知去向。 龙鹰心中一动,忙赶回甘汤院去,果然胖公公在大厅等候他。 他先把这两天的事详述一遍,当他说出人雅极可能被武曌认定是轮回转世的女儿,而武曌已看破他们的关系,胖公公仍保持一贯的气定神闲,但到他说出羊舌冷清理门户,胖公公反色变动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问道:“此事如此关系重大吗?” 胖公公道:“继续说下去。” 龙鹰遂把向张柬之查询有关燕飞一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道:“假设边荒传奇确有其事,那向雨田至少活了近二百年,这是没有可能的。” 胖公公吁出一口气,道:“现时情况的复杂,远超乎你想象之外,武曌的江山并不是我们想象般的稳如磐石,内里充满暗涌激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令人意想不到。” 龙鹰大奇道:“公公何有此说?” 胖公公道:“羊舌冷干掉小佛爷,你不当是一回事,皆因不明白僧王法明这个人,也不明白他和武曌的关系。” 龙鹰全神聆听,愈清楚情况,愈可明白自己的处境。 胖公公续道:“法明的冒起是一个传奇,他自动剃度入净念禅院为僧,天资过人,二十岁已以佛法精湛,称冠禅院,二十五岁禅功大成,禅功佛法,直逼当时的住持度戒大师。当度戒圆寂,法明以三十三岁的年纪当上净念禅院的住持,成为禅院史上最年轻的住持,荣登天下僧侣之首。” 龙鹰讶道:“净念禅院这么有地位吗?” 胖公公道:“净念禅院一向与慈航静斋并称天下佛门两大胜地,当年‘散真人’宁道奇和‘天刀’宋缺之战,挑在禅院举行,此战主导了唐初政局以后的发展。佛家向来组织松散,净念禅院虽然地位崇高,却只有象征意义而没有实质影响,且方外人不问尘世事,佛门的影响力虽广被天下,从来不会干涉朝政,这情况在法明和武曌的携手合作下,彻底扭转过来。” 胖公公忽然道:“你有什么联想?”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难道……难道法明竟是魔门中人?” 胖公公苦笑道:“我不知道,但这个可能性极大,我一直在怀疑,但不敢肯定,到法明下令羊舌冷处死小佛爷,我始如梦初醒,法明和武曌的关系,就是我和武曌的关系。” 龙鹰道:“我仍不明白。” 胖公公道:“因为你不明白法明在武曌登基一事上起的作用。法明升任净念禅院的住持后,于佛诞之日,到洛阳东魏国寺说法,当时包括武曌在内,朝中的重臣大将和唐室皇族全体在座,听这位大德名僧说他第一场法。” 龙鹰拍案叫绝道:“明白哩!这是为武曌的登基鸣锣开道。” 胖公公显然是其中一个听法者,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徐徐道:“法明说的是《大方等无想大云经》中的一段:尔时众中,有一天女,名曰净光。佛告净光天女言:‘汝于彼佛暂得一闻《大涅槃经》。以是因缘,今得天身。值我出世,复闻深义。舍是天形,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汝于尔时,实为菩萨。为化众生,现爱女身。’尔时诸臣即奉此女以继王嗣。女既承正,威伏天下。阎浮提中,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如是女王,未来之世,当得作佛。” 龙鹰想起李君羡的冤案,立时头皮发麻,道:“经中真有这么一个故事?” 胖公公道:“当然是确有其事,由于武曌和法明一向没有往来,所以这场说法就像掷千斤巨石于波平如镜的水池,轰动神都上下。武曌此时已集权于一身,躬亲政事,名义上的皇帝李旦被投闲置散。法明使人向武曌献上《大云经》四卷,武曌乘势赐封法明为僧王,统领天下众僧,又颁敕规定两京和诸州各建大云寺一所,藏大云经,并命高僧为此经作疏,讲解此经,为她异日登基造势。” 龙鹰叹道:“这一招真绝,与魔门作对的,向以儒佛道三家为主力,现在三家中得其一,再以荡魔檄将正道武林收归旗下,天下哪还有足以颉颃的力量?” 胖公公道:“自东汉佛教传入,经魏晋南北朝的发展,佛教愈趋昌盛,深入人心,于每个阶层均有大批信众,所以法明的支持,对武曌的登基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在武曌的旨意下,法明这位新扎僧王进行全国性的巡回说法,亦令他的影响力与日俱增,惹得佛门五个被称为圣僧的老和尚,携手反击,要迫法明舍僧王封号,返净念禅院思过,结果演变为佛门最高层次的一场决战,过程无人知晓,只知五大圣僧返归本寺后,全于百日之内圆寂,可知法明此役大获全胜,亦将他推上佛门第一高手的宝座,自此佛门再没有敢公然反对他的人。” 续道:“从此法明对武曌的支持由暗转明,不但派出四大法驾弟子加入荡魔团,又上表指出武曌这位太后乃弥勒佛降生,当代唐为阎浮提主,等于代表佛门请她登基做皇帝。唉!婠婠真的了不起,只有她的智慧和气魄,才能构思出如此女帝夺权的鸿图伟略,完美无瑕,教人叫绝。” 龙鹰失声道:“武曌的师父竟是婠婠!” 婠婠属魔门神话级的人物,当年与寇仲和徐子陵斗来斗去,从未落在下风,最后虽是功亏一篑,但魔门全赖她得以保存元气,未致全军覆没,可谓输也输得漂漂亮亮。 胖公公道:“我是婠婠布在宫内的棋子,法明则是布于佛门的棋子。武曌杀我是举手之劳,要杀法明绝不容易,尤其法明身兼魔佛两家之长,武曌或可胜他一筹,杀他却是难之又难,且在法明处心积虑下,手下能人众多,武曌又不能挥军攻打净念禅院,所以两人虽然暗中角力,表面仍是融融洽洽,互为声援。” 龙鹰道:“两人如何角力?” 胖公公道:“他们的角力始于法明以僧王的法权,任命假和尚薛怀义为白马寺住持,迫得武曌不得不在事后同意任命,个中微妙处可以想见。佛门此时反对法明的势力几被完全肃清,没人敢吭一声,现在慈航静斋只好派端木菱出来,看看能否回天有术,而此正为法明任命薛怀义的本意。法明此人魅力非凡,如能收伏端木菱,作他修欢喜禅的对象,不但可在禅功上作突破,慈航静斋势必声誉扫地,白道武林在痛失精神领袖下,或因而一蹶不振。法明此人野心之大,不在武曌之下。” 龙鹰再倒抽一口凉气,终明白武曌容许他将井中月转赠万仞雨背后的原因,因为武曌的燃眉之急,再不是皇嗣继承人的问题,甚至不是远水难救近火的《道心种魔大法》,而是应付法明的威胁。可以想象若天下出岔子,例如武承嗣代李旦为太子,法明揭竿而起,因此而来的变数是没有人可以预估的。 胖公公欣然道:“你这小子是适逢其会,你的出现打破了武曌和法明间势力对峙的平衡。” 龙鹰苦笑道:“我竟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胖公公道:“试想想吧!假如武曌和法明中间多了个向雨田出来,会是怎么样的局面?换了我是任何一方,定竭力争取你过去,法明既干不掉你,只好施缓兵之计,杀人灭口,让你没法从小佛爷身上追溯他主谋的身份。若有一天你能除去法明,你要武曌把太平公主嫁给你也不会是问题。” 龙鹰叹道:“这个恕小弟无福消受。” 胖公公道:“法明现在可说无人能制,包括武曌在内,而你则成为她的奇兵,亦直接令我受益。所以她把人雅许给你,正是要你没有异心。整个形势错综复杂,唯一办法是见步行步,摸着石头过河,随机应变。如果你站稳武曌的阵线,李唐的天下尚有一线生机,如被法明取武曌代之,天下将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龙鹰颓然道:“如让法明揭破我邪帝的身份,根本不用打已可收拾我。” 胖公公没好气道:“千万勿要妄自菲薄,当年谁不晓得向雨田是邪帝,可是他活足二百岁仍是风风光光的,又不见白道武林敢去惹他,宁道奇等谁见到他不是客客气气,只要武曌不发动朝廷的力量对付你,你本身又无劣行,天下谁有奈何你的资格?法明如用此招对付你,肯定是末路穷途,不得不出此下策。” 又道:“我还要赶回观风殿看看手下儿郎有没有出岔子,明天有机会再找你说话。白天大部分时间我该在尚食厨,晚上则在大宫监院。记着人雅是人人欲得之物,须好好保护她。” 说罢离开。 ※※※ 娇笑声起,三女终忍俊不禁,笑弯了小蛮腰,以俏人雅笑得最厉害。 龙鹰尴尬道:“很难看吗?” 丽丽娇喘道:“不是难看,而是丑怪,令我们的夫君大人像变成个玩杂耍的人似的。” 秀清道:“是不自然,不过没法子哩!这套出席国宴的盛服是司礼着人送来的,只得一套。” 人雅笑着踩足道:“丽姐清姐呵!我们怎可让夫君大人当众出丑,快想办法吧!” 见人雅情急之状,龙鹰收摄心神,已明其故。 这套礼服本身并不难看,属亲王及三品以上的廷宴服,一袭绫罗紫色袍衫,鹿皮制成的廷冠,曲领方心,绛纱蔽膝,鸟皮履,革带金钩子鲽。 问题出在他身上。 当他面对诸女,立即变回他的无赖样,色迷迷的大讨便宜,到穿起庄严肃穆的官服,不是沐猴而冠还有什么较贴切的形容句子? 龙鹰举起食指道:“三位娇妻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人雅嗔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人家急死了。” 丽丽和秀清一面不相信的神色。 龙鹰微笑道:“我会变戏法。” 缓缓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魔功运转一周天,再转回去面对三女。 人雅首先“呵”的一声叫起来。 丽丽和秀清看得目瞪口呆。 事实上她们从未见过龙鹰这个模样,双目魔芒闪闪,深邃不可测度,整个人像长高了,睥睨天下的派势里又隐带说不出来洒脱放任的奇气,活像成了另一个人,使她们根本没暇去理会他是否衣不称体。 龙鹰嘴角飘出一丝似是能洞悉一切,傲视天下众生的笑意,喝道:“三个小妮子给老子滚过来,让老子可在你们身上取乐。” 刚说毕立即变回原先的无赖。 三女仍在呆瞪,不相信刚出现在龙鹰身上的变化。 人雅纵体入怀,不依道:“鹰爷哪还有取乐的时间,偏来惹人家。” 丽丽和秀清大叫不依。 龙鹰赔罪道:“是我不好,表达得过火了。哈!长夜漫漫,明天可迟些到御书房开工,保证三位夫人满意,个个开心。” 人雅这才肯放开他。 龙鹰道:“今晚谁伺候……本爷沐浴更衣?” 人雅指指鼻尖,向他扮个可爱的小鬼脸。 龙鹰心叫厉害,她自然而然一个天真的神态,已胜太平公主的媚术不止一筹。 逐一亲热后,振起坚强的斗志,离开甘汤院,朝举行国宴的观风殿进发。 夕阳首次在大雪后现身黄昏的霞彩里,照得殿宇楼房的积雪闪闪生辉,不知是不是心情开朗的关系,上阳宫美至不可方物,而他与武曌的关系,迈上全新的阶段。 第八章大周国宴 观风广场两旁早泊满马车,而赴会的马车仍络绎于途。飞骑御卫全体出动,甲胄鲜明,策骑巡逻和维持秩序。广场四周和城墙上燃起以百计火炬,熊熊火光,照得一片通明。正殿门两侧各筑彩灯塔,每塔彩灯上千之多,高达三丈,将殿门和流水般泻下的九十九级玉阶和列阵成路的持戟卫士沐浴在五光十色的灯火里,煞是好看。于广场正中遥对大殿处,更搭起一座烟花鞭炮塔,至少有五至六丈高,可以想象燃点后的威力,当是光耀神都,远近可见。 龙鹰这个乡下小子,任他魔性通天,哪想过一个宴会可以有如斯大阵仗,一时心怯,正犹豫该否临阵退缩,速回安全舒逸的甘汤院,借口是这么多人,少了自己一个不会碍眼,横竖一天未完工,武曌顶多轻责几句,又隐隐知道实况非是如此。忽有所感,回头瞧去。 一个长得宛如玉树临风,轩昂高挺,充满书卷气的男子来到他身旁,一把抓着他手臂,叹道:“想不到竟会看走眼,种魔大法果然不同凡响。” 赫然是久违了的风过庭,武曌的御前剑士,北门学士里最出类拔萃的名士。 龙鹰被他押得步入广场,苦笑道:“到哪里去?” 广场上布满尚未入殿的宾客,三五成群的在闲聊笑语,气氛热烈,见两人来到,或含笑打招呼,或招手唤他们过去,风过庭不住回礼,却是脚步不停,领龙鹰横过广场,走到较僻静靠城墙的角落,放开他。 风过庭用神瞧他好半晌,摇头叹道:“世间竟还有像龙兄般的风流人物,教人意想不到。” 龙鹰虽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但碰上他那一刻开始,已对他有好感,心中着实欢喜,道:“此正为小弟第一次见到风公子时心中说的话。” 风过庭道:“龙兄客气。” 龙鹰道:“我还要谢过风公子对小弟的救命之恩。” 风过庭欣然道:“龙兄不视过庭为杀师仇人,过庭大感欣慰。” 龙鹰闷哼道:“小弟最讨厌虚情假意、损人利己之徒,老杜从开始即对小弟居心不良,事实上他从不让我叫他作师父,只准唤他为杜先生。” 顺口问道:“既有北门学士,当然有北门学苑一类的东西,在哪里呢?” 风过庭道:“龙兄误会,所谓北门,指的是宫城的主后门玄武门,圣上以修撰为名,网罗了一批人,过庭是其中之一,特许我们从玄武门出入禁中,为圣上提供意见,故被人称为北门学士,并不存在官署一类的设施。” 又道:“刚才故意抓龙兄臂膀,可是任过庭如何测探,仍没法侦知龙兄深浅,那是非常可怕的感觉,幸好龙兄不是过庭的敌人。” 龙鹰恍然而悟,北门学士正是武曌培养出来的智囊班子,是她手中重要的执政工具。 道:“风公子对小弟的情况相当清楚。” 风过庭道:“过庭今天午后抵京,蒙圣上立即召见,报告用了半个时辰,谈你却是整个时辰,到圣上指出过庭可绝对信任龙兄,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竟可以信任魔门邪帝?到现在见到龙兄,才对圣上的眼光佩服至五体投地。” 龙鹰大奇道:“我有什么好谈的?” 风过庭推心置腹地道:“这要从过庭的机密任务说起。” 龙鹰想起宫中诸般禁忌,忙道:“事属机密,公子最好不要透露。” 风过庭道:“过庭怎会如此没有分寸?除圣上外,你是唯一有资格参与此事的人,亦有必要让龙兄晓得,因为过庭急需一个如龙兄般超卓的援手,其他人只会碍手碍脚。” 龙鹰不好意思地道:“给公子赞到小弟脸红哩!只要是公子的事,小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风过庭向他眨眨眼,笑道:“不是圣上的事吗?” 此人风度之佳,绝不下于万仞雨,但洒脱则犹有过之,令龙鹰与他相处如沐春风。 苦笑道:“可以不答这个吗?” 风过庭朝大殿方向瞧去,道:“趁还有些时间,让过庭向龙兄做一个精简的报告。那天离开龙兄的山谷后,没有返京而是到了大江去,由扬州沿江西行,过三峡入蜀,为的是奉圣上密令,查探大江联的虚实。” 龙鹰讶道:“大江联是什么东西?圣上若不高兴,一声令下,他们怎还有命?” 风过庭道:“我原本也有这个想法,但愈知得多,愈感大江联不简单,且差点没命回来,否则何用劳烦龙兄?” 龙鹰大感兴趣道:“愿闻其详!天下竟有人能差点取公子之命。” 风过庭道:“大江联有过百年历史,起始时是个松散的组织,总揽了几乎在长江一带活动的百余个大小帮会。不过近十年来开始变质,从一个行会式的组织,变成一个结构严密,等若割地称霸的大帮会,声势逐渐凌驾竹花帮之上,兼且竹花帮在扬州一役折损甚巨、元气大伤,大江联隐然有取而代之之势,只因大江联非常克制,把势力抑压在长江流域。最高明的是旗下帮会仍各自保留名号和结构,令人不晓得哪个帮会为主,哪个帮会为副,究竟谁在主事。如果要扫荡大江联,恐怕杀十多万人仍未能彻底清剿。” 龙鹰咋舌道:“竟有这么多人?” 风过庭道:“现在龙兄该明白圣上为何重视此事。大江联令人怀疑其意图处不胜枚举,首先是大举收买人心,一切按江湖本子办事,遇有天灾人祸,倾全力救灾济民,不过在做尽好事的表面下,牵涉到多宗刺杀,被杀的不乏地方帮会的领袖和朝廷命官。如果过庭所查无误,还牵涉到从事贩卖人口、放高利贷、接赃等可赚大钱却人神共愤的勾当。他娘的!我敢肯定他们在海外不远处有个秘密基地,而主事者大有可能是外来人,意图觑机分裂中土,以利外族大举入侵。” 龙鹰心都痒起来,又听风过庭如此文质彬彬、斯文秀气的剑士忍不住地说粗话,顿感双方距离大幅拉近。叹道:“如此对手,天下难寻。他奶奶的,我们何时去把他娘的什么大江联挑了。” 风过庭笑道:“再告诉龙兄一件事,其他留待明天再说。回京前过庭到海南岛去,观察船只的出入和航向,竟忽然被袭,人人掩去面目,武技强横,我竭力伤他们数人后,逃离海南岛,过程惊险万状,令我再不敢小觑对方。哈!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与龙兄的交谈却是愈说兴致愈高。可惜时间无多,必须于圣上和主宾抵达前入殿,否则便要蛇行鼠伏地摸往席位去。” 龙鹰欣然道:“风公子原来是这么有趣的人,能与公子并肩作战,人生快事也。” 风过庭应道:“彼此彼此!” 并肩朝大殿举步。 ※※※ 两人离登殿玉阶尚有百许步距离,一辆马车急驰而至,该是圣驾抵达前最迟来的宾客。 车子在前方驶过,直抵玉阶。 龙鹰见车厢式样华丽,却有太极标志,颇不协调,讶道:“谁人的车子?” 风过庭道:“当然是洛阳最著名女冠、外号‘天女’闵玄清的坐驾。看!” 仍聚集在玉阶下的十多人中,有七、八人迎上马车,看来此女极受公卿大臣的欢迎。 风过庭凑到龙鹰耳边道:“每次闵玄清在她的三清观论道,总是座无虚席,不过九成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要以为道门清规戒律森严,像闵玄清般便交游广阔,出入豪门,逢雅集必到,酒醉后放浪形骸,戏谑谈笑,无所不至,其中妙趣,龙兄试过便知。” 龙鹰不由想起来俊臣提起过的女观。不过闵玄清当然是另一种身份地位,且得到朝臣士子的认许,否则不可能受邀参加国宴。 闵玄清步下马车,在众人簇拥下登殿,由于视线受阻,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她一身冠服,身段极美,走起路来婀娜多姿,难怪风过庭说起她时,津津乐道。 两人并肩走上石阶,大部分宾客已入殿,突然间后方砰砰嘭嘭轰然响起,回头一望,炮塔点燃,火光烟花冲天而起,令人叹为观止。 风过庭道:“圣驾刚抵主殿门!” ※※※ 观风殿的外观固是宏伟,但要到入殿,方晓得其真正的规模。 到目前为止,龙鹰见过最大的府堂,是昨夜与横空牧野比武的易府大堂,但比起观风殿,却是小巫见大巫,观风殿比易府大堂最少大上一倍,左右各十六根撑起殿梁饰云龙彩绘的巨木柱,两边各开二十四窗,殿旁设半廊,连接中进和后进的丽春台、耀掌亭和九洲亭等建筑物。 国宴依古礼设坐席。 仪仗乐队置殿门两边,前后两排坐席分设左右,每席二人,超过二百席。龙鹰踏足殿堂,颇有错进巨人国度的感觉,风过庭拍拍他肩头,一声告罪,驾轻就熟地自行找位去了,不用伺候的太监引路。 龙鹰暗骂风过庭不够义气,有人大声传唱道:“大周国宾龙鹰龙先生到!” 龙鹰大吃一惊,差点掉头开溜,胖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只有正一品大官以上又或封王封公者方有被传唱的资格。” 大殿倏地静下来,大官小官、美女名士,目光全往他投来,令他变成众矢之的,尴尬得叫救命。 胖公公嘻嘻笑道:“什么事总有第一次,望惯了很快会失去感觉。来!让公公亲自领你入席,这是圣上始有的荣幸。我的天!振作点,你现在这副模样怎去见人,别忘记你是谁。” 龙鹰想起看他的人中有“天女”闵玄清,如果他一副窝囊相,日后有机会相遇还如何戏谑不禁、饮酒调笑。猛下决心,魔种上身,登时变得不可一世,就像那晚在千万人前斩杀薛怀义的气魄模样。 胖公公倒吸一口凉气道:“太过火哩!” 龙鹰改而脸露笑容,变得气定神闲,亲切自然。 胖公公道:“随我来!” 领先举步。 龙鹰从容不迫地跟在他身后,自然而然隐具一代邪帝的风度气势,还左顾右盼,含笑回应众人目光,一边望只设两席的大殿另一端走去。众人见胖公公亲自领龙鹰入席,均感他身分特殊,非比寻常。 近主席两边的坐席尚未有人入座,该是留给皇族和主宾的坐席。 胖公公停下来,到龙鹰来到身旁,继续举步,道:“你坐的是左边的首席。” 龙鹰大吃一惊,差点魔心失守。 胖公公道:“这是横空牧野的请求,要问去问他好了。” 龙鹰见左方席位坐得最近主席者赫然是狄仁杰和另一大官,与他的一席竟隔了六席,心中唤娘,自己这劳什子国宾被捧得实在太高。 狄仁杰向他使个眼色,着他过去说话。 胖公公眉精眼企,道:“去吧!记着是前排首席第一个席位,不要坐错。我还要去迎接圣上。” 在这种环境里,见到熟人如见亲人,龙鹰移到狄仁杰席侧坐下,狄仁杰依例为他引见附近几个大官,龙鹰早魔心失守,又无心装载,连他说过什么都糊里糊涂的。 狄仁杰凑到他耳旁低声道:“龙小兄怨怪老夫吗?” 龙鹰正搜索闵玄清,闻言道:“为何要怨怪国老?” 狄仁杰道:“那老夫真的冤枉了你,原来你对藕仙没有意思。” 龙鹰找不到闵玄清的倩影,回过神来,忙道:“当然不是如此,小弟不但喜欢见藕仙小姐,还深感与她斗来斗去乐趣无穷。不过国老既然有此顾虑,小子当然谅解。又想到藕仙小姐迟早来找小子晦气,她来找我该不算违诺,所以真的没有怨怪国老。” 狄仁杰苦笑道:“真有你的。龙小兄到神都不过三天,所做之事件件轰动,神都似被你翻转过来,你这般的一个人,怎可能以前从没有人听过你的名字?” 龙鹰把心一横,道:“以国老的精明厉害,怎会猜不到我因何事到神都来,又天天到御书房办公?至于没人听过小子的名字,皆因龙鹰是新改的。” 狄仁杰双目精芒闪闪,盯着他沉声道:“果如仞雨所猜的,你就是那个叫小朴的家伙。” 龙鹰道:“小子正是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本来被杜傲视作炉鼎之用。小子是道心,由他种魔夺魔,置我于死。岂知路转峰回,最后反给我修成大法。” 狄仁杰容色不变道:“为什么忽然又肯和盘托出?” 龙鹰从容道:“因为张柬之大人说国老肯为我守秘密。更重要是我现在的唯一生路,就是让李显复辟,登上帝座,那小子自能从现时的困境脱身,所有难题迎刃而解。” 狄仁杰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定会为你守秘密。唉!中宗复辟一事绝不乐观,因为圣上将于一、两天内公布,来年元日在万象神宫举行的祭典大礼,将以武承嗣为亚献,武三思为终献,太子李旦只能靠边站。” 又道:“这么说你就是新一代的邪帝,最后一个魔门之徒。唉!且是魔门继石之轩后最厉害的高手。现在我真的为你头痛。” 龙鹰笑道:“小子只是便宜邪帝。至于什么亚献终献,国老不用担心,照我看圣上此招投石问路,志在测试你们的反应。因为圣上比任何人清楚。一旦让武承嗣那混蛋成为皇储,天下立告四分五裂,绝不会有另一个可能性。” 狄仁杰精神大振道:“你这说法可有根据?” 龙鹰道:“当然有根有据,此正为风过庭外游的原因,可是由于小子答应过风公子,故不便泄漏。” 狄仁杰不满道:“又开始新一轮的隐瞒把戏。” 龙鹰笑道:“什么都好,小子现在可去找藕仙小姐玩儿吗?” 狄仁杰苦笑道:“现在我似乎更应该禁止你们来往。对吗?” 两人互望一眼,忍不住开怀大笑,令前后数席人人侧目。 龙鹰低声道:“国老放心,小子还有大量其他机密情报供应。国老请信任我,小子是站在你那一方的。” 此时鼓乐喧天,钟鼓齐鸣。 全场跪伏迎驾。 龙鹰不想自己太过碍眼,忙赶返己席跪在席内,心忖横空牧野真的好介绍,硬迫自己坐到首席首位,更不知坐在身旁的会是哪个混蛋,真他奶奶的欠缺朋友道义。 忍不住偷偷张望。 第九章金发美女 武曌龙冠龙袍,一手搭着领路者胖公公的臂弯,仪态万千地进入大殿。 横空牧野落后两步,以分尊卑,这家伙换上充满异国情调的帽子礼服,由上至下金光[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闪闪,又是另一个模样。 两人后面跟着两排人,武曌后是文质彬彬的李旦和太子妃,其下是武承嗣、武三思,打扮得高贵端庄的太平公主和一众皇族人物,其中两人赫然是涂脂抹粉的美男子,不用说是张易之、张昌宗兄弟。 横空牧野后方是盛装打扮达十八人之众的异族美女团,人人花枝招展,珠光宝气,带头的更是美女团的至尊金发人儿,她的艳光四射,顿然令娇美的太平公主也似有点失色。美女团后才是二十多个吐蕃高手。看得龙鹰眼花缭乱,隐隐晓得横空牧野非是不够道义,而是太够道义。 “平身!” 龙鹰坐将起来,金发美女刚在他身旁坐好,嗅到她如兰的体香,忍不住别过头去看她,恰好金发美女美修娜芙朝他看过来,美人儿像昨晚般娇羞垂首,雪白的肌肤隐泛红霞。龙鹰记起横空牧野说过她罕见脸红的话,心中叫苦。现在的他是前程未卜,人雅三女已使他负担沉重,忧心护花无力,如果多添美修娜芙这位人人注目的大美人,更是寸步难行。 武曌和横空牧野各占一主席。前者正式宣布国宴开始,以百计宫女从主席后两边侧殿门鱼贯而入,为众人倒酒和奉上热荤美食。 龙鹰正襟危坐,既不敢再看美修娜芙,也不愿迎上武承嗣和张氏兄弟狠毒的眼神,又或太平公主的目光。 到宫女退返中殿,武曌率领群臣宾客向横空牧野一方祝酒,并发表两国修好的演词,然后轮到吐蕃方回敬致谢。 大殿的气氛轻松起来,各自交谈吃喝,当然没有人敢高声喧闹。 鼓乐声起,大批穿着各式彩衣的歌舞伎穿花蝴蝶般进场,载歌载舞。武曌带头鼓掌和应,大殿沸腾起来,气氛炽热。 美修娜芙随着节奏娇柔地耸动上半身,好看诱人至极,登时惹得对面武承嗣等人人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她,如果可以一口把她吞下去,保证他们会那么做。 横空牧野趁武曌观赏歌舞,举杯向龙鹰遥致敬礼,显示他对此劲敌与别不同。龙鹰忙举杯回礼,在横空牧野的手势示意下,两人把杯内美酒一饮而尽,均感痛快。 美修娜芙靠近龙鹰,低声道:“美修娜芙的舞姿比她们好看多哩!鹰爷要看吗?” 龙鹰大吃一惊,这些异族美人儿作风大胆,敢作敢为,若立即下场表演,最尴尬的肯定是自己,忙岔开道:“你的汉语说得真好。” 美修娜芙一挺酥胸,傲然道:“我是王子外,中土语说得最好的人。鹰爷呵!人人都说美修娜芙美丽,独你没赞过人家。” 龙鹰心叫救命,此女直接坦白的说话方式,确教他穷于应付。还有别的话可以说吗?在这样的情况下,纵使她是丑八怪,也要昧着良心赞她美若天仙,何况她确是异族绝色里的绝色,不论款摆蛮腰,又或一颦一笑,莫不扣人心弦。欣然道:“美修娜芙是最深黑夜空里最亮丽的星辰,刺破厚云投射草原最耀目的金色阳光……你……” 话尚未说完,美修娜芙停止耸舞娇体,美眸变成两团燃烧的金芒,龙鹰大吃另一惊,如果她于众目睽睽下扑入怀里去,便糟糕透顶。只恨讨好美女是自己天性,赞起来完全没有节制。 幸好此时歌舞完毕,在震殿掌声采声下,返后殿去也。龙鹰乘机鼓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宫女再次进场添酒,奉上另一轮热荤。 龙鹰忙悉心伺候,劝饮劝食,希望她无暇说话。心忖若不是心有顾虑,肯定今晚会与她成其好事,只要是正常男人,谁都不肯错过这种机会。 第二场表演开始,是杂耍戏,热闹精彩,看得人人拍掌叫好。 龙鹰终朝太平公主的方向瞧去,见到一个贵介公子模样的英俊男子,来到席后与她谈笑,逗得她娇笑连连,浪荡迷人。 龙鹰反放下心事。不由思潮起伏,刚才他告诉狄仁杰自己的出身来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击败武曌是不可能的,而在现今的情况下,只有让李显成为太子,然后登上龙座,他的苦难方有结束的一天。所以争取狄仁杰的支持变得至关重要,其次是端木菱的谅解,那他将大增应付武曌的本钱。 美修娜芙吃光美味的热荤后,凑近他喜翻了心儿地道:“鹰爷刚才说的是人家听过最美丽的情话。自昨夜后,美修娜芙一直惦挂你呵!还在梦中见到鹰爷。” 龙鹰为之目瞪口呆,她要自己赞她,他遵命而行,却被她当作情话。现在她说的才是真正的情话,毫无掩饰,美人恩重,教他如何是好。若拒绝她,肯定她伤心欲绝,而这位金发美人儿的爱,根本非是人力所能抗拒。 于此无计可想、没法可施的当儿,武曌忽扬龙手召他过去。 龙鹰跪坐武曌几前。 武曌欣然道:“王子殿下正式向朕提出,邀请龙先生与他共游三峡。” 龙鹰往她右边的横空牧野瞧去,后者双目射出发自真心的期待,苦笑道:“小弟有要事在身,实没法分身,只能辜负横空兄的盛意。” 横空牧野道:“这个实在可惜,异日回程我会重返神都,届时务请龙兄拨些时间给本人,让我们沿大河西返,当是龙兄送我一程如何?” 武曌插入道:“朕有个提议,不如王子殿下于巴蜀返神都的归途上,龙先生在扬州恭候王子殿下,你们不是可更快聚首吗?” 龙鹰暗忖她的脑筋转得真快,既减少他高飞远遁的机会,又可乘机派他和风过庭到大江对付大江联。 横空牧野道:“这个更好,圣上想得周到。” 武曌道:“王子殿下真不考虑朕以战船沿途护航的建议吗?” 横空牧野笑道:“我只是希望能悠悠闲闲地欣赏大江两岸美景,若看到的是战船,会大煞风光。何况我们有足够实力保护自己。” 武曌无奈道:“如此朕会着扬州水师、江陵水师和巴蜀水师全面加强巡查,以确保航道安全。” 看她凤眸内的忧色,晓得她在担心大江联。横空牧野此行若有什么闪失,她的面子怎挂得住。如果横空牧野遇袭身亡,中土更是负担不起,吐蕃和大周势将决裂开战,从此两国间永无宁日,狼子野心的突厥则将乘时南侵,中土危矣。 龙鹰问道:“横空兄何时动身?” 横空牧野道:“三日后起程。待会宴罢,龙兄可否陪本人走一段路,闲聊几句。” 武曌提议道:“你们何不走一趟上阳宫南的曲折长廊,可尽赏洛河对岸的夜色。” 横空牧野拍案叫绝道:“就这么决定。” 武曌笑道:“若王子殿下看得入眼,可以朕送王子的五百工匠,在贵国山明水秀处,依样建一道这样的环殿长廊。” 横空牧野哈哈笑道:“圣上的厚赠,绝对可媲美当年文成公主的嫁妆,本人谨代表举国上下,向大周皇朝致上深切的感激和谢忱。” 龙鹰忙道:“小民告退了!” 武曌白他一眼,道:“快回去陪你的金发大美人吧!” 在横空牧野的笑声下,龙鹰返回席位。 还未坐稳,美修娜芙凑过来道:“肯陪我们南下长江了吗?杂耍百戏非常精彩呵!不过人家的身体要比表演柔骨的女郎更要柔软。” 龙鹰听得心都酥起来,美修娜芙献媚的方式直截了当,将自己的好处优点一一述说,那种诱惑力真不是说笑的,龙鹰感到防御力陷于全面崩溃的边缘。 道:“我因没法分身,难以陪足全程,不过我会在扬州待你们回程时登船。” 美修娜芙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到最后一句入耳,方化怨为喜,道:“那人家只好耐着性子等待,那时才献身给鹰爷。” 龙鹰失声道:“什么?” 美修娜芙还以为他过度欢喜,故有此异常反应,理所当然地道:“美修娜芙本打算今晚便献身鹰爷,只是王子说如此不合贵国礼法,人家盼得快要死哩!” 龙鹰无言以对。 美修娜芙开心得像枝头上歌唱的小鸟般,续道:“王子已答应把人家交给你,只是仍要待一段时间,美修娜芙才是鹰爷私产,只向鹰爷一人尽忠。” 龙鹰整个头皮都在发麻。 ※※※ 横空牧野回到在长廊入口等待他的龙鹰旁,笑道:“我肯让他们早一步回去,不知多么高兴,皆因你们圣上每人各赠一女,哪还有兴趣陪我们去观光?” 龙鹰最清楚武曌笼络人的手段,今次横空牧野的使节团满载而归,大利两国邦交。 包括美修娜芙在内的十八个美女,正凭栏欣赏对岸美景,灯火通明的舟船往来不绝,对生活在高原上的异族该是新奇有趣。 众女的娇笑嬉闹声不住传来,为月照下的河岸增添无限浪漫春光。 横空牧野负手而行,龙鹰陪他一起举步漫游长廊,这道沿洛河之滨而建超过一里长的廊道,用料考究,雕饰华丽,且具临眺之美,难怪武曌引以为傲。 忽然众女嘻嘻哈哈追上两人,就那么绕着两人跳起舞来,还唱着轻柔的情歌。 她们的歌舞与中土含蓄的歌舞不同,动人的舞姿配以劲舞狂歌,益显娇体诱人的线条,加上脸部的表情,毫不掩饰地向两人卖弄。 横空牧野见惯了倒没什么,龙鹰却看得心荡神摇,差点魔性大发。 最要他命的是金发美人儿索性脱掉帽子,任由如云金发流垂下来,专向他卖力热舞,又不时以娇躯触碰龙鹰,弄得他既开心又尴尬。 在洛河的长风下,众女秀发飞扬,裙拂带飘,在月夜美景和古色古香的长廊衬托下,若如到了天女妙舞的仙界。 横空牧野道:“除美修娜芙外,她们都是我的妃子,无不经我精挑细选,代表我的眼光,龙兄若有兴趣,可随便挑两个作妾。” 龙鹰见美修娜芙毫无不悦之色,心中大奇,推辞道:“小弟怎可夺横空兄心头爱,心领哩!” 横空牧野一边负手而行,若无其事道:“这种赠姬妾之举,在敝国每天都在发生,若龙兄像我般拥有逾百姬妾,送了出去的不到两天会忘个一干二净。哈哈哈!” 龙鹰笑不出来,因为他不是这样的人。 横空牧野续道:“今次东来,有三件事令我最高兴,首先是与贵国巩固邦交,更受到丰厚馈赠,回国有得交代。坦白说,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贵国,而是突厥人,国势强大当然没有问题,一旦国势稍弱,突厥人必不肯放过我们,此时贵国的牵制和援助,将成我们的救命灵丹。” 龙鹰道:“横空兄想得周详。第二件开心的事呢?” 横空牧野探手搭着他肩头,欣然道:“当然是交得龙兄这个朋友。龙兄与你其他族人很不同,能放能收。对着你……嘿……对着你……” 两人在众女轻歌妙舞的簇拥里,越过长廊中段。她们也有点累了,停止舞蹈,径自指点浏览洛河区的夜景。 美修娜芙紧缠龙鹰不放,双手挽着他臂膀,大半边娇躯挨到他身上,金色发丝不住随风飘拂至他脸颈,真是不知人间何世。 横空牧野走十多步后,一震道:“我终于找到恰当的形容词语,当我与你剑枪相对时,面对的再不是一个人又或一个超卓的高手,而是面对某一超越了人世的异物,变化万千,神通广大,根本非是人力可以战胜。唉!那是很可怕的感觉,幸好龙兄不是我的敌人。” 龙鹰心忖你老哥面对的是魔种,也佩服这超级剑手的灵锐。道:“有机会小弟会向横空兄详细解释我武功的底细。” 这么说是不想他继续追问。 美修娜芙娇嗔地道:“第三件事呢?” 横空牧野欢喜地道:“我从未想过美修娜芙会对另一个男人如此依恋。当然关系大不相同,我是她的师父兼兄长,你是她梦寐以求的英雄和情郎。此女不论美色、舞技、歌唱和武功,在我国女性中均是数一数二。第三件事当然是为美修娜芙觅得她的如意郎君。”接着肃容道:“由今夜开始,美修娜芙就是你龙鹰的女人,只向你一人尽忠。不过由于她被选为敝国祭典的法女,必须先随我返国,完成法女的责任,方可正正式式入龙兄之门。三年后我会使人把她送来神都,保证于此期间,没有其他男人可碰她一个指头。” 美修娜芙娇躯剧颤,搂得龙鹰更紧了。 龙鹰心知横空牧野说出此番话后,一切已成定局,如若拒绝,不但会不欢而散,说不定反目成仇。 龙鹰肯定地道:“横空兄放心,我会惜之如珠如宝,令她终生幸福快乐,此生不渝。” 美修娜芙一声娇吟,纵体入怀,双手缠上龙鹰颈项,献上火辣辣的香吻,没有任何保留,旁若无人。 横空牧野哈哈一笑,径自走到长廊尽处,双手按栏远眺。 龙鹰从金发大美女的纠缠脱身,搂着她软如无骨的腰肢来到横空牧野身旁,心中激动。他开始明白为何这么多人追求权力财势。如果他不是处于目下的身份位置,人雅和美修娜芙怎可能成为他的娇妻美妾? 横空牧野沉声道:“你们定要小心突厥人,奔狼原之战和颉利被擒杀,他们视之为民族的奇耻大辱,总有一天设法报复。” 龙鹰问道:“你怎么看我们的圣神皇帝?” 横空牧野道:“她是个令人敬畏的人。只要想想一个女流之辈,竟成为中土之主,可知她如何了不起。可惜不论太子李旦,又或武承嗣、武三思之辈,根本不是个人物。现在你们最大的问题,是继承权未有定案,会予外敌可乘之机。” 龙鹰道:“今次横空兄南游,必须提高警戒。因为据我得来的消息,突厥人已派出高手潜入中原,且落地生根,图谋不轨。” 横空牧野愕然道:“竟有此事。” 龙鹰道:“幸好圣上早悉此事,她自有妥当安排。不过横空兄也该留神。” 横空牧野笑道:“龙兄仍可改变主意。” 美修娜芙娇媚地道:“一起乘船,人家晚晚陪你。” 龙鹰苦笑道:“但愿我能分身。” 横空牧野长笑道:“仍有三天时间让龙兄考虑。” 龙鹰心系甘汤院的美人儿,道:“我们回去吧!” 谈笑声中,踏上回程。 第十章不碎金刚 龙鹰匆匆离开甘汤院,赶往御书房。 他比平时迟两刻钟,来不及吃早点,皆因昨夜既荒唐又甜蜜,直至此刻仍是回味无穷。丽丽和秀清美女怀春,初尝禁果,自是爱得痴缠,一向害羞的人雅亦变得放浪形骸,使他享受到从未想象过会出现在她身上的另一面。原因他是清楚的,诱发她们的既是魔种也是他龙鹰,两者间再没有分异。 根据向雨田所言,踏上成魔阶段必须“调候”,使狂野邪异的魔种得到宣泄,甘于被道心驾驭。此时魔种就像心内一团永远不熄灭的烈火,过盛则焚心,过弱则人灭,有如蹬绳越过万丈高崖,一不小心坠下去,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调候之法千奇百怪,而最直截了当的是与女子欢好,龙鹰以前对青楼这么有兴趣,正是为此作准备,魔种又不同于采阴补阳之术,讲求的是灵欲一致,收受给予,双方均有裨益,至于真正的情况,仍有待观察。因向雨田一生不近女色,纯粹在一个理论的层次作出预言。 抵达御书房,武曌圣驾未到,荣公公迎上他道:“今天早朝辩论激烈,圣上恐怕早上不来了。” 龙鹰奇道:“公公怎会晓得那边的事?” 荣公公道:“是胖公公使人来通知小人,并着小人知会鹰爷,鹰爷完成今天的工作后,他会在中院等候鹰爷。” 龙鹰欣然道:“我正想找他。” 记起一事,道:“看来该没有时间到丽绮阁去,可以取消。” 荣公公点头道:“鹰爷可否容小人说几句话?” 龙鹰道:“当然可以。” 荣公公犹豫片刻,终下定决心地道:“如果鹰爷肯保留丽绮阁作别院,那七个妮子便可以继续她们自由写意的快乐时光,鹰爷兴起时,随时到丽绮阁宠幸她们。” 龙鹰明白过来,心生怜恻,同时对荣公公大为改观,想不到他敢为她们说出心声。 宫女们的命运,掌握在伺候的主子手上,要她们生便生,死便死。当他龙鹰的奴婢当然比当武承嗣的奴婢有天和地的分别。 皱眉道:“我并不想得到她们的肉体,有什么方法可使她们脱离苦海呢?” 荣公公道:“这种事本无法可想,不过鹰爷情况特殊,只要求圣上将她们赏赐给你,再由鹰爷为她们选择理想夫婿,她们可离苦得乐。” 龙鹰为难道:“这种事很难开口。” 荣公公道:“只要鹰爷不时到丽绮阁流连,小人则向圣上作恰当的报告,遇有鹰爷为圣上立功的时机,圣上肯定将她们赏赐鹰爷。” 接着压低声音道:“赠送宫女之事在圣上登基后愈趋普遍。鹰爷明白哩,圣上始终不是!嘿!她要的是内供奉。” 龙鹰道:“明白!果是妙计。这两天我尽量抽空去看她们。”顺口问道:“为何宫内从没见过年长的宫女?” 荣公公道:“年过四十的宫女,依规矩送入道观,让她们过点安逸宁静的生活。” 龙鹰不忍听下去,到御书房以最快速度写毕第四篇,花了他两个时辰,记起万仞雨之约,忙到中院偏厅见胖公公。 胖公公正悠然自得在喝茶,显示出过人的修养,看着龙鹰在身旁坐下,道:“你何时去见端木菱?” 龙鹰道:“明天午后。” 胖公公道:“我一直思索为何武曌指你与她是势不两立的死敌,昨晚苦思竟夜,终给我想通,又怕你已去见她,所以必须在事情发生前找你说话。” 龙鹰道:“这恰是我想找公公的原因,皆因公公两次提及法明的目标是要收端木菱为私宠,听时觉得理所当然,谁不想把仙子据为己有,可是深思下却不得其解,因为端木菱是修天道的女子,杀她该比得到她的仙心容易百倍。” 胖公公道:“此正为问题关键所在。当年石青璇之母碧秀心失身于石之轩,不但令慈航静斋震骇,对魔门亦非常震撼。其时碧秀心已结下仙胎,武功则登上仅次于‘剑心通明’的‘心有灵犀’。石之轩固然魅力十足,但仍该没法触动她的仙心。所以他们间的爱火情花,一直是个谜。” 胖公公凝视龙鹰,道:“你想到什么?” 龙鹰沉声道:“是魔种。石之轩虽没练成道心种魔,但由于其魔功源自道心种魔大法,又兼两派之长,故当练至登峰造极的境界,有异曲同工之妙。” 胖公公摇头道:“你漏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石之轩除圣门功法外,还身兼禅门最高功法。此事有例为证,后来师妃暄遇上身具长生气的徐子陵,亦告仙心失守,不过徐子陵是守礼君子,否则师妃暄根本无力抗拒。” 接着神色凝重地道:“婠婠要制造的,是另一个石之轩,这个人就是法明,兼具圣门和禅门的最高功法,又精通密宗双修之道,摆明做好一切毁掉慈航静斋的准备。唉!我一直以为侯希白是寿终正寝,花间女的出现,使我改变想法。他是被法明杀害,因为侯希白手上的‘不死印法’,正是法明最想得到的东西。” 龙鹰道:“法明有这么了得吗?会不会由婠婠亲自出手。” 胖公公摇头道:“婠婠因思念徐子陵过度,在侯希白过世前三年于上阳宫内武曌为她建的女道观内坐化,令武曌伤心欲绝,十天十夜守在婠婠旁不肯离开,最后仍是由我劝服她。武曌对婠婠的痴缠依恋,是外人没法明白的。” 又道:“法明打开始一直朝石之轩的旧路走,分别在他是从天魔大法入手。法明自创的‘不碎金刚’,颇有‘不死印法’的影子,如果石之轩的‘不死印法’落在他手上,对他的好处大得难以估量。这么说,你该明白他对武曌的威胁。” 龙鹰说不出话来。 胖公公徐徐道:“我能猜到的事,婠婠当然早明其理,故此武曌说仙胎魔种势不两立。端木菱一是杀死你,一是向你投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而你的出现,亦打乱法明的苦心部署。他要对付的首先是你,除去你后,方可在端木菱身上施展水磨功夫,直至她仙心失守,重蹈碧秀心的覆辙。这样的理解非常重要,否则你死了仍不知怎么一回事。” ※※※ 龙鹰目送胖公公的马车离开后,一骑自远而近,先闻蹄声,数息后出现在门楼处,飞身下马,自有御卫接过马儿,竟是风过庭。 龙鹰迎上去道:“来找小弟吗?” 风过庭含笑点头,道:“龙兄到哪里去?” 龙鹰道:“约了万仞雨午膳,风公子一道来如何?” 风过庭淡然道:“话不投机半句多,过庭和关中剑派的人总是格格不入,谅万仞雨不会例外,恕小弟敬谢不敏。” 又欣然道:“我们边走边谈。” 向伺候他马儿的御卫打个手势,后者知机地松开马缰,风过庭吹一下口哨,马儿乖乖地跟在两人身后。 龙鹰讶道:“听说圣上不喜马蹄声,故而上阳宫平日少有人骑马,看来风兄不在此限。” 风过庭道:“可以这么说。” 龙鹰按不下好奇心,问道:“风兄因何不喜欢关中剑派的人?” 风过庭道:“关中剑派一向讲究家世,派内弟子无不来自高门望族,这种陈腐思想早不合时宜,亏他们到今天仍是因循苟且,守旧得令人作闷。新朝自该有新朝的气象,若圣上不是不看家世只看才具,破格用人,怎可能有今天的盛世气象?当年圣上考核过庭的政见,过庭只说了‘首重农’三个字,便得圣上起用,知遇之恩,过庭肝脑涂地不足以报。” 龙鹰笑道:“圣上没试公子的剑法吗?” 风过庭哑然笑道:“龙兄真爱说笑。但你的出身甚对过庭脾性,过庭只欣赏白手兴家的人,含着金匙银匙出生又自以为不可一世者,过庭视之为窝囊废。神都世家子弟间不时有些所谓的剑会,还自封他娘的第一剑、第二剑,给小弟打得一个两个抱头鼠窜,今天他们再没有人敢弹这个调儿。” 龙鹰笑道:“原来公子如此不好惹。是哩!公子为何会认为大江联背后的策划者,有可能是外来人?” 两人走出御园,朝观风广场举步。 风过庭压低声音道:“因为伏击过庭的高手里,有几个特别高明者,使的刀法矛招手法狂野,招招以命搏命,气势强横,狠辣恶毒,不类我们中土深博优美的风格,倒似塞外大草原以马战为主冲锋陷阵的招数,所以有此猜想。” 龙鹰道:“如果是外来人,就该是突厥人,昨夜横空牧野点醒小弟,指出突厥人视奔狼原之败和颉利被擒杀为奇耻大辱,时思报复。正面交战赢不了我们,于是来个阴谋诡计耍手段。” 风过庭点头道:“现时我们的外敌,以吐蕃和突厥最强大,吐蕃既与我们修好,只剩下突厥人。龙兄的猜测与过庭相同。” 龙鹰道:“小弟有个公子不会欢喜的提议,不说出来又觉得对不起自己。” 风过庭欣然道:“给龙兄惹起好奇心哩!给我从实招来。” 正门楼在望。 龙鹰听他说得有趣,哈哈一笑,道:“老子想为我们的二人组合,多添一人。” 风过庭愕然道:“万仞雨?”旋即摇头道:“休想得圣上同意。” 龙鹰道:“圣上方面小弟负责。只想先征得公子同意。” 风过庭沉吟不语。 龙鹰道:“这小子不但刀法了得,且深谙江湖之道,人又机灵,最难得是肯说粗话,你怎么糗他绝不介意。” 风过庭失笑道:“说粗话竟可当作一个优点,这算什么娘的一回事!他奶奶的,只要圣上点头,过庭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龙鹰笑道:“他奶奶的,老哥是看准圣上不会答应,今回老子偏要你栽个大跟头,被迫与万仞雨并肩作战。” 风过庭没好气地举起右手,道:“君子一言。” 龙鹰伸手和他相握,应道:“快马一鞭!” 两人对望一眼,齐声大笑,充满知己相得的欢悦之情。 ※※※ 抵达天津桥,万仞雨早恭候多时。一句“随我来”,转身便去。 龙鹰追在他身后,问道:“到哪里去?” 万仞雨整古造怪地道:“大人自有安排,小孩不要多问。” 龙鹰没想到他可以变得这般风趣,不服道:“你有多大?” 万仞雨忍着笑道:“老子今年二十七,小朴你有多大呢?顶多二十岁,对吗?” 龙鹰失声道:“这就是国老的所谓保守秘密。” 万仞雨笑道:“国老是为你好,所以告诉我,有我照拂你,不虞给人宰了你这个便宜邪帝仍没有人知道。” 龙鹰心中欢喜,且是万二分的轻松,至少万仞雨没因他是邪帝拔刀相向。笑道:“你消息倒灵通,我这边厢告诉国老,那边厢你便晓得。” 万仞雨欣然道:“因为在下借国老的后花园练刀。哈!一切都不同哩!自二十五岁开始,我的刀法再无寸进,但昨天竟连续作出几个突破,真想立即找你试刀,幸好你懂得躲在上阳宫。” 龙鹰大乐道:“难得万兄这么有兴致,小弟必定舍命陪君子。他奶奶的,这不是董家酒楼吗?你以为可随便找到位子。” 万仞雨在酒楼大门立定,现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道:“你好像不知万某人的身份地位,来吧!” 领先而行,直登三楼。 龙鹰讶道:“小子真有办法,连厢房雅座都给你拿到一个。” 万仞雨来到其中一个厢房门前,故作神秘地道:“不是我有办法,而是别人有办法。神都除圣上外,最有办法的人是他。” 接着轻敲房门。 “进来!” 万仞雨推门而入,龙鹰已猜到房内是何方神圣,随他入房。 桌上放满茗茶午点,狄仁杰和张柬之悠然坐在靠窗的一边。 张柬之笑道:“万小兄龙小兄请坐,先吃喝后聊天,不用客气。” 两人坐好,狄仁杰锐利的目光落在龙鹰身上,道:“今天早朝圣上果然宣布元日亚献终献的安排,我们大力反对,可是圣上一意孤行,什么于礼不合完全听不入耳,龙小兄认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龙鹰暗叫厉害,等于要自己尽泄心中秘密,好让他能审时度势。道:“首先小子想请教国老一事,弄清楚后将可以有更详细的计划禀上国老。” 狄仁杰向张柬之笑道:“邪帝毕竟是邪帝,对吗?” 张柬之捋须含笑,道:“有邪帝加入我们的阵线,形势顿然不同。” 狄仁杰道:“问吧!” 龙鹰道:“国老因何遣人袭击薛怀义?难道不怕圣上动怒吗?” 万仞雨冷哼道:“若非我到了塞外去,你怎有斩杀薛怀义的机会?” 龙鹰笑道:“老哥想试井中月怕没机会吗?我刚为你找到一份优差,保君满意。”转向狄仁杰道:“国老还未解小子心中的疑惑。” 张柬之道:“龙小兄为何想知呢?” 龙鹰从容道:“因为现在的大周皇朝,似安实危,面对的有两大危机,一是僧王法明,一是大江联,且均与皇嗣的继承权挂钩。” 狄仁杰鼓掌道:“好!小兄到神都不过五天光景,竟比大多数人清楚目前情况。今天早朝后,圣上找老夫说话,商议对付大江联的问题,谈了近半个时辰,仍未有解决的良方。一个不好激起民愤,后果难以预料。” 万仞雨不解道:“这两个危机与薛怀义有什么关系?” 张柬之叹道:“不但有关系,且是直接和其中之一有关系。” 转向龙鹰道:“小兄才智之高,远在下官和国老估计之上,难怪圣上如此看重你。初时我们真的以为你是圣上的新男宠,到你斩杀薛怀义,方知错得厉害。” 狄仁杰道:“老夫可否问龙小兄一个私人问题?” 龙鹰愕然道:“小子有什么私人问题,竟劳国老垂询?” 狄仁杰淡淡道:“小兄和太平公主是怎么样的关系?” 龙鹰心中一颤。 决战薛怀义前,武曌在御书房提及狄仁杰使人伏击薛怀义,损兵折将而回,当时龙鹰有个直觉,就是狄仁杰的行动不单得她同意,且是由她指使。 答道:“小子和她止于一般的亲热,尚未发生肉体关系。” 张柬之欣赏地道:“小兄直接坦白。” 万仞雨语重心长地道:“太平公主艳名四播,龙鹰你还是少惹她为妙。” 又不解地道:“太平公主与薛怀义难道竟有一手?” 狄仁杰若无其事道:“与她有一手的不是薛怀义,而是僧王法明。” 龙鹰失声道:“什么?” 第十一章投石问路 狄仁杰在三人屏息静气下,沉声道:“法明和太平公主的关系,保密的工夫做得非常好,公主利用探访她师父三真妙子之便,与法明暗渡陈仓。不过纸包不住火,她所做的一件事,惹起老夫在宫中眼线的注意。” 喝一口茶后,续道:“那时圣上的男宠太医沈南璯忽然身故,太平公主乘机向圣上推荐张昌宗,再由张昌宗引进张易之,两兄弟兼工合炼,共事一主。从此圣上对他们两兄弟宠遇日隆,并置控鹤府监,后改为奉宸府,以张易之为奉宸令。又赐张昌宗为司仆卿,封邺国公,张易之为麟台监,封恒国公。朝中的势利小人见两人得宠,纷纷投靠,加上两兄弟不住在江湖上招兵买马,势力由是坐大,连武氏子弟也不得不向其示好。始作俑者,正是太平公主。” 万仞雨吁出一口凉气,道:“如果是法明在背后指使她这么做,法明就是居心叵测。” 张柬之道:“两位小兄不要只顾听,吃点东西,勿要浪费食物。” 龙鹰一声领命,大吃大喝起来,反是万仞雨不知是否因听得倒了胃口,勉强[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吃两件糕点后停手停口。 张柬之欣然道:“下官终于放下心事,龙小兄并没有被太平公主那丫头迷倒。” 龙鹰心叫厉害,张柬之可借吃东西如此普通日常事,来测试自己对太平公主的反应,不单智计惊人,且心细如发。 说不气愤就是假的,不过他生性豁达,事事看得开。而太平公主与师公私通,虽不容于社会的道德标准,但对他这长于魔门一向不把伦常道德放在心上的人,反不太在意。 狄仁杰道:“两年前,公主的第二任驸马战死沙场,公主以此为借口遁入道观,作短暂修行,圣上还不以为意,老夫却觉得事有蹊跷,派人密切监视。” 张柬之向龙鹰解释道:“我大唐因与老君始祖同属李姓,加上太宗皇帝与道门关系密切,亲如兄弟的寇仲和徐子陵均源出道门,所以封道教为国教。加上女冠生活不受世俗伦常拘束,远较宫内繁文缛节自由写意,又可随时还俗,所以若公主借此作掩饰,是最聪明的做法。” 万仞雨冷哼道:“亏她想得出来。” 狄仁杰叹道:“结果是我们发觉法明多次到道观与她度夜,最长一次三日三夜两人闭门不出,你说他们在房内干什么?公主是不知检点,法明则是太过分了。” 厢房内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 龙鹰想的是太平公主该已脱离法明的控制,否则武曌不会让她负起到荒谷石屋的任务,而法明亦不会误把自己当作武曌的新男宠,使出“男儿恨”一类卑鄙招数。 狄仁杰道:“老夫将此事禀告圣上,圣上在老夫面前大发雷霆,奇怪的是一点不责怪公主,只大骂法明。两天后她把公主从道观召回宫,她们母女间说过什么话没人晓得。接着她召见老夫,命老夫找江湖好手设法干掉薛怀义,老夫知她是动了真怒,并晓得她对法明的不满。” 龙鹰道:“圣上和法明正进行一场秘而不宣的较劲角力,不凭官府的力量而是江湖事江湖决,而小子则成为圣上一只有用的棋子,可在其中起着意想不到的作用。第一步是杀法明的走狗薛怀义,从此圣上和法明间再无转圜余地。” 万仞雨道:“这样做对法明有什么好处?” 狄仁杰和张柬之露出注意神色,显然两大朝臣均想不通其中复杂难明的情况。 龙鹰沉声道:“法明有两个目标,第一是取武氏皇朝代之,其次是歼灭慈航静斋,那时天下将唯他独尊。” 三人齐告动容。 万仞雨双目异芒大盛,该是因法明要对付他的仙子,心动杀机。 张柬之道:“小兄是凭空猜测,还是有凭有据?” 龙鹰道:“现在我即将说出来的事,请国老、张大人和万兄为我紧守秘密,不可让第四个人晓得。” 万仞雨探手抓着龙鹰肩膀,感动地道:“我万仞雨宁死绝不泄露龙兄的秘密,如此才对得起你的信任。更庆幸龙兄的出而济世,否则中土武林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狄仁杰道:“小兄可以绝对信任我们,只要再厘清一个疑点,老夫将视小兄为自家人。” 龙鹰头痛地道:“是不是有关我询问燕飞一事?” 张柬之赞道:“小兄真机灵。” 狄仁杰笑道:“老夫从未听过柬之在一席话间盛赞一个人这么多次。哈!” 龙鹰心念电转,想到应付之法,就是以假乱真,以真乱假,道:“事缘《道心种魔大法》上,其中一篇有向雨田的注解,提及一个叫燕飞的兄弟,不但指出他有仙缘,且曾两次死而复生,所以小子方对他生出好奇心。” 三人霍然动容。 万仞雨道:“竟是将邪帝舍利交给鲁妙子,后者藏之于杨公宝库的邪帝向雨田。据说此人与‘散真人’宁道奇齐名于世,宁道奇对他是推崇备至,从不视他做邪恶的人,而他亦没有丝毫恶行。不过听说他最后练种魔大法练出岔子,不知所终。” 龙鹰大感有为“师父”平反的必要,道:“向雨田是故布疑阵,好让后人不去修炼种魔大法,而千真万确他是魔门史上第一个修得功行圆满的人,节操不会在任何大德高僧之下,将他归之于魔门纯粹是误解和成见。” 这番话亦是夫子自道,表示他龙鹰虽是新一代邪帝,却与邪恶扯不上任何关系,此亦是龙鹰的性格,一不做二不休,决定站在狄仁杰的阵线后,虽在不得已处有所隐瞒,但可以说的全说出来。 初到此地时,他有如陷身迷雾,幸好得胖公公指点,他开始对自身处境有点眉目,并择善而从,而此也是他唯一生路。为了人雅三位娇妻,他一定要“杀出重围”,开拓未来的新天地。 三人再次动容。 万仞雨道:“世间竟有此异事?” 张柬之深吸一口气道:“若燕飞确有其人,唉!《边荒传奇》亦应真有其事,那燕飞岂非活了百多年,否则向雨田怎会认识他?” 狄仁杰问道:“究竟是多少年。” 张柬之道:“至少一百三十年,因为向雨田在梁陈时已是名慑天下的高手,无人敢惹。” 龙鹰心忖你这么想就最好。 狄仁杰向龙鹰道:“小兄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秘密?” 龙鹰道:“胖公公与我不但是忘年之交,且是推心置腹的伙伴拍档。” 万仞雨倒没什么,狄仁杰和张柬之则难掩震骇神色。 张柬之一脸难以相信地道:“有可能吗?” 龙鹰道:“字字属实。” 狄仁杰吁出一口气道:“若是如此,老夫终于看到我李唐天下的一线生机。胖公公是除圣上外,宫内最厉害的人物,他不但手段高明,且沉、稳、狠、准,又练就一种只有太监方练得成的奇功,没有他,圣上能否登上帝座,尚属未知之数。过去三十多年来,他与圣上共同进退,现在他是否仍站在圣上一方?” 龙鹰缓缓道:“我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我们的立场是让天下从武氏大周平稳过渡回李氏大唐,那小子可功成身退,携美而去,其他事我一概不管。如果谁认为小子是必须清除的邪人,尽管放马过来。” 万仞雨搭着他的肩头,笑道:“他们首先要过万某井中月这一关。” 龙鹰笑道:“送刀送对人哩!” 万仞雨没好气道:“我是可以收买的吗?不知好歹的小子。” 狄仁杰顿然对他另眼相看,欣然道:“小兄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沉吟片刻道:“小兄说过圣上元日的安排,是投石问路的招数,如果只是测试我们的反应,不是多此一举吗?朝廷最蠢的那一个人也该晓得我们的反应。” 龙鹰道:“现在大周皇朝比诸大唐任何一个时期的政局都要稳定,可说是无隙可寻,所以不论法明或有突厥高手在暗中主持的大江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法明更指使羊舌冷杀小佛爷灭口。但他们都晓得机会即将来临,就是当圣上改立皇嗣,以武承嗣那混蛋代替李旦,那时只要揭竿而起,打着复辟大唐的旗号,即可浑水摸鱼。不过小子可肯定地告诉各位,此事绝不会发生,圣上永远不会立武承嗣或武三思为皇嗣,因为那等于她从这场斗争败下阵来。” 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武曌从种魔大法或他身上得到永生不死之法,她的大周皇朝将可永恒地延续。 万仞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道:“既然如此,为何又有让武氏子弟主持元日的亚献和终献之举?” 狄仁杰恍然道:“明白了!圣上这一招真绝,是要令正鹰瞵鹗视、窥伺在旁的敌人以为她愚蠢至此,密锣紧鼓下露出狐狸尾巴。” 张柬之道:“这也是玩火,一个不好会惹火自焚。” 狄仁杰双目闪动智慧的光芒,老怀大慰道:“柬之算漏了我们的好邪帝,他是继向雨田后第二个练成种魔大法的人,且道心精纯一如向雨田,试问当年谁敢捋向雨田的虎须?哈!法明的不碎金刚终遇上对手。” 又皱眉道:“小兄有何证据显示大江联被突厥人暗中操纵?那只要我们公诸天下,大江联将不战而溃。” 龙鹰道:“若有证据就不用头痛,万兄也优差不保,风过庭曾与对方的核心高手激战,从招式手法认出是塞外大草原的路子。但假如大江联确由突厥人暗中控制,吐蕃使节团的大江三峡游当不会是顺风顺水。” 万仞雨精神一振道:“竟有万某的分儿,是不是当真的?风过庭那小子一向孤芳自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内,海口一役更令他气焰高涨,怎会容我加入?” 龙鹰欣然道:“他有万兄看不到的另一面,何况我已征得他同意,只剩下圣上一关。” 张柬之道:“这一关并不易过。” 龙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张大人可知小子将井中月转赠万兄一事,事前得到圣上首肯?” 狄仁杰大奇道:“竟有此事。” “笃!笃!笃!” 敲门声响。 万仞雨不耐烦地喝道:“谁!” “是人家呵!找爹都不行吗?” 万仞雨大吃一惊,箭步抢到门前,拉开门毕恭毕敬地道:“藕仙小姐请进。” 美若天仙的小魔女一身猎装笑吟吟地走进来,不屑地道:“原来两个手下败将齐集于此,节省了本姑娘的宝贵时间。”随手解下背上的宝剑,递给万仞雨。不客气地道:“看!” 接着一眼不瞥龙鹰,来到狄仁杰旁坐下,撒娇道:“爹请两个小子大吃大喝,女儿却要饿肚子,张叔你来评理。” 张柬之呵呵笑道:“这是一场误会,因你爹以为你不爱见到两个小子。” 万仞雨发出惊叹,看着从鞘内抽出来的长剑。 龙鹰见横空牧野赠她的宝剑与自己原先猜想的完全不同,也心中讶异。整把“神山之星”只在把手处镶嵌一颗超大白芒烁闪的宝石,再没有其他饰物,高古朴拙,剑体则锋锐至极,隐见涡漩纹,钢质之佳,平生未见。 狄仁杰凑到她晶莹玉白的小耳旁,爱怜地道:“仙儿爱吃什么东西?” 小魔女径自摇头,见到万仞雨惊叹叫绝的赏剑模样,得意扬扬道:“女儿骗了爹哩!人家刚吃饱东西,只是来兴问罪之师。” 目光落在万仞雨搁于一旁的井中月,讶道:“这把生锈刀是谁的?” 万仞雨把剑还于鞘内,顺手递给龙鹰,道:“此剑可与干将莫邪相比,难怪能名列吐蕃十大名器榜上。”然后向小魔女道:“生锈刀是龙兄赠在下之物。” 龙鹰接过神山之星,欣然道:“小魔女大姐既得此剑,我们间的剑海深仇大概可以一笔勾销。” 小魔女笑吟吟地道:“想歪了你的心哩!你只是慷他人之慨,现在本姑娘有剑在手,功夫大进,不是看在爹的分上,今天就杀到你跪地求饶,看是谁中谁的招。” 狄仁杰大讶道:“仙儿中了龙鹰的招吗?” 小魔女知说漏了口,俏脸微红补救道:“只是给他拂乱头发,人家却……却狠狠打了他一记。” 狄仁杰和张柬之交换个眼色,露出会心微笑,显然被龙鹰诓得信以为真。 龙鹰则甜如蜜糖,皆因小魔女为他保亲嘴之密,那感觉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看着她乖乖地坐在桌子一方,那种活色生香尽在眼前的美景,确是花不醉人人自醉。 “锵!” 神山之星脱鞘而出,登时寒芒闪烁,大异于万仞雨刚才拔剑出鞘的情况。 包括小魔女在内,人人看呆了眼。 龙鹰运腕在空中挥动几下,整个厢房竟变得寒气浸浸的,人人心神被慑。 “铿!” 鞘和剑闪电接合,长剑以令人难以相信的精准和速度完美无缺地回到鞘内去。 龙鹰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豪情盖天地长笑道:“名剑美人,只有神山之星方配得起我们的小魔女大姐。” 狄仁杰目射奇光,看看他,又看看美目圆睁的爱女。 万仞雨苦笑道:“看来你那天和我的比武没有尽力,真想揍你一顿。” 龙鹰回复先前模样,双手捧剑递给小魔女,笑嘻嘻道:“手下败将请小魔女大姐收回佩剑。” 小魔女竟现出羞涩的神情,一手接过宝剑,道:“爹!女儿去打猎哩!” 不敢望龙鹰似的逃出厢房。 第十二章以棋会友 小湖庄位于洛南通津渠和通济渠交界处,庄主安世明出身洛阳望族,颇具文名。不过他在诗文上的成就远比不上他在神都棋坛的地位,享有洛阳棋圣之称。 他是神都唯一能在梦蝶夫人纤手下取得一个和局的棋手,其他几局当然全数败北。绝大部分人认为那局和棋是梦蝶夫人看在他借出小湖庄作棋会场地,故手下留情,让他保留颜面。 梦蝶所到处,棋坛风气骤改,再不是以棋力论高低,而是以输得最少子的一盘论子排辈,因而安世明仍保持梦蝶夫人之外的“棋圣”宝座。由此可见各地棋坛高手输得多么凄惨。 小湖庄最著名的是引进渠水成湖成林的棋园,小湖占地颇广,十八座棋亭冒起池内,以石桥连贯,奇花异树倚亭而生,在冬阳洒照下随形得景,相互因借,具有绮丽雅致,纤巧潇洒的迷人风韵,确是举行棋会的好处所。 亭置石桌,可布三个棋盘,不过两天下来,棋园只剩下七局仍在进行中,其他参加者早俯首称臣,输掉棋金。不过园内与会人数不减反增,人人醉翁之意不在棋,皆因看高手杀低手,不但无可观之处,且是不忍卒睹。 万仞雨领着龙鹰进入小湖庄,碰上安世明,他抛下其他人迎上来道:“恭喜万贤弟,幸好你昨天没有来。不知为何,夫人昨天心情大坏,下子毫不留情,近半人未到终局即推棋认输,因不想输得太难看。你那盘算下得不错,可望不过二十子之负数。” 龙鹰失声道:“输二十子竟可算下得不错。” 安世明不悦道:“这位是……” 万仞雨暗怪龙鹰口不择言,因为眼前棋圣有一局大败三十多子。忙道:“不用理他,这是在下少不更事的师弟。” 安世明仍是余气未消,却不敢开罪万仞雨,道:“令师弟懂棋吗?还是来看人?” 这两句话颇不客气。 万仞雨若无其事道:“仞雨是请他来代我续此未了之局。” 安世明嚷道:“什么?” 只从安世明的反应,可知万仞雨至少薄有棋名,如今竟请个不用理他的“无名之辈”来代之下棋,大出棋圣料外。 万仞雨道:“一切依规矩办事。” 龙鹰一头雾水道:“依什么规矩?” 万仞雨理所当然道:“拿出五两银,随师兄来。” 龙鹰明白过来,追在他身后苦笑道:“好像是你唤我来的,他奶奶的我的银两是打生打死赚回来的,五两银去隔远望几眼是不是昂贵了点?” 入园的月洞门出现前方,门内人头涌涌,似趁墟多于棋会,一位俏生生的美婢立在门旁,手执名册似的东西,眉开眼笑道:“原来是万公子,昨天夫人还问起你为何没有来呢!” 万仞雨一面陶醉地道:“夫人真的问起在下吗?” 龙鹰打了他一肘,低声道:“傻瓜!骗你的,是她自己想你。” 俏婢目光落在龙鹰身上,冷淡地道:“这位是……” 万仞雨给他撞得痛入心脾,忍着痛道:“这是我师弟小朴,今天由他代我下棋。” 俏婢大讶道:“他懂吗?” 万仞雨老实答道:“在下从未见过他下棋,他也从未和人下过棋,只是自己对自己。哈!” 龙鹰给他说得哭笑不得,知他在报一肘之仇。 俏婢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反应。 万仞雨见龙鹰的尴尬样子,大乐道:“快献上五两银,否则棋圣会把你扫出小湖庄。” 俏婢终晓得两人在嬉闹,扑哧笑道:“朴哥儿有五两银吗?” 龙鹰忍痛掏出五两银,交给俏婢。 俏婢道:“两位公子请就位,夫人快来哩!” 万仞雨搭着龙鹰肩头,进入棋园,小湖四周聚集三、四百人,各自成群,兴高采烈地谈论棋情。十八座棋亭有六座坐了人,气氛紧张。最妙的是沿湖设了八张长方桌,上面放满棋盘,盘上有子,显然是让没法到棋亭亲身观战者知悉棋局变化。果然有棋局进行的棋亭都有人立在一旁,可以想象每下一子,会显示在方桌的相关棋局上。 万仞雨和龙鹰来到其中一座棋亭,目光落在棋盘上,满足地道:“算不错吧!如不过十五个负子,我在神都该可排十名内。坐吧!只有参加者可以坐下。” 龙鹰还是首次和人对弈,大感新鲜刺激,当仁不让坐下来,面对棋盘,心忖怎么都要把五两银赢回来,失而复得。 万仞雨当然拿黑方先手子,双方各下了五、六十子,以满局三百六十一子计,虽只是三分之一,但以棋局论则过半局,可说大局已定,只看埋身厮杀。 万仞雨道:“怎么样?轮到我下子。” 龙鹰摇头道:“难怪你输了。对方是少帅和他的井中月,你却是薛怀义的烂鬼横练。定石怎可以这么不思进取,可知你这小子打开始抱着输少当赢的输家心态,他奶奶的。” “当!” 万仞雨气道:“把你的精神用在棋盘上吧!在下一次钟鸣前你须下子,有半刻钟的时间。真怕你这小子累我在棋圣面前出丑。” 片晌后不耐烦地道:“下一子要想这么久,看来我的棋力比你好。” 龙鹰不满道:“不要骚扰老子,我不是看一子如何下,而是看全局如何下,还包括收官子。” 万仞雨失声道:“夫人尚未来下子,你如何看全局?” 龙鹰道:“她未下我可代她下,依她的棋路便成。” 万仞雨为之哑口无言。 “当!” 龙鹰于中腹空旷处下一黑子。 万仞雨皱眉道:“拈子是用食指和中指尖夹住棋,准确轻放交叉点上,哪会用拇指和食指来拿棋?幸好只有我看到。” 龙鹰道:“弈棋是论输赢而不是论姿势。他娘的!但愿你的刀法不像你的棋艺般有姿势没实际便谢天谢地。” 万仞雨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真风趣。令我输棋也输得开开心心的。只看你现在下的一子,便知你是棋屎。” 龙鹰傲然道:“夏虫不可语冰,待会你看梦蝶夫人的表情再说。” “梦蝶夫人到!” 整个棋园倏地静至鸦雀无声。 环佩声在远处响起,龙鹰循声望去,二百丈开外一位盛装丽人,在两婢前呼后拥下,越过一道石拱桥,朝其中一亭莲步姗姗,虽看不到她容颜,身段确是纤美窈窕,高姚优雅,不在端木菱之下。 龙鹰虎躯剧震,目瞪口呆。 万仞雨大奇道:“你看美女的道行与我的差别,就像少帅和薛怀义的差别。让我恳求你,千万别流口水。” 龙鹰回过神来,叹道:“确是物超所值。” 梦蝶夫人到达首站的棋亭,看了棋盘两眼,下了一子,对手立即捧头,报棋者走到桥上当眼处,以手势报黑子和白子的位置,梦蝶夫人又袅袅婷婷,摇曳多姿地走出棋亭,往另一棋亭举步,消失在一丛林树之后,不片刻再现倩影于另一道桥梁,可知她又花几眼工夫,在另一棋盘下了子。 岸旁一众观棋者响起群蜂乱舞般的嗡嗡声,显是对棋局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喧哗,棋园弥漫对弈的紧张气氛。 龙鹰迭手颈后作仰枕状,轻松道:“此女确是妙不可言,若可把她娶回来,兴起可享受家居对弈之乐,赌注可以……哈!想想都令人开心。” 万仞雨没好气道:“你好像不清楚她是谁。告诉你,如你般对她有痴心妄想者大不乏人,全碰得一鼻子灰,待会她来时勿要胡言乱语,丢尽我的面子。” 龙鹰完全听不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我太轻敌,该去看看其他六盘棋,好掌握她的棋路。” 万仞雨讶道:“你真懂棋艺吗?我研究过她百多盘棋,根本是无路可捉,她的棋法若如天马行空,局局不同。唉!我的娘!她来哩!记着不要说疯话,唐突佳人。” 龙鹰仍两眼望亭顶,道:“她看到我了吗?是什么表情?” 万仞雨哂道:“有什么表情,当然是老虎看见送到口边的小肥羊的表情哩!” 环佩声不住接近。 万仞雨恭敬地道:“仞雨向夫人请安。” 一个天籁般曼妙的女子声音应道:“昨天为何见不到万公子呢?” 龙鹰回复正襟危坐的姿态,目光落在棋盘处,抢在万仞雨之前代答道:“因为他老兄需小弟今天来和夫人再续未了之缘。” 万仞雨差点想掐死龙鹰时,梦蝶夫人在两婢陪同下,到了桌子另一边,淡淡道:“这位是万公子的什么人?” 龙鹰终抬头朝她看去,双目魔芒大盛。沉声道:“既是同道中人,何须理会对方姓甚名谁?” 万仞雨心叫糟糕,因为棋会的一个规则,是梦蝶夫人可拒绝和任何人对弈,此子如此口不择言,不给梦蝶夫人扫地出门才怪。 岂知梦蝶夫人不以为忤,只是美目射出锐利的芒光,回敬龙鹰的魔眼,唇角飘出一丝笑意,随手拈起一子,下在龙鹰那一子隔两位处,摆明要与龙鹰在棋盘腹地展开近身厮杀。 龙鹰想也不想,采取以战对战,落子于白子另一边隔两位处,把她刚下的白子夹在中间。 万仞雨差点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对梦蝶夫人采取这种战术者,没有人有好结果,不过龙鹰确破了与梦蝶夫人对弈史上最快的下子纪录,只望不会同时破掉输棋的纪录,已属万幸。 梦蝶夫人拈子下棋,整固原先的一着,非常有分寸,与右边的白子遥相呼应,登时令龙鹰两子变得孤立无援。 龙鹰哈哈一笑,拈起一子道:“厉害!两子都是那么高明厉害,命中棋盘的心窝,幸好我死不掉,看!” 落子在最早一子附近,与左边黑子紧密呼应,似是放弃另一子。 梦蝶夫人竟犹豫片刻,始作回应,下第三子。 棋亭内因有龙鹰插科打诨式的疯言怪语,气氛仍是轻松,可是在湖边的观战者,则无不起哄,报棋者不住打手势,遥报棋局变化,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梦蝶夫人幽幽一叹,徐徐道:“我并不想杀你此子,奈何!” 万仞雨首次感觉到两人间的异样,以梦蝶夫人一贯的作风,在对弈前或后,都不会讨论棋局。 龙鹰又着一子,借机欣赏眼前国色天香的美女,嗅吸着她动人的体香。她当然美至令人心神颤动,他更清楚缎袍内每一道优美的线条,没有靛彩的掩饰,她天生丽质的花容散发的艳质秀气,比之太平公主还要胜上一筹。 不正是花间美女还有谁人? 龙鹰气定神闲地饱览美色,悠然道:“在这群花之间的棋亭内,能做夫人敌手确是人生幸事。夫人千万小心下子,以免误入歧途,因为照小弟所知,夫人可能下错子哩!” 梦蝶夫人向他现出个没好气的神情,活泼迷人,又横他一眼,含笑道:“我每次下棋总会先弄得一清二楚,绝不会失误,兄台放心。” 风情万种地下子回应。 今次轮到龙鹰呆了一呆,皆因梦蝶夫人兵行险着,切断了他与右边黑子的呼应,迫他近身血战。 龙鹰拿起一子,苦笑道:“不是此而是彼,我知道、夫人却不明白,还以误为正。看我的!” 下子紧贴她刚下的一着。 梦蝶夫人现出深思的神色,手却不闲着,再下一子,与龙鹰展开混战。 “当!” 梦蝶夫人柔声道:“我要去下别的棋哩!兄台准备应付下一轮厮杀吧。” 龙鹰对着她美丽的背影嚷道:“夫人可否予小弟单独对弈的机会,那一切自见分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包保夫人会见到从未想及的棋略。” 梦蝶夫人的娇笑声一阵风般传回来道:“待会告诉你,人家要想想嘛。” 龙鹰仰头望向万仞雨,后者一面难以置信的神色,呆瞧着他。 龙鹰得意笑道:“天下间尚没有不被任何人追求到手的美女,看的是人品、手段和运气,明白吗?看扁我的万小子。真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棋彩绽射,风流佻达的美人儿。” “当!当!当!当!当!” 万仞雨大奇道:“这是暂停一刻钟的鸣声,通常夫人去喝口热茶会有此情况,却从未在刚开始不久时暂停。” 一名婢子来到棋亭,向龙鹰道:“这位公子请随小婢来。” ※※※ 龙鹰进入偏厅,梦蝶夫人立在一侧窗旁,凝视外面的林园景致,阳光洒在她身上,面窗的半边娇体金光灿烂,另半边则陷在暗黑里,特别强调了她脸部的轮廓线条,美至不可方物,不愧艳绝天下的美女。 龙鹰移到她身旁伸手可及处,淡淡道:“令师是法明杀害的,与婠婠没有半点关系。” 梦蝶夫人保持超级刺客的冷漠,道:“你有何凭据?” 龙鹰道:“婠婠因过度思念徐子陵,早于令师遇害前数年辞世于上阳宫的修真女观内。是那晚曾与你交手的胖太监告诉我的,他是婠婠布在宫内的厉害棋子,因他认出你的不死印法,所以故意放你走。” 梦蝶夫人点头道:“你没有说谎,胖太监确是虎头蛇尾,原来如此。” 龙鹰续道:“法明是婠婠布于佛门另一只厉害棋子,只是此人野心极大,不受武曌控制,他杀害令师,我敢肯定是瞒着武曌私下进行。” 梦蝶夫人道:“你凭什么去肯定呢?” 龙鹰道:“因为武曌对少帅寇仲和徐子陵有非常特殊的感情,绝不会伤害他们的至交好友。” 梦蝶夫人冷然道:“法明为何杀我师父?他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连花间派的典籍也自动交上朝廷。噢!” 美女再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弄得龙鹰一时慌了手脚。 第十三章娶卿为妻 龙鹰心中充满怜惜,叹道:“因为婠婠培养的是另一个石之轩,法明的不碎金刚,走的正是令师公石之轩的路子,与不死印法异曲同工。花间大姐千万勿去刺杀法明,由于他的功法出于自创,肯定胜过大姐你。” 梦蝶夫人轻轻以袍袖拭去泪渍,点头道:“你确是个有识见的人,这道理我是明白的。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归降了武曌吗?” 龙鹰道:“当然不是这样,我和武曌是尔虞我诈,暂时我仍落在下风,被她有人质在手,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扭转形势。” 梦蝶夫人幽幽轻叹,道:“杀师之恨,岂能不报?更不能假手于人。” 龙鹰道:“这个容易,花间大姐你嫁了给我,让为夫代你报仇,不是等于你去杀他吗?” 梦蝶夫人听得呆了起来,接着忍俊不禁地破涕为笑,别过脸来没好气道:“还说是同道中人,竟不知花间派以有情入无情的心法,我是绝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尤其是你这种乘人之危的……唔!算你是真小人吧!” 龙鹰毫不羞惭地道:“花间大姐你才不是我道中人,不知种魔大法神通广大,能人之所不能,无情也可化作有情。现在圣门严格来说只剩下你和我,大家相依为命。哈!” 梦蝶夫人未待他说毕,笑得花枝乱颤,差点喘不过气来,道:“难怪那晚太平要叫你滚,现在本夫人也很想对你说同样的话,你的风流事迹早传遍神都,见一个爱一个,还敢哄我和你相依为命。” 龙鹰老脸一红道:“原来那晚给大姐偷听到我和公主在书房内的对话。与公主我只是逢场作戏,与大姐则是希望长相厮守。想想吧!闲来下一盘棋,还有更惬意的生活吗?” 梦蝶夫人现出个快给他气死的神情,柔声道:“胡缠够了吗?我明天启程返回巴蜀,你那盘棋也不用下哩!我承认你的棋力不在本夫人之下,只是受万仞雨那低手开局糟糕拖累,这盘最少输二十五子。但我却要没收你的五两银,以惩戒你的轻薄话。” 龙鹰道:“如果我到巴蜀,如何可找到大姐呢?” 梦蝶夫人出奇地温柔地道:“你仍死心不息吗?” 龙鹰叹道:“若我连夫人真正的心意都不清楚,何来追求夫人的资格?” 梦蝶夫人大奇道:“我的真正心意是什么?” 龙鹰深深看着她至醇至甜美酒般的眸神,道:“夫人现在可能还没有想及,不过事后回忆起来,会问自己为何本夫人和那小子谈得这么投契忘忧?为什么时间过得那么快?为何……” 梦蝶夫人这次笑得更厉害,娇喘着道:“真给你气死,时间差不多哩!找别的美女发表你的爱情谬论吧!恕本夫人不受这一套。” 与他擦肩而过,朝入门处走去。 龙鹰苦笑道:“大姐不想小弟去找你吗?” 梦蝶夫人止步转身,洒然吟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本夫人巴蜀的住处,可于此两句内寻得。” 转身便去。 龙鹰嚷道:“此地一别,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可以亲个嘴吗?” 梦蝶夫人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不顾去了。 龙鹰心叫厉害,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是登徒子,只有他们明白,刚才双方进行了棋盘之外武功心法的较量,有情无情,教人回味无穷。 ※※※ 龙鹰和万仞雨离开小湖庄,漫无目的在街上溜达,天上下着毛毛轻雪,似没有重量的雪粉缓缓飘降。 万仞雨不满道:“你再不说和梦蝶的事,我和你割席绝交。” 龙鹰仰望漫天飘降的细雪,感受着苍空柔情似水的一面,道:“我求她和我亲个嘴儿,被她拒绝。” 万仞雨哑然笑道:“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老老实实说出来。” 龙鹰扯着他加快脚步,道:“怕了你哩!不如去吃火锅,然后一起到芳华阁去,如此做人才有乐趣。” 万仞雨道:“你告诉我与梦蝶的关系,老子陪你胡混。” 龙鹰欣然道:“一言既出……” 万仞雨道:“驷马难追。” ※※※ 两人在火锅店一角找到张台子,点了羊、鸡和大量的蔬菜,大快朵颐。 离太阳下山尚有半个时辰,店内几无虚席,只看食物供应充足,应有尽有,生意又如此兴旺,可见大周皇朝国富民足,当之无愧。 万仞雨道:“说吧!” 龙鹰从锅里夹起一片煮熟的羊肉,热辣辣地送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不可告诉国老。” 万仞雨现出错愕神色,仍点头答应。 龙鹰道:“梦蝶是侯希白的弟子,花间派唯一的女传人,曾两次行刺小弟,以阻止我这活着的道心种魔大法落入武曌手上,第一次干掉了我,第二次被我以巧计令她行刺失败。刚才我是向她求婚嫁,虽被拒绝,却未算一败涂地,至少她没拒绝再给小弟机会。字字属实,若有虚言,教我万雷轰顶而亡。不过就是这么多,暂时不可再追问。” 万仞雨说不出话来。 龙鹰提醒他道:“记着你的诺言,今晚陪老子到芳华阁去。” 万仞雨不解道:“为何你似怎都要把我弄进芳华阁去呢?” 龙鹰道:“你的家教肯定很严,是否出身世家?” 万仞雨道:“我的家族在关东薄有名声,当然不能和李姓、独孤姓、宇文姓那类大族相比。” 龙鹰道:“难怪你不喜欢武曌。” 万仞雨道:“我倒没什么,因为武曌的政绩,确可直追太宗皇帝,但家父确恨她入骨。特别是她以《姓氏录》代替太宗修订的《氏族志》,以武氏家族为一等,下边按官职高低分九等,凡五品以上官员,均可进入等级,纯以官位厘定等级,等于彻底摧毁了自‘九品中正制’以来,凭出身跻身朝廷的惯例。门阀制度至此全面崩溃。” 龙鹰道:“时间差不多哩!我们先到天津桥与一众兄弟会合,再拉大队去朝圣。” 万仞雨不解道:“朝圣!” 龙鹰兴奋地道:“芳华阁不是除你老兄外洛阳所有男人心中的圣地吗?” ※※※ 芳华阁不愧神都首屈一指的青楼,占地之广,等若四分一个上阳宫的大小。 步入芳华阁大门,映入眼帘的主堂已非常有看头,面阔五间,深三间,两侧有宽敞的走廊,雍容壮美,气势恢宏。 龙鹰一行十一人,浩浩荡荡的杀至,怒马鲜衣,似打仗多于混青楼。 出乎所有人料外,迎接他们的竟是洛阳帮的大龙头易天南,热情地领众人进入大堂,在其中一组桌椅坐下,自有美婢为各人脱去御寒外衣,又以香巾拭抹手脸。由于燃起两座壁炉,堂内温暖如春。令羽等何曾见过此等阵仗,虽尚未得见美妓,已各自陶醉其中。 万仞雨最不自然,坐立不安,偏又无法脱身。 易天南立在龙鹰和万仞雨身后,左右手分搭两人肩头,欢喜地道:“由于时间尚早,天南已着人立即去准备,最重要的是女儿们个个装扮得美如天仙,务要令鹰爷、仞雨和各位飞骑大爷宾至如归。” 令羽等大有光彩,因为不论他神都首富的地位或洛阳帮龙头老大的身份,他们平时想找他说句话也难之又难,何况芳华阁只是他众多生意之一,根本不该劳烦他来款客。 易天南道:“今晚经天南特别安排,芳华阁最红的举举、咏芳和楚楚,会全程招待各位,三个女儿各有所长。举举外号琵琶女,艺高人美,才华横溢。咏芳不但有闭月羞花之貌,尤善唱曲,如凤鸣九天,清越高亢,又可轻柔绵延,直上云霄。至于楚楚,人美善箫,能使铁石心肠的人愁绝断魂。三个女儿各有所长,号称芳华三绝。” 又压低声音道:“由于求之者众,可以推的,天南全着人推了,推不掉时或许她们须暂离片刻,应酬天南也不敢开罪的客人。” 令羽等人人魂魄飞上半天,龙鹰见状带头鼓掌喝道:“好!” 小马等这才如梦初醒,懂得起哄。 只有万仞雨仍是一脸无奈的神情,没有半分投入。 易天南笑道:“仞雨贤弟为何不作一声?” 万仞雨颓然道:“家父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 易天南忍着笑道:“愿闻其详。” 万仞雨苦笑道:“他最怕我到江湖闯荡会给损友教坏。” 他的话登时惹起哄桌大笑,幸好堂内仍只得他们一桌客人,否则会破坏堂内清幽雅致、古色古香的气氛。 易天南笑道:“凡事总有第一次,男儿志在四方,我们的天下第一用刀高手呵!不要再想家哩!这里个个女儿都在想你呀!” 众人笑得更厉害,气氛轻松愉快。 万仞雨叹道:“连易叔你都这么笑我,在这里真是举目无亲。” 易天南也笑弯了腰,喘着气道:“好哩!言归正传,我还另外挑了二十多位色艺俱佳的女儿,让她们轮流来伺候诸位,无不酬对敏捷,诙谐慧辩,各位是来寻开心的,对吗?” 龙鹰心满意足叹道:“易帮主的隆情盛意,教人感动。不过请帮主看着我们的钱囊,必要时请容许小弟签欠单。” 易天南欣然道:“这个鹰爷不用担心,你们不单是天南在芳华阁首次亲身接待的客人,还是我的贵宾,今夜所有花费,全包在天南身上。” 众皆愕然。 龙鹰道:“怎么好意思呢?” 易天南昂然道:“绝不用客气。先不论鹰爷为我们神都武林吐气扬眉,又斩杀恶棍薛怀义,只是你为天南拜把兄弟桂有为冒死向圣上说项,令他欢天喜地返回扬州,感激的是天南,荣幸则归之芳华阁。” 龙鹰欣然道:“如此小子代各位兄弟谢过帮主厚意。” 易天南又低声道:“天南已知会聂娘,希望她肯来打个转,不过仍须看她心情,这个天南没法预料。” 龙鹰和万仞雨倒没什么,令羽等则人人动容。聂芳华十六岁红遍中土,不论声色技艺,均直追当年能倾国倾城、后来下嫁少帅寇仲的尚秀芳。二十二岁时忽然退隐,委身易天南的老爹。现在顶多二十五、六的年纪,不要说令羽他们,皇族权贵想见她一面绝不容易。近年深居简出,芳华阁交给姐妹心秀夫人打理。 此时一批俏婢流水般从后进注入大堂,其中一女打扮得雍容华贵,徐娘半老,却是风韵迷人,盈盈来到众人之旁,笑脸如花福身道:“心秀见过鹰爷、万公子、令羽将军和各位飞骑大爷,心秀向各位请安。” 易天南问道:“安排好了吗?” 心秀夫人道:“举举、楚楚和咏芳仍在整妆,其他一切安排妥当,可随时到芳烈院去。” 众人目光全落到龙鹰身上,视他为头儿。 龙鹰心中一动,道:“夫人请先招呼魏王,我们若此时起立,就是冤家路窄。” 除了万仞雨,众皆愕然,龙鹰怎能看到堂外发生的事? 话犹未已,武承嗣在一众手下簇拥下,步入大堂。 易天南低声道:“心秀去招呼他们,带他们直接入内。” 心秀夫人告罪一声,朝武承嗣迎去。 武承嗣等一时仍未在意龙鹰等人,谈笑自若,意气飞扬,当然是因为武承嗣今早被委担任元日祭典的亚献,以为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哪还不被冲昏了头脑。 龙鹰笑道:“送钱的来哩!” 褚元天首先看到龙鹰,忙通知武承嗣,武承嗣首先停步,目露凶光地朝龙鹰瞧来,他的十多个随行者狗仗主人势,也朝他们投以狠厉目光。 一时间大堂充满剑拔弩张的气氛。 由于大堂宽敞,两方人马隔开十多步的距离。 令羽等对他不无顾忌,垂下目光。 易天南始终是主家身分,含笑不语。 龙鹰和万仞雨哪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前者一脸懒洋洋的神色,后者则脸露冷笑,双目神光遽盛。 龙鹰长笑道:“人说犯一次错在所难免,但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则是正蠢材。那穿蓝衫者高姓大名,敢否报上名来?” 众人瞧去,武承嗣旁的彪形大汉确是一袭蓝袍,此君闻言惊异不定。 武承嗣微一错愕,道:“不用答他。龙鹰!本王最后一次警告你,勿要欺人太甚。” 龙鹰悠然道:“哈!我是欺人太甚,魏王你又算什么?是杀我杀上瘾了。你奶奶的!我和魏王再赌十两黄金,假若我没法在十招内,斩下不敢说出名字的无胆之徒的项上人头,就把你输给我的黄金呕出来。” 又道:“心秀夫人请放心,我们会到外面动手,不会玷污贵阁。” 易天南低喝道:“好!”当然只有龙鹰他们听到。 武承嗣的脸色变得更难看,双目乱转,显然是拿不定主意。 龙鹰向褚元天喝道:“有什么好看的?你以为老子不晓得那晚有你的份吗?不要让我在街上见到你,包保打到你像个肿猪头。” 堂内的美婢们出奇没有受惊,只避到一旁看热闹,一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惊喜神态,显然武承嗣并不受芳华阁上下的欢迎。 万仞雨阴声细气地道:“龙兄太过不够朋友了,这个至少算有名有姓,所以兄弟对他兴趣较大,把他留给我吧!” 喝道:“褚元天,何不和我万仞雨先玩一场!” 武承嗣方人人色变。 要知万仞雨乃名慑中土的高手,被誉为继少帅寇仲后最了得的用刀[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大家,威势如日中天,向无敌手,不论褚元天如何自负,也知惹不起他。 龙鹰欣然道:“小弟差点忘了,自昨天小弟代圣上将井中月转赠万兄,万兄一直手痒,难得有褚刺客给练刀,小弟怎敢抢拔头筹?” 武承嗣等容色再变,目光投往万仞雨背后突出来的刀把处。 龙鹰不耐烦地喝道:“魏王再不说话,我两兄弟只好强行出手,刀剑无眼,希望不会误伤魏王,那圣上就要另觅亚献人选哩!” 武承嗣双唇颤动,敌我双方和看热闹的,都晓得他完全被龙鹰和万仞雨一唱一和营造出来的气势压倒。 第十四章良缘天定 “芳华夫人到!” 心秀夫人和一众俏婢人人喜动颜色,福身致礼,龙鹰和万仞雨见令羽等全体起立恭迎,不好意思坐着,慌忙起立。武承嗣等则暗松一口气,借势下台,转身迎着出现正门处的丽人,恭敬致礼。 在女婢陪同下,久没现身的聂芳华像一朵彩云般地飘进大堂来,身穿素绿色绣上白色暗花的罗裙,脚踏丝织锦花鞋,发作美人髻,横插黑色钗簪,双耳垂明珠,耸挺的酥胸承托着挂上的珠链,纤细蛮腰,修长美腿,肌肤胜雪,明丽婀娜,动人心魄。不但没有退隐名妓该有的沧桑感,反是青春焕发,仿如盛放的鲜花,人人看呆了眼。 龙鹰忽有所感,往身旁的万仞雨瞧去,后者双目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紧盯着被衣饰衬托得似全身光华流转的绝色美女,登时心里有数。 聂芳华顾盼生妍的明眸滴溜溜地转动,打量在场诸人,似是对任何事物无不兴致盎然,充满好奇心。 现在的龙鹰见尽美女,但聂芳华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就是美得有种妖艳的神韵,妖艳底下又透出高贵清丽,加上她长秀洁白的脖子,一点不落于尘俗。 聂芳华有意无意地来到对峙两方中间的位置止步,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像冰雪遇上艳阳般融掉至不留痕迹。 不要说摆凶装硬,连呼气大声点也怕唐突佳人。 这位曾红极一时的名妓像看够了他们似的,再没有看任何人,顾影自怜似的柔声道:“魏王大驾光临,是芳华阁的荣幸,心秀,请领魏王到内院休息。” 武承嗣早色授魂予,很想请她为他们献唱一曲,但被她艳光所慑,生出自惭形秽之心,到了口边的话没法说出来,又有龙鹰等在旁虎视眈眈,暗叹一口气,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随心秀夫人去了。 龙鹰等则希望她不断说话,声音甜美固不在话下,最迷人的是充满音乐的感觉,缥缈优美,如云似水。 令羽等飞骑御卫,只要见着阁内任何稍有点名气的艺妓,已算还了心愿,能得芳华阁三绝陪酒献艺,更是欣喜若狂,现在连聂芳华都活色生香地亮身眼前,魂魄全不知流落到何方何处。 最惊异的是易天南,因为聂芳华一直过着避世式的宁静生活,今次特别着人通知住在对街的她,是因非常欣赏龙鹰和万仞雨,故希望聂芳华来打个招呼,以示芳华阁对他们与别不同。岂知聂芳华立即盛装而至,虽不施黛粉,但已完全回复了昔日的名妓本色。 聂芳华轻盈地转过身来,面向众人,露出编贝般整齐雪白的牙齿,嫣然笑道:“芳华何幸,竟得见为民除害的鹰爷、如彗星般崛起武林的万仞雨,年轻有为的令羽将军和一众兄弟。” 接着向易天南道:“天南可否将贵客交给我,由我亲自招呼?” 易天南竟欣然答应,还露出笑容。 ※※※ 芳烈院位处芳华阁东南隅,自成一国,四面环水,以石桥连接主园,有若飘浮于瑶池水央的楼阁,三面置临池平台,台沿设栅栏。白水朱楼相掩映,古朴典雅中见轻灵俊秀,不愧为芳华阁诸院之首。 院堂开敞,于正门相对一端设三椅两几,左右各排可供两人并排而坐长椅五张和四张,以矮几分隔,刚好坐满,可知是依宾客数目安排,不会出现虚席,亦见芳华阁讲究待客之道。 龙鹰担心不够银两是有道理的,首先是芳华阁最高级别的款客招待,已花去一两黄金,陪同的全是姿容最美的红姑娘,举举等三人更是身价不菲,没有五两黄金,休想离开。 越过石桥,龙鹰有心制造聂芳华和万仞雨两人相处的机会,在众女娇声请安中,先请两人入内,然后召各兄弟在桥头举行临时会议。 龙鹰道:“芳华阁三绝,谁想她们陪坐?” 众人皆现出胆怯神色,倒不是他们没有色胆,而是有自知之明,令羽比较好一点,算是粗通文墨,其他人多是来自乡间的穷家子弟,虽贵为飞骑御卫,更是其中佼佼者,舞刀弄枪胜人一筹,舞文弄墨则不是那回事。能称冠芳华阁的名妓,莫不是才华出众,技艺超群的绝色美女,实在高攀不来,出丑时会窘死的。 小马终鼓起勇气,道:“算我一个,可碰碰小手足可回味一生。龙爷和头儿各占一个,不是可解决问题吗?” 众皆称善。 龙鹰道:“令羽是当仁不让,没得推搪,但我和万小子共拥芳华夫人,足够有余。剩了一绝出来,谁敢接招?” 其他人仍是面露难色。 小马到了青楼有如脱胎换骨,表达意见道:“就小徐吧!论武功外貌,除头儿外轮到他。小徐想想吧!碰一下你可回去谈七天七夜,有赚无赔。” 事实上比令羽英俊的小徐勉为其难道:“好吧!” 大事已定,龙鹰领军进入主堂,在众美的殷勤接待下,各自入位。 龙鹰见居中的聂芳华喜翻了心儿的和聚精会神的万仞雨喁喁细语,谈得投契,心中欢喜,坐到聂芳华之旁。 此时除令羽、小马和小徐因三绝未至,其他人均有着落,且陪侍姑娘无不貌美如花,又不知是否受到上头嘱咐,不谈诗词歌赋而是闲话家常,成双成对的谈得兴高采烈,娇笑连连,加上门侧两炉生暖,虽在深冬时分,仍是春意盎然。 四名俏婢为各人斟酒。 聂芳华坐正娇躯,笑语道:“天南今趟非常慷慨,忍着心痛使人送来他窖藏多年仍舍不得喝的陈年汾酒。芳华先敬各位一杯。” 万仞雨叹道:“在下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清冽醇净,甘香绵和的汾酒。” 聂芳华眸珠一转,先横万仞雨一眼,以这小子的定力也告吃不消之际,向龙鹰道:“奴家来问鹰爷,鹰爷愿解奴家的疑惑吗?” 她忽然自称奴家,感觉像她回复了嫁人前的身份,予人火辣绮艳的改变。 龙鹰哈哈一笑,道:“在此事上,小弟实有为万兄澄清的必要和责任。哈!夫人若误会了万兄像小弟般爱拈花惹草就糟糕透顶哩!” 聂芳华“呵哟”一声,俏脸微红,嗔怪地瞪龙鹰一眼道:“鹰爷说到哪里去了,人家只是随便问嘛!” 只听她又改称自己为人家,可知美人儿心中乱了方寸。 龙鹰故意探头向万仞雨眨眨眼睛,摆明让聂芳华看到他的助攻身份。然后欣然道:“小弟说到哪里去,就是哪里。小弟曾两次力邀万兄今晚到芳华阁来胡混,均被他严词拒绝,还骂我一个狗血淋头,说什么大丈夫立身于世,必须以国家为重,个人生死全置诸道外,至于……” 万仞雨捧头道:“小子愈说愈过火。” 聂芳华则笑弯了腰。 龙鹰续道:“夫人!看他!这小子连捧头的动作都那么潇洒好看。” 聂芳华笑得更厉害,又忍不住偷看万仞雨几眼。 万仞雨无力拆招,只有苦笑。 聂芳华勉强忍住笑,柔声道:“鹰爷不但是非常人,且有非常的胸襟。”打个手势,示意美婢们陪令羽、小马和小徐三人闲聊解闷,然后道:“鹰爷尚未告诉芳华,万公子今天踏足芳华阁的原因。” 龙鹰从容道:“不是随口问哩!” 聂芳华回复平静,轻点螓首,道:“芳华想知道。” 万仞雨现出感动的神色,一双剑眉却紧锁起来,显得心事重重。龙鹰何等机灵,知道他出身世家望族,虽对聂芳华一见钟情,亦知因为聂芳华曾下嫁洛阳帮已故帮主,必遭家族大力反对。 不过他却另有想法,感到此事可能别有内情,否则易天南看着继母一手从手上抢去招呼他们的任务,神色怎都该有点不自然,而不会表现得那么高兴。龙鹰道:“小弟是用和另一个美人儿间的秘密来换取万兄踏足芳华阁,幸好夫人及时出现,否则万兄早远扬千里之外。” 聂芳华呵的一声恍然道:“原来是……噢。” 见龙鹰不怀好意地盯紧她,方知一时情急说漏了口,顿时霞生玉颊,更是做贼心虚。 龙鹰心满意足地道:“终于晓得另一位美人儿的秘密哩!” 聂芳华不胜娇羞地嗔道:“不准说!” 万仞雨茫然道:“什么秘密?” 龙鹰终于明白聂芳华今天出现的背后原因,她该是到棋会趁热闹,看到不论人品、武功、外型均为上上之选的万仞雨,情不自禁地爱上他。只看她今夜的悉心装扮,已可知事前早有准备,见自己和万仞雨联袂离开小湖庄,猜到万仞雨会一道来。 这是上天注定的良缘,其他难题自该可迎刃而解。 龙鹰好整以暇道:“夫人若想小弟为你守密,夫人亦须揭开自身的秘密,请乖乖地给小弟到万兄耳边一点不漏地说出来。” 聂芳华完全没法抵挡的红透耳根颈项,哪还有半点挥洒自如的名妓本色?只像个害羞答答的小女孩,诱人至极。 万仞雨忘掉一切呆瞪着她。 聂芳华偷看万仞雨一眼,不依道:“人家有什么秘密?” 龙鹰更肯定心中推论,以她的美丽和才艺,怎可能爱上一个大她几十岁、连儿子也比她大上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龙鹰淡然道:“姻缘天定,岂是人力可以改变?夫人兰心蕙质,不可落于俗套。” 聂芳华垂首道:“鹰爷教训得好!” 转向万仞雨道:“芳华的婚约,只是个幌子,双方是义父义女的关系,不如此恐难急流勇退,更难杜绝纠缠。芳华本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将秘密道出来,现在终于向公子说哩!” 万仞雨精神大振,双目精光闪动,回复一向的豪雄意态,沉吟道:“此事很易解决,只待一个适当时机,由国老和易老大公告天下,天下人不但不会怪芳华骗他们,还可传为佳话。” 聂芳华娇躯一颤道:“万郎!” 万仞雨心障既去,显露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风范,举杯向龙鹰道:“由此可知你这小子以前说的什么与我争风吃醋,全是没话找话说。龙鹰,你真的够朋友,让万仞雨敬你一杯。” 龙鹰喝道:“且慢!该是你俩合敬我龙鹰一杯。” 聂芳华含羞举杯,喜孜孜地向龙鹰敬酒。 三人一饮而尽,心怀大畅。 令羽见他们互敬,忙领一众兄弟美妓,向三人敬酒。 青楼夜宴的气氛,进一步推高。一众飞骑御卫,拘束渐去,显露出豪雄本性,一时喧闹调笑劝饮之声,填满芳烈院。 举举等终于到场,果然无不是艳压群芳的绝色,比之聂芳华当然不足,但比之在场其他美妓则绰绰有余。 三女装扮衣饰各有不同,或穿红色石榴裙,天碧轻纱,红绿帔子,都是鲜艳瑰丽,装束入时。正是“更深欲诉蛾眉敛,衣薄临醒玉艳寒;白足禅僧思败道,青袍御史拟休官。”三女的娇美动人处,确可令高僧清官为卿而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令羽三人当然无悔选择,深感再多等两个时辰仍是值得的。 举举等绝不是姗姗来迟,而是龙鹰他们来早了,见到聂芳华竟然在座,又惊讶又惊喜,致礼问好后,分别入座。令羽三人则高兴至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个一干二净。 龙鹰见三位本该眼高于顶的名妓,和令羽他们不知多么融洽,大奇道:“他们竟似一见如故,是否青楼惯技呢?” 聂芳华回复从容,含笑道:“成立芳华阁,是芳华多年夙愿,阁内女儿只卖艺不卖身,如若觅得如意郎君,随时可作归家娘。不用赎身,芳华阁就是她们的后盾和娘家。” 万仞雨由衷赞道:“芳华做的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龙鹰仍然不解,问道:“可是比起文采风流的士子和豪门巨富,令羽他们虽是年轻有为,但在很多方面都差远了。” 聂芳华感慨地道:“鹰爷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青楼第一禁戒,是忌入豪门,像去年敝阁最当红的窈娘,能歌善舞,不理劝阻,委身左司郎中乔知之作妾,被刚才与你们险些发生冲突的武承嗣看中,强索后不归还,结果窈娘自尽,武承嗣不思己过,又指使酷吏诬告乔知之,将其处死,并籍没其家产。其他被夫家大妻虐害至死者,不胜枚举。可是若嫁与一般平民,又有点不甘心。飞骑御卫乃圣上亲卫,声誉良好,自成一系,加上圣上对自己亲卫军一向维护,薪优饷厚,横行霸道如武承嗣者,亦不敢开罪他们。以体魄外型论,更非文弱书生可比,正是女儿家心中的男儿汉,只恨无缘亲近,今天是她们难得的机会,还不大灌迷汤,施尽女儿家的温柔手段,更待何时?” 龙鹰和万仞雨交换个眼色,明白为何芳华阁的俏婢们见武承嗣受窘,竟心怀大快。 万仞雨笑道:“我也想尝芳华的女儿家温柔手段呵!” 龙鹰代答,还学她的娇声娇气道:“万郎呵!现在人这么多,教奴家怎么办好呢?不如……哈哈哈!” 聂芳华伸手过去在万仞雨的铁臂狠扭一把,笑道:“尝到了没有?” 万仞雨大声呼痛,挨到椅背,叹道:“鹰爷你说得对,要这样子才有人生乐趣。” 聂芳华瞪着龙鹰,大发娇嗔道:“让我找个女儿来陪你,免得你闲得发慌,不住说疯话。” 伺候令羽的举举盈盈起立,道:“鹰爷、万公子、夫人,请容许举举献上一曲,以贺今夜的欢聚。” 众人喝彩叫好。 龙鹰笑道:“不知举举此曲,为何人而唱呢?” 众人再次起哄。 举举水灵灵的美眸偷瞥令羽一眼,见他一面期待的神色,赧然垂首道:“是为大家而唱,也是为令羽将军而唱。” 众人叫得喧声拆院,夜色更是温柔。 第十五章危机四伏 举举在厅堂正中,抱着琵琶调校音色,转轴拨弦,春葱般修长的玉指爽脆利落,忽快忽慢地弹奏出几组清音,虽仍未成曲调,却如一组组各自成句的独白,诉说心底里某种难以任何言语表达的深刻情绪,登时把各人的心神没收进她音乐的魔法葫芦里去。 弦声忽止,举举清秀的玉容现出莫以名之的凄怨神色,似在感怀自己的身世,在众人心弦颤动的期待下,低沉幽咽的弦音不徐不疾地在被深沉的晚夜包围的芳烈院内奏鸣。在她精练准确、精妙绝伦的按捺拈弄下,琵琶仿似从异域闯进人世的精灵,若即若离,呈现了千变万化,难以捉摸、情深如海的美丽乐章。 大弦粗重低沉,小弦细促清幽,琵琶在举举的操弄下,变成她随心所欲,易如探囊的灵物,以琴音的优美线条勾勒出朦胧的景致,晕开来的色斑,乐句与乐句间似无还有的转折,总余下让人回味的情韵,充盈挑拨人心的法力。 音符串连成动人的篇章,仿佛描绘着她记忆深处某些难以排遣的片段。 弦声再止。 当众人以为乐曲告终的一刻,弦声又起,似从沉寂里攫取了新的生命力,弦声既急且重,如阵阵打在芭蕉叶上的骤雨,如银瓶迸裂,水浆飞溅;仿佛万马奔腾,刀剑齐鸣,琴音被推上令人呼吸屏止的高潮,举举的玉指陡然划过众弦,发出撕帛裂绸般的清厉弦音,戛然而止。 一曲虽终,情韵难止,厅堂仍弥漫着回肠荡气的氛围。 好一会仍未有人可以作声。 鼓掌喝彩声首先在门外响起来,众人如梦初醒地拍烂手掌,令羽等大多不通音律的军汉亦忘情叫好。 一个人从大门轻松写意地走进来,一身儒生打扮,凤眼玉脸,赫然竟是女扮男装的太平公主。 举举将琵琶交给俏婢,返回令羽身旁坐下,不知是否因演奏打开了情怀,毫不避嫌地靠贴令羽,令后者从精钢化作了绕指柔。 各人目光全落在太平公主身上,但只有龙鹰和万仞雨晓得她是谁。 太平公主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儿,男装打扮丝毫影响不了她浪荡迷人的娇姿妙态,只要有眼看的都知她是女儿身,但这么样的打扮却为她添加了另一种风采神韵。 她亦毫不掩饰甜美的女声,边走边道:“龙兄你实在不够朋友,自己躲到这里行乐,剩下人家形单影只。万兄在说什么?是否在泄露我的秘密?” 万仞雨刚凑近聂芳华,告诉她来者是太平公主,闻言笑道:“公主这身人人看穿的伪装,有何秘密可言?” 众人大吃一惊,正要起立行跪礼。太平公主娇呼道:“不准施礼。我现在不是什么公主,而是来向鹰爷请罪的小降卒。” 龙鹰暗叹一口气,看着太平公主朝自己走过来,听着她公然说出投降的话儿,晓得自己今晚将难以返回甘汤院。对他来说,她是否面首众多、艳名四播全不是障碍,在她尊贵的地位和坚强美丽的外表下,太平公主只是个可怜的女子。太平对母皇的心态复杂矛盾,既崇拜她也痛恨她,令她自暴自弃,至乎生出反叛的情绪,由于太平并不晓得法明和武曌的真正关系,凭法明的魅力和手段,又有三真妙子从中穿针引线,法明要弄她上手是水到渠成的事。武曌正因清楚个中情况,故不忍深责。 不过太平公主忽然闯院而来,已将先前无拘无束的热闹气氛破坏无遗,令羽等人人正襟危坐,更不用说如先前般与依傍的美女调笑戏谑。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聂芳华身上,后者微一躬身,道:“芳华拜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看看她,又看看万仞雨,笑道:“芳华夫人究竟是看在鹰爷的分上,还是万少侠的脸子,破例出山呢?” 龙鹰长身而起,道:“你究竟是求降还是捣乱?到后面的望台等老子来。”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乖乖地轻移玉步穿过后厅门往望台去,看得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龙鹰笑道:“大家不用拘谨,继续行乐。”同时心中一动,俯身向聂芳华低声道:“宾客订房的名册,是不是高度的机密?” 万仞雨现出警惕的神色。 聂芳华娇躯微颤,轻轻道:“当然如此,鹰爷来此的事,直至你们抵达,知情者该多不过五个人。” 龙鹰道:“五个人中至少有一个是法明的内奸。” 言罢往院后望台去了。 ※※※ 太平公主倚栏而立,美目射出如火热情,自然而然便充满高度的诱惑力,特别是她香唇微张,酥胸不住高起低伏,显示她正处于情动的状态下。 龙鹰暗责自己对胖公公的警告掉以轻心,好像法明的威胁距离遥远,幸好太平公主的来临唤醒了他的魔种,感觉便如那天清晨踏出荒山小谷的历史重演。 太平公主纵体入怀,一双纤手水蛇般缠上他的脖子,娇躯拼命地紧抵着他,叹息道:“龙鹰呵!今晚让本殿陪你,人家什么都不计较哩!” 重重吻上他的嘴唇。 龙鹰反抱着她,搂得太平公主差点纤腰断折,可是对她献上的热吻却没有丝毫反应。太平公主的粉脸离开少许,秀眸一片茫然不解之色,昵声道:“你怎么哩!人家是来向你投降呵!你欢喜怎样处置人家也可以,太平绝不敢玩花样。” 龙鹰直瞧进她眸神深处,道:“是谁告诉你今天我会到这里来?你早两天已知道了。” 太平公主现出不自然的神色,美眸一转,偏又没法躲开龙鹰探索她芳心奥秘的魔光,软弱地道:“人家有眼线嘛!” 龙鹰摇头道:“这不是一般眼线可以知道的事,公主是为反击我一时情急下说漏了口,对吗?是谁告诉你的?” 太平公主不悦道:“你不相信人家,有什么法子。呵!” 龙鹰双手有力地抚摸她的香背美臀,令她意乱情迷。淡淡道:“斩杀薛怀义的一夜,你忽然离宫去找狄仁杰,究竟是谁告诉你有关你四皇兄的事,这该属于高度机密,武承嗣绝不容有人在事前泄出风声。” 太平公主娇喘道:“停止!不要摸人家的腿好吗?太平受不了呵!” 龙鹰低喝道:“给我说出来,以显示你投降的诚意。” 太平公主娇躯抖颤,艰难地道:“人家在推事院有眼线嘛。” 龙鹰停止双手的活动,仍紧搂她蛮腰不放,沉声道:“不要骗我哩!推事院有资格与闻此事者,只限于几个人,告诉你的是张氏兄弟。对吗?” 太平公主闭上眼睛,酥胸的起伏逐渐舒缓,樱唇轻吐道:“你事事不相信人家,太平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龙鹰寸步不让地道:“见狄仁杰顶多需半个时辰,之后公主到哪里去了?公主那一夜比之以前任何一夜更需慰藉,怎肯睁大眼睡不着觉地独守香闺,而不来找老子来个男欢女爱,是哪门子的一回事?” 太平公主的身体僵硬起来,仍不肯张开凤目,语调转寒,平静地道:“你龙鹰是本殿的什么人,竟斗胆来管束本殿的行止,你对自己的吸引力估计得过高。” 龙鹰冷笑道:“法明起始时也像公主般低估老子,以为老子只是你母皇的另一男宠,到干掉他的走狗薛怀义,才幡然而悟,遂使手段诓公主离宫,他更亲自出马,将公主在狄府外截着,使出浑身解数再次彻底征服公主的身心,泄露出老子邪帝的身份。所以接着的晚上公主千方百计也要弄老子到易府去,好让法明那大混蛋派来的羊舌冷小混蛋摸老子的底,小混蛋再向大混蛋报告,让大混蛋厘定杀我之法。公主则愈想愈不妥当,所以今夜特来找老子,希望因你和我一道走的关系,法明会放弃动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法明不惜一切仍要铲除的人,没有任何人可改变他,包括公主在内。告诉法明,终有一天,老子会取他狗命。” 太平公主缓缓张开眼睛,凤目寒如冰雪,平静坚决地道:“放开我!” 龙鹰松开手,双目魔芒大盛,沉声道:“除了你母皇外,所有人都低估我,因为其他人根本不明白魔种是什么东西。公主你不单低估了我,更错估你母皇和法明的关系,且误信法明站在你李唐的一边。不过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太平公主淡然自若道:“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由今夜开始,本殿与你一刀两断,纵然你给人宰掉,绝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 说罢不顾而去。 龙鹰回到厅堂,她的背影刚消失大门外。 万仞雨讶道:“发生什么事,为何她强忍着两眶苦泪地奔出来?” 龙鹰向众人道:“一切如常,当她没来过好哩!” 说毕在万仞雨和聂芳华间半蹲跪,又召令羽过来,后者学他般蹲身半跪,形成一个小圈子。 万仞雨叹道:“我们太轻敌了。” 令羽一震道:“发生什么事?” 聂芳华致歉道:“是我们的疏忽。” 万仞雨道:“芳华不用介怀,这种事早晚会发生。幸好龙兄及时醒悟过来,没有酿成恨事。” 令羽不解道:“武承嗣今早刚得圣上赐与亚献的荣宠,没理由今晚便使人来行刺鹰爷,就算他愚蠢至此,也不该到芳华阁来,而该留在宫内。” 万仞雨道:“不是武承嗣,而是僧王法明。” 聂芳华还没什么,令羽立告色变。 龙鹰问令羽道:“我们何时来芳华阁预订厢房呢?” 令羽答道:“就在收到鹰爷金子那天,小马最紧张,立即去订房。” 龙鹰心忖即是杀薛怀义那一晚,该是由法明亲口告诉公主,希望她因自己爱到青楼混,而对他热情减退。 又想到是夜在武曌的默许下,他给太平公主押返陶光园,摆明是武曌希望他可取法明而代之,岂知他和武曌竟给法明耍了一着。 令羽毕竟是武曌亲卫里副统领级的人物,完全回复从容冷静,沉声道:“敌人若要伏击我们,就该在由这里到天津桥的路途上进行,行人车马愈多对他们愈有利,因易于隐蔽行藏,而我们则目标明显,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利箭,在没有防备下,我们肯定溃不成军,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龙鹰道:“各兄弟情况如何?” 令羽道:“我们因怕回营被责,所以饮得很有节制,但身手怎么都会受点影响。唉!如有人一心行刺,事前又知晓我们会到芳华阁来,此确为千载一时的良机。” 龙鹰向聂芳华笑道:“夫人今晚可否收留我的兄弟一晚,明早方可放人?” 万仞雨讶道:“这好像不是鹰爷一贯的作风。” 聂芳华霞生玉颊,不胜娇羞,心忖这小子的助攻真的太彻底了,而万仞雨安然自若的神态,也令她怦然心动。 龙鹰苦笑道:“法明可非武承嗣之流,一是按兵不动,一是以志在必得之势,不顾一切地杀我。四大法驾弟子全体出动不在话下,法明大有可能亲自出手,加上百来二百个武技强横的假和尚,小弟又不能自顾自地逃生,后果可以预见。所以今趟只能采避战的策略。哈!来日方长,你还怕我们斗不垮他吗?” 聂芳华抿嘴笑道:“感觉真古怪,奴家真的一点不为鹰爷担心。马儿可留在这里,明早奴家着人送返上阳宫,不走陆路可走水路,绕远一点保证敌人扑个空。” 又道:“还有芳华阁和奴家住处有条秘道,供奴家往来之用,以免被守在门外的人纠缠。奴家住处还有个小码头,在那里登舟可避人耳目。” 令羽大喜道:“这样就更万无一失。” 龙鹰却不肯放过她,笑吟吟道:“夫人尚未答小弟刚才的问题。” 聂芳华先横万仞雨娇媚的一眼,避开龙鹰灼灼的目光,螓首低垂道:“只要万郎不嫌弃,奴家愿竭诚招待。” 又狠瞪龙鹰一眼,道:“鹰爷满意了吗?你比万郎更爱调笑人家。” 龙鹰哑然笑道:“夫人这句话是言之尚早,过了今晚再说吧!” 这两句更露骨,聂芳华招架不住,烧红粉颈,不敢抬头。 万仞雨摇头苦笑道:“你这小子愈来愈没节制,什么都愈玩愈过火,不过今次我万仞雨是由衷地感激你。” 聂芳华大嗔道:“万郎!” 龙鹰、令羽和万仞雨见到美人又喜、又羞、又嗔的动人神态,兼想起刚才“言之尚早”、“过了今晚再说”两句话,怎忍得住,同时放声狂笑。 哪还有半点兵凶战危的气氛。 其他兄弟见他们聚在一起商议,且神色凝重,均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此时听他们开怀大笑,放下心来,继续和美人儿们谈天说地,乐不思蜀。 万仞雨欣然道:“令将军,你的举举正盼你回去,我们索性多乐个把时辰,让法明继续吹点冷风。” 聂芳华轻轻道:“奴家从未见过举举对客人这么亲密友善呢。” 龙鹰插入道:“就像夫人对万兄那可爱的模样儿。” 聂芳华大嗔不依,令羽则红着脸回到举举身旁。 龙鹰心神皆醉。 这是他第一次上青楼,深深领略到其中乐趣,那确非可从其他地方寻找到的乐子。试想,对着正经的姑娘家,怎可能如此说话。难怪自古以来,一嫖一赌,永禁不绝。 芳华阁当然不同于寻常青楼,正因如此,像举举般名妓的青睐,分外使人感到难能可贵。 令羽和众兄弟全是没有家室的人,只此已远胜其他名人雅士,又或腰缠万贯的豪客。 夜色更温柔了。 公主的决绝而去,反令他有耳根清净的快感。他已让她有选择的机会,奈何她选的不是他的一方。 公主不是对他无情,而是没法摆脱法明的魔力。 在太平公主身上,他输了一仗。 第十六章瓮中捉鳖 众人兴高采烈在上阳宫外的码头登岸,岂知刑捕房的陆石夫竟在恭候他们的大驾。 令羽着小马等先返飞骑营署,然后到一旁说话。 陆石夫道:“两个时辰前,石夫接到公主密令,说有强徒阴谋不轨,意图在鹰爷回宫的归途上行刺鹰爷,我一听晓得事关重大,立即飞报李多祚大将军,大将军一面禀上圣上,一面调集兵马,将怀疑区域重重包围。” 两人吓了一跳,想不到会弄出如此大阵仗,还惊动武曌。 龙鹰则别有滋味,晓得太平公主口虽说得决绝,事实上不但掉下情泪,并以行动来向自己表示悔意,至乎向武曌表态,不愧是武曌的女儿。 令羽问道:“出动了多少人?” 陆石夫压低声音道:“李大将军开始时只打算调动五千羽林军,后求圣上下旨增[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兵,最后动员的兵力超过三万人,加入了禁卫军和城备军。嘿!圣上还密令,凡意图逃走者格杀勿论,最古怪的是,如逮着自称来自净念禅院的和尚,又说不出到该区去的原因,一律带返皇城,斩首处决。” 龙鹰和令羽你眼望我眼,为武曌的果断狠辣咋舌。 龙鹰吁出一口气道:“结果如何?” 陆石夫若无其事般道:“结果意图逃走的和尚达五、六十人,全被当场格杀,想鱼目混珠杂在平民游人里逃走者,被抓到的和尚近三百人,其中五十二人查明是外来的僧侣或本地的寺僧,当场放人。其他人不但来自净念禅院,又说不出到城内来的原因,已全部被斩首。真好胆,竟敢不理圣上的警告,私下为薛怀义报复,法明今次肯定大祸临头。最妙的是当场发现百多把弃下的弩弓,数百弩箭,还有刀、剑和禅杖等兵器,我会从这批凶器追查来源,绝不让背后指使者逍遥法外。” 两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恃强硬撼,没命的该是他们。不过听陆石夫的口气,便知没有像羊舌冷那类身份地位的人落网,只是些武功较次,没法逃出包围网的人。 不过武曌此着充分表现出她强硬的手段,利用这个机会把整个形势扭转过来,狠狠削弱法明的实力,最厉害是留下后着,随时可名正言顺地挥兵攻打净念禅院。 杀薛怀义是武曌向法明给的第一个下马威,现在是第二个,法明该深深领教到武曌的手段,甚至为惹她的爱女而悔不当初。 令羽道:“我们有死伤吗?” 陆石夫道:“伤了六、七十人,搜索仍于全城进行。竟敢视我大周军如无人,是吃错了豹子胆哩!” 龙鹰道:“圣上有否召我去见?” 陆石夫道:“没有指示,鹰爷不如先返甘汤院好好休息。” 令羽心惊胆战问道:“圣上有没有责怪我们?” 陆石夫笑道:“你伺候圣上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圣意吗?放心吧!肯定不但无过且是立功,多么难得可引蛇出洞,一举宰掉三百多个目中无人、横行霸道的假和尚。以后我办起事来,再不用诸多顾忌。” 龙鹰哈哈一笑,道别后搭着令羽肩头返上阳宫去也。 ※※※ 甘汤院。 浴池。 热气腾升里,三女悉心伺候,为他洗刷,向他展示鲜花盛放般的娇嫩胴体。龙鹰闭上眼睛感受着皮肤异乎常人的敏锐和因此而带来的曼妙感受,听三女轻语浅笑因他回来的欢欣雀跃。 令羽他们该是各自带着甜梦,进入睡乡。万仞雨更不用说,聂芳华确是动人至极的美女,最难得的是她的蕙质兰心,有机会定要听听她弹琴唱曲。而法明即使肯去睡也睡不安寝。自己当然是像昨晚般欢愉。 人雅伏到他身上,凑到他耳边轻柔地道:“不准你闭上眼睛!” 龙鹰睁目笑道:“想我看你的身体吗?” 人雅娇羞地点头,又把粉脸埋入他颈项处,丽丽正举起他的手细心清洁,娇笑道:“我们夫君大人那双眼有魔力似的,看人家哪处,哪处会热起来。” 秀清吃吃娇笑。 龙鹰哪还不知三女春情荡漾,皱眉道:“还要多忍一会儿,半个时辰内如果圣上不召见我,我们才可放心玩乐。” 人雅道:“这么晚哩!圣上早上龙床睡觉了。” 龙鹰心中一动,道:“有两件事须告诉你们。首先是吐蕃使节送了个金发美人儿给为夫。” 丽丽惊喜道:“我们听过哩!听说她长得非常美丽。” 龙鹰心忖李多祚说得对,宫内消息传递之快,确是外人没法想象的。 人雅雀跃道:“为何不见她被送到甘汤院来呢?” 龙鹰没想过她们不但没有不高兴,没有丝毫妒意,还表现得非常兴奋。旋又想到是风气使然,主人广纳姬妾,只属平常事。像美修娜芙对横空牧野着自己在他的美姬群里挑两人作妾,没有一点异样的神色。 龙鹰道:“三年后她才可以来和你们做姐妹,她是个没有心机率真坦白的人,该可和你们相处得很好。” 人雅道:“第二件事呢?” 龙鹰道:“这两天我可能会到南方去为圣上进行秘密任务,说不定来不及回来向你们道别。你们乖乖地等待本夫君大人回来,不用担心,快则一月,迟则三月,为夫必会无恙归来。” 三女大叫不依。 此时李公公焦急地在门外嚷道:“圣上急召鹰爷,飞骑卫在正门处候驾。” ※※※ 龙鹰登上御卫为他牵来的空骑,随他们催马疾驰,片刻后抵达上阳宫西面那座设有接河水闸的建筑物,满脑疑惑地甩蹬下马。 一会后他随御卫重临泊艇大池,武曌的倩影映入眼帘,正临池而立,一脸肃杀之气,凤目寒芒闪烁。白色劲装武士服,外披垂地黑袍,头扎英雄矮髻,令人见之心颤。 她身后高高矮矮站着十八个换上夜行衣,佩着各式兵器弓矢的汉子,龙鹰一眼扫过去,不由暗吃一惊。 他肯定从未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可是从其沉凝的气度,双目显现的精芒,拿任何一个出去,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与自己有一拼之力。这才是武曌真正的护驾班底。 武曌道:“起行!龙先生为朕撑艇。” 十八高手轰然应诺,眨几眼工夫全体登上快艇。 水闸升起,快艇鱼贯开出。 龙鹰一头雾水登艇,待武曌坐好,追在队尾进入谷水,快艇群形成阵式,将他们的艇子护在中间,望南而去。 今次武曌面向他而坐,颜容舒缓下来,蛮有兴趣地打量他,柔声道:“为何不问朕要到哪里去呢?” 龙鹰苦笑道:“敢问圣上,现在我们到哪里去?” 武曌仰望星光点点的壮丽夜空,轻吁一口气,淡然道:“净念禅院!” 龙鹰大吃一惊,虽以置信地道:“什么?” 武曌仍在欣赏美丽的星空,一弯眉月在东面显现仙踪,与星夜配合得天衣无缝,谁都夺不去对方的光辉,柔情似水地道:“龙鹰!晓得朕凭什么看破胖公公和你已联成一气吗?” 龙鹰暗叹一口气,武曌永远是那么难以捉摸,行事出人意表,说的话更是令人防不胜防,难以招架。道:“圣上指点。” 武曌凤目回到他脸上,温和地道:“因为朕曾亲自检视被女刺客重创的每一个伤者,找到不死印法的蛛丝马迹,又知道当时胖公公曾与她交手。唉!他是故意放她走的,对吗?” 龙鹰无言以对。 武曌目光落在河面,凄然道:“朕没有丝毫怪责公公之意,他的心事朕是明白的。圣门开创之初,确是有理想、抱负和远见的门派,可是后来愈趋偏激,且逐渐腐朽变质,最后除有限几个超卓人物,其他都变成自私自利、行为邪恶的人。看看杜傲和你一众同门,该明白朕在说什么。” 龙鹰仍不知如何回应她。 武曌目光移回他身上,美目充满难以排遣的落寞和惆怅,缓缓道:“很多事朕并不想那么做,却不得不那么做,这些人根本不配作圣门传人,若让他们保有圣门典籍,只会祸害苍生。朕是清理门户,公公当然绝不接受,只好瞒着他去做。三十多年来,这是朕首次对胖公公有所隐瞒。” 又道:“明空欠他太多哩!请龙先生为朕转告公公,朕只愿公公长留朕旁,安享晚福,朕再不会做任何令他不高兴的事,这是朕肺腑之言,没有他,朕不会有今天。” 龙鹰苦笑道:“希望他相信吧!” 武曌不以为忤,道:“龙鹰你相信吗?” 龙鹰颓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武曌幽幽叹了一口气,默然片刻,柔声道:“终有一天,公公会明白朕对他的心意。” 龙鹰道:“小民会将圣上这番话一字不漏地转告公公。” 武曌欣然道:“说出这番话后,朕的心舒服多了。龙鹰呵!你真不愧我圣门自向雨田和石之轩外最卓绝一时的人物,只从太平说漏了嘴的一句话,若如目睹的将整个情况推断出来,最妙的是避而不战,令朕能以封闭整个洛河区和加强城防之法,来个瓮中捉鳖,将阴谋不轨的强徒几乎一网打尽。你可知被斩首者内,其中一个竟是那个小佛爷。” 又冷哼道:“有些人真是活得不耐烦,竟敢到朕的京城来生事。” 龙鹰见武曌像对着“自家人”说话般向自己诉心声,真不知该惊还是该喜,道:“圣上见过太平公主哩!” 武曌轻点螓首,柔声道:“来前朕见过她,和她谈了逾一个时辰,自她与法明搭上后,朕很少和她这么说话,全赖你令她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还立功赎罪。待会返回皇宫,龙先生可代朕去见她吗?只有龙先生可使她再度开颜。” 龙鹰还有什么好说的,答道:“圣上放心,小民会哄得她开开心心的。” 武曌大有深意地微笑道:“龙先生明早若不能来办事,朕绝不会怪责龙先生。” 龙鹰心忖这个“圣旨”确香艳,暗示他去和女儿欢好,可怜自己今夜肯定没有时间睡觉。 左岸远方出现点点火把光。 龙鹰大奇道:“那是什么?” 武曌不看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是朕军队的两个万人团,他们会在离净念禅院十里处的山头,设立坚固的营寨。” 忽然岔开道:“龙鹰你先后为朕立下四个大功,朕是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告诉朕,你想朕怎样赏赐你。” 龙鹰心中一动,道:“小民希望圣上将丽绮阁的七个小宫娥,赏赐给我。” 武曌娇笑道:“真想不到呵!龙鹰你虽予人风流倜傥,到处留情的印象,事实上你克制得令人难以相信。今天朕陪横空牧野到神都苑游玩,他便告诉朕你先后两次婉拒他送赠的美女,只在推无可推下接纳金发美人儿。又倦勤斋有四女侍浴,你竟可不占她们半点便宜。现在竟然要朕赠你丽绮阁的宫娥,告诉朕是怎么一回事。” 龙鹰苦笑道:“小民可以不答吗?” 武曌没有丝毫不悦,欣然道:“赐你七女是微不足道的事,就如此作实。你说不说出来没有关系,朕还猜不到吗?若其他圣门之徒像你般心胸气魄,朕便不用令胖公公那么怨恨朕了。” 别首前望,声音转寒,道:“到哩!” ※※※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武曌偕龙鹰和一众高手来到刻上“净念禅院”的山门前,石阶在他们前方延往山上,远近静悄无声,后方是深可及膝的积雪上他们一路走来的足印,其中却没有武曌留下的任何痕迹。 石阶旁的树木仍结着银白晶莹的冰挂,长风拂来雪花从树上飘落,在星亮月照下蔚成奇景。 龙鹰心想自己虽不信佛,可是见这般的灵山胜地被邪恶之徙霸占,心中也很不舒服。 武曌道:“你们给朕留在这里,没有朕的讯号,不准上来。龙鹰随朕来。” 展开脚法,仿如脚不沾地的幽灵般,掠上长阶。龙鹰忙追在她身后,颇有中土女帝为他打头阵的感觉。 喝两三口热茶的工夫,石阶已尽。 “来者何人!” 暴喝声在上方响起。 武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支禅杖迎头横扫而来,带起劲风,功力十足。 武曌看也不看,化为往左右横闪的魅影,禅杖竟全击了个空,骨碎声起,禅杖脱手,两人横抛开去,“砰砰”两声掉在禅院广场入门处,当场毙命。 龙鹰心呼厉害,以他的魔眼,仍没法完全掌握武曌的动作。 六、七道人影从钟楼方向奔来。 武曌忽然加速,像不花任何时间便越过二十多丈的距离,切入来敌中间,惊嘶惨哼爆竹般响起,拦截者东歪西倒,竟没有人是她一招之敌,也没有一人可以活命。 武曌回复从容,手负身后,悠然举步。 龙鹰头皮发麻地追在似缓实快,动了真怒的女帝身后。 金光灿然的铜殿出现前方,似嵌入了壮丽的星夜里。武曌登上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于广场正中骑金毛狮的文殊菩萨像前五丈许处止步,文殊菩萨左右伴着药师和释迦塑像。 五百金铜罗汉,平均分布平台广场四方。 武曌向立于身后的龙鹰道:“七十五年前,宋缺和宁道奇就是在这白石平台上进行决战,结果两败俱伤,天下亦因此改变了命运。” 接着轻柔地道:“法明你给朕滚出来!” 第十七章大发天威 禅院不见一点灯火,只有暗黑里数以千计的人沉重的呼吸声,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广场远处,下一刻已来至近前,于丈许外止步,合十致礼道:“小僧法明参见圣上。” 龙鹰终于面对被誉为慈航静斋外佛门第一高手的僧王法明,此君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寸,不论外貌体型,均予人完美无瑕的感觉,脸上的轮廓如从精致的大理石鬼斧神工雕凿出来般的俊伟,一副佛光普照的有道高僧模样,神态从容,似看破了人世虚幻的本质。深棕色僧衣,黄色肩披,双目神光湛然,澄明如镜。却偏是这种“莫不完美”,令他生出诡异莫名的非凡气质,充满慑人的异力。 龙鹰完全掌握不到他的虚实,他的魔功将自己封闭起来,不容窥探。 武曌玉容静如止水,淡淡道:“着你的徒子徒孙全退到寺后去。” 法明一声“遵旨”,发出命令。 直至此刻,法明一眼不望龙鹰,似是他根本不存在,以示对他的轻蔑。 武曌道:“朕对你是一忍再忍,你却是一错再错,今次朕对你发出最后一个警告,如你再有越轨行为,朕必亲手取尔之命。” 法明合十宣念佛号,谦卑地道:“师姐请息怒,公主一事,法明确对不起师姐,可是……” 武曌冷然道:“给朕闭嘴。朕今次来不想听你砌词狡辩,若非念在同门之情,兼之师尊千叮万嘱明空须照顾你,今晚就将净念禅院夷为平地。不要以为你可远遁避难,天下虽大,朕却可令你没有容身之所。” 法明叹道:“法明所有作为,均是秉承恩师遗命,针对我们大敌慈航静斋而发,包括今晚惹得师姐动了真火的行动在内,岂知得不到师姐体谅。奈何!” 武曌淡淡道:“朕再没有闲情听你的乱言疯语。日出之前,你须将禅院所藏弓矢兵器,全送到广场上来,然后朕的人会搜遍全寺,若发现其他兵器,将没有人可生离禅院。” 法明神色不变地道:“法明领旨。” 武曌声音转柔,道:“朕仍让你保留僧王封号,是对你格外开恩,希望你好自为之,珍惜最后的机会。” 说罢拂袖而去。 ※※※ 回到上阳宫,天尚未亮。 龙鹰向飞骑御卫借得快马,催骑直抵陶光园,经传报后到临河轩,坐到平台桌子的另一边。 太平公主眼皮红肿,半躺在卧椅里,身上还盖着薄棉被,不用猜也知她不但哭过一场,且没合过眼,对龙鹰的来临没有任何动作表情,不作一声,一副不闻不问的气鼓鼓姿态。 宫娥知机离开后,龙鹰伸个懒腰道:“公主输了!” 太平公主紧抿香唇,立定主意不说话。 龙鹰闲话家常地道:“记得小弟和公主赌终有一天公主会为老子洒下情泪,公主还说什么娘的走着瞧。哈!哪知公主哭得眼皮子都肿了。哈哈!爽透哩!” 太平公主坐直娇躯,朝他瞧来大骂道:“我喜欢哭就哭,关你龙鹰屁事,臭美!” 龙鹰笑嘻嘻道:“这叫声东击西,昨夜公主为谁哭自己心中清楚,可是你昨夜离开芳烈院时,十多双眼睛眼睁睁看着你一脸热泪地奔出去,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否认。” 太平公主没好气道:“那不是情泪,而是给你气出来的苦泪,那样不留情面地侮辱人家。本殿说出口的话绝不收回来,昨夜已和你一刀两断。你若恃强要人家的身体,本殿绝不反抗,但休想本殿给你任何回应。” 龙鹰哑然笑道:“既然一刀两断,为什么仍要诱惑老子,这么摆明任老子为所欲为,叫他娘的一刀两断吗?” 太平公主忍俊不禁地娇笑起来,回复浪荡迷人的本色,柔声道:“你哄人的本事只属九流,骂人的本事却是一等一。人家当众向你认输投降,你却没点好脸色给人看。不过也幸亏给你骂走,在回宫路上用神观察,发现异样情况。所以虽然你骂人家的话错得厉害,总算给你说对一件事。” 龙鹰笑道:“于是我的公主进行平生第一次自省,晓得老子句句金玉良言,遂知错即改,为了老子……” 太平公主打断他道:“又要自作多情哩!本殿哪来闲情为你这个可恨的死小子臭小子尽力,你被人干掉最好,一了百了,以后本殿再不会被人作践,本殿为的是自己,明白吗?死小子臭小子。” 龙鹰大奇道:“但你的行为和所带来的后果,直接的受益人该是老子,对吗!” 太平公主狠狠道:“谁受益本殿管不了,可是法明那混账诓本殿说出你的身份来历,然后出卖本殿,对你进行刺杀,本殿当然要出卖他,这叫报仇,明白吗?死小子臭小子。” 接着抿嘴浅笑,一脸欢喜神色。 龙鹰给她弄得一头烟,点头道:“明白了!真好,既然公主已和我一刀两断,小弟昨夜又没睡过觉,趁还有点时间,立即飞马回上阳宫,睡他奶奶一大觉。” 太平公主好整以暇道:“你敢!” 龙鹰哈哈笑道:“有什么是老子不敢做的!快认错。” 太平公主娇嗔不依道:“人家有什么错?” 龙鹰道:“那晚你本该和老子合体交欢,却去了和另一个男人抵死缠绵,还骗我说什么人家想得心儿都累哩!事事提不起劲儿来,连亲个嘴儿都不肯,这样还不算错,如何才算错?” 最后几句他是模仿太平公主的声音语调,又以最夸张的方式说出来,太平公主哪忍得住,笑得不知多么辛苦。 回复过来后,太平公主柔声道:“龙鹰你不会嫉妒吃醋吗?为何提起此事时像说的是沐浴更衣般的平常事?” 龙鹰若无其事地道:“男人处处留情叫风流,女子朝秦暮楚叫淫荡,只是穷酸想出来的玩意,好占尽女性便宜,老子不吃这一套,公主爱和哪个好就和哪个好,不过老子不管你时你也别来管我。”拍拍大腿,道:“给老子坐到这里来。” 太平公主娇嗔道:“人家已和你决裂了嘛!让人家保留一点尊严和矜持好不好?一句好话也不肯说,唉!没理由要人家投降两次的。”言罢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龙鹰知她因与自己嬉闹调笑,松弛下来,所以感到困倦,长身而起道:“公主好好睡一会,臭小子今晚来陪你,可不准推三推四,否则老子拂袖便走,永远不回头。” 太平公主抗议道:“你究竟是来哄人家还是威吓人家?” 龙鹰来到她旁俯身痛吻她香唇,公主热烈反应。 良久后龙鹰离开她丰润的小嘴,微笑道:“这叫做没有反应吗?” 公主探手抚摸他脸颊,不解地道:“你不算长得英俊,可是你和万仞雨在一起,我却感到[奇`书`网`整.理'提.供]你一点不逊色于他。唔!可能是你那双专勾引良家妇女的邪眼。” 龙鹰道:“公主并不是良家妇女。” 公主道:“做良家妇女有何乐趣?真好!你不管我,我不管你。本殿不但要你今晚陪我,还要你陪本殿晚膳。回甘汤院告诉那三个丫头,鹰爷今夜不回家哩!” ※※※ 龙鹰赶到御书房,入门前被荣公公截着,后者低声道:“鹰爷真棒,昨天刚和鹰爷说,圣上今早已颁下旨令,以后丽绮阁那七个丫头,正式脱离皇宫,成为鹰爷私产。奴才已使人去通知她们,让她们晓得此天大喜讯。” 龙鹰心忖,以后如何安排她们是以后的事,至少现在大感欣慰。道:“圣上到了吗?” 荣公公点头。 龙鹰进入御书房,武曌正批阅奏章,见他现身眼前,含笑道:“还以为龙先生来不了,朕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龙鹰落座工作,边书写边道:“圣上该高兴,公主终于入睡,小民今晚会去陪伴她。” 武曌精神奕奕,丝毫不觉她昨夜没有睡过,可是她拿起奏章只是看看首页,就那么不看内容的签押,连续数份仍是如此,看得龙鹰发怔。 武曌笑道:“刚才批核的是国老的奏章,全与大运河有关。本来阅读国老的奏章是一种乐趣,但因近两天积压了大批奏章,为节省时间,只好忍着不去看。” 龙鹰道:“圣上是真正信任国老。一条大运河需要这么多道奏章吗?” 武曌显然心情极佳,道:“虽只是一条大运河,却关乎到天下的运作和福祉。不论后世如何褒贬隋炀帝杨广,开凿大运河对当时造成多么大的苦难,可是接通扩建自春秋战国以来多段古运河的大运河,对后世确是雄图伟略、了不起的恩赐,整条大运河最大的成就是线路的选定,工程分为永济渠、广济渠、山阳渎和江南河四段,把中原、江淮和大河之北联系起来,形成一个以神都为中心,西通关中西京,北抵河北重镇,南经太湖流域,直达苏杭全长数千里的庞大水系。正是‘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苦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龙鹰现出深思的神色,手却不闲着,运笔如飞。 武曌欣然道:“龙先生可知你书写的速度每天都在增加中,由此可知你的武功亦在不住进步,种魔大法真是令人惊异。” 龙鹰心忖,希望有朝一日可与圣上你并驾齐驱,那将非常理想。笑道:“因为赶工的关系,不得不写快些许。” 武曌道:“对着龙先生处理国政,是朕的赏心乐事,让朕见到最多的笑容,又可畅所欲言,不像其他人一面严肃,甚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哈哈!因为龙先生一点不怕朕。” 龙鹰笑道:“在圣上龙驾前小民已非常克制,或许我是天生这种人。” 武曌轻描淡写道:“一个人的性格才情,先天只占小部分,最关键在后天的培育。龙鹰你正是另一个向雨田,挥洒自如,才艺纵横,天马行空,无从揣测。任何人低估了你,终有一天会吃苦果,法明正是其中一人。” 龙鹰心中微颤,武曌这番话大有深意,难道她竟晓得向雨田为大法注疏一事? 武曌续道:“昨天过庭来见朕,向朕推荐万仞雨加入你们,令朕大感讶异,因过庭一向不喜欢世家望族出身的人,问清楚方知受你影响。龙先生究竟凭什么说服他?” 龙鹰想不到风过庭这么够朋友,答道:“小民告诉风公子,万仞雨这个小子爱说粗话。哈哈!” 武曌忍俊不禁哑然失笑,摇头道:“龙先生荐人之法,别开生面。既然你们两人同意,朕当然不会反对。” 又道:“龙先生指出若横空牧野遇袭,可肯定大江联背后有突厥人在主持,看法很有见地。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只看大江联的手段和扩展的方式,可知主持者不论才智武功,均非泛泛之辈,你们必须小心行事。” 龙鹰道:“我们该何时到南方着手对付大江联呢?” 武曌道:“龙先生今天抄写第五篇,除去第六篇,尚有六篇,可尽量于三天内完卷,便可随时动身往南方去。” 龙鹰欣然道:“领旨。就这么办。” 武曌含笑道:“龙先生不是一直害怕,完卷之时就是命毕之日吗?” 龙鹰从容道:“圣上暂时该仍未舍得杀我。且圣上必须亲自动手,还要赶快点。哈哈!” 武曌叹道:“不愧邪帝本色。唉!龙先生可知朕现在舍不得杀你,以后更舍不得。你令朕不时像回到入宫前忘忧无虑的日子去,人生总是令人难以自已,不堪回首。” 龙鹰有什么可以说的,沉声道:“只要圣上多想点大运河和天下百姓的福祉,其他哪还计较这么多呢?” 武曌停止批核,怔怔看着他密密书写,好一会后道:“今次南行,必须小心法明,他在朕面前暂时会扮作安分守己,但对你却不会客气。这是朕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代朕清理门户吧!想起师尊,朕不忍下手。且如是朕亲自下手,会动摇朕的根基,还牵连到错综复杂的形势,比杀薛怀义的影响深远多了。” 龙鹰轻松道:“遵旨!” 武曌道:“昨夜朕偕你到净念禅院,是要你亲眼看到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等于当年的石之轩,不论黑白两道如何恨之入骨,却从没有人能奈何他。” 龙鹰道:“他不是圣上对付慈航静斋的厉害棋子吗?杀他岂非帮慈航静斋一个大忙。” 武曌道:“哪有这回事。慈航静斋看的是天下百姓的荣枯,只要朕做好皇帝的本分,她们才没闲情来理会朕,谁蠢得去惹她们。偏是法明野心无止,硬要占据白马寺,终惹起佛门的反扑,又使师妃暄不能坐视,掀起轩然大波,弄至今天没法收拾的局面,也为你增添烦恼,待会龙先生去见端木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万事小心。” 龙鹰想起快要见到伊人,心中一热。更想起自己向万仞雨说的豪情壮语,假如真的把仙子弄上手,人生还有比此更惬意的事吗? 武曌讶道:“先生为何一脸陶醉的神色?” 龙鹰暗吃一惊,搁笔岔开道:“完工,若圣上没有其他事,小民立即去找胖公公。” 武曌深深望他几眼,道:“多聊几句吧!有你为朕解闷可少想很多东西。” 龙鹰强忍似箭的去心,道:“聊什么好呢?” 武曌道:“到书房前朕颁下旨令,将昨天随你到芳华阁的一众人等,全体晋升一级,当他们立下军功,给足先生面子。” 龙鹰大喜道:“谢主隆恩!” 抓头道:“原来到青楼去竟可升官发财,该是自古以来未之曾有。” 武曌笑脸如花,白他一眼道:“他们只是跟对了人到青楼胡混。不过没有他们,你大概不会到芳华阁去,你道朕不清楚其中情况吗?” 龙鹰咋舌道:“圣上厉害。” 武曌收起笑容,正容道:“先生现在和桂有为建立了密切关系,透过他可以更清楚大江联的情况。江湖人总爱讲江湖规矩,互相为对方隐瞒。不过先生到今天仍没有官职在身,桂有为又感激你为他向朕说项,该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聊完哩!先生可以告退。” 第十八章天作之合 御书房外令羽和风过庭在说话,后者见到他,走过来抓住龙鹰臂膀,道:“等我!”说罢进御书房见武曌去。 龙鹰和令羽移至主门楼外说话。 龙鹰恭喜道:“以后怎么称呼你呢?” 令羽道:“现在是正统领,上面还有大统领。以前不知打了多少场仗,积功升至副统领,岂知到一趟青楼,竟可破关升级。要从副统升作正统殊不容易,现在小徐升上我原先的职位,其他兄弟则从一等飞骑御卫升上将弁,非常风光。只恨以后再难像以前般大伙儿一起到芳华阁风流快活。” 龙鹰道:“没有事是不可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圣上竟似对我们去青楼一事的来龙去脉了若指掌?” 令羽呼出一口凉气道:“昨晚我们回来后,被推事院的人分隔盘问,由于没有串过口供,只好从实招来,还以为大祸临头,整晚没觉好睡,怎知今早全体被召去见圣上。哈!不要看小马平时嘴皮子那么硬,脚子最软的正是他,脸青唇白不似人形。哈!结果圣上不单没有责怪我们,还大赞一番,说与鹰爷配合得天衣无缝,连立三个大功,当场颁谕擢升,虽被吓出一身冷汗,当然是值得的。圣上又示意,以后鹰爷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不用请示可私下为鹰爷效力。哈!最好笑的是其他手下人人怪我没挑他们伺候鹰爷,使我穷于应付。” 龙鹰道:“你的美人儿举举又如何?” 令羽心迷神醉道:“大恩不言谢,举举约了我今天休勤后和她去划艇,真想不到我令羽竟有今天这一日,梦想成真。举举确是难得的好女子,如她肯从我,令羽绝不会负她。” 龙鹰大喜,道:“其他兄弟又如何?” 令羽道:“我算是最幸运的一个。小徐与咏芳还似有点眉目,其他人则要看老天爷的安排,幸好昨夜保留实力,仍可让各兄弟个别到芳华阁会佳人,可再加点狠劲。现在军职不同,该有较好条件去追求她们。” 此时风过庭出来了,两人与令羽欣然话别,朝正门楼方向举步。 龙鹰道:“风公子没骑马吗?” 风过庭道:“闲着无事,用两条腿走路是一种享受。” 龙鹰道:“想不到公子和令羽这么稔熟。” 风过庭道:“令羽是圣上的心腹爱将,赢过几场非常漂亮的仗,又专责收集情报,过庭和他合作过一次。” 龙鹰心忖原来如此,武曌每一着棋,背后总有一定的思量。 风过庭道:“明天早朝后,圣上在宫城贞观殿的议政厅见我们三个,龙兄负责约那小子,记紧嘱他不要胡言乱语,令我们为难。” 龙鹰道:“放心!这小子比以前任何一刻更珍惜小命。” 风过庭没有在意,或许是不关心万仞雨的私事。道:“过庭昨天见过闵玄清,此女对你非常感兴趣,着过庭找机会让她和你见个面,不要以为她是随便的女子,没多少人她看得入眼,不过真的是敢爱敢恨。也不用担心她缠你,风流女冠的身份永不会因任何人改变,不愧神都奇女子。” 龙鹰笑道:“风公子是否和她有一手,她可看不上任何人,但怎可错过你呢?” 风过庭笑道:“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多情?我们生活在刀锋口的武人,闲来不好好享受生命,是对不起自己。不过过庭不惯答这种问题,留点想象空间不是更美妙吗?龙兄现在到哪里去?” 龙鹰道:“小弟现奉有圣谕,须去找胖公公说话。” 风过庭道:“明午我们和闵玄清共膳如何?” 龙鹰喜道:“当然求之不得,就这么决定,风公子很卖力哩!” 风过庭笑道:“有美相伴,且是风流雅事,又与龙兄有关,怎敢不卖力?” 此时抵达皇城,分手后各自去了。 ※※※ 长桌上摆满山珍海味,龙鹰到时,出名能吃的胖公公正伏案大嚼。 加入后,边吃边喝,龙鹰一五一十把过去两天的事巨细无遗地说出来。 胖公公听罢闭上细眼,好一会后睁开道:“武曌警告法明后,向我发出另一警告。” 龙鹰愕然道:“不似吧。她说及你时的确情恳意切,字字出自肺腑。” 胖公公微笑道:“世上有两处地方的女人最厉害,你道是哪两处呢?” 龙鹰说不出话来,只能猜到其中之一。 胖公公道:“就是皇宫和青楼,事实上两者没太大分别,皇宫的女人争的是权位,青楼女子谋的是你的钱囊。先帝的王皇后够厉害吧!竟给武曌骗得帖帖服服,结果不但后座不保,命都掉了。小子你现在的命运如出一辙,被骗的价值不相伯仲。告诉我,你对武曌的价值在哪里?” 龙鹰道:“须分几方面来说,复杂得自己也有点糊里糊涂的。” 胖公公道:“先说这几天的事。杀薛怀义,令法明和她间失去缓冲,最妙的一着是武曌趁机将白马寺的千多个假和尚发配远方,连根拔起法明在神都的势力,否则昨晚被斩首的,便是薛怀义的人而不是来自净念禅院的蠢材。” 龙鹰点头道:“确是如此。” 胖公公道:“可见你这个不断精进的邪帝对她价值之大。这是一种微妙的心态,你为她执行任务等于她御驾亲征,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痛快,所以对你恩宠有加,因为你是不能被替代的。” 龙鹰道:“小子倒没想及此点。” 胖公公道:“其次是道心种魔大法。杜傲为培植你这个活炉鼎,下了多少苦心落了多少工夫?” 龙鹰沉吟道:“这个很难作出估计。” 胖公公哂道:“有什么难估计的,至少是二十年的工夫。你说武曌有耐性去花二十年培植另一个龙鹰吗?何况你的根骨资质百年难遇。所以武曌能否永生不死,关键处全在你这小子身上。你已成为她最珍贵的私产。而你们的关系,不是由她决定,而是由如何从你身上得到她所需东西的过程和方式来决定。如果必须杀死你,她会毫不犹豫。明白吗?” 龙鹰呆瞪他。 他终于明白为何当他告诉狄仁杰和张柬之,胖公公是站在他的一方,两人表现得这么兴奋。胖公公的智慧绝不在武曌之下,且是老谋深算,若纯和武曌斗智,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胖公公最可怕处,是不会感情用事。 龙鹰苦笑道:“她为何要警告你?” 胖公公颓然道:“她警告我不要离开她,还暗示只要我肯长伴她身旁,绝不害我。唉!她有一点是不明白我的,不是有你龙鹰,我大概已服毒自尽,对生命和眼前的一切,公公有种说不出来的厌倦。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婠婠的理想是以武曌建立武氏皇朝,法明则一统江湖。看看现在的法明变成怎么一副样子,才情及不上石之轩,狠毒邪恶则有过之无不及。” 龙鹰不解道:“武曌昨夜因何不杀他?” 胖公公道:“破他的不死金刚岂是容易,他至不济也可落荒而逃,武曌难道可舍神都不理,千山万水去追杀他吗?故此只可把希望寄托在你这货真价实的邪帝身上,一天她不对付你,绝不会对付我,情况仍没有改变。其次是张氏兄弟的关系,他们对武曌的重要性清楚明白,如果法明被杀,张氏兄弟将活在惶恐之中,若你是他们,除了逃亡外还有没有别的选择呢?” 龙鹰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胖公公欣然道:“所以我说你是公公最后的希望,一切看邪帝老兄你的情况。告诉公公,你的种魔大法有何发展?” 龙鹰思索道:“我现在肯定处于第九重成魔的阶段,成魔之最就是魔极,据向雨田自述,他从成魔登上魔极,是自然而然,过程达七年之久。不过向雨田深信必有奇方妙法,可令这个过程加速,例如连场血战,只恨他想找个走得上十招的人都找不着,而那时宁道奇刚出道,他又不想在宁道奇道功未成前摧毁他,磨着磨着就蹉跎了七年光阴。” 胖公公道:“成魔和魔极有什么分别?” 龙鹰道:“魔极就是能永远保持在成魔最巅峰的状态下,不用刻意为之,不用提聚功力,平常的状态永恒地是最佳的状态。” 胖公公一震道:“我的娘!天下竟有如此可怕的功法?” 双目一转,道:“你现在是不是去找静斋仙子?” 龙鹰点头应是。 胖公公笑道:“你并没有向雨田难寻对手的烦恼。去见她吧!肯定她会给你一个大惊喜。她的仙胎既是魔种最大的敌手,亦是魔种最天作之合的伴侣。” ※※※ 龙鹰离开皇城,想起搭顺风船之法,朝天津桥走去。 天上忽又下起毛毛雨雪。 不知是否因武曌的关系,又或是因御书房内那幅雪景,他对雪生出感情,在雨雪中漫步,感觉非常写意享受。 由皇城至洛南之间的洛河河段,洛水开岔为三道水流,黄道桥、天津桥和星津桥自北而南雄跨三道水流之上,形成三桥连珠之局,其中以天津桥最宏伟壮观。三桥各有名称,但神都人统称之为天津桥。 蹄声自后而至。 龙鹰只用鼻子嗅嗅,已知来者何人,心中奇怪,小魔女大姐每次出巡,总是前呼后拥,为何今天会落单? “可恶小子!” 龙鹰装作听不见。 “死龙鹰!” 龙鹰哈哈一笑,转过身来,俏丽无伦的娇美少女早甩蹬下马,手牵马儿迎面而至,一副大兴问罪之师的声势。 待她来至身旁,龙鹰与她并肩步上天津桥,道:“藕仙小姐的跟班到哪里去了?” 狄藕仙没好气道:“一个两个全是没用鬼,十来招不是刀崩便是剑折,真不知他们凭什么行走江湖,有什么资格跟着我?” 接着兴奋道:“你现在有没有空,找个地方让我好好教训你。” 龙鹰好整以暇道:“高手过招,怎可以随便,当然须约期决战,而不是说打就打,对吗?” 狄藕仙皱眉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人家现在手痒嘛!” 龙鹰忙道:“临急临忙怎去张罗神兵利器,大姐也不好意思要小弟空手对你的神山之星吧。不如这样……噢!到了。” 此时两人来至天津桥的最高点,两边洛河尽陷茫茫雨雪中,兼之行人疏落,嗅吸着她迷人的体香,看着她绝世娇容,与她不用脑袋地东拉西扯,确是迷人至极。 狄藕仙大奇道:“到了什么?” 龙鹰恭敬道:“禀上小魔女大姐,是到了小弟赴约的起点。” 狄藕仙一头雾水道:“难道你因本姑娘找你试剑吓疯了你。哼!不理这么多,快说出决战的时间地点,否则绝不轻饶。” 龙鹰大感与她调笑其乐无穷,道:“换言之,假若本可恶小子不说出时间地点,大姐的下半辈子将会和我没完没了的。哈!真爽!” 小魔女狄藕仙粉脸升起两朵令龙鹰惊心动魄的红晕,踩足大嗔道:“你说不说!” 龙鹰深明对这俏秀美人儿适可而止的策略,忙道:“说!说!人约黄昏后,明天我们先找个可看到日没的好地方,吃顿便饭,当然由龙某请客。” 狄藕仙耳朵烧红起来,咬着香唇狠狠道:“谁陪你去吃饭,你只是给本姑娘试剑用的。” 龙鹰大乐道:“大姐有所不知,试剑前不吃饭何来气力挡大姐的剑,所以是必需的。” 狄藕仙踩足道:“算你有道理,然后到哪里试剑?”说毕连玉颈都被红霞征服了。 龙鹰见她一副发热发亮,香喷喷的诱人模样,登时忘掉一切,试探道:“怎可以这么急,刚吃饱便去打生打死,岂是养生之道?靠近点,让我告诉你一个好地方。” 狄藕仙一脸怀疑地靠近少许,戒备地道:“不要耍花样,若你再令我中招,今次我会去向圣上告发你。” 龙鹰凑到她小耳旁,以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我们先到上阳宫洛滨的曲折长廊手拉手漫步,来回一匝,然后到宫内的御园决一生死,包保精彩好玩。” 狄藕仙担心道:“惊动了圣上怎么办?” 龙鹰见她一点不计较两手相牵这最关键的环节,乐不可支地道:“没问题,小弟早上见圣上时先向她申请批准的圣旨。哎哟!” 狄藕仙收回重击他小腹的香拳,笑得美目睁不开来,活像个迷死人的小妖精,开怀道:“还不真的中招,你当本姑娘像你般愚蠢吗?你那些第十八流的哄无知少女伎俩,竟敢用在本姑娘身上,卷铺盖去睡街吧!亲了人还不心足,又要来拉手拉脚的。我警告你,你若不肯乖乖给我试剑,本姑娘就去告诉爹,让他知道女儿给人轻薄了。” 龙鹰掩肚呻吟道:“既然如此,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自己去找你爹,告诉他我不但亲了他女儿的小嘴,还侮辱了她,所以她已是本小子的人,不嫁我便嫁不出去。” 两人对望一眼,都忍不住放声大笑。 狄藕仙喘着气道:“侮辱?亏你说得出口。” 龙鹰笑得泪水呛了几滴出来,辛苦地道:“你既不肯守我们两人间的秘密,我便来个小事化大,看吃亏的是谁。老子没时间哩!快说,究竟有没有胆子接受决战的时间地点和方式?” 狄藕仙喜翻了心儿地扭腰道:“怕你吗?与你这种低手决战不需任何胆量,本姑娘知道哪个地方可边用膳边看日落,明天酉时末我就在这里等你,若见不到你张罗的兵器,我会砍掉你的臭头……” 龙鹰接下去道:“让你以后亲不到人家香喷喷的小嘴,虽然最大的损失是本姑娘。” 狄藕仙扑哧笑道:“真给你活生生气死,臭美!” 又道:“站在这里成什么体统,走下去呵!” 龙鹰一个倒翻,跃离桥顶,落到下方经过的大船去,抱拳道:“后会有期。” 狄藕仙呆瞪着他,瞧着他随船远去,始终说不出半句话来。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福利小说网—http://www.fl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