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世家》全集 作者:明圆 声明: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一卷慈悲多祸害 第一章上街遇到狗 冬至刚过,天气肃凉,今日难得风和日丽,暖阳照懒人。按照沈书华的想法,该是好生卧倒床上,高拥锦被,手握一本小书,惬意地睡上一天才是。 可她家二哥偏生不叫她如意,一大早就忙忙活活地唤了她起床,叫来丫鬟青巧赶紧给她洗漱穿戴,布好一桌点心香粥,督促着她吃完,一脸郑重地把她拉上马车,非要去相国寺里还愿。 沈书华被他强从被窝里挖出,人迷迷瞪瞪地靠在车厢上,又昏睡过去,梦里见到满天乱飞的红豆碎冰,姜汁撞奶……琳琅满目,都是她爱吃的,正不知道先吃哪个是好的时候,车猛地刹住,外面传来了二哥和人的争吵声。 二哥为人一向温文,就是对青巧也是客客气气的,从未如此高声。她一时好奇,掀开轿帘,却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倒也有几分姿色,只是一张薄唇显得人有些刻薄了,和她家二哥吵的正凶。 她撇了撇嘴,嗤之以鼻,长的明显不如我家二哥。 确然,自家二哥虽然闷骚了些,但那副皮囊却生得极好。 二人相对而立,二哥比那人高出半个脑袋,居高临下地望着少年,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似猫儿眼般平添几分慵懒之态,惹来桃花媚眼无数。独独只有沈书华知道,自家二哥是个近视眼。 正要仔细听听他们到底为何事争吵,那少年一双眼恰向她望来,随即大喊道:“你还说没带你妹妹出来?那不是你妹妹,又是何人?” 话罢,甩开大步就向她行来,二哥死死抓住他的袖子,怒道:“柳志瑜,你害了我家妹妹一次还不够,还想怎地?” 柳志瑜猛地甩开他的袖子,傲然道:“上次没有说清楚,这次我要告诉她,我要娶的是沈家大小姐沈书画,而非她这个黄毛丫头,若她知趣,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惹人闲话!” 沈书华大怒,脸上却笑得阳光灿烂,对着二哥使劲挥了挥手,嚷道:“二哥,你在做什么呢?狗咬了你一口,还非要咬狗一口啊,赶紧走了!” 一语出,引来周遭数人轻笑,独独二哥与柳志瑜愣在原地。 这还是那个喜欢柳志瑜喜欢到发疯的沈书华吗? 沈书华许是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神思转念间,笑意越来越深:“我以前瞎眼看上他,幸而于死门徘徊之际,得菩萨点化,替我割断这段孽缘。如今重获新生,自当恢复明视,看清眼前这只没脸没皮的疯狗!二哥,莫要与畜牲纠缠,失了身份,还落得一嘴狗毛。” 二哥应声点头,大步走回车内,留下柳志瑜一人望着马车失神。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扬长而去。 “三小姐,方才好生厉害!”青巧睁大一双杏眼,满心惊喜。 二哥眼中含笑,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为了感谢菩萨对你的指点,我等下定要好好答谢他老人家!” 虽然沈书华还无法完全适应沈家三小姐的身份,但对于这位亲切温和的二哥,她却是心怀感激。她躺在床上的这半个月,二哥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着实令她倍感温暖。 行至大相国寺,此处果然香火鼎盛,香客源源不断,甚是壮观。 二哥为答谢佛祖,一出手便是三百两的雪花纹银,方丈住持为此特别回赠一碗“圣水”,传说此水能够去污除秽,洗去怨气鬼念。在二哥的督促之下,沈书华只得乖乖喝下这碗水,暗自祈祷不要拉肚子。 在寺中用过斋菜之后,三人乘车回到沈家,前脚刚进家门,就见家里乱作一团,顺手拉住一名仆役询问,才知道方才驸马府的人来过一趟,说是讨要两幅字画,却被自家老祖父给一棍子打了出去。 这驸马府的名声向来不好,只因驸马都尉王晋卿得幸尚公主,却接二连三地娶了数十房小妾,风流成性。而沈家世袭开国公之爵位,世代书香,虽不出仕,在汴京的口碑却是极好的。老祖父向来重礼法,见不得这些个浪荡登徒子,加之年纪渐大,脾气越来越古怪,幸而众人拦住,否则那名驸马府的差使还不得被打个头破血流。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来我沈家撒野!若非圣上优容,你以为你还能活得如此舒服吗!不知好歹的东西!呸!” 七十几岁的老祖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不顾众人的劝阻,照旧站在院里骂骂咧咧,最后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昏了过去,吓得众人脸色煞白,偌大一个院子又乱成一锅粥。 沈书华跟着二哥来到老祖父的桃渚院,望着大夫和下人们进进出出,神色慌张,似是病得不轻。 二哥作为长孙,被大人提前叫进去,走之前不忘给了妹妹一个安心的笑容。没过多久,其他几个孙儿也被一并唤进屋。 院里还站着些其他房里的婶姨姐妹,模样俱是白净姣好,只算得上只清秀的沈书华,站在里面极不出挑,加之此刻正值紧张时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正在她预谋假借大病初愈之由开溜之时,一名眼下长有泪痣的美人儿走了过来,她亲切拉起沈书华的手,笑得眉目如画:“三娘,前日里听说你病愈,可那段时间我正忙着婚事,没法子去探望你,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却不想家里出了这等事儿……” 说到最后,她竟然红了眼眶,两颗晶莹的泪水挂在眼角处,分外惹眼。 此人正是大姐沈书画,不但容貌妍丽,还饱读诗书,能歌善舞,是个极会讨长辈欢心的可人儿。而她口中所说的婚事,确然是与柳家小子。 虽然浑身不舒服,但是沈书华还是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姐妹之间,何必如此客气。大姐心中记挂小妹,小妹心中自是非常感激,如今家里出了这等事儿,惟愿爷爷安然无恙,万万不要坏了大姐的美事!” 沈书画微微一愣,鬼门关前走一遭,这个老实本分的三小姐竟是变的牙尖嘴利了!她依旧捂着三妹的手,笑得滴水不漏:“无妨,志瑜待我极好,断不会为了此事乱了阵脚,三娘莫要担心。” 语毕,她忽然压低声音,轻声道:“我方才听过爷爷可能会熬不过去,等下家中定会发生一番变动,咱们须得姐妹同心,万不能叫外人得了便宜。” 沈书华了然一笑,感情她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她但笑不语,心道自己躺在床上只剩半条命之时,这位嫡亲大姐未曾露过面,若非从青巧口中套话,才知自己有个同父异母的大姐,她还只当自己只有个二哥。如今家中有了变动,大姐倒是忽然想起还有个妹妹,不由暗自好笑。 书画一直盯着她的神色变幻,见她这般不为所动,心中暗暗着急,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开门声打断。 循声望去,老祖父的屋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沈书才自其中走出来。面对院中齐齐扫向自己的目光,他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从容道:“方才大夫已经看过,老太爷只是气急攻心,现已服药睡下,你们若无要事,便各自散了去。” 众人闻言,眼中神色各异,却也没有再多言,三两作伴离开桃渚院。 书画与书华正欲提步离去,那边就听见沈书才喊道:“大姐与三娘且等等,父亲唤你们与我去书房,他等下有话要说。” 书画眼神一滞,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娟秀之态,轻轻点头应是;书华心中却是咯噔一跳,脑中浮现出那位目光如炬的父亲大人,不自觉地心虚了起来。 沈书才不知她俩心中所想,领着二人直奔书房而去。 沈家世代书香,家中藏书无数,大小书房加在一起有七八个,以供家人研习诗书。沈书才领他们来的这个书房,正是沈二爷的专用书房,房中摆置井然有序,四个大书架分别摆在四个角落,皆有两丈来高,外漆红漆。房子中央靠墙处摆有一套书案,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书案旁边立着一只半个人高的香炉,做工精致细腻。 三人在此处等候,书华开始在各个书架之前晃荡,架上多是史册诗书,少有岐黄易经之类。 不时,沈二爷推门而入,三人赶紧来到书案前站好,齐声向父亲问好。 沈二爷坐到书案后,沉眉望着前面的三兄妹,凌厉的目光令书华心下一虚,下意识地挺直腰杆,却是不敢抬头与之对望。 老祖父膝下有四子,长子不幸夭折,便由沈二爷承下嫡子之位,做了沈家半个当家。沈书华只与这位父亲见过一面,那是她苏醒后的第二天,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好似一眼就看到她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自那以后,书华便对自家父亲产生一种深深的畏惧感,没事儿绝不要与他正面接触。 空气冷得有些吓人。沈二爷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最后落在长女身上,冷冷道:“听说,今日柳家老二当街拦住了三娘的马车……” 不待书华出声,书才抢先为小妹辩解:“是那柳家小子出言不逊在先,不怪妹妹说话过分!” 原本惊惧不已的书华为之一愣,她小心瞥了书才一眼,心中泛起暖意。 沈二爷站起身,慢慢踱到长女跟前,不过而立之年的他依旧身形修长,五官带着沈家特有的书生秀气,独独那双眼睛略显阴冷:“为何柳家老二会知道三娘在今日出门?为何柳家老二会知道三娘要经过那条路?为何柳家老二会无故对三娘出言不逊?不要跟我说这一切都是巧合,巧合的永远只有人心。” 淡淡的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将面前的书画逼得冷汗淋漓。 她的手指在衣袖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是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不管你藏了些什么心思,但三娘尚且还是沈家人,柳家竟敢当街欺负她,就是在公然向沈家挑衅。幸而三娘没有吃亏,若她真被人说坏了名声,你叫为父如何向家里交代?” 书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磕地,声音发颤:“女儿做事不周,请父亲饶了女儿这一次!” 望着她近乎贴到地上的身子,沈二爷依旧纹丝不动:“莫说你现在尚未嫁入柳家,即便你日后真成了柳家妇人,也要记住一件事情——三娘是你的亲妹妹,柳家是你的嫡亲娘家。你今日这般不顾姐妹情谊,日后若在婆家吃了亏,委屈的最终还是你自己。” “女儿知错了,日后再不敢了。” 书华没有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心下微微诧异。倒是旁边的沈书才从容依旧,他握住书华的手心,轻轻捏了捏,以示安心。 “去祠堂跪着,明日天亮再起来。” 书画眼眶泛红,却又不敢真的哭出声,只能小心忍着,起身告了辞,便独自走出书房。 沈二爷转而将目光落在三女儿身上,令她如感针芒在背,偏又闪躲不得,只能硬着头皮不吱声。 “为父是看着柳家老二长大的,此人心胸狭隘,且做事没有规矩,平日又娇生惯养,不是一个好归宿。你嫁不了他,是福不是祸。” 书华亦是个心思通透之人:“大姐是我亲姐,断不会因为一个外人而伤了和气。” 沈二爷目光忽然加深几分:“大病之后,你倒是懂事不少。” 见到妹妹紧张的模样,沈书才适时解围:“妹妹被柳志瑜害得差点丧命,经一事长一智,这是真的长大了。” “如此甚好,”沈二爷回到书案前坐下,“你俩早年丧母,为父不会亏待你们,再过两年,为父会亲自为三娘寻一门好亲事,断不让三娘吃亏。” 书华扯动嘴角,低头做害羞状,随二哥一道点头道谢。 “三娘先回去,老二你且留下来,代为父写封书信给苏先生。” 兄妹二人点头称是,一人离开,一人留下。 出了书房,书华摊开手心,冷汗密布。 第二章沈老三是个受气包 书华回到兰苑,用过晚饭之后,打发青巧去看看二哥回来否。 结果青巧这一趟回来,不但没有问到二少爷是否回来,反倒带回一名身着暗绿色窄袖短襦的妇人。青巧面色恭敬,将妇人引进屋中之后,向书画福身一礼:“小姐,夫人房里的秋分前来向您请安。” 此妇人约莫三十来岁,体态丰腴,模样周正,乌发被尽数挽起,发间插有两支玉簪,耳上垂有一对圆润的玉坠,左腕带着一只翡翠玉镯,手中捧着一只锦盒。书画见青巧对其恭谨有加,此妇亦是受之无愧,眼中一片泰然,想来此妇在家中地位不低,当即站起身,脸上随之挂上一副职业笑容。 秋分微微弯了弯身板,语气不卑不亢:“奴婢奉夫人之命,特意前来探望三小姐。这是一些活血补气的药材,小姐大病初愈,希望您能用得上。” 在她弯下去的那一刻,书华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趁此时刻,仔细瞧了瞧她衣领处的花样,脸上愈加客气:“都是自家人,何需如此客套。” 青巧赶紧上前接过锦盒,小心退至一边。 沈家治家极严,家中奴仆着装不分贵贱,皆是同样颜色与款式,唯一的分别之处,在于衣服的领口与袖口,各自绣有因地位不同而改变的花样。依照秋分领口处的花纹,乃家中地位的一等丫鬟,每月银钱可以领二两。书华屋中的内侍丫鬟是青巧,在家中算得二等丫鬟,月银有一两五百钱。 向秋分这般婢子,在家中总共不过三个,春分与冬至在老祖父的桃渚院伺候,独独秋分一人被老祖母派到二房太太屋里。如今老祖母虽已过世,但她的资历却还摆在那里,即便是太太,也得对她礼让三分。 书华唤青巧搬来凳子,请秋分坐下后,又唤青巧去沏壶热茶上来。 秋分循例向书华问候:“不知小姐近日身子可爽利?前些时日病得那般重,可真是吓坏了家中老小。小姐,这身子是您自个儿的,您须得珍重才是,莫要再做傻事了!” 书华和顺地点头:“秋分说得极是,我日后定当多加注意。” 青巧端上茶水,二人又闲聊一番,秋分一直仔细瞧着书华的神色,见她一切如常,状似无意问道:“听闻今日在市集上,柳家二公子拦了小姐的马车,不知小姐可否受了惊?” 书华心道,总算进入了正题,面上依旧乖巧:“有二哥在身边,一切还好。” “那倒也是,二少爷这般疼您,定然舍不得您受委屈。那柳家二公子也真是不懂规矩,竟然这般鲁莽,您好歹也是他未来的小姨子,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言罢,秋分又小心地将书华瞧上了一番,见她半点不为所动,不禁有些讪讪然:“柳家与沈家的婚事老祖母生前定下的,只说在您与大小姐之间挑一个嫁过去,这柳家老太君溺爱他家二公子,希望早些抱重孙。而您年纪尚小,老祖父与老爷都舍不得,这才答应将大小姐嫁过去。不想小姐您竟对那柳家公子情深意重,为其绝食十来天,更可恶的是,他不知图恩便罢,今日居然还敢亲上门来惹事,真真气煞人也!” 说到这里,她眼中愤然,手指微微收拢,似为书华打抱不平。 书华不说话,静静听着,时而小饮茶水,好似事不关己般淡然。 见她依旧纹丝不动,秋分的眼中却悄然滑过一丝笑意,面上依旧一番感慨:“想来这一切都是命,凭的小姐这般好姑娘,日后定能寻到更好的夫郎!至于那柳家二公子,待大小姐嫁过去后,定会为您讨个公道!” 讨公道?嫁入柳家便是柳家人,还想指望她回过头来为妹妹讨公道?只怕是痴人说梦! 自然,这些都是客套话,书华没有理由听不出来,心知她这是在拐着弯儿为大姐说话,倒也没有与之较真。书华只管不停地点头,面上的笑意不深不浅,随便附和两句,便不做声了。 秋分见该说的也差不多了,起身告了罪:“时候不早,小姐早些歇息。见小姐身体安康,奴婢这也放了心,当下就去向夫人复命。” 书华起身:“青巧,送秋分出门。” 待她二人离开,书华复而坐回桌旁,将杯中茶水喝尽之时,青巧回来了。 青巧见壶中茶水已冷,赶紧上前端走茶壶:“小姐,奴婢这就去给您换壶热的。” “不必了,我也得睡了。” 青巧放下茶壶,为其卸妆洗漱,更衣铺床,随口说道:“小姐,大小姐还在祠堂跪着,听说夫人为这去求了老爷两回,都被老爷给驳回来。此刻秋分来寻您,定是希望您能出面说个情。” “可是她方才只字未提大姐被罚跪祠堂的事情。” 青巧挂好衣裳,扶着书华躺上床,神色略显隐晦:“换做是奴婢,也不好明着请您为大小姐说情。” 书华奇怪地望向她:“为何?” 说来这事儿,青巧面上浮起几分愤恨之色:“大小姐仗着自己母亲是正室,又得三夫人与四夫人的喜爱,硬生生地将柳家二公子从您身边抢走,就连您病得昏迷不醒之时,她都未曾露过面。这些事儿整个大院都知道,她哪里好意思再请您出面帮忙!” 书华附和地点头:“可她终究是我大姐……” 这些时日来,她已经摸清了青巧的性子,是个心直口快且藏不住话的人。与她说话时,只要适当地点点头附和一两声,她就会将要说话的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为此,书华从她身上套出了不少的信息。 “小姐,您莫要被她的好话给糊弄了!自打先夫人去世,老爷扶正了她的亲娘后,她就一直与您作对,明里暗里不知抢了您多少东西,可怜您受了委屈也不说,整日躲在房间掉眼泪,奴婢看着都心疼。” 书华心道,难怪那柳志瑜敢拦车挑衅,若换做从前的沈书华,肯定会当街哭出来,然后将一腔苦水全往肚里吞。 “如今老爷肯为您做主,即便是夫人也不敢为大小姐出头,您总算出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奴婢就今天觉得心中舒坦了,日后也就不用再受绿慧那丫头的欺负!” 青巧为书华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小脸之上犹自不平:“奴婢从前瞧着那柳家公子挺不错,今日见他这般对您,肯定不是个好人!幸而您没有下嫁与他,也算是菩萨开眼,让您避开此劫。” 瞧见书华阖上眼眸,青巧悻悻地闭上嘴,轻轻放下床幔:“小姐您且安心歇息,青巧这就退下了。” 书华应了一声,便侧过身面朝床里头,白日之事与青巧方才之言相互交叠,心中竟是冷汗密布:没想到沈家三小姐如此胆小怕事!前些日子她未曾踏出闺房半步,即便行为略有奇怪也不会太过惹人注意,只需糊弄住青巧这个迷糊丫头便好,而沈书才对自家妹妹的宠爱,绝不会令他产生怀疑之心。但今日在市井之上,她的言行那般大胆,绝不是沈家三小姐会做的事情!瞒过沈书才和青巧很简单,但要瞒过沈二爷和沈家上下那么多双眼睛,恐怕就有些不切实际了。 她下意识地抓紧被角,眉头微皱。沈家虽比不得那些个豪爵王府,但也是个世家大族,若真晓得她乃借尸还魂,还不得将她烧成灰烬以祭天地!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看来她得小心收敛,然后找个机会溜出去,过她自己的逍遥日子…… 第三章柳家没一个好东西 翌日,书华一觉睡到三杆,醒来之时就伸了个大懒腰,青巧应声入门。自打书华卧病在床开始,父亲便做主免了她每日去二夫人院里请安的规矩,只让她好好在屋里休养。 更衣洗漱完毕,书华坐到梳妆台前,面对雕嵌梅花的铜镜,青巧用篦子轻轻为她梳头。 青丝齐腰,柔软顺直。 望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书华有些怀念现代的玻璃镜子,只可惜她的化学只能勉强混到及格线,加之多年不碰化学书籍,对于玻璃的成分组成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实在没办法像穿越小说中的女猪一般发明玻璃,在这个时代大发横财。 不由地,书华叹了口气,为自己的不争气感到万分后悔。 青巧却是手下一顿,小心地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奴婢下手重了,弄疼了您?” 书华收起哀叹:“没,你继续。” 青巧眼珠子转了一圈,忽道:“方才二少爷来过,见您还在歇息,便没有打扰您,留下两册小本便急匆匆地走了。” 急匆匆?书华微微一愣:“他去做什么了?” 青巧一边灵巧地为她梳好头发,一边流利地答道:“二少爷没说,但奴婢今早打热水的时候,碰到红秀在厨房里煎药,打听之下才知道,是大小姐生了病。现在对面院里正忙得不可开交,想来是病的不轻罢。” 书华拦下青巧要为她佩戴绒花的手,起身来到桌边,拿起桌上叠在一起的两册话本,余光瞥见身后青巧正在收拾梳妆台的背影,淡淡道:“大姐生病,与二哥何干?” 青巧手下一顿,笑声嗫嚅:“可能是帮着大小姐请大夫去了……” “请大夫这等事情不是由管事去做的吗?更何况,家中一直备有大夫,除非大姐病入膏肓了,”书华将话本在手中翻了翻,慢慢走到窗边,望着对面院里进进出出的人影,其中不乏有太太那边的丫鬟婢女。她们手中除去药水补品,还有些花花绿绿的衣服首饰,远远看去,不像是生病,更像是女儿出阁。 书华知道青巧这孩子因着跟在自己身边,曾受过大姐不少的气,一直对对院那一群人没有好感,今日忽然提及大姐,定是心里动了些心思。书华也不戳破,静静靠在窗棂上翻书,等着青巧自己过来说明白。 收拾好床铺,青巧来到书华跟前:“小姐,您可要吃些点心?午饭须得多些时候,您莫要饿坏了身子。” 书华点点头:“弄碗肉粥便好,记得多放些姜丝。” 青巧点头,小步跑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她就端着一碗正在冒热气肉粥走进来:“小姐,趁热喝粥,凉了就不好吃了。” 书华放下话本,坐到桌边,拾起质地细腻的白瓷青花勺,舀起一勺热乎乎的肉粥,轻轻吹了口气,用舌尖试了下温度,方才将勺中肉粥慢慢吃下。 火候刚好,姜丝按照她前几日的吩咐,是最后撒上去的,切得长厚均匀,很是开胃。 青巧一直垂首站在旁边,悄悄观察着自家小姐,瞧她当真吃得专注认真,耳边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哗声,不由心中暗暗着急。 伴随一阵紧急的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女生在门外响起:“三小姐,二夫人唤您去一趟花厅。” 书华放下吃了一半的肉粥,抬首地望着青巧,不待她开口询问,青巧便抢先说了话:“小姐,奴婢听说柳家派了人过来,说是探望老太爷,这会子估计……估计正在和二夫人说话。” 书华的目光变得探究:“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 “小姐之前吃了柳家的大亏,奴婢本想,夫人今日应是不会让您与柳家人见面……” 瞧见她紧张的模样,书华没有再追究下去,放下手中的汤匙,想来二哥今日匆忙,也是为了去应付这柳家人。她起身叹道:“换身衣裳就去吧。” 沈书华之前的衣裳眼色都偏向灰青色,样式也不甚新鲜,翻箱倒柜寻了一番,总算从箱底翻出一件藕粉色的广袖襦裙,款式虽已老旧,但颜色看着讨喜。 换上衣裳,耳边插了朵小绒花,修整一番,主仆二人便出了门。 从兰苑到花厅的路程并不远,但天气渐渐入冬,北风渐起,落叶飘飞,满满一副萧索之态。书华衣裳穿得不多,被凉风吹得手指冰凉,只得加快步伐,在穿过回廊至极,正巧遇上二哥。 见书华打扮精致,沈书才略微一愣:“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太太唤我去花厅,应是为了柳家人的事情。” 沈书才眉间忧色渐起:“太太明知你大病初愈,怎地还让你去那家子人?最近听说柳家与丞相府走得很近,父亲已经为此事感到很不快,太太不该让你在此时出面,你还是先回去,我代你向太太说一声就好。” 书华浅浅一笑,拉住二哥的衣袖摇了摇:“二哥莫操心。我现在已经看开了,就算站到他们面前,我还是沈家的三姑娘,还是哥哥的乖妹妹,我不怕他们。” 沈书才被妹妹的小动作逗的满心欢喜,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那是自然。” 两兄妹又说了些体己话,这才告了别。书华领着青巧继续往前走,不时,来到前院的花厅门前。 书华微微呼了口气,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提步缓缓往前走,在跨进门槛的一瞬间,迅速挂上一幅职业微笑,绕过门前的美人白纱屏风,目光迅速将屋中之人扫视一遍。 屋子不大,但里面却是来了二三十号人,除了二房的人,三房与四房的夫人都来了,皆是坐在右边的座位上,在她们身边,还站着几名年龄不一的女孩儿,三两作伴,聊天调笑。 第四章白骨精大战铁扇公主 天气转凉,门窗都关着,空气显得有些闷。 屋子最里面的金丝软榻之上,坐着两位衣着华丽且有说有笑的两名妇人。右边那位年纪稍轻,生得美貌动人,细细一看,还能看出她的眼睛是湖蓝色,加上白皙精致的五官,绝对是个标准的外国美少妇。关于这位太太的事情,书华听过一些,知道她乃胡人与汉人结合而生的混血儿,与大姐一样,也是个能歌善舞的可人儿。她瞧见书华走进来,当即朝她挥手,笑得面若桃花:“三儿,快过见见柳夫人。” 书华小步走过去,穿过三夫人与四夫人的目光,于二夫人面前站定,躬身一拜:“书华向母亲请安。”继而向右边的夫人矮身一礼:“向柳夫人请安。” 柳夫人不似太太那般美艳,已经年过三十的她,多得是成熟风韵,眉目亲切,笑容和煦,乍一看去,应是个好相与的人。她笑着扶起书华,亲昵地握住书华的手:“姑娘怎地手指这般凉?外头风大,你穿得这般少,可莫要着了凉!” 不待书华回话,左手边个尖锐的声音忽然响起来,直直地将矛头指向沈书华:“只可惜今日二弟不在这里,见不到你这般惹人怜爱的打扮,着实浪费了你的这番苦心!” 书华微微皱起眉头,只是面上未动声色,只管扭过头去,看向声音的主人。此人穿得一身明黄色的纱短衫套水色明黄罗裙,耳边各自挂有一堆明月珰,生得明眸皓齿,身姿绰约,只可惜眼神太过尖刻,一如她说话的语气。 面对她的刻意刁难,书华尽量压制住心中的怒意,朝她微微点头,算作见礼,便转回去低头看鞋面,不再做声。 见到她还是这般胆怯懦弱,众人似是习惯了一般,都不再多言。只是一直握住书华手心的柳夫人有些尴尬,忍不住开口解围:“心瑜,咱们是来做客,莫要无礼于人。”说完,她便不着痕迹地松开了书华的手,回到软榻上坐好。 柳心瑜冷冷一笑:“听说你昨天在市集上将二弟数落了一番,我还以为你死而复活之后变得有多厉害,今日一看,还是那般无用,活该你被你那个八面玲珑的大姐欺负一辈子!” 书华依旧低着头,只当她说的话是在放屁,专心致志地盯着鞋面上的小梅花儿。众人的脸色或多或少都有些变化,尤其是那原本笑若桃花的太太,眼中神色一变再变。 “怎地刚一进门,就听见有人在说我的坏话?”一道柔软且略带沙哑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门口,只听见一阵铃铛佩环的碰撞声,沈书画在红秀的搀扶下,缓缓步入众人的视线之中。 她今日穿着粉色大袖罗衫,领口与袖口都绣有精致的花样,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她缓缓来到书华右边站好,朝最里面的前面两位妇人盈盈一拜:“书画来迟,还望母亲与伯母见谅。” 两位夫人自然是笑着扶她起来,正欲开口说话时,旁边的柳心瑜又是重重一声冷哼,其声音之大足以让这间屋里的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沈书画当即望向她,眼下那颗泪痣随着笑意轻轻晃动,而柳心瑜也毫不示弱,睁大眼睛瞪回去。恰好站在两人中间的书华只管低头发呆,任由两道电流在她头顶上激烈撞击。 对于沈书画与柳心瑜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这一屋子人似乎都不感到奇怪。无聊的书华趁此机会,悄悄将众人的表情观察了一番,竟发现三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玩味,而一向喜欢和稀泥的四夫人此刻正埋头喝茶,在她们身后的几位姨娘倒没有再聊天,目光在沈书华与柳心瑜之间来往不断,神态各异。 眼看着情形不大对头,作为女主人的二夫人终于开口了:“书画,你的风寒还未痊愈,快些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咳,多谢母亲关心,”沈书画在红秀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四夫人身边的座位坐下,姿势动作优雅秀气,极具大家闺秀的风范。 二夫人继而将视线转向书华,拍了拍身旁的金丝软垫,笑得眉目如画:“三儿,你的身子也才刚好,来,到我身边坐下。” 书华受宠若惊:“多谢母亲美意,但书华是小辈,哪里有与长辈同坐的道理?于礼不合,书华坐旁边也是一样。”这个太太虽是继母,但对书华兄妹俩并不刻薄,可即便如此,书华与她之间还是隔着某些说不清的鸿沟。平日里,她很少踏入书华的院落,而书华也是从不主动与之亲近。至于个中原因,从前的书华是因为胆小,如今的书华是因为心虚,而太太的理由,就不得而知了。 见她推辞,二夫人倒也不再多言,让她坐到书画旁边去了。 此时,所有人都已到齐,桌上的点心也已经换上第三道。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屋子的女人围在一起,反倒显得没趣儿。 缩在角落里的书华,本来就是一个存在感不怎么强的人,一边埋头喝茶吃点心,一边伸长耳朵听八卦。 柳家与沈家是世交,与沈家“书而不仕”的准则不一样,柳家出身士大夫,曾出过两位探花郎,名动汴京城。而且,柳老爷的姐姐早年入宫,被圣上封为宁妃,柳家的风光更是无人可及。若非沈家有个开国公的封号,沈书画与柳志瑜之间的婚事只怕还有些高攀。 而这位柳夫人出身亦是相当显赫,生父乃郡王,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二夫人与她说话之时,还得小心拿捏着分寸。两家女人谈来谈去,话题大多还是围绕着沈家胭脂铺里卖得最好的胭脂水粉,沈家首饰铺中做工最精致的金饰玉器,还有沈家布庄里进了哪些最新式的绸缎锦帛。 沈书华低头悄悄打了个哈欠,然后猛灌了一大口茶水,揉了揉昏昏欲睡的眼皮,这才勉力打起精神。 女人嘛,除去衣服打扮,便是男人与孩子。眼下这个情况,似乎不好谈及男人,女人们渐渐将话题从打扮上转移到孩子身上。 就在几位夫人明里暗里地为自己孩子较劲儿的时候,沈书画忽然插进去一句:“听闻,心瑜姐姐前两个月得了位千金,真是可喜可贺!” 柳心瑜立刻狠狠瞪了她一眼:“就算是女儿,她也是嫡出,不像那些庶出的女儿般没有地位!而且子云待她极好,她想要什么,我与子云都能给她最好的,绝不至于沦落到要去抢亲姐妹嘴里的东西!” “啪”的一声响,沈书画将茶碗狠狠砸在案几上,眼中气势几欲将人生吞活剥,难得的是,她竟然还可以维持浅笑微微的模样。 原本还在睡与不睡的边缘线上挣扎的书华,被这道忽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睁大眼睛,茫然地望着这一屋子女人,完全不在状况之中。 第七章远离柳家这个大麻烦! 坐在软榻之上的两位夫人也都神色各异,尤其是二夫人,她气得将手指缩进衣袖里面,使劲将衣角绞了又绞。但这事情是小辈之间的争端,她作为长辈,若是贸然插手,反倒会被人扣上一个欺负小辈的名头,最后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的结果。 沈书画强自压下怒气,正欲反击之时,旁边的三夫人忽然插话:“柳大小姐虽然说得有些过分,但这话还是确有道理,老太爷一直注重礼法,这嫡出与庶出的地位绝对不能被混淆,该怎么着就得怎么着!” 她说这话时,眼神很明显地向书华这边飘过来,暧昧地笑了笑。 书华赶紧低头喝茶,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茶碗之中。 沈书画以为三夫人与书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才帮着书华说话,脸色随即越变越难看:“三婶,怎地说着说着就提起老祖父?他老人家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您若真是惦念他,就该多拿些银钱出来,为老祖父买些补品药材。” 三爷平日负责账房的事情,虽然沈家有女子不得入账房的规矩,但三夫人在理帐这方面却是很有才能,三爷苦苦哀求了老祖父好些时日,这才勉强求得让三夫人触碰账本的权利,可是账房的门槛仍旧不准她跨进去。为此,三夫人背地里没少骂过老祖父,如今,老祖父卧病在床,三房在药钱的支出上抠得很紧。沈二爷曾为此找三爷谈过好几次,可每次三爷答应了,回去与三夫人一商量,第二日接着抠,只说家中资金紧张,腾不出太多的药钱。 为免惊动尚在养病之中的老祖父,沈二爷一直忍着没发作,他也懒得再去找三爷,不够的钱都是直接从二房里面拿。如今一提到这事儿,二夫人就来气,她虽不看重钱财,但那好歹也是自己平日一点一点省下来的,这些只出不进的帐让她心里不是滋味儿。 一提到钱,书华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古往今来,凡沾染到阿堵物,即便是血亲也得提防三分。看这架势,定有好戏看。 果不其然,三夫人腾地站起来了,指着沈书画的鼻尖怒道:“你这话说得像是我在虐待父亲,天地良心啊!沈书画,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想,你身上的衣服可都是我去置办的,你定亲时候办得回礼也都是你三叔一件一件按照礼单从外头采办回来的,就连你现在喝的茶叶都是三叔前两月从南方收来的新茶!我和你三叔辛辛苦苦地为这个操劳,到头来,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辈竟然还敢来指责我们的不是,真不知道你娘亲怎会教出你这么个不懂礼数的丫头!” 三夫人这话是冲着书画讲的,两人中间还夹着个四夫人,两边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四夫人干脆盯着茶碗里的茶叶发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书画冷笑一声:“你为沈家做事,沈家何曾亏欠过你?每月月银,你们三房总会比其他房多一半,就连田里的租钱你们也有提成,既然拿了钱,尽心做好你的分内之事是理所当然!我倒是奇怪,前些年怎地不见您抱怨,为何偏偏到了今年,三婶格外在意这些!” 二夫人适时接上话:“每次置办衣裳,三房的衣裳都要比其他房多两件;你帮书画置办好定亲回礼之后,我可记得封了你一个二百九十九两的红包;至于这杯里的新茶,似乎是沈家茶铺里下江南采办的时候余出了些,这才送到家里来吃着玩。” “不愧是母女,既然你们说得这么好,何不如让你们来管账!”三人立时将矛头对准二夫人,字字尖锐,完全不在乎屋里还有外人,“你只不过是一个继室,即便你是胡人贵族后裔又如何,也就是只拔了毛的凤凰,连鸡都不如!二爷扶正了你,是懒得再出去寻亲,他娶你的目的只是想让你抚养徐氏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于沈家而言,你就是个卑贱的奶娘!居然敢妄想成为沈家主母,拿到账房钥匙,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二夫人气极,反倒露出一抹不咸不淡的笑意,冷冷道:“桃渚院离这里并不远,你可以把声音喊得再大些,将父亲和二爷他们全都喊过来,我倒要看看,我这只没毛的凤凰和你这只土生土长的山鸡,到底是谁会先遭殃!” 三夫人往前走了两步,最后停在距离软榻一尺远的地方,眼睛不是看着二夫人,而是望向柳夫人:“请您转告令郎一声,就说当初将他从寒池之中救出来的人,并非书画,而是书华!” 语毕,她连看都不看二夫人一眼,领着张姨娘和沈书琴,直接穿过众人目光,出了花厅。 她这一走,立时就有数道目光刺向缩在角落里的书华,吓得她赶紧低头,摆出一副我是乖乖女的模样。她在心里暗自琢磨,方才三夫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她救了柳志瑜那臭小子?这事情怎么越闹越诡异! 接下来,众人又闲聊了一番,但经过三夫人那么一闹,兴致已被消磨殆尽。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二夫人便领着众人前往怡岚台,预备用中饭。 路上,沈书画刻意放慢脚步,几次三番想要靠近书华,但每回都会“意外”碰到柳夫人充满探究的目光,吓得她只得将刚要出口的话又咽回去,只得幽怨地盯着沈书华。 书华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慢慢悠悠地跟在人群的最后边,顺便拉住青巧悄悄问道:“我以前真的救过柳志瑜那家伙?” 青巧满是诧异:“小姐您不记得此事了?” 书华幽幽叹了口气:“没办法,自从那次死里逃生之后,我对柳家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可能这都是天意吧,是菩萨不让我再与柳家有任何的瓜葛。” 青巧赶紧点头:“菩萨做得没错,柳家二公子不是什么好人,亏您当初拼了命地将他从寒池之中救出来,他居然还错把大小姐当恩人,成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跑!我可怜的小姐,您早该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与他一刀两断,就不会有后来的痛苦!” 感情,她还真救过柳家的混小子!最后他还认错了救命恩人,这也太狗血了! 为避免麻烦,书华打定主意,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救了人,更加不能再与柳家发生任何纠葛! 第八章来报恩了!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柳夫人见众人眼中皆有疲态,自己也是兴致缺缺,干脆向沈家二夫人提出告辞,领着柳心瑜回府去了。 二夫人早就有些倦了,随便吩咐两句,就让大伙儿各自散去。 书华刚转身,沈书画就走了过来,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妹妹,我们一块儿回去。” 书华想拒绝,但却找不到理由,犹豫之下,只得被她拽着往回走。 路上,书华一直不做声,脑袋埋得低低的,活像个闷葫芦,脚下却走得飞快。书画刚受了风寒,昨晚又在祠堂跪了一宿,双腿本就没啥气力,没走多久就累得气喘吁吁:“妹妹,你走慢些,我快跟不上你了。” 书华只当做没听到,提起裙角,越跑越快,最后是近乎小跑着回到兰苑。也不回头看看后面的沈书画,刚一进房门,就让青巧赶紧关门落锁,好似壁瘟神一般躲进屋里。 青巧对此感到甚是奇怪:“天色还早,怎地这么早就锁门?” 中午的饭吃得不甚愉快,书华只吃了个半饱,方才那一番小跑,已令她小腹空空。她没管青巧的疑惑,只记得衣柜下的抽屉里有个食盒,急忙取出食盒放到桌上,盒里装着些耳饼。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味道不甚如意,不过却是个充饥的好东西。 见她吃得急,青巧赶紧倒了杯茶水,让她润润喉。 将耳饼吃掉大半,书华饱得差不多了,这才把食盒盖上,让青巧将它收回抽屉之中。 “小姐,需要奴婢为您去厨房做些吃食过来么?” “不用去麻烦了,等下就要吃晚饭了,”书华忽然想起上午在花厅发生的争执,深知这大宅院中的水深得很,家产什么的与她无关,她的首要目的就是平平安安地熬到出府那一天,在此之前,她必须得站对队伍,了解敌情,千万不能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关于我救过柳志瑜的事情,是不是太太和大姐都知道?” 不知她为何会忽然提及柳志瑜,青巧老实地点头:“是。” 想想也是,连三夫人都知道,作为书画生母的二夫人怎会不晓得!书华再问:“那父亲呢?他是不是也……” 一说到沈二爷,青巧立即变得谨慎起来,使劲摇头:“奴婢不知,二爷平日很少来这里,奴婢只管服侍小姐,不晓得二爷屋里的事情。” 见她这般模样,书华自知从她这里再问不出什么,也不能问得太多。虽说青巧不甚精明,但也不是蠢人,若自己表笑得太过明显,定会招她怀疑。 青巧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时候不早,小姐晚饭想要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厨房吩咐。” 书华随意说了几个清淡可口的小菜,待青巧走后,她找来二哥早上送来的话本,静静看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完全入黑,准备开饭之际,沈书才忽然到访。 书华赶紧将二哥迎进屋里,让青巧下去拿副碗筷上来,待二哥坐定之后,开口便问:“听说今天白日里,三姨和太太吵了起来,你没受欺负吧?” 书华摇摇头:“此事与我无关,只是三姨在刻意找茬,惹恼了大姐,这才吵了起来。” 沈书才点点头:“三姨就是这么个人,唯恐天下不乱,老祖父才病下不久,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分家分财产。待老祖父身体好了,父亲一定要好好整治整治三房那一群人!” 书华却是轻轻一笑:“三叔好歹是父亲的亲兄弟,为了咱家的和睦,即便父亲心中再不顺,也得顾着老祖父的面子。再言,以三姨那般泼辣的性子,你觉得她会甘心受父亲约束么?” “罢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他望着桌子上尽是清淡小菜,不解地问道,“是胃口不好么?怎地吃得都是素食,你本就瘦得厉害,该是多吃些肉,好好养得出点肉来,日后嫁到婆家,就算受欺负也能有气力保护自己。” 看来这位二哥对妹妹经常被人欺负的事情多少知道些。书华故意朝空中挥了下拳头,调皮地笑道:“哥哥教训的是,小妹一定谨记在心!日后若再有人敢欺负我,我一定狠狠打回去!” “父亲常说,蛮力解决得了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了,”他宠溺地拍拍小妹的脑袋,“更何况你还是个大家闺秀,wωw奇qìsuu書com网不能动手动脚,若是被人说坏了名声,日后嫁人可就难咯!” “那你说该怎么办?” 他狡黠一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书华了然,冲他挤了挤眼睛:“哥哥真坏。不过,我喜欢!” 一顿晚饭,两人吃得很是欢愉。对于小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变化,沈书才心中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每每看到妹妹展颜欢笑的脸庞,他又忍不住将疑惑慢慢抹去。相对于从前那个老实胆小的沈家三小姐,似乎眼前这个乖巧体贴的三妹更加令他放心,至少在面对他人的欺负之时,她能够保护好自己,不至于再像从前那般忍气吞声直至绝食自杀。 二哥走后,书华又看了会儿书,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爬到床上歇息了。 一夜无眠,天亮不久,书华便被青巧叫醒:“小姐,快醒醒,柳家又来人了!” 书华烦躁地翻了个身:“柳家来不来人,关我屁事!” 青巧一愣,自家小姐何时学会了说脏话的!但一想到外头的情景,她又顾不得那么多,大着胆子推了书华一下:“柳家管家带着一车的东西,点名说要送给小姐您,老爷叫您现在就过去。” 无奈,自家老大都说话了,她哪里敢不去!书华哀叹一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青巧的服侍之下,洗漱完毕,换好衣裳,迷迷糊糊地出了门。 柳家来了两名管家,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客厅里,面色不卑不亢。沈二爷则正襟危坐于上座,一边慢慢地品茶,一边听着老刘在念柳家送来的礼单。 “暖玉雕百花手镯一对,一尺长玉如意一对,冰蚕丝绸二十匹,花雕五坛,琉璃夜光杯一组,百年野生老参一对,吉祥如意千秋松一对,苏如世珍藏真迹三幅,孔雀镂空缀玉石金簪一套,南海珍珠项链一串,银丝挂珍珠耳环一对,百花盘云象牙梳一把……” 当书华从侧门进入客厅,停在屏风后面时,正听到老刘念完最后一项。 虽然看不真切,但她隐约还是能够看到客厅里堆着一座小山似的的礼盒,颜色花花绿绿,倒真叫她吓了一跳。 沈二爷放下青花细瓷茶碗,冲屏风后的书华道:“柳家老二为答谢你的救命之恩,特派人送来这些礼物,收与不收,全在于你自己。” 第九章便宜没好货 隐约感到两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书华不自觉地挺直腰杆,微微点头:“既是柳公子的心意,女儿自当收下。” 沈二爷赞赏地点点头,随即冲柳家的两位管家说道:“小女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她收了你们柳家的礼物,就当你们还清了柳志瑜欠给她的救命之恩,如今两不相欠,还望柳家日后莫要再纠缠小女。” 此话落地有声,就怕他们听不清楚。 两位管家似有些不信,二少爷在安排礼单的时候,分明说过沈家三小姐不会收这些礼物,到时候十有还是会退回柳家,眼下情况怎地与少爷说得不一样?他俩相互对望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这才拱手应下,向沈二爷告了罪,回去自家二少爷交差去了。 待他俩离开,书华自屏风后走出来,余光不经意间飘过屋中央那一大堆礼盒,果然很是壮观。她朝沈二爷轻轻一拜:“父亲,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 “既然是送给你的,处置权自然在你。” 言毕,沈二爷让老刘送上礼单,书华接过,粗看一遍,道:“药材与补品什么的,可以送到爷爷屋里,以备不时只需。至于剩下来的玉器金饰,字画古玩,女儿留在也无甚用处,倒是可以交由太太保管,毕竟最近开支比较大,这些东西多少可以帮衬点儿。” “药材就按你说的做,至于玉器金饰,你还是留着自个儿收起来罢。再过两年,你就要及笄了,是要嫁人的时候了。这些东西你就一并带过去,总能派上用场。” 书华点头:“父亲说的是,女儿照办就是。” 该说的都说完了,不该说的她也明白得差不多了,沈二爷站起身,吩咐老刘从锦盒堆中选出药材补品,便向桃渚院走去。望着身后那堆锦盒,书华无奈地叹口气,唤来下人帮忙帮东西。 当沈书华带着一堆子锦盒回到兰苑之时,出门迎接的青巧一时没缓过神,杏眼睁得老圆:“小姐,您这是……” “柳志瑜送来的救命之酬,”沈书华招呼下人们将东西搬入屋中,青巧这下子也反应过来,赶紧跑进屋里,按照书华的吩咐,将锦盒们一一收好。 当青巧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之后,书华已经悠闲地坐在桌边看起了书,见到茶杯上已经没了热气,青巧立即换上一壶新的热茶。 望着自家小姐认真看书的模样,站在旁边的青巧终于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小姐,您……为什么要收下这些礼品?” 书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为什么不收?” “您救了柳家二公子的命,对他而言,您就是顶大的救命恩人!原先他不谢您,是因为不知道您才是救她的恩人,如今知道了实情,为何他还是无动于衷,仅仅想用这些个小玩意儿就帮您给打发了!”最不可思议的是,自家小姐居然照单全收,难道她都不会学学戏文里面那些刚烈的女子,将这些礼品全部砸回去,将那个负心薄情汉骂个狗血淋头!当然了,最后那句话仅限于青巧在肚子里吐槽,断不敢真的说出口。 书华翻了一页书:“在他的眼里,他的命就值那么些玩意儿,对此我完全赞成。” 青巧一时语噎,低声嘀咕:“这下子就真便宜了大小姐他们……” “便宜没好货,咱家不缺这点儿货,”书华瞥了她一眼,摸了摸饿得隐隐作痛的胃部,“从我起床到现在,就喝了这么一杯茶,你是不是该去传饭了?” 青巧如梦初醒,猛地拍了下额头:“奴婢该死,居然忘了这事儿!奴婢这就去厨房!” 用了饭,书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就上床睡去了。 翌日,天色刚亮,书华缩在被窝里睡得奇香无比,梦中的自己正坐在电脑前面看书玩游戏。 好似老天爷故意跟她作对一般,见不得她这般舒适,让青巧推门而入,来到床边上,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小姐来了,您要不要见她?” 书华扭动了下身子,含糊不清地道:“不见。” “可是……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非见您不可。” 等了半天,床里一直没动静,看来是某人又陷入了美梦之中。 青巧小心唤了两声,仍旧不见回应,她不但没有感到焦虑,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得意。如今,一向盛气凌人的大小姐终于也要吃一回闭门羹!她转身朝门外走去,心中开始琢磨怎么将大小姐打发走。 来到院门口,沈书画见青巧出来了,身后却不见自家三妹的身影,不由上前两步,疑惑地问道:“小妹呢?” 青巧朝她行了一礼:“小姐身体不适,正卧床休息,暂时不便见客。” “我家小姐可不是客,是她的大姐!”沈书画身后的绿慧冷冷一笑,生硬的语气一如从前欺负人时的模样,“我家小姐能抽空来看她,竟然连大门都不让进,这三小姐好大的气派!” 同为奴婢,青巧从不觉得绿慧比自己金贵多少,从前若非自家小姐不争气,她根本无需受那些窝囊气。眼下,自家小姐好不容易硬气了起来,她自然不能给主子丢脸,当即不卑不亢地抬起脖子:“小姐大病初愈,大夫说了需要多加静养,你们这般打搅,若让小姐的病情加重,二爷和二少爷少不得又是一番心疼。奴婢身为小姐的贴身婢女,待二爷与二少爷怪罪下来,头一个遭罪的人,肯定是奴婢,还望大小姐行个方便,待我家小姐身子好了再来。” 绿慧面上一僵,张嘴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沈书画瞪了一眼,这才勉力咽下嘴边的话,不甘地冲青巧冷哼一声。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们若还要坚持进屋,到时候三妹真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还不得怪到她们头上。沈书画忽然觉得膝盖隐隐作痛,面上的笑意却只增不减:“既然如此,你就替我向小妹问声好,待明日我再来看她。” 待她主仆二人离去,青巧摊开手心,里面细细地布满了冷汗。但愿她们不要多管闲事,跑去与别人说自家小姐得了病,到时候大夫一到,她铁定被打成原型!不对,眼下根本就不需要大夫出面,只要小姐一出门,就什么事都露馅了! 方才说谎之时,谎话只是脱口而出,还没想到接下来会有什么后果。现在这么想了又想,越想越觉得心惊胆颤,自己方才怎地就那么糊涂! 她急得一跺脚,转身奔进屋里,见小姐还未醒来,又不敢直接上前叫醒,只得眼巴巴地守在床边,心急如焚。 日上三竿,时近正午,自家小姐终于在青巧的万千期望中醒了! 沈书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掀开被子,撩开床幔,脚跟才刚着地,就听到扑通一声。她循声望去,见到跪在地上的青巧,心中甚是好奇:“出什么事了?” “小姐,”青巧瘪着嘴巴,眼中含泪,满满一副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奴婢方才闯了祸,求小姐救命!” 沈书华停下穿鞋的手,示意她站起来:“到底怎么了?” 于是乎,青巧将方才说谎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几欲泣不成声。 “别哭了,听得我闹心!”沈书华打了个哈欠,继续弯腰穿鞋子,“别瞎担心了,你做得很好,若真闹出事,我来负责。” 青巧抬起头,抹去眼泪,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小姐,您待奴婢的这份恩德,奴婢一定会谨记在心,下辈子做牛做马来回报您!” “这辈子服侍人没服侍够,下辈子还想继续替人为奴啊!”沈书华站起身,拎起旁边的衣裳,准备穿上去。青巧见状,赶紧接过衣裳,小心为她穿戴好。 青巧出门唤来君瑶,让她去打热水,自己回到屋里整理床褥。 待热水送来,沈书华洗漱完毕,让青巧梳好头发,全部收拾干净后,已是午饭时分。青巧传来午饭,沈书华才刚落座,自家二哥就蹦了出来。 第十章一句谎话引发的血案(上) 见到他一副斯文温柔的模样,书华心中暗自琢磨:这厮是不是算准了时间,每次都踩在开饭的时候跑过来。 青巧赶紧下去加了副碗筷,书华也懒得与二哥客气,就这么吃了起来。席间,她注意到二哥时不时在打量自己,不由心中一虚,小心问道:“你不看着菜,老看着我作甚?” 他嘿嘿一笑:“你比菜好看。” 书华手下竹筷一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你别吃菜了,看看我就可以咽饭了。” 本是一玩笑话,哪晓得他还真的放下碗筷,直愣愣地盯着书华看:“妹妹,方才听人说你生病了?” 旁边的青巧心中一惊,手指下意识地收拢,紧张万分地盯着自家小姐看。 书华却是浑不在乎,夹起一块青菜:“是啊,病了。” 闻言,沈书才将她从头到尾地观察一遍,见她面色红润,手腕灵活,毫不见病态。眼神飘向窗外,试探性地问道:“大姐过来找你的麻烦了?” 她没再接话,低头扒了口饭。 自己这个妹妹的脾性,他自己知道不过,平日受了委屈也不愿说出来,这会子八成也问不出什么。沈书才心中疼惜,却又不好继续追问,拎起竹筷,继续用饭,有一句没一句地扯谈。 待他俩吃完饭,青巧与君瑶将桌子收拾干净,一并将碗筷送出去。没想到的是,在院门口碰上面色不善的沈书画主仆二人。 “我来了,三妹不见;二弟来了,她就饭菜一并伺候!”沈书画的目光在碗中的残羹剩饭上转悠,神态越发尖刻,“同为兄妹,她这般偏心,真叫我这个亲姐姐心寒得紧!” 青巧心慌手也慌,偏生手上还端着碗碟,只能勉力行了一礼:“大小姐,您……” 沈书画不再理会她的言辞,提步欲要进门,青巧下意识地想挡,却被绿慧一把推开。青巧一个没站稳,手中碗碟尽数摔到地上,噼铃哐当一阵乱响。 屋里的书华兄妹听到声音,赶紧出门,撞上沈书画那双阴凉凉的目光,不由脚下一顿。 旁边的青巧望着满地碎瓷片,又怕又急,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落,手足无措地望向自家小姐:“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小姐……” 书华带着询问的神情望向二哥,二哥会意,出声宽慰青巧:“别急,你先将这里收拾一下,别扎到无辜的人,你的事情等下再说。” 绿慧适时插了一嘴,一脸幸灾乐祸:“摔了这么多东西,把你卖了也赔不起,等下管事一到,你就完了!” 青巧自小被卖入沈家为婢,小心翼翼地熬了这么多年,这才辛苦爬上了二等丫鬟这个位置。她深知方才被摔碎的碗盘足够罚下她大半年的工钱,但除此之外,她一定会被管事降级,如此一来,曾经的努力都将在这个瞬间化为泡影!心中的惊恐与委屈交至在一起,忽然听到绿慧尖酸刻薄的言语,再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惊恐与委屈渐渐转换为怨恨。她颤抖着指向绿慧,一字一句恶狠狠地喊道:“是你!刚才就是你推的我!这些碗盘都是你摔的!不关我的事,全都是你摔的!” 绿慧一惊,感受到众人的目光都转到自己身上,当即使劲瞪回去:“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不打紧,居然还想诬赖人,你不要做人我还要做人呐!” “你……你含血喷人!”青巧憋红了脸,举起手对天发誓,“我青巧若是有半句假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到她这般坚定的神情,绿慧脸色发黑,却又不好认栽,只得硬着头皮,发了两句不痛不痒的毒誓。 两相对比,真相显而易见。书华不说话,只是将目光从绿慧转到大姐身上,好似看戏人一般,倒叫大姐心中莫名发堵。为了赶走这种不适的感觉,大姐不去理会两个婢子之间的争执,单刀直入:“小妹,你不是病了吗?怎地还能下地?” 书华收回目光,垂首而立,不做应答,脑中却开始胡思乱想:这碗碟全都被砸了,日后还是改用木碗算了,不至于被弄破,而且简单实用,嗯嗯,改明儿就叫二哥去换一套。 见惯了她这般胆小怕事的模样,沈书画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辙!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吗?就算志瑜知道了你才是救她的人,要嫁入柳家的人还是我!” 听她语气不善,再见小妹低着头的瘦弱肩膀,沈书才干咳了两声:“大姐,三儿身子才痊愈不久,多休息一下也是应该的,你若有什么事情,应该也不急这么一会儿。” 碍于二弟嫡长子的身份,沈书画敛起怒意,尽量表现出一副大家闺秀的姿态:“三儿,这么多年了,你对志瑜用情之深是有目共睹的。但请你记住,他将来的身份是你姐夫,为了保证沈家的名声,希望你能自重,不要再做出什么非分之想。” “也希望大姐能记得,三儿是你的亲妹妹!”沈书才不自觉地向前半步,语气愈加冷冽,“你当初不顾三儿的感受,让太太应下柳家的亲事之时,你可曾想过她会有多难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是否该反省一下自己这个大姐做得是否称职?” 沈书画不想明面上得罪二弟,使劲地甩了下袖子,转身离去:“二弟,你宠得了她一时,宠不了她一世。日后出了这道门,看你还怎么护她!” 书才微微皱眉,似有不悦,低头一看,却见自家妹妹还是那般低头不语,心中越加怜惜,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此刻的书华却还在神游太虚,琢磨着让二哥去买木碗的时候,顺便带些话本回来。她不爱看诗词歌赋,但对周易话本之类的杂书,却是相当之有爱,而沈家缺少的正是这类书,无奈的她只能拖二哥出门之时,多带些回来。 见自家主子要走,绿慧赶紧跟上,但青巧哪里肯放过她!她一把抓住绿慧的手腕:“你不能走,等管事来了,你得去认罚!” “碗是你摔的,凭什么我认罚!”绿慧使劲掰动她的手指,奈何她用力太大,自己怎么都挣脱不了,只得将求救的目光转向自家主子。 沈书画心中本就不快,见到青巧那般执拗的倔强样子,隐隐想起小妹之前绝食自杀时的神情,越加觉得烦躁:“要打架给我滚出去打,省得死在这里碍眼!” 言罢,她又要提步走人,绿慧心中一急,若是自家小姐走了,等下管事来了,她可就真的说不清楚了!情急之下,她低头在青巧抓住自己的手背处狠狠咬下一口,淬不及防的青巧吃痛不已,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得到自由的绿慧赶紧后退,可她太过着急,一个没站稳,直直向地上栽去。在她身后的地上,是一地白花花的碎瓷片…… 第十一章一句谎话引发的血案(中) 随着青巧的一声尖叫,绿慧狠狠摔在白瓷片上,她痛得闷哼一声,随即昏死过去。锋利的碎瓷片扎破皮肤,鲜血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随着鲜血的蔓延,青巧已然被吓得软了双腿,瘫坐在地上。 沈书画呆在原地,片刻的失神过后,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杀人了!” 也就是这声叫喊,惊醒了吓懵的青巧,她赶紧爬起来跪在地上,使劲地摆手:“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是她自己摔倒的,不关我的事!” 沈书画不管她,转身便向自己的院子跑去,看那架势是要去喊人来。 沈书华早已在青巧的那声尖叫中回过神来,见到眼前这番景象,她扭头看向二哥:“你快去叫大夫,这里有我看着。” 不待二哥答应,她便抬步来到绿慧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她扫了一眼全身发抖的青巧:“你快点扶她起来,先送到我屋里,等大夫来了再说……” “妹妹,”二哥没有去叫大夫,反而跟着来到她身后,“她只是一个奴仆……” 沈书华手下一顿,她不知道二哥说的是绿慧还是青巧,但心头早已凉了半截:“哥,就算死,也不能让她死在我的屋门口,不然闹到太太和父亲那里,最后倒霉的还是我。” 她回头见到青巧还没有动,不由眉头微皱,厉声喊道:“难道你真想背上一个杀人的罪名吗!” 青巧一个哆嗦,眼中尽是惶恐不安:“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她要是死了,就真是死无对证,就算不把你送交官府,太太那边也会家法伺候,到时候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若还想好好活着,就决不能让她死!” 一听到“死”字,青巧的痛猛地一缩,原本呆滞的脑子开始缓缓运转,再迎上自家小姐凌厉的目光,这才如梦初醒般,手忙脚乱地趴到绿慧身边,小心将她扶起来。 书华也搭了把手,与青巧一道将绿慧扶进屋里,留在原地的沈书才望着一地血渍,若有所思地笑了下,而后大步朝前院走去。 绿慧伤的是背部,只能趴着躺在床上,书华将她安置在外间的小榻上,这里平时都是青巧睡觉的地方,干净且不会坏了规矩。她剪刀剪开绿慧的衣裳,看见血肉模糊的脊背,一旁的青巧下意识地捂住嘴,睁大杏眼,肩膀颤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去打盆热水过来,顺便再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青巧点头,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才刚出了院门,沈书画便带着几个老婆子和两个护院赶过来,不待青巧开口说话,她就一声令下:“把这个杀人凶手给我抓起来!”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青巧使劲挣扎,奈何几个婆子的气力实在不小,再加上两个护院在旁边架着,她终是被抓得牢牢的,半点逃脱的可能性都没有。 听到青巧的叫唤,书华从屋里走出来,手上尽是鲜血,将众人都吓得一愣。 她径直来走出远门,目光扫过几名婆子,随即冲着大姐憨厚一笑:“姐,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我一个人手忙脚乱,你们快些进来帮忙!” 语毕,她转身就要走,却被青巧的哭声喊住:“小姐,求您救救奴婢,奴婢是冤枉的……” 她停下脚步,对哭喊哀求之声充耳不闻,只是扭头又看向大姐,满脸着急:“姐,你倒是快些啊!要是红慧那丫头出了什么事,你到时候出嫁可找谁去陪嫁啊!” 一听到“出嫁”二字,沈书画的眼睛顿时变得清明起来,她马上就要出阁嫁人,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点什么岔子,无论是她的脸上,还是沈家和柳家的脸上都会不好看。弄得不好,甚至还会有可能将婚事推迟,到那时候,柳家那边若再给柳志瑜塞进个不安分的丫头,她可就真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立刻,她让婆子们放开青巧,再使唤两个护院再去看看二弟和大夫来了没。她自己则领着一干婆子,跟在三妹身后,与青巧一道进了屋。 红慧伤得确实严重,好几块瓷片插进肉里,足有一寸来深,这若是没拔好,伤到哪条动脉,还不得当场失血而死! 婆子们年纪都在四十来岁左右,都为家中几位夫人接过生,那时候的情况比此刻还要惊险。瞧见趴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红慧,她们只是稍稍愣了会儿,便都各自恢复精神,井然有序地为红慧擦拭伤口。 书华与大姐站在旁边,尤其是大姐,自小没有经历过这般血腥的场景,不由小脸煞白,手指紧紧收拢,眼中隐有惊慌,却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红慧。她死了事小,但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更加不能让人找到攻击她的口实! 也许这是第一次,姐妹俩的心思达到空前的一致。 不时,沈书才领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走进屋里,身后还跟着一脸严肃的二夫人。书华心底咯噔一跳,这事儿到底还是惊动了太太,看来父亲那边很快也会知道,自己少不了又要被提审一番,烦…… 老大夫为红慧诊治一番,为她止住了血,只说是皮肉之伤,尚未伤及筋骨,没有性命之忧。 书画这才缓了口气,轻轻拍打胸口,只要没死就好…… 见到自家姑娘这般在意此事,坐在桌边的二夫人淡淡道:“不过是个丫鬟,用得着你们这般忧心忡忡?不但让画姐儿和三姐儿亲自守在旁边服侍,甚至还差使才倌儿去请许大夫,且不说你们的理由。我只问你们,许大夫是二爷亲自聘来为老太爷诊病的,你们将他拉来这里,若是老太爷那边出了事,你们谁来担这个责任?” 书画乖巧地低头认错:“是女儿鲁莽了,还望母亲恕罪。” 书华继续低着头,紧盯着鞋面上的小梅花,开始盘算等下怎么跟父亲解释这个烂摊子。 书才干咳了两下,向前走了两步,朝二夫人拱手道:“母亲,孩儿们也是救人心切。爷爷卧病在床,需要静养,孩儿们希望这个家里平平安安,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异端让爹娘烦恼才好。您请放宽心,这会子救了人,孩儿立刻就将许大夫送回去。至于父亲那里,便由我去说吧,一切责任自当由我来承担。”由自己来说总比让旁人去父亲耳边添油加醋得好,虽不能保证青巧能脱罪,但至少可以让妹妹安然无事。 第十二章一句谎话引发的血案(下) 二哥愿意站出来,肯定是有了应对之策。现在,有人自愿去当挡箭牌,且问题得又到了解决,书华心中一阵窃喜,脑袋埋得更低,生怕被人看到她偷笑的模样。 二夫人点点头:“画姐儿,你且将红慧带回去,这里是三姐儿的闺房,呆久了惹人闲话。” 书画点头,待许大夫将红慧包扎好,便使唤婆子们为她穿好衣物,扶着她向自家院子走去。见到红慧那张惨白的小脸,还有她背上隐隐渗出的血迹,书华心中叹了口气,想必是伤口裂了,不过能保下性命,与她而言已是大幸了。 临走前,书画还不忘跪在一边战战兢兢的青巧:“母亲,这丫头怎么处置?” 闻言,青巧赶紧伏倒地上,使劲地磕头:“请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请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我们家不缺牛马,也不需要你这般心肠歹毒的丫鬟,秋柳,把她给我绑起来,关进地窖,待我将事情查清楚,一定严加惩治!” 秋柳令人将青巧抓住,吓得青巧眼泪直流,不停地大喊:“夫人饶命啊!奴婢是冤枉的,夫人……” “啪”的一声,秋柳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屋里回旋,叫书华心中一沉。这是在小惩大诫,还是在杀鸡儆猴? “夫人的命令,岂是你这黄毛丫头能够违抗的!若是识相,你最好老实点,否则小心我撕烂了你的这张嘴!” 青巧忽然噤声,既不哭了,也不闹了,只是傻傻地睁大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杏眼哭得肿成了一对小核桃,左脸上还印着个鲜红的五指印,衬得肌肤愈加惨白。 二夫人低头干咳了两声,声音沉稳:“秋柳,这里是三儿的闺房,她年纪尚小,且大病初愈,你若惊吓到她,叫我怎么跟二爷交代?” “老奴一时情急,这才失了手,还望夫人见谅。” 简单两句话,明面上是在致歉,但语气硬直,反倒教书华心中稍稍一惊。她悄悄抬起眼皮,朝二夫人那边瞥去,果然脸色不大好,看来这对主仆之间也藏了些小九九…… 书画也瞧见气氛不对,知道是秋柳这老婢不安分,当即也沉下脸来:“你此刻因为一时情急就可以随便打人,下一刻若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就可以挥刀砍人了?” 秋柳低头侧身:“老奴惶恐。” 书画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二夫人打断:“罢了,你且回去,这里自有我来处理。” 听见自家娘亲这么说,书画心中多少有些不甘,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亲昵地靠近娘亲身边,笑得娇俏可爱:“女儿许久未与母亲亲近,今日好不容易得空与您见上一面,女儿希望能够亲自送您回去。” 二夫人点点头,站起身来:“三娘,青巧被我带走了,暂且让君瑶与君翠进屋里来伺候你,日后若缺了什么,也不要不好意思,尽管向我开口。” “多谢母亲,”书华与二哥齐齐将二夫人送到院门口,“母亲慢走。” 望着二夫人与大姐离去的背影,书华暗自思忖,为了能够保证亲事的正常进行,自家大姐现在一定在跟母亲说青巧与绿慧的事情。只要大姐还不想将事情闹大,青巧应该就不会有多大危险,虽然皮肉之苦是免不了了…… 书华将二哥送来的几册话本尽数看完,已是三天之后,然,青巧仍旧没有回来,而二夫人那边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书华心中有点不安,此事拖得如此之久,想必结果定是不妙。 青巧是自己屋里的大丫鬟,如若真出了事,这就等于在简介扇她这个三小姐的耳光。她目睹事发的全过程,深知罪过并不全在青巧,如若要彻查,定然要招她过去问话,怎地到了此时还没有动静? 偏生二哥特意嘱咐过她,不要去打探,更加不要轻举妄动。就在书华举棋不定之时,二夫人屋里的红秀领着一名十二三岁的青衫女子上门来了。 这之间,红秀一直小心观察着三小姐的神色,见她并无异样,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意,但是夫人已经下了命令,左右推脱不了,只得硬着头皮直接切入正题:“奴婢这次前来除去看望小姐以外,另外还有件事情……”她犹豫了一会儿,见到三小姐仍旧平稳如常,干脆一咬牙将事情和盘托出,“夫人怜惜小姐大病初愈,担忧您的身子不利索,又特别遣了个婢子过来服侍您。” 说完,她赶紧朝身后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女子立即上前,朝书华行了个大礼,额头抵地,声音微有颤音:“奴婢橙心见过三小姐。” 良久,书华都没有说话,红秀的脸色却是一变再变,又不敢出声询问,只能暗自祈祷这位小主子千万不要闹腾,否则她两头都讨不了好!都怪那个该死的秋柳,做什么将青巧弄死,这下子倒好了,二夫人让她领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鬼差事! “有劳娘亲为女儿费心,请你代我向娘亲致谢,”书华强自压下心中愤怒,招呼君瑶过来送红秀出门。 红秀如获大赦般缓了口气,嘱咐了橙心几句好生照顾小姐的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听见院门合上的声音,书华的神情蓦然一转,紧了紧手指,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她扫了眼尚伏在地上的橙心,冷冷道:“你原是哪个院里的?” “回小姐,奴婢原是专门打扫整理书房的二等丫鬟。” 声音仍旧有些底气不足,问答之间绝不多一个字,谨小慎微的模样让书华心中既是欣慰又是悲凉。想必这丫头对青巧的事情也知道几分,来之前肯定又在二夫人那边被好好“调教”了一番,也罢,谨慎一点或许还能够活得久一点。她自嘲一笑:“抬起头来看看罢。“ 橙心应声抬头,模样勉强算得上秀气,鼻梁处与眼下的脸颊处还生了些细小的雀斑,一双大眼睛依旧老实地垂着,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放在地上的手背,任由小姐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书华瞧了瞧她粗糙的双手:“你是哪里人氏?家中父母尚在?” “奴婢是家生子,老子娘在后院厨房当厨娘,阿爹在刘管事手下做杂事。奴婢听老子娘说,阿爹是从山东逃难过来的,具体在什么地方,奴婢还得回去细问阿爹。” 书华点点头:“既是家生子,对家中规矩应该很是熟悉才对,日后少听少说多做,我不会亏待于你。” 橙心又重重磕了个头:“谢小姐教诲,奴婢定会谨记在心!” 第十三章不配 书华在屋里坐了会儿,一双眼睛在橙心的身上转了几遍,心中凉得彻骨。 橙心见她神色不定,跪在地上也不敢说话,过了许久,方才听见她再次开口:“你可知道地窖怎么去?” 青巧神色一凛,来之前多少听过青巧的一些事情,此刻见小姐突然问起地窖,不由愈发小心,思虑再三还是低声地答道:“奴婢并不清楚……” “你是家生子,在沈家长大,竟是不知地窖在何处?”书华心情本就极糟,此刻更是双眉拧做一团,她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橙心,声音已是冷到了极点,“看来太太把你调教得很好,竟敢挡着我的面就撒谎?你既是如此不愿侍奉我,那我就将你送回去,也好全了你的心愿,如何?” “小姐,奴婢知错了!奴婢刚才是一时糊涂,求小姐千万不要将奴婢送回去,二夫人定会打死奴婢的!”她不停地跪在地上磕头,纤瘦的肩膀不停发抖,显是真得被吓到了。 在来之前,她听自家老子娘说过这个三小姐,虽是嫡出却性子软弱,是个好拿捏的主儿,本想着被派到三小姐这儿应是个轻松差事,眼下看来,却是老子娘看走了眼,倒叫她这个做女儿的犯了忌讳! 书华没有去理会她的讨饶,沉声叫来君瑶:“你去墨香苑找二少爷,让他去地窖找我。” 君瑶不知何事,但见小姐神色极差,也不敢多言,只管领了命就奔出了屋子。 书华蓦地站起身,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橙心:“去地窖。” 简单三个字,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橙心哪里还敢反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全身哆嗦地领着她朝地窖走去。 地窖就在厨房的后院里,当书华出现在厨房的时候,大姐正好在厨房里查岗,见到她忽然冲了进来,不由一愣:“小妹,你来这儿做什么?” 书华原本还顾及着这个三小姐从前的性格与身份,但此时此刻,她的理智在告诉自己——即便她装得再像,也无法保证自己就能够在这个家里好好过下去!这个世界上就有那么些人,就算你不去惹他们,他们也会像疯子一样送上门来! 书华一边走一边答,连眼睛都没正经看她一下:“找人。” 见到小妹如此不把自己看在眼里,更何况还是当着如此多人的面!沈书画毫不犹豫地拦住她,柳眉冷对,小巧的樱桃嘴轻轻张合,吐出的话又冷又硬:“你就是这样和你大姐说话的?简直是目无尊长!” “你是我的什么尊长?”书华脚下一顿,勉力耐住性子瞥了她一眼,“你别忘记了,你出生的时候太太还只是个妾,按照祖制,你终究不过是个庶出,我要做什么事情,何时需要你来插嘴?!” 大姐怒极,反倒冷笑出声:“三丫头不但嘴巴硬了,就连翅膀也变硬了,想要造反了?!” “以前我不惹你,是因为我敬你年长,敬太太是你的亲娘,但也请你弄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我才是正经的嫡长女,即便你抢走了所有的一切,也抢不走这个与生俱来的名号!你想要柳志瑜是吧?尽管拿去!我沈书华既然为他蠢了一次,就绝对不会再蠢第二次!滚开!” 不等大姐反应,她伸手一把将其推开,大步穿过厨房,无视掉所有人几乎震惊的目光,径直来到酒窖的入口前。 橙心经过方才那么一闹,早已知道眼前这个小姐不是好糊弄的人,也不等她说话,就赶紧将躲在一边看热闹的老子娘喊出来,催着她快些开门。 她的老子娘是厨房的厨娘,被人唤作杨婶,是个极会看眼色套近乎的人物。眼下被自家女儿这么一推,她也知道这事儿避不过去,左右上头都有三小姐挡着,她也就大方地拿出钥匙,打开了地窖的门。 地窖是家里常年存放酒醋与冰块的地方,挖得相当深,平常很少有人会进来。书华扶着墙壁小心踩着阶梯下到地窖里,地窖被分为三部分,最里面是专门存放冰块的冰室,此刻已是深秋,那里已经久未开过。其次就是存放酒与醋的酒窖,里面有时还会存些粮食以备不时只需。最外面的,就是书华现在站的的地方,一些犯了错的奴婢会被关到这里来,以示惩戒。 书华进来的时候,在一片灰暗的角落里寻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衣裳褴褛,身边全是脏乱的干草,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书华试探性地靠过去:“青巧,是你吗……” 角落里的身影微微一颤,随即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伸出一手黑瘦的小手,发出一阵依依呀呀的声音,半点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书华来不及悲伤,赶紧握住她的手,放缓了语气:“没事,我来救你了……”虽然,有点晚…… 橙心适时走上前来问道:“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带她出去。” 橙心一愣:“可是二夫人那边……” “出了什么事都有我顶着,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一个嫡出的沈家三小姐,竟然连一个丫头都保不住!” 橙心赶紧点头,弯腰过去将青巧从角落里扶起来,青巧被关在这里已经两天了,没有吃喝,而且身上尽是伤痕,其中有些甚至已经灌脓,触目惊心。 橙心忍着恶心的感觉,小心扶着她往地窖外面走去,书华见她们走得艰难,也伸出手来帮了一把。 等到她们走出地窖,就见到二夫人领着一行人从厨房后门走出来,大姐就站在旁边冷眼瞧着,一干婆子丫鬟更在都躲在一边看好戏。看来大姐的手脚也挺快的,这么快就把援兵搬来了。 书华让橙心将青巧扶稳了,这才上前来朝二夫人行礼:“太太安好。” “你这是要做什么?”二夫人静静站在她面前,一双眼睛除了探究,便是防备。 “我来带我房里的丫鬟回去。” 没有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二夫人神色稍顿,随即道:“她犯了错,就该接受处罚,你这样公私不分,叫我日后如何管教其他下人?” 书华抬起头,方才的愤怒已经一点点散去,沉静的脸庞上只是有一双明亮透澈的眸子,直直望着眼前这个以母亲身份对自己说话的女人:“敢问太太一句,青巧她犯了什么错?” “故意伤人,私自与其他下人动手打架,这些罪还不够吗?” “既是与人动手,为何您只惩处青巧一人?”书华收回行礼的手臂,挺直了腰板看着她,“既是要公私分明,为何您只将错归到我房里的丫头身上?当日青巧与绿慧动手,我在场看得清清楚楚,为何您连问都不问我一句,就将青巧打成这般模样?难道真如三婶口中所说,因为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所以您就可以如此偏袒大姐……” “够了!”二夫人面色已然铁青,饶是她家教再好,此刻也禁不住恼怒,“不过是个丫头,你竟然就敢如此与我说话?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你不是我母亲!”书华一字一句道,“我母亲早就已经死了,你永远也当不了我的母亲,永远也不配!” “你!”二夫人高高扬起右手,然而理智抓住了她,那只手硬是被停在了半空中,怎么都没有打下去。 “你在做什么?!”书才忽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不顾二夫人眼中的慌张之色,大步走到小妹身边,将她护在身后。他冷冷看着二夫人举起的右手,“这是我的妹妹,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二夫人原本青白的脸色忽地变得红了,但是碍于家里下人都在场,她也不好当真与书才正面冲突,淡定地收回右手:“这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华姐儿她实在太……” “她怎么样都与你无关!我之前碍于父亲的意愿,一直敬您为母,上下都给足你面子,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歹毒,竟然连华姐儿都要打?华姐儿方才那句话说对了,你就不配做我们的母亲。” 言罢,他拉着书华就往外面走去,橙心见状,赶紧扶着青巧跟了上去。 第十四章好事不见人,坏事成堆来 出了厨房,书才就拉着小妹往兰苑走去,奈何走了不到几步,就被小妹给拉住:“哥,我们得去找父亲。” 书才稍稍一愣,脑子随即反应过来,此刻若是直接回去了,等到二夫人去跟父亲告状的话,这事儿还不得被她怎么添油加醋。与其被动的被人找上门,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书华扭头吩咐橙心:“你先带青巧回去,帮她上点药,换身干净衣裳,记得把门锁好,我没回来就不要开门见人。大夫等我回来会去请,你可千万要记好了!” 见她神色凝重,橙心赶紧点头称是,扶着青巧就往兰苑那边走去。 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书华这才扭头往前走,却不慎撞上二哥探究的眼神,不由神色一顿:“怎么了?” “总觉得你变了,变得有些陌生了……” 书华心中一虚,面上却摆出一副茫然的神态:“我怎么了?” 书才想了想,转而又摇摇头,拉着她就往父亲的书房走去:“罢了,也许这样的人更好,更加让人放心……” 一路上,书华一直都在为二哥方才那句不经意的话感到惴惴不安,等到了书房的时候,原本因为二夫人而激起来的紧张与气愤反倒不见了。 二爷此刻正在屋里看书,见到一双儿女忽然来这儿,不由略感诧异。他放下手中书籍,还没站起来就见到书才拉着书华跪在地上,见他们面上倔强的神色,他的面色也渐渐趋于严肃,复而又坐回到靠椅上:“出了什么事?” 书才抬起头,毫无畏惧地迎上父亲的目光:“姚氏要打妹妹。” 二爷稍稍一愣,显然是有些不相信,毕竟姚氏当家这么些年,上下口碑都是不错的,对自己这双儿女也是不薄,怎地今日忽然就要动手打人? 不等父亲问话,书华就红了眼眶,眼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我知道,我的娘亲去得早,我在这个家里就只有父亲和二哥两个亲人。父亲对女儿好,女儿不敢忘怀,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安分守己,对大姐对太太,不曾有过半点不敬,因为我不希望父亲再为我操心,我唯一能为父亲做的事情就是努力不给父亲添麻烦。可是,青巧是跟在我身边好多年的丫头,我当日亲眼看着绿慧不小心摔倒,不关青巧的事,求父亲救救她!” 难得见到女儿落泪时候的样子,二爷神色微微一动:“只不过是个丫鬟,赶明日我再送你几个,想要什么样的都可以。” 书华使劲摇头,眼泪水掉得更加多:“我已经没有了喜欢的人,我不想连身边一个忠心的丫头也跟着没了,我求您了……” 二爷终是难得地露出心软的一面,他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取出手帕递给她:“哭得跟小花猫似的,快些擦干净了。” 书华接过帕子,放肆在脸上胡乱地擦,嘴里还不停地说道:“父亲让我不哭我就不哭,只要父亲开心,还有青巧没事,女儿做什么都没关系!” “说得什么话,一个丫头竟是值得你这么拼命?!” “可要是我不拼命,就算是一个丫头我也保不住!”书华擦干了脸,鼻头一片通红,看着惨兮兮的,“哥哥也好,父亲也好,你们都只能护得了我一时,等到以后你们不在我身边,我就只能靠自己了。今天或许只是一个丫头,明天说不定就是别的什么事情,所以我一定要拼命!” 二爷欣慰地拍拍她的头:“起来吧,你先回去歇着,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书华知道这事就算是到此为止了,她使劲点点头,扶着二哥站了起来,端端正正朝父亲行了礼:“女儿先回去了。” 等到一双儿女离开了书房,二爷的脸色立时沉下来,眼中的利光犹如芒刺,闪现危险的意味。 回到兰苑,书才立刻差人去请了大夫过来,书华则来到青巧的床边,摸着她皮包骨的手腕,柔声道:“没事了,一切都好了……” 站在旁边的橙心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从未见过有主子会如此护着自己的下人,看着她们握在一起的手,橙心似乎也有些动容——如果,小姐也能对自己这么好该多好…… 大夫来了,说是青巧伤得太重,即便救回了一条小命,没有个一两个月也绝对下不了床! 书华心中一冷:他们到底是给青巧用了怎样的刑罚?竟是下手如此之重! 等到送走了大夫,书才琢磨了一下,与妹妹说道:“青巧这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身上全是伤,又没人照料,留在兰苑也不方便。不如我差几个人先送她去郊外的庄子上休养一番,她的叔叔正好在庄子上做事,送过去请她叔叔暂为照顾,等到她的身体完全好了,再接送回来,如何?” 书华紧了紧握住青巧的手指,略一思忖:“也好,一切就随二哥的安排。” 青巧既是已经得罪了二夫人,二爷断不会真的为了一个丫头与二夫人起冲突,与其放她在这里惶恐不安,不如先出去避避风头,等到事情差不多都过去了,再接回来也好。 等到将青巧的事情安排好了,书华这才觉得真有些累了,书才瞧着她眉间隐隐的倦色,心有不忍:“我等下去向父亲讨个方便,让你过两日去相国寺去还愿,顺带散散心。” 书华惊喜不已,难得来古代走一遭,不好好出去走走可真是对不住老天给的这次机会! 书才又与她说了些话,见到天色不早,细细嘱咐君瑶与君翠两人好生照顾小姐,方才独自回去墨香苑。 第二日清早,青巧就被尹阳带来的几个人送走了,书华特意差橙心将他们送出后门。自己在屋里坐了没多久,二夫人那边就派了人过来,说是请她过去一叙。 书华心下诧异,难道是为了昨日的事来兴师问罪了?她想了想,左右都是要见面的,倒不如早些将事情解决了,也省得暗地里被人捅刀子。 来到云和苑,云水先进去通报一声,沈书华紧随其后走进屋。 令她微感惊讶的是,三夫人与四夫人也在,见到她来,皆是报以一笑。还未等到她上前行礼,三夫人就起身握住她的手,显得尤为亲切:“听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原本打算等下就去瞧瞧你,这下倒好,咱们婶侄可得好好叙叙话!” “就是,这才几日不见,你就瘦得像跟柴禾似的,看了怪叫人心疼的!”四夫人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完全不给二夫人插话的份,“我那儿还有几根人参,等下叫人送过去给你补补身子,别整天闷在屋里,没事儿就来找婶姨们俩聊天!” 弄不清楚状况的书华只傻傻地站在原地,任由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吭声。 三夫人拉着她坐下,亲昵抚摸着她的额发:“瞧瞧,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毕竟不是亲生的,我苦命的侄女哟……” 二夫人掩住嘴角清咳两声:“既然都来了,就留下来用中饭,等下让红秀到厨房使唤厨娘做几道好菜。” 话说被方才那么一搅,书华都还没有给二夫人请安行礼,见到二夫人脸色不大好,再看见三夫人与四夫人那般似笑非笑的嘴脸,不由敛眉低头,这些人到底玩得什么把戏?趁此时刻,她注意到三夫人身边还坐着个年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女娃,生得粉雕玉琢,好似一尊可爱的小玉人儿。 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女娃儿扭头回望过去,水汪汪的眸子里立刻流露出几分不屑的表情,眉头微皱,好似嫌弃之情。 书华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收回视线,不再东张西望。 “为何是叫红秀去呢?平日里不是都叫秋柳去的吗?”三夫人抬头四顾一番,脸上极为好奇,“咦?今日怎地不见秋柳?她的绣工那么好,黄喜还想向她讨教一二呢!” 二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差,眼中神色亦是越来越犀利:“秋柳这段时间身子不好,我让她在屋里好好歇息,省得把病气传给大家。” “病了?”三夫人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为何黄喜今早还看见老刘领着秋柳从偏门走了?难道是她看错人了?这事儿我可得回去好好问问她!” “肯定是黄喜没睡醒,眼花看错了人!”一道甜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着嘎吱一声开门响,大姐沈书画缓缓步入跨过门槛,袅袅而近,“母亲,孩儿来向您请安了。” “亲生的总算来了!”三夫人冷笑一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反倒是她身边的小女娃儿,如同见到宝贝一般双眼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书画。 书华对那副神情并不陌生,有点像前世里狂热粉丝对于偶像的极端崇拜之色…… “画姐儿真是越来越水灵了,”四夫人将她从头到脚都大量一边,啧啧称赞,“难怪柳二公子选择与你成亲,若换做我是男人,估计也挡不住这道美人关!” 书画脚下一顿,连同二夫人神色也为之一滞,气氛瞬间跌下好几度。 二夫人不满地扫了她一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眼观鼻鼻观心,作为事件中心点的书华赶紧低下头,这真是好事不见人,坏事成堆来!原本是想看看二夫人要怎么对付自己,竟没想到三夫人与四夫人也跟着撞了上来,让她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全给咽回去了。 “四婶,您最近似乎很闲,难道您都不需要去看着书允表弟念书吗?听说四叔连考五年才勉强考上一个秀才,这有其父必有其子,四婶,您可得注意着点儿!” 四夫人张了张嘴,余光触及到二夫人不善的神色,便也没再说话,闷声喝茶。 书画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自家母亲的神情,有些话母亲不能说,但是她能说:“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四叔年轻时就一直想要入仕为官,但沈家有祖训,凡沈家宗室之人,皆不能入朝为官!当初碍于祖父的威严,四叔才不得不放弃做官的想法。如今书允表弟年少得志,十一岁就中了举人,相信四叔肯定也对他寄予了厚望,但我这个做侄女儿的必须要提醒你们一句——沈家祖训摆在那里,无论过多久,这个家规也不可能改变!” “话可不能这么说,允哥儿有才华,就应该给他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三夫人一直冷冷笑着,虽然面对着书画,但眼睛却是望着二夫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不可能为了一条死规矩而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人要学会变通,这样子才能够进步,老爷子守了一辈子的规矩,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有捞到?现在还被人害得卧病在床!我看啊,这规矩马上就要变咯!” “够了!”二夫人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这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要是传到父亲和二爷等人耳里,你还想不想活了?!” 她凤目一扫,盯着四夫人沉声道:“你出身书香门第,我相信你是个懂规矩的人,别说父亲现在还在,斗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父亲归天了,沈家也绝不允许有人违背祖训,入朝为官!” 四夫人原本就性子弱,被她这么一吓,不由手指一抖,手中的茶碗差点落地。 “哼!生得这么没用,难怪老四会娶了你,还真是绝配了!”三夫人起身呸了她一声,经过她身边之时,顺手扫掉她手中的茶碗,随着“啪”的一声响,瓷片猛地炸开,吓得书画连退数步,脸色青白交加,琴姐儿更是被吓得全身哆嗦,瘪着小嘴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般。 还没等大家反映过来,三夫人就拉着琴姐儿大步离开,望着她潇洒的背影,书华擦了下额角的冷汗,这个女人还真彪悍,怎么说二夫人也是现在的当家主母,居然丝毫不给她面子,直接摔杯子走人! 二夫人的脸色变幻莫测,久久没有说话,三夫人则一直呆在原处,傻傻地望着地上的碎瓷片。书画原本就受了四夫人的气,这下子四夫人走了,她就将气全撒了四夫人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冷嘲热讽:“你不过是个小户之身,能进到沈家已经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现在居然胆敢坏了祖上的规矩,你们是想造反吗?!” 知道她是在指桑骂槐,四夫人想要反驳,但是每每看到二夫人好似吃人般的神色,只能当做哑巴吃黄连,酸苦全往肚里吞。 一直没说话的书华招来君瑶与君翠,小心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好,省得等下再扎到人。 第十五章全部人道毁灭 正在此时,君双急急忙忙地跑进屋:“夫人,二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沈书才就迈进门槛,径直来到屋中央,瞧见地上残留的碎瓷片,不由讶异:“这是怎么了?” 二夫人正了正神色:“方才你四婶不小心摔了个杯子,不碍事儿!” 他点点头,冲二夫人行了个礼,便来到妹妹身边坐下。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压低声音与她说道:“青巧的事情与太太没有关系,我们等下回去再说。” 书华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今儿个难得大家都到齐了,也省得我去一个个请你们,家中打算添几个人手,王牙婆方才送来一批婢子,正好给你们挑一挑,”二夫人朝红秀使了个眼色,红秀会意,立即跑下去,领了名保养得宜的妇人走上来。 此人的体态略有发福,额庭饱满,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衣着体面且不张扬,一张圆圆的脸庞笑得不见眉目,尤其是见到书画三姐弟之时,将三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惹得二夫人与三夫人轻笑不已,倒是将方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光。 “这王牙婆与前几回见面时候的模样大不一样,我们姐弟几人差点都没认出你来!”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沈书画忽然出声,温软清甜的声音听着很是讨喜,“这倒也是,王牙婆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汴京城里十户大人家里有八户人家是经你手采办的仆役,口碑是一等一的好!每回见你,一次比一次体面,当真让人钦羡不已!” 王牙婆忙冲书画笑着,嘴里说着些吉利话:“老妇这般年纪,已是风烛残年,不似几位小主子这般,一年一个样儿,生得好似玉人儿般玲珑漂亮,尤其是这二公子,现在已是风度翩翩的俊少年一名,着实让老妇惊羡得很!如果老妇没有算错,公子今年已过十四,可不知定没定亲?定的又是哪家姑娘?到时候也好让老妇套杯喜酒吃吃。” 书华悄悄朝二哥瞥去,却见他正端坐不动,满满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唉,无趣! “这事儿还得多瞧瞧,我家爷就才倌儿这么一个儿子,选亲之事须得小心计议,若是真成了亲事,一定请你到场吃酒!”二夫人不待王牙婆接话,紧接着又开了口,“今儿个请你来是为了选几个老实本分的婢子,此事老刘之前应该与你说过了,你可是准备好了?” 王牙婆见她口风如此之紧,心中难免失望,若是能够接下为沈家二公子这桩媒事,一定可以从中捞到不少油水,毕竟在汴京城内,像沈二公子这般长相与身世俱佳的少年实在不多了。听到二夫人问话,她原本有些灰冷的心情顿时又明朗起来,双眼精光四射:“当然当然,老妇特意选了十一个聪明乖巧的丫头,现在正等在偏房,老妇这就将她们唤进来。” 她起身转入偏房,领出十来个女孩儿,小心来到屋中央跪好,齐声行礼:“见过二夫人,大小姐,二公子,三小姐。” 二夫人没再看王牙婆那副喜笑吟吟的脸,而是看向自家三个孩子:“你们自己过去瞧瞧,若是瞧得上眼的,就与我说。” 三人应声,首先是书画起身,在众女孩儿前面转达着,视线一直在她们身上扫视,好似在琢磨些什么。 此时,书画方才注意到,大姐身边不见了往日贴身伺候的绿慧,而二夫人身边也没瞧到秋柳的身影,心中暗自心惊,难道全部被人道毁灭了?无意间,她的余光瞥见二哥正在看自己,不由好奇回望过去:“二哥,怎么了?” 他笑着拍拍她的头:“无事,你别多想。” 不知二哥话中的深意,但眼下这情况也不好直问,书华只得乖巧地点点头。正好大姐那边已经选好了,书华好奇地多瞄了那个有幸“中选”的女孩儿,模样普通,略微偏瘦,个子极为娇小,但那双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应是个聪慧的孩子。书华知道大姐心中所想,马上就要嫁到柳家,所选丫鬟定然是要作为陪嫁之用,如若相貌太过出挑,被丈夫收为偏房的可能性极高,未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还是谨慎些较好。 二夫人点点头,示意王牙婆记下,书画当即为那丫头娶了新名字——绿思,直接晋为二等丫鬟。 待她们将事情处理完毕,二夫人朝书才说道:“才倌儿,该你了。” 沈书才应声点头,却没有站起身,而是扭头看向自家小妹:“为兄不会看人,更不会看女人,这事儿还是交给你小妹来帮忙较好。” 书华稍稍一愣,随即低下头,小声呢喃:“哥,我也不会……” 二夫人适时出声,满目尽是温柔的笑意:“试一试也无妨,若真选得不好,重新再选便是。放心,有我和画姐儿帮你看着,在座的也都是自家人,你尽管放心便是!” 既然太太发话了,她若是再推辞,也实在说不过去。再加上这是自家二哥的请求,自己好歹也得给他个面子! 书华顺势应下,起身来到丫头们的面前,见她们清一色地低着脑袋,乍一看去生得都差不多,出声问道:“你们之中可有人识字?站起身来给我看看。” 一阵细碎的衣物摩擦声过后,前后站起了好几名的女孩儿,其中有两个人更是大着胆子抬起了头,目光直视前方,在扫过沈家二公子之时,皆是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喜意,继而低下脑袋,嘴角微含羞涩之笑。 看来这王牙婆是真的用了心,十一个丫头里面就有六个识字,这么高的素质水平线,倒真叫书华刮目相看。她迅速将六个丫头都粗看了一番,模样皆为上乘,年龄与二哥亦是相仿,不由暗自好笑,这牙婆到底是安了哪门子心思,把主意都打到自家二哥身上来了!也不知道这事儿是谁授的意…… 二哥这招祸水东引得还真是时候,顺手就把这么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她!书华绕过前面那几个年龄较大,体态与容貌都已经较为诱人的女孩儿,缓缓来到站在最后面的一小丫头跟前,这个孩子年龄不过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倒真像个惹人怜爱的漂亮孩子! 第十六章无事献殷勤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娃儿眨了眨大眼睛,满脸好奇与茫然:“我叫二丫,今年八岁。” “你的父母呢?他们还在吗?” 她的眼神忽然黯下去,小嘴瘪着,眼眶发红,却憋着不肯哭出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吸气:“爹娘都不在了,二丫什么都没有了,二丫只有姐姐,……” 书华扭头看向王牙婆,眼中露出询问之意。 王牙婆赶紧站出来,小心翼翼解释:“她们家乡犯了洪水,姐妹俩一路乞讨到了边境,老妇见她们可怜,便收留了她们。姑娘放心,老妇已将她们调教好了,断不会坏了府上的规矩!” “那她姐姐呢?可有一并带过来?” 王牙婆犹豫了会儿,小心看向二夫人:“夫人,您看这……” “如果真带来了,就将她叫上来瞧瞧。” “哎,”王牙婆匆匆下去,随后带上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子,此人生得极为高大,目测身高估计有一米七多,肤色黝黑,腿脚胳膊皆是较为粗壮,往书华前一站,足足比书华高出了半个脑袋。 见到自家亲姐来了,二丫也不顾王牙婆在一旁一个劲儿地吹胡子瞪眼,激动地冲过来抱住姐姐:“姐,二丫很听话,二丫将来会赚好多钱,为姐姐买好多的白面馍馍!” 拍拍妹妹的脑袋,拉着她一齐跪在地上:“小姐,我妹妹会很听话,也很能吃苦,求您就收了她,大丫在这里给你您磕头了!” 书华看向王牙婆:“你方才怎么不将她姐姐一并带上来?” “大丫生得上不了台面,老妇念在她妹妹年纪尚小,且她自己做事卖力,这才将她领进来,想推荐给刘管事的做个粗使丫头。姑娘与公子都是金贵的人儿,这些粗手粗脚得丫头哪里能入得了你们的眼,老妇这才……”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转而冲二哥笑道:“我看这个二丫不错,生得乖巧可爱,不如你就选她吧?” 不待二夫人与王牙婆开口,二哥就忙不迭地接上话,眼中很是满意:“妹妹看中的人,定然没有错!” 既然当事人都已经决定好了,旁人也不好再多言,只是这王牙婆多少有些不甘,小心翼翼地询问:“二公子,这二丫年纪尚小,恐服侍您会有些力不从心,不如您再……” “既是担心她服侍不力,你又为何将她送进府?” 被二公子一句话给堵了回来,王牙婆还欲说些什么,却被二夫人出声打断:“既然才倌儿已经选好了,接下来便是华姐儿,你可有中意的丫头?” “我就要这个大丫,”书华拍拍大丫的肩膀,很好,很结实!脸上立时笑得更欢,“这样一来,二丫与大丫以后也能相互照应,二哥,你看这样可好?” “甚好甚好,还是小妹想得周到,”二哥赶紧附和,完全不给旁人一丁点儿地插话机会,“过两日你就要出门,这大丫身强体壮,正好可以随身干些体力活计,也好为太太与父亲省去一份心。” 见到妹妹诧异的眼神,他笑着解释道:“你这几日一直病怏怏的,我特意求了父亲,让你上相国寺住两天,一来让你散散心,免得一直窝在家里越来越难受;二来是让你过一过病气,祖父那边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你若再病上一两回,这个家可就真的乱翻天了!” 话虽这么说,但瞧见二哥狡黠的目光,书华自知此事全是为了自己,当即开心地点头:“谢谢二哥!” “除了谢我,你还得去向父亲道声谢,别人家的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唯独你是个闷坛子,可怜了父亲的一片苦心!” 要去见那个冰山老爹?可得提前做好防冻准备!她颔首笑着:“嗯。” 话已至此,二夫人还能说什么?她见这两兄妹一唱一和配合得如此默契,视线下意识地向画姐儿瞥去,如果自己能再生个儿子,说不定画姐儿出嫁以后,也能在婆家过得硬气些。 三人选好了婢子,王牙婆将余下几名丫鬟全部带下去,顺着二夫人之意,送到刘管事处,看看还能不能再选几个送到其他房里伺候。她心里可一直惦念着沈三爷,此人虽然极为惧内,却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肠子,这一批丫头模样都不错,若能被沈三爷瞧上两眼,定能留下几个做通房…… 二夫人让陈管事进来,将三个留下的丫头都记下名字,当着众人的面儿在卖身契上按下手印。待手续处理完毕,二夫人又拉着书华谈起两日后的相国寺之行:“这相国寺不远,你也虽才倌儿去过两回,这次应该也算熟门熟路。那相国寺的主持与老太爷是旧识,他定会为你将万事安排妥当,你尽管好好玩玩。” 书华微笑着道谢:“太太如此为我操心,我心中甚为感激。” “行李可是收拾好了?人手够吗?银钱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我等下再让红慧送点头面银钱过去,顺带帮你搭把手。你那屋里尽是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我心里担忧出门要收拾的东西会出什么纰漏,还得多派两个有经验的婆婆子帮帮你们。” “那就有劳太太了,”书华虽不知二夫人今日为何这般殷勤,但面上仍旧维持着招牌式的微笑,耐着性子与她闲扯了一会儿,见她眼底隐有倦意,便起身告退而去。 等出了院门,书华揉了揉近乎笑得僵硬的面部肌肉,瞄到自家二哥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二哥莫要失望,这二丫长大以后肯定也是个美人儿,你只需再多等几年,这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去?” “有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吗?”沈书才宠溺地敲敲她的脑袋,“真是难为我为你向父亲求了这个情,竟然还讨不到你这小丫头的半点体贴!” “所以我才特意替二哥选了二丫那么可爱漂亮的孩子,难道不算还了你的情?”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还是说二哥不满意二丫,希望再去多选几个女孩子伺候你?” “你是嫌为兄还不够烦吗?太太和三婶她们没事儿就往我屋里塞人,现在就连你也来挖苦我。” 她捂嘴轻笑:“坐享齐人之福不好吗?瞧你这张脸,好似苦瓜一般。” “齐人之福?你看看三叔那一屋子的侍妾丫鬟,隔三差五就摔碗砸杯子,福气没看到一点,祸事倒是从没断过。” 她不置可否地笑着,两人边说边走,二哥趁此时候将青巧的事情与她说了明白。原来,青巧的伤并非二夫人所为,而是秋柳擅作主张,家法用过了头,差点就闹出了人命! 第十七章一定要离开 想起方才三夫人说黄喜见到秋柳从后门被送走的事情,书华心中大概了然,虽然还有疑惑,但二哥既然已经表明态度不希望她插手,就是在间接说明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更何况,二哥说父亲已经出面,秋柳被施用家法卖出沈家,就连绿慧也一并被带走,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若再追究下去岂不是在向父亲挑衅? 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如果非要因为一个丫鬟而将事情闹大,自己到最后未必就能吃到好果子! 此事就此揭过,在二哥的亲自护送之下,书华慢腾腾地来到书房,却见到一位面生的少年郎正直直地站在书房门口。此人年纪不过十二三岁,长及耳垂的青丝被一条青灰色发呆束起,稚气未脱的脸庞上透出一股子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倔强。 见到书华靠近,他只稍稍瞥了她一眼,就不再理会,好似一尊木雕般纹丝不动。 倒是二哥见到他之后眉头微皱:“书允,你怎地还不死心?” “只要二伯伯一天不答应我,我就一天不会死心!”他抿紧嘴唇,双手握成拳头。 自己的父亲自己最清楚不过,他向来守规矩,最是不喜欢那些不守规矩的人,对于他这般违背祖训的人定然是容不下的!书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如此执拗,只怕是吃力不讨好,何苦何哉?” “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胫骨,饿其体肤!我不怕吃苦,只要能让我出仕为官,就算再多的苦我也能吃!” 他的声音很大,即便是隔着一扇门,相信书房里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书才摇摇头,拉着妹妹走进书房,沈二爷正坐在书案前看书,见自己的一双儿女来了,只抬头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刚从云玉那儿过来?” 二人点头,书华心中好奇,脱口而问:“父亲怎么知道……”话还未完,她就闭上嘴巴,悻悻地低下头,暗自懊恼自己的多嘴。 “声音吼得那么大,隔着老远都能听得见,你说我怎么不知道?”他放下书,眼神凛冽如冰,“老爷子才刚病倒,这一个个就开始不安分了,沈家的规矩岂是他们这群无知妇孺可以妄加评论的?!” 书才赶紧出言安抚:“三婶他们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哪里真敢坏规矩!等到祖父身子好了,他们自然就不会闹了,还请父亲宽心为上。” 他缓缓阖上眼睛,沉默几许,再次睁开眼已然恢复清明,视线扫到低头不语的女儿:“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被这潭浑水沾湿了衣裳。我已经与老刘打了招呼,银子若不够使,就去账房支取。” 书华点头:“够使了,谢父亲关心。” “家里现在很忙,有些事情或许顾不上你的感受,见你懂事了,为父也欣慰,”他顿了顿,拾起书本接着往下看,“若是身子爽利了,还是按照从前那样,每天到云和苑请安吧。” “孩儿省得。” 见父亲也无意再多言,二人告退离开,出门后见到书允还站在原地未动。 经过他身边之时,书才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话:“如果你不想连乡试都无法参加,最好不好再在这里耍性子,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也不理他如何反应,兄妹二人携手离去。 路上与二哥分手后,书华领着两个丫鬟回到闺房之中,给大丫取了个新名儿——君庆,并让君翠与君瑶领着她到处逛逛,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顺带教教她规矩。 屋里,橙心老实站在一旁,脑袋恨不得低到肚子里去。 书华望着她,语气平和:“你的伤好了没?” “已经好了,多谢小姐关心。” “知道你为何会受罚吗?” “因为奴婢照顾小姐不力,二爷罚得应该,奴婢心服口服。” “少跟我来这一套,这些话你放在外面就好,当着我的面前还是别耍这些个花花肠子,”书华缓缓来到她跟前,视线扫wωw奇qìsuu書com网过她略微突起的前额,“你应该很清楚,现在我才是你的主子,不管你当初是因为何人才会被派来这里,但你现在是我的人。如果我出了事,第一个遭罪的就是你!” 扑通一声,橙心跪倒在地,双肩颤抖:“奴婢知错了,求小姐开恩!” 书华退后,坐到桌边:“既是知错了,就将你知道的事情都说清楚,你是家生子,呆在这个家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日子,我希望你不要再对我有任何隐瞒。” “小姐想要知道什么,奴婢什么都说!” “绿慧与秋柳的事情,最后到底是怎么处理了?” 橙心稍稍犹豫了一下,脑中想起老子娘对自己说过的话,三小姐的性子再怎么懦弱,但她好歹也是沈家嫡出的小姐,身份摆在那里,就算是二夫人也不敢明着对她怎么样。更何况自己现在在三小姐屋里做事,日后待小姐出了嫁,自己十有八九是要做陪嫁丫鬟,换言之,自己的下半辈子都会栓紧在三小姐身上,断不能将她给得罪了! “绿慧身上的伤势虽无大碍,但是身上落下了疤,且大小姐不喜她的伤冲撞到自己的喜事,便找了个理由,将她打发到了乡下的庄子上。送绿慧走的人正是奴婢的阿爹,他说绿慧到了乡下之后,就被管理庄子的胡管事看上,请示过二夫人后,将她收做了妾室。至于秋柳姑娘,听老子娘说,好像是被卖到……最下等的巷子里。” 听到这儿,书华的脸色愈加阴郁,久久不说话。 橙心摸不准她的心思,急得手心里冷汗直冒,生怕她迁怒于自己。 书华一直以为,沈家会为了顾及大姐的亲事而尽量避免闹出人命,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沈家是世家大族,世袭开国公爵位,并能不因袭爵而消减爵位,定然有其强大的治家手段,几条人命而已,只要他们愿意,稍加掩饰一番,又能有几个人知道? 回想方才二夫人对待自己的殷切态度,书华冷冷一笑:“这件事情你莫要说出去,只当从没听到过,记住没?” “奴婢省得。” 秋水透过窗户送进来,带着阵阵凉意,看着外头枯败的枝叶,应该就快要立冬了吧。 在她心里,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迫切于离开这座大宅院。 第十八章一封家书 这一日,书华起得格外早,任由橙心为其梳洗打扮,换上之前特意准备好的青衫白裙,头上再斜插两只翠玉玳瑁,画上清爽淡妆,看着倒也干净利落。 传了早饭上来,书华坐下之后,却并不急着拿筷子,心中开始默数,在数道第十下的时候,自家二哥的声音如常响起:“小妹,准备好了没?” “我正准备用早饭,二哥要不要一块儿?” 他见到桌上整齐地摆着两副碗筷,再看看妹妹眼中满满的笑意,倒也不客气,“嘿嘿”笑了两声,随即撩起衣袍坐下来,拎起筷子当真吃起来:“相国寺的斋菜很不错,你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尝尝。” “好。” 一边用饭,二哥顺带问清她们都带了些什么东西,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上。其实这事儿昨天就已经由二夫人派来的婆婆子和红秀准备好了,她们还特意为此列了张单子,现在见到二哥问得这么仔细,书华使了个眼色,让橙心当即将单子恭恭敬敬地递到少爷手上。 二哥只瞥了一眼,心知太太已将此事张罗清楚,也就没有接过来,吩咐道:“橙心,仔细看着些小姐,若是出了事故,我定然剥了你的皮。” 橙心亦知他对自己存有不满,满是惶恐地屈身点头:“奴婢就算舍了命,也会将小姐照顾的妥妥帖帖!” 书华只默默听着,将碗中粥饭拔了个干净。 用过早饭,君瑶与君翠上来收拾碗筷,而书华则领着橙心与君庆,在二哥的带领之下,大摇大摆地走出沈家大门,爬上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马车。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将行李悉数搬上另一辆马车,君庆主动跑去帮忙,忙得不亦乐乎。书华撩起车帘子,见到后面那满满一车的木箱子,不禁有些汗颜:这到底是去小住还是在搬家? “华姐儿,且等等,”四夫人领着兰静从大门内追出来,气喘吁吁地来到马车旁,吓得书华赶紧从车内探出上半身,准备下车见礼。 “不忙不忙,你这一上一下也麻烦!”四夫人眼低隐有水光,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亲和的笑容。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与一袋银钱,塞进书华手中,“烦你帮个忙,将这些物什捎给书宁,他自小身子骨弱,可怎么受得了那份罪!” 书华心中疑惑,尚未发问,就被二哥拉回车中,他从书华手中拿出钱袋,跳下车亲自塞回给四夫人:“放心,书信我会帮四婶送给书宁,至于这些银钱您还是先收回去,书宁那边我自会为他打理,您莫要担忧。” 四夫人见他口气坚决,害怕自己说得太多反而招人嫌弃,到时候连书信都不帮忙带过去,只得小心点头:“那就拜托给你了。” “嗯,”书才爬上马车,招呼车夫开始启程。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动,橙心随二公子与三小姐坐在前面的马车里,而君庆则与车夫和车夫的婆娘一块儿坐在后面的马车上,守着那一车子的行李。 书华望着手中的信件,再抬头看看二哥:“这个,怎么办?” 接过信件,二哥丢给她一个放心的笑容:“这事儿交给我办就好,你莫要操心。” 既是如此,书华只得按下好奇之心,不好再多问,撩起车帘子的一角,悄悄看着外头的景色。 见状,二哥特意让车夫慢点儿走,自己则将信封细心收入袖中,不再提及此事。 时候还早,街上多是些做生意的店铺,逛街游玩的人并不多,而那些传说中的小摊小贩更是没有一点儿踪影。 询问之下,她才知道,马车经过的地方是汴京城内最为高档的“商业区”,能在这里开店的都是些财大气粗的富商,而来这里采买的买家,更加是非富即贵。自然而然,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摊贩绝对不能在这几条街上露面,否则,就会遭到“城管”的严厉打击! 不久,书华便看得腻味了,随手放下帘子,拿起二哥事先准备好的话本,静静地看起来。 二哥心中好奇:“怎地不多瞧瞧?若你这两日在寺中待得无聊,可以到这里来逛逛,买些胭脂水粉什么的。女孩儿家家的,别整天抱着书册不说话,该像其他女孩儿那般多多打扮,好让别人也知道,咱家小妹生得也是标致美人儿一个!” 书华轻轻一笑:“我可记得屋里那副水墨丹青之上,清楚地写着‘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几个字,它还是你送给我的,怎地现在反倒嫌弃我老是看书了?” “不是嫌弃,只是希望你能开朗些,莫要总是闷不吭声。自打娘亲走了后,你整个人就越来越沉默,我原以为看书可以让你转移注意力,不再沉浸在不开心的往事里。哪里晓得你却越看越木讷,完全没了从前的活泼欢快。你大姐说得对,我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你也该学着为自己打算了……” 知他是在为自己着想,书华心中感激,但瞧见他眼中的悲伤之色,随即咽下到嘴边的话,将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所以大哥将我送到相国寺,好跟那弥勒佛多多学习,整天笑得像朵菊花似的!” 二哥被她逗得哭笑不得,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要真变成弥勒佛那般模样,看谁还敢娶你!” 兄妹两一路调笑,不时便到了相国寺。 亲自将妹妹送到寺中提前预定的厢房中,嘱咐橙心与君庆照顾好她,便领着尹阳走了。 橙心在房中收拾东西,君庆则去挑水擦拭桌椅,其实这里的家具都很干净,显然是常有人打理。书华坐在床边,看着橙心将衣裳物什一件件拿出来,目光最后落在了箱底的雕花红木小匣子,心中开始盘算跑路的事情。 现在在外头,只要甩掉这两个丫头,自己抱着匣子溜之大吉的成功性很高。只是……这匣子里的银钱虽不少,但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弱女子,拿着这么多钱只怕是福不是祸;而且就算真逃出去了,她又没有一技之长,难道下半辈子就眼巴巴地抱着这只匣子坐吃山空?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跑路的念头很坚定,但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也很遥远,这叫她如何取舍? 第十七章竹笋的故事 收拾完毕,橙心见小姐一直盯着红木小匣子看,以为她想要看看里面的物什,便将匣子拿起来递到她面前:“小姐,这里面是咱们这次出来的全部盘缠,现银一百两,另外还有三百两的银票。您常用的收拾奴婢也给您带来了,您可要过目?” 看它们做什么?又不能带着它们跑,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嘛!书华摇手:“你记着就好,我饿了,你去寺里看看什么时候开中饭?” “小姐,寺里的规矩要等到午时过后才能用饭,不过奴婢方才见到这院里有小厨房,如若小姐不嫌弃,奴婢可以下厨做两道小菜给您尝尝。” “如此甚好!”还真没看出来,这丫头是个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能型人才! 待橙心将饭菜端上来,书华立即被扑面而来的菜香所吸引,当即拎起竹筷,夹了块竹笋放进嘴里:“这笋儿真鲜!可是从家里带来的?” “是这寺中僧人留在厨房里的食材,听老子娘说,相国寺的后面有片竹林,想来这竹笋是从那里挖的。” 书华一边吃一边笑:“你娘知道得还真多!” “小姐谬赞了!这两年相国寺时常有人送来新鲜的竹笋,奴婢老子娘正好负责清洗这些竹笋,待厨娘将它们做好之后再送到四夫人房里,所以才知道这些竹笋的来历。” “哦?还有这回事儿?我怎地都不晓得?” 见到小姐有兴趣,橙心便当做玩笑话般说出来:“这事儿说来话长……” 说了半天,书华总算明白了这个故事的大概剧情,主角是她素未谋面的堂兄书宁,为了某个喜欢的丫鬟无辜冤死,气得旧病复发,差点死翘翘。幸而他有个心疼他的娘亲,也就是平日里总爱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四夫人,为了他求神拜佛四处问药,这才勉力抱住他的小命。结果这小子脑子被门板夹了,居然不顾爹娘的哭求,硬是跑到这个相国寺出了家! 就在橙心还在为书宁少爷的痴情而憧憬的时候,书华又吃了块竹笋,心道这个堂兄真是只白眼狼,为了个女人弃父母于不顾,真该遭雷劈! 用过午饭,书华琢磨着出去溜达溜达,自己好不容易来古代走一遭,可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浪费机会! 幸而君庆流浪来到汴京时候,曾在城内生活过一段时日,认路的本领要比起橙心那个鲜少出门的家生子强上许多,说不上对这汴京城有多熟,但对几处较为繁华的地方还是知道的。 既然找到个便宜向导,书华当即让橙心翻出几件款式与料子都极为普通的粗制衣裳,三人相继换上。在橙心的再三央求之下,书华无奈戴上一顶宽大的帷帽,再摸了些银钱塞进怀里,三人就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这个朝代称为北齐,书华曾翻阅过少量的资料,知道这个朝代与北宋差不多,文化经济极为发达,特别是这里的勾栏瓦肆,其繁华程度足以媲美盛唐时期。 君庆虽是个市井粗人,但到底经过牙婆一番调教,起码的规矩还是知道些。这三小姐是大家闺秀,瓦肆那般地方鱼龙混杂是断然不能去的,若稍不注意闹出乱子的话,老爷夫人怪罪下来,遭罪的还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 为了保险起见,她带着小姐来到东大街,这边多为商家店铺,且经营极为规矩,很多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都常来这里光顾。 看着街上的寥寥数人,书华原本的激情顿时被消去大半,她晓得君庆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只好勉力提起剩下的一半兴奋,随便钻进旁边的一家首饰店。 店里的珠宝首饰均被漂亮的锦盒装裱得流光溢彩,刚一进店,书华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又被晃瞎的可能,下意识地半眯眼睛,胡乱地瞅来瞅去。 伙计见她们三人身着衣裳皆是粗布,两位丫鬟的模样也不过中上,特别是跟在最后的那名大个子女人,生得又黑又壮,一看便是做惯了粗活的低等丫头,不由心生轻视之意。来这店里买首饰的主顾都是些有钱有脸的太太小姐,就算她们身边跟着的普通丫鬟,也比这个女人生得好看!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嫌恶之情再次加深,直接来到三人跟前不悦地说道:“哎哎,你们要买就买,别到处瞎看,懂不懂规矩?” 书华一愣,竟没想到这个小伙子脾气倒挺大,还未等到她开口,旁边的橙心就有些按耐不住了:“我们不看怎么买?你这人怎么做生意的!” “得了,人家要把主顾往外推,我们何必把银子往他手里塞?”书华无所谓地笑笑,率先扭头,大步走出店门。 橙心冲那人一声冷哼,随即跟上小姐的步子,满脸气愤:“狗眼看人低!” 君庆则一直安静跟在身后,既不说话,也不好奇。其实这种事情她早就见多了,想当初她与妹妹到处流浪之时,遭受的白眼可比现在多得多。现在的她,很知足。 书华继续在街上瞎晃荡,视线随便扫最后落在前边不远处的“沈记书斋”,她回头望向橙心:“那里可是咱家的铺子?” 原本还在暗自嘀咕的橙心忽然换上一副兴奋加得意的表情:“正是!听阿爹说,这条街上有七家铺子是咱家的,不过有五家租了出去,余下两家自家做生意,其中就有四间是先夫人留下……”她猛地闭上嘴巴,小心翼翼瞥了小姐一眼,见她并无异样,方才放下心,依旧满脸开心,“小姐,咱们去瞧瞧吧!” 说完,她还不忘狠狠瞪了后面那间首饰店一眼:什么玩意儿! 书华哭笑不得,领着她俩来到书斋前,才刚一进门,就惹来店里数道异样的眼光。来书斋的全是些年轻的读书人,纶巾束发,广袖长衫,皆是一副儒雅打扮。 这么看去,自己倒还真是显得突兀!书华自嘲一笑,开始在书斋里转悠,书斋的格局很简单,两边竖着两排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满满全是书册,店铺最中间则摆着四张书案,案几之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偶尔还有几个年轻气盛的儒生在此作画写字,若是写得好,还能得到掌柜的一些小奖赏。 第十八章好一个叔夺侄财! 书华来到书架前,随便取下一本书,正欲翻开。 这本书是苏如世先生的诗集仿本,蓝皮线订,一寸来厚,摆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想是卖得非常畅销。 “你怎么又来了!”原本一直在记账的掌柜忽然出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书斋之内的人全部听见。 书华闻言回头,见到门口站着个骨瘦嶙峋,蓬头垢面的年轻人,他正张大眼睛,贪婪地看着书华手中的书籍,脏兮兮的手指朝着书华胡乱地抓着,嘴角还在不停地笑:“书,我要买书……” 橙心大惊,赶紧让君庆挡到小姐面前,自己则冲到门口与掌柜说道:“还不快些将这疯子赶走?莫要坏了我家小姐的名声!” 掌柜当即招过来两名伙计,将此人从门口拖走,橙心见他走远,这才缓了口气,回到小姐身边:“这外面还真是什么人都有,有人竟然为了几本书发了疯!” 一直未吱声的君庆忽然低声说道:“那人姓周,是个读书人,以前听王婆婆说过他。” 橙心满脸不屑:“读书人?读书读得脑子都坏了?!” 她的声音不小,引来书斋内不少人的注目,尤其是掌柜的,见到中间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女子头戴帷帽,手里还拿着的是一本大文豪苏如世的诗集,便知其身份定然不俗,立时笑着迎上来:“这外头人多口杂的,几位姑娘多有不便,不如进里间去小坐一会儿,也好品尝一下本店新到的普洱。” 书华点头,放下手中书册,随他一道往书斋里面走,撩开一道门帘子,踩着木楼梯来到二楼,这上面竟是个雅致的小阁楼。掌柜将她们领到靠窗的一个小包间,放下遮窗用的竹帘,乐呵呵地笑道:“这儿好看风景,且不会有人叨扰,各位大可放心休息。” 书华也不客气,大方落座,这竹帘子倒也精巧,既可以遮面避嫌,又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外面的风景,这掌柜真是有心了! 她使了个眼色,橙心随即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掌柜:“有劳您了!” 掌柜是生意人,见来人如此豪爽,一面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一面更显殷勤:“普洱我已经招呼伙计去泡了,不知几位姑娘来这儿是要买什么书?我可以让人为你们拿上来。” 前世买书时都是自己随意看,一般都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比起买书的欲望,书华倒是更享受淘书的乐趣。在书店的小角落里,挖出几本合心意的书册,绝对能令她欣喜不已。 不过眼下,她顶着大家闺秀的身份,似乎不大适合享受这个乐趣。她按下心中的无奈,笑道:“随便选几本市上流行的话本吧,或者《山海经》之类的怪谈志异也行。” 这些都是深闺小姐喜欢看的玩意儿,掌柜忙不迭地点头:“没问题,马上就送上来。” 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掌柜很快就下去了。 书华取下帷帽,透过竹帘子往外看,正好见到那名姓周的疯癫书生,他一边笑着,一边抓住每一个过路人喊道:“可以借点银钱吗?嘿嘿嘿,我要买书,我要努力考试,考完之后我就能做官了!嘻嘻嘻,做了官就有钱吃饭,到时候我请你吃街口李记铺子的白面馒头……” 不时,几个三大五粗的壮汉蹦了出来,抓住满脸惊恐的周疯子就往街口走去,些许围观之人这才渐渐散去。街道再次归于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橙心亦是瞅到这一幕,鄙夷地说道:“难怪老祖宗不让家里人出仕为官,估计就是避免出现这种疯子败坏门风!” 莫名间,书华想起了《儒林外史》中的因中举而发疯的范进,不正是与眼下这个人一般情况么? “为何咱家不许自家人做官?”憋了许久,她终是问出了这个隐藏许久的问题。 “这件事情老爷没与您提过吗?”橙心略微有些诧异,“具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听阿爹嘴里听到过些许,好似在太祖开国之际,沈家祖先曾有功于太祖皇上,不但得意尚公主为妻,还被赐予开国公的爵位,并且特赦其爵位不因袭爵而削减,沈家一时得以风光无限。但沈家祖先却以此为由,立下沈家子弟不得入朝为官的祖训,一直到了今日,沈家也从未有人破过例。” 盛极必衰,所以要收敛锋芒,避其利害?书华微微一笑,这沈家祖先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等到伙计将茶与书籍送上来,书华几人又坐了会子,这才重新戴上帷帽,起身离开。 时间还早,她可不想就耗在自家的铺子里。话说回来,这几间铺子都是自家亲娘留下来的吗?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橙心:“这些铺子现在是谁在打理?” 原本兴高采烈的橙心神色一滞,半响方才闷声说道:“小姐,这事儿奴婢也不清楚……” “不清楚也就是还知道一些,说吧,我不会与旁人说是你讲的。” 此刻已经出了书斋,街上行人稀少,橙心低头犹豫了好半天,最后终是没能蒙混过去,只得压低声音慢慢说明:“这几间铺子都是先夫人的嫁妆,除此之外,还有几百亩水田和四处宅子,另外那些银钱细软之类奴婢就不知有多少了,反正当初先夫人嫁过来之时,陪嫁的嫁妆延绵二十几里路,曾为此震惊汴京城。自从先夫人过世之后,这些财产本该转到二少爷与小姐的名下,但是……三房说二少爷是个大男人,不善于管理这些个琐碎账务,且小姐您又还小,就暂时先挂到三房的名下,交由他们夫妻二人代为打理,等到二少爷成亲之时,再转手交还……” 书华的脸色渐渐变冷,想起三夫人这些日子来处处与二房作对的样子,心中终是明了起来。 呵,好一个叔夺侄财! 第十九章冤家路窄 先夫人带来的嫁妆本就是她的私人财产,按照礼法,这些嫁妆应该尽数留给她的子女,就算沈家人也无权过问,更何况是将所有田地铺子都交到叔婶手中这么荒唐的事情?! 书华继续往前走,面上不动声色:“父亲与老太爷也同意这么做?” “怎么会不同……”橙心狠狠咬了下嘴唇,这张嘴怎么老是不长记性!她将话语在心里过了两道,方才捡了些不碍事的说出来,“家里的账务一直都是交由三房打理,虽然这事情有违礼法,但是二爷与老太爷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办法来处理嫁妆一事。而且,三房善于经营,这些年将沈家生意打理得风风火火,每年收上来的利润都非常可观,老太爷曾为此还好生嘉奖过他们,让他们从中抽走二分利作为报酬,这事儿二少爷也是晓得的。” 既然是清楚此事,沈家肯定也从中捞到了不少的好处,她就不信,这些银钱都如数划到了二哥的名下! “那剩下来的八分呢?” “这个……”橙心为难地低下头,半生都不敢吱声。此事牵扯到三房那头母老虎不说,还关系到老太爷与二爷,若真让三小姐闹起来,二夫人与二爷还不得扒了她的皮?! 书华冷笑一声:“你若不说,我就亲自去问父亲和二哥。” “小姐!”橙心急得差点跪下,但尚存的一丝理智让她还记得这里是在街上,为顾及小姐名声绝不能太过招人注意,只得可怜巴巴地央求道,“奴婢能说的都说了,其他都是奴婢不该知道的,求求您千万不要同少爷与二爷说!小姐若是真的想知道,奴婢可以为您去打听,只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 书华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她,见她眼中泪光闪闪,知道再逼下去也无济于事,方才松了口:“年底快到了,各处管事应该会回京聚首报账,到那时候再仔细打听打听……” 橙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地点头:“多谢小姐饶命之恩!那些管事每年来府上报账,都是由阿爹亲自安排住处,阿爹与他们多少都有点交情,到时候一定能查到一二!” 不指望她一个小丫头这能打听些什么,但至少要短时间内让她清楚,谁才是她正头主子!书华点头:“此事万不可对外人道,就算是二少爷也不可以,记住了?” “奴婢省得!就算借奴婢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多说半句!” “嗯,”书华一边在心中盘算,一边慢慢悠悠地往前晃荡,三房想要分家的事情自己多少也听闻一点,但是“父在不分家”,以父亲和老太爷的性子而言,断不可能允许他们得偿所愿! 除非,老太爷真的归天! 老太爷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每日靠着人参药品养着,如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三房不顾孝期要闹着分家,父亲也没法子拦住!最重要的是,二哥尚未成家立室,而自己又未到及笄之年,根本无权过问家产之事! 至于父亲那边,他既要顾着老太爷的丧事,又要正式接管沈家上下,家产之事定会被交到二夫人手上。 依照书华这些日子的观察,这位二夫人虽不至于刻薄自己这个继女,但也不会亲近到哪里去。退一步说,就算她想要替她兄妹二人出头,到时只要三房一句“非你亲生儿”,就足以将她堵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想怎么算,这桩事情都是三房掌握了主导权,唉,她就是条挨宰的小鱼儿呀! 罢了罢了,反正她迟早要离了沈家大门,那些个烦心事还是早些抛开得好。难得今日出来闲逛,她可得玩个够本才算对得起自己! “救命啊!”一个惊呼声忽然自前边响起,引得书华三人脚下一顿,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周疯子的身影就蹦了出来!他一面朝身后追着的一群壮汉大喊,一面没命地朝她们这边冲过来:“我真的没有钱,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拿不出一文钱!” 橙心下意识地后退闪躲,见到小姐还未让开,不由惊呼:“小心!” 君庆已经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可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角,周疯子就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硬生生将两人撞开,随后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君庆仗着身强体壮,只是稍稍后退了半步,就稳住脚跟没再动。 倒是书华被撞得连退数步,又被随后追上来的几个大汉随手一撞,只觉得头晕眼花,恰好不慎踩到一根木棍,脚下随之一滑,整个身子都朝后倒去。身边原有几个人,此刻都已经散开,无人伸手来帮,她被吓得心中一紧,惊呼出声:“救命——” 就在她闭上眼睛打算听天由命之时,忽然伸出一只长手稳稳接住了她,熟悉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是你?” 咦?是熟人?她睁开眼睛,透过薄薄的白纱,见到来人竟是柳志瑜那厮!回想他原先对自己说的那些不敬之语,再看到他此刻抱住自己的暧昧姿势,脑子“轰”地一下炸开!她赶紧起身,推开他的手,礼貌地与他拉开距离,语气冷冷淡淡:“多谢柳公子援手之恩。” 幸好有帷帽遮面,不然被人看到自己与柳老二如此亲昵的一幕,铁定会被传得人尽皆知,到那时候,她这个沈三小姐这辈子都不用见人了! 方才听其叫声猜测是书华,没想到竟教他真的猜对了!柳志瑜呆呆地看着手,方才抱住她时的柔软触感似乎仍未散去,良久,他都没有说话。 见他这般沉默,书华也有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该要如何脱身。君庆与橙心穿过大街,来到她身边,心急火燎地围着她转了好几圈,见她身上并无碰伤磕伤,这才舒了口气:“小姐,您可真是吓死奴婢们了!” 橙心想起方才那一幕,犹自心惊,立即朝小姐的救命恩人行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柳二公子?!”她呆在原处,竟不知他怎会出现在此处,更不知他怎地就撞上了自家小姐?! 第二十章出门记得看黄历 恰在此时,两个年轻书生随着看热闹的人群经过此处,见到柳志瑜,立刻熟稔地上前打招呼:“梓沛,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怎地还在这里私会佳人?沈家大小姐可是汴京城有名的美人儿,你这小子须得知足呀!” 见柳志瑜神色不悦,他俩又换了语气,一齐朝他挤眉弄眼:“不过咱们也理解你,再过不久你就要娶妻成家,不能再这般恣意玩耍,现在能耍一时算一时!嘻嘻,啥时候咱哥儿几个也出去喝两杯,弦歌与蝶衣几个姐儿可都惦念着你!” 言罢,他们也不管柳志瑜的脸色如何,嬉笑着走远,嘴里嚷嚷着“周疯子什么的”。 大喜之日?书华微有差异:“大姐今日要成亲么?我怎地不知道?” “不是成亲,是下聘,”柳志瑜收起尴尬之色,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自那日当街一闹,书华的表现令他久久不能释怀,今日他倒是要好好看看,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在数日之间就尽数化作灰烬?他偏不相信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这么轻! 书华了然地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橙心:“这就是二哥与父亲让我出府游玩的原因?” 橙心脸色变幻莫测,先前二少爷特意嘱咐过自己,千万不能告诉小姐关于柳公子来沈家下聘的事情。眼下却依然瞒不住,她只得唯唯诺诺地解释:“二少爷恐您伤心,这才让你避开此事,免得您面子上不好过……” 若换做从前的沈书华,自然会因此而伤心得痛不欲生,但此刻的沈书华却只是轻轻一笑:“原来如此,倒是二哥有心了。” 见到小姐没有怪罪,橙心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又放回原处,却又瞥见柳公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姐看,她不由心下一沉,脸色亦是愈来愈差。小姐与柳二公子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些,以前她只当是大小姐与柳二公子郎情妾意,三小姐不过是个被嫌弃的插入者。可经过她跟在三小姐身边的这么些时日,知三小姐根本就不似传言中那般懦弱,不仅如此,她还隐约感觉到三小姐不为外露的谨慎小心。再加上方才那两个公子哥儿的调笑之言,她心中已经大概了然,不是自家小姐被嫌弃,而自家小姐看清了柳二公子的真面目,不愿下嫁于这种花花公子罢了! 越是这般想,就越发觉得眼前的少年面目可憎,就连那双原本狭长的黑眸才在此刻也化身成为狼眼,贪婪地盯着自家小姐。 不知橙心所想,书华隐隐皱眉,照这样子站下去,铁定会被人看出端倪。她硬着头皮颔首道:“既是柳公子的大喜之日,我也该向你道一声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天长地久。我还有事,就此告辞,今日尚未准备,改日再让二哥将贺礼送上门。” 今日真是晦气,下次出门一定要提前看黄历! 书华如是想,领着橙心与君庆转身,还未提步,就被柳公子伸手拦住去路。 橙心服侍三小姐不久,不知三小姐从前与柳二公子的相处细节,见他竟敢当街拦路,不由心生怒意,挺身站到两人中间,冷冷笑道:“柳公子,您这样怕是于礼不合吧?” 完全不知情的君庆见此架势,就算反应再迟钝也知道此时该护住小姐,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盯着柳家公子。 他只不过是想与书华说几句话,却惹来两个丫鬟的横眉竖眼,倒教他哭笑不得。不过,对于这种不知礼数的小丫头,他根本就不屑与之计较。他的视线越过只有自己下巴高的橙心,直直望向书华:“可否借一步说话?” 书华思量一番,见周遭行人渐多,不管橙心在旁吹胡子瞪眼,干脆地点头道:“去哪儿?” 知道他是个说话没有规矩的人,与其放任他在这里胡言乱语,凭白惹来旁人的猜测遐想,倒不如直接让他把话说清楚,省得日后再生麻烦。 可柳志瑜心中却甚为欣喜,认定她还与以前那般喜欢自己,不然不会如此轻易答应与自己一叙! 两人来到前面的青州河边,此处建有一座小茶楼,唤作“有间茶楼”。 柳志瑜一进门,就见掌柜屁颠屁颠地迎上来,如同鸡啄米般不停点头弯腰,笑得好似一朵大菊花:“是什么风把少东家给吹来了?” “给我弄间安静的包间,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听闻此言,掌柜注意到少东家身旁那位戴帷帽的女子,心下虽然好奇,却也知道此事不该多问,当即笑得愈加欢快:“少东家请随小的来!” 一行人来到三楼的小阁楼,此处可以看到方圆十里的风景,加之窗户大开,极是凉爽。若换做夏日,此处绝对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沈书华刚刚落座,掌柜就极有眼色地打千儿:“各位慢坐,小的这就下去招呼生意,有何需求尽管吩咐!” 掌柜离开后,书华便单刀直入地问道:“有何话请直说,省得相看两生厌。” 原本正在沏茶的柳志瑜手下一顿,放下紫砂壶,抬头将她从头到尾扫视一遍,眉头微皱:“你真的是三丫头?” 说者本无意,听着却有心。 书华心中一震,知他只是随口说说,强压住心中惶恐,不动声色道:“是与不是,如今与你又有何关系?你只管当三丫头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已经是一个陌生人。” 淡淡的语气,冷冷的神态,好似真的不认识他般,倒叫人平添几分寒意。 柳志瑜自鼻间冷哼一声:“好一个陌生人!沈书华,你可别忘了,你当初为了我,可是顶着大雨在你爹书房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如今得幸捡回一条小命,反倒变得牙尖嘴利,愈加令人生厌!” 不待书华开口,他又径自接上话:“你真以为改变了性格,我就会回心转意吗?!” 望着他的自傲与不屑,书华极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笑不止:“如此甚好!我这人也没啥出息,下半生唯一的心愿,就是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此言一出,柳志瑜只觉怒火中烧,打从他出生开始,因着是柳家的独苗,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养大。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别的什么喜好,他所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如此受尽万千宠爱的一个娇少爷,眼下又如何容得下别人这般同自己说话,更何况对方还是曾经被他万般嫌弃的三丫头! 盯着眼前戴着帷帽的三丫头,他就不信她是真的变了心,忽然觉得那顶阻碍视线的帷帽很碍事,下意识伸出手去摘掉帷帽,好看清她此时的眼中到底是何模样。 他与她说话,何曾需要拘泥于这种繁文缛节?! 书华一惊,奈何此刻坐在靠椅上,闪躲不便,便本能地抬手自卫。 只听见“啪”的一声,书华使劲拍开了他的手,这下子,不仅仅是站在旁边的橙心与君庆傻掉了,就连柳志瑜与她自己也愣住了。 如此明显的厌恶感,绝对是柳志瑜始料不及的!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她,脸色铁青:“别不识抬举!” 书华自是不愿在他面前低头受委屈,腾地站起来,仰起头瞪着他:“你想怎样!” 气氛立时变得剑拔弩张,两人好似仇敌般互相瞪着,僵持不下,却是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一直在小心伺候的橙心瞧见柳二公子神色不善,心中警铃大作,毕竟眼下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闹得太僵,最后吃亏的恐怕还是自己!橙心向君庆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上前,拉住自家小姐,柔声安抚道:“小姐,眼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逛吗?” 书华缓缓压下心中怒意,瞥了气鼓鼓的柳志瑜一眼,心中忽然觉得痛快了些,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怎么不逛?我才不会因为一条哈巴狗,而扫了自己逛街的兴致,因为不值得!” 最后三个字她特意咬紧牙关压重了音调,再见到柳志瑜几欲咬人的神情,更觉快活不少!她顺着橙心的台阶往下走,得意洋洋地准备转身走人,不想窗外此刻忽然惊起一阵喧哗声。 第二十一章家里出大事了! 四人一愣,原本打算当做没听到,奈何这喧哗声越来越大,书华便叫橙心到瞧瞧窗外发生了何事。 橙心在窗边站了会子,回头与小姐说道:“是周疯子上了清水桥,周围围了好多人!” 闻言,书华心生好奇,让橙心拉下竹帘之后,便靠近窗边,一同往下看。 下边就是青州河,那周疯子正呆呆地站在清水桥上,对着青州河喃喃自语。在他身后不远处,冲出几个年轻壮汉,各个都是一副凶神恶煞之相,为首的一个略显黑瘦得中年男人正在朝周疯子喊道:“就算是死,你也要先将欠我们钱庄的五百两纹银还清再去死!” 因着他们声响大,而这周疯子好似在汴京城也小有名气,此时此刻,青州河两道已然围满了人,神态各异,或有愤愤不平者,或有趁机看好戏者,亦或有心生同情者…… 而在阁楼内,柳志瑜望着三丫头正在看热闹的背影,阳光透过薄薄的白纱,映出她小巧的轮廓,甚至还可以看到她眼中专注的神情,原本冲天的怒意渐渐变得哭笑不得。 在她的心中,自己的分量竟是比不上一场热闹? 话说这头,周疯子不管那几个壮汉的怒吼,半睁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怀有经天纬地之才,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创出一番事业;而今为考取功名而散尽家财,娘子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整整三年未曾回来;家中早已米缸空空如也,每日只能靠着乞讨过日子,眼下竟是被逼得无路可走! 举目四望,入眼尽是人们冷冷的目光,见到他们正在对自己指指点点,时不时低头交耳说些话,虽然他听不清,但却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咆哮:“他们是在嘲笑我,他们一定是在嘲笑我此时的落魄!” 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苍凉,自己每日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他猛地仰起头竭尽全力喊道:“秀娘,我对不住你!!” 声音顺着河面,伴着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直到消失在天尽头。 周疯子双手撑在石栏上,不顾众人尖叫,极其狼狈地翻上石栏。书华见此情景心中一紧,一只手却忽然从身后伸出来,遮住她的双眼:“不要看。” 听声音竟是柳志瑜那厮!她反应过来后,只听见“扑通”一声,世界在这一刹那忽然安静了…… 柳志瑜放下手,当她再次重获光明之时,那几个原本追着周疯子的壮汉正趴在石栏上,低头朝河中张望什么,为首的中年人使劲啐了一口:“真他妈晦气!” 河面使劲荡了几下,随即恢复平静,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反应过来的人们开始热烈讨论这一话题,甚至还有个年轻的白面书生亲自划着船下河去捞人。好说也是一条人命,死后也该给他一处安身之处。 众人传他是个好人,却没有一人上前去帮忙。 橙心从未见过人在眼前死去,呆呆地立在原处,张大嘴巴半响发不出声,眼神空洞且茫然。 而一旁的君庆却是镇定自若,家乡闹水灾之时,她曾亲眼见父母被洪水冲走。此时的惊恐与那时候的悲痛相比,已然是不值一提。 书华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窗沿上,尽量让自己放松,这件事与自己无关,就当刚才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即便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柳志瑜静静站在她身边,方才鬼使神差地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只因见她绷紧的身子和隐约可见的抿紧的嘴唇。从前,每当三丫头受了委屈或者被欺负之后,就会跑到他面前哭,那时候他是怎么对待她的去了?哦,他当时狠狠地骂了她,吓得她从那以后再也不敢当着他的面掉眼泪,就算被欺负也只会像方才那般,抿紧嘴唇绷紧身子不说话,像极了方才那般倔强的模样…… 等到平静下来,书华拍了拍还处于呆愣之中的橙心,领着君庆离开了茶楼。 柳志瑜张了张嘴,面无表情,只用了苍蝇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要我送你吗?” 书华与橙心受到巨大的惊吓,一时还未完全缓过神,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话。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君庆听到了,她抬眸诧异地望了柳志瑜一眼,眼中若有所思,却没有吱声。 待沈书华等人离开后,柳志瑜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随后下了楼,经过在青州河边时,正好看见那白面书生将尸体从河里捞上来。 旁边围了不少人,纷纷低头交耳,指指点点。 那周疯子原名周若沛,中元三年中了举人,考了近十年的科举,总算考上了进士,无奈没有银钱活络关节,一直无法被上头派以官位,穷困潦倒数年。 此刻,见那书生辛苦将尸体搬上河岸,却又找不到人帮忙,一脸茫然着急。柳志瑜虽有着富家子弟的公子气性,但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平日见到不平之事,他并不吝啬出手,加之他对周疯子之事也颇感同情,当下大方地掏出几两银子,让茶楼的伙计去棺材铺订了一副薄皮棺材,再请了两个壮汉,帮周疯子的尸首抬到棺材铺去,准备下葬。 那白面书生见柳志瑜这般仗义,当即心生佩服,上前拱手行礼:“多谢公子帮忙,不知那棺材与下葬的银钱花了多少?在下这就还给你。” 柳志瑜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几个钱,不用在意。” 柳志瑜本就生得白净且俊秀,加上锦衣华服,气度非凡,一看就是个豪门公子。见他此刻又如此仗义豪爽,直教那书生心中好感倍增,非常希望与之结交:“公子如此善心,定能得到善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在下改日定要登门拜访。” 得了夸奖,柳志瑜自是心情舒畅,对自己的身份也是毫不隐瞒:“姓柳名志瑜,字良逸,家住西宁街。” 柳家在汴京算得上有名望的大家族,且柳志瑜在京中颇具名气,算得上难得的青年才俊!那书生自是晓得的,连忙躬身作揖:“没想到柳家公子竟是如此善良仗义的好人,在下倒是失敬了!” 经过一番介绍,才知道这书生名叫范敏清,是个从外地过来赶考的穷书生,然而此人心怀宽广,真正的人穷志不穷,言谈之间颇显才气,倒也是个令人敬重的人物。 两人相谈甚欢,将周疯子安葬好之后,他们便一同去了酒楼对饮,其中谈及周疯子之事,才晓得范敏清对这位周疯子存有几分敬意。周疯子虽疯疯癫癫,但腹中却是真有几分才气,只可惜了时运不佳,倒教他这个旁观者叹了口气。 两人一直聊到日暮时分,方才分手归家。 话说这头,沈书华三人已然没有再逛下去的心思,不约而同地朝相国寺走。 一路上,三人各怀心思,皆是不发一言。 回到相国寺,用过晚饭,书华沐浴之后便早早地钻进了被窝,望着上面的床顶,周疯子跳下河时那一道水声仍旧回荡在她耳边,叫她心绪不宁。 她隐约明白到一个道理,在这个世界,有些人命低贱得好似路边两文钱一斤的菘菜。若撞上时运不佳,就会像那周疯子一般,落得个凄凉之景。钱财,背景,实力,连同运气,这些都是存活下去的必要因素,而她,又拥有其中几个条件呢?若离开了沈家的保护圈,她还能拿什么在这个古代封建社会安身立命? 这个问题,必须得从长计议……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翌日清晨,书华刚刚洗漱完毕,用过早饭后正准备出门晃荡,沈家就派人过来了,与书华说道:“二少爷让奴来接三小姐回家,家里出大事了!” 第二十三章平地起风波 一路上,书华紧张得手心发汗,橙心在旁催促着马夫快些走。君庆被留在相国寺收拾行李,稍后再跟上。 风机火燎地赶回家,才刚迈进门,就见到候在院子里的尹阳。 他见小姐安然回来,赶紧上前两步低头道:“小姐,二少爷让您快些去桃渚院,人都在那儿等着。” 书华一惊,一边快步向桃渚院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爷爷的病情恶化了?” 尹阳奉了自家少爷的吩咐,也不多说废话,当即将事情原委尽数道来:“今儿个一大早,驸马府的人又来咱家了,气势汹汹地讨要什么孤本字画,没等二爷将他们打发走,老太爷就知道了此事,硬是拖着病体从床上爬起来,欲将那些人数教训一番。不料驸马府的人中竟然还有几个端王府的人,碍于端王的身份,老太爷没好发作,却不想驸马府的奴才们敢摆起谱来,对老太爷出言不敬!二爷未免多生事端,从库房中拿出好几本珍藏字画塞给他们,还附送了一盒金锭,这才将一行白虎星送出家门。只是老太爷受了气,竟是吐了血,二少爷这才速速让人将您请回来,没地被人说些不中听的闲话。” 待他一口气讲完,书华已经站在桃渚院的门口,守门的下人见了她,赶紧跑里头去通报了一声。 书华走进院子,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上次见过的人。 她们纷纷望向她,或是浅浅一笑,或是不屑一顾。 书华四处张望,均是没有见到自家二哥的身影,反倒是听见有人的嘤嘤哭泣。循着声音过去,原来是大姐正趴在二夫人身上哭红了眼,暂住在沈家的萱雪表姐正在安慰她。萱雪表姐平日鲜少出门,今日竟是露了脸面,此刻正微微垂眸,小巧的瓜子脸上隐有泪痕,嘴里不停地低声劝道:“书画表姐,你莫要再伤心,老太爷定然不会有事。” 望着她们那般悲痛的模样,书华暗自汗颜,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说两句,免得招人话柄。 不想她步子还没迈出去,三夫人就扶着黄喜走过来,尖声冷笑:“人还没死呢,你们这是哭给谁看啊!” 二夫人原本只想让女儿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却不想戏演过了头,心中已是隐有顾虑,眼下被三夫人这么一说,立时拍了女儿一下,示意她收敛一下。自己用手巾压了下眼角,无奈地叹了口气:“见到老太爷病得那般厉害,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自然心疼得紧,还是妹妹你沉稳些,就算大家都伤心死了,你也能够笑得好好的。” 书画止住了泪水,眼眶却依旧红红的,加之柔柔弱弱的声音,倒真有几分憔悴之感:“比起二婶的心思细腻,我真是自愧不如,难怪您连太太的嫁妆都不肯放过,硬是紧紧地攥在了手心里。对了,我听说三叔房里的君时有喜了,虽然碍着爷爷的病不好太过张扬,但一声基本的恭喜还是要说的!” 她的声音不大小,恰好能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得一字不落。没有人去管她口中后面的那件“喜事”,全都将注意力落在“嫁妆”二字之上。 感受到书华探究的目光,三夫人干咳两声:“总有一天,老娘要将这些小骚蹄子全部打死卖掉!” 众人皆是嗤之一笑,这话她说的次数也不少,却是一次都未成功过。三爷虽然惧内,平日亦是一副老实相,里面却是一肚子的花花肠子。隔三差五就要收个丫头进屋,无论三夫人如何咆哮发怒,他面上好说好说,转身又去勾三搭四,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看来,这几天三房肯定又要多买些备用的碗碟杯子了! 书华的视线在三夫人与二夫人之间来往,见她两人水火不容之态,暗自思忖:二夫人既然知道三夫人拿了自己娘亲嫁妆的事情,那为何她没有吱声闹事?依照她与三夫人不和的情况,她怎么会容忍三夫人如此嚣张? 或许是自己猜对了,沈家也在娘亲的嫁妆上分了一杯羹。 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推开,二哥走出来,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圈:“书华回来了吗?” 知他眼神不好,书华赶紧站出来:“哥,我在这里。” 他点点头,又道:“你与书琴表妹一道进屋来,爷爷有话对你们说。” 书琴是三房嫡出,被叫进屋里说话也属正常,但二房嫡出的不只有书华,还有书画呀!怎地只让书华进去,却只字不提书画?一些有心人开始暗自揣摩。 书华只觉得两道冷光刺中后背,冷得脊梁骨发寒。她也不回头,只当什么都不晓得,硬着头皮走进屋。 书琴紧随其后,抬头挺胸地迈过门槛,年纪不大,但派头却是十足十。 见屋门被关上,三夫人扭头朝书画嘲讽一笑:“山鸡就是山鸡,这辈子就只能是山鸡的命!” 书画抓紧手巾,不甘地瞪着那扇红木雕花门叶。因着娘亲过门只是妾,即便是贵妾,即便她生得好看,即便她努力地学习诗词歌舞,但每个人还是在告诉她——她只是庶出,没有任何身份可言的庶出! 为什么她费尽心力,还是敌不过这天定的身份?难道说,她真的就不如那个长得比自己丑,走路老是低着头,又什么都不会的三丫头?! 她就是不甘心,等到太太死了,等到娘亲被扶做正室,等到三丫头最喜欢的柳志瑜向自己提亲,等了这么多年!好似幸福已然垂手可得,她终于可以让大家看清楚,她不是卑微的庶出丫头,而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 可为什么,那个糟老头子还是不承认自己?明明她已经得到了一切,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感受到女儿僵直的身子,二夫人心中有愧,但此时此刻,她也无法改变什么。虽然二房只有一妻一妾,并无其他通房或姬妾,但在自己进门之前,白氏已经嫁入沈家,且不说白家在江南一带的权势,就二爷对夫人的情分而言,就不是自己能够轻易取代的。 若说这辈子她唯一对不起的人,只怕就是自己的女儿吧! 所以她才会厚着脸皮向夫人与二爷乞求,希望能为女儿请到最好的老师;暗地里缩衣节食地省钱,只为能让女儿穿得体面舒适;小心翼翼地讨好三房,让他们从江南多带些胭脂水粉过来,好让女儿打扮得漂亮可人。只要是女儿想要的,她都可以不计代价地给她,除了一个嫡出的身份。 夫人不幸去世,她竭尽全力地安抚二爷,挑灯熬夜为夫人绣了一副《法华经》,并且表现出自己对才倌儿与华姐儿的关爱,这才被扶做正室。 她可以给华姐儿不逊于亲生女儿的衣食住行,可以让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但在面对女儿抢其心上人之时,非但没有指责阻止,反倒瞒住华姐儿喜欢柳志瑜一事,帮助女儿向二爷讨了这门婚事。即便事后被二爷教训了一番,但她依旧不后悔。 她以为,这样子就可以成全女儿的幸福,可是现在看见女儿眼底的恨意,心中又是一痛。 第二十四章是该还回去了 话说这头,书华才刚钻进屋里,一阵刺鼻的药味就扑面而来,加之门窗紧闭,空气极闷,憋得她几欲窒息。 屋里站了不少人,除了二爷三爷四爷以外,还有书清,书义和书允,都是沈家各房的嫡系子孙。他们按照辈分高低,以床为起点,由近到远地整齐站好。 她尽量放慢呼吸,让自己慢慢适应这股药味之后,方才站到书允身后。跟在她身后的书琴却受不了这股药味,当即捏住小巧的鼻子,不满地喊道:“这是什么味儿啊?难闻死了!” 前边的三爷闻言,回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这才让她勉强闭上嘴巴,但捏住鼻子的手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下,不清不愿地挪到书华边上。 老太爷此刻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容颜消瘦,鹤发鸡皮,已然一副槁木之相。似是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他没有像平日那般的大吼大叫,只是平静地望着屋里的每一个人,带着淡淡的笑意。 屋里很静,静得几乎快要让人睡着了。 老太爷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不是很大,咬字也有些不清,放在死寂一般的屋里,透出一股历经沧桑的厚重感:“开国公爵位传给老二,日后再将爵位传给才倌儿。老三与老四各得五座宅子以及五百亩田地,老三为家中产业出力不少,加一百金,其余财产皆由老二管理。沈家交给二儿媳妇,才倌儿与华姐儿都是懂事的,那四百亩地契与三处房契都给他们自己拿着吧。”几个儿子的关系不大友善,还是各管各的好,先替他们把财产分匀了,省得到时候再吵吵闹闹,丢了沈家的脸面。 除去老三略有惊讶之外,其他人都表示没有异议。 老太爷此时的眼神尤其精细,抓住老三微微抿紧的嘴唇,道:“老三,你行商这么多年,见好就收的道理该懂的。三儿媳妇固然性子烈,但她毕竟只是妇人之流,最后依仗的还是你。如今才倌儿与华姐儿都大了,是该物归原主了。” 老三垂首点头:“儿子谨遵教诲。” 老太爷微微展眉,眼中一片清明:“老二,驸马府那边,无论他们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你都不要轻举妄动,尤其是对于端王府,端虽王任性,却是十八个皇子中最接近皇位的人,你切莫与他为敌。至于丞相府那边,你要以不变应万变,圣上年迈,时候不长了,你须得耐住性子。如果有可能,退一步也未尝不可。” “等到一个月后,再将我去世的消息告知苏先生,柜子里有一封先前写给他的信,你代我一并寄给他。” “老二,沈家就交给你了。” …… 中德元年十一月初四,沈家老太爷因病去世,享年六十七岁。 依照老太爷之前的病情,拖过这个年关应该不难,不想眼下出了这等事,实在教人措手不及。 沈二爷携长子沈书才入宫面圣,向其禀报老太爷病疫一事,正式承袭开国公。圣上安慰其节哀,并亲自追封沈老太爷为“庄明公”。 沈二爷千恩万谢,期间只字未提驸马与端王之事,这让原本做好还击准备的驸马府很是诧异。为解好奇之心,驸马府的张管家更是亲自登门,代表驸马府来参加沈老太爷的丧事。 沈宅之中一片肃清,加之将近深冬,光秃秃的树叶更显凄凉。无论主仆,皆是披麻戴孝,面上布满哀戚之色。 守门的韦春将其领到灵堂前,低声禀报驸马府王管家到了,便退至一边,垂首不语。 灵堂正中间是沈老太爷的棺木与灵位,灵前香火缭绕,沈家子孙接垂首跪在两旁,没有一人抬头看他,一片安然。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招呼他,张管家有些尴尬,却又不好主动上前与人说话,只得硬着头皮来到灵前,撩起衣袍拜了拜。 张管家平日就是个极有眼色的人物,论是溜须拍马还是阿谀奉承,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故此深得驸马爷的青睐。在来之前,他满以为沈家会对自己犹如棒打老鼠般的愤恨,早就做好了脚底抹油的准备;就算不幸挨了打,他还能用此事来威胁沈家,让其闭上嘴巴。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沈家的人都不似平日里官场上见到的那些人,皆是喜怒不形于色,依照王管家的经验来看,这种人定然城府极深。他心中暗自盘算,待回去之后,一定要劝劝驸马爷,日后无事还是少来招惹沈家,免得惹祸上身。 待王管家走后,三爷打了个哈欠,抬起头睡眼朦胧地望着门外:“韦春,方才可是有人来过?” 韦春点头道:“驸马府的王管家来了会子,刚刚走了。” 此言一出,四爷忽然抬起头,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做饿狼扑食状:“他们竟然还敢有脸来?!真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沈二爷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灵堂清静之地,休得喧哗。” 四爷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闭上嘴巴。方才他见到张管家来了,见到大家都没动静,也就没敢做这只出头鸟,低着脑袋装打瞌睡。 跪在二爷对面的书才缓缓道:“父亲,你们都在此处跪了整整两天两夜,身子骨怕是有些吃不消,还是暂且回去歇一会儿。此处有孩儿守着,不会有事的,还望父亲宽心。” 四爷求之不得,赶紧接上话:“那敢情好,我们哥儿几个身子骨不比从前,这几日又一直未沾荤腥,我现在只觉得眼皮儿都在打架,只怕是快要撑不住了。三哥,你说是与不是?” 三爷早已撑不住,虽然有些忌惮二爷,但毕竟身子骨是自个儿的,且书义也饿得可怜。思及此处,他亦是揉了揉眼角,声音沙哑地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不中用了,竟是要让小辈们来操心,惭愧啊……” 四爷点头:“是呀,真是岁月不饶人啊,我这膝盖前几日还在隐隐作痛,怕是风寒入骨,得去瞧瞧大夫才行。” 听着两人巴拉巴拉地相互诉苦,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很是起劲儿。可二爷却一声不吭,只定定地跪在原地,好似听不见般,丝毫不为所动。 书才知父亲性情,多说无益,只得期盼着父亲能够挺得住。 在书才下首,还跪着三房的书义,和四房的书允书棋,另外几个庶子跪在门口处,低头垂眸做恭顺状。 虽然大家都不说,但是面上皆已露出疲惫之态,尤其是年仅八岁的书义,此刻已经半靠在书才的身上,原本胖圆的脸蛋已然瘦了两圈,他是三夫人心窝窝上的肉团,平日不曾受过半点苦难,性子跋扈霸道,实乃家中一位小霸王。今日的他虽然哭闹过数次,连同耍赖打滚都用上了,但现在当家做主的是沈二爷,连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倒是三夫人心疼不已,但是礼法在前,三爷顶着房中碗碟全被摔烂的危险,死命不让夫人进来灵堂。 第二十五章一屋子全是白眼狼! 这灵堂设在沈家宗祠,按照沈家祖制,但凡妇人之流,皆不能踏入宗祠一步! 当然,沈家真正的宗祠远在江苏,与此地隔着千山万水。沈家在迁移来汴京之后,便新建了这座宗祠以备平日拜祭之用,里面的祖宗牌位也只是十来块,大多数都还留在江苏老家。 沈三爷虽惧内,但对自家二哥还是颇为忌惮,知他与父亲一样注重礼法,如若真将皮面都撕破,只怕会落个鱼死网破。他在之前就已打定主意,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将事情闹得太狠。 忽然想起老太爷弥留之际说的话,三爷既怒又惧,怒的是老爷子为何如此不看情面,自己与夫人辛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竟被他一句话就给尽数否定;惧的是二哥会如何办理。若二哥当时不在场,他一定能将事情瞒过去,田产铺子半点都不用分出去,可二哥是个注重孝道的人,就算他原本不打算为了几处田产而与兄弟闹僵,但是老爷子有言在先,他定然会将事情办得分毫不差! 自家二哥平日沉默少言,家中若无大事,他一般很少出面,自白氏去世之后,他干脆搬到书阁上,每日埋首于书中研究学问。但正因为话少,才更让人觉得他深不可测,即便是同生同长的兄弟,也很少与之亲近。 无喜无怒,无悲无伤——这就是三爷对自家二哥的所有印象。 天色渐黑,该是用晚饭的时候了。书华领着一干下人,拎着食盒来到祠堂前。 经人通报过后,书才向父亲打了声招呼,起身来到门口。书华着一身素衣,面上不施粉黛,耳边簪着多小白花儿,正静静立于原地,远远看去,像极了一朵幽深的白玉兰,全然不见平日里的俏皮可爱。他瞥见妹妹担忧的眼神,扯动嘴角笑道:“我们这几个大老爷儿们在这好好呆着,倒要苦着你们这些弱女子去打理外面的事情,说来也不怕教人笑话!” 言毕,他还当真干笑了两声,只是这笑容落在书华眼底,是那么的惨白。 几日不见,原本清瘦的身子更显单薄,宽大的丧服麻衣披在身上,好似随时都要被风吹走般。尽管他在竭力让自己表现得漫不经心,可越是这样,越让书华觉得心疼。 “哥……”她抓住二哥的衣袖,吸了口凉气,声音却还带着颤儿,“照顾好自己……” 听见她像大人般的语气,二哥心中既疼又欣慰:“嗯,夜里风大,你早些歇着吧。” 他接过食盒,宠溺地拍了拍妹妹的脑袋,目送她远去,这才让门口几个庶子起身将其他食盒也一并接过来。打开食盒,里面全是些清单的蕨菜豆腐,没有半点儿油星沫子,看着便没了食欲。 书才将饭菜取出,在父亲与叔叔们面前摆好,众人无声。 “又是这些菜,我不要吃!我不要吃啊!”书义一脚踢翻地上的饭菜,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爹,我不要吃这些烂菜叶子!我要吃红烧肉!” 屋里除三爷外,其他人都视若无睹,只管慢慢吃着面前的饭菜。见怪不怪,这几天每次用饭时候,他都会来这么一出。 三爷心中愧疚,细声与儿子说道:“莫要吵闹,等过些时候,爹再带你出去吃肉串!” 书义哪里管得了这些口头上的承诺,挣脱掉书才的手,爬起来后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泪水鼻涕水全部混做一团:“娘,我饿——” 他早已饿得头晕眼花,这会子连走路都歪七扭八,还不等二爷命人拦下他,他就左脚勾右脚地摔倒在地,额头正好磕在门槛上,闷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三爷吓得一蹦而起,哪里还顾得上礼法孝义,手忙脚乱地扶起儿子,见他额头摔出一个大包,双眼紧闭,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二爷让书才过去瞧瞧,见到书义晕了过去,当即让人去回春馆请许大夫。因着老太爷去了,许老大夫也被送回到医馆,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竟是出了这等事! 向父亲禀明一声,书才赶紧陪着三爷将书义送回竺苑,才刚进屋,就碰上从前院回来的三夫人。她见到自家儿子昏迷不醒,立时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等书义被安置好,她就趴在床边一口一个心肝儿的喊着,眼泪模糊了妆容,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在书才的一再催促之下,许老大夫终于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为书义把脉诊病,只说书义是体虚才导致昏迷,至于头上的包并不碍事,只需按时擦些药酒,待淤血散了也就好了。 许老大夫留下药方,嘱咐了几句要注意的地方,就准备回去。书才让尹阳带他到账房支取诊金,并亲自送他回医馆。 知道儿子没事,三夫人这才止住了泪水,急得大夫说过要让他静养,就一股脑儿地把人都赶了出来。 众人来到耳房,三爷瞧见李氏失魂落魄的模样,想到儿子变成这样自己有责任,不由心生愧疚:“夫人,莫要当心,咱们儿子是个有福的人,一定会平安无事……” 哪里晓得三夫人非但不领情,反倒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见她叉腰红眼,劈头盖脸地一顿好骂:“你明知道二房那个狐媚子不待见我们,还眼巴巴地把儿子送到他们手里去糟践!她自己生不出儿子,就想着要来害我的儿子?!现在又唆使这二爷来害义倌儿!你这个当爹的居然管都不管一下?!你去告诉二房,他们若是看我们三房不顺眼,大可以明着来,我李娟香可不是吃素的!” 句句夹枪带棒,直指二房而来。 三爷心中清白,奈何自己理亏在先,只得赔着笑说好话:“义倌儿还在休息,你这么大声,怕是会打扰了他……” “这下连说都不让我说了吗?这里是三房的屋子,你是我的男人,是孩子的爹,对着你们我连说句实话也不行了吗?!”李氏方才哭散的头发因着这会的激动,全都披散下来,脸上尽是糊掉的胭脂水粉,乍一看去,着实吓人的很,“就算二爷承了家,可义倌儿也是他的亲侄子,人说血浓于水,他们怎地就这么狠心?!亏得你前些时候还说二爷是兄长,就算将来要分家,你也要让着二房,哪里晓得这家里全是些白眼狼!一个个的,都是吃石头长大的,这心窝子硬得刀枪不入!什么兄弟手足,全是放屁!我们家义倌儿今年才八岁,就这么被他们折腾,日后还不得被他们二房给逼死去!我看,趁早分了家,趁早离了他们这群白眼狼!” 一口一个白眼狼,骂得好不痛快! 一直未作声的书才心中极是不爽,但碍于她是长辈,多少得敬重些,顶撞回嘴之意只能咽下去。他瞥了三叔一眼,见三叔只一味地讨好安慰,却无半点维护之意,不由心中冰凉。 本以为李氏只是耍性子发脾气,可她竟然越骂越劲儿,不顾众人在场,使唤黄喜进屋收拾行李,这就要从沈家分出去! 分家之事非同小可,岂是她一介妇人说分就分的?! 第二十六章难道是双簧?! 书才让尹阳守住院门,自己上前拦住李氏:“三婶,莫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你们会让我好好说吗?!我放心大胆地把义倌儿交给你们,这才三天不到,人就被折腾得不成样子!我要是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你们还会给我们活路吗?!”李氏似是铁了心要分家,使唤下人在屋里捣鼓一番,出来之时已经人手一只大包袱,从门口处还能瞧见屋里摆着几只上了锁的大箱子,只消唤几个杂役就能搬家了。 书才这才明白,李氏早已做好分家的准备,就等着今天这个机会了! 妇人之流,目光短浅,说理不通!书才只得将目光转向三爷:“三叔,你们关起门来怎么闹都行,但现在老太爷去世不过三日,若你们不顾孝期分家走人,难道就不怕圣上怪罪?!” 这顶帽子扣得好大,硬是将只知缩头缩脑的三爷给震得一愣。沈家好歹受圣上庇佑多年,且老太爷去世后还被追加封号,如今若真将事情闹大,只怕圣上那边不好交代。 三爷过去拉住李氏:“义倌儿才刚睡下,大夫说要好好休息,分家之事改日再说吧。” 却不想李氏完全不给他面子,双手紧紧拽着怀中包袱,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知道个屁!分家是咱们的家事,与圣上何关?!你现在让人去叫辆马车过来,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城西义安胡同,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换得以后永远的安稳,这笔账我们不亏!” 想当年,李氏嫁过来时,也算是标致的可人儿一个!不想如今竟变得如同市场泼妇一般,身材走形不说,且出言粗鄙,毫无气质可言,直叫三爷心中追悔莫及。 自己以前怎就这般没眼力,竟然瞎了眼娶了她?! 心中虽气,但他却不敢直接表现出来,只得好声好气地劝慰:“可义倌儿伤得是脑袋,那地方可重可轻,若不好好照护,将来留下了后遗症,咱们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氏眼珠子一转,竟然点头称是,不等三爷缓口气,她就一个箭步冲到书才面前,面色不善:“我们家义倌儿被伤得可是脑袋,保不准以后就会落下个病根儿!我与你三叔就这么一个儿子,他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就算是下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们!” 这个妇人怎地如此蛮不讲理?!书才平日读惯了四书五经,学得尽是孔儒风范,哪里是她这般叼妇的对手?! 只见李氏接着说道:“你们今日若是不放我们走,我明日就上衙门去告你们!说你们打伤我的儿子,还想将我们软禁起来!我要让县太爷把你关进大牢吃牢饭!” 时至今日,书才方才知道,什么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三爷也读了几年圣贤书,此刻亦觉得脸上无光,面皮泛红:“够了够了,才倌儿好歹也是咱们的侄儿,什么大牢不大牢的?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们?!我们被人欺负,保护自己是天经地义!该被人笑话的是他们二房!”李氏不耐再与之纠缠,一把地将他推开,“你给老娘滚一边儿去!” 她领着一房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朝院门冲去。 书才自是不准,一边疾步跟上去,一边招呼尹阳守紧门口,断不能放走一个人! 越吵越闹,竟是三房其他院里的几个妾室和通房丫鬟都跑了出来。她们见到李氏可怖的气势,再看到自家爷被挤到一边,相互瞪了一眼,随即扭着翘臀甩着帕子向三爷扑过去。 这一下子冲过去,肯定就有个先后之序,那些个走得慢的没有挨到三爷,心中极是不甘,就开始对那两个挂在三爷身上的女人冷嘲热讽,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从嘴上功夫升级为扯头发拉衣服。几个通房丫鬟就跟在后面,她们不好正面与妾室们争抢,但也没打算去劝架,全都不约而同地站在旁边看大戏…… 偌大一个竺苑,此刻正是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闹得不可开交! 当书华闻讯赶过来之时,只见三夫人与一干丫头被堵在门口,正骂得脸红脖子粗;而院里头,几个妾室为争风吃醋大作一团,三爷被挤到角落里,脸色发黑。 她先让橙心去通知了二夫人与二爷,自己在院门前左顾右盼,总算在门口那群婆子身后发现了二哥的身影。他此刻碍于对手都是女子,不好出手教训,免得被人扣上欺负软弱的坏名声,正憋得脸色铁青,好似随时都要发作。 书华暗自叹气,让君庆过去帮帮他。 这君庆生得粗壮,平日吃得多,力气自然也很大。她大步冲过去,将二少爷身边几个碍事的婆子丫头全部扯开,硬是为他开辟出了一条“逃生之路”! 冲撞之中,君庆无意将李氏推倒在地,更可笑的是,那群婆子丫头们一门心思扑在与二少爷尹阳等人的周旋上,无人注意到自家主子正瘫坐在地上,几个急性子的年轻丫头还不小心踩了她的手指,痛得她又是一顿狼嚎。 最后还是黄喜机灵,瞥见三夫人被挤得起不来身,随手抓住两个闹得最凶的丫鬟劈头就是两个耳光。 “啪啪”!随着两道清脆响声,众人蓦地静下来了! 三夫人被黄喜扶起来,已是衣裳不整披头散发,只那一双眼睛还凶得很,恨不得将在场的一群人全给吞下去。 她甩开黄喜的手,给方才踩了自己的几个丫头又是狠狠几脚,踹得她们一边蹲在地上直打滚,一边哭着鼻子求饶。 将自己屋里的人惩罚完了,她又将目标定在君庆身上,冲过去便欲给她两个耳光。 奈何这君庆虽是个老实人,但也知道自己不是三房的的人,岂能任李氏打骂!在李氏落手之际,就被她一把抓住手腕,使她动弹不得。 李氏气极:“狗娘养的死丫头,竟敢还手?看我不把你打死扔去喂狗!” 书华赶紧冲过去,也不理李氏在旁骂爹骂娘,只拉着二哥仔细瞧了瞧:“可有伤着?” 书才弹了两下衣角上的灰尘,示意她没事:“这里乌烟瘴气的,你一个姑娘家莫要掺和进来,快些回去!” 自家二哥被人欺负了,做妹妹的还不能来看看?书华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拉住他的手就要走。不想橙心忽然跑回来了,说是二夫人与二爷过来了! 书华使了个眼色,让君庆松开手。李氏才刚获得自由,伸手就要还击,这回她的目标不是君庆,而是书华! 幸而书才眼疾手快,及时将妹妹拉开,顺势给了李氏一脚,踢得她连退两步,捂着肚子破口大骂:“小兔崽子,连你婶子都敢打,活该有娘生没娘养!” 二夫人与二爷正好到了,听到这一句话,俱是一愣。 尤其是二爷,脸色铁青,周围温度瞬间低了好几度,吓人得很! 二夫人不敢多言,她见到竺苑里一片狼藉,众人皆是狼狈不堪,赶紧让人将还在打架的人全部拉开,不论身份等级,全部家法伺候,先打二十大板,再扔进地窖内关三天禁闭。 当然,作为始作俑者的李氏没有被一同拖走,而是由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架住,绑至二爷跟前。 还不等二爷开口,三爷就从院里跑出来,拉住二爷的袖子哭道:“娟香她只是因为义倌儿病了才一时失了心智,并不是有意的,求二哥莫要与她那般蠢妇计较!” 冷眼旁观的书华注意到,方才还一直叫骂不休的李氏,此刻忽然老实了许多。虽然眼神仍旧不善,但嘴巴却是不再叫骂连天,远没有方才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书华心中开始细细计较,莫不是这两夫妻在唱双簧? 第二十六章鸠占鹊巢 李氏本就是三房的人,虽然大家还同住一座屋,但一直都是分院而住,二房甚少过问三房之事。但如今李氏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沈二爷避无可避,被逼着站出来主持大局,免得日后再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二夫人留下收拾残局,其他人全部到祠堂前集合,包括随后赶来看热闹的四房。 身后就是沈老太爷的灵堂,沈家人难得全部到齐了。大家按照辈分站好,二爷三爷四爷站在最前面,身后是书才等嫡子,再而是各房正室,再后面是庶子与女儿们。 若二夫人在的话,书画会如往常般站在她身边,但这回娘亲不在,站在前面的是二弟,后面的位置空着,她犹豫了一下,无视掉三夫人冷嘲热讽的态度,还是站到了书华前面。 她微微抬着下颚,高傲得好似一只白天鹅,端庄优美的姿态依旧挑不出半点差错。 书华就在她身后,看着她挺得毕直的腰板,不由想起自己在面对冰山老爹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地出现这般行为。 看来,这位大姐现在很紧张呐…… 沈二爷站在灵堂前的台阶上,将众人扫视一圈,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等过完头七,你们想走想留,都请自便。” 简单一句话,没有半点情绪变化,反倒叫众人心下一愣。 三爷与四爷相对一望,他们都以为二哥会为了顾及手足之情而阻止分家,之前还为此准备了一大堆理由,甚至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二哥的态度竟是如此干脆利落。 书才静静站在原地,在这一群人之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惊讶之情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听出了父亲声音中淡淡的疲倦…… 事情闹到这一步,就算父亲万般不愿,但又能如何?与其让大家都难受,倒不如分了干脆! 李氏显然没有缓过神来,下意识脱口而出:“那家产……” “就按照父亲临终前的吩咐办理。” 李氏自然知道老太爷临终前的吩咐,如若真照那样的办法处置,自己手里的那几百亩地契与房契岂不全都要送出去?想来三房为家里打理生意已经费尽心力,此时竟然还要如此对待三房,这口气如何叫三房咽得下去! 李氏却是忘记了,那几百亩地契与房契皆是她从别人手里拿过来的,原先让他三房白白占了几年的便宜已是幸运,如今竟是还想全部据为己有?岂非鸠占鹊巢! 沈二爷没有理会李氏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只扭头看向三爷与四爷:“你们认为如何?” 还能怎样?遗产分配是按照老太爷临终前的遗嘱分配的,即便是心有不甘,谁敢在这里说半个“不”字?! 二人颔首,俱无意见。 沈二爷点点头:“你们什么时候搬走,只需提前与我打声招呼,好歹兄弟一场,不至于为了几个铜板弄得反目成仇。” 三爷神色一凛,面带愧色:“二哥说得极是,我糊涂了。” “沈家是汴京城内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无论如何,如若有人做出有辱家门之丑事,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话不仅仅是说给三爷听的,更是说给四爷听的,四房统共三个儿子,长子剃度出了家,二子执意于仕途官场,小儿子痴迷戏曲,掐指算下来,竟是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四爷不似二爷那般心思深沉,也没有三爷那般精打细算,自小便是家里最不受重视的人。年轻时候,他也曾执迷过功名仕途,希望借着科举来创一番事业,只可惜老太爷极力阻拦,使得他只能呆在家里做个闲散少爷。 这老太爷一死,原本在他心里被掐灭的希望又再次死灰复燃,只要分了家,到时候做什么都不用再受到家里的束缚。他这个年纪考科举亦是无望,但自己还有个爱好读书的儿子,只要善加培养,一定能够圆了年轻时候的梦! 想到这里,四爷忽然觉得未来又有了希冀,就算面对二爷冻死人不偿命的目光,也丝毫不觉得胆寒,漫不经心地点头称是。 沈二爷知他两人已经铁了心要分家,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摆了摆手,就让大家散了。 才刚出院子,书才就拦住了李氏与三爷的去路:“既然三叔与三婶要分家,劳烦你们该把那四百亩地契与三处房契还给小侄。” 不待三爷开口,李氏就气得一蹦而起:“你翅膀长硬了,竟然伸手找你婶子和叔叔要钱来了?!是不是你那个便宜娘亲教你的?我就知道,二房没一个好东西,我们辛辛苦苦地帮你们打理铺子田产,如今你们不但不知恩图报,反而还厚着脸皮来找我们要地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会吞了你们的财产,是不是把我和你三叔当成贼来防着!” 相对李氏的无理取闹,书华更加好奇二哥此刻的举动,以二哥的为人,应该不会如此在意钱财之物,怎地今日转性了?! 书才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薄薄的脸皮透出几丝绯红,但仍旧不肯退让,梗着脖子继续说:“那些财产本就是娘亲留给我与妹妹的,你们还给我们是理所当然。” 李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三爷扯到身后,示意她不要在胡闹下去。 此时此刻,三爷脸色也不大好看,冷冷地回了书才一句:“你随我来。” 书才也不推辞,当真跟着他朝竺苑走去。 李氏愤恨地一跺脚,随即也跟了上去,一路上仍旧骂骂咧咧。 书华担心二哥吃亏,犹豫了下,也朝竺苑走去。 剩下来看热闹的人见到当事人都走了,也就纷纷做鸟兽散。 一路上,李氏的嘴就没听过,说的话也是越来越难听,三爷的脸色一直沉着,闷不作声。 书华兄妹二人随他们夫妇两进入竺苑,院子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是大部分的丫鬟婢子都被抓到地窖去了,一时间,这里显得清冷寂静。 三爷直接带着他们走进房间,话也没多说,就转身去衣柜里翻找。 第二十七章二哥也不是省油的灯 李氏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从柜子旁扯开,尖声骂道:“你这个没脑子的死鬼!那些田产我们花了多少工夫,才有了今天的光景,你怎么就不为义倌儿和琴姐儿想想?老爷子就分了那点儿东西给我们,今后离家,你拿什么东西去养活咱们这一大家子!还有清官儿,他马上就要娶亲了,那个陈家你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视财如命!要是咱们没有给足他们体面,他们哪肯答应这门亲事!” 三爷甩开她,冷笑连连:“可是人家都找上门来要了,你难道真要让我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自己谋夺嫂子的嫁妆?这几年的辛苦能值几个钱?你可看清楚了,人家要的只有钱!” “难道我们的心血就这么全都白费了吗?!”她“哇”的一声,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白眼狼啊!这真是认钱不认人的白眼狼啊!” 二哥面皮薄,脸上早已涨得通红,明明极为羞愧,可偏偏就是不肯松口,只呆呆地望着夫妻两一唱一和。 书华冷眼旁观,心底对这对夫妻的无耻加无赖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虽然不知道二哥为何一定要拿回财产,但既然二哥这么做,肯定就有他的理由。此刻见到二哥面红耳赤的模样,她心中叹息,上前劝道:“三婶,先起来再说吧,您这样闹下去,倒叫外人看了笑话。” “有什么好笑的?!我吃了这么个大亏,连说几句都不可以吗?!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王法,你们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书才害怕妹妹受委屈,欲上前拉回她,却见她丝毫没有惧意,反而轻轻一笑:“吃亏?我倒要反问三婶一句,你们接管田产的这几年,家中何曾亏待过你?是少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穿的?我知道,三婶出身商家,最会精打细算,可若计算过了头,可就有点讨人嫌!” 李氏哪里想到,一向柔顺胆小的沈书华怎么忽然变得牙尖嘴利了?若非长得同一张脸,她当真有点认不出眼前站着的还是沈书华! 她狠狠瞪了沈书华一眼,还未反击,就被书才给抢了白:“四百亩良田,每年进账少说又十万两。且不算你们有没有从中克扣,但说爷爷为了犒劳你们三房,每次额外给你们添的三成利钱,合计起来,你们不用出任何本钱,每年就能净赚三万多两,统共五年,你们起码得了十五万两白银!这个数字,难道还不够填满你们的胃口?” 李氏与三爷的脸色立时白了三分,书才不管他们的变化,只继续说道:“还有那四间铺子,家里体恤你们辛苦,这五年来,何曾找过你们讨要一分红利?就算是你们瞒着家里人,偷偷把铺子转租给别人,也没有人找你们要那些租金,家里甚至连过问都没有问一句!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们何苦为了几个铜板闹得家宅不宁?!” 李氏面上渐渐泛红,嘴里仍旧在细声狡辩:“是你们没找我们要,又不是我们不给,也就那几两银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三爷脸色由白转青,怒吼一声:“娟香!” 李氏愤恨地瞪了兄妹两一眼,扭过头去闷声发脾气。 三爷走过来,步子有些虚:“二哥真是教出个好儿子,老早就把我们三房的家底查得清清楚楚,倒是我们低估了侄儿你。也罢,既然你执意要讨回地契,我这就拿给你。” 他没有去翻衣柜,而是转身走到那几口大箱子面前,从最里面那口箱子低下翻出一个红漆雕花锦盒,从中取出一沓纸张,递给书才:“都在这里,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清点一遍。” 这下可看清楚了,那几口箱子正是李氏方才要强行搬走的行李! 三爷脸上有些尴尬,书才也没戳破他,只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地契上:“劳烦三叔将这几年的账本一并给我,不然很难查清楚。” 三爷还真没想到这个一心只知读书的侄儿竟然如此谨慎,先不说他之前是如何得知自己这些年的进账情况,就光他眼下的这份心思缜密来说,就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他又从另一口箱子底下抽出三本厚厚的册子:“这两本是账册,另外一本是在我……是在你们田地上干活的佃户花名册,若有什么不对的,就趁现在一次性问清楚吧,免得日后说不清。” 书才感激地点头应下,端着三本书册就做到书案旁查对起来。 书华站在旁边,仔细端详他的侧脸,温和如常,因为近视,不得不趴在书案上,半眯着双眼,视线在账册与地契之上不断来回,一丝不苟。方才那一番话,不似急中生智就能说得出来的,定然是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想他能在三房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将账目查得清清楚楚,这种本事,还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就能做得出来! 书华心中暗自叹服:看来,自家这位二哥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账目完全查清楚之时,已然时近黄昏。 书华看着二哥将账册与地契收好,携手离开竺苑。 一路上,二哥显然很轻松,眉眼中尽是笑意。见他如此开心,书华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哥,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些田产?毕竟田产不比其他死物,须得多加打理,你平日埋首书堆里,怎地忽然有了这份闲工夫?” “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见妹妹诧异,他笑了笑,“大姐已经定亲,接下来可就是你了,嫁妆的事情也该操办起来了……” 读书人最爱不过面子,如今他却可以为了几张俗物而弯腰,倒真是用了心! 书华心中温暖,面上却还得做出一副女儿家的姿态:“二哥就知道羞我!” 二哥难得爽朗一笑,从那一沓地契中抽出两张房契,塞到她手里:“娘亲不在,我和父亲都是男人,少不得在有些事上顾不上你。今后嫁到婆家,这当家理财之事必是少不了,趁着还有几年时间,你得在家里多练练手。这几处宅子暂且交到你手上,往后铺子的掌柜来报账,我会差人将账本全部送到你手上,有什么不懂之处,你大可以来问我和父亲。” 书华呆呆地看着房契:“父亲也知道这事儿?” “父亲平日虽然话少了些,但对我们还是极好的,你可不要与他生了嫌隙。” 书华将房契收好,斜眼瞥他:“我可发现,二哥最近越来越婆妈了!” “得了,好心当作驴肝肺,算我白疼你一场了!” 书华做无辜状:“我可怎么敢将二哥的心肝当做驴肺?驴肺的味道可好着呢!” “你这丫头……” 兄妹两一路调笑,分手之后各自回屋。 第二十八章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 书华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两张房契,将它们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可就是她在古代安身立命的第一笔合法财产啊!她几乎快要笑翻了,想她沈书华也是个土财主了!这怎能不叫人兴奋?! 有地了,以后就会有钱了,再以后就有依仗了! 她仿佛可以看到,在不远的将来,美好的生活正在向她招手…… 不顾橙心怪异的眼神,她抱着房契在床上打了几个滚,依旧笑得合不拢嘴。要不是碍于家中正值丧期,她真想冲出门外,仰天大笑三声!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躺在床上,夜深人静时候,她的心情这才渐渐平复下来,开始琢磨着怎么经营这两处宅子。空着太可惜,租人划不来,还是如之前那般一样,继续留着做生意。 之前都是做什么生意来着?城南那间宅子被人租走私用,按照当初签订的合同,须得等到一年之后才到期,这一年之内,咱只需要每月按时去收租就成了。想来二哥也是这么打算的,毕竟书华之前从未碰过账务,总不能一口吃下个大胖子,还得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 至于另一件铺子,就是上次在东大街进去过的沈记书斋。 沈家是书香世家,自持身份,本不屑于经商这等下流行当,无奈沈家人口众多,又不能入仕为官,若光靠朝廷发的那几百两俸禄,只怕早就饿死了!经沈家族老商议,这才决定做起了行商生意,不过为了保证沈家以书传世的家训,沈家创办的第一家生意铺子,便是如今这“沈记书斋”。 只不过,如今这生意越做越大,钱赚得越来越多,书斋因其利润低成本高而渐渐受到冷落。每年的进账,能够保证不亏亦是万幸。 今时今日的沈记书斋,重点并不在赚钱,更多是一种形象的维护,它在宣告世人——就算沈家不得已下海经商,沈家也依旧还是那个根深蒂固的书香世家! 这算不算是一种经营理念?书华暗自揣摩,虽说这书斋的利润并不高,但若稍加修改,也不一定就是个亏本买卖。 想当初,沈家祖先可就是靠着卖书而扛起了整个家族的花销,不过呢,她现在是沈家养在深闺的三小姐,二哥把这书斋交给她,也不过是给她练练手,并不曾打算真让她赚什么大钱。如果太过锋芒毕露,只怕结果会变成树秀于林而风催之。 而且她也想过了,离开沈家未必就是最好的选择,当初周疯子跳河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在没有钱没有背景的情况下,她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女人能干些什么?一个不小心,结果只怕会比那周疯子还要可悲。 从小到大,她就是个不爱冒险的人,她喜欢缩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过着和每一个人一样的普通生活。如果没有这次离弃的穿越之旅,或许,她会就那么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吧。 还是继续让它们维持现样吧,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也太危险,她没那个胆子迈出去。 她将两张房契仔细叠好,放到枕头底下,缓缓阖上双眼:就这样好了,不用担心挨饿受冻,还有哥哥的疼爱,她该知足了…… 夜色渐浓,她终是入了梦。 这一觉,是她自穿越过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当一切都想通了,放开了,她终于可以试着直面自己的生活,接受自己现在的新身份了。她是沈家嫡出的三小姐,名门之后,有父亲有哥哥,不用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与高考的摧残,可以每天都呼吸新鲜无污染的空气,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果忽略掉将来极有可能被包办的婚姻,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罢了,人无完人,有缺憾的人生才是真实! 她发挥自己的阿q精神,一大早起来,便领着橙心来到二夫人屋里,端端正正地朝二夫人请安问候。不仅仅是为了父亲先前的话,更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继母,日后嫁人,若不在她这里讨得好,自己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至于上次闹出来的不愉快,只要二夫人不提,她也暂且当做不记得,毕竟父亲的意愿摆在那儿,太过逾越对她没好处。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见到许久不曾来请安的书华清早就给自己行了个大礼,二夫人并没有感到多大惊讶,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地扶她起来,拉着她闲话家常。 不时,沈书画也过来了。 她见书华也在,眼底滑过一丝不自然,向二夫人行过礼之后,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书华旁边。 母女三人,皆是眉眼带笑,相互说些有的没的,乍一看去,倒也是和乐融融。 谈笑间,或多或少都提及到了昨日那场闹剧,最后又扯到了才倌儿去讨要地契之事,对于二夫人的旁敲侧击,书华只笑着装傻。 知她是个闷葫芦,二夫人也没打算在她身上花太多功夫,转眼又将话题转到了其他事上。 她拉起书华的手,亲昵地笑道,“我与你父亲都说好了,待三房搬了出去,你与画姐儿就全都搬到那里去。” 书华笑得腼腆:“多谢太太的美意。” 二夫人一派慈母风度,将书华的手与书画的手叠在一起,仅仅一握:“从今以后,这家里的姐妹就剩下你们两个,可得要好好相处,莫再让我与二爷操心了。” 二女齐齐称是,书华却注意到她话中怪异之处,不由发问:“怎地就剩下我与大姐,四叔那里不是还有……” “你以为三房搬走了,四房还会乖乖留在家里吗?”书画语带嘲讽,“四叔一心想要往仕途上钻,从前还有爷爷看着他,如今爷爷仙逝,他还不得把握机会,带着妻儿快点离开,好去考取功名得个官位!” 可是依照父亲强硬的作风,他会允许四房做出有违家规之举吗?书华在心中略有质疑,却也没有往心里去。 书画犹自不平:“如今他还没有考中,四叔就开始用鼻孔看人,日后若真让他们如了愿,只怕会更加狗眼看人低!” 见书华满脸茫然,二夫人便大概将事情说了遍。方才知道,昨儿个四叔托人来寻书画,希望借着她攀上柳家。以柳家与朝廷盘根错节的关系,若能得到柳家撑腰,日后定能免去不少麻烦。可不知怎地,两方就来了脾气,四叔顺口说了些难听的话,这才让书画气难平。 望着大姐眼底深深的鄙夷之色,书华心中却有些诧异,以大姐平日的做人态度,一向都是客客气气,极会讨人欢心,怎地这回却把事情闹僵了? 难道真是四叔出言不逊,得罪了大姐?可是这不对呐,四叔是来求人办事的,讨好她都来不及,又怎会主动去得罪她?! 书华百思不得其解,只赔着笑劝慰:“大家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大不了,过几日便忘了。” “一家人?一家人会想到给侄女儿的夫家塞丫头?!”大姐柳眉倒竖,俊俏的脸蛋上盛满怒意,“我这还没出嫁,他们就将主意打到了我身上,这要传了出去,他们让外人怎么看我?晦气!” 书华愕然,二夫人却是掩嘴咳了两声:“华姐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大闺女,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 大姐这才稍稍收敛怒气,但手指仍旧不住地绞手帕,看来这回四叔是彻底把这位未来的柳少夫人给得罪了! “等三房搬走后,账房之事怕要全部落到二爷与才倌儿身上,这段时间需要张罗的事情又多,实在把我忙晕了,”二夫人紧了紧握住书华的手,面色诚恳,“画姐儿这些时日忙着做绣活,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可能帮帮我?” 孝期三年,怎地就这么急着做绣活?书华没有多问,只点点头:“太太有何吩咐尽管说。” 第二十九章谁说三小姐好糊弄?! 二夫人也没有吩咐太多的事情,只将家里的厨房拨给了书华,让她这些时候帮忙看着点,顺便学两道家家常菜式,日后也好撑门面。书华现在是家里最闲的人,实在找不到可以拒绝的理由,便一口应承下来。 在此之前,厨房的事情都是由大姐在帮忙料理,不明白二夫人怎地就忽然把自己扯了进来。 做绣活?还有整整三年时间,至于急成这样子? 书华不理解,也没打算深究,老实随着红秀来到厨房。 此刻已然入冬许久,相比外头的寒气逼人,厨房里显然要温暖得多。书华好奇地跟在红秀后面,看着大家忙活,等到红秀出声让大家暂时停下手中的活儿,这才正了正身子,将他们的模样粗粗扫视了一遍。 刚用完中饭,此刻应该不是很忙,顶多也就刷几个碗。可是看见众人埋头苦干的模样,书华不由生出几分好笑。 “这位是三小姐,从今往后,厨房的事情就由她来主理,你们日后若有事情,可直接向她禀明。” 众人似是没有想到忽然换人了,但碍于对方是主子,倒也没好意思表现出太多的疑惑,纷纷屈膝行礼:“奴才(婢)见过三小姐。” 书华很少见到这番阵势,同时有这么多的人朝自己下跪,神色一晃,随即稳住心绪,淡淡道:“都起来吧。” 待众人站稳,她朝两个年纪较长,衣服花样较精细的厨娘笑道:“我初来乍到,且有年轻不懂事,日后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你们多多见谅。” 言毕,她朝她们屈了屈身。 “使不得使不得!您可是千金小姐,这样子可真是折煞老奴们了!”两个厨娘赶紧扶起她,左边的厨娘眼底明明扬着得意的笑意,但面上却还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另一个却是真的吓到了,面色涨得通红,死也不肯让书华行完这个礼。 书华也没打算太较真,顺着她们的手直起身,脸上一直挂着招牌笑容,初初看去,倒真是个好相处的温婉女子。 众人见新来的主子如此模样,纷纷开始琢磨她的性子究竟如何,若真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往后的油水可就肥肥的!这些人当中,有些人却已经开始暗自窃喜,他们在之前就听说过三小姐的事儿,知她是个没甚脾性的人,要不然又怎会被自家亲姐给抢了心上人?!虽然上次因为青巧的事情而闹得有些过分,但那毕竟只是三小姐的一时气急,这管教下人的事情非一朝一夕能够学成,想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做不出什么成绩来! 经过红秀介绍,书华对这厨房里的人事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她方才行礼的两位厨娘正是厨房里的掌厨娘子,平日厨房的活儿都由她们分配,算得上是半个管事。 方才站在左边那个个子较小的厨娘唤作杨婶,正是橙心的娘亲,她不过三十岁上下,面色白皙,脸上笑意盎然,极会说话,又会看人眼色,确是个圆滑讨喜的人。上次为书华打开地窖的人,正是她。 她见到自家女儿正时不时拿眼睛瞟自己,也不去管她,只一门心思扑在心上任的领导身上。 另一名厨娘生得高大些,眼睛黝黑,不似杨婶那般会说话,问一句她便答一句,绝不多说一个字,人叫她徐大娘。听红秀说,徐大娘是个苦命人,嫁了两个男人都先后死了,如今背着个克夫的坏名声,当初还是书华亲娘怜惜她的一手好厨艺,才将她从路边捡了回来。 因着这一层关系,那徐大娘对书华的态度极好,一直半弯着身子,面色恭谨。 “夫人让我给你捎句话,让你们好生教小姐厨艺,切不可怠慢!既要尽心尽力,也要量力而行。如果发现有谁在底下使坏,小心夫人仔细剥了你们的皮!” 原来管厨房的事情是父亲的意思!书华心下了然,送走了红秀之后,也不去管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下人们,只独自将厨房逛了一圈。 厨房不大,但却收拾得干净且整齐,伸手摸了摸灶台,几乎看不见灰尘,看来是每天都有擦拭。砧板上还摆着一块精瘦肉,有一部分已经切成了细丝儿,闻闻味儿,还算新鲜。书华抬头看了眼周围,旁边还放些葱和大蒜,并不见其他材料,便指着砧板上的鲜肉问道:“这是要做何菜?” 一名略略发福的中年男子走出来,面带尴尬:“是,是要做鱼香肉丝。” 书华点点头:“那木耳与玉兰片呢?怎地不见你拿出来用水泡着?” 他哪里是要做什么鱼香肉丝!那块鲜肉不过是他方才见有主子进来,临时随手抓的,只想在主人面前做个样子,却不想竟被主人给揪住询问。 见他满头大汗,衬着光溜溜的头顶愈加油光发亮。书华也不打算太过为难他,只淡淡笑道:“刀工不错,我很期待晚上的鱼香肉丝。” 锅里装着水,灶里却没有柴禾,扎扎实实一个冷灶。书华只瞥了一眼,笑意愈发深:“咱们这小厨房里可真是卧虎藏龙,居然有人能冷灶烧开水!” 众人干笑,额角渐有汗意。 书华不理会他们,径自来到旁边的库房,里面虽然阴暗,但并不潮湿,相反很干燥,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布置。进门左边摆着一个大木架,架子上全是擦洗干净了的碗筷;木架子的对面则是一篓一篓的蔬菜,书华随便拎起一根黄瓜,见它尾巴处的黄花已经枯萎,身上的刺耳已经软掉,不由眉头微皱:“这菜是谁负责采办的?” 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子走出来,她小心缩着肩膀,说话不自觉地带上几分颤音:“是奴婢和守门的王易一起采办的。” “下次换一家。” “是……是。” 书华没有把黄瓜放下,而是又拿了一根黄瓜出来,交到胖厨子的手里:“你把它们全部切成片儿,我晚上会叫人来取,记住不要现在就切了,晚饭之后再切,我很看好你的刀工!” 胖厨子忙不迭地弯腰称是,双颊因为受了夸奖而微微泛红,他将两根黄瓜拽得紧紧的,就指望靠它们建功立业了! 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库房,心中暗自琢磨:今晚上正好做个黄瓜面膜! 等到看得都差不多了,书华在众人面前站定,渐渐收拢笑意,仔细将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声音不疾不徐:“这个厨房不大,人却是不少,依我看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立时,所有人都绷紧神经,面露惊恐。 新官上任就要玩裁员?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奈何他们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两位掌厨娘子身上。杨婶一向是见风使舵的人,这会子见主子来者不善,自然也不会傻乎乎地当这个出头鸟,别过脸去错开众人的目光。 至于徐大娘,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加之对书华心存敬意,此刻更是一声不吭,全然不把众人焦虑的模样当做一回事。 书华静静站在原地,并不言语,一双清澈明净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其实,压得众人喘气不赢,不停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是哪个兔崽子说这个三小姐好糊弄的?真该戳瞎他那双狗眼! 第三十章不自量力 良久,等到有些人快要坚持不住,准备上前来讨饶之时,书华忽地开口了:“我听太太说,你们都在沈家呆了不少时间,都应该是懂规矩的人,倒是我初来乍到,还望各位今后手下留情,不吝赐教。”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可众人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纷纷使劲点头:“多谢小姐开恩。” 书华点点头,就让大家散了,各干各的。 忽地,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循着香味闻去,才发现是源自于一处小灶上的砂锅之内。 书华半蹲着站在小灶旁边,望着砂锅眨巴眼睛,一派女孩儿家的模样,已经全然不见方才那般压人的气势。她指着正在冒热气的砂锅问道:“这是莲藕素汤吗?” 不待徐大娘开口,杨婶就赶紧地抢了白:“正是正是!真没想到小姐生得如此灵巧的鼻子,竟是不用看也能知道里面是什么,果真是天资聪慧!” 书华浅浅一笑:“我以前吃过这道汤,便记住了味儿。” 马匹拍到了马蹄子上!众人暗笑。也亏得杨婶反应快,立刻接着说道:“既然能记住味儿,也是顶厉害的!如若小姐生做男儿身,仗着如此厉害的记忆力,定然能一举中榜啊!” 这种人最容易顺杆儿爬,如同泥鳅一般滑不溜丢,实在不好拿捏。书华暗自在心中下了定论,没有再与杨婶纠缠,仔细盯着砂锅闻香味儿。 徐大娘见状,伸手解开锅盖,香气立时扑面而来,清新淡雅,带着淡淡的甜味。 她又取来一副碗筷过,用勺舀出一小碗浓汤递给书华:“小心烫。” 书华也不客气,当即接过碗筷,吹着热气,小心喝下一口,味道果然非常新鲜可口!她赞赏地望向徐大娘:“这是你做的?” 徐大娘点微微颔首:“这几日二爷有些咳嗽,夫人特意吩咐老奴们做些消痰祛湿的汤品给二爷补补身子。”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这汤难做吗?” “程序并不难,只需掌握好火候。” 书华露出一双白森森的虎牙,笑得春光灿烂:“那我的第一道菜就学这个!” 莲藕素汤并不难做,更何况,书华在前世就知道做这道汤,所以学起来非常快,只是在火候的掌握上略感麻烦。毕竟她在现代用的是电饭煲,不需要注意火候之类的问题。 好在徐大娘教得很用心,只稍一日,书华就炖出了一锅美味的汤。 她尝了下味道,虽不及徐大娘的鲜美,但已有七分模样,糊弄一下外行人还是够的。 书华对这个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她的心情很不错,让橙心将自己成功熬出来的第一锅汤装好,亲自送到宗祠。此时天色已黑,父亲与二哥等人还跪在灵前,三叔与四叔却是已经不见踪影。书华招来守门的韦寿询问,才知道三叔四叔在傍晚时分便借着身子不适的借口离开了。 想来,他们是铁了心要分家,此刻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书华让韦寿将二哥唤出来,小心将装有浓汤的食盒递过去:“这里是莲藕素汤,可以清热止咳,补益驱劳,记得要趁热喝,凉了就没味儿了。” 才一日不见,二哥的面色又白了些,身子骨愈见消瘦,好似瞬间老了好几岁,教人看了心疼不已。 他扯动嘴角,温和地笑着,黑眸一如往常般柔软:“好。” “咳咳,咳咳咳……”一阵沉闷的咳嗽声从祠堂内传来,书华顺着声音望去,很自然低望见了父亲的声音。他此刻正挺直腰板跪在地上,虽然看不清脸色,但光从他瘦了不只一两圈的身形来看,便能知道他此刻有多辛苦。 只是不知道,他的这番姿态,是做给沈家人看的,还是做给某些有心人看的。 注意到书华的视线,二哥以为她是在担心父亲的身子,便出言安慰道:“父亲的身体一向很硬朗,这两天只是感染了些风寒,相信不久便能恢复健康。” 书华也不解释,只笑着附和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第二天,书华心中的有心人便登门拜访来了! 柳家夫人带着女儿柳心瑜递上拜帖,奈何二爷与书才等人都寸步不离地守在灵堂里,这柳家夫人与柳小姐又是女儿身,不得进入宗祠,便只能跟着二夫人在花厅里喝了会儿子茶,说了些节哀顺变的场面话,便匆匆离去。 对于自家父亲连未来亲家的面儿都不见一回,沈书画有些无法理解,这门亲事门当户对,郎情妾意,已经得到两家的认同,就连聘礼都已经下了,一切便已成了定局。如果说,父亲此刻还有什么对这门亲事反感的理由,十有八九是因为那个没出息的三丫头! 想到这儿,一股委屈缓缓涌上心头,明明她现在才是嫡长女,马上就要嫁给声势显赫的柳家,凭什么父亲还是这般瞧不起自己?!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如那个臭丫头?! 这些日子天天做绣活,原本因为快要成亲而欢喜的心情,此刻也变得糟糕起来。 连连绣错了好几针,她做得心烦意乱,见到外头下起了雪,想起今日已是小寒时节,当即高声喊来绿思:“到厨房去吩咐杨婶炖一锅当归生姜汤,用食盒装好送到我房里来。” 当她提着食盒来到宗祠之前时候,正好碰见三妹也在那儿与二弟说话,走近一看,发现二弟手里还提着一个非常笨重的大食盒。这个食盒的上面是用来装饭菜的,下面则是一个小小的炉子,炉子里正烧着火红的黑炭,细细的火苗时而往外冒,看着很是暖和。 见到大姐也来了,书华与书才都笑着朝她打招呼,顺便也就瞄到了她手上那个精巧的红漆食盒。 书华不好当面点破,也就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将一个特意定做的暖手炉塞进二哥手里,嘱咐他注意身体,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书才向来对这个大姐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她与柳家小子订了亲之后,心里愈发对她反感。此刻见她手里提着食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尴尬模样,仍旧好似什么都没看见般,随口敷衍两句就钻回了宗祠里。 雪越下越大,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看着空荡荡的宗祠门口,书画柳眉拧做一团,心有不甘,却又无法发泄,只能拎着食盒大步往回走。 刚回到屋里,她就“啪”的一声将食盒放桌上丢,面色铁青。 绿思见到主子这般模样,只能老实守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书画望着旁边的食盒,越想越气,猛地砸在地上,碎瓷片飞得到处都是,香浓的汤味儿飘满整间屋子,吓得绿思缩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似乎犹自不解气,她又抓住食盒狠狠扔了出去,盯着支离破碎的食盒木块,冷冷笑道:“你真以为你能争得过我吗?不自量力!” 她当即写了封信笺,用蜜蜡封好,吩咐绿思小心将它送到柳府之上。 绿思知道私送信笺这种事情是不合规矩的,但是瞥见小姐此刻似要吃人的凶狠样子,原本想要劝导的话语只能悉数吞回去,顺着小姐的话溜出了府。 第三十一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第二日,柳家的人又来了。 这一回,是柳家老爷亲自登门,据说还领来了一位贵客。他们被直接领到灵堂,见到了久不曾露面的沈二爷。 柳老爷是个常年在官场打滚的人,生得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模样亦是相当俊朗,自有一番潇洒姿态。现任知枢密院事一职,与沈二爷此刻的品阶相同。相对沈二爷那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开国公爵位,他的官职却是敏感得多! 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枢密院与中书省同为国家最高机构,相当于后世人眼中的兵部,掌管军事机密、边防及宫廷禁卫等事务;战争时设行枢密院,掌一方军政深受圣上倚重。而且,当今丞相亦兼职枢密院使,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自从柳老爷进入枢密院之后,沈家便很少再与柳家来往,只是后来两家订了亲,这才稍稍缓和了关系。 柳老爷一直也弄不清楚,怎地沈家会在这两年间刻意疏离自己,前些时候派夫人与女儿上门拜访,竟是连沈二爷的面儿都没见上,这叫他心中甚为疑惑。 不过,这一遭,他却是有把握让沈家回心转意,与自家重归于好。 他今日请来的神秘贵客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丞相杜知秋! 只要有了杜知秋,就能帮助沈家沉冤得雪,报了驸马府与端王府的仇。如此一来,不但两家关系得以缓和,还可以帮助丞相大人灭一灭驸马府的威风! 杜知秋今年不过四十来岁,面容清瘦,生得很是普通,属于那种丢到人堆里就看不到了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被柳老爷领着穿过沈家宅院之时,路上竟无一人认出他就是当朝宰相! 可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从最初的一名小小解元,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大宰相! 也正是这样一个人,受尽了天下人的唾弃!人们骂他忘恩负义,害死了自己恩师文先生;人们笑他不知廉耻,为了权利而娶了还在守寡之中的华阳公主;人们指责他丢尽了天下文人的脸面,将当世大文豪苏如世先生迫害入狱,最终被贬边州…… 他残害忠良,薄情寡义,为世人所不齿,可他仍旧是那个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一国宰相,是那个被今圣上甚至赞为“治国奇才”的国之栋梁,更是那个在宰相位子上稳稳坐了十年的传奇人物! 他静静站在沈老爷子的灵前,全然不把沈二爷变幻莫测的神色放在眼里:“沈家自诩书香世家,想必对苏先生之事一直怀恨在心吧。”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沈书才微不可查地震了一下,却是收住情绪,老实地站在符父亲身后。 沈二爷到底是沉得住气些,只见他敛住眉目,拱手作揖:“下官见过丞相大人。不知丞相大人莅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沈书才赶紧跟在后面屈身行礼,举止从容有度。 见到沈二爷言辞颇显冷淡,柳老爷生怕触怒了顶级上司,赶紧蹦出来打圆场:“能让宰相大人登门拜访的人可没几个,沈老弟,你可得把握机会!” 沈二爷却是没有理会他话中的含义,直接单刀直入:“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丞相大人这次有何吩咐?” 柳老爷对他的不懂世故略有不满,正欲出声劝导,不想杜知秋却忽然开口打断:“外头雪大了,等下可得怎么回去。” 柳老爷立时明明白话中意味,乖巧地闭上嘴巴,拉上一旁的沈书才:“贤侄,你家里可有多余的伞?可否借我两把?” 书才也不是笨人,当即会意,点头道:“请随我来。” 遂,两人相携离开,当宗祠的大门被再次关上之时,灵堂再次陷入无边的寂静与昏暗之中。 偌大的宗祠之内,虽有炭火暖炉,却仍旧阴风阵阵。加之灵堂内随处可见的白幡,幽然之气油然而生。灵位钱的火盆里还烧着纸钱,火光跳跃,没有丝毫温度。 “前几日,王驸马上书,弹劾沈家身为士族,且身带开国公爵位,却涉足低贱的商行,实在有失国体,希望圣上摘掉沈家世袭开国公爵位的殊荣,贬为庶民。” 士从商行的现象其实很普遍,虽然名义上不允许,但它几乎已经成为了被大家默许了的存在。然而,如今却忽然被人搬上台面,却是有些尴尬。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完全取决于决策者的态度。 沈二爷面色阴沉,再看这位丞相大人之时,却见他此刻眼中荡漾着笑意,散发出一股云淡风轻的味道。但在这副笑容的背面,却又暗藏多少深意。 “开国公不必担忧,那份折子还未呈递宫中,仍旧留在枢密院。” 沈二爷依旧不为所动:“既是奏折,就该呈递圣上,若是沈家真有罪,自当愿意接受圣裁。” “你就真的不担心沈家会因此受到惩罚?”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沈家祖上曾助太祖皇帝开国,世代忠于圣上,忠于朝廷,如若圣上真判定沈家有罪,沈氏一族绝对不会逃避!” 杜知秋深深看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如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可是愿意?” 沈二爷不知其深意,缄口静待下文。 “王驸马为人轻佻,平日素行不端,纵容家奴行恶,素有恶名。只要开国公能一纸诉状告到陛下面前,不但能让王驸马的奏折成为无稽之谈,更能报了你父亲的仇,岂不一举两得?” 沈二爷神色一凛:“不过一个区区驸马府,又怎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嚣张?大人这是在敲山震虎?还是在借刀杀人?” “你只需要一纸诉状便能保沈家上下安全,这笔生意,你不亏!” 杜知秋仍旧那般云淡风轻,好似沈二爷的答案早已了然于胸,显得极是轻松。相反,沈二爷一点点沉下脸色,缓缓陷入思虑之中…… 第三十二章沈家就交给你了 书华正从厨房回来,手里领着一只盛满干净雪水的小木桶,小心翼翼地站在院子里。 橙心就站在不远处,与君庆一道扫雪,她担心地说道:“小姐可得小心,别滑到了!” 书华越过她们,来到旁边的小花园里,她记得这里有一片小树林,里面种了些梅树。此时正值隆冬,梅花开得正艳,书华琢磨着,正好可以熬一锅梅花粥。 这个时候,花园里的人很少,能经过小树林的人更少。书华一路走来,竟是半个人影也瞧不到。 她找了个相对比较矮的梅树,伸手去摘花,细细碎碎的积雪顺势落下来,跌落在她淡青色的袄子上,惹得她赶紧伸手拍掉,免得等下弄湿了。 此时,却有一个着深色袄子戴褐色羊毛毡帽的年轻男子经过树林,他无意中瞥见雪白的树林中那一抹淡青色,好似掩藏在冰雪世界里的谪仙,惹得他驻足观看。 冰雕玉砌的世界里,一名娇小的女子在开满梅花的树下仰起头,踮起脚尖,小心伸手去摘树上的梅花,却不想轻轻一动,树上的积雪便落在她身上,惹得她柳眉微皱,似有懊恼,白皙柔软的小手将残雪从身上拂去,继而又将注意力落在那些雪白的梅花上,略带娇粉的双颊在美化的映衬下美轮美奂。 她穿着淡绿色的短袄,下面是曳地的白色襦裙,梳着简单的长辫子,耳旁带着一朵小白花,好似不慎落入凡间的莲花仙子,有种出尘不染的清新气质。 她的动作很轻很淡,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小小的期待,让人不忍打扰。 又一朵梅花被摘下来,她轻轻地笑开了,好似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穿破了重重云层,照在了他的心头。 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他赶紧转身,绕到一座假山后面,正好缩头缩脑的绿思,面带不悦:“你家小姐呢?” 此男子正是柳志瑜那混小子!他昨日收到沈书画的信笺,说是有急事要见面,知道父亲要来拜访沈家,他便随着父亲一并来了。好歹他还知道避嫌,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进来,而是稍微化了下妆,在嘴巴上贴了几根胡须,脸上也涂黑了些,不仔细看倒真是看不大出来。 绿思第一次私会男子,双颊早已红得不成样子,低着头细声解释:“小姐病了,怕将病气传给公子,此刻无法出来相见。她托奴婢将这个带给公子,希望公子莫要担心。” “病了?生了什么病?” 绿思将锦囊掏出,递到柳志瑜面前:“小姐只是偶感风寒,并不碍事。” “怎地好好的就染上了风寒?” 绿思指了指柳志瑜接过去的锦囊:“里面是小姐特意求人捎来的平安符,为了能及时送给公子,小姐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才做好了这个锦囊,却不慎着了凉,这才病倒了。” 见柳志瑜低头望着锦囊不说话,眼中却含着担忧,显然是有些动心。绿思照着小姐教的话,继续说道:“其实小姐这些时日并不开心,当初您误认为小姐是将你从寒池中救起的恩人,而小姐却未作澄清,小姐一直因此事而感到良心不安。如今,三夫人已将事情挑开,小姐反而舒了一口气,从此不用再被愧疚所折磨。但是,小姐却很害怕公子会弃她而去,虽然公子未曾责怪于她,可她仍是心中不安,为了能得到公子的原谅,小姐不顾夜里风凉,挑着油灯为您做好了锦囊,本想亲自送给公子,眼下却不想忽然病倒了……” 绿思说完最后一句时候,却发现原本该满心怜惜的柳志瑜竟盯着自己看,眉头为皱,面色甚为不善。 绿思面露惶恐:“公子,您……” “呵,这是你家小姐亲自做的?”不等绿思回答,柳志瑜就将锦囊随手一扔,丢在了地上,冷冷笑着,“这锦囊是你熬夜绣的,方才那番话也是你家小姐教的吧?!” 绿思惊住,急忙摇头否认:“不,不是这样的!锦囊真是小姐一针一线做的,那些话也是奴婢自己想到的,小姐她是真心实意的!” 柳志瑜生来倨傲,最见不得被人蒙骗耍弄,尤其对方还是即将成为妻子的女人,更是令他心生恼怒!他不想再纠缠,转身欲走:“我当初掉进寒池被救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你一个新进府的丫头,不但知道,还知道得如此清楚,倒是你家小姐有心了……” 绿思几次想要上前解释,都被他冷冷地瞪了回来,吓得她只能缩着肩膀不再多嘴。等到柳公子甩袖离去,她小心捡起地上被白雪浸湿的锦囊,苍白着一张小脸,急得不知所措。 小姐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被搞砸了,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一趟回去少不了又是一顿打骂。想到小姐昨日生气砸东西的凶狠模样,她就忍不住全身发抖,握住锦囊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假山那边,柳志瑜本欲直接离开沈家,却不想鬼使神差地又走到小树林前。冰雪依旧,梅花傲然独立,然,那个在梅花下语笑嫣然的女子却已不见了踪影。 柳志瑜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由自主地走进小树林,来到她方才站过的梅树下。 松软的雪地上,她的脚印还在。 柳志瑜抬手折下一枝梅花,放到嘴边细细闻了闻,淡雅的香气瞬时涌入鼻间,充斥着他的胸腔,好似方才的不愉快都被扫荡一空,只余下若有似无的回味。 她从前总是跟在自己身边,喜欢依赖着自己,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与自己分享。还记得,她将第一次刺绣的手帕送给自己时,那双小小的手指头上胡乱绑满了绷带,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话来着?唔,他嫌弃那拙劣的针脚,还有那乱七八糟的配色,当着她的面,就将那块帕子扔到了池塘里。可是,倔强如她,硬是着冒着会被淹死的危险,趴在池塘边上把帕子给捞了回来。 她说,这块帕子脏了,我回去再绣一块给志瑜哥哥。 她虽然不喜欢说话,但她不会耍心机,不会骗人说谎,她只会不计回报地对你好。只可惜,那个时候的自己,竟然把这种单纯善良当做了无知蠢笨! 自己这是在后悔吗? 这个念头猛地窜上心头,吓得他赶紧打住胡思乱想,自己是堂堂的柳家二少爷,是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自诩风流倜傥,怎么可能对一个傻乎乎的黄毛丫头心存念想?! 他赶紧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树林,他却忘记了还要放下那枝落有残雪的梅花,任由清幽的梅花香将自己缠绕。 第三十三章倒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话说这头,书华回到厨房,在徐大娘的指导下,将刚摘好的梅花从水桶里捞出来,掰下梅花花瓣,用清水洗净,放置一边,又洗了小半碗粳米,用砂锅熬成粥,再加入洗好的白梅花,让它滚上两滚,便将砂锅端开,一锅热腾腾的梅花粥就此出炉咯! 解开锅盖,书华舀了小半碗尝了尝,味道清新淡雅,一定很和二哥的胃口。 梅花粥有舒肝理气,激发食欲的用处,这些日子二哥与父亲用饭都很少,每回送去的饭总是只动了一点点,大部分都被退了回来。虽然她知道他们这是因为情绪低落所致,但还是希望这梅花粥能让他们多吃些饭,莫要就这么病倒了。 她将粥分成好几份,差人将它们分送到二夫人及大姐那儿,剩下的全都放入备有小火炉保温的食盒,亲自去送给自家二哥。 才刚走进宗祠的院子,就见到宗祠大门紧闭,韦寿也没站在宗祠门口,而是远远地守在院门口。见到三小姐来了,他赶紧上前解释:“二爷与客人在祠堂内谈话,暂时不能出来,小姐稍后再来吧。” “哦?来了什么样的客人?” “是柳老爷带来的人,听说是贵客,却不知道具体是何身份。” 书华略一思忖:“二哥呢?他也在里面?” “二少爷与柳老爷一同离开了,像是去了暖阁。” 书华将食盒递给韦寿:“等下客人走后,你就帮我把这食盒送给父亲。” “奴才不知道这位客人要与二爷谈到何时,若是时间久了,只怕这炭火烧尽了,食盒里的粥会冷掉,不如小姐……” “他们不会谈多久的,”书华自信一笑,将食盒递到他手里,便转身离去。 柳老爷现任枢密院知事,带来的贵客十有八九是枢密院里的高官,以沈家多年来远离朝堂斗争的处事方式,定然不愿意与枢密院这种手握重兵的敏感地方过多接触。 她缓缓走在回去的路上,望着天空又开始飘落的雪花,但愿那名贵客能赶在炭火烧尽之前离开…… 灵堂的角落里,摆着一丈来高的高架,架子上的火盆烧得正旺,时而飞出一两点星子,溅得噼啪直响。 沈老爷子的灵位就这么摆在那儿,一如这个老人曾经的模样,默默无闻,无人问津。可在他的身边,却还摆着数十块列祖列宗的牌位,数百年过去了,他们仍旧还在,静静注视着这个曾经助先皇开国的沈氏一族。 当柳老爷带着他的神秘客人离开沈家之后,沈二爷第一次走出了昏暗的灵堂,站在了落满白雪的院子里。昨日的雪还未融化,方才又接着覆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已经可以没过脚踝,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尤为清脆。 “老二,沈家就交给你了。” 脑海中一直回想着父亲弥留之际的最后一句话,沈二爷双手插入袖中,心不在焉地望着满地积雪,低声细喃:“退一步也未尝不可吗……” 按照老家苏州的风俗,头七是死者魂魄回家之时,到时有凶煞出现,危及家人,一定要举家躲避,谓之归煞。 明日便是头七,沈家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准备今晚上就搬到城西的一座别院之内。 书华坐在床边翻着厨房这几日的账单,看完之后就放回枕头下,看着屋里几个丫头忙里忙外,不由出声劝道:“不过是出去住一天,隔日就回来,用不着带这么多的东西。” 橙心忙着将柜子里的衣裳整齐放到箱笼里,头也没抬:“我的小姐,这时候外头冰天雪地的,若不多带点衣裳和被子,您若着了凉,二少爷和二爷非得打死奴婢不可!” 言毕,她又冲君翠与君瑶说道:“记得多带两被子,还有暖炉也带上,别忘了木炭要多装点,这时候正是木炭涨价的时机,可不能花这个冤枉钱!” 书华无奈地摇摇头,抬步走出乱糟糟的屋子,撑着油纸伞,穿过细细的雪花,来到厨房。 因着要出门,厨房里也忙得不可开交,不但要准备一天的粮食,还要将那些油盐酱醋一并拢好,就连干柴都绑了整整两捆,还有那些个干粮点心,更是花样百出。看那架势,好似恨不得这两天就把几年要吃的饭都给做好咯! 此时此刻,书华也不好站在路中间挡道,就缩在角落里烤火。杨婶适时凑上来,嬉笑着向她问好:“三小姐如此金贵的身子,可别在这油烟熏人的地方呆着了,这么白嫩嫩的脸蛋,要是被熏坏了可就麻烦了!不如,老奴去给您做一碗五色养颜粥,保管能让小姐变得越来越漂亮!” 言毕,也不管书华搭没搭话,就屁颠屁颠地跑去熬粥了。 之前,让徐大娘那个扫把星给抢了风头,惹得三小姐每回来厨房都只向徐大娘学习厨艺,这一回,她怎么都要挣回点面子!她已经向女儿打听过了,三小姐平日时有用黄瓜敷面,说是可以美容养颜,她琢磨着,这五色养颜粥向来是各房小姐太太们保养皮肤的佳品,只要能让三小姐知道她也是有本事的,日后就再不用被那些个踩地逢高的奴才们说自己还不如一个扫把星! 书华没有去管杨婶在那边仔细挑选豆子的殷勤模样,只将目光落在徐大娘身上,看着她在灶头前打转转。 不时,徐大娘将最后一笼馒头包好,她将粗糙的双手在衣裙上使劲擦了擦,来到三小姐跟前弯腰问好:“小姐可是有事儿寻老奴?” 倒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书华轻轻一笑,招她跟着自己离开了厨房,可怜杨婶还沉浸在努力做羹汤的事情里,半点都没注意到三小姐已经走了。 书华没有回兰苑,而是让徐大娘领着自己去了她自己住的下人房。 沈家的下人房分得很精细,外院与内宅的要分开,各方各院的要分开,就连烧菜的和扫地的都要分开,如此严密的分工布置,看来从前掌家的夫人很是严厉呐! 第三十四章徐大娘与鸡蛋羹 书华随徐大娘进了一间处在西边的屋子,屋子很小,不过数平米的样子,巴掌大的地方,放张床就占得差不多了,再摆个柜子,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便是挤得慢慢的了。 徐大娘用袖子将唯一的一张凳子擦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低着头请小姐坐下,本想为她沏壶茶,只可惜她那小半壶茶叶都已经发了霉,实在拿不出手,只能硬着头皮倒了杯白开水,小心翼翼地放到小姐面前,绞着手站在旁边,显是很不好意思。 好在这水是温的,书华就着喝了两口,便直接道明来意:“我把厨房报上来的帐都看过了,账目很清明,辛苦你和杨婶了。” “能为小姐分忧,是老奴们的职责。” “可是,厨房的报账方式却有些不恰当,”书华双手插入袖中,语气平平淡淡,“你们每日都是先去固定的地方买了菜,然后回来报给账房,让那些菜农到账房去结账。这样一来,就会经常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浪费,而这些浪费,主要是因为采办的人没有适量采买。原因很简单,钱是账房出的,他们只需要跑腿及报账就可以了,就算买多了买贵了,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你说,是与不是?” 徐大娘略一思忖:“当初制定这个办法的是先夫人。因为之前的报账方法容易让下人们钻空子偷油水,所以就想着让钱直接从账房过到菜农手里,以免再出现报假账的事情。” “可饶是如此,若人有那贪心,就算贪不到钱,也能贪些其他的物什。比如,每日多买的那些菜,吃也是吃不完的,你可曾想过,它们都去了哪儿?” 徐大娘神色一凛,黝黑的眼睛渐渐沉下去:“之前,是有人拿了些不要的烂菜回去,老奴以为扔了也是浪费,便也由着他们去了。倒是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老奴日后定会多加注意,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 “你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拿走那些多出来的菜,可若他们不拿的话,就只能任由那些菜烂掉,结果还是浪费了。” 徐大娘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依小姐之见,该是如何处理为好?” “打蛇打七寸,事情从哪儿开始的,就从哪儿办起。采办的人之所以可以任意采买,只因为没有银钱上的顾忌,咱们这就给他们加一层锁链,日后每日要做的饭菜,都必须提前决定好,报到账房,让他们依照市价核算出一个最低价,再将这个最低价报给厨房,让他们依着这个最低价去采买。一旦超出了这个最低价规定的数目,多出来的钱就有他们自己掏,当然,如若他们能买到比这个最低价还要低的菜,那么余出来就当做犒赏,让他们分了也无妨。” 徐大娘略一思忖:“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就怕那些奴才们为了降低价格,故意买些不新鲜的菜来打发。” “所以说,这事儿我先在这里与你商量一番,若日后真的决定下来,还得依仗你来多多照看着,每日的菜都得严把关卡,免得又出漏洞。” 徐大娘点点头:“老奴明白了。小姐尽管放心,老奴一定尽心尽力,断不让那些心怀贼心的奴才们钻了空子!” “如此甚好,”书华站起身,动了动略有僵硬的双腿,“这事儿先说到这里,我且回去向太太商量商量,日后有什么麻烦,你直接来寻我说就好。” 徐大娘恭敬地把她送到兰苑门口,然后又冒着雪花跑回厨房,才刚一进门,就撞上杨婶那张铁青的脸。 杨婶开口就直接问道:“你刚才把三小姐拐到哪里去了?!” “没去哪儿,”徐大娘本就不善言辞,干巴巴地敷衍了两句,就走到灶边上继续忙好。 她记得,先夫人生前最喜欢吃自己做的鸡蛋羹,想到三小姐那张与先夫人极为相似的脸蛋,还有她对自己的信任,不由心头一热,选了两个新鲜的鸡蛋,敲开后用白瓷碗装着,飞快地搅拌起来。 “就知道做鸡蛋羹!你以为一碗鸡蛋羹,就能讨好到三小姐吗?!”见到徐大娘丝毫不为所动,杨婶更是恼火,张口就没了分寸,“你就是个扫把星!先前克死了爹娘,后来就克死了两个男人,凡是和你沾上关系的,就没一个有好下场!依我看,先夫人就是因为收留了你,才会那么早就去了!!” 徐大娘手下猛地一顿,面色渐渐变黑了,加之她本来就壮实的身材,愈发显得狰狞起来。 这些话,她这些年来听得也不少,可还是头一回,有人当面说先夫人也是自己克死的。在她印象中,先夫人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不但没有嫌弃她的坏名声,还让她有了一个可以生活的地方。因此,即便是先夫人去世了,她仍旧愿意冒着被人冷嘲热讽的难受留在沈家,她想代替先夫人看着二少爷与三小姐如何长大,如何成家立室并且一直幸福地活下去。这些都是她现在活在世上,唯一的目的。 可是,这样一个好人,怎么会被自己克死的?! 她手里的碗渐渐倾斜了,金黄的蛋汁顺势流出来,一滴两滴地落在地上。 哒,哒,哒…… 一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其他人见到这幅景象,闻到空气中的火药味儿,都赶紧躲到一边去,埋头各自干活。可又舍不得错过这场好戏,全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她们的争吵,吵得越凶,他们手下的活儿也是越利索。 杨婶见到徐大娘阴沉的脸色,心里也有些哆嗦,但见到大家都还在,自己若是就这么败了,日后指不定要被人怎么笑话?!她挑起双眉,冲徐大娘尖声吼道:“别以为你摆出这张脸,我就会怕你!你可还记得,三小姐绝食的那几天里,你天天做鸡蛋羹送过去,结果三小姐差点连命都丢了,肯定就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你若是想三小姐活得长命点,就离她越远越好,最好立刻滚出沈家,省得又白白糟践了一条命!” 尖锐刻薄的声音如同一根根银针,狠狠扎在徐大娘的耳膜上,令她忍不住想要捂上耳朵。 “难道,在杨婶的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命薄的人?” 书华自厨房外慢慢踱进来,视线缓慢地从杨婶身上飘过,凌厉的气势逼人而来。 这一瞬间,不仅仅是杨婶石化了,就连厨房里其他看热闹的人也全都傻掉了,唯一一个还沉浸自己世界里的人,就只有端着碗的徐大娘。 第三十五章好自为之 杨婶慌忙跪下,不停地磕头讨饶:“奴婢方才只是一时口快,并无其他心思!三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我这般皮糙肉厚的老奴婢一般见识!” 见状,其他人也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稀里哗啦地跪倒在地:“见过三小姐。” 一直处在懵懂之中徐大娘终于被这一道喊声给惊醒,她望着静静站在门口的三小姐,那张像极了先夫人的面容,映着门外的盈盈白雪,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 她手忙脚乱地放下瓷碗,重重跪在地上,声音低哑:“小姐,您……” 书华没有看她,而是将厨房里一干人等全部扫了一遍,最后将视线落在杨婶身上,见她明明实在讨饶,但眼中却无太多着急之色,就连额头碰地时候,都保持了一个恰好的距离,看上去好像每一下都磕得很用力,其实最后真正落到地上的次数却是一次没有! 不愧是在沈家混了多年的老奴婢,感情她是认定了自己不会责罚于她吗?! 书华嘴角噙着一缕轻笑:“不用再磕了,这事儿我也懒得管。” 杨婶眼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当真不再磕头,伏在地上大声喊道:“多谢三小姐慈悲心肠!” 她是二夫人嫁过来的陪嫁丫鬟,虽然只是二夫人的兄长为了充门面而临时买的丫鬟,但是,她好歹也是二夫人的人,在沈家又待了这么多年,论资历并不比春分那几个一等丫鬟低。三小姐终究只是个黄毛丫头,手段嫩得很,能奈她何?! 就在她为此暗自得意之时,书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虽不想管,但太太素来最讨厌歪门邪道之说,你是沈家老人,论资历我自当让你三分,可是,沈家家规严明,最忌讳下人搬弄是非,你如此大胆妄为,若不加以惩戒,你让其他下人怎么想怎么看?” 不待她出声辩驳,书华就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把杨婶绑起来,随我一道去见太太,要怎么处置,还得请示太太再做定夺。” 言毕,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杨婶一边哭嚎着,一边在两个婆子的押送下跟着来到兰苑。 彼时,二夫人正在屋里翻阅这两日从三房转过来的账务,三房那边已经打定了主意过完头七就搬走,无论家里忙成什么样,他们也不打算再管,每日就窝在屋子收拾行李,张罗着新屋那边的事情。 待听到外头有人喧哗,这才放下手中账册,却见到书华领着一干人走进来,二夫人见她这般架势,先是一愣,随即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书华上前,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明,待说完之后,二夫人的脸色已是极不好看。她望着跪在地上不停讨饶的杨婶,沉声冷道:“你在沈家待了这么多年,怎地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居然敢私自搬弄主子的是非,换做别人我倒可以保你一二,可如今你居然把舌头伸到了白姐姐的身上,此事若被二爷知道,铁定要剥了你的皮,打死了扔出沈家!” 杨婶这才真正害怕起来,先夫人去世之后,二爷心灰意冷,没有人再敢在家里提及先夫人之事。如今,若真是被二爷知道了自己今日所说的话,只怕是真的没了活路! 她流着眼泪祈求:“老奴并非有意挑弄是非,老奴只不过见那扫把星与三小姐走得太近,怕她会害了三小姐,一时心急才会说错了话!求夫人念在老奴多年来的忠心耿耿,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绕了老奴这一回吧!” 杨婶虽然有错,但她毕竟是随自己嫁到沈家来的人,如若真把她赶出去,只怕自己的脸上也不大好看。回想二爷这些年来对白氏的态度,二夫人心中仍旧窝着一口气,论容貌论德行,她那样都不比白氏差,为何二爷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那个死人?直到现在,白氏之死都成了他心中一块无人敢触及的死角,这叫她这个正室夫人如何自处?! “念在你多年来为沈家出过不少力的份上,我暂时就不将此事报给二爷,你且要好自为之!” 杨婶赶紧磕头,千恩万谢:“二夫人菩萨心肠,一定会长命百岁!”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犯了沈家家规是事实,即便你是我的陪嫁丫鬟,我也不能徇私枉法,否则你叫我日后如何服众?!”二夫人招人将她绑起来,艳丽的眉目里满是冷漠,“拿藤条过来,依照家法,搬弄是非者抽二十下,对主子不敬,加抽三十下,再免掉三个月的月银。” 杨婶叫苦,但她知道,这已是夫人最后的让步,如若再不知好歹,只怕会罚得更重! 她只能咬着牙不做挣扎,任由婆子们将自己拖了下去,不时,就听见从院子里传出凄厉的哭喊,伴随着有节奏的抽打声,听的人心儿发颤。 书华稳定心神,努力不让自己去注意门外的声音,朝二夫人说起了厨房之事,将她之前与徐大娘说过的话再重述了一遍,不过语气更显谦恭,说完后,还不忘摆出一副只等着太太做决定的谨慎模样。 二夫人面上一直带着温柔的笑容,就连说话也软软的,与方才下令惩罚杨婶时候的模样判若两人:“这厨房的事情都已经交给你管,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去做,我自是相信你的。” 连个意见都懒得给吗?书华不动声色:“太太才是家中主母,我不过是暂时管着厨房那儿,要真出了什么事儿,还不得靠着太太出面来帮衬?太太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在太太面前,我不敢托大。” 二夫人这才稍稍正了正神色,缓缓道出心中所想:“你说的办法倒是可行,只怕实施起来会略有麻烦,你且放心,账房那边我自会替你打招呼,至于厨房那边,你须得看紧点儿。” “自然。” “看你也是做好了完全准备才来与我说的,这虽是你第一次理家,但这几天的表现都还算不错,我倒是没有看错你。” “其实厨房就那点儿的地方,每日也就那么些琐事,管起来并不麻烦,更何况,大姐之前都将厨房打理得井井有条,倒让后来接手的我省去了许多麻烦。” 三十六章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话落在二夫人耳中很是受用,她拉起书华的手,面上多添了几分关切:“我让你去管厨房,不是教你如何计较钱财,相反的,我并不希望你身上沾染上太多的市侩之气。你要记住,以后你嫁到婆家,最需要的是御人之术,厨房里的下人都是资历比较老但却无甚用处的老奴才,他们最会踩地逢高,最爱见缝插针,这种人最是容易驾驭,同样也是最难驾驭的。” 见她说的认真,书华当即也打起精神,细细听着。 “他们的目的无非是前权利欲,只要给足了他们甜头,他们就会乖乖听话;但他们也是最贪心的,如若真的给了他们好处,只怕后面会一次比一次要的多,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正是如此道理。对付这种人,你所能做的,就是恩威并施,藤条与甜枣都得用上,让他们惧怕于你,却又不至于憎恨于你。” 书华点点头,似有所悟:“原来是这个道理,那我等下是不是该去给杨婶塞一颗甜枣尝尝?” 二夫人一愣,随即会心一笑:“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真真的现学现卖!” 书华憨笑两声,再闲扯了些话,就起身告辞,恭谨地退出了屋子。 望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衣角,二夫人摇摇头,心中暗暗冷笑:这回倒是让这丫头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书华走到院子里,杨婶那五十下藤条已打了四十多下,见她此刻恹恹地跪在地上,已是去了半条命,背上的衣裳被血渍浸染,看着触目惊心。 她走过去,朝那执行家法的护院挥了挥手:“暂且停停。” 护院应声住手,握着足有手腕粗的藤条站到一边,只等着抽完最后那几下就去交差。 书华走到杨婶面前,缓缓蹲下身,从怀中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白瓷瓶,塞到她的手里:“这里面是上好的伤药,你且拿回去擦用。明天出府,我会让橙心跟你一辆车,到了别院那边就放她一天假,也好照顾你。” 杨婶神智似有恍惚,迷迷糊糊地点着头:“多谢小姐美意……” “你今日实在太过莽撞,如若我不将你带到太太面前,只怕那些话就会借由其他人传进父亲耳中,届时,你受的处罚只怕会比这重上数倍,这些个事情,你心中应该是有数的。” “老奴,明白……” “这家法是太太下的命令,我不好违抗,你就当长个教训,下次莫要再如此莽撞。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父亲,厨房那边我也会替你打好招呼,让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至于剩下的,你便自求多福吧。” “我,我是她的陪嫁丫鬟,她竟然……还如此狠心!” 见她面带恨意,书华只说了句宽心,也不再多言,起身朝旁边的护院说道:“最后几下轻点儿,好歹她是家里的老人,这把年纪经不起这么大折腾。” “是。” 她点点头,施施然离开二夫人的院子,准备回屋里去。 书华的心情看似很不错,正好碰上雪停了,兴之所至,她独自踩着厚厚的积雪,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今晚就要搬出去,她琢磨着二哥那边现在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他屋里就只有两个丫头,其中一个就是那个君庆的妹妹二丫,还是个没甚气力的奶娃娃,能帮得上什么忙?!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抬脚就朝二哥院子走去。 才刚进门,就见尹阳在屋里忙得团团转,大包小包堆得满地都是,紫灵正忙着收拾寝具,君佩忙着将物什打包,二丫就在旁边叠衣服,因着手短脚短,整个人差不多都快要塞到箱子里去了,两人俱是忙得满头大汗,只恨不得再生出几只手来! 见三小姐来了,尹阳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过来向她问好:“三小姐怎么得空来这儿转了?二少爷还在宗祠,恐要等会儿才能回来,您先坐坐吧。” 言毕,就要请她到桌边坐着。书华赶紧摆手,指了指他身后成堆的包袱箱子:“我来这儿就是想帮帮忙,你看看还有什么没收拾的?我也好搭把手。” 尹阳客气地推辞了几句,她可是自家少爷最宝贝的妹妹,若让他知道自己指使他的宝贝妹妹干活,还不得把他给剥皮拆骨了?! 见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书华不由暗自好笑,也懒得再与他啰嗦,径自跑到二丫身边,帮着她叠衣服。尹阳见拦不住,只能随了她的意思。 二丫见是三小姐,开心的笑弯了眼,一边干活一边向她打听姐姐的事情。 哦,对了,二丫现在改了名字,叫做云小,四等丫鬟。 等到忙完了这边的活儿,天色已然半黑,二哥却是还没回来。书华等了会儿,仍不见二哥踪影,想着这会儿还得回去用晚饭,打算先行离开。 再过一个时辰就得出发了,自己屋里的行李还不知道弄得怎么样了。 尹阳担心天黑路不好走,便提了个灯笼,硬要送她回去。 两人走得不急不缓,只听得见踩在雪里咯吱咯吱地响,偶有残雪从树梢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风很凉,书华裹紧了身上袄子,将小半个脸都塞进了白色狐毛围脖里,静静跟在尹阳身后。就这么走了没一会儿,书华忽然瞥见有两个身影偷偷摸摸地从远处走过,直直朝北面走去。 书华记得,那条路直通后门。 借着地上透亮的雪光,她定睛一看,见走在前面那个人正是三夫人身边的黄喜,跟在后面的那个人是男的,身形矮小,走路时候弯着腰,贼头贼脑,一看就知其绝非善类。 书华招来尹阳,指了指那两个身影,轻声吩咐道:“你且跟上去看看,最好派个人跟着那个男人,等查清了那个人的身份,wωw奇qìsuu書com网再回来禀报于我。” 见她说得颇为严肃,眼中闪烁着深沉的光芒,好似那挂在屋檐上的冰凌子,教人无端生出几分敬意。尹阳赶忙低头应下,将手中灯笼交予小姐,随即轻手轻脚地追着那两个人离去。 书华拎着灯笼,心中琢磨着那两个人的事情,走了没多久,竟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家门口,若不是一直等在门口的君庆喊了自己一声,只怕这会儿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第三十七章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进门,就见君翠与君瑶正在把所有的箱子和包袱挪到一起,只等着护院等下过来将行李搬到马车上。书华扫了一圈,不见橙心,便问她去哪儿了。 君翠与君瑶相互一望,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 书华原本只是随口一问,见她们这般扭捏,反倒激起了好奇心,逼问之下,两人这才松了口,说橙心得知她老子娘受了伤,赶紧回去帮忙照料了。 书华的心思沉了沉,她本意的确想让橙心回去照料杨婶,但橙心此刻不说一声,就擅离职守,却是让她心生不悦。 只听君瑶又道:“橙心姐姐向二夫人告了假的,并没有故意离职。”见小姐还是沉默不语,君翠与君瑶不免有点儿后怕,借着传饭的功夫,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君庆走进来,帮小姐脱下身上的斗篷,放到衣架上,细细弹去上面的冰雪,再放到屋角的火盆上小心烤干。 趁着这个功夫,书华把要搬出去的物什都向君庆问了一遍,在心里留了个数。等到君瑶与君翠将饭菜端上来,君庆正好将斗篷烘干了,将斗篷收好后就过来一并伺候着小姐用饭。 刚吃完饭,尹阳就来敲门了。 见尹阳双颊泛红,额角冒汗的着急模样,书华猜着是事情查出来了。她让君翠与君瑶将碗筷收拾下去,留着君庆在旁边伺候,屋子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火盆时而发出噼啪响,屋里被烤得暖哄哄的。 尹阳站在两丈开外的屏风外,恭敬地低头回报:“小姐今天让奴才去查的人,有眉目了。” “说。” “那人姓王,人称王二麻子,是个出了名的赌鬼,无亲无故,名声极差,平日素爱偷鸡摸狗,是个不折不扣的宵小之辈!” 书华略一思忖:“你可还能再找到他?” “奴才见此人从沈家后门出去,恐他与沈家有何关联,就特意派人盯住了他,小姐若要寻他,这事儿并不难。”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书华赞赏地点点头,“如若发现他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就立刻将此事禀报于你二少爷!” “是。” “你回去将此事告知二哥,让他把屋里值钱的东西都捎上” 尹阳有些不解:“为何不直接将此事报给二爷,让他出面解决不是来得更干脆些?!” “捉贼拿赃,咱们没有真凭实据,父亲不会信我们的。与其打草惊蛇,倒不如静观其变。” 尹阳似有所悟:“奴才明白了。” “嗯,你先回去吧。” 书华让君庆送他出去,她望着梳妆台上的收拾匣子出神,等到君庆回来,她忽然吩咐道:“把屋里的首饰银钱全部装起来,我要一并带走。” 君庆也不问为什么,赶紧应声称是,迅速将所有的首饰银钱收拾干净,打包装入最大的那个箱子最底下,最后还不忘上一道锁,将锁得钥匙交给小姐。 书华将钥匙用红线串好,挂在脖子上,放在厚厚的衣服里。她不忘将那两张宝贵的房契翻出来,又寻了两张宣纸,当场裁两张和房契差不多的大小,让君庆磨了墨,仿照房契写了起来,等抄完之后,她让君庆用手指沾了点红泥,在假房契上按下两个鲜红的手指印。 她将真的房契仔细叠好塞进怀里,假的房契小心翼翼地放到衣柜的衣服底下,等到这一切都做好后,来搬行李的护院们到了。 等到护院们将行李全部搬走后,书华让君翠与君瑶先行去安置行李,自己则带着君庆留在屋里。眼看着院子空了,到处都看不见人的时候,书华让君庆弄来一袋面粉和一个老鼠夹,开始屋里忙活……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满意地拍掉手上的面粉,领着君庆快步朝正门走去,路上还见到不少僧人进来沈家。来到大门口,时候已是不早,大家早已到齐,只差她一个人。 见到自己是最后一个人,她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向各位道了歉,这才在君庆的搀扶下,钻进了第二辆马车。书华从未晚上出过门,此刻坐在马车里,心中难免雀跃。她撩起车帘子的一角,偷偷描着外头的景象。 唔,一片黑漆漆的,只有几个行人提着灯笼匆匆而过,啥都看不见! 想来,是父亲特意选了这条安静的路,免得人多不便车行。 书华失望地缩回马车,翻着手里的史册,越看越觉得这个朝代与宋代有着惊人的相似,同样是以汴京为都城,皇帝同样是姓赵,以及这里的风土风情,似乎与宋朝相差无几。 她之前还翻了些其他的地理书籍,发现北齐的北边紧贴西夏与辽国,西夏与辽国向北齐称臣,却时有冒犯北齐边境,局势像极了北宋。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碰上一个像赵佶那样的昏君,免得祸国殃民,自己跟着一块遭殃。不过,据她这些时候来看,当今圣上勤政爱民,倒是个难得的好皇帝,这让她心中不免轻松许多。 书还没翻完,目的地就到了。 书华下了马车,随父亲等人进到宅院,这座院子看似年代很久了,里面的装饰摆置都相当老旧,但还算干净,显是来之前经过了一番打扫。 她被分到了东厢房的第三间房,大姐走住在她对面,左边是二哥,二哥的左边则是父亲与二夫人。 在搬行李之时,瞄到大姐那足有十来箱的物什,书华心底暗自咂舌,她满以为自己的行李已经很多了,却不想,此刻与大姐一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惭愧惭愧! 君翠与君瑶忙着铺床叠被子,君庆则将箱子里的书和衣裳全部叠出来,书华插不上手,一下子又成了最闲的那个人。她晃到隔壁的二哥屋里,见他们也在忙活,完全腾不出手来招呼自己。 见到妹妹来了,沈书才大步走过来,拉住她往外头走,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紧张地问道:“尹阳方才与我说,家里可能会遭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可能而已,如今大家都不在家,万一有宵小上门怎么办?把钱带在身上,小心一点总没错。” 他将信将疑:“那为何你只让尹阳告诉我,父亲那边怎地不说清楚?” “父亲那么聪明人,何须我来提醒?!” 他挑眉:“那你的意思就是,我是愚人咯?” 书华掩嘴轻笑,却是不再答话,拉着二哥便往回走:“今晚上你得好生歇息,明儿个还得带着我逛园子去!” 第三十八章好大的小姐脾气 第二日一大早,用过早饭,沈二爷就换上一身整齐的官服,一言不发地出门去了,沈书才也跟着一块去了。 没了二哥陪着,书华只能一个人在院子里瞎逛,天气实在冻得磕人,没一会儿就失了兴致。她在往回走的路上,正好碰上二夫人与书画,相互问了好,二夫人顺口邀了她一块儿去暖阁喝茶。 书华反正闲着也什么事儿,点头应下,随着她们一道去了暖阁。 三人在外间的炕头上坐下,红秀领着几个婢子将一干点心茶水端上,整整齐齐地摆好。书华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几乎很少见到炕头这种玩意儿,如今学着太太与大姐的模样坐着,心里在别扭之余,还有些小小的兴奋。 虽然不习惯,但不得不承认,炕头真是个好东西,坐在上面盖着小暖被,手里再捧着一杯热茶,这滋味儿真是美哉至极!赶明儿,她也要把兰苑屋里头的那个炕头烧起来! 不时,四夫人也来了,见到二夫人几人早已在此处多时,纷纷扯动嘴角打招呼,好似之前的不愉快都是幻觉。 书华赶紧往里面挪了挪,让四夫人一道坐上来,四人围坐着,倒也不显紧。红秀与黄喜一道下去又短了些茶水瓜果上来,一屋子女人有说有笑,乍一看去,倒也其乐融融。 见到四夫人眼下略带黛色,书画道:“今儿个用早饭时,四夫人大早就来了,起得那么早,可是昨晚折腾得累了?” “可不是。昨晚把那些个劳什子玩意儿搬来搬去,累得我腰酸背痛,加上睡不惯这床,怎么能睡得好?!”她瞧了瞧二夫人,“不过,若论今儿个睡得早,只怕谁也比不上二爷!也不知二爷今日怎地,天还没亮就出了门,连带着才倌儿也一块儿受罪。” 书画吃了块糖核桃:“这核桃是我昨日特意让厨房炒的,母亲,你平日爱吃这个,今日可得多尝尝。” 二夫人顺势捻起一块糖核桃,掰成小块扔进嘴里,面上永远带着温柔美丽的笑容。 见没人接话,四夫人自觉有些无趣,也跟着捻起一块糖核桃,只觉得味道太甜,有些难以下咽,但瞧见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也跟着笑道:“这核桃确实好吃,难为画姐儿这么有心。人常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生个女儿出来贴贴心!” 众人笑着接了几句,黄喜挑起帘子走进来:“三夫人来了。” 这会子倒是都到齐了!坐在最外面的四夫人急忙起身让座,那四夫人进来后也不坐着,将众人以及桌上的零嘴茶水都扫了一遍,笑道:“大家都到了!看来我又是最晚的一个,今早上用早饭就起晚了,现在喝个茶也来得最后,怎怪我不迟到——摸着黑梳的头!谁教我的窗户冲着后院子呢?单单就派了那么间房给我,横竖是瞧着我们三房没了用处,净等着我们快点卷铺盖走人,不欺负我们欺负谁呢?!” 书华继续闷声喝茶,并不接话,倒是四夫人朝她笑道:“你应该是和我一样,住惯了之前的院子,这会儿习惯不来,怪不得在这儿憋得慌。” 二夫人擦了擦手上的糖渣:“原本是该寻座大点儿的宅子,只可惜那几座像样点儿的地方都被该做了店铺和仓库,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书画接道:“可不是!家里人多了点,横竖也就住一天,挤一挤也就过去了。” 三夫人瞥了书画一眼,抽出掖在衣领处的手帕,捏在手里绞了绞:“画姐儿原来也嫌挤了,也是,连像你这种没甚名分的庶出女都嫌挤了,更何况我们这些正正经经的长辈?!” 书画脸色一僵,扯动嘴角冷冷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一心急着赚钱,硬将家里那几座好的院子全都改建,此时没了好的落脚处,也该是自作自受。” 三夫人用手帕压住嘴角:“我们辛辛苦苦帮家里赚钱,如今落到你这小丫头眼里,倒成了狼心狗肺?哪日也让你来管管帐,也该让你知道知道,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来得有多辛苦!” 书画不理她,别过脸去冷着脸不搭话。 三夫人却犹自不肯放过她,上前一步来到炕边:“你敢试试吗?整天躲在深闺里的大小姐,毛还没长齐,就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了?!” “够了够了,都少说两句!”二夫人面上略有不悦,“好歹都是一家人,说不定明天就要各奔东西,日后想要见上一面都难,能退一步就退一步罢!” 书华在四夫人起身的那一刻,就已经自觉地向里面缩了缩,与右手边的大姐只有一拳之隔。她低头喝着茶,时而吃一两块酥饼,那糖核桃实在太甜,她本就不喜甜味,此刻更是连碰都没有碰一下。 三夫人知道众人都不喜自己,但她从来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人,只见她就着四夫人让出来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上去。在她右边,紧挨着书华。 四夫人也跟着爬了上来,一个四方形的短腿小几,扎扎实实坐了五个人,确有有点儿挤了。大家心知肚明,却又不好直说,面上继续说些有的没的,却没人再去搭理三夫人的话茬儿。 见大家都不与自己说话,三夫人便将目标放在了旁边闷头吃茶的书华,全然忘记了上次是怎么欺负她的。三夫人刻意近些坐着,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夸赞道:“这么漂亮水灵的手指,可真是漂亮啊!我原本也有这么一手漂亮的手指,只可惜帮着料理账务,不想这手指也老得快了些!” 从一开始,书华就对这个李氏没有什么好感,碍于她是自己的长辈,不好直接拂了她的面子。她面上尽管一直带着笑,却是在没什么兴致去搭理她的话。 李氏自觉没趣儿,也懒得再与她搭讪,转眼又将目标转到左手边的四夫人。 她便又捞起四夫人的头发,抖了一抖,继续笑道:“啧啧,这头发怎地如此稀薄,可是少了养护?我记得你去年的头发还是乌黑油亮的,如今怎地变成了这般模样?!” 四夫人抽回辫子,讪讪笑道:“几根头发而已,不碍事儿。” 书画见不得她这般没话找话,鄙夷一笑:“四婶掉不掉头发,关你什么事?!” 三夫人扭头看她,却不接她的话,只仔细端详她的脸:“怎地最近又瘦了?可是心里藏了事儿?!” 书画脸色黑了黑,一双水瞳里满满的是嫌恶:“平日还不够讨人嫌的?今日还硬要凑上来遭人白眼!” 三夫人双手塞到小暖被里,呵呵笑道:“大小姐的脾气好大啊!” 第三十九章女大不中留 四夫人见画姐儿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岔开话题,将一碟糖核桃推到三夫人面前:“这些都是昨儿个新做的,味道鲜着呢,你倒是尝尝。” “瞧着就甜得腻味,我不吃!”三夫人不再去管那碟子糖核桃,瞅着二夫人道,“这女大不中留啊,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这话里的意思太过明显,书画气得差点蹦起来骂人,幸而被母亲拽了拽,这才强自忍下没发火。 安抚了女儿之后,二夫人也没去打理三夫人的话,低头喝了口茶,任由她胡诌。 “这世道变了啊,从前我们未出阁时候,那都是寸步不出闺阁,连嫁的男人是啥样儿都不晓得是胖是瘦,如今倒好了,不但可以自己选了情郎,还能私下传递点信物什么的,就连亲妹妹都能一脚踹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你说说,这要是一直拖在不让嫁出去,指不定将来怎么记恨你这个做娘的!” “你胡说!”书画到底是女儿家家的,哪里经得起这般调笑!只见她猛地一拍小几,只见她又羞又急,眼眶渐渐发红,“你信不信,我这就撕烂你的嘴?!” 四夫人亦劝了几句:“画姐儿好歹还是个大闺女,你这么说话,日后传了出去,你还叫不叫她做人!” “呵,我这也是出于好心,给你们提个醒儿而已。我一没好处二没图谋,我凭白操这份闲心做什么,你们说是与不是?” 书画气得嘴角发颤儿:“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插嘴!” “啧啧,方才你娘还说大家是一家人,这会子你就指着三婶我说我是外人,这还没出嫁呢,就已经敢当面拂你的娘的面子,日后要嫁了出去,定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 书画真真是被逼急了,若非中间隔着一张小几,只怕她此刻就扑上去咬人了!不经意间,她的余光瞥见母亲正细细听着,似有动容,不由紧张起来。她揪住母亲的衣袖,泫然欲泣:“您休要信她胡言乱语,我从来没敢那么想过,您……” 二夫人拍了拍她的背脊,示意她安心,转而看向三夫人:“自从白姐姐去世之后,我一直掌管着家里的大小琐事,我自认为,我从未以身份压过你们任何一房,更加没有擅自插手过你们房里的事情。如今,也请三弟妹自重,有些话说给我们听了也就算了,若真传了出去,这丢脸的可不仅仅是我二房!” 四夫人赶紧赔着笑称是,三夫人却是凉凉一笑,不置可否。 倒是书画,听了这话后心底有了计较,她红着眼眶瞥了母亲一眼,欲言又止。 大家又闲扯了一会儿,见吃喝得差不多了,二夫人说是房里还有事,书画与书华见状,也赶紧起身,纷纷告辞离开。 出了暖阁,彻骨的寒气立时扑面而来,冻得书华身子一抖。她见太太与画姐儿都走得极慢,显是有话要说,便识趣地提前告了退。等到她的衣角消失在回廊尽头之时,书画立马拉住二夫人的衣袖,不满地拧紧柳眉:“方才三婶说话那么难听,您怎地都不帮我?!” 二夫人却不答话,只静静站在原地,将她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时间过得真快,原本还是个小粉团似的人儿,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再不似当初那个倔强好胜的小丫头了。果真应了那句话,女大不中留啊! 她拂去女儿抓住自己的手,淡淡笑道:“女儿大了,终是有些心思的,娘也管不住了……” 书画闻言,以为母亲真信了三婶的话,不由心中一紧,张口就要解释。 君双匆匆走上来:“二爷回来了。” 二夫人二话不说,赶紧朝前院走去。书画见母亲神色紧张,已无心听自己解释,只得悻悻作罢,一道跟了上去,心里早把李氏那个大嘴巴诅咒了千万遍。 书华原本走在回屋的路上,听说二哥回来了,脚下一转,朝着前院走去。 等她到的时候,二夫人与大姐早已到了,正陪在父亲身边嘘寒问暖。只不过,父亲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眉头微微皱起,好似憋了什么烦心事。 书华印象中的父亲,一直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今日如此反常,肯定是出了大事。 她顺势瞄到走在父亲身后的二哥,面色也不大好,一直抿着嘴唇不说话。 等到二夫人将父亲迎进东厢歇息,书华这才走上前来,拉住二哥往自己屋里走。回到屋里,取下二哥身上被风雪打湿了的斗篷,交给君庆去烤干,又吩咐了君瑶去去厨房取一碗热姜汤过来,这才拉着二哥去火盆旁边坐着。 看着他一直沉着脸,书华开始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询问。 不想,倒是二哥先开了口,他望着火盆里跳跃的小火苗,闷闷地说道:“家里马上就要出事了。” 出事?书华一愣:“出什么事?” “父亲今早上进宫,亲自向圣上请罪,沈家先祖为太祖皇上建功立业本就是职责所在,如今,时隔多年,沈家该受的荣耀已经受完了,后代又再无功绩,自当削去开国公爵位。” 书华也跟着沉下脸色,似有不解:“父亲怎地忽然要自请削爵?可是有何苦衷?” “以父亲的为人,此事多半是不得已而为之,”二哥渐渐流露出一缕疲态,原本就消瘦的身子更显苍老,“太子早逝,朝廷里的子嗣之争一直就很激烈,沈家在朝廷毫无势力可言,本想借此置身事外,却忘记了身在汴京城,住在天子脚下,本就处在权利的最中心,又如何能真正保持中立?!此时此刻,朝中无人恰恰成为了我们最大的弱点。” “那倒未必,”书华忽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呵,父亲从宫里出来时,也是说了和你一样的话,”他长吁了一口气,冲妹妹扯出一米笑容,“想想也是,当今圣上是明君,自然看得比我们都要通透,但愿沈家能逢凶化吉。” 他的话音刚落,宫里的圣旨就来了。 不时,大家都从屋里钻出来,手忙脚乱地在院子里跪好。一名着深蓝色太监服的老太监站在最前面,扯着嗓子尖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开国公府已受皇恩七十余载,庸碌无为,无半点功绩,今,免去开国公不削爵位世袭之殊荣,降为削爵世袭,钦此!” 寥寥几语,像是一块大石头,忽然压住所有人的胸口。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沈二爷平静地起身,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般,从容接过圣旨,继而又跪下,高呼吾皇万岁。 待那老太监领着一干侍卫与小太监离开后,大院里轰地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唧唧喳喳地议论纷纷。书华静静站在二哥身边,冷眼看着这些人眼中的震惊与慌乱。 “早就说了,沈家祖宗定下来的老规矩过时了,你们偏不听,如今倒好,生生被削掉一级。依我看啊,这开国公的爵位传不了几代,就得玩完了!” 满是嘲讽的笑声,在一群惊恐不安的人们中,显得尤为突兀,好似拖动桌椅时发出的尖锐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第四十章塞翁失马 众人稍稍一顿,扭头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撞上三夫人那颗高高抬起的脑袋。她见大家都在看自己,愈发显得洋洋自得:“幸好早分了家,日后要是沈家没落了,可千万不要来找咱们三房的晦气。” 四夫人与四爷互望一眼,同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原本的惊慌渐渐散去了…… 二夫人却是早已面色铁青,一朵华丽娇艳的牡丹花生生被气成了鸡冠花,恶狠狠地瞪了李氏一眼,奈何二爷就站在身边,不能太过造次,只得咬碎一口银牙,手指藏在袖陇里将手帕绞了又绞。 二爷本就心情不佳,此刻更是被他们的争吵搅得眉头紧皱,今日累了一天,他真的是有些倦了…… 不等众人反应,他就大步穿过院子,直奔东厢而去。二夫人心中担忧,赶紧跟了上去,留下一院子的人,大眼瞪小眼。 见到二爷不在了,李氏愈加得意,说话时候眼睛都快长道天上去了:“风水轮流转,你们二房的气运总算是到头了,只可惜连累了沈家老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就要被你们败掉了!若换做我家三爷,肯定就不会像你们这般无用,老天开眼了啊!” 书画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如今见到李氏这般嚣张,更是气得直发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氏朝她啐了一口:“大家都来瞧瞧,这就是自诩大家闺秀的沈家大小姐,如今竟是出口就骂长辈,亏得我家琴姐儿把你当成榜样学习,真是可怜她那颗单纯的心。哼,庶出女就是庶出女,真真上不得台面,瞧瞧人家正经嫡出的华姐儿,乖巧懂事又知书达理,真正的名门风范呐!” 一时之间,大家的目光唰地落到默不作声的书华身上,各种各样的神色,好似真的在揣摩谁更具备名门风范。 书华硬着头皮低下头,错开所有探究的目光,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恨不得立刻就甩袖子走人。 这群女人真是闲得发疯了,没事儿就到处乱咬人,躲都躲不掉! 书画没法子朝李氏发火,就只能将气撒到自家小妹身上,瞧她此刻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就知道低着头,地上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啊?!” 书华一挑眉,哟,不错哦,这就朝自己开炮了! 还没等她启唇反击,二哥就把她拉到身后,冷笑不止:“大姐,我敬你为大姐,就是给足了你面子,别蹬鼻子上脸,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若真聪明,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书画一时语噎,俏脸被憋得通红。对于自己这个二弟,平日不算亲近,但也无意得罪,毕竟他是沈家将来的主人,真要开罪他,母亲将来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李氏见到书画吃鳖的尴尬模样,当即抚掌大笑:“才倌儿说的对,你不过是个名义上的大姐,哪里能和别人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兄妹相比?!别自己抬举自己了!” 书才皱眉,脸色已是极为不悦:“三婶,你平日除了挑拨是非还能干些什么?你放着三叔屋里那一群丫头小妾不管,非要来插手我们二房的事情,你到底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还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一直站在李氏旁边不说话的三爷干咳了两声:“才倌儿,你三婶性子向来直,这些你也是知道的,她没有什么坏心眼。” 书才却是冷哼一声:“三叔,您可别忘记了老爷子临终前与你说的话。” 三爷的嘴角悄悄抽了一下,满面堆笑:“自然不敢忘,我不是把那些房契与地契都还给你了吗。” 一提到房契,书华蓦然想起自己在房里留下的布置,心中暗自冷笑。她顺势朝三爷望去,见他眼中一片泰然,乍一看去,真真一个好好先生的典范! 见大家聊得欢,四爷也不甘寂寞地凑上来,冲书画笑道:“还是你有远见,提前攀上柳家那棵大树,你琢磨一下,沈家现在衰弱了,你以后在婆家说话只怕也不会太硬气。不如,你再考虑考虑上次我给你提得意见,你大可放心,那几个丫头都是知根知底的,跟过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你看……” “够了!”书画柳眉倒竖,原本是委屈,这会子全化成一腔怒气,原本秀丽精致的面孔竟被逼出几分气势来,“四叔,你最好死了这条心,免得日后咱们连叔侄都做不成!” 四爷立时也翻了脸,冷冷哼道:“别给脸不要脸!什么东西,日后自有你来求我的时候!” 言毕,他就领着四夫人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只留下书画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书华被这群极品亲戚闹得头都大了,只盼望着早点脱身,暗地里拽了拽二哥的衣袖,二哥会意,也懒得再与他们纠缠,领着她就走了。 二哥与书华各自回了屋,书华才刚进门,就瞧着橙心正在打扫屋子。 见到小姐回来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抹布,上前来行礼问安。 书华绕过她,径直坐到床边上:“回来了?” 橙心原本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此刻却见小姐依旧如往常那般,一时间,也摸不准小姐的心思,自己此刻是该放心还是该担心。 她快步走到小姐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瞬间红了眼眶:“奴婢担忧老子娘身体,没有向小姐请示,就擅自离了职,还请小姐责罚。” “你不是向太太请了假吗?” 橙心不知其意,只得愈加小心:“太太怜悯奴婢,这才好心放了奴婢几天假。” 书华静静将她从头到尾观察了一遍,嘴角扯动一丝冷笑:“既是太太好心,我自当顺了她的意,你起来罢。” 橙心一直低着头,没有瞧见她眼中的冷意,当真以为她原谅了自己,赶紧顺势爬起来:“多谢小姐菩萨心肠!” “去干活吧,这里暂时不用你伺候。” 此话疏离之意很是明显,橙心心里咯噔一跳,悄悄观察了小姐一眼,见她平静如常,以为是自己多心,没有再多想:“是。” 第四十一章男未婚女未嫁 下午,二夫人的娘家人忽然来访。 姚氏本是胡人贵族后裔,只可惜到了二她这一支已是没落无名了,要不,姚家也不会舍得自家一个嫡出的小姐嫁给沈家二房做姨奶奶。 姚家这次来的是姚氏的兄长与嫂子,两人均生得眉高眼深,皮肤白皙,有种独特的异域风味。姚家虽已没落,但仍旧摆着贵族的谱儿,带来的礼盒多而繁,礼数上做得极是周全。 书华去厨房查看今天的账务时,恰巧碰见了他们,点头致礼,他们举止优雅有度,倒是很有一番大家风范。 尤其是姚夫人,拉着书华不停地说笑:“我可记得上一次见你是在三年前,那个时候你才那么小,如今却是长成了大姑娘,一时半会儿倒教我认不出来了!” 书华低头含蓄地笑着,只附和地应了两声,却没有太多言语。 “啧啧,真是个俊俏的小美人!”她丝毫不在意书华是否回应,又径自拉着她说了好些话,直到二夫人出声打断,这才悻悻作罢。 在姚夫人别有意味的目光下,书华几乎是落荒而逃。 厨房今日已经开始实行新的采买制度,进出帐都得经过严格的审查,那些个平日里喜欢钻孔子的下人们一时也禁了声,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 徐大娘还是一贯地认真负责,即便刚换了新规矩,且换了新环境,在她仔细打理之下,厨房里的一切依旧井然有序。 书华对此很是满意,至于杨婶那边,说是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昨儿个又动了身,扯动了伤口,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正经干活了。书华心里暗笑,估计杨婶还在那儿拿乔作态,得让人给个台阶才肯下来,想她一个签了死契的老奴婢,竟还是这般好面子,日后少不得要多吃些苦头! 将账务与徐大娘对完,确认无误之后,书华离开了。 在经过暖阁之时,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争吵声,她不由脚下一顿,倾耳细听,方才听出来,暖阁里的人正是二夫人与其兄嫂。只听见二夫人的嫂子姚夫人急声道:“你倒是说句好听的啊,平日成天在家里念叨着,怎么真正见了面,反倒成了哑巴不吭声了?!” 二夫人颤声道:“他有什么脸来见我?他为了自己,把自己亲妹妹都给卖了!” “我这么做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这是姚氏的兄长,“这沈家好歹也是个开国公,受到圣上恩宠,把你嫁到这儿,你的下半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何苦跟着我们受苦受罪?!” 只听见他又咕哝了两句:“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你是我的亲妹妹,怎地也这么说话?!好歹,咱家祖上也曾光鲜过,什么卖不卖的,我姚峰可没窝囊到卖妹妹的地步!” 二夫人气极:“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就算我不说,也禁不住别人说!这嘴是别人,眼睛耳朵都是别人的,你就算不乐意,又能管得着吗?!” 姚夫人急忙劝道:“别人说别人的,这日子还不是你自己的?!委屈归委屈,也只能暂且受着,等到画姐儿出了嫁,与柳家那棵大树成了亲家,你的好日子自然也就来了,看开点儿吧!” 二夫人忽地带上哭腔,声音闷闷的:“我好歹也是姚家的嫡女,就算嫁得再不好,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妾呀!若不是他为了讨好那姓林的大理石少卿,至于把我当成货物一样,给人家送来送去,最后塞进了沈家做姨奶奶吗?!想我刚进门的那些时候,日日看着白氏的脸色行事,见他们郎情妾意,双宿双飞,我倒成了整个院里最可笑的话柄!若不是白氏去得早,我,我今天只怕还……” 二夫人还喘着气,想是真正触及到了伤心处,一时缓不过身来。 倒是她兄长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话说,那白氏年纪轻轻就去了,莫不是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姚峰!”二夫人忽地提高声调,不仅将她兄嫂吓了一遍,就连站在外头听墙根的书华也被惊得一愣。 她不是没想过白氏去世的幕后真相,但那事儿毕竟已经过去了,自己现在想查也查不出什么头绪,更何况,父亲也未必就希望把这事儿给捅出去。 果然,大宅院里总是有那么几处生了蛆的烂肉,千万揭开不得,若不慎被人瞧了去,定然是彻骨心寒。 书华忽然觉得再听下去也没甚意思,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如此一想,倒是没再去管暖阁里的哭闹,径自提步往东厢房走去。 却说这暖阁里头,姚峰被自家妹妹这没头没脑地一吼,弄得面子上挂不住,当即使劲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姚夫人扶住二夫人的肩膀,不停地为她顺气:“你可莫听你哥胡说,他也是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其他意思,你是他亲妹妹,千万别忘心里去!” 二夫人却还是在嘤嘤地哭,好似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在这一会儿都涌了出来。 等到她哭累了,这才捂着两只红肿的凤眼,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进姚夫人手里:“这里有几百两银子,你且拿回去垫点家用。” 姚夫人一边伸手接过银票,一边笑着安抚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受的委屈也受得差不多了,日后总会好的。”她回身拽了姚峰一把,没好气向他使了个眼色,“难得见上一面,你就真打算这么闹僵了回去?可别到了家,你又该悔着这时候没有多说几句话!” 姚峰见自家妹妹哭得辛酸,知她向来是个清高自傲的人,如今却要这般放下身段掉眼泪,想来是真的捅进了伤心处。他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罢了,前世结的缘,这辈子才做了兄妹,只当我这个做兄长的对不住你。不过,我好歹也是你的娘家人,以后在这边出了什么事,也有个说话出主意的人,还是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出主意?”二夫人冷笑,“你的主意都打到华姐儿身上来了!” 不等姚峰反驳,姚夫人赶紧上前来陪着笑解释:“我们家宁倌儿也不小了,年龄正好和华姐儿对得上,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只要妹妹从中调和一下,来个亲上加亲,不是件十足的美事儿吗?!” 第四十二章肥水不流外人田 二夫人抽出帕子,一点点将眼泪从眼角擦去,说话亦是越来越清晰:“别的我不知道,单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姚夫人赶紧迎合:“怎么就做不了主呢?你可是她的母亲,这子女亲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只要你点了头,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还敢反了不成?!” 姚峰虽然心里嘀咕,但面上还是免不了加了把火:“你现在可是沈家的当家主母,不过是个丫头的婚事,你说句话,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就是,她虽不是你亲生,但毕竟跟着你身边这么几年了,也该是有点恩情的。让她嫁到我们姚家,也没有委屈了她,说了出去,还能说是你这个做娘的为她操了心,落到谁的嘴里都没有一点半点儿的话柄!” 见这夫妇俩一唱一和,二夫人心里渐渐明朗:“想来你们是瞧上了华姐儿手里那几百抬嫁妆吧?!” 姚峰闻言,眉头一皱,似要反驳,却被夫人拉住。 姚夫人好言相劝:“云玉啊,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华姐儿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倒不如就嫁到我们姚家,大家知根知底的,我们断不会让她受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姚峰忍不住帮了句腔:“早嫁晚嫁都是嫁,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自家占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净说胡话!”二夫人捏住帕子的手指使劲揉了揉,面上极是不悦,但心底却是有了算盘。那个宁倌儿她是见过的,是兄长的二儿子,生得虎头虎脑,倒是个可靠的老实人,应该不至于闹出欺负老婆的丑事出来。而且,姚家这几年却是不大景气,让华姐儿过去帮把手,也不是件坏事儿,再说她有那几百抬的嫁妆在,也足够姚家再撑个十几年了! 这么一琢磨,她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此事我会考虑,不过她毕竟不是我亲生,最后成与不成还得看二爷的意思。” “放心,你照顾了他们兄妹俩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自当卖你这个面子!” 气氛渐渐缓下来,三人又说了些体己话,直到黄昏将近,这才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二夫人还特意让人从厨房拿了些新做的点心盒子,让兄嫂带回去给侄儿们尝尝。 他们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三爷也要出门,姚家夫妇本欲与他做伴儿出去。不想三爷匆匆丢下一句“不同路”,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倒是奇怪了,他都不知道别人要去哪儿,怎地就知道不同路了?! 姚家夫妇奇怪归奇怪,倒低没有深究,唤来两顶轿子,钻进轿子便朝着西街去了。 话说这头,书华坐在屋里头整理厨房的进出账务,橙心方才又告了假回去照顾她那受伤卧床的老子娘,君翠与君瑶在外间做些绣活,君庆则刚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捧着满满一罐子木炭。她来到火盆边上,将罐子里的木炭一点点加到火盆里,把火烧得旺旺的。 见三小姐还抱着个暖炉,琢磨着那暖炉应是不热了,便出声道:“小姐,暖炉该添炭了。” 书华应了一声,将暖炉交给她,状似无意地问道:“三房那边可有动静?” “三爷刚出门去了,听说是有有急事。”君庆小心翼翼地将小块烧红了的碎木炭塞到暖炉中,后又加了些晒干的甘草与紫苏,放匀了后盖紧暖炉的盖子,试了试温度,正是刚刚好,方才递回给小姐。 “尹阳回来了没?” “还没。” “知道了,”书华冲她笑了笑,“辛苦你了,先下去歇着吧。” 君庆看了看她手里账本剩下的厚度,酌词道:“时候不早了,该是传饭了?” “呵,倒是差点忘了还有这桩茬儿!”书华放下账本,起身伸了个懒腰,“晚上就不去饭厅用饭了,你让他们把饭送到屋里来就好。” “是。” 等到君庆走后,君翠与君瑶就主动走了进来,见小姐已经起身,二人赶紧上前,将桌上的账簿整理好,仔细放回柜子里。 晚饭传上来,书华安安静静地吃完了,等到君庆打来热水,在君瑶与君翠的伺候梳洗完毕,又灌了汤婆子放到被窝里,便已是夜深时分。书华脱了厚实的袄子外衣,钻进了舒服的被窝里,揣着汤婆子美美地闭上了眼睛。 却不想,这一觉还没睡足一个时辰,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喊:“不好了,出事了,家里来贼了!” 君翠与君瑶吓得赶紧从床上滚下来,胡乱披了件衣裳就跑到小姐床边,见小姐也已经醒了,正揉着双眼不知所以然。她俩上前急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自己睡得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书华摇摇头:“外头怎么了?你们哪个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此时,君庆从外头推门进来,带着一股子被风雪吹过的寒气。她大步来到小姐床边:“说是沈家大院里来了毛贼,被那留在沈家守夜的护院给发现了,这才赶紧回来禀报。” 书华闻言,双眼一亮!她赶紧穿上衣裳,裹着厚实的斗篷,就准备去瞧热闹。君庆赶紧从角落里拿了把伞,快步追了上去。 才刚一出门,就见外头风雪交加,正是雪下得正大的时候,彻骨的寒气立时将睡衣一扫而空。 君庆跟在小姐身后为她撑伞,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不被风雪吹得冻着了,此刻,二哥正好也从房里跑出来,身上就披着一件外衣,剧烈的冷风灌满了他的袍子,整个人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他快步走到书华身边,小心为她拢紧斗篷:“这三更半夜,又是雪又是风,你一个姑娘家身子弱,快些回去歇着,有什么事自有我与父亲在。” 感受到他手指上冰凉的温度,书华暖暖一笑,将身上的斗篷裹到他身上:“嗯,你且照顾好自己!” 言罢,也不管他怎么反应,书华拉着君庆就快步往回走。路上,她望了眼西厢房那边,此刻已是灯火通明,里面是有人出入,显是很热闹。 一进屋,一股厚重的热气就迎面扑来,将她方才有些冻僵了的身子又找回了些温暖。她走到火盆边,拍掉身上残留的雪花,伸手放到火盆小心烤着。君庆赶紧为她找来一床厚毯子,小心为她盖上。 君翠与君瑶跟着站在旁边伺候,借着火盆里的温暖,两人倒也不似方才那般冷了。她俩瞧着小姐不说话,以为是被方才的情景给吓到了,便出声安慰:“沈家那头自有二爷与二少爷打理,只是个小毛贼而已,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望着面前如妖精般跳跃的小火苗,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底暗自叹息:要是没下雪该多好啊,就可以跟着去看热闹了! 第四十三章猪八戒照镜子 书华坐了没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君瑶去开了门,来人是四夫人,见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眉角发鬓上还挂着些许残雪,显是刚从雪里走来,通身带着一股子寒气。 她笑着走进门,身后还跟着兰静,顺着她们一道进来的,还有从门里涌进来的冷风。 察觉到小姐抖了一下,君瑶赶紧关上门,拖了椅子放到火盆旁边。 无事不登三宝殿,书华瞧了一眼满是笑意的四夫人,挂上招牌笑容:“这三更半夜的,四婶好兴致,跑到我这儿来烤火?” “方才被吵得睡不着,索性就出来走走,”她脱下斗篷,让兰静挂到一边,亲昵地拉起书华的手,“倒是担心你,一个姑娘家的,可千万莫要被吓到了!” 她的手还带着寒意,立刻就将书华好不容易捂热了的手给冻冷了。书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客气地请她到火盆旁坐下:“屋里有这么多人陪着,自是没什么好怕的。” “她们只是下人,若真出了个什么好歹,她们又能抵得上什么用处?!”四夫人顺势坐到她身边,双手伸到火上细细烤着,“终究还是亲人靠得住些!” 见她似有下言,书华倒也不接口,只笑着点点头,全装作没听懂。 等了半天不见有搭话,四夫人心底暗骂这三丫头没眼色,面上却笑得愈发和蔼亲切:“虽说分了家,但大家好歹都是一家人,这日后若有个什么事情需要搭把手,也好找人商量,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四婶说得是,侄女儿受教了。” 见她如此乖巧温顺,四夫人又觉得心里多了两分胜算,赶紧将椅子又往她那边拉了来,靠在她身边与她仔细道:“我知道,才倌儿前些日子将你母亲那几百亩田产都要回来了,才倌儿还特意分了两处宅子让你管着,其中正好有一处就靠在白马书院附近。我们家允倌儿正忙着要考科举,那地方幽静,出入书院也方便,就连风水先生也说了,那地段是个出人才的灵地!我与你四叔琢磨着,反正你租给别人也是租,倒不如就族给我们,让允倌儿做读书之用。日后若允倌儿做了官,那宅子我就用双倍价钱盘下来,当然咯,如果你舍不得的话,让我们退还也是二话不说的!” 书华见她双眼晶亮,显是非常期待,倒也不好太过直接拒绝她,稍作思虑,无奈地说道:“这宅子现在虽然在我手上,但我年纪小不懂事,若要真提到正事儿,还得向我二哥问主意。不如,三婶直接去问问二哥?” 要真去问才倌儿,自己只怕一星半点儿的便宜都占不到!四夫人咕哝了两句,面上却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才倌儿既然将宅子交到你手上,自然是希望多多磨砺你,如果这么点小事儿都要找他拿主意,那又何必将宅子交到你手上?!” “呵,我本就对这些事情没甚兴趣,平日里的大小事情都要先向他请示过后,才能做决定。若是三婶不急的话,明早一回府,我就帮您向二哥提一提,如何?” 见她面上虽然依旧恭和,但态度很是坚决,四夫人心知这会子是占不到便宜了,只能悻悻作罢:“既是你不能做主,这事儿还是让我亲自去向才倌儿提罢!我好歹也是他婶子,多少得卖我个面子才行吧!” “我二哥很好说话的,一定不会让四婶失望的。” 倒是没想到,这丫头是油盐不进的主儿!四夫人心底无不失望,她无意再在这件事上转悠,胡乱转了个话题:“才倌儿一向都是个好孩子,就拿今晚这事儿来说吧,一听说家里出事了,冒着雪就飞快赶了回去,真叫人感动哟!” 书华笑着点头:“家里有事儿,他着急也是应该的,我刚才见院里的等都亮了,想来是都醒来了,都在着急呢!” “可不是!就连三房也惊动了,我刚过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急急忙忙出门的李姐姐,瞧她那样子,急得手忙脚乱,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奔出了门。我倒好笑,三更半夜的,一个妇道人家不老实呆在家里伺候相公,反倒巴巴地往外头跑,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外面会情郎呢!” 言毕,她反应过来不该在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说这些,当即掩住嘴角,尴尬地笑了两声:“不过三爷随后也跟了出去,许是真的出了急事儿吧。” 书华不再搭腔,掩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面带困意:“天快亮了,四婶快些回去歇息吧,明儿就要回沈家了,还有得忙呢!” 四夫人没想到她的逐客令下得这般明显,面带尴尬,却又找不出理由拒绝,便顺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细细嘱咐了君庆几个丫头要好生照顾姑娘。 送走了四夫人,书华伸了个懒腰,当真爬回床上,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面,抱着汤婆子继续做美梦。 君庆见君翠与君瑶挤在一张小榻上,连翻个身都麻烦,便干脆提出换班的意见。君翠君瑶自是乐得开心,当即应了下来,两人收拾了一下,就迅速钻进了旁边的小耳房里。 君庆进到里间,见姑娘睡得安稳,便端走了蜡烛,回到外间的矮榻睡下。 睡了不过个把时辰,红秀就来敲门,说是二爷立刻让大家回家里去,一下子将一屋子人都给吵醒了。书华这一回,是说什么也睡不着了,她任由君庆帮自己穿好衣裳,洗漱完毕,就让君翠与君瑶进来将行李整理好,自己则出了门,去向二夫人请安。 刚一到那里,才发现大姐和四夫人都在,在这里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二夫人也没多说废话,直接道:“家里出了急事,二爷让我们立刻回家,行李先让老刘在这边看着,让那些个下人收拾着,待会儿再用马车拖回去。你们这些个人,这就收拾一下就随我回去,手脚要麻利!” 书华应声,回房将随身用的细软稍微收拾了一下,连同那两张房契与厨房的账册,都一并塞进随身的包袱里。做完这些,她又嘱咐了君庆几句,这才出了门,随二夫人一道上了马车,迅速朝沈家奔去。 车厢里,二夫人一直阴沉着脸,显是心情不大好。书华也不敢多说话,只低着头缩在角落里,全然把自己当做透明人。三夫人不在,四夫人偶尔说两句话调和一下气氛,却不想每每都没二夫人不耐的神色给挡了回来,倒叫她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第四十四章老鼠夹子的故事 众人随二夫人下了马车,王管事与尹阳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太太小姐们终于回来了,赶紧上前迎接:“二爷吩咐了,让您与四夫人立刻去宗祠。” 二夫人点点头:“二爷还说了什么没?” 尹阳犹豫了一会儿:“二爷还说,也让三小姐一块儿过去。” 书华未动,倒是她旁边的书画眉头微皱:“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三妹年纪小不懂事,去了能帮得上什么忙!” 王管事与尹阳互望一眼,随机低下头:“二爷只说让三小姐过去,并不曾说过其他事情,大小姐若有疑惑,稍后可以亲自去问问二爷。” 书画俏脸一红,却是怎么都无法再开口,倒是前面的二夫人给她找了个台阶:“你且将琴姐儿领回竺院,等到老刘将行李运回来后,你代替我暂且应付着。” 书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勉强退一步:“是。” 交代完毕,二夫人即刻就领着四夫人与书华超后院中庭的宗祠走去,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任何一个下人,一座大宅子,静得有些出人意料。书华一直低头跟在二夫人身后,琢磨着等下怎么给自己找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那个老鼠夹子的故事…… 三人几乎没带奴仆,走起来的速度很是迅速,不时就到了宗祠的院子门口。听王管事说,那些请来念经的和尚都已经遣散,家中现在已无其他外人。 院子门口站着三个三大五粗的护院,各个手执棍棒,俨然一副全副武装的姿态,倒将一向胆小的四夫人给吓了一跳。 王管事率先进去通报一声,随即招呼尹阳领着夫人小姐们进去。 前脚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院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听声音却是三夫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就凭他一句话,你们就将罪过推到我身上,难道我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偷鸡摸狗的竖子吗?!” 二夫人脚下一顿,视线循着声音朝院中间的三夫人望过去,此时的她被两个婆子抓着,瞪大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被五花大绑缩在一旁的灰衣粗布男子。看她那架势,活像一头母老虎,好似随时就要扑上去咬人般凶狠! 再看着二爷就站在宗祠前的台阶上绷紧一张脸,二夫人心下已经了解两三分,用手帕掩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随即疾步向二爷走过去,满脸忧色:“爷,这是怎么了?怎地一天不在,家里就闹成了这般模样。” 二爷重重地冷哼一声,却是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犹如杀人的利箭,直直刺向正在院中央里哭闹的李氏。 没来由的,二夫人打了个寒颤,识趣地闭上嘴巴,没有再敢多言。 四夫人进院子里时,见到李氏撒泼发狠的样子,下意识地往后小退半步,见她被人押着并无危险,方才小心翼翼地绕到自家四爷身边。她小心地扯了扯四爷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李氏又发什么疯了?” 确定周围没人注意这边,四爷借着咳嗽的机会,稍稍侧身,用衣袖遮住嘴角:“那偷东西的竖子被抓住后,一口咬定是三弟妹指使他干的,这会子,二哥怕是真正怒了。” 四夫人瞥见二爷寒气逼人的目光,立刻条件性地挪开,心底开始暗自琢磨:这下闹大了,李氏一介妇人,指不定就被二爷从沈家赶了出去。到时候,三爷后院那一窝狐狸精肯定会闹翻了,自己何不如再塞两个得力的心腹丫头放到三爷的房里,日后指不定能从三房那里捞到些什么好处! 书华最后慢腾腾地挪进院子,虽然她的脚步很轻很缓,可还是引来了一大片的目光。原因很简单,那个竖子被抓到的地方,正是在她的闺房里! 更加奇怪的是,那竖子被抓住的时候,手上被个老鼠夹子给夹得鲜血直流。若只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未免又太巧了点。 二爷见到女儿来了,伸手将她招到身边,示意才倌儿看好她,便不再理会她。 李氏还在哭闹叫喊,竭力甩开婆子们的束缚,一头精致整齐的头发早已被甩得乱七八糟,加之她眼中的极度不忿,着实有几分吓人:“这根本就是有人在陷害我!三房要是真的有心侵占华姐儿与才倌儿的财产,早在当初就不会清清白白地还给他们,吃饱了撑的才会叫这个天杀的竖子去偷房契!” 书华缩在二爷身后,细细观察李氏的神情,见她言辞爽直,若非自己亲眼见到黄喜领着那个竖子从沈家后门离开,或许她也会信了李氏此番辩驳。 二爷静静立在原处,从始至终都不曾发过言,只是那双犀利的目光,令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忌惮。 李氏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双眼发红:“我向老天赌誓!谁在此番陷害了我,谁就天打雷劈,子女都不得好死!!” 二夫人的脸色蓦然变白,立刻颔首望地,再见不清她的神色。在她左后方的书华却是注意到,她正在死死绞住手帕,手腕上的掐丝翡翠手镯滑至手帕上方,她又缓慢将手帕塞进手镯里,直到手帕整个将手镯的空隙给全部填满。 书华记得,那只手镯是二夫人的陪嫁,似是她的胡人娘亲送的遗物,平日里寸步不离身。 就在此时,三爷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三步并作两步,一头扑倒在二爷跟前,扯着嗓子讨饶:“二哥,娟香是我的妻子,即便她真有什么错,那也是我这个相公疏于管教,还请二哥饶了娟香,要罚就罚我罢!” 字字恳切,句句真情,倒像是二爷是个棒打鸳鸯的土财主,看得书华哭笑不得。 二爷冷冷望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三弟,僵硬的声音像是从冰窖中捞出的:“愚蠢妇人,利欲熏心,竟敢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按照沈家家法,应该杖以藤条五十,逐出沈家大门!” 闻言,李氏立刻像疯了一般大喊:“我是三房的太太,就算要休了我,也该是三房的事情,与你二房何干?!依我看来,就是你们二房合伙陷害我,此刻正好落井下石,好狠的心!好毒的计啊!” “娟香!”三爷扭头狠瞪了她一眼,却是再没有了下文。 二爷冷冷一笑,那眼神好似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直可怜卑微的蝼蚁:“李娟香,我以兄代父,用沈家族长的身份,休了你这个不守妇德的泼妇!” 第四十五章打草惊蛇 昨夜的积雪还未化去,寒气厚重,一阵北风刮过,冻得书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李氏被两个婆子死死地抓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只那双眼睛,藏了千般万般的怒火,恨不得一把将院子里的人全部烧成灰烬! 三爷仍旧跪在二爷跟前,不住地磕头认错:“二哥,求您看在三房这么多年为家里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娟香一回吧!” 二爷纹丝未动,面若寒霜:“此妇行为乖张,做事不顾伦常,若继续留在沈家,只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沈家家规字字清明,她既犯了错,论理就该受罚!” 字字掷地有声,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教人心底平添几分寒意。 三爷却像是丢了魂般,一时之间竟是说不住话来,手脚冰凉地瘫坐在地上。二爷令两个婆子拔去李氏的外套,按住了她,又叫王管家取来了家法。他握着藤条慢慢踱到李氏跟前,冷声道:“此刻下手的是我,你日后若有怨怼,就尽管朝着我来!” 右手高高举起,随着“啪”的一声,藤条狠狠落在李氏的肩膀,一条猩红的血印子立时显现出来,在雪白的直裾之上,显得触目惊心。 李氏吃痛,大声哀嚎:“我肚子里还怀着沈家的种,你们不可以这么对待我!不可以!!” 二爷手下一顿,随即又是狠狠一藤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二爷却被这一声叫得幡然醒悟,他疯了似地扑过去抱住二爷的手臂:“二哥,她怀了孕,你若是真要惩罚,就罚我吧!我愿意替娟香受罚,不管什么惩罚,我都心甘情愿!” 二爷的藤条挥不下去,见自家三弟如此没有出息,心中亦是恼火异常。他猛地将藤条扔到地上,眼中已是寒冰一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你可别忘记了,父亲在临终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我知道娟香有错,可她现在有了沈家的骨血,孩子何其无辜,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还请二哥为沈家后人积福,放娟香和孩子一条活路吧!” 二爷深深望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决绝,不由深吸一口气,冷冷一笑:“好一个好生之德!既然你如此好生,我便成全了你!” 守门的两个护院应声进来,在二爷冰冷的目光下,将三爷剥去外衣按在地上,王管事顺着二爷的意思结果藤条,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下一下狠狠抽在三爷的背上。 李氏早已被拖到一边,此刻正被两个婆子死死抱住,任她拳打脚踢,就是不肯松手。眼看着自己相公为了自己受罚,那一声声沉闷的抽打声,仿若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要痛上千百倍! 其他的人,都静静站在旁边,淡漠地围观这一场闹剧。没有人出来劝说,更加没有人来安慰一身狼狈的李氏,隆冬的北风带着悲凉的萧飒之气,将人心冻得刀枪不进。 书才将妹妹整个挡在身后,淡漠地看着李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顺势瞥见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竖子。那个竖子显然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见到二爷如此狠厉的手段,不由身心俱寒,手上还留着被老鼠夹子夹伤的伤口,正跪在雪地里不停地打哆嗦,一双眼珠子不停地往这边瞟过来。 顺着他的视线,书才瞄到二夫人此刻正抓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不放,细细一看,还能看清指节泛了白,显是抓得太紧,手指都有些轻微颤抖。 就在此时,李氏一声尖叫,晕倒在了雪地里。 彼时,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吓得旁边的两个婆子不知所措,纷纷将视线投向二爷,希望他能拿个主意。王管事手下也是一顿,扭头看向二爷,心中也有些恻然。 二爷扫了王管事一眼,生生挤出两个字:“继续。” 王管事无奈,只能奉命行事,继续执行剩下来的二十三藤条。 若是再闹下去,指不定就会闹出人命来! 书华虽看不到外头的惨况,但仍不免心生寒意,只为了两张假房契,似有不值。她扯了扯二哥的衣袖,刻意压低声音:“当时抓住那个毛贼的时候,他的手上可有白色面粉?” 二哥回想了一下,点点头:“他的手上和衣袖上,都沾了白面粉。” “那你们有没有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既是来偷盗,总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偷到手吧!” 二哥点点头:“我与王管事将他从头到脚搜了两遍,除了几块银子和一点首饰,并不见其他值钱的玩意儿,只怕是他运气不济,什么都还没得手时就被我们给逮了个正着!” 书华想起那两张涂有面粉的房契,看来那人手脚挺快的! 她不顾二哥的阻拦,缓缓从他身后走出来,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跪在雪地里的三爷,此刻正抬起眼往这边看来,深沉的眼神,隐含一丝怨毒,竟是比这夹杂着冰雪的北风还要冷上几分! 他这是在怪自己怀了他的计划吗?!书华暗自冷笑一声,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顺带将他身上手上都观察了一遍,却是半点白面粉的痕迹! 书华心下诧异,她扭头看向二哥,将衣柜中藏有房契,并且房契上涂有面粉的事情告诉了他。至于那房契是她自己仿照一事,却是暂时瞒了下来。 二哥惊异于她的未卜先知,随即想到前两日尹阳与自己说的话,又渐渐明白了过来,不由面带怒意:“想来是你们提前知道了此事,却是没有告诉我与父亲!” 书华露出无辜的笑容:“这事儿我那会子还不确定,哪敢随便去嚼舌根子?!我那一手,也就是以防万一,哪里想到事情真如预料那般发展了!” “即便是不确定,你也应该先与我说清楚,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这种事情少沾点儿为妙!”得知房契丢了,他不是急于去追寻房契的下落,而是担心妹妹的名誉。 对于他发自肺腑的关心,书华心中又是一番感激,但是房契有假一事却还是忍着没说。这件事情,她不想打草惊蛇。 四十六章见利忘义 书华扯了二哥一把:“既然那竖子偷了东西,还是快些把东西找回来的好,凭地便宜了外人。” 二哥略一思忖,见到院里三叔的狼狈模样,闹到这个样子也够了,毕竟是父亲的亲兄弟,做得太绝日后也不好相见。他瞥见父亲冷峻的脸庞,心知此刻需要给他一个台阶下,便转身朝他说道:“那竖子盗走了三妹房中的物什,方才未曾搜出来,想必是被他藏了起来,还是趁早寻回来的好。” “丢了什么东西?方才怎么不见她说。” “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那毕竟是从三妹闺房里出去的东西,落在了外人手里,若是被人做起了文章,也实在有些不大好听。” 二爷这才应了声,示意王管事暂且停手,再次将注意力投向那个作为始作俑者的毛贼。 两个护院将其拖到院中央,不等二爷发话,他就不停地磕头讨饶:“小的见利忘义,一时昏了头才会做这等子蠢事,求沈二爷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会重重报答沈二爷!” “见利忘义?”书才冷冷一笑,“是见了谁的利?忘了谁的义?” 那毛贼冷汗直流,只觉得心脏狂跳不已,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以此蒙混过关。奈何此刻的他越是紧张,脑子就越清醒,如若此刻不给他们一个交代,自己绝对脱不了这个罪! “是沈家三夫人!是她让一个丫头来寻了我,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去偷沈二少爷和沈三小姐屋里的房契,说是事成以后,可以再送我二十两纹银!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等着我养活,我,我这也是没办法才下的狠心呀!沈二爷,沈二少爷,你们都是菩萨心肠的好人,就可怜可怜我,放我一条生路吧!” 上有老下有小?!不等书华冷笑,尹阳就蹦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怒叱:“好你个被猪油蒙了心的滑头,你父母早已双亡,又无弟妹,妻子也在前两年回了娘家,与你恩断义绝。如今,你倒是还有脸说自己有老有小?!只怕你的老和小都在地下等着你罢!” 二爷凉凉地瞥了尹阳一眼:“你怎知他家中景况?你与他认识?” 尹阳自知最快说错了话,一时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作答。 幸而书才反应快,上前替他解了围:“这人叫王麻子,在附近几条街是出了名的坏名声,听说过他的一些混事,倒到也不足为奇。” 知书才稳重,此番维护定有其原因,二爷便也没再追究下去。 书才继续审问那王麻子:“你既说是个丫鬟来寻的你,你可记得那丫鬟生得如何模样?若是此刻让你认,你可还认得出来?” “认得认得,一定认得出!” 书才示意尹阳,让他去传唤家里的奴婢上来,奈何等了半天,也只见到稀稀拉拉的十来个人。二夫人适时站出来,施施然地解释道:“回来得匆忙,那些丫鬟婢子都还留在别院里,若要全部传来,怕是要等到午时才行。” 一时之间,场面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呀!三夫人,您怎么了?!” 两个婆子忽地一声尖叫,引得众人都朝那边看去,只见李氏直挺挺地晕倒在地上,双腿间流出一条细细的鲜血。远远看去,在周围雪地的陪衬下,那缕鲜血显得尤为扎眼,活像一条赤目睁圆的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三爷早已连滚带爬地滚到李氏身边,抱起她就直往院外跑去,二爷这次没有再拦他,只吩咐了王管事两句,让他速去请许大夫过来。 这下子,事情真的闹大了! 书华想着,两张假房契,若真是去了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将这笔孽帐推算下去,只怕自己身上也有那么一份。她暗叹了句“阿弥陀佛”,便沉了声不再多言。 折腾到这番地步,二爷似有些倦了。他揉了揉鼻梁处,冰冷淡漠的目光扫向还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王麻子:“如今,我只给你一条路。” 王麻子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是,是!无论二爷说什么,小的一定照做!” “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放过你一马。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将今天所看到的事情彻底从脑子里忘掉,日后若被我知道你在外头乱嚼舌根,我定叫你落个无人收尸的下场!” 王麻子抖得像秋风扫落叶,不住地点头:“多谢沈二爷仁慈,小的没齿难忘,日后定当结环相报!” 二爷随意地摆摆手,就让人给他松了绑,将他从后门送了出去。 望着他离开时欣喜的背影,二夫人揪住玉镯的手指忽然松开了,那绞在里面的手帕也被扯得整整齐齐,看不住丝毫痕迹。 瞥见父亲阴沉不定的神色,书华暗道,自家老爹这回唱得又是哪出戏?她疑惑地看向二哥,二哥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不肯多言一字。 见二爷神色倦怠,二夫人担忧地扶住他的手臂:“可要回房歇息?” “无妨,我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且去前院打理罢。” 二夫人点头称是,见到她要走,四夫人赶紧也站了出来,说是屋里还有些琐事,拉着四爷也跟着一块儿出了院子。彼时,院里就剩下了二爷与书才,和书华三人。 北风刮过,带着一点点的冰凉触感,书华伸出手掌,一两多细小的冰雪花落在掌心上,转眼便化作了雪水。看来,这场雪又要继续了…… “三娘,你到底被偷了什么?” 书华收回手掌,毕恭毕敬地站好:“是城南两处宅子的房契。” “……你的房里为什么会有老鼠夹子?” 书华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将事情全部和盘托出,其中还包括了那两张假房契的事情。这一下子,不仅仅二哥,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也有些愣了。 他的目光从惊讶,变成了探究:“你,到底是谁?” 第四十七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从前的沈书华,逆来顺受,从不会耍性子使手段。所以,二哥会尽力保护她,就连平日里不近人情的父亲也对她略加偏袒。 可是,如今的沈书华竟然也会下绊子骗人,也会知道用心机去算计人! 二爷用充满探究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观察了一遍:“你倒是变得厉害了。” 这话说得冰冷,叫书华心里没来由地一颤。她很想像以前那样低下头装柔顺,扮无知,可是她知道,这一次是个机会,这回若不能说个清楚,日后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只怕自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她缓缓抬起头,坚定地迎上父亲的视线:“从前的沈书华,早在那次绝食时候就死掉了!”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决绝,二爷与书才都不禁为之一顿,眼色变得更加复杂。 “那一次醒来,我明白了一件事情——二哥与父亲的保护,都是有限的。这个世界太大,终有一天,我会遇到连你们也无法伸手援助的地步,到那个时候,我有该如何自处?”书华如往常般挺直了腰板,只是那双看似柔弱的眼睛里,多了些从前未曾见到过的光彩,“母亲去得早,我却一直以此为借口让自己缩在你们的羽翼下生活,可是自从那次从鬼门关前绕过一圈,我知道人总是要长大的。不仅仅是二哥和父亲,我还让母亲也看到,我并不是真的那么没有出息,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小丫头,我可以很好地照顾自己。我想要努力变坚强,想让你们不用再为我操心!” 良久,二爷都没有说话,气氛一度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可你知不知道,此事闹大了,最不利的人就是你,”二爷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儿,她的眼睛里,藏着一些看不透的坚定神色,“那是你的闺房,无论从里面偷出去的东西是真是假,只要这家里有任何一个人心思不正,你的名声就完了。” 想到父亲方才交代王麻子的话,书华知他那都是为自己着想,心中亦是一暖,声音哽咽:“女儿下次不敢了……” “我清楚你三叔与三婶的脾性,平日爱贪便宜,凡事锱铢必较,你如今对他们下了绊子,他们日后定会想着法儿地寻你的错。” 脑中闪过三叔往自己时候那一丝逼人的寒意,还有李氏躺在雪里流血的样子,书华忽然觉得这雪下得大了,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望着她缓缓低下的脑袋,二哥心有不忍:“下次若再遇到这种事情,千万莫再擅作主张,没地最后给别人挡了箭!” 闻言,书华微微一愣:“你是说,我帮人顶了罪?” “原本我是想让这罪过落到我身上来,不想李氏出了那等事儿,这会子,只怕三房的人都恨透了你,”二爷又伸手捏了捏鼻梁,似是对此事感到很是棘手,“尹阳,你可清楚那个王麻子的行踪住处?” 原本一直站在远处的尹阳立时应声上前,低头恭声答道:“都调查清楚了。” “嗯,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了。” 尹阳点头称是,随即头也不回地出了院门。 书华虽听不明白父亲那句“接下来的事情”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原本,她只是想着借着王麻子来偷盗的事情,来敲打敲打三房,让他们别再妄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她忘记了,这里是封建思想严重的古代社会,在这里,女人的名誉比生命还要重要,若有人故意借题发挥,她即便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是没有半点解释的余地!如今,她闯下的祸事,却要让父亲与二哥来兜着,这叫她心底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二爷见女儿开始在反省,心底略有欣慰:“你三叔与三婶一直打理着账房,尤其是你三婶,出身商家,最会精打细算。如她那般精明的人物,又怎会轻易让你抓到把柄?再说明白一点,你三婶在沈家的人缘向来不好,想要对付她的人并不少,怎地偏偏就你这般天真,竟然傻乎乎地往刀口上撞?!” 这一番话,立时如同醍醐灌顶般,令书华瞬间清醒! 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智商?或者,是两者皆有。 这个闷亏,她倒是吃得一点都不亏! 二哥不忍妹妹刚生出来的一点信心,都被这一下子给全部打击没了,赶紧站出来给妹妹找场子:“幸好你还知道留一手,没有把真房契给留在屋里,如今就算那房契真的流了出去,我们也有了解释反击的证据。” 也就是那两张假房契,让三房作死地认定是自己在故意陷害他们!书华自嘲一笑,对于自己的自作聪明,除了失望便是羞愧。这个家里哪个人物不是成了精般狡猾,怎地就自己这么没眼力,竟是被人当枪使了还不足自知?! “这一回全当作是给三房的一个警醒,免得他们真以为这家里的人都好欺负,沈家百年的家规,岂容他们再次撒野?!” 不知道他说的是三房还是其他人,但见他深沉的神色,书华知他心中已有了应对的办法,便也不好意思再多言,只乖乖站在二哥身后。想起方才大言不惭说的那番话,更是觉得脸都丢完了,眼下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又在院子里站了会子,雪下得越来越大,寒气渐渐有了彻骨的气势。 “知道要长大,是好事儿,只不过这事儿急不得,须得慢慢来……” 言罢,他也没看女儿是否听了进去,就径直推开宗祠的大门,独身走了进去,修长消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深邃暗沉的祠堂里,显得分外孤寂。 二哥要送书华回家,她望着面前那扇老旧厚重的祠堂大门,心不在焉地摇摇头:“你去陪陪父亲吧,我想一个人走回去。” 回应她的,是二哥一双担忧的神色。但他也知道,此时她需要独自静一静,毕竟今天的事情对她打击不小,就算是个教训,多少也给她消化吸收的时间。 辞了二哥,她缓缓走出院门,一步一个脚印走在雪地里,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幕幕,心底终是有些倦了。 这里的人和事,不是她可以掌控的…… 就在她漫不经心地经过花园里假山时候,一个绿色人影忽然从山后蹦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求求三小姐救奴婢一命!” 第四十八章你这是在威胁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绿思! 因着上次在选丫头时候见过她一面,是以书华对她还有几分印象,此刻见她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模样,不由眉头微皱,不着痕迹地闪到一边:“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若被人看见了,指不定怎么说我欺负你。” “不,三小姐不救奴婢,奴婢就算起来了,也会被大小姐给打死了去!” 见她神色急切,似是真有急事,书华心下称奇。但是经过方才那一番教训,她已有些心灰意冷,这大宅院里的事情,永远都不只表面上那般简单,自己可不能再当那傻妹子,被人卖了还笑呵呵地帮人数钱。 见三小姐面色冷淡,似无意帮助自己,绿思心里急得几乎快哭出来,不停地朝她磕头:“求三小姐帮帮奴婢这一回,三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日后一定千倍百倍地报答与您!” “你是大姐屋里的人,若真有事儿你自去寻大姐说,我这里可没法子为你做主。”书华也不管她再如何地苦苦哀求,转身绕过她,抬脚欲走。 绿思一个情急,竟是大胆地上前抱住她的腿,神色决绝,已然将一切都豁出去了:“三小姐今日不帮奴婢,奴婢就跪在这里不起来!” 书华停下脚步,冷冷看着她:“你这是在威胁我?” “奴婢不敢!”绿思赶紧松开手,额头重重磕在雪地里,额发上沾满了踩脏了的残雪,鼻头与脸颊都被冻得通红。可她都顾不上这些,一双眼睛只管死死盯着三小姐,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奴婢知道三小姐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所以奴婢才敢斗胆来求您!三小姐,您当初都可以帮了大丫和二丫,为什么就不肯再帮帮奴婢?奴婢和她们一样,也是人啊!” 若换做是别人,听了这番话定然一巴掌扇过去,然后扔到二夫人那里家法伺候!但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沈书华,一个受了二十多年教育的现代人。在她来到古代个多月的时间里,还从没见到有奴才还把自己当做人看的,倒是这个见过不到两面的绿思,有了如此超前的想法。 沈书华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帮她们,是因为她们可以帮到我;如今你要我救你,先不论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即便真救了你,我又能得到些什么好处?” 好处?绿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半晌不知该何回答,双眼渐渐暗淡。 “别怪这个世道太凉薄,人性本就如此,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书华走了两步,见她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心下恻然,“这座大宅院太深了,不是你我能轻易看透的,你若想活得长久,还是老实地安守本分好些。大姐性子高傲,你只要不去触碰她的胡须,她便不会特意屈身去寻一个下人的茬儿。” 等到三小姐走远了,绿思从怀里掏出那枚绣有柳家公子名讳的锦囊,微微咬住下嘴唇,神色复杂:这便是大小姐的胡须,此刻已经握在我的手里,我还能扔得掉吗…… 对呀,可以把它扔掉啊!绿思恍然大悟,之前为了不被大小姐责罚,她当时就找了个借口蒙混了过去,只说这锦囊送给了柳二公子。至于……柳二公子之后怎么对待它的,又有谁能知道呢?! 思及此处,她赶忙站起身,思索着该把它扔到哪儿去。琢磨来琢磨去,她竟是随手一扔,就扔在了假山旁边的雪地里! 她清楚地记得,当初柳二公子就是把锦囊扔到了这里,就算日后大小姐与柳二公子对质,也找不到破绽!只要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大小姐就不会责罚自己! 她如此又翻来覆去地思虑了一番,愈发觉得这个主意周全,心底暗暗得意。她拍掉身上的残雪,喜滋滋地跑回去了。 话说这头,李氏被送回竺苑没多久,许老大夫就风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番把脉诊断之后,他捻着自己那把三寸长的山羊胡子,无奈地摇头叹气:“气急攻心,加之冰雪引起的风寒入体,并无特别大碍。夫人只需静养些日子,照老夫的药方吃上几天药,自会痊愈。至于她肚里的孩子,请恕老夫无能为力了……” 等送走了许老大夫,琴姐儿便跑了进来,伏在李氏床边嘤嘤地哭:“娘,您怎么样了?您还疼不疼啊……” 三爷就站在旁边,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原先他因着常年流连于风月场所,眉宇之间自有一番风流姿态。而眼下,却是露出一番苍老之态,眼底隐有恨意。 长子清倌儿就站在门外,一时没敢进来。他是三爷妾室张姨娘所出,年纪与书才相仿,虽是长子,却只是个没甚地位的庶子,平日最会看人眼色。如今见到家里闹出这般大的事情,心中担忧,也不免跟着到这里才瞧瞧情况。 琴姐儿在屋里哭得没完没了,三爷觉得有些烦躁,顺手将清倌儿招进屋里,指着琴姐儿道:“你把她给我带下去,省得在这里打搅你母亲休息。” 知道三爷心情不佳,清倌儿也不敢多说话,赶紧拉着琴姐儿走出去。到了院子里,琴姐儿一把甩开他的手,愤愤不平地说道:“我知道,是那个木头似的三丫头害得娘变成了这样子!她故意使手段,害得我娘生病,还害得我爹受伤!我娘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扫把星,我一定要找她算账!” 她说得极认真,清倌儿自然也在旁边跟着应是,心底却自有一番琢磨:那个三小姐既是生得跟木头一般,又怎会耍手段害人?更何况陷害的人还是一向以精明著称的李氏?!除非,那位三小姐不似表现的那般愚钝…… 琴姐儿却是不管他心里想的那些个弯弯道道,当即迈开步子,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 清倌儿担心她会闹事,赶紧拔腿就跟了上去,一番劝阻,却全被当成了驴肝肺,心里暗道:李氏那么聪明精明的一个女人,怎么就生出二妹这么一个有勇无谋的女儿来了?! 第四十九章到底是个孩子 琴姐儿一路风风火火地朝兰苑跑去,在经过花园里的假山时候,被清倌儿给拦了下来。他好说歹说地劝了一番,仍旧没有丝毫用处,琴姐儿年纪虽小,但固执起来却像头小牛,怎么都拉不回来。 清倌儿无奈,知道说理已经阻止不了她,干脆就将她堵在这里。反正自己个子高,截住一个比自己小了两三岁的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个人谁都不肯让步,僵持之下,琴姐儿干脆放声大哭了出来。她仰着脑袋,眼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哭得气势恢宏,生怕别人听不到。 清倌儿一下子被她弄得慌了手脚,这要是被外人瞧见,还指不定会被人说成是他这个大哥在欺负小妹!到时候传到父亲与李氏耳朵里,自己定然少不了一顿好打! 就在他万般无奈,心思繁乱之时,余光瞥见了假山角落里的一角红色。心生好奇,他走过去蹲下身,从雪堆里扒拉出了一直红色的锦囊,上面清楚绣着“志瑜”两个小楷字。 见到他蹲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搬弄些什么玩意儿,琴姐儿暂时止住哭声,吸着鼻涕来到他身后。见到他手上那只被雪水弄湿了的锦囊,再瞄到锦囊上面的字,当即双眼发光,一把抢了过来:“哈,沈书华,你完蛋了!” 不等清倌儿反应,她揣着锦囊就飞快朝兰苑跑去。 望着她头也不回地背影,清倌儿缓缓站起身,朝略有冻僵的手指哈了口气,心底有那么一丝好奇——那只锦囊到底是谁的呢?难道真是那个为了柳家二公子可以绝食自杀的沈三小姐的? 他双手插进袖陇里,微微眯上眼睛,提步跟了上去。 琴姐儿一进了兰苑,就跑到书华的院子钱使劲敲门,等到君瑶来开了门,她也不等人进去通传,就像一阵风似的,飞快地钻了进去,直奔书华的闺房。 书华此刻正在屋里琢磨着,想查找一下那个竖子可有在屋里留下的什么证据。忽然见到一个小身影冲了进来,一时眼花,还以为跑进来了一只大花猫!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差点就要抄扫把上前轰赶。 君庆还留在别院里收拾行李,橙心也还没回来,屋里此时就只有书华一个人。见到琴姐儿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她感到有些意外:“这外头天气怪冷的,你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哼,少跟我装模作样!”琴姐儿将手中锦囊狠狠摔在她面前,抬起下颚,盛气凌人地斜睨着她,“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知廉耻,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勾搭柳哥哥!” 书华低头看了看静静躺在脚边的锦囊,看清了上面绣着的字,不由目露诧异:“这个是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个问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书华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妹:“这种东西可不是一个姑娘家可以乱拿,若是传了出去,日后叫人家怎么看你?!” “你少跟我惺惺作态!你既然敢做,就要有胆子承认,现在才知道装疯卖傻,你真当我沈书琴和你一样傻吗?!” 看来她是真的跟自己卯上了!书华无所谓地笑笑,拾起地上的锦囊,走到屋角落里的火盆旁边,将手里的锦囊随手扔进了火堆。随着一阵青烟,锦囊瞬间化作了一堆火苗,没了踪影。 琴姐儿当即气得一蹦而起,想要将锦囊取出来,又害怕会烧到手指,只能指着书华怒目而斥:“你以为这样子就可以消灭罪证了吗?!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二伯伯,让你好好收拾你!” 书华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眼底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好似此事真的与自己无关:“你倒是把事情闹大一点,让大家都知道,你拿着一只绣有男人名字的锦囊到处跑。还有你刚才说的那番话——勾搭?不知廉耻?啧啧,这些词可不是一个姑娘家可以说的,落到别人耳朵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那个娘没有教好你。” “你!”琴姐儿气得满脸通红,一张粉雕玉砌的小脸蛋皱成了一团,倒有些受委屈的味道,“你还有脸提我娘?!我娘现在病成这样,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 书华用余光瞥见门口还站着个人,心中暗自警醒,她渐渐敛起笑意,淡淡道:“我要是真的有心害你娘,在我屋里放着的,就不会仅仅是一个老鼠夹子那么简单的事了!鸡鸣狗盗之事,足可以报官府抓人,我何苦送你们一条后路,好留着日后来报复于我?” 琴姐儿听不出她话的弦外之音,张牙舞爪地冲她吼道:“你胡说八道,我娘才不是贼!” 门外的清倌儿却是个明白人,赶紧站出来扯住琴姐儿,轻声安抚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吧,等下父亲问起来就不好应付了。” “我不要回去!”琴姐儿一把甩开他的手,大步冲到桌边,抡起桌上的茶碗使劲砸到地上,“我叫你害我娘!我叫你使坏心眼!” “啪”的一声,碎了一地的白瓷片,一时之间,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琴姐儿犹自不解恨,又将桌上剩下的茶碗一个个都砸了个干净,最后举起那只茶壶的时候,书华的脸色已是极不好看了!她疾步走了过去,劈手夺掉琴姐儿手里的茶壶,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扇了上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里回荡。 这一下子,是真的被震住了! 清倌儿傻傻地站在旁边,不知道此时该去帮谁,看这架势,两边都不是他能得罪的。权宜之下,最好的选择就是作壁上观,省得人没拉住反而弄得一身骚。 琴姐儿是李氏二十五岁才生下来的孩子,李氏因着脾性刚烈,为了妾室的事情经常与三爷拌嘴吵闹,其中有好几回都闹得流了产,大夫说她身子不大适合生产。直到怀到第三胎,李氏经过静心休养,这才勉强生下了琴姐儿。因着是第一个孩子,故而非常疼爱,尤其是在义倌儿出生之前,简直是把她当成了珠宝一般疼爱。自小娇生惯养的她,莫说被人当众扇耳刮子,就是说两句重话也未曾有过! 不过就是几个破杯子而已,她竟然就被人这么欺负?更何况对方还是那个没出息的三丫头!琴姐儿气得浑身发抖,但又打不过她,干脆屁股一撅,滚到地上撒丫子哭了起来! 到底是个孩子,关键时刻就只能用哭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第五十章你才是最讨厌的人! 见到琴姐儿哭了,书华心里反而松了口气,不会叫的狗往往最咬人,相对于那些暗地里捅刀子的人,琴姐儿的直性子要容易掌握得多! 那一巴掌说轻不轻,正好打得琴姐儿的左脸隐隐发红,只稍过下子就会自行消散。 书华静静站在原地,冷眼看着琴姐儿使劲地哭,这种被宠惯了的千金小姐,越是顺着她的脾性走,她越是得寸进尺。就像从前的沈书华,逆来顺受,吃了亏也不吭一声,结果就被琴姐儿当成了随意欺负的对象,吃尽了苦头。 反正这里也没人,随她怎么哭,都不会有人来帮她。 书华倒是要看看,她真能拿自己怎么样?! 哭得久了,琴姐儿没了气力,偷偷瞄了书华两眼,见她仍旧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昏过去了。她渐渐熄了哭声,摸着烧得有些沙哑的喉咙,想要找点水喝,却发现茶碗都被自己给砸了,唯一仅存的茶壶还被拎在书华手里。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巴巴地瞅着那只茶壶,就是不肯说话。 书华将手中的茶壶在她眼前晃了晃:“想喝水?先道歉!” 要她向这个扫把星道歉?!琴姐儿如同被踩中尾巴的猫,立刻张牙舞爪地冲她叫道:“你做梦!” “不道歉?那算了。”书华将茶壶放到桌上,缓缓坐下身,将衣袖整理了一番,好似没事人般。 琴姐儿几乎快要冲上去咬人了!她忿恨地瞪了书华一眼:“凭你也配?!我娘说了,你这种有娘生没娘教的臭丫头,就只配躲在厨房那种不入流的脏脏地方里和那扫把星在一起……” “啪”的一声,书华忙地将桌上的茶壶扫落至地,茶水溅了一地,有好几块瓷片都险险刺到琴姐儿,吓得琴姐儿连退数步,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面前的书华。 书华冷冷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具尸体般,带着彻骨的寒意:“滚。” 面对书华逼人而来的气势,一股夹杂着恐惧的陌生感在琴姐儿心底升起,眼前的沈书华,让她没来由地想到了二伯伯——以前没有察觉到,沈书华的眉目竟与二伯伯生得如此相像!尤其是那双让人不寒而栗的黑色眸子,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 一时之间,琴姐儿忘记了哭,只愣在原地直发哆嗦,完全不知所措。 清倌儿见到情况不对,赶紧上前将琴姐儿拉到身后,不住地向书华赔笑道歉:“三堂妹,书琴年纪还小,您就莫与她一般见识。” “她年纪小,你的年纪可不小!” 清倌儿身子一震,随即端端正正地朝她拱手作了个揖:“她也是因为未出生的弟弟忽然没了,悲痛过度才如此失礼,还请三堂妹卖个人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他这是在变相地指责自己害了李氏吗?!书华冷冷一笑:“你的人情值这个价吗?” 清倌儿依旧面不改色,言语之间愈发谦卑:“请三堂妹高抬贵手,大家毕竟都是一家人,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多多扶持,三堂妹莫要让那些外人凭白得了便宜。” 对于自己这个庶出的堂哥,书华心中并无太大印象,他平日一般都跟着管事在外头跑商进货,很少在家里出现。二哥曾说他身上沾染了太多的市井之气,叫自己莫要太与他接触。如今看来,此人倒真是个通晓事故的,可比他两个异母同父的弟弟妹妹要难缠得多。 书华暗自警醒,小心地与之周旋:“你若真的明白,又如何会任由书琴跑到我这里来撒野?你分明就是想看好戏,眼下事情闹大了,你才不得已出来收拾残局。呵,你倒是说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与那街边逗人玩笑的猴子生得一般模样?!” “三堂妹如今之姿容,绝非凡人可以媲及,加之三堂妹身份尊贵,必然光彩照人。书清自知能力微薄,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沈书清的地方,三堂妹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全力!” 这是在向自己示好?书华心底略感意外,却感觉到他不是一个容易驾驭的人,心生抵触之意,不欲再与之纠缠。她淡淡地扫过躲在他身后不敢吱声的琴姐儿:“把你的妹妹管教好了,如今家里事情繁重,若再冲撞了爷爷的神灵,到时候就算是她爹娘来了也保不住她!” 清倌儿急忙点头称是,再再三道完谢,拉着琴姐儿就要离开。 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琴姐儿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书华一眼。见她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方才那副气势俨然已经不在,此刻又变回了平常那个木讷沉默的三丫头。 彼时,书华也注意到了她在看自己,眼神瞬间又变得冰冷无比,嘴里吐出的字句像是毒蛇:“不要以为,哭就可以达到你的目的,这样只会更加令人厌恶你。” 琴姐儿小嘴一瘪,差点又被吓得哭了出来,但碍于她那句话,只能生生把到了眼眶便上的泪水又咽了回去。 她蓦地甩开清倌儿的手,闭上眼睛冲书华大喊了一句:“你才是最讨厌的人!你才是!!” 言罢,她就像是逃命似地跑开了,清倌儿见她跑得急,怕她摔着,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望着他们相继离去的背影,书华呼了口气,依照琴姐儿的性子,应该不会在外面到处与人说她被打的事情,毕竟那些与她而言,也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情。 至于那个沈书清,书华更加不担心,他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明哲保身,如无必要,他绝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当君庆与君瑶君翠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地的碎瓷片,她们吓得花容失色,赶紧眼巴巴地将三小姐围了个团团转,不停地问出了什么事。 书华只说不慎失手摔碎的,并表示不愿再在此事上多做解释。 君庆几个虽不清楚其中缘由,但也知道这个家里有很多事情勿需知道得太明白,便也跟着一块儿装傻,赶紧地将地上收拾干净了,顺带将那些从别院搬回来的行李整理好。 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书华状似无意地问道:“橙心呢?她还没回来?” 第五十一章有福之人 君瑶与君翠互望一眼,同时点头:“她老子娘那边没人照顾,二夫人特意准了她两天假。” 放走别人屋里的人,她竟是连吭都不吭一声!书华面上不动声色,一边示意她们继续安心干活,一边琢磨着这个时候厨房那些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是时候去查查岗了。 她正欲出门,君庆赶紧从箱笼里翻出一件滚貂毛的斗篷,细心地为她披好后,方才放心目送她出门。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书华踩在松软的雪地里,积雪已经足以没过小腿肚子,每一次踩下去,就像是在买彩票,不晓得隐藏在白雪下面的是平地,还是水坑,踩得多了,竟然还会萌生出一种诡异的快感,就好像自己真的中了好多彩头一样。 书华专注地盯着脚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以至于前面走来两个人都没注意到。幸而那两人先看到了她,赶紧停下脚步拱手作揖:“奴才见过三小姐。” 书华顺势停下,循着声音望去,见到是老刘领着一个身着暗青长袍套灰白袄子大褂的中年男人,正低着头站在旁边。她望着那位中年男子,有些不解:“这是?” 这是沈家后院,一般男人不能随意进得来,眼前这男人眼生得很,定是有一番来头。 老刘赶紧殷勤地为两人引见:“这位是魏锦荣管家,负责管理白夫人留下来的那四百亩田产,这几年一直在庄子上打理着,很少回京,前些日子听闻老太爷出了事,加上又快到年关了,就快马加鞭地提前赶回来了。如今倒是有缘,才刚进门,就在在这里撞上了!”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顺带又悄悄多瞄了魏锦荣两眼,见他生得五官端正,面皮黝黑,身材魁梧,一双眼睛只老老实实盯着鞋面,看着倒像个老实可靠的人。想着以三房那么精明,能将此人留在手下干了那么久,想必此人也有其过人之处。 只不过,他能一直受到三房倚重,可曾是受了他们什么好处,亦或者他根本就是三房的留下的人?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魏锦荣上前朝她做了一个揖,面色极为恭敬:“三小姐,奴才之前听说您之前生过一场大病,想着您身子弱,就特意托人从辽东那边带了些人参过来送给小姐,东西已经交给账房那边,等下就会送到小姐房里,还请小姐务必要养好身子。奴才记得夫人临走前,最不放心的就是您和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务必要好好守着那些地,等到交到您和二少爷手里的这一天!” 书华眼皮一跳,又是个和自家老娘相识的人!听着他的口气,倒像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尽忠职守,眼巴巴地等着她与二哥来接受那几百亩天地。 书华暂且半信半疑,端着还了个礼回去:“有劳魏管家操心,这么些年,倒是辛苦您了。” “这是奴才的分内之事,不曾辛苦。” 书华笑着点点头,知道他们此行还有事,相互闲扯了两句便告了辞。 魏锦荣恭谨地让开道,目送三小姐离开,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前边的拐角处,这才缓缓回过神,眼睛望着老刘,视线却又像是望着远处的雪山,低声呢喃:“夫人,三小姐真的变了,不但变得知书达理,还知道进退有度,您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老刘听得不大真切,只大概听到了三小姐和知书达理几个字,以为他是在夸奖三小姐懂事,当即扬起老脸笑道:“咱家三小姐最近可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不但独自将厨房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帮着二少爷看着两处在京的宅子。如今,三小姐总算是给咱沈家争了口气!” 魏锦荣收回思绪,听了这些话,心中暗自诧异,面上却愈发的恭谨:“三小姐本是有福之人,这一切自是她该得的。” 听出他话中隐藏的意思,老刘亦是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没有再在三小姐的事情上转悠,领着他继续朝墨香苑走去。 书才早已在墨香苑的书房里等候多时,魏锦荣才刚一进去,书才就迎上来握住他的手:“魏叔,您可算到了,我刚才还琢磨着要不要再派个人过去接您来着。” “有劳二少爷费心了,”魏锦荣抽回双手,后退一步,不顾他的阻扰,硬是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了个大礼,“奴才魏锦荣,向二少爷请安!” 知他是个遵循礼纪的顽固分子,书才只能无奈地受了这个大礼,随即赶紧扶他起来,满脸关切:“父亲那边你可打过招呼了?” 魏锦荣一直挺直腰杆站得笔直,可是嘴角一直噙着一缕憨实的笑,即便黝黑高大,但因为这一抹淡淡的笑,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了。 “回京之前,奴才已经向二爷寄了信,方才刚进门,正准备去拜见二爷来着,可听说二爷此时正在祠堂里,谁也不愿见。奴才无法,只得先托了人等在祠堂门口,只稍二爷一出来,就能上去通传。”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他足足高出了书才半个脑袋,望着这个自己一路看着长大的少年,他心中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欣慰与喜悦:“二少爷,奴才方才见到三小姐了,她……变了,变得很好很懂事。” 书才神色也是稍稍一顿:“是啊,她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只希望她能够永远都这样好下去,将来就算到了地下,我也无愧于母亲……” “少爷!”魏锦荣匆匆打断他的话,眉头微皱,似有不悦,“您才十五岁,千万不能再说这档子丧气话!更何况就快要过年了,这些话一定别漏了嘴,犯了冲可是大事!” 书才赶紧收住了话:“不想这么快就年关了,那些个庄子田地上的管家们,又要回来报账了。今年不巧,正好碰上老爷子大丧,今年这个年,怕是过得有些紧。” “奴才是先夫人从白家陪嫁过来的奴才,守的也是白家的田产,今年这个年,只怕奴才会是那群人中最清闲的,”魏锦荣忽地正了正神色,“奴才这回特意将田地上这些年的账目全部带回来了,您可得小心核对,万不能在这上面出了纰漏,三房那边虽说撒手不管了,但那双眼睛却还是紧盯着这块不肯放。” 第五十二章二夫人的万全之策 书华到了厨房时候,大家正好将厨房收拾干净,从别院搬回来的东西也都陆陆续续地回归正位,一切显得井然有序。 徐大娘小心向她报告了昨天在别院消耗的食材,包括剩余的食材还有那些可以用的,都一一罗列详细。最后说完,不忘提醒她,就快年关了,该是操办年货了。 按理说,往年这个时候,家里的年货早就置办了。无奈今年情况特殊,老爷子的丧事不得不推迟了所有的事情,如今距离年关wωw奇qìsuu書com网已不足一月,若再不动手办年货,只怕今年年底就要啃馒头了。 书华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过年时候厨房这边可是个大项,她这里一时也拿不了主,待会儿还得去请示二夫人。 她将厨房全部扫了一遍,仍旧不见杨婶回来,心中隐有不满。 离开厨房后,她直奔二夫人院里,正好碰上大姐也在那里,两姐妹互相见了礼,各自坐在了二夫人两边的位置上。 不等书华说明来意,大姐都抢先开了口:“今年时候不早了,我方才与母亲商议了一番,琢磨着今年的年货虽不宜大肆操办,但最起码的样子还是应该做一做的。就算不图个喜庆,也该为来年图个吉利,你说是与不是?” 书华赶紧点头:“大姐与太太想得周到,倒是书华疏忽了。” 大姐原本以为她会不以为然,到不想她如此谦和,倒显得自己像个抢出风头的花蝴蝶,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冷笑:“只是这厨房之事已经归到三妹名下,一切事情自当由你做主,只是这大过年的,又碰上丧期未过,不知你该如何去操办这年夜饭?” 书华想了想,方才在厨房的时候,自己也曾向徐大娘讨教这件事,她只说可以做些花式好看的斋菜。书华在来的路上又暗自琢磨了一番,心中隐然生出一个想法:“不如就用豆腐做一桌全宴。” 此话一出,大姐原本就不甚在乎的脸,愈发的轻视起来:“豆腐?难道你打算做一桌子的豆腐,让家里人过完这个年?” 书华不疾不徐:“正是如此。” 这会子,不仅仅是大姐,就连二夫人也变了脸,语气略带苛责:“华姐儿,此刻谈的是正事,莫要胡闹。” “太太,豆腐不仅仅只限于白豆腐,还有油豆腐,豆腐脑儿,它们可以炸可以炖可以煮,若是刀工好,还能将豆腐雕出各式花样,”书华顿了顿,歪着头又想了会儿,“我甚至还听人说过,豆腐可以做出肉的味道。” “胡说,豆腐就是豆腐,要是能做得出鱼肉之味,哪里还会有人来鱼肉,不全都跑去买豆腐了?”大姐冷笑连连,在她的眼里,面前这个三妹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二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豆腐的做法确实很多,而且也没有触犯孝期的忌讳,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可豆腐再怎么做得好看,它终究只有豆腐的味道,这大过年的,多少有点拿不出手。华姐儿,你看还能不能再寻些其他的法子帮衬一下?” 见二夫人有了点头的意思,书华这边也暗暗松了口气:“这事儿我还得去问问厨娘,毕竟做菜这等事还是她们比较在行。” “嗯,那就先这么办吧,若有了好办法再来说与我听。” 书华点头道:“自然。” “若有什么难题,尽管过来与我说,只要能帮得上的,我必会全力助你。” 旁边的大姐眉间微蹙,似乎对自家娘亲的做法很不赞成,几次想要打算她的话,却都被其用眼光给扫了回来。等到书华走后,她这才上前扯住母亲的衣袖,不满地说道:“难道真的要全部做豆腐吗?等到柳家人来了,你让他们怎么看我们家啊!” 二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先让她试试,没准真能成功了。” 书画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不信。” “可厨房现在管在她手里,贸然收回来的话,你叫我怎么向二爷和才倌儿交代?”二夫人继而又扫了她两眼,“她那法子若是不行,到时候柳家人问起来,就推说是华姐儿没办好,错出在她那儿;若是她真成了,那也是她该做的,我再暗地里与柳家说是你出的主意,最后好处还不全都落在你身上。你且放心好了,为娘的断不会让你受到一丝半点儿的委屈。” 闻言,书画这才满意地扬起笑颜,漂亮剪水双瞳弯成月牙儿:“还是母亲想得周到!” 话说这头,书华回到屋里,正好碰上账房将魏锦荣送来的东西搬进屋。 那十几支上好的人参都是用锦盒装好的,摆得极为工整,显是狠下了一番心思。在这一对锦盒里面,书华还翻出了一只巴掌大的正方形小木盒,将其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小油纸包。 书华将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堆不知名种子,花色不已,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她唤来君庆等等人,让她们辨认一番,最后只有君庆认出了其中两种,说是驱蚊用的夜来香,与泡茶用的茉莉花。 书华琢磨着,猜这应该是些花种,那魏锦荣倒是真正用心,连这种小女孩儿家喜欢的东西都备上了。她将种子放回木盒,让君庆将其收好,等到来年,再把后院那片空地好好整理一番。 下午的时候,她又去了一趟厨房,将“豆腐全宴”的事情与徐大娘说了说,徐大娘先是一愣,琢磨了一下,眼睛不由地发了亮:“小姐这法子倒是可行,老奴这两天就赶着试一试!” 得到肯定后,书华原本那微弱的信心也增长了几分,关于豆腐的了解,还都是源于她从前从那一辈子都在做豆腐的爷爷身上,她一直记得爷爷对于豆腐的评价——“养生若大补,莫若食豆腐。”。 就在两人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杨婶忽然回来了,她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拄着拐杖走进厨房的时候,大家显然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到三小姐身上。 杨婶见到三小姐在这里,不但没有太大的惊讶,反倒红了眼圈,丢开拐杖就“噗通”一声跪倒在三小姐跟前:“老奴来向三小姐请罪了!” 书华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跪拜,淡淡道:“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吧,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莫要受了冻。” “三小姐果真是菩萨心肠!老奴先前真正是瞎了狗眼,竟然那般说您,老奴罪该万死啊!”一边哭着,一边就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这回不似上一次那般作假,而是扎扎实实落在了脸上,不时就浮现出两个鲜红的巴掌印。 第五十三章清理门户 书华也没有拦杨婶,反正是她要出这个风头,自己何苦要去枉费人家的一番“心意”。 杨婶抹了一把老泪,继而哭得愈发凶狠:“三小姐不但心肠好,且心胸宽,既送了老奴伤药,还让橙心这两天一直照顾着老奴,老奴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三小姐的大恩大德啊!” 书华心中渐渐明朗:“橙心那丫头有孝心,我自是要成全她的,不过这两天欠下的活儿,却是要她回去赶着做完的。至于你身上的伤,若是没有大碍了,就快些回来吧。过些时候就要年关了,厨房里的事儿多,人手有些吃紧。” 不想她会将话说得这么直接,原本还欲再哭诉上两句的杨婶,此刻稍稍一愣,饶是她这般厚脸皮的人,听了这话也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只能顺着她的话儿点头道:“既是三小姐开口了,老奴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该闯一闯!” 书华淡淡笑了笑,不再与她纠缠,扭头继续与徐大娘商量豆腐全宴的事情。 杨婶艰难地爬起来,原还想着让旁边的人帮帮忙,但见到三小姐就站在面前,又怕显得做作,就只能咬着牙又弯下腰,拾起了地上的拐杖,一瘸一拐地朝灶边走去。 书华将前世里关于花式豆腐的了解都告知与徐大娘,比如说什么鱼香肉丝,亦或者豆腐鱼,虽然不知道其具体做法,但大概的叙述还是让徐大娘从中获益匪浅。她立刻寻来一些豆腐,按照三小姐的法子,再加上自己的理解,当场试了一试,虽说最后的色泽不大好看,但已初具模样,只要再多加尝试,相信很快就能成功! 书华对此充满了希望,陪着徐大娘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会子,见到天色不早,便嘱咐了徐大娘两句,打算先行离去。临走前,徐大娘忽然提起了明日的吊唁之事,说是要准备祭品。 书华对这些事儿不熟悉,琢磨着家里也操办过这种事情,徐大娘应该有经验,便又停下来向她请教了一番。 面对她的谦虚谨慎,徐大娘却是指了指正在灶边上找活儿干的杨婶:“上次老太君与白夫人去世之时,祭品的准备都是由杨婶一手操办的,小姐若是有疑惑,她定能帮得上忙。” 听到徐大娘向小姐推荐自己,杨婶赶紧站出来,拄在拐杖上满脸讨好的笑:“这事儿确实是老奴办的,小姐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老奴一定竭尽所能为小姐解惑!” 书华一笑,也不与她客气,当真将祭品的事情问了个遍,最后将事情敲定,方才放心地了离了去。 出了门方才知道,外头又开始下雪了,细细密密的雪花从天空中往下飘落,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 书华将斗篷上的帽子戴上,缓步出了厨房的院子,正好见到橙心正撑着一把伞等在那儿,不由脚下一顿。 橙心赶紧迎上来,用伞为小姐遮住漫天的雪花:“小姐,没冻着吧?” 书华瞥了她冻得发紫的手指一眼:“等了多久了?” 橙心笑着摇头:“没多久,方才见下了雪,又听君庆说您出了门,奴婢担心您会受冻,这才寻了把伞跑过来,幸而赶上了小姐出来。” 书华点点头:“回去吧。” 两人冒着漫天的飞雪,小心踩过厚实的积雪,慢慢朝兰苑走去。一路上,书华都没怎么说话,一门心思放在脚下的积雪上,气氛很是清冷。 橙心憋了一会儿,寻思了半天,方才找到打破沉寂的话题:“方才奴婢经过竺苑的时候,听到里面又打又闹的,可别又是出了什么事儿!” 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三房那边吃了个大亏,依照三叔与李氏的性格,又怎么会甘心就这么作罢?!想必这会子,正在关上门在院子里清理门户吧! 正这么想着,就瞥见前边不远处有人走过,雪下得很大,看的不是太真切,借着地上白雪映出的白光,勉强能看到是两个护院正拖着一个女子,缓慢地朝侧门那边走去,那女子全身虚脱,已无力行走,完全是被两名护院驾着行走,看着极为别扭。 书华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那三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橙心却是眼尖,盯着看那几人看了许久,直到他们渐行渐远,忽地皱起眉头:“那个人好像黄喜……” 书华心中一寒:“别乱说,雪下得这么大,你能看得清吗!” 橙心挨了训,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只低声咕哝了两句,便垂下头去望着脚下的白雪。 在原地停了会子,书华方才再次提起脚步,在橙心小心的护送下,回到了兰苑,才刚迈进屋,就见君庆迎上前来,小心为她脱去满是残雪的斗篷,交给君翠放到火盆上烤干,转身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暖炉,递给三小姐暖手。 见到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站在旁边的橙心隐有不甘,但见小姐沉静的面容,一时也不敢发作。她将手中伞顺带递给君庆,沉声道:“把伞收了,顺带去把晚饭传上来。” 不等君庆接过伞,书华就开了口:“橙心,还是你去传饭吧,顺带去一趟墨香苑,知会二哥一声,就说我寻他有事。” 橙心没有料到小姐如此维护君庆,心中更是愤愤不平,望着君庆的目光,又平添了几分妒意。 对于她的神色,书华自是看在了眼底,也不做声,扭头冲君庆道:“这屋里的炕头也该烧起来了,你去寻老刘,让他差人去柴房搬点木炭柴禾过来,今晚我就睡炕上了。” 君庆点头称是,正欲出门之时,书华又叫住了她:“外头雪大,你寻把伞再去吧。” “多谢小姐。” 君庆离开后,橙心在原地磨蹭了一下,想要差使君翠或君瑶干这事儿,但见三小姐就坐在那儿,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经过自家老子娘被打一事,她可是再不敢在这位三小姐面前轻举妄动,免得哪天被迁怒于自己身上,遭了无妄之灾。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走了,反正君庆也出去了,她没吃什么亏。 在橙心赶去墨香苑之时,路上正好遇见刚从祠堂出来的二爷,与之行过礼之后,见他神色不佳,也不敢多说话,站到一旁目送他离开后,方才继续赶路。 二爷没有往别处去,正是回了二夫人姚氏那里,才刚进门,姚氏就上前来嘘寒问暖,端出之前特意准备好的热茶,为他暖身子。 等到他身上的冷气去了那么点儿,红秀就将饭菜端了上来,两夫妻围桌而坐,安静地用完了晚饭。 饭后,君双上前来将碗筷收拾干净,红秀按照二夫人的吩咐,特意端了碗甜汤上来。二爷喝了半碗,便打算去书房看书,姚氏犹豫了一会子,终是在他正准备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开了口:“老太爷去了,他屋里那两个丫鬟您看怎么分派?” 二爷收回脚步,回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些事不是一向由你做主吗?” “春分与冬至在沈家忙活了二十多年,都是一等大丫鬟,资历可是比我还要久,老太君生前一直很重视她俩,如此重要的老人,我想还是先问问你后再作打算。” 第五十四章亲上加亲的好事儿 二爷道:“你去问问春分与冬至,她们若是愿意继续留在沈家,就一直留着吧,反正才倌儿那边也缺人,派个人过去照料一下也是好的。而且,画姐儿出嫁后也要带几个娘家人过去,她俩是个知心明理的,到时候也可以挑一个带过去。” 姚氏这一回却是有些受宠若惊,用一等丫鬟作陪嫁,那可是极少的殊荣! 她赶紧稳了稳神,笑得愈发娇艳动人:“那若是她们不愿意留下呢?” “那就将卖身契还给她们,顺便替她们寻处好人家嫁了,也算作她们这几年不辞辛苦尽心照顾父亲的回报罢。” 姚氏点点头,走过去缠住二爷的手臂,脸上明媚如花:“这事儿如此办甚好!还是老爷有主意,做事想的周全!” 二爷面上依旧冷冷的,但眼神明显地暖了几分:“以后你就是这后院当家的女人,若再碰上此等丫鬟婆子的事情,你自可以全权拿主意。我既是把家交给了你,便是真正地放了心,至于……其他的什么事,我也相信你有分寸,勿需我多言。” 她心中一片喜意,一双大大的蓝色眼睛宛若一弯泉水,清透明亮,更盛着盈盈的媚态:“这个家是老爷的,老爷让我做什么,我自是要遵循的。” 姚氏本是胡人,生来就被汉族女子多了几分艳丽姿容,此时语气更是轻软如哝,入耳即化,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二爷看了看外头还在飘雪的天气,那只原本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单手搂住她的纤腰,相依着回到了里屋。绮罗帐暖,一番云雨过后,姚氏伏在二爷的胸前,一头柔软的棕色头发肆意散开,加之她半露出来的白皙手臂,更添几分艳丽春色。 她伸出手,缓缓摸上二爷的脸颊,轻轻唤道:“老爷,您睡了吗?”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头上传来一声不清不楚的“嗯”,算作是回应。 姚氏想了想,试探性地轻轻说道:“今天早上我兄嫂来过了。” 二爷动了动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他们还好吗……” 姚氏暗自撇了撇嘴:“他们还不是老样子,与我拉了些家常,连晚饭都没吃就回去了。” “唔……” 姚氏动了动身子,犹豫了一会子,方才将憋了一整日的话说出了口:“他们今儿个见到华姐儿,都说她出落的亭亭玉立,与他们家的宁倌儿倒是挺相配的。” 原本正欲阖眼睡去的二爷,此刻却是渐渐睁开了双眼,那些浓浓的睡意已然散去,只剩一片彻凉的清明。 久久不见他有回应,姚氏感到有些不满,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半嗔似娇地说道:”那宁倌儿你也见过的,是个老实可靠的好孩子,年龄上与华姐儿也差不多,我琢磨着,这是桩亲上加亲的好事儿……” 二爷随口打断了她:“你答应了他们?” “哪能啊?!”姚氏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口,带着几分哀婉的怨念,“那可是你的宝贝女儿,我哪敢私自做主?他们说起的时候,我也就是附和两句,这么大的事情,肯定得先从老爷您这过一遍才行。” 二爷沉默了一会儿,拉开她的手臂,径自起身穿了衣裳,也不顾身后女人是如何的哀怨,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三娘的事情须得谨慎,你日后莫要再瞎掺和。” 言罢,也不等她起身辩言,他就披着件大衣出门去了。 房门没有关紧,夹杂着冰雪的寒风不停地灌进来,吹散了一屋子的春意,冻得她打了个哆嗦。她苍白着一张脸色,转而又缩回到被窝里,眼角处,却是一行晶莹剔透的泪水,湿了枕头,凉了心。 话说这头,书华用完了晚饭,碗筷也已经尽数收拾干净,她坐在刚刚烧好的炕头上,抱着暖和的被子,只觉得全身都舒畅了。就在她最安逸的时刻,却蓦地打了个大喷嚏!她捂着鼻子,接过橙心的手帕,将鼻子擦拭干净,心中不禁小声嘀咕:是谁这么无聊?居然背后说人是非! 二哥来的时候,正见到她软绵绵地趴在炕头上的小桌子上,手里拎着一支毛笔在涂涂改改。 他凑过去看了看,过了会儿方才冒出一句话:“这是你写的食谱?怎么菜名和做法都那么稀奇古怪!” 书华一把盖住纸张,没好气地看着他:“君子远离庖厨,你是孔大圣人口中的君子,这些庖厨里的东西你知道什么?!” “行行行,我什么都不知道!”二哥撩起衣袍,也跟着爬上了炕头,捂着暖烘烘的被子,一双狭长的桃花眼被眯成了一弯皓月,“你这个时候让橙心喊我过来,莫不是就为了看你在这里鬼画符?” “说谁鬼画符呐!”书华气得差点拿毛笔丢他,见他作势就要跑的胆小样子,一下又忍不住笑出来,“你要再笑我,我就在你脸上画两道符!” “先说清楚,现在可是你在取笑我!”二哥抱紧被子做挡箭牌,嘴里还是不肯讨饶,“现在长大了,就晓得欺负你二哥,等到哪天你出嫁了,肯定一脚就把你二哥给踹了!” 书华掩住嘴贼笑:“啧啧啧,我屋里明明没有酿醋,怎么还是觉得有股子酸酸的味道啊!” 站在旁边伺候的橙心一个不小心就笑了出来,见到二少爷扫过来的目光,赶紧垂下头,抿紧嘴唇不出声。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 书华放下手中的毛笔,拍着二哥的肩膀,忍着笑一脸正经地说道:“你放心,就算我哪天嫁了,我也绝对不会把你踹了,顶多也就是在你脸上画两道符留作纪念。” 一时之间,二哥只觉得哭笑不得,望着眼前小妹抽搐的嘴角,原本因为对账而产生的烦恼渐渐散去。 闹也闹过了,笑也笑完了,书华将桌上那一堆“符纸”交给橙心收好,这才与二哥提及了正经事上:“昨儿夜里,四婶来找我提起了白马书院附近的那处宅子,她说是允倌儿要考科举,想要借那处地方做读书的别院。” 二哥敛住眉头,眼睛习惯性地眯起来:“你答应她了?” 书华摇摇头:“这宅子我才刚接手,很多事都不熟悉,哪敢轻易答应?更何况,那处宅子原本也就租了人,租期还有半年才到期,这时候转让给别人也有点早了。” “嗯,”二哥神色稍缓,“她说要借多久?何时能归还?” “这个……说是等到允倌儿考上了,做了官,就把宅子还了或者干脆买了。” 二哥嗤之一笑:“这四婶的算盘打得也未免太响了。” 第五十五章小心驶得万年船 书华见到二哥这般反应,确定自己先前的做法并没错,这才稍稍舒了口气:“那依你之见,这宅子借还是不借?” “大家都是亲戚,若是断然拒绝的话,恐会招来话柄。先不说他们会如何在心里记恨咱们,就光父亲那边,咱们也是说不过去的。” 书华点点头:“既是要拒绝,又该找个合适的理由,确实有些难办。” “其实……也不一定要完全推掉,”二哥单手撑在小桌上,托着下巴轻轻一笑,“当初老太爷分家产的时候,每房都拿了五套宅子,我记得四房分到的宅子里有一套四进的水榭别院,就建在城南的郊外,依山傍水,风景不错。若是等到天气热了,到那儿住上十天半个月的,肯定是舒服!” 书华一愣,见到二哥眼中浮动的狡黠之色,不由小声问道:“你是说,让他们用那套水榭来交换白马书院旁边的宅子?” 面对妹妹的诧异,二哥不置可否:“虽说咱们这处宅子比那水榭小了点,但地段却是极好的,若以汴京城的市价来说,价格上绝对比那处水榭要高上许多。只不过,那处宅子建得没有水榭那般精致,太过古板守旧,平时租人赚点租金倒也还好,若挪作他用,倒也是个鸡肋!” 书华了然:“不知四婶他们是否会答应,毕竟……他们只是打算借宅子用用而已,说这事儿时可是连租金二字都没有提过,更别说这么一大座别院!” “他们若不答应,那便是他们的问题,咱们已经给出了让步,再不愿意接受也与我们无关!” 见他无所谓地笑笑,书华愈发对面前这个二哥刮目相看了:“你倒是算计得好,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咱都不用吃亏。” 二哥得意地扬起笑脸,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是自然!有我在,谁也也别想让你吃亏!” 书华心中暖意洋洋,面上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四叔四婶虽说不如三叔他们精明,但毕竟在这家里呆了这么多年,人事经验方面定然比我们要高得多。你可要小心,千万别来个阴沟里翻船,反被他们倒打一耙!”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为别的,只因那王麻子来偷窃的事情,只要那两张假房契一日不被找出来,她心里一日就难安。她不怕与人交锋,就怕一刀子扎下去,连个准信儿都没有! 老人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是这个理! “放心,四叔他们最近一心只想着快点搬出去,没那闲工夫来搭理咱们这两个小辈。等到老爷子过两日发了丧,只怕他们第一件事情就赶紧分家走人,宅子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用再烦心了。” 书华点头,犹豫了一下:“那王麻子的事情,当真就这么算了?我那两张假房契可还是在外头,一点儿下落都没有……” “王麻子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父亲自有他的打算,至于那两张假房契……”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我量他也没那个胆子拿出来!” 这件事终是她有欠考虑,做事留下了尾巴。书华心情沉了下来,与二哥又闲扯了会子,见天色不早,方才放了他回去歇息。 梳洗一番,书华换了白色绸缎直裾,又缩回炕上。等到橙心等人退下后,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全部过了一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是一时说不清到底是哪儿不对。 迷迷糊糊地,眼皮越来越重,终是坠入了睡梦之中…… 第二日要准备吊唁,书华一大早就被橙心从被窝里拽出来,马上就是一番梳洗打扮。她还睡梦之中,就被君庆等人七手八脚地换上了一身极素的白色细棉布衣,后又被推到梳妆台前坐下,头发被橙心扎成一根长长的辫子置于脑后,耳朵旁别了朵小小的白色绒花。 一番动作做得极为流畅迅速,还没等到书华完全清醒,她已经被推出了家门。站在冰冷的雪地里,她揉了揉眼睛,发现大姐也刚从屋里出来,此刻正迎面走过来。 两方人马在小院门口处撞面,相互问了好,一道上路,往祠堂方向而去。 她们到的时候,祠堂的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即便是正在卧病在床的李氏,此刻也在一名小丫鬟的搀扶下出现在了院子里。大姐一见到李氏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脸上就笑开了花,当即走上前去打招呼:“才一日不见,三婶怎地就瘦了这么多?可是三叔亏待了您,让您受了欺负?” 李氏心中本就有气,见她送上门来,当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我有没有受欺负我自心里有数,至于你,倒是先管好你自己那点破事儿,一个男人都管不住,还有脸来对我指手画脚?笑死个人!” 大姐脸色一变,亦是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书华不想惹事,故意落在大姐的身后,慢慢悠悠地走在人群最后端,最后寻了个小角落站着,冷眼看着这个大院子里的纷争。 所谓吊唁,又叫“吊热丧”,是这里的民俗。一如之前的“避回煞”,是为了死者的亲属能够在死者入土之前,能够见到死者最后一面,聊表慰籍。 就在书华安静地等待吊唁开始时候,就不曾见的段萱雪表姐走过来与她问好。 萱雪表姐今日穿着一身素色襦裙,身上裹着厚厚的袄子,一头青丝被扎成两根辫子垂在耳边,加上她略带病态的雪白肌肤,站在雪地里远远看她,倒有几分我见犹怜的美态:“三表妹,多日不见,不知你这些日子身子可还好?” 书华礼貌性地笑笑:“无妨,早已好得爽利了。倒是表姐您身子骨一直不好,这么大冷天还要你站在这儿吹风,倒是为难你了,可有多穿几件衣裳?” 在段萱雪的记忆之中,自己的这个三表妹一直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孩子,平日很少与人交流,这点倒是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因而在她卧病在床之际,自己也曾去看过一回。 这会子见她谈吐自然,言语间一片从容,不似从前那般含蓄害羞,段萱雪不由微微一愣:“这段日子听人说表妹变得懂事了,原本还有些怀疑,今日一见,倒是真的了。” 书华微微一笑:“表姐谬赞了。人都是这样,经历的事儿多了,想得多了,有些道理自然也就懂了,唔,大人们称这种行为叫做‘长大了’!” “呵呵,三表妹真会说话!” “哼,装什么知书达理?!”书琴不知道哪里蹦了出来,冷眼斜睨着书华,“虚伪!” 第五十六章人在做天在看 萱雪表姐尴尬地笑笑:“琴姐儿,好久没看到你了,倒是漂亮了不少……” “不用恭维我,我们马上就要搬走了,讨好我也对你没好处!”书琴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书华面前,扯住她的衣角,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少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我告诉你,就算所有人都被你骗了,我也不会!” 书华哭笑不得:“你娘亲在那边,你突然跑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难道就不怕被她担心吗?” 书琴小心用余光瞥了母亲那边一眼,见她并没注意到自己,当即又得意地仰起头:“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吓唬到我,告诉你,我沈书琴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虽然她只是个孩子,可是书华却不是个特别喜欢孩子的人,特别是这种被宠惯了的臭小孩! 书华拂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不等她反应,书华转身就往李氏那边走去:“三婶,你……” “算你狠!”书琴一跺脚,气呼呼地跑开了。 见她走了,书华这才停下脚步,正好李氏那边回过头来望着她:“叫我有什么事?” “呵呵,没什么,就是问问您身子好些了没?”书华无视掉她眼中的恨意,面上仍旧挂着不温不火的笑容,“我知道三婶对我有些误会,但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我自认为自己做到了问心无愧。” “好一个‘人在做天在看’!”李氏眼神一派犀利,相对于方才与书画的争锋相对,此刻的她多了几分凌厉果决的气势,“我没有想到你年纪小小,却是心机不小,竟然设了个套子让我往里面钻?!可惜了一个黄喜,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竟然毁在了你的手里!” “我只是无意中看见了她与王麻子在一起,顺带让尹阳查了查王麻子的来历,这才估摸出接下来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您若不信,大可以找尹阳查对一番。” “他是才倌儿的人,自然护着你!” 书华却是淡淡一笑:“为什么你认为人二哥的人就一定会护着我?为什么你认为尹阳就一定是二哥的人?三婶,你也是个精明人,为什么就一定要将事情想当然化?我是设了个套子对付王麻子没错,但也就仅此而已,至于那些护院为什么会恰好在王麻子行窃之时经过我的房间,我就不知道了。” 沈家那么大,为什么偏偏就经过了她的房间?更碰巧的是,时间还正好是在王麻子被老鼠夹子夹住的时候!而且依照避回煞的规矩,前日家中除了念经超度的和尚,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为何那些护院会忽然进去?难道是有人告诉了他们家里有贼? 李氏稍稍愣了一下,随即恢复神色,但那双眼睛却已不复方才那般犀利,变得探究起来:“倒是我小看了那人,也小看了你……” 话已至此,书华知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其它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恰在此时,祠堂的门开了,二爷从里面走出来,招呼了王管事一声,道是吊唁开始了。 大家按照礼制纷纷站好,前面第一排是长子嫡孙,次排是各房正室夫人,再而是庶子庶孙,女儿孙女,以此类推。书华还是站在大姐旁边,右边就是书琴,萱雪表姐则站在了后头。那些姨娘们此次也出来了,就站在人群的最后头。 二哥站在祠堂门前念祭词,声音低沉缓慢,衬着冰冷的天气,倒真有几分悲凉之态。 待上头念完了,书华这头也差点睡着了,旁边的书琴瞧见她这副模样,趁机又暗地里踩了她好几下,美其名曰是“提醒她别睡着了”。 吃了个暗亏,书华的睡意全消了,继而随着众人一同作揖跪拜,如此循环了四次方才作罢。 接下来,二爷边让书才及其他几房的嫡子进去祠堂,与他们的父亲一道见一见老太爷的最后一面,全了孝子之心。 书才与书允几个倒还好,偏偏书义年纪小,之前又在这儿摔了一跤,故而心生厌恶,怎么都不肯踏进祠堂的门槛。就在二爷要准备动用家法时候,三爷赶紧抱起儿子,不由分说就跨进门槛,捂着他的嘴硬是将这份礼数给全了。 接下来是钉棺,也就是用钉子将木棺全部钉死,准备明日正式下葬。这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听见他们一阵敲敲打打,书华又有些昏昏欲睡了,不过这次她留了个心眼。就在书琴又要踩她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地收回那只脚,不等书琴反应,她又一脚踩下去,痛得书琴呲牙裂嘴。 小女子报仇,多等一刻也嫌晚! 接下来又是一番祭词,不过这次是由二爷亲自念,具体什么内容书华也没听清楚,大概就是歌颂老太爷生前的行为人品,以此来表示对他的敬仰。 等到一切礼制都捣鼓完成了,书琴这头的鞋面上已经全都黑了——话说这个丫头脾气倔得很,明知道玩不过书华,还偏偏要送上门来让人整! 二爷派人将明日要穿的孝服派发下来,等到确定每个人都拿到以后,方才放了众人归去。 书华懒得理书琴在那儿张牙舞爪,转身就离开了这里,橙心就守在院门口,见到小姐出来了赶紧迎上去。书华将手中孝服塞给她,让她好生收着,这头便朝厨房走去。 明天发丧的祭品还没弄完,而且年关的饭菜也要准备,这段时间可得多上点心! 她刚走到厨房,脚还没踏进去,就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 “今天老太爷的吊唁,照二爷那性子,肯定把一切都办得妥妥帖帖的,不至于像上次那样,弄得白家的人到这里大吵大闹,逼得两家差点翻了脸!”是那个胖厨子的声音。 “富友,少说两句,主人家的事情可是你能插嘴的?!”这是徐大娘的声音,带着几丝薄怒。 “现在三小姐不在,太太们老爷们都在前边忙着,大伙儿还不能趁着这个时候说说话吗?”杨婶的声音带着几分尖酸之气,听在耳里很尖锐,“再说了,就算你再怎么护着那白夫人,她也还是被沈家给欺负了,你我都不过是沈家的奴婢,有什么资格去说上半分?!” “我没有说主人家的不是……” “可你心里就在这想!”杨婶冷笑了声,“看在你昨日帮我在小姐面前说话的份上,我在这里要好生提醒你一句——就算沈家亏待了白夫人,那也是沈白两家的事情,你若想在这个家里待得长久,最好趁早收了你那些个歪心思,免得惹祸上身!” 这关自家娘亲什么事?书华愣了愣,随即跨过门槛,走进了厨房。 第五十七章都是一家人 见到三小姐进来了,杨婶赶紧朝富友等人使了个眼色,起身朝小姐行礼问好。 书华扫了厨房里的人一眼,淡淡道:“看来你们是闲得很,都不忙着干活,全凑在一起说闲话,倒是活儿都干完了?” 富友等人脸色煞白,即便是寒冬腊月的,额头上还是冷汗直冒。杨婶不知道小姐刚才停了多少话去了,只得小心地上前赔话:“三小姐,大伙儿忙了一天,这会子才刚歇了口气,哪敢耽误一点功夫?咱们这就继续干活!” 书华没看她,直接看向一旁的徐大娘:“今天的吊唁进行得很顺利,你做得很好,明天发丧的祭品可准备好了?” 徐大娘在杨婶尖锐的目光中上前一步,低头道:“已经差不多了,只剩下鱼和鸡没有做好,鱼还在蒸笼里蒸,约莫半个时辰就能好了,鸡刚过了水,正准备去炸。” “嗯,抓紧时间做好,免得到时候出岔子。” “是。” “我刚才看灶边的柴火不多了,你去柴房取些柴出来劈了,好用作炸鸡之用。哦,反正都是要做事,不如把炸鸡的事情也一块儿做了吧,”书华回头看向杨婶,面上一副无害的笑容,“你在厨房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之前也做过好几次祭品,区区几只鸡而已,你不至于连这点事儿都做不了吧?” 杨婶面上青白交错,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姐,此事一直是由富友负责的,您突然把这事儿交给我,恐怕有所不便……” “怎么?有闲工夫在这里唠嗑说人家是非,就没功夫去做正事?我沈家虽然不穷,但也养不起你这般好吃懒做的下人,”书华收住笑容,冷冷地扫了她一眼,“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厨房不大,人却是不少,依我看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杨婶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跪地讨饶:“老奴知错了,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去做你的事吧,”书华不再看她,径直来到徐大娘面前,“豆腐全宴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老奴昨晚上琢磨了一宿,又研究出了两道菜式,分别是如意豆腐卷和东坡豆腐,加上之前的菜式,已经有五道菜了,”徐大娘略一思忖,又道,“煎焖炸煮炒都已经用上了,接下来的五道菜不能与之前的重复,着实有些棘手。” “可以熏吗?” 徐大娘一愣:“什么是熏?” 书华回想起从前家乡的腊香干,小心注意措辞:“就是熏腊肉一般,用小炭火熏烤,直到外面那一层豆腐皮颜色变深,豆腐本身也变得比原来硬,唔,大概与猪肉差不多硬得程度就可以了。” 那种腊香干不但带着柴火的香味,而且经得起咀嚼,很是下饭。书华以前就特爱这道菜,住在乡下的外婆市场会带些自制的腊鱼腊肉腊香干之类的食品送过来,用晒过的干辣椒炒一炒,味道好极了! 徐大娘琢磨了一番:“回头老奴按照小姐的方法就去试一试,或许能成功。” “对了,家里的豆腐都是从外面买的吗?” 徐大娘道:“这几日的豆腐从外面买的,年关时候的豆腐就要自己做了,这里有石磨,也买够了黄豆,豆腐的事情不成问题。” “唔,你们在做豆腐的时候,可以里面加一些菜汁,或者水果汁也行。具体味道我不知道怎么样,你们到时候试一试,如果味道好的话,留着以后天气热了食用。” 从未听说过豆腐还可以这么做,徐大娘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小姐的点子又多又妙,真不是咱们这些奴才们可以比德。” “呵呵,只不过平时闲着无聊瞎想到的,”书华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提起其他,“听说外地庄子上的管事们这两日都要到了,不知道他们的伙食要不要也算到这里来?” “小姐不用担心这个,每年管事们都没有住在家里,他们在汴京城都各自有家,除了山东的孔管事以外,其他人都是住自己家里的。如若他们在这里用饭,二夫人会提前知会一声,到时候再准备也不迟。” 书华点点头:“那个山东的孔管事是何许人?为何能够直接住在沈家?” “孔管事是老太君嫁进沈家时一并带过来的家奴,在沈家待了整整五十几年,饶是老太爷在的时候,也对他礼让三分。他这些年一直替沈家守着在山东的那些田地宅子,尽心尽力,深得老太爷的信赖。而且他的妻子吴氏,是二爷的奶娘,是看着二爷长大的,即便她一直随孔管事在山东,多年未曾回来,但二爷依旧对她很是尊敬,每年孔管事来的时候,都会让他捎带些补品首饰过去,听说二爷还特意为他们在汴京置办了家宅。不过,每年过年那两天,孔管事还是会住在沈家,伙食方面与其他人一样,都是归咱们管的。” 原来还夹亲带故的,难怪腰板子那么硬! 书华了然一笑:“既然这些年都是如此办的,你们应该对孔管事的喜好有所了解,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可千万要记得了,莫要怠慢了他!” “这是自然,老奴一定谨记在心。” 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书华又将祭品的事情嘱咐了一遍,方才转身离去。 因着年关将近,明日又是发丧的大日子,家里须得进行一番打扫。此刻,正有很多丫鬟下人抱着扫把在扫雪,原本足以没过小腿肚子的积雪已经不见了,露出原本铺满小石子的道路,因着被雪洗过一遍,倒是干净得很。只是走在上面有些打滑,须得千万悠着点儿。 书华在回兰苑的路上,恰巧碰上了四婶,见她迎面走来,书华一时也没法子避开,干脆大大方方地与她打照面:“四婶这是要去哪儿呢?” 四夫人一如既往地热情,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不就是闲着无聊,到处瞎逛呗,不想正好碰上了你,倒也是有缘。” 书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礼貌性地笑笑:“这外头天冷,四婶的兴致倒是不比常人,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来逛园子。” 四夫人神色一僵,随即迅速恢复正常:“呵呵,成天在屋里烤火,实在憋得慌,今日难得空闲,总要出来透透气的。倒是华姐儿越来越能干了,最近时常往厨房跑,可是为了年关的事情?” “四婶见笑了,我也不过是尽责任而已,”书华朝冰冷的手指哈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天气实在冷得很,我就不妨碍四婶您逛园子了,我先回去暖和暖和。” “唉,等等!”四夫人拉住她的衣袖,犹豫了一下,终是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上次与你说要借宅子的事情,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个……”书华目露难色,“这事儿我忘记跟二哥说了,你若是不急的话,就再等等吧,我得先问问二哥才行。” 听到书才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四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窃喜,立马拽紧了她的衣袖:“既然房契在你手里,你自然就有做主的权利,再说明日就要发丧了,各处宅子上的管事也赶着回来报账,你二哥忙得很,你现在拿这事儿去问他,不是给他添乱嘛!” 书华低头思虑一番,显得有些举棋不定:“您的话是没错,可是这事儿我不知道……” 四夫人见到有门路,赶紧趁机家一把火:“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横竖都是你的四婶,都是一家人,我难道还会坑你不成?!” 书华赶紧摆手:“您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我从没碰到过这种事情,不晓得该怎么办。” “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四婶我是绝对不会亏了你的!” 书华犹豫再三,这才勉强挤出几句话:“我知道四婶断不会让我吃亏,而且大家都一家人,左右不过是一座宅子而已,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情。既然四婶如此想要,莫说是借,就算是直接送给您也不成问题!” 第五十八章以退为进 四夫人双眼一亮,抓住书华的手指又紧了些:“真的吗?!” 书华乖巧地点点头:“自然是真的。” 见她如此诚恳,四夫人心中既惊又喜,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她当即收敛住喜意,挂上一幅关切的摸样:“不过是一座宅子而已,我既是你的长辈,就该好好照顾你们晚辈,若平白无故占了你一座宅子,只怕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如这样,你还是暂时先将宅子借给我们用用,等到允倌儿考上功名之后再说。” 书华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父亲说过,大家都是一家人,如若有困难一定要互帮互助,要是被他知道我小气到连一座宅子都不肯给的话,只怕会责怪于我……” 见到她面露难色,四夫人当即安慰性地冲她笑道:“这事儿我自会跟他去说,必不会牵扯到你。” “四婶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的个性子,他有自己的原则,旁人的劝解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到时候,不但会更加嫌我小气,还会迁怒于四婶多事……” “这个……”四夫人一下子也有些拿不准了,二爷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何曾见过他因为别人的话而改变过意见的?!四夫人倒有些无奈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既然四婶想要,那就送给四婶吧,我没关系的……” 从天而降落下一处宅子,这可是天大的惊喜,不要白不要!四夫人压下心底的欢喜,刻意琢磨了一下,点头道:“既然华姐儿如此大方,我这个做婶子的自然也不能太小气,我回去与你四叔说一声,到时候支你些银子,权当是我们买了你这宅子,如何?” “四婶,大家都是一家人,谈钱可就伤感情了。” “可是,总不能真叫我们白拿吧?万一被别人给知道了,可不是指着我们的鼻子说是欺压小辈!” 书华想了想,道:“四婶说得也对,既不能谈钱,免得伤和气;又不能白拿,免得被人说闲话。不如,咱们就以物换物吧?” “以物换物?”四夫人不明所以,“怎么个换法?” “既是宅子,就以宅子来换,至于换哪座宅子……唔,我也不知道我这处宅子的价格如何,反正你是我四婶,肯定也亏不了我,所以这事儿我还得向四婶讨教讨教。” 见到书华一脸真诚的模样,四夫人反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一座宅子而已,我们手上倒是有几套,可不知你想要的是哪一套?” 书华想了又想,依旧决定不下来:“我也不知道四婶到底有哪些宅子,我只想要座精致好看一点的,偏僻点没关系,地皮少点儿也可以凑合些……” “瞧你说得什么话,好像我真的在欺负你一般!”四夫人略有嗔怪,“精致好看的宅子倒是有一座,就在城郊那边,只不过地面上少了些,可能不大值钱。” “那附近有果园或者田地之类的吗?”书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这些日子一直管着厨房,想着外头总不如家里的好,如果能自己种上些蔬果,一定能为家里减少些开支,所以,还请四婶帮帮忙!当然,我一定会付钱的!” “刚刚还说谈钱伤感情,现在可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见书华有些窘迫的模样,四夫人倒也没有再打趣她,继续道,“那附近确实有一处庄园,是附近一个员外家的,那员外因为最近要南下搬迁,我们碰巧赶上他要卖园子,见到价格不贵,便顺手买了下来,你若想要,一并转给你便是,休要再提钱财二字!” “谢谢四婶!”书华充满感激地望着她,“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且随我来,我这就去取地契给你!” 四夫人急忙拉住她:“不急不急,这事儿我还得与你四叔说一声,毕竟这事儿也不小,我一人做不了主。” 书华憨笑:“倒是我性急了。” “性急何不是率直的表现?以前很少与你说话,倒一直没怎么注意你,今儿见你待人如此大方真诚,倒是个真正体贴入心的好姑娘!真不愧是正室嫡出的小姐,日后定能为沈家挣得好颜面!” 书华面皮略略红了红:“四婶真会臊人!” 四夫人还想与她说些什么,余光不慎瞥见远处走过来的书才,心中不由一惊,当即拉住书华急道:“方才谈的事情,暂时莫要与人说起,尤其是你二哥。” 书华不解:“为何?” “他最近忙得很,你可莫要为他添麻烦,这点小事儿咱们自己解决就好了。” “可是……” 见她如此犹豫,四夫人一时觉得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不由心急如焚。恰在此时,远处的书才见到了她们,加快步伐朝她们这边走过来,吓得四夫人更是一惊一乍。 她赶紧拉了书华就往菊苑走去:“趁着现在有空,你就随我先去拿地契。” 书华很是诧异:“不是说要等到问过四叔之后再多定夺吗?怎地此时这么心急?而且,我哥那边还……” “你可别忘记咱们方才的约定,这事儿咱们说了算,就不管其他人了!”言罢,她不由分说就将书华拉到了菊苑,迅速从房里翻出两张地契和一串钥匙,塞进书华的手里,“都在这里了,你可要自己查验好了!” 书华将地契都仔细瞧了一遍,笑道:“四婶办事,我绝对放心!” 四夫人笑着答应,心里忽地浮上一丝不安,但是仔细一想,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可是,我的地契没带在身上,我这就回去取来,这地契还是先你放你这儿,我等下让哥哥将地契送来,顺便将这两张地契取走,你看如何?” “不用这么麻烦,这外头天寒地冻,你这么跑来跑去,万一磕着碰着,你叫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四夫人顿了顿,“我看不如这样子,你先带着地契回去,明天你再差人送过来。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可不担心这两张地契,你就莫要太担心了!” “可是明天要发丧,恐不能将地契交给您,还是后天给你吧,”书华想了想,又道,“四婶对我放心,可我也不能就这么白拿走了!我们现在写张契吧,先白纸黑字地写清楚了,到时候再根据合约办事,这样子大家才心安。” 这样倒是可以省得她在反悔!四夫人当即点点头,表示赞同。 “还有,我那套宅子现在租了人,租期到明年开春结束,你们要是不急,可否再等等?总不能就这么把人家给一扫吧赶出去,您是是这个理儿不?” 左右也只有这个办法,四夫人只能点头应下:“是这个理儿没错,这事儿原本是我们唐突了。” 书华笑笑,两方达成协定,等到字据契约都写好了,各执一份,签了字画了押,道是事情正式办成了。书华又与她说了会子闲话,见到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了辞,四夫人又特意差了下人去送她。 四夫人站在门口,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她瞧了一眼手上的契,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儿…… 第五十九章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晚,四爷回到菊苑,四夫人秦氏就将白日里与书华商定的事情与他说了,哪里晓得话还没说完,就引得四爷脸色大变。他指着秦氏的鼻子,气得鼻子都歪了! “你用一处宅子加几十亩果园只为人家一处宅子?你真是脑子被驴踢了,这笔糊涂账你倒是还有脸来跟我开口!” 秦氏委委屈屈地望着他:“反正城郊外那处水榭平日没甚用处,空着也是空着,跟她换了那套在城里的宅子又不亏……” “可你为什么还要加上几十亩的园子?!”四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都有些颤抖,“最愚蠢的是,你居然一文钱没想她要?你真当那些地是天上掉下来的,不要钱吗!” “可是就光那一套水榭根本就抵不上她手里的宅子,那处果园当初买来时候也就花了几百两银子,将水榭折合成现银,两者加在一起,正好与她那处宅子的价格差不多,咱们也没吃什么亏。” 四爷只觉得眼前这个妇人已经脑子浆糊了,已是说什么都讲不通,只恨不得给她两巴掌让她清醒一下,但见她那副小心委屈的模样,一时又觉得下不了狠手,只得狠瞪着她又骂了两句。 秦氏只低着头在旁边听着,双手绞紧衣角,她心里只觉得自己真的是委屈至极,明明将事情办妥了,可到头来还是要挨骂受气,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明天发丧回来,你就去找华姐儿,把房契与地契全部要回来,就说她手上那宅子咱们也不要了!” 秦氏还是低着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四爷见她这副样子,更是觉得胸口一股气发不出来,不耐烦地冲她说道:“有话就快说啊!” “我……我们签了字画了押。” 言毕,秦氏赶紧闭上眼睛,不出所料,四爷气得一蹦而起,几乎是吼着冲她骂:“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你跟她签什么字?你这是伸长了脖子给人家剁,最后害怕人家剁不准,顺带帮人固定好脖子吗?!” 秦氏犹自不死心地自辩:“当时她要让才倌儿来送房契,我担心才倌儿知道后这事儿会黄掉,便想着将事情敲定,免得夜长梦多,签字画押也就是图个安心,免得她日后再反悔。” “她会反悔?只怕她现在正躲在屋里偷偷地乐,就你做了这个冤大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四爷越想越气,只觉得眼前这个妇人真的是蠢笨至极,当初自己怎地就娶了这么个没用的女人回来?原想着她虽不是高门大户,但至少也是个书香门第,温柔贤惠懂分寸,怎么就没想到,她的脑子里竟是一团浆糊! 秦氏想了又想,低声咕哝:“华姐儿向来是个老实孩子,怎会耍这等心思,必是你多疑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亏你活了二十多年,难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四爷望着她执迷不悟的样子,只觉得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别的先不说,就讲厨房的事情,你见华姐儿接管以来,何曾出过一点点的纰漏?你认为一个老实到完全不会耍心机的人,可以将那一厨房的人都整治得滴水不漏?” 秦氏闻言,一时之间又有些拿不准了,脑中不断闪过华姐儿与自己说话时候的模样,渐渐反应过来——整件事情的主动权竟是完全在华姐儿那儿,自己就像一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猎物,一步步走进了别人的陷阱里。 她忽然红了眼圈,声音哽咽:“我只当她是真的单纯,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真相!” 四爷斜眼睨着她,等了许久方才勉力压下心口那股怒火,一字一句道:“等发了丧,分了家,你就给我回娘家去思过!” 秦氏立时慌了手脚,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找华姐儿要回地契,我不能回娘家,母亲一定再把我赶出来的!” 四爷一声冷哼,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了房间:“没用的东西!” 偌大一间房里,秦氏忽地哭起来,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满腔的委屈,却是找不到一个缺口可以宣泄,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像是满世界的冰雪都砸在了她一个人身上,无力且无助。 话说这头,兰苑里面,下午时候二夫人派了两个裁缝过来为其量制新年的衣裳,还送来了一本首饰头钗的花样子,让她亲自选了满意的,好去打制出来,待以年关之用。 等送走了裁缝,君庆就回来了,她拍掉衣裙上的残雪,小步来到小姐身边:“徐大娘说,明日的祭品已经准备妥当,现在正搁在笼屉里温着,明日一早只需去提便可以了。至于您说的熏豆腐,她也尝试过两次,说是虽然没有做到小姐口中那般口感,倒也有了初步的样子。” 书华点点头,等传了晚饭上来,吃过之后便吩咐她们早些歇着,明日还有得忙活。 橙心上前来为小姐宽衣洗漱,将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便吹了灯出去。今日是君庆值夜,结果橙心手中的油灯,亲自送了橙心出门,她方才回到矮榻上睡下。 第二日大早,书华就醒了,换上昨日发下来的丧服,头发梳成一根辫子整齐放在后面,素面朝天,不着半点粉色。 她先去向二夫人请了安,顺带将厨房的事情交代了一遍,见到祭品都已经准备妥当,二夫人便也没有再多唠叨,只让她回去再看着,莫要在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书华应声退下,在去厨房的路上,正好撞上二哥与一干人,她打了招呼,趁机悄悄将他身后的人看了两眼,其中有一个就是前两日见过的魏锦荣。不过,两外三个男子就不认得了,而且书华也不敢多看,趁没人注意就收回目光,低眉顺眼地垂下头。 意外见到三小姐,除二哥以外的四个人都很高兴,尤其是站在二哥身旁的那位白发老人,他穿着一身厚实的白色粗布袄子,腰间系着粗麻绳,鸡皮鹤发。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但因为包养得宜,所以人看起来很精神,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爽朗的气度。 经过二哥介绍,此人便是那位很受尊敬的孔管家,他是在昨晚上到达汴京,正好赶上今日的发丧。 知道此人地位不同一般,书华自是对其恭敬有加:“晚辈见过孔爷爷。” “三小姐莫要这般唤老奴,老奴再老也不过是奴才,小姐这般不过是折煞了老奴罢了!”他显得很是惶恐,说什么都不肯接受她的行礼,激动的时候那花白的眉毛一抖一抖的。他将小姐有仔细瞧了一遍,不住地赞叹,“方才还向二少爷提起您,现在一见,小姐倒是比从前更加水灵了,就是老太君与白夫人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书华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许久不见孔爷爷,倒是比从前更加精神了。” “哈哈,这话老奴爱听!”他爽朗地笑笑,脸上的皱纹亦在这一瞬间变得生动,“他们总说老奴年纪大了,不要再每年赶着往这汴京城跑,可比起山东,老奴还是喜欢汴京城的雪,每年不回来看上那么两眼就会觉得憋得慌!” 第六十章守孝 书华陪着笑道:“孔爷爷老当益壮,能回来瞧瞧我们这些晚辈也是好的,只是汴京城不比山东,天寒地冻的,孔爷爷可得千万注意身子骨。” “三小姐莫要担心,老奴这把老骨头虽说不复当年那般健壮,但对付这点雨雪还是够的。倒是三小姐身子骨弱,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呆在屋里烤火,怎地在外面瞎跑?” 他本是下人,不该过问主子的事情,但他的身份不能等同于一般下人,而且他这番话也是出自真切的担忧,听在耳里,不但不显得突兀,反而叫人心中温暖。 书华浅浅一笑:“等下就要发丧,该准备的极品还在厨房,我得去看看,千万别出了岔子才是。” 关于她管了厨房的事情,孔管事在之前就略有耳闻,此刻听她如此说,心中不觉对她的谨慎小心又多了几分好印象,道:“三小姐做事如此认真负责,真真不负夫人与二爷的期盼。既是三小姐有事在身,老奴也不耽搁您了。” 言罢,他便朝书华一礼,侧身让到一边,礼数方面做得十足十。 二哥替小妹紧了紧领口,没好气地瞅着她:“不过是些做样子用的祭品,偏生你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一定要眼巴巴地去盯着,这地上滑不溜丢的,万一摔着了可叫人笑话了去!” “我会小心的,发丧的事情还没准备完,你还是快些去祠堂帮忙吧。” 二哥点点头,又道:“你那斗篷还在我屋里,今晚上就给你捎过去。” “好。” 二哥这才领着几名管事一并朝祠堂走去,书华看着他们走远了,方才转身继续往厨房行去。其实厨房里准备得也差不多了,杨婶虽然好大喜功,但在正事上一点都不马虎,加上许大娘之前的准备,倒也是井井有条,没有半分差错。 书华进到厨房时候,见到他们正在将祭品装入食龛之中,每一份菜都端得小心翼翼,生怕撒到一星半点儿。书华就静静站在旁边看着,等到所有的菜都装好了,这才出声让富友快些将菜送到祠堂去。 今日是发丧的大日子,家里人都穿上了白色粗布丧服,腰间系着粗麻绳。等一下发丧,无论男女主仆,沈家上下要全部出动。 书华出了厨房,见到天又开始下雪了,心中盼望着雪不要下大了,不然等下上山可就麻烦了。 她直接去了祠堂,大家都已经在那里聚齐,个个都身着白色丧服,头上身上皆无半点装饰之物,远远望去,倒是一大片纯净的白,不比旁边的白雪要浅。 又是一番祭词与繁礼,书华这一回没有打瞌睡,正正经经地站在人群里,看着他们在前面跳上跳下,自己跟着大家时而作揖时而跪拜,直到所以繁文缛节完成了,这才有强壮的护院上前来挑起棺材,缓缓朝家门外走去。 出了沈家,来到街上,事先等在那里的下人们纷纷迎上前来,他们或是捧着元宝蜡烛,或是提着纸钱篮子,亦或是举着白布幡,按照之前教好的规矩站列,人虽多,却也不乱。书华一直与大姐和书琴站在一起,大姐一直保持哀戚的神色,看着很有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美态。而书琴则一直在东张西望,虽然被二夫人瞪了好几眼,也仍旧不知收敛。 书华只管垂头望着鞋面,队伍正式朝城郊外出发,她就跟在棺木的后面,走得不急不缓。倒是前边的三夫人与四夫人哭得很欢,二夫人只含着泪,却也不出声,倒是很有一番持家之态。 见到她们如此,身后那一群姨娘也跟着哭号起来,尖锐的哭声实在刺耳得很。书华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只恨不得堵上耳朵落荒而逃。 二爷就在队伍的最前头,手捧老太爷的灵位,神色肃穆,眼睛直视前方,未曾有半点不平。三爷与四爷就跟在后面,手持白幡,眼睛发红,似有落泪。 书才领着一干儿子跟在他们后头,披麻戴孝,抛撒纸钱。 北风呼呼地吹,黄白的纸钱在空中肆意飘飞,和着寒冬的雪花,无论这些人是有多少出自的真心,此情此景,却是透出浓浓的悲凉萧索之态。几百人的队伍在汴京城里缓缓前行,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看,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议论纷纷,加之听说沈家被削减了爵位,都道沈家的气运只怕就此没落了。 或许几天后,他们茶余饭后又可以多一项谈资了…… 队伍一直行至城郊外的九度山脚下,按照习俗,孝子必须身披蓑衣,松散头发,赤脚上山。此刻正值严冬时节,山路崎岖,若是真的赤脚行走,双脚肯定会被冻坏。 不等三爷四爷商量,二爷就率先脱下鞋子,披上蓑衣散掉发髻,带头往山上走去。 众人劝阻无效,只得随了他去,跟在他的身后上了山。 二爷拄着一根树枝,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有好几次都差点打滑摔倒,幸而旁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见到父亲在寒风中萧瑟的背影,书才心有不忍,奈何他也知道父亲的脾性,劝说根本无效,只得小心跟紧了他,生怕他再有个什么意外。 好不容易上了山,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升棺入土,敛葬唱词,以及最后的哭丧合土,一切都进行得井然有序。书华一直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父亲跪在墓碑前有些佝偻的背影,他其实还算年轻,可是此刻的他,却在一瞬间老了不止十岁。 他该是很辛苦吧…… 等到所有事情都办好了,大家都准备下山的时候,二爷却突然让人在坟墓旁边建个草棚,说是要在此地守孝三年。 按照北周的习俗,守孝之类的事情早已不似从前那般严格,即便是王公贵族,也仅仅就是在家中禁荤禁欲,只要三年期满,变算作守孝完成。按理说,二爷根本无需做到这一步,奈何众人开始纷纷劝说,他硬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固执地要在这里为老太爷守孝。 二夫人心中既是委屈又是心疼,可她不可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只能憋住泪水,乖巧应下二爷的每一句吩咐。 而书才却是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他知道父亲这么做的理由,也知道这么做的必要,因为他找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第六十一章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年的年关过得特别忙碌,即便家里挂满了红灯笼与红对联,但在空气中却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阴霾。 老爷子走了,当家的二爷只身守在坟前,执意不肯离去。三爷与四爷等不及过完年关,就赶紧着搬出了沈家,偌大一个沈家,就只剩下二夫人与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二爷不在,报账汇总的工作却还是要进行,书才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义不容辞地挑下这副重担,整日忙得忘乎所以,就连吃饭也泡在账房里不出来。 书华虽然担心二哥的身子,但家里眼下忙得很,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解决,只能变着法儿多做点好吃的补品给他送过去。 过两天就是大年,书华今天大早就去向二夫人请安,暖阁之内,热浪逼人,窗户全都关得紧紧的,透不进一丝气儿。二夫人就端坐在主座上,背后靠着软垫,腿上盖着厚软的缎面小被,一头青丝被梳得一丝不苟,眉骨高挑,艳丽的风情一如盛开的大牡丹花。 大姐也坐在旁边,静静地喝茶,倒是少了些从前的锐利。 见到这副架势,原本要告退的书华不由脚下一顿,等着二夫人接着说话。 果不其然,二夫人问起了她这些日子在厨房都干了些什么,有什么觉得不好的地方。 书华事无巨细地一一禀报,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准备年夜饭,过冬的食物也已经安置妥当,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请她勿需太担心。 二夫人点点头,从小被里伸出右手,招呼书华过去,拉住她的手忧心忡忡地说道:“你父亲去九度山住了有些日子,过两日就是年关,总不能就就放着他一个人在山上……” “这是父亲的意思,能劝的都已经劝了,太太可还有什么办法?” 二夫人稍稍颔首,道:“你二哥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一时也分不开身,我希望……你能去一趟九度山。毕竟,你是白姐姐的女儿,老爷或许会听你的……” 这话说得很淡很漫不经心,可越是这样,就越表明她心中的不甘不愿。 书华无奈地苦笑:“父亲在临走前,特意嘱咐了咱们不能再去上山劝阻他,即便是我,也不能犯这个忌讳。而且这事儿二哥心里也有数,如果真的能劝回来,就算再怎么忙二哥也一定会去,但是眼下,我觉得这事儿还是不要随便插手得好。” 二夫人心中渐渐发凉,缓缓收回手:“倒是我唐突了。既然如此,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你且回去吧。” 书华还没来得及转身,书画就忽然站了起来,不满地扫了妹妹一眼:“不过是让你跑一趟腿,何必推三阻四?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让我去,就算被父亲骂死,我也决不能眼看着父亲冻死在山上,我做不到那么冷血!” 书华一笑,没有搭话,径自离了去。 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她听见二夫人责怪大姐冲动的话,大姐也犟着脾气顶撞起来,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书华也没有回头,大步地走出院子,回到厨房去继续督促他们干活儿。 那一顿既要丰盛又不能丢面子的年夜饭菜单已经正式拟定,只不过刚才还没有将这事儿报给二夫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碰上二夫人没问,她也就懒得说了。 不过是一顿饭,要问菜名与做法的话,她自己都能背得出来了。 此刻徐大娘正在忙着做咕唊豆腐,一块块被切得大小相同的正方形白豆腐被过了水之后,拍上白乎乎的面粉,尽数扔进六七成熟的油锅里,立时飘出浓郁的豆腐香味,直到豆腐被炸成了漂亮的金黄色,再小心捞出来。炒锅烧热,倒入适量油,放入葱段,姜片,蒜片爆香后捞出,倒入调味酱熬出红油,加入盐,白糖,清水烧开,用水淀粉勾芡,倒入豆腐块和香梨丁,淋油,翻炒均匀后就算做成了。 书华安静站在旁边看着杨婶接过豆腐,将其小心翼翼地装好盘,金灿灿的颜色煞是好看。心血来潮,书华摘下一小片蕨菜叶子,插在豆腐丁儿的上头,有点小可爱的味道。 杨婶赶紧在旁边大声夸好,徐大娘放下锅子,递过来一双筷子:“小姐尝尝味儿,小心烫。” 书华点点头,加起一块豆腐丁,放到嘴边小心吹了吹,方才放进嘴里。有点像现代的油豆腐味道,但是却多了香梨的清香与清甜,配以葱姜蒜的调味,倒也是道非常下饭的菜式。 书华放下筷子,满意地笑道:“这道菜就放到第六道上桌吧,名叫金玉满堂。” 杨婶赶紧应下,扭头让富友赶紧将这事儿记着,大家又开始忙活的时候,大姐忽然来了。 见到厨房里热火朝天的模样,她倒有些意外,余光瞥见厨案上的咕唊豆腐,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指着那一盘子豆腐问道:这是什么?“ 不等书华说话,杨婶就讨好地凑上前去,笑得灿烂:“金玉满堂,您可要尝尝?” 书画嫌恶地摆摆手:“这么俗气的名字是谁取的?我才不要吃。” 杨婶脸色一僵,偷偷瞥了三小姐一眼,见她面色如常,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是不敢再与这大小姐打交道,免得到时候肉没迟到还惹得一身骚,赶紧寻个借口躲开了。 书华又捡了块豆腐丁放嘴里吃,咽下去后方才慢悠悠问到:“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姐这番前来可是有什么指教?” 大姐稍稍一愣:“那名字是你取的?” “是啊。大姐要是觉得不好,可以帮忙改改。”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大姐又扫了一眼那盘豆腐:“阳春白雪心。” 果然很文艺很唯美!书华点点头:“这名儿就按你说的办,我这就就让人记上食谱。” “先等等,”大姐叫住她,“帮我准备些吃食,记得要用温火温着,我等下要带出去。” 看来,大姐还是没听进太太的话。 书华又将杨婶叫来,让她按照大姐的吩咐去准备吃食,至于其他的事情,书华懒得问,也懒得去多嘴。 六十二章对账 当天下午,沈书画就提着吃食,在绿思等人的陪同下,当真出了家门。 书华没去管她,呆在厨房里看着事情进行得都很顺利,倒也没再一直站在那里碍事,寻了个空挡就出来。回到屋里,正好碰上尹阳等在那里,说是替二少爷送斗篷过来,顺带唤她过去一趟。 书华应道,带着君庆随他来到墨香苑。 尹阳说少爷在书房里,让她先到偏房的暖阁里等候,然后急匆匆地去书房通报给少爷。 紫灵赶紧上前来问好,伺候小姐净了手,请她到炕头上坐好,又让君佩去端了茶水与糕点上来,态度小心翼翼,极是恭谦。她跟在二少爷身边也有不少日子了,自是直到这位三小姐对自家二少爷是何其的重要,绝不敢半点怠慢。 书华捧着热乎乎的茶水,扫了一眼屋子:“怎地不见云小?” 紫灵低头道:“云小在屋里打扫,小姐可是要见她?” 书华点头,道:“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叫她过来与君庆见一见也是好的。” 紫灵领命,赶紧下去牵了云小上来,一见到姐姐来了,她显得很是激动。但好歹也在沈家呆了些日子,懂得什么叫做主仆之别。此刻的她含着泪向三小姐下跪行礼,只是眼睛的余光仍旧不停往君庆这边瞟。 这孩子年纪小小,就没爹没娘还要卖身为婢,书华本就对她心存一分怜惜。此刻见她知道识大体,倒是更加生出几分怜意,摆摆手让她起来,又从桌上取了两块糕点给她:“好些日子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点。” 云小小心翼翼地捧着糕点,来到沈家她也见过不少精致好看的糕点,但从没有机会尝过,今天忽然得到赏赐,自是欣喜非常,脆生生地扬起笑脸:“谢谢三小姐!” 等到二哥来了,书华就让君庆随云小去找尹阳,让他帮忙到书房里取几本好看的话本。君庆领命,临走前悄悄朝小姐抛去了感激的一眼。 待她们都走了,书华这才将视线转到自家二哥身上,瞅着他清俊温雅的面容,道:“你又瘦了。” “有吗?”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砸吧着嘴巴,“我倒是觉得我胖了些!每天都被你用各式各样的补品养着,身上到处都长出了不少肉,我那些新衣裳能不能穿得进去还是个问题呐!” 现在是孝期,只能食素,那些补品再好,里面没有半点油水也不过是清汤寡水。二哥今年才十四,正是男孩子长身体的时候,此刻若不好好补一补,发育肯定会成问题! 书华在心里絮絮叨叨地想着,等下回去还得多研究两道汤品出来,决不能让二哥在这个关键时刻弄坏了身体! 二哥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放到小桌上:“这些是你手里那间铺子的年总报账,这一年的支出与收入全部在上面,我都还没看过,你且拿回去好好看看,若是发现有问题,就来告诉我。” 书华拿起账册,随手翻了翻,立时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给看得眼花缭乱。繁体字什么她在躺在床上那一个月就已经解决了,毕竟繁体字与简体字有很多都是一样的,她只需要记住少数比较难的那一部分就好了。但是,这账册上的记录方式却是非常繁琐,不似现代的那种表格式记载,而是按照时间,把每天买进卖出的项目一一记在上面,事无巨细。虽然乍一看很是简单明了,但若通本读下来,却着实有些头疼。 书华皱起眉头:“难道就不能换一种记账方法吗?” 正准备喝茶的二哥手下一顿,复而放下茶杯,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看帐是一件很枯燥无味的事情,我这些日子被折腾得有够呛的,但这事儿是必须的,你日后到了婆家,这种当家做主的事情少不得要亲力亲为。现在让你好好磨练一番,将来也好少吃点亏。” 见他眼底掩饰不住的倦色,书华心疼不已:“反正那帐也跑不了,难道就不能歇一歇再看吗?眼看就要年关了,你该是好生过完年才是。” “这可不能歇。这些帐必须赶在年关之前清完,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今年账绝不来年理,要是拖着不理清楚,来年可有的你好受!”他捏了捏妹妹的脸蛋,笑起来,“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等过完年,一切就又都好了!” 书华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嗯,一切都会好的。” 该说的事儿都说完了,书华不想打扰二哥做事,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回去的路上,正好碰上大姐从外面回来,她手里的食龛还在,脸色却是有些不好。见到书华,她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绷紧一张脸大步与她擦身而过,其中还不忘“不小心地”撞了书华一下,气氛很是僵硬。 跟在她身后的绿思缩着脑袋,经过书华身边的时候赶紧向她道歉。 书华懒得与她计较,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捧着账册径直回到屋里,先爬到炕头上讲账册从头到尾仔细翻阅了一遍,然后来到桌边上,摊开账册坐好。她让橙心去寻了笔墨纸砚过来,一一平铺放好,让橙心在旁边小心研墨,自己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表格出来。 书华依照账册上记录的账目,将那些繁杂的数字一一填入表格之内,等到将正本账册填完之后,天色已经全黑。她在橙心的催促下胡乱吃了晚饭,转而又将填好的表格从头到尾核对了一遍,确定了没有错误之后方才舒了一口气。 她又找来算盘,依照表格的数据将支出与收入全部核算了一遍,她从前上过珠算课外班,对于算盘倒也不陌生。在经过开始那段短暂的适应期,她拨弄算盘的速度终于越来越快,最后得出的结果与账上得出相差不大。 不过,对于那一小笔的差额,书华一边随意地拨弄算珠,一边在心里琢磨:无奸不商,这点亏空该不会是业内的黑暗规则吧…… 无论如何,在第二天早上,她还是亲自将账本交给了二哥。至于她自己制作的数据表格,当然是好好地收藏起来,至于账目的具体内容,她直接用口述就好。 第六十三章小惩大诫 二哥抽空将妹妹送来的账目细看了一遍,却是不动声色地扫了妹妹一眼:“依你之见,这事儿该怎么办?” 见到他如此从容的模样,书华逐渐反应过来,倒也跟着放下了心:“账目的记载并无太大纰漏,只是在一些细节地方写得模糊不清,我不知道陈掌柜从前是怎么记得帐,如果前几年也是这样记的话,那就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我的原因。毕竟陈掌柜也是沈家的老人了,按理应该不至于会出现这种小岔子……” “如果,前几年的账册不是这般记的话,又该当何论?” 书华一愣,见二哥神色不似玩笑,不由心中一沉:“那便是欺负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罢……” “按照沈家家规,如此欺上瞒下之人,应该做何处理?” 书华略一思忖:“应该逐出沈家大门,若犯事严重者,还应当送交府衙处理。” “可陈管家在沈家做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若狠心将其逐出大门,可是会寒了其他管事的心呐……” 他得罪不重,不至于真的逐出沈家大门,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否则她日后的威信何在?思前想后,书华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命他将从账目中污走的银子双倍返还,再罚半年的俸禄,算作小惩大诫。” “嗯,再加三十藤条,让他好好长个教训!”二哥放下账本,起身来到书房隔壁的耳房,“陈掌柜,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可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 书华一惊,赶紧跟进耳房,果真见到一名中年男子正诚惶诚恐地站在那儿,他的身材有些发福,面皮白皙,脸庞开阔,看着很有福相。书华再仔细瞧了瞧,却见此人甚为眼熟,想起上次在书斋见过他一面,道:“你就是沈记书斋的陈掌柜?” “正是奴才!”他连看都不敢多看书华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不住地发颤,“求二少爷和三小姐开恩,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恳请二少爷和三小姐饶了奴才这一回!” 书才淡淡扫了扑在地上的他一眼:“自作孽,不可活。” 言罢,他就唤来护院,预备将陈掌柜拖出去执行家规。 书华注意到二哥不经意间递过来的眼色,心下了然,勉强压下面上的笑意,上前拦住二哥的动作:“陈掌柜这些年为沈家出了不少力,他的办事能力是有目共睹的,二哥,看在他这些年尽心尽力的份儿上,还是免了那三十藤条吧!” 二哥却不领情,扭过头去一声冷哼:“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岂是容得了他这般胡作非为?!” 书华急忙继续劝道:“我昨晚上将账目全部核算了一遍,亏空的银子并不多,统共也不过几十两银子。且不说每月的那些工钱,按照规矩,每年年底分给各个掌柜的红利少说就有上百两,于情于理,他实在犯不着为了那么点银子去犯险。我琢磨着,或许是陈掌柜家里有了什么困难,一时心急,就干了这等糊涂事儿,你看……” 二哥冷目一扫:“陈掌柜,是这样的吗?” 明知道三小姐话里有话,陈掌柜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顺着台阶往下走:“二少爷,奴才真的是一时糊涂,那些银子奴才回去立刻就双倍……不,三倍还回去!求二少爷这一次手下留情吧!” 书华拉住二哥的衣袖:“看在他这么诚心认错的份上,就通融通融吧!” 二哥无奈地看着她:“偏你心肠好,他若犯在父亲手里,肯定会被直接逐出沈家。” 听他这话,陈掌柜便知自己已经无事了,赶紧不停地磕头道谢:“奴才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二少爷和三小姐办事,若是再有半点差池,不用二少爷说话,奴才就绑了自己上衙门去自首!” “你原是沈家签了死契的奴才,老太爷生前看中你的能力,特别开恩派你去铺子里做了管事掌柜。今日放眼看去,沈家有几个奴才有你这般待遇?人要知足,才能活得更安稳,无论如何,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等陈掌柜再说话,书才就摆了摆手:“你且回去吧,银子明天再交到账房去,你要好自为之。” 待陈掌柜走后,书华这才抓住二哥狡黠一笑:“我刚才的演技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逼真!” 二哥宠溺地望着她:“一个晚上就将账目核算得那么清楚,你昨晚应该熬夜了吧?这天气冷得很,你若忙不完可以等到第二日再做,若是冻坏了身子,看你这个年怎么过!” 书华没有去解释自己昨晚计算账目的方法,只是摸着鼻子傻笑:“病了又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了,有什么不好的?!” 岂料此话一出,二哥的神色忽然一黯,似是触及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傻丫头,那几天你躺在床上不吃饭的时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死了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有什么不好……” “那是从前的傻丫头说过的傻话!我现在不是傻丫头,有二哥,有父亲,我现在比谁都希望能够活下去!” 二哥略有些哽咽,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果真是个傻丫头……” 眼前的妹妹,笑容明亮干净,偶尔还会撒一下娇,她会做很多温暖好喝的热汤,会在面对的困难的时候知道自我保护,会坚定大声地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渐渐地,从前那个妹妹的样子好像越来越模糊,那时候的她总是不爱说话,走路时候连头都是埋得很低很低,几乎都看不到她的脸庞,她的眉目与神态,直到今时今日,竟是已经化作了一团青烟,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见到二哥看着自己发呆的样子,书华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她赶紧随便找了个话题打断他:“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父亲真的不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二哥的面上渐渐浮上几丝无奈:“这事儿由不得我们,也不由得他……” 见他这般为难,书华再次验证了心中的猜想,父亲当初执意要留在九度山守孝的原因果然不简单。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沈家被削爵位的事情,一切似乎都与朝廷里的事儿脱不了关系,或许,只有远离了政治的漩涡才能真正全身而退吧…… 书华胡思乱想了一番,又与二哥闲扯了一会子,方才抱着账本离去。北风呼呼地吹,扬起她柔软的发丝,冻得她缩了缩脖子。身后的君庆赶紧走到她前面,为她挡住一部分寒风。 放慢脚步,书华抬头望了眼阴霾的天空,对于今年这个大年,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 第六十四章心思 书华手上的铺子是白氏嫁过来的嫁妆,按理不需要记到沈家的账册上,所以书华手里的账本在给二哥看过之后,就直接用匣子锁了起来。至于从四夫人那儿换过来的房契,目前还处于空置阶段,得派人过去打理清扫一番。 想到这儿,她就让君翠去叫了王管事过来,将水榭的钥匙交给他,让他从家里选几个手脚勤快的粗使杂役,赶在年关之前将那里打扫干净。 王管事无不称是,末了还不忘问一句:“这事儿需要通报夫人吗?” “既是家里的事情,该是向她报备的,只不过这钥匙我可是亲手交给了你,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王管事也是个机灵人,立刻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赶紧点头称是,然后低着头告退。 待他走后,书华又去厨房逛了一圈,见到一切都很顺利,心稍稍放下了一点。回到屋里,就看见橙心带着君翠与君瑶在缝缝补补,说是在做过年要使的福袋。 书华这才想起来,过年须得使红包,那些个人情往来,可千万少不得这装钱的福袋。 她见大家做得起劲,也跟着搬了条凳子坐在旁边看着,只见她们一个个都飞针走线,五颜六色的丝线在她们手下,如同彩蝶一般飞舞,不时就开出朵朵花儿,煞是厉害! 橙心见小姐看得专注,心中忍不住有点儿得意与兴奋。这针线活儿可是她大小就跟着老子娘学会的,前两年趁着大小姐学刺绣的时候,她还偷偷跟着那请来的秀娘学了会儿绣技,现在她的绣活儿也算是小有成就的! 书华捻起一个绣好的红底绣金色迎春花的福袋,放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想起现代那种红纸做的简易红包,这种香袋可是精致漂亮得多! 现在福袋都已经开始着手做了,那银子什么可得提前准备好咯! 她赶紧起身,从衣柜里翻出一只面雕喜登枝花纹的木匣子,用随身的钥匙开了锁,将里面的现银查看了一番,只有三四两的碎银子,其他都是十两一锭的整数,还有好几张白两的银票。 她也不知道一个福袋要装多少银子,这事儿之前完全没经验,看来还得去向人请教一下。 二夫人那边她暂时不太想靠近,经过上次三夫人被罚的事情,她就对二夫人当时的反应一只耿耿于怀。她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二夫人跟此事有关,但她的感觉在提醒自己,一定要尽量离二夫人远一点。 她合上匣子,心底开始琢磨着等下该去找谁商量这福袋的事儿…… “小姐,”君庆不知何时进了屋来,就站在不远处低声道,“墨香苑的尹阳在外头求见。” 书华点点头,让她叫人进来。 尹阳进来后,恭恭敬敬地停在外屋,行礼问安,方才道明来由:“奴才刚刚在外头撞上张老四,他说是庄子上的青巧姑娘托他来的,央着奴才过来见小姐。” 书华一愣,道:“可是青巧出了什么事儿?” 尹阳急忙摇头:“小姐莫担心,青巧姑娘很好,身上的伤势也已经痊愈了,这会子正在庄子上呆不住了,说是担心小姐这里年关时候人手不足,希望能够回来帮忙分担点儿,总那样在庄子上养着,她自己现在怪不好意思的。” 算一算,青巧走了也快要个把月了,倒也是怪想念她的。想着福袋的事情正愁找不到人商量,书华想了一会儿,干脆地点点头:“也好,你就派几个人把她接过来吧。” 尹阳赶紧点头称是:“奴才在这里提青巧姑娘谢小姐的恩典了。” “别忙着道谢,我这儿还有点事情让你去办,”书华从匣子里掏出五锭银子,“账房那边我不能进去,你能帮我去换些碎银钱吗?”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尹阳干脆地应了下来,待他走了,书华就将匣子收好,想着等下要不要去见见二夫人,好把青巧回来的事儿向她报备一番。 坐在外屋里做福袋的橙心却有些不安起来,青巧的事儿她是知道的,自小就跟在三小姐身边伺候,原本就是这屋里的大丫鬟,在小姐身边的地位不同寻常。而自己是自她走后才被临时调过来的,按理说自己现在才是这屋里的大丫鬟,但若青巧回来,这名分又该怎么定? 橙心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心中一团乱麻,手中针线也乱了步伐,甚至还不小心地扎到了手指。 君翠与君瑶一惊,赶紧为她掏出手帕擦拭,担忧地望着她。 橙心面上依旧笑得平常,将手指上的血迹擦干净:“不碍事儿。不过是扎破点皮儿,过会子就好了。活儿还有那么多,咱们还是快些做事吧!” 君翠与君瑶互望一眼,便没有再多说话,继续埋头去干活了。 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书华起身走了过来,问道:“方才出什么事儿了?” 不等君翠与君瑶说话,橙心就抢先答道:“没什么事儿!奴婢几个方才逗着玩儿,倒是不小心惊动了小姐,该是奴婢们放肆了。” 书华挑了挑眉,也没接话,只静静看着她藏在身后的手。 橙心心慌,急忙起身道:“这丝线的色儿差了几色,奴婢这就去库房拿些过来补全。” 不等小姐说话,她就迅速地走出屋子,不敢多做半点停留。 等到她走远了,书华回头看了眼桌面上的丝线与缎料,还有那块被忘在桌边上的手帕,雪白的手帕上沾着一点点殷洪的血迹,宛若冬梅绽放,异常刺眼。 书华若有所思地看了门口一眼,而君翠与君瑶则望着面色沉静的书华,都搞不清楚她心底此刻在想些什么。 看来,去找二夫人的事儿还得缓一缓,倒是这屋里的事情,她得多留心一下了…… 不过关于青巧回来的事情,书华还是让君庆去向云和院打了声招呼,至于那头是怎么想的,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第六十五章得饶人处且饶人 橙心离了三小姐的屋子,没有去库房,而是直接跑到了厨房里,拉着自家老子娘躲到角落里,将自己心里的心思都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急得小脸通红:“三小姐之前那么护着青巧,这会子青巧一回来,我可怎么办啊?!” 杨婶连忙拍着她的背,示意她不要慌张:“青巧这丫头的命倒是硬得很,折腾成那样都没见出事儿,眼下还活蹦乱跳地嚷嚷着要回来?!女儿只管放了心,这事儿有老子娘帮你扛着!” 知道自家老子娘是能耐人,橙心赶紧吸了眼泪,急道:“你有办法?” 杨婶招她至耳边,细细说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听罢,橙心却有些担忧:“这事儿万一被三小姐知道了可怎生了得?!” 杨婶自信一笑:“青巧左右不过是个丫头,三小姐再怎么疼她,也不过是一时心情而已。再说了,在上头还有个夫人压着,青巧本就不讨夫人喜欢,咱们这一下子也算向夫人示好,吃不了多大的亏!至于你那边,就一口咬死了地说不知道,她既没证据就赖不到你身上去!” 听她这般说来,橙心又渐渐放下心来,隐约又生出几分欢喜。该是她的还是她的,谁也抢不走! 知道此事已经碍不着自己,橙心复而安心地离去,顺道不忘去库房取了几束丝线,回到兰苑,继续与君瑶和君翠缝制福袋。 书华就坐在炕头上面,合计着该要送礼的人数,除去家里几个天天打照面的兄姐夫人,还有负责看管那四百亩田地的魏管家与资历最高的孔管家是也是一定要送的,看顾书斋的陈掌柜也算一个,还有自己屋里的这些个丫鬟婢子,厨房里的那些下人们也要算上一份…… 好歹也是个年关,该是让大家都欢喜一点,这份红包可是不能太小气了。 如此琢磨着,她又将前段时间柳家送来的礼物都拿出来清点了一番,都是些经看不经用的首饰布料,好在它们的包装非常之精美,要是过年拿出去送礼,倒也是有面子的。 正好这个时候,红秀捧着一直红器黍盘来了,黍盘上盖着块浅色布料。红秀将其放到桌上,将布料揭开,底下摆着两套新做的衣裳头面:“这里是三小姐年关用的衣物饰物,夫人特意让奴婢送过来,请三小姐过眼,若是觉得哪里不好,这会子还能让工匠们回去改改。” 书华稍微看了两眼,说实话,她对这些也没什么研究,只觉得能过得去,也就满意了。 确定了衣裳首饰都没问题,红秀又提起了另一件事情:“关于青巧回来的事情,夫人心底也是很高兴的,毕竟多了一个人照顾你,也就多了一分安心。可是夫人听了庄子上的人说了,青巧的身子并没有全好,算是一个带着病煞的不祥人,这大过年的,怕是会冲撞了小姐……” 书华脸色稍变,淡淡道:“依太太只见,这事儿该怎么办?” 红秀也知道这事儿会惹三小姐不开心,也只能尽量小心着措辞:“正好厨房现在人手不足,暂且将青巧划到那边去帮忙,等到出了年节,再接她回来伺候您。这样也算全了三小姐的意思,又不至于有什么不妥。” “厨房的事儿这段时间一直是我管着,怎么我都没说缺人手,倒有人比我更加清楚这事儿了?” “这个……奴婢具体也不清楚,方才是杨婶过来寻了夫人说起这事儿,夫人也是真心为小姐担忧,才决定这么做来着……” 书华冷冷扫了后面的橙心一眼:“劳烦太太操了这份心,青巧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如果说她是带着病煞的不祥之人,我在这里倒是想问一句——当初给她带来这份病煞的祸首,又是哪一个?!” 红秀脸色一白,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装哑巴不做声。 书华并不想将事情搅得太僵,毕竟青巧回来的事情肯定还要经过夫人那边,而且这事儿名义上也算是夫人为自己着想,何苦摆出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来?! 她稍稍放轻了语气:“得饶人处且饶人,青巧即便有错,那么重的处罚也该够了。大过年的,大家都图个吉利,我相信太太也不希望这个年过得不太平。你们说得对,左右不过是个丫鬟,该出的气也都出了,若再不罢手,可就真显得小气了。”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让红秀生生碰了个软钉子。 红秀头也不敢抬地低声道:“太太也是一番好意,若是小姐不愿承下,奴婢这就去回了太太,小姐千万息怒。” 书华扯动嘴角笑笑:“这事儿是太太的好意,我也不过是好心提醒,哪里谈得上生气与否?至于厨房缺人一事,既是太太要帮这个忙,按理我也不该拂了她的意思。” 红秀一愣,疑惑地稍稍抬起头:“小姐这话是……?” “既然是杨婶说缺人,就让橙心过去厨房帮忙吧,俗话说母女同心,干起活儿来肯定也比一般人都要默契一些。” 此话一出,橙心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红着眼睛哭道:“小姐,这事儿与奴婢无关,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您不要调走奴婢,奴婢一定会尽心侍奉小姐的!” 书华挑起眉毛,似是好笑:“什么事情与你无关?我只说将你调去厨房,你何必紧张成这样?!再说,那厨房也是归我管的地方,你到了那里,也不算从我身边调走,要侍奉也不是没机会,你怎地如此不情不愿?” 橙心心里咯噔一跳,支支吾吾地解释:“奴婢……奴婢是因为小姐忽然要调走奴婢,以为是奴婢犯了什么错激怒了小姐,所以才……向小姐讨饶,求小姐能网开一面……” “有没有犯错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我不想将这事儿闹大,也请你好自为之。”书华不再看她,直接对红秀道,“这事儿就这么办了,你带着橙心去回了太太,就说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是我屋里的事情,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请她手下留情,放人一条生路。” 红秀哪里还敢还嘴,赶紧应下称是,领着哭成泪人的橙心离开了。 第六十六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傍晚时候,尹阳将兑散了的五十两银子送到兰苑,君翠与君瑶将在收拾桌面上的针线布料,书华则在细看那些做好的福袋,琢磨着自己过段时间是不是也该该学学刺绣了。二哥是个大男人,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大姐那头有二夫人盯着,自己这边就只能靠自己了。 尹阳恭敬站在外屋,将银钱一并送上,道:“三小姐数一数,看看数目对不对?” 书华粗略看了一遍,就将银子都收紧匣子里:“你是个可靠的人,做事靠谱,我自是放心的!” 尹阳不好意思地笑笑,瞧见三小姐似有话要说,便道:“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你可知道青巧是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尹阳想了会子,道:“好像就是今天。听说青巧姑娘急着回来见您,前两天就把行李都打包好了,就等着您一句话的事。不过具体时间奴才也没问清楚,要不,奴才这就去打听打听?” 看了看外头天色近黑,书华不由微微皱起眉头:“那就有劳你了。” “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为主人家办事是奴才的本分!” 等尹阳走了,书华坐在桌边思忖了好一会儿,顺手招来君庆,吩咐道:“你去后门那儿瞧瞧,看有没有一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青巧。要是见到的话就带她来见我,要是没见到的话……你就先回来,等到戌时再过去看看。” 沈家是戌时关大门,要是青巧没有赶在戌时之前回来,今天估计也就赶不回来了。 君庆点头应下,随即大步出了屋门。 书华回头又去研究手里的福袋,这还没过多久,杨婶就领着橙心找上门来了! 两母女到了门口,二话不说就噗通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讨饶认错,架势十足!尤其是杨婶,简直是哭得呼天抢地,上次老爷子发丧的时候也没见她哭得这么卖力。 次吃此刻,只见她一边捶足顿胸一边嚎啕大哭:“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对小姐的事情指手画脚?!小姐这般金贵聪慧的人,做事哪里需要奴婢这种下等人来多嘴!奴婢的嘴就该被针线缝起来,就该被剪子绞了舌头!千错万错都在奴婢身上,求小姐暂且放了橙心一回吧!她什么都不知道,是奴婢这个做娘的多事多嘴,该罚该骂都是奴婢一个人,橙心这孩子是个单纯的好孩子啊!” 橙心只伏在地上小声地啜泣,时而抬起头讨饶,面上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这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刚过了三九,虽然屋门口的雪都被扫干净,但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莫说跪在上面,就是走在上面也得千万小心。 屋门就这么开着,书华静静看着她们跪在冰层上,明明冻得浑身发抖,连嘴唇都发了紫,还偏就不肯起来!两母女紧紧挨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磕头认错,过了会子,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音。 君翠与君瑶就站在书华身后,面对杨婶与橙心这般诚心悔错的举动,都不免为之感动了一把。 北风呼呼地吹,寒意愈加逼人。 书华拢了拢衣裳,淡淡道:“起来吧。” 杨婶赶紧一声哀嚎:“三小姐不原谅奴婢与橙心,奴婢就不起来!” 似乎,这里的人都很喜欢用这一招? “要跪也请换个地方跪,你们挡到路了。”书华难得很好心地提醒了她们一句。 杨婶与橙心俱是一愣,互望一眼,竟是万般都没想到小姐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书华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时候也不早了,我还没用晚饭,你们就这么挡着,叫她们怎么给我传饭?” 杨婶立即自告奋勇:“就让橙心去帮您传饭,你就在这儿等着,她马上就能回来!” 她狠狠推了橙心一把,橙心先是一愣,随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奈何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着而变得僵硬,双腿也有些发软,一下子差点摔倒在地。幸而杨婶伸手接住了她,她这才免去摔个狗吃屎的悲惨下场。 等到橙心走了,杨婶又继续她那惊天动地的哭号,君翠与君瑶好几次都想上前来劝说小姐看在她们如此诚心的份上,就暂且饶了她们一回。 望着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橙心背影,书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眼神渐渐变得阴沉。 她扫了一眼还跪在门口的杨婶,当即让君瑶拿来斗篷披在身上,穿了皮靴就准备出门。哪里晓得她前脚才刚迈出门,杨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变得异常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起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使劲地流泪哭喊:“橙心好歹也服侍了小姐这么些日子,小姐不看功劳看苦劳,求您就放了她这一回吧!!” 书华懒得与她纠缠,直接唤来君翠:“你去前院叫王管事过来,区区一个下人也敢挡住我的去路?我倒要看看,这个家里还有没有规矩?!” 闻言,杨婶猛地一震,不得不松开手臂,却是哭得更凶狠了。 书华趁势绕开她,大步往前走,却不想杨婶就这么两眼一黑,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君翠与君庆都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地看着书华:“三小姐,您看这可怎么办?” 书华指着君翠道:“照旧去叫王管事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虽然知道三小姐有些太不近人情,但她毕竟是主子,自己不过是丫头,哪有反驳的份儿?!君翠赶紧应下,飞快地朝前院跑去。 书华又让君瑶在这儿守着,看看杨婶什么时候醒来,总之,不管她是死是活,都必须等到王管事过来! 吩咐好这些,书华就头也不回地朝后门走去,在她的心底,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杨婶与橙心之所以想法设法地拖住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们现在的目标,似乎就只有马上就回来的青巧…… 第六十八章唯恐天下不乱 君庆去了后门,若是青巧在那儿的话反倒不用担心,书华现在害怕的,就是青巧没有从后门进来。 她火急火燎地赶往沈家南边的偏门,那里是平时专门用来运送些物什的地方,鲜少有人,现在家里正忙着年关的事情,更是被人给荒废了。 青巧的身份不能从正门进来,除了后门,就只剩那道偏门了。 路上结了冰,书华走得有些急,好几次都差点打滑摔了跤。幸而她反应及时,勉力稳住了平衡,等到她跌跌撞撞地到了那里时候,人还没出声,就听见门口处传来一个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 “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小姐千金吗?不过是两个下作的小骚蹄子,你现在死皮赖脸留在三小姐的身旁,不过就是想着日后等她成了亲,你也跟着嫁过去做陪房你也不找块镜子自己看看,就凭你这种货色也妄想爬上未来姑爷的床?” “我没有……”这是青巧的声音,很低很微弱,带着微微的颤音。 “你要是识相点,就不该死皮赖脸地跑回来你上次给三小姐找了那么大的麻烦,你真以为三小姐还会像从前那样疼你?说白了,她不过是念着从前的主仆情谊而已,等过了两天,她自然就会厌了你。听家里人说,她可是要把你调到厨房去干粗活” 青巧忽然没了声音,静得有些可怕。 书华就站在不远处,踩在结了冰的地面上,彻骨的寒气透过厚实的鞋底,直往脚底心钻。她并没有刻意地躲起来,就那么光明正大地站在那儿,两旁是结了冰的枯枝烂叶,天色黑了,家里的下人一时还没来得及为这个荒凉的地方点上灯。 那个男人背对着她站着,身形壮实,是二等仆人的打扮,只是那说话的语气,却是比家里的管事还要傲慢几分。 也是,这种人平常被压榨得多了,上头不敢得罪,也就只能趁在这个没有人的时候,对着一个可怜兮兮的小丫头撒泼出气。 视线飘过他,可以看到青巧的半个身子。此刻的她正跪在门外的雪地里,全身都在发哆嗦,脸色惨白,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书华的左脚还没抬起,那男人又开始说话了:“上一回,三小姐能救你,是因为有老爷和二少爷撑腰。可是现在,老爷不在家,二少爷忙得自顾不暇,你真以为三小姐还有胆子再来救你一次?她要是真能护住你,又何必把你送到庄子上?她现在也不过是座泥菩萨,遇水就会化作一滩烂泥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快些滚回乡下去” 说完,他又是猥琐一笑,揶揄的口气无不恶劣:“听说庄子上的王牛儿看上了你,虽然那人平时喜欢赌两把,但品性也不差,你何不如就跟了他?还有那前两年刚死了妻子的林老头儿,他现在在那庄子上也算半个管事,你跟他凑合凑合也不错呐” “劳您操心了,我家青巧年纪小不懂事,我还想着留两年再嫁出去。” 书华以一种自己都想不到的冷静态度开了口,她慢慢朝门口走过去,全然不顾那男人错愕惊恐的神色:“不过,你刚才提的亲事倒也不错,我看着橙心年纪也挺合适的,不如让她嫁过去好了。要是你们舍不得,也可以一并搬过去,二夫人那儿我自会去打招呼,不过一个丫头,这点主意我还是能拿得了的。” 男人慌忙跪下来,不停地磕头讨饶:“奴才刚才不过是一时口快,闹着玩儿的,三小姐千万莫要当真” 明明是寒冬腊月的天气,他得额头上却是冷汗涔涔。 书华绕过他,来到青巧身边,眼看着青巧憋得通红的眼睛,心下也不由一软。她伸手拍了拍青巧,示意她安心:“傻丫头,快起来吧。” 青巧呜咽了一下,刚才还犟着不肯落下来的眼泪,这一下子全都跑出来了:“三小姐,奴婢回来了……” 书华掏出帕子,随手扔到她脸上,皱起眉头看着她:“哭得怪难看的,快些擦干净了。” 青巧赶紧捧着帕子在脸上一顿乱揉,之后也不还回去,就整整齐齐地叠好捧在手里:“帕子脏了,奴婢回去帮你洗净了再用,好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瞅着书华,眼睛里是掩不住的期盼与担忧。书华自是知道她在期盼与担忧什么,好笑地冲她说道:“屋里等着要你洗的东西可不止这一方帕子。倒是你若再跪下去,怕是腿脚都要跪坏了,到那时候,你又要去庄子上养着了……” 闻言,青巧先是一番欣喜,随即手忙脚乱地从雪地里爬起来,奈何膝盖被冻得僵硬,一时保持不了平衡,一下子又摔倒在了雪地里。她双手撑地,暗恼自己的没用,抬头却见一直纤白的素手正伸向自己,顺势望去,却见三小姐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青巧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那只手,小心且缓慢地再次爬起来,随即赶紧松开手,不停地道谢。 这边的事情解决了,那边的男人却还心惊担颤地跪在地上,额头磕地,时不时用余光悄悄瞥三小姐。 看见三小姐的目光扫过来了,他赶紧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低头看地,嘴里却是不停地高呼饶命原谅之类的话。 书华领着橙心进了门,来到他的跟前站住:“你是杨婶的丈夫,橙心的父亲?” 男人点头称是:“奴才杨金祥,在王管事手下做事。” “王管事?”书华笑了笑,“他这会子应该也快到了,你既是在他手下做事,让他处置这事儿也算是公平合理。你说,是与不是?” 杨金祥浑身一震,显是被吓到了,连说话也止不住地哆嗦:“求三小姐饶命,奴才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这一家三口还真是好玩,先是老婆带着女儿堵在屋门口讨饶哭喊,现在连丈夫也跪在后门口不住地喊饶命,今天这倒是怎么了,这一家子还真是说好了来做的事呐 “你是不是想着,就算被抓住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撑死不过罚点银钱再降职,等时候久了事情淡了,你又能重新爬上来。” 被戳中心事的杨金祥不说话,只是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敢做就要敢当,你要是不老实点,你那一妻一女却是要受苦了。” 书华的话有些漫不经心,却是字字都像利刀,直戳杨金祥的死穴。 若不是自家那婆娘在背后挑唆,他何至于去为难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又何至于连着三小姐也一并得罪了?杨金祥心中又悔又恼,但又想起自家婆娘曾说过,要是真闹出了事儿,上头也有夫人帮他们说话。 看见了一丝转机,杨金祥复而又静下心来,嬉皮笑脸地讨好道:“奴才方才见这丫头言行大胆,说话没规矩,才想着替三小姐训她两句。对于三小姐,奴才绝对没有半点不敬,三小姐要是责怪奴才多事,奴才甘愿受罚。” 躲在书华身后的青巧身子一抖,想要辩解,却被书华一个眼神给压了回去。 “我记得你是前院的人,怎地这个时候跑到后院来了?”书华好笑地瞅着杨金祥,“这黑灯瞎火的,你别告诉我,你是来这里赏月看雪的?” 杨金祥赶紧说出之前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是二夫人派奴才过来接这丫头的,说是三小姐身边的丫头回来了,总得派个人来开门,奴才这不就来办差了。” 他说的并不是假话,之前杨婶在求夫人将青巧派到厨房时候,就顺带提了提此事,当时夫人也没做多想,随口就应了此事。不过是为个丫头开门,谁去不是去?于夫人而言,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书华了然道:“你是说……是夫人让你来教训我的丫头,让你来对我指手画脚,让你在这里搬弄是非无视沈家的规矩?” 不等杨金祥解释,书华又是一声冷笑:“你的胆子还真是大,竟敢将夫人当做挡箭牌,夫人待我一向温和,岂容你在这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这个时候,王管事领着一干下人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书华扫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杨金祥,冷冷道:“你若真想活得长久,最好安分闭上你的嘴巴,少说少错,免得将来怎么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本清冷荒凉的小院子被点上了灯笼,一时间灯火通明,照得人无所遁形。王管事见了杨金祥,二话不说就派人将他捆了,只等三小姐处置。 书华受了二十几年的现代教育,还从未亲自下令罚过别人,看着杨金祥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般,心中难免有几分紧张与怯意。但事已至此,如若当真临阵退缩,她这个三小姐日后该如何在家中立足立威? 有些事情本就由不得她,她若不学会自卫,受伤害的便是自己与身边的人。 很显然,这些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背后挑拨是非,意欲欺上瞒下,按照沈家家规,该是如何处置?”书华扫了一眼谨小慎微的王管事。 王管事上前半步,不急不慢地答道:“掌嘴五十,赶出沈家。” 杨金祥一家卖的都是死契,不可能真的将其赶出去,而且他在沈家呆了这么久,又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若真的出去乱嚼舌根,事端肯定少不了。而且,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她能拿得了主意的,太太那边,她怎么都应该给一个交代。 书华挺直腰杆,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从容镇静:“那就按照家规处置,先掌嘴五十,剩下的交给太太处理。” 王管事点头称是,当即唤来家奴,关紧偏门,当场就对着杨金祥施以家法。 狭小清冷的偏院里,就只听得见“啪啪”的掌嘴声,还有杨金祥想喊又喊不出来的闷哼。书华忽然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念想,不过又是哭喊又是打骂的戏码,似乎在这家里头,这种事情每一段时间就会上演一两回。 演的人不累,看的人却有些倦了。 书华向王管事打了声招呼,便领着青巧会兰苑去了,至于剩下的事情,自有人处理,用不着她再瞎操心。至于太太那边,她苦笑一下,今日实在没精神再去应付了,只能推到明日再说。 回到兰苑里,君翠与君瑶早已等得坐立难安,见到她们安然回来,当即欢天喜地地迎上去。 书华问过她俩,得知橙心与杨婶已被王管事的人带走了,说是已经请了大夫给杨婶看病,大夫只说她气急攻心方才晕倒,并无大碍。不过有意思的是,那杨婶偏说大夫看错了病,不停嚷嚷着心口痛脑袋痛全身都痛,这会子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至于橙心,自然还是陪在身边照顾。 这一家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书华不想再去搭理,让君瑶带着青巧下去安置行李,自己在屋里用了晚饭。 青巧回来的时候,她正准备洗漱安歇,青巧急着上来搭手帮忙,亲自为她换下厚实的外衣,散了发髻,又拧了帕子为她擦脸,直到她躺倒炕上盖好了被子。 临走前,君翠还特意问道:“橙心姐姐还没回来,要不要给她留个门?” 书华舒舒服服地窝在被子里,想也没想便答道:“不用。” 君翠与青巧互望一眼,却是没有再说话,端起油灯便一道退了出去。 屋子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书华缓缓阖上双眼,尽量让全身都处于一个放松的状态,好似白日里还挺得笔直的骨头都开始松散下来。明天还有一场应战,她不得不坐好心理准备。 翌日清晨,书华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换了一身素雅的浅紫色襦裙,上面穿着粉白的短袄,再裹上一条柔软雪白的狐毛围脖,青丝被简单束起,整个人愈发显得雅致清丽。 青巧从前也见过小姐穿这身衣裳,却从没见她有眼前这般舒服的气质,倒是比从前好看得多。 简单用了早饭,书华拉住意欲去收拾碗筷的青巧,道:“你愿意随我去一趟云和院吗?” 青巧手下一顿,她心里明白,即便自己再怎么惧怕夫人,但夫人毕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躲得了一时去躲不了一世。不过,见到三小姐这般温和地询问自己,她还是觉得很受宠若惊。 杨金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她自然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丫鬟,三小姐虽然护她,但对方毕竟是夫人,她不敢违抗,而三小姐同样也不能。 她乖巧地点点头:“奴婢听小姐安排。” 书华笑了,对这个失而复得的丫头又生出几分疼惜:“放心吧,有我在这里,即便是太太也休想随便动我屋里的人。” 第六十九章别有用心 当书华领着青巧来到云和院的时候,夫人正在对着一堆账册皱紧眉头,就连书华进了屋都没注意到。夫人身后的红秀低声提醒了一下,夫人这才抬起头,见到书华正跪在地上对自己行礼,急忙唤了她起来,又让红秀沏茶看座。 书华照例问了些家常话,随后就将青巧拉到夫人面前:“本该昨晚就来向太太请安问好,我见昨晚天色已晚,担心会打扰到太太的休息,便擅自拖到今日才来,若有怠慢,还请太太原谅则个。” 青巧乖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但那双手指却是扣得死死的,显然还是有些惧怕。 夫人穿着白底绣金色迎春花的大袖长衣,外面套着件淡黄色褙子,头发高高挽起,只斜插了一只金钗,显得整个人贵气逼人。她只是温和地笑了:“是个可人的孩子,也难怪你一直要带在身边。” “虽然只是个丫头,但到底跟了我许多年,做事什么的也都习惯了她。倒不如太太,身边有红秀这么聪慧的丫鬟服侍着,我可记得红秀比大姐还长一岁,今年已是十六了,可是要配个合适的人家?” 红秀惶恐,俏脸羞得通红,却又不敢擅自插嘴,只盯着鞋面不做声。 “这事儿也是该考虑了,这孩子做事都得体,要真放出去嫁人我还真舍不得,可要再这么拖下去,只怕她也会怨恨我了……” “奴婢不敢奴婢愿意一辈子侍奉在夫人身边”红秀赶紧跪下来,诚惶诚恐地解释。 夫人似是不信她,又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真愿意一辈子守在我身边?” “奴婢一千一万个愿意” “那便在家里为你寻个配得上的男孩子吧,到时候不用嫁出去,你也能继续留在我身边,这样可是愿意?” 红秀哪有拒绝得胆子,赶紧不停地磕头道谢:“谢夫人恩典” 看着这对主仆之间的你来我往,书华至始至终都没有再插嘴,等到红秀的事情解决了,夫人这才再次将注意力落在青巧身上,却是还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听说昨天夜里,你被人挡在了偏门外?” 青巧偷偷瞥了三小姐一眼,见她一片安然,便也稍稍放下心来:“是。” “他是什么人?挡着你在门外做什么?” 青巧又紧了紧手指,低着头答道:“他叫杨金祥,是杨婶的丈夫,在王管事手下干活。奴婢昨晚回来时候,请他开门,他说奴婢犯了错,惹恼了夫人,不能再进沈家大门。奴婢就跪在地上求他,可他还是不肯让奴婢进去,然后……三小姐就来了。” 夫人将稍有些褶皱的衣袖捋平,视线在青巧的头顶上来回转动,良久方才开了口:“可我听说,那杨金祥昨晚被掌了五十下嘴,如若只是不让你进门,又怎会连家法都请了出来?” 听出这话已有所指,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朝着自家小姐而去的,青巧不觉更加紧张起来:“他说话冒犯了小姐。” “哦?怎么个冒犯法?” 回想杨金祥说过的那些话,青巧哪里敢当真说出来,急得满头大汗,却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五十下掌嘴是我让人罚的,”书华看向夫人,面色一片泰然,“他惹恼了我,难道不该罚吗?那杨金祥说我是一尊泥菩萨,遇水就会变作一滩烂泥巴。呵,看来以后这下雨天,我还得躲在家里别出门了,免得真的变成泥巴任人拿捏。” 夫人神色稍变:“他竟是说了这样的话?” “是与不是,太太不如唤他上来对质一番?”书华端起旁边的茶碗,好整以暇地啜饮茶水。 夫人只扫了她一眼,哪里会真把那杨金祥唤上来对质?一个小姐个奴才,当着个夫人的面对质,这话传出去,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既是华姐儿这么说,那事情必是如此,你那五十下掌嘴倒还是轻了些。一个奴才竟敢连主子都不让在眼里,该是打断了腿直接扔出去了事。” 知道她这话只是虚套,书华倒也不客气,当真顺着她的话往下走:“我对家中规矩不如太太熟悉,处事有失考虑,太太若是觉得罚轻了,明儿个就再打一百板子,把他逐出沈家便是。” 夫人一时找不到台阶下来,面上不免有些尴尬:“但他好歹也在沈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打断了他的腿,怕是在人情上有些说不过去。” “还是太太考虑得周到些,”书华略一思忖,“他卖的是死契,也不好直接逐出府,干脆将他一家都送到庄子上做低等杂役好了。” “你要把他们送到哪个庄子上?” “这个……我对家里的庄子也不是很清楚,等下还得去请教一下二哥。” 不是直接问自己,而是绕远道去问她二哥,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笑得温柔亲切:“那倒是要累到才倌儿了。”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至于真把他给累倒了,倒是太太得注意身子,这年底家里要盘账盘货,夫人肯定忙坏了,得多注意点休息才是。” “还好,你大姐这几天也帮着一起料理家务,倒也帮了不少忙,”夫人顿了顿,“倒是你那边的年夜饭做得怎么样了?今天下午有两个贵客要来,你可否照着年夜饭的样子,临时做一桌出来?” 书华一愣,垂眸扫了还跪在地上没起来的青巧,道:“怕是有些困难,那些菜式极是难做,若是临时赶制,怕是味道会不大好。”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按理说应该都准备好了才是,怎地拖到现在还没做好?”夫人的不满之色开始显露出来。 书华却有些诧异,不过一顿饭,却让她如此在意,心中思量一番:“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吗,我回去再与厨子们商量一下,撤下两道难做的菜式,应该能勉强完成。” 闻言,夫人脸上立刻喜逐颜开:“那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向我开口。” 书华笑着应了两句,心中却对她口中那三个贵客有了几分兴趣。 夫人又道:“你要把杨婶赶到庄子上,那厨房里的人手肯定会有些不够用,红秀和君宝正好没什么事情,你将她俩带过去帮帮忙吧。” 书华扫了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红秀,笑着点头:“既是太太的好意,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有件事情,须得让你去走一趟。” “太太尽管吩咐。” 夫人下惯性地捏住手腕上得掐丝翡翠玉镯,白皙滑润的指尖在玉镯上来回滑动,面上的笑意愈加温和:“明日就是大年,按例该去趟相国寺,一来是为来年祈福,二来是为了去掉这一年晦气。”说到这儿,她意味深长地望了书华一眼,“这事儿本该由我亲自去,可惜这些日子家里实在忙得不行,你可否听我走上一遭?” 书华面露难色:“能为太太分忧自是我的荣幸,只是厨房那边……” “那边不消你着急,若是真有问题,也还有画姐儿帮忙看着,毕竟这厨房的事情她也熟悉,不怕出岔子的。” 她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书华哪里还能找到推脱的理由,只顺着她的意思应下了。 当书华告退的时候,夫人这才注意到一直跪在地上不敢吱声的青巧,不由好笑地瞅着她:“你怎地还没起身?我倒是差点忘了你这回事。” 青巧不敢回嘴,只唯唯诺诺地称是,微微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来。 书华在夫人温和的笑容中伸手扶了青巧一把,确定她能站得稳之后方才转身离开。 出了云和院,外头的地上结了冰,很是湿滑,青巧走得愈加艰难,摇摇晃晃得好不危险。 书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青巧:“活动一下膝盖再走吧,若是摔伤了只怕又要惹来不少麻烦。” 青巧想要推辞,但又怕自己真会再为小姐惹来麻烦,只得乖巧地应了。她弯下腰小心揉搓着膝盖,尖锐的刺痛感令她浑身一颤,昨晚上跪在雪地里就已经冻得外面的皮肉,方才又跪了那么久,旧伤加新伤,只怕这会子的膝盖都已经皮开肉绽了。 书华站得有些无聊,来到附近的一棵树旁,挖开覆盖在上面的冰雪,找到根一丈长的树枝,递给青巧:“拄着走吧。” 青巧感激地接过来,不停地道谢。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兰苑,君庆正在打扫屋子,君瑶与君翠还在缝制福袋。见到三小姐回来,三人俱是放下手中活儿向其问好。 书华示意她们继续去忙,自己在炕头上坐下,喊住忙着要去倒茶的青巧,道:“坐吧,我有事与你商量。” 青巧自小跟在三小姐身边,从前对这些细小规矩倒也不甚在意,见到小姐这么说,她也不多客气,顺从地坐到她对面:“小姐有何吩咐?” “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可有见到往年春节时候二哥与太太送我的那些玩意儿?我这两天找了许久也没见着,怎么都想不起放哪儿去了。” 青巧敲了下额头,急忙站起身朝衣柜那边走去:“那些东西小姐平时很少用,都用箱子锁了起来。” 只见她从衣柜下面拖出一只一尺来宽的木箱子,拂去上头的灰尘,搬起来放到书华面前的矮桌上:“还有些首饰与衣服都按照平时的摆放放着,您要的话,奴婢这就去寻来。” 书华扫了她的膝盖一眼:“不忙,那些东西晚点儿找来也是一样的,你先下去歇着。”她又唤来君庆,让她寻了两瓶药膏给青巧,青巧感激地朝她谢了又谢,方才离去。 书华从怀中掏出贴身的那一串钥匙,老实说,她也不是很确定具体是哪一片,余光瞥见君庆那几个丫头都在埋头干活,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拿着钥匙与铜锁的锁眼形状对比了一番,最后选中了一片颜色略有暗沉的钥匙,插进锁眼扭了两下,铜锁应声而开。 她将钥匙收好,拉开木箱子,见到里面尽是些乱七八糟的物什,有颜色老旧的木偶和一套银裸子,还有一对做工细腻的无锡瓷娃娃,一套九连环等等,尽是些女孩儿家的玩物。 她将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看了一番,最后从箱底翻出一本小册子,书面并无书名,随手翻了翻,却见里面都是些诗词歌赋,笔锋俊秀飘逸,只可惜笔力犹显不够,似乎写下这些字的人还只是个孩子。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的宣纸顺势从里面飘落下来,书华好奇地捡起来,将其展开来观看,原来是一副画,画的是个女童捧着书本的侧影,没有色彩,也没有背景装饰,只是简单的几笔线条,将女童娇憨的韵味勾勒得很是生动。在画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小的字——腹有诗书气自华。 落款,良逸,宝林十三年元月初三。 字迹与诗册上无二,看来皆是出自一人之手笔。 这字不似女子所作,显是出自男子之手,与这画放在一起,不叫人遐想都难啊。书华想了想,能让从前的沈家三小姐将字画珍藏至此的人并不多,宝林十三年距今已有五年,那时候能写出这种字的怕是只有自家二哥。 书华望了眼墙壁上的那副字,正是自家二哥写给自己的“腹有诗书气自华”,而这相对比,即便隔着五年时间,笔锋之上也不该相差如此之大。 思来想去,书华却是想到了那个当街拦住自己的骄傲少年。 书华笑了笑,又将字画都收了进去,锁了木箱子,唤来君庆将其塞回到衣柜下面。 依照青巧方才的话,怕是往年过年时候家里人都没怎么直接送银钱,而是送了些首饰玩物而已,毕竟那时候的自己还小。书华琢磨着,二哥与太太那边送的东西怕是不能直接银钱,改用些心思去送其他的,反正他们也不缺,缺的也就是个心意。 至于那些福袋,就送给家中的下人好了,该是让大家都高兴一下。 等到这些都决定好了,她从炕头上爬起来,在君庆的陪同下去了厨房,今天下午那顿饭还得多用些心思,免得到时候又被人揪住指三道四。 等她到厨房的时候,红秀与君宝早已等候在那里,见到她来了,赶紧上前来问好行礼。她俩好歹也是夫人屋里的人,比不得这些厨房里德粗使下人,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倒也没人真敢指使她们做什么。 书华示意她俩不必多礼,随即招来徐大娘:“太太派了这两人过来帮忙,你给她们派个活儿做,好歹也别让太太的心意白白浪费。” 徐大娘当真也不含糊,也不管红秀是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就指着她让她去烧火,至于君宝,则被派去井边洗菜。红秀原本对于自己要去烧火这事儿感到不满,但见到君宝被使唤去冰冷的井边洗菜,心情一下子平衡了,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等到这两个人都老实去干活了,书华这才望着徐大娘问道:“菜式可都做好了?” “差不多都完成了,最后还差些花样,富友正在加工雕制。” 书华点点头,余光扫了眼正在灶边往这边瞅的红秀,低声道:“下午时候大姐可能会过来,你且不管她们,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便好。” 只不过是派个丫头来厨房帮忙,却是连身边的大丫头都送过来了?偏生又在这个时候把她给支走,若说夫人真是好心,只怕这好心里也有三分别有用心。 徐大娘在沈家呆了不少年,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过来,心中暗暗记下。 第七十章胳膊拧不过大腿 用过中午,书华便领着君庆与君翠准备出门去相国寺礼佛。青巧腿上有伤,不便随行,可还是眼巴巴地送了她们到门口,直到看着她们上了马车,走得远了方才依依不舍地缩回脑袋。 不知不觉间,她对自家三小姐的依赖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虽然这些日子自己没少受伤遭罪,但是三小姐每次都能将自己救出来。她从未想过,自己区区一个小丫鬟,居然可以让高高在上的三小姐不惜顶撞夫人与大小姐来维护。 昨天晚上杨金祥的话犹在耳边徘徊,那个时候她不是没有害怕过,如果三小姐真的不要自己,那么,她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打算回到乡下的庄子上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然后聊度残生? 每每一想到王牛儿与林老头儿那张猥琐的脸,就忍不住一阵发寒,那样的日子还不如让她去死。至于将来是否要作为三小姐的陪房,她心中确实有些不愿意的,不是她不识抬举,而是不愿意就这么陷入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之中,更加不愿意毁了与三小姐的情谊。 她在沈家呆得时间并不断,大宅门里的事情她却是清楚的,光三房那一群侍妾丫头争宠的样子就是很好的例子,而她想来对此唯恐避之不及。或许,三小姐未必如三夫人那般强悍善妒,但哪一个女人不是对那些要抢自己男人的女人恨之入骨?即便表面上装得再怎么和睦,但底子里,猜忌与妒恨却是怎么都拔不掉的。 青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兰苑走去,想起昨晚的三小姐送给自己擦脸的帕子洗了之后晒在外头,算算时候这下该晾干了,得回去早些收起来,晚上等小姐回来就送还给她。 一时走得急了,倒也没怎么注意前边的路,加上地面打滑,在前面忽然冒出一个人影的时候没来得及没停住,愣是直冲冲地撞了上去。 那人也是被撞得一愣,脚步顺势往后退了两步,等到两方都稳住了身子,方才抬起头。 对方穿着淡青色锦袍,脚蹬鹿皮长靴,青丝束起,面容俊秀,本该隽秀清雅的男子却因那双傲气逼人的墨眼,而显得有些盛气凌人,一时让人不敢亲近。虽然许久不曾见他,但青巧对他不可谓不熟,当即屈膝行礼:“奴婢见过柳二公子。” 柳志瑜知她是书华身边的贴身丫头,原本的怒气被稍稍压了一压,在她方才撞到的地方拍了拍,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面露嫌弃:“你家小姐呢?” 面对柳志瑜的动作,青巧早已习以为然,全然不在乎。只是他说的“小姐”,青巧一时有些糊涂:“您可是要寻大小姐?奴婢也不知她在何处,要不奴婢这就去帮你找找?” 柳志瑜不满地皱起眉:“谁要找她了?我是说沈书华那丫头,刚才在前厅也不见她露面,你家夫人说她病了,我特来看望她。” 换做从前,要是青巧知道柳志瑜要来看自家小姐,肯定惊讶得将嘴巴张大得足可以塞下一只鸡蛋,然后狂喜地跑去告诉自家小姐。但是如今,她已是肯定了这柳家二公子配不上自家三小姐,再想到他马上就要与大小姐成亲了,眼下还要来招惹自家三小姐,心中对他的印象更是一跌再跌。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如此男人不要也罢。 只不过,夫人明知道三小姐去了相国寺,为何还要扯谎说她生了病?再联想早上时候夫人的话,说是下午有两位贵客上门,难道就是这柳家的人?这里面有蹊跷。 青巧心中满是疑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能让柳二公子再来祸害自家小姐。 她眼珠子一转:“柳二公子的心意三小姐心领了,只是三小姐这会子不方便见客,有劳公子白跑一趟了。” 柳志瑜没想到会吃到闭门羹,哪里肯罢休?复而又道:“怎地不方便了?若说从前,我又非没进过她的闺房,我如今好心好意来探望她,她现在倒装起架子来了?” “从前是因为柳二公子与三小姐年纪都小,老爷夫人也就不甚在意,但如今都长大了,三小姐过两年就要及笄了,老爷夫人哪里还肯让三小姐继续玩闹下去?” 柳志瑜还欲说些什么,青巧却是赶紧抽身,告了退就径直转身走人,全然不顾他在身后忽白忽青的脸色。 对于他的怒气,青巧倒是不怎么在乎,反正日后要嫁过去的是大小姐,自己老实跟在三小姐身边,能见到他得机会少之又少,即便真得罪了他,也不用太担忧日后再吃亏。 她一溜烟地跑远了,却是没有回兰苑,而是直接去了厨房。她特意在厨房的门口观察了一下,正好见到大小姐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红秀。 青巧赶忙行礼问好,大小姐本就看她不顺眼,此刻见她忽然出现在这里,不由停下脚步冷冷瞅着她:“你在这儿干什么?” 青巧赶紧低下头:“三小姐出了门,可能要晚些才能回来,奴婢特来跟徐大娘打声招呼,让她将三小姐的晚饭时间往后推一推。” “你倒是忠心得很。”想起上次书华为了她跟自己对着干,闹得自己下不得台面,大小姐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青巧只垂头不做声,经过上次的事情,若说她对大小姐没有恨意那都是假的。只不过她只是个小丫鬟,胳膊拧不过大腿,即便吃了亏她也只能认栽。 旁边的红秀还惦记着夫人交代的事情,当即在大小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大小姐又扫了青巧两眼,虽有不甘,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她纠缠。 等到大小姐领着红秀走远了,青巧这才抬起脑袋,方才红秀虽然可以压低了声音,但她也靠得近,倒也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红秀的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夫人让她们快些去前厅,说是沈家的客人还在那儿等着。 如此一来,却是愈加证明了她的猜想。青巧不知道这件事情与自己小姐是否有关联,她又在门口徘徊了一下,直到徐大娘瞧见了她的身影,方才走出来问她有什么事。 夫人特别在这个时候把三小姐支开,青巧实在担忧三小姐会吃亏,虽然徐大娘生前受了白夫人的恩惠,这些年对三小姐也算不错,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到嘴边的话终是咽了回去,只说三小姐的饭菜晚些再做,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当书画走进前厅的时候,柳夫人正与姚氏在闲聊,两人靠坐在软榻之上,腿上盖着柔软舒适的小被,手里捧着今年夏天特意从苏杭买来的龙井茶,看着好不惬意。 书画向两位夫人问安,动作优雅有礼,加上她本就体态优美,如此看在眼里更显舒服。 柳夫人招呼她到跟前,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这才个把月不见,你有瘦了一圈,可是吃睡得不好?赶明儿我就让管家将家里那几株老人参送过来。可千万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日后进了柳家大门,也早些让我抱上孙儿。” 书画被她说得双颊绯红,无线娇羞地垂下头:“伯母就知道羞人家” “呵……”柳夫人从怀中掏出一只羊脂玉雕牡丹花簪子,顺手插上书画的鬓间,复而又将她拉近了些,面上笑得愈发亲切和蔼。 书画不好意思地推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哪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不过是我前些日子去玉器店时无意瞧见的,看着喜欢便买了下来。可这样子太花哨,可不适合我这个年纪了,倒是戴在你的头上漂亮得紧。” 旁边的姚氏也开了口:“既是亲家母的好意,你便收了吧,免得亲家母等下又跟我急。” 柳夫人却是笑开了:“还是妹妹你比较懂我的心意,就着孩子还总爱与我客气。” 称呼仍旧是妹妹而不是亲家母。她这话一出口,姚氏与书画俱是一愣,心中稍冷,面上却是愈加笑得亲切,三人坐在一起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直到外面的丫头说柳二公子回来了,姚氏这才朝书画使了个眼色。 书画会意,心中虽有不舍,但规矩摆在这儿不得不从,她只得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朝柳夫人微微屈膝:“我该退下了,以后有空记得常来玩。” 柳夫人也不挽留,笑着点点头,就看着她从偏门离去。 与此同时,柳志瑜从外头走进来,朝二位夫人俱是一拜,被问及方才去了何处,他只推说是在园子里逛了逛,想起青巧与自己说的话,他心中仍有不甘,与姚氏说道:“既是书华生了病,可否让我探望一二?好歹我们也是自小一块长大,这么久不见她,该是问候一下的。” 姚氏面色一僵,余光扫向旁边的柳夫人,却见她正低头喝茶,一派泰然,心中又不禁冷上几分,可面上却仍是那般温和有礼:“那孩子自小就不是个喜欢热闹的,眼下病了,大夫说了要静养,她本人也不喜欢有人打扰。再者……也该是要避嫌的,毕竟你们俩都大了,不该再如从前那般随便胡闹了。” 她已将话挑明到这个份上,柳志瑜却是仍旧不死心,还想出言纠缠,柳夫人却适时放下茶碗,道:“妹妹说得极是,华姐儿已经长大了,这过两年便要及笄了,该注意的地方可千万马虎不得。不过,明日就是除夕,这华姐儿怎地偏在这个时候病了?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大家过年都欢喜,唯独她那儿冷冷清清,我心里着实也心疼得很。既是志倌儿不方便,那便让我去瞧上一瞧吧,好歹也让我这心里稍稍安稳点,你看能行个方便么?” 就知道母亲会帮着自己,柳志瑜立刻目露欢喜,惹得柳夫人悄悄瞪了他好几眼。 一贯知道柳夫人是个宠溺儿子的母亲,姚氏一时只觉得头如斗大,这书华已经出去,断然不可能见得上面,而那所谓的“生病”更是子虚乌有,她怎能答应这两母子? 她的手又习惯性地抚上手腕的翡翠玉镯,将手镯在腕上转了又转,面上得笑容却是越来越深:“说实话,这孩子是染上了风寒,大夫说是有传染性,这一时半会儿见不得外人。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图个喜庆,若是不慎将这病气过给了你们,可叫我x后怎么向柳老爷交代?” 柳志瑜在家中一贯是有求必应,做什么事只需向父亲母亲说一声,定然能够得到满足。哪里像此刻,姚氏左推右拒,绕了半天的圈子也不肯答应自己,心中开始不悦,神色也跟着沉了下去。 反倒是柳夫人看出了其中的名堂,这姚氏怎么说不愿意让他们见到书华,这其中必定有蹊跷,但这事儿也属人家家务事,与她无甚关系,便也不再相逼,笑道:“方才听妹妹说今晚的饭菜极是有特色,话说了一半,我这儿可是好奇得紧。” 见柳夫人肯松口,姚氏不由暗自松了口气,赶紧顺着台阶往下走:“正是如此,那些菜式都是画姐儿这些日子研制出来的,虽说都是些家常菜,却也甚和我胃口,只是不知道你们吃着会如何。” 柳夫人掩嘴轻笑:“既然妹妹都说味道好,那便是极好的,我待会儿可一定要好好试一试口味。” “瞧你说的,方才我已让画姐儿将饭菜布置下去,这会子差不多也已经布置好了,你们且随我来。” 言罢,她在红秀的搀扶下站起身,领着柳夫人往花厅走去,而柳志瑜心中却已是存了份不满,跟在后面也有些不情不愿。于他而言,目的没有达到,反而会激发他更大的渴望,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得到。 穿过偏厅,进到花厅里面,桌上饭菜已是布置妥当。红秀领着两个丫鬟端了水与帕子上来,与姚氏等人净手,再又伺候他们净了口,方才将那些个物什尽数退下,垂首立在他们身后伺候。 其实姚氏最初对书华制定出来的菜有所怀疑,直到眼下,见了一桌子各色菜式,心里方才稍稍安了下来。原材料确然都是用豆腐所制,通过不同的制作方法,却也做出了许多不同的风味。 柳夫人的目光很快被桌子中间的那盘子清蒸鱼给吸引了过去,她可是记得沈家尚在孝期,怎能食荤破忌? 注意到柳夫人的视线,姚氏心中也是咯噔一条,余光扫了红秀一眼。红秀领意,当即上前来解释:“这条鱼是用豆腐雕刻所成,随后加了鱼骨汤慢火蒸煮,名曰鱼香豆腐。” 言罢,她用勺子舀了三块出来,分别放到姚氏等人的碗里。 柳夫人了然一笑,柳志瑜亦是觉得新奇,当即用筷子夹了放到嘴里,较之于鱼要鲜嫩许多,较之于豆腐又要清香许多,倒真是一道美味的菜式。 一顿饭下来,柳志瑜原本不爽的心情渐渐被新奇的饭菜给抹去,见到儿子喜欢,柳夫人自是喜笑颜开。吃完饭后,柳夫人又掏出不少的玩意儿赏给红秀等人,等到离开之时,柳夫人又特意支开了儿子,唤来书画,从手上褪下一只盘云雕花翡翠玉镯,水头极足,一看便知是好东西。 只见她将镯子套在书画的手腕上,柔声道:“这是我母亲当年送我的陪嫁之物,虽不是很值钱,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书画心里像是灌了蜜般开心,但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一边作势要去褪手镯,一边不停地摇头:“这是伯母的嫁妆,如此贵重的礼物书画不能收……” “这手镯本就是要给你的,只不过提前了些日子而已,”柳夫人拍着她的手背,温润端庄的脸上满是疼爱之意。 这镯子比起方才那只玉簪却是贵重得多,不仅是书画,就连一旁的姚氏也笑开了颜。原本还担心柳家会因为沈家的爵位被削而轻看了书画,如此看来应是多虑了。 满心欢喜地送走了柳家母子,姚氏看了看近黑的天色,估摸着书华也该回来了,便拉着书画回屋里去,顺带嘱咐家里的人对今天下午的事情只字不提。 第七十一章赔了夫人又折兵 书华从相国寺出来时候,天色已是近黑,君瑶与君庆紧随其后,一人提着装有香烛的竹篮,一人小心扶着书华,将她护在身边,生怕她会被众多的香客挤散了。 书华将方才在老和尚那儿解好的签纸收好,下了相国寺前长长的阶梯,书华与君瑶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君庆则飞快地跑到前边去叫来等在那儿的马车。 等到车夫驾着马车过来时候,书华在君瑶的搀扶下上前一步,人还没站稳,就被一个忽然冲出的小身影给撞得连退数步。不等书华开口,君瑶就怒了,揪住那个瘦小的身影斥道:“你这小子怎么走路不长眼睛的?要是撞伤了我家小姐怎么办?” 没想到君瑶平时胆子小小的,这个时候倒是一派气势,吓得那个男孩子一愣一愣的,不住地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求小姐原谅。” 这孩子不过七八岁,生得又黑又瘦,一身破烂,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已是灰迹斑斑,一看便知是附近的小乞儿。 君庆见状,怕自家小姐会吃亏,赶紧上前来护住小姐,小心翼翼地盯着小男孩,见他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那双手更是一直藏在后面不露出来,心中当即明白过来。 也不管小姐的目光,君庆一把揪住小男孩的衣领,狠狠道:“你偷了我家小姐什么东西?快些交出来,否则立刻就把你送交官府” 闻言,书华一愣,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钱袋,触手之处,竟是一片空荡 她皱紧眉头,冷冷看着那个被吓得浑身发抖的男孩子:“我不想惹麻烦,你还是老实些的好。” 见到这些人确不是好惹的,男孩子已然心生悔意,方才撞到那位小姐本是无意,但见她衣质不俗,便起了贪恋,来了个顺手牵羊。这下子倒好,折了夫人又赔兵。 他磨磨蹭蹭地从身后拿出手,只见他手里果真抓着好两只钱袋,君瑶眼尖,一眼就看见那个鹅卵黄镶金色丝边的钱袋是自家小姐的,当即一把抓了过来,却不慎将他手里另一只钱袋也扯了出来,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光听着声响,便知道那钱袋里面装了不少的银钱。 君庆见他老实了,便也松了手,继续将小姐挡在身后。也就是这一下子,引得旁边许多香客的注意,纷纷将视线投到他们身上,更有些好事者干脆停下脚步,站在旁边围观看好戏。 书华弯下腰,从地上拾起那只藏青掐淡青云纹的钱袋,见那做工与质地都是不俗,足可见它的主人身份之高贵。她再看看眼前脸色煞白的男孩子,不由了然一笑:“你胆子倒是不小,这人要是抓住了你,莫说吃牢饭,只怕你连小命都保不住。” 男孩子原本强忍着的惧意被她这么一吓,更是抖得双脚发软,当即扑倒在地,不停地磕头讨饶:“求小姐饶了我这次,我下次绝对不敢再犯了” 君瑶手里拽着小姐的钱袋,将里面的银钱数了一遍,并不见少,原本紧绷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但嘴上却是不肯饶他:“小小年纪就在外面行窃,这长大了还得了?现在将你送到府衙,也算是替你爹娘教训你,免得你日后再祸害他人” 一提到爹娘二字,那男孩子却是忽然停住了讨饶,直起身子死死瞪着君瑶:“我没有爹娘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见他忽然显露出来的倔强,书华转脸看向君庆:“依你之见该如何?” 君庆张了张嘴,踌躇之后却是低声道:“奴婢不过是个下人,此事自当由小姐做主。” “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君庆的余光扫向跪在地上不肯低头的男孩子,心中终是忍不住一软:“既然银钱没少,放过他也无甚大碍,反正……他回去之后,也少不了一顿打,那些惩罚对一个孩子而言已经足够了。” 书华心中却是一凛,又看了眼跪在地上一脸倔强的男孩子,方才没有注意,此刻却看到他领口出隐约可见的伤痕,良久方才开口道:“放了他罢,我们回去。” 君瑶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见小姐已经做出决定,倒也没再追究下去,只不满地瞪了那男孩子两眼,便跟着小姐上走了。 见到主角们都走了,那些围观的人也就散了,这个本就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再次恢复平静。 书华在下人们的陪同下往马车走去,在上马车之前,她回头看了眼那个还留在角落里的男孩子,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到他抬手擦了下脸,在原地站了会儿,方才慢腾腾地朝一条小巷子走去。 书华略一思量,将车夫从车上招下来,指着远处的小男孩:“你去跟着他,等发现他的住处,再回头去通报官府。” 车夫却有些犹豫:“那小姐你们怎么回去……” “我待会儿让人去叫顶软轿就好,你自不用担心我们,快去快回吧。” 车夫领命,当即疾步跟上那男孩,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站在旁边看完书华的动作,君庆在意外之余,不免生出几分担忧:“小姐,天色已是不早,我们再不回去,恐怕会赶不上晚饭时间。” 书华却是不说话,招呼了她速去寻个软轿过来。 她继续站在马车旁边等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钱袋,分量的确不重,想来这钱袋的主人定然是非富即贵。细细一闻,还能隐约闻到钱袋上那缕若有似无的熏香味道,这汴京城中的贵族大多都喜欢在房中点上熏香,如此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 她抬起头,放眼望去,虽然已经天色近黑,但这里的香客数量依旧有增无减,其中更是不乏富家小姐子弟。这要找到钱袋的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一直这样拿着人家的钱袋也不是个办法,若丢了更是觉得尴尬,她瞥见一个在阶梯前为香客点灯的小和尚,当即将钱袋交给君瑶,在她耳边嘱咐了两句。 君瑶明白了她的意思,快步走到小和尚旁边,将手中钱袋递给他:“这是我家小姐方才捡到的,怕是这里的香客不慎掉下的,我家小姐赶着回去,不便寻找失主,还请您行个方便,帮忙找到失主。若是实在找不到,就当作香油钱捐给寺里吧。” 小和尚赶紧接过钱袋,连声赞了她家小姐的好品性。 等到事情办妥了,君瑶方才转身离去,奈何她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寻了过来,见到小和尚便问:“这位小师傅,可曾在这附近拾到一个藏青色的钱袋?” 书华还站在马车旁等着,见到君瑶回来了,心知她已将事情办好,视线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小和尚瞟过去。 不巧的是,那个站在小和尚身边刚刚接过钱袋的年轻公子,也在这个时候顺着小和尚的指引望过来,恰好与书华四目相望,两人俱是一愣,随即赶紧扭过头去。 书华琢磨着那个年轻公子应该是钱袋的主人,心道他来得也真是时候。 君瑶回到她身边,见她神色有异,不由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书华摇摇头,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那个年轻公子正朝这边走过来,不由神色一滞。君瑶见她这般模样,顺着她的视线,亦是看到了那个越来越近的年轻公子,心下好奇:“小姐认识他?” 书华却是反过来笑她:“我方才还当是你认识他呢” 经不起她调笑,君瑶面皮泛红,却是不敢再多言。 那年轻公子很快就走了过来,知他只是过来道谢,书华也没打算躲开,但见他却没有如意料中那般在远处道个谢就走,而是径直走到她的跟前,双方距离不过一尺。 书华心中暗暗吃惊,感情自己碰上个浪荡公子?余光扫去,见这儿人流众多,倒也不怕他真的做出什么逾越之举,也就勉强稳住心神,顺势垂下眼眸,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 那公子生得也是一副好面皮,眉眼狭长,面若冠玉,身穿一袭白色绣银色暗纹的锦袍,外面上裹着一圈银色狐裘,腰上围着条同色腹围,脚上蹬着双银白的皮靴。即便是在夜色里,此人身上的光华仍旧灼灼。 此人的气质亦是相当独特,高贵且优雅,与一般贵族公子哥不同,他的高贵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那股高贵的气质里,却又带着淡淡的懒散与随意,让人心生仰慕的同时,又对他感到莫名的亲切。 那君瑶原本还欲斥责他逾礼的举动,但在看清他得模样只是,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脸上已是忍不住一红。 这寒冬腊月的,那公子倒也奇特,手里居然还握着把白纸扇。此刻只见他将白纸扇别入腰间,恭敬地朝书华作揖行礼:“方才多亏小姐拾得在下的钱袋,感激不尽。” 书华回了他一礼,道:“不过举手之劳,无须挂齿。倒是你得检查一下,看看钱袋的银钱有没有少。” 那公子却是轻声一笑,俊朗的笑容散发出不同常人的洒脱之态:“能够借着几块阿堵物识得一位美丽佳人,已是在下的荣幸,那阿堵物之事,已是不值一提” 明明是不敬之言,却让人生不出反感。 书华对眼前之人更是感到心惊,瞥见旁边的君瑶虽然低着头,那目光却一直盯在那公子身上,更是暗自摇头,这种油腔滑调的纨绔子弟还是离得远点好些。正好君庆已经寻了软轿回来,书华当下屈膝告辞:“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公子了然一笑,如沐春风:“在下景安,还未请教小姐芳名。” 书华却是不再理会他,扶着君庆就上了软轿,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等到书华一行人乘着软轿离去,一个长得小厮模样的小伙子从旁边蹦了出来,抱住景安的大腿就哭:“王爷,奴才可算找到您了您这一声不响就没了踪影,奴才差点被您吓死了” 景安抽出折扇,狠狠在那小厮的头上敲了下:“你刚才叫我什么?” 那小厮抱着脑袋,赶紧改口:“公子,公子,奴才一时嘴快,王……公子饶命” 景安一脚把他踹开,望着手里的钱袋,凑到嘴边闻了闻,好似还能闻到那女子留下的幽香。他扬起嘴角笑起来,今日运气不错,在这儿还能撞上桃花,看来明年的桃花运定然是滚滚而来的 他将钱袋收入袖中,抬头看了眼前面的马车,那马车上刻着个家族徽记。他招来身旁的小厮,指着上面的徽记问道:“这是哪家的马车?” 小厮只稍看了一眼,就肯定地答到:“是城南沈家的车。” “沈家?” “就是开国公,您看那车前还系着白布,正好沈老太爷前段时间刚过世……”小厮忽然住嘴,有些后怕地瞥了景安一眼,只见他的神色并无异常,这才继续说道,“不过这沈家也真够背的,沈老太爷死了没多久,爵位又被削去一截,城里人都说,这沈家的气数怕是要到了。” 景安刷地一下打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悠然自得地往那嫣红柳绿之处走去:“那两本苏如世先生的诗集确是真迹,只是可惜了……” 小厮赶紧跟上去,伸长脑袋问道:“可惜了什么?” “呵……可惜了那诗集册子染了血,不干净了。” 小厮听不懂他的话,只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说笑。 话说这头,书华乘着软轿径直往沈家行去,在经过西街之后,进到一片繁华的夜市地带。书华听见外头有许多叫卖,只觉得新鲜,便悄悄聊起帘子的一角,小心看着外头的景象。 就在她看得兴起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她旁边走过,那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撩起,两方擦肩而过,却是同时被对方给吓到了。 坐在那马车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柳家二公子柳志瑜。 书华急忙放下帘子,吩咐轿夫走快些,只觉得自己真是出门不吉,每次都能碰到那个扫把星。现在想起他方才见到自己时候那双睁圆了的眼睛,不由忆起第一次见他时候也是这般看着自己,仍旧觉得晦气得紧 与此同时,那边的柳志瑜却是赶紧叫车夫停止前进,他确定自己方才没有看见,虽然只看到小半边脸,但那双眼睛肯定就是沈书华。 她不是病了吗?怎么又跑到外面去了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在耍着自己玩。 就在他气得准备跳下马车追上去问个清楚的时候,却被坐在旁边的柳夫人给拉住,方才见到沈书华的时候,她也注意到了,回想起姚氏的言行,她倒也不难猜出其中猫腻。 这是人家的家事,按理不该参合进去,只不过被人骗着玩的感觉却是不大好。柳夫人自小身份高贵,对于这些细小的事情更加讲究,如此对姚氏的印象更是大打折扣。 不过,眼下这些都是次要的,自家儿子此刻的神态……却是有些古怪。 柳夫人将儿子拉回车里,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见他眉头紧皱,显是真的被气到了。能让他如此生气,对方定然也让他极为在意,柳夫人不由莞尔:“你看上她了?” 柳志瑜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么丑的女人谁要” 没有承认,却也没有直接否认。 这问题若放在从前,他定然毫不犹豫地一口否认,然而此时…… 知子莫若母,柳夫人心中已是有了打算,伸手抚顺他衣领处的褶皱,温柔笑道:“若换做从前,这事儿确是难办,但是此时的沈家已经不如从前,要她进门却也不是难事,只要你爹出面压一压,定能如了你的意。” 柳志瑜扭过头,继续看着车外,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再次驶动。他那张原本怒气冲冲的脸也开始缓和下来,是他的终是他的;不是他的,只要他喜欢,也会是他的。 第七十二章井水不犯河水 当书华回到沈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幸而守门的刘大爷特意为她留了门,倒也不用特意惊动大家。 天色已晚,恐夫人那边已经睡下,书华琢磨一下,决定明早请安时再去打招呼,如此决定了,便领着君庆与君瑶一块回了兰苑。 青巧一直就站在院门口眼巴巴地等着,见到她们回来了,赶紧迎上来,小心地将小姐请进屋里。 君翠已经下去将事先热好的饭菜端上来,书华刚刚坐定,就挥手让君庆与君瑶下去歇息,这两人今天跟着自己忙活了一下午,也该是累了饿了。 君庆与君瑶谢了恩,便退出了屋子。青巧继续在旁小心伺候,等到小姐吃饱喝足了,方才与君翠一道将桌子收拾了干净,等到君翠将碗筷端下去时候,她就跟在小姐身边,咬着下嘴唇欲言又止。 书华早在吃饭时候就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此刻见她已是快要憋不住了,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了?我今下午不在家,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巧犹豫再三,还是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还不忘小心翼翼地端详小姐的神情,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书华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想,其中猫腻却也一下子就明亮了,她冲青巧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无妨,随他们去折腾,我们只管做好我们的本分,那些事情与我们无关。” 听她这么说,青巧原本担忧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奴婢还以为他们要合着伙儿地害小姐……” 书华瞅了她一眼,故作正经地说道:“我与太太和大姐都是亲人,谈什么害不害的,这话可不是你该说出口的,若被有心人听了去,你这条小舌头恐怕就有危险了。” 青巧被吓得赶紧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奴婢多嘴了,请小姐责罚。” “这家里很多事情即便心里明白,也不能当真说出来,只能任它拦在肚子里,知道吗?” 青巧使劲点头:“奴婢省得,奴婢再也不敢了” “如此便起来吧,”书华打了个哈欠,“我也累了一天,该是歇息的时候了。” 青巧急忙起身,为她端来热水洗脸净手,直到看着她躺上炕头了,方才端着烛台退下。 书华裹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翻了个身,看着里头的墙壁。太太要讨好柳家的举动并不难理解,一来是为了大姐日后在柳家的地位,还有便是为了沈家此刻的困境。 任谁都能看出来,沈家眼下已经不如从前,若是再出个什么意外,沈家可真就摇摇欲坠了。柳家是世家大族,与皇室沾亲带故,最近又与宰相府走得很近,势头很足。讨好了他们,连带着作为姻亲的沈家自然也会沾到光。如果条件允许,让柳家在此时拉沈家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父亲若是知道此事,定然会发怒。 沈家与柳家是世交,但与丞相府却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一定要选个立场,书华相信,父亲一定会选择与丞相府对立的那个位置。 关于沈家与丞相府的恩怨,书华从二哥那儿听过一些。当年沈老太爷与大文豪苏如世先生是忘年之交,两人虽然隔了二十几岁,但却是难得的知己好友,而自己的父亲,也与苏如世先生是至交。那个时候的苏如世先生,还是当朝宰相,与沈家的关系也只限于私底下,知道的人却是不多。 可当今的丞相杜知秋却不顾当年与苏如世先生的同窗之谊,将其陷害下狱,最终将其贬至边州,至今生死未卜。而这位被称为国之栋梁的杜知秋,在登上宰相之位后更是大力排除异己,之间被害死的忠良之士亦不在少数。沈家若非一直徘徊在权力中心的外围,依照沈老太爷与父亲的耿直性格,只怕早就被他给斩草除根了。 这么多年来,沈家一直小心翼翼保持与丞相府的关系,可是眼下,柳家却与丞相府走得极近,这对厌恶丞相府的父亲而言,无疑是一件极不愿意的事情。 但柳家眼下对沈家来说,确然是有帮助的,再而,也不能真为了一个丞相府就罔顾了这么多年的世交情谊。 有幸的是,柳家并不知道沈家与丞相府之间的恩怨,不然大姐与柳志瑜那小子的婚事怕也危险了。书华越想越觉得头痛,只觉得事情乱得像团麻,扯不清楚。 罢了罢了,先过完这个年关再说,反正大姐与柳家的婚事一时半会儿也还成不了。沈家能做的,便只有在这段时间内努力稳住沈家的根基,先让沈家摆脱眼下这个困境才是最关键的。 挥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缓缓静下心,终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书华大清早就起了床,洗漱一番,头发被梳成一个小髻盘在头侧,青巧特意从夫人准备好的头饰中选出一只簪莲花垂白色翡翠石的金簪,插在小姐的小髻后面,虽然简单,却也别致。 青巧拿出前两日红秀送来的新衣裳,让她挑着看。一套是粉紫色锦缎翻领款式的窄袖衣,长至膝盖,领边有两条窄窄的绣边装饰,戴披帛,腰里系绶,双双做成连环结,精致且秀美;另一套是沉香色的大袖儒裳,直领,下摆宽而长,没有过多的装饰,却胜在剪裁上的得体修长,倒也简单典雅。 按理,她该是更喜欢那套沉香色的儒裳,但今天是个过节的大日子,那颜色确实有些过于素净了。书华指了指那件粉紫色的窄袖衣:“就它吧。” 青巧赶紧为她更衣,等到收拾完毕,正好是用早饭的时候。 只不过今天是大年三十,早饭须得全家一同食用,她也就没有让君翠下去传饭,而是领着青巧就往云和院走去。 夫人今日起得也早,见到书华来得如此之早,意外之余也笑得愈加温和。待书华行了礼奉了茶,夫人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笑着递给她:“这些日子忙坏你了,等过了这段紧张得日子,可得好好让你休息一下。” 书华微笑谢恩,接过红包,悄悄在手里掂量一番,似乎不像是银钱。 她将红包收好,恭敬地坐到旁边,书画与书才这个时候也来了,两人同时向夫人行礼奉茶,同样都各自得了个红包。 等到问安完成了,夫人领着三兄妹往旁边的偏厅走去,早饭早已布置妥当。四人相继入座,净了手漱了口,便安安静静地开了饭。 用过早饭之后,书才就吩咐了下人们去置办天地桌,置于祠堂前面的院子里。 这天地桌是用来接神之用,一般无大佛堂之家特别重视,因为平时对佛供献较少,到年终岁尽时要对神佛大酬劳一次。天地桌上得内容也与平常的祭拜有所不同,除香烛、挂钱、五供、大供之外,还有福禄寿三星的画像。 那画像的手笔书华认得,正是出自自家二哥之手,不仅如此,就连自家门口那一副对联亦是由他所作。 他的字苍劲有力,一点都不像个十四岁的少年能写出来的,再加上他文采斐然,更是精彩绝伦,丝毫不输给那些所谓的当代名家。 书华有时候会感到惋惜,若是没有沈家那条不得入仕的规矩,说不定他早就金榜题名了。 按照往年的规矩,这次接神该是由父亲亲自主持,可是他现在还在九度山上守孝,无奈之下,便由沈书才顶替。 书华随夫人来到祠堂前的院子,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二哥、太太、大姐与自己四个人,想起上次站在这里为老太爷送棺的时候,那满满一院子的人,与此刻的冷清相比,瞬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时候是白事,但却热热闹闹;如今是过年喜事,却是冷冷清清。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诡异的讽刺方式。 书华静静站在太太身后,看着二哥进了祠堂祭拜,然后再走出去领着他们一块跪下磕头,起身后又连续作了三次揖,将手中点燃的香插进天地桌上得香炉之内。 祭酒唱词,二哥做得一派井然。 等做完这些,他们各自回到屋里,为晚上的祭灶做准备,屋里的丫鬟们也开始趁这个时候打扫院落,谓之扫尘。 书华回到屋里时候,青巧正带着几个丫鬟在扫地,其实屋里都已经打扫干净,此事倒也不用大动手脚,只需将地板扫干净便好。听青巧说,从现在到初三这段时间里,是不许再动扫把扫地的,更加不允许将家中的垃圾倒出去。如此是为了保证家中的福气不被一并扫走。 坐在旁边看着她们忙上忙下,书华又成了最闲的那个人,想起之前的福袋还没装好。她赶紧又翻出那些做好的福袋与碎银钱,每个袋子里装上一些碎银子。另外又特意挑出四个做得最精致的福袋,在里面分别装上一个特别定制的银裸子与一些碎银子,如此将所有福袋尽数塞进兜里。 这么多银钱堆在一起,还真是有些沉。她拍了拍圆鼓鼓的兜,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这有钱的感觉还真好。 等到中午用完中饭,书华又直奔厨房而去,晚上就要开始祭灶,按理厨房此刻也应该动工了。 所谓的祭灶便是将旧灶拆了,然后换上新的灶,晚上申时再由当家的男人在灶龛之前燃香祭拜,程序很简单,只是这个拆灶建灶的过程有些麻烦。 书华担心厨房的那些东西会因为拆灶而被打乱,赶到厨房的时候,灶炉已经被拆了一半,徐大娘就站在旁边守着。见到书华来了,那些正抡着大铁锤砸灶炉的下人赶紧停下手,与徐大娘一道向她问好。 书华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继续干活,可千万不能误了时辰。 等到就灶拆得差不多了,书华拎其裙摆便退出了厨房,这儿灰尘太多,待会落得一身尘土,回去又少不了一顿麻烦。她在园子瞎转了会儿,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二哥的书房前,本无意进去,却正好碰上尹阳从里面出来,还不等她说话,那尹阳就高声喊道:“奴才见过三小姐这外头冷,三小姐快进屋歇着,二少爷就在里面。” 听见里面传来二哥的声音,书华却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当即进了书房。二哥正放下手中的毛笔,欲起身相迎:“正好你来了,我这儿有事要找你。” 书华挑起眉好,冲他笑道:“我无所不能的二哥竟也有事情需要用得上我?” 听出了她话里的调笑之意,二哥来到她身边,没好气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尖:“偏你还在这个时候笑我,我这忙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你倒是只知道说风凉话,存心想气死你二哥啊?” 书华扑哧笑出声:“哪敢啊?你要被我气死了,父亲回来还不得把我打得屁股开花” 提到父亲,二哥的神色不由为之一黯:“今日我派了人过去看望父亲,他最近身子不好,染上了风寒,偏他却又不肯看大夫……” 那九度山上寒气极重,加上此时正值寒冬腊月,那上山上的冰雪都结了足有一尺深,温度极低。父亲住得那个草棚哪能抵御得住那么重的寒气?且他又每日只用两顿饭,顿顿都是素菜米汤,这样子都不生病那才怪了 书华收住笑意:“要不……我再去趟山上,好歹也让父亲喝点药才行呐” “这事儿由不得我们,父亲若真愿意好好的,当初就不会选择留在九度山守孝;反之,他若执意不愿吃药看大夫,我们即便是帮了他也无用。父亲的性子,你我都清楚得很” 他最后那句话,带着浓浓的无奈,听的人心里莫名发酸。 如果不去刻意提醒,书华几乎都快忘了他才只有十四岁,放在现在也就是个初中生,如此稚嫩的年纪却不得不一力担起整个沈家的家业。书华眼中的二哥一直都是温和自信的,可是眼前的二哥却是如此的沉重,如同淋湿了翅膀的大雁,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第七十三章百利而无一害 书华不愿意看到二哥如此消极的摸样,只勉强扯动嘴角,故作轻松地笑道:“二哥刚才说有事情交给我,到底是什么事情?我可不是你随便能使唤的人,到时候可记得付给我跑路费。” 二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深吸了口气,终是让自己恢复了正常:“明日初一,你须得亲自去一趟白家,向舅舅们拜年。” 要回白家?书华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那里是自己亲娘的娘家,据说是富甲一方的世家大族,娘亲去世得早,沈家为此与白家也已多年不曾往来,今日二哥忽然提及此事,着实让书华吃了一惊:“就我一个人?” 二哥无奈地点点头:“按照往年的习惯,该是我与你一块去白家拜年,但父亲此刻……一时也回不来,我这边也实在是分不开身,眼下便只有将这事儿托给你。舅舅们这些年虽不曾踏进沈家一步,但对我们两兄妹却是极为照顾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断了这条关系。” 书华算是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如今沈家的地位已不如从前,白家虽与沈家不和,但自己若能抱住白家这棵大树,日后却是百利而无一害。 她顺从地点点头:“明儿我就去拜访舅舅们,许久不见,也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放心,二舅的身子骨虽然还是那般,但大舅与三舅都非常的好。我可是记得,每一回回白家的时候,大舅都要准备好多礼物送给你,看得我在旁边都眼红得很。” 书华止不住掩嘴轻笑:“你若是想要,我带回去分你一半便是。” 二哥干咳了两声:“送的都是些女孩儿家的玩意儿,我要那作甚?你这不是存心戏弄你二哥嘛” 书华不置可否地扬起嘴角,眼珠子一转,忽然转移了话题:“二舅的身子不好,我们可要多准备些药材补品带过去?” “是该如此的,”二哥叹了口气,“二舅那身子打从生下来开始就一直那般,该看的大夫也都看了,药水更是一直没听过,如今虽说没再听到病情恶化的事儿,但如他那般的身子骨,估计这辈子也差不多完了……” 书华一愣,她原以为二舅只是体弱多病,但听二哥神色如此沉重,料想那二舅的身体定然病得不轻,不由也跟着皱紧了眉:“我待会儿就去库房多拿些好药材,若是不够,明日去的时候再顺路到药铺里买些药材。” “不必太过麻烦,将家里该拿的都拿去便是,外面买的未必就有家中的那般好。倒是你,去了之后可得多陪二舅说说话,他整天躺在床上也动不得,最是想与人说说话谈谈心,偏你每回过去的时候都鲜少说话,饶是大舅见着你也老是摇头叹气。” 躺在床上动不得?难不成是中风瘫痪。 书华心中一惊,面上笑得愈加得意:“你可放心好了,这回去白家,我定然要逗得二舅开开心心的” “呵……你能有这份心,相信舅舅们就很开心了。” 书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啧啧,说得我好像是不知回报的白眼狼。” 二哥哭笑不得:“哪能啊?你顶多也就算是只小白猪,白眼狼的级别你还差远咯。” 书华立时拉长脸,佯装发怒,一记粉拳朝他挥过去:“我现在就把你打成个大猪头” 二哥哪里会傻站着给她欺负?赶紧抱着脑袋就四处乱窜,一时间,不大的书房里面尽是两兄妹追打的叫喊声。站在耳房伺候的尹阳倒是镇静得很,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抱着个茶壶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等到打得累了,时候却也不早了,书华还惦念着药材的事情,只得咬着牙齿放过笑开花了的二哥。只见她一边提着裙摆往门口走去,一边还不忘回头撂狠话:“今天的帐我记住了,别让我逮住机会,看我不好好收拾了你” 二哥施施然地拍去衣摆上沾染的灰尘,坐回书案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等到她说完了方才笑眯眯地说道:“今晚上我要吃红烧小白猪,你可得吩咐了厨房做呀” 书华停下脚步回头又狠瞪了他一眼,这才飞快地又跑开了,倒是尹阳赶紧从旁边的耳房走出来,大声在她身后喊道:“三小姐走慢点,这地上滑的很” 书华随口应了声,转眼却是一溜烟地就跑没了踪影。 她先是直接库房清点了一遍药材,因着前段时间老太爷病重,库房中的药材已被用掉大半,幸而各处庄子上得管事从回来时候都带了不少药材,尽数都贡献到了这里,倒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那些药材都是他们亲自从各处搜罗而来的,药性相当好,有些甚至是外头有钱也买不到的珍贵药材。 书华在翻阅账本的时候,见到上面有不少百年野山参是从魏锦荣那儿送上来的,想起他与白家的关系,书华不由将他此次回京所进贡的礼物都翻查了一遍,却见都是些治愈骨头与调理身子的药材。 看来,这个魏锦荣对白家的忠心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 她将魏锦荣送进来的药材尽数提出来,吩咐王管事将它们用礼盒包好,并让他准备好两辆马车,将明日要回白家拜年的事情与他说了遍,剩下的事情便不用她再操心。 等她从库房出来时候,天色已经近黑,时至申时三刻,距离祭灶时间只差一刻钟不到。书华赶紧往厨房那边去了一趟,见到新灶早已建好,徐大娘正领着一帮子人在蒸花糕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 书华将兜里事先准备好的福袋掏出来,一个个分发出去,人人都领到了银钱,那脸上更是满心欢喜。 兜里一下子轻了许多,书华只觉得走起路更加快活了。她见到那饺子一个个都很是可爱,不由玩心大起,也跟着学包饺子。面粉早已有富友和好了,书华只需从擀面皮那一步学起便好,最开始因着手生,老是将面皮擀得厚薄不一,形状也是方圆各异,确是不大好看。 后在徐大娘的仔细示范下,书华又多擀了几回,擀出来的面皮儿倒也像模像样。书华从前是南方人,对这种北方人最平常的饺子并不多见,更别说是去特意包饺子,即便偶尔包一次饺子,那饺子皮儿也是从外面直接买现成的。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这还是她第一回真正摸到了真材实料的擀面杖。 她闷头玩了好一会儿,擀皮儿的技术是不错了,只可惜那包饺子的技术却是怎么看怎么烂。从她手里经出去的饺子,形状更是千奇百怪,惹得旁边那些下人想笑却又不敢笑,只得抿紧嘴唇互相挤眉弄眼地偷笑。 书华自是早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倒也没有去制止,反倒玩得愈加起劲儿。 厨房里的灶炉还在蒸着刚做好的花糕,香甜的味道充斥着整间厨房,炉灶里的火正烧得旺,红艳艳的火光跳跃不止,散发出温暖的气息。比起那件冷冷清清的祠堂院子,这里的气氛竟是要暖和得多。 等到了酉时,二哥领着家里几个管事过来了,厨房里的人立时将东西收拾好,匆匆离开厨房。 按照习俗,祭灶时候是不允许女人参与的,书华心中虽然这一重男轻女的行为感到很不满,但还是乖乖地地退出了厨房,与徐大娘等人一道去了花厅。 今晚的年夜饭就布置在这里,因着饭菜都是由书华亲自订下的,她也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帮了把手。等到夫人与大姐领着一大帮子丫鬟婆婆来的时候,见到她正在摆置碗筷,皆是不由眉头微皱。 尤其是大姐,面露嫌弃地望着她:“真是一刻也闲不住,连下人的活儿都抢着做。” 书华却是头也没抬一下,继续将手中碗筷摆得整整齐齐。还记得在前世里,过年时候,爸妈妈都围在桌子旁边,端菜的端菜,开酒的开酒,自己就专门负责摆碗筷,那样的日子虽然简单,但是温馨舒坦。 等到将最后一副碗筷摆整齐了,书华方才收手,将夫人请入席旁。 夫人才刚入座,就不满地扫了身后若干下人一眼:“你们做下人的,怎么能让小姐干这种粗活儿?” 徐大娘急忙领着婢子们屈膝道歉,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场面一时静得可怕。 不等书华说话,夫人冲徐大娘冷冷道:“命带煞气之人也敢进到这里来?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今天是过年的大日子,你最好检点些,若是冲撞了小姐少爷,这沈家今后只怕也容不下你。” 徐大娘赶紧跪倒在地,额头磕地,高达的身躯在此刻显得尤为孱弱,不具有半点反抗能力。 “杨婶走了,这厨房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今日若是没有她,只怕你这桌饭菜都没得吃,”书华示意杨婶起身,让她下去将之前准备好的热酒端上来。 夫人望着她的神色却是不好看了:“你的意思是这屋里没了她,我们连饭都没得吃?” “你们此刻有没有饭吃我不知道,但在昨日下午的时候,我猜着你们肯定没饭吃。”书华好整以暇地坐在她正对面,全然不顾夫人那瞬间沉下去的脸色,依旧一脸的笑眯眯。 等到徐大娘将热酒端上来时候,二哥也已经完成祭灶,恰在此时迈进了花厅的门槛。 第七十四章除夕夜话 当二哥坐下之后,这顿年夜饭才算是正式开始。 一桌子的素食,因着各种不同的新鲜做法倒也不甚腻味,得知这些都是出自自家妹妹之手,沈书才更是感到不可思议。也不用旁边的丫鬟伺候,径自动筷子将桌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深。 书华亲自为他斟了热酒:“现在知道你妹妹我有多厉害吧” 二哥随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小酌一口,一双桃花墨眼更是笑得弯成了一弯皓月:“我之前倒真是不知道,你居然这么一手好厨艺” 书华一边为他布菜一边得意地笑:“不过这些菜可不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我出了主意,让厨房的厨娘照着法子做,这里面很多菜可是连我都没吃过的。” “那可全都便宜了我”二哥显然是心情很好,时而会与书华调笑两句,眉眼里尽是喜意。 倒是对面的夫人与书画显得有些尴尬,往年二爷在的时候,她们都会想法设法地讨二爷欢心,虽然心里并不一定有多开心,但至少比眼下这般尴尬境况要好得多。 她们平日从不主动去招惹书才,对他一向也是客客气气,但因着书华的存在,与他的关系也从未好到哪里去。加上前段时间她们又与书华冲突不断,这关系更是越闹越僵。 眼下,见到两兄妹其乐融融的摸样,两母女竟是都没了插嘴的份儿,不觉心中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夫人姚氏,悔不当初怎么会生个女儿?要是个男孩儿,此刻也不至于沦落至要看人脸色的地步。 书才将那两母女的神态尽收眼底,却也不点破,只当做没看见般举起酒杯,朝姚氏微微一笑:“我这些年承蒙您的照顾,这杯酒算作是我敬您。” 姚氏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也跟着举起酒杯,笑得温和且美丽:“晚上还要守岁,可得少喝点。” 书才笑:“我自是有分寸的。” 两人这才碰了碰杯,低头小饮一口,都是留了分量的。 书华又为二哥夹了两块菜,二哥放下酒杯后倒也没留心碗里是什么菜,夹起来便放进了嘴里,嚼了两下后立即变了脸色,皱紧眉头不吭声。 书华见状,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举起旁边的一杯茶水递给他,顺带露出无害的笑容:“刚才不小心夹了块大蒜,你下午不是还说要吃红烧小白猪吗?我觉得这大蒜头长得就挺像小白猪的。呵……你要喝水吗?” 这丫头还记着下午的仇。 他扬了扬眉,从容接过书华递过来的茶水,仰头一口喝下,结果却又是差点一口喷出来。最后还是仗着良好的修养,方才勉力压下吐出来的冲动,只可惜那张俊朗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像是万花筒般好看。 这丫头在茶水里放了盐。 书华好心地递了块帕子给他,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要擦擦嘴吗?” 这一回,书才长了教训,并没有接过她的帕子,而是径自掏出自己的帕子擦拭嘴角。对面的姚氏见他面色有异,不由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书才一边笑着回答姚氏,一边在桌底下轻轻踹了妹妹一脚,“刚才不小心吃了块大蒜,一时有些咽不下去,喝点水就好了。” 姚氏了然:“你从小就不爱吃蒜,嫌弃它味道太重,可是还要用茶水漱漱口?” 书才摆摆手:“无妨,方才被盐水漱了口,已是什么味儿都没了。” 盐水?姚氏一愣,不解地看向书华,一时也搞不清楚这两兄妹在玩什么。 恰在此时,富友将已经煮好了的饺子尽数端上来,小心置于桌子的最中间。红秀适时上前两步,为小姐少爷们分别盛了一碗饺子,再将事先准备好的酱料按照小碟装好,没人面前置放一盘。 饺子的味道很不错,虽然里面只是些香菇菘菜与大葱,但入口很是清新鲜美,与往年那般的大鱼大肉相比,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书华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饺子的时候,蓦然从碗里夹起一只长得像块烧饼的饺子,偏生那形状看起来又很眼熟,想了一会儿,方才记起这正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就在她准备趁着没人发现时迅速解决掉它的那一刻,二哥也从碗里夹起一只更加奇形怪状的饺子,只见他眉头微皱,似乎有些费解:“这是哪个包的饺子?怎么长得像块泥巴。” 书华下意识地白了他一眼:“你见过长成白色的泥巴?” “可是这……圆不圆方不方的,你说像什么?” 闻言,姚氏也抬头看向那只饺子,皱眉道:“这厨房里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连只饺子都包得不成样子,真当这沈家是吃白食的了” 见书才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吃吃下那只饺子的时候,姚氏又开口道:“这种乱七八糟的饺子就别吃了,免得等下吃坏了肚子。” 书华的眉角抽了一抽,高高举起手里的饺子:“这饺子怎么啦?这么好吃的饺子都不懂得欣赏,真没口福” 不等姚氏再开口,书华就张口咬下手中的饺子,话说,这饺子长得虽然奇怪了点,但味道却是还挺不错的,汁多味鲜,倒也不比其它饺子差。 书华这一下子来了底气,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饺子又扬了扬:“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你们怎么能以貌取……饺子呢?肤浅” 见她这般在意饺子的言行,书才似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却也不点破,低头咬下手中的饺子,笑道:“想不出小白猪牙齿锋利,这手艺也不错,只可惜这卖相……有待长进。” 知他已经晓得这饺子的来由,书华双颊一红,却是没了再争下去的劲头,一反常态地乖乖低下头继续吃饺子。 对面的姚氏与书画互望一眼,完全搞不明白这两兄妹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一顿年夜饭在书华与二哥的笑闹之中吃完了,待下人们上来收拾饭桌的时候,四人都起了身,移步去了离这儿不远的暖阁。 暖阁里早已收拾妥当,炕头的火烧得正好,矮桌上摆放着新鲜的瓜果与糕点。四人坐定之后,红秀很快从下面端上刚沏好的茶水,小心倒了四碗茶,每人面前放一碗。 书华捧着热乎乎的茶碗,不由自主地缩着脖子,要是身旁没有人,她真想就这么在被窝里缩成一团。能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感受到如此舒服的温暖,真的是太幸福了…… 屋外时而会响起一些模糊的炮竹声,隔着遥远的夜空,原本清脆震耳的响声也变得有些悠远意味。 这是书华来到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大年,虽然没有了从前在爸妈时候那般的温暖,但是眼下,身边也坐着一个这辈子最亲的亲人,他与自己流着一样的血液,他的笑容很温和柔软,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就陪在自己身边…… 原本掩藏在心底的凉意渐渐散去,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爸妈也是希望自己过得幸福吧?虽然没办法再陪在他们身边,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希冀——爸爸妈妈,我会过得很好,你们不要担心…… 过了会儿,书华从兜里一串红色玛瑙佛珠手链,递给姚氏:“这是我在相国寺特意求来的,据寺里的师傅说这是开过光的,可以去灾避祸,保佑身心平安的。您一直为家里操劳,这些珠子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吧。” 姚氏一愣,见到她眼中并不异色,这才缓缓拎起那串佛珠,见那玛瑙成色非常不错,一时间神色捉摸不透:“倒是你有心了。” 旁边的书画瞥了那串佛珠一眼,想要说些什么,但见到母亲的神色,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了回去。只是那握着手帕的手指更加的紧了。 姚氏收好佛珠,拉起书华的手柔声道:“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呵……前两天首饰铺的掌柜上门来给我看明年开春时候的新样子,正好瞧着有两套新鲜的款式,很是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特别让那掌柜照着做了两套,等到坐好了,我派人送你那儿去。” 此话一出,书画更是脸色突变,眉尖轻蹙:“娘,我……” “你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吧,”姚氏有些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扫过去,书画眉尖凑得越紧。在看向书华的时候,她那双眉毛更像是要竖起来一般,偏那双眼睛又抬得老高,从鼻子发出一声轻哼,随即从炕头上爬起来:“我累了,明日还要去给舅舅舅娘拜年,就先不陪你们了。” 姚氏虽有不满,但也不好当面苛责,况且明日却是要早起,可不能因为睡眠不足而误了回姚家的时辰,权衡之下,也跟着起了身:“我年纪也大了,这睡意来得也快,顶不住你们年轻人这般熬夜。我先回去睡一会儿,待会儿再过来照看你们。” 这回去睡下了又哪能再回来?当然,这些都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书华没理由听不出来。 “太太既是累了,就回去好生歇着吧,守岁的事情就交我与二哥吧。” 姚氏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这守岁的事情该交给男人,你一个女孩儿家的莫要瞎凑热闹,待会儿也趁早回去歇了,凭地熬坏了身子还惹人闲话。” 书华连升应下,亲自送了她们母女出门,这才再次钻回到炕头上,捧着手里的茶碗,半眯着眼睛,仍旧一脸惬意 另外那些服侍的下人大部分也被打发回去与亲人团聚,剩下少许几个留在旁边的偏房候着,一时间,暖和的暖阁里,此刻只剩下书华与二哥两人。 书华又从兜里掏出一只绣工精致的宝蓝色锦囊,塞进了二哥的手里:“这是里面我特意为你从相国寺求来的护身符,我绣工不好,就让青巧特意做了个锦囊。不过……” 她顿了顿,忽然献宝似地凑上前眯着眼笑道:“这锦囊的花样子都是我画的,颜色也是我选的,还有最后的封口串绳,都是我做的” 二哥将锦囊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指尖轻轻滑过表面,轻笑出声:“人家辛苦做的绣工,最后却被几句话就给全顶替了,就你那张嘴巴厉害。” 书华一挑眉,佯装不满:“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它还给我” 言罢,她当真就伸手去夺,二哥哪里肯让?直接将锦囊揣进了怀里,洋洋得意地笑道:“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想要回去?没门儿” 不等书华再瞪他,他又像是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掏出一只帕子包着的小布包,放到妹妹面前的矮桌上:“这是给你的新年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书华小心翼翼地将小布包拆开,却见里面是一串颜色老旧的黄铜钥匙,确实不知道这些钥匙的用处是如何。她抬头望向自家二哥,用眼神表示自己的疑惑。 二哥慢悠悠道:“这是母亲当年陪嫁时候那几十抬嫁妆的钥匙,母亲去世之前,特特将这串钥匙交给我保管,嘱咐我将来等到你长大了,要嫁人了,就将这些嫁妆全部交到你手上。” 书华一愣:“那你怎么现在就……” “你已经不小了,”二哥没有看她,只望着手中的茶碗,淡绿的茶水上飘着几片茶叶,平静安然,“如果父亲还留在家里,或许这钥匙还可以再晚几年交给你,但是眼下……沈家的事情就已经忙得我自顾不暇,你的事情我少不得要管得松一些。如今这钥匙都交给了你,是想告诉你,你毕竟是沈家的嫡出小姐,即便沈家哪天真不行了,凭着这份嫁妆,你照样也能风风光光地出嫁,记住了吗?” 一股暖流从书华的心底升起,令她鼻子酸酸的,却又不愿放任自己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只别过头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他:“那么十几箱子破铜烂铁,你就想让我快些从这家里走人吗?想都别想在你没成亲娶到嫂子之前,我绝对不要嫁人” 二哥将手搭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柔声笑道:“傻丫头……” 外头是冰天雪地,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明明炕头本来就很暖和了,眼下被他一搅合,那颗心都被暖得软绵绵的。有些像眼前盘子里的栗子糕,松软香甜。 第七十五章请借在下十两银子 书华陪着二哥坐到了戌时三刻,一向习惯了早睡的她开始忍不住打瞌睡,偏生她又不肯承认自己累了,硬是拿出当初高考时候的毅力,咬紧牙关挺直腰板不肯趴下,一颗脑袋就那么一下接一下地往下点,像极了小鸡啄米。 二哥见她这般模样,心下早已不忍:“明日还要去白家,你这样子明日怎么起得了床?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这儿我一个人足够了。” 书华甩了甩脑袋,死命瞪大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没事” 见她如此倔强,二哥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情景,面上的笑意愈加柔和:“从前我与父亲、爷爷守岁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赖着不肯回去。我可记得你当时眼泪汪汪地拽着我的衣角,就怕那年兽来进了家门,会吃掉你这只小白猪。” 书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尽挑些陈谷子烂麻子的事儿说” 二哥又笑着说了好些从前的往事,大到老太君的去世,小到她几岁时候尿床,不管事情好坏,都被他事无巨细地絮叨了一遍。书华也不插嘴打岔,此刻是她“补充”记忆的好时机,日后若是不慎碰到提及往事的情况,也不至于真做个一问三不知的马大哈。 等到二哥那些烂谷子的事情说完了,天也快亮了,书华最后那点精神早已支撑不住,终是被二哥轰出了暖阁,由尹阳亲自送回了兰苑。 鸡鸣时分,她还是赖了床。 青巧知她累极,但今日是去白家的日子,二少爷那边早已派人过来嘱咐了好几遍,眼下若是小姐误了时辰,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还不得被统统治了罪。 她胀着胆子在书华床边一边喊一边推,直到书华实在被烦得睡不下去了,这才迷迷糊糊地爬起床,在一干丫鬟婆子的伺候下换上那身沉香色的大袖儒裳,梳了头发,洗漱完毕后。难得的是书华在这个时候还记得红包的事情,赶紧从昨日的衣裳兜里掏出四只福袋,分发给四个屋里的随身丫鬟。 众人皆是喜上眉梢,纷纷屈膝谢恩。 书华随意地摆摆手,时候已是不早,她领着一干丫鬟就出了门。 她走在路上还不停地打哈欠,一双眼睛朦朦胧胧,踩在地上都彷如是踩在云端,软绵绵的不着边际。 青巧与几个丫鬟在后面紧紧跟着,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身影,就怕她等下一脚踩空摔倒了。等到了云和院,书华那一脑袋的睡意也去得差不多了。 进了门,除青巧外,其他丫鬟都在偏房候着。书华进屋后,规规矩矩地行礼奉茶,等二哥与大姐都过来了,一家人一起吃了早饭,又等姚氏训了花,方才各自散去。 书华在二哥的陪同下来到前门,马车早已候在了那里,总共三辆马车,前面那辆做工稍精致的红木马车便是她此番乘坐的,至于后面那两辆普通的马车,分别用来乘坐跟随的婆子丫鬟与行李礼物。 见到这番架势,书华方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只不过是在汴京城内转一圈,来回一天足以,用得着摆出如此大的阵势吗? 二哥将她送到马车边上,道:“这么几天里,你独自一人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凡是都得有分寸。那些丫鬟婆子都是家里信得过的,之前特意让老刘调教过了,这一路上不用担心会出大的岔子。” 书华点点头,状似无意地问道:“这走的可是哪条路?我想要走人多的地方,热闹有趣儿” 旁边的老刘适时接上话:“出了城东上官道,直走到洛阳城不过一两天的路程。三小姐尽管放心,官道上的人最是多,也最是热闹好玩的,断不会让三小姐扫了兴” 原来白家住在洛阳,这两地儿隔得可不近。 不等书华上车,忽有一名蓝衫男子骑着枣红骏马走了过来,那男子从马上翻身而来,大步来到书华与书才面前,拱手弯腰:“奴才见过二少爷与三小姐,祝二少爷与三小姐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带他抬起头,方知此人正是那魏锦荣。 书华不解地问道:“你大清早地来这儿做什么?” 魏锦荣又是一礼:“奴才得知三小姐要回白家,特意求了二少爷,允许奴才沿途一路护送。” 二哥接着道:“他是白家出来的人,对白家比其他人都要来得熟悉,让他送你去白家,也是极为妥当的。” 听二哥这么说,书华方才点点头,又与魏锦荣礼貌地一笑:“那就有劳魏管家了。” “不敢当。” 书华在二哥的注视下上了马车,魏锦荣也朝二少爷拱手一礼,随即又翻身骑上马,行至车队的最前面,领着这一队人马慢慢悠悠地朝城东行去。 清晨的汴京城很是清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炮竹气味,马上铺着厚厚一层红色爆竹纸,马蹄走在上面,既送又软,听不到半点声音。 不远处的相国寺也在此时开了寺门,小沙弥们在主持的带领下,敲响了今天的一声钟响。 钟声悠远绵长,浑厚且低醇,一如飘落至水面的树叶,在汴京城的上面荡起绵绵涟漪…… 书华正缩在马车里头,身上盖着丝绵软绵,怀里揣着小暖炉,悠哉悠哉。青巧就跪坐在旁边伺候,趁着有空又将车里头各处备着的茶水点心清点了一遍,君庆与其他几个丫头坐在后面的马车上,马车之间相隔不过两丈。 摇摇晃晃地靠在车厢上,原本就睡眠不足的书华,此刻更是觉得睡衣浓重,一双眼睑好似有千斤重,没一会子就合上眼睛,彻底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极踏实,梦里面好像又回到自己从前那间满是加菲猫娃娃与贴画的小卧室,梦里她正抱着自己那只足有一人高的超大号加菲猫娃娃睡觉,隐约间还听见老妈在门外喊自己起床吃早饭的声音。 呵……这真是个不错的好梦。 醒来时候也是午时一刻,马车停在了官道旁边的一家客栈之内。书华在青巧搀扶下下了车,魏锦荣提前进了客栈,将一切打点妥当之后,就亲自出来将书华请进了客栈。 因着这客栈距离官道近,生意非常之好,一进门便见到人头攒动,几名店小二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来回飞奔,手中茶水菜食从未断过。而那掌柜的更是忙得满头大汗,偏那张圆乎乎的包子脸上依旧笑开了花,见到书华等人进来,更是殷勤地上前来招呼,直到将他们请上二楼,吩咐了伙计好声招呼方才离开。 书华一下车便蒙着面,即便那掌柜说得天花乱坠也不曾开过口,只是那青巧跟在身后偶尔回应两句。等进了雅间,书华第一反应就是将那带纱斗笠取下,坐下来后直接趴在桌子上,扶着腰身叫苦不迭:“这要再坐半天,我这腰非得断了去” 青巧反身将门口的帘子放下,轻声笑道:“要不奴婢待会儿再将那垫背加厚些?” “加吧加吧,能加多少就加多少,”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那个豌豆公主的故事,原先只觉得那是夸张,现在还真是让自己遇见了。 不时,魏锦荣走了进来,朝书华拱手道:“赶了半日的路,小姐想必是饿了,这里虽然比不得家里的菜食舒心,但手艺却也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可有什么想要吃的?奴才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书华从未在酒楼点过菜,一时也不知道该点些什么,只淡淡道:“你尽管看着办吧,不要点太多就成了。” 魏锦荣点头称是:“那些下人都安排在下面的大堂用饭,您若有什么事情,只需让青巧姑娘吱一声便可。” 书华点点头。那魏锦荣见她已无事再说,当即告了辞,转身便打起帘子出去了,之间未曾抬头看过书华一眼。 如此谨慎之人,也难怪会以白家人的身份留在沈家如此之久而未曾有过闪失,想那三房的精明,却也没揪到此人的错处,该是叫人对他刮目相看的。 一盏茶的功夫,菜食皆有店小二之后陆续端上来桌,在此之间,那店小二还奇怪地瞄了书华一眼,见她衣着确实精致,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待他走后,书华将桌上的菜都扫了一遍,皆是些平常的素食小菜,再回想方才那店小二的眼神,她不禁了然一笑。 虽然吃了个把月的素菜,但好在她本就不爱鱼肉荤腥,对这些小菜也不厌倦。 她兴致勃勃地拎起竹筷,拣了块清炒菘菜放进嘴里,清爽可口,味道不错。 青巧在旁边为她盛了饭,又为她倒了茶,见她吃得开心,眉眼里也忍不住挂上笑意。 等到中饭用完,书华捧着茶碗,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眼角扫了青巧一眼:“你且下去用饭吧,我这儿这会子用不着伺候。” 青巧起身应下:“奴婢下去唤君庆上来伺候您。” 书华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等到青巧的脚步声远去时候,她忽地站起身,抬起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千金小姐当得可真难受,坐卧行走走要挺直了腰杆,连吃个饭还得让人在旁边盯着,若非她这些时日习惯了,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饭? 伸伸胳膊蹬蹬腿,动动脖子扭扭腰。她几乎都可以听见骨头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要是在这么下去,这身骨头非得生锈了去 待到君庆上来的时候,书华已然收住了夸张的动作,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桌边喝茶。 君庆道:“魏管家说,再过一刻钟便启程,务必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入洛阳城,路程可能会有些赶,还请小姐做好准备。” 书华站起身,道:“我要如厕,免得等下路上麻烦。” 君庆赶忙领着她走出雅间,走到走廊的尽头,推开房门,小房间里整齐摆着个烘漆马桶,里面还放有洗手用的脸盆与干净帕子,角落里甚至还点着熏香,旁边还有几盆清脆可人的盆栽植物。 书华暗暗咂舌,原来这就是古代的卫生间,环境可比得上那星级饭店了 君庆就守在外头,过了一会儿,书华从里面走出来,两主仆回到雅间又坐了会子。等到青巧上来,说是启程了,这才休整一番,重新戴上斗笠下了楼。 魏锦荣已然结完了账,正在掌柜笑眯眯的目光中站在门口,恭敬地等着书华来到面前。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忽然从后面冲了出来,直接撞在了书华的身上,幸而君庆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扶住,这才免去她额头磕地的悲惨遭遇。 那魏锦荣已然反应过来,立刻将书华护在身后,不满地瞪着来人:“你走路没长眼睛吗?” 那人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在下这不是走得急了,一下子没注意前面有人,还请你们多多见谅” 这声音怪耳熟的。 书华撩起面纱,偷瞄了那人一眼,只见那人面若冠玉,一身的风流俊态,尤其拿手里的白纸扇,更是晃得眼花。这人不是那人在相国寺前碰到的纨绔子弟,又是何人? 他说他叫什么来着……书华想了想,景安这家伙就叫景安。 魏锦荣见到眼前的男人嬉皮笑脸的,更加是没了半分好感,言语间也更加冷漠:“既是如此,就快些让开,凭地让人误会我家小姐名节” 景安扫了书华这边一眼,虽然书华是带着面纱的,但跟在她旁边的君庆与君瑶却都是他见过的,也亏得他眼尖,光这一眼就已看得清楚。他非但没有让开,反而还上前半步:“这位小姐,在下前日晚上与你在相国寺前有过一面之缘,可不知你是否还得在下?” 一下子就被对方给认了出来,书华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了她依旧纹丝未动,淡淡道:“既是一面之缘,便不再认识。” 言罢,她便转身要走。奈何那景安却像是认定了她般,大步上前与拦住她,魏锦荣哪里肯让他得逞,毫不犹豫地抓住他,面带怒意:“这位公子,莫要逼我等不客气” 就在书华的前脚踏出门槛的那一刹那,被牢牢抓住的景安忽地一声大喊:“请借在下十两银子” 书华被吓得一愣,脚下没注意,又差点被门槛给绊倒。 她扶住青巧,稳住平衡之后回过身,撩起面纱的小半角,见那景安面上虽有几分不好意思,但那眼神却不似作假,又见他衣着不凡,那随便衣裳放到市面上得价格也不是七八十两,怎地他眼下会说出这等话。 景安趁机又往前走了两步,悄悄指了指身后紧盯着他的店小二:“在下刚才吃完饭后才发现钱袋被偷了,劳烦这位小姐借点银子应下急,等到回了汴京城,在下一定十倍返还” 第七十六章撕不下来的牛皮糖 这景安无论是穿着还是气度,家境应该都是相当不错的,眼下肯硬着头皮借这十两银子,想来是真的被逼急了。 书华倒也不是那不知变通的古板人,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图个好心情,借他些银子,也权当是破财免灾了。她看向魏锦荣:“给他十两银子。” 魏锦荣面上神色虽然仍旧不好,但态度却是恭谨至极,他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景安。 景安接过银子,狭长的墨眼弯成好看的弧线:“多谢。” 待他转身将银子递给店小二的时候,书华便领着一干下人出了客栈,施施然地爬上马车。 随着车夫的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动,朝着前方继续前行。 书华抱着被子,舒舒服服地眯着眼睛休息,至于那个总是不经意间冒出来的男人,早已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青巧跪坐在旁边小心伺候,见书华惬意的模样,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终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那个……刚向您借钱的公子,可是小姐认识的朋友?” 一个深闺小姐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那种浪荡公子个? 书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人就是快牛皮糖,黏上了就撕不下来了,我哪敢认识那种朋友” 还没等到青巧笑出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马车外飘了进来:“原来在下在小姐的眼里就是块牛皮糖,可不知这块牛皮糖进了小姐的嘴里之后,是不是也如那般香甜?” 书华猛地坐直身子,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变的?走到哪儿都能见到他。 青巧赶紧撩起车帘子,探了个脑袋出去,那声音的主人果真就是方才再客栈见到的景安见他此刻正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旁边,他那纯白的衣裳与漆黑的马屁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尤为惹眼。青巧一时竟有些愣住了:“这位公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景安依旧是笑眯眯的,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摇着折扇:“在下欠了你家小姐十两银子,怎能就这么算了呢?反正在下也要前往洛阳城,干脆与你们一道进城,等到了在下的姑外婆之家,再将那赊欠的银钱一并奉上” 青巧愈加的不解:“你怎地知道我们是要前往洛阳……” “青巧”书华打断她的话,虽然身子未曾动过,但那神色却已不复方才那般淡然,“景安公子,那十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全当做是大年的红包,白送与你也无妨。至于这同行只说……实在抱歉,我们与你萍水相逢,且男女有别,实在多有不便,还请公子见谅。” 面对她的冷淡,景安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加的灿烂:“在下与小姐在三日内连续遇见两次,说什么也算得上是种缘分,在下平日也时常去相国寺上香,对这奇妙的缘分之说是相当信服的。况且……小姐连续两次帮助了在下,这恩上加恩,在下说什么也得亲自送你们进洛阳城才行。” 此人还真是块撕不掉的牛皮糖不但撕不掉,而且任你揉搓拿捏,他都是那般笑眯眯的样子,偏叫你生气也没法子发泄。 书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这缘分也有好坏之说,我就怕与公子的缘分是段孽缘,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公子自重。” 青巧见到小姐脸色不好,已然乖乖闭上嘴巴,一双眼睛却不停地在小姐与景安之间来回打转。 恰在此时,魏锦荣终于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劲,揪住缰绳,将马掉了个方向,迅速来到书华的马车旁边,冷冷看着景安:“这位公子,我家小姐自持身份不与你计较,是给了你面子,还请你不要太过分了。” 景安侧脸斜睨着他,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意:“这通往洛阳城的官道就这么一条,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难道就只许你们走这条路,就不许在下在这路上走了?” 难得魏锦荣耐住了性子,面对他的巧言诡辩也没发火,只冷哼一声:“既是各走一边,劳烦你离我家小姐远一点” “在下偏不远一点,在下就爱跟着你家小姐旁边走,你想怎样” “你”饶是魏锦荣的性子再好,碰上这等死皮赖脸的人,那满口的道理也成了生了锈的菜刀,怎么切都切不下去。 躲在马车里的书华在听见那景安的话之后,一时间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虽然用手捂住了嘴巴,那笑容却是已经根深蒂固,任她再怎么恼也挥之不去。 青巧跟在旁边也忍不住轻笑出声,瞧着小姐心情好了些,方才凑过去低声道:“奴婢这下总算知道,为什么您把他比作那撕不下来的牛皮糖了。”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被外面的景安给听见了,他当真又高声重复了一遍:“在下就是那又软又甜的牛皮糖,你们既是被在下黏上了,这下子休想再撕下来” 这帮人还帮出了祸端。 书华收住笑意,示意青巧放下车帘子,懒得再与那块牛皮糖纠缠。这种人你越是与他闹,他就越加得意,还不如干脆将他晾在一边,等到时间长了耐心没了,他自然就会觉着没趣儿,然后自行走人。 那魏锦荣见到小姐已是不再说话,心中也明白对付这种人不该太去在意,便也懒得再与他浪费口水。只不过他并没有驾着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而是就这么紧紧跟在书华的马车旁边,小心盯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景安见大家都不再搭理自己,却也没有多大失落,一时哼着小曲儿唱着歌,一时又摸着身下的黑马自说自话,一时又与旁边擦身而过的姑娘谈笑抛媚眼,到了最后,他竟是摇着扇子骑在马上学着那说书先生说起了书。 书华最开始是真的不想理睬他,原本想要休息的想法在被他那鬼哭神嚎的歌声之中消散之后,便掏出一册话本,准备靠着看书打发时间。奈何那景安与马匹和姑娘调笑的声音又尽数落尽耳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那景安的笑声尤为响亮,折腾得书华那一页书愣是半天都没翻动,气得她只想撩起车帘子将话本砸到他的脸上,他能安分那么哪怕一刻钟也好啊。 直到他高声说书的时候,书华只觉得太阳穴正在突突地跳,就好似有一只苍蝇正在眼前飞来飞去飞来飞去……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直接将那只苍蝇捏在手心里,先缝上他得嘴巴,然后开肠破肚……(咳咳,以下内容太过暴力,少儿禁止) 只不过时间长了,书华竟然被景安口中的故事给吸引了过去,那只是个很简单的世俗故事,说的是女主角与丈夫成亲不久之后,丈夫就上京赶考去了,留下女主角带着个孩子苦守,等到她丈夫功成名就回来之时,身边却带着另一个官家的千金女人,于是乎,二女共事一夫…… 听到这里,故事基本就要完结了,按照以往的套路,那女主角最好的结局,便是与丈夫后娶的妻子和睦相处,一家人都和和美美。她得到了很好的物质生活,却失去了丈夫原本该有的温情,该是有幸还是不幸? 就在书华满以为故事就此结束之时,那景安却是将话锋一转,竟然说那女人将丈夫告上了公堂。原来,按照当时的律法,贬妻为妾是为犯罪,如果当事人身居官职,那罪名更是再加一等。 故事讲到这里时候,书华没来由地想到了姚氏,她原本也只是个妾,却被扶正为妻,且姚氏的身份也实在不够格作为沈家的当家主母,这本是不该发生在贵族大家之中的事情,为何一向严谨的父亲会犯下如此大的疏忽? 更何况,在她与二哥之前,还有书画的存在。一般来说,妾怎么可能在正妻剩下子嗣之前生下了孩子?当时沈老太爷还在世,为何会允许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发生? 事情就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书华只觉得头有些疼,眉头不由皱紧。 见她脸色不对,青巧赶忙靠过来担忧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书华摆摆手,靠在车厢上尽量让自己放松:“没事……” 青巧还是有些担心,赶紧从旁边的座位底下取出一壶茶,用车上备用的小炉子热了一下,沏了一杯递给书华:“小姐喝杯茶吧,可能会舒服些。” 书华接过茶碗,放在嘴边轻轻吹着,那一口茶却是怎么都没喝下去。 只听见外头的景安又继续开始说:“且说那于氏妇人,虽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仍旧败了诉。她家官人终是娶了后来的官家小姐,只留下一纸休书,将那于氏妇人休于堂下可怜那于氏妇人抱着孩子,在冰天雪地哭喊,呜呼哀哉何其悲愤何其不幸,那官家小姐见其可怜,便收了那无辜孩儿,与其官人和美共度一生……” 书华握着茶碗的手指越来越紧,神色也一并越来越沉,看得青巧在旁边心惊肉跳。 至于那一直跟在旁边的魏锦荣,此刻亦是出奇的安静,而他的神色,也渐渐地严肃起来…… 第七十七章洛阳白家 即便百般不愿,景安还是伴着沈家的队伍一道进了洛阳城的大门。 此刻已经时近黄昏,天边阴沉沉的,寒气越来越重,马车走过的雪地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轴痕迹。马匹显然也有些受不住这般的寒冷,加之地上结了薄冰,魏锦荣在进城前就下令将马掌全部用厚布包裹起来,以防打滑摔倒。 进城之后,景安倒是没有再继续纠缠,他全然不顾魏锦荣在的怒目而视,靠近马车与书华说道:“在下的随从还在路上,在下须得再次等等他们,就不再相陪了,还请小姐一路走好。” 书华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厢上,对于他的告辞连理都懒得理,心中只巴不得他快些滚蛋。 面对她的刻意冷漠,景安依旧保持着贵公子般的优雅笑容:“在下就此别过,在下相信,不久后一定再能与小姐相遇。” 知道书华不会搭理自己,他也没等书华再反应,当即使劲扯了下缰绳,将黑马掉了个头,转身朝着城门方向跑过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魏锦荣若有所思,此人衣着不凡,身上之物无一不是上等珍品,言谈之间虽然轻浮但却不粗俗,家境与背景想来是不错的,只是如此之人,为何非要缠着自家小姐不放,难道他对自家小姐…… 魏锦荣的眉头越皱越紧,此事关系小姐的终生幸福,断不是自己一个家奴可以搅合的,这事儿回去一定要报给二少爷,让他好好查查那个男人的来历,也好为小姐的将来做好打算。 他夹了下马肚子,身下之马当即蹬蹬地跑了起来,书华的马车也跟着加快了些速度。 洛阳城内不似汴京城那般严肃大气,但却也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情意味,据说这儿的经济相当昌盛,其繁华程度甚至超过了汴京城。只可惜因着今天是大年初一,街边各处的店面都关了门,感受不到那些商贩们争相吆喝的热闹氛围。但因着要赶去拜年走亲戚,还是有很多穿街走巷的百姓,他们穿着鲜艳的新衣裳,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红色纸包,面上满是喜色。 还有些顽劣的孩童手里提着炮仗,点燃之后站在路边上吓那些经过的行人,但有时候也会有人追过来骂他们几句,那个时候他们就会抱着脑袋一哄而散,可没过多久,他们又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挂满了得意的笑容。 之前因着有景安一直跟在旁边,她都不好撩起帘子观看外面的景色,眼下却是没了那块牛皮糖的顾忌,她透过的帘子的一角肆意打量这座城池。 斗拱飞檐,白雪皑皑,这里就是被称为十六朝古都的洛阳城,无处没有散发出浓郁的古老气息,一如鸡皮鹤发的老者,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白府就建在洛阳中的中心处,车队到达那里的时候,天色已然完全昏暗。白府的门口早已挑上灯笼,一名管事领着几个家仆正站在外头伸长了脖子观看,见到书华的马车停在门口的时候,赶紧上前去询问:“请问你们可是从汴京沈家来的?” 魏锦荣一个翻身从马上跃下,大步来到带头问话的管事面前,这管事年过半百,发鬓之间隐约可见几丝白发,身形也还算硬朗,只那张脸与魏锦荣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在见到魏锦荣站在面前的那一刻,更是激动得唇角发抖,眼眶泛红。他讲魏锦荣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最后说出口的却只有那简单的几个字:“回来了啊。” 魏锦荣却是撩起衣摆,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爹,孩儿回来了。” 老魏管事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站起身,他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示意旁边的家仆速去向老爷通报表小姐来了,随后便恭恭敬敬地朝马车施了一礼:“老奴魏明见过表小姐,祝表小姐新年吉祥,福泰安康。” 青巧将车帘子卷起,先从马车上跳下来,随后再转身扶着书华从上面小心走下来。等到书华立稳脚跟,那老魏管事又是一礼:“表小姐一路上辛苦了,大老爷与老夫人都在家里盼着您,今下午就一直差老奴在这儿候着,如今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 书华一愣,那大老爷可能就是自己的大舅,但那个老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自家娘亲的亲娘,自己这个身份的外婆? 完了……她昨天可是没有为老夫人备礼,不知道王管事有没有为她准备…… 不时,白家大门再次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领着一群下人从里面走出来,他穿着一身暗青色的锦袍,头戴软皮毡帽,周正的国字脸,面部线条极是刚毅,整个人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气势。 只见他大步来到书华面前,书华身后那一群丫鬟婆子赶紧屈膝跪下,哗啦啦地齐声喊道:“奴婢见过大老爷,祝大老爷新年吉祥。” 书华顺势也向他屈膝行了一礼:“侄女儿见过大舅,祝大舅身心健康,万事吉祥。” 他先是将书华扶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越看越开心,许久方才点头笑道:“你们这一路上将表小姐照顾得很好,老魏啊,都将他们带下去领赏。” 哗啦啦地,又是一片谢恩的声音,等到他们都站起来时候,白家大老爷已经领着书华走进了白家的大门。 对于这个洛阳白家,书华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橙心先前对它的面熟,知它富甲一方,家中财富多得不可计量,在生意方面在北周更是首屈一指的,每年就关上缴的税费,就能抵得上沈家一年转上来的钱。 只不过,白家即便再有钱,那也不过是商贾之家,沈家却是有名望的世家大族,在等级分明严谨的古代,怎么能允许士庶通婚?书华来之前特别旁敲侧击地试探过青巧,得知白家并非普通庶族,白家曾经出过一名皇妃,与皇室沾亲带故。白家虽不曾有功名在身,但因着这一点,被皇帝特别恩赐其脱离庶族,纳入士族之谱。 还在书华胡思乱想的时候,白大老爷已经带着她穿堂过院,来到了正屋的客厅。 这正屋的大门建得极为考究,中间一扇大门,高约九尺有余,宽约三尺,红漆楠木,雕花飞鸟,做工极为精致。在大门的两边,还建有两道侧门,宽约两尺,上方是一个镂空的方形空格,最上面是一副栩栩如生的百子千孙木雕图,细细看去,那些人物神态各不相同,生动至极。 白大老爷撩起衣摆从中间大门迈进去,书华学着他的样子,也提起厚长的裙摆跨过门槛,随他一并入得正厅。 这大厅不大,但摆设精致非凡,两方对称摆着八张高椅,两边墙壁上挂着好几副名家字画,正上方是主人座位,后面的墙上是一副巨大的花鸟山水泼墨画,画卷的两旁分别挂有一副木匾,木匾上简单刻着八个大字——清白传家,淡泊明志。 屋上方仍旧是各式木雕,飞鸟飘花,各不相同,让人看得应接不暇。如此精雕细琢的木工,想来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能请到名家工匠雕刻如此之多的饰面梁柱,这白家的财力与人脉的确非常人可以想象。 书华暗自感叹,如此雄厚的财势,也难怪当初沈家会愿意娶得这白家之女为未来主母。 白大老爷坐到主座之上,示意书华坐到他旁边的左边下首的位置上,书华礼貌地谢过,坐下没多久,就有身着杏青的奴婢端着茶水走上来。 此刻,白大老爷方才朝着书华说出了第一句话,语气却是略带感伤:“一年不见,你如今竟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若是小妹还在世,肯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书华微微笑道:“一年不见,大舅看起来还是那般年轻,白家在您的打理之下已经越来越昌盛,若是娘亲能见到wωw奇qìsuu書com网,一定也会感到欣慰的。” “哈哈,小丫头许久不见,一张嘴巴倒是越来越甜了” 书华也跟着扬起笑脸:“我这说的可都是实话,大舅可不要当成玩笑。” “呵……”白大老爷笑得嘴角上扬,硬朗的面部线条因为这笑容而软化了不少,“你这妮子难得来一回,这一次可千万多玩几天,我与你那几个舅舅可是为你准备好多礼物。还有母亲大人,知道你要过来,硬是从别院搬了过来,只眼巴巴地要来看望你” 书华掩嘴轻笑:“我来之前二哥可跟我说了,无论舅舅们送什么礼物,他就要分一半。所以说,你们这回可得多给点,不然全给二哥拿走了,我就大大地划不来了” “才倌儿那小子就知道欺负你这个妹妹,你别担心,舅舅们给你的礼物他半点也别想拿,他要是真想要,你就让他亲自过来要”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外跨进来,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佯装不满,“这小子大过年的都不肯过来看我们一眼,就指使着自家妹妹大老远地孤身跑过来,他还想白拿礼物?想得倒美” 第七十八章岁月不饶人 此人身穿青色锦袍,腰间系着嵌翡翠深绿腰带,模样清爽俊朗,皮肤白皙,嘴边带着浅浅的酒窝,脸蛋是那种可爱的娃娃脸,笑起来时候更加干净明亮。此人看起来好生年轻,看样子约莫不过二十岁,不知是何人? 他来到书华旁边的位置坐下,朝着书华笑道:“小妮子许久未来,可是有想我这个三舅?” 这人就是三舅?怎会如此年轻而且,他与大舅站在一起,不仔细瞧,真看不出他们是兄弟,说是父子恐怕更有说服力。 书华赶紧站起身,朝他屈膝一礼:“侄女儿见过三舅。三舅新年吉祥。” “小妮子倒是比从前更加知礼了,”三老爷伸手将她招到跟前,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簪,伸手插到她的头发里,“这是我前两天跟人斗鸟赢来的,那陆家的九少爷可为这根簪子跟我急了好久,说是要用那只橙羽翠边的金丝鸟换回去。哼哼,这么漂亮的东西就该配我家漂亮的三妮子,换给了她也还不是送给那怡红院的姑娘了” “老三”大老爷微有不悦,“华姐儿一个未出阁的丫头,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还有,你怎地又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前不久才刚成的亲,我与母亲大人都以为你能收敛一点,可你……你就不能长进一点吗?” 三老爷软软地靠在椅子上,一条腿随意地屈膝搭在椅子边上,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有什么不好的?反正这个家有你在,什么事也不用我操心,每天斗斗鸟儿逛逛柳巷,这日子多舒坦啊” 碍着书华在场,白大老爷心中虽有不满,但还是没有太过发怒,只瞪了三老爷一眼,便与书华温和说道:“你赶了一天的路,想必是累了,你且去母亲大人那儿歇一会儿,等到开饭时候,我再派人去知会你。” 书华顺从地点头,起身告了辞,便准备转身离开。 哪知那三老爷也蹭地从椅子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书华:“三妮子啊,咱舅侄两人可是许久没说过知心话了,来来来,三舅亲自带你去见母亲大人,路上咱两也好说说话。” 不等白大老爷开口,他就拽着书华一溜烟地跑出了大门,气得白大老爷眉头紧皱,奈何等下还有贵客上门,他这下必须得在这儿候着,不然早追上去将他拖回来好生训上一顿。 他暗自懊恼:白家有此浪荡子,简直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出了正厅,三老爷便松开了书华,又摆出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领着书华在这院子东逛西逛,悠闲得很。 书华知他方才是为了躲掉大舅的训诫,但是此刻又见他随处瞎逛,不由心生疑惑:“三舅,不是要去见外婆吗?怎么你还带着我在这里闲逛?” 三舅从一处石头上挖了一大坨雪,用手揉成个大雪球,放在手里抛来抛去:“你这个笨妮子,母亲那儿闷死个人,现在距离晚饭又还有一两个时辰,咱两要是去了她那儿,非得坐成个石头人不可,与其在她那儿干坐着,倒不如在这儿多逛逛,最起码空气清新景致漂亮,笨妮子,你说是与不是?” 原来他是打着这个主意书华了然一笑:“可是外婆一个人在那儿等着,可不会觉得寂寞?” “放心放心,她老人家有一大群媳妇丫鬟陪着,我要是猜得没错,她这会子正在听那女倌儿唱戏。咱两要是过去,肯定是要跟着在旁陪坐,无趣无趣” 书华又道:“那咱俩就这么逛到吃晚饭?” 三老爷忽地将雪球丢得老高,直到它飞出去落在远处的小树上,方才回过头朝他狡黠一笑:“要不……我带你出去逛逛?” 书华一愣:“这……要是被大舅知道,恐怕会惹他生气。而且,这时候也不早了,若是一直在外头瞎逛,一时回来晚了可就糟了。” “还是华姐儿懂事,直到分寸懂得识大体” 一个女声从回廊处传出来,循声望去,却见来人是一名身穿淡青色锦缎襦裙的年轻妇人。只见她面若白瓷,头发尽数挽起,眼中略带英气,偏那对弯弯的柳叶眉淡化了这种刚硬的气息,整个人却是显得极为干净利落。她提着裙摆下了阶梯,来到二人跟前,先是不满地瞪了三老爷一眼,随即拉起书华的手,柔声笑道:“华姐儿,凭地听你三舅的混话,这天都黑成这样还要带你出去,要是被大哥知道,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这眼睛是看着书华的,但那话语明显是冲着三老爷而去的,偏那三老爷也不恼,反而上前搂住她的腰:“文雁,我这不是想出去给你寻个好看的镯子嘛,夫人你可千万不能到大哥那儿告状,不然你相公我的腿断了,你这下辈子可就要完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尽说胡话,活该被大哥训”她一掌排开三老爷的手,斜睨着眼睛又狠瞪了他一眼,“这当着侄女儿的面,你就不能稍微正经点吗?” 三老爷摸了摸鼻子:“当着侄女儿的面,你就不能稍微给我点面子吗?” 从衣裳与举止神态上看来,此人应当就是三老爷前几个月新娶的阮家五小姐,也就是自己的三舅妈。 瞧着这两口子打情骂俏的模样,书华忍不住掩嘴轻笑:“听大舅说你们成婚不久,却不想感情却是这般好。” 这个时候阮氏才将书华细细打量了一遍,见她全不为自己与三老爷的打情骂俏而感到羞涩,不由略感惊奇:“之前听说华姐儿是个闷不吭声的女孩子,如今见到,倒是那些人瞎说了。我认为啊,女孩子内敛含蓄是好事儿,可千万不能太过了,否则很容易遭人欺负,你这样子倒是刚刚好。” “三舅妈谬赞了,”书华微微颔首,方才竟是忘记了该在这个时候装装含蓄,还是太大意了,“那些含蓄内敛是做给外人看的,三舅妈与三舅都是自家人,自不用讲这些个虚套。” “哈哈,这话我爱听”三老爷扬眉大笑,笑声清脆爽朗,“咱们都是一家人,那些规矩什么的都太客套了,该是如何就该如何,非得给自己装得跟块木头似的,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在外甥女儿面前瞎说什么呢”阮氏略带不满地白了三老爷一眼,“今天是初一,等下见了母亲,你那张嘴巴可得乖着点,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三老爷又凑过去媚笑道:“这不是有夫人在旁帮衬着嘛,你可千万不能不管相公我啊” 见他这般模样,阮氏那佯装出来的怒容也瞬间被打散,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温柔:“等下还有贵客要临门,其他时间随你怎么闹都算了,但这一回,你可得悠着点儿,万一捅了篓子,莫说是我,即便是母亲亲自上阵也没法子救你。” “啧啧,又不是天皇老子,至于小心成这样子吗?” 知他是个不爱循规蹈矩的人,你越是不让他做那件事他就越要做那件事情,免得真引起了他的逆反心理,阮氏却也没有再与他较真,只拉着书华走上回廊:“这外头怪冷的,你还是与我一块去母亲那儿坐着吧,那儿虽说是无聊了点,但好歹强过在这里吹冷风。我可是记得你的身子骨才好了没多久,这要是再病了,你家那个二哥非得拆了我这白家不可” 书华偷偷瞥了一眼跟在后面晃晃悠悠的三老爷,这两夫妻凑在一起还真是有趣,面上的笑意不由又加深了几分:“我的身子早就好了,要不然二哥也不会放心让我一个人从汴京跑到这里来的。” “呵……这倒也是。”阮氏顿了顿,脚下步伐也跟着放缓了些,“我听人说了,你家二哥不但性情稳重,而且生得一表人才,着今后若是哪家姑娘嫁给了他,这辈子倒也真的幸福了。” 书华笑着附和,却是没有再去接话。 只见那阮氏又道:“算一算,你家二哥今年也该有十六了,这成亲之事可有什么打算没?” “三舅妈说笑了,二哥的婚事自由父亲与太太照看,我一个小丫头能懂什么呀” “你这个鬼精灵,要是你家二哥真有了中意的姑娘,还能逃得过你的法眼?” “可三舅妈你也说了,二哥是个性子稳重的人,他做事向来严谨,就算真有了心仪的姑娘,又哪里会轻易让我知道?”不愿与她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书华目光一扫,忽然瞄到旁边有一株开满了梅花的梅树,那些小巧的梅花有许多都被冰雪覆盖,结成了小小的冰花。她惊奇地跑过去,将那晶莹剔透的冰花摘下,小心捧在手里,“多么漂亮的花儿啊?没想到在这大冬天里,还有花能不被冻死。” “这些梅花都是小妹出嫁前种下的,”三老爷也上前两步,摘了两朵冰花拎在手里,眼中竟然也泛起一丝难得的惆怅,“这一转眼就是数十年的光景,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书华抬头,方才见到这一片都种满了梅树,再想起自己家中也有这么一大片梅树林,猜着可能是父亲为母亲种下的吧…… 第七十九章这一屋子的女人啊 见到这一大一小对着棵梅树发呆,阮氏不由上前提醒道:“时候不早了,该随我去见母亲了。她老人家方才就猜到南俊会来带着华姐儿到处乱跑,这才特意遣了我过来寻你们。这若是再迟了去,母亲她老人家可就真要不高兴了。” 书华急忙应声道:“嗯,我们快些走吧,别让外婆等急了。” 三老爷本还想拖拉些时间,但一瞧见自家夫人那双半刻不离自己身影的眼睛,只能悻悻地打消了这个念头,跟在她们后头一并朝后院正前方走去。 因着天色已黑,这园子里德景色看得也不大真切,只知小路过道极多,若非有人领路,只怕书华今晚上都走不出去。 路上偶尔能见到几个家奴提着灯笼在点灯,原本黑乎乎的园子开始亮起一点点的星光,远远看去,一如天上的繁星,闪烁不断,透着淡淡的梦幻意味。 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来到一处大院子之前,原型的拱门建得简单且别致,门前挂着只大红的灯笼,在这寒冷的夜里散发出点点温暖。 姚氏上前敲门,高声道:“赵嬷嬷。” 不时,便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木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从里面走出来。她穿着身褐色直裾,外头套着件长及膝盖的墨色褙子,头发尽数盘起,挽着简单的发髻,脸盘圆圆的,略有些发福,个子也比较矮,加上她嘴角处一直保持着的慈祥笑意,看着很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她见到是姚氏,当即屈膝福了一礼,又见到后面还跟着三老爷与书华,当即又行了一礼:“老夫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请随老奴来。” 姚氏对其也是极为客气:“有劳赵嬷嬷了。” 三人随赵嬷嬷先后走进拱门,一进门便是一大片空地,空地旁边中了翠竹与青松。听姚氏说,这里是老夫人平常用来搭台子看戏的地方,这入冬之后因着天气太冷,这块空地便一直空置着。今日的戏台子却是搭在后院的阁楼之内,老夫人这会子就在那儿。 一行人穿过空地,入得堂屋,从旁边的侧门穿过,来到后面的天井。这天井建得不似一般人家那样狭小,反而很是宽大,抬头望去,可以清晰看到一大片夜空,时有寒风飘进,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书华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老夫人一到冬天就要移居到城外的别院修养,这里的格局建得如此透风,一旦入冬,便是寒风四入,实在不适合老年人居住。不过,若是放在夏日,这里却是不可多得的避暑佳所,就这么搬把椅子坐在这里,便能观赏到璀璨夏夜星空,绝对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穿过天井,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镂空的雕花窗,透过它可以看见外头院子里的景色。顺着走廊往右边直走,再左转,又是一处小小的空院,里面摆着些已经枯萎了的盆栽植物。再穿过小院,推开木门,便到了后院,入眼既是一大片被白雪铺盖的花圃,穿过花圃,左手边是一处池塘,池中还建着座小小的假山。 书华等人从右边的木制回廊走过去,来到阁楼的所在地。 即便还没有进入阁楼,便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锣鼓木梆之声,而那三老爷一听见这声音,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在一起,如此明白的将喜怒表达在脸上,倒是让书华觉得这个三舅亲切不少。 推门走进阁楼,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郁的熏香味道。赵嬷嬷先进去通报了一声,书华这才在姚氏的带领下走进阁楼,绕过门口的屏风,来到里面。 书华粗略将这里扫视了一遍,两名身穿戏服的女倌儿正站在正中央的空地儿唱戏文,一人拿着扇子一人甩着水袖,细长的唱声如同流水般倾泻出来。而那三老爷的神态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纠结,像极了便秘时候的痛苦摸样。 除去坐在两旁正在嗑瓜子喝茶的年轻妇人们,书华便将视线落在了正前方的软榻上坐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穿戴皆为精贵,头发泛白,一双眼睛在见到书华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便显得尤为精神。等到书华来到跟前行礼时候,她忙不迭扶着赵嬷嬷的手站起来,将跪在地上的书华拉了起来,又将她从头到尾都仔细瞧了遍,脸上乐得好似开了花般:“这孩子真是越长越水灵了,瞧瞧,才多久没见,这眉眼,这小嘴,还有这身段,长得跟馨姐儿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书华抿嘴轻笑,反手扶住老夫人:“我生得像母亲,母亲生得又像您,还不就等于说我生得像您。我这长得再好,也还不都是从您那儿得来的?” 老夫人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先是不由一愣,后又忍不住将她打量了一遍,见她那双眼睛却是比从前灵动了许多,还有那言行之间隐约透出的生动,确实与之前大不相同,又想起之前听人说起她大病过一场的事情,这一下子又免不得一番心疼:“我可怜的孩子,该是苦了你了” 书华从她方才的神态间便猜到了她的想法,也不去捅破,只扶着她回到软榻上坐下:“劳烦您大老远地从城外赶过来,倒是辛苦了您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是。”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让她一并坐在旁边的位置上,浸染雪霜的双鬓挂着浓浓的喜意:“这丫头竟还同我讲起了这些虚话儿,你难得来这儿一回,我这个老太婆心疼外孙女,不来看你一回我这心里难受得紧。” “就是,母亲还是千万盼着你过来陪她说说话,如今见着了你,这心里开心着,就算辛苦那也是甜的再说了,你长得你那去世的娘亲一模一样,母亲见到了你,便像是见到那早去的女儿,没了女儿在身边,有你在身边慰问一下那也是好的。你可千万得多陪陪她老人家” 书华的母亲早逝这件事情在老夫人心底一直就是件痛事,平日鲜少有人敢触及到这块地方,如今竟是有人当面就捅了出来,而且还是在这个大过年的欢乐时候,任谁心里都会不爽快吧。 书华循声望去,却是个年轻的妇人,颧骨略微突出,大大的眼睛没有太大的灵气,有些空洞得可怕。而那说话的声音,与自家那三婶的声音更是如出一辙,尖锐刻薄,出口便让人浑身不舒服。 瞥见老夫人微微皱紧的眉头,一直未说话的阮氏赶紧站出来打圆场:“我之前特意差人打了两套黄金嵌珊瑚石头面,那款式是今年最新的款式,虽然不及你平常那些贵重,但也做工精巧,配在你身上肯定好看” 坐在老夫人下首的一名妇人也适时地接上话,只见她面带笑意,年纪虽然较长,但却不失成熟的韵味,望着书华的眼睛更是温和亲切:“别又像往年那样,收了首饰也不肯戴出来,打扮也不甚讲究,白白辜负了我们的心意。记着,明早上可千万要出来给我们瞧瞧” 阮氏继续道:“大嫂说得对,你这孩子总是不爱打扮,一身衣裳这么素净,看着闷得很。年纪轻轻的,就该多像其他女孩儿一般将自己装扮得漂漂亮亮,你若是嫌弃我那两套头面不合意,明儿个我再将那首饰工匠招到家里来,总能选到你喜欢的。” 原来那年长的妇人便是大舅妈,听说这个大舅妈是瓷器世家陶家的二女儿,温婉贤淑,与大舅舅这些年过得如胶似漆,夫妻两很少闹出什么矛盾,倒是这洛阳城里人人称道的一对模范夫妻。 书华急忙摇头:“三舅妈看中的,定然是好的,只可惜我这回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有些今年从苏杭新进的绸缎,那料子颜色很是新鲜,做春装是极好的。我等下就让丫头送过去,三舅妈凭地嫌弃我就好了。” “苏杭的绸缎我今年也买了几匹,可那颜色却有些不合我的意,华姐儿既是带了些过来,可否也送些给我做衣裳?对了,我还听说你们家今年新进了些上好的茶叶,不知这次带来了没有?我这天天吃着家里的旧茶叶,嘴巴都快苦得变成药汁了”说这话,却又是那声音尖锐的年轻妇人,书华看那年纪,琢磨着难道是大舅的妾室?可是依照规矩,这妾室怎能与正妻同起同坐? 陶氏眉头微皱,低头用手帕压了下嘴角:“二弟妹若是喜欢喝茶,库房里还有些许好茶,华姐儿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能少拿点就少拿点吧。” 看来这位说话总是不合时宜的妇人便是自己的二舅妈曹氏。书华又不免望了她一眼,生得其实还算眉清目秀,只是那双眼睛总是透着些让人不舒服的神色。原先听二哥说二舅天生软骨病,下地走路都成了困难,怎地还娶了个媳妇儿?想到这里,书华又有些坏心眼地琢磨着,就凭二哥那般的身子,难不成还真能与媳妇儿行那床第之欢……咳咳,她果真是想多了。 “大嫂这么说可就偏心了,”曹氏那双眼睛又在书华身上扫了一遍,笑得阴阳怪气的,“这些日子知道华姐儿要来,咱这一家忙得可快翻了天,那些个瓷器缎料,瓜果点心,装得一箱又一箱,就光给她准备的过年衣裳,都做了四五套这些可都是要被她拿走的吧?那些东西少说也四五箱了吧?怎地大嫂还偏说要她少拿些?还是说……大嫂这是在匡我?亦或者是打算将那些东西都匡给自己?” 第八十章好心未必有好报 本以为陶氏会生气,却不像她依旧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端着茶碗一脸泰然:“那些什物都过了母亲的眼,谁也匡不了谁,再者,那些陶瓷器件都是我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二弟妹可曾有人听过自己匡自己的东西?” 曹氏撇了撇嘴:“谁知道你那心里盘算着什么?无缘无故送那么多的东西给华姐儿,指不定就是为了她二哥那婚事,我可是记得你大哥膝下正好有两个女儿待嫁。沈家虽说最近风头不大好,但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头上那爵位还挂着呢,你们陶家要是攀上了,也不算吃亏。” 听到这里,陶氏却是笑了出来:“瞧瞧二弟妹又开始说笑了,这大过年的,该是多笑笑的,母亲,您说是与不是?” 老夫人一直就坐在旁边不说话,拉着书华的手轻轻抚摸,听到陶氏与自己说话,原本有些郁结的神色总算有了些缓和:“你们这一来一往的,我这个老婆子的戏都听不上了,再说了,华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们以后说话也都避忌点儿。” 阮氏赶紧站了出来,将那两名女倌儿找上来,一边让她们接着唱,一边来到老夫人旁边,蹲下身来为她捶腿:“这华姐儿难得来一回,咱们姐妹几个这不是太高兴了,一时说快了嘴嘛华姐儿是个可心的好孩子,知道咱们方才那也就是闹着玩的,母亲可千万别担心。” 这阮氏比书华大不了几岁,长得又俊俏,眼下这么站在老夫人旁边,倒真像她的孙女儿似的。听见那阮氏讨好的话,这老夫人的神色更是好了许多,又伸手在她头顶拍了下:“偏你会说话,也难怪俊倌儿这些日子收敛了不少,日后你可得多看着他,凭地又让他出去胡混,惹得你大哥生气。你大哥他打理着这个家实在不容易,你们日后就少给他添烦心事了” 阮氏赶紧应和着,笑道:“南俊以前那是不懂事,这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事理了,以后不会再让大哥大嫂操心了。” 说完,她还不忘回头扫了三老爷一眼,见他正坐在那儿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与那女倌儿眉来眼去,一时又被气得脸色发青,若非碍着老夫人在场,她真想冲上去狠狠拧掉他那只不听话的耳朵 老夫人自然也是看见了自家三儿子那副样子,毕竟是自己肚里生出来的,他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娘的还不清楚吗?怪只能怪自小就把他宠上了天,这脾性变得不愿受拘束,你越是说他他越是要那么做,实在叫她这个做娘的也拿他没法子。 那曹氏自打三老爷进来后,一双眼睛总是时不时地往他那边瞟,此刻见到他全然不把阮氏的话听在耳里,不由又笑着接上了话:“我说三弟,你可还没感谢我这个做嫂子的呐当初若非我催着家里人快些为你们举办婚事,你们现在哪能有这般恩爱的日子?放着美娇娘不能娶进门,三弟你肯定要被急坏了去” 阮氏的家境很不错,自小也是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事事顺意,此生最遗憾的事情便是成亲时候办得过于草率,很多事情都没法子如她的愿。如今再听到曹氏的话,那心里的辛酸又蹭地冒了出来,一张俏脸也顺势拉了下来。 听了曹氏的话,三老爷回过神来,余光瞥了自家媳妇儿一眼,淡淡笑道:“二嫂,你的好心自是让人感动的,但这好心未必就有好报,未必就有人一定愿意承你的情。” “可不是吗我这好心好意,反倒惹得你们一个个都横眉冷眼的,倒是我这边招谁惹谁了?”她面露委屈,“不愿承情也就罢了但我这些年来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二哥,为他我可真是尽心尽力,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地一碰到好事儿全没我的半点儿?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还要怎样你们才能顺着眼看我?” “你这一开口便是满腹牢骚,”三老爷把玩着手里的茶碗,一张脸还是那般的吊儿郎当。 只听那曹氏又道:“我可记得你这些日子都乖巧了不少,花街柳巷的都鲜少去了,啧啧,我就说呢,有个美娇娘在家里看着,就是不一样。从前母亲与大哥怎么骂你求你,可是一次都没把你给留住” “呵……二嫂,可就没见到你留过我一回呐?” 曹氏笑弯了腰,指着他的鼻子朝阮氏笑道:“瞧瞧这个小兔崽子,竟是连他二嫂的便宜都要占,你可得要好好管管他呐” 阮氏见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面带嫌恶地不再去看她,只转身与老夫人道:“厨房那边也不知将晚饭做得如何了,我这就去瞧瞧,等下再过来陪您。” 老夫人也实在不愿再听到曹氏那般人物的粗俗言语,点头道:“你且去看看吧,可千万记得让厨房多做些华姐儿爱吃的菜。” 书华赶紧接上话:“劳烦三舅妈给我准备两道素菜就好,家中孝期未过,这荤素沾不得。” 阮氏点点头:“放心,你的事儿我记着的。” 等到阮氏走了,那曹氏的眼睛又开始在三老爷的身上打转儿,找到时机便插话道:“你这妻子可真是贤惠,不但人漂亮家境好,而且还将你管得老老实实的。要是早知道,就该再快点让你娶妻,省得前些年那么荒唐。” 面对她的死缠烂打,三老爷面上一直就是那副半吊子的懒散笑容,语气更是不温不火:“你这般不愿意我出去耍,不过就是害怕我花了家中公帐上的银子罢了。” 曹氏一愣,随即笑得更欢了:“你这话说得可真逗,这家里的银子又不归我管,那些什么银钱的就算你当真花了,我又能说上半个不字吗?再者,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吗” 三老爷禁不住冷笑一声:“身子?你担心我的身子作甚?” “这一个人啊,就算家境再富裕命再好,若是身子骨不好,那也都是百搭。”她忽然眼神黯淡,垂头望着自己那细长的指甲,“你看看你二哥,那身子骨……那么小小的,连吃饭如厕都得让人抬着扶着,你看过他的手脚没?全是软的,摸一下就像块死肉……” 二老爷的软骨病是白家上下皆知的事情,但从未有人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只不过眼下这个人是二夫人,因着她往日的行为举止,这个屋里除了书华有些意外以外,其他人都见怪不怪,都只当没听见般各做各做的。 但饶是如此,说的毕竟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老夫人的不愉快已经很明显得表现在了脸上。陶氏适时出声道:“二弟妹,你出来这么久了,二弟却还一直躺在屋里,也没个人陪他说说话,你且回去看看他吧。” 知她这是在赶自己,曹氏晦暗的眼神忽地变得有些阴狠:“我就知道,你们都不待见我我这么多年辛苦地照顾他,你们就没一个人愿意把我当人看好,你们既然不愿看见我,我走就是了” 言罢,她蹭地站起身,随意朝老夫人行了一礼,就大步朝门口走去,在经过三老爷面前时候,还不忘顿了顿脚步,低声道:“我现在真的就这么不好?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这么不如人……” 三老爷低头喝了口茶,只当没听见这句话,继续与那女倌儿眉眼传情。 曹氏忽地露出一抹颓败的笑容,一如夕阳般艳丽凄美,她继续往前走只那双眼睛愈发的空荡无神,好似屋外的黑夜,冰冷且阴暗。 等到曹氏离开了,这屋子才算恢复了正常,那女倌儿在屋中央来回旋转甩袖,嘴中正好唱到戏中女主角遇到倾心的男子,却无奈被家中棒打鸳鸯时候哭诉的场景,唱词儿哀怨缠绵,听得人肝肠寸断。 老夫人拉着书华的手,脸上是无尽的慈祥温柔:“你二哥这些日子可还好?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这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肯定很多,你二哥是个稳重的好孩子,做事尽职尽责。我这就怕他太尽职了,凭地累坏了身子骨。” 书华挨着她坐,可以清晰感受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味,还有那至之间一点点传入心脏的温暖,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柔软:“二哥知道分寸的,外婆不要太为他担心,而且父亲都还在,不会有问题的。” “我知道你也是个大病初愈的,这身子骨最打紧,我特意差人寻了些上好的补品药材,等你回去时候,我让人给你装好了一并带回去。” “我还年轻,这点小病早就好了,若真是有什么好药材,还是留着给二舅吧。他这身子一直不利索,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不知哪些药材对他管用,就索性将家里能用的药材都带过来了,希望能帮上忙吧。” 老夫人将她搂在怀里,眼角的褶皱因为笑容又加深了几分:“呵……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你二舅虽然不能动,但也会觉得欣慰的。” 见者一老一少温馨的模样,陶氏也跟着在旁边插了几句话,若说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三人都会忍不住齐笑出声。而那三老爷则继续与那两个女倌儿眉来眼去,等到个把时辰过去了,阮氏方才回来了,说是晚饭已经布置妥当,而且大老爷那边的贵客也到了,正在前院的朵颐阁等着。 八十一章阴魂不散的牛皮糖 在老夫人的带领下,一干夫人小姐走出阁楼,穿过众多小院与回廊,这才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朵颐阁之前。 这朵颐阁建得颇显大气,斗拱飞檐,足有两层之高。听阮氏解说,这里平常便是用作举行宴会的地方,一楼用作宴请普通的宾客,二楼则是用来招待那些特别的贵宾。今天晚上,这晚宴便是摆在了二楼。 进到一楼的时候,空荡荡的大堂很是安静,四周尽是精美的木雕及石雕,鲜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书华心中有些好奇,这来人到底是谁,竟然拥有如此大的面子,让白家上下像是对待菩萨般恭敬。 众人拾步上了阶梯,踩着厚实的木板上,可以清晰听见脚下发出咯吱的声响,有种悠远绵长的意味。 书华与陶氏一人一边搀扶着老夫人,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直到来到二楼时候,书华方才松了口气。这老年人上楼梯真是件体力活,就怕她出个什么意外。 “你们可算来了”大老爷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过来从陶氏手中接过老夫人的手,关切地问道,“这外头怪冷的,母亲出来之前可有加了衣裳没?” 陶氏在后面接道:“加了件厚袄子,母亲嫌那斗篷太笨重,在上楼梯前就脱了。” 大老爷这才点点头,小心扶着老夫人来到桌边的主位坐下。书华跟着来到桌边,在寻找座位的时候,这才注意到坐在客座上的那位白衣公子,起初只觉得眼熟,等到她被安排坐在他左手边的时候,这才彻底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不看还好,看了之后差点将书华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此人竟是那块怎么都撕不掉的牛皮糖? 而此时此刻,那块“牛皮糖”正冲她笑得很欢乐,那狭长的眉目尽是轻佻的意味。 见到书华阴晴不定的神色,阮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可是赶路累到了?” “没,我很好,”书华匆忙稳重心神,扯出一抹笑容,“倒是您也坐下吧,一直这么站着,让我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阮氏轻笑:“你这丫头嘴巴甜了,人也生疏了。我是主你是客,怎么也得你们坐好了我才能坐下吧。” 书华笑着附和了两句,等到阮氏走到三老爷旁边坐下时候,她方才扭回身子,却也不去看旁边那块阴魂不散的牛皮糖,只管低头喝茶,就当做不认识他好了。 即便刻意不去看他,但书华还是清晰感受到有两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荡,怎么都觉得难受得紧。 就在这时候,先前被陶氏刻意支走的曹氏也来了,她扫了一眼圆桌旁边所有的座位,最后坐在了书华与阮氏的中间。 等到众人都纷纷落座,作为主人家的大老爷站起身,高声与大家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也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一年之计在于春,我在这里祝愿各位,在新的一年里面,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言罢,他举起酒杯就朝各位示意了一下,随即仰头一饮而尽。书华虽然不会喝酒,却也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幸而这酒的味道并不辛辣,更像是现代的果酒,带着酸酸甜甜的味道。 等到老大爷坐下时候,这顿晚宴算是正式开始,大家或是举杯敬酒,或是拾筷吃菜,席间筹光交错,好不热闹。 在这之间,坐在书华旁边的景安未曾说过一句话,他一直静静地喝酒,静静地吃菜用餐,那般安分的模样,实在不像书华心目那个片刻也安静不下来的牛皮糖。 而坐在对卖弄主座上的大老爷与老夫人,更是对景安的存在只字不提,好似没看到他一般,但大老爷每每敬酒的时候,又都会有意无意地朝他这边举一举。 对于这块牛皮糖的身份,书华心中开始生起腾腾云雾,如此大的面子,但眼下的情况又是如此诡异,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席间,旁边的曹氏时而会夹些菜给书华,亲昵地笑道:“你生得这般瘦,该是多吃些肉补一补,免得日后嫁人了还被人怀疑是你母亲家没养好你。” 看着碗里的红烧肉,书华皱了皱眉,见那曹氏笑得灿烂,这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了回去。她举起筷子从菜碗里夹些素菜,却是不能再放到饭碗里,只能直接用勺子装着直接吃进嘴里。 旁边的曹氏见她没碰自己夹给她的肉,略有不满地说道:“我知道你在孝期不能食荤,但是就这一小块,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就算你吃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放心吧” 席间,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在大老爷与老夫人的身上,竟是鲜少有人注意到书华这边的异样,而那曹氏更是不停地相劝,逼得书华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她快要发火之际,一双筷子忽然从右边伸出来,夹起了那块红烧肉。顺势望去,却是那嬉皮笑脸的景安:“姑娘家要保持苗条,这种会长肉的肥腻食物还是由在下来代劳吧” 言罢,他就直接将红烧肉塞进了嘴里,一边慢慢嚼着,还一边不忘朝书华挤眉弄眼。 曹氏一愣,一双目光不停地在他与书华之间来回打转:“你们……之前认识?” 书华赶紧道:“不认识,我们怎么可能会认识” 曹氏不信,又望了那景安两眼,却见那景安连看她都不多看一眼,又端着酒杯自顾自地吟诗作对去了。听到他吟诗的声音,那边的三老爷忽地放下酒杯,两眼放光地拍手笑道:“好诗,好诗,公子端得是好才华啊” 那诗句书华方才也听到了,虽然听不大懂,但光凭景安那充满磁性与性感的声音,听在耳里倒也真的很舒服。 景安举起酒杯,朝三老爷一笑:“不过是随性而吟,你若有兴趣,不如也吟上两句?” 三老爷当真也不推却,就与他当场对起诗来,两人你来我往的,这阵势可是足得很老实说,书华还真没想到自家二舅也是个才子,那出口也是成章的呐,只可惜景安才华过高,三两局下来,三老爷便只能不停地敬酒自罚。 见到自家三舅罚酒都罚得那般高兴,书华不由又多看了景安两眼,此人虽然油腔滑调游手好闲,但那才华却是顶顶好的。 如此人才,若是放在科考,定然能够金榜题名吧。 就在书华走神的期间,那景安的目光忽然扫了过来,见她望着自己发呆,不由扬起笑脸,明媚俊朗的笑容彷如三月春光,实在是耀眼得很。 书华赶紧收回目光,继续埋头去吃饭,至于旁边那块时不时会从自己碗里夹菜的牛皮糖,纯粹当做不存在。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倒也欢喜。 见到老夫人起身,书华急忙也跟着站起来,准备走过去扶着老夫人回去。不想三老爷忽然从旁边蹦出来,拉着老夫人的衣袖求道:“今儿个是大年初一,外头有烟花看,我想带着华姐儿出去玩玩,您看好不好啊?” 不等老夫人说话,大老爷便不悦地出声道:“现在外头人多得很,鱼龙混杂,万一华姐儿出了个什么岔子,我看你怎么跟沈家交代?” “华姐儿明年就及笄了,这么大个人了还能丢了不成?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在旁边跟着吗?有什么事我扛着,不会出问题的”他回头朝书华使了个眼色,“华姐儿难得到洛阳来一趟,我可记得前几年大哥你带着她去看烟花的时候,她可高兴得不得了,如今她长大了,你怎地还更加不放心了” 说到这里,老夫人也不免插上话:“华姐儿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到处乱跑的,而且俊倌儿说得对,她难得来洛阳一趟,该玩的都让她玩个遍吧,这孩子命苦得很,可不能再委屈她了” 连老夫人都开了口,这大老爷哪里还有不敢遵命的,只得无奈地看向书华:“你可愿意陪你三舅去外头瞎逛?” 早就接收到三老爷的信号,书华忍着笑意,认真地点头道:“大舅放心好了,我会小心不乱跑的,戌时之前一定回来。” 大老爷这才正式应了下来:“出去玩玩也好,年轻人该是要有点朝气的。”他又看了一直未说话的阮氏与景安,“你们也别窝在家里了,既然要玩,索性就全都出去玩吧” 阮氏眼中是止不住的喜意:“不如,大哥与母亲也跟我们一块出去吧,人多也图个热闹” 老夫人赶紧摆手:“得得得,你们一群孩子玩玩就好了,我这老婆子可经不起你这样子的折腾” 大老爷也是摇头:“我得在家里陪着母亲,而且这屋里还有很多事情没处理,我脱不开身。”他又瞅了身旁的陶氏一眼,“你可要与他们一块去玩?” 陶氏笑了:“这洛阳的烟花我看了好多年,去看了也没什么新鲜,还是留在家里陪着母亲比较好。” 见大家都要出去玩,那曹氏也忍不住寂寞,跳出来道:“我也跟着一块去吧,反正家里也没什么我的事儿……” “怎么会没你的事?”大老爷不悦地扫了她一眼,“二弟还躺在那儿,你不去看着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曹氏的兴奋立时被浇了个透心凉,眼睛垂下去,凉凉地一笑:“反正都是躺在那儿动都动不得,还能有什么事儿可以出的。” 众人只当没听见她说的话,各自散了去。 第八十二章你到底是谁 三老爷兴高采烈地领着书华等人出了门,大街上果然是人潮攒动,大红的灯笼挂满了整条街,鞭炮声响个不停,原本关门的店面有很多也开了门,原本寂静的夜晚竟是如此的热闹。 因着是黑夜,而且身边有亲人相陪,书华出来时候也没有带面纱。 阮氏担心她会被人群挤开,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紧跟在三老爷身后。三老爷在这洛阳城住得久了,对这儿自然是熟得很,他也不在这里多转悠,领着众人穿过这条街,来到另一条更加热闹的街道。 这里不比方才那街上整齐,这里多得是摊贩小吃,棉花糖葫芦串的什么都有,玩耍的孩童也更加的多,人们的衣裳虽比不得方才那街上的鲜艳,但他们脸上的笑容却也是更加的无忧。 阮氏拉住书华的手更紧了,她略有不满地说道:“这地方未免太乱了些?” 三老爷掏出几块铜板,在一个老爷爷那儿买了两串糖葫芦,给书华和阮氏一人一根:“那儿都是些成了精的老狐狸,你若进了他们的店,还不得把你扒了层皮再出来?再而,既然是出来玩耍,那些个沉闷的地方有什么意思,这里岂不好玩得多” 阮氏虽然面带担忧,但看着糖葫芦的眼睛却还是有些欢喜的,从前三老爷也送给她不少东西,但是这一次亲自带着她出来买东西。拿着糖葫芦,她竟是有些舍不得咬下去。 书华却是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确实很不错,难怪那些穿越文里的那些女主们都爱吃这个,确实是培养感情的一大密招啊只可惜,这串糖葫芦是自家亲舅送的,jq什么的都不可能的啦 街边正好有个卖首饰的小铺子,三老爷奋力挤了过去,捡起一只雕花坠玛瑙石银簪,放在阮氏的头上试了试,满意地点点头:“这簪子虽比不得华姐儿那个名贵,但样式也挺别致,戴在你头上正合适” 那老板也是个有眼色的,见这行人穿着打扮精致名贵,一看便知是富裕人家,赶紧凑过来殷勤笑道:“这位公子的眼光真不错这簪子仅此一支,卖了今后都不会再有了,你家夫人生得如此标致,配上这银簪更是美若天仙呐与公子你站在一起,更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呐” 虽然知道他说的恭维的话,但阮氏仍旧是露出开心的笑颜,看向自家相公的眼神更是带上了几分娇羞,微微垂下的眼睫一如轻轻颤抖的蝴蝶,看的三老爷不由心神一动。 平时虽与她经常打情骂俏,但她的性子一贯爽利,像今日这般面带娇羞的模样还真是第一回见。若非这是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他早就将其搂进怀里好好亲热一番了。 三老爷问了价格,也不还价,掏出银子就将银簪买下,然后亲自插进阮氏的发髻间,接着昏黄的灯光,那支银簪微微轻颤,竟也是非常的美。 瞧见这两人的神态,书华忽地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大大的电灯泡,不由别过头去当做没看到。奈何站在她另一边的人正是景安,这一扭头,四目相对,更加尴尬了…… 那老板瞧着书华与景安两眼几眼,脸上的笑意更加欢乐了:“这位公子,可否要给你家夫人选支好看的银簪?我这儿的簪子质地做工都是上乘的,在这附近很有口碑,绝对童叟无欺,看你们的年纪,应该是成婚不久吧?这新婚燕尔就更应该多体贴对方,买支银簪或者镯子什么的,肯定能让你们俩的感情更加如胶似漆” 书华眉角一抽,还没来得及开口澄清,某块牛皮糖就赶紧笑开了怀:“你说得对,是该买点玩意儿送她。” 他刷地一下将折扇收拢,当真认真地在摊子上搜索了一番,最后将视线定在一枚翡翠戒指之上,他捻起戒指放在手里,偏头看向书华:“喜欢这个吗?” “咳咳咳”书华掏出帕子掩住嘴角使劲咳嗽,期间还不忘狠狠瞪了他两眼。 旁边的阮氏与三老爷早就注意到了他们那边的情况,此刻见到这番景象,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三老爷今日心情很好,见书华咳得满脸通红的模样,不觉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情:“三妮子呐,就算是想说喜欢,也不必表现得这么急切吧?” 一时间,书华咳得更加厉害了。 阮氏知道女儿家脸皮薄,赶紧拽了三老爷一把,将书华拉到身边柔声安慰:“别听你家三舅的混话,他就那张嘴安分不得,你就当他放了个屁,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三老爷也跟着干咳了两声:“怎地这么说你家相公呢?” 阮氏扭头扫了他一眼,挑起眉毛笑道:“不然你觉得我该怎么说呢?” 瞧着这两口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书华一个没忍住,竟是轻笑出声,家里要是也有这么一对可爱的夫妻,日子一定很好玩。话说,自家那个二哥确实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可得好好物色物色…… 而那一头,景安没有等到书华的回答,直接就出钱将那翡翠戒指买了下来,用银丝手帕包着递给书华:“试试看吧。” 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戒指,书华原本的笑容一点点沉下去,想也不想就摇摇头:“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受之有愧。” “怎是无功不受禄呢?你先后帮了我两次,这点小东西就当是我的谢礼。” 送什么不好偏偏送戒指,书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旧那般冷淡:“举手之劳而已,实在不值得你这般铭记在心,再而,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随便收了男人的东西,日后传出去对你对我都不好。” “你不说是我送的,谁又能知道呢?” 书华扫了站在旁边但笑不语的白家两口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还是别再为难我了。” “我大大方方地送你礼物,你自当大大方方地接受就好了,若真出了是你么岔子,有我一力承担。” 阮氏与三老爷互望一眼,他们只知道景安身份特殊,是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但他的具体身份也是不清楚,眼下见到他这般的举动,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思量——若是门当户对,这两人凑在一起倒也不错…… 见到自家三舅舅妈都不帮自己说句话,书华心底暗骂了一句胳膊找朝外拐,余光扫到旁边有个卖香粉的店面,当即提起裙摆快速走了进去,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四处乱看。 面对书华的金蝉脱壳,景安却也不恼,他将手中的戒指塞进衣袖里,回头朝三老爷与阮氏笑道:“二位难得出来一趟,该是好生玩玩才是,凭地浪费了这么一次良辰美景。至于你家外甥女儿,自有我照看着,断不会有事的。到了酉时三刻,我们再在这里碰面,如何?” 阮氏有些不放心,瞧了瞧正在香粉铺里看得起劲的书华:“你们这孤男寡女的凑在一起,男未婚女未嫁,若是传了出去,名声不好听呐……” 三老爷却表现得很是豁达:“年轻人在一起玩玩有什么不好的,你也说了,他们男未婚女未嫁,这今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呐?再者,他是大哥请来的贵客,能得大哥看重的人定然是可靠的,你就别再瞎操心了。” 说完,他还不忘悄悄将阮氏搂在怀里,笑得暧昧。 阮氏脸皮一红,该有的忧虑也被尽数散去,陪着自家相公一同走远了。 瞧着这两口子恩爱的背影,景安唰地一下打开折扇,狭长的眼睛弯成皓月。他慢悠悠地迈进香粉铺,却见书华正捂着鼻子从里面跑出来,只见她站在店门口深吸一口气,感叹一声:“还是外面的空气清晰” 景安来到她身边,笑道:“你若喜欢香粉,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以香粉闻名的店铺,那里的香粉都是从扬州运过来的,质地细腻,味道也很舒适。” 书华本是想着买些香粉回去送给屋子里的那些丫鬟,若是遇到质地好的,再买几盒带回去给夫人与大姐。但这香粉铺里的味道实在太重,站在里面一盏茶的时间,都能熏死一对蚊虫 书华掏出手帕在鼻子边上扇了扇,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了三老爷与阮氏,不由好奇地问道:“三舅与三舅妈呢?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去过二人世界了,我已经与他们说好了,酉时三刻在这里会合。” 书华手下一顿,脸色渐渐发白。这两口子也未免太大胆了吧?竟然为了过二人世界就将自己的外甥女儿丢给了这块牛皮糖 景安将她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手中的折扇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我们要去那家香粉铺看看吗?” 书华连笑都懒得笑了,随意地摆摆手:“不用了,我方才走得累了,就在这附近随便找个地方歇歇吧。” “前面有个茶铺,咱们去那儿坐坐?” 书华无所谓点点头,随他穿过人群,来到茶铺前。这里的生意很好,此刻更是人满为患,饶是如此,景安还是找到了一处位置。两人坐定,那茶铺老板赶紧上来倒茶,景安点了些点心与一碟花生米,一碟瓜子。 等到点心瓜果都端了上来,书华却没了再逛下去的兴致,望着景安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八十三章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景安将扇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左手托着下巴,偏头望着书华,似笑非笑:“在下告诉过你,在下叫景安。” 周遭的人很多,欢笑声吵闹声乱成一团,还有远处的鞭炮声,将这个新年的第一个晚上渲染得热闹非凡。 而景安就那么坐在旁边,翘着二郎腿,狭长的眼睛里的情绪令人看不清摸不透,身后的一切喧嚣都因为这张脸变得遥远,有种不切实际的奇异感觉。 书华敛眉垂眸:“你明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你既不说清楚,在下又怎知你想问的是什么?” “身份,来历,还有目的。” 景安放下折扇,从怀里掏出那枚被帕子包住的翡翠戒指,放到她面前的桌上,眨着眼睛狡黠一笑:“收下它,在下就告诉你。” 明明刚才的气氛还那么严肃,怎么一转眼他就又恢复了这般轻佻的摸样? 书华一动未动:“你先将我问的都说清楚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收下它。” “啧啧,在下可从来都不知道沈家的三小姐是这么胆小谨慎的人,”他复而又拿起扇子,放在手里把玩,“曾经的沈家三小姐可以为了一个男人而绝食自杀,如此难能可贵的勇气,怎么到了在下的面前,全都成了天边的云彩,风一吹就没了?” 书华挑眉:“你觉得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放弃生命,是一种勇气?” “你既知道他不爱你,为何你还要那般痴情?” “那时候只一心扑在情爱之中,有些事情看的不大清楚,如今鬼门关前走一遭,若是再不能看透,我这条命倒真是该还给阎王爷。” 见她淡然的模样,景安不禁手下一顿,事实似乎与传闻有些不大一样。他摇摇头,打开折扇轻轻扇着:“命是你自己的,既然捡回来,可不能再白白浪费。嫡女毕竟是嫡女,你能由得别人欺负到你头上,却不能由着对方欺负到白家的脸面,无论是亲事还是嫁妆,你都该再强硬一点,斩草要除根,方能防止春风吹又生。” 书华心中一凛,虽然厌恶夫人与李氏的行为,乃至于那一大家子除了二哥以外没一个喜欢的人,她都还没想过要用斩草除根这种手段来处理问题。说到底,还是自己太心慈手软了吗…… 见她苦笑不语的模样,景安已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不由笑了起来:“女人心软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大不了以后将那些个斩草除根的事情都交给在下代劳好了。” 见他又开始摆出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书华收住心绪,一字一句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见她摆出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景安故作漫不经心地反问:“难道你舅舅都没跟你说过在下的事情?” “只说是贵客,其他一概不肯多说。” 景安将额头抵在扇柄上,摆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他既是不肯多说,自有他不能说的理由,你这般跑来问在下,在下也觉得很为难呐。” 书华略一思忖,如果说这其中真牵扯到什么利害关系,倒也真不是自己能承担得起的。大舅是个稳妥的人,他既然不愿说,这事儿自然有他的苦衷,有些事情少知道点对自己或许会更有利。她又道:“既然身份说不得,那你接近我的目的,总能说吧?” 景安委委屈屈地低着头:“这话怎么说?在下与你的多次相见都是你主动出手帮忙,可与在下有半点关系?” 书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第一次在相国寺,碰上的那个小偷在偷了你的钱袋之后,为什么不直接回去交给他的老大,反而还直愣愣地往我身上撞?你若说这是巧合,这个巧合未免有些不大合常理。” “这你可真冤枉在下了”景安抿着嘴巴,可怜巴巴地瞅着她,“那小偷偷了我的钱袋后,我身边的小厮就追了过去,他那时候来不及回去销赃,这胡闯乱撞的,不就正好撞到你身上了嘛” “那当我抓住那小偷的时候,引来了那么多的人,你在哪里?你难道真的一点都没注意到?还是说,你早就躲在了旁边看好戏?相国寺也就那么点大,别告诉我你抓贼抓到城门口去了。” 景安忽地收住可怜神色,用折扇遮住半边脸,笑得眉眼弯成一条线:“这个……见你们玩得那么开心,在下也就跟着凑下热闹嘛” 书华一声冷哼:“第二次我就更不想说了,那客栈的人那么多,你谁不好撞偏偏往我身上撞?再说了,你身上穿的无一不是珍品,随便拿出一件都应该能抵消了饭前吧?十两银子……呵,亏你还真能说出口” 景安笑得更加欢了,那说话的声音也是更低了:“在下见你们那么多人,肯定很热闹,就想着跟你们结伴而走嘛”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在路上挑明了说你是白家的贵客?”说到这里,书华又忍不住扫了他一眼,“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我们是要去白家,我可清楚记得你那句‘咱们会马上再见面’的话。” “这个这个,在下不就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面对这块怎么捏都行的牛皮糖,书华只觉得绕弯子是不管用的,只能单刀直入地直接问:“从第一次与你见面开始,你便知道我是沈家的人,可你还一次次的可以接近,若说纯粹只为好玩而没有任何目的,你觉得这话谁会相信?” 景安缓缓收住了笑容,而那双眼睛也渐渐睁开,半眯着望着书华:“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说出了口,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可别忘记了,你不仅仅是沈书华,同时还是沈家的三小姐,你的言行直接关系到沈白两家的安危。在下现在若真将话挑明了,你真能保证自己可以处理妥当?” 他的目光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感觉,书华错开他的目光,淡淡道:“即便是死,我也得死得明明白白。被人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哪天被人卖了恐怕都还不知道。” “有危机意识是好的,但你碰到危机的第一念头不应该想着怎么去死,而应该想着怎么让危机来源彻底消失,”景安顿了顿,“在下想要见见你的二哥。” 书华警惕地望着他:“你见他做什么?” “你放心,在下对你二哥并无恶意,相反的,在下这一回打算助你们一把。” 书华更加地疑惑了:“你凭什么帮助我们?对于一个连身份来历都不清楚的人,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 “你既然不相信在下的话,又何必眼巴巴地跑过来问在下?”景安坐正身子,将折扇放到一边,端着茶碗啜饮了一口,“问人不疑,疑人不问,你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跟这个说话很累,必须时时堤防他的用意,又得小心让自己不露出更多的破绽,就像是场攻防战,令书华口干舌燥。她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不记得沈家的交友圈子里有你什么一号人,而你若真要帮我们,为什么之前不现身,偏到了这个时候才蹦出来?” “你这是在责怪在下出现得太晚?” 书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在下自然也有在下的顾忌,更何况……你们家这次的事情,在下也得担些责任,”景安捻了粒花生放嘴里,赶在书华发问之前抢先说道,“你什么时候回汴京?在下到时候搭趟便车,顺路见见你家二哥。” 书华想了想:“二哥是打算让我多待两天,但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总觉得家里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想着明天就赶回去……” 景安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在下该说的可都说了,这枚戒指你可得收下了。” 这人还真是很擅长死缠烂打书华将帕子打开,捻起那没翡翠戒指,水头与色泽都还算不错,只是做工不甚精细,倒也算不得什么上品。她又扫了景安一眼:“你经常给女孩儿送东西?” “呵……恰恰相反,经常有女孩儿给在下送东西。” 见他那般洋洋自得的模样,书华忍不住又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难道你家娘子都不管管你?” “这个……”他忽地伸长脖子凑过来,神神秘秘的,“实不相瞒,在下至今尚未娶亲。” 说完,他还不忘朝书华眨了眨眼,看得书华忍俊不禁:“我真替你担心今后要嫁给你的姑娘,活脱脱一只花蝴蝶,这日后可怎么管得住你?” “你家三舅也不一样?最后还不是找到了个称心合意的妻子用那句老话说就是……卤水点豆腐,还不得一物降一物” 书华深知这块牛皮糖的嘴皮子有多厉害,也懒得再与在此事上纠缠,就这糕点静静喝着茶。就在此时,忽地听见一阵巨响,好些人都赶紧从茶棚里走出去,站在大街上抬头望天,嘴里不停地赞叹。 想必是开始放烟花了。 书华与景安也一并起身,双双来到外面,只见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中,巨大的烟花嘭地炸开,化作万千星火往下垂落,照亮了无数人的笑颜。 书华虽说见多了二十一世纪的新奇烟火,但眼前的烟花,仍旧令她忍不住欢欣雀跃。 景安侧目,看着她的侧脸在烟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散发出淡淡的透明感,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触摸,但又害怕会因此而令她消失,只能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望着漫天的五彩光华,书华真希望自己手里能揣着个相机,将眼前这美丽的场景全都拍摄下来。人常说烟花易冷,这一刹那的芳华,还真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惜了。 瞅见她眼露黯然,景安下意识问道:“怎么?烟花不好看?” “唔,我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如此美丽的景象永远的留下来。” “呵……在下没有带画具,这一时也画不下来。不如,在下就此作诗一首,你日后听到这首诗的时候,也就会记起眼前这美丽的景象。” 书华来了兴致,偏头笑他:“公子既有如此雅兴,小女子自当洗耳恭听。”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火阑珊处。” 见他一脸等着自己夸奖的模样,书华只得硬着头皮笑道:“这个……听着挺美的,就是不大懂意思。” 景安先是失望了瞅了她一眼,随后故作高深地抬起头,望着漫天烟火感叹:“总有一天会让你明白的……” 第八十四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看烟花的人很多,街道并不宽,这一下子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景安侧身站在书华的旁边,手里的折扇随意地扇动,恰好将书华保护在他的范围之内。人虽多,却也无人真正碰到书华的一片衣角。 抬头看烟花看得有些酸痛了,书华低下头扭动脖子,却瞥见一个小偷正在偷景安的钱袋。 书华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与他的每次相见总能跟小偷扯上关系,难道这就是他口中的缘分?那个小偷也注意到书华看见了自己,手下一顿,见她没有说话,便又大着胆子继续行窃,只当书华完全不存在。 他的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将钱袋偷到了手,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打算开溜。 书华用手肘捅了景安一下,朝小偷逃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刚才那个人偷了你的钱袋。” 景安顺势看见了那个小偷,而那个小偷显然也见到了书华的话,赶紧挤出人群,朝着那人少的巷子跑了去。而景安竟还站在原地,不但不去追那小偷,反倒低头看着书华一脸笑意:“为什么每次见到你,在下的钱包都会被偷?” 书华忍下笑意,抬头看着天上的烟花:“所以说,咱们这是孽缘,你若想不破财,还是离我远点的好” “离不得离不得,俗话说破财免灾,指不定你就是在下的福星,”景安又扫了一眼小偷逃走的方向,眼中的笑意愈加深刻,“这下子……我们之间可就扯平了?” “什么扯平了?” 景安那双眼睛又弯成一条弧线,闪着点点星光:“你说呢?” 本来也没指望自己那点小心思能瞒过他,书华撇了撇嘴:“谁叫你唆使三舅和三舅妈走了的?这次给你长个教训,下次凭地再来算计我。” “呵……一袋银钱能换得佳人相伴于身,这笔生意是在下赚了。” 书华懒得与他耍花腔,又看了一会儿的烟花,终是觉得脖子和小腿都有些酸痛,便打算回茶棚继续歇着。 景安自是陪着她一块回去,待到坐下之后,方才缓缓说道:“在下的钱袋被偷了,现在身上身无分文。眼下这茶水钱……恐怕还得让沈小姐多担待点。” ……算来算去,还是这家伙得了便宜 书华没好气地扫了他两眼:“你之前可是还欠了我十两银子,这旧账未清又添新账,你就不怕还不清楚?” “还不清楚才是真的好”景安面带笑意地斜睨着她,“在下有的是时间,日后慢慢的还便是。” 见惯了他的油腔滑调,书华已经完全对之免疫,自动过滤掉他话里那些意味不明的暧昧语意,书华埋头自顾自喝着茶,等到酉时三刻时分,方才见到三老爷拉着阮氏出现在了香粉铺子前面。 看着这对将自己狠心抛下不管的两口子,书华扬眉冷笑,付了茶钱之后便朝他们走过去。 景安却与她说道:“在下方才见到个故人,想过去打声招呼,你先过去与他们见面,在下待会儿就来。” 书华点点头,等到她走远了,景安方才转身朝着那小巷子走过去。黑暗的角落里面,几条黑影绰绰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见了到自家的外甥女,三老爷不但不为自己方才抛下外甥女儿的行为感到羞愧,反而还笑得一脸促狭:“烟花漂亮吗?这可是洛阳城难得一见的烟花大会,饶是在汴京城,也很少见到这般大规模的烟花。” 想起某人因为看烟花连钱袋都丢了,书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确实不虚此行。” 见到书华如此说,那阮氏悬着的心方才缓缓放下来,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从头到尾看了遍,确定一切都好,方才满脸抱歉地说道:“我刚才想了又想,放着你一个女孩儿家和一个大男人单独在一起,实在是不好。这事儿是我做得不对,我在这儿向你赔罪,下次再不会发生这等事情了” 见她言辞恳切,书华对她的恼意顺势散了一半,浅浅笑道:“这不是没事儿嘛再说了,这事儿怨不得您,有人见色忘义,该认错的是他才对。” 阮氏回头狠瞪了三老爷一眼,吓得三老爷赶紧错开眼,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眼看着方才还春意绵绵的美娇妻瞬间变回母老虎,这三老爷心里也开始愤愤不平。 以后出来玩千万不要带女孩子,根本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阮氏不去理会满肚子哀怨情绪的三老爷,看见书华孤身一人,不由好奇地问道:“就你一个人?他呢?” “他说去见个老朋友,马上就回来。” 这个时候,三老爷怪腔怪调地飘出一句话:“什么老朋友啊?我说是老相好才对” 阮氏扭头又狠狠剜了他一眼:“瞎说什么呢” 眼看这两口子又要吹胡子瞪眼了,书华的心情不知怎地也跟着好了起来,余光正好瞥见景安从一处人群里走出来。他一身华贵,面若冠玉,举止神态皆是风度翩翩,饶是放在人堆里,他仍旧是那般晃眼。 他径直来到书华面前:“在下回来了。” 书华点头:“哦。刚才三舅说你去会老相好了。” 原本站在阮氏身后的三老爷闻言一顿,赶紧探出头来大声笑道:“我这个外甥女就爱说笑话,什么老相好的,她一个姑娘家说这些也不害臊” 书华撇了撇嘴:“你当舅舅的在我面前说这个时候咋就不知道我会害臊了?我回去得告诉大舅,让大舅来主持公道。” “唉唉你可不能这样啊”三老爷平生最怕的就是自家大哥,倒也不怕他真打自己,就怕他拎着自己的耳朵唠唠叨叨,那些个什么大道理被他翻来覆去的讲,就跟唐僧念经似的,其功力绝不低于紧箍咒三老爷一声哀叹,“我刚才那不是一时嘴快说错了话吗?你可不能这么记仇啊” “难道你不晓得,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书华挑起眉毛,“很不凑巧,你的外甥女儿不但是女子,同样还是个小人” 见她一副洋洋自得的摸样,阮氏只觉得忍俊不禁,看向自家相公笑道:“如今这华姐儿可大不比从前,你怕是没法子再像从前那般逗弄她了” 哈原来这家伙还有前科。 书华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做小人的信念,一路上任三老爷如何的威逼利诱,都不曾动摇过一下。而那阮氏与景安则跟在旁边看好戏,那眉眼里尽是满满的笑意。 想起老夫人曾明里暗里地说起孩子的事情,阮氏的俏脸不忍又是一红,如果能有个像华姐儿这样的孩子,每天与三老爷斗嘴说笑,倒也真是件乐事。 白大老爷特意让人留了门,他们几人回来的时候,大门都还开着,等他们进了门,立刻就有两个家仆提着灯笼走上来,一前一后地为他们探路。 书华琢磨着,明儿个自己若真要回汴京,恐怕还得提前打声招呼才行。想到这里,她忽地停下脚步,与三老爷和阮氏说道:“我有事还得去见见外婆与大舅,你们就先回去吧。” 三老爷以为她真要去向大哥告状,立刻仰头一声哀叹:“大不了我明儿个带你去附近最热闹的市集玩,还给你多买些附近有名的胭脂水粉还不成吗?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吧,啊?” 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书华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瞅着他:“几盒胭脂水粉就想打发我?在三舅的眼里,未必我这个外甥女就值那么点儿钱?” “得得得,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只要我能弄到的,什么我都满足你” 书华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奸笑:“这可是你说的……” 三老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要你不去告状,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要……三舅和三舅妈快些生个孩子,然后送到沈家来让我玩一段时间” 听到前面半句,三老爷虽然觉得有些诧异,但还算能够接受,但听到她说要“玩”自家的孩子之时,那脸色瞬间就变得青白交加:“你想怎么玩……” “三舅当初怎么玩我的,今后我就怎么玩他呗。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骑虎难下,三老爷咬牙:“成,算你狠。” 言罢,他就拉着阮氏走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书华又忍不住奸笑了两声,孩子啊孩子,白花花胖乎乎的小孩子啊…… 一直未说话的景安干咳了两声,示意她快点回魂:“这天黑路不好走,可否能让在下送你去见老夫人与大老爷呢?” 望着前面幽深黑暗的路径,虽有家仆在旁提着灯笼,但那灯笼发出的红光在这黑夜之中更显诡异,实在有那么点吓人。书华咽了口口水,微微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异样,景安淡淡笑道:“不用害怕,有我在。” 他唰地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眉眼依旧含着笑意,却有几分山高水远的意味。书华收回目光的时候,却不慎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钱袋,不由诧异地问道:“你的钱袋不是被偷了吗?” 第八十五章夜半惊情 景安但笑不语,显得很是神秘。 想到他曾经独自离开过一会儿,书华似是反应了过来:“你抓住那小偷了?” 景安望着漆黑的天空,答非所问:“今晚的夜色不错,在下玩得很开心。” 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书华也懒得再追问下去,至于他欠自己的茶钱,改天找到机会一定要讨回来 两人去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却听见赵嬷嬷说她已经睡了,此刻再去叫醒她肯定是极不好的。 无奈之下,书华只得无功而返,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见陶氏随侍的贴身丫鬟,询问之下得知陶氏与大老爷还没睡。书华赶忙拉住那丫鬟:“你叫什么名字?我寻大舅与大舅妈有事,你可否带我一块去?” 这丫鬟看摸样也有十七八岁,生得唇红齿白,个子很高挑,知道书华是从汴京的表小姐,是家里的贵客,当然不敢拒绝:“奴婢唤做樱桃。表小姐说的什么话,能为表小姐带路是奴婢的荣幸。” 书华回头看向正毫无自觉地站在身后不动的景安:“有樱桃带我去就好了,你累了一天,也快些回去休息吧。” 笑话,要是真让大舅看见自己跟这块牛皮糖同进同出,还不得被怀疑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景安倒也没有坚持,状似无意地看了那个丫鬟一眼,那双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叫樱桃是吗?很不错的名儿,和你这人一样,水灵灵的。这天黑不好走,你可得小心点,若是不小心摔倒了脸,就真的可惜了。” 虽然景安这个人的人品有待考察,但那副皮囊的确生得不错,加上那一身不俗的装扮,放在现代少说也是个偶像级别的人物。 眼看着樱桃脸颊开始泛红,书华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认识那块牛皮糖:“樱桃,时间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 樱桃低着头轻声应了下,随即领着书华朝大房的院落走去,转身前还不忘又悄悄瞄了景安一眼,那白皙的脸蛋又不免浮上两片红云。 书华只当没看见,紧跟着樱桃往前走,在大院子里拐了又拐,方才来到一处大门之前。推开门进去,入眼极是一大片竹林,竹林之中还有小溪,她们顺着小溪穿过竹林,来到一处类似于四合院的地方,方方正正的建筑,建得极为对称。没有躲过的飞檐装饰,就连木雕花木也是极少的,但结构却是极为严谨,每一处都经过了精心的规划,丝毫不显得多余与突兀。 平和,宁静,自然。就是这个院子给人的感觉。 进了堂屋,书华被安排在客座上坐下,樱桃先进去通报了一声,不时便见到陶氏与大老爷相继从侧门走进来。尤其是陶氏,已经松了发髻,看架势是正准备歇息。 书华察觉到自己来得有些不是适合,不由垂下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你们。” 大老爷与陶氏相继坐下,脸上仍旧是慈爱温和的笑容,大老爷道:“这么晚还急着找我们,想来是真有急事,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必与我们太客套的。” 话虽这么说,书华还是忍不住又说了几句抱歉,方才提及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我想提前回家。” 显然是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番话,大老爷先是一愣,随即关切地问道:“可是今天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家三舅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亲自帮你去修理他” 书华急忙摇头:“家里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非常的忙乱,我担心二哥在家里会应付不来,所以想要提前回去帮帮他。” 陶氏了然地点点头:“关于你家里的事情,我们大家都是知道的,但你现在回去未必就可以帮上忙。而且才倌儿是个靠得住的好孩子,他现在特意让你过来洛阳,想必自有他的安排,你何苦……” “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书华垂下头,她自己也说不上这种不安源自于何处,只觉得自己此刻若是不回去,将来一定会后悔,“我虽然帮不上忙,但也不希望在二哥劳累的时候还独自在这边悠闲,不可以用‘帮不上忙’这种事情做借口,那样的我连自己都会看不起。” 见到她心意已决,大老爷微微沉吟:“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 “不可以,最早也要等到后天才能回去,”大老爷毫不犹豫地拒绝她,语气不容置疑,“你急着回家可以理解,但是明天……你必须去给你母亲上香。” 书华一愣,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难得来一趟洛阳,说什么也得给你母亲上柱香再走,虽然你母亲在你年少时就去了世,但她在临终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你那时候年纪还小,或许很多事情都不懂,但如今你长大了,也该明白她的苦心了。” 白氏嫁进了沈家,按理说不该是葬在沈家的祖坟之中吗?怎地会葬在这洛阳城里。 书华压下心中的疑惑,缓缓道:“我明白了,明天我就去给母亲上香,后天再回汴京。” 大老爷点点头,陶氏也跟着松了口气:“如此甚好,关于你后天就走的事情,明天我会代你向母亲说明,她老人家虽然舍不得你,但应该会理解你的。” 书华点点头,感激地望着他们:“谢谢。” 陶氏却是笑了:“瞧你这孩子,自家人还说什么谢谢?凭地生疏了不是” 书华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随后就起身告辞,陶氏唤来樱桃送她回去,临走前还叮嘱她们路上千万小心点。 来到白家的时间仅仅只有一个晚上,但这里的气氛却比沈家更像一个家,这里很多的人都没有像沈家人那般的心思,或许是他们有心思而没有表现出来,但至少,他们没有将矛头对向自己,他们对自己的关爱并不是绵里藏针。光凭这些,就已经强过沈家很多倍了…… 书华走在回廊上,低头看着脚下,心不在焉。如果自己真的出生在这里,或许眼前的关爱与温柔就又会变成利刃。自己此刻在这里能够过得自在,不正是源于她的存在对大家都没有构成利益威胁为前提的吗。 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东西是真的经不起考验的…… 走着走着,附近忽然静得有些可怕,原本就在前面不远处的脚步声也不见了,只剩下自耳边呼呼而过的北风。 书华抬起头,却只见前方一片黑暗,樱桃早已不见了身影,四周什么人也看不到,借着附近石龛里蜡烛的微光,可以隐约看见自己一丈以内的石子小路,两边都是花圃,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难道是自己刚才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竟然一时没注意到樱桃的方向,自己走错了路? 这下子完了,这里黑布隆冬的,可叫她怎么回去啊。 就在她为此感到慌张的时候,有人的说话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具体是谁看不大真切,只能凭借着声音的大小可以股摸出他们距离自己大概有十几丈的距离。 循着声音,书华小心地摸索着寻过去,最后却被一道石墙给拦了下来,而说话的声音还在继续,显然是从石墙对面传过来的。 书华还没来得急开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到底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说我现在伺候你二哥的时间久了,身上也沾染了和他一样的病,你连碰都不愿碰一下吗” 声音尖锐刻薄,还带着急切的情绪,不用说,这人定然是那曹氏。 书华扶着墙根,皱紧眉头,这三更半夜的,她在这里做什么? 却听见另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别再胡闹了,我与你之间早在你嫁进白家的那一刻就彻底断了,我说过,我白南俊就算再风流,也绝不会对家里人出手” 声音虽然压得极低,但书华却是不忍全身一震,此人不是自家三舅又是何人? “呵……说到底,你不过是害怕了你怕被人揭发你与我之间的事情,然后被大哥按照族规赶出白家,可怜我当初嫁进来,还以为至少可以每天都能看见你,只要我真心,就算是铁杵也一定能磨成针。可我真的是错了,白南俊,我高估了你,我更加高估了我自己” “嘘……你声音低点,要是引来了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那曹氏却是忽然哭了起来,哭声不大,断断续续的,但仍旧可以感受到她那颗正在滴血的心。 三老爷安慰了几句,见她不肯定,也有些不耐烦了:“得得得,你爱怎么样怎么样,玉珍还在屋里等我,我没这个闲工夫再与你再次磨蹭。你若还想在白家过好日子,就快些回去,二哥那儿离不得人。” 她哭得更凶了:“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这个混球,我明天就去告诉大哥和母亲,说你勾引二嫂败坏门风” 刚刚响起的脚步声忽地停下来,三老爷的声音再度响起,暗藏恼意:“你若真敢捅出去,我们两个都没得好果子吃我顶多被赶出白家,而你……曹金玲,会被族人实行族规沉塘” 言罢,那脚步声又再次远去,曹氏的哭声渐渐弱下去,等到脚步声消失的时候,她的哭声也跟着彻底没了。 此时此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书华捂住嘴巴,努力平复下心中的震惊,她没想到三舅会与曹氏有一腿,虽然从他们的话里可以听出,曹氏与他的事情只是在曹氏进门之前,但这件事情可大可小,按照曹氏那般执拗的性子,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石墙那一头,沉默良久的曹氏忽然冷冷地开了口:“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第八十六章与幸福无关的决定 等到曹氏的脚步声远去了,书华方才松开捂住嘴巴的手,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静静看着面前的红漆石墙,脑子因为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而混成一团,除了震惊便是不敢置信。 她一直以为,三舅与阮氏是真心相爱的,即便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但至少他们是开心且幸福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段看起来美满的婚姻也是危机四伏,她忽然对自己的将来,感到有一丝恐慌。 是否,她也会嫁得这么一个男人?明明表面上看着非常体贴温柔,但在暗地里,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背叛者。 不,这是在古代,这里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即便他在外面沾花惹草,那也算不得背叛。而作为妻子的她,甚至还要大度地接受那些女人,将她们当做自己的姐妹…… 书华下意识地咬住手指,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明年就要及笄了,按理应该谈婚论嫁了。她不认为自己可以幸运地找到一个愿意一夫一妻的男人,更不认为自己拥有可以改造男人对于婚姻观念的能力。但要她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如此一来,她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找一个自己完全不爱的男人嫁了。 反正自己不爱他,随便他在外面沾花惹草,自己也不会感到心痛与难受。相对的,她只要保住自己的正室地位,那么他所作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书华垂下眸,暗暗做出这个决定,如果没有幸运地碰上真正心爱的人,那便嫁一个能够保证自己正室地位的人。至少,她要让自己看起来是幸福的,要让那些真正在乎自己的人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哀,自己对于婚姻竟然被逼到这个地步。只能用交易的方式,来为自己谋取所谓的幸福。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渐渐趋于平静,然后扶着墙根慢慢往前走。不知是因为刚才站得太久了,脚被冻得有些麻木了,还是因为被刚才听到的事实惊吓到,脚跟咯地的时候,竟不慎踩到一块结冰的石块上面,正好另一只脚也没站稳,整个人都顺势向后摔下去。 就在她满以为自己会就此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一双长臂适时伸了出来,将她稳稳给接住。 书华扶着他的手赶紧站稳,回头看向他,借着隐隐的雪光,却见此人身着白色锦袍,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夜色里莹莹发光,此人不是景安又是何人? 这一个接一个的惊吓,真的让书华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扶着墙根站好,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是回去了吗?怎地又跑了出来“ 景安用扇柄扶着额头,感叹一声:“在下刚才上茅房的时候,正好见到樱桃在那儿急得打转,一问之下,才知道有人竟然走丢了,见到那么一个可爱的姑娘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便好心地帮她出来寻找一番,没想到在下的运气这么好,竟然才走了没几步就瞧见你躲在这儿听墙根” 书华皱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再说,你刚才一直没出来,不也是在偷听吗?” “唉唉,你还倒打一耙?在下可真是好心才出来寻你的,你这般不识好歹,未免太伤人心了” 这家伙又开始耍花腔了书华自动过滤掉他的调笑之言,直接说道:“刚才听到的话,你可别到处乱说,三舅妈是个好女人,我不希望她伤心。” “就算她现在不伤心,日后也终有一日会伤心,一切都只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日后的事情我管不着,但至少眼下,三舅妈是幸福的。再说,三舅与那……那个女人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如今三舅的心是向着三舅妈的,即便曾经被迷了心,但今后一定会醒悟的。” 景安用扇子遮住嘴角轻笑了一声:“你这话是说给在下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书华别过脸不去看他那张讨人厌的脸:“我说的是事实,你爱听不听” “呵……佳人所言,在下岂能不爱听?”景安见她一直扶着墙根不动,视线不由落在她的脚踝上,“脚崴到了?” 虽然很不愿意在这个家伙面前示弱,但眼下这个情况,容不得她有其他的选择。她望着脚尖低声应了下:“麻烦你帮我去喊两个丫鬟过来,我这一下子不好走路。” 景安环顾四周,见不到半个人,又道:“在下若离开了,你一个人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的胆子可没你想得那么小” 景安点点头:“那好,你在这儿等着,在下去去就回。”言罢,他转身就走,可走了没两步,他又转回来冲她笑道,“要是害怕了,就喊两声‘景安救我’,在下马上就会赶过来的” 书华眉角一抽,暗自冷笑:“你真当自己是超人呐?” “嗯?你刚说什么?” “……我拜托你快点去喊人来吧,你没看到天都快亮了吗?” 景安狡黠一笑:“为什么你就没想过让在下扶着你回去?” “得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书华赶紧换了句话,“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难道你都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就当做是我求你,你快点走吧,我这腿都快冻麻了。” 景安失望地摇摇头,一边施施然地往前走,一边低声感叹:“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旁,只可惜在下无福消受呐。” 如果这不是在古代,如果自己脚崴了,如果自己穿的是高跟鞋。书华真想把鞋脱下来扔到他的脸上。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自己活活掐死他。 书华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地上的积雪,原本积郁的心情在刚才被景安那么一搅合,什么怨气都被搅散了。眼下四周一片寂静,她提了提衣领,将双手插进衣袖里,开始在寒风里胡思乱想。 三舅的事情本就与自己无关,想得再多也没用,至于大舅说的事情,却令她心中疑惑万千。为什么母亲的坟墓会在洛阳城?难道是因为母亲犯了什么七出之条,让沈家给休了,这才被迁回洛阳安葬? 对于白氏,书华了解得很少,沈家里的人很少提起她,唯一一次就是上回无意间听到杨婶说起白氏被下葬时候,白家过来沈家闹过事。至于其中的具体过程,她是真的一点都不清楚。 如今自己的亲生母亲被葬在洛阳城,而沈家的当家主母成了本来只是妾室的姚氏,还有父亲一贯沉默的态度,所有的事情好似都扯到了一起,却又怎么都看不清其中的真相。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樱桃带着两个婆子赶了过来,见到书华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摸样,那两个婆子赶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斗篷为她披上。 樱桃那双眼睛更是哭得又红又肿:“都是奴婢该死,表小姐不见了这么大的事情,奴婢竟然都没注意到。” 书华无所谓地摆摆手:“算了,都是我自己走了神,竟然连路都走错了,你先别哭了,我的脚崴了,你们扶着我回去再说吧。” 樱桃赶忙应下,让两个婆子扶着书华,自己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这一回,她可真是走三步回一下头,若是再把书华给弄丢了,她可真要去陶氏那儿去领家法了。 路上慢慢走着,书华想起那块一去不复返的牛皮糖,不由试探性地问道:“樱桃,是谁告诉你我在那里的?” “哦,是王公子的贴身小厮说的,他刚才见着表小姐方才崴了脚,让奴婢们过去帮你,顺便带件衣裳过去给您御寒。” 书华一愣:“王公子?” “就是之前与表小姐一起去见老夫人的那位公子,好像听大老爷说他姓王。”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想必是景安那家伙让自己的小厮去传的话,看来他比想象中要比较爱惜自己的名声。不过这一回,她的确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一想到那个人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样子,书华就很不想去感谢他…… 回到陶氏为她安排的蔻香苑,书华才刚刚进院门,青巧就领着几个丫鬟从屋里跑了出来,一前后左右将她团团围住,满脸担忧地问道:“小姐,您这么晚还没回来,奴婢们担心得坐立不安,又不敢随便出去乱跑,急得都快疯了” 见到她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模样,书华笑了笑,示意她们安心:“我刚才去见了大舅,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幸好有樱桃帮了忙,现在没事了。” 言罢,她回头看向一脸忐忑的樱桃:“你们先回去吧,你且放心,这一回的错不在你,不会有事的。” “需要奴婢为您去库房拿点药吗?” 书华摆摆手:“这三更半夜的,别再去折腾人了,我过来的时候带了些常用药,不碍事的。” 听了她这么说,樱桃方才松了口气,郑重地道了谢,方才领着两个婆子匆匆离去。 书华在青巧与君庆的搀扶下进到屋里,做到椅子上,君翠赶紧去打热水;君瑶为她脱去斗篷,将烧得正旺的火盆挪到她身边,又塞了个暖炉到她手里;君庆小心为她脱下鞋袜,将伤势察看一番:“肿起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胫骨……” 青巧将带来的常用药全部翻了出来,将能用的都选出来,紧张地瞅着书华:“小姐,要不……还是让奴婢们去叫大夫吧?” 第八十七章该是她的就是她的 书华试着动了动脚,虽然有那么点的刺痛,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想必大家都睡了,若是再去请大夫,惊醒了大家实在是不大好意思。 毕竟……这里不是她的家。 见到书华摇头,青巧也只得作罢,她选出一瓶跌打药酒。君翠端着热水端了进来,小心放到书华面前,伺候她将鞋袜尽数脱去,放入热水中泡着。 水温刚刚好,这让走了一个晚上的书华感到很是舒服,等到水凉了,君翠又赶紧取来帕子为她擦干净。 青巧蹲下身,一面将药酒倒在手心里搓了搓,一面紧张地瞅着她:“可能会有点疼,小姐你得忍着点儿。” 望着那块红肿的地方,书华点点头,心中暗恼不已——难道这就是听墙角的报应吗? 青巧扶着她的脚,一点点地揉搓,虽然青巧已经非常的小心了,但书华还是痛得咬紧牙关。明天还得去祭拜母亲,这双脚都不知道怎么走过去…… 等到她脚上的痛楚稍微好了一点之后,青巧方才松了口气,几个丫鬟服侍她更衣洗漱,小心扶到床上歇下。 累了一天,书华几乎是沾床就睡,直到第二天天亮,她方才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钻出了脑袋。 入眼即是淡紫色的床幔,还有身上柔软精美的丝被,书华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想了想,方才记起这里是白家不是沈家,虽然来到沈家不过也就两个多月的时间,但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个习惯。 唔,也不知道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方才从床上爬起来。一直站在外头的青巧听到动静,赶紧走过来撩起床幔,一边将书华扶起来,一边招呼君瑶将陶氏提前准备的衣裳拿过来。 顺势看清整间屋子,书华忍不住又是一愣,这陶氏的确是费了心思,屋子完全是按照未出阁的姑娘家摆置的,屏风幔布,鲜花盆栽,清一色的红漆楠木家具,每一处都显得极为用心。白家似乎很钟情于木雕,这间屋子里更是无处没有运用到这一花样,无论是床榻还是一只小小的凳腿,都雕得极为精细。 陶氏为她准备的衣裳也是如此,依旧是大袖襦裙,淡雅的葱白,下摆曳地,领口处用绣罗并加上刺绣,腰身清秀苗条,坠以环形玉璧为配件,显是特别针对年轻女孩子特别做的衣裳。 换好衣裳之后,书华在青巧的服侍下梳好发髻,今日要去祭拜,所以书华尽量让她将头发梳得简单些,至于粉黛之类,更是一点没用。 说实在的,对于要见这具身体的生母,书华心中仍旧感到莫名的紧张。即便她已经死了,但是自己侵占了她女儿的身体这一件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现在的书华,有种犯了罪之后要去自首的感觉…… 等到梳洗完毕,书华扶着青巧,在几个特别过来带路的婆子带领下,缓缓来到老夫人的住所。 这一回不是在阁楼,而是在老夫人起居室旁边的暖阁之内,屋子里温暖异常,门窗皆是紧闭,角落里分别摆了好几个火盆,烤得人有些闷热。书华到的时候,陶氏早已在那里喝着茶水了,老夫人还是那般的有精神,见到书华走路时候别扭的摸样,不由神色一顿:“你的脚是怎么了?” 陶氏也是一愣,放下茶碗赶紧起身扶住她,扭头看向站在旁边一脸紧张的青巧:“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带着当家主母的气势。 青巧本就是个经不得吓得人,这下子更加紧张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姐昨晚上回来的时候不小心崴到了脚。” 见到她被吓成这样子,书华赶紧向老夫人解释:“我昨晚上去见了大舅,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后来是樱桃送了我回去。青巧已经给我擦了药酒,已经好多了。” 老夫人心疼地将她招到身边,搂着她满心担忧:“我可怜的孩子,有什么急事还不能等到第二天再说吗?非得大半夜的跑来跑去,这一下子崴了脚,下次要是再来个磕伤碰伤的,你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跟你死去的娘亲交代哟” 书华忙道:“我昨晚去见大舅就是为了母亲的事情,我难得来一回,今天说什么也得去祭拜她。” 老夫人更是舍不得了:“瞧你的脚都伤成这样,祭拜的事情过两天再去也不迟,凭地再折腾自己了” 面对老夫人发自内心的关爱,书华心中一片温暖,说话间也不觉放软了语气:“家里最近出了很多事情,我想要尽快赶回去,等到祭拜完了母亲,我就得回去汴京,二哥那边……我很担心。” 老夫人一愣:“你这么快就要回去?” 一旁的陶氏赶紧解释道:“这孩子挂念她二哥,沈家这段时间麻烦不断,她这才出来了一天,那颗心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若是再多留她几天,只怕她真会急得哭了。” 老夫人又是一阵心疼:“傻孩子,沈家自有你二哥顶着,再不济……也还有你那个爹,他那么强硬,不会舍得沈家出事。” 听到她说到父亲的时候,那语气忽地冷了几分,其中还带着几分不屑。 书华不由暗自盘算,这沈家与白家到底是结了什么梁子?竟然可以闹到如今这般地步。 面对老夫人的不舍,陶氏继续耐心开解:“难得这个孩子如此懂事,该是让她回去的,听说汴京这段时间紧张得很,如若沈家有事,她这个做嫡女的也得在场,华姐儿这么些年受的委屈够多了,该是她的就是她的,凭地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得了便宜。” 闻言,老夫人原本慈爱的眼神也有些变化了,过了良久,方才低声对书华道:“孩子,我原来告诉过你,沈家若是呆不下去,就回白家来,沈家能给你的我们白家照样能给。但你大舅妈说得对,那些本就是你的,即便你不要,也不能让别人得了便宜,我们白家的女儿可不能再任人欺负。” 面对老夫人突如其来的严肃语气,书华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点头应了一声,却是不再多言。 老夫人惦念着她脚上的伤,复而又关切地问道:“你这脚伤可有看了大夫?只是擦了点药酒有什么用处?女孩子骨头脆,这若是不小心伤了骨头,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 陶氏一边唤人去请大夫,一边回头扫了紧张到脸色发白的樱桃一眼,淡淡道:“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我留你何用?” 樱桃浑身一颤,猛地跪在地上磕头讨饶:“奴婢知错了,甘愿受罚,但求夫人不要将奴婢赶走。” 书华看向她们那边,只是陶氏动了怒,虽知此事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无权插手,但这事儿的错也不全在樱桃,若真让她受了罚,自己却有些于心不忍:“大舅妈,昨晚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丢的,后来还是樱桃找到的我,功过相抵,就别再追究了。而且这大清早的,凭地坏了心情。” 陶氏又扫了瑟瑟发抖的樱桃一眼:“这个月的月钱扣掉一半,给你长个记性。” 樱桃赶紧磕头谢恩:“多谢夫人手下留情,多谢表小姐仁慈” 知道陶氏这已经是最轻的处罚了,书华却也笑着谢了陶氏几句,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背,宠溺地望着她:“你这孩子终是心软了些,幸亏有你二哥在旁边看着,不然我可不敢放你再回沈家。” 想起二哥那双超级近视眼,书华却是撇了撇嘴:“就我二哥那副样子,指不定比我还要心软些,不可靠,不可靠” “呵……你这个傻孩子你以为你这么多年来,在沈家能过的安然无忧是托了谁的福?要不是顾忌着你,他何必认对那个女人和颜悦色?” “可他骂我是头小白猪”一想起这事儿,书华还不免感到气愤,“他居然说自己的亲妹妹是猪?那他是什么?大白猪?” 此话一出,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起来了。 老夫人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她实在想不出一向稳重老练的才倌儿会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这两兄妹的感情,可是比起从前更加好了。 望着书华气愤填膺的小样儿,老夫人心里又是开心又是不舍。到了她这般年纪,最重要的莫过于儿子健康,子孙满堂了。 陶氏之前生了两个儿子,只可惜长子出海跑商,要到过了上元节才能回来。二子也还在书院里修习,这大过年的也不见他回来露个面,实在让老夫人感到很是落寞。 曹氏也生了一双儿女,如今才只有三四岁,一直都不得老夫人喜欢,平日更是甚少往来。至于阮氏……才结婚几个月,孩子的事情恐怕还早得很。 见着书华那张酷似已逝女儿的脸,老夫人心里的愧疚与思念叠加在一起,更是对书华疼爱的不得了。以至于曹氏来奉茶的时候,都只是随口敷衍了一下,连茶碗都不曾接过。对于这个二儿媳妇,无论是出身还是言行,都实在让老夫人喜欢不上来。 陶氏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只当做没看见,曹氏的脸色却是瞬间沉了下来,见到老夫人搂着书华不肯松手的亲昵摸样,忍不住又开始口没遮拦了:“母亲,华姐儿明年就要及笄了,也婚事却一直耽搁着,也该摊开来好好谈谈了。” 第八十九章他非良人 陶氏用帕子压住嘴角,垂眸轻咳了声:“这事儿自有她爹和二哥做主,咱们瞎凑什么热闹。” 曹氏扬眉冷笑:“她身上不是还流了一半的白家血液吗?再者,沈家老一辈都已经去了,现在就数母亲辈分最高,就当做是对小辈的疼爱,母亲过问一下华姐儿的婚事也不为过吧?” 见到老夫人沉吟不语的摸样,书华心中一紧,此时责怪曹氏多嘴已经来不及,她当即挽住老夫人的手臂,一个劲儿地往老夫人怀里钻:“我才不要成亲,成了亲就不能在这样赖在外婆身边,也不能再陪在二哥身边,这笔生意不划算,我不要,我不要” 老夫人笑了起来,满是沧桑的眼中盛满了宠溺:“傻孩子,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不过……你说得对,你要嫁出去就不能再这么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了,且容我私心这一回,这事儿还是缓一缓罢。” 书华高兴了抱住老夫人:“还是外婆对我最好了” 老夫人自是了的开怀,点了点她的鼻尖:“都长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知羞。” “在外婆面前,我与二哥永远都是孩子。” 老夫人一边笑她油嘴滑舌,却又一边在心里疼惜,这孩子自小就没了娘,她父亲的性子又一贯强硬,唯一对她好点的也就是才倌儿,可才倌儿终究是个男儿,照顾上面难免会有所不周,更别谈撒娇这种女孩儿才喜欢的事情。 见到这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模样,曹氏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却也无可奈何,对于这个家里地位最高的老夫人,她始终还是心存忌惮的。眼下见老夫人实在是将书华碰到了心尖尖上,只能压下一口怒气,悻悻地退到一边。 没一会儿,阮氏也在此时来了,紧随其后的还有大老爷与三老爷,进来之后首先朝老夫人问安奉茶。而书华也赶紧站起身,等到他们行了礼,方才上前向两位舅舅行礼问安。 等到问安都问完了,该喝的茶也都喝完了,便一同留在这暖阁旁的偏房里用早饭。 都是些清淡的小菜粥食,但味道倒也精致可口,这一回不用担心再被人逼着食荤,这餐饭吃得很是顺心。 不知是不是因着昨晚听到的事情,书华在吃饭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偷瞥三老爷与曹氏,但见三老爷依旧那副吊儿郎当的死样子,只顾着与阮氏吹胡子瞪眼,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晚之事。而曹氏则时不时地往阮氏身上瞟,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坦,想起她昨晚最后说的那句话,书华凭地一身发寒。 有时候,女人发起疯来绝对是恐怖的。 也许自己该提醒一下阮氏,让她小心一点,但又害怕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引得阮氏生疑,反倒成了弄巧成拙。 这事儿……有那么点棘手。 等到老夫人停了筷,大家也纷纷跟着放下碗筷,就着丫鬟们端上来的茶水漱口,之后又净了手。众人又随着老夫人回到暖阁里坐下。 这个时候,赵嬷嬷方才将一直候在堂屋里的大夫领了进来,因着在场人太多,陶氏唤人将书华小心扶到隔间里,让大夫仔细为她检查了伤势。 这个大夫看起来四十多岁,面容清瘦白皙,留着一点青须,有种书生特有的儒雅气息。听陶氏唤他元大夫,书华琢磨着,可能是白家的常用大夫吧。 检查完了,元大夫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白瓷瓶递给陶氏。 陶氏一边接过白瓷瓶,一边关切地问道:“我家外甥女儿怎么样了?伤势要不要紧?” “只是轻微扭伤,并没有伤到胫骨,搽点膏药便好。再者,这些日子不要乱动,免得旧伤加新伤。” 知道书华没什么大事,陶氏总算是松了口气,赶紧叫人送元大夫回王公子那儿去。 诶?这个元大夫是那块牛皮糖的人。 书华有些诧异:“大舅妈,这个元大夫是什么人?” 陶氏将白瓷瓶递给青巧,让她为书华搽上,自己坐到一旁解释:“他是王公子的随身大夫,方才赵嬷嬷出去寻大夫,正好碰上他,他便好心将元大夫派了过来,说是想借此回报白家这两天的细心招待。” 书华暗自冷笑,这块牛皮糖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到哪儿都能见到他…… 想了又想,书华还是没能忍住好奇,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道那个王公子是什么来头?竟然出门还随身带着大夫。而且看大舅那么尊敬他,难不成真是什么大人物?” “他的身份的确特殊,你以后见到他,千万得小心伺候,凭地惹恼了他,咱们白家与沈家都会有祸事。” 见到陶氏难得严厉的神态,书华不由得心神一凛,低声道:“他说要与我一起在今日回汴京的,我今日没法子回去,还请大舅妈寻人替我转告他一声。” 陶氏一愣:“你们……之前认识?” 因着不知景安的身份,也不知该怎样与他相处,书华干脆将自己与景安见面的几次事情都说了出去,求她支个招儿,免得日后真犯了忌讳还不自知。 却没想到陶氏听完之后,一脸的肃穆,似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今后,最好与他保持点距离,虽说他可以帮到沈家,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名节最要紧,他绝不会是你的良人。” 书华点点头:“以后我会注意的。” 景安的身份成谜,又加上那张不知规矩为何物的嘴巴,永远都让人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这种人走得太近,对自己没好处。 陶氏显然也知道景安对于女孩子有着很大的吸引力,虽说书华眼下答应了,但仍旧让她有些放心不下。这事儿回去还得与大老爷商量一下,华姐儿可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说什么也不能在这事儿上吃亏。 等到青巧搽好了膏药,书华扶着她站了起来,虽说脚伤还在,但痛楚确实少了不少,走起路来也不难么难受了。看来,这个元大夫的确是良医。 书华扶着青巧来到暖阁,方才元大夫已于老夫人禀告了书华的伤势,所以老夫人此刻显得倒也不复先前那般心疼,只千万让她走得小心点儿。 知道书华要去祭拜母亲,老夫人与她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也就没再多留她,招呼了陶氏要好好照顾她之后,便扶着赵嬷嬷回房去了。 曹氏随后也会去了,经过三老爷身边时候,又状似无意地扫了他一眼,却见他适时扭开了头,不由怒从中心起,奈何大家都在场,她只得咬咬牙掉走就走了。 阮氏也叮嘱了书华几句,三老爷还不忘在旁笑书华:“你该不会是昨晚想去打小报告,才不小心摔倒的吧?” 一见到他的脸就不免想起昨晚听到的话,书华真没办法如从前那般自然与他调笑,只随便敷衍了两句,便不再多言。 察觉到她的抗拒,三老爷心下疑惑,但见她不肯多说话,也只得悻悻作罢。 阮氏见到书华的异样,只当是三老爷又欺负了她,回去的路上少不得又是一番耳提面训。 等到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老爷方才亲自将陶氏与书华送到大门口,早有马车候在那里,另外还有两个丫鬟随行,香烛纸钱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大老爷又是一番嘱咐,亲眼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上了车,这才作罢。 马车里头,书华静静坐在陶氏身边,又开始紧张起来。 自己这是去见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到时候自己这个冒牌货该说些什么?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对着一个死人撒谎,她是不是该将事情坦白,然后再请求原谅?话说,换做是自己知道了亲生女儿被人抢走了身体,自己还有可能会去原谅那个人吗…… 如果死人能够开口说话,她还真想问一问,关于白家与沈家之间的纠葛。她有种直觉,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就能清楚当初为什么会被姚氏爬上正位,而且还有个庶女生在了前面。 她一直低着头胡思乱想,而陶氏也一直在琢磨着书华与王公子的事情。作为白家的当家主母,她自是明白王公子的真实身份,也更加知道,他绝对不是书华可以招惹得起的人物。 更何况,之前还有沈老爷太爷被气得一病不起的事情摆在那儿,而后的沈家被削减爵位,也是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依照书华父亲那个强硬的性子,怎么可能愿意与皇家的人扯上关系。 这件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火药库,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性。 两人各怀心思,等到马车行到目的地,她们方才回过神,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这里不是什么山野墓地,而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陶氏带着她进了寺庙,与主持打过招呼,便由一名小沙弥领路,穿过寺庙大堂,来到后院。 面前是一条很高的石板阶梯路,抬头望去,几乎看不见尽头,入眼全是迷雾。 书华心下疑惑,却也不好问,只跟着陶氏与小沙弥步上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耳边是一下接一下的钟声,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佛经吟唱之声,有种令人心神宁静的气息,就连脚伤的伤痛也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第九十章祭拜 爬了半个时辰,总算到了石阶的尽头。 这一路走来,书华的脚竟没有料想中那般疼痛,也不知是这心境的原因,还是那元大夫给的灵药太好了。不过,这么一来,自己好像又欠了那块牛皮糖一份人情,下次要是见到他,恐怕不能再那么吹胡子瞪眼了。 身后是高深的石阶,前面是一座古朴的小寺院,天高云淡,寒风深重,冻得人寒心彻骨。 幸而书华在下马车前按照陶氏的吩咐披了件斗篷,此刻倒也不至于被冻得瑟瑟发抖,她拢了拢斗篷,紧跟在陶氏身后。小沙弥穿着厚厚的蓝色布衣,领着陶氏与书华穿过院子前面的空地。 在院子的一角,种了一棵梅树,梅花开得正盛,寒风拂过,卷起梅花无数,纷纷扬扬地往下飘落,落在梅树下的一口古井旁边。院子里的积雪足以没过小腿,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尤为小心。 推开寺庙的大门,发出一声绵长的嘎吱声,一如老人的叹息。 小沙弥首先进了屋,点燃屋子里面的蜡烛,方才请了陶氏与书华进去。 这里面的构造很简单,就如一般的人家,帐幔两相拉起,露出里面的摆置。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张祭案,案上摆着一些瓜果供品,香火蜡烛,还有一块黑漆牌位。牌位上清晰写着“白家嫡长女雅梅之位”几个黄漆小楷。 祭案的后面是一副长足两丈的字画,上面画着个美貌女子,身形婀娜,笑容甜美典雅。 这就是自家母亲的灵位?不是应该直接去坟上祭拜吗?怎地只见到牌位,见不到坟墓。 书华满肚子疑惑,却也不敢直接表现出来,只安份跟在陶氏后面来到祭案面前,拍去裙摆上的残雪,将手中的香烛点燃,再而跪倒案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一番,再躬身磕头。 这里很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书华悄悄睁开了眼,瞥见陶氏还在认真祈祷,而小沙弥早已退出屋子。她又将注意力落在那副画上,这就是自家亲娘的模样啊,果然是个水灵灵的大美人,这沈二爷眼光不错,娶的正室妾室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也难怪生得孩子都那么漂亮……咳咳,自己也勉强不算难看罢。 瞥见陶氏要睁眼了,书华赶紧闭上眼睛,装作正在专心祈祷的样子。 陶氏冲她笑道:“你与你母亲亲多年不见,该是有好些体己话要说罢?我还得去寺里捐些香油钱,你且在这里陪陪你母亲亲,等到说完了话,就下来到寺庙的大堂里寻我吧。” 要自己跟一个死人呆一块儿?书华睁开眼睛,小心滴咽了咽口水:“嗯……” 陶氏随即站起身,缓缓退出屋子,随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书华又赶紧地朝母亲一拜,心里开始不停地嘀咕:我真不是故意霸占你女儿的身体,你女儿的死也与我无关,虽然我没法子把你女儿的身体还回去,但我保证——我一定会代替你女儿好好活下去,还有你儿子,他是个好人,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你泉下有知,可千万别来找我报仇啊。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日子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书华的手心都出了些汗意,她跪正身子,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去冷汗。 这屋子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外头是呼呼的寒风,还飘着淡淡的梅花香,而这屋里,却是一块黑漆漆的牌位,与一副死人画像。说实话的,书华这时候的感觉不太美妙啊。 她又朝母亲的牌位拜了拜,方才站起身来,将这间不大的屋子逛了一遍,却发现这屋子竟然还有个侧门。她好奇地推开门,从门里谈了个脑袋出去,却见这里是一间藏书屋。 书华又回头看了眼外面,确定这里都没人了,她方才小心迈进藏书屋。这里面的光线很不好,屋子里一片灰暗,书架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积灰,空气更是极差,稍微呼吸得大一点都能吸进灰尘,呛得书华直咳嗽。她用手帕捂住口鼻,在书架之间来回踱步,这些书看起来都极为老旧,还有很多都被虫子给咬坏了,至于那些发霉腐坏的书籍更是不计其数,看得书华心里一阵疼惜。 在这个时代,能够拥有如此大的藏书量,显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负担的。而母亲的牌位就设在外面,书华不由生出疑虑,难不成这些书都是自家老娘留下的? 书华不由心虚地低声念叨:“莫怪莫怪,我这也是一时好奇,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那个……你有这么多书,不介意我翻一下吧?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那我就动手了哦” 她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瞄准一本赭色书皮的集子,小心地从书架上抽下来,吹掉上面厚厚的灰尘,找到个光线稍微好点的地方将它翻开。 这是一本普通的山水游记,作者署名颜卓,内容很杂,但胜在文笔还不错,浅显易懂却又不失形象生动,在这个讲究辞藻华丽的时代,能有如此文笔的人确实少见。这个作者似乎曾经做过官,言辞之间透出一股子嫌恶官场的清风傲骨,有种寄情山水与天地的情怀。 书华随手翻到最后,却见在书的末页角落处印有一个朱红色的小章,因着年代久远,具体看不大清楚,估摸着是个什么繁体字。 她将书本放回原位,又动手翻了几本书,内容五花八门,从诗词歌赋到岐黄医经,这里几乎都能看到踪影。而且,每一本书的末页都会有个小小的红色印章,她却只能看清了一个“白”字,另外那半个字却实在是看不清了。 在这里游荡了好一会,琢磨着陶氏可能在下面等急了,她赶紧从藏书屋里走出来,顺手把门带上,连同门口的鞋印也都一并处理干净。 做完了这些,她又回到祭案前跪在,诚心地拜了三拜:“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但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我的生命是你赐予的,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希望你能安息。” 她站起身,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幅画一眼,抱着一种试试的态度,她又走回到了祭案旁边,伸长脖子仔细将那幅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近看才知,这幅画画得极为传神,女子衣抉飘飘,那笑貌一如寒冬里盛放的红梅,透着一股子暗暗的幽香。 在画的左下方,写着几句词——花飘落,容颜瘦,一世轮回几世情。梦牵绊,不愿醒,一树约定千载续。 落笔干脆利落,笔锋飘逸灵俊,想必落款之人也是个少见的才子。只不过,这笔法实在不像自家老爹的字啊…… 难道真是自己娘亲红杏出墙,然后被沈家休了,至此白家就与沈家彻底闹翻?书华摇摇头,如果事情果真如此,依照父亲那般强硬的性子,早就把自己和二哥给赶出沈家大门,更何况……白家虽然是商贾出身,但若是自己母亲有错在先,老夫人与白家人何至于如此惦念母亲,而对沈家暗藏恨意? 唉唉,书华长叹一口气,望着画上的美人儿叹道:“你若是能说话,我也就不必如此伤脑筋了。” 一阵寒风涌进屋里,将帐幔与门叶吹得哗啦作响,连同这幅画也被吹得往上一飘。 书华赶紧伸手按住画卷,用身子挡住后面的寒风,待到寒风褪去,她方才收回手,好好言拜了拜:“莫怪莫怪,这该说的我也都说了,你在这儿慢慢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她拍去衣袖与裙摆处的灰尘,走了出去,按照来时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出院子,顺着石阶往下走。 此刻正值寒冬腊月,这石阶却也没结冰,虽然地势奇高,但走得却也还算稳当。书华将斗篷的帽子拉起盖过脑袋,小心翼翼地走下每一级阶梯。 等到她下来的时候,陶氏早已等候在那里,领着两个丫鬟一道上前来,关切地问道:“这路上怪滑的,可是没摔倒?” 书华摇摇头:“我很小心,没有摔到。” 见她安然,陶氏放心地点点头,却又忍不住一笑:“那你昨晚怎地摔倒了?难不成咱家院子里的路比这山路还难走?” 书华扯动嘴角跟着一笑:“昨晚天太黑,走路时候一时没注意脚下,这不就滑倒了嘛。” “樱桃那丫头不是一直提着灯笼跟在你身边吗?怎地还看不清路?” 书华心里咯噔一跳,可不能说自己跟丢了的事儿,她挽住陶氏,一边走一边笑道:“那灯笼也就那么点大,能照亮的地方能有多大?更何况我当时一心琢磨着今天祭拜母亲的事情,这不就没注意到脚下嘛,对了,大舅妈,你们什么时候也去汴京做客呀?一直是我与二哥来叨扰你们,倒没见你们来看过我们。” 陶氏拍拍她的手,脸上依旧保持温和亲切的笑容,却是没再说话。书华知道戳中了不该戳的地方,赶紧也转移了话题,但心里却是暗自庆幸混过了一关,但愿樱桃那边不要说漏了嘴才好。 她们迈过寺庙的大门,朝着马车走过去,在丫鬟的搀扶下钻进马车,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鞭高高落下,马车至此驶回白家。 第九十一章市井之行 回到白家的时候,已是巳时,书华与陶氏才刚迈进家门,就见到三老爷从里面走出来。 三人打了个照面,看见三老爷一副兴冲冲的模样,陶氏略有不满:“你又要跑出去胡闹?” 三老爷暗叹倒霉,面上却笑得愈发灿烂,身子也悄悄地往外面挪:“嫂子这么早就回来了呐?我这不是与几个朋友约好了,要去茶楼喝杯茶嘛对了,玉珍还让我给她捎点胭脂水粉,不知道大嫂和三妮子有什么带回来的没?” 面对他的信口胡诌,陶氏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这才安分了几天,又开始坐不住了?要是被你大哥知道,你就不怕他再罚你” “嘿嘿,这不是碰见了大嫂嘛,大嫂自小就是最疼我的,自然舍不得我被大哥责罚,肯定不会去告诉我大哥的。” “就是因为太疼你,所以才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你也不看看,现在才刚过了年关,家里的事情就没停过,这些日子进进出出的,还有很多客人亲戚要过来,你还有心情出去与你那群狐朋狗友胡混?” “哪能啊,这家里的事儿有你和大哥料理,自是事事妥帖,我就算老实呆着也是无所事事,还不如让我出去玩玩”三老爷讨好地笑着,眼光却忽然扫向书华,“昨晚还答应过带华姐儿出去玩玩,现在正好碰上了,不如就此随我走吧” 书华却是赶紧地别开头,淡淡道:“不用了,我脚上的伤还没好,不能走太多路。” 三老爷一愣,神情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笑着:“也就是在附近转转,若是累了可以去去茶楼歇着,那里还可以听说书先生说书。” 听到有说书先生,书华稍微动摇了一下,她又道:“就我们两个?三舅妈不一起去吗?” 说实话,她真不想单独和他呆在一起,她真害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将压在心里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见到书华有意,三老爷又恢复了兴头,赶紧说道:“玉珍说她身子有点不爽利,想要睡一睡,你若觉得一个女孩子不方便,你可以把你那几个贴身丫鬟都带出来。昨天晚上黑布隆冬的,也没去什么好玩的地方,今天三舅亲自带你去这城里几个有名气的地方转转” 书华略一思量:“中午能赶回来吃中饭吗?” “当然能的,三舅说的话何时食过言” 书华望向陶氏,面带询问,陶氏想了想,三弟虽然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但对家里人向来是不错的,而且论起对这洛阳城的熟悉程度,他的确也是可靠的。陶氏遂点点头:“记得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三老爷满脸惊喜,忙不迭地点头:“大嫂放心好了,一切有我” 陶氏瞅着他那乐和的样子笑了,与书华走进屋里,陶氏直接去老夫人院里报平安,而书华则径直回了屋子,将身上兴头整理一番,又与青巧几个说了出去游玩的事情,立时就把几个丫头逗得兴奋异常。 她们也都换了身衣裳,将需要用上的东西都一并带上,方才与书华出了远门,直奔大门而去。 因为一直惦念着书华的脚伤,青巧与君瑶在路上都是一边一个扶着,生怕她不小心摔伤一跤,回去非得被二少爷扒了皮不可。 一行人来到大门口,与三老爷会合之后,为了防止书华脚伤再发,三老爷特意叫来一顶软轿,让书华坐到里面。 虽然这么做有些矫情,但书华的脚确实有些疼了,爬了那么高的山,又是跪又是拜,即便有元大夫的灵药护着,也抵不住那般的折腾。眼下若非想去听听说书先生的说书,她才不会再带着伤出门她钻进轿子,轿子里面还算干净,又有青巧提前清扫了一遍,她倒也不怎么反感。 她靠着坐垫,身子随着轿子一晃一晃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想要打瞌睡。 等到她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软轿总算停了下来,书华戴上帷帽,青巧为她打起帘子,扶着她小心走下来。 三老爷赶紧凑上来,笑眯眯地问道:“脚上可还疼?这附近有个很有名的医馆,你要不要再去看看?” 书华摇摇头:“我很好。” 三老爷又是嘿嘿一笑:“那倒也是,元大夫毕竟是王公子的随侍大夫,那医术可是了不得。听说他今早还给二哥看了病,只是给他扎了几针,就让他没有再如前几日那般昏迷不醒,果真乃神医呐” 书华笑着点点头,看了眼身处的环境,这里是一家很大很繁华的茶楼,因着今天是新年第一天开张,这里的人出奇的多。他们现在就站在门口,仍旧不免有很多人在身边穿梭,看他们的着装打扮,却也都是些富贵人家,再看看这茶楼的装修,清雅别致,一看便知是上了档次的。 在三老爷的陪同下,书华扶着青巧进到大堂,这里人虽多,却也一点都不乱,整体的环境仍旧显得典雅大方。 茶博士见到三老爷,又见他身后跟这个戴帷帽的年轻女子,不由双眼一亮,赶紧上前来招呼,笑得一脸促狭:“三老爷可是好些时候没来了,这店里又进了些新茶,您可要好好尝尝” 三老爷回头看了眼书华,见她点点头,方才领着她走上二楼的中庭凭栏旁的位置坐下。这里紧靠中庭,可以从上往下清晰地俯视整个大堂,下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书华靠着凭栏坐下,取下帷帽,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三老爷,淡淡道:“三舅不是约了朋友吗?” 被戳中心事的三老爷讪讪一笑,虽然觉得书华今天的态度总是怪怪的,但一想到昨晚将她一个人丢下的事情,也知道是自己理亏,只得一味地讨好:“朋友再重要,能重要得过外甥女?” 若换做平常,听到这话的书华一定会笑着与他斗嘴,但是此刻的书华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的事情,什么笑话那都生生给打散了。她状似无意问道:“三舅妈的身子不爽利,可以请了大夫给她看看吗?” 三老爷也拉了一条椅子坐下:“她说是睡眠不好,只要再多睡些就好了。别看玉珍平时性子爽利,但却是个很怕苦的人,要是请了大夫肯定要吃药,她只怕是打死也不愿意的。” 听到他眼中闪现而过的温柔,书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喜欢三舅妈吗?” “呵……她是我妻子,我自然喜欢她”他盯着书华促狭一笑,“怎地忽然说起这个?难不成三妮子心里也藏了人?” 书华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很干脆地摇头:“没有。” 见她这般淡然,三老爷也觉得没了打趣的兴头,又陪她说了些话,等到茶博士将茶水糕点端了上来,方才实在坐不住了。他道:“你且在这里坐一会子,我去下面见见那几个朋友,等到跟他们打了招呼,我就回来找你。” 书华无所谓地点点头,目送他走下楼,方才将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她让青巧几个丫头在旁边捡了张桌子坐下,这里不比家里,一群丫鬟站在旁边伺候,实在有些扎眼。 青巧担心服侍不周,与君翠几个坐了一会儿,复而又起来回到书华身后站着。书华见状,知她性子拗,倒也没再说什么。 下面大堂中央的一张大桌子上,有一个清瘦的中年人正拿着一把折扇,端着一碗茶水,唾沫横飞地说着些新掰的故事。一群人围在旁边听着,时而会有几个爱出头的人插话打诨,场面很是热闹。 那说书先生说的是当今庆远侯大战邻国辽军的事情,只说那庆远侯身高八尺有余,生得是虎背熊腰眉目飞扬,又耍得一手好枪,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人送外号飞龙将军如此英雄人物乃国之栋梁,是皇帝除了丞相以外最受倚重的人物。而此人在朝廷极富威望,即便常年镇守边关不曾回朝,也仍旧不曾减他半点威仪。 将门出虎子,他还生了个同样优秀的儿子,传说他儿子有万夫莫当之勇,十四岁上战场,曾经追击敌人数百里,直至单枪匹马地杀入敌人老巢,杀了敌方好几员副将之后安然归来,实乃一大奇才 书华却是忍不住轻声一笑,青巧正听得有味,见到书华眼含不屑,不由出口问道:“小姐笑什么?” “匹夫之勇。一人就敢独闯敌人老窝,本就是极度不负责任的冲动之举,倘若没有援军相助,他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况且穷寇莫追,他这一回是运气好,要是跑得慢一点,他被人剁成肉酱不说,还要连累一干副将受到连坐之罪,还有他老爹辛苦打下来的名声,全给他毁了。”书华喝了口茶,面色泰然,“不过他还年轻,有些意气用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青巧茫然了:“那你这是夸他呢?还是骂他呢?” “无关褒贬,我这只是就自己所听到的发表感想,谁知道那说书先说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青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倒也是……” 书华又将注意力放到下面的说书先生身上,顺便扫到了自家三舅的身影,此刻正见他在下面与几个年轻男人谈笑,看那模样很是兴奋,颇有一番意气风发的气度。 第九十二章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三老爷似是感受到书华的目光,也抬头看向她,当即咧开嘴笑得灿烂。 书华扭开头,继续去听说书先生说书,见到还是说的将军打战之事,君瑶那几个丫头却是有些不爱听了。见到三老爷朝这边望过来,那君瑶不由捅了君翠一下:“三舅老爷长得可好看,三舅夫人真有福气,这两个站在一起就像对璧人一样。” 君翠却是冲她促狭一笑,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你莫不是看上了三舅老爷?” 君瑶一个小丫鬟哪里禁得住她这般调笑,不由羞得满脸通红,低声怒斥:“凭地胡说三舅老爷与三舅夫人感情那样好,我才不要做那夹层之人。” “啧啧,瞧你急得这样儿”君翠顿了顿,又道,“三舅夫人自然是有福气的,她命好人也好,不像二舅夫人那样,碰一下就像是要吃人一般,吓死个人” 一直没说话的青巧回头横了她俩一眼:“小姐还在呢,凭地在这儿胡说八道,小心回去撕烂你们的嘴。” 听到这话,书华却也忍不住笑了:“你这话是说我不在的话,她们就能继续胡说八道了吗?” 青巧一惊,正要屈膝跪下之时,却被书华伸手给拦住,抬头却见书华仍旧一脸笑意,丝毫不见责怪之意,方才直起身子,小心地赔罪:“奴婢一时失言,请小姐责罚。”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当真?”书华回头瞅着诚惶诚恐的君翠君瑶道,“你们怎地知道二舅妈性子不好?” 君翠与君瑶互望一眼,最后还是君翠开了口:“奴婢昨儿个刚到白家,去向人打听这家里有什么事情要避忌的,打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莫要去招惹二舅夫人……” 书华倒没想到她们还有这般细心的举动,示意她们继续往下讲。 “二舅夫人出身低微,言行举止都……都很不入眼,加上二舅老爷一直瘫痪在床,她的性子这些年也变得越来越怪。”君翠小心地瞥了书华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方才继续道,“而且,她当初被卖进白家的时候,老夫人本意是打算让她给二舅老爷做妾室,后来转念一想,觉着怎么嫁都是嫁,倒不如直接让她做了正室。一来可以让二房有个像样的当家人,二来也可以让她更加死心塌地地照顾二舅老爷。” 书华却是没想到这里面还藏了这么一层,不由问道:“那二舅妈娘家是做什么的?”一般正经人家哪里会把女儿卖给人家做妾?而且对方还是个半身不遂的病秧子。 “是……是做那走街串巷的叫卖生意。她家欠了白家许多钱,她爹没办法,只得将她卖进白家抵债。” 青巧却是奇怪地问道:“小姐,这些事儿您从前是知道的,怎地如今反倒又问了起来?” 书华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二舅妈刚嫁进来时候,我的年纪还小得很,很多事情就算知道也记不大清楚了,如今问一问,也免得日后再忘了。” 青巧本就是个没什么心思的丫头,听小姐这么一说,也就当真信了:“如果小姐想知道这些事情,奴婢倒是还知道一些。” 书华一愣,倒没想到青巧还有这八卦的天分,平时见她一副老实样子,原来也是个喜欢说闲话的丫头。八卦是女人的天性,这句话还真是古今通用啊。 书华想到老夫人对曹氏冷淡的模样,猜着就是因为她低微的出身,但这媳妇儿毕竟是她亲自选的,眼下再若看人不顺眼,其中定然少不了其它波折。书华又道:“她嫁进了白家这么多年,可没出过乱子?” 青巧想了想:“二舅夫人是个说话不大招人喜欢的人,平日在白家的口碑很差,就连一般的下人都嫌恶她。若说岔子,倒该说起前些年,夫人下葬那会子,白家……” 说到这里,她忽地住了嘴,见到书华并无责怪之意,方才松了口气,但这话却是怎么都不肯再说下去。 听到“下葬”二字,书华下意识想到了杨婶说的那些话,自家娘亲下葬那时候,白家曾经来过沈家,两家还为此闹翻了脸。眼下听见青巧提及此事,书华不由来了精神,催促道:“怎地不说了?” 白氏的事情在沈家是个忌讳,自打白氏去世之后,就没人敢在提及。青巧即便再没脑子,也不敢忤逆老爷的话,哪里还敢再说下去,忙不迭地为书华添茶:“这事儿都过去了那么久,奴婢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小姐还是再问些其他的吧。” 见她闪烁不定的眼睛,书华的好奇心立时被钓得更高了,拉着她的衣袖讨好地说道:“好青巧,说话说一半最吊胃口了,你若是不说完了,我只怕中午吃饭都吃不下去了,到时候饿瘦了,二哥又得骂我了。你就行行好,把这话说完嘛,我向你保证,听完之后绝对不告诉其他人” 青巧为难地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旁边的君翠与君瑶也赶紧跟着举手发誓,说是听了之后绝对不说出去。 见到众人都盯着自己,青巧终是没能抵住压力,将事情缓缓道来:“当时白家过来的时候,家里忙得一团糟,小姐正好患了风寒,一直躺在床上没出门,奴婢一直照顾在您身边,具体的事情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有一回去厨房给小姐煎药的时候,碰上了杨婶那些人,听她们说要把夫人的遗体接回洛阳,老爷死活不肯,事情就闹僵了……” 书华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难怪这事儿我没有印象,然后呢?白家争赢了?” 青巧点点头:“当时这事儿闹得挺大的,后来惊动了宫里头的人,白家仗着有裕妃在宫里撑腰,让皇上发了话,使得沈家不得不放弃。后来夫人的遗体被运走的时候,二少爷带着您亲自送夫人遗体去了洛阳,奴婢也跟着您一块去了。后来才知道白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说是家里丢了些物什,当时白家的人几乎都去了汴京,只有二舅夫人留在白家陪伴不能动弹的二舅老爷在家里……” 书华一愣,而君翠与君瑶更是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事儿没报官吗?” 君翠与君瑶在沈家呆的时间不长,很多事情上面都嫩了些,青巧瞅了书华一眼,方才小心说道:“没有。奴婢猜着,那些反正东西将来也是要留给大舅老爷二舅老爷三舅老爷的,若真被……被那人拿去了,也还是白家的东西,算不得偷窃。” 大老爷与陶氏的性子,书华是明白的,他们平日管着这个家,最看重的便是白家的平和,若真将事情闹大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再者,二老爷虽不能动,但至少也还健在,念在兄弟之情与老夫人的面子上,大老爷多少都有些避忌的。 只不过,听了这么多,也还是没弄清楚白家与沈家之间的恩怨来由,至于自家那位死后被迁回洛阳的母亲,更加是令人费解。 忽地听见一声巨大的拍桌声,书华猛地回神,循声往下望去,却见是那说书先生说到了最精彩的地方,激动地狠拍桌子,愣是将在场的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说起那庆远侯手执银枪将辽贼杀得片甲不留,其眉目之间似有彩光焕发,一如那天神天将下凡,气势非凡,气概更是惊天动地。当他再次说到庆远侯那威武的模样之时,久未吭声的君庆忽地摇摇头:“侯爷才没有那么吓人……” 书华闻言,不由好笑地看着她:“你见过那庆远侯?” 君庆老实点点头:“奴婢曾经在汴京城里流浪时候,有一回碰上侯爷凯旋回来,很多百姓夹道欢迎,奴婢在那时目睹过侯爷的风采。” 君翠与君瑶赶紧凑过来,不停地问道:“那侯爷生得怎么样?好不好看?有没有咱家二少爷好看?” 君庆想了想,郑重地答道:“侯爷生得很高大,而且眼神也很温和,见到百姓有时还会笑着打招呼,一点都不像他们嘴里所说的那样可怕。至于好不好看……奴婢觉得他是好看的,虽然没有二少爷那么年轻,但看起来非常的可靠。” 看来是个成熟性的魅力大叔呐书华抿嘴一笑,转而又看向楼下,却见三老爷已经与他那些朋友分开,此刻好走上了二楼。他大大咧咧地来到书华旁边,将一把椅子反过来坐着,下巴靠在椅背上,捡了粒花生米笑道:“方才见你们有说有笑的,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青巧赶紧替他倒了茶,方才笑着答道:“在谈论那庆远侯是否长得好看。” 三老爷却是来了兴趣,笑得一脸促狭:“结果呢?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有我好看吗?” 君翠与君瑶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目露笑意,却又不好当真笑出声,只得强忍着不发作。倒是书华很明显地笑了出来:“三舅生得风流倜傥,迷倒万千少女,谁能比得过你?” 这话里半是揶揄半是调笑,三老爷却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那是自然的,再怎么说我也那只老猴子年轻许多,要是连他都比不过,我还能在这洛阳城混得下去?” 听他那熟稔的语气,书华不由一愣:“你认得那庆远侯?” “怎地不认得?那庆远侯夫人便是洛阳人,与白家倒也有些渊源,曾经见过几回。怎地?你也想亲眼目睹一下那只老猴子的风采?” 还没登上书华说话,一个白家的仆人跑了上来,气喘嘘嘘地冲三老爷说道:“大夫人让奴才唤您快些回去,三夫人……三夫人她……” 一听是阮氏的事情,三老爷猛地一惊,踢开椅子揪住他焦急地问道:“玉珍出什么事了?快说啊” “三夫人她……她有喜了” 第九十三章苦命的人 当书华随三老爷回到白家的时候,早有管事提前候在那儿,一见到是三老爷,赶紧领着他往后院走去。 书华一边让君庆几个先回屋,一边带着青巧快步跟了上去。 回来的一路上,三老爷一直只字未吭,面上一扫往常的吊儿郎当,那双黝黑澄亮的眼睛里满是急迫与兴奋。进了白家大门,他那张脸更是绷得紧紧的,一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指关节隐隐泛白。 等到进了三房的门,面对一屋子丫鬟婆子的请安问好,他皆是理也不理,穿过堂屋,绕过偏厅,径直上了二楼,那急促的步伐与紧张的神态,令书华也跟紧张了老半天。 然,三老爷只管看着上面,一双眼睛完全不去看路,在迈上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竟是没迈上去,被木地板给勾得一个踉仓,差点摔倒在地。幸而他自己反应也快,双手撑在地上,愣是护住了自己那张引以为傲的俊脸。 跟在后面的书华看到这一幕,紧张去了一大半,厌恶去了一大半,嘴角一扬,竟是当场就笑开了怀:“三舅啊三舅,知道是晓得你去看望老婆孩子,不清楚的还以为你这是去赶着抢金子呐” 三老爷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快步往里屋走,一边不停地傻笑:“我家玉珍可比那金子金贵得多” 进了里屋,绕过屏风,却见陶氏也在那儿,正拉着躺在床上的阮氏说笑。见到三老爷回来了,陶氏方才站起身,将床边的宝座让给了他,见到他只管拉着阮氏的手一个劲儿傻笑,全然不看自己,陶氏不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臭小子,见面连个招呼也不打,真当你嫂子不存在呐?” 三老爷这才起身,郑重词朝陶氏作了一个揖:“多谢嫂子” 陶氏瞧见阮氏那微红的脸颊,再见这三老爷眼中的兴奋与激动,不由笑了出来,转身走到书华身边,朝她使了个眼色:“这儿是人家小两口的地盘,咱们这些个碍事儿的还是快些走的好。” 书华掩嘴轻笑:“原本还想着见见三舅妈的,这下子估计是没得地儿给我坐了,还是识趣儿些好,免得等下连杯茶都喝不上。” 两人又是一番调笑,平日里总爱说笑别人的阮氏在此刻却是紧闭嘴巴,低着脑袋摆出一小媳妇儿的乖巧模样,那俊俏的脸蛋却是早已红得像那熟透了的桃儿,长长的眼睫也是低垂着,只顾盯着自己的手指头上。 三老爷却是对两人的调笑一点都不在意,坐回到床边,当着大家的面儿就拉起阮氏的手,张嘴呆了白天,最后勉强挤出口的却是一句:“我……要当爹了?” 扑哧书华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而陶氏也是掏出帕子压住嘴角,扭开头笑得眉眼成线。 一向自诩风流倜傥的白家三老爷,平时都只有他笑别人的份儿,何时也能见到他这般扭捏?啧啧,百年难得一遇,不笑够了本都对不起老天爷 阮氏自是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那双眼睛更是羞得没处放,见着面前的男人还是一副傻笑的样子,既好气又好笑地在他胸口锤了一下,嗔道:“别再笑了,像个傻子似的” 书华哪肯放过他,眨巴着眼继续笑他:“就是,你要是再这么傻笑下去,指不定你那孩子将来生出来也如你一样傻。你可得记得要将孩子送到我家去让我玩一玩的,凭地让他傻掉了,就不好玩了” “我家孩子才不会傻”三老爷傻笑着盯着阮氏的肚子,那直直的眼神,好似要将厚实的被子全给看穿了,“我白南俊的孩子肯定是这世上最聪明的” 陶氏与书华互望一眼,又是抿嘴一笑,瞧见那阮氏早已羞得不成样子,这才堪堪作罢。 陶氏道:“我今早过来本是想与三弟妹说些事儿的,见她脸色不大好,便请了大夫过来给她看看,这才知道是怀了个把月的身孕。你们是新婚的年轻人,性子都不稳当,在这方面都没经验,我方才特意调了两个可靠的婆子过来,负责照顾三弟妹的日常饮食。还有一些需要忌讳的事项,我等下会差人写在纸上送给你们,急着千万要小心照看着。” 三老爷赶紧点头:“多谢大嫂,大嫂办事稳妥,我们最是信得过的” “那就先这样了,这事儿我还得去向母亲回报,她老人家可就盼着你们再给家里添个孙子”陶氏看向书华,“要不,你也与我一道去陪陪母亲?” 书华挽过她的手臂,嘿嘿一笑:“在这儿站得久了,我这口干舌燥的,还得去向她老人家讨杯水喝。” “鬼丫头,看你这嘴红润润的,可没看到半点干燥,凭地再臊你家三舅妈了” 书华悄悄吐了吐舌头,挽着陶氏一并下了楼梯,这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那小两口。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嘴角噙着笑,却是半晌也挤不出半个字…… 出了三房的院门,书华与陶氏并肩走在花园的小路上,两边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花圃,花圃边缘的大树也都被冰雪压弯了腰,枝头上坠着厚实的冰凌子,远远望去,层层叠叠地簇拥在一起,一如盛开的冰花,很是美丽。 书华渐渐将笑容散去,三老爷方才的急切模样还在她脑海中飘着,他对阮氏是真的上心了的,而且他们现在有了孩子,这是将一份爱情升华为亲情的重要转折点。也许,三老爷曾经的确做了很多荒唐事,但他对于阮氏的那份情,却也是发自肺腑的,不该就这么被抹杀掉。书华现在只希望,曹氏不要真的为情而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想起曹氏,书华不由问道:“我回来这么久可都没见过二舅,他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陶氏面带惆怅:“他是个苦命的人,这生下来就得了那般怪病,大夫们都说无药可医,只能靠些药材勉强吊着条命。就连元大夫也说了,依照眼下的情况发展,他那副身板很有可能过不了明年冬天。” 书华不由脚下一顿:“那……二舅妈怎么办?” “她?”陶氏摇摇头,眼中隐含不屑,“她自是厉害得很,眼下二弟还在,她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到公帐上来了,这二弟若真是去了,只怕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划账分家。” 书华似有不信:“外婆仍旧健在,她怎敢就……” “她有什么不敢的?”陶氏冷笑一声,接着又瞅了书华一眼,“按理说这些都是白家的家务事,本不该与你胡说,只不过你母亲亲也是这白家的女儿,而她临终前还特意留了些东西给你和才倌儿,说一些给你听也是让你长个心眼,日后凭地被人给欺了。” 书华点点头,只安分听着她继续说。 “当年老太爷走得太急,并没有将家产之事分清楚,眼下老夫人也还健在,所以也就没人提到分家之事。眼下这个家虽然是给我和你大舅担着,但毕竟不全部是你大舅的,等到老夫人不在了,就必须请族中老人来分清财产。依理,我与你大哥是打算将家产均分的,但你那三舅太不争气,整日游手好闲不说,平日还总爱赌两把,这家业来得不易,你大舅也不愿就这么让你三舅给败了,便想着将他的那份财产仍旧挂在大房名下,用以约束他的行为。这想法告诉了老夫人,她老人是同意的,这事儿基本也就这么定了。至于你二舅那儿,他一直这么躺着,半刻也离不得人,我们就想让他继续呆在白家,好好地照顾,只是……” 书华接道:“二舅妈不会同意吧?” 一想到曹氏那副尖酸刻薄的神态,陶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一心想要分家走人,断然不会在这家里多留半日,而她又生有一双儿女,若真是执意要走,我们也是奈何不可的。她走了不打紧,就怕她那老毛病又犯,从这里拿些不该拿的东西。你母亲亲留给你那十几箱子的嫁妆,可都还在白家库房摆着,她那双眼睛盯了许久,就盼着你年纪小不记得事儿,将那些东西浑水摸鱼带些走。” 原来那些嫁妆寄放在白家,难怪在沈家都没看到它们的踪影。 书华又道:“有大舅妈与大舅当家,她能拿得了什么东西?” “她那性子古怪得很,我不怕她撒泼耍赖,就怕她唆使她那双儿女,做些不该做的事情。那两个孩子也是个苦命的,摊上她这么个娘,平日没少吃苦头,我这也是于心不忍呐” 想不到二舅那副身子也能生出孩子?而且还生了两个书华若有所地说道:“依照大舅妈的意思,是想让我将那些嫁妆搬回沈家?” “我也知道沈家最近不太平,那些箱子带回去也未必安全,这事儿暂时还就这么摆着,我回头再与你大舅商量商量,总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书华点点头:“那就有劳大舅妈操心了。” “都是一家人,你大舅又是个重情义的,该做的我们自然都会做到的。倒是你与才倌儿,对自己的事情都多上点心,你们是正室嫡出,无论如何,沈家日后都是你们的,凭地被别人爬到了头上。” 书华细声应着,如此谈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候,已然来到老夫人的院子前。 第九十四章斩草必除根 老夫人听到阮氏怀孕的消息,高兴得乐开了花,直到用中饭的时候,仍旧笑得合不拢嘴。 中饭设在老夫人院里的偏厅内,当三老爷拉着阮氏出现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到他俩身上。尤其是老夫人,特意将阮氏招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不住地笑:“好孩子,这怀孕可不是小事,你日后可得小心点,我这老婆可就指望着年底抱孙子了” 阮氏羞红了脸,那眼底却仍是止不住的幸福与满足:“我会小心的,而且大嫂都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母亲莫要担心。” 闻言,陶氏却是抿嘴一笑:“光你一个人可不行,你屋里那个主儿才是最要小心的,凭地老被他坏事儿” 三老爷赶紧蹦出来叫屈:“大嫂呐,我虽然是第一回当爹,但也没你说的那么糟吧?你送来的那纸条我可是前前后后看了十来遍,赶明儿就把它背得滚瓜烂熟” 见他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一屋子人又忍不住笑了,就连平常老是对着三老爷皱眉板脸的大老爷也笑了起来,饭桌上尽是开心的意味。 此时此刻,却偏有那不长眼的人,见不得别人开心,硬要跳出来破坏气氛。 “这才一个月,谁知道九个月之后能生出的是男是女?”曹氏的声音仍旧那般尖锐,带着令人很不舒服的音调。自打阮氏随三老爷进来之后,她那双眼睛就一直粘在他俩紧握的手上,好似要生生看出个窟窿来。 想当初,她怀孕的时候,何曾有过眼下这般喜庆。老夫人知道后,也就是随口问了一句,即使是在她分娩那一晚,院子里除了陶氏与几个婆子,也是再无一人,乃至她生下了一儿一女,仍旧是没有个人过来道喜恭贺。 那般凄凉,对上眼前如此喜庆,岂能叫她甘心? 曹氏的一句话,让原本和谐的气氛拉出一道口子,尤其是阮氏,自打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她最怕的就是生不出个儿子,平白让大家添了失望。眼下被曹氏直接戳破,那张俏脸立时煞白,却也不如从前那般反驳,只顾垂头不语。 大家都是见惯了曹氏的言行,原本早已无所谓,但眼下实在有些过分,脸上都不由露出几分不满。 倒是那三爷一直显得很开心,跟在阮氏身边未曾离开半步,见到阮氏忐忑不安的模样,他笑着柔声安慰:“没关系,就算是女孩儿也好,女孩儿贴心,像三妮子那样也好,没事儿就和我斗斗嘴皮子。” 闻言,阮氏忽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声音哽咽:“真的?” “不是蒸的,是煮的” 阮氏一愣,却也跟着乐了,气氛一扫方才的尴尬,都不约而同地被逗乐了。 书华瞅着三老爷盯着阮氏不眨眼的专注神情,也跟着插了句嘴:“如果你们想要男孩儿,再接着生就好了,反正你们都还年轻,多生几个多乐和” 听到这话最开心的就属老夫人了,当即不停地笑着点头:“华姐儿说的没错,你们就多生几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孙儿,都是白家的好孩子我这成天在家里呆着闷极了,就指望着你们多生几个孩子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那阮氏忽地又臊红了脸,只可惜被老夫人拉着手,这就是想躲也没处躲。而三老爷反正摆出一副皮糙肉厚的架势,随便大家怎么调笑,都笑得一脸傻相。 唯独那曹氏的眼神愈加阴狠,几次想要再开口都被陶氏几句话给抢了过去,后来又瞧见老夫人时不时刺向自己的冷光,一时也只得收敛了厉害,独独那双眼睛仍旧在阮氏与三老爷身上打转。 饭桌上,阮氏一直就坐在老夫人身边,两人有说有笑。而那阮氏本就是爽利之人,经过了方才那么一闹,卸去了心头上的压力,又恢复了原本的风采,谈笑间欢颜尽展。 而大老爷也难得没有骂三老爷,两个大老爷儿们相互敬酒,再加上陶氏一直在旁搭腔,气氛愈加融洽。 书华受这气氛感染,脸上的笑容也未曾退过,自从老太爷去世之后,沈家的麻烦一直未曾断过,这么两个月来,书华几乎都没怎么遇到过真正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而眼下,一个孩子的诞生,却令她心情疏朗了不少。 饭桌上人人欢喜,书华又扫了一眼,却独不见景安的踪影,心下暗想,难不成他没有等自己,提前回汴京去了? 也罢,他与自己本就不是同路人,各走各的或许会更好些。 至于自己欠他的那几份情,正好抵了前两次自己帮了他的恩情,抵消之后,两方互不相欠如此想了,书华的心反倒轻松了不少。 与大家吃完了中饭,书华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子话,服侍着老夫人午睡,随后便与陶氏一块离开。路上分了手,书华就领着青巧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结果好死不死的,居然就在这路上碰上了正在闲逛的景安 书华本想绕道,但这白家大院的路径实在错综复杂,她真不认得还有其他的路回去,至于青巧……她与自己差不多,对这白家虽不至于陌生,但却也谈不上很熟悉。 犹豫之际,那景安就已经看见了她们,当即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笑得眉眼放光:“你可算来了,在下可一直在这儿等着你咧” 书华无奈,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这话听在别人的耳里,却又是另一番意思。比如说,现在青巧就是一脸的茫然,外加一十分的诧异。 书华侧开身,尽量与他拉开距离:“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就是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走?在下这边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就当着你一句话,咱们就能回家了。” 这家伙说话越来越没有顾忌了书华略微皱眉,淡淡道:“我想了想,我们与你还是分开走得好,毕竟我这车上都是些丫鬟婆子,与你们那些小厮混在一起实在不成规矩,凭地被人说了闲话。” “呵……放心,在汴京城里,还没人敢说在下的不是”景安唰地一下打开折扇,笑得一脸春风,“再而,在下与你同行只是为了见一见你兄长,车马仍旧分开,断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书华仍是摇头:“带你见二哥一事本就是我擅自做的主,如若再让二哥知道我与陌生男人同行,这实在……” “你觉得在下是陌生人?” “难道不是吗?”书华抬眼,又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锦衣华服,面若冠玉,的确是风度翩翩佳公子一名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叫人看不透彻的幽深,“我与你见面不过数次,你的身份我一概不知,如今说是陌生人又有何错?” “你还在气在下没有与你坦白?” 书华轻声一笑:“没什么好气的,你的事情自是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便罢。我如今只是想说明一件事情——你愿意施以援手,我们很感激,但也请你能坦诚相待,一个连身份都不愿袒露的人,你叫我如何相信你的诚意?沈家虽然陷入了困境,但至少行事光明磊落,自问做到了问心无愧,不明来路的人,我们不敢高攀。” 回答她的,却是景安愈加深刻的笑意,那双狭长的眼睛几乎快要完成了月牙儿,叫人没法子看穿那眼里此刻的神情:“wωw奇qìsuu書com网你会后悔的。” 书华再次笑了,笑得干脆利落:“如今就算二哥本人站在这儿,也会说出与我一般的话。” 景安收起了折扇,挑起眉毛:“也是,沈家的人都天生一副硬骨头,宁愿赔上性命,也不肯低一下头。” 不知其意,书华本想绕道而走,然而,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却忽然飘出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学什么不好,偏学了你父亲那副硬性子,该是他倒霉。呵……一个连命都保不住的人,何谈保住沈家?” 书华脚下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他:“我父亲他……怎么了?” 景安用扇子抵着下巴,斜睨着眼看她,那神态一派懒散,好似在谈今晚的晚餐吃什么:“他以为用守孝为名,就可以让沈家脱离漩涡中心,只可惜他低估了丞相府的手段。斩草必除根,这可一向都是杜知秋那个家伙的准则,没了他,沈家只会倒得更快……” 望着书华青白交加的脸色,景安忽地一笑,容颜如百花绽放:“你爷爷为了骨气丢了命,你父亲又为了不向丞相府低头也将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而你现在……还要和他们一样,打算拿着鸡蛋去撞石头吗?” 书华猜到父亲守孝是为了躲避朝廷纷争,但她不知道,沈家要面对的敌人会是丞相府沈家虽然世袭开国公,但从未真正踏入过朝政,空有爵位名头,却是毫无实权,一旦起了纷争,定然是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对方还是屹立朝政十几年不倒的丞相杜知秋 书华心中已然慌乱,但迎上景安那双好似看好戏的眼睛,又免不了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既是对此事如此清楚,想必也费了不少心思吧?这么煞费苦心,沈家对你而言,可是有何利用价值?” 第九十五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望着书华强装出来的冷静,景安又是一笑:“女人该是软弱一点,这样比较惹人爱。” 书华是见惯了他的轻佻,可惜旁人却是习惯不得,此刻的青巧便有几分怒意,虽然她自知没资格在主子们谈话时候插嘴,但仍不免皱起眉头,轻轻拉一下书华:“小姐,明儿个要走了,咱们还得赶回去收拾行李。” 景安自然也是听到了这话,不由抬头看向青巧,那双墨眼之中的笑意更甚从前:“你是三小姐身边的婢女?生得可真水灵,如果能笑一笑,就更加可爱了” 青巧哪里经得起他这般调笑?一张脸立时涨的通红,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小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知道景安是在转移话题,书华虽有不满,却也知道即便知道继续问下去,也不会再问出什么,便也懒得再与他纠缠,淡淡道:“既然这事牵扯到朝政,便更加不是我能参合的。你若真想见我二哥,请自行递上名帖拜访,如果你是出自真心实意,二哥定然不会不见的。” 景安却道:“可是在下想要与你一并回京,路上能有佳人相伴于身,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在下可是期待得很” 此人极为难缠,书华早已领教过他的厉害,自是不会再与他浪费口舌,领着青巧就往前走:“我与你本就不是同路之人,还是各走各的好。” “都是回京,怎地不是同路?” “回京之路不止一条,你又怎知咱们一定在同一条路上?” 景安却是一阵轻笑,眼看着书华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处,寒风拂过,眼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却在彻底散去的最后一刻又忽地重新聚拢,笑意更深。得到的情报里,只说这个沈家三小姐沉默寡言,性子软弱,可是完全没说她还是个牙尖嘴利之人,眼下这个沈家三小姐,却是言行都令他大为惊异。 他不认为自己的情报会出现错误,能让一个人的性情大变,想必此人是受了什么特别大的刺激,而据他所知,她受到的最大刺激莫过于被亲姐抢了心上人……为情而变?呵,这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想起她上次谈起柳志瑜时候,神色淡然如水,好似只是在谈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景安不由对这个猜想产生一丝怀疑,如果并非性情大变,那么只能说明此人的本性便是如此,难道是她在故意隐瞒自己的本性? 望着脚边雪地上书华走过时候留下的脚印,景安眯着眼睛笑开了,这个女人有意思…… 书华回到屋里不久,陶氏那头就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让她带回沈家的礼物。东西很多,幸好它们全都被分文别类地装好,另外附赠一张详细的清单,整理起来倒也不甚麻烦。 只不过,除了陶氏送来的东西,老夫人与阮氏那边也都派人送了好些玩意儿过来,零零总总,从瓷器药材到丝绢首饰,什么都有。书华原本想着,自己来时候带着那几大箱子物件幸好都已经没了,回去时候已经会轻松很多,可看着眼前这堆满了整间屋子的大小物件,书华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多带几辆马车过来…… 就为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书华带着一屋子的丫鬟忙了整个下午,直到天色近黑,这才将所有东西都用箱子分开装好,与行李摆在一起,正好七个大箱子。 正好陶氏派了人过来,说是今晚的晚饭还是在老夫人那儿用,天色已是不早,书华赶紧将自己整理了一番,领着青巧便往老夫人的院子去了。 饭后,书华就着送礼的事情,向在座的人一个个都道了谢。陶氏仍旧温温软软地笑着,间或问她还有什么没整理的,可得千万记清了,若是缺了人手,大可以向自己说。 阮氏便是直接说不用客气,因着怀孕的事情,笑容也是极为开朗,只说让她得了闲,一定要在过来玩。 至于老夫人,则是一直拉着书华的手不曾放开过,后又从手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手镯,套在书华的腕上:“这东西跟了我许多年,虽不是很值钱,但听人说是在寺庙里开过光的,可以辟邪保平安。你要回去了,我这个老婆子舍不得却也没办法,你回了京,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家二哥,他到底是男儿,很多事情想得未必如女儿那般周到,你可得时时照看着他点。” 看着她那在烛光下颤动的花白鬓角,书华心中不免感激,乖巧地笑道:“您也一样啊,这天气冷得很,您老可得注意着身体。等到沈家的事情好了些,我会和二哥再过来看望您的。” 老夫人搂着她,又说了好些体己话,反复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什么困难,需要白家帮忙的话一定要吱声。 对于这两个年少时候就没了母亲的孙儿,她是极其疼爱的,特别是这回,见到书华变得乖巧懂事之后,欣慰之余,又不免开始操心她的婚事。书华明年就要及笄了,亲事的确该好好谋划谋划了,她可不指望沈家那个姚氏会认真为书华挑选亲事,说到底,还是白家自己来操办比较靠谱。 若是为她在洛阳城里寻一门亲事,这日后嫁到了洛阳城,这两家隔得近了,既不用担心被欺负,也可以时不时地来串门,倒也是很不错的。 这个意念一动,老夫人这心里就免不了开始盘算,这洛阳城里家世不错的人家并不少,但要人品与相貌俱佳,年龄又与书华相配得人不知又能有多少。赶明儿就让人去请了王媒婆过来,这事儿耽误不得,越早谋划越能顾虑周全,说什么也不能让书华在这事儿上吃了亏。 如此想着,她心中原本的不舍之情反被冲散了不少,见到时候不早了,便让赵嬷嬷寻了人送书华回屋。 陶氏说是顺路,便主动提出送书华回去。 老夫人自是随了她。 这大房的院子与书华的屋子可是隔了不远的距离,书华猜到陶氏是有话与自己说,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陶氏与书华并肩走在小路上,青巧与樱桃就走在后头,周遭很静,只听得见北风吹过时候的呼呼声。 知她有话说,书华倒也不急,慢慢地走着,悠哉悠哉。 良久,陶氏方才缓缓开了口:“你明日回京,行李可是都收拾妥当了?” “嗯,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陶氏又道:“东西可是很多?需不需要再多加一辆马车?” 书华想了想:“确实有点多,那就有劳大嫂了。” “呵……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陶氏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复而下了决心,“我与你大舅商量了,你一个女儿家上路多有不便,正好王公子也要回京,你们一路回去,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书华一愣,显是没想到陶氏要说的话就是这个,面上的笑容也跟着淡了下来:“男女有别,恐怕会有不便。” “王公子的人品我与你大舅都是信得过的,有他在身边,断不会有什么出格之举。” 书华很汗颜,相信景安的人品,她宁愿相信母猪都会上树她道:“你们之前不是还让我不要与他太亲近吗?怎地如今又特意让我与他一块回京?” “我们想让他与才倌儿见一见,”陶氏早前就猜到书华不是这么容易糊弄的,便干脆将自己的打算坦白了说,“你此趟回去,亲自将他带给才倌儿见见,一来可以让才倌儿现今的立场不再那么困难,二来也是为了给那些觊觎沈家的人一些警惕。” “您是说……沈家被人盯上了?”老实说,她很怀疑是不是景安自己跑去找了大老爷,让他同意了让景安同于自己同行。 陶氏对此不置可否:“他的存在对沈家有好处,我与你大舅都不会害你,你只需记住这一点便好。” 见她说得严肃,书华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先不论景安的真实身份,但依照白家对他的态度,就不应该是对自己有害的。再想起白天里景安与自己说的话,这事儿的确不是自己能参合的,还是依照陶氏所言,将他踢给二哥去解决吧。 书华点点头:“我明白了,明日与他一起走便是。” 陶氏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亲自将她送回了屋,方才离去。 送走了陶氏,书华虽然还在心里为景安的事情小小地纠结了一下,但仍旧抵不住浓浓的倦意,当即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将头发擦干之后,便倒到床去了。今天忙了一天,她早已是累得不行,至于景安那块牛皮糖,明天再找法子对付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还就不信了,自己真治不了他? 好了,现在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第九十六章走得越快越好 早上,晨光初显,白家的人已经起身准备主子们一天的所需。听到外面的嘈杂声,书华翻了个身,在暖和的被子里蹭了又蹭,默数一、二、三,然后再翻了个身,起床。 青巧被惊动,赶紧走了进来:“天色还早,小姐何不再睡一会儿?” 书华却是自顾自掀开被子:“不了,等下还得去向舅舅们辞行,这东拉西扯的免不了又要费些时间,早点起来也好免得误了时辰。” 青巧应下,赶紧寻来干净的衣裳,亲手为书华换上,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唤君翠去打热水。 这个时候还早,距离早饭时间怕是有些时候,未免误了时辰。书华又叫来君庆,让她去厨房传早饭,今日的早饭就在这儿用。 洗漱完毕,书华安安静静地吃着早饭,又吩咐君庆另外再带些干粮上路。此趟回去,她也不打算再在路上寻酒楼歇息,中饭什么的在路上解决了就好,她只希望能快些到家。 用完了早饭,书华让君庆几个留在屋里候着,等下会有人过来搬那几口大箱子,到时候她们就与那些人一并去大门口候着。吩咐完这些,书华另还特意去寻了一小撮棉花塞进衣袖里,做好了这些准备,方才领着青巧朝老夫人的院子走去,到了那里才知道,老夫人此刻还没醒来。 无奈之下,书华让赵嬷嬷等到老夫人醒来后,代为问好,就说她已经回去了,勿念勿忧。 待赵嬷嬷都应下了,书华方才转身离去,先去了大房的院子。陶氏与大老爷都已经醒来,堪堪用过早饭,正准备去送书华出门,却没想到她竟自己来了。 书华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向他们告辞:“这两日承蒙你们照顾,日后若得闲空,还请你们也到沈家来做客,我与二哥定会好好招待。” 直接过滤掉她后面那句去沈家的话,陶氏亲切地拉住她的手,笑道:“你这孩子就是礼多,看着总是生分,我与你大舅也是盼着你来的,你能住得好,我们也是高兴的,凭地再说这些客套话。” 书华笑着应了,又与他们说了些话,方才离开。 原来她还打算去看看阮氏与三老爷,但是大老爷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就能走了,书华心心念念地要快些赶回去,便让陶氏代为辞行,随即带着青巧往白家大门走去。 大老爷亲自将他们送到大门口,马车早已准备妥当,两天未见的魏锦荣也已经到了,正骑着匹马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原本的三辆马车加上陶氏之后追加的一辆马车,总共是四辆马车,凑在一起,倒也真有那么几分大户人家的气势。 不对,书华又数了数,在最后那辆马车的后面还停着一辆马车 就在书华晃神的时候,一抹白色身影从那马车上走下来,青丝玉面,手执折扇,一脸灿烂的笑容,此人不是景安又是何人? 眼看着他走过来,书华碍着大老爷在场,冷冷淡淡地打了声招呼,随后便扶着青巧上了马车。眼不见心不烦,对于这块牛皮糖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免得一不小心又被他给粘上。 虽然,她就没觉得自己甩掉过他…… 目送她上了马车,景安回头冲白大老爷笑道:“不愧是她大舅,这随便一句话就抵得过在下十句话,下次要是她再不听话,在下再来寻你好了。” 大老爷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知者无罪,这孩子没有恶意的,还请您多多包涵。” “呵……在下又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既是在下先隐瞒在先,这错就在在下的身上,又怎会怪到她身上?” 大老爷这才松了口气:“那这一路上,就有劳您了。” 望着书华的马车,景安笑得眉眼弯成一条线:“好说好说,面对佳人在旁,在下定然会好好珍惜。”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等到马车的车夫都已准备妥当时候,景安便辞了大老爷,却是没有再爬上自己的马车,而是让小厮牵来了那批纯黑的骏马。 他一个翻身跃上黑马,稍微夹了夹马肚,驱马来到书华的马车旁边。车窗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到车内的景象,景安靠过去笑道:“沈小姐,这一来一回的,咱们都是同行之人,当真是有缘呐” 然,那车里面仍旧静悄悄的,许久也没见回答的声音,倒是前边的魏锦荣喊了一声,在车夫们的吆喝下,马车们纷纷驶动,朝着前方行去。 景安一直跟在马车旁边,老毛病也接着犯了,时而吟诗时而说故事,后来实在无聊了,便与身下黑马聊起了天,聊天内容五花八门,外加乱七八糟,说到哪儿算哪儿,无所顾忌。 马车里头,青巧望着两只耳朵里面都塞满棉花的书华,几次想要说话,却都没敢出声。 书华捧着本书,懒懒地靠在车厢上,握着软丝小被,怀里还踹了个小暖炉,舒服得忘乎所以。至于旁边那欲言又止的青巧,她干脆当做没看到,自顾自地享受这美妙的时光……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半天的路,关于中饭的事情,书华早已与魏锦荣说过了,那些婆子丫鬟们也都各自带了干粮,时值正午,却也无人提及停车吃饭的事情。 只那景安的贴身小厮有些坐不住了,出声喊住前面的,自己跳下马车后迅速跑到魏锦荣的面前说道:“这位大哥,走了这么久,是否该歇一下了?” 魏锦荣只淡淡说道:“小姐吩咐过了,未免浪费时间,这一路上不必停顿。” “赶路固然要紧,可总不能为了赶路连饭也不要吃了啊” “我们都带了干粮,你不必担心我们。” 那小厮呆了那一下,随即一声哀嚎:“我不是担心你们,我……我们都没带干粮,你让我们怎么办?” 魏锦荣仍旧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小姐说了,你们若是肚子饿了,就自行去找一家客栈用饭,我们在前头走得慢点,你们尽快跟上。” 闻言,那小厮感激地点头道谢,回头就往景安身边跑去,将自己与魏锦荣说的话一并说给他听。 景安往书华的马车瞅了一眼,似笑非笑:“既是如此,那我们就此先停下,寻个客栈歇一歇。” 小厮方才早已饿得骨子咕噜叫,此刻听见自家主子同意停下来,不由欣喜异常,赶紧回头跑到自家马车旁边,跟那车夫嘱咐了一番,便朝着这里最近的一个客栈走过去。 景安驱马来到马车旁边,敲了敲马车的车厢,半晌,却见青巧从里面探出脑袋。 透过帘子的一角,景安瞧见书华此刻正窝在被子里,一手那这个白面馒头,一手捧着本书看得起劲,不由莞尔一笑。他朝青巧说道:“跟你家小姐说,在下要暂且停一停,且请你们行得慢些,在下等下就追上来。” 青巧点头应下,随即放下帘子,推了推自家小姐,待她摘下耳朵里的棉花,将景安的话如实复述一遍。 书华眼珠子一转,露出狡黠的笑容。她撩起窗帘子的一角,见景安他们已经走远,当即让人唤来魏锦荣。 不时,魏锦荣便驱马走了过来,恭敬道:“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书华探出脑袋,与他说道:“咱们再走快些,最好有多快就走多快” 魏锦荣一愣:“这里是官道,人多车也多,不宜走得太快。” “除了这官道,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回汴京?” “这……”魏锦荣微微敛眉,“有倒是有,只是那是山野小路,时有山贼出没,不大安全。” 呃,山贼……穿越女最常碰到的炮灰龙套之一。 书华暗自汗了一把,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还是决定暂且不冒这个险:“那你尽量加快点速度罢……” 魏锦荣领命,与赶车的车夫将书华的话吩咐了下去,那些个车夫当即猛地抽了几鞭子,四辆马车立时又加快了不少速度。坐在车里的书华满意地笑了,棉花暂且扔到一边,复而又捧起书本继续啃。 倒是青巧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装了满肚子的疑惑,但见书华看书看得入神,也不好意思真去打断她,只安静守在旁边伺候。 如此过了两个时辰,马车抵达洛阳城前,只是城门门口站了很多人,仔细一看,还有很多手执刀枪的官兵。魏锦荣抬起手,示意车队暂且停下,肚子驱马上前查看,方才知道是庆远侯回京,丞相奉皇命出城迎接,此刻正聚集了大量的官兵与百姓,一时进不得城。 他向书华禀报了这一情况,虽然有些郁闷,但也没办法。 无奈之下,他们将车队停在路边,暂且观望一番,只等着那迎接的队伍散去,就进城去。 窝在马车里的书华不再去看书,时而撩起窗帘子偷看外面的情况,时而在心里暗自祈祷——希望那块牛皮糖吃得拉肚子,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赶了上来。 然而事与愿违,她这个愿望还没来得及被老天听见,某个含着笑意的声音忽然从车后响起:“就知道你对我好,知道我们没赶上来,还特意停在这里等我们。” 第九十七章贵客又加贵客 青巧撩起帘子,看见景安正骑着马走过来,身后是白雪皑皑的山峦,独他一人骑着黑马慢悠悠地走在雪地上,那一脸灿烂的笑容犹如三月春光,竟有那么几分灼眼。 青巧愣了一下,随即回头看向书华:“他们赶上来了。” 书华撇了撇嘴,竟没想到这家伙手脚还挺快的,她拿起旁边的棉花球,正打算再塞回去的时候,却听见外头传出一声高昂的号角声,再而就是些马蹄声,由远及近。 透过青巧撩起帘子的一角,书华见到不远处的城门口站了好些人,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身穿官服,面容看不大清,但那气场却是开得很足。在他附近的那些人全都微微躬身,头不敢多抬一下,想来是对那人存着几分惧意。 在他们面前停着十来匹骏马,从马上翻下数十个身穿铠甲的男人,为首的那个手执一柄银色红缨长枪,虽然面容被头盔遮住,仍旧难掩那份惊人的英雄气概,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将风范。 青巧自然也看到了他,不由激动地说道:“那就是庆远侯?” 想来她还记着在茶楼里听到的故事,庆远侯在北周的名声非常响亮,他的存在还真有那么几分像现代明星,特别是在这些懵懂无知的怀春少女,对他更是存着犹如偶像版的崇拜。 书华点点头:“应该就是他。” 比起庆远侯,她倒是更加注意那名身着官服站在队伍最前的男人,他必然就是那奉命迎接侯爷的丞相杜知秋。想到他与沈家的恩怨,书华这心里总免不了犯愁,这个传闻中的大*oss不但位高权重,且极受皇帝的重用,相比没有任何实权的沈家,那可是站着绝对的优势这沈家怎么就这么倒霉,惹上了这么个难对付的家伙? “庆远侯这一仗赢得漂亮呐”景安的话打断了书华的思路。 书华转动视线,却见他正好就站在窗户前面,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姿卓越:“这一回返京,皇帝必然大加赏赐,杜知秋那只老狐狸这段时间怕是连睡觉都要睡不安稳咯” 听着他庆灾乐祸的语气,书华又不免多望了那个庆远侯一眼,确实,在当今朝野之上,能与权重的宰相相抗衡的,便只有这位手握兵权的庆远侯。 就在此时,又从杜知秋身后走出一名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他着一身深紫锦袍,脚蹬黑色软皮靴,青丝高束,虽看不清面貌,但光从气度上而言,就丝毫不输给身边这块牛皮糖。站在那群卑躬屈膝的官员之中,他那挺得笔直的摇杆尤为醒目,甚至还有那几分那么突兀。 景安又凑了过来,笑眯眯地说道:“怎么样?这小侯爷生得不错吧?” 书华一愣,那人就是庆远侯的儿子? 那小侯爷来到杜知秋的旁边,朝庆远侯恭敬地行了一礼,那庆远侯似与他说了几句话,但见那气氛很淡很平常,丝毫看不出是在战后的父子团聚。 书华撇了撇嘴,难怪自家父亲生得那么清冷,想来这都是贵族之间的传染病,越是冷淡越是表现得出身份与气度。 景安将书华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那眼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他因着上次独闯敌营的事情,被庆远侯禁足与京中,命他好生思过,并且令他两年都不得再上战场。不过皇上倒是对他很看重,不但没有责怪他的莽撞,还大加赞赏他的英勇,并赏了他府邸金银,还琢磨着要把西王府的平安郡主指给他。呵……这家伙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书华瞥了他一眼:“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这般八卦的本事” 景安丝毫在乎她的揶揄,又是神秘一笑:“这些事情可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如今让你晓得了,可得替在下保守秘密,不然铁定在下会被那小子给揍死。” “……你认识那小侯爷?” 景安又摆正了身子,摇着扇子笑得高深莫测:“能认识在下,是他此生最大的福气。” 每次只要一扯到正经事上,这家伙就会立刻变得不正经。 直接无视掉他那张欠扁的脸,书华忽地想起一件事情,脱口就问:“你该不会早就知道庆远侯会在此时回城,算到我们这一时半会儿进不了城,就故意由着我们先走的吧?” 景安用折扇遮住嘴角,一双眼睛早已弯成细细的月牙儿,笑得眉目如画。 兴奋了半天,结果还是被人给算计了,书华赌气似地让青巧放下车帘子,直接缩回到被子里,又让青巧翻出事先准备的零食,就着温热的茶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要化悲愤为食欲,将这些糕点当做是某块牛皮糖,全部拆吃下肚,半点渣渣都不给留下 如果过了一刻钟,外头的人声渐渐散去,魏锦荣驱马走了过来,说是城门已通,可以进城了。 书华方才放下手中的糕点,掏出帕子擦去嘴边的点心渣,道:“那便走吧。” 马车再次驶动,青巧忙着将点心盒子收起来,书华靠在车厢上,这才想起方才好像都没听到某块牛皮糖的声音,不由好奇地撩起窗帘子往外瞄,却是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难道他识趣地自己回家了?书华暗喜,正欲放下帘子,却不慎瞟见马车前头有个熟悉的白色身影瞧瞧那晃眼的白色,瞧瞧那风骚无比的笑容,再瞧瞧他身下那匹油光发亮的大黑马,书华抽了下嘴角,这人怎么到哪儿都这么扎眼 等等,在他身边怎么还跟着一匹雪白的骏马?那马上的人看着也有几分眼熟,深紫的锦袍,笔直修长的身影,这个人……不是方才出现在城门口的小侯爷吗? 书华手一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这块牛皮糖在什么时候把人给勾搭过来的?他还嫌这场面不够乱吗? 瞅见书华的异样,青巧小心地提醒了一句:“小姐,外头风大,快些把头收进来吧。” 书华这才反应过来,外头街上有不少人都将目光停在了自己的脸上,既有惊奇也有嘲笑,吓得她赶紧缩回身子,随手将窗帘子给放下。 这趟马车是直接回沈家的,景安很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带着小侯爷一起?书华弄不明白他的想法。 从城门口到沈家的路程并不远,花了一顿饭的功夫,马车车队就到达了沈家的家门口。 书华没来得及将提前回家的事情通知给二哥,这时候的沈家门口见不到半个人。魏锦荣率先走进大门,准备去唤人通知二少爷,顺便叫些人过来搬行李。 书华扶着青巧下了马车,余光瞥见家门口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看着有几分眼熟,好似曾经在哪儿见过。眼尖的青巧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指着那马车说道:“这不是柳家的马车吗?怎地停在了这里?” 今天柳家有人登门拜访?书华暗暗思量了一番,等下进门直接去向二哥打招呼,等晚饭时候再去见夫人,希望能借此错开柳家的人。 景安带着小侯爷走过来,摇着扇子一脸的春风得意:“在下可是为你带了个贵客,你该怎么感谢在下呐?你若觉得这恩情太大,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哦” 换做平常家的女儿,早就被臊得一脸羞红,偏生叫他撞上了书华,面对他的调笑,也只是淡淡笑道:“等下给你多上一碗茶,让你喝饱了再走便是。” 说话期间,书华还不忘偷偷瞄了瞄景安身后的小侯爷,他看起来年纪很轻,估摸着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面皮白皙,星眉朗目,紧抿薄唇,五官不似一般武将那般英武坚硬,倒更有几分儒将的书生味道,只可惜他一直绷着张脸,生生将这份难得的温和之态给破坏了。 他与景安站在一起,一个笑若春风,一个面无表情,对比还真不是一般的鲜明。 “茶水就免了,在下想着讨顿晚饭就成” 这人不大难缠,而且脸皮极厚,书华随口道:“都是些粗茶淡饭,你若不嫌弃,咸菜萝卜管饱。” “呵……只要是佳人所赠,莫说是咸菜萝卜,即便是草根树皮,在下也吃得香呐”他侧身用扇子在小侯爷的敲了敲,笑得一脸促狭,“在下可是听说沈家的大小姐生得美丽动人,不知比起那西王府的平安郡主,哪个更标致些?” 却见那小侯爷仍旧岿然不动,淡淡说道:“你府中那一群姬妾还不够?连平安的主意都打上了。” 姬妾?书华若有所思地望向景安,见他这会儿眼睛四处乱瞄,就是不肯看向自己。也是,像他那般放荡不羁的性子,家中怎么可能没有丫鬟侍妾?至于他口中所说的尚未娶亲,只怕指的是还没娶正室而已。只不过,正室都还没进门,就先娶了一大堆小老婆,这让日后进门的正妻该如何想。 书华暗自为这个将来要嫁给景安的女人抹了把冷汗,碰上这么个不把女人当回事的相公,只怪她上辈子没多给菩萨烧香。 就在此时,魏锦荣回来了,二哥随后也走了出来,大步来到书华身边,面上又惊又喜:“你怎地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第九十八章提亲 见到二哥,书华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温暖起来:“担心家里忙不过来,就提前回来了,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让人提前回来打声招呼。” 见她笑得那么开心,书才只能无奈地拍了下她的脑袋,余光瞥见景安与小侯爷,见二人穿戴皆是不凡,不由对他们的来历感到几分诧异。 迎上二哥疑惑的目光,书华只得不甘不愿地介绍:“这位是白家的贵客,姓王,说是希望能见你一面。” 景安顺势上前半步,拱手笑道:“如不嫌弃,可唤在下景安。”他又用折扇指着小侯爷道,“这是庆远侯府的公子,你可唤他子墨。” 书才一愣,随即恭敬地作了一个揖:“原来是小侯爷,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小侯爷亦是回了一礼:“未递名帖就擅自拜访,唐突的是我们。” 这人倒比那景安要知礼得多,言谈有度,看来这庆远侯的家风相当严厉呐 书才不知这两人忽然拜访是为何意,但对方身份不小,都到了家门口,这不请进门怕是会徒惹嫌隙。他稍稍侧开身,上身稍欠:“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二位还请进屋喝杯茶水。” 景安很高心地点点头,笑道:“方才你家妹妹还说要多请在下喝杯茶,你可要将这话记住了。” 书才亦跟着笑了笑:“一定一定。” 在书才的带领下,一群人陆续走进沈家大门,穿过前院,来到正屋的偏房之内。待他们都坐下了,书才就让书华先回屋歇息一下。 书华应了,看了景安与子墨一眼,道:“可是要准备客人的晚饭?” 书才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先准备着吧。还有,回去之后不要乱跑,晚上我有话与你说。” “嗯,那我先下去了,”书华也不管景安如何的递眼色,也当做没看见,径直离开了偏房,领着青巧回到兰苑。 那几口大箱子都已经被人搬进屋里,君庆几个丫鬟正在整理,书华见她们都忙得紧,自己此时站在这儿也只会碍事,她随口嘱咐了几句,就独身往厨房走去。 这才离开了三日不到,书华走在花园间的小路上,就有种莫名的归属感,身旁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熟悉,让她的心感到很踏实。在沈家待的时间也不长,但却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想起二哥让自己不要乱跑,书华心中微有诧异,在联想到在大门口见到的柳家马车,难道真是柳家来人了? 看来自己还真不能瞎跑,她暗自打定主意,径直来到厨房,刚一进门就瞧见偌大一个厨房都不怎么见人,只有富友在切些备用的姜蒜,因着背对着自己,倒也不曾注意到她。还有个面生的妇人与兰儿坐在角落里择菜。那妇人生得一张圆圆的脸蛋,眼睛比较大,生得较有福态,下巴处还生了一颗惹眼的黑痣,身穿浅青色圆领窄袖衫襦,手里还揣着个芝麻烙饼。 因着书华进来时也没人看见,而兰儿与那妇人坐的地方比较偏,不扭头的话是不会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只见那妇人此刻时而咬一口芝麻饼,时而与坐在对面的兰儿说话:“那柳二公子定了大小姐,如今连着三小姐也要一并娶进门,夫人定然不会答应” 她的嘴巴一直没听过,那颗黑痣随之一上一下地跳动,很是生动。 兰儿手里忙个不停地,嘴上随口答着:“可老爷还在床上躺着,二少爷也还年轻,未必就顶得住柳家的压力。三小姐如今又还没回来,这亲事谁能说得准。” 那妇人又啃了一口饼子:“你说那三小姐生得真有那么美?硬是让柳二公子二度提亲?我在这之前可是听说他很不喜欢三小姐,之前三小姐可为了这事儿还闹得差点丢了命” “谁知道呢” “我还听说,你家小姐自打那次醒来之后,人就变了许多,竟为了个丫鬟跟夫人与大小姐顶嘴唉,你说……是不是在她快死的时候,被什么鬼魅给附上身,中了邪,才忽然变了性情?” 兰儿手下一顿,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三小姐虽然变了不少,可人还是好好的,你凭地胡说八道,这话要是被二少爷与老爷听了去,非得拔了你的舌头” “你少拿老爷与二少爷来吓我”那妇人抹了一把嘴巴的芝麻,显得很不以为然,“我可是夫人介绍过来的,是她的远房表婶,若将关系梳理了来说,我的辈分可是比你家老爷还高点儿。眼下就算是三小姐也得给我几分薄面,谁敢将这些话传到二少爷与老爷的耳朵里?” “你……”兰儿有些急了,腾地站起身,端起择好的菘菜与青葱就往后院走去,“出了事你自己兜着,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别连累了我” 待兰儿出去了,徐大娘也从后院走了进来,见着那妇人坐在那里的样子,不由眉头微皱:“关李氏,时候不早了,也该准备晚饭了。” 那关李氏缓缓站起身,伸手捡起掉在衣裙上的碎芝麻,放进嘴巴里咂巴了两下。冲那徐大娘凉凉笑了两下,来到灶边上,从灶上又取下一块芝麻烙饼,张嘴咬下一大口,随即大摇大摆地就要走出厨房,却在门口处撞上站立许久的书华。 她见书华穿戴精细,想来身份应该不低,见自己又被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了许久,不由心下发虚,试探性地问道:“你是……” 听到她的说话声,徐大娘赶紧从里面走出来,却见是书华,当即屈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奴婢见过三小姐,三小姐安好” 关李氏猛地一震,手中烙饼随之掉到地上,双腿不自觉地发软,脸上的笑容更是比哭还要难看:“三……三小姐好。” 书华冲她微微一笑,弯腰捡起地上的芝麻饼,拍掉上面的尘土,塞回她的手里:“关李氏是吗?新来的?” 只见关李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因着她身体偏胖,这一跪愣是震得地板都颤了颤,手中的烙饼被她按在手底下,与地板紧紧地贴在一起:“奴婢……奴婢关李氏,是夫人今早从姚家带来的,初次见到……三小姐,若有冒犯,还请三小姐见谅” “因为是太太介绍过来的,所以就不认得我这个三小姐?” 关李氏原本还想借着夫人的名头,让三小姐稍有顾忌,眼下见她问得这般直接,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支支吾吾地说道:“奴婢……来沈家不久,并……并不曾见过三小姐,自是……不认得的。” “那你现在可是认得了?” “认得了认得了”关李氏直起上身,仰起头望着书华,“三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只稍见一面,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再忘了” 书华点点头,笑道:“这样子啊……我原本还想着将你送回姚家就好了,但你的记忆力这么好,放了出去指不定会胡说八道。为了保险起见,烦你自己抱着行李去王管事那里报道。依照家规,乱嚼舌根者赏藤鞭二十,加扣一个月的饷银,可得记住这个数,凭地等下又多挨了罚,吃亏的可是你。” 关李氏脸色忽地煞白,嘴角不停地颤抖:“奴婢是夫人带来的,三小姐……难道不需要请示夫人吗?” “太太说过,这厨房交给了我,有什么事情我自可以一力处理。至于你,搬弄是非,满嘴怪力乱神,这后院已然容不下你,关于你的去留,我自会去请教太太。” 关李氏听到这话,蹭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大声说道:“我才不要听你这个黄毛丫头的荤话,我要去见夫人,我可是她的表婶,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言罢,她猛地推开书华,大步跑出厨房,迅速朝云和院的方向跑去。 徐大娘赶紧上前扶住往后退的书华,关切问道:“小姐没事吧?要不要派人把她抓回来?” 望着关李氏消失在远处的背影,书华稳住身形,示意徐大娘松开自己,冷声道:“随她去,反正她是太太带来的,理该让她去处理。” 徐大娘退至一边,面带难色:“可是……夫人那里……” “柳家来的人在太太那里?” 徐大娘点点头,又小心瞅了书华一眼,低声道:“柳家派人来提亲,夫人正陪着那柳夫人,眼下让关李氏冲过去,恐会让夫人难堪……” “她自己做的好事,就该让她尝尝苦头”书华一声冷笑,“至于柳家夫人怎么看,我都随她去,柳家妄想一门娶两亲,本就是极不给沈家面子,如今只怕就要撕破脸皮了,何必再去顾忌那么多” 徐大娘垂下头:“如今老爷病在床上起不来,那柳家故意趁着这个时候来提亲,三小姐,您可得小心点。” 书华一愣:“父亲回来了?” “昨下午回来的,听人说是在山上得了重风寒,冻坏了身子,二少爷看不下去,派人强行将他带回来的。” 第九十九章共事一夫 前院有景安那两尊大佛杵在那里,后院的柳家夫人也还未离开,难怪二哥会叫她不要到处乱跑。书华想了想,道:“你且去准备些清润止咳的汤药,我带回去给父亲送过去。” 徐大娘却是没有动,反倒说道:“老爷那儿现在……您不方便过去。” 书华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父亲那儿也有客人?” “柳家老爷正在探望老爷,二少爷吩咐过不能去打扰,小姐还是待会儿再去看老爷吧。” 感情这柳家是一家子都出动了,书华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哭笑不得,不过,这会子却是不宜去见父亲,还是先老实在这厨房呆着,等到该走的都走了再说吧。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沈家会答应柳家的求亲,先别说父亲那边强硬的性子,就光姚氏而言,她怎么可能允许这般打自己耳光的事情发生? 还有二哥,他很清楚柳志瑜那人的性子,断然不会同意了这门亲事。 比起他们,书华此刻对大姐的反应更感兴趣,得知自己未来的相公要娶自己的妹妹会是个样子?若她是个温婉贤淑的性子,指不定也就答应了。可她偏偏不是,她有着一颗非比平常的自尊心,尤其是对自己这个向来看不顺眼的妹妹,她怎么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想当初四叔要给柳志瑜送几个妾室丫鬟的时候,她的反应出乎常人之大,如今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妹妹要与自己共事一夫,还不得气炸了去? 书华这心里不免有些痒痒的,要不要去看看大姐呢?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咳咳,别怪她落井下石,她真的只是觉得很好奇,当初大姐决定要嫁给柳志瑜的时候,不会不清楚他的性子,既是知道了,为何又还要嫁给他?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理由只有两个,要么就是爱得太深了,所以爱屋及乌,连同他的缺点也一并包容了;再而便是大姐别有用心,嫁人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是为了别的目的,所以根本不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起大姐在谈及四叔送妾室给柳志瑜时候的激动神色,很肯定地否定了第二个理由,如此算来,大姐其实对柳志瑜还是存了几分真心的。如此一来,她只怕更加容不得自己了。 还有那个柳志瑜,书华更是觉得莫名其妙,她可不相信当初极度嫌恶沈书华的柳志瑜会在事隔两个月后,忽然转变性子又爱上了沈书华?难道,他也是穿越的……呃,好像跑题了。 她连忙挥散了胡思乱想,吩咐了徐大娘今晚上有客人留饭的事情,便离开了厨房。 在回去的路上,她还在使劲琢磨这件事情,当初沈书华对柳志瑜是死心塌地非卿不嫁,那柳志瑜愣是连个正眼都没给她,如今沈书华换了个灵魂又换了颗心,开始如他所愿不去纠缠他了,他反倒开始皮痒痒了,又回过头来闹着要提亲娶人了。 她一瞬间觉得,当初沈书华死得真冤枉,她要嫁给柳志瑜哪里需要绝食自杀?直接跑到他面前给他两耳光子,保证他立马就像哈巴狗似的对她一见钟情。 咳咳,她似乎又想多了。 就这么一路想来,抬头便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兰苑,可她才刚刚迈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一阵喧哗声,时而还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霹雳乓啷的,听着很是热闹。 书华的脚步顿了顿,自从三房那群人搬走了之后,家里好像很久都这么热闹了。 她往里面走了没两步,却见君庆慌慌张张地从里面跑出来,一时没看前面,就这么撞了上来。书华扶住她发着抖的身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见是书华,君庆煞白的脸色立时恢复了血色,跪在地上揪住她的裙摆急道:“您可算回来了,刚才大小姐带着人过来,说是要见您,恰好您不在,她就开始摔东西骂人,这会子正在拿青巧和君瑶君翠几个出气” 书华一愣,倒没想到正主儿这就出场了?她让君庆站起来,大步走进屋里,恰好就有个小花瓶从里面飞出来,迎面砸向她。幸而她闪得及时,倒是没被砸个正着,只额头被擦破了点皮,溢出几缕血丝。 跟在身后的君庆见到这幅情景,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赶紧上前来扶住书华,关切地问道:“小姐您没事吧?您……您现在这儿等着,奴婢这就去求二少爷叫大夫来” 二哥现在正忙着应付景安那块牛皮糖,哪里有功夫来收拾这个乱摊子书华叫住君庆,让她去寻些止血的药过来就好,比起那块油盐不进的牛皮糖,眼前这位带刺的玫瑰明显要好对付得多 方才扔出花瓶的人正是沈书画,原本只是想泄个愤,却没想到书华正好在这个时候进了门,惊悔之时花瓶已经脱了手,心中已然被吓破了胆。后见到书华闪开了花瓶,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那脸上的神色却是极不好看的。 书华掏出帕子,压着出血的额角,见到满地的碎瓷片,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青巧几人,不由一愣:“我说大姐,你这又唱的是哪出?” “别叫我大姐,我不是你大姐”沈书画横眉冷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全然忘记了对方才是这里的主人,“我方才当你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正准备唤人去寻你,倒没想到你来得正是时候” 望着这一屋子的狼藉,书华无奈地苦笑一声,走过去让青巧几个丫鬟起了身,并示意她们先将这里收拾一下,方才转身对书画道:“有什么事叫人过来知会一声,我亲自过去你屋里不就好了,怎地要兴师动众地过来寻我?还有这些个杯子,全被你给摔了,想给你倒杯茶都成了问题。” 面对她笑眯眯的脸,沈书画明显觉得浑身一寒,这死丫头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变得跟条蛇一样滑不溜丢的?她斜睨着她,冷声道:“你不是要在洛阳多呆几天吗?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等书华回答,她又是一声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里盘算些什么,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柳家要来提亲,故意选在今天这个时候回来?” 书华愣了愣,茫然地看着她:“提亲?柳家要来提亲吗?柳家的聘礼不是已经下了吗,怎地还要来提亲?” “你少给我装蒜”沈书画最见不到她这副无辜的样子,一时间又被气得眉头锁紧,脸色铁青,“你故意在志瑜与我订了亲之后又去勾引他,引得他来沈家为你提亲,你到底知不知道廉耻?连自己的亲姐夫都要死缠烂打” 这一下子,书华的神色也变了,笑容骤散,只留下冰冷的一张脸:“你当初连自己妹妹的心上人都不放过,你又知廉耻为何物?” 沈书画被这句话给噎得一顿,脸色青白交加,咬牙道:“不管怎样,我与志瑜已经订了亲,你就不该去纠缠他。如今惹得柳家以权势相逼,你让卧病在床的父亲该怎么办?” “你既与他订了亲,就该管好他,凭地放出来乱咬人”书华也不坐下,就这么站着,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她,“为了个见异思迁的男人,你跑到这里来指着自己的亲妹妹骂人,人常说胳膊找往外拐,你当真一点都不顾沈家的脸面?” 此话一出,沈书画却是为之一滞,呆了半晌,艳丽的脸上渐渐流露出一丝颓然。 她又何尝不知道那柳志瑜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原本想着嫁过去之后,以自己的能力定然能够管束到他,可她哪里会料到他会在自己进门之前就来这么一出? 现在柳家夫人就在云和院与母亲谈话,自己却不能冲进去阻止他们的提亲,她被憋了一肚子的气,一想到柳家提亲的对象是书华,就不顾后果地领着一群人冲了过来,想要寻个发泄的对象。眼下却被书华一句话将事情捅破,原本强装出来的强势迅速瓦解,她这心里的酸涩一股脑儿地往上涌,逼得她红了眼眶,无力再言。 见她此般模样,书华亦是一愣,原本冲到嘴边的冷言冷语也被咽了回去。 屋里那一屋子的丫鬟见到这般景象,纷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偌大的屋里静得可怕。 说实话,撇去她对自己的成见,以同为女人的立场上而言,书华对她的确存了几分同情,不论对错在谁,这次受到伤害最大的是她。自己本就对柳志瑜无意,所以无论他怎么胡闹,自己都懒得去理会。 但是她不同,她是柳志瑜已经定下来的未婚妻,是整个汴京城都知道的未来柳家少夫人,如今却要她亲眼看着柳家再次将聘礼送进妹妹的手里,以她不肯服输的性子,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怎么去面对来自周遭的冷眼嘲笑? 书华动了动脚步,拖了条凳子坐下,将捂住额角的手放下,见到血已经不流了,方才偏头看向她:“你希望与我共事一夫吗?” 沈书画神色一凛,扭头狠瞪她:“你别得意,我绝对不会让你得逞的” 书华收起冰冷的面容,冲她粲然一笑:“你既不想与我共事一夫,我也实在看不上那柳家小子,两者目标一致。不如,咱们合作合作?” 第一百章好马不吃回头草 对于书华的提议,沈书画是始料不及的,她诧异地瞪大眼睛:“你从前不是日思夜想地要嫁给那柳志瑜吗?怎地如今忽然转了性子?” 书华扯了扯嘴角:“如果换做是你,为了个男人差点丢了命,结果对方照样将你的心意踩在地上,你还有耐心再跟他磨下去吗?我是个正常人,不是块死木头,得不到回报的付出只会是浪费,我何苦去自讨没趣儿” “可如今他已经回心转意了,”说到这儿,沈书画的语气不免又沉了一沉,那眼神好似要将面前的书华活剐了一般,真真是寒气逼人呐“现在闹到这般地步,不正是合了你的意?”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已经不想要这把烂草叶了,你们谁喜欢就拿去呗” “你……”按理说,沈书画听到她这话应该高兴的,可这心里却是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既然你不想要,就自己去跟父亲说啊” 书华却像是看怪物似地看着她:“你让我怎么说?难道要我现在就冲到父亲床前,说我不喜欢柳志瑜那个混蛋,我不要嫁给他?” 沈书画一愣,这话还真不能就这么摊开了跟父亲说。父亲是个很讲规矩的人,平日里就教导女儿家要循规蹈矩端庄大方,这婚姻之事本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即便是要拒婚,那也是他们长辈的事情,做女儿的贸然插手,铁定会被认为是不知廉耻礼仪。更有甚者,父亲还将这罪责推到自己母亲身上,怪她教导无方,合计着又是一大错处。 书华将她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这柳家之所以来提亲,十有八九是为了他们那个宝贝儿子,既然我们不能跟长辈直说,但对他们那个儿子咱们还有够分量说话的。” 一想到这提亲的事儿是柳志瑜的意思,这沈书画禁不住又是怨愤交加,那纤长手指死死相扣,指关节隐隐泛白,咬牙道:“你想见志瑜?” 书华连忙摆手:“我躲他还来不及了,做什么还要自己往刀口上撞” “那你想怎样?难道要我去跟志瑜说,让他不要娶你?” “这个主意不错” 沈书画忽地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整了半天,你是在这个地方等着我?你想让我在志瑜眼中成为彻头彻尾的妒妇,让我的颜面彻底扫地?呵我倒是没看出来,原来你的心思这么狠” 面对她的猜忌,书华便显得很随意:“我要再狠一点,可以二话不说直接就答应了柳家这门亲事,然后以嫡女的身份让你从正妻变成妾室,反正你也还没进门,可以让父亲将我进门的时间定到你前面,到时候就算你哭都没地方哭。” “你……你敢?” “以前的沈书华肯定不敢,可你眼前的这个沈书华就说不定咯……” 沈书画显然是气得不轻,瞪着她却无话可说,显然,她最怕的就是这一点。如若她真的进门,父亲肯定不会允许沈家的嫡女沦为妾室,到时候将进门的顺序缓一缓,她可就真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见她被气得话都说不出,书华方才作罢,又道:“放心,我没指望你的话能让柳家小子回心转意,断不会让你去干那等蠢事。” 最见不得被人看轻,沈书画眉头紧皱:“谁说我的话没用?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唔,他要是真的在乎你,愿意听你的话,那柳家为何还会来沈家提亲?” 被戳中要害的沈书画又被噎得没话说了,一双眼睛却像是刀子般死死盯着书华,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几个大血窟窿 “实话太残忍,所以说实话的人总是不讨人喜欢,所以我也知道我不讨你喜欢,你也就不需要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书华自动过滤掉她那杀气腾腾的视线,从容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这儿有点东西,你到时候托人带给他,就说我对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死心了,请求他收手,放我一条生路” “就这样?” “嗯,就这样。” “你一句话就能让他死心?” 书华点点头,复而答道:“应该可以吧……” “什么叫应该可以?那万一要是不成怎么办?” “啊?”书华顿了顿,“那就再说吧。总之我尽力了,要是还没办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书画半信半疑地瞅了她半天,忽地眉头一皱,冷哼一声:“你真当我会信了你的鬼话?万一你等下要是趁我不备,从背后给我来一刀怎么办” 原本就没打算她真会一下子就相信,书华无所谓挑了挑眉毛:“你爱信不信,反正这门亲事我是坚决不会同意。倒是你,如果想要嫁到柳家之后还与我朝夕相对,就尽管去让你母亲同意这门亲事吧,姐妹共事一夫,听起来也挺好玩的” “你做梦”沈书画猛地站起身,睥睨着她,“就凭你也想跟我争?我能让你输第一次,就能再让你输第二次” 书华冲她眨了眨眼:“那你……去还是不去呢?” 沈书画瞪着她看了许久,就想看穿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直到她开始打哈欠的时候,沈书画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东西拿来” “等着。” 书华一蹦而起,示意青巧将衣柜底下那只木匣子拖出来,青巧依言而行,将其搬到书华面前。书华取来鸡毛掸子,将上面的灰尘尽数扫去,随后从怀中掏出钥匙,将匣子上的锁打开。 她从匣子里翻出那本手抄的诗册子,复而将匣子重新锁上,让青巧塞回衣柜底下。 书华来到桌边坐下,将诗册子递给沈书画:“你看看这像谁的笔迹?” 沈书画心下疑惑,随手将诗册子翻了一番,旋即被那上面的字给吸住,疑惑更甚:“这是志瑜的字,他的诗册子怎么会在你这里?” 果然是柳志瑜那家伙的书华暗自庆幸自己猜对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你猜。” “你……你果然背着我在勾引他”沈书画猛地一拍桌子,气势汹汹。 书华无语地看着她:“麻烦你再仔细看看这笔迹,还有那纸张的颜色,你觉得像是这几天才写的吗?” 沈书画复而又将诗册子翻了翻,见那字迹虽然像极了柳志瑜,但却少了几分笔力,显是他少年时候写出的字。就在此时,那张夹在册子里的画纸随之掉落下来,飘飘然地落在桌面上。沈书画顺势捡起画纸,却见上面画着个女孩儿的侧影,而那落款更是让她又吃了一惊。 良逸是柳志瑜的字,而宝林十三年……算一算,至今已有五年之久。沈书画的脸色顿时变幻莫测,冷笑道:“你把这些给我看是个什么意思?是想向我宣告,你们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而我只不过是个和插一脚的第三者吗?” 书华真想回她一句“难道你不是吗”,不过理智还是大于冲动,愣是让她生生将这句话给压了回去。她从沈书画的手中拿过那张画,在沈书画诧异的眼光中将其撕成两半,复而又将这被撕烂了的画塞回沈书画手里:“我与他就如此画,已经一刀两断,你且将这画与诗册子一并还给他,告诉他,我与他从此两清,他休要再来胡搅蛮缠。” 直到这个时候,沈书画才稍稍信了她不愿嫁给柳志瑜的话,望着手中被撕烂了的画,犹自处在震惊之中:“你……当真不再中意与他?” “当真。” “你……”沈书画还欲说些什么,但看见书华那双坦坦荡荡的眼睛,一时又觉得那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索性拿着字画就站了起来,大步朝门口走去,“这些话可都是你自己说的,到头来休来怪我” “去吧去吧,要是有好消息记得通知我。” 沈书画脚下一顿,禁不住又是一声冷哼,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直在旁边打扫的青巧走了过来,瞅着自家小姐依旧如常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真的不愿再嫁那柳家公子?” 闻言,书华斜睨了她一眼:“怎地?难道你想嫁过去?” 青巧吓得一哆嗦,作势又要下跪:“奴婢哪敢啊,奴婢只是担心小姐……” 书华拦住她下跪的动作:“担心我什么?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那柳家小子真当自己是只凤凰,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他转?我当初死活求着他的时候,可没见他心软那么一下下,如今我好不容易看开了,他又回头来寻我?真是不好意思,本小姐这腿脚太快了,一不小心走得太远了,他现在想追都追不上” 青巧被她这话逗得忍俊不禁,方才确定了她是真的没什么事儿,不免在心底松了口气:“奴婢方才见您将柳二公子送给您的生辰礼物都撕掉了,那可是您从前最宝贝的东西,奴婢还以为……以为您是受了刺激,一冲动才会……” “才会怎么样?我那可是发自内心的行为,绝对是……等等”书华猛地瞪大眼睛,“你刚刚说那是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是啊,那是您八岁时候特意托柳二公子给您画的,您都忘了吗?” 那副画上标记的时间是正月初三,算一算……今天好像正好是初三。书华砸吧着嘴巴,试探性地问道:“他是在我生辰那天画的?” “没啊,是在您生辰的前一天画的。” 书华这才舒了口气,睨着青巧挑眉笑道:“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你可是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生日生日,那可是敛财收礼物最好的时机,虽然孝期之内不得大操大办,但从二哥和父亲搜刮点值钱的玩意儿还是很不错的。 第一百零一章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等到沈书画走了,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望着那些被扫出去的残缺碎片,书华心中暗自感叹,这女人疯起来可真不是一般的可怕。 等到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书华吩咐了君庆下去打点热水上来,趁着时间还早沐个浴,洗掉这一身的尘土。再而又让青巧将屋子里被砸掉的东西都清点了一遍,尽数报到账房那边,让他们再搬些新的过来。 青巧面露难色地问道:“那依照什么名目往上报?” 书华咂巴着有些干的嘴巴,只可惜杯子茶壶都没了,想喝口水都不能,不禁冷笑一声:“还能怎么报?据实以报。她砸了东西连个说法也不给,难不成还要我给她背这个黑锅?” 青巧赶紧应了,抱着账目匆忙出去了,正好君庆那头的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 书华褪了衣裳,进到大浴盆里面,水温刚刚好。 水雾氤氲,渐欲迷人眼。 她趴在浴盆的边缘上,半眯着眼睛。君庆就守在旁边,用葫芦瓢舀着热水为她冲洗背脊,随后又拿了块类似于丝瓜瓤的东西为她擦背。 书华随口问道:“你刚才去打水的时候,可有听见云和院那边有什么情况?” “听人说那新来的厨娘被夫人下令给关了起来,奴婢打水的时候正好碰上他们抓着人往厨房后面的地窖走去,那厨娘一直嚷嚷个不停,又哭又喊的,好似很不服气。” “那柳家夫人呢?可有离开?” “怕是没有。那负责抓住新厨娘的婆子给厨房传了话,说是今晚的晚饭要增加两位客人的分量,想来那柳家的人是要留下来用晚饭的。” 那岂不是会和景安两人撞上?书华忽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活该你们会选时候,这下子全撞在一起,她要是二哥,就来个坐山观虎斗,岂不乐哉。 书华又道:“等下让君瑶去厨房帮忙,晚饭上菜的时候就让她留在饭桌边伺候。” “是。” 等到洗完了澡,青巧也成功报账回来了,书华一边让君庆擦拭头发,一边问道:“账房那边怎么说?” 青巧赶紧将账目都递上去:“刘管事说了,坏掉的东西赶明儿就让人尽数送过来。” 坏掉?明明是被砸掉的东西偏生被说成是坏掉的,这说法还真是新鲜。书华一挑眉:“这刘管事来沈家的时间不短了吧?” “是,自打青巧小时候进沈家,就见到他在这里了,想来也有二十几年了吧。” “你可清楚他在做管事之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具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青巧想了又想,“他在沈家的资历很老,奴婢只听人说过,他从前做过老爷的小厮,会些笔墨算术,一直都很受老爷的信赖。” 想来这个刘管事是想两面都不得罪,做个和事佬蒙混过关。书华心下了然,只要此人不是出自姚氏那边就好,父亲留下的人自有他的用处,只要不坏事,放到一边不管他就成。 等到头发擦干了,天色也不早了,估摸着前院那桌满是“贵客”的晚饭也开始了。书华坐在桌边上,对着清淡的两菜一汤,独自吃得津津有味。 等到吃完了饭,书华就抱着书缩在炕头上慢慢看着,时而会让君庆注意门口的情况,若是君瑶回来了,就让她赶快过来报告情况。 如此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君瑶总算是回来了,只不过她的身后还跟着二哥。 书华赶紧丢开书本,将二哥迎进屋里,趁机扫了一眼君瑶,见她一个劲儿地朝自己挤眉弄眼,虽然没弄明白她的意思,但书华大概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待书华与二哥一并爬上炕头坐好,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 二哥从进门那一刻开始,神色就不是很好,此刻更是眉头紧锁,似是在纠结些很麻烦的事情。 书华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小心地瞅着他的神色,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你……”二哥顿了顿,眉头跟着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反复了好几回,方才再次开了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姓王的公子?” “啊?他啊?”碰上这块牛皮糖准没好事儿书华暗自在心里又将他骂了个十七八遍,面上继续扯开灿烂的笑容,“就是上回去相国寺祈福的时候,意外碰上的。” “意外?” 虽然是个人为的“意外”,但也不可否认它的确是个意外。书华点点头:“真是个意外。” “你可知道他的身份来历?” “不知道。”关于这一点,书华表现得很有底气,认识到他现在除了知道个不知真假的名字,其他真是一概不知她又瞅了瞅二哥,“大舅说他是个大人物,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既是大舅说了,便定然不会有假的,”二哥的眉头稍微松了松,“那王……王公子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 书华再度摇头:“我与他相识也不过几天,若非大舅开口,我与他早就分道扬镳,何至于将他带来见你。” “如此……倒也好。” 瞅着自家二哥那张绷得紧紧的脸,书华忍不住伸手去捏了捏:“你再这样子下去,铁定会成个黑脸公,小心以后连媳妇儿都找不到。” “姑娘家的,说这些也不臊得紧”话虽这么说,他那张脸还是松动了些,看起来倒恢复了几分平日里的温和神采,“你且放心好了,柳家的婚事不会成。” 虽然早已猜到这结果,但亲耳听到这话从二哥嘴里说出来,书华的心里还是不免踏实了许多。她嘿嘿一笑:“还是二哥最了解我” “少来拍马屁”二哥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也亏得你运气好,正好带了两个贵客回来,愣是将那势在必得的柳家人给打发了,这才免去了不少的麻烦。” 书华一愣:“你是说那块牛……不是,那个王公子将柳家人给吓跑了?” “凭地胡说,那王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又才华横溢,怎会吓跑人家?”二哥对这个王公子的印象似乎很不错,谈起他来眉眼中也是一派欣赏,“如非身份有别,如此青年才俊倒是很值得结交一番” 书华暗啐了一口,就那块有脸没皮的牛皮糖也称得上青年才俊?估计王八都能翻身成飞龙了。 心里这么想着,不过她脸上却还是一派笑容,不住地点头:“二哥看上的人定然不会有错,想那牛……不是,那王公子如此人才,日后定然会有一番作为,至于他把柳家给打发了……呃,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二哥笑了笑:“这个是秘密,他特意吩咐了,让我不要告诉你。” “……”该死的牛皮糖,诅咒你今天晚上就被人丢进锅里煮成一锅糖水。 瞅着她眼巴巴的模样,二哥难得的没有屈服,转而说道:“父亲回来的事,你可是知道了?” 明知道他是转移话题,但书华还是不得不很没出息地上钩了:“嗯,听人说他得了重风寒,可有看了大夫?” 说到这里,二哥就不免重重叹了口气:“大夫是看了,也开了些药,但一直都未见成效,这病反而愈加重了。自打昨天回到家里,到今日就一直未下过床,整日不停地咳嗽,想来身子骨是真的被冻坏了。” 书华默然。 “今日柳家前来,就是看准了父亲卧病不起的时机,刻意用沈家的困境作为要挟来逼迫父亲答应。直到你回来之前,我都一直守在父亲床边照看着,瞧着父亲的脸色一直很难看,显然是气得不轻,这病估计又得加重了。” 书华也跟着敛眉沉色:“如今沈家虽然已经不如从前,但至少还是顶着开国公的爵位,也是京中有名望的大族。那柳家老爷的官位左右不过是个知枢密院事,官位与开国公同阶,即便手握实权,何至于如此嚣张?” “他的职位虽然不高,但他曾是丞相府的幕僚,如今又以丞相门生自称,这里面就不得不考虑到丞相府的势力。沈家这些年一直远离朝政,手中毫无实权,如今落入困境,除了世代相交的柳家,又还有谁能出身相助?” 书华不清楚朝政里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她很清楚此时绝不是得罪柳家的时候,如果今天自己没将景安与小侯爷带回来,指不定父亲就真在柳家的压力之下应了这门婚事,一想到这里,书华就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柳家竟是如此卑劣,关键时刻不但不出手相助,反倒落井下石,真当这么多年的交情全都喂了狗” “呵……世态炎凉,人情淡薄,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二哥微微侧开头,眼底一片淡漠,“如今沈家才刚刚失势,他们便迫不及待地露出爪牙,等到沈家哪天真的没落了,只怕他们真会一口将咱们全给吞了。” 瞥见书华呆呆的样子,他不由收起漠然,温和一笑:“幸而当初与柳家定亲的不是你,否则今后可就真的有罪受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因祸得福?书华附和着笑了笑,但是在心底,却是明白了一件事实——没有了沈家庇佑的自己,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第一百零二章一步错,步步错 看到书华眼低掩藏的黯然,二哥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笑道:“明儿个就是你的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 他的手指正好拂过被擦破的额角,措手不及的书华条件性反射地缩了一下,方才刚洗了澡,头发擦干之后也没有挽起,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额前的碎发正好遮住了额角上的伤口,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怎么了?”二哥瞅着她的额角,伸手想要去撩起那些碎发。 书华也不觉得自己真能瞒得过去他,比起欲盖弥彰倒不如大方承认,便自觉地将碎发撩开,露出里面那条细细的伤口,笑道:“不小心蹭破了皮,已经涂了药,无妨。” 二哥的神色却是忽地沉了下去:“今天下午沈书画来过了?” 他连大姐都省了,出口便是连名带姓的喊,其冷漠的口气令书华也愣了愣。 书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既不想为了沈书画而且欺骗自家二哥,但也不想二哥为了这点小事而操心。无奈之下,她干脆来个答非所问:“我屋里的话本书册都看完了,你明儿个就送我些新书就好了。记住了,我可要市面上最新的话本,不要那些老掉牙的,看来看去都看烂了” 她转移话题的技术确实很烂,所幸二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种市井之书少看些为妙,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教训你。” 往往就是这些被轻看的市井之书更能反应出一个朝代的真实生活,书华钟爱它们并不光是为了打发时间,更为了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时代。忘记小时候的琐事可以推说是她记性不好忘记了,但若说连这个时代人人都知道的常识都不晓得的话,只怕就真说不过去了。 书华悄悄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你不说我不说,父亲又怎么会晓得?” 二哥无奈地看着她:“你看看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书里的内容给带坏了,那些个故事毕竟只是故事,你可乱学了书里的人,去干些‘惊天动地’的傻事我可是听说对街林员外家的小姐,因为看这些书看得入了迷,竟是胆大妄为地闹私奔至今下落不明,她家里人都快急疯了。” 书华拍着胸脯保证:“我明天就十四岁了,绝对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故事就是故事,绝对不能当真”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那些书我明天就差人到书斋里取,你可得给我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书华使劲点头,隔着个桌子就扑了过去,揪住他的衣袖笑道:“还是二哥最疼我了” “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睛早已笑弯了,“你也知道自己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是该嫁人的年纪了,还这般没规没距的,小心嫁不到好人家” 换做别家女孩儿听到这话,肯定羞得没处躲,偏偏书华是个脸皮厚的,照旧不依不饶地揪着他不放:“有二哥亲自把关,绝对不用担心嫁不到好人家” “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铁定没人敢娶你进门” “没人娶最好,省了一大堆麻烦反正留在沈家也有你养着,下半辈子不用愁” 她上半个身子整个趴在矮桌上,一张脸笑得不见眉眼,二哥趁势撩起了她额前的碎发,书华一愣,刚想往回退的时候却被他拉住手臂:“别乱动。” 书华治好乖乖不动,抬眼望着他的下巴:“一点点小伤,没事的。” “你伤的可是脸,若是留下了疤痕可怎么办?未出阁就先破了相,这话传出去多难听,你让以后的婆家怎么看你?” 书华倒是没想这么远,一来是因为这伤口她自己照着镜子看过,并不是很深,后来又上了药,只要不发炎的话,应该不至于会留下疤痕。二来是她也没怎么注意自己这张脸,因着不是“原厂原装”,让她总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虽然这些时候已经努力适应了很多,但别扭的感觉是怎么都没法子这几个月之内就挥散的。 “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到时候弄点头发遮住,不容易看出来的。” “傻丫头,成亲之前可是要开脸的,你到时候整张脸都得露出来,就你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混得过去。” 一提到开脸,书华就不免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要被人用线在脸上刮来刮去,就跟刮凉粉似的,恶寒。 二哥以为她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松开了手,让她坐好:“我会差人送些上好的伤药过来,你这些日子注意饮食,但凡会留下疤的食物都不要碰。这些日子家里事情多,我不一定顾得上你,你可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凭地再让人担心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书华也装腔作势地点点头:“嗯,没问题的。” 见到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二哥又嘱咐了她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待送走了二哥,书华就扯来君瑶,盯着她问道:“你今晚上伺候他们用晚饭,可有听到他们都说了什么?” 君瑶努力回忆了一下,道:“他们说了很多话,但大多都是奴婢听不大懂的,有说朝政,也有说诗文,他们喝了几杯酒之后,还当场一起吟诗作对,那位王公子吟得最多,不过二少爷也很厉害,让那个王公子不停地夸奖他。” “就这些?其他人呢?” 君瑶点点头:“唔……那位同王公子一块来的小侯爷一直没怎么说话,就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吃饭,好似连酒杯都不曾碰过。至于柳家夫妇与咱家夫人,也喝了些酒,但也没怎么说太多的话。而且,柳家夫妇的脸色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不怎么好,可能是求亲不成,所以心情不好吧……” 脸色不好?能让势在必得要求得亲事的柳家脸色不好的人,只有景安和小侯爷两人。小侯爷来头不小是知道的,但是景安又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居然会让仗着丞相撑腰的柳家也不敢得罪 书华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今天忙了一天,也是该累了。至于那块牛皮糖……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别再来祸害她就成 如此想着,她让青巧替自己宽了衣,早早地钻进了被窝里,躺了半晌,原本浓重的倦意却在黑暗之中渐渐散去,思绪越来越清楚。 如今沈家面临困境,柳家强势提亲还只是个序章,今天虽然被景安与小侯爷打发了,但今后的日子还很长,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更何况,沈家与柳家原本就有姻亲关系,将来大姐嫁了过去,沈家与柳家就更加密不可分了。这个大麻烦,是想躲也躲不掉的。 最近大姐对她的敌意越来越明显,她很清楚理由是什么。小时候就因为身份的问题,大姐就对她存着几分不喜,但嫡庶之分在沈家是绝对不能马虎的事情,即便是姚氏被扶正,大姐的身份依旧还是庶出,这不仅仅是父亲的态度,同时还是老太爷与老太君在生前决定的。因着这个,她小时候没少被大姐欺负,甚至于心上人被抢,她被逼着绝食自杀,至此让另一缕幽魂进入她的体内。 书华有时候会想,曾经的沈书华会不会怨恨这个什么都要抢的大姐? 她猜着,可能是恨的。只是这份恨意及不上心上人抛弃自己的绝望,所以她不是愤怒地反击报复,而是选择了自杀这么一条绝路。 可是自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切都开始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从青巧差点丧命的事情,到今天柳家登门提亲,那些原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被一点点拿了回去。 这些,都让大姐很不高兴。 她曾经天真地想过,等到攒够了钱就跑路,可是徐疯子的事情让她清楚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残酷——钱并不是万能的,一个没有任何的依靠的女人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她能选择的唯一一条出炉,就是安分呆在沈家,再过两年,家里会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再将她嫁出去,至此安度一生。 这样的生活不可谓不好,所以她选择了老实地接受命运安排。然,计划是美好的,那些构想永远都只是构想,生活中真实面对的变数永远要比构想要来的残酷得多,光是为了应对这些变数,她就已经手忙脚乱,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来自大姐的敌视,除非,大姐是真的想让她再去见一见阎王爷。 她不可能因为大姐的不高兴而让自己也不高兴,除非她真要做回曾经那个平庸懦弱的沈书华,只能巴结着、仰人鼻息地,小心翼翼地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否则,光凭她嫡出的身份,还有二哥与父亲的袒护,她就不会喜欢自己这个妹妹。退一万步讲,即便她真的照着曾经那个沈书华的样子活下去,即便她不是嫡出的身份,大姐也未必就会喜欢她。这就是一个既成的事实,根本没有可能性可讲。 跟何况,她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她有二哥和父亲在后面撑着,还有嫡出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她做什么还要去抱人家的大腿?这不是作践自己吗,就算以后大家都长大了,心态平和了,大姐不会再因为小时候这点碎芝麻破事儿来计较,但也要等到她们都长大了啊,大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在长大之前,她会不会就被她给一刀切了。 家和万事兴,她也不想将家人的关系闹得这么僵,尤其是在这么个关键时候,原谅她真没法子做到对方步步紧逼的时候自己还能步步后退。 至于今天下午听到关李氏怀疑自己鬼魅附身的话,她更是暗自心惊。难道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还是说,她需要收敛一下锋芒,免得再被有心之人抓住话柄…… 她也曾装痴扮傻地混淆视线,希望能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但这一路走下来,很多时候都逼得她不得不脱掉懦弱的外衣。在这个大宅门里面,她若没法子确定自己嫡出的威信,结果只会是被逼的无路可走。就像曾经的沈书华那样,那时候踩在她身上的人又何止大姐一人?从高处摔下来的下场,只会摔得皮青脸肿,转而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就像沈家现在这样,一旦衰落,妄想踩上去的人是一堆接着一堆。 所以她开始试着反抗大姐,试着与姚氏对峙,试着大声地斥骂柳志瑜,试着将自己的能力与真实想法一点点表现出来。结果,一步错,步步错,大姐越来越讨厌她,姚氏对她心生警惕,甚至于柳志瑜还来上门提亲,内忧外患,她真觉得自己就是头猪,蠢得该死。 现在的她,根本是骑虎难下,一想到曾经在父亲与二哥面前说的那些话,她就忍不住脸颊发烫,那时候还以为自己真的很有能力,可以在这个家里独当一面。可是事情演变到这一地步,她还有何脸面去说自己长大了 她并不聪明,前世的她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哪怕度过不少的宫斗宅斗小说、政治权谋类书籍,也但那也只是当做消遣看着玩的,那时候她把那些当做是别人的故事,何曾会想到自己也会被有这么一天?眼下当事情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举止不当,现在可以说是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在家里也还有二哥和父亲照应着,那要是再过几年呢?等到嫁了人,面对一屋子心怀鬼胎的侍妾丫鬟,还有上头虎视眈眈的婆婆,那时候连理由什么都省了,直接给人灭了,一了百了。 这一晚,她就着这些个问题琢磨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她盯着一双熊猫眼爬起来,望着镜子里双眼无神脸色苍白的自己,真想两眼一抹黑爬回去继续睡,干脆睡死得了。 帮她梳头发的青巧见她这幅样子,还以为她是因着额头上的伤口会留下疤而担心,关切地开导她:“小姐放心好了,这点小伤口不打眼的,奴婢给您留些碎头发出来,遮住它就好了。” 书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等到梳完了头发,云和院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夫人让她过去云和院用早饭。 正好要给夫人去请安,书华便顺口应了下来,等到青巧给自己上好了伤药,方才领着青巧施施然地出了门。 大清早的,外头空气又冷又湿,书华将脖子整个缩在狐毛围脖里头,双手插入袖中,冒着寒风穿过花园。幸而兰苑与云和院隔得也不远,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进了屋子,书华先向夫人请了安,随后坐到一边,正好大姐也来了,三个女人的戏码又要上演了。 瞅着书华苍白的脸色,夫人面带关切地问道:“你昨晚没睡好是么?怎地脸色这么难看?” “唔,做了个噩梦,所以没睡好。” “我等下就让人去库房取些安神的补药,让厨房给你好好定定神。” “有劳太太操心了,”书华屈身谢了谢,复而又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红纸,上前递给她,“这是白家送给咱家的礼单,请您过目。” 这张礼单是陶氏特意为书华准备的,上面详细记载了送来沈家的礼物,以便她入账上报。但有一小部分贵重的礼物却没有写上去,而是直接送到了书华的手里,算作是送给她的私房钱。 夫人接过礼单,将上面的数目粗略过了一遍,随即满意地笑道:“这么来回一趟真是辛苦你了,改日代我向你的舅舅们问一声好。” 回想起白家人提到姚氏时候那张不屑的脸,书华不由在心里暗自打鼓,要真代她去问了好,只怕白家人会连同姚氏的祖宗也一并问候了。 夫人将礼单交给红秀,让她收好,随即站起身,带着书华与书画来到偏厅。 早饭什么早已早已准备妥当,三人相继入座,书华拿着个馒头慢慢撕了放进近嘴里吃,夫人与书画分别端着碗热粥喝着。如此安静地吃了一会儿,夫人缓缓开了口:“华姐儿,你昨儿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一直没见你过来知会一声?” 得了,终于要来秋后算账了。 书华手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她:“昨天下午回来的,听说您那儿有客人,所以我这也没敢过去打扰。” “既是知道我这儿有客人,为何还任由那关李氏冲到我这边来闹事?她一直嚷嚷着你要拔了她的舌头,还说了些有的没的,凭地让外人见了笑” “啊?她冲到您这儿来了?”书华一脸茫然,“我要她自己去王管事那儿领罚,可没让她来这儿找你啊” 夫人盯着她看了许久:“你当真不知道她来我这儿了?” 书华摇头:“不信你去问徐大娘,她当时也在场,我只说让她去王管事那儿领二十藤鞭,可没再说其他的啊,这事儿我可以跟关李氏当面对质。” 夫人这才稍稍松了松神色:“她既是你厨房里的人,下次别再出这种岔子,凭地给家里添麻烦” “可是她说是您给带来的,还说是您的婶子,按理父亲都该敬她三分,我哪敢当真拂了您的面子?就想着让她自己去领了罚便算了,哪里会料到她……” “啪”的一声,夫人猛地将粥碗砸在桌上,热粥溅出不少。 “我念她家境难过,又看在亲戚的份上,想帮帮她找份体面的工作,她竟然痴心妄想,连这种混账话都能说得出来?” 书华作势缩了缩肩膀,继续埋头啃馒头,她才不会当真信了姚氏的鬼话。姚氏当初故意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将关李氏安插进来,难道这仅仅只是个巧合?而且,那关李氏进沈家才一两天,就知道了那么多关于沈家的事情,这之间又是谁给关李氏透露的消息? 是为了安插眼线,还是为了试探她?无论是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说明姚氏已然对她生疑,那关李氏提及的鬼魅附身只说,指不定就是从姚氏嘴里听到的。 如此一来,今后的日子可得更加小心了…… 只听姚氏又道:“那关李氏已被我关进了地窖,依照家法给她二十藤鞭,直接逐出沈家。” 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结果就是二十藤鞭就完事了?而且那关李氏是厨房的人,她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自己做了处罚决定,倒是干脆得很,书华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保持着适宜的笑容:“那这两日工钱呢?照给吗?” 姚氏一愣,面上划过一丝尴尬,随即说道:“当然是不能给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然是一文钱都不能给的”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既是太太带来的人,那便依照太太的意思办吧。” 这话本说得随意至极,但此刻落在夫人耳里,却是别有一番意味。她不由又多看了书华一眼,瞅着她又开始埋头去啃馒头,低着的脑袋根本就看不到神色,便也只好作罢。 如此用完了一顿早饭,书华向夫人告辞,准备离开。 那一直未说话的沈书画忽地开了口:“你回来这么久也没去看父亲吧?我这会儿陪你一块去吧?。“ 又不是不认得路,做什么要你陪啊,书华无所谓地点点头,与她一块出了云和院。 路上,书华早就瞅着沈书画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却也当做没看见,继续悠哉闲哉地慢慢走着,反正那些话在她肚子里,想说她自然就说了。 又走了几步,那沈书画终是没能忍住:“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把那诗册子和画交给志瑜?” 原来她是想说这事儿,书华很配合地问道:“那你有没有把诗册子和画交给他呢?” 沈书画眉毛一扬,很是不屑地瞅着她:“现在才卯时,时间这么早,你就眼巴巴地来问我这件事,想必你对他还是很在意的” 这个女人大清早的就来找抽不是,书华抽了抽眉角,懒得搭理她。 等不到她的反应,沈书画先是一愣,随即面有不甘地说道:“我已经托人给他送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嗯,有劳你了。” “……你不想知道他收到东西之后的反应?” 第一百零三章伴君如伴虎 书华想了想,眨巴着眼道:“指不定会气得火冒三丈,然后破口大骂我不识好歹。” 柳志瑜自小生长在优渥环境之下,也没经历什么风浪,遇到问题也有柳家夫妇去解决,如此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大少爷,心思定然是深不到哪里去的。面对书华的拒婚,定然会让这位鲜少遭遇挫折的柳二少爷咬牙切齿,指不定现在就在家里气得摔东西骂人。 沈书画自然也是清楚柳志瑜的为人,眼下问书华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书华的态度,她死盯着书华看了许久,最终仍旧是没能看出半点异样,不由更加的狐疑。她不相信,柳志瑜是沈书华曾经爱到可以抛弃性命的男人,如此刻骨的爱意怎么能说忘就忘? 眼前的这个沈书华,一点都不像她印象中的沈书华。 书华猜到了她的想法,却也懒得再去掩饰,直接说道:“你且放心好了,那柳志瑜性子傲得很,断不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冲过来找我麻烦,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与他再有什么纠葛。现在,就这件事上而言,我对你的威胁已经解除,所以呢,也请你以后稍微收敛一点,父亲还卧病在床,家里麻烦不断,我不希望你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你再耍什么大小姐的脾气。” 不等沈书画反驳,书华歪着头又与她笑道:“当然,你也可以完全不顾父亲的病情,更加不用去管沈家目前的处境,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反正你是沈家大小姐,你的身份高贵得很,那柳家将来定然不会亏待你,你自然也不用再来管沈家的死活。”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话,书华脸上的笑容已然完全散去,只留下一双透着锋利光芒的眼睛,仍旧冷冷盯着沈书画。 这一瞬间,沈书画的手指不自觉地缩了一下,然而脸上却依旧挂着不屑的冷笑:“你少拿这些话来吓我,等我嫁进了柳家,沈、柳两家成了姻亲,那柳家难道还会放任沈家不管吗?整个柳家将来都会是志瑜的,我嫁给了他便是柳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对沈家而言,定然是极有帮助的。” “如果沈家已经今非昔比,你觉得柳家还会愿意继续与沈家成为亲家吗。” 沈书画脚下猛地一顿:“……你什么意思?” 书华停下脚步,想了又想,方才缓缓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毕竟柳家也是京里的大户人家,又有官阶在身,这种攀高踩低的事情应该还不至于做得出来。脸面啊脸面,柳家为了那张脸应该都会把你娶进门的。” 这话本没什么没什么不对,但听在沈书画的耳朵里,就是觉得别扭,看向她的眼睛更是快要竖起来了。 瞧着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书华没来由的心情大好,这种将息怒表现在脸上的人真是可爱,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比起某块软硬不吃的牛皮糖,可真要好应付得多。 如此想着,书华的步伐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很快就来到了父亲的院门前。按理说父亲本该是与姚氏同屋的,但因着他的风寒确实太严重了,同居一室很容易传染。最重要的是,父亲自己希望住在这个叫做“沁梅居”的地方。 书华曾听过二哥提过这里,这儿之前是白氏的居所,如今人去屋空,这院里的十几株梅树萧索地立在寒风中,偶有几片泛黄的梅花凋落,随风而飘,一如那薄命的红颜。 平日里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轻易踏足的,即便是眼下父亲住在这里,仍旧没有几个人能进来,清清冷冷。 沈书画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只因为她很清楚这里对于父亲心里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至少,比起那云和院要重要得多。 见到书华站在门口望着“沁梅居”三个字发呆,沈书画不由嘲讽一笑:“人都死了,再怀念又能有什么用。” 以前她说这话的时候,沈书华都只是低下头默不作声,然后一个人跑到角落里去掉眼泪。但她也很清楚,眼前的沈书华不会这么做。 “是啊,人都死了,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书华无奈地笑了笑,继而大步踏入院门,穿过栽满梅树的院子,进得堂屋,偌大的屋子里看不到一个人,连个通报的人也找不着。 她俩人穿过堂屋,来到居室门前,房门紧闭,沈书画说父亲就住在这儿。 书华正欲敲门时,忽然听见从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你是我沈氏子孙,是沈家的继承人,祖制不可废,沈家人皆不得入朝为官……咳咳”这是父亲的声音,沙哑而暗沉,“可是眼下的情形已经容不得沈家在如此消极下去,咳咳咳当初沈家一边定下不得入仕的祖训,一边举家北上,搬到这天子脚下落地生根……咳咳为的……为的就是让沈家在被逼无奈的时候,还可以入朝为官……咳咳咳咳” “父亲,孩儿……”这是二哥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浓浓的无奈。 “咳咳,为臣之道,最重要的,不是忠心,而是立场。皇帝……皇帝没有精力猜想每一个臣子的心思,只能看臣子的行动,我们沈家……咳咳永远站在陛下的御座之前,听从胜利者的命令。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不管你……你心里想什么,在世人眼里、陛下心里,你就是忠臣了。”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好似要把肺都整个咳出来般,听得人心惊肉跳。 “……不要想着选择,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就是跟随胜利者的脚步,听从他们的命令。咳咳咳,其他人,哪怕是太子,也要慎重对待,不能……轻相托付。咳咳咳,想想早逝的那八个皇子。” 这些话太过沉重,即便隔着一扇门板,书华也不免严肃起来。这些都是为官的箴言,但沈家人不得出仕,眼下忽然提及这些话,难道是…… 一阵沉默过后,父亲再度缓缓开了口:“沈家先祖当年与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也曾立下过不少过劳,甚至还有幸得娶一位公主。帝王……生性本多疑,飞鸟尽良弓藏,当年那么多的功臣或贬或杀,无人落得好下场……咳咳咳幸而沈家先祖提前选择了完全退出朝政,咳咳,用一时的名利福禄换得了沈家这么多年的安稳。可是……咳咳,可是沈家这些年一味地避让,虽然赢得了陛下的放心,但也……失了自保的能力,一旦当某些力量相互碰撞的时候,沈家就会有被牺牲掉的危险。咳咳咳这种力量不一定是兵权,也有可能是人情,是言论。” 书华听得心里越来越紧张,那只要落下去的手一直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而旁边的沈书画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若有所思。 缓了口气之后,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所以……咳咳,府里的势力不能轻易放弃,要用心经营。也不能太过,让人生疑,要小心经营……咳咳咳” 停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二哥闷闷的应答声。 “咳咳,你千万要记得,行走宫中,唯有谨慎而已……咳咳咳,年纪渐长,不能再用不懂事当借口,记住不可入后宫阴私之事……最易被人做文章,只要有流言传出,便可毁人一生。咳咳咳,且阴私之事,又不可大肆宣扬对质,只要……沾上便难洗脱,切记切……记。” 行走宫中?书华心中一震,脑子一片空白。 “咳咳,不要离陛下太近,也不要离皇子们太近,不光……是因为伴君如伴虎,咳咳咳要知道太近惹人妒,想要诋毁你的人也就多。咳咳……不近不远的就挺好。多听多看少说话,记住。” “是。” “除非……你,咳咳……你能保证自己的势力可以在超过陛下前不被铲除,否则……咳咳不要太过发展自己的力量,否则会被猜忌。咳咳,明白么?” “嗯。” 隐约听见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复而又低声道:“华姐儿与端王走得太近了,咳咳,这样很危险,你……咳咳,你多看着点她,端王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无论他能否……继承大位,咳咳,他都被太多人盯上了,咳咳,你们都要与他保持距离。” 端王?书华身形一僵,自己不曾识得什么王爷皇子呐,她将身边认得的人全都回忆了一遍,很快就从脑海中抓了一个人——景安。 如此一来,多日的疑惑开始散去,那些原本不甚清楚的事实真相也迅速明朗开来。 “还有允倌儿那孩子,咳咳……他已打定主意要入仕,日后……日后少不得要与他在官场上相逢,毕竟是一家人……咳咳,你不必去招惹他,他自不会为难沈家。咳咳咳,还是那句话,要谨慎,不要冲动,更不要……太坚持,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的……咳咳,切记。” 父亲本就是个性子强硬的人,当初若能向丞相府低头,如今就不至于落入如此田地。眼下在听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有种不同寻常的悲哀…… 人,终是抵不过世事。 第104章风雨飘摇时 父亲有又与大哥说了许多话,全是些为官需要注意的事项,事无巨细,零零总总地凑在一起,听得门外的书华越来越冷。 他的每一句都讲得很仔细很小心,几乎是将他毕生所得都倾囊相授,唯恐会有漏掉的部分。里面的咳嗽声也越来越重,说到最后,他近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那一句句殷切的叮嘱,好似一把刀,插在了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大家族胸口上。 沈书画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紧闭的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好似要将门叶看穿一般。 书华缓缓垂下手,心中一片透凉,静静转身离开。 父亲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这种在现代被称为感冒的小病,为什么会让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耳边犹自回荡着父亲方才那一身身沉闷的咳嗽声,竟已病到如此地步,为何还要死守在那山上不肯下来?说实话,那种近乎变态的守孝行为,不似表达孝心,倒更像是在作秀,只是不知道这场秀是做给谁人看的…… 她跨出堂屋的门槛,来到栽满梅树的院里,地上厚厚一层积雪,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软绵绵的,有种厚实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五脏六腑之中,令她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的清醒状态之下。 父亲恪守祖训不愿入仕,即便是当初丞相府出面相逼,父亲宁愿自请削爵也不愿向其妥协。如此宁折不弯的性子,她不认为会因为柳家的一次提亲而改变。 书华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除了柳家,最近与沈家接触的人就只有景安和小侯爷。小侯爷与景安昨晚才来过,今早二哥就决定要入仕,时机凑得太巧。 他们一个是当朝手握重兵的庆远侯的嫡长子,另一个是拥有继承皇位资格的端王爷,两个身份都极端敏感的人凑在一起来拜访沈家,也难怪那柳家会乖乖收手。但如此一来,也就是在向丞相府宣告——沈家已经是端王府与庆远侯府这边的了。 她不清楚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更不晓得杜知秋那只老狐狸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有何手段,但有一点她却很明白。无论立场如何,沈家如今已经被彻底卷进了权利的漩涡,除非得到自保的能力,否则沈家永远无法抽身。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沈家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稳住脚跟,每一步都要走得格外小心。即便是在无形之中被划到了端王与庆远侯这一边,但该收的本分绝对要守,千万不可以越雷池一步,无论是争储还是后宫,沈家都决不能去触碰。 二哥是个沉稳的人,相信他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就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都想过了,而且还有父亲在旁提点,应该不至于出岔子…… “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沈书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虽然面色如常,但那语气之中隐约透出来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此刻不安的心情。 书华弯腰从雪地上拾起一朵泛黄的梅花,捻在手里随意把玩。经过方才那番思考,她的神色已然安静许多,此刻的她唯一需要担忧的,便是如何让二哥免去后顾之忧,让他不再需要操心这个家,专心去做他需要的事情。 见到书华一直不说话,沈书画开始忍不住将不安的情绪表现出来,皱眉问道:“父亲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难道要让才倌儿入朝为官吗?可是……” “刚才听到的话都当没听到,出了这个院子就彻底从脑子里忘掉,即便是太太,也不能讲。” 见到她忽然变得如此郑重其事,沈书画不由一愣,旋即露出轻蔑的嘲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书华并没有恼怒,反倒表现得很无所谓:“那你就尽管出去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给这个家添多少乱子?” 碰了个软钉子的沈书画犹自有些不服气,但书华说的话并没错,那些话真不能泄露出去。方才她那么说也只是想挑衅一下书华而已,眼下被书华这么不硬不软地地给顶了回来,不由气得一跺脚,随即甩袖离去:“哼,你少得意” 望着她气呼呼的背影,书华无奈地撇了撇嘴,眼下这个家的关系可真是个烫手山芋,扔哪儿都不合适,麻烦。 书华独自在这附近逛了逛,如此过了打半个时辰,见到二哥离开之后,她方才再次进入沁梅居,这个时候已经占了两个小厮在外头伺候。 见到书华来了,他们赶紧进屋通报给老爷。 等到书华进到居室的时候,父亲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比想象中瘦得还要多,清瘦的脸上依然不见曾经俊朗的风采,只余下浓稠的萧索。独独那双眼睛仍旧犀利得紧,好似一眼就能望穿人心,看得人无所遁形。 屋里满是浓厚的中药味道,屋里摆了好几个火盆,火势烧得正旺,加上门窗紧闭,空气极不流通,一进门就有股热浪扑面而来,热得人很不舒服。 书华来到床边向他行了个礼,方才在他的示意下拖了一条凳子坐下。 沉默,寂静,无话可说。气氛尴尬了。 书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垂眸望着地上,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事到临头,那些话与问题却是一个都出不了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个父亲沟通。 闷热的空气憋得人心里发慌。 最后,终是父亲先开的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去看你母亲了么”。 “嗯,看到了。”虽然只是个牌位和一幅画,但好歹也算是知道她长得什么样。 继续沉默。良久,他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她还好吗?” “……挺好的。”日日可以听人诵经念佛,应该早已超生了吧,想来是挺好的。 又沉默了好长时间,他终于说出了第三句话:“你以后没事多去看看她。” 其实是你想去看她了吧。书华点点头:“我会的。” 似是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便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书华赶忙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正用帕子捂着嘴巴使劲地咳嗽,原本苍白的脸庞浮上一抹一样的绯色,肩膀轻颤,却让担忧的书华不知如何是好。 需要给他倒杯水吗?可是咳嗽的时候能喝水吗?万一再呛到了怎么办……书华又开始纠结了。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声渐渐消散,他的呼吸终是恢复了正常,方才缓缓说道:“我没事,你别瞎担心。” “可是您……”书华抿了抿嘴,“家里还需要您,您不能有事。” “我知道,我不会……咳咳咳”他低下头捂住又是一阵咳嗽,眉头轻皱,脸色越来越不正常。 书华一直盯着他,瞧见他如此的痛苦,不由也愈加的担心:“要不咱再去给您请几个有名的大夫?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二哥进宫求陛下给您派个御医过来,左右不过是个风寒,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是啊,只是个风寒而已,再休息两天就好了。”他的声音很暗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听得心里酸酸的。 书华小心地瞥了一眼,却见他手中紧握的帕子一角露出点点猩红,那样刺眼的颜色,在雪白的帕子上尤为狰狞。书华心中微微一震,竟然已经咳出了血,一般的感冒会病到这个地步吗?再看看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他咳嗽时候痛苦的模样,竟是有那么点像肺结核。 这病搁在现代只需输几天点滴就能好,但发生在这么个落后的古代,却是足以要人性命的 再想着他交代二哥时候的语气,现在回想起来,竟是像极了临终遗言将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将需要叮嘱的事情都叮嘱了一遍,他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却在那时候忍着咳嗽的痛苦说了那么多的话。事后回想,未必是没有深意的。 书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本就是个穿越而来的幽魂,对于眼前这个父亲,她真没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这几个月来的几次交集,她都在费尽心力应付他、讨好他,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个贴着“父亲”标签的npc。或许需要他的存在,但并不真正的喜欢他。 “与你姐姐握手言和吧,你是嫡女,该拿出嫡女的气量。日后的路还长着,一直这么怄下去,对你们俩都没好处。” 书华再次垂下头:“嗯。” “她虽任性了些,但本性并不坏,只是太在乎名分了,一直想着什么都要超过你。以前曾经废寝忘食地学琴识字学女工,折腾得病倒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可如今你们都大了,别再使这些小性子了。” 原来她那个才女的名头是这么给逼出来的,书华继续应着,如此听他嘱咐了好些话,直到他的眼底露出了倦意,书华方才起身离去。 在之后的几天里,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将二哥叫到屋里训诫一番,从朝堂到府宅,他讲一切能交代的事情都一一说明。而他的病情也在日渐恶化,已然药石无用。 明明还在正月里,外头正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之中,在这个家里,却是被一层灰色所笼罩。今年这个年wωw奇qìsuu書com网,注定要过得不顺。 宝林年十八年元月十四,开国公沈玉卿病逝于沁梅居,享年三十三岁。 第105章再丧 父亲合眼那一会儿,书华与二哥就在床前跪着,旁边还有沈书画,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寂静的屋子里,只听得见火盆里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丫鬟下人什么的都退了出去,安静地守在外面,即便不安,也不敢表露出来。 父亲已然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在一段急促的喘气之后,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将我与雅梅葬在一起”。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可以听清。 说完之后,他便永远地合上了眼睛,形如槁木的脸上再见不到一丝生机。 二哥猛地一磕头,却是半晌都没有再抬起来。 书华与书画也一并躬下身,原本闷热的屋子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寒气刺骨,一如外面的冰天雪地。 三个月之内,沈家接连走了两个当家人,如今只余下三个儿女加一个寡妇。 当书华与书画走出沁梅居的时候,一直等在门口的姚氏近乎踉跄着走过来,抓住书画的手臂急切问道:“怎么样了?你父亲没事吧?” 书华想起来了,姚氏是被父亲下令禁止踏入沁梅居一步的人。即便是父亲临死之前,她也没办法得见一面。姚氏这一辈子最大的悲哀,或许就在于她的对手是一个死人。 此刻的姚氏面带痴傻,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书画,直到书画缓缓摇动脑袋的那一刻,她蓦地睁大眼睛,呆滞了那么一下,随即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全身气力般,无力地往后倒去。 旁边的红秀赶紧上前扶住她,大声喊了人过来,将昏迷过去的姚氏扶回云和院。 沁梅居的门口,还站着沈家好些老一辈的下人,他们都是沈家的老人,身份不等,却都是最值得信任的一拨人。 因着父亲去世这一消息的传出,整个沈家大院在短暂的死寂之后,陆续发出哭喊声,连同旁边的书画,也跟着低声啜泣起来。寒风吹过,凉透了人心。 书华不知道这些哭声之中到底有多少真假,但此刻的她真没什么心思去掉眼泪,她将跪地上正在抹眼泪的王管事和刘管事叫起来:“寿衣棺材什么的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俩俱是一愣,还是刘管事反应得快,赶紧颤抖着声音答道:“是,都已经安置在了祠堂。” 书华点头:“你写份帖子派人递给三叔四叔,通知他们父亲病逝的事情。另外,立刻通知下去,这几日闭门谢客,无论是谁都不见。” “是。” “上次办丧事时还余下多少白麻布?” 这次答话的是王管事:“库房里还有十来丈,奴才等在就去绸缎庄,让他们再送三十丈过来。” “嗯,上次穿的丧服已经全部烧掉,你再按照上次的规矩让绸缎庄赶制一批出来,还有细麻松枝和纸钱蜡烛,数量你自己看着办,我自是信得过你们的。” “奴才明白。” “还有,这段时间家里的下人全部禁止出门,负责采买的人也要再三叮嘱,出去的时候只需要带耳朵,回来的时候最好连耳朵都不需要。那些个好事的人给我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凭地让我下狠手”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管事与刘管事已然完全恢复了平日里的稳重,各自领了吩咐就匆匆跑下去了。 书华又瞅向书画:“你去太太那边守着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书画一边抹眼泪,一边狠狠瞪了她一眼:“父亲死了,你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你是不是冷血啊” 这时候的书华没兴趣和她斗嘴皮子,冷冷道:“父亲死了,你却还想与我吵架,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办?” “你……” “太太躺在床上需要照顾,你当真放心她一个人?”书华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缓和些,“她现在很需要你,她已经没了丈夫,不能再没了唯一的女儿。” 书画咬了咬下嘴唇,回想姚氏方才昏倒时候的情景,不由心下一紧,当即提着裙摆朝云和院跑去。 门口还跪着些沈家的老人,这寒冬腊月的,一个个都被冻得脸红脖子粗。书华叹了口气:“父亲去世了,我比你们还要难过,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沈家还在,需要处理的事情也还在,你们若是真心为沈家好,就请尽快各归各位,接下来的事情都还需要仰仗各位多帮忙。” 众人渐渐止住哭声,瞅着书华紧皱的眉头,想着她如此悲痛却还要强忍着,努力地支撑这个家,不由心下愧然,纷纷磕头应下:“三小姐节哀。” 节哀节哀,能节的哀算什么哀? “留下几个力气大的男人帮忙抬人,其他全部给我散了,做好自己的本分,沈家不会亏待你们。”现在的书华只想赶快打发了他们。 他们赶紧应声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都眼巴巴地瞅着书华:“三小姐凭地这么说,老奴们在沈家这么多年,如今老爷不在了,老奴们定当听从少爷小姐的吩咐。” 书华尽力扯出一抹笑,朝他们鞠了一躬:“有劳各位了。” 等到他们都散了,书华方才深呼了一口气,再次返回沁梅居里。二哥已然站了起来,父亲的脸上盖着块绣着梅花的白帕子,望着二哥那已然坚挺却瘦了不少的肩膀,书华心下恻然:“二哥,你……” “我没事,”他死死盯着床上已然全身冰冷的父亲,“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有事。” 今年的他才十五岁,放在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却是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接连的打击尽数落在他并不结实的肩膀上。而他的沉稳冷静,令所有人差点都忘记了,他其实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书华看着他侧立的身子,修长消瘦,脸上面无表情,只那紧紧抿在一起嘴唇透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她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方才缓缓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冰,手指甚至还在轻轻地颤抖。书华紧了紧手指,努力将自己手心里的温暖传给他:“一切都会过去的。” 屋里的炭火已经被撤掉,已然不复方才那般闷热。门窗仍旧紧闭,光线昏暗。 等到下人们取了块门板过来时,二哥方才缓缓回过神来,用力握了握书华的手,方才松开了她。他亲自将父亲的尸身从床上搬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门板上,为父亲细心盖上白棉被,再与下人们一道将他搬出了沁梅居,朝着祠堂走去。 书华站在沁梅居的门口,静静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无奈。 父亲死了,以后沈家的问题就更多了,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一阵寒风吹过,点点冰凉落在她脸上。她抬头看去,却见细碎的雪花从天而降,明明已经立春,竟然还是下起了雪,看来今年注定会是个多事之年。 书华唤人将沁梅居的院门锁起来,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消毒,据她所知,肺结核是具有传染性的,虽然概率不一,但必然是有危险性存在。她唤人将父亲生前用钱的被褥尽数烧掉,连同用过的杯碗都要全部用开水煮一煮,至于父亲住过的那间居室,更是要直接封闭起来,不许人随意踏入。 做完这些,她方才松了口气,祠堂那边有二哥看着,不需要她担心,她便准备去云和院看看情况。这家里的事情一大堆需要去处理,她现在也只能勉强应付,若真碰上什么大问题,还得让姚氏出面处理,但愿老天保佑她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再出个什么岔子。 云和院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显然是夫人的情况很不好。 书华刚进屋,就看见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使劲哭,再见她膝盖边上躺着些碎瓷片,还有些茶水的水渍。又见红秀冷着一张脸瞪着她:“连杯茶都端不好,留你又有何用?” 那小丫头赶紧磕头求饶,哭得泪流满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是担心夫人,一时心切,才失了手……” “可是大小姐不饶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同为奴婢,我也帮不了你,你怪不得我。” 红秀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架住那小丫头,正欲拖出去的时候,书华喊住了她们:“只是打坏了个杯子,按照家规也就是罚些月钱而已,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见到是书华,红秀连忙叫那两个婆子松了手,面带讨好地笑道:“既是三小姐开了口,奴婢岂敢不从,只是大小姐那儿……” “放心,话是我说的,人也是我放的,不关你的事。” 书华没再看她们一眼,径直踏进内屋,却见姚氏仍旧躺在床上没醒过来,而书画正坐在床边一脸忧虑,那双漂亮的剪水双瞳也是含着泪珠儿,看得人我见犹怜。 听到书华的脚步声,书画转身看向她,脸色僵了一僵:“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太太好些了没。”也不等她招呼,书华径自拖了条凳子坐下,“外面那丫头被我放了,左右不过是个杯子,凭地再添麻烦。” 书画一声冷哼:“人都已经被你放了,我还能说什么。” 第106章各怀鬼胎 “那丫头毕竟是云和院的人,按理犯了事也该让太太处置,咱们做晚辈的何必越俎代庖?”书华对书画的横眉冷对毫不在乎,接连问道,“太太是因为惊吓而晕倒,让厨房去煎些安神的药过来吧,我等下就差人出去请大夫过来。太太平常身子挺好的,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不用你假惺惺地装好人”书画面带嫌恶,讨厌之情已然被表现得淋漓尽致,“现在父亲不在了,家里就是才倌儿当家,你与他一母同胞,他定然会偏袒着你。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你们若想欺负就明着来,何必在这里给我惺惺作态?” “我为什么要欺负你?”书华故意换了个特别假的笑容,“换句话说,你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欺负的?” “你” 见她气得嘴巴都快歪了,书华继续道:“你也说了,你现在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欺负你就像欺负一团烂泥巴一样,不但无趣还会弄得一身脏。说白了,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你实在不必再整日冲我张牙舞爪,至于你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呵,你知道现在沈家是二哥在当家,你若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好就给我乖一点。要知道,太太现在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出了事,她指不定真会双脚一蹬直接翘辫子。”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书华腾地站起身,气得咬牙切齿,“我娘会长命百岁,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母亲现在能不能长寿,完全取决于你,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看着书画变换莫测的神色,书华起身抚平衣褶,淡淡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好生在这里照看着,若是太太醒了,就托人来知会我一声。” 言罢,她就施施然地走出了屋子,才刚刚出了云和院的门,就撞上了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刘管事。 见到是书华,那刘管事赶紧站住脚步,行了一礼之后恭敬问道:“三小姐刚从夫人房里出来,不知夫人醒了没有?” 书华摇头:“出了什么事?” “四爷与四夫人回来了,正在前面的堂屋里候着,您看……” 二哥那边还在处理祠堂的事情,这一下子定然走不开,而夫人还在床上躺着,这事儿看来只能由她亲自出面了。 书华略一思忖:“我去见他们,你且找个人去寻许大夫过来,好生为太太看一看。” “是。” 吩咐完了,书华先回屋里换了身素白的襦裙,将头上的饰品尽数摘去,方才快步往前院走去。穿过花园,绕过回廊,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见到正在堂屋里喝茶的四爷与四夫人。 他两夫妇见到是书华出面,先是一愣,随即起身上前:“你二哥呢?怎地不见他来?” “家父的后事需要料理,他一时分不开身,暂由我来招呼你们,”书华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回到座位上坐下,自己站在主座之前,却也不坐下。 四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们一听到兄长病逝的消息,就立马赶了过来,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我们定然尽力而为。” “四叔的好意我代二哥心领了,”书华顿了顿,“按理说,你我既然已经分了家,我们就不该再麻烦你们,只是四叔毕竟是家父的亲兄弟。这隔得断名分却割不断血缘,如今家父病逝,只请四叔能入得祠堂祭拜一番,如此便已是尽了很大的情分了。至于其他,我们自有安排,不劳四叔牵挂。” 一番话说得似水不漏,直叫四爷与四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快地赶过来,其实就是趁沈家现在没了顶梁柱,想凑过来蹭一点便宜,反正这里只剩下一屋子的寡妇孤儿,他只要仗着长辈的资历施些压力,总能捞点油水回去的。方才见到是三丫头出面接待,就猜到沈家现在肯定是没人了,要不然怎么会叫一个黄毛丫头出来招呼人? 可他们却没想到,平常不爱说话的三丫头竟是这般难打发?心里的小算盘打来打去,却没能算出这一么一出,两夫妻互望一眼,四爷随即说道:“瞧你这话说的,凭地生分了许多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如今家里出了事,我们也该回来尽一份力,你就别再跟我们客气了” “是呀,华姐儿,你可别再说这些个伤感情的话”四夫人也在旁附和着,“你是咱们的亲侄女儿,难不成咱们还能害了你不成?” 还不等书华说话,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当初你们嚷嚷着要分家的时候,我可没见到你们这般说话”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三爷与李氏一并相继走进屋里,而方才那句话,显然是李氏说出来的。 书华急忙上前行了一礼:“见过三叔三婶。” 那李氏也不多说其他的,上前一把捞起书华的手,将她从头到尾都细瞧了一遍,不住地啧啧称赞:“这华姐儿才个把月不见,就越长越水灵了瞧瞧这身段,即便是穿着白衣素服,依然楚楚动人呐,难怪那端王爷会与小侯爷因着你的面子,亲自上门拜访” 书华眉头微微一皱,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后退一步:“王爷与小侯爷登门拜访为的是见二哥,与我并无关系,四婶这话说得过了。” 李氏却也不恼,掩嘴轻笑:“用不着急于洗脱干系,那端王爷与小侯爷都是人中龙凤,你能攀上他们,那也是你的福气,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四弟妹,你说是与不是?” 忽然被点名的四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朝她笑了笑:“既然华姐儿不想说这事儿,你就别再逼她了,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这些话说出来也怪臊人的” 这些个女人还真是不斗斗嘴那就皮痒痒了,书华忍住心中的不快,请李氏与三爷请到客座坐下,随即将方才与四爷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原本是希望你们明日再来的,不过既然你们如此心切,那便等下就去为家父上一炷香吧。” 听着她这话,便是上完了香就得立刻走人? 众人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一时都没人再去接话,气氛忽然陷入尴尬之中。 书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省得他们再在这里口无遮拦,端王府与庆远侯府又岂是他们能轻易谈论的?凭地等下惹出了事端,又连累了沈家上下。 书华笑微微地继续说道:“祠堂想必布置得也差不多了,你们且随我来。” 言罢,她就领着两对夫妻离开堂屋,绕过回廊,穿堂过室之后来到灵堂的院子前,再让守在门口的尹阳进去通报一声,得到允许之后方才将那两对夫人领进祠堂院子。 书华与李氏、四夫人一并站在院子里候着,而三爷与四爷相继走进祠堂。 祠堂的门是开着的,书华看见他们与二哥见了面,相互说了些话。二哥的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即便四爷好几次都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也仍旧令他纹丝未动。 而这一头,那四夫人也开始向书华套近乎:“方才怎地没见二嫂?这么些日子不见她,倒也怪想她的。” 书华礼貌性地答道:“无事,她只是心情不大好,需要静一静。” 原本还想找个借口去见见姚氏,眼下被书华这么一说,直接碰了个软钉子,不由让四夫人面色有些不自然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心情不好是肯定的,不如让我去劝劝她,说不定能有帮助。” 书华又道:“已经有大姐在旁边陪着了,四婶无需操心。” 四夫人还欲说些什么,而那李氏却忍不住在旁笑出声来:“四弟妹啊,你怎地还是这般不识趣?华姐儿都说了二嫂需要‘静一静’,你何必还要厚着脸皮凑上去?” “我……我只是好心想帮帮她,你瞎说什么呢”四夫人面皮浮上一丝绯色,神情愈加不自然。 四夫人一向不是李氏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败下阵来,战况完全倾向一边倒的局势。 夹在中间的书华只当没看到,眼观鼻鼻观嘴,定定地看着前方,顶多也就是在她们指名点姓地说到自己时候,才会适当地应上一两句。 幸亏她们已经搬出了沈家,要是天天陪着她们这么玩,书华只怕这两只耳朵都得废掉才行。 等到三爷与四爷上完香,二哥便亲自将他们送出了祠堂,见到李氏与四夫人,二哥又是一礼:“许久不见,三婶四婶可还好?” 四夫人连忙笑着答道:“我们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可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如今家里出了大事,你是沈家的继承人,担起责任固然重要,但身子骨更要重要,可别累坏了才好” “多谢四婶教诲,我心中有数。” 李氏趁势上前说道:“你如今一人担着这么大的家业,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我与你三叔商量了商量,倒是可以回来帮帮你。反正之前账房的事情也一直归我们打理,如今也算是重操旧业,也算为你分担些麻烦。” 第107章胳膊找朝外拐 书华本就没指望三房与四房那些个人会存着什么好心,但听到李氏将话说得那般明白,心中还是不免咯噔一条。父亲前脚刚去了,他们这就迫不及待地赶回来争家产,如此行径不得不叫人心寒。 难得是书才依旧维持着温和有礼的笑容:“沈家的麻烦自有沈家自己来处理,贸然让外人插手不合规矩,三婶的这份心意我们领了,还请你们不用太操心。” “外人?”李氏略有不快,脸色忽地也变得不大好看了,“我们都是你的叔叔婶子,都是你嫡亲的亲人,你怎地说出这般混话?” 四夫人与四爷两人互望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都不再说话,安静站在旁边看好戏。 瞅着气氛不大对头,三爷赶紧在旁边好言相劝:“我们这也是为你们兄妹二人着想呐,那那姚氏毕竟不是你们的亲娘,如今你们年纪也还小,若是她趁机欺了你们,我们这心里实在担忧的很呐” 姚氏是他们的继母,两方没有血缘关系,再加上沈书画上次夺了沈书华的心上人这件事情,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两兄妹对姚氏心存芥蒂,这之间的嫌隙是必然的。 书才仍旧面带微笑:“太太这些年待我们不薄,虽然她并非我们亲娘,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不能忘记,断不会欺了我们,叔叔婶子们多虑了。” “人心隔肚皮,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单纯呢?”李氏皱紧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么些年来她是怎么对你们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你妹妹打算呐那姚氏唆使画姐儿抢了柳家二公子不说,还放任画姐儿欺负华姐儿,如今你继承了家业,难道都不想为妹妹出口恶气吗?” 书华这算是看出来了,李氏这次回来除了想要沾点沈家的便宜,还想着报上次的借刀杀人之仇。 书才淡淡道:“既是你们一直都心里有数,从前怎么就不见你们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 一句话,就让李氏噎住了。 三爷忙出来打圆场:“我们那也不是没办法嘛,那些毕竟都是你们二房的事情,二哥向来不喜我们随便插手你们的家务事,如今你二哥不在了,我们身为你们的长辈,按理帮帮你们也算是给二哥在地下有个交代。” “既然您能清楚家父不喜你们插手我们的家务事,眼下怎么就能确定我就会喜欢呢?” 书才的脸上一直都挂着谦和有礼的笑容,即便那话听在耳里不舒服,但却让人找不到不合礼的地方。 三爷碰了个软钉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却是不再多言了。 李氏面色已然很不好看,正欲再次开口时候,四爷忽然说话了:“才倌儿啊,大家好歹还是一家人,眼下沈家正值困境,你该是好好联系我们这些亲人一致对外才对,怎地还这般态度?” “叔叔们都忘了吗?你们已经与我们分了家,便是断了所有关系,至此各扫门前雪。今日让你们前来祭拜,也只是全了一个兄弟血亲的面子,如今祭拜既然已经完成了,还请各位回去吧。家里事务繁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若是你们给面子,发丧之日希望你们能来露个脸,至于其他,便是与你们无关了。” 书才直接下了逐客令,叫来尹阳送他们出去。 四夫人与四爷还欲说些什么,但瞧见李氏与三爷都还在场,那些话实在不方面出口,只得勉力咽了回去,顺着书才的意思离开了沈家。 李氏却不是那般好打发的,一脸的怒容:“好你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东西,你现在是宁肯帮着那姓姚的的外人,都不肯听听我们这些婶子叔叔的话,你倒真是翅膀长硬了,全然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 “三婶这话言重了,”书才仍旧好脾性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你们是我的长辈,太太也是我们的长辈,尊重你们是应该的,岂敢不将你们放在眼里,三婶如今特意大老远地赶过来与我说这些也是出于担心我们,我们心中自是感激的,但这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我们心中有数的。四婶如果真的闲着无聊,倒是可以回去管管你那一屋子的小妾丫鬟,我前段时间还听说又有个小妾在家里闹着要上吊,弄得汴京城内人尽皆知……” 李氏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三爷一眼之后,随即面色铁青地冷声说道:“好一张厉害的嘴,我,之前可从不知道你还有这般才能养虎为患,你这般优柔寡断,终有一日会被那老虎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言罢,她就甩袖而去,三爷赶忙冲书才笑道:“你三婶就那性子,她也是出于好心,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书才但笑不语,只静静看着他。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三爷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急急地跟上李氏,一并离开了沈家。 等到全都走了,书才脸上的笑容方才缓缓退去,眼底一片冷然。 见到该走的都走了,书华琢磨着也没有自己的事情了,便打算转身离去,却不想被二哥给叫住。 他道:“明日我要去一趟白家,将母亲的骨灰迎过来,与父亲合葬。恐要隔日才能回,这两日里,你多照看着点家里的事情,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老王与老刘,他们都是父亲生前信赖的人。” 书华脚下一顿,诧异地望着他,原来母亲用的是火化,难怪去祭拜的时候都见不到坟墓。她先是点点头,随即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道:“你觉得外婆和舅舅们会答应吗?” “这是父亲最后的遗愿,我们做子女的,只能去完成,也算使我们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孝心。” 见他心意已定,书华知道劝说已是无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守着,记得快去快回就好了。” 二哥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嗯,辛苦你了。” 女子不得入祠堂,恰好灵堂就摆在祠堂,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有书才一人去打理。幸而这一次距离上回丧事并不远,家里的人有了经验,办起事来很是利索,一切井然有序。 云和院那边,许大夫已经来了,为姚氏探了脉,也只说是惊吓过度,需要好好静养,再吃些安神宁气的药就好了。 当天晚上,姚氏终是醒了过来,书华闻讯也赶了过来。 那姚氏在一天之间瘦了不止一圈,原本娇美如花的容颜也在瞬间苍老了不止十岁,眼角是抑制不住的悲凉与哀戚。姚氏今年不过二十九岁,丧夫之痛,意味着她的下半辈子都将在守寡之中度过,无论身心,于她而言都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她抱着书画不停地掉眼泪,瘦弱的肩膀轻颤不止,好似随时都要折翼的蝴蝶,有种凄凉的美。 书华冷眼旁观这一切,直到这两母女哭得差不多了,方才上前开口说明了沈家目前的情况:“二哥明天要离家两日,这家里的事情我不熟悉,还望太太宽心为上,早些振作起来,将家里打理好才是正事。” 沈书画扭头狠瞪了她一眼:“现在父亲才刚走,你就开始对我们颇颐气指,你真当我们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书华早已习惯了她那张横眉冷对的臭脸,直接略过她向姚氏说:“父亲的寿棺该停在灵堂,后事都还没来得急办,与其在这里徒伤悲,还不如去好好料理父亲的后事,也好让他走得放心免得到了地下还不得瞑目。太太,您是个明理人,这些事情不消我说您也该明白的,还请您以大局为重。” 姚氏拦住书画又要脱口而出的冷言冷语,抹去眼泪缓缓道:“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是你最为沉稳。” “死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好好活着。”与其为了个死掉的人要死要活,倒不如去想想明天的早饭吃什么,书华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免有些太过现实,但她真不是个喜欢感春伤秋的人,人生的道理是需要自己去体验才能得出的,眼下这句话却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姚氏垂眸,似是在努力平缓自己的心境,嘴角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原来你才是最看得开的人……” 见她这般,书华已是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也不再多言,当即告了退。 毕竟这次事情带来的伤痛太大,不是简短两句话就能令她立刻清醒自如的,她不似书华那般对老爷本就没什么感情,她是真的付出过真心,虽然并未收获到什么,至少还有个念想。如今人忽然就这么没了,所有的念想都在顷刻间崩塌,她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得不到心爱的人已是伤痛,却还要眼看着他就这么撒手而去,那种锥心之痛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但书华说的没错,她这时候没有资格在这里哀戚,老爷去了,却留下了这么一烂摊子。她身为沈家的当家主母,理所应当去担起这份责任,即便不是为了自己,她也要为了女儿。 无论如何,她都要守住自己在沈家的威望,这样才是她与女儿今后最好的保障。 第108章攘外必先安内 书华并不喜欢姚氏,但眼下沈家身处困境,她不希望再闹出什么内部矛盾。 攘外必先安内,安内的手段无非两种——要不一方将一方完全击败,然后直接灭了他,以绝后患;要不就是两方和平相处,互相息事宁人,一致对外。 前者无疑是最简单安全的方法,但选择它就意味着会有战争,还有至死方休的争斗。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贸然选择这个法子的后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书华实在不想沈家再在这个关键时刻闹分裂,再让某些旁观者坐收渔翁之利。 相比之下,后者显得要平稳得多。眼下的沈家正处在不安状态中,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引来人心惶惶,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姚氏与沈书画现在都只能依靠沈家而活,如若沈家完了她们也就完了,所以,至少在这一点上面,她们与书华是一致的。 只要目标一致,那么便有和平相处的理由。不过,为了防止被她们从背后捅一刀,书华得多留个心眼,日后寻个短处揪住她们,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回到兰苑,累极了的书华躺到床上便睡着了,一夜无眠。 第二日鸡鸣时分,书华便醒了过来,起床更衣,梳洗完毕,用了早饭便先去云和院向姚氏请安。 姚氏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一身素衣直裾裹身,因着她本就生得艳丽婀娜,即便是素服也被她穿得明媚动人,眼中带媚,举止间尽是迷人的风情。书华不由感叹,的确是个大美人啊 书华表现甚为恭谦,言行温和,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友好些。 一旁的沈书画本就看她不顺眼,无论她做什么都觉得她是在故意做作,免不了要讽刺她两句。倒是姚氏一直面带微笑,显得很有长辈的风范,对书华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俩个人虽然都没明说,却都从对方的言行之中看懂了意思,甚至在潜移默化之中地达成了某种一致。 姚氏后来还特意留下书华,当着她的面将家中这两日的账目过了一遍,并且将需要处理的事情尽数吩咐下去。书华也只静静在旁看着,一边学习一边继续表示友好。 无论姚氏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要保持着适宜的笑容,让外人看起来她与姚氏的关系很融洽。等到账目看完了,她从云和院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那张脸都整个笑僵了。 赶紧揉揉。 趁着四周无人,她使劲地挤鼻子弄眼,脸部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直到脸上的直觉恢复到得差不多了,王管事忽然冒了出来,说是二少爷已经出发了。 书华又问了一遍灵堂那边的安排情况,确定一切无误之后,方才朝着厨房走去。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父亲与父亲的后事,厨房这边倒是有些顾不上了,幸而还有徐大娘在这边撑着,倒也不用太当心。 今天是上元节,该是吃元宵的日子。前两日因着父亲的病情而没顾得上今年的腊八,眼下正好赶上了上元节,虽然不能大操大办,但至少也该表示表示。 书华让徐大娘去做些元宵,留作晚上煮了吃。 徐大娘道:“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书华想了想:“芝麻陷和桂花馅的都做一些,还有原味的也弄一点,味道不要太甜了,容易腻人。如果时间够的话,再弄些玫瑰花的吧,可以美容养颜的。这些分量都不要做多了,毕竟家里人不多,做多了也只会浪费。” 徐大娘一一记下,赶紧招呼了下去,让厨房的人都动了起来。 临走前,书华还不忘问了一句:“那关李氏被放了没?” “前两日就已经被放走了。” 书华点点头,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夫人没问你关于关李氏的事情?” “她曾派人过来问过几句话,老奴都按照小姐的吩咐答了,只说是那关李氏对小姐不敬,不守规矩,又爱搬弄是非,不是个本分之人。” “嗯,这样就够了,以后太太再派什么人过来,你给我盯紧一点,凭地再闹出这种事情。” “老奴省得。” 书华点点头,方才离开了厨房,正在园子里走的时候,却见王管事匆匆忙忙地迎面走来。二人相见,王管事先行一礼:“奴才见过三小姐。” 瞅见他手里揣着张红帖,书华道:“不是说闭门谢客吗怎地还有人上门来递帖子?” “这个……”王管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柳家的小姐来了,说是要见一见夫人。” 书华心里咯噔一条,柳家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呐。 不过,柳家是沈家的亲家,按理在这个时候过来祭拜一下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对方指名道姓地要见姚氏,却也实在是新鲜。 左右这都不管自己的事儿,书华放了王管事继续去寻姚氏,独自带着心事回到兰苑里,将二哥前些日子送给自己做生辰礼物的话本翻出来,爬到炕头上悠哉悠哉地看着,模样好不惬意。 可着还没看到十几页,云和院那边就差人过来请她过去。 无奈之下,书华只得找了片书签加进书里,随即整理好衣裳,围上白毛围脖,套着手套就领着青巧直奔云和院而去。 因着提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当书华走进暖阁看到柳心瑜的时候,倒也不是很惊讶,只礼貌性地朝她点了点头,便依照姚氏的吩咐坐到书画旁边。 打从一进门开始,书华就注意到书画的神色不大好,尤其是当她盯着柳心瑜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更是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就在书华还处于不明所以的状况之中时,那柳心瑜忽地开了口:“沈老爷去世的事情我们也感到很哀痛,但逝者已死,还请你们节哀顺变。” 又是这句话,书华几乎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角,打算继续去神游太空的时候,柳心瑜忽地话锋一转:“只不过,家母有件事情感到很不安……” 瞅着她那张故意摆出来的欲言又止的脸,姚氏很给面子地附和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柳心瑜顿了顿,一双杏眼瞅着书画冷笑不已,“原本我们家志瑜与你们家书画是将亲事定在今年春天的,但因着沈老太爷去世的事情,你们的婚事不得不推迟到三年之后。我家的老祖宗已是对此事感到不满,但因着两家的交情,倒也忍了下来。可如今,沈老爷又忽然去世,这孝期加孝期,书画是重孝在身,这婚事只怕又要往后推了……” 话说到这里,稍微有点颜色的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姚氏脸色稍变:“这都是意外之事,我们原本也不想的,而且这两个孩子的亲事是早就定下来的,而且还是老太爷与老太君在生前做的主。虽然是我们沈家对不住在先,但还请你们能原谅则个,凭地坏了两家的世交之情。” “呵……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我如今也只是个传话的而已,”柳心瑜将书画铁青的脸色尽收眼底,神情愈发得意,“我家志瑜今年十六岁,若是再等六年,就有二十二岁了,老祖宗一直想着要抱孙子,如今婚事被这么一推再推,老祖宗已然发了好几次脾气,现在还在家里摔东西骂人,母亲也是被逼着遣了我过来与你们商量商量。” 说是商量,但这种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真让书画以重孝之身嫁入柳家大门吗?这事莫说二哥肯定不会同意,就连书画她自己也不见得就会受这个委屈。 姚氏脸色一变再变:“孝期之间不得嫁娶,这个规矩坏不得。” 柳心瑜面露难色:“可是老祖宗实在闹得太厉害了,我们这些做子孙的不敢忤逆她,您看这事儿……” 言下之意已经再明白不过,原本被气得脸色铁青的沈书画却是半生不吭,她低着头若无其事地看着前方,只那双手死死地揪在一起,指关节隐隐泛白。 一直未说话的书华忽然说话了:“柳家在京里也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而且柳老爷还在朝为官,当今陛下以孝德治天下,若是被陛下知道,柳家以对方是重孝在身为由向对方提出解除婚约,你说说……后果会怎么样?” 柳心瑜没想到她会给自己戴上这么高的高帽子,先是一愣,随即干巴巴地笑道:“谁说要解除婚约了?我们这不是还在商量嘛,事情还没有决定,你也别想多了。” “不是要解除婚约吗?那就好”书华眨眼,“不过是六年而已,一眨眼也就过去了。等到六年之后,沈家稳定了,柳老爷也发达了,咱们这婚约不是更可靠吗” 柳心瑜附和着笑了笑,却是没有接话,倒是姚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用六年的等待换来柳老爷的飞黄腾达,你们该是赚了的。” 第109章落井下石 柳心瑜闻言,眉头微皱,脸色却是依旧不变,显然是有备而来的:“看在两家的情分上,再等几年也没什么,只是我加老祖宗怕是有些脾气的。你们也知道,老人家就图个子孙满堂,如今柳家就志瑜这么一根独苗儿,她现在就千盼万盼着要抱曾孙。你们也不忍心看见这么个老人失望不是?” 知她还有话说,姚氏也不打岔,静静听着。 柳心瑜吃了口茶,继续道:“原本呢,按照家母的意思是给志瑜先娶两房妾室进门,总不能因为不娶妻而一直让志瑜就这么过着,这房里连个人伺候都没有,也实在不像话。你们说是不?” 书画的脸色唰地变白,嘴角抖了抖,终是没能吱声。 那柳心瑜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得意洋洋:“眼下老祖宗又闹腾得紧,要是不给她抱曾孙的话,她非得把柳家给翻过来不可。所以家父家母合计了一下,希望能先给志瑜娶一房平妻,这样既不至于降了你的身份,又不至于让老祖宗闹下去,而且还不会坏了嫡长庶次的规矩,可算得上是一箭三雕的好主意。” 听到这里,不仅仅是书画,就连姚氏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屋里的气氛立时冷了下来。 若是娶得那平妻生下个一儿半女,便是嫡出长子,甚至于会成为柳家未来的继承人。等到沈书画再进门,只怕除了个正妻的名头以外,什么都得不到。如此阴损的主意,也亏得他们想得出来 柳心瑜满意地扫过她们每个人的脸,尤其是沈书画那张面若白纸的脸,更是得意非凡。 姚氏忍下一口气:“既是你们都已经决定了,又何必再来告诉我们?” “这通知一声还是要的,毕竟你们也是我们的亲家,这点礼貌是必须的。” 久未吭声的沈书画忽地出了声,只见她咬牙道:“不知你家又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仍旧不经意地往书华这边瞟,书华被刺得难受,赶紧端起茶碗,用碗盖挡住了她的目光。 柳心瑜自是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含笑道:“其实家父家母特意为志瑜选了好几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但志瑜这个人是个认死理儿的人,偏说要娶你家的三姑娘……” 书华手下一抖,那茶水差点就这么泼了出去,待她抬起头时,不出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各方的目光,或是探究或是嫉恨亦或是看好戏。 柳心瑜全然不把她的震惊放在眼里,继续说道:“上次家父家母亲自上门提亲,却被沈伯父婉拒,这事儿本是不该在提起。但志瑜对你家三姑娘一往情深,这些日子一直念念不忘,非得要娶了你家三姑娘不可唉,这可愁煞了我们一家人,连着老祖宗都非要见一见你家三姑娘不可” 书华放下茶碗,一边掏出帕子擦去手上溅到的茶水,一边淡淡道:“你家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与大姐一样,同为重孝之身,怕是高攀不上你家。” 柳心瑜一愣,她原来听见沈家拒婚一事就很诧异,以为那只是沈家老爷在棒打鸳鸯,沈书华自己还是很想嫁如柳家的。可眼下见她这般淡然从容,不由心中疑惑:“你与志瑜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且你对志瑜也算得上痴心一片,如今志瑜也中意你,两厢情愿的事情本就是佳话,你何必再顾忌那么多?” 书华面带不悦:“心瑜姐姐,你这话说得过了。我之前虽与柳志瑜存在一些误会,但如今误会都清白了,便是两方不再相干,你这般说我不守规矩私传心意,凭地让人误会了我的名声。” 姚氏也适时地开了口:“华姐儿毕竟还未出阁,这大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私定心意的事情可不乱说。” 柳心瑜没想到会被反咬一口,也有些怒了:“当初你家三姑娘为了志瑜绝食自杀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京里人尽皆知,如今怎地反倒说我坏了她的名声?” “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姚氏满脸诧异,“我可记得当初华姐儿卧病在床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的,老爷还特意将这事儿给封锁了,沈家无人外传,怎地会闹得全城皆知?” 书华新下了然,不由露出一抹轻笑:“沈家无人外传,不代表某些有心人故意散播谣言,以讹传讹。” 见她俩一唱一和,柳心瑜气得眉头紧皱,一声冷哼:“敢做就要敢当,凭地胡乱推卸责任”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心瑜姐姐说这话可要拿出证据来,否则我只能当你是在这里胡说八道,”书华顿了顿,又道,“至于你说的平妻一事,因着你向来喜欢说话不找根据,我们也只能暂且当做你的玩笑话。” “什么玩笑话,那可是……” “心瑜姐姐别心急,我这话还没说完,”书华面带微笑,“如今家父病逝,柳家既为姻亲,理应过来上柱香。但沈家祠堂不得让女人入内,还请你能回去知会柳伯父一声,让他亲自过来一趟。沈、柳两家好歹也是多年世交,这点交情总该是有的。” “你!”柳心瑜猛地站起身,冷笑连连,“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凭你还想指使我父亲做事?” 姚氏心中亦是不快,只冷冷说道:“不是指使,而是事实。你能代表柳老爷过来,我们感到很感激,但沈家祠堂决不能让女人入内,即便是我也不能坏了这个规矩。这事儿柳老爷也是知道的,你回去告诉他,想必他会理解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柳心瑜又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她狠瞪了书华一眼,也不去管一旁面色惨然的沈书画,直接甩袖而去,气冲冲地离开了暖阁。 话算是谈崩了,但该做的礼数还是得做足。 姚氏让红秀寻了个人送柳心瑜出门,免得她等下不识路又闯出个什么岔子。 暖阁里就剩下姚氏、书华与书画三人,瞅着姚氏欲言又止的模样,书华适时地站起身,正准备告辞的时候,书画忽地站起身,朝姚氏说道:“我有些累了,想回房歇歇。” 她的声音很低,似是在极力掩盖些什么。 姚氏很是担忧:“这事怨不得你,你……” “我先回去了”不等姚氏说完,书画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望着她跑出去的背影,姚氏叹了口气:“这孩子终是犟了些……” 书华没打算配在这里给她当陪聊,也开口告了辞,在姚氏接连的叹气之中走出了暖阁。 没想到柳家当真要退亲,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书华心中一时也没个底,刚才勉力找了个借口将这事儿给堵了回去,但柳家那边肯定不会罢休。如今她就盼着二哥快些回来早些把这烂摊子给收拾可,柳家老爷那可是在官场打滚的人,自己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她回到兰苑,就听见对面院子里传出摔东西的声音,霹雳乓啷的好不热闹,间或还能听见有人的哭声,恐是沈书画又在闹脾气了。 青巧像是怕了上次沈书画,一听到这声音就没来由地一哆嗦:“三小姐,又有谁惹了大小姐?” 书华无奈地笑笑:“谁能惹她?她那副性子谁敢去惹她” 青巧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那咱这段日子可得离她远点儿,凭地撞到枪口上又被她当做出气筒。” “嗯,是得离她远点儿。” 两主仆一边说着,一边迈进自己的院子。此时君庆正领着两个粗使丫鬟在扫院子,因着昨天落了不小的雪,将这院子又盖了一层,今日却又出了点太阳,半融的残雪最是滑溜,很容易就把人给摔着。 君庆见着小姐回来了,赶紧放下扫把屈膝行礼:“见过三小姐。” 书华示意她们不必多礼,正准备踏进屋门槛的时候,被人从后面给叫住。她回头望去,却见绿思正从对面的院子里跑出来,气喘吁吁地来到书华面前:“三……三小姐,大小姐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摔破了手臂,求您快去看看吧” 书华一愣,一边吩咐君庆去让王管事寻大夫,一边大步朝对面的院子走去。 才刚进了屋,就见满地狼藉,破碎的瓷片到处都是,有些一块瓷片上还沾了些鲜血,想必就是书画刚才摔到的那一块。一屋子的丫鬟面带惶恐,不知所措地跪在地上。书华示意她们立刻起来,快些将这里收拾干净。 等到将她们都给打发了,书华方才进得里屋,见到书画正坐在床边上,脱了厚厚的外衣,右手的手臂上满是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雪白的中衣。一个小丫鬟就蹲在旁边为她找伤药包扎,因着心里紧张,双手不停地发抖,翻了半天也没翻出瓶合用的伤药。 沈书画本就心情不佳,见她这般模样更是心烦不已,阴狠地扫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那小丫鬟一时被吓得红了眼,抱着药箱子想走又不敢走,几乎是带着哭腔求道:“小姐,您流了这么多血……” “滚出去” 小丫鬟身子一抖,当即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了出去,却见门口见到书华,当即跪倒在地:“三……三小姐……” 这时候,沈书画也注意到了书华,惨白的脸上立时露出几分嘲讽,阴阳怪气地冷笑道:“落井下石的终于来了。” 第110章偷不如偷不着 书华见惯了她的这副嘴脸,早已自动产生免疫,对跪在地上的小丫鬟说道:“把药箱子给我。” 那小丫鬟赶紧将药箱子捧给她,全身仍旧不住地发抖。 书华叫来绿思:“你替大姐上些药,得先止住血才行,大夫估计还得过会子才能过来。” “不用你假好心”沈书画猛地站起身,却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整个人直直地往前栽下去,狠狠摔倒在了地上。 绿思赶紧跑上去扶起她,紧张地问道:“小姐,您怎么样了?” 沈书画此刻仍旧是晕晕乎乎的,但方才那一摔,却令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只见她一把推开绿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却因为扯动伤口而痛得更加厉害,摇摇晃晃地又坐回到地上。 绿思蹲在旁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急切。 沈书画捂着正在流血不止的伤口,感受到书华望着自己的目光,却是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别过头去望着别处:“这下子你满意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你,他现在喜欢的是你,现在的你是不是很想笑我?” 不见书华有反应,书画反而是率先笑了出来,只那笑声里还夹杂着浓重的鼻音:“想笑就笑啊我不用你假好心,更加不用你来可怜我他现在做梦都要娶你,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你,你赢了” 书华冷眼旁观着她近乎自暴自弃的样子:“你明明知道,他喜欢的不是我。” 沈书画猛地一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哼,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妄想要愚弄我吗?难道我沈书画在你的眼里当真那么蠢?” “他喜欢的,不过那种得不到的感觉。关于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沈书画的瞳孔蓦地收缩,嘴角动了动,却是没有出声。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柳志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用你的那双眼睛想必都已经看明白了,可你还是非嫁他不可,难道你真的对他用情如此之深?” 沈书画别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神色变化:“你当初还不是一样,非要嫁他不可……” “可如今我看开了,我不喜欢他了,我更加不想要嫁给他。” “可他却偏偏要娶你”沈书画紧紧收拢手指,语带不甘,“你不要他,而我却是想要都要不到,这算是你对我的报复?” “报复?”书华禁不住轻笑一声,“你从我手里抢走了一个我不需要的东西,我感激都来不及了,怎地还要报复你?” 沈书画扭头瞪了她一眼:“你少得意” 书华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毛,随意走到床边坐下,望着依旧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她:“你真打算就这么一直坐在地上,不再起来了?还是,你根本就站不起来了?” 沈书画咬了咬下嘴唇,这个世上最让她不愿示弱的人便是沈书华,眼下见她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中那隐忍的不甘又再次发作,挣扎着要爬起来。 旁边的绿思见状,赶紧伸手过来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要做到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无论是女红还是厨艺,亦或者礼仪写字,她都做到了最好,让每一个教过她的老师都称赞不已,那些都是沈书华没有做到的。而如今,她同样绝不容许沈书华小看他。 眼看着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绿思紧张地在旁边死死盯着她,生怕她再摔了。 书华拍了拍床板,偏头笑道:“要坐吗?” 书画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一屁股坐回到床上,没好气地瞪着她:“这是我的床,你凭什么坐在这里” 书华忽然想起了某块牛皮糖的绝招,忍住笑意一本正紧地说道:“我就坐了,你想怎么样?” “你”书画气得牙痒痒,“你就不怕我让人赶你出去?” 书华扫了这屋里的几个丫鬟:“你们先下去,务必赶在大夫来之前把屋子收拾好了,凭地被人看了笑话。” 几个丫鬟领命,纷纷往外走。沈书华见状,想要喊她们站住,但却又不屑于做这么幼稚的举动,不由咬牙切齿地瞪着书华:“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见她这般呲牙咧嘴的模样,书华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说道:“父亲临终前跟我说,要我拿出嫡女的气度,与你握手言和。” “你做梦”书画咬牙,“要我跟你握手言和?下辈子都不可能” “可是我答应他了,”书华笑着眨了眨眼,“我跟他说,我会好好和你相处,和你做一对好姐妹的。这可是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遗愿,我若不照做,是为不孝,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你少给我装好心”书画最见不得她那张看起来无辜的笑脸,“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信了你的鬼话以前我厌恶你,现在厌恶,将来也是一样” 书华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说话还这么有力气,看来你的精神很不错,如此看来,那个柳志瑜在你心里的分量也不是那么重嘛” 书画一愣,随即别过头去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怕你一时想不开,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的,到时候你出了什么事是小,若是丢了沈家的脸就亏大了。” “你……”沈书画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青白交加。 书华得意地笑笑,没事逗逗书画生气发飙,那样子远比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笑里藏刀的模样要好玩得多好吧,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恶趣味。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嫁他不可?” “我嫁不嫁关你什么事”书画索性不再去看她,嘴巴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刺一刺她,“你难不成还是很想嫁他,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书华没有如她所愿地反驳她,反而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方才郑重答道:“不管我喜不喜欢他,我都不会嫁他。”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要是不喜欢他,肯定是不会嫁给他,免得相看两生厌;但若是我喜欢他的话,就更加不会嫁他,”书华顿了顿,略带嘲讽地勾起嘴角,“他眼里看到的,永远都是得不到的那一部分,而我若真想在他心里留有位置,定然会要成为他永远得不到的那一部分。” 沈书画缓缓露出嫌恶的神态:“你是想说,你现在是在欲擒故纵?” 书华嗤笑一声:“你觉得像吗?” “像不像都不关我的事情,你现在嫁不嫁他都在你的一句话,与我何干。” 书华却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哀叹一声:“我这可是再给你提意见呐,你若真的想嫁他,就不该太顺着他,对他来说,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才是最好。到时候就算他娶了其他妾室,心底肯定还是会念着你,即便得不到完整的人,但那颗心至少能得到个七七八八吧。” 沈书画冷笑一声:“用不着你的好心,我沈书画不是非他柳志瑜就嫁不出去了” 书华一愣:“怎么?你又不想嫁他了?”常说女人翻脸比翻书都快,眼下她可算是真的见识到了。 “哼,我若当真嫁给他,那他就会更加对你念念不忘,你以为我会让你占这个大便宜?” 书华却是哭笑不得:“这还真是个大便宜,我连拣都拣不起来。” 就在此时,从外屋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就见绿思领着许大夫走了进来。 书华站起身,让到一边,静静看着许大夫给沈书画止血伤药。包扎好了伤口,那许大夫方才说道:“并未伤到胫骨,只是差点割到经脉,万不能再乱动,加上出了不少血,这些日子得好生将养着。” 他开了张方子,书华接过方子,让青巧领他去账房令诊金。 书华将方子交给绿思:“去库房看看,有没有这些药材,要是没有的话就让刘管事差人出去采办些回来。” 绿思领命,赶紧下去了。 这下子,屋里又只剩下书华和书画两人。 瞅着书画靠在床边上有气无力的模样,书华自己拖了条凳子坐下,随口问道:“你不需要躺下来歇息吗?” 书画因着失血过多,眼下的确没什么力气再这么坐着了,但手臂上的伤口又不好动,即便是想躺下也没法子。当然,她是绝对不可能求书华帮忙的,只能有气无力地喊道:“君文,君文……” 声音很细很低,除了书华谁也听不到。书华瞅着她好笑,也就是这一抹不经意的笑,再次刺痛了书画敏感的自尊心,不由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书华无奈,起身走出里屋,来到外面的屋子里,见到一地的狼藉早已被收拾干净,琢磨着这下家里又无故浪费了不小的开销,赶明儿一定要从书画的月钱里面扣,省得她再这么不把钱当成一回事儿。 她唤了一声君文,见到一名清瘦少女走了过来。书华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眼,道:“大姐现在不方便,你进去小心伺候。” “是。” 书华点点头,随即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屋里。 第111章无事不登三宝殿 没过多久,姚氏就得知了沈书画受伤的消息,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赶过来,先是好生安抚了书画一番,随后就将负责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全部罚了月钱。 当时书华就坐在屋里的炕头上看书,耳边隐约能听到从对面院里传来的哭喊声。 如今已是入春,但北方的天气仍旧停留在寒冬时节,外头残雪稍去,寒气犹在,最是容易感染风寒的时候。 书华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话本翻到最后一页,故事是个完美的大结局,才子佳人结为夫妻,至此幸福地过着小日子。这故事有那么点像中国版童话,灰姑娘巧遇落魄官家公子,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最后私定终生,公子后来金榜题名高中而归,与灰姑娘共结连理双宿一起飞,成就一段完满佳话。 书华对这种千篇一律的故事感到无语,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共富贵却不可以同甘苦,同理,也会有很多人可以同甘苦却不可以共富贵。灰姑娘已经过惯了什么都没有的贫苦日子,让她一夜之间翻身做主人,打理那么大的一个官宦之家,敢问她真能做得好吗? 再者,当那公子中了状元当了高官,眼中的世界自然就与从前不一样了,有了对比,他会渐渐地发现,从前在他眼里很美的灰姑娘其实并不那么美,甚至于觉得她……很粗俗很愚蠢,完全登不上大雅之堂。虽说糟糠之妻不可弃,但这心里的隔阂又岂是伦常道理可以约束的? 其实这个故事有那么点像东汉时期的刘秀与阴丽华,当初说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壮言,结果还是娶了郭圣通,或许他有他的苦衷,但那份曾经在年少轻狂时候说出来的爱,最后还不是没能敌得过世事变数? 书华忽然有一种想要将这个故事继续写下去的冲动,她招来青巧,让她立刻去寻些笔墨纸砚过来。 因着上一世曾陪着酷爱书法的父亲练过几年的字,她这一手毛笔字虽然称不上漂亮,却也像模像样。 青巧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也不多问,安静在旁帮她磨墨。 书华的文言文不怎么好,能看懂那些寻常话本都要靠自己瞎蒙拼凑,实在学不来像古人那般遣词造句,想着这些东西也只是自己看看,就算写得乱七八糟估计也没人知道,干脆就放心大胆地写了起来。 等写完了一张纸,书华忽地停下笔,瞥了一眼一直盯着自己的青巧,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觉得我这写得怎么样?” 青巧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姐真会说笑,奴婢虽然曾经跟着小姐识过几个字,但也仅限于那几个简单的字,这么一大篇文章奴婢可看不懂,小姐凭地笑奴婢了。” 不认得就好,要是认得的话,书华可就真的头疼了。 青巧又瞅了那张纸上的字一眼,细声呢喃:“不过……小姐这字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以前小姐写字总是很小很工整,可是小姐现在的字看起来比从前大了许多……” 书华心里咯噔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色:“写得太小不容易看清楚,而且这么久没写字了,手有点生疏,这些出来的字自然有些不大一样了。” 青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姐说得有道理。” 幸而青巧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要不然的话这一关肯定要难过了,书华不由暗自抹了把冷汗,手下写得字也不似之前那帮随意,特意小心地将字写得小巧工整些。 她这字写得连不识几个字的青巧都能看出端倪,日后要是再碰上其他需要写字的时候,还不得被人给戳穿了去?还是赶紧练练字得好。 想到这里,书华抬头又问:“你把我之前临的字帖收到哪里去了?我可得翻出来好好练练,免得这字丑了见不得人。” 青巧撇嘴一笑,随即去到书架前,搬来凳子在上面翻找:“小姐从前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爱练字,老爷曾经还为此夸过您好几回,气得那大小姐接连十几日都躲在屋里拼命练字,才把您给比下去了那么一点点……” 说到这里,她忽地闭上嘴巴,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书华一眼,见她并无异样,方才松了口气。她从最上面一层抽出一沓字帖,下了凳子之后送到书华面前:“虽然老爷说大小姐的字有那个什么风骨,但奴婢觉得小姐的字更秀气,更漂亮一些” 书华接过字帖,一边随手乱翻一边笑道:“看来你的眼光是比父亲还要好咯?” “奴婢哪里比得上老爷那般才学?只是二少爷曾经说过,写字不是一蹴而就,必须长年累月的坚持才能有所成就。可大小姐却用十几日的时间超过了您,那基础肯定打得不牢实,光靠表面功夫占了便宜,赢也赢得不光彩” 这青巧一向对沈书画没什么好感,在经过上次绿慧的事情之后,表现得愈加明显。 书华不由暗自摇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她道:“父亲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他既然能夸奖大姐,那必定是大姐有什么过人之处。青巧,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做事情也不能只浮于表面,你这脾性可得好好收敛一下。” 青巧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头应下,眼中却未见认真之色。 见她听不进去,书华也不能强求,只得微微叹了口气,继续去翻看字帖,顺手照着上面的字迹去写自己瞎掰出来的故事。 这沈书华之前的字可真是隽秀小巧,每一撇都写得尤为小心细致,生怕错了那么一点点,如此写出来的字乍一看去,却是真的舒适精致。但细细一看,却又觉得这些字未免太过死板,几乎完全是按照字帖上面的字写出来的,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与意思,看久了便觉得很是无味。 书华虽不喜欢,却也只能照着那些字去写,尽量让自己的字与之接近。 只不过,写字这种事情的确是不能一蹴而就的,还得以后慢慢地去练习,才能一点点改掉自己原本的写字习惯。书华琢磨着,今后得给自己空出一段时间来练练字,千万不能给人寻了自己错处才好 大概了写了百来字的样子,书华就觉得手腕有些累了,丢开笔打了个哈欠。 青巧将冷掉的茶端下去,换了杯新鲜的热茶端上来:“小姐,快到午时了,可是要传饭了?” 原来已经到中午了书华写了个把时辰的字,写得头晕眼花,竟是一时忘记了时间。眼下听到:青巧提起用饭的事情,书华这才觉着真有些饿了,点头道:“嗯,去传上来吧。” 等到青巧下去,书华从炕头上爬下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稍微恢复了精神。她来到饭桌边坐好,等到饭菜端上来后,便提起竹筷开始用饭。 吃完了饭,书华又爬回去写了半个时辰的字,实在有些累了,方才停了笔。她让青巧过来将笔墨纸砚收拾干净,顺带吩咐她,等到那些写好的字都干了,再让她好生收起来。 吩咐完这些,书哈就懒洋洋地滚到床上去午休了,睡得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却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搅得她心烦意燥。她烦躁地将脑袋埋进被窝里,很想当做没听到,那声音却是仍旧不肯散去,愣是将她从睡梦之给喊醒了。 书华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极度不满地瞪着站在窗前可怜兮兮的青巧,要是她没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书华非得要掐死她不可。 青巧后怕地缩着肩膀,垂眸看地,低声说道:“刚才奴婢出去的时候,见到三老爷与四老爷忽地回来了,正往祠堂那边去了。奴婢担心会出事,就想着把您喊起来……” “回来就回来,能有什么事……等等,你说他们去祠堂了?” 青巧点点头:“那个方向是往祠堂去得没错。” 书华蓦地从床上跳下来,匆匆换好衣裳之后,一边吩咐君庆去叫刘管事到祠堂来,一边带着青巧急忙出了门。眼下二哥不在家,家中便无人再能入得祠堂,眼下三爷与四爷忽然去那祠堂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可绝对不相信他们是来给父亲磕头的。 等到她赶到祠堂的院门口时候,却见姚氏早已在里面,还有沈书画也在那儿,二人神色铁青。在她们对面站着三爷与四爷,两人皆是一副皆是一副得意之态,尤其是四爷,那双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 这气氛……看起来有那么点剑拔弩张的气势。 只听那姚氏冷声道:“如今家中闭门谢客,你们这般大胆闯进来,到底是何居心?” “我说二嫂,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三爷一脸的笑眯眯,只那双眼睛看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安好心,“我们都姓沈,都是这沈家嫡亲之人,如今只是回家看看二哥的丧事办得怎么样了,又有何错?” “你们早在老爷生前就已经与我们分了家,你们如今与我们便是那路人,如今沈家即便有事,那也与你们无关,还请你们自行离开” 姚氏本就生得娇媚,眼下虽然穿着素衣白裳,但那眉目间的媚态却是不自觉地散发出来,看得三爷直眯眼睛,心中一片瘙痒。如此俊俏的娘儿们,倒真是可惜了。 却听他笑着说道,一双眼紧却不住地在姚氏身上打转:“二嫂这话说得当真伤人心,我们兄弟两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想帮帮你们。你想想看,如今二哥不在了,才倌儿的年纪也还小,家里的事情你可以暂且担着,但沈家族里的事情总不能也让你担着吧?” 旁边的四爷适时地接上话:“三哥说得没错,族里的事儿耽搁不得为了沈氏家族着想,我们想请才倌儿让出沈氏族长的位置。” 第112章巧取豪夺 “感情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沈书画一声冷笑,她手上的伤还没好,右手缠着厚厚的白布,行动不大方便,绿思只能小心跟在她旁边伺候着。 四爷洋洋自得地望着她:“我们这可是好心好意,如今才倌儿年纪小,难以服众,我们便想着替他暂时代理这族长一职。等到他长大了,我们再将这族长的位置换回去,如此有什么不好的?” 既是已经清楚了对方的来意,姚氏反倒冷静了不少,冷眼瞅着他们:“族长一事非同小可,岂是你们说换就能换的?再者,这族长一职向来是传嫡不传旁,这几百年的祖制难道能因你们几句话就改了?” “二嫂,你为什么如此喜欢曲解我们兄弟两的意思呢?我都说了,我们只是暂代族长一职,并未替换。祖宗的制度我们自然不敢去改,但这事情关系沈氏一族的大事,耽误不得,咱们可以事宜从权呐” “谁会信了你们的鬼话?”沈书画死死瞪着他俩,眼中盛满了嫌恶,“你们不过就是想从我们这儿骗走族长之位,何必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四爷眉头微皱:“长辈们说话,你这些小辈插什么嘴” “你们少在这里倚老卖老,就凭你们这副样子也配做长辈?你们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三爷不满地扫了她一眼,“如今柳家要退婚的事情我们可是知道的,如今你不但不好生讨好着我们,求着我们让族的老人去柳家说说好话,反倒还在这里目无尊长,你当真不在乎这门亲事了?” 一下被戳中死穴,沈书画的脸色唰地变白,嘴上却仍是不肯讨饶:“你们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那柳家何时说过要退亲了” 三爷面带嘲讽:“你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今早上那柳家大小姐还来过来了,这二哥去世,那柳老爷却连面都不露一下,就只是让一个女人过来意思意思。瞎子都能看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书画恶狠狠地瞪着他们:“那又怎么样,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我求着你们去帮我吗?少做白日梦” “你这丫头嘴巴倒是挺硬的,也难怪柳家会想要退亲,像你这种连几个侍妾都容不下的女人,就算进了门也不过是个被休的命,何必再嫁过去丢人现眼呢?” “你”沈书画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冲上去却被绿思给死死拖住。 姚氏示意书画冷静:“柳家是大户人家,没有合适的理由定然不会轻易提出退亲的事情,你可别自乱阵脚。” 她又朝绿思使了个眼色:“你先扶小姐回房,这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千万不能再乱动了” 绿思赶紧领命,硬着头皮愣是将沈书画给拖出了院子,却在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一直站在那里未说话的书华。两方相对,却是书画先收回了视线,直接甩去绿思的搀扶,提着裙摆就飞快地跑开了。 绿思朝书华问了好之后,便赶紧追了上去,就怕沈书画再有个好歹,她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因着绿思的声音,院子里的人都注意到了书华的存在,纷纷将视线投到她身上。 尤其是那四爷,见到书华之后当即眼中精光一闪,满怀热情地喊道:“这不是华姐儿吗?怎地站在外头一直不进来,可是被你那个庶出的姐姐给吓到了?你且放心好了,有我和你三叔在,定然不会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听着他故作亲切的语调,书华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上前行了一礼:“三叔四叔,你们今儿个怎地有空过来了?” 三爷笑道:“我们这不是担心家里忙不过来,想要回来帮帮忙嘛” “就是就是”四爷赶紧附和,“我们尤其担心你年纪小会吃亏,你二哥又不在,万一被人给骗了吃了大亏,岂不是对不住你九泉之下的父亲?我们这也是于心不忍呐” 书华微微一笑:“我很好,不劳两位叔叔担心。二哥虽然不在,但还有太太和大姐在,她们会好好照顾我的,你们务必太操心了。倒是你们这么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实在有些不合礼数,如今这家里还在办丧事,实在不宜接待客人,二位叔叔你们看……能不能先离开?” 三爷与四爷脸色俱是一沉,尤其是四爷,眼中神色不善:“我们好心好意上门来看你,你不但不知感激,反而还明着赶我们走?你这眼里到底还有没我们这两个叔叔” “叔叔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眼下家里这事情实在是多,若是怠慢了你们可就是罪过了”书华避过他尖锐的目光,继续从容说道,“等日后家里的事情办完了,我们再派人送帖子过去,请你们上门来做客,如何?” 三爷忽然地低低地出了声:“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就是把我们全当外人咯?” “当初分家之时,三叔与四叔就说过,从今往后沈家之事再与你们无关。”书华不顾他俩越来越阴沉的神色,缓缓道,“如今你们肯回来看看父亲,与我们而言已是莫大的惊喜,但这些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实在不方便外人插手。对了。这些话……我记得上次二哥就已经与你们说清楚了,你们可还记得?” “三丫头,你如今可真是被那姚氏灌了迷魂汤,这说起话来也是稀里糊涂的”三爷忽地提高音调,一双眼睛阴森森的,“你怎地说我们是外人?我们可是你嫡亲的叔叔,而那个姓姚的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外人,你现在颠倒是非黑白,难道真是连这点事情都看不清楚了” 书华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尽力保持与他平视的角度:“三叔,糊涂的是你们不是我。你们已经分家而居,这是族中老人们都公证了事情,按理说你们就已经不再是沈家本家的人,这沈家的事情就不该再劳你们操心。” 三爷一声冷哼:“你三婶说得果然没错,你这丫头是翅膀长硬了,如今尽说些混账话依我看来,这根本就是姓姚的在捣鬼,故意害死了二哥,然后又给才倌儿与华姐儿灌了迷魂汤,就等着谋夺沈家的财产” 姚氏脸色剧变,一字一句地咬牙道:“说话要讲证据,你这般胡说八道,平白污了我的名声,你就不怕我到族里去告你一状?” “哼不过一介妇人之流,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沈家的当家主母,可以为所欲为了?”三爷不屑地睨着她,“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家,当初二哥要扶正你,本就不合规矩,若非你当时了救白氏而掉了个孩子,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坐上正妻之位?说到底,你不过也只是沾了白氏的光而已” “够了”姚氏被人提及往事,一张脸被气得涨红,双手更是紧紧握成拳,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这里是沈家,由不得你们这般撒野,立刻给我滚出去” 这一声怒吼气势非凡,愣是将在场人都震得一愣。 那三爷四爷反应过来之后,自觉被女人吼得愣住失了面子,脸上亦是变得极难看。 四爷眉头紧皱,亦跟着拔高语调冷声说道:“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不过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敢有脸出来见人如今二哥不在了,你根本就没资格再留在沈家。按例,我们可以把你卖出去,让你彻底滚出沈家,你若是识相,就该给我乖乖地劝才倌儿交出族长之位,免得再在这里丢人现眼” 原本气极的姚氏听到这话,猛地一震,眼底开始泛起隐隐的不安。膝下没有儿子,这对她而言绝对是个致命的弱点,若是族人拿这个说事儿,她即便委屈也只能无可奈何。 见到姚氏有些惧意了,那四爷逐渐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既是害怕了,就赶紧照着我们收的去做,休得再在这里妨碍我们” 书华确实有些看不下去了:“这族长之位本是父亲传给二哥的,你们这般巧取豪夺,难道就不怕族人责骂,外人耻笑吗?” 四爷侧身看向她,方才的得意之色迅速被懊恼代替:“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们这事儿已经跟族里的几个老人说过了,他们说只要才倌儿同意,这族长之位就可以由我们暂代。” 书华冷笑:“谁知道你们暗地里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骗得族人们轻信了你们的花言巧语。” “三丫头,你这话可是越说越过分了,我们好歹是你的亲叔叔,你比不得沈书画那个庶出的臭丫头,你与我们那可是名正言顺的亲人关系,何以老是胳膊找向外拐?你若是再这么胡说八道,小心我们对你翻脸无情” 书华冷冷瞅着他们:“怎么?你们还想打我不成?” “我们是你的叔叔,如今你父亲不在了,我们替他教训你这个做晚辈,又能有什么错?” 书华怒极反笑:“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青巧,去叫人来,立刻把这两位‘叔叔’给我请出去” 第113章打起来了 青巧见到情况不对,心中早已警铃大作,眼下听到自家小姐的话,二话没说就飞快地跑了出去。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那三爷与四爷却是毫不畏惧,照旧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他们真不信书华真会让人将他们赶出去,那样子更带着几分的得意。 姚氏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瞧着三爷四爷与书华剑拔弩张的气势,两方谁也不肯退让,心下更是忧急如焚。她好几次想上前来劝阻他们,但一想到四爷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由踌躇起来。 老爷不在了,才倌儿现在也不在家,如果三爷与四爷当真要让族人将她赶出沈家,她又能有何办法。还是暂且按兵不动,观望一番的好。 书华挺直腰板,冷眼瞅着他们:“我奉劝你们一句,族长之位你们想都别想,而今二哥虽然年轻,但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继承族长之位那是理所当然,你们如今妄想欺辱我们,他日我就让二哥以开国公的身份进宫面见皇上,以妄图打**常嫡庶为由,请圣上来裁断此事,看看你们到时候该如何自处” 四爷面色猛地一变,他竟是差点忘了沈书才如今承袭了爵位,拥有了可以进宫面圣的资格。到时候若将这件事情闹到圣上面前,无论结果如何,自家允倌儿的前程可就堪忧了 倒是旁边的三爷显得不那么慌张,眼中满是不相信:“这事情闹大了,对你们对沈家又有何好处?结果只会平白污了沈家的名声,让世人耻笑沈家家风,你们可真敢这么做?” 书华毫不示弱地盯着他:“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你们既能如此绝情,我们怎么就不敢玉石俱焚”, 四爷已是有些怯弱了,语气也不由地放缓了:“我说华姐儿,我们当真是好心为你和才倌儿,你若是不领情就算了,可别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 “要想我们不追究也行,除非你们立刻离开这里”书华凝眉沉目,说话掷地有声,“沈家这几日闭门谢客,还请你们自重”; 先不管四爷是何反应,三爷早已是大怒,她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晚辈,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臭丫头,竟敢当着众人的面这般说他们? 三爷上前一大步,仗着身高的优势从上往下看她,眼中闪烁着危险的怒光:“我们和气与你说话,那是给你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 “给脸不要脸的是你们”书华傲然抬头,怒目而视,“这里是沈家的祠堂大院,你们就敢妄图谋夺族长之位,试问一句,在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沈家的列祖列宗?你们置沈家百年族规于何地?你们难道就不怕父亲和爷爷在地下死不瞑目吗?” “够了!你这个死丫头当真是不怕死”三爷被气得脸色发白,右手高高扬起,顺势就要落下去时候,却被眼疾手快的书华一把抓在手里。 她死死抓住他呃手腕不送,冷然笑道:“凭你也想教训我吗?这个世上除了我爹娘之外,还没人能打我” 三爷已然被彻底激怒,仗着身强体壮,使劲地挥开她的手,因着气力太大,一下就将她给甩了出去。 昨日的冰雪还未完全融化,她脚下一滑,整个人猛地朝前面倒下去,顺势跌倒在地。 青巧叫来了君庆与王管事,他们才走进院子,刚巧就见到这一幕,当即又惊又怒。青巧一边迈开步子冲过去将书华扶起来,一边冲大声喊道:“打人了有人打小姐了,救命啊” 那君庆也是愤怒异常,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尊卑,随手在院门捡了把扫帚就冲了进去,使劲朝三爷那边扑过去。其气势甚为凶狠,那下手也是毫无留情,打得三爷又怒又怕,有手臂去挡了几下,都被扫帚柄给狠狠抽到,生生抽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那王管事见到这一幕,不禁又气又急,一边让人去拉住发了疯的君庆,一边差人将三爷与四爷团团围住。 方才那些个下人大多都见到了书华被推倒在地的一幕,有些忠于沈家的老人已然心生不满,还有些人急于趁这个时机向三小姐表现自己,也都纷纷操了扫帚与木棍,跟着君庆一道朝三爷打过去。可怜原本什么也没做的四爷也跟着遭了秧,身上无故被打了好几下,疼得他不住地鬼喊鬼叫。 一时间,两方厮打作一团,场面完全失控。 王管事却也顾不得这么多,当即冲进去将躲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姚氏带出来,安置到安全的地方,以免被误伤。他回头见到三爷与四爷仍旧被困在里面被群殴,却也只能急得在一边直跺脚,不停地大喊住手。 混乱之中,书华被青巧从地上扶起来,动作之间,书华只觉得手心一片火辣辣,拿起来一看,却见两只手掌都擦破了皮,不时就开始冒出鲜血。 青巧赶紧掏出手帕将她把手包住,奈何她只有一条手帕,另一只手却只能就这么任其流着血,急得青巧红了眼眶:”小姐,您受委屈了“ 书华早已注意到周遭乱哄哄的样子,手上那点痛反倒不怎么在乎了,她赶紧叫来快急疯了的王管事,让他赶紧叫几个力气大的家仆过来。 王管事领命,转眼就领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过来,的那几个护院已然奉命扑了上去,竭尽全力方才勉力将沈家下人们与三爷四爷强行分开。 此刻的三爷与四爷已然被打得皮青脸肿,尤其以那三爷为甚,一身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头发也已经散乱开来,那双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因着不知被谁打了两圈,此刻是真的只能半眯着了。 瞧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模样,王管事忍住想笑的欲望,上前拱手道:“三老爷、四老爷受惊了,老奴这就去给你们请大夫。” “不必了”三爷一声冷哼,想要骂人却因为扯动被打破了的嘴角,而痛得更加厉害,一时也说不出话来,wωw奇qìsuu書com网只一个劲儿地瞪他。 四爷早已是被打怕了,此刻好不容易脱了身,当即捂着被打肿了的脸颊冲出了院子,逃也似地离开了沈家。 被狠心抛下的三爷更是觉得气血上涌,奈何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再留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便宜,权衡之下,也只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了。 瞅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书华这才松了一口气,见到这一院子的狼藉,也不知是哭是笑。 那久未说话的姚氏这才走上前来,望着她手上的伤关切问道:“怎么样了?可是要人去寻大夫?” 书华淡淡道:“只是点擦伤,不碍事儿。方才让太太受惊了,是我顾虑不周,抱歉。” 姚氏随即想起自己方才一直躲在旁边什么也没做,不由面露几分尴尬:“是我连累了你,该是我向你道歉的。” 书华无所谓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再与她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招呼了王管事留下来收拾残局,便扶着青巧回房去包扎了。虽然只是擦破了皮,但手上却是沾满了冰冷刺骨的冰水,加上风那么一吹,她只觉得一双手都快没知觉了。 君庆也在此时跟了上来,虽然喘气有些急促,所幸的是身上没什么损伤,只是头发稍稍有点乱而已。她紧张地跟在书华身后,方才王管事原本是要罚她的,但见她是书华屋里的人,王管事至今还清楚记得上次书华为了个青巧与姚氏大闹一场的事情,心中犹存忌惮,再念及这君庆是因为护主心切才动的手,那王管事也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跟着书华跑了。 等到书华回到兰苑,青巧就赶紧吩咐了君瑶去打热水,又让君翠去取了伤药过来,自己为书华止血上药。 君庆瞅见书华冻得双手发抖,默默将火盆烧旺,再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一屋子丫鬟忙活了一会儿,那许大夫终是被请了过来,他亲自为书华上药包扎,并留下了两瓶丸药与一包药粉,丸药让她每日一次两颗服用,至于药粉则每日一换,伤口万不能沾水。 青巧仔细将大夫的话记在心上,然后恭敬地送他出院子,让君翠领着他去账房领诊金。 书华望着自己被包得扎扎实实的双手,放到火上烤了烤,等到不觉得那么冷了,方才将一直默不作声的君庆叫到跟前,瞧见她一身完好,面色倒也缓和了些:“你方才太莽撞了。” 君庆垂下头:“奴婢知错了,甘愿受小姐责罚。” 她是为着自己才打的人,书华也不可能真下不狠心去骂她,但这事儿毕竟处理得不妥当,日后若再碰到这种事情,家里聚众闹事打架,传出去会让人怎么看沈家的家风。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日这事就算了,下次再遇上此事,你切不可像今日这般莽撞。我与太太都在场,要怎么做你也要看看我们的意思,凭地这般莽撞打人” “奴婢谨遵教诲,下次再不敢了。” 书华点点头,瞧着外头的天色也快黑了,便对她说道:“估摸着元宵做得也差不多了,你且去厨房看看,若是做好了的话,就分别给太太和大姐那边送一份过去。” “是。” 第一百一十四章大宅院里女人们 按理说元宵节应当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元宵,但眼下这个情况,要凑在一起吃饭实在有些困难——书华伤了双手,书画伤了右臂,再加上个从下午开始就跪在祠堂前阶上的姚氏,谁都能想象打破她们坐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书华坐在炕头上,抱着软乎乎的被子,面前摆着三碗不同口味的元宵。只要她眼睛瞟一下,青巧就能知道她要吃那一种口味的元宵,赶紧用勺子舀着送到她嘴边上。 她所要做的,就是张开嘴巴,将元宵咬掉一口再咬掉一口,如此反复循环。 君瑶就捧着帕子站在旁边,时不时就上前来为她擦拭嘴角,动作轻柔舒缓。 现在的书华感觉自己就像个手脚全断了的公主,惬意地享受着众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然后露出一张资本主义者的嘴脸,表示生活是如此的美好。 元宵的味道不错,远比她在现代那些用机器制作的元宵要好吃得多。 吃了十来个,书华总算是吃饱了,便招呼着青巧她们都下去吃元宵。反正厨房做的元宵有很多,今天不吃完也只能扔了,怪浪费的。 君翠等人自是欢喜地谢了恩,相互拉扯着地跑了出去。 青巧担心她双手不便,便推说自己不爱吃元宵,执意要留下来陪着她。 书华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 书华在炕头上坐了会子,想看书但光线不好,怕会看坏了眼睛,况且手上还包着厚厚的白布条,想要翻书怕是有些困难的。至于今早定下的练字大计,如此又得往后搁置一段时间了。 她坐着实在是无聊,就拖着青巧与自己说话:“听人说太太今天傍晚在祠堂前跪了个把时辰,直到现在还没起来?” 青巧点点头:“奴婢去厨房端元宵的时候,碰到红秀时候听她说的。自打您走后,夫人就一直跪在祠堂前没起来,说是要向沈家列祖列宗忏悔今日下午发生的闹剧。” “这天寒地冻的,她若是再病了可怎生了得?你们都没个劝劝她?” 青巧因着上次被关进地窖的事情,至今仍对姚氏存着几分怨怼,如今见姚氏这般受罪,心中不可谓不痛快。眼下听到书华这么问,她下意识地露出几分冷漠:“红秀劝了几回,完全没用,家里其他下人也没人去劝,就由着她去了。” 书华知她心中所想,心道这丫头终究不是个有心机的,日后少不了还有苦头吃。只不过,也就是因着她这副性子,自己才能更加地信任她:“大姐那边不知道?” “大小姐今天下午也一直窝在房里没出来,方才您差人送去的元宵也被她给打翻了,”青巧不满地撇了撇嘴,“绿思她们怕受到责骂,都不敢上前劝说,只能守在门口小心伺候着。” 估摸着书画是在为下午三爷与四爷说的那番话在发气,眼下自己还是在带伤在身,自身难保之时最好还是离她远点,免得被殃及池鱼。 说起三爷与四爷说的话,书华不免又想到那句“丢了孩子保护白氏”的话,状似无意地说道:“怎么说太太当年也救过我娘亲,眼下也该去看看她,也算是替娘亲给她的报答吧……” “小姐,您可别做这傻事,”青巧目露焦急,“您当时还未出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凭地被人给蒙蔽了” 书华一愣,感情这是自己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那还需要装得这么辛苦干嘛她干脆地大大方方地问出来:“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三叔会说太太保护了娘亲?” 青巧忽然有些郁闷地皱起眉头:“这事儿奴婢知道也不清楚,反正当时老爷对外宣布的就是夫人救了白夫人,在白夫人仙逝之后,老爷念着她曾经救过白夫人,认为她会善待您与二少爷,便扶正了她为正妻。至于其他的事情,奴婢曾听其他瞎猜过一些,但毕竟不知道真假,小姐,您还是别的听得好,这种以讹传讹的事情信不得。” 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书华八卦的胃口被吊得老高,不停催促着她继续往下说。 青巧被催得推脱不得,只能无奈地说下去,只是在提及某些事情的细节时候,她会刻意地忽略或者修改一下。毕竟这事儿的真相谁也说不准,若真是全盘说出来,惹得书华生了气,回头指不定就会把那些嚼舌根的人尽数挖出来惩治一番,到时候她心里可就真的过意不去了。 “这事儿有好多个版本,有说是白夫人自从生了二少爷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需要用药材整日将养着,在怀您的时候身子骨更是越来越差,时常会有昏过去的现象,后来有个游方大夫给白夫人看过了病,开了一副灵药,说是需要用刚出生幼儿的胎盘做药引,如此可以治好白夫人的病。当时正好夫人怀了孕,为了赶在白夫人生下孩子之前给她吃上胎盘,夫人就主动提出要催生,然后果真提早一个月生下两人孩儿,她用胎盘给了白夫人做药引,结果您顺利被生了下来,而夫人的孩子却因为早产而夭折了……” 书华一愣,倒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欠着姚氏这么大的一份人情。不过,为什么姚氏的孩子会这么倒霉?既是决定好了要催生,之前一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才是,而且,为什么那孩子早不夭折晚不夭折, 书华不由自主地阴谋了一番,指不定这里面就有自己那位母亲的功劳,想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这点手段必然是有的……咳咳,原谅她这个不孝的女儿吧,竟然为了满足八卦之心而去编排自己的亲生母亲 当然,这件事也可以换个方向想想,也有可能是姚氏为了在老爷对她心存愧疚,故意牺牲了自己的孩子,至于证据嘛……如今姚氏端坐在正室的位置上,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青巧又接着说道:“还有人说是那时正好是年关,家里的人下人们大多都放了假回去,剩下的人也大多都各自成堆地去玩耍过年,夫人正好就在这个时候要生了,家里原本料着夫人这时候会生,就特意留了个稳婆在家里,那时正好派上用场。可哪里晓得,白夫人忽然也要生了,可家里的稳婆就那一个,夫人得知此事之后,就主动提出让稳婆先去白夫人那儿接生。老爷自然是同意了,结果白夫人顺利生下了您,而夫人那边却……” 书华又不免开始阴暗地朝某一方面想去——明明有两个待产的产妇,为什么家里只留着一个稳婆?而且家里生过孩子的婆子也不少,让她们去为姚氏或者白氏接生,应该都不成问题才对,为什么姚氏的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到底是白氏为了杀掉姚氏的孩子而故意安排的,还是姚氏为了博得老爷的愧疚而刻意忽视掉这么致命的安排的,亦或是这两者都有? 青巧接下来又说了好些个不同故事的版本,综合而言,既是姚氏为了保住白氏的孩子……也就是书华,牺牲了她自己的孩子,如此在他人眼里留下一个是姚氏拼命保住白氏以及书华的事实。 等这一切说完了,青巧方才说出了自己的一点见解:“奴婢原本觉得夫人是个好人,可她这些年来对您一直不冷不热,特别是在大小姐抢了柳家公子的时候,她还在旁帮着大小姐。如此看来,她对您并不如老爷当初希望的那般好,您还是别去劝她了。” 说了这么半天,她竟还记得让自己不要去劝说姚氏的事情书华不觉暗自好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既然咱家的青巧姑娘发话了,我哪里还敢不从呢?” 青巧俏脸一红:“小姐凭地臊人家” 见她那副不好意思的小样儿,书华忍不住勾起嘴角坏笑了起来,君瑶等人正好在此时回来了,瞧着书华开心的模样,都不由好气地凑过来问道:“何事得以小姐笑得这般开心?” 书华又瞥了青巧那张红脸一眼:“我在这里寻思着青巧这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给她寻个好人家,好让她嫁了。” 不等青巧辩解,那一群丫鬟就扑了上来,揪住她不停地调笑,场面好不热闹。 可怜的青巧被众人问得百口难辩,一双眼睛直往书华这边瞟,眼巴巴地瞪着她来救自己。 只可惜书华瞧着她那般哀怨的眼神,不但没伸出援手,反而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惹得那青巧又闹了个大红脸。 如此折腾了一番,等到时候不早了,书华在青巧的伺候下脱了衣裳、散了头发,钻进了温暖柔软的被窝里头。临睡之前,她的脑子里还回想着青巧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事实的真相到底是哪般,这屋里的女人可真是没一个简单的…… 一觉睡到大天亮,书华从被窝里懒洋洋地伸出被包扎得严实的双手,打了个打哈欠,在青巧与君瑶的伺候下爬起了床,换好衣裳吃过早饭,便领着青巧出了门,准备去云和院去请安。 书华暗自琢磨着,不知道姚氏这个时候还有没有跪在祠堂门前,可千万别让自己白跑了一趟。 第二卷方便出下流 第1章浮生偷得半日闲 书华来到云和院的时候,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进门之后,姚氏却不在。 她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君双进屋里去通报,不时就见红秀从屋里走出来。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眼底挂着隐隐的血丝,显是昨晚没有睡好,她书华一礼:“夫人的身子不舒服,昨儿个夜里就一直迷迷糊糊,今日大早也不见她醒来,恐是然了风寒,还请三小姐托人去寻个大夫过来给夫人瞧瞧。” 书华一愣,感情还真被自己说中了,姚氏当真跪出了病。 她找来青巧,让她去告诉王管事,叫他寻许大夫过来。 青巧走之后,书华站起身,道:“让我进去看看她吧。” 红秀领命,领着她走进内室,里面门窗紧闭,又闷又热,正见姚氏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闭着眼睛,双颊泛红,时有咳嗽。 见她这般模样,书华琢磨着她是不是发烧了,当下伸出手去,用手腕探了探她的额头,却发现温度奇高,想来当真是发了高烧。书华招来红秀:“你出去看看,看看外面还有没有尚未融化的残雪,去弄些过来。要是找不到冰雪的话,就去地窖里取些冰块来,速度快点。” 红秀应下,赶紧跑出去找人寻冰。 书华记得,发烧一般只要出一身汗就会好了。她当即让人去搬了好几场被子过来,尽数盖在姚氏身上,随后又让君双去给火盆加炭,将火势烧得旺旺的,尽量将这屋里的温度提高。 书华自己也穿得多,一时也觉得有些热了,她随意扯开领口,甩着帕子为自己扇风。旁边的君双瞧见了,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个把绢扇,站在书华身边为她扇风。 书华瞅着面色潮红的姚氏,只希望能快些捂出汗来,这屋里的温度现在起码有十来度,与外面的寒风刺骨相比,绝对是天差地别。 以至于青巧进来的,差点以为这屋里起火了,见到书华一脸无事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走到书华旁边:“奴婢将话传给了王管事了,他已经派人去寻大夫了。” 书华点点头,让青巧去端了盆凉水上来,浸湿帕子拧得半干后敷到姚氏的额头上,因着书华双手带伤,这些事也只能暂且由君上与青巧做。就在此时,红秀端着一盆子冰块走了进来。 书华让青巧用湿帕子将那些冰块包起来,做了个自制的简易冰袋,敷到姚氏的额头上。 因着这冰块的效果,那姚氏的面色稍稍好了那么一些,只是咳得有些厉害。 书华让红秀再出去看看,若是见到大夫来了,就直接请他进来。发烧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治疗得及时也就是个小病,但若治疗得不及时,万一烧坏了眼睛或是脑子什么的,可怎生了得! 眼下父亲才刚去,若是姚氏再出个什么好歹,沈家这下子可就真要手忙脚乱了。二哥走之前还特意嘱咐了她要好好看着这个家,眼下却发生了这种事情,等到二哥回来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 书华寸步不离地在旁看着,时不时去试探姚氏的体温,唯恐她的温度再升高。 过了没多久,许大夫方才在王管事的陪同下来了,他一进门就放下随身的医药箱子,为姚氏望闻问切了一番,凝眉道:“夫人乃是邪风入体,引得染上风寒,幸好病情不重,风寒尚未入得五脏六腑,只是外感发热,吃些药再出身汗就好了。” 见到书华用被子将姚氏盖得严严实实,那徐老大夫微有诧异:“你竟是知道提前准备这些,倒真是难得。” 书华讪讪一笑:“从前看书时候偶然得见风寒散热一说,便想着试一试,若是没错那便好了。” 徐老大夫见青巧手里的“冰袋”又有些疑惑,但见书华并无意要解说这件事情,便也识趣地没有再多说,写了方子之后便随王管事一道下去了。 等到抓了药煎好送上来时候,姚氏已然被书华生生捂出了一身汗,书华双手不便,让红秀一口一口地喂姚氏服下。等喝完了药,书华见姚氏一身都是黏糊糊的汗液,便红秀去弄些热水给她擦拭一下身子,自己则独自离了去。 刚走出门时,外头的冷风立时就让她浑身一颤,脑子瞬间恢复清明。她缩了缩脖子,将衣领整理好,方才与青巧一道走出云和院。 原本身上还出了些汗意,在路上被冷风吹了吹,没一会儿就干了。 她琢磨着请安请完了,接下来的时间就属于自由时间了。至于家里那些事情,大事没发生,小事有王管事与刘管事代为处理,算一算也没她啥事儿。 浮生偷得半日闲呐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在园子里随意逛了起来。 因着已经立了春,许多树上都抽了新芽,鲜嫩的青绿冒出了头儿,在光秃秃的枝上显得尤为惹眼。看了两个多月的白雪,如今可算是见到了这充满生机的绿色,当真让人觉得心中欢喜。 她一路瞎逛,无意间逛到了后院,这儿正是那片梅花林。如今已然没了两个月前的景色,光秃秃的枝桠上显露出淡淡的绿色,地上是已经融入泥土的梅花花瓣,踩着有些松软,隐约还能闻到些许的淡淡梅花香。 因为母亲喜欢,所以父亲为她种了这么一片梅花林吗?书华还是有些不相信,父亲那般严肃认真的人,会做出此等浪漫的事情。 还是说,情爱真会使人痴狂?她不免又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一道隐约的说话声传入到她的耳中,令她脚下一顿,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却是来到梅林的深处。这里什么都没有,面前只有一堵高大的石墙,这道墙外面是后巷,平日少有人经过。 就在书华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一个白色身影忽然从天而降,直直落在她的跟前吓得她连退数步,惊恐地瞪着眼前来人,却见这人穿着一身雪白的锦袍,腰间别着一柄紫竹骨折扇,面若冠玉,眉眼带笑,正是那许久不见的牛皮糖景安。 惊魂未定的书华扶着青巧,勉强站稳了脚,看清了来人,在巨大的惊讶之后,渐渐转为恼怒。但碍着对方的身份,她也不好发作,只得绷紧着一张脸瞪着他,连行礼都免了:“你这是做什么?放着大门不走,你竟然干这等竖子才会做的行径,你就不怕我叫人把你赶出去?” 景安却是毫不在意她的怒意,随手拍去衣摆上的尘土,冲她灿然一笑:“沈小姐别来无恙,在下这些日子可是时时惦念着你呐” 不等书华开口,旁边的青巧就有按耐不住了,横眉冷对地瞅着他:“你这人也太不知礼数了,不但爬墙擅入人家家里,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你眼里到底还有没王法” 书华一愣,倒是不知道这青巧竟然还有这般气势,竟敢冲着当朝王爷这般怒吼?不愧是自己调教出来的丫头。 景安依旧笑容满面,丝毫不为青巧的怒骂而生气,反倒上前一步仔细瞧了她一遍:“生得倒还算水灵,只这容貌却真是一般,勉强算得中等之姿,比你家小姐还是稍逊一筹。” 这家伙老毛病又犯了,书华将又羞又怒的青巧拉到身后,无语地瞅着他:“你这大白天的翻人家围墙,到底意欲何为?若是不说个所以然来,可别我报官了。” 就算他是王爷又能怎样,如此行径也实在是太过苟且,即便官府治不了他的罪,也要让他丢一丢脸面。 景安显得有些无辜:“在下递了帖子,可你们家下人死活不让进,说什么沈家这几日闭门谢客。无奈之下,在下只好尝一尝这竖子的行为,从这后墙翻进来与你见上一见。” 估计是王管事被昨日被三爷四爷强行闯进来的事情弄怕了,今日特别锁紧了大门,嘱咐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书华心下想了想,虽说景安是王爷,乃尊贵之身,按照礼数必然要被当做坐上贵宾,但眼下家里全是些女人,而且全都非伤即病,实在不宜接待他,这事儿真有些麻烦……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墙外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爷,您好了没?” 声音显是被刻意压低了,但书华还是听出来了,是之前跟在景安身边的小厮,好像唤作阿七来着。 景安冲书华挤眉弄眼地笑了笑,随即高声答道:“你与子墨去正门口等着,待会儿就有人来给你们开门。” 听着那边悉悉索索的声响,书华再次无语,感情这人还是拉着小侯爷来爬墙的。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没法子再将人赶出去,只得将景安请进了前院的堂屋里,并让人去前门知会一声,让他们开下门,将那两人放进来。 下人奉了热茶上来,书华将景安请到主座上坐下,而那景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随意地撩起衣摆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你知道在下的身份了?” 书华站到他面前,这才正正经经地在他面前行了一个大礼:“民女沈书华见过端王爷。” 第2章来者不善 等到阿七与小侯爷被下人带上来的时候,书华不得不又屈膝行了一礼:“小侯爷安好。” 小侯爷今日是一身深黑的锦袍,上面绣着细密的云纹,广袖交领,衬得他整个人愈发的沉稳。只是当书华想起他陪着景安爬墙的事情,心里极忍不住偷笑。 那小侯爷似乎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行径有些不齿,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面色如常地点点头,算作还礼。 阿七见过书华之后,便自动地站到景安身后,昂首挺胸,倒像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一派的气势。 书华将小侯爷请到客座坐下,又让人缝上热茶,这个时候王管事匆匆跑了上来,向景安与小侯爷见过礼之后,朝书华使了个眼色。书华当下走了出去,在门口站定:“出什么事了?” 王管事压低声音道:“柳家老爷递了帖子,说是应您之邀,特意前来祭拜老爷。” 书华一愣,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而且还偏偏选在这个紧要关头想着堂屋里坐着的那两尊神,书华心中不住地打鼓,想了想道:“你去说,二哥现今不在家,家里皆是女眷,不便接待,还请他改日再来。” 王管事点点头,迅速跑了下去。书华稳了稳神,回到堂屋里,朝那景安说道:“不知王爷这般前来可有何事?家中尚在办丧事,且二哥出门在外,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出来见客已是于理不合,还请王爷与小侯爷多多见谅,有什么事情快些办完的好,免得招人话柄。” “呵,你还是这般样子,”景安斜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在下特特想尽办法来见你,不想你还是这般冷淡,唉唉,真是冷煞我心呐” 书华懒得与他多做纠缠,只管低着头,什么话也不说。 “在下不惜舍身翻墙来邂逅佳人,难道你都没得半点感动?” “……” “在下方才可是冒着被摔伤的危险去翻的强墙,为的就是见上你一面,你当真睬都不睬在下一眼?” “……” 直到景安自己觉得无趣了,这才又开了口,面上很是无趣:“是不是你家父亲在临死之前与你说了些什么,眼下才这般避在下如蛇蝎?” 书华还是不说话,既不否认也不点头,只是那么站在那里。她也算是琢磨出来了,景安的性子就是越你反抗他越高兴,然后像逗老鼠一般与你耍弄。对付他就得把他直接晾到一边,除了正事其他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少说少错,如此下去,让他自己觉得无趣了,自然就会走开了。 景安无奈地坐正身子,满怀遗憾地叹了口气:“在下这片赤诚之心算是白费了,亏得在下亲自跑这一趟,早知道就不抢那时博的活儿了,这御赐的任命函还是让他给你送来好了。” 书华一愣,蓦地抬起头:“任命函?” 景安忽地闭上嘴巴,瞅着她一脸的坏笑,似是打定主意不告诉她,就要看着她干着急。 倒是旁边的小侯爷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方才被景安强行从校场拖了过来,说什么要奉皇命去送信,结果却先翻后墙现在又故意吊人胃口,饶是他早已习惯了景安的性子,还是忍不住想要翻白眼。惦念着校场那边的训练还没完,他一心赶着要回去,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多浪费时间,干脆直接开口道:“前几日欧阳太傅特别向陛下举荐了沈二公子,陛下怜惜他的才华,钦命他为翰林院学士,官居正三品。” 虽说书华之前就猜到二哥要入仕为官,但眼下听到这实打实的话,心中仍是不免一惊:“翰林院不是要从科考过后的举人之中选得吗?二哥并无功名在身,怎地就直接入了翰林院,还是直接成了正三品” 小侯爷眼中却露出几丝疑惑:“沈二公子在汴京城中享受盛名,其才华人尽皆知,这事是陛下都略有所闻的,再加上欧阳太傅极力举荐,陛下就赐了这个官位给他并不为怪。你身为他的亲妹妹,怎地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书华脸上一红,自知问了白痴的问题,但心中的疑惑却是有增无减。为何堂堂的太傅要举荐二哥?难道是父亲在临终前做的什么手脚…… 当然,有了前面的教训,书华自是不敢再随便问问题,只压下疑惑了然地点点头:“可惜二哥如今不在家,这任命函可否由我代领?若是不能的话,那只有再等二哥明日回来时候,让他亲自进宫一趟了。” 就在景安又准备拿这事儿折腾一番的时候,那小侯爷却是直接站起身,从衣袖里掏出一本藏青缎面小本递给书华:“这就是任命函,因着你家重孝在身,陛下特别宽容沈二公子三个月之后再入朝为官,你可要收好了。” 书华赶紧接过,感激地谢他:“有劳你跑一趟了。” 见此情景,景安却是盯着小侯爷不放,眼中精光闪闪:“我说子墨,你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连本王手里的东西都敢偷了?” 偷?书华不由咯噔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任命函。 面对景安的质问,小侯爷却是面不改色地看向他:“子墨甘愿受罚。” 景安勾起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罚你?” “子墨既是做错了,就自甘受罚,只请王爷快些罚完了,子墨好早些回去完成训练。” 这就是那单枪匹马独闯敌营的庆远侯府的小侯爷?书华不免又偷偷多瞄了他一眼,此人侧身而立,面容清俊明朗,下颚线刚硬且精致,不似二哥与景安那般带着书卷气,而是透出一股子别样的硬朗与强势。 书华悄悄撇了撇嘴,如此不知收敛与低调,难怪当初会干出那等不顾后果的事情来,当真还是个喜欢意气用事的少年郎。 再等她回神的时候,却正好撞上小侯爷讳莫如深的目光,心跳不由漏跳一拍,随即赶紧低下头。 刚才,自己的小动作必然是被他看到了。还说别人不知收敛与低调,现在自己反倒被人抓了个正着,当真是又羞又愧 景安那头盯着小侯爷看了许久,因着他撤去了平常老是挂在脸上的笑容,整张脸忽地陷入无比的冷寂之中。他本就生在皇家,威严之态浑然天成,此刻更是将这股威严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如同风雨欲来前的乌云压阵般,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 书华感受到气氛中的不安因素,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将手中作为这封始作俑者的任命函藏到身后,头却是埋得更低了。 而那小侯爷却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直到气氛陷入一个极度的冰冷状态之下时候,景安却忽然扬起嘴角,蓦地靠回椅子上,嬉皮笑脸地说道:“那在下要你后院里珍藏的那几坛子好酒,你可是愿意贡献出来?” 小侯爷仍旧面不改色,微微颔首:“王爷若是想要,子墨晚上就亲自送过去。” “这可是你说的今晚在下要与你不醉不归” “子墨自当奉陪到底。” 如此,方才还争锋相对的两个人,转眼之间就变得和乐融融,好似方才那一幕只是幻觉,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一幕看的书华暗自咂舌。原本以为女人翻脸比翻书都快,眼下才知道,原来男人翻脸的速度完全不亚于女人。 正事办完了,那小侯爷急着回去,当下就起身告辞。书华更是巴不得如此,赶紧一脸欢笑地将他们送到大门口,只等着他们迈出那道门槛就万事大吉了,她心中不停地念叨,景安这尊瘟神最好是早走早妙,免得祸及他人。 就在她满以为一切都要归于和平的时候,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忽然传入耳中。 “沈书华,你不是说家中只有女眷,无法招待客人吗?怎地现在却请了两个男子在家中,这个道理我倒是真想听你解释解释” 循声望去,却见一辆马车停在沈家门前的不远处,那马车书华是认得的,正是柳家的。那声音的主人正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脸傲然地盯着自己。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副神态,清秀俊逸,只是那嘴巴生得刻薄了些,看得书华莫名反感。 不消多想,此人正是那柳家二公子柳志瑜。 每次碰到这人肯定没好事书华不由自主地警铃大作,满怀戒备地盯着他:“你来我家做什么?” “我随父亲过来祭拜沈伯父,却被你拒之门外,如今却见你与其他男人私相授受,你该作何解释?” 瞅着他来者不善,那景安却是生出几分看好戏的心思,脚下也不走了,就站在旁边在两人身上看来看去。小侯爷虽然很想走,但也不好当真丢下景安不管就独自走了,只能暂且按兵不动,跟着一块在旁看戏。 书华却是疑惑地看了柳志瑜身后的马车一眼,试探性地问道:“车内可是柳伯父?” 第3章权利是把双刃刀 沉默了一下,马车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从车里伸出来,撩起车帘子,一位身着暗蓝锦袍的中年男人走下来。他生得眉目俊朗,虽已不再年轻,却也别有一番成熟的风流韵味。 只见他上前两步,远远地朝景安作了个揖:“下官见过端王爷,不知端王爷驾临此处有失远迎,实在是罪过。” 景安唰地一下打开折扇,慢悠悠地扇着:“无妨,不知者无罪。” 原本一脸傲然的柳志瑜听到父亲的话,先是一惊,随即满脸的不可思议。但他好歹也是见过些场面的人,即便再怎么诧异,也还是跟着父亲一同行了礼,只那双眼睛仍旧不住地往书华身上瞟,带着几分嫌恶与羞怒。 知他在想些什么,书华全当没看见,恭敬地朝柳老爷行了个礼:“柳伯父安好。眼下二哥不在,家中皆是女眷,不便接待客人,劳您白跑了一趟,书华心中愧然。” 柳志瑜想要说什么,却被自家父亲给扫了一眼,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扭过头去以示不满。 柳老爷谦和有礼地笑道:“确是我们唐突了,该抱歉的是我们,贵府既是不便,我们改日再来便是。” 景安那双眼睛却是时不时地看向柳志瑜,自然是将柳志瑜的小动作都尽数收入眼底,他用折扇遮住嘴角,侧过头朝书华低声说道:“这就之前让你喜欢得要死要活的男人?还真不怎么样。” 书华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他一眼:“比起王爷的千金之躯,自是差远了。” 景安得意地扬起笑脸,趁着柳志瑜往这边瞟的时机,又故意与书华挤眉弄眼:“既是如此,你不如考虑考虑随了在下……” 这个人又来了书华决定无视掉他,朝柳老爷欠了欠身:“二哥明日便会归家,到时候您再来敝府喝上一杯薄茶,为家父上柱香,不知伯父意下如何?” “这样自然是好的,”柳老爷顿了顿,笑意愈加深刻,“书才如今被陛下看重,沈家重获荣宠,我今日也没带什么礼物,改日登门拜访时自当备下厚礼以贺大喜。” 他的消息还真灵通,任命函才刚发下来,他那边就已经知道了。书华愈加小心措辞:“如今家中办丧,白事未去,所有喜事都应免去。伯父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赠礼之事还请收回,还请伯父多多见谅。” “你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柳老爷目中一派歉意,但面上却仍旧一派和煦,当真是极具长辈的风范,“如今沈家已然入仕,这官场之事本就诸多忌讳。书才虽享有才名,毕竟还是年轻了些,为人处世还得谨慎小心点,免得吃了亏。” 书华点头:“伯父说得极是,二哥年纪轻,少不得需要您的提点。二哥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与你也算亲厚,如今父亲不在了,还望伯父今后能多多照应,书华在这里代二哥向你致谢了。” 言罢,她当真盈盈一拜,显得很是诚恳。 那柳老爷的眼中精光一闪:“书才就职翰林院,与枢密院关系不大,怕是我想照应也照应不来。况且书才还是陛下钦点,如此殊荣,怕也不是旁人敢欺辱的,我更是不便于随便插手,你如今这般嘱托,倒真让我有几分愧然。” 这还真是只滑不溜丢的老泥鳅,两只手都用上还是抓不稳,书华心中暗叹功力不够,面上致上歉意的笑容:“书华不懂朝政,贸然提出这等请求,让伯父为难了是书华的不是,还请您原谅书华的不懂事。” 与这人说话比跟那块牛皮糖说话还累,不但一面要维持温和有礼的姿态,一面还要在脑子里不停地运转对策,免得一不小心就陷入了对方的陷阱,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柳老爷的目光却变得有些讳莫如深:“你关切兄长之心令人感动,若是你父亲泉下有知,定然会为之欣慰的。” “伯父过奖了。” 柳老爷又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将目光扫向自家儿子,见他因着书华与端王二人眉来眼去而气得脸色发白,不由心中一叹,似有惋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眼下沈书才已然入仕,身带官职,又是太傅亲自举荐,此刻还有端王府与庆远侯府在旁依仗,自己虽有丞相府撑腰,也是不敢轻易硬来。更重要的是,眼前的沈书华似乎与他原本印象中的形象有所出入,几句话下来,就让他深知此女绝不是轻易能驯服的。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生性高傲,但经历毕竟尚浅,手段与心智都不足以令她甘愿屈服。若是强行撮合二人,只会令他们硬碰硬,结果弄得两败俱伤,到时却是得不偿失了。 至于那个沈书画……根据夫人与女儿的描述,缺了容人之量,作为柳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一点绝对是足以致命的。他想,退亲一事虽不能成,但也也要拖上一拖,且看看沈家日后的发展再说。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将沈书才拉到丞相府这一边,两家到时候站到统一战线,那婚事倒是可以继续下去,否则的话…… 他如此盘算一番,将事情决定好了之后便向书华说道:“我家中还有事,须得回去处理,就暂且告辞了。”他又朝端王行了一礼,“下官先行告辞,失陪了。” 景安笑了笑,眼睛还是钉在柳志瑜的脸上,瞧着他那张五颜六色的脸,愈发觉得有趣。 那柳志瑜自是也注意到景安的目光,心中虽有不满,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愤恨地瞪了书华一眼,这才跟着父亲爬上马车,扬长而去。 等到他们走远了,书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笑得一脸惬意的景安:“王爷可是还有事?” 景安收拢折扇,眼中笑意更甚,却是暗藏光芒:“啧啧啧,才利用完了在下就急着赶人了,当真是薄情呐” “王爷说笑了,书华不明白您的意思。” 景安疑惑地瞥了她一眼:“咦?你刚才故意让在下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让柳家有所忌惮吗?难道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书华自知自己这点小伎俩逃不过他的眼睛,当下也不否认:“我可没让您留下,是您自己不走。” “可你也没说让在下离开呐?既是不让在下离开,不就是想让在下留在这儿帮你压阵吗?”景安故意用扇柄敲了下身旁小侯爷的肩膀,“子墨,这女人的心思可真是细腻,你日后可得千万小心点,可别被那些个貌似无害的美人儿给骗了。” 小侯爷习惯了他这般没头没脑的举动,只淡淡地扫了书华一眼,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再不走就得留下来用中饭了。” 景安扫兴地白了他一眼,随即冲书华灿然一笑:“在下这就告辞了,你以后若是有空,大可以来端王府玩玩。哦,对了,在下送你的那枚翡翠戒指就是凭证,有了它你可以自由进入王府,在下欠你那些银子可还一直候着呐” 言罢,他就打开折扇摇晃着,随即大步离开。那小侯爷当即面无表情地紧跟了上去,一并离去了。 目送他们远去,书华转身走进家里,径直回到了兰苑。 如今二哥入仕的事情已经铁板钉钉的事实,不管这其中是何曲由,如今沈家算是正式进入到皇帝的视野之中。权利是把双刃刀,它为沈家带来了保命的本钱,同时也带来了无数隐藏的祸端,这日后的路可还长着呢。 方才柳家老爷的表现她是看在眼里的,只字不提柳志瑜与沈书画的婚事,即便是二哥入仕需要照拂的事情也被他左右推脱,如此态度摆明了是要继续观望。 面对这么一个亲家,书华心中不由开始考虑,沈、柳两家的婚事是否正确。沈家原本就与丞相府不和,如今柳家却与丞相府走得极为亲近,两家难免要生嫌隙。长此以往地发展下去,沈书画与柳志瑜的婚事反倒会成为两家的眼中钉,真要闹翻了,柳志瑜必然不会善待沈书画,指不定还会故意休她下堂,借此羞辱与沈家。 书华揉了揉太阳穴,这事儿真是越扯越麻烦,眼下简直成了一团乱麻,扯得人头晕眼花。她只盼望着二哥快些回来,家里这些事儿可真不是她一个人能顶得住的。 她好生将任命函收好,如今惦念了一天,直到第二日午时,自家二哥终于骑着骏马赶回来了。 书华就站在门口候着,见到二哥从马上下来,当即提起裙摆飞奔过去,高声喊道:“哥” 书才站定,含笑看着她:“你倒是小心点,一个大姑娘家这么蹦蹦跳跳的,成何体统” 明明是责怪的话语,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宠溺。 可转眼间,他就扫到书华被白布包住的双手,眼色一沉,却是没有多说话。 书华扬起头,刚想冲他笑笑,却见他的脸又瘦了不少,衣裳蒙尘,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暗黄,眼底藏着丝丝血丝,显是许久都没休息了。她心下不由一酸,也不再多说其他,陪着他走进屋里,赶紧招呼下人准备热水,先让他洗去一身尘土,然后又催促着厨房赶紧烧菜,将提前准备好的一桌子饭菜摆上桌。 虽然都只是些素食,但她却是下了个狠功夫,从营养及口味各方面都考虑了一番。她见着二哥换了干净的白色素袍,清清爽爽地出现在眼前时候,似乎感觉到从前那般温文儒雅的气质又回来了。 她陪在旁边,亲眼看着他吃下自己准备的饭菜,虽没有赞赏,却也心中安稳。 第4章人命关天 等到饭菜吃完了,书华见着二哥可能是倦了,便想着先行离开,好让他早些歇息。 奈何她还没站起身,就被二哥给喊住:“你怎么不问问关于母亲骨灰的事情?” 书华心下咯噔一跳,一时光顾着给二哥接风洗尘,竟是忘记了正经事儿,不由暗自为自己的大意而懊恼。她小心地瞅了二哥一眼:“我想着二哥累了这么两天,需要休息,那些事儿等你恢复了精神再说也不迟。” 二哥却是无奈地笑了:“娘亲的骨灰被我迎回来了,方才已经叫人安放到祠堂去了,你等下也去拜一拜。” 书华点头,却是面带疑惑:“你怎么将娘亲的骨灰给迎回来的?”因着白家那些人的态度,怎么可能会答应将白氏的骨灰轻易送回。 二哥淡淡一笑:“大家毕竟是一家人,这事儿也不大,并不难解决。”要是不难解决的话,当初为什么白家还会和沈家为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这事儿有蹊跷。 但依他这般语气,想来是不会将事情说明的,书华虽然好奇,却也只能死了心,不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任命函,递给他:“这是昨天端王爷与庆远侯府的小侯爷一并送过来的,说是陛下钦命你为翰林院学士,三个月后就职。” 二哥接过任命函,眼睛不免又扫了她绑着白布的手,至于任命函,他却是连打开都不打开一下,直接放到了一边:“这两日除了这事儿,家里可还发生了其他事?” 书华想了想,道:“柳家大小姐前天早上来了,看上去有退亲的意思……” 二哥神色一顿,随即恢复正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也只是这么一说,却没真的定下来,毕竟柳家也是有脸面的人家,不至于做出这般明显的逢高踩低的事情。另外,她说柳家急着抱孙儿,等不得那么多年的时间,说是要给柳志瑜娶一房平妻,让柳家以续香火。” 二哥听完之后,却是面无改色,仍旧那般淡淡的神色:“沈书画呢?她是不是又大闹了一场。” 他还真了解沈书画的为人,书华暗自腹诽,面上继续答道:“闹是闹了,又摔了些瓶瓶罐罐的,顺带还弄伤了自己的胳膊,如今正老实呆在屋里将养着。” “她那性子迟早会闹出大祸,伤了条胳膊就当做是教训。”他顿了顿,“另外呢?还有什么事?” “唔,太太昨天早上病了,”书华又将姚氏生病的情形说了一遍,“今儿个我又去看了回,已是好多了,估计等下就会喊你过去,你还是早些休息一下得好。” 二哥却仍是不动:“除此之外,就没其他的事了?” “唔,还有昨天柳老爷带着柳志瑜来了一趟,只是没进门就让我给打发了,估摸着今明两天还会再来一趟。” “还有呢?” 还有?书华一愣,满脸茫然:“还有什么?” “……你的手。” 书华暗叹一口气,这事儿还是不得不搬出来说,虽然知道自己现在不说,他等下还是会从其他人口里得知,但不知怎的,她就是不大想让他知道三爷四爷那两个人的事情。二哥不似自己,三爷四爷与他而言是真正的亲叔叔,如若知道他们那般对待自己,心中不可谓不寒吧。 见他已然将事情挑明了问,书华只得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只是那段打群架的事情被她稍稍缩减了一些,这事儿就算让他亲自去问王管事与刘管事,估计他们也是会隐藏一部分。毕竟在家里闹出这种事情,头一个跑不掉的就是他们两个,他们不至于傻到自己给自己定罪。 等书华将事情讲完之后,二哥面上却不见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只是那双原本温和柔和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霾。 瞅着他尚未完全长开的侧脸,书华心中无不叹息,所谓的人情冷暖,他想必早已清楚,但眼下这么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心中若无难受那都是不可能的。 书华不是个会安慰的人,她能做的就只有安静陪在身边,直到他面色逐渐缓和。 他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好些养伤,凭地留下了疤。” 书华顺从地点点头:“还有太太那边,你得多上些心,眼下家里的情况容不得再横生枝节。” “只要姚家那边不闹事,她自是不会有问题的。” 听他这般说,想来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书华也不再操心,顺口问道:“白家现在怎么样?我走的时候三舅妈正好怀了孕,眼下可是一切安好?” “她这些日子天天在家安胎,听说是胖了不止一两圈,三舅逢人就说自己要当爹了,那样子当真是高兴得不得了。”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也不免浮上一层笑意,那小两口的确是恩爱的很,看着就让人觉得心中欢喜。 书华点点头,笑了起来:“三舅从前总是没个正型,眼下要做父亲了,想必是要收敛了,估计大舅与大舅妈都高兴着呢” “不只是大舅与大舅妈,还有外婆也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前两日还寻人给那未出生的孙子打了一套长生锁,隔三差五还要去趟白马寺祈福,整日就琢磨着那小孙儿的事情。” 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必她老人家此刻正乐呵着,书华忍不住又是一笑,自家要是也有那么热闹就好了。相比之下,这个家里可真是冷清得很。 “只是你二舅的病情又恶化了不少,”二哥的神情忽地暗了下去,“他只怕是过不了今年这个冬天了……” 说道二舅,书华就不免想起那个曹氏,以及她与三舅之间的牵扯,不由问道:“那二舅妈呢?她可有受打击?” 二哥显得很是淡然:“她还是老样子,那张嘴巴整日不但没个停歇,最近还变本加厉了,弄得人人见到她都绕道而走。她现在估计就盼望着二舅快些没了,她好趁机分家走人。” 每个人提及曹氏,好似都没什么好口气,即便是脾气很好的二哥也如此。书华知道她还没闹出什么幺蛾子,心中也就还暂且安下不少,不怪她瞎操心。那曹氏在白家就像是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爆的危险,不能不叫人担心呐。 二哥又道:“家里接连闭门三日,眼下也该开门见人了,宫里虽然已经报上去了,但正式的通报却是还没有。我赶明儿还得亲自去一趟宫里,向圣上禀明此事,顺带将爵位传承的事情一并办了。唔,你也随我一并去。” 书华一愣,不明所以:“为什么连我也要进去?” 皇宫耶,那可是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去一趟都要短两天命虽然,她对那地方也存了一丝丝的好奇…… “你明年就要及笄了,该是进宫见见皇太后的,”二哥顿了顿,不由自主扫了她一眼,似是已经习惯了她的“健忘”,“而且,你从前每年上元节都会进宫一趟,今年因着家里的事情已经推迟了,务必要再去一趟的,免得失了礼数。” 书华倒是没想到自己这具身体竟然还与皇太后扯上了关系,那种高高在上的老太婆,见过了那么多的风浪,定然是个极难对付的人,自己这个冒牌货还不知道能不能混过去。 她暗自叫苦,今天可得恶补一下宫中礼节,凭地再闹出了破绽惹人怀疑。 心中这么想着,脚下不由自主地就站了起来,她一边往门外走去,一边回头说道:“你也累了,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言罢,她就蹭地一下溜出了墨香苑,飞快地回到了兰苑,将书架上所有与皇宫礼节扯得上关系的书籍全部翻了出来。青巧大字不识几个,见她这般勤奋,还以为她是书瘾又犯了,也不没多加怀疑。 不时,书华就搜出了三四本书,开始一本本的翻阅,只可惜双手都绑了白布,不便于翻书。她当下不顾青巧拼死拼活的反对,强行拆掉了最外面那层白布,露出手指去翻书。 青巧含着眼泪在旁边瞅着她,不停地念叨:“三小姐,您要看书可以让奴婢代劳,何苦这么折腾自己的手啊万一保护不当,留下了疤痕什么的,那可怎么办才好而且,您中午的午饭还没用,要是饿坏了怎生了得?二少爷才刚回来,要是见到你这样子可怎么好……” 经过了牛皮糖的锻炼,书华现在对于一般的唠叨完全免疫,眼下即便是青巧说得嘴巴都起泡了,她照旧抱着本书看得专心致志,连带着眼皮儿都不眨一下。 想当初,她参加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努力。毕竟高考牵扯的只是一个大学的问题,这次进宫可是直接关系她脖子上的那颗脑袋,想她现代的年龄加上现在这具身体的年龄,左右也不过三十多岁,要是现在就命丧黄泉,她不甘心呐。 一想到这里,她看得就更加专注了,唯恐落下任何一丁点儿的细节。 人命关天,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第5章不问自取视为偷 当天,书华就窝在兰苑里一直没出来,青巧在旁好劝歹劝,方才让她在把忙之中抽出空闲吃了些点心,算作是午饭。 就在书华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家里还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事情——沈书才让王管事通知下去,让家中所有奴仆都到后院的空院里集合,当然,自然也包括书华屋里这一屋子的丫鬟。 青巧等人不知何故,但见来传话的人一脸匆匆,也不好多问,当下向书华说了一声,就一并离开了院子。 偌大一个兰苑,忽地只剩下书华一个人,如此反倒让她放开了心。 邓爷爷曾经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依照书上所记载的,一个人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务必要做到走路无声,裙带不动且上身不动分毫;还有说话时候,必须要颔首敛眉,目光绝对不能直视对方;甚至于下跪的时候,一定要双腿并拢,距离对方三尺远,下颌微收…… 如此来回折腾了半个时辰,她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叫唤了起来,无奈之下,她只得端起茶杯以水充饥……等等,这喝茶也有喝茶的姿势,端茶时候一定要在下面加托盘,敬茶时温文尔雅、笑容可掬、和蔼可亲,双手托盘…… 就在她端着杯茶折腾的时候,青巧等人总算是回来了,她们才刚一进门,就见君翠与君瑶跪倒在地,红着眼睛道:“三小姐,求您救救奴婢们” 书华端着茶碗的手一顿,疑惑地看着她们,见她们眼含惧意,肩膀缩成一团,眼下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她又扫了青巧与君庆一眼,青巧面带叹息,而君庆则依旧一派木然,好似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书华缓缓放下茶碗,缓缓道:“出了何事?” 君翠与君瑶互望一眼,最后还是君瑶先开了口,只见她扑在地上,声音略带怯意:“方才二少爷将家中所有下人都聚集到后院,说是……说是老爷刚去,家中事务须得彻头彻尾地查一遍,但凡曾有过动过手脚的,如今都要将拿走的全部还回去,倘若查出来有人故意隐而不还,直接打死了处置” 听她这么一说,书华心下已是通透,看向她俩的目光蓦地变得犀利:“你们可是拿了不该拿的?” 如今沈家不比从前,要知道翰林院学士的品阶并不低,更重要的是,北周历代的宰相基本上都是从翰林院提拔上来的,那里是靠近皇帝非常近的一个部门,算得上天子近臣。肉肥惹人眼红,眼下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二哥的一言一行,一旦稍有差池,那些妄图往上爬的人定然不会放过。 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明白。 承家初始,二哥眼下要做的,必然是清理门户,将沈家彻底清洗一遍,但凡有问题的都要全部卖掉,若是无法卖掉的,也自有办法处置。只要将他们的卖身契尽数攥在手心里,即便是弄死人,也只需到官府报备一下而已,断不会有人为他们多说一句话。 这就是资产阶级的好处,虽然书华很鄙视,但眼下也却也无耻地认为这对沈家而言是个保障。 君翠与君瑶俱是浑身发抖,头也不敢抬一下,颤声答道:“奴婢们当初也是见着别人都这么做,所以就……就跟着拿了一点点,奴婢们这就还回去,求小姐替奴婢们说说好话,奴婢们不想死啊” “跟着别人拿的?别人是谁?” 她俩停顿了一下,显是有些犹豫,但一想到二少爷下命令时候那冰冷的神色,不由打了个哆嗦,当即将事情全盘托出:“之前秋分在太太屋里伺候的时候,就时常拿些东西出来卖,奴婢们见着了,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子,就……就跟着做了糊涂事,从您这儿拿了两只金钗……” “家中所有物什都有标记,你们如何能卖得了?” “是秋分说,她在外头有熟人,是专门做金饰生意的,可以帮忙将金银首饰全部融掉重铸。奴婢们已经将金钗融了卖掉,眼下要奴婢们还回去,奴婢拿什么还啊,还请三小姐饶命啊” 想来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书华微微皱紧眉头:“你们共卖了多少回?” “一回”君瑶抢着答道,“真的就一回,那一次是奴婢的老子娘患了重病,家里没钱请大夫抓药,奴婢这才吃了豹子胆做了那么一回” 君翠也赶紧解释:“奴婢也就一回家里妹妹要嫁人,实在没钱置办嫁妆,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方才做了这件蠢事,奴婢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求三小姐饶命” 听她们这么一说,别说是将金钗要回来,即便是卖掉金钗的钱也已经没了。再追究下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不过……眼下是家里清理门户的时候,即便是情有可原,也不能无视家规,她说什么也决不能给二哥拖后腿。 “你们先下去吧,明儿个就自己去王管事那边报备一下,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你们自求多福吧。” 君翠与君瑶俱是一愣,随即哭出了声,不停地求书华救命。 她们都是伺候有段时间的人,按理也算得上半个心腹,但眼下这事儿由不得她感情用事。她狠下心让君庆将两人赶出去,警告她们若是再胡闹,就直接关进地窖,这才让她们安分地闭上了嘴。 等到人都走了,屋子也清净了。 书华扫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没做声的青巧:“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只听见扑通一声,青巧跪倒在地,一字一句道:“奴婢身为兰苑大丫鬟,却让下人偷得物件出去倒卖,是奴婢的疏忽,还请小姐责罚。” 瞅见她面不改色的从容模样,想来这些话早已准备好了的。书华的目光变得若有所思:“这事儿你早知道了罢?” “……是。” “隐而不报,视为同伙,这罪名可不小。” 青巧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有罪,甘愿受罚。只请小姐念在平日里奴婢们对您的忠心上,留君翠君瑶一条活路,她们真是被逼无奈,否则也不会赶出这等傻事。” 书华冷笑:“你倒是善解人意。” 青巧又是一个磕头:“小姐生在富贵人家,自是不知贫苦人家的艰辛,她俩从进得沈家时候就在奴婢身旁做活,奴婢了解她们的性子,也知道她们家里的难处,绝不是那种心术不正的人。如今二少爷下了狠命令,如若小姐不出面说句话,她们真的会被打死的” “家有家规,这些从你们进得沈家第一天应该就有人交给了你们。”书华顿了顿,又稍稍放缓了些语气,“如若你们家中真有急事,大可以向我和太太说明,我们虽不能感同身受,但还不至于见死不救,区区几十两银子,就当是积德我们也会做的。不问自取视为偷,你们自己说说看,我该拿你们怎么办?” “小姐,奴婢们不敢奢求小姐原谅,只请小姐放她们一条生路” 看着她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书华也开始在心里进行着理智与情感的较量,如若能在这件事上救了她们,她们日后必然会更加死心塌地地守在自己身边,对她而言不可谓没有好处。但这样做的后果,也等于是在包庇纵容了她们的犯罪,同时还妨碍了二哥的用意,与沈家而言却是不利。 两方权衡,书华缓缓站起了身:“也罢,暂且去一趟墨香苑。” 青巧又惊又喜,先是连磕了三个头,随即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小心扶着书华出了门,径直来到了墨香苑。 才一进门,就见紫灵从屋里走出来,见是书华来了,紫灵赶紧走上前来行了一礼:“二少爷说了,若是三小姐过来,就请您到书房去寻他。” 想来二哥是早就算到她会来了书华心下不由打起了小鼓,二哥定是早有准备,自己此刻前去只怕也讨不得好,看来等下还得小心着点儿了。 进到书房,书华见二哥正坐在书案前专心看帐,在他面前,正对着一摞账簿。 在他旁边还站着王管事与刘管事,两人俱是低着头,一派的小心翼翼,只那双眼珠子仍会随着二少爷翻页时候的动作而稍稍跳动。 见到书华来了,王管事与刘管事俱是松了口气,想着救命的人终于来了,当即上前作了个揖。 书才也跟着停下手中的活儿,一面让书华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一面朝王管事二人说道:“你们且下去候着,我等下再叫你们上来。” “是。”二人心下暗喜,面上仍旧恭敬,应声退下。 书才让尹阳给她上了茶,方才道:“你怎地过来了?” 书华却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你都已经提前让人领我到这儿来,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来这儿做什么?” 书才却是笑了笑:“如果是为了你屋里那几个丫鬟的事情,你大可不必亲自前来。” 书华诧异:“怎么说?” “你完全可以自己将事情瞒下来,到时候即便账房查出了什么不对,你只需说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这事儿也算是被你混过去了,你那两个小丫头不但不会受罚,还会对你感恩戴德,如此你还来这里就完全没有了必要。” 第6章假账 二哥讲话说的如此直白,书华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瞅二哥的神色,见他眼中并无不悦,反倒还带着几丝笑意,好似在看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又让书华生出几分不甘,复而嘴硬道:“那要是我没来这里,当真为君翠君瑶瞒下了所有事,你可会将我做的事情都抖出来,然后按照家规处置我?” “我没证据,光靠瞎猜是没办法处置你的,”二哥眼中忽地精光一闪,露出狡黠的笑。 书华猛地醒悟过来,又羞又怒地瞪着他:“感情你刚才都是瞎猜的,故意匡我的” 二哥不置可否地笑笑,却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上:“眼下家里定然乱得很,估摸着等下沈书画和太太都会过来一趟,这彻查之事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呐” 书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是你自找的,活该” “呵,你亲自跑到我这儿来,不可能就为了骂我活该吧?” 书华撇了撇嘴,喝了口茶之后方才道出自己此番来意:“你查账的原因我明白,但这么个做法却是有些过了。贪心是人之常情,让他们经手不刮油水,除非母猪都会上树了。你这般从头彻查,即便到头来真的都查清楚了,但下头的人心里却不免生出几分怨怼,凭地留下个暴虐的坏名声。” 二哥略一思忖:“依你之见,该给些甜头给他们?” 书华点头:“不要给多了,就说拿走的东西他们可以自行留下一成,至于其他的,必须尽数上缴。若还有人死不悔改,此人必然是贪心极大,肯定留不得,到时候你自可以随便处置。” 二哥低头想了想,查账本是想给家里人一个警醒,免得他们趁着旧主新丧,就来欺辱新主。再者,家里的的人事需要重新调动,关于这次归还物什的事件,他几乎就可以看出谁可以用不可以用。 与这些相比,钱财反倒成了最不紧要的那一点。 他点点头:“这事儿我会好好考虑。” 书华点点头,她又瞅了那满桌子的账册一眼:“查了这么久,可是查出了什么端倪?” 一说到这里,二哥就忍不住笑了,只那笑容里透着十二分的嘲讽:“我当真是高看了这群奴才,连改个账目也改得乱七八糟。不说别的,就光拿那一个‘伍’字就被人改了不下三遍,横竖笔画被改得不成样子,真当我不识得字?” 他的声音不低,正好够呆在偏房里候着的王管事与刘管事听见,二人俱是被吓得一身冷汗,大气凑不敢喘一下。 书华了然一笑:“亏你还能认得那是个‘伍’字,到真是个识字的人,小妹大感佩服呐” “明明是七八年前的账本,交给我的账本却还是崭新的,我倒真想请教一下,到底是什么办法可以让七八年前的墨迹和纸张都保持得像刚做出的一样?” 瞅着二哥那张无语的脸,书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也就是在试探一下你的深浅,就像是上回那陈掌柜一般,新主上位之前要试探一下情况。说来也怪,貌似这都成了做下人的通病。我估摸着呢,他们若是觉着你好拿捏,就群涌而上,能拿多是多少;若是觉着你不好糊弄,那就老老实实地做奴才,收了那些鬼心思。” 想起上次对付陈掌柜时候的情景,二哥面上不由浮上一丝笑意:“你若是个男儿身,我这身家定然分你一半,如此也可让我少遭些烦心事。” 如若自己真的身为男儿,只怕他俩的兄妹情谊就不会如眼下这般融洽了,眼下三爷四爷与父亲的关系便是最好的证明。书华心下无奈苦笑,面上却也只是随和地与他说了些家常话,再三嘱咐了他要多加休息之后,方才起身离去。 等到书华一走,书才就将王管事与刘管事交了进来,不等他开口,王管事与刘管事便赶紧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说道:“求二少爷饶命,奴才们今后再不敢了” 书华坐回到书案前,缓缓道:“依照你们在沈家的资历,原本不该出这种纰漏,如今却是连这种小伎俩都使出来了,我需要你们老实给我一个交代。” 试探深浅?他心中冷笑,他在沈家的时间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在父亲守丧期间,沈家便是由他代为料理。算一算王管事、刘管事与他相处的时间,对方是什么斤两大家心里都通透着,哪里会需要什么试探之举? 王管事与刘管事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冷汗涔涔,犹豫了良久,终是王管事开了口:“家里的账目原本是由三爷与三夫人打理着,分家之后,奴才们从他们手里将账目接过来时候,许多账目就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奴才们原本想据实以报,但又怕这事儿会被推到奴才们的身上,这才不得不动了手脚……” 他们即便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也没证据指明这就是三房干的,如若上头怪下来,他们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书才的声音透出几分冷冽:“所以你们就决定铤而走险,故意用这些连小孩儿都骗不过的假账来引我上钩,为的就是让我相信你们口中所言?” 王管事与刘管事二人俱是一震,同时没了言语。 沉默了良久,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之中。直到二人都有些快要受不住的时候,书才方才再次开了口:“我即便信了你,但依照你们这般擅改账目的行为,照旧逃不了家规。” “奴才们知罪,任凭二少爷处置。”二人声音发颤,但身体倒是依旧纹丝未动。 书才扫了他们一眼,这两人俱是父亲留下来的心腹,家中有何事情定然会禀报给父亲,而这账目混乱一事并非最近才发生。他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件事情父亲知道吗?” “……知道。” “是他让你们这么做的?” 二人俱是沉默了,不动不言,直到书才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倒是麻烦你们了,都起来吧。” 过了一会儿,确定书才不会再有其他话,二人方才从地上爬起来,垂首站好,却比之前多了几分肃穆与认真。眼前的二少爷,比他们想象的要来得厉害,他的身上,的确具备了沈家当家人该有的能力。 书华将那些账目全部推到一边:“把这些都烧了,另外,准备将库房里所有的东西全部搬出来清点一遍,包括各方各院的家具器皿也要尽数记载上册。我要你们尽快重新做出一份账目,上面不得有任何差错,否则的话,后果你们自己看着办,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善人。” 二人皆是点头称是,眼中一派谨慎。 话说那头,书华回到了兰苑,让青巧将君翠与君瑶叫上来。 瞅着她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书华故意扯着嗓子咳嗽了两声,见到她们随即抖了两抖,确定她们是知道了害怕,方才从衣柜底下翻出了那只红木雕花的匣子。她缓缓走到她们跟前:“你们那几支金钗卖了多少钱?” “二十一两。” “二十七两。” 书华从红木匣子里取出四锭银子,给了她们没人两锭,复而又取出些碎银子给她们,正好凑齐了数目:“别说我不顾主仆情谊,金钗既是已经卖掉了,你们就用这些银子去偿还吧。若是管事问起来,你们就说这是我赏给你们的,他们自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君瑶与君翠捧着满手的银子,互望一眼后,猛地使劲磕头:“三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们永世不忘,这辈子定然做牛做马报答您” 书华肉痛地看着她们手里攥得紧紧的的银两,咬牙道:“我这钱可不是白给的,而是暂时借给你们的,你日后要从你们的月钱里面一点点扣除。不过你们放心,我会让青巧将这些记下来,断不会欺瞒了你们。” 君瑶、君翠俱是一愣,原本满腔的热血立时就被她几句话给冲垮了,只剩下一脸的无语。即便如此,她们对书华还是心存感激的,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于她们而言,已然胜过了手里这些碎银子。 书华继而又扫了青巧一眼:“接下来这一月里,院子与屋子的打扫工作全部交给你,不许偷懒,不许请人帮忙。” 不等青巧应下,君瑶就开口道:“小姐,这事儿是奴婢们捅出来了,与青巧姐姐没关系,您要罚就罚奴婢们,她是无辜的,求您饶了她吧” 书华却是一声冷笑:“还知道求情?当初做错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事儿会连累到其他人,马后炮的事情谁都会做,你们若是真心悔改,就给我把这次的教训给牢牢记住了” 君翠君瑶俱是无声,垂下脑袋不再多言。倒是青巧在旁显得很轻松,看向书华的眼睛又多了几分感激。 等到这一切都安排好了,天也快黑了,书华这才想起还要学习宫中礼节。她赶紧将人全部打发了,将红木匣子塞回衣柜,又抱着那一堆书开始埋头苦读。 如此折腾到了晚上,青巧又开始了她的唠叨神功,捧着碗银耳莲子羹在她旁边念念叨叨。因着中午本就没吃什么,书华的肚子早就饿了,眼下倒也没坚持都就全部全线崩溃,迅速解决掉了莲子羹之后,她就继续栽入无边的书海之中,去寻找那书山有径勤为路的无上心境。 与此同时,对面院子里又闹开了,似是为了下午书才下令的事情,沈书画的院子里也出了些手脚不干净的人。她是个爱面子的人,即便下人犯了错也不愿公开处置,与其被书才处理掉,她宁愿自己亲自动手,也免得闹到外面丢人现眼 如此又闹腾了一个晚上,青巧几个丫鬟只管关门闭窗,离那尊瘟神要多远有多远。 第7章乱点鸳鸯谱 因着熬夜看书,书华第二日不可避免地赖床了,直到墨香苑那边派人过来催了两三道,她才被青巧等人强行从床上拽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更衣梳洗,她就像只木偶一般仍有丫鬟们摆弄,一双眼皮重如千斤,好不容易勉强抬起了一点,又被浓重的睡意给压了下去。 早饭是一碗小米粥加些青菜,还有一枚水煮鸡蛋,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瞧着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青巧在旁急得直跳脚。 等到她吃完了粥,青巧就紧着将那枚鸡蛋给剥了壳,直接塞到她的手里,就推着她出了门。 今天是大晴天,阳光普照,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呐。 书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吃完最后一口鸡蛋,她抹去嘴边的蛋黄渣,大大方方地走进云和院。 姚氏已经下床行走,只是那张脸色仍旧不太好,书华向她请了安,又说了些让她好生歇息的话,便提早搞了辞。 离开云和院,她便来到大门口,见着二哥早已等在那里,身穿青兰锦袍,外罩深青广袖长衫,脚蹬黑色羊皮软靴,腰系黑色暗纹锦带,青丝高束,眉目清俊美好,一如从画里走出来的书生公子,温文儒雅。 见他眯着一双桃花墨眼往这边望着,书华真觉得他应该去配一副近视眼镜,否则今后指不定就会把砚台当饼给啃了。 她暗自叹息,快步来到近前,仰起头笑道:“二哥来得好早” “都日上三竿了还早?”二哥哭笑不得,“陛下五更天就得上朝,眼下估摸着就要下朝了,我得赶在他夏朝之前去紫宸殿等候传召。你若再慢点,你二哥这个好不容易挣来的官位又得丢了” 书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赶紧随他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快马加鞭地朝皇宫赶去。 等到了宫门前,书华与二哥一同下了车,经过侍卫的检查,二人进得皇宫,快步朝里走去。二哥先将书华送到了清仁宫,有早已候在那里的宫人上前来引路,二哥因着要赶去见皇帝,当下就与书华分了手,大步往紫宸殿那边走去。 被独自留下的书华心中不由暗自打鼓,她瞅了那宫人两人两眼,见她身形窈窕,年纪应该不大,只是一直将脑袋埋得很低,以至于看不清五官。她一路上也不说话,只顾着低头在前面领路,直到将书华送到了清仁宫的偏殿时候,方才悄然退去。 书华独自站在偌大的偏殿里,好奇地张望了两眼,这里布置奢华精致,除了平民家常用的木雕石雕,还运用了打量的油彩漆画,画师们的技术都很精湛,图画栩栩如生,极为生动传神。因着害怕隔墙有眼,她也没敢多看,很快就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动,连着旁边的凳子也不敢坐。 这里是皇宫,规矩多得可以吓死人,她人生地不熟的,秉着少说少错的精神,她绝对不能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不时,便有个身形矮小的舍人进得偏殿,依照太后的命令宣她到右暖阁见驾。 书华行了礼之后赶紧上前,跟着他出了偏殿,一路来到右暖阁。她才刚一进门,就感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这暖阁的温度比外面高了四五度,显是这位太后很是怕冷,故意烧了地暖炭。 绕过精致的雕百花红木屏风,来到暖阁中间,缓缓跪倒在锦纹绣牡丹蒲团之上,屈身磕头:“民女沈书华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万福” 坐在她面前的,就是这座皇宫的女主人,真正母仪天下的皇太后。而住在椒房殿的那位,终其而言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女人,随时都有被废掉的危险。两者相比,太后的地位可远远高出了好几层次。 面对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老女人,书华不免再一次定了定神,千万不能慌神,更加不能出错 “呵呵,这就是沈家的三女儿,一年不见,可真是长大了不少?来来来,过来让本宫好生瞧瞧”这个声音听着很年轻,而且也不是从前面传来的,而是从她的右手边传来的。 书华余光迅速一瞥,却见一位身着黑紫色绮罗宫装襦裙的女人,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头戴八宝珠钗,斜插黄金珊瑚云步瑶,青丝尽数挽起,端庄大方,自有一番贵气逼人。而这份贵气书华也曾在景安身上见过,正是皇家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态,叫人看了就不免黯然自惭。 此人不是太后,但依照那衣饰也不似皇后嫔妃,书华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她,眼下需不需要行礼? “瞧你那般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公主的姿态?快给哀家斯文点儿,凭地给人看了笑话”这话是从正前方传过来的,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是暗藏威严。 闻言,书华立时反应过来,北周总共才两位公主,一位嫁给王晋卿,早已移居宫外驸马府,年方二十岁;而另一位已然三十二岁,早年丧父,前几年下嫁杜知秋,无人不知的华阳公主。 书华当下转身,缓步走到距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又是一个大礼:“书华拜见公主殿下,公主万福金安。” “得了得了,你也不是第一次进宫来,这些个劳什子繁礼就给本宫免了吧”她又招了招手,笑得很是爽朗,“你这孩子还是这般害羞,磨磨蹭蹭的,走个几步路也急死个人。” 言罢,她竟是起身来到书华面前,拉住书华的手仔细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在书华的脸蛋上捏了一捏:“啧啧,才一年不见就生得这般亭亭玉立,瞧这脸蛋生得白白嫩嫩的,还有这身段,可真是个可人的姑娘,这沈家的子女当真是个个都生得标致,看得本宫好生羡慕” 这位华阳公主言语爽朗,即便是在尊贵的皇太后面前,仍旧这般直白,听得皇太后在那头不住地摇头,却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书华顺着华阳公主的手抬起头,因着是近看,那五官与眉目依旧秀美,即便年过三十,却也不失成熟的韵味,倒真是个美妇人一名。 听着华阳公主满嘴的赞叹,太后也不免好奇地问道:“是吗?这丫头竟出落得这般标志了?” 华阳又是呵呵一笑,拉着书华来到太后旁边,将她一把推到太后的近前:“可不是吗,这鼻子这眼儿,可是像极了雅梅妹妹” 她竟是认得母亲,不过想来也是,白家本就与皇室有姻亲关系,加上沈家的爵位,想要入宫识得一两个公主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的眼睛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她看向书华的时候都是半眯着,那动作倒有点像自家二哥。她笑着说道:“哀家这眼睛越老越不好使了,看个人都得费好大的劲儿。来来,到跟前让哀家摸摸,看看这模样到底有没有华阳说得那般俊俏。” 书华老老实实地让她在自己脸上一顿乱摸,直到她摸够了,方才罢了手。她老人家显得倒是挺满意的:“这孩子真不错,生得白净清秀,是个舒服的好孩子。” “那可不是,景安那孩子前两日还抢了时博的差使,亲自将书才的任命函给送到了沈家。瞧瞧他那副起劲儿的样子,要不是这书华生得好看,他才不会多动一个指头” 书华心中一紧,糟了糟了,人家姑姑来兴师问罪了。 “哀家瞧着这两个孩子倒也般配,若是情投意合,也不失为一段好姻缘,”太后笑得很是开心,书华心里却急得快哭了,这个太后要是来个乱点鸳鸯谱,她这辈子的幸福可就算完了 她不奢望寻得一个真心相爱的有情郎,但也别嫁给这么一个花心大萝卜呀。 就在她琢磨着要怎么撇清自己与景安的关系时候,又有三尊大神驾到了——皇后领着乐姬方美人来了,三人先是朝太后行礼问安,而后书华又赶紧朝她们行了礼。 皇后坐在太后的下首,她的模样很是清秀温婉,看人的样子不似太后与华阳公主那般充满了威仪,而是带着淡淡的温和与亲切,举止大方,仪态优美,却也叫人不敢忽视。 而坐在她下面的乐姬则是明艳如牡丹花,衣着华丽,明眸皓齿,顾盼之间媚态横生,却是个艳丽的大美人。相比之下,而在她下面的方美人,却是个不怎么惹人注目的人,个子娇小,眉目如画,一如那江南水乡的清秀佳人,透着清新可人的气息。 至此,一屋子的女人都坐下了,唯独书华一个人还站在屋子中央,任由那些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徘徊,直到乐姬开口说了话:“你就是那个今日与景安走得特别近的沈书华?” 音调较高,语气淡薄,显然是来者不善。 为什么全世界都这么认为自己与那块牛皮糖是一伙的?书华暗自叫屈,面上却不得不谦卑地答道:“端王爷乃千金之躯,书华不敢高攀。王爷前日送函来沈家,不过是因着与书华二哥的交情,与书华却是没有半点关系的。” 第8章太后的恩典 “我这可什么都还没说,你做什么急着为自己洗脱?”这乐姬可当真不是善茬儿,句句带刺。 书华被平白摆了一道,心中立时警醒了几分:“书华只是实话实说,并无他意。” “我又说过你有其他的意思了吗?”乐姬扭身看向太后,掩嘴轻笑,目录不屑,“这丫头还真是个有心思的,臣妾不过随便问了句话,这就引发了那么多的想法,当真不可小觑。” 当即皇上子嗣并不昌盛,许多都在幼年时候就夭折了,以至于太子之位至今仍旧悬空。这个乐姬前段时间刚巧生了个皇子,正是得宠的时候,难免有点恃宠而骄,对膝下无子的皇后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是吗?”太后的神色很淡,似乎并不以为意。 “这书华可是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打小便是个实诚且乖巧的好孩子,你凭地用自己那花花肠子曲解了她的意思”华阳公主说话还是那般直白,一句话直接就将乐姬给堵得脸色发白。 不等乐姬辩白,太后就开了口:“书华,你明年就该及笄了,也是个大孩子了。只可惜你母亲早亡,父亲也殁了,原本哀家还以为你会意志消沉,却没想到你方才言行举止都很有大家风范,不愧嫡女,该有这么气度的。”话说,自己进来之后说过的话用一只手就能数清,之间除了下跪低头站在原地不动以外,书华也不曾觉得自己有做过什么能表现大家风范的举动。 只不过,太后都发话了,再有人不满也得全部咽回去,不停地附和着地点头称好,倒是把乐姬给气得皱紧了眉,但也不敢再多加造次。 这就是宫廷,现实表现得比外面更加尖锐。 华阳公主也说道:“本宫方才瞧着也是如此,这孩子虽然还是那般不爱说话,但可比从前看起来要灵活得多,光那双眼睛就让人喜欢得紧” 她说的很欢快,如此热情的人,倘若忘记她是杜知秋的夫人这一事实,书华还真会把她当成一个不错的阿姨看待。 华阳公主又朝那皇后说道:“皇嫂,您看看这孩子,生得当真是水灵,若与景安放在一起,可当真是一对璧人” 看吧,才刚刚想夸她,这一会子就原形毕露了。 景安的母妃早亡,自小就养在东宫,皇后算得上他的半个生母。眼下一提到景安,自然就免不了问一问人家养母的意见了。 对于这个皇后,书华的印象并不深,只知她乃前任宰相的嫡女,出身教养都是极好的。眼下她被点了名,也只是温和一笑:“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母后瞧着她好那自然就是好的。” 书华只觉得头发发麻,现在的自己不像是个来请安的,倒更像是个来见未来婆婆的,这一屋子的女人老老少少凑在一起,当真除了这点事情就不会再说点其他的了吗? 奈何她人微言轻,即便觉着不满,也只能忍气吞声站在原地任由她们指指点点。 就在此时,又一尊大boss来了 咱们北周伟大的德帝,领着景安与另外两个皇子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暖阁。他的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刚下了朝就赶了过来,他一进门,书华就赶紧跟这众人屈膝跪地,高呼万岁。 她发现自己今早上啥都没干,除了走就是站,除了站就是跪,这双腿再这么折腾下去非得废了去一时间,她忽然理解了还珠嘎嘎发明“跪的容易”是一件多么伟大的壮举。 皇帝见着太后也是要行礼的,他身后那群奴才侍从什么的自然也要跟着下跪,这一会子,整间暖阁就剩下太后还是岿然不动地坐在远处,其他人都将脑袋贴到了地上。 看吧,太后果然是这个宫里地位最高的人,皇帝见着了还得见礼,她绝对是全天下权利最高的女人。 等到皇帝起身坐下,其他人才纷纷站了起来,或是落座,或是站到一边。等到全都各归各位的时候,就剩下书华一个人还老实站在屋中央。 没办法,谁叫她地位低下,座位没得她的份儿,两边站着的又都是奴才侍婢,哪儿都不是她的位置。 因着皇帝驾到,这一屋子的女人不管刚才如何,脸上此刻已然换上了各式各样的笑容,或是慈祥或是温柔亦或者含情脉脉,反正没一个人还记得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的沈书华童鞋。 被这么多人无视,她内心表示既欣慰又难受,欣慰的是终于没有人将她里三层外三层的解剖了,落得个清净自在;难受的是没人叫她退下去,可怜她两条小细腿都快支撑不住了。 当然,这屋里也不是完全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坐在皇后下边的景安此刻正盯着她贼笑,他好似看穿了书华此刻的窘迫,却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眯眯地瞅着她,悠哉悠哉的模样很是让人抽他两耳刮子。 这群人折腾来折腾去,互相把对方近三天的境况都问完了之后,那位被众多女人包围的皇帝陛下总算是将视线落在了书华身上。他的年纪不过三十来岁,面容白净,留着一字青须,身材不胖不瘦,显是保养得很好,他的目光有种不容忽视的威严,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看得人不由自主就想要低下头,不敢直视。 “你就是沈家的三丫头?” 书华赶紧答道:“回陛下,民女正是。” “你兄长也来了,此刻正在殿外候着,他担心你一个人不识路,说是要等你一块回去。” “多谢陛下提醒,民女记下了。” “书才那孩子也来了?”太后似有诧异,“怎地不让他进来?哀家许多年都没见到他了,该是进来让哀家瞧瞧才是。” “他说是外臣不得随意入后宫,若非朕特意准许他进到这清仁宫,否则他这会子估计还在宣德前杵着。” 太后无奈地笑了:“这孩子一向是个守礼的,你让人去传他,就说哀家特许他进来。难得来这么一回,总不能连面都不让哀家瞧上一眼吧” 皇帝立时唤人去传沈书才,不时,沈书才就走进了暖阁,他缓步走到书华身边,撩起下摆屈膝跪地:“下官沈书才拜见陛下、太后、皇后,华阳公主。” “起来吧,抬起头来可得让哀家好生瞧瞧你。” 沈书才老实站起身,抬起头来,只那双眼睛却还是没有直视前方,下颌也一直保持着微微收起的姿势。一旁的书华看得自愧不如,方才自己被华阳公主拉住说话的时候,她不但偷瞄而且还与她靠得那般亲近,要真按照宫中礼节追究起来,自己都不知翻了多少次规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她还得继续锻炼。 太后虽然看不大清楚,但脸上显然也是很开心的:“你这孩子竟是长得这么高了,今年要十六了吧?” “回太后,是十六了。” 太后微微一笑:“十六了……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你家里有没有为你定亲?” “回太后,暂时还没有。” “那可否有心仪的姑娘?” “回太后,没有。” 太后扭头看向皇帝:“这孩子如今没了爹娘,家里也没个能替他操心的人,看着怪可怜的。虽说他如今尚在丧期之间,但确是个好孩子,可不能误了他这一生的幸福。你以后要是见着合适的,就为他留心一下,下道圣旨为他赐个婚,也算是全了雅梅临终前的遗愿。” 皇帝点头:“母后放心,朕会留心的。” 沈书才赶紧下跪磕头:“下官拜谢陛下、太后恩典。” “快起来吧,凭地老是跪来跪去的,晃得哀家这头晕。” 沈书才应声起身,依旧老实地垂眸低头,目不斜视,即便是站在他神旁的书华也不曾见到他有他有过半点小动作,那么标准的姿势的确让人有些汗颜呐。 “你们两个也是哀家打小看着长大的,这情分是一直在的,有什么难处就直接与哀家讲。眼下你们家接连倒了两个支柱,哀家这心里也为你们难受,但人死不能复生,你们该是好生过自己的日子,等到日后自己成了家,这日子自然也就好了。” 书华与书才俱是低头答道:“多谢太后提点,民女(下官)记住了。” “好了,让你们这些个年轻人一直呆在这里陪着哀家,定是无聊了。景安,你与景平、景宁三兄弟带着沈家兄妹先下去,四处逛逛什么的,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再领着他们到玉华园去,哀家瞧着今儿个天气不错,打算在玉华园摆个家常宴,大家都留下来用了午膳再走。” 书华与书才二人再次道谢,方才跟着景安三兄弟离开了暖阁。 其实那三兄弟年纪都不大,除了景安十七岁了,另外两个看起来都不过八九岁的样子,虽然长得都挺可爱的,但那副神情都学足了德帝的样子,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说话也是一本正经,只可惜那尚且带着娃娃音的语调完全破坏了他们想要营造的威仪气度。 明明还是两个奶娃娃,却还是要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与书华说话时候还不忘绷紧了脸:“你就是十一哥最近看上的那个女人?” 书华懒得去管在旁笑得一脸狡黠的景安,蹲下身与他们保持平视:“殿下,可别听人胡说,那些都是别人乱嚼舌根的,你们凭地轻信了。” 第9章谁也别说谁 可能是因着书华蹲下来这个举动让他们觉得很满意,他们之后看向书华的眼光也变得和善了些,一路上,一行人倒也相处得很是和乐。 景安带着他们在清仁宫附近转了转,尽着地主之谊为他们讲解。不知道是不是书华的错觉,不管她走到哪儿,自己与景安之间都会隔着个二哥。也因这个,景安倒是收敛了许多,这着实让书华清净了不少。 等到午时,他们便去到了玉华园,太后他们还没到,他们几个人便在玉华园里到处转了转。这里种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看得人眼花缭乱,因着此刻正是初春时候,许多花儿冒了尖,那点点新鲜的颜色,更是让人觉得欣喜。 难得进宫一趟,书华虽不至于到处乱走,却也忍不住四处张望,等到那边说太后等人来了的时候,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又是一番见礼,不过这回不需要下跪了,只是躬身做了个揖便了事了。 所谓家常宴,其实也就是一群人围在一只大桌子上吃饭,只不过比起平常人家的宴会,这个皇家的家宴就明显要富贵得多。满桌子尽是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光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开。 相比之下,饭桌上队伍气氛就有待商酌了。虽然有华阳公主在逗太后开心,但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却总有那么几分耐人寻味,再加上皇家那些繁复的规矩,这饭桌上的气氛是怎么都和乐不起来的。 除了华阳公主一个人在说话,其他人都是静静吃着饭,偶尔能听到轻微的碗筷碰撞声。在这么个压抑的环境下,书华的食欲基本都被消磨殆尽了,但她只不过是个小角色,导演不喊停她决不能独自罢演,只能硬着头皮将这顿饭慢慢悠悠地吃完了。 等到用完了膳,书才就提出了告辞,太后估摸着也是有些乏了,当即就应了他,并且差了人送他们出清仁宫。 正好景安也要出宫回王府,说是顺带为他们引路,当下也辞了行,与书华兄妹一道离开了清仁宫。 走在前往宣德门的路上,景安领这个侍从走在最前面,书华兄妹则安静走在后面,三人皆是不说话,气氛忽地变得有些诡异了。 其实景安一直都在故意放慢脚步,但是书才也随之故意压慢了自己与妹妹的步伐,硬是与他保持了正好一丈远的距离。到了最后,景安干脆停下脚步,不等他俩后退就大步走到他们身边,幸而书才也是个反应快的人,当即将书华拉到自己的左手边,将自己整个隔在妹妹与景安的中间。 书华显得有些无语,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双眼睛趁机四处乱转,将这一路上的景色尽收眼底。这北周皇宫与她想象的还是有些差距的,它不似一般电视剧中那样气势恢宏,同样是红墙绿瓦,高度却是明显要低了许多。那些屋檐也是建造得相当精巧,亭台楼阁,飞檐斗拱比比皆是,却不似清明时期那般夸张,而是更偏向于江南水乡的玲珑精巧。依照她走的这段路来看,这座皇宫比想象中的要小上不少,规模远远及不上历史上其他皇宫,想来,这个北周皇帝是个既懂享受也不至于铺张浪费的人。 就在书华专注地欣赏景色时候,她家二哥正用眼神与景安在进行无声的对抗。 沈书才不满地扫向景安:你个花心大萝卜,这下可好了,你和我妹妹那点莫须有的事情被你闹得满城风雨,你还让不让我妹妹好好嫁人了? 景安毫不示弱地一个眼神扫回去:谁说这事儿是莫须有的啦?只要你妹妹点一下头,在下立马就让它变成事实。 沈书才咬牙切齿:禽兽你平日里欺骗些良家妇女也就算了,眼下竟然还想妄想荼毒我的妹妹? 景安一挑眉:在下可不曾对你妹妹用过任何手段,若她当真喜欢上在下,那也是她心甘情愿,你管不着。 沈书才怒极反笑:你倒是还有理了?要不是你整天在我家门口瞎晃悠,事情至于发展到这个地步吗? 景安一声冷哼:在下就喜欢在你家门口晃荡,你管得着吗?有本事你也到在下的王府门口来晃荡晃荡啊。 沈书才抽了抽嘴角,这人虽然是个少见的才子,但那副嘴脸却是像极了流氓地痞,要他将妹妹嫁给这种恬不知耻的人,他宁肯辞官归家从此隐居山野。 景安趁机故意朝他丢了个不屑的白眼过去,那一张脸更是笑得得意至极,满满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之下,他们出了宣德门,早已有马车等候在那儿。 书华与二哥向景安告了一声辞,便相继钻进自家马车,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动。 马车里,二哥一双眼睛只管死死地盯着书华,直到看得书华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时候,他方才阴森森地说道:“你怎么又惹上他了?” 书华满脸委屈:“我哪里招惹过他了?今天还不是你说太后要见我,才带着我进宫的吗?在此之前,我可是完全不知道会在这里碰见他。” 二哥想了想,算是信了她的话,复而又道:“你以后离他远点,凭地坏了自己的名声。” 书华更加委屈了:“我也想离他远点儿……” 如此回到了沈家,书华下了马车,与二哥在花园处分了手,她直接回了兰苑,才刚一进门,就撞上正端坐在桌边喝茶的沈书画。 进门之时,书华特意将自己这间不大的屋子扫视了一遍,瞧见所有的器具都是完好无损的,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来砸场子的就好,她可是当真心疼那些用真金白银买来的花瓶茶碗。 “总算是回来了,”沈书画不阴不阳地扫了她一眼,“我为了等你可是在这里坐了大半个时辰,这茶水都换了好几壶了,你现在这面子可真是大得很呐” 书华随意地坐到她旁边的位置上,青巧赶紧为她沏了茶,书华摸了摸茶温,想来是刚烧的水,她小小地饮了一口,方才缓缓道:“大姐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沈书画直接翻了个白眼给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书华无奈地苦笑:“我要知道我才懒得问你,凭地还要多受你一个白眼。” “听说,你屋里有两个丫鬟偷了东西……” 书华一顿:“你听谁说的?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怎地连你都晓得了” “你先别跟我说这事儿有多久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办?” 书华无所谓地笑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我总不能因着两个丫鬟而跟二哥对着干吧。” “你真打算将她们交出去?”沈书画似有不信。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沈书画冷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护短的人,应是不愿意将她们交出去的,眼下看来竟是我看错你了。” “呵呵,护短?”书华露出玩味的笑意,“比起那两个丫鬟,二哥才是我真正距离我短的人吧?相比之下,我不是更加该去护我二哥吗” 沈书画目露不耐:“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和你争论这些的,你只需要给我一句肯定的话——你到底是打算怎么处置你那两个犯事的丫鬟?” 书华端起茶碗,漫悠悠地吃了口茶,方才笑着说道:“不管怎么处置,那都是我屋里的事情。大姐,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点。” “你这般避而不答,莫非还是想要包庇你那两个丫鬟?”沈书画目露精光,死死盯着书华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丁点的神情变化。 书华显得很是坦然:“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只是这么两个小丫鬟,你也别妄想着拿这点破事儿也要挟我,我沈书华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相信我,敢要挟我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者,这事儿既然连你都知道了,我二哥那儿没可能还不知道,我可不相信你在这家里的眼线会比他还要多。” 沈书画浑身一震,神色似有闪躲,不等她辩解,书华便抢先说道:“你先别说话,先让我来猜一猜。你眼下三番两次地试探于我,是不是……因为你屋里也出了同样的事情?你想要临死之前还拉上一个垫背的?”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昨晚上折腾了那么久,早已是闹得整个沈家都知道了,你当真还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书华显得很是好笑,“你以为打了那么几板子就算了事了?二哥若真是那般好打发的,他就根本担不起这个家。我这个做妹妹的在这儿要好生奉劝你一句——还是老实点儿将人交出去吧,左右不过是几个丫鬟,即便被打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过几日再让太太给你选几个便是。” 沈书画一脸嫌恶:“你果真是冷血,这么些人命在你眼里全然不被当回事儿了?” 书华却是冷冷一笑:“她们在你眼里未必就被当回事儿了?你眼下不过是勉力保住自己最后那几个心腹而已,咱两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凭地遭人笑话。” 第10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被反将一军的沈书画面色已是铁青:“没有证据的事情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书华更是觉得好笑了:“你也知道说话要讲证据,那你刚才那般说我的时候怎地没见你拿出过一星半点儿的证据?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做人的基本道理我还是懂的。” “可是你刚才并没有否认,不正是证明你做贼心虚吗?” “可我也没有承认呐”书华有点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方式,感情她俩是有语言代沟的,这鸡同鸭讲的感觉还真是不愉快,“大姐,我给你提个意见,你下次要是再想抓我的小辫子,劳烦你先准备好足够的证据再来,行吗?事实胜于雄辩,咱们就这么浪费口舌对谁都没好处,你觉得呢?” 沈书画腾地站起身,怒目而视:“你少得意总有一天,我非得让你哭着想我求饶” 言罢,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书华喝了口茶,轻飘飘地说道:“恕不远送。” 等到她们全都走出了院子,青巧方才不屑地撇了撇嘴:“每次过来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当别人都欠了她的” 书华想了想,自己第一次见到沈书画的时候,她可不是这幅样子。虽不说她心底是怎么想的,但那时候光看她的架势就觉得她是个教养与举止都相当好的女子,怎地现在变得越来越暴躁了?难道是青春期综合症?书华无可无不可地胡思乱想,尽数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甩了去。 今天在皇宫里走了半天的路,之间不是下跪的弯腰,折腾得这一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书华伸了个大懒腰,脱了外衣就要往床上钻。 青巧瞧着她是真的累了,也不好去打搅,当即为她铺了床,服侍她歇下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书华好似听到外面传来霹雳乓啷的声响,好似哪家在拆房子了,桌椅拖动的声音此起彼伏,折腾得书华直接将脑袋整个缩进了被子里。又睡了一会儿,那声音仍是没退去,书华的心中烦躁不已,直接掀了被子就坐起了身,喊道:“青巧。” 不时,青巧就快步走了进来,瞧着书华不满的神色,她已是明白了大概的缘由,当即上前解释:“是二少爷差人过来清点器具,动作可能大了些,奴婢这就去让他们轻点儿。” “等等”书华一边叫住她,一边从床上下到地上,“我和你们一块清点。” 好歹那都是她屋里的东西,她好歹也要心里有个数,免得日后在发生被人浑水摸鱼的事情。再者,要是这屋里还藏了些私密的东西,要是被人给翻了出来,这叫她如何解释如何见人? 还是亲自上阵稳妥些她当即穿好衣裳,与青巧一道来到外屋,见着几个力气大的婆子正在往外搬几口大木箱子。书华记得那箱子里是些备用的衣裳,平日都是青巧负责整理的,应该不至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里面。 王管事就站在门门仔细看着,见到书华走出来,当即走上前去拱手道:“奴才们惊了三小姐的午休,还请三小姐见谅。” 书华摆摆手:“你们继续点你们的,我就旁边坐着好了,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好让我自己心里有个数。” 王管事赶紧点头:“小姐说的是。” 书华搬了条凳子坐在院子里,手里抱着本书,青巧则端着碗茶站在她身后。好在今天天气确实不错,阳光温暖宜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书华看书看得累了,便会抬头看看他们搬东西的进度,那些个花瓶瓷器什么的,由于沈书画上次砸了个七七八八的原因,书华早就让人清点过了一遍,眼下见他们清点的时候也不免多留了个心眼,直到确定了数目与青巧几个上次查得一样时,方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而后就是桌椅衣柜,这些大物件其实并没有一件一件清点的必要,反正它们都生得那么大个,要想拿还拿不动。只是王管事说这些桌椅置办了好些年了,须得检查一遍,若是哪了坏了松了,也好趁这个时候全部修理了。 反正东西是他们搬出来的,等下还得让他们搬回去,书华啥事儿都不用管,便也随他们去了。 除了桌椅衣柜,还有就是书华那个小书架的书,左右宽不过一丈多,但是高却又三丈多。这屋里本来是没有它的,都因为书华嫌弃将书塞在衣柜里还糟蹋书了,硬是让人做了这么个小书架。书架上除了书华这些日子从屋里翻出来的书,还有她从各处搜刮而来的书,虽然比不上父亲和二哥书房里的那么多,但数量却也不可小觑。 书华看着他们并没有要搬动书架的意思,不由好气地问道:“这些书你们不要清点吗?” 王管事却是轻轻一笑:“沈家什么都不多,多的就是书,若真要将家里的书全部搬出来清点一遍,只怕没个三天三夜是点不完的。再者,奴才们没几个识字的,这真要清点也点不清呐而且二少爷说了,若真有人愿意来偷书,就说明那个竖子也是个喜欢读书的人,对于这种渴望读书的人,他是很乐意结交的。” 书华一愣,随即跟着笑了起来:“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得劳烦你们帮我把这些书都搬出来,那些书摆得有些杂乱,我想趁这个时候将它们重新归类放好。” 王管事当即应下,差人将那些书连同书架都搬了出来,依照书华的吩咐小心放在了院子里。 依着今天天气好,书华决定将这些书全部清点一遍,然后放到太阳下晒一晒,现在是春季,正是返潮的时候,此刻晒得干燥了,也免得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再受潮。 她让青巧寻了块大床单,展平铺在地上,再让君庆几个丫鬟将书将那些书一本一本放到上面,让她那些可爱的书本们全部接受一遍光合作用,来一次阳光的洗礼。 院子那边全是桌椅家具与一些乱七八糟的琐碎玩意儿,一群人忙得满头大汗;院子这边则铺满了一地的书籍,书华正领着青巧几个坐在旁边晒太阳,悠闲得很。 与此同时,院子对面也在搬东西,书华等人可以清晰听见沈书画在那儿高声指使人的声音,但凡每一件从屋里搬出去的东西,沈书画都要仔仔细细地先查一遍,再交给管事与下人。有时候下人们放东西的时候动作稍微重了些,她当场就将人骂个狗血淋头,闹得那些个下人心中愈加怨怼,直接导致放东西时候动作更加大,霹雳哐当的响个不停。 这边用力地放,那边就使劲地骂,院子里倒是热闹得很。 如此折腾了个把时辰,屋子里的东西才算是清点了干净,下人们迅速将东西放回原处。书华趁着这个时候又让他们稍稍将屋里的格局变了些,将原来那些当到光线的东西都给挪开,使得整个屋子变得更加敞亮了许多。 等到太阳下山的时候,书华又赶忙招呼人将书往屋里搬,然后按照她平时看书的习惯将它们分文别类地放好。因着丫鬟们都不识字,而且她们也不清楚书华平日看书的习惯,摆书这事儿最后还是落到了书华自己身上。 她事先将书按照类分分成好几摞,然后自己踩到凳子上,让青巧在下面给她递书。她站在上面指向哪一摞,她们就从那一摞上面拿一本给她,如此反复循环,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这才将所有的书按照条理给放好了。 望着满架子的书,她抹了把汗,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用过晚饭,她特意让君瑶去打了水,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如此方才睡了去。 第二日一大早,书华照例从云和院请了安回来,她估摸着自己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开始自己的练字大计之时,二哥那边又派人过来了,说是让她去一趟库房。 书华无奈地打消了自己的计划,领着青巧朝库房走过去,当她到达那里的时候,库房外面的院子里已经站了满满的人,他们一个个都绷着张脸,好似很紧张。见到书华的时候,他们更是有人下跪行礼,这让书华更是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地穿过人群,走进了库房里,却见到门口堆了好几大摞的东西,杂七杂八的什么玩意儿都有,书华瞅着这些东西,在联想到外面站着的那群人,心中差不多有了数。 二哥就坐在里面,姚氏也在,书华上前见了礼,随后问道:“二哥叫我来这儿所为何事?” “你也都看到了,这些都是下人们交上来的东西,”二哥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两个管事站在旁边显得战战兢兢,头都不敢多抬一下。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看来家里的人大多还是老实的,这么多的东西,恐怕是连你许诺留下的那一成他们都一并拿出来了。” “嗯,看在这点上,这件事情就算着么揭过去,我也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两位管事当即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们这口气吐完,二哥又开口了:“但是对于某些极少数没有老实上交的人,你们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第11章姚氏的选择 对于那少部分没有老实上交的恶奴,二哥并没有真的将他们打死,但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二十板子下来打得他们是哭喊连天,根据他们在家中的职务与资历,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的就打发到外院去做些苦力活,像是刷马桶扫茅房之类的活计,然后再选几个平日里受惯了他们压迫的老实下人负责看管他们。 如此一来,既是保证了家规的严明,又堵住了悠悠众口,更是让那些个恶奴为此付出了代价,事情处理得很是圆满。 书华与姚氏安静在旁看着他处理这一切,二哥在这期间会时不时地回头征询一下姚氏的意见,姚氏则表现得很温和,每次都是回答他“你觉得好的话就行”,在外人眼里看来,这就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彻底打消了那些妄图在背地里造谣中伤沈家名声的人的念头。 再而就是清点仓库的事情,而这也是二哥叫书华来的原因,他讲仓库整理完毕了之后,账册宫整理了四分,他、姚氏、管事还有书华每人一份,包括仓库的钥匙也是如此。 姚氏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看向书才的眼神却已是有些不同,她明白这举动之中的含义。作为一个膝下无子的主母,她清楚自己此刻对自己而言最为妥善的选择是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和女儿过得更安稳。 除了姚氏,余下的王管事与刘管事自然也明白的,这家里今后的事情,三小姐也是个拿得了主的。 二哥见到他们都安分地按照自己的安排去做了,便开始提起了另一件事情:“家里这些日子一直闭门谢客,如今父亲去世的事情已经禀报于陛下,现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家里的大门不能再关下去了。太太,您的身子才刚好,但明天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家里都会比较忙,您……” “我没关系的,”姚氏微微一笑,“你自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虽不至于帮上什么大忙,但也不会拖了你的后腿。” 二哥满意地点点头,顺带吩咐了管事们几句:“我等下写几封帖子让你们叫人快马加鞭送会苏州老家,京里其他一些有来往的人家,你们也都递个帖子过去示个意。至于三房与四房的人,他们若是要进来的话,你们打开门让他们进,不用多加理会,余下自有我来处理。” “是。” 剩下来都是些重新安排家里人手的事情,书华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当下就告了退。姚氏也是趁机说要回房去休息,跟着书华一道离开了库房。 走在小路上,姚氏身后就跟着一个红秀,而书华这边就跟了个青巧,她俩知道主子间有话要说,当下识趣地放慢了脚步,故意落后了很远的距离。 姚氏望着前方的路,铺满石子的小径拐了又拐,被草木所掩,看不到径口在何处,一如此刻的人生。她若有所思地说道:“一直都该跟你说声谢谢,却是一直都没寻到个合适的机会。” 书华笑:“太太说笑了,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这个家,说到底也还是为了我自己,您又何来言谢之说?” 姚氏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看着她幽幽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书华莞尔:“这是对我的夸奖吗?” “你说是那就是吧,”姚氏收回视线,神色淡然,“无论沈家今后如何,我都没有第二条可以选择的路了,我这下半辈子就只能这么过了。以后只要沈家好好的,只要画姐儿好好的,我什么都可以不再去争,什么都不再去计较……” 书华不说话,静静走在她身边,耐心听着她似自喃般的低语。 “我十三岁嫁给老爷,十四岁生下画姐儿,在这个大院里我一呆就是十五年,我一步一步从姨娘爬上正室的位置,所以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里是有多现实。为了不再仰人鼻息地过活,也为了能让画姐儿过上舒适的日子,我拼尽所有去争去抢,可到头来,我除了一个正室的空头,和半辈子独守的清冷日子,我又还剩下什么。” 不知是有心还无意,她们此刻正好经过沁梅居的外面,那一树抽了新芽的梅枝探出围墙,露出新鲜的嫩绿色。微风拂过,树枝微动,带着清冷的气息。 姚氏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大门紧闭的沁梅居,眼神死死地盯着那门板,好似要看穿了它一般。如此过了良久,她方才回过神来,目光扫了那墙头的梅枝,语气幽然:“我原以为只要活着,只要拥有大把的年华,只要我尽心尽力去讨好他,难不成还争不过她一个死人吗?可事实证明,我当真争不过一个死人。” 说到最后,她用力扬起嘴角,扯出一抹惨然的笑:“即便是死,他们都在一起……” 书华动了动嘴角,想说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终是咽了回去。上辈子的恩怨,她不清楚也不了解,胡乱插话或许只会徒增怀疑罢了。 书华陪她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姚氏收拾好了心情,方才再次提起步子。 走了一段路,姚氏的脸上已然恢复了平静,那双美目之中,再不见刚才的悲伤与无奈。她缓缓开了口,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之上:“听说前日是端王爷与庆远侯小侯爷送来的任命函?” 姚氏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奇怪,毕竟她还是这个家的主母,再加上她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自是瞒不过她的眼睛。但书华有些不大明白她此刻的用意,只点点头以示承认,便不再多言。 姚氏状似无意地瞥了她两眼,瞧见她面无异色,既不羞涩也不诧异,便知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得将话说得在明白些:“最近,我听说你和端王爷走得挺近的……” 书华脚下一顿,这才算是真正反应过来了,不由神色古怪地瞅着姚氏:“您这话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到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的真假。” 为什么全天下都来问她与那块牛皮糖的事情?她自认为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尤其是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她更是唯恐躲之不及,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不断地将这件事情挖出来翻来覆去地讲。书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此刻更是觉得有些不耐烦了:“您既然能当面问我这件事情,想必心中早已有了数,眼下即便是我回答是假的,您想必也不会相信。” 察觉出她的不快,姚氏的却是露出了了然的笑:“我也曾经年轻过,你这个年纪会做的事情我曾经未尝没做过,我现在与你坦白了说,只是希望你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此刻是在做什么。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在多管闲事,但为了这个家的安稳,我还是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站在女人的立场,我不认为皇宫和王府是能让女人幸福的地方。” 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书华不由为之一愣,而后无奈地笑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话。” 姚氏满意地点点头,不指望她能一下子就幡然醒悟,但能够理解与接受,就是一个好的现象。姚氏见识过皇宫里那些女人的手腕,她们身后无一不是雄厚的世家大族,稍有个不小心,她们连同身后的家族都会付之一炬。姚氏永远不希望发生那种事情,她现在唯一的希冀,就是沈家安安稳稳的,能够看见女儿嫁个好人家,然后生个外孙儿让她抱一抱,此生便已足矣。 瞅见姚氏安心的模样,书华这心里就更苦了,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非得被人扣上这么大个屎盆子。 走到了岔路口,书华站在原地目送姚氏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不由摇了摇头。方才姚氏说的那些话就好似一场幻觉,眼下已然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她决定把那当成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听完之后就让它消失在脑海之中。 她深吸一口,领着青巧往兰苑那头走去。她走了没几步,忽地停下脚步,扭头冲青巧说道:“咱家的围墙是不是该加固了?” 青巧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家里的围墙不是挺牢固的吗” “可那块牛皮糖是怎么翻过来的?”书华扬起眉毛,一脸怀疑,“肯定是那些工匠偷工减料了,故意把围墙砌得矮了些,这才让那块牛皮糖钻了空子” 听到牛皮糖三个字,青巧方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脸上随即挂上一副愤慨的表情:“小姐说的没错,家里的围墙一定要加高,凭地让那些个登徒子给占了便宜” 书华扑哧一笑,随即面色古怪地瞅着她:“你明知道他是端王爷,还这么骂他,难道不怕他治你的罪?” 青巧却是吐了吐舌头,摸着鼻子贼兮兮地笑道:“他不是听不到嘛小姐不说,奴婢不说,天知地知的事情他怎么能晓得……” 书华拍了下她的脑门:“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阳奉阴违的举动了?” “小姐,书上说这叫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因……”瞅见书华一脸促狭的笑容,青巧忽地住了嘴,低下脑袋眼睛四处乱飘。 瞧着她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书华不由好笑地说道:“啧啧啧,咱家的青巧姑娘啥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了?可是从哪儿偷学来的?” 第12章小妮子春心动矣 青巧闪闪躲躲,避开她研究的目光:“奴婢才没有偷学,那都是尹哥教奴婢的,他说那些是他跟在二少爷身边学来的……” “尹哥?”二哥身边就一个姓尹的小伙子,书华双眉一挑,笑意越来越深,“尹阳?” 青巧羞红了脸,干脆扭过身去不说话了。 瞅着她这番扭捏羞涩的样子,书华笑得是愈发得意:“被我猜中了吧?依我看来啊,是小妮子春心动矣” 青巧又羞又急:“小姐,您凭地胡说了,这话要是被人听见了,奴婢可怎么见人?” 书华笑了笑,随即又摇了摇头,似有惋惜。她这番表情落在一直在偷偷观察她的青巧眼里,惹得青巧心中一紧,以为她是对这事儿感到不满意,咬了咬下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小姐,奴婢也就是自个儿胡思乱想了几天,过段时间奴婢自然就看开了。” 书华却是不相信地看着她:“真能说看开就看开?” 青巧想了又想,再次点点头:“只要小姐觉得不好,奴婢就能看开。” 瞅着她那张郑重其事的小脸,书华倒有些好奇了:“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我要将你配给个糟老头子,你也觉得好?” “小姐是好人,不会害奴婢。” 瞅着她倔强的目光,书华倒是有些吃惊,自己啥时候收了这么个忠实的丫头,自己怎地都没察觉到?她随即摆出漫不经心的笑容:“那我赶明儿就给你配个老头子,看你还敢不敢这么说大话。” “奴婢是出自真心的”青巧真有些急了,倒不是因为书华的玩笑之话,而是因为她不相信的态度,“小姐三番两次救了奴婢,还为了奴婢与夫人和大小姐发生争执,这是奴婢这辈子都没敢奢望得到的福分,奴婢是真的觉着小姐是个好人” 当初救她,一方面是为了还她照顾自己的情分,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所有人看清自己才是这个家里的嫡女,至于其他的,书华还真是没有想太多。此刻,书华忽然觉得有些心虚,不敢去看青巧的眼睛,扭过头继续往前走:“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千万别看错了人。” 青巧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书华却忽然将话扯到了其他的事情上面,如此被她给糊弄了过去。 回到了兰苑,书华为了平复今天听到的话,毅然决定继续自己的练字大计。青巧就站在旁边,小心瞅着她,自己好不容易说不出来的表忠之言全被小姐给当成了戏言,她这心里说不沮丧那都是不可能的。 无视掉青巧在旁边的唉声叹气,书华专心练了一个早上的字,直到下午的时候,柳家又来人了。据说是柳老爷亲自上门,还带着柳志瑜一起来的。 书华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正在搬弄魏锦荣送来的那些个花种子,她不想和柳家的人挂上任何的关系,当下听过就忘了。 她打算将这些种子种在屋前的院子里,此刻正是春初,是播种的好季节呀。 只不过,她对于种花这种事情也就是在前世时候见到父亲搬弄过,但此刻真让自己亲手弄,还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幸而君庆是个从庄稼地里长大的孩子,虽不说种花种草,但对于种地而言,她还是比这一屋子的人都要强上许多。 书华先在院子的一个空角落里画出一块六丈左右的地,然后让君瑶去柴房借了两把锄头和一只木桶,东西借来了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翻地。 君庆带头背起一把锄头,一下一下地锄地,青巧几个丫鬟虽然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但在很小时候就被卖进了沈家,而且她们家里是穷得连块像样的地都没有,又何谈种田种地。 书华见着君庆翻得起劲,不顾青巧等人阻拦,硬是抡起把锄头跟着锄了几下,事实证明她真不是这块料。不知是她的技术问题,还是这具身体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原因,这没折腾两下,她就给弄得手掌心发红。加上前几日的伤还没完全痊愈,她这回是真的觉得痛了。 她赶紧丢掉锄头,老实拖了把椅子坐在旁边观摩君庆锄地的英姿。 君庆似乎很喜欢锄地这项活儿,每一下都抡得特别用力,任凭汗水字下颌往下掉落,衬得她那双黝黑的眼睛愈加明亮。青巧原本还想让她歇一歇,结果都被她给婉言拒绝了。 等到她锄完了地,青巧赶紧递了帕子给她擦脸,书华在旁边瞅着她的样子,试探性地问道:“可是想家了?” 君庆手下一顿,黝黑憨厚的脸上稍稍一动,但却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她点点头:“这地里的事情是奴婢的爹娘自小教奴婢的,奴婢多锄两下,心里也踏实些。”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那这块地以后可就交给你了,你得给我好生护着它,等过些日子我再去找那姓魏的要些菜种子,花草什么只是好看而已,既不能吃也不能用,嘻嘻,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实用点的。” 君庆眼底难得闪了一闪,似有波光浮动:“多谢小姐体谅。” 即在此时,对面的院子想起了一个讨厌的声音:“哟,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来做这些下等人的事情,你们当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呐” 循声望去,正是那沈书画刚从对面院子里走出来,瞅着书华这一群人笑得一脸嘲讽。 书华就觉得这个女人是天上欠抽,没事儿不让人骂两句就会心不舒服书华斜睨着眼,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从头到脚地细看了一遍,最后嗤之以鼻,直接扭过头无视掉她。 沈书画哪里受过这般轻慢?当即气得俏脸通红,领着裙摆就走进院里来,指着书华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看不惯我就直说,犯不着这么损人” 书华挑眉地看着她:“说话可要讲证据,我哪里损你了?你倒是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啊” 沈书画哪里有什么证据,方才纯粹是出于一时气愤才冲了过来,眼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瞪她:“有没有损我你心里有数,敢做就要敢当,你少玩这些个下三滥的招数” “饭可以乱吃,但这话可不能乱说。你说这话可就要负责任,凭地在这里胡说八道,让别人见了都以为咱沈家都是你这般说话当放屁一般,完全不用在乎后果的。” “你”沈书画自小就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冷嘲热讽她懂得,但似这般直白的粗俗之语却是不大说得出口的,眼下就被书华一句话给噎得半晌说不完一句话。 青巧等人在旁瞧着好笑,故意露出一点点的笑意,却也不太明显,让那沈书画瞧见之后气得更加厉害。 想着母亲那边寻自己还有事,沈书画勉力眼下这一口恶气,抬起高傲的下巴冷哼一声:“你们也就配做这种下等人干的活儿,与你们这种人计较有失身份” 言罢,她就甩袖离去,领着几个丫鬟走远了。 那青巧瞅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不屑地撇了撇嘴:“肯定是去急着见柳家二公子了” 书华想起上次与沈书画说的话,听到青巧这话却是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笑道:“这可不一定……” 青巧不明所以,但见书华并无再讲下去的意思,便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众人歇息一下,又开始了接下来的项目——播种。 依照君庆从前种菜的经验,在土被松了之后,将种子埋进土里两三寸的地方,再盖上一层薄薄的土就好了。这项活儿不重,于是乎青巧几个全部出动,有样学样地将种子埋进土里,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书华都有些好笑。 等到种子全部埋好了,君庆再在土上交了一点点水,让土壤保持着恰好的湿度,如此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等到这些事情都做完了,这一院子的人也全都被折腾成了个大花脸,一个个的都浑身是汗,手上也都是脏兮兮的,相互瞅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打来水洗完脸和手,再将锄头什么都收拾好,打那儿借来的还哪儿去。 书华回到自己的屋里,靠着窗户坐好,单手支撑在窗棂上,瞅着那一块黑湿的土地发呆。等到君庆等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她们也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那一块地,不由自主地露出淡淡的笑。 夕阳西下时候,余晖洒满了这座小小的院落,书华忍不住勾起嘴角。这样的日子到也是不错的,只不过……她扫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青巧,这丫头年纪不小了,原本还想放在身边多留几年,可眼下看来,怕是留不住了。 书华在心底琢磨着,那个尹阳看起来也还不错,等哪天找个时机向二哥提一提这件事,他应该是清楚尹阳的性情,若是真配得上青巧的话,倒也不妨搭这条红线…… 第13章亲事 当天下午,沈书才在接待柳家父子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提到了退婚的事情。 退婚本是柳家早就打算了的事情,但他们想到的是退了沈家的亲事,而不是被沈家退亲。虽然说这两者的结果是一样,但其中蕴含的意义却是完全按不一样的。至少,是在柳家的眼里是不一样的。 当然,沈书才也没有直接挑明了说,只是假装不经意的样子随口提了提。饶是如此,又岂能逃过在官场打滚多年的柳老爷之眼。 两家不温不火地说了些话,而后柳老爷带着柳志瑜给沈老爷上完了香,就匆匆地告辞了。 至于退婚一说,却是只字未提,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态度很暧昧。 等着这事儿落到书华的耳里时,她正在用晚饭,而旁边的青巧却是一脸的诧异与担忧:“这事儿要是大小姐晓得了,她非得闹得天翻地覆不可,这些日子咱们可得避着她点儿” 书华却是笑而不答,沈、柳两家的婚事是老太君还在的时候定下来的,依照二哥的性子,即便心存不满,但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轻易提退亲之说。除非,是沈书画自己提出了意见…… 一门婚事,两方都不乐意,沈书才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在他而言,如果柳家答应,那便是两家都皆大欢喜;如果柳家不答应,也算是顺了上一辈的遗愿,沈家并无损失。 书华吃完了饭,便洗漱了睡下,一夜无梦,第二日又起了个大早。 她换好了一身素衣襦裙,扎了个长辫子便出了门,出门正好撞上那沈书画。两人一见面,不等书华打招呼,那沈书画就鼻子一哼眼睛一斜,抬起下巴走在了她的前面。 大清早的受人白眼,书华觉得今天的运气可能不大好,得小心才行。 两人进了云和院,一起向姚氏请了安奉了茶,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姚氏道:“今日可能会有些很多客人过来,这家里的事情难免就要多一些。华姐儿,厨房里的事情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在管,我瞧着你管得倒也有些模样了,今日我与画姐儿换一换,厨房的事情就暂且交给画姐儿处理,你这两日就随我在这边招呼那些前来拜访的夫人小姐。” 不等书华答应,沈书画就不满地开口了:“娘,我……” “我这也是为你好,”姚氏微皱眉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因着和柳家的婚事,你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你现在还是避避风头的好。”另外,她也是想趁这个时候给书华和书才相看些合适的人家,虽说六年孝期不得谈论婚嫁,但这事儿若真拖到六年之后可就真有些棘手了。 书才倒还好,凭他那品貌身世不愁找不到好人家的女儿。但书华却是不一样的,女儿家在婚事方面总是要吃点亏的,她须得早作打算,眼下暂且将人家定下来,等到孝期过完之后就完婚,如此也算有个保障。 书华不知姚氏的真正用意,不由好奇地问道:“大姐的婚事不是好好的吗?而且我们家也没人说出去,怎地会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姚氏面带冷色:“我们不说,难保别人也会守口如瓶。” 书华了然地皱起眉:“估计今天来的这些个夫人小姐会有些难对付……” “放心,应付她们的事情交给我,你只需要在旁边帮衬一下就成。”姚氏顿了顿,“你鲜少在这种场合露面,这回该是让你长长见识了,日后嫁到婆家,也别让人小瞧了你。” 书华点点头:“我明白了。” 沈书画虽有不满,但见姚氏主意已定,而且自己这个时候确实不好再众人面前露面,只得咬咬牙忍下了。 很快,就有下人上来禀报,说是史学政带着他家的夫人与女儿过来了。 姚氏一边派人前去迎接,一边让沈书画快些下去。等到沈书画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后,史夫人与史家两位小姐被下人领进了云和院。 姚氏与书华赶紧出门迎接,将她们请进了堂屋里坐下,又派人端了刚沏好的茶水上来。 那史夫人生得圆圆胖胖,面皮白净,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对领襦裙,坐在那儿显得很是文静。史家也是书香世家,同在汴京城,与沈家倒也有几分交情。 史家的两个女儿生得也很是圆润,眉目像史夫人,清秀文雅,只是比史夫人少瘦了些。但与书华这个没几两肉的人站在一起,显得还是有那么些胖了。 史老爷现在在朝中做学政,虽然没什么实权,却也是个受人尊敬的官位,他家的名声也是极好的。沈家倘若与史家结亲,倒也是门当户对。姚氏心中这么琢磨着,时而用余光瞟了那两位小姐几眼,却见她们坐得端端正正,看上去极为斯文有礼,只是那双眼睛却少了些生气,倒不似书华与书画那般灵动。 史夫人之所以带着自家两个姑娘过来,其实也就是打着个两家联姻的主意,虽说沈家随意爵位被削了一点,但地位却还是在的。而且她还听说了沈书才要入朝为官的消息,如能将女儿嫁给他,日后做了沈家的主母,旁边又没得兄弟分家产,什么妯娌之间的算计自然就没了,今后的日子定然是极好的,想来也是桩不错的亲事。 进来之后她就一直都在注意姚氏的举动,眼下自是看到了姚氏的小动作,心下不由大喜,面上立时笑得愈加温和了:“妹妹,这人死不能复生,你这心里的苦我们也是知道的,以后你们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只需要知会一声,我们家自然会尽力的。” 用着满心的笑容说着让人节哀的话,旁边的书华只觉得这个搭配实在有些诡异,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了姚氏的嘴角在不经意间抽了抽。 姚氏缓缓道:“倒是有劳姐姐担忧了,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再伤怀也是无济于事。我打算在家里建个小佛堂,以后无事时候就去念念经,也好为老爷在地下积些福德,算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了吧。” “妹妹能这么想,那便是极好的,我家里正好有一尊亲戚送来的菩萨像,做工色彩都是上乘的,你若不嫌弃,我过两日派人送过来给你。” “既是亲戚送的,自是送给你的一番好意,我怎能坏了他的好意呢?姐姐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能再让你费心了,”姚氏低头喝了口茶,方才继续说道,“你们难得来一回,等下便留下来一块用中饭吧,虽说都是些清淡小菜,但也是家里人费了心思的,还请你们赏脸尝一尝。” 史夫人自是求之不得,当即笑着点头:“妹妹这般好意倒叫我们有些不好意思了。” “都是熟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日后大家还得多多来往,该是好好招待你们的,日后我们得了空,还得上你们家去拜访拜访。” “那敢情好我可是就等着你们来我家坐坐,你们别让我失望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看起来相处得挺是和乐。书华与那两位史家小姐就在旁边坐着,俱是一言不发,气氛有些沉闷。 书华不是个喜欢与人套近乎的人,尤其是对于这种见第一面的陌生人,虽说她知道自己此刻更应该表现出大家闺秀的风范,但她天生的性子真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变的。 算了,还是继续沉默吧,反正那史家小姐看起来也不是爱说话的人…… 过了一会子,估计是姚氏与史夫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沉默,那史夫人便瞅着书华说道:“这位就是大小姐吧?好些日子不见了,倒是长得愈加水灵了” 姚氏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这是三姑娘华姐儿,上次老太爷大寿时候姐姐没见到她,想来你是不认识她的。” 史夫人闹了个尴尬的笑话,却也不慌张,反倒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这丫头生得与画姐儿极像,眉眼漂亮得很,远不是我家里这两个丫头可以比得上的,倒让我一时认错了人。” 书华暗自撇嘴,自己啥时候跟那只高傲的天鹅长得像了?这错得未免也太离谱了点儿。 姚氏却道:“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瞧着你家这两个姑娘倒也不错,斯文清秀,一看便知道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大家闺秀,想来这家教什么的都是极好的。” 史夫人眼底藏着喜意,嘴上却不停地谦虚:“妹妹见笑了,这两个丫头平日也不爱说话,除了做女红便是学学琴艺,有时候还看些书写点字什么的,在家就会搬弄些不实用的玩意儿,偏生老爷就喜欢她们这样,倒让我这个做娘说什么都不是了。” 姚氏笑笑:“不愧是史家出来的女儿,这琴棋书画想来是样样精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书华算是吃出了这里面的味道,想来这姚氏是打算给二哥牵红线来着。而那史家的夫人好似也很乐意,眼下这两人可是正打得火热,这不免让书华又瞅了旁边的史家两位小姐几眼。 面相生得都不差,只是那神态却真是有些呆板了,与二哥相配,的确是差了些。为了进一步了解敌情,书华决定牺牲一回,主动侧过去身子,面带微笑地低声说道:“两位姐姐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你们?” 第14章朋友 史家的两位小姐互望一眼,年纪稍长的大小姐答道:“你叫我如诗,叫我妹妹宜词便好。不知妹妹芳名是何?” 不愧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小姐,这名字都是充满了诗情画意。 “我叫书华,”书华顿了顿,露出羡慕的神色,“如诗姐姐,听史伯母说你们你们很会弹琴?” 如诗微微一笑:“我们姐妹俩只是喜欢没事儿时候弹一弹,算不得弹得很好,书华妹妹见笑了。” “如诗姐姐真谦虚,”书华眨了眨眼,“我都不会弹琴,一双手笨得要死,不似我二哥,写得一手的好字。”说话间,书华还不忘瞧瞧瞄了如诗一眼,却见她眼底闪过一丝羞意,书华心中立时了然。 想来她们在来沈家之前,就已经得到了史夫人的授意,换言之,她们能心甘情愿地坐到这里来,就已经表明她们对于这桩亲事的认可。这可真是有点头疼了…… “书华妹妹的兄长博学多才,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书华妹妹有这么个厉害的兄长,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你就莫要再谦虚了。” 一番话不但夸了二哥,还顺带将他这个不怎么有出息的妹妹又给夸了一遍,书华不由多瞄了如诗一眼,见她虽然看起来并无异样,只那双轻轻颤动的眼睫却是出卖了她此刻心底的紧张。 一想到二哥那双电力十足的桃花墨眼,书华又觉得头痛加重了两分,明明是个近视眼,还惹得桃花无数。也不知这两个史家小姐有没有见过二哥,要是见过的话,这事儿只怕是她们认定了的;若是没见过的话,这事儿的麻烦估计还会更多…… 瞧着书华与史家小姐们聊天,那史夫人也跟着插了个嘴:“上次来到沈家只见到画姐儿,如今难得见到华姐儿,你们两个可得好好与她相处。” 她又将书华仔细看了一遍,啧啧地称赞:“不愧是嫡出的小姐,这气度便是一般姑娘家能比的,估摸着没错的话,今年也该十四了吧?” 书华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点头道:“正是,正月里过了满了十三。” “呵呵,倒真是个标致的大姑娘了可有许配了人家?” 书华佯装羞涩,垂眸低声道:“不曾。” 未免她尴尬,姚氏接上了话,面带忧色:“这孩子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平日里鲜少出门,加上家里出了这等事儿,这婚事难免耽搁了。唉,倒真是愁煞了人……” 诶?不是给二哥搭红线吗?怎地又给扯到她身上来了?书华心中万分诧异,但面上却还是要极力装出一副安静的模样,抬眼瞅了姚氏一眼,语带羞涩:“太太……” 见她这般不好意思,姚氏与史夫人俱是一笑,那史夫人道:“这女孩儿家家的,就是面皮薄,一提到婚事什么的就脸红皮羞的。想当初咱们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听到父母要给自己寻婆家,那也是臊得没处躲” 姚氏跟着笑了笑:“毕竟是年纪轻,经历的少,这性情自然是不稳的。不过我看着你家这两个孩子倒是个稳妥的,想来是史家的家教极好。” “妹妹过谦了,这两个孩子只是话少了些,哪里算得上什么稳妥”史夫人不住地谦和,但嘴角的笑意却是一直都没褪去。 她与姚氏两人又相互说了些话,随后就又有其他家的家眷来了沈家,夫人小姐什么的,都被领到了云和院来歇息。 书华则一直坐在旁边作陪,永远保持淡淡的笑容,有礼地回答每一位夫人提出的同样问题——“你是画姐儿吧?” “我是书华。” “多大了?” “十四。” “可有许配人家?” “没有。” …… 折腾了一个下午,书华只觉得嘴角都快要笑僵了,屁股坐得都快坐平了。姚氏似是看出了她的难受,便让她带着屋里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姐出去转转,免得让这群孩子都憋坏了。 事实证明,带着这么一群莺莺燕燕去逛园子,一点都不比坐在屋里听人唠嗑要来的舒服。 这会子一放出了屋子,就全都脱下淑女的外衣,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这边一个张家小姐说要去东边看看池塘里的锦鲤,那边一个吴家小姐要去西边瞧瞧梅林里的景色,左右还各有几个小姐互相拉扯着要去不同的地方,被夹在中间的书华表示头如斗大。 这些小姐之中大部分都是官家小姐,自小娇生惯养,平日都习惯了颇颐气指,眼下是谁也听不进别人的话,那气势摆得比谁都要强硬,看样子是绝对不会有人率先做出妥协这种丢脸的事情来。 书华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她们推搡,直到这些个小姐吵得都累了,方才闭上了嘴巴,全都盯着她。那张家小姐柳眉一竖:“沈伯母让你带我们出来转,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想法?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将眼前这群女人全给拍死,然后一个个的全扔出沈家大门 其他那些个小姐也跟着问了起来,而且语气一个比一个强硬,大有她不听自己的想法就灭了她的气势:“梅园又没开花,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你难不成真打算用那些个枯枝烂叶把我们给打发了?” “出来了这么久,你就带着我在这里没动过,你不会笨得连带路这种小事都不会吧?”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你当真是聋了还是傻了” “你怎么连句话都……” 等到她们一个个的都把话说完了,书华方才缓缓开了口:“我现在想回房去歇歇,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随我一块来。至于其他的人请自便,这院子随你们逛,反正这院子也就这么大,你们总不至于真的笨得迷路吧。” 言罢,她就施施然地转身离去,在众人呆滞的视线中,史家两位小姐跟了上来:“书华妹妹,听说你收藏了不少的书,可否借我们看看?” 对于这种识时务的孩子书华是最喜欢的了,她冲她们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走了没几步,书华忽地停下脚步,回头冲那些还处于目瞪口呆的小姐们笑了笑:“你们若是不想逛园子,也可以回到太太那里继续坐着,反正我家里的茶水和椅子多得很,随便你们用。对了,她们若是问起我,你们就说我带着史家两位小姐去兰苑玩了,相信太太和各位伯母会理解我的。” 然后,她们三人带着各自的丫鬟往兰苑那头走去,剩下一大群小姐站在原地瞅着她们的背影发呆。 回到兰苑后,书华带着史如诗与史宜词进到自己的小院,才刚进门,史家两个小姐就瞅见了院子角落里的一方小田,不由好气地问道:“书华妹妹这里可是种了什么?” 书华解释道:“不过是些普通的花草,闲来没事的时候胡乱搬弄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花。” 史宜词似乎显得很惊讶:“不曾想到书华姐姐还是个种花的能手” 史如诗也在旁跟着说道:“家父在家闲来也喜欢搬弄些花草,说是人养花草,花草也养人。这养花种草的人,心性都要比一般人豁达开朗些” 书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们当真是过奖了,我这真的只是胡乱搬弄的,你们在这么说下去的话,我可真得寻个地洞钻进去了。” 史家两位小姐俱是一笑,这才稍稍作罢,与书华一同踏入了屋里。 青巧赶紧让君瑶几个端了新鲜的糕点与茶水上来,书华领着史家两位小姐在自己的闺房里转了圈,布置得很是简洁。但在同样看书的如诗与宜词眼里,她们自是看出了这其中的奥妙,不由又夸了她几句。 三人后围桌而坐,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将翻看着书华这些日子收集而来的书籍。结果最令两位小姐满意的书,竟是书华从二哥手里那里挖来的话本小说。 看来,这女人无论是长在哪个年代,生在怎样的环境,这天生喜爱八卦的心里都不会消失的。 难得寻到知音之人,书华与她俩是相见恨晚,对着十来本话本小说讨论得津津有味。如果,排除她们可能是为着想要嫁给二哥而刻意靠近自己这个原因,书华真觉得这两个女孩子是值得结交的朋友。 等到快要临近午时的时候,沈书画来到了这里,瞧见有外人在场,她那双眼睛倒是没再像往常那般竖起来,只是视线稍稍斜了点:“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你可知道这午饭是要布置在哪里?” 书华道:“刚才听太太说是摆在花园后的空地上,那里有事先就准备好的桌椅,你派人将饭菜端过去就好。” “嗯。” 说完这些,她就准备离开,倒是旁边两位史家小姐好奇地问道:“这位是书画姐姐吗?” 闻言,沈书画停下脚步,将她俩仔细看了眼,方才勾起嘴角浅浅一笑:“是如诗妹妹与宜词妹妹吗?” 嗤,对别人就是笑脸盈盈,对自己的妹妹却是横眉冷对,书华嘴角一扯,悄悄冲她挤出了个冷笑。 “嗯,我们随母亲一道过来的。” 第15章不可谓不防 沈书画表现得很得体,言行之间都透着大家风范:“你们难得来一回,该是好好玩一玩的。眼下家里正在办丧事,也没什么好招待你们的,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你们多多见谅。” “书画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姐妹俩来之前还想着好好劝慰你的,眼下话没与你说上两句,自己倒先在旁边玩了起来,还真是让你见笑了。” “能见到你们开心地玩,我这心里自然也是开心的,”沈书画扫了书华一眼,挑起柳眉挑衅地笑道,“华姐儿这院子小的很,除了几本书也没什么好看的,我那屋里正好新做了些香袋,花样子也都是新学的,外头少见的很,你们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过来看看。” “哦?书画姐姐那一手好收红可是连教我们女红的陈姨都赞不绝口,如今可得让我们好生看看,讨教一下这女红的技巧,凭的在被陈姨说咱俩不用功了。” 说罢,她们就跟着沈书画一道往屋外走去,留下书华傻乎乎地站在原地。这……这些女人的脸翻得也未免太快了些。 不等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如诗却是停下了脚步,回头冲书华说道:“书华妹妹若是没事,不如也随我们一道去看看?” 她哪里懂得什么女红针线?书华正准备摇头的时候,那沈书画抢先笑道:“反正你也没事,来看看也不会浪费你的时间。”她又朝史家两姐妹道,“正好我刚做了些新式的点心,这就派人给你们拿来尝尝,那些都是外头花钱都买不到,你们若是觉得味道好,就带些回去吧。” 史家两姐妹听她这么说,更是显得兴致勃勃,也不等书华吱声,就拉着她一块出了门。 进了沈书画的院子,迎面便是满园抽芽的花枝鲜草,满园的春色映入眼面,倒是鲜艳得很。 她们一道进了屋子,沈书画先请着她们到厅里坐下,随后招呼了绿思去厨房端点心,自己这头又进了里屋去取来香袋。她用个木盒子装着的,将木盒放到桌上,把里面的香袋都取了出来,笑道:“这些都是我这几日随手绣的,可能比不得如意绣坊那般精致,但比一般的绣工却也精细了不少。前些日子拿给家母看了看,她说是绣得不错,我这才敢拿出来在你们面前献丑的。” 五颜六色的香袋上绣了各式各样的图案,或是花草或是蝶鸟,看着栩栩如生。书华随手拿了个捏在手里,虽然她不懂针线之事,却也瞧出了这些香袋都是费了不少功夫的,想起从前姚氏就说过沈书画在忙着绣嫁妆。眼下看来,这绣工果真是相当精巧,想必那姚氏也费了不少的心思。 史家两姐妹手里都拿了好几个香袋,这个看看那个瞧瞧,终是赞不绝口:“果真是精细得紧这颜色搭配得真是好看,我之前还一直觉着桃色艳了,如今被你这般一配,倒真是既漂亮又不染俗气难怪陈姨一直赞你,想来这双巧手的确是厉害的” 沈书画扬起嘴角,笑弯了眼:“只是平日里练手绣着玩的,若是你们喜欢的话,就带些回去吧。” “咦?这可都是你一针一线绣的,我们岂能随意拿走。” “你们尽管挑些喜欢的拿去,我这儿多的是,留着也是占地方,倒不如送给喜欢它们的人。” 一番话说得史家两姐妹很是满意,她们当下挑了几个中意的香袋,一边相互对比着,一边不住地称赞:“当真是好看,我回去可得再多磨练磨练,免得再被母亲嫌我们懒。” 沈书画一直都是笑着,余光扫了书华一眼,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妹,你若是不嫌弃,也可以选几个回去玩玩。” “呵,不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泡在书堆里。” 沈书画却是目露不屑:“女孩儿家的,还是学好女红比较正经,那些个书词的,闲着无事陶冶性情倒还好,可千万不能耽误了这正经的事情。” “大姐说的是,我受教了,”书华微微一笑,“玩了这么些年,也该是好好收拾下心思,将这些正经的活儿都给学一学。大姐既是提起了这事儿,我倒是想多嘴问一句,大姐这绣活是哪位绣娘所教?大姐绣得这么好,想来那位绣娘的绣工定然也是极好的,我赶明儿让二哥去寻来,也别让我拖了你的后腿。” 史家两姐妹闻言,也是神色一愣,搁下手中的香袋,看向她们:“对啊,虽然陈姨前段时间上沈家来为你们裁衣裳的时候教过书画姐姐一些绣技,但都不知道在此之前,一直教书画姐姐绣工的绣娘是哪位?若是合适的话,我们也去请她来教教我们姐妹俩。” 沈书画面上闪过一丝得意:“我的绣工都是家母所教,虽然她已多年不曾动过针线,但那绣工却还是远在我之上。” 史家姐妹俱是一惊,露出了羡慕的神情。旁边的书华却是若有所思,垂眸看着手里的丁香色香袋,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轻笑:姚氏啊姚氏,你这份心思的确是让人佩服,只是不知道,你的这份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 绿思将糕点端了上来,的确都是些少见的新鲜样式,其中有一种淡绿色的圆形糕饼,松香可口,入口即化,咬下去时候还能吃到里面藏着的蛋黄,甜而不腻,引得史家两姐妹喜欢得紧。 对于吃的,书华向来都不怎么排斥,当下也将所有糕点都尝了个遍,味道的确都是上乘的。想来沈书画从前在管厨房的时候没白浪费时间,这一样一样的精致糕点,当真是用了不少的心思。 书华又瞅了史家两位小姐一眼,见她们吃得极开心,与沈书画也是有说有笑,看起来倒真像一家亲姐妹,原本的警惕心再次浮上心头。 她不是个相信巧合的人,女红与厨艺是古代评判一个女子的重要条件,沈书画故意在此刻将它们展现出来,这其中的用心不可谓不防。 等到吃得小半饱了,史家两姐妹便不再吃了:“再吃下去可得撑了,等下吃不进中饭,母亲可得骂我们嘴馋了。” 沈书画笑着招来绿思,让她拿出事先装好的糕点食龛:“这些都是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若是不嫌弃,便带回去吃着玩吧。以后等你们再来的时候,我再做些新点心给你们尝。” 史家两姐妹让身后丫头接过食龛,开心地回谢:“又吃又拿的,倒真让我们有些不好意思了。等到下次你来我们家,我们可得好好招待你。” 被无视掉的书华一直在把玩手里那块小小的淡绿糕饼,对于她们之间类似于闺蜜的热情相邀并不是很感兴趣。沈书画瞧见她沉默的样子,不由目露得意,面带关切地问道:“小妹,你可是在研究这香吟绿的制作之法?” 不等书华答话,她便说道:“这香吟绿可是我研究了好些日子才做出来的,不但讲究配料的精细,还非常讲究火候的大小,尤其是那蛋黄的制作,更是……” “先将那蛋黄从蛋清中分离出来,用纱布滤掉蛋黄上的残留的蛋清,再倒入少量的酒去掉腥味,放到火上烘烤,等到表面的颜色转至金黄,晾凉切半,在做好的绿豆沙中各包入一半……” 不等书华说完,沈书画就瞪大了眼睛,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做法?” 书华将糕饼放回瓷盘之上,微微一笑:“只是从前在看话本的时候,里面提到了这个东西,只是它在那本书里不叫香吟绿,而叫蛋黄酥。” 在史家两姐妹疑惑的目光下,沈书画慢慢羞红了脸,目光含怒:“你胡说,这可是我一个人研究出来的制作方法,怎么会是从书上抄来的” “我又没说你是抄的,这也有可能只是碰巧而已,”书华掏出帕子,轻轻擦掉手指上的油腻,“你没在这里面放猪油吧?现在家里正在孝期,你可得悠着点儿。” “当然没有我这放的可都是豆油,你凭地在这里胡说八道” 书华收回帕子,悠悠然地喝了口茶,去掉了嘴里的甜味,方才缓缓道:“没有自然是最好的,我也相信你不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 不等沈书画辩驳,书华就站起了身,与史家两姐妹说道:“刚进了食,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顺带将那些姐妹们寻回来。过会子就该用中饭了,可别耽误了时候。” 史家两姐妹瞧了瞧沈书画气得发白的面色,再看了看书华悠然自若的态度,不由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诧异的神色。 书华又看向沈书画道,“你在这儿也耽误了不少的时候,该是回去办正事的时候了,要是耽误了用饭的时候,只怕太太也不会高兴。” 言及至此,史家姐妹方才起了身,向沈书画告辞,随着书华一道离开了屋子。 慢慢地走到了园子,那史如诗小心地瞅了书华一眼,见她仍旧神色如常,方才试探性地问道:“书画姐姐要一个人忙那么多的事,咱们要不要去帮帮忙?” 书华稍稍侧过头:“你想去帮忙?” “呃,我只是觉得书画姐姐会有些忙不过来,咱们……” “那些都是我家的家事,怎能劳驾你们这些客人来动手,”书华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宜词,“你妹妹今年多大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转移话题,史如诗稍稍一愣:“六月份就满十三了。” “倒是与我同年同岁,”书华轻轻一笑,“会弹琴会女红,还很喜欢看书,性子有很好,将来定然能嫁个好人家。” 第16章生死之间 史宜词闻言,脸色稍红,面带羞意地细声说道:“书华姐姐凭地臊人家了。” 书华莞尔:“史伯父乃当今学政,学识渊博,诗礼传家,而且你又确实是个可人的好女孩儿,好的家世加上好的品性,这好的亲事自然是少不了的。” 史宜词的小脸更红了,而旁边的如诗却是有些不大自然,淡淡道:“小妹年纪尚小,你与她说这些也是未必懂的。” “呵,我也只比她打了几个月,这我都能懂的事情,她怎地就不懂了?”书华将史宜词拉了过来,握着她的手亲昵地笑道,“咱们年纪差不多,说话肯定也方便些,日后你若没事,记得常到我家来玩玩。赶明儿我再向二哥去要些好看的话本集子,咱俩一起看。” 害羞的史宜词微微颤了颤眼睫:“你屋里那些话本都是你兄长送你的?” “不然你以为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哪里会有那么多的话本集子?”书华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二哥与我一样,平日里就爱读书,我就趁机缠着他给我弄了些话本集子,他还经常说我这是不务正业,一定要改掉。他也不想想,那些话本都是从谁的手里弄来的” 瞅着书华撇嘴的小动作,史宜词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兄长也是为你好……” 两人有说有笑的慢慢走着,而那史如诗就跟在旁边一言不发,只那脸色确实有些不大好看。她静静听着书华讲着沈书才的事情,等到她们开心地笑起来时,一股细细的火苗从心底渐渐燃起来,泛着她不自知的酸意…… 书华带着她俩在院子里随意逛了逛,至于那群高贵的千金小姐们确实都没走远,这一圈逛下来,该寻的人也都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那位张家小姐与另外一位郑四小姐还在池塘那边观鱼,至今未归。 想着那位张家小姐的公主脾性,书华估摸着让一般的家仆去请是请不动的,她只好让青巧与另外两个靠得住的婆子将这一群小姐们先带到饭席那边去。 她准备亲自去寻那两位小姐,却不想史宜词给拉住。只见史宜词关切地望着她:“让我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怪让人不放心的……” 书华温和一笑,拉住她的手亲切说道:“还是妹妹想得周到,一个人确实挺无聊的,那就劳烦妹妹与我走一趟了。” 两人说定,便欢欢喜喜地往池塘那边走去,而这头的史如诗瞅着她们远去的身影,这心里愈加的不是滋味。明明是同时认得的沈书华,而且自己表现得也要积极些,为什么反而被年纪小的妹妹给抢占了先机?这若是传回了家里人的耳里,还不知他们该会怎么想这事儿…… 书华带着史宜词轻车熟路地来到池塘那边,见到那张小姐与郑四小姐正站在池塘边的柳树下,另外还有个小丫鬟正蹲在池塘边上,不知道在用棍子捣鼓些什么。 书华走了过去,方才看清那个小丫鬟正是云小,不由开口喊道:“云小,你这个在做什么?” 不等云小回头,那张小姐就懒懒地答道:“我的手帕被风吹到了水里,我让她帮我捞上来。” 书华往那水上仔细一看,却真是有块淡粉色的影子在水里若隐若现,再见到云小趴在池塘边上吃力地挥动竹竿的模样,不由心下一沉:“云小,这水深得很,掉下去可就不好了,你先别弄了。” 云小闻言,如获大赦般松了手,小心翼翼地从池塘边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巴,赶紧行礼:“多谢三小姐。” 那张小姐却是有些不满地望着书华:“那我的帕子怎么办?那可是我表叔特意让人从杭州捎过来的上等丝绸,光为了绣那帕子上的花样,我都花了好几日的功夫,这世上就只有这么一条。” “再贵的帕子也抵不上人命贵重吧?”书华笑得温文有礼,“你若是觉得可惜,我再让人给你寻些上好的丝绸过来,让那如意绣坊的绣娘为你绣上几条好看的帕子,算作赔礼了。” “哼,那种破烂玩意儿我家里多得是,我才不稀罕” 书华继续笑着:“既是张小姐看不上,那便是算了。午饭快要开始了,大家都到齐了,夫人们可都等着你们了,快些随我来吧。” “你少跟我玩这招”张小姐却是完全不买她的帐,反倒后退了两步,冷眼之中透着玩味,“不过是个卑贱的丫鬟,你当真是这么的舍不得?” 书华渐渐收住笑容,静静看着她:“家中现在正在办丧事,还请你看在逝者的面上,能够安分一些。” 旁边的宜词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上前劝道:“是啊,死者为大,左右不过是一条帕子,你们就暂且算了吧。” “关你什么事?”张小姐斜眼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出一声冷哼,“我爹是当今的国子监祭酒,曾经为太子讲过学,真正的饱读诗书。可不像某些人一样,靠着裙带关系爬上翰林院的位置。” 嗬,听这话倒像是有备而来的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会懂得这些事情,想来也是她父亲在家里有意无意透露出来的。书华不由心中冷笑,既是故意来找茬,又何必再与她讲什么宾主之礼。 她瞅着一脸不屑的张小姐,冷冷说道:“我的兄长是由皇帝陛下钦点御赐的官位,如若真如你那般所说,岂不是在说陛下看错了人,下错了圣旨?” 这个罪名扣得太大,一时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吓到了。 反应过来之后,张小姐硬着头皮反驳道:“我又没点名点姓说的是你二哥” 书华却是轻轻一笑:“难道你说的不是我二哥吗?” “不是,当然不是” “那我倒是想知道,你这嘴里所说的靠裙带关系爬上翰林院的人又是谁?” “这关你什么事”张小姐脸上越来越慌乱,“我随便瞎说的,不可以吗?” “这说话可都是要负责任的,更何况这事儿还牵扯到朝廷,又岂是你能在这里胡言乱语的?”书华的眼神越来越冷,“你父亲贵为国子监祭酒,教过太子殿下,必然是才学惊人。若是被人传出去,说他家的女儿胡乱言论朝廷之事,你说说看,别人该怎么看这事儿?” “你……你在威胁我?” 书华露出不屑地轻笑:“你有什么值得我要威胁的地方?难道真为了那么一条帕子?我这话也就是随便一说,你若觉得有理就听着,若是觉得不对就当没听见。” 张小姐又羞又怒,望着书华的眼神变得有些阴狠,自己在家是长女,自小就受尽了呵护,眼下只是想为父亲出口气,哪里会料到竟要受到这般的屈辱?她咬咬牙,将目光从书华身上挪到了旁边的宜词身上,又从宜词的身上挪到了云小的身上。 哼,对付不了你们,还不能对付一个小丫鬟?张小姐忽地大步上前,伸手就给了云小一个耳光,怒斥道:“没用的贱婢,连块帕子都捡不回来,留你何用?” 云小莫名其妙地挨了个耳光,力道不轻,竟将她扇得耳鸣不已,脑子就那么呆在了原地,连哭都忘记了。 眼看着第二个耳光又要来了,被激怒了的书华一把抓住张小姐的手腕,咬牙道:“这里是沈家,请你自重” “不过是个丫鬟,打死了又能如何?”张小姐为了找回面子,完全不顾书华的劝阻,执意要继续打人,逼得书华死抓着她不放。 书华冲旁边还处于呆滞状态之中的宜词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来” “哦……哦我这就去”宜词赶紧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两人拉扯之间,竟是离得池塘越来越近。那张小姐被抓得烦了,忽然使劲一挥手,将书华往后甩出了好几步,她脚下正好勾到一块石头,整个人就这么直直地栽进了池塘里。 也就是这一声“噗通”,让原本傻掉了的云小反应过来了她听见书华的呼救声,赶紧趴到池塘边上,一边使劲朝书华伸出小手,一边哭着大喊:“三小姐,快抓住奴婢的手” 始作俑者的张小姐傻站原地,而那郑四小姐更是被吓得软掉了双腿,下意识地往后退,口中大喊:“救命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书华不曾学过水,这一下子只能在水里不停地瞎扑腾,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初春的天气,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水里的温度不过两三度,刺骨的寒意铺天盖地袭来,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很想要向岸边游过去,但自己的身子总是不由自主地向池塘中央漂过去,随着挣扎的时间越长,身上的体力也快要透支了。 她,正在缓缓地往下沉…… 难道自己真要死在这里?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就在她的意识在陷入黑暗中的前一刻,有人牵住了她的手,将她慢慢带向了充满光明的地方,脱离这冰冷的地方,身体却是没了一丝动弹的气力。 耳边,是二哥疯了般的喊声:“书华书……” 第17章非君不嫁 沈书才脱下外袍,裹住浑身湿透了的妹妹,将昏过去的她打横抱起,绷紧着脸与身后的景安和庆远府小侯爷说道:“劳烦两位暂且委屈一下,先到墨香苑歇一会儿,在下等下再来招待你们。” 景安笑着点点头,随手抽出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小侯爷。他俩今日因着沈家的丧事,亲自上门拜访,却不想碰巧遇上了这等事情。 此刻的小侯爷浑身湿透,衣裳还在滴水,青丝一缕缕地粘在脸上,俊朗的脸上却是丝毫不见狼狈,沉静如松。他一边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水,一边与书才说道:“叫人给她熬些姜汤,先驱驱寒。” 书才凝重地望着他:“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书才没齿难忘。”他转而叫来尹阳,“你先带两位贵客去墨香苑歇着,再让紫灵寻套干净的新衣裳给小侯爷换上,千万不能怠慢了” 尹阳赶紧应下,随即带着景安与小侯爷往墨香苑走去。 沈书才抱着昏迷不醒的妹妹,冷眼扫过还站在原地未曾动过的张小姐与郑四小姐,慑人的寒意令人胆寒:“云小,先送这两位小姐去桑石小苑好生伺候着。” 云小缩着瘦肉的肩膀,哆哆嗦嗦地应着:“奴婢遵命。” “她们若是想离开,你也不必阻拦,”沈书才一声冷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候我去亲自问一问祭酒大人与七寺少卿大人,今日这事到底该如何处置” 张小姐与郑四小姐互望一眼,俱是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惧意。 郑四小姐早已是被吓得心肝发颤,眼下被这么一吓就更是没了胆气,率先上前一步,颤着声音指向张小姐:“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将沈三小姐推下去的人是她” 张小姐愈加慌张,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但多年受人宠溺的习惯又岂是这一下就能改掉的?她咬了咬下嘴唇,拼力做最后一分辩解:“明明是她自己松开了我的手是她自己掉进了池塘,与我没有关系……” 沈书才的目光蓦然变得犀利无比,直直刺向了张小姐,吓得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竟是不知该如何再说下去。 沈书才给了云小一个眼色,便抱着妹妹大步往兰苑走去,路上随便抓了个下人让去叫大夫。 前往墨香苑的小路上,尹阳远远在前面带着路,头也不敢多抬一下。 景安接过小侯爷递回来的湿帕子,似笑非笑地问道:“为何要救她?你与她只不过见了两面,何以这般舍命相救。” 小侯爷低头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些尸体,还有自己当初闯入敌营时候命悬一线的情景,不由自嘲一笑:“未经死亡之人,怎知生命之可贵。” 景安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似有不信:“你在战场杀敌时候,可有想到这句话?” “战场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保护北周国民不受伤害。能用少量的伤亡换取无数百姓的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小侯爷侧过头,面无表情的瞅了他一眼,“如果当权者能少些贪欲,指不定那些被牺牲掉的战士也就不用惨死了。” 景安眯起了眼睛:“你是在为你的下属们鸣不平?” “他们能战死沙场,本就是他们的心愿,何来不平之说?”小侯爷收回视线,淡漠的神情好似根本不认得眼前之人,“我与家父都是从尸体堆中活下来的,只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实乃粗野之人,朝廷之事我不懂也不想懂。而你,完全不必如此试探于我。” 景安无趣地白了他一眼,走了几步,想着书华方才被小侯爷从池塘里抱出来时的狼狈模样,不由促狭一笑:“子墨啊子墨,你可知那沈家三小姐至今仍是未出阁的闺阁女子,你如今当众将她从水里抱上来,那般亲昵的举动,只怕沈家三小姐这辈子是非君不嫁了。” 小侯爷却是脚下一顿,非但不恼羞,反倒还若有所思地望向景安:“你之前不是粘她粘得紧吗?怎地今日眼看着她落了水却不出手相救?我记得你小时候与我一道学了水,水性并不比我差。” 景安眼中精光一闪,却是责怪地瞥了他一眼:“还不是你这小子坏了在下的好事” 小侯爷一愣,挑眉望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景安唰地打开折扇,慢悠悠地摇晃着:“你可知道,人只有在最绝望的时候,才是最脆弱的时候,那时候若有人能拉他一把,对他而言将会是莫大的恩惠,继而成为让他死心塌地的对象。而在下呢,就是在等待那个让她最绝望的时机……” 小侯爷却是不屑地低哼一声:“如此倒真像你的作风。” 景安轻轻地笑了,面带遗憾:“只是可惜了,最后还是让你这个小子捡了个大便宜。” 小侯爷无语,心中却有了另一番思量…… 话说这头,沈书才抱着妹妹才刚一进兰苑,君庆几个就迎了上来,瞅着书华躺在他怀里脸色发白的模样,当下就被吓得心惊肉跳。 沈书才一边将妹妹小心放到床上,一边厉声吩咐下去:“去寻套干净的衣裳赶紧给她换上,再熬一锅姜汤送上来,还有被子与火盆,都给我准备着。” 几个丫鬟赶紧应下。 君瑶去厨房熬姜汤,君翠去寻衣裳,剩下的君庆则取取被子与火盆。一时之间,原本安静的兰苑瞬间忽然变得忙乱起来,等到君翠给书华换衣裳的时候,沈书才按下不安的心情,挪到外屋等候。 在此期间,他叫来几个外院的下人,让他们去桑石小苑看着,顺便把云小叫回来。 等到君翠走出来叫他的时候,姚氏正好接到消息赶了过来,才刚一进门,就见沈书才趁着一张脸杵在那儿,不由心里突突一跳,面上却是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刚才张家小姐与郑家四小姐一块跑了过来,哭着说你要将她们关起来,还说华姐儿故意落了水,要陷害她们两个,那张家夫人与郑家夫人正要找你兴师问罪呢” “她们倒是恶人先告状”看来自己的手脚还是慢了一步,那些个下人没能赶上她们的速度,沈书的脸色愈加阴沉,“您先回去看住他们那些人,别让他们到处乱跑。书华现在还是昏迷不醒,他们若想闹出人命,即便是闹到了金銮殿上,我沈书才也奉陪到底” 姚氏被他决绝的语气吓了一跳,心中疑惑更甚,但见到沈书才眼中的阴狠之色,她那到了嘴边的话都被咽了回去,很识时务地带着红秀离开了。 一并跟过来的青巧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道:“二少爷,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没有跟在小姐wωw奇qìsuu書com网身边,才让小姐出了这等意外,奴婢甘愿领罚” 沈书才揉了揉太阳穴:“你先起来,眼下最重要的是书华,其他的事情挪后再说。” 青巧抹去眼泪,点头应下:“奴婢知错了,若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不活……” “凭地胡说八道”沈书才横了她一眼。 青巧赶紧闭上嘴巴,老实地站起身。在她的身后,还站着去通风报信的史宜词,她的心情一方面因着书华的意外而担忧不已,另一方面又因为沈书才的意外出现而羞喜交加。 她微微垂眸,表现得很是羞涩,只见她细声说道:“沈二公子,书华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必过虑……” 不等她说完,焦虑的沈书才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里屋,而青巧也赶紧跟了进去。等到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面前早已空无一人,清冷的空气带着淡淡的嘲讽之意。她那张原本羞红了的小脸慢慢地凉了下来,最终变成了惨然的白色。 床榻之上,书华紧闭着眼睛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将床边的沈书才急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等到许大夫来了,沈书才赶紧将他请到床边,让他为妹妹仔细诊治。 许大夫捻着三寸山羊胡须,为书华把完脉之后,转身从医箱之中取出一只布包,将其展开之后,露出里面那两排整齐的银针。他眯着眼睛取了三根针,在书华的手腕与脖颈上分别扎了几针,书华的嘴角动了动,一些水从她嘴里流了出来,青巧赶紧取了帕子上前为她擦净。 许老大夫继而又为她查看了一下脉象,方才缓缓道:“幸好救得及时,冷水并未进入脏腑,只是肺部呛进了些冷水,老夫已经为她将冷水清出,现下已无大碍。你们给她准备些热姜汤,老夫再给她开几服药,你们按时给她服下,再修养些日子,很快就能好了。” 沈书才感激地说道:“有劳您了。君翠,你带许大夫去账房领诊金,另外再多加十两银钱做酬谢。” 许大夫先是推辞,后见他态度坚决,倒也没有坚持,写下了药方便随君翠下去了。 过了会子,君瑶将刚熬好的热姜汤端了上来,沈书才接了过去,亲手为书华一口口喂下去,幸好她还能下咽,慢慢地吃着倒也真将一碗姜汤给喝完了。 书才将瓷碗交给君瑶,云小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见书华仍旧没有醒来,当即跪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哭得红肿不堪:“是奴婢的错,奴婢甘愿受罚” 第18章对质 沈书才让云小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连同张小姐说过的每句话都复述了出来,待她说完之时,沈书才的眼神却是愈加的阴沉。 他让云小先起来,交代青巧等人好生照看书华,便带着云小大步地走了出去。这才刚走到外屋,就见到史宜词还站在那儿,他疑惑地问道:“请问你是?” 没想到沈书才会在这个时候走出来,史宜词俏脸一红,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低声受到:“我是史家的二女儿,我叫宜词,我们从前见过一面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沈书才的眼睛又习惯性地眯了起来,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不大记得她:“也许见过,可能是我不记得了。” 如果书华在这里,定会说他不是不记得了,而是压根就没看清她长得什么样。熟悉的人都知道,沈书才的记性是相当好的,而且智商奇高,只是那双近视眼……实在有些拖后腿。 史宜词失望地垂下头:“抱歉,是我唐突了……” 旁边的云小却是拉了拉沈书才的衣袖,低声说道:“她就是和三小姐一块来到池塘边的史家小姐,三小姐落水之前的事情,她全都有亲眼看到。” 沈书才心下了然,温和说道:“史家小姐是吗?等下可否请你帮个忙?” 瞧见他清俊儒雅的脸,史宜词脸上又是一红,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宜词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吗。” “这事儿等下自会告诉你,你暂且与云小回云和院,我等下自会派人来找你。” 这算是邀约吗?她心中又惊又喜,面上却是愈加羞涩:“一切随你。” 沈书才满意地点点头,因着云小年纪小,恐会在途中出乱子,他当下加来君庆,让她与她们一块去了云和院。 如此安排好了,他方才离开了兰苑,大步往前院的主屋走去。 堂屋里头,坐满了今日前来的官家老爷,他们神色各异,时而交头接耳,小声交流着什么,却是唯独不见张家与郑家的人。沈书才才一进门,他们就将视线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议论声戛然而止,场面静得诡异。 沈书才向她们作揖:“今日你们能前来为家父上香,实乃家父的幸事,书才在这里替家父向在座的各位道一声谢。” 各位老爷们相互看了几眼,几个官位较高的人顺势站了起来,向书才还了一礼:“沈老爷如此年轻就去世了,实属遗憾,还请你能节哀顺变,不要为此太过伤心。” 都是些场面话,沈书才自小跟在父亲身边也学过不少,应付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书才心中虽痛,但为了这个家,自是会努力振作。各位还请稍候,书才等下就会安排各位前去上香,若有招待不周,请看在书才年轻不懂事的份上,能够多多见谅。” “呵呵,你太过谦了。你如今也是陛下亲授了官职的人,是我等的同僚,今后若有事情,我们还得互相照料。” 在一片附和声之中,书才拱手道:“书才不才,能得各位前辈指点,实乃书才之荣幸。”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又是一阵巴拉巴拉…… 等到应付完了这群老狐狸,沈书才方才知道,张家与郑家的老爷是亲自去了云和院,想来是已经知道了书华的事情。 他先带着众人去到灵堂上了香,做足了礼数之后,方才回到正屋里头,又派人去云和院将那里的夫人小姐们全部请过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各家的夫人小姐都过来了,这其中还包括了史家的宜词与自家的姚氏。至于张家与郑家的人,也是跟在后面的。 这会子,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沈书才招呼众人都坐好了,偌大一间堂屋愣是被坐得满满的。 沈书才端坐在主座之上,将这一屋子的人都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张家老爷与他旁边的夫人、千金身上:“祭酒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那张老爷生得很有福态,脸庞圆圆的,面皮也很白净,穿着身藏蓝的圆领锦袍长衫,在迎上书才的目光时候,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怒意,倒真有一番官威:“好你个沈书才,不但意欲软禁我家女儿,还想栽赃嫁祸于她,你当真目无王法、狂妄之极本官明日就此事禀奏与陛下,将你撤职查办” 他旁边的张小姐此刻正扑在张夫人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看起来当真是受了极大地委屈。 沈书才继续端坐着,淡淡道:“张小姐,你既说我软禁你?可是有何证据?” 张小姐一顿,随即缓缓从张夫人怀里抬起头,脸上梨花带雨,纤纤细指直接指向郑四小姐:“她可以作证,是你说要将我们关到桑石小苑,还不准我们离开,你们说这不是软禁是什么” 众人顺势看向郑四小姐,见她此刻正低着头,紧张得浑身发抖。而郑家老爷也有些惶恐不安,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没能真正说出口,他家夫人也不是个擅长言语的人,此刻正带着另外两个女儿躲在郑老爷身后不敢做声。 沈书才静静看着郑四小姐:“你可以证明她说的都是真话?” 郑四小姐浑身一哆嗦,犹豫了好半天,方才结结巴巴地答道:“是……是的,我……我……亲耳听见的……” “亲耳听见什么?” “听见……听见你说,说要……将我们……送……送到桑石小苑。” 沈书才面带冷笑:“你也说是‘送’,而非‘关’,这两者的区别可有些大。” 那张家小姐趁机狠瞪了郑四小姐,随即委委屈屈地说道:“你当时是说送,可是你却还派了人来看着我们,这不是关押是是什么?” 沈书才点点头,将云小叫了上来:“我当时是叫她送你们过去的,对吗?” 云小老实地跪在屋中央,她的个子很小,虽然长得粉雕玉琢,但年龄也就不过七八岁,实在只是个孩子,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当场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一看,便知道这事情有蹊跷,不由又将视线转移到了张小姐身上。 沈书才又问了一遍:“你是说我派了她看押你们吗?” 张小姐一愣,面皮渐红:“不,不是她。” “哦?”沈书才又看向郑四小姐,“真的不是她?” 郑四小姐被沈书才这一眼看得浑身发寒,不禁又打了个哆嗦,使劲地摇头,却也不敢再说话。 “不是她又是何人呢?”沈书才依旧不见半丝懊恼,沉静的模样让人觉得惧怕,“你们说出来,我可以翻遍整个沈家来让你们对质,亦或者我还可以让桑石小苑的所有下人都过来一趟,让他们跟你们一一对质,如何?” 那郑四小姐听这话就有些慌了,眼中盛满了惊恐,若非旁边还有郑老爷在,只怕她就要支持不住全盘说出了。 张老爷皱起眉头,似有恼怒:“够了,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这整个沈家都是你的人,即便真找了出来,他们也是听你的话,定然与你一块合起火来陷害我家女儿。” “可是你们不也是没有真凭实据吗?你们所说之词根本无人能证明,你们的互相证明,在我眼里未必就不是互相包庇、合伙陷害。”沈书才顿了顿,眼色愈加阴冷,“舍妹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至今尚未醒来,我倒是想问一问,这些在你们眼里难道也造假的?” 此话一出,张老爷噎了一下,望了一眼自家的女儿:“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小姐哭得愈加委屈了:“真的不是我推她下去的,是她自己松开了手,然后落进了池塘,我什么都没做” 沈书才却是冷冷一笑:“在座的各位可是挺清楚了?她说舍妹自己松开了手,然后自己跳进了冰冷的池水里,当时四下无人,若非书才碰巧路过,舍妹此刻便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祭酒大人,书才斗胆问一句,您觉得这事儿可信吗?” 张大人神色一顿,瞅了瞅自家眼泪巴巴的女儿,又望了眼在座所有人那副看好戏的脸,只觉得这事儿越来越棘手了,不知该如何再辩驳。他身后的张夫人却有些愤愤不平,当下尖声说道:“这女儿家的心思谁能知道?指不定就是她故意要这么做的,闹得所有人都以为我家女儿是凶手。” “动机呢?”沈书才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舍妹与张小姐素不相识,有什么恩怨可以让她连命都不顾也要陷害张小姐?” 张夫人也愣住了,将这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却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由也闭上了嘴巴。 沈书才又道:“你们找不出证据,找不到动机是吗?正好,我这里有个证人,可以说明当时的一部分情况。” 等到史宜词站出来的时候,张小姐与郑四小姐都有些慌了,尤其是那郑四小姐,双眼已是发红,就快要哭出来了。 史宜词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亲眼见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其中自然也包括张小姐那句“裙带关系”。说到这话时候,那张老爷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眼中多是闪烁之色。 等到史宜词说完了,沈书才才缓缓说道:“祭酒大人,这位史小姐是史学政的千金,您觉得她的话可信吗?” 第19章请神容易送神难 堂屋之内,众人面色不同,或是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或是眼含轻笑看好戏的,亦或是眼珠子乱转另有打算的…… 场面很静,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张老爷的身上。 他掏出帕子擦了把冷汗,勉强露出轻松的笑容:“照她这么说,不也是没看到我家女儿亲手将沈三小姐推下池塘吗。” 沈书才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祭酒大人,您还没有回答书才的问题,您觉得史小姐说的话是真的吗?您认为史学政的女儿是在说谎吗?” “呃……这个……”张老爷张着嘴巴,支吾了好一会儿,却是一句话也没挤出来,倒是那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了。 他身旁的张小姐见到自家不说话,心中焦虑不已,当下冲口而出:“她本就是喜欢你,为你撒谎又有什么……” “闭嘴”张老爷猛地一回头,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你还嫌惹的祸不够多吗?” 即便张小姐的话被打断了,当站在众人视线中央的史宜词还是羞红了脸,她低头揪着衣袖,贝齿轻咬下唇,想到心事被人当众戳穿,更觉羞愧难当,不时就急红了眼眶,眼泪水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那史夫人见到这幅情景,心疼地上前将史宜词搂入怀中,好生安慰着。而那史大人早已是大怒,腾地站起身,厉声问道:“张祭酒,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不但混乱言论朝廷之事,还将沈家小姐推入水中,眼下又来欺辱我的女儿。你当真不把我们王法放在眼里了?” 平日与他交好的另一个秦大人也站了出来,面带愤然:“祭酒大人,我们敬您是太子的老师,如今即便是太子已然不在,我们也依旧对您礼让三分,何以您却这般不顾礼法,纵容女儿伤人害命不止,还胡乱栽赃陷害?” 另外有几个平日里与张老爷有过节的人也相继出声,趁机在此时加了一把火:“张祭酒啊,你好歹也是朝廷官员,管教出来的女儿却是这般没有素养,难为你还教过太子殿下,眼下更是身兼国子监的祭酒一职,号称是天下老师的表率。可如今你却纵女行凶,还任由她妄议朝廷之事,我们身为朝廷官员理应将此事禀奏于圣上,让圣上来定夺。” 那张祭酒从前仗着是太子太傅,气焰高涨且目中无人,很不把同僚看在眼里。太子去世之后,他也为此曾经吃过不少的暗亏,但陛下都念在他才学渊博且并未做过出格之举,倒也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下闹出这档子事,他心里确实有些慌了,伤人害命不说,就光那句“裙带关系”便足以引来大祸。 他为官十余载,深知这官场是个什么样子,从高处跌下来的后果只会沦为别人的垫脚石。而他,正是面临这样的处境。 沈书才将他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起身示意大家都平静下来,随即又看向几乎快被人遗忘了的郑四小姐:“郑小姐,你是张家的证人,不知你对于史家小姐所说的话有什么想法?可是与那张小姐一般,认为史小姐是在撒谎?” 郑四小姐下意识地往郑老爷身边靠了靠,眼睛只敢看着地,双眼涨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郑老爷的官只有五品,无论是沈家还是张家,亦或是史家,全都不是他所能得罪得起的。但眼下被逼到到这一步,他也知道明哲保身的可能是没有的。两者择一,自是择最有利的那一方 他当下起身,朝书才拱手作揖:“小女年少不懂事,方才受人蛊惑,不得已说了谎话,还请沈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再与她这般小女子计较。” 此言一出,那张家三口已是脸色发白,尤其是那张小姐,猛地回头看着他,到嘴边的话又被她父亲给狠瞪了回去。 “依你之言,便是承认了史小姐所说属实,而张小姐伤人害命、栽赃陷害亦是如真?” 郑老爷微微低头,避开张家尖锐的目光,低声道:“是。” 张祭酒的官位虽高,可是眼下成了众矢之的,若是他再不脱身,很有可能就会被一同奏上一本。想他郑元战战兢兢为官七八载,无一日不是在小心度日,生怕被人揪住任何一丁点的小辫子。面前这事情本就与自家女儿无关,刚才作伪证也不过是忌惮张祭酒的官位,可是眼下,有沈家与史家这两只出头鸟在前面挡着,即便有事也落不到郑家的头上,如此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沈书才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又看向张老爷:“祭酒大人,您可是还有解释?” 张老爷手指微微收拢,腰板挺得笔直,双目微闭,叹了好长一口气,方才站起身,深深作了一个揖:“此事实乃我家女儿的不对,还请沈公子念在她年少不懂事的份上,高抬贵手吧。” 想他自命清高傲骨,曾经贵为太子太傅,名下门生遍布天下,眼下却要向一个年纪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低声下气。 这一刻,他的心里是无人察觉的屈辱与悲凉。 还坐在座位上的张小姐与张夫人却是为他的动作感到震惊,即便是自己真的又错,又何至于当着众人之面向个乳臭不敢的臭小子低头?尤其是那张小姐,见到父亲这般行为,脸上除了震惊便是羞愧,甚至于……还有几丝残余的愤然。 她从母亲的怀里站起来,咬牙说道:“父亲,明明就是他们合起伙来……” “够了,”张老爷直起身,看着这个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他抬起手臂,落手之间便是一个狠狠的巴掌,扇得张小姐愣在了原地,清脆的巴掌声震住了所有人。 张夫人反应过来之后,猛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傻掉了的女儿,哭着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连一个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她,为何今日竟为了个外人对她下狠手?你这心都成了铁打的吗?” “任意妄为,无法无天,她再这么胡闹下去,整个张家都会被她连累”张老爷忍住手心里泛起的痛,绷紧一张脸冷冷道,“这一巴掌,算是替沈三小姐打的,让她好好地记住教训,若是下次再犯,我便是打死了她也不为过” 此言一出,张小姐忽地回过神来,张口就哭哑了声,眼泪水染湿了整张脸,看得张夫人愈加心疼。 沈书才依旧坐在主座之上,冷眼看着面前的这出苦肉戏,等到他们演得差不多了,方才缓缓说道:“祭酒大人,难道在您的眼里,舍妹的一条命,只抵得了张小姐挨的一巴掌?” 张老爷却是已有怒意,脸色铁青地盯着他:“沈公子可是还有赐教?” “张小姐在沈家任意欺打沈家下人,妄议朝政,又将舍妹推落水中,还栽赃嫁祸逼人做假证,甚至辱及史家小姐的名声。依照祭酒大人而言,这种种行迹加在一起,是您一巴掌就能了结的?” “小女年少不懂事,仅仅还只是个孩子,你……” “年少?孩子?”沈书才一声冷笑,“舍妹与张小姐同岁,张小姐犯了错说是年少不懂事,舍妹差点丢了命难道就是活该?在祭酒大人的眼里,舍妹的命难道就这么不值一提?” 面对沈书才的步步相逼,张老爷心中是又怒又慌,扯动嘴角沉声问道:“难道你真准备为了这点小事而闹到陛下面前?” “小事?一条人命在您眼里只算得上小事”沈书才缓缓站起身,眼中冷光如箭,冰冷的话语掷地有声,“家父新丧,家中无主,只剩下我们几个孤儿寡母在苦苦支撑,而你们却在此时上门欺辱,实在是太过气人这事儿即便是闹到金銮殿上,我沈书才也一定要讨一个说法” 不等张老爷说话,沈书才就再度沉声说道:“我虽未正式就职翰林院,但我的头上还顶着开国公的爵位,是沈家的一家之主。此后只要有我沈书才在一天,就容不得别人欺辱沈家”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张老爷,连同在场的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气氛安静得近乎诡秘。 “明日,我就会亲自进宫面圣,将此事禀明圣上。祭酒大人,您若是想要辩驳,最好趁在我进宫之前,自己到陛下面前将要说的话都说完,免得到头来还说我沈书才巧言嫁祸。”沈书才稍稍侧身,做了个请得姿势,“既然香已经上完,各位大人就请回去吧,家中正在办丧事,实在不便招待各位,还请多多海涵。” 大家互相看了几眼,那张老爷眉头紧皱,当下一甩袖,率先走了出去。在他之后,那些人也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开,最后只余下史家老爷走了过来,望着沈书才一脸欣慰:“我没有看错你,倒真是个扛得起的男子汉。” 沈书才微微一礼:“伯父过奖了。” 史老爷被这一声“伯父”叫得很是满意,当下又与他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方才领着夫人女儿离去了。 等到满屋子人都走光了,沈书才方才露出了几分疲态,伸手揉了揉鼻梁骨,喝了几口凉掉的茶水,便带着云小往墨香苑走去。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两尊大神才是他眼下最大的难题。 第20章擅作主张 当书华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即是青巧红肿的双眼,在短暂的适应之后,君瑶与君翠也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小姐,您可算醒来了奴婢们都快被您给吓死了” 书华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上都没什么力气,只得无力地张了张嘴:“我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不记得了吗?”青巧担忧地望着她,“您被张家小姐推落了水,被人救起来之后就一直昏迷至今,二少爷可都每隔半个时辰就派人过来问一回,这门槛都快被踩低了” 书华皱了皱眉,努力回忆起之前在池塘边发生的事情,那些零星的记忆似雪片般飞回她的脑中,一段重组之后,终是全部都回想了起来。她道:“我昏迷了多久?” “差不多三个多时辰,外头的天色都快黑了。” “怎么都这么晚了?那些客人呢?都回去了?” “二少爷为您讨回了公道之后,就将那些人都请回去了。” 瞧着青巧一脸激动的样子,书华稍稍一愣:“讨公道?” 青巧当即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说到张家小姐挨那一耳光时候,旁边的君瑶与君翠都跟着一起兴奋了,只差没蹦起来大声叫好了。 瞧着她们开心的样子,书华心底却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口恶气是出了,可是接下来的日子免不了要如履薄冰了,二哥还没入朝就得罪了人,这不是件好事请呐。那国子监祭酒为官那么多年,少不得在朝中有些心腹挚友,再加上他的众多门生,这场战怕是有点难打。 只不过,眼下至少让大家都看清了,沈家即便只剩下孤儿寡母,也绝不是外人可以任意欺凌的。 书华又道:“是二哥将我救回来的?” 君翠看了看君瑶,说道:“是二少爷将您抱回来的,但是不是他救的您,奴婢们就不知道了。奴婢们只知道,二少爷送您过来的时候身上是干的,而且……他并不会水。” 书华心下疑惑,既然不是二哥,又会是谁?她缓缓合上眼睛:“你们先退下吧,我想安静地休息一下。” 青巧忙应下:“半个时辰之后,您的药就能熬好了,奴婢们等下再过来叫醒您。” “嗯。” 等到青巧等人退下了,书华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整理了一番,想到史家那两姐妹,还有那满院子的千金小姐,她忽然觉得,是有必要跟姚氏好好谈一谈了。 想了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过去了,再度醒来时候,二哥正端着药碗傻坐在床边上。青巧就站在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书华使了个眼色,青巧赶紧上前扶着她缓缓从床上坐起来。 二哥望着她艰难的动作,忙不迭地说道:“你还虚弱,好好躺着就行了,别再瞎折腾自己的身子了” “躺了那么久,身子都快生锈了,该是动一动的,”书华勉力扯出一抹笑容,“我又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吧?” “你能好好活着,即便是再大的麻烦二哥也帮你顶着。” 书华心中泛起暖意,鼻头确实有些酸酸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二哥舀了一勺药汁,递到书华嘴边,“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只需要养好身子就行了,其余的事情都有我担着,你别再瞎操心。” 瞅着这两兄妹温情的样子,青巧很识趣地退出了里屋,让外面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自己就安静地守在门口。 书华咽下苦涩的药汁,望着二哥专注而认真的神情,眼泪却是不自觉地落了下来:“二哥,对不起……” 二哥用衣袖替她拭去尚未完全落下的眼泪,略带责怪地说道:“傻丫头,无论你做什么,二哥都会帮你,但惟独伤害自己这件事情,二哥绝对不能赞同。” 书华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地低头垂眸:“我当时只是想吓吓她,并没想到会绊到石头,更没想到会落水……” “如今这事儿算是过去了,你只管养好身体就行了,张家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处理。” 喝下他喂到嘴边的药汁,看着他温柔的眼神,书华只觉得这药也不是那般苦涩了。她猛地一吸气,将眼泪又吞了回去:“二哥,我会帮你的。” “呵,你能好好的,对我而言就是帮了最大的忙了。” 书华又喝下好几口药汁,越来越苦的味道驱散了泪意,反倒让她渐渐皱紧眉头:“这药里面是不是没加蜂蜜?” “我特意让她们别加的,”二哥微微一笑,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么的温文儒雅,“有本事折腾自己,就应该有本事承担后果。良药苦口,希望这碗药能让你长个教训。” 书华不由全身警铃大作:“你太阴险了” “许大夫说了,这药要喝上七天,每天煎两道。” 面对他再次送到嘴边的药汁,书华抽了抽嘴角,尽力往后靠:“你该不会全都不让加蜂蜜吧?” “许大夫说了,这药不加蜂蜜的话,药性会更好些。” 书华抿紧嘴唇,双眼死死瞪着面前的汤匙:“不用你来,我让青巧喂我。”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每天的药都要经过我的手,在我尝过之后再送到你这儿来。” “你,你……呜呜……”在二哥强势态度下,书华被逼着喝光了一碗药,嘴巴早已是苦得牙齿打颤。她赶紧叫来青巧,让她倒杯水给自己。 奈何那杯水还没到书华手里,就被二哥给接了过去:“这是茶水,会改药性的,你不能喝。” 书华双眼冒火,哑着嗓子道:“青巧,去倒白开水过来。” 青巧赶紧跑了出去,书华躺在场上伸长了舌头,那挥之不去的苦味直让她想去用手抠舌头。等到青巧端来白开水的时候,书华这嘴巴里的苦味也适应得差不多了,仰头喝下一大杯水,深呼一口气,表示得到了解脱。 就在此时,姚氏过来了,说是来看望书华的。 书华让人给她摆了凳子,让她坐在了床边,又让青巧给她上了茶水。 姚氏瞅着书华苍白的脸色,疼惜地说道:“这么一折腾,又是瘦了一大圈,当真是可怜了。” “太太莫要担心,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书华瞅了一眼二哥,“时候也不早了,你难道都不需要回房歇息?早睡早起身体好,明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你可别再跟我一趟病倒了。” 二哥没好气白了她一眼,但身体还是顺从地从床边站了起来:“有你这么诅咒兄长了吗?” 他起身抚平衣摆上的褶子,有些委屈地叹息着:“如今病好了没事了,就又变回了原来那副样子,可怜我怎么就有这么个不知冷不知热的妹妹呢” 言罢,他就朝姚氏告了声辞,大步离去了。 书华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而后看见姚氏安静的样子,便给了青巧一个眼色。青巧当下了然,快步走了出去,屋里就剩下书华与姚氏二人。 天色将黑,烛火早已点燃,昏黄的烛光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摇曳,衬得这间屋子愈发的安静。 “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书华面带遗憾,似有惋惜。 姚氏依旧安静地坐着,不发一言。 “你说你下半辈子只希望能图个安稳,只要大姐好好的沈家好好的,你就会感到满足了,”书华侧目望着她,那清亮的眸子里似有针芒一般的利光,“我原本也是相信你所说的话。毕竟大家都是女人,我自认为能够理解大部分女人的想法。可是对于你,我真觉得自己高看了你。” 姚氏还是不说话,美目之中是平静如水。只是她那只右手,又不自觉地抚上了左手腕上的掐丝翡翠手镯,无意识地转动,扣紧。 “如今父亲不在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家人能团结,沈家能平平安安的,至于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可是,你似乎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姚氏的眼睫颤了颤,终是按耐不住了,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毕竟你们的婚事……” “二哥的婚事不劳您操心,他已经有了陛下的亲口御赐,日后定能寻到合适的女孩儿家。”书华顿了顿,“至于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长兄如父,二哥自不会委屈了我。” 姚氏皱了皱眉,还要开口,却被书华再度打断:“您眼下是沈家的主母,是我与二哥名义上的母亲,对于您,我们一直都保持着应有的尊敬。您若是不想再继续破坏这份尊敬之心,就老老实实地看好您的手,史家夫人面前我配合了您,那是给了您和史家面子,但面子总是会用光的,得寸进尺的事情玩玩做不得。唔,日后有什么事情,也请您能提前跟我与二哥打一声招呼,不要擅做主张。您知道吗?您的好心,有时候会让我觉得您是在别有用心……” 姚氏抿紧嘴唇,没有再说话了。 书华微微叹了口气:“这些话我本是不想直说的,但是眼下,有些事情不挑明了说的话,您或许还会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如今都将话说开了,您是不是也该看开了呢?” 第21章人之心,生而贪   即便是在黑夜里,姚氏依旧美得好似一朵艳丽的牡丹花,一点朱唇,双瞳翦水,白嫩柔滑的肌肤在烛光下莹莹泛光,素衣裹身却更显媚态,此时此刻,只怕任何男人站在这儿都有可能把持不住。   她沉默了许久,方才微微启动嘴唇:“不愧是兄妹,居然说了同样的话……”   书华却是稍稍一愣:“二哥与您说了这些话?”   “你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将与你落水有关的人事全部清查了一遍,上至管事下到粗使奴仆,但凡有一点关系的都没逃过责罚。甚至于我这个沈家的主母,也被他叫去‘谈’了好久的话。”姚氏目露嘲讽,“过不了才倌儿那关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你这边……我却是有些意外了。”   书华心中一惊,竟是没想到二哥的手脚会这么快,若真照姚氏那般说法,岂不是青巧与云小也逃不过责罚?她等下可得当面问问青巧这件事情。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姚氏继续说道,眼神清淡,“你们兄妹的婚事我不会再插手,从明日开始,我就让人到云和院后面祭案个小佛堂,从此每日吃拆念佛,不再沾染凡尘世俗。”   言罢,她就站起身,拂去衣袖变的折痕:“你且安心养病,我定不会再自讨没趣。”   等她走后,书华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女人当真是死性不改。自己此刻卧病在床,姚氏若是撒手不管家事,那么只能让沈书画或者二哥来料理家事。可依照二哥那个性子,定然是宁肯独自抗下整个家业,也不会将权利分交给沈书画。而对书华而言,无论是二哥因此而累垮了身体,还是家里的事情因此而闹出乱子,都不会是她想要看的结果。   换言之,姚氏此举根本就是变相地要挟她   原以为姚氏会是个聪明的人,懂得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而暂时息事宁人,可事实证明她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看透了这一点,书华不难猜到姚氏的目的——眼下是个关键时刻,如果姚氏没有在此刻为自己谋取到想要的权利,那么等沈家进入和平时期,姚氏在沈家的地位定然是永无翻身之日。她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沈家主母的空头衔,而是整个沈家的真正实权   人之心,生而贪。   书华深吸一口气,将此事在心中暗暗记下,姚氏这个人留不得   青巧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轻步上前:“小姐,您昏迷了大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该饿了吧?奴婢这就给您去传晚饭。”   书华叫住她:“我暂时还不怎么饿,你先等等。”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书华道:“二哥今天下午可有责罚与你?”   青巧神色一顿,瞅见书华看似平静的目光,咬了咬下嘴唇:“是。奴婢不该离开小姐身边,致使小姐落水遇险,挨了那十藤条奴婢心甘情愿。”   “……那云小呢?她也挨了家法?”   “是。”   书华微微闭上眼睛,因为自己的不慎而导致这么多无辜的人受罚,若说是心里没有一点愧疚那都是骗人的。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去药箱里拿些活血化瘀的药吧,免得在身上留下了疤。记得给云小也送去一些。”   “多谢小姐恩典。”   “嗯,你先下去吧,我想先歇着。”   青巧似有疑虑:“小姐,你不用先用晚饭吗?”   “那么一大碗药早就把我给灌饱了,没什么胃口吃了。”   “那好吧,奴婢暂且让厨房做些夜宵放到灶上热着,等您晚上觉得饿了,再起来吃罢。”   “嗯,随你安排吧。”   “如此,奴婢就告辞了。”   等到青巧走了,书华缓缓缩回到被子里,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到眼前看了看。当时在水里头快要窒息的时候,有人握住了她的这只手,那个人握得很稳很牢靠,让她感到很安心。之前她并没有询问二哥关于救命恩人的事情,是因为她担心问出了口之后,该如何去解决接下来的事情。   即便没看清那个人的脸,书华也能清楚知道那个人是男的。未婚之女私下与男子牵手,在这封建社会里,即便是因为救人之急,也依旧会为人所不齿,除非……她当真以身相许,借此堵住那悠悠众口。   可是,她并不想因为救命之恩而匆忙许定一生,即便是要找个不爱的人成亲,她也要找个相貌品行都看得上眼的。   女人,绝对不能委屈了自己。   她陷入无比的懊恼之中,这一场闹剧闹出了这么多得问题,让她该怎么去收拾剩下来的烂摊子啊?   想得郁闷了,她就干脆将脑袋闷在被子里,眼睛闭得久了,也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书华起了个大早,她捏着鼻子吞下那一大碗苦药,不顾青巧的阻拦,她拖着病体强行下了床。站在院子里头,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她伸了个大懒腰,只觉得全身都通畅了,就在她准备出院门的时候,立刻就被青巧给连拖带拉地拽回了屋子。   青巧的理由很充足:“许大夫说您千万不能着凉,需要好好休养,这外头还冷得很,您不适合在外头吹风。”   不用想,这番话定然是二哥那家伙教给她的   趴在桌子上,书华无聊了打了个几个哈欠,正打算练字解闷,大姐沈书画忽然来了。   她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态度,眼珠朝上,眼角下拉,走进屋的时候就让觉得全世界都欠了她的钱。往常的时候,书华还会装装样子向她打招呼,眼下她的心情也不咋样,干脆连装装样子都免了,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哟,大清早的就来我这儿请安?”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沈书画也不管她有没有让自己坐,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姿势倒是一如从前那般标准,“我昨天听说你落了水,险些丧命,我这个做大姐的担心你会出事,就特意过来看看你。”   昨天不见她冒头,今儿个却亲自上门来探望了,她这消息可真是“灵通”得很书华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放心,我这个做妹妹的比你年轻,你都活得好好的,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这也是好心,你凭地狗咬吕洞宾”   书华懒洋洋地看着她,似是有些好笑:“如果吕洞宾指的就是你这种人,我到宁愿去当狗,至少能咬个够本。”   不等沈书画反驳,书华就打断了她的话,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你来这里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大清早的,你可真喜欢找晦气。”   “我……”沈书画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勉力忍下心头的怒气,咬牙道,“我是来问问你,昨天将你从水里救出来的男人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你大姐,关心一下你也有问题吗?”沈书画显得很是理直气壮,“虽然才倌儿压下了所有关于那个男人的消息,但是,这事儿除了沈家以外郑家与张家也都知道,先不论胆小怕事的郑家,就张家与沈家的立场,他们不会将事情全部捅出去?”   望着书华若有所思的神情,沈书画露出几分得意:“与其等着别人来揭你的伤疤,还不如你自己主动坦白,让那男人直接娶了你,如此将事情做个了结,也免得沈家被连累着一并受人嘲笑。”   书华似有不解:“你怎么就肯定他是个男人?”   沈书画一声轻笑:“家里会水的下人不多,会水的女人更加不多,我已经都盘问过了,当时那些人都不在池塘边,如此看来,救你的定然是外人。在昨日来的客人里,女客全部都集中在云和院,剩下两个小姐那都是不会水而且也不会救人的主儿,如此算来,救你的必然那些男客之中的一个。”   这女人可以去演名侦探柯南了书华暗地里撇嘴,却又感到有些心惊,此事既是沈书画都能查出来,想来其他人要查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想要将此事瞒下去的可能性少之又少。   看来,她有必要去跟二哥谈谈这件事情,先打探一下对方的家世人品,给自己留个底,之后再好做打算。   见她不说话,沈书画似是猜到了什么,当下露出几分了然的神态,语气确实带着些不屑与嘲讽:“昨天的男客全都是些有家室的官老爷,他们之中年纪最小也有三十多岁了,家中更是妻妾众多,想来你不好意思将此事说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这事儿毕竟关系你和沈家的名声,为了保险起见,我劝你还是认了命罢。”   书华抽了抽眉角:“你就这么想要我嫁给个老头子做妾室?”   “老头子?妾室?难道救你的当真是个老大爷而且还已经有了正妻?”沈书画的表情愈发夸张,瞪大眼睛瞅着她,“你……你……”   “你”了半天,她方才勉力挤出一句话:“你还是认了吧……”   书华却是懒得与她解释,此女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实在是太过惊人,书华又听她巴拉巴拉地说了一摊子的废话,方才将她请出了大门,随后赶紧关门落锁,方才隔绝了她造成的噪音伤害。   书华传话下去,只要二哥一回来,就立刻过来通知她。 第22章天赐良缘 听见二哥回来的消息,书华立刻就要出门,却被青巧给死死拽住,逼得她摆出了小姐的架子,这才将青巧给吓得缩回了手。   饶是如此,青巧还是给她多套了好几件衣裳,直到将她包得像个粽子的时候,这才勉强放行。   从兰苑到墨香苑的距离并不远,书华在前面快步走着,青巧就寸步不离地在后面跟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这对主仆相继跨进了墨香苑的院门。   偌大的院子里,显得很是安静。书华径直穿过院子,却见堂屋大门紧闭,四周也不见下人在旁伺候,她不由心生疑惑,在门口站了会儿,正准备敲门的时候,就听见从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既是此事关系到沈三小姐的名声,我自当担负起责任,断不会让沈家与沈小姐受到委屈。”   书华手下一顿,这声音有些耳熟,好似在哪儿听见过……   “你真愿意娶了书华?”这是二哥的声音,带着满满的疑虑。   书华这一下子更是僵在了原地,跟在她身后的青巧也隐约听到了这话,不由诧异地张大嘴巴,却又不敢擅自出声,只得双手捏紧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里面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二哥的声音再度响起,顾虑深重:“那西王府的平安郡主怎么办?你与她的婚事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就连陛下也略有耳闻,你眼下忽然说要娶书华,难不成是想要娶做侧室?”   比起贵为皇亲国戚的西王府,正在风雨中飘摇的沈家显然不是对手,若要二女共事一夫,定然是沈家落了下乘。   “子墨从未如此想过。正室之位,八抬大轿,三书六聘,庆远侯府绝不会亏待与她。”   子墨?庆远侯?他是那个庆远侯府的小侯爷书华缓缓放手停在半空中的手,若有所思。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二哥的声音似有焦虑,“今日面见陛下之时,陛下就问起了救人一事,那张祭酒为让我难堪,就直接将你的事情捅了出去,我原本还想着如何将此事糊弄过去,奈何你……你居然敢当着陛下的面承认了所有的事,你当真是想要将书华娶进侯府?”   “是,”小侯爷顿了顿,语气显得肯定且平静,“此事因我而起,自然由我来承担。至于西王府那边,我本就无意与之结亲,如今只需陛下一道圣旨,沈小姐定然能风光嫁入侯府。”   沉默了一会儿,二哥似是叹了口气:“此事侯爷可知道?”   “昨日回去之时,我就将此事与家父说明了,是他让我在今早进宫面圣的。他说了,如果沈家同意这门婚事,他就亲自进宫请旨,定下沈小姐与子墨的婚……”   “三小姐,您站在这儿做什么呢?”尹阳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句话立时打断了屋里的谈话,同时也惊醒了尚处在呆滞之中的书华。   她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脸色微红,正欲张口解释的时候,堂屋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二哥从里面走出来,将尴尬的书华看了一眼,眼中的忧虑更甚:“你……”他就站在门前,门开得不大,里面的情况都被他给尽数挡住,外人无法窥见丝毫。   书华轻轻咬住下嘴唇,手指在衣袖里紧了又紧,许久方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哥……”   二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你先去书房等着,我等下就过去寻你,与你将此事说清楚。”   书华扫了眼他的身后,又瞅见他那张倍感忧愁的脸,不得不应了下来:“嗯,我听你的。”   言罢,她就带着青巧离开了。   进了书房,书华安坐在太师椅上,想着方才听到的话,这思绪乱成了一团麻。等坐得久了,四周安静的环境又让她一点点地找回了沉静,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开始慢慢地思考起这件事情。   论相貌,小侯爷确是生得相貌堂堂,既不是太秀美也不是太粗野,举止谈吐亦是有礼,一眼看去真挑不出什么毛病;至于人品,她与他接触得不多,但从他舍命救人这件事上而言,应该算不得什么坏人;再谈到家世背景,他乃堂堂庆远侯府的嫡长子,侯府的继承人,沈家与之结亲,实在是有些高攀,换言之,可以算是她占了些便宜的……   嫁过去是正室,算不得委屈;对方品貌皆佳,算不得吃亏;老侯爷亲口答应,算不得不安;皇帝老子亲自下旨赐婚,更是表明了她日后在侯府绝对无法撼动的地位。这一桩桩的事情加在一起,完全与她从前的预想一模一样……不,甚至还要好上很多很多   算来算去,这么一门婚事,落在了她头上当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   饶是如此,书华这一时半会儿还是有些消化不良。   她总觉得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也太过匪夷所思。若他单纯只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何不如与二哥一道将此事也瞒下去,一个区区的国子监祭酒,他们不会没有办法的。但他却是主动跳了出来,不但一力将此事承担下来,还亲自上门说亲,那般肯定的语气,此事定然是要言出必行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个小侯爷,长得好,打过仗,经常与景安一同出入,就是他留在书华脑海中的全部印象。忽然要她嫁给这么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要说她这心里完全没疙瘩,那都是不可能的……   沈书才在这时候走了进来,见到书华发呆的样子,示意青巧不要出声,让她先出后候着。   等到青巧离开了,他方才低声干咳了一下:“在想什么呢?”   书华抬眼瞅着他,想要说的话有很多,奈何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句话:“你真打算这么快就把我嫁出去?”   “不会太快的,”沈书才拖了条凳子在她旁边坐下,“你身上还有六年的孝期,即便是现在就定下亲事,也要等到六年之后才能完婚。”   书华一愣,如今自己才十四岁,六年之后就是二十岁,这放在现代也算是结婚比较早的了。不过,比起十五六岁就嫁人生孩子的事情,她倒是宁愿晚些时候成亲。十五岁啊,子|宫什么都还没完全长开,体力也是不够的,放在这什么都很落后的古代,那生孩子是件多么痛苦且危险的事情啊光是想一想,她就觉得全身发寒。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守孝也算是件幸福的事情了,当然,如果能让她再吃点肉,就更加幸福了……咳咳,歪楼了,赶紧跑回正题。   见到书华不说话,二哥还以为她是在担心这孝期的问题,出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门婚事是庆远侯的意思,只要那圣旨一下来,你的婚事即便是再推上几年,那庆远侯府也不能悔婚。”   书华一愣:“二哥,你真打算应下这门婚事?”   “眼下这个时候,不答应都不行了。小侯爷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亲自在陛下面前承认了将你从水中救起的事情,陛下虽然当时并未表态,但为了你的名声着想,沈家与侯府的婚事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二哥又看了她一眼,温和地笑了:“你且放心,二哥不会强迫与你。若是你真觉得不想嫁给他,那二哥就为你推了这门婚事,至于那些个闲言碎语,我们关起大门不起理会便是。等到六年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淡了,你的婚事自是会有着落的。”   他说得很轻松,可是书华心里却明亮得很。这事儿绝不是关起门来就可以解决掉的,人言可畏,以讹传讹的话会将真相无限地夸大,到时候不仅仅是她的名声,连着沈家的声望也会受损。她不想做拖累沈家的事情,更不想因此而让二哥的名声蒙上一层灰暗。   书华微微垂下眼眸,想了又想,终是咬牙说了出来:“这婚事很好,没必要推掉。”   是啊,这桩婚事的确是很好。既有老侯爷的亲自首肯,又有皇帝的圣旨来保障地位,无论从哪一点上来看,对她而言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缘。   陌生人又能怎么样?她不是早就打定主意嫁给个陌生人吗。如此,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在行驶。虽然,心底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遗憾,但这样的人生,于她而言才是更安稳更明智的选择。   二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没有半点开心,反倒流露出无限的怜惜:“放心吧,即便对方是庆远侯府,我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受委屈。老侯爷既是要想陛下请旨,我便亲自去向太后娘娘讨一道旨,有太后在你身后撑腰,饶是陛下也会也得礼让三分,那庆远侯府定然不敢怠慢了你。六年之后,我定要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书华勉力扯出一抹笑:“一切都依你,我会乖乖听话的。”   还有六年的时间,这六年足够她好好消化掉这场突如其来的亲事,至于那个陌生的未婚夫,也会慢慢变得熟悉吧…… 第23章祸端 当书华从墨香苑走出来的时候,小侯爷早已离去了,青巧紧紧地跟在她身后,几番欲言又止。   书华自是瞥见了她的模样,但也没打算捅破,只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努力将自己的心情慢慢整理好。   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其他一切不相关的思绪就该被锁入箱底,至此永远都不要去触碰。   此时此刻,她不太想回兰苑,不太想回到那个沈家三小姐的房间。她需要好好静一静,让方才听到的所有事情都在心里做一个终结,然后想一想接下来需要解决的问题,比如说,怎样弄清楚庆远侯这次求亲的目的……   他们放着一个身世高贵的郡主不娶,却要娶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家三丫头,如此有违常理的举动,如果没有一个足够的理由,任谁都不可能会相信。   此事关系到她下半辈子的着落,这其中的缘由若是不弄清楚,书华这心里定会寝食难安。   “小姐小心,”青巧的一声轻呼,将书华从思绪之中拉了回来。   她猛地停住脚步,抬头一看,却见面前一寸的地方正杵着棵梅树,眼看着就要撞了上去。她暗叹自己怎地这么不小心,赶紧收回了脚,她环顾四周,四周尽是梅树,想来自己是来到了梅园。记得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正好撞见某块牛皮糖从天而降,想他堂堂一个端王爷,居然会做这般竖子的行为,实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不由自主地,她扬嘴轻笑,露出轻松的笑容。   跟在后面的青巧见到自家小姐对着棵梅树傻笑,还以为那棵树上雕了什么花儿,也跟着凑了过去。却见到树干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不由大失所望:“小姐,您这是在笑什么呢?”   书华嘴角一顿,面上神色稍稍一滞,转而迅速恢复正常,淡淡道:“没什么。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在这儿转转。”   “可是,小姐您的身子……”   “我只是一个人静一静,”书华顿了顿,“这里是沈家,都是自己人,我不会有事的。而且今天也没风,不至于着凉的,我再走走就会回去了。”   听她这么说,青巧只得咽下到嘴边的话,不甘不愿地转身离去了。   瞅着她三步一回头的背影,书华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太过宠她了,现在闹得自己在外头散个步都还要解释半天,自己这个小姐当得还真不是一般的没用。   她无奈地笑笑,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到了嘴边的笑意又被强行扯散,面色僵硬地继续往梅林走去。   脚下是松软的泥土,上面长满了青葱嫩绿的草儿,踩在上面几乎都听不到脚步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泥土气息,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身心都通畅了许多。   她凭着感觉胡乱走着,待到回过神时候,却是又来到上次撞见景安的石墙边。站在原地望着墙角发了一下呆,她随即甩甩脑袋,将那些个胡思乱想都甩出脑袋,转身准备离开。   “沈小姐?”忽如其来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惊喜。   书华脚下一顿,徐徐转身,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蹲在墙头上,笑得一脸灿烂。   微风拂过,扬起了他的青丝,俊美无双的脸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双狭长的眸子,此刻正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闪烁着皎洁的月华。这一刻的场景,美好的让人不敢拥有。   在短暂的诧异过后,书华的眉头又微微拧在一起:“王爷,沈家已经开门见客,这翻墙之举还请自重。”   景安却是灿然一笑,随即纵身跳了下来,他似是练了功夫的,落地之时并无太大声响,轻飘飘的好似一只燕子,衣诀飘动,动作一气呵成,潇洒之极。   “在下原本还想着如何去寻你,却不想居然在这里就遇见了你,倒真是有缘呐”   书华侧过身子,避开他直直的目光:“孤男寡女,本就于理不合,王爷这般举动,确实有些过分了。”   “在下此刻若是不来寻你,你可是明日就要与别人定下亲事咯。”   书华一愣,脸上不由自主地浮上一丝绯色,这分羞涩落在了景安的眼里,令他眼底的笑意骤然散去不少,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当真要答应庆远侯府的求亲?”   以他的身份,再加上与小侯爷的关系,想要知道这件事情并不难。但小侯爷后脚赶走,他前脚就找上门来了,这消息未免也太过灵通了一些。想来,这沈家与庆远侯府之中也有可能藏了他的眼线。   书华暗暗记下,面上不动声色:“答应如何,不答应又如何?这是沈家的家务事,即便您是王爷,您这双手伸得也太长了些。”   景安抽出折扇,唰地一下打开,慢悠悠地扇着:“在下这也是好心,你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   “好心?”书华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露出古怪的笑容,“那倒是请您仔细说一说,您这好心到底是源自于何处?又是出自于什么目的?”   对于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景安也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在下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白,只是你不愿接受而已。时至今日,在下也还是那句话,在下欠你的那十两银子还在王府搁着,你若想要回去,就带着在下上次送给你的翡翠戒指来寻在下。”   书华一愣,随即缓缓低下头,眼眸吹得极低,完全看不到里面是怎么样一番情绪。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王爷,您的好意书华心领了,至于那枚翡翠戒指……”   “侯府的聘礼要等到沈老爷发完丧之后,才会送至沈家。在此之前,你都有机会出府来寻在下,守门的王二就是在下的人,你若想来寻在下,让他代为传唤一声便是。”   言罢,他就翻身跳上了石墙,转身又看了她一眼,眼中意味深长“记住,这是本王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不等书华反应,他就纵身跳了下去,依旧是不见半点声响。愣在原地的书华望着石墙罚了一会儿的呆,随即无奈地苦笑了起来,那枚翡翠戒指当真是个祸端……   话说石墙这头,景安咬着折扇慢悠悠地走着,转过墙角时候,就停下了脚步,脸上浮上叫人看不真切的笑容:“子墨,在下正准备找你喝一杯,没想到却在这儿就碰上了你,当真是有缘呐”   小侯爷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他,俊朗的脸上不见半分笑意,神情肃穆:“王爷,您这三番两次地翻人家墙头,当真要无视礼法?”   “礼法?”景安眯起眼睛,缓步上前,眉毛轻轻挑起,“你当初救她的时候,脑中可有想过礼法之事?”   “事有轻重缓急,那是情况所迫,子墨并无冒犯之意。”小侯爷顿了顿,“但王爷眼下此举,却是有违礼法,若传了出去,恐会坏了沈家小姐的名声。”   “若真是传了出去,在下就顺水推舟娶了她就好。”   小侯爷依旧镇静如松,语气肯定且从容:“皇后娘娘不会答应,沈二公子不会答应,就连沈三小姐也不会答应。”   “是吗?你就真的这么有自信?”景安停下脚步,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浅笑,“只要在下去求皇祖母,依照她疼我的性子,她会不答应这件事情?沈书才虽然是个有心思的,却也敌不过皇祖母的旨意,沈家到时候又怎么会拒绝在下的提议。”   “强扭的瓜不甜,您可曾想过沈三小姐是否会愿意?”   “她会不会愿意,难道你就会知道吗?”景安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笑意加深,“女人的心思,在下远比你通透的多。你若不信,在下愿意你赌上一赌。”   这丝笑让小侯爷的心头划过一丝不安,但脸上却是依旧面无表情:“王爷想要赌什么?”   “就赌你那几抬聘礼能否进得沈家大门。”景安收拢扇子,放在手心里把玩,“她若当真收了你的聘礼,在下就亲自出面恳请老侯爷让你下次随军出征,并且替你摆平西王府那边的事情。”   小侯爷神色稍动:“此言当真?”   “本王的话何时做过假?”   小侯爷点头:“那就依王爷所言,这个赌约子墨应下了。”   景安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怎地不问问,若是聘礼没有被收下,你又该如何?”   “子墨的聘礼定然会被收下。”   景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有自信?”   “换做别人,或许子墨没这个自信。但若对方是她的话,子墨倒是很有这个自信。”   景安但笑不语,摇着扇子慢慢绕过他,走了好几步方才说道:“走吧,在下请你去聚香楼喝酒。”   小侯爷转过身,提步跟了上去,两人并肩而行,时而谈笑风生,面上俱是自然无比。好似方才那方争锋相对只是一场幻觉,过了眼,便彻底地烟消云散。 第24章谣言四起 当晚,书华躺在床上,手里捻着那枚翡翠戒指,整整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最后一次机会吗?她望着这枚在夜色莹莹发光的戒指,眼中神色晦暗莫名。 第二日醒来,她张口说话之时,感觉到嗓子有些疼,想来是昨天吹了风,有些着凉。她实在不想再将这身病无限期延长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将二哥准备的药尽数喝下,并且一反常态地没有嚷嚷着要出门,安分躺在床上看书。 虽说看不到外面的阳光有些可惜,但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书,却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享受。 至于云和院那边,她托人过去知会了一声,只说自己身子不爽利,不便过去请安。 关于云和院后面的小佛堂,她也听人说了。那里本是间废弃的小别院,平日只是用来堆积一些杂物,鲜少有人进去,如今已被姚氏改做了佛堂,如今正派了些工匠与家奴在里面修葺,想来再过几日就能完工了。 看来姚氏当真是铁了心要将此事闹到底了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青巧端了些茶点上来,一边小心摆在旁边的小方桌上,一边说道:“小姐,这些点心是徐大娘亲自送过来的,她现在就站在院门口,说是让奴婢待她向您问候一声。” 书华抬眼看了下那些茶点:“既是到门口来了,就让她进来说会儿话吧。” 青巧将托盘收好,低头应下:“奴婢这就去唤她。” 她走后没多久,就带着徐大娘回来了。 自打元宵过后,书华就没再见过徐大娘,如今再见她,却是有几分久别重逢的感觉。徐大娘还是那般魁壮,走路之后老是低着头,与人说话时候也总是小心翼翼:“小姐,奴婢听说您病了,就一直担心您的身体,如今瞅着小姐好好的,奴婢终于安心了。” 书华放下书本:“有劳你亲自过来一趟了。” 才刚一出口,带着鼻音的声音就立时出卖了她此刻的身体状况,那徐大娘说道,语带关切:“小姐刚落了水,身子真是最虚弱的时候,该是好好歇息的,千万不要再着凉了。” “劳你费心了,”书华微微一笑,“只是嗓子有些难受而已,这几天多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好的。” “小姐能这么说自是好的,如今老爷刚走,小姐您可不能再病倒了,沈家眼下就指望着您与二少爷了。” “我知道的,我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那就好了,”徐大娘又道,“小姐嗓子不好,这些点心恐会不合您的胃口,奴婢这就下去再做几道润桑的汤点上来。” 等到徐大娘走后,书华又坐在床上看了会子书,结果没把徐大娘的汤点等来,却把史家两姐妹给等上了门。 她俩今日分别着一粉一紫的齐胸襦裙,娟秀的脸蛋上略施粉黛,看起来倒也清雅宜人。 因着她们的突然拜访,折腾得书华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又是穿衣又是梳头,里里外外地忙了好一会儿,方才挂着笑容从里屋走出来,与她们一同坐在桌边:“二位姐妹今日怎地有空来我家玩了?” “我们担心你的身子,就特意向母亲求了情,得了她的允许来到这儿来看望你。”如诗的脸上是不深不浅的温笑,说话的语气也是如从前那般轻且柔。 “有劳你们费心了,书华这点小病还要劳烦你们特意跑这么远,如今我这身子骨也没好全,若是不慎传给你了你们,倒真是我的罪过了。” “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咱们几个都是姐妹,而且我们的身子骨一向都好得很,哪里会怕这点小病?”如诗嘴角的笑意稍稍有些僵,原本想要握住书华的手也悄悄地缩了回去。 书华笑了笑,却是不再说话了。旁边的宜词这才插上了嘴,赶紧从身后丫鬟手里拿过一摞书册,放到书华的面前,献宝似地地瞅着她:“这是我平日攒起来的一些话本,都是我看过之后觉得还不错的,书华姐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拿起无聊时候看着玩吧。” 书华随手抽了最上面的一本放在手里翻了翻,是那个最典型的那种一见钟情再见成亲然后互相折磨无休止最终圆满大结局的故事,剧情有点像西厢记。老实说,书华最怕的就是这种故事,女猪脚的悲秋伤怀与男猪脚的多情坎坷看着就让人揪心,每每看到他们带着大无畏的精神去跳入爱情的火海,并且顶着爱情的神圣口号去指天骂地六亲不认的时候,她就觉得心肝儿一阵阵地抽搐。 感情可以是生活的调味剂,但绝对不会是生活的全部。书华心底泛起一丝苦涩,合上了书本放到手边,面上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多谢你的好意,这书我很喜欢。” 看吧,即便心底有多么的不愿意,脸上还得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这就是所谓的现实生活。爱情?偶尔幻想一下不错,但不合适放到现实中。 “喜欢就好,我在来的路上还想着你会不会觉得我看得这书很无聊,弄得我这一路上都好紧张”宜词垂眸低头,双颊泛着淡淡的绯色,单纯的样子让人不忍触碰。 书华不经意地瞥了如诗眼角闪过的一丝不屑,浅浅笑道:“你能来看我已是很麻烦你们了,你现在还拿了这么多的书来送我,真让我这心里有些受之有愧了。” “不不不。这些书都是我看过的,怕是有些旧了,你能不嫌弃,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书华又是一笑,那君瑶在此时端着汤点回来了,青巧眼尖,率先走出了屋,让君瑶先将汤点端下去热着,等下再端上来,顺带让她再去厨房弄些新鲜的糕点上来。 君瑶走后,青巧悄悄回到屋里继续伺候,书华也没问她方才出去做了什么,继续与史家两姐妹闲聊着。 那史如诗却是瞅了青巧一眼,然后压低声音与书华说道:“书华妹妹,你平日呆在家里嫌少出门,不知人心险恶,尤其是这些个下人,你可得好好管着,凭地在这上面吃了亏还不自知。” 听出她话里有话,书华并未反驳,而是顺着她的意思道:“书华在这上面却是不大在意,如诗姐姐可是有什么好的经验可以传授?” “我平日也鲜少理会这些个下人们的心思,只要她们不闹出大乱子,我自然也是省得去瞎操心。而且,这家里的下人都有家母紧紧抓着,我们姐妹俩平日也不曾吃得什么亏……”如诗似是察觉到此话的不妥,忽然顿了顿,将话锋引到其他地方,“我们姐妹今儿个出门的时候,就听见外头在传些市井之言,内容不曾细究。但这其中的意思却是与你有关。” 书华目露疑惑:“哦?说了我什么?” 见她认真了,如诗心中略有自得,面上却依旧安然,一个眼色丢过去,身后的两个丫鬟知趣地退下。书华虽有些嫌麻烦,倒也不曾反对,也顺着她的意思将青巧等人打发了出去。 等到屋里就剩下她们三人的时候,如诗方才再次开了口:“不知是哪个多事之人将你落水之事传了出去,还说那救你之人是个有妻有子的官家老爷,如今就等着将你娶过去做妾室了……” 如诗又瞅了一眼书华的忽明忽暗的眼神,淡淡说道:“这事儿本不是女儿家该穿来穿去的事情,但我这也是担心你吃亏,只得厚着脸皮当这一回多嘴之人,你这心里可得有个数才行。” 书华了然一笑:“书华明白的如诗姐姐的好意,书华心里记下了。” 知道这事儿的人本就不多,会有动机做这事儿的人更不多,书华若有所思地瞅了窗外一眼,心中寒意遍布。 等到君瑶将糕点端上来的时候,书华又拉着史家两姐妹说笑了好一会儿,如此过了个把时辰,那如诗与宜词便要告辞了。书华原本想要留着她俩在沈家用了中饭再走,奈何这两人执意要离开,书华便没有再强留,差人将她俩送出了沈家大门。 书华静静坐在屋里,等到青巧回来禀报,说是史家两位小姐已经上了马车她,这才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目中一派冷然:“你去把王管事叫过来。” 青巧走后没多久,就将王管事叫了过来,他站在门口处,与她隔了两三丈的距离,躬身行礼:“不知三小姐唤老奴前来有何吩咐?” “这几日可曾有人进过沈家?又可曾有下人出过沈家?” 王管事想了想:“除了夫人派人寻了几个工匠回来修葺佛堂之外,不曾有人进过沈家。至于出沈家的下人,除了那几个常年负责采办的人,其余是没有的。” 那几个负责采办的人都是王管事看中的人,做了这么些年也不曾出过问题,该是信得过的。书华略一思忖,又道:“那几个工匠这几日都是日日回家?” “回小姐的话,他们都是沈家临时聘请的短工,每日黄昏时候就要回家。” 书华微微皱起眉:“眼下家中正在办丧事,土木之事能缓则缓,若是因此惊动了父亲的亡灵,你说这事儿该怎声处理?” 王管事惶恐:“老奴疏忽了,请三小姐责罚。” “得了,你别急着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下令动土木的人不是你,身份尊卑不同,你就算是不想‘疏忽’也不行,”书华顿了顿,“至于那几个短工……人多嘴杂,你该是明白怎么做的。” 瞅见王管事那犹豫的神态,书华又加重了几分语气:“事情查出来之后直接报给我,放心,有什么问题我来扛着。” “……是。” 第25章三个女人一台戏 整个汴京城,很多人都在谣传沈家三小姐那些个新鲜的八卦,无聊的人们把它当做饭后的谈资,时不时就翻出来笑一笑,全都等着那个传说中的神秘“英雄”主动现身,将沈三小姐娶入家中做侧室。 与此同时,那日进得沈家大门的官员们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大都闭门不出,将所有的谣言就拒之门外。对于此事,他们既不反驳也不承认,暧昧不明的态度更增加了此事的神秘性。于是乎,人们的八卦之魂彻底燃烧了,谣传的本事日渐高涨。 以至于连分了家的三房与四房也得知了此事。 李氏知道这是个大麻烦,一边庆幸着自己分家分得早,一边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冷眼旁观,就等着沈家支撑不住的那一天,让书才亲自上门求着他们回去帮忙。毕竟他们也是姓沈的,这血脉亲情又其实说断就能断的?若能帮到沈家,三房到时候还能借着书才在朝为官的关系打通些关节,为自己的生意更添方便。 就在李氏暗自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那四房也开始动手了。这不,四夫人今日一大早就来登门拜访,手里提了好些礼物,脸上也是挂着殷切的笑容,尤其是在见到书华的时候,那嘴角就差点笑得抽筋了。 书华原本还想借着生病的缘由过几天安生日子,不想这麻烦是一桩接着一桩,逼得自己这张“病容”愈发的憔悴了。 就住在对面的沈书画也知道了这边的动静,很快就闻风过来了,她的脸上完全不见不请自来的尴尬,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好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瞧着她们那些各有深意的笑脸,书华不但脸色更差了,原本就干哑的嗓子更加疼了,连着头也开始痛了,这太阳穴一个劲儿地跳。 那四夫人瞅着书华惨白的脸色,关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骨还没好?” 书华扯动嘴角,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只不过是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呛了几口水,后来又吹了风着了凉,一直都没怎么好好地休息过……呵,不是什么大问题的,我还撑得住。” 一出口,便是干涩沙哑的声音,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她有多难受。 四夫人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缝,硬着头皮有继续表达自己的热情与真心:“既是有病在身,就该好好地歇息,怎地还下床来,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 “你是我的长辈,长辈亲自上门,晚辈哪有不站起来迎接的理由?”书华尽力让自己那难听的声音放缓些,至于脸上那摇摇欲坠的笑容,却是怎么都保持不下去了,看起来实在有些嘺人,“我如今的名声已是够难听的了,哪能再加一条目无尊长的罪状?四婶,您总不忍心在看着自己的亲侄女儿被人当做笑话一般谈论吧。” 没想到书华会主动提及此事,而且还是如此的直接。四夫人的尴尬又加重了几分:“这,这都是他们胡乱瞎说的,做不得真。” “我也不想当真,可是我不当真的话,他们就能不说了吗?”书华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瓦解了,只留下一张面无表情的苍白之脸,“四婶,您今日前来,未尝不就是为了这件事?” 这人一生病,心情都不大好。心情不大好的时候,也就甭想她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眼下,就是这么个状况。 四夫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了:“华姐儿,如今我是看在你是我亲侄女儿的份上过来看望你的,你这般说话,岂不是太伤人心。” “四婶,谢谢您能亲自上门来看我,这份心意我领了。但是,我这个脑子可没有忘记,上次三叔与四叔过来大闹祠堂时候的情景。呵,你们趁着二哥不在,意欲谋夺族长之位,难道这就是您用来疼爱我这个亲侄女儿的方式……咳咳”书华捂住嘴,压低声音闷咳起来。 旁边的青巧赶紧端了泡了薄荷的茶水过来,送到她嘴边。书华慢慢地喝了几口茶水,深吸了口气,方才再次恢复了平静的状态。 四夫人的一张脸已是青白交加,心里羞愤交加。她本想着书华在这个时候,应该是最脆弱的,自己只要提出想要帮她的意愿,就能让她看着血脉亲人的份上忘记前仇。可是眼下,她觉得自己好似估计错了事情的发展方向。 她瞥了一眼端坐在旁边笑里藏刀的沈书画,有些想说的话也不得不咽了回去,只得干巴巴地笑着:“华姐儿,你现在身子不好,还是快些回床上歇着吧,那些个烦心事你还是少去想了,既费心又费力。至于外面那些人说的闲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就算对方有妻有子,你以沈家嫡出小姐的身份嫁过去之后,他们定然也不敢委屈了你……” “四婶”书华猛地将手中茶碗砸在桌案上,脸色苍白,声音暗哑,但那份眉宇间的气势却是令人一惊,“谣言止于智者。四婶,您出身书香门第,虽不是大户人家却也满门皆是读书之人,该是聪慧之人。如今又嫁入沈家大门,如此身份再加上那般聪慧,您的见识不该仅仅如此吧?” 不等四夫人说话,书华咳了两声,又继续说道:“您和四叔都想让允倌儿入朝为官,如今想必都在准备科考。他日他若能金榜题名,我与二哥也会为了此事感到高兴,毕竟那也算是为沈家争光了。但若您再如此这般听信他人谣言,并且将矛头直指沈家,我想说的是,不仅仅是二哥会被抹黑,允倌儿的仕途恐怕也不会太顺利。您别忘记了,允倌儿他也姓沈” 四夫人浑身一震,原本含笑的嘴角已然抿成一条直线,神色变幻不停:“我……我怎么会听信那些市井流言,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而已,如今见到你还好好的,我也就安心了。我,我这就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言罢,她就当真起了身,白着一张脸从兰苑走了出去。 青巧赶紧将书华手边那碗被砸得溅了出来的茶端下去,又换了碗新的热茶端上来,小心站在旁边伺候着。 书华喝了口茶,觉着嗓子好了许多,这才脸色稍晴。她扫了一眼还端坐在自己屋里的沈书画,脸色忍不住又白了几分,她强压住想要操家伙赶人的冲动,压低声音说道:“大姐可是还有赐教?” 沈书画轻轻笑道:“瞧你病得这幅样子,想来是真的没有休息好。嗯……让我这个做大姐的来想一想,是什么事情可以让你心神不安以至于睡觉都不得安稳呢?该不会真是外面的那些个谣言……不对不对,你刚才也说了,谣言止于智者,你这么聪明又这么识大体,又怎么会因为那几句谣言而寝食难安呢。” 书华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嗓子痒,再折腾下去,指不定就会步了自家那个冰山老爹的后尘……呸呸呸她如今还年轻得很,怎么可能那么早就翘辫子?她赶紧打断胡思乱想,一边扶着青巧站起来,一边冷冷地说道:“你若想来找茬,烦你改日再来,我眼下心情不大好,害怕一个激动做出了什么不经大脑的举动,当真伤到你可就不好了。君庆,代我送客。” 如此直截了当的逐客令,当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沈书画留下,把沈书画气得又是柳眉一竖,腾地站起身来怒目而视:“原来我还当你有多清高?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个要嫁人做妾室的臭丫头现在沈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对我颇颐气指?你到底还有没有羞耻之心,难道真因为亲娘死得早就没了教养……” “啪”的一声,书华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清脆的响声在屋里徘徊了几圈,最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错愕之中。 书华缓缓放下隐隐作痛的右手,冷眼瞅着她,不带一丝感情,就好似瞅着一具冰冷的尸体,看得人浑身发寒:“我说过了,我心情不好,激动起来就会做事不经大脑。” “你……”自小娇生惯养的沈书画何时受过如此屈辱?不但左脸被打得通红,而且整张脸都因为羞愤而涨得通红,声音都有几分发颤,“你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你不过是个庶出的,论身份论地位,我打你那也在情理之中。你若觉得不满,大可以去向你母亲告状,看看她是不是要拿家法来处置我。” 沈书画气得牙齿打颤,上前一步扬起右手,奈何青巧也是早有防备,在她还没落下之时,一个迅速冲到书华前面,生生为书华挡下了这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手不轻,青巧的脸颊上立时就显现出一个鲜红的五指手印,她不敢哭出来,只得红着眼眶咬紧牙关站在书华面前不动:“大小姐,若是您出了气,还请您快些离去,三小姐身体不好,还需要休息。” 书华的眉毛渐渐拧作一团,脸上已然浮现出爆发前的阴霾:“大姐,在我的屋子打我的人,你当真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 “我打她怎么了?她自甘下贱愿意被我打”沈书画也是被彻底激怒了,若是这一回不扳回来,她日后何以在下人面前立威? 第26章清理门户 书华的脸色原本就苍白,这会子更添几分青色,整个人就如同刚从冰窖里挖出来的一般,寒意喷薄而发:“我原本打算,只要你能有一点顾及到这个家,对于你之前的所作所为我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现在实在太让我寒心,同是一家人,你不顾情分咄咄逼人,当真是要自掘坟墓?” “一家人?谁跟你是一家人”沈书画笑得有几分阴险,“你少在这里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与你是从不同的肚子里钻出来的,你我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哼,你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丑闻,就算是才倌儿也帮不了你,我倒要看看,你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个家里立足?” “丑闻?”书华忽然发出一声冷笑,“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姐,我奉劝你一句,既然想动手脚,就给我弄得干净一点,何必还要留下一大堆痕迹等着别人去抓” 沈书画脸色一白,随即狠瞪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原本还想着将此事推到父亲头七之后再处理,眼下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书华递给君瑶一个眼色:“去叫王管事寻几个护院过来,将对面那院子里的人全部给我抓起来。” 沈书画闻言一惊,声音猛地拔高了几度:“你要干什么?” 书华冷冷扫了她一眼,阴森森地挤出几个字:“清理门户。” “你……”沈书画一边让绿思回院子里去看着,一边冲着书华怒目而视,“你算哪根葱?凭什么动我院子里的人你别以为又才倌儿在你身后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了你……你不要逼人太甚” “大姐,讲话要凭良心,我可曾在任何一个地方逼过你?”书华掩住嘴角轻咳了两声,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气道,“你将青巧折腾得半死不活,我可曾为此事与你计较过?你与太太合计着用我做出来的饭菜向柳夫人献媚,我可有责怪你一丁点儿?你之前砸了我的屋子,伤了我的额头,我又可曾说过你一句?沈书画,这一桩桩的事情加在一起,我可曾有一件事情是真正地逼过你?” “你少跟你来找这招”沈书画非但觉得心虚,反倒愈加愤怒,一双杏眸似要喷出火来一般,“要不是你在这里碍眼,我与母亲何至于一直入不得父亲的眼?你与你那个娘亲就是一样的货色,就喜欢勾引别人的男人,尽干些下作的勾当如今父亲不在了,你又与才倌儿合着伙来欺负我们孤女寡母,我沈书画可不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你想动我的人还得问问我再说” 她猛地一挥手,将手旁的茶碗尽数扫落之地,刺耳的声音令人浑身一震,白花花的碎瓷片四处乱飞。 书华眉头一皱,只觉得脑袋疼得更厉害了,扶着桌子坐回到凳子上,露出一抹古怪的冷笑:“我这屋里的茶碗可是被你摔了不只两三回了吧?还是说,你觉得摔了几个碗就能解气了?呵,你这点本事也就只能摔摔杯子砸砸碗来出气,我还真是不能在太高估了你。” 沈书画最受不得的就是书华的轻视,一张脸立时就被气得青白交加,转身就操起架子上的一直大花瓶,随手又是一扔,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转身又添一堆碎瓷片。 没有书华的命令,一屋子的丫鬟也不好去阻拦她,只得杵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她摔东西。 青巧等人就怕书华会受伤,都不约而同地往她这边靠拢,将她保护在身后。 等到她摔得累了,书华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缓缓说道:“青巧,将大姐刚才摔的东西全部给我记起来,等下放到账房去报账,所有的开支全部从她的月钱上扣。要是不够的,就将她屋里的东西拿来作抵押,总不能一直这么让家里的钱来来填她这个销金窟。” 沈书画闻言,自觉脸上的颜面全都被扫光了,更是气得直发抖:“沈书华,你别太过分了” 书华瞅了一眼满地的狼藉,冷冷笑道:“贼喊捉贼的我见多了,但像你这么喊得理直气壮且没脸没皮的还真是第一个。” 沈书画被她这么一番冷嘲热讽,弄得脸上一时红一时绿,像是万花筒般好看。她感到左脸还在隐隐作痛,眼下又有这么多人都瞅着自己,自觉脸面都被丢光了,羞愤交加之时,愤怒的焦点有对准了书华。 她大步往书华这边冲过来,扬手就要再来打书华。早有防备的君庆赶紧冲上去拉住她,而青巧更是战战兢兢地挡在书华面前,抖着嘴唇大喊:“大小姐,您打也打了,砸也砸了,还请您收手吧” “还轮不到你一个卑贱的丫头来对我指手画脚”沈书画揪住君庆的手腕,怒意高涨,“死丫头,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让人将你卖到巷子里去”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那君翠也是扑了过来抱住沈书画的腰,与君庆合力将她拖开。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在这里伤了自家小姐,否则别说三小姐会不会帮她们,就光二少爷那边也少不得一顿打。 沈书画被逼得急了,开始对君瑶与君庆又抓又打,因着她的身份,君庆君瑶也不敢还手,只能咬紧牙关拖着她不放。青巧见到情况不妙,赶紧转身朝书华说道:“小姐,您先到里面避一避吧。” 书华扫了眼窗外,顶着快要冒烟的嗓子再次说道:“大姐,你好歹也是沈家的大小姐,却是动不动就摔东西打人,依照你这善妒且易暴躁的性子,柳家日后只怕也容不得你,也难怪那沈家会要与你解除婚约,你难道都不曾检讨过自己吗。”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多嘴”柳家的事情一直都是沈书画心中的软出,眼下被书华一下戳中死穴,这口气哪里还能咽得下?当下就要冲过去打人,奈何君庆与君瑶拽得太紧,逼得她反手揪住她俩的头发,使劲往后扯,露出阴毒的狠笑,“沈书华,你也不过是个嫁人做妾室的贱命,别说父亲不在了,如今就算父亲从坟墓里爬出来,你也只能乖乖认命,你就是沈家的耻辱,是所有人嘲笑沈家的话柄,你还活着干什么?为了沈家,你就该以死赎罪” 就在此时,屋外头响起王管事的声音:“三小姐,绿思那些丫鬟已经都被扣下了,您接下来看要怎么办?” 沈书画气得咬牙切齿:“死丫头,你敢她们一根汗毛,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面对她的威胁,书华完全不加理会。她起身站起来,却不想因为坐得太久了,脚还没站稳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幸而青巧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小姐,您没事吧?” 书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只觉得脑袋沉得厉害,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觉得眼前有好多金星在打转。 青巧一惊,赶紧尖声大叫:“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您别吓奴婢啊” 门外的王管事听到里面的声响,担心三小姐真的出事了,当下推门走了进来,入眼即是满地狼藉,还有沈书画被君庆与君瑶死死拽住的狼狈摸样,以及书华倒在青巧怀中半晕不醒的样子,心下大骇,赶紧唤人去请大夫和二少爷。 君庆几个见状,也赶紧扑过来扶起书华,将她小心扶到床上躺着。 沈书画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们忙得满屋子打转,心道早不昏晚不昏,偏偏这个时候昏,肯定是有鬼她来到床边,冷冷地笑道:“你少给我装死,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被你骗了,我都不会被你骗,我劝你还是老实地认了吧” “咳咳咳”书华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头疼得厉害,全身都酸软无力,实在没力气再与沈书画去纠缠了,这种感觉她并不陌生,应该是发烧的症状。前两天呛了水,然后又着了点凉,可别引发肺部感染形成肺结核,她这条小命虽然是捡回来的,但还不想就这么挂掉啊。 等到沈书才急匆匆地赶到兰苑的时候,入门即见一地狼藉,以及君庆等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心下凛然,冷冷扫了一眼衣裳凌乱的沈书画,大步走进内屋,径直来到床边。 瞅着书华迷迷糊糊的样子,沈书才心疼得不得了:“我是二哥,我来了,你怎么样了?哪里觉得不舒服?” 书华的脑袋一片晕乎,嗓子也是沙哑得不行:“哥……咳咳,这一回我不要喝没加蜂蜜的药……” “嗯嗯,你要多少蜂蜜我都给你,”他将书华的被子往上提了提,眼中是满满的柔软温情,“这里有我在,任谁也欺负不到你的,你先安心躺着,大夫马上就要来了。” 与此同时,沈书画趁乱离开了兰苑,她知道自己此时与沈书才硬碰硬绝对逃不了好,眼下只能先跑去云和院搬救兵。沈书才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当着长辈的面前乱来。 第27章祸水东引 许大夫来的时候,那一屋子的碎片还摆在那里未曾动过,青巧等人就顾着担心书华的病情,一个个地都没去注意那地上的狼藉之状。 许大夫已是年过半百之人,经历过不少的风浪,与沈家之间也算老交情了,眼下见到这般景象,到也难为他还能目不斜视地走进屋里,快步来到了里屋。 他为书华细细诊断一番,确定她是风寒入体,脾肺发寒云云,并无其它大碍。他给书华施了几针,让她发了一身汗,等到她的体温降了下不少之后,方才说道:“这几日在床上好生将养着,切忌寒食,不要吹风,很快就能康复的。” 许大夫写下一张药方,不等沈书才说话,书华就开口说道:“让君瑶随许大夫去医馆抓药吧。” 沈书才看了垂首站在旁边的君瑶一眼:“早去早回,凭地耽误了小姐的病。” “是。” 等到君瑶随许大夫走了之后,沈书才望着躺在床上一脸通红的妹妹,心中的着急少了些,怒意渐渐浮上心头:“你先安心养着,其他的事情自有我来……” “二哥,”书华抬眼望着他,原本盛满了雾气的眼中闪过一丝利光,“这事儿因我而起,就该让我来让它结束。” “你……” “上一次已经让你为我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我也该学着自己去处理问题了。相信我,我会努力处理好这件事情,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不会让这个家拖了你的后腿。”有些事情沈书才不能做,但她沈书华却可以做。 望着她坚定的眼神,沈书才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温柔的轻笑:“傻丫头……” 躲到云和院的沈书画一直未见沈书才过来兴师问罪,心中甚为疑惑,又派了人去兰苑查看情况,得知兰苑一片安静,而沈书才也未曾提过她一个字。至于自己那个没用的妹妹,正躺在床上养着病,看样子是这段时间内都不会出门了,一切都平静得出乎寻常。 姚氏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询问之下,方才得知事情的整个经过,思索之下,竟也摸不得准,只觉得此事蹊跷得很。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上门来找麻烦,沈书画这心底还是松了口气。那个死丫头,也就只有这么点本事,该是病死了最好,省得留在眼前碍事。 如此过了两日,书华还在床上躺着,据说是仍未踏出房门一步,而柳家夫人却带着柳心瑜上门来了。 她们进了云和院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见沈书画。 姚氏不知其意,但见她们母女两的脸色都不大好,问了几句也不见回答,只得悻悻地让人去请了沈书画过来。 等到沈书画来了,柳夫人那双眉头皱得更紧了,开口便问:“听说,你妹妹前两天病了?” 怎地出口就问了沈书华那死丫头?沈书画这心中既惊又疑,面上却是本分地答道:“确有此事,不知伯母从何得知此事?” 旁边的柳心瑜一声冷笑:“从何得知?这件事情眼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整个汴京城说你欺辱亲妹,并将她逼得一病不起,你还问我们从何得知?你好歹毒的心肠,竟是连亲妹妹都不放过?” 沈书画一愣,随即怒从中起:“这是谁在胡说八道?我何曾……” “你少在这里装傻前两日在沈家做工的那些个工匠曾亲眼所见,你带人走进了兰苑,后来又听见你在兰苑打骂自己的亲妹妹,恶毒的言语令人发指而且,还有人亲眼见到书华的贴身丫鬟出门抓药,那身上还留着抓伤的痕迹,就连大夫都说自己亲眼见到兰苑被你砸了个稀巴烂,你敢说,这些都不是你干的?”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沈书画,就连姚氏也呆住了。 “我……”沈书画面色渐渐泛白,心中紧张至极,那底气也是有些不足,“我只是想教训她两句,并没有……” “教训?”柳心瑜笑得更加嘲讽,“她是正室嫡出,而你是妾室庶出,嫡庶有别,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书华?” 被人一刀切中要害,沈书画不由得拽进衣袖:“我是她大姐,年长于她,理当好好管教她……” “画姐儿”姚氏猛地打断她,使劲朝她使了个眼色。 奈何柳夫人已将那话听得清楚,脸色又沉了几分:“她上有继母与兄长,何时轮到你来管教?难道说,是因为你母亲亲和才倌儿没能力,管教得不好,你才来插手?” “姐姐莫要听她胡说,她年轻不懂事,这说话没轻没重的,你还得多多包涵,”姚氏手心里渐渐泛起冷汗,这心思也开始不停地打转,想着怎样才能将此事蒙混过去。 可是她忘了,即便让柳夫人信了她的话,那整个汴京城的人又如何能信得了她?三人成说猛于虎,这个道理可是浅显得很。更何况,这柳夫人又何曾是省油的灯? 因着柳志瑜的原因,柳夫人对沈书画的印象依然产生了裂痕,如今再听到这般传闻,那心中更是不喜,这说话的语气也随之变得冷漠起来:“她是柳家订了亲的人,就该知道稳重,懂得操持大局,如此才能帮助志瑜料理柳家那么大的基业。然而,她却如此不知轻重,不但不顾嫡庶尊卑,还对自己的新妹妹拳脚相向,如此恶毒的女子,我柳家怎敢再要?” 闻言,沈书画心中又是一惊:“伯母,我……” “你莫要再多言了,我今日前来原本是想听你做个合理的解释,可我没想到,你非得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还妄图巧言狡辩。看来老爷说得没错,你配不上志瑜,更配不上柳家少夫人的位置。” 言罢,柳夫人就站起身,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带着幸灾乐祸的柳心瑜离开了。 沈书画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连出声留人的话也说不出。倒是端坐子啊正位上的姚氏反应过来了,她细细咀嚼整个事情的经过,问题的答案很快就浮出了水面:“华姐儿……” 为了确认柳夫人口中的事情,姚氏又派人去外面打探了一番,得知的结果竟是更甚于柳夫人口中所说。事实证明人们八卦的能力是很强大的,再加上以讹传讹的本事,他们甚至结合了前段时间沈书华落水被救的事情,说其实真正落水的人是沈书画,因为她害怕被人说闲话,就故意让自己的妹妹背了黑锅,还威胁她不准说出事实的真相,如此云云…… 等听到这些猜测的时候,沈书画气得脸都绿了:“好不要脸的死丫头,竟敢这般陷害于我” 姚氏让她先别急,既然柳家说是从自家请的工匠那里传出来的,就得从事情的源头查起。可等她去叫人喊那些工匠的时候,却见所有的工匠都已经换了一批人,他们完全不知道姚氏口中那些关于谣言的事情,而原先的那些工匠已是不知去向。 百口莫辩的沈书画气得直跳脚,三番两次都想要冲到兰苑去找沈书华对质,却都被姚氏给拦了下来。 此时此刻,若是再跑去兰苑找沈书画的麻烦,无疑是更加落实了外人的传言。 眼下,姚氏只希望此事能快些过去,毕竟这都是些没有根据的事情,等到人们的新鲜劲一过,这些事情自然就会慢慢淡去。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已经安静养病的沈书华,在此刻亲自找上门来了。 受了巨大委屈的沈书画,在见到她的第一刻,就气得想要扑上来掐她的脖子。姚氏一个眼色丢过去,失意她不要说话,等到大家都坐好了,自己这才开了口:“华姐儿,你不是在屋里养病么?怎地今日这般好兴致,想到来我这儿了。” 书华微微一笑,大病初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许久不曾见到太太,今日前来向您请安,顺便知会您一声,再过两日就是父亲发丧的日子,还请您做好准备。” 姚氏也是笑得滴水不漏:“倒是麻烦你亲自来跑一趟了。” “这路也没多远,就当活动下胫骨也是好的,”书华又看了沈书画一眼,语气淡淡的,“大姐,您躲了这么些日子,咱们也该算算总账了。” 沈书画却是冷冷一笑:“我正有此意。你故意让人说我欺辱于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 “大姐,说话要将证据,这无凭无据的话,说了可是要负责任的。” “不是你让君瑶去医馆抓药,让那些人看到她的伤吗?你还敢说你什么都没做吗” “怎么?我如今让个丫头去医馆抓药都要通过你的审核吗?”书华脸上露出冷冷的嘲讽之态,话锋一转,“你非但在我的院子里打人砸东西,还四处让人谣传我要嫁人做妾侍的事情,我倒是要问一句,你这又是安的什么居心?” 沈书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冷冷笑道:“你也说讲话要凭证据,你这般胡乱诬陷,可是要负责人的。” “你要证据?”书华忽地露出古怪的笑容,抬手一指,直指沈书画身后的绿思,“她就是证据。” 绿思一震,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使劲地磕头:“三小姐饶命,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第28章秋后算账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绿思的身上,沈书画在短暂的呆滞之后,更是露出了近乎不屑的冷笑:“我说三丫头,你当真是病得糊涂了,竟然连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都能说得出来?” 书华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只是静静望着绿思,继续说道:“你是大姐的贴身丫头,对于大姐做的事情不会不知道吧?” 绿思声音都在打颤儿:“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书华斜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下颌,声音却在不知不觉间又沉了三分:“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真的不知道。” “那为什么会有人说你什么都知道呢?难道是那个人骗了我?” 绿思稍稍抬起脑袋,用余光撇过沈书画,见她亦看了过来,目光锐利,当下心儿一颤,脑袋又沉了下去:“奴婢不敢欺瞒于三小姐,还请三小姐明察。” “嗯,你说的没错,的确该还你个清白。既是她说你什么都知道,那就让她上来与你对质一番,看看你两谁说的才是真的。”书华回头看了眼,青巧会意,立时退了下去。 没一会子,青巧就回来了,身后还领着两个婆子,她们的手里拖着个遍体鳞伤的小丫鬟。待婆子们将那小丫鬟扔到屋中间的时候,那绿思偷偷扫了那个小丫鬟一眼,立时就认出了那人是谁,不由惊呼:“君文,你怎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书画一个狠厉的眼色给打断。 沈书画此刻的脸色也不大好看,目光冷然:“你这是要干什么?竟敢妄动私刑,你眼里还有没有家法” “彼此彼此,一个小丫鬟而已,你们之前不是也这么动过我屋里的人吗?”书华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君文,淡淡道,“说吧,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让我知道你们之间谁说的才是真的。” 君文全身上下都布满了伤痕,一张清秀的小脸已然肿得不成样子,衣裳破烂,狼狈不堪。听到书华的话,她的身子不自觉地又抖了一下,哆哆嗦嗦地说道:“是……大小姐让奴婢将三小姐的事情透露给修葺佛堂的工匠们,她说,只要让大家都知道了三小姐的事情,三小姐就会身败名裂,然后……” “够了”沈书画猛地一拍桌案,声音蓦然拔高,“简直是一派胡言” 书华转动目光,静静看着愤怒的沈书画:“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猫。” 沈书画嘴角一抽,随即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平复下来,随即恢复了嘲讽的笑容:“屈打成招的口供,你觉得它可以真的足够让人信服?” “屈打成招?你以为她身上的伤是我让人打的?”书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有些古怪,“这不是你让人打的吗?如今怎么连自己做的事情都忘记了。” “你胡说八道” 书华的目光又转回到君文身上:“你来说说,我的话是不是胡说八道。” 君文缩了缩肩膀:“三小姐……三小姐说的都是真的,奴婢……” “君文,你若再胡说,信不信我这就撕烂了你的嘴?”沈书画气得站起身,作势就要扑上来打人。 “画姐儿,冷静点儿。”姚氏用帕子压住嘴角,出声阻止了她的意图,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她算是看出来了,沈书华这就是准备好了个套儿,就等着书画自己往里面跳。此时此刻,书画越是暴怒,就越容易失去理智,保持冷静才是现在处理问题的最好办法。 书华看了姚氏一眼,神色讳莫如深,随后又看向一直缩着肩膀伏在地上的绿思:“你来说说,君文的话是真是假。” 绿思瞅着君文遍体鳞伤的狼狈样子,已是怕得抖如糠筛,两边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主子,卑贱如丫鬟的她只能不停地磕头讨饶:“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求三小姐饶命啊” “放心,我不是大姐,对你的小命并不感兴趣。”书华坐正身子,端起旁边的茶碗,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记得,你好像是宁缃郡的人吧……” 听到书华没想要自己的命,绿思心中松了口气,后又听见书华问起家乡的事情,这脸色立时就煞白如纸,紧张得牙齿都开始不住地打颤:“是,奴婢是宁缃郡人士,三小姐您怎么知道……” “家中下人的身份来历都有记载,我稍稍查了一下,很容易就查了出来。”书华喝了口茶,似是在感叹什么,“另外,我还特意派人去宁缃郡看了下你的父母,你那几个弟弟妹妹看起来还真是可爱,要是弄进沈家来,说不定会让这个家热闹不少吧……” “三小姐”绿思猛地一磕头,头皮都磕破了,渗出细细的血丝,“求三小姐手下留情,奴婢什么都说” 书华露出满意的笑:“这样才乖。” 不等绿思开口,沈书画就腾地站起身,怒目而视:“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又是严刑逼供,又是威胁恐吓,你玩了这么多的花样,不就是想诬陷我吗” “那些在你眼里都只是诬陷吗?大姐,你敢指天发誓,说你没有指使人造谣,没有想要让我身败名裂吗?”书华懒洋洋地看着她,一脸的无奈,“至于我玩的这些个不入流的花样……实在很抱歉,对付你这种恶心的人,我只能想到这种恶心的办法。这叫什么来着……哦,以毒攻毒” 沈书画气得血气上涌,一张脸涨得通红,瞥见姚氏递过来的眼色,心知自己此刻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只能强压下怒意,望着书华咬牙切齿:“你不要逼人太甚” “这一回,我偏要‘逼人太甚’,你又能怎样。” 她缓缓站起身,与沈书画保持平视,收起所有的漫不经心,只余下一脸冷漠的嫌恶之态,“虐待亲生妹妹,对下人妄动私刑,唆使下人造谣嚼舌根,暴虐成性,目无礼法,实乃沈家一大耻辱。按照家法,理当施以五十藤条,再除去你在沈家祖籍的名字,将你逐出沈家大门,以为惩戒。” “你……” 书华不理她气得发抖的样子,继续说道:“此事本该交由沈家主母来定夺,奈何太太已在前几日辞去沈家所有事务,而二哥已经将此事的处置权利全部交给我。现在,我就要按照家法来执行,先施行家法,再将此事报给族中长老们,等到他们都同意之后,你与沈家就再无瓜葛,还请你好自为之。” 言罢,她就让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两个婆子将沈书画抓住,再转身走到姚氏面前,肃然道:“太太,藤条一直收在您这儿,这会儿也该请出来了。” 姚氏死死盯着她:“你当真要将事情做到这般地步?” “这是家法,太太,还请您以大局为重。” 姚氏沉默了一会儿,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抓住腕上的掐丝手镯:“你的那些证据都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你真觉得仅凭她们就可以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 “太太,您别忘了,现在那些‘悠悠众口’认定的事实,就是大姐不顾礼义廉耻欺辱亲妹。至于君文和绿思的证词,在你们眼里可能只是胡言乱语,但在别人眼里,未必就不是事实真相。” 望着书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姚氏这才明白过来,所谓的事实真相,不过是书华用来定罪的理由。依照她此时的手段,即便没有绿思与君文,她也能找到其他的罪名推到书画头上。她不在乎什么真相,她在乎的是这个“真相”所带来的结果。 沈书画想要挣脱婆子们的手,奈何自己力气不够,挣扎了半天也是徒劳,只能向姚氏求救:“娘,不要理她,快叫这些人放开我我就不信了,才倌儿不在,就凭我们两个还赢不过她一个黄毛丫头” 姚氏看了眼自己的女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方才咬牙说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她不相信,沈书华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就仅仅是为了将书画赶出沈家。若是她想这么做,就光书画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便足以将书华以目无尊卑之名定罪,又何以等到今日才动手? “从来都不是我想要怎么样,而是你们想要怎么样。” “……我都已经不再插手家中事务了,你还想要我怎样。” “若当真是全然不插手,您又何以不愿干脆答应我将藤条请出来?”书华目露嘲讽,“外面怎么样我管不着,但凡这个家里有人心怀邪念,我定会将其连根拔除。有些事情二哥不可以做,但我沈书华却可以做。” 姚氏缓缓垂下目光,却是没有再说话。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姚氏有反应,书华又道:“既是您不愿请藤条,那我也不便勉强。” 姚氏一愣,似有诧异,还没打得及惊喜,就见书华接着说道:“将沈书画带到院子里,没有藤条,就用板子代替。五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言罢,婆子们就拖着嚷嚷个不停的沈书画走了出去,书华让人将大门打开,就陪着姚氏坐在屋里冷眼看着。 五十大板,即便是个壮汉也未必受得住,更何况对方只是个身娇肉贵的年轻小姐?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姚氏,就连其他人也不禁在心底暗自打鼓,一个个的都不敢相信平日里和颜悦色的三小姐竟会如此狠厉。 第29章以毒攻毒 外头的院子里的,搬凳子的搬凳子,拿板子的拿板子,喊闹的喊闹,竟是比那集市上还要热闹几分。 而屋里头,书华就安心陪在姚氏身边坐着,冷眼旁观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等到那板子狠狠落在沈书画的身上时候,姚氏的手攥得紧紧的,嘴角有些细微的颤动。如此打了几下,姚氏都未曾起身阻拦,她在赌,赌沈书华的胆量,赌她到底敢不敢痛下杀手。 沈书画倒也是个硬气的人,挨了好几下也不曾哭出来,只是咬紧牙关破口大骂书华。 直到十来板子的时候,沈书画的骂声减弱,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哭喊。她开始向姚氏求救,那板子落在身后发出的闷哼声,终于令她心中滋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难道沈书华真打算置自己于死地?难道自己这一回难逃一死。 这个念头一浮出来,死亡的阴影就如同乌云一般铺天盖地地袭过来,她还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人生都还没有开始,她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又是狠狠的一板子,落下之时听见“咔嚓”一声,竟像是脊骨断掉的声音,痛得沈书画一声尖叫,随即晕死了过去。 屋里头的姚氏再也坐不住了她蓦地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扑到女儿的身上,见到女儿苍白如纸的脸,她的心不可谓不痛。 见到沈书画晕厥,又有姚氏拦着,婆子们也不好再打下去,只得将询问的眼神投向沈书华。 书华也跟着走了出来,就静静站在旁边:“将太太请开,弄醒了沈书画继续。” 婆子们领命,正准备上前来拖姚氏的时候,姚氏定定挡在女儿面前,目光威严地扫向她们。毕竟是当了好些年的夫人,积下来的威严也都还在,婆子们被瞪得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书华又叫来青巧:“去另外叫几个人来,这两个婆子就给我打发到外院去做粗活。” 两个婆子一听这话,那点惧怕之心立时烟消云散,毫不犹豫地扑上来,一人抓住姚氏的一只胳膊,将她强行拖开了去。另外又有人去提了捅冷水过来,就要对着沈书画泼下去的时候,姚氏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够了,她已经这幅样子了,再折腾下去就没命了,你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就放了她吧……” “一家人?”书华嘲讽一笑,“太太,您觉得这个笑话好笑吗?” 见到姚氏微微泛红的脸色,书华又道:“您不是已经说过,今后都不再理会沈家之事了吗?怎地今日又要出面阻拦,您这般出尔反尔,让我这个晚辈实在有些为难啊。” “我是这么说过,可画姐儿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忍心……” “是啊,她是你的女儿,是从您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为了她,您可以置沈家名声于不顾,置二哥前途于不顾,甚至于欲致我于死地”书华笑得有些森然,“这样的您,如何还有脸说我们是一家人?在您的心里,您自认为您真的有将我们当过一家人吗” 见她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姚氏那最后一丝侥幸终于彻底破灭,面冷心更冷:“你说吧,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罢手?” 书华眼底闪过一丝利光,示意婆子们松开手,随即走到姚氏面前,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看在您这么多年来养育我与二哥的情分上,给您两条路——要么回沈家在苏州的老家老实呆着,不再踏入汴京城一步;要么给我滚回姚家,从此与沈家老死不相往来。” 闻言,姚氏这心里立时就亮堂了起来,看向书华的目光愈发晦暗:“你从一开始,目标就是我?” 书华却是冷冷一笑:“我说过,威胁我的人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您当初既然敢那般做,就该早些做好觉悟。” “……画姐儿与这事无关,你何以连累无辜?” “那我受的那些罪,在您的眼里难不成就是罪有应得?”书华眼中的冷意已然形成一层薄冰,散发出慑人的寒气,“太太,请您快些做决定吧,我的耐心不是很好,等下若是等得心烦了,可是会随时改变主意的。大姐的命,可都还在您的手里捏着呐” 姚氏自知躲不过去,焦虑之情渐渐浮至脸上,她又瞅了奄奄一息的女儿一眼,心中权衡再三,终是咬牙点下了头:“好,我答应你回苏州去。你也得答应我立刻放了画姐儿” 书华一笑:“看来您还是不舍得这个沈家呐放心吧,苏州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只说您是想要为死去的父亲守灵,发丧之时您无须再参加,您明天就可以坐马车回去了。您若能老老实实地呆着,几十年之后,您说不定还能为沈家挣个贞节牌坊。” “那画姐儿……” “她自然是留在汴京城,只要她不再闹事,我自不会亏待于她。至于您,记得离开的时候留下库房钥匙,那东西不方便让您带出沈家。” 言罢,书华就让人将沈书画搀扶起来,在姚氏担忧的目光下将她带走了。等到闲杂人等都走得差不多了,书华方才提步离开,临走之前,她还派人将整个云和院都监视了起来,直到明早离开之前,姚氏都不得离开这里半步。 回到兰苑,书华仍旧顶着病号的名头,老实呆在屋里头养病。而对面的院子里,却因为沈书画的伤而忙得热火朝天,因着沈书画是被施以家法而受伤,家中的管事们为避免麻烦,对此事也不曾过多关心,只是在绿思那些丫鬟亲自上门来讨要药材的时候,方才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也就是因着管事们的态度,那帮忙请大夫的下人也有样学样,故意怠慢时间,拖拖拉拉地折腾了个把时辰,方才慢腾腾地将大夫请来了。 据说,沈书画当天昏迷了一整日,直到第二日姚氏准备离开的时候,也未曾醒过来。 书华亲自将姚氏送上马车,端着一副女儿送母的模样:“明日便是发丧之日,我会代您向父亲上香哀悼的,还请您一路好走,到了老家之后可千万记得派人知会我一声。” 姚氏可是没有她那么好的兴致,一张脸都冷冷的,那视线就像是长了毒刺一般狠厉:“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可算是满意了?” 书华扬眉一笑:“太太的爱女之心令我感动,如今大姐卧病在床,不便起身相送,我这也算是代替大姐尽孝了。” 姚氏一声冷哼,转身就在红秀的搀扶下爬上了马车,这才刚坐稳,那车帘子都没来得及放下之时,书华忽然又开了口:“太太,您在苏州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您若是有些个不好,只怕大姐也是会伤心的。” 沉默了一会儿,姚氏从车窗口探出半个脑袋,眼中神色变幻莫测:“画姐儿她……” “她会好好的,”书华渐渐收住笑容,冷然地盯着她,“只要您能好好的,她就能好好的……” 这一句话,就像一支利箭,狠狠扎入姚氏的胸口。她面露青白,眼带恨意:“你在威胁我……” “我说过,我这个人喜欢以毒攻毒。大姐是您的亲生女儿,您的下半辈子恐怕都还得指望着她,我相信您应该不愿意看到她出个什么意外吧?” 姚氏深吸一口气,随即缩回脑袋,借由窗帘子隔断书华那双眼中传达出来的危险气息。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动,朝着城门奔去。 等到车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时候,书华方才转身回到沈家,下人来报,沈书画终于醒了。 说是那一下板子差点打断她的脊椎骨,如今虽然已经治好了,但也落下了腰身不能弯曲的后遗症。书华去瞄过她两眼,见她看见自己的时候眼中充满了恨与惧,也不想自讨没趣,随便嘱咐了下人几句,就干脆地缩回到兰苑里看书睡觉。 书华让人收拾了云和院,将姚氏留下的库房钥匙送回到二哥手中,得知了姚氏与沈书画的事情,二哥面上犹带忧虑:“如此放虎归山,只怕后患无穷。” “可若是让太太在家里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只怕对你的名声不好,说到底她也算是咱们名义上的母亲,不能以寻常外人那般方法对待。”书华顿了顿,语气中也带出几丝担心,“沈家不比从前,你今后也是要踏入官场的人,陛下御笔钦点,眼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等着揪你的小辫子。陛下以孝治天下,要是被人抓住此事给你安上一个逼死后母的罪名,莫说你的前途,只怕沈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眼下,她也只能先将姚氏送出汴京城,然后借由沈书画牵制于她,至于将来的事情,她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能顺心顺意。毕竟,姚氏与沈书画心并不是那种甘心被人胁迫的人。 沈书才瞅着她担忧的样子,不忍她为此太过操劳:“你这些日子连着生病,身子骨只怕也没好利索,明天还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活,你还是好生歇着的好,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理。” 等到送走了书华,沈书才眼中闪过一丝利光,他叫来尹阳,低声吩咐了一遍。待得说完之时,尹阳已然瞪大了眼睛,他瞅见沈书才眼底翻涌的狠意,方才猛地回过神来,带着满心的忐忑离开了。 第30章动心 回到兰苑后的书华,开始着手安排明日发丧的事情。因着姚氏的离开,家里的事情只能尽数落到书华与二哥的身上。沈书画虽说还在,但依照她现在对书华的怨恨,但也绝对不可能主动出面帮忙。 虽说书华这几日一直躺在床上养病,但对后院的事情仍是比较关心的,也不至于完全不知所措。厨房那边更是时时让青巧等人去督促着,再加上徐大娘的打理,厨房的事情一直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她又亲自去看了遍,确定了明日需要用到的祭品都已经做好了,这才放了心,回头又差人去将王管事给叫来了。 她让王管事将明日的形成安排全部说了一遍,包括随行下人的名单和他们各自的分工安排。 王管事按照吩咐,将所有事情尽数道明,大部分的安排与上次老太爷去世时候是一样的,并没有太大的出入。 书华听完之后,并无觉得不妥,便随口说道:“这些事情可都与二哥报备过了?” “是,”王管事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二少爷正在为明日需要邀请的宾客名单而发愁……” 宾客?书华随机反应过来,发丧之日邀请的宾客定然是与逝者血脉相连的亲人。按理说,目前与父亲最亲的人,除了大姐、二哥、姚氏和自己以外,便只剩下三叔与四叔那些人。可是,他们都是些重利轻情的人,加上他们上次在沈家祠堂门前的那么一闹,书华只盼望着离得他们越远越好。 可是,礼制还在,若是三房与四房都无人出面参与发丧,此事落在人眼里,还不知怎么胡思乱想。 书华先让王管事退下,独自在屋里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儿还是得依照大局着想,无非就是一天的难受,憋得一时就能免去不少闲言碎语,她觉得也不算亏。 怕就怕三房与四房的那群人又会趁此提出什么条件,他们也不是什么傻子,你说让他们过来他们立刻就无条件地滚过来?他们若真是这么好打发的,又怎会将局面闹到今天这个样子尤其是三房那两夫妻,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早已是成了精的人物,本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儿,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对付 书华想了又想,觉得这事儿还是得去向二哥谈一谈,他是个有主意的人,心里应该存了几分自己的见解,两方讨论一下,指不定就能得出个好主意。 待她一路思考着来到墨香苑的时候,却发现二哥正端着两张白色帖子发呆,好奇之下,她探过头去瞅了两眼,却见这帖子的署名正是三叔与四叔。 二哥方才想事情想得有些出身,此时方才注意到书华来了,不由神色一顿:“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书华撇了撇嘴,随手拖了条凳子坐下:“没事儿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二哥放下帖子:“没事儿就该在屋里好好歇着。不是刚刚才跟你说过了吗?你现在的病还没好爽利,该是好生养着才对。” 书华的眼睛却是不自觉地瞟到了那两封帖子上:“我这不是担心明日发丧的事情嘛……”她眨巴了下眼睛,“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若遇上什么麻烦事儿,我好歹也是个能帮衬着出个注意的人哦” 二哥无奈地瞅了她一眼:“你有这份心我就感到很满意了,其他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来瞎操心,我现在只盼着你能安分点,别再给我闹事就好了。” 书华却是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随即又试探性地问道:“那三叔与四叔那边……” “他们方才派了人过来,都递上了各自的名帖,说是会带着家眷一同来参加明日的发丧。所以说,你现在就老实地给我回去歇着,别再给我拖着个生病的身子到处疯跑了。” 书华直接忽略掉后面那些唠叨的话,抓住前面那两句话,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答应了?该不会是他们提出了什么条件,而你全都接受了吧?” “他们非但没有提出任何条件,连同这两份名帖也都是他们主动送上门来的。”二哥也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我要送过去的请帖才刚刚写完,都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府,按理说,他们不该这么积极的……” 书华不由自主低站起身,将他桌上的名帖捡起来看了看,忽地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这帖子该不会是假的吧?” “应该不会。这帖子上的字迹确然是三叔与四叔亲笔所写,而且章印与落款都很清楚,不该是假的。” 书华这下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难不成是三叔与四叔忽然被雷劈中了脑袋,一下子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了?可是这两天的天气一直都很好,也没见到有什么雷鸣闪电的啊要不就是吃错了药,神经错位了…… 就在书华为此事纠结不已的时候,二哥说出了方才在心底一直徘徊不去的猜测:“可能是有人在暗地里帮了咱们一把吧……” 三叔与四叔的性格他很清楚,重利轻情,尤其是李氏与三叔,一般的雕虫小技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此,对付他们的办法除去利诱以外,就只剩下威逼。前者需要拥有他们想要的利益,而后者需要的身份必然是极高的,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书华停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呆呆地看着他:“会有什么人在这个时候帮我们?难道是父亲的什么朋友吗?” 父亲生前若有此等厉害的人物,沈家又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他摇摇头:“此人特意挑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助,想来是有他的用意,或许是咱们身上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吧……” 书华慢慢回过味来,又瞅了瞅二哥凝重的神色:“会不会是侯府……” 她也不是什么蠢笨之人,能压得住三叔与四叔的人必不是普通之人,有权有势且有理由帮助沈家的人,似乎就只剩下庆远候府了。 二哥却是为此一愣,心中似是被勾出了另外一桩事情,下意识地说道:“你与端王爷……” “二哥”书华猛地出声打断他,着急的神态令二哥又是一愣。 他俩对望了一会儿,终是书华首先觉得心虚,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侧开视线低声呢喃:“我与wωw奇qìsuu書com网他只是见过几面而已,并无其他什么事情。”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如若父亲与爷爷都还在,你想要入王府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但眼下,你……” “我知道,”书华顿了顿,悄悄收拢手指,“他是皇家之人,身份高贵,不是我可以高攀得上的。而且,父亲临终前也说过,沈家绝对不能卷入夺嫡的争斗之中,我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沈家推入这个是非漩涡之中的。” 对于景安,她不是没有动过心的,那样一个如同现代偶像明星一般存在的人物,对着她三番两次的表示情意,想她怎么可能完全对之无动于衷? 但是,那也仅仅只是动心而已。算不上喜欢,更加称不上爱意,完全只是一点点的心动而已。 如若她真的只是一个十四岁的怀春少女,估计早就对之倾心倾情了,可是,现在的她是一个拥有二十多岁灵魂的女人,她不是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单纯少女,面对这么一点点的心动,她的理智依然开始发出警报。 他们是真的不适合,无关门第的关系,只在于他那份隐藏的野心。 一个会在庆远候府与开国公府安排眼线的人,会是一个完全没有野心的人,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会相信?书华心中冷笑,太子早几年就意味去世,前面十个皇子除去双腿残疾的七皇子以外,其他皇子都已经夭折,眼下最有希望集成皇位的人便只有身为十一皇子的景安。 他虽说母妃早逝,但自小养在皇后身边,正好皇后膝下无子,就将他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子凭母贵,他的身份足够他登上太子之位。 无论是深深王府,还是皇宫大院,不管他能否登上大位,那全都不是她想要聊度余生的方式。 书华握紧的手指又渐渐松开,眼中藏着失落,一言不发。 二哥有些心疼她的懂事:“那庆远候是朝中名望极好的人,那小侯爷又是他的独子,名声教养都是顶好的,你嫁过去之后必然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书华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顺势问出了早已在心中徘徊的疑惑:“既是如此好的家世,何以他还要主动娶我进门?当日落水救人之事,其实就只有你们几个人知道,凭着你们的手段与身份,如若不想说出来,想要瞒下此事也算不得什么困难。可是小侯爷却主动在圣上面前承认了此事,还主动向沈家提亲,二哥,我真想不通他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她会将此事问得如此明白,二哥也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沉吟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庆远候这些年来一直为北周南征北战,战功显赫,手握重兵,在朝廷里的威望越来越高,就连那些平民百姓也是对其仰慕至极。木强易折,君王生性多疑,面对这么一位有权又有名望的人,这心里的忌惮是必然的。” 这也就是沈家当初选择避不出仕的原因,伴君如伴虎,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是那龙椅之上的人,开国功臣如何?国之栋梁又能怎样?再耀眼的锦衣也挡不住帝王那满腹猜疑的一柄利剑。 只见二哥又道:“前年,西王府曾向庆远候府提出过将平安郡主嫁过去的事情,这事儿闹得满城皆知,陛下亦是略有耳闻。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一个手握重兵的侯爷,两者结合在一起,你觉得陛下会做何感想?” 帝王之术,首重权衡。兵权结合,必然会打破这个平衡,到那时候,庆远候府可就真的有理也说不清了。 书华忽地反应过来:“所以庆远候府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我这个在朝廷里没有任何党派关系的沈家之女娶进门,直截了当地告诉陛下,庆远候府并无不轨企图” 第31章断情 沈书才看了妹妹一眼,面色凝重:“庆远侯多年来为北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边疆还需要他来镇守,在没有新的替代者出现之前,庆远侯府的存在依旧是不可或缺的,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陛下也不愿对其下手。眼下,庆远侯府能主动表示自己的立场,陛下面上虽不说,但心中必然是高兴的。换言之,这桩婚事不仅仅是侯府所需要的,同样也是陛下所希望的。” 说白了,这就是一桩政治婚姻,书华只不过是个自己撞到枪口上的牺牲者。 庆远侯府的提亲,于沈家而言,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书华点点头,低声说道:“我明白了。这次帮助沈家的人,必然就是庆远侯府,我现在只需要认定这一点就可以了……” 所谓真相,不过是人们用来说服自己的一种方式,很多时候,它与事实并无关系。 沈书才心中虽然疼惜她,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暗叹了口气:“是二哥委屈你了。若是将来后悔了,你就怨我,或许心里会好受些……” 书华摇摇头:“我不会后悔。”只要能守住沈家和二哥,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后悔。 望着她倔强的眼睛,沈书才不知该如何言语,下意识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如同父亲从前拍他一样,缓慢而沉重。 书华从墨香苑里走出来的时候,已是临近黄昏,夕阳西下,灿烂的余晖染红了大片的云彩,将她的身影拉得老长。她慢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之上,穿过几道小门,在梅林之前稍稍停下脚步。 这里并不是回兰苑的必经之路,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到这里看一看,在这里能看到什么呢?关于这一点,只怕是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也许,只是想要看一眼而已,看完了之后,就可以连同从前的那些都一并抛弃。 梅林的梅花早就没了,枝头的绿衣越来越盎然,透出蓬勃的生气。在初春的时节里,它们没了在冬日里怒放的寒梅,反倒有了别样的景色。有时候,执着于凛冽的寒冬未必是件好事,虽然赢得傲骨清梅相伴,却也失了春日里的整片灿烂芳华。 书华伸手碰了碰枝头的绿叶,指尖在触碰到那一点清凉之后,便迅速收了回去。 她要的不是一个季节的暗香袭人,而是一年四季都长存不败的绿意盎然。感情这种东西,在没有足够的条件令它永久持续下去的时候,她宁愿选择将其冷冻在萌芽的状态。 是啊,她从来都不是个喜欢犯险的女人。 转身,抬起脚步,她一步一个脚印地离开梅林,不曾回头,不曾停顿。 回到兰苑,她将青巧等人打发了出去,从自己的那个红木匣子里找出那枚翡翠戒指。她将戒指放在手心里,凝神看了一会儿,待到眼神彻底变得坚定之后,她方才从书架旁边寻出一块砚台。 她蹲下身子,将翡翠戒指放在地上,右手高高举起那块大砚台,微微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随即猛地砸下去。 随着哐的一声,她的心亦是颤抖了一下。 等到她渐渐恢复了平静之后,方才将砚台拿起来,地上的翡翠戒指已经碎成了好几块。一如这段尚未发展的感情,被她砸得支离破碎。 她放下砚台,寻来一个简单普通的小锦囊,将那些碎掉的翡翠一点点地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入锦囊之中。收紧纤细的拉绳,她已然收拾好了繁乱的心绪,将小锦囊收入衣袖之中,连同那块砚台也一并擦拭好放回原处。 等到做完这些,她才将青巧叫了进来,将那只小锦囊交给她:“你将这个交给负责守门的王二,在此之前,你让君庆去将将尹阳给我叫过来。记住,路上不要耽搁,更不要将此事告知与他人。” 青巧虽不知这锦囊之中是何物,但见书华那般严肃的神色,却也不敢多言,只当这是件重要的秘密差事,应下之后,就小心翼翼地跑出去了。 书华在屋里小坐了会子,不时,那君庆就领着尹阳过来了。 尹阳不知自己被叫来所为何事,只得老实地站在外屋里。书华端坐椅子上,与他隔着两三丈远,她也不打算与他多兜圈子,直接将话挑明了说:“你去寻个不怎么在家里露过脸的下人,去盯着那个守门的王二,如若见到他出府,立刻就来向我禀报。” 尹阳在这个家里也呆了不少年,家中的下人虽不说各个都交好,却也没有是他完全不认识的。说起那个王二,他倒是有那么点印象,他记得那王二来到沈家也要四五年了,是个很普通的青年男子,平日里除了干活守门,还会和几个朋友喝点酒厮混,至今还未娶亲。如此一个平凡的人,若非书华提起,只怕尹阳这一辈子都不会多去看他两眼。 但既是书华提了起来,饶是此人再怎么普通,尹阳也得打起精神去好好盯着。经过上次那回跟踪王麻子的事情之后,尹阳这心里对书华的眼力感到相当信服,眼下得了命令,既不疑惑也不多问,赶紧就应了下来。 书华又看了他眼,又道:“你是二哥身边的人,有事儿必然瞒不过二哥。到时候若是二哥问起来,你就将实情与他说了,不必有所隐瞒。” “是。” “记住,这事儿得小心点儿,千万不要被人给发现了。” “奴才省得,三小姐放心便是。” “嗯,你办事我放心。”这个尹阳虽然年轻,却也是个做事靠得住的人,二哥能将他留在身边这么多年,想来也是个可靠的心腹。她不经意又瞥了旁边的青巧一眼,这两个人也还算般配,若真是两人都情投意合,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三小姐夸奖了,奴才这就去办事儿了,您好生歇着,奴才告退。” 书华点点头,状似无意地说道:“青巧,替我送送尹阳罢。” 青巧依旧往常那般柔顺,低头应下,垂首来到尹阳身边,头也不曾多抬一下,就安安静静地将人领出了门槛。书华就坐在屋里,透过敞开的窗户,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院子,离开了院门。直到青巧转身回来时候,书华也不曾见到她与尹阳多说过半句话,沉默乖巧得有些过分。 等青巧回到了屋里复命,书华忍不住失望地叹气:“亏得我这般为你制造机会,奈何你却是如此不识趣,想来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青巧被臊得面红耳燥,忙不迭地为自己争辩:“小姐凭地这般臊人,奴婢不过是奉命办事,不曾有过半点非分之想,小姐您就饶了奴婢” “啧啧啧,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开始学会顶嘴了。这日后若真是让你嫁了出去,我可真得自个儿乖乖地蹲到角落里呆着,到时候看到你们郎情妾意的甜蜜样子,我这心里的醋哟……可得酸死个人去” 青巧一个不防,忽地被她打趣的话逗得笑出来声来,捂嘴笑道:“小姐就会消遣奴婢这日后不管奴婢怎么样,都一直是小姐身边的奴婢,谁敢让小姐吃醋,奴婢就用醋淹死他去” 很好,洗脑成功书华在心底举起“v”字手势,青巧可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丫鬟,这之间分分合合的,也算是历经患难,明里说是主仆情谊,实际却也掺了几分朋友之情。如此难得的贴心之人,以后怕是再也难得,反正距离孝期圆满还远着,这青巧还是可以继续留在身边,那个尹阳还是一边呆着凉快去。 她禁不住扬起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方才那掩藏在心底的阴霾也被一并挥散,心情渐渐恢复晴朗。 用过晚饭,书华又差人去厨房看了两遍,确定了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好了之后,方才洗漱就寝。 翌日,书华起了个大早,穿好早已准备好的麻衣孝服,将一头青丝绑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耳边戴着朵细小的绢花,素面朝天,一身素白。 她早早地让人去叫了沈书画,与她一并去到祠堂之前。沈书画的脸色不大好,仍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底的冷光不停闪现,丝毫不掩其对书华的敌意与厌恶。 书华对此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排斥的态度。她现在的想法是,只要沈书画不操着菜刀冲上来砍人,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维持住暂时的平静。 只不过,今日是发丧的大日子,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出什么幺蛾子,书华想了想,决定还是要给沈书画打一针“镇静剂”。她趁着无人注意之时,与沈书画低声说道:“太太为了你离开了沈家,你若是当真懂事,就该老实一点,否则的话,我可不保证太太在苏州会出个什么状况。” 沈书画原本漠然的脸色立时变得愤怒异常,她使劲瞪着书华,恨不得将其瞪出两个血窟窿:“你要是敢乱来,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书华却是冷冷一笑:“这句话正是我要送给你的。安分一点,对谁都好。” 第32章突遇惊险(上) 沈书画越是表露出自己的急躁,书华就越加感到安稳,相比起姚氏的喜怒形于色,她还是觉得沈书画的“真性情”要容易掌控得多。 见到沈书画气得咬牙切齿时,书华几乎可以确定她已经完全信了自己的话,见好就收的道理她懂的,暂时还不能把沈书画给逼急了,只要在她心里留下个避忌,也就算是达到了今天的目的。 她收回视线不再去看沈书画,等到该到的人都到齐了的时候,吊唁的仪式正式开始。 比起上一回,这一次的到场人数似乎少了些许,二哥独自站在上头,在三叔与四叔的陪同之下念完了悼词。然后又是一番下跪作揖,来来回回地折腾地三四遍,这才算是成了礼。在弄完了“垫背钱”、“摸后背”之后,便是升棺布魂牌,再而就是孝眷齐跪灵前,竖香焚箔。 如此捣鼓了一番,那棺材方才被几名身着麻衣粗绳的壮汉抬了出来。 众人随行,慢慢悠悠地出了祠堂的院子,朝着大门走去。道路早已被提前清理干净,沈书才走在最前面扶着棺材的首部,随后是三叔与四叔分布扶着棺材的两边,两旁还伴有和尚念经拨珠,书华与沈书画就跟在棺材的后面,旁边还有三婶与四婶,俱是神色各异。 等到大门口的时候,棺材被众人小心翼翼地抬出门槛,千般保护着棺材别碰到那高高的门槛。待棺材安然穿过大门之后,书华正欲抬脚迈过,却不想旁边的沈书画忽然被人推了一把,直接撞在了书华的身上。书华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被撞得连退两步,连着撞到了三婶与四婶,三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差点摔倒在地,幸而旁边有个下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待她站稳之时,身旁已不见扶她之人,摊开手心,里面正静静躺着一个简单普通的小锦囊。 不由自主地,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趁着没人注意,她赶紧将锦囊塞回到衣袖之中,回头看了眼众人,却见三婶与四婶正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而沈书画则在四处搜寻推她的人。 书华稳住心神,来到三婶与四婶面前:“你们刚才可有摔着?” 这个时候,沈书才那头也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差人过来问。书华又看了三婶与四婶两眼,确定她们并无大碍,方才将那人打发了回去,并且喊回了还在怒气冲冲寻找“凶手”的沈书画,一齐跟上了队伍的脚步。 走在队伍的后方,书华一直低着头,想到衣袖里藏着的那个锦囊,她又忍不住紧张了起来。等下到了九度山,身上的麻衣须得脱下来烧掉,这衣袖里的锦囊必是藏不住的,她此刻一身皆是麻衣素服,若是突然多了个锦囊挂在身上,定然非常惹眼。 该怎么解释?书华开始满脑子思索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解释,这事儿落在有心人的眼里依旧是个破绽,一旦被抓住,她可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在经过清水桥的时候,她就站在靠近桥栏边上的位置。她悄悄扫了四周一眼,见到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自己,她干脆心下一横,迅速将锦囊从衣袖掏出来,趁人不备扔到了清水河里。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就不要留下丝毫的余地。 她依旧面不改色地垂首慢行,在经过短暂的紧张之后,确定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时,这才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手指。微风拂过,吹过她的指间,吹干了点点的冷汗,而她也在这微凉的感觉之中找回到平和。 也就是在此时,她的眼角扫到不远处闪过一摸熟悉的身影,待她正要仔细看去之时,那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她微微地甩了甩头,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下了清水桥,接道旁站了不少围观的人,他们都听说了沈家接连丧了两人,再加上前段时间关于沈家两位小姐的传言,不由更加对这个沈家感兴趣。更是有不少好事的人,还指着沈书画与沈书华指指点点,时而还低头交耳,好似议论很热烈。 沈书画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见到自己这样被人议论,当下气鼓鼓地瞪了那些人一眼,见到那些人又是一番嘲笑,她的那张脸皮立时就由青转红了。最后无奈之下,只得将气撒在书华身上,又恶狠狠地剜了她好几眼。 书华只管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地跟在队伍后面,对于别人的指指点全当看不见。至于沈书画的九阴白骨爪,她早就练出了金钟罩铁布衫的神功,完全不用担心被伤到。 就在队伍有条不紊地往前行进的时候,一头牛拉着辆装满了干草的车忽然从旁边一条小巷之中冲了出来,直直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众人反应不及,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呆在了原地。而那牛车就像是发疯了似地,直接撞向队伍中心的马车。 沈书才心下大惊,赶紧指挥下人往后退:“快点,往左边走,快” 那些个下人大多也是受过训练的,当下背着棺木在沈书才的指挥下迅速往左边跑去,至于扶棺的三叔与四叔早就被吓得脸色发白,不等沈书才发话就跑得没了人影儿。 沈书才此刻顾不上他们,注意力全部放到棺木的护送之上,他甚至与那些下人一起抬着棺木撤退。此时此刻,即便是被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肩膀上的棺木也绝对不能落地。 相比这边的迅速撤离,书华那一头早已被疯牛冲得乱七八糟,全都找不着北,包括旁边看热闹的人,因为被害怕殃及池鱼而四处抱头鼠窜。一时之间,这一片乱作了一团,哭喊与叫骂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书华被人推得头晕眼花,等到她勉强站稳脚跟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群的最外围,至于原本就站在身边的三婶、四婶与书画,全都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这眼前这一片混乱的人群,书华有点犹豫自己此刻该不该冲进去找人,她踮起脚尖又往前面看了看,二哥他们的人身影也已经不见了,这一下子真有些茫然了。 就在她为此纠结的时候,一双手忽然从后面伸了出来,直接捂住了她的嘴,硬生生将她拖进了身后的小巷子里。那人的手里握着一块浸了迷药的帕子,书华挣扎了几下,不时就被迷晕了过去。 等到书华昏过去的最后一刻,迷迷糊糊见到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小丫鬟从旁边一扇小门里面走了出来,她与那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再冷冷看了书华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疯牛才被官府的人给当场敲晕了拖走,群人的恐慌心理这才稍稍平复下来,现场渐渐被控制住了。 沈家众人重新回到队伍被冲散的地方,沈书才在确保了棺木一切正常之后,方才松了口气,他将在场所有人都清点了一遍,却发现了妹妹不见身影。 他心中又惊又急,赶紧抓住距离书华最近的三婶、四婶与沈书画询问。她们当时都只顾着躲避危险去了,哪里还会注意到书华的动向?俱是摇头称不知。 沈书才这一下子当真是慌了手脚,他先让三叔与四叔带着家中的所有下人都出去搜寻书华的下落,自己单独领着几个下人扛着棺木去九度山。 等到他将棺木安置妥当回来时候,三叔四叔等人依旧没有寻到书华,只有个当时在旁边看热闹的小男孩在一条巷子前瞧见了书华。据他所知,只是看见了书华在那条巷子前面徘徊,后来他转眼看了下其他地方,再回头就不见了书华的踪影。 沈书才心中警铃大作,他了解书华不是个不知分寸的人,她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与大家开什么玩笑。既然不是她主动躲起来,那必然是有人在其中作祟。 他将这整件事情的开头到结尾都在心里想了一遍,只觉得这事儿越想越蹊跷,为何那头疯牛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冲出来?为何偏偏就冲向了棺木的方向?为何书华恰巧就在这个时候消失不见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很明显是有人在故意为之。 他当下报了官府,将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见到开国公府的三小姐大白天就汴京城消失不见了,那顺天府尹亦是觉得脸上无光,再加上他也得知沈书才马上就要入朝为官的消息,向来八面玲珑的他自然不敢得罪这位新得陛下青睐的新贵官员,当下就调派了人手,一面继续满城搜寻沈书华的下落,一面派人从那头疯牛开始仔细查起。 与此同时,一辆普通的马车出了东门,行驶在了城郊的大路上,正朝着左前方的小道走去。 在马车的前面,坐着两个身影结实的汉子,他们俱是一番家丁打扮,乍一看去倒也像是本分人,只那两双隐隐透出猥琐光芒的眼睛出卖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就在他们身后的车厢里,一直处于昏迷之中的书华终于醒了过来,她勉力睁开眼睛,却见自己此时此刻已被人绑住了手脚,就连嘴巴里也塞满了布,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第33章突遇惊险(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在了东城郊外小树林里的破庙之前,这里平日鲜有人迹,偶有几个躲在这里的乞丐也早已被赶走,此时此刻,方圆十里之内都见不到半个人影。 书华安静靠在车厢上,听着外头的声响,似有些脚步声往这边靠近。等到车帘子被掀开的时候,她立时闭上眼睛,一如未曾醒过的样子。 “这就是那人口中所说的沈家小姐?”声音很粗,带着些外地口音,说话时候还可以压低了声音。 原本负责赶马车的两个壮汉跳下车,站在旁边露出得意的笑容:“没错,这就是俺们这回的猎物嘿嘿,老大,俺们哥儿们这机会又可以赚一大笔了” 那个声音很粗的男人随便应了一声,就让他们将人从车上拖了下来,直接扔进了破庙里面的。 这破庙不大,就是一件不足十来平米的小屋子,正中间立着一尊两三丈高德大佛。而书华就是被仍在大佛身后的地方。这里相对比较隐蔽,外面的景象几乎都被这尊大佛给挡住了,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同时也看不到里面,相当于一个简陋的小隔间。 等到那几个男人离开了,书华方才稍稍睁开眼睛,将周遭打量了一遍,却见自己身边也坐着四五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她们也与自己一样,全都被绑住了手脚,不过她们的待遇却比书华要好一些,至少不用在嘴里塞满了几十年没洗过的破布条。 难道是人贩子?书华脑中浮出这个念头,再联想到方才听到的对话,猜到可能是有人花钱雇佣了这群人贩子掳走了自己。到底是谁与自己结了这么大仇?竟是不惜花重金请了人贩子来掳人。 她在脑中为这个问题纠结了半天,在确定暂时找不出答案之后,便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琢磨着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自己松绑。她必须要赶在人贩子远离汴京城之前逃出去,否则她这一辈子可就算是真的完蛋了。 就在她眼珠子四处乱转的时候,那些个少女也在好奇地打量她,此刻的她一身白色孝服,一看便知道是个重孝在身的人。她们不明白,为何人贩子连这种带着不吉之气的女孩子都要抓过来,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 书华整个身子都侧躺在地上,全身都不能动,只能勉强扭动一下脖子,眼珠子转来抓去也只能看到一小部分的地方,入眼都是些干草破布,找不到可以割破绳子的利物。 她无奈地收回有些酸痛的脖子,余光扫过那几个姑娘,见她们面容秀丽穿着简朴,脸上带着怯生生的惧意,想来也是被那些个人贩子给拐骗到了这里。如果临时划分阵营,她们应该可以勉强算作自己这一边的吧…… 就在书华心底暗自琢磨的时候,那外头的几个男人走了进来,瞅了又闭上眼睛书华一眼:“药是不是下得太重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没醒来” 旁边一个年纪稍轻的粗布蓝衣男子答道:“哥儿们干这档子事又不是头一遭,下手是有分寸的,估计是这丫头平日里太娇生惯养了,这细密嫩肉的扛不住那药性罢了再过些日子若是再不醒来,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嗯,你们都给老子悠着点她可是咱们的摇钱树,在买拿到全部的钱之前,绝对不能让她出意外” “是,老大尽管放心” 他们又将那些个姑娘都看了一遍,最后将视线落在书华旁边那个容色较为艳丽的少女身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猥琐的笑容。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一个微胖的男人率先跨出一大步,在少女们惊恐的目光靠了过来,他大手一捞就将那名少女扛到了肩膀上,任由她抵死挣扎,直接与其他同伴一同走了出去。 剩下的女孩子们都瑟瑟地缩成一团,听着外头传进来的哭喊声与狞笑声,更是吓得流出了泪,脸上的惊恐已经到达了极致。 趴在地上的书华自然也是将外头的动静尽数收入耳中,那些衣物撕裂的声音和清亮的巴掌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心中冰冷如寒冬。 书华咬紧下嘴唇,那些人贩子此刻正在寻欢作乐,应该不大会顾及到这一边。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地翻过身,一路滚到了一个年级较长的女孩子身边,使得那个女孩子注意到了她。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穿得一身农家最常见的淡绿色粗布短衣,模样干净,算不得特别好看,也不算特别出挑,但却是这群女孩子里面除去书华以外唯一一个没有流泪的人。 书华使劲地冲她眨眼睛,直到眨得眼睛都快掉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从背后用手将书华把口中布团给扯了出来。 书华赶紧活动了下近乎僵硬的嘴巴,然后压低声音与那个女孩子说道:“我先用牙齿将你手上的绳子解掉,你等下再用手帮我们的绳子都解开。” 那女孩子一愣,似乎不大敢相信眼前这个面容清秀长相斯文的少女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她了解那些人贩子的手段,若是知道她们想要逃跑,定然不会轻饶了她们,到时候只怕是会将她们折磨得生不如死。 书华见她还在犹豫之中,不由心中加了几分焦虑,再次低声说道:“走也是死,不走也是死,为什么不干脆放手一搏?难道你真打算留在这里被群畜牲糟蹋了才甘心吗?” 就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女子撕裂般的叫喊,尖锐的喊声直直刺到人心里,逼得那个女孩自全身一震。 那些男人们还沉浸在寻欢作乐之中,时不时响起他们的低吼声,放浪的骂喊与血肉撕裂的声音相互交错。此时此刻,即便是书华也不得不为听到的这一幕而感到发指。 她别过脸,咬紧牙关低声骂道:“畜牲……” 对面的女孩子却因为书华这一声低骂而回过神来,她的眼底忽然迸发出一股决绝的光芒,当下朝书华点点头:“好,我们走。” 书华赶紧将脑袋凑了过去,用牙齿为她将绳子解开,等到那女孩子获得了自由,立时就引来附近其他几个女孩子的注意。书华赶紧扭头瞪过去,一字一句低声道:“要是不想成为下一个被糟蹋的对象,就乖乖闭上嘴巴一起走”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落在了书华身后的那个穿淡绿色衣裳姑娘身上:“珍姐……” 被称作珍姐的绿色短衣姑娘点点头,一边迅速为书华解开绳子,一边低声与众人说道:“这里是在城外的郊野,平日里很少有人来,俺们不能指望有人来救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逃出去好在这里是一片树林,树木很多,小路也很多,俺们逃出去之后立刻就分开跑。记住,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只管往前跑,能跑掉算得一个” 重获自由的书华坐直身子,一面活动手脚一面打量珍姐,见她姿色普通但头脑清晰,不似一般女孩儿家那般遇事就吓得全身哆嗦,倒像是个有主见有头脑的女孩子。 这里的姑娘们似乎都很相信珍姐的话,听完珍姐的吩咐之后就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等到她们相继都解开了绳子之后,书华已经寻到了离开的出口。 这个庙没有后门,但在角落的破布后面,却藏着个鲜少有人发现的小洞。书华徒手将那出口旁边的几块转头搬开,亲身试了一下,只要身材不是很胖的人稍稍蹭一下,是能刚好挪出去的。 书华的身子一直都很瘦,要挪出去不成问题,她又看了身后那几人一眼,都是些贫民农家出来的孩子,自然也胖不到哪里去。书华又估摸了一下,差不多都能出得去,这才将她们招了过来,示意她们从洞里钻出去。 那些女孩子们原本还存了些畏惧,但听到身后传来的哭喊声,又猛地壮起了几分胆子,在书华的指导下一个个爬出了小洞。书华与珍姐排在最后,等到大家都出去了,珍姐主动让书华先走。 书华倒也不是个会在这种时候装客气的人,当下毫不含糊地钻了出去,那些个先前钻出去的姑娘都已经各自离开了,书华在原地停了一下,见到珍姐从洞里钻出了半个身子,方才松了口气:“我先走了,你自己快点” 珍姐点点头:“笔直往东走就能见到汴京城的城门,你快走吧,说不定还能赶在他们离开之前让人来抓住他们。俺看得出你是个富家小姐,一定有办法能叫来官兵的。” 书华郑重地应下,随即站起身,快步地跑远了。她不敢回头看,只能提着裙摆越跑越快,这片林子不是很大,但却也是长满了野草与树木,裙摆好几回被路边的荆棘给勾住,逼得书华只能咬牙撕下一截裙摆,但又害怕会被人发现,不能随便丢弃,只能塞到衣袖里面继续往前跑。 “站住”后面传来的声音令她心脏骤紧,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第34章千钧一发 书华脚下跑得更快了,后面的声音却也越逼越近,他们驾着马车,四条马腿外加两个偌大的车轱辘,那速度又岂是书华两条小细腿可以相比的? 眼看着他们就要追上来了,就在此时,又是一阵马蹄声直奔这边而来,随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一匹雪白的骏马忽然从旁边草丛里飞出来,如同从天而降的白鹰一般稳稳落在书华与人贩子的中间。 那些人贩子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当下拉住马车,迅速从马车底下抽出两把利刀跳下车,直直地朝他砍过去。 来人穿得一身深紫色的锦袍,身形修长且挺拔,身手亦是相当不凡,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两个人贩子手中的刀给踢开了。两三招就将那群人贩子打得灰头土脸,而他依旧是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纹丝未动,那般威严的气势实在令人不敢忽视。 书华猛地收住脚步,回头看向来人,在短暂的失神过后,迅速地反应了过来——竟然是小侯爷来了? 她真是没想到,堂堂庆远侯府的小侯爷,竟然会亲自跑到这鸟不拉屎的荒野之地里来那她的二哥呢?现在可是知道自己的处境?家里的丧事可有因此而耽搁?太多太多的疑惑在她心头徘徊,惊得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那两个人贩子哪里会是小侯爷的对手,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被打趴在了地上,已然没有了再反抗的能力。 小侯爷这才停了手,他拉了拉缰绳,将马头调转了个方向,望着还坐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书华,缓缓说道:“他们可能还有后援,快些走掉会比较安全。” 书华仰着脖子看向他,坐在马背上的他不比平日里见到的样子,英挺的身姿好似一棵笔直的苍松,让人产生一种即便是天塌了下来也还有他顶着的踏实感。 小侯爷从马背上翻下来,静静站在她面前,注意到她裙摆处被撕破的地方,视线略有停顿。 察觉到他目光,书华先是一愣,随即从衣袖里掏出那块裙摆的碎步,认真地说道:“这裙子是我自己撕破的,并没有被人……” 等到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脸已经蓦地变红了。她自己也傻掉了,做什么跟他解释这些?人家都还没问,自己就着急着解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就在她为此纠结的时候,那小侯爷又开了口:“你会骑马吗?” 书华摇头:“不曾学过。” 小侯爷似乎料到了她的这个回答,也没有再多言。他转身来到人贩子的马车前面,松掉马车用来牵住马屁的缰绳,等到赶走了那匹马,他复而又将自己的白马套在了那辆马车上面。等到做完了这些,他又将马车里面检查了一遍,见到里面都还算干净,这才朝书华说道:“你先到车上将就一下,等回到了城里保证安全之后再说其他的。” 书华老实地点点头,正欲爬上马车的时候,一阵寒光闪过,一个人忽然从草丛里跳了出来,挥舞着大刀猛地朝小侯爷砍过去。 小侯爷自小跟着庆远侯学习武艺,又是个在战场之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反应力可算是比一般人都要灵敏得多。他很灵巧地避开了那人的偷袭,反手一个肘击,直接打在那个人的太阳穴上,将那人打得头晕眼昏。 书华没想到会有这般变故,被吓得连连后退,想尽快躲开他们打斗的攻击范围。而那个人贩子似乎也注意到了书华的慌乱,知道从小侯爷那里讨不得好,就干脆将攻击目标转向了书华。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华哪里是他的对手?当下被吓得魂飞魄散,但她又担心自己跑得太远的话反而会引火烧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朝小侯爷那边扑过去。反正他武功高强,一个小毛贼而已,两三下就能解决的啦。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支利箭恰在此时从旁边的草丛里射了出来,直直地朝小侯爷这边飞过来。 此时小侯爷的注意力都放在书华身上,等到反应过来之时已是闪躲不及,就在他准备侧开身子避开要害那一刻,书华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随着一声闷哼,书华正好被利箭射中了肩膀。 小侯爷大惊,赶忙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面对人贩子的攻击,他亦是不再手下留情,劈手夺了对方的大刀之后,直接将对方剁掉了一只手,继而一脚将其踹出了老远,然后瞄准那个隐藏在草丛里的弓箭手,反手将手中大刀掷了出去,刀刃突破空气,毫无偏差地射中了那名正准备逃跑的弓箭手身上。 小侯爷先将书华小心地扶到马车上安置妥当,随即驾着马车飞速赶回汴京城,在到达城门的时候,小侯爷猛地拉住缰绳,随手揪住守门的一个士兵,取出腰间的一块可有官印的木牌在士兵面前晃了晃:“速去通知庆远侯府与诸军指挥使,城东郊外十里处的小树林有辽人奸细的身影,若是延误了时机,你们这里的人全都要跟着掉脑袋” 言罢,他就丢开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可怜士兵,猛地抽了一下马鞭,火急火燎地朝着开国公府赶过去。 一盏茶的功夫就到达了沈家门口,因着沈书才担心书华回来时候无人伺候,就特意留了几个下人守着门。眼下见到书华被利箭刺中的样子,下人们立时被吓得说话都打颤儿:“三……三小姐” 小侯爷一面让人去通知还在到处寻人的沈书才,一面抱着书华大步走进了沈家大门,他按照下人们的指示,将书华抱回了兰苑。留在院子里守候的君瑶与君翠一直守在旁边,寸步不离地照顾昏迷不醒的书华。 因着男女有别,小侯爷在放下沈书华之后就退出了里屋,由下人领着走出了兰苑,正准备往墨香苑那边去等候消息的时候,对面院子里的沈书画从院里走了出来。 她方才听到外面吵得不得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沈书华回来了,这才紧着出门来查看消息,却不想正好撞上从书华屋里走出来的小侯爷。她不曾见过小侯爷,眼下见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从自家妹妹屋子走出来,眼珠子滴溜一转,脸上立时就浮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 她就站在自家院门口,细细将小侯爷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这位是……” 小侯爷停下脚步,瞅了她一眼,随后询问性地看向负责领路的下人。那下人赶紧凑上来回答:“她是我家大小姐。” 之前因着要向沈家提亲,小侯爷在父亲的示意下对沈家做过一些了解,对于这位“沈大小姐”倒是有那么几分印象。他礼貌性地朝沈书画点点头:“令妹方才受了重伤,劳烦你速去差人请大夫过来。” 沈书画柳眉轻皱,倒不是因为他说话时候的语气,而是因为他的言行举止,加上他那一身的穿着打扮,绝对不像一般人家的公子哥儿。她没想到书华竟会钓到这么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郎,与他相比,原本算得上少年才子的柳志瑜也逊色了不少,她这心里立时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她完全无视掉小侯爷的请求,露出几分阴阳怪气的冷笑:“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家三妹虽说是重孝在身,目前尚还待字闺中,但也是许过人家的。你这般登堂入室的进她闺房,若是传了出去,可叫我们沈家今后怎么见人呐?” 之前关于这位沈大小姐的传言,小侯爷不是没听过,但他对于谣言向来都只是不屑一顾,但眼下见到沈书画这般言行,这目光不免也跟着冷了几分。他沉声道:“人命关天,难道你觉得别人的闲言碎语比亲妹妹的性命更加重要吗?” 沈书画一时语噎,随即扬起眉毛,冷声反驳:“若是平白被人污了名声,她这一辈子也算是完了,那样活着难道不比死了跟难受吗?试问一句,这个世上有谁愿意娶一个名声狼藉的女人进门?更何况还是给人家做妾室” 小侯爷的目光立时变得锋利无比,一如出鞘的利剑,令人不敢直视。 一时之间,沈书画也被这等气势给震慑住了,还有些冷言冷语都被卡在了喉咙处,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在外面胡乱传播谣言的话,我定将此事告知母亲,求她奏请太后,让你这张嘴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听到他搬出了太后,沈书画的神色又是一变,能进宫面见太后的女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诰命在身,身份都是非富即贵的非常之人。如此看来,眼前这位年轻公子定然不是一般人物。 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时候,沈书才带着一干奴才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赶回来了他顾不上家里的一干杂事,直奔兰苑而来,在见到小侯爷的时候,他显然也有些诧异。 方才他在外头四处寻人的时候,听到家里有人来禀报,说是有人带着书华回府了。可他没有想到,将书华带回府的人会是小侯爷,这里面的因由令他感到费解。 大夫也在随后赶了过来,在经过一番折腾之后,书华的箭头总算被拔了出来,伤口的血也被止住了,一条小命这才从阎王手里给抢了回来。 等到书华睁开眼的时候,入眼即是自家二哥那张焦虑至极的脸,她动了动嘴角,声音轻飘飘的:“哥……” 第35章幕后的黑手 当沈书才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小侯爷就站在外面候着,见到沈书才面上并无哀戚之色,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令妹现在如何?” “有劳小侯爷担心,舍妹如今已经脱离危险,暂无大碍,”沈书才看了一眼还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沈书画,声音带着几分冷意,“家里现在乱作一团,你不去帮着料理家务,怎地还站在这里闲晃?” 沈书画暗地撇了下嘴,他都没给自己管家的权利,这外面就算翻了天也没她插手的份儿啊,她瞅了一旁的小侯爷一眼,方才从书才的话中已经得知了他的身份,她不知道书华是什么时候与这个小侯爷勾搭上的,但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书华即将要嫁给别人做妾室,这心里的歪念肯定被打消了不少,书华最终还是免不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如此一想,她的心理倒也平衡了些,忍住回嘴的冲动,乖乖地退了出去。 见到她走远了,沈书才这才回头看向小侯爷,声音似有犹豫:“根据大夫所说,那只箭后劲相当大,若非射偏了方向,很有可能就将书华的肩膀给射穿了。如此厉害的弓箭手,应该不是寻常之人,而且我方才也将那只箭研究了一下,那箭做工结实且粗大,分量相当重,并不似中原人常用的羽箭那般轻盈纤巧,到更有点像北方牧族用来打猎的大箭……” 原来只知沈书才是个少见的才子,却不想他还是个如此博学的人,竟是连外族的武器也有研究,这让自小习武长大的小侯爷对其有些刮目相看。他点点头:“那箭上的羽毛是用白鹰的羽毛所制作的,这种鹰只有远在北方的辽国才有,我曾经与辽国交战的时候也曾见到他们使用这种大箭。” 沈书才感到很是诧异:“你是说……有辽人混到了汴京城?” 小侯爷一向面无表情别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几分阴郁:“袭击我的人穿的是汉人服装,但身形和容貌都很像辽人,你所说的可能性非常之大。而且,袭击我的辽人只有他一个,他不可能一个人独自跋山涉水到汴京城来,应该是还有其他的同伴随行,只是这一时半会儿找不出来。” 沈书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心绪也跟着沉了下去:“你还是快些回侯府去吧,庆远侯那边估计还要向你取证此事,陛下那边也需要你给个交代。” 小侯爷朝他身后的里屋扫了一眼,面色复杂,眼中意味深长:“代我跟她说些谢谢,这份人情我记下了,庆远侯府定然不会委屈了她。” 沈书才点点头,亲自将他送出了兰苑,又让尹阳将他送出了沈家。 待他回到书华身边的时候,书华还睁着眼睛躺在那里,虽然脸色因为失血过多看起来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倒也不错,想来大夫说的没错,她是真的没什么大碍了。 书华刚刚死里逃生,此刻躺在软软的高床软枕之上,这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若非身上还带着伤,她真想跳下床振臂高呼,还是家里好啊 她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子,瞅到二哥进来了,当下扬起嘴角笑得很开心。 二哥来到她床边坐下,望着她苍白却生动的笑容,这心疼的担忧散去了不少,脸上的神态也跟着好了不少:“这些日子你就好生躺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随便下床,更加不准到处疯跑。” 书华难得地没有还嘴,非常乖巧地点头:“嗯,哪儿都不再跑了” 一听到这话,沈书才的心又软了大半,原本还想摆出几分兄长的样子教训一下她,这下子却是全部化作了一滩无奈的宠溺:“你这桩事儿闹得不小,折腾得整个汴京城都晓得了,甚至还惊动了宫里头,这城里城外地翻了好多遍,就差掘地三尺了。若非小侯爷将你送回来,估计我得出汴京城到其他地方去找寻了,等你伤好了,还得随我进宫去见一见太后,算作是报平安。” 书华也知道这会的事情闹得有些过了,对于二哥的安排表示毫无异议。只不过,对她而言,那个指使人贩子来抓她的人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她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尽数与二哥说了一遍,包括那个穿着浅绿色衣服的神秘丫鬟,以及那个在破庙里钱听到的谈话,特别是在说道有个女孩子残草蹂躏时候的场景,书华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颤音。 她勉力抬起酸软无力的胳膊,抓住二哥的衣袖哀声说道:“那些女孩子都是无辜的,你得帮帮她们……” 沈书才反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道:“放心,官兵们已经找到了那个城东郊外的破庙,大部分的女孩子也都已经被找到了,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了。” 他顿了顿,又想到了那个在背地里雇佣人贩子绑走书华的幕后黑手,声音带上几分阴沉:“此事我会好好查清楚,必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二哥的手不大,却很温暖,让人觉得很踏实。书华反握住他的手,借助他手心里的温暖,将今天在心中留下的阴霾一点点驱散。她努力告诉自己,危险已经远去,现在的她已经回到了家里,身边有二哥陪着,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望着她难得露出来的依赖表情,二哥这心里的疼惜之意更甚。会想方才见到她时候身上的血迹斑斑的样子,他又不免叹了口气,似有劝解的意味:“虽然那小侯爷是你未来的夫婿,但你也没必要真的为了他这般拼命,竟是为了救他连自己的命都差点搭上去吧。” 书华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见她一副茫然的样子,二哥反倒露出几分无奈:“姑娘家面皮薄,这种事情不想承认也是可以离理解的,反正你与他的婚事也是迟早的事情,但是为他挡箭这种傻事儿可是万万不能再做出来了” 挡箭?书华彻底傻掉了,她啥时候做过这么神圣的伟大壮举了?她怎么就不知道自己身体还有做圣母的潜质?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替那小侯爷挨了一箭的缘故? 二哥知道女儿家提起这事儿时候臊得很,他也无意再为难与她,说了两句之后便作罢了。随后又吩咐了她好生歇着,叮嘱青巧等人仔细照看,自己便独自离开了。 今天闹出这么一大滩乱子,他还得出面去一件件整理好了,至于那在背后谋害沈家的黑手,他也得好好地查上一查,如此大的一颗毒瘤,不挖出来会让他寝食难安。 书华在床上躺着,青巧那些个丫头就守在旁边照顾,汤药都是伺候得几位小心,唯恐牵扯到她的伤口。尤其是青巧,期间还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她每每想到书华被掳走的那段时间,就觉得心都揪在了一起。眼下虽说书华回来了,那也是在阎王殿前挣扎了好久才抢回来的,若是稍有个不小心,这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因着她这一哭,屋里其他几个丫鬟也跟着哭了出来,不时就哭成了一团,啜泣声那是此起彼伏,听着实在凄凉的很。 可怜书华身为重伤病人,还得担负起知心姐姐的角色,挂着笑脸去安慰这一屋子的丫鬟,说了好些笑话,这才将她们给逗乐了,屋里的气氛也算是恢复了过来。 只是这气氛恢复了,那些丫鬟们的八卦性子又开始发作了。特别是君瑶与君翠,她们都是亲眼见到过小侯爷将书华抱紧屋里来的样子,那般专注且急切的神情,若说他与书华之间没个什么,只怕打死她们也不会相信。 书华被问得头晕眼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乌龙事件,说实话,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小侯爷为什么会在那个关键时刻忽然蹦了出来。只可惜方才发生的事情太匆忙,她也没机会去问,眼下也只得暂且忍着,等到日后有机会再去仔细问一问。 至于身旁那群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丫鬟们,书华开始学起了电视里的明星们,耍起了不痛不痒的太极拳,你一个问题问过来,她再用另一个问题反问回去,如此反反复,折腾那些丫鬟们也失了兴致,只得悻悻作罢。 等到应付完了这群丫鬟,书华的倦意总算是涌上来了,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就这么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话说那头,小侯爷骑着白马才刚走出沈家,就在不远处碰上了景安。他依旧是那身白色锦袍,手里摇着把折扇,面若冠玉,即便隔着老远,他也是个极其吸引眼球的存在。 他一见到是小侯爷,立刻就迎了上来,面上带着不温不火的笑容,拍了拍小侯爷的肩膀:“子墨,再一次英雄救美,当真是令在下对你刮目相看啊” 小侯爷却是没有如往常附和他的调笑,反倒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双墨玉瞳孔里有波光在浮动:“王爷,您玩得过火了。” 景安脸上笑容不减,只是摇动扇子的手顿了顿,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严肃:“那些人不是我本王派去的。” “可若不是您透露的消息,西王府又岂会将矛头对向沈书华?”小侯爷语气越来越冷,隐隐透着凛冽的寒气,“我的人亲眼亲眼见到您在前日见过西王府的平安郡主。”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枚湿透了的锦囊,“这是您派人送给沈书华的锦囊,关于里面那张纸上写着的话,是不是需要子墨当着您的面念出来呢?” 第36章未来的婆婆大人 景安看向的小侯爷的眼神开始变得深沉起来:“看不出来,你倒还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竟然还在本王的王府安排了眼线?” 小侯爷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彼此彼此。” 两人互望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一丝寒光,剑拔弩张的气氛油然而生。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与本王翻脸?” “王爷这般咄咄相逼,不就是在逼着庆远侯府与您翻脸?”小侯爷笔直的腰板好似傲雪青松,透出一股子军人特有的强硬气势,“庆远侯府忠于陛下忠于朝廷,自问做过的每一件事情都对得起天地良心,王爷若想夺了家父手里的兵权,大可以明着来,何苦假借西王府之势,故意阻拦我与沈家的婚事,坏了咱们的多年情谊?” 景安收住了折扇,连着那些嬉笑之色也一并被收住,精光闪闪的眼中是让人看不透的深沉:“细心有余,却还是心浮气躁了些,看来你家老侯爷要将你禁足于京中是个明智的选择。” “我说过,我只是个粗野之人,只识得带兵打战。家父教给我的,就是如何去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守卫疆土,守护住身边的重要家人。”他顿了顿,墨玉一般的眼中浮现出坚韧之色,“沈书华是我未来的妻子,无论是谁,若要对她不利,我与手中的长枪都将不会放过他” “……你这是在向本王宣战?” “如果王爷执意要继续对沈家下手,子墨愿意搏命一战。” 景安盯着他看了许久,不怒反笑:“你就不怕本王用她来威胁你?” “子墨说过,愿意搏命一战” 最后四个字,仿佛带着千般重量,掷地有声。 庆远侯府一家的护短是景安见识过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小侯爷会这么快就完全接受了沈书华,而且沈书华也是为了小侯爷以命相搏。两厢情愿,天造地设,他反倒成了中间最尴尬的存在。 说句实话,他对于沈书华,好奇是有的,好胜是有的,利用也是有的,但同样的,真心与爱慕也不是没有的。只是,自小长在的皇宫的他,早已养成了对自己的严苛要求,尤其是对于感情,这种会带来致命错误的玩意儿必须要有好远扔多远。 他至死也不能忘记,自己母妃临死前的眼神,充满了无奈与绝望,午夜梦回,他每每都能惊出一身冷汗。他是知道的,自己的母妃为那个男人,将自己最宝贵的青春都葬送在了冰冷的皇宫之中,可结果换来的却仍旧是冤死宫中,而那个男人,竟是连在她临死前也不曾来看过一眼。错付一生,死不瞑目。 这就是他眼中见到的爱情,充满了极端的不平等,而他,绝对不要成为这种不平等下的牺牲品。 可是遇见沈书华之后,原本稳稳的天平忽然被拨动了,摇摆之中,他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有利的选择——爱与被爱之间,被爱显然要占优势得多。他相信沈书华对自己是有动心的,那么一个未经世事的女孩子,只要稍加拨动一下,应该很快就能倾心倾情。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沈书华的判断力。在见到她将那个锦囊扔出桥外的时候,原本铁一般的自信开始产生一丝裂缝,恐慌一点点地浮上心头,令他有些手足无措。 这不是他想要的,这种所有事情都不在掌握之中的感觉让他感到很是不安,直到此时此刻,他望着面前坚定地说着要为沈书华搏命一战的小侯爷,这股不安终于沉淀了,却变作了无边无际的失落与自嘲。 景安勉力扯出一抹笑,一向谈笑风生的他竟也露出了几分无奈与苍白:“你别忘了,我们的赌约还没结束,若是沈家没有收下你的聘礼,那便还是算作本王赢了。” 小侯爷的眼神稍稍一沉:“很抱歉,这个赌约子墨怕是不能再继续了。” 景安似有错愕:“你是担心自己会输吗?” “子墨只是觉得,这场赌约没了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小侯爷将手搭在身旁白马的马背上,缓缓为它梳着马毛,“迎娶沈书华之事已是我决定了的事情,无论她是否愿意收下这次的聘礼,我都不打算放弃。第一次下聘不成的话,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我相信,终有一日,她会应下这门婚事。可是,假若我答应了王爷的赌约,可能就没法子再继续下聘了。” 小侯爷侧目看了景安一眼:“我知道,王爷的赌注便是让我彻底打消对沈书华的念头,很抱歉,你的这个赌注太大了,我玩不起。” 景安沉默了良久,凤目之中含着捉摸不透的神色:“你怎么不想想,假若你赢了,西王府那边就能……” “家父说过,他之所以任劳任怨的征战沙场,正是因为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他的家人。如果连身边的家人都保护不了,那便是他告老还乡辞归故里的时候了。同样的,这句话也是我想对王爷说的,西王府既然敢对庆远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出手,那便是打定主意与庆远侯府为敌,对于敌人,庆远侯府从来都是毫不手软,之后就不劳王爷您操心了。” 他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道:“至于随军出征的事情,如果家父觉得不合时宜,饶是皇帝陛下亲自出面也未必能让他点头,王爷的好意子墨心领了,这事儿我还是愿意听家父的。”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也不过浪费口水罢了。景安抬头看了眼阳关灿烂的天空,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道:“这般好天气,若是咱两能喝上两杯,定然是极舒坦的。只可惜你现在忙着回侯府,不然还真想请你去聚香楼尝尝那儿新出窖的好酒。” “此次事情闹得不小,只怕陛下那便还得做一番交代,这酒只能再等些日子才能喝了。” 景安惋惜地大声叹了口气:“你啊,和你家老侯爷一样,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去吧去吧,免得耽误了事情还把罪责推到我身上。” “那子墨就先行告辞了。” 言罢,小侯爷就翻上了马背,猛地一扬马鞭,他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驰了出去。在他的身后,只留下一地飞扬的尘埃,以及那个站在尘埃之后神色晦暗的白衣少年。 捉拿辽人的事情进行不是很顺利,汴京城中似乎有人在故意保护他们,使得负责捉拿辽人的官兵们连连碰壁,忙活了好几天,也只抓到几个贩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在抓获辽人的事情上并不曾见到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倒是小侯爷从沈书才口中得知书华曾在昏迷之前见过一个浅绿色衣裳的神秘丫鬟,他立刻下令将那几个被或捉住的人贩子严刑拷打了一番,很快就追问出了那名绿衣丫鬟的信息,并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了一副画像。 小侯爷将画像带回了侯府,在第二天,庆远侯夫人就带着几个贴身丫鬟去拜访了西王府,她在西王府一呆就呆了大半天,与西王妃、平安郡主相谈甚欢,直到她离开王府的时候,西王妃与平安郡主都对其依依不舍。旁人见到这一幕,都不免想起了西王府与庆远侯府的婚事,想来这两家是真打算结亲了。 可没过几日,一道圣旨从天而降,将西王府一家尽数捕获落狱,连同五十多岁的老王爷也不曾幸免于难,被软禁于城郊的废庄之上。 这个消息蹦出来的时候,汴京城内举城哗然。没有人想到,前一日还风光无限的西王府,今日竟沦为了阶下之囚。甚至于沈书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惊讶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再仔细听那青巧一说,才知道西王府获罪是因为涉嫌与辽人勾结,通敌叛国,图谋不轨。 如此吓人的罪名,落在了与皇帝最亲的手足兄弟身上,这其中的曲折,不免叫人浮想联翩。难不成又是一桩狗血的手足相残夺位剧?书华吃下一颗青巧剥好了的板栗,吧唧吧唧地嚼着,脑子里忍不住又再次上演电视剧的那些经典桥段。 再听到后面,书华又得知了那些辽国的奸细就是射伤自己的凶手,立时就气得血气上涌,差点将板栗卡在喉咙里。好在青巧早就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遭,提前准备好了热水,一边为她拍着脊背一边喂她喝下热水,如此才算是让书华缓过气来。 难道是西王府指使了辽人来害自己?书华又想了一下,自己与那西王府无冤无仇,怎地对方就偏偏盯上了她?难道是这句身体从前结下的仇,被自己这个倒霉蛋给冒名顶替了? 她忙不迭地又向青巧旁敲侧击打听,却得知这具身体的前身也不曾惹到过西王府,甚至于在此之前,开国公府与西王府都不曾有过来往,面都没见上一次,何来结仇之说。 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她又开始纠结了…… 话说,西王府这个名字好像挺耳熟的,她曾经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在她从青巧嘴里得知西王府有个平安郡主的时候。书华猛地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小侯爷内定的未婚妻吗? 这到底玩的是哪样啊?她被迫要嫁给一个自己只见过两三面的陌生小侯爷,还要面对这么一个欲对自己痛下杀手的狠毒郡主,她这是招谁惹谁了?什么都还没做,就惹来了一大堆麻烦,自己现在还被折腾得满身伤痛,真想问候老天他妈的。 就在书华为此感到愤愤不平的时候,庆远侯府的侯爷夫人突然来了,她来沈家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见见自家儿子千挑万选的未来媳妇儿是个什么模样。以及,为自己那个儿子探一探沈家对于这桩亲事的态度,她可不想自家儿子的婚事有任何的纰漏。 好在书华这几日在家里天天参汤补药的伺候着,原本清瘦的身子骨非但没有因为失血过多而瘦下去,反倒还胖了几斤,清秀的脸颊上也泛着淡淡的粉色,一看便知道精神头很不错。 侯爷夫人是个娟秀的清丽女子,眉目如画,举止优雅从容,在她的身上,带着舒适的婉约之态,一眼看过去的第一印象,便是个极其温柔亲切的人。她阻止了书华下床的举动,亲自为书华压住被角,又坐在床边拉着书华的手说了好些话。从她的举动看来,对这个为了自己儿子奋不顾身的女孩还是挺满意的。 她从手腕上脱下一只质地莹润的暖玉手镯,缓缓为书华套上:“这个是我在嫁进侯府之时,侯爷的母亲送给我的,她老人家早已不在了,但这手镯却还得传下去。我说的,你可是明白了?” 书华早就打定主意应下这门亲事,眼下又见到自己的未来婆婆是个好相与的人,这脸上的开心却也愈发的真切了:“夫人所说,书华全都记下了。” 侯爷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沛倌儿是个不喜多言的孩子,平日里有什么事儿也不爱说出来,就爱装在心里兜着。你既是他相中的人,想必对他也是了解的,有些话便是他不说你也应该明白的,若有个什么事儿,你也得学着多为他考虑考虑。” 望着她含笑倩兮的眼睛,书华心里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头也不由自主地垂下去了:“抱歉,这一次的事情是我给侯府添麻烦了。” “这一次的事情并非你所愿,你也不过是个受害者,实在怪不得你。只是,以后你若与侯府订了亲,那些个谣言还是少些得好,祸水东引固然用妙,只是女人的名声却也重要,这两者之间,我相信你应该能够权衡得宜的。” 庆远侯是个常年征战沙场的男人,性子能免有些强硬,而这位侯爷夫人看起来柔弱,却是个最擅长以柔克刚的,要不然,那么大的一个侯爷府,又何至于至今连一个妾侍都不曾出现过。 书华垂首望着手上晶莹剔透的手镯,心中一片叹然,她最不擅长与这种绵里藏针的人打交道,看来今后的日子还有的熬了。 “夫人教训的是,书华日后定当谨记在心,不敢有负夫人的希望。”态度恭敬,眉眼卑谦。 “今日,侯爷已经进宫去讨旨了,彩礼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过两日便会送上府来。”侯爷夫人又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见她面色红润,精神不错,方才再次说道,“你家的事情我多少也听说过一些,沈夫人去得早,家里的烦心事也多,很多事情可能你也不大清楚。我见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不至于出甚大问题,只是这婚嫁之事非比寻常,出不得半点差池。” 知道她是有备而来,书华倒也没有反驳与她,只安安静静地继续听着。 果不其然,很快又见那侯爷夫人说道:“我这次来顺路带了两个精通礼仪的嬷嬷,她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教过不少管家小姐规矩,在这汴京城内也算是有名声的。你且好好地学,若是合适的话,我便让她们继续教你学习婚嫁方面的规矩。虽说现在距离正式嫁娶还有六年的时候,但这事儿却也耽搁不得,早点学会了也早点安心。” 一听说是嬷嬷,书华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容嬷嬷忍不住在心里暗自打了个寒颤,甩去那些恐怖的想法,她乖巧地点点头:“有劳夫人操心了。” 似是察觉到了她心中的惧意,侯爷夫人不免露出几分温柔的笑容:“不用担心,我都与她们打过招呼了,你现在身子还不爽利,她们做事也是有分寸的,断不会让你感到难受。” 那意思就是说,等她身子全好了就要开始“没有分寸”了吗?书华忽然觉得,这个病可以养的更久一点…… 她笑着感谢侯爷夫人的善意,又接着道:“不知夫人在城中可识得哪些好的绣娘?” 侯爷夫人不想她会问出这等问题,神色稍稍一顿:“是有识得几个,你这是……” 书华不好意思地笑笑:“实不相瞒,家母去得早,很多事情也来不及教,二哥也没注意到这档事儿上来,便拖着耽搁了。虽然这事儿说出来有些丢人,但书华也是真心想要快些补回那些落下的课程,难免让夫人见笑了。” 沈家前些日子的传言她是知道的,这沈家里的事情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知道她的日子也不容易,心中不禁也软了些:“你且放心罢,我回去之后为你好生留意,过几日便会差人将绣娘请到你的府上。” 两人又就这纳征之事说了些话,等到快到中饭时候,书华本想留她下来用饭,奈何侯爷夫人说是家里的彩礼之事还有地方需要打理,便带着丫鬟们离开了沈家,留下一大堆的补药补品,弄得书华又得一样一样地吩咐下人们将它们收好。 想着那侯爷夫人,书华知道硬碰硬是行不通的,就只能选择选择表现的比她更加软。虽不至于占得什么便宜,但至少也不用担心吃得什么大亏,至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只好等到日后再慢慢研究了。 只不过,此刻摆在她面前的难题,除了那些琐事,还有侯爷夫人好心送上门的两位嬷嬷…… 第37章过定 对于学规矩这种事情,只要手段不是过于严厉,书华也不会有多大的反感。相反的,她倒更觉得自己正需要这样一番系统的训练,只有等到摸清了这个时代的规矩,她才能清楚自己那些作为是不合理的,也免得日后再犯这种常识性的错误。 而且,那位侯爷夫人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为了自己将来能有好日子过,这规矩还是老实学着好。 初次见到两位嬷嬷的时候,书华还躺在床上养伤,但为了保证自己能够赶在纳吉那天不出错,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并且根据两位嬷嬷的建议,做出了这两日的课程安排。 这两个嬷嬷看起来都不过三十岁左右,稍胖点的那位姓姜,面皮白皙,眼角总是带着笑,看起来像是个和善的人;而稍瘦得那位则显得严肃许多,她姓胡,颧骨略微突出,嘴唇单薄,一眼看去就觉得是个厉害的人物。 显然是有侯爷夫人与她们打过招呼的,所以她们对于书华的教导倒也不是很严厉,而且时间比较紧,她们也没什么闲工夫也摆架子,就挑了些紧要的地方说与了书华听,让她将那些常人容易出错的地方多多练习了几遍。 与她们而言,这沈家与侯府之前的亲事已是双方认定了的,这教规矩之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她们又何苦去自讨没趣,弄个不好两边都得罪了,最后可是半点好处都捞不着。 这层层的原因叠加起来,书华学规矩的日子倒也不是很难过,而且她之前也专门联系过宫廷里面的礼仪,行走敬茶之类的简单事情难不倒她。 两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书华这些个表面上的规矩倒也学得似模似样了。这不,今天庆远侯府的人就带着聘礼上门来了,这次只算是小聘,俗称过定,正式的下聘还得等到成亲前的半个月才能进行。再加上如今沈家重孝在身,死者为大,这红白之事更是要相互避忌着点儿。 庆远侯府似是早就注意到了这点,在准备聘礼的时候也只是备了贵重但却不隆重的礼,数量也精简了不少。但因着有皇帝陛下的圣旨在前面开道,这再怎么简单的聘礼,最后还是不免引起了汴京城内很多人的注意。 当媒人带着带着聘礼上门时候,直接就见了沈书才,两方交换了八字。上有圣旨压阵,后有庆远侯府撑腰,这位据说很有名气的官媒对沈书才那也是极为客气的,一双嘴皮子不停地说着吉祥话,只恨不得把沈书华与小侯爷都夸上天才可。 妹妹能觅得如意郎君,当哥哥的沈书才自是高兴的,虽然那些吉祥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但还是抵不住他心底的欢喜,当下派人赏了好些礼金,又差人将提前准备好的回礼让媒人带回去。 如此变算作是礼成了,而作为主角的沈书华与小侯爷至始至终都未曾露过面,对于此事,这两天努力学习规矩的书华表示非常愤慨。 被耍了被耍了书华趴在床上,裹着被子来回打了几个滚,自己这么辛辛苦苦地学规矩,到最后竟是半点用场也没派上,根本就是浪费她的感情啊。 可还没等到她蹦出来向侯爷夫人表示不满的时候,又一个消息传入了她得耳中——西王府被证实与辽人奸细一案并无关系,实属无辜牵连,已被皇帝下旨无罪释放。 朝廷给的解释是,故意联系人贩子拐骗妇女的只是王府中的一名小丫鬟,朝廷已将其定罪,并决定秋后处斩。而西王府一家被证实与此事无关,陛下就形式上给了个管教不力的罪名,罚了西王爷一年的俸禄,并且将其禁足三个月,以示惩戒。 如此不痛不痒的惩罚,落在旁人的眼中,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其中有文章。喊抓人的是皇帝,下令放人的也是皇帝,人常说君心难测,果真是没错的。 至于此次立功的庆远侯府,皇帝陛下倒也没有冷落了他们,大方地给了不少的赏赐,甚至于刚刚与侯府订了亲的沈家也沾了不少的光。 当书华看着摆在面前的绫罗绸缎,那些个怨气一下子又被憋了回去,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这下子她是再没底气去寻人家的不是了。啥,你说把它们退回去?那可都是皇帝御赐的,你敢抗旨不遵?你怕是活腻了吧 沈家还在孝期,三年之内是没法子穿这些歌华丽丽的绫罗绸缎了,而这些又是御赐之物,更不能拿出去卖了换钱,到最后只能将它们摆在了库房的最高处,早晚三炷香供着,只等着快些过完这三年。 与此同时,侯爷夫人选中的绣娘也被送上门来了,那位绣娘的夫家姓谢,常人称之为谢娘子。她看起来是个做事相当利索的女人,不爱多说话,但在规矩和绣工上面,却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她带来的那些绣品,都是极为精致的上品,看得书华钦佩不已。 想来那侯爷夫人也是费了心思的,特意寻来这般绣工精良的绣娘,感激与怨气相抵,书华这心里又恢复了平衡。 上午学规矩,下午学女红,书华的日子过得相当充实。而在她对院的沈书画似乎也消停了,自打书华过定之后,一直就安安静静地呆在屋里,直到沈书才带来从苏州老家传来的消息时候,沈家这才再一次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姚氏在路上遇上了山贼,等到当地的官府赶到之时,她已被吓得失去了神智。后来被辗转送回到苏州老家,族中的长老为她请了大夫,据说是受刺激过大,导致神志不清,如今算作半个疯子,说话颠三倒四,时常还会动手打人。为防止她伤人,族中兄弟商量了一下,决定将她锁了起来,每日派专人伺候。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沈书画急得差点晕厥过去,她扶着绿思的手,在经过短暂的缓气之后,又将矛头直指书华:“是你……是你,你之前就说会对我娘下手,如今我娘成了这般模样,定然是你在暗中下的毒手。” 面对她得猜疑与指责,书华倒是显得很冷静,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二哥一眼:“那些山贼呢?” 沈书才摇摇头:“官府说那批山贼是那一带很有名的,这一次也只抓获了一小部分,如今都被关押在牢,只等着刑部定罪了。杀人抢劫,想来他们的下场也就是个‘死’字。” 书华沉默了一下,一句话噎在喉咙处,结果还是没能问出口。她想问,既然明知那一带的山贼很有名,又为何还要走哪一条路?便是绕一绕,也不过多了三四天的功夫,又何至于闹出这档子事情。 只不过,这些话也就是在她心里想一想,说出来是没必要的。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更何况二哥此举也是出于保险,她又何必去做那个烂好人。 至于情绪激动的沈书画,书华表示除了几分同情以外,便是再无其他感情。莫说她铁石心肠,她与姚氏、沈书画本就无甚感情,再加上她们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书华此刻没有跳起来拍手称快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让人将沈书画送回屋子,并且派专人守着那里,严防她随意乱出。偶尔空闲的时候就去看她一眼,直到确定她不会再挥刀砍人的时候,方才稍稍松懈了一些。 等到这事儿一过,书华又开始继续她得学习大业,每日勤勤恳恳,学习的效果亦是相当显著。当两位嬷嬷将书华的表现报给侯爷夫人的时候,那侯爷夫人显得还算满意,她对这个儿媳妇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是儿子喜欢的,并且不会给侯府丢脸的,便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在学规矩这方面,侯爷夫人也算是过来人,心中亮堂得很。她原本还以为沈书华会向其他那些官家女儿一样,只要一提起学规矩,就忙不迭地叫苦连天,那些个暗地里使小手段偷懒的,更是家常便饭。但听到两位嬷嬷夸奖沈书华认真努力的时候,这心中不免对其刮目相看,另一方面,她也为自己这个儿子的眼光感到自豪。 这心里一开心,她对两位嬷嬷又是一番赏,这两位嬷嬷也都是明白人,收了赏钱自是更加尽心尽力地教导沈书华,那态度自然也是相当的和蔼。如此尽责良师,加上那般好学之徒,这学习的进程自然是相当快,不出三个月,书华就算是正式通过了基本考核。 再接下来的就是些细枝末节,也就没有必要再由两位嬷嬷同时教授,经过权衡,侯爷夫人决定辞了胡嬷嬷,留下姜嬷嬷继续教导书华规矩。 时值初夏,天气渐热,书华在家里呆着有些热了,捉摸着城郊外的那套水榭还空着,如今收拾一下,正好可以用来避暑。 对于她这个建议,沈书才表示很赞成。哦,对了,现在的沈书才已经正式入朝为官,只是为了表示尽孝,他身上还是穿着素净的白衣,并未着官府戴官帽。 他每天都要上朝,如果每天来回往城外面跑,时间上怕是有些太过匆忙。于是乎,他决定每日中午仍是在这开国公府中居住,晚上与沐休时候,就去到水榭住。 第38章情敌上门 至于沈书画那边,书华问她是否要同行,她本就极不待见书华,眼下见到书华要走,更加是巴不得,哪里还会答应与之同行?当下就冷冷地回绝了她,却是再没有了从前那般冷嘲热讽。 书华也感觉出来了,沈书画最近的性情似乎和以前有点不大一样了,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平日里也鲜少出门,既不与人交流,也不爱说话谈笑。从前相比,总觉得她失了好些生气,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书华不知道她的变化是出于何等原因,如果是因为人长大了变得聪明了,那倒是沈家的福分了。那样的她虽然对付起来很麻烦,但至少不会再给沈家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这日后嫁出去也不至于再给沈家闹出什么幺蛾子。不过现在看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更像是因为受了打击而意志消沉,从前她看人都是用下巴的,现在看人就选择了用眼角,好像是在闪躲些什么。 因着要去水榭小住,书华开始着手准备随行的人与物品,尤其是在决定人的时候,大家引起了一系列的争夺战。无奈之下,书华最后选择了投票决定,君瑶与君翠都是爱凑热闹的,一直都嚷嚷着要跟着去,而作为大丫鬟的青巧自然也是不能留下的,这么一来,就只剩下一直不爱说话的君庆了。 书华知道投票对于一向不善交际的她而言,是个很不公平的方法,心中也不想她受委屈,便将她叫到跟前询问:“我们大概要去个把月的时间,这段时候里,你必须独自打理这个院子。你若是觉得不愿意的话,我就让别人替了你,反正家里丫鬟很多,抓一两个来顶替不算难事,到时候你就随我们一块去玩玩吧。” 不等君庆说话,君瑶与君翠就高兴地叫起来了:“好啊好啊,三小姐这个主意太好了这样子奴婢们就还能在一起了,到时候肯定很热闹很好玩” 奈何君庆却摇了摇头:“多谢小姐的美意,奴婢还是不去了。奴婢不似小姐与几位姐姐,平日里都很少出门,奴婢自小就是个长在外头的人,而且还曾经带着妹妹四处流浪过,这外头的事物早就看得腻烦了,此次去了,怕也没什么好玩的。再者,这院子里的花草还需要人打理,奴婢若是走了,只怕回来时候就全焉了。” 看到她态度坚决,原本还想劝说几句的青巧也闭了嘴,一并帮着她说话:“她就心疼着那点儿花草,若真是焉了,她可得急哭了去。而且她也是个老实可靠的人,有她看家最是放心的,小姐就成全了她的心愿罢。” 书华心里琢磨着,君庆留在这里还可以时不时地去看看云小,这两姐妹虽说是同在一处大宅子里,平日里却是谨守本分,很少有私下见面。如此一想,书华干脆好人做到底,直接说道:“你一个人独自守在这里,怕也有些无趣,我明日就让人将云小调过来,你们姐妹两也好叙叙旧。” 君庆眼眶一红,当下就跪倒在地:“多谢小姐美意,云小她是二少爷那边的人,若是轻易调动怕会有所不便,小姐无需为了奴婢一人而误了二少爷那边的事儿,还请小姐……” “无甚大碍,二哥这些日子都是早出晚归的,呆在家里的时间也很少。再者,若真是人手不够,家里不是还有其他那么多人吗?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把云小调回去便成,反正大家都在一个宅子里,隔得又不远。而且王管事与刘管事也都还在,断不会让二哥那边出什么问题的。” 见到书华这般说,君庆方才小心翼翼地磕头谢了恩,接着又继续去帮青巧她们收拾行李。 书华随后分别去见了姜嬷嬷与谢娘子,将搬往水榭小住之事说与她们听,在得到她们愿意同行的话之后,书华差人将她们的行李收拾好,另外又约好了明早启程的时间。 等到第二日,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书华带着一帮子随行,钻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上,一路悠悠然地朝城外走去。 也就是在书华离开的当天下午,西王府的平安郡主就找上门来了。她带的人不多,上门时候也没有递交名帖,这个时候的沈书才还在翰林院,当开门的下人来询问她的身份时候,她身边的丫鬟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西王府平安郡主,找你们家小姐。” 沈家下人见到对方衣着金贵,言谈满是倨傲之态,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忙不迭地跑进去向沈书画通报此事。 那沈书画原本在家里呆得好好的,冷不丁地遇上这么一个高贵郡主找上门来,一时也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听到对方指明要见沈家小姐,也只得换了身衣裳就出门来见人了。 待到平安郡主领着丫鬟进到沈家的时候,沈书画已经坐在堂屋里候着了,双方打了个照面,皆在心里留了个底。 身为主人的沈书画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容,见到平安郡主后行了个礼,请了她上座,又赶紧吩咐了人端茶上来,态度不无恭敬。 平安郡主今年也不过十四岁,个子小小的,生得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皮肤白若玉脂,大大的眼睛漆黑且明亮,看起来就像个陶瓷娃娃,漂亮得不可思议。她穿得很是华丽,颜色鲜艳张扬,尤其是在刚办过丧事的沈家,就更加显得突兀。 原本容色妍丽的沈书画因着连日来的消极,人早已失了原先的艳丽,再加上一身极为素雅的冷灰色襦裙,就更加显得萧索哀戚。站在平安郡主旁边,她的存在瞬间就变得极为模糊。 在沈书画偷偷打量平安郡主的同时,平安郡主也在打量她,在来这儿之前,平安郡主也听过不少关于沈书华的传闻,但说她曾经被人抢了心上人,后来还被人诬陷说是要嫁给某位高官做小妾。如今见到了本人,平安郡主难免和想象中的沈书华对照一番,只觉得她这般模样倒还真与传闻中倒霉蛋形象很相称。 双方打量完毕,却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还是作为主人的沈书画先开了口:“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平安郡主扬起嘴角,笑得仿若向日葵一般灿烂:“叫郡主太过生分了,你我同岁,该是姐妹相称才亲切。” 沈书画一愣,再瞧着她眼底那忽闪忽闪的笑意,恍惚间,她好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对人总是一张精致到无懈可击的笑容。如今再见到有人用同样的手段,沈书画除了感慨之外,更多的就是嘲讽。 她亦是端起久不曾用的笑容,与那平安郡主一同玩起了笑里藏刀的游戏:“郡主说笑了,郡主身份高贵,尤其是我等可以高攀的?” 不想平安郡主竟是站起了身,直接来到沈书画的身边,拉住她的手似是撒娇一般嗔道:“每个人都这么对我说,说得我都烦了,难不成你还要这般敷衍我吗。” “我哪敢敷衍郡主?”沈书画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继续笑得滴水不漏,“郡主是千金之躯,今日这般登门拜访,当真是沈家的荣幸,可还不知郡主此行所为何事?” 奈何平安郡主竟是直接忽略掉她的问题,直接从头上拔下一只黄金嵌红珊瑚玛瑙珠的头簪,直接插进了沈书画的发髻之中:“姐姐这般标致的人儿,该是好生打扮才好看,怎地这般素净?明明只打了我几个月,去看起来平白老了好几岁。” 沈书画一愣,这位郡主说自己与书华同年,而她又大了书华两岁多,按理说,她也应该大了郡主两岁多才对,怎地还被她说是只有几个月? 趁着她呆愣的机会,平安郡主扫了一眼旁边的人,并不曾见到其他人,竟是忽然往旁边一倒,额头磕在椅子角上,蹭破了皮,渗出丝丝鲜血。 沈书画被她的举动给吓到了,当下站起身,准备去扶她起身,奈何她竟落下了眼泪,哽咽着声音哭诉:“书华姐姐,那只簪子是我母妃送给我的,实在没法子割爱相送。你若当真喜欢,我改日再寻人为你打造一支就好了,你又何苦上手来抢我的?” 她那几个贴身丫鬟闻声跑进来,见到自家郡主倒在地上的模样,当即急匆匆地冲过来扶起她。 沈书画只能呆站在旁边,她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尤其是对于这种小手段,她从前也不是没有干过的。眼下见到这般景象,她早已是醒悟过来,奈何事已至此,饶是她再怎么嘶声力竭地解释也是于事无补,落在旁人的眼里,反倒会越描越黑,干脆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还好看些。 西王府的几个丫鬟一边用手巾为郡主止血,一边冲着沈书画怒目而视:“沈书华,我家小姐好心上门来看你,不想你竟这般无理取闹,实在是可恶至极” 她们复而又朝着自家郡主柔声说道:“郡主莫要担心,我家王爷定会为您讨回一个公道,断然不会让您受一点委屈的。” 言罢,她们也不等沈书画解释,立刻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沈家。 直到她们走远了,沈书画方才回过味来——感情这群女人都把她当成沈书华了? 第39章当糊涂事儿碰上糊涂包公 当天下午,西王府就将平安郡主被欺负一事,告到了太后那里。 太后听闻西王妃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又瞅了一眼哭得梨花带泪的平安郡主,当即好生安慰了几句,说是过两日就将沈书叫到宫里来训一训,就派人将这母女两给打发了。 太后她老人家是因为眼神不大好,饶是那平安郡主再哭得我见犹怜,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真正看到太后眼里的也就是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影,连着平安郡主额头上特意包得厚厚的纱布也不曾看见。她还只当是平安郡主小题大做,不过是摔了一下,左右不过擦点药的事情。 再说了,这西王爷是先皇其他妃嫔所生,在太后坐上如今这个位置之前,那西王爷与其母妃可是从未主动与之亲近过。这太后虽说年纪大了,记性却是极好的,当年的那些个事情可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她算是熬出了头,没找那些人报复便已经算不错了,哪里还会去帮她们出这个头? 而且,在太后的眼里,沈书华一直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如今父母双亡,心中本就对其存了几分怜惜,如今还要她去欺负那么一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孩子,这话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面对太后的敷衍,西王妃与平安郡主感到很是不忿,但也无可奈,只得将目标转向这个后宫中位置仅次于太后的皇后娘娘。 奈何这个皇后也不是个爱出头的人,听完西王妃与平安郡主的哭诉,也只是柔声安慰了好些时候,又差人请了御医过来给郡主医治伤势,赏赐了一些药材之后,就声称身子有些乏了,差人将她两送出宫。 等到西王妃与平安郡主走了之后,原本作势要回去歇着的皇后又坐回了原地,继续抄着她的佛经。 这事儿连太后都不管,她何苦来掺这趟浑水?再说了,沈家二少爷前不久才被皇帝钦点入朝为官,沈家又与手掌兵权的庆远侯府结了亲家,正是苗头发展的时候,景安若能与之交好,日后也不失为一个助力,她又何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儿来得罪人。 可怜西王妃与平安郡主从这个宫跑到那个宫,两个小细腿都跑得直打颤儿,她们后来又去了方美人那儿,准备求她出这个气儿。 方美人平日里鲜少出门,每日就呆在宫里绣花泡茶,是个喜欢过清淡日子的人。眼下听到奴才传报西王妃与平安郡主来了,她当下就让人往自己脸上多打了几层脂粉,头发与衣裳也弄得散乱一些,躺在床上摆出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方才让人将那母女两叫进来。 等到她两一进屋,就瞧见方美人脸色苍白的病态,而后说话也是说一个字咳三下,莫说出头了,就连下床走路只怕也成问题。西王妃与平安郡主也只得悻悻地离开了。 皇后与太后都不想管的事情,必然是个烫手山芋,她一个小小的美人又岂敢自讨没趣儿? 西王妃与平安郡主如此折腾了个把时辰,最后只得找到了平日里气势最嚣张的乐姬,将今下午说了数遍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而那乐姬本就是个喜欢没事找事的人,仗着自己这时候怀有龙子,没事儿借着欺负别人来显摆一下。 如今装上平安郡主的事情,闲了许久都不曾有事儿做的乐姬,这回可算是找到显摆的对象了。而后又听到太后和皇后都不管这事儿,她就更加觉得热血沸腾了——既然是连太后和皇后都管不了的事情,若是能让她管到了,那岂不是在变相地说明自己才是这个皇宫最厉害的女主人吗?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该管,一定要管,而且还要好好地管。 乐姬即刻叫人去传沈书华进宫,西王妃与平安郡主见状,心下欣喜,又对着乐姬一番千恩万谢。 等到负责传唤的人到了开国公府时候,只见到沈书画一人,却不曾见到沈书华的影子,询问之下,才知道沈书华此刻正在城郊的水榭,当即又快马加鞭地跑去城郊水榭找人。 天色已经近黑,沈书才刚刚离开翰林院,正在去往水榭的路上。这个时候的书华正在水榭里四处乱转,她是第一次来这里,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扔下还在忙着打扫的青巧等人,就一个人开始瞎逛了起来。 不想恰在这个时候皇宫里来人了,负责接待的水榭管事赶紧将此事报给了青巧,青巧只能先丢下手里的活儿,一边差人去四处寻找书华,一边让管事先稳住那宫里的人。 如此又折腾了许久,书华被人寻到之后,就与那皇宫里的人见了面。得知是乐姬召见,她心中疑惑,又问了几句,大概知道是与西王府有关,具体事宜却是不大清楚。无奈之下,她只得吩咐了青巧与管事几句,就带上君瑶跟着皇宫里的人走了。 她们走了没多久,沈书才就带着尹阳来到了水榭,这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书华被宫里的人带走的事儿。他听闻是乐姬的命令,心中更是不安,这个乐姬向来嚣张跋扈,宫里面除了太后和皇帝,她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倘若是要为难与书华,那可如何是好? 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也进宫,无论是出于何事,也不能让妹妹在宫里出个什么三长两短。 听说这事儿与西王府有关,他琢磨了一会,还是决定差人去一趟庆远侯府,将书华被突然召进宫的事情与他们说一说,也请他们帮忙支个主意。 等到他再次进入汴京城的城门时候,书华一行人已经进了皇宫大门,经过一番周转,终于来到了等得不耐烦的乐姬面前。 乐姬的小腹已经隆起,而她又特别喜欢挺着个肚子走路,就更加显得肚子大。若非提前知道,光看那肚子大小,书华还以为她这是就快要生了。 行了礼,问了安,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乐姬将西王妃所说之事重复一遍,然后又义正言辞地教训书华:“枉你出身书香世家,竟然还敢使用这般下流手段?难道这就是你们沈家的家教门风吗” 从她开始说起平安郡主的事情时候,书华就听得晕晕乎乎,听到最后也只能勉强听出个事情的大概。可是,这些事情与她有什么关系? 见到书华一副茫茫然的样子,乐姬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如今到了本宫面前,你竟敢还在这里装傻?你真当本宫和你一样蠢吗” 书华显得很无辜:“乐姬娘娘,书华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巳时到了城郊水榭,在那儿用了中饭,之后就一直未曾出过门,并未见过平安郡主。娘娘,您是否弄错了?” “大胆,你这是在指责本宫愚昧,说本宫不辨是非,不分青工皂白吗?” 书华赶紧又跪下:“书华不敢,请娘娘息怒。” 乐姬又是一声冷哼:“早就料到你会死不承认,本宫这就让那西王妃与平安郡主与你对质一番,看看你还能死撑到何时?” 言罢,她就让等候在偏殿的西王妃与平安郡主出来,四人打了个照面,倒是平安郡主最先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沈书华” 书华更加莫名其妙,脸上哭笑不得:“你说我不是沈书华,那我又是何人?” 平安郡主又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边,确实与上一次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再次肯定地说道:“你不是沈书华,你是冒牌的,肯定是那沈书华因为弄伤了我,害怕会被娘娘责罚,就故意找了个假的沈书华来冒充,想要鱼目混珠。” 乐姬闻言,神色却是有些不对了。她扭头看向平安郡主,语气往上拉,带着几分质疑:“她的确就是沈家三丫头,上次本宫还在太后那里见过她一面,虽说女大十八变,但这时隔不过三个多月,也不至于变得连本宫都不认得她了。” 这一回,轮到西王妃与平安郡主呆住了。 尤其是西王妃,出身世家,自小娇生惯养,平日仗着家世与背景,待人倨傲,也不曾吃到什么苦头,对什么事情都有着自己想当然的想法。如今见到乐姬反问,她这心里也不免泛起了小嘀咕,这事儿的事实都摆在这里了,乐姬只需要一个命令就能解决了,又何必摆出这么多得谱儿? 她扯了扯女儿的衣袖,低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人当真不是沈书华?” 平安郡主使劲地点头:“我敢对天发誓,她绝对不是沈书华,要是我说谎的话,就让我今晚做噩梦,明天拉肚子,后天再摔一跤” 她们的声音虽然低,但在这间屋里的人也基本都听得七七八八,尤其是沈书华,听到那个赌誓之后,眉角不停地抽搐。这个郡主倒也真是个活宝。 夹在中间的乐姬开始觉得这事儿有些麻烦了,她两边都看了看,只觉得头疼得很,未免麻烦,她决定还是先将书华打三十大板,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在她眼里,反正不管到底谁才是沈书华,眼前这个肯定都与眼前之这个女人脱不了关系——她若是假的,那便是欺君罔上,打死都活该;她若是真的,那就正好将平安郡主的事情给办了,无论怎样都不会有错的。 第40章有理说不清 沈书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出城一趟,回来时候就要平白挨上一顿板子,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她揣着一肚子的委屈,忙不迭地为自己解释:“民女当真是沈书华,即便是郡主和娘娘都认错了,但太后于皇后娘娘都是见过民女的,还有皇帝陛下,他们都是看着民女长大的。娘娘,民女就算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在这个事上作假啊” 一听到她讲太后和皇后搬了出来,这乐姬心中不觉泛起一丝怒意,语气更添懊恼:“你这丫头好硬的嘴,死到临头还要讲陛下拖下水,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本宫把她拖下去” 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嬷当即上前来,作势就要抓住书华,西王妃于平安君主冷眼旁观,她们虽然认定眼前之人不是沈书华,但也不打算要帮她一把。在平安郡主眼里,只要是姓沈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都活该。 就在书华要被拖出去的时候,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十五皇子驾到十七皇子驾到” 闻声,乐姬面色一顿,心中疑惑这两个皇子怎么恰好赶在这个时候来了?她一面让人将沈书华拖下去,一面吩咐奴才将两位皇子请进来。 等到书华被拖出门口的时候,正好撞上两位年纪不过七八岁的皇子殿下,他俩一见到书华,当即就让人拦住了书华等人的去路,疑惑地问道:“这不是开国公府的三姑娘吗?怎地被你们给抓起来了?” 那平安郡主却是赶紧接上话:“殿下莫要认错了,此人不是沈书华……” “她不是沈书华,难道你是吗?”年纪稍大的十五皇子扫向她,面相颇具威严,“她来过皇宫好几回,本皇子曾在皇祖母的清仁宫见过她好几回,怎会认错?” 那平安郡主有些傻了,她又多看了书华几眼,确实与今下午在沈家见到沈书华不一样,难道是自己弄错了……不可能那呆在沈家的必然是沈家小姐,难不成那整个沈家联合起来一起蒙骗她吗? 十五皇子又扫了抓住书华的两个嬷嬷一眼:“还不快些放人?” 毕竟是生在皇家的人,与生俱来就带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这随便的一句话,却也足以令那两个听惯了命令的奴才们吓得发抖了。她们赶紧松了手,双膝跪在地上向其请安。 见到这一幕,乐姬却是有些不悦了,自己这个正头的主子还没说话,那些个奴才居然就乖乖听了别人的话,这些让她自觉脸上失了面子,一时更加不愿让步了:“十五皇子,这个沈书华是本宫让人拖下去的,你有什么事情大可直接冲着本宫来,何必为难两个奴才?” “乐姬娘娘,沈姑娘好歹也是开国公府的三小姐,那开国公的爵位是太祖皇帝亲笔御赐的。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你稍微也得顾及点儿吧。” 十七皇子也赶紧在旁帮腔,只可惜他年纪太小,说话还带着奶气儿,语句也是怪腔怪调的:“就是,沈姑娘的父亲刚刚去世,正是最悲痛的时候,娘娘怎能狠心如此对待她?” 这两个孩子就是书华上次入宫面见太后的时候,见到的两位皇子,当时还与他们玩耍了一段时候,那时她只顾着和景安斗嘴去了,对这两个孩子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如今再次得见,书华只觉得他们那两张长得有点肉包子的小脸蛋可爱极了,简直是像极了纯洁可爱的小天使,当真让她感动得泪流满面啊。 听到太祖皇帝的名号,乐姬似乎有些犹豫了,那十五皇子又接着说道:“听闻乐姬娘娘的胞弟今年刚考取了进士功名,如今正准备调入翰林院就职,你又可否知道?那沈书才正是陛下钦点的翰林院院士……” 这一下子,乐姬的脸色终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她看了西王妃一眼,又兀自在心里想了一想。她如今叫来沈书华,不过是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举动,并无什么非打她不可的理由,实在犯不着为此砸了自家胞弟的前程。 两方权衡,乐姬终于是软了下来,但她又是个脾气高傲的人,轻易不肯向人低头。她扶住身后的宫女,有气无力地说道:“本宫忽然觉得身子沉得慌,怕是有些乏了,你们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各自回去了罢。” 言罢,她便再不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只自顾自地扶着宫女装晕。 得到赦免的书华心中一松,当即道了谢,于十五皇子和十七皇子一起离开了。 西王妃与平安郡主见到这般景象,也知道一时讨不得好,只能暂时压下到嘴边话,一并跟着退了出去。 走出乐姬的寝宫,书华诚恳地向两位皇子道谢,奈何两位皇子却说:“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姑娘若真要感谢,就感谢十一皇兄吧,是他……” “沈姑娘”一名老嬷嬷忽然打断了十五皇子的话,她提着裙摆跑了过来,气喘嘘嘘地说道,“沈姑娘,可算找您了,奴婢……十五皇子?十七皇子?”她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两位皇子,两位皇子吉祥。” “免礼吧,”十五皇子顿了顿,似有疑惑,“陈嬷嬷,你跑着这般匆忙所为何事?” “回十五皇子的话,奴婢是奉太后娘娘的口谕,前来召沈姑娘过去清仁宫。” 十五皇子点点头,又朝着书华说道:“既是如此,你就快些去吧,莫让皇祖母等急了。” 书华应下,当即随着陈嬷嬷往清仁宫走去。 路上,书华脑中回想着十五皇子方才说的话。她不明白,为什么景安会知道这件事情,还特意叫来十五皇子与十七皇子去救她。按理说,他不该是这么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此刻,她们正走在一条笔直的长廊之上。不知怎地,书华忽然觉得有一道目光从后面射过来。她不由自主地脚下一顿,缓缓回过头,往后看去,长长的走廊见不到尽头,一根根的盘龙大理石柱延绵不绝,暗沉的深红色一层接一层,仿若一个大漩涡,一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 在长廊的一个拐角处,一根巨大的石柱之后,露出了一片白底滚银丝暗纹的衣角,阳光撒过去,将躲在柱子后面的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书华眉头微皱,心中疑惑越来越重。那陈嬷嬷发觉书华没有跟上来,也跟着停下脚步,回头喊她:“沈姑娘,怎地停下了?” 书华赶紧回头,面上迅速恢复正常:“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条走廊好长,走了好久都没见到走完,就想着回头看看自己到底走了多远。” “呵呵,姑娘心急了,再走不远就要到了。” 书华点点头,抬步跟了上去,又与她继续走了起来。关于身后那只躲藏在柱子后的影子,她只能当做是自己眼花了,并不敢再去多想。 来到清仁宫,书华不仅仅见到了太后娘娘,还见到了自家二哥,询问之下,方才知道是他担心自己进宫吃亏,就特特赶过来求了太后救她。 书华赶紧又向太后谢了谢,并且向他们解释了事情的原委,虽然说到最后她也没弄清楚自己为何会被人认定欺负了平安郡主。 她所说之言正好与沈书才之前说的话吻合,太后表示相信他们的话,然后又差人将乐姬叫过去训了一顿,连着还未来得及出工的西王妃与平安郡主也一并召了过来。 众人一番对质,平安郡主终是察觉到自己理亏,就算沈书华和沈书才说谎,但是太后没必要说谎吧?她自己对这件事情也是越来越迷糊,在有理说不清的情况下,她得到了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的惩罚。 至于西王妃,也是被好生训了一顿,然后也被罚了抄写佛经三十遍。 事情就此尘埃落定,书华勉强算得沉冤得雪,她再三谢过了太后,与自家二哥一起离开了清仁宫。 一路上,书华在与二哥的闲聊之中得知,他在进宫的时候,曾意外碰见景安。 书华心中的疑惑稍稍解开了一些,只是关于景安的好心相助,却让她觉得奇怪得很。在她眼里,景安从来都是一个目的明确的人,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用意,对他没有好处的事情,他断然不会随便插手的。只是这一次,她却有些看不清了…… 等到出了宫门,却见到某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站在自家的马车旁边,夕阳西下,余晖在他身边镶了一圈若隐若现的金边,远远看去,竟是有那么点像天神下凡的奇异。 二哥说,全靠小侯爷才能这么容易进得宫门,否则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见到太后。 自从上次被他从人贩子手里救走之后,书华就再没见到过他,饶是两人现在已经订了亲,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别人可能不觉得奇怪,但这放在书华的心里,却是不可谓不神奇。 小侯爷将她看了看,确定了她并未有损伤,心中松了一口气,俊朗的脸上却依旧面无表情:“回家吧。” 第41章她就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棒子 小侯爷似乎不爱说话,一个眼神边做算是打招呼,就连说句话也是淡淡的,平白让人生出了几分疏离之感。 饶是如此,书华还是要挂上笑容,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没办法,谁叫他接连救了她两回,不论今后如何,这个恩情她算是欠下了,客气一点那都是应该的。 “上次承蒙小侯爷出手相救,书华一直未曾找到机会致谢,现在正好向你道一声谢。” 小侯爷依旧面无表情:“嗯。” 书华的眉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这个人还当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原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多与他说几句话,也算是未自己今后的生活做一点了解。但依照他眼下这个态度,书华真找不到什么话题可以继续聊下去了,就在她纠结于这个问题的时候,一个甜腻腻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子墨哥哥”平安郡主提着长长的裙摆,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她直接忽视掉沈家两兄妹,拽着小侯爷的衣袖撒娇似地嘟起小粉唇,“许久都不曾见到你了,你怎地都不来看望平安?” 说实在的,她长得确实很可爱,大眼睛长睫毛,漂亮的娃娃脸,樱桃般粉嫩的小嘴唇,随便一个小表情,就能萌倒一片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她的那双大眼睛似乎还含着隐隐波光,好似随时都能掐出水来一般,看得真是我见犹怜啊。 就在书华暗自感叹的时候,西王妃也走了上来,她对小侯爷的态度就明显很不友善,尤其是当她看见小侯爷与沈家的人站在一起时候,脸色愈加难看了起来。她压低声音呵斥道:“平安,还不快些松手光天化日就与男子拉拉扯扯,该是成何体统?若是被你父王看到了,又是一顿好骂” 奈何那平安郡主的手上像是涂了浆糊一般,怎么都不肯松开。她被西王妃骂得面皮泛红,白里透红的脸蛋像极了诱人的红苹果,看得人真相咬上两口。 她稍稍垂下眼眸,瘪着小嘴,表现很是委屈:“子墨哥哥,平安知道上次的事情不怪你,你那也是奉公执法,平安不怨你……所以,也求你不要再躲着平安了,可以吗?” 瞅一瞅平安郡主可怜兮兮的样子,再望一望小侯爷沉默是金的木头样子,书华只觉得眼前这个画面有些诡异。若非立场不同,书华还真像提那痴心的平安郡主骂一骂不懂怜香惜玉的小侯爷 有道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错付了相思意……唉,这又是一本狗血yy小说,回去用这个剧情练字去 就在她专心观察平安郡主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为了别人眼里观察的对象。小侯爷的视线总是不经意地扫过去,每每瞥见她脸上流露出来的悠闲表情,小侯爷只觉得哭笑不得——有女人要抢她的相公,她居然还可以像是看戏一般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女人当真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地位呐 西王妃却是愈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她上前一把拉住平安郡主,很有一番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人家都把咱们卖了,你居然还眼巴巴地把自己送上门去被人羞辱,你这不是再任人抽打你父王的脸面吗?” “可是……可是,”平安郡主狠狠咬住下嘴唇,好似咬出血般,眼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平安相信子墨哥哥是好人,他以前对平安那么好,平安说过,长大以后一定会嫁给……” “平安”西王妃的脸上显然是有些挂不住了,尤其是当着沈家两兄妹的面,“婚嫁之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般胡说岂非自毁名声?这么多年的规矩全都白学了不成” “可是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和子墨哥哥的婚事都已经定下来了,要不是……”她的目光猛地一扫,直直地刺向沈书华,“要不是这个女人横插一脚,我和子墨哥哥早就已经双宿双栖了” 负责旁观的沈书华被她阴冷的目光刺得浑身打了个寒颤,这才算是有了自觉——感情是她做了可耻的小三,拆散了人家这对青梅竹马的小鸳鸯 那平安郡主心中似是犹觉不够,又一字一句地冲她说道:“姑且不论你是不是沈书华,但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我平安郡主都不会就这么认输的,子墨哥哥是我的,这个世上除了我,谁也别想得到他” 这是在宣战吗?沈书华眨了眨眼,哭笑不得地瞅着她:“怎么?你还想给你家子墨哥哥做小不成?” 平安郡主一时语噎,小脸蛋忍不住又变红了,底气不自觉地低了许多:“你做梦……” 书华却是大方一笑:“放心,我这个人是很随和的。你要是当真想给小侯爷做小,我也不会为难你的,反正我与小侯爷的婚事最少也要等到六年之后,这世间还长得很,但愿六年之后还能看见你待字闺中。” 瞅见平安郡主的脸色变白了几分,书华又笑了笑:“另外还要提醒你一句,我与小侯爷的婚事是陛下赐的婚,和离什么的那都是不可能的。你若想在正室这个位置上打主意,我奉劝你最好识相一点,除非我死,否则不要痴心妄想。” 平安郡主的脸上一会青一会白,好似万花筒一般好看,她瞥了一直未说话的小侯爷一眼,原本想要反驳的话在嘴边打了各转儿又溜了回去。她继续挂着两滴要掉不掉的眼泪,拉着小侯爷的衣袖,楚楚可怜地说道:“子墨哥哥,平安为了你,就算再大的委屈也能受,只愿小侯爷不要再丢下平安不管……” 是谁说过,古代女子都是以含蓄唯美的?书华暗地里不住地呼唤孔子大人,这么一位高贵的郡主居然都可以光天化日地向男子表白,而且那个男子还是已经订婚人士这……这难道都没人来管吗?没王法了啊 听到书华的话,西王妃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黑了,再见到自家女儿还这般不争气,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当真要给人做小?你当真可以不顾王府的颜面,去给人家做那等下溅的妾室?” 平安郡主犹豫了一下,她又看了小侯爷一眼,下嘴唇咬得更紧了:“只要能陪在子墨哥哥身边,平安做什么都可以……” 就在西王妃气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小侯爷终于张开了他那张金贵的口:“候府立有规矩,不得纳妾不得娶侍。” 这一下子,就连书华也愣住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堂堂庆远候府竟然会有这种规矩?不是说在古代,大多数贵族人家不是除了比家事比钱财,就是比妾侍比姬妾吗? 骗人骗人,她再一次气愤自己被历史的表现给蒙骗了 小侯爷瞥见她先是诧异后是恼怒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是觉得很奇怪,不娶妾侍这事儿对她而言不是该很高兴的吗?怎地她会露出那种诡异的是表情。唔,还是父亲说的对——女人心,海底针…… 平安郡主在听到小侯爷的话之后,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她几乎是不敢置信地望着小侯爷,眼巴巴地再一次问道:“子墨哥哥,你……你是在开玩笑吗?候府何时有过这种规矩?就算有也没关系,平安可以去求太后下旨赐婚……”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淡淡的语气,面无表情的脸色,他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剑,直直地刺入了平安郡主的心脏。 她的眼泪慢慢流出眼眶,可爱的小脸蛋上满是泪痕,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令人怜惜。只可惜眼前的男人不是个多情的人,他看着平安郡主的眼睛,一直都很平静,饶是见到她哭出来,也只是静静地看着,竟然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等到她哭得差不多了,小侯爷这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我讨厌爱哭的女人。” 书华眉角一抽,这个男人真是欠抽当她再看向平安郡主的时候,果不其然,郡主在经过短暂的呆滞之后,哭得更加的凶了。 左瞅瞅,右瞅瞅,都没见到有人上前劝一句,急着要回家的书华决定当一回圣母,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顺便再问问是否能让一让路,他们这样子都挡着她上马车的道了。 奈何她的话还没出口,那平安郡主就率先抢走了她手里的帕子,毫不领情地扔了出去,气呼呼地瞪着她:“不用你假好心” 说完,她捂着脸跑开了。西王妃见状,虽然心中恼怒,还是不得不叫人赶紧追上去,可千万别让她这个宝贝女儿闹出什么事儿才好。 瞅着她们相继离开的背影,书华表示很意外,怎么自己的目的这么快就达到了? 未免麻烦卷土重来,她赶紧捡起被扔到地上的帕子,拉着二哥就爬上了马车,招呼马夫快些走。小侯爷不知道她这般匆忙所为何事,却也没有多问,也迅速地翻上了自己的白马,他看了眼入黑的天色,驱马来到马车旁边:“可否让子墨送你们一程?” 不等书华说话,她二哥就抢先应了下来:“那就有劳小侯爷了。” 第42章躲不掉的缘分 马车里,书华朝外头抬了抬下颚,压低声音问道:“咱们不是有马车接送吗?何必还要劳烦小侯爷。” “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何必阻了人家的兴致,”二哥将她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眼中含笑,那般暧昧的神态分明就是在说——早晚都是小两口,做什么还装得这么生疏? 关于自家二哥的这个态度,是从她上次被小侯爷救回来开始的。她还记得,自从自己被误认为舍己救情郎之后,不论她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她,不仅如此,还有人说她这是在害羞,是在为小侯爷挽回面子。更让人可气的是,这些话不仅仅是沈家人在说,就连整个汴京城都在说如今满城都晓得沈家三小姐是个痴心女子,为了爱郎连小命都可以不顾,如此凄美决绝的爱情故事,又不知道羡慕死了多少深闺少女。 更有甚者,还有人将此事编成了话本,在茶楼街巷之中当做传奇故事来传。什么情深意切,什么生死绝恋,什么伉俪情深……一时之间,书华再一次被推向了舆论的风尖浪口,成为了人人皆知的爱情标兵 当真是越描越黑,书华此刻是有口说不清,到最后被逼得只能装疯卖傻,只要一提起小侯爷的事情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才稍稍平复了家里那些人的试探与猜测。至于外面的那些闲言闲语,她反正也很少出门,耳不听为净,直接忽略掉 然则,话是这么说,但麻烦还是少不了的。比如说自家二哥,每天都要去翰林院为皇帝打工,免不了要听到那些同僚们的闲言碎语,听得多了难免有些尴尬;三房与四房偶尔也会上门一趟,时不时地将这事儿发出来讲一番,直到讲书华的人品性格言行全部批评得一无是处时候,这才觉得满意了些;还有庆远候府那边,书华不清楚未来的公公婆婆会怎么想,但猜着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那一段时间里,书华只能天天躲在家里发奋图强,努力学习女红与规矩。她直到侯爷夫人定然会向那两个嬷嬷打探自己学习的状况,她也只能靠着自己的努力,稍稍让侯爷夫人宽心一点,对她的印象转好一点。 她认为,人民八卦的热情是有时限的,时间一长,这八卦被炒得次数多了,口味不新鲜了,自然而然就会被人们遗忘。所以,她一直都很低调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远离八卦与舆论的中心,直到事情慢慢淡去。 可是眼下,她千躲万躲的人,竟是在这里碰上了?这要是被某些有心人瞧去,免不了又要说她与小侯爷破镜重圆情深意重相约白头偕老之类的狗血闲言,那她之前的努力可就全都白费了 一想到这里,书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当真是躺着也中枪,这子弹怕是长了眼睛专门追着她跑吧? “想什么呢?”二哥敲了下她的脑袋,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促狭的笑容散去了些,“让小侯爷送一送,很多麻烦就能自动消失,你若觉得实在别扭,就让他先回……” “不用了,我只是心态一时还没调整过来而已。”书华微微笑着,对于嫁人这件事情,她直到目前也只是将它当做一件定在行程上的安排来看,至于嫁人之后的生活,还有怎么与那个人相伴终生,怎么与那个人的父母和睦相处,这些都是她暂时还无法想象的事情。 单身了这么多年,忽然叫她把自己的床分出一半,她着实有几分不安与紧张。 幸好有孝期在前面顶着,还有六年的时间足够她去适应和面对,不知道是哪位伟人说过,习惯这种东西没法子一下把它扔出窗外,但至少可以一步一步地赶下楼梯。唉,慢慢熬吧…… 又一次的叹息,令二哥的脸上浮上几分担忧,他尽量放缓语气,小心翼翼地开导她:“小侯爷是个不错的人,而且庆远侯也是个品性正派的人,侯爷夫人看起来也还算是亲切,候府之中也没什么膈应人的事情,完全不用担心妾侍的问题。你若嫁过去,断没得亏吃……” “二哥,”书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妹妹我还没嫁呢,你现在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夸别人,这日后我若真嫁了过去受欺负,保不准你还给我胳膊肘向外拐” 二哥又给她敲了一下:“尽瞎说,这还没嫁过去呢,你开始自己诅咒自己,这让我以后可怎么放得下心” “放不下那就别放咯,干脆就将我一直留在身边好了,反正沈家的米粮存了不少,多我一张嘴应该不至于饿死很多人吧?” “还给我胡说”二哥越说越气,大有怒其不争的气愤,“你一个姑娘家的,若是一直不嫁出去可怎么像话?养你虽不成办法,但女人若是没得个归宿,始终会招人闲话的。 他话虽这么说,但眼里的笑意却是有增无减,显然是书华的马屁拍对了地方,让他很是受用。 就在书华准备再多拍几个马屁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沈书才撩起车帘子观看,才知道是到了沈家。他向书华解释,此刻已经天色入黑,城门早已关闭,暂时无法出城,只能暂且回到沈家过一夜,明早再让人将她送到城郊水榭。 说到这话的时候,他不忘又看了小侯爷一眼:“不知小侯爷明日可有空?” 小侯爷老实地点头:“陛下过两日要去围猎,父亲被派去安排猎场守卫之事,这两日只需要练练箭,其他的训练暂时不需要。” 沈书才呵呵一笑,眼中泛着狡黠的光芒:“明天我还要去翰林院,送书华出城的事情可否请你代劳?” 书华一愣,刚好张口说话,那小侯爷就很快地答应了下来:“没问题,明早辰时我会亲自过来。” 沈书华满意地点点头:“再次有劳小侯爷了。” “举手之劳。”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书华明日的去向给定下来了,直到小侯爷驾着白马绝尘而去的时候,书华还是没有插得上一句话。对此,她表示怨念很大,一张脸都快郁闷得皱成肉包子了。 她明白二哥的用意,经过上次的事情,西王府对沈家与庆远候府的敌意已然确定。如今她又明着和平安郡主干了起来,还让西王妃在太后面前失了面子,这梁子越结越深,西王府定然会怀恨在心,保不准就回故技重施,再将书华绑架一次。 西王府是皇亲国戚,是一棵沈家暂时无法撼动的大树,为了确保万一,还是让小侯爷随行身边会比较安全。这样的安排是很妥当,但书华这心里就是免不了要小小地纠结一下,至于她到底纠结的是什么,这一点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当天晚上,书华在君庆诧异的表情中回到兰苑,简单将事情叙述一遍之后,她就赶紧洗了澡换了衣裳,一骨碌地钻进了被窝里头,借着白日里奔波积累下来的疲惫,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书华刚用过早饭,小侯爷就骑着他的白龙马来敲门了,看了下时候,不偏不倚正好刚到辰时。 守时是个好习惯,一定要好好配合。书华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告别了二哥与君庆,再次爬上马车,与小侯爷一道往城外走去。 清晨的大街上,非常的安静,尚未来得及散去的晨雾还笼罩这座城池之上,好似美人脸上的薄纱,朦胧飘渺,叫人看不真切。 书华靠在车厢上,听着车轱辘滚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还有旁边传来的马蹄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地面,节奏平稳,听得人莫名觉得安心。 书华坐得久了,又没人与自己说话,觉得有些闷。她悄悄掀起车帘子的一角,往外瞄了几眼,干净的大街上偶有几顶软轿与自己擦身而过,他们其中有些是朝中官员,此刻正赶着去上朝,轿夫的步伐难免有些急躁。 在马车的旁边,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匹白马,马上的小侯爷挺直腰板,青丝高高束起,发烧垂直腰间,随着白马前进的脚步,那些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跳跃,如同轻盈的蜻蜓。 他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只留下一个侧影给书华,俊朗英挺的侧脸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带着不同于寻常富家子弟那般的威仪与坚定。 书华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茶楼里听到关于他的故事,说他少年得志,不禁领兵上阵,还一人独闯敌方阵营,被人夸得勇猛无敌。如今一见,原来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普通少年郎,只是那双眼睛比普通人要多上几分沉静与安宁。 或许正是因为经历生死,知道了战争的残酷,所以能更加体会到和平的美好。也许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的普通事物,放在他的眼里,指不定就会成为至关重要的珍宝。 唔,该说他是少年早熟呢?还是该说他心性敏感呢?书华无奈地笑了下,目光一扫,却定在路边上一个卖身葬母的年轻女子身上。那熟悉的模样,不正是当日在危难关头结识的珍姐吗? 第四十三章人心隔肚皮 书华让马夫停下车,撩起车帘子从车上下来,旁边的小侯爷见状,也跟下跃下马,静静跟在她身后。 书华来到珍姐的面前,此时的珍姐穿得比上次还要破烂,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头上插着根稻草,身后摆着个蒙着白布的女尸,身前挂着个牌子——卖身葬母。 书华很干脆地拔下那根稻草,柔声道:“起来吧。” 珍姐缓缓抬起满是泥垢的脸,望向书华,在经过短暂的呆滞之后,猛地睁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书华笑笑:“正是我。不想隔了这么些日子,居然还能再次相见,倒也真算得上是缘分了。” 看见她身上精细的衣裳,还有她身后的马车及仆人,珍姐再次确定了自己上次的猜测没有错——她果真是一个富家之女。想到自己的落魄样被她瞧见,脸上不由烧了起来,似有些不好意思。 瞅见她有些别扭,书华倒也不甚在意她此刻的打扮,让君瑶取了些银钱给她:“死者为大,先不论其他的,你且拿着这些钱将你母亲葬了再说吧。” 若碰上其他人卖身葬母,书华定然是疑虑大于同情,但是珍姐是她在生死之境中认识的人,两人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了,信任自然比一般多了几分。回想那时候,珍姐临危不惧,并且胆识过人,书华愿意相信,这样一名女子不会是个骗子。 珍姐也不是个拿捏的人,收了钱之后就立刻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姑娘大恩大德,俺这辈子没齿难忘” 看她也算是个聪明人,应该不至于会被人欺负,书华扶起了她,便转身爬回到马车上,慢悠悠地继续前行。走了没几步,书华让君瑶从车窗里往外看,得知珍姐已经请了人过来将其娘亲的尸体搬走。 书华又在君瑶耳边低语了两句,吩咐好了之后,就让她先行下了车。书华则继续坐在车上,踩在明媚的晨辉之中,一点点走出城门。 来到水榭之前,书华下了马车,站在门口向小侯爷道谢:“一路上有劳小侯爷相送,奔波得怕是有些渴了,我这就让下人给你去准备茶水。” 这原本也就是一句客气话,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好独自招待一名男子在家中?饶是对方是自己的未婚夫,这话传出去也不好听呐。 小侯爷却是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婉言拒绝,反倒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看得她双颊发烫头皮发麻的时候,他这才缓缓开了口:“多谢沈姑娘的美意,子墨还得赶回去练箭,茶水还是改日再来喝吧。” 书华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原本僵硬的脸上也顺势挤出个笑容:“那我就不耽误小侯爷练箭了,日后有空再来喝茶吧。” 看着她从紧张到释然的样子,小侯爷的嘴角轻轻扬了扬,露出一抹极轻极浅的淡笑:“那就如此说定了。” 原本硬朗的脸部线条,因为这一抹不经意的浅笑,立时如同彩虹一般飞扬起来,生动极了。这是书华第一次看见他笑,虽不及景安潇洒,亦不及二哥文雅,但却有着属于他独有的阳光气息。 书华被这个笑容弄得有些失神,傻乎乎地脱口而出:“你笑起来挺不错的。” 话一说完,书华就赶紧地闭上嘴巴,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这些话放在现代,其实也就是朋友之间的聊天话语,再平常不过。但这是在古代,对男子与女子之前的言行都有些极其严格的封建社会,这话却藏着那么几分**的意味。书华没想到自己一时嘴快,竟是说出了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她不敢想象眼前这位未婚夫会怎么看自己,一时只觉得尴尬得无地自容,若非身后的宅门还没开,她真想一个箭步就冲进水榭,快些找个地方躲起来。 站在她面前的小侯爷明显也有些失神,他没想到书华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原本淡淡的笑意也僵在了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神情方才恢复正常:“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再见。” 说完,他就转身翻上马背,迅速消失在了明媚的阳光之中。 等到马蹄声远去,书华这才缓缓抬起头,面上浮起几分不可思议。她都还没跑,怎么他就先跑了?果然是腿长的人比较有优势 身后的宅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几个下人赶紧走出来向书华行礼,将她请进了水榭。 进去没多久,管事领着一干下人也出现了,见面就是一番下跪行礼,等到都折腾完了,书华随便招呼了两句,就赶紧让管事领着人快些下去,这么多人看着头晕眼花。 她的屋子被安排在第二进右手边的绮陌居,这里环境清幽,而且临近后面的明莲池。晚上时候还可以靠着二楼的小阁楼上,一遍喝茶一遍静静欣赏夜色,这些事情光是想想就觉得惬意极了 她才刚刚迈进绮陌居的地盘,青巧与君翠就赶紧迎了上来,一遍抹眼泪一遍询问书华昨日的情形,唯恐她昨日在宫里吃了什么苦头。 书华来回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这才让她俩收住了眼泪,直到她这两日折腾得累了,一个去给她端茶倒水,一个就给她捶背捏腿,愣是把她这尊小菩萨伺候得舒舒服服。 没过多久,君瑶就回来了,书华让她将跟踪珍姐的事情说了一遍。在确定了珍姐并未受到欺辱之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想她一个柔弱女子,大庭广众之下收了那么一笔不小的钱,被抢劫的可能性相当高。书华让君瑶找人去盯着珍姐,一来就是为了防止她被人偷抢,二来则是为了确定她是否真的没有骗人。 人心隔肚皮,无论心里的直觉怎么想,书华始终觉得眼见才能为实。 事情到了这一步,书华以为应该算是了解了,从此珍姐有了自由身,她也算是还了上次她帮助自己逃脱贼窝的人情,两人至此就互不相欠了。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二哥过来水榭的时候,身后还带着个一身狼狈的珍姐。二哥解释说,他当天从翰林院回沈家的时候,就听到管事说有个女人跪在沈家的后门前,据说是跪了整整一个下午了。二哥询问之下,才知道她是来找书华的,就亲自将人带到这里来了。 书华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坐在堂屋里当着众人的面问她:“不是给你钱葬你母亲亲吗?眼下你这又是为了何故?” 珍姐躬身跪在地上,诚恳地说道:“姑娘买了俺,俺从今以后就是姑娘的人了。” 呃……这句台词好耳熟,貌似在很多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曾经出现过。书华暗自恶寒了一下,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并没有打算要真的买下你,给你钱也只是换你一个人情而已,你现在是自由身,想去哪里都可以,何苦来给人家做丫鬟。” 珍姐却是面露苦笑:“俺家里就娘亲一个亲人,如今她死了,俺就再没有其他的亲人了。俺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收留了俺吧。” 她的语气无不悲凉,书华心中也是动了一下,如此一名孤女流落在外,下场无非也是卖入人家做丫鬟做妾侍,否则仅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身,想要保住自身都很困难。 见到书华似有动容,珍姐赶紧又说道:“俺吃得很少,而且有力气干活,绝对不会浪费姑娘的粮食” 书华看了眼旁边的二哥,见到他点点头,这才应了下来:“那好吧,你就暂且留在水榭,管事会给你安排身份与住处。我短时间内会一直住在这水榭里,你先学习沈家的规矩,以后的事情就再说吧。” 珍姐又惊又喜,赶紧磕头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少爷俺一定会努力干活,好好报答你们的恩情” 等到珍姐被带下去之后,沈书才从袖中抽出一张淡青色帖子,递给书华:“这是史家托人送过来给你的,说是史家二小姐过生辰,邀请我和你参加后日在雪阳楼举办的宴席。” 书华接过帖子,随手翻了一下,见到上面指名道姓地写了自己的名字,又想起史家那两姐妹对自家兄长的企图,心中有些不大愿意去。她又小心瞥了自家二哥一眼,见到他神色自然,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便问道:“你后日可有空?” “翰林院还有事情没有处理,短时间内可能不会有空闲时间,所以这事儿就只能靠你了,”二哥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上次史家二小姐帮了你,也算得上是沈家的恩人,咱们欠了她一个人情。这次庆生,咱们可不能缺了礼数,免得叫人说咱们忘恩负义。” 这么说来,后天是非去不可了,书华心中暗自叹息,面上点点头:“放心吧,这事儿我心里有数。” “嗯,礼单我已经让老刘拟好了,明日就回差人送过来。你到时候再看看,若是觉得有什么地不妥,就自己改一改,需要的东西让人给老刘知会一声,他会去办好的。” 第44章珍姐的秘密 第二日,王管事就差人送了礼单过来,书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着并无不妥,只稍稍加了几本最近市面上新出的话本,还有一盒自己无聊时候向谢娘子学习制作的绢花。   在王管事临走时候,书华还吩咐给了他一件事情,让他去查一查珍姐家里的情况。   之后,她又去看了谢娘子与姜嬷嬷那边的情况,询问了她们对这里的安排可否满意,并且将她后日要出门的事情通知给她们,这上课的事情只能推迟两天再继续开始。   谢娘子与姜嬷嬷也乐得清闲,自然是很高兴就应了下来。   趁着今日得闲,书华又特意带着人去附近的果园转悠了一下,这果园面积并不大,但是土质不错,而且靠近河流,浇灌什么的都很方便。   这里面得果树品种相当繁杂,有很多都是书华不认得的,她也就是四处转转,瞧个新鲜,回去再跟二哥商量商量,看看他喜欢吃什么水果,到时候好在这果园里多种一些。   书华询问了管事,得知这篇果园是承包给了附近的一户农家,平日里都是由他们负责打理这里的果树。书华大概询问了一下那户农家的情况,得知农家户主姓孙,就住在果园西边的小茅屋里。   因为他们老家的房子被恶人霸占了,他们被逼无奈,只能居家搬到这汴京城的郊外住下。后来就认识了这个果园从前的主人,帮着他打理这个果园,每年可以从这果园的收入之中获得一成的银子,算作工钱。后来这果园转到四房的名下时候,那四房嫌弃果园管理起来太麻烦,就整个交给了孙家打理,仍旧是按照每年一成的分红算给他们。   管事说完这些,还顺带将书华领到了孙家那儿,算作是给孙家介绍一下新的东家。   孙家就五口人,当家的孙平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方头大耳,面色黝黑,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倒也是个忠厚的模样。他妻子姓周,年纪差不多也是三十岁左右,穿着粗布窄袖衫襦,相貌平凡无奇,他们另外还有三个孩子,两个大的已经到了能够自己吃饭的年纪,最小的一个还被包在周氏的怀里,看起来好像还没断奶。   茅草屋里很是贫寒,若是碰上下雨天,肯定得四处漏雨。书华想了想,与管事说道:“今年给孙家的分红再多加一成,算作我这个新东家给他们的见面礼。”   孙家人赶紧磕头拜谢,书华烦着与人折腾这些个礼节,也没坐下喝口茶,就带着人离去了。   回到水榭里,书华又让人将这几年里果园与水榭的账册拿了过来,亲自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在不对劲的地方做了小小的标记。等到晚上二哥过来的时候,她就将这些标记了的地方搬出来向他请教,最后确实是指出了几处错处,叫来管事将此事说了一说。   那管事负责打理这个水榭的时间也是五六年了,算得上是个有资历的人,眼下见到自己被人戳破错处,既是尴尬又是紧张。这个水榭虽说地方不大,但每年也能捞到不少的油水,而且平日里东家不在的时候,他就是这里的老大,谁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俨然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如此轻松的差事,若是就这么弄丢了,他回家可得被自家那婆娘罚跪搓衣板!   这事儿是书华挑出来的,她二哥虽然帮了些忙,却也不打算插手此事,将处理权尽数交给了书华。   书华并不想刚来就撤掉管事,免得引起下面人的惧怕,说她做事太过苛责,失了人心,这日后不在这里的日子只怕就更难管了。她将账本合上,只简单地说了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在错处都不大,你尽快将那些错处都给我翻出来,漏了给我补上,错了给我改正,少了给我添上。另外,这个月的月钱被罚掉,算作是惩戒。”   管事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一遍擦汗一遍忙不迭地点头称是。等到他走了,书华见到自家二哥又开始埋首于书堆之中,无意打扰他工作,嘱咐了他几句记得早点歇息的话,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书华瞧着天边的晚霞挺好看的,便想着再在这院子多转两圈。   她带着君瑶四处闲逛,在经过厨房后门的时候,书华停下了脚步,想要进去看看这里面的环境。想她在沈家管了那个厨房也有不少时间了,自然而然地对厨房就产生了一种亲切感,等下若是能寻到合适的食材,她还可以露上两手,给二哥晚上加餐。   她伸手推开木门,入眼即是好几条晒着的被单床褥,她欲绕过它们的时候,听到了从被单床褥对面传来的谈话声。   “珍姐,你好歹就透露几句嘛,反正二少爷送你来水榭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水榭,这事儿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说一说又何妨!”   “就是嘛,你说出来我们姐儿们几个又不会说出去!”   “嘿嘿!我们可是听说,那二少爷生得一表人才,模样很是好看呢!珍姐你真有福气,能得到二少爷的垂青,日后你若腾达了,可别忘记了我们姐儿们几个啊!”   几个女子一起起哄,唧唧喳喳的声音堪比早上的菜市场,书华站了老久,也不曾听到那珍姐的声音,不由有些好奇地绕过被单,正见到珍姐被一群女孩子围在中间,埋首择菜,一言不发。   那些女孩子仍旧拉着她不放,一个劲儿地追问她与二少爷的事情,直到她择完最后一根大葱,她这才抬起了头,笑了笑:“二少爷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今晚上的菜还没准备好,你们真打算让二少爷和三小姐饿肚子吗?”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失望,都各自散了去。   这个时候,珍姐瞄到了书华的身影,不由手下一顿。她赶忙放下手中的木桶,跑过来向她行礼问好。   书华静静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说实在的,她的相貌虽然只能算得上中上等,但身段却是相当不错的,落在男人眼中也是个容易勾心的。   珍姐也是个沉得住气的,老实地站在原地任由书华这么看着,只要书华不开口问话,她绝对不多嘴。   如此过了许久,书华方才缓缓开了口:“你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噗通”一声,珍姐猛地跪倒在地,脸色发白,嘴唇发抖。   书华也不让她起来,就这么继续看着她,就好像在看着不知年代的古董玩意儿,带着考究的表情。她知道珍姐是个聪明的人,做事很有自己的主见,也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书华总觉得她不适合做奴婢。真正的奴婢,是不能太过聪明的,而有主见的人,那更是主子才能具备的。   又过了许久,书华方才轻轻叹了口气,似有惋惜:“等下我会让管事把你这两日的工钱和你的卖身契一起给你,你自己收拾包袱离开吧。”   “小姐,奴婢……”   “记住,你不是奴婢,你更适合做一个自由人,”书华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你若担心外面活不下去,我会让管事多送你些银钱,你就用这些银钱去买两亩地,等到日子好过了,再寻个合适的男人嫁了。安稳地过一生,对一个女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珍姐的脸上划过一丝感激,随即换上满脸的决然,她使劲地磕头:“小姐是菩萨心肠,日后定能得到好报,只是奴婢已经决定留在沈家报答小姐的恩情了,在奴婢没有还清这份恩情之前,奴婢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书华缓缓蹲下身,收起脸上的笑容,直视她的眼睛,专注的视线好似要望进她心底的最深处:“这个世上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那么一个两个秘密,这是属于你个人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但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如果你的秘密伤害到了这个家里的人,我绝对有本事让你和你的秘密一起消失。”   珍姐的肩膀微微一震,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既不解释也不认同。   “离开这儿吧,我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危险存在于这个家中,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奴婢不走,奴婢要留在这里伺候小姐,奴婢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对小姐和少爷不利的事情!”   书华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再说话,站起身后直接走了。只留下珍姐一个人跪在原地,不停地磕头,不停地祈求……   翌日,书华起了个大早,让青巧为她选了身素净却不冷清的衣裳,又为她梳了个别致的随云髻,簪上一支碧玉青簪,别无花朵,耳坠明月铛,看起来倒也清爽干净。   二哥已经早早地去上朝了,书华一个人用完了早饭,刘管事已经派了人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了过来。   吩咐好君瑶与君翠留在屋里,书华带着青巧就出了门,可就在大门口,撞上了一直跪在那里祈求的珍姐。她一见到书华出来,就赶紧跪着挪过去,不停地磕头:“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第45章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瞅见珍姐一脸苍白的样子,显然是跪了好几个时辰了,书华眉头微皱,看了旁边的管事一眼。 那管事赶紧解释:“这女人从昨晚上开始就一直跪在这里,无论别人怎么劝都不肯走,想着她又是您认识的人,若要动粗,只怕会让您怪罪,这才……”他瞧见书华似有不悦的表情,赶紧又转口道,“要不,奴才这就叫人将她拖走?” 看着珍姐不停磕头的样子,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随她去吧,时间久了自然就坚持不住了。” “小姐说的是,奴才省得了。” 看着时候也不早了,书华径自绕过珍姐,带着青巧上了马车,缓慢向城门行去。 马车上,她手中拿着王管事差人捎过来的信件,上面写着珍姐的背景与来历。她的母亲姓吴,曾经是西王府的丫鬟,后来不知怎地就怀了身孕,被西王妃给赶出了王府。吴氏一个人回到老家,生下了珍姐,并且独自将其养大。就在前不久,吴氏染上了恶疾,因家中无钱医治,无奈病死家中。珍姐的出生一直被族人嫌弃,吴氏一死,她很快就被族人给赶了出来,之后便在卖身葬母的时候碰上了书华…… 书华靠在车厢上,思索着珍姐的事情。一个单身女人,要独自带大一个孩子,这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更何况这还是在封建礼教极其严重的古代社会。未婚生子,落在旁人眼中,那是要浸猪笼的大罪。 珍姐在这种恶劣的坏境中长大,必然是个心思与信念都极其坚强的女子,而且她的表现让书华感觉,她的心理并没有因为母亲的事情而变得阴暗扭曲。在逃出人贩子的魔掌时候,她坚持最后一个走,并且给予了大家正确的逃生方法,这样一个聪明且善良的人,书华是愿意相信她的本性是善良的。 可是,她放着自由安稳的生活不过,偏偏要来到沈家做下人,这样奇怪的举动,结合她的背景来历,书华不得不怀疑她的真实目的。自己的母亲惨死,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不可谓不恨,想要复仇也不是不可能的,难道是说……她是要抱着沈家这棵大树,来向西王府报复? 书华收好信件,思绪越来越乱了,至于珍姐,她却是更加留不得了。同情与怜惜是有的,但这些都不能代替她给沈家带来的潜在危险,放着这么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书华只能连睡觉都不敢合上眼。 马车慢慢悠悠地进了城,来到了雪阳楼前,书华在青巧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史家的管事就站在门口,见到书华来了,当即上前来拱手作揖,态度极是恭敬,向来是受了特殊的吩咐。 书华心中有数,她一边让人将礼物送进去,一边与一直往她身后瞄的管事说道:“我二哥在翰林院还有些事情,今日无暇前来,特别吩咐了我过来向宜词妹妹贺寿。” 管事依旧笑得很有礼貌:“沈二公子事务繁忙,那也是情有可原,三小姐能够前来,我家小姐也是很高兴的” 书华莞尔一笑,随着他进了雪阳楼,穿过人满为患的大堂,直接来到了二楼。 整座雪阳楼都已经被史家包了下来,那些擦身而过的宾客之中可有好些熟面孔。书华被领着进到里面最大的豪华雅间,这里大概有一半雅间的三倍大,里面已经来了好些官家小姐与太太,她们各自成堆,三三两两地聊着天,显得很是悠闲。 看来,这个雅间是专门给女眷们准备的了。 书华才一进来,那等待已久的史宜词就迎了上来,她握住书华的手,亲切地笑道:“好姐姐,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书华眨了眨眼:“倒是我让寿星久等了,罪过在罪过” 宜词的眼睛将她身后扫了一遍,却只看到青巧一个人的身影,失落知情溢于言表。旁边的管事赶紧低声说道:“沈二公子朝中有事,今日无法前来。” 宜词失望地“哦”了一声,瞅着书华正看着自己,赶紧又恢复脸色,笑着将她拉进里间的罗汉床上坐下:“前两日我派人给你送帖子去的时候,听说你去了城郊的水榭,怎么样?哪里好玩吗?” “还不错,环境挺安静,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日子倒也是舒适的。” 宜词露出羡慕的表情:“真好,我也好想有那么一个水榭……” “呵呵,你若不嫌弃,也可以到我这个水榭里来玩两天,正好现在天气热得很,可以避一避暑。” 宜词又惊又喜:“真的可以吗?书华姐姐你真是太好了”听说沈二公子这些日子也经常往水榭跑,到时候一定能碰上面。 看着她欢喜的样子,书华心中立时就盘算了一番,若是宜词当真来了,到时候得让二哥回避一下,让他在那两天先在沈家住着,等到宜词走了再搬回来。 两人各怀心思地相互应付着,不时,史如诗就领着两位衣着华丽光鲜的少女走了进来,见到书华在,史如诗也走上前来好生问候了一番。 几句寒暄完了,史如诗就开始介绍她带进来的三位少女,很是恰巧,其中有一位就是前几日刚见过面的平安郡主。她还是老样子,可爱的娃娃脸,粉嘟嘟的小嘴巴,明亮漆黑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十足像一尊精致漂亮的瓷娃娃。 只是可惜,当她看到书华的那一刻,漂亮的眼睛立刻就放出利剑无数,可爱的感觉立刻就化作了阴狠的厉鬼形象。 幸好书华在家中饱受沈书画的目光绞杀,早已连就出一身不死神功,就安静站在原地,任由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顿乱刺,脸上依旧笑得礼貌且温和。 在平安郡主的旁边,是一名娇俏可爱的女孩子,她的个子也很小,眉宇之间与平安郡主有些相像,也是可爱小萝莉一枚。只是相比平安郡主的明亮照人,她给人的感觉就要暗淡许多,也许是在于她看人时候无意识垂下眼眸的原因吧。 另外,她们身边还有一名个子高挑的漂亮少女,明眸皓齿,肌肤胜雪,那双剪水双瞳宛若秋天的湖面,虽然安静,却突出一股子宁静致远的舒适感。她不是那种一眼就看上去很惊艳的美女,而是那种可以令人慢慢回味,并且越看越好看的气质型美女。 书华最是欣赏这种美女,一时没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却不想换来了她的注意力。 两人对视,没一会儿就不约而同地扬起嘴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经过史如诗介绍,可爱小萝莉是平安郡主的庶出妹妹琳兰,如今十三岁,暂时没有封号。气质美女是西王府家的表小姐王平熙,也就是平安郡主的表姐,前日回汴京城来省亲,正好碰上史宜词生日,也被纳入了邀请的名单之内。 王平熙与平安郡主似乎这一堆女眷之中身份最高的,站在这么两个引人注目的人身边,那位琳兰姑娘显得愈加暗淡无光。 书华笑着向她们每个人打过招呼,其中也包括一脸黑臭的平安郡主,没办法,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书华虽然表示很无奈,也只能勉强顶着。 距离开席的时候还早,一屋子的女人就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闲聊八卦,内容稀奇古怪,什么都有,其中甚至还有牵扯到朝廷上的事情。书华静静听着,竟是将这几个月不曾听到的消息全部都收集到了。 果然,女人八卦的激情不可小觑。 与书华一起安静坐着听八卦的人,还有王平熙。她虽然是个吸引眼球的漂亮人,却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每次别人与她说话的时候,无论对方说的是什么,她都能安静且认真地听着。也就是因为这点,貌似她的人缘很不错,即便她不说话,也能有很多人找上门来与她谈心。 相比之下,同样没有怎么说话的书华显得冷清了许多,同样是听八卦,王平熙那边就围满了人,而自己这边则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也好,这样子正好如了她的意,她可不想去应付那群呱噪的女人。 当然,也有人不是这么想的,比如说旁边就有两个不知道是哪位官家的小姐,冲着王平熙那边露出非常不屑的表情,说她这是在装清高,故意惹人眼球。 也就是因为如此,同样冷清的书华博得了她们的好感,迅速被划入她们的友好界限之内,并且拉着她聊了好久的天。 在外面,那些个太太夫人们也凑成了好几团,她们在暗自互相吹捧自家的相公与儿女时候,不知怎地就扯到了婚嫁的事情之上,再然后,就扯到了如今汴京城里正处在适婚年龄的有为青年,而首当其冲的,就是书华自家那位二哥。 他不但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开国公的爵位,而且还获得了陛下的青睐,一跃成为了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要知道,北周历届丞相都是从翰林院里升上来的,那里绝对是个出高官的风水宝地再者,沈书才自小就在汴京城中享有奇才之盛名,这日后的发展,定然是不可限量的。 还有,沈家前不久与庆远候府结了亲,那是陛下亲自下旨赐的婚。这就意味着,若有哪家女儿嫁入了沈家,那名女子不但获得了一个有前途的好丈夫,那女子的娘家同时还能得到庆远候府这个强有力的依靠,日后在这朝野之中,那必然是极有地位的。 第46章躺着也能中枪 各家夫人太太将局势分析了一番,太后娘家只有一个侄女儿,早八百年前就已经嫁给了汴京城的王总兵,眼下再无其他待嫁的闺阁亲戚。皇后那边倒是还有两个适婚的外甥女儿,但也都已经全部订了亲,目前暂时还没看到其他可以待嫁的亲戚。 综上所诉,上头那一块已经没有了任何竞争的可能性,接下来就剩下在座的各位王公官家夫人之间的斗法了。 这个说自家女儿女红厨艺样样精通,是个下得厨房上得厅堂的好女子;那一个说自家侄女儿聪明伶俐,待人接物最是有礼貌,是个会讨公婆欢心的好媳妇儿;另外一个又说自家外甥女儿贤德兼备,持家有术,绝对是个会理家的好妻子;甚至,还有人说自家女儿命带旺夫运,能够为丈夫带来鸿运无数…… 总之,各式各样的说法都有,其花样之繁复听得书华暗自咋舌——这女人一旦较起真来,那可真不是盖的。 听到那些太太们的自夸,这屋子里最不高兴的怕是就要数史家两位姐妹了。她们本就对沈书才藏了些心思,如今听见面前坐着这么多的竞争对手,心中一时就没了底,那脸色也是越变越难看。 那王平熙瞧见这么多人争着要与沈家结亲,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她的父亲是陵南侯,常年居于江南一带,平日鲜少回来汴京,对沈家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她曾经也听过关于沈家二公子的一些传闻,说他才华横溢,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只是一直没有出仕,她也只当他是性情清高,不屑官场黑暗。如今听到沈家二公子不但出了仕,还成了正三品的翰林院学士,她这心中的疑惑就更深了。 坐在她旁边的琳兰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女孩,很细心地注意到了王平熙眼中的疑惑之色,配合她的身份以及周围说到话题,琳兰逮到个机会,状似无意地说道:“沈家自从沈老爷去世之后,家中的事儿就全部落到了沈二公子身上,他又是个有才华的人,有幸得陛下青睐,不久之前被特别召入朝中做了翰林院学士。听别人说,这沈二公子是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不但才貌兼具,而且待人亲善,再加上至今尚未婚配,确实是个难得的上好佳婿,也难怪这些个夫人们抢红了眼。” 不等其他人附和,一旁的平安郡主就不屑地冷哼出声,她扫了琳兰一眼,目带警告:“就凭他那种小白脸,也只能骗一骗那些个嫁不出去的怀春少女,外头将他的才名穿得人尽皆知,本郡主却是从未见到过他真正地施展过才华,怕是那些个好听的传闻都只是大家瞎传的,说不定……这些传闻就是沈家自己花钱请人传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故意给沈书才制造好名声” 这话的声音并不低,很快就让整个包厢都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将视线转向平安郡主,神情各异。 这话扯到沈家身上,大家自然就视线转移到了在场唯一的一个沈家人身上。 沈书华原本正在低头喝茶,察觉到大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只得无奈地放下茶碗,冲各位太太小姐笑了一笑。她不知道这战火怎么就烧到了自己身上,谁会想到躺着也能中枪?现在她也只能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了。 唉,这年头出门就是祸,她这个人出门就会犯忌讳,以后还是少出点比较好。 见到书华不说话,平安郡主以为自己真猜中了,不由面露得意,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瞅着书华:“沈家世代书香,也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大家族,怎地还做出这般下流手段?故意误导视听,欺上瞒下,这事儿若是被陛下知道,只怕你们沈家全都得掉脑袋。” 这事儿扯到了皇帝,罪名可就大了,若是一个不小心,这小命就算玩完了。 本想小事化了的书华被她这么一逼,一时也下不得来台,倘若现在不能为二哥洗清嫌疑,只怕明天就会有折子上奏陛下,弹劾她二哥欺君罔上,到时候万一碰上些落井下石的混球,二哥可就真的完蛋了。 她迎向平安郡主的视线,缓缓问道:“郡主这般猜测,可是有何凭证证明?若无证据,那便算作恶意造谣,蓄意中伤他人,这罪名不大,但却也不小呐。” 不等平安郡主反驳,书华又接着说道:“再者,我二哥是由太傅亲自举荐,再由陛下亲自下旨钦点,此事天下人尽皆知。可郡主此时却说我二哥只是徒有虚名,依照郡主的意思,是否在责怪太傅看人眼拙、陛下圣裁有错呢?”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一变,原本有些动摇的人也都在这一刻全都倒向书华这一边,不停地点头赞同,表示书华说得很多。陛下乃真龙天子,所有决定那都是无比正确的,谁人敢说陛下的不是?不想活了是不? 平安郡主一转眼就成了众矢之的,遭受众人义正言辞的口诛笔伐,一张可爱的小脸被说得满脸通红。奈何她只有一张嘴,哪里说得过在场这么多张嘴,只有气急败坏的份儿。 一直未说话的王平熙见到自家表妹被人这般指责,虽然她也知道是表妹说得有些过了,但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沈书才这些年的名声一直在水涨船高,但真正见到过他施展才华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莫说平安郡主,就连王平熙的心里也对沈书华的真是才华藏了些怀疑,眼下又见到自家表妹被逼得下不得台,只能出面说了话,而话锋却是直指书华:“平安只是性子直,说话快了些,并无其他意思。至于沈姑娘方才所言,那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罢了。呵,再说了,若是心中无鬼,又岂会在意他人说些什么?” 书华一挑眉:“倘若我什么都不说,那王姑娘又会说我心中有鬼,故而避而不应呢?但凡是人,便会在意他人所言他人所作,若是全然不在乎,又何来那七情六欲?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哪怕是佛祖,都免不了心中藏有情欲,我们这等凡夫俗子又如何能甩去那万恶之根本呢?” 不想书华竟是这般回答,那王平熙心中一震,目露欣赏,但却也更加激起了心中的好胜之心:“佛祖心中有情,那是藏了对大千世界的关爱,与凡人之七情六欲截然不同。况且,沈姑娘方才也说这情欲乃万恶之本,又为何还要留之生后患?尊兄长一直以来都享有盛名,是个人人尊敬的大才子,可他却从未真正显露过自己的才华,这事儿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沈姑娘,莫不是真如平安所说,尊兄只是浪得虚名,为名欲而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书华却是轻轻一笑:“王姑娘这么说,可是有了什么确切的证据证明你们所言非虚吗?口说无凭,算作诽谤,别说我没提醒你们,这说错了话可是要负责任的哦” “为什么一定要我们拿出证据?为什么不是你拿出证据来证明尊兄长的才华并非浪得虚名?” 书华看了看她认真的模样,还有她身旁一脸得意的平安郡主,神情顿了一下,随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姑娘愿意这么说,可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既然是有了好主意,那就说出来让大家听一听,若是有趣的话,也算作是给宜词妹妹生辰宴会的余兴节目。” 因着她的一句话,原本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史家两姐妹又被拉回了众人视线之中,史宜词害羞地低下头,而史如诗则是感激地望了书华一眼,她上前两步说道:“书华妹妹说的对,难得大家来得这么齐,若是平熙姐姐有什么好玩的主意的话,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好好玩一玩。” 另外一些喜欢凑热闹的小姐们也都纷纷开了口,表示非常期待一向以才名著称的王平熙能出个什么有趣的主意,原本严肃的气氛也在这一下子恢复了最初的热闹,压抑的感觉被一扫而空。 王平熙意味深长地看了书华一眼,略一思索,当真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沈姑娘虽然是个女孩儿家,但却是出身书香世家,而且又是沈二公子的亲妹妹,多少都应该沾得几分才气。想来我随便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对于沈姑娘而言,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众所皆知,王平熙是个少见的才女,不但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还对读书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前几年,她还曾得到陛下的夸奖,赞她若是生为男儿生,定是北周朝最为年轻的大学士。 而现在,名满天下的才女竟是公然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家小姐发出了挑战,这不得不让所有人都为书华捏了一把冷汗。 平安郡主更是洋洋得意地冲书华说道:“本郡主的表姐那可是陛下都赞不绝口的大才女,真正的才富五车,你今天若是能过得她这一关,那我们就承认你二哥是个当之无愧的大才子,反之,你二哥就是个欺骗世人的大骗子。” 第47章冲动是魔鬼 这算是什么逻辑?她是她,她二哥是她二哥,怎么能用她的学识来代表她二哥的学识?难道在他们眼里,这肚子里的学识还能和血缘成正比?简直莫名其妙。 就在书华要拒绝这个提议的时候,那王平熙又开了口:“沈姑娘请放心,我只是问一些关于四书五经的简单问题,若是沈姑娘答不出来也没关系,改日我再将这几个题目亲自送到府上,想必以尊兄长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轻松解答。” 这算什么?她要是不回答的话,就将这事儿闹到她二哥那里去吗?这也算是威胁的一种吗?这一下子,书华那个受不得人威胁的性子又开始发作了,她扬眉轻笑:“既然王姑娘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是再不答应,只怕这些日子我都要不得安宁了。不过,关于这场比试,我这也有个小小的意见。” “请说。” “既然是比试,就要讲究个公平,既然王姑娘可以问我问题,那我到时候可否也能问王姑娘几个问题?” 王平熙觉得这点说得很有道理,而且她也有自信能够答出书华的所有问题,当即点头表示赞同:“自然可以。” “那就三局两胜,一人一个回合,如何?” 王平熙莞尔一笑:“如此甚好。” 见到两人都已谈妥,众人的兴趣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虽然他们心中都或多或少地偏向了王平熙那一边,但还是免不了期待沈书华能够从死局中杀出,这种微妙的心理令他们对这场比试更加地期待。 这事儿甚至还惊动了楼下的人,许多在城中有名望的文学大师也都过来了,他们也都知道王平熙的才女之名,其中还有不少对她的才华感到钦佩。现在见到王平熙与沈书华的对决,这些人在感兴趣的同时,还都想见见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女的肚子里究竟藏了多少墨水。 这个时候,大家看向书华的眼神,除了同情与不屑,就剩下看好戏一般的玩味。 此次宴席是史家做东,自然是由史家做裁判,但史家不敢在这么多的文学大师面前卖弄,便将那些个大师们都请了过来,组成了一个阵势颇为壮观的裁判团。 原本只是一个简单的两人比试,这一下子竟是摆出了些正式比赛的架势,书华心中这会儿又不免打起了小鼓——这要是输掉了,她的老脸不但没了,就连沈家的脸面差不多也能被丢光了。 一丝悔意在她心底悄然而生。人说冲动是魔鬼,她这一刻算是彻底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众人就位,比试开始,王平熙问出第一个问题——“《论语》是圣人孔子与其弟子所作,集儒家学识之大成,是儒家学说的经典之作。不知沈姑娘可有看过?” 书华老实地点头:“看过。” “看完之后,可有什么读书的心得?” “写的很好啊”察觉到众人鄙视的眼神,书华不得不尴尬地干咳两声,她瞅了一脸平静的王平熙一眼,眼珠子一转,再次答道,“内容确实写得不错,其中很有多令人感悟的深刻语段,实属儒家中的经典。但我看完之后,却有一事不明……” “但说无妨。” “儒学历来被世人尊崇,许多君王都用它来作为衡量是非对错的标准,儒家学子更是遍布天下,是为天下第一大学家。可是,儒学它真的就是完美无缺的吗?” 王平熙自小就熟读四书五经,其中最爱这《论语》,极为崇拜孔大圣人,当即点头回答:“儒学延续数百年,历经数朝不曾衰败,这不正足以说明儒学的完美无缺了吗?” 书华了然一笑,话锋一转:“那你觉得,你口中的孔子是否真是个完美的大圣人吗?” “这是自然,孔老夫子一手创建儒家学说,提出仁治天下的治世明理,是当之无愧的大圣人。”此言一出,立时赢得了在场许多崇尚儒学的文学大师的赞同。 书华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要是孔子再多活十几年,你觉得怎么样?” “自然是极好的。” 书华又道:“子曾经曰过: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子穷极一生都在努力学习,无论是音乐还是学识,他都曾经向不少的人求教过。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学无止尽,孔老夫子做得很对” “那孔子若是多活了这十几年,是继续学习呢?还是抱残守缺?” “……”王平熙一时语噎,竟是愣在了原处,不知该作何回答。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王平熙,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语了。尤其是那些个崇尚儒学的大师们,都一个个地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如何去解决这个问题。 如若回答说抱残守缺,这无疑是在抽孔子的耳光,孔大圣人的完美形象就会出现动摇,王平熙口中所说的大圣人自然就是不成立的;倘若回答说继续学习,就等于是在说儒学现在并无完善,还需要继续改进,儒学的完美形象自然会出现裂痕,王平熙之前所说的也就全错了。 第一回合,沈书华得了个开门红。可她不但不敢表露出高兴知情,还得低着脑袋假装谦虚。要知道,现在在她旁边还坐了不少的儒家学者,此刻全都用一种杀人的目光盯着她,敢于怀疑他们心目中的孔老夫子?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非在场还有好几位身居高位的老子学者,他们早就蹦起来掐人了 书华忍不住在心底暗自庆幸,幸亏自家二哥对这些个老子孔子韩非子什么都没太大偏执思想,要不然的她就算赢了,回家也得被自家二哥给骂死。 第二回来轮到书华提问题,她略一思索,开口问道:“你想学知识吗?” “是。” “你已经知道的东西是你想学的吗?”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王平熙这回不敢大意,回答小心翼翼:“曾经是,现在不是。” “那你现在是想学你还不曾知道的东西咯?” “是的。” “打个比方,假如你完全不知道这个世上有胭脂这种东西,那你还想学习关于制作胭脂的知识吗?” 王平熙想了想,继而摇头:“当然不想。我要是不知道这个世上有胭脂这件东西,又如何会想到学习制作胭脂?”她忽然又狐疑地看了书华一眼,“可是我是知道这个世上有胭脂这件东西的,它是确实存在的……” “等等,你别岔开话题,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书华又继续问道,“你若是不知道这个世上有《论语》这本书,你还会想从它身上学习知识吗?” “当然不会,既然没有《论语》这本书,我又如何能想到去看它。” “嗯,再假如在很多年以后,会产生一样名字叫做‘火车’的东西,虽然你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但你还会想去学习它的知识吗?” “不会,我都不知道有这么样东西,我不可能会想到要学习它的知识。” 书华点点头:“那照你这么说,就是你不知道的东西,也是你不想学的东西?” “是的。” “可你刚才说,你想学的是你不知道的东西,而你现在却又说,你不知道的东西也是你不想学的。若将这个世上的东西分为两大类,无非就是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你知道的你想不学,你不知道的也不想学,也就是说,你现在是什么都不想学,我说得对吗?” 王平熙有些懵了:“好像是吧……” 书华却是微微一笑:“那么,你最开始又为什么要跟我说你想学知识呢?” “……”再次无语了。 这其实就是一种简单的诡辩之术,将是非逻辑来回颠倒,引导别人进入一个不正常的逻辑思维之中,结果能将白的说成是黑,黑的说成是白的,所谓颠倒是非,正是如此。书华从前在大学里参加过辩论赛,那时候她曾收集过不少关于辩论的资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这种基本的诡辩术。 书华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后,通过看书了解到这个时空的文化发展程度,儒家在这个时代是非常繁盛的,几乎全国上下有为数过半的人是儒家拥护者。而唯一能够与儒家相抗衡的,就是老黄家,在人数上而言,他两可以说是平分天下,儒家略胜一筹。至于其他的学说,却是出奇地稀少,除了法家、阴阳家、墨家几个少数学说略有人在,几乎可以说是绝迹了,更加别提什么冷门的名家了。两极分化严重,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儒家与道家闹得越来越凶,继而又分裂出很多个不同的派系,这也算是变相地为北周文化做贡献吧……唔,又歪楼了,赶紧跑回正题。 第二回合以王平熙的无语回答而收场,那些个拖着花白胡子的文学大师们还在议论这一次的结果,他们都知道沈书华在这次辩驳之中使了诈,却又苦于没有证据,即便心底再怎么清楚事实的真相,他们也没法子站出来指责沈书华的卑鄙无耻。可若是就这么轻易地让沈书华取胜,他们心底又咽不下这口气,权衡之下,决定继续第三回合,最后就以第三回合的成绩为最终结果。 第48章美丽的误会 王平熙看向书华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晦暗,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沈家小姐竟是这般能言善辩,虽[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然其中使了些手段,可结果就是她输了,而且输得无话可说。 此时此刻,众目睽睽,胜负其实早已分出,她若是再坚持下去,指不定真会再次输掉。到那时候,她又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自己的父母兄弟? 她输掉不要紧,但若是输掉了陛下赐予陵南侯府的荣耀,父亲定然会勃然大怒。到那时候,家里那些个姬妾必会以此为依据,抓住她和母亲的小辫子不肯放。这些年来来,母亲在生下她之后便再无子嗣,而几个妾侍却是接连生下好几个儿子,母亲为这事儿已经受了不少的闲气,若是再添上她这回事,恐怕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矛盾就更加没法子补救了。 读书读得再好又如何?她不是男儿身,无法继承家业,无法入朝为官,亦无法保护好母亲不受闲气。 从前听到沈书才的奇才之名之后,王平熙就有些不服气,一个大男人却不肯出仕一展抱负,简直是枉费了老天赐给他的男儿身。多年之后的今天,她再听到沈书才已经入朝为官的时候,她这心里就更加的不舒服——同样是才华横溢,同样是受到天下人赞赏,凭什么他就能受尽隆恩平步青云?而她却只能窝在闺阁之中学习《女戒》与《烈女传》。 愤怒与委屈开始相互交织,在她心底翻来搅去,让她半晌都没拿定主意。 坐在她对面的书华见到她目露愤恨,不由心里咯噔一跳,难道是自己锋芒太露,被人记恨上了?书华又扫了四周,貌似很多有名望的大学者也对自己露出了不满的情绪。 挑战儒家,对孔老夫子指手画脚,这样的举动方才那些学者眼中,不可谓不惊世骇俗。要知道,古代学者对于自己所拥立的学说是非常执着的,执着到近乎疯狂的地步,这种盲目崇拜的热情,足以令他们为此付出一切。即便今日她勉强得了胜利,指不定明日就被人拖到哪个巷子里神不知鬼不觉给地做掉了,书华暗自冒汗,这年头最怕对付的就是两种人,一种是傻子,还有一种的就是疯子。 权衡再三,她决定还是人生安全比较重要,反正今日的比试她对自己的表现感到还算满意,不至于丢了沈家与二哥面子。至于面前这位才气颇盛的大才女,她还是不要太过得罪了,毕竟是候府之女,而且她的才华还是受过陛下肯定的,自己能退一步,也算是全了候府与陛下的面子。 王平熙纠结了许久,终是没能低下一向高傲的头颅,缓缓道出了最后一个题目——“儒家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包括并没有被纳入六经之中的《论语》,你可都有看过?” 书华点点头:“看过。” “既然都看过,为何还要质疑圣贤之言,怀疑圣贤之文?既然你都已经不相信它们的言论以及信念,为何你还要将其全部读完?看而不信,无异于用人藏疑,试问沈姑娘一句,这就是你的读书之理?” 书华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说话了。 这个王平熙还真是个聪明人,现学现卖,反应速度实在惊人。书华秉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思想,决定让她一回,过犹不及,适可而止是为最好。 奈何她原本无心的一抹笑,落在王平熙的眼中却成了严厉的讽刺,她为什么要笑?是在笑她模仿自己的辩驳方式吗?自己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女,受到陛下赞赏,到头来居然还要模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这个时候,旁边那些大学者们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也不是傻蛋,自然是看出了王平熙方才是在模仿沈书华。原本,他们还觉得是沈书华使了诈,可是眼下看来,王平熙不也是一样吗。 书华一直没有反驳,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到王平熙按耐不住的时候,她这才从容地开了口:“我认输。” 简单的三个字,一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平熙以为自己听错了,试探性地再次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答不出,所以我认输,”书华笑得一脸坦然,认输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论才识论学问,她的确不如王平熙,她只不过是仗着自己多学了十多年的现代知识而已。是她作弊在先,按理来说,她早就在这场比试之中输掉了资格,眼下主动认输,只不过是给她自己留个台阶而已。 然而,王平熙却是完全误会了书华的举动,她以为沈书华这是故意在让她,这简直就比当众扇她耳光还要让她难受。 她盯着书华,柳眉紧皱:“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故意要羞辱我吗?” 书华呆了:“我羞辱你干什么?” “你故意认输,故意嘲讽我,故意让出胜利的位置,你这不是在羞辱我,又是在干什么?”王平熙说得很平静,美丽的脸庞上不见丝毫的情绪波动,但那双原本如秋日湖水一般安静的美眸,却向书华射出了一波接一波的利箭。 书华没想到她会歪楼歪得这么厉害,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场美丽的误会,难道非要自己费劲全身解数跟她拼个你死我活,她才会觉得自己的自尊心没有受损吗?看不出来,这个女人居然还是m啊。 负责评判的大学者们没有注意到她俩之间的刀光剑影,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再次询问书华:“沈姑娘,你当真要放弃比试?” 书华应了一声:“我自愧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只要她输了,今后不管别人怎么议论这次的比试,她都只会以一个失败者的形象出现,她所说的言论自然也就不会为人们所信服。到那时候,她对于儒家以及孔子的言辞也就会随之降低传播度,运气不好碰上几个认死理的书呆子,顶多也就被他们喷几句口水,应该不至于再闹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 唉,这年头的读书人真是可怕。 就在书华暗自盘算这些的时候,大众评审团已经做出了决定——此次比试乃陵南侯府的王平熙小姐获胜。 书华满意地点点头,最后还不忘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笑着向王平熙道贺。 那些个儒家学者见到书华输也输得这么有气度,心中对其的不满也稍稍降低了一点,事后找到她谈话的时候,语气也还算和善,再加上书华认错态度良好,双方得以和平收场。另外,还有好几个平日里见不惯王平熙的女孩子走了过来,拉着书华不住地夸奖她,说她这招以退为进用的太好了,让那个王平熙有气也没处撒。 书华对此表示很无奈,她无意惹恼王平熙,只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而已。 那一边,王平熙与平安郡主等人坐在一起说话,从她们欢喜的表情来看,多是在恭贺王平熙的胜利。唯独那王平熙的脸色不大好看,虽然没有露出什么凶狠的表情,但那双暗藏利箭的眼睛却是时不时往书华这边扫来,弄得书华背脊发寒,总觉得自己是被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给盯上了。 中午开饭之前,书华特意拉住宜词,悄悄与她说道:“烦你将我和王姑娘分两桌安排。” 宜词不解:“为何?你与平熙姐姐有什么过节吗?” 书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经过刚才那么一闹,你觉得我和王姑娘之间还能和平相处吗?” “怎么不能?你刚才不是还向她道贺来着么?平熙姐姐又不是什么小气之人,必然会原谅你的。她虽然很少来汴京,但在姐妹们中却是相当受欢迎的。她啊,不但会吟诗作对,通晓琴棋书画,而且对人和善,就连家父也鼓励我和姐姐多与她来往。”宜词拉住书华的手,冲她眨巴着眼睛,“你只要与她多多相处一些时日,自然就会感受到她的好,这次吃饭,就是你们和好的最好机会。放心吧,我一定帮助你们的。” “……”书华彻底无语了。 结果,书华果真就被“特意”安排到了王平熙那一桌,整张桌子旁坐着的全部是王平熙的狐朋狗友,她成了这一群人里面最“特别”的存在。 书华僵着一张笑脸,想要向她们打声招呼,却见她们连眼角都不带留给自己,全都只管聊她们自己的,这般明显的忽视,书华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她无奈地撇了撇嘴,既然对方无意和好,她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唉,还是自顾自的比较好 正式开饭了,书华提起筷箸,见到一桌子不是鸡鸭就是鱼肉,只能吃素的她瞄准了一盘子素炒青菜,筷子才刚落盘,那一块青菜就一双横空伸出来的筷子给夹走了。 书华顺着那人的筷子望过去,却见那人正是平安郡主。她冲书华得意地挑眉,慢悠悠地将青菜送到嘴里,嚼了两下又忽然吐了出来,故作嫌弃地说道:“这么难吃的菜也是人吃的吗?来人啊,快把这盘菜给本郡主撤下去” 就这样,桌子上唯一一盘素菜被撤掉了,书华望着剩下来的大鱼大肉,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筷子…… 第49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书华的筷子落在一盘油光发亮的黄金鸡上面,先捅了捅鸡肚子,一顿乱搅,等到鸡肉就被她搅得惨不忍睹。她方才收回筷子,放到山药龙骨汤里搅了一搅,将筷子上的油水洗干净了之后,她再将筷子伸到了黄耆羊肉上,将羊肉翻得到处都是,然后又将筷子放进龙骨汤里面洗一洗,再将筷子伸到翡翠鲵鱼炙里翻来覆去,如此反复循环…… 没一会子,整桌菜都被搅得乱七八糟,原本精美可口的食物好似被猪狗啃过一般,恶心得让人难以下咽。 做完了这些,书华最后一次将筷子洗干净,放到面前的碗碟之上,端起早已凉掉的茶水,如同局外人一般,优哉游哉地看着众人的脸色变化。 目睹整个过程的平安郡主早已被她气得脸色发绿,若非看着这个包间里面还有其他的宾客,她早就拍桌而起了。 书华只管喝自己的茶,全然不将平安郡主的脸色放在眼里,她是来这里做客的,不是来这里受人脸色的。既然有人存心不想让她安心吃饭,她又何必委曲求全地看着别人大鱼大肉,要不吃就大家都别吃,反正少吃一顿又饿不死人 平安郡主见不得她这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得大如铜铃:“你这是什么意思?” “郡主方才不是嫌弃这饭菜难吃吗?我这不是帮你试一试菜的味道嘛。” 旁边又有个女孩儿跳了出来,穿得一身珠光宝气,晃得书华眼睛生疼,语气很冲:“既然是试菜,你为何还要将这些菜都搅烂了?你是存心来找茬吧” 书华眨眼:“难道诸位不知道吗?我家尚处孝期,不能沾食油荤,这些菜我不能用嘴品尝,只能用筷子来试一试咯。” “你……你根本就是故意来捣乱的” 书华继续眨眼:“我有吗?” “你没有吗?”这话是坐在平安郡主旁边琳兰说的,她微微低着头,眼睛也不敢直视书华,常常的睫毛好似扇子一般轻轻扑腾,将明眸之中的情绪尽数掩藏。 书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觉得我有?” “你觉得你没有?” 书华挑眉:“我若说我没有,你又会当真相信我没有?” “每一个喝醉酒的人都说自己没有醉。” 书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随即轻笑出声:“只可惜我从来不喝酒,只喝茶。” 一直未说话的王平熙也随之看了琳兰一眼,随即伸手招来负责招呼宾客的史家管事,让他将这桌菜撤掉,换一桌新菜上来。值得考究的是,她还特意吩咐了管事,让他多加两个素菜。 书华在旁边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待到管事走掉,她举起手中茶杯,朝王平熙那边举了举:“有劳费心,多谢。” 王平熙的脸上并无多少变化,微微点头微笑,算作回礼:“举手之劳。” 她俩的举动令旁边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尤其是平安郡主,不停地朝王平熙使眼色,让她不要对沈书华这么好。 王平熙在桌底下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书华自然没有看到她们之间的小动作,但对于王平熙这般不知目的的好心,书华的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时,饭菜就上上来了,与此同时,听闻这边全部撤菜得史家两姐妹也过来了,询问书华等人:“是不是这些菜不合口味?若是诸位觉得这些菜式不好,我们叫人再去做几道雪阳楼新出的菜?” 平安郡主扫了书华一眼,面带不屑地解释:“刚才那些菜不小心被狗咬了几口,我们嫌弃菜变恶心了,就让人全给撤了。” 书华笑着点头:“你们把那样精美的菜端给狗吃,也确实有些抬举它们了。” “沈书华你……” 王平熙拉住平安郡主的衣袖,细声安慰:“无妨,随她去说,不过是几句口舌,让她几句又何妨。” 书华自得其乐地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小口,满意地咂巴嘴巴:“就是,人和畜生总是有些区别的,让一让它又何妨。” 这一下子,就连王平熙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她心里一直就对书华方才故意认输的事情非常在意,她认为书华的举动伤到了她的自尊,此刻再见书华满不在乎地说到“让一让”这个词眼,她就像是被人一刀捅进了伤口处,不能言语。 书华只想着看到嚣张的平安郡主吃瘪的样子,却是没注意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又伤到了人。 宜词与如诗互相对望,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不明所以,她们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但见大家都没有明说,也不好擅自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只得好生安抚了众人几句,就离开了。 临走前,宜词心怀愧疚地看了书华一眼,她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心里想着等到事后,必定要向书华为此事道歉。 再次开饭,饭桌上安安静静,偶尔能听到筷子碰到碗碟的细微声响,气氛有些诡异。 书华倒是个很能知足的人,只要没人打扰到自己吃饭,其他人怎么样都行,反正她也没打算真和她们其乐融融。等到这餐饭吃完了,她立刻就甩袖子走人,继续回去过她的安心小日子。 饭吃得很顺利,吃完之后,众人纷纷向史家提出告辞。书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脱离苦海的绝佳机会,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史家姐妹那里告辞,奈何宜词心中有愧,硬拉着书华不肯放人,说要请她到府上好生说一说话。 书华再三推脱,仍旧不得宜词放人,也不好吃了人家的饭就不告而别,只得顺着宜词的意,与她一起钻进了史家的马车里。 也不知道是老天捉弄呢,还是书华她自己背时——此次一并被邀请到史家做客的,除了她和另外几家当朝得势的官家夫人,另外还请了王平熙、平安郡主和琳兰。 下了马车,进了史家大门,书华瞅着站在身旁不远处的王平熙等人,直在心里头叫苦连天。 与她走在一起的宜词显得很不好意思,她悄悄靠近书华耳边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姐姐还邀请了她们几个……” 望着宜词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书华还能说什么?难道当真头也不回地逃走吗书华扯动嘴角,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比较自然温和:“没关系,你也是一番好意。” 宜词感动地握住她的手:“我就知道书华姐姐是个好人” “呵……呵呵……”书华不仅仅是笑声发颤,就连心肝儿都在发颤啊。 因着大家都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就被史家夫人安排在了一起,由年纪最长的如诗领着到二进西厢房里歇着。 这史家也是官宦人家,整个宅子都是按照汴京城当下比较普遍的格局来建造的,普通的四合院形式,三进式,格局条理清晰,虽不见太多装饰,但给人的感觉却也舒服。 进到西厢房,如诗立刻就唤人下去端些茶水瓜果上来,宜词则带着众人将整个西厢房转了一遍。当转到书房的时候,王大才女被这书房之中的藏书所吸引,得到宜词的允许之后,选了几本不错的书翻了翻,就独自寻了个座儿坐下来慢慢看,倒是把这边的一大票人都晾到了一边。 书华也是个爱书的人,她粗略地将这件书房逛了一圈,说句实话,这里的藏书确实挺多的,而且种目繁多,其中不乏许多时下非常流行的名家名篇。若非书华见惯了自家二哥与自家父亲的书房,应该也会被这间书房里的藏书所吸引吧。 经宜词介绍,她说这里是她们姐妹两平时看书的地方,这里的藏书都是史老爷四处搜寻得来的。她们还说若是有机会,还可以带着大家去到史老爷的专属书房去看一看,那里的藏书才算是真正的惊人。 听到她这么一说,书华心里有些不平衡了——人家史家都会给宜词和如诗安排专门看书的地方,自己身为沈家的三小姐,却是连个像样的书房也没得,太气人了。 回去之后,她一定要好好跟二哥提一提这档子事,家里那么多的书房,分一个给她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就在书华暗自盘算的时候,如诗过来招呼大家,说是茶水与瓜果都已经端上来了。 不等大家说话,正在看书的王平熙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在这儿就好了,你们去玩吧。” 平安郡主却是不依,走了过去拉住她的衣袖:“好不容易来史家玩一趟,你怎地就为了几本书而不动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王平熙放下手中书卷,忽然看向书华,“听闻沈家世代书香,家中藏书无数,若是得了机会,我倒是很想上门拜访一番。” 书华微微一笑:“只是些陈年旧书而已,未必能入得了王姑娘的眼。” “哦?”王平熙似有不信,“我曾经听说端王爷与驸马府为了沈家几卷书画而大动干戈,能让一向喜爱字画的端王爷都动了心,想必沈家的藏书必定是极为珍贵的。沈姑娘这般谦虚,可是惧怕我看上了你家的书,也像驸马府与端王府那般抢上门去?” 书华微微颔首:“王姑娘请慎言。” 第50章一块莲子糕引发的风波(上) 身旁的平安郡主却是冷冷一笑:“表姐,你可能不知道,那沈家的老爷子就是因为这事儿而气得一病不起,沈家现在对端王府与驸马府相当避忌,你忽然这样戳到人家的伤痛处,可别叫人家暗地里记恨了去。” 王平熙随之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却是不再说话了。 那次的事情牵扯不小,父亲和二哥都不许自家人再因此事而乱嚼舌根子,免得事情越闹越大,又牵扯出什么其他的乱子。毕竟与朝廷有关,其中关系必定不是寻常人可以揣测的,书华此刻也只能做到嘴上避而不谈,心中有数。 那平安郡主见到书华不说话,以为是当真戳到了她的痛处,愈发地显出得意之色:“表姐,我倒觉得沈家的藏书未必就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要是真的想要寻书看,过两天随我去一趟端王府,景安表哥这么多年收集了不少的珍贵字画,到时候定能让你看个够。” 平安郡主忽然顿了顿,冲着王平熙眨眼:“若当真算起来,你们其实还是远房表亲,小时候应该还见过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王平熙垂眸想了想,脑海中确实浮现出了一个粉雕玉琢般得漂亮男孩,穿着雪白的缎面小袄站在雪地里,手里捧着朵晶莹剔透的小冰花,开心地冲自己笑,那般明媚无瑕的笑容竟是比他手里的冰花还要精致美丽。 她点点头,莞尔一笑:“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 书华在心里暗自腹诽,只要是美女,那块牛皮糖就算不记得那也会说自己记得。 平安郡主也是跟着笑了起来:“一定还记得的。过两天我就带你去找他府上玩,你可能不知道,他府上除了字画书卷,还有好多好玩的玩意儿,全都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王平熙掏出手绢,掩住嘴角轻轻一笑:“听你这么说,他倒还是个贪玩的人?” 平安郡主还欲说些什么,旁边的如诗却忽然开了口:“再不走的话茶水可就要凉了,你们姐妹两的悄悄话就留着回去再说吧,凭地叫我们这些人在这里瞧着眼红了” 平安郡主嘻嘻一笑,拉着王平熙站起身:“走吧走吧,今日好生玩一玩,赶明儿就去端王府再多借几本好看的书,保证让你看个够” 如诗领着书华与琳兰跟了上去,宜词让丫鬟将书房收拾了一下,随后也很快跟了上去。 一行人来到二楼的凉阁,这里通风极好,而且视野甚为宽广,一眼望去,能看到整个史家的景象,倒真是个闲时休息的好地方。 众人围着个小圆桌坐下,桌上的茶水糕点也是都些新鲜的,俱为清热降火的佳品,正适合在这炎炎夏日时候食用。 如诗知道书华也会下厨,便特意为她将这里的糕点连同做法都介绍了一遍:“我特意差人多做了些,你若是喜欢的话,等下就让人装一些让你带回去。虽然不及你家做的那般新奇,却也是我们姐妹的一点心意,你可别嫌弃。” 书华猜着她们是想借自己之手将这糕点送给二哥尝一尝,她瞧着这糕点做得确实也花了些心思,便笑着应了下来。 听到她们这边说的话,平安郡主似乎也提起了兴趣,望向书华的眼神似有不信:“你还会下厨做菜?” “略懂一点皮毛。” 平安郡主了然地点点头,她扭头看向一直坐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琳兰:“你最近不是也在家里学着下厨吗?今日正好碰上个高手,你不如也下厨露两手,让沈姑娘为你指点一番?” 书华连忙摆手:“我也只是个初学者,哪里谈得上指点与否?郡主莫要抬举我了” 如诗与宜词也觉得这事儿不大妥当,纷纷出言相劝:“你们都是客人,怎能劳动你们下厨干活?这若是让母亲知道了,非得说我们怠慢了贵客,要责罚我们不可” 平安郡主却是不甚在意地继续说道:“不过是动手做点小点心,累不到伤不着的,让她去玩玩又何妨。” 看得出她是个打定主意就不会再随便改变的人,如诗与宜词虽然心中有话,却也不好再多言了,只得选了两个靠得住的丫鬟,亲自引着琳兰小姐去隔壁院子的小厨房。 书华瞅着琳兰低着头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旁边的宜词见她出神的模样,不由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书华收回视线,冲她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猜这位琳兰姑娘今年芳龄几何?看着模样小小的,说话行事却又不似一般女孩儿家那般活泼爱动,倒真是有些新奇了。” “她比我们小一岁,今年应该十三岁吧,”宜词歪着头想了又想,压低声音凑到书华耳边细细说道,“她是西王府庶出的小姐,平日里也很少能见到她,她的母亲是官ji出身,想来是因为这身份让她不敢太张扬吧。听说希望也对她母亲还挺喜欢的,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不比一般小姐差,她还有个弟弟,今年正好六岁,我与姐姐还曾去喝过他的满月酒,倒真是个逗人喜欢的漂亮孩子,只可惜是个庶出……” 书华扫了一眼正在与王平熙聊天的平安郡主,那个西王府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的水也是深得很。依照平安郡主的性子,能在西王府顺顺利利地长到了这么大,刨根究底,要么就是她老娘手段够厉害,要么就是她的名字取得太好——平安嘛。 见到书华听得认真,宜词心中也是欢喜,全当是为方才的事情道歉了。只见她又继续悄悄说道:“提起上次去喝满月酒的事情,我这脑子还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当嬷嬷抱着孩子走出来事后摔的那一跤,愣是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给吓得半死,若非庆远候眼疾手快,那孩子铁定得摔死在当场西王爷当场就怒了,让人将那坏事的嬷嬷给拖了出去,直接给杖毙了。后来虽说那场满月酒圆满办完了,但毕竟是见了血光带了人命的,这事儿说出去就不吉利,日后谁见了那孩子还不得避着走啊” 动辄就是一条人命,书华这心底免不了生出几分寒意,这王府里的事情还真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比得了的。 宜词又拉着书华说了好些悄悄话,直到琳兰端着一碟糕点回来的时候,她这才坐正了身子。 平安郡主那边也停了话,拉着王平熙一块围了过来,笑嘻嘻地冲书华说道:“这可是琳兰特别为你做的点心,你可得好好尝一尝,若是觉得味道好,本郡主就回去奖赏负责教琳兰厨艺的祝妈妈,让她也教教本郡主厨艺,省得老是被父亲说我不务正业。” 王平熙静静地坐在她旁边,手里还捧着一碗茶,眼睛扫过书华的时候,带着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琳兰将点心放下之后,就一直低着头,也不说话,倒像是有些害羞了。 她做的是很平常的莲子糕,白白的四片花瓣形状,花心藏着一颗淡绿色的莲子,闻着清新宜人,应是相当可口的。 书华看了平安郡主一眼,瞧见她那一脸无害的笑容,书华这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警惕。她低头瞅了面前的莲子糕一眼,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右手,就在此时,坐在她左手边的琳兰忽然在桌底下握住了她的左手,弄得书华手下又是一顿。 她没有转脸去看琳兰,而是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平安郡主,心思回转,脸上的笑意愈加浓郁。她伸手捻起一枚莲子糕,拿回来的时候不慎扫到旁边的一致茶碗,将里面的茶水打翻在了琳兰身上。 书华赶紧丢掉莲子糕,掏出手帕为琳兰擦拭:“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可有烫着你?要不要去叫大夫过来看一看?宜词,你快去弄些烫伤膏和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可千万别留下了疤” 宜词应了声,一边吩咐贴身丫鬟去拿药和衣服,一边与书华一道将琳兰扶着走下了凉阁。 等到她们都走完了,留在原地的平安郡主才回过神来,她不明所以地看向王平熙,却见王平熙盯着桌上的那只百打翻的茶碗不说话,更是觉得这事儿来得莫名其妙。 负责留下来收拾残局的如诗说道:“郡主,令妹被烫着了,你可是要去看看?” 平安郡主一扫之前的兴致,无趣地撇了撇嘴:“谁管她的死活。” 如诗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地笑了笑,叫人上来将这茶水擦干净。 王平熙却是站起了身,施施然地说道:“还是去看看的好,免得让你那个懂事的好妹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到时候咱们被人卖了都还不自知。” 平安郡主神色一顿:“你是说……” 王平熙扫了旁边的如诗一眼,并没有再在这个话题多说什么,而是慢慢地往楼下走去。平安郡主晓得自家这个表姐自小就是个聪明的人,既然她都那么说了,定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当即也跟着站起身,一并下了凉阁。 瞧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被最后留下的如诗似有不解,正与抬步下楼的时候,负责打扫的丫鬟端起那盘莲子糕,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这个怎么处置?” 如诗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这盘雪白的莲子糕,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她随手捻起一枚闻了闻,味道的确清香扑鼻。她忍不住又张嘴小小地咬了一口,质地细腻甜爽,香甜软滑,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莲子清香,这手艺当真是好得没话说。 想着扔掉也是浪费了,她又多吃了几口,而后喝了口茶漱口,随口说道:“味道还不错,剩下来的就全赏给你们吧。” 丫鬟自然是满心欢喜,端着盘子连声道谢。 如诗随即转身离开,下了凉阁,去找其他的人。 第51章一块莲子糕引发的风波(中) 第52章一块莲子糕引发的风波(下) 书华到的时候,如诗的房间里面到处都是丫鬟,她们端着脸盆跑进跑出的,好似情况不太好。 书华跟着领路的丫鬟走进了里屋,见着宜词正扶着史夫人站在床边,而如诗就躺在床上,满脸通红,眉头紧皱,似乎很难受。 见到书华来了,宜词担忧的神色缓了缓,却不能放开急得眼眶通红的史夫人,只能朝书华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书华慢慢走过去,关切地问道:“如诗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先前还见姐姐蛮好的,怎地一转眼就忽然病倒了?” 书华看着着急的两母女,又看了看屋里忙乱的景象:“可有派人去请大夫?” “请了,管事已经差人去请了,”宜词顿了顿,心中愈加不安,她又叫了个婆子过来,“快去叫人催一催,怎么去请个大夫到这时候还没来?” 婆子赶紧迎了,飞快地跑了出去,恰好在门口处碰到了匆匆赶过来的史老爷,吓得她急忙弯腰行礼。 一见到是史老爷,史夫人就急忙走了过去,声音都有些发颤:“老爷,你可算是来了,如诗这孩子忽然就病得这么厉害,我……我这心里都快急死了。” 史老爷倒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他安抚性地拍了拍史夫人的手背:“没事的,如诗平日里的身子骨挺好的,年纪又轻,不至于这一下就病倒了。再说了,大夫都还没到,你现在瞎着急也是没用的,不妨好好看着如诗,别让她再出个什么意外才好。” 史老爷的话似乎像是一颗定心丸,很快就让史夫人定下心来,她抹掉眼泪,与史老爷一并来到如诗床边。 瞧见如诗脸色通红的模样,史老爷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如诗的脸颊,却见她的体温竟是高得出奇。 “难不成是得了风寒?”史老爷扭头看向如诗的随侍丫鬟,“如诗这两天可有着凉?” 丫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答:“小姐这两天都一直好好的,奴婢不曾见她着凉。” 立夏刚过,天气正是炎热的时候,一般人又怎会在这个时候着凉?史老爷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心中开始泛起疑惑,既非生病着凉,如诗又为何忽然变得如此难受? 跟在旁边的书华却是有些不安了,她瞅着如诗的样子,倒真像是食用过五石散后的样子。可是那些莲子糕不是做给她吃的吗?为什么会被如诗给吃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太蹊跷,不觉插嘴问道:“如诗姐姐这个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丫鬟想了想:“就是方才,奴婢陪着大小姐从凉阁上下来后,没多久她就说自己口渴,奴婢就去给她找水,回来的时候就见她晕倒在了地上。” 凉阁?书华又是一惊,难道真是那些莲子糕? 史老爷若有所思地看了书华一眼,又朝那丫鬟问道:“如诗下来之前,那凉阁之上可还有人?” “有几个负责打扫的丫鬟……” 史老爷立刻说道:“把那几个丫鬟给我抓起来,问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几个下人匆匆跑了下去,结果那些个丫鬟的事情还没处理完,一直迟迟未到的大夫却是赶在这个时候来了。他一进门就被下人们请到了里屋,直接来到如诗的床边,这位大夫看起来年纪颇大,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脸上皱纹如同沟壑一般纵横遍布,走起路来都有些不大稳当。 他为如诗把完脉,然后又向随侍丫鬟问了几个问题,这才巍巍颤颤地拔出几根银针,双手如同抖筛一般向如诗身上扎去。 老实说,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书华真担心那个老大夫会一个失手扎错地方,在落针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老大夫不愧是老大夫,虽然那双手老是抖个不停,但技术却是相当不错的,扎了好几下也不见他扎错什么地方。当然,就算他真扎错了,也没人能看出来…… 等到施完针,老大夫这才拖着沙哑的嗓子缓缓说道:“用些温酒,食以寒食,再在屋里置放些冰块,待令千金体内之寒热散去,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史夫人一边让下人们将老大夫的话记下,一边急切地问道:“小女忽然发病,可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症?这日后还会复发吗?” 老大夫却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只要她以后不再服食寒食散,自然不会再复发。” 寒食散?史家三口互相对望,不明所以。最后还是史老爷率先开了口:“您是说,小女生病是因为服食了寒食散?” “怎么?难道老夫的诊断有误?”老大夫拧紧眉头,疑惑地望着他,徐徐道出诊断结果,“全身燥热,体内肝火旺盛,色将发臃,这不是服用寒食散的症状又是什么?不过,按照令千金的表现来看,这应该是第一次食用,而且剂量还不少。” 书华心下一愣,那琳兰不是说没下多少药吗?她下意识地将手缩回到衣袖里,捏了捏那包五石散,不由地背脊发寒,这个平安郡主到底是准备了多少五石散?用掉了那么多的剂量,居然还能剩下这么多,她当真是想玩出人命吗? 就在这时候,负责去抓那些丫鬟们的下人们也回来了,在史老爷问及情况的时候,他们个个面露难色,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送走了老大夫,史老爷吩咐史夫人与宜词留下来照顾如诗,他就亲自随着下人去亲自看看那些丫鬟们。 书华不好跟过去,只能老实地留在屋里陪着宜词与史夫人,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传话,说是史老爷请宜词与书华去后院一趟。 宜词满脸疑惑,书华则是心下愈发不安,她俩随着那人一起出了屋子,来到史老爷所在的后院。 才一到这里,就看见院子里绑了好几个丫鬟,她们全是满脸通红,神情还特别亢奋,嘴巴里时不时地大喊两声,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癫狂。若非她们都被五花大绑地绑着,估计这会子都能操刀杀人了。 史老爷则一脸漆黑的站在旁边,见到书华与宜词过来了,当下将她俩招呼到跟前,指着那群丫鬟问道:“她们从凉阁下来之后不久,就忽然变成了这样子,她们的症状与如诗差不多,依照大夫的话,难道都是被人下了药?我听其他下人说,在她们下来之前,凉阁上面就只有你们几个人,你们倒是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宜词满脸错愕,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跟着书华、琳兰一块下来的,我们走之前,她们都还是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史老爷又将视线转到书华的身上,目光犀利:“沈姑娘,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如诗这件事情,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宜词没想到父亲会怀疑到书华的身上,忙不迭地为书华做辩解:“书华姐姐是和我一块下了凉阁,在凉阁之上我们也是一直在一起,未曾离开过半步,我相信不会是她做的” 闻言,史老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我现在叫你们过来当面对质,就是还对你们存了几分信任,你们可别再让我太失望了。” 宜词还欲说些什么,但见史老爷不悦的脸色,这才悻悻地闭上嘴巴,心下暗自着急。 书华不卑不亢地抬起头,迎向史老爷的目光:“您当真相信书华的话?” “就算我不信你,也该信你二哥。”他顿了顿,又道,“依照沈家与史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害如诗,而且宜词方才也说了,她一直都和你在一起。知女莫若父,我清楚她不是个喜欢撒谎的孩子。” 书华想了想,这件事闹得有些大了,大得出乎了她的预料。她之前还在琢磨这事儿真假未定,琳兰的话未必就可信,说出来的话也不一定就有人相信自己,还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若是再不将事情说清楚,只怕史家会将此事怪罪到自己身上,到时候不但沈家与史家的情谊算完了,还平白给二哥增添了一个朝廷上的敌人。 她缓缓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放到史老爷的面前:“这个就是大夫口中所说的寒食散,它另外还有个名字,叫做五石散。不过我也不大确定它的真假,您可以拿去验一验,相信结果会比我的片面之言更具有说服力。” 就在这时候,平安郡主等人也走进了后院,她们一眼就看到了书华手里的那个小纸包,平安郡主的脸色立时大变。不等她说话,旁边的王平熙就率先说道:“史伯父,您派人叫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她暗地里扯了扯平安郡主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一起来到史老爷的跟前。 史老爷拿过书华手里的纸包,打开之后闻了闻,神色变得有些铁青。他凝重地看了书华一眼,随即将纸包交给了下人,让他们下去仔细验一验,再朝平安郡主拱了拱手:“家中闹出了点乱子,如诗与几个丫鬟都被人下了药,我现在正在察这件事情。不知郡主有何指教?” 第53章借刀杀人,谁才是刀? 一听到下药二字,平安郡主的眼底迅速划过一丝不自然,但好歹她也是长在西王府的平安郡主,多少都见过些大场面,怎会这么快就被吓到。她挑起双眉,露出好笑的神情:“史大人在这个时候叫来本郡主问话,可是在怀疑本郡主?” 史老爷只是随意地笑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见状,平安郡主忽地皱起眉毛,正要发怒,却被旁边的王平熙给出声打断。 “郡主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身份非比寻常,史大人既然敢当面质问郡主,自然是有了十足十的把握,否则这污蔑的罪责也是不轻的。” 平安郡主闻言,稍稍收住怒气,冷冷地瞪着史老爷:“本郡主倒要看看,史大人到底是凭什么来怀疑本郡主?” 史老爷扫了旁边的宜词和书华一眼,徐徐道来:“我方才已经问过了,小女今日在雪阳楼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只是回来在西厢凉阁上面待了一会子,下来就忽然变成了这样子。这古怪自然是出在凉阁之上,可小女在凉阁上的时候,身边就只有宜词、沈姑娘、琳兰小姐、王姑娘和平安郡主。现在,小女连同另外几个丫鬟都病了,而你们却还是好好的,你说我该不该怀疑你们?” 面对史老爷的推测,王平熙非但不觉得紧张,反而露出嘲讽的笑容:“说到底,这事儿还是没有证据。左右不过是个莫须有的罪名,史大人若要强行认定是郡主,又何必再多言。” 好一张厉害的利嘴,史老爷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这个时候却要被一个黄毛丫头给质问,心底也难免生出几分怒气。他将所有人扫视了一遍,又道:“琳兰小姐呢?我刚才不是已经派人去请了吗?” “哦,她刚才被烫到了,说是身上有点难受,就先行回去了。”平安郡主也不看史老爷的神情,说得很是无所谓。 在这个时候不告而辞,很明显就是心里有鬼。不仅仅是书华怀疑,就连史老爷也露出很明显的不信之色:“是吗?既是在我府上烫伤的,我理当上门去看一看她,我这就去叫内人去一趟王府,好好问候一下琳兰小姐。” 平安郡主在这个时候不自觉地勾起嘴角,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 她的笑恰巧落在书华的眼里,引得书华心中很是疑虑,难道平安郡主是要故意将罪名推到琳兰身上,借此来洗脱自己的嫌疑吗? 就在书华犹豫着要不要出面阻止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院门口传来:“史大人,不劳您与史夫人大驾了,我人就在这儿,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吧。” 众人循声望去,此人正是那“不告而辞”的琳兰,她还穿着宜词送的那件衣裳,纤巧的身影跨过门槛,扶着明月的手慢慢进到后院,来到平安郡主等人的旁边。 众人之中,就数平安郡主的反应最为明显,她错愕地盯着琳兰:“你怎么……” 不等她的话说完,琳兰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红着眼眶说道:“史大人,这一切都是琳兰的错,求您不要怪罪我姐姐。我姐姐她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种错事,我代我姐姐向您认错,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姐姐吧”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史老爷最先反应过来,他急忙让明月将她家小姐扶起来:“你先别哭,有话慢慢说。” 琳兰缓缓站了起来,扶着明月的手,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是……是姐姐让我把药放到莲子糕里的……” 平安郡主大怒,冲过来就要打人:“你胡说” 史老爷却拦住了平安郡主,眼睛望着琳兰:“继续说下去。” 琳兰被吓得肩膀往里缩了缩,神情愈加委屈:“我晓得沈姑娘是好人,不想害她,就在半途上阻止了她吃下那些糕点。可是后来她却对我说,她其实早就知道了糕点里面有问题,如果不是我在中途碍事,她早就将这糕点送给别人吃下了……” 这一回,轮到书华呆了。 兜了大半个圈子,原来这丫头的目标就是她啊。 所有人全都看向书华,纷纷地猜测起书华当时是想让谁吃下那块莲子糕,就连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宜词,也在这时候悄然后退了半步,眼底藏着丝丝惧疑。 放眼当时在凉阁的所有人,除了平安郡主与之明显不和以外,就剩下王平熙与她最不对头。不由自主地,众人又将视线转到了王平熙身上…… 史老爷心中疑虑未去:“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是真的?” 琳兰掏出帕子,擦去眼角的泪水:“我记得,在告诉沈姑娘糕点有药的时候,为了证明我所言非虚,我就把姐姐给我的药包也给了她看,可是她后来因为害怕我会将此事泄露,就强行将药包抢了去。如果我猜得没错,这药包现在应该还在她身上的。” 史老爷再次看向书华,眼中神色讳莫如深:“你有什么要说的?” 书面面众人的怀疑,华却是坦然地站在原地,安静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让人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辩驳需要证据,我现在没有证据可以自辩。” “你这就是认了?” 书华扫了旁边的琳兰和平安郡主一眼:“如果我认了,那就是说平安郡主才是主犯,而琳兰姑娘也是帮凶,至于我……呵,顶多就是个从犯。比起蓄意害人与蓄意纵容害人的罪名比起来,意外伤人的罪名应该还算是轻的了。” 百口莫辩的平安郡主已然急得小脸通红,而琳兰可怜兮兮的脸蛋上亦是闪过一丝焦虑。 “另外,药是平安郡主那儿流出来的,这件事情若真要查清楚的话,史伯父,您还得先去跟西王府打声招呼。再者,平安郡主是有封号在身的,依照法例,您得将此事上报朝廷,交由大理寺处理,最后再由刑部与陛下做定夺。”书华看了看尚在云雾中的史老爷,“史伯父,您说我的话对吗?” 本来只是一件女孩儿之间耍手段的小事情,史老爷没有想到,竟然会牵扯到刑部与陛下。这事儿若真捅了出去,史家不但树立了一个西王府这么个强敌,还失掉了与沈家这么些年的情谊。一想到沈家最近这段时间的势头,他这心里也不免打起了小鼓,反正事情也已经解决了,如诗现在并无大碍,至于几个丫鬟估计问题也不太大,何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瞅见史老爷渐渐安定下来的神色,琳兰这心里不免有些急了,她用手帕掩住嘴角,又哭了起来:“幸好姐姐给的药我没有全放进糕点里,要是如诗姐姐出了个三长两短,这让我该用什么脸面去见史大人一家?我姐姐平日里也就是性子急了些,但对人还是极好的,这一回当真是一时糊涂了,才会买了那么多的药啊” 闻言,史老爷的怒气又升了上来,这平安郡主当真是下了狠心,要置人于死地啊他厉声喝道:“来人,将平安郡主等人给我抓起来,交由大理寺处置” 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立时就蹦了出来,平安郡主又惊又怒:“你们谁敢动本郡主?” 琳兰见到家丁们也朝着自己扑了过来,心下一着急,干脆双眼一闭,顺着明月的手就倒了下去。她这一倒,立时就引来了明月的惊呼,原本气极的史老爷担心她真有个三长两短没法子向西王府交代,又不得不叫人去请大夫,小心将琳兰扶到了客房休息。 等到平安郡主与书华都被抓起来的时候,史老爷看也不多看她们两眼,直接甩袖离去。 当天下午,平安郡主与沈书华就被一起移交给了大理寺,这件案子直接上报给了刑部,并有刑部呈交给陛下审阅。 当这件事情传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沈家与西王府都收到了大理寺下发的文件。西王府里,西王妃在得知自家宝贝女儿被抓进了大牢后,急得晕过去好几次,西王爷心中虽有气,但看在结发妻子的面上,却也不好发作,硬着头皮入朝面见陛下,希望能为自家女儿讨个公道。 至于沈家,倒是一直都安安静静的,沈书才还是大清早就上了早朝。下朝后被陛下留下来特别谈了会子话,而后就回到了翰林院,一直老实地做事,并未做过任何其他与工作无关的事情。 这个时候,在大理寺的大牢里面,书华刚刚吃过大牢特供早饭,擦了嘴巴坐在炕头上看书。 老实说,这牢房里的环境不算差,地上和炕头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完全见不到传说中的耗子与小强同学。一日三餐也是很及时的,一菜一汤外加一个馒头,虽然油水少了点,但味道不算难吃。书华表示,假若今后没得地方去了,这大牢倒也是个不错的居所。 啊,要说她为什么会有书看啊?那都是牢头给她的,至于是谁让他送给她的,那牢头也没说清楚。不过根据书华的猜测,这大牢的良好环境估计也是拜那位“好心人”所赐。 就在某女悠然自得地看书时候,平安郡主正趴在牢门的铁窗上大喊大叫:“放本郡主出去,本郡主是被冤枉的,你们这群瞎了狗眼的东西,若让本郡主出去了,定将你们全部剁碎了扔去喂狗” 如此的谩骂已经从昨天进行到了今天,这平安郡主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累,骂得那是越来越起劲,只可惜骂人的话喊来喊去也就是那几句,听得未免有些太过乏味了。 书华一边看书,一边伸手倒了两杯茶,那平安郡主骂得口渴了,就会自行跑过来喝两口水,然后继续开骂…… 第54章情敌之间的患难与共 中午,牢头送了饭菜过来——一盘素炒青菜叶子,一碗白面疙瘩素汤,外加一个玉米馒头,还有一壶新沏好的大叶茶。 书华一手抓着馒头,一手握着筷子,吃了两口素炒青菜叶子,似乎盐放多了点。她夹起一筷子青菜,放到菜汤里洗了洗,再放到嘴里吃下去:“嗯,咸淡正好。” 骂得有些饿了的平安郡主爬回到炕上,见到书华的这一举动,立时皱起了眉毛:“你真恶心” 书华又洗了块青菜吃下去:“反正都是我吃,恶心也只是恶心我自己。” 平安郡主嫌弃地白了她一眼,伸手拿起玉米馒头,啃了一口立时就吐了出来,小脸皱成了一团:“这么难吃的馒头也敢拿给本郡主吃?他们怕是不想活了吧” 书华跟着啃了口馒头,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现在不吃的话,到时候活不下去的不会是他们,而是你。”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平安郡主又硬着头皮啃了一口,还没嚼两下,又全都吐了出来,嫌恶地瞪着她:“这根本就是用来喂猪的,你居然还能吃得下去?你上辈子是猪吧?” 书华无所谓地笑笑:“咱们现在不就是在过着猪一般的生活吗?每天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等到某一天的早上,咱们就被以莫须有的罪名,直接给咔嚓咯” 平安郡主猛地一缩脖子,眼前好似真的浮现出自己被处决的情景,吓得脸色都变了:“我是冤枉的,他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 闻言,书华手下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神态不似作假,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惑。书华一边将馒头放到青菜盘子里醮了点菜汤汁,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当真是冤枉的?” 平安郡主眼底浮现出闪烁之色,这事儿她原本是不大愿意说的,但一想到自己此刻都被关进了这个鬼地方,要是再不找个人说一说,她只怕真会把自己给逼疯了去。 “下药的事情我的确是知道的,但是,这个主意是琳兰那个小贱人出的,是她说这样就可以给你吃点苦头,让你知道我平安郡主的厉害,以后再不敢跟我抢子墨哥哥。而且那药也是她买的,她说了不会闹出人命,只是让你难受一阵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就连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出主意的是她,现在主动跳出来指认我的也是她,难不成这件事根本就是她可以安排的陷阱?” 她猛地一拍桌案,怒容满面:“好个诡计多端的死丫头,竟然连我都敢下套?等我出去了,非得剥了她的皮不可” 书华啃下沾了菜汁的馒头,慢慢地嚼着:“那也要等到你出得去再说。” 书华的话无疑是一盆冷水,立时就将怒气冲天的平安郡主给淋了个透心凉。她悻悻地垂下脑袋,见到书华还在津津有味地啃馒头,一下子又是怒从心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只顾着吃,你就不怕把脑袋给吃掉了?” “怎么就不能吃了?”书华继续吧唧吧唧地嚼青菜叶子,“你虽然是蓄意下药害人,但又没真正闹出人命,即便事情查出来,顶多也就是撤了你的封号,再把你关几年而已。反正你现在还年轻,过几年从牢里放出来,照样还是年轻貌美,有什么好着急的?” 平安郡主被她说得脸色一下白一下青:“本郡主再说一遍,本郡主是冤枉的,下药的主意是琳兰那贱丫头出的,那些药也是琳兰那贱丫头给买的,要说蓄意害人,首先该抓的是她才对” 书华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汤:“那你知道她手里的五石散是在哪里买的不?” 平安郡主没料到自己会被反问,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想了又想:“是她主动找上的我,说是愿意出主意帮助我对付你,然后她就掏出了那包药,具体也没说是在哪里弄来的。” 也是,她是故意要陷害平安郡主,又怎会将那包药的来历说出来?书华啃下最后一口馒头,再喝了口汤,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的清白?” 平安郡主不甘地咬紧下嘴唇,眼中带恨:“这个死丫头,枉我之前那么信任她,当真是瞎了我的眼” 书华靠在墙壁上,掏出手帕擦嘴吧:“她之前也帮你出过害人的主意?” “我……”平安郡主瞄了她一眼,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吞吞吐吐地说道,“之前就是她让我上沈家去找你,却没想到找错了人,结果闹出了那么些事情……” 书华歪着头看她:“就这些?没有其他的了?” “还有……上次绑架的事情,”她想要露出不屑的表情,奈何心中藏着不安,这表情也越来越别扭,“我听说了子墨哥哥在陛下面前公开承认救你的事情,觉得很生气,然后就想让人把你绑过来教训一下,也算是给你个下马威。可是琳兰说这事儿不妥,城里人多口杂,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了。她说她可以帮忙把你抓住,而且,她用的都不是西王府的人,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关西王府的事情。我见她计划得那么周全,就信了她的话,把绑架你的事情交给了她。可我没想到,才过了没有一天的时间,这事儿就砸了,我准备去找她算账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她弟弟。我问他他姐姐去哪儿了,没想到那小兔崽子居然还敢骗我?我一气之下,就随手把他给推下了池塘……” “当初陛下在查这件事情的时候,你没有把这些事情说出去?” 平安郡主抿紧嘴唇:“没有。被抓住的时候,父亲一直坚持自己是清白无辜的,我要是把这件事情说了出去,他肯定会气死。” 书华好笑地看着她:“你这是害怕自己会挨揍呢?还是担心你爹会气坏了身子?” 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开玩笑,平安郡主扬起脸庞,恶狠狠地瞪着她:“要不是你故意勾引子墨哥哥,我何必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为什么你一定要嫁给你的子墨哥哥呢?”书华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假若在你爹和你的子墨哥哥之间选一个,你会选哪一个?” “我两个都要” “两个都要就等于两个都不要,”书华好整以暇地观察地观察她的表情变化,“你爹是西王爷,是陛下的亲兄弟,身份尊贵无比。你有了这样一个厉害的爹,却还要再嫁一个军工显赫手握兵权的庆远候府,这么多的东西都到了你的手里,你难道不怕折寿吗?” 这番话原本是出于好意,书华也是借机在向她旁敲侧击,希望她能明白这件事情中的利害关系。 奈何平安郡主根本就没听出这其中的意味,气得一蹦三尺高:“你竟敢诅咒我?” 好吧,对牛弹琴的事情果然是多此一举,书华无趣地转回头,准备继续翻书看,也就在此时,牢门外响起了一阵开锁声。 牢头走了进来,将她们吃完了的碗筷收走,等到牢头走后,牢门仍旧没有关上。就在书华疑惑之际,一位衣着华贵的贵妇人走了进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平安郡主她娘西王妃。 两母女一见面,就抱在了一起,西王妃哭得泪流满面,就连原本兴奋不已的平安郡主也跟着哭了起来。 书华抱着书本,坐在炕头上,就看着两母女上演一幕苦情大戏,一脸无奈。 等到哭够了,西王妃拿出一个红漆圆形食龛,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放到炕头上的小桌上。全都是些精美可口的大鱼大肉,还有白乎乎香喷喷的白米饭,一时间,浓郁的饭菜香飘满了整间牢房。 西王妃一边给平安郡主喂饭,一边嘘寒问暖,就怕女儿在这里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书华自动让位,迅速化作隐形人,抱着书本缩到角落里头,直到探访的时间到了,牢头来催人的时候,书华方才向西王妃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那包剩下来的五石散还在史家,劳烦王妃过去问问验完了没有?” 西王妃见到自家女儿示意自己照办的眼神,这才揣着疑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牢房。 牢门再次锁上,那平安郡主瞅着一眼缩在角落里的书华,随手拿起一个没吃完的鸡腿递过去:“要吃不?” 书华扯了扯嘴角:“孝期守丧,忌食荤腥。” “没口福”平安郡主张口就咬下一大块鸡肉,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咱们这样算不算患难与共?” 书华翻了一页书:“你在啃鸡腿,我在咽口水,你觉得这是患难与共?” 平安郡主又递了一盘子牛肉过去:“鸡腿没了,你可以吃牛肉。” “……孝期,忌荤。” “就说你是没口福”平安郡主放下牛肉盘子,继续啃着油光发亮的鸡腿,“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真的愿意相信我?” “嗯。” “为什么?”这件事情现在算是闹得满城风雨,被亲妹妹陷害,就连她爹和平熙表姐都不愿意相信她。不得不说,此时此刻听到书华毫不犹豫的认同,平安郡主的心里是有些小感动的。 她没想到,平日里交好的亲姐妹成了陷害自己的人,而平日里水火不容的情敌竟然在这时候和自己患难与共,她弄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老天太会戏弄人了,还是自己做人太失败了。 书华抬眸扫了她一眼:“凭你的脑子,想不出那么麻烦的害人方法。” “……住嘴。” 第55章三房对质,各执一词 当天上午,西王爷连续进了两次宫,都找不到皇帝的人。原因很简单,陛下在上万早朝之后,就带着一群官员儿子出了皇宫,去了皇家狩猎场打猎。 与之随行的,有庆远侯府的小侯爷、十一皇子和十四皇子,另外还有好些新进的武将。往年一直都会随行前往的庆远侯,这一次却意外地没有伴驾前往,而是带着皇命留守皇宫。 所以呢,西王爷没有找到陛下,倒是碰见了在皇宫检查守卫的庆远侯,两人见了面,却也不似往年那般熟稔,相互打了招呼,随便问候了几句,庆远侯就打算借机遁走。 奈何西王爷似有话要与他说,一直找话题将他拖住,旁敲侧击了一番之后,终是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最后,西王爷神色复杂地离开了皇宫。而庆远侯自然赶紧开溜,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等到皇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日落时分,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经过汴京城的东大街,缓缓进入那座气势宏伟的皇宫。 玩了一整天,这皇帝也算是尽兴了,当沈书华与平安郡主的案子呈上来的时候,他在表示了小小的惊讶之后,就迅速让人将案子的详情叙述了一番。 其中提到了书华主动交给史学政的那小半包五石散,经过宗正寺查明其来历,得知它来自于城西一家名为“济草斋”的药铺。五石散这种药材卖得比较少,药铺老板查了一下账簿,很快就查出了是哪一天卖出去的,再由药店伙计回忆那一天的景象,初步估计是一名年纪很轻的丫鬟。 为了找出这名丫鬟,西王府将整个王府的年轻丫鬟都召集在一起,由着药店伙计一个个地辨认,结果还是没能找出那个丫鬟。西王爷猜到这个丫鬟可能是逃跑了,就让管事查清家里的人事账簿,查出这几日的确是有个叫明玉的小丫鬟不见了,因为她是新买进来的,平日里也不说话,消失了一两天倒也没人发觉。 然后又是一番追查,直接查到了明玉的老家,在那里抓住了她。 经过拷问,明玉很快就招认罪行,她说那些五石散是王府里另一个丫鬟拜托自己买的,那个丫鬟的名字叫明月。 可再等王爷领着人去抓明月的时候,那明月已经在屋里头畏罪上吊了,她死前还留下了一封遗书,说是自己为了保护自家小姐不受欺负,擅自编排了这个害人的陷阱,谁料事情败露,她只能一死了之。 事情发展到这里,无论真相怎么样,但有一件事情却是可以确定——沈书华与平安郡主是无辜的。 在牢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书华很惊奇地问平安郡主:“你们家的丫鬟很会读书吗?居然可以独自写完一封完整的遗书” 平安郡主幡然醒悟,骂人的话也终于改了:“琳兰你这个小贱人,等到本郡主出来了,定让你生不如死,死了又生,生了又死,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半死不生啊” 然后是宗正寺的正式提审,因为已经有证据这件事情并非琳兰口中所述那般事实,所以这一次她也被请上了公堂。 三房对质,结果每个人都各执一词。 但由于琳兰之前的证词就有作假的成分,即便她现在哭着说自己也是被身边丫鬟所蒙骗,但她口中之言的可信性已经大大降低。 左边的琳兰一直不停地哭,右边的平安郡主就一直张牙舞爪,夹在中间的书华表示很无语。 直到不耐烦地宗正卿猛地一拍惊堂木,她们这才有所收敛,琳兰低眉顺眼地垂首不语,而平安还在一个劲儿地冲琳兰瞪眼睛,看样子是真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两个大血窟窿。 平安说自己是被琳兰骗了,琳兰说自己是被明月骗了,当宗正卿问到书华的时候,书华想了想:“平安郡主骗我吃下那些下了药的糕点,至于琳兰,她与我的话也并非全都是真的……” 说一半真的,留一半假的,真真假假,这恐怕就是说谎者最高明的地方了。 因为本案的重要证人明月已经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宗正卿对这件案子也有些头疼,琢磨着要不要让史学政与西王府私下解决此事算了。而平安却在这个时候嚷嚷了起来:“明月根本就不识字,她怎么可能写出那么长的一封遗书?根本就是琳兰这个小贱人栽赃陷害” 宗正卿让人将那封遗书呈上来:“根据琳兰姑娘所说,明月生前曾跟着她学过一段时间的字,写出这么几个字应该不成问题。关于琳兰教字这件事情,王府里倒是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书华与平安同时伸出脖子,见到那封遗书上只有简单的两三句话,无非就是表明自家小姐是无辜的,希望王府能够放过她的家人。那些字全都歪七扭八,写得很是难看,确然不像是别人代写的。 这一下子,又轮到平安郡主傻眼了。 书华扫了可怜兮兮的琳兰一眼,再一次对这个女人的心机感到无比佩服,幸亏她不是生在自家,要不然哪天自己被她卖了都还不知道找谁去哭。 最后,这件案子因为缺乏最关键的证据,宗正卿也无法确切立罪。幸而此事并未闹出人命,而史如诗也已经痊愈了,史家表示可以不再追究此事。于是乎,宗正卿赶紧丢掉这个烫手山芋,将所有人都无罪释放了 但由于明月的事情是出在西王府,所以琳兰与平安郡主都挨了几下板子,算作是小惩大诫。 出狱的那一天,西王爷与西王妃都来了,平安郡主拖着肿痛的小屁屁,红着眼眶飞奔了过去,钻进了西王妃的怀里。而西王爷就在旁边看着,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绷紧的,但是眼底的笑容却是抹不去的。 琳兰也跟在旁边,一见到平安郡主出来,她就主动跪倒在地上,眼泪巴巴地乞求原谅。 平安郡主哪里容得下她,上前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得琳兰左脸整个都红肿了。西王爷不想自家丑事闹到外头,出声制止了平安还要打人的举动,让她先安分一下子。 书华在门口站了会子,很快就找到了自家的马车,自家二哥就在这个时候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书华快步迎了上去,在走到二哥面前的时候,才看见又一个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此人正是史家老爷。 书华向他屈了屈膝:“这回有劳史伯父了。” 史老爷呵呵一笑:“你故意在那包五石散里面留了字条,说让我将你们都送进京兆尹,你如愿在大牢里蹲了两天,可有得到你想要的?” “嗯,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旁边的沈书才也是面带责怪地望着书华:“若非史老爷悄悄派人过来让我稍安勿躁,我这会子估计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书华心虚地笑了笑,她从怀里掏出那本牢头送给自己的书,一脸讨好:“这是你让人送的吧?就知道二哥对我最好了,晓得我在牢里呆着无聊,还特意差人送了书给我,我真是感动死了。” 沈书才抽了抽嘴角,拿过书本轻拍了下她的脑袋:“你要是给我安分一点,我也会感动死的。” 书华顺势低下头,暗地里吐了吐舌头。 瞧着这两兄妹之间的打闹,旁边的史老爷也不免跟着笑了起来:“现在见到沈姑娘一切安然,我这心里也就安心了,不打扰你们兄妹两叙旧。我约了老朋友在这附近喝茶,这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就先行告辞了。” 二哥又代替书华向他拱手道谢,随后目送他大步离去,消失在了远处的人群之中。 等到送走了外人,二哥一直忍着的脾气总算找到机会发作了,他抬手又给了书华脑门一下:“你这次玩得太过火了,若非史家及时松了口,再加上庆远候府里里外外的打点,你真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事地站在这里?” 书华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袋:“上次绑架的事情闹得未必就小么?不但将庆远候府和西王府牵扯了进来,连着我们家也被闹得鸡犬不宁。那个人不但欲置我于死地,竟然还将辽人都扯了进来,那次的事情肯定简单,我就想着将事情再翻出来查一查,免得再在这事儿上被人摆一道。” 通敌叛国,这个罪名足以抄家灭族,虽然时候陛下对这件事并没有再深究,但谁也保不准那个幕后黑手会在什么时候再冒出来。 二哥神色稍动,但嘴上仍旧不松口:“所以你就用自己做饵?想着引蛇出洞?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这事儿和琳兰有关?” 书华朝平安郡主那边抬了抬下巴,二哥顺势望去,却见平安郡主正被王妃身边两个婆子给死死拉住。在她面前的琳兰已经被吓得全身发抖,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全部弄花了,可怜兮兮的样子着实令人心生怜惜。 第56章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之前听明月说,平安郡主曾经将琳兰的弟弟当众推下了水,这样一个横行霸道的郡主,你相信她会为了绑架我而费尽心思玩了那样一场闹剧?”书华顿了顿,脸上浮起好笑的神情,“她的脑子是直的,想事情不大会转弯。她要是碰到令她不爽的人事,应该就像现在这样子,二话不说就冲上去就给那人一巴掌。至于琳兰所说的话?呵呵,平安郡主若是真要害她,早就让人在王府将她给打死了,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找,哪里还会给机会让琳兰在我面前诉说她在王府的悲惨遭遇?” “史伯父信了你这番的猜测?” “他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是捡了个大便宜”书华撇了撇嘴,“他明里将我们风风火火地抓起来,暗地里又让人给你报了信,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松口放人,让心急如焚的西王府得以松一口气。现在事情过去了,无论是沈家还是西王府,哪个不都是对他心怀感激?” 既让人知道了史家并非好欺负,又让所有人都对史家感恩戴德的同时,还赞扬史家的宽容大度,这好事儿全给他占尽了啧啧,不愧是只为官多年的老狐狸,当真是半点都不让自己吃亏 听到这里,沈书才也不免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你也不吃亏呐” 书华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眼睛瞅了瞅他手里的书本:“挨了这两下不算吃亏吗?” 沈书才哭笑不得,伸手又想拍她脑袋,看见她那哀怨的眼神,这才忍着笑意收回了手:“你呀” 爬上马车之前,书华顺势扫了平安郡主那边的情况,虽然有婆子们在中间拉着,但平安郡主哪里肯轻易罢休?对着那两个婆子也是毫不手软,吵得不可开交,实在热闹得很。 琳兰依旧是哭得可怜至极,对于她,书华心中虽有气,却也只能暂时忍了。恶人自有恶人磨,琳兰结下了平安郡主这么大的一个仇人,日后在王府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收回视线,书华随二哥钻进了马车里面,随着马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动,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书华一进车厢里面,就被车里面放着的一个小笼子吸引住了视线,笼子里面关着只雪白的兔子,毛茸茸的一团,看着甚为可爱。 二哥见她盯着那只兔子,知她心中疑惑,徐徐将其原委道来:“这是庆远候府的小侯爷在陪陛下狩猎时候,猎回来的战利品,他说女孩儿家应该喜欢这小东西,就托人将它送到了沈家。我正好要赶过来接你,就顺带一并将它带过来给你看看。” 书华又看了那只兔子两眼,眉头微不可查地稍稍一皱:“他该不会是想让我养这只兔子吧?” 察觉到她的异色,二哥有些诧异:“你不喜欢?” 书华从前在现代就对带毛的动物过敏,见到这些毛茸茸的家伙从来都是绕道而行,虽然现在这具身体应该不会对动物毛过敏,但从前留下来的阴影却一直留在她心里,对于这些个小动物,她仍旧是敬而远之。 她强忍着不适,婉言谢拒:“他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对养兔子的门道不是很熟悉,怕是会养不活的,二哥,你还是替我把这个小玩意儿送回去吧。” 很少会见到女孩儿家不喜欢这种可爱的小动物,二哥在诧异的同时,也不免觉得有些为难:“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而且还是人家亲自送上门的,再送回去怕是不妥的。” “……那就放生吧,全当积德行善了。” 二哥想了想:“这办法倒是可行。” 此事如此商定,等回到水榭,二哥就特别拖人将这只兔子给放生了。因着刚经过牢狱之灾,书华回来的时候,家里人还特意弄了火盆和柚子叶水,热热闹闹地为了她去了身上的晦气。 没过两天,小侯爷就亲自登门拜访了,说是为了看望自己送来的小白兔。 书华无奈,坦白告诉了他实情,并且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抱歉之情,希望能得到他的谅解。 小侯爷去狩猎之前就特意问过了自家的管事,管事说女孩家一般都喜欢很可爱的小动物,他后来将兔子抓回来的时候,家里的丫鬟们也都争着要抱它,他一直以为书华应该会喜欢的。眼下听到书华这么说,小侯爷这心里说没有挫败感,那都是假的。 “你不喜欢兔子?”沉默了老半天,他才缓缓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算是吧。” “那你喜欢什么?” 书华很想回答钱和书,后来想了又想,还是忍了回去:“喜欢实用的。” 钱和书,都是很实用的,她自认为这不算说谎。 小侯爷低头想了好一会儿:“嗯,我明白了。” 完后,他就起身走人了。 兔子的事情这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书华继续窝在水榭里面混日子,每天看看书,绣绣花,规矩的课程学得也差不多了,剩下来的都是些可有可无的虚招,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成了,没必要太去钻研。 有时候闲着无聊了,书华会偷偷将自己写的那本小说搬出来,一边练字一边创作。有时候看见外有夕阳西下时候的美丽景色,她会发出无奈的感叹,要是自己会画画就好了,可以将这一幕美丽的景色画下来做留恋,只可惜没得合适的老师,唉…… 这些日子,西王府那边也是状况不断,这天听说平安郡主差点将自己的妹妹打死,那头又听说西王爷的一名爱妾差点上吊而亡,还有西王妃进了好几次宫,在得到太后与皇后的默认之后,她将王府中的好几名宠妾都给赶了出去。 正室毕竟是正室,即便太后不喜西王府,也不愿意看见礼法被乱。 沸沸扬扬之际,又一件意料之外的大事被敲定——平安郡主被选为明年的和亲人选,送往西夏与西夏九皇子联姻。 当书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得呆在了原地,嘴巴张得老大。她总算明白了,为何平安无功无禄,家中无甚大功,却自小就被陛下钦封为了郡主还有上次下药的事情,虽然平安亦是受人指使,但也算得上是帮凶,按照常理,陛下可以直接削去她的封号,可是,陛下却没有这么做。估计陛下早就计划了这件事情,所以就特别给了平安不同寻常的殊荣,等的就是今天这道和亲的圣旨。 书华又想起了上次在宗正寺里与平安开的玩笑——像猪一样被人圈养,不用劳作就能得到丰厚的事物,为的就是等到年底的时候,宰掉它得到更多的鲜肉。 关于这件事情,西王爷应该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他才会对平安尤其的宠溺,直到将她养成了今天这个霸道骄横的性格。 在书华为平安的事情感慨之时,小侯爷又差人送了东西过来,这一回,被送来的是一只刚出生的小白猫和一只刚断奶的小黑狗,它们被人用篮子装着,肉嘟嘟的,小爪子不停地挥舞,看起来倒也颇为活泼。 负责护送小猫小狗的下人说,那猫是他家小侯爷花重金从一名专门下海的商人那儿买来的,那只狗是他家小侯爷自己养的母狗生下里的小狗崽。他家小侯爷只知道小动物里面狗和猫是最实用的,却不知道沈姑娘最喜欢哪一种,就干脆将两个都送了过来。 猫和狗一起送,这位小侯爷还真不是一般的有趣哈,书华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对呜呜直叫的小家伙,放生它们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了,但若是叫人送回去,书华又不知道那位小侯爷下一次会送些什么其他的鬼玩意儿……罢了,她认栽了。 她让青巧将小猫小狗放到后院里安置好,又差人交了个兽医过来,为它们检查了一番,确定了身上是干净的之后,书华又向那兽医讨要了一些养猫狗的常识。 她心里琢磨着,这狗养大了还能看家护院,遇到打架什么的事情还能帮忙咬一口,留下来不算亏;至于那只白乎乎的小猫咪,家里好像并没有老鼠可以给它抓,可它又那么贵,扔了多可惜,卖了似乎又有点不道德,要不干脆送人?可这要是被小侯爷知道了,还不晓得他心里会怎么想…… 算了,还是先养着吧,反正家里也不缺这两只小畜生的口粮。至于心理阴影的事情……咳咳,反正这猫和狗都是下人帮着养,她既不用露面也不用去碰,不碍事儿的。 如此过了好几日,西王府的平安郡主忽然又找上门来了,她领着一帮子丫鬟,穿得一身明艳华裳,如同一只开屏的大孔雀,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水榭的大门。 这个时候的书华正在练习绣花,听到下人传报平安郡主来了,心中诧异。但来者是客,而且对方还是个身份尊贵的郡主,书华只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向谢娘子打了声招呼后,领着青巧匆匆去到前院的堂屋里头。 第57章君无戏言 好些日子不见,平安郡主除了看人的时候眼角吊得更高了以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的变化。 自从得知了她被定为和亲人选之后,书华又陆陆续续听到了一些关于她的消息,为了拒婚,她曾一度大吵大闹,几乎将整个西王府给吵得翻了天,若非西王爷被逼得搬出了家法,可能她现在还不知道闹成了什么样子。 眼下见她忽然到访,书华不免心生疑惑,又见她面色一如平常那般倨傲,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暂时压下心思,将她请到上座坐好了之后,又赶紧叫人端了今年的新茶上来,自己又亲自陪在身边说话,礼数上尽量做到无可挑剔。 奈何这平安郡主又哪里是个坐得住的人,还没说完几句话,她就嚷嚷着要去逛园子。 此刻正是六月天,夏日炎炎,虽然还未至正午时分,但太阳已然相当灼人,这个时候出去逛园子,岂非自己找罪受吗? 书华试着劝了劝,见她不肯听,最后也只得勉强作罢,带着她出了堂屋,粗略地将这座水榭转了一圈。太阳越来越烈,一行人的头上都开始冒汗了,可平安郡主仍旧执意不肯回屋里去呆着,继续拉着大伙儿东转西逛,似乎太阳越大,她的兴致就越高。再之后,她们意外见到小侯爷送来的那两只小家伙,想想也是,这水榭就这么点大,有些什么东西又能瞒得过谁。 书华有些庆幸,幸亏之前将珍姐遣走了,倘若让她见到了平安郡主,指不定会闹出个什么幺蛾子,她可收拾不来着残局。 平安郡主在表示惊奇之余,问起了这两个小家伙的来历。 书华不觉得这事儿有欺瞒她的必要,就坦白了地告诉了她。 听完书华的话,平安郡主原本倨傲的神态不免黯淡了几分,她咬紧下嘴唇,盯着那两个小东西一动不动。 见她这般模样,书华心中感叹,琢磨着要不要顺道将那只小猫咪送给她,反正自己留着用处也不大,送给平安郡主的话应该能得到很好的待遇吧。 就在她暗自盘算的时候,平安郡主忽地垂下脑袋,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书华开始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后来见到从平安郡主脸颊上留下来的两行清泪,这才反映了过来。她踌躇了一下,一边让青巧去取了一柄纸伞过来,一边让那些随行的下人们都遣到了其他地方。 等到人都散了,平安郡主哭得愈发大声,到了最后,她甚至是扬起脸庞嚎啕大哭,眼泪水肆意纵横,好似永远也流不尽一般,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也撕破了她这么些日子以来的委屈。 书华打着纸伞站到她身后,为她遮过刺目的阳光,递了块手帕给她。她静静地看着这个一向居高自傲的郡主放肆大哭,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劝解。 这一次,平安郡主没有像上次那样丢掉她的帕子,而是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使劲地抹脸。 等到她哭得差不多了,书华这才带着她来到明莲池附近的绮陌居。这里通风极好,又能观赏荷花,就连空气中也隐隐带着股淡淡的荷香,确是个避暑休息的好地方。 瞧见她被晒得通红的小脸蛋,瞧着这灼人的天气,书华一边让人去打了盆冷水过来,一边让人去端些新做的冰镇绿豆汤上来。洗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再吃过冰凉爽口的绿豆汤,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书华与她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下面点着冰凉的竹席,手里缓缓摇着轻纱小团扇,微风习习。 外头的天气很热,阳光晒得人皮肤发烫,而平安郡主的眼底,却是难得一见的湿冷:“我就要走了。” 书华依旧静静地看着她,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 “可我不想走……” 书华望着她垂眸黯然的模样,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表姐回江南了,家里的人都劝我不要再闹了,还有平日里那些交好的姐妹,我现在一个也不敢相信,那个家里已经没有人能跟我说一句真心话了。沈书华,我在家里快被逼疯了,想了好几日,也不知道能找谁来说说话,”她忽然冲书华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你明明是我最厌恶的人,可是到了最后,你却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书华继续沉默,自己也不想被她找上啊。 “在来这里之前,我还想着要好好地折磨你一番,只要看到你难受,我这心里就能好受些。” 书华还是沉默,这女人怕是心理变态了。 “我恨你” 书华叹气,多么老套的台词啊。 “可是我更恨自己,这该死的身份,还有那该死的圣旨皇命。” 书华冒汗,这话可不能乱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么多年来,只要是我想要的,父亲没有不答应的。可是这一回,无论我怎么哭怎么闹,他都不肯再应下我。我以为他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书华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成了知心姐姐…… “沈书华,你喜欢子墨哥哥吗?” 书华呆住,这么难的问题该怎么回答?还是说,她应该先装一装羞涩含蓄,表示一下自己的矜持?又纠结了…… “我喜欢他,喜欢了整整十年,这十年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嫁他为妻。” 书华无语,这年头的小孩子都喜欢玩早恋,世风日下啊。 “可是,我明年就要远嫁他国,而他也将娶你为妻,我所希望的一切都不可能了。” 书华点头,能早点认清事实也是一件好事,万一她将事情闹大了,惹怒了陛下,到时候可就没人能替她收拾这乱摊子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嫁给他沈书华,我帮你把琳兰那个死丫头解决掉了,作为交换,你现在也该帮帮我。” 书华……诶?书华警惕地盯着她:“你想怎么样?琳兰是你的妹妹,我可没要求你要怎么处理她,你别这笔账记到我头上” “可她想要害你。”平安郡主顿了顿,又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另外还有一块雪白的丝质帕子,“这是我从琳兰那个死丫头的房里搜出来的,你看看就知道了” 书华心下疑惑,拿起小册子随手翻了翻,这是一本个人日志,而这本日志的主人正是琳兰。偷看他人日志似乎有些不大道德,书华犹豫了一下,准备将册子合上的时候,却在无意间瞥见其中的一段文字,其中提到了小侯爷的名字有七八次。 不用怀疑,这个琳兰也是小侯爷的拥护者。 难怪那丫头会把她当做眼中钉,书华心中大白,也无意再在这件事情上研究下去,她将册子合上递回去。 害怕她不相信,平安郡主又拿起那块白帕子:“这块帕子我记得是子墨哥哥,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琳兰那死丫头的手上,她一直把它当宝一样收着,你……” “你想要我怎么样?”书华静静看着她,坦然地将话直接挑明。 “……让子墨哥哥娶我,不要去管那些什么不得纳妾的破规矩,你嫁给她之后,就是庆远侯府未来的女主人,这规矩也是人定的,你的口才有那么好,一定能说服子墨哥哥的。到时候我可以委屈一下,给子墨哥哥做平妻,咱两平起平坐,这也不算破坏侯府不许纳妾的规矩,而且我还会帮你把那些想要勾引子墨哥哥的狐狸精全部打跑,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合得来的。” 盯着一脸期待的平安郡主看了许久,书华按耐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别忘记了,你现在是陛下钦定的和亲郡主,你若想另嫁他人,必须得先过了陛下那一关” “我可以去求他,我还可以让父亲和母亲都去求他,只要他能答应撤回和亲的事情,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郡主,君无戏言啊。”书华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这件事情早已昭告天下,如若陛下轻易收回,你叫陛下如何在天下人面前立威?陛下之言可还有人愿意听之信之?郡主,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胡闹了,陛下之所以直到现在还容忍你的胡作非为,就是念在你即将远嫁他乡,心中怜悯。你若是再执意闹下去,就等于是在将西王府往绝路上逼。到那时候,你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你身边服侍你的所有下人,都将因为你的胡闹而命丧黄泉。你自己想一想,你还能玩得起吗?” “我没有胡闹。”平安郡主皱起眉头,似要发怒,“我是认真的。” “难道你觉得我就不是认真的?”书华忽然有种无力的感觉,好似自己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讲出来的话根本是在鸡同鸭讲。罢了,既然道理讲不通,也就只能硬碰硬了,“小侯爷说过侯府不得纳妾,这是侯府的规矩,我绝不可能去破坏它。而且,我是陛下下旨赐的婚,是庆远侯府认定了的正妻,只要有我在一天,正妻的位置就没人能动。郡主,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你”平安郡主气结,一时语噎,气急之下就从罗汉床上蹦了起来,冲过来就要打人。 幸而书华早有防备,迅速地躲到了一边:“我身子不适,今日不便再招呼郡主,青巧,你快叫人送郡主回去。” 言罢,也不管平安郡主怎么怒骂,书华就一溜烟地遁走了。碰上这么个惹祸精,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第58章时光啊,就是疯长的狗尾巴草 平安郡主回去之后,又在王府吵闹了好些天,直到皇宫来了人,以学习外邦规矩为由,将她带进了皇宫。就再未听到过关于她的消息。 那日她离开水榭的时候,不慎落下了那方白色帕子,书华拾得它,洗净之后,让人送还给了小侯爷。 如此,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夏去秋来,转眼又到了寒冬。书华又从水榭搬回了沈家大院,向二哥讨要了专有的书房,每日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窝在书房里面看书。 日子每天都过得差不多,时光似乎有停滞不前的错觉,一切看起来都不曾有过变化。唯有小侯爷送来的那两只小家伙长大了,黑狗长得飞快,如今已有书华的大腿高了,小名大黑。它身形彪悍,四肢强健,一身的黑色长毛看起来很拉风,依照人类评论男人而言,它绝对是个大帅哥,只可惜,大黑是只母的…… 至于那只白猫,已然胖得不成样子了,一身圆滚滚的肥肉活像个大肉团,每每见到它摇摇晃晃地走路时候,都会让人担心它是不是在下一秒就滚了出去。这家伙好吃懒做,每餐无肉不欢,作为沈家目前唯一的肉食者,它绝对是个十足十的消食货。另外,特别介绍一下,此猫性别为公,大名肥白…… 俗话说猫狗是冤家,见面吵翻天。可不想大黑与肥白却像是天生的姐弟,每日同吃同睡还要同散步,除了肥白坚持要睡觉的时候,耐不住寂寞的大黑要出去逛两圈,其余时候它俩基本形影不离,那感情绝对是杠杠地好。 书华原本对疏离小动物的毛病也开始渐渐消失,间或在她看书时,肥白会拖着一身肥肉趴在她的脚边,享受着火盆带来的温暖。至于大黑,则自发地守在房门口,不管是天寒地冻,还是刮风下雨,它总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那个位置。 就为了怕在晚上不小心踩到一身漆黑的大黑,家里人已经自发地养成习惯,在天黑以后一定要在门口放一盏灯。 这个冬天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一直住在江南的王平熙又回来了,她在落雁楼置办了宴席,邀请从前识得的姐妹们聚一聚。 很荣幸,书华也收到了她的请帖。只是书华的兴趣却不大,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推掉了这次的邀请。 再后来,她听说平安郡主特别得到了恩准,出宫来几天散散心,正好就碰上了王平熙举办聚会的日子。平安郡主自然也去了凑热闹,只是等到聚会散掉之后,那些参加过聚会的小姐们都开始谣传平安郡主变样了,又说是变得漂亮了,也有说是变得呆板了,还有说是变得不像她了…… 这个时候的书华正在清点家里过年需要准备的年货,大黑正从外面回来,带着一身的残雪,而肥白就窝在松软的猫窝里头呼呼大睡,它梦到了很多很多的五花肉,还有很多很多的肥美烤鸡…… 与此同时,从洛阳传来了消息,说是三舅妈生了一对龙凤胎,整个白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书华与二哥自然也是为这事儿高兴了好久,特别是书华,赶紧叫人打了两副长命锁和两套铃铛银手环。她又照着之前书华留下来的字迹,写了一封书信,让人将这些东西都快马加鞭地送到了洛阳城。 很快就到年关了,今年这个年,只有书华、书才和书画三个人,为了凑热闹,他们把家里那些没有回家过年的下人们都喊到一起,放鞭炮喝酒水,还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饺子。清冷的除夕夜里,隐约有了过年的气氛,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又一年过去了…… 陪二哥守完岁,书华怀里抱着肥白,身后跟着大黑,还有青巧提着灯笼在旁照路,慢慢悠悠地往兰苑走去。 今年的雪依旧很厚,踩下去的时候会有种要陷下去的错觉,伴随着嘎吱嘎吱的细碎声响,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人和狗的脚印…… 大年初一,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因为在守丧期间,不需要准备鸡鸭羊肉,只是拿了些精致的菜食做了形式上的替代,礼数倒也轻松了许多。然后是发红利,每个下人都拿到了一个小红包,各自的脸上尽是欢喜的神采。 庆远候府那边也送来了彩礼,是小侯爷亲自带人送过来的,他一进门,大黑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至于跑过去干什么?自然是去见它家亲亲狗妈咯! 当书华见到这狗母女相亲相爱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猜想,大黑平日里消失不见的时候,是不是跑去了庆远候府会见自己的亲亲狗妈…… 小侯爷被留下来用饭,他依旧如从前那般沉默寡言,如若没有必要,他的嘴巴除了吃点菜以外,都是不会动的。 书华似乎也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性格,她以前总是想,一个冲动到独自闯敌人阵营的年轻将军,应该是个血气方刚并且年少气盛的傲气少年郎才对,可是见惯了小侯爷这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书华不免又对自己的猜测感到怀疑。 吃过了饭,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朵新鲜的小花,递给了书华:“刚在路边上看到的,可以做簪花。” 这大冬天的,路边上哪里能轻易看到花儿?书华瞅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起了玩心,接过花儿之后,就直接插到了发髻之间,歪着头眨眼:“好看么?” 小侯爷眼中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浅笑,只是那张俊朗的脸庞依旧保持着纹丝不动的模样,教人猜不透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算了,他这沉闷的性子也别指望他会哄女孩子开心。书华扭头看向自家二哥,故意将戴花那面朝向他,笑得很狡黠:“你觉得呢?” 二哥却是故意促狭一笑:“看似桃花花不艳,只因人面胜桃花。” 书华摆出很满意的样子:“这话我爱听,来,小妹赏你两颗糖,祝你今年能像这颗糖一样,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瞅着这两兄妹相互调笑的样子,小侯爷只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等到时候不早了,他就主动提出了告辞,带着他家的大黑狗走了,书华家的大黑愣是跟着送出去了好远的路,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沈家。至于那只没心没肺的肥白,此刻正在一堆五花肉里面孤军奋战,估计等下就得滚回猫窝去睡觉了。 过完初一,再是初三,书华的生辰又到了。 二哥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一套市面上新出的系列话本,另外还有一副亲手为书华画的画像,笔触流畅,一气呵成,虽然画的是女子,但却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大家之气。画像旁边还有他亲笔题的诗,字迹苍劲有力,行笔潇洒俊逸,诗句内容正是那句“看似桃花花不艳,只因人面胜桃花。” 书华一边在心里偷偷开心,一边还不忘调笑他两句:“倘若二哥将来拿着你这一手字画的功夫去做聘礼,这汴京城里的女孩子们肯定得把沈家的门槛都给踏破。” 瞧见二哥发窘的样子,她止不住又是一阵偷笑。她让青巧将这画挂到了书房的墙壁上,每每望见这精美的画像,她总是忍不住要在心里叹息一番,明明身边摆着这么一个画工厉害的二哥,却不能跟他讨教画画的技巧,当真是可惜了。 除了二哥的礼物,庆远候府也派人送了礼物过来,打开精美的缎面锦盒,里面是一整套做工精良的黄金嵌祖母绿头面,款式相当别致,简单却不失精巧之处,若放在重要场合时候佩戴,应该是相当有面子的。 除了这套头面,另外还附带了一沓老高的书,书华问过负责送礼来的候府下人,他们说这是小侯爷特别准备的。 随手翻了翻,从故事话本到诗词歌赋,类目可真是五花八门,忆起小侯爷之前送大黑和肥白过来的时候,她不禁暗暗发笑,想来这个男人又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书,就干脆什么都准备了一些,堆在一起全送了过来。 打发走了送礼的人,书华派人将这些礼都好生收了起来,她的小书库一下子又扩充了不少,连带着她这段时间的心情也是相当不错,即便撞上书画那张半死不活的臭脸,也照旧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按照往年惯例,这一年的生辰她又去了一趟宫里,亲自向太后请安问好。瞧着她越来越生动的眉眼,一向窝在宫里闲极无聊的太后也觉得开心了不少,连带着赏赐了她不少的东西。 这一回进宫,她还意外听到了关于乐姬的事情,乐姬前不久意外小产,事后吃了好些药,也好好地休养了一段时间,身子算是恢复了,只那精神头似乎看起来怎么都不大好。连着陛下最近也不怎么去她那里了,她现在在宫里的地位可算是一落千丈。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正是之前那位默默无闻的方美人,她刚刚被证实怀了身孕,此时圣眷隆重,成了这后宫中人正想巴结的对象。只是这方美人却不似乐姬那般张扬,低调的窝在自己的宫殿里面,除去每日的晨昏定省,她都是嫌少出门,真正地深居简出。 该做的礼数都做完了,书华抱着一堆子礼物从清仁宫里出来,表示这心情还是很愉快的,她迈着轻松的步子,意外在清仁宫门口见到了许久不曾见到的景安。 第59章其心可诛 他还是那副老样子,一身雪白的锦袍,裹着银狐围脖,即便隔着老远,也依旧能被他的俊美之容所吸引。 是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如此地引人注目。就连想要在此刻装作没看到他的书华,也不得不停下脚步,朝他微微屈膝:“端王爷安好。” 他手里还是拿着一把白纸折扇,没有打开,只是握在手心里细细摩挲着:“这里没有外人,你不日如此拘礼。” 书华依站直身子,头却还是低着:“礼不可废。” 景安静静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 沉默像一把白刃,游弋于呼吸之间。 良久,终是他开了口,语调一如从前那般随意:“这么些日子不见,你可曾有想过在下?” 书华的头低得更低了:“王爷,礼不可废。” “你越来越无趣了,该不会是在家里呆久了,这性子也被你那个小心谨慎的二哥给传染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书华这么做也只是出于本分,还请王爷能体谅一二。” 景安又将她从头到脚瞧了一番,好似在看一件珍贵的宝物,眼中却又隐含可惜之色:“在下一直以为你和其他人不同,却没想到,你现在也变得跟他们一样了。难道说,你为了能够嫁入候府,就可以忍心去改变自己?” 书华不由自主地轻笑:“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这就是我的处事之道。我不像王爷,有着尊贵的出身,可以有任性的资本。我没爹没娘,我的生活也很平凡普通,我能做的就只是尽力去适应这个环境,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任性,而连累到身边关心我的人。所以,还请王爷您高抬贵手,原谅书华的不识趣吧。” 这些话在她心里酝酿了许久,就等着找一个机会与他说清楚,他们之间,是时候做一个彻底地决断了。 “你不相信本王能保住你和你的家人?” “保住了又能怎么样?”书华缓缓抬起头,“这一次保住了,那下一次呢?你能保护我和我家人一辈子吗?” 她顿了顿,又道:“你是尊贵的皇子殿下,将来有可能会成为九五之尊,可能面对的难题太多太多,请恕书华无能,面对不了,更承担不起。” 见她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景安的神态也不禁为之一动,眼神变幻莫测:“你上次不是在雪阳楼玩得挺厉害的吗?不仅斗败了鼎鼎大名的王才女,还将一干老夫子给说得哑口无言,凭着这样的口才和机智,你若还说你无能,本王可真不知道这世上什么才算是有才?” 见他忽然提及那件事情,书华心中立时生出警惕之心:“王爷说笑了,书华只是信口胡诌,算不得真。” “信口胡诌都能说得那般精彩,那倘若认真对待,那你的本事岂不要天下无敌了?” 越描越黑,书华干脆不说话了。 见她沉默不语,景安勾起嘴角:“你上次当着众人之面,直言儒家之不是,丝毫不怕自己和兄长的安危。那时候的勇气与魄力,到了这时候怎么全没了?” 见到他这么说,书华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护:“那算不得说儒家的不是,我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再说了,倘若当真就因为我这个黄毛丫头的几句胡言乱语,就让他们记恨在心的话,那儒家也未免小气了点。连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这样的儒家子弟做了官,估计也不会有多大作为。他们希望能用自己的学问为天下百姓造福那是好事,可若将学问当做金科玉律一般供奉,还由不得任何人置疑,那就是其心可诛……” 不经意间瞥见景安盯着自己的眼睛,书华猛地回过神来,赶紧闭上嘴巴。自己怎么就这么经不起激?对方才几句话,就把自己肚子里的话全给套出来了完了完了,女子随意议论朝政,还妄加指责朝中官员,这些罪名可不小,她咋就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呢?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下。 岂料景安非但没有责怪她多嘴朝政之事,反倒露出无比严肃的神情,幽暗的眼神叫人看也看不透:“继续说下去。” 这哪里还能再说下去?方才那些话倘若被哪个有心人听了去,她和二哥还不得全部玩完不说不说,现在她是打死也不能多说一个字。 景安正听得入神,将她此刻将嘴巴闭得紧紧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轻浮的笑。他一步一步向书华靠近,一句接一句地说道:“说。” 书华一边被逼的往后退,一边摇头,抵死不从。 “怎么不说了?” 继续摇头,小命要紧。 “本王不会告诉别人的。” 摇头摇头,死都不能说。 当背脊贴到冰冷的墙壁上,书华的心不由咯噔一跳,完蛋了,已经退无可退了她挤出可怜巴巴的笑容:“王爷,求您放过我吧,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千万作不得真啊” “作不作得了真由本王说了算,”他忽地伸出双手,撑在书华两旁的墙壁上,轻易将书华困在了他的双手之间。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边轻轻一呵气,“你若再不说,本王可不保证接下来会在做什么了……” 书华使劲地往后靠,想要避开他吐出来的气息,奈何身后就是一堵厚实的宫墙,根本躲无可躲被他逼得没办法,书华只能哭着脸妥协了…… 她拉长着脸让他直起身子,在得到短暂的安全之后,她又小心将四周瞄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人影,心中这才稍稍安定了些。她示意景安弯腰靠过来,作势要轻声说话之时,忽然一把揪住景安的衣领,猛地往上一跳,头顶使劲撞到他的下颚上。 不料她会来这么一招,景安被撞得下巴生疼,书华趁机逃脱桎梏,迅速溜之大吉,没命地往宫外跑去。 在不久的将来,书华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后悔得想要抽自己俩耳刮子。假若这个时候她没有逃跑,假若她乖乖地把话说完了,或许后面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可这个时候的她,一心只想着让沈家远离朝堂纷争,不经意间疏忽掉了更多其他的机会。 她还在努力跑,直到跑出了宣武门,手忙脚乱地钻进了自家的马车里面,方才稍稍稳住心神。 马夫见她模样匆忙,好心地问了几句,见她不愿多说,便不好再多言,驾着马车就往沈家走去了。 独自坐在马车里面,书华双手捂紧自己的耳朵,景安留下来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耳旁,挥之不去,绕梁而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似乎有什么搅乱她的心绪,令她脑子一片混乱。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令她惊慌,她不能让自己陷下去,她一定要保持冷静她还是沈书华,她要走的路早已决定好,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的岔子。 她深吸一口气,凝神闭目,等到自己冷静了些,这才缓缓松开手,睁开眼望着面前昏暗的车厢——以后,不要再见他了。 回到沈家,书华将从宫中带出来的礼物清点了一番,让人锁入库房。 初四时候,她按照往年的惯例,去了洛阳白家,在那里小住了一段时间,三舅的一双孩儿很是可爱,虽然有些怕生,但笑起来时候确实相当的招人喜欢。 书华可还记得当初那个赌约,借此跟三舅软硬兼施了一番,最后三舅无奈,表示等到孩儿可以走路的时候,亲自送他们到汴京城住一段时间,好让书华如愿以偿。 能让白家的人再次踏进沈家,应该也算是缓和了两家的矛盾吧,书华暗自在心中感叹,毕竟都是一家人,一直这么僵着却也不是个办法。眼下沈家就剩下自己和二哥了,年纪都还小,难免会受些欺负,若能有白家帮衬些,日子应该也能好过些。 至于二舅妈曹氏,依旧还是那副老样子,整个人愈发的尖酸刻薄,逢人就要戳上两句,在家里的人缘是恶劣到不行。 还有老太君,她最近得了病,正卧床休养着,见到书华来了,也是乐得合不拢嘴,拉着书华说了好些话。她后来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又悄悄塞了一只古旧的檀木匣子给她,让她留着傍身,以防将来有个意外。 每次面对这个真心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书华这心里都是暖洋洋的,她那花白的双鬓就好似这冬日里纯洁的白雪,掩藏着这位老人对于外孙女最无私的爱。 檀木匣子里装了些金银首饰,还有一沓数量不少的银票,最重要的是,在匣子的夹层里面,还藏了三张地契。一张是五百亩的田契,一张位于洛阳城的别院地契,还有一张位于汴京城最繁华地带的房屋地契。 老太君将匣子交给她之前,说这是原本预计送给她母亲的,只可惜她母亲命薄,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就不在了。眼下将这匣子交给书华,也算是给了她母亲一个交代,让她将来好歹也有条后路。 这些都算是私房钱,不用上交也不用给家里报数,书华这心里一时也说不上来是惊是喜。 想到母亲,她顺势又想到了摆放母亲牌位的那间屋里,还藏了一屋子满满的书。如今母亲的骨灰已经被迁走,也不知道那里的书都怎么样了…… 第60章无价之宝 经过几番周转,书华得知了那批书已被寺庙方面收了起来,书华主动表示,希望能够收回那些书籍,并且带回沈家。毕竟,那些都是母亲生前留下来的遗物,应该要好好保存起来。 这个请求合情合理,所以白家很快就答应下来了,在通知了寺庙那边之后,那一屋子的书籍都被装好成箱,全部搬上了书华带来的马车上。 这一回的马车又不够用了,大舅妈特别又为她准备了两辆马车,一并将所有要带去汴京的东西都搬了上去。 如此又是一番折腾,在初十的时候,书华终于回到了汴京。 看到那十几箱的书籍,二哥也有些愣住了,他的确记得母亲生前收藏了许多的书,但在母亲去世之后,这些书就被一并带回了洛阳,之后便再未见过,原来是被寺庙收藏了起来。 只是,这些书是谁委托给寺庙收藏的呢?这一点却是让这两兄妹都有些费解。 书华派人将书籍全部放到父亲生前的书房里面,整个家里只有那件书房的地方最大,也最适合存放这些书。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书华就一直泡在书房里面,将那些书一本本地分类放好,有些被虫蛀坏了的则一并放到旁边。 等到书都放到了书架上,她又开始整理那些被蛀坏了的书籍,书本复原的技术她不会,但是书本上的字却还是认得的。她叫青巧准备好笔墨,亲自将那些破损的书页全部誊写一遍,如若碰到看不清或破掉的地方,就只能暂时先空在那里,在抄完整本书之后,再联系全文之意,连猜带蒙地猜出那些个地方所写何字。 经过一年时间的磨练,她现在的字迹已经与原先书华的字迹非常相像了,此时此刻,她有自信即便是二哥站在旁边,不仔细看的话也辨不出真伪。 书籍数量非常大,书华一个人只有两双手,效率有限,每天的进度都相当低。幸而她也不急着将这些书籍全部修复好,每天只在闲着无聊的时候抄写这些书,如果碰上不懂的词眼,还可以翻查字典。结果折腾了一段时间下来,别的先不说,她识字解词的能力倒是提升了不少。 在连续誊写完三四本书之后,书华发现,这些书的作者全都是些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文人墨客。他们或是写情寄意,或是游山玩水,亦或是写些鬼怪志谈,内容五花八门,文笔潇洒不羁,字里行间尽是各自的人生百态,若能多加研究,却也是有趣的。 其实怀才不遇的人在这个世界多得是,但能像白氏这般细心将其收藏起来,而且数量还如此之大的人,倒还是相当少的。 书华不明白她母亲是从哪里弄来这些书的,这些书全都是手写的,并非市面上流通的贩卖之书。换言之,这些全是些有钱都买不到的孤本,倘若这些文人能再有名气一点的话,这些书如今可就全成了无价之宝。 只可惜,这些书的作者至今仍旧默默无名,随便一个名字都是听头没听过的,摆出去也不过是些普通的书籍,几乎是不值一钱。书华无奈一笑,倒是可惜了这些人的好文采。 此时此刻,书华手上誊写的一本书是一本名为《青正笔录》的散文集子,文采依旧不凡,字迹苍绝劲道,下笔好似行云流水,词句之间更是一气呵成。更难得的是,这文里的故事非常有趣,虽然每一个看上去都有那么点莫名其妙,但若能细细深究,就会发现其中的无线奥妙。这书的作者名叫周青正,似乎是个仕途失意的秀才,满腹文采掩不住他心底的失落,稍加留心便能观察得出。 “周青正,呵呵,是个有意思的人” 书华的自言自语,不慎落在在一旁打扫的君庆耳里,她见书华念念有词,以为是书华碰到了什么疑惑,就主动说道:“小姐,您忽然说起周疯子,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周疯子?书华一愣:“你是说,那个前年在清水河跳水而死的周疯子?他的名字叫周青正?” “是啊,王婆婆之前说起过他的名字,奴婢顺带就记了下来。” 望着面前书页上充满了书生意气的字迹,再想起周疯子发疯时候的悲戚模样,书华禁不住又摇了摇头:“当真是可惜了这份文采……” 在抄书的同时,书华还要兼顾家中的一些生意,因着二哥现在已经在朝为官,很多生意上的事情都不能直接经过他的手,免得被人说他官商勾结。 去年年底的时候,书华在二哥对账的时候,就提议他将一些收益不高的铺子转让了,换成银钱再购入一些田地,雇佣佃户代为耕作,再派几个信得过的人过去看管,也好过现在这样要为了那几间铺子的账目而忙得晕头转向。 二哥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生意虽然收益大,但同时风险也高,需要打理的事项也要多得多,家中现在人手不足,光凭书华一个人根本无法兼顾。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身居官位,若是生意上太扎眼了,也不是件好事情…… 只是卖掉铺子和购入田产都不是件小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二哥为了这事儿,一边派人四处打探附近哪儿有好的田产在卖,一边评估着将手上这些铺子各自的获益率,好为将来做打算。 与此同时,汴京城里又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端王爷与陵南侯府的王平熙定亲了 书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整理一本装订线被虫子咬断了的旧书,她的手下一顿,原本被整理得差不多了的书又掉回到桌上。她赶紧回过神来,将掉落的书页又重新规整好,埋头将针线一下一下地穿过书本。 端王府与陵南侯府的这门婚事是陛下亲自赐的婚,双方门当户对,王平熙身上还流着皇室血统,这等亲上加亲的大喜事,端王的养母皇后也表示很支持。 皇子的亲事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浪潮,人人都称道端王与王才女的婚事简直是天造地设,他们不但模样都生得一等一的好,而且都是出了名的才子佳人,两人随便往哪儿一站,那都是绝对的郎才女貌。 书华仍旧继续窝在书房里整理旧书,在得知二哥寻人打听田产的事情后,她也跟着将注意力转移到家里的生意上。她将这几年的账册都搬了出来,将所有的收益与支出悉数列出,并且做了仔细的核对,又将家里目前所有的生意分成高收益和低收益两大类,再从这两大类里面各自分出长期收益和短期收益,从这两个分类里面分出高风险悉数与低风险悉数…… 分完了一层又一层,经过反复的对比,她最后从这些分类之中寻找到了两个目前最适合沈家经营的项目——茶和书。 沈家这些年的茶生意一直做得不错,别的地方不说,就光汴京城里每年的销量也是相当可观的,一年下来的收入就占了总收入的五到六成。而且沈家的茶生意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固定销路,那些老主顾很多都已经认定了沈家这个牌子,长期发展下去,应该是条不错的财路。最重要的是,沈家的茶源来自江浙一带,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苏州老家那边,族里的那些兄弟们自然是在其中出了力的,沈家每年也会按照分红给他们一些银钱,如果忽然断了这条财路,恐会惹来族里面的不满。 至于书,这本就是沈家的老本行,沈家当初就是靠着卖书发了家,虽说不算是个很能赚钱的生意,但好歹也是沈家传了这么多代留下来的产业,若是忽然就卖了,只怕二哥心里也会不好受。再者,沈家也需要这么一个不怎么赚钱却又颇得读书人喜欢的生意,来缓和外人对沈家的矛盾,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二哥既做官又赚钱,背地里肯定得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好处,到时候闹到宫里头,还不知道陛下心里会怎么想。总之,为了避嫌,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书华将自己得出的结论说给二哥听,二哥仔细思考了一番,表示她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到时候家里的生意少了,收入必然也会跟着少,现在家里需要伺候的人只有二哥、书华和书画三个人,留着那么多人的人着实有些浪费口粮。为了节省开支,那些不必要的下人能放则放,不能放就只能卖了。换言之,这就是古代最简单的裁员。 一想到平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过段时间就要被送出沈家,书华这心里一时也不好受了。以前还总说资本家心子黑,现在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上面,才知道有很多事情也是迫不得已的。 书华顺带问了下那些原本在绸缎庄等地方工作的人该怎么安排。二哥说得很简单,给他们一笔遣散费,让他们各自回家再找工作,至于那几个跟了沈家好些年的老掌柜,能留的就收回沈家,不能留的送他一笔银子,让他自己再去寻别的东家吧。 知道他有自己处理事情的办法,书华也不好多加插手,便回去继续准备安排送出沈家的人员名单。 第61章裁员 得知书华要准备遣散一批下人,家中的下人们不免心中惶惶不安,有些大胆的,都纷纷趁着这个时候拉拢书华身边的人,讨好巴结贿赂,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折腾得兰苑里的人都不敢轻易出门,最后还是青巧忍不住了,将这事儿报给了书华。 青巧与君庆都是书华信得过的,她清楚她们的为人,至于那些个心急了的下人们,书华也不想做得太绝,毕竟主仆异常,好聚好散。她琢磨着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顺手将适龄的人都婚配了,能送到庄子上就送到庄子上,不能送的就给他们点钱,让他们去买块地自力更生。 至于那些个年纪大的,就按照办事能力来处置了,留下平日里手脚麻利做事勤快的,若是好吃懒做的就索性送走了,也别留在家里浪费口粮。反正他们都已经成家,家中有男人干活,加上沈家给的一笔遣散费,绝对不至于饿死街头。 书华让管事将人事账目拿过来,仔细地翻查了他们的背景资料,再核对几个管事平日观察所言,这些需要送出沈家的人员名单已经定下了大半。 因着这件事情不小,牵扯全家所有院子里的人事变迁,所以书华也不得不去了趟沈书画的屋子,亲自跟她打了声招呼,问她在这事上有什么意见没。 现在的沈书画越来越不爱说话,见到书华问自己,她也只是淡淡地敷衍了几句,态度一直淡淡的。 书华瞅见她也不愿多和自己说话,知她是不喜看到自己,自己也懒得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很快就识趣地走了。 二哥那边这时候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要卖的铺子已经基本定下来,要求是按照书华之前的建议来的,除了书斋和茶楼以外,其他的铺子差不多都要卖出去。而且,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买主,现在正在谈价钱,依照那几个买主关切的态度来说,这几笔买卖谈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为了配合二哥的速度,书华在安排裁员名单的同时,还要将那些准备要卖的铺子里的货物账目清点了一番。铺子到时候转出去,这些货物是留是卖,必然也是个大问题。因着家里的账目都是年前送到的,正月之后的账目还未到手,书华在请示过二哥之后,就亲自带着人去了铺子,当着掌柜的面将铺子里的货仓清点了一遍,连着最近两个月的账目表也核对了清楚。 回到沈家的时候,家里正在整理从洛阳带回来的特产,书华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儿告诉给大舅,让他帮忙参详一下。毕竟白家是经商大家,素以经商闻名,而且他阅历丰富,看人看事一定要比她和二哥通透些。 信是寄出去了,书华忙得更加欢乐了,几乎整天就是泡在书堆和账目堆里,恨不得把一天掰做两天来用。有时候疯狂起来,经常熬夜熬得双目发红,第二天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隐约觉得,自己开始有那么点工作狂人的特质了。 两个月过去了,铺子的事情已经基本谈妥,所有的合约也已准备齐了,就等着最后的签字画押了。白家的回信早就收到了,大舅说了让他们注意查清楚那个买主的来历背景,并且将合同的所有细节之处都要瞧清楚了,需要的资料和证人都不能少,诸如此类等等,写了足足有三大页纸。 更夸张的是,因为害怕二哥和书华年纪太轻,经验不够会吃亏,大舅直接一脚将三舅踹出了白家大门,让他陪着大舅妈亲自过来了一趟。 见到他们的时候,书华与二哥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要知道白家因为母亲的事情,几乎和沈家已经断绝来往了十几年,如今忽然到访,着实让沈家上上下下都吃了一大惊。 有了大舅妈这个老手亲自坐镇,原本很多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都被揪了出来,更巧合的是,那几个买主之中有两个都是大舅妈认得的熟人,因着大舅妈的面子,他们在价格上也不好压得太死,原本说是用银票与首饰珠宝付钱,后来也改成了全部用现银。 三舅虽然也年轻,不过却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那几天里天天拉着那几个买主喝酒逛青楼。虽然这事儿说起来有些气人,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男人与男人之间谈生意的确要比女人方便得多,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几下,生意很快就敲定了。 合同方面有了大舅妈的严密把关,完全堵死了那几个原本看见二哥阅历尚欠想要占便宜的念头,几张合约写得相当详尽,绝对保证二哥不会吃半点亏 等到签字那天,二哥在大舅妈与三舅的陪同下,与其中两个买主约在了雪阳楼。恰好碰上今日是平安郡主出嫁的日子,大街上喜庆洋洋,很多喜欢凑热闹的人都闻讯出了门,站在大街上等着看热闹。还有人听说西王府那边在发肉,很多人都跑了过去,一个个地都兴奋得不得了。 这个时候的书华正从书堆里爬出来,正累得眼皮子都在打架,正打算去美美地睡一觉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了炮竹声。 正月早就过了,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会有炮竹声的?书华还没来得及问,青巧等人就说了今天是平安郡主出嫁的大日子,外头现在正热闹着呢。 瞧着她们一个个都满脸兴奋的模样,书华估摸着她们这下子也没什么心思服侍自己洗睡了,就干脆遂了她们的意,让她们都出去看一看。 除了君庆以外,其他人都是哗的一声就散开了,几乎是脚不沾地就往大门那边跑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平安郡主出嫁的队伍正好要经过沈家门口,这些个丫鬟们愈加是兴奋得不得了。 书华在君庆的服侍下洗了把脸,换下身上的衣裳,又逗弄了一会儿肥白,而大黑早就没了踪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鬼混了。她打了个打哈欠,顺势就滚到床上睡去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平安郡主的送亲队伍早已出了城门,现在正在前往西夏的路上。书华一边穿衣裳,一边听着君瑶几个谈论这次送亲时候的壮观景象,据说嫁妆连绵几十里路,侍女随从更是数不胜数,吹唱打鼓,折腾的那声响更是震天响地,气派得很。 书华不由暗自一笑,在那么吵的时候,自己居然还能睡得这么香,亏得自己厉害。 君瑶她们还说了,这次负责护送平安郡主出城的领头将军是未来姑爷,也就是庆远候府的小侯爷。她们都说他穿着铠甲的样子特别威武,就好像年画里的守护神一样,就光一样就能让人觉得敬畏和安稳。 书华这下子更想笑了,她可是记得年画里的人都长得方脸大耳,一双手更是长得跟腿一样,又粗又壮,威武的确是够了,但那模样若说好看……咳咳,恕她没有这么奇异的审美观。 至于大黑,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跑着,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没过多久,二哥他们也跟着回来了,据说是合约什么都已经签好了,铺子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另外关于买田产的事情,大舅妈的建议是让二哥不要心急,暂时耐住性子,等到京里局势平静下来再说。 二哥似乎也听进去了,表示愿意再等等,实在不行的话,可以用这些钱在苏州老家买些田产,反正那里天高皇帝远,少了很多的避忌,又有族里的亲戚帮忙打理,各方面都要更稳定些。 合约的事情办妥了,大舅妈担心家里大舅舅一个人忙不过来,急着要回去处理家事,很快就离开了。至于三舅,虽然很想再在京里过些没人管的闲散日子,但他也不能就这么放心大舅妈一个人回去,就跟着一块告辞,陪着大舅妈一道走了。 铺子能转的都转出去了,接下来就是正式的裁员,二哥知道书华这段时间一直在忙这件事,便直接将事情的全部决断权都交给了书华,让她来拿主意。 说实话,裁员真的是件锻炼心肠硬度的事情,书华将之前拟好的裁员名单公布出去之后,迅速在家里头掀起一道哭喊声。他们或是求情或是下跪,亦或是哭得死去活来,折腾得整个宅子都鸡犬不宁,暗地里都道书华心狠,一个个地全打算死皮赖脸地不愿走人。 可在书华将那些遣散费公布出来的时候,很大一部分人立刻就停止了哭闹,千恩万谢地领了钱,带着老婆孩子满足地离去了。 对于剩下那一小部分还不愿意的人,书华叫来了牙婆,让她给这些人介绍一份体面的工作。该给的台阶都给足了,这些人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当下领了情,乖乖地收拾包袱走人了。 这一次的裁员,书华连带着将家里所有下人的底细都摸了一遍,包括那些曾经与书画与姚氏有过关联的人,她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尽数赶了出去,只给书画身边留下了一个绿思伺候。 接下来就是重新分配人事安排的事情,书华将这事儿交给了王管事与刘管事,让他俩商量商量,等到安排好了再将名单交给她过目。 第62章退婚 等到家里的人事安排全部调整完毕的时候,已经是六月份了,天气又开始转热了,书华琢磨着是不是要趁着这个时候躲到水榭里面去避暑。 可就在这个时候,柳家那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沈家在卖商铺的消息,错以为是沈家内部的财务出现了状况,为了证实猜测,他们派出了柳家大小姐柳心瑜过来打探一下实情。 书华不知其意,就按照往常的规矩的招待了她,茶还是今年最新的茶,糕点也还是她督促厨房精心制作的糕点,除了沈书画那张灰暗的脸以外,其他地方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 可柳心瑜又哪里是个容易罢休的主儿?她借着无聊闲逛的机会,让书华带着她在沈家院子到处逛了逛,房屋建筑还是一如从前那般,基本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的下人人数少了许多,偌大的院子看起来空荡荡的。 在路上,柳心瑜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下沈家最近的状况,顺带问及了家中为何会突然少了这么多的下人。 书华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坦然说道:“家里需要伺候的人不多,留着这么多的下人也是浪费,倒不如都散了,也落得个清净自在。” 浪费?什么人会想到要避免浪费?那都是手里没钱的人才会成天害怕浪费再说了,沈家从前也是这么多的下人,怎么就没见他们说浪费,眼下忽然一下子送走这么多的下人,又卖掉了那么多的铺子,肯定是因为家里没钱了,至于为什么没钱,这理由可就多了去了。这沈书华和沈书才年纪轻轻,做生意会赔本也是正常的事情,指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得不变卖家产遣散家仆 柳心瑜本就对沈家存了偏见,眼下更是越想越离谱,连着看沈书华也觉得她身上的衣服比以前差了很多,脸上连一点脂粉都不擦。试想一下,世上哪个女人不爱美?肯定是因为没钱置办了,才会把自己折腾成这番穷酸样。 这还是眼睛看到的,那些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糟糕若当真是赔了钱,那沈家会不会借了别家的钱?倘若真的借了,那今后可不是背了一屁股的债。 一想到柳家今后要结这么一个穷酸落魄的亲家,柳心瑜心里立时就急得不行,连着中饭也不吃了,就风疾火燎地离开了沈家。 她一回到柳家,立时就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给柳夫人和柳老太君听,还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大番无中生有的事情,只恨不得将沈家说成是个破烂窝,就等着风雨一吹,立刻就能垮成一堆渣渣。 之前还一直在考虑与沈家婚事的柳夫人,这时候听见大女儿的一番言语,心里更是没了底。倘若女儿说得全是真的,那柳家今后可不是还得为沈家还债?更可怕的是,等到自己和老爷过世之后,这柳家必然要落到柳志瑜手里,到时候沈书画作为当家主母,谁能保证她不会为了替娘家还债而挖自家的根苗?要是被亲戚朋友知道自家宝贝儿子娶了这么一个穷酸家族的那个人,肯定得笑掉大牙去。 至于那本就急着要抱孙子的柳老太君,听到这些话更是急得手脚直发抖,大声嚷嚷着要退婚,绝对不能让自家宝贝孙儿娶了那么一个身带重孝的扫把星进门。 等到柳老爷一回来,柳夫人就赶紧将这事儿说给他听了,让他在儿子的婚事上拿个主意。 按照柳夫人的意思,最好是与沈家退了这门亲事,凭着柳志瑜和柳家的条件,还怕寻不到更好的亲家?可柳老爷与她的想法不一样,他听到沈家没钱的第一想法,就是更加主动地贴过去,趁着这个机会拉拢沈书才,借此在朝中增加一个得力帮手。 第二天,他自下朝之后,就亲自去了一趟翰林院,与沈书才单独谈了好一会子,最后带着满脸的复杂脸色离开了。而在他去找沈书才的这段期间,气急败坏的柳老太君早已经让人写了退婚休书,不顾柳夫人等人的阻拦,强行让人将休书送上了沈家大门。 沈书才不在家,收到休书的是书华,休书上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其意思再明显不过。 “愿沈书画姑娘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宝林年六月初七。” 与柳家的婚事本就闹得很不愉快,这一回算是完全撕破脸皮了,书华为了顾及沈家的脸面,并没有直接应下此事,而是留下送休书的管事吃了顿饭,等到二哥回来之后,让他出面来处理这件事情。 沈家是有爵位在身的,按照礼法,家中所有正房嫡出子女的婚事都要报知与尚仪局,由他们派出专门的嬷嬷来教小姐少爷们成亲时候的规矩。沈书画虽说不是正房嫡出,但因为姚氏之前怕她受委屈,就苦苦哀求了老爷,让他求了老太爷帮沈书画的婚事给报给了尚仪局,就连陛下那边也对此事略知一二。 眼下,柳家忽然说要退婚,沈书才在打发了柳家的管事之后,就亲自进宫了一趟,将此事亲自说与陛下听。正巧太后也在陛下这儿,这话也就跟着一块听到了,她听着沈书才的语气,既非愤怒,又非开心,倒像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不由好奇地问道:“你亲自到宫里来跟皇帝说这事儿,不会就为了告诉皇帝一声吧?说说看,你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想法。” 沈书才不敢拿乔,顺从地低头答道:“沈家与柳家的婚事在爷爷和奶奶在世时候定下的,双方虽未立下字据,但两家都已经认定了这门婚事,倘若爷爷和奶奶都还在的话,断然不会让此等退婚之事发生。但沈家此时身带重孝,下官的长姐还要过五年才能与柳家二公子完婚,于情于理,沈家的确是愧对了柳家。如今既然柳家已将退婚休书送到了家中,事情便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强扭的瓜不甜,下官也不愿强人所难,退婚之事就随了柳家的愿罢。” 太后闻言,忍不住面露怜惜:“可怜的孩子,真是苦了你们了……” 陛下听完沈书才的话,却是目露欣慰:“我朝自开国以来,就一直以孝治天下,但凡重孝之人,都是忠义之士。你虽然年轻,但能坚持为父亲祖父守孝,孝心可嘉,朕没有看错人。” 沈书才谢了赞赏,等到婚事的事情说完了,他就先行告退了。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无意听到从大殿里面传来陛下的说话声:“守孝乃为尽人伦孝义之礼,是为天道。如今沈家尚在孝期,那柳家竟然就主动提出退亲,不孝不义,实乃世人唾之。枉朕对柳梓鸿信赖有加,认为他是个有才之人,如今看来,才华虽够,但信义低廉,实在太让朕失望了。” 沈家与柳家的婚事终究是谈崩了,沈书才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巧看见柳老爷也来了,看他脸色好似很焦虑。 他一见到沈书才,立刻就迎上来与他说:“退婚的事情我本不知道,是家里人糊涂了,趁我不在的时候送过来的,等到我会去的时候,才知道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贤侄啊,那婚书只是外人代写的,做不得数的,你就当作开了个小玩笑,快些把婚书还给与我,可千万别坏了咱们两家多年的情谊。” 沈书才面带诧异:“可是这事儿我已经上报给陛下了,陛下也已经准许了这件事情,如今您再来说休书并非您所愿,这叫我该怎么办?” 一听到他将这事儿报给了陛下,柳老爷的脸色立时就变得煞白,他似乎不大敢相信,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将休书呈上去了?” 沈书才见他脸色不对,也不好当面戳穿,只换了个话题道:“当时太后也在场,她老人家最近的身子似乎又好了些,看起来脸色相当不错。” 听到连太后也知道这事儿了,柳老爷更是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只可惜他现在百口莫辩,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很快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沈家。 当退婚的休书送到沈书画的手里时候,她那张原本就消瘦了不少的脸庞上,更加苍白了许多。然后,她就忽然病倒了,而且这场病还是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足足有半个月。 没过多久,柳家老爷就被人参了一本,以退婚之事为由,说他不孝不义。 幸而有丞相为其说话,这事儿倒没有闹得太大,但陛下对柳家的芥蒂却是怎么都消不掉了。后来随便找了个理由,将柳家老爷调出了汴京城,放到西北方一个小地方去做官去了。 退婚的风波算是告一段落,而另一件事情又在此时意外冒了出来——当今陛下忽然宣布旨意,将十一皇子端王爷立为皇太子! 这一下子,原本藏在水底下的汹涌被拖出水面,夺储与党派之争愈发猖獗,而作为新任太子的十一皇子景安,更是在此时被推到了风尖浪口的顶端。 第63章暗潮汹涌 按照北周祖制,历代都是立嫡子嫡孙为太子,然而现今的皇后一直无所出,立嫡子为太子已是不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子们之间争夺皇位的竞争就愈加激烈,十几年来,前十个皇子之中除了腿脚不方便的九皇子以外,其他皇子都先后意外夭折。 十一皇子景安虽不是正宫嫡出,但也是由皇后亲自抚养长大,目前除了残疾的九皇子以外,众皇子之中就属他的年龄最合适。当陛下决定立他为太子的时候,丞相杜知秋就在旁边,他一听到陛下要立十一皇子为太子,一句话脱口而出:“端王生行好玩,顽劣难训,不宜为担国之大任。” 当陛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他又问了朝中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这些大臣原本就对连任十年宰相的杜知秋感到不满,尤其是与杜知秋同届及第的彭太师,第一个站出来表示陛下的决策很正确,他的言辞很有底气:十一皇子是陛下的子嗣,必然继承了陛下的优良血统,将来也会是一代明君。 简单几句话立时就说得陛下面带笑意,其他几位大臣见到陛下默认的表情,哪里还敢跟陛下唱反调,也都纷纷表示陛下的决策无比正确。 这一下子,杜知秋被完全孤立,他在官场打滚多年,自然也是个察言观色的厉害人物。他早就察觉了陛下心里的意思,只是自己方才一时嘴快,如今话一说出,想要挽回已是无望。可十一皇子的名声他也是见识过得,汴京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好玩,说话有枪糊掉不止,而且还举止轻浮,做事从来没规没距,最重要的是,这人向来与他不和,倘若当真让他做了太子,这今后的日子恐怕还有得熬。 他又向陛下进言,请求陛下对立太子之事三思而后行。 奈何陛下心中主意已定,这杜知秋越是劝谏,他心里就越是打定主意要立十一皇子。直到杜知秋说到十一皇子行为举止不修边幅之时,陛下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子不教,父之过。爱卿言下之意,是在指责朕没教好儿子吗?” 此话一出,杜知秋立刻就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在地上:“臣不敢臣只是为了北周朝的未来着想,端王爷固然继承了陛下爱民如子勤政好学的优点,但他素来行事没有规矩,成天流连于烟花之地。此事天下皆知,并非臣捏造,立太子之事关乎天下民生,还请陛下为了天下再行三思” “所以朕给他娶了个好妻子,让他收了玩心,好好呆在宫中学习朝政。” 旁边的彭太师又趁机说上一句:“陛下如今正值壮年,距离太子继位之日遥遥无期,饶是端王爷年轻气盛不懂事,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端王爷学好的了。端王爷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身上流着陛下的血,必然是天资聪颖,若是能努力学习,日后肯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另外几位大臣见缝插针,忙不迭地跟着附和,见到众人意见一致,杜知秋心中一慌,又要在说话,却被陛下出言打断。 “安儿是朕的亲生儿子,知子莫若父,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朕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爱卿心系天下本是好事,只是在这件事上,爱卿未免太过固执了。朕主意已定,爱卿不必多言,传召史官,就此拟定诏书吧。” 太子的事情就这么被定下来了,当杜知秋从宫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撇开他和端王之前的恩怨不说,单单今天他说“端王不宜担国之大任”这句话,若是传了出去,必将令端王极其党羽对他心生恨意。只可惜如今木已成舟,倘若他日端王登上皇位,莫说他头顶这顶乌纱帽,就连他这颗人头只怕也有危险。 思前想后,他愈发觉得立太子这件事情对自己不利,如今唯一之计就是先下手为强,一定要赶在端王登上皇位之前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太子确立的事情公布天下,端王府立刻就变得门庭若市,那端王府的门槛几乎都快要被人踏平了,送礼拜见的人络绎不绝,连同刚刚与端王定下亲事的陵南侯府也人气高涨,人人都要趁这个时候快些抱紧未来天子的大腿,好为自己今后的仕途铺好路。 当然,也有少数岿然不动的主儿,而沈家就是其中一个。 沈书才这个时候还在按时上朝,每天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地努力干活儿,每日在翰林院埋首于各色书籍之中,似乎对外面的事情全然未知。 沈书华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为之一愣,她知道景安是个有野心的人,只是没想到,他的皇帝老爹会这么大方,这么快就赶着将太子之位送给了他。 这事儿多想一想,倒也不是想不通的。陛下子嗣单薄,如今不早点选好太子,日后等到后面皇子长大了,免不了又是一番争斗,万一斗得两败俱伤,他估计连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会保不住。至于他一定会选择景安的理由,其实也不难猜,一个皇帝最怕的事情莫过于有人夺他皇位,即便是亲生儿子也难免心怀猜疑,可景安平日的言行很是轻浮,酒色贪欲都表现在脸上。换句话说,就是景安将自己的缺点都暴露在外面,让陛下都看得清清楚楚,借此让陛下觉得他是一个容易掌控的人,猜疑之心自然也会降低不少。 对于陛下来说,培养一个接替人,要远比提防一个接替人安全得多。 只不过,一想起景安平日里那副轻浮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书华这心里就难免对其生出几分惧意。一个城府如此之深的人,必是早已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如今如愿以偿,日后必当不择手段地巩固位置。 幸而二哥平日里没参加什么党派,为人处世也还算低调,所以书华对他还算是放心的。父亲临死前说的话很对,沈家绝对不能卷入争储的争斗之中,否则必当惹祸上身。 书华还在每日修补母亲留下来的那批书,隔三差五地还会将书籍全部搬出来晒一晒,有时候二哥也回来凑凑热闹,拿走一两本书回去看。 他也注意到了书本最后一页的红色小印章,他说这是母亲的私人印章,上面刻着的是母亲的小字。也就是说,这些书都是母亲一本一本收集起来的,说不定,她还一本本地全都看完了 书华不得不暗自咂舌,这么多的书都能看完,想来母亲也是个极其爱书的人。只可惜死得早,要不然她还真像与其探讨一番,问一问她是怎么弄来这些书的。 端王被立为太子,随后就搬进了皇宫里,正式入住东宫。两个月后,就传出了太子婚事将至的消息。 一些有心人士早就等着这个时候来巴结,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大张旗鼓地准备贺喜礼物。 红白相忌,按道理说,身带重孝的沈家是不能参加喜宴的。可奇怪的是,沈家偏偏就收到了太子殿下亲笔书写的请柬,而且请柬上面还清楚写明了沈书才与沈书华二人的名字。 书华有些不解,问二哥这事儿该怎么办。 二哥稍作思忖:“让人备些厚礼送过去,至于参加宴席之事,就说沈家一身白镐,实在不宜冲撞了殿下的大喜事。若是再不行,就说你病了,我要留在家里照顾你,等到你病好了,改日再亲自进宫赔罪。” 他这么说了,管事们也的确是这么照办的,在这个人人都挤破头想要巴结太子殿下的时候,沈家却是避之如蛇。就连杜知秋知道这件事之后,也不免对沈家那两兄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直到太子正式与王平熙正式大婚的那天,汴京城内张灯结彩,受到邀请的官宦贵族相继涌入汴京城,个个都提着漂亮的大礼盒,容光焕发地进了皇宫。沈书华却在这个时候躺在床上,病怏怏地裹着被子,双眼朦胧地望着床顶。 请注意,她这副样子可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受了风寒,病了。 至于受寒的原因,也是有些狗血——她昨天下午自己跑到冰窖里头呆了好几个时辰,生生将自己的体温降了好几度,等到出来时候又吹了好一会子的夜风,这样不着凉都怪了。 景安的为人她很清楚,景安在沈家安插眼线的事情她也很清楚,所以她同样很清楚,光凭二哥几句话,根本就瞒不了景安。既然要做戏,干脆就来做全套,即便被景安知道她是故意的,也只当是她自己心中嫉恨王平熙而不愿去参加婚宴,不至于牵连到沈家与二哥。 此时,二哥就坐在旁边,瞅着她小脸通红的样子,心中怜惜:“随便折腾一下就好了,何苦弄得这般严重?倘若真病坏了怎生了得” 书华猛地一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没事儿的,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不至于玩过头的。” 二哥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当天晚上,太子大婚,普天同庆,汴京城整晚都没有熄灯,家家户户都挂着鲜红的大灯笼,其景堪比过大年。更难得的是,皇宫居然还特别放了烟火,灿烂辉煌的烟火在夜空之中绚丽绽放,将整座汴京城都照得亮如白昼。 书华披着斗篷,扶着青巧站在院子里透,抬头看向夜空。那些美丽的烟火,带着那一段隐藏在心底的心动时光,一起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夜色之中…… 第64章打破沙锅问到底 夏去秋来,院子里的花草又开始渐渐迈向枯黄,唯有菊花依旧含苞待放。 重阳节就快到了,书华特意叫人去酒窖看了看去年埋下去的菊花酒,预备重阳节的时候取一坛出来。另外,她还特别叫人采了些新鲜的菊花,打算做些菊花糕和菊花小菜,用以佐酒。 书华特意问过了二哥,他说要在重阳节那天邀请几个朋友到家里来赏菊喝酒。为此,书华将家里种的菊花都收集了起来,放到花园里的凉亭四周,以便他们观赏。 等到重阳节那天,书华照例还是在屋里头修补书籍,女红与规矩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课程什么的很清闲,谢娘子和姜嬷嬷对她的偷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时的她正趴在书案上仔细誊写,每一笔都写得尤为小心,青巧在旁边报告了前院的情况,说是二哥邀请的客人已经进到花园,此刻正与二哥在饮酒畅谈。 好不容易写完了一页纸,书华放下笔扭了扭脖子,活动活动胫骨。 青巧轻步走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揉捏脖颈处:“小姐也该累了,歇一歇吧。” 书华眯起眼睛笑道:“大白天的我可睡不着,还是多写几个字能让我安心些。” 青巧也跟着笑了笑,就在此时,君瑶走了进来,低头说道:“小姐,外面有人想见您。” 书华一愣:“何人?” “是……是……”她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好似极是为难。 “是在下”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跨入书房的门槛,面容俊秀,嘴角含笑,手中一把白色折扇轻轻扇动,“好久不见,沈姑娘可有惦念在下?” 竟然是景安?书华猛地站起身,连带着手中的茶碗也被打翻在地,湿掉了她的丁香色襦裙。 见到她的反应如此剧烈,景安显得很是满意,脸上的笑容也愈加深刻:“前段时间特意写了帖子,邀请你和你兄长来参加在下的婚礼,却不想被你们给拒绝了,想来是在下的面子不够大,只得亲自上门一趟,来看看你们了” 书华稳住心神,一边朝君瑶和青巧使了个眼色,一边快步来到景安面前,提起裙摆就要下跪行礼。 不想景安也在这个时候伸出了手,不着痕迹地阻止了她行礼的动作:“只知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学规矩,却没想到你竟越学越迂腐?着实无趣得很。” 如今他是太子,是北周朝未来的皇帝身份尊贵,绝对不能轻易得罪。 书华往后退了一步,离开了他手的范围,又再次跪了下去,标准的一个大礼:“民女沈书华拜见太子殿下” 君瑶此刻早已退了出去,只留下青巧在旁伺候,她见到自家小姐忽然这么一跪,想也不想就跟着跪了下去,连头不敢多抬一下。 面对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书华,景安唰地收拢折扇,深深看了她两眼,随后慢慢悠悠地绕过她身边,往书房里面走去,既不说话,也不让书华等人站起来。 书房里面堆了很多的书,其中包括书华从洛阳带回来的那几大口箱子的旧书,虽然大部分都已经被整整齐齐地放到书架上,但那些个遭受严重损坏的破书还摆在书案上,其中还有一本正摊开着,旁边放着书华正在誊写的小本子。 景安慢慢走到书案旁边,拾起那本摊开的旧书,随手翻了一翻,转手拿起旁边的小本子:“这是你抄的?” 书华还老老实实地跪在外面的地上,听到他这么问,立时乖乖回答:“是。” 景安又拿起了桌上其他几本书,似乎颇感兴趣,径自做到书案前的太师椅上,认真地看了起来。 他还是没喊书华等人站起来,而书华和青巧就只能继续跪在那里,气氛有些尴尬。 书华不知道景安是怎么进来的,更不知道他到这里来的目的,但见到景安身旁并没有带随从,应该是不想其他人知道。但这事关重大,就算不让别人知道,她也得想办法通知二哥一声才行。这么一尊大佛坐在自己家里,万一出了个什么差池,他们沈家就是有一千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幸亏君瑶溜得快,此时应该去找二哥了,她可得撑着点儿。 过了好一会儿,沈书才总算赶了过来,他一进门就瞧见自家妹妹跪在地上,当即面色一僵,随后快步走到书房的里间,见到景安之后立刻撩起衣袍跪倒在地:“下官拜见太子殿下” 景安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向他:“可算是来了。” 沈书才低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见谅。” “此次乃本太子微服私访,迎接之礼还是免了吧。你先起来吧,无须多礼了,”他顿了顿,又扫了外面一眼,“跪够了吗?跪够了就自己起来吧。” 书华这才挣扎从地上爬起来,借着有垂花门隔着,她弯下腰揉了揉膝盖,痛得呲牙咧嘴。微服私访?有访到人家姑娘书房里头的吗? 等到膝盖好了些,她这才慢腾腾地挪到里间,朝景安微微屈膝:“书华去叫人送些茶水糕点上来,你们慢慢谈。” “茶水糕点让你的丫鬟去弄就好了,”景安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指着书案上的书,“这些都是你的?” “回殿下的话,是家母所有。她老人家过世之后,这些个书就一直被收在了寺庙里面,许多都被虫子咬坏了,书华看着觉得可惜,就将它们搬回了家里,想着好好修补一番,也算是对得起家母生前的苦心。” 景安了然一笑:“都是些好书,你母亲倒是生得一副好眼力。” “殿下过奖了。” 景安看了旁边的沈书才一眼:“都坐下吧,一直让本太子这么抬头看着你们,还真是累得脖子酸。” 书华瞅了二哥一眼,见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拖了条凳子坐下,屁股还不敢坐稳了,只能坐到凳面三分之一的样子。她家二哥也好不到哪里去,坐又不敢坐全了,竟是比那站着还要难受。 景安将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却也没说什么,眼睛扫了一圈四周,见到满屋子的书架都堆满了书,似有感慨:“难得你一介女流也这般博学。” 书华赶忙装作惶恐状:“殿下过奖了,书华只是闲时随手翻着玩,并不是每本都看全了的。” “不一定要看全,只要看懂就很不错了。” 书华心底警铃大作:“书华也只是一知半解,殿下当真是抬举书华了。” “你这么谦虚做什么?本太子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可没什么其他意思。” “……”多说多错,得了,她还是装哑巴比较明智。 见她沉默,沈书才适时帮忙打圆场:“书华只是个女孩儿家,平日里除了女红就是看书,未必全都看的懂,只是作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兴趣而已。倒是殿下此次特意前来沈家,可是有何要事?” 景安目露难色:“本太子前些日子一直被一个问题所困扰,别了许久也不得解法,如今特意过来寻求答案的。” 沈书才又道:“不知是何难题,能难倒天资聪颖的太子殿下?” “儒家,”景安顿了顿,“儒家如今是为天下第一大家,朝野之中出身儒家的官宦更是多如牛毛。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日后朝野官宦必将被儒家弟子所覆盖,本太子时常在想,这个发展趋势到底是好是坏?” 沈书才愣了愣:“殿下怎会突然生出这般想法?” 景安不经意扫了书华一眼:“某天被人给撞了一下,不知怎地,就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了。” 书华撇开目光,心里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他的好奇心这么重,她早就在那次将问题一次性解决了,何必让他寻到了个借口摸到自己家里来了? 沈书才低头思索了一番,这个问题牵扯的范围太广,而问问题的人又是未来的皇帝老子,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这今后非得惹出大祸来。 “儒家提倡以仁治天下,要求郡主爱民如子,这般思想确是好的……” “那依照你的意思,就是说儒家是好的,今后本太子也要以儒家思想为宗旨,继续重用儒家弟子为官吗?” “用人唯贤,这才是用人之道,与是不是儒家弟子应该无甚直接关系……” “那为何朝中还有这么多的儒家弟子为官?一个儒家弟子做了官,势必提携自己的同门同学,无论嘴上说得再好听,这条规律还是存在的。既然要提倡儒家思想,不就是在间接地认可儒家弟子为官吗?” 沈书才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直,一下子也有些噎住了,琢磨着该怎么回答才是最对的。 而景安在这个时候早已经将目光转向沉默不语的书华:“沈姑娘,这个问题是你提出来的,你心中必然有了答案,不如说出来听听,也好让你兄长松口气?” 就知道这块牛皮糖是冲着自己来的书华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无意撞上二哥疑惑的眼神,不由心下一虚,又低下头去:“这些都是朝堂上的问题,书华只是一介女流,实在不懂这些事情。让殿下失望了,还请见谅。” 第65章没有不透风的墙 “还是不肯说?”景安又看了她两眼,眼神充满了探究。 书华的脑袋埋得更低了:“不是不肯,是当真不知。” 见到这两人的反应,沈书才的眉头也随之微微一皱,他不是不知道景安之前打过自家妹妹的主意,如今见到他两一个订了亲,一个成了婚,之间的纠葛应该就此烟消云散了。但眼下见到景安的神态,心底不由生出几分警惕:“王爷,此事关乎朝廷,并非小事,舍妹年轻不懂事,实在不敢妄加猜测,还请王爷多多海涵。” 景安随意嗯了一声,非但没有继续纠缠,反倒意外地同意了他的说法:“既是如此,那便作罢了。” 书华趁机站起身,找了个借口退出了书房,见到君瑶正站在外面伸长脖子往里面看,上前一步问道:“二哥请来的客人呢?可否回去了?” “是,二少爷说家中来了贵客,暂时不方便接待他们,就请了他们提前回去。” 书华点点头:“你去叫人将花园里的菊花收拾一下,再叫人端些菊花糕和菊花茶到书房里,记得进去之后不要多话,更不要随便乱看,失了礼数。” “奴婢省得。” 等到君瑶离开之后,书华见到尹阳就守在书房门口,知他是个可靠的人,倒也放了心,又吩咐了他几句话,方才领着青巧回到兰苑。 在兰苑里老实呆了个把时辰,有人过来通知书华,说是贵客已经走了,二少爷叫她过去谈事。 书华很快就再次来到了书房,一进门就见到二哥坐在书案旁边的凳子上,望着手里的菊花茶出神。她轻步走了过去,唤了二哥:“想什么呢?想得这般出神。” “在想你和太子殿下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望着二哥直视自己的眼睛,书华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只是将景安调戏自己的那一段给自动省略了。 二哥听完了她说的话,眼神一下明一下暗,到了最后竟是化作了一身无奈的叹息:“傻丫头,祸从口出,你这回可算是惹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书华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父亲生前千叮万嘱,让咱们千万不要卷进争储的漩涡里,可你倒好,现在还和太子拉扯不清,这事情万一被哪个有心人给拽住,定然又是一场是非风波”他顿了顿,又深深看了妹妹一眼,“太子虽说是未来的天子,可在他正式登基之前,一切都还只是未知之数。你要记住,我们沈家永远都只能跟随胜利者的脚步前进,在那个人正式成为胜利者之前,哪怕他有着十足十的把握得到胜利,我们也要坚持立场,绝对不能轻易屈膝” 书华点头:“可是现在,沈家已经处在这个界限的边缘线上,太子若是执意不放手,咱们也只能无可奈何……”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可你也不该将儒家扯进来,你知不知道,如今在朝野里面,作为儒官之首的人是谁吗?” “……谁?” “丞相杜知秋。” 还真是冤家路窄,这样都能碰上父亲生前来的老对头书华一愣:“太子一直揪着我说的话不放,是打算借此对付丞相府?” “如今朝野之中,党派之争尤为激烈,特别是丞相与太子之间的争斗,为了争权夺利几乎是拼尽全力。陛下虽然知道此事,不但不加约束,反倒听之任之。眼下,依照沈家先前与丞相府的恩怨,必然是不愿归顺与丞相一方的,所以只要沈家稍有动作,立刻就会被划入太子阵营,直接成为丞相一方的箭靶子。” 书华猛地一拍脑门,悔不当初:“这块牛皮糖,居然又想拿我当枪使?” “总之,你今后的言行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惹到那个太子” 书华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头嘀咕:只要他不找上门来,她可以保证下半辈子都不和他搭上任何关系。 在她发完这些牢骚后的第三天,某快恬不知耻的牛皮糖又摸到她的书房里头来了,这一回身后还带着个年轻的小厮,看样子是已经摸清了门路,出入沈家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书华无语地看着他,有气不能发,还要摆出一副讨好的嘴脸,行完大礼又要端茶倒水。等到二哥来了之后,她立刻就溜之大吉,躲回到自己的兰苑里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景安总是隔三差五地登门拜访,而且每次都是直接摸进书华的那件书房。他摸进去之后除了和二哥说事儿以外,就是将书华之前整理好的那些书翻出来看,书华曾经暗示过他,如果他是喜欢看这些书的话,大可以带一些回去慢慢。 可是某块牛皮糖表现得很无所谓:“这里安静,本太子喜欢呆在这里。” 未必那么大个东宫就找不到个安静看书的地方吗?书华忍住想要咆哮的冲动,再一次气呼呼地离开书房,缩回到自己的闺房。 景安这么频繁地来沈家,即便是偷偷地过来,但这世上又哪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多久,就有人传言,说沈书才现在成了太子殿下的心腹,经常是下了朝就跑到沈家,与沈书才秘密商谈国家大事。 不用怀疑,沈家现在在别人的眼里,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太子一党的成员。 原本还想挣扎一下的书华,很快就彻底放弃了反抗的念头,因为她二哥跟她说:“陛下昨儿个特意找我谈了话,让我好生帮助太子学习朝政之事,现在我每天下完朝之后,还得特别绕道东宫,与太子商讨国事。” 还是皇帝老子厉害,见到自己儿子成天往别人家里跑,索性就将那人送到了儿子的家里头。 既然沈家的立场已经被迫定了下来,书华这心里头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本极深的愧疚感也随之减少了些。可事情还没有结束,某块牛皮糖的好奇心极为严重,他又悄悄向陛下请了旨,说是沈家藏书极多,想要到沈家多看看书,而且沈家较之皇宫要更加安静,少了许多眼线,更有利于谈论国事。 陛下只当他是想要拉进沈家的关系,努力将沈书才培养成为他的得力心腹,很爽快地遂了他的心愿。 于是乎,沈家几乎每天都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进出,而他选择与沈书才谈事的地点,就是书华那间书房。 自己的地盘被别人霸占了,她还不能有丝毫的怨怼,脸上更得摆出一副受宠若惊千恩万谢的愚蠢笑容书华暗暗咬牙,她总有一天会被积压起来的怨气给憋得爆炸。 景安对她的怨气视若无睹,找了个机会又问起了那个问题:“现在可以将你上次未说完的话说完了?” 沈家现在完完全全成为了他的势力,想要安然躲过丞相府那边的爪子,他们唯有死死抱住太子这棵大树,等到他今后登基做了皇帝,他们才算是没有押错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书华也实在没有了与他继续绕圈子的理由,就干脆地将话说清楚了:“我哥上次也没说错,儒家的以仁治天下本就是对的,可是除了这些,儒家还提倡亲君子,远小人等等主张。当然,这些也都是正确的,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什么才是真正的‘仁’?什么才是‘真君子’?” 景安略一思索:“仁者,情志好生爱人,故立字二人为仁。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些是殿下对于‘仁’与‘君子’的见解,可是在儒家以及其他学派的眼里,未必就是这么一回事。如今孔孟等圣人早已不在,剩下来的都是些儒家学派的弟子,他们必然没有圣人的高尚情操与莫大智慧,他们对于君子与小人认知必当也是各不相同的。中庸不是错,可偏偏他们还没有容人之量,一旦有人质疑他们的观点,他们立刻就指着别人说是小人、奸臣、逆贼……甚至于昏君……” 景安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之中还有这般因果关系,心里也不由地跟着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 “举个例子,历史上的西秦皇帝重武轻文,瞧不起读者之人,甚至于将朝中文官当做猪狗一般辱骂呵斥,手下斩杀读书人更是不计其数。等到西秦被灭掉之后,史官将西秦皇帝骂得一文不值,让西秦皇帝的昏庸暴君之名遗臭万年。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史官也是读书人,对西秦皇帝怀恨在心,找到机会自然就要打击报复么?至于西秦皇帝生前带兵抗击匈奴人,维持边疆安宁几十年的功绩,却是被那些个大学者们一笔抹去。”其实书华是想说秦始皇焚书坑儒的事情,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秦朝,只有一个叫做西秦的朝代,正好里面也有这么一段历史,她就拿来凑合着用咯。 景安的眉毛开始皱了起来,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还有,西秦皇帝虽然贬低读书人,但皇宫里面还是收藏了好些珍贵书籍的。可是当初被楚国攻破王城的时候,楚人放火烧皇城,不但烧死了皇城之中的西秦皇帝,还烧毁了宫中所有的珍贵藏书,可是这些事情却从未在史书之中提起。在那些大学者们的眼中,罪魁祸首依旧是西秦人,楚人反倒是值得同情的,那些史官所写的是事实吗?” 景安的眼中隐隐藏着怒气,原本俊秀的脸庞已被拉得老长。 第66章捉奸 “其实不仅仅是指儒家,还有其他学说也一样。孔孟老庄等人圣人都早已故去,他们本人留下来的言论其实少之又少,可是后来的弟子根据自己的想法,将它们分成好多学派。为了排挤其他学说,他们势必坚持自己的学说才是最正确的,所有的是非观点都以他们的审判观点为基准,一旦有人触及他们的禁地,立刻就把对方置于死地再者,现在有关孔孟老庄等圣人的言论大都时有后人整理而成,这其中的真假含量还有待考证不说,就拿后人为他们所说言论做出的注解来谈,就有很大一部分参入了自己的思想。换言之,就是谁对谁错的决定权全都捏在他们的手上,长此以往地发展下去,他们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就会越来越高,甚至于高过帝王……” 景安猛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急急地走了几步,面色显得极为愤怒:“岂有此理?简直是反了” 历代君王之所以重用各种学说,就是因为它们可以帮助自己更好地一统天下,可若让某一思想过分壮大,就会适得其反。就像西方中的教皇制度,统治者本来是想利用宗教令人们臣服,可是在教皇思想迅速膨胀的最后,教皇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反倒超过了统治者。当初哥白尼不就是因为一个日心说而被活活烧死的吗?这事儿可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发寒。 只不过事情都有好坏两面,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书华想了想,又道:“但不可否认,他们的存在也带来了不少的好处,儒家讲究礼义廉耻,尊重人伦孝道,为朝廷提供了礼法秩序的依据,有利于维护国家安定。至于其他学说,也都各有各的长处,诸子百家,各有不同,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扬长避短,取长补短,均衡发展,才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景安的眼神又缓缓沉了下去,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百家学说多如牛毛,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倘若每一个都说得对,岂不会天下大乱?所以说,还是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学说出来做领头军,让他们给天下读书人做一个榜样。君王只需控制好这一个学说,再给其他学说一点点的发展余地,把握好尺度,就很好了。”至于其中具体的用人细节,自是用不着她来多嘴,这些事他心里应该更加清楚。 巴拉巴拉地说了这么多的诛心之言,书华不免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好,小命还在。 该说的她也说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事情与她再无关系,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她正要找借口溜走的时候,二哥正好赶过来了,书华随即停下脚步与二哥打了声招呼。 景安依旧看着书华,眼色变幻莫测:“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他们只想着如何给自己争取利益,你与他们不一样……” 书华一愣,随即干笑了两声:“高处不胜寒。既然决定了要坐这个位置,定是要做好准备面对这些的。”跟他谈利益?她自认为自己还没得这般厉害的算计头脑,搞不好到头来不但没捞到好处,反倒被他给算计了 景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你倒是看得比本太子还通透?” “旁观者清而已。” “但愿你能一直清醒下去。” 见到这两个人之间诡异的对话,旁边的沈书才似有不解,但又不好直接问出来,只得暂且忍了下来,等到事后再问妹妹。 景安从腰间取下一枚精巧的金丝红玉小印章,放到她面前,“本太子赏罚分明,这个你拿去吧。” 书华哪里敢要,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多谢殿下的好意,书华心领了,只是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在是让书华受之有愧,还望殿下收回赏赐。” “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只是个章子而已,拿着它随意进出宫中的藏书阁。那里头的书多得很,你看完之后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见解,可以再与本太子谈谈。” ……原来这家伙还是为了自己。 书华在心里鄙视了他一番,但又转念一想,想到那座传说中的藏书阁,好多好多的书,全都是外面有钱也买不到的珍贵孤本……口水…… 见到她一脸痴迷的样子,景安的笑意更浓了:“看归看,可不能将书拿走了,那里面的每一本书都是有详细记录的,万一丢了一两本,足够将你的脑袋砍个十七八次了。” 书华偷偷扫了二哥一眼,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放到裙子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章子,捧在手里屁颠屁颠地退出了书房。 她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兰苑,才刚刚将章子拿出来瞧了两眼,外面就有人跑过来禀报,说是太子妃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当真是太巧了。书华赶紧让青巧去书房知会二哥和景安,自己就带着青巧去了前院,亲自将太子妃迎进了正屋的堂屋里面。 这位尊贵的太子妃也算是书华的老熟人,许久不见了,她较之从前更显华贵倨傲,清秀美丽的容颜已然脱去少女的稚嫩,增添了几分女人的独特韵味。她穿着一身精致华丽的宫装,眉目端庄,见到书华的时候,嘴角轻轻一笑,竟是藏了几分轻视:“好些日子没见到你,近来可好?” 书华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站在旁边小心伺候:“托太子妃的福,书华一切安好。” “是吗?可本宫听说你前不久还生了病,为此还推掉了本宫的婚宴。” 这算是秋后算账么?书华暗自擦去一把冷汗:“的确是感染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康复了,有劳太子妃担心了。为此错过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的婚宴,可能是书华没这个福分,书华虽然感到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呵,你这张嘴倒是一直都很厉害。” “书华惶恐。” “得了,本宫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与你闲聊的,”王平熙面色淡淡的,“本宫方才出来买点东西,刚巧经过这附近,知道太子就在沈家,就过来寻他一道回宫。” 这附近啥时候有商铺了?书华暗自撇了撇嘴,对这个拙劣的理由表示非常怀疑,一个女人忽然跑出宫来寻自家老公,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肯定是怀疑老公在外面搞外遇,心里不放心,想要来捉奸了。 “太子妃请稍等,书华方才已经唤人去请太子殿下了,应该很快就能过来了。” “嗯,”王平熙总是端起旁边的茶碗,小口地喝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问道,“最近太子天天往沈家跑,可是碰上什么难以解决的重要大事需要与你兄长商量?” 看吧看吧,来试探口风了 “二哥与太子殿下每日都是在书房里面商量事情的,一般不许下人打扰,而且二哥也不会与书华说那些朝廷上的事情。至于他们之间商谈何事,书华自然是不清楚的。” “沈家才多大,殿下又来了这么多回,多少都能撞上一两回,你当真就一点都不清楚?” 书华笑得满脸无害:“即便是碰巧听到一两句,也不能随意乱说呐” “本宫可是太子妃,是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有什么事情是本宫不能知道的?” 书华无奈:“诚如太子妃所说,您是殿下的结发妻子,倘若殿下有事想与您说,想必也用不着书华来多嘴。” 原本一句无心的话,落到王平熙的耳里立刻就有了另外一番意思。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书华一眼:“到底是什么事?竟是连本宫都要瞒着?你知道些什么?你若能说出来,本宫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明白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书华更是哭笑不得:“只是些只言片语而已,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情,书华不过一介女流,实在不敢妄加议论呐” 王平熙目露怀疑:“真的只是朝堂之事?” “不然太子妃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书华顿了顿,好心提醒了一句,“沈家现在还在孝期,加上家中刚送走了一批下人,现在家兄身边除了几个小厮,就只有一个从小跟到大的丫鬟和一个九岁的小丫头服侍。还请太子妃放心,守孝是头等大事,家兄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不至于为了一时利益和葬送了沈家这么多年的家业。” 王平熙又仔细看了她两眼,见她不似说谎,这才稍稍安了点心。其实她也不愿意特意跑这一趟,家里头还有那么多的狐狸精在等着她收拾,若非担心太子在外头再做出个什么荒唐事情引得陛下发怒,她才懒得厚着脸皮上人家这儿来找麻烦。 老实说,成亲这么些日子以来,太子对她温柔体贴,每一次和他在一起都能让她感觉很幸福。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似乎对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宠爱不是唯一的,柔情也不是唯一的,就连送给她的头钗也能在其他姬妾的头上见到一摸一样的。除去太子妃的称号,她的存在对他而言,貌似也没什么特别的…… 依照她从前的性子,她是不屑于与这么多姬妾争一个男人,但因为是他,所以她忍不下心中的嫉妒。她有自信,不管是论才华论相貌还是论家世,她都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女人假以时日,她必当令太子对自己情有独钟。 第67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景安在沈书才的陪同下来到了堂屋,王平熙当即站起身,朝景安屈了屈膝。 景安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温柔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妾身顺道路过此处,得知殿下在这儿,便想着与殿下一块回宫。殿下,妾身可有打扰到您?”她微微一笑,清丽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云,千山粉黛,当真美不胜收。 书华暗自咂舌,还真么想到这么一位清高的大才女,竟能露出如此娇媚的小女儿姿态,牛皮糖果真害人不浅。 “事情差不多都谈完了,今日能与你一块回宫,这路上终于不无聊了,”景安也不打算再坐下,扭头与沈书才说道,“今日本太子就先行回宫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是。” 沈书才亲自将他夫妻两送到大门口,回来之后就叫来书华,让她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书华想了又想,挑挑拣拣地选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说给他听,见到他一脸的怀疑,她又勉为其难地加进去几句稍微有点严重的话。再到后面她就不敢说了,不是她不相信自家二哥,而害怕他会看出自己这个妹妹是假冒的。万一他问起她的这些个想法是从哪里得来的,书华相信,到时候绝对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 用一个谎话去圆另一个谎话,显然是很不明智的。书华选择说一半留一半,半真半假,最后倒是真给她蒙混了过去。 至于景安送给她的那枚小章子,书华在研究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一个很坑爹的事实——御用藏书阁建在皇宫里头,她能进得了藏书阁,但进不了皇宫大门。 难怪景安说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果真是个鸡肋。 她一气之下,顺手就将章子锁进了箱底,再也不想看见它找罪受。 既然她的专用书房已经被某块牛皮糖无耻得侵占,她决定大度地将那个书房整个让给他,趁着牛皮糖没有再次摸过来,她派人将书房里面的书全部搬了出来,搬到距离这个书房最远的一个小院落里头。她还特意差人打了一把大锁,将那间小院锁了起来。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书华派人将院门从里面反锁了,然后安安心心地躲在里面继续修补书籍。 有时候修补得累了,她就瞅着一屋子的书开始发呆,开始琢磨着这些书该怎么处理。等到她看完了之后,是不是又要像之前一样,找个地方将它们全部收起来?就算她可以将这些书都保护得很好,不会受到虫子的啃噬,但不知道怎地,书华总觉得这样是埋没这一屋子的好书。 它们与它们的作者一样,已经被埋没了一辈子。在它们心里,应该也是充满了不甘吧…… 如此又过了半年,景安过来沈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反之,二哥呆在皇宫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书华在暗自庆幸甩掉了牛皮糖的同时,也开始担心二哥在朝中的处境。据她所知,景安已经开始将矛头指向了儒官之首杜知秋,而作为太子一党位置最为明显的二哥显然就是个活靶子,时时刻刻都得千万小心丞相一派的手脚。 每天早上见到二哥出门的时候,书华总忍不住要为他担心一把,每天晚上见到他回来的时候,自己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可能是因为白天想得太多了,她开始接连好几晚都做起了噩梦,梦里见到二哥被人一剑刺穿了胸口,鲜血染满了整个世界,吓得她从梦中惊醒,流了一身的冷汗。 后来二哥也注意到她有时候精神恍惚的样子,担心她是生了病,特意请了大夫过来为她诊治。 大夫说她是因为心思太重,导致心绪不宁,身子气血不足,这病并无大碍,只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再吃些补气血的药品就可以了。 大夫走后,在二哥的一番盘问之下,书华被迫说出了藏在心底的担忧。 瞅着妹妹瘦了一圈的脸颊,他心中亦有不忍:“你放心,等到太子登基,到时候大局已定,丞相府已经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届时我就请求远调外地,避开这汴京城里的是非。” 话虽这么说,可若真到了那时候,景安还会轻易放人吗?鸟尽弓藏的事情在历史上还少么。 书华没有将话戳破,只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杞人忧天了。 年底的时候,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病倒了,如今正召集了许多太医在医治,据说情况不容乐观。 这一下子,原本应该张灯结彩的大年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除夕之夜,没有炮竹没有红灯笼,就连门口的红对联也少了很多。没有哪个人敢在这个时候还记得过年这件事情,这个大年在众人压抑的情绪之中缓缓走过,迎来了阴晴不定的新一年。 初一的大早,迎接人们的就是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整个汴京城几乎都被冻住了。无人敢出门,大街上除了厚厚的积雪与冰块,再无其他。 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辽军压境,边关防守告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陛下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那边又有敌军突袭,一时之间,朝内人心惶惶。 庆远侯主动请缨前往边关抗辽,在得到陛下的恩准之后,他立刻就披甲上马,在十几名官员的护送之下,披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离开汴京城,率领几万士兵奔赴边关。 没过两天,陛下的病情忽然再次加重,根据太医所说,陛下这一回凶多吉少。为了以防万一,太医院和翰林院的人都要守在寝宫外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的生日,书华是一个人在家里过的,偌大一个沈家,她一个人缩在屋里头,抱着小暖炉看书。 徐大娘特意做了些书华爱吃的吃食,用以给她庆生,可当书华一个人面对这一桌子的菜时,不知怎地,忽然就没了胃口。她用筷子在菜里戳来戳去,吃了小半碗米饭之后,就丢开了筷子,抹了嘴巴准备漱口。 在这时候,老刘过来了,说是庆远候府的小侯爷上门来寻二少爷。 书华一愣:“二哥去了宫里,怕是要再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老奴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小侯爷说事关重要,他可以在这儿等二少爷回来。” 翰林院集体待命陛下寝宫外面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小侯爷不该不知道的,想到这里,书华不由心中心生疑惑:“他可有说是什么事么?倘若事情真的是十万火急,我立刻就让人去宫里知会二哥一声。” 老刘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那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这个时候,青巧悄悄扯了扯书华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姐,要真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未来姑爷至于亲自到咱家来寻二少爷么?他又不是没法子进宫,说到底还不是担心小姐一个人过生辰……” 呃,这事儿怎么越说越玄乎了?书华瞅见青巧眼底促狭的笑意,还有老刘似有闪烁的目光,渐渐回过味来,只是这张老脸却是忍不住飘上了淡淡的粉红。 老刘又拿出一只精致的长方形小木盒,笑着说道:“小姐,小侯爷说今日是您的生辰,这是他送给您的生辰贺礼。” 书华接过小木盒,打开之后,才知道里面是一支做工极为精细的狼毫玉石毛笔,毛色柔软整齐,玉石晶莹剔透。她将毛笔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笔杆竟为暖玉所制,握在手中微微泛暖,最是适合寒冬使用。 想到外头这时候正是最冷的时候,路上全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光是走几步路都要千万小心,更别提从庆远候府走到这沈家的路程了。书华将毛笔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面,紧了紧手指,心中滑过一丝暖流:“老刘,你将小侯爷请到暖阁里面等候吧,记得多烧些炭火,这大冬天的也怪冷的,可别让他受了凉。” “老奴省得。” 等到老刘走了之后,书华又与君庆说道:“你去厨房里吩咐一声,让他们做些糕点送到暖阁去。唔,顺便再熬些热汤一并送过来,路上记得用小炉暖着,小心点别摔着了。” 君庆领命,撑了把纸伞就出去了。 书华坐在炕头上面,手里握着那支暖玉毛笔,指腹轻轻滑过温润的笔杆。肥白就窝在她身旁,常常的尾巴时常甩来甩去,一双眼睛慵懒地耷拉着。 大黑这个时候不在屋里,估摸着是去暖阁寻小侯爷和它的狗妈了。 过了一会子,君庆回来了,说是糕点与热汤已经送过去了。 书华满意地点头,让人将年底的账册翻了出来,打算趁这个时候将家里的账本清理一下。 青巧却是不肯放过这个绝佳的八卦机会,拉着君庆问道:“未来姑爷在听到小姐收下贺礼时候,是什么表情?有没有特别的高兴?” 君庆摇头:“未来姑爷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再然后呢?” “没了。” “这就没了?”青巧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他……他难道都没什么表示的?” 君庆木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反倒是在旁边查账的书华忍不住笑了,那个小侯爷天生一副扑克脸,向来是不苟言笑,他能够“嗯”那么一声,就足够让她觉得很感叹半天了。 第68章男女授受不亲 天很快就黑了,书华不但没等到二哥回来,反倒还等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皇帝驾崩了。 不知道是不是书华的错觉,她在家里都听到了从皇宫方向传来的哭喊声,外面的大街上有人在高喊陛下驾崩了,家家挂起白幡。 北风呼啸而过,带起无数萧索。 老刘急急忙忙地跑到兰苑,跟书华说道:“小侯爷忽然走了,说是要进宫一趟,特意让我老奴来知会您一声。” 书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皇帝驾崩了,意味着另一个人就能因此而登上九五之尊,一朝天子一朝臣,丞相府那边会坐以待毙么?这似乎注定了另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当天晚上,书华一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二哥仍旧没有回来,宫里全部戒严,书华想找个借口进宫去看看二哥也不行。 倒是小侯爷叫人送来了口信,说是她二哥在宫里一切安好。 书华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她特别叫人在家门口等着,一旦有二哥的消息,立刻就来向她禀报。如此提心吊胆地又过了两天,二哥总算是回来了。 才两三天不见,他整个人又瘦了不少,眼底尽是倦色。他一进门,书华就赶紧让人给他准备热水洗漱,又叫厨房弄了些饭菜上来,亲眼看着他吃完之后,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书华希望他能好生歇一歇,可不想他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又要准备进宫。 书华估摸着宫里面的情况不大稳定,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却也不好劝阻,只得细心嘱咐了他好些话,让他自个儿照顾好自己。她听说太子为了守孝,晚上都是睡在灵堂前面的,至于这些随侍的臣子,自然也是要一起睡灵堂的。只是太子好歹还有个床榻,臣子们却只能随便打个地铺睡地上。现在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一个不小心,着凉生病那是肯定的。 一想起那块连累自家二哥要睡地板的牛皮糖,书华就忍不住在心里将他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遍,自己守孝还得连累别人跟着一起受罪。 就在她暗自嘀咕的时候,二哥竟是让她也一同进宫:“按照往年的惯例,每年生辰你都要进宫一趟,今年因为陛下的事儿耽搁了,今儿个正好有空,你就与我一道进宫吧。” 儿子都死了,做娘的难道还有心情管别人的生辰?书华有些疑惑:“可是太后娘娘她……” “你不用管太后娘娘,你只管老实跟在皇后身边就可以了,”二哥面色深沉,心中很是忧虑,“朝廷现在很乱,太子又因为陛下之死而陷入低谷,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丞相府现在即便是再厉害,也不敢在宫里放肆。皇后现在应该跟太后在一起,你去寻太后之时就能见到她,她是太子的养母,一定能保你周全。” “那家里面怎么办?” “放心,你和我都不在,家里就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对那些人而言并无用处,不会有危险。” “那大姐呢?” “她与你不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那些人知道她对我们起不了威胁作用的。” 听了这些话,书华知道他已经将一切都计划好了,这才点头应下:“好,我换件衣服立刻就跟你进宫。” 进了皇宫之后,二哥将她送到清仁宫门口,就独自走了。她一个人被领进了清仁宫的暖阁,一切都如二哥所料,皇后现在也在清仁宫里面,除此之外,还有华阳公主和方美人也都在,全都是些老熟人。 一屋子的女人,个个心怀鬼胎。 书华向在座的各位请了安之后,就老实站到皇后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言。 大家的模样与上次相见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华阳公主还是那么爱说爱笑,丝毫没有因为皇兄死了而感到伤心。皇后也还是那般不爱说话,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至于刚生完孩子的方美人,模样依旧清秀婉约,怀里抱着三个月大的儿子,低眉顺眼。 令书华没有想到的是,印象中应该因为丧子而感到心痛不已的太后,却表现得很若无其事,一脸的安详宁静。当华阳公主提到太子殿下曾经的荒唐行为之时,她老人家也还是保持着端庄华贵的模样,既不表示赞成,也没有让她闭上嘴巴,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听到有人批评太子素行不端,作为太子养母的皇后自是要为他讲话的。这位皇后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她此刻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又是掷地有声,充满了一国之母该有的威仪与从容。 华阳公主更是个不能吃亏的主儿,别人说一句,她就要驳两句,音调越说越高,丝毫不畏惧对方是堂堂皇后。 眼看着两边就要吵起来了,方美人怀里的孩子忽然在此时哭了起来,清脆的哭声打断了争吵。 一直未说话的太后忽然开了口,对王美人说道:“孩子可能是饿了,你带他下去找奶娘吧。” “是。” 王美人离开之后,气氛又开始陷入僵局之中,两方的拉锯战还在进行。太后一直不说话,安静得不像话,沉默的态度令人心生疑惑。 如果过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渐入黑,太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累了,让大家先散了。 等到出了清仁宫,华阳公主立刻就与皇后分道扬镳,书华自然是跟着皇后走。 皇后直接去了灵堂,见到还跪在灵堂前面的太子,与他说了些话之后,就又走了。书华跟去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自家二哥,二哥让她现在这儿等一会儿,晚上可以一起回家。书华自然是很高兴地答应了,立刻就向皇后提前告了辞。 皇后正好自己也有些事情,赶着要回到中宫处理,很快就答应了她。 偌大一个灵堂,里面几乎都见不到人,冷冷清清的,地上点了些白蜡烛,昏黄的烛光愈加增添了几分诡异。书华在灵堂外间站了一会子,与二哥打过招呼之后就打算到灵堂旁边的偏殿去候着,一个老公公却忽然从里间走出来,朝书华说道:“沈姑娘,殿下请您进去。” 书华看了自家二哥一眼,见到他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老公公缓缓地走进灵堂里间。一口巨大的棺材摆在大殿的最中央,棺材前面挂着厚重的白幡与松枝,再而就是德帝的牌位与祭案,案上还摆着些瓜果香烛。在祭案旁边的地上还摆着一个红漆托盘,托盘里面是一些早已冷掉的饭菜。 檀香充斥着大殿,静谧而清冷。老公公在这时候悄悄地退了出去。 景安就跪在祭案面前的蒲团上,一身白色孝服,身形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在书华跪下来请安的时候,他稍稍侧过身子:“刚听到你的声音,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声音很暗哑,带着厚重的倦意,想来德帝的忽然去世对他造成了挺大的打击。 书华不由稍稍抬起了头,瞥了他一眼,不由一愣。她见惯了他自信潇洒的模样,这是第一次,她见到他竟然也可以这么消沉颓废,消瘦的脸上布满了悲伤。 书华张了张嘴,许多担心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化作四个字:“殿下节哀。”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说出来也未必会有用,倒不如任其烂在肚子里,这样对大家都好。 景安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最后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你还是老样子,做什么事情都这么小心。”他自称“我”,而非“本太子”,可见他是真的在放下身份说话。 自信如他,从来不会露出这般苍凉的表情。书华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景安有些陌生。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家父临终前交给书华的。” “……你父亲很疼你?” 书华想了想:“可能吧。” “你这个答案很有趣。”他忽然掩住嘴角,轻轻咳了两声。 “你病了?” 景安无所谓地摆摆手:“有点着凉,不碍事。” 书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不愿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得悻悻作罢。他动了动身子,想要从蒲团上站起来,却不想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往前面栽下去。 书华大惊,赶忙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他的身子:“你怎么了?要不要叫人传太医?” 景安扶着她的手,缓缓坐回到蒲团上:“你不是常说男女授受不亲么?怎么今天主动投怀送抱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说明他的精神还不错,书华毫不犹豫地甩开了手,起身就要走:“我去招人帮你传太医。” 景安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裙摆:“别……” 书华无语地瞅着他:“你到这个时候还逞强?” 景安神色有些古怪:“我不是病了,我只是有些饿……” “……” 第69章诀别 如果不是因为整个灵堂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不是因为这里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声,书华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堂堂北周的太子殿下在挨饿?你信吗? 书华哭笑不得:“请问太子殿下,您有多久没吃饭了?” “……三天。” 书华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不吃饭?宫女应该每天都有送饭过来的。” “……没胃口。” 书华扫了祭案旁边的冷菜冷饭一眼,再联想到刚刚进来时候没见到一个伺候的人,心下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德帝刚刚去世,宫中有很多事情需要忙,太后要忙着晋级为太皇太后,皇后要忙着晋级为皇太后,太子妃忙着晋级为皇后。搬移宫殿,准备封赐圣诏,联系外戚拉拢势力,所有人都在为着自己的利益而忙碌。就连一般的宫女太监,也都在为了自己的将来而奋力奔走,送礼请客拉关系,手段层出不穷……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太子殿下就快要饿死了。 景安松开了手指,懒懒散散地坐在蒲团上,脸色明明都显得有些苍白,可那双眼睛却还要露出轻佻的笑容:“担心我了?” 书华知道他是因为亲人去世才会没了吃饭的心情,这种情绪她可以理解,就像她昨天担心二哥会出事一样,但若长此以往,他真的会因为不吃饭而饿死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对他而言,旁人的话无济于事,只有亲人的劝解才能有用。 “我去让人给你准备吃的。” 说完,也不等景安说话,她就大步走了出去。先前的老公公就站在外面,见到书华走出来,立刻就上前两步:“沈姑娘,殿下怎么样?” 书华看着他,很瘦的一个老年人,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眼角有很深的皱纹,却总是含着盈盈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个和蔼的长者。听他这么问,书华猜到他应该知道了景安不吃饭的事情,她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一个外人,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这事儿得去寻皇后娘娘,毕竟殿下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若能说几句话,一定能顶得上我们说几百句话。” 老公公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刚来过一趟,并没有发现殿下的异样……” 养大景安的皇后都没看出他没吃饭,想来景安在那位皇后娘娘的眼中也不是很重要,书华心底无不发寒,这宫中果真是只讲利益不念感情的。 “公公,您看这事儿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殿下这么饿着吧。” “殿下那是心病,饶是现在有山珍海味摆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尝一口。而且,现在宫里面乱得很,老奴虽是陛下生前的人,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胡乱走动,万一被人误会了什么,老奴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又是一只老狐狸,书华暗地狠狠鄙视了他一番,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良善的模样:“无论如何,还是去准备些吃食吧,至于殿下那边……我再去劝一劝吧。” 虽然很不愿意与景安单独相处,但他好歹也是北周朝的太子殿下,而且之前也帮过自己几回,这回全当是还了他这个人情。 老公公却是露出了为难之色:“中宫与清仁宫现在的人事调动非常大,连累整个宫里的人事都不稳定,御膳房那边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现在过去,未必能找得到人……还是这样吧,这附近有个小厨房,沈姑娘就帮忙带几个宫女过去将就一下……” 书华再度无语,皇后现在就顾着拉拢外戚帮助景安登基,已经完全不管这座皇宫的死活了吗?太后那边也不知道唱的哪一处,纵容女儿拉自己孙儿下位不说,连着这宫里的事情也都撒手不管,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老公公召来了四名宫女与一名小太监,让他们带着书华到附近的小厨房,在出灵堂的门口时候,书华没见到自家二哥,不由心生疑惑。旁边的小太监很会看人眼色,当即上前来与她说道:“方才翰林院有人过来,请学士大人过去一趟,这会子怕是正在翰林院里忙活。” 书华感激地谢了他,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小厨房。说是小厨房,其实比沈家的正规厨房还要大上许多,这就是阶级区别呐。 她将厨房逛了一圈,将能用的食材都寻了出来,让宫女们将需要用的食材都清洗干净,按照要求切好。 好歹她也是在厨房混过一顿时间的人,加上这三年的素食日子,她现在做素菜拿手得很。 只见她撩起衣袖,麻利地开锅下油,霹雳哐当地挥动锅铲,没过多久,就做出了一锅四宝素菜羹和一碗鱼香豆腐。四[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宝素菜羹可以开胃,鱼香豆腐容易下饭,希望那块牛皮糖能给个面子吃两口。另外,她还特别熬了一锅八宝粥,好让他清一清嗓子,免得再咳嗽。 等到她将这些做完的时候,旁边的宫女们不免面面相觑,其实公公让她们跟着沈姑娘过来,只是让她帮忙指点一下做菜的方法,可不是让她亲自下厨。 见到她们的神色,书华这才发觉自己抢了人家的活儿,不由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与宫女们一道回到灵堂,才发现十五皇子与十七皇子来了,他们正坐在灵堂旁边的隔间里头谈话。书华在门口停了一下,将手中的饭菜转交给老公公,轻声道:“麻烦您先等一下,我再去叫人添两副碗筷。” 书华又再次回到小厨房,先让宫女送了两副碗筷过去,自己又特别多做了两个素菜,端着它们回到了灵堂。 她进到灵堂隔间的时候,景安正与十五皇子、十七皇子吃得很开心,不由稍稍安了心。她将饭菜摆好,悄悄看了十五皇子一眼,见到他正好望过来,两者不由会心一笑。 书华小心退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十五皇子与十七皇子这才起身离开。临走前,十五皇子还特意停下脚步,与书华说道:“有劳你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书华方才走进隔间,见到景安面前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饭碗,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景安的心情似乎很不错:“这些都是你做的?” 书华得意一笑,故作谦虚状:“比不得宫里的御厨,还请殿下凑合凑合。” 等到宫女们将碗筷收拾干净之后,书华估摸天色也不早了,二哥应该回来了,是时候回家了。还没等她转身,就又被某块牛皮糖给扯住了裙角,她不由斜着眼睛睨他:“尊贵的殿下,您又想怎么样?” “你二哥还没回来,你再陪我说说话吧。” “你怎么知道……”书华顿了顿,恍然大悟,“是你把二哥调开的?” “只是顺手而已,翰林院那边现在的确很忙,很多封赐的圣诏都还没拟,还有父皇生前的传记和言论,也需要重新整理,修编成案。”景安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坐下来吧,站着看得我脖子疼。” 书华没好气地瞪着他:“你现在吃也吃饱了,还想要怎么样?” 景安灿然一笑,露出一排闪亮的白牙:“只是多看你几眼而已。” 书华干笑两声:“多谢殿下抬举,小女子实在没这个福分。” “看吧,你又在躲我,我在你眼里难道真的这么可怕?” 书华继续干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景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还是坐下来说吧,你的下巴生得不是很好看。” 书华无语,想要甩开他的手,却不想被他刷抓住手,强硬地拖进了怀里。他的手臂像是一条锁链,将她死死地绑住,怎么样都挣脱不掉。书华又气又急,几欲破口大骂,但又害怕声音太大引来外面的人,到时候倒霉的绝对是她。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疯了吗?” 景安对她的恼怒视若无睹,反倒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颈窝处,深吸一口气之后,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语气说道:“就这一次,一次就足够了……” 书华一愣,不明所以。 景安又收紧了手臂,缓缓垂下眼眸,常常的睫毛轻轻颤动,在昏暗的烛光下忽明忽暗:“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想要我高抬贵手放过你么?” 书华沉默。 “我现在就回答你,一切都将如你所愿,我放手了,不会再纠缠你了。你现在可以躲得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一生,都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书华心儿一颤,嘴巴张了张,却是无话可说。 沉默,游走于呼吸之间,一如白晃晃的刀刃,将一段时光生生切成两段。 过了许久,书华方才低声说道:“谢谢。” 景安最后紧了一下手臂,方才缓缓松开,将书华一下子推开,脸上还是从前的轻佻笑容,漆黑凤目之中什么也看不清:“快点走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书华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灵堂,二哥早已回来,此刻就静静站在门口等着她…… 大雪纷飞,扰乱了路人的眼睛,或许只要坚定地往前走,就能找到唯一的出路吧。 第70章后顾之忧 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大雪几乎快要没过小腿肚子了。 书华穿着白绒鹿皮长靴,披着厚实的长斗篷,扶着二哥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摇摇晃晃的样子好似随时都会摔倒。可是每一回她都能在最后关头稳住身子,愣是让人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二哥撑着落满了厚厚积雪的竹骨油纸伞,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边:“刚才殿下都和你说了什么?” 书华继续低头找路,琢磨着下一脚要落在什么地方才比较安全:“他说让我快点离开,走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哥,你特意让我在这个时候进宫,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清楚景安的性子,一旦认定了目标是不会轻易罢手的,否则他也不至于纠缠了这么久才说放手。 二哥稍稍抬起头,沉静的目光透过肆意纷飞的雪花,望向灰暗的天空:“我也只是想试一试,看看他是否真对你动了心。如果,他能有一点顾及到你,都不该让你继续留在这汴京城里……” 书华脚下一顿,一阵寒风猛地吹过来,将冰凉的雪花砸到她的面颊上,寒意彻骨。 二哥收回目光,将伞往她那边偏了偏,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的他,是最脆弱的,也是唯一能让他答应放你离开汴京城的机会。” 他见到书华不说话,不由苦笑:“你若不喜欢二哥的做法,大可以怨二哥,二哥只要看见你平安无事,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书华感到鼻子一酸,眼眶热热的:“哥……” “家里的事情我刚才已经回去嘱咐好了,老刘和老王此刻已经在打包行李,明天天一亮,你就离开汴京城,回苏州老家去吧。苏州那边我已经写了信回去,相信族里的长老们会照顾好你的,等到京里的事情稳定下来了,我就找机会请辞,去苏州找你。” 书华没想到他已经将什么事情都计划好了,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哥,我是不是成了你的负担?” 瞅着她鼻子红红的可怜模样,二哥哑然失笑:“是负担,也是动力。”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头发上的雪花扫干净,现在的妹妹,已经有他下巴高了。想起小时候,她的个子总是那么小小的,成天跟在他身后晃荡,像个小跟屁虫似的,还总爱摔跤。他偶尔分神没注意到她,再回头的时候,就见到她又摔得满手是血,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活脱脱的可怜虫。 他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看着她长成一个大姑娘。他接下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看着她嫁人,看着她生孩子,然后看着她幸福地过完下半生…… 这么样一想,她好像成了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与他相伴着从生走到死的人。 “爹娘都不在了,你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只要还没看到你成亲生孩子,我就不会放心留你一个人在世上,”他微微笑着,墨眼之中溢满了温柔,“好好照顾自己,只有你安全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来到这个世上,最让书华觉得幸运的事情,就是有了这么一个哥哥。 她猛地吸了口气,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又给憋了回去:“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我会老老实实地等你回来哥……谢谢你……” “傻丫头……” 雪越下越大,好似要将整座汴京城都埋掉一般,寂静的雪白,一如苍白的死人脸。 书华回到沈家之后,王管事和刘管事果然已经一切都准备好了,这一次回去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书华决定将兰苑里的人都带回去,青巧得知消息之后,早就将行李准备妥当,君庆几个丫鬟也都各自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就等着明天天亮就走人。 至于对面院子里的沈书画,书华担心她会趁着二哥不在的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也一并带回去。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足够看紧沈书画了。虽然在跟沈书画说要带她回苏州的时候,她表示非常的不情愿,书华在这个时候没什么闲情逸致再与她磨叽,直接将话摊开了说:“这件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容不得你说‘不’。你别忘了,你母亲也在苏州,你难道都不想回去看看她?” 说完这些,书华就吩咐了绿思几个帮沈书画收拾行李,便懒得再去管她。 当晚,书华又特别找到谢娘子和姜嬷嬷,亲自向她们告了辞,并且奉上为数不少的酬劳,后又特别吩咐了刘管事,等到谢娘子与姜嬷嬷回去的时候,为她们准备马车,千万不可怠慢了她们。 另外还有庆远候府也需要知会一声,两家好歹也算是亲家,自己走之前该是打声招呼。 她当晚就写了一封信,等到第二天临走之前,叫来王管事,打算叫他派人将信件送到庆远候府。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小侯爷竟然主动出现在了沈家的门口。 他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黑色锦袍,身形修长挺直,静静立在马车旁边,饶是头发上落满了厚厚的雪花,可那双眼睛仍旧沉稳如黑夜,与他身后的白色天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难得地主动开口说话:“送你出城。” 书华一愣:“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令兄昨天就已经告诉我了,现在城里查得严,没有我,你们出不了城。” 二哥果然将一切都已经布置妥当了书华点点头,扶着青巧钻进了马车,等到所有人都上了马车,车队方才正式驶动。王管事与刘管事一并站在大雪之中,目送他们而去。 小侯爷说的没错,城门果真有重兵把守,严查每一个进出的人,此时,想要出城的人已经排起了长龙。为了赶时间,小侯爷领着书华的车队直接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与守城的士兵说了些话,很快,另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从城墙上走下来,与小侯爷打了声招呼。 两人又走到一边,指着书华这边的马车说了几句话,那个将军模样的人点了点头。他让人把书华的车队粗略检查了一遍,见到并无可疑,就放书华等人出城了。 坐在马车里的书华透过车帘子的一角,瞅见城里那密密麻麻要等着出城的人,不由暗自感叹:有权有身份就是方便啊,就连排队出城也能插队占便宜,红果果的封建阶级特权主义啊。 出城走了没多远,车队就停了下来,书华以为是小侯爷要走了,等到将脑袋探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是因为另一个人来了。 魏锦荣迅速从马上翻下来,先朝小侯爷拱了拱手,再向书华行了一礼:“三小姐,奴才收到二少爷的信,立刻就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幸好时间刚刚好。” 小侯爷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一路上就交给你了。” 魏锦荣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小侯爷放心,奴才定当舍命保护三小姐的安全。” 小侯爷又看了书华这边一眼:“保重。” 言罢,他就骑着马往后退了两步,朝魏锦荣说道:“启程吧。” 魏锦荣再次翻上马背,又朝小侯爷拱了拱手,大声喊道:“启程” 马车再次启动,书华透过窗户,静静看着站在路边上的小侯爷,直到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书华放下车帘子,缩回到被窝里头,青巧就坐在旁边,小心地伺候着。走了没多久,书华觉得有些闷了,随口问道:“青巧,你知道苏州老家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么?” 青巧轻轻一笑:“奴婢自从被卖进府,就一直没去过其他地方,哪里知道苏州那边是个什么景况?不过奴婢听府中的老人们说过,沈家在苏州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就算是那里的知州,也要给沈家一些面子。小姐,奴婢听说苏州那边的丝绸很漂亮,到时候再给小姐做几身衣裳,一定很漂亮。” 孝期三年已过,按理已经可以不用再穿着素服,禁忌也少了很多,只有荤腥和婚嫁两件事情还要仔细守着。 书华心里却开始琢磨,沈家的老根在苏州,沈家在那里的势力必然是盘根错节。自己此番孤身回去,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群亲戚族人。二哥在天子脚下步步为营,自己在苏州老家还得小心翼翼,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还是要小心为妙。 青巧这边套不出有用的信息,书华在路上又借机找魏锦荣探了些口风,这才弄清楚了一件事情——沈家并不是一般的家族,它自从在苏州落根之后,就因为某些原因而将家族一分为二,分别称为南沈家和北沈家。两家各有自己的族长管事,但为了利于沈家团结,两家族长之中又会选出一个作为整个沈家大族的族长,这一届的沈家大族长本来是老太爷,但后来老太爷与父亲接连去世,重选大族长的事情就一直拖着。眼下,苏州那边是由南沈家的族长三叔公暂代大族长之位,而书华这一家,是属于北沈家的…… 第71章苏州老家 苏州素来以山水秀丽、园林典雅而闻名天下,甚至有过“人间天堂”的美誉。当车队正式驶进苏州境内之时,书华方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江南水乡的温灵秀美。 这里濒临东海,靠近长江与浙江,又与嘉兴接壤,实乃交通发达之地。也正是因如此,这里的经济相当发达,尤其是鱼米与茶业,在整个北周都是极有名气的。 更有趣的是,这里与北方不一样,实行水陆并行、河街相邻,如同棋盘一般,街道与河流交错纵横,若非有当地人领路,很容易迷路。马车在进入苏州之后,就停了下来,转为乘坐小舟,为此又租了三条小船。 船家见到这一行人衣着不凡,又知道他们是要到城南沈家,猜他们十有八九是沈家的亲戚,立时就热情得不得了。可书华刚一上船,就因为舟车劳累而不想动弹,躲在船舱里面安静休息。见到自家小姐不说话,随行的奴仆更加不敢轻易乱动,全都老老实实地呆着,倒让满腔热情的船家们碰了一鼻子灰。 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每一处都流露出浓浓的玲珑清秀之美。虽然这个时候还只是初春,天气比较冷,但却远比汴京城要暖和得多。河水没有结冰,反倒碧绿清澈,一如最上等的翡翠玉石。 只可惜书华坐了半个月的马车,早已累得不行了,实在提不起兴致再去观赏这里的美景。等到到了目的地,她就扶着青巧跳上了岸,而沈家的人早已站在小码头上等候他们了。 一个年轻男子走到书华面前,礼貌地笑道:“这位就是五堂妹?”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面容生得极为白净,穿着一身淡蓝白边的宽袖长衫,方巾束发,典型的儒生打扮。加之他举止皆有风度,倒也是个翩翩佳公子一名。在他身后还跟着三四名随从,皆是清一色的灰蓝粗布短衣。 书华微笑着点点头:“请问你是……” “家父与令尊是堂兄弟,我叫沈书亦,你叫我三堂哥就可以了。”他稍稍侧身,“大伯与家父得知你今日归乡,特意叫我前来迎接,你且随我来。” 书华略一欠身:“那就有劳三堂哥了。” 行李的事情就交给魏锦荣与三堂哥随行的几个随从,书华扶着青巧,后面跟着沈书画与绿思,私人一并随三堂哥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一处名叫“博园”的大宅子面前。早有管事侯在此处,见到书华等人,管事立刻就叫人准备好炮竹。等到书华等人一迈进门槛,他们就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的一阵欢响。 书华害怕炮竹会烧到衣裳,加快走了几步。三堂哥无奈地笑道:“我也觉得这些炮竹有些吓人,只是大伯与家父坚持要点炮竹,说是能热闹点。” 书华跟着笑了笑:“长辈都喜欢热闹,能让他们开心点,咱们做晚辈也就满足了。” 绕过院门口的假山,就是一条碧清的小河,横摆在面前。他们从河上的曲桥走过去,穿过一处怪石山洞,之后又穿一处名叫“悦楼”的三层楼阁,又来到一处精巧的小院落。如此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穿过了大大小小三个院落,四周不是嶙峋怪石,就是树木花草,亦或者绿水碧池,五步一个小亭,十步一条回廊,亭台楼阁,精美绝伦。 相比北方四合院的严谨端庄,这江南的园林可真是充满了灵动秀美,许多精巧之处直让人目不暇接。 青巧自小长在北方,哪里见过这般精巧的景象,一路走来,一双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幸而她也在沈家呆了许多年,再加上还有外人在场,她也晓得些分寸,尽力将好奇心压下去,老实跟在书华身边寸步不离。 倒是沈书画旁边的绿思禁不住这般诱惑,一直东张西望地到处看,直到书华让青巧拉了她一下,她这才羞红了脸垂下头去。 沈书画见到自己身边的丫鬟这般没出息,一时也觉得有些恼火,想要骂她两句,却又碍于三堂哥在旁边,也只得忍住脾气不做声。 最后经过一处九曲回廊,他们停在一处名为“沁园”的院门口,拱形的木门,垂着些枯黄的藤蔓。 三堂哥上前敲了两下门,很快就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他又领着书华走进宅门,走过一条碧水小河,绕过假山花园,进到一栋白墙灰瓦的三层高房子。 中规中矩的布置,两边各有一排靠椅,是为客座;最上方的是两张檀木太师椅,是为主座。主座后面挂了副山水画,画工相当不错,应该是出自名家之手。 他们才站稳脚跟,就有一个身穿浅灰色锦袍的中年男人从侧门走出来,他生得眉目疏朗,身形消瘦,大概四十岁左右,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像是个性格随和的人。 “你就是清海的三女儿?”他将书华仔细瞧了两遍,笑意更浓,“长得与雅梅还真像当初雅梅与清海成亲之时,我还特别代表大哥去参加了他们的婚宴,时间一晃,竟没想到当初那对小璧人的女儿都生得这么大了?” 书华瞥了旁边的三堂哥一眼,三堂哥立时会意地为她介绍:“这就是家父,你应该叫他二伯。” 书华赶紧屈膝一礼:“不知是二伯,书华失礼了。” “不妨不妨,你从未见过我,不认得我也是自然的,”他笑着让书华等人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到主座之上。他的目光随意一扫,注意到书华旁边的沈书画,似有疑惑,“你是画姐儿?” 沈书画当即站起身,微微一礼:“二伯眼力真好。” “呵呵,才倌儿信里也有提起你,听说你的腰身不太好,这些日子车马劳累,你还是快些去歇息吧。我已经差人将你的采萍园打扫好了,现在就可以搬进去住了,老李会带你过去,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他说。” 沈书画一听他说到自己腰身的事情,脸色就已经稍稍一变,又见到他摆明了要支开自己,心中更是有气。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闹起来的话最终还是她吃亏,想了又想,她压下胸口的气,端端正正地施了一礼,就先行退下了。 沈书画离开没多久,书华的大伯就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他是个四十七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身材略微发福,皮肤白净,穿着一身广袖长衫,头发束冠,一看就知道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只是他与谦谦有礼的三堂哥不一样,做事说话之间都带了几分急态,想来是个急性子。 他见到书华来了,亦是开心得不得了,直夸她生得标致,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书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面皮微微发红。 大伯与二伯又问了些关于沈书才的事情,书华不敢将朝廷里的事情随便乱说,只能模模糊糊地说二哥现在挺好的,请两位叔伯不要担心。 二伯知道书华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担心她身子骨会受不住这般劳累,就让人提前带她下去歇息,等到晚上的时候,再设家宴为她洗尘接风。 三堂兄带着书华来到宅子东面一处名为德馨居的院子,又特别为她安排了两个屋里丫鬟和四个粗使丫鬟,另外还特别配了一个信得过的婆子为她做内院管事。 如此安排妥当了,三堂兄方才离去,书华也顾不得打量这个院子长得什么模样,二话不说就先扑到床上睡了一觉。 青巧见到自家小姐这般的劳累,也不好去打扰她,一边安排人手整理行李,一边吩咐其他人去烧热水。 睡到傍晚酉时,书华这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青巧赶紧让人打来热水,服侍着她洗了个热水澡。等到洗去了一身的尘土,书华才算是完全地活过来了。 管事婆子将夫人提前准备好的衣物端上来,是三身绸缎长裙和两套头面。书华挑了一套杏色窄袖束腰长裙,腰间坠以白色璎珞结,脸上略施粉黛,发髻轻挽,捡了两根样式别致且颜色简单的玉簪插上。等到收拾完了,整个人看起来低调又不失庄重,最适合这种面见长辈的家宴。 虽然管事婆子略嫌她这一身太过朴素,但书华却觉得刚刚好,但她又不好当面扫了管事婆子的面子,就又捡了一朵小巧的淡绿色绒花插到头上。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书华准备带着青巧出门,却不想二伯母正巧找来了。 她看起来也是四十岁上下,眼角有一点点鱼尾纹,穿着墨绿色直领绣暗纹长裙配深绿褙子。与二伯不一样,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说话待人都比较严肃,她来到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检查她穿戴得怎么样,顺便说一下今晚家宴的具体事项。 见到书华的时候,她仔仔细细地将书华打量了好几遍,见到书华礼数周全且言行有度,脸色这才稍稍放缓:“今天晚上的家宴设在锦绣园,那里是你大伯的家,到时候你三伯、四伯、五伯家的人都会来。等到了明天,你还要亲自去一趟南沈家,向你三叔公请安,让他带你去祠堂上香。” 第72章妯娌之间 后来书华才知道,大伯与二伯在二叔公去世后就分了家,她现在住的这座博园是二伯家的,大伯家的锦绣园与这儿隔了一条街。 按理来说,她本该被安排到大伯家,但二伯母颜氏说大伯家人比较多,一下子腾不出合适的地方,就暂且让她住在二伯的博园。反正博园里住着的就只有二伯两口子和三堂哥,一家子统共才三口人,空闲的地方比较多。 等到了锦绣园的时候,书华才明白了二伯母口中所说的“人比较多”是怎么一回事了。 大伯膝下目前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另外还有两个妾室与一个通房,再加上大伯母何氏,人数凑在一起打两桌麻将都还有余初次见面,书华光记名字就花了好长时间,嫡长子沈书哲与其妻胡氏,前两年才成婚不久,如今胡氏刚怀孕,才两个月大的肚子依旧平平如常,可却让大伯与何氏开心得不得了,尤其是大伯,成天就盼望着自己能快些抱孙子。 然后是已经出嫁了的嫡长女沈书月,这次书华并没有见到她,只是听何氏说沈书月的婆家就在苏州城里,平日里见面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不过书华倒是见到了与自己同年的沈书雪,她是大伯的二女儿,但若按照年龄来算,在沈家这一辈的女孩子们里她排行第六,是书华的堂妹。她是个性子很活泼的女孩子,见人就能扑上去打招呼,性情直率,做事也总是大大咧咧的,有什么心事都直接表现在脸上,用何氏那句话来讲,就是个缺心眼的人来疯。 相比沈书雪的开朗,二女儿沈书琳的性子就要安静得多,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邻家小妹妹,言行都很乖巧。虽然只是庶出,但大伯对她也是相当疼爱的,穿戴上面也与沈书雪的待遇并无不同。按照年龄排序,她是老八,比书华小了两岁。 另外,大伯家还有庶出的小儿子沈书英,今年才七岁,是这一辈里面年纪最小的。他是妾室江氏的孩子,自小养在何氏身边,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孩子,看起来呆呆的,非常怕生。 沈家这一辈总共有十个女孩子、七个男孩子,女孩子里头书华排行老五,下人们都称她为五姑娘,书画排行老三,称作三姑娘。 在家里时候本来还是个三小姐,到了这里直接降为了五姑娘,书华发现自己身份的下滑速度当真是快得惊人。 书华是跟着二伯母颜氏一并到了锦绣园,沈书画也一并随行,这时候家宴还没有开始,大伯母何氏就将她们请到了西边的暖阁歇息。 书华就是在这里见到了沈书雪与沈书琳两姐妹,书雪一见到书华就不由分说地拉住她,拖着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等到自我介绍完了之后,就天南地北地与书华聊天,从北方的天气一直扯到了苏州的风肉蒸鳝筒,即便书华不怎么说话,她也能说得津津有味。 何氏见到书雪滔滔不绝的样子,眉头不由得又皱了起来,提醒她要注意一点大家闺秀的形象,却也不见她有所收敛,只得扭头与颜氏抱怨:“这孩子总是这样,做事没个分寸,今后嫁人了定要吃苦头。” 颜氏是个非常讲规矩的人,平日里最见不得别人做事没规没距,但她却对自小看着长大的书雪存了几分宽容,此刻听到何氏的话,她也只是略一点头:“这孩子年纪还小,活泼点也是应该的,等她再长大一点自然就懂事了。” “今年都快十六了,已经到了该定亲寻婆家的年纪,她还是这样子疯疯癫癫,怎么能寻到好婆家?”何氏一想到这件烦心事,忍不住又开始叹气。 “这倒也是,也是时候找个嬷嬷来教她规矩了,免得耽误了终生大事。”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声从门外传了进来:“是谁要请嬷嬷啊?” 何氏与颜氏循声望去,见到一个衣着富丽、装扮明艳的妇人走了进来,她身上带了许多首饰配件,走起路来乒铃哐啷一阵脆响,加上她身上浓郁的熏香,引得书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她。 她就是三伯母朱氏,在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年轻女子,分别是二堂嫂胡氏、二姑娘沈书倩、七姑娘沈书梦。 书华禁不住想要抓狂,又有人名需要记了她的脑袋都快装不下了。 朱氏径直走到何氏与颜氏的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我家梦姐儿正好也要请嬷嬷,不如咱们两家一块请,到时候让她俩一块学规矩,也算是有个伴儿,学起来还能有个比较,有利于她们进步。” 何氏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书梦,大眼睛鹅蛋脸,模样长得清纯可爱,平日里待人接物也是极有礼貌,一看就是个温顺听话的好女孩儿。可就是因为这样,何氏反而不喜欢她,就像书琳一样,明明都只是庶出,但却能博得长辈们的宠爱,就连并非亲生母亲的朱氏都能将书梦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这样子的人要不就是真的天生命好,要不就是心机极深。 何氏笑着说道:“你们住在回雁园,与锦绣园隔了十几里路,来回两边跑实在麻烦。而且我家雪姐儿惯来是个没什么规矩的,倘若与梦姐儿呆在一起,恐会拖累了梦姐儿的功课,我看还是免了吧。” 这话很得朱氏的欢心,她立刻就笑得眉开眼笑:“瞧你说的,我家梦姐儿哪里都好,就是不爱说话,遇见生人什么的都不敢随便乱动。哪里像你家雪姐儿,才一会儿功夫就拉着人家有说有笑的,这么聪明的孩子当真是少见了” 何氏也跟着笑了笑,扭头看向颜氏:“咱们妯娌几个很少像今天这样聚得这么齐,难得的热闹呐” 颜氏也不大喜欢朱氏张扬的性子,尤其是她身上浓郁的香味,在她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悄悄挪开了些。此刻见到何氏转移话题,也跟着附和了几句。 朱氏正要插嘴的时候,余光忽然扫到不远处的书华与书画,眼底当即闪过一丝光亮。她站起身,带着自家两个女儿来到书华与书画身边,笑呵呵地说道:“这两位姑娘就是海清家的女儿吧?啧啧,生得可真是标致” 书华与书画赶紧站起身,朝她行礼:“三伯母安好。” “呵呵,大家都一家人,就别多礼了,都坐下吧”说着,她就自己先坐到书华旁边的位置,愣是将原本坐在这儿的书雪给挤到了一边。她又拉起书华的手,继续热情地夸赞,“瞧瞧这双小手,又滑又嫩,不愧是官家的小姐,保养得可真好还有这身段,当真是婀娜多姿,好看得紧啊” 书华被夸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硬着头皮与她闲扯。 “你这次回来可要多玩几天,虽然苏州不必汴京繁华,但也是个风景漂亮的好地方赶明儿我就让安倌儿带你们到处逛逛,买些胭脂水粉,再置办几套衣裳,保管让你玩得高兴” “三伯母客气了。”书华好几次都想把手抽回来,奈何她抓得太紧,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她手下逃掉。书华不禁暗自感叹,这个朱氏的九阴白骨爪练得可真是厉害。 朱氏忽然注意到书华手腕上的暖玉手镯,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抓住玉镯就不住地赞叹:“这镯子可真是漂亮啊价格一定不菲,戴在你手上真好看,也只有你这位未来的小侯爷夫人才能配得上它” 感情她是冲着小侯爷夫人的名头来的,书华勉强从她手下将玉镯抢回来,往手腕里面捋了捋,用衣袖将它遮住:“只是个镯子而已,普通得很,三伯母身上这么多漂亮的首饰,随便一件都比我这个名贵,三伯母就别再笑我了。” 听见她夸自己,朱氏笑得愈加开心,一边从脖子上取下一串祖母绿珠子,一边热情地说道:“哪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全都是些便宜货你要是喜欢,我就把这串珠子送给你” 书华赶紧推拒:“不用了二伯母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承受不起” “不客气的不过就是百来两银子的东西而已,我家里还有一大堆,改日你上我家去,我再送你一些”说着,她就要将珠链强行套到书华的脖子上。 书华被吓得赶紧往后仰,凳子是圆形的,后面没有靠椅。她忽然这么一仰,动作太大,导致凳子失去平衡,整个人都往后面栽去。 幸而跟在旁边的轻巧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这才没让她当众摔哥四脚朝天。只是那凳子却没有她那么庆幸,在她站起来之后,就顺势倒在地上,发出“嗙”的一声响。 所有人都被一幕吓了一跳,尤其是何氏与颜氏,赶紧起身走过来询问情况。 书华扶着青巧站在倒掉的凳子旁边,心有余悸:“没,没什么,只是这凳子有些不大稳当,差点摔倒了。” 何氏与颜氏互望一眼,结果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朱氏,那朱氏现在还拿着那串珠链,不住地询问书华可有伤着,弄得书华越来越局促。 第73章 第74章人命 就在书华被书雪纠缠得没处躲时,管事过来通知大家,说是家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去吃饭了。正巧朱氏也已经换好了衣裳,她一进门就黑着脸抱怨:“这衣服做工这么粗糙,料子也不舒服,肯定是便宜货要不是没得选择,我才不愿意穿这种廉价衣裳” 书雪与书华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轻笑出声。 书华趁机从书雪的纠缠之下逃出来,随着众人出了暖阁,去到专门招待客人的林隐阁。这林隐阁建得很是巧妙,藏在翠竹林之中,远远看去,就只能见到它露出一小片灰色飞檐,半是朦胧半是梦,叫人看不清它真切的模样。 穿过幽深的翠竹林,拨开层层竹叶,这才见到林隐阁完整的模样。四角阁楼,飞檐斗拱,灰顶白墙,统共两层高,好似一位报读诗书的学者,透着股飘逸俊秀的气质,再加上身后大片的竹林,又平添了几分高风亮节。 入得二楼,统共摆了俩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等到众人各自坐好,就由女婢端着各式菜肴走上来,手剥河虾仁、香炸咸蹄、风肉蒸鳝筒、松鼠桂鱼等等,色泽与香味都是一等一的好。其中恰好多了三道素菜,分别是素食海皇羹、百花素九孔和姜汁烧丝瓜,都被摆在了距离书华最近的地方。 书华右边坐着的是书画,左边就是书雪。书雪惯来是个热情的人,不停地给书华夹菜,只可惜书华不能吃荤,忙不迭地护住自己的饭碗:“不用麻烦你了,我吃什么能自己夹。” 何氏见状,赶忙喝住书雪:“你自己老实吃饭就行了,别总是没事儿找事儿” 她又朝书华说道:“知道你不能吃荤,我特别让厨房做了几道本地有名的素菜,你先尝尝味道,看看合不合胃口,若是觉得吃不惯,我再让厨房去重新给你弄几道。” “二伯母别麻烦了,这些菜得味道都很好,”书华这才放心地将饭碗放下,笑着答谢她的好意。 等到菜吃得差不多了,就由女婢端上来新鲜瓜果与精致甜点,算作是饭后甜点。 书华观察了一下,这些点心都是些素料,何氏也特别为她做了解释,说这些都是用素油做的。书华感激地冲她笑了笑,放下心来品尝这些特点小点心,旁边的书雪又开始不停地为她夹点心,等到将书华面前的小盘子堆满了方才罢手。 她一边不停地往嘴巴里塞食物,一边为书华解释这些点心的做法,一张嘴巴忙得不得了,好几次都差点噎住。 书华忙不迭地为她端水,嘴上还不忘笑着打趣她:“你这清楚这些点心的做法,难道你还是个厨房高手?” 书雪大口大口地喝下水,缓过气来之后撇嘴道:“我可不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点心,只是前些日子被我娘给逼得下厨学手艺,什么厨艺没学会,就这些配料我倒全部记住了。” 她这些话一说完,一桌子的人除了何氏以外,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尤其是朱氏,趁着这个时候又开始夸赞自家女儿,说书梦前些日子也在学厨艺,才用了个把月的功夫,就学到了一手的好厨艺,就连负责教厨艺的厨娘们也都对她赞不绝口。 就在她说得唾沫横飞之时,书华注意到,坐在张氏旁边的书蓉一直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盘枣泥麻饼。这个书蓉是这一辈姑娘里面年纪最小的,生得黑黑瘦瘦,头发也有些泛黄,看起来不像个大家闺秀,倒更像是个贫苦人家的野丫头。 书华从面前的盘子里捡起两块枣泥麻饼,伸手递给她:“这个味道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还不等书蓉伸手,她旁边的张氏就赶紧开了口,表现得有些惶恐:“五姑娘千万别客气这孩子自己能动能走,要吃东西她自己能拿,哪里能让你动手的?真是太折煞她了” 书华瞥见书蓉眼里的失望,不顾张氏的推拒,又将手伸长了些,只可惜桌子太大,书蓉又正好坐在她对面,她的手完全够不到那边。 这个时候,旁边的莫氏说话了:“不过是块糕饼,小孩子喜欢吃就给她吃吧,好歹也是华姐儿的一番心意。” 闻言,张氏方才顺从地点点头,起身接过书华手里的枣泥麻饼,也就是在她伸手接过糕饼的一瞬间,她的衣袖顺势往上滑了滑,露出手腕上一条鲜红的伤痕。书华看得有些发怔,正要细细询问的时候,却又见到张氏一脸的闪避,猜测这可能是人家的家务事,便没有再去细究。 等到甜点吃得差不多了,众人相继离席,朱氏趁机又靠了进来,拉住书华就不放手,说是赶明儿一定要请她到回雁园去做客。 书华被她的热情给逼得反驳无能,只能一直僵持着笑脸,找来各式各样的理由来回绝。 从二楼下来,底下就是个唱戏的台子,大伯特别请了戏班子过来唱腔。等到大家各自找到位置坐下来的时候,大伯几个就将书华叫了过去,她赶紧向五个堂伯请安问好,顺带互相认识了一番。 除了已经见过的大伯、二伯,还有初次见面的三伯、四伯、五伯,书华又悄悄多看了他们一眼,好好在心里记了下来。 三伯的个子不高,略微有些发胖,眼睛细细的,说话时候声音非常洪亮,据说他非常喜欢唱腔,平日里没事儿就爱逛戏园子,是个十足十的戏迷。 此刻台上正在依依呀呀地唱着,他就跟在后面一句句地哼着,眼睛半眯,手指按照节拍轻轻敲打着桌面,看模样很是迷醉。 四伯据说是个举人,后来还考中了进士,只可惜因为沈家之前有祖训,不得入朝为官,只得老实地回到家里继续研读。前两年因着沈书才破除祖训出了仕,他也就跟着一并上疏朝廷,没多久就被任命为苏州官学教授,专门负责苏州本地的教学任务。品阶虽然不高,但在苏州城内却是个极有名望的官位,深受本地读书人的敬重。 可能是做了官的原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比普通人多了几分官威,言行之间透出一股子清傲。 他还有个儿子叫沈书睿,前些年中了进士,被任命为江苏知州,去年又被提升到了都转运使,也就是俗称的曹司,如今正在杭州那边稽查,须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四伯见到书华的时候,还特意询问了她二哥最近的境况,旁敲侧击地问了下朝廷里的形势发展。 这些事情书华自然是不敢乱说的,顾左右而言他,稀里糊涂地糊弄了过去。 至于最后的五伯,书华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喝得醉醺醺,正躺在椅子上面呼呼大睡,鼾声与台上的唱腔交相辉映,此起彼伏。他长得很高大,方头大耳,脸颊通红,下巴还有些乱糟糟的胡渣,衣裳也已经有些乱了,看起来着实有些不大像话。 大伯让书华去叫张氏,让她来劝一劝老五,可别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人。 书华依言去寻张氏,将来意说明之后,却见张氏的眼底闪过一丝畏惧。 联想到她手上的伤痕,书华不由好奇地低声问道:“你身上的伤是五伯弄的?” 张氏下意识地赶紧捂住手腕,忙不迭地摇头:“不……不是他,是我不小心摔倒的你千万别瞎猜,这事儿与他没关系的” 书华顺势又见到她脖颈处的几处伤痕,眉头皱得更紧了:“真的没事么?” 张氏很勉强地笑着:“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张氏的个子很小,眉清目秀,有种小家碧玉的感觉。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细,性子比较软弱,对谁都好似很小心,生怕惹人不开心,更怕得罪人家。 书华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强人所难,就转身跟着书雪去一边玩了。 在与书雪聊天的时候,书华顺带问起了关于张氏的事情,这才知道了,五伯是个脾性火爆的人,有时候在外面受了气,就回到家里打老婆发泄。可怜张氏一直被虐待着,外人见到她的时候,经常能从她身上见到大大小小的伤痕。三叔公与族中其他兄弟都为此事说过他,可他每次都是满口答应,回到家里又是照样对妻子拳打脚踢,连带着女儿也遭受了许多罪。 书华听后,不禁对那张氏生出了几分怜悯,她又往张氏那边看了几眼,却见她此刻正缩着肩膀站在五伯身边,好似自己面前是一头会吃人的老虎般不敢靠近,唯唯诺诺的样子叫人同情。 听完了两出戏,看着时候也不早了,这场家宴才算是圆满结束了。 众人散场,书华随着颜氏与二伯离开锦绣园,坐着小船回到了博园。 当天晚上,书华洗漱完毕,就上床睡去了。第二天早上起了个大早,等到衣服与头发都整理完毕了,书华就打算去向颜氏与二伯请安,顺带请他们派人带自己去问候三叔公。 就在她慢慢悠悠走在前往沁园的路上时候,一个尖锐的叫喊声忽然划破天空,惊起数只飞鸟——“不好了,死人了,五夫人上吊死了。” 第75章虎毒不食子 等到书华来到沁园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年纪不过十来岁的小丫鬟跪倒在屋子中间,哭得满脸通红。她一边使劲磕头,一边哽咽着声音哭诉:“奴婢自小就没有父亲,独自城里投奔了表姐一家,表姐的父母也在前两年相继去世,只剩下一个年迈的爷爷,可以说是我们三个人相依为命。原本以为,表姐嫁入沈家会是她的福分,可是奴婢没有想到,她竟然就这么想不开,吊死在了祠堂门口她今年才二十七岁啊求老爷和夫人为她做主啊” 二伯与颜氏就站在她面前,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二伯,眉毛紧紧拧作一团,抿紧嘴巴半晌都不肯说话。看他这样子,怕是真的动怒了。 颜氏见到书华来了,赶紧叫她进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书华来到她身边:“您昨晚特意额嘱咐了我,说要今早上去向三叔公问安的。” 颜氏一愣,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抱歉,我这脑子都被气得糊涂了,你先等一等,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去见三叔公。” “得了,也别浪费时间去安排人了,干脆就让我们夫妻两带她过去吧。”见到颜氏不解的眼神,二伯又道,“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这会儿族里肯定翻天了。尤其是大哥,当初三堂弟这门婚事还是他帮忙搭的线,如今人家姑娘落得这般下场,你说依照他那副牛脾气,会善罢甘休吗?” 颜氏已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得也对,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得好,可别让大哥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来。” 言罢,她安抚了小丫鬟几句,就带着书华随二伯一并出了门。坐了半盏茶的小船,才刚到了回雁园的附近,就有人在嚷嚷,说是沈家闹出了人命,现在正在祠堂审理,大家都赶快去瞧热闹。 二伯一听这话,赶紧让船夫加快速度,径直来到了沈家宗祠的附近。他们下了船,就快步来到沈家宗祠,此时此刻,宗祠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全都是附近的居民,一个个都朝着祠堂里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书华随二伯与颜氏从侧门进到祠堂大院,还没进祠堂大门,就听见一阵怒骂,声音很熟悉,正是大伯。 “张氏不是你的奴婢,不是你的阿猫阿狗,更加不是你的用来发脾气的出气筒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的名字在过门那天就写上了沈家族谱她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你有什么权利对她拳打脚踢,有什么资格将她活活地逼死?” 二伯与颜氏互望一眼,赶紧加快脚步来到祠堂,只见到五伯此刻正被两个族里的壮汉强行捉住双臂,跪倒在地上。虽然他的样子有些狼狈,但脸上明显写满了不屑与不满,丝毫不见因为妻子去世而产生的悲伤,更加别说什么后悔与惭愧。 三伯也在这里,就站在大伯的身后,他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不发一言。 大伯见五伯还是那般不知悔改,更是气得满脸通红,几乎要青筋暴露了他指着五伯,手指都在不住地颤抖:“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你的良知难道都被狗吃了吗你扪心自问,张氏自打进了你的门,哪一样不是对你百依百顺?家里的事情有哪一样她没有帮你打理好?她每天天没亮就起来亲手为你做早饭,每天晚上不见到你回家她都睡不安稳,她的贤惠绝对是方圆十里都出了名的她到底有哪一样不合你的意,竟让你对她拳打脚踢不止,甚至还逼得她吊死在这祠堂门口?” 五伯怒目而视:“你凭什么说我逼死了她?她自己不想活了,就自个儿找了个绳子吊死在了祠堂门口,关我屁事” “你还想狡赖?”大伯狠狠瞪着他,指着外面的乡亲们高声道,“整个苏州城有谁不知道?你沈秋昊喜欢打老婆你自己还记不记得,张氏有多少回被你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没有下地?她根本就是因为受不了你的虐打,被逼得上吊自杀还有蓉姐儿,那么小的年纪你都不放过,经常是拳打脚踢,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的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呐?” 五伯一声冷哼,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这么多年,她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就给我生了个赔钱货,我对她们那么好做什么现在倒好,一个不顺心就给我上吊?她要真那么想死,怎么不带着那个赔钱货一块去死啊?” “你……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大伯被气得捶胸跺脚,几乎快要抓狂。他扭头看向身侧的一个长者,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三叔,这就是您养出来的好儿子,如今都闹出了人命,他居然还死不悔改您现在是族里辈分最高的,又是南沈家的族长,您说说,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置?” 书华顺势看去,估摸着这个长者应该就是族里备份最高的三叔公,他的个子不高,身形消瘦,还有些驼背。他的头发和胡子全都已经花白了,脸上皱纹如同沟壑一般纵横遍布,浑浊的眼睛里面藏着点点精光。 面对三伯的暴怒,三叔公也只是叹了口气:“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的确是我教子不当,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大伯很想说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一顿责罚就能挽回的但事已至此,除了责罚他有还能做什么?而且三叔公的认错态度非常好,若逼得太急了反倒显得他太小家子气。 权衡之下,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将目光转回到五伯身上:“堂弟,按照祖制,该打你三十大板,再赔偿张氏亲属三十两银子。” 一听这话,五伯立刻就急了,他想要站起来反驳,但膝盖还没离地就被两边的壮汉给压了回去,气得他破口大骂:“你这个死胖子你算哪根葱?凭什么下令惩罚我?你既不是我的长辈,又不是沈家族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 大伯被他这么一番质问,更是气得直跳脚,脸上的肥肉在颤动:“你以为我稀罕管你这档子破事?当初要不是我亲自为你定的这门婚事,让我心里留了些愧疚,我何至于现在耐着性子在这里与你对质?沈秋昊,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大伯就要甩袖离开,二伯赶紧走上前来拦住他,好言相劝:“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你先静一静,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再说其他的。” 三伯见状,也跟着上前来劝了两句,这才让大伯缓和了一下怒气。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怕是不出来一个厉害的人物是镇不住五伯的,大家不由自主地又将视线转向了三叔公。 三叔公原本是不想亲自惩处自己的儿子,可见到现在这状况,他也只能压下心里的不忍,上前两步,朝自己的三儿子说道:“你虽说是我的亲生儿子,但这次人命关天,张氏无辜被你虐打,最后被逼得上吊致死是事实。这一次若是不给众人一个表率,是不足以服众的,就依你堂兄所言,罚你三十大板,另外赔偿张氏家属五十两白银。” 五伯更是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大喊大叫:“爹,我可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能叫人打我板子?虎毒不食子,你怎么下得了手” 大伯气得都快翻白眼了:“你也知道虎毒不食子?你当初毒打蓉姐儿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她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就不觉得下不了手?” 五伯不耐烦与他争执,只管死死盯着三叔公,想要求他改变主意:“爹你难道真要听这个死胖子的话吗?他自己没脑子胡说八道,难不成你也要跟着他一块胡闹?爹,我们才是一家人啊你可不要因为轻信了外人的几句话,就对自己的亲儿子下狠手啊” “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不会再改变主意的,”三叔公微微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他,“你先跟他们下去吧,快些打完这三十大板,我们也好早点回家。” 五伯还要再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就被两边的壮汉给拖了出来,按在外面的凳子上面。 板子落下来的时候,只听得见五伯近乎杀猪一般的叫喊,他一边喊疼,一边破口大骂,嗓门奇大,惹得外面的乡亲们又是一番议论。 祠堂里面,三叔公缓缓睁开眼睛,扭头朝大伯说道:“这样可算满意了?” 大伯仍旧满脸怒容:“板子是打了,可他也未必知道悔改简直是朽木不可雕,没得救了” “那依照你的意思,该怎么处置?” “抄写《孝经》一百遍,挨家挨户地发放,算作为他的恶行赎罪。” 大伯刚一说完,二伯就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说的惩罚有些过了。 三叔公想了想,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就依你所言,让他回去抄写一百遍《孝经》。子不教,父之过,这事儿我也得承担一部分责任,发放《孝经》的事情就让我和他一块去吧。” 第76章相爱相杀 在五伯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时候,三叔公注意到了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书华,了解来意之后,他亲自带着书华到祖宗牌位面前上香,又嘱咐了她在这里需要注意的事情,顺便将姚氏现在居住的地点也告诉了她。 等到五伯那三十板子被打完了,书华这边的事情也都处理完了。 三叔公看了他一眼,见他被打得脸色惨白,就连走路都不能,心中亦有不忍:“老大,扶老三回去。” 三伯应了一声,赶紧上前来扶住半死不活的五伯,与在场众人道别之后,就跟着三叔公走出了祠堂。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书华随着二伯与颜氏又回到博园,可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听说张氏的表妹与爷爷非但不肯接受那五十两银子,还亲自去了回雁园闹事,将那五十两银子砸在了回雁园的门口,情绪非常激动。 为了安抚他们,三伯不得不亲自出马,好言相劝,硬着头皮被臭骂了半个时辰,这才请得他们离开。至于那五十两银子,那爷孙俩说不愿意接受这份施舍,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后来,大伯见他们爷孙俩实在可怜,就找到二伯商量,将请到博园,给了他一份看门的工作。至于张氏的表妹,仍旧是在博园做事,爷孙俩就在一个园子里做活,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话说这头,书华在知道了姚氏的所在地之后,就叫上沈书画,准备了些糕点瓜果,打算一起出门去看看姚氏。 她们坐着小船出了苏州城,根据三叔公所说,姚氏是被安排在城郊外山腰处的一个庄子上。那里面安静,而且空气清新,又有专人照看,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下了船,她们又走了一里多路,在经过某个山脚的时候,看见有人正对着一座坟墓痛哭。 书华瞧着那个人的背影有些眼熟,脚下随之一转,下意识地往那边靠近了几步。她身后的沈书画却是认出来来人,不由惊奇地说道:“这不是五伯么?” 书华示意她不要出声,又那边走了几步,却听见五伯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一边从篮子掏出纸钱点燃,一边流着眼泪大声抱怨:“你这个蠢婆娘傻婆娘我昨晚不就是多喝了几杯,多骂了你几句,你怎么就想不开了?现在你走了,两脚一蹬就什么事都没了,可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就知道你一个人躲到这儿来了”三叔公忽然从右边的小路走出来,吓得书华赶紧拉着沈书画躲进附近的草丛里。 三叔公来到五伯身边,看了一眼张氏的墓碑,也跟着叹了口气。他朝墓碑作了两个揖,随后蹲下身捡了些纸钱点燃:“当初你媳妇儿在生蓉姐儿的时候意外难产,生死之际,她宁愿自己陷入危险也不愿放弃孩子,最后幸亏她命大,孩子与她都安然无恙。只是可惜,她的身子骨却在那时候折腾坏了,落下个终身不能再孕的病根,而你们……唉,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一听到三叔公提起那些往事,五伯一下子哭得更加厉害,只是碍着三叔公在场,他只能低下脑袋,用袖子遮住脸,压低声音轻轻地哭。 瞅见他颤抖不止的肩膀,三叔公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是你爹,你是个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嘴硬心软,非得挨了那一顿打你才能好受些想哭就哭吧,这里没外人,哭完了就回去看看蓉姐儿,那孩子现在很需要人照顾” 五伯用袖子紧紧捂住脸,死都不肯将脸露出来,明明是个三大五粗的汉子,此时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沉闷的哭声听得人心里五味陈杂。 等到他哭得够了,篮子里的纸钱都烧完了,两人方才站起身。五伯扶着年迈的父亲,三叔公搀着走路一瘸一拐的儿子,两人肩并着肩离开了这里。 书华从草丛里走出来,拍去身上沾到的草叶子,继续往姚氏居住的地方走去。 旁边的沈书画却是有些不解了:“这个五伯还真是奇怪,早上逼死了自己妻子,下午就一个人偷偷躲在这里哭,他到底是为的什么啊?” 两个人,明明都很在乎对方,但偏偏又不会表达与沟通,于是乎就开始不停地互相伤害,最后造成其中一方的自杀死亡。这就是传说中的相爱相杀啊——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杀了你因为我杀了你,所以我更加爱你了 这种人就是天生的**体质,没得救的书华无语地看了张氏的墓碑一眼,很快就走远了,上了山,来到半山腰处的庄子。 这个庄子建得不似博园与锦绣园那般精巧秀美,园子很大,亭台楼阁到处都是,少了许多精美的雕花,但建筑的本身却多了几分考究,形态更加端庄大方,有种娴静婉约的气质。 书华与沈书画在园子管事的带领下,进到园子最深处的萃心居,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姚氏。 曾经美艳如同牡丹花一般的姚氏,此刻竟如同经过了深秋寒冬,枝叶尽数颓败,看不到半点生气。她一个人缩在屋里头,面对着一堵墙壁,摇头晃脑地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书华与书画来到她身边,她也不曾有感觉,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眼睛盯着眼睛一瞬不瞬。 书画走过去蹲下身,扶着姚氏的大腿,抬头望着她:“娘,我来看你了。” 姚氏看了她一眼,嘿嘿笑了一下,又继续盯着墙壁一动不动,嘴巴里面仍旧念念有词。 瞧见姚氏这副模样,书画不由得眼眶一红,眼泪水就这么流了出来:“娘,我是书画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书画?”姚氏忽然咯咯一笑,低头看着书画,伸手慢慢抚摸她的头顶,“你是我的女儿书画?你说你是书画?你怎么会是书画呢?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被你骗到么……” “娘,我真的是……” “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姚氏忽然压低声音,满脸的神神秘秘,“其实啊,书画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掉了,哈哈,她死掉的时候只有四岁,只有四岁哦” 不等书画再说话,姚氏忽然又猛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恶狠狠地冲她说道:“可是他骗我说,说书画没死,还故意找了个别人的孩子来替代她,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那个野种是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的野种,他居然让我养大了这个野种啊,活该他一辈子都得不到最爱的女人,这就是现世报啊,哈哈哈” 她一边尖声大笑,一边揪住书画的头发使劲摇晃:“我的女儿没了,我的儿子也死了,他就是个恶鬼,恶鬼,怎么还不死啊?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恨你,我恨你啊” 书画被扯得头皮生疼,想要掰开她的手指,奈何她的力气奇大,怎么都掰不开。 书华见状,赶紧帮忙将姚氏拉开,这才让书画有了挣脱的机会。 听到屋子里面的声音,园子管事立刻带着人冲了机那里,及时拖住了发了疯的姚氏。书华松开手,气喘吁吁地站到一边,问园子管事:“她经常这样发疯么?” “不一定,有时候一天发好几次疯,有时候大半年才发一次疯。每次发疯的时候,都必须有人在旁边看着,就怕她不小心伤到了自己。” 书华又了一眼陷入癫狂状态的姚氏:“她这样的状态每次会持续多久?”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等她闹得累了,自然就会安静的。” “请过大夫了?” “城里的大夫都请了个遍,不管是针灸还是医药,全都没用。” 书华点点头,又嘱咐了管事几句,就打算离开这里。她见到书画失魂落魄的样子,伸手推了她一下:“她这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我们暂且先回去吧。” 书画难得的没有和她抬杠,木然地点点头,然后就乖乖地跟着她下山去了。只是她那副神态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双眼无神,表情呆滞。 回到家里之后没多久,沈书画就忽然病倒了,颜氏忙不迭为她请大夫,抓了药,差人小心伺候着。 与此同时,今天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沈家按照往年的惯例,一家人聚集在回雁园向三叔公请安,一同吃元宵、过节日。 这是书华第一次到回雁园,这个园子比锦绣园和博园都要大得多,当然,里面住的人也不少。因着三叔公仍旧建在,三伯、四伯、五伯并未分家,全都一起住在这个园子里头,里里外外加起来也有二十来口人了,若是连着下人们一起算进来,估计少说也有百来口。 书华、书画还有书雪等女孩子们,都被安排在了西边的翡翠居。这是继上次在锦绣园见面后,第一次再度会面,大家都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就是书蓉较之上次更加黑瘦了。 因着她家里的情况,书华也对她存了几分怜惜,还特意将她招到面前说话,并且请她吃了新鲜的糕点与瓜果。 书蓉的胆子真的很小,就连看人的时候都不敢直视对方,说话时候的声音更是细如蚊蝇,须得仔细听才能辨别清楚。 第77章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见到书华对书蓉这么关心,书梦与书琳也都主动靠了过来,纷纷拿出新鲜的糕点塞给书蓉,期间还不忘对书蓉嘘寒问暖,乍一看去,还真是姐妹情深的感人一幕。 一直跟在书华身边的书雪本就是个喜欢凑热闹的,这下子见到大家都这么热心,哪里能够错过?她赶紧也伸长脖子凑过来,将桌上的点心全都一股脑儿地全部塞给了书蓉,末了还不忘拍了拍胸脯,一脸的义愤填膺:“你别伤心,虽然你母亲不在了,但你还有我们姐妹几个,要是你那个混蛋老爹再敢打你,你就来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替你出气” 书蓉今年不过十岁,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只是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她捧着一大堆点心,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姐姐们,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见到书蓉被这么多人围着,一直被排挤在外的书婷有些不大甘心了,她是十个姐妹之中模样最为出挑的,向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眼下却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抢去了风头,她不禁开始心生不忿。 为了挽回众人的注意,她忽然拉住书静,高声说道:“姐,昨天父亲跟我说了,今天晚上城里有灯会,据说还会有灯谜会,可好玩了” 不等书静说话,一向贪玩的书雪就扑了过去,兴奋地说道:“是真的吗?我们都可以参加么?” 书婷得意地抬起下巴:“那当然父亲特别准许了我和姐姐出去玩,至于你们……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也去找父亲说,求他让我去参加灯会”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书华给拉住了,“现在距离晚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你这么着急做什么?等下吃饭的时候,你再去问问大伯,也省得这么一来一回地乱跑了。” 书雪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理,当即点点头,冲她使劲眨眼:“那我听你的,等下你也去和二伯说说这回事儿,咱们就可以一块去逛灯会” 一说到灯会,最得意的莫过于书婷,她说自己为了参加灯会,还特意请人做了一只走马灯,据说样式非常漂亮。 书雪被她说得心痒难耐,不停地求她带自己去看看那走马灯,起初书婷还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说是要等到晚上去参加灯会的时候才能拿出来。可后来她经不住书雪的软磨硬泡,只得嘟着嘴巴应了下来。 书雪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二话不说就拉着书华跟她出了翡翠居,书梦与书琳见到书华被拖走了,当即也跟了上去。至于其他几个人,见到人都走了大半,觉得留下来也没事儿做,便也一并跟过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丁香园,这里是书婷的闺阁,她先让大家在堂屋里等着,自己独自进了内堂,又听见一阵脚步声,似是上到了二楼。 对这儿比较熟悉的当属书静,她见到自家妹妹跑了之后就把一屋子客人都丢在这里不管不顾,担心会被母亲责怪她们待客不周,她就主动担起了主人的职责,吩咐丫鬟为书华等人上茶,又领着她们在这里转了转。 过了一会子,书婷就提着一盏六角形的走马灯走了出来,她大摇大摆地将灯笼放到桌子上,见到众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心下非常满意:“这就是父亲特意请人为我做的走马灯,那做灯的人说了,这种灯点燃之后,就能看见灯面上的人动起来,可神奇了” 书雪头一个张大了嘴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灯笼:“是真的吗?这上面的人真能动起来?” “那是自然这盏灯笼可花了不少银子,还能有假不成?” “可以点燃看一看吗?”书雪一瞬不瞬地盯着走马灯,看那副迫切的样子就像是扑上去将那灯笼吃掉一样,吓得书婷赶紧将灯笼往后挪了挪。 她双手护住灯笼,不愿意让书雪再靠近:“这灯笼必须要等到晚上灯会时候才能点燃,你要是想玩的话,就回去找你爹给你买一个,休想打我这个灯笼的主意” 书雪碰了一鼻子灰,无趣地撇了撇嘴:“真小气不就是个灯笼嘛?谁稀罕” 书婷被她说得面皮发红,大小姐的脾气也跟着上来了:“这可是我爹特意为我请熟识的工匠做的,现在在外面就算有钱也未必买得到,你少在这里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旁边的书梦也跟着说道:“是啊,据说走马灯的工艺极为复杂,鲜少能有人做出正宗的走马灯,若非有稳当的门道,这走马灯当真是千金难买的。” 见到有人帮腔,书婷的脾气方才好转了一些,得意地扫了书雪一眼:“怎么样?你有本事也去找你的‘秀才’老爹,让他给你买一个啊” 旁边的书琳见到书雪就快要生气了,当即笑着与她说道:“姐,一个灯笼而已,买不到就买不到,有什么打紧的?” “谁说我买不到的?”书雪气得脸颊都鼓鼓的,倔脾气算是完全被激发了,“一个破灯笼而已,我这就让我爹给我买个更大更好看的,哼” 说完,她就气呼呼地转身跑出去了,书琳见状,想要拉住却是没能成功,只得无奈地朝书华说道:“我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暴躁了些,做事总是不顾后果,你千万别见怪。” 书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她这点不是正好随了大伯么?难怪大伯总是宠着她” 言罢,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朝着书雪离开的方向走去。 当书华追出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书雪的踪影,书华担心她真的会跑去跟大伯吵闹,到时候肯定又少不了她一顿骂。就在书华四处找寻的时候,瞥见曲桥上的亭子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靠近过去看了看,正是一直找不到踪影的书雪。 她一个人趴在栏杆上面,无聊地往河里面扔石子,一脸的烦闷。 书华这才松了口气,走过去拍了下她的肩膀:“不是要去找大伯买灯笼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啊” 书雪撅起嘴巴:“我爹才不会给我买那种中看不中用的花哨玩意儿,我去找他也不过讨骂而已” 书华禁不住一声轻笑,想来这个外表大大咧咧的书雪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倒是自己多虑了。 “大伯那么疼你,又怎么舍得骂你?” “他是不会骂我,可我娘肯定会骂我而且我爹最讨厌花钱买这种没用的玩意儿,到时候他就算不骂我,也不会帮我浪费这笔钱的。再说了,我家里的确是没有认识做走马灯的匠人,根本就买不到” 书华瞅着她郁闷的表情,眼珠子一转,忽然神秘地与她说道:“不如,咱们自己去做个灯笼玩玩?既能好玩,又不必浪费钱财” 一说到玩,书雪立刻两眼放光:“你说真的?你会做灯笼?” 书华冲她眨了眨眼:“去找些大张的宣纸和铁丝过来,先试试再说” 书华哪会做灯笼?只是她记得从前在大学时候玩过孔明灯,那玩意儿结构简单,而且比一般提在手里的灯笼要有趣些。虽说不一定能成功,但试一试总是没问题的。 说干就干,书雪当即抓住一个管事的婆子,让她帮自己寻了些宣纸和铁丝。 两个人寻了处安静的地方,开始埋头摸索,书雪从一开始就不大明白书华到底是做什么样的灯笼,但好在她向来不是个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只要有得玩,让她怎么样都行。 两个人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总算是勉强做出了一个孔明灯的大概样子,书华又让书雪去找了跟蜡烛过来,为了能让蜡烛保持不轻易被风吹灭,她特意将蜡烛用酒泡了泡,等到风干之后,切掉一小部分卡在灯笼中间的铁丝里面。 虽然不知道这个简易孔明灯能不能飞起来,但书华还是决定在晚上的时候试一试,书雪虽然至始至终都不明白书华想要干什么,但还是对这个怪模怪样的灯笼充满了期待。 等到吃饭的时候,书雪特意找到大伯,求他准许自己参加灯会。何氏原本有些担心书雪会闯祸,但见到其他的女孩子们都打算要去,想着这么多的人一起去,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方才应允了她的请求。 书雪当即欢天喜地去找书华,拉住她去寻颜氏,求她答应让书华晚上去参加灯会。 颜氏见她一脸的古灵精怪,知道她肯定是又准备了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打算在晚上灯会的时候实施,忍不住又嘱咐了她几句,让她不要玩得太过火了。至于书华,颜氏还是比较放心的,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等到晚上的时候,不仅仅是书华这一辈的女孩子们都被放出了府邸,就连她们的父母兄弟也都跟了出来。据说今年的灯会非常盛大,是近几年来最为壮观的一次灯会,不仅仅是苏州城里的人会参加,还吸引了很多临近城镇的许多居民前来观赏,场面不可谓不壮丽。 第78章一见钟情   晚上吃过元宵之后,书华就随着大家一道出了门。这个时候灯会还未开始,但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管是桥上、船上、还是陆地上,都多了许多衣着鲜艳的人。   还有些调皮的孩童在放炮竹,噼里啪啦的乱响,再加上人们的欢笑声,当真是热闹非凡   书华一行人坐着自家专属的小船,顺流而下,来到了东江楼。   这个时候的东江楼人满为患,大堂里面黑乎乎的全是人头,幸而大伯他们提前订了包间,一行人就直接上了三楼,进入贵宾包间坐好。   坐了没多久,书雪就开始耐不住寂寞了,拉着书华就说要去点灯。   书婷等人一听到这话,纷纷为之一愣:“你什么时候买了灯?”   书雪昂头笑道,拍了拍胸脯:“本小姐自己做的”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都来了兴趣,尤其是大伯,他从来都不晓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还会做灯笼。他好奇地问道:“你做了什么灯笼?我怎么都没见到啊”   书雪神秘一笑:“这是我和五堂姐一起做的,不能轻易给你们看”   说完,她就拉着书华下楼去了,书婷等人亦是非常好奇,也都跟着跑了下去。   现在外面鱼龙混杂,为了防止她们出事,何氏赶紧让自家的书哲跟了上去,另外还有二伯家的书亦、三伯家的书建,全都跟着出去了。   书华被书雪拖着来到一处河桥上,她们选了个人相对较少的角落,将事先准备好的孔明灯取出来。   这个时候,书婷等人也跑了过来,当她们见到书雪手中那个长方形的纸袋子时候,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书婷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你们做的灯笼?”   书雪也知道这个灯笼有点丑,所以被书婷这么问的时候,她的脸上也忍不住泛了红。但她天生就是个不轻易认输的人,仍旧梗着脖子说道:“是的怎么样?你们没见过吧”   书婷怎会放过这个取笑她的好机会?当即笑得花枝乱颤:“我还真是没见过……没见过这么丑的灯笼”   书雪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不再去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专心与书华将孔明灯拉开,点燃里面的蜡烛之后,将灯笼缓缓举起。等到蜡烛燃烧得越来越旺,原本扁扁的孔明灯开始膨胀起来,见到这一现象,书雪原本沮丧的脸开始变得非常惊讶:“五堂姐快看它在变大”   书华点点头:“你再将它举高一点,等下就能飞起来了。”   “真的吗?”书雪几乎是双眼放光,竭尽全力地将灯笼举高,嘴巴里还不住地念叨,“飞起来快点飞起来”   旁边的书婷等人也不由瞪大了眼睛,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孔明灯,眼中充满了诧异与惊疑。   随着孔明灯胀得越来越饱满,它开始摇摇晃晃地往上面飞,书雪小心地拿着孔明灯的边缘:“怎么办?它要飞了吗?我们要放手吗?”   “先等等,”书华也紧紧盯着孔明灯,等到灯笼里面的空气全部胀满了,这才试着松了松手,发现灯笼已经可以自己浮在空中了,她方才说道,“放手吧,它可以自己飞了。”   书雪依言放手,然后看着孔明灯慢慢升高,慢慢地越飞越远……   “没想到这个地方还会有人在放天灯”不知道谁,忽然喊了这么一声。   书华循声望去,见到说这话的人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他此刻正与几个通行的朋友,站在前面不远的船上,一边看着书华刚刚放飞的孔明灯,一边与旁边的朋友解说。   他将这天灯的由来都说了一遍,包括它还有个别名叫做“孔明灯”,他的声音很高,桥上的书雪等人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解说,她们也都跟着望了过去。   “咦,这不是钱家的四公子么?”沈书亦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这里,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眼中随即流露出几分不屑,“这人父亲是苏州城里的首富,一身铜臭味儿,明明庸俗至极却偏偏喜欢附庸风雅。”   “那他身边那个穿蓝衣服的人是谁?”书婷忽然问道。   众人闻言,顺势望去,果真在那钱四公子的身旁见到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此人长得相当英俊,虽然穿戴不及钱四公子名贵,但眉目间自有一番优雅的气度,加上他总是含着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更是让人忍不住对他心生亲近之意。   沈书亦身后跟过来的沈书建说道:“我曾经跟父亲外出的时候见过他,他是新任苏州刺史的长子,叫尹翔。我与他说过两句话,是个不错的人物,只是……他怎么忽然和钱四混到一起了?”   自打认识了景安之后,书华面对这种喜欢一脸笑mimi的家伙都没什么好感,所以在尹翔抬头看向这边来得时候,她条件性反射地收回目光,抬头去看天上的孔明灯。   看着越飞越远的空明天,书华不由得感叹,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真没想到自己的孔明灯这么容易就成功了?实在太意外了她暗自在心里窃喜了一番,忽然想起在大学里面放孔明灯的时候都可以许愿的,她赶紧趁这个机会,双手合十,面对孔明灯默念了一句“但愿二哥一切平安”。   等她许完愿,准备叫大家离开这里的时候,却见书雪正盯着桥下一眨不眨。书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原来是之前钱四公子那伙人的船正好经过桥下,船上尹翔此刻正抬着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桥上。   书华看看他,再看看身旁的书雪,忽然觉得在这一瞬间,有那么一股电流通过自己的身体,令她浑身一麻。   这……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吧?   书华推了推书雪:“灯都飞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等到那条小船完全走了,书雪方才回过神来,她撞上书华充满探究的目光,脸上立时飞上一抹红霞。她忽然干咳了两声,表示自己一切正常,然后拉着书华就往岸上跑去:“走吧走吧我带你去附近逛一逛,见识一下苏州城里最好吃的阳春白雪”   书华被她拉得停不下来,只得无奈地随着她乱跑,见到她欲盖弥彰的样子,心想这丫头刚才肯定是春心动荡了   现在灯会已经正式开始了,人已经越来越多,几乎快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河道两边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五光十色,光华流转,看得人眼花缭乱。   见到她们跑得这么快,沈书亦等人生怕她们会被人群集散,赶紧也快步跟了上去。书雪也就算了,她自小长在苏州,对这儿自然是熟悉的,可书华就不一样了,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好歹,叫他们如何向远在汴京城的沈书才交代?   书雪就带着书华在前面飞快地乱窜,沈书亦等人就睁大眼睛在后面死死跟着,后来实在是受不了书雪的速度。书亦就让书哲带着大伙儿去其他地方,自己独自去追踪书雪与书华,半个时辰之后在东江楼前会合。   书婷等人早就跑得气喘吁吁了,一直抱怨不断,此刻当即同意了他的主意,停在原地就不愿再动了。   书哲见状,只得应了下来,再三嘱咐了书亦自己多加小心。   没了那一大群人拖着,书亦的步伐自然就快了很多,可等他再次回头的时候,已经完全找不到书华与书雪的身影了   他心下大惊,赶紧四处寻找,急得满头大汗。   这个时候的书华还被书雪拖着,四周的人头攒动,尤其到了灯谜会场地的附近时候,近乎到了寸步难行的程度。书华努力躲开身边的行人,朝书雪说道:“这儿人太多了,你小心点自己的钱袋”   书雪回头冲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没问题的,我的钱袋藏得很严实呢”   据说今年灯谜会请了好些有名的学者,其中还包括了本地一个官员,总之场面非常大。当然,奖励也是相当丰富的,除了珍贵的名家孤本,还有金银钱财等等,吸引了许多的参加者。   书雪本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见到这般热闹的景象,很快就将她们原本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拉着书华就钻进了猜灯谜的人群之中,使劲朝人群中间的台子挤过去。   书华实在被挤得不行了,好几次都想叫住书雪不要再往前面走了,奈何书雪一门心思扑在看热闹上面,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就在这时,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灯谜会的台上飞了下来,落在底下的人群之中,一下子就引起了极大的骚动。在众人推搡之中,书华被挤得头昏脑胀,她身边有个人不小心摔了一跤,吓得她赶紧跳开,不知不觉中松开了手……   在等再等她稳住心神的时候,忽然发现手心里空荡荡的,她抬头四望,只见到密不透风的人影,至于一直拉着自己的书雪……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第79章传说中的猿粪 书华不敢乱走,她努力避开周遭拥挤的人群,使劲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不停地张望。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方才是有人从台上扔了一个彩球下来,说是灯谜会的彩头,谁要是能够抢到,就能得到一个特别奖项。 本来只是一个彩球而已,没人知道那个特别奖项会是什么,但人本身就有一种从众心理,见到很多人去抢,就忍不住也跟着去争,以至于场面越来越混乱…… 书华慢慢被挤到人群外围,距离中心处的台子越来越远,忽然,有个人叫了她一声:“沈姑娘?” 书华循声望去,却见来人正好就是方才与钱四公子在一起的尹翔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见他,不由为之一愣,恰在此时,又有人从旁边推了她一下,将她推得连退数步,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 尹翔见状,赶忙伸出了手,想要拉她一把。 书华本就对他没什么好感,见他伸出手来,下意识就旁边侧了侧,正好躲过了他的触碰。结果,她就这么狠狠摔倒了地上,手肘磕地,疼得她呲牙咧嘴。 “摔伤了?”尹翔显然对她躲开自己的举动有些诧异,但却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尴尬之色,反倒神态自然地蹲下身,关切地望着她的手臂,“需要帮忙么?” 书华不想一直这么坐在地上,实在是太丢人了,当即咬牙忍住疼痛,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她掏出手帕,拍去身上的尘土,礼貌而疏离地说道:“你认得我?” 尹翔也跟着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挂着淡如春风的微笑,丝毫不为她的冷淡态度而觉得不满:“方才见到你与书建在一起,就猜着你是沈家的人,没想到真让我猜对了。” 他又见到书华此刻身边并无其他人,而且她的眼中又藏着焦虑之色,心下当即了然:“你跟他们走散了?” 书华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他们都去买东西了,让我在这儿等着,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哦?”尹翔不可置否地轻轻一笑,“真的不需要帮忙?” 瞧见他一脸良善的笑容,书华开始在心底盘算:自己与他不过第一次见面,只从书建的口中得知他是刺史之子,但谁能保证官宦之家就不会出个败家子?万一他对自己心生歹念,亦或者做出什么其他的不轨举动,叫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怎么办?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真的只是好心,可要是被人瞧见自己三更半夜跟一个陌生男人混在一起,这要是传了出去,她第二天就得和张氏一样,被逼得找根裤腰带吊死在家门口 环顾四周,现在到处都是人,虽然很混乱,但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遇到什么大危险。再说了,这附近这么多的店家,随便找个掌柜问问路,总能找到路回去的,何必依赖于一个陌生男人? “多谢公子美意,我就这样挺好的,”又担心他还要纠缠,书华索性将话挑明了说,“我的姐妹们等下就要过来了,你还是快些走吧,免得被人看见说闲话。” 见到她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尹翔有些哭笑不得,但既然人家的态度都已经这般强硬,他总不能强人所难吧。他无奈地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言罢,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书华轻舒一口气,她揉了揉手肘,觉得一阵丝丝的疼,估摸着是摔伤了。但现在这么多人,她总不好当街捋袖子露胳膊吧?咬了咬牙,还是先忍一忍吧,等到回去之后再上药。 “五堂妹?” 书华闻言一愣,赶紧回头,正好见到书亦从某一处人群里面挤出来,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面前。他见到安然无恙的书华,就连脸上的汗也顾不上擦了,立刻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找到你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见到了书亦,就意味着自己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了,书华也跟着松口气:“你怎么来了?其他人呢?” “都在后面呢,已经约好了时间和地点,等下咱们就去和他们会合。”他又看了书华一眼,却只见到她孤身一人,不由问道,“书雪呢?她不是跟你在一起么?” 书华指了指参加灯谜会的那一大群人:“估计现在还在那里面没出来。” 一看到那么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书亦忍不住后退两步,脸色煞白:“我……我实在没力气[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在挤进去了” 书华也不想再冒着被人踩死的危险挤进去,困惑地望着他:“那该怎么办?就这么不管她了?” 虽然书雪总是大大咧咧,从来都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但她好歹也是个女孩儿家,若放她独自一人在这种混乱的场合,怕也是不妥当的 书亦想了想:“干脆先这样,咱两先将外边的人群寻一圈,倘若实在找不到,我们再想办法挤进去看看。” 暂时也只能这样子了书华点点头,随他将外围整个绕了一圈,最终还空手而归。就在他两为此犹豫不决的时候,书雪忽然回来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蓝色身影,仔细一看,此人正是尹翔 书雪怎么和尹翔混到一起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猿粪?囧 书华不解地看着他俩,可还没等她表达疑惑的时候,书雪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激动得不得了:“你刚才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把你给弄丢了,差点都急哭了” 听到她声音里面隐隐的颤音,书华只得暂且将疑惑放到一边,抚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背脊:“没事了,别难过了。” 唉,这什么世道啊?明明是自己走丢了,还得倒过来安慰别人自己刚才因为走丢而有那么一瞬间茫然的小心脏,咋就没人注意到呢? 书亦上前两步,朝尹翔拱了拱手:“在下沈家博园的沈书亦,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尹翔,与令堂弟沈书建有过一面之缘,他方才向你们介绍过我了。” 书亦原本还想装作第一次见面,却没想到被对方一语道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只得讪讪一笑:“不知道尹公子如何寻得在下的堂妹?” “家父是这场灯谜会的嘉宾,方才我经过这里,想去向家父打声招呼,正巧碰见令堂妹在那儿到处找人,询问之下,就将她送到这儿来了。” 书亦还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与书华在这儿的,但话还未出口,尹翔就抢先开了口:“既然你们已经兄妹团圆,那么在下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 一听到他要走,原本还沉浸在激动情绪之中的书雪,忽然回过神来,她赶紧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身看向尹翔,下意识脱口而出:“尹公子……” 尹翔停下转身的动作,疑惑地看着她:“沈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一碰上他的目光,书雪立刻就羞红了脸,平生第一次恼怒自己的冲动。她本就是个容颜俏丽的女子,此时她脱去了平日里上蹿下跳的野性子,垂首望着鞋面,眼睫轻轻颤动,双颊浮着淡淡的粉色,羞涩紧张的模样含蓄且美好:“不……不是,你刚才帮了我那么大的一个忙,我哪里还敢再让你做什么……” “那你是……” 书雪双手叠交在小腹前,手指相互纠缠在一起,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你帮了我的忙,我还没向你说一声谢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可是……可是,家父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改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一说完这些,书雪的脸咻地更红了,好似个清脆诱人的大红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尹翔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沈姑娘有心了。”然后,他就告辞离开了。 等到他完全走远了,书雪方才像是放下了心里的大一块石头,拍着胸口深呼吸。这一下子,不仅仅是书华,就连书亦也察觉到了书雪的异样,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说道:“不得了啊,小妮子春心动矣” 书雪像是被人揪住尾巴的小野猫,一下子就挺直了身子,然后张牙舞爪的大声辩解:“胡说八道我什么动心了?你们要是再乱说话,我就告诉我爹娘,让他们惩治你们” 书亦不但不为之所惧,反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从前的书雪不管怎么打闹,从来都不会搬出大伯和大伯母来压人。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从前的书雪最讨厌的就是告状和给人穿小鞋,因为从前的书雪说过,她最讨厌在背地里害人的人了可是现在……唉人果然是会变的” 书雪蹭地一下又脸红了,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可是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她被逼急了,干脆捞起袖子,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恶狠狠地说道:“谁说我变了?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乱说话,我就揍你” 这一下子,刚刚在尹翔面前表露出来的淑女形象毁于一旦,书华不由担心地说道:“那个尹家是官宦之家,肯定家规森严,你要是真想嫁进尹家,可得做好准备……” 书雪一愣,旋即叫嚣得更凶了:“谁说我要嫁入尹家的?他家家规严不严关我什么事” 书华无奈地摇摇头,转而看向书亦:“折腾了这么久,也该去和其他人会合了,免得让他们担心。” 第80章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与书婷、书建等人在东江楼门口会合之后,书华表示有些累了,不想再逛下去了,就先行回到大伯包下来的雅间歇着。至于其他人,因为禁不住玩耍的诱惑,又互相拉扯着在城里逛了一圈。   直到戌时三刻,天色已经比较晚了,他们这才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东江楼,一个个看起来都有些倦了。   注意到书婷手里的走马灯不见了,却而代之的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四伯问她:“你的灯呢?”   书婷满不在乎地说道:“刚才被人撞了一下,灯被烧破了一个洞,我嫌弃它破了,就把它给扔了。”   四伯的眉头微微一皱,似有不满:“之前你哭着闹着求我给你买了那个灯,现在怎么还没玩一个晚上,就给扔掉了?”   书婷瘪嘴:“不就是个破灯笼嘛反正过了灯会也就用不上了,放在家里也是占地方,还不如扔了省事儿。而且我刚才买了好多东西,两只手都拿不了了,哪还有手提灯笼?”   四伯这才注意到她买的那一堆零碎玩意儿,尽是些胭脂水粉和首饰巾帕,脸色不由又沉了两分:“我记得你母亲前两天还给你置办了一套首饰头面,那些胭脂水粉更是多得放不下了,你怎地还要买?虽说我家里不缺这点钱,但古人又云,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你非但不修身养德,还大手大脚地花钱,你现在还没当家就这般放肆,今后还得了?”   见到他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自己,书婷不觉丢了面子,脸上烧得火辣辣的。虽然心里已经有些退却了,但惯来的大小姐脾气还是让她忍不住顶嘴:“才几十两银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旁边的朱氏正在试戴书梦买回来的手镯,听到书婷这么说,也跟着插嘴道:“婷姐儿说得也没错,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花了就花了呗,咱们沈家难道还在乎这点小钱不成?”   四伯不悦地扫了她一眼,但见她只是个妇道人家,没有见识那也是正常,不想自降身份与她费口舌。   像是找到了帮手,书婷的底气又回来了些:“而且,又不是我一个人买,大家都买了的,你不骂姐姐不骂他们,偏偏就盯着骂我,你偏心眼”   “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跟父亲说话的么?”原本只是想教训她两句的四伯,这一下子也被她死不认罪的态度给惹火了,似要发怒。幸而旁边的莫氏拉住了他,她示意他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莫氏责怪地看了书婷一眼,将她拉入怀中细声说道:“自古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些道理你现在未必懂,但你爹也是为你好,他要不是担心又何必对你说这么多?你说是不是?”   见到有台阶下,书婷的态度立时就软了下来,她委屈地嘟起嘴吧:“可他总喜欢用教训学生的话来教训我,我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的学生,还总是那么凶……”   听到这话,四伯的嘴角抽了抽,面色却禁不住缓和了些。   莫氏长得不是很漂亮,相貌平平,加上穿戴也不是很华贵,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平常,极易被人忽略。但她却是生长在官宦之家,父亲曾是户部侍郎,家中兄长也在朝为官,自小熟读诗书通晓礼仪,很守规矩,又明事理,嫁进沈家这么些年,先后生下两子两女,与四伯关系也一直都是相敬如宾,是个出了名的贤妻良母。   她温柔地与女儿说道:“可你爹也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你若听话,他又怎么会训你?你爹平常那么疼你,就是希望你能乖乖听话,你现在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他顶嘴,他不但会生气,还会伤心的。”   书婷偷偷瞥了四伯一眼,见到他还板着一张脸,又想起他前两天提着走马灯送给自己时候的笑脸,不自觉地就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低头说道:“爹……”   这个时候,大伯与二伯也走过来相劝,左右不过是件小事情,这大过节的,别闹得大家心情都不好。   本来见到女儿可怜兮兮的样子,四伯的脾气就已经去了一大半,现在大家有主动地给他找台阶下,他自然是很快就原谅了女儿,一场家庭战争顺势而解。   这个时候,书雪悄悄凑到书华耳边,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还是咱们比较有先见之明,做了那个什么天灯,既不花钱有很好玩,还不会惹人骂。”   书华笑了笑,却是没有接话。   当晚大家一块离开了东江楼,各自回到自己的家。书华回到博园的时候,已经是亥时,青巧早就为她准备好了热水,脱衣服时,她手肘上的伤顺势露了出来。   幸好没有出血,只是淤青而已。在松口气的同时,书华又不免有些无奈,原本还想趁着今晚没事给二哥写封保平安的信,这下子也只能暂且搁置一边了。   青巧却不似她那般淡定,急得到处找药膏:“小姐,您怎么出去玩了一圈,就带着伤回来了?有没有伤到骨头啊?要不奴婢叫人去通知夫人,让她给您请个大夫……”   “别麻烦了,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书华让她将药膏先放到一边,打算洗完澡之后再擦,“再说了,咱们现在是客,寄人篱下就必须要低调点,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吧。”   青巧只得打消了去找颜氏的念头,继续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沐浴……   第二天,书华照例去向二伯和颜氏请安,却意外得知刺史夫人派人送了请柬上门,说是刺史府过几日会举办一个茶话会,邀请颜氏前去做客。   这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但不平常的是,书华居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来到苏州不过两三日的时间,人生地不熟,除了沈家的人以外,她根本就不认识几个人。如今意外收到刺史府的请柬,她在惊讶之余,不免有些忐忑。   能多认识些人,多一些人脉自然是好的,但对方无缘无故就要请她上门去做客,这似乎有些贸贸然了……   对于这件事儿,书华拿不定主意,便试探性地问颜氏:“二伯母,您认识那刺史夫人?”   “不曾认识。”颜氏稍稍一顿,又道,“那刺史是前不久刚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与你一样,对这儿人生地不熟,自然是想多多结交当地的一些乡绅名士,借此疏通自己的人脉,巩固自己在这里的名望。如今这茶话会,受邀之人必定是苏州城里有名望的,我要是没猜错,回雁园那边应该也受到了这请柬。”   书华仍旧疑惑:“可我只是初来乍到,算不得什么名望之人,怎么也将我算入受邀人,这……”   颜氏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干脆将话摊开了说:“你的兄长是三品学士,又是太子殿下的红人,如今太子殿下登基在即,你兄长的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晓得你到了苏州,但肯定不会放过这机会,亲近了你,日后与你兄长打交道自然就要方便多了。”   原来自己只是别人拉拢关系的桥梁,是要被人踩的书华在心底自嘲一笑,面上却问:“那依照二伯母的意思,这茶话会我去参加这茶话会合适么?我从未参加过这种聚会,怕是会闹笑话……”   “放心吧,他们既然特别向你发出了请柬,必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必定不会让你感到尴尬。”颜氏又看了她一眼,“但若你实在不想去的话,也就算了,左右不过是个茶话会,不用太在意。”   倒也不是不想去,只是不知道去了做什么。书华对这种选择题表示很无奈,她偷偷瞄了颜氏一眼,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点下了头:“既然二伯母都去了,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去见识一下也好,不然呆在屋里也没事儿做。”   果不其然,颜氏眼中露出几分满意:“的确是该见识一下,以后这种场合估计还会很多,早点接触早点适应。免得被人说学士大人的妹妹架子大,不把人家小小地方官放在眼里,平白叫人心生芥蒂。”   书华赶紧点头称是,心里却忍不住抹一把冷汗,这个颜氏还真是厉害,明知道什么才是最合适的答案,还偏生不告诉她,让她自己去瞎猜,这是在玩试探么?   这事儿确定下来之后,书华就回到了自己的德馨居。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事儿不知怎么就被书雪知道了,她亲自找到书华,先是东拉西扯地说了一大堆,而后又对书华旁敲侧击。   书华自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但也不直接点破,就由着她继续胡扯   最后还是书雪耐不住性子,直接将话摊开了说:“我知道你过两天要去参加茶话会,我也想要去,你带我去好不好啊?”   书华露出促狭的笑容:“为什么想去呢?该不会是想去见见某个人吧?”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书雪索性将心思全都和盘托出,为了能让书华答应自己的请求,威逼利诱外加撒娇耍无赖,她各种手段几乎全都用上了。   书华很无奈地告诉她:“不是我不想带你去,而是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你要是真的想去,就去问问二伯母,她要是同意的话,这件事情肯定能成,但她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听到她这么说,书雪再失望之余,又多了几分郁闷:“要是去求二伯母,她肯定会把这事儿告诉我娘,我娘又会告诉我爹,到时候这事儿肯定成不了。”   瞅见她可怜巴巴的眼神,书华赶紧说道:“别看我我真帮不了你请柬现在在二伯母手里,去参加茶话会的时候,我必定是要与她同行。你若想要不通过她那一关就参加茶话会,绝对不可能。” 第81章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最终,书雪还是去找了颜氏,好说歹说,结果还是没能如愿。 颜氏也是从她这个年纪走过来的,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虽然不知道她真正属意的是刺史府哪一位少爷,但她还是将这事儿告诉了何氏,让何氏自己留心一下。 何氏得知此事此后,心中大惊,赶紧将书雪叫来单独谈了好久的话,这才确定了他们并没有发生什么越轨的事情。确切点说,根本就是自家女儿在单相思,人家男方还不知道有没有这回意思。 何氏为此又特意找到颜氏,向她讨教了一下刺史府的情况,得知刺史府有三位少爷,大少爷已经成了亲,二少爷与三少爷俱是未婚。刺史大人虽然只是新官到任,但听说他在上个地方做官时候的口碑很不错,应该是和正直的人。 若论起家境,两家倒也相配,到时候自家能结个官家做亲家,却是个添脸面的事情,何氏不由有了一点动心。但对方是官宦之家,必定家教极严,依照自家女儿那副性子,想要过刺史夫人那关怕是有点难度。 颜氏与她想到一块去了,与她说道:“一个男未婚,乃官宦之家;一个女未嫁,为世家大族,这门婚事却也般配。既然是有缘撞上了,去试一试也是好的……” 何氏当即明白过来,对她感激不已:“那就有劳弟妹跑这一趟了” “只是顺道而已,成与不成,还要看雪姐儿的命了。” 等到参加茶话会的那一天,书华又起了个大早。她没参加过这种夫人小姐的聚会,也不知道该穿什么衣服,为难之际,管事婆子为她指点了一番。 一身水红色滚白色绣花边的长裙,上配白底撒水红花瓣的宽袖收腰交领上衣,系以同色腰带,坠以报环形玉璧流苏压裙,再将头发弯成一个生动灵转的随云髻,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姣好而秀美。只是在上妆的时候,书华实在受不了那么一大坨的胭脂往脸上贴,整个脸红得像个猴子屁股似的。 管事婆子美其名曰,是为了让她的肌肤显得白里透红,更加好看。 书华无语,这哪里是白里透红?这根本就是红得快要烂了她赶紧让青巧端来热水,将脸上的状全部给洗了干净,然后让青巧随便给弄点薄薄的脂粉就好。至于那些个口红与黛墨,她能省则省,这些没有通过安检认证的原始化妆品,谁知道对脸部的伤害会有多大,还是保险点好 无视管事婆子紧皱眉头的模样,书华领着青巧就出门去了,照例先去请安,然后与颜氏一并出门前往茶话会。 刺史府在苏州城西,坐船前往的路上,正巧碰上莫氏与书静、书婷,交谈之后,得知她们也是去参加茶话会。两条小船一前一后的前行,等到到了城西,早已有刺史府的人等候在此。 他们恭敬地将书华等人送到刺史府门口,然后转由府中管事令他们进府。这刺史府建得不甚豪华,却又别有风味,亭台楼阁,山水花木,依旧是浓郁的江南娟秀之美。 可能是因为刺史大人刚刚到任不久,这府中很多什物都是新建,依稀还能看得出刚刚建成的痕迹。 她们被领到一处花园里,园中花草繁盛,蝴蝶飞舞。这个时候,刺史夫人从不远处的亭阁之中走出来,笑着来到颜氏与莫氏面前:“两位姐姐可算是来了,可让我好等一番。” 颜氏和莫氏又与她客套了一番,书静、书婷与书华也跟着在后头朝刺史夫人行了一礼。 刺史夫人赶紧笑着让她们免礼,顺道将三个姑娘都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一个娴静端庄,一个亭亭玉立,至于最后一个……容貌尚算清秀,却是有些普通了。 说实话,这也怪不得书华,今天的书静和书婷似乎都特意打扮过一番,两人的容貌本就出众,稍一加工,更加是漂亮可人。尤其是书婷,她今天画了个梅花妆,肌肤白若凝脂,双眸顾盼生辉,额前一点粉色梅花花钿,华若桃李,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 在这两位美女的衬托之下,书华自认为已经可以达到自动隐形的效果了。当然也可以换句话说,因为她这片绿叶,更加显出了两位美女的美丽动人。瞧,她是由多伟大啊? 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刺史夫人再次将视线转回到书华身上,竟是没想到她就是沈大学士的妹妹,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呐她赶紧将一行人全部请进了亭中坐下,然后唤人将茶水奉上。 在这个亭中,已经来了好几位其他家的夫人小姐,她们之中也有与颜氏、莫氏相识的,双方又是一番寒暄客套。认识的要加深认识,不认识的更要趁机套套近乎,无聊且没有营养的对话来回于每个夫人的口里。 之后又陆陆续续地来了一些夫人小姐,全都穿得花花绿绿,凑在一起,竟比花园里的百花还要鲜艳。 所谓的茶话会,基本上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一群女人坐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嗑,东加长西家短,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当然,八卦也是必不可少的。 书华还是老实与书静、书婷走在一起,有了这两位大美女在前面发光发亮,她几乎可以省去所有人的审视与套近乎,安安静静地听八卦,自在得很。 尤其是刺史夫人,目光似乎一直在若有似无地扫过书静与书婷,期间还不忘问一问两位小姐的年龄与喜好。 书静与书婷平日里也没少见到这种场面,对于刺史夫人的问题基本是对答如流,表现得落落大方。 刺史夫人似乎显得很高兴,又与莫氏说了许多话,旁边的颜氏见到这般景象,不由心中有些着急。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这门婚事估计就要落到四伯他家了。 颜氏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此生最大的缺憾就是没能生出个女儿,在没分家之前,她与书雪就非常亲近,一直都把书雪当做女儿一般来疼爱。如今好不容易为书雪寻到一门称心如意,又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她怎么说也要为书雪争取一番。 思及此处,她扫了一眼躲在书婷与书静身后的书华,又听见刺史夫人在夸赞书静好学识,忽然扭头说道:“华姐儿,我记得你一向挺喜欢读书的,想必学识肯定也是不错的。” 正在津津有味听八卦的书华听颜氏这么一问,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茫然地看着颜氏。 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就将战火蔓延到她的身上来了 颜氏似是知道她会是这么个表情,也不等她回答,就继续说道:“才倌儿素以才华名扬天下,如今深受太子爷的赏识,有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兄长,想必你的学识也不会太少。” 又来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学识和血缘成正比?难道她哥哥是天才,她就一定要是个奇才吗? 书华心中隐有不悦,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还住在博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今后的好日子,这脸面一定要顾全她嘿嘿一笑,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模样:“我娘她偏心,在生我二哥的时候就将智慧全都遗传给了他,只留了些边角料给我,我这个脑子哪里敢跟我二哥相比?四伯母,您太抬举我了。” 方才一听到这位貌不惊人的小姑娘就是沈大学士的妹妹,亭子里面的夫人们俱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一时之间,书华立刻成为所有人审视的焦点,想躲都没处躲。 “你就是刚从汴京城回来的沈家五姑娘?”一位刚才跟颜氏和莫氏打过招呼的夫人望着书华,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与菊花相媲美了,“我就说了,平日里去沈家走动的时候也不曾见到过你,方才就一直瞧着你眼生,却是没有想到,原来你就是沈大学士的妹妹,当真是我眼拙了” 书华扯动嘴角,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伯母说笑了。” 另一个看起来胖胖的夫人又开口了:“听闻你自小就长在北方,我还以为北方人都是三大五粗的,不曾想到你竟是这般清秀可人,必定是遗传了令堂的漂亮容貌。” 书华继续维持笑容:“伯母谬赞了。” 另外又有一个年轻的夫人赶紧抢过别人的话,冲她灿烂地笑道:“没想到你年纪这么小,就这么乖巧懂事,又晓得进退有礼,不愧是出身书香世家,当真名不虚传。” 书华快要笑僵了:“伯母过奖了。” 接下来,几乎是每个人都争着与书华搭讪,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让着谁。书华为了应付她们,脸上必须要挂着笑容,答话从最开始的“伯母,xxx”,到最后省略成为“哦、嗯、噢”,实在口干舌燥的时候,她索性连应都懒得应了,只不停地点头微笑,像个提线木偶。 她在心里暗自哀嚎:能不能先停下来让她喝口水啊?在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啊。 第82章纸包不住火 见到书华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颜氏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扫了莫氏一眼,状似无意地与刺史夫人说道:“听说刺史府的三少爷与才倌儿年纪相仿,也是个有才华的人,年纪轻轻就得了举人的头衔,只怕来年就要进士及第,皇榜高中咯。” 刺史夫人此生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生了三个好儿子,如今听见别人夸奖自己的儿子,心中自然是开心的,只是脸上依旧露出谦虚的笑容:“我家翔倌儿哪里能和沈大学士相比?他可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今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可别抬举了我家翔倌儿” “可别这么说,如今的年轻人是一代比一代强,你看看这才倌儿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么?眼下只是时候未到,等到时机成熟了,必定是一鸣惊人。” 刺史夫人又是一笑:“借你吉言,希望如此吧。前程这种事情,讲求的还是个机遇,强求不来的。” “这倒也是,”颜氏顿了顿,又道,“你家翔倌儿的年纪与才倌儿一般大,今年也应该是十七了吧,正是个大好年华呐只可惜才倌儿至今尚未婚配,亦不知你家翔倌儿的亲事怎么样了?” 听她这话,倒像是要给翔倌儿做媒。刺史夫人又将她看了看,印象中的她好似只有一个儿子,膝下并无女儿,怎会忽然起了这么个念头?刺史夫人亦做出烦恼的样子:“我家翔倌儿的婚事一直都是我的心头大事儿,他二哥倒是已经看中了一个不错的女儿家,正准备上门提亲了。只是翔倌儿的要求却有些高了,托媒人寻了好些人家,都说不合眼,以至于到了现在还是没有着落,着实让我这个做娘的操心了一把。”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对儿女不都是这般的操心?”颜氏宛若感同身受,亦跟着感叹了一番,“我大嫂一家如今也是在烦恼这个,生了两个宝贝女儿,大的嫁出去了,小的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家,大嫂着实为此费了不少的心思。” 刺史夫人似是来了些兴趣,顺势问道:“不知你那个小侄女儿芳龄几何?性情怎样?” “与华姐儿同年,今年正好十六。”颜氏顿了顿,脸上泛起无奈的笑,,“她对父母极是孝顺,人又聪慧,待人也很热情,平日里与姐妹之间相处得非常融洽。只是这个孩子性子有点直,说话不大会转弯,大嫂也就是为这个一直烦恼不已,唉。” “呵呵,性子直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会耍那些花花肠子,也让人省了不少的心思。” 一听这话,颜氏就知道这门亲事还有门路,当即又与刺史夫人在两家儿女的婚事上谈了许久。 莫氏一直安静地坐在原处,看着众人殷勤地与书华搭话,余光有时候会扫过颜氏与刺史夫人。听她们说了这么多,莫氏自然是明白了颜氏的意思,知道她是在为大伯家的书雪说亲,却也不捅破。反正刺史家的这门婚事她本就不甚上心,如今特意过来看看,也不过是想多个选择,眼下见到颜氏这么主动地为书雪拉红线,想来是何氏很希望这门亲事能成,她就当是给个顺水人情,成全他们罢了。 比起颜氏那边的情况,莫氏倒是更加关心这边的书华,她注意到书华几乎快要笑僵了的脸,知道书华是快要撑不住了,扭头与身旁的书静说道:“我瞧着今天外头的天气不错,你们也别一直闷在这里了,都出去玩一玩吧。” 书静自小就是个聪慧的人,最会猜人心思。她当即会意,点头道:“多谢母亲。” 言罢,她就带着书婷起身,顺带叫上书华:“方才在来的路上,瞧见有一处的池塘里养了许多锦鲤,很是好看,一起去瞧瞧吧。” 书华赶紧顺着台阶下,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她起身与她们一块出了亭子。 还有些夫人不死心地想要跟上去,却被莫氏笑着喊住:“年轻人自然是有年轻人喜欢干的事情,就让她们自个儿去透透气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些个夫人哪里还好意思再跟上去,有几个带了女儿来的夫人想要让女儿们一块跟过去凑凑热闹,可是书华几个走得特别快,等到她们将女儿们推出来的时候,书华三姐妹早就不见了踪影。 书华跟着书静和书婷来到一处水池旁边,这里面果真养了许多锦鲤,或红或白,在碧绿的水中灵活地游来游去,煞是好看。水池的旁边有一处假山,介于假山和水中的中间是一些大块的势头,这些石头都是经过特意打磨加工过的,光泽很亮,表面也很平整。 她们几个来到这些石头上面,书华掏出手帕垫在一块大石头上面,小心地坐了上去,看着水池里灵动的锦鲤,静静感受仰面吹来的清风,当真是舒服极了。 这个时候,书婷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嘟着个小嘴说道:“这一回倒是便宜了那个书雪” 书静看了书华一眼,见到她并无异样,这才笑着笑劝慰她:“左右不过是个刺史家的公子,母亲未必就会看得上他家,你又何必自降身份,委屈了自己?” 四伯自己本就是进士出身,身居官学教授,且其子书睿亦是都转运使,再加上莫氏本就出身官宦之家,错综复杂的关系背景参杂在一起,远非一个初来乍到的刺史府可以相比的。诚如书静所言,在莫氏与四伯的心底,未必就能看得上人家刺史府。 可书婷还是有些忿忿不平,明明同样是二伯母的侄女儿,怎么她就那么偏心,非得帮着大伯家的书雪?一想到这里,书婷不免又小声嘟囔:“我就不信了,我还比不上书雪那个没规没距的野丫头” “你也说她是野丫头,又何必与她置气?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书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由露出好笑的表情,“纸包不住火,等到刺史夫人要求亲自见六堂妹的时候,我还想看看六堂妹想要怎么蒙混过关。” 听到她这么说,书婷收起不忿,忍不住露出不屑的轻笑:“爬得那么高,小心摔死她” 安抚完书婷之后,书静又看了默不作声的书华一眼:“五堂妹,你在想什么呢?一直盯着这池里的锦鲤,也不说话。” 书华抬眼看向书静,见书静一脸的微笑,似乎并未因为方才说的话而表示任何的不妥。她不禁在心中生出警惕之心,书静故意当着她的面说那些话,必然是认定了她不会跟书雪打小报告,这根本就是在变相地将她拉入了她们的阵营,连决绝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一不小心就上了贼船,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天气这么好,池里的鱼又长得那么肥,惹得我都想钓鱼了。” 书静轻轻一笑,走到她身边坐下:“这里的锦鲤可不能钓,就算钓上来也不好吃,倘若你真想要钓鱼的话,我倒是知道有个好地方。” 书华来了兴趣:“哪儿?” “距离回雁园不远的地方,有个阳春湖,那儿有很多的鱼,平日里去那儿垂钓的人不少,你要不要去玩玩?” “就我们俩?” “也可以叫上其他的姐妹,反正这几日的天气应该都不错,大家一块去那儿玩一玩,全当是郊游,应该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书华点点头:“待会儿我回去与二伯母说一说,看她怎么说。” 书静不可置否地笑了笑,三人又歇了一会儿,见到时间还早,就想到附近随便转一转。就在此时,有两个女人的声音从假山那边传了过来,听声音挺耳熟的,应该是方才在茶话会上见到的人。 “没想到沈家还能出一个那么厉害的人,不但得到了先皇的青睐,如今还成了太子爷面前的大红人。听说他今年也才十七,正好与我家的莲姐儿很相配。” “你就少打他的主意了,他现在人在汴京城,必然是要娶京里的小姐,哪里还会回到这个小地方来娶媳妇儿?”她顿了顿,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听到昨日刚从汴京回来的亲戚说,太子爷给他看中了一门亲事,这原本是天大的荣耀,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她们的声音很低,书华必须要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连带着旁边的书静与书婷也屏住了呼吸,专心地听起了墙角。 “那沈书才直接就给拒绝了,说是身上带着重孝,孝期一日未到,他就绝不谈婚嫁之事。你想想看,他连太子爷的恩赐都敢拒绝,还能看得上你家那个莲姐儿?” 听到这话,书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倘若真应了景安赏赐的婚事,二哥必定就要被家室所累,将来再想要脱身的话,可就要难上加难了。只是这样驳了景安的面子,也不知道二哥能有什么办法应对。 就在此时,那两个女人又将话锋一转,转到了书华的身上,说她真是三生有幸,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兄长。只可惜她已经订了亲,不然自己的侄儿还是有机会的。 “这个……也说不定呐。” “……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低下去,害得书华就快要贴到假山的石头上去了。 第83章听天由命   “听说庆远侯在边疆吃了败战,为了支援他,那小侯爷主动请缨,带兵直赴边关,估计现在正与辽人打得热火朝天呢”   “那是好事啊,这个小侯爷自小就随父出征,要是这回能在边疆立下一功,必定是风光无比呐”   “你知道什么?我家里那位是县尉,专门负责训练兵丁,前儿个就得了消息,说是朝廷要特别增收兵丁。你想想看,不就是个辽人嘛,前些年也不是没来过,结果还不全都被庆远侯给打跑了?可如今倒好,不仅连最厉害的庆远侯都栽了,朝廷还要大肆招收新兵,这事儿肯定不简单,就凭那个初出茅庐的小侯爷,能顶个什么用?指不定这趟就是有去无回……”   “嘘——这话可别乱说,被人抓住了可就完了”   一听到有去无回四个字,书华的脑子就像是被人猛地敲了一下,轰地响了一下,空白一片。   旁边的书静看了看书华渐渐泛白的脸色,不仅也陷入沉思之中,书婷却是有些被吓住了,她下意识地张大嘴巴,然后盯着书华满脸诧异。   “这话我也就是跟你说一说,你可不能随便跟人家说,要不然惹出祸端来,咱两可都有份子”   “晓得了,我还能害你不成?”   “呵呵,这下子你可知道了吧,你家的侄儿还是有机会的,待会儿趁机再与那沈家的五姑娘套套近乎,反正现在她兄长也不在,只要与她打好了关系,然后再与她家的叔伯关系都打通了,这事儿肯定不难,日后成就了好事,你可不能忘了我”   “得了,得了,哪能啊?”   她俩又说了些闲话,后来似乎听到有人往这边走来了,就收住了话头,很快就离开了。   等她们走后,书婷这才敢说出声来:“五堂姐,她们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书婷”书静不满地扫了她一眼,随即拍了拍书华的肩膀,轻轻劝慰,“只是她们的猜想而已,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还指不定,你可别在这里自己吓自己。等下回去了,我就去问一问父亲,他也是朝廷官员,品阶比那个县尉高多了,知道的消息肯定也要灵通得多。”   书华没想到自己才离开汴京城半个月,那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一下子又是打战,一下子又是婚事,她现在不由开始纠结,自己选在这个时候回到苏州,到底是对是错?   她们这下子也没什么心情再闲逛下去了,一起回到了亭阁,见到书华再度出现,果真有几个夫人又凑过来套近乎。书华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快就认出了那个在假山后面说八卦的夫人,但她却不能当面问她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她只能憋住心里的担忧,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然后继续硬着头皮与她们周旋。   半天功夫过去了,茶话会终于结束了,众人离开之时,刺史夫人还特意送了诸位小姐们一些礼物,说是留着做个纪念。其中书华收到了一只精巧的正方形小锦盒,宽度不过两寸半,是所有人收到的礼物里面体积最小的。   回去的路上,颜氏与莫氏乘坐的是一条船,书华自然也是与她们一起。书婷迫不及待地就打开了自己的礼盒,里面是一套质量上乘的胭脂水粉,粉质细腻,香味清新淡雅,向来用惯了这些东西的书婷,立刻就知道了它们产自扬州的谢馥春。看她那副惊喜的样子,就能猜到这些脂粉的价格肯定不菲。   在书婷的怂恿下,书静也拆开了自己的礼盒,是一对珍珠嵌红珊瑚的金钗,做工精巧,款式别致,上头的珍珠颗颗圆润细腻,大小也是一般,就连红珊瑚也是经过精雕细琢过后特别做出来的桃花样式,最是适合书静这个年纪佩戴。   莫氏见到书静眼中的满意,不由叹道:“这个刺史夫人真是个有心的,每件礼物都费了不少心思。”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到了书华手里拿个不起眼的小盒子上,猜测里面会是个什么东西。书华不似书婷和书静,常年住在苏州,想要打听她们的喜好很容易。书华来到这儿没几天,人生地不熟的,没几个人能知道她的喜好。但依照书婷和书静收到的礼物来看,应该也不会太让人失望才对。   瞅见她们好奇的视线,书华只好遂了她们的意,当着她们的面将锦盒打开,却见里面竟然是一颗直径约莫两寸的夜明珠   夜明珠在北周并不常见,是为极为珍贵的一种宝物,一个拇指大的夜明珠就足以价值千两,更别说这么大的一颗再加上它的色泽非常莹润,质地也是极为细腻,触手清凉,表面光滑,明眼人只稍一眼,就能估出它的价值。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书华,就连颜氏和莫氏也有些呆了。   方才在刺史府,也没见到刺史夫人对书华有多热情,怎么会在她离开的时候特别送出这么贵重的礼物?   书婷见到那颗昂贵的夜明珠,再看到自己手上的脂粉,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怒意。同样都是做客,凭什么书华收到的礼物就那么珍贵,而她却只能收到廉价的脂粉?她越想越不平衡,连着看向书华的目光也变得酸酸的:“你到底跟刺史府是什么关系?居然让人家一出手就是一颗夜明珠”   书华自己对这事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将礼盒合上,朝颜氏与莫氏说道:“这颗夜明珠我不能收,必须得退回去。”   颜氏与莫氏互望一眼,随即问她:“你确定?”   这么珍贵的夜明珠,若放到普通人家,都够过一辈子的了。即便不卖出去,自己留着也是极有面子的,如今除了皇宫,民间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拥有这么大的上等夜明珠了。   可越是因为这样,书华就越觉得它是个烫手山芋,留在手里迟早会出问题   她肯定地点点头:“而且是现在就得退回去。”   书婷对她的决定感到不可思议:“你当真是嫌钱多了?你若是不想要的话,我可以拿手里这些跟你互换……”   “书婷,”书静赶紧打断了她的话,就连莫氏也略带责怪地扫了她一眼。   颜氏想了想:“既然如此,我这就让船家改道绕回去。”   书华感激地说道:“多谢二伯母谅解。”   再次回到刺史府,书华还没进门,就碰上在门口徘徊的刺史府管事。书华向他说明白了来意,那管事二话没说就让他们进了府,却在路上意外碰见了尹翔。   尹翔认出了书华,遂拦下管事询问,管事说她们是来找夫人的。   这是颜氏与莫氏第一次见到尹翔,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相貌与气度都相当不错的男子,不算太俊美,却有一股令人感到很舒服的亲切感。颜氏暗自感叹,也难怪书雪那丫头动心了。   至于莫氏,也悄悄看了书静一眼,琢磨着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也算登对。回去再去她父亲商量商量,这门婚事也许还有成功的可能性。   尹翔与她们说道:“方才家母因为忙了一天,感到有些乏了,就先行歇下了。你们若是有事,寻我也是一样的。”   书华想了一想,将锦盒从衣袖中掏出递过去:“这个是灵堂送给我的纪念品,实在是太过贵重了,我怕承受不起,就特意送了回来,还请见谅。”   尹翔听完之后,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双手接过礼盒,微微笑道:“既然你不喜欢,我们自然也不能强求,这份礼物我就暂且收回,回去换另外的礼物,改日再差人将其送到博园。你看如何?”   书华很想说不用麻烦了,但想到自己主动将人家的礼物给退了回来,如今还要拒绝人家的好意,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失礼。她抱歉地笑笑:“尹公子如此客气,倒是我们唐突了。”   尹翔亦只是笑了笑,然后亲自将她们送到了门口,又嘱咐了管事送她们上船。   回到博园没多久,书雪那个疯丫头就冲到了德馨居,抓住书华就是一番拷问,在知道她见到了尹翔之后,更是露出了一脸羡慕的表情。   书华想到颜氏为她求的婚事,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告诉她,等到她回去之后,大伯母应该会亲自与她将这件事情说清楚。至于今后的发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打发走了书雪,书华自己也有些累了,吃过晚饭之后就洗了个澡,倒床上睡着了。   梦里面,她意外梦见了小侯爷,见到他骑着他那匹雪白的骏马,在战场上奔驰,然后忽然有一支利箭从天而降,直直射穿了他的胸膛,鲜血霎时染满了一整个世界……   书华猛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盯着床顶,手脚冰凉,脑子一片空白。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她终是有些忍不住了,掀开被子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听见声响,就睡在外屋的青巧惊醒了过来,她点燃油灯,看见书华脸色苍白的样子,不由心中咯噔一跳:“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第84章二哥的来信   “我想要写字,你去给我寻些笔墨和纸过来。”书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茶水冰凉,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睡意。   “小姐,想要练字再等明天吧,眼下这么晚了,怕是会伤眼睛的。”青巧见她这副样子,实在有些担心。   “没关系,写完我就去睡了,”书华朝她走过去,“要不要我帮忙去找?”   见她这么坚持,青巧也只得顺了她的意思:“您还是坐着歇息吧,我这就去给您寻笔墨。”   没过一会儿,笔墨纸砚就被她找齐了,书华借着昏黄的烛光,开始写信。青巧又寻了一件斗篷为她披上,另外还特意去了一趟厨房,沏了壶热茶给她暖身。   这封信主要是写给二哥的,让他小心照顾自己,景安毕竟是要做皇帝的人,一定不能过分疏离了他,权衡之道他应该比她更了解。她还问及小侯爷那边的情况,是否真如别人所说,小侯爷的处境很危险?另外,再帮她查一查关于姚氏的一些事情,那一日在郊外庄子上听到的疯话,一直让她很在意……   想要说的话太多,一转眼就已经写了三大张纸,书华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几乎与从前的“书华”原迹相差无几,应该不容易被看出来。   等到做完了这些,书华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她将写好的信小心收好,在青巧的服侍之下钻回到被窝里面,合上眼睛,终于渐渐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书华又起了个大早,她去向颜氏请完安,就琢磨着怎么开口请问她怎么前去驿站,她急着将怀里的信送出去。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到她问出口,就有下人跑进来对颜氏说:“夫人,有人从汴京城托运了一车东西回来,现在就在门口,您要不要去看看?”   颜氏当即领着书华来到了门口,果不其然,才一出门就见到有四五口大箱子摆在那儿。运送箱子的人是开国公府的人,书华认得他,是负责平日里负责采办货源的鲁大叔。在他身边,还站着久违了的大黑,不等书华上前,它就兴高采烈地冲了上来,围着书华使劲摇尾巴,看样子很兴奋。   书华摸了摸大黑的脑袋,安抚了它之后,又看向鲁大叔:“你怎么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他放下手中雪白的肥白,赶紧上前行礼,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奴才奉二少爷之命,特意前来苏州,小姐离开汴京时走得太过匆忙,以至于很多行李都未带齐。这些都是二少爷让家里下人们整理好的,让奴才运过来送给您。”   肥白一落地,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一路滚到了书华的脚边,一边蹭她的裙边,一边撒娇般地叫唤。   书华将它抱了起来,半个月不见,又长肥了不少,果真是重量级啊。她与颜氏说明情况之后,就让鲁大叔将木箱子都搬进博园,亲自带着他们来到了德馨居。   等到东西都放好了,鲁大叔又从怀里掏出一份厚实的信,递给书华:“这是二少爷让奴才转交给您的,他特别嘱咐过,这封信非常重要,务必要亲自交到您手里。”   “知道了,你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也累了,就先下去歇着吧,有事儿我再叫你。”   鲁大叔应下:“奴才此趟前来,除去给二小姐运送行李,还要采买今年的新茶,所以不能久留,小姐您……”   “我知道了,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如此,鲁大叔方才放心地退下了。   书华让人将箱子全部打开,原来全都是自己之前从洛阳带回家的旧书,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她已经修复好了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小木箱子压在最下面,这只箱子上了锁,却不知道钥匙在哪儿。   书华让青巧先将那些旧书搬到东厢房的空房里面,至于那只上了锁的小木箱子,她亲自抱着它进到里间,吩咐了下去,暂时不要让人打扰。   将小箱子放到一边,书华拆开了鲁大叔送过来的那封信,抽出来一看,除了两张二哥亲笔写的信纸以外,还有另外一封小的信封。她略有不解,先将二哥写的信展开,他问及了她最近的情况,让她要好好照顾自己,汴京城里的事情不需要她操心。他让老鲁将她的书,和家中的账本全部带了回来,说过段时间他会将家里的生意全部转到南方,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另外,他还特别嘱咐了她,千万不要相信任何关于汴京城里的消息,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切不可乱了方寸。至于皇宫里面的事情,他晓得分寸,必定不会有事的。   听到他这么说,书华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些,她又接着往下看。   二哥说小侯爷的确是去了边疆,战场上刀枪无眼,他不能保证小侯爷一定会平安无事。但小侯爷在临走之前,特意送了一封信过来,让他转交给她,而这封信正与他的信放在了一起……   看完了二哥的信,她又将那个小信封拆开,小侯爷的字迹不比二哥的俊逸,也不比景安的潇洒,却自有一股苍劲之力,仿若生长多年的古松,不畏风霜雨雪。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纸上寥寥几语,只说让她安心呆在苏州,三年为期,静待他的归来。   书华特意数了数,统共不过十八个字,加上最后的落款,正好二十个字,真正的惜墨如金啊   她感觉到信封里面似乎还有个什么东西,顺手倒了过来,一枚铜钥匙顺势掉了出来。她看了眼旁边的小木箱子,试着将钥匙插进锁眼,不出所料,果真是刚刚好。   只听见咔嚓一声,铜锁被打开,书华将里面的东西检查了一遍,的确是家中这些年整理出来的长辈,另外还有一大笔银票,应该是家里留着用来以备不时只需的本钱。如此看来,二哥当真要离开汴京那块是非之地了……   她将这两封信小心收好只有,又掏出昨晚写好的那封信,撕碎了重新写一封,信中请二哥放心,不要担忧她在苏州的情况,她相信他一定处理好京里的事情,至于生意转移的事情,需不需要提前跟族里的叔伯们打声招呼?关于姚氏的事情,她还是希望他能够趁着有空的时候查一查,以防万一……   写完之后,她就将信交给了鲁大叔,留他吃了一顿饭,便派人送他离开了。   颜氏又特意派人过来询问了她,是否汴京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她只说二哥有些担心自己一个人在这边不会照顾自己,就特意派了人过来看看她。   打发完了颜氏,书华就开始安排人手整理那五大箱子的书籍,原本是打算将东厢房的空房改作书房,但因为这里是二伯的家,自己始终只是个住客,哪能私自更改主人家的摆置?想了又想,她还是打消了定做书架的念头,将常用的书拿出来摆到屋里唯一的那个小书架上面,至于其他的书,就只能暂且委屈一下,依旧放到箱子里头不动。   大黑和肥白初来乍到,成了这儿的新客人,除了书华自己带过来的那些个下人,其他人都对这两个小家伙充满了兴趣,尤其是白白胖胖的肥白,那些女婢们总要时不时地悄悄逗弄一番。大黑如今已经长得非常壮硕了,结实的肌肉看起来极为彪悍,一般的小丫鬟见到它都要绕道而行,看家护院那绝对是一流的好手   异地重逢,也不知怎地,书华忽然对它们生出了非比寻常的亲切感,就好像再异地寻到了自己的同乡,很有安全感。   特意为这两个小家伙做了个窝,吃食什么的也还是照旧,有了它们的陪伴,日子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在汴京的时候。大黑守在门口,肥白窝在她的脚边睡懒觉,而她则埋首于书堆之中,专心致志地誊写书文。   直到第二天,书雪忽然找上门来,说是大家伙儿约好了要去阳春湖垂钓,来拉她一同过去。书雪意外见到了大黑与肥白两个小家伙,诧异地询问它们的来历,书华只说是朋友所送,却也没有说明具体是谁。   书雪似乎很喜欢肥白,一把将它捞进了怀里,笑眯眯地摸个不停:“能找来这么可爱的小猫咪,你那位朋友可真是有心了”   如果换做从前,见到她这么喜欢肥白的话,书华肯定二话不说就会将它送给她。可是眼下,书华却是怎么都不会再说这话了,又将话题扯回到了垂钓的事情上:“不是要去阳春湖么?你先等着,我这就去跟二伯母打声招呼……”   “不用去了,我刚才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她,已经代你向她说过这事儿了,她答应了,只说让你记得早点回来。”   书华笑着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那还真是多谢你了”   书雪得意地抬起下巴,笑得很夸张。   “你先慢慢笑着,我去换身衣裳,等下就与你出门。” 第85章爱莫能助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阳光普照,暖洋洋的,再加上清爽轻柔的春风,的确是个很适合郊游的好时候。   当书华与书雪来到阳春湖的时候,书静、书婷、书琳、书梦、书倩与书蓉几个都已经到了,她们占了个雅致的凉亭,就在湖边上,旁边还有棵硕大的桃树。此时桃花尚未开全,只有零星的几朵花骨朵儿,粉嫩嫩的,点缀在光秃秃的枝头上,看起来尤为可爱。   她们各自从家中带了些精致的糕点,书华与书雪才刚一坐下,她们就开始纷纷请书华与书雪品尝,看看是哪家的味道最好。   书雪瞧见这么多好吃的,也不管是什么,张大嘴巴就啃了好几块,吃完之后还不住地笑着说还要。   书婷见到她这般不识货,不由骂了她一句“吃货”,然后就将主要目标盯住了书华:“五堂姐,你尝尝我的蛋松果,这是我特意从百香堂买来的,今早上新鲜出炉的,为了买到它棵花了我不少功夫”   这蛋松果长得黄澄澄的,模样又圆又胖,看起来有点像自家的肥白,还真是可爱。书华正准备伸手去接的时候,旁边的书琳有些不屑地说道:“再好吃那也是从外面买的,味道大家都尝遍了,哪里比得上自己家做的特别?”   说完,她也不管书婷不满的视线,径自拿起自己面前的天香枣糕:“五堂姐,这可是我今早下厨自己做的,里面的枣泥与面粉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的,你快尝尝吧。”   “呃……好啊,”书华正欲伸手,却不想再次被人给打断。   只见书梦捻起一块杏仁酥,送到书华面前:“这金钱糕饼是我自己做的,虽然很普通,却是母亲与父亲最爱吃的,平日里可没少做给他们二老吃,你也试试味道?“   书华觉得有些气氛有些诡异,也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脸上一直挂着尴尬的笑。   这个时候,一直未作声的书静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书华的面前:“糕点干燥,喝些茶水润润喉,这是上等的兰贵人,最适合女孩儿家喝了。“   一看她这架势,就知道她是不打算帮忙了。书华无奈,只得一个个地接过糕点,每样吃一小点儿,再喝一点茶水,这肚子一下就饱了。   等到她品尝完了,最重要的时候来临了——书婷、书琳、书梦全都死死盯着她,就等着她做出最后的判决。   书华还能怎么样,只得傻傻地干笑了两声:“这茶的味道不错,喝过之后唇齿留香,真叫人难以忘怀呐。”   “那糕点呢?谁做得最好吃?”三人异口同声。   书华做诧异状:“我刚刚就顾着回味茶香去了,竟是忘记了糕点的味道。”   书静喝茶的手微微一顿,状似无意地看了她一眼:“那要不要再试一遍?”   书华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这么好吃的糕点该是大家一起分享的,怎能叫我一人独享?再说了,我方才都被你这茶水给喝饱了,实在是吃不下去了。”   如此折腾了一番,书婷、书琳与书梦方才作罢。至于书雪,还在一个劲儿地啃苹果,两边的脸颊吃得鼓鼓的,一下接一下地跳动,看起来吃得很开心。她啃完两口还会捻起一块糕点,随手塞给旁边的书蓉,让书蓉不要客气地放开吃。   书蓉还是那般胆小,接过糕点之后还得小心翼翼地观察一遍众人,见到没有人表示不满,她这才敢将糕点塞进嘴巴里面。   还有那个最没存在感的书倩,她穿着一身深色直领窄袖长裙,此刻正一个人躲在亭子的一角,一句话也不说,全身都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灰暗气息。每每见到她这样,书华都不禁为她感叹,这要是扔到二十一世纪,绝对是演贞子的最佳演员。   等到糕点事件告一段落,大家就开始嚷嚷着要去垂钓,但嚷嚷到最后,真正打算钓鱼的人却只有书华、书静、书倩、书琳和书梦,其他三个全都瞎凑热闹,根本就不会垂钓。   书婷向来是个竞争心极强的人,见到她们五个同时拿出鱼竿,当即提议:“不如来个比赛,以一个时辰为期限,看看谁钓的鱼最多。”   书静表示无所谓,书琳与书梦表示非常赞成,剩下的书华……自然是随大流了……   书梦似乎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有信心,又跟着说道:“既然是比赛,肯定就有奖罚,这输了的就要负责两个月后的赏花会,至于赢了的……就能任意提一个要求,不管什么我们都要尽量去满足她。”   书华笑道:“要求可不能提得太过火了,毕竟只是个游戏……”   “放心吧,大家心里有数的。”书琳似乎对这场比赛很有自信,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见到大家玩得这么开心,书雪自然少不了要凑热闹,赶紧跑过来大声喊道:“我也要来,我也要来。”   书华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可不知道六堂妹的要求是什么?”   书雪小脸一红,随即挺直背脊大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反正现在我要参加。”   幸而书静出门的时候带了副备用的鱼竿,干脆就借给了书雪,也省得她等下一直闹个不停。   书婷兴奋地宣布比赛开始,大家开始各自寻找地点。   首先是寻找位置,每个人钓鱼都有自己不同的喜好,书华就喜欢选择地势稍微低一点的下地方。她找了个水草比较多的地段,这儿比较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很合她的口味。她准备好鱼饵与钓竿,就利索地将鱼线抛了出去。   她之前在大学的时候,曾经在一家钓鱼俱乐部做过兼职,那时候学会了一些钓鱼的技巧,虽然技术很一般,但也不至于太丢人。   钓鱼最需要的就是耐心,书华搬来一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静静看着水面,一动不动。   一顿饭的功夫过去了,书华已经钓了三条草鱼,成绩还算不错。就在此时,再湖的另一端,忽然传出了书雪充满惊喜的叫声:“啊,有鱼了,终于有鱼上……”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听见她一声狼嚎:“怎么会是一只破鞋?谁这么缺德?居然把臭鞋子扔到了湖里。”   然后就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那边飞出来,然后重重地砸进了湖水里。   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继续盯着自己的鱼线,很快就钓上来一条一斤重的鲤鱼。她将鱼放到旁边的桶里,准备继续抛线,却又听见对面转来了书雪的咆哮声,好像是她又钓到了谁家的烂簸箕……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当书华拎着木桶回到亭子里时,正见到书雪一脸沮丧地坐在那儿,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书华凑过去看了看她的木桶,禁不住咂舌:“这些就是你钓来的成果?”   书雪抬起脑袋,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书华不忍再打击她,只得干巴巴地笑了笑:“也算不错了,钓到了两条小鱼苗儿,带回去可以好生养着,日后一定能长得很肥美。”   这个时候,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回到了亭子里,当大家都拿出自己的成果来计算成绩的时候,书雪那两条小鱼苗儿近乎让书婷笑破了肚皮。   书雪气鼓鼓地瞪着她,却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坐在那儿干瞪眼。   不过最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书倩竟然钓了十四条鱼,其中有三条超过三斤的大草鱼,其成绩位居第一。   书华不由对她刮目相看,鼓掌笑道:“原来二堂姐钓鱼这么厉害,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书倩还是那副死人脸,面对夸奖也只愣愣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就低头看着自己桶里的鱼。   接下来是书静,钓到了九条,位居第二。然后是书梦与书琳,都是七条,并列第三,书华只有六条,排在第四。可怜的书雪,只有两条小鱼苗儿,成了名至实归的吊车尾。   虽然很不甘心,但书雪一向是个敢作敢当的姑娘,她承下了赏花会的任务,然后一脸沮丧地望着书倩:“二堂姐,这次你是第一,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的?”   书倩还是低头看着桶里的鱼,看着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继续面无表情。   见到书倩不说话,气氛忽然有些窘迫,就连一向最是开朗的书雪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个时候,书静开口道:“先把手里的鱼处理掉吧,二堂姐的事情咱们等下再商量。”   听她这口气,倒像是已经有了主意,书华等人应了她的话,各自将桶里的鱼都放回了湖中。等到鱼都放生了之后,书静随便找了个理由,支开了书倩。   这个时候,书静方才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二堂姐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她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大家也知道,你们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书华等人面面相觑,感情这是要帮助书倩找婆家啊,书华对这儿人生地不熟,在找婆家这件事儿上实在是爱莫能助,好在她们也没有太苛求书华,都打算回家将这事儿与自家母亲说一说,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等到书倩回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刚好肚子也有些饿了,她们又拿出了糕点茶水,吃完之后就各自回家了。 第86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除了书华和书梦以外,其他人回去之后都与自家母亲说了书倩的事情,请她们为书倩的婚事留意一下。 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大家也都心里明白,书倩的婚事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一直让外人嘲笑沈家有个嫁不出去的姑娘,连带着其他姑娘的名声也会被说坏了去。只可惜因为前两次失败的定亲经历,不仅让外面传言她是个克夫命,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命中注定嫁不出去,意志非常消沉。 何氏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着书雪的婚事,一心只想着能为书雪促成与刺史府的这门婚事,后来听到书雪说起书倩的事情,不由心思一动,立刻找到了颜氏商量。 她道:“刺史府不是有两位公子尚未娶亲么?除了咱家雪姐儿中意的三少爷以外,还有那个二少爷也要娶姑娘,不如将倩姐儿说给他家?若是事情成了,雪姐儿与倩姐儿就是妯娌,大家还是一家人,更能方便照应。如此亲上加亲的事情,最是合适不过了。” 自古妯娌之间的是非恩怨最说不清的,却又是最不可避免的,但倩姐儿的性子大家都晓得,自小就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不会耍心眼,更不会玩弄手段。她若与书雪成了妯娌,必能少去书雪很多的麻烦,这对书雪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来说,无疑是一步相当好的退路。 颜氏也不是糊涂话,一听她这话,也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可怜天下父母心,竟连女儿未来在婆家的生活也都打算到了,生怕女儿会多吃一点儿亏。 “你这主意确实不错,只可惜那二少爷已经相中了其他家的小姐,说是过些日子就要上门去提亲,眼下再向刺史夫人提起书倩的事儿,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有什么关系?”何氏似乎并无以为意,“只要还没定亲,这事儿就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这就去打听打听刺史府二少爷相中的是哪家姑娘,看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人。” 颜氏想了想:“那就依你所言,若是他家相中的姑娘不如书倩,咱们就把这事儿再说给三堂弟妹听听。假若她也觉得这事儿可行,咱们再做打算。” “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没过多久,何氏就打听到了刺史府相中的那家姑娘,正是城北孟家的三小姐。孟家与沈家一样,也是苏州本地的世家大族,他家擅长经商,与漕运有相当密切的往来,每年还会派遣一些年轻的子弟出海,在海上开拓出了一片市场。只是孟家没有像沈家出了个开国公,每年都有人出仕,但从未出过四品以上的官员。 论钱,孟家不输给沈家;但若论势,孟家必定比不上沈家, 何氏与颜氏合计一番,觉得书倩与刺史府的婚事还算可行,就由何氏出面,找到了朱氏。 何氏与朱氏东拉西扯地闲聊了许久,之后随口找了个理由,扯到了刺史府,说是刺史府有两个少爷正在托人寻亲,想要找个相貌、品性还有家世都配得上的小姐。 朱氏一听这话,立时就来了兴趣:“那个刺史府是个什么背景?两位少爷的年龄多大?品貌如何?” 何氏见到鱼儿上钩,顺势将刺史府的背景大略说了一遍,然后又将两位少爷好生夸了一夸。尤其是二少爷,虽然她并未见过他,却还是不遗余力地为他所造相当光辉的形象,听得朱氏嘴角都快笑歪了。 朱氏在开心之余,还不忘问道:“不知那两个少爷可有寻到合适的小姐?” 何氏继续道:“听说是二少爷相中了城北孟家的三姑娘,但两家都没定亲……” 朱氏赶忙道:“还没定亲就说明这事儿还有转机,不过是个小小的孟家,我就不信了,这个苏州城里,还有哪户人家能比得过咱们沈家” 何氏面上笑着附和了两句,等到这事儿说得差不多了,她就起身离开了。 刺史虽不是大官,但在这苏州城里却也算得上是厉害的人物了,若能与刺史府结为亲家,日后自己无论是在娘家,还是在沈家,都能让人不敢轻视。朱氏暗自窃喜,正好自己这儿也有两个女儿,书倩嫁给刺史府的二少爷,书梦就嫁给刺史府的三少爷,两姐妹全部嫁入官宦之家,等到日后分了家,必定能讨得极大的便宜。 她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太妙了,当天晚上,等到三伯回来,她立刻将自己的打算说给了三伯听。 听到自己可与刺史府做亲家,三伯似乎也觉得挺高兴的,他又细细地问了些细节,在得知刺史府相中了城北孟家之后,他亦是表示得很不以为然:“那个孟家不过是个商贾之家,祖上毫无功绩可言,哪里比得上咱们沈家?从前就出了个开国公,现在还有才倌儿这个大学士在前头顶着,当今太子爷就是咱们的靠山先不论那孟家是否知趣,就说那刺史府,也必定要给我们几分薄面。” 朱氏听完,脸上笑得更加灿烂了:“那我赶明儿就去一趟刺史府,与那刺史夫人谈一谈这件事儿。” 第二日,朱氏果真就带着一大堆礼物,亲自拜访了刺史府。朱氏说话从来不爱拐弯抹角,一见到刺史夫人,就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顺带还不忘将自家两位女儿狠狠夸赞了一番,唾沫横飞之际,完全没给刺史夫人留下插嘴的余地。 直到刺史夫人的一盏茶喝完了,朱氏这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停下来喝口水润了润喉咙。 听完朱氏的话,刺史夫人联想到颜氏为侄女儿说亲的事情,难道那颜氏就是为眼前这位夫人的女儿说亲?可是那颜氏不是说大侄女儿已经出嫁了么?怎地眼下还来说亲? 刺史夫人带着疑惑问道:“你家大女儿不是已经许配了人家吗?眼下又为何还要来说她说亲?” 朱氏以为她说的是之前那两门失败的定亲事件,当即摆手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家倩姐儿是个可怜的孩子,碰上了那样的事情,先不管别人怎么说,最无辜的还是她啊,不过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我家倩姐儿绝对是个很乖的好孩子,女红厨艺样样都行,待人也很诚实,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难道是被男方给休了?刺史夫人稍稍皱眉,似有疑虑:“这事儿且容我考虑考虑,回头还得跟我家老爷商量一下,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朱氏以为她动心了,当即欢天喜地与她告辞,然后奔回家去了。 想到今后自家女儿就能嫁入官宦之家了,朱氏这心里就像是见到金子一般高兴,逢人就说自己马上就要与刺史府做亲家了,没过两天,就将这事儿传遍了整个苏州城。 当颜氏与何氏听到这件事儿时候,都赶忙上门来寻朱氏,确认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朱氏得意地说道:“那刺史夫人说是要与刺史大人商量一番,但你们想想啊,若不是她心里已经认可了这件事情,又何须去向刺史大人说明此事?直接拒绝了我不更好?” 颜氏与何氏互望一眼,虽然觉得她的话有些不大靠谱,但又找不到什么错漏的地方,只能姑且信了她的话:“如此看来,你家倩姐儿与刺史府二少爷的婚事是十拿九稳咯?” “岂止是我家倩姐儿的婚事,就连梦姐儿的婚事我也一并办成了” 颜氏与何氏俱是一愣:“这话怎么说?” “那刺史府不是有两个少爷都未娶亲么?正好我家也有两个女儿尚未定亲,这事儿正好撞到了一起,你们说说看,这不叫天赐良缘叫什么?” 见到朱氏兴奋的样子,何氏只觉得越听越糊涂:“你该不会是……将梦姐儿说给了刺史府的三少爷吧?” “倩姐儿配给二少爷,梦姐儿配给三少爷,这不是刚刚好嘛” 何氏被气得眼前一黑,差点昏倒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你做什么将梦姐儿都扯了进来?那刺史府的三少爷……” 颜氏急忙拉了一下何氏,随即朝朱氏说道:“三堂弟妹,你真是好生糊涂啊,那梦姐儿并非你亲生,你却要让她和倩姐儿一起嫁入刺史府,嫡庶并列,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日后你让倩姐儿如何在刺史府立足?” 听到这话,原本高兴不已的朱氏立时就收住了笑容,脸色稍稍变黑:“梦姐儿这些年一直养在我身边,知冷知热,待我胜过亲生母亲,如今我为她寻门好亲事又有什么错?” “她对你再好,可始终是与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的身份只是庶出,嫡庶有别,这是族规上清楚写明了的。倘若让她与倩姐儿一并嫁入刺史府,日后两人平起平坐,你让倩姐儿心里怎么想?你别忘了,她才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嫡亲骨肉,你当真要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梦姐儿,而委屈了自己亲生亲养的倩姐儿?”。 第87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想到那个不争气的书倩,朱氏这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若非她是自己亲生,朱氏老早就将她随便配给别人做个填房或妾室什么的。如今自己特意给她找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到时候还有书梦一并嫁过去帮衬着,朱氏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了。 面对颜氏的指责,朱氏非但不理解,反倒愈加的生气,指着颜氏就骂道:“这是我自家的事儿,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我好不容易给倩姐儿和梦姐儿说了这么好的一门婚事,你们如今却到我家里来闹,难不成你们是在眼红?看不得我为女儿选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何氏亦是有些恼了,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如今却被人指着鼻子数落,这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自己养了一条狼在身边,还硬要将她当成一只羊,你自己识人不清,倒还说我们是在眼红?你可别忘了,这门亲事当初还是我给你提的,假若我要真是眼红,又何必与你提起此事?我是吃饱了给自己找罪受吗” 相对于何氏的气恼,颜氏倒是有些看透了,她拉住何氏,示意何氏冷静下来:“莫要生气,女儿是她养的,亲事也是她选的,日后闹出了什么幺蛾子,后悔也还是她,咱们何苦自讨没趣儿?” 言罢,颜氏看也不看朱氏,拉着何氏就离开了回雁园。只留下朱氏还在那儿,不停地骂骂咧咧,嗓门奇大,隔得老远都还能听得见。 回去的路上,何氏已经气得脸色发红,若非自恃身份,她真想破口大骂一番。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讲理的恶妇人。 船里头,颜氏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看开些:“你不也是说了么?只要还没正式提亲,这门婚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刺史府那边还没动静,说不定是还在考虑。咱们先派个媒人上前去说一说,探一探那刺史府的口风,倘若真的还有机会,咱们再亲自上门寻她,将这件事儿定下来。” 听到这话,何氏猛地一拍大腿,似是幡然醒悟:“你说得没错,既然沈朱氏是个蛮不讲理的人,我们又何必浪费口水与她客气?趁着她家与刺史府的事儿还没定下来,咱们得赶紧将这事儿给定了,我倒要看看,是谁能笑到最后?” 回到锦绣园,何氏赶紧就叫人寻来了城里最有名的蒋媒婆,让她去了一趟刺史府。当天下午,蒋媒婆就上门来回报的事情结果,说是刺史府过两天就要为二少爷向城北孟家提亲,至于他家的三少爷,却是还在考虑之中…… 一听到这话,何氏立刻就找到了颜氏,与她将此事说了一遍。就在她俩商量着,准备亲自去一趟刺史府的时候,忽然有人递上了刺史府的拜帖,说是刺史夫人过两日就要亲自过来博园一趟,拜访颜氏。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颜氏先让何氏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刺史夫人过来的时候,再过来一趟,到时候两家当面将亲事仔细说一说。如果可以的话,能将书雪一起带过来更好。 何氏却有疑虑:“雪姐儿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倘若让那刺史府见到了她,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件事儿躲不过去的,”颜氏虽然也有些担心,但还是觉得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这门婚事是雪姐儿自己看中的,她既然想要嫁得如意郎,有些委屈就不能不受。现在还只是个开始,将来的路还很长,她若是连眼前这点苦头都不愿吃,这桩亲事只怕也要重新考虑……” 听到这话,何氏也是点了点头,似有感慨:“孩子长大了,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去面对,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护着她一辈子。” 等到送走了何氏,颜氏就找到了正在修补书籍的书华,与她说道:“过两日刺史府的夫人会上门来做客,你若无事,就陪我一块去见见她把。” 书华笑着应了下来:“我一个大闲人,能有什么事儿?二伯母若是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自然是乐意之极的。” 颜氏满意地点点头:“上一回你二哥从京里送来了那么多的书,这一下子估计也找不到地方摆放,赶明儿我就让人请工匠过来,为你定做几个书架,将那闲置的空房间改成书房,你看如何?” 书华满脸感激,立刻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只是几个书架子而已,没什么打紧的。明儿个工匠就会来,到时候怕是又有一番敲敲打打,你呆在这儿怕也有些不大方便,倒不如去到雪姐儿那儿玩一玩。” 书华应下,等到颜氏交代完了要说的话,书华就开始让下人们将那几口装满书的大木箱子搬了出来,特别腾出那间空房给工匠们干活。另外,她还特别将屋子里比较重要的什物仔细收了起来,免得到时候被人给顺手牵羊了。 第二天,博园的管事果真领着几个工匠来到了德馨居,书华嘱咐青巧好生看着那些工匠,随后就领着君瑶出门去了。 来到锦绣园,何氏得知书华是来寻书雪的,立刻就亲自带着她去到书雪的住处,又是茶水有点瓜果点心,态度很热情。 书华见到何氏这般模样,又见到书雪半晌都没有出来,猜到何氏可能是有事情要说,便关切地问道:“大伯母,看你的脸色不大好,可是最近睡得不大好?” 何氏赶忙点头:“最近为了雪姐儿的亲事,一直烦得寝食难安,现在一想起这事儿,我这脑袋还是嗡嗡的疼” “既然是身子不好,就去请大夫看看,这身子骨最是重要,可别折腾病了。” “这件事儿若是大夫能治得好,我老早就去将全城的大夫都请过来了”何氏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华姐儿,我们都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也不怕坦白跟你讲。我与你三伯母为雪姐儿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刺史府,过两天刺史夫人就要过来,我到时候想带着雪姐儿去见见她……” 书华笑道:“这是好事儿啊,若是能成了的话,我就能吃到六堂妹的喜酒了。” “可你也知道雪姐儿的性子,平日里大大咧咧,做事没规没距的,以前在家这副样子也就算了,可眼下是要去见未来婆婆,这就……” “大伯母是担心六堂妹会坏了这门亲事?”见到何氏点头,书华心下立时了然,“这些日子以来承蒙您和大伯的照料,六堂妹待我也是极好的,如今你们遇到了麻烦,不知我能有什么地方能帮的上忙的?” 大伯母见她这般识趣,立时拉住她的手,开心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一直忙着给雪姐儿寻个合适的嬷嬷,教习她规矩,免得再刺史夫人面前丢脸。可是找到的那个嬷嬷现在还在湖南,短时间内赶不过来……我知道你之前在汴京城里的时候,曾经请过嬷嬷教习规矩,想让你暂且帮帮雪姐儿,让她学习一些基本规矩,免得后天在见刺史夫人的时候闹笑话。” 书华一愣,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学了些皮毛,哪里有教人的资格?论资历和经验,大伯母远比我要厉害得多,您应该更加适合才对。” “我若真能将她教成一个淑女,她今日也不至于变成这副德行了,我本来是想请四堂弟妹来帮忙教习的,可她最近身子不大舒服,一直在静养,我不好去劳烦她,就只能请你帮帮忙了。”何氏顿了顿,神色诚恳,“你与她是好姐妹,平日里感情最是要好,如今让你来教她,她定能听你的话,学得更快。” 书华扯动嘴角,干笑了起来:“大伯母,您真是太抬举我了” “不用教得有多好,只要在台面上别闹出岔子就可以了”何氏呵呵一笑,也不管书华有没有同意,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镯子套到书华手上,“你一直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能帮这个忙的” 书华很想将金镯子褪下来还给他,奈何何氏一直死死按住她的手,让她动也不好动,就连说句话都被三番两次地打断,使得她一直处在尴尬的境地之中。 何氏让人将书雪叫上来,吩咐她好生跟着书华学习规矩,然后又将书华的手紧紧滴握了一握,这才走了出去。 书华这才能够将金镯子从手上褪下来,对着书雪无奈地笑道:“这可怎么办?我从未教过人,这要是搞砸了,你和大伯母可都得恨我了。” 书雪却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走过来拉住书华,又将金镯子套回到书华的手上:“我娘送你的,你就收下吧,可别白费了她的一番心意。教规矩什么的,你就尽力而为吧,若是实在学不好,那也只能说明是我太笨,怨不得别人。” 说完,她还不忘使劲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见到书雪这般模样,书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没有将金镯子再褪下来,而是与书雪说道:“时间不多,我们还是快些学习吧……” 第88章向着爱情,前进! 以前在大学时候,书华曾经兼职过一段时间的家教,但对象也仅仅只限于小学生。如今忽然丢给她这么一个大活人,而且目标还是在两天之内教会她规矩,说句实在的,这个任务真有点难度。 书华努力将之前在姜嬷嬷那儿学来的仔细回顾一遍,首先从行走坐立开始教起——《女诫》中说女子当“幽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女儿经》中说女子走路“如履冰”。具体来说,应当保持双脚脚尖向前,不偏斜,肩膀放松,调整呼吸,笑不漏齿,行不摇头,莲步姗姗。 老实说,这些规矩都挺变态的可是书华除了在心里这么鄙视了一番以外,也只能无奈地忍受它们。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她犯不着为了一时任性而跟整个封建制度抗衡,你说是吧?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现实了些…… 她按照从前自己学习走路时候的方法,在书雪裙子前面的飘带上系上一个铜铃,再找了一本书给她顶着。 行不动裙,走不回头,笑不露齿。书华仔细地说道:“挺直胸背,下颚微微抬起,动起来尽量不要触动飘带上的铜铃,保持双角脚尖相前,不偏斜……” 等她好不容易说完了,将书雪摆弄成了标准姿势,可等到书雪刚迈出第一步,飘带上的铜铃就使劲响了起来。吓得书雪心里一慌,连带着头顶上的书本也掉了下来,砸在她的脚背上。 书雪顾不上脚疼,脸蛋就先红了起来。她不好意思地看着书华:“抱歉,我实在是太笨了……” 书华不以为然地笑笑,弯腰捡起地上的书还给她:“刚开始都这样,慢慢来吧,别丧气就行了。” 得到鼓励,书雪又扬起了笑脸,瞬间恢复了勇气。她接过书,自己小心顶到头上,然后又开始抬脚,这一次比较好,头上的书没掉下来,但那个铜铃却还在响个不停。 不等书华说话,她自己就赶紧收回脚,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小心翼翼地迈出左脚,铜铃没有响。她露出惊喜的笑容,谁知脚刚一落地,铜铃立时就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她一下子僵在原地,再动起来的时候,头上的书又掉下来了…… 书华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她一次一次地失败,一次一次地重新开始。书本掉了再捡起来,铜铃响了再将脚缩回去,若是不小心摔倒了,就再站起来回到起点重新再来…… 她脸上的倔强,看得人心疼。 “五堂姐,你不需要对我放水的,”书雪在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之后,忽然来到书华面前,接过她手里的茶碗。回到起点站好,书雪将手中的茶碗放到头顶上,“我从前见过嬷嬷教习姐姐学习规矩,她就是这样顶着茶碗学习的,每次茶碗掉了下来,嬷嬷就会用竹板打她的背。五堂姐你可以这样子教我,我不怕疼” 书华愣了愣,随即露出无奈的表情:“只是双方见个面,走一下过场而已,你用不着这么勉强自己。” “可是我娘跟我说了,假若这一次不能给刺史夫人留下一个好的印象,我和尹二公子就……”她的脸微微一红,随即改口道,“反正这是我现在唯一的机会,我不可以放弃” 书华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假如我是个男子,有一个像你这么喜欢我的女子,我一定会娶你为妻。” 这一下子,书雪的脸就更红了:“五堂姐,你休来笑我” 她又开始继续练习,没走两步,头上的茶碗就掉了下来,狠狠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她被吓得往后一跳,望着地上白花花的瓷片,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书华赶紧走过去,掏出手帕为她擦汗:“你没事吧?要不先歇一歇吧……” 书华的话还没说完,书雪的眼眶就红了,她抿紧嘴唇,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肩膀因为压抑的啜泣而轻轻抖动。她使劲低下头,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不想哭得更厉害了。 见到她这副样子,书华禁不住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值得么……” 书雪越哭越厉害,到了最后近乎演变成为嚎啕大哭。她顺势抱住书华,将脑袋埋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地说道:“可我就是想嫁给他,我不想白白失去这个机会” “你们只是见了一面而已……” 书雪抬起头,泪眼朦胧:“不只是一面六年前,我随父母去杭州那边探亲游玩的时候,就见过他了,那个时候……我也是迷路了,是他帮了我……我没想到,六年之后我们会再见,而且还是和那次一样,帮我找到了走散了的亲人……” 果真是很有猿粪书华又是叹气,满心的无奈。 “既然上天再次让我见到了他,就说明这真的是缘分我一定要好好抓住这次机会,努力地学习规矩,让自己变成一个可以配得上他的大家闺秀”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恢复了斗志,用书华的帕子使劲抹了一把脸,满脸自信地抬起头,“是的付出不一定能成功,但不付出的话就连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了,五堂姐,谢谢你安慰我,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嘎?书华望着手里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帕子,自己刚才说了什么鼓励她的话么…… 书雪叫人又拿了一大堆的碗碟过来,顶在头上一遍接一遍地练习,没过多久,被摔碎了的碗碟几乎铺满了一地。书华赶紧带着她转移阵地,她临走前让人将这些碎瓷片清理干净,免得有人踩到碎片被划伤。 花了整整大半天的时候,书雪走路的训练总算小有所成了,当然,也多亏了那些个“光荣牺牲”的碗碟们。书华还不知道这事儿要是被何氏知道了,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书华被留下来与书雪一起吃午饭,饭桌上,书华顺带将用餐礼仪也一并交给了书雪,折腾得饭菜都凉了,两个人几乎都还没有吃完半碗饭。 书雪虽然觉得很累,可就是不愿意停下来歇息,不停地央求着书华教得更详细些。今天的她,和往常的她几乎判若两人,不吵不闹,老老实实,认真学习她从前最讨厌的规矩,这样子的她,是书华意料之外的。 如此高强度的训练,不禁让书华想到了上次自己偷偷练习宫廷礼仪时候的情景,那时候自己是为了保命,而这一次,书雪却是为了爱情。 说句实话,一见钟情的爱情,书华打从心眼里觉得不靠谱。可每次见到书雪那张倔强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了回去。 她在努力地朝着自己的爱情目标前进,她是非常认真地想要获得这段姻缘,如果不让她试一试,恐怕她这辈子都会觉得遗憾。 年轻人嘛,总有那么一段冲动的时候书华不禁暗自自嘲,自己这样算不算是未老先衰的一种? 花了个把时辰吃完了一顿饭,未作停顿,紧接着就开始了坐姿的练习。 “入坐时要轻、稳、缓,神态从容自如,嘴唇微闭,下颌微收,面容平和自然。坐下来之后,双肩平正放松,两臂自然弯曲放在腿上,亦可放在椅子,以自然得体为宜,掌心向下……” 在书华的教习之下,书雪开始不停地坐下去、站起来,又坐下去、又站起来……这种起坐的动作一次两次很简单,但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体力就有些吃不消了。 书雪此刻的双腿就有些微微打颤,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动作一次比一次迟缓,看样子是有些撑不住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先歇一歇吧,”书华心有不忍,开口劝导,“免得你规矩学成,人却病倒了,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奈何书雪是铁了心不肯歇息,现在的她只想努力抓紧每一秒,赶在后天之前,将一切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学会。 书华劝不住她,只能随着她去了,直到天黑的时候,书华要回家了,临走前还特别吩咐了书雪要好好休息,别再拼了命地去练习。 回到博园,书华首先向颜氏报告了一声,顺带说明了自己在教习书雪学习规矩的事情,然后回到自己的德馨居。累了一天,全身肌肉酸痛,书华一进屋就躺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一下。青巧赶紧叫人准备好热水,连哄带骗地将书华从床上拉起来,小心伺候她沐浴。 经过热水那么一泡,疲劳立时就被赶跑了不少,等到洗完澡,书华就跑去看自己的书房修葺得怎么样了。晚上的光线很暗,借着昏黄的烛光,书华见到几个大书架都已经做好了,就差最后的固定和刷漆了。 确定了书房的进度一切正常,书华回到屋里吃了晚饭,然后就滚到床上呼呼大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书华向颜氏请了安,又坐船去了锦绣园。见到书雪脸上那两个厚重的黑眼圈时,书华不得不再次叹气:“就知道你不会听劝……” 今天学习的内容与昨日差不多,只是多了些与人打招呼的礼节,还有说话时候需要注意的细节。反正只是见一面而已,无非就是说话闲扯,时间多的话再吃一顿饭,只要在坐立行走和用餐说话上不出纰漏就可以了 一天又过去了,书雪的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进步非常快,对于应付明天的见面,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第89章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 第二天,用过早饭之后,刺史夫人如约而至,书华陪同颜氏出面招待。 南方的二月天,正是梅雨时节,今儿个的天气阴阴沉沉,吓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颜氏将会客的地点定在了若兰阁的三楼,这儿地势较高,视野宽广,靠在窗户旁边,一边喝着今年新摘的碧螺春,一边欣赏外边的雨景。 说实在的,书华自小不爱下雨天,阴霾的天空充满了压迫力,光是看着就觉得压抑。但南方与北方有些不同,这儿的春雨带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气息,雨丝慢慢地飘着,夹杂着轻柔的风,吹在脸上湿润润的,一如美人纤指轻轻拂过,挠得人儿心底瘙痒难耐。 颜氏陪着刺史夫人坐在南边的大窗户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茶香飘溢,气氛恬适。 按理来说,都到这个时候了,何氏应该到了才对。书华揣着担忧,独自站在东边的窗户旁边,望着外面朦朦胧胧的景象,好似一副巨大的泼墨山水画,浓墨重彩之中却又藏着点点粉色,美得有些不真实。 隐约看到有人影往这边走过来,书华赶紧定神望去,却见那两个影子越走越近,待她们来到阁楼下面,将手中的油纸伞收起来的时候,书华这才看到了她们的容貌,正是姗姗来迟的何氏与书雪。 书华回头看了眼颜氏与刺史夫人,见她们还在闲聊。她缓缓走过去,见到桌上的茶碗都已经不再冒热气,遂道:“茶凉了,我这就让人去换一壶。” 等到下人们将凉茶端走了,就有人从下面小跑了上来,来到颜氏面前说道:“大老爷家的夫人和二小姐来了。” 颜氏扫了刺史夫人一眼,见到她并未露出任何异样,方才淡淡说道:“那就让让她们上来吧。” 那人走的时候,书华顺带吩咐他去知会煮茶的人一声,多准备些糕点上来。 不时,何氏就带着书雪上来了,她们的衣角与衣袖都湿掉了,鞋底还沾了泥土。尤其是书雪,一张小脸苍白得吓人,问安的时候声音也很沙哑,貌似身子不大舒服。 颜氏吩咐下人们取来了干净的衣鞋,让何氏与书雪到旁边的屋子里换掉,又吩咐书华去帮她们打理一下,免得她俩乱了手脚。 书华陪同何氏与书雪来到二楼的一件空屋子,衣服很快就换好了,但书雪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书华瞧着有点不对劲,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虽是正常,但却布满了冷汗。 书华握住她的手,手心亦是冰凉,指尖还在不住地发颤。书华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手这么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何氏亦是察觉到书雪的异样,走过来询问:“需要去请个大夫来看看不?” 书雪用另一只手捂住小腹,低声说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里有些疼,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 看她的样子像是痛经了。书华试探性地问道:“你今天是不是来葵水了?” 书雪苍白的脸上飘过几缕粉红,似有羞涩:“嗯……”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这就是女人的难言之隐……书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让人去给你弄些红糖水过来,喝下去应该就能好些了。” 可书雪却摇了摇头:“刺史府的夫人还在上面,我要是在这儿休息,就白白错过来二伯母为我安排的这次机会。只是肚子疼而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用太担心的。” 言罢,她就不顾书华的阻拦,咬紧牙关站了起来。何氏在旁劝了好几次,可她仍旧坚持己见,书华无奈,只得掏出手帕为她擦了擦汗,随她一块出去了。 三人回到三楼,热茶与糕点已经准备给妥当,书雪按照自己这两日学到的规矩,小心地走路,小心地问好,小心地坐下,小心地说话…… 今天的她,和往常判若两人,藏起了不修边幅的野性子,安静婉约如百合。 书华就坐在旁边,看着她轻轻蹙起的柳眉,还有她越加苍白的脸色,心中实有不忍。为了爱情而去改变自己,书华不认为这一定就是错误的,毕竟人生本就是个成长的过程,没有人会是一成不变的。但书雪此刻的做法,书华却是有些不赞同的,爱情固然重要,但这不能成为折磨自己身体的理由,如果只有委曲求全才是得到这份爱情的唯一途径,那么,即便她真的如愿了,将来的生活也不会幸福到哪里去。 最重要的是,直到现在都还不晓得那位尹三公子是否也喜欢她,他会否领她的情……倘若他根本对她没意思,那么现在她的隐忍委屈,岂不是成了一个笑话?即便刺史夫人喜欢她,他两真的成了亲,但今后的日子怎么办?她还要继续一味地委屈自己,努力迁就他来维持婚姻关系么? 爱情或许是一个人的事情,但婚姻绝对是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一个人的努力,绝对是不够的…… 不知怎地,书华忽然联想到了自己那位远在边疆的未婚夫,他救了自己两次,却从未因此而表露出恩人的姿态。他送来的那些小礼物,每一样都花了很多心思,就拿大黑和肥白来说,它们从汴京一路陪到了苏州,它们也都是他送的,它们给予的不离不弃也是他送的。即便是赶着奔赴边疆,他也会顾及到她可能会担心,会赶在临走之前给自己写封信,希望能借此让她安心。细想起来,说不感动那都是假的…… 就连现在,书华之所以能在家族受到那么多人的尊敬,其中有一半的原因也是来自于他的身份。虽然不愿刻意去深究这层意思,但她却不得不承认,他在以一个男人的姿态保护着他,他其实也和书雪一样,正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段婚姻,默默为着两人的将来而努力…… 静静看着书雪苍白的脸色,书华的心里渐渐生出了愧疚,这么些年来,小侯爷送了不少的礼物,她虽然也有回赠,但却没有一样花了很多心思的。她就像是完成一项任务一样,按照平日里给别人送礼的惯例给他准备,等到礼物送出去了,也从来不会关心它们会不会被喜欢,是不是让人觉得自己用了心…… 甚至于,在她与小侯爷见面的时候,她都很少直视着去看他。以前她不肯承认,现在的她却是不得不承认——其实就是自己在闪躲。 虽然婚事已定,虽然她们认识已有三年,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总还是忍不住将他当成陌生人。每次站在他的面前,她就忍不住觉得心虚,就像是做错了事害怕被人抓住一样,头总是低着,眼睛也总是看着地板…… 现在回想起来,书华自己都忍不住鄙视自己,小侯爷没有欠了她的,更不是天生就该对她好的,她倒是好,不但把人家给的照单全收,而且连一丝想要回报的想法也没有她不但是一头白眼狼,还是一头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悔恨与愧疚交织在一起,令她愈发觉得抬不起头,如果…… 就在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砰地一声,吓得她立刻回神,循声望去,却见书雪晕倒在了地上大家全都被吓了一跳,何氏赶紧扶起了她,心急如焚:“雪姐儿,你……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快点醒醒啊” 颜氏马上派人去请大夫,然后让人将书雪扶到了楼下的房间里休息,因着还有刺史夫人在场,颜氏不能走开,只得招呼了书华去陪着何氏与书雪,若是有任何问题,立刻上来与她说明。 书华应了下来,跑到下面的二楼,一边叫人端来了热水,一边让人去熬了一锅红糖水过来。等到书雪稍微清醒了一点之后,书华立刻就将红糖水给她灌了下去,喝完之后,她的脸色也好了一些。 何氏坐在旁边急得眼眶发红,一直拽着书雪的手不放,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阿弥陀佛,生怕女儿会有个三长两短。 没过多久,大夫就赶过来了,为书雪诊断了一番,说她是气虚血亏、过度操劳,外加寒气入体,问题不大,却要好生调养。说完,他又亲自写了一张药方,交代了熬药的方法与服用时间。 送走了大夫,何氏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眼角的泪水却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我的傻女儿,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不过是个刺史府,咱们沈家就一定要非他家不可么?就算这桩婚事成不了,咱们也犯不著这么折腾自己啊” 书雪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听见何氏的哭声,她亦是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娘,我是真的喜欢他……” 何氏除了哭,再就是叹气了,她心里即便是再多的抱怨,可看到女儿憔悴的模样,这一下子,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只得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看见你难受,我这个做娘的心里比你更难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都依你” 闻言,书雪哭得更厉害了,惹得何氏也是泪水不止。 书华早已将房里的下人们都支走了,此刻的她就站在门外,背脊靠在门叶上,静静听着里头的哭声…… 第90章神女情,襄王意 书雪几番坚持,想要起来去见刺史夫人,但都被何氏和拦住了。书华后来也有些看不下去了,直接塞给了她一面镜子,正色与她说道:“你先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真觉得现在的你很适合出门见人?你要是刺史夫人,见到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心里会怎么想?” 镜中的书雪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都病怏怏的,饶是脸上打厚几层胭脂也遮盖不住。无奈之下,她只能听了何氏的话,休息了一会儿,等到身子好些了以后,就与何氏一起向颜氏、刺史夫人告辞。 现在外头还在下雨,颜氏担心她们娘俩儿在路上不方便,就让书华去送送她们。 书华应下,亲自撑了伞,将书雪与何氏送出了博园的大门。奈何雨越下越大,别说乘船,就连走路都有些打滑。书华瞧着书雪的脸色实在不好,而何氏只顾着扶着她,腾不出手来撑伞,手脚难免有些不够用。 书华无奈,回头吩咐了博园的下人一声:“等下去跟二伯母说一下,我要送大伯母和六堂妹回锦绣园,过会儿就回来。” 何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些事儿说给你也不怕你笑话,早上出门的时候在家里耽搁了些功夫,雪姐儿害怕迟到,就连丫鬟也来不及带上,亲自打着伞就跑出门了。要不是我跟上去,她可能连我这个做娘的都忘记了……现在还要麻烦你,真是抱歉。”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倒真是见外了”书华笑了笑。 很快,软轿就过来了,因着今天是雨天,轿子少了许多,眼下只能找到一顶。书雪身体不舒服,何氏首先将书雪搀扶进轿子,然后与书华打着伞跟在旁边。 一路上,何氏与书华说了好些话,相比从前刚见面时候的热情,更多了几分亲昵。直到快要到锦绣园的时候,她忽然拉着书华问道:“此次回来,你是打算常住不走,还只是玩玩就走?” 书华想了想:“应该是常住的,具体我还得过问二哥之后才能确定……” “住在这里也挺好的,今后我就多了个走动的地方,日子过得也能热闹些”何氏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既然是常住,那房子什么的都该有打算吧?呵呵,当然了,也不是说你住在博园就不好,只是……” “我明白的,”书华冲她笑了笑,“大伯母也是为我着想,只是买房不是件小事,我一个人做不得主,这事儿得等到我写信问过二哥之后才能做打算。” “这倒也是。你一个姑娘家的,若是孤身搬出去住,也实在让人担心。现在住在你二伯家,好歹也有个照应,你二伯母那个人虽然严肃了些,但对人却还是好的,断不会亏待了你。” 书华笑着点头:“大伯母说得是。今后倘若真要买宅子,还得多多请教大伯与大伯母,我们做小辈的年轻气盛,到时候劳烦你们多担待些。” 一听这话,何氏这才真正地笑到了眼底:“你这孩子果真是乖巧,也亏得你二哥来信时候千叮万嘱要我们照顾好你,他还真没有白疼了你啊” 等到到了锦绣园,书华只坐了一小会儿,就坚持要走了。何氏留不住她,只得亲自吩咐了下人送她回去。 这个时候的雨已经停了,虽然河里还是不能行船,但走路已是很方便了。书华不想再添麻烦,只让下人送自己出了锦绣园的门口,就让他们回去了。 刚下过雨的天空像是被洗过一般,很干净,也很空荡。只可惜没有太阳,要不然就能看见彩虹了。青石板的路上,还是湿乎乎的,鞋子与裙边都已经被泥水弄脏了,她也懒得再去管,干脆就这么慢悠悠地走着。 微风徐徐,轻细如丝,吹在脸上很舒适。路上的行人很少,整个苏州城都很安静,偶尔能听见雨水从屋檐下滴落下来的声音,吧嗒……吧嗒…… 她站在河边上,看着干净的河水欢快地奔跑着,有时候能看见一两个打着油纸伞的人从河桥上走过。圆形的纸伞,细长的竹骨伞柄,缓缓地移动,瞬间让这幅安静的泼墨画中生动了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这可真是难得的清闲一刻,脱去俗世的喧嚣,没有红尘的纷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幸好将何氏派来的下人给打发了回去,不然自己能享受到这么舒服的一刻?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候,忽然瞥见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从不远处的酒楼里走出来,他们一边大声谈笑,一边朝酒家门口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挥手告别。 从他们走路的姿势来看,显然是喝了不少的酒,全都歪七扭八的。其实这也没什么,有钱家的公子出来鬼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除了有点破坏气氛以外,书华也懒得再去看他们。 只是……当她看清最后一个从酒楼里走出来的人时,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虽然只见过两面,但她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此人正是刺史府的尹翔。 只见那尹翔走到那几个公子哥儿的身边,与他们说笑了好一会儿,看样子好想很熟稔,期间还不忘回头冲酒家门口的姑娘们笑了笑,顺手丢给了她们好几块银子。 书华不由暗自冷笑,这个时候的书雪正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而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却在温柔乡里快活逍遥,对比太过鲜明,以至于该有的愤怒都忘记了该怎么表现。 其实,也不该有愤怒的,毕竟尹翔从一开始就没表明自己对书雪有意思,从始至终,就只有书雪一个人在为情受尽相思苦。 只是,眼前这一幕落在眼里,书华的心里怎么都觉得不好受。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她撑开因为以防万一而带在身上的纸伞,没有了欣赏景色的心情,打算快回家。 她走了没几步,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沈姑娘”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却见到尹翔从远处走过来。他没有打伞,身上的青衫有些湿了,脚步有些慌忙,等到他靠近的时候,书华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眉头轻轻皱了皱。 尹翔当即停下脚步,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抱歉,刚陪了些朋友喝酒,本想着让雨水洗洗就好了,没想到竟碰见了你。” 书华顺势看了看他身后,方才那几名公子哥儿都已经不见了。 尹翔又道:“天色不早了,我让他们先散了。沈姑娘现在也是要回去?” 书华点头:“六堂妹病了,刚从她家出来,准备回去。” “病得重么?” “只是风寒,算不得大病。” “这时候的天气变得快,的确容易生病,沈姑娘可要记得及时添加衣物。下次见到令堂妹的时候,请代我向她问声好。” 客套的语气,礼貌的问候,书华静静看着他微笑的样子,再一次为书雪的努力而感叹,付出了那么多,真的值么…… 她亦是回以微笑:“谢谢,我会帮你转达的。” “呵呵,那就有劳沈姑娘了。”他顿了顿,“上次你的夜明珠也退了回来,说是另外把礼物给你送去,却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现在正巧遇见了你,干脆趁这个机会送给你吧。” 书华有些诧异:“现在?”他难道事先就将礼物带在了身上?可是他怎么知道会在这里碰见她…… 尹翔神秘地笑了笑,伸出骨节分明的纤长右手:“能否借姑娘的雨伞一用?” 书华不知道他要跟什么,疑惑地将纸伞递给了他,而他接过纸伞后,就跑进了街边的一间店铺,找到那里的老板讨要了些笔墨。书华觉得好奇,就跟着过去看着,只见他提起毛笔,就刷刷地在纸伞上画下了一为身姿窈窕的女子,寥寥几笔,技法灵巧,生动形象。 画完之后,他还不忘在旁边题了一首诗——凭栏雨落人朦胧,千山带水一点醉。早为暮夜缓缓行,笑末烟波微微晖。 书华禁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这诗画拿到集市上,能卖得几个钱?” 他伸出两根手指:“根据前几年的市价,这么一幅字画应该能卖得二两银子。不过我要是再盖上个章子,这价格就能变成二百两。” 书华赶紧将伞收起来:“呵呵,我只要二两银子就够了。”笑话,这要是被人看见他的姓名出现在自己的雨伞上,到时候叫她怎么去解释? 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尹翔并未当真盖上印章,而是找店铺的老板又要了一把纸伞,转手递给了她:“那伞上的墨迹未干,不能沾水,你就暂且用这把伞将就一下吧。” 书华笑着向他道谢,正准备告辞的时候,却听见尹翔又说道:“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送送你么?” 看见书华似有推拒的意思,他又接着说道:“沈姑娘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家母今早去了博园,吩咐我下去的时候去接她。我刚才原本就打算去博园接她的,正好在这个时候碰上了你……顺路而已。当然,如果沈姑娘觉得不便,就当我没说过……”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再拒绝,反倒显得太小家子气书华笑道:“只是顺路而已,没什么不便的。” 第91章到嘴的鸭子飞了 在博园门口,书华与尹翔就见到了刚从大门走出来的刺史夫人,不过令书华没想到的是,在刺史夫人身边除了颜氏以外,还有个朱氏。 书华上前行礼,眼睛略一扫过,见到书倩与书梦也在,心下大概了然。 一见到是书华,朱氏就走上前来,亲昵地握住她的手,一张脸笑得灿若菊花:“这不是华姐儿么?我刚才来这儿的时候,还一直琢磨着怎么没有见到你,原来你时出去了啊这大雨天的,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乱跑可要小心点,若是摔着碰着的,可有的你哥心疼” 书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笑道:“六堂妹病了,我不放心,就顺道送送她。倒是三伯母怎么有兴致到博园来玩了?” 一提到这事儿,朱氏就笑得更加灿烂了:“我今儿个听说雪姐儿和大堂嫂匆匆忙忙地往这儿赶来了,还以为是博园出了什么事儿,就赶过来瞧瞧,看看有没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却是没想到,竟让我在这儿碰上了刺史府的夫人,呵呵,我瞧着也没什么事儿,就与二堂嫂、刺史夫人聊了聊。我们聊得可欢了,还相约过几日再相聚,你若是没得什么事儿,到时候也一块过来玩完吧” 书华笑笑:“多谢三伯母的美意,这事儿到时候再说吧。” 这个时候,尹翔走到刺史夫人的身边,躬身行礼:“母亲大人,孩儿来接您了。” 刺史夫人点点头,随后又看了书华一眼,若有所思:“你们俩怎么走到一块了?” “哦,碰巧在路上遇上的,孩儿瞧着沈姑娘独身一人,怕有些不妥当,就顺道送她回来。” 朱氏闻言,赶紧凑上来笑道:“还真没想到尹三公子与咱家的五姑娘这么有缘?竟然连走个路都能碰上能有尹三公子在旁边护送,华姐儿可就真是放心了” 书华的脸色不由为之一变,小心瞥了颜氏和刺史夫人一眼,见到她们并未有异样,这才稍稍安了心。 无人接话,朱氏也不觉得尴尬,又接着说道:“大堂嫂也真是的,居然让华姐儿一个女孩儿家孤身回家,这要是在路上碰到个什么好歹,可怎生了得?” 颜氏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她低声干咳了两下:“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见到她脸色不好,朱氏非但不收敛,反倒愈加理直气壮:“二堂嫂,你一直偏帮大堂嫂那边也就算了,毕竟你们才是一家,这血缘比我们都要亲上一层。可眼下这事儿关系到华姐儿的安危,这就不再是你们与大堂嫂一家的家务事了,我这个做伯母的,多少也要为她说上几句公道话” 书华眼皮一跳,这个朱氏又要做什么?眼下要是撕破了脸皮,她今后的日子肯定更加难过。 就在书华准备开口阻止的时候,旁边的刺史夫人忽然说话了:“沈姑娘,你手里怎么有两把伞?” 书华一愣,在注意到大家都看向自己手里的时候,方才反应过来。此时,她的右手撑着一把伞,左右还拿着一把收好的伞,至于尹翔,方才却是一路淋着雨走过来的…… 明明有两把伞,却宁愿收起来拎在手里,也不愿借给别人,这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书华握住伞柄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紧,她没有去看尹翔此刻的神色,而是抬起了左手的伞,缓缓说道:“这是六堂妹的伞,她很喜欢这把伞,但又怕留在家里被大伯母责骂,就暂且让我保管。” “是什么样的伞,居然能让大堂嫂都容不下?”朱氏似乎对别人打断她的话有些不开心,此时此刻的语气也不大好。 书华没有与她计较,反倒轻轻一笑:“既然三伯母想看,我就打开给您瞧瞧。” 她将右手里的伞放到一边,再将左手里的伞慢慢打开,显露出伞面上面的美人图,以及那首诗。其他人的反应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唯独刺史夫人的脸色变了一变,她扭头扫了自家儿子一眼,既有疑问,又有责怪。 面对这么一个局面,尹翔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继续保持沉默,只有在看向书华的时候,露出了几分无奈。 朱氏生在商户之家,家中虽然钱财万贯,但却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女人,对于字画读书更是毫无见地。她随便将伞上的字画扫了一眼,立刻就露出不屑的表情:“画得这般难看,饶是集市上的写字先生也比这个画得好,雪姐儿果真是没见识,竟然连这种便宜货色也喜欢还有大堂嫂,她……” “真抱歉,我身子忽然有些不大舒服,想要快些回去歇息,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人闲聊了。”刺史夫人忽然打断朱氏的话,朝颜氏点点头,就打算转身走人。 朱氏这个时候还不忘殷切地说道:“既然你身子不舒服,就快些回去歇着吧,我赶明儿再登门拜访……” “不必了,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的。”刺史夫人婉言谢绝。 朱氏一愣:“可我们之前不是说还要相约……” “真的是很抱歉,恐怕我不能赴约了,还请您再请其他的夫人小姐们吧。”说完,刺史夫人就带着尹翔告辞了。 瞧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朱氏似乎还没从诧异中反应过来:“这……这算怎么一回事?刚刚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一翻脸就不认人了” 颜氏也不知其中缘由,只是状似无意地看了书华一眼,见到她正在低头收伞,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能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只道:“别一直站着了,先进来吧。” 书华点头应下,收完伞之后,就跟着颜氏走进博园。至于朱氏,还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将这事儿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怎地到嘴的鸭子都让它给飞了?奈何这时候人都走光了,她也是有气也没处发泄。 书梦是个机灵的孩子,见到朱氏脸色不对,立刻就说去帮忙喊轿夫,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剩下来的书倩还是那般沉默寡言,有气无力的样子很快引起了朱氏的懊恼,成为她的出气筒,站在博园门口就将她一顿好骂,愣是将书倩骂得哭红了眼,这才稍稍作罢。 话说这头,书华回到德馨居,将手里的伞全都丢到了一边,滚到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没过多久,青巧就来催促她用晚饭,吃过晚饭,青巧告诉书华,说是书房已经建好了。 书华当即钻进书房里头,亲自将书房从里到外检视了一遍,虽然改造得并不是很精细,但总体而言还算是不错的,至少她那几大口箱子已经能够找到地方摆放了。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书华请完安回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带领德馨居里所有的人,将那些书分文别类地摆放到书架上。书很多,认识字的人却不多,说实在的,这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书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两天时间,总算是将这件书房整理得像模像样了。现在想一想,短时间住在这里应该算是不错的了…… 与此同时,书华意外从颜氏嘴里听到了刺史夫人拜访锦绣园的消息,说是刺史夫人进到锦绣园后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离开了。再然后,就听到何氏从湖南请来的嬷嬷终于到了,书雪学习规矩的日子终于正式拉开了帷幕…… 书华仍旧热衷于她的补书大业,有时候还会翻出几块碎布头练练女红,两个月时间过去了,她先后做出了两个香囊、一个扇套儿、还有一块手帕。 绣技一般,做工也只能算是普通,但书华却表示,这样已经很不错。这种玩意儿懂得会用就好了,没必要学得太精细,反正基本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可她没想到的是,在她偶尔去探望书雪的时候,却发现书雪正在玩命地学习女红手艺。书华见到她时,她的双手都被扎破了十来个洞,全都用白纱布包着,就像是刚刚经历过夹手指的酷刑,看起来惨不忍睹。 负责教习书雪规矩的嬷嬷,是一个看起来十分严肃的瘦老婆子,两颊的颧骨略为突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说话时候亦是一板一眼的。书雪学规矩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守着,手里还会拿着一根藤条,书雪一旦犯错,那根藤条立刻就会狠狠抽下来,落在书雪身上发出闷响。 这种场景见多了容易做恶梦,所以书华去锦绣园的次数越来越低,直到两个月后,一年一度的赏花会开始了。 所谓赏花会,其实就是城里一些大家小姐约在城郊十里外的桃花林里,一起赏花喝茶聊八卦的活动。说白了,其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各家小姐打发无聊时光。 也就是因为那些大家小姐太无聊了,所以赏花会的形式也在趋于多样化,近几年来,赏花会先后增添了对吟诗词、女红比试、以及才艺表演等多个项目。换言之,但凡参加这个赏花会的小姐,必须要精心准备一个拿手节目,好在赏花会上表现一番。倘若谁能在赏花会上一鸣惊人,那么她就能成为这一年苏州城所有青年才俊们的焦点,继而成为那些青年才俊们争相提亲的热门对象。 当然,已经定亲了的书华显然对这个诱惑没什么太大兴趣,在听说要准备才艺表演节目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翻出自己之前随手绣出来的两个香囊,塞进了衣袖子里面,全然不顾青巧等人幽怨的目光,慢悠悠地踏上了前往桃花林的路线…… 第92章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虽然已经时至三月底,但桃花依旧开得鲜艳,桃花林里尽是花瓣纷飞,仿若下了一场粉色的桃花雨,纷纷扬扬的花瓣肆意飘散。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高高挂起,阳光不甚热烈,照再身上暖意洋洋。 书华窝在椅子里坐着,手里端着一碗花茶,眯着眼睛休憩。这么好的天气,换做平时,她肯定得懒洋洋地睡上一觉。 在她身旁,坐着沉默寡言的书蓉,以及怨妇气息极强的书倩。她们的位置处在赏花会的角落处,人比较少,气氛比较冷清,但同样也很安静,最适合发呆和休息。 脚下是松软的草地,头上的明净的天空,周围是大片的桃花,到处都充满了自然的气息。这次赏花会邀请了许多家的姑娘,她们穿着鲜艳的衣裙,三五成群地闲聊说笑,声音或清脆或柔软。细细一闻,空气中除了花香以外,还带了些胭脂香,当真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觉。 赏花会邀请的并不全是姑娘,其中还有好些夫人太太,她们大部分都是陪着自家女儿来的,当然也有过来挑选儿媳妇儿的。此时此刻,她们正闲着没事儿聚在一起闲聊八卦,从收拾脂粉扯到生儿育女,七嘴八舌的,什么都说。 因着是赏花会,所有的茶水糕点都是由鲜花所制,摆在书华旁边几案上面的,就是一碟子如意百合糕。颜色雪白,小巧的方块状,入嘴清甜芬芳,味道很不错。 她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嘴巴里,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刚才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赏花会要一直进行到傍晚,但是不包午饭的。她现在只能多吃点糕点,免得到时候挨饿,幸好早上出来的时候吃了早饭,等下应该不至于太难挨。 前面不远处打了个戏台子,有几个女倌儿在上面依依呀呀地唱着,台下就坐着那些个夫人太太。过[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了半个时辰左右,赏花会的第一个项目——集绣正式开始了。 所谓集绣,就是收集各家小姐带来的绣品,将它们放在一起做比量,获胜者有小礼品。 等到收集绣品的盘子传到自己面前时候,书华毫不犹豫地掏出那两个香囊,丢到了盘子里面。书画这一次也来参加了赏花会,她跟着拿出自己带来的刺绣绢画,小心放到盘子里面。 绣品收集完成了,那些个夫人太太们负责品评,经过她们内部一番拉扯探讨,最后决定将桂冠送给了孟家三小姐。 因着隔得太远,书华几乎看不见孟家小姐的模样,但光从那身段来看,应该是个不错的美人儿。 沈书画位居第二,加上她是个生面孔,一下子引起了不少的议论,许多人在暗地里悄悄打探她。面对众人的反应,书画表现得很从容,起身接受礼物的时候,动作落落大方,再加上她原本就不俗的容貌,关注她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书华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她知道书画的目的,却不捅破。书画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的确该物色一下合适的婆家,一直留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 集绣结束之后,有好些夫人过来与书画搭话,或是询问年纪,或是问及家庭。当那些夫人们得知她是开国公的姐姐时,立时双眼放光,态度又热情了不少。 书华小心地将凳子往旁边挪了挪,为那些个夫人腾出位子来,书雪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赏花会是由她承办,所有的节目安排都是她策划的,虽然何氏从中帮了不少忙,但书华还是不得不对她生出几分敬佩。 曾经那个不知规矩为何物的野丫头,如今应经成长为了一个娴静能干的大小姐。她的蜕变,令所有认识她的人为之大跌眼镜,尤其是书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来到书华的身边坐下,修身的长长齐腰襦裙静静盖在她的腿上,隐约能够看见她双腿的轮廓。此时此刻的她,就好似一个天生的千金大小姐,行为优雅,举止美好。 她变得好看了,变得娴静了,同时也变得消瘦了。书华与她说话的时候,会时不时瞥见她眼底的丝丝倦色,还有那些一闪即逝的疲惫之态。 书华还是忍不住出言相劝:“不要太勉强自己……” 书雪轻轻一笑,无奈之中又透出些许甜蜜:“刺史夫人已经说了,只要我努力学习规矩,将自己变成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她就会同意我和尹三公子的婚事……” “那尹三公子……他本人是个什么态度?” 书雪又添了几分羞涩:“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应该是愿意的吧。” 书华还想再劝她几句,但见到她眼底深藏的幸福之色,到了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回去。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得太多反而会令她反感,无奈之下,书华也只能闭上了嘴巴。 集绣之后,就是小姐们的才艺表演,有弹琴的,有跳舞的,还有吟诗作对的…… 看着看着,书华的瞌睡虫就爬上来了,趁着没人注意到这边,她低下脑袋偷偷睡着了。直到一股子浓郁的香味飘进了她的鼻子,她猛地一吸气,果真是食物的香味。 她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这才知道是赏花会的最后一项“品食”开始了。 各家小姐们都将自家带来的糕点美食端了出来,摆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长桌上,其他人可以任意品尝,如果觉得好吃的话,就将手中的筷子送给做菜的那位小姐。品食结束时,再根据小姐们手中的竹筷多少来决定优胜。 筷子只有一双,评定的机会只有一次但是……这并不说试吃的机会就只有一次。 书华忍不住在心里奸笑,她在拿到属于的筷子之后,从桌子这头慢慢走到桌子那头,期间绝不放过任何一样美食。每样都吃一点,但却绝对不将手中的筷子送出来,直到将桌上所有的菜吃过一遍,她方才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啥?还要给分?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吃过的美食,好像每一样的味道都还不错,又好像每一道的味道都差不多。想了想去,她随手将筷子送给了距离最近的一个红衣少女。 回到之前的座位上,书华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表示非常的满足。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天边夕阳西下,鲜红的晚霞灿烂若斯,大朵大朵的红色云层一如盛放的大红杜鹃花。 品食的获胜者是一个穿红衣的女孩子,书华只是瞥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便没有再注意了。赏花会进行到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她开始掰指头耗时间。 等到书雪宣布赏花会结束,书华立刻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一个红色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书华看向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少女,一身火红的齐腰窄绣襦裙,头发漆黑,眉目如画,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她先将书华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就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方莹锦,今年十六岁,家住在城南庆吉胡同的留香园。我平时喜欢下厨做饭,最爱的颜色是红色,最喜欢的花是杜鹃,最讨厌的事情是喝药,最……” “等等等等,”书华伸出右手,打断打断她这段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那啥,你到底是想要说什么?” 方莹锦咧嘴一笑,眼眉弯弯:“我想认识你。” 书华一愣,不由自主地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嘿,还真没发现,自己居然男女通吃? 方莹锦从怀里抽出一直锦盒,递给她:“因为有你的最后一票,我才得到了第一名,这个是品食的奖品,我把它送给你,算作咱两的见面礼。” 自己啥时候给她投过票了?书华茫然地在脑海中搜索记忆,半天也没找到个所以然来。 见她不接,方莹锦干脆自己打开锦盒,取出里面那根雕玉兰花白玉簪,抬手插入书华的发髻之中,端详一番之后说道:“果真很适合你,我还是比较喜欢红色的东西,真是可惜了……” 原来是因为她不喜欢,所以才送给了自己……书华忍不住囧了一下。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书华笑着向她道谢:“我叫沈书华,你叫我书华便可。” “你是沈家的人?”方莹锦略感诧异,“我之前去过沈家几回,怎地都没见到你?” “我之前一直住在汴京,前几月才回到苏州,你不认得我也是自然的。” 方莹锦挠了挠头,好似之前听到母亲提过这回事儿。她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和两个浅浅的酒窝:“我晓得去沈家的路,过两天我就去找你玩”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书华站在原地,对这个行事风风火火的方莹锦感到有些适应不良,旁边的书画推了她一下,示意她人都快走光了,她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着前面的人离开了桃花林。 回到博园,颜氏告诉她,汴京那边又来信了…… 第93章活该遭雷劈 二哥的信里简要说明了三件事:第一,京里现在局势不大稳定,他已经写信给四伯和书睿,让他们以生病为由,请了长假回家沐休,在这段时间内,沈家要尽量保持低调,避免与官场人士接触,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他上次托人带过来的账簿里面,还夹杂了一张地契,那张地契是祖上传下来的,算得上是他们的祖产,是城郊外的梨山,占地两百余亩。他让书华去山上看一看,选个合适的地点建宅子,用作今后居住之用。 最后,就是关于姚氏的事情。他已经问过家中的一些老人,他们说是姚氏的女儿曾经的确生过一场重病,几乎夭折,后来说是忽然回光返照,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但他又在信里说了,书画的的确确是沈家的血脉,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太去追究了,毕竟父亲都已经不在了,那些事儿就算翻出来也没什么意思…… 厚实的信封里头,除了二哥的信以外,还藏着另外一封信。书华将其拆开,与上次一样,仍旧只有只言片语——吾安,勿念,静候归来。子墨书。 书华将两封信都好好收起来,然后从装有账簿的木箱子里翻出了梨山地契,地契被叠得整整齐齐,纸张已经严重泛黄,边角音乐有些破损。 二哥让她去选个地方建宅子,想必是要在此长久地定居下去,建宅子不是什么小事,书华琢磨着,这事儿还得去向大伯他们征询一下,让他们在旁帮衬着点。 到了第二天,书华去向颜氏请安,准备找二伯提建宅子的事儿,却不想颜氏说他去了沈家宗祠。 书华原本打算等到二伯回来再说,可颜氏说二伯去宗祠是为了宗祠修葺的事情,宗祠修葺事关全族,但凡在苏州的沈家人,今儿个全都去了沈家宗祠,集体商量着宗祠修葺的事情。颜氏道:“三叔公之前还派人来说了,说你要是没事的话,可以去祠堂那儿看一看,全当是代表你家二哥来旁听。你一直居住在汴京,虽然你们那家每年都会寄钱回来参与祠堂修葺,但却从未真正见过祠堂修葺的过程,这一回就当作长长见识。” 听到她这么说,书华也觉得可以去看看,顺带向其他几位叔伯说说修建宅子的事情,让他们给出出主意。 书华回屋收拾了一下,顺便揣了几张银票放到兜里,然后就与颜氏一块出门了。她们乘坐小船,顺流而下,来到了沈家宗祠。 宗祠前门庭若市,人来人往,热闹得好似菜市场。书华陪着颜氏进到宗祠大院的大门,院子里面的空地上摆了好几张长桌,桌子前面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气氛比外面还要热闹几分。 颜氏说,宗祠修葺需要不少的银钱,其中有五成钱是由五个叔伯均摊,另外有两成是书华家承担,最后剩下的三成则是又族里的族人们募捐而得。眼下这些人就是在排队捐钱,没有规定具体数目,全都依靠各自的家庭条件来决定各自的捐款数目。 书华有些疑惑地问道:“那要是他们每个人只捐一文钱,也没有问题么?” 颜氏难得地笑了:“自打我嫁进沈家这么些年来,还从没见过有人在募捐的时候只捐一文钱的。” 书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倘若有人吝啬,不愿捐太多钱,到最后凑不齐三成募捐数目,该怎么办?” 颜氏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想,就带着她绕过常常的队伍,来到最前面的长桌旁边。大伯、二伯和三伯全都站在桌子后面,一个负责收钱,一个负责记账写名字,一个负责保管财务,分工明确,干起活来非常熟练。 这个时候,队伍正好轮到一个八十来岁的老婆婆,她的个子非常瘦小,还驼着背,头发花白,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裳,怀里抱着只老母鸡,身上还背了个破竹篓,篓子里面尽是些刚摘好的新鲜野菜。只见她将老母鸡放到桌子上面,巍巍颤颤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包,将布包抖了几下,滚出三个铜板。她的脸上,显得有些不大好意思:“几位老爷,俺家里实在没钱了,这是俺最后三文钱。俺知道这些钱不够,所以俺把家里最后一只老母鸡给带来了,希望能凑够数目……” 她说得很诚恳,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负责收钱的二伯,就怕他说个不字。 二伯看了看旁边的大伯和三伯,随即与老婆婆笑道:“牛家奶奶,这三文钱我们收下了,但是你这只老母鸡还是收回去吧,我们这儿实在没处安放。” 一听二伯这么说,牛家奶奶立刻就有些不开心了,她绷着脸说道:“你们可别不识货,这只老母鸡可是俺养了三年多的老母鸡,养得可肥壮了你们要是觉得还不够,俺把身上这篓野菜也给你们留下……” “可别这样”大伯笑着阻止了她的举动,“我们知道您的境况,三文钱已经够了,这只老母鸡您是留在家里下蛋赚钱的,您还是快些把它带回去吧。您要是真想捐钱,就把您的孙儿阿牛给叫过来,阿牛已经过了二十岁,按理来说,您家里的捐款就该由他来承担。” 站在牛家奶奶身后的一个大叔忽然插嘴道:“那个阿牛成天在外头鬼混,偷蒙拐骗样样都来,莫说让他来这儿捐钱,只怕连他祖母的棺材本都要抢去喝花酒了” 另外一个大婶也接过话道:“那个阿牛真该遭雷劈不但不赚钱养家,还死皮赖脸找他祖母要钱这要是被他爹娘看见了,九泉之下也会不得瞑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说起了这个阿牛的恶行,七嘴八舌间,牛家奶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忙不迭地为孙儿解释:“俺的孙儿其实本性不坏,他只是爹娘去得早,自小就少了些管教,性子难免野了些。可是他说过,等到他赚了钱,一定会买大房子给俺住,让俺好好地享福,你们……你们就别再说他的不是了” 第94章含血喷人 “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一句吧,”二伯又与牛家奶奶说道,“您还是去寻阿牛过来吧,这修葺祠堂的事情应该由他来捐钱签字,他要是不来,我们也不会强人所难,这修葺宗祠的事情就与他无关了。” 牛家奶奶却开始激动了:“不能这样俺把俺家里全部的东西拿出来,代替阿牛捐钱,求几位老爷在功德簿上写下俺家阿牛的名字” 书华略感诧异,偏头看向颜氏:“功德簿是什么?” 颜氏指了指大伯手下的册子:“那就是功德簿,用来登记每年募捐情况的账目,等到宗祠修葺完成后,那个簿子上的名字都会被刻上功德石上,用以后人瞻仰,为后世积功德。” 二伯有些为难:“可按照规矩,应该是阿牛亲自过来的,您这样……怕是有些不大妥当。” “修葺祠堂是沈家的大事,俺们都是些乡下人,平日里只知道种地养鸡,没什么见识,但俺们知道,只要能在功德簿上写下名字,就能得到沈家的列祖列宗保佑,求得子子孙孙的平安为了俺孙儿的将来,俺求求你们,就让俺代替阿牛这一回吧”牛家婆婆急得全身发抖,眼看就要屈膝给人跪下了 书华没想到功德簿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想想也是,古代人最信这些个祖宗保佑之说,要不然建这些个祠堂有何用? 见到牛家婆婆这般可怜的模样,大伯心有不忍:“罢了罢了,这三文钱我们就暂且收下了,这只鸡您还是带回去吧。至于阿牛那边,过些日子我会亲自去找他,若是他还不听劝告,自有族规惩罚。” 奈何牛家婆婆死都不肯把母鸡抱走,说是三文钱怎么都太少了,唯有加上这只母鸡才算凑足数目。 正巧四伯从祠堂里面走出来,他瞧见这幅架势,问清了状况之后,寻来笔墨,当场就写了副大字。他将字吹干了,然后叠好了交给牛家婆婆:“您拿着这幅字到市集上叫卖,应该能卖得五两银子,到时候您再将银子送到这儿来,算作募捐的钱。” 牛家婆婆当即接过大字,千恩万谢地抱着母鸡走了,募捐再度恢复正常,一切又开始井然有序地进行。 看着眼前这些人积极捐钱的样子,书华开始明白为什么不担心他们吝啬的原因了,她问颜氏:“我们家负责的那两成大概有多少?” 颜氏道:“账簿在大哥手里,具体我也不清楚,大概估计有一千两左右吧。” 二哥在信里没有提起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钱寄过来,不过他已经将家中所有的账册与主要资金都转了过来,应该再没有多余的钱来支付这么一大笔捐款了。 等到捐款进行得差不多了,大家都走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书华方才走上前去,说道:“几位叔伯,我先前不晓得还有捐款的事情,是我糊涂了,等下我回去了,立刻就送过来。” “可别,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带着个那么多钱到处乱跑,万一弄丢了怎生了得?”大伯一脸的笑容,“你到时候将钱交给你二伯就好了,我们最终合计账目的时候,会帮你添上去的。” 听他这话,就是说二哥并没有寄钱过来,书华放心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与此同时,在场的几个叔伯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变了,原本只是完全出于长辈的关照,眼下又添了几分审视与凝重。她出口就能决定家中捐款的事情,并且随手就能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想来是沈书才将家中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她。这么看来,她在家中的地位绝对是举足轻重的,尤其是在沈书才的眼中,她定然非常之重要,甚至可以说,她现在就代表了沈书才,她的某些所言所为,说不定就是沈书才授意…… 想起早上收到从汴京寄来的信件,四伯的心底一直就很不安,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是汴京那边出了事儿。如今新帝即位不久,朝野不甚稳当,还有丞相那一伙人在那儿虎视眈眈,双方势同水火,万一殃及池鱼,他这个地方官学教授可是半点都招架不住。 既然书华能代表沈书才随意拿主意,那么她肯定也知道些内幕,四伯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向书华打听些事儿:“听说才倌儿昨儿个来信了,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一个人住在汴京,可得好好照顾自己才行” 书华笑道:“二哥说他最近挺好的,每餐能吃两大碗饭,回来肯定得胖一大圈” 听到这话,四伯的心方才稍稍松了松:“那就好,能吃是福才倌儿必定是个有福之人” “承您吉言。” 大伯等人将账簿整理好了,书华琢磨着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四伯忽然叫住了她:“你先别走,我们这儿正有事要商量,这事儿与你有些关系,还得请你留下来商量商量。” 书华不知他所谓何意,但也不好开口拒绝,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众人一同来到祠堂旁边的偏厅里面,这间偏厅很是宽敞,八把红木雕花方椅依次摆开,最前面是两张黑檀木太师椅。这里没什么太多的雕花装饰,显得非常简朴,透出一股子厚重沉稳的感觉。 书华拣了左手边第三个位置坐下,没过多久,三叔公也来了,他自然是坐在最上方的主座。再后来,五伯也来了,虽然他见到大伯的时候仍然是一脸的鄙视加不屑,但嘴巴却还是收敛了许多,并不曾出言不逊。 书华本以为这样就算到齐了,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二伯家的嫡长子书睿也来了。他官至都转运使,常年在外奔波,自打书华回来的这几个月,完全没见过他。如今初次相见,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书华不免暗自好奇。 和大多数沈家男儿一样,书睿身上也带着一股书卷气,可能是因为历经官场的原因,他的身上比其他几个兄弟多出几分成熟与内敛。他一进门,就先向三叔公请了安,然后再依次向在座的各位叔伯请安问好,直到看见书华的时候,他也不曾完全停止腰板,说话时候依旧保持上身微微向前欠:“五堂妹,可算是见到你了。” 书华赶忙起身,行礼问好:“四堂哥客气了。” “前些日子原本就打算回家来看看,在动身前往这里的前一天,忽然就收到了令兄的来信,然后我就半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赶回老家来了。五堂妹,我这么老实听话,你到时候可得替我多向令兄美言几句才行呐” 书华掩嘴轻笑:“四堂哥真会说笑” “呵呵,我说的笑话也就只有你才会笑,平日里与同僚们相处,他们可都嫌弃我这笑话太冷,使我自己都忍不住开始思考,自己说话是不是真的就这么失败。” 书华不可置否:“笑一笑,十年少,多笑笑总是好的。” 等到闲扯完了,书睿并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四伯就开口说道:“这下子人全到齐了,睿倌儿,你之前不是说有事要与大家商量么?要说就快些说吧,莫要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书睿又站了起来,他挺直腰板,扫视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担任都转运使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算是熟悉了河运那一块,我还结识了不少同僚朋友,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与漕运相关的,我已经与他们打通了关系,今后咱们运往北上的茶叶物资,运费全都可以折半算而且,他们还说了,可以帮咱们的茶叶通过海运运往海外,进而形成一个完善的茶叶贩售线路。” 性急的五伯立刻就说道:“这感情好啊到时候咱们的茶叶不但能在全国各地贩卖,还能一直买到海外去照这么发展下去,咱们可就得发了” 四伯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依你之见,是打算扩张生意,依靠漕运的关系将沈家的茶叶生意迅速发展下去?” “漕运掌管了从南到北的所有水路路线,有了他们的帮助,不怕咱们的茶叶没有好的销路。再者,他们也认识不少的航海老手,咱们到时候与他们商谈一番,积极拓展海外发展路线,若是成功了,那可就真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书睿表现得相当自信。 二伯却有些犹豫:“话虽这么说,可咱们的茶叶来源非常有限,每年固定的那些个茶农只能够我们正常贩售,倘若按照你的那个发展路线,咱们的茶源绝对是远远不够的” “茶叶不够咱们就买啊”五伯粗声粗气地说道,“咱家又不是没钱,想要多少茶叶就去买,这年头有钱还怕买不到好茶叶吗?” 大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先不说茶叶会不会真如睿倌儿口中所说的那般一本万利,就拿买茶叶这件事情来说,肯定就是行不通的忽然加大货源,在没有进行足够的沟通与协商之前,那些茶农定然会坐地起价,到时候价格满天乱飞,非但做不成生意,连同之前的老主顾都会丢掉” “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五伯毫无畏惧地瞪回去,一脸挑衅的表情,“你肯定害怕睿倌儿的主意赚到了很多钱,赢得了族里的人心,然后在竞选大族长的时候大家全都投咱南沈家的三叔公” “含血喷人” “我就喷你了,怎么着?” 眼看着这两人又要掐起来了,三叔公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有完没完?都多大的年纪了?还跟孩子似的,都有晚辈在这儿看着,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看着三叔公的面子上,这两人方才闭上了嘴巴,气呼呼地互相瞪视。 三叔公看向书睿:“主意是好的,但你大伯的担忧并无道理,忽然加大出货量,咱家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茶源?买茶是不可能的,每年家里的茶源都是固定了的,茶农那儿的茶叶产量也是按照各家的订单分好的,他们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立刻推掉其他茶商的生意。” “那咱们就自己种茶”书睿忽然看了书华一眼,眼神非常有深意,“一旦咱们有了自己的茶田,就等于是有了专属的茶源,这样一来,就完全不用担忧茶源短缺的问题。而且,这样还可以大大降低进货的成本,进而获得更高的利润。再者,咱们沈家的族人不少,其中有很多都在为生计而遭受困苦。咱们自己办起茶田,让他们给咱们做工,每年按照比例给他们一定的分红奖励,每个月还有保证他们糊口的生活费,这样一来,也算是未族里做了一件好事。” 三叔公缓缓地点点头:“你这想法的确很不错,但有一点你得考虑,咱们沈家目前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种茶的?” 这个时候,书睿又看了书华一眼,看得书华直发毛。他道:“梨山。” 感情他是冲着这个来的书华一下子就豁然了,但在下一刻,又忍不住开始纠结了——那座山头可是要留着建宅子的,要是被他们拿去种茶了,到时候叫他们兄妹住哪儿去啊? 还不等书华提出抗议,大伯第一个就蹦出来大声反对:“梨山是祖上留下来的,它代表了沈家的列祖列宗,你们要是将它给挖了,沈家的列祖列宗在地下都不会瞑目” 五伯一声冷笑:“你脑子坏掉了吗?祖上留下那么大的一座梨山,不就是为了造福后世子孙么?眼下用它来种茶,正是造福沈家子孙的好时机,就算是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只会拍手说好” “鼠目寸光真正的鼠目寸光啊”大伯越来越激动,似乎大家要挖的不是梨山,而是他家,“你们到底懂不懂?梨山是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它所蕴含的是祖宗赐给我们的祝福如今,你们将梨山挖了种茶,的确是可以得到短时间的利益。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山里的资源总是有限的等到哪一天,山里的资源都被你们挖光了,茶叶再也种不出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要将这座舍弃?连同祖宗留下里的祖产也要一起丢掉?” 第95章赶鸭子上架 大伯是个秀才,自诩读书之人,恪守沈家祖训,从不敢做任何越距之事,说白了,他就是个保守派但凡踩线的事情,在他眼里就全都是错误的。 无论书睿怎么说,大伯都固执地认为种茶之路不可行,确切的说,是开发梨山的事情绝对不可行。 五伯是个急性子,被大伯逼得急了,忍不住对其怒目相向:“你算哪根葱?你既非北沈家的当家,又非沈家的大组长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条路不行?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道道你不就是想着族长的位置嘛我告诉你,就凭你这个酸秀才的那点本事,族长的位置想都别想” 大伯被人当着这么多面戳着脊梁骨骂,心中亦是早已气得不行他腾地站起来,指着五伯一字一句咬牙道:“一码归一码,我们现在是在商谈茶叶的事情,你少扯到其他事情上转移视线我告诉你,就算你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我都绝不会同意这个种茶的计划我虽然不是什么当家族长,当我好歹也是这一辈里的老大,只要我不点头,你们休想动梨山的一块石头” “迂腐顽固不化,你没救了”五伯见到三叔公的脸色不善,还有些污秽字眼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一直没说话的三伯站出来说话了,口气比较和善:“大堂哥,咱们这不是还在商量么?你是我们这一辈里年纪最长的,平日里我们兄弟几个对你也是相当敬重的,说句良心话,虽然咱们南北分家,但咱们哥儿几个可是一直都把你当做亲兄弟看待眼下睿倌儿找到了一条赚钱的路子,目的也就是为了帮助族里多赚点钱,让咱们沈家越来越兴旺,这是好事嘛,你又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呢。” 大伯的脸色缓了缓,等到怒气稍稍平静了些,方才说道:“睿倌儿的确是好意,年轻人想要有一番作为也可以理解,但是种茶之事非同小可,而且风险未定,怎可说几句话就能将此事定下来?再者,梨山是沈家祖产,其地契一直放在海清家中,如今应该传给了才倌儿,你们连问也不问他,就贸贸然地说要开发梨山,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三叔公点点头:“你说得也有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必须要通知全族的人,问过大家的意见之后才能做决定。至于才倌儿那边,也的确需要去征询一下意见,只是他现在人在汴京,书信传达又太费时间……”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在这边聚拢,书华立刻扬起干巴巴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只是个小丫头,什么事儿都不懂,这么大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关于二哥计划在梨山建宅子的事情,书华并没有说出来,以免到时候将事情搅得更加麻烦,弄得两头都不是人。 书睿却是轻轻一笑:“你家现在只有你和书才两人,书才只比你大一岁,你若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那他又算是什么呢?” 这人真难应付书华本能地生出了几分厌恶感,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僵硬:“我二哥是见过世面的人,头脑聪明,做事周全,自然远比我这个窝在规格中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要强得多了” “呵呵,你太自谦了”书睿脸上挂着自信从容的浅笑,看着他的眼睛,会让人误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我去过汴京几趟,曾经听闻你在雪阳楼里与才女王姑娘比试的事迹,虽然人言不可尽信,但我相信,这件事情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不等书华辩解,书睿又忽然提高几分声调,慢悠悠地说道:“忘记说了,那位才女王姑娘就是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娘娘” 居然掀人老底书华忍住心中的不快,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我的确是与皇后娘娘比试过,但那场比试最后是我输了,我的学识太低,自认为技不如人,输了也是应该的。四堂哥,这事儿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又何必翻出来让我丢面子呢。” 书睿轻轻一笑:“这哪里是什么丢面子的事情?五堂妹,你那时当众攻击儒家的言论,可真叫人拍手称快我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也从一些朋友口中打听到了一些,非常之精彩呐” 这人到底是要干什么?书华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胡言乱语而已,纯粹只是糊口乱绉,千万别当真。” “我本来是不想当真,但如今陛下刚一登基,就对儒家颇多意见,不但刻意打压儒官,还大肆宣传其他学派学说,这种行为不正是与你当初的言论不谋而合么?” 立时,书华被吓出一身冷汗,面上却要强作镇定:“这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书睿并未察觉到她的紧张,又道:“我没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件事情挺巧的,你要是个男子,按照你的那个思想,肯定能得到当今陛下的重要。” 仔细观察了他的神色,见他并未表露出什么异样,书华这才稍稍安了心:“纯属巧合,四堂哥就别再取笑我了。”她心里暗自感慨,她要是个男子,说了那么多的诛心之言,肯定要被推出去凌迟处死。 “我哪敢笑你?”书睿笑得有些无奈,“书才平日里忙于朝廷之事,开国公府里只剩下你和书画两人,书画只是个庶出,能够管事的人就只有你一个,想来当家主事的人应该一直都是你,对么?” 书华很想否认,但看见书睿那张自信从容的脸,一下子又没了底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书睿又道:“这几年来,开国公府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条,如此看来,书才对你应该是极为信任的。梨山的事情也不一定要你拿个主意,就是让你说句话而已,给我们些参考的意见。毕竟,你也是沈家的人,你现在代表了书才,你的意见是很有必要的。” 书华悄悄扫了其他人一眼,见到大家现在都在看着自己,虽然目光都各不相同,那看那样子都是不打算轻易让自己蒙混过关的了。眼下被逼得赶鸭子上架,书华心中叫苦不迭,这屋里都是些资历丰富的长辈,他们深谙做人之道,倘若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还不得被人鄙视到死去? 她小心地吞了口唾沫,低声地说道:“茶叶一直都是沈家主要营生的产业,能够将其发展壮大的确是件大好事,只是……二哥来信说了,京里现在局势不稳,谁也说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万一发生了什么不该发生的大事儿,生意砸了事小,赔上沈家的百年基业可就是事大了……” 三叔公这些年一直呆在苏州,鲜少外出,对京里的事情不甚了解。眼下听到书华这么一说,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担忧,他看向书睿:“睿倌儿,你这几年一直在外地做官,消息应该比我们灵通些,京里现在的局势怎么样了?” 提起这件事儿,书睿的眉间也生出几分郁结:“这事儿说不准,陛下新登基,根基未稳,以丞相府为首的儒官们又虎视眈眈,再加上太皇太后一直不愿意直接表明态度,局势确实不太明朗。” 三叔公知道朝廷里的事情不简单,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个所以然来,但书华说得不无道理,眼下是个敏感时期,倘若沈家贸贸然地出头,不慎猜中了谁埋下的引线,到时候必定会引火烧身,惹来大麻烦。 “既然如此,茶叶的事情就暂且往后押一押,等到风头过去了再说。” 五伯对他的这个决定有些不大满意,脱口而出道:“等等等就知道等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商机不等人眼下的局势越是乱,别人就越不敢乱动,这个时候不正是我们出手的好机会吗?老是像你们这样畏首畏尾,估计这辈子都别想赚到什么大钱” 书华不由暗笑,这五伯要是放到现代,必定是个极有眼光与胆魄的奸商。 三叔公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如今沈家不比从前,家里有三个人在朝廷做官,尤其是才倌儿,眼下正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树大招风,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咱们,倘若一步走错,不仅仅是才倌儿与睿倌儿几个遭殃,连带着整个沈家都会倒霉我身为沈家的代理大族长,绝对不能拿沈家的百年基业来做冒险” 五伯还想说些什么,但见到三叔公不愿再多言的表情,只得悻悻地闭上嘴巴。 书睿见到局面已定,便不再在茶叶的事情上纠缠,而是再度提起了种茶的事情:“茶叶的事情可以往后押,但种茶的事情还是可以考虑的,就算咱们自己不卖茶叶,也可以卖给别的商户,算得上是一个可观的收入项目。等到将来沈家决定要扩展茶叶生意的时候,这些茶叶立刻就能派上用上,免得到时候再手忙脚乱。” 说来说去,他还是在打梨山的主意。 第96章新仇加旧恨 大伯执意反对种茶一事,惹得五伯愈发不满,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三叔公则一直保持沉默,既不反对也不支持,态度不明。 五伯想来是个急性子,说话从来不经大脑,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再加上他平日里喜欢与一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言行身甚为粗俗。眼下被逼得急了,脏话也被逼了出来,最后差点要指着大伯的鼻子骂他爹娘了 大伯也是个倔强性子,认定了的事情绝不轻易妥协,眼下见到五伯竟敢对自己粗言相向,胸口也不免憋了一口气。但他自诩读书人,自然不会放下身份与之对骂,只管一口咬定了自己不会答应这件事情。 新仇加旧恨,两个人都像是吃了火药一般,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最后还是二伯看不下去了,拉住了大伯,好言相劝:“这个主意是睿倌儿提出来的,你跟五堂弟置什么气啊?种茶一事事关重大,并不是只言片语就能决定了的,三叔公刚才就说了,这事儿要跟全族人商量,到时候看族里人怎么想,咱们再怎么办。没人说要现在就去挖山种茶,这件事情得从长计议,你先冷静一下,别让晚辈们看了笑话。” “是啊,二堂哥说得没错,”四伯也开口了,“睿倌儿也只是给大伙儿提个意见,成与不成还在于族里人的商量,现在你们就是吵翻了天也没用,还平白伤了一家人的和气。再者,梨山这么些年来一直都荒废着,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土质,能不能适合种茶,这些事情都还没确定下来,咱们在这儿争论些有的没有干什么?” 三伯也跟着附和了两句:“大堂哥,我三弟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他较什么真?这事儿还是再商量商量吧。” 这个时候,三叔公方才缓缓说道:“这几天我会派人把种茶的事情通知下去,看看族里面是个什么反应,倘若他们都同意睿倌儿的方案,咱们到时候就这件事情具体商量看看。” 他抬起皱皱的眼皮,扫视了一圈,又道:“你们觉得这样可行么?” 二伯、三伯和四伯全都点了点头,书华与书睿自然也是跟着点头,五伯狠狠瞪了大伯一眼后,也跟着点下头。大伯见到大家伙儿全都同意了,一时也不好再拗下去,只得硬着头皮勉强点头:“那就依照三叔公的意思,先问问族里人再说。” 种茶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书华跟着二伯与颜氏回博园,路上的时候,颜氏还不忘问书华:“你今早上不是还急着找你二伯么?眼下见到了,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书华随口扯了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蒙混了过去,至于梨山建宅的时候,她始终是没敢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到了德馨居,书华写了封回信给二哥,心中提到了梨山种茶的事情,问他关于建宅子的事情是不是要重新考虑一下…… 她托人将信件带去了汴京,然后就开始缩在屋里头查阅二哥上次托人送过来的生意账目,他先是说要将生意转过来,后来又说要在梨山建宅子,看样子是打算长期住下去的。眼下二哥远在汴京,这边就只能先靠着她来打理,务必要赶在二哥回来之前,将生意和宅子的事情都处理妥当。 用了一天的时间,她将账目粗略地看了一遍,又将二哥送过来的银票清点了一遍,数目足有十几万两。另外还附赠了一块样式繁复精巧的雕花镂空菱形玉佩,和一张富通钱庄的存款单据,这张单据详细记载了开国公府这些年来的存取项目,目前的余存大概有二十万两。书华不由暗自咂舌,这个开国公府表面上看来非常一般,没想到还藏了这么多的钱?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之前还没注意,现在只要一想到有这么多钱在这屋里放着,书华就忍不住心惊胆战,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让人把这些钱给偷了,她该怎么跟二哥交代? 今后可得小心地顾着点儿,可别让人给顺手牵羊了去,她将钱仔细收好了,然后开始琢磨生意的事情。 沈家主要经营的是茶叶与卖书,目前茶叶的生意一直还处在尴尬的境地中,为了不触及到任何一方的怒意,暂且还是不要提茶叶的事情比较好。至于卖书……书华另有想法。 她打理过书斋的生意,知道卖书并不是个特别赚钱的项目,家里留着它只不过是为了一种精神上的象征,说穿了,家里主张卖书其实就是为了维持脸上那张面子。 如果仅仅只是为了面子问题,书华觉得,倒不如将书斋改成图书馆,一方面可以为那些买不起书的贫苦读书人出一份力,另一方面可以更好地为沈家赢得声望。 其实这个想法在她修补旧书的时候,就已经浮现出来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可以实现。现在二哥将家中的钱都交给了她,就等于她有了足够的财力可以支撑这一计划,但现在对她而言,最大的难题反而是图书馆的具体操作。 在现代的图书馆里,借书都是要出示借书证或者相关证件的,比如说身份证什么的。但现在是在古代,这里没有什么可以明确证明身份的证件,除非……借助当地的户籍记录。但这需要和当地的官员打好招呼,其程序必然相当麻烦,她一个女孩子恐怕很难协商成功,必定是要通过族里的帮助,倒时候又免不了要送点好处出去…… 想来想去,这件事情的可实施性都很低,除非等到二哥回来,成功的可能性才会提高,否则她也只能想想而已。 图书馆暂时办不成,她决定还是将目光放回到传统的书店模式上,只是在装修和宣传上面加以修改,借此赢得更好的效益。比如说,帮助当地的读书人办个读书社,或者定期举办一个读书诗会,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还可以举办赠书活动什么的,赞助一些有前途的读书人上京赶考…… 她将心里的想法一一记下来,琢磨着到时候选几个操作性比较简单的活动,实际运行试一试。当然,在这些活动实施之前,她得找好开书店的地点、书籍的来源、以及值得信任的管事掌柜…… 她对比之前书斋的进出账目,算出了书籍的市场价,继而算出了首批进货所需要的款项数目。她知道沈记书斋之前的进货来源,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去进货,总不能叫她一个女孩家的跑到外地去进货吧? 当天晚上,她就因着这些问题而琢磨了大半个晚上,值得天亮的时候才睡着。第二日早上,她向颜氏请了安,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外面看看地皮的事情,却没想到方莹锦在这个时候亲自找上门来了 她还是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眉目飞扬,梨涡浅笑,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的明亮,就像是晨曦时候的朝霞,灿烂而绚丽。 她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一大束新鲜的野花,说是送给书华做见面礼的。 书华笑着接过鲜花,让青巧放到屋里插上,然后又叫人给方莹锦沏了茶,打算好生招呼她。 可方莹锦却不是个坐得住的主儿,茶都没喝上一口,她就一把拉住书华,两眼放光地说道:“今儿个听说是刺史府向城北孟家提亲的日子我刚来的路上,还看见有人在敲锣打鼓,热闹得不得了” 书华笑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定亲的场面,怎地今日这般兴奋?” “嘻嘻,我兴奋自然不是为了刺史府定亲的事情,而是因为听人说那孟家三小姐跟人家跑了” 书华一愣,不敢置信:“你听谁瞎说的?” “这种事儿哪能瞎说啊?”方莹锦撅起小嘴,不满她的不信任,“我刚才在来的路上,亲眼看见刺史老爷和刺史夫人都朝着城北去了,看那副气势肯定是去找麻烦的现在全城的人都知道,孟家的三小姐跟着一个穷书生跑掉了,刺史府这一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书华没想到这年头还有这么大胆的女子?居然真人上演了一幕西厢记,只是这位孟家三小姐可比崔莺莺要强悍得多,为了爱情就直接跟情郎哥哥跑路了。 方莹锦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玩,拉着书华就往外头走:“坐在这儿也是无聊,不如咱们也去外头看看热闹” 书华原本想要拒绝,但想到可以接着这个时机,去看看城里有什么合适的地段可以开店,而且……她对方莹锦口中的事情也挺有兴趣的。唉,好奇心果然是可以杀死猫的。 跟颜氏打过招呼之后,书华就与方莹锦一块出了门,两人坐船来到城北。孟家门口已经站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书华被方莹锦拉着往里面钻,来到人群的最前面。孟府大门敞开着,里面站了好些身穿红色喜服的家丁,一个个的都气势汹汹的,因着有这么一群人坐镇,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挤进去看热闹。 这个时候,书华听到了从孟府里面传来的骂声,像是吵了起来,隐约还能听见摔东西的声响…… 第97章人不可貌相 这么傻傻站在别人家门口看热闹,难免有些遭人嫌弃,书华小心地扯了扯方锦莹的衣袖,轻声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要是碰上了熟人可就不好了。” “我又不认识孟家的人,哪里能碰上熟人?”方锦莹顿了顿,忽然冲书华挤了挤眼睛,“难不成你认识孟家的人?” “我来到苏州没多少日子,哪能认识孟家的人?”书华无奈地笑笑,心里却有些打鼓,自己虽然不认识孟家,但却认识刺史家的人,这要是撞在一起,对方问她来这里干什么的,她该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是吃饱了没事儿干,到这儿来看他家倒霉的?这不是找抽嘛。 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似有人要从里面走出来了。门口看热闹的人非但不退后,反倒还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看来这苏州城的确是比不得汴京城森严。在这里,谁家出了个事儿全城人都会知道,而且还会组团来围观,丝毫不怕主人家的责难。当然,主人家这时候只怕也没心思来管他们这些个无聊的人。 就在书华拉着方锦莹要走的时候,一个面容白净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生得比较高大,穿着一身深褐色锦袍,双眉皱在一起,显得很不耐烦,再加上紧紧抿着的嘴唇,看起来像是刚刚生过气的样子。 跟在他身后的是中年妇人,非常凑巧,书华正好认识这个妇人——她就是刺史夫人。 未免遇上尴尬,书华下意识地往方锦莹身后躲,后来又见到刺史夫人身后跟出了两个年轻男子,其中一个正是刺史府的三少爷尹翔。 好的不灵坏的灵,这下子可真算是热闹了。 “快点走吧,”书华赶紧低下头,躲在后面低声道,“刺史夫人认识我,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她认出来。” 方锦莹没想到她会认识刺史夫人,不由一愣:“这……” 书华以为她不想走,又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别看了,不就是一个女人跟一个男人跑了的故事嘛,回头儿我给你说一个更好玩的故事” “可是……”方锦莹的声音显得有些为难。 书华拉了她好几下都不见她动一下,不由抬起头去看她,却顺势看见了正站在自己面前的尹翔,而方锦莹正好看着尹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书华瞅见尹翔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脑中闪过数十个应对的方案,但最后脱口而出的却只有那一句“好巧啊”…… 尹翔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的确挺巧的……” 书华讪笑。 方锦莹凑到书华耳边,轻声道:“这人是谁啊?” “刺史府的三少爷,曾经见过两面。” “哦……”方锦莹将尹翔从头到脚大量了一遍,又凑到书华耳边轻声笑道,“长得还挺好看的” 书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正冲着自己一脸坏笑,晓得这事儿只会越描越黑,干脆避而不答。她冲尹翔说道:“我们还有事儿,你们先忙吧,我们这就告辞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等尹翔说话,她就拉着方锦莹迅速跑掉了。 尹翔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开始变得有些无奈,自己又不是老虎,她用得着这么避如蛇蝎么? “怎么了?”尹翱见他一直没跟上来,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刚才在和谁说话呢?” “已经走掉了,”尹翔转身,“走吧,父亲他们该等急了。” 见他没有正面回答,原本不甚在意的尹翱反倒生出了几分好奇,他顺势看了尹翔刚才看着的方向,却没能找到预想中的人,只得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尹翔:“听闻母亲大人有意将沈家的六姑娘许给你,你若是不喜欢她,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可别到了时候又发牢骚。” 尹翔漫不经心地笑笑:“二哥,现在家里最担心的可是你,你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就别来为我操心了。婚姻这种大事,倘若父母认同了,即便我不喜欢又能怎么样?反正娶这个女人也是娶,娶那个女人也是娶,只要她不是丑得惊天动地、蠢得不可救药,娶谁不都一样?” 尹翱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这还真是个麻烦的事儿……” 这个时候,刺史府的管事走过去,说是刺史大人在喊他们,让他们快些跟上去。 尹翔与尹翱相视一笑,随即跟着管事往刺史大人那边走去…… 书华拉着方锦莹跑到了河边,直到她确定了尹翔看不到自己的时候,方才停下脚步,缓一缓气。方锦莹却不似她那般气喘吁吁的,跑了这么久对自小上蹿下跳的方锦莹而言根本是小菜一碟。 她好奇地问道:“你说我们还有事?我们还有什么事儿没办啊?” “喝茶,”书华又深吸了两大口气,努力将呼吸恢复了正常,“我来了苏州城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地转一转,包括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不知道,今儿个反正都出来了,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到处看看。” 闻言,方锦莹嘻嘻一笑:“那你算是找对人了不是我吹牛,这苏州城里,还没有什么是我玩过的你想要看什么、吃什么,只要说一声,我保管让你玩个够” 书华顺着她话点头说好,随着她开始在苏州城里到处乱转,顺带着观察了一下苏州城里的地形。苏州是依水而建得,走到哪儿都能看见水流,但是真正能够行船的河流却只有两条,横纵交错,将苏州城划成了四块。 方锦莹首先就带着她来到了城西,她说,苏州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都集中在城西,这里还有一个很大的西市,算是苏州城最大的集贸市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西市就会举行一次大型的赶集,很多城外的乡下人都会带着自家的特产,来到这个集市上叫卖,还有很多其他的外地商贩也会选在这个时候来采购货物,据说那个时候的西市极为热闹,人山人海的,很是壮观。 今天只是初三,是西市三天一度的小型赶集,人虽然不如初一十五那时候多,但也不少了。 方锦莹首先就带着她来到了城西最中心的紫云东,她说这里的阳春白雪绝对是苏州一绝,味道棒极了。 方锦莹对紫云东似乎非常熟,明明这里面生意好得不得了,高朋满座,还有很多人站在旁边等位子。可她才刚一进门,就直接叫来了掌柜,说要一间贵宾包间。 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将她们请到了二楼的贵宾包间,又特意嘱咐了伙计沏上上好的普洱茶。方锦莹问过书华有什么忌口的没,连菜式也不问,直接张口就点了五六个糕点菜式。 等到掌柜走了,书华问她:“你常来这儿?” “是啊,这里是我大舅开的,我没事儿就来这里喝茶吃点心,既不用排队,也不用花钱,多划算啊” 见到方锦莹笑得一脸狡黠,书华不由失笑:“你这小算盘打得还真是精细” “嘿嘿嘿,虽然是不要钱的,但这里的味道真的是很好我第一次吃到的时候,差点连着自己的舌头都一块吃下去了,从那以后,我每隔几天就一定要来一次紫云东”说着说着,她还不忘做出一副流口水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是很好吃。 书华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你就一吃货” “我可不仅仅是吃货,本人下厨的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哦”她非常自信地抬起下巴,眼睛里面星光闪闪。 书华想起与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赏花会上品食的时候,不由露出几分佩服的神情:“改天找个空闲时候,你可得为我露两手” “绝对没问题我原本想着今天就给你做的,可是路上碰上孟家的事情,一时就把这桩茬儿给忘记了”说到孟家,她忽然又来了精神,双眼放光,“没想到像孟家三小姐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孩子,居然敢学着别人跟男人私奔?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学别人?”书华有些诧异,“之前还有谁干过这事儿么?” “就是……”方锦莹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闭上了嘴巴,目光闪烁地到处乱扫。恰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然后伙计就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伙计将两碗茶水小心放到二人面前,然后恭敬地退出了包间。 方锦莹赶紧就端起茶水,埋头喝茶,却不想茶水太烫,才喝了一小口就赶紧茶碗放了回去,然后她就捂着嘴巴不停地喊烫。 书华只是端着茶碗,坐在旁边静静瞅着她闪闪烁烁的样子,直到她被书华看得头皮发麻的时候,这才硬着头皮齐声说道:“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否则我爹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书华放下茶碗,点头道:“说吧。” “这事儿我也没亲眼看见,只是听家里的那些姨娘说的,说是八年前,博园里的一个小丫鬟跟人家跑了……” 第98章意外收获 听完方锦莹的讲述,书华知道了这件事的大概来由,其实过程非常简单,博园之前有一个叫做香桃的俊俏,被博园的主人……也就是书华的二伯给看上了,二伯本想纳她为妾,却不想她竟然在准备开脸的前一晚跟一个男人跑了,而且,她逃跑时候还是怀着孕的。 这事儿倒是蹊跷了一个小丫鬟得到了主人的宠幸,肯定是做梦都想要得到名分。可这个香桃倒好,非但不领情,反倒还大着肚子跟其他男人跑了? 方锦莹露出神秘的表情:“我猜啊,香桃肚子里的孩子肯定不是你二伯的她是因为害怕奸情败露,所以就做贼心虚地先跑了,要不然她干嘛不舒舒服服地留下来做姨奶奶?” 虽然书华不认为做姨娘未必就舒服,但方锦莹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个香桃的行为太让难以理解了。 这个时候,伙计将糕点端了进来,书华这才见到了方锦莹口中赞不绝口的阳春白雪。 雪白的椭圆形糕饼,摆成玉兰花瓣的形状,白玉一般莹润,仿佛阳春白雪,还带着淡雅清香。书华捻起一块,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口感松软,入口即化,清香溢满唇齿,直到咽下去之后还,齿间仍旧留香不散。 书华慢悠悠地吃完了一块,然后端起茶碗喝下茶水,浓郁的普洱茶茶香很快就盖住了阳春白雪的清香。她道:“这糕点是用玉兰花做的?” 方锦莹很是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先不说这玉兰花的形状,就光味道而言,就带着玉兰花的清香,再加上这种色泽,糕点的原料里面肯定是放了玉兰花的花瓣。” 方锦莹忍不住拍手笑道:“没错没错我上次特意去厨房偷窥了一小会儿,正好厨房里面摆放了好些新鲜玉兰花花瓣,后来去追问大舅的时候,他还死不承认这下子由不得他不承认了吧” 书华却又有些疑惑:“这个时候已经春末夏初,玉兰花早就该谢了,怎么他还能找到这种花?” 方锦莹嘿嘿一笑:“厨房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冰窖……” 书华了然:“看来你大舅为了这个阳春白雪可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那可不是,这种阳春白雪只有这间紫云东才有,全天下只此一家,多花些心思那也是应该的” 书华笑着点点头,提起筷子开始吃其他的菜式,因着不是正餐,所以方锦莹方才在点菜的时候只点了些糕点和招牌小吃,量不多,但味道都很有特色。 等到吃得差不多了,方锦莹就带着书华走了,出了紫云东的门,书华想着也该带些糕点回去送给二伯和颜氏,便又转头走进了紫云东,让掌柜包了几样小点心,在方锦莹的万般阻拦之中,书华执意掏钱给了掌柜。 白吃人家的东西就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总不能吃完了还要打包带走吧?她身上不缺这点钱,该给的还是要给的。 方锦莹奈何不了她,只得随了她去,而后又拉着她去了附近的城隍庙晃荡。这个时候是大白天,也没有碰上节庆日,城隍庙并没有如书华想象中那般热闹。但门口却也摆了不少看相算命的相士,他们一个个都摆了个摊子,半眯着眼睛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秘样子。 方锦莹原本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但她说自己的祖母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希望能为她求个平安符。 进到城隍庙,书华见到方锦莹在跪拜时候的虔诚模样,不由想起了自己远在汴京的二哥,便也跟着拜了三拜,求土地爷保佑她二哥逢凶化吉、平平安安。等到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个与自己定下婚约的男人,此刻的他正在边疆带兵杀敌,危机四伏,最是危险不过。 她又再次双手合十,低头默念:求土地公佑他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两人各自捐了些香油钱,而后又想庙里的和尚求了几个平安符,方才离去。出了城隍庙,方锦莹想带她去附近的十里柳堤观赏风景,但却在经过西大街的一间古玩店时停了下来。 方锦莹说她上次在这里看见了一个很喜欢的鼻烟壶,原本想要买下来的,只可惜价格太高,而她身上又没带够钱,掌柜恰好也不在店里,那认死理的伙计死活都不肯便宜点卖给她,就连上门上门取钱都不可以。方锦莹那时候身边正好带着自家表妹,一时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儿说要赊账,只得气呼呼地离开了这家店。 这一回她是带足了本钱,才刚一进店,就让店里的伙计将那个鼻烟壶拿出来包好,她这就要买下来。 今天掌柜正好也在,他见到这位姑娘出手如此阔绰,猜想她必定是个有钱的主儿,立刻就推开包货的伙计,堆着笑脸迎上前来招呼:“这位姑娘好眼光,这个鼻烟壶的做工非常精巧,算得上是本店的珍宝之一” 方锦莹似乎见惯了这种事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得意的,只是随意地说道:“既然是之一,就还有其他的好宝贝咯?” 掌柜一听这话,立即双眼放光:“那是自然,本店开业已有五十几年,算得上是苏州城里的老字号,货色绝对是一等一的好,这位姑娘请随我来,本店最好的宝贝可都藏在里面呢” 书华向来对这些古玩没什么兴趣,看他们那样子似乎还要磨蹭一段时间,便与方锦莹打了声招呼,将糕点暂时寄放在这儿,然后就独自离开了。她在街上站了会儿,四处看了看,正好瞥见不远处有一间书铺。 她进到书铺,老板是个有些驼背的白胡子老爷爷,穿着一身做工粗糙的粗布灰衣,袖子捋至腕间,手里正捧着一摞书,缓慢地书架之间移动。铺子里面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生意看起来也不太好,连一个顾客都没有。 见到他巍巍颤颤地样子,时刻有摔倒的危险,书华难得好心地上前询问:“需要我帮忙么?” 老爷子侧着身子斜睨了他一眼,浑浊的灰黑眼睛似乎在打量她:“你认为我一个七尺男儿会需要一个弱女子帮忙么?” 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书华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自觉地退到一边,等大盘老爷子如同老龟爬行一样,缓慢地挪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小房子里头。 过了一会儿,那老头儿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抬眼又看了书华一眼,随手指了指她脚边上的一堆书:“你要买的书在那儿。” 书华转身低头,随手捞起一本书,是前些日子刚出的话本《珍珠记》,看样子应该是个才子佳人的老掉牙故事。她丢开这本书,又捞起另一本书,名为《杨八老越国奇逢》,这名字看着就没翻开它的欲望,果断弃之。她翻了又翻,终于从里面挖出一本看起来不错的书《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啧啧啧,这书名取得多好,一看就知道是个后妈写的爽文 她喜滋滋地将这本书收入怀中,而后又陆陆续续翻出几本话本,就在她准备结账的时候,那个卖书的老头儿忽然说道:“买五本送二本。” 一听到这话,女人体内天生的打折购物欲立刻就被勾了出来她揣着怀里的四本书,睁大眼睛又从书堆里面翻出了一本《抱冤记》,这才满意地将书放到老头子面前:“正好五本” 老头儿抬头看了那几本书一眼,然后指了指书铺最里面的一个书架:“去那上面拿两本书吧。” 书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来到那个书架前面,翻找一番,却发现这个书架上的书全都是旧书,她不禁在心里暗骂,果然是无奸不商,啊呸 就在她准备去找老头儿理论的时候,无意抽掉了一本黑皮旧书,她将书从地上捡起来,却发现封面上的字迹很熟悉。她顺手翻了翻,是一本很简单的闲散游记,可是那些熟悉的笔迹却令她感到越来越熟悉直到她将书翻到最后一页,见到“如世”二字落款的时候,方才被瞬间惊醒 这,这不是大文豪苏如世的大作么? 书华拿着书冲到老头儿的面前,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确定这本书可以免费送给我?” “你以为我一个大男人,会欺骗你一个弱质女流?”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连说话都不会直视对方,看起来真是非常无礼。 不过书华现在没心情与他计较这些,她再次迅速返回到那个装满旧书的书架前面,经过一翻地毯式搜索,又被她翻出了三本名家之作。它们每一本都是出自著名大师,价值不菲,若能拿出去,那都是人人争强的值钱货。 书华无法想象,这个世上居然会有人愿意将这些书与那些不值钱得旧书放在一起,这要是被天下读书人知道了,非得气得吐血不可。 她将选好了的书放到老头儿面前:“这些书我全都要了,你算一算钱吧。” 老头儿仍旧只是随便抬了下眼皮,然后随口说道:“十五文钱。” 书华愣了一下:“你知不知道我买的是什么书?” “不管你买的是什么书,我这儿都是这个价,”老头儿顿了顿,意外地又多说了一句话,“要买就快买,再过几日就买不到了。” 第99章狗眼看人低 “这间铺子的东家前不久出了事儿,说是要赶紧离开苏州赶回老家,急着要在苏州城里找买主。东家放了话,说这间铺子连同这里面所有的书,能卖则卖,所以说,你最好趁着这个时候多买些,省得日后没得这个机会了。” 听完老头儿的话,书华不由有些心动,这间铺子不算大,通过不过十来平米,被几个大书架横竖一摆,就给堵得差不多了。如果真要将它盘下来,少不得要扩张地盘,到时候恐怕比买地皮还要麻烦。但是,倘若将它用来试营业的话,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里地处西大街的路口处,临近西市,与城隍庙隔得也不远,平时人来人往,算得上是地段繁华。就算做书铺赚不了什么钱,用来做其他的小生意也是相当不错的…… 二哥虽说要将生意往江南这边转移,但这件事儿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光凭她一个人是绝对忙不赢的。倒不如先在苏州这边开个小书铺,再雇一两个伙计帮忙看店,如同之前在汴京城里一样,她只要负责每个月的查账理财就好了。 她想了又想,出言打算了老头儿打包书本的动作:“你的东家现在在那儿?我想见见他。” 老头儿这才缓缓抬起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东家已经急着赶回老家去了,起码要过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你找他干什么?” “自然是谈生意了,”书华却是有些惋惜,“只可惜他不在……” “生意?”老头儿愈发觉得诧异,“你是要买书?还是要买铺子?” “都要买。” “你……莫不是在同我开玩笑?”老头儿很是疑虑。 书华轻轻一笑:“我一个年轻人,同你一个老年人开什么玩笑?” 闻言,老头儿的眼底闪过一丝窘迫,随即站起了身:“既然是要买铺子,我就先带着你将这间铺子仔细看看,你若是觉得合意,咱们再谈价钱。” 书华却有疑惑:“你东家不在这儿,即便是看中了,也没法子交易啊。” “东家走之前特别打过招呼了,他说价钱合理,即便是他不在,你也可以跟我做交易。放行吧,我不会欺负你一个小姑娘的,到时候要是生意谈成了,咱们可以请人做证,当面签字画押。” 书华的表情有些古怪:“那就是说地契在你这儿?” 老头儿却是没有再回答,而是转身朝里面的小屋子走去。 不说就等于默认了?书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上次经过家中遭遇盗贼的事情,二哥特别教过她一些北周的房产知识,告诉她在北周买卖房子的时候,有一道手续,叫做“遍问亲邻”。 后来,书华又读过一些相关的资料,方才弄清楚了这个所谓的“遍问亲邻”是个什么意思。 北周是个宗法社会,在宗法社会里,个人的财产总有一部分属于家庭,家庭的财产总有一部分属于宗族,也就是说,业主的房子总有一部分属于业主的父亲、母亲、叔叔、阿姨、堂哥、堂弟、堂姐、堂妹,如果这些人不同意把房子卖掉,那么业主个人就不可能把房子卖掉。换言之,即便是那东家真有将房契交给了这个老头儿,这桩生意也是不可能做成的。 见到她没跟上来,老头儿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见到她不解的神情,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便直接说道:“东家早已将契约书写好了,我这里有两份,衙门那儿还有两份,房契也被暂时寄存在衙门里面。你要是看中了这铺子,待会儿就可以随我去一趟衙门,当着师爷和地保的面儿,将这契约书签好。” “那银子给谁……” “东家在钱庄有户头,你到时候把钱存到他的户头里面就好了。” 居然还搞银行交易?还真是先进书华暗自感叹,随即点点头:“我晓得了。”说完,她就跟着老头儿往里面的小屋子走去。 这里面是一个二进通间,靠外面这间是个小账房,摆了两张椅子和一张方案,旁边还有个小盆栽,和一个约莫一丈来高的小书柜,书柜上了锁,应该是用来装账册的。至于里面那间屋子其实就是个普通的小仓库,一进去只能看到书,各式各样的书堆得老高,看起来这里的藏书量也是不小的。 这两件小屋子加上外面的铺子,占地应该不超过三十平米,实在是小得有些可怜。书华试着问道:“这上面可有二楼?” “有的,”老头儿顿了顿,“二楼也是东家,平常就当做住处来着,现在东家不在,那屋子也一直都空着。”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复而又回到小账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你在这铺子干了多长时间?” “不瞒你说,在这间铺子被转到现任东家手里之前,我就已经在这儿干长工了。现在算一算,少说也有五十多年了。” “五十多年?那不是和前面那家古玩店的年数是一样的?” “那家古玩店哪里有五十年?统共不过三十几年”老头儿露出不屑的表情,“我在这儿干活的时候,那间铺子的掌柜都还没出声,他爹也就是个卖货的货郎,走街串户地到处叫卖,我那时候还经常拉着他爹去酒肆里喝上两杯。要不是他娘死得早,他爹又续娶了个有钱家的庶出小姐,他家现在估计还在那条破巷子里头啃窝头” 一说到这里,老头儿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了:“有钱又能怎么样?这人一旦有钱了,就变得势力了,连着从前的老朋友也嫌弃了,真正是狗眼看人低” 看来他与那个古玩店掌柜之间还藏着些恩怨,但这些事儿都是人家的私事,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就算是听八卦,也要等到办完正事之后再说。 她又道:“我要是将这间铺子和这铺子里的书全都买下来,你帮我算算,大概得要多少钱?” 老头儿想也没想,直接伸出五根手指头:“五百两。” “这是你东家走之前特别定下来的价钱?” 老头儿也不瞒她,非常干脆地点点头:“是的。东家说了,最少这个价,低一文钱都不卖。” 书华不晓得这苏州城里的地皮价格,也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这价钱也不低了……” “东家说了,这价格绝对是苏州城里最低的,这间铺子的地段极好,不管是卖书还是做什么其他的生意,都是极方便的。本来前几年还有个走商的商人要出高价买他这间铺子,但那时候他没有卖铺子的打算,就回绝了那个商人的提议。现在要不是他家里有急事儿,要赶着回去,他也不至于用这么低的价格卖出去。”原本看起来不爱说话的老头儿,居然难得地说了这么一大番话,可真是难得啊。 “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这铺子地方实在太小,勉强只能做些小本生意。我原本是打算买间大点的,但见到你这儿地段还算不错,便起了买下它的念头。但你这个价格……唔,我还得考虑考虑……” 见到书华犹豫的样子,老头儿皱了皱眉,五根手指又咬牙收回了一根手指:“你若诚心想买,四百两也是可以的,但要是再低于这个价可就没办法了” 书华笑着点点头:“放心吧,我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这笔数目的确不小,我得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若是觉得合适的话,我再过来找你。” 说完,她就站起了身,绕开老头儿,慢悠悠地走到了外面的铺子里面。她从钱袋里面掏出十五个铜板,放到了结账的柜台上面:“买书的钱我放这儿了,您老记得收钱。” 就在她准备走的时候,老头儿忽然又喊住了她:“铺子实在没得便宜了,你要是还嫌贵了的话,就这没办法了,不过这铺子里的书可以便宜卖你,四百两再打个对折,就把这铺子里书全部卖给你,你看成不?” 书华回头,见到他的额头上渗出点点细汗,琢磨着是快要到底线了。但做生意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冲动,还是再看看吧,反正苏州城这么大,害怕找不到合意的房子么? 书华笑道:“那我出四百两买下这间铺子和所有的书,然后再请你花两百两买回所有的书,你看可以么?” 老头儿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看到他这副样子,书华立刻就知道了自己方才的忍耐是没有错的,这个价格肯定还可以低。 就在老头儿犹犹豫豫的时候,方锦莹忽然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拍了书华一下:“我刚才买完东西,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你回来,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书华微微一笑,将手里的书冲她举了举:“刚才正巧经过这里,就顺带买了些话本回去打发时间。” “是么?你都买了些什么?”方锦莹赶紧丢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接过书华手里的书,迅速翻了几下,不由双眼放光,“这些书看起来很有意思,我也好喜欢,等你看完了,一定要借给我看看啊” 看不出这个小丫头还喜欢看这种八卦小说,书华点头:“没问题。” 就在她俩说话的时候,那边的老头儿又说话了:“这位姑娘,最后再减五十两,铺子加书,一个铜子儿都不能再少了” 第100章天上掉下个俏女儿 书华最终还没有应下这桩买卖,虽然银子不算很多,但房子这种事情还是慎重点好。她得回去跟二伯等人商量商量,若是他们觉得这事儿可行,到时候再来谈也不成,反正也不差这一两天。 她怀里抱着一摞书,书上面还放着从紫云东买来的糕点,与方锦莹一块离开了书铺。因着两人手里都拿了不少的东西,不方便再逛下去,书华说今日就暂且逛到这里,先回去歇着吧。 方锦莹因着买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心情非常好,分手前一直不停地说要隔日再约。 坐船回到博园,书华才刚一进门,就察觉到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在,只是一时又说不准到底哪儿不对,最后只当是自己多虑了。她先回到了德馨居,将手里的东西阁搁下,喝口茶水,顺带歇了一会儿。 青巧在旁小心伺候着,等到其他丫鬟都走了,她这才问说道:“小姐,您等下是要去见二堂夫人么?” 书华捶了捶酸痛的小腿,点头道:“是啊,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青巧压低声音:“小姐,您可能不知道,在您今天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博园出了桩大事儿,估摸着二堂夫人这会子应该还没回来,你待会儿过去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儿。” 书华一愣:“怎么了?” “你今早上后脚刚走,三叔公和五老爷前脚就带着个女孩子来到了博园,说是把二老爷遗失在外面的女儿给带回来了” 啥?女儿?书华被这个忽如其来的消息给砸得两眼发直:“二伯啥时候有个女儿了?他不是只有三堂哥一个儿子吗” 后来青巧将这件事情的始末都详细说了一遍,书华这才搞明白了,那个女孩儿自称是二伯的女儿,她的娘亲就是八年前与人私奔了丫鬟香桃。按理说,香桃不顾廉耻与人私奔,本是该浸猪笼的丑事,可是那女孩儿却跪在地上哭着说她娘亲是冤枉的,据她所说,她的娘亲……也就是香桃,当年是接到了老家托人传来的口信,知道家里的老父亲快要病故了,要她赶紧回去看看老父亲最后一面,当时香桃一听这事儿就吓懵了。正好那时候她的兄长也一并在苏州城里做工,他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就带着香桃赶回老家去了。 书华愈发觉得这事儿蹊跷,回家看望生病的老父亲,这事儿情有可原,可她难道不会在离开之前找二伯或者二伯母说一声。就算是再怎么慌忙,说几句话的时间总还是有的吧?再者,没有二伯和二伯母的允许,门房应该不会让他们随意离开博园才对,更何况那还是在即将要开脸的前天…… 似是看出了书华的疑虑,青巧又接着说道:“那女孩子还说了,当时她娘亲离开博园的时候,还特意找到二堂夫人说过此事,她娘亲是得到了夫人的准许,方才跟着兄长一同离开了博园的。” 颜氏怎么可能准许他们离开?一个在第二天就要准备开脸的通房丫鬟,颜氏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至于做出这种糊涂的决定才对更重要的是,颜氏在事后并未提及香桃来找过她的事情,这事儿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书华心不在焉地地问道:“当时那女孩儿说二伯母早就知道春桃要离开这件事情的时候,二伯母有没有说什么?” “二堂夫人……似乎什么也没说。”青巧顿了顿,方才又说道,“这事儿奴婢也觉得纳闷,按理来说,夫人应该为自己辩驳才对的,可是她在听完那个小女孩说的话之后,竟是未作半点解释。” “二伯母去哪儿了?” “那女孩儿来的时候,说是他娘亲得了重病,已经奄奄一息了,求着二老爷过去看她一眼。二老爷见她哭得可怜,再加上五老爷与三叔公都在场看着,就答应了跟她去看看她娘亲,二堂夫人也跟着一块去了,到现在还未回来。” 书华点点头:“晓得了。” 她想了一下,又道:“这事儿毕竟是是人家的家务事,咱们不好多嘴,免得惹来一身骚。你记住了,无论二伯打算怎么处置那个女孩子,你都不要再拿这件事情来闲扯,包括这个院子里其他的下人,你都给我嘱咐仔细了。” 青巧正色:“奴婢省得。” 书华走了半天的路,身子不免有些乏了,她随便吃了些饭菜,就爬到床上休息去了。 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她醒来之后,青巧就与她说道:“二堂夫人刚才回来了,您看要不要现在去……” “现在就去吧,”书华换好衣裳,整理好仪容,让青巧拎上今早在紫云东买的点心,径直朝着沁园走去。书铺买卖的事情虽然要沉住气,但也不能完全不在意,倘若被人抢了先,她就会少一个选择,这样总归是不太好的。 才刚到沁园,就感觉到气氛有些紧张,她看了青巧一眼,示意青巧待会儿小心点伺候,方才缓缓迈进了大门的门槛。 刚一进门,她就看见一个身形纤巧的女孩子跪在屋子中间,在女孩儿的前面,端坐着二伯与颜氏两人。他们的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尤其是颜氏,眼神冷漠,一看就晓得她心情很差。 书华轻轻干咳了两声,随后低头走到二伯与颜氏面前,微微屈身:“我今早上与方家妹妹出去玩了会子,回来时候本想与你们打声招呼的,却得知你们都出门了,只好等到这个时候才来向你们问安。” 说完,她就让青巧将糕点放到颜氏与二伯身边的案几上面,柔声道:“这是我今早从紫云东买来的点心,方家妹妹说那里的点心很有名,我也在那儿尝了些,味道确实不错,就特意捎带了些回来送给二伯与二伯母,还请你们不要嫌弃。” 接着说话的时机,书华悄悄瞥了跪在旁边的女孩儿一眼。这女孩儿梳着最普通的双髻,穿着一身明显由大人衣服改小的粗布灰红短衣,袖口和领口都有严重的磨损,裤子的膝盖处还打了个大大的补丁。虽然衣着破旧,但这女孩儿的模样却生得相当好看,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水汪汪的眼睛好似盛满了泉水一般,清澈且透亮。年纪不大,可那水嫩嫩的模样,却带着两份天生的丽质,光是那副模样,就绝不比一向以貌美自居的书梦差。 说实在的,这个女孩儿长得并不太像二伯,但根据人类基因学,她这份长相又有八九是来自于娘亲。可想而知,她的娘亲必然也是个漂亮俊俏的美人儿。 看在书华的面子上,颜氏与二伯都收起了复杂的心情,朝书华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心思,提着份点心从城西跑到城南。” “一直住在博园,劳烦你们费心照顾,我也没买什么像样的礼物送给你们,只能暂且用这些小点心来略表心意。” 颜氏猜出她是有事要说,便朝着跪在地上的女孩儿说道:“你先下去,自会有人带着你去梳洗。” 女孩儿的胆子似乎很小,都不敢直视颜氏的眼睛,只是点着头应了一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而后又悄悄看了二伯一眼,方才走了出去。 见到书华看着女孩儿离去时候的眼神,二伯象征性地干咳了两声:“这孩子是我的女儿,名叫娇娘……不,是叫书娇,按照年纪,她算是排行十一,是你们这一辈里面年纪最小的,以后你们多多照顾点……” “华姐儿,你特意等到我们一回来就赶过来,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不等二伯的话说完,颜氏就不悦地出言打断了他,期间还不忘恼怒地扫了他一眼,这丫头才刚进门,族里面都还没有正式定下她的名分,他就赶着要给她取名了这以后要是时间长了,岂不是要把她宠到天上去了? 书华将这两夫妻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也只当做没看见,顺势说道:“我来到苏州也有两三个月了,一直都是闲着没事儿做,便想着找点事儿来打发时间。今早与方家妹妹在买书的时候,恰好得知那件书铺的掌柜急着要卖铺子,于是我就琢磨着,要不要趁着这个时候把那间铺子盘下来,然后按照我家在汴京城里的书斋模样,再在这边也开一家书斋。” 二哥说要将生意南下转移的事情,她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毕竟这些事儿都还没定下来,说出来也不一定就能说得清。而且,族里最近为种茶的事情还在整个不休,倘若让他们知道二哥打算将北边的生意尽数撤到江南,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个想法,二伯用了一小会儿思考,而后说道:“为什么好端端地忽然要做生意?可是手头有些紧张?若真是有困难的话,尽管与我说,我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毕竟她昨儿个还出了一千两的银子用来修葺宗祠,眼下手里没钱了,也属正常。 颜氏似乎也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妥当:“你一个女孩儿家的,做生意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还是少碰为妙。” 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书华不急不缓地笑道:“我只是觉得那间铺子地段不错,才动起了盘下它的心思,生意什么的,我自然是不太懂的,不过我之前也帮着二哥打理过几件铺子,看帐算账还是会的。我也不求这书铺子真能赚什么钱,只求锻炼一下自己的本事,为今后的日子做好准备。” 候府名下的产业也不少,等到她嫁入候府,那些产业日后是要交由她来打理的,眼下她若是连个小书铺都打理不好,将来谈何打理庆远候府? 第101章鸿门宴 听到了书华这么说,二伯也不由得跟着思忖了一番:“盘那个书铺要多少银子?” “那个书铺的掌柜回乡下去了,铺子暂时交给了一个老头儿在打理,那个老头儿说是铺子加上所有的书,统共要三百五十两。”书华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这事儿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想着来求二伯与二伯母帮忙参详一下。” “你把铺子盘下来之后,可是要亲自经营?”二伯母对这点仍旧存有疑虑,显然不赞成一个女孩子外面抛头露面。 “放心吧,我只是做个幕后老板,其他事情我会交给掌柜来处理的,”书华这才想起来,“我还得去找个信得过得掌柜,不知道二伯与二伯母有没有好的人选推荐?” 二伯与颜氏互望一眼,就在两人琢磨着有什么人比较适合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外面传进来:“五堂妹若是不嫌弃,这个掌柜的位置暂时交给我来做,如何?”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书亦正从外面走进来,他穿着一身灰白的锦袍,方巾束发,走起路来神采奕奕,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书华问道:“你刚才说要给我当掌柜?你在开玩笑吧” 书亦摆摆手:“我刚才听说家里新来了个妹妹,就想着过来瞧瞧,没想到竟在门外就听见你说,想要请个信得过得掌柜,你现在就可以看看,我是不是个值得信赖的掌柜?” “信任是自然地,只是……”书华有些为难地看了二伯与颜氏一眼,“这事儿还得先与二伯与二伯母说一声才行,不然我可做不了这个主” 颜氏将书亦拉了过去,似有嗔怪:“你瞎说什么呢?放着好好的书不念,学人家做什么生意你这是想气死我和你爹啊” “我已经从三叔公和堂叔们那里知道了,汴京城里现在乱得很,族里让咱们这些准备考科举的人都暂且将学业押一押,避过今年的科考,免得被卷进麻烦事儿里。”书亦又冲一直沉默不语的二伯说道,“我没说不读书,只是不想继续这样下去读死书再说了,将来这个家的家业迟早也是要交给我来打理,我从前跟在您身边也学了不少,如今也是时候给我个机会,单独出去历练一番。” 二伯听到他的话,心里并不是没有动摇的,但因着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不仅仅是书华要开书铺,连着自家儿子还要给人间当掌柜,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总的找个机会让他消化消化。 他道:“这事儿且容我想一想,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书亦也不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听了他的话也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满,当即点点头,认真地说道:“谢谢父亲。” 二伯拍了下他的肩膀,笑道:“你这小子最近竟然也学会跟我客气了” 书亦难得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胡乱地转移话题:“父亲,那五堂妹的铺子……” “那个地段确实不错,若是放在平时,五百两是很划得来的。但现在是对方急着要脱手,越是这样你就越要沉得住气,再与那掌柜多磨一段时间,等到确定不能降低价格的时候再签字画押。另外,卖主要是太过于急着脱手,就说明他一定有非常重要的理由,要是别的理由也就算了,怕就怕是房子有问题不过你放心,这方面交给我就可以了,我在这苏州城里也还算是认识一些人,到时候亲他们帮你查一查关于那件书铺的事儿,若是有可疑之处再告知与你。” “可要是房子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二伯露出很有把握的笑:“买卖房子必然要经过府衙,我等下就去跟府衙打声招呼,沈家的面子他们不敢不卖。” 想不到沈家的面子还有这等用处,书华感激一笑:“多谢二伯。” “瞧瞧,这些个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客气,愈发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了” 听到这话,书华与书亦不约而同地笑了,等到这事儿定下来之后,书华就回到了德馨居,临走前颜氏特别嘱咐了她,说是晚上会在华庭举办家宴,到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让她务必要准时来。 家宴?书华心中隐约猜到,该是给那个新进门的小女儿接风洗尘吧,只是,这个家宴是由颜氏来操办的,看起来倒更像一场鸿门宴…… 房子的事情有了二伯出面,书华心里立刻就安稳了不少,回到德馨居之后就开始琢磨着,要不要提前给二哥写封信,将这件事情告诉给他。可是,她前不久才刚寄过去一份信,若是现在又接着寄信,怕是会给二哥添麻烦,还是等到二哥再寄信过来的时候,将这些事儿一并回信给他好了。 很快就到了傍晚,书华换了身衣裳,上身着丁香色窄袖短衫襦,下面着百褶如意月裙,顺带将妆容随便收拾了下。在出门之前,她还特意让青巧将妆奁匣子拿过来,从匣子里面取出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小心收进衣袖之中。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书华并未让青巧陪同,而是嘱咐她留在德馨居里。书华让君瑶陪着伺候,还让德馨居里的管事婆子帮忙带路,一路径直来到了华庭。 华庭其实就是个小花园,夜色朦胧之中,颜色各异的花草们争相盛放,园中还有个小水池,池中水光粼粼,水中一轮弯月轻轻荡漾,如梦似幻。家宴设在池子旁边的百芳亭内,远远看去,亭内烛火摇曳,貌似已经摆好了桌椅,书亦早已坐在那里,一个人端着酒杯独自赏月。旁边还有两个丫鬟在布菜摆碗,细碎的碗筷碰撞声几乎就成了这寂静夜里唯一的声响…… 南方的夏季来得要比北方早一些,现在虽然已经进入夜晚,但已脱去寒气,微暖的清风轻轻扫面,恰似美人之手,温柔似水。在这样舒服的季节里,书华的心情也挺好的,她穿过芳草花圃与怪石小径,来到百芳亭内,轻声笑道:“三堂哥,今日并非十五,月亮缺了一大块,你怎地还能有兴致坐在这儿独自赏月?” 书亦收回视线,见到书华微笑的样子,不由也跟着轻轻一笑。他本就是个俊秀清雅的男子,此刻眼睛随着笑容完成一道弧线,像极了此刻天上的弯弯月牙儿:“我就喜欢看缺了一块的月亮,若是全都凑齐了,反倒失去了遐想的趣味。” 听到他这玩笑般的言语,书华没有借口,只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而后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两人一下子又变得沉默了。 书华间或偷偷瞥了他两眼,见到他脸上毫无表情,全然不似微笑时候的俊秀干净,反倒平添了几分寒意。书华猜他可能是心情不大好…… 等到饭菜都布置好了,两个丫鬟行了个礼,就悄然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亭子里除了书亦与书华,就只剩下书华身后的君瑶。书华猜不透书亦心中所想,怕随便说话会犯了他的忌讳,只能三缄其口,扮起矜持来。 就在书华以为这样的沉默会一直持续到家宴开始的时候,书亦忽然开了口:“赶明儿我陪你去看看书铺。” 呃,怎么忽然就将话题转到这个事儿上了?书华微微一愣,反应有些慢半拍:“哦……好啊。” 书华想了一下,又觉得好不容易挑起这么个话头,可不能就这么掐断了,沉默太尴尬,一点都不好玩她接着又道:“我之前在汴京城里曾经帮着二哥打理过书斋的生意,学会了一点皮毛,希望这次不要搞砸了才好。” “小本经营,就算亏也亏不了多少的,”书亦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看起来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雅,“倒是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开书铺做生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应该呆在闺阁之中学习女红与阅读《女戒》才对,偏生就你安分不得。” 书华嘻嘻一笑:“你不也说只是小本经营么?全当是练练手,亏也亏不到哪里去,有什么好怕的?再者,那些个女红和《女戒》我也已经学过了,虽然学艺不精,但也勉强能算过得了眼,应该不至于给沈家丢脸的。” “这事儿你二哥知道么?他也同意你这么做?” “暂且还不知道,不过我会写信告诉他的。”书华想了一下,又故意压低声音,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这次开书铺我用的是自己的私房钱,没有用二哥给我的钱,就算我真的亏了,他也没理由怪我的。” 听到这话,书亦不禁勾起嘴角,爽朗地笑了起来:“没想到五堂妹平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竟是个鬼精灵?还晓得瞒着你二哥存私房钱” 书华眨眼,狡黠一笑:“难道你就没有存私房钱?” 一听这话,书亦的笑立时就噎住了,然后双眼乱转,随便找了个理由,含糊其辞的蒙混过去。 就在书华预备要追根问底的时候,大姐沈书画来了,她的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书画向他两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一声不吭地坐到位置上。没过多久,二伯与颜氏也来了,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小女孩儿,正是二伯新认的庶女沈书娇。 第102章挑衅 经过二伯的简单介绍,书华方才晓得了,是沈书娇的娘亲……也就是香桃,的确是生了重病,大夫说她的病是常年积郁留下来的,眼下用药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换言之,也就是说暂时用药吊着她的命,能拖一时算一时。 据说当年的误会已经解释清楚,并且经过大夫的验证,书娇的确是二伯的亲生女儿。二伯怜惜她们母女二人孤苦,便打算将她接到博园来照顾,原本颜氏是不大同意的,但因为有三叔公和五伯在场,她也不好发作,只能忍着默默许了。 至于香桃,现在被安排在郊外的一处宅子里,有专门的大夫和丫鬟伺候,衣食无忧,全当是弥补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对于二伯是怎么确认香桃与书娇口中所言的真相,还有为什么只把书娇接回来却仍旧不给香桃名分的原因,二伯并未详说,书华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主动询问。她看着坐在二伯身边,已经梳洗完毕的沈书娇,不由暗自感叹,传说中的灰姑娘变白雪公主,应该说的就是这种吧。 沈书娇现在身着一袭浅粉百褶裙,裙摆刺着几只蝴蝶,双眉淡如柳,梳着双平髻,其中点缀了几朵小巧的粉色绒花,发髻下面垂挂着淡粉流苏,水灵灵的大眼睛仿佛能溢出水,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无暇,伴随着垂坠的响声,仿佛清晨里的露珠,迷迷离离,让人不禁升起怜爱。 等到二伯介绍完之后,她就站起身,端起茶碗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敬茶,首先是二伯。二伯表现得很像一个慈父,结果沈书娇手里的茶碗,喝了一口,而后摸了摸她的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记得要乖,要好好孝敬你的母亲。” 弄不清楚他口中所说的“母亲”是香桃,还是颜氏…… 沈书娇顺从地应下,然后端起茶碗来到颜氏面前,双膝跪下,将茶碗举过头顶,低柔地说道:“母亲大人,请您喝茶……” 颜氏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娇小的可人儿,眼底渐渐浮起一片冷漠,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沈书娇,而是另一个抢她丈夫的女人。 颜氏不动,沈书娇自然也不能动,只得维持着举茶碗的姿势,时间久了,纤细的双臂忍不住开始微微发颤,隐约可以听到茶碗盖子碰撞茶碗发出的细微声响。 气氛一下子又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二伯不忍心看见女儿这般受委屈,便低头干咳了两声,似是提醒一般的说道:“几个孩子都还没吃饭,估摸着快要饿了……” 颜氏心里也有委屈,也有怨恨,她闻声看了二伯一眼,常年紧绷着的面容因为这一瞬间的难过,竟软化成了一滩春水,令二伯心中不由一动,再说开口为书娇说情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了。 毕竟是多年的结发夫妻,怎可能因为一个新认的庶女而消失?倘若计较起来,二伯可能并不是很爱颜氏,但对于她的那份尊敬与习惯,却是谁也取代不了的。 颜氏原本也只是想给沈书娇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自己的本分,日后老实一点。方才颜氏见到二伯开口为那丫头说情,心中虽然有些不快,但现在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儿,好歹也要给他些面子,便忍着不耐,准备抬手去接茶碗。 她的手指在触碰到茶碗的那一瞬间,茶碗忽然一歪,里面的茶水顺势倒出来,全部落在了沈书娇的头上和身上 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二伯赶紧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抱住沈书娇摇摇欲坠的小身子,急切地问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茶水还是烫得,若是烫伤了自己可怎么办?来人,快送小姐回房上药。” 一听到这话,原本要站起来看沈书娇的书华,立时就通透了,继而又坐回到座位上,慢悠悠地看好戏。她心中感叹,终究是结发夫妻,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二伯第一个反应也只是责怪沈书娇自己不小心,而不是将矛头指向最有可能是故意挑衅的颜氏。 她看了眼旁边的书亦,见到他紧紧皱着眉,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而颜氏也黑着一张脸,抿紧嘴唇,眼中气势凌人。 沈书画的座位距离颜氏最远,方才那一幕并未看清楚,但见到二伯紧张的模样,便也假装好心地站起身,来到沈书娇的旁边,掏出帕子为她轻轻擦拭:“要不要去请个大夫看看?万一真的烫伤了,留下了疤痕可怎么办?” 二伯听了,也有些担心,一边催人去叫大夫,一边喊人将书娇扶回房间。 等到书娇被送走了,剩下来的人仍旧维持着最开始的姿势,仿若方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只是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了。 二伯坐了一会儿,觉得心里还有些放心不下,随便吃了几口菜,与书华和书画招呼了一声,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二伯一走,颜氏就猛地放下了筷子,面色沉寒,眼含薄怒。 书华悄悄扯了扯旁边的书亦的衣袖,低声说道:“书娇刚被烫到了,你作为兄长还是去看看吧,免得被人说闲话……” 最后三个字,她刻意咬重了一下。二伯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见到书娇那副娇滴滴的可怜模样,倘若耳根子一软,听信了她的挑拨之言,可就真的让人钻了空子…… 书亦本就是个聪明人,听到她这话,又见到颜氏生气的模样,便顺势点点头。他与颜氏说了一声,得到准许之后准备起身离开。临走之前,书华忽然想起金钗的事情,顺手从衣袖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镂空穿枝菊花纹钗,交给书亦:“这是我之前准备送给书娇的见面礼,现在闹成这样,也不方便再送给她,还得劳烦三堂兄帮我带给她。” 书亦也走了,一桌好好的家宴,现在就只剩下三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不欢而散。 回到德馨居,书华嘱咐了院子里的下人,今后无事不要去打听或者招惹沈书娇,包括她身边的人和事,都要避而远之。 虽然不确定事情的真相,但直觉告诉她,那个娇弱的小女孩儿绝对是个祸端,惹上了必定麻烦不断。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书华照例去向颜氏请安。正好书亦也在那儿,两人打了个照面,见到书亦的神色并无异样,想来是昨晚的小插曲圆满结束了,书华便也识趣地没有再去提起。 等到他们请完安,准备离开的时候,书娇扶着丫鬟,拖着羸弱的身子骨来了。 她的精神看起来不太好,还用面纱遮着被烫伤的半张脸,眼睛低低垂着,像极了无害的小绵羊。她慢慢走到颜氏面前,屈膝请安,奉茶的时候,茶碗依旧是举过头顶,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模样。 颜氏眼底闪过一丝凌厉,但这一回,她没有再故意刁难,只是随手接过了茶碗。她冷冷笑道:“还要再玩一次么?” 沈书娇抬眼,茫然地看着她,似乎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颜氏将茶碗盖子揭开,她并没有喝茶,而是将茶碗缓缓倾斜,碗里头的茶水顺势流下来,不是落在沈书娇的头上,却是落在了她身旁的地板上,很快就湿了一地。 哗啦啦的流水声在寂静的堂屋里回响,书华与书亦都老实站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沈书娇的眼里遽然涌出泪光,晶莹的泪珠挂在眼角,眼睫轻轻颤抖,似是害怕,又似是委屈。 等到茶碗理由的茶水都倒完了,颜氏方才端正茶碗,将其放到旁边的方案上。她复而又掏出帕子,擦去指尖沾到的茶水,淡淡地说道:“过两日,三叔公会正式宣布你成为沈家女儿的消息,到时候给诸位叔伯敬茶的时候,还请你老实一点,不要给我们家丢了脸面。” 沈书娇噤声缩肩,噙着眼泪点头:“书娇会听话的,求母亲大人不要生书娇的气……” “不用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一套在我这儿不管用,”颜氏眼中充满了嫌恶,就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既然你进了博园的门,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只要你乖乖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与你。但若是你故意兴风作浪,就别怪我狠心了。” 沈书娇轻轻啜泣:“书娇会乖的,只要母亲大人开心,书娇做什么都可以的。” 瞧见她梨花带泪的模样,颜氏愈发觉得烦躁,大手一挥:“走吧,老实回房呆着。” 沈书娇乖乖应了一声,而后缓缓站起来,准备转身时,不慎猜到方才被茶水弄湿的地方,脚下一滑,竟然整个人都顺势倒了出去,在倒下去前的那一刻,她本能地伸手去抓身旁的东西,却不想一把揪住了颜氏的裙摆,连带着将颜氏拽落椅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颜氏脸色煞白 “娘”书亦一声惊呼,赶紧跑过去扶起颜氏,满脸关切,“您怎么样了?” 颜氏扶着书亦坐回到椅子上,勉力稳住心神之后,凌厉地瞪向沈书娇:“你搞什么?想摔死我不成” 沈书娇亦是被吓得脸色惨淡,她抱着丫鬟的手臂,全身哆嗦地低着头,看都不敢看颜氏一眼:“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103章那个男人 颜氏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奈何沈书娇一直都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好似随便说一句重话,她就会香消玉殒一般,害得颜氏一时也找不到宣泄的借口。为了维持当家主母的形象,颜氏自然不能当着众人面与沈书娇发生冲突,只是这个梁子却是肯定结下了。 颜氏暗自将这些帐一笔一笔的记下,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收拾掉这个野丫头。 书亦担心颜氏会摔伤,赶紧叫人去请大夫,然后又亲自搀扶着颜氏回屋里去休息。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沈书娇仍旧还坐在地上,紧紧抱着身旁的小丫鬟,不住地低声呜咽,就好似受了伤的小兽,看得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一直将她丢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是被二伯晓得了,这事儿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添油加醋。想了又想,书华决定做一回好人,抬步来到沈书娇身边:“你怎么样了?还能站起来么?” 沈书娇抬头看向她,泪眼朦胧,抽抽嗒嗒地轻声哭着:“五堂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我知道我闯了大祸,五堂姐,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办……” 梨花带泪,我见犹怜,说得恐怕就是沈书娇这种小美人儿吧。 书华没有理会她的求助,而是蹲下身子,伸手在她小腿和手肘处轻轻按了按,试探性地问道:“疼吗?” 沈书娇含泪摇头:“我没关系的,我只是害怕母亲大人……五堂姐……” “那就试着站起来吧,”书华示意那个丫鬟扶起她,然后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擦眼泪,淡淡地说道,“你先回房歇着吧,若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让人去请大夫。” 就在书华说完话,准备离开的时候,沈书娇忽然拉住她的手,哽咽着声音说道:“五堂姐,陪陪我好吗?我真的害怕,我不是故意的,可母亲大人肯定不会原谅我的……” “放心吧,二伯母是个公正的人,如果你真不是故意的,她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来为难你。你还是先回去好生歇着吧,不要再胡思乱想,你只要做好你的本分,祸事自然不会来找你。我还有事儿,这下子没法陪你,很抱歉。” 言罢,她便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沈书娇的手,径自转身离开。 离开了沁园,书华独自回到了德馨居,她初到博园来的时候,知道二伯只娶了颜氏一个女人,后院肯定少了许多算计与争斗,日子应该会平静许多,她还为此暗自窃喜了许久。可她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杀出一个遗落在外的庶女?园子里头一个颜氏,园子外头一个香桃,这博园里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书华忽然有种想要搬出去住的冲动。 一说到搬出去住,她就想起了梨山的事情,听说三叔公过段时间就要带着人去山上看风水,若是相士断言那里风水上佳的话,就要召开族人大会,征询种茶的事情有多少人同意…… 书华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四伯与书睿偏偏就盯住了那座梨山?苏州城里这么多座山,其中荒废的山头亦是不在少数,只要他们稍微花点钱,买上一两座山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种茶的事情上面,书华不觉得有什么反对的理由,毕竟这是为沈家造福的事情,是值得鼓励与支持的。但真要将梨山当做种茶的地方给挖了,那她和二哥到时候住到哪里去?建宅子的事情又该怎办? 这事儿似乎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她开始有些头痛,二哥这个关键时刻怎么就不在身边,那送信的驿使难道就不能跑得快点么…… “喵——”肥白不知道从哪里滚了出来,趴在她的脚边,伸长脖子使劲蹭她。 书华弯下腰,将它抱起来放到腿上,轻轻为它挠痒。它舒服地闭上眼睛享受,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像极了一坨白花花的毛线球。 书华笑着与它说道:“没把二哥盼来,倒是把你这只大肥猫给盼来了两天没抱你,你好像又重了……唔,你啥时候减肥啊?” 肥白懒洋洋地张大嘴巴,打了个打哈欠,而后又闭上眼睛继续休憩。 唉,还是畜生好不用烦恼不用担心,只要吃饱喝足了,能有地方睡觉就可以了 她抚摸着肥白软绵绵的身子,胡思乱想之间,忽然想到将这只猫送给她的人,那个从战场寄信回来,字数却从来不会超过二十个字的男人。她忍不住低头轻笑,这个男人不但说话精简,就连写封信也是这么精简,要是真嫁给了他,只怕这辈子都休想从他嘴里说出一两句甜言蜜语 可转念一想,想到他此刻远在边疆,身处血影沙场之中,但却还能记得给她写信,她的心里又忍不住涌上一股暖流。那些薄薄的信纸被人从千里之外带入中原,翻山越岭,几经转手,方才送到她的手上。信中没有诱人的甜言蜜语,也没有密密麻麻的叮嘱絮叨,只有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告诉她,他很平安,让她安心。 想着想着,不知道怎地,她忽然有些想念那个男人了…… 依照两人的关系而言,她觉得,这应该是个很好的趋势。 她放下肥白,起身走到里屋,翻出那个上了锁的木匣子,从里面取出两张信纸。信纸上上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尤其是“心安勿念”那四个字,似乎写得格外小心。 这个早上,书华对着两张信纸发了整整两个时辰的呆,直到青巧过来说要用中饭的时候,她这才醒了过来,红着脸将信纸收了起来。 不知道下次来信会是在什么时候……她开始有点小小的期待。 吃完了中饭,书亦就过来找她出去看铺子,书华这才想起来,昨晚他的确是有这么一说来着,便换了身衣裳,与他一块出了门。 书铺的位置是在城西,需要乘船过去,等到了城西,书华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忘记去到书铺的路正好今天是十五,赶集的大日子,城西老早就聚集了很多赶集的人,大包小包地来回穿梭,摩肩擦踵,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书华愣在原地,原本就模糊的记忆被眼前这一番人山人海一搅和,彻底就给忘记了路线。 书亦好生安慰:“没事儿,咱们可以先到处转转,应该就在这附近的,你别急。” 书华心中愧疚,接连说了好几声抱歉,她顺了书亦的意思,一边走一边努力回忆路线。她就这么跟在书亦后面,使劲地回想,时而抬起头张望一下,看看附近有没有熟悉的建筑…… 就在她想得正专注的时候,一个人声忽然响了起来:“沈姑娘” 书华闻声,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循声望去,却见到尹翔从街边的一个酒家走出来,正朝着她招手。恰在此时,尹翔瞳孔骤紧,张大嘴喊道:“小心” 顺着他的视线,书华往右边看去,竟有根挂了棋子的木柱子正往她这边倒下来,她吓得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里头一片空白。 关键时刻,一个人影忽然从旁边冲出来,猛地挥出一拳,将那根碗口粗的木棍给打成了两截。 站在那人身后的书华正好幸免于难。 这一切都发生如此突然,却又是如此迅速,几乎只是用了一眨眼的功夫,一气呵成。 书亦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意外,在诧异之余,亦是充满了担忧,他赶紧跑过来询问书华:“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 惊魂未定的书华似乎还有些缓不过神,等到书亦推了她好几下之后,她这才恢复清醒,摇头道:“没事儿,我很好。” 书亦这才松了口气,他转而看向旁边的救命恩人,拱手说道:“多谢这位壮士出手搭救,沈某在此感激不尽” 救了书华的那个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壮汉,他穿着一身黑色粗布短衣,生得人高马大,方头方脑,皮肤黝黑,身材极为魁梧,再看看他刚才用来打断木棍的拳头,依旧完好无损,旁边有些看热闹的人不由连声叫好。 书华亦是朝他屈身一礼:“多谢救命之恩。” 壮汉赶紧摆手,好似有些受宠若惊,可以侧身躲过了她的行礼:“俺刚才只是顺路经过,见到这位姑娘遇险,便顺道出手帮个忙,算不得什么,姑娘可千万不要跟俺客气” 听着他隐隐有些儿化音的音调,书华下意识地问道:“恩公是北方人?” “俺只是个粗人,万万做不得您的‘恩公’”他顿了顿,而后又老实地向她解释,“俺曾经在汴京待过一段时间,当过兵服过役,所以说话难免带点北方强调。” 一听到这话,书华看他的眼神不由又加深了几分,正欲追问他之时,尹翔挤开人群,从远处跑了过来,急切地问道:“沈姑娘?你怎么样了?” 见到尹翔,沈书亦的眼中闪过几丝诧异:“尹兄,你怎么在这儿?” “我刚跟几个朋友在麟星阁喝茶,碰巧见到你们,就出来跟你们打个招呼,没想到……”尹翔又再次看向书华,“沈姑娘,方才可有吓到你?” 第104章男女之事   后来有个店小二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对着书华一个劲儿地道歉,方才倒下来的那根木棍就是他家的,因为刚立在这里不久,有些不大稳当,又加上今天大赶集,人来人往的,可能是被人无意中挪动位置,有些松动了。   沈书亦皱着眉头将那店小二好生数落了一番,让他赶紧将这棍子收起来,日后别来弄出来害人。   店小二不停地鞠躬赔礼,而后又叫来一个同伴,两个人一同将被打断了两截木棍拖了回去。   见到书华确实没事儿,尹翔这才松了口气:“抱歉,怪我刚才让你分神了。”   书华摆手:“只是我运气不大好而已,无妨的。”   她真是没想到自己才刚一上街,就碰上了这等倒霉的事儿,看来今天出门不宜,等下可得小心点!不过,经过方才那么一吓,竟让她将去往书铺的路线给想起来了!   看出她有事要走的样子,尹翔试探性地问道:“沈姑娘今日出门,可是有何要事?若有需要之处,尹某很乐意帮忙。”   不等书华说话,沈书亦就抢先开了口:“只是随便逛逛,没什么打紧的事情,尹兄还有朋友在等你,不要因为我们这点儿小事儿而让你的朋友们苦等了。”   见到书亦微笑有礼的样子,尹翔稍稍一愣,随即无奈一笑,拱手与他告辞,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书华随意一扫,才发现刚才救下自己性命的壮汉已经不见了!他还真是神出鬼没的,做好事不留名,古代的活雷锋啊!她暗自咂舌,转头告诉书亦,说她已经记起了去书铺的路线。   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满为患的西大街,来到了河边上,再往前面走小段路,就能看到书铺了。   这个时候,书亦忽然说道:“五堂妹,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   书华扭头看向他,见他眼中略带犹豫,似乎有些为难,便扬起笑脸灿烂一笑:“三堂兄若觉得该说,那就说。堂妹我扛得住!”   “呵,”书亦被她逗得轻笑出声,趁着气氛相对比较轻松,他还是决定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我刚才瞧着,那个尹翔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太对……”   书华的脚下一顿,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哪里不对了?”   反正话都说出来了,索性就说个明白!书亦停下脚步,看着她认真说道:“你现在孤身在苏州,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本来还有些担心你,是不是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姑娘,做事稳妥,待人接物也很周到。正因为是这样,我才敢将这话坦白了跟你讲,依照你的聪慧,应该知道这件事儿该怎么处理。你如今已经年满十六,虚岁已是十七,男女之事虽不至于非常通晓,但也应该知道个大概。”   书华隐隐听出了他的意思:“三堂兄,有什么话你就摊开了说吧,这样弄得我也有些糊涂。”   “……那个尹翔对你太上心了。”   书华一愣,虽然之前也隐约猜到这上面来了,但每一次她都会下意识地否定掉这个答案,毕竟人家没有直说,她也不可能就自恋地认为别人一定是喜欢自己!可现在亲耳听到这话从书亦口中说出来,她仍旧免不了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勉力勾起嘴角,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三堂兄怎么看出来的?”   “我刚才说过了,是眼神,”书亦顿了顿,方才再次说道,“这么说吧,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分很多种,其中看到喜欢的、并且想得到的眼神,正好就是刚才尹翔看你的眼神。”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书华忽然陷入了沉默,有些尴尬。   书亦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了,掩饰性地干咳了两声:“这事儿本不该直接对着你一个女孩子说的,但因为你现在孤身一人在苏州,有些事情我只能当面与你说清楚,免得你自己稀里糊涂,最后着了别人的道还不晓得。”   虽然书华想说尹翔看起来不像那种人,但想了一下,又觉得这么说实在太草率了,人心隔肚皮,除了解剖以外,她根本看不透对方心里的想法。也许事实就如书亦所说,尹翔对她是有所图谋的……   书华呼了口气,轻松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三堂兄不用为我担心。”   “嗯,我知道你不是个轻率的女孩子的,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说完了这些话,两人方才自此抬起步伐,朝着书铺走去。只是在这段不长的路上,书华原本平静的心情起了一些变化,假若一切真如书亦所说,尹翔的心思连书亦都能轻易看得出来的话,那要是落在其他有心人的眼里,岂不是让她百口莫辩?!   这件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绝对拖不得!   但这事儿又不能直接与他说清楚,毕竟他也没有当面与她告白什么的,倘若猜错了心思,这个丑可就丢大了!为今之计,最好是避而远之!只要不见面,不发生交集,一切产生谣言的可能性自然就能被扼杀在摇篮中!   打定主意,她决定今后只要见到与刺史府有关的人,都要绕道而行,千万不要沾上一丁点儿的边儿!   来到书铺,看店的人还是上次那个老头儿,他一见到是书华,就认出她来了。   这一次,书华只字未提买卖铺子的事情,倒是陪同的书亦与那老头儿说了好些话,他们用的都是用苏州当地的方言,叽里呱啦一大堆,书华在旁边一个字没听懂。   谈了一盏茶的功夫,书亦就示意书华可以走了。离开书铺,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   书华问他刚才与那老头儿都说了些什么,他说他只是问了下这间铺子的掌柜姓甚名谁,老家在何处,而后又就这铺子的事情随便闲扯了话。他还说了,老头今早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掌柜过两日就能回来,到时候买卖铺子的事情可以与掌柜面对面地详谈。   回到博园的时候,天色还早,书华便打算和书亦一块去看看颜氏。今早上她气得不轻,眼下也该气消了些,过去探望一下,也好为自己短时间内的舒坦日子打好基础。   前往沁园的路上,他两经过华庭的时候,忽然听见有女孩子欢笑的声音。那笑声听着有些耳熟,书华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见到池子对面的百花亭里面有两个人影在谈笑,仔细一看,方才看清楚,左边那个身穿翡翠烟罗绮云裙的女子竟是沈书画,而右边那个着团锦琢花衣衫的女孩儿正是沈书娇。   即便是隔着老远,也能听到她们清脆的笑声,好似说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两人都显得很开心。   见到这一幕,书华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书亦,正见到他微微皱眉,似有不悦的样子。书华表示这件事情有点超乎她的预料,也不知道这下子该怎么办,毕竟交朋友这种事情属于别人的私生活,她无权过问的。   他两停了一下,随后就离开了,去到沁园看望了颜氏。据书亦所说,颜氏的膝盖有些淤青,并未伤到胫骨,只要上点药酒,好生休息一下,很快就能痊愈了。   虽然伤可以好,但颜氏心里这个疙瘩只怕会一辈子都解不开了,想来今后的博园少不了又有许多的热闹可以看了!   没一会儿,二伯也从外面回来了,他得知颜氏伤了膝盖,心下大为诧异。他追问了整个事情的经过,颜氏便用三言两语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似乎并未因为此事而表现得有多气愤。   可越是这样,二伯就越觉得这件事情的错都在沈书娇身上。有些事情,暗示永远比明说要来得厉害!   二伯立刻派人去叫沈书娇,脸色沉得可怕,看样子是打算要将此事追究到底。   但没想到的是,他派出去的人才走没多久,就有个小丫鬟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说是沈书娇晕倒了!   二伯追问其原因,那个小丫鬟说是因为沈书娇昨晚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本来今早上就一直晕晕乎乎的,但因为她坚持要给颜氏请安,就拖着病体来到了沁园,没想到在那儿意外摔了一跤,受了惊吓,病情一下子又加重了。方才,沈书画去探望她,见她病怏怏的模样,便带着她到花园里散散心,希望能让她心情好一些,可刚才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晕倒在了花园里。   这事儿来得可巧了!   二伯担心书娇的病情,安抚了颜氏几句,立刻就离开沁园,带着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去看望书娇。   等到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整间屋子就只剩下颜氏、书亦和书华,气氛很沉闷,压得人呼吸困难。   书华不想再留在这里惹麻烦,随便找了个理由,赶紧溜之大吉!在她走出房门,走下台阶的时候,忽然听到从里面传来一声“啪”的刺耳声音!像是某个瓷器被摔到了地上,吓得人头皮发紧。   这下子事情肯定闹大了!书华缩了缩脖子,头也不回地往德馨居走去。 第105章狭路相逢 据说沈书娇的风寒比较严重,当天晚上,一直高烧不退,二伯为此担心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书华去向颜氏请安,颜氏因着膝盖带伤,走路时候都需要有人搀扶。她的脸上一直都是面无表情,说话也是淡淡的,对于书娇的事情窒息不提,就好似昨天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一般,让人忍不住产生昨天那一幕只是幻觉而已。 当然,颜氏不提,书华肯定也不会去自讨没趣儿,小心地陪着她说了些话,见到她面色缓和了些,便推说院子里还有些事情没处理,主动提出了告辞。 离开沁园,在回德馨居的路上,书华意外撞见手提食盒的书画迎面走来,路只有一条,书华没想到要绕远道,而书画更是不愿意主动让路,狭路相逢,两人打了个照面。 “吃过早饭了?”书华难得主动开口打招呼,笑容很和煦。 书画不清不愿地答道:“嗯,刚吃过。” 书华继续和煦地笑:“都吃了些什么?” 书画被她的笑弄得心里发毛,忍不住直言说道:“有什么事儿就直说,我还有事儿,赶着要走呢” 书华扫了她手里的食盒一眼,笑意加深:“什么事儿这么急?” “关你什么事?”书画的态度愈发有些不耐,“书娇病了,我这个做堂姐的,自然要去看看她,也免得被人家说是铁石心肠。你若没什么急事儿,烦你让一让,我真得走了。” “不仅大清早的就去看望她,还特意准备了早饭,你这个堂姐照顾得可真是周到”书华做感叹状,“想当初我这个亲妹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你都不曾过来看我一眼,眼下却对一个半路上冒出来的小堂妹如此关心?诶,说句实话,她其实才是你的亲妹妹吧?” 书画目露不屑:“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你,可那个小堂妹肯定能懂你,想想也是,两个人都是庶出,都是身份上不了台面,一见如故之后,再是同病相怜,情有可原呐。”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书华却是轻轻一笑,而后侧身绕开书画,头也不回地慢慢往前走,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么?小心将来被反咬一口……” 书画狠瞪了她的背影一眼:“少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我的事儿我自己心里有数,还轮不到你来教我” 听到了她的话,书华仍旧没有回头,只当自己刚才是不小心放了个屁,放出去之后自己舒服就成了,管别人愿不愿意闻呢 她回到德馨居,恰好见到院子里面有个壮实的中年男子弯腰在修建花草,正好奇的时候,青巧从屋里面走出来,向她解释道:“小姐,这是新来的花匠,专门负责修建咱们这个院子的花草。” 书华点点头,表示了然,可奇怪的是,她越看那个花匠的身影有些眼熟,便亲自走了过去,试探性地问道:“这位师傅,请问您贵姓?” 闻言,花匠停下手中的活儿,直起腰看向她,恭谦地弯腰行礼:“沈小姐,俺免贵姓范,小姐叫俺范四就可以了。” 方头方脑,皮肤黝黑,身材极为魁梧,只稍一眼,书华就认出了他,不由惊喜地笑道:“怎么是您?昨天您救了我之后不见了,我还琢磨着要用什么办法去找您报恩,却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您” 范四嘿嘿一笑,两片厚厚的嘴唇往上扬起,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非常憨厚:“俺昨儿个原本就是来博园应征花匠的,正好路过那儿,举手之劳,小姐千万不要谈及报恩的事儿,那实在是折煞了俺” 既然在这里碰上了,书华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这位救命恩人,心里琢磨着等下等他回去的时候,让人送些银两给她,算作是报恩。方法虽然俗了点,但却是最实用的一种,能到这儿来当花匠的人,家里条件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送些银两全当是给他的娘子多置办几身衣裳。 “汪汪”大黑忽然从花丛里面钻了出来,见到书华回来了,立刻就冲上来围着她转了几圈,兴奋地摇尾巴。 书华无奈地弯下腰,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得到了主人的安抚,大黑这才满意地摇着尾巴走开,又跑到范四身边转了转,范四也不躲开,顺势伸手轻拍它的背脊。 见到这一幕,书华不禁有些愕然,大黑虽然平日里不曾咬过人,但从来不跟陌生人亲热,若是有不认识的人想要接近它,它立刻就会咧开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吓得没人敢靠近,像现在这样对初次见面的人就如此讨好的情况,书华从来没见过。除非,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察觉到书华探究的目光,范四抬头看向她,傻笑了两声。为了方便做事,他的衣袖都捋到了手臂上方,强壮黝黑的双臂显露在阳光下,隐隐泛着汗水的反光。 这个时候,书华才注意到,在他的右手手臂下方,有一条长约一尺的伤疤深褐色的疤痕从手肘处延伸至手腕处,蜿蜒如一条蛇,乍一看去,好不吓人。 见到书华盯着自己的手臂看,范四以为她是在嫌弃自己的粗野行径,便赶紧将衣袖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俺是个粗人,不大清楚这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下次俺一定会注意” 书华却是问道:“你这伤疤是怎么弄的?” “哦,这个是俺再沙场上杀敌的时候,被那贼寇给砍伤的当初还以为这条胳膊会废掉,没想到最后又给治好了只是大夫说伤了胫骨,虽然能用,但却不能再拿枪杀敌了。没办法,俺就只能退役了,回到苏州老家之后又学了修剪花木的手艺,现在就靠着这个谋生,日子倒也舒坦”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轻松,似乎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照旧笑得憨憨傻傻。 书华却禁不住心念一动:“你之前从军的时候,做的是什么职位?隶属于哪位将军?” “都是过往的事情了,早就过去了,提起来也没什么味儿。小姐,这花草还没修完,俺这就去干活儿了”说完,他就又钻回了花丛里,专心致志地去修剪花草。 书华又看了他几眼,却见他一直都没有再回头解释的意思,又不好强人所难,无奈之下,只得作罢。但对于这名先救了自己、后又到德馨居来做花匠的范四,她心里已经有了些数。 她不清楚范四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对她是没有恶意的,否则也不会在昨天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对她出手相救。她想了又想,猜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决定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先静观其变,等到时间长了,自然就能看出些端倪来。 她特意嘱咐了青巧要好生对待范四,然后回到屋子里头,安静地看书写字。直到范四来告辞的时候,书华方才放下书本,取了些银两,让青巧转交给他,并且让她转告于他,这些钱只是为了还他一个人情,倘若他不收,那就是看不起她。 青巧记下她说的话,转身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说是事情办成了,那个范四老实地收下了银子,已经离开了德馨居。 书华满意地点点头,又继续扑进自己的书海之中,如此又过了一天。 翌日清晨,书华照例去给颜氏请安,不想在那儿碰上了书画与书娇,她俩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除去书娇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差以外,其他一切正常,风平浪静。 书华觉得气氛平静得有些诡异,行事说话就愈发地小心起来,等到请完了安,她便赶紧寻了个借口脱身离去。她前脚才刚刚迈出门口,后面就传来颜氏淡漠的声音:“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也都走吧。” 然后,就听见书娇与书画告辞的声音,再然后,就听见书娇柔柔地叫住了她:“五堂姐,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一起去逛园子吧。” 书华脚下稍稍一顿,扭头与她笑道:“不了,我还得回去筹备些重要的事情,你们去逛吧,不用在意我的。”笑话,昨儿个她跟书画逛园子,就意外地晕倒了,今儿个要是再逛园子,再晕倒了怎么办?她可不想被拖进这趟浑水里面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不想与颜氏作对,毕竟颜氏才是这个博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讨好了她,自己的日子才不会太难过。至于那个沈书娇,即便她再蹦踧得怎么厉害,始终只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女,倘若真的闹起来,只需要颜氏一句话,沈书娇立刻就能被无声无息的灭掉。 沈家家训有云,为臣之道,最重要的,不是忠心,而是立场。这句话不仅适应于朝堂,也同样适应于她目前的处境,特别是在这种实力对比悬殊的时候,书华当然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比较强大的一方。 书画不满地一声轻哼:“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 书华不想与她在外人面前掐架,面对她的怪腔怪调,书华也只是一笑带过,至于解释什么的,面对她俩,书华认为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她说完自己想说的,就施施然地离开了。 第106章各家自扫门前雪 下午时候,二伯忽然来找书华,让她随自己出门一趟。说是四伯那边请来了一个很有名气的相士,正准备去梨山看看风水,现在书才不在,就暂且让她代替书才出面旁观。 不过是做个围观党,全当是看热闹,书华欣然答应。 他们乘船出了苏州城,然后又走了两里多远的路,方才来到梨山脚下的一个茅草小亭。大伯、三伯、四伯、五伯与三叔公都已经来了,书华这一辈的人也来了几个,除了书睿,还有大堂哥书哲、二堂哥书安,另外,书华还见到了那个传说中很厉害的布衣相士。 四伯介绍,这位相士姓羊,大名布衣,全名羊布衣,人称神算子是也。 说白了,就一神棍。 书华暗地里将他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此人面容精瘦,颧骨突出,眼窝凹陷,偌大一件灰黑色的道袍挂在他身上,就像是挂在树枝上一样空荡荡的。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半眯着眼睛装高深,手里抱着个拂尘,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等到四伯正准备介绍书华的时候,那个羊布衣忽然睁开眼睛……说实在,这人的眼睛真小,两颗黑眼珠子看起来就只有黄豆点儿大,神彩看起来倒是贼亮贼亮的。俗话说小眼聚光,这话还真没错。 羊布衣抬手打打断了四伯的话,伸出右手噼里啪啦一阵演算,然后一下摇头,一下又点头,看得旁人不明所以。尤其是作为当事人的书华,下意识地捂紧钱袋,看多了二十一世纪那么多的反迷信教育节目,根据惯例,这明显就是骗钱的开始。 羊布衣演算完毕,看着书华故作高深道:“这位想必就是刚从汴京回来的沈家五姑娘?” 这不废话么?刚才书睿打招呼的时候明明都叫她“五堂妹”了除非聋子和傻子,不然谁不晓得啊? 书华抬了一眼,很配合的反问了一句:“那您知道我叫啥名字么?”这个年代,除非认识之人,一般没几个人能晓得一个姑娘家的闺名。书华倒不是想为难他,只是纯粹地想要验证一下他是否真有本事。 不了这个羊布衣倒也真有几分真材实料,随口答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此乃令尊赋予小姐之名的含义。” 书华不免对他刮目相看了几分,当然,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绝不是因为相信他的“神机妙算”,而是佩服他事先做足了功课,这样认真负责的神棍,想来还是有一定的职业道德,应该对其多几分尊敬。 见到书华眼神里的变化,羊布衣露出几分得意的笑,而后又皱眉说道:“小姐印堂发黑,目光浑浊,面为凶相。据贫道推算,两个月之内,小姐最重要的人必当有血光之灾。”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四伯,露出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书华现在最重要的人,莫过于她的兄长沈书才,按照羊布衣的说法,意思是指沈书才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了? 书华自然也是听出了话中的意味,不由眉角一跳,心中生出几分恼怒。她虽然不信这些个神神鬼鬼,但也容不得别人这样诅咒自己的二哥,若非叔伯们都在场,她真想吼一句:你才有血光之灾你们全家都有血光之灾。 不过转念一想,这个神棍这么说,肯定是想要她掏点钱给他,让他出个解难的锦囊妙计。书华暗自一声冷哼,江湖神棍,坚定无视之。 三叔公干咳两声,打破了尴尬的平静:“羊道长,人都到齐了,我们这就开始占测风水吧,可别误了时辰。” 羊布衣又是掐指猛算了一番,而后高深地点点头:“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这就上山吧。” 众人纷纷点头,一起簇拥着羊布衣走上山道,慢慢悠悠地向山上走去。 路上,羊布衣时不时地停下来,从随身背着的一个大布袋里面掏出一个黄铜八卦罗盘,噼里啪啦又是一番演算,那副神经兮兮的模样,倒真是有几分捉鬼道士的扮相。 书华姑且当做是来旅游,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这边看看花草,那头吹吹清风,无聊时候顺手编了个小花环,拎在手里晃来晃去,一个人玩得也很起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这才爬到了梨山山顶,梨山的海拔并不高,站在山顶往下看去,虽然达不到[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一览众山小的气势,但这里的风景也算得上是绿遍山原白满川。如若按照二哥的计划,在这里建个大宅子,一家人隐居于此,日子想必也是快活的。 在羊布衣正算得起劲的时候,书华悄悄在心里默念:此地大凶,不宜种植不宜生财此地大凶,不宜种植不宜生财…… 可偏偏事与愿违。就在她专心祈祷的时候,羊布衣忽然停止推算,一锤定音:“世高应下最为强,风水占之大吉昌。左右龙虎皆拥护,明堂高阔焕文章。世应是指六爻卦中世爻和应爻,世爻在上,就是四五六爻中有世爻,那么应爻一定在下,此地乃风水绝佳之宝地假若在此处种茶做生意,必定能赚得个盆满钵满,就连贵府的人运也能如舟行顺水,马走平川,此乃上上卦啊” 此时此刻,除了书华和大伯以外,其他人全都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尤其是五伯,简直是把羊布衣的话当做了佛祖箴言,恨不得找个佛坛把它供起来他忍不住哈哈大笑:“爹,你听到了没?道长说了,咱们要是在在这里种茶做生意,肯定能发大财那咱们还等什么啊?快点把种茶的事情定下来吧” 大伯的眉头越皱越紧:“简直是胡说八道此地已经荒废多年,许久不曾用过,但咱们沈家照样也兴盛了这么多年,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在这山上种了茶,咱们沈家就能飞黄腾达了?” 五伯欲与其争,却被三叔公给出言打断:“能得道长吉言,是我们沈家的荣幸,日后若真能发大财,还得登门拜谢,赠以金子牌匾作为回报。现在时候不早,我们就先回去吧,道长若是无事,还请到寒舍喝几杯茶水。” 大伯也不好拂了三叔公的面子,便也不再说话,沉默地跟着大家伙儿一起下山。 进了苏州城,四伯说要在回雁园置办宴席,以报答羊布衣的馈言之恩。三伯、五伯等人自然是要去的,唯独大伯一言不发地甩袖离去,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书华刚被这个人称“神算子”的羊布衣下了个“大凶之相”的定论,她心里这股气儿还没消,也没什么兴趣去与他们庆祝,随便找了个身子不适的缘由,就借机先行离开了。 二伯原本想要送她回去,但书华说她认得路,一个人没有问题。二伯正好心里还藏了些话想要私下问一问羊布衣,便也没有坚持要送她回去,只是将她送上了船,目送她远去之后,就跟着其他几个堂兄弟去了回雁园。 独自回到博园,已是天色将黑,书华先去向颜氏打了个报告,表示自己平安归来。另外又顺带说了下二伯还在回雁园,今晚不会回来吃饭的事情。 颜氏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与平时看上去并无两样,等到书华离开之后,她那双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睛,忽然闪过几丝狠厉。她叫来平日里随侍在身侧的大丫鬟环佩,低声交代了几句。 环佩是颜氏的陪嫁丫鬟,当年颜氏嫁过来的时候,环佩才十岁,如今转眼已是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可一直都没有嫁人。倒不是颜氏不放她走,而是她的性子太过要强,看不起那些个受惯了别人使唤的奴才下人。在她认为,与其跟着那样的窝囊之人过一辈子,她宁愿跟在颜氏身边做一辈子的丫鬟。 她的个子很高,身形很瘦,其貌不扬,但眼中透着精明的光芒。此刻听到颜氏的吩咐,她立刻就了然地点点头,也不多问原因,立刻就去着手安排。 当天晚上,书华吃过晚饭,正准备更衣沐浴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吵闹。她让君翠出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等到她洗完澡穿好衣裳时,君翠方才回来汇报情况。 原来是彩云园的丫鬟犯了错,被人抓了个正着,此刻正在施以家法。哦,那个彩云园就是现在沈书娇居住的地方,至于那个倒霉挨罚的丫鬟,正是负责贴身照顾沈书娇日常起居的芳芷。 恰巧碰上二伯不在家,就算人被打死了也没人敢吭一声,这件事儿光是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这其中缘由。 书华让人关起门窗,不要多管闲事,而后熄灯睡去了。 各家自扫门前雪,不要怪她冷血,她自己现在都是寄人篱下身不由己,实在没有那个帮人的能力。再者,沈书娇那般张扬,给她个教训也是应该的,免得她当真以为这园子里头没人没个规矩了。 人总是只有在吃过亏之后才能知道长大。 一夜无梦,天亮时候,书华循例去向颜氏请安,见她面色红润,神态清爽,想来是昨晚睡得不错,便趁机与她多聊了两句,而后便告辞了。 她回到德馨居没多久,就听说沈书娇那边又闹起来了…… 第107章买卖不在仁义在 据说是因为昨晚芳芷被打的事情,沈书娇受了惊吓,原本就没痊愈的身子这一下子又被吓得病倒了。 二伯原本就对沈书娇存了几分愧疚,如今见到沈书娇躺在床上病怏怏的样子,心中更是怜惜不已。原本他以为将女儿接回来照顾,能让她得到更好的照顾,没想到她却是三天两头的染病吃药,身子骨瘦得像是一把柴。 后来又听说沈书娇吐了血,整日以泪洗面,还哭着求二伯放她回去。她说自己根本不该来来到博园,那样就不会连累了芳芷,更加不会让二伯为她担心…… 小小一个彩云园,就因为一个沈书娇,这些天被折腾得人来人往,尤其是那百草堂的大夫,每次过来的时候都是直奔那儿,轻车熟路,连个带路的人都不需要。 再后来,二伯为了让沈书娇能够安心养病,特意差人将香桃从郊外的庄子请了过来,说是让她在博园陪陪书娇,等到书娇病情好转了,再让香桃回去。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颜氏若是拒绝,便显得她小家子气,徒惹二伯心生芥蒂,遂忍下不满,默认了这桩事儿。 于是乎,在第二天,传闻中八年前那个大着肚子跟人私奔的香桃又回来了。 书华没有出去见她,一是因为不想在这事上沾上什么关系,以免惹得一身骚;二是因为书铺掌柜今儿个回来,她还得赶去城西谈生意,哪里还有闲情去看那个香桃长得什么模样? 与她同行的人还有书亦。 书亦一大早就来找她,虽然他看起来面色并无异常,但眼睛里的笑却一直都未到达眼底,走出博园大门的时候,他无意间瞅到侧门那边隐隐绰绰的人影,眉头下意识皱起,明显露出了几分不屑与鄙夷。 书华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也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带着满心期待与他坐船去了城西。 这一次没有在路上耽搁,他们一路直奔到书铺,那老头儿果然没骗他们。他们才一迈进书铺门槛,老头儿就认出了他们,扭头就进到书铺里面的小账房,请出了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 这位男子长得油头粉面,头上还略微有些秃顶,嘴角下方还有个硕大的黑痣,他每次笑起来的时候,那颗黑痣上面的两根黑毛都在轻轻颤动,活像老鼠的胡须。 他上前一礼:“这位就是城南沈家的沈五姑娘与沈三少爷?” 沈书亦回之一礼:“正是。不知掌柜如何称呼?” “在下姓顾。”顾掌柜顿了顿,而后又道,“外头人多口杂,咱们进屋里再谈。” 书亦点点头,与书华一起跟在他身后进到那间小账房里头。账房真的很小,坐下三个人已是满满的,再也容不第三人。 书亦首先将他们的来意说了一遍,顾掌柜在听完之后,点头道:“我已经听留下看官书铺的老罗说了这事儿,需要介绍的地方他都已经介绍过了,能够给的价他也已经是给得最低了,不知道二位可否真有诚意,将这间铺子盘下来?” 书亦与书华互望一眼,而后还是由书亦开了口:“说句实话,我们买这铺子也是用自己平日里攒下来的私房钱,数目并不是很多。虽然顾掌柜给出的价格并不算贵,但这对咱们两个人来说……还是有些困难,顾掌柜您看……这价格能不能再低一点?” 书亦说得很诚恳,包括表情与语气都很到位,书华自然也是装作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太多的钱。 顾掌柜是个生意人,平日里阅人无数,自然不会因为这么几句话就被打动。他的眼中闪过几丝精光,而后发出无奈的叹息:“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了。价格上真的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二位也是有诚意的,你们倘若害怕我欺诈,大可以到城里去打听打听,这价格绝对是童叟无欺的。若非我老家出了点事儿,急需要赶回去,否则我也不至于想到把铺子卖掉。” 书亦无奈:“若非我手里银钱不多,也不至于盘下你这么一个小铺子。” 顾掌柜似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当即笑着说道:“铺子虽小,但地段却是极好的,在这里打开门做生意,必定能赚得个盆满钵满” “倘若真能这么赚钱,为什么你还舍得把它卖掉?”书亦的语气很轻,就像是说聊天似的,脸上全是无所谓得表情,“你说你是因为急着回老家才会愿意低价转卖铺子,但要这铺子真如你口中那般赚钱,大可以等到将老家的事儿处理完了,再回到这城里继续做生意,又何必急着在这个时候卖掉它?而且还是低价……” 顾掌柜微微一愣,不由暗地里将书亦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拿出事先在准备好的理由:“家里的事儿比较大,这一次回去了可能就不再回来了,这铺子留在这儿也是浪费,倒不如转手卖出去,全当是回本。” “回本?”书亦挑起双眉,似有诧异,“顾掌柜刚才还说这铺子地段好生意好,本钱应该早就拢回来了,怎地到了这个时候还说要回本?顾掌柜,您还真是谦虚” 顾掌柜没想到他会钻了自己话里的空子,立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沈少爷有所不知,这书铺不同于其他生意,付出成本极大,资金回笼又慢,这几年过去了,我手里头是赚了不少钱。可是现在铺子里还余了好些书没卖出去,一直这么挤压着,便积了不少的资金,我是个生意人,总得想个办法捞回点成本不是?” 他本以为,用几句行家专用的话糊弄一下,就能将这两个未经世事的公子小姐给糊弄过去。可他没想到,书华之前也打理过书斋的生意,在这方面也算是懂得些皮毛。 这个时候,一直缄默不语的书华忽然开口了:“可是这些书的成本并不高,就拿目前市面上最普通的话本来说,每一本的进价大概是三文钱到五文钱之间。可是到了你这里,一经转手,价格就翻了两番不止,尤其是那些新出的话本,售价更是进价的三到四倍。如此算来,你每卖出一本就等于你在除去成本之后,还赚了另外两本的进货钱,就算你每天只能卖出十本,一个月下来,你起码攒够了六百多本话本的进货钱,一年下来,就攒够了二十多万本书的成本钱,而您在这里开了四五年的书铺……顾掌柜,我们要不要来清点一下您这里的数目,看看有没有八十多万本书?若是没有,那你可得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法,要不然我们就当你是在欺负我们年纪轻不懂事。” “你……”顾老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算法,虽然他知道这种算法是错误的,但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 书亦也被书华那一长串噼里啪啦的数字给震慑到了,他刚想要开口询问,但瞧见书华悄悄递过来的眼色,便识趣地没有再开口问她,而是再次看向顾掌柜:“我们是真心实意来找你谈生意的,要不然也不至于三天两头地往这儿跑。俗话说买卖不在仁义在,这做生意得讲究个诚信,你这样信口胡诌,确然是有些不厚道。” 顾老板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他顺手掏出帕子,在额头上抹了一把,面色显得有些焦虑。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这么难对付,眼下是骑虎难下。更要命的是,他知道眼前这两人的身家背景,绝不是他一个普通商人能得罪得起的倘若自己手段使得太过,逼得他们搬出沈家来压人,他只怕连任何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思前想后,这桩生意也只能算他倒霉,碰上这么两个难缠的小鬼他咬牙道:“三百两。” 书华双眼一亮:“算上这里的书么?” 顾掌柜的牙咬得更紧了:“铺子加所有的书,统共三百两。在少一个铜子儿都不行,你们要是还觉得贵,这笔生意就当从没提起过。” 书华与书亦两人对望一眼,随即点下头:“成交。” 就在顾掌柜拿出房契,准备带他们去府衙签字画押的时候,书华忽然又说道:“顾掌柜,听说你楼上还有一套屋子?” 闻言,顾掌柜眼中精光一闪,点头说道:“的确是有几间屋子,我家里人平日里就在楼上起居生活,要不……我带你们上去看一看?” 然后,顾掌柜就带着书华与书亦上到了二楼。 二楼的地方也大不到哪里去,统共也就三间房子,一间小客厅,两间卧房,另外还有个小阁楼。阁楼里还有个小灶,顾掌柜说他的夫人平时将这儿当做小厨房,家里的饭菜都是在这儿弄的。 书华瞅了瞅,瞧着这里地方虽小,但若仔细打理一下,再找几个工匠装修一下,弄个小巧精致的主题书店,应该也是相当不错的。 她看了书亦一眼,悄悄点了点头。 书亦了然,而后便与顾掌柜说道:“你这楼上的房子也卖么?” 顾掌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就点头笑道:“原本就是打算一起卖的,你们倘若想买,我可以给你们算便宜点。” 第108章两面不是人 顾掌柜出价一百八十两,书华犹豫了一下,只是砍掉了一点尾数,凑了个一百五十两。加上书铺,同共识四百五十两。 面对书华的爽快,顾掌柜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他本以为这两个年轻人会跟之前一样,在价钱上纠缠,所以就直接给出了一个公道价,也省得再被他俩说自己欺负人。可见到书华一口就将价格敲下来了,他又开始在心里后悔,早知道这样就该把价格再抬高一点。 书华不知道这里的低价,砍价全凭直觉,但看见书亦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的价格并没有出错。 两方协商过后,价格敲定在四百五十两。三人在前往府衙签字画押的路上,书华旁敲侧击地打听顾掌柜的货源。 顾掌柜在这事上并不吝啬,反正他今后也不打算再做这门生意,告诉她货源对自己也没有害处,顺带还能赚个顺水人情。他详详细细地将自己的进货来源说了一遍,连同熟识的发货人和路线都告诉了她。 书华细细记下,而后还不忘打听了下书铺里那些旧书的来源。直到现在,她仍旧对那几本大文人的文集感到疑惑,为什么在一个快要倒闭的小书铺里,会有那些珍贵的文集? 顾掌柜一听她提起那些旧书,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难看,眼神也跟着闪烁不定:“只是些旧书而已,从前有个书生没钱买书,在我这儿赊了账,他后来没钱还账,我便拿了他的这些旧书抵账。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好奇问问而已。” 瞅见他不愿再在此事上多提的表情,书华也不好再多问,但对于那些旧书,她的疑惑仍未消散。这事儿等回头再去好好查一查…… 到了府衙,三人当着师爷的面,签字画押,钱货两清。 顾掌柜说他还有些东西放在书铺上的屋子里,还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来收拾一下。书华爽快答应,两天之后再来收房。 房子的事情一定下来,书华那颗悬着的心立时就送了不少,在回博园的路上,她揣着两张宝贝地契,眼底的笑意是掩都掩不住的。 书亦的心情似乎也好转了些,时而还会与她说笑。 回到博园,已是正午时分,书华用过了早饭,颜氏那边就有人过来请她过去一趟。 来到沁园见到颜氏,书华这才知道,下午有沈书娇认祖归宗的仪式,她要代表二哥去一趟祠堂。 出门的时候,除了二伯与颜氏、书娇、书亦之外,竟然还有香桃?书华起初并不知道那个病怏怏的柔弱女人就是春桃,后来见到书亦眉头紧皱,还有颜氏脸色发黑的模样,这才隐约猜到的。后来又听见书娇叫她娘亲,书华立刻就反应过来,此人便是那个离开博园八年的春桃。 二伯解释说,春桃身子不好,便带她去医馆看看,正好顺路,就顺带捎她过去。 身子不好不是更加应该在家静养么?再说了,博园有专门的大夫上门服务,哪里需要劳师动众地亲自去医馆求诊这事儿大家心里有数,只是没有人主动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一路上,气氛非常诡异。 坐在船舱里头,颜氏面目严肃,书亦皱眉不语,二伯闭目养神,只有书娇与香桃两母女时而说些悄悄话,声音很轻很低。书华就坐在书亦与春桃的中间,春桃有时候会扭过头与她说话,轻轻柔柔的语气,与书娇如出一辙。 颜氏就坐在对面,书亦也在旁边沉声咳嗽,书华只能硬着头皮应了春桃几声,一个字也不多说。 这个情况下,说多错多,还不如缄口不语。 春桃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为难,却也没有多加纠缠,随便问候了几句,便不再多言。 船靠岸了,二伯首先跳上岸,他站稳之后,又回头朝颜氏伸出手,将她拉到岸上。颜氏在他身边站定,瞅见他的衣领有些褶皱,便自然地伸手为他抚平:“我瞧着这件衣服的线头有些松了,等下回去就把这衣服换了,我帮你把它再缝一缝。” 二伯自小跟着大伯长大,别的没学会,简朴节约的性子倒是学得有模有样。颜氏跟了他这么多年,自然是晓得他这些习惯的,家中一切用度斗医节俭为主,包括这衣裳,也是能缝则缝,实在穿不了的时候再改成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抹布什么的。 这话果然很得二伯的心,他轻轻笑道:“有劳夫人了。” 看着父母的恩爱画面,原本一直绷紧着一张脸的书亦终于缓和了下脸色,终归他们才是上了族谱的结发夫妻,这么多年的生活又岂是别人能够代替的?想通了这一层,他的心也跟着宽慰了些。 他轻快地跳上岸,转身又小心地将书华拉到岸上,最后轮到香桃与书娇上岸的时候,书亦就当做没看见一般,扭头走到他爹身边:“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走吧。” 书娇与香桃两人的身子都不太好,站在船头吹了下冷风,纤细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她俩望着河岸,犹豫着该怎么上去,而春桃的目光,更是时不时地扫向二伯那边,就等着他扭头注意到自己。 听见书亦招呼大家跟上的时候,书华又看了眼还站在船头犹豫不前的书娇与春桃,今天是书娇正式面见沈家叔伯们的日子,若是她缺席了,等下也不好交代。 她随口招呼了船家一句,便转身走了。 书娇与春桃两人顺着船家的手上了岸,快步跟上前面的人。 路上,二伯让书亦送春桃去医馆,书亦拧着两条眉毛,原本是不大愿意的,但后来转念一想,又顺着二伯的意思答应了。瞅着他的表情,书华直觉他会在路上使绊子。 春桃似乎也看出了书亦的心思,当下婉拒了二伯的好意,执意自己一个人去了医馆。 二伯领着剩下来的人来到祠堂,时候差不多刚刚好,族里的叔伯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大家齐聚一堂,由三叔公宣布了这件事情,正式将沈书娇归入沈家人。 然后便是面见各位叔伯,沈书娇必须一个个地下跪磕头,一个个地奉茶行礼。家里的叔伯不算多,但若加上族里其他旁支的长辈们,这人数可就不少了。 这个仪式基本没有书华什么事儿,她完全就是个围观党,跟着一群堂哥堂姐站在旁边凑热闹。等到礼成之后,书梦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过一个庶女,还劳师动众地请了这么多人?真是多此一举” 旁边的书静漫不经心地接上话:“今天并不仅仅是为了给沈书娇举办认亲的仪式,更重要的是和族中诸位长辈商量梨山种茶的事儿。” 闻言,书华原本神游太虚的思绪也跟着飞了回来。梨山的事情她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拿主意,若是坚持二哥的想法,要在梨山盖宅子的话,那么必然要得罪族里的叔伯们;倘若顺着叔伯们的意思,将这梨山让出来给他们种茶的话,二哥那边又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事情两头乱,她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书娇的事儿办完之后,果真轮到了梨山种茶的事情,三叔公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将这件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当然,关于羊布衣对梨山的占测结果,他老人家也是一字不差地说了。 一听到梨山是块宝地,肯定能发财在场的那些个长辈们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他们没有想到,当初老祖宗留下来的这块地居然还是块风水宝地?当真是可惜了这么多年的荒废。 在这些人当中,唯独大伯一直绷着张脸,在听到三叔公询问大伙儿是否同意种茶之事时,大伯第一个就站出来大声喊道:“我不同意”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不少人愣住了。 等到众人安静了些,大伯又继续厉声说道:“梨山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财产,要是真把它挖了,沈家祖宗泉下有知,也绝对不会同意你们不要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了沈家传了十几代的祖产若是惊动了沈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在场的人有谁能担待得起?” “大堂哥你这话可就有点不对了,”四伯拉住准备冲上来准备骂人的五伯,从容地说道,“这种茶的事情是为了沈家全族的人,若是这件事情能够成了,咱们沈家很多人就有了饭碗,不至于挨饿受冻,日子也会好过很多。你看看那个阿牛,不就是因为没事儿干,整天游手好闲才会沦为小混混么?倘若今后能够给他一份稳定的工作,让他自食其力,他今后自然就不会再去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大堂哥,这是为全族谋利益的事情,如果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想必他们也会为之欣慰的。” 大伯目露不屑:“阿牛偷鸡摸狗,那是因为他打小没了爹娘,缺了管教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你少用没事儿干的理由来糊弄人” “那你又知道他为什么打小就爹娘吗?她娘亲是因为得了病,没有钱医治,才早早过世。而他的爹,是因为帮她娘赚钱治病,累垮了身子,最后也跟着去了。倘若当初他们能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每年能得到种茶的分红,何至于连病都治不了?归根结底,这一切悲剧的缘由还不是因为穷?因为没有可以糊口的工作么?” 第109章族长之位 四伯的一番话掷地有声,问得大伯哑口无言。可越是这样,他就更加不能认输,在场这么多的族人都在看着,他要是在这个时候退却了,那他今后在沈家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反驳:“梨山是祖产,不是你们几句话就能动得了的祖上传了这么多代,从未有过人想过要动它,你们如今为了赚钱而不顾先祖遗愿,你们难道就不怕遭报应么?” 四伯这一回是不打算再让步,句句紧逼:“难道就因为害怕报应,就可以让族人遭受贫穷带来的苦难吗?” 大伯啐了一口:“鼠目寸光” 四伯这次却是没有再接话,而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四伯也是经历过官场的人,最懂人心交际,眼下见大伯被逼的快要骂人了,他心里便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毕竟是一家人,没必要当真为了这件事情而伤了和气,见好就收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三叔公适时站出来圆场:“今天将大伙儿召集起来,也就是为了和大伙儿一起好好商量,若是大伙儿都觉得这事儿可行,那咱们再将种茶的具体事宜继续探讨下去。但你们要是觉得此事不可行,我也不会为难各位的,此事便就此打住,以后都不再提起,如何?” 其他几个辈分较长的老人纷纷点头附和:“三叔公此话很对,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的?先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商量,再有什么争执咱们私下里再解决嘛。现在这么多晚辈都在看着,可别让他们瞧了笑话” 听到大家都这么说,大伯也不好当真拂了长辈们的面子,只得勉力压下胸中那口气,气鼓鼓地坐回到位子上。 四伯本就无意起争执,见到战火熄灭,也就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 见到两方都卸下了武装气势,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开始继续商讨种茶的事情。后来也不知道是谁,忽然问了个事儿:“请问三叔公,您说要用梨山来种茶,是不是梨山的地契现在就在你手上?” 三叔公一愣:“这……” 被人这么一提醒,大家才忽然想起来,梨山是随着族长之位往下传的。上任组长是沈海清,如今沈海清去了,按理说就该传给他的嫡长子沈书才了,可沈书才现在还在汴京,这事儿要是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决定,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三叔公干咳了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件事情的确是要通知给才倌儿知道,可如今咱们不正是在商量么?等到商量好了再通知他也不迟。” 旁边的书华听到这话,不由地皱起眉毛,都已经商量好了,还要告诉她二哥干什么?走形式么。 这个时候,大伯又忍不住一声重哼:“妄动祖产,才倌儿绝对不会同意此等大逆不道之举” “这件事情是为了族人的共同利益,想必才倌儿能够谅解的。” “那要是他不谅解、不同意,你们又能怎么样?别忘了,他才是沈家的现任族长。” 三叔公一时语噎,他倒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上面来,只是他下意识地把书才当做了晚辈,长幼有序,他说的话书才自然是要听的。但大伯说的也没错,倘若书才用族长的身份来否定掉这件事情,他到时候还真没辄。 瞅见三叔公为难的样子,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书睿忽然扫了书华一眼,开口说道:“五堂妹,你是书才的嫡亲妹妹,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你倒是说说,你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看法?”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书华的眉头又皱得更紧了,上一次就是这样,等到场面陷入尴尬的时候,她就成了别人转移目标的手段,她这是招谁惹谁了。 只不过,这一回她还真有句话要说。无论二哥那边怎么决定这件事情,但有一点,她必须要让大家清楚地明白——她二哥才是沈家的族长。 即便他们辈分再高、年纪再大,也绝对不能在族内的职务上越俎代庖,族规都一条条地摆在那儿,谁要敢动歪心思,那便是违反族规,家法绝不留情。 她扫了在场所有人一圈,一字一句问道:“我一直有个疑惑,关于祖上传下来的梨山地契,到底是属于整个沈家?还是只属于作为继任族长的私人所有?” 这个问题很简单,答案只需要二选一,比高中英语听力答卷还要简单。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地答出这个问题,他们纷纷交头接耳,互相交换信息,可就是无人敢站出来答题。 三叔公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梨山地契随着每一任的族长交替,一代一代地传下来,途中辗转了数十人之手。时至今日,倒是从未有人问过这问题,我这一下子也是很难回答你。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书华道:“我只是想知道梨山到底是属于个人产业,还是属于家族产业。如果是个人产业的话,那么那座梨山目前就属于我二哥私人所有,它的行使权完全归我二哥所有,换言之,即便我二哥不在这里,你们也不能动梨山山上的一草一木。否则就是犯了盗窃罪,根据北周律例,盗窃罪的刑罚可不算轻,轻则吃板子,重则发配边疆。” 没想到书华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场所有人都愣了愣。 三叔公表情有些尴尬,而后又继续问道:“那要是家族产业呢?” “这就比较麻烦了。如果属于家族产业,就是指所有的沈家人共同拥有,大家在梨山的产权与使用权上是属于平均共享的。根据这个原则,梨山种了茶,将来每年的收成就必须按照族里目前的所有人口来平均划分,每个人拿到手里的钱都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德高望重的三叔公、还是偷鸡摸狗的阿牛,大家得到的分成必须是一摸一样,不得有任何偏私。否则就属于贪污,贪污的罪可是比盗窃罪还要严重,按照北周律例,最轻的处罚都要蹲上三年的牢。” 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无人说话,气氛安静到近乎诡异。 三叔公忍不住又干咳两声,冲旁边的书睿说道:“你是做官的,这事儿你比我们清楚,你到是说说,华姐儿的话对不对?” 书睿神情古怪地看了书华一眼:“五堂妹的话有些夸张了,贪污的罪可是不能乱定的,那是要经过刑部审批才能定罪的。但……她方才说的产权问题,的确是没有错的,假若地契上写的名字的确是书才,并且又有人来证明他的身份,那么根据北周律例,产权便是归他私人所有,即便是族里……也不能动它分毫。” 书华趁机努力回忆了一下,那张地契上的名字的确是自家二哥一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但面上还要摆出一副恭谦的模样:“我曾经见过那张地契,上面的户主名字正是我二哥,至于你所说的证明人……那我就不晓得了,这事儿我得写信问问我二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人再去提起开山种茶的计划,三叔公沉眸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缓缓说道:“即使如此,这事儿还是等到才倌儿做出决定之后,咱们再做商讨吧。” 众人附和,然后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各自寻了借口,相继起身告辞。 等到大家都走得差不多,大伯忽然叫住书华,激动地冲她说道:“不愧是我沈家的姑娘,就是比一般人要有远见一些,眼下先拖住他们那群人再说,我相信,你只要跟你二哥多说几句,你二哥肯定不会同意这次的计划……” “大伯,你为什么就这么反对种茶的事情?”书华仍旧有些不解,“撇去其他私人恩怨不说,开山种茶这件事情对整个族而言,的确是一件造福的好事儿。可您却执意要反对,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伯微微一愣,随后压低声音,偷偷看了周围一眼,见到没人注意到这边,方才压低声音冲她说道:“你个傻妹子,我当然也知道这是件好事情,这事儿要是成了,你四伯一家日后肯定受到族人们的推崇。等到下一年正式推选大族长的时候,他们南沈家就有可能将咱们北沈家的大族长之位给抢过去。” “可是大族长之位不是应该传给我二哥的么?” “按照常理,大族长的位置的确是按照嫡系子孙的方法来传承,可有时候也是有例外的。倘若在举办正式的大族长接任仪式之前,族里人共同票选,再加上族里老人们的商讨,是可以推选你二哥的族长继承权的。一般而言,这种可能性很低,但要是这次的种茶之事成功了,这种可能性就提高了。” 书华恍然:“大伯的意思是,四伯和三叔公他们是想借助这次事情,让北沈家彻底压倒咱们北沈家?” “正是如此。” 第110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祠堂里走出,香桃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等候。 书华走在最后,等到二伯与书娇都走过去了,她还慢腾腾地在后面晃荡。这个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香桃,眼中神色各异,却又无人提及。 书梦忍不住好奇,拉住书华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书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香桃。 其他几个堂姐妹正好也在旁边,书琳首先接上了话:“我猜那个女人是香桃,没看到她与书娇的那张脸么?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最适合勾人魂魄了。” 此话一出,众姐妹都忍不住轻笑出声,尤其是书梦,脸上的不屑简直溢于言表:“也不知道二伯是怎么想的,居然还将这么个野丫头带回家里来?” 书静扫了她一眼,示意她少说话:“二伯自有二伯的打算,咱们少管这档子闲事儿。” 听到书静这么说,书华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你知道二伯有什么打算?” 书静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她本不想提及此事,尤其是在如此人多得场合。可其他几个姐妹跟着生出了浓厚的好奇心,全部拉着她问个不停,尤其是书梦,更是拉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 书静被她们问得没处躲,只得硬着头皮低声道:“听说二伯之前有个旧识,是个做官的,再过不久就要被调到苏州城里做知州。那个知州正好有个小儿子,年纪为书娇相仿……” 话说到这里,大家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一时之间,各怀心思,竟没有人再去问书静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消息。 如果事实真如书静所说,二伯想要将书娇许给那个旧识的小儿子,颜氏肯定会知道这件事情。可是颜氏不但对此事只字未提,而且还默认了书娇认祖归宗,甚至连着春桃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这样子容忍书娇,看起来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书华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书亦前面在喊她快些跟上去,她也没来得及继续细究,就快步跑了上去。 回到二伯等人身边,书华状似无意地扫了书娇一眼,见她正扶着病怏怏的春桃,缩着脑袋跟在后面。 乘船回到博园,书华朝二伯与颜氏打了声招呼,便独自回到德馨居。至于书静说的那些事儿,与她没什么关系,她自然不会太放在心上,吃了顿晚饭,便把它丢到了九霄云外。 可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她向颜氏请完安,刚回到德馨居的时候,就听到青巧神色古怪地禀报:“小姐,那个……十一姑娘的娘亲过来了……” 愣了老半天,书华这才反应过来,十一姑娘是指沈书娇,至于十一姑娘的娘亲,自然是指春桃。 也怪不得青巧为难,春桃的身份实在是尴尬,名分未立,既非姨娘,又非丫鬟,怎么称呼都有不对。青巧想了想去,也只能用‘十一姑娘娘亲’的代号给混过去。 书华进到堂屋,正见到春桃独自坐在客座上。 春桃的个子很小,巴掌大的鹅蛋脸非常精致,下巴尖尖,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病态之美。她在来之前似乎刻意打扮过,苍白的脸颊上涂了些胭脂,将她苍白的脸色掩盖了几分。 她见到书华进来,立刻站起身笑道:“五姑娘,冒昧拜访,可有打扰到你?” 书华将她请回到座位上坐下,客气地笑道:“你身子骨还没好利索,该是躺在床上休养才好,若是有什么事儿,派人知会我一声就好,何必辛苦亲自跑这一趟。” “不辛苦的。五姑娘身份尊贵,哪里能劳烦你去看望我这个卑微的下人?”春桃用帕子掩住嘴角,轻轻咳嗽了两声,“上次听说五姑娘送了我家娇娘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我家娇娘不懂事,一直都没来向你道谢,今日正好闲着没事儿我这个做娘的就代她跑这一趟,谢谢五姑娘的美意。” 书华笑着说道:“你太客气了。” 春桃从衣袖里掏出几个精致的香包,递给书华:“奴家这儿也没什么好回赠的,便自个儿绣了几个香包,里面塞了些晒干的菊花,可以清神宁气的,五姑娘可千万不要嫌弃奴家的手艺。” 香包做的的确很好,上面的花儿绣得栩栩如生,颜色亦是配得巧妙漂亮。书华原本想要回绝,但又想到难得见到这么精美的香包,她便伸手接了过来:“这般精巧的女红,倒真是我自愧不如,今日好生收着,日后可得拿出来好好学习学习。” 春桃从前在博园做丫鬟的时候,就习得一手极妙的女红手艺,别的不敢说,她唯独对自己的女红是相当有自信的。眼下见到书华赞不绝口,她也不觉得是书华是在虚套,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笑道:“五姑娘是从汴京来的官家小姐,不但身份尊贵,想必女红与修养也非常好,尤其是这规矩与礼仪,五姑娘肯定比其他姑娘都要好。” 书华让青巧收好香包,又继续与她客气:“你可别这么说,规矩什么的,我也只是学了些皮毛而已,可万万比不得其他的姐妹们。” 春桃却道:“奴家曾听闻锦绣园的大夫人亲自请你过去,教导过她家的六姑娘学习规矩。那位六姑娘的性子奴家也是知道的,自打经过五姑娘的一番调教,六姑娘摇身一变就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如此看来,五姑娘的教人手段必定是极为好的。” 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件事情,书华心下诧异,面上却依旧挂着不深不浅的官方笑容:“我哪里会教人?我那两日呆在锦绣园,并非教六堂妹规矩,只是陪着她练习了两日而已。再者,六堂妹的变化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她自己的意志力,她有耐心有毅力,她辛苦付出了很多努力,会有收获那也是她应得的,与我并无关系。” 春桃只当她是故意装谦虚,心下对她的话并不以为然,又接着说道:“六姑娘不仅教人手段好,就连性子也好,不居功不自傲,不愧是官家的闺秀” 面对她一串串的逢迎,书华听得头皮发麻,但又不好再解释,免得越描越黑,只能僵着一张脸讪讪地笑着,迅速转移话题:“不知你最近的身子骨怎么样了?吃了药之后可有好了些?” 春桃却好似不愿意离开之前那个话题:“奴家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好与不好也都是这副样子,劳烦五姑娘担心了。五姑娘这样好的人,能生在那样好的人家也是应该的,要是我家的娇娘能有你十分之一的气度,我这个做娘的就很高兴了。” 书华继续讪笑:“你谬赞了,书娇也是个好姑娘,将来她嫁个好人家,一定能让你享福的。” “呵呵,五姑娘真会说话,听得奴家这心里喜滋滋的”春桃笑得好似桃花盛开,苍白清瘦的脸上竟也生出几分生动之色,“其实不瞒你说,老爷的确是为我家娇娘定了门亲事,对方是个官家,说是等到娇娘过了十二,就把她嫁过去。奴才琢磨着,十二岁虽然是早了些,但这门亲事的确是极好的,早些嫁过去也好,日后快些生儿子,也早点让我抱一抱外孙。” 书华在旁笑着附和:“这是好事儿,恭喜你们。” “好事儿的确是好事儿,可是官家也有官家的不好,”春桃又流露出几分惆怅,“五姑娘自小生在官家,早已经习惯了官家的作风,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对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根本弄不清官家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规矩,尤其是我家娇娘,从小也没个人教她,长到现在连大字儿也不识几个,这要是嫁到了官家,可怎么能压得住下人” 她说着说着,眼眶忍不住就红了。她掏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又道:“奴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今后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子女,她是奴家的心头肉,奴家最怕她嫁出去之后会受委屈。五姑娘,奴家知道你是个好人,还请你能帮帮忙,教教我家娇娘学规矩,奴家下辈子做牛做马都回来报答你的” 这绝对是个大麻烦,书华要是答应了,先不说自己今后要浪费许多时间,只说颜氏那边就不好交代。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她才不要干。 “我的规矩也只是个半吊子,实在不足以用来教人,这件事儿还请恕我无能力。” 似是料到她会拒绝,香桃二话不说就跪倒在地上,扯着书华的裙角哀求:“五姑娘,奴家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昧,可奴家这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厚着脸皮来求你。求你看在我为人母的份上,帮帮我家娇娘吧” 书华最怕人来这一招,赶紧道:“你快些起来。这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误会” 香桃却像是铁了心一般,无论书华怎么说,她就是不肯起来。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大黑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围着书华一顿猛蹭。大黑原本就长得健壮,这些日子又长了不少,看起来格外的凶猛。一般人见到它第一面的时候,都会被它给吓到,尤其是女性,基本没人敢靠近它一丈之内,香桃自然也是这样。 她刚一见到大黑冲过来,立刻就吓得手脚发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缩。 书华趁机挣脱掉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摸了摸大黑的脑袋,然后冲香桃说道:“抱歉,这件事儿我真帮不了你,你要是真想为书娇请老师,应该去向二伯和二伯母说,想必他们应该会理解你的。青巧,送客。” 第111章心术不正 香桃后脚刚才,花匠范四前脚就迈了进来,两人擦肩而过,范四的眼神微微一暗。 范四来的时候提这个大木桶,说是要给园子里的花草施点肥料。他见到书华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那位娘子是小姐的亲戚?怎地脸色这般不好看。” 青巧就站在书华旁边,她知道书华不喜欢下人议论园子里的事儿,听到范四的话不由眉头微皱,正要让范四不要胡乱打探园子的事儿时,却意外被书华给出言打断。 书华早就对这个范四存了几分戒心,眼下见到他这么说,猜他可能是别有用心,便顺着他的意思说道:“那是我十一堂妹的娘亲,从前是这园子里的丫鬟,她的名儿叫香桃,听说在这苏州城里还挺有名的。” 范四点头:“八年前大着肚子与人私奔,的确是挺有名的。但是这种人出身低贱,心术不正,小姐可得防着点儿,可别着了她的道。” 这人的心地倒是不坏。书华又道:“心术不正?怎个不正之法?” 范四扫了眼四周,见到旁边除了个青巧以外,并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其实俺认得这个春桃的兄长,以前还和他喝过两次酒。她兄长名叫大海,从前是个渔夫,后来迷上了赌钱,输掉了全部家当,连同老婆孩子都跑回娘家了,他自己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可他还是死性不改,经常干些偷鸡摸狗的行当。听说就是因为村子里的乡亲们都容不下他了,他才不得不带着春桃离开那个村子,来到这苏州城里,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攀上了沈家。小姐,您想想看啊,这样一个赌徒带出来的妹妹和外甥女儿,品性能好到哪里去?此番前来投奔沈家,指不定他们就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书华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里面还藏了这么个事儿,又道:“可是我二伯给书娇寻了个官家做婆家,听说这桩婚事还不错,这以后要是书娇真嫁了过去,想必香桃一家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了吧。” “这事儿俺听说过,对方是官家没错,可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官家吧?这要是对方心智不全,是个痴傻呆子,饶是对方是将相王侯之家,这对女方而言也不过是个火坑啊” 书华不由睁大眼睛,满脸诧异:“你是说……那个官家的小儿子是个痴儿?” 范四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点头:“而且那个官家是个儒官,如今听说朝廷里被罢免了许多儒官,在这个紧要关头,小姐您可得小心点儿,千万不要与春桃一家子走得太近。”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随后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一个乡野花匠,知道的事情倒是挺多的。” 范四嘿嘿傻笑:“俺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干,就喜欢到茶馆里听说书先生说书,好多事儿都是俺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知道他是在敷衍,书华也无意戳穿他,没有再在此事上细究下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如果再有什么其他的事儿,你记得来告诉我一声,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小姐客气了,俺知道小姐是好人,能帮到小姐是俺的荣幸。” 书华笑了笑:“好了,我不打扰你干活了。” 范四应下,再不多言,老老实实地去施肥。书华转身回到屋里,低头默念:范四啊范四,但愿你不要让我失望…… 第二天一大早,书华想颜氏请完安,就和书亦一道坐船去城西,准备去交接房子。 他俩坐在小船舱里,书华在琢磨着书铺的事情,书亦忽然提起昨天香桃的事情:“听说书娇的娘亲来找过你,她可有给你找麻烦?” 书华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的确是有来找过我,只是为了答谢上次我送给书娇金钗的事情,至于三堂哥口中所说的‘麻烦’……是指何事?” 书亦随意一笑:“香桃从前在博园做丫鬟的时候,就一直不大本分,我只是担心你会吃亏。” “多谢三堂哥担心,我会晓得分寸的。” “嗯,那就好,”书亦点点头,显然是对她很放心。 书华想起昨天范四说的话,试探性地问道:“昨儿个听二堂姐提起,说是二伯给书娇寻了个官家做亲家?” 这事儿算不得什么秘密,书亦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确有此事。对方姓薛,算得上是我家的故交。薛伯父之前在朝廷做编修,前些日子得了调令,说是两个月后会被调到苏州做知州。父亲知道后,很是高兴,打算将书娇许给薛家的小儿子做妻子,薛伯父知道这事儿后也同意了,估摸着等到薛家来到苏州定下来之后,就会来博园提亲。” 书华露出几分好奇的意思:“不知道那个薛家小公子长得如何模样?是不是与书娇登对?” “这个……”书亦想了一下,面有难色,“我也没见过他家小公子长得什么模样,但我见过薛家的大公子和大小姐一次,他们的相貌都还不错,想来这个小公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书华点点头,知道再追问下去恐会惹来嫌疑,她故意冲书亦挤了下眼睛,促狭一笑:“你妹妹可都寻到婆家了,你这个哥哥的亲事怎地还没着落?难道整个苏州城里的就没有一个女孩儿是你沈三少爷看得上的?” 书亦其实说到底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面皮薄,一下子就被说得脸红了。他没好气地瞪了书华一眼:“你是早就已经定好了婆家,什么事儿都不用愁,就开始来管别人家的闲事儿了?” “你可是我的三堂哥,怎么算是‘别人家’呢? ”书华掩嘴偷笑,惹得书亦哭笑不得。 船行到城西,两人上了岸,径直来到书铺。顾掌柜已经将铺子收拾妥当,当面将账目和书籍清点了一番,在确定一切都没有错之后,双方正式进行了交接。 顾掌柜走了,书华禁不住松了口气,她望了眼这间小铺子,心底生出几分小小的得意。从今往后,她沈书华也是有房一族了。 原本在这个书铺干活的老头还在,他姓乔名二,大家都叫他乔老头儿。他在这个书铺已经干了几十年,资历和经验都非常丰厚,书华觉得他是个人才,也不计较他岁数大,决定继续聘用他。 书华研究过这个小书铺的大小格局,决定将它做成一个精巧的主题书店。这种主题书店胜在形式独特,它不一定要求地方够大,只要装修够精美、服务够周到就可以了,最合适这间小铺子目前的条件。 首先,她要设定一个主要的消费群体。这件事情她在昨天就已经想过了,目前北周的读书风气很盛行,读书人的地位也普遍比较高,如果将这些读书人分成三六九等,那么最有消费能力的当属上流贵族人士。他们整天闲着没事儿干,最喜欢感谢附庸风雅的事情,钱财对他们来说,最是看不上眼的。而对书华来说,这种“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最适合成为主题书店的顾客。 普通书店里的书很多,看的人也很多。当然,买的人肯定不如看的人多。看书的人总是在墙边,书橱边上一靠,有的人甚至干脆蹲下来,如果他那里有舒适的座位买的人就会更少。这情景有点像现代的新华书店,书华从前每次进那里的时候,总能看见有很多人捧着本书或蹲或站,看到他们的样子,她都忍住为他们长期弯曲的脖子感到担忧。 所以说,书华预想中的主题书店定为中高档,按时间收费。看书是免费的,不过有最低消费。如果没看够想带回家,那就要留押金,每天收租金。还要装几个贵宾包间,里面有专门用来招待一些消费超过一定程度的贵宾顾客。 你想啊,顾客看长了会觉得疲劳,有舒适的座椅;觉得渴了,有茶水;觉得饿了,还有糕点与小吃。对他们而言,看书岂不成了极为美妙的一件趣事儿? 那来这里看什么书呢?新书和知名度很高的书一定要有,通俗的故事话本也是不能少.雅俗共赏,一个都不能放过! 试想一下,顾客坐在舒适的隔断里,倾听着优美的小曲儿,喝着香浓的热茶,是一种消遣,也是一种享受。而这种享受对于那些有钱没处用的上流阶层来说,是最能彰显他们品味和身份的。 她将自己的想法整理了一下,粗略地说了个大概给书亦听,书亦起初觉得这个方法太过古怪,尤其是在听到她说看书免费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自己耳聋听错了。 直到书华说到这种主题书店的好处与特点之时,他方才稍稍领略到一点点独到之处,可他还是提出了好些疑惑:第一,按照书华的想法,这个书店里不但要准备书,还要准备茶点和弹琴的人,茶叶不成问题,但糕点与琴师却大大增加了成本,在开店之初,资金还未回笼的时候,这种做法是很危险的;第二,这里的铺子实在是太小了,就算加上二楼和阁楼,顶多也就是做几个小隔断,若想做出个包间实在是有困难;第三,也是他最无法接受的——这里是书铺,不是茶楼,读书是一件高雅的事情,怎么能够和茶楼那种市井之地混为一谈? 第112章吃人家最短 书亦是读书人,而书华设定的主要消费人群主要就是读书人,书亦现在的疑惑,基本能够代表时下普遍的读书人观念。所以说,书华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说服书亦,让他感受到主题书店的好处。 她想了想:“你得这么想,读书的确是一件高尚的事情,那么作为被都的‘书本’,想必也是非常高尚的东西。可是一般的书铺都将书直接卖掉换钱,钱是什么东西?俗不可耐的阿堵物就拿顾掌柜来说,你们读书人眼中宝贵的书籍,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件赚钱的工具,只要能赚到钱,书本里面包含了什么样的价值他都可以不管。你觉得,我们也应该像他那样,将书本当做赚钱的手段,只要对方出钱,就给人卖出去?” 沈家是世家大族,书亦自小在父母叔伯的呵护下长大,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他和一般富家子弟一样,对金钱没什么特殊的概念。在他的认知里,钱绝对不如读书来得高尚与重要,甚至可以说,他觉得钱是肮脏且俗气的,根本不配与读书这种高尚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他听完了书华的话,似乎有些醒悟:“所以你就打算让顾客免费看书,然后借由茶水和座位来收钱?” 书华点头:“看书本身是件好事,咱们自然不能用金钱这种俗气的事物来衡量它,至于茶水和座位……那是我们提供的意外服务,理应得到相应的报酬。” 书亦这才露出几分赞同的神色:“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咱们这地方太小,哪能做得出那么多的隔间?” 书华却道:“咱们这是小本经营,在没有确定经营模式是否完善之前,贸然将生意做大太冒险。再说了,你刚才不是还说咱们现在正处于起初阶段么?资金尚未回笼,咱们就等到转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再考虑店铺扩建的事情吧。” 话说到这里,书华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够清楚了,要是书亦还要犹豫不决,她索性就一句话将他给堵回去——我才是正牌老板,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幸而书亦不是这么婆妈的男人,他具备一个商人最基本的敏锐嗅觉,闻到了隐藏在书华计划中的商机,在书华决定采取蛮横政策之前,识时务地认可了她的方案。 经营方向决定下来之后,书华就开始琢磨着给自己得书铺赋予一个独一无二的主题,她与书亦合计了许久。 书亦其实还弄不太懂所谓的“主题”是什么,所以在合计的半个时辰里面,他基本是处在沉默状态,老老实实地听着书华一个人自演自说,等到书华说完了,他方才稍稍有点顿悟的感觉:“你的意思,是打算将这个书铺重新修葺一番?” 书华使劲点头:“咱们得给顾客们一个崭新的感觉,不仅仅是咱们的收费方式,更在于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之处。咱们的顾客都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他们对生活、对享受肯定有着非常高雅的要求,咱们得适应他们的要求,将这里装点得既高雅又精巧,让人过目难忘。” “听你这么说……好像又有那么点意思,”书亦也跟着想了想,“可是这样一来,咱们的修葺费用肯定不低,话说……你那儿还有多少私房钱?不够的话吱一声,我这儿还能支援你一点。” 闻言,书华立时扬眉,露出狡黠的笑容:“啧啧啧,果然是藏了私房钱的友情透露一下,攒了多少啊?” “咳咳,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就是有点晒人,晒得我头晕眼花,一时说错了话,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过吧……” 书华赶紧端来一碗茶水,一脸谄笑:“嘿嘿,好堂哥,头晕了就早说嘛快喝点水,润一润心肺。” 书亦无奈一笑,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接着说道:“这铺子就在路边上,人来人往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避忌着点儿。这里暂时由我来收拾,你就会先回去琢磨你的那个什么‘主题’,等到琢磨出来了,咱们再商讨商讨。” 这个书铺因着刚刚清点过,乱得不成样子,书华早就存了溜走的念头,眼下见到书亦主动提出,她立刻顺着竹竿往上爬,一溜烟就跑掉了。 回到博园,正巧碰见锦莹来找她玩,两人先去向颜氏打了声招呼,然后就一起去到德馨居里。 锦莹一直惦念着上次书华买到的那几册话本,书华倒也没有吝啬,带着她进到自己的私人书房。 才刚一进去,锦莹就有些呆住了。她从没想过,一个女孩子的书房里藏了这么多的书,而且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她咂巴着嘴巴,丝毫不掩诧异之色:“你这是打算考科举啊?” 书华笑了:“你见过哪个贡生的书房里还堆了这么多的游记与话本?” “那倒也是。当初我家那两个哥哥考科举的时候,书房里全是四书五经,看得我头晕眼花,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看得下去的” 注意到书华那一堆还未修补完成的旧书,锦莹好奇地走过去,拎起其中一本蓝皮破书:“这是你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怎地旧成这幅鬼样子了” “这是我娘亲生前的藏书,我见着它们被废弃着实可惜,就将它们都要了过来,打算修补一下,也好让我娘亲在九泉之下安心。”面上虽这么说,可她心里却禁不住感叹一声,幸亏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便宜老娘在前面当着,要不然她还真没法子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藏书。 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读太多的书不是什么好事儿,她可不想被人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闻言,锦莹赶紧小心翼翼地旧书放回原地,讪笑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些是你母亲的……” “呵呵,无妨。那些事儿都过去好多年了,该看开的早就看开了,若真是看不开,也不是别人一两句话就可以捅开的,”书华走到一个书架之前,从上面抽出三本书,递给锦莹,“这些是上次答应借给你的话本,我还没有完全看完,你先拿去看着,等到看完了再还回来。” 锦莹却有犹豫:“既是你没看完的,我怎么能……” “没关系的,我这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忙,没什么闲情来看这些书。你就先拿去看着吧,但我可要提醒你一句,这些书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但也是我辛苦找到的,你要弄丢了的话,小心我让你双倍赔偿” 锦莹被她故作正经的模样逗得乐了,伸手接过书本:“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书华姐姐了” “抱歉,本人不接受口头上的抱歉。”书华露出得意的笑。 “那……我下次再请你去吃阳春白雪?” 这个诱惑够大,书华稍一思忖:“勉强接受。” 两人又说了些玩笑话,等到午时时分,锦莹便打算回去了。可书华瞧着此刻太阳正毒,对一个娇嫩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她忍不住出言劝道:“还是先用过饭再回去把,我这儿米饭管饱。” 她都已经在心里想好了,虽然自己现在只是个寄居客,没有擅自留客吃饭的权利,但要是颜氏问起来,她就说是为了偿还锦莹上次带她去紫云东的人情。反正颜氏也吃了她从紫云东带回来的糕点,这人情颜氏也得沾上一点,嘿嘿,这就叫吃人家最短。 锦莹似乎也不大愿意在这个时候冒着火辣辣的太阳回去,但她也知道书华此时的境况,寄人篱下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她总不能还在这个时候给好朋友找麻烦吧。 就在她俩都犹豫不决的时候,颜氏派了人过来,说是请书华和锦莹去一块去沁园用午饭。 两位姑娘俱是有些吃惊,但碍着对方女主人的身份,也不好驳了对方的好意,便随着那传话的下人,一起来到了沁园。 饭局设在花厅里里面,书华与锦莹撩起帘子,穿过垂花门走进花厅的时候,见到颜氏早已坐在主座之上。在她的身边,还有书亦。 书华一愣,向颜氏行完礼之后,就偷偷问书亦:“你不是在书铺里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人是铁饭是钢,我肚子饿了自然要回来吃饭的啦”书亦扫了她身旁的锦莹一眼,“这姑娘是你朋友?” 书华应了一声:“方锦莹,家住在城南庆吉胡同的留香园。” 然后,她又扭过头去,压低声音朝锦莹说道:“这人是我的三堂哥,沈书亦,年方十八,年轻有为,是个好小伙儿,你要是觉得能看得顺眼,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方锦莹一向是个爽朗的人,听到书华这话,也不觉得害羞或是不好意思,还当真朝书亦那边看了几眼,似是斟酌了一番,方才压低声音与书华道:“模样还算不错,就是太过书生气了,要是嫁给他,估摸着还得我保护他。” “……呃。” 方锦莹想了又想,又接着轻声道:“但他是你的堂哥,而你现在又住在他家里,要是我嫁给他,日后就能你天天见面了,这样想一想,其实也挺好的。” 这一刻,书华忽然有种错觉,倘若自己是个小伙子,锦莹这话可就成了暗藏jq无数只可惜事不遂人愿,她始终只是个姑娘…… 第113章画虎不成反类犬 用过中饭,书华又留着锦莹玩了一会子,等到太阳小了些,她就亲自将锦莹送到门口。 锦莹走后,书华回到德馨居,颜氏正好在这时候来了。她问了些书华最近的状况,还有书铺上的一些零碎事情,东拉西扯了一会儿,方才扯到正题上:“你与那位方姑娘是怎么认识的?看起来交情不错。” “上次赏花会的时候,咱两见了第一面,互相都觉得印象不错,就做了朋友。” “那你……觉得她这个孩子的性子怎么样?” 书华一愣,总觉得颜氏这问题问得很有深意,难不成是想为书亦提亲?不过转念一想,书亦与锦莹,无论是从家世还是年龄,似乎都挺相配的。书华想了想:“锦莹的性子比较直,待人真诚,作为朋友而言,我觉得她是个好姑娘。” 颜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方家在苏州城里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方家的大太太我也是见过的,治家严谨,待人接物都很有礼数,想来她教出来的女儿应该也不差。” 说句实在的,书华对那个方家没什么了解,锦莹鲜少提起,她也从未问及,两人在家世的问题上似乎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而不谈的态度。 颜氏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难得地说了许多话:“方家祖上也曾经是官宦之家,后来因为辞官归隐,这才没了从前的显赫,但士族之名还在,比起一般的世家大族都要厉害许多。而且,方家的年代并不比沈家短,家教方面都很严谨,教出来的孩子个个都很不错,我见到那位方姑娘与你交情很好,又时常来我博园,也算是与我沈家有缘,若是两家能够皆为姻亲,应该是一桩好姻缘。” 她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话,难不成她是让自己去帮书亦拉皮条……哦不,是拉红线?书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颜氏一眼,正好撞上颜氏满含深意的目光,吓得她赶紧收回视线,低声道:“我虽与锦莹是朋友,但朋友归朋友,她的婚嫁之事应该是由方老爷与方夫人来决定,我若贸然插手,怕是不妥。”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颜氏悠然道:“你一个尚未婚嫁的姑娘,说亲之事的确不好管,放心吧,我只是想让你找个时间去方家玩一玩,看看方家那边是怎么想的。” 这是让她去做开路先锋么?她忍不住干笑,这颜氏还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唔,最近这段时间要忙着筹备书铺的事情,我可能会比较忙,等到这段时间过去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会去试试的。”不好直接拒绝,只能暂时找个理由拖一拖,等到时间久了,说不定颜氏就不指望她了。倘若颜氏到时候一定要她去,她就再找其他的理由,打太极的功夫她还是比较在行的。 至于锦莹和书亦……她不是不看好这两人,只是觉得颜氏的目的有些不太单纯,她虽然不想得罪颜氏,但也犯不着为此而将朋友给卖了。 话说回来,假若锦莹与书亦真有缘分,即便不用她来插手,两人应该也能走到一起。 颜氏自然是猜出她的意思,眼色沉了沉,却也不好强人所难,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亦倌儿是你的三堂哥,平日对你不错,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书华自然是满口答应,颜氏又看了她一眼,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便起身走了。 书华亲自将她送出德馨居,转而回到屋里,又开始琢磨起自己的主题书店实施计划。 关于装修主题,她思前想后,决定做一个与“茶文化”相关的方案。一般而言,茶文化包括茶叶品评技法、艺术操作手段的鉴赏、品茗美好环境的领略等整个品茶过程的美好意境。而她,正是要创造出这么一个美好的环境,宁静而祥和,让顾客在浓郁的茶香之中,享受着读书带来的乐趣。 当然,她选择这个方案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这个方案比较省钱。反正家里本来就是经营茶叶的,就地取材,互相帮促,岂不是两全其美乎? 方案敲定之后,她立刻收拾了下形状,准备去找书亦商讨商讨。可在她经过花园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大呼小叫,声音扯得很高,像是在吵闹些什么。 书华脚下一顿,给身后的轻巧递了个眼色,青巧立即领命,循着吵闹声跑过去。没多久她就回来了,说是书画和香桃在争吵,好像是为了一只金钗的缘故,旁边还围了不少的人,怕是很快就会惊动颜氏。 就在这时,书华瞥见不远处有人走过来,仔细一看,正是颜氏。在她身后,还领了好些婆子丫鬟,阵势还真不小。 书华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便没有凑上去看热闹,而是继续往书亦的草兴居走去。 见到书亦之后,她将自己的方案说给他,两人又合计了一番,觉得这个方案的可行性还是比较大的。 其实书华之前还想了好几个比较新颖的主题,比如说以女性为主题、以教育为主题、亦或者是以大自然为主题,但想了又想,觉得太过新颖的题材很可能会让人接受不了,到时候画虎不成反类犬,可就贻笑大方了。 两人决定将这个方案再深入思考一些,尽量让它更加完善,将能想到的问题都扒拉出来,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免得日后再碰到问题手忙脚乱。 事情商量得差不多了,书华便先行告辞了,再经过花园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却没听到什么吵闹的声音,琢磨着可能是事情解决了,便没有再多想,径直回到德馨居。 可她才刚迈进门,就听见君瑶禀报说,颜氏方才派了人过来,说是请她过去彩云园一趟。 彩云园?那不是沈书娇住的地方么,书华稍稍一愣,问道:“你可知道是为了何事?” 君瑶摇头:“那人只说夫人请您过去,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奴婢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可那人只说自己是个传话的,其他事情并不晓得……” 书华了然,稍作休整,立刻就领着青巧出门了。 当她进到彩云园的大门时候,隐约听到有哭声传来,她越往前走,哭声就越加清晰。直到她迈进堂屋之后,见到沈书娇正抱着香桃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时,她方才明白了这哭声的来源。 而在她两身边,书画正站得笔直,柳眉拧成一团,面皮被气得泛红。 而颜氏就端坐在最上方的主座,慢悠悠地喝着茶,看着面前的闹剧。在她身后还站着好些个丫鬟婆子,气势十足,颇具威慑力。 书华上前,躬身一礼:“二伯母,您这是……” 颜氏放下茶碗,缓缓道:“这事儿得去问问你的姐姐,她应该是最清楚的人。” 书华顺着她的话,回头看向书画,而书画在撞上她的目光时,不知怎地就闪烁了一下。不等书华询问,书画就抢先开了口,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的金簪被这个女人给偷了,我来找她讨回是理所当然的” 书华又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香桃:“此事当真?” 香桃立刻哭着说道:“奴家敢对天发誓,奴家是清白的,求五姑娘为奴家伸冤啊” “我那金簪是昨儿夜里不见了的,从昨天到今天,只有你到过我的采萍园,除了你还会有谁?”书画怒气冲冲,言语之间丝毫不见退让之意。 哪里知道香桃却哭得更委屈了:“奴家晓得三姑娘最近晚上睡不安稳,就特意给你缝制了一个可以宁神益气的草药枕头,昨儿个夜里就是给你送枕头去的,送完枕头奴家就走了,根本就没见到过三姑娘所说的金簪。奴家真是冤枉啊” 书华又看向书画:“捉贼拿赃,你说她是贼,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我要是有真凭实据,早就保管抓人了,何必还在这里与她浪费口舌?”书画顿了顿,嘴角挂上几分讥讽,“我知道你根本不会相信我,就算我有了真凭实据也一样,说句实话,你现在肯定在心里暗自得意吧” 书华不想在大家面前与她起争执,有些事情关上门在家里怎么吵怎么闹就可以,但是在外人面前,她真不想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其实书华与书画不和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仅从这两姐妹平日里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所以当春桃听到书画的嘲讽之言时,立刻就含着眼泪说道:“五姑娘,奴家知道你是好人,奴家不奢求你能相信奴家,只求五姑娘能秉公处理。奴家本就是下溅之人,被人诬陷了也没关系,可是奴家的女儿是无辜的,求你不要将此事怪罪到她身上,有什么事情奴家都可以一力承当的” 书画重重一声冷哼:“少来这一套,真是恶心” 书华无奈地扫了她一眼:“不过是一根金簪而已,你若真的喜欢,咱们再去金铺定做一个,何必为了这点小事儿伤了和气?” “可她是个贼,你们能容忍与贼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吗”书画猛地将声音提高,“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沈书华,你根本就是想公报私仇” 第114章讨回公道 这个时候,环佩从外面走进来,绕过香桃母女,径直走到颜氏跟前,屈身行礼:“夫人,奴婢刚才已经将香桃的房间都搜了一遍,不曾见到三姑娘口中所说的金簪。” 她顿了顿,小心瞥了颜氏一眼,然后拿出一方质地柔软的青色丝帕:“但奴婢却在香桃枕头底下找到了这个……” 颜氏一眼就认出那块丝帕是谁人所有,眼中立刻闪过寒光,她接过丝帕,放在手里缓缓揉成一团:“香桃,大夫说你身患重病,可能时日不多,我怜你孤苦,才同意你们母女两搬到这博园。可如今,你们竟是这般回报与我?” 香桃被吓得缩成一团:“前日里老爷正巧路过奴家那儿,得知奴家又犯病了,就顺道过来瞧瞧奴家,这丝帕老爷临走时不小心掉落的,奴家捡了之后洗干净,却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老爷。夫人,这一切只是个误会,奴家并没有别的意思,求夫人明察秋毫。” 颜氏脸色铁青:“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来人,给我掌嘴” 环佩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两个婆子走出来,捉住满脸惊恐的香桃,抬手正欲扇她。 “住手”闻讯赶来的二伯忽然出现,他一进门,立刻就让人将香桃给放了。他看向脸色极为难看的颜氏,又瞧见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丝帕,自知此事乃他不对在先,带着三分讨好的语气与她说道,“这事儿不能全怪香桃,我前日里也只是顺路经过她那儿,正好闻到从她那儿飘出来的独特花香,便进去与她说了会子话。你就莫要吃这等干醋了。” 颜氏攥着丝帕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情。她深呼了口气,勉力恢复平静的心情,她绕过二伯,缓缓走到香桃面前,拉起香桃的手,将丝帕静静放到她手上,而后便一言不发地甩袖走了。 二伯愣在原地,看了看旁边的香桃与书娇,又看了看颜氏离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抬步追上去。 还没等到他走出门,就忽然听见书娇一声惊呼:“娘娘你怎么了?” 二伯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却见春桃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条鲜红的血丝,整个人朝地上直直倒去。书娇奋力扶着她,奈何自己身子太小,最后只能陪着香桃一块坐到地上。 没想到春桃会在此时发病,二伯也顾不上去追颜氏了,当即冲上来抱起香桃:“来人,速去百草堂请大夫” 言罢,他抱着香桃就要离开,书娇自然是紧紧相随。 眼看着他们就要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书画哪里能够按耐得住,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抓住香桃的袖子:“二伯,我的金簪还没有找到,您不可以让她们就这么溜掉” 二伯此刻心情急躁,见到书画拦路,心中怒气直冲,脸色自然也跟着沉入水底:“够了,不过一支金簪,你要多少我再派人给你买多少,你要是再胡闹,休怪我不客气” “你……” “让开”二伯急急打断她的话,打算绕开她走。 书画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倔强地不肯让开,恼羞成怒的二伯仗着身高优势,直接用手肘将她撞到一边,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书画被推得连退数步,脚下忽然被个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猛地朝旁边的椅子栽过去。 她的额头正好碰到椅子的尖角处,只听见她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便没了动静。 见她一动不动,跟在书画身边的绿思害怕她会出事,赶紧走过去扶起她,却见她的额角被撞出一个伤口,鲜血正在不停地往外流。绿思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说道:“血……小姐流血……救命,救命啊” 书华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往门口看过去,正好见到尚未离开的书娇,两人视线撞在一起,书娇立即就像是触电一般迅速收回视线,提起裙摆飞快地跑掉了。 方才,在书画被二伯推开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书华分明看到,书娇在书画摔倒的那一刻,她悄悄伸出了右脚,正好绊了书画一下…… 绿思与青巧齐力将书画扶起来,然后一起回到采萍园。 书画被安置妥当后没多久,大夫就赶来了,伤口的血被这才止住了。大夫说伤口并不是很深,但要仔细养护,不然很容易留下疤痕。至于她昏迷不醒的原因,大夫说可能是受到了太大惊吓,再加上失血过多,一时血气不足,才陷入昏迷状态,等过一会儿就能醒来。 送走了大夫,书华看了眼躺在床上被纱布裹住脑袋的书画,随手招来绿思:“大姐遗失的那根金簪……是个什么来路?何以让大姐这么在意。” 绿思坦白道:“奴婢曾经听大小姐说过,那根金簪是夫人嫁到沈家时候带来的,据说是姚老太太送给她的遗物。后来夫人将这根金簪送给了大小姐,大小姐非常珍惜,一直都舍不得戴,眼下忽然被人给偷了,她必定是要着急的。”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那根金簪长得什么模样?具体是在什么时候遗失的?” 绿思想了想:“那金簪上面缀了两只大小不一的金蝴蝶,动一下蝴蝶翅膀就会轻轻颤动,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翅膀上面还镶嵌了好些细碎的琉璃玉石,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哦,对了大小姐说它叫……叫鎏金蝴蝶簪平日里,大小姐每天早上起来梳妆的时候,都会将那金簪拿出来看一看,可今早上大小姐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最后想起昨晚十一姑娘的娘亲来过,就怀疑是她偷走了。” “你是说,昨天早上的时候,大姐还见到过那只金簪?” “是的,大小姐昨天早上还亲手将金簪收好了的,奴婢在旁边亲眼看见的。” 书华点点头:“我晓得了,你好生照顾大姐,我先走了。” 绿思亲自将她送到门口,走出采萍园,书华径直来到沁园。等了一会儿,环佩从偏门走进来,与她说道:“夫人身子不适,暂且不能见五姑娘,还请五姑娘稍后再来。” 书华却道:“二伯母不在没关系,找你也是一样的。” 环佩不明白她的意思:“不知五姑娘寻奴婢所为何事?” 书华也不打算与她绕圈子,直接将话摊开了说:“我大姐的金簪是在昨天不见了的,我想要请你帮忙查一查,看看昨天有哪些人进出过博园。” 环佩稍稍一愣:“不瞒五姑娘,奴婢这会正打算去查这事儿。”她顿了顿,又道,“五姑娘还请放心,我家夫人向来治家严明,若是三姑娘真被人偷了金簪,无论对方是谁,都一定会抓出来还你们一个清白。” 书华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二伯母的。但这一回事情闹得有点大。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了,我大姐为此受了伤,伤的是额角,大夫说可能会留下疤痕。你们应该很清楚,脸面对于一个姑娘来说有多重要,这件事情要是不解决的话,我想我和大姐也不敢再在博园待下去了,苏州城这么大,我想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言罢,她便站起身,不给对方任何的辩驳余地,转身便离开了沁园。 二伯错手推倒书画,让书画受了伤,这件事情她要是不帮书画讨回一个公道,日后传了出去,别人该怎么看待她们?他们会说庶姐遭受欺负,妹妹却不闻不问,到时候这就不只是内部矛盾的问题,更是对书华侧面攻击。 书华还是那句话,有些事情关起门来怎么闹都可以,但绝对不能传出去她不可以让外人觉得,开国公府没有了父母只剩下几个小辈,就可以任人欺负 书华没有德馨居,而是带着青巧直接出了博园,她事先让人打听过范四的住处,得知他就住在附近。 她现在在苏州城里可以算得上是孤立无援,二哥远在汴京城根本帮不了她,范四的出现虽然让她存在诸多疑惑,但从前面几次的接触来看,她认为他不像是一个存了坏心眼的人。眼下无计可施,她也只能姑且信他一信。 范四住在一条偏僻的小胡同里面,书华让青巧去敲了门,很快就有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没一会儿,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范四那张黝黑的方脸:“沈小姐?您怎么来了?” 书华道:“我的大姐被人偷了一根金簪,怀疑是香桃所偷,上次你说香桃有个嗜赌的兄长,这事儿要是真的,十有八九就跟她兄长脱不了关系,你能帮我查一查么?” 范四稍一思虑,爽快答应:“小姐暂且回去,给俺半天时间,定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书华给青巧使了个眼色,青巧会意,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双手送到范四的面前:“你帮我家小姐帮事儿,这些钱就算是给你的报酬,也免得你日后说我家小姐欠你人情。” 范四赶忙往后退:“俺不缺钱,这钱俺万万收不得,再说,这事儿还没办成,俺受之有愧啊。” 青巧却是轻轻一笑,将银锭子放到他面前的门槛上,而后转身离开,跟在书华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15章害人反害己 当天下午,傍晚时分,前院忽然有人跑到德馨居传话,说是博园外面有人有急事求见五姑娘。 书华闻言,问是何人,传话之人答是城西三元当铺的掌柜。 书华想了下,让青巧去见见那个人,若是真有什么非见不可的急事的话,就让她带他到德馨居来。 青巧应声而走,没过一会儿,青巧就回来了,在她身后还跟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 那人因为走得太急,额头上都渗出细密的汗珠,肥胖的双颊泛着红晕。在向书华行礼的时候,他的语气都还透出些轻微的不稳:“在下庄靖友,乃城西三元当铺的掌柜,此番冒昧求见,还请沈小姐见谅。” 看他的样子倒真是有急事,书华请他到堂屋里坐下,又让青巧给他看茶。 见到四下并没有什么外人,庄掌柜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包,小心放到她面前的茶案上。 书华看着面前的布包,很是诧异:“这是……” 庄掌柜似乎很紧张,无意识地搓着手指:“沈小姐,我只是一个生意人,见到有生意上门,肯定不能将人赶出门去,您说是不是?可我要是知道这些东西是您的,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敢收啊” “我的?”书华微微一愣,伸手翻开那个布包,却见里面正静静摆着一小堆首饰,最上面的那一根金簪正是书华遗失的鎏金蝴蝶簪。 她将那些首饰随手拨弄了一下,居然又从里面翻出了一支镂空穿枝菊花纹钗,脸色立时又沉了几分:“你说有人将这些东西送到你的当铺去典当?” 庄掌柜越来越紧张,头也低得越来越厉害:“我知道我不该贪心,不该见到那人出价出得便宜,我就财迷心窍地收了货。沈小姐,求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眼巴巴地将东西送回来的份上,千万不要为难我的” “你可还记得典当这些东西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庄掌柜使劲想了一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长得黑瘦黑瘦的,笑起来的时候牙齿还有些黄。对了,他说话带了些掖县方言味道,不像是本地人。” “他在你这儿典当的时候,应该有开出当票吧?那张当票呢?” 庄掌柜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恭恭敬敬地递上去:“沈小姐,要不要派人去把这人抓起来?这人敢在学士大人的妹妹头上动土,这人当真是不想活了” 书华接过当票,票据上没有名字,但却有一个鲜红的手印。她将当票放到茶案上,手压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桌面:“这事儿我自有分寸。当票暂时放在我这儿,等到这事情过去了,我再还给你。” “沈小姐这是说得哪里话?您若想要这当票,我就是送给您也没问题的” “你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本就有做生意的道理,我没道理让你吃这个亏,”书华看了青巧一眼,又接着道,“庄老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是我的?” “这个……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我今天下午在店里做生意的时候,我店里的伙计忽然慌慌张张从外面跑回店里,说是沈家小姐丢了首饰,如今正在到处抓那个小偷,他还说沈小姐遗失那些个首饰款式正是咱们今早上收进来的,特别是那支鎏金蝴蝶簪。我知道大户人家的首饰都是有标记的,就赶紧将那些首饰翻出来仔细查看了一番,方才知道这些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沈小姐的,我这才赶着跑过来物归原主。” “既然知道东西都有标记,何以在早上收货的时候没有报官?” 庄掌柜一下子又变得紧张了:“我……我当时见到对方出价很低,怕他反悔,就没来得及仔细验货……” 书华眉头微皱:“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情,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难道连这一点常识都不知道?” “我那时候真是鬼迷了心窍,一下子钻到了钱眼里头,一不小心就犯了糊涂还请沈小姐饶了我吧” 说实在的,这个庄靖友还算是不错的了,还知道将东西物归原主。要换做一般人,早拿了这些首饰去金铺里面全部融了,再打成其他金饰卖掉。因着这一层,书华倒是没有再为难他的意思,只是淡淡说道:“念在你也是无心之失,这一次我就暂且不与你计较,下次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 “我一定会报官,这些个竖子简直胆大包天了,就应该全部关进牢里去吃苦头” 这个时候,青巧从旁边的偏门走进来,讲一个织锦小钱袋递给庄掌柜。 庄掌柜是个生意人,对钱财尤为敏感,他只是轻轻掂量了一下,就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银钱,而且数目并不低,正好抵了他买进来的钱。 “拿去吧,也算是还了你将东西送回来的人情,记得,回去之后不要在外面到处议论这件事儿。” “我晓得的,我一定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庄掌柜原本还想装一下客气的,但看见书华并没有与他客套的打算,便笑着收下了钱袋,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书华扭头看着身旁的那一小堆首饰,除了那支鎏金蝴蝶簪和镂空穿枝菊花纹钗以外,其他的首饰或多或少都有见过,应该是从园子里其他人那儿顺手牵羊偷走的,统共有十余件左右。这些东西本就价值不菲,加在一起,价格起码能值得了七八百两。 她又看了眼手底下的那张当票,上面清楚写明了典当价格时候二百四十两,而且典当时间还是个死期。难怪庄靖友会高兴得忘记了要验货,这要是换了是她,估计也要兴奋好久。 青巧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小姐,这些……该怎么办?” 怎么办?书华冷冷一笑:“我们去沁园。” 家里出了内贼,这事儿既然是要交给一家之主来办,二伯若是没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法,她立刻就搬出博园,另寻住处。 可她没想到的是,在经过花园的荷花池时,却意外地碰见了书娇。 书娇一见到她,先是有些犹豫,扭捏了好一会儿,最后才下定决心走过来:“五堂姐……” 见她这副模样,书华估摸着她是早就等候在这里了,便也不急着去找二伯,脸上挂着凉凉的笑:“你母亲刚刚吐了血,你这下子不在她床边好好伺候,跑到这儿来吹风赏风景?” “不……不是的,”她咬了咬下嘴唇,眼睛一直不敢直视书华,“我娘已经睡下了,大夫说她需要好好休息,我已经让流芳仔细守着她了。五堂姐,我……我有话想和你说……” 书华无可无不可地说道:“我现在要去沁园,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同行。” 一听到沁园二字,书娇立刻脸色一白,眼眶霎时就红了:“五堂姐,我不是有意让三堂姐摔倒的,我原本是想去扶她的,可没想到怎么就让她摔倒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真的好害怕,求你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求求你了……” 原来书娇是害怕她去告状?书华似笑非笑地看着书娇,诚然,她的确是要去告状,但却告得不是这件事情。 见到书华不说话,书娇以为她真要去告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五堂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一定会乖乖听你的话,求你不要去找父亲,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她拉住书华的衣袖,不停地抽泣,两只大眼睛盛满了泪水,像极了可怜巴巴的小狗儿,尤其惹人怜爱。 书华使劲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挣脱出来:“我只是去找二伯说些其他的事情,你还是别哭了,免得被人看见了又要说闲话,快些擦擦眼泪吧。” “我不,我不,我就要哭,五堂姐骗我,五堂姐在这个时候去沁园,肯定是要跟二伯告状”她哭得愈发凶狠,到真像是书华欺负了她似的。 听到她连绵不绝的哭声,书华只觉得头都开隐隐作痛了。她的语气也随之变得有些不耐烦:“好了好了,你要想哭就回家哭去,我得先走了。” “五堂姐,五堂姐”书娇死死拽住她的衣袖,像是抱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就是不肯松手。 书华愈发觉得烦躁,一边想要甩开她的纠缠,一边往后退,直到退到了荷花池边上。有了上一次被退落下水的教训,书华这一次是格外小心,在退无可退的时候,她终于竖起眉毛冷着脸说道:“你闹够了没有?你要是真的诚心悔改,这个时候应该是向我大姐道歉,请求她的原谅,而不是在这里对我死缠烂打” 被她这么一凶,书娇稍稍一愣,眼中厉光一闪,随即哭得更加厉害:“五堂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 说完,她就要朝书华扑过去。 见到她的这般模样,一直紧跟在身旁的青巧高声惊呼:“小姐,小心” 书华一直就很小心身后的池子,眼下见到书娇扑过来,又听到青巧的呼喊,她立刻就侧身往旁边闪了过去。 书娇这一扑,力道用得不小,可结果却只扑了个空。身子失去平衡,站在池塘边上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掉下去了。就在她奋力挣扎的关键时刻,忽然感觉有人从身后轻轻戳了自己的背脊一下,然后,她就像一直蝴蝶儿,轻飘飘地落入池塘,溅起一池的水花。 第116章反咬一口 方才书娇在池塘边缘上摇摇晃晃的时候,青巧亲眼见到书华伸手推了她一把,在诧异之余,竟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待人和蔼的三小姐,为什么忽然能够下此狠手。在她的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畏惧。 眼看着书娇在书里奋力扑腾,书华冷冷道:“走吧。” 青巧却是一脸惨白,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书华:“可是十一姑娘她……” 书华脸上的寒意有增无减:“自作自受,这算是她自己的报应。咱们现在就算真的好心将她救上来,以她的性子,必定会认定咱们是推她下水的凶手,这种麻烦事儿咱们还是离远点比较干净。” 青巧又看了眼还在水池里面挣扎求救的书娇,心中虽然有些不忍,但一想到救她上来就要伤害到自家小姐的名誉,那一丝丝的不忍也只能被无情掐灭。 她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但也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但凡伤害到自家小姐的人和事,她都绝对要坚定立场消灭之。 现在正好没有人在附近,书华没有再多看书娇一眼,带着青巧迅速走掉了。 她们走后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了落水的书娇,经过一番折腾,书娇终是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只是她因为在水里待的时间比较长,造成了肺部大量积水,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博园,就连颜氏也被惊动了,她一听到书娇落水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问她现在生死如何。 在得知书娇幸运生还的答案,颜氏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失望,随即跟着二伯,带上一帮子人急急忙忙赶去去到彩云园看望书娇。 原本一直在床上修养的春桃也被人吵醒,在听到书娇落了水,立时被脸色惨白,一口气没顺过来,当着环佩的面儿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下子,小小一个彩云园可真热闹了人来人往的,脸色各异,没有人能想到,一个普通庶女竟然能在短时间内引发出这么多的麻烦,真真是不可小觑。 这个时候的书华正坐在采萍园里喝茶,她原本是打算去沁园找二伯与颜氏的,但因着书娇的事情,她还是打消了去沁园的念头,又特别倒回去一段路,转道来了采萍园,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把那支鎏金蝴蝶簪还给书画。 书画仍旧没有醒过来,绿思在旁仔细守着,青巧顺着书华的话,去到外面打探情况。 书华坐了好一会儿,书画还是没有动静,书华后来特意去看了她两眼,见到她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只要仔细看一看,便能看到她的眼睫毛有轻微的颤动,还有她的嘴角,下意识地抿紧成一条线。 看来,她是故意不想醒来见到自己。书华心下了然,慢慢走出书画的房间,正好青巧也从外面回来了,见到青巧的脸色,想来是外面的情况出了意外。 书华打算先行离开,临走之前叫来绿思,从怀中取出那支金簪:“这是大姐的东西,想必你也是认识的,等下等她醒来,你再转交给她。” 绿思接过金簪,脸上写满了诧异:“这……这个,三小姐,您是怎么找回来的?” “有人将它拿去卖了,我有个朋友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帮我把东西赎了回来,”书华想了想,又接着淡淡说道,“替我转告她,既然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就该好好保护它,免得再被人给卖了。” 言罢,她便带着青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回德馨居的路上,青巧将打探到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书华知道书娇被救了,也知道现在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估摸着等到书娇醒来之后,第一个就要闹到她这儿。 青巧表现得非常不安:“小姐,咱们现在可怎么办啊?要不……您找个借口,装病躲一阵,就算他们找上门来,咱们打死不承认,反正他们也没证据,奈何不了咱们的。” 书华却道:“这个时候装病,不是摆明了心里有鬼么?” “可是,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啊?” “咱们就在这儿坐着,看看他们谁还敢毙了我?”书华冷冷一笑,她还没有去找人算账,对方倒是先送上门来了这些人可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这件事情闹大了也好,到时候她就能趁机搬出去住了,免去再与这些个人置气。 回到德馨居,书华就像是个没事人一般,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平静得不可思议。原版一直焦躁不安的青巧见到自家小姐这幅泰然不惊的样子,以为她心里已经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便也渐渐放松下来,安安心心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说书娇醒过来了。书华依旧一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的样子,吃过早饭之后,她就照例去向颜氏请安。可她还没踏出院门,二伯就派了人过来,叫她到彩云园说些事情。 一见到那些传话人的架势,青巧心底暗叫不好,正要想着法子拖延时间,好叫自家小姐找个借口脱身。 可书华却没等到她出声,就跟着那些人走出了德馨居,安安分分地往彩云园走去。 青巧虽然心里紧张,但又没法子放着小姐不管,急得一跺脚,又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就算小姐要守责罚,到时候她也可以挡在小姐面前。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彩云园,园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大对头,尤其是在书华踏进堂屋门槛的时候,似乎每个人都怀着些惧意,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华姐儿,”颜氏从偏门走出来,严肃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你可算来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颜氏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书华坦然地接受她的凝视:“二伯母是说书娇昨天落水的事情?这事儿我听人说过了,她能大难不死,倒也是她反而福分。” 颜氏沉默了一下,示意周遭无关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方才问出那个早该问出来的问题:“现在周围没有外人,你跟我说句实话,昨天傍晚你去哪儿了?” “昨天傍晚?我那时候自然是在院子里了,后来又去采萍园坐了一会儿,”书华似有不解,“二伯母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 “华姐儿来了?”二伯不知何时从外面走了进来,直接打断了颜氏接下来的话。 书华循声望去,见到二伯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将书华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显然是在思量些什么:“你是我的亲侄女儿,你现在又住在我家里,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大可以跟我和你二伯母讲,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那样子的事情呢?” 一听到这话,书华的心立时就沉了三分,别的先不说,只靠书娇的片面之语,他几乎就已经认定了这件事情是她所为,这让她不得不感到寒心。她面上不动声色:“二伯,你这话说得太奇怪,我完全听不懂。” 二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难道非要大家都撕破了脸皮来说事儿么?” “二伯,我再说一遍,我根本不明白您的意思,请您说清楚一点好吗?”书华也变得有些不悦,语气随之拔高了几分。 见到情况有些不妙,颜氏悄悄拽了拽二伯的衣袖:“你先冷静一下,华姐儿向来是个好孩子,不像是那种狠心的人,而且我刚才已经问过她了,她说她昨天傍晚去了采萍园。采萍园在西,荷花池在东,书华要去了采萍园,又怎么可能经过那荷花池?这事儿说不定有蹊跷,你先问清楚了再说。” 二伯稍稍一愣:“可是书娇不是说她昨天傍晚是要去沁园……” “可我们昨天傍晚并没有在沁园见到华姐儿,这就说明她昨天傍晚并没有来沁园,也没有经过那个荷花池,”颜氏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听到的都只是书娇的一面之词,虽不能说她是在撒谎,但也不能就这么认定她说的就全是真相,这样对华姐儿太不公平了。我知道书娇这一回差点丢了小命,你应该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可是这事儿急不得,咱们总不能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将强行给书华定罪吧?毕竟,她也是你的亲侄女儿啊” 听他们说完了这么多的话,书华像是明白了个大概,冷冷说道:“二伯,您在怀疑是我害书娇落水?” 二伯面色僵了一僵,却是没有再说话。 颜氏扯动嘴角:“华姐儿,书娇说是你推她下水的,二伯不得不怀疑你。你且放心,只要你没有做过,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她说是我推她下水的?”书华怒极反笑,“她有什么证据?难道仅凭她的几句话,二伯就认定了我是凶手?难道在二伯的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心肠歹毒的人?” 不等颜氏解释,书华就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先纵容春桃偷我大姐的金簪,推倒她摔伤了头,现在又诬陷我蓄意害人。这些事儿一桩接着一桩,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就是变相地赶我们走。” 第117章陷害 听到书华要走,二伯明显一愣,等看清了书华眼底的怒色之后,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话语气太重了。但事已至此,难道还让他一个长辈去向一个晚辈认错?即便是打死他也拉不下这个脸面的。 颜氏与二伯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对二伯的习性自然是极为清楚的,眼下只稍一个眼神,她就察觉出了二伯的心思,适时地为他找了个台阶:“大家都先别急,有什么事儿坐下来好好说,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事情是没法子解决的。华姐儿来到博园的日子少说也有两三个月了,每日晨昏定省,皆是彬彬有礼,这么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我相信她不是会害人的。” 书华也没想要真与他们撕破脸,见到颜氏主动放低姿态,便也没有再继续犟下去:“我来到博园住了这么些日子,二伯与二伯母待我亦是极好的,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可是这两天里状况不断,就拿大姐受伤一事来说,原本想着求二伯与二伯母给我一个说法,可没想到……我最后反倒成了你们怀疑的目标……” 二伯的脸色略微有些尴尬:“关于画姐儿的事情,我暂时还没来得及处理,那件事儿的确是我处理不妥,你怪我也是应该的。但是书娇的事情却不同于小打小闹,她这一次是差一点就丢了性命,若非正好有人经过,她可能早就死掉了如今她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却说是你推她下水,我这……不得不怀疑你。” “既然是怀疑,又为何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书华微微垂下眼眸,语气满是无奈,“你们在叫来我之前就已经认定了书娇所说的事实,就算我现在说破了嘴皮子也只是徒劳,你们根本不会相信我。” “华姐儿,你先别急,这事儿咱们可以慢慢说……” “我不是着急,我只是觉得伤心。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现在孤身一人在苏州,除了你们以外,我再无其他依靠。我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谨守本分,就能够讨得二伯与二伯母的欢心。可我没想到,饶是我这样小心,也还是被人泼了脏水,更让我寒心的是……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说着说着,书华渐渐红了眼眶,倒真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傻孩子,我们哪里会不相信你?可别胡思乱想了,”颜氏又悄悄拽了二伯一把,示意他也说两句好话,安慰一下书华。 二伯方才之所以那么强硬,主要是因为听了书娇的话之后,一时被气昏了头。眼下亲耳听到书华的话,又想到这事儿的确没凭没据,要真是冤枉了她,逼得她搬出博园,到时候事情闹到族里面,他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想到这里,二伯的态度也慢慢变软:“我刚才也是一时情急,语气有些硬。你二伯母说的对,现在都是口说无凭,大家都没证据,我绝不会妄下判断的。” 听到他这么说,书华估摸着第一关已经过了,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仍旧挂着沉闷的表情:“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二伯,我不该急着生气,说话也有些冲了,下次我不会了。对不起。” 侄女儿都已经道歉了,他这个做长辈的自然是不能再计较下去,立刻就摆出一副大度的姿态:“都是一家人,就算有误会,只要说开了就没事了。” 书华点头,吸了吸鼻子,深呼一口气:“嗯,我省得了。二伯,听说书娇已经醒了,应该是没事了吧?原本我还打算来看望她的,正好现在我来了,要不趁着这个时候去看看她?” 不等二伯说话,颜氏就首先开了口:“她现在情绪不是很稳定,大夫说她要好好休息,你暂时就别去打扰她了。等过两天,她的身子好些的时候,你再来看她吧。” “哦,那我过两日再来吧。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儿吧,我就先回去了。” “去吧,路上小心点。” 书华转身离开,才刚出了堂屋的大门,就忽然从旁边冲出来一个人影,直直扑向书华。 书华被吓得连退数步,扶着门槛不可思议地看着春桃,眉头拧成一团:“你这是要做什么?” 此时此刻的春桃从昏迷中醒来不久,身上还穿着睡觉用的青色单衣,头发乱得像个鸡窝,皮肤苍白如纸,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面目极为狰狞。她刚刚听到书华到彩云园来了,立刻就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原本还以为老爷会为她们母女出一口气,却没想到一转眼就见到书华平安无事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扑了上来,想要抓住她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你这小丫头好狠的心肠,我家书娇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你居然都不肯放过?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这个时候,颜氏与二伯都闻声走了出来,他们见到衣着不整的春桃,俱是一愣。尤其是二伯,心目中原本娇柔美好的春桃,居然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简直让人倒足了胃口他的眼中不禁露出几分嫌恶,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在无形中增添了几分冷漠:“你到底还有没有规矩?这大白天的,你穿成这副样子冲出来骂人,你是想要扮鬼吓人?还是把博园当成你家菜市场?” 颜氏叫来两个婆子:“快将春桃给我送回房间,好生看着,莫再让她跑出来吓人。” 春桃也不是个缺心眼的,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很吓人,之前是被气得忘记了要梳妆打扮,匆匆忙忙地就冲过来了平白挨了老爷一顿臭骂,春桃心里除了惧怕,还有就是委屈。但一想到书娇还躺在床上,而凶手就在眼前,她一下子又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她含着眼泪,泫然欲泣:“老爷,奴家只是个下人,自小长在乡野,不懂得什么家教规矩。要是奴家犯了什么错,您怎么惩罚奴家都没有关系,奴家全都心甘情愿。可是奴家的女儿还只是个孩子,她差点就丢了性命,这不是一件小事啊,老爷,您怎么能够忍心伤害亲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 “你这是在指责我处理不公?”二伯越看她,越觉得她难看。平日里见到春桃的时候,总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就好像易碎的瓷娃娃,总能轻易激发他的保护欲。可是现在,她就是棵枯黄的野草,毫无美感,就连多看几眼也会觉得难受。 “奴家不敢,奴家只是希望老爷能够帮书娇讨回一个公道。书娇亲口说了,是五姑娘将她推下水的,虽然书娇一直说五姑娘不是故意的,可奴家这个做娘的,怎么能够忍心女儿差点被人杀害?书娇还只是个孩子,什么事儿都不懂,她与五姑娘无冤无仇,没有理由会陷害五姑娘的” 春桃说得声泪俱下,二伯的心忍不住又开始动摇了,春桃的话并无道理,书娇根本没理由去陷害书华…… 见到二伯沉默,春桃知道他已经开始有些相信自己的话了,当即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五姑娘生在官家,早就习惯了后院里的争斗,奴家曾经就听说过,她亲自叫人打了亲姐姐几十板子,还将自己的继母赶出了开国公府。这样一个厉害的千金小姐,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老爷,您一向聪明睿智,不该就这么听信了五姑娘的狡辩之言啊” 说完这些,她还使劲地往地上磕头,额头都被磕破了皮,鲜血丝丝溢出。看起来倒真是情深意切,叫人心生同情。 二伯的语气立时沉下三分:“够了,华姐儿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轮得到让你来说三道四?” “奴家自知逾矩了,只要能为女儿讨回公道,奴家甘愿接受家法处置,但求老爷能看在书娇自小跟着奴家在外吃了那么多苦的份上,求您为她主持公道” 春桃的哭喊声不低,很快就引来了很多下人的注意,他们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靠过来围观,但也在有意无意中往这儿瞥过几眼。 颜氏担心这件事儿会成为家里下人们的笑柄,立刻给那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们会意,正准备上前拖人的时候,春桃忽然气急攻心,又吐了一口血,整个人跪坐在地上,鲜红的血挂在苍白的嘴角,鲜艳如夏花,刺人眼睛。 见到她这般模样,二伯忍不住放软语气:“这事儿我自有打算,你先回去歇着,别再瞎折腾了。” “奴家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什么关系,但奴家的女儿是无辜的,不该受此委屈的。奴家……奴家只要一个公道……”她开始大口喘气,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二伯犹豫再三,终是心生不忍:“既然你这么想要一个公道,那我就还你一个公道。” 闻言,春桃原本灰蒙蒙的眼中立时绽放出光彩,猛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就晕死过去。 二伯让人将春桃送回屋里,又派人去请大夫,等到春桃被安置妥当之后,他方才面色为难地对书华说道:“书娇是这件事情的受害人,她认定你是推她下水的凶手,可你又说是她在撒谎。现在大家都没有证据,而你原本就不是我博园的人,就算你真做错了我也不能对你做什么。这事儿按照族规,你应该被送到祠堂,交由族长处置。” 第118章先发制人 其实书华理解二伯的用意,他是觉得这件事情比较棘手,无论书华有没有真正将书娇推下水,单就两日来发生的事情而言,他算是已经将开国公府的这两姐妹都给得罪了,为免事情愈演愈烈,他干脆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暂代大族长之职的三叔公。 这样一来,不管今后事态怎么发展,也不会再将这笔账归到他的头上。 可对书华而言,这种理解是出于理智上的,在感情上,她对自己这个二伯已经彻底失去信任。 一个可以因为女人而随便改变决定的男人,或许可以是个好丈夫好情人,但绝对不会是一个好的当家人,他心中的是非对错太容易改变,遇到事情只会摇摆不定,可靠度太低。 为此,书华不得不将搬出博园的事情提前搬上日程,再在这儿住下去,她怕自己今后的精力都要用在应付各种麻烦上。 二伯心里对书华还存了些愧疚,他到最后并没有真的将书华送去祠堂,而是发出请帖,将三叔公与其他几位叔伯都请到了博园。 他说这是为了书华作为女儿家的颜面着想,祠堂那儿人多口杂,事情闹大了,对书华的名声不好。 午时刚过不久,该到的人就全都到齐了。 地点是在沁园的堂屋里头,三叔公与一干叔伯都已经按照长幼顺序坐好,书华被带上来的时候,场面静得好似一根针,无人吱声。 二伯作为博园的主人,粗略将这件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此事虽然是发生在博园,但华姐儿却只是借住在博园的客人,按理来说,我是没有资格审问她的。我捉摸了下,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上报给族里,请各位叔伯兄弟来帮忙做个定断。” 三叔公捋了一下胡须,眯着眼睛看向书华,语气仍旧是那般慢悠悠的:“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书华站在众人的视线中心,眉目间一片坦然,不卑不亢:“我若要害她,又岂会给她留下个活口来指认我?这事情太可笑,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蹊跷” 这个时候,二伯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 三叔公点点头,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二伯:“你说华姐儿害人,还有证据?” “并非我说华姐儿害人,而是娇姐儿说的。她被人救起来之后,就说是华姐儿推她下了水,我觉得她没有理由陷害华姐儿,但又觉得仅凭她一人之言不足以服众,这才难以决断,只能请来诸位帮忙参详。” “那就把娇姐儿给叫上来,咱们当面对质,将话说清楚了,不怕查不出真相”大伯忽然插嘴,“老实说,以我个人的眼光来看,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你家那个娇姐儿说了谎,华姐儿自小长在官家,修养气度那都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她有必要去跟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小小庶女计较吗?退一步说,就算她真和华姐儿有矛盾,华姐儿又用得着放下身份去费心思害她吗?说句难听的,娇姐儿是不是有点太高估自己了” 这番话说得书华只想拍手叫好,但碍着这么多叔伯在场,她只能压住这个念头,扭头冲大伯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大伯的话赢来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认同,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情的可信度太低,纷纷质疑书娇的话。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丫头,和一个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只要他们稍微还有点脑子,都能分辨出这两方哪一个最自己更有利。 三叔公让人将卧病在床的书娇叫了上来,让大家当面对质。 书娇身子还没好,走起路来都轻飘飘的,加上她那张苍白的小脸,倒真有几分她娘亲的弱柳扶风之美。 她盈盈一拜,起来后就顺着二伯的话,将自己遇到的事情叙述一番。她一直都是微微垂着头,露出光洁皓白的颈子,声音很低很轻,还带着些沙哑:“其实这件事儿并不能全怪五堂姐,当日我经过荷花池边的时候,无意间见到她跟身边的婢女说话,为表礼貌,我想上前与她打招呼,却无意间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她忽然停住了叙述,目露难色地看了旁边的书华一眼,似是犹豫了一番,方才下定决心要将真相说出来:“我听见五堂姐说,三堂姐遗失的那支金簪其实是她拿走的,她知道那支金簪对三堂姐很重要,所以她要把那支金簪藏起来,好让三堂姐着急。她还故意将事情嫁祸到我娘身上,让三堂姐与我们反目,这样一来,她还可以顺带将我娘拉下水,让她遭受责备。我知道真相后,又气又急,就冲上去与她理论,后来我们就争吵了起来,五堂姐一个不小心,就推了我一把……我知道我很没用,怎么会被轻轻推一把就会摔倒呢?这事儿不怪五堂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偷听她们讲话,不该和她吵架的”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用双手捂住眼睛,小声地啜泣起来。 这一番台词,这一番表演,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让人拍案叫绝。 书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地鼓起了掌,啪啪的掌声与她的哭声交相辉映,在寂静的堂屋里面,显得尤为滑稽。 所有人原本都在仔细听着书娇说话,却忽然被书华的掌声所打断,全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似是不明白她的用意。就连书娇也有些愣住了,她试想过很多遍,但怎么也没想到,书华听完自己的叙述之后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过了一会儿,书华反应过来,望着大伙儿集体投过来的目光,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秒钟的当机,随后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戏台上戏子谢幕的时候,咱们不都是应该为他们鼓掌么?要不然就太没礼貌了。” “……”场面有些冷。 “咳咳,”三叔公掩饰性地干咳了两声,打破了尴尬的寂静气氛,“华姐儿,你这是在说娇姐儿撒谎么?” 书华哭笑不得:“您觉得我会无聊用偷金簪的方式,故意去让我大姐着急?我到底是有多无聊多白痴,我才能干得出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书娇忽然怯怯地说道:“很多人都知道你和三堂姐关系不好,你从前还让人狠狠将三堂姐打了一顿,弄得她现在弯腰都成了困难……”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整个堂屋里的人都能听见。 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隐约可以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大概意思就是“姐妹关系不好,会使点小计谋来害人,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之类的。 书华表示很无语,也懒得去解释,以免越描越黑。 三叔公敲了敲桌案,让众人安静,然后继续问书华:“你说娇姐儿在说谎,可有什么证据?” “我当天傍晚去了采萍园一趟,看望了一下大姐,然后就回德馨居了。我身边的婢女,和采萍园的下人们都可以作证。” 三叔公思量了一番,就将青巧和绿思都叫了上来,就连书画也被拉出来问话。当问到书华当日是否去过采萍园的时候,青巧和绿思全都点头称是,只有书画说她那时候还在休息,什么都不知道。 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书画居然还从怀里掏出自己遗失了的那支鎏金蝴蝶簪,在众人面前晃了一晃:“这是书华昨日送到采萍园的,说是要还给我的。”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变了。尤其是书娇,她没想到那支鎏金蝴蝶簪会竟会被找回来难道是偷盗金簪的事情被书华给发现了?她忽然有些慌张起来,但脸上仍旧强自耐住性子,声音却是有些轻轻发颤:“果真是五堂姐偷走了金簪,我的确没有说谎……” 一时之间,书华变成众矢之的。 现在的她,无论说什么都是错。所以她干脆不解释,扭头看向书画:“你觉得这事儿是我干的?” 书画错开她的目光:“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有数,做什么来问我。” 狗咬吕洞宾,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对二伯说道:“原本这件事情我是想着在博园里面,由二伯与二伯母内部解决的,可依照眼下的情况来看,似乎我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头上这个蓄意害人的罪名就消不去了。” 一听到她这么说,书娇立刻就抖了一下,她心里发虚,猜到书华可能是要将她娘亲偷取金簪的事情抖露出来,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来个先发制人。 不等书华说话,她就抢先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哽咽着声音哭道:“我知道我不该将五堂姐的事情揭破,我应该好好和她说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失手将我推下了荷花池,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五堂姐,你要怪就怪我吧,只是偷盗金簪的事情真不是我娘干的,求你不要再陷害她了我娘的身子已经快不行了,我不想她在临终前还要被人当成贼。其实……其实金簪是我偷的只要你放过我娘,我可以来当这个贼,你们可以报官把我抓起来,怎么惩罚我都行,就请你行行好,别再让我娘受罪了” 书华静静看着她哭得泪流满面的样子,起先还只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觉得很好玩。 可是现在,她忽然有些腻味了。 第119章以死明志 书华冷眼看着书娇的表演:“你就这么怕我把真相说出来?” 闻言,书娇哭得愈加凄惨,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我说了,只要你愿意放过我娘,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去做,就算你说我是贼也好,说我是自己跳进水池里也好,只要你觉得这就是真相,我就可以全部承认。” 见到书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在场的人都不免生出几分同情,尤其是二伯,见到自家女儿这般委屈,心中更是加倍怜惜。他微微皱起眉头,对书华沉声说道:“罢了,就算真是你将书娇推下水池的,我也不再责怪与你了,你见好就收吧……” 书华禁不住一声冷笑:“不要用这种态度来糊弄我,要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少说,要解决的事情我一件也不会忘记。” 见到书华完全不为所动,书娇又实在担心她会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索性狠下心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忽然猛地朝茶案的桌角撞过去。 因为她的动作实在太快,都没人能来得及阻止她,导致她直接撞到桌角上,磕破了额头,伤口立刻涌出腥热的鲜血。 二伯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冲过去一把抱起她:“你这要干什么?你难道不要命了吗?” “爹……”书娇露出惨白的笑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脸上那一大片刺目的红。她忍着疼,断断续续地说道,“这件事……因我而起,只要我不在了,五堂姐……五堂姐就不会再去追究这件事情,我娘也就可以……清白了。呵……呵,我没关系的,只是,头有点疼而已,等下……就没事儿了。爹,你别担心我……” 说完,她就昏死了过去。 “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这么傻呢?”二伯抱紧她,满心的担忧,“你先撑着,我这就让人去给你请大夫。” 这个时候,大伯等人相继都站起身,纷纷走到二伯身边。他们看见书娇额头上流血不止,还有她噙着眼泪可怜兮兮的模样,都忍不住为其叹一口气。 此时此刻,在场除了书华以外,就只剩下三叔公还坐在位置上没有动过的,他老人家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冷眼旁观着面前发生的一切,一双浑浊的眼睛像是看破了所有。 说实在的,这一幕是书华所没有想到。她没有料到,书娇竟然可以狠下心以自杀的形式去证明清白。显然,她的这种方法很奏效,至少现在绝大部分人都认为书娇是无辜且可怜的,至于书华……自然就成了那个逼得堂妹以死明志的大恶人。 说实在的,书华不介意做一回大恶人,更不介意将这个大恶人继续做到底。 她随手从旁边的几案上端起一碗已经凉掉的茶,悄悄走到书娇的旁边,就在大家都还在为书娇自杀的事情而沉浸各自的情绪之中时,她做了一件令在场所有人都傻掉的事情——她将茶碗里的茶水,劈头盖脸地朝书娇泼了过去。 湿漉漉的茶水,和着猩红的鲜血,从书娇的脸上一滴滴流下来,血腥且诡异。 这一刻,时间像是静止了,场面静得吓人。 书华将将茶碗的盖子盖好,缓缓放回到几案之上:“闹够了么?该醒了吧。” 书娇仍旧一动不动,而二伯的脸色已经开始变黑了,几近爆发的边缘。所有人都以为书华疯掉了。 书华却道:“不要以为不醒过来就可以逃避一切,你要是把我逼急了,我等下将这事儿告到府衙去,偷盗之罪虽然不重,但也够你母亲和你舅舅受得了。” 她的话音刚落,二伯怀里的书娇动了动眼睫,然后就在众人的诧异目光之中,缓慢睁开了眼睛。她的眼里有委屈,有难受,还有些许别人看不见,但书华全部都看清了的愤怒和恐惧。 书华静静看着她,不带任何感情:“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你今天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一定要将想说的话说完。除非,今天你能赶在我说话之前先把我给灭掉。” 书娇抖了一抖,嘴巴嗫嚅了一下,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到了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书华已不想再去看她,转身从青巧手里接过事先让她从德馨居带过来的小布包,径直来到三叔公面前,然后将小布包放到他旁边的案几上,布包被她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金银交错的首饰。 她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交给三叔公:“这是春桃的兄长大海,在城西三元当铺典当时候的当票,上面写得很清楚,如果你们还不相信,可以将三元当铺的掌柜请过来说清楚,到时候大家当面对质,我就不信这事儿查不出一个水落石出” 三叔公的视力不太好,他将四伯叫到身边:“你来念念上面的内容。” 四伯顺从地接过当票,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念出,而他每念完一个字,书娇的脸色就白了一分,直到最后,她差点就又要晕死过去了。可恶的茶水弄得她满脸都是,冰凉的感觉与刺骨的疼痛,令她的脑子越来越清醒,怎么都晕不过去。 当四伯念完了,大家又都有些愣了,尤其是二伯,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那些首饰全是他家的,只需一眼,就知道了它们的来历。他缓缓低下头,望着怀中娇弱的书娇:“这些,可都是真的?” 书娇不敢抬头去看他,大大的眼睛里面积满泪水,好似随时都要决堤一般:“我……我不知道……” 大伯立刻就站了出来:“既然东西不是书华偷走的,那么她就不可能跟人说是她拿的,你这个丫头根本就是在撒谎你不但诬陷书华推你下水,还企图将偷盗之事也嫁祸给她,好歹毒的心思好可怕的心机” 书娇慌张地摇头:“我没有撒谎,的确是她推我下水的,当时我差点就要摔下去的时候,有人忽然从后推了我一下,当时她离我最近,肯定是……” “够了”二伯脸色铁青,眼中除了失望,就只剩下愤怒。他作为一家之主,竟然被自己的女儿耍得团团转?这事儿要说出去,他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他松开手臂,不再去管眼泪汪汪的书娇,站起身朝三叔公道了一声歉,又朝书华说了一声对不起,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书娇还趴在地上,头上的鲜血依旧流个不停,茶水混着血水、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竟一时让人看不大清她的模样。 主人家已经甩手走人了,表示这件事情不想再插手,三叔公问书华,想要怎么处置这件事情。 书华看了眼书娇,觉得她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接下来的事情用不着她插手,反正她今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书华只提了一个要求:“我想要搬出博园。其实这件事情我之前也有思量过,只是不好意思提出来,但现在事情闹到这一步,我在博园也不好再住下去了,是时候搬出去了。” 三叔公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惊讶的表情,倒是旁边的大伯非常诧异:“你不住博园,要住到哪里去?你要是觉得博园委屈了你,你就到锦绣园来,我那儿虽然人多,但多你一个人的房间还是够了的,只要你不嫌弃吵闹就好了。” 书华笑道:“多谢大伯的美意,这事儿我自有打算,还是不要叨扰你们那一大家子了。” 三叔公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先在城里头找一处宅子,临时住下来。等到过些日子,我二哥来信的时候,我会再做决定的。”梨山的事情她还是不能坦白说出来,还是等到二哥回信之后再做决定会比较保险。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三叔公很爽快地点下头:“咱们沈家在苏州城里还另外有好几处宅子,你要执意一个人搬出去住,我们也不好勉强你。你到时候去挑一处合意的,再通知我一声,我让人给你去帮忙搬行李。” 书华赶紧道谢,这事儿决定好了,书华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至于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沈书娇,三叔公犹豫了一番,决定不将这件事情告到府衙。罚她二十大板,外加闭门思过一个月。当然,这些都是要等到她伤好些之后再执行。至于二伯,也被定上教女不善的罪名,被罚抄写沈氏家训一百遍,然后挨家挨户地发给全族人。 见到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三叔公与几位叔伯就此告辞离开。整个堂屋,除了侍奉的几个丫鬟以外,就只剩下书华、书画和书娇三个人。 一直没做声的书画一直盯着书娇,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就拿着手里的金簪,慢腾腾地走到书娇旁边,蹲下身冷眼看着奄奄一息的书娇:“我把你当姐妹,你却恩将仇报。” 她的声音很低很冷,透着一股子寒气。 书娇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她挣扎了一下,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是身子本就因为溺水而很虚弱,再加上方才那么一撞,失血过多,这一下子根本没有气力能够再在站起来。 书画将金簪举起,放在距离书娇眼睛只有一毫距离,只要稍微动一下,书娇的眼睛立刻就能被金簪给刺破。 书娇被吓得全身发抖,想哭又不敢哭:“三……三堂姐,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书画冷冷一笑,金簪终是没能刺下去,但她手下放下一转,金簪又落在了书娇额头上的伤口处,这一下子,不等书娇有任何讨饶的机会,金簪就忽然落了下来,扎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尖锐的刺痛令书娇禁不住尖声惊叫,凄厉的喊声刺得人耳膜发麻。 这个时候,春桃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奋力推开书画,一把扑到书娇身上,哭得凄惨:“我的儿啊,娘来了,娘来保护你了” 第120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香桃的哭声非常凄厉,伴着书娇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堂屋里面此起彼伏,透出一股子哀凉。   这个时候,颜氏从外面走进来,看样子是准备来收拾残局的。   书华将那一小包首饰交给她:“这些都是博园里的东西,您清点一下,看看可否对数。”   颜氏接过布包,直接转交给身后的环佩,她扫了春桃与书娇母女一眼,嘴角轻轻一勾,露出若有似无的冷笑。她拉住书华说了好些话,希望书华能够改变主意继续住在博园。   书华婉言谢绝,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堂屋。颜氏之前帮书华说过不少话,表面上也是一直都站在她这一边,但仔细回想整件事情,其实最大的受益人就是颜氏。   兵不血刃,就轻易地将敌人全部给处理干净,她现在心里肯定比谁都乐。   书华不想捅破这层纸,也不愿再与她虚与委蛇,算计这种事情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她才会使用,但现在她已经找到了解脱的机会,自然不会再有丝毫留恋。   当天下午,书华一回到德馨居,就立刻让丫鬟们收拾行李。   书画意外找上门来,说是来问她搬出博园的事情。   书华说明天就会去外面看宅子,这两天应该就能搬出去。   书画听完之后,点了点头,态度依旧不善,但相比从前,她这一回却隐约多了一分犹豫。她一直坐在堂屋里喝茶,眼睛总是时不时地去瞥书华,一幅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   书华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古怪,但也懒得去戳破,等到茶水被换了三道,书画总算是按耐不住了:“那个……金簪的事情,是你帮我找回来的?”   书华淡淡地“嗯”一声。   书画咬了咬下嘴唇,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想到自己这一回的确是欠了她的人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就算不想承认都不行:“你干嘛要……要把金簪找回来?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见到她这幅扭捏挣扎的样子,书华忍不住勾起嘴角:“你这次来找我,不会是要来找我道谢吧?”   书画忽然像一只被踩中尾巴的野猫,猛地伸出爪牙胡乱挥舞:“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就是来问一问你,忽然假惺惺地帮我把金簪找回来,到底是按了什么居心?”   书华露出神秘的笑:“也没什么,只是在把金簪还给你之前,我在那根金簪上卖弄涂了些毒,那种毒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昏睡之中,从此一睡不起……”   书画先是一愣,眼中渐渐露出惊惧之情:“你……你少在这里吓人!世界上哪有这种毒?!”   “信不信由你,”书华好整以暇地观看她惊恐的样子,“你要是觉得我只是在吓你,你大可以在今晚睡一觉,看看明天早上还起得来不。”   书画的脸色渐渐发白:“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胡言乱语吗?做梦吧你!”   书华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时候不早了,我这儿还得忙着整理行李,恕不远送。”   言罢,她就起身离开了。   书画又气又急,可有奈何不了她,最后只能失魂落魄地走掉了。   第二天一大早,书华照例去向颜氏请安,回来的路上意外被书画给拦住去路。书华见她顶着一双浓重的熊猫眼,整个人就像游魂似的,有气无力的,不由好奇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就撞邪了?”   谁知书画却狠狠瞪了她一眼:“快把解药拿来!”   书华眨了眨眼:“你该不会是真相信了我昨天的话,一晚都不敢睡?”   闻言,书画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你……你昨天说的毒药,是在骗我?!”   书华忍住笑意:“哪能算得上骗?只不过是姐妹之间开个小玩笑而已。”说完,她提起裙摆拔腿就跑,身后传来书画气急败坏的喊声。   “沈书华你这个死丫头!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书华一溜烟地跑出了博园,她和青巧站在大门口气喘吁吁地歇息,等到恢复了元气,她们就搭船去了回雁园。书华今天打算去找三叔公,让他派人带自己去看宅子,尽快将这件事情定下来。   三叔公口中的宅子总共有七处,其中有三处被租了出去,剩下来的四套书华都去看了一遍。综合对比,她最后决定选择城西那一套两进的小宅子,这里的地理位置很特别,整个宅院都被建在水上。   水下是碧水清波,时有鱼儿游来游去,所有的路都由青竹铺成,踩在上面会发出细微的声响,伴随着细碎和风,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这间宅子的所在地距离书铺不远,日后打理书铺生意时候也会比较方便。   宅子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书华没有赶着回博园,而是去了三元当铺,庄掌柜带她见到了当日说博园有人丢了东西的伙计。书华仔细盘问了他当时是如何得知此事的,这才晓得,这个伙计那时候是在前往别家收钱的路上,忽然被人给拉住了,那人问他是不是三元当铺的伙计,还问他今日当铺里有没有收到一只鎏金蝴蝶簪。   大海来典当的时候,这个伙计正巧在旁边,他对那支造型独特的鎏金蝴蝶簪很有印象。眼下见到有人问及那件事情,立刻就猜到那根金簪的来路可能有些不大对,于是他很警惕地反问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干嘛要打听这个事情。   那人犹豫再三,拉着他低声说出了博园丢失财物的消息。   伙计听完之后,愈发觉得自己店里收到的那些首饰就是博园丢失了的,他知道沈家财大势大,万一被沈家发现那些被偷的东西在三元当铺里,那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他立刻就跑回店里,跟掌柜说了这事儿,再后来的事情,书华都已经知道了。   书华又让他将那天透露博园丢失东西的人仔细描述一遍,伙计使劲回忆了好久,说对方当时戴着个斗笠,整个人都被挡住了,看不清容貌。只能知道对方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说话带着些京腔,好像不是本地人。   问完这些,书华又掏出些银子给伙计和庄掌柜,让他们彻底忘记这件事情,要是让她听见有人在外胡乱说话,她绝对会剪了那个人的舌头!   伙计与庄掌柜忙不迭地点头,说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   离开了三元当铺,书华回到城南,找到了范四。   她找上门的时候,范四正好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小木桶,桶里面装了些清水,还有些黄白相错的小野花。他见到书华,立刻就放下木桶,上前拱手行礼:“沈小姐忽然到访,有何吩咐?”   书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礼:“我来这儿就是想向你道个谢。”   范四愣神:“谢什么?”   书华轻轻一笑,没有戳破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没什么,金簪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我过些日子就要搬出博园,可能要住到城南的沧澜园。那园子里也有些花木,需要找个花匠来修剪修剪,我见德馨居里的那些个花木被你修剪得很漂亮,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接这个活儿?”   范四立刻傻笑两声:“当然愿意。沈小姐能有用得着俺的地方,那是俺的荣幸。”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等到我搬到沧澜园了,再派人过来通知你。”   “好嘞。”   书华满意地点点头,准备带着青巧转身离开。   范四却在此时忽然喊住她:“沈小姐,如果您不是很着急的话,您可以再多在德馨居待些日子,搬家的事情……再等等会比较好。”   书华不明所以:“为什么?”   范四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做工精巧的匕首,双手递到她面前:“这刀……是俺从汴京带来的,一直没用过,沈小姐如此器重俺,俺无以为报,就把这刀送给沈小还请您务必要收下。”   望着面前不过一尺来长的普通小匕首,书华微微有些诧异,她接过匕首,入手很沉,将它拔出来之后,才发现刀身通体发黑,幽暗的光泽显得有些诡异。   范四又道:“送俺这把刀的人说了,这刀是由玄铁所制,一般兵器碰上它都会被削断。如果碰到什么危险的情况,可以用这把刀来防身御敌。只是他还说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走到这一步……”   书华心中一动:“送你这把刀的人还说了什么?”   范四摇摇头:“没有了。他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   书华将刀插回刀鞘,手指握紧它,忍不住微微一笑:“确然,他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小姐还请好好保管它,回去博园之后,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千万不要随便出门,免得再碰到上次差点被木棍砸中的事情。”   难道那次的事情并未意外,而是人为?书华心中微微一震,随即郑重地点点头:“多谢提醒。” 第121章闭门谢客 回博园的路上,青巧对范四赠送匕首很是不解,她偷偷看了书华好几次,方才犹豫着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小姐,那个范四……看起来有些古怪,平白无故的,他为什么要送您一把匕首?”   书华已经将匕首收入宽袖之中,面上神色自然:“范四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此事你莫要与人乱说。”   见到她不愿在此事上多谈,青巧也不敢再追问下去,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   回到博园之后,书华还没迈进德馨居的大门,就忽然被一个黑瘦的中年男人给拦住了去路。那人二话不说,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那些首饰都是我让春桃去偷的,卖来的钱也被我拿去赌了,这事儿与春桃和娇娘都没有关系,求求五姑娘大发慈悲,放过她们吧!”   此人面生,并不曾在其他地方见过,青巧下意识将书华护到身后,皱起眉毛盯着面前的男人:“你是何人?如何跑进这博园来的?”   “我是春桃的哥哥,我叫大海。娇娘头上的伤一直没人去给她医治,她现在躺在床上就快要死掉了,五姑娘,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有来求求您大发慈悲,帮娇娘去请个大夫吧!”   书华沉着声音:“书娇看病的事情,应该是交由二伯与二伯母来管的,我一个客人,能抵得个什么用处?!”   “我……我不敢去见夫人和老爷,春桃说了,您是博园里头心肠最好的人,只要来求您,一定能找到大夫给娇娘医治的。”   书华禁不住一声冷笑:“她既然这么说,为什么不亲自过来求我?当初她当着二伯的面,那一场戏演得实在精彩,我直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她那副可怜的模样。现在书娇需要医治,找不到人帮忙,她就说我是个好人了,感情我在她眼里就是那软柿子,可以任由她随意拿捏?!”   大海自知理亏,只能不停地磕头认错,请求她的原谅。   这种人最擅长死缠烂打,一旦被缠上就没完没了!   书华不愿再与他浪费口舌,想要绕开他进到德馨居,却没想到这个大海当真是个不好应付的,不管书华往哪儿走,他就往哪儿跪,每每都能将书华的路给堵住。   书华心生不耐,随口喊了一声:“大黑,出来!”   这儿就是德馨居的门口,院门也没关紧,书华的声音可以轻易传到院子里头。没过一会儿,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就见到大黑撒丫子跑了出来。他长大血盆大口,留着长长的哈喇子,欢快地跑到书华身边打转。   大海没想到她这儿还养了这么一大条狗,被这条狗彪悍的模样给吓得不停,一时愣在原地也不敢轻易乱动。   书华满意地拍拍大黑脑袋,指着大海说道:“看见没,这就是你今晚的晚餐,你要是吃不完的话,我让人帮你把多余的肉用水煮熟,留着以后慢慢吃。”   大黑似是真的听懂了她的话,立刻双眼放光地盯着大海,哈喇子越流越长,琢磨着要从哪儿开始下口。   大海全身抖如筛糠,看来是被吓得不轻,他害怕自己真会沦为这只大黑狗的晚餐,赶忙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玩命地狂奔。   大黑朝着他逃走的方向狠狠叫了几声,吓得他头都不敢回,这才满意地朝书华蹭了蹭。   知道它这是索要奖励的表示,书华走进德馨居之后,吩咐了君庆给它准备几根大骨头。大黑听到后,立刻就兴奋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子。肥白从屋里走出来,见到这一幕,也跟着叫唤了两声。   它拖着长长的白毛,走到书华面前躺下,然后翻了个身,露出圆滚滚的白肚皮。   书华禁不住笑了起来,一边蹲下身抚摸它的肚皮,一边笑道:“哎哟,几天没抱你,你还真的瘦了。君庆,也给它弄条鱼过来,省得它晚上再翻箱倒柜地找吃的。”   如了愿,肥白一个打挺,从地上爬起来,在书华身边蹭了两下,就跟着君庆跑了。   打发掉了这两个好吃的家伙,书华这才得以脱身,走进了屋子里头。此时正值午饭时候,君瑶去厨房传饭,书华坐了一会儿,书画就忽然找上门来了。   见到她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书华忍不住又挂满了笑容:“来得可真巧,要不要一起用午饭?”   “你自己吃吧,我才不想和你同在一桌,”书画见不得她这幅开心的样子,瞪了她好几眼,“刚才春桃的哥哥忽然来找我,求我去给书娇请大夫,我没答应。想着他可能会来找你,我怕你会心软,就过来给你个忠告,别做这种缺心眼的事情!”   书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在替我担心?”   “我只是看在你帮我找回金簪的份上,不想欠你人情而已!”   书华又笑了:“说到底,你还是在感激我。”   “你……你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厚脸皮了?!”   书华无所谓地挑了挑眉,觉得逗她逗得差不多了,就将话锋一转:“新宅的事情我已经定下来了,但是咱们还得在博园住些日子,搬家的事情不用太急。”   “为什么?难道你还想要留在这里受气?!”   书华掩嘴咳了两声:“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想要好好休息几日。”   书画自然是轻易看出了她那两声咳得有多假,不屑地撇了撇嘴:“随便你,反正搬家的决定权在你,你只要在要办的时候派人给我吱一声就可以了。”   书华点点头,又假假地咳了两声:“我现在病了,需要安静休息,你先回去吧。”   被人这么直接地下逐客令,书画脸上一红,而后又瞪了她一眼,方才气鼓鼓地离开了。   书华用过午饭,就真的爬到床上躺着,摆出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并且吩咐了院子里的人,这几日闭门谢客。   颜氏与二伯来看过她两回,让她安心养病,搬家的事情不用太着急。   之后没几天,忽然传出春桃病逝的消息,葬礼举办得很简陋,颜氏让人将她的尸体从后门抬了出去,几乎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颜氏到最后还是为春桃请了大夫,只是因为大夫请得不是很及时,导致她额头上的伤口留下了疤痕,真是可惜了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   与此同时,书铺那边的事情还在继续,书华不方便亲自出面,便请书亦代为处理,等到个把月过去了,书铺的修葺工程基本已经完成。书华心里实在痒得很,自己辛苦筹划的书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呢……   又在床上躺了两天,她实在有些呆不住了,就从床上爬起来,让青巧帮自己收拾了一下。   反正也蜗居了个把月,总该找个机会让自己晒晒太阳,要不然头上都得长蘑菇了!   主仆两就这么悄悄摸出了德馨居,在路上意外碰见书画,两方打了个照面。书画问她这个时候不在床上好好躺着,干什么要忽然跑出来。   书华干笑了两声:“今天天气不错,想要出去走走,一直这么窝在屋里头也不是个办法。”   书画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居然破天荒地提出了同行的要求:“我正好也要去城西买些胭脂水粉,干脆就一起走吧。”   书华深深看了她两眼,确定她不是在说胡话的时候,方才迟疑地问道:“你该不会想让我帮你付钱吧?”   书画眉角一抽:“上次你帮了我一回,我这次想给你买些水粉首饰做答谢。”   书华恍然大悟,然后笑嘻嘻地说道:“这你就太不了解我了,与其送我那些个胭脂首饰,倒不如请我去紫云东吃一顿,那里的小吃味道可是一绝!”   书画觉得她有些不可理喻,哪个正常点的姑娘会选择小吃而不选择首饰?!   两个人一道出了博园,搭船来到城西,正好今日是赶集的大日子,街上人很多,叫卖声此起彼伏。书画的第一目标就是胭脂水粉,她属于那种为了胭脂首饰可以完全不在乎钱的女人,购物的时候相当豪爽,也相当的不计后果。   书华跟在她后面,就像个小丫鬟似的,到处看一看,偶尔有兴趣了,就随手摸一摸。等到书画身后[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的绿思已经提满大包小包的时候,书华的手里还是空空的。   青巧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偷偷跟书华说:“要不,您也卖点东西回去?咱们总不能白来。”   书华觉得她说得也有理,趁着书画在绸缎庄定做衣裳的时候,她也挑了几丈深蓝盘云织锦,说是要给二哥做一身衣裳。   青巧好奇:“二少爷一个人也用不了这么多布吧?您买的这些都足够做两身的了。”   书华随口吱唔了一声:“我就是要做两身。”   “可是,做两套一样的衣裳,这也有点太……诶,您该不会是帮别人做的吧?”   这丫头怎么忽然间这么多话了?!书华推了她一把:“快去付钱,大姐他们都走了。”   打发掉青巧之后,书画那边已经下好订单了,一行人就此离开了绸缎庄。书华心心念念着自己的书铺,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故意绕道路过书铺那条街,这才见到了初见雏形的小书铺。 第122章大事不妙 书铺并没有开门,只能见到有工匠进进出出,隐约能够看到书亦的身影。   书华打发了书画去附近的铺子里头看首饰,自己则一头钻进了书铺,书亦见到她的时候,显得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这里灰尘怪多的,你别弄脏了裙子。”   书华嘿嘿地笑:“没事儿,我就是来看看。”   书亦一边带着她转悠,一边问道:“你不是病了么?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吃了些药,又休养了不少日子,应该快好了。”书华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双眼睛四处乱瞄,“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了,等到赚钱了,我一定多给你些红利。”   “呵呵,那小生就提前向你道一声谢了。”   他们来到二楼,这里按照书华的要求,分成了四五个小隔间,隔间里面的桌椅才刚刷漆,味道比较重,但颜色特别鲜亮。书华特别问道:“这些座椅都用茶树木做的么?”   书亦道:“全部按照你的吩咐,将这里所有的器具都是用茶树木做的,漆料也是同一以墨绿为主,还有你要求的那些个什么小玩意儿,我也都已经派人出去搜集了。说句实在的,你的名堂还真不少,这就光开业前的准备就已经折腾了个把月了!”   “嘿嘿,要赚钱,哪能怕麻烦?!”   巡视完毕,书华估摸书画也快买好了,也没多做逗留,又嘱咐了书亦一些注意事项,便带着青巧走出书铺,找到了在附近铺子里面购买首饰的书画。   买完首饰之后,她们一起去了紫云东。这儿的掌柜一眼就认出了书华,立刻让小二将她们请到二楼的雅间,又殷勤地询问她们需要吃些什么。   因着不是花自己的钱,书华毫不吝啬地点了一大堆点心小吃,光阳春白雪就要了三大份!一份在这儿吃,两份打包带走。   书画黑着脸看她:“这些点心的钱加起来,够买好几套脂粉了。”   书华端起刚沏好的普洱茶,慢悠悠地喝着:“吃也是一种享受,可你你的那些胭脂水粉要好得多。”也不知道那些脂粉里头添加了什么玩意儿,会不会对肌肤有害,现在用多了不知道,等到老了,皮肤问题层出不穷,到时候可就哭都没处哭了!   反正她现在皮肤也不差,这样干干净净的就挺好,脂粉什么的还是能免则免吧。   狠狠宰了书画一顿之后,书华抹净嘴巴,满意足地拍了一下圆滚滚的肚皮:“下次你要是再丢了什么东西,千万记得来告诉我,我就追到天涯海角也帮你找回来,只要你事后能再请我吃一顿就好了。”   “吃不死你?!”付完钱后,书画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书华让青巧拎着两大盒点心,开心地走出紫云东。结果因为吃得太饱了,有些打嗝。书华决定先在河边散会儿步,等到肚子里的食物消化了些,再坐船回去。   书画反正也闲着没事儿,就随了她的愿。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天边绽放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鲜艳的红由淡转深,像极了情人的吻,热烈且张扬。河边柳树成荫,微风习习,吹得裙摆轻轻飘扬。   河上船只穿梭不停,有些船家会时而吆喝上两嗓子,清亮悠远的歌声板着船桨划动时候溅起的水花,一圈圈荡漾开来。   书华很享受这个时候的感觉,走路的步伐也在不由自主中变得轻快,直到书画忽然拉住她的衣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道:“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书华一愣,下意识停住脚步,刚要回头,就被书画一把给拦住:“先别看,不要打草惊蛇了。”   她们继续往前走着,步伐很慢很稳。   在经过一个买丝帕的小摊时,书华拉住书画,假装很有兴趣似的,跑到摊子上看那些丝帕。书华让书画站在自己面前,然后借着赏玩丝帕的时候,顺势往书画的身后看去,果然见到两个神色鬼祟的男人站在不远处,他们时不时地往这边看。   书华将丝帕放回摊子上,两人看完之后就走了。   书画拉着书华,紧张地低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着咱们?”   书华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的确是有两个男人在跟着……”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去报官?”   书华看着她:“你认得去官府的路?”   “……”一起沉默。   想了一下,书华说道:“贸贸然去问路的话,可能会打草惊蛇。咱们还是先回家吧,等到安全了,咱们再叫人去查一查他们的底细。”   目前也只能这么办了。书画默认了她的话,两人找到最近的一个小码头,准备搭船回家。   码头只有一只小船,她们先后上了船,这才发现,这只船上没有一个客人。书华心生疑惑,回头去看了船夫一眼,却见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她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手指很粗,骨架也很大,但全无常年划船留下来的茧子……   与此同时,方才一直跟着她们的两个男人,也跟着跳上了船。   书华心中警铃大作,她一把拉住书画:“我们上岸,换其他的船……唔……”   一个男人忽然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他手里握着一块帕子,帕子上面似乎涂了些迷药,待她晕死过去之后,与同样被迷晕了的书画一道扔进船舱里头。   至于随行的两个丫鬟,他们打晕了她们之后,就扔回到岸上,随即乘船扬长而去。   因着这一幕突变,引来不少路人的驻足围观,有几个好心人上前看了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青巧与绿思,见到她们还有呼吸,又见到她们的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便合计了一下,叫来一定软轿,将她们俩送到了附近的医馆。   经过一番医治,青巧与绿思很快就醒了过来,她们得知自家小姐被人给绑走了,吓得眼眶发红。后来在好心人的帮忙下,她们请人送了个口信去博园。   没过多久,二伯就带着人急急忙忙地跑来了,问清了事情的原委之后,立刻就将此事报了官。   书华与书画的被绑的事情很快就惊动了整个沈家,三叔公立刻在祠堂召开了家族内部会议,所有人都因为这件事情感到诧异不已。其中,最为镇定的人莫过于三叔公,他先稳住所有人,然后让平日里最有主见的四伯发表对这件事的看法。   四伯说:“倘若是劫财劫色,那些人应该不会问也不问,就将青巧和绿思两个丫鬟给丢上了岸。要知道,钱袋与那些首饰可全都在两个丫鬟的手里,而且这两个丫头长得还不算太差,就算绑了去卖人也能卖得不少钱。依我看来,那些人的目的既非钱也非色,倒更像是认定了华姐儿与画姐儿两姐妹。”   三叔公点头:“你分析得有道理。可是按理来说,她们两姐妹来到苏州城不久,不该有仇家。”   她们俩平日都是住在博园,二伯顺势说道:“除了前不久书娇的事情以外,她们姐妹两真没发生什么可以结仇的事情。”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苏州刺史府的三公子尹翔忽然找上门来,并且带给了他们一个极为震惊的事情——汴京城里,丞相杜知秋反了!   对此反应最大的人是沈书睿,他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京里现在情况如何?我记得,前不久边境有辽人突袭,庆远侯亲赴边境抗敌,结果意外中了敌人的埋伏,受了重伤,后来小侯爷又去了边境,接任了庆远侯的帅印。现在,京里应该只剩下护城将军郝铭兴与他的五千守城兵。就算加上宫里头的护卫军,满打满算,人数应该不超过八千,皇帝陛下他……”   尹翔却道:“你说错了,护城将军郝铭兴是杜知秋的门生,杜知秋反了之后,他是立刻也就跟着反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的脸色都禁不住白了一白。   大伯嗫嚅着:“这么算来,整个汴京城就只剩下宫里的三千护卫军?”   尹翔摆手:“这倒不是。我听前来送信的驿兵跟我父亲说了此事,说是好在沈大学士机警,早在杜知秋早饭之前,他就事先在护城军里安置了眼线,郝铭兴反了没多久,很快便被那名眼线给刺杀了。目前,护卫军的兵权依旧在陛下手里,但……杜知秋也是早有准备,他借助自己多年来在朝廷里培植的人脉,迅速调来了汴京城附近几个县城的守兵,除此之外,他还勾结了驻扎在汴京城外的辽人精英骑兵队,将整个汴京城都给团团围住!”   “岂有此理?!犯上作乱,乱臣贼子,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四伯猛地一拍桌子,气得嘴角直发抖。   三叔公不愧是年纪最大的,捻住胡须稍一沉吟:“尹公子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前来告诉我们此事,可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让你们小心一点,杜知秋此人阴险狡猾,门生又遍布天下。本官担心,杜氏一派为了对付沈大学士,会将矛头对向你们沈家。到时候不但你们沈家有危险,就连沈大学士也要因此而受到贼寇牵制,从而导致陛下遇险,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三叔公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声音缓慢而厚重:“恐怕,他们已经出鞘了……” 第123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书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蒙住了双眼,嘴巴被塞满了布头,手脚也全部被紧紧绑住,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她脑海闪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被人绑架了! 这些家伙是想要钱么?可是她的钱都在青巧身上,自己完全没钱啊! 难道是贪色?可是她自己顶多也就算个中上之姿,实在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对了,书画她们呢?是不是也一起被绑了?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伴随疑惑滋生的,还有对未知的恐惧。她静下心来,将事情整个思考了一遍,从发现有人跟踪自己开始,到被人强行迷晕绑走,这一连串的事情很像预先密谋。这从侧面说明,那些绑匪是认识她的。 难道自己的仇家来报复了?她使劲地在脑海中搜索自己得罪过的人,似乎有很多,但他们要不就是还没恨到要派人绑架她的地步,要不就是很恨她但又没有绑架她的能力。 就着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很久很久,直到闻到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檀香,思绪方才被拉回到现实。 她又仔细倾听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些木鱼声,一下接一下的,非常有韵律。 檀香加木鱼,难道这里是寺庙? 她动了下酸痛的脖子,脸颊在擦过身下的布料时候,微微有些扎人。这里的布料如此粗糙,想来这儿应该不是什么较大的寺庙,苏州城里的寺庙大小有数十个,城外也有二十来个,除了城隍庙以外,其他寺庙她都没有去过,对这些寺庙的情况并不了解。 她不免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平日无事时候就该把那些个寺庙全部逛个遍!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一声细微的嘎吱声,像是推门的时候,一股冷风顺势灌了进来。紧接着,她又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 那人在她旁边站了一会儿,安静地没说一句话,气氛静得近乎诡秘。 书华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难道这人是要来杀她的?可是为什么之前绑走她的时候不动手,偏偏要等到这个时候才要动手?难道是那些绑匪另有意图,他们是在等待什么时机么…… 忽然,她嘴里的布团被人给取走了,不等她张口出声,一个软软的、热热的东西碰了碰她的嘴唇。凭着她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她可以判定,这是一个白面馒头! 她试着张嘴问了一句:“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安静,沉默。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继续安静,还是沉默。 “……这馒头是给我吃的么?不会放了毒在里面吧?” 这一次,对方似乎有反应了,虽然只是发出了低低的“呃”声。对方呃呃啊啊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书华完全没有听懂。但有两点,让她可以确认——第一,对方的声音很细,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第二,对方很有可能是个哑巴。 以前她在现代,有个不会说话的邻居,那个人想说话却又说不出话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和现在如出一辙。 你能指望一个哑巴说点什么?!书华带着无比的失望,老实地张开了嘴巴,顺势咬下了一口馒头。 虽然她还不是很饿,但还是不能不吃,只有保存了足够的体力,她到时候才有气力找到机会逃出去。 至于他们会不会在这馒头里下毒……这点可能性不是很高,他们要真杀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而且下毒这种事情太麻烦,一刀就可以解决了。 再说了,他们要真是想要她的命,凭她现在这副样子,又能有什么抵抗的办法?! 横竖都是一死,她还是决定乐观一点,先吃饱了再说。 啃完一个馒头,对方还很体贴地端了一碗水到她嘴边,但因为是躺着的,喝水很不方便。那人就将她扶了起来,靠在床里边的墙壁上,一口口喂她喝完小半碗水。 对方的衣袖在不经意间扫过书华的脸颊,这种布料的质感不是很好,而且还带着些皂角和檀香的味道,似乎又夹杂了些柴火味儿,像是刚从厨房里出来。 书华吃饱喝足了,冲对方挤出一丝笑:“多谢款待。” 那人呃呃了两声,说了什么话,但书华真是半个字也没听懂。 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没一会儿,书华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自己身上,像是一条质地粗糙的薄毯。 那人轻轻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示意她张开嘴巴,然后又将那个布团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做完这些,那人就悄悄地退出了屋子,在关门的时候,书华特意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关锁的声响。 气氛一下子又归于寂静,漆黑之中,书华的心一点点沉下来。 这一次的绑架不比上一回,绑匪的谨慎程度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在这种情况下,书华想要成功逃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她也学一回书娇童鞋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可是这一招的风险太大,万一没控制好力度,她很有可能就真的死过去了! 权衡再三,坐以待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与其被那些绑匪牵着鼻子走,倒不如舍命赌一把! 她用脸蹭了蹭身后的墙壁,很好,硬度够硬! 她将上身往后仰了仰,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往前撞去! 砰!她被撞得头晕眼花,眼前除了黑暗,还能隐约见到一圈金星在飞。 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有没有察觉,她忍着头痛,竖起耳朵仔细听外面的动静,果真听到有脚步声在往这边靠近。 不行,这个程度还不够!她咬紧牙关,照着刚才的力度和方向,又使劲撞了一下,一股腥热的液体从头迅速往下流,染红了蒙住眼睛的布带。 好了,这一回她算是彻底晕过去了…… 闭上眼睛之前,她终于再次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好痛……是不是撞得太用力了……书华最后在心哀叹一声。 与此同时,整个苏州城都快要被沈家人给翻遍了! 那些绑匪故意在光天化日的时候绑走书华与书画,而且还在临走前将青巧与绿思两个丫鬟扔回到岸上,摆明了是要让人所有人都知道,沈家的两个小姐被绑走了,警告沈家人不要轻举妄动。 如果时间足够,他们还希望沈家人能将这件事情快点传到汴京城,好让沈书才为此自乱阵脚。 有人提议,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远在汴京城的沈书才。 结果被三叔公一口否决,先不说汴京城现在已经被反贼包围,信件根本送不去,就算侥幸送进去了,到时候打乱了书才的计划,陛下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沈家人就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权衡之下,三叔公一边让四伯与书睿不断向官府施压,让他们尽快找到书华与书画的下落,一边召集了沈家所有的族人,将书华与书画被绑的事情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清楚。他鼓动所有族人在城里城外四处搜索,务必要赶在书华与书画出事之前找到她们! 书华与书画是在苏州城里被人给绑走的,就相当于是在沈家的眼皮子底下被绑走的!如果这一次,他们不将书华和书画平安找回来,不但没脸见书才,连庆远候府那边也没法儿交代。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庆远侯父子都在边疆作战,这日后得胜归来,知道了自家媳妇儿都被人给做掉了……沈家这些个叔伯们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要用什么办法来赎罪。 因着这一层厉害关系,沈家内部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就连往日里最是不对盘的大伯与五伯,在这个时候也都不约而同地抛开了往日里的恩怨,老老实实地听任三叔公调遣。他们比谁都清楚,敌人要对付的,很可能是整个沈家!这个时候沈家要是再内讧,迎接他们的,就不再是小打小闹使性子,而是风雨倾城满盘输…… 三叔公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是一场硬战,沈家赌上的,是先祖留下来的百年基业。 这个节骨眼上,一旦被敌人找到任何攻击的弱点,手无寸兵的沈家并将被一击即溃!如果他们真的成为了叛贼要挟沈书才的人质,无论沈书才如何抉择,等待他们的……都将是身死名臭。 四伯猜测,为了与汴京更好的联系,那些绑匪很有可能没有走得太远,大概范围应该就就在苏州城方圆百里之内。就着这个原则,沈家人几乎做到了掘地三尺,挨家挨户地问了个遍。 这种地毯式的搜索终于激发了绑匪们的不安,他们没有想到,仅仅只是抓了两个女人,居然就让整个沈家都倾巢出动了?! 三天后,沈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其中还夹杂了不少威胁之言。 简而言之可以归于一句话——倘若沈家再不要命地追查下去,他们立刻就撕票! 第124章一石激起千层浪 书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额头上剧烈的刺痛令她下意识咬了咬牙……呃,嘴巴可以动了?! 她特意又砸吧了下嘴巴,再次确定,嘴里的布团已经被取掉了。更让她感到惊喜的,是她的手脚也恢复了自由!只是她的眼睛为何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好像有什么东西盖在她的脸上…… 她抬起久未动弹的手臂,缓缓取下盖在脸上的白帕子,忍着额头传来的剧痛,扭头看了眼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间很简陋的禅房,巴掌大的地方,除了她身下这张老旧的矮塌,就只剩下一个靠墙而立的小桌子,桌上放了两本佛经和一盏油灯。 书华之前没有猜错,这里果真是个寺庙! 窗户和门都是紧闭着的,屋内一片昏暗,书华既紧张又害怕,可越是这样,她的脑子反倒愈加清晰,就好像有一根弦在死死绷着,勉强支撑着她那脆弱的神经。 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把守,如果没有人的话,现在绝对是一个逃走的绝佳机会。 她试着伸展了一下胳膊与腿脚,等到手脚都恢复了知觉,正准备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她被吓得全身一僵,立刻恢复原状,盖上帕子,装出一幅挺尸的状态。 期间,她还不忘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偷听外面的动静。 隐隐约约,外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那人故意压低了声调,书华只能勉强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她在心里将那些字词组成语句,整理了一遍,猜出了大概的意思:那些绑匪发现她意图自杀,及时救下了她,但这里没有人懂得医术,没法子医治她。他们又不能出去请大夫,不然很容易露出马脚,权衡之下,他们选择了置之不管,任由她自生自灭。算一算时候,她现在应该没命了,上头叫他们过来看看情况。 难怪她刚醒来的时候,脸上还盖了块帕子,想来是被人当成死尸了。 书华之前想着,他们费尽心思绑来她,却又不杀她,必定是因为她有别的用处。按理来说,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绑匪们就不会轻易让她死掉。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完全朝着和预料相反的方向迅速滑下去了。 她不明白,她到底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那群绑匪?还是说,对那群绑匪而言,她这个人质其实也不是很重要……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书华的神经再度绷紧,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只恨不得连心跳也能够按下暂停。 有人进来了,人数似乎还不止一个,根据脚步声,大概有三个的样子。 其中一个男人低声说道:“去,看看她死了没?” 然后,书华就听见有一个很轻很慢的脚步在向自己靠近,等到那人站到自己床边的时候,她紧张的全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心脏猛跳,频率快得好像马上就要跳出胸膛一般! 那人将帕子掀开,把手指放到她的鼻子下面。 书华咬紧牙关,就是不呼吸,就是不呼吸…… 那人探了许久,都不见她有气息,手下微微一顿。就在书华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那人又拉起她的手,竟然探了一下脉搏! 饶是书华再厉害,也没法子让脉搏停下来。 那人的手很小,不像是个男人,难道是之前照顾她的那个哑巴少女? 探完脉,那人将她的手放回原处,回到门口的地方,依依呀呀地发出了很多怪声。书华停在耳里,急在心里,这人莫不是要将她撞死的事情透露给那些绑匪?仔细想来,这种可能性很大,指不定那个哑巴少女就是绑匪的一份子! 就在她内心极度不安的时候,那几个人互相低语了几句,然后竟走了出去?! 等到听清了他们远去的脚步声,书华这才松了口气。她取下盖在脸上的帕子,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心悸犹存,叫她禁不住汗湿了衣襟。 再这样多玩几次,她迟早得心脏病。 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再呆下去的话,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绑匪她清醒了,然后继续绑着她做人质,这样虽然能多活几天,但估计下场也不会太好;二是她一直装死,不吃不喝,一直装啊装啊……装到有一天,她真的挂掉了…… 怎么算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试着搏一搏!反正头都撞了,命也去了半条,老天让她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不就是在给她制造机会吗?! 一想到这里,她的狗胆忽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壮大!果然,人在濒死的时候,潜能是无限的! 她摸了一下头上的伤,手指触碰到厚实的纱布,心里稍稍安了些,好在那些绑匪还有点良心,帮她包扎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头上传来的剧痛令她全身直冒冷汗,但正因为如此,才让她更加的清醒,即便是已经四肢无力气力虚脱,她依旧能够保持精神的高度集中。 在下床的时候,她感觉到衣袖好重,顺手往衣袖里摸了一把,居然摸出了范四送给自己的那把匕首?! 在这个环境、这个时刻,这把匕首的出现,无疑为她造就了莫大的信心! 她紧紧地握着匕首,好想要从它身上汲取力量一般,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等到做好了准备。她一步一步朝门口早去,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口忽然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这个时候再爬回床上已经不可能!她咬了咬牙,迅速躲进门后的死角处。 房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青灰道袍的小姑娘,她手里还拿着个两馒头。等到她完全跨进来之后,正准备转身关门的那一刻,书华忽然掏出怀中的匕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刀刃架在她的脖颈处,声音极低:“刀剑无眼,休要乱动。” 苏州城内,沈家祠堂里面,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面对绑匪的那封恐吓信,原本进行得热火朝天的搜索行动不得不进入冰冻状态,虽然官府那边还在竭力搜寻,可是五六天过去了,仍旧没有得到半点音讯。 大家都很清楚,这种事情拖得越久,平安归来的几率就越低。 商量了许久,也没有商量出个合适的办法,万般无奈,他们只能暂且先回去,随机应变。 就在事情滑至低谷时,忽然有好多官兵找上门来了,以谋逆之罪,一夜之间,沈家所有人都被抓捕入狱! 这件事情如同一个大石头,落进原本平静的苏州城里,瞬间激起千层巨浪。 两日之后,人们才得到了从汴京城传来的消息——陛下卧病在床,翰林大学士沈书才、翰林院编修何世轩、禁军统领严成光等十来名朝廷高官,趁陛下昏迷之际,意欲迷惑陛下试听,残害忠良,意欲谋反! 宣布这条消息的人是现任苏州知州云含鸿,众所周知,他曾是杜知秋的门生,口中所言实在叫人心生疑窦。 可谋逆这种事情不是闹着玩的,如若一个不小心,被牵连了进去,到时候就算再怎么清白,只要从牢狱里走一遭,也会黑得洗不干净! 沈家族人作为谋逆叛党,被全部关进了大牢,并且不许任何人探望。 在这个时候,即便有人心存疑虑,也没人敢站出来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牢里,三叔公被单独关了起来,另外几个叔伯关作一间,女眷们也都按照身份分开关了好几间。刚开始的时候,愤怒与叫骂的人比较多,可是到了最后,该骂的都码完了,力气也用得差不多了,气氛渐渐陷入一种极其不安的寂静之中。 隐隐约约,听到了女人压低了的呜咽声,又在寂静之上蒙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无奈。 几个叔伯一直在商量对策,原本每个人都还能强壮镇定,可是时间一长,耐心与镇定都被磨光了,被隐藏了的不安与惶恐尽数爆发出来,脾气越来越暴躁。说着说着,他们从冷嘲热讽变成互相对骂,到了最后,五伯与大伯终于忍不住大打出手。 二伯与三伯死命拉着他们,可是怎么都拉不住。 忍无可忍,四伯一声怒喝:“别拉他们,让他们打!打不死是他们命大,打死了是他们活该!” 二伯与三伯互望一眼,犹豫了一下,当真就松开了手。大伯与四伯衣冠不整地站着,死死瞪着对方,看那架势似乎要从对方身上瞪出几个血窟窿才甘心。 这个时候,女人的呜咽声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四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大伯与五伯:“打啊?怎么不打了!最好把我们这些人都打死了,大家一起死,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忽然,哭声猛地变大,女人们全都抱头痛哭。 整个牢房,都被哭声淹没。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三叔公忽然开口了,声音缓慢且厚重:“老二说得好啊,都是一家人,就算死也是死在一起。说不定到了下辈子,咱们还是一家人。” 第125章柳暗花明又一村 哭也哭累了,闹也闹够了。平静与绝望,渐渐袭上心头。 所有的沈家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黑色寂静之中,他们几乎都可以看见,是什么在未来在等着自己。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心态,大家的心情反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和,既然命已经被定下,与他们而言,比起痛苦彷徨恐惧,倒不如洒脱地去面对。 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女眷们开始胡乱地聊些八卦话题,结果越聊越起劲,居然当着对方的面,就将对方的隐私给全部说出来了。 众人一堂哄笑,羞得那人躲都没处躲。 苦的,甜的,笑的,哭的,他们将能想到的都说了出口,包括从前那些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如果现在都不说,也许今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了,他们是这样想的。 此时此刻的牢狱,更像是一个谈心大会,大家含着眼泪说笑话,然后一起大笑,笑的眼泪直流。 什么叫做一笑泯恩仇,或许现在就是。 忽然,在一片哭笑声中,响起一道铁门被打开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门口走进一对官兵,他们各个身带兵器,眉间隐含戾气。在他们后面又进来了一名身形矮小的官员,此官生得贼眉鼠眼,看人的时候总喜欢斜着眼睛,走起路来带一点外八字,此人正是苏州知州府的主簿查江靖。他总喜欢自以为威风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然后大摇大摆地在各个牢房面前晃悠,最后晃到了三叔公的牢房面前。 查江靖敲了下牢门:“来,把这个糟老头儿给本官拖出来。” 牢头立刻毕恭毕敬地打开牢门,然后就有两三个高壮的官兵应声走进去,将又老又瘦的三叔公给按住肩膀,粗暴地将他拖出牢房。 沈家人见到这一幕,全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尤其是大伯与五伯,二人立刻趴到牢门上。大伯睁大眼睛瞪着他们:“你们想要干什么?” “本官奉知州大人的命令,特来审讯逆贼叛党,你们若是识相,就乖乖认罪画押,也省得脏了本官这双手。” 此言一出,所有沈家人俱是一惊。 气极了的大伯怒吼:“我们是士族,现在无凭无证,刑部尚未定罪,你们不可以滥用私刑!” “什么叫私刑?”查江靖双眉一挑,得意地笑,“本官现在说它是私刑,它就是私刑;本官说它是公刑,那它就是公刑!士族又怎么样?现在本官说了算!” 五伯一向冲动惯了,现在见到如此无耻的人,立刻扯开嗓子开骂:“你个狗娘养的狗官,快快放了我爹!有本事咱们单挑,老子一定打得你趴在地上站不起来!” “哟哟,你还当你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沈家五老爷吗?居然敢骂本官?来人给我拖出来狠狠地打!” 立时就有三四个官兵走进牢房,二话不说就要去五伯,五伯哪里是好欺负的?也不管他们是不是手拿兵器,待他们靠近了,就是一顿拳脚招呼。 五伯虽然拳脚功夫了得,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大伯在旁边看得又气又急,一声咆哮,也跟着加入战局。 二伯与三伯互望一眼,自家兄弟在面前被人欺负,这事儿说出去太丢面子!两人犹豫了一下,齐齐捋起衣袖,一头栽进战斗圈子。 一向最看重礼仪规矩的四伯,见到这番景象,竟是有些哭笑不得,但一想到现在大家的处境,他索性也豁出去了!他一个人围着外圈钻来钻去,时不时地给那些官兵揣上两脚。 其他几个牢房的女眷们见到这幅景象,全都被吓得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只有何氏、颜氏和莫氏都还站在牢门面前,紧紧盯着自家男人,紧张得手心里都冒出了冷汗。 站在牢门外的查江靖见到这般景象,立时也来了脾气,又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还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啊!” 这一下子,又有七八个官兵钻了进去,不大的牢房立时就被塞得满满的。 打到最后最后,官兵们被逼得拔剑相向,这才让他们几兄弟老实了下来。 查江靖指着他们,一声令下:“快,给本官将他们全部绑起来,用鞭子给本官狠狠地抽!本官从前可是在大理寺做过提审官的,在本官手里经过的犯人不死也得脱层皮!本官倒是要看看,你们这身贱骨头到底有多硬?!”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三叔公和五伯,就连大伯、二伯和三伯,也全都被拖了出去。 在经过女眷们的牢门前时,朱氏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颜氏与何氏死死抓紧牢门上的铁杆,全身都在发抖。莫氏看起来似乎还算镇定,但脸色早已不受控制地变得刷白,就连手指也在无意识地揪在一起,眼看着指甲就快要扎进肉里面去了。 书哲、书亦、书睿等几个堂兄弟,全都齐齐下跪,眼眶发红,声音高低有错,却都带着颤音:“爹——” 几个叔伯之中,五伯看起来是最潇洒的一个:“就我一个人没老婆没儿子,等下要是上刑,就让我先上。要是我一个不小心翘了辫子,你们只要替我照顾好书蓉就好了,要是有空的话,记得去给我家婆娘上柱香。” 这样一句话,换来的全是女眷们更加厉害的哭声。 他们几个就这样被拖了出去,偌大的牢房里头,又再次恢复了平静。 年轻的小姐们还在低低啜泣,几个夫人一动不动地站在牢门面前,眼睛死死盯着老爷们离开的方向。书亦忽然有些暴躁了,一脚狠狠踢在牢门上,剧烈的声响在牢房里一下接一下的回荡。 过了一会儿,忽然传来隔壁审讯房里的尖叫声,像是有什么人被打了。 声音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已经足够大家都能听到,这一下子,不仅仅是小姐们,就赖你夫人们也跟着哭起来了。 这个时候,书睿忽然将食指放到嘴巴旁边,示意大家安静:“情况似乎不对,除了打人的声音,似乎还有什么其他的声音……” 闻言,大家都老实地收住眼泪,竖起耳朵仔细听。 果然,除了挨打时候发出的喊声,还有桌椅被推倒在地上的声音,后来又听见“哐当”一声,似乎有什么很重的铁器砸在了地上。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牢门那头响起开门的声音,继而又是一大队官兵冲了进来。他们与方才那些官兵不同,他们各个身披铠甲,走路行动都很有统一性,像是某些正规军队。 他们纷纷拔出腰间的刀,将所有牢房的门锁都砍断,然后将牢门拉开:“你们可以走了。” 沈家的人都为之一惊,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似乎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书睿不愧是经过官场的人,首先走上前去询问:“请问……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放了我们?还有,我们的父亲……” “你们的家人都平安无事,几位老爷就在外面,你们出去就能见到他们。” 沈家的人听到这话,几乎都有些不敢相信,直到他们跟着这些官兵走出牢房,见到正站在外面笑得响亮的老爷们,方才彻底相信了这就是事实。 四伯正在跟一个身穿钢铁锁子甲的中年将领说话,书睿快步走了过去。经过四伯一番介绍,书睿得知,此人正是新到任的苏州副总兵王泽昱。 他的到来,终于让这件原本稀里糊涂的谋逆案渐渐明朗起来。 通过这位副总兵大人的叙述,大家这才得知,汴京城里的局势已经被控制下来,丞相杜知秋已经被抓获,目前正在清理余下来的党羽。 书睿有些不大明白:“可是前两天,还有消息说陛下昏迷,沈家还被诬陷成为逆贼,怎么现在这么快就逆转了形势?” “此事说来话长……其实在很久之前,陛下就已经看出杜知秋有不臣之心,可是苦于一直没有证据。再加上杜知秋门下党羽众多,如若不能一网打尽,恐会引来更大的祸端,从而动摇我朝根基。这一次,陛下可算是下足了本钱,结果总算逼得杜知秋一党露出了狐狸尾巴。” 书睿这才恍然大悟:“那陛下的病……” “那病本就是杜知秋下的毒,早就被陛下识破,好让杜知秋一党放松警惕。陛下聪慧过人,而且又洪福齐天,身体正好着呢!”王副总兵哈哈大笑。 “听说杜知秋还勾结了辽兵,包围了汴京城,不知道现在危机可有解除?” “嘿嘿,那些辽兵虽然厉害,但咱们小侯爷也不是好对付的主儿,与学士大人里应外合,故意设下埋伏,将那一五千骑兵尽数诛灭,当真是大快人心啊!”王副总兵顿了顿,又笑着说道,“学士大人此次可谓功不可没,沈家日后的荣耀必将享之不尽!” 柳暗花明又一村,此事简直是峰回路转,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就在大家都为此感到高兴不已的时候,从王总兵身后走出一个方头方脸、皮肤黝黑的壮实男子,他朝书睿父子拱手一礼:“请问沈家的人都在这儿了么?” 四伯回头将所有人都扫了一遍:“基本都在这儿了,除了……被绑走了华姐儿和画姐儿。” 书睿见问话的那个男人虽然容貌普通,但举手投足又不似普通士兵,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请问阁下是……” 那人嘿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在下范四,从前是庆远侯麾下的左前锋。” 第126章死里逃生 打晕了小尼姑之后,书华将自己和她的衣服对换了一下,然后将她放到床上,盖上帕子,假装是自己还躺在床上。 虽然书华比这个尼姑年长几岁,但因为书华的身子向来比较瘦小,所以两人的差距倒也不是很大。这么乍一看去,那小尼姑还真有几分像书华。 虽然这个办法很拙劣,但也聊胜于无。 书华透过门缝观察外面,并没有发现人,当即偷了小尼姑身上的钥匙,小心翼翼地走出禅房,顺带将房门给锁了起来,避免让人过早生疑。 她不认得路,只能凭着感觉缓缓往前走,这里的确是个小寺庙,房屋都很陈旧,院子里面早草丛生,看起来很是荒凉。若非见到那个小尼姑,书华真会以为这里只是个废弃的破庙。 此刻时近黄昏,天空一片灰蒙蒙,空气闷热,像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 书华小心绕了几个弯,一路上居然没有碰见半个人?她今天的运气可真是太好了。 就在她在心里窃喜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在向这边靠近她吓得头皮发麻,四处搜寻了一番,赶紧躲进了旁边的一间柴房里头。 紧靠着柴房的是厨房,书华将耳朵贴在柴房的墙壁上,仔细地听了好一会儿,听到那脚步声进到了隔壁的厨房,然后就从厨房里面传来了对话声。 一个男人道:“老尼姑,那两个女人的饭送去了没?”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人声音:“思静已经送去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嗯。”沉默了一下,男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里有一包药,等下放到她们的饭里,记住,全部放进去,一点都不要剩。” 女人的声音带上了颤音:“阿弥陀佛,这是造孽啊……” “少罗嗦,要你去做就去做,等到她们俩的命结果了,你们师徒两也就能解脱了,要不然的话……老子现在就一刀砍了你们两” 女人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书华却在心里暗想,那个男人口中的两个女人,除了她以外,还会有谁?难道是书画? 很快,她就听到了从隔壁传来的脚步声,她壮着胆子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果真见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可是那个男人没走几步,就忽然停了下来,书华心中一惊,赶紧缩回身子,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到那个男人离开的脚步声,她不由心生疑窦,趴在门上面倾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似乎来了很多人,脚步声很重很乱,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说:“丞相大人被捕了所有的事情都失败了,朝廷现在大肆追捕叛党,但凡拒捕者,全部就地格杀,御史大人和中书令大人被满门抄斩,侍中大人已经逃了。听说朝廷的兵马马上就要到了,头儿,咱们难道要继续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再然后,就听到一个很沉的声音说道:“传令下去,连夜撤离。” “那两个女人呢?刚才属下已经让那老尼姑在她们的饭里面下了药,算时间内是醒不过来的,这一下子怕是带不走的。” “那就杀了。”冰冷的语气令人忍不住打颤,“将寺庙全部检查一遍,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是。”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书华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她赶紧钻进角落里的柴堆里面,缩成一团,凝神屏气,一动也不敢动。 果然有人推开了柴房的门,那人大步走了进来,将整间屋子大概扫了一遍,没有见到人,就准备转身离去。可当他前脚正要迈出门槛的时候,他忽然又停了下来,走到了角落里的那堆干柴面前,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刀,随手朝柴禾堆刺了几一刀。 书华被吓得全身冒冷汗,却又不敢出声,只能咬紧牙关不动。 一刀不中,那人居然还没有走?再次举起刀,又要再刺一刀。 而这一次,刀刃对准的方向正是书华。 她下意识握紧匕首,强行压下狂乱的心跳,在那人正准备刺出来的那一刻,她猛地冲了出来,一刀直中他的腹部。 那个男人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一幕,居然没能躲开她这一击,鲜血喷涌而出,他拖着刀踉跄着连退数步。书华害怕他会出声招来其他人,也顾不上害怕什么的,咬牙扑了上去,挥动匕首一顿乱砍。 腥热的鲜血溅了她满身都是,分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又是她的。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倒在地上,睁大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敢置信。 这是书华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见到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她颤抖着收回匕首,抹去脸上的血水,然后忍着心里的恐惧与反胃,将那具尸体拖进了柴堆里面,迅速将现场处理干净。 她出了柴房之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去了隔壁的厨房,一进门她就见到了被杀掉了的老尼姑。那个老尼姑被人一刀刺中心脏,佝偻的身躯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趴在灶台上面。 这里已经被那些人清查过了,暂时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她决定先在这儿避一避,等到那些绑匪离开了,她再出来会比较安全。 厨房的角落里有一口大水缸,缸里面只剩下一点水,书华仗着身子小,整个缩了进去。 没过多久,她听到外面有人声,那些人似是在找什么人,但一直没有找到。那些人来来回回地找了两三遍,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罢休。 他们终于走了,书华又老实地待了好长一段时间,确定了外面的人都走干净了,她这才从缸里爬出来。 踩着湿漉漉的鞋子,书华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厨房,在寺庙寻找离开的出口。 那些绑匪似乎都已经走掉了,此时的寺庙,完全看不到一个人,安静得有些可怖。 天色已经完全变黑,夜风冰凉,吹干了她沾血的衣裳。她越走越快,在这种黑暗寂静的环境之下,恐惧的情绪如同恶魔一般,迅速侵蚀她的理智。 她紧紧握着匕首的手,似乎还能感受到杀人时候鲜血喷出来的湿热感,那种湿湿的、黏黏的的触感…… 在经过一个房间的时候,她忽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下意识停下脚步,仔细地听,才听出是有人在呼救,而且这个声音就是旁边这个房间传出来的。 这间房的门是被锁着的,根本打不开,书华试着敲了下门,然后就听到了里面的呼救声立刻就变得更大了。 这个声音……很像是书画。 她又使劲地拍了下门:“大姐,是你吗?大姐” “书……书华……救救我……” 万般着急之下,书华忽然想到自己从小尼姑身上偷来的那串钥匙,掏出来一看,上面果然有好几个钥匙,她赶紧将这些钥匙全部都试了一遍,在试到最后一片钥匙的时候,门锁应声而开。 书华推开门,果真看见书画正满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书华快步走过去浮起她,发现她是被人用刀刺中了腹部,伤口似乎很深,血一直在流,但依照书华高中时候学过的生物学,那个位置应该还不足以马上致命,只是大量流血比较危险。 书华让她先忍着点儿,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些药瓶,也不管能不能止血,全都倒上去试了试,然后再扯下床榻上的床单,撕成长条状,帮她将伤口包扎好。 等到做完了这些,书华已经出了一身汗,她问书画:“还能走吗?” 那些绑匪刚走不久,谁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再次去而复返?为了保险起见,眼下走得越快越好。 书画靠在她身上,脸色惨白:“不要小看我,我……我能行……” 虽然知道她只是在嘴硬,但书华也没有办法再让她休息,只能用手扶着她,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就在此时,她们忽然问道一股浓郁的烟味,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焦了。往天空看去,还能隐约见到不远处的红光,真像是有东西烧起来了。 该不会是那群绑匪在纵火烧庙吧? 书华心中一惊,也顾不上书画的伤口,拽着她就飞快地往前走。烟越来越浓,火光也越来越明显,火势迅速往庙里面蔓延,猩红的火舌子疯狂跳跃,似乎随时都要将这里一口吞没。 经过一番乱冲乱撞,书华终于找到了寺庙的后门,只可惜门口也被人放了火。书华看了一眼四周,见到不远处有一口井,她扶着书画走过去,使出吃奶的力迅速打了桶水,将自己和书画全身浇湿。 两人再次来到后门口,眼看着门框就要被烧得塌下来来了,书华咬了咬牙,驮着书画冲进了火光之中。 火焰温度很高,烧得肌肤生疼,书华几乎是含着眼泪冲出了火光。等到她们刚刚脱身的那一刻,身后的后门砰地塌了下来,溅起无数火星。 书华还来不及歇口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人声,她担心那是绑匪们去而复返,立刻扶着书画就往山下走去。 夜很深,风很冷,在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第127章进退两难 雨越下越大,瓢泼一般倾泻而下,像是一口气要将这个世界都淹没了似的。   书华一边要在黑暗之中辨认路途,一边要驮着虚弱的书画,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她不认得路,只能勉强找到一个下山的方向,然后朝着那个方向笔直地走。山路因为雨水的冲刷,而变得泥泞不堪,她好几次都差点滑倒。路边的荆棘割破了她的裤腿,拉出很多细小的伤口,刚刚溢出几丝鲜血,就被雨水给冲了个干净。   她摇摇晃晃地驮着书画走了半个时辰,大雨非但没有暂停,反倒愈演愈烈。   她不禁有些担心,若是雨再照这个程度下个把时辰,这个山会有产生泥石流的危险。   就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她借着闪电的光亮,注意到山腰处有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山东。权衡之下,她驮着书画进了山洞,将书画放下之后,她还不忘回头把洞口的藤蔓弄下来一些,用以遮掩。   山洞很小很暗,书华在洞里仔细搜寻了一下,找到了一小撮干树枝,利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花了好大精力才燃起一点点的火苗子。   火太大容易引人注意,而且洞里的干树枝也不多,书华必须要小心控制着火,还要尽力保护它不被从洞口灌进来的冷风吹灭。   “咳咳咳!”书画靠在山洞的石壁上,脸色苍白如纸,腹部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染红。经过刚才那番逃跑,估计她又流了不少的血。   书华一边小心护着火,一边朝她说道:“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要是在这里翘了辫子,我可就太划不来了!”   “……哼,我怎么可能死在你前头,”书画的声音很沙哑,带着浓厚的鼻音。   书华扯动嘴角笑了笑,却是没有再说话了。   沉默了一下,书画不由自主地问出潜藏已久的疑惑:“……为什么要救我?”   书华想了想,想到最后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了,见到身受重伤的书画时,就想也不想地走过去救人。至于她俩之前的恩怨,在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被她给忽略了?   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对于死亡的恐惧吧,令她一时间顾不上其他的细节。在那种可怖的情况下,两个人总是要比一个人要来得安心一些。   书画不经意间又瞥了她几眼,似是还有话要说,但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最后又咽了回去。不管怎样,她还是不习惯与书华和平相处,即便是在书华救了她性命的情况下,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谢意。   或许还是自尊心在作祟,十几年的思维方式已经令她养成了习惯,就好比无论书华再怎么帮她,她也无法做到去喜欢书华。只是这份“不喜欢”,已经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以前的“不喜欢”,代表的就是厌恶与憎恨。   而现在的“不喜欢”,似乎并不仅仅只是讨厌那么简单了。打个最简单的比方,现在要是书华想要抛下她一个人走掉的话,她可能还是会向从前那样,用最恶毒的言语去攻击书华,但,却不会出言阻止阻止书华。   她想,自己会如此做,是因为不愿再欠书华的人情。绝对不是因为不想看到书华因为自己而死在这里……   她是这么想着的,想着想着,就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梦到了汴京城里的开国公府,梦里是在府里的梅花林,周围全是皑皑白雪,冷艳的梅花挂在枝头,与洁白的雪融为了一体。   年仅五岁的小书华正坐在一条长石凳上,她伸出白乎乎的小手,拍了拍身旁的座位,扬起明媚的笑容:“姐姐,坐。”   这一幕,将书画的思绪牵扯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时候的书华不知道什么原因,似乎很黏她这个大姐,每天都会来找她玩。可是那个时候的书画,一直都将她当成怨恨的对象,总是会想尽办法去夺走她手里的东西。书华黏得越紧,她就越加讨厌她,只恨不得把她整个都毁灭。   那个时候的书画总是会这么想,如果自己不去别人手里抢,那么,她就永远都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这一抢,就抢了十几年,现在回首,她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抢到……   眼前这个小书华的笑脸很明朗,没有怯弱与委屈,完全发自于内心。看得书画心中思绪翻飞,不由自主地顺着小书华的手坐了下来。   小书华眨了眨眼睛,歪着头看着她的脸:“姐姐,好久不见了,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书画莞尔一笑:“我挺好的,你呢?”   “嘻嘻,我也很好!”小书华的眼睛非常明亮,像极了三月天的艳阳天,“我见到了母亲,她笑起来跟姐姐很像,非常温柔。母亲去世之后,我一直不愿相信她走了,便一直把你当成她,后来才知道是我误会了。姐姐,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书画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是么?呵呵……”   小书华忽然握住她的手,手心温暖如春:“姐姐,你看起来比以前要好了许多,不光是笑容。”   一时间,书画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静静地看着被她握住的手。小书华依旧含笑看着她,雪花簌簌地往下掉落,砸在了两个人的脚边。   书画忽然抬起头,感觉到有人在喊自己,略带歉意地说道:“抱歉,我得回去了。”   “嗯,我也要回去了,不然就要被母亲责罚了。”小书华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残雪,一边蹦蹦跳跳地往梅林深处走去,一边使劲冲书画摇手,“姐姐,保重好自己!”   当小书华消失的那一刻,所有的白雪和梅花,全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书画知道,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恍若隔世的梦。   山洞里,书华正守着小火堆,一边注意着外头的动静,一边眯着眼睛休憩。迷迷糊糊中,书画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惊心动魄的咳嗽声像是要把整个肺都要咳出来一般,听得人心惊胆战。   书华被她的咳嗽声惊醒,赶紧挪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到她仍旧半睁着眼睛,两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嘴里还呢喃着说些听不清的梦话。   该不会是发烧了吧?书华赶紧伸手探了探她的体温,果真烫得吓人!   这个时候发烧,十有八九是因为伤口的感染发炎,要是这个时候再不及时医治的话,书画可真要性命堪忧了!   书华看了眼洞外的天色,大雨已经停了,夜色仍未完全褪去,一个孤零零的启明星挂在天际边。看样子是快要天亮了。   她们已经在这个山洞呆了一晚,想来那些绑匪已经都离开了,现在出去应该是安全的。书华稍微收拾了一下,找了个藤条将书画绑在自己的身上,背着她悄悄离开了山洞。   因着昨晚的大雨,山路被雨水冲得滑不溜秋,稍有不留神,就会摔倒在地。书华背着书画,招来一根树枝当拐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山下走去。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一条约莫两丈宽的小河忽然出现,横在书华的面前。   这河本来不深,但因为昨晚的大雨,河水高涨,走势湍急。书华本来想要绕过这条小河再往前走,可她沿着小河往前走了许久,也不曾见到这条河的尽头,只得咬了咬牙,一脚踏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河水刚好没过她的膝盖,她既要背着昏迷的书画,又要保持住平衡,纤小的身子有种摇摇欲坠的危险,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被河水冲走。   当时书华驮着书画艰难地爬上河岸之时,整个人已经精疲力尽,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和书画一起倒在了草地上。   浓重的疲倦袭来,她真想就这么一觉睡过去,可是她很清楚,如果此时停下来,等待她们的……便是死亡。   她摇了摇下嘴唇,直到咬出死死鲜血,疼痛令她恢复了一点神智。她再度从地上爬起来,背着书画,再度踏上了下山的路途。   “咳咳咳!”书画的咳嗽声一直不曾听过,身子不停地发抖,“放我下来吧,不用这样假惺惺的,我不会感激你的……”   书华很想让她闭嘴,但她现在已经没有一丝气力来骂人,只能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在勉力维持行走的力量,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只要多说一句话,就会力竭倒地,至此再也站不起来。   死亡,距离她们是如此的近。   汪汪汪!汪汪!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狗叫声,那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书华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   狗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团黑影从旁边的草丛里跳出来,二话不说就将书华扑倒在地!书华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张大嘴巴流着哈喇子的大黑,不敢置信。   可怜的书画书华倒地时候,顺势被压在了最下面,痛得她咬牙切齿:“你们想弄死我么?!”   还没等到书华回过神来,有一个修长的身影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他背着晨曦的第一缕阳光一步步走来:“找到了。” 第三卷远离诸愦闹 第128章猜忌之心 书华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近,有些不大敢相信:“小……小侯爷?你怎么来了?!”   “我在京里收到信,说苏州这边还有些余党没有清理干净,陛下就把我调了过来,临时做了苏州总兵,”他身上还穿着黑漆濒水山泉甲,铠甲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像是连夜赶路留下来的。他让大黑从书华身上挪开,“我昨天夜里到了苏州,听到你被人掳走了,就让人到处搜寻,结果还是大黑比较有用,最先找到了你。”   他找了自己一整夜?书华呆呆地看着他:“你……你不是应该在边疆打战吗?你父亲他……”   “他并没有中计,我在去边疆的路上就折了回来,一切都是陛下事先布置好的局,具体细节等回去了再说吧。你还能站起来么?”   听到他这么问,书华才忽然想起来自己还躺在地上,身上混合了泥水和雨水,实在狼狈不堪。她的脸渐渐烧了起来,为什么他每次都喜欢挑这种情况出现?估计她这辈子最难堪的样子都被他看光了……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样子像是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被遗忘的书画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拉我一把。”   书华扭过头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挑起眉毛露出狡黠的笑:“你在求我?”   书画无语地白了她一眼,咬紧牙关,费尽最后一丝气力,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让我求你?做梦吧你……”   看见她们身上的血迹和伤口,小侯爷忽然说道:“别乱走,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走掉了,留下大黑还守在书华与书画身边。书华觉得脑袋有些晕,就找了棵树靠着,伸手扶住昏昏沉沉的脑袋,结果却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润感。   她收回手,看了一眼,满手的鲜血。她愣了一下,才回想起自己之前撞破脑袋的事情,看来是伤口裂开了……   书画还在使劲地咳嗽:“你身上的血都足够煮出一大锅猪血汤了。”   一听到她说起吃的,书华也懒得去计较她这话是不是在骂自己,捂着肚子哀叹一声:“那就来煮吧,正好我也饿了……”   “……”书画再度无语。   小侯爷很快就回来了,他手里拿了两件袍子,分别给了她们一件。   书华紧紧裹着厚实的大袍子,低着脑袋低声道谢,原谅她到现在还装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吧,她实在不想让小侯爷在这个时候再多看自己一眼。   小侯爷靠近她,伸手将大袍子的领子往上提了提,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脸:“回家吧。”   他离得自己很近,近到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温暖气息,他的声音平稳如常,书华不由鼻头一酸,当即把脑袋埋得更低了:“嗯。”   三人一狗又往前走了些路,没一会儿就见到了前来搜山的官兵,他们一起去到距离最近的一处山道,与那儿的人会合。   山道上站了不少人,书华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范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在此时见到他身穿铠甲一身英武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小小地诧异地一下。   范四说他们是来追捕乱党的,但追捕乱党还会驾着马车吗?书华看着他一脸憨笑的样子,不好当面戳破,听话地钻进了马车。   马车启动的时候,疲劳至极的书华靠着车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两天之后。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却是提前醒来,想要过来看看她死没死的书画。   见到书华睁开眼,书画立刻就撇开脸,做出鄙夷的神情:“睡了这么久还没醒来,我还以为你都不会再醒来了。”   失血过多,加上三天未曾进食,现在的书华连抬起眼皮都非常困难。这个时候,青巧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清粥走了进来,一边扶她坐起来,一边红着眼眶地说道:“三小姐,肚子饿了吧?快些吃吧。”   还是青巧体贴!书华心底一声欢喜,乖乖张开嘴巴,一口接一口地吃。青巧的眼眶更红了:“小姐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书画却是一声不屑的轻哼:“吃得像头猪一样,难看死了。我先走了。”   扶着绿思慢慢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瞪了她一眼:“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你要是还能出气的话,记得派个人去一趟族里,让那些叔伯们安心。”   说完这些,她就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青巧眨了眨眼,有些莫名其妙:“小姐,大小姐她……她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估计是流了太多的血,把脑子也一起流掉了。”   “……”   喝完一大碗粥,书华咂巴了下嘴巴:“还要。”   青巧难得地拒绝了她的请求:“不行,小侯爷吩咐过了,小姐刚刚醒来,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宜进食太多。”   书华一愣:“小侯爷来过了?”   “嗯,”青巧顿了顿,又含笑说道,“小侯爷把您送回博园之后,很快就离开了,不过那天下午他又过来了一趟,询问了关于您的消息。他特别嘱咐奴婢,说您醒来的时候肯定会肚子饿,让奴婢去准备些清淡的小粥。他还向二堂老爷打了招呼,不让其他人进来德馨居,说是您需要静养,短时间内不能有人打扰。”   难怪在她醒来的时候,除了书画以外,都没见到其他人。   书华藏起心中的暖意,随口问道:“那叔伯们呢?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家里出了什么事没?”   青巧犹豫了一下,在书华越来越疑惑的目光之下,稍稍组织了下语言,将家里这十来天里发生的事情粗略地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书华已经从震惊转为了若有所思。   皇帝为了巩固皇位布下这些谜局,书华完全可以理解,但听到青巧说到二哥在这次事情中立了大功之后,不由在心里生出几分不安。   想想杜知秋是何等人物,为官数十年,权倾朝野,直到先帝临终之前,还亲手将他任命为顾命大臣。饶是这样一个厉害角色,照样也无法逃出皇帝的猜忌之心。   眼下二哥为陛下除掉心腹大患,虽然明面上劳苦功高,可是细想一下,历史上哪一个劳苦功高的臣子得到了好下场?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帝,他今日能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杜知秋打入天牢,谁又能保证他明天不会将现在的功臣推往午门?   “对了,”青巧忽然出声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小侯爷还说了个事儿,让奴婢转达给你。”   “什么事儿?”   青巧故意干咳了两下,然后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等到吊足了胃口,方才提高声音笑道:“二少爷马上就要回来了!”   书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不是在汴京么?怎么……”   “是小侯爷说的,二少爷知道您受伤之后,特别向陛下请了假,现在正在来苏州的路上呢!算算日子,差不多过两天就能到了!”   书华心里立时闪过一个念头:二哥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回苏州,是不是想要借此离开朝廷,正式归隐?   想是这么想,但书华还是为此高兴了许久,别的先不说,就光二哥要回来这件事情,就足够让她咧嘴笑上好几天的了。   为了不让叔伯们担心,书华特意让君瑶去叫来管事婆子,让她去通知二伯一声,将书华醒来的消息告知于他。   当天下午,几个叔伯就陆陆续续地上门来探望,说实在的,让长辈来探望晚辈,这本是一件很不合礼的事情。书华知道他们是看在自己二哥和小侯爷的份上,才给了自己这么大的面子,但知道归知道,她还是不得不拖着伤势从床上爬起来,梳洗打扮一番,然后一个一个地向他们行礼问好。   她总不能带着病容去见客人,更加不能让别人说她没有礼貌,连长辈来了也不下床行个礼。   那些叔伯们一边让她安心养伤,一边从旁敲侧击地向她打听关于小侯爷的事情。   也难怪他们会这么在意小侯爷,毕竟那是手握兵权的庆远侯的嫡长子,又是沈家将来的女婿,眼下见到小侯爷忽然来到苏州,心里都向着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巴结他。奈何小侯爷自从到了苏州之后,就一直没停下来歇过,整天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他们连个人影也能捉到。   不过现在书华醒了,与她打好关系也是一样的,反正她迟早都是庆远候府的媳妇儿,今后都是一家人,还不得多多照应着些。   看着他们一个个殷切的模样,书华自然也是猜到了他们的部分心思,但因着对方是自己的长辈,也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只得忍着头痛与他们周旋。等到时候不早了,书画扶着绿思跨进了德馨居,她说是刚刚让人去紫云东买了些阳春白雪过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吃。   书华配合地摸了摸肚子,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干笑:“的确是有些饿了,是该去叫厨房传饭了,各位叔伯若是不嫌弃的话,帮我让人去通知一下二伯母,让她给各位叔伯准备饭菜。只是我身上伤势未好,不便作陪,抱歉了。”   叔伯们赶紧推却,皆说不便再打扰,又仔细嘱咐了她要好生将养之类的话,便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第三卷远离诸愦闹 第2章命中注定的一对 当绿思从一个食龛里拿出一盘阳春白雪的时候,书华愣了一下:“你还真去买了啊?” 书画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是骗你玩的?上次被人坑了一回,觉得这小东西的味道的确不错,刚才忽然想起来,觉得想吃了,就让人去城西买了些回来。” “哦,”书华捻起一块阳春白雪,放嘴巴里嚼了两下,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又没问你为什么要去买,你干嘛急着要解释。” “你……”书画被她戳破,面皮泛红,恼羞成怒之际,伸手就要去抢她面前的阳春白雪。 书华早有防备,在她下手之前就已经提前一步将糕点端走,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冲书画得意地笑:“小心你的伤哦,动作太大的话可是会让伤口裂开的哦” 绿思也怕书画会弄得伤口裂开,赶紧伸手拦住书画,装着胆子说道:“大小姐,莫要动怒,大夫说了,您得伤口很深,万一又裂开了的话,可就真的危险了” 书画斜眼看着书华洋洋得意的模样,深吸一口气:“我不生气,我怎么会跟这种黄毛丫头生气?那些点心全当是喂狗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就是,不就是一盒点心嘛”书华嘿嘿一笑,继续吃得开心,“你让人辛苦从紫云东买来的阳春白雪,结果却只是想喂给狗吃,这事儿说出来也挺好笑的,有必要生气么?” 书画冷笑:“谁说是买给你吃的?我不过是买多了些,一时吃不完,想到你这个吃货,便将它拿过来给你,免得浪费了。” 书华却是故作诧异地看着她:“谁说你是买给我吃的?我只是说买给狗吃的而已,小狗哦……” 她故意拖长最后一个音,然后高声喊道:“大黑,来吃好东西咯” 她的话音刚落,一团黑影就冲进了门,欢快地围着她直打转。 书华将手中的点心扔一块放到大黑的嘴巴里,起初大黑真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用舌头舔了一下,然后就不肯再碰那点心,继续睁大眼睛望着书华,那神情就好像在说: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书华捻住被大黑舔过的点心,放在书画面前晃了晃:“看到没?这东西连狗的不吃哦,你真没必要生气的。” “沈,书,华……”书画咬牙切齿,要是她长了一口像大黑的那样的牙,估计她早就扑上去将书华咬成一段一段。 书华赶紧扶住脑袋,哼哼唧唧:“哎哟哟,头又开始痛了,青巧,快扶我上床去躺着。” 青巧真以为她很痛,赶紧跑过去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进到里屋去休息。书华在进屋的时候,手里还端着那盘子点心,丝毫没有将那些“狗都不吃”的点心还回去。 被晾在一边的书画抽了抽眉角,当初那个乖巧柔顺的小妹怎么长成了这副德行?人说女大十八变,这丫头变得还真是有够彻底的。 她也站起来:“咱们走吧。” 绿思赶紧扶着她,而后又看了一眼桌上装着阳春白雪的食龛:“这里面还有两份,咱们要带回去么?” 书画眼皮也没抬一下:“我最不喜欢这种甜食,拿回去也没人吃,既然这个吃货这么爱吃,就施舍给她吧。” 绿思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有些不大明白自家小姐这两天怎么忽然变得怪怪的了,明明不爱吃甜食还让人去城西买了这么多的阳春白雪,要知道,一份阳春白雪的价格就抵得上她一个月的月钱,一下子就买了三份,这笔钱花得可真够古怪的想是这么想,但她也不敢多问,顺从地扶着书画走出了德馨居。 第二天,书华才刚醒来不久,那几个堂姐妹又跑过来了,说是特意前来看望受伤的书华。 她们来的时候,还顺带带来了好些礼物,从人参鹿茸到衣服首饰,样式繁多。书华稍稍过目了一下,就那些款式和质地而言,应该就不是这些小姐们能随便买得起的。看来族里的叔伯们对自己是真的下了不少心思。 书华面上不动声色,让青巧好生招呼她们。至于她自己,自然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哼哼,这些堂姐妹与她只是同辈,见面打个招呼就成了,礼数啥的还是能省则省吧。 不过最令书华想不到的,是书雪的到来。 她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书雪,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从前野猴子一般的书雪,竟然也有今日这般淑女的一面?咋一看去,还真没看出来。 等到所有的堂姐妹们走了之后,书雪找了个借口,独自留了下来。 书雪褪去了从前的任性活泼,静静坐在凳子上面,拉着书华的手柔声笑道:“前几日听到你获救了,我这悬了好些日子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后来又听说你受了重伤,昏迷了两天两夜也没醒来,吓得我这两日连觉也睡不着。如今见到你好了,我总算能松口气了。” 这样的笑,这样的语气,是从前的书雪绝对不会有的。 书华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书雪有些陌生,言语间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客套:“本就不是什么大伤,你想得太多了。好些日子不见,六堂妹倒是越发好看了。” 书雪含蓄地低头浅笑:“五堂姐就爱笑人家。” 望着她皓白的颈子,书华一时竟是没了言语,这样的书雪,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过了会子,书雪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忽然问道:“五堂姐,听说那日是小侯爷最先找到你的?” 书华轻轻一笑:“呵呵,其实是我家大黑先找到我的。” “大黑?” 书华道:“是我养的一条黑狗,长得挺凶的,我怕吓着你们,就没让人把它放出来。它跟在我身边也有一两年了,对我的气味很熟悉,能找到我应该不足为奇的。” “这样子啊……”书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我起初听到这件事儿的时候,还好羡慕你。在所有人都找不到你的时候,唯独只有小侯爷找到了你,就好像戏文里演的一样,简直是命里注定的一对。” 书华干笑了两声:“那只是戏文而已……” “不管像不像戏文,但小侯爷为了你彻夜搜山的情谊却是真心实意的,你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该是你这辈子莫大的福气。” 听到这话,书华只能硬着头皮笑了笑,却是没法子接话。 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儿,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书雪却又自顾自地说起来:“母亲说了,一个女人一辈子可以投两次胎,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嫁人。五堂姐能觅得如此情深意重的郎君,想必这一生都会美满幸福,倒叫我们这些个姐妹羡慕死了。” 书华随便吱唔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你也别寒碜我了,你倒是说说看,你跟尹家三公子的事儿怎么样了?” 谈及此事,书雪眼中蓦然流出几分羞涩:“昨儿个刺史府的夫人来了我家,她说我越来越像个大家闺秀了,说是哪家要是能娶得我做媳妇儿,必是好福气。” 书华笑了:“这么说,刺史夫人对你还挺满意的咯?” 书雪的脑袋埋得更低了:“我不知道……” 书华拍了拍她握着自己的手:“放心吧,依照目前的局势而言,刺史府与沈家结亲,百利而无一害,刺史大人肯定愿意结这门亲。” 书雪听不大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也晓得这不是什么坏话,便笑得愈加甜蜜了:“八字现在还没有一撇,这事儿到现在还悬着呢。” 对于这种小女儿情态,书华觉得并不是什么要不得的事情,但是它从书雪的身上表现出来,就显得格外刺眼,像是一朵原本开在野外的鲜花,被硬生生地搬到了室内,改造是成功了,但却失去了最初的生动美好。 “对了,我记得当初三堂姐是与你一起被绑走的,她回来之后也没见到她露面,不知道她的伤势好些了没?” 平日里书雪与书画交集不多,就算见了面也难得说上几句话,眼下见她忽然问起书画的事儿,书华不由多了个心眼:“能跑能跳,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儿的。” “呵呵,那就好,”书雪顿了顿,似是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三堂姐从前在汴京城订过一门亲,不知道那门亲事现在怎么样了?” 书华如实道:“退了。” 书雪唔了一声,然后就一直在想些什么事情,好像在等待书华主动询问,只可惜书华一直都不开口,逼得她没法子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昨儿个,舅姥爷家来了个表亲,他家是做染坊和船商生意的,听说生意做得很大,几乎遍布了天南地北。他家总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经娶亲生子,就只剩下一个小儿子至今还未娶亲。我那表亲此番前来,就是想让我母亲帮忙相看个合适的姑娘,只要家世人品相当,其他的他们都没关系。” 她又小心地瞥了书华一眼,见到书华并无异色,方才又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我那表亲的儿子今年刚过十八,长得一表人才,与三堂姐正好相配。本来这事儿不该与你说的,毕竟你也是个姑娘家,可是你家情况特殊,五堂哥不在,这事儿又不能当面向三堂姐提,我母亲琢磨了一番,就叫我来跟你说说。你要是觉得可以的话,就再跟五堂哥和三堂姐说一说,反正我那表亲还要在我家住些日子,你们可以慢慢考虑。” 第3章亡羊补牢 送走书雪之后,青巧禁不住满脸感叹:“小姐,六姑娘如今变得可真是大不一样了” 书华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你去把今天收到的礼物都整理一下,等下跟我汇报一下。礼尚往来,咱们还得整点东西送回去,才算是全了这份礼数。” “嗯,奴婢省得了。” 青巧走后,书华坐在床上,将书雪说的事儿想了想,先不说何氏的那个表亲条件是否够好,单这件事情而言,书华还得当面跟书画说一说。书画虽说只是庶出,但性子很是要强,凡事都很有主见,如果贸贸然为她点了头,等到事后,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埋怨书华的擅做主张。 再者,书华也实在没有决定别人婚姻大事的能力,书雪的话也只能姑且先听着,听完之后,再转述给书画和二哥也不迟。 中午的时候,书华破天荒地让人去将书画请了过来,两姐妹第一次单独同桌用饭,这场景落在几个贴身丫鬟眼里,实在有些诡异。 书华一直在琢磨着书雪说的事情,没注意到周围的气氛,一直都很安静,那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般。 因为两人都受了伤,菜色都很清淡,就连米饭也没有,只有两大饭白乎乎的小米粥。 书画一边喝粥,一边时不时地瞥了书华几眼,见到书华一片安然,不由心下疑惑。等到喝完小半碗粥的时候,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忽然叫我过来吃饭,结果一句话也不说,你耍我呢?” 书华抬眼扫了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书画一抽眉角,绷着一张脸又端起了饭碗,慢腾腾地喝完了整碗粥。 君瑶与君庆将桌子收拾了干净,书华与书画则到了偏房坐着,书画最受不了书华这幅一句话都不说的样子,憋得她心里特难受。她又再次问道:“有什么事儿就直说,除了借钱,啥事儿都好说。” 书华沉吟了一会子:“大姐,你今年也该有十八了吧?” 一听到她这话,书画立刻就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脸色簌地就沉了下去:“问这个干什么?” 见到她这副反应,书华一时也有些尴尬,想了一下:“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她将书雪说的话如实说了一遍,期间还不忘细细观察书画的脸色变化,等到她说完的时候,书画虽然脸色有些阴沉沉的,但也说不上特别的反感。依照书华对她的了解,这事儿说不定还真有些可能。 书华淡淡道:“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特别想把我嫁出去?” 书华讪笑:“居然被你猜中了哈?你看看吧,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一直呆在家里总也不是个办法,早嫁早省心,不然再等两年,再说亲事可就难了……” 虽然知道书华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书画也绝对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就好像自己真的嫁不出去一样。即便她说得无不道理,书画也还是忍不住竖起了眉毛,恶狠狠地瞪着她:“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当初要不是你,我的亲事何至于泡汤?” “当初要不是我,你这一辈子可就真的玩完了,”书华慢悠悠地说道,“我可是听说了,这次的被纳入反贼名单里的人有那柳家老爷,你想想看,你当初要是真嫁给了柳志瑜那个混蛋小子,你肯定也成了叛贼的家属。今时今日,我还不得到牢里去看你?” 书画一愣,随即冷哼一声,脸色依旧不好看:“当初要不是我,你不也是要嫁给那柳家混小子?大家彼此彼此” 书华嘿嘿一笑,亲自端起茶盅,倒了碗茶推给她:“言归正传,六堂妹说的那户人家我听着应该不差,你要是觉得有意思的话,可以去见一见。反正嫁人这种事情都是迟早的,早点做打算,也免得今后再后悔。我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我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姐姐” “你……你这张嘴怎么就不能积点口德?” 书华喝了口茶,砸吧了下嘴巴:“什么是口德?就是和那些外人一样,说一套做一套?再说了,你那张嘴巴未必就很有口德?” 书画端起茶碗的手微微一抖,幸亏还没喝茶,不然肯定得将这一口茶都喷出去。 “对了,二哥这两日就要回来的事情,你知道不?” 书画目露诧异:“书才就要回来了?他不是在朝廷做官么?这官做的好好的,怎地说回来就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咱们的事儿,被绑匪抓去那么些天,光是说给人听,就足够吓死个人的了。我猜着,等到二哥回来了,少不得就要说我一番,”一说到这里,原本还心情不错的书华忽然耷拉下耳朵,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还有我头上这个大洞,该怎么跟他老人家交代啊?” 瞅着她半死不活的样子,书画不由又露出得意的笑,但在笑过之后,她又禁不住好奇地问道:“我记得那些个绑匪只是帮咱绑起来了,每天还有吃的供应,并不曾动手打人,这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书华看了看头顶上的房梁:“那啥……我自己不小心磕破的……” “……那你现在再磕一个给我看看。” 书华伸手捂住脑门上的重重纱布,怨恨地瞪了她一眼:“我说是磕破的就是磕破的,要不是我磕破了脑袋,能找到机会溜出来,然后带着你逃出来吗?” 闻言,书画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忽然顿了顿,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小瓶子,放到她的面前。书画错开她好奇的目光,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这是可以去疤的药膏,我从前用过,效果还不错,正好多出这一瓶用不完,拿给你试一试……不用太感谢我,我只是不想你将破相的罪责推到我身上而已。” 书华却是狐疑地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捻起小瓷瓶,细细观察了一番:“你该不会是在这药里下了什么毒吧?” “你……你不要就算了”书画立刻怒目而视。 书华眨了下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是大姐的好意,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这才差不多书画满意地收回愤怒,见到来了也有些时候了,便准备起身离开了。临走之前,她又皱起眉毛瞪了书华一眼:“这药要等到你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再用,每日早晚两次,擦上药之后不要沾水,到时候还可能会有些痒,不准去抓,要是破了相的话,你就自己找根绳子去吊死吧。” 书华嗯嗯地应着,然后又问道:“关于六堂妹说的亲事,你可以自己好好想一想,然后再给个答复。六堂妹说她那个表亲还会在锦绣园住些时候,给了咱们充足的考虑时间,所以你也不必太急。当然,你也不能完全不着急,毕竟你也这么大把年纪了……” 书画无语地白了她一眼:“我想好了之后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一起去锦绣园看一看。还有,我也只比你大两岁而已,你少在我面前装得自己有多年轻” 说完,她就扶着绿思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槛。 书华道:“青巧,去送送她们,顺带将院门落锁,这两日我得好好休养一番,筹备二哥回来的事情。” 青巧应下,然后也跟着走出了门,书华在屋里等了会子,却许久不见青巧回来,不由心生疑窦,遂叫来君瑶:“去看看青巧怎么回事,叫她去关个门,居然到这个时候还没看到人影。” “是,”君瑶才刚转身,就见到青巧从门口走了进来,君瑶不由微微一愣,然后又带着请示的眼神看向书华。 书华摆了摆手,让她先出去,等君瑶离开之后,青巧方才慢腾腾地走了进来。 瞅着她一副紧张不安的样子,书华猜到她是有事,随手端起一碗茶,慢悠悠地问道:“刚才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都没见到人回来?” 她不好意思地走到书华身边,垂着脑袋低声说道:“小姐,奴婢刚才按照您的吩咐,将大小姐送出了院门,正准备关门的时候,却见到……见到了小侯爷……” 书华的手忽然一抖,茶碗顺势掉下来,砰的一声落在地桌上,茶水全部洒出来,只余下茶碗还在滴溜溜地打转。 青巧被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一边叫人进来收拾桌子,一边掏出帕子为她擦拭被弄湿了的裙子:“小姐,您怎么这不小心,这要是烫到了自己可怎么办?” 书华回过神来之后,盯着她问道:“你刚才说,小侯爷来了?” “嗯,他就在德馨居的门口,看那样子好像是等得挺久了。” “……上门即是客,更何况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就这么让他站在门外实在不太礼貌,但是孤男寡女的,似乎又有些不太合理数。”书华略一沉吟,“你先去请他进来,然后再让人去一趟沁园,就说小侯爷来访,他们是这儿的主人,该让他们出面来招待的。” 青巧走后,书华又把君瑶和君翠叫了进来:“君翠,你去让厨房准备些点心茶水,手脚麻利点,别怠慢了小侯爷。” 君翠应声离开,书华让君瑶帮忙将她收拾一下,但刚坐到镜子面前,看见头上那一头的纱布,书华不由又垂下脑袋,现在的她就算再怎么打扮,估计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再说了,她什么狼狈的样子没被他见过?现在再来亡羊补牢还有用么。 一想到这里,书华禁不住又露出一张哭丧的脸,哀叹自己的悲催命运。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狗叫声,不用想,肯定是小侯爷进来了。 第4章君心难测 书华进到会客的堂屋里的时候,见到小侯爷正背对着她站在屋中央,大黑在他脚边不停地打转,看那样子竟比看见书华还要亲切。 今天的小侯爷穿得一身深蓝的交领窄绣长衫,腰间系着一条黑底暗纹嵌绿翡翠的腰带,脚蹬黑色锦靴,青丝高束,看打扮似乎并不是很正式,带着几分家常的随意。 看他这样子并不像是特意拜访,应该只是随便来坐坐,可能并不想见到其他人,书华忽然有些后悔去让人请二伯与颜氏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脚下一顿,扭头叫来君庆:“你去一趟沁园,若是见到青巧,你就让她拦下二伯与二伯母,说是小侯爷只是过来送点东西,很快就要走了,让他们两位不要再忙着过来招呼了。” 听到书华的声音,小侯爷转过身来,三日不见,他看起来又瘦了不少,俊朗的脸庞愈发英气逼人。 等到君庆走了,书华慢慢走到他身边,请他到客座坐下,然后客气地说道:“不知道小侯爷来了,书华有失远迎,还请小侯爷莫怪。” 这个时候,君翠走了上来,将点心茶水布置妥当。 书华又道:“我不知道小侯爷喜欢喝什么茶,也不知道小侯爷喜欢什么口味的点心,这些都是我平常吃的,要是小侯爷不喜欢,我让人给你换。” 小侯爷拍了拍脚边的大黑,让它乖乖地坐下来,然后慢慢端起茶碗,掀开茶碗,望向茶碗里漂浮着的几片茶叶:“我喜欢雨前龙井和黄山毛峰,不太爱吃甜食。” 在他低头的那一瞬,书华注意到他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一丝倦意,想起在山上见到他出现的时候,他还未来得及脱下铠甲,青巧昨日也说他这几日都忙得处理叛党的事情,许是很久都没好好休息了吧。 听到他的话,书华愣了一下,方才知道他这是在介绍自己的喜好,赶紧说道:“正好我这儿还存了些龙井,这就让人给你去沏……” “不用麻烦了,”小侯爷低头细细啜饮了一口茶水,“这是今年新出的绿茶,看来你喜欢味道清淡的?” 看他的样子只是想随便聊聊天,书华也稍稍放松了些,顺从地点头笑道:“这几年一直都吃素,味道自然而然就变得清淡了,呵呵,这样倒也好,可以省下不少伙食费用。” “只剩下两年了,很快就能过去了,”小侯爷看了她一眼,顺势瞥见了她额头上厚实的纱布,便放下茶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到茶案上,“这些是我平日里带在身边的伤药,疗效还算不错,你可以拿去试一试。” 今天是送药日么?怎么人人都来给她送药书华感激一笑:“多谢小侯爷美意。” 小侯爷又看了她一眼,像是有话说,但停了一下,忽然又将话题扯到了其他事情上:“范四……是我的部下,这件事情瞒了你,抱歉。” “小侯爷无需道歉,范四帮了我不少的忙,这件事情我本该先向你道谢的。”书华顿了顿,忽然从袖中掏出那把其貌不扬的匕首,“多谢小侯爷送我这把匕首,若非有它在,我这一回可就真的没命了” 小侯爷瞥了那把匕首一眼:“你动手杀人了?” 书华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震,脑海中迅速闪现过绑匪倒在血泊的样子,他满身是血,眼睛睁得老大,像是死不瞑目,一定要回来找她报仇索命般。她缓缓放下匕首,垂下脑袋不让人看清自己的表情,那种血腥的恶心感渐渐涌上心头。 第一次杀人,还是在那种极度紧张的时刻,说不害怕那都是骗人的。她有时候半夜做梦梦到自己手握匕首站在血泊之中,眼看着那些被自己杀死的人又从血泊里爬起来,无论她怎么砍怎么逃都没有用,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恐惧死死攥紧了她的心脏,令她好几次都从梦中惊醒,可她偏偏又不敢跟别人说,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关系,不用再害怕……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手忽然伸过来,似要拿走她手里的匕首,吓得她猛地收紧手指,生怕匕首被人抢走。 她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正好撞上小侯爷那双深沉寂静的黑色眸子,从他的瞳孔里,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样的慌张且不安,惧怕之色溢于言表。 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心虚地错开目光。 小侯爷缓缓道:“把匕首给我。” 闻言,书华不解地再次看向她,但手指还是听话地松开了。 小侯爷将匕首收进袖中,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还给她:“下次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说句实在的,书华有时候真的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一时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了一会子,她这才没话找话似地说道:“你打算在苏州留多久时间?” “等到这边完全安定了,我就回京复命,”小侯爷顿了顿,又道,“我回去之后,会向陛下申请留在苏州做总兵,估计过几个月我就能回来了。” 书华眨眼:“怎么忽然就……” “这事儿我在来之前就已经跟父亲和母亲都说过了,他们都同意了我的想法,等到成亲之后,他们二老也会搬到苏州来定居,”小侯爷坐回到椅子上,身子靠在靠背上,眼中那丝疲倦又浮了上来,“父亲戎马一生,若没有我和母亲,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可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放弃这个愿望,果真是君心难测……” 他说的话没头没脑,听得旁人云里雾里,书华一边静静听着,一边让在旁伺候的丫鬟下人全部打发下去。 他微微仰起头,将一只手覆在眼睛上,继续说着别人听不大懂的话:“你知道吗,我见到那些昔日深受先帝器重的老臣,一个个地全部没了,手起刀落的时候,我竟然有种很想笑的冲动。我原本以为,我手里的刀只是用来杀敌的,可这一回,我才忽然醒悟,其实我手里的刀是陛下的,他让我杀谁我就得杀谁,无论对方是否真的有罪。” 听到最后一句话,书华不由哑然,难道这一次的叛乱事件,皇帝不仅仅只是想铲除杜知秋一伙,还顺手将那些与自己政见不和的老臣也一并除掉,为朝廷彻底换一次血液,从而将权力全部集中到自己的手上? 果然,景安一直都是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书华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男人很适合活在皇宫,也很适合坐上那个龙座。 “虽然这次叛乱都是陛下刻意安排的,所有的事情可以说都是假象,可有一件事情……却是真的,”小侯爷忽然勾起嘴角,看不见眼睛的笑容很是无奈,“杜知秋与辽人勾结是真的,父亲遭到辽军伏击是真的,他受伤也是真的。我原本要赶去助父亲一臂之力,可是父亲派人传信,说他并没有中伏,一切都只是假象,目的就是为了让杜知秋放松警惕,顺利落入陛下安排的陷阱。可在前天,我安排在军中的心腹传来信,说父亲的确是受了伤,并且一直在带伤作战。” 书华震住了,不自觉地喃喃出声:“老侯爷他……” “我想过要去帮他,可是我不能去,我现在身受皇命剿灭叛党,如果擅离职守,就等于违旨不尊,是要被满门抄斩的。我这一次平叛已经得罪了不少人,他们都在等着我犯错,我不可以因此而自乱阵脚,更加不能让父亲失望。书华,这样的我是不是很不孝……” 书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回答,现在的他,最需要的是自己的平和。 她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旁,犹豫着抬起自己的手,一点点放到他遮住眼睛的手背上。现在四下无人,她知道自己的举动非常出格,但不知道怎地,她一点都不想收回自己的手。 这一刻,她决定要主动说些心里的真话:“其实,你做得已经很好了。当初,我祖父和父亲相继病逝的时候,我可没有你这么多的想法,尤其是在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整个人差不多都麻木了……” 小侯爷成功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他想起她早已没了父母,不由生出几分怜惜,动了动盖住眼睛的手,反握住她的手:“你要看开些……” “无所谓看开不看开,比起悲痛的二哥,我根本就是个不孝女,一滴眼泪也没掉,只知道父亲走了。那个时候,正是天冷的时候,二哥还一个人跪在祠堂里,整个人都瘦了好多。我有时候会胡思乱想,祖父死后,父亲是因为守孝染病死掉的,二哥会不会也因为这样而死掉?然后大姐和太太也跟着死了,还有我也死了,所有的人全都死掉了……这样就不用伤心难过了,大家都能在黄泉路上团聚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凉薄,居然会有这种疯狂的想法。可是当看到二哥伤心难过的时候,她是真有过这种邪恶的想法,为什么父亲死掉了只有二哥一个人难过,为什么其他人都还能好好地过活,倒不如大家都死掉算了。 第5章这下子乱套了! 书华垂眸:“那个时候,我一直觉得大姐和太太对我很不好,不管我做什么她们都很讨厌我,可是现在想想,其实她们对我也不是很差,至少在我母亲去世之后,该给我的东西太太一样也没少给,大姐也不曾真地对我动过杀机。分家之后,三叔、四叔上门来找麻烦的时候,她们也不曾帮着外人来欺负我。这十几年来我吃穿不愁,享受到了沈家小姐该有的一切,比起那些饿死路边的可怜乞丐,我其实算得上是很幸运的了。可就是这样的我,还是不知感恩,面对亲人的死亡,我居然还可以无动于衷,我才是真正的不孝……” 当初她其实并没有在这件事上想得太深入,可是现在回想起来,事实不正是她所说的一样么?人性就是这样,一刀刀切下去,剖析得越深入越是觉得恐怖。平时很多没有注意到的事情,等到换一个心情换一个环境再来思考的时候,就会发现,人就是这么一种自私的动物。 在发生不好的事情时,也不管周遭如何,人就会自动启动自我保护屏障,然后躲在里面不断地自我催眠,将现实中所有不好的部分自动格式化,只留下对自己有利的一部分。她当初就是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一部分,觉得自己跟父亲没什么感情,就算不难过那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可是现在想想,这种想法未免太过一厢情愿。 她享受了沈家提供了一切,占有了人家女儿的身体,可到头来,居然还可以觉得所有的事情都跟自己无关? 小侯爷静静看着她:“死者已逝,生者唯有好好活着,才能让死者真正的安心。你不必太自责……” “自责没有用,这些道理其实我都懂,可是懂是一回事,能够照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说着说着,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掏出手帕压住嘴角,露出一个掩饰性的微笑,“抱歉,让你见笑了。原本是我安慰你的,怎么到最后反倒变成你安慰我了。” 小侯爷看了空空的手心一眼:“无妨。跟你说了些话,我心情确实也好了很多。时候也不早了,再待下去怕是会让人说你的闲话,我就先告辞了。” 书华点点头:“我送你出门。” 两人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天色的确有些暗了,而且还有些灰蒙蒙的。南方多雨,天气多变,晴雨时常变换,看这样子倒像是下雨的前兆。 书华担心他会在路上淋雨,就让君瑶去房里拿了把雨伞,让他带在身边防雨。 等到送走了小侯爷,书华回到了房里,没过一会儿,果真就打起雷来。站在窗户面前,看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水,下意识往放伞的地方看了一眼,看完之后她就转身往屋里走去,打算去安排迎接二哥的准备,可没走两步,她就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又看了一眼放伞角落…… 她找来君瑶:“你刚才给小侯爷拿的是哪把伞?”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这么一问,君瑶心下疑惑,迟疑地答道:“就是您上次带回来的那把伞啊。因为之前的两把伞都有些旧了,奴婢觉得不好拿给小侯爷用,便捡了那把比较新的……”瞅见书华越来越白的脸色,君瑶不由自主地心虚起来,“奴婢……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书华犹是不信,亲自跑到放伞的角落处,将剩余的两把伞都撑开了看,全都是没有图案的普通油纸伞。那么,上次尹翔送给自己那把题了字画的伞……只怕已经在小侯爷的手里了! 虽然伞上的画没有署名,但字迹和画笔都是有迹可循,倘若当真就那么巧,被小侯爷给注意到那伞上的字画,发现那是出自男人之手,是到时候她可就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这下子乱套了她猛地拍了下脑门,怎么自己就这么粗心,先前怎么都忘记要把那把伞给撕掉呢?居然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大祸端她蓦地站起来,拔腿就往门外走去,却被君瑶一把给拖住:“小姐,现在天色这么黑了,而且还下着大雨,您身上又带着伤,有什么事儿明天再出去吧,可别再摔伤了自己啊” 看着窗外黑乎乎的夜色,还有哗啦啦的雨势,书华不得不停下脚步,现在就算追上去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说拿错了伞,要他把伞还给她?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但愿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小侯爷看到,千万千万不要再出什么祸端,她现在旧伤未好,二哥又马上就要来了,在这个节骨眼儿可千万别出乱子啊。 一整个晚上,就在她的祈祷和担忧之中渡过了,第二天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说些什么。 可她也没在意,还当自己是在做梦,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后来又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人声,像是有很多人在屋里进进出出,她这才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抬手揉了揉眼睛,准备从床上爬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自己床边坐了个人,她顺着那人的身子抬头看去,不慎撞进一双温暖如春的桃花墨眼之中。 “这就醒了?”书才抬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笑容愈发温柔,“原本还想让你多睡会儿的,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 雨已经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溜进了屋子里头,落在他熟悉的眉眼上,儒雅柔和的气息似乎从未改变过,令人觉得非常的安心。 “……哥?”书华哑着嗓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见到他愈加深刻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红了眼眶。她二话不说就扑进了二哥的怀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被人绑走的恐惧,杀人的恐惧,还有那天夜里在山上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全在这一瞬间爆发了。这么多天来,所有积压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如同洪水泄闸一般,哗啦啦地汹涌而出。 她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她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敢去多想。在这个没有依靠的苏州城,她就算是有再大的委屈,也不可以表露出来,她必须将自己装裱得很坚强,这样才能对自己和身边的人起到保护作用。 可是这一刻,当她撞进二哥的温暖气息之中,那种可靠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脱去那些装裱,她其实怕得要死,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死亡来临前的恐怖。 她拽紧二哥的衣服,不停地流着眼泪,哭声越来越大,就好像一下子将这一辈子的泪水全都流光。 二哥伸手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明明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但还是硬装出一副责怪她的语调:“傻丫头,你怎么总喜欢做些让人担心的事情……” “我就是怕……”书华混着眼泪含糊不清地说,“哥,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二哥无奈地叹了口气,终是没了言语,任由她将眼泪水全部蹭到自己衣服上。 等了好久,书华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二哥瞅着她哭肿了的双眼,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掏出帕子帮她擦脸。 擦完了脸,书华狐疑地抓住他的帕子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又凑到他身边使劲嗅了嗅,忽然脸色一变:“二哥,你多少天没洗澡了?” 二哥抽了抽眉角:“一接到你被绑的消息,我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路上连歇脚都很少,哪里还有条件可以洗澡?” 要知道,从汴京城到苏州城少说也有几百里的路程,就算快马加鞭,这跑一趟最起码也得花上七八天的功夫。换言之,他已经七八天没有洗澡了? 书华嫌弃之情表露无遗,赶紧将帕子塞回他的怀里,顺手将他一脚踹离自己的床,高声喊道:“青巧,快点烧热水,记得多准备点花瓣” 二哥的表情很受伤:“太过分了刚才还抱着我死活肯不松手,现在利用完了,就一脚把我给踹了,真是太薄情了” “七八天没洗澡,你身上都不知道养了多少虱子,这要是落到了我的床上,弄脏了我的床怎么办?我现在是重伤患者,最是重视干净的时候,万一没保护好伤口,留下了疤痕,可是要破相的”书华夸张地抖落被子,就好像床上真的藏了好多蛇虫鼠蚁一般。 听到这话,二哥竟没有再和她抬杆,而是认真地点点头:“该让青巧进来把床褥都换洗一下,你最好也去洗个澡,免得被传染了。” 瞅见他真要跑去叫人来换被子,书华知道玩笑开过了头,赶紧叫住了他:“这事儿待会儿再说,你先去洗个澡吧。我去让下人准备吃食,咱两等下一块吃。” “那你先下床,别再在那儿呆着了。”见到书华乖乖从床上蹦下来,他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开。 等到他一走,书华又坐回到床边上,脸上又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容。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伤,原本以为这是一场祸事,却没想到因祸得福见到了二哥。现在汴京城里肯定非常乱,二哥选在这个时候回来最好,免得再被拖进这趟浑水里面抽不出身。 第6章内贼 从书华屋里走出来之后,书才没有直接去书华为他安排的屋子里沐浴,而是特意绕道来到了堂屋。小侯爷正独自站在那里,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书才提步走了过去,拱手一礼:“这一路上多亏有你派人来保护,不然我恐怕也没能这么顺利回到书华。大恩不言谢,书才记在心里了。” “只是小事而已,我刚才特意陪你一块进苏州城,就是希望给那些藏在暗地里的叛党们提个醒儿,也好等到我离开苏州之后,不会有人为难于你。” 书才在这次剿灭叛党的行动之中,算得上是居功至伟,人人都知道他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现在,也只有小侯爷会认为他目前的处境很危险,任何举动都需要异常小心。 书才明白他的意思,感激地笑了笑:“有劳小侯爷操心。小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小侯爷略一思忖:“后天清晨就出发。” 注意到他眼底的倦色,书才目露担忧:“你从陛下下令让人从赶往边疆的路上折回来之后,就一直忙着抓捕乱党,四五天都不曾合眼。后来你听到书华被绑的事情,又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苏州,这一路上只怕也没休息。我现在看你的样子,估摸着这几天也是如此,再这样下去,你人还没到汴京身子就先垮了。依我看,这两日苏州城里的事情估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就交给王副总兵和其他人吧,你还是先好好歇一歇吧。” 小侯爷伸手揉了揉鼻梁骨,无奈地说道:“目前京里局势不稳,我若是久久不归,不但会给那些残余叛党有机可趁,还会给别人留下话柄,陛下说不定也会因此而心生疑虑……罢了,这些烦心事不说也罢。我走了之后,你和书华都小心点,王副总兵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会派兵保护你们的安全。” 见他不听劝,书才也不好强人所难,只能点头应了下来:“边疆那边的战事好像快完了,老侯爷应该就要回来了,你也该去好好陪着他。我听说……他的状况似乎不太好……” 小侯爷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这估计是他这辈子打的最后一场战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两个人的神色看起来都不太好,沉默了一下,小侯爷忽然问起了书华的事情:“令妹还好吧?我刚才听到……听到她的哭声,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说起这个,书才不由地又笑了起来:“她那是撒娇来着,出了这么多事儿,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结果一见面就见到她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没想到还让小侯爷听见了,真是让您见笑了。” 小侯爷神情一动,也跟着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刚在山上见到她的时候,她那副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却意外地没有掉眼泪,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我之前还奇怪,以为她是太过坚强了,没想到……呵,看来她是真的很依赖你这个哥哥。” 闻言,书才似有诧异,在细细观察过了小侯爷的表情之后,他又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小侯爷的肩膀:“放心吧,等到我将她交给你的那一天,她也会这样全心全意地依赖你的” 小侯爷却是答非所问:“既然你已经平安到家了,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不用见一见书华么?她……” “不用了。你们兄妹刚刚重逢,该是好好叙旧的,我手里头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就不打扰了。” 等到送走了小侯爷之后,书才方才回到房子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等到他换好衣裳来到偏厅的时候,书华早已将饭菜布置妥当。 饭桌上,书华一边为二哥夹菜,一边询问了他这些日子在京里的状况。 书才的胃口看起来很不错,吃了两大碗饭,外加一碗热乎乎的紫薯薏米汤。对于书华的问题,他也只是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说,遇到关键的问题他就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现在不比从前,很多事情她知道得越少越好,对他来说,她只要快快乐乐地过着沈家小姐的日子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来处理。 吃过饭之后,书华催促着他快些去歇息,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是累得不行了。 奈何书才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将德馨居里所有的丫鬟都叫到了院子里集合,其中也包括大丫鬟青巧和管事婆子,人数统共有十来个。其中有一半都是原本就在德馨居里当差的,初次见到这位传闻中在京里当大官的二少爷,都不免小心翼翼地多瞄了他两眼。 传闻说他不仅学识好,而且相貌俊,品性也是一等一的好。起初还只当那是夸张的说法而已,现在见到本人,才知道传闻非虚。果真是生得一表人才几个年纪较轻的小丫鬟都忍不住在心底生出几分仰慕之情。 见到二哥忽然摆出这副阵势,书华立刻暗叫不好,他这是要准备秋收算账了。 就在她琢磨着要怎么蒙混过去的时候,书才慢慢地开口了:“全部跪下。” 声音并不大,但语气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话一落地,丫鬟婆子们就呼啦啦地跪倒在地。在场除了书华以外,也就只有在她屋里贴身服侍的几个丫鬟隐约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其他人都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书才将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走到了青巧面前:“你是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平日里都是贴身服侍,小姐的事情你最清楚不过。那我来问问你,当天三小姐被绑走的时候,你也是在场的,为什么小姐被绑走了,你这个做丫鬟的却安全回来了?” 看吧看吧果真是要算总账了书华想要上前为青巧解释,但她知道这么做只会让二哥下不来台,若是惹怒了二哥,很有可能会让青巧罚得更重。 她张了张嘴,终是强忍了回来,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青巧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一块淤青:“是奴婢护主不力,是奴婢无能,是奴婢该死” “没用的人留在身边只会浪费粮食,这一点从你进到沈家的那一天起,就应该很明白了。但看在你这些年来对小姐还算尽心的份上,就暂且留下你。但规矩不可废,就罚你三个月的月钱,再自己去领三十藤条。” “奴婢多谢二少爷恩典”青巧又使劲磕了好几下响头,看那样子倒像是真的满怀感激。 说实在,二哥罚得其实不算重,但书华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愧疚,连看向青巧的眼睛都带了几分歉意。 再后来,书才又走到了君翠、君瑶与君庆几个人的面前:“你们呢?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君翠、君瑶与君庆齐齐磕头,面色惨白:“奴婢们没有好好照顾小姐,令小姐遇到危险,是奴婢们的疏忽,奴婢们甘愿受罚。” “三个月月钱,自领二十藤条。”声音掷地有声。 “是。” 处置完书华带过来的几个贴身丫鬟以外,剩下来的都是原本就在德馨居里当差的丫鬟婆子,她们刚才见到青巧几个丫鬟的处置,都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全部将脑袋埋得低低的,没人敢再多看这个俊俏的二少爷一眼。 书才缓缓扫了众人一眼,然后走到战战兢兢的管事婆子面前:“你是这里管事的?” “是……是的。” “正巧,我这儿有些事情要问问你,”书才眼里的神色极为深沉,叫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当天两位小姐被绑走的时候,这院子里的人可都全在?” 听到这话,书华忽然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二哥的背影。 管事婆子不知书才的意思,仔细回想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应该都在……” “应该?”书才挑眉,“你是这里的管事,居然连院子里的人到没到齐都不知道?看来我有必要跟二伯母反映一下这里的情况。” 管事婆子赶紧磕头认错:“堂少爷恕罪那些日子五姑娘一直都病者,却又一直都不肯吃药,五姑娘出去之后,奴婢就趁着这个空挡,去厨房让人准备些滋补的药汤,好让五姑娘补补身子。那段时间奴婢不曾在德馨居里,不晓得德馨居里有没有人出去,但奴婢回来的时候,人的确都全在。” “也就是说,你也不能确认当天有没有人从德馨居里出去过?” “……是的。” 书才冷冷一笑,笑得人心里发毛:“你们是博园的人,我没权利处置你们,这事儿我等下会报给二伯母,让她给你们个决断。”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神色大变,她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但又知道自己没资格质问书才,纷纷哭着求他原谅。 书才却是恍若未闻,带着书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回到屋里之后,书华确定了四周没有人,立刻就压低声音问道:“二哥,你是怀疑德馨居里有内贼?” 第7章倾慕之情 书才不可置否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你那么多天没有出门,偏偏那一天刚出门,就被人给盯上了?你来到苏州城时间不久,真正认识你的人不多,想要一下子就认出你们来,必定是有人给他们提前透露了消息。” 书华一愣,自己还真没想到这个份上来,不由也跟着沉思起来:“从京城跟过来的几个贴身丫鬟全都知根知底,不大可能是内贼,你怀疑德馨居里其他人也是应该的,但也不排除是博园里面其他人的可能性。虽说我那天出门并没有太多人知道,但看门那几个家丁还是知道的……” “不论是不是德馨居里的人,我现在都要给他们敲一敲警钟,倘若有人心里有鬼,必定会以为我们知道了内贼的事情,继而心神大乱。我到时候只需再稍稍加一把火,那内贼就会自动现形了。” 书华见他笑眯眯的样子,又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啧啧,才几个月不见,这心机……有够深的啊” 书才没好气地看着她:“有这么说亲哥哥的吗?” 书华笑了起来:“我这是夸你聪明呢你难道听不出来?” “得了,我说不过你,不和你争论这个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书才摆摆手,作势就要逃跑,这前脚才刚刚抬起,就被书华给一把抓住衣袖,又将他给拖了回来。 “你要去哪儿?不是说好了要歇息吗” 书才一边将衣袖子从她手指里头拯救出来,一边无奈地说道:“我今早一到苏州,就直奔你这儿来,就连二伯那边也只是打了个招呼,并不曾真正见面问候。现在我得先去跟族里这些个长辈一一问好,若是迟了,我这目无尊长的黑锅是要被定了” 书华松了手,想着族里那群难打发的亲戚,也有些犯难:“那你早去早回,最迟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晚饭我等你。” 书才应了下来,临走前还不忘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忘记告诉你了,小侯爷刚才来过了,他说是后天就要回汴京,你最好准备点特产什么的,让他带回去给候府里那二老,也算是全了你这个未来儿媳妇儿的礼数。” 一听到小侯爷二字,书华心里头咯噔一跳,等到送走了二哥,她就着手安排礼物的事情。 往年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准备些礼物送到候府上,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给侯爷与侯爷夫人的。只是这一回得多花些心思,尤其是老侯爷身上的伤……也不知道重不重,这次多准备些可能用得上的药材,还有滋补的食材之类的。 在拟礼单的时候,书华忽然想到上次为二哥和小侯爷求的平安符,她记得好像是收进了衣柜里头。拟好礼单之后,她将礼单交给青巧,让青巧照着单子去筹备。 见到青巧惨白的脸色,还有她接过礼单时候微微发颤的手,书华问她要不要请大夫,青巧忍着疼摇摇头:“这惩罚是二少爷下令处置的,而且在情在理,小姐可不要让二少爷为难了。” 书华心有不忍,翻出了好些药瓶,递给了她,让她和君瑶几个分着用,要是不够的话再到她这儿来拿。 青巧千恩万谢地走了,书华闲来无事,就打开了衣柜,细细地搜寻了一番,那护身符果真在一间深衣的下面压着。 她将小小的护身符放到手里看了看,觉得就这么送出去似乎有些寒碜,想要做个小锦囊。但是屋里的丫鬟们都挨了打,莫要捏针线,就连吃饭拿筷子都成问题。无奈之下,她只得自己翻出针线,一针一线地封了起来。 她的针线活儿本就不太好,加上这半个月来都没再碰过针线,手艺生疏了不少。 别人家的姑娘捏着针都是纤纤细指,飞针走线,好不灵活偏生就她手脚笨拙,好几次都扎错了地方,来来回回地改,折腾得她眼睛都快花了。 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书华这才勉勉强强缝完了一个小锦囊。法蓝织锦面料,上面绣着一树白色的梨花,在锦囊的右下角还有个小小的“墨”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景安叫小侯爷的时候,唤的是“子墨”。 不过说句实在的,针脚有些拙劣,不过好在她还懂得藏拙,特意将所有的针脚都藏得很严实,乍一看去,却也看不出特别拙劣的地方,整体还蛮像那么回事儿的。 青巧进来的时候,见她在做针线,不由好奇地凑了过去:“小姐,您平日里不是不大喜欢做针线么?怎地忽然想起来做锦囊了?看这样式,不像是做给女孩儿家的,难道是给二少爷的?” 书华下意识将锦囊收了起来,故作自然地说道:“闲着无聊,就想动手做个锦囊玩一玩。你有什么事么?” 青巧这才想起自己进来的目的,说道:“二少爷刚刚派人过来了。说是让您收拾一下,等下去沁园那边用晚饭,今天晚上二堂老爷做东,在博园里头摆了个家宴,请了族里好些老爷夫人,听说连刺史老爷和小侯爷也请了过来。” 族里的长辈们过来,于礼,她理应去问候一声;上次她被绑的时候,听说族里人也出了不少的力,于情,她也该去道一声谢。只是,书华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纱布:“这样也能出去见人?” “二少爷没说这个,只说让奴婢帮你将伤口遮盖一下,尽量让它看起来不是很明显。” 书华无奈:“那好吧。” 青巧把君瑶也叫了进来,两人一齐侍弄她换衣梳妆,因为这次宴请的大都是些长辈,所以妆容比较清雅,着装也是以端庄大方为主。藕丝琵琶衿上裳,漩涡纹纱绣裙,耳坠珍珠环,发髻轻挽,淡扫蛾眉,瞅着镜子里头的自己,书华愈发觉得这张脸长得像自己在现代的模样。 为了遮住她额头上的纱布,青巧煞费了一番苦心,特意将她前面的刘海放下来了一部分,又给她带了一条兰花细银华胜,压住厚重的刘海,免得北风将刘海吹散露出里面的纱布。至于她脑后的纱布,则利用发髻的技巧,将它藏了进去。 青巧生怕碰到她的伤口,动作都是极为小心轻柔,直到全部完工之后,不仅仅是青巧松了口气,就连书华也松了口气。 转动脑袋,书华对着镜子端详了会儿,若非仔细查看,绝对看不出她头上绑了那么厚的纱布。她不由朝青巧伸出大拇指:“果然心灵手巧,就冲这一点,今后也一定要给你找个好婆家” 青巧被她休得不敢还嘴,只一个劲儿地低头收拾妆饰,君瑶在旁见了她这样,也忍不住打趣了她几句。 收拾妥当,书华忽然想起刚刚做好的锦囊,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候送给小侯爷。她将平安符塞进锦囊里头,小心地放进衣袖中。 青巧见了,似是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笑了起来:“小姐,您这是要送给二少爷么?” 书华却假装没听见,大步跨出了房间,转出德馨居。恰在此时,书画扶着绿思迎面走来,她伤的是腹部,伤口不明显,但走路时候必须有人扶着,而且速度很慢。 她见到书华的时候,双眉一挑,将书华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妆淡了些,但还看得过去。” 这算是肯定么?书华扬起嘴角:“大姐也还不错,就是衣服大了些。” 书画为了不让腹部的纱布太过明显,穿的是很宽松的对襟直领长裙,外面罩着云纹绉纱袍。因着她身形苗条,身子被罩在这种宽大的衣裳里面,更加显得整个人都有种飘逸随适的气质。 她没好气地白了书华一眼:“走吧,时候不早了,再耽误下去就得迟到了。” 书华嬉笑着跟了上去,与她一起朝沁园那边走去,在经过花圃的时候,意外撞见了在那儿晃荡的尹翔。他一见到书华姐妹,立刻就走了过来,拱手一礼:“两位小姐来得好巧,我方才见这边花草开得漂亮,就从宴席上走开了,想要过来逛一逛,却没想到竟逛迷了路。我方才还记得满头大汗,眼下见到两位小姐,我总算是有救了。” 书画没见过他,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随口问道:“你是……” “在下姓尹名翔,与五姑娘见过两面,她认得我的。” 书画询问性地看向书华,见她点点头,这才稍稍还了一礼,礼貌性地说道:“我们正好也要去沁园那边参加家宴,你随我们一块去吧。” “那就有劳两位小姐了。”尹翔又是拱手一礼。 一行人又再度前进,尹翔看起来心情很不错,时而找些话头与她们闲聊。书华因着上次书亦说过的话,便下意识地对他保持了一段距离,聊天时候也是尽量不搭腔,神情看起来意外的淡漠。 书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心中若有所思,却也没有点破。 快到沁园的时候,他们穿过一处怪石山洞,出来时候,正巧见到小侯爷和身着鹅黄刺绣妆花裙的年轻女孩儿在说话,那女孩儿一直抬头看着小侯爷,脸蛋红扑扑的,双手抱着一小束杜鹃花,眼神异常的明亮。 虽然隔得比较远,听不大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那个女孩儿对面前的小侯爷有倾慕之情。 第8章仗势欺人 书画一眼就认出了小侯爷,微微一愣,在看到他身边的黄衣姑娘之时,柳眉轻轻皱起:“那女人是谁?” 其实小侯爷并没有站在去往沁园的必经之路,书华等人只要稍稍绕一段路,就能轻易避开他们。书华虽然也有些好奇,但知道自己这时候走过去也只会徒添尴尬,她可不想做那争风吃醋的女人。理智战胜好奇,她打算绕道而行。 奈何她前脚才刚刚抬起,身边的书画就已经出声了:“小侯爷,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声音不大笑,刚好足够所有人都能听见。 尹翔原本并不认得小侯爷的模样,听到书画说的话,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书华的未婚夫,他在诧异之余,又忍不住将余光落在了身旁的书华身上。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在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谈笑风生,换做一般女人,都会生气、难过什么的吧。尹翔此刻很在意,面对这种尴尬的情况,书华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当然,对他来说,不管书华作何反应,他的心里其实都挺高兴的。虽然这种高兴有些狭隘,还有些自私,但不可否认,他真的有那么点小兴奋。 小侯爷循声望过来,首先就注意到了书画旁边的书华,神色稍顿,随即大步走了过来:“宴席未开,闲来无事,便出来走走,顺便透透气。” 书画似笑非笑:“你该不会是也迷了路,在这儿等着别人来带路吧?”说完,她还不忘多看了原处的黄衣姑娘一眼,那眼神要多讽刺有多讽刺。 那黄衣姑娘被她看得脸上挂不住,面皮微微发红,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打招呼:“我刚才跟小侯爷只是随便闲聊,并没有什么……” 小侯爷顺势将她介绍了一番:“这是王副总兵的四妹妹王晴,从前王副总兵在我爹手下当差的时候,她到候府来玩过几次。刚才出来透气的时候,正好撞见她,便跟她打了声招呼。你们呢?才刚刚来吗?” 说句实在的,小侯爷不是个多话的人,很少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没什么营养的话。 书华不想让他下不来台,随口答道:“刚好路过这里,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话说完了,书华才后知后觉地品出了话中的酸味,不由得暗恼自己的冲动,为了避免尴尬,她转而冲王晴点点头:“王姑娘是随王副总兵一块来的么?” 王晴诧异于她的友好,神情不由得有些讪讪的:“是啊,听说沈家几处庄园都很漂亮,我便跟过来饱饱眼福。” 书画那饱含讽刺的眼神一直未曾离开过她的身上,听到她说的话,更是眉毛一挑:“哦?当真只是为了看庄园,而不是为了看看其他别的?” 王晴愈发尴尬,脸上挂着牵强的笑:“呵呵,这位姐姐说笑了。” 书画却是不依不饶:“你觉得我这样子是在说笑?” “……”王晴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小侯爷。 然而,此时此刻的小侯爷却将视线定格在书华和她旁边的尹翔身上,从刚一见到他们开始,他就见到尹翔一直将视线黏在书华身上。他也是男人,他很清楚尹翔看书华的眼神意味着什么,那种眼神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就像一根针淬不及防地猛扎进心里。无论如何,他也要将这根针彻底拔出来 小侯爷的眼神很深沉,却又透出几分凌厉的气势,偏生他又不说话,感觉就像是他再用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慢慢磨着对方的脖子。 尹翔注意到他的目光,也带着几分谦逊的笑意看过去,两人的视线顺势撞了个正着。 求救不得,王晴只得硬着头皮笑道:“时候不早了,马上就要开席了,别忘大家等久了,我们快些去吧。” 书画故作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只可惜我身上还有伤,不能走得太快,怕是会拖累王晴妹妹。你要是赶时间的话,就自己先走吧,顺道帮我们跟大家说一声,我们马上就到了。”她就是不想和王晴同行,想要找个借口故意把她支开。 王晴又小心翼翼地望向小侯爷:“小侯爷,你……你要不要现在……” 听到王晴的话,尹翔顺势收回目光,笑着说道:“小侯爷,王晴姑娘正在同您说话呢。她一个小姑娘家的,这夜里又黑灯瞎火的,实在有些不大安全,您既然与她有交情,不如就好心送她一送?” 此话正和王晴之心,她先是感激地朝尹翔看了一眼,随后又期期艾艾地盯着小侯爷看,就等着他点头应下来。 书画却有些恼怒地瞪了尹翔一眼:“你要是真这么好心,要不你去送王晴妹妹回去?” 这原本只是随口之语,可小侯爷却来了个打蛇随棍上:“是啊,我见这位公子也是有修养的人,心肠应该不错,既然你这么担心王姑娘,倒不如亲自送她一送?” 闻言,王晴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她见到小侯爷这样毫不留情面地将自己往外面推,在觉得难过之余,更觉得难堪。不等尹翔回答,王晴就猛地将手里的杜鹃花往地上一摔,红着眼眶说道:“我不用你们送,我一个人就能走” 言罢,她就提着裙子飞奔离去,看那背影像是伤极了心。 书华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久,等到那抹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之后,她这才收回视线,将小侯爷从头到脚慢慢地审视了一遍,最后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她扯了扯书画的袖子:“我们走吧。” 将王晴气跑了之后,书画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她跟上书华的脚步,继续往沁园那边走去,走时还不忘将摔在地上的杜鹃花踩了几脚。 见到她们离开,尹翔想要再跟上去,却被小侯爷伸手拦住了去路。尹翔非但不惧,反而还带上几分冷笑,:“小侯爷,您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一等良民,就算您贵为王侯世子,也不能以此来欺压与人。” 小侯爷目光凌然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他与一般王侯世子不一样,自小随父出军,手起刀落之间就斩落过无数敌人脑袋。也就是因为如此,使他自小透出一股子刀锋之气,那个时候他还年轻,不懂得收敛,为此吃过不少暗亏。后来慢慢长大了,懂得了很多处世之道,也明白了过来,即便是再怎么厉害的绝世好刀,也好有一把合适的刀鞘,否则不但会伤到自己,还会伤及身边的人。 此时此刻的他,已然脱掉了刀鞘,漆黑的眼眸在夜色中宛若沙漠孤狼般,散发出凌厉的危险气息。他缓缓走到略显惊慌的尹翔面前,拔出自己的随身长剑,架在尹翔的脖颈边上。他的那种姿态,就好像在俯看一句毫无生气的尸体,,冰冷彻骨,令人犹如身坠隆冬冰窖:“这次叛贼在苏州做乱,尹成江身为苏州刺史,却坐视不管,任由忠良被害,意欲以观望姿态鱼目混珠。按律,当斩。” 冰冷的刀锋紧贴在尹翔的脖子上,他只需稍稍一动,立刻就能血溅当场。他硬着头皮颤声驳道:“你……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诬陷朝廷官员,我可以让父亲将你告上刑部” “当初陛下许我南下平叛的时候,给了我一道圣旨,但凡拘捕潜逃者,一概就地处决。你觉得,你们的状纸快能得过我的剑?” 听到这话,尹翔禁不住全身一震,眼中的恐惧之色不可言喻。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气势上却已经完全败下阵来。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小侯爷将手中长剑收回鞘中,方才的锋芒毕露渐渐收拢,恢复成平常的沉默样子:“我这次平叛早已得罪了不少人,不在乎再多你们父子两个。如果你们非要奏我一本,大可以等我离开之后再上疏陛下,当然,前提是你们得确定自己的奏本可以送到陛下的手里……” 尹翔又气又恨,咬牙道:“仗势欺人,人道你都是少年英雄,依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我手中的‘势’都是我自己用血汗争取得来的,你若是觉得不服,大可以去争取更多的‘势’。再者,对于道理说不通的人,我一般都只有两种处理办法,一是威逼利诱强行压制,而是手起刀落直接杀之。” 小侯爷最后看了颓败的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书华身边,否则我不介意采取第二种手段。” 宴席上,书华亲自向族中诸位叔伯长辈们致谢,好话说了一大堆,换来了叔伯们的嘘寒问暖,两方看起来一片和乐。等到所有人都已经落座的时候,小侯爷这才出现,他被安排在主桌,与书才、三叔公、刺史大人、王副总兵等人坐在一起。开宴的最后一刻,迟迟不出现的尹翔终于露面了。 他看起来脸色很不好,走路的时候都有些神思恍惚。 书华这一桌坐的全是些年轻女眷,书雪见到尹翔的时候,眼睛立刻就黏了上去,见到尹翔那副样子,她不由得为他担忧起来。同桌的好几个人都瞅见了她的小动作,书梦最见不得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冷冷笑道:“这还没嫁过去,这心就已经整个飞过去了,也不知羞” 第9章整治 书雪晓得她是在说自己,脸色稍红,微微垂下眼眸,信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安静得一言不发。 书雪的庶妹书琳却在此时接上了话,语气中透着嘲讽:“姐,左右不过是个男人而已,你好歹也是咱们沈家的姑娘,依照沈家如今的地位,难道还愁找不到合适的婆家?非常黏着这个尹三公子不放?” 说句实在的,书琳的话有些逾矩了,尤其是这桌还坐着好几个外人。书华略带诧异地看了书琳一眼,虽然她平日里就对这个书琳没什么好感,但依照书琳对待何氏的态度来看,应该不像个说话没分寸的蠢女人,怎么眼下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同样身为沈家人的书静也觉得书琳过分了,当即低头轻咳了两声:“八堂妹啊,今儿个是为五堂弟接风洗尘的日子,你就少说两句吧,万一坏了大家的兴致,回去又少不得一顿好骂。” 见到书静发言劝解,书琳立刻表示是自己冲动了,忙不迭地向大家道了歉。而后,她又站起身,走到书雪的身旁,亲热地拉起书雪的手,微微笑道:“姐,我刚才说话是有些冲了,但我那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别生气啊。” 书雪很想要将手抽回来,奈何书琳抓得太紧,她使了好的劲儿都没抽出来,只得强忍着烦躁,不咸不淡地说道:“妹妹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们是亲姐妹,就算你说了再难听的话,我这个做姐姐的不还得为你兜着么” 书琳神色一僵,握住书雪的手指下意识加重了力道:“姐姐,我那话虽说得难听了些,但忠[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言逆耳,为了你的名声,多少还是得听一听的。” 因着书雪就坐在书华的左边,所以关于书琳的所有小动作,书华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书雪被她捏得生疼,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飙,脸色憋得越来越难看:“劳妹妹费心了,你只要管好你自己这张嘴就可以了,我的事情自有父母长辈做主,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看到这一幕,书华不由得暗自感叹,这要是换做从前那个书雪,早就掀桌子骂人了,可是现在的她,只会耐着性子慢慢与对方磨。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磨对方的耐心,还是在磨自己的底限。 书画一边端着茶碗慢慢吃茶,一边冷眼旁观桌上这场闹剧,过了一会子,她忽然扭头瞥了旁边的书华一眼:“我忽然发现,六堂妹越来越像从前的你了。” 书华似笑非笑地回望了她一眼:“这么说来,现在的八堂妹就是从前的大姐咯?” 书画轻轻一笑:“我的处境可比八堂妹好多了。八堂妹的母亲只是一个小姨娘,我听人说过那个江姨娘的事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仅凭她,根本就不可能是大伯母的对手,就算八堂妹怎么费尽心思,只要大伯母还在一天,她就翻不出什么大浪。” “那她要是把大伯母给……那啥了,是不是她就能翻身了?” 书画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她扭头看向书华,眼中神色非常古怪:“你是在怀疑我娘当初害了你母亲?” 书华想了一下,又笑着摇了摇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谁又能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书画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见书琳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就算刺史府真向你提了亲,那也只是看中了沈家目前的权势而已,要不然他们为何之前迟迟不肯答应这门婚事,非要等到五堂哥回来的时候才起了这个念头?姐,你非要这样作践自己不可吗” 此言一出,这张饭桌上的人都顿住了,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书雪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她咬了咬嘴唇,想要辩驳,却又找不到足以反驳书琳的根据,羞愤之极,竟是渐渐红了眼眶。不等旁人站出来圆场,她就蓦地站起身,莽莽撞撞地想要离开,却在转身之际,宽大的衣袖无意中扫落了桌上的茶碗,将一碗茶水全部扫到了旁座的书华身上。 茶水有些烫,无辜遭殃的书华竟有些反应不及,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满身的茶水,第一个念头竟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幸好这些茶水没有溅到头上,万一要是弄湿了纱布的话,她等下可就有的罪受了。 整张饭桌,反应最大最快的人是书画,她赶紧将书华拉离饭桌,一边掏出手帕为她擦拭,一边皱紧眉头问道:“你是傻了还是呆了?看到茶碗被打翻了也不知道躲开,你是想被烫死啊” 她见到书华摸着额头,以为是有茶水溅到了伤口,立刻帮书华拨开刘海,细细查看了一番:“是不是头痛了?要是不舒服的话咱们就先回去,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吃个饭也不得安心,还不如趁早回家省心” 书画的话一如既往的夹枪带棒,丝毫不顾及是否会得罪人,几句话落地,让书雪立刻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毕竟书华是无辜的,本就不该牵连到她,书雪低着脑袋弱弱地说道:“五堂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所有事情吗?”书画不屑地冷笑,“假若我捅了你一刀,是不是只要事后再说一声对不起,我就可以完全不用负责任了?你们到底是太天真还是太愚蠢了?” 被书画这么一冲,书琳也来了脾气,反正书画也只不过是个庶女,论地位,她们是相同的书琳上前半步:“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这里谁不知道,你和五堂姐之间关系是个什么样子?现在故意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做给谁看?难不成是你被五堂姐整治得怕了,所以改变了策略,决定要曲意逢迎去讨好她?” 书琳可不像书画那样故意将声音降到一个比较低的程度,话一出口,那声音就引来了旁桌好些人的注意。看这样子,要是再闹下去,铁定收不了场。 书画心有不服,又准备张嘴反驳,却被书华悄悄扯了扯衣袖,只听书华低声说道:“茶水变凉了,黏着身上有些难受,我想先去换件衣裳。” 书画明白她的意思,便收起了再斗下去的心思,先是狠狠瞪了书琳一眼,随后冲还坐在饭桌上的姐妹们说道:“我先陪书华去换件干净的衣裳,暂时失陪,你们慢吃。” “等一下,你们两个都有伤在身,行动多有不便,还是我陪你们去吧。”书静站起身,笑着走到她们身边,“我知道哪里是客房,咱们先去那儿歇着,等到丫鬟们将衣服送过来就可以换上了。” 书华点点头:“那就有劳四堂姐了。” 三人一起离席,很快就引来了主桌那边的主意,尤其是小侯爷,他刚才打从一进来,目光就时不时地往书华那桌扫去,刚才见到书华遭遇池鱼之殃,下意识就想起身走过去,仔细看看她是否真有被烫伤。可是他知道,倘若自己此时走过去,必定会惊动所有人,还会为书华惹来更多的麻烦。权衡之下,他最后忍了下去,心思难安之际,见到书画对书琳斗嘴的表情,看样子书华应该是没事的,他的心不由地稍稍放下来了些。 等书华三人离开之后,小侯爷也找了个借口离席,独自走出了宴客厅。 客房里头,青巧已经前往德馨居去取衣裳,书华在书静与几个丫鬟的帮助下,脱去了湿漉漉的外衣,一个小小法蓝织锦小锦囊顺势掉在了地上。 书华弯腰将其捡起来,脑海中闪过小侯爷那张不温不火的脸,那的确是张很好看的脸。他虽然比不上景安的俊美,但却有股独特的阳刚之美,每一个棱角都透着坚韧的气质,即便五官毫不张扬,但看过一眼之后,还是无法将其忘怀。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惹来那么多的桃花吧…… 书画见她拿着个小锦囊发呆,又见到那个锦囊的款式并非姑娘所有,便随口问道:“这锦囊是你做的?该不会是做给书才的吧?” 书华紧了紧手指,将锦囊放在手心里揉成了一团,想要借此挥去心中烦躁:“随手做着玩玩而已。” 见到她脸色不大对头,书画愈发诧异,书静似乎也察觉到了书华心情不佳,一边将她拉到床上,为她裹上薄被,一边随便了找些话题转移注意力:“六堂妹向来是个性子直率的人,虽然这些日子改变了不少,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是被逼得急了,还是会忍不住恢复原状的。五堂妹,你从前与她感情还不错,还教她学过规矩,看往日里的情分上,就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了。” 书画随手拖了把凳子坐下,凉凉一笑:“四堂妹,刚才你也看见了,问题不是出在六堂妹身上,而是出在八堂妹身上。她那副性子,迟早得吃亏。” “八堂妹年纪气盛,说话难免冲了些,三堂姐,你比她年长,不该这么记仇的。” 书画却道:“我跟她个小丫头片子记什么仇?就她那副德行,我可不想自降身份跟她一般见识不过话说回来,今晚书华被无辜遭了秧,这丫头要是不道一声歉,我等下还有的是办法整治她” 第10章小女子能屈能伸! 书华将锦囊攥在手里,缓缓缩进被子里头:“大姐,六堂妹这次并非有意,而且我也没被怎么样,咱们若是贸贸然地去找麻烦,反倒会被人说咱们心胸狭小。至于八堂妹,这事儿我心里有数,等到宾客都散了,咱们将这事儿说给大伯母,她自会帮咱们主持公道。” 书静附和着笑道:“还是五堂妹识大体,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儿,忍一忍就好了。” “方才有劳四堂姐照顾了,”书华神色一直淡淡的,看起来情绪很低,“我现在已经没事儿,四堂姐出来也很久了,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让四伯母担心了。若有人问起我们的话,还请你帮我们到二伯母说一声,我换好衣服之后,马上就过去。” 话说到这份上,书静自然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识趣地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若是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让人找我。” “四堂姐太客气了,大姐,你帮我送送四堂姐吧。” 书画刚站起身,书静就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套。我自己认得路,三堂姐你还是留下来好生照顾五堂妹吧。” 书静离开之后,书画见到书华垂头不语丧气样子,起身走到她床边坐下,斜着眼睛睨着她:“你那锦囊是给小侯爷做的吧?” 书华一愣,脑袋旋即垂得更低了:“你怎么知道……” “书才回来之后,一直暂住在德馨居,你两见面是常有的。你若想要送他东西,早就送出去了,何至于将它带在身上却又一直没有送出去?在你身边的男人,能让你有理由并且又不好意思送出去的,就只有小侯爷一个,”书画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嫌弃,“你也就这点出息,人都已经见到了,东西也揣在怀里了,偏偏被一个小丫头个吓得缩回来了你平日里对着我的那副狠劲儿都哪儿去了?全被你家大黑吃掉了?” 书华干脆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头:“那么多人在场,我可不好意思把东西送出去,再说了,这事儿若传出去就是私相授受,我才不想再被人当笑话一样看。” “你就尽管给自己找理由吧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单从女人的立场来看,小侯爷品貌家世样样都不差,绝对是个受女人欢迎的男人。虽说他现在和你订了婚,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他要是被其他女人给勾走了,你到时候哭都没处哭去” 书华斜了她一眼:“那你要我怎么样?送上门去找他那只乌鸦,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找别的女人,求他这辈子只要老老实实地娶了我这只母乌鸦就满足了?” 书画眉角一抽,伸手就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你这丫头平时看起来挺机灵的,怎么一碰到这种事情就笨得跟头猪似的?女孩儿家,当然是要以矜持为主,越是容易得到的越是不会珍惜,柳家那混蛋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忽然提到柳家,书画不由得一愣,现在的她居然已经可以随便提及柳家之事,原本的难过和恼羞似乎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她顿了顿,又瞪了书华一眼:“当然,你也不能太矜持,这样会让男人绝对呆板无趣,你得学会拿捏好这个尺度。这事儿有点像钓鱼,你绝对不能让鱼吃光了你的饵然后就跑掉了换言之,不到他被钓上岸,你绝对不能让他吃掉你的饵,你干什么做出这幅表情?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听进去了几分?” 书华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东西?你母亲教的?” “不完全是。”书画忽然勾起最小,冷笑了声,“父亲生前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你母亲在的时候,并不见得父亲有多爱她,等到她去世了,父亲就对她念念不忘。虽然大家都不挑明了说,可我有眼睛,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话说,当初我就是靠着这么个法子把柳家混小子给钓上钩的,虽然最后又被他给跑了,但道理还不是一样的?” 书华唔了一声:“道理我是听明白了,你再让我仔细琢磨琢磨。” “你那笨脑子想事情慢,的确是需要时间好好琢磨。我去厨房弄点姜茶过来,青巧那丫头也真是的,怎么取件衣服也去了这么久?”书画一边说着,一边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只剩下书华一个人,裹着被子埋头冥思。不时,门外忽然响起很有节奏的敲门声。 书华抬头,烛火罩在镂花木门上面,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谁?” “沈姑娘,是我。”是小侯爷的声音。 书华一愣,看了眼自己现在没穿外衣缩在被子里的模样,觉得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见面,便道:“抱歉,我现在不方面见你,你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我能听得到。” 沉默了一会儿,小侯爷的声音方才慢悠悠地再次响起:“刚才见你忽然离席,没什么事儿吧?” “哦,我没事儿,只是衣服弄湿了,过来换件干净的衣裳而已。”既然小侯爷都知道了,那二哥是不是也知道了?希望事情没有闹大。 “嗯,没事就好。” 又是沉默,尴尬的气氛几乎快要把人掐死。 良久,小侯爷方才沉着声音说出了心里的话:“刚才……王晴姑娘的事情可能是有些误会,希望你不要想多了……” 一句“不会”就要脱口而出,书华忽然想起刚才书画说的话,又生生将这两个字咽了回去,在心里小小地打了个草稿,轻声道:“王晴姑娘是个好女孩儿,又与小侯爷是青梅竹马,见面打招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若因为这点小事儿就生气,岂非太过小心眼儿了?” 这话说得很在理,却又很生分,偏生语气还带着几分幽怨就,就像是把软刀子,利索地插进了小侯爷的胸口。 门外的身影依旧未动:“我说过了,我与王晴姑娘只是在小时候见过几面,青梅竹马四字实在有些过了。” 书华凉凉一笑:“我也就是打个比方而已,小侯爷切莫当真,也许这事儿真是个误会,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过。时候也不早了,大姐和青巧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若没有其他事情,还是快些离去吧,免得被人说闲话。” 小侯爷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见到他离去的意思,那身影一直笔挺地站在门外。 说句实在的,书华心里有那么点小紧张,刚才那话是她胡诌的,她当然相信小侯爷对王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但人家王晴对他的意思可是相当明显了。如果说小侯爷是因为不明白小姑娘家的心思,才没有刻意保持与对方的距离的话,那么她今天就帮他敲一敲警钟,若是他还要继续装傻,那也只能说她所托非人,他爱咋咋地吧。 以后就算真成了亲,她也懒得再去管他的烂事儿,反正庆远候府不可纳妾,一般通房丫鬟又上不了台面,对她威胁不大,她只要侍奉好了府中二老,完全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她的小日子。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外头有反应,书华抓紧身上的被子,该不会是走了吧…… 忽然,一阵风从窗口灌进来,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书华被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裹紧被子,借着窗外的月光,慢腾腾地滚下床,像头熊似地挪到了房门口。她将耳朵贴在门上面停了一会儿,确实听不到半点声音,难道他真走了?她只是那么一说,可没真让他就这么走掉,这万一真让他误会自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那可就玩大了。 不过……就算被误会了又怎么样,她又不在乎他怎么看她再说了,就算他两订了亲,可这并不代表她就真的倾心于他,将来成了亲,她也只是单纯把他当成个夫君来看来。这里面要是再添加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感情,等到他又去招蜂引蝶的时候,她还不得被气死去?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轻轻将手打在了门上,慢慢地往后拉开一小条门缝,透过这条门缝,她见到一身浅蓝的小侯爷,正在门口低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书华全身一僵,下意识就想要关门。奈何小侯爷比她反应更快,迅速将手搭在门缝中间,等到门被关上时,他的手被卡在了门缝中。 书华吓得赶紧将门打开,想要问他的手有没有受伤,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裹紧被子,缩着肩膀,借助被子将自己大半张脸都遮住,只留一双眼睛偷偷瞄他。 小侯爷随便捏了捏自己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生气么?” 书华赶紧收回目光,继续缩脖子:“我都说了,我没有生气……” “你要是没有生气,就把脑袋露出,光明正大跟我说你没生气。” “……”她才不要把脸露出来,现在的她肯定很狼狈,脸上的妆容被被子蹭花了不说,还有头上那厚实的纱布,模样肯定狼狈死了露脸干什么?难道还想看到她的丑态吗。 往里缩,继续往里缩。 见到她这副样子,小侯爷忽然很想笑,但因为现在的情况,他必须保持严肃,问题解决之前,他绝对不能先软下来:“你要是不把脑袋露出来,我就一直站在这儿不走,就算有人过来看见了,我也不离开。” 无耻卑鄙这根本就是红果果的威胁呜呜,士可杀不可辱……不是,小女子能屈能伸。 第11章无关情爱 书华从被子里露出小半张脸,却还是不肯直视他,一双眼睛盯着脚前得门槛打转:“我真的没有生气……” 小侯爷见到她乱糟糟的样子,伸手想要捋一捋她额前凌乱的额发,但手刚一触碰到她,她就又缩了回去。她的个子本来就小,这下子被被子一裹,活像个大面团,看起来软绵绵的,很有食欲。 小侯爷强忍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见到微有愣神,便趁着这个空挡,他有加大力度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等到他收回手的时候,书华的脑袋已经乱成了个鸡窝,再配上她此刻的造型,只能用“喜感”二字来形容。 书华抱着自己的脑袋,无语地看着他:“很好玩么?” 这下子,小侯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常年板着的一张俊脸像是午后阳光,光芒四射,温暖动人。他用手指微微遮住嘴角,笑得不张扬不夸张,但看在书华眼里,实在有那么几分欠扁。 恼羞成怒的书华重重一声冷哼:“笑够了没?笑够了的话就快点给我走,再不走小心我咬你” “那你可得好好磨磨牙齿,我这身肉可是很结实的,怕你咬坏自己的牙口,”小侯爷难得地开起了玩笑,他稍稍收住笑意,伸手将书华的被子又拢了拢,“我后天就要走了,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唔,你有什么需要我从汴京带给你的没?我过两个月就会回来,到时候一并给捎给你。” 这家伙真狡猾,玩完了她就开始装温柔,让她想发泄都找不到地儿。她别开脸:“苏州什么都有,不劳你费心,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回来时候能蹦能跳就行了。” “嗯,我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你面跳三跳,绝对让你满意。” 书华想笑,但又不能失了气势,于是就更加地绷紧脸庞:“我一定会亲自验货,你别想蒙混过关。” 看着她现在的样子,不知怎地,小侯爷忽然有一种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可是,一切都得按部就班地来,他绝对不能心急,反正面前这个小家伙已经是自己的盘中餐了,绝对跑不掉的,来日方长,他们的时间都还很多,慢慢地磨下去,他还就不信了,凭他的实力没法子将她从沈书才的手里抢过来。 至于其他的花花草草,他已经让范四睁大眼睛盯死了书华方圆一里之内,但凡有歪心邪念者,全部灭之。 哼哼,有权有势果然就是好。 书华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藏在被子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挣扎纠结了好久,最后终是红着脸将手伸出来,摊开手心,露出一个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小锦囊:“这是我练手时随便做的,你要是看得上眼,就拿去吧。” 小侯爷一愣,似乎有些诧异于她的举动,虽然从前书华也有送过他礼物,但那些都是在逢年过节时走过场送的,也就是装装样子,作不得真。现在看着她手心里那个歪七扭八的小锦囊,小侯爷的心里在惊喜之时,又涌起了丝丝的甜。 见到小侯爷光看不动,还以为他是嫌弃她手工差,书华一时来了气儿,准备将手收回去,却不想在半路上被小侯爷一把抓住。书华没好气地瞪他:“你干什么?你不要这锦囊,我就送给别人去” 小侯爷抓得更紧了:“哦?你还要送给别人?谁啊?该不会是那尹家公子吧?” 书华心里咯噔一跳,感觉到小侯爷直直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是不敢与他对视,只能一双眼睛四处乱瞄,双颊气鼓鼓地说道:“我送给我哥,不可以啊?” “当然不可以,这是我的东西,除了我你谁也不能给,”小侯爷将锦囊从她手里抽走,放在手心里捋清楚了,嘴角一直保持着好看的弧度,“以后我会成为你的夫君,你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当然也包括你这个人。你得记住了,与你站得最近的人,只能是我楚逸。”趁着沈书才不在,赶紧给她洗脑,免得她被沈书华那家伙给毒害得太深了。 书华却是一惊:“你……你叫楚逸?”她明明记得景安叫他“子墨”,她还特意在锦囊上面绣了个“墨”字 “是啊,我姓楚单名一个逸字,取自身安逸乐之意,当初提亲的时候,生辰八字都写明了的,你是忘了还是压根没看?” “可是景……陛下从前称呼你,不都是叫你子墨么?我还以为那是你的名字,就在那上面也绣了个‘墨’字……要不,你先还给我,我拿回去再给你改改?” “子墨是我的字,你把它绣在上面也没有错,”小侯爷又将小锦囊放在手里仔细翻看了一番,果真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那个不起眼的“墨”字,有些失笑,“原来这是个‘墨’字啊我刚才还以为这就是个脏东西,琢磨着要不要先拿回去洗一洗……” 脏……脏东西?抬起头狠狠瞪他,却见他正一脸的笑意,不由恼羞成怒,忽然使劲推了他一把,然后“砰”的一声,就把房门给狠狠关上了。 被丢在门外的小侯爷微微一愣,他捏了捏手里的小锦囊,忽然发现里面还藏了东西,便好奇地将它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黄色的小平安符。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房门,又将平安符塞回到锦囊里头,贴身放进衣服里面:“等我平安回来。” 言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书华爬回到床上,歪坐在被子里头,心情很乱。心乱的源头来自于小侯爷,自打她见到小侯爷和王晴站在一起说笑的时候,心里就有那么一丝酸楚,还有那么几分不爽,刚才又加上他那么一闹,她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他让她生出了写很奇怪的情感。 她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情感,是因为小侯爷是她的未婚夫?那为什么他会是自己的未婚夫?是因为他当初救了自己一命,为了负责任而提出这门亲事。 那她又是为什么要答应这门亲事的呢?因为是陛下亲自赐婚,因为她觉得这门亲事很适合沈家,更因为她觉得小侯爷的确是个很合适的夫君模型。 关于他两定亲的事情,书华独自分析完了所有的原因,得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们定亲,完全无关情爱。 若是说得难听点,这门婚事其实还有那么点利益互换的意味。 那么现在呢,横在两人之间的又是个什么情况?她想了半天,觉得这事儿有点像论证题,为了证明结果a,所以她要先证明论证b和c,但要想证明b和c,就必须先找出论证d、e、f,而为了找到论证d、e、f,她又必须把论证g、h、i、j、k也找出来……这就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滚到了最后,连她自己也忘记了最初的愿望居然只是为了验证结果a。 回想当初,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婚姻,只要对方人品与家世相当就可以了,过日子这种事情,本就和情爱扯不上太多的关系。小侯爷的出现,恰恰就满足了所有的条件,再加上某些事情的推波助澜,他们的亲事基本上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理由名正言顺,过程一路顺风,结果皆大欢喜。任何人都觉得,这是一桩堪称完美的亲事。 可是眼下,对书华来说,原本认定了的一切开始出现裂痕,诸多不稳定因素渐渐冒出头,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她现在这张发烫的老脸。刚才小侯爷碰过的地方,似乎被火烧过一般,烫得吓人。 她一头栽倒在床上,裹着被子打了好几个滚,在心里哀嚎,乱套了乱套了这一切全部都乱套了 当书画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书华衣裳不整、披头散发地缩在被子里头,床上的被褥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初见第一眼,还真以为自己走错房间了 书画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你脑袋被门夹了?忽然发什么神经”青巧就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样子,亦是为之一愣。 书华死拽着最后一块被角,可怜兮兮地说道:“刚才小侯爷来过了,我把锦囊送给他了。” “我知道啊,刚才我准备进来的时候,见到他站在你门口,你们两个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不过看他那样子,应该很开心。我刚担心会有人进来撞见你们私会,我就一直守在门外,青巧过来的时候都被我给拦了下来,我们等到小侯爷走掉之后才进来的。你看看,这姜茶都凉掉了,都是你这个冤家害的” 书华忽然咧嘴一笑,扑过去抱住她:“咱们是冤家,最亲的冤家来来,快让小妹我亲一个,算是回报你刚才为我把风的回报” “死开点,我身上可还有伤,你总是粗手粗脚的,弄疼了我我跟你急”书画赶紧跳起来,抓起被子将她裹成个蚕宝宝,书画看着她那副神经兮兮的样子,估计短时间内是不好见人了,“我让绿思去跟二伯和书才说一声,就说你脑子被驴踢了,要先回去养伤,今晚咱们就不去赴宴了。至于八堂妹的事情,咱们先记着,总能找到机会找回场子的” “噢。” 青巧忍着笑,上前帮书华把衣服换好,又重新帮她梳理了头发,因着这里没有胭脂水粉,补妆是不可能的了。反正也不打算回去宴客厅,书华索性让人打了盆水,将花掉的妆容全部给洗干净了。 三人回到德馨居,直到亥时,沁园那边的家宴方才散去。据说尹家三公子当晚喝了不少酒,后来还拉着小侯爷拼酒,结果醉得一塌糊涂,刺史大人自觉丢脸,离开之时还不停地向小侯爷道歉。 第12章相亲 第二天,书才派人将礼物送到总兵府,让小侯爷带回汴京。 趁着今儿个有空,书华将书雪想给书画相亲的事儿跟他讲了讲,他问清了那家的来历之后,道:“书画知道这事儿么?她怎么看?” “看她那样子,是打算再考虑考虑。我琢磨着,还得亲自去一趟锦绣园,见一见六堂妹的那个远亲,这事儿还当面谈会比较合适。” “你是想和书画亲自去一趟锦绣园?” 书华点头:“反正我现在天天窝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大伯母,顺道锻炼下腿脚,免得在床上躺成了个半身不遂。” “少胡说,年纪轻轻的,哪能动不动就闹这些个毛病?”书才略一思忖,“那就依你。你要是不嫌麻烦,去大伯家走走也好,我下去还要去找三叔公谈一下梨山的事情。” 一听他说起梨山,书华这才想起族里要种茶的事情:“四叔他们主张在梨山种茶,说是要为族里谋福利,可你又远在汴京,不好商量。你可能不知道,族里为这事儿可没少冲突。” 书才不动声色:“书华,你怎么看种茶的事儿?” 书华想了想:“我瞅着这个想法是好的,但这事儿始终有些不大靠谱。种茶是一门技术活,不仅需要会这门手艺的人,还需要良好的土壤和气候,咱们也没种过茶,谁都不知道将来会种出个什么东西,万一要是失败……那可就真是血本无归了……” “唔,你说得也有道理,这事儿急不来。三叔公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我看他的态度也有些犹豫,这事儿还得多考虑考虑,看看这事儿实施性到底有多高再说其他。” 书华犹豫了一下:“哥,那梨山现在在你的名下,你当初还说要在那儿建宅子。倘若被族里拿去种茶,那你岂不是很吃亏?” 书才却是轻轻一笑:“就你这鬼丫头心眼多放心好了,要真在梨山种茶,那利润分成的事情可就不是他们能说得算的,咱们得跟族里那些人约法三章……” 瞅见他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书华立刻从中间嗅出了算计的味道:“你是想趁机多加点分红?” 书才但笑不语:“好了,我先出去了,你自己老实呆在家里,要是出门的话,记得多带几个人,免得再出现上次那种事情。” “遵命” 送走了二哥,书华就让人去采萍园请来了书画,两人合计了一下,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就去锦绣园。拜帖什么的暂时也不准备了,照书华的说法,趁其不备才能看出最真实的一面,至于礼数方面……反正都是一家人,就当做是平常串串门,算不得失礼。 准备出门时,肥白忽然从角落里滚了出来,张嘴咬住书华的裙摆使劲往外扯。 书华以为它是在撒娇,便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好了,别闹了,我还有事,得先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肥白松开了口,冲她叫唤了几声,见到她还要走,又不依不挠地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它不停地扭动着自己肥胖的身子,就像棉花团似的,既笨拙,又软绵绵的。 书华无奈地叫来君庆:“去给肥白准备些吃的,这家伙估计又饿了。” 君庆领命,抱起肥白往厨房方向走去。 书华与书画一同离开了博园,坐船来到锦绣园,经人通报,两人一路来到了专门用来会客的悦来园。何氏、书雪、书琳和大堂嫂许氏都在,除了他们之外。 另外还有一位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她的皮肤很白,眼角略微有些上挑,额头逛街饱满,一身暗色直领窄绣收腰长裙,外套深紫色直领暗纹褙子。看得出来,这位妇人年轻时也是个漂亮的美人儿。在这位夫人身旁,还站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皮肤略微有些偏黑,五官非常立体,眼睛明亮有神,是个阳光的少年郎。 经何氏介绍,这名妇人就是她口中所中的远亲马氏,至于那个阳光少年郎,则是她的儿子昌彦。 双方见过礼,各自坐好。书华第一次参加这种相亲仪式,弄不大清楚具体操作方法,好在书画很在行,面对马氏的提问,都是有问必答,且态度温和、落落大方,与书华平常见到的沈书画完全判若两人。 经过一番闲聊,书华方才弄清楚了,真正要与书画相亲的人是马氏的小外甥,现在还在浙江那边跑商。这次马氏主要是受了她弟妹托付,为她弟弟家的小儿子相看姑娘。 马氏大概将他们家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祖姓宫,后来几经世事,将姓氏改成了段,是浙江那一带的富商之家。段家祖业是织染,但跑商的生意也一直没断过,每年的收入相当丰厚,算得上是那一片的大家族。而且她那小外甥长得也是相貌堂堂,去年还考了个秀才,算得上是个读书人,若与书画相配,倒也没有辱没沈家世代书香的名号。 书华将她的话在脑子里自动过滤一遍,留下几个关键性的问题,笑着问道:“您的小外甥是不是经常要出去跑商?” “这个……”马氏顿了顿,稍微注意了一下措辞,“段家的儿郎在成家之前,都是要到外面跑上几年,才能有资格正式继承家业。这是段家的规矩,为的是让段家子孙不要被富贵冲昏头脑,使段家生意更加长久地延续下去。” “那您的意思是,如果我大姐和您的外甥成了亲,您的外甥就不会再出去跑商了?” 马氏看了何氏一眼,见到何氏并无异色,这才继续说道:“基本上是这样的,但每年年底的盘账,段家的儿郎们还是得外出收一次帐。” “唔,收一次帐的时间大概是多久?” 马氏似乎被她的连环发问弄得微微发愣,就在马氏愣神的时候,她旁边的昌彦出声答道:“少则个把月,多则半年。” 迎上昌彦明亮的黑眼珠子,书华惊异于他的直率,但也对这个小少年增添了几分好印象。书华对他微微一笑:“你也经常出去跑商?” “没有。我这是第二次外出跑商,而且还是跟着娘亲一块出来的,像表哥他们都是独自外出的。”他的眼睛依旧扑闪扑闪的,语气中带出几分羡慕的意味。 “跑商累么?” 昌彦想了想,咧开嘴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有点累,不过也很有趣,可以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还可以见到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比起呆在家里要好玩多了。” 马氏原本还气恼儿子将话说得太直,但见到他和书华两人聊得还算融洽,便忍下了心里的不满,继续与书画闲扯些有的没的。只是她的那双眼睛一直没有闲过,一直紧盯着书画不放,将书画所有的举动都收入眼底。她那小外甥自小就是弟弟和弟妹的宝贝,他们花了近百两黄金托她过来寻亲,自然不能弄砸了,不然今后少不得又是一番吵闹。 书画自然也注意到马氏的小动作,言行举止都是极为小心的,她原本就极擅长应酬交际,举止礼仪就算是放到汴京的贵族圈子里也算是相当标准的。如今只不过是应付一个商家妇人,她当然不会失误。 结果也很明显,在书华与书画离开的时候,马氏一直拉着书画说了好些话,还特意送了她一直红木光面漆盒,硬塞进了书画的手里。 在回博园的船上,书画将漆盒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套足金头面,无论是手工还是质地,都是极好的。 书华禁不住打趣她:“一出手就这么阔绰,看来这段家果真是个有钱的,你以后嫁了过去,可别忘记每个月给我送点零花钱花花,我就等着你这点钱买阳春白雪咯” 书画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就知道吃,迟早把你吃成一头猪,等到小侯爷来迎娶你过门时,那花轿都承不起你,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那可是八抬大轿,就算真是头大肥猪,八个大汉的力气也足够了”书华故意用手指比出一个“八”字,在书画面前晃来晃去。 书画一掌拍掉她的手:“放心吧,你家小侯爷的力气绝对不比八个大汉小,到时候大家都抬不起你,就让他亲自背你进那庆远候府的大门。” 知道书画这是在臊她,书华却也不也恼,反倒狡黠地笑了起来:“按照顺序,我就算嫁人也不能越过你,你要想尽早把我从沈家踢出去,还得先谋划谋划你自己这桩亲事。那段家看起来条件不算差,只是跑商这种事情有些不便,将来成了亲,你夫君每年都要出去个半年,留你一个人在家里头,你确定自己没问题?” 书画却道:“他若真是个长进的,出去跑跑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今后出息了,我自然也是能跟着享福的。再者,男人这种东西本就有些犯贱,你越是想栓紧他,他就跑得越快,你把他晾在一边,他反倒屁颠屁颠地凑过来黏着你不放。至于我?呵,只要我侍奉好公婆,再帮他生个大胖小子,我这一辈子就算安稳了,其他的事情想多了也没用。” 书华挑眉:“嘿,还真没看出来,你居然也这么高的思想境界,失敬失敬” “……”书画连横她都懒得横了,直接给她来了一记铁砂掌,打得书华躲都没处躲。 回到博园之后,书华屁股还没做热,君庆就急急忙忙地上来禀报:“小姐,大黑不见了” 第13章贼人 书华一愣,回想起来,从昨晚到今早出门,的确一直都没见到大黑。她皱眉问道:“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儿?你给我说清楚点。” “具体的事情奴婢也不晓得,奴婢昨晚照例给大黑准备了晚饭,然后就去干活了。晚上睡觉前,奴婢特意去看了看它,但却没有在狗窝见到它,奴婢还以为它出去玩了,等会儿就会回来的。可是直到今天早上,奴婢再去给它送饭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它,奴婢就赶紧在博园里面到处找了,仍旧没有找到它的踪影。奴婢猜想它可能是擅自跑了出去,它又不认得路,万一迷路了可怎么办?是奴婢的疏忽,小姐要打要罚奴婢都毫无怨言,只请小姐快些让人去寻找大黑的下落,万一它有个什么好歹,奴婢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说完,一向不善言辞的君庆都红了眼眶,朝书华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大黑是在昨天晚上不见了的?书华想了想,昨天晚上大家都去沁园参加家宴,这德馨居里只有几个丫鬟婆子,大黑怎么偏偏选在了这个时候跑出去了? 大黑不喜欢到处乱跑,又长得凶神恶煞,一般陌生人根本近不了它的身,而且它的警惕性极高,被拐骗的可能性非常低。除非,拐骗它的那个人是熟人,亦或者……它也是被迫离开了德馨居,然后在外面迷了路,没法子回家。 不管是那种原因,对大黑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现在外面有很多酒店专门抓这些流浪狗,将它们打死了做菜下酒,大黑虽说身强力壮,但毕竟是家养的,对外面的险恶人心还是缺乏经验,而且在食物方面也比一般野狗要挑剔很多,到时候就算不被人抓住做菜,也有可能自己饿死在街头。 不知怎地,书华忽然想起今天早上出门时候,肥白黏住自己的样子,倒像是它知道些什么。书华脱口问道:“肥白呢?它在哪儿?” 君庆先是一愣:“肥白今早不是还在么?这会子应该在睡懒觉吧……”话是这么说,可她愈发觉得不安,他今天一直忙着去找大黑,竟是忽略了肥白,这小家伙该不会也走丢了吧? 书华一挥手,将青巧叫进来:“让人到处去找找肥白,看它跑哪儿去了。” 大黑不见了,肥白也不知踪影,书华越想越不安,她腾地站起身:“先去沁园。” 德馨居里可以用到的人手太少,而且大多数都是些丫鬟婆子,不适合到外面抛头露面,这事儿还得去拜托颜氏,求她卖个人情,给些人手出去寻找大黑和肥白。 见到颜氏时,书华也不绕弯子,直接将自己的来意说清楚。 因着春桃和沈书娇的事情,颜氏一直就对书华存在着愧疚,眼下见到她主动开口请求帮助,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儿,颜氏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人都派出去了,书华心里的不安却还是不见分毫,苏州城这么大,要想在没有任何头绪的情况下找到大黑,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事儿还得从头查起,既然狗是从德馨居里跑丢的,就先从德馨居里一步步查起 书华回到德馨居,青巧面带难色地告诉她,肥白也找不到了。 书华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让青巧将院子里的所有下人都聚集了起来,包括跟着二哥一起过来的几个贴身丫鬟。 当着她们的面,书华一个一个将昨晚的情况都仔细问了一遍,尤其是关于大黑和肥白的事情,书华问得尤为仔细。等到问了一圈下来,倒真让她问出了蛛丝马迹。 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说她昨晚刚从厨房吃完饭回房,在经过后院的时候,忽然听见几声狗叫声。丫鬟当时被吓到了,本想装着胆子走过去看看,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吓得丫鬟立刻跑回了仆役房。 书华让君庆看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不让她们离开德馨居半步,然后她带上青巧,让这粗使丫鬟亲自领她们去昨晚听到狗叫声的地方看了看。 到了目的地之后才发现,这里真的是很偏僻,平日除了家里一些没有地位的下人,一般很少有人到这儿来。 书华仔细在这儿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什么特别发现。但她知道,假若从这里一直往前走,可以走到博园的后门。出了后门,就是博园后面的弄水胡同,再顺着胡同往前走,就是城南最为繁华的梅里街。 梅里街算得上是商业一条街,接到两边全都是些商铺,规模虽不及城西的西街,但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得人也不算少,据说沈家就有好几家铺子开在这条街上。 书华找了些人顺着弄水胡同去梅里街,在那儿仔细找找大黑的踪迹。 她再次回到德馨居,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房里几个贴身丫鬟将所有值钱的东西清点一遍,丫鬟们都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抗,仔细将那些金银首饰清点了一遍。 结果不出所料,清点完毕之后,的确出现了问题。 青巧捧着个雕花漆盒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道:“总共不见了两只白银缠丝双扣镯、一支梅英采胜簪、一只金丝璎珞指环、和一对翡翠珊瑚金耳环。” 书华没让她起来:“但凡家里带来的东西,应该都有记载,定期会清点一遍。你告诉你,你最近一次清点是在什么时候?” “是……是在前天。” “那时候东西可还都齐全?” “全部齐全。” 书华了然:“也就是说,东西是在昨天到今天丢了的?” 青巧举着漆盒的双臂已经开始微微发颤:“小姐,是奴婢没能看好东西,奴婢甘愿受罚。” 书华却道:“你们前两天还被大哥当面训斥了一番,倘若连着出错,你们说说,二哥还可能容得下你们?” 此话一出,青巧、君瑶、君翠全都扑倒在地,额头紧紧贴在手背上,额头上冷汗淋漓:“求小姐救命,您让奴婢们做什么都没关系,只求您别将奴婢们赶出去” 书华慢慢走到她们跟前:“既然还知道害怕,就趁二哥没回来之前,赶紧将这件事情解决了,不然的话,就算是我……也没法子保住你们。” “咚、咚、咚”三下,三个丫鬟又使劲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们一定竭尽全力抓住贼人” 书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她们三人这才敢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三人互望一眼,最后还是一向大胆的君瑶率先将话挑明了说:“奴婢昨天一直呆在德馨居里,并未见到有何陌生人出入,如今丢了东西,奴婢猜想……十有八九是院子里出了内贼。” 书华不动声色:“那依你的意思……” 君瑶看了眼青巧,见到青巧并无阻止之意,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有东西被不见了,那就以这个为理由,将院子里所有人的屋子都搜一遍。” “那要是什么都搜不到呢?” 君瑶一时无语,青巧在旁接话:“就算搜不到,也可以吓一吓那贼人,人在慌乱时候最易出错,也最容易露出马脚。” 书华略一思忖:“你们说得不无道理,我这就去见二伯母,搜房的事情就让她去处理吧。” 她很快就来到沁园,颜氏诧异于她的再次到来,但听完书华的叙述之后,脸色立刻就沉了几分:“如今在我的地盘上出现了贼人,这无异于在打我的脸你切放心,这事儿自有我做主,绝对能还你一个公道” 颜氏亲自领着一众丫鬟婆子,来到德馨居的丫鬟们居住的仆役房,里里外外地翻了两三遍,结果还真让他们搜出了一只金丝璎珞指环。 搜出指环的那个房间是三个丫鬟合住,那只指环就藏在其中一个人的枕头里面,据调查,那枕头是个名叫桑麻的粗使平日里睡觉用的。颜氏立即下令,派人将桑麻给绑了起来,因着桑麻一直大喊冤枉,当场就被人狠甩了好几个耳刮子。 打她的人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下手尤其狠辣,她们平时最是见不到这些个年轻漂亮的小丫鬟,时常会找些机会为难她们。如今有肥羊送上门,她们自然是往死里打,眼睛里面盛满了兴奋的光芒。 书华听闻此事,赶紧来到仆役房,进门就见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丫鬟被人死死押住,小脸肿得惨不忍睹,嘴角还渗出丝丝鲜血,一双眼睛哭得眼泪直流,看这样子,她应该就是桑麻。 书华首先向颜氏见礼,然后问完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她在心里想了会儿,朝身旁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婆子问道:“这间屋子共住了三个女孩子,另外两个人呢?” 管事婆子毕恭毕敬地说道:“都在隔壁候着呢,小姐是否要找她们过来问话?” 书华扭头看向颜氏,征询问道:“可以么?” “当然,”颜氏随手吩咐下去,“宋嬷嬷,将那两个丫头也都带上来。” 与桑麻同住的两个丫鬟一个叫碧水,一个叫樱桃,她俩的年纪都在十五六岁上下,看起来非常的年轻。尤其是樱桃,说话时候的语气非常脆生,她一进门就开口为桑麻辩护:“奴婢觉得这事儿不可能是桑麻姐姐做的,她平日里最是老实,对姐妹们都很照顾,这么善良的好人怎么可能做出偷东西的下流事情?” “闭嘴”宋嬷嬷狠瞪了她一眼,“主子还没问话,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就胡乱说些什么梦话?来到府里这么久了,规矩全都白学了?” 虽然语气很严厉,但从宋嬷嬷的神态及语气来看,她应该是想保护樱桃的。 书华没有去在意她们之间的小动作,盯住樱桃旁边的碧水问道:“你觉得呢?这事儿是不是桑麻做的?” 碧水使劲低着头:“奴婢……奴婢不晓得。奴婢只是个小丫鬟,只知做事,旁的事情不是奴婢该想的。” 书华停顿了一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强行抬起来,目光与她直视:“那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在哪里?做了些什么?可有人能为你作证明?” 第14章捉贼拿赃   碧水一撞上书华探究的目光,立刻就吓得浑身一抖,也不管有没有听清书华的话,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浑身抖如筛糠:“五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是个卑贱的婢子,求五小姐放过奴婢”   书华望着她的头顶,一字一句道:“回答我的问题。”   碧水只是一个劲儿地发抖,勉强说出几句话,也是语无伦次,根本听不清楚。   眼看书华有些不耐烦了,旁边的樱桃忽然插嘴道:“五小姐,昨晚碧水姐姐和奴婢在一起,奴婢可以为她作证,求求您不要再为难她……”   “樱桃”宋嬷嬷一边打断樱桃的话,一边仔细观察书华的表情,“你再胡说八道,小心等下吃板子”   听到樱桃的话,书华缓缓将目光投向她,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你确定自己所言非虚?”   樱桃使劲点头:“是的。”   “那我问你,倘若碧水昨晚并没有与你在一起,亦或者让我发现了她在其地方出现过,到那时候,你就得跟着她一块受罚。就算她被人打死了、卖掉了,你也一样要被打死、卖掉,即便是这样,你也还是确定自己昨晚真的与碧水在一起?”   生死并非小事,樱桃犹豫了一下,她悄悄朝碧水瞥了一眼,见到碧水颤抖不已的纤瘦身子,心下一软,再次点头:“是的。”   书华却是轻笑出声:“有义气是好事,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她回头看向颜氏,“二伯母,可以先将这三个丫头交给我么?”   颜氏目露疑惑,书华顺势解释道:“首饰被偷也就罢了,我那两只小家伙可丢不得,它们都是小侯爷送给我的珍贵礼物,倘若真丢了,只怕小侯爷那边我也不好交代。它们中间有一个是在昨晚不见了的,而我房里的那些首饰也是在昨晚被偷了的,我猜测这两件事情可能有关联,或许能够从她们嘴里问出那两个小家伙的下落,还请二伯母卖我个人情。等我找到了那两个小家伙,必定将这两人交还给您处置。”   一听到这事儿跟小侯爷扯上了关系,颜氏立刻正视起整件事情来,她觉得书华的分析不无道理,左右不过是几个粗使丫鬟,即便是被打死了不足为惜,更何况只是被借去问几句话?颜氏很快就点头应了下来,还嘱咐书华有什么发现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书华立即磕头拜谢,等到颜氏离开之后,她绕过三个紧张不安的粗使丫鬟,独自在这间巴掌大的小房间里转了两圈。地上床上全是一片狼藉,该搜的地方全都被搜过了,衣服鞋袜被翻得到处都是。现在抬头看一圈,几乎一眼就能将所有角落都看清楚,可除了搜出的那枚金丝珊瑚金指环以外,其他几样首饰依旧不见踪影。   一般的贼人会蠢到将自己投来的赃物藏在自己的枕头里吗?万一被人不小心发现了,这不就等于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是个贼   按照常理来推论,通常做贼的人都会心虚,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将赃物转卖出去,而不是留在手里等人来抓。   从昨晚到现在,有足够的时间让贼人去销赃,可是那些金饰上面都有开国公府的标记,寻常当铺肯定不敢收,说不定还会因此而惊动官府。从目前官府那边的状态来看,应该还没有接到任何相关的举报,换言之,贼人极有可能是通过其他手段将金饰卖了出去,比如说融金重铸、比如找熟人转卖掉……   无论是上述那种情况,那个贼人必然得到了一笔不少的钱财书华想了又想,忽然说道:“青巧,关门。”   青巧依言关上房门。   书华转回到三个丫鬟的面前,将她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脱衣服。”   闻言,桑麻、碧水和樱桃俱是一愣,她们木讷地看着书华,确定书华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全部红透了脸。但她们只是三个卑贱的下等丫鬟,而书华是她们的主子,莫说脱衣服,就算是书华让她们不穿衣服跑出去跳舞,她们也必须照做。   磨蹭了好一会儿,最后见到书华完全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三人只得磨磨唧唧地解开腰带,慢腾腾地将衣物一件件脱下。   书华就站在她们面前,静静看着她们将衣服拖了个干净,直到三个人都只剩下一件肚兜和一条亵裤时候,樱桃忽然哭出声来,她双手环胸,眼眶通红:“奴婢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五小姐不要这么羞辱奴婢们。”   书华没有理她,一边让青巧将她们脱下的衣物捡起来,一件一件地仔细翻查,一边冷眼扫了这三个近乎半果的女孩子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羞愧欲死的樱桃身上:“你方才为了你的姐妹们,不是连死都不怕么?怎地现在忽然知道讨饶了?”   “奴婢不怕死,奴婢……奴婢只是不愿意受辱”   书华冷笑一声:“不但有义气,还很有骨气,依照你这样的性子,还能在这宅子里活到现在,真该去庙里向佛祖多烧几柱香。”   樱桃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夸奖的好话,旁边年纪稍大的桑麻开口道:“五小姐,樱桃妹妹才进博园不到半年时间,很多规矩都不晓得。桑麻自知身份卑贱,但还是想请五小姐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   书华偏头看了桑麻一眼,桑麻立刻知道自己多嘴了,赶忙低下头不再言语。   青巧那边已经搜完了,结果一无所获。   书华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说道:“既然没搜到,那就继续脱。”   此言一出,三个女孩子都哭了起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讨饶。书华别过脸,不去看她们:“青巧,她们不愿意脱,你就去外面叫几个婆子过来帮她们脱。”   这园子里的婆子没几个良善的,平日里对那些个年轻小丫鬟不是打就是骂,一般小丫鬟见到她们都得绕道走。如今三个丫鬟听见书华这么说,立刻被吓得直哆嗦,也顾不上羞愧,一边哭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自己将衣服脱干净。   书华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见到樱桃哭得尤为厉害,桑麻虽然较为平静,但也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唯独只有碧水没有哭,但她的脸色却又是三个人中最为难看的一个,苍白如纸,像是全没了血色。   青巧继续去检查被脱下来的衣物,书华听到哭泣声,心里也有些烦躁,便转过身去看其他的地方:“青巧,记得连她们的鞋袜也不要放过。”   “是,奴婢省得。”  没过一会儿,身后就传来青巧的声音:“你的袜子怎么不脱下来?”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书华转身去看,见到青巧正面对着碧水,让她将袜子脱下来。而碧水只是蹲在地上,死死抱紧自己的身子,不肯动一下。但从她那颤抖不止的背脊可以看出,她现在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青巧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书华出声打断:“你若不肯将袜子脱下来,我这就打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瞧一瞧你现在的样子。”   说完,她还当真向房门口走去,樱桃被吓得赶紧去捡衣服,却被青巧一把拦下。而桑麻则自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唯恐自己会被人看光。   书华将手搭在门闩上面,一字一句道:“我数三下,你要还不听话,后果自负。”   碧水抖得更厉害了,却还是不肯动。   “一……二……三……”   书华正要动作,碧水忽然动了,她的手脚好似死掉了一般,僵硬地脱下袜子。   青巧接过袜子仔细检查,从里面找到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她在桑麻与樱桃的诧异目光之中,将银票交给了书华。   书华将银票在碧水面前晃了晃:“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碧水却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眼泪越流越多,人也越哭越凶,旁人劝都劝不住。书华等得有些不耐烦:“你若再不说话,我就以偷窃之罪,将你送交官府。”   闻言,碧水这才勉强止住了泪水,只是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五小姐,这些都是奴婢干的,与别人没有关系。您要打要罚,奴婢都认命,只求您放了奴婢这两个姐妹吧。”   见到她这么快就认罪,书华不由得一愣,但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完全没有犯罪后被抓住时的悔恨与痛苦,更多的却是无奈与绝望。书华愈发觉得这件事情另有内情,沉声说道:“你可想清楚了,你若一个人将罪名扛下来,就算我不讲你送交官府,二伯母那边也定会让你吃尽苦头。”   碧水似是被人戳中了心思,浑身又抖了一抖,但嘴上仍旧不肯松动:“奴婢既然做了,就应该遭到报应。”   书华略一沉吟:“那你告诉我,你昨天晚上是怎么样偷了我的首饰?又是怎么卖出去的?还有在桑麻枕头里面发现的指环,又是怎么一回事?”   碧水低下头:“昨天晚上,奴婢趁着您不在德馨居的时候,偷偷溜进了您的房间里面,偷走了您两支珠钗、一对耳环和一枚指环。因为奴婢害怕被人发现,当天晚上就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将首饰送到一处熟识的金铺,请他们帮忙融了,重新铸了几个金饰,然后在第二天将它们送到南北当铺当了五十两。为保险起见,奴婢早将当票烧毁,如若你们不信,大可去南北当铺问一问,是否在今天早上有接过一笔五十两卖几个金饰的生意。”   听她的语气不像是在说谎,而她所说的一切也都与事实附和,基本找不到错漏之处,但不知怎地,书华就是觉得这事儿还有蹊跷。   碧水顿了顿,又再次说道:“事情就是这样的,奴婢所犯之罪行,全由奴婢一人承担,要打要罚,全由您做主。”   书华又看了她一会儿:“那你昨晚在行窃的时候,可有见到我养的那只狗?”   碧水一愣:“狗?”   看她这副模样,不像是见过大黑。心思转换,书华忽然想通了某些事情:“昨晚,在后门那儿接应你的人是谁?” 一只猫的自白(上) 我一只来自波斯的猫,我的现任主人给我取名肥白。 说句实在的,我虽然很白,但体型一点都不肥,四肢修长,脑袋溜圆,只是肚子上面的肉多了些。我也曾想过要减肥,计划每天少吃一顿下午茶。这样算下来,我每天就只能吃四餐了,唉…… 我坚持了好几天,体重非但没有减下来,反倒被饿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快要死掉了。为了生命能够继续,为了不让主人因为我的死而伤心,为了这个世界能够继续和平,我决定恢复成每天五餐,另外再加一条鱼作为这几天节食饿肚子的补偿。 对了,我还有个又黑又大又蠢的笨狗跟班,它名叫大黑,成天跟在我后面流哈喇子。最令我不爽的是,她明明是个母的,还长得那么高那么壮我不得不恶毒地猜想,就她那个体型,今后肯定嫁不了人。 为了帮助她缩小体型成功嫁狗,我每天都会从她的饭碗里面把红烧肉全部拿走,我告诉她:“肥肉这种东西,绝对是一切罪恶的来源,它会令这个世上所有女人都痛苦不已,令这个世上所有男人都厌恶不已。虽然你不是女人只是母狗,但爱美之心狗皆有之,我作为你的好朋友,自然要为你承受这些罪恶所带来的痛苦。” 大黑是条没什么脑子的母狗,每次听到我这么说,她都会扑过来在我脸上狠狠舔两口。 我身体没她大,力气也没她大,实在推不开她,只能扯着嗓子大吼:“虽然我知道你没有男人很寂寞,虽然我知道长得很帅很有魅力,但是跨种族恋爱是要被诅咒的我们两个是没有结果的” 等到她舔够了,我拖着一脸的口水,绝望地哀叹:“长得太帅难道是我的错吗?都已经这样低调了,居然还要被一只愚蠢的笨狗强吻” 大黑很喜欢玩游戏,而她玩游戏的主要道具就是一根粗大的肉骨头。 她喜欢让我将肉骨头藏起来,然后让她去找,当然,我本人也很乐意陪她玩这个游戏。因为每次我把肉骨头藏起来之后,她都要找上老半天,有时候她甚至会找上一两天。 从这个游戏的结果来看,再次体现了一个事实——她和我智商绝对没有处在一个水平线上。 今天晚上,主人家来了好多客人,说是要举办家宴,主人也去了。大黑又来找我玩藏骨头的游戏,我原本想去跟着主人蹭饭,不大愿意搭理她,但见到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善良的心再度动摇了。 唉,长得又帅、心地又善良的我,怎么就没有一只同样长得漂亮、心地善良的母猫来找我呢? 喵——我的爱人你在何方? 这一次,我故意将骨头藏得很隐秘,埋在了一处花丛下的土里面,为了防止被大黑闻出气味,我还特别在那土上撒了泡尿。瞅着我的得意之作,我信心满满地回到屋里,指挥大黑快去找。 大黑立刻就屁颠屁颠地再屋里和院子里到处乱跑,问她明明看见我刚从外面走进来,为什么还要在屋子里到处找?当然是因为她太笨啦笨。 今天家里请客,厨房里肯定有很多好吃的支开大黑之后,我带着满腔的热情,轻车熟路地往厨房那边前进。 不负我所望,厨房里面果然有好多好多的美味佳肴,什么烩腰丁儿啊、火烧茨菰啊、炸鹿尾儿啊……应有尽有我咽了口口水,拖着我肥硕的身体,小心地溜到了摆放菜肴的桌案底下,趁着人们不注意,我迅速跳上旁边的凳子,爬到桌案上面,叼走一只大肥鸡,然后不顾人们的大呼小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冲出厨房。 有人追了上来,我叼着肥鸡,不敢停顿,一路朝着偏僻的地方奔过去。可是那肥得像头猪的胖厨子还是不肯放过我,死追着我不放。 不就偷了只鸡么?又不是偷了你老婆,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我伸出锋利的爪子,咬紧牙关,缓慢地爬上了一棵大槐树。本来还想爬高点,这样会比较保险,但我实在是没力气了,肚子上的肉一直往下垂,就好像在身上绑了块大石头,实在是太重了。 我蹲在最下面的一根枝桠上面,借助茂密的树叶遮挡我的身体。那个死胖厨子果真追了过来,在原地找了好几圈,什么也没找到,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呼……我松了一口气,蹲在树上迅速将肥鸡给解决掉。 抹去一嘴油光,我正准备从树上跳下来,就在此时,忽然有个女人从树下走过,她走得很急很快,怀里似乎还揣了些什么东西,紧张地东张西望。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跳下树,静静看着她走到后门口,将后门打开,把怀中小包裹塞给了站在门口的一个男人。 女人走掉之后,男人在后门口又站了会子,他打开包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嫌弃东西太少了,便又跨进了后门。他似乎认得路,沿着女人来时的方向走去。 我顺势看过去,那个方向笔直走下去,再拐几个弯,就可以到主人的院子。 这么一个陌生男人,鬼鬼祟祟地要去我主人家里干什么?我心生不祥之感,准备跳下树干追上他的脚步。 那个男人却再次是忽然打倒跑回来了?他一边使劲跑还一边不断回头,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怕的猛兽在追赶他。 猛然传出几声响亮的狗叫声,我一个激灵,难道是大黑那条笨狗? 果不其然,男人跑到后门的时候,一只彪悍的大黑狗从后面追了上去。见到她那口白森森的牙齿,男人被吓得屁滚尿流,不要命地逃出后门。 大黑不依不挠地追了上去,也跟着跑出后门,不见了踪影。 这里已经没有人,我顺着树干滑落到地上,抛出后门看了看,却只见到一条阴森森的胡同,笔直通向不知名的黑暗处。权衡之下,我决定缩回爪子,准备回家去。 不过就是一条蠢狗,丢了也不关我的事情等到她走了,我还可以霸占她的窝,吃掉她饭里所有的肉,多好啊。 回到家里,我舒舒服服地钻进窝里头,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我醒了个大早,习惯性地去大黑窝边转一转,顺手将她早饭里的肉全部挑走。 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狗窝,我愣了一下,不都是说狗鼻子最灵了么?就算跑出去迷了路,也能靠气味找回来啊。 果然,仅仅是作为一只狗,大黑也还是最蠢的那一只我才不会为了这么一只蠢狗白白担心。 窝边的食盆里面有大黑昨晚留下来的晚饭,饭里面的肉都已经被我吃掉了,只剩下白花花的米饭和几根大骨头还摆在那里。我伸出爪子戳了一下狗骨头,又冷又硬。 心里没来由得烦躁,一爪子就将饭盆给掀翻了。 没过多久,丫鬟又送来了新鲜的早饭。 我的窝和大黑的窝隔得不算远,连个食盆因此挨得很近,我一如往常,迅速将自己食盆里的早饭吃了个干净,然后习惯性地往旁边看去,入眼却只有一只孤零零的食盆。 虽然食盆里面盛满了菜食,虽然那些食物正在朝我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我居然破天荒地没有了食欲? 难道是我得了什么绝症?马上就要死了吗不不不,我还很年轻,我还没吃够,我还没睡够,我还没娶到能够配得上我的漂亮老婆,我绝对不能死,我一定要吃饭。 我又扑到大黑的食盆上面,咬了几口五花肉,勉强咽了下去,却还是没了往日里的香甜。 难道是今天的厨子偷懒了吗?肯定没放调料,味道这么难吃我抛下食盆,往屋外走去,却听见有人在议论大黑的事情。她们说大黑一整晚没回来,很有可能出了意外,一般的家养狗是不能被彻夜关在外面的,万一迷了路,很有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她们还说,在外面的世界,还有很多很多的坏人,他们专门捉这种找不到主人的流浪狗,将它们打死了做菜吃…… 我一想到大黑被人剥皮拆骨的血腥场景,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大黑这么蠢,怎么能斗得过狡猾的坏人?要是被坏人抓住了,她就再也不能回来被我欺负了,想一想,今后的生活要是没了这么一个活宝,肯定会少了很多的乐趣。 为了纪念这只曾经因为垂涎我的帅气而轻薄与我的笨狗,我决定再次去后门看一看,说不定她早就回来了,只是后门被人锁了,她进不来而已。 我慢腾腾地挪到了后门口,却见到昨晚那个女人又在这儿,她正站在门口处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塞给了她一张纸,就让她离开了。 这个男人我认识,就是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男人。 等到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悄悄地跟了上去,尾随他走出胡同,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街上人来人往,好多双脚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眼花,拖慢了我跟踪的步伐。 眼看着距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远,聪明的我立刻挤出人群,在附近找到个比较高的木箱子,爬上去远眺过去,果真在人海中找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他往前走了没多久,就进了一家名为“醉香楼”的酒楼,我想,该不会大黑就在那儿吧? 一只猫的自白(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去叫些人过来,万一那醉香楼里很多的坏人,仅凭我一只猫,根本对付不了。   回到家里,正好撞上主人要出门,我跑过去咬住她的裙角,使劲地往外面扯。可她完全不懂我的意思,执意要离开,无奈之下我只得使出耍无赖的招式,在她面前不断撒娇。   主人误以为我是饿了,就让个丫鬟给我去准备吃食,然后跟着她姐姐一块出门去了。   等到主人走了之后,我又试着找过其他人,可是她们全都以为我是饿了,没有一个人明白我的意思。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窝里面,蜷缩着睡了一会儿,可是怎么都睡不着。想当初可以连续睡上一天一夜不翻身的我,居然也有睡不着的一天,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翻了好几个神,确定自己没法子入睡,索性从舒适的窝里蹦了出来。   既然没人帮我,我就自己去救那只笨狗。   要行动,就必须先储存足够的体力。   我首先跑到大黑的食盆面前,将盆里的饭菜全部吃了个干净,在喝饱吃足之后,我满意地打了个饱嗝。稍作休息,我拖着撑到要死的大肚子,一步三停顿地走出了家门。   真的好撑我四肢一软,趴在地上大口喘气,不行了,我得先歇会儿。   半个时辰过去了,主人还是没有回来,其他人也还是没有来理会我。没得选择,我只能再次爬起来,慢腾腾地走到了后门,顺着今早跟踪那个男人的路线,一直走出了胡同,来到了那条繁华的大街上。   我冒死穿过无数双腿脚,越过重重阻拦与障碍,终于来到了醉香楼的大门口。我很想一脚迈进去,但是却被门口的伙计给拦了下来,他叉着腰指着我骂:“死肥猫,快点死一边去少来这里打扰小爷做生意”   我低头看了眼肚子上摇摇晃晃的肥肉,又抬头看了一眼伙计那张嫌恶的嘴脸,我舔了下爪子,趁着伙计在欢迎两个客人进门时候,悄悄凑过去给他小腿上狠狠来了一爪子。   爪完之后,我立刻就飞快地逃窜开来,虽然我跑得不快,但好在大街上人很多,我缩着身子在人群中间窜来窜去。那伙计虽然追了上来,但是根本抓不住我,气得直跺脚。   逃离伙计的追捕,我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朝着阳光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想跟我斗?你小子还差点火候。   正门是走不通了,我向当地的几个流浪野猫打听了一下,找到了醉香楼的后门,趁着杂役出来倒馊水的时候,从门角钻了进去。   醉香楼的后院很大,我一边小心翼翼地东躲西藏,一边四处张望。   死笨狗,到底躲哪儿去了?   “汪汪汪”清脆的狗叫声从天而降。   我脚下一顿,循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声音的来自厨房那边。我偷偷摸摸地挪了过去,费力跳上窗外的水缸,透过窗户的细缝往里面看,见到厨房里面全都是人,或肥或瘦,全都在忙,但是并没有看见大黑的身影。   这个时候,有个男人从厨房后门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刚被打死了的狗。这个男人就是出现在博园后门口的那个男人。   我心底咯噔一跳,紧张地盯着他,只见他将死狗用开水洗净,然后放到案板上一刀一刀地剁,剁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不由自主地想,幸亏这不是大黑……   有人来了我赶紧跳下水缸,躲进旁边的一对干柴里面。   来的那个人就是刚才在酒楼门口被我抓伤了的伙计,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端了盘菜又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看他那副脸色,心情是非常之差。   我偷偷从干柴里面钻出来,趁其不备忽然冲上去,他本就站得不稳,眼下被我这么一撞,摇晃了两下,就连人带菜栽倒在了地上。   听见盘子碎地的声音,厨房里马上有人冲出来看,我就趁着这个混乱的时机,溜进了厨房里面,然后一口气穿过厨房,冲到了厨房的后院。   才刚一站稳,我就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住了——不大的小院子里面摆满了铁笼子,笼子里关了十来只大小不同的狗,另外几个笼子里面还关了好些待宰的飞禽走兽。   它们一见到我,立刻全部盯着我,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我回头看了眼,确定没有人发现我,我这才小声地叫了一声:“大黑?大黑在不在?”   “汪汪”大黑从十来只大狗里面挤出来,趴在铁笼子上面大声叫唤。   也就是因为大黑这么一叫,其他十来只狗也都跟着叫了起来,杂乱的狗叫声听得耳朵都快聋了!我担心叫声会引来厨房里的人,我赶紧找了个地方先藏了起来,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个男人走进来转了一圈,确定了并无异常,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来到关着大黑的铁笼子面前,见到笼子被上了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大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趴在铁笼子上面冲着直流哈喇子,看样子非常兴奋。   死笨狗,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现在有多危险?   我在原地转了两圈,还是想不到打开铁笼子的方法,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听见了人的脚步声。我赶紧又躲了起来,见到那个出现在博园后门口的男人从厨房走出来,他手里拿这个麻布袋子,那个麻布袋子上面全部都是猩红的鲜血,所有的狗见到那个麻布袋子,全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我死死盯着那个男人,见到他将麻布袋子丢到一边,然后掏出腰间的钥匙,打开了铁笼的门……就是这一刻我猛地从角落蹦出来,将自己滚成一个肉球,直直地朝他撞过去。   猫肉弹球,老子我弄死你。   就在他被我撞得趴倒在铁笼子上面之时,笼子里面的狗全部都冲了出来,它们像是发了疯似地,蜂拥而上,死咬住男人不肯松口。男人被它们咬得尖声大叫,站都站不稳,最后倒在了地上   不好,马上就要有人来了   我跑到一只装满了蛇的笼子前面,用爪子将笼子上的纱布划出一个大洞,将里面的蛇全部都放了出来。等到厨房里的人全都被这里的动静引出来时,院子里已经布满了蛇,而那些狗也都朝着他们扑过去,汪汪汪地大叫个不停。   一时之间,那些厨子们全都不敢动,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一院子的狼藉。   大黑跑到我面前,使劲朝我舔了几下,舔得我满脸口水。这家伙还是这么恶心。   我让她蹲下来,然后一个翻身跃到她的背上,然后抱紧她的脖子,大吼一声:“兄弟们,快冲啊杀出一条血路,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啊”   大黑率先冲了出去,她仗着自己彪悍的体型,首先就扑倒了一个肥壮的大厨子,踩着他的脸跑了出去。后面的狗得到响应,立刻也跟着冲了出去,一干厨子想要拦住它们,但却又不知道如何下手,全被吓得双腿发软,抱头鼠窜。   当我们冲到后院的时候,掌柜已经得到消息,带了很多人过来。他们各个都手执木棍,凶神恶煞地将我们团团围住,狗儿们汪汪地大叫,可全都不管用处。没过一会儿,后面的厨子们也追了上来,他们拿着大小不一的菜刀,一步步向我们靠近。   对方人数比我们多,而且他们还都有武器,如果硬拼,我们的胜算很低。   可是,就现在这种情况而言,如果不硬拼,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些人一步步逼近,我们一步步后退,最后被逼得退无可退之时。他们忽然举起手中刀棍,欲要狠狠挥下。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住手”   循声望去,却见到主人带着跨过门槛,迎着阳光走进来…… 第15章民不与官斗 当书华带着一群家丁冲进醉香楼的时候,正好见到大黑和肥白被一群人围住,场面非常紧张。 那掌柜起初见到书华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但见到她衣着精致,便知她来历不凡。又看见她身后那一帮子家丁,掌柜认得他们的打扮,是沈家博园的下人。 难道这个小姑娘是沈家的人?掌柜立刻示意众伙计放下手中武器,快步走过来行礼问好,脸上挂满谄媚的笑:“这位小姐是……” 书华看了他一眼:“我姓沈。听说有人拐走了我的猫和狗,就找了过来,不知道掌柜能不能卖个面子,把我的猫狗还给我?” 一听到她姓沈,掌柜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沈小姐,您是不是弄错了?您的猫狗怎么可能会在我这儿?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的话音刚落,大黑就使劲大叫了两声,然后冲出那些伙计们的包围,兴奋地扑向书华。 书华被它撞得连退两步,低头见它亲热地蹭着自己的裤腿,讨好使劲摇尾巴。肥白从它身上跳下来,也围着书华扭来扭去,肥胖的身子看起来软绵绵的,好像让人捏一把。 书华弯腰拍了拍大黑的脑袋,安抚了它的情绪,然后伸手抱起肥白,笑着冲掌柜说道:“这就是我的猫和狗。” 掌柜明显一愣:“这……这……这……”连续说了三个“这”,也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的脸色渐渐变白,看样子非常尴尬,似是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还有这么一出。 刚才在博园的杂役房里,书华仔细盘问过了碧水,可她的嘴巴非常严实,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没能从她嘴里套出书华想要的实情。 书华只得从那张搜到的银票下手,她从银票上闻到了些许油腥味,又让人将这张银票拿到富通钱庄去查问了一番,得知这张银票的确是在今天清晨开出来的。但由于钱庄坚持要为客户保密,不愿透露其具体信息,线索查到这儿也就断了。 按理来说,这事儿若是请二哥出面,由他亲自跟钱庄老板交涉,说不定这条线索还有明朗的希望。但要是二哥知道了这件事情,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被牵连进来,书华暂时还不想事情脑袋,在没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之前,她不希望被二哥知道这件事情,虽然,她也知道瞒不了多久…… 就在这时,她派出去搜寻大黑的人有消息了,他们说在梅里街一带找到了肥白的线索。说它今儿个早上,在醉香楼前咬了个伙计,那个伙计后来追着它跑了半条街,街上很多人都见到了,对这件事情印象很深。 书华闻讯,立刻就带人到了醉香楼,正好撞上大黑与肥白被人围殴的关键时刻。 她面前的掌柜非常紧张,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店里居然会出现沈家小姐的爱宠,更要命的是,还被沈家小姐撞上众人准备要围杀她的爱宠的场景。 现在就算他说破嘴皮子,只怕也没法让沈小姐相信他是无辜的。但转念一想,他一没犯法二没做什么缺德事,左右不过是抓了两只畜生,就算他真承认自己要杀了这两只畜生,沈家小姐也拿他没办法。 只是……民不与官斗,沈家出了三个朝廷官员,哪里是他一个小小商人能够得罪得起的? 书华看了他身后的狗儿们一眼:“这些狗都是你抓来的?” 掌柜抹了一把冷汗:“本店小本经营,有时候为了节约成本,会在外面抓些野狗来做食材。没想到会抓到您的爱犬,实在是瞎了我们的狗眼,要是我们知道这是您的爱犬,就算打死我们也不敢动它一根汗毛啊” 书华却道:“能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抓到我的狗吗?” “是是是,这个当然可以”掌柜立刻喊道,“纪明,快点出来,这狗都是你抓的,你得把这事儿说清楚纪明,纪大脚”叫了几声也没把人叫出来,掌柜郁闷地心里嘀咕,“这个该死的纪大脚,关键时刻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掌柜朝书华客气地躬了一礼,然后转身叫人去厨房里面叫人,可是叫了一圈回来,全都说找不到纪明的身影。 掌柜气得不轻,但又不敢当着书华的面儿发作,只得小心地朝着书华赔不是:“沈小姐,您有所不知,我这店里所有的狗儿都是纪明出去抓来的。他虽说来到我店里没多久,资历不深,但胜在身手不错,我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收留他在这儿干活,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连沈小姐的爱犬都敢捉,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知道他住哪儿么?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品行如何?平日里有没有什么特别嗜好?” 面对书华的一连串发问,掌柜虽然一肚子疑惑,但也没敢反问,老老实实地答道:“这个纪明来到我店里干活的时间不长,统共不过十来天,他这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就是脚特别大,所以我们都叫他纪大脚。他平日里喜欢喝酒,时常会喝得醉醺醺的,然后说些我们都听不清的胡话。至于他的住处……好像就在前面的胡同里面,他是一个人独居,家里没有其他人,但是店里有伙计约他喝酒的时候,在他家里见到过一块女人的手帕,看样子应该是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书华微微一愣:“你可知道他的意中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请恕我就不晓得了,”见到书华失望的神情,掌柜立刻察觉到,将功折罪的时机到来了他作状回想了一下,然后猛然醒悟,“之前在他喝醉的时候,好像提高过他的意中人,我记得他当时是叫她……叫她阿……阿水?” 书华稍一思忖:“烦您带我们去一趟他的家里。” “好好,我马上带你们去”掌柜巴不得他们快点离开,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临走之前,书华出了笔钱,买下了后院里所有的狗,亲眼看到掌柜将那些狗放走之后,她方才放心离开醉香楼。 掌柜带着他们来到距离梅里街不远处的小胡同里面,找到了纪明的住处,却发现大门是开着的。书华心中暗叫不好,不等掌柜叫门,她就一脚迈进大门,穿过前院,进到堂屋里面。 大黑也跟在她身边,它低头在地上闻些什么味道,书华猜着它可能发现了什么,便跟在了它后面。他们很快就来到后院里头,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忽然从前面一闪而过,迅速从后门出钻了出去。 大黑使劲大叫两声,然后如同离玄之箭般,飞速地追了上去。 书华大惊:“来人,快点追上大黑” 她带来的那些家丁立刻领命,兵分两路,一队人马从后门追,一队人马从前门绕过去包抄。 心中担忧大黑的情况,书华放下肥白,提着裙子也跟了上去。肥白虽然不满她的偏心,但也拖着浑身肥肉,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等到人都跑走了,整座屋子只剩下掌柜一个人呆在原地,完全没有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情况。 大黑跑得很快,但它每跑一会儿,就会扯上嗓子大叫两声。响亮的狗叫声足够方圆一里只能都能挺清楚,追在后面的家丁们只要朝着狗叫声发出来的地方前进,就不会跟错方向。 追在最后面的书华每每听到大黑的叫声,都禁不住在心里感叹,不愧是军人家里生出来的狗,不但鼻子比一般狗灵,就连着智商也比一般狗高上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行人追着跑出了胡同,来到了繁华的梅里街,街上人来人往,密密麻麻的行人阻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叫卖声吆喝声到处都有,大黑的叫声变得有些模糊不清,跑在最后面的书华开始追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捂住心跳加快的胸口,小心避开擦身而过的人群,可是大黑的叫声已经越来越模糊,眼看着就快要听不见了。那些家丁的身影也已经被行人挤得看不见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拖着沉重双腿,打算先找个地方歇一歇。她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到前边不远处有个茶楼,便打算进去歇一歇。 哪知她刚走到茶楼门口,就见到小侯爷从茶楼里面走出来,她心中一喜,正好可以寻他帮忙追人。 可“小侯爷”三字才刚出口,她的声音就蓦然中止。 在小侯爷转身过来往她这边看过来的一瞬间,她顺势看见了站在小侯爷身侧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生得媚态横生,与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三分媚笑,看模样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好女孩儿。 书华也不管从小侯爷身后跟出来的几个老爷打扮的男人,扭头就往回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去,反正她就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见到了说什么?听他的解释?还是跟他大吵一架?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愿意。 她越走越快,嘴唇抿得越来越紧,就当做她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 可她的两条小细腿又哪能跑得过小侯爷?听着从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知道他就跟在后面,但她不想回头,这个时候,她真的一点都不想看见他。 第16章她到底错哪儿了?   小侯爷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书华被逼得急了,故意往人多的地方挤。等到转了半条大街,书华忽然钻进旁边的一条弄巷里,等了会儿,不见小侯爷的身影出现,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很没出息,但她就是不大想在那种场合出现,能躲一时算一时,反正小侯爷明天就要走了。说不定等到他再从汴京回来时候,就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   到时候大家都不记得了,尴尬自然也就没有了,皆大欢喜了她一边在心里自我安慰,一边张望了一下,这里是一条非常小的死胡同,巷子里头只有两户人家,大门都是紧闭着的,非常的安静。   她打算转身离开,继续去追寻大黑的踪影,却不想就在此时,从巷子最里头的石墙那边传来几声响亮的狗叫声。   书华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影出现在墙头,利索地跳到地上。这是个男人,一身粗布短衣,个子高瘦,他的气息有些紊乱,看起来很狼狈。   他下意识地拉了拉领口,圆鼓鼓的怀里似乎还藏了些东西,还不等书华将他仔细打量清楚,他就迅速朝巷口冲过来。   墙那头的狗叫声还没有停,书华却已经猜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她稍稍往后退了几步,故意给他让出了足够的空间。当他冲到巷口之时,书华悄悄伸出一只脚,顺势将男人绊倒在地。   肥白也是个机灵的主儿,见到那个男人摔倒在地,它立刻就扑了上去,伸出爪子使劲往他脸上抓去。   紧要关头,书华下意识地往袖子里摸去,却没有如上次在山上旧庙中一样,摸出那把质朴的匕首。早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她当初就不把匕首还给小侯爷了。   她瞥见巷子里有户人家的门前摆了两块压门用的石头,大小足够砸晕人了她赶快跑过去,准备弯腰去搬石头,可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猫叫声,回头看去,肥白已经被扔出老远,而那个被绊倒了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   他盯着书华看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便大步朝书华走过去:“我记得你,沈书才的妹妹”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带着几分压抑着的恨意。   自己见过他吗?书华被他吓得往后退,思索着自己这个时候呼救的话,外面大街上会有多少人能听得见,又有多少人愿意冒险冲进来救她这个陌生人……   退无可退,书华紧贴着身后冰冷坚硬的石墙,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面色强自镇定,声音却已经发颤:“你……你到底是谁?”   “老大精明了一世,却没想到败在了你这个黄毛丫头的手上,早知现在,当初在山上的时候,就应该先杀了你,再将你的尸体挂到苏州城门上,让所有的沈家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老大?山上?电光火石间,书华幡然醒悟:“你是那群绑匪的同伙……呃……”   那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脖子,使劲收缩手指,眼中杀意凛然:“今天我纪明就用你的性命,来祭我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当初在山上的情景又再度飘过脑海,那些淋漓的鲜血、阴冷的夜风、还有匕首没入血肉时候发出的撕裂声……书华的脸色渐渐发白,恐惧的感觉令她浑身发抖,她双手抓住他的手,使劲去掰他的手指。   就在她奋力挣扎之际,一把闪着寒光的剑刃搭上了纪明的脖颈间,一个沉稳平静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放开她。”   是小侯爷的声音。   书华一喜,咬紧牙关,抬腿就朝纪明的下身踢去。纪明本是练武之人,敏锐程度高于常人,但因为小侯爷手里的剑,使得他不能乱动。虽然他险险避开了书华的一脚,但也顺势松开了抓住书华的手,自己脖子还多了一条细细的伤口。   得意解脱桎梏的书华立刻退出他可以触碰到的范围之内,然后绕到了他的身后,见到一脸竣色的小侯爷。书华捂着被勒红了的脖子,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朝小侯爷说道:“这个人可能是叛贼的同伙,一定不能放过他。”   小侯爷用空出来的一只手将他拉到自己身侧:“你没事吧?”   呃?书华一下子没跟上他的节奏,傻傻地点头,嘴上却还不忘继续说道:“我怀疑这人和博园一个丫鬟有私情,那个丫鬟已经被我扣住,你要是觉得有必要,可以将那丫鬟拷问一番,说不定还能问出些其他事情……”   书华忽然顿了顿,想起官府办事自由官府的套路,自己做什么操这份闲心?她小心地偷瞄了小侯爷一眼,见到他并未低头看自己,硬朗的下颚线隐约可以触碰到她的额角。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此刻自己的手臂不但被小侯爷抓着,还与小侯爷挨得非常之近。   她只要稍微乱动一下,就能整个落入他的怀中。   这个距离太危险,比刚才面对纪明时候的距离还要危险书华压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剧烈心跳声,轻轻扭动了一下手臂,想要从他的手掌下挣脱出来,却不想换来了他更用力的握紧。   小侯爷还是没有看她,目光静静望着前面的纪明:“人都到齐了,就只差你一个了,原本我还打算设个局来抓你,没想到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陛下那边我算是有个交代了。”   纪明犹自不死心,徒手抓住剑刃,猛地转身,舍命往小侯爷这边扑过来   小侯爷非但不多,反而顺手一拉,将书华拉入怀中,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前。而那一边,他的剑刃在半空中挽了个花儿,以凌厉之势迅速落下,寒光一闪,纪明的左手瞬间被他整个卸掉,鲜血迸出,血肉模糊。   “啊啊——”纪明捂住碗口大的伤口,跪倒在地上,痛不欲生,脸孔狰狞。   书华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也能问道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喊声,这些都让她想起了曾经手起刀落取人性命时的一幕,有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她下意识捂住嘴,深吸一口气,小侯爷身上的气息顺势也被她吸入胸腔,温暖沉稳的感觉,让她变得踏实了不少。   纪明的叫喊声引来了梅里街上行人的注意,不少人被面前血腥的场景吓得惊声尖叫,很快就惹来了官兵。   书华赶紧挣脱掉小侯爷的手,唯恐被人发现,独自找了个角落站着,偷偷看着小侯爷掏出一枚腰牌,向领头的官兵说了几句话。   那些官兵立刻点头哈腰地应下来,然后掏出绳子将纪明来了个五花大绑,在众人或惧或疑的眼光中将人拖了出去。   因着这件事情牵扯到叛党,小侯爷必须亲自走一趟,在经过书华身边时,他忽然抬起手,状似不经意间在书华头顶上轻轻拍了拍。那感觉好像是在说:没事了,别担心……   等到他们都走远了,书华这才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温热的感觉似乎还未散尽。   之后没多久,大黑与一干家丁也找了过来,他们见到书华安然无事,稍稍松了口气,随即又露出为难的神色,说是方才差点就抓到那个人了,只可惜被那人给翻墙跑掉了。   书华笑了笑,没有与他们将真想说明,只说事情暂时到此为止,大家先回去再说。   可等她刚一回到博园,等待她的却是二哥那张又臭又硬的黑脸。   别的不用说,德馨居里一屋子的丫鬟该罚的都已经被罚完了,二伯母那边该打的招呼也都已经打好了,就连碧水丫头也都被他用了不知道的办法给撬开了嘴。   拷问出来的结果,是碧水的确跟纪明有私情,当初碧水就是为了帮助纪明,才将书华的行踪给出卖了。叛乱之事失败,纪明就藏了起来,碧水时常会去接济,后来碧水见到沈书才忽然对德馨居里的人起了疑心,担心事情败露,便与纪明合计着一起离开苏州城。为了凑足路费,碧水就大着胆子到书华屋里来行窃,事后她还妄想将事情嫁祸给桑麻,可她没想到,原本周密的计划会因为一只狗的出现而全盘被打乱。   书华自知理亏,找不到借口为自己辩解,只能拽着二哥的衣袖软磨硬泡,希望糊弄过去。   却没想到二哥的脸色不仅变得更臭,而且更加严厉了,看他的样子,是真的动怒了。   书华从没见到二哥生气的样子,至少还没见到他对自己生气的样子,可是眼下,书华见到他冷冷看着自己,不管她说什么,他也不说话,安静冷淡的样子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书华心虚地垂下脑袋:“哥,我知道错了……”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向你隐瞒德馨居里闹贼的事情,不该什么事儿都不跟你说,不该让你为我担心……”   二哥却是一声冷哼,直接甩袖离去,只留下一句生硬的话:“你先给我想清楚了自己错在哪里,再来向我道歉。”   事实证明,二哥的确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今天直到晚上睡觉时候,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书华一眼,冷漠的样子令书华愈发觉得不安。   三更半夜躺在床上,书华将被子拉过头顶,一次又一次地思考:她到底错哪儿了? 第17章手心手背都是肉   第二天一大早,书华才刚起床,二哥就已经出门去了,说是要给小侯爷送行。   书华想让他吃过早饭之后再走,可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察觉到小姐与少爷之间的诡异气氛,青巧几个丫鬟虽然心中疑惑,但也不敢询问,只能更加地小心,免得被殃及池鱼。   一个早上,书华都在琢磨自己的错处,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二哥消气呢?二哥不是那种乱发脾气的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对任何人都很和气,可越是这种人,一旦真的动起怒来,最是难以对付的。   书华冥思苦想,直到午饭时候也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人道是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依她看来,这男人的心思才更难猜   无奈之下,她决定是向沈书画求助。   到了采萍园,沈书画听完她的叙述,然后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你脑子进水了吗?当初书才不在苏州,你遇到困难只能自己解决,可如今他回来了,你却还是只想着自己一个人去解决。先不说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光从书才的立场来看,你这种做法根本就是在不信任他。他可是把你当成他最宝贝的妹妹,如今你居然这样对他,也就是他脾气好,还忍着你,要换做是我,直接拿刀将你的心剖出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颜色,你这种行为,就是俗称的不知好歹”   书华赶紧为自己申辩:“我不是不信任他,我只是不想再为他增加麻烦,左右是我院子里的事情,原本就该由我来出面解决,他有他的事儿要忙,总不能为了我耽误他的正事儿吧?”   沈书画直接翻白眼:“我错了,我真不该说你脑子进水,脑子进水的前提是你还要有脑子,你现在这样子只怕是没把脑子带出门吧?书才当初听说苏州这边出了事儿,可是连赏功都没领,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他担心你会出事,希望能够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你倒好,不但完全无视他的好意,还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很厉害,什么事情都只想着自己一个人来扛。”   书华垂下脑袋,死鸭子嘴硬:“我没有那么想,我……我只是不想给二哥添麻烦,他才刚回来,需要好好休息……”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就算书才需要休息,可你为什么连我也没通知一声?若非你现在来找我,这事儿我都还被蒙在鼓里。事情发生到现在,你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请人帮忙,我算是看透了,你打心里就没把我和书才当成你的家里人。”   书华抬起头,被她说得涨红了脸:“我真没这么想,我有找二伯母帮忙,她也借了人手给我,左右不过是丢了几个首饰而已,我觉得没必要太过劳师动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没底气。   真是的,她来这儿是找沈书画商量怎么请求二哥的原谅,怎么演变成她被训话了?这局势逆转得也忒诡异了!   “找理由啊,继续找理由啊”沈书画笑得她心里直发毛,“你就给我死鸭子嘴硬吧,迟早有一天,我和书才都得被你给活活气死”   以前和沈书画吵架,书华总是能占上风,那是因为沈书画甩出来的都是白刀子,虽然锋芒毕露,但却容易躲开。但现在沈书画的刀子变软了,就算你躲开了,它也能拐着弯从你背后刺进来,真真地杀人不见血   书华缩了缩脖子,越发觉得自己没出息:“这次的事情是我鲁莽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帮我想个办法让二哥消气嘛。”   “现在知道后怕了?你当初干什么去了,你要是每次都能在事发之前多想一想,考虑一下事后会有多少人为你担心,你就知道什么叫做三思而后行了”   书华被她训得哑口无言,只能咬着衣袖子装可怜:“我知道错了……”   沈书画原本还想将她好好训一番,但瞅见她这副死德性,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打了个转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书才那样温和的性子都能被你给气急了,沈书华,你的确有这本事”   听见这话,书华就知道事情有眉目,立刻就腆着老脸扑过去,一番软磨硬泡,总算从沈书画那儿求得真经,屁颠屁颠地滚回了德馨居。   午时,二哥回来了,书华早已准备好午饭,乖乖坐在饭桌边上等他。   可二哥才刚走进德馨居,就甩给前来请他去花厅用饭的青巧一句“给我把饭送到房间里”,然后就华丽丽地回屋里去了。   无奈之下,书华只能亲自端着饭菜,眼巴巴地送上门去。   结果二哥不让她进门,她就死赖在门口不肯走,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门,一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你早上没吃饭,中午要是再不吃饭,可是会饿出胃病来的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饿坏了自己的身子啊哥,你要是生病了我可会心疼死的,你总不能眼看着我疼死了去吧?哥……”   任她好话说尽,二哥就是不肯出来见她,眼看着饭菜就要凉了,她只能暂且先去一趟厨房,让人把饭菜热一热。   等到她将热好的饭菜再次端过来时候,却见到二哥正从房门里探出一个脑袋,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些什么。   等他看见书华就站在走廊拐角处的时候,神色一滞,二话不说就要缩回房里。   书华哪里肯放过他?端着饭菜飞快地跑过去,奈何黍盘里还摆了碗菜汤,被她这么一跑,菜汤全都洒了出来,连同汤碗都在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胆战。   饭菜都是刚刚热好的,菜汤都还在冒着热气,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很烫。   就在她跑上阶梯的时候,汤水顺势见到书华的手背上,烫得她双手一抖,黍盘落地,所有饭菜全都被摔了个粉碎。   听到外面的动静,二哥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只见二哥从房间里头跑出来,他看见书华站在一堆碎碗面前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眉头轻皱。又瞧见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左手,他便走过去,将她的左手拉起来看了看,见到那一块被烫红了的地方,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跑那么快干什么?万一摔倒磕到额头,疼不死你”   说完,他就抓着她进到屋里,翻出烫伤膏,用细长的银勺,从小瓷瓶里挖出细腻的白色膏药,放到自己的指腹上,然后轻轻涂到书华的手背上。   书华小心地瞅着他的神色:“那啥,我真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二哥头也没抬一下,只顾着给她上药,好似什么也没听到似的。   “我是说真的,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跟你商量”书华信誓旦旦举起另一只手,“我可以发誓”   二哥抽了抽嘴角:“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错哪儿了?”   见到他开口,书华立马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不该事事都不跟你商量,不该自以为是地往前冲,不该总是把自己弄得一身伤,不该再让你为我担惊受怕以后倘若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会提前跟你说清楚,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听到最后一句话,二哥看着她,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透出几分猫样的狡黠:“真的?”   书华使劲点头:“你是我最亲的哥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一定听你的。”   闻言,二哥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可不能出尔反尔。”   “绝对不反悔”书华在心里暗自得意,沈书画这招真管用。当初沈书画说让她跟二哥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还觉得二哥肯定不会信她,没想到此言一出,立刻就秒胜了啊。   二哥为她擦完了药,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送了小侯爷锦囊?而我什么都没有?”   书华一愣:“你怎么知道我送了他锦囊?”   “我今天去送他的时候,瞅见他带了个针脚拙劣的锦囊,觉得奇怪,就顺口问了问……”   “他说是我送的?”   “没,他就一闷葫芦,我还能指望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二哥顿了顿,似笑非笑,“但是送给小侯爷小锦囊、并且能让他光明正大带在身上、而且还不愿意透露身份、针脚还那么拙劣的人,估计就只有我这个有了相公忘了兄长的白眼狼妹妹了”   呃,他这么说也没错……书华干笑两声:“哥,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忘记哥哥你呢”   继续笑,二哥继续笑,笑得她心里发虚。   她讨好地笑道:“其实我也有东西送给你的,但是因为一直没找到机会,所以就耽误了。那啥,你在这儿等一下,我立刻就去给你拿过来”   说完,她就飞快地跑回屋里,翻出那个为二哥求来的平安符,然后又跑回来,塞进二哥的手里:“嘻嘻,这是我专门去城隍庙给你求的,听说能驱邪保平安,很灵验的”本来她还想说她帮小侯爷也求了一个,但见到二哥眉开眼笑的样子,不知怎地,她又将话咽了回去。   诶,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容易么她? 第18章贤良淑德的好女人 趁着两人都有空的机会,书华将书画的亲事跟二哥说了说。 二哥想了想,说是这事儿先不急,他得去找人打探一下那个段家的背景,还有那位段家小少爷的品性。无论那位马氏说得有多好听,终归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亲自去探听一下才会放心。 书华晓得这个道理,便点头应了下来,现在算一算,距离孝期期满还有两年多,到时候书画和二哥年纪都大了,婚事都得早早地筹划起来,免得到手再手忙脚乱。 家中目前都没有一个长辈来操持,婚嫁之事只怕还得劳烦叔伯那边,不过说句实在的,比起沈家的那些个叔伯,书华宁愿相信远在洛阳的白家人。 没事时候,书华又为了这门亲事去向颜氏旁敲侧击了一番,颜氏与何氏亲近,想必对何氏娘家的事情也会比较清楚。 颜氏早就得了何氏的消息,知道何氏有意给自家表亲说亲,自然不会拂了何氏的好事。面对书华的打探,颜氏只挑好的说,看她那意思,好似那段家小公子与书画根本就是天生一对。 过了两日,沈书才将段家的事情打探清楚了,说是浙江段家家境还算不错,那位小公子也算是个才俊,而且他是个嫡出,他们同意让书画一个庶出女嫁过去为妻,总归是是有些高抬了书画。最重要的是,段家人明确表明,愿意等书画孝期期满之后再成亲,看他们的样子是非常中意书画这个媳妇儿。 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似是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门亲事对书画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良缘。 最后就连书画本人都已经点头应了,书华却还在一个人纠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门亲事进行得太顺利了,顺利得让她总觉得会闹出点什么祸事。当然,也不排除是她最近遇到太多状况,导致神经有些不大正常了。 事实上,无论书华怎么纠结,这门亲事终归还是随着大众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书才将书画的亲事说给家中几位叔伯听,征得他们同意之后,由他们代为出面,向段家人商量两家之亲事。 两家定好了时间,段家那边很快就派了人过来提亲,当书华瞅见段家夫人带来的那只大活雁时候,不由得为之一愣。在问过二哥之后在知道,在古代,女子定亲时候是需要以雁为礼的,是为六礼之中的纳采之礼。 当初书华定亲的时候,由于事出突然,再加上是陛下赐婚,就跳过了六礼前面的“纳采”、“问名”和“纳吉”,直接弄了个小定的仪式,将两家的亲事昭告天下,便算是完事儿了。 现在想起来,书华忽然觉得自己那桩婚事进行得还真是仓促,一没有选择权,二没有拒绝权,三连定亲仪式都比常人缩减了不少。好在庆远候府也是个讲究的,仪式虽然省掉了不少,但该有的聘礼却是一样都没少,照样给足了沈家面子。 纳采之后就是问名,段家要走了书画的生辰八字,占卜完之后,确定两人真乃天赐良缘。 段家派人将占卜的消息送到沈家,再由何氏与颜氏一道为书画准备了回礼,由段家人亲自带回去。 如此折腾完了,才算是完成了第三手续“纳吉”,至于最重要的下聘仪式,要等书画孝期期满方能进行。待这门亲完全定下来之后,已是三个月之后,整个江南已经进入盛夏时期。 南方不比北方,六月盛夏,天气热得可以烤熟生鸡蛋。这儿时而会有雷阵雨发生,雨前的天气最是闷热,几乎可以压得人喘不过起来,这个时候的书华三兄妹都已经搬出博园,住进了新买的沧澜园。 沧澜园不大,但因它建在水上,所以在夏天时候尤为清亮。等到晚上,在小院里摆个小桌,放上些瓜果点心,一边喝着新鲜的冰镇酸梅汤,一边唠嗑些家常,暖风微醺,繁星满天,这感觉真是舒服得连做梦都会发笑。 范四时常会过来帮忙打理花草,他虽然是个武将出身,但在侍弄花草上面也是极有技术的。 碍于二哥之前生气的前车之鉴,书华主动将范四的身份与他说了说,二哥面上没说什么,但平日里只要一见到范四来了,他就总能找到理由出现在书华身边。 用他的话来说,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再过两年就要嫁给别人做媳妇儿了,他这心里舍不得啊,舍不得自然就要多看两眼。至于小侯爷派过来的眼线,他自然要防得严实一点,这人都还没嫁过去,对方就派人过来监视着了,还真当书华就是他家的了?怎么说也得先过了他这关再说。 每每见到二哥将范四防得跟防贼似的,书画就站在书华旁边冷笑不止,那笑声阴阴森森,就好似一条软皮蛇缠上了书华的脖子,凉飕飕的。 无奈之下,书华只能跟着一起笑,只是她那笑声怎么听怎么觉得囧。 伤势完全痊愈之后,书店里的事情书华再度开始着实运营,二哥虽然知道了她用私房钱开店的事情,也只是大概过问了一下,就没有再多问。他一方面要忙着将开国公府的生意往南边转移,一方面还要跟那些个企图与他拉关系的地方官员们周旋,日子本就忙得晕头转向,对于书华这点小兴趣他便没有太过约束。 书店开张那天,天气忽然晴转阴,下起了暴雨。点燃的炮竹都被雨水打湿,燃了一半就没了,用老人的话来说,这真是个不好的预兆。 好在书华也不是这等容易被打败的人,她特意在书店对面的茶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透过竹帘子小心偷看书店开张的情况。 虽说她才是书店的真正老板,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儿家,不宜抛头露面,开张迎宾的事情自然就全都交给了书亦来负责。 为了在开张之际谋得一个好彩头,书亦特意请来自己读书时认识的朋友,他们也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饶是主题书店消费比较高,但他们也都是出得起钱的主儿。 雨势渐渐小去,天空中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 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书华的的视线之中,她盯着那身影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人竟是尹家三公子尹翔。 他没有撑伞,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几个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进了这间书店。 看他的那副样子,倒像是早就知道了这里有家书店,才刚开张,他就带人进来光顾了。 书华没敢往深想,等到他们进去之后,她就随手放下竹帘子,等到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碧螺春,她便站起身,带着wωw奇qìsuu書com网青巧离开茶楼,回到了沧澜园。 书店刚刚开起来,存在问题是一定的,亏大于盈也是一定的。 原定一个月才会结一次的账目,现在书华基本每隔几天就会让书亦拿过来过目一次,倒不是说她不信任书亦,而是她想要更加紧密地关注书店的运营情况,即便是亏钱,她也要清楚地知道亏损程度以及亏损的具体明细。 令她稍稍感到欣慰的是,书店的亏损不算太严重,只是顾客比较少,盈利实在不多。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尚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内,人类对于新事物总是需要一段接受的时间,目前书店才刚刚开张,无人问津是很正常的现象,她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只要再等等,情况应该会好转的。 相比这些事情,最令书华头疼的是沈书画,自从定亲之后,书画就开始重拾女红绣活儿,段家虽不说不是什么很讲究的官宦之家,但也是极重视女孩儿家的女红手艺的,尤其是段家本来就还做染织生意,对于女红的要求就更加高了。 听说段家的姑娘们刚从走路的时候,就开始学着捏针穿线了,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女红手艺都是一等一的好。 书画要嫁到段家,虽不说一定要比过段家的那些姑娘们,但起码也不能太丢脸了不是?更何况她本就是个好强的人,半点都容不得自己被人看低。 对书华来说,书画要练习绣活儿是书画的事儿,与她没有关系。可书画却偏要拉着她一块练习绣活儿,说是庆远候府虽不似段家那样对女红有多高的要求,但听说侯爷夫人是个极为严厉的人,规矩礼法自不用说,女红厨艺这方面只怕也是少不得要考究考究。 书画见过书华的女红,起初刚学的时候,由于经常动手,绣面儿虽不是很精致,却也能勉强拿得出手。可自从到了苏州,书华的女红基本就一直处在荒废的状态,连针线篮子都不曾碰过一下,手艺必定是极为生疏了。书画说要趁着现在有时间,赶紧多加练习,免得嫁过去之后,被婆家揪着这处说事儿。 书华多想告诉书画,其实她有碰过那针线篮子,虽然只是为了给小侯爷绣个小锦囊…… 即便心里不甘不愿,但书华也知道书画说得没错儿,在这个时代,对女人而言,女红才是正经事儿。书读得再好那也是徒劳,倘若传到别人嘴里,指不定还要说你不安分,是个不守妇道的坏女人。 无奈之下,书华只得跟着书雪重拾针线,学着去做那等贤良淑德的好女人。 第19章有幸或者不幸?   就在书华跟着书画努力学习针线活儿之时,族里又传出了一件喜事——沈书雪和尹翔定亲了。   初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书华先是一愣,随即在心里涌起一股无奈之情,这桩婚事终是定下来了,只是不知道于书雪而言,到底是幸事还是不幸。   因着两家距离得不是很远,所以纳采、问名和纳吉都进行得很顺利,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六礼就已经进行到了最关键的“纳征”,也就是俗称的大聘定亲。   尹家本为官宦之家,再加上尹家初到此地,更要借着婚嫁之事来扩展交际圈。下聘当天,尹家特意请了官媒,带着七八抬聘礼,从城东风风光光地来到城南锦绣园,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震耳欲聋,沈、尹两家的婚事成了今年苏州城里最大的新闻之一。   所谓姻亲,接的是两姓之好。起初时候,尹夫人对这桩婚事并不是很赞成,沈家虽然是世家大族,但沈书雪的父亲仅仅只是一届秀才之身,与尹家相比,只怕还是有些高攀了的,依照尹翔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   但好在这次沈书才回来的很是时候,一下子就让尹大人起了些小心思,他知道沈书才目前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又与手握重兵的庆远候府有姻亲关系,若能在此时与沈家攀上关系,不仅可以通过沈家与苏州本地乡绅打好关系,又能靠着沈书才这条关系在朝廷里站稳脚跟。   饶是尹夫人仍旧有些不甘不愿,但尹大人还是定下了这桩婚事,现在想要巴结沈家的人足以踏破沈家门槛,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连这个原本看不上的沈书雪也会被别家给抢走。   两家的亲事进行得很快很顺利,大聘过后就是请期,尹家选好黄道吉日,派人送给大伯父看。   尹家把成亲之日定在三个月之后的九月初八,正是重阳节的前一天,说是一年之内最宜大婚的好日子。   大伯父觉得这日子定得有些急了,想要往后推一推,他特意让何氏去庙里问了问那里的方丈,求他算了算这年里还有什么其他的黄道吉日,结果出来之后,却是没有一个能比九月初八更加吉利的。   无奈之下,大伯父还是同意将婚期定在九月初八,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嫁人只是迟早的事情,早些嫁出去,也免得呆在家里胡思乱想。   婚期定下来之后,何氏便开始埋头钻进准备嫁妆的事儿上,好在前几年嫁书月的时候,她便顺手将书雪的嫁妆也一起置办了些。那时候她就想着,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早些准备好了,以免到时候再手忙脚乱,事实证明,她当初的想法是对的,果真是省掉了不少的麻烦。   眼看着女儿马上就变成别人家的女儿了,大伯父愈发觉得不舍,他吩咐何氏在嫁妆上千万不要省钱,难得女儿找到这么好的一个婆家,绝对不能让女儿在嫁妆的事儿上被人说道。对于书雪,自然是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去满足,只求能在最后这几个月里让女儿高兴。   为了教导书雪为人妇的礼数,大伯父还特意将大女儿书月从婆家喊了回来。书月已嫁出去三年之久,听说她与丈夫极是恩爱,夫家上下待她也极尊敬,唯一令人觉得可惜的是,她至今还未为夫家添上一男半女。虽然两人都还年轻,但都已经三年了,这事儿放到别人嘴里,总归还是有些说道的。   书月是个性情温和的温婉女子,身上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灵秀之气,待人接物极有礼貌又很温柔。这样一个女子,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也难怪她虽十年未有出,但丈夫却依旧对她爱意犹存。   她此番回到锦绣园,除了要恭贺书雪大喜,还另外带来了一件大喜事——她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于锦绣园而言,现在可谓是双喜临门,大伯父都快要笑得合不拢嘴了,逢人便道自家的喜事。   回雁园里几个夫人都带着贺礼去到锦绣园,向何氏与书月道喜,顺带问候了一下许久不见书月。书月满脸的幸福,面对众人的恭贺,也只是礼貌地笑着,并不曾将心底的欣喜表露出来。   书华也被书画拖着去过锦绣园一趟,亲眼见到了书月本人,的确是个清新可人的温顺女子。书华由不得想,这样的女子应该就是这个时代最标准的大家淑女了吧。   只是令书华没有想到的是,书画回到沧澜园之后,就拉着书华满脸感叹:“也不知道大堂姐是有幸还是不幸,好不容易嫁了个体贴温柔的好丈夫,却碰上了一个刁蛮难伺候的恶婆婆。她嫁过去三年无所出,这事儿落在别人家原本也没什么,反正两人也都还年轻,可她婆婆却就住这条死不松口,成天念叨着自己儿子取了个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放在家里中看不中用。我听说,她婆婆原本是要给儿子纳妾延续香火的,却没想到,书月正好在这个时候怀上了,这才稍稍消停了一会儿。要不然,就算六堂妹成亲,她婆婆也未必会放她回娘家来的。”   自古婆媳关系本就是最难处理,书华听到她这话,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侯爷夫人的模样,不由得愁容满面。那个侯爷夫人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等她进了候府,这日子恐怕未必就比书月的好。   见到她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书画知道她是联想到了自己,便又说道:“你倒别担心得太早,我听说侯爷夫人虽然是个严厉的人,但也是个明理的人,你只要守好规矩不犯错,她断不会无故为难于你。大堂姐她与你的情况不同,我听人说了,她那婆婆并非她丈夫的亲生母亲,而是后进门的继母。她公公十几年前就已经没了,是她婆婆将她丈夫辛苦拉扯大,作为一个继母,她婆婆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只是……”   书画顿了顿,她瞅了眼书华,接下来的话按理来说是不该说给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听的,但她本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且这又是在家里,周遭也没有别的旁人,说出来当是谈资听一听也没多大事儿。   她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大堂姐的婆家姓郑,她婆婆姓卫,这个郑卫氏其实也算得上是个厉害的人物,不仅郑老爷去世之后将年仅四岁的郑公子拉扯大,还一个人挑起了整个郑家的重担。只是她这个人有个疑神疑鬼的毛病,尤其是到了这几年,她总觉得郑公子不把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只要郑公子稍稍做出一点不和她心意的事儿,她就会哭着喊着说养娘不如亲娘亲之类的胡话,弄得郑公子经常在下人面前下不来台。等到大堂姐嫁过去之后,郑卫氏就整个把怨气全洒在大堂姐身上,平日里不论对错,她总能从大堂姐身上找出些错处,然后又罚又骂的,郑公子若是为大堂姐说句话好话,都会被郑卫氏当做不尊重她这个继母,便又是一番哭闹。”   书华不由得愣了愣:“那大堂姐的日子岂非很难过?”   “好在那个郑公子还算是个有情义的人,平日里对大堂姐温柔体贴,即便有郑卫氏的无理取闹,也没有因此而影响到他两人的感情。所以我说,大堂姐也不知道是有幸还是不幸,得了个好丈夫,却又附赠了一个无赖婆婆。”   见到书画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书华忽然生出几分好奇,脱口问道:“万一你要是也碰到这样一个恶婆婆,你会怎么办?”   书画想了想,这事儿她倒还真没考虑过,倘若真碰上这种情况,或许她也会像书月一样委屈自己,能拖一日算一日吧。虽然现在在世人眼里,和离不算什么怪事,但离过之后的女子终归有些不大遭人待见的,在再嫁的事情上更是有很大的压力。若非不到万不得已,和离这条路万万走不得。   只是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她脸上却并未露出任何妥协的迹象,反倒挑眉一笑:“自然是回娘家叫来娘家人,将我的那些个嫁妆箱子全部抬回家,从此便于那恶婆婆一家挥手告别”   在书华心里,书画的确是能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人,便也没有怀疑她心中别有他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说再嫁之事对女子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但咱家不比平常人家,就算是再嫁,那求娶之人必定也不少。”   这话一般人可说不出来,至少在书画长大的这十几年里,就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一般来说,女儿一旦嫁了出去,便就是别家的人了,饶是她生病受委屈,乃至于死在外面,娘家人也是不能说上一句不是的。书华的虽说于礼不合,但她听在耳里,却暖在了心里。   书华的话告诉了她,即便是她嫁了出去,只要她受了委屈,照样也可以回到沈家来。 第20章是福不是祸   约莫过了个把月的时间,书华的书店生意渐渐有了好转,也许是因为苏州人开始渐渐接受了她的经营方式,也许是因为书店迎合某些爱显摆的有钱人的心理,还也许是因为沈家在苏州的根深蒂固,使得很多人买他的帐……   虽然有很多个可能性,但书店的经营还是渐渐步入正轨,书华也不用像刚开业时候每天都盯得死死的。   她腾出一些时间来为书画和自己筹备嫁妆,虽说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但早作准备早安心。现在家里每个可以主事的长辈,二哥又是个大男人,在婚嫁的事儿上难免有些疏忽,嫁妆的事情就只能由她们亲自动手。   细节先不说,现在主要是准备那几样比较笨重的大件家具,比如说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宁波雕花拔步床、朱漆靠背椅子、朱漆三斗房前桌、朱漆雕花直扛箱、朱漆红橱等等,大概合计了一下,统共有十大件。   这些都需要去外地定制木头,运回苏州再请工匠制作,过程非常繁杂,所需费用也是最大的一部分。   书华不敢妄自做主,便将这事儿与二哥说了说,向他讨教了一些关于木头的知识。木头之中最为昂贵的当属紫光檀,也就是俗称的黑檀木,纹理漂亮、治理细腻、耐久性非常长,但价格也相对要贵得多,虽说沈家并不缺钱,但黑檀木的数量极为稀少,属于有钱也很难买得到的珍惜木头,若只是购置少数一些檀木来制作提桶和酒埕倒还可以,像是桌、床之类还是奢侈了些。但转念一想,谁家的提桶酒埕会用黑檀木来做?就算真做出来来,只怕她只能将它们做装饰,哪还敢用它们?   最重要的是,黑檀木主要是为宫中供应,普通人家鲜少有。就算二哥再三强调她俩人的嫁妆不必节省,但也绝不能跃过宫里的规矩。   黑檀木不能用,但是大叶紫檀还是可以用的,质地和耐久性也都还不错,价格上面也相对便宜一些。   考虑到可能没法一下子就找到很多大叶紫檀,二哥决定将镜台和桌椅用大叶紫檀,最大件的拔步床则用黄杨木,扛箱和红橱选择用黄梨木,其他一些较小的器件到时候再看看,倘若大叶紫檀还能剩下点边角料的话,就从那里面再弄些出来做小提笼之类的。   这些定下来之后,二哥就开始差人找关系,去外地寻找可靠的原木货源。   得知学士大人要买木头,那些想要巴结沈家却又没能巴结得上的人,终于意识到机会来了。在沈书才四处联系人的同时,他们也在四处走动,但凡是有跟买木头有关系的人,全都在这一下子变成了热饽饽,人人都要去巴结。   一个拉一个,一群扯一群,使得原本一件极普通的小事儿,变成了某些有心人士眼里的小辫子。   很快,朝廷里面就有人上疏,说翰林院学士沈书才利用职务之便,搜刮民脂民膏、贪污受贿,应该急召他回京,停职查办。   提出这道奏章的人是正二品参知政事俞光,这人是三朝元老,在朝中威望甚高,就连皇帝也要对其礼让三分。这人脾性有些怪癖,加上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先帝便特准他不用日日上朝,也因为这个,使他一直处在朝中权利争斗的中心范围之外,是个身份很敏感的特殊人物。   如今他忽然主动上朝,一张口就是这么一封极不合时宜的奏折,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谁都知道,沈书才在前不久的叛乱事件之中功勋显赫,如若没有意外,接下来的仕途必定是平步青云。在这个时候,几乎人人都要去巴结他,希望借着他这阵风把自己也往上面送一送,谁又能想到,一直不理朝事的俞光会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参了沈书才一本?   一边是三朝元老,不能轻易敷衍;一边是亲近宠臣,不能无故冤枉。两边都偏袒不得,事情看起来似乎异常复杂。   一时之间,朝中很多人都在暗中看好戏,就等着陛如何来应对这件事情。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陛下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头疼,他只是轻描淡写地为沈书才说了几句好话,便将那本奏折扔到了一边,至此不再提起。   而俞光也不是个顽固不休的人,见到陛下不把自己的奏折当一回事儿,便也无所谓地回家去了。   这事儿演到这一步,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半个月后,沈书才从几个同僚的书信之中得知此事,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天就病倒了。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沈书才却清楚知道,俞光弹劾他的那本奏折根本就是陛下授意,否则依俞光那种从不主动过问朝政的性子,怎会突然对他这个新进官员起了心思?伴君如伴虎,他现在虽然表面风光,但爬得越高,就越要如履薄冰,一个不小心摔下来,那便是粉身碎骨。   他原本是想借着书华受伤的事儿在这个节骨眼儿先躲一躲,借此避掉陛下对他的各种恩赐,从而减少陛下心里的猜忌,可他终归还是太心急了。陛下虽然不喜欢臣子手里权力过大,却也不喜欢臣子如此明显低拒绝自己的好意,因为这样会让他高贵的自尊心受损。   即便是想要辞官归隐,也绝对不能是在这个时候,沈书才在心里暗自琢磨,他得为自己慢慢铺出一条后路,既要退得合情合理,又要退得风风光光。   即便是他今后再无功名在身,沈家也能够继续享受皇恩浩荡,这才是他当初入朝为官的最终目的。   想通了这一层,他心里便也舒坦了好些,同时也生出了几分感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端王爷终究是变了,变得城府极深,变得对任何人都心怀警惕。幸亏他提早将书华送出了汴京城,要不然,依照陛下如今的性子,只怕是不会那么轻易放手的,最起码……是不容易被他用计糊弄过去的。   一想到这里,沈书才忍不住又捏了把冷汗,他怎么差点把这桩茬儿给忘了?当初他让书华趁着陛下心防最弱的时候,用一招以退为进离开了汴京。那个时候的陛下可能是不知道,可如今的陛下只要稍稍回想一下,便一定能清楚那是他在后面使的小计谋   指不定,俞光手里那道折子就是陛下用来报复他的,现在的他就算回去了,原本在叛乱中得到的赏赐估计还得全部吐出去,而且还少不得一番训诫。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是无益。   他叫来书华,吩咐了几件事,等到他病好之后,立刻就想族中叔伯们辞行,然后踏上了回京的路途。是福不是祸,他现在必须先回去一趟,陛下能在这两个月内都放任他在苏州城里的不闻不问,已经算是陛下对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他该知足了。 第21章一唱一和来买地 二哥走的时候,顺手将家里的生意全都给撂下了,望着堆起来的账簿,书华和书画两个人足足忙活了两天才将它们给理出个头绪。 之前二哥就说过要将生意王南边转移,书华担心自己能力不够会弄砸了,就自己用私房钱先弄了个小书店,几个月过去了,书店的生意虽说没有发展得如火如荼,却也进行得井然有序。现在见到二哥直接将账簿都给她全部留下来了,想来是已经铁了心要让她来打理家里的生意了。 无奈之下,书华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好在这一回书画还有点良心,见到她为了生意的事情愁得茶饭不思,有些看不下去,便答应出手帮她一帮。 沈家目前只剩下茶叶和书业,其中茶叶的事情还跟族里搭上了关系,错综复杂,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最好不要去动它。至于书业……根据二哥所说,他已经陆陆续续地将北方几处书店都撤掉了,货源暂且还留着,只要她在这边盘好店面,那边的货源立马就能跟上。 至于顾客……卖书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个很赚钱的生意,不求红红火火,只求细水长流。 如此想下来,她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地。 书华与书画两人合计了一下,先叫人去将本地比较可靠的两个牙婆给请上门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书华派人去请二位的牙婆的时候,只说是让她们在隔日午饭过后来沧澜园谈生意。 一听是沈家的五姑娘要亲自见她们,她们自知大生意上门,欣喜之时不免得意洋洋,她们各自千恩万谢地将沧澜园仆人送出门。等到隔日午时,两个牙婆老早就计算好了时间,穿戴得整整齐齐,准时从家里出发了。 等到了沧澜园,两个牙婆正巧撞在一起,同行见面,自是分外眼红。 她们一个是住在城北的蔡牙婆,年方五十有二,头发被整齐地盘在后脑勺,身材略微发福,看人的时候眼里头精光闪闪的,给人一种非常精明的感觉。她一见到还有人来抢生意,立刻双眉一扬,笑着冷嘲热讽:“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早年死了丈夫的‘狐狸精’啊,你不好好在家里守寡,跑到人家家里来做什么闲事咯?感情你是见不得人家比你好,想把你身上晦气也给那沈五姑娘也给送去?” 站在她对面的牙婆是住在城郊门町的胡李氏,年纪只有四十来岁,早年丧夫,膝下尚有一女,是个寡妇。她因着平日里还要干些农活,所以皮肤比较黑,腿脚较长,走起路来略微来风,说话的语速也比较快,看起来是个急性子。 她张嘴就狠狠啐了蔡牙婆一口:“刚才我还在想是那个不长眼的牛婆子敢与老娘抢生意,原来是你这个肥猪婆姑且告诉你,老娘赶着去谈生意,你若识相点,快些给老娘让开” 蔡牙婆不但没有生气,反倒笑眯眯地往沧澜园大门口前一站,堵住了胡李氏的去路:“这路非你家路,这门也非你家门,凭什么就得让你先进?” 胡李氏一声冷哼,慢慢捋起衣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腕:“老娘告诉你了,今天老娘是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你了你若惹毛了老娘,老娘下次再将你那不争气的混蛋儿儿子胖揍一顿” 一听到她提起自家的宝贝儿子,原本笑眯眯的脸立刻也拧成一团,双眼凶光闪闪:“上一回的事儿我还没有与你计较,你到自己先提起来了?好好好,今日咱们旧账新账一起结我这一拳打过去,非得打烂你的脑壳子” “有本事你就来试试”胡李氏拉开架势,眼中尽是不屑之色,“就凭你那一身肥膘?拖去杀猪场挨宰还差不多,敢跟老娘叫板?你还嫩了点” 蔡牙婆双手叉腰,使劲扭了扭腰、晃了晃肥臀,一脸得意地笑道:“我这腰子可比石炕还要粗上几圈,屁股当得一面铜锣,就你那小身板,就算拖到宰猪场怕也只能当排骨卖” 负责守门的两个门房愣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两个牙婆,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劝阻她们…… 只见那胡李氏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老娘原本还想着你家儿子怎生如此无赖?原来是你这个做娘的没教好,老娘看你实实在在像个癫婆子,想要我家女儿进得你家门?你做梦去吧” “我呸”蔡牙婆气鼓鼓地瞪着她,“我告诉你,就算全天下的姑娘都死绝了,我家儿子也绝对不会看上你家那个没教养的臭丫头” “你说谁没教养?你有本事再说一遍”胡李氏最见不得别人说她那乖巧可人的好女儿,一听蔡牙婆连着她的宝贝女儿也都一起骂了,不由得怒火中烧,捞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打人 “想要打人是吗?来啊来吧,看我这一个嘴巴子打过去,打得你贴到墙上扯都扯不脱”蔡牙婆也毫不示弱,看那架势也是不能善罢甘休。 “你别光动嘴,有本事就动手来啊,难道老娘还怕了你不成?” “来来来,龟孙子才会怕” 两个牙婆一边骂得脸红脖子粗,一边却又谁都不肯先动手,这个先摆出个金鸡独立的架势,那个又拉开个上山打虎的样式,比划来比划去,看那样子别提有多认真。倒是把两个看热闹的门房给彻底逗乐了 听这两个牙婆话里的意思,两家不仅有些恩怨,将来还有可能结成儿女亲家? 见到两个门房忍俊不禁的样子,蔡牙婆和胡李氏自觉失了面子,再这样比划下去,只怕传到别人眼里还真当她怕了?在一番恶言冲撞之中,两个牙婆同时来了个饿狼扑食,张牙舞爪地朝对方扑过去 “砰”一声,两人狠狠撞在一起,而后又迅速反弹开来,双双跌坐在地上。 也顾不上仪态面容,两人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又扭打作一团。 你揪着我的衣领不放,我抓着你的头发不松,脑袋撞脑袋,腿脚也不闲着,时不时地互相揣上两脚。因着两人的年纪都不小了,又加上两人都是女子之身,打起架来不免都有些手忙脚乱,远远看过去,活像一大坨肉团在伸缩。 两个门房趴在门边上瞧得笑歪了嘴,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为门房的职责。 打了一盏茶的功夫,终究还是年纪较轻的胡李氏占了上风,她最后使劲将蔡牙婆往外一推,蔡牙婆就被推得连退数步,自己踩到自己的鞋子,狠狠摔倒在地上,一身狼狈不堪。 当然,胡李氏也没占得太多便宜,她的头发被抓得乱七八糟,衣裳亦是歪七扭八。当她见到蔡牙婆摔倒在地的丑样子,立刻就拍着大腿捧腹大笑,期间还不忘指着蔡牙婆张牙舞爪,看那样子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笑完之后,胡李氏深吸一口气,理了理头发就要跨进沧澜园的大门,却没想到前脚刚抬起,那蔡牙婆就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猛地将她一把推开。 胡李氏被推得直往后退,一个不小心就踩了个空,整个人顺势往后栽倒,连人带骨头砸在地上,摔得她直喊疼。 蔡牙婆冲她扭了扭肥臀,就要提起裙子往门里走去,奈何胡李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连滚带爬地滚过去,双手扯住蔡牙婆的脚踝,猛力往后一扯。 蔡牙婆下意识伸手去抓门边,却只碰到了个边儿,身躯的重量因此被转移到了腰上,一个趔趄,她就一屁股狠狠坐在了趴在她身后的胡李氏头上。 这一下子,两个看热闹的门房笑得更加欢乐了,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笑得都快要直不起腰来了 结果是蔡牙婆闪到了腰,胡李氏的鼻子破了。 等到青巧闻讯赶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蔡牙婆和胡李氏两人坐在地上互相吹胡子瞪眼的滑稽模样。不等青巧问话,她俩就互相指责,大喊都是对方的错儿,自己是被欺负的那一方。 青巧强忍着笑,将两人领进门,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狠瞪了那两个只顾看热闹的门房一眼。不顾职责玩忽职守,任由别人在自家门口打架,回头可得让小姐好好罚他们。 进到专门会客的迎霞苑,青巧亲自为两位婆子沏了茶,让她们自己先坐着,然后便出去请小姐出来。 虽然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但现在是在人家家里,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也要给沈家五姑娘一个面子,可别为了图一时痛快就砸了这么一大笔生意。 趁着现在没人,两人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将歪掉的发髻重新归位,脸上花掉的妆容也都一并用手帕擦去。等到书华与书画相继走进来的时候,蔡牙婆与胡李氏赶紧站起身,躬身一礼:“五姑娘安好,三姑娘安好。” 书华与书画一同坐到主座上,书华随便抬手示意了一下:“都坐吧。” 在书华与书画在观察两位牙婆的同时,两个牙婆也在暗暗观察她们。察言观色,看人猜心,这是作为一个牙婆是否合格的重要条件之一。 坐在左边这位小姐生得甚为娇美,左眼下方生有一颗朱砂小痣,眉目之间藏着几分艳色,看人的眼神也比较锋利。这样一个人显然不大好相与的,但却也不好招惹的,还是小心伺候着点会比较好。 至于坐在右边的这位小姐……容貌相对就要普通了些,眉目神态亦是温和许多,也许是因为年纪较小的原因,使她看起来并不是很起眼。刚才随口让两位牙婆免礼的人,却又正好就是她,这也就从侧面说明,这个家里真正做得了主的人其实正是她。 书画粗略将两个牙婆扫视了一遍,眉眼含笑,嘴角上勾:“敢问两位刚才是去打架了么?一身脏兮兮,居然也敢进沧澜园的大门,想来真是小瞧了我们姐妹两。” 原本一句无心之语,却正好直中红心。 蔡牙婆和胡李氏缩了缩肩膀,眼光闪闪烁烁:“这个……那个……刚才路上有地方在修路,我两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就成这样了。原本我们是想回去换件干净点的衣裳,但又不敢误了小姐定下的时辰,便只能……只能这样了……” “哦?我怎么不知道这附近有地方在修路?”书画目光略带鄙夷,将她俩看得坐如针毡,“你们若真是觉得看不起我们姐妹两,不想接我们这桩生意,大可直说,不必出言糊弄。我还真不信了,这苏州城里除了你们两个,就没有其他愿意跟我们做生意的牙婆了” 言罢,书画就站起身,眉间含怒,似要拂袖而去。 两个牙婆被吓得一蹦而起,赶紧上前两步,急道:“三姑娘莫要动怒,我们二人方才真是有事才弄成了这副模样,断然不敢有丝毫轻看二位姑娘的意思,还请你们原谅则个,我们二人在这里向二位姑娘磕头认错” 蔡牙婆与胡李氏当真撩起裙摆,屈膝就跪了下去,上身伏在地上,额头贴着手背请求原谅。 看她俩这副样子,却也不像是假装的,一直没有做声的书华这才站起身,笑着将两位牙婆从地上扶了起来:“二位可别如此客气,有什么事儿先坐下来再说。” 胡李氏和蔡牙婆顺势站了起来,却是怎么都不肯坐下去。 书华便回头扯了扯书画衣袖,偷偷朝她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说道:“左右不是件什么大事儿,大姐跟她们置什么气。我早几天前就差人打听过了,苏州城里就这两个牙婆最能干,做事最最牢靠,要不然咱们何至于这么麻烦地将她俩请上门来?再说了,她们现在都已经亲自上门来了,你就当是卖我个面子,姑且与她们谈一谈。倘若她们没法子为咱们寻得一处好地,那咱们到时候再与她们好好算清这笔账,你看如何?” 书画想了想,然后又坐回到座位上,冷眼看着面前的两个牙婆。 书华转身坐回去的时候,顺势瞥了两个牙婆,见她俩还是站着,便又说道:“还站着做什么?可是嫌我的面子不够大?” “不不不,我们哪儿敢啊?”蔡牙婆与胡李氏立刻坐回到座位上,但都只是坐了半边屁股,背脊也是挺得直直的,丝毫不敢乱动。 瞅见她们这番模样,书自知目的达成,便在暗地里朝书画递了个眼色。 书画挑眉,语气僵硬:“说吧,你们知道苏州城里哪儿有好地段要卖的?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肚里到底揣了几分本事,若只是徒有虚名……哼哼,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蔡牙婆与胡李氏被吓得一哆嗦,差点又从椅子上滑下来。 书华强忍住笑意,慢慢说道:“事先说好了,我们买地是要做生意用的,地段不好不能要,有过什么前科事件的也不能要。当然了,价钱方面不是问题,那些事儿之后都好商量。” “是是是,五姑娘说得极是,天地可鉴,我们就算吃了狗胆也不敢有欺瞒两位姑娘的心思”胡李氏和蔡牙婆显然都是被吓得不轻,一边擦汗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沓纸。 她们将这些纸迅速翻了一遍,两人分别选出四五张,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书华。 每张纸上分别写了一处地皮,都是卖主挂在蔡牙婆和胡李氏这儿准备出售的,价格和地段都写得很清楚,包括附近有什么比较好的景色和特点,也都一并写得明明白白。 书华接过之后粗略地看了一遍,然后转手递给书画,书画看过之后,勾起嘴角又是一声冷笑。这声笑并不是很大声,却足以将蔡牙婆和胡李氏两人吓得浑身一抖,头上的冷汗又冒出厚厚一层。 胆大点的胡李氏颤抖着声音,试探性地问道:“请……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书华与书画互望一眼,书画随手将那十来张纸放到桌上,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你问我,我问谁去?这些可都是你们给我们总来的,就算真有问题,那也该我们问你,怎么反倒是你们先来反问我们?” 堂屋里很安静,书画敲桌面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一下接一下,节奏很明显。配上她说话时候傲慢的语气,更是让人产生一股莫名的恐慌。 看着脸色发白的两个牙婆,书华眼看着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出声问道:“这些就是你们今日要给我们看的全部地皮?” “是……是的。”两个牙婆显然都被吓得不轻,就连说话都已经开始结结巴巴。 “那你们跟我说说,这几处地皮各有什么优点和缺点?”书华顿了顿,又道,“记住,我要听的是实话,不要拿那些官话来糊弄我们。” 闻言,两个牙婆俱是一愣,似乎有些不大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这个时候,书画适时地发出一声冷哼,声音掷地有声:“沈家在苏州的势力你们也是知道的,你们今天给我们的任何一处地皮,明日我们都会给族里的叔伯们看一看,他们若是察觉到丝毫不妥,我立马就叫人来砸了你们的招牌,看看你们今后还怎么在苏州城里混下去” 这一下子,蔡牙婆和胡李氏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被吓得从座位上滑了下来,神色慌张地跌坐在地上。 看到她们这副样子,书华了然一笑,她拿起手旁桌上的十来张纸,冲两位牙婆扬了扬:“来吧,把你们认为不靠谱的都给我收回去。” 第22章三姑六婆,搬弄是非 经过一番挑挑拣拣,蔡牙婆和胡李氏各自又从那十来张纸中抽回了三四张,最后剩下来的纸张数量统共不超过四张。 书画扫了两个牙婆一眼,瞧见她们不住地擦汗,禁不住又是一声冷笑:“果真是八哥啄柿子,专拣软的欺啊” 蔡牙婆和胡李氏二人都不敢答话,涨红了一张脸,只管不住地赔笑。 书华将这四张纸都仔细地看了两遍,四处地皮的地段都还算不错,有三处是在城西,地段相对要繁华许多,但从纸面上的介绍而言,用来做生意倒真是不错的。另外剩下来的那块地方占地面积比较大,而且背山依水,风水极佳,周围景色也是相当好的,用来居住倒真是很宜人,但若用来做生意,却不免有些冷清了。 书华放下纸张,冲两位牙婆微微一笑:“我也是知道的,做你们这行有做你们这行的规矩,如果这笔生意成了,好处必定少不了你们。除了正经的酬劳,额外的提成也是有的,只是这提成的数目……呵呵,还是要看看你们给出的货到底是个什么质量。” 蔡牙婆陪着笑:“五姑娘真是客气了,我们也不过是混口饭吃,好来养活家中老小,五姑娘若能体恤一二,自是我们的福分。不瞒您说,您手里的那几处地皮都是上好的货色,平日寻常人家来问,我都是轻易不给看的。但一听到是沈家五姑娘要来买地,我可是连压箱底的货都搬出来了” 胡李氏也使劲点头:“那可不是?若非沈五姑娘这般身份尊贵的人,也的确是配不上这几处地段。要是叫旁的下等人买去了,倒还降低了档次。” 古来便有三姑六婆之说,其中就属牙婆最是能说会道,一张灿舌能将那死人都给说活了所以说,但凡有点眼力的主母,都不会乐意跟这种没什么教养却又最爱搬弄是非的牙婆来往,以免招来不必要的是非。 听到两位牙婆的奉承之言,书华却也只是笑了笑:“那四处地皮的主人既然肯将地皮挂在你们这儿卖,想必也是跟你们相熟的,你们倒是跟我们说说,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身份背景?这几处宅子又有些不一样的地方,能值得你们将它们作为压箱底的藏货?” “这个……”胡李氏与蔡牙婆互望一眼,似是在思虑如何开口。 书华给青巧递了个眼色,青巧会意,立刻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两个钱袋,分别塞进了两位牙婆的手中。 自古以来,但凡做牙婆的人有几个是不贪财的?见了这般黄白之物,如何能够不动容?蔡牙婆和胡李氏大概掂量了一下手中钱袋的重量,露出欣然之笑,然后就迅速地将钱袋塞进了衣袖之中。 首先是胡李氏开了口,她主要是说了再城西的那两处地皮,一处靠近西大街,临近河道,交通繁荣人流众多,各种好处便是不说也很明显,只可惜这处地皮面积小了些,两边又紧挨着酒家客栈,非常不利于扩建。另外一处是在西大街的中心交界处,就在紫云东的对面,算得上是本地的黄金地段,人多客多价钱也多,若要将此处盘下来,只怕在价格上还得仔细考虑考虑。 轮到蔡牙婆时,她首先就说了那处位于城西的地皮,不比胡李氏手里那两处地皮繁华,但胜在地方够大,与西大街离得也不是很远。而且价格便宜,属于典型的经济实惠型。书华琢磨了一下,这地方盘下来之后可以用来做仓库,平日里调货什么的也方便许多。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处地方,蔡牙婆原本说得唾沫横飞的嘴皮子忽然顿了顿,然后露出一个看似诚恳的笑容:“其实不瞒您说,这个地方是个古宅,并不适合用来做生意。但我还是劝您考虑考虑,您现在住的这沧澜园虽然很清凉,可若到了冬季,居于水上,必定是极为寒冷的。两位小姐的身子很金贵,可不能受到了这般寒痛,为了以防万一,您最好还是另外再置办一处宅子,以备冬日御寒之用。”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书华在置办这处沧澜园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想到了这件事儿。只是目前距离入冬还早,再度置办宅子的事情就不必太仓促,她想多看几处地方,多几个选择,慎重一点总还是没错的。 仔细观察书华的神色,见她并无露出反感之态,那蔡牙婆心中大定,一边在暗自庆幸自己押对了赌注的同时,一边还不忘悄悄朝胡李氏露出一个笑意的笑容。 胡李氏刚一听到蔡牙婆的话,就已经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上面来,眼下又见到蔡牙婆朝故意朝自己挤眉弄眼,她更是气得一肚子火。但碍于主人家都还在场,只得捏紧拳头强压下胸口的那口气,只等着出去之后再与她打一架。 蔡牙婆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仔细摊平之后亲自递到书华手上,她指着纸上的画儿,殷勤地向书华介绍:“这个就是宅子的模样,我特意请庙街上的秀才照着那古宅画下来的,为此还画了我好几块铜子儿。小姐,您且仔细看看,这宅子建得极有规矩,共有四进,占地足有十余亩。远远看过去,这儿就像是一座碉堡,就算有强盗来了也不怕” 纸张不大,人的视线也是有限的,所以画出来的宅子也只是一小部分。幸好这个秀才的画工不算差,飞檐斗拱,朱门高户,两只大石狮子立在门口,大门宽约七八丈,门槛足有将近两丈高,乍一看去,那气势甚为惊人。 “强盗?”书画抓住这两个关键的字眼,双眉一挑,“那地方还有强盗出没?” 蔡牙婆赶紧摆手:“三姑娘莫要当真,那只是我打的一个比方而已。那古宅的前主人也是个大家族,家中有财有势,只是这些年开始没落了,才不得不变卖家产,以此来度日。虽说这处宅子是旧了些,但规格质量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你们只要当那儿看上一眼,保管立马就把它给买下来” “大家族?什么样的大家族?”书华放下画纸,露出好奇的神色。 蔡牙婆想了想,将那些个不能说的事儿摘掉,大概说了些事情的始末。 且说这处古宅原来的主人姓蒋,蒋家祖上是靠卖豆芽发的家,然后带着卖豆芽赚来的钱四处跑商,历经几度沉浮,方才渐渐有了富贵之气。也该是蒋家走运,那个时候正值打仗的紧张时刻,蒋家祖先主动将家中钱财捐赠出去,等到仗打完了,朝廷就还了蒋家一大笔钱,还特意将蒋家从庶族提到了士族之列。 不仅如此,蒋家还因此跟那位领兵打战的将军结了缘,两家从此世代交好,有了将军府做靠山,蒋家便发展得愈发辉煌。 只是,古来便有一句话,穷不过三,富不过五。 蒋家传到第五代的时候,终于走向落败,生意不但越来越不景气,家中子孙们还肆意挥霍,尤以长子蒋荣生最为甚,欠下一屁股赌债不说,还做出了好些有辱门楣的阴损事儿,实在为世人所不齿。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开了眼,在去年时候,二十三岁的蒋荣生忽然染上了恶疾,然后很快就病死了。 蒋荣生死了不打紧,却可怜他那个七十来岁的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气之下也病倒了,经诊治是中了风,下半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除此之外,他还留下个四岁大的儿子,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 原本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却不想上天总还是良善的,蒋荣生虽然是个人渣,但却有幸娶了个貌美如花且有聪明能干的好媳妇儿,换做蒋高氏。蒋荣生走了之后,便由她一个寡妇撑起了整个家,为了节省开支,她咬牙将家中多余的下人奴婢全部放归,并且给予了他们丰厚的安家费,仁德之心立刻就迎来了乡亲们的一致称赞。 她主动提出分家,与蒋家诸位好吃懒做的兄弟划清界限,然后带着老丈人和小儿子在城外买了一处小宅子,她一边继续勉力支撑着家中的生意,一边看顾儿子读书。 听人说了,蒋高氏那个儿子生得聪明伶俐,三岁便能识得百家姓上所有的字,一时被那教书先生骄傲了个把月。照这个趋势走下去,蒋高氏的儿子日后必定是个成才的。最难能可贵的是,蒋高氏为了防止儿子走上蒋荣生的老路,在品德修养方面看管得尤为严格。 听到蔡牙婆说到这里,书华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你是说,这处古宅原本是蒋高氏与蒋家兄弟分家之后得来的财产,如今是蒋高氏要将它给卖出去?” 蔡牙婆笑着点头:“虽说这处宅子目前还挂在蒋老爷的名下,但谁都知道,现在蒋家是蒋高氏在做主。宅子的事情只要她点头,便是十拿九稳的了” 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照常理来说该是人生一大悲痛,但书华从蒋高氏的身上,却只看到了一个女人努力自强的身影。这样一个坚强不屈的女人,应该是值得钦佩的。 书华忽然来了兴致:“既然是蒋家的古宅,可否能帮我约蒋高氏出来见一见?我好亲自与她谈一谈。” 蔡牙婆微微一愣,面露难色:“这个……” “放心,酬劳不会少了你的,我只是想当面与她谈谈,多了解了解这座宅子的事情。” 一听到有钱拿,蔡牙婆立刻变得眉开眼笑:“成成成,一切都依沈五姑娘之言” 第23章死者为大 与蒋高氏见面的时间与地点很快安排好了,虽说蒋家已经没落,当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在前往蒋家的前两天,书华还特意派人递了张拜帖去蒋家,在得到蒋家那边的肯定答复之后,方才正式着手准备见面时候需要的礼物。 知道蒋老爷一直中风瘫痪在床,书华便叫人多预备了些药材,另外还从自己的书房里面取出几本通俗易懂的书籍,以便蒋高氏儿子启蒙之用。 书画不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重视跟蒋高氏的见面,书画还找了个机会劝了劝她:“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她现在境况如此窘迫,与之接触非但得不到半点好处,反倒会惹来旁人非议。” 书华想了想,觉得书画的话不无道理,虽说她有个谈生意的名头,可这事儿落在多嘴之人的眼里,指不定会被别人说得有多难听。 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些平静日子,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其他人的闲事儿还是别去掺和了。 权衡之下,她找了个生病的借口,派人带着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去了蒋家,推掉了两日之后的见面。 可不巧的是,书华派出去的人才刚到蒋家门口,就被人告知蒋高氏不在家中。那蒋家的人听闻对方是沈家的人,又见到对方提着大包小包,一时也不敢轻易叫对方回去,便去通知了家中管事。 蒋家的管事是个八十来岁的老头儿,生得精瘦精瘦的,头发稀稀拉拉,略微有些驼背,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看起来真是老得不行了。他问清了对方的来头,得知是沈五姑娘派来的人,便猜到是跟城郊古宅的事情有关,他一面将沈家的人请进了院内歇着,一面找来个腿脚利索的年轻门房,此人唤作虎子。 老管事让虎子赶紧去一趟蒋家墓地,将蒋高氏请回来,就说家中来了贵客,需要她亲自接见。 虎子记清了他说的话,然后就飞快地朝下野那一块跑去,蒋家的坟地就在下野的一座孤山上头。那儿是蒋家先祖定下的坟地,说是风水极好,蒋家人死后葬在那里,能够保佑蒋家后人富贵永存。 可是如今,蒋家坟地依旧还在,蒋家却早已经破败如斯。 当虎子赶到下野的蒋家祖坟时,却见到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领着十来个手持锄头铁锹乡亲将蒋荣生的坟墓团团围住,而蒋高氏带着三四个丫鬟,正挺直腰杆站在蒋荣生的墓碑面前,她怒目而视:“死者为大,你们何以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难道你们非要将我家官人从地下刨出来才甘心吗?” 蒋高氏今年不过二十岁,生得眉目秀美,皮肤白皙,鼻梁高挑,嘴唇清淡如粉樱,下颚圆润光滑。虽然她此刻只穿着一身白色素服,但依旧掩不住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初初看去,她就好似刚刚成熟的水蜜桃,让人有种想要去采摘的冲动。 这样的女子,最是能让男人心生涟漪。 在那十来名乡亲之中,就有好些个男人露出了贪婪的神色,甚至还有人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看样子真是起了邪念。如此娇媚的可人儿,这么年轻就做了寡妇,午夜梦回之时岂不寂寞,若是寻到个机会,可真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那名带头的年轻书生虽然也有些惊艳于蒋高氏的美貌,但脸上却依旧只有怒气,只见他一声冷哼:“区区妇道人家,你懂得什么?你家官人本就是个人渣,不禁嗜赌如命,而且还厚颜无耻,仗着自己有财有势就纵横乡里,吾等相亲不知受了他多少冤枉气,今日也该好生回报与他” 蒋高氏被身后两个丫鬟扶着,却是半步不让。蒋荣生生前的所作所为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即便是知道官人做得不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 她示意身后的丫鬟们不要胡乱吱声,她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当着蒋荣生坟墓的面,提起裙摆,屈膝朝乡亲们跪了下去,恳切地说道:“我家官人或许是有错,但他毕竟已经死了,有什么事情也都已经过去了。如果诸位乡亲仍旧不肯原谅我家官人,我现在这儿跪下来,代替我家官人向各位磕头认错,还请诸位乡亲莫要惊扰了我家官人的生灵,还他一个清静之地。” 似乎没有人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包括那位年轻书生在内,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见到自家主母人气吞神的模样,虎子赶紧冲上去,张开手挡在蒋高氏的面前。他道:“俺家的夫人是好人,你们休得无礼” 蒋高氏的好名声是方圆十里人所皆知的,从前蒋荣生还在的时候,蒋高氏就经常发放粮食接济周遭的一些贫苦人家。后来蒋荣生没了,她对待那些被遣散的蒋家下人也依旧是非常仁厚,但凡认得蒋高氏的人,无不夸赞她的好心肠。 听到虎子的话,所有人都顿了顿,大家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位蒋高氏的为人,心中也对她存了几分敬意。蒋荣生虽然禽兽不如,可他做的那些下流事都与蒋高氏无关,即便是要报复,也不该发泄到她一个弱质女流身上。 一些曾经受过蒋高氏恩惠的人首先开了口:“今日看在蒋夫人的面子上,此事就暂且作罢,蒋夫人,您且好自为之吧。” 言罢,他们就提着锄头走掉了。 然后又有几个人跟着走掉了,最后只剩下三四个还对蒋高氏心存邪念的人没有离去,但见到自己这边大势已去,自然也就没了当初的那番气势,不免腆着厚脸皮婉言相劝:“蒋夫人莫要如此客气,地上尽是些石子,一直这么跪着未免有些磕人,您还是先站起来再说……” 说着,就有人要上前去扶她。 蒋高氏大惊,赶紧往后一缩,虎子更是气得扑上去一拳将那人打开:“你想对我家夫人做什么?” 蒋高氏被两个丫鬟从地上扶起来,脸上又红又白,眼底还藏着几分薄怒。虽然打从蒋荣生过世之后,想要对她动手动脚的人就不曾断过,但还从未有人想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简直是没王法了 那位年轻书生也见到方才发生的事情,不免也生出几分愤慨,他瞪着那几个心思不正的人:“我们是来讨回个公道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这么做跟蒋荣生那个畜生有什么区别?” “孟云靖,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来到这里的男人,有哪个不是冲着蒋家那个娘儿们来的?”那几个人没从蒋高氏那儿讨得好,便冲着这个书生冷嘲热讽,“你不过是个臭书生,自以为读了几年劳什子书就了不得了?只是考了个举人的功名回来,就到处摆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被唤作孟云靖的年轻书生虽然满肚子墨水,但在骂人上面却是道行极浅,眼下被几个人骂得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被逼得急了,他挽起袖子便冲上去与那些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没想到对方会起内讧,蒋高氏微微一愣,她见到孟云靖被几个人围攻,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力,未免闹出人命,她便好心地让虎子去帮他一把。 虎子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干别的或许不行,但在打架这事儿上,他可是极为厉害的的角色。 他毫无畏惧地加入战局,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几个人拉出,救出了被打得皮青脸肿的孟云靖。 见到虎子凶猛的身手,那几个人自知占不到便宜,便使劲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然后便骂骂咧咧地走掉了。 蒋高氏让虎子将孟云靖从地上扶起来,不经意间瞥见他袖口处露出一块白色布角,她见到那布料的质地跟孟云靖身上的衣裳不大相配,好心提醒他:“公子,你衣服里有什么东西要掉出来了……” 哪里知道孟云靖站稳之后,直接从袖子里面掏出一件白丝汗衫,当着蒋高氏的面将其抖开:“蒋夫人,我敬重你的为人,也不再与您拐弯抹角。我此番前来,主要是想请您确认一下,这间汗衫到底是不是蒋荣生的?” 蒋高氏哪里不认得这间汗衫?这间汗衫的料子是她前些年托人从西域带回来的,丝绸质地极为轻盈柔软,中原鲜少得见,她亲手用这些布帮蒋荣生做了好几间贴身衣物。如若猜得不错,在这间汗衫的衣领处,还绣着两个极小的字——“荣生”。 相公的汗衫怎会落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外人手上? 蒋高氏虽然满肚子疑惑,却也没有乱了方寸,只沉声问道:“这间汗衫的确是我家相公之物,只是它在去年就已经丢失了,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上?” “丢了?”孟云靖冷冷一笑,他狠狠将汗衫摔到地上,眼中怒意冲天,“敢问夫人,您可否知道他将这汗衫丢在了何处?” 蒋高氏摇头。 孟云靖又气又羞,满面通红:“它……它丢在了我家娘子的床上” 第24章通奸   经过孟云靖的一番叙说,蒋高氏方才了解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说孟云靖原本也是出身书香门第,有个青梅竹马的远亲表妹唤作双宝,诨名双儿,两人打小就定了亲事。后来孟云靖早年丧母,后来长到十三岁时,父亲也因病故去,孟家大不如从前。难得的是朱家并没有因此而悔婚,不仅依照婚约,如期等到孟云靖孝期满了之后,将小女儿双儿嫁入孟家,还为双儿置办了极为丰厚的嫁妆。   一个是俊秀整齐,一个是美貌如花,真正是一对天生的璧人,一时倒也羡煞了旁人。   成亲之后,小两口感情非常笃定,日子过得如胶似漆。   人道是,妆奁富盛美娇妻,画楼结彩烛光辉。弹琴焚香指纤纤,浓情蜜意心满满。   两人都是年轻人,初尝情事,自然是喜不自胜。他们日日厮混在阁楼,擦耳磨鬓,成双入对,基本上是形影不离。如此过了三月有余,某日,孟云靖忽然梦见故去的父亲,想起了父亲临终前交代他的遗言,父要他努力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回家,好为孟家争一口气。   梦醒之后,孟云靖独自思考良久,觉得自己这样子终归不是个事儿,男儿当以事业优先,若不能做出一番事业,不但拖累了娇妻跟着过苦日子,还要辜负了父母对他的重托。  此时正逢科考之际,左思右想,孟云靖决定上京赶考,争取考个功名回来,再度振兴孟家的门楣。   他将此事与双儿说了,双儿亦知男儿自在四方,不该整日窝在这个小阁楼中混沌度日,便点了点头,道他该去。只是答应完了之后,她又忍不住生出浓浓的别离愁绪,两人才新婚不久,如今就要面临分别之苦,心中说不难受那都是骗人的。   为免娇妻伤心,孟云靖又好生陪了她整整一个晚上,半月之后,趁着天气秋高气爽之际,他就带着双儿精心收拾的包袱,踏上了上京的路程。   临走之前,他指着庭中槐树说道:“待至此树开花之际,便是我归来之时。你且好好在家等我,莫要随意出门,你母亲家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你若有事儿,便去寻丈人帮忙。”   离开苏州城,孟云靖一路北上,因为心中记挂娇妻,形成安排得很急。他只盼望着快些到汴京,多些时间准备科考,考完之后他就赶快回家,一刻也不想在路上耽搁。   奈何他在家中整日与双儿厮混,掏空了身子,又加上水土不服,到了汴京不久,他就染上了痢疾。为了治病,他不仅花掉了大半盘缠,还耽误了科考的时机。   无奈之下,他本想回苏州去,却不想在路上意外碰上从前的同乡同窗,两人相见甚欢,便又在路上耽搁了许久。他那同窗已有功名在身,行事做派相当有气势,看得孟云靖好不羡慕。   只可惜他身上的盘缠已经差不多用尽了,不能再留在汴京,他那同窗知道此事后,当即大方地赠送了他好些银钱,算作给他赶考的资助。他那同窗劝他:“男儿生前若不能求得一分功名,便是死后也无法见得老父老母。你好不容易来京一趟,何意浪费这次机会?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你再多温习温习功课,我帮你走动走动关系,等到下次科考,你的功名必定是十拿九稳,如此岂不比白来一趟要好多了”   此话说得不无道理,想他孟云靖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若是不能求得一分功名,便是去了地下也无颜面见父母祖先。   孟云靖听了同窗的话,收下盘缠之后,又留在了汴京,努力温习功课,只等着三年之后一朝高中,衣锦还乡,再与娇妻共度幸福日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三年之后,他果真考中了举人。欣喜之余,他又生出了归乡之心,如今既然已经博得一分功名,先回家一趟告知泉下父母也是应该的。   他辞了同窗,然后带着满心的欢喜南下回到苏州城,家中娇妻依旧貌美如花,他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听闻他得了功名,双儿自是高兴得不得了,赶紧吩咐下人在家中置下酒席,请了附近的亲邻过来吃了一顿。   是夜,待得二人独处之时,孟云靖细细询问了双儿,关于她在家中这三年里发生的事情。   双儿却是言辞闪烁,眉目之中似有隐瞒。   孟云靖察觉到事有不对,又多问了几句,双儿便道她这些年里是有多么地牵挂他,伤心地落下泪来。   见到娇妻含泪的娇媚之态,孟云靖心神一荡,很快就把心中那丝疑虑扔到一边,抱着娇妻共赴云雨去了。   可等到第二日,趁着双儿不在跟前,孟云靖找了个机会将双儿身边的贴身丫鬟含翠叫到面前,细细询问了双儿这三年来在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家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朱家那边可有派人过来。   含翠本是个机灵的丫头,见到孟云靖这般询问自己,自知事情不对,便只是捡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儿说,并未表露出异样。   见到软的不行,孟云靖便板起脸色,一番威胁恐吓,将含翠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只是个小丫鬟,对她而言,谁是这个家的主人,她就听谁的。从前,老爷不在的时候,家里是夫人做主;可如今老爷回来了,家里自然就是老爷最大。   权衡之下,她将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道是三让胡同的金牙婆做的好事,故意接近夫人,唆使夫人生出了不该有的歪念,然后又制造机会让夫人与蒋家大少爷单独相处,让他两做出了苟且之事。   知道真相,孟云靖气得差点晕过去,幸好他存了几分理智,知道偷人之事绝非儿戏,须得有证据方能确定。   他让含翠不要声张,然后趁着双儿不在房中的时机,将她房中所有的什物都翻了一遍,最后果真让他在床与墙壁的夹缝之中找到了一件白丝汗衫。   大怒之下,他拿着汗衫去与双儿对质,哪知双儿一听到他的话,立刻就红了眼眶,无论孟云靖如何逼问,她都只是委委屈屈地一句话不肯说。   未免事情张扬,让世人都耻笑他戴了绿帽子,他终是没有将此事闹大。但他实在无法再与双儿同床共枕,连夜写了封休书,第二日天一亮,他就将休书塞进双儿手中,赶紧派人将双儿送回朱家,从此眼不见为净。   得知朱双宝被休回娘家,金牙婆便猜到可能是事情败露,当即收拾行当,迅速离开了苏州城。   除了金牙婆以外,没有人知道朱双宝被休的原因,旁人只道是孟云靖在汴京另结新欢,求得功名之后就要休掉糟糠之妻。孟云靖百口莫辩,心中委屈异常,却又不能解释,只得更加气闷。   始作俑者的金牙婆虽然已经跑了,但孟云靖仍是咽不下这口气,正巧得知蒋荣生前不久刚病死,便带上几个乡亲,借着为还平日恩怨之借口,想要挖了蒋荣生的坟,以泄心头之恨。   说到这里,孟云靖眼中不免又生出几分怒意:“你家官人竟敢趁我外出之际,染指我家娘子,如此人渣,早就该死了,怎么老天却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来收拾他当真是可恨之极”   听完孟云靖的叙说,蒋高氏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关于蒋荣生在外面找拼头的事情,她也是心里有数的,但她身为人妻,丈夫要在外面寻花问柳,她若横加干涉,就会被人视作妒妇,所以她对蒋荣生的那些个拼头并不了解,更别提知道她们的身份背景。   对她而言,只要蒋荣生不将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里来败坏门风,她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嘛,时常偷偷腥是正常的。   只是她没想到,蒋荣生竟会大胆到连有夫之妇都敢染指?倘若蒋荣生此刻还活着,真该拖去衙门见官   此刻,蒋高氏忽然生出几分庆幸,幸好蒋荣生死了,所有的事情都是死无对证。如此一来,这件事情就没法被公开,蒋家的名声也就能保住了。   对于面前这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孟云靖,蒋高氏心里终归是存了些愧疚,让身边丫鬟掏了些银钱递给他:“此事本就不能用钱能解决,但我家官人已经盖棺,事情再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这些钱算是我对你的部分赔偿,今后你若再有困难,我蒋家必定帮你。”   一番话说得落落大方,既坦白承认了蒋荣生的错处,又将最关键的地方都挑明了,一时倒让孟云靖挑不出半点不妥。   通奸这种丑闻本就是难听之极,倘若传了出去,不仅蒋家名声不保,就连刚刚考中举人的孟云靖也会因此受到旁人的非议,从而影响今后的仕途发展。   孟云靖心中很亮堂,如今他已经没了妻子,不能再没了仕途。   虽然心有不甘,但事已至此,再闹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徒惹他人笑话而已。孟云靖没有收下蒋高氏的钱,起身拂去身上尘土,惨然笑道:“原本还想借着刨坟来报复蒋荣生,此刻细想,愈发觉得此举幼稚可笑。蒋夫人,此事我便揭过,今后蒋、孟两家再无瓜葛”   言罢,他就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看那身影,真是存了几分决然。   蒋高氏收回视线,朝虎子问道:“你来寻我所为何事?”   “回夫人的话,是管事老爷让俺过来寻您的,说是家里来客贵客,需要您回去一趟。” 第二十五章嫁人有什么好? 当蒋高氏回到蒋家时候,见到了沈家的来人,问清楚了他们的来由之后,心中略有失望。 她原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跟沈家五姑娘好好介绍一下古宅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能跟她搭上点关系。沈五姑娘的兄长便在朝廷为官,沈家另外还有两个在朝为官的,如若能找到机会与他们交好,今后待到她儿子科考之时,也能从中照拂一二。 不过话说回来,沈五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怎能与她一个寡妇来往?这事儿只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负责传话和送礼物的下人们回到沧澜园,与书华将蒋高氏的回话和反应都一一说清楚。 书华随口问了句:“那蒋夫人长得如何模样?” 几个下人互望一眼,小心地说道:“模样极是好看,但……但不及小姐您有气度。” 闻言,书华不由失笑,却是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随便吩咐了几句,就将他们打发下去了。 一个年轻美貌的寡妇……光是美貌这一条,只怕就足够招来不少的是非了。 书华想了想,觉得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转眼就将它抛开,继续去核算家中目前可以挪用的资金。她和书画将买地皮的钱算了一下,起码也得有个四位数,如若要再购置一套宅子,起码还得加一倍的钱。 如果买完地皮和宅子之后,还能有盈余的话,再将城西那处较宽大的地皮买下来,用来做仓库。 这么算下来,他们至少得准备三千两左右。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书华又将家里的钱财都核算了一下,目前一下子那处三千两的问题不大。只是一下子就吐出这么多的钱,书华总觉得肉痛肉痛。 书画笑话她是小家子气,堂堂一个开国公府,若是连区区三千两都拿不出来的话,那才是真正让人笑话了。 书华却不管她的嘲笑,只顾想着如何跟牙婆讨价还价,如何将成本压缩到最低。 生意都还没开张,一切的开支都必须减到最低,否则别说赚钱,就连回本都很困难。 虽说她家也不缺这点卖书的钱,每年光靠那几千亩的良田就足够他们一家子吃穿不愁了,但钱这种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啦,这年头谁还愿意跟钱过不去啊? 等到两个牙婆再度上门时,书华忙着整理账目和准备给书雪成亲的贺礼,她书画帮忙出面招呼两位牙婆。关于地皮的事情,她还想找个机会让族里几个叔伯帮忙参考一下,牙婆那边就暂且先随便应付着吧。 等到书华在书房里面忙到昏天暗地的时候,书画已经应付完了两个牙婆。她进到书房,将书华从一对账目里面挖出来,然后将一封红色喜帖丢到了书华面前:“这是蔡牙婆送给你的,说是到时候务必请你赏脸光临。” 书华揉了揉略微发红的眼睛,随手将请柬打开,待她看清喜帖上面的内容之后,不由双目一滞:“蔡牙婆的儿子要娶胡牙婆的女儿?她们这是……疯了?” 书画撇了撇嘴:“牙婆配牙婆,这两家很般配。” 这可不是门当户对四个字就可以解释得清的事儿书华可还清楚地记得,当蔡牙婆与胡李氏第一次上门来的时候,家中两个门房亲眼看见她们大打出手,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怎么会容许对方成为自己的亲家?还是说,这其中又有什么小八卦…… 书华摇了摇脑袋,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个无聊事情的时候,她将喜帖随手一丢,继续扎进账目堆中:“我没时间去,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指挥她?书画无语地冲书华翻了个白眼,这丫头最近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书画忽然抬起手,冷不丁地朝书华背后狠狠打了一下,打得书华一头栽在桌案上,半天没反应过来。 书画拿起喜帖,一边大步往门口走,一边故作正经地说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幅德行,一副半死不活的的样子,还是快些去洗把脸收拾一下吧,免得走出去被人当成鬼怪给收走。” 等书画走掉之后,书华缓缓从书堆里抬起头,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背脊,小声嘀咕:一个女人的力气这么大,也不知道谁比较像鬼怪。 过了两日,书华找了个机会,亲自去了一趟锦绣园,将买地皮和买宅子的事情与大伯和何氏说了说。 大伯说这几处地皮都还算是不错的,要是真买下来做生意自然很好,至于价钱方面……大伯对这个研究不是很深,他给书华指了条明路,说是回雁园的四伯在这方面还算有点门道,去问问他可能会有收获。 得到指点之后,书华立刻就直奔回雁园,可惜没见到四伯,只见到了四伯母莫氏。莫氏当时正陪朱氏说话,那朱氏似是遇上了什么愤慨之事,表情非常激动,时而举起手来胡乱比划,手腕上的琳琅环佩随之晃动,发出乒铃乓啷的声响。 见到书华来了,莫氏忽然打住朱氏的话,将书华叫到跟前,问清了她的来由之后,便跟她解释道:“你四伯今天有些事要处理,暂时没在家,要晚些才能回来,你要不先坐会儿,等等他?” 书华想了想,左右今天也没什么别的事情,便点点头:“嗯,就依二伯母的。” 莫氏立刻让人为她搬来一条椅子,又为她沏了碗花茶,细细问了她近日来的境况。 书华笑道:“我这些日子除了琢磨买地的事情,就是呆在家中跟着大姐温习针线活儿,许久不曾动针线,我手脚可都生硬了不少。” “呵呵,想要针线做得好,诀窍无非就是熟能生巧四个字,多练练也就好了。”莫氏顿了顿,完全不去管朱氏在旁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听说你哥前些日子在忙着帮你和画姐儿张罗做嫁妆的木材,如今可有什么眉目了?” 书华自然也注意到了朱氏的异样,但见到莫氏没有搭理朱氏,她便也跟着不去戳破:“已经托人去广州那边问了,目前还没有音讯,二哥走的时候让我不用着急,这事儿他自会替我打点妥当。” 莫氏了然地点点头,她之前从自家相公那儿知道了一点关于书才在朝中被人弹劾的事情,她见书华面无异色,猜想书华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便只是随便提了提,转眼又将话题转到其他地方:“你和华姐儿家里现在也没个能管事的长辈,你二哥现在又远在汴京,按理来说,这置办嫁妆的事情哪有自家姑娘自己置办的?你们两个虽然是家中有特殊情况,但你们也别忘了,族里还有我们几个叔伯长辈,若有什么事情,还有我们替你们帮衬着,可别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去张罗了。” 她这话倒让书华顿了顿,依照她话里的意思,是希望书华不要太过逞强,嫁妆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足以关系到她下半生在婆家的命运,绝对算得上是人生一等大事。如若出了什么差池,到时候叫她哭都没出哭去 莫氏看似也是一番好意,书华想了一下,觉得她这话说并无不妥,便柔顺地点点头:“嗯,多谢四伯母提点,日后还得请四伯母多多照拂。” 见到她愿意受教,莫氏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莫氏之前最担心的,莫过于书华不爱听劝。毕竟书华自小长在开国公府,深宅大院的,又加上母亲早亡,想要在继母手下过得好,必须得有自己的主见。旁人说的话,她肯定会心存警戒,未必就能听得进去。 莫氏又道:“你四伯很关心你的婚事,嘱咐我一定要把送你的那份嫁妆安置妥当,我这两日正好在拟礼单,你等下若是不急着回去的话,就随我去看看礼单的内容,若是还觉得缺些什么的话,就直接跟我说。” “四伯母客气了,您在这方面有经验,您若觉得合适,那肯定就是极好的。”书华顿了顿,又道,“四伯母哪日若是闲得有空,就来我沧澜园坐会儿吧,嫁妆上还有很多事情我都要向您讨教讨教呢。” “你这孩子,还真是个会说话的,过些日子我寻个机会,就去你家叨扰会子,你到时候可别嫌我话多就成了。”莫氏眼中的笑意愈盛,之前相公就嘱咐她多与书华走动走动,以后等她嫁到庆远候府,也能借此打好关系。她之前还担忧书华会端起开国公府的小姐架子,不愿太与旁人亲近,眼下算是开了些坏,对书华的喜欢也就更加深刻了几分。 书华乖巧地扬起笑脸:“正好我这几日新学了些花样子,等到您来了,我再拿给您瞧瞧,您看看有什么要改进的地方。” “我对针线活儿也不是特别在行,不过静姐儿倒是在这方面挺在行的,到时候我带她一块儿过去,你们几个姐妹好好讨论一下。” “正好我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家里,有些无聊了,您来的时候,千万记得把四堂姐和九堂妹都带过来,人多热闹” 莫氏难得主动地拉住她的手,笑着点头:“就快要出嫁了,马上就要变成别家的人,是得趁着现在多与家里人亲近亲近。” 不等书华答话,旁边的朱氏终于忍不住了,忽然插话道:“嫁人有什么好?嫁出去之后就是别家的人,别人想怎么着都能行。半点错儿都没犯,就把人给送回来了,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简直是太目中无人了” 听出她意有所指,书华微微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朱氏。 第26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终于见到她们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朱氏原本被憋得通红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她不等莫氏开口转移话题,就一把抓住书华的手,非常愤慨地控诉:“华姐儿,你的命好,选了个侯爷世子,又是陛下赐婚,你这一辈子算是没愁的了。可怜我那苦命的妹子,嫁了个混小子,结婚才不到四年,就被那混小子给休回来了” 莫氏眉头紧皱,沉声道:“大嫂,此事稍后再提,华姐儿她……” “华姐儿她也是咱沈家的人,是咱嫡亲的侄女,怎么就不能说给她听了?”朱氏忽然拔高声音,情绪愈加激动,“我现在心里难受得紧,不能跟外人说,还不能跟自家亲人说说么?” 莫氏看了书华一眼,脸色有些难看,却也只能闭上嘴巴,不再做声。 书华仍旧不明所以,但瞧见莫氏的神情,自知此事不是自己能听的,便想要找个机会脱身。奈何朱氏力气奇大,死死抓着她的手不松,嘴巴一张一合,完全不给书华开口说话的空挡。 “华姐儿,你没见过我那个妹子,长得既水灵又标致,家教也极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认识的人无不赞她是个可人儿。原本我是想替她在苏州城里寻个有财有势的好人家,让她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哪里想到父亲兀自将她与孟家小子订了亲。你不知道孟家那情况,没钱没势又没背景,说得好听点是个读书人,说得不好听就是个酸书生”朱氏越说越激动,抓住书华的手指也越来越近,长长的指甲扎得书华直皱眉。 “你们知道吗?那孟家小子浑身上下,除了那张面皮长得不错以外,根本就是一无是处,就他这条件,父亲也还是依照当初的承诺,将小妹下嫁给了孟家小子,合计着,他也就是碰上了我们朱家,老实善良不会耍滑头,这要是碰到别家,悔婚那绝对是肯定的”朱氏缓了缓,手指松了些,脸上透出些感慨,“这桩婚事我打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既然父亲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后来见到他们小两口过得还算不错,小妹看起来也是幸福的,我便想着,嫁了就嫁了吧,只要小妹幸福快乐就好了。等到哪天,孟家实在不行的话,咱们朱家也可以帮衬着些,总不至于让小妹吃苦吧。” 说到这里,朱氏忽然又再度拔高音调,愤怒之情溢于言表:“可我没想到,那孟家小子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娶了我家小妹才不到三个月,就撇下小妹独自上京赶考去了,父亲说男儿应该以事业为先,这话说的不错,所以我也忍着没说他什么。他去了汴京三年多,我家妹子就在家等了三年多,终于等到他考中功名衣锦还乡之时,他却用一纸休书将我家妹子送回了娘家,你们说说看,这人的心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不但不知恩图报,还如此狼心狗肺说的什么读书人,我看他根本就是指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书华虽然觉得这事儿看起来的确是那孟家小子的不对,但这毕竟只是朱氏的一面之词,作不得真。再者,她本就一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儿还是少沾边得好,是以她没有做声,只能硬着头皮装乌龟。 那朱氏的嘴巴却像是放了洪水的闸门,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她拉着书华不松手,不停地向她抱怨自己的不满:“人常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就算在夫家再怎么受委屈,咱们娘家人也不能说一句话。可如今孟家竟然如此忘恩负义,半句话不说就将我家妹子遣送回家,这话传了出去,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我家妹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我家妹子这辈子的名声可就算完了” “咳咳”莫氏使劲咳嗽了两声,“大嫂,事已至此,你即便是气坏了身子也于事无补,还是先宽宽心,看看你家妹子是个什么反应。这毕竟是她与她相公之间的事儿,清官难断家务事,旁人说不清的。” “什么家务事?我是她嫡亲的姐姐,是她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她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她在夫家受了委屈,我还不能帮她出口气吗?”朱氏的声音真的是很大,震得书华耳膜发颤,“这事儿本来就是孟家小子忘恩负义,刚中了个举人就开始目中无人,亏得父亲当年还那么信任他,呸,这种人应该出门就被马车撞死” “大嫂,说什么呢?”莫氏忽然出口打断她的话,眼中略带嗔怪之色。 朱氏看了眼书华,察觉到自己刚才被气昏了头,的确说得有些过了,便稍稍顿了顿神色,换上一副哀叹的语气:“可怜那傻妹子,回到家里就知道哭,无论问她什么她都不肯说,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想为她出头都找不到理由。” 书华还是不说话,只是随口应付了几句。 朱氏又看了她一眼,忽然心念一动,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说道:“华姐儿,我瞧着你与我家妹子年纪差不多,不如你帮我去跟她说说话,说不定能问出个什么……” “胡闹,”莫氏的眉毛已经完全拧成一团,看样子真是动了几分怒,“华姐儿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你让她去趟这趟浑水做什么?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你让华姐儿今后的名声怎么办?我可警告你,这要让才倌儿和父亲那些人知道此事,肯定有你的苦头吃” 闻言,朱氏立刻松了书华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嘴上仍旧不服软:“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人都还没去呢,你就跟我急上了,弄得好像这个家里只有你心疼华姐儿似的” 跟她讲理不通,莫氏心中愈发恼怒,但又碍着书华的面儿,不好将话说得太重,只是板起一副脸,沉声道:“时候不早了,大嫂你先回去吧,有话咱们来日再叙吧。”说完,她就叫来丫鬟,坦然道,“送客。” 面对如此直接的逐客令,朱氏脸上不仅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当即捏紧帕子站起身,狠狠瞪了莫氏一眼:“果真不是一家人,说起话来完全不是一条心,哼”言罢,她就甩掉贴身丫鬟的搀扶,气鼓鼓地离开了。 等到朱氏走远了,莫氏的气这才顺了些,她看了眼书华被捏得发红的手,赶紧让人去拿了些消肿的膏药过来。她略带歉意地说道:“你三伯母是个口直心快的人,若是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书华笑道:“三伯母是个爽直的人,有什么有说什么,没什么心眼而已。” 听到这话,莫氏不由得展颜一笑:“你倒是会说话,大嫂这人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等她这会儿的气消了就没事了,至于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也就当做没听到过。” 书华点头:“嗯,我省得的。” 等到她擦完了膏药,四伯刚好从外有办完事回来,他听说书华来了,便立刻去见了她。问清她的来由,四伯便道:“我且招人帮你去打探一下,看看那几块地目前是个什么行情。你且放心,此事有我在,断不会让你吃半点亏的。” 书华感激地说道:“那便有劳四伯了,您若确定了行情,就派人跟我打个招呼,我立刻就来找您。” “放心,左右不过是几块地的事情,就算这几块地买不成,族里另外还有几块地,你大可以拿去用。”四伯显得极是慷慨。 书华却也只是听听而已,并未当真。族里的地皮是族中公有,她若拿去做生意,日后赚到的利润少不得又要分出来一份,算来算去她只会亏不会赚,再者,私自占用族中土地,这话说出去就不好听。 堂堂一个开国公府,难道窘迫到需要去侵占族中兄弟亲人的土地么?这事儿传了出去,还不知道别人心里会怎么想。 等到地皮的事情谈妥了,莫氏便拉着她去了趟里屋,将自己拟好的礼单给她看了看,问她还缺些什么,趁着还有时间,赶紧让人给补上。 说实在的,这份礼单拟得非常详尽,也非常的合理,至少在书华看来,这份礼单几乎找不出需要批改的地方。她笑道:“您也是知道的,我从未办过这种事情,一无经验二无头脑,只要您觉得合适就可以了,我都听您的。” 莫氏莞尔,她从一个柜子里抽出四张纸,递给书华:“这里有几个花样,是我打算叫人画到瓷器上,一直拿不定主意是要哪个。你且看看,比较喜欢哪个?” 一张画的是孔雀喜登枝,一张画的仕女嬉戏图,一张画的是兰花交错藤蔓,最后一张画的是几个孩童在玩耍。 书华的视线在最后一张图上顿了顿,她明白莫氏的意思。饶是她两世为人,脸上也不免微微发烫。她将画纸放下,指着那副孔雀喜登枝说道:“这个就挺好的,很喜庆。” 瞅见她泛着粉色的面皮,莫氏微微一笑,她拾起那几张纸:“这副的确不错,非常应景。这样好了,我让人一个花样做一套,到时候一并给你送过去。” 见到书华要推辞,莫氏又道:“左右不过是几套瓷器,不值几个钱,你若再跟我客气,可就真是见外了。” 书华只得作罢,又说了几句客套的话,见到天色不早,她开口告辞,离开博园回家去了。 第27章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天之后,书华收到了莫氏派人递上的拜帖,说是过两天就来沧澜园做客。 这几日天气异常炎热,阳光晒得人皮肤生疼,而且还很闷,树上的知了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特意容易激发人的焦躁心理。书华特意让厨房都熬了记过绿豆汤,奈何沧澜园里虽然有地窖,但她们才搬来不久,早就过了藏冰的时节,地窖自打扫完之后只是用来储藏些酒粮,并没有藏冰。 绿豆汤凉了之后依旧还带着丝丝温热,喝下去一点儿都没达到降温的效果,书华琢磨着,是不是要去找大伯他们借些冰块过来…… 就在此时,就不曾见面的方锦莹忽然找上门来了,她说她前段时间被母亲大人带去了姥姥家,在那儿住了些日子,直到昨天才刚回来。 虽然她没有将话挑明了说,但从她的神态中可以看出,这次回去省亲必定是有其他目的。想想看,她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到了定亲找婆家的时候,她母亲会在这个时候带她回娘家去看看,也不是什么怪事。 只是她刚一回家,第二天就跑到沧澜园来了,想必她对母亲的做法很不喜欢,她的婚事只怕还要纠结很长一段时间。 书华将她带到最清凉的听水阁,为她倒了杯清热去火的薄荷凉茶,两人叙了会旧,大概说了下自己这段时日的境况。 听到书华说这沧澜园里现在就只有她和书画两人时,方锦莹立刻两眼放光,无比羡慕地说道:“你们真幸福,既没有长辈管着,又没得事儿烦恼,自由自在的多舒坦啊” 书华失笑:“你就少在这里挖苦我了,我是因为家里父母去得早,才不得不这样,但凡是有感情的人,谁会希望自己孤零零地住在家里,两个亲人也没有的?你该暗自庆幸还差不多,居然还有脸笑我” 闻言,方锦莹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后悔不已,她偷偷瞥了书华两眼,见书华并未当真动怒,这才稍稍安了心。她拉起书华的手,一脸的哀怨:“我现在真的好烦,一点儿都不想回家” 书华拍了下她的手:“是不是又跟家里闹矛盾了?年纪小小的,名堂倒是不断,你爹娘肯定为你操了不少心” “别跟我提他们,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他们的脸,我就想从这阁楼上跳下去。” 书华被她恨恨的样子逗得扑哧一笑:“所以你就躲到我这儿来了?” 方锦莹咧开嘴,嘿嘿一笑:“反正你这地方挺大的,让我住上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噻?” “啧啧,我说你怎么刚一回家就来找我,感情是想求我当你的挡箭牌啊?”书华眯着眼睛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我这儿地方虽然够大,可却远没有方家舒服,不但侍候的人少,而且还没得降温的冰块,你确定要住在这儿?” 冰块?方锦莹了然一笑,拍着胸脯保证:“冰块的事儿交给我,我马上回家一趟,然后就带着冰块回来找你对了,你这儿有冰窖么?到时候我多拿一点,咱们存起来慢慢用” 书华哭笑不得:“看你这样子,还打算长期抗战?” “嘿嘿,咱两不是很久没见面了嘛,现在好不容易见上面,肯定得多聊些话,多促进促进感情嘛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白吃白住,从今以后,你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专门给你做” 瞧见方锦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怕是赶也赶不走的,书华想了下,沧澜园里除了几房下人以外,就只有她和书画两个姑娘,让方锦莹住进来倒也没什么大问题。现在又是大热天的,出门玩耍的可能性很低,如若只是呆在沧澜园里的话,除去方锦莹自己想不开要去跳水自杀以外,应该没有其他的危险性。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得先跟你父母说清楚,他们若能同意,我就没问题” 方锦莹开心地扑到她身上,搂着她的脖子使劲摇晃,看样子激动得不得了:“不愧是我的姐儿们,果然够义气,真是爱死你了” 书华被她摇得头昏脑胀:“丑话可说在前头,你只能在我这儿住几天,久了我就去方家叫人帮你拉回去。还有,要是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到处乱跑,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没法子向方家交代。” “嗯嗯,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方锦莹赶紧站起身,端起凉茶一口灌下,然后蹦蹦跳跳地往前门走去,“我这就回去跟爹娘说,午饭给我留着,我马上就把行李搬过来” 书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没有放稳的茶碗扶好,原本还想撮合她和书亦成一对,但见她这副大大咧咧的性子,依照颜氏的性子,即便是她嫁进了博园,只怕这婆媳关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还是别去管这摊子事儿了,方锦莹那儿有她爹娘把关,哪里还轮得到书华这个外人来插手?书华再度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招来青巧:“我记得西边的清香居还空着吧?你让人去把那儿收拾收拾,把屋里的床单被褥全部换新,包括床帘纱布也都一并去库房领新的,其他的具体事项你且自己看着办。待会儿方家小姐带着行李过来,你就让人将她的行李都搬到那儿去,另外再调四个粗使丫鬟和一个婆子过去,贴身丫鬟她应该自己会带过去……唔,就先这样吧,你安排妥当了之后再来向我汇报。” “是,奴婢省得。” 等到青巧离开之后,书华又叫来君瑶:“你去厨房一趟,今天的午饭多加个人,菜式的话……还是照常,最近天气热,菜式最好还是以清淡为主。饭后再送三碗绿豆汤过来,给她们降降火。” 君瑶领命,走了没多久,书华又把君庆也喊了过来:“你叫上几个手脚麻利的人,去把地窖打扫干净,腾出个空地儿。等下可能会有些冰块运过来,切记要地方打扫干净了,千万不能弄脏了冰块” 君庆是个老实人,听到书华这么说,当即认真地点头:“嗯,奴婢一定会仔细打扫的” 分付妥当,书华这才站起身,去了书画的房间,将方锦莹要搬过来住几天的事儿跟她说了说。 书画没什么特别的意见,只简单说了几句话:“把你的贵重东西都锁好,尤其是你的书房,不要随便待人进去。那些账目虽说没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但若叫外人瞧见了,总归是不大好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书画跟方锦莹没什么特别的交情,勉强算个点头之交,在书画的眼里,方锦莹就是个实打实的外人,既然是外人,就一定要提防着点。 书华虽然觉得书画的警戒心太重了些,但也觉得这样做没什么不对,便点头应了下来:“我会小心的。” 午时刚到,方锦莹就来了书华出门去接她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愣——整整四大车冰块,加上运送行李的马车,共有五辆车,摆满了门前的大街,看那阵势,好不壮观 方锦莹从最前面的马车上蹦下来,看见书华站在门口,就立刻飞奔过来。从她身后还跟着跳下来两个年纪很轻的小丫鬟,一边追着她跑,一边大喊“小姐慢点儿”。 方锦莹也顾不上脸上的汗水,指着身后的四辆牛车,冲书华说道:“我娘说了,先运四车过来,你要是觉得不够,她再派人运几车过来” 书华笑得有些僵硬:“我只说弄了点冰来做寒食,没说要用冰块来建房子啊。” 这方家还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四大车冰块,可怜书华无缘无故受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日后少不得又要找个机会还回去。 方锦莹却不觉得这些冰很贵重,只当是玩具一般送了出去,丝毫不认为书华需要还这份人情。亦或者说,在她眼里,书华能收留她住些日子,便是最大的人情了,哪里还要她再还这份人情? “左右不过几块冰,我家在城郊外的山上挖了个洞,里面藏满了冰块,每年都多得用不完,你要想要就直说,别摆出一副好像我找你要钱的样子。”她拉起书华的手,大步跨进沧澜园的门槛,“外头太阳晒,咱们先进屋说去。” 书华给身旁的君翠使了个眼色,君翠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带着方家的人从侧门进去,派人将那几车的冰块都运到地窖去。至于方锦莹的行李,自然是直接运到清香园,青巧还在那儿候着呢。 午饭早已备下,见到书华领着方锦莹走进花厅,书画立刻让人碰上清水与帕子,为她们净手擦汗。 等到三人都坐到桌边,书华这才问出了方才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你的手脚怎么这么快?我可记得从这儿到你家,来回一趟少说也得要个把时辰,你还要派人收拾行李、准备冰块,这么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加在一起,你怎么才花了两个时辰不到?” 方锦莹露出狡黠的笑容:“不瞒你说,其实我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你一点头,我立马就搬过来。冰块什么的,家里地窖里有的是,我娘一句话的事儿,家里那么多人可不是白养活的” 原来是早有预谋瞧见方锦莹奸计得逞的小样儿,书华忽然觉得那几大车冰块的人情不用还了。 “你跟你爹娘说你要搬到沧澜园来,你爹娘答应了?” 方锦莹使劲点头:“嗯,我娘一听说是要搬来你这儿,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爹知道后,也说没问题。他们还让我别给你惹麻烦,不要到处乱跑,要老老实实跟在你身边,不能惹你生气……罗罗嗦嗦说了好些话才放我走,都不搞清楚到底你是他们女儿,还是我是女儿……” 第28章她又怎么会救你 方锦莹正是在沧澜园住下来,除去书华为她安排的几个丫鬟破以外,她自己还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和一个自小侍奉她的奶妈,唤作孙嬷嬷。 书华担心她的人手不够,让青巧又带了两个丫鬟过去,专门在屋里头侍候。 头天下午,书华自己忙着安置那几大车冰块,便让青巧先带着方锦莹将沧澜园逛了一圈,方锦莹很少见到整个建在水上的宅子,觉得挺新鲜的,便开开心心地逛了一整个下午。 晚上,她同书华、书画一起用的饭,可能是觉得有些累了,饭后打了几个哈欠,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回到清香园里去歇着了。 第二天,方家又派了个管事过来,说是方锦莹走天走得急,有几样东西没带过来。 书华正巧路过,见了那个管事一面。 方家管事也姓方,是方老爷同族的兄弟。他见了书华,态度极为恭谨,他大概问了些方锦莹的情况,得知她一切很好之后,方管事不免欣慰一笑。他道:“不瞒您说,我家小姐因着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家里长辈一向都爱宠爱着她,这时间久了,性格免不了要娇惯些。老爷夫人原本还担心她这次又要闹出个什么事儿,幸好有沈姑娘在旁劝着,这倒让老爷夫人都省了不少心。” 书华笑了笑:“锦莹心地不错,只是性子直爽了些,等过些日子,待她心头的脾气散了,这事儿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沈姑娘说得极是,我家老爷就是这么想的。小姐在您这儿呆着,老爷和夫人都放心,老奴来之前,夫人还特意嘱咐老奴转告与沈姑娘,小姐若是又闹脾气,或者使性子不听话,您立马就让人把她送回方家,断然不敢打扰沈姑娘的清静。” 看来这方家还真把她当成了缓和矛盾的中间人。书华面上依旧微笑:“方夫人言重了,锦莹与我情同姐妹,如今只不过是在这儿住些日子,哪能闹出个什么乱子来。你且回去告诉方夫人,让她放心就好了。” “是是,老奴一定转告。” 书华点点头,招来青巧:“你带方管事去清香园见方小姐。” 青巧看见她的眼神,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就应下,带着方管事离开堂屋,故意捡了条比较绕的远路,带着方管事多绕了几条路。 方管事只管跟在青巧后面走着,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座沧澜园,心道刚才进来沧澜园的时候,还觉得门庭太小,显得小家子气了。进到这后院,才晓得是别有洞天,院中草木多为繁盛,山水交错,细节之处更显精致,的确像个女孩儿家住的地方。 小姐住在这儿,应该是不错的。方管事心里暗暗这么想着。 等他到清香园,将方夫人嘱咐他带过来的盒子打开,方锦莹这才看清楚,里面是几份精致的点心。 方管事原本是想说夫人担心小姐在外面吃不好,就特意让家里的厨子做了这些小姐爱吃的点心,让他带过来送给小姐。但刚才亲眼见到这沧澜园的环境,还有沈五姑娘待人接物时候的模样,便又将这几句话咽了回去。只说夫人想她了,便差他过来看看。 方锦莹心中虽然温暖,但小嘴却还是噘得老高:“才过一天就想我了?莫不是想诓我回去,然后又给我介绍那些个三表哥四表哥七表哥吧?” 知道现在说什么小姐都听不进去,方管事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将点心放下之后,细细嘱咐了孙嬷嬷几句话,让孙嬷嬷等下将这些点心分些送给沈家的两位姑娘,免得叫人家说方家失了礼数。 孙嬷嬷应着,然后亲自将他送出门清香园的大门。 方管事特意去向书华告了声辞,方才离开了沧澜园。 方管事走后没多久,孙嬷嬷就带着分好的点心,亲自送去了书华和书画那儿。 瞅着桌上静静摆着的点心,书华已是猜到这些点心就是方锦莹落在方家没带来的“东西”,估摸着方家还是对她不大放心,一定要亲自派人过来看看才安心。 将方锦莹的事情放到一边,书华开始着手安排明天招待莫氏需要用到的糕点茶水,菜色也要提前预备好。如今方锦莹也住在沧澜园,明天莫氏过来的话,少不得要事先跟她打声招呼,看她愿不愿意一起去见莫氏。 当书华走到清香园的时候,正好瞧见方锦莹准备往外走,两人打了个照面。 方锦莹诧异地说道:“我正准备去找你玩呢,没想到你正好在这个时候来了晚霞,快些去倒茶。” 说着,方锦莹就拉着书华走到屋里,两人相邻而坐。 书华简略地说明来意:“明天四伯母可能就会带着我那两个堂姐妹过来,你要是觉得没事儿的话,不妨过来与我们一道聊会子天,不然你一个人闷在这里也实在无聊。” 方锦莹觉得这事儿无可无不可,便爽快地应下来:“一切依你。” “嗯,那这事儿就先这么定了,”书华起身,作势要走,“我还要去准备明天的菜色,你现在自己玩会儿,我待会儿再来找你。” 却不想她前脚还没踏出去,方锦莹就一把拉住她的手,笑得非常灿烂:“我帮你啊” “……”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当书华见到方锦莹捋起袖子,一双纤纤细手在案板上飞快地动作时,不由得愣了愣。她带方锦莹来这儿,只是想让方锦莹帮忙参考些菜式,顺便看看方锦莹有什么比较喜欢吃的,日后也好叫厨房多给方锦莹准备些。 可她哪里想到,方锦莹一进厨房,粗略问了下书华想要准备的菜式,就捋起袖子呼啦啦地干起活儿来了? 事实证明,方锦莹是真的很有两手,先不提别的,就光他这刀功而言,就绝非家常厨子可以比的。刀锋飘过,听见案板响起一阵闷声,再仔细一看,那些个菘菜肉块全都被切成了极为细腻的丝儿,看得旁人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叫好。 一起跟过来的孙嬷嬷见到书华诧异的模样,非但不阻止自家小姐,反倒露出自豪的表情:“咱们方家祖先曾在御膳房承应膳,后因年迈退休回到苏州,便在这儿开了家酒家。后来家业壮大,方家又出几个官员,御厨之事方才慢慢淡去,不过直到现在,作为方家人而言,对女子厨艺的重视程度更甚女红。” 难怪会教出这么一个会做菜的女儿,书华心下了然,没过一会儿,方锦莹就做出了两道素材——莲蓬豆腐、山珍刺龙芽。 书华大概尝了下味道,滋味的确非常不多,尤其是这豆腐,既鲜又嫩,清爽滑口,最适合在炎炎夏日食用。 见到书华满意的点头,方锦莹拿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开心地笑道:“你这儿只有素食材料,味道可能清淡了些,不过现在天气热,吃这个正好降降火。” 书华放下竹筷,替她将额前乱掉的碎发捋清:“你可是千金小姐,来我这儿是做客的,哪能让你亲自动手干活儿?先这样吧,我这儿拟了个菜单,你过来帮忙瞧瞧,看看有什么需要添加的。厨房的事儿自有下人忙活,你要天天将自己弄得满身油烟味儿,我可没法儿向方夫人交代。” “没事儿,我在家里也经常自己下厨,我爹每次都笑得合不拢嘴我娘见我爹不说我,她也就不说我了。” 书华无奈地笑了笑,一边将她厨房,一边叫人去打了清水过来,让方锦莹洗了把脸。 两人随后又商量了些菜式清单,方锦莹在这面很在行,又帮书华加了几样做法简单但味道不错的特色小吃。她还特意将作法交给了厨娘,等到厨娘学会了,她方才放心随书华离开。 书华随后将明日用餐的地方安排了一下,等到忙完了,又到了用晚饭的时候。 因着今晚的月色很不错,大家的兴致看起来都还挺好,书华便将晚饭挪到了临水的露天小院中。一边听着河水拍岸的声音,一边吹着凉爽的清风,再加上一壶花酿,伴着小菜,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酒过半巡,大家都进到一种微醺的状态,对着皎洁月色,方锦莹借着酒劲,趴到书华身上,红着脸蛋迷糊忽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故意要跟爹娘作对的,因为如果我不闯祸不闹事,他们就不会理我……” 她打了个饱嗝,半睁着眼睛,好似真的有些醉了:“我是家里最小的那个,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要最后一个才轮到我,如果我不哭不闹,那些好东西都会哥哥姐姐抢走。我和你不一样,我家里有好多的兄弟姐妹,他们每个人都比我大,对我总是爱答不理。我知道,因为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娘生的嘛不过没关系,他们不喜欢我,但我也不喜欢他们” 书华的意识也有些涣散,她轻轻拍了拍方锦莹的背,没有说话。 “书华姐姐,你真好,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他们对你都还这么好……” 听到这话,一直没吱声的书画忽然开了口,语气阴阳怪气的:“谁对她好了?要不是看在她上次救了我的份上,我理都不想理她。” 方锦莹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你若不对她好,她又怎么会救你……” 书画噎了一下,没再做声了。 第29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天晚上,大家都醉得有些醉意,尤其是方锦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书华也有些走路不稳,她让青巧去端了碗浓茶过来,准备一口灌下去,好让自己清醒清醒。却不想被书画一把拦住,书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要把这碗茶喝下去,估计今晚都别想睡觉了” 书华无奈地放下茶碗,让青巧去将孙嬷嬷叫过来,她与书画又在院子里坐了会子。 望着天空中那一轮圆月,书华靠在椅子上,全身都软绵绵的:“再过两年,咱们就都得嫁人了,到时候几年也难得见上一面,怕是再也没有这般机会,惬意地坐在这儿赏月喝酒了。” 书画也拖了条凳子坐下,语气却没有她那么感慨,带着无所谓的味道:“都是同一个月亮,到哪儿看不都一样。” “呵,怕只怕物是人非……” “……”书画收回视线,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孙嬷嬷来了之后,与两个丫鬟一起,将方锦莹扶回了清香园。书华与书画也相继起身,由各自的丫鬟扶回屋子。 是夜,寂静无声。书画躺在床上,想着书华的那句“物是人非”,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明明她巴不得快些离开沈家,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可一想到那句“物是人非”,又忍不住生出几分留恋,人总是念旧的,拥有的时候可能没什么感觉,但真正失去之时,那种空荡荡的失落感足以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舍不得么?她翻了个身,看着自己的手心,自嘲一笑,怎么可能舍不得?这个家里还有什么是她舍不得的她只要一日留在这个家里,就一日都只是个庶女,可若嫁到了段家,她便是名正言顺的正室,她生出来的子女也将是正室嫡出的嫡子嫡女,从此再没有让她觉得难堪的庶出之名。 罢了罢了,这事儿想多了也没用,反正只剩下两年时间,时间到了她自然就会走了。现在的她还是快些睡觉吧,书华那只猪今晚喝醉了,明早肯定会赖床,她还得早点去**,诶…… 此时此刻的书华,正躺在床上睡得又香又甜,梦里面她又梦到了自己许久不曾吃到的黑森林起司蛋糕,还有温暖的卡布其若相伴,那滋味真是美妙极了 第二天天亮,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之中,死赖着不肯起床。直到书画破门而入的时候,方才将她从被窝里面挖出来,横眉冷眼地冲她吼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睡你到底还记不记得,四伯母今天要过来啊” 书华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懒懒地打了个打哈欠,有气无力地说道:“青巧,衣服……” 青巧与君瑶赶紧将衣服奉上,伺候她将衣物换上,然后急忙为她梳妆打扮。 “真不知道我是不是前世欠了你的,尽是老天派你这么个冤家来折磨我”书画狠狠地瞪了尚在梦游之中她,然后就咬牙切齿地走出去,打算去厨房看看糕点茶水准备得怎么样了。 梳洗打扮完了之后,书华也醒得差不多了,她让君庆去一趟清香园,看看方锦莹醒了没有。若是没有醒来的话,便不用叫她了,只用跟孙嬷嬷打声招呼,让她仔细看顾着方锦莹。 用过早饭,书华正准备出门去找书画,君庆恰在此时回来了,说是方锦莹昨晚醉得有些厉害,直到现在还没起床。 书华点点头:“你等下去厨房,让人给方小姐熬点醒酒汤,再弄些点心,等方小姐醒了就立刻送过去。” “是,”君庆快步往厨房走去。 辰时刚过,莫氏就带着书静、书婷两人来到了沧澜园,书华立刻亲自带人过去迎接,将她们请进园中,一边带着她们将沧澜园粗略地逛了一圈,一边与她们客套地寒暄了些话。 等到日头渐烈,书华便带着她们来到用来避暑的听水阁,这里既凉快舒适又便于观景。她们才刚坐下,书画就带着人将事先准备好的茶水糕点端了上来。 五人各自坐好,莫氏又将书画仔细看了一遍,笑道:“这孩子有几个月没见了,倒真是愈发水灵了。” 书画微微一笑:“四伯母谬赞了。我这些日子一直都没出门,也没见什么日头,可能是白了些吧。看看四堂没和九堂妹,不也是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么?尤其是这皮肤,干净得好似能掐出水来一般,倒真让旁人羡煞了” 书静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并没有吱声,只书婷忍不住露出欣喜的表情。她笑得眉眼弯弯:“我这皮肤是天生的,也没擦什么脂粉,不过我倒是可以介绍你几家比较好的脂粉店面,那里的脂粉既细腻又清透,保管你会喜欢的。” “那真是有劳九堂妹了,那些脂粉若能让我的皮肤变得和九堂妹一样好的话,我以后天天都上他们那儿去买” 书婷最喜欢有人夸赞自己的相貌,听到书画的话句句都是在赞她,她的心里更加是喜不自胜,连带着对书画的态度也是愈发热情。 看到书婷黏着书画不停说话的样子,书华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自家这位大姐的确是朵交际花,以后自己要出门应酬,只要把这朵交际花带在身边,岂不正应了那句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莫氏见到自家女儿跟书画走得那么近,眼中微不可查地闪过几丝不满,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她笑着将书华拉到身边,问了她这两日在家中干了些什么,身体可都还好之类的家常琐事。 书华老实地一一回答,最后还不忘当初请莫氏过来的原因,紧着她问了好些关于嫁妆的问题。 她问得最多的是一些细节问题,很多繁复的名词听得她晕头转向,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是些什么东西。这也怪不得她,她在搞不清楚这个时代女人出嫁时候的规格礼制,只能从一些书籍里面找到一些大概的记录,她就是根据那些资料准备了一份大概的礼单。 莫氏看起来很细心,慢慢为她讲解那些个细节之处,并且与她将特别需要注意的几个地方都讲清楚了。 书静就坐在书华旁边,静静看着书华与母亲商讨嫁妆的事情,等到她们说到口干舌燥的时候,书华方才红着脸说先休息一下。 喝了几口茶,书静见到书华一直低头默念些什么,便好奇地问她:“你可是在记母亲与你说的那些话?” 书华点头:“是啊,我记忆力不大好,可得多记几遍才行,免得到时候又忘了,可就有的我头痛了。” “呵呵,你有笔墨么?我可以将母亲刚才说过的话都帮你写下来,你把它好好收起来,日后没事儿就拿出来看一看,一定会记得更清楚的。” 书华一愣:“你都把四伯母刚说的话全记下来了?” 听到她俩的谈话,莫氏在旁笑着插话:“书静自小喜欢读书,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爹常说,她男儿身的话,必定能为沈家挣个状元郎回来。” 书华目露羡慕:“真厉害” 书静垂眸敛目,既没有不好意思,也没有露出得意之色,只是淡淡地说道:“没什么,父亲也说了,女儿家书看多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我都很久没有再看书了。” 书华很想说自己就天天在看书,但她瞅了旁边的莫氏一眼,这句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等到中饭的时候,书华将她们请到了花厅,饭菜都已经布置妥当。饭桌上,宾主尽欢,饭后,莫氏说有些累了,书华便安排她去客房歇着。 书婷还拉着书画不停地说话,书画一时也脱不开身,便只能带着她去外头的园子里逛了逛。 趁着这个时候,书华带着书静来到一处比较安静的地方,让人准备了些笔墨。书静就着这些笔墨,将莫氏方才交代书华的话都清楚地写了下来。 将笔墨吹干,书华赶紧让人将它们收了起来,她看向书静的目光也愈发得羡慕。 诶,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头脑呢? 等到莫氏睡醒了,几个人又去水边看了会子鱼儿,一起说了些闲话。等到日落时分,莫氏提出告辞,带着两个女儿一起离开了沧澜园。 书华亲自将她们送到大门口,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书华这才回到园中,使劲伸了个大懒腰。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直接去了清香园,见到方锦莹正对着一处花草发呆,不由生出几分恶作剧的心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方锦莹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在她脸上使劲捏了一下。 方锦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跳而起,等到她转身看清书华眉开眼笑的样子时,不由得气得扑上去,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书华嘿嘿一笑:“那你又知不知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啊?” “哼”方锦莹松开她,不愿再去理会她,“就你理多,不和你玩了” 第30章小侯爷也开始爱美了? 方锦莹在沧澜园住了不过四五天,她便有些耐不住了,偌大一个沧澜园的都已经被她逛得腻味了,每天除了找书华聊会子天,即便就没有别的事儿做了。 偏生书华这段时间越来越忙,回雁园那边已经派人送来消息,说宅子的事儿已经有回音了,她亲自去见过四伯一趟,确定了那几块地皮都是没有问题的,并且将最合理的价钱都报给了她。 依照四伯的意思,即便是不通过牙婆那一关,他也能帮她找到可靠的熟人关系,直接找到买主进行交易。 书华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如若再托人帮忙打通关系,只怕又少不得要欠人人情。再者,牙婆是什么人物?最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倘若被她们知道书华通过她们找到那几处地皮,转头却又从别人那儿购买,势必会被她们记恨在心,指不定会被她们在外头怎么编排书华的名声。 地皮的事儿定下来之后,书华赶紧写了封信,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到汴京城,将那几块地的事儿都告知于他。 除了地皮的事儿,书雪的婚事也快近了,眼下二哥不在苏州,书华还得代替二哥为她准备一份嫁妆,算作他们这一房的贺礼。 为了这事儿,书华又找机会去回雁园和博园转了一圈,旁敲侧击地打探几位叔伯家准备的贺礼数额。在准备贺礼这件事上,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跃过几位长辈去不是。 除了这两桩事儿,还有主题书店每月一度的月底查账,书华几乎快要忙昏了。方锦莹好几次找她,都被人拦在了书房外头,如此又过了几日,方家那边终于派人来接方锦莹了。 书华匆匆搁下手中的活儿,与方家来的人客套了一番,并且再三表达了她对方家送来那么多冰块的感激之情。 临走之前,方锦莹拉着书华的手,说是等书华不这么忙了,一定要到方家去玩几天。 书华笑着应下,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 等到方家的人一走,书华终于松了口气,她将手里的活儿整理了一下,将书雪嫁妆的事儿交给了书画去安排,自己则专心投入到盘账和买地的事情之中。 等到熬过了月底,书店的账目完全核对清楚,书华将账目交还给书亦。书店的事情一了结,书华立刻就给自己放了半天假,窝在被窝里透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度醒来,她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过来了,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她想起蒋家那套古宅,趁着现在有空,她叫来蔡牙婆,再带上几个下人,一起去了城郊一趟,亲眼将那蒋家古宅粗看了遍。 这蒋家老宅修建得的确相当有规模,一进为会客之处与粗使下人住所,二进为客人厢房高等下人住所,三进为主人的正屋,最后一进才是家中女眷居住之处。整个大院的造型不似江南小院,倒更似北方的合家大院,整体造型像个碉堡,依山而建,傍水而依,风水地势极好。 只是这地方的确太大了些,书华有些犹豫,家里现在就只有她、二哥和书画三个人,再过两年,她和书画都要嫁人离家,整个家里就只剩下二哥一人。饶是算上未来的二嫂,以及他们的孩子,这个老宅都未免显得太空旷了。 蔡牙婆说这地方大最好了,等到将来家里人都开枝散叶了,几世同堂,大家都住在一起,不用再另外扩建住处,特别的划算。 牙婆说的话不无道理,依照老一辈的思想,房子越大越好,子孙越多越好。全家人都一起住,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只是……书华不免暗自苦笑,她家里除了一个疯了的姚氏,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老一辈?几个人住在这么大的一个宅子,只怕会更显寂寥。 不过,蔡牙婆的话却提醒了书华一件事情——如果不能在她和书画嫁出去之前,帮二哥找到一个好大嫂,那整个开国公府就会只剩下二哥一个人。 其实照理来说,一般男人在二哥这个年纪,都已经娶妻生子了。二哥为了守孝,至今仍是孤家寡人,眼下还有她在身边陪着,今后等到她嫁了,难道就只能让他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过日子? 她和书画的婚事都已经定下来,唯独二哥的婚事还是一片空白,她是真的希望能够亲眼看见二哥找到一个合意的女子相伴终生。 只有确定他能幸福,她才能够嫁得安心。 这件事儿在她心里落了个根,可她又不敢随意乱动,因为她完全不知道二哥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她心里,二哥一直都是个做事不需要别人操心的人,即便是在父亲去世、家中无所依的情况下,他也一直都是默默站在她的前面,独自扛起了整个开国公府的大梁。 这样一个二哥,该有一个怎么样的女子来配才合适?书华完全找不到答案。 看完宅子之后,在回家的路上,书华意外碰上一支送嫁的队伍。队伍很壮观,光嫁妆就有七八十多抬,另外还拉了七八头牛车,浩浩荡荡地朝着城东行去。 队伍虽壮观,却不见新郎与吹唢呐的人,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怪异。 蔡牙婆的消息比较灵通,她对书华说道:“这是城中朱家的小女儿朱双宝,被夫君休掉了,带着自己的嫁妆回家去了。” 书华一愣:“朱家?哪个朱家?” “不就是城南河西胡同的那个朱家么”蔡牙婆偷偷看了书华一眼,又小心地提醒道,“朱家长女朱双贝正是回雁园的大夫人,也就是您的三伯母……” 回想起上次朱氏拉着她说过的那些话,书华方才彻底明白过来,心道这朱家过真有钱,光是嫁妆就有这么长的一条队伍。这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只要谁娶了朱双宝,就等于把这些嫁妆全都抱回了家。 瞅着那些个扎着红绸缎的嫁妆抬子,蔡牙婆的八卦习惯又来了,她不住地咂舌:“前些年朱家将女儿嫁到孟家,只出了五十抬的嫁妆,如今女儿被休回娘家,孟家非但不心生芥蒂,反倒自己又倒贴了三十多抬的嫁妆。那个朱双宝也真是没用,这么好的男人都守不住,当真是她这辈子没福分。” 这是书华第一次听说,女方被休回娘家,男方还自己掏腰包倒贴钱为女方加嫁妆。这事儿要是放在现代,就只当是男方给女方的赡养费,可眼下是在古代,一个极度男尊女卑的社会,女人被休回娘家只会被人骂作活该,哪里还听说男方会主动给女方赔钱的? 不过这事儿跟书华关系不大,她稍微在心里讶异了一番,便径自回家去了。 很快,半个月又过去了,书雪的婚事终于来临了。书华与书画都是戴孝之身,按理不得参加此等婚嫁喜事,以免冲撞了新人的喜气。依照书华的意思,只要将自己准备的那一抬嫁妆送到锦绣园,算是她代替二哥给书雪的添妆,其他事儿概不出面。 书雪虽然表示很遗憾,但见家中长辈都表示书华的做法是对的,她便不好再强求,只说待她归宁之日,书华一定要过去喝上一杯喜酒。 待到迎亲前三天,新郎官尹翔身穿大红绸缎锦袍,拿着红纸“知单”,请家中的亲朋好友吃下喜酒。吃完之后,亲友们在红纸上写下一个“知”字。然后便由尹家的长辈准备好包子、蚶子、肘子、栗子、莲子,由一对新人各自吃下,为的是讨一个“五子登科”的好彩头。 第二天,由锦绣园派人将书雪的嫁妆抬到刺史府,放到堂屋里,让所有来参加婚礼的宾客观看。 书华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也听说大伯这次下足了本钱,送嫁妆的队伍连绵七里路,引来城中很多人的驻足观看。沧澜园中几个丫鬟都跑出去瞧了热闹,回来之后都不住地表示羡慕,说到最后,君瑶忽然冒出一句“咱家小姐将来出嫁之时,排场必定还要风光数倍”,再度引发了小丫鬟们的幻想高潮。 就在整个苏州城都在议论沈家嫁女的事情时,书华忽然接到消息,说是小侯爷已经到了苏州城外,马上就要进城了 书画在旁边凉凉地飘出一句话:“来得可真是时候……” 事实证明,小侯爷来得的确很是时候。 尹家一听说小侯爷回来了,立刻搁下手中的活儿,带着喜帖亲自去到总兵府,极为恳切地说道:“明日便是属下犬子的大婚之日,届时务必请小侯爷能大驾光临。如能得到小侯爷的祝福,必将是犬子与属下莫大的光荣” 小侯爷将喜帖随便看了眼:“尹翔?就是上次在博园拉着我拼酒的那个人?” 此言一出,尹刺史立刻满脸通红:“那一次是犬子的无礼,回去之后属下已经好生斥责过他了,还请小侯爷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小侯爷沉默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明天都邀请了哪些人?” “这个……”尹刺史回想了一下,一个接一个地数来,“有新到任的知州林大人,属下府中的几位幕僚,刺史府中的所有下属,知州府中的主薄福大人,还有您认识的副总兵王大人……” “沈家的人呢?全都请了吗?”小侯爷忽然打断他的话。 尹刺史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应该都请了……” “嗯,”小侯爷满意地点点头,他反手将喜帖扣下,“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就让人将贺礼送过去。” 尹刺史一喜,本还想客套一下,但见到小侯爷眼中流露出几分疲惫,猜到他才刚刚到苏州城,还没有来得及歇息。尹刺史识趣地提出告辞,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准备婚礼了。 等到尹刺史走后,小侯爷立刻叫来从汴京跟过来的付管事,吩咐道:“帮我准备一份贺礼,派人送到刺史府。另外,再帮我把那身没穿过的新衣裳拿出来,我留着明天要穿。” 付管事在庆远候府干了二十年,亲眼看着小侯爷长大成人,知道他是个不大注重打扮的人,即便是要参加重要的宴席,他也只是要求干净体面就好了,还从未主动在这方提出过什么特别的要求。眼下听到小侯爷的吩咐,付管事第一个反应就是呆了一下,然后仔细观察小侯爷的神色,见他一切正常,这才满腹疑惑地走掉了。 小侯爷长大了,也开始学会爱美了? 第31章恭喜 第二天,小侯爷起了个大早,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裳,梳洗完毕,用过早饭,便带着三四个贴身小厮出门了。 小侯爷今日穿得一身青莲色窄绣交领锦袍,玉冠束发,腰间坠以环形镂花墨玉配,脚蹬黑色暗纹锦靴。因着常年随军,使得他随身透出一股子军人特有的硬朗气息,走路时候腰身笔直,目不斜视,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当。 他没有直接去刺史府,而是特意绕了个圈子,来到沧澜园的门口。等了一会子,见到沧澜园的大门一直紧闭着,完全没有看到一丝半点儿的动静。 也许是早就过去了吧……小侯爷想了想,便直接往刺史府那边走去了。 等他到了刺史府,宾客都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刺史府前门门庭若市,车马如龙,人人都带着笑脸说着恭喜。再加上噼里啪啦的炮竹声,真是热闹至极。 小侯爷的来临,立刻就引来了众多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个当地官员,也不管对方认不认得自己,拉开笑脸就伸长脖子凑了过去。 没一会儿,尹刺史就带着自家长子、次子快步走了出来,挤开那些围在小侯爷身边的官员,恭恭敬敬地将小侯爷请进了刺史府。 路过之处,皆是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大红的绸缎,喜气洋洋。 小侯爷的目光扫过每一处有人的地方,可都只能见到些大老爷儿们和一些戏耍的孩童,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失望。 尹刺史将他请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贵宾会客室,亲自陪在身边与他闲聊,几个大老爷儿们能聊些什么?自然是那些个无趣的政治朝事。 小侯爷耐着性子,漫不经心地听着尹刺史对苏州本地治安发表的意见,偶尔“嗯”上两声,显得并不是很在意。 尹刺史见到小侯爷一副淡漠的样子,却也不气馁,只当是世家子弟惯有的高架子。他又另外换了几个话题,间或在话里面将自家两个儿子介绍了一番。 刚才进门的时候,小侯爷就扫了尹家两位公子一眼,长子额头宽阔,面骨较大,加上腮边肌肉肥大,看起来很是显老。又见他一直笑容满面,言语之间透出几分谦卑之气,说话极是圆滑,看起来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这种人容易耍滑头,说话做事两面三刀,关键时刻最是靠不住。 小侯爷立刻给他贴上了“不能深交”的标签。 至于另外一个次子,小侯爷更是连他的样子都没记住,只知道他个子不高,走路的时候总是走在最后一个。大家在交谈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不张嘴,只是一个劲儿地附和。此人看似老实,但却是个没有主见的人,遇事没有原则,非常容易被边缘化。 此人亦被划入“不能任用”的范围之内。 等到尹刺史说得快要口干舌燥的时候,小侯爷慢悠悠地盖上茶碗,缓缓道:“今日是令郎的大喜之日,家中宾客繁多,尹大人陪了我这么久,也该出去招呼招呼其他客人了。” 尹刺史使劲地笑:“那些客人自有属下的内人招呼,小侯爷只管吃好玩好,莫要为这些琐事操心。” “令夫人只能招呼女眷,那些个官员怕是多有不便吧?” 尹刺史小心地抬起头,仔细看了小侯爷一眼,见到小侯爷眼中既无厌烦之色,又无玩笑之意,一时摸不准他心里的意思。但小侯爷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若再死赖着不走,只怕就真有点讨嫌了。 “既然如此,那便由属下的两个犬子来招呼小侯爷,属下去去就来。” 他又仔细叮嘱了两个儿子务必要伺候好小侯爷,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等到尹刺史一走,小侯爷就站起了身:“走,出去透透气。” 尹家的两位公子互相看了一眼,一时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只能随着他走出房门。 小侯爷在前面慢慢走着,两位尹家公子就在后面仔细跟着,沿途还不忘向小侯爷介绍几处景色。而小侯爷的目光都只是在那些景色上随意一瞥,如若瞥见人影,便多停留一会儿,等到看清了那人影,他又很快将视线挪开。 还是尹家的大公子心细,隐约察觉到小侯爷是在找些什么,便试探性地问道:“小侯爷,您想去什么地方便与我直说,我立刻就带您过去。” 小侯爷淡淡扫了他一眼,看得尹家大公子立刻垂下头,不敢与他直视,他便又去看其他的地方:“随便走走。” 然后,他们三人就真的只是随便走走,一直走到了成亲仪式的正式开始,小侯爷才被领到了举行仪式的礼堂。 小侯爷被请到了最贴近高堂的首位,静静而坐。唢呐响起,炮竹声震耳欲聋,大家的笑声溢满了整间礼堂。这其中,仍旧都是各家的老爷公子们,女眷们并没有露面。 新娘子在新郎官的牵引下,跨过火盆,跃过马鞍,迈过礼堂的门槛,进入众人的视线中心。 小侯爷一眼扫去,视线正好与尹翔撞上,四目相对,小侯爷率先勾起嘴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尹翔微微皱起眉头,但碍着现在场合,他只能抿紧嘴唇,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站到堂屋中间。他听着长辈们的唱词,还有周遭人的祝福,脸上的笑越来越僵。 等到拜过了天地,他立刻就带着新娘子,头也不回地走出礼堂,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去到洞房。 小侯爷没有跟过去,而是随其他人一起去了尹家视线预备好的酒席现场,他仍旧坐了最高的位置,周遭都是尹家与沈家最高辈分的长者。 推杯换盏,小侯爷的视线仍旧在其他酒席上徘徊,心里的失望越来越多。 等到那边的洞房闹得差不多了,尹翔又被一群人拉着走出来,尹翔平日里最爱结交那些个官宦子弟,一方面是为了帮助父亲稳固在苏州的关系,另一方面是为了铺好自己今后的仕途之路。 那些个官宦子弟大多喜好吃喝玩乐,玩起来更是疯得没边儿,今天逮着尹翔成亲,下手更是毫不见手软。刚才在洞房里面,就差点将那娇滴滴的新娘子逗得哭出来。 他们拖着尹翔来到酒席间,一桌一桌地向在场的每位客人敬酒,客人喝一杯,尹翔就要喝三杯。尹翔的酒量本来还算不错,但眼下被他们这么个灌法,没一会儿就喝得双颊泛红了。 当他们来到小侯爷这一桌的时候,那几个官宦子弟各自收到自家老爹的警告目光,知道这桌的客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便收敛了性子,没敢做出什么出格的言行。 倒是尹翔,一反常态地端起一壶酒,冲着小侯爷笑道:“小侯爷,上次没有与你喝够,这一次咱们接着来” 言罢,他也不顾尹大人使劲递给来的眼色,仰头就将整壶酒都灌了下去。喝完之后,他抹了一把嘴,然后随手拿起一壶酒,递到小侯爷面前:“请” 这个时候的尹大人,整张脸都快气绿了。 小侯爷倒是无所谓,他接过酒壶,仰头将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并且面不改色地淡淡说道:“今日你大喜,还是少喝些酒吧,免得怠慢了新娘子。” “呵呵,不劳小侯爷操这份闲心,饶是我今日醉死在这里,我的娘子也还是我的娘子,她不会变成其他人”尹翔似乎真的有些醉了,说话的时候头都还是歪着的,眼中尽是嘲讽的笑意,却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小侯爷淡淡一笑,他忽然站起身,随手从其他桌上拿来一坛酒,递到尹翔面前:“我今天心情本来不太好,现在忽然变得很好,不介意多陪你喝几杯。” 尹翔笑了起来,笑得非常的古怪,笑完之后,他接过小侯爷递过来的酒坛子,毫不犹豫地仰头灌下。 “翔儿,别喝了”尹夫人终于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动啊尹翔身边,抢过他手中的酒坛子,“你喝得已经够多了,再喝下去就真的醉了。” 尹翔却道:“这是小侯爷敬的酒,我要不喝,岂不太不给面子了?” 尹夫人看了小侯爷一眼,面露歉意:“抱歉,我家翔儿今天可能是因为成亲太高兴了,所以才会有些失态,还望小侯爷切莫见怪。” 小侯爷看了醉醺醺的尹翔一眼,然后伸手拿过尹夫人手中的酒坛子,放到嘴边扬起头颅,大口大口地将酒往下灌。等到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半坛子的酒都已经被他给喝了个精光。 他将酒坛子放到桌子上,脸上依旧不见半分醉意:“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向你说一句‘恭喜’。” 尹大人立刻站起来打圆场,他端一杯酒高声笑道:“小侯爷真是太给面子了来来来,大家也都多喝点,今晚一定要尽兴而归” 又是一番附和声,杯盏之间,小侯爷不着痕迹地坐回到位置上,继续慢悠悠地吃着自己的菜。 等到酒席散尽,尹翔已经醉得不成样子,最后被几个小厮合力拖走。 小侯爷摆脱掉那些地方官员的巴结示好,带着几个小厮从侧门离开,走在月朗星稀的夜路之上,微醺之意也被清风渐渐吹散。 还有两年要等啊……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暗自在心里感叹。 第32章小侯爷的三围是多少呢 话说这头,刚刚嫁做他人妇的书雪正盖着红盖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 洞房里除了她,另外还四个喜娘,六个丫鬟,皆是清一色的水红衣裳。她们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直到尹翔被人扶进来,方才走上前去,将尹翔扶到床边。 此时此刻的尹翔,早已醉得不省人事,就连坐都坐不直,整个人如同一滩稀泥般,东倒西歪。 两位喜娘捧上喜酒,端到一对新人面前,笑着说道:“喝下交杯酒,从此长长久久。” 书雪轻轻撩起盖头的一角,接过喜娘递过来的酒杯,与尹翔交腕而饮。 酒杯见底,书雪从衣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分发给屋里的几个喜娘和丫鬟。喜娘与丫鬟们又说了好些吉利话,然后嬉笑着退出新房。 整个新房,就只剩下书雪和尹翔两个人。 红烛火光轻轻跳跃,大红的幔布遍布整建新房,越是寂静,越是暧昧。 书雪低头垂眸,望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此时此刻,她的内心紧张极了,就好似有好几只兔子在她胸口不停地蹦踧,眼看着就快要蹦出来了。 出嫁之前,已经有专门的嬷嬷教导过她洞房之事。但知道归知道,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她却是又喜又怕,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她努力了这么久,辛苦了这么久,终于如愿嫁给了面前这位男子。 她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喜欢得不可自拔。所以她愿意改变自己,她愿意一点点将自己变成能够配得上他的女子,她不觉得这是一种委屈,她觉得这是一种无法言语的幸福。 当炮竹声响起,当他牵着她跨过火盆、跃过马鞍的时候,她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都在出汗,她终于嫁给他了,她终于可以为他相夫教子共度余生了 那一刻,一股浓稠的甜蜜感从她心底溢出,占据了她所有的世界。她是真的很想告诉全世界,她很幸福真的很幸福。 她静静等待着,等着红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在此之前,她曾无数次在心中幻想过这一瞬间,幻想着红盖头滑落的那一刹那,她抬起明媚如花的笑颜,撞进他柔情似水的目光之中。 她一直记着临走前母亲嘱咐她的话,在盖头被掀开之前,她一定不能乱动,一定能不发出任何声音,她要保持一个最完美的姿态,等待他的采摘。 经历了那么多事,等待了那么久的时间,这一刻终于正式来临了。 红烛慢慢地燃烧着,温柔的熏香漂浮在空气中,迷乱了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红烛就快要燃烧殆尽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从身旁传出来的呼声。她不由得为之一愣,她悄悄拾起盖头的一个小角,看见尹翔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兴许是累了,毕竟他不似她这般只要坐在这儿就好了,他可是在外头跑了整整一天……她这么安慰自己,忍下心中的失望,自己伸手将盖头缓缓取下。 她看了眼桌上的红烛,已经只剩下一点点了,按照规矩,这个时候就该就寝了。 又见到睡得死死的尹翔,她只能委屈地咬了咬下嘴唇,转身去解尹翔的腰带,打算帮他褪去外面的衣裳,让他安安稳稳地睡上一个好觉。 当她帮他取下腰带,解开外面的罩袍之时,她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脸给吸引住了。 他今天是真的喝醉了,双颊泛着鲜艳的红云,再配上他身上大红的绸缎锦衣,还有他身下艳如夏花般的大红锦被,他原本清秀斯文的面容,也散发出了诱人的魅惑芬芳。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四周,确定了并没有人,然后红着脸俯下身,缓缓地、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有股清冽的酒香,还有带着醉人的温度…… 真好,他就在身边,她是他的妻子,即便是死后,他们也能葬在一起。 就在此时,她身下的男人忽然睁开了双眼,迷蒙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一如深秋时节的晨雾,浓到化不开。 书雪吓了一大跳,赶快离开他的唇,想要躲开他的直视。却不想她还没坐起来,就被他一把拉入怀中,一个翻身,他轻易将她压在身下,温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叫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紧张地看着他,满脸羞红,情绪不能自已,就连声音也在发颤:“你醒了?” 尹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视静静地望着她的面容,眼中迷蒙一片,似乎找不到焦距。他抬起手,抚上书雪的嘴唇,然后慢慢勾起一抹笑,像是得到了一直没有得到的某件东西,满足的感觉溢于言表。 他俯下身,含住她的唇,先是轻轻地啃食,然后渐渐变成肆意的蹂躏。 红烛燃尽,最后一丝火光消失在黑暗中。 红帐之内,喜袍半褪,暧昧的春光一点点展现,温度也在逐步升高。 书雪羞红了双颊,半睁着迷蒙的双眼,如同莲藕一般的细嫩手臂勾住尹翔的脖子,按耐住心底的羞涩,尽力地迎合他。这一刻,她想要将自己最娇媚的一面表现给他看,让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当他真正进入到她身体里的那一刻,一股撕裂般的痛处从她下身涌上来,疼得她眉头紧皱,却又不愿喊出声,只得死死咬住下嘴唇,强行压下心底的抗拒。 他抱着她的身子,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低低地呼唤:“书华……” 他的声音充满了柔情,一如三月里拂面的春风,温柔得不真实。 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书雪全身一颤,原本灼热的温度迅速从她体内褪去,只剩下冷到刺骨的寒冷。 她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方的床顶,看着那个鲜艳到刺眼的大红喜字。从前的一幕幕,自她脑海中闪过,有她在浙江第一次见到尹翔时候的场景,有在花灯会上与尹翔重逢的情景,还有书华耐心教她学习规矩的情景,以及她在书华面前表现出来的坚持……所有的所有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令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流下委屈的泪水。 此时此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书华是否知道尹翔心有所属的事情,亦或者,书华其实也喜欢尹翔,只是一直都没有告诉她而已…… 她最爱的男人,心心念念的,却是她最好的朋友。那么她呢?她在这中间算什么?是桥梁还是道具? 前一刻,她还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而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蠢的傻瓜。 身上的男人还在温柔地呼唤着其他女人的名字,而她早已捏紧了拳头,强行忍下心中的委屈与痛苦,别过脸去,不敢去看尹翔眼底满满的情意。她害怕自己一旦看清了他眼中所看到的那个人,会立刻失去理智,做出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疯狂举动。 与此同时,小侯爷带着几个小厮,一路从城东晃荡到了城西。 他原本是要回总兵府的,可双脚不自觉地就往这边城西那边走去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沧澜园的门口。现在已是三更时分,街上空无一人,沧澜园的大门也是紧闭着的,只有那两只昏黄的灯笼还在亮着。 小侯爷围着沧澜园转了两三圈,直到第三次来到大门口的时候,他身边的一个小厮大着胆子上前询问:“大人,咱们现在是要去拜访沈姑娘么?依奴才之下,现在天色已晚,此时敲门怕是有所不妥,不如咱们明日再来?也好让沈姑娘有个准备。” 小侯爷瞥了他一眼:“谁说我是来拜访她的?只不过是顺路经过罢了。走,咱们现在就回家。”说完,他又提起步子,又走到了沧澜园的后门口……他停下脚步,注意到身边几个小厮强忍着笑意的摸样,不由得暗自恼火。 他明明是想走回去的,可这双脚就是不听使唤,转眼又走到了沧澜园的后门口。照这样子走下去,他只怕到明天天亮都没法走回总兵府。 他望着紧闭着的后门,那股想要推门而入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原本以为今天可以在婚礼上见到她,可是去那儿呆了一天,也没见到她的人影。等到现在,天黑了,他打算要回家了,心里那股想要见她一面的执念却愈加浓郁。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都这么晚了,她应该都已经睡了吧……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还是端王爷时候的景安,可以为了见上她一面,随手翻墙而过。 不过是一堵六丈来高的墙,对他这个学武之人而言,想要翻过去简直轻而易举。可他却不想这么做,他心中所预定的是,是在成亲那日,用八抬大轿,将她风风光光地从沈家抬出来。 他想要的,是她自愿走出来,而非他强行翻过去。 就在小侯爷纠结不已的时候,书华其实也挺纠结的,她抱着上次在绸缎庄买回来的几丈深蓝盘云织锦,使劲回想小侯爷的身形,想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就丢开布料,用笔墨将他的样子勾勒下来,然后标上大概的数字。 布料是在两个月前买的,之前都差点忘记这事儿了,今天忽然听见小侯爷回来了,她这才想起这事儿来。当初买这几丈布料的时候,她只是想着给二哥做一身衣裳,但不知怎地,她就想起了小侯爷穿蓝色衣裳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力,小侯爷的衣裳好像都是蓝、紫色,这种看起来很冷很忧郁的颜色,穿在他的身上,不但透出他身上独有的沉稳气息,还散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优雅之态,出奇地合适他。 然后,她就鬼使神差地多买了些,想着也给他做一身。可是现在问题来了,二哥的尺码只要对照他之前留在这里的衣裳就可以了,但是小侯爷的尺码上哪儿弄去?总不能让她傻乎乎地冲到人家面前,要人家把自己的三围全部报上来吧。 第33章不带这么玩儿的! 就在书华为此烦恼不已的时候,大黑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围着她不停地打转,一双黑眼珠子晶亮晶亮的,样子很兴奋。它张嘴咬住书华的裙摆,将她往外拉,像是要带她去哪儿。 书华正是最苦闷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它?她拉长一张脸,一边摸着大黑的脑袋,一边将裙摆从它嘴里扯出来:“大黑乖,别闹哈我现在有事要忙,你先去睡觉,我明天再陪你玩。” 被推开的大黑可怜兮兮瞅着她,尾巴晃了晃去,就是不见她又什么反应,不禁急得直打转。 就在此时,肥白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它大摇大摆地走到大黑面前,用尾巴扫了大黑一下,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跳到书华旁边的凳子上,然后再跳到桌子上,趁书华还没反应过来,它张嘴咬住书华正在涂鸦的画纸,然后一转身跳下桌子,将口中的画纸抛给了大黑。 大黑立刻张大嘴巴接住那张画纸,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出屋子,速度极为灵敏。 那些画纸若是被别人看见,她这张老脸估计也没处儿放了,先不说画上的男人,就说她那幼稚至极的画工,就足以令人笑掉大牙了。 她赶紧站起身,提着裙子追出了房门。 青巧正好端着碗凉茶走过来,迎面撞上书华,差点将茶碗给打翻。幸而青巧眼疾手快,关键时刻接住了茶碗,还没等到她站稳脚跟询问书华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见到书华一阵风似地跑掉了。 这三更半夜的,小姐这么急要去干什么?青巧满肚子疑惑,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话说书华追着大黑一路穿过几处小庭院,来到了平日里鲜少有人的后门,因着后门是关着的,大黑出不去,只得叼着那张画纸缩在门口,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步步逼近的书华。 “嘿嘿,你这下总跑不掉了吧?”书华捋起袖子,盯着大黑笑得得意洋洋,“老实从宽,抗拒从严。快些老实地将画交出来,不然我明天不让你吃饭。” “呜呜——”大黑使劲往门板上靠,眼看着画纸不保,它忽然扭过身子,使劲将嘴里的画纸从门缝里塞了出去。 书华见状,立刻来了个饿狼扑食,直接扑了上去,打算使用强硬手段将画纸抢回来。 奈何大黑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在她扑过来的一瞬间,它嗖地一声就跳开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书华的鼻子直接撞到门板上,痛得她哇哇直叫,她指着一脸无辜状的大黑咆哮:“死大黑你敢耍我?小心我明天就把你做成狗肉火锅给炖了” 大黑呜咽了两声,然后就夹着尾巴迅速逃离现场,转眼便没了踪影。 书华一心惦念着被大黑抢走的那张画纸,只得先放过它这一回,转身去看门缝,却见画纸早已不见了。她猜着画纸可能是掉到了门外,便起身打开门闩,等她拉开后门,抬头望去,却与正站在后门口手拿画纸的小侯爷撞了个正着。 望着面前不明所以的小侯爷,还有他手里的画纸……这场景太眼熟了,书华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偶像剧狗血桥段,似乎每个都有那么点相像。 面前的小侯爷,依旧是一身青莲色的锦袍,看样子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初步估计,大概有一米八多了。书华暗自思忖,个子这么高,又得多浪费不少布料。 她扯动嘴角,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挤出一个很礼貌的微笑:“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小侯爷不大会笑,所以脸上的表情仍旧有些清淡:“随便走走,不知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噢,”书华露出个了然的表情,“那还真是巧啊” “是啊,真的很巧。” “你鼻子怎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有点痒,可能被虫子咬了,等下去擦点药膏就好了。” “哦……” 真的是很冷很客套的寒暄,书华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就快要挂不住了。但她又不能直接把人赶走,先不说对方的身份,就说他现在手里拿着的那张画纸,就足以让她当场哭出来。 死大黑,臭肥白,不带这么玩儿的。 小侯爷见到书华一直死死盯着他手里的画纸,不由好奇地将画纸拿起来看了看,略带好奇地问道:“这是你画的?画的是什么?木桩?” 书华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说句实在的,这画是青巧那丫头画的,我也不知道这画上画的是什么……呵……呵呵……”伟大的青巧妹子,你的名号就先给你家小姐用用,日后一定好好回报你 “哦,”小侯爷点点头,嘴角轻轻勾起一抹弧度,笑得很随意,看样子心情很不错,“画得很有趣,连尺寸都标出来了,正好总兵府里要定做一批练功用的木桩,这张画暂且能否借我一用?” “啊?”书华傻眼了,“不……” “时候不早了,你就先去安歇吧,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小侯爷将画纸折了几折,作势就要离开。 情急之下,书华下意识抬脚买过门槛,却不慎踩中自己的裙摆,整个人都往前栽下去。好在小侯爷自小长在军中,警惕性与反应力都高于常人,他赶紧伸出手,顺势扶住了书华。 他扶得很小心,只是抓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并且力度也被他控制得很好,既扶稳了她,又不至于令她觉得疼。 书华站稳之后,本能地将他推开,然后连退两步,低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多谢。” 望着她弯下去时候露出的半截皓白脖颈,小侯爷心神一荡,没有去计较她语气中多出来的几分冷漠,而是语气柔和地说道:“下次小心点儿。” 书华还是没有抬起头,只管闷声应下来:“那张……画纸,青巧说她还有用处,我得拿回去还给她。小侯爷要是想要的话,过些日子我再让她画几张给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小侯爷答应地一场爽快,他将画纸还给她:“好,过两天我就来取。” 其实书华很想说他派个下人过来取就好了,左右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书华又怕这话说出来之后又会惹出什么其他的事儿,便又将话头咽了回去。她接过画纸,低头道了几声谢,然后便扭头跑回了园里。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小侯爷瞥见她脸颊上那抹宛若朝霞般的绯云,脸上的笑容立刻又深了几分。 很好,两天之后他又能来这儿。 他转过身,走到后门前的小巷中,干咳了两声:“回府。” 话音刚落,之前那几个不见了的小厮立刻就从不同的地方冒了出来,憋着笑意走到小侯爷身后,终于步上了回府的正确方向。 沧澜园里头,书华抱着画纸一路狂奔回房间里,路上又撞上了沿途来找她的青巧。 见到她布满红晕的脸颊,还有那红肿的鼻头,青巧不由得愣了愣,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姐,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奴婢帮您请大夫过来瞧瞧?” 书华一边大步往屋里走,一边随口说道:“只是跑得急了些,没什么,休息一下就好了。”刚才被他扶住的时候,他身上那温暖的味道似乎还在鼻尖环绕,就像一道魔咒,弄得她心神不宁。 “真的没事儿么?”青巧不依不挠地跟在她后面追问,“要不奴婢去厨房给你端碗绿豆汤过来,给您降降火?还有药膏……” “不用,我现在挺好的,”书华迈进屋子,走到桌子旁边,一眼就看见了那堆布料,一下子反应过来——刚才那么好的机会,wωw奇qìsuu書com网正好可以暗自比划一下小侯爷的身形,她怎么就这么糊涂?仅仅是摔了一跤,就将所有正事儿都给摔忘了。 她沮丧地做到凳子上,想了一下,小侯爷不是说他过两日还要来一趟么?正好,她可以借机去套个尺寸过来。 一想到这里,书华将青巧叫到身边,展开那张画纸,放到青巧面前,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记住,这画就是你画的,以后不管谁问起来,你都说这画是你画的” 青巧一脸茫然:“小姐,这画不是您画……” “不,它就是你画的” “可是您……” “我说它是你画就是你画的”书华毫不犹豫地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晚上换君瑶守夜,你今天晚上的任务,就是在睡觉之前默念一百遍,这画是你画的,这画是你的画的……记住了没?” 青巧彻底被她弄糊涂了,最后只能抱着那张画纸,一边念着“这画是我画的”,一边迷迷糊糊地走出了房间。 没过一会儿,君瑶便过来了,她首先把桌上那堆布料收拾好,然后再帮书华宽衣梳洗,小心伺候书华睡下。 第二天一大早,书华还没完全睡醒,刺史府的人忽然递上一封请柬,说是刺史府的三少夫人邀请书华过府一叙。 刺史府的三少夫人?那不就是新嫁过去的书雪么。 书雪昨儿个才成亲,今儿个就派人来请她去刺史府,这事儿可真是巧了。 书华摸了摸自己肿得老大的鼻子,心道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出门见人了。她让青巧代为出面,以她身体不舒服为由,婉言谢绝了书雪的好意。并承诺等她身子好得爽利了,一定亲自上门去拜访。 第34章顺道……真的只是顺道! 两天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朝回门,今天是书雪归宁之日。 书华早已收到了锦绣园的请柬,按照她当初与书雪的约定,是要去见她的,可正好小侯爷今天也要来找她要画纸,两方权衡,她打算将那几幅画好了的图纸交给青巧,她与书画先去锦绣园,等到小侯爷来沧澜园的时候,就让青巧将图纸转交给他。可是,关于小侯爷的身形尺寸该怎么办? 她一下子又惆怅了。 就在她磨磨唧唧的时候,小侯爷按时找上门来了,并且简单明了地说明了来意——他是来要图纸的。 无奈之下,书华只得先让书画去锦绣园,帮她向书雪解释一下。等到她这边解决掉了小侯爷,再尽快赶过去。 书画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她,等到书画离开之后,书华立刻来到会客的堂屋,将事先准备好的图纸交给小侯爷:“你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的?我等下就让青巧去改。” 小侯爷接过图纸,翻了几下,状似无意地说道:“你家丫鬟倒是多才多艺,不但会画画,而且这字也写得很不错,竟是比我府中的丫鬟还要厉害得多。” 书华抹汗:“那字是我帮她写上去的……” “难怪,”小侯爷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很热?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不热不热,这都是虚汗,老毛病了,没事儿的呵呵,”书华继续抹汗,一双眼珠子趁机开始偷偷在小侯爷身上打转,肩膀很宽阔,大概两尺左右……嗯,记下记下 小侯爷放下图纸,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确定她的脸色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你可以用太子参和红枣熬汤,当成苦茶喝,每天一次,能去虚汗。正好我府中还有些从汴京带来的太子参,要不要给你送些过来?” 书华赶紧摆手:“你太客气了,这点小事哪敢劳烦小侯爷,我这园子里就有不少,够吃的了。” 他的手臂看起来也挺结实的,长度大概在三尺左右,记下了。 “人说虚汗也是一种症状,除了注意饮食,还要多走动,等到血脉活络了,虚汗的症状自然就根治了。” 书华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将目光往下延伸,他的胸膛还算结实,初步估计,大概……大概在四尺左右吧……那他的腰围呢?他现在是坐着的,根本目测不出来,得像个办法让他站起来…… 这个时候,小侯爷终于注意到书华的目光有些不对劲,好似一直盯在他身上打转。他还以为是自己衣服上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便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的腹部,可是他除了身上的衣裳,并没有看到其他东西。他不由地抬头看向书华:“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书华唰地收回目光,脸皮泛红,目光闪烁,干笑道:“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挺好看的,不知道是在哪里做的?” 望着书华晶亮晶亮的眼睛,还有她粉若桃花的面容,小侯爷下意识将视线收回来,别过脸去,将手握成拳头放到嘴边,干咳了两声:“衣裳是候府里的绣娘做的,款式和料子是母亲给选的。” 书华露出怪不得的表情,然后面带遗憾地说道:“我最近正想给二哥做一套衣裳,料子都已经买好了,就是不知道该选什么样的款式。今天见了你这身衣裳,倒是挺喜欢的,只可惜是候府里的绣娘做的,这外面只怕也很少能找得到绣工这么好的绣娘。” “这件衣服的样图被我带来了,就放在总兵府里,要不我过两日再给你送来?” 样图有表明尺寸么?书华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前两日见到你穿的那身青莲色的衣裳也挺好看的,你要是哪天不穿了,能否将那件衣裳借我几天,我让裁缝师傅照着你那样子做一套,做完之后立刻还给你,你看好不好?” 如果有镜子,书华一定可以看见,自己此时的眼睛正在放精光。 “也好,”小侯爷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丝毫不在意自己书华放光的眼睛,“过几天我就将衣裳送过来。” 耶,成功了书华在心里暗自欢呼,也顾不上细想,立刻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那就有劳小侯爷了。” 衣服尺寸的事情搞定了,书华就开始急着赶往锦绣园,这个时候估计书雪和尹翔都已经到了,自己再晚一点,只怕就有些不大合礼貌了。但她又不好意思吧小侯爷从家里赶出去,只得硬着头皮与他闲聊,直到小侯爷看出了她心底的焦虑,站起身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她方才松了口气。 她一边在心里喊着快走吧快走吧,一边满脸微笑地将小侯爷送到大门口:“衣服的事情真是有劳你了,今天我有急事,就不便多陪你了,实在是抱歉。” 小侯爷顺口问道:“你急着出门么?” “是啊,今天是六堂妹归宁的日子,约好了要去和她的喜酒。” “六堂妹?”小侯爷想了一下,“是不是尹家新娶的那个三媳妇儿?” 书华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前两天去参加了他们的婚宴,”小侯爷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原本准备迈出门槛的前脚又收了回来,“女子归宁,是不是必须要有丈夫陪同在身?” 书华继续点头:“这是自然的。” “哦,”小侯爷侧身看了她一眼,“前两日参加婚宴的时候,没有好生与你家大伯说声恭喜,现在正好是个机会,不如咱们结伴而行?” 书华被他的突然决定给弄得愣了一愣:“你也要一起去?” 这算怎么一回事儿?他与沈家没有半点关系,人家女儿归宁关他啥事虽说……他跟她是有婚约关系,可现在不是还没成亲么,忽然就说要去见她家大伯,这事儿怎么看怎么别扭。 想到这里,书华狐疑地看了小侯爷一眼,正待开口询问之时,只听见小侯爷借着说道:“我有个朋友约我在城南一家茶楼谈事,这下子正好顺道了。” 茶楼?书华脑中立刻浮现出上次在那儿见到他跟一群老爷从某家茶楼里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的情景她斜着眼睛看他:“又是上次那几个朋友吗?” 小侯爷被她问得神色一顿,努力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想起上次意外被她撞见的事儿,张了张嘴,想要跟她解释。但又见到她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着实可爱,便又将话头咽了回去,只是含笑说道:“不过是官场上的几个朋友,原本是不大想去理会的,但现在正好顺道,便想着过去见一见。” “……”书华别过脸,懒得去看他。 “我听说那个茶楼的桃花露味道很好,京里有几个亲戚央我捎几壶回去,你要不要也去尝尝?”小侯爷的笑意愈来愈浓,语气也越来越柔和。 听他这么说,书华的神色方才缓和了些:“味道真那么好?” “反正是顺道,去那儿买些尝尝,算我请你的。” “唔……”书华想了想,反正花的是他的钱,有花白不花,正好顺道去看看上次见到那个女人是什么来路。“那你先等等,我去换件衣裳,等下就出门。” “好,我等你。”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书华已经换好衣裳,清清爽爽地与小侯爷一道离开沧澜园,坐上了前往城南锦绣园的河船。因着书华没有自家专用的船只,所以做的还是总兵府的专用船只,划船的船夫也是军人出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刚一上船,他就看出了书华的身份,拱手朝她和小侯爷各自一礼:“属下见过楚大人,见过沈姑娘。” 书华点点头,然后便安静地钻进船舱,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这种官家专用的船只与平民家的船只不一样,不但平稳性能要高很多,就连船舱的容量也要大很多,里面还摆了些矮几和蒲团,看期间简洁且大方。 小侯爷在她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为了防止尴尬,书华时而会找些话题与他闲聊。无奈他天生是个不怎么多话的人,聊了几句便也接不下话了,最后只剩下书华一个人在说,他安静且专注地听着。 官家船只在河道上行驶的时候,有先行的权利,饶是船夫故意放慢了前进节奏,船只也还是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小侯爷首先跳上岸,然后回头伸出手臂给她,望着他现在的姿势,让书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上次与二伯、颜氏等人乘船去祠堂时候,二伯转身去扶颜氏的情景。 就是那样自然而然,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解释。 她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搭上他的手臂,轻轻跳上河岸。站稳之后,看他衣领处有些乱了,她下意识伸出手,最后却又猛地醒悟过来,右手停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讪笑:“衣服乱了,你自己整理下吧。” 说完,她也不去管小侯爷的反应,带着几个丫鬟就快步往锦绣园那边走去。 她的思绪有些乱,她的心情有些狼狈。 第35章书雪归宁 当书华和小侯爷到锦绣园的时候,早有下人在大门口候着,他们见到书华身后还跟着个年轻男人,先是一愣,一边在心里暗暗猜测这位年轻男子的身份,一边恭敬地将书华与小侯爷请进了园内。 经由下人通报,大伯已经知道了书华的到来,拍了个管事过来,将书华请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客房。至于那位临时多出来的小侯爷,管事并不认得他,但见他仪表不凡、举止有度,身份应该不俗,管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无奈之下,只得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书华。 小侯爷看出了管事的为难,不等书华开口,就主动说道:“你家老爷在哪儿?我是来找他的。” 管事又看了书华一眼,见到书华点了点头,方才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领着小侯爷往老爷目前所在的流芳阁走去。 等到小侯爷离开之后,书华带着君瑶与君翠在客房里坐了会子,很快就有人过来请她去过去,说是何氏带着几位姑娘都在凉阁那边说话,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去。 书华应了,随那传信之人来到凉阁,见到何氏正坐在最上方的主座上,拉着刚刚出嫁的书雪说笑。另外在旁边还分别坐了大堂姐书月、八堂妹书琳,以及先到的书画。 书华挂上笑容,走进凉阁里面,径直走到何氏前方,屈膝行了一礼:“大伯母安好。” “是华姐儿来了啊”何氏脸上笑容不减,她伸手将书华招到跟前,她一手拉着书华,一手拉着书雪,乐得合不拢嘴,“前两日成亲你没能来,现在总算是见到了,该是好好说些贴心话了” 现在坐在面前的书雪,已然退去了少女时候的青涩,透出些美丽少妇才有风韵与气质。书雪亦是满脸的笑容,眉角眼梢带着淡淡的风情:“五堂姐,你来得最晚,可要罚你。” 书华不好意思地笑道:“方才被一些事儿给耽搁,所以来晚了,还望你和大伯母莫怪。” 书雪却是不依不挠:“我不管,你来得这么晚,让母亲陪着我们姐妹几人都等你一个人,你若是不挨罚,这事儿就不公平了” 书华看了何氏一眼,见到何氏满眼宠溺的笑意,便顺着气氛说道:“那你说说,要怎么个罚法?” “其实办法很简单,”书雪挂着狡黠的笑容,扑倒在何氏的怀里,“今天是相公陪我归宁的日子,他现在就在流芳阁那边与父亲说话,等下他就要过来拜见母亲。你先派个人过去请他到后花园的假山旁见面,等他到了那儿,咱们姐妹几个就去吓他一下,捉弄一下他。” 书华面露难色:“这个……” 旁边的书琳帮腔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我就想让二姐夫受点惊吓,让他知道,要是敢欺负二姐,我们姐妹几个都不会放过他” 何氏原本是不大同意这个主意的,但书琳的话不无道理,算是给新女婿的一个小小敲打吧。 书华还是不明白,她们想要捉弄尹翔就直说,为什么要将她拖下水?她在心头闪现过无数个念头,似乎隐约猜到了一点可能性,但又很快被她给否决掉,依照尹翔那个性子,应该不至于将心里想的事儿全都说出来,假若真被他不小心说出来了,他现在肯定比谁都担忧事情被戳穿,就算她现在派人过去请他,他也该警惕地推掉才是。 只是,道理虽然是这么讲的,但这事儿总归不该由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干。更加重要的是,现在小侯爷应该也在流芳阁,她要是派人过去请尹翔,被小侯爷知道了,心里会作何感想? 思前想后,书华只能勉强应下来:“那好吧,我让我身边的丫鬟去流芳阁一趟,至于六堂妹夫他愿不愿意来,就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了。” 见到她愿意答应,书雪当即满脸笑意地点头:“他不来是他的事儿,你只要负责派人去请他就可以了。” 书琳也说道:“她要是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们沈家面子。到时候他要是敢不来,自有我们来好好收拾他。” 书华苦笑一声,只得将君瑶叫到跟前,她凑到君瑶耳边低声说道:“去流芳阁找到小侯爷,让他转告尹三公子一句话,就说请尹三公子到后花园的假山下一见。” 君瑶记下,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又被书雪叫住。书雪笑道:“记住了,要说明是你家小姐请他来的” 听到这话,书华太阳穴一跳,用余光细细瞥了书雪一眼,见她眼眉含笑,并未露出异样神色。书华不由得在心里生出几分警惕,莫不是这事儿里有诈…… “五堂姐,还站着做什么?快些坐吧。”书雪叫人搬来椅子,“前日派人去请你,却不见你来,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你,可得好好聊聊。” 何氏似有诧异,搂着书雪问道:“你前日去请华姐儿干什么?” “不就是想她了呗”书雪侧头望向书华,笑容中透出些叹息,“只可惜没找对时机,我派人上门去递请柬时,五堂姐正好病好了。后来相公知道了这事儿,他担忧五堂姐病得严重,让我派人去给五堂姐送些药材补品。这不,我都把药材带到锦绣园来了,等下你回去的时候,千万记得带走,那可都是我和相公的一番心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咬重了“正好”二字,听在旁人耳里,愈发觉得别有深意。 何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书雪,然后又看了看书华:“华姐儿,你病了么?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有没有请大夫看看?” 书华已然清楚感受到了书雪的敌意,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愈加浓郁:“这两日睡得不大好,有些虚汗症状,熬些红枣汤喝了,又歇了两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何氏点头:“那就好。你们都还年轻,正是保养身子的最好时机,没事儿的时候都走动些,喝些滋补养颜的汤品,等到年纪大了,你们就知道这样做的好处了。” 书华与几个姑娘都点头应下,唯独书雪笑着说道:“娘也要多走动走动,多喝些养眼的汤药,以后年纪大了,也还是这么年轻漂亮” 这话惹得何氏笑得往后仰,轻轻拍着书雪的手背:“你少跟我贫我都一把年纪了,该老的地方也都老得差不多了,现在我别的也不指望了,就盼着哲倌儿早些给我填个孙子,你们姐妹能嫁个好人家,和和美美过完下半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书雪撒娇似地拱进何氏的怀里,又陪何氏说了好些贴心话。 书华老实地坐在旁边,没有插话,倒是坐在她身旁的书画将头探了过来,冷冷地笑道:“你是不是哪里惹到那个小蹄子了?”说完,书画还不忘将下巴朝书雪那个方向抬了抬。 书华回头看向书画,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看这情况,怕是有场鸿门宴在等着我。” 书画冷笑着斜了她一眼:“那你还老实听她们的话,让君瑶去找那尹家三公子?你这不是摆明了自己往火坑里跳么” “不然我能怎么样?难道当场跟她们撕破脸,再者,大伯母不也没反对么?我总得给她点面子吧” 书画皱眉:“就你事儿多” 瞅见书华和书画在交头接耳说得起劲,书雪忽然将视线转过来,插嘴道:“你们姐妹两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呢?神神秘秘的样子,不如说出来听听,让我们姐妹几个也乐呵乐呵” 书画最擅长对付这种喜欢使软刀子的人,只见她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然后转脸看向书雪,笑得一脸的和气:“我们闲着无聊,在琢磨今天这茶的味道怎么有点不对劲,倒像是加了些什么别的料,入口……涩涩的。” 听到这话,书雪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就连何氏也觉得有些别有深意,只有书琳差异地说道:“这茶是今年的新茶,味道应该不会坏了的。” 书画挑眉道,无所谓地放下茶碗:“是么?那就是我们姐妹两的舌头出了问题吧。” “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个小笑话,”书华接着书画的话,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见到无人打断她,便又继续道,“从前有个小孩子,自己不小心被一块小石头给绊倒了,到头来却还要骂那石头挡路。你们说说,假若你们是那小孩子,会不会也把责任全推到石头身上?” 书琳没明白她的意思,脱口而答:“自然不会,那么宽的路,一块石头能有多大,只要是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绕开,怎能说被它绊倒了还要怪它挡了路?” 书月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便笑着转移话题:“这故事倒是挺有意思的,华姐儿,你从哪儿听来的?” “以前无聊时候翻书看到的,也不记得具体是出自哪本闲书了。”书华微微一笑。 何氏看了书华、书画一眼,又见到书雪变幻莫测的神色,猜到她们之间必定有事儿,便也端起茶碗,稍稍喝了一口,道:“这岩茶本来就这个味道,有些苦中带涩,你们若是喝不惯,我让人给你们换壶茉莉花茶。” 书画笑道:“不劳大伯母费心。既然茶叶没坏,多喝一喝味道自然也就习惯了。” 就在此时,君瑶回来了,说是话已带到。 第36章这个问题很严重 书雪从何氏的怀里爬出来,眨巴着眼睛:“书华姐姐,既然话已经送到了,估摸着我家相公也就快到了,你也快些动身去那儿等她吧。” 书华一愣,不确定地再次问道:“我一个人?” “是啊,”书雪笑得很自然,“人是你派去的,话也是你传的,不让你去让去啊?” 书华无语:“这主意不是你们出的么?” “就因为主意是我们出的,才更要让你去啊,免得到时候被相公说我们骗他,到时候惹恼了他,这玩笑可就大了。” “是啊,你就帮我们做个先锋,你先去那儿等着,我们随后就到,”书琳在旁帮腔,她看起来似乎很热衷于这件事情,看起来非常积极。 书华看了眼何氏,见到何氏眉头微皱,似乎也觉得这事儿不妥,书华立刻抓住机会,朝何氏说道:“大伯母,那尹家的三公子是六堂妹的相公,是我的六堂妹夫,我一个大姑娘家的,独自去见他……孤男寡女的,怕是不大妥当。” 不等何氏开口,书雪便笑着接道:“瞧五堂姐说的话,真是生疏,一个是我亲堂姐,一个是我的相公,两个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别人若敢拿这事儿说乔,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这不是信任或不信任的问题,而是……” “五堂姐,你上次已经拒绝过我一次,难道这一次还要拒绝我么?”书雪抿紧嘴唇,似有嗔意,“我知道五堂姐是开国公府的大小姐,不是我们这些平常姐妹可以高攀得上的,饶是要见你一面都难。可我是真心把你当姐妹,做妹妹的我难得求你一回,难道你都不愿答应么?” 书雪的真情攻势显然很奏效,坐在旁边的书琳完全被她拉过去,一并积极劝说书华。 就连书月也被书雪说动,恳切地与书华说道:“书雪以前的性子大家也是知道的,是个直肠子,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难得有几个真心朋友。她愿意把你当成朋友,自然是愿意打心底里相信你的,你若是再推辞,可就真的让人伤心了。” 一听到书雪会伤心,何氏原本皱紧的眉头也忽然松展了,书雪是她最疼的女儿,如今已经嫁到别人家,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当然得她玩得开心才行。至于她那个新女婿,也正好趁这个时候试一试他,看看他是不是个名副其实的君子。反正她们就在后面看着,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想通了这点,何氏终于开口道:“华姐儿,你看在大家姐妹一场的份上,就别扫了她们的兴致吧。左右不过是见一面,我们都在后面仔细跟着,不会有问题的。” 就连何氏都这么说了,书华要是还拒绝,就等于是不把何氏这个大伯母放在眼里,连着在场几个人全都得罪光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勉强点头答应。书画见到她那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书华在书雪的催促下,慢腾腾地往门口走去,在经过书画身边的时候,听到书画低声啐了她一口:“就你名堂多” 闻言,书华嘴角一勾,等到走出凉阁,连带着脚步也变得轻松了许多,她清楚那是书画愿意出手帮她的表达方法。跟在她身边的君瑶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姐,咱们真的要去见那尹家三公子么?” “见啊,怎么不见?”书华大步走着,心里想着,只有等到真正见上了,这事儿才算是有个结果。 同样作为女人,她差不多猜到了书雪这样做的理由,十有八九跟尹翔脱不了关系。书雪太过在乎尹翔,即便尹翔没有跟书雪说什么,但依照书雪对尹翔的在乎程度,每天与尹翔同床共枕,书雪想要从尹翔身上察觉到什么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和尹翔的事儿从一开始就是个意外,她从没有想过回应尹翔,并且她也想办法去杜绝这层关系的继续发展。可她没想到的是,事情终究还是演变到了这一步。 或许她与书雪的友情早在书雪决定改变自己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消失了,但她从没想过,要与书雪为敌。对于书雪,她有心疼、有怜惜,甚至还有几丝无奈,但绝对没有敌意。 爱一个人本就没有对错而言,书雪喜欢尹翔,所以心甘情愿地去努力改变自己。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书雪的爱或许过于卑微,但对书雪本人而言,只要尹翔能开心快乐,她也会觉得这就是一种幸福,即便尹翔没有回应她的爱。 或许尹翔现在看不见,但人都是有感情的,相处得久了,有些感情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了。对于书雪与尹翔的婚姻,书华是这样期盼的。 这一次,或许是一个契机,让她将自己与尹翔之间那段说不清的关系彻底斩断。 当书华来到后花园的假山旁边,书雪、书月、书琳和书画几个都已经跟着她来到了假山对面的石林中。她们几个躲在几块大石头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偷偷书华那边看,却见到假山旁边的确站着一个男人,只是那个男人一直都背对着她们,叫她们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模样。 书雪皱眉:“这个男的是谁?” 书琳也觉得那个男人的身形很熟悉,但却比尹翔的身形要高大些:“这男的不是二姐夫啊” 书月本来对尹翔就没什么印象,此刻看着也不觉得特别不像,只是听见书雪和书琳的话,不由得愣了愣:“不是妹夫,又是谁?难道五堂妹她……” 书画却是早已认出那个背影就是小侯爷,但她没有吱声,只是忍着笑意看着书雪三姐妹。她不清楚书雪此举的用意是什么,但她能够明确感受到,书雪此刻对书华不怀好意,她跟过来其实就是想在适当的时机帮书华一把,但此刻见到小侯爷的出现,她忽然觉得接下来的场面根本就用不到自己,便干脆摆好心态冷眼旁观这场好戏。 她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的书华囧得快要将脑袋埋到土里去了 再来的路上,书华原本已经打好草稿,想着怎么跟尹翔将所有事情摊开了讲,并且彻底断绝他最后的念头,她都已经做好了被人糗死在当场的心理准备。可她没想到的是,尹翔没出现,倒是见到小侯爷正带着若有所思的目光站在这儿等她。 小侯爷已经解释了事情的缘由,他刚才在流芳阁听见君瑶来请尹翔过去,便猜到是书雪和何氏要见尹翔,正好听见书华的大伯说何氏与书雪等人都在凉阁,他就让尹翔直接去了凉阁那边。 这个时候,估摸着尹翔已经到凉阁了吧…… 结下来就轮到书华解释了,她说自己迟到了,被人惩罚,让她派人去请尹翔见一面。 问题是,小侯爷很自然地就问了一句:“为什么她们偏偏要让你来请尹家三公子?为什么不让你去请其他人?” 是啊,为什么请的不是别人,偏偏就要去请尹翔呢?书华被他一个问题就噎在当场,低着脑袋半天答不上来。 你让她怎么答?难道说是书雪知道了她和尹翔之间那层说不明、道不清的暧昧关系,所以想要故意试探一下她么?这话要说出来,她可以自己找个猪笼钻进去,直接滚到河里淹死算了 她原本是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态来见尹翔的,结果却演变成了这幅局面,书华只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给耍了 小侯爷却也不戳破她,就安安静静站在她面前,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悠然等待她的回答。 于是,两人就一直这么僵持着,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书华首先沉不住气了,她张了张嘴,眼睛依旧不敢直视小侯爷:“呃……” 小侯爷:“唔?” 一句话憋在喉咙里,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书华越来越囧了:“我……” “嗯?” “其实……其实……”书华憋得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小侯爷,脸上的笑都快变成哭了,“其实这就是个玩笑真的,就是个玩笑而已” “玩笑?”小侯爷绷紧脸颊,忍住笑意,“你觉得这个玩笑好笑么?” “……”她也觉得不好笑的,可是书雪她们硬要这么玩啊,她也不是自愿的啊。 被小侯爷问得毫无反击之力,无奈的书华终于再度低下头,沮丧地举起白旗,“好吧,我承认错误。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蠢事,就算她们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宁死不屈” “你也知道这是件蠢事?” “……”太伤自尊了书华的脑袋埋得更低了,她认错她认错还不行么?不带这么毒舌的 看见她低着脑袋不敢看自己的可怜样子,小侯爷其实挺想伸手见她揽入怀里,但想了又想,又觉得现在是在教育她的时候,必须得严肃态度。虽然今天她知道机灵地叫君瑶找他传话,但要是他今天没来,那她要怎么办?难道就真要和尹家那小子孤男寡女地呆在一起? 这个问题很严重,必须严肃对待。 第37章无力回天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过了许久,小侯爷才慢悠悠地抛出这么一句话。 书华赶忙点头:“嗯” 与此同时,书雪与书琳四个人,躲在石头后面完全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见到那个男人一直拿背影对着她们,书画就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等了许久,也没见到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书雪的耐心终于用光了。她带着书月、书琳与书画几个人,大步走出石林,来假山旁边。 人未到,声先至。书雪率先说道:“你们在干什么?” 闻言,书华与小侯爷一同转过身望向她们,待她们看清了小侯爷的模样,俱是一愣。 上次书雪大婚的时候,书琳与书月见过小侯爷一面,此刻再见到他,当即屈身行礼:“见过小侯爷。” 听到这话,书雪更是半晌没反应过来,站在这里的不应该是尹翔么?怎么忽然变成了小侯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侯爷扫了她们一眼,然后侧头看向书华,状似无意地说道:“记住我说的话了?” 书华使劲应了一声。 如此,小侯爷方才放心地独自转身离去。 望着小侯爷远去的背影,书画不冷不热的语气又冒出来了:“啧啧啧,早上才刚见的面,转眼又眼巴巴地跟了过来,你们现在还没成亲呢,这今后要是真成了亲,还不得像那树缠藤一样,扯都扯不开了?” 书华已经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只是无语地丢了她一个白眼,便懒得再去搭理她。 倒是旁边的书月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小侯爷对五堂妹是真的很上心,这今后五堂妹嫁到了庆远候府,小两口的日子只怕要甜得更蜜罐似的” 瞅见书华寻了一个这么好的郎君,不但相貌堂堂,而且身世极好,书琳忍不住酸酸地说道:“我娘说过,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不会特别让人珍惜。” 听到这话,书画眼中忽然厉光一闪,然后似笑非笑地将书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八堂妹的样子,将来成亲之前,定要摆出个十弯八道为难一下新郎官,你才肯点头下嫁咯?” 知道她这是在损自己,书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便不说话了。 书月瞅了书雪一眼,见到书雪的脸色不大好,便但心地询问道:“你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刚才站了那么久,用不用找个地方歇一歇?” 书画却笑着说道:“大堂姐怀有身孕,刚才站了那么久都没有事儿,怎地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妹子倒撑不住了?” 这话带有很浓厚的揶揄味道,落在书雪的耳里,心里那股火气就更加高涨了。她原本就怀疑尹翔和书华之间有事儿,便想着借这机会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到了最后,原本应该是男主角的尹翔却忽然变成了小侯爷。 这件事情里面肯定有名堂,说不定就是书画和书华串通好了,故意通风报信,让她的计划全盘泡汤。 现在想想,书画和书华千方百计地阻拦她,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心里有鬼,要不然为什么不敢直接去见尹翔?为什么不清楚地告诉大家,书华和尹翔什么事儿也没有? 越想越觉得书华和尹翔之间的关系很可疑书雪暗暗攥紧拳头,嘴唇也被抿成了一条线,语气也变得愈发僵硬:“沈书画,我怎么样与你有关吗?我敬你年长,所以称你一声堂姐,但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此话一出,场面瞬间冷了下来,气氛极为尴尬。 书画冷冷一笑:“我的脸从来都是我自己的,不需要你来给。” 书雪还要反驳,却被旁边的书月给拉住,书月担心事情会闹僵,到时候大家撕破脸皮,脸上都不会好看。书月挂着笑脸,极力劝阻书雪:“不过是姐妹之间的玩笑话,你别当真了。咱们这就去休息,喝口凉茶,等到火气消了再慢慢谈。” “姐妹?”书雪忽然拔高音调,像是把积压已久的怨气都宣泄了出来,“我有这样的姐妹么?居然连妹妹的男人都敢抢,还口口声声跟我说姐妹?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呢。” 她胸口里窝着一股火,燃烧着她的理智,一时之间,她也顾不上其他的。她只想着如何将这股火发泄出来,将她所有的委屈与愤怒燃烧殆尽。 她之前还抱有一线希望,希望书华与尹翔之间其实只是个误会。可是眼下的事实,却愈发让她觉得事实就是书华跟尹翔有苟且之事。 亏她之前还把书华当成好姐妹,亏她把心窝子里的话都告诉了书华。 她那般掏心掏肺地待书华,可书华却是如此地回报她? 当初看她像傻子一样地努力学习规矩,书华一定在心里暗自好笑吧? 她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为什么还要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这样戏弄? 她红着眼眶,大声地吼了出来:“为什么你要这样对待我?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你要这样子欺骗我” 书画以为她是冲着自己来的,语气也跟着拔高了好几层:“你该扪心自问,你今天故意让书华来这儿见尹家三公子,到底为的是什么?你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别人不知道,就你那点小伎俩,稍微有点脑子都能看得出来” 书雪咬紧牙关,气得全身都在发抖,她的目光越过了书画,直直地刺向了一脸无奈的书华,作势要冲过去。 书月害怕她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赶紧抱住她的胳膊,不停地劝她冷静下来。 说句实在的,这样子的书雪让书华觉得很陌生,可是书华却没法子跟她解释清楚。因为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就是不清不楚,就连她自己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这是一笔糊涂账,硬要将它扯出来,只会更加扯不清楚。 面对书华的沉默,书雪认定她是在默认,心里的火气愈发旺盛 盛怒之下,她使劲甩开抱着自己胳膊的书月,大步冲到书华面前,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脖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书月被她推得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不慎被一块石头给绊倒在地。 书琳最先见到,吓得大声尖叫。 书华与书画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跑过去扶起书月,书月捂着小腹,痛苦地喊道:“肚子……疼……疼……” 没一会儿,书月的裙子上就显现出一条刺目的鲜红血印。 书华赶紧将书月的裙子撩起来,却见到一条猩红的鲜血,正顺着书月的大腿内侧留下来,一如毒舌口中吐出来的蛇信子,红得可怕。 “快……快去通知大伯母,快去请大夫来啊”书华是真的有些慌了,就连声音都在打颤。 书琳被她这么一吼,恢复了少许神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看那慌慌张张的背影,怕也是被这一幕给吓到了。 一直处在愤怒之中的书雪,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地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亲姐姐不停地喊疼,心乱如麻,嘴里一直默念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等到何氏带着一群人冲过来的时候,书月痛得近乎快要晕过去了,当几个婆子合力将她抬起来的时候,她死死抓住书华的衣袖,哭着说道:“我的孩子……求求你们,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书华心中一紧,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紧紧握了握她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书月被人抬走后,何氏心中焦急如焚,顾不上询问事发经过,也快步跟了上去。 她的大女儿,嫁出去了三年,好不容怀上了孩子,假若在娘家丢了的话,她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大女儿的婆家? 书华与书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急切地跟了上去。 最后只剩下书雪一人,傻愣在那儿,不停地喃喃自语。 书月的事情很快就惊动了大伯和园子里的其他人,连同小侯爷和尹翔等人也赶了过来。 屋子里头,大夫正在尽力抢救书月。屋子外面,密密麻麻站了好些人。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大夫方才从里面走出,无奈地摇了摇头:“大人无事,只是肚子里的孩子……请恕老朽无能,无力回天。” 大伯与何氏猛地一震,尤其是何氏,差点晕了过去。幸而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 何氏捂住嘴,哭得极为伤心:“我苦命的女儿啊” “快扶夫人回房里休息,”大伯忍着悲痛,赶紧让丫鬟将夫人扶走。 等到何氏哭着离开之后,大伯这才将视线转移到书华、书画与书琳的身上,一字一句问道:“你们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书华、书画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没敢做声。书琳知道这次的事情闹大了,害怕父亲会迁怒于她,便立刻将事情的始末全部都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这事儿真的与我没关系”。 此时此刻,大伯已然气得满脸通红,他怒道:“快去把那个不长进的不孝女给我找回来,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连我这个做爹也敢打” 第38章仇恨 当书雪被找到的时候,书华、书画和小侯爷几个外人都被大伯客气地清楚了锦绣园,大伯的意思很明白,这是锦绣园里的家事,无关外人自当速速离去。 至于尹翔,因着书雪已经嫁到尹家,尹翔便也算得上是半个锦绣园的人。再加上他此番陪书雪归宁,倘若他撇下书雪独自一人回尹家,只怕会招来尹家其他人的猜忌,这书雪和锦绣园的名声极不好。大伯因着这两点,叫尹翔留下来,等到事情处理完了,再将书雪带回去。 只是当书华、书画和小侯爷刚从书月的院里走出来时,尹翔忽然追了上来,他叫住书华,然后看了小侯爷一眼:“可以说几句话么?” 书华皱了皱眉,想要拒绝。 尹翔赶紧又道:“我只是想问你,刚才书雪她……她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问得很小心,也很关切,似乎是真的很担心书华。 书华侧头看了看小侯爷,见到小侯爷面色如常,并没有阻止她。想了一下,她方才再度看向尹翔,表情冷漠:“我很好,不劳尹公子操心。” 尹翔松了口气,似是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那就好……” “尹公子,”书华忽然又说道,神态异常严肃,“书雪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她对你是真心的,还请你能好好珍惜她。” 闻言,尹翔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痛苦的神色:“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由不得我做主,我并非真心娶……” “可你当初并没有拒绝掉,不是么?”书华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或许这桩婚事是尹大人为你定的,可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试问一句,在尹家上门提亲之前,你可曾有过任何一丁点儿的反抗?” “我……”尹翔微微一滞。他的确是没有想过要反抗,一方面是出于他对父亲的尊重,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自己的心灰意冷。他觉得既然娶不到书华,那么娶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是一样的,其中包括书雪。 书华的目光透出些微的寒意:“你默认了这门婚事,就等于答应了娶书雪过门,照顾好她的下半辈子。承诺这种东西很贵重,既然你给了对方,就该认真地遵守下去。”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与她并没有多大关系,可今天书雪的表现,令她觉得这件事情有必要解决掉。尤其是书月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更让书华在心里背上了几分自责。 “可是……”尹翔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浮现出挣扎的情绪。 书华被他看得全身发毛,心中更是警铃大作,她皱紧眉头,一字一句说道:“你别忘记了,你现在是有妇之夫,你应该明白哪些事情该想哪些事情不该想。” 尹翔抿紧嘴角,犹似不肯罢手。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怎么还是不知悔改?难道真要她厚着脸皮把话摊开了说?就算她不要脸,沈家还要脸呢。 无奈之下,书华小心瞥了眼四周,见到身边除了书画和小侯爷以外,只有几个随身的丫鬟,并没有其他外人。既然刀都已经举起来了,今天要是再不剁下去,今后可就没机会了 她索性一咬牙,转身一把拉住小侯爷的手,硬着头皮扭头就走:“回家,这破事儿咱再也不管了” 一时之间,在场的人几乎都愣住了,没有人动。 只有小侯爷被她使劲抓着手,被迫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只是他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古怪,像是想笑,却又强忍着装镇定,以至于眼角都弯起来了,嘴角还死死抿紧着。 书画完全没有想到书华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一时愣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等到旁边的绿思推了她一把,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一脸震惊地追了上去。 最后只留下尹翔一个人独自愣在原地,他很清楚书华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没有料到,平常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书华竟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难道是说,她并不是因为与小侯爷的亲事而拒绝了他,而是因为她是真的属意与小侯爷,所以才劝他死了这条心?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如同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上,他原本以为,书华虽然看起来对他一直都很冷淡,但那都是为了顾全礼数,在她的心里,其实对他也不是全然没有感情的,否则她也不会一直都没有正式表露出拒绝他的意思。 可如今,他亲眼见到书华自愿拉起小侯爷的手,光明正大地从他面前转身离开。她是在正式向他宣告,她的心在小侯爷那儿。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知道人家是郎情妾意,他还能说什么?他就算再不济,也还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 他勉力深吸一口气,没有转身回到院子里,而是朝着其他地方走去。他现在想要喝酒,只有醉了,才能让他暂且忘记心里的痛苦…… 话说那一头,书雪被捉回来之后,无论父亲怎么跟她说话,她都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死也不肯吱一声。 说到最后,她父亲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场面一下子又乱掉了,书雪与两个管事一起将父亲扶回屋里休息,等到大夫来过,为他诊治了一番,说他只是气急攻心,,稍作休息缓口气就可以了,问题不大。但大夫说他心脉不太稳,嘱咐书雪等人,说是她父亲千万不能再受刺激,否则很有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症状。 送走了大夫,书雪含着眼里跪在父亲床前,一言不发。 何氏听说老爷气晕了,赶紧被人扶了过来,一进门就见到书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何氏推开身边搀扶她的丫鬟,缓缓走到书雪跟前,一张嘴不停地颤抖,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书雪抬起头,红着眼眶看她:“娘……” “啪”的一声,何氏一个耳光狠狠落在书雪的脸上,转眼之间,书雪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个鲜红刺目的五指印。 书雪像是被打懵了,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傻傻地愣在当场,连疼都忘了喊。 何氏忍着心疼,颤抖着指向书雪,咬牙切齿道:“你大姐为了你,带着身孕特意从婆家赶回来,为的就是帮你操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可你呢?嫁出去三天,第一次回娘家,就将你大姐的孩子给弄没了,你让你大姐怎么活,你让我和你爹怎么活啊?” 说到最后,何氏几乎已经泣不成声,她捂着胸口,大口地喘气,眼看着也快要晕过去了。 书雪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只想告诉母亲,她不是故意要推大姐摔倒的。她只是被书华气昏了,一下子昏了头,才会冲动了……没错,这一切都是书华的错。 要不是书华,她根本不会生气,也不会带着大姐跑出去,更加不会更书画吵起来。 要不是书华,尹翔也不会对她爱搭不理,她也不至于费尽心思闹出这么多事儿。 要不是书华,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书雪像是找到了一个解脱的出口,仇恨如同浇了水的种子,迅速地发芽长大,占据了她所有的理智。是的,错在书华,不在她她暗暗攥紧拳头,咬紧了牙齿,一切的一切都是书华害的。 沈书华,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 “阿——嚏”走出锦绣园的大门,书华使劲打了个大喷嚏,她赶忙松开小侯爷的手,掏出帕子擦鼻子,自动忽略掉小侯爷那张古里古怪的脸色。 书画很快也跟着跑了出来,她一出门见到书华和小侯爷两个人站在那儿,手已经松开,像是完全没有交集。虽然小侯爷的目光还在书华的身上,但书华那双眼睛早已望到天边去了。 书画掩嘴干咳了两声,然后走到书华旁边:“回家?” 听见是书画的声音,书华方才回头:“嗯,回家。” 还没等到她俩迈开步子,小侯爷就开口说道:“你不要去茶楼尝尝桃花露的味道么?” 闻言,书画立刻停下脚步,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将书华从头看到了脚,然后发出一声很长很长的感叹:“原来如此……” 书华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与小侯爷说道,眼睛却依旧还是看着别处:“我忽然觉得茶楼那种地方人多口杂,我还是不太方便去,你要是愿意,去的时候可以顺道帮我也买两壶,到时候再找个机会捎给我。” 小侯爷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也好,过些日子我再给你送过去。” 书华以为他是说,过两天送衣服过来的时候,顺来将桃花露带过来。反正都要是跑,何不如一起跑了?她很爽快地同意了这个提议,然后拉着书画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小侯爷伸手算了一下,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嘴角一勾:又可以多见一次了。 第39章避嫌 回沧澜园的路上,书画一直挂着冷冷的笑容,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在书华身上打转,就好似要用目光将书华整个解剖了一般,令书华觉得如芒在背,浑身寒毛直竖。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回家,依旧没有任何改观。 无论是在吃饭的时候,还是在平常见面的时候,书画那双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书华,每次看上一会儿,书画还会冷笑两声,然后又继续死死盯着书华看。 特别是等到吃完了晚饭,趁着凉爽的晚风,书华想去院子里坐一会儿。 一个人坐着着实无趣,她便好心邀请了书画,哪里书画先是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又是几声冷笑:“好啊,那就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书画的话让书华忽然背脊一寒,书华忍不住拉了拉衣领,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院子走去。 书画就幽幽地跟在她身后,像是游魂似地不出声音,时不时还发出一两声冷笑,吓得书华直打哆嗦。 书华硬着头皮,忍住逃跑的冲动,终于来到了小院子里。青巧几个丫鬟已经将桌椅摆好,书华刚一坐到椅子上,书画又是一声冷笑,吓得书华全身一僵,然后扯动嘴角挤出几丝生硬的笑:“大姐,你也坐啊。” 书画将椅子拖到书华对面,与书华面对面地坐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死死地盯住书华不放。 书华原想当做没看见,兀自将视线转开,起看其他地方。可书画的视线却像是钉子一般,死死钉在了她的身上,无论她怎么闪躲,都没法子躲开。最后,书华终于抵抗不住投降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书画又是一声冷笑,斜着眼睛看她:“你觉得你有什么话没有对我说的?” “那可就多了去了……”见到书画目露凶光,书华立刻改口,“如果你是想问昨天在锦绣园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可以再多问其他的。” 书画嗯哼两声,双眉挑高。 书华无奈,便将自己与书雪、尹翔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她还不忘加上一句:“不要再问我其他的,其他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书画是很想问她与小侯爷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但见到昨天那个架势,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已经不是旁人可以随意插足的了。 只不过,书华毕竟是个女孩儿家,与小侯爷还没有成亲,该避忌的地方还是要避忌些。书画忽然斜了书华一眼:“昨天幸亏没有旁人看见,要不然我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想起昨天主动去拉小侯爷的手,书华自己也是脸皮一红,然后别开脸去,道:“我那也是情急之下才做出来的冲动之举,以后再也不会了” 书画哼哼两声:“你还想要有下次?” “呃,一定不会再有下次” 见到书华良好的认错态度,书画神色方才缓和了些,她想了想,问道:“小侯爷是明天来吧?” 书华点头。 “明天他来了之后,你不要露面,有什么事儿交给我来处理。” 书华一愣:“可是我……” “你什么你?”书画冷冷地看着她,“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的话?对于男人而言,越是容易得到手的东西,越是不容易珍惜你现在倒好,不但将男人引上门来,还眼巴巴地赶去见他?你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不开窍?专干这种蠢事情” 书华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榆木脑袋:“我没有……” “你还说你没有?明儿个人家都要上门来了,你还说你没有?”书画禁不住又冷笑了两声,连带着语气也拔高了几度,“再者,孤男寡女的,难道不需要避嫌吗?虽说依照你们两个的性子,不至于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但要你总归是个女孩儿家,名声都不要了吗?” 书华被她说得毫无反击之力,只能垂首不语。 瞅见她这幅德行,书画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的脑门说道:“你要是真不想要自己这张脸了,明天你就去见他吧,以后不管你们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懒得再去管了好心当作驴肝肺,算我瞎了眼” 书华缩了缩肩膀,她小心地瞅了怒气冲冲的书画一眼,忽然发现书华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但书画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总让小侯爷这么三番两次地登门见面,传了出去,总归是要招人话柄的。 权衡之下,书华抿着嘴点下头:“我明天不见他就是了。” 听到这话,书画的气方才消了些,她一字一句跟书华说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也说过承诺这种东西很贵重,你可别跟我说一套做一套,要不然我立刻叫人写信给书才,把你的事儿通通告诉书才” 想起二哥上回跟自己冷战时候的情景,书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使劲点头:“我保证,绝不反悔” 书画这才满意地平息了怒气,嘴上却还是不饶人:“死丫头,非得搬出你二哥才肯老实” 这件事情最后以书华的妥协而告终。 第二天,小侯爷果真带着拿到青莲色衣裳准时找上门来了,早有下人等候在门口,一见到小侯爷出现,立刻就将他领进沧澜园内,带着她来到专门用来会客的堂屋。 小侯爷将衣服整整齐齐地放在茶案上,看了眼丫鬟送上来的雨前龙井,嘴角挂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等了一会儿,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小侯爷立刻转身,循声往门口望去。 首先见到一抹嫩青色裙摆出现在门口处,透着些清新的气息,小侯爷的眼睛立刻黏上那抹嫩青色,一瞬不瞬,看他那模样似乎还有几分紧张。 嫩青色的面积逐渐加大,直到书画的脸整个露出来之时,小侯爷的脸色忽然为之一僵。他觉得现在的情景有点像战场杀敌,原本以为对方是一支主力先锋军,最后杀过去才发现,对方只是一支火头军…… 书画轻易将他的所有表情都收入眼底,然后挽起一个客套的微笑,慢慢走到他跟前,屈身行了一礼:“小侯爷,您来得还真早,可有用过早饭了?” 小侯爷原本就很少笑,此刻的脸更是绷得紧紧的,表情愈发的僵硬:“用了。” 似是猜到小侯爷会有此反应,书画却也不觉得冷场,随手拾起小侯爷放在茶案上的衣裳:“这就是书华找您借用的衣裳?” 小侯爷点头:“她人呢?” “哦,她啊”书画似是这才想起书华那号人,“她今早起晚了,现在还赖在床上睡懒觉呢用不用我差人去叫醒她?” “不用了,让她多睡些也好,”小侯爷看了眼她手里的衣裳,很有一种将衣裳抢回来,然后再来一次的冲动。 书画像是没看见他眼底深深的失落,兀自坐到主座上,笑得很明媚,“听书华说您喜欢雨前龙井,今儿个我特意差人泡了今年新到的龙井茶,您尝尝看,味道如何?” 听到这话,小侯爷的心情方才好了些,他随手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煮得久了些。” “哦,煮久了啊……”书画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门口,笑得别有深意,“这个煮茶的人是新手,茶艺还不太熟练,日后多练练,指不定就好些了。到时候还请小侯爷赏个脸,过来喝碗茶啊” 小侯爷闷声应着,似乎没有搭话的兴致。 等到一碗茶喝尽,小侯爷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很想找个机会去见见书华,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见到书画一直坐在那儿,察觉到书画故意不让他见书华的用意,他在失望之余,还藏了几分焦虑。 明明昨天还说好的,怎地今天就忽然变卦了?难道是说她身体不舒服,还是她对他有什么误会? 他旁敲侧击地向书画打听了书华的情况,得知书华的确一切健康,并没有什么不好之时,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直到确定今天没法子见到书华,小侯爷只得起身告辞,他听书画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大步走出了堂屋。 就在他走出去之后,书华忽然从堂屋外面走廊的拐角处冒了出来,她用帕子遮住脸,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跟上小侯爷。她刚才好不容易甩掉了青巧和绿思的监视,一个人偷偷从房里溜了出来,眼下可不能再被书画发现,要不然她可就前功尽弃了 小侯爷一边在前面走着,她一边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直到小侯爷出了大门口,她这才停下脚步,无奈地叹了口气。 “看够了吗?”书画不知道哪里冒了出来,忽然在她后面开了口,把她吓了一大跳。 书华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顾左右而言他:“那啥,我就是随处转转,随处转转而已……” “现在转完了?” 书华讪笑:“转完了……” “那还不回去?”书画斜睨着她,“你煮的那破茶我是帮你端上去了,他说什么你也都挺清楚了,该满足了吧?” 书华撇了撇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回屋里去了。她就不明白了,是谁把书画变成一个管家婆,啥事儿都能管。 第40章危险的 书华在家的时候,意外听到郑家知道了书月小产的消息,郑家少爷原本是要接书月回去的,奈何郑卫氏却极力反对,她放了话出来,假若谁将沈书月带回郑家,她立刻就收拾包袱离开郑家,她说郑家没有这种连儿子都保不住的儿媳妇。 无奈之下,大伯与何氏亲自上门去道歉,他们愿意赔偿郑家所有的损失,只要郑家能够原谅书月,他们什么都可以答应。 哪知郑卫氏却连见都不见他们,对外说自己起得病倒了,闭门谢客。 见到郑卫氏的态度如此坚决,大伯与何氏无从下手,只能无功而返。两天之后,郑家一封休书送到锦绣园,将书月彻底休出郑家大门。 原本因为孩子没了,书月的神智已经开始有些不清不楚,等到她看见郑家的休书之时,在经历过一番哭闹之后,整个人就傻了。 书华与书画去看过她一回,见她整天抱着个枕头,只知道痴痴地笑,逢人就说那枕头是她的儿子。 大伯与何氏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耳鬓间隐约可见几缕银丝,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透出一股子无奈的沧桑感。 书哲后来又去过郑家几回,虽然见到了郑家大少爷,但是郑卫氏仍旧不肯露面,态度异常坚决。 大伯也是好面子的人,三番两次被郑家拒绝之后,便也狠下心,冷着脸对家里人说道:“休了就休了,从今以后,咱们沈家与他们郑家就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书月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然而书雪那边的日子却是愈发艰难。书月的事情发生之后,何氏虽然气书雪,但也知道书雪刚刚嫁到尹家,假若一直留在娘家不回去,恐会遭人口舌,只得忍着怒气将书雪赶了回去,说是今后都不想再见到她。 书雪跟着尹翔回到尹家之后,尹翔对她的态度依旧不冷不淡,不,应该说是更加的冷淡了。从前的尹翔对她虽然冷漠,但至少场面上的功夫还是会做一做,可是现在,尹翔每天都破出去喝酒鬼混,每次都要深更半夜的时候,才醉醺醺地回来。 尹夫人知道这事儿之后,便将书雪叫到跟前训诫了一番,说是尹家娶她回来,为的就是相夫教子,现在倒好,尹翔非但没有变好,反倒变得愈发不思长进。 尹夫人本来就不大喜欢书雪这个儿媳妇,觉得她配不上自己小儿子,训话时候语气难免重了些。 书雪被她满脸通红,却又觉得无比委屈,回到房里之后,兀自伏在桌上哭了许久。 那天晚上,尹翔又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坐在梳妆台旁边,对着台上的镜子发呆。身旁侍候她的晴芳见她情绪有些不对劲,便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她几句。 书雪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原本清丽的容颜也显得很是憔悴。面对晴芳的关心,她只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便将她晴芳打发了出去。 她望着镜子里泛黄的容颜,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既累又委屈。若换做从前的她,这个时候肯定早已掀桌子摔东西,不顾一切地去发泄了。可是现在的她,已然没有当初的单纯冲动,即便有委屈,也只能憋在心里,一个人躲在屋里头哭。 她忽然有些怀念从前的自己,做事只需要凭自己的喜好,不用去旁顾左右。 那个时候的她又父母陪在身边,无条件地宠溺她,饶是犯了错也可以被原谅。那个时候,她有任性撒娇的资本……可现在呢?想起父亲被气晕过去的情景,还有母亲那狠狠的一巴掌,她只觉得全身心都疼。 这是第一次,她后悔了…… 晴芳是书雪的陪嫁丫鬟,自小陪在书雪身边,对书雪还是有些感情的。她担心书雪会出事,不敢走远,出了门之后就老实守在门口。她在门口站了许久,听不到屋里有半点动静,心中又觉得奇怪,便转身贴在门上,透过门缝看屋里的情况。 她见到书雪还坐在梳妆台前面,动也不动,像尊石雕似的,看不到半点生气。 她觉得这样子的书雪看起来很可怕,想要过去劝劝书雪,可她毕竟只是个小丫鬟,有些话不该说,有些事更加不该想。她咬了咬下嘴唇,便又转过身,继续老实地守在房门口。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天亮,书雪还坐在梳妆台前没动,直到尹翔醉醺醺地推开房门,一头栽倒了床上,书雪方才北人惊醒了一般,缓慢地从梳妆台前站起来,木然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尹翔。 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副样子? 她明明都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为什么还要将她往绝路上逼? 她准备侍奉尹翔宽衣洗漱的丫鬟们支出去,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望着尹翔半梦半醒的样子,眼眶一点点地又变红了:“我们谈谈好么?” 闻言,尹翔扭头瞥了她一眼,而后又合上眼睛,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 书雪收拢手指,死死揪住衣袖子,她抿紧嘴角,又道:“母亲今天找我谈了谈,她很担心你。你……你不要喝这么多的酒了,对身体不好,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不痛苦,就直接说出来,不要这么折磨自己……” “你懂什么?”尹翔脸皮都没抬一下,依旧维持着背对着书雪的姿势,只是他的声音透露了,他现在其实还是清醒的,“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情你少来插手。” 书雪一愣:“我没有,我只是关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尹翔忽然觉得有些心烦易遭,索性坐起身来,冷眼斜睨着她,“你不是要好好谈谈么?那好,我们现在就把话摊开了说” 不待书雪开口,尹翔就紧接着说道,语气极为冷漠:“沈书雪,我原本以为,即便我们两个没有感情,应该也能老老实实过完下半辈子。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也是一个喜欢耍手段的女人,我不清楚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有一点,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儿就在我们两个之间解决,不要牵扯到外人” 尹翔的话,像是一把利刀,扎进了书雪的心里刺得她鲜血淋漓 她忍住心痛,看着他冷笑:“外人?哪个外人?是那个住在你心里的外人?你不是要把话摊开说么?那就把话说明白些,别藏藏掖掖的” 尹翔心中虽然还在为书华的事情感到痛苦,但他彼时口中的外人并非书华一人,其中还包括无辜没了孩子的书月,以及伤心难过的锦绣园的二老……在他认为,书雪如果想要闹,只要关起门来,随她怎么闹都可以但他不希望这件事情波及到其他人。 眼下听到书雪的质问,尹翔觉得这个女人不可理喻,原本就烦躁的心情变得愈发烦躁。他站起身,看也不看书雪,便大步往房门走去:“我去书房睡,没事别来烦我。” 等到房门被狠狠摔上,还坐在床边的书雪终于再度掉下泪来,心中的委屈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将她的理智一点点吞没,委屈点燃了愤怒,怒火又带出了仇恨……是的,她恨,她恨不得书华去死。 在她的心里,忽然想起另一个陌生又冰冷的声音——那就让她去死吧…… 那就,让她去死吧…… 书雪微微一愣,她是真的恨书华,可一想到真要让书华去死,心中又有些犹豫。这个时候,那个冰冷的陌生声音又在她心里响起——只要她死了,你就可以不再痛苦了…… 只要她死了,你就解脱了。 往事又在书雪的脑海里幕幕回放,那些强烈的恨意再次燃起,令她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的燃烧。 她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想了又想,最后打定主意,将晴芳叫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完书雪的话,晴芳立刻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书雪,不停地摇头:“少夫人,此事万万不可” “我叫你去,你就去”书雪皱起眉头,露出几分不耐,“你可别忘记了,当初你舅舅把你卖到勾栏里,是谁花钱把你赎出来的?现在就是你报恩的好机会你老实听话,只要这次的事儿成了,你姥姥的药费我帮你出了” 最后一句话让晴芳砰然心动,晴芳自小没有父母,接住在舅舅家。舅舅是个酒鬼,喝醉了就打人,舅妈就是这样被打怕了,自己找了个绳子上吊自杀了。全家只有姥姥对她好,她后来进了锦绣园干活,正好被分到了书雪的院子里。书雪怜惜她的身世,对她挺不错的,后来她舅舅为了筹集酒钱,竟然借着姥姥病重病重的理由,将她从锦绣园里骗了出来,然后将她以两贯钱的价格卖到了勾栏里。 锦绣园里的下人都是有记载的,晴芳虽然只是签了三年的契约,但契约上的时间还没到,她人就不见了,锦绣园里的管事便将这件事情上报,最后在查出真相后,书雪立刻就叫人去勾栏里将晴芳赎了出来。再之后,晴芳就用自己赚来的工钱,将姥姥从舅舅家接了出来,独立供养姥姥,可前不久姥姥生了病,急需一大笔医药费,这对每个月只有一贯钱的晴芳而言,是个非常大的难题…… 这个时候,书雪对她的承诺极具诱惑力。 想起姥姥躺在病床上痛苦的样子,晴芳咬了咬牙,艰难地点下了头。 第41章害命 当晴芳找到住在城北的蔡牙婆时,蔡牙婆正在张罗自家儿子与城郊门町胡家女儿的婚事,本来就小的院子里面,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在准备成亲时候需要用到的东西。 晴芳来找蔡牙婆的时候,并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只说她之前听人说蔡牙婆是城里最好的牙婆,撮合成功的有情人不计其数,所以她也想请蔡牙婆帮忙相看相看。 晴芳表现得非常诚恳,一番奉承之言倒蔡牙婆夸得心花怒放,终于有人承认她比城郊门町那个胡李氏要强了 但她很少见到又女孩儿家主动找上门来要求相亲的,不由多问了几句。 晴芳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叫桃花,自小无父无母,家中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长辈,她靠着父母留给她的半亩田过日子。如今都已经及笄了,却在婚事上面发了愁,无奈之下,只得厚着脸皮来求蔡牙婆帮忙找门合适的亲事。 这事儿倒也合情合理,蔡牙婆便将她的情况登记下来,说是等到自家儿子的婚事办成了之后,就帮她去城里找找,让她过两个月再来这儿。 晴芳开心地千恩万谢,然后拿出自己带过来的酒坛子,塞进了蔡牙婆的怀里:“您帮了俺这么大的一个忙,俺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送给您,只有这坛子酒,算作是俺的小小心意” 蔡牙婆赶忙客气地推拒。 晴芳又道:“这是俺自家酿制的酒,是俺爹生前就埋在地下的,说是等俺成亲之后就拿出来喝。如今他已经不在了,我又不喝酒,便想着把这酒送给您,请您帮俺找个好婆家,了了俺爹娘的心愿,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听到她这话,蔡牙婆心想这酒埋了这么久,味道必然极为香醇。便没有再跟她推辞,蔡牙婆一边笑着收下酒,一边与她打包票:“桃花姑娘,你且放心了有我蔡牙婆在,一定保管你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和和美美的过完下半辈子” 晴芳羞红了脸:“那就有劳您了” 如此约定好了,晴芳便先行离开了。在她走后,蔡牙婆进到屋里,将酒坛子稍微揭开了一个小口,凑到嘴边闻了闻,味道醇香无比,只是稍稍一闻,也能知道这酒必定是陈年的佳酿 蔡牙婆本意是想将这坛酒留作儿子成亲那天,用来招待客人的,但还没等她将酒坛子收起来,就有人过来喊她,说是沈家五姑娘决定买下蒋家在城郊的那座宅子,让她快些带上契约过去。 听到这话,蔡牙婆心中一喜,沈家有财有势,眼下成了这么一大笔生意,必定少不了她的好处。 她看了眼晴芳送过来的那坛子酒,干脆带着这坛酒去沈家,等到生意正式敲定了,她就将这坛子酒鲜花献佛地送给沈家五姑娘。到时候若能讨得沈家五姑娘的欢心,肯定能多拿几个赏钱,等到有了钱,她家儿子的婚事也就可以办得更加风光,让那胡家不敢小瞧了她。 一想到这里,蔡牙婆心里越发欢喜她立刻带上蒋高氏留在她这里的契约,拎上那坛子酒,欢欢喜喜地出门了。 等到蔡牙婆从家里出来时候,原本早已离去的晴芳忽然从她家附近一处角落里冒出来,晴芳一眼就看见了蔡牙婆手里的那坛子酒,心中稍稍一定,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跟上去看看。 她看着蔡牙婆坐上船,方向是朝着城西。她立刻也找了个只船,顺着河道往城西行去。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船只到达城西码头,她跳上河岸,抬头张望了一番,早已不见了蔡牙婆的身影。她想了一下,向街上行人打听了一下沧澜园的方向,然后快步来到了沧澜园。 她估摸着蔡牙婆不能从正门进去,便又绕到了沧澜园的侧门,正好见到蔡牙婆从侧门进去,立刻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悄悄子啊暗中观察。 话说蔡牙婆高高兴兴进了沧澜园,见到了沈书华和沈书画,脸上更是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在行完礼之后,她就掏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契约,放到书华面前,笑道:“您看看,这就是契约,要是哪里觉得不好,咱们现在就改。改好了之后我再送给蒋家少夫人看看,她要是觉得可以,咱们就去一趟衙门,正式把这事儿给办了。” 书华将契约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又转手交给书画看了看,确定了没有问题之后,便点了点头:“咱们什么时候去衙门签字画押?” 蔡牙婆立刻说道:“我前几天翻看了黄历,后天就是个黄道吉日,最适合出门与约定契约。我明天一早就去一趟蒋家,跟那蒋家少夫人将这事儿说清楚,咱们后天早上辰时约在衙门门口见,您看如何?” 书华对这些个黄历不是很在乎,书画也对这些没研究,两人合计了一下,便一起点头道:“一切依你。” 见到生意已成,蔡牙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赶紧契约小心地收入怀中,然后拿出那坛子酒,笑眯眯的说道:“这是我家自制的酒,埋在地下已经有些年头了,今天刚刚挖出来,准备留到我家小子成亲时候招呼乡亲们用的。这一坛子算是我给三姑娘和五姑娘的谢礼,多谢你们这些日子来的照顾,以后若是还有生意,千万记得再来找我蔡牙婆” 书华不大喝酒,但见到蔡牙婆一番好意,便点了点头,示意青巧将酒坛子收下,然后接着说道:“这笔生意多亏了有你才能成,为了答谢你,我特别在摆了桌饭菜,你若是赏脸,便留下来吃上几口水酒,算是我们对你的谢礼。” 蔡牙婆自是求之不得,立刻忙不迭地点头应下:“承蒙姑娘关照,以后有机会,必定再来登门拜访。” 随后,书华就让青巧将蔡牙婆带下去吃酒席了,至于她与书画,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蔡牙婆的酒席是事先就预备好的,所以她被待到会客的花厅里时,饭桌上的菜肴都已经摆好了。只等着她一入座,就能开怀大吃了。 菜肴她是非常满意,只是对那酒水有些不大喜欢,这酒是书华与书画平日里喝的花酿,浓度不高,味道有些清淡,专门用来给夫人小姐们喝的。蔡牙婆习惯了外面的酒水,认为酒水愈加醇厚愈加好,这种不酒不水的东西到了她的嘴里,实在是不对味。 等到一壶酒喝尽了,青巧让人过来给她续酒的时候,她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你们这儿有味道浓点儿的酒么?这酒味道实在不对我的脾胃,喝下去一点酒味儿都没有” 青巧轻轻笑了笑,转身让那负责续酒的小丫鬟去弄些味道比较浓的酒水上来。 那小丫鬟带着酒壶去了厨房,可厨房的酒窖里只有小姐们用来消遣时间的花酿,哪里有什么浓度高的酒?找来找去,就只找到蔡牙婆自己送来的那坛子酒。 小丫鬟跟厨娘们请示过后,估摸着小姐们也不会喝那坛子酒,便将那坛子酒开了封,倒了慢慢一壶,亲自送到了花厅里。 当时酒一倒出来,蔡牙婆就闻出了味道,笑着与小丫鬟说道:“你这就酒可是我刚才带来的那坛?” 被她说中心事,小丫鬟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脑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旁边的青巧听到这话,又见到小丫鬟的反应,一下子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便将小丫鬟叫开,笑着与蔡牙婆说道:“人道是借花献佛,最后还不是献到你这儿来了?” 闻言,蔡牙婆嘿嘿一笑,端起酒杯,仰头就喝了个底朝天。 她一边咂巴着舌头,一边笑道:“果真是好酒啊,真该请你家姑娘来喝上两杯,这滋味绝对是太……太……”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话,她就猛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张大嘴巴,脸色发白,神情狰狞至极。 青巧大骇,干净上前来扶住她:“你怎么了?哎,你别吓我啊”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蔡牙婆就晕死了过去,手脚抽搐,怎么摇都摇不醒。 青巧赶紧让人去把两位小姐喊过来,等到书华和书画匆忙赶到的时候,蔡牙婆已经开始翻白眼,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 书画立刻去派人请大夫,书华则留下来,让人将蔡牙婆从地上扶起来,扶到床上躺平放好。书华向问清了青巧问清了事情的始末,立刻就猜到是那就酒水有毒。 她让人将倒进酒坛子、酒壶和就被全部拿过来,亲自拔下一根银簪放到酒中搅了搅,结果银簪立刻就变得漆黑无比书华手中一颤,这酒中含有剧毒。 这酒是蔡牙婆自己带过来的,不应该是她自己下的毒,如果是别人下的,那他为什么就能确定这坛子酒一定能送到沧澜园来?难道说,那凶手就在这附近? 书华猛地站起身:“去请大夫的人呢?已经出门了吗?” 青巧赶紧让人去了前门一趟,回来禀报说,派去请大夫的人已经出门了,估摸着马上就要到这儿了。 书华捂住嘴,眉头越皱越紧,旁边的青巧看着她的神色不对劲,紧张地问道:“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不等书华回答,就有下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说是有官兵朝着这边来了,看样子来势不大好。 闻言,书华反倒稳住了神,她转身端起那壶下了剧毒的酒,倒下一小杯,仰头就要去喝。青巧吓得脸色发白,赶紧冲上去将酒杯抢了下来:“小姐,这酒有毒啊” “就是因为有毒才要喝,不然我们等下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书华甩开她,不管这酒水里是什么毒,只要控制好量,都应该不至于当场毙命。 就在书华又要去喝的时候,青巧一咬牙,猛地抢过她手里的酒杯,在书华震惊的目光中,闭上眼睛,一口喝了下去。 第42章真相 等到官兵们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书华抱着昏过去的青巧哭泣的样子,屋里其他的丫鬟婆子全都吓傻了眼,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那带头的兵差本名叫刘亮,以为长得三大五粗,说话做事又喜欢认死理,便让人给他送了个外号,叫牛老五。且说这牛老五一步跨进屋里,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微微一愣,他粗声粗气地问道:“刚才有人来举报,说这儿有人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书华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下人忽然来禀报,说是有人快死了,我赶紧就跑过来查看,一进门就见到蔡牙婆和我的丫鬟青巧都变成了这副样子,她们……她们是不是快死了?” 牛老五看了眼四周,一眼就瞄到了桌子上的酒壶和酒杯他快步走过去,将酒杯凑到嘴边闻了闻,然后让人找了根银针来,放到酒里面搅了搅,银针立刻变得奇黑无比。 牛老五眉头一皱:“这酒里有毒” 闻言,书华像是失了神一般:“毒?哪儿来的毒?我的青巧会不会就这么被人给毒死?”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负责去叫人请大夫的书画也赶来了,一见到十来个官兵堵在屋门口,那副阵势实在有些吓人,弄得她心里也有些慌了神。 她赶紧叫人跑出去请小侯爷与三叔公等人,然后就带着急急忙忙请回来的大夫挤进了屋子里面。 一见到大夫来了,书华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哭着对那大夫说道:“大夫,快您快些来看看,看看她们到底怎么了?” 在经过牛老五的同意之后,大夫立刻为青巧和蔡牙婆进行了诊治,等到诊治完毕,大夫皱着眉头说道:“她们晕过去之前是否都吃了什么?” 书华看了牛老五一眼,牛老五二话不说,就让人将那壶酒递到大夫面前:“这酒里有毒,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毒。” 大夫将酒壶放到嘴边闻了闻,立刻脸色大变:“是砒霜” 书华在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立刻掩面哭了起来:“是谁这么狠心?竟然在酒里下砒霜” 牛老五见到书华伤心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同情,但毕竟这事儿牵扯到了人命,非同小可。他必须要秉公处置。他一边让大夫继续抢救中毒者,一边问道:“沈小姐,你这壶酒从哪儿得来的?中间可有经过其他人的手?” 书华含泪摇头:“我家中无人喝酒,平常只备有普通的花酿,用作姐妹几个玩耍时候吃的。我与大姐都喝过好几回,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不知今日怎么就……怎么就成这样了?” 牛老五刚才一闻那酒水的味道,就知道那酒水的味道非常醇厚,绝非普通花酿。如若那酒水不是沧澜园内所有,又是从何处得来?他又问道:“你可有收受过其他人赠予的酒水么?” 闻言,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书画忽然插嘴道:“今天……今天蔡牙婆来的时候,她带了一坛酒来,说是送给我们的。我们见她是好意,就没有拒绝,让人将那坛子酒收进了地窖……啊该不会这壶有毒的酒就是蔡牙婆带来的那坛子酒吧?” 经过众人一番推敲,这事儿变得愈加离谱。 折腾到最后,牛老五索性让人将书华和书画都锁了起来,他道:“不论真相如何,这件事情既然发生在沧澜园里,就与你们脱不了干系。现在我就将你们带回衙门,交由知州大人处置,至于这园子里的其他人……暂时留在这园子里不许离开,你们逐个盘问。” 几个衙差领命,一边去搜集证据,一边让园子里的管事把园里的花名册送上来,准备一个个地去盘查。 无缘无故就要被人锁?书华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她一把推开拿着锁链的衙差,一边指着牛老五的鼻子说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抓人,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我告诉你,我们可是开国公府的人,上头有陛下钦赐的开国公名号,就凭你一个小小九品衙差还想锁我们?你自己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这个分量” 牛老五也是个脾气火爆的人,见到自己被一个女人指着鼻子这样骂,登时也气红了脸他怒目而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你们是开国公府的人,即便你们是王爷府的人,只要犯了法,也一样要蹲牢受刑。” 眼看着头儿就要和人吵起来了,几个年轻点的衙差干净过来拉住他,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沧澜园里住着的是开国公府的两位小姐,都是他们这种底层小民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虽说眼下是他们占着理儿,可要是事情闹大了,人家开国公真要计较起来,他们几个底层小民可绝对承受不了 书华没有拉住书画,只是坐在床边静静抹着眼泪,估算一下时候,三叔公和小侯爷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到小侯爷带着一干随从,大步从外面迈进来。他先是看了书华和床上的青巧、蔡牙婆一眼,心中稍稍一定,然后扭头对牛老五说道:“给我一个解释。” 小侯爷不同于其他人,征战沙场的经历让他身上透出一股子不言而喻的威慑力,眼下只是往那儿一站,立刻就把面前的一干衙役都给比了下去。 牛老五虽然不服,但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小侯爷还大了他那么多级?他立刻就拱手一礼:“有人举报沧澜园内出了命案,我等也是例行公事,还请小侯爷莫要为难” “命案?什么命案?”小侯爷看了躺在床上的青巧和蔡牙婆一眼,“这屋里是有谁死了?还是有谁动手杀人了?” 牛老五一时语噎,脸颊憋得通红,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眼下青巧和蔡牙婆虽然中了毒,但都还在喘气,书华和书画虽然有嫌疑,但都没有确实的证据,若真要说起来,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书华和书画顶多就算个嫌疑人,只能带回府衙问话,而且她们又都是士族出身,一般情况下是不能够动用锁链的。 没一会儿,三叔公与三伯、四伯和五伯等人也都赶了过来,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事情的大概经过。刚一进屋,就有四伯亲自跟牛老五交涉,四伯是个混官场的人,看人做事比一般人都要厉害几分。 他简要地跟牛老五说明了一下事情的要害,说得牛老五冷汗淋漓,然后好言相劝了几句,让牛老五找了个台阶,自己就灰溜溜地带着一群衙役回去了。 但他在临走之前,还特别说了几句话:“沈三姑娘和沈五姑娘因为都是嫌疑人,暂时只能在沧澜园内活动,在案件没有查清楚之前,她们两人都不能离开沧澜园半步。” 等到衙差们离开之后,书华一直悬着的心方才稍稍放了下来,她紧张地询问大夫:“蔡牙婆和我的丫鬟都怎么样了?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大夫显得也很紧张,他抹了一把冷汗,思量了一番,方才慢慢说道:“那个丫鬟还好,她年纪轻身体底子好,喝的毒酒不是很多,中毒迹象比较轻,再加上抢救及时,暂时应该没什么特别大的生命危险。至于那位年纪大点的蔡牙婆……请恕在下无能,只能勉力救治,至于她能否活下来,就要看她自己的命了。” 书华神色凝重:“无论如何,都请您尽力,就算不能完全完全康复,也请您务必让她活这几天” 大夫应了下来:“我刚才来得匆忙,很多工具都没有带过来,我现在又走不开,能否请小姐派个人帮我去医馆里带过来?” “这个没问题,”书华一挥手,立刻就找来个下人,让那人仔细记下大夫说的工具名称,然后快些赶去医馆取来。 再之后,书华让书画守在这里,她嘱咐书画道:“你仔细看着青巧和蔡牙婆,倘若他们之间任何一个醒来,都要记得立刻派人来通知我。尤其是蔡牙婆,她要是醒过来了……你千万记得跟她问清楚那坛子酒到底是从何而来” 等到料理完了这些琐事,书华方才将小侯爷、三叔公等人请到了会客的堂屋里,亲自将事情的始末跟他们交代了一遍。 小侯爷沉声问道:“那坛子酒还在你这儿?” “酒坛子、酒壶连同酒杯,都被衙差们带回府衙去化验了。”书华顿了顿,从袖子里取出一根银簪,将银簪发黑的那一段露出来给大家看,“这簪子沾了那些毒酒,立刻就变成了这个颜色。” 四伯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银簪,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这酒的味道非常醇厚,不似一般酒家能有的,倒像是……上次去刺史府喝喜酒的时候,喝到的的味道……” 闻言,小侯爷也将那银簪拿过去闻了闻,眉头微微一皱:“的确很像。” 五伯最冲动,脱口而出:“难道是刺史府派人干的?” 在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三叔公缓缓开了口:“此事非同小可,在没有确实的证据之前,大家不要妄加猜测。” 四伯点点头:“这个是正理。华姐儿,你这段时间就呆在沧澜园里,哪儿都不要去,其他事情自有我们几个叔伯出面处理。等到这阵风头过去了,咱们再从长计议,倘若事实真如三弟所说……这事儿可就真的棘手了……” 书华点点头:“我省得。这几日我和大姐会仔细看着蔡牙婆,绝对不会让她在这个紧要关头丢了性命” 四伯点点头,几个人又合计了一番,然后便相继离去。小侯爷走在最后,他看了眼书华,很是担忧她的情况:“自己小心点儿。” 书华扯出一抹笑容:“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等到送走了最后离开的小侯爷,书华原本还挂着笑容的脸,立刻就唰地一下变成了青白色。 第43章绝对不会放过!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书华与书画一直老实地呆在沧澜园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个沧澜园看起来极为平静。 经过大夫的尽力救治,青巧已经平安醒来,大夫说她已经脱离危险,接下来只要好生休养些时日,就没有大碍了。 青巧醒来之后,书画立刻派人将书华请来,等到大夫下去休息的时候,书华做到床边,握住青巧的手:“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用不用我让人给你倒碗水?” 青巧虚弱地摇摇头:“小姐,奴婢没事儿,您不用担心奴婢。” 书华欣慰地点点头,随后又禁不住板起脸,狠狠瞪了青巧两眼,低声骂道:“你个死丫头你怎么就那么傻?居然把那杯子里的酒都给喝光了,要不是救治及时,你这条小命都得去见阎王了” 青巧垂下眼眸:“抱歉,奴婢是不是又给小姐添麻烦了?” 见到她这副样子,书华哪里还能狠下心去责骂?只得好生安慰了她几句,待她睡下之后,便与书画一起走出了屋子。 书画已经从书华那知道了青巧中毒的经过,心道这个小丫鬟倒也忠心,关键时刻竟能有如此胆魄,只是在感叹之余,她又不免生出几分疑惑。这份在她心里憋了许久,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个独处的时机,她终于忍不住拉住书华,皱紧眉头问道:“你明知道那酒里有毒,为什么还要去喝?就算你想洗脱嫌疑,也可以用其他的办法,为什么要用这么危险的一招?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死吗” 书华侧过头看她,眼眸安静如水:“其他的办法?比如说呢?” “你可以让人悄悄将蔡牙婆从后门送出去,然后再将那些毒酒都销毁掉,那些官兵进来之后找不到线索,自然会无功而返。这个法子虽然麻烦,但至少保险,不至于让你去玩命” 书华却道:“你说将蔡牙婆悄悄送出去,是要送到哪里去?” 书画微微一愣,能把蔡牙婆送到哪儿去?当时的蔡牙婆身中剧毒,稍有不慎就会性命不保,那个地方敢收留蔡牙婆?如若随便找个地方暂时将她藏起来,万一被人发现,那岂不是更加麻烦? 想来想去,这事儿还真是非常棘手书画暗暗咬牙,挤出一句狠话:“实在不行,咱就把她给埋了。反正她那样子也活不下去,倒不如趁早让她解脱。” 闻言,书华心中一震,随即苦笑:“就算咱们昧着良心将她当尸体一样给活埋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蔡牙婆才刚中毒,官兵们就在第一时间找上门来了?这个世上真的就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书画又是一愣:“你是说,咱们家里又内贼?” 书华摇头:“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下毒的人其实就在沧澜园附近,他一路跟踪蔡牙婆到了沧澜园,暗暗躲在园子外头监视。见到你派人慌慌张张地去请大夫,那人立刻就能猜到是砒霜起效用了,立刻就去府衙报了案。我不能够确定下毒的人是不是只有一个,如果当时让人将蔡牙婆从后门悄悄送出去,说不定立刻就会被埋伏在沧澜园周围的眼线给抓个正着。到时候闹到府衙那边,人赃并获,咱们就是长了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 书画恍然大悟,她怕了拍有些后怕的胸脯,又忍不住白了书华一眼:“那你也不用自己去喝那杯毒酒啊,屋里丫鬟下人那么多,你随便找个人顶替一下不就好了?” 书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答话。她并不否认书画的话在理,只是有些事情不是说有道理就可以真的那么去做,在她而言,如果事情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她都不想去杀害无辜的人。 当然,对于那些存心要灭了她的心,她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想到这里,她那颗刚因为青巧醒来而稍稍放松了些的心,不免又陷入一阵阴霾之中。当初五伯的那句话一直回荡在她耳边,到底会不会是刺史府派人干的? 这几日她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尹家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害她的理由。尤其是尹刺史,他是个混官场的人,他很清楚与开国公府为敌,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至于尹夫人,与她更是没见过几面,两人充其量只能算个点头之交,何谈陷害之说? 放眼整个尹家,与她接触最多的人只有尹翔和书雪。 想到尹翔……书华不免摇了摇头,虽说她上次故意在尹翔面前将事说绝了,可也不至于惹得尹翔对她痛下杀手,再者,她前些日子还听说尹翔最近一直在酗酒,整个人都快要废了,哪里还会想到要来害她?相比之尹翔,她倒觉得书雪更有下手的动机。 尤其是上次在锦绣园,书雪与书画争吵时候的模样,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怨恨之气,倒真像是要将她整个生吞了吃下去般。 书雪啊书雪……这事儿会是你干的吗?书华带着这个疑惑,一直等到了三天之后,四伯过来告诉她,他昨天已经去过刺史府试探过,确定了那坛掺了砒霜的毒酒的确是来源于刺史府,只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是刺史府的人在酒里下了毒,也有可能是有人偷了刺史府的酒,然后卖给外人,辗转几回,中间的过程可就真的复杂了…… 书华听完四伯的叙述,忽然问道:“六堂妹最近怎么样?您去刺史府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她?” “书雪?”四伯想了一下,“我去的时候,尹大人特意让书雪出来与我见了一面,她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只是瘦了一些,并没有特别的改变。怎么了?你想见她?” 书华摇摇头:“上次在锦绣园一别,一直都挺担心她的,顺道问问而已。” 四伯却是笑了:“你们俩还真是心连心的好姐妹,我在刺史府的时候,她就向我打探你的事儿;现在到了沧澜园,你又跟我询问她现在的境况。只可惜雪姐儿嫁了人,需要侍奉公婆,不然的话,还可以叫她过来你这儿玩几天,让你们姐妹几个好好叙叙旧。” 书华却是敏锐地抓住了他话的字眼:“您是说,六堂妹她也向您打听过我的事情?” “是啊,她听说沧澜园里出了些乱子,担心你会有事,便特意向我询问了你现在怎么样。我就说你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身边一个小丫鬟倒了点霉而已,让她暂时不用担心,事情很快就能过去的。” 书华微微垂下眼眸,假设这事儿真是书雪干的,书雪为了避嫌,肯定不会亲自在酒里下毒,更加不会跟着蔡牙婆从城北走到了城西。书雪必定还有帮凶,这个帮凶有可能是她花钱雇佣的,也有可能就是她身边的某个心腹。 硬要两者取其一的话,书华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会比较大,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心腹绝对要比外人要来的可靠。 但是为了不惊动四伯,书华还是选择没有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四伯说道:“园里现在有两个中了毒的病人,都是急费药材的,最近库房里的药材用得快没了。我记得上次去锦绣园看望书雪的时候,她特意让人给我送了些药材,我离开锦绣园的时候走得有些匆忙,一时忘记了那些药材的事儿,一直到现在都没让人把药材运回来。正巧我现在不方便出门,园子里的人也不能随便外出,您看看,能不能帮我去跟大伯和大伯母说一声,请他们帮忙派几个人将那些药材给我送过来?” 左右不过是传个口信的事儿,四伯答应得很爽快:“你要是觉得药材不够的话,我回头再让你四伯母给我准备些,到时候一并给你送过来。” 书华赶忙笑着推辞:“已经麻烦了四伯您这么多次了,哪里还能再让您破费?要不这样,倘若等到书雪的那些药材送到之后,还是不够的话,我再向您开口,您看成么?” 四伯觉得她这法子也可以,便没有再与她客气,又嘱咐了她几句话,便离开了沧澜园。 送走四伯之后,书华独自在堂屋里坐了会子,如果书雪真是幕后凶手,在听说书华并未被陷害成功之后,第一个反应应该就是清理掉所有可能追查到她的线索,而这个最重要的线索——必定是那个帮她下毒,并且追踪蔡牙婆的帮凶。 但愿,她能赶在书雪下手之前,将那个帮凶揪出来。 第二天,锦绣园就派人过来了,说是奉他家老爷夫人的命令,特意送药材过来。书华一边让人将药材好生收起来,一边让君瑶去招呼那几个负责运送药材的人,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打探到什么。 书华一直很安静地等在屋里,直到半个时辰过后,君瑶回来禀报说,锦绣园的人已经离开了,至于书华让她打探的事儿……果真有眉目了。 书华心中一喜,立刻让君瑶将事情详细说清楚。 第44章反击 君瑶特意跟那几个负责运药材过来的锦绣园下人套了下近乎,得知当初书雪出嫁之时,身边共带了四个陪嫁丫鬟,其中有两个是从何氏房里调出来的,另外两个是原本就跟在书雪身边的贴身丫鬟。 除此之外,还有三房陪房,都是锦绣园里的家生子,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十四五口人了。 书华想了一下,又问道:“你问了那两个原本就跟在书雪身边的贴身丫鬟叫什么名字没?家里都是个什么景况?” “一个叫暗香,一个叫晴芳。暗香是自小就长在锦绣园的家生子,晴芳是前些年买回来的,据说只是买的活契,过几年就会离开。”说到这儿,君瑶忽然顿了顿,“不过,奴婢无意中还打听到一件关于晴芳姑娘的事情,这事儿还跟六姑娘有些关系……” 书华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听说,那晴芳姑娘早年进到锦绣园只是签了三年的契约,后来她家那个酒鬼舅舅又将她从锦绣园里骗了出去,卖到了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后来还是六姑娘做主,派人将晴芳姑娘从那下流地方给赎了出来。自那以后,晴芳姑娘就一直在六姑娘身边贴身伺候,将三年的活契延长到了七年,说是时间一到,六姑娘立刻就放她回乡嫁人。虽说晴芳姑娘如今跟了六姑娘做陪嫁,但依照六姑娘的意思,估计还是要依照原计划,等到七年时间到了,就将她放归,说不定到时候还会给她捎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书华略一思忖:“知道晴芳家里除了她那个酒鬼舅舅之外,还有什么人么?家住何处?” “听说是住在乡下,口音似乎是宁乡那边的人,家里还有个八十多岁的姥姥,不过具体情况就不多清楚了,他们只说晴芳姑娘平日里待人还算不错,虽然是一等丫鬟却也和气,只可惜命苦了些。要不然,依照她那个模样和性子,怎么也不会沦落到人家家里为奴为婢的。” 书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碎银子,递给她:“这些是给你的,你先下去吧,顺道把君庆给我叫过来。” 见到书华脸色凝重,君瑶不敢与她客套,乖巧地接过银子之后,立刻退出屋子。 书华独自坐在屋里发了会子呆,神情变幻莫测,直到君庆来敲门的时候,书华方才回过神来。她将君庆叫到跟前,又从袖子里面掏出几块碎银子,示意君庆接下:“你将这些钱收好,等下找个机会溜出沧澜园,去一趟宁乡,帮我在那儿打探一下,找到锦绣园丫鬟晴芳的家,看她在不在家。若是不在的话,就找到她舅舅,帮我传几句话给他。” 君庆走过去,凑耳过去,一字一句记下书华要她转达的话。 说完之后,书华顿了顿,又道:“不管他答不答应,你都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另外,在回来之前,你帮我在宁乡买样东西。” 等到书华低声跟她将那样东西的名字说出来时,君庆微微一顿,但见到书华神色凝重,猜想此事应该非常重要,便郑重地点下头:“奴婢记下了。” 书华拍了下她的肩膀:“我信你,所以将这件事情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君庆赶紧恭谨地低下头,老实地答道:“奴婢必定尽力而为。” “嗯,你快去快回吧。” 等到君庆离开之后,书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她起身来到安置蔡牙婆的房间外头,透过窗户,见到蔡牙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宛若一具没有任何生命力的尸体。 如果没到逼不得已的情况,她真不想走到这一步…… 书画为了更好地看顾蔡牙婆,索性将房间搬到了蔡牙婆的隔壁,方才回屋里去洗了把脸,刚走出来就见到书华站在那儿发愣。书画走过去,伸手在书华面前晃了一下:“哎,回魂回魂” 书华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干嘛?” “这问题该是我问你的吧?”书画站在她旁边,顺着她的视线往里面看,正好看见昏迷不醒的蔡牙婆,“怎么?担心她死了,死无对证,你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书华没有答话,她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的双手一眼,又想起上次在破庙中,与人生死相搏时的情景。她原本以为那会是她人生唯一一次杀人,可她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危机,让她不得不再度面临你死我亡的情景。 那把为她护身的匕首已经被小侯爷收回去,那么这一次,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双手,来捍卫这座园子的平稳安全。 她暗暗收拢手指,但愿君庆能够成功…… 与此同时,在刺史府中,书雪知道书华并未被害,心中早已经乱了。她原本只是打算接蔡牙婆之手,将书华毒死,却没想到没有将书华毒死,反倒将蔡牙婆和一个小丫鬟给毒倒了。幸而晴芳机灵,当时立刻赶去府衙报案,结果虽然没把书华给害死,但也给了她一个教训。 想到这里,书雪原本失望的心情又好了些许,她从四伯口中得知,书华这次应该不会有多大的事情。等到解除了书华的嫌疑之后,书华必定会彻底追查这件事情,书雪为了以防万一,早已给了晴芳一笔钱,让她快些离开刺史府,回乡下去避一避。 可在之后的日子里,她连续几夜都做了噩梦,梦见蔡牙婆来找她索命。还有书华领着一群官兵,要来将她锁住,拖去菜市口问斩。很多人的唾弃与谩骂,还有很多的鲜血与口水,其中还夹杂着父母异常冰冷的漠视…… 她时常从梦中惊醒,然后裹紧被子,将脑袋埋进被窝里面,不停地发抖。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三日,晴芳忽然回来了,她说她回去的时候才知道,姥姥已经病逝了,尸身还是邻居帮忙下葬的。她将手里的钱分了一部分给好心的邻居,在外面游荡了半天,舅舅家她是肯定不能去了,她另外又没有其他亲人,手里虽有些钱,但她只是个无依无靠女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这些钱非但不能帮助她,反倒会为她招来无谓的祸端。 无奈之下,她又偷偷回到了苏州城,派人给书雪送了个口信,就说她想要再见书雪一面,让书雪给她安排个合适的去处,免得她在外漂泊。 书雪收到口信的时候,正好处在坐立不安的状态之中,她一听到晴芳又回来了,不由得心中大惊,这要是被书华或者其他人知道了,她下毒的事情肯定就会败露,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难道说,晴芳就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故意选在这个时候回来,想要狠狠敲诈她一笔?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放晴芳离开。 书雪越想越觉得晴芳可恨,自己待她不薄,怎知到了关键时刻,她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书雪将上次没有用完的砒霜又拿出来,涂到了金簪上面,然后偷偷离开了刺史府,前往晴芳约定的地方。 晴芳为了避人耳目,选择会面的地方非常偏僻,书雪一路寻去,几乎见不到任何人,这也更加壮大了她暗藏的杀心。 等书雪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见到晴芳早已等候在那里,看样子很是焦急。 书雪悄悄拔下头上的金簪,藏进袖子里面,她挽起一个笑容,一边往晴芳那边走去,一边笑道:“晴芳,你来得可真早。” 闻言,晴芳转过身,看见书雪慢慢朝自己靠近,她立刻也迎了上去,准备直接跟书雪说明自己的来意。 可她没想到的是,就在书雪靠近她的那一刻,寒光一闪,一只金簪狠狠扎进了她的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书雪,张大嘴巴:“为……为什么……” 书雪却是一咬牙,再度加大手劲,将金簪整个没入她的胸腔之中,直到晴芳无力地倒下,她这才松开手,趁着现在附近没有人看见,她赶紧将晴芳投到附近一处废弃的枯井中。 做完这些,她掏出帕子,擦干净手上的鲜血,然后将帕子随手扔进枯井之中。临走之前,为了保险起见,她又找了些枯树枝扔进了井里头。 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完这些,她立刻就迅速离开现场,悄悄回到了刺史府。 天色入黑,沧澜园中,书华焦虑地等待着君庆的归来,连带着晚饭都没心情吃。书画端着饭菜来找她的时候,她正在门口不停地往外面看,像是在等什么人。 书画绕过她走进屋里,将饭菜放到桌上,然后走到她面前,整个挡住了她的视线:“等谁呢?” “君庆,”书华的语气很沉,眉头依旧拧着,粗略将君瑶打探回来的信息说了一遍,连同自己的猜想也都说了出来,“我让君庆去了晴芳的家,不过我估摸着,晴芳十有八九不在家。” “那你还让她去?”书画有些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如果这事儿正是书雪干的,她必定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可以反击的证据,你就算让君庆去了宁乡,也肯定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你又何必让她去冒这个险?” 书华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谁说证据一定就能代表真相?” 书画一愣:“你是想……” 世人若想要证据,她就给他做出十七八个证据来。书雪敢玩陷害?难道她就不会了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书华定要她自食恶果。 第45章退路 戌时三刻,君庆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书华将君庆叫到房里,亲自询问了她此趟行程的经过。书画就在旁边静静听着。 君庆说她到宁乡的时候,的确找到了晴芳的家,但是邻居说她姥姥已经去世,晴芳给了他们一笔安葬费,然后就离开了,到现在一直不知去向。 书华心中微微一凛,如果晴芳一直不出现,被害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君庆继续说道:“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后来又找到了晴芳的舅舅,奴婢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去府衙报案,让人去寻找失踪的晴芳,他很快就答应了,说是到时候一定会按照小姐说的去做。” 闻言,书画立刻脱口而出:“此人答应得如此爽快,可能有诈” 书华却道:“晴芳的舅舅是个酒鬼,为了凑足酒钱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他这么快就答应此事,很是正常。” “但此人不可信”书画断言,“既然他可以为了钱答应你,也就可以为了更多的钱来反咬你一口” 君庆也低低地说了一句:“奴婢见过晴芳舅舅,的确不是个可靠的人,三小姐还请三思……” 书华只是笑了一下:“随便他。一边是开国公府,一边是刺史府,任何一个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假若晴芳舅舅为了钱连命都不要,那就随便他好了,我从不挡人发财。至于送给他的那点钱,就当做引蛇出洞的引路费。” 见到她这副淡定的样子,书画猜到她是心中另有打算,便没有再在此事上纠结:“你是真的确定了此事为书雪所做?” 书华唔了一声:“原本这都只是我的猜想,我还不能完全确认,但听到君庆打探到的事情,再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不得不让我认定她就是下毒凶手。到目前为止,除了证据,她完全具备所有下毒的条件和动机,若说这些都只是巧合,我也只能说是她运气太背,死了也只能去怪老天,怪不得我。” 书画很少见到书华这么阴狠的一面,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没有再做声了。 书华又君庆:“我让你去买的东西买来了么?” “嗯,买到了,”君庆小心翼翼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恭谨地递给书华,“都是按照小姐吩咐的方法去买的,并不曾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很好,”书华看也不看,便将布包塞进衣袖里面,“你也累了一天,先下去歇着吧,有事我会再叫你。” “是。” 等到君庆走后,书画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让她买了什么东西回来?” 书华淡淡说道:“砒霜。” “什……”书画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强行压住自己的惊呼,等到她稍稍平静些了之后,压低声音再度问道,“你买这个干什么?这万一要是被人知道了,你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书华的面色很平静,如同毫无涟漪的死水:“这是我最后的办法,假若事情真的没有转机了,这便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 “你……”书画还是没办法理解她的行为,一时竟哑在了当场。 见到书画震惊的样子,书华知道她想歪了,便解释了几句:“放心,我就算再怎么倒霉,也不会想到自杀。这些砒霜我留着另有用处,事后你就知道了……” 听到她这么说,书画先是一愣,而后又细细观察了书华的表情,确定她不似说话,这才松了口气,转眼又不免骂道:“你这死丫头就爱做些让人害怕的事儿冲动起来不管不顾,连小命丢了都不在乎你要再这样玩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都给赔进去” 书华难得没有顶嘴,只是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然后便坐到桌边,捡起冷掉的饭菜,慢慢地吃着。一言不发,像是想什么事情。 见到她愿意吃饭了,书画便也安了心,她随口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走出屋子,顺道叫来君瑶,让君瑶去给书华再弄些热饭菜上来。虽然眼下天热,但冷饭冷菜吃了总归是对肠胃不好的。 第二天,许久不见的范四忽然上门来,说是沧澜园里的花草都长高了,需要修剪修剪。 等他剪完了花草,临走前还见了书华一面,书华交给了他一件事情,让他帮忙去盯着晴芳的舅舅。 范四虽然不明白晴芳是哪号人物,更明白晴芳的舅舅又是哪号人物,但见到书华的神色很严肃,便也没有多问,应下之后就老实离开了。 日子又这么平静地过了两天,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情就要这么不了了之的时候,忽然有人到府衙击鼓鸣冤,说自家外甥女在锦绣园做女婢,后来跟着锦绣园的二小姐嫁到刺史府,前几天忽然回了一趟家,之后便一直下落不明。 只是个小小女婢,算不得什么大事。府衙原本只想意思意思一下,随便派几个人出去找找,找得到是她命好,找不到那也就算了。 可这事儿传到书雪耳里,立刻就将她吓得寝食难安,若是被人发了晴芳的尸体,事情追查到她这儿,她该怎么办?虽说没有人知道晴芳是怎么死的,但晴芳毕竟是她的贴身丫鬟,府衙要真查起来,就肯定与她脱不了干系。 现在在刺史府里,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值得她信任的她,她又不能将事情牵连至娘家。犹豫再三,她决定再次偷偷出府一趟,乔装打扮之后,悄悄找到了晴芳舅舅。书雪知道他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立即撤回报案。 见到这么多钱,晴芳舅舅自然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他也顾不上给钱的女人是谁,立刻满眼放光地点头答应。 就在他们将事情谈妥了的时候,忽然有官兵冲了出来,将两个人都抓了起来。 晴芳舅舅被吓得双腿发软,不等官兵说话,他立刻就将手里的银子放回到桌上,然后跪在地上不住地讨饶:“各位兵大爷,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只是收钱办事,还请各位兵大爷放过小的吧” 书雪这才反应过来,此事绝对是早有埋伏,一时之间又气又急。无奈她现在被团团围住,根本逃脱不得,只得乖乖束手就擒。 范四从某处走出去来,看了书雪和晴芳舅舅一眼,大手一挥:“将他们先押送到总兵府。” 一行人立刻折道往总兵府走去,范四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不发一言。他之前奉了书华的命令去盯着晴芳舅舅,他不明白书华的用意,便将事情禀告给了小侯爷,得到小侯爷的指示之后,他方才去盯住晴芳舅舅。 在行动之前,小侯爷吩咐他,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要惊动其他人,先回来将情况报告清楚再说。 他依令盯了晴芳舅舅两天,并未见到什么异常情况,直到刚才,见到晴芳舅舅鬼鬼祟祟地出去,然后鬼鬼祟祟地进了个没人的偏僻地方,立刻就引起了他的警觉。 他迅速去调了几个人过来,等到晴芳舅舅收钱的那一刻,立刻冲了出去,将晴芳舅舅与那名眼熟的妇人给抓了起来。 等到了总兵府,范四竟这两个人押送到小侯爷面前,并且如实报告了事情的始末。 晴芳舅舅还在不停地磕头求饶,额头已经被磕青了,看起来是真的被吓到了。至于旁边的书雪却一直低着脑袋,没有做声,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打从书雪进来的那一刻,小侯爷就已经认出了她,脸色一沉:“沈书雪?” 被认出来的书雪微微一愣,随即缓缓抬起脑袋,脸上看起来还算平静,只是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却出卖了她此刻所有的情绪。 小侯爷稍一思忖,将无关人员打发走,只留下几个心腹在旁候着。他静静看着书雪:“给我个解释。” 书雪别开脸:“不需要什么解释,你的属下看到是什么样的,事情就是什么样的。” “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人将你和这个男人移交到府衙,让你的婆家看看,你私下跟一个陌生男人会面,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书雪心中一紧,不等小侯爷真的下令,她立刻就出声道:“我说” 小侯爷依旧站在原地不动,静候她的解释。 书雪咬了咬牙,心里挣扎了许久,最后露出一脸的惨然:“其实……其实这事儿跟晴芳有关,她前些日子说是家里的姥姥病了,说是急需一笔医药费,我便提前给她预知两个月的月钱。可我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又趁我不在的时候,偷了我的一些银钱,悄悄离开了刺史府。我估摸着她可能是回乡下去看望姥姥了,又念在多年的主仆情谊,我就没有将此事上报,想着等她姥姥病好了,她自然就能回来的。可今天一大早就听说有人报案,说晴芳失踪了,我害怕府衙会把晴芳偷钱的事情查出来,便想给晴芳舅舅一部分钱,让他先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不要急着把晴芳的事情闹大,免得大家脸上都不好过……” 听完她的叙述,小侯爷又看了旁边的晴芳舅舅一眼:“她说得可是真的?” 晴芳舅舅先是一愣,后又见到书雪递过来的眼色,立刻点头说是。 沉默了一会儿,小侯爷忽然说道:“我给了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 不等书雪和晴芳舅舅出声,他就让人将他们两个去府衙,一切照规矩办事,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第46章证据与清白 书雪和晴芳舅舅顺利被送到府衙,还没正式审问,晴芳舅舅就夹不住那般架势,立刻将事情全盘托出,连带着书华花钱请他来击鼓鸣冤的事情也抖落了出来。 书雪知道后,当即恍然大悟,只道此事原是书华搞的鬼。 因着小侯爷有言在先,说是一切都依照规矩来办,所以这位新到任的知州大人在派人通知了刺史府之后,立刻就派人去查询此案的关键人物——晴芳。 尹刺史知道此事之后,因为不知道事情具体是怎样,不方便直接出面,便让尹翔先去府衙探探口风。 等到尹翔来到府衙时候,知州大人对他倒是很客气,不但与他将事情始末都说了一遍,还特意准许他去探望暂时收押的沈书雪。 面对尹翔的询问,书雪一口咬定是晴芳偷了钱逃跑了,她只是想替晴芳遮掩一下而已,其他事情皆推说与她无关。 尹翔来看望她,原本只是碍于夫妻情面和父亲的命令,听了书雪的话,却也没想去细究,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打算离开。 他这种冷漠的态度反倒激怒了书雪,她的谎言连小侯爷都可以一眼看穿,为什么他这个身为枕边人的丈夫却丝毫没有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她的事儿放到心上? 等到尹翔离开之后,她一个人越想越觉得气恼,原本因为晴芳带来的恐惧反倒被暂时扔到了一边。 她不得不恶毒地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书华害的,她即便是死,也要拉上沈书华给自己垫背。 因着晴芳舅舅的口供将书华也脱下了水,在第二天,府衙就派人到沧澜园,客客气气地将书华请到府衙去问话,以便府衙方面做记录。 所谓的问话,不过都是走过场,知州大人亲自问了几个问题,态度非常客气。 书华自然也是答得很客气:“我并不认得什么晴芳,更不认得什么晴芳的舅舅,我这些日子一直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包括我整个沧澜园的下人,也都是按照知州大人的吩咐,老老实实地没出过家门。您说的什么晴芳舅舅,我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知州大人还特意带着她去到牢房看了看晴芳舅舅,他指着晴芳舅舅问道:“沈姑娘当真不认得他?” “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平日里没事儿都不许出门,哪能认识别的男人?大人可别污了我的名声才好。” 知州大人赶紧解释:“本官只是随便这么一问,你若真是不认得便算了,本官这就差人送你回去。” “大人公务繁忙,我岂敢打扰。不劳大人忙活,我自己来了人过来,能够自己回去。” 知州大人满脸微笑地让主薄将她送出府衙门口,等到离开府衙之后,书华便钻进了自家早已备好的马车里面,径直回到了沧澜园里。 意外的是,书华回到沧澜园的第二天,蔡牙婆忽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 大夫手忙脚乱地为她扎针,满头大汗地忙活了两个时辰,方才让蔡牙婆的毒症减缓了些,更让人意外的是,蔡牙婆竟然醒来了。 书华与书画一直守在旁边,见到她睁开眼睛,都是又惊又喜。为免错失机会,书华第一个冲上去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是谁送了你那坛子酒?” “桃……桃花……”说完,她就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书华大骇:“大夫,快……快来看看她” 等到大夫为蔡牙婆把完脉,他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不行了,我已经尽力了。叫人去通知她的家人来,早日将她葬了吧。” 蔡牙婆只有一个儿子,名叫蔡大顺,是个名副其实的无赖混混,蔡牙婆中毒昏迷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外面鬼混,不曾回过家,更不晓得自家老母中毒的事儿。等到书华派人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与一群狐朋狗友在赌钱,他一听说老子娘中毒死了,二话没说就丢下手中牌九,飞快地来到沧澜园。 见到老子娘的尸体,蔡大顺先是一愣,随即嚎啕大哭起来。他虽然总唉插科打诨,但却也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尤其是在他爹去世之后,他娘独自一人将他抚养长大,他嘴上总是爱说些胡话,心里却清楚老子娘才是这个世上对最他最亲的人。 尤其是在娶亲的事儿上,蔡大顺相中了死对头胡家的女儿,但蔡牙婆心疼他这个儿子,便压下了这些年的积怨,主动登门提亲。胡李氏虽然不愿意,但碍于女儿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只得无奈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他记得他出门之前,老子娘还在欢欢喜喜地帮他筹办婚礼,怎么今天再见之时,她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哭完之后,他立刻显露出自己的无赖本性,抱着老子娘的尸体大声谩骂。书华与书画都不便出面,家中几个管事帮忙劝解了两句,但却完全没有用处。 蔡大顺最周抱着他老子娘的尸体离开沧澜园之前,还咬牙切齿地撂下了狠话:“你们等着,俺娘不会白死,你们这些凶手统统都得为她偿命。” 果不其然,他回家安葬好了自家母亲,立刻就托几个认得字的朋友帮忙在一块大木牌上写了老大的“杀人偿命”四个字,然后举着它跑到大街上四处嚷嚷,直说沈家杀害了他娘,一定要沈家偿命。 他一边喊着,一边来到了府衙门口,使劲地击鼓鸣冤。等到主薄闻讯,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时,蔡大顺立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沈家下毒杀害他娘的事情说了一遍,请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将那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蔡大顺故意将话说得很绝,将知州大人逼到了死角,这么多人都在看着,假若知州大人不答应秉公处理此案,就是在偏袒沈家他必定还要上京去告状,就算拼上性命,他也要将这件事情闹到最大。 出面主事的主薄很清楚蔡大顺的目的,虽然心里极为恼恨,但也没有办法,只能暂且推说自家老爷病了,这两日须得休养病体,等到病情好转了些,立刻就此事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蔡大顺知道他这都是推托之词,但他早已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他立刻又拿出自己的泼皮本性:“假若知州大人一天不为民做主,俺就一天赖在这府衙门口不走了,不管是吃喝拉撒,俺都要在这府衙门口进行,反正你们这府衙也不能为民做主,还要它干什么?倒不如给老百姓们提供点生活便利。” 他这话逗乐一群看热闹的人,却又彻底惹恼了主薄。那主薄不想与这种泼皮争论,将他赶出府衙门口之后,便气呼呼地甩袖离去。 主薄将此事通报给知州大人,知州大人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既不想落下个为官不正的恶名,也不想因此而得罪了财大势大的沈家。两相为难的情况下,他还是决定选择先避一避,看看沈家那边听到这事儿之后是个什么发展,他再作打算也不迟…… 就在知州大人病重期间,沈家上下已经全部听说了此事,书华与书画自然也被包括在内。 书画暗恼蔡大顺的蛮不讲理,心里有股冲动,真想冲到蔡大顺面前狠狠给他两耳刮子,书华虽然也有些恼恨,但还算冷静,她想了想,特意将君庆叫到房里,低声与君庆吩咐了一遍,然后将一个小纸包塞进了君庆的手里。 当天,四伯就来到了沧澜园,好生安抚了书华几句,让她先不要慌张,现在书才不在,他和书睿会尽量动用关系,为她争取到最有利的条件。 书华却道:“二哥前不久还被人掺了一本,现在余波未平,倘若再让人知道沈家的人以官压民,传到陛下耳里只怕又是一场祸事。如果没到必要关头,还请各位叔伯不要动用任何关系,我与大姐皆是清白之身,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是公开审理,我们也不畏惧。” 四伯之前不是没有想到书才那一层,但书华毕竟是个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必定会惊慌,说些好话让她安心也好。眼下见到书华是个明白人,他倒也松了口气,只说族里头会另外想办法,让她不要太担心。 此事又拖了两天,蔡大顺那边越闹越凶,知州大人迫于无奈,只得答应公开审理此案。 没多久,就有衙差来到沧澜园,将书华和书画都带到了沧澜园,连同那名医治过蔡牙婆的大夫也一并被请到了庭上。这次的会审引来了苏州城中很多人的围观,其中包括沈家的族人,几位叔伯也都站在庭外看着。 到了这一步,在沈家前途与书华、书画之间,他们还是选择了前者。 庭上三方对质,蔡大顺的情绪最激动,他扯高嗓子又将自家老子娘如何被害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最后狠狠瞪了书华和书画一眼:“就是这对蛇蝎姐妹,害死了我那可怜的老子娘,还请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啊” 书华沉默不语,书画却忍不住反驳他:“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说我们害了你的老子娘,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我娘是在你们家中的毒,后来又是在你们家死的不是你们害死的,难道还是她自杀的吗?”蔡大顺毫不相让。 知州大人拍了拍惊堂木:“先静一静,你们按顺序一个个地说,再敢吵闹的话,就给本官掌嘴。” 听了这话,庭上方才安静了些。 蔡大顺说完之后就是大夫说,大夫似乎被吓得不轻,颤颤抖抖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轮到了书华和书画。三方都说完了,大夫只说自己除了救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蔡大顺一口咬定此事乃书华和书画所为。 大家都各执一词,场面僵持不下,貌似每个人都说得有理,但又都没有确切的证据,事情很为难。 就在知州大人头痛不已的时候,书华细声说了一句:“既然蔡牙婆是被毒死的,那便将她这些日子吃过的药材和药渣都拿出来看看。蔡牙婆这些时日都只吃药,并未吃过其他食物,只要能证明药内无毒,便能证明我们是清白的。” 第47章凑巧的线索   因为要检验药渣与药材,原本就左右为难的知州大人立刻找到了下台的机会,他当即下令,让仵作去检验药渣,此案推至两日后再审。   然而时间还没到两日,检验药渣的结果就出来了——其中有一小部分的药渣果真是带有毒性的。   知州大人强自镇定,当即让衙役们去调查那小部分药渣来源于哪批药材。这一来一去,转眼过去了半天,衙役们回来禀报,说是问过了沧澜园里负责煎药的下人以及大夫,说是那批药材来自于锦绣园,据说是沈家六姑娘赠送给沈家五姑娘的。   沈家六姑娘?知州大人想了一想,立刻就想到了那位嫁到刺史府的沈书雪,一时之间更加慌乱了,此事不仅牵扯到开国公府,居然还牵扯到了刺史府?这案子要借着查下去,只怕他这顶乌纱帽就要不保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愈发恨那个闹事的蔡大顺,不过是死了个老子娘,找沈家赔点钱就算了,居然还故意将此事闹大,现在倒好,他变成了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等到这事儿过了,他非得将那蔡大顺好好整治一番不可   为了两边都不得罪,知州大人立刻写了两封信,差人将它们分别送到了尹、沈两家,先看看他们两家是个怎么看法,他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信很快就送到了,沈家收到信的是四爷,他一听说是知州府来的信,立刻就猜到是书华的案子有进展了。他看完信上的内容,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色也变得愈加难看。   他抿紧嘴唇,兀自找到了三叔公,将信给了三叔公。三叔公看过之后,神情变幻莫测,他转身就将信放到烛火上烧成灰烬,并且缓缓说道:“你先去找华姐儿,将这事儿告诉她,看她是个什么态度。”   “孩儿明白。”   与此同时,刺史府尹家也受到了知州府的信,信是尹大人亲自拆开的,他看完之后,脸色非常难看,当即叫人将夫人请来,把手里的信交给她看了,然后吩咐她去一趟沧澜园,将药渣的事儿与沈书华说清楚,在撇清刺史府与这件事情的关系同时,尽量探出沈书华的口风。   尹夫人本来就不是很待见沈书雪,依照她的本心,必定是巴不得将沈书雪休出尹家。可她见到尹大人此事面色严峻,想必此事非常重要,她便也正了神色:“放心,我这就去沧澜园。”   “嗯,早去早回。”   一个时辰之后,尹夫人到达沧澜园门口的时候,见到回雁园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口,猜到沈家也已经得到口信。她派人叫了门,得到允许之后,有管事婆子领进了园里。   因着沈书华还在见客,尹夫人便由管事婆子领到了一间空置的客房,管事婆子让她在此稍待片刻。   管事婆子离开之后,尹夫人坐在客房里慢慢思考,等下该怎么样去套书华的话。她还有些好奇,这次沈家会拍什么人来处理这件事情?初步估计,应该是有官品在身的沈家四爷吧……   她算得没错,这个时候,沈家四爷正与书华坐在花厅的偏房里面,四伯已经将事情的大概都跟书华说清楚。书华最初表现出的是诧异,到了最后,她渐渐变成了深思,直到四伯问她意思的时候,她想了许久,方才慢慢说道:“先不论这事是不是真的,但依照目前的形势,假若再将六堂妹扯进来,沈家的名声必定受损。如果四伯真要问我的意思,我倒是希望这事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没有什么事儿是说不清楚的。”   四伯方才一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到她说话时候并无闪烁,倒像是真心希望此事和解似的,不免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还是你这个孩子懂事识大体,知道顾全大局,没让我们这些个长辈白疼你。”   书华微微垂眸:“四伯谬赞了,我也是沈家的一员,自然是希望沈家事事都好。”   “好好,只要沈家事事都好,身为沈家人的你必定也不用受委屈的”说完这些,四伯就起身告辞,面带笑容地走出偏房,与书华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口。   等她回来的时候,问过管事婆子尹夫人在何处,便直接来到客房,见到等候已久的尹夫人。   双方见过礼,书华将尹夫人请到上座坐下,自己捡了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笑道:“我这门庭空落了许久,不想夫人忽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夫人海涵。”   她这话说得可没错,这些日子因为砒霜中毒案,很多人因为怕被牵连,对这沧澜园几乎是避而远之,有些甚至是绕道而行。   尹夫人将要说的话在心里又酝酿了一下,方才徐徐出口:“是我唐突了,若非实在有事,我也不至于贸然打扰五姑娘的清静。我前些日子得了别人的一个二尺来长的珊瑚如意,瞧着颜色还算漂亮,就特意拿过来借花献佛,送给三姑娘赔罪。”   吃人家最短,拿人家手软。虽然书华已经大概猜到了尹夫人此趟的来由,但她仍没有直接接下礼物,只是脸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夫人莫要客气,这种贵重东西送给我我也不认得,倒真是牛嚼牡丹,平白浪费了夫人,您也是个贵人,贵人本就是忙,如今忽然来我这儿,怕是有什么急事儿吧?”   尹夫人却不肯依,只说书华不收礼物,便是看不起她,饶是真有的有事儿,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已经了两分强迫的意味,只是尹夫人的口气及态度都极为诚恳,书华听到耳里倒也不是那么刺眼,便道:“我现在家里事儿多,处处都要小心着,夫人还要我收下这么贵的礼物。我被人误会也就算了,倘若连累刺史府也被人误说了什么,怕是对尹大人和尹夫人都不大好。”   尹夫人一愣,现在沈家的身份的确很敏感,尤其是书华。倘若被人知道她亲自带着礼物来找书华,落入旁人眼里,怕是会以为她故意借着开国公府危急之时,讨好巴结开国公府。这话传了出去,怎么样都会对自家老爷的仕途不利。   想到这里,尹夫人便也只得作罢,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书华,细细观察书华的神色:“我猜着刚才已经有人跟你将这事儿说过了,五姑娘心里也该有了数。这事儿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如果不给外人一个交代,只怕也圆不了场……”   书华将信件看了一遍,面带苦笑:“我现在也算是半个嫌疑人,这种事儿不是我能左右得了的,夫人和大人心里若是有了中意的法子,只管按照你们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尹夫人长叹一口气:“书雪她毕竟是你的堂妹,我听说你们从前的感情也算是不错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最难受的必然还是你。我们尹家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想帮忙也无从下手,不过有一点还请五姑娘放心,倘若书雪真有做过伤天害理、残害姐妹的事情,我们尹家必然也不会容下她”   尹夫人原以为她的话能让书华放下戒心,却不想让书华在心里更加忧虑,若是此事真的闹大,让尹家休掉了书雪,世人都会知道沈家女儿被休的事情,先不说她之前与尹翔的那点破事儿会不会被人挖出来,连带着沈家其他未嫁的女儿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她再度暗叹一声,幸亏刚才在四伯面前沉下了气,不然等到事后,她可就真会成为沈家的罪人。   她面上仍旧带着微笑,与尹夫人打起了太极,在你来我往之中,尹夫人愣是没能从她这儿掏出个什么消息出来。在临走之前,书华倒是主动与她说了一句“毕竟是姐妹,只要她能放得下,我便也就前嫌不计了。”   尹夫人也不是什么笨人,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沧澜园。   事情倒也是真的巧,这边的药渣事件还没完全结束,那边又找到了神秘失踪的晴芳。   当晴芳的尸体被人从枯井中挖出来的时候,尸体已经开始腐坏,恶心的尸臭令人作呕。衙役们强忍着恶臭,将尸体带回了衙门,交由仵作检验,等到检验结果一出来,牛老五就报告给了知州大人。   可怜的知州大人最近被烦得坐立不安,如今听说一个丫鬟被找到了,立刻就挥手说这事儿押后再说,先将沧澜园的案子解决了再说。牛老五是个倔性子的人,非但不愿离开,反倒主动将仵作的检验加过大声说了出来。   当听到从尸体胸口拔出来的金簪上刻有沈家标记的时候,原本想要赶人的知州大人立时愣了一愣,随即让牛老五赶紧将检验结果又仔细说了一遍。   尸体致死的原因有二——一是被人从胸前狠狠扎入金簪,导致大量出血;而是因为中毒,根据检验所得,金簪上涂有砒霜之毒。   一支可有沈家标记的金簪上涂了砒霜,这事儿未免也太凑巧了,知州大人只觉得头昏脑胀,坐在太师椅上使劲揉搓着脸庞,就在他难以抉择的时候,又有新的线索出现了。 第48章结案 新找到的线索是两个人证,其中一个是济世堂的伙计,名叫王小二。他说他前些日子有个姑娘到济世堂里买了二两砒霜,当时他就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劲,但因着这些日子生意比较忙,他便也没有特别去注意。直到他前日听说有人被毒死了,府衙正在审理此案,他正好又想起那日卖砒霜的事情,便特意前来说明情况。 根据王小二对那名姑娘的形容,牛老五愈发觉得眼熟,经过他努力回忆,终于确定了王小二说的那个姑娘跟晴芳尤为相似。他立刻就带着王小二去义庄认尸,虽然晴芳的尸体已经有些腐坏,所幸的是脸部并未完全坏掉,王小二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肯定地说道:“就是她” 这一下子,失踪案便与下毒案联系到了一起。 关于另外一位人证,则是一个专门挑大粪的老大爷,他姓乔,人称他乔老爷子,早年丧妻,儿女早逝,膝下只有个四岁大的小孙女,如今靠着挑粪为生。他就住在宁乡,是晴芳家的老邻居,自小就认得晴芳与晴芳的家人。他说在晴芳还活着的时候,他曾经见到过晴芳与她舅舅发生过争执,当时吵得很凶,她舅舅动手打了晴芳,将晴芳打得头破血流,当时她舅舅甚至还扬言要亲手打死她这个死丫头。 乔老爷子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晴芳已经死了,但他直到晴芳舅舅报案,说晴芳失踪的事儿。依照晴芳与她舅舅的关系,就算晴芳死在外面,他舅舅也不会主动吭一声,乔老爷子忽然听人说晴芳舅舅去报案了,立刻就觉得这事儿不对了,便立刻从乡下赶过来,把自己知道的事儿告知官差,希望府衙能早日帮忙找到晴芳。 将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似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晴芳的舅舅?知州大人立刻派人提神晴芳舅舅,却没想到,派去的人到牢房里打了个转儿,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不得了犯人自杀了” 刚找到两个证人,牛老五满以为案件终于有眉目了,没想到最重要的犯人居然在牢里面自杀了?他不由得极为懊恼:“这牢头是怎么了?连个犯人都看不住,真是白养活了” 知州大人在经过短暂的思虑之后,却露出了连日以来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死得正是时候老刘,你去将主簿给本官叫过来,这案子终于可以结了” 牛老五一愣,旋即瞪大眼睛:“大人,这犯人审都还没审,就已经死掉了,咱们拿什么去结案?” “就是因为死了,才能死无对证啊”见到牛老五还是一副无法理解的死样子,知州索性站起身,在他肩膀上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老刘啊你知道你为什么在府衙里做了十年,却依旧还只是个小小的九品捕头么?你就是脑筋太死了,做事完全不知变通” “属下只知为官应当为民做主,即便是作为一个小小的捕头,属下也应该秉公执法,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犯法之人”牛老五完全不受教。 知州大人见他这副样子,便知道道理是说不通的,立时收回笑脸,板起面孔冷冷说道:“本官是你的上司,你作为下属就应该依照本官的命令行事,你现在不肯做事,是想要故意跟本官唱反调吗?” “属下不敢。” 知州大人回到桌案面前,狠狠拍了一下桌案:“那你还不去?你是想要本官亲自跑这一趟?” “……属下不敢。”牛老五无奈地垂下头,丧气地走出了书房。 等他走后,知州大人抬起拍得微微发红的手掌,轻轻地揉了揉,心里暗恼这个不通世故的牛老五,活该他当一辈子的布衣捕快。 等到再次开堂会审的时候,不仅仅是沈家的人,就连尹家也派了下人过来观看。 这一次,知州大人没有给蔡大顺一个说话的机会,直接叫人将从枯井中挖出来的晴芳尸体给大家看了看,然后又叫出王小二与乔老爷子,让他两将知道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知州大人不顾在场众人的脸色,镇定自若地让主薄将案子总结了一下,主簿说了一大堆话,听了大半天,书华才勉强听懂个大概意思——晴芳为了给姥姥治病,偷走了沈书雪的钱,然后孤身回到老家宁乡,却发现姥姥早已去世,她给了好心的邻居一部分钱。这事儿被嗜酒如命的舅舅知道了,以为晴芳藏了很多钱,便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他故意把晴芳骗到个僻静地方,趁其不备杀了她,然后抢走了她的钱,将她弃尸于枯井。如今水落石出,晴芳舅舅因为害怕事情败露,昨日已在牢中畏罪自杀。 蔡大顺听完之后,也是晕晕乎乎,他张口只问了一件事儿:“俺的娘亲到底是被谁杀的?” 主薄噎了一下,他征询性地望了知州大人一眼,然后干咳了两声,慢慢地说道:“济世堂的伙计王小二可以证明买砒霜的人是婢女晴芳,由此可以断定,下毒杀害蔡氏的人是婢女晴芳。” 蔡大顺却是满腹疑惑:“动机呢?晴芳与俺娘并不曾相识,为何要下毒杀害俺娘?” “呃,这个……”主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可能是婢女晴芳偷钱的事情被蔡氏知道了,所以婢女晴芳为了灭口,而下毒杀害蔡氏。” “可是……”蔡大顺还要问,知州大人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此案已结,你若再在堂上无理取闹,便算作藐视公堂,本官可要派人打你二十大板,以示惩戒” 言罢,他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甩袖离去。 如此,这桩案子便算是彻底了断了。书华与书画被冲进堂内的丫鬟扶起来,旁边的蔡大顺还处在愤慨之中,就在他打算拼上性命大闹公堂的时候,他的邻居忽然冲进堂内,气喘吁吁地与他说道:“快胡家那小娘子忽然得了重病,大夫说她怕是要不行了胡家大娘派人来寻你,让你快去见见胡家小娘子最后一面” 一听这话,蔡大顺立即被吓得脸色发白,哪里还顾得上要为母亲伸冤?拔腿就往胡家方向跑去。 书华与书画在三伯和四伯的陪同之下,一起走出公堂,书华与书画没有先回沧澜园,而是先跟着三伯、四伯先去了回雁园。四伯母早已叫人备下柚叶水与火盆,为书华和书画消灾去秽,又特意为她们两个换了身新做的衣裳,方才带着她们亲自见了三叔公。 互相见过礼,三叔公见到两个姑娘都安然无事,便也放下心来:“这一次让你们受委屈了……” “三叔公千万莫要这么说,若非三叔公与几位叔伯在旁帮忙,想必我与大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脱险。”说到这里,书华与书画又要下跪行礼,以表谢意。 对于那些适时出现的证人、恰巧在狱中死去的晴芳舅舅、以及忽然病重的胡家小娘子……书华与书画心里都清楚得很,若非沈家有人帮忙,这事儿不可能发展得如此凑巧。 三叔公赶紧虚扶了她们一把,眉眼里都是笑意:“你们都是沈家的好孩子,不论是为了才倌儿,还是为了你们故去的父母,我们都该尽心帮助你们。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大家也算是松了口气,折腾了这么久,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免得累坏了身子。” 书华与书画又与三叔公说了几句话,虽然便告了辞,临走前又特意跟回雁园里三位叔伯行了个大礼,感谢他们此番出手相助。 离开回雁园之后,书华与书画坐在自家的马车里,趁着没有外人的时候,书画终于问出了心底潜藏已久的疑惑:“那些药渣里面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书华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答话。 书画接着说道:“你想借着药渣里有毒这一点,将府衙的视线延伸到书雪的身上,这就是你为她制造的‘证据’?” 对于书华原本的计划,书画只说中了一半,其实书华当初的确是对蔡牙婆起了杀心,对她而言,只有彻底断了蔡牙婆这条线索,官府才没可能顺着这条线索查出更多的事情。可是老天帮了她一个忙,正在最关键的时刻让蔡牙婆死掉了,而她只是让君庆在锦绣园运来的药材上动了些手脚,以此来嫁祸书雪。可是四伯的出现,令她又有了其它的考量,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令沈家的名声蒙污。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沈家的名声要是受了污,不仅仅是她,远在汴京的二哥必定也会受到波及在她而言,即便是要反击,也绝对不能二哥因此而受到一丁点儿的伤害 书画看着书华安静的神色,忽然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你故意设了个局,让官差都掉了进去,就等着收网的时候,为什么你又忽然收手了?” 沉默了良久,书华忽然开口问道:“书雪是不是被放出来了?”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书画想了一下:“好像是的……” 书华又不说话了,回到沧澜园之后,书华将君瑶叫到房内单独说了些话。第二天,书华就让君瑶去了一趟锦绣园,让她送个口信给大伯与何氏,就说书华姐妹两已经平安无事,还请他们二老放心。 报完信之后,君瑶回到沧澜园,立刻就被书华叫到房里,经过君瑶的一番打探,终于将那名跟随书雪嫁到尹家的陪嫁丫鬟,暗香的底细打探了个清楚…… 三天之后,刺史府尹家的三少夫人忽然染了病,一直躺在床上不曾好过,期间汤药不曾断过,可仍旧不见这病好转。如此拖了个把月,年仅十七岁的沈书雪终于在一个和风徐徐的下午香消玉殒…… 举办丧事的时候,书华去过一趟,面对沈书雪冰冷僵硬的牌位,书华脸上挂着淡淡的哀戚,心中却生出几分冷意。 我不愿与你为敌,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书雪,千错万错,你错在不该忘恩负义罔顾姐妹情谊。到了黄泉路上,记得给晴芳和蔡牙婆磕几个头,免得她们将怨恨发泄到你的父母兄姐身上,令你全家都不得善终。 第49章被软禁了 书雪的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书华以为就算是彻底结束了,没想到这事儿终究还是被远在汴京的沈书才知道了。他叫人送了两封信回来,一封给了回雁园的四爷,一封给了书华。 给书华的信上只大大概说了些他近日来的境况,似是闲话家常一般,不曾在下毒之事上提过半个字。关于买宅子的事情,二哥说是让她自己看着办,只要她觉得好就成了。 只是作为中间人的蔡牙婆已经不在了,现在要是还想要买下蒋家那套宅子,她得去找四伯,托他帮忙找些关系。 就在书华琢磨着这件事的时候,四伯亲自找上门来了,说是古宅的事情已经帮她搭好关系,只要她确定要买,立刻就托人将这件事情办成。 买宅子的事情非常顺利,前后不过花了几天的功夫,宅子的地契就到手了。在这期间,书华连出门都不曾,直到一切事情都办妥了的时候,四伯亲自与她说:“日后若是再有事儿,直接派人跟我们几个叔伯说一声,只要能办得到的,我们都会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姐儿俩不要再随便出门,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当千金小姐就成了。 书华自知这次的事情闹得比较大,按理来说,她的确不应该再出去露面。至于家里生意的事情,四伯也说了,她看中的那几块地皮都还不错,他已经直接找到卖主商议,相信这事儿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而且书才也已经差了开国公府里的王管事过来苏州,如今王管事正带着几个信得过的家仆在赶来苏州的路上,应该没多久就能到了。 听到这些话,书华立刻就猜到二哥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不由得生出几分后怕。面对二哥与四伯的安排,她早已没有了反驳的余地,只能老实地顺从。 一个月之后,王管事果真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苏州城,见到了书华。 半年不见,王管事还是那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改变。倒是他在见到书华之后,立刻就屈膝跪了下来,含着眼泪说道:“老奴来晚了,让小姐受委屈了” 书华赶忙让人将他扶起来,好生安慰一番,方才让王管事的情绪平缓了下来。 王管事是沈家的老人,算得上是二哥最为信赖的下人之一,他将王管事调过来的原因有二,一方面是为了帮助书华打理生意,另一方面是将书华两姐妹看牢。 书华最开始还不知道二哥的第二个用意,只当是二哥担心她没法子扛起这么大的生意,便让王管事过来帮她,心道自己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日子又清闲了下来。 趁着这段时间,书华又与书画张罗起嫁妆的事情,慢慢悠悠地又过了一季。天气渐渐转凉,沧澜园里已经有些凉意了,书华便打算搬到城郊外的老宅。 王管事早已派人将老宅那边清扫干净,又捡了个好日子,将沧澜园里的行李都搬到了老宅那边,来来回回又折腾了十来天,方才将老宅给安置妥当。 当书华与书画双双迈出沧澜园的大门,坐船往城郊行去的时候,书华望着河岸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这才后知后觉地咀嚼出味道来——自打王管事来到苏州城之后,她和书画两人便一直不曾迈出过沧澜园一步,即便是有别家有事相邀,王管事也都替她以各种理由推掉了。 再稍微深入地想一想,王管事不过是个下人,即便有什么作为也必定是有人指使。再想想,能让他这么做的人,只有远在汴京的二哥…… 看来这一次,二哥是真的生气了。 书华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连带着外面的新鲜事物也没兴趣再去看了,船到达苏州城门,书华等人就上了岸,改乘马车来到古宅门口。因着宅子还没取名,就暂且挂了块“沈府”的牌匾。 宅子虽然是老宅,但王管事也是费了些心思的,不仅派人将宅子翻修了一边,还将宅子里头一些老旧的建筑都给活该或拆了,留下来的无不是精细的。 因着宅子很大,家里又特意买了些丫鬟下人回来,这批下人都是王管事亲自把关,一个个地严格筛选出来的。王管事将他亲自选出来的三十二个丫鬟领到书华与书画面前,由她们过了目之后,确定没有问题,方才正式与这些个下人签订卖身契,然后按照个人的习性特点进行分派。 这些都是琐事,王管事一个人就能搞定,书华与书画也不过是走下过场,基本上又回到了开国公府里的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日子过得愈发清闲。 至于小侯爷……因为有了王管事的严格把关,整座沈家老宅的都被看得死死的,既不会轻易放进一只苍蝇,也绝不会给予宅里人任何一丝出去的理由。 这一下子,不仅仅是书华,就连书画也察觉过来,她俩这是被人给变相地软禁了。至于理由……能让沈书才出此下策的理由,除了身边这个麻烦不断的沈书华,书画还真是想不出其他的合理解释。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的春节,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因着今年是陛下登基以来过的第一个大年,所以各家各户都办得尤为喜庆。 书华与书画也被邀请到回雁园住了几日,通过几个伯母的聊天,书华这才知道,二堂姐与四堂姐都已经订了亲。二堂姐订的是隔壁州县一个年轻知县,据说这名年轻知县姓唐,父亲是个落了第的秀才,家境清贫,但好在这位唐知县也是个有出息的,寒窗苦读数年终于考了个进士,前年被调到隔壁州县做知县。他原先也有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员外家的小姐,只可惜那小姐命薄,还没等到过门就忽然生病去世了。 这位唐知县倒也是个重情义的,即便没有过门,也依照旧礼,为那位小姐守了一年的礼仪。如今正好一年期满,托媒人寻亲,便正好寻到了锦绣园里的二姑娘沈书倩。 虽然朱氏看不起唐家的家境,但一想到自家女儿之前的名声,便也没有了挑三拣四的底气。尤其是书倩年纪越来越大,要是婚事再一直拖着不办,只怕到了将来更加难嫁。 三伯后来就着这门婚事去请示了三叔公的意思,难得的是三叔公很中意那位唐知县,他的理由很简单:“倩姐儿性子软弱,平日也不爱说话,若是婆家门第太高,嫁过去必定压不住下人与妾侍。那个唐知县虽然家境清贫,但却是个有大志的人,人又非常重礼,倩姐儿嫁过去之后,只要不犯七出之条,唐知县必定不会轻慢倩姐儿。等倩姐儿出嫁的时候,咱们娘家再多给她添些嫁妆,让唐家人不敢轻看了她,她这桩婚事就算是不错的了。” 三叔公的话很在理,书倩虽然不是很讨人喜欢,但毕竟也是三伯的亲生女儿,无论如何,他也想帮自家女儿嫁个合适的人家。 书倩的婚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预计过了春天就与那唐知县正式成亲拜堂,朱氏虽然满心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书倩是自己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是书倩真在婆家受了委屈,她这心里也舍不得,最后也只能咽下不甘,忙着为书倩张罗嫁妆与婚事。 至于四堂姐书静的婚事,则是由莫氏亲自为她选的,对方是山东贺家的嫡次子,名叫贺靖明,今年刚考中了个进士的名头,据说放榜的时候,他的成绩名列前茅,如若再争口气,必定能挣个探花郎回来莫家与贺家本是远亲,两家一直都有些交情,贺靖明曾经还到回雁园住过一段时间,为的就是请四爷为其指点功课,说白了,他还算得上是四爷的半个门生。 莫氏当初就看中了这个孩子的聪明劲儿,猜到他将来的前途必定不错,悄悄与贺家那边探了下口风,发现两家都有这个意思,两家便默契地达成了口头约定,等到两个孩子都长大了,性情方面有都还般配的话,就正式结亲。 原本依照贺家的意思,贺靖明明年还要下场再考一次,争取再考个探花郎回来。但贺家的两老也都急着抱孙子,便让孙儿先与沈书静将亲事定下来,等到贺靖明明年考完回来,两人就立刻拜堂成亲。 果真是宅中才几月,世上已千年。书华一边捧着瓜子,一边听着伯母们聚在一起谈论置办嫁妆的事情,心道自己果真是于世隔绝了,才多久没出来,外面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不过更令她想不到的是,方锦莹居然也定亲了?而定亲的对象,正是自家的三堂哥沈书亦 听伯母们说,这桩婚事还是由二伯主动去方家提的,方家原本也有些犹豫,毕竟书亦如今也已经快十八了,仍旧还只是个童生,依照他这个进度,今后在官场上是没什么仕途了。但后来他们不知道从那里听说,书亦正在帮着开国公府打理生意,而且还打理得有模似样的,方家便又动了心。 后来两家又经过一系列的联系,书亦与方锦莹的婚事终是被正式敲定,预计也是在明年成亲。 书华暗自咂舌,看来明年注定非常热闹,只可惜这些都与她这个守孝女没啥关系。 第50章天下乌鸦一般黑 一年接一年,两年时间如同指间细沙一般,在不经意间便流尽了。 从前的姐妹们都已经先后嫁人,八堂妹书琳和九堂妹书婷,也都已经订了亲,沈家十个姑娘中,只余下年纪最小的书蓉仍旧没有议亲。 六年孝期已过,书华与书画两人的婚事也都被正式搬上日程,按照齿序,书画的婚事应该排在前面。就在书华琢磨着书画是该在苏州待嫁,还是在汴京的开国公府待嫁时候,二哥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他已经离京,正在会苏州的路上。 从汴京到苏州一般需要半个月,就算带上行李走得慢点儿,也要二十来天左右。如果说这封信是二哥在离京时候寄出来的,掐指算一算,估计再过四五天的功夫,二哥就要到苏州了。 书华赶紧将这事儿通知给书画和王管事,让他们早早地做准备,院子要打扫干净,床褥被子都要换成新的,还有庭院里的花草也特别请了范四过来修剪了一番。书华又特意给了王管事钥匙,让他去库房取些古董摆件出来,可别让二哥那院子看起来空荡。 所有的事情进行得都算有条不紊,五天过后,二哥的车队如期抵达。大伯与四伯早早地去了码头接人,书华本来也想去,但听说另外还有苏州本地的官员在码头迎接,为了避嫌,她便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候。 之中中午时候,二哥的车队终于到达了大门口,书华听了下人禀报,赶紧出门来迎接,却只见到五六辆装满了行李什物的马车,书华伸长脖子看了许久,也没见到二哥的影子。 随行的尹阳见到书华焦虑的样子,赶紧上前来禀报:“少爷被大老爷与四老爷接去回雁园见三叔公,他让奴才先将这些个行李运回来,说是日落之前一定回来,还请两位小姐莫要担心。” 闻言,书华心中涌起一股失落,她又看了眼几大车行李物件,扭头对身边的王管事说道:“你让人将这些东西从侧门搬进家里,暂且先放到二哥的院子里,再把这趟随行的仆从人数统计一下,将他们安置妥当,等下记得跟我汇报一下。” 王管事恭敬地点头:“是。” 书华又扫了车队一眼,仍旧没见到二哥的身影,这才无奈地迈进门槛。她让青巧去一趟厨房,吩咐厨娘们,中午的饭菜照旧从简,晚饭再加菜。热水不要断,一直烧着就可以了。 书华又去找了书画一眼,见到她正坐在闺阁里头专心致志地绣着花,不由得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眼,见到她绣的是双生并蒂莲的枕巾,不由得促狭心起,眯着眼笑道:“以我之见,不要只绣莲花,最好将莲蓬莲子也一并绣出来。” 书画哪能听不出她话里的调笑之意,当即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自己不用功绣就算了,如今倒还有脸来糗我?我倒要看看,你成亲的时候拿什么绣品出去见人?” 书画一句话就戳破了她的伤心处,成亲时候女方必定要准备一件自己新手缝制的绣品,书华的确是绣了一幅花好月圆的被单,图样倒是不难,只是要求针脚平、顺、细、密,对她这个针线功夫本就不大顺溜的人来说,要绣完这副绣品可就真的很有难度 她心里也有些着急,为了能尽快将绣品赶出来,她前些日子还熬了夜,只是青巧硬说晚上熬夜有害眼睛,便壮着胆子将她手中的针线全给抢了去,然后连骗带哄地将她推上床去歇息。 她绣了大半个月,那副绣品如今也只是休了一半而已,照她这速度绣下去,起码还得画上大半个月。 一想到这里,书华原本就有些失落的心情又变得焦虑了,见到书画仔细绣花的样子,她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抬步就往自己房里走去。反正这事儿迟早都得昨完,还不如趁着现在有空多绣点儿,早绣完早安心。 她是这么想着,可人还才刚迈出书画的房门,就碰上面色焦虑的王管事,他一见到书华,立刻就上前行了一礼:“小姐,可算找到您了,老奴这儿正好有桩难事儿想请您给支个主意” 王管事如今也有四十来岁了,是经历过风浪的人,能让他将焦虑如此明显地表露在脸上,想必这事儿真是有些棘手。书华道:“你尽管说来听听。” “事情是这样子的……”王管事又顿了顿,脸上的为难之色愈加明显,“二少爷从汴京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个姑娘,那姑娘姓崔。听尹阳说,这位崔姑娘是京中一位员外郎的远房亲戚,家里无父无母,那位崔姑娘说……想要跟着二少爷……” 听到最后一句话,书华一愣,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等等,什么叫做那位崔姑娘想要跟着我二哥?她一个清白家的姑娘,跟着我二哥干什么?” 原本在房里绣花的书画听到他两的谈话,心中一惊,当即放下针线,将他两喊了进来:“有事进屋说,外人人多口杂。” 书华率先走进屋里,与书画两人并肩而坐,王管事站在屋中间犹豫了好久,方才艰难地说道:“这事儿老奴也不是很清楚,刚才仔细问过了尹阳才知道,上个月离京之前,二少爷受邀去了京兆尹府邸中吃寿酒,晚上因为喝得有点高,就在京兆尹府中借宿了一宿,哪里知道第二日醒来的时候,二少爷身边……身边就躺了个不认得姑娘……” 书华整个被石化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二哥居然也玩起了酒后乱性这一招?更令她无法理解的是,二哥居然还把那姑娘带回苏州来了?他这是想要干什么?把这位崔姑娘纳为妾室吗? 这位崔姑娘可是个家世清白的女子,倘若当真纳为妾室,必定是良妾。若换做平常家也就算了,偏偏二哥身上扛着开国公的爵位。日后二哥若要议亲,女方家境必定显赫,这要让女方知道他还没娶妻就先纳了个良妾在家里,该让女方心里怎么想?这让家里的下人又怎么想? 书华扶额,一脸的无语。 旁边的书画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瞅了书华一眼,冷冷一笑:“这就是你的好二哥,平日里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原来也是个到处留情的登徒子,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书华抽了抽嘴角,她也想知道她的这位二哥到底是怎么了?平常看起来挺稳重的,怎么一碰到女人这种事情,他就这么不着边际了? 王管事一脸为难地站在那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依照两位小姐的意思,该如何安置这位崔姑娘?” 书画又是一声冷笑:“你这话该去问咱家那位二少爷,他惹出来的风流帐,还想带回老家来让咱们姐妹两为他销账吗?想得倒是美” 王管事只能讪笑,他也觉得自家少爷这次做得有些不大明智,不过是个小姑娘,随便用点好处和钱财将她打发了便是,怎么还把她带回老家来了? 书华想了想:“你随便去晚露居收拾间客房出来,将那位崔姑娘待到客房歇着,再派两个牢靠点的婆子给我看紧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让她随便在家里乱逛,更不许家里其他人与她接触。” 王管事赶忙点头应下:“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先等等,”书华又叫住了他,“来者是客,对她客气点儿,吃穿用度暂时依照一等丫鬟的标准。剩下的……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是,老奴省得了。” 王管事离开之后,书画就白了书华一眼:“就你心肠软,这种望向攀高枝的女人就该让她吃点苦头,何必对她客客气气?让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只凤凰” 书华却头疼地摇了摇头:“这事儿属于二哥的私事,怎么样也得等他回来再做处理,免得因为一个小小黄毛丫头,惹得咱们兄妹之间生出嫌隙。”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我才不信书才会因为一个外人而跟你置气,”书画站起身,又走回到自己的绣架方便坐下,一边捻起针线,一边无所谓地笑道,“我反正是快要嫁了,这家里的事儿跟我也没多大关系了,只是你跟我不一样。你跟书才是一母同胞,都是正经的嫡出子女,有些事儿我没法儿说,可你却必须去说去管,记住该心硬的时候就该硬一点,别让人觉得这沈家后院里连个像样的管事人都没有。” 书画的话不无道理,书华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这人是二哥做主带回来的,该怎么样二哥心里应该是有数的,她应该尊重他的想法。 书华回到自己房间之后,怀揣着心事又绣了几针,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二哥果真是个守时的,刚至黄昏,前院就有人来禀报,说是二少爷回来了。 书华当即走出屋子,在半路上就碰上了正迎面走来的二哥,两年不见,二哥又长高了不少,眉目依旧温润如玉,只是经过两年时间的官场历练,他已然完全脱去了少年时候的青涩,散发出沉稳男人独具的魅力气息。 第51章妾室 书华心里很激动,很想冲过去一把挽住二哥的胳膊,如同从前那般与他说笑。但碍于身边还跟着下人,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二哥玩闹,虽说两人是亲兄妹,但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他们两个都已经这么大了,在外人面前该守的礼法还是要注意的。 她先是像模像样地与二哥行了个兄长的礼仪,然后再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将二哥引进了为他准备好的上明院。进到屋子里面,书华就吩咐吓人,将烧好的热水提上来,小心伺候二哥沐浴更衣。 趁着二哥在沐浴,书华又让人赶紧做好的饭菜端上来,亲自布置妥当,等到二哥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清爽精神了许多。 他见到满桌子的热饭热菜,一如从前那般,随手揉了揉书华的脑袋,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做到饭桌边,提起筷子加了块鱼肉放到嘴里,嚼烂咽下去之后,他笑了笑:“还是家里的菜好吃。” 他见到书华没有坐下,便道:“你也别拘着什么礼数规矩了,咱家里不必外面,就咱们兄妹几个,若是咱们真要学了外面那套七岁不同席的说法,那咱们家里可不得冷清死了去?坐坐坐,两年不见,可得陪你哥哥多喝几杯” 听他这么说,书华便也笑了起来,她本来就不大喜欢这套没人性的礼数,挥手屏退屋里的下人们,只留下青巧和君瑶两个心腹丫鬟在旁边候着。 她拖了条凳子兀自坐下,又让君瑶去加一副碗筷和一壶酒过来。 家里的酒都是些没有浓度的花酿,如旧味道极淡,有点像果酒。两兄妹就着饭菜喝完了一壶酒,却仍旧没什么醉意,只是两颊微微泛了些红晕。 饭后,青巧又去端了碗醒酒汤过来,亲自服侍他们两个喝下,等到醉意去了不少,书华这才想起正事,盯住二哥问道:“老实交代,你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崔姑娘是个什么来历?” 现在的天气还比较热,二哥只穿了件青色长裳,腰间也没有系腰带,青丝随意地束起,看起来非常的随意。他懒懒地靠在太师椅上,单手撑着侧脸,一双桃花墨眼斜睨着书华:“尹阳没跟你说吗?” “尹阳说那位崔姑娘是你……”书华顿了顿,稍微注意了一下措辞,“是你酒后乱性,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才将人家带在身边的” “唔,他说得没错……”二哥连语气也变得有些懒洋洋的,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赶路,今早上才刚进城,就被叔伯长辈们拉去见礼,下午时候又与当地的官员们见了面,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说话做事也得小心着,这么来来往往地折腾,他是真的觉着有些倦了。 果然还是家里好,想坐着就坐着,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身边也没有那些个利益算计,真是不想再回京里去了。 书华虽然也看出了他的倦意,可是崔姑娘的事情非常重要,她必须先问清楚了才能知道该怎么去对待那位崔姑娘。她拖了条凳子坐到二哥身边,又接着问道:“那你现在是想怎么样?纳她为妾?” “……你觉得呢?”他的眼皮也开始变得越来越重,真的好想睡觉…… “什么叫做我觉得呢?这事儿是你惹出来的,你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吧?” “要真想给她个交代,无非就是纳她为妾,可是我要真收了她,今后这后院里头肯定不得安生,”他的头又歪了些,眼看着就要睡过去了。 他果然是明白的那他还为什么要将崔姑娘带在身边?书华愈发搞不懂他:“人家一个清白的姑娘,平白把身子给了你,还千里迢迢地跟你来到了苏州,你总不能就这么把人家晾到一边不管了吧?” “我倒真是想不管她,只是她家里没有别的亲人,当时又有外人在场,我若不带她回家,必定会为人诟病。我原本是想打算帮她找户好人家,把她嫁出去,可她却说这辈子只认定我,除了我身边她那儿也不去。我离京之前,她一个人追出了汴京城好远,摔得手脚都破了,我见她可怜,便顺手将她带回苏州来。我是真不耐烦应对女人,你也是女人,应该比较擅长应付这种事儿,只要能让她乖乖离开,你想怎么样做都行……”说着说着,他就真的闭上眼睛,直接睡过去了。 “你让我……”书华一扫过去,见他已经睡过去,满肚子的恼火一下子又被熄掉了。罢了罢了,他忙了这么久,也该好生歇一歇了,至于那位崔姑娘……书华差不多心里有数了。 她让尹阳进来,将二哥扶到床上去歇着,没事儿不要打搅他。 第二天天刚亮,书华起了个早床,洗漱完毕之后,就让人将负责照顾崔姑娘的两个婆子叫过来,仔细问了崔姑娘昨天的情况,摸准了她的性子之后,便带着几个贴身丫鬟去了晚露居。 见到崔姑娘的时候,书华还真是愣了一愣,她原本就猜着,能被人刻意安排到二哥床上的女人,容貌必定是不差的,但真正见到崔姑娘的时候,书华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番。 崔姑娘看上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樱桃小嘴,柳眉杏眼,眼角微微上挑,透出几分别样的风情。肌肤胜似白雪,犹如新鲜的嫩豆腐般,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虽然她此刻只是穿着件简单的齐胸襦裙,但也能看得出她姣好的身材,那纤细腰身犹如掐一把就会断掉一般,正真的盈盈一握。 她见到书华之后,似是早就会料到她的到来,当即垂下眼眸,屈膝行礼:“玉香见过三小姐。” 原来她叫崔玉香啊。书华微微颔首,示意她免礼,然后叫下人给她搬了条凳子,让她坐着说话。 崔玉香犹豫了一下,抬眼又看了书华一下,见到书华微微笑着,不似刻意要为难她,她便顺从地坐到凳子上,垂首不语。 这要让外人一看,肯定以为她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姑娘只是真正安分守己的好姑娘,又怎么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生要挤到这开国公府中来做妾侍? 书华让人给她上了茶,见她说话口音不似汴京人氏,便客气地问道:“你原是哪里人氏?怎么会到汴京去的?” “奴家祖籍河南,父亲去世之后,叔叔霸占了奴家的田地,将奴家和娘亲都赶了出来。奴家的娘亲想带着奴家来汴京投奔亲戚,只可惜娘亲在路上就染了病,奴家用最后一点钱将母亲葬了,然后一路乞讨到了汴京城。” 这些事儿想必二哥早就知道了吧,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都狠不下心来将她撵走了。书华露出几分同情:“你也是个可怜的苦命人” “奴家原本也以为奴家是苦的,可自从奴家认识了沈公子之后,奴家也不觉得苦了。”说到这里,她露出几分羞涩,原本就俏丽的姿色又平白多添了几分娇艳。 书华笑道:“你当真愿意留在沈家做妾?” 她这话问得太直,倒让崔玉香微微一愣,脸颊一下子又变得更红了。她使劲揉搓着帕子,点了点头:“只要能陪在沈公子身边,让奴家做什么都可以的。” “真是个痴情的姑娘”书华顺势发出一声感叹,“我们沈家倒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你,你既如此真心对待我二哥,倒也真叫人感动。纳妾的事儿,我赶明儿找个机会跟二哥说说,应该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崔玉香一喜:“真的么?三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奴家日后必定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 说完,她就站起身,做事要跪谢。 书华虚扶了她一把:“先别忙着道谢,这事儿可不是我一两句话就可以定下来的。虽说你进门只是做妾,可你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好姑娘,入门就是良妾,生出来的孩子地位也只比嫡系低了一个等级。我们开国公府是有爵位的大家族,你又是我哥纳进门的第一个妾室,教养和规矩方面必定不能太差,免得被人说我二哥没眼光,平白丢了咱们家里的脸面。” 书华状似无意地瞥了崔玉香一眼,见到她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便又紧接着说道:“当然,我也不是说你没教养,只是沈家不比寻常人家,接触的人面都是世家贵族,在规矩教养方面尤为注重。你若真想进沈家的门,恐怕得在规矩和教养方面好好学习学习,不过你且放心好了,我会特意为你找个好嬷嬷,手把手教你学习规矩,等到你学得有模似样了,我立刻就叫人用轿子将你抬进沈家” 崔玉香似是没有想到作为一个妾,还要懂规矩知礼数,只是书华说的话不无道理,至少听她这个想也出身的丫头身上,是觉得没什么错的。 她便站起身,又朝书华拜了一拜:“如此便有劳三小姐了,玉香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嗯,这样就好了,”书华笑着站起身,“时候也不早了,你房里还有些事儿,你就先歇着,有事儿我自会让人知会与你。” “嗯,一切都依三小姐的意思办。” 第52章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书华特意差人请了送了封信给四莫氏,央四伯母帮忙寻个厉害点的教养嬷嬷。 莫氏一向是个明白人,见到书华严明是要“厉害点”的,心知书华必定是要另有用处,立刻就去找了个以严格厉害闻名的教养嬷嬷,送去了书华的面前。 说来倒也巧合,这位嬷嬷姓辛,正是上回何氏从外地请来教习书雪规矩的嬷嬷书华与她见过面,互相都认识,两年多不见,辛嬷嬷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些,幸而保养工夫做得还算不错,从面上看去,不知情的人根本猜不到她已经有了五十来岁。 辛嬷嬷常年教习富贵人家的小姐学习规矩,言行举止都是极为有度的,只是面向凶了些,一般小姑娘仅仅只是瞧见她的样子,都会禁不住害怕。 撇去她教过书雪的事情不讲,书华对她倒是挺满意的,书华让人搬了凳子给辛嬷嬷坐下,笑着与辛嬷嬷说道:“咱们也算是相识的,那些客套话便也不必说了。如今我请您过来,主要是有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小姐客气了,”辛嬷嬷微微颔首,“小姐有事尽管吩咐,老身虽然年纪大了,但若能帮的上忙,自当尽力相助。” 书华让屋里头的下人都退下,只留了两个心腹丫鬟在旁伺候着:“我家里前些日子来了个远房表妹,家里父母都不在了,我们兄妹怜惜她身世可怜,便留了她在家里住着。奈何这位表妹出身乡野,做事说话很没规矩,竟然还打起了我兄长的主意,我兄长是个善心的人,不愿将她撵出家门,令她流落街头。无奈之下,我便想请个嬷嬷过来,让她也知道知道这大户人家的规矩,莫要再生出那些个不三不四的念头。 书华递了个眼色给青巧,青巧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钱袋,恭敬地递给辛嬷嬷。 “辛嬷嬷,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办的……” 辛嬷嬷稍稍掂量了一下钱袋的重量,便顺手将钱袋塞进衣袖里,恭谨地点头道:“小姐放心,老身心里有数了。” 书华满意地笑了笑:“青巧,你将嬷嬷带去晚露居,这些日子就将她安置到晚露居里,小心伺候着,可别怠慢了嬷嬷。” “是。” 等到青巧送走了辛嬷嬷,书华又叫人将君庆叫到面前,仔细嘱咐她:“这些日子你去晚露居,负责贴身伺候崔姑娘,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事儿立刻来向我禀报。“ 君庆老实地应下,走出屋子之后,就去自己屋里收拾了一下,直接往晚露居那边走去。 君庆不是个多话的人,当初她是因为大饥荒才流浪到汴京,与妹妹两人一起被卖进了开国公府。原本她们姐妹两穷得连裤子都没有穿,馒头米饭什么的,更是从未见过。到了开国公府之后,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掉进了金窝窝里面不仅有吃有穿,还能有屋子可以遮风避雨。 起初她还想过,等到攒够了钱,就带着妹妹赎身离开沈家。可是时间久了,她也渐渐习惯了这种为奴为婢的生活,习惯仰人鼻息、察言观色,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她离开沈家之后,在外面的世界能否养得活自己和妹妹。 现在的她只记住了一点,自己是书华的婢女,书华是她的主子,主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因为只有主子好了,她的日子才能好。 君庆刚刚到崔玉香房里报道的时候,崔玉香将她仔细看了一遍,见到她长得粗手粗脚,面黑脸宽,一眼就看出了她出身农家,便试着问了她一句:“你是哪里人?” 君庆老实地答道:“奴婢祖籍山东。” 山东贫瘠,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地方,常年都有人卖儿卖女。崔玉香猜出她也是因为迫不得已才卖身进的沈家,便亲昵地拉住她的手,一脸感慨:“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生来就比人矮了一截,如今在这里遇见,倒真是有缘奴家看你年纪也不大,咱们以后干脆就姐妹相称,奴家唤你姐姐可好?” 君庆一直低着头,听到崔玉香的话,立刻就屈膝跪了下去:“奴婢不敢高攀姑娘,还请姑娘莫要为难奴婢。” 还真是个榆木脑袋,崔玉香脸上依旧挂着笑,手却已经松开了:“你这又是何苦作践自己?奴家只是觉得孤身在此,想找个可以依靠的人而已……” “崔姑娘这话可就不妥了,做丫鬟就该有做丫鬟的本分,不该想的事情就是不该想,不能说的话就是打死也不能发出声半个音,”辛嬷嬷带着两个婆子从外面走进来,刚才她去客房放置行李,就晚来了一步,却不知道才刚进屋,就听见崔玉香的感慨之言,立刻就板起一张脸。 君庆见到她来了,赶紧屈膝行了一礼,然后向崔玉香介绍:“这位嬷嬷姓辛,是小姐为姑娘请来的教养嬷嬷,专门教习姑娘规矩礼数的。” 崔玉香赶紧朝辛嬷嬷屈身行礼:“辛嬷嬷好。” 辛嬷嬷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见她生得娇美如花,就这皮囊便能看出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子,心中又多了几分轻视之意。辛嬷嬷冲君庆点了点头:“你先出去候着,这里就交给老身吧。” 君庆应了一声,低着头走了出去。 崔玉香在见到辛嬷嬷的第一眼起,就被辛嬷嬷尖锐的眼神给刺得心中一紧,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挽起一个笑容:“不知嬷嬷来了,奴家没有出门迎接,是奴家的失礼,请嬷嬷原谅则个。” 辛嬷嬷却是不搭她的话,围着她转了两圈,将她从头到脚地看了两遍,见她衣着还算体贴,只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小家子气很浓厚,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了解:“你原是出身乡野,必是不知规矩为何物,如今进了大户人家的门,这规矩一事就得从头学起。这样好了,咱们就先从走路开始学起……”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崔玉香每天都要学习各式各样的规矩,时间不少于七个时辰。如此强度的学习安排,简直比书雪当初学习规矩还要强上几分,崔玉香住在那个远亲员外郎的家里时,也学过一点点的规矩,可她从不知道,真正大户人家的规矩会有这么严格。 从走路的姿势与速度,到说话时候的面部表情,每个细节都有着严格的要求,她若是稍有不对,就得立刻重头再来,有时候她能因为一个小小的下跪动作,而被重复上千遍上万遍,虽然辛嬷嬷并未对她施以任何体罚措施,但她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事儿必定是书华的意思,目的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自动离开沈家。 可她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活着来到了汴京,又攀上了开国公府,她绝对不能轻易放弃,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再回去过那种只能啃树根的苦日子。 她咬紧牙关,双手举着茶碗,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学习敬茶礼。此时的她已经累得两眼发黑,两条胳膊正在不住地发颤,连带着茶碗的盖子都在摇动,眼看着茶水就要倒出来了。 崔嬷嬷却对这些视若无睹,坐在旁边慢悠悠地说道:“这个世上幻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有很多,可你又见过有哪只山鸡真的能变成凤凰?你年纪还小,可能还不知道世事的险恶。趁着现在你还活着,让老身来告诉你,那些妄想攀附权贵的女子都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 接下来,辛嬷嬷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的所见所闻,什么某年某月,某某家的小妾为了争宠,被正妻给灭得尸骨无存;什么某年某月,某某家的婢女妄图爬上主子的床,结果被主母命人将她脱了裤子,大庭广众下活活杖责致死;什么某年某月,某某家的通房丫鬟偷偷怀了老爷的孩子,想要求老爷给她个名分,结果被正室知道后,将她连着肚里的孩子都投进了湖里…… 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令崔玉香的意志力快要撑到了极限,可她又找不到机会与旁人说,即便是被打落了牙齿,她也只能和着血肉往肚里吞。 君庆每天都会将她的情况报告给书华,书华当初听二哥说这位崔姑娘为了跟着他,徒步追出了汴京城好远的时候,便已经猜到她是个能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女子。 但越是这样,书华就越不能留她在沈家,书华可不想正室大嫂还没进门,沈家后院就已经被一个妾侍给掌控住了。 辛嬷嬷的故事每天一个样,折磨人的方法也是从不重样,而且一天比一天更能折磨人。半个月过去了,辛嬷嬷的折磨还在与日俱增,每天都要饱受折磨的崔玉香已经快要逼得崩溃了,但她不能认输,更加不能让书华得逞,可若一直这样下去,她怕自己过不了多久就得疯了去。 终于,她找到个机会,在某个夜晚,趁着君庆不注意的时候逃出了晚露居,偷偷摸摸地在家里转了大半圈,摸到了沈书才所在的上明院。 上明院里还有小厮在守夜,一见到她冲了进来,立刻就将她给拦了下来,厉声说道:“二少爷已经睡了,姑娘有事请明日再来。” 崔玉香却是怎么都不肯离开,她知道自己一旦回去,等待她的,必定是辛嬷嬷无休止的折磨 现在在整个沈家,只有二少爷能够救她她闯不进屋里,干脆跪倒在院子里面,大声地哭喊:“沈公子,奴家是玉香啊,奴家就快要撑不住了,求沈公子救救奴家吧。” 那小厮被她这么一喊,吓得心神大乱,这要是被二少爷知道了,少不得要责罚他做事不力,赶紧叫来了另外几个小厮,合力将崔玉香往院子外面拖去。 然后沈书才已经被惊醒,他随便批了件外衣就走了出来,见到崔玉香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样子,立刻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见到沈书才,崔玉香立刻就想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命挣脱小厮们的手,一路跪行到沈公子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求公子救救奴家,奴家……奴家真的是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此时,接到消息的书华与书画也都急急忙忙地赶来了,见到院子里的景象,俱是微微一愣。 书才看了书华一眼,见到书华并未露出太大的惊讶之色,便猜到这事儿与书华有关:“你们几个先进屋来,其他无关的人都各回各屋。” 书华在进屋之前,顺便让君瑶去把辛嬷嬷请过来。 等到大家都进了屋,书才坐在主座之上,看起来脸色不大好。书华与书画都站在旁边,书画本来就对这个崔玉香没啥好感,眼下见到崔玉香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反倒觉得痛快,脸上的表情就跟那看大戏一样,很是轻快。 书华的神色并没有太大变化,就好似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似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书才让崔玉香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崔玉香小心地瞥了书华一眼,脸上的畏惧之色愈加明显,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奴家……奴家对公子是真心的,奴家只想跟在公子身边,不敢有其他想法,只要能每天都看见公子,奴家就是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 按照之前的想法,如果崔玉香能自己想通,不再想着一定要做妾的话,书华是打算让她留在二哥身边做个通房丫鬟的。毕竟二哥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之前为了守孝,一直未曾近过女色,现在也该为这些事安排几个合适的房里人了。 只是,经过这半个月的时间,书华看得出来,崔玉香能忍能退能够委曲求全,又加上她本就容貌出众,这样的女人留在后院,必定是一大后患。书华又怎敢继续留她? “即便是为奴为婢,这事儿也不能由你一句就定了的,”书华淡淡地开了口,“我原本是打算让辛嬷嬷好生教习你规矩,可你却不知感恩,竟敢三更半夜擅自跑到二哥的园子里胡闹?别说你现在还没进门,即便是你真成了二哥的妾,我沈家也断然不会容下你这样没规没距的女人。不要以为丫鬟就不用懂规矩,在我沈家,即便是一个粗使丫鬟也要知道什么叫做规矩。自古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如果家里人人都像你这样三更半夜往少爷的房里跑,你叫我怎么管理沈家后院?你又叫沈家百来年的家规该如何自处?” 第53章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 书华的几句话,让书才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他看了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崔玉香,原本紧皱的眉头又舒展开来:“既是学不来规矩,就不要勉强了,咱们家也不差这一个会规矩的人。” 一听这话,崔玉香心中一喜,立刻抬起头来,准备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奈何书才不等她开口,便又紧接着说道:“书华,你让人帮崔姑娘准备些银两,明儿个就把她送出沈家,好生安置吧。” 书华应了一声:“放心,我不会怠慢了崔姑娘的。” 崔玉香又怎么能甘心被他们这般送出沈家?当即含着眼泪使劲磕了几个响头:“沈公子,奴家知道错了只要能留在您的身边,奴家就是再怎么受委屈也可以奴婢这就回去,好生学习规矩,断不会让您失望” 书华却道:“你三更半夜擅闯少爷的院子,按照家规,是要施以家法的。你若真想留下沈家,就得老老实实受罚,不然我没法子对家里其他下人交代。” 崔玉香眼泪汪汪地瞅了书才一眼,然后咬紧牙关点点头:“奴家犯了错,甘受惩罚。” 看来这个崔玉香还真是不好打发书华之前为了防止被人说闲话,并没有让辛嬷嬷对崔玉香使用体罚手段,但依照眼下的情况,似乎不下狠手是不行的了。 书华让人将她拖到院子里面,然后取来藤条,由一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执行。 屋外传来崔玉香的闷哼声,还有藤条抽在肉上发出闷响,书华看着二哥,目露考究:“她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又是你在京兆尹府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带回家的,这要是被人知道她在沈家受人虐打,你可有借口为自己开脱?” “你刚才不也说了,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她既是犯了错,就该受到处罚,不然如何在其他下人面前立规矩?”二哥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得温柔,“你的心还是软了些,这事儿要是交给其他人,这位崔姑娘根本没命走出自己的房门。” 旁边的书画也阴阳怪气地说道:“明明一下子可以解决的问题,她非得瞻前顾后不敢下狠手,迟早有一天要栽大跟头” “我还不是担心二哥被人说道?”书华嘴硬地反驳,很不满这两人说话的口腔越来越接近,“这人是从京兆尹府中带出来的,要说那京兆尹府要是跟着事儿没有关系,鬼都不信这人在沈家被人虐待了,要是那京兆府尹知道了,来找二哥茬儿?” 二哥却是轻轻一笑:“京兆府尹半个月前因为受贿一案,已经被撤职查办,如今应该正在发往边州的路上吧。” 闻言,书华立刻丢了他一个大白眼:“那你不早说?害得我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见你玩得挺乐呵的,不想搅了你的兴致。” “……”书华彻底无语了。 因为有了二哥的话,书华便也不再顾虑太多,直接对辛嬷嬷说,只管让她下狠手去“教习”崔玉香规矩,千万不用手下留情。 辛嬷嬷得了书华的指令,当即完全放开了手脚,整天手执一根藤条跟在崔玉香的身后,但凡崔玉香有半点错处,立刻就狠狠抽下去,抽得崔玉香眼泪直流,却是半点都不敢反抗。 除此之外,辛嬷嬷对她的手段还上升到了各种体罚措施,最开始是她做错了就要受罚,到了最后,不管她有没有做错,只要辛嬷嬷觉得不顺眼了,就必须受罚。 君庆依旧会按时将崔玉香的情况报给给书华,而书华对这事儿也越来越不上心。依照寻常人的忍耐底限,这位崔姑娘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抛开崔姑娘的事情,书画的婚事又有了新的进展,段家那边已经派人送了聘礼过来。下聘当天,段家二老爷亲自领着送聘礼的队伍进到沈家门口,由王管事将他们领进屋里。 书华与书画不方便出门,见不到段家到底送了多少聘礼过来,书才后来特意派人将聘礼的礼单送给她们看了看。礼单很长很繁杂,虽然已经被整理过了,但还是看着头晕眼花。 书华看了老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对那些个吉祥意味十足的名字很感兴趣。古人就是古人,随便一个夜壶就能取出个珠满落玉協,若非问了书画,她还真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夜壶? 把弄了一下,过完了新鲜劲儿,她就将礼单丢开了,继续躲回房里去绣花。 书画的那副绣品前两天已经全部完工,书华去瞄了两眼,立刻自惭形愧,再不敢为在这事上躲懒。经过她的一番赶工,那副绣品如今也绣得差不多了,只需要再将一些细节地方处理一下,基本上也就大功告成了。 书画的婚事依旧进行得非常顺利,聘礼下完之后,就是请期。两家将日子定在下个月的初十,算了一算,也就二十来天的样子。 因着家里没个能主事的长辈,三叔公担心他们三个孩子会出差错,就特意拍了颜氏与莫氏过来帮忙wωw奇qìsuu書com网主持大局。 书画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待嫁新娘的样子,除了接受颜氏与莫氏的婚前教育,就是老老实实呆在闺房里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俨然一个大家闺秀的做派。 书华起初还挺好奇这古代婚礼的流程,便屁颠屁颠地跟着颜氏与莫氏后面转悠,看着她们怎么安排事项的。可是玩了几天,她就觉得乏了,那些个流程繁琐到近乎纠结,光是看着就让她觉得头痛就在她暗自庆幸自己不是新娘子的时候,莫氏告诉她,因为书画只是庶女,所以出嫁的流程还缩减了不少,规矩方面没有嫡女出嫁那么严格,等将来书华出嫁的时候,婚礼仪程都得依照祖制来进行,事儿绝对比这个多得多。 一听这话,书华只觉得头皮发麻,哪里还敢再看下去?直接缩回到闺房里面,再也不管这些个事儿。免得她还没挨到成亲那天,就被那些个流程给吓出了婚前恐惧症。 二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段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苏州,被暂时安置在锦绣园里。 到了初十,沈家宅中一片喜气洋洋,经过了六年的,这可算是家里第一桩大喜之事。不论是书才,还是家中的普通下人,人人都挂着笑意。 趁着迎亲队伍还没来,书华偷偷地摸进了书画的闺房里面,见到书画内穿红袄,足登绣履,腰系流苏飘带,下着一条绣花彩裙,头戴用绒球、明珠、玉石丝坠等装饰物连缀编织成的“凤冠”,再往肩上披一条绣有各种吉祥图纹的锦缎,富贵喜气逼人而来。 想来这边是古代的凤冠霞帔了书华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暗自赞叹这衣裳的做工,真是精致到完美。 书画见到书华来了,立刻就猜到书华是偷偷过来的,心中微微一暖,脸上却依旧忍不住白了书华一眼:“瞧瞧你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 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过了今天,就是想与她吵架也没了机会。书华难得地没有回嘴,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凑过去将书画仔细瞧了瞧:“马上就要嫁作她人妇了,你这张嘴可得收敛点儿,婆家可没有我这么好脾气的人,可以由着你的脾性来。” “这话该是我送给你的,”书画冷冷一笑,“别说我没劝过你,你的那副性子太软了,遇事时候该断则断。候府不比咱家,那里面关系错综复杂,稍微行差踏错就得被人往死里整。当然,你上头又先帝的圣旨挡着,可也挡不住旁人那张嘴,该谨慎的地方就谨慎点儿,该心狠的地方就该毫不手软。” 书华笑了笑:“你这话倒像是我娘的口气,要不我出嫁的时候,你再来给我说这些道理?” 书画微微一顿,眼中闪过几丝水光,语气依旧不肯放软:“等你嫁了的时候,指不定我都有孩子了,我才不去趟你那趟浑水” 书华却感叹了一声:“咱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原以为总会斗个你死我活,没想到时至分别之时,我反倒有点舍不得你了。你说要是一切从头再来一遍,你在汴京那会儿,还会想着往死里整我么?” “怎么不整?不往死里整你,咱们俩又怎么能知道柳家那个混小子是个什么德行?” 书画的一句话,却让她俩都笑起来了。 这个时候,莫氏从外面走了进来,不巧见到书华也在,猜到这两姐妹是在说临别前的话,倒也没有责怪她们。她对屋里的丫鬟们说道:“快些把盖头拿过来,为三姑娘盖上迎亲队伍已经到城门口了,马上就要到这儿了,你们待会儿手脚都利索点儿,别在外人面丢了咱沈家的脸面” 一干女婢纷纷称是,赶紧找来了绣有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为书画盖上,没过一会子,迎亲队伍就到家门口了。 第54章往事如烟 屋外炮竹噼啪直响,隐约能够听到锣鼓唢呐的声音,看样人都到齐了。 颜氏带着媒婆和喜娘们走进屋里,说是吉时已到,让她们将书画扶出去。 书华静静站在门口,看着书画被一群喜娘丫鬟们簇拥下,慢慢地走出来。 周遭的喧哗仍旧还在,众人的吉言笑语在书也不曾消散过,只是此时的书华,忽然在心里生出几分怅然,曾经的姐妹们一个个都嫁了,就连这位跟自己斗了许多年的大姐也要离开了。打个不大恰当的比方,这种感觉有点像高中时候的毕业典礼,明明大家在那三年时间里都觉得很苦很累,可真要等到挥手告别之时,才意识到,能够在一起相伴走过那么长的苦累时光,也是人生在世的一种福气。 在书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低低地说了一句:“保重。” 书画脚下微微一顿,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才知道,有些事情未必要说出来,只要心里明白就很好了。 她顶着大红的盖头,咽下溢到眼边的水光,勾起一抹别人看不见的开心笑容,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在喜娘的搀扶之下,继续往前走去。 书华不方便出门相送,只能目送她离开后院,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等到人都散了,她又独自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方才收拾好心情,抬步往客房那边走去。今天家里来了不少女眷,那些夫人太太都有颜氏与莫氏招呼,书华却也不能闲着,她得负责招呼那些个姑娘小姐们。 进到客房里面,见到那些个年轻的姑娘小姐们时,书华又禁不住微微一愣,这些面孔大部分都是些陌生的。她们的年纪都很小,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五岁。 是啊,与她年纪相仿的那一辈姑娘都已经嫁人了,她们现在都在忙着相夫教子,小女孩之间那些说不得的琐事儿都已成了昨日云烟。现在的她们,或许都已经学会了圆滑处世,学会了察言观色勾心斗角,学会了如何用最少的代价,去换取最大的利益,世人称这种现象叫做……“长大了”。 书华熟练地挂上笑容,慢慢走近屋子里面,与那些小姐们打招呼,亲切地询问她们有什么想要吃的,以及她们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等到迎亲的队伍离开之后,家里的宾客也就散得差不多了,颜氏与莫氏带着她将那些个女眷送出沈家门口。负责带领送亲队伍的人是二叔与三叔,他们这番要沿着水路,将书画送到江浙段家的门口,等到书画与段家小少爷拜堂成亲之后,方能返回苏州。 原本按照常理来论,书画的这趟亲应该由书才去送的,但因为书才要准备回京的事宜,所以没有空再去一趟江浙。再者,他现在身为开国公府的当家人,一个庶女成亲要让他亲自去送,这是降低了开国公府身份的表现。 不过这些都与书华无关,真正与她有关系的,是二哥说的那句:“这一次回去汴京,你跟我一起走。” 追问原因,二哥很直接地告诉她,现在书画的婚事已经办妥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她的婚事了。庆远候府在汴京城,开国公府在汴京,这桩婚事又是由先帝亲自下旨,怎么说她的这桩婚事都必须回到汴京去举行。 这事儿与族里其他几个叔伯商量过了,他们对自己无法参加书华的婚礼而感到遗憾,但同时也都纷纷觉得书才说得有理。 花了十来天收拾行李,书华趁着这个时间,去看望了许久不见的姚氏。按照礼仪,书画出嫁之时,作为生母兼主母的姚氏应该是要到场的,但因为她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怕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会沈家扫了颜面,族里便决定没有将她请到场。 书画出嫁前两天,特意来这里看过姚氏一回,书华没有陪同,并不知道她们母女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书画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好似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问她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肯说,到底让书华担心了一把。 这一次书华来见姚氏的时候,姚氏的情绪似乎很正常。书华被这间院子的管事婆子引进屋子里,见到姚氏正一个人坐在窗子旁边,静静地看着院子里面的花草,脸庞清瘦,眼神平和。 书华问旁边的管事婆子:“太太这些日子怎么样?” 管事婆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前些日子还挺好的,前两天大小姐来问安时,夫人忽然变得清醒了许多,拉着大小姐说了好些话,临走的时候,她还哭着让大小姐保重身子。奴婢们以为夫人的病好了,心里都觉得高兴,哪里晓得……夫人昨天故意支开了奴婢们,然后自己找了根绳子,想要上吊自杀,幸亏奴婢们发现得早,不然夫人就……” 书华眉头一皱:“你们明知道太太神志不清,还让她一个人呆着?我虽然知道逢高踩低是人之本性,但太太并非常人,她要是有个好歹,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管事婆子与几个丫鬟们一听到这话,立刻吓得脸色惨白,纷纷跪倒在地,颤抖着声音讨饶:“奴婢们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饶命” 书华指了指那个负责管事的婆子:“你是这儿管事的,这儿出了问题,领头该罚的就是你。看在你年纪大了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你这个月的月钱全部扣掉,下次做事记得谨慎点儿” 管事婆子使劲磕头:“多谢小姐开恩” 书华挥手让这些丫鬟婆子们退下,只留下几个贴身丫鬟在外面候着,她慢慢都早姚氏身后,顺着姚氏的视线往外看去,入眼只有略显荒凉的庭院,还有一棵枝头光秃秃的梅树。 姚氏似是不知道书华就站在她身后,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一尊石像。 屋子里面很安静,静到几乎可以听见外面的风声。 起风了,天要转凉了,这一年又过去了大半。 不知道过了多久,姚氏忽然缓缓地开了口:“都走了,该走的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还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把我也一起带走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细细的呼吸声。 书华以为姚氏是在感叹书画出嫁的事情:“大姐嫁的这户人家还算不错,大家都说她有福气,想必今后的日子也是好的。” 听到这话,姚氏忽然收拢手指,死死地抓住衣袖子,手臂微微颤抖,表情变得很激动:“画姐儿……画姐儿不要恨我,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不要……” 书华还没反应过来,姚氏就忽然站起身,使劲抓住书华的手腕,睁大眼睛说道:“老爷,那是我的孩子,求您把孩子还给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我的孩子,孩子是我的命根子,没有孩子我会死的” 外面的青巧等人听到屋里的动静,立刻推门走了进来,她们见到姚氏死抓着书华不放,以为姚氏又要发疯了,心中大骇。 她们赶忙冲上来将姚氏拉开,高声把那几个平日里负责伺候姚氏的丫鬟婆子叫了过来。 管事婆子似乎也没想到姚氏会忽然发疯,立刻叫两个丫鬟将姚氏拉住,然后叫人去端了碗事先熬好的药汁过来,作势要给姚氏灌下去。 姚氏见到那碗药,却像是见到致命毒药一般,使劲地尖声大叫:“不,我不要喝药,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我怀的是老爷的骨肉,我肚子里有你们沈家的血脉。” 管事婆子恭敬地朝书华说道:“小姐怕是受了惊吓,还是先到隔壁房间去歇息会儿吧,这儿交给奴婢们几个就成了。” 见到姚氏疯癫的样子,青巧几个丫鬟心里也觉得有些害怕,她们又见书华一直没说话,以为书华真是被吓到了,便小心地扶住书华:“小姐,这地方太晦气了,咱们还是先出去避一避吧。” 看见书华要走,姚氏如同发了狂般,使劲挣脱掉两个丫鬟的手,不顾一切地跪倒在地上,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中,紧紧抱着书华的腿大哭:“老爷,我求求您,不要这样对待我们的孩子我对您是真心的,我发誓,只要您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一定什么都听您的” 管事婆子怕她伤到书华,赶紧与几个丫鬟一起将她拉开,然后将她强行扶到床上,一个丫鬟按住她的手,两个丫鬟按住她的脚,然后由管事婆子亲自将药汁从她嘴里灌下去。 这场面看上去太野蛮,青巧等人赶紧将书华请出房间。 离开屋子之后,姚氏的话却一直在书华耳边回荡,如果前两日没有见到书画失魂落魄的样子,或许书华也会觉得姚氏只是在胡言乱语。她又想起上次来到这里,听到姚氏说的那些话,她将它们串联到一起,越加怀疑书画的身世有问题。 但二哥之前也说了,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事儿都应该被挖出来,有些事儿倘若被撕开了来看,对所有人都是一种伤害。 书华又回头看了姚氏的屋子一眼,既然二哥都已经明确表明不希望她插手此事,那她还是老实做个乖妹妹的好。 姚氏有句话说的对,该走的都走了…… 既然人都已经不在了,事情也该一起被带走了吧…… 第55章回京 临行前一天,书华跟着二哥去到锦绣园想大伯与何氏辞别,因着两个女儿接连遇难,两夫妻收到的打击很重,眼角的皱纹增多了不少,连带着发鬓间也生出几许白发。 原本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但看上去却像是六七十多岁般,教人看了心生感慨。 书华见了书月一面,见到书月清瘦了不少,她的手里还抱着个枕头,笑得一脸痴相。书华与她说话,她也是爱搭不理,只管搂着自己的“孩儿”痴笑,一副有子万事足的幸福模样。 离开锦绣园之后,书华与书才又去了锦绣园,向三叔公与三位伯伯辞行。 他们提及了种茶的事情,看三叔公的语气,像是这事儿已经解决了,言语之间很轻快。四叔与五叔都还是老样子,看上去基本没什么改变,倒是之前一直不大惹眼的三叔变得有些阴沉,一个人站在旁边瞅着大家说笑,就他一个人半句话也不说,像是在赌什么气。 事后书华才知道,三叔的变化来源于朱氏,话说这位朱氏有个妹妹唤作双宝,前几年被丈夫休回娘家,之后一直呆在家里,看样子是要再嫁的。氏又一直想替她找个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可选来选去,城里年纪相当、家世有可靠的单身富家公子没有几个。 朱氏又不愿让自家妹妹去给人做妾,这事儿便一拖再拖,眼看着朱双宝就要被拖成个老姑娘了,朱家两老口子为这事儿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被逼得没办法了,朱氏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直接将朱双宝接到了自己家里,让朱双宝跟了自家相公,想借此困住相公的心,免得他老是往戏园子里跑,将家里的钱都花去捧戏子。 在朱氏眼里,朱双宝好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亲妹妹,姐妹侍一夫,今后生了孩子,也都还是一家人,不用计较个内外,可比后院里的那些个狐狸精要可靠多了。 两年过去了,朱双宝的确是帮她将相公的心思都拢住了,只是拢得有些太过了。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三老爷都只呆在朱双宝的屋子里头,没日没夜与她厮混,两人即便是当着朱氏的面儿,也都经常眉来眼去,起初朱氏还能装大度忍下去,可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朱氏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不好与老爷吵闹,便将气儿全部撒在朱双宝的身上,骂她是个狐狸精、白眼狼…… 朱双宝心里委屈,但也不敢跟姐姐顶嘴,每每挨骂的时候,都只能忍着不做声。等回到房里没人的时候,就一个人抱着被子掉眼泪。 这些事儿后院里的几个妾室都看在眼里,却也乐在心里,她们原本就不待见朱双宝的年轻美貌,只因为老爷宠着夫人护着,旁人也不敢针对她怎么样。可如今她被朱氏给记恨上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再护着她了,老爷虽然依然宠她,却也没有宠得似前两年那么厉害了。 眼看着机会来了,几个妾室就合起伙来给她穿小鞋,其他下人们看见了,也都没人敢吱声。 后院里头,朱双宝被彻底孤立了,她之前因为被休的事情,心思变得异常敏感,如今又被人这般欺辱,更是又气又恨。可她又不敢将这些怨气发泄出来,独自憋在心里不说,时间长了,便积郁成疾了。 起初她病得不是很严重,除了让丫鬟去药方取点药,也就算了。三老爷虽然有时会来见她,但又怕被过了病气,到底也不敢多来。后来越病越重,下人察觉到不对,赶紧禀报了朱氏,请来了大夫为她医治。 朱氏后来见到妹妹病得奄奄一息的模样,想起多年的情谊,心终于软下来了。奈何天不遂人愿,此时的朱双宝已经只剩下半条命,大夫说她得的主要心病,一般药物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 朱双宝又拖了两个月,终是撒手西去了,年纪不过二十岁。 后来朱双宝被葬了,但朱氏与三老爷之间的嫌隙却已经埋下了,每每吵嘴的时候,朱氏就会将朱双宝的事情搬出来说道,边说还边流眼泪。三老爷也不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又与她夫妻多年,而且在朱双宝的事上他的确是对不住朱氏,便总是处处都忍让着。 可朱氏仍旧不肯罢休,当初朱双宝被后院里几个妾室欺负的事情,她可都是心里有数的。如今妹妹去了,她就一心认为那几个妾室是凶手。为了替妹妹报仇,朱氏享尽各种办法去折磨那几个妾室,将自家后院折腾得鸡飞狗跳。 三老爷心中非常不满,可他每次想要阻止朱氏的时候,朱氏就又会将朱双宝的事情搬出来,逼得三老爷也是哑口无言。无奈之下,三老爷索性不管了,更加专注地沉迷于戏园子里,直到前两天回家,他才知道,自己那几个妾室全部被朱氏折磨得或死或疯。 这一下子,三老爷是真的怒了,他觉得朱氏太过毒辣,而且做事不可理喻,便将她数落了一顿。 朱氏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儿,哪里又会傻乎乎地被人骂而不还嘴?两夫妻一来一往的,谁也不肯相让,结果越吵越厉害,盛怒之下的三老爷忍不可忍了,当着下人就给了她一巴掌。 朱氏从小娇生惯养,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未曾对她动过一根手指。如今被自家相公给打了,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这让她今后还怎么在家里待下去? 一怒之下,朱氏就带着几个贴身丫鬟回娘家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话说回来,书华与二哥从回雁园里出来之后,又去了博园一趟,拜别了二叔与颜氏。书华顺道见到了许久没见的方锦莹,两个好朋友都很高兴。 方锦莹如今已经将头发尽数挽起,梳着妇人的发髻,说话走路也不似当初那般任性洒脱。她拉着书华躲在房里头,说了好多贴心话,她从自己跟书亦定亲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她嫁过来的一年里,遇到了多少辛酸事。 不过说到最后,她又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幸福地笑着:“饶是遇到再多辛苦,只要一想到肚里的孩子,有些事情便也不觉得有多苦了。” 女人果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不管自己再怎么任性委屈,但只要有了孩子,就会立刻变得坚强起来。 书华又问了她,书亦待她可好。 她红着脸低声说道:“他待我还是极好的,不管我在婆婆那儿受了多大的委屈,回到家里他还是会细心地哄我。” 说到这儿,她忽然又笑了起来:“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我有了身孕,婆婆对我也挺照顾的,没事儿就让人给我熬些汤汤水水,倒我养得胖了好几圈。” 书华也跟着一起笑,等到二哥派人来催她的时候,她俩这才察觉到天色不早,两人竟已在不知不觉中说了大半个时辰? 离开的时候,方锦莹还一直拉着书华的手,在书亦的小心护送之下,亲自将书华兄妹送到了大门口。 回到家里,书华想起今天遇到的人事,忽然发现这三年过得好快,原来还在一起玩闹的姐妹都已经结婚生子,如今只剩她一个人还是个单身贵族……想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了小侯爷,虽说庆远候府里有不可纳妾的规矩,可是老侯爷与侯爷夫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作为儿媳妇可得小心伺候着,倘若受了委屈,只怕也只能咬牙忍着。 原本还高兴着的心情,一想到这些,忽然又变得担忧起来…… 她抱着这种既忧又喜的复杂心情,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晚,第二天天刚亮就被青巧催促着起了床。 今天要回京,书华在吃过早饭之后,立刻就跟着二哥走出门,钻上了早已侯在门口的马车。 因着前些日子书画出嫁,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被当做嫁妆送去了段家,家里的行李物件精简了不少,大大小小装了七八车。为了安全起见,另外还有三车贵重的大物件在昨天提前运走了,今天出发的时候,实在是省了不少气力。 此趟回京,他们走的是水路,坐的是特别定制的官船。船头船尾都插有印着“沈”字的旗子,普通船只见到他们,都得让道而行。每次经过一个码头的时候,都有当地官员在那儿等候,书才又要与他们寒暄一番,开船的时候,那些个官员又都会送些特产给他们。 如此折腾,书华发现自家的行李越来越多,等最后上岸的时候,原本只有十一车的行李,忽然增加到了二十车。 他们带着这二十车的行李,又走了两天一夜,方才从安徽境内走到河南。二哥忽然让大家放慢脚步,走走停停,有时候二哥还会带着书华在当地比较有名的景点玩上半日,书华若是想要什么,他也会毫不吝啬地为她买回来,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 在书华问其原因的时候,二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回到家里,就该准备嫁人了,日后你就要变成别人家的女儿了。金银钱财什么的你也不缺,我只希望你能在出嫁之前,多多在外面见见世面,将来老了时候想起来,不会觉得太遗憾。” 书华被他的话惹得鼻子一酸,可又不愿哭出来,便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那些好吃的好看的什物上面,放肆地大卖特卖。 直到他们真正进入汴京城的时候,书华忽然发现,自家的行李在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两车…… 第56章母亲和女人 书华一回到开国公府里没几天,庆远候府那边就派了人过来商量两家的婚事,原本依照二哥的意思,是想将书再多留些日子,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妹妹,眼看着就要嫁出去了,心里说舍得那都是骗人。 可庆远候府那边等这门婚事已经等了六年,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书华过了孝期,哪里还愿意再多等些日子,自是巴不得快些把婚事办了,好让老侯爷与侯爷夫人早日抱上孙子。 于是乎,两家在婚事的日期上起了意见,各有各的理由,拉来扯去的,居然连太皇太后也给惊动了。 最后还是太皇太后一锤子定音,将婚事定在了两个月后的十七。 书才回到开国公府的时候,还在心里憋屈了好半天,他养个妹妹容易么?好不容等到妹妹长大成人了,可以知冷知热的了,结果别人一纸聘书,就将她给要了过去。 憋屈归憋屈,该置办的嫁妆物事可是一样都没少,好在前两个月为书画置办婚事的时候有了些经验,让他这一次镇定了许多。 因着家里除了他们兄妹二人以外,便没有个可以主事的长辈了,三叔与四叔虽说隔得都不远,但之前将关系闹得那么僵,眼下也拉不下脸面去请他们。再者,书才也实在是厌烦了他们的那副嘴脸,能不见到他们就尽量不要见到。 权衡之下,书才写了封书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到洛阳白家。 三天之后,大舅与陶氏就出现在了开国公府门口,他们两口子当初收到书才的书信时,知道是为了书华的婚事,立刻将手里的事儿全都丢给了三弟和阮氏,然后就赶了过来。 进门的时候,陶氏就跟书才说道:“原本我们还为书华置办了些嫁妆,给她添妆的,可是这一路赶得匆忙,那些东西实在碍事,就让老魏带着些下人护送,现在还在路上,估摸着过两天就能到了。” 书才一边应着,一边说道:“能将你们请来已是我和书华的福分,哪里还能让你们破费?倒真是我们做晚辈的不孝了” “哪里破费了?左右不过几件不值钱的东西,放在家里也是放着,还不如拿出来给咱们的外甥女添妆”大舅虽然因为赶路而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但脸色看起来极好,红光满面的,说话也中气十足,“那几抬嫁妆大都是提前就置办好的,你外祖母和大舅妈可在这上面费了不少心思,就怕委屈了华姐儿若非怕跃过开国公府的规矩,她们两人非得把整个白家都得搬过来” 难得见到大舅开玩笑,书才自然极给面子地笑了起来,又陪着他们夫妻说了些话,顺带问候了外祖母、二舅、三舅与阮氏最近的情况。 大舅说起外祖母和三舅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你外祖母是越老越爱热闹,今年也不打算搬回郊外的庄子住了,扎扎实实地住在了家里头,平日里没事儿就请几个戏班子在家里头唱唱跳跳。不听戏的时候,她就抱着明倌儿,精神头儿好着呢” 明倌儿就是三舅和阮氏的儿子,全名叫做白宜明,今年刚好六岁,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你三舅如今总算是收了性,没有再老是往外头瞎跑,还能够帮家里管点事儿了,又加上又三弟妹在旁边看着,他们小两口的日子倒也愈发好了。要不然,我哪敢和你大舅妈啥事儿也不管,直接撂摊子就往这儿跑来了?” 陶氏掩嘴轻笑:“老三学好了,也算是去了你的一块心病,相信咱们白家将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大舅爱听这话,立刻爽朗地笑起来,当真是身心舒畅。 书才听着也觉得心情好,若非家里事儿忙,他还真想回白家去看看三舅的儿子,还有许久不见的外祖母,如今也不知道有没有变化。 三人又说了好些家常话,最后还是陶氏首先站起来:“我先去看看华姐儿,这孩子马上就要嫁人了,有些事儿还得我这个做舅妈的亲自跟她说说。你们舅甥俩慢聊,我去去就回。” 书才赶紧让下人带着她往书华的房间走去,等到陶氏走后,书才方才问起了二舅的事情。 原本还喜庆的气氛,因为这个问题忽然就陷入莫名的压抑中,大舅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二弟的身子愈发不行了,估摸着今年年底……也就差不多该走了……” 书才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严肃:“大舅莫要难过,说句不大妥当的话,这事儿未必不是件好事儿。二舅自小身子就不好,一直这么拖着,对他而言不可谓不痛苦,早些去了……也算早些解脱……” “诶……”大舅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理我也是懂的,只是……只是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手足之情不可断,看见他受苦我这心里也跟着难受啊” 书才又好生安慰了他几句,至于曹氏的事情……他没有去问,也不想去问。大舅是个性子宽厚的人,只要曹氏稍微有一点安分,日子应该都不会很差,但要是曹氏做得太过分,想必大舅妈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陶氏虽然看上去性子仁厚,但熟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有心计有手段的女人。若非这样,她又如何能将偌大一个白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整个白家上下几百口人谁对她不是心存敬畏? 话说那头,陶氏到了书华的屋里头,立刻就亲昵地拉着书华说了好些话,问了她最近都在干什么,在苏州的时候可曾有人欺负她,还有关于书画婚事的事情…… 书华对这位大舅妈的印象不错,面对她的问题都是老实地一一作答,等到陶氏问完了问题,书华才开始主动问道:“许久不见三舅和三舅妈,他们可曾还好?” “他们小两口的,整天恩爱得不得了,哪能不好?”陶氏掩嘴轻笑,“我与你大舅在出门之前,还被明倌儿拖着,说要来汴京看她表姐结婚。若不是外祖母死命拽着,估计他现在都已经跟过来了” 说起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小表弟,书华显得也很好奇:“就把他带过来嘛原先三舅还答应我,等到明倌儿生下来之后,就送过来给我瞧瞧,结果一直都没瞧见倒让我这心里好奇得要死” “把他带过来少不得又要多出好多事儿,凭地给大家伙儿添乱再说了,你外祖母对他心疼得紧,要是咱们把明倌儿带来汴京,你外祖母非得担心得吃不下饭不可”陶氏顿了顿,带着笑意瞅着她,“你若当真这么喜欢小孩子,何不如自己生一个?大舅妈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自己生的孩子绝对要比别人的孩子可爱得多” 知道陶氏是在与自己调笑,书华不好意思接话,索性换了个话题:“等到大舅妈回去的时候,帮我捎些小玩意儿给明倌儿,让他也知道知道我这个表姐的好处” 陶氏明白她是在害臊,便索性收起笑容,与她正色道:“我知道你心里羞,但我刚才说的那事儿对你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女人若想要在后院站稳脚跟,除了有厉害的手段以外,还有就是孩子。只要你有了孩子,就没有人能够撼动你正室的地位,即便将来有一天你年纪大了,跟相公的感情也淡了,但你只要膝下有子,就照样还是你的正室,你这一辈子也就算是有始有终了。” 书华受教地垂下头,静静听着。 “我听说庆远候府里是不能纳妾的,但是男人若想要花心,即便没有了妾室,也还有通房丫鬟和青楼柳巷。作为未来的当家主母,你所要掌握的,是整个庆远候府的利益,外面的女人只要没有伤及到候府名声,你就可以睁一眼闭一只眼;后院里的女人,只要没有蠢到明目张胆地对付你,你就让她们那些个下溅的婢女互相去咬对方。你要记住,你是正室,是庆远候府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候府的,你和你的孩子才是候府未来的主人,即便你今日无法将那些挑衅你的敌人连根拔除,但到了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能让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 一想到小侯爷可能会与别的女人厮混,书华的手指下意识地收拢一下,道理她是明白的,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光靠道理就能讲得通的。 人之所以区别于草木,在于一个情字,时间任何事情的决断,也无外乎情理法三个字。然而,情却是摆在第一位的。 如果事事都只讲理而不念情,人这一生未免活得太寡淡。 陶氏似是猜到了书华的想法,便又道:“不是说感情不好,只是说感情对于一个女人而言,祸绝对大于利。你现在还年轻,在你还没有孩子的时候,你会觉得感情和男人是你的一切,等你有了孩子,有了需要你依靠的存在时,你就会明白,孩子绝对要比男人来得可靠得多算计不是每个女人与生俱来的,但却是每个母亲与生俱来的。” 最后一句话,让书华微微一愣,如果将来有一天,她的孩子陷入危险了,她会不会不择手段地去将引发危险的祸端尽数铲除? 答案很肯定,她会。 第57章成亲(上) 陶氏知道书华是个能拿主意的人,即便将来嫁到了候府,应该也不会犯什么错事,只是作为过来人的陶氏,深知作为新媳妇儿时候的艰辛与委屈。 这是一条修行路,饶是再苦再累,也只能咬紧牙关忍着,人说前年的媳妇万年的婆婆,只有忍过了这关,这一辈子才算是熬出头了。 陶氏又拉着书华说了好些贴心话,为她把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困难都挑出来说了个大概,然后教给她应对的方法。 书华一边老实地听着,一边在心里暗自佩服,不愧是在白家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母,做什么事情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手段,既不用得罪人又能够将事情处理得漂漂亮亮,这样的女人若是放到现代,那绝对是个超级厉害的事业型女强人。 在教完为人媳妇的道理之后,陶氏还顺道为她讲解了洞房之夜时候,需要注意的一些地方。饶是书华原本是现代人,听到陶氏那么直接地描述这种事情时,也忍不住羞红了脸皮。 说完这些事儿,陶氏又跟她说道:“你嫁过去之后,第一件大事情就是要生出个儿子来这一回来汴京,我特意将家里专门用来调理女人身子的秘方过来,以前婆婆让我用过,嫁到白家没有半年功夫就坏上了,还有你三舅妈,她也用了,成亲没多久就也有了身孕。你嫁过去之后记得按时服用,保管灵验” 书华点头应下,先不管那秘方灵不灵验,光是陶氏的这份贴心,就足够让她觉得感激了。 晚饭时候,一家人围在一起,又好好似说了好些话,开国公府里有了就别的热闹气息。 饭后,大家各自回到房里休息,书华独自躺在床上,思量着陶氏与自己说的那些话。那些话从理智而言,都是正确的,她若想自己的日子好过些,也势必要照着那些法子去做。可要真让她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去跟别的女人欢好,她这心里必定是比吃了黄连还要苦涩。 婆婆的刁难她可以忍,毕竟对方是长辈,年纪有那么大了,能忍就忍吧。而且她与侯爷夫人见过面,侯爷夫人并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只要尽力地哄着供着,日子总是能够过下去的。 但要小侯爷真的出去花天酒地,她真不保证自己会不会被活活气死,或许她将来也会变得和陶氏一样,将感情之事都抛诸脑后,只用理智去生活。 书华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这事儿不是没有可能,没有感情的婚姻生活放在古代社会,其实非常的普遍,女人阻止不了男人的花心,就只能阻止自己对男人的感情,等到感情淡了没了,什么爱啊恨啊也就一起没了,生活自然就变得轻松平和了。 到那时候,她只要顾着带孩子和侍奉公婆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她就当做不知道,陶氏说得对,只要事情没有伤及到家族颜面,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最后,她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生孩子,只要有了孩子,不论将来与小侯爷之间变得如何,至少这个孩子还是她的,她的心里总归是有个依靠的。 越想越多,也越想越心凉……她将被子拉高,盖过鼻子,只露出半张脸,她该不会是得了婚前忧虑症吧?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整个开国公府都忙得不可开交,幸好有大舅和陶氏帮忙顶着,要不然就光靠着书华和书才两个人,绝对得忙死了去。 关于陪嫁丫鬟的事情,书华特意将青巧、君翠、君瑶和君庆叫到面前,单独询问她们,是否愿意陪嫁。如若不愿意,她也不勉强,可以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或是嫁人或是放归。 君瑶和君庆都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书华心里也觉得欣慰,这几个人都是她平日里用惯了的,要是忽然换了别人,她还真有点不大习惯。至于年纪稍大点的君翠,说是想要回老家去侍奉祖母,年纪渐大的父母也希望她能回去嫁人生子,书华心里虽然有些惋惜,却也没有强留,很干脆地答应了她,并且给了她一笔不少的赏钱,算是尽了她们这些年的主仆情分。 这三个人都好办,只是对于青巧,书华有些犹豫,她是真心舍不得这个好丫头,但又不想真的委屈了她。 青巧本人却是坚决地表示,小姐到哪儿她就到哪儿。 最后书华将青巧单独留下来,亲自问道:“那你和尹阳的事儿呢?难道就这么算了?那可是你终身的幸福呐” 青巧脸上一红,随即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见了小姐您这样的主子” 书华一愣,随即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的,你能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青巧不敢还嘴,却也不肯退步,只是犟在那儿,态度非常坚决。 最后这事儿,还是以书华的暂时妥协而告终,说到底这都是青巧自己的人生,书华只能为她制造选择的机会,至于青巧最终的选择……却不是书华可以强求的。 陪嫁丫鬟书华自己定了三个人,后来二哥又特意从自己房里把紫灵给调了过来,但却被书华给拒绝了。她知道紫灵是二哥房里的大丫鬟,伺候二哥许多年,对二哥也是知冷知热的,算得上是个可靠的好丫鬟,如今要是给她送去做陪嫁丫鬟,那二哥今后怎么办? 最后挑挑拣拣,书华要走了之前侍候过静萱表姐的兰静,四个陪嫁丫鬟定下来之后,她自己又挑了三房陪房,都是沈家自己的家生子,知根知底,做事又稳妥,用起来也觉着踏实。 除了陪嫁丫鬟的事情有些伤脑筋以外,婚事的其他事项进行得都还算顺利,只是书华被他们拉着转来转去,这边要裁制衣裳,那边又要打造头饰,另外还有牢牢记下所有婚礼上的礼仪细节,忙得晕头转向,这倒让她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心事给抛到了脑后。 两个半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到了成亲的日子。 天还没亮,书华就被人从被窝里透挖了出来,洗漱完毕之后,就迷迷糊糊之中被一群丫鬟围在屋子中间捣鼓,她感觉的自己像是个洋娃娃,任由丫鬟婆子们摆弄。 所有的丫鬟婆子又陶氏亲自指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唯独只有书华还处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不能怪她神经太大条,主要是她这些日子里真没睡过一个好觉,她每天晚上要不因为想得太多睡不着,就是为了背记婚礼仪程没时间睡,昨天晚上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不想才睡够一个时辰,青巧就来**了。 嫁衣喜服穿好之后,书华又被推到了梳妆台前做好,不过正式上妆之前,还需要由喜婆来为她开脸。 当那位满脸堆笑的喜婆拿着一根极细的线绳,在书华脸上刮第一下时,书华被疼得全身打了个激灵,所有的睡意瞬间消散她知道这是新娘子出嫁前的规矩,不可以有商量的余地,即便是疼,她也只能咬牙忍着。 偏生那个喜婆还笑得特别开心,嘴里不停地说着吉利话,手上功夫一下接一下,疼得书华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等到开完了脸,青巧立刻递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喜婆接过之后,又说了好些吉利话,这才欢欢喜喜地走了。 书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种生疼的感觉似乎还没散去,心中真是对那个喜婆恨得咬牙切齿。 在陶氏的指挥下,青巧等丫鬟立刻又围上来,抹脂搽粉,梳妆打扮,一个个都睁大眼睛仔细地干活,唯恐有半点差池。直到这个时候,书华才有了点紧张感,是啊,今天是她的婚礼,她从今天开始,便不再姓沈,而是姓楚了……楚沈氏,这就是她今后的代号,至于书华这个名字,除了二哥以外怕也没有几个人会记得了。 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面,双手叠放在腿上,眼睛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脑海里想得最多的不是今后与小侯爷的幸福日子,而是从前与二哥度过的时光。即便是父亲去世,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他们依旧相依相偎地走过了这么多年,她不曾见过这一世的母亲,对这一世的父亲也没什么特殊感情,唯独对这个二哥,却是极为敬重。 想到她离开之后,二哥就要独自生活,心中不免生出浓浓的不舍与担忧。其实在此之前,她就劝过二哥,让他快些娶个媳妇回来,可是二哥总说这事儿不急,全然不放在心里。 书华虽然心里急,却也不敢逼得太紧,她希望二哥能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好妻子,而不仅仅只是为了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 眼下她就要出嫁了,她愈发为二哥担忧起来,陶氏在旁边瞅见她抿紧嘴角的模样,以为她是在紧张,便弯下腰握住她的手,温厚地笑道:“从今以后,你就是别人家的姑娘了,如果有机会,记得常回家来看看,我们都会时常想你的。” 书华微微垂下眼眸,低低地应了一声。 如此折腾了两个时辰,妆容方才全部布置妥当,陶氏又与书华将那些个需要注意的地方仔细嘱咐了一遍,书华也不敢再走神,专注地将陶氏的话记下。 直到巳时三刻,前院忽然派了人来,说是楚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开国公府的门口,请新娘子立刻准备出门。 陶氏叫人为书华盖上大红的盖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所有的丫鬟婆子,确定了所有人都准备就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最后又问了书华一句:“准备好了么?” 书华紧了紧手指,小心地点下头:“嗯” 陶氏微微一笑,回头冲众人摆了摆手:“走吧。” 第58章成亲(中), 汴京和苏州的婚嫁风俗不一样,成亲时候新郎不亲迎,由喜婆与叔伯带着迎亲队伍来到女方家门口接新娘子。 书华被人牵引着来到前院,再由大舅将她牵出开国公府的大门,外头炮竹声震耳欲聋,唢呐与锣鼓的乐器声更是此起彼伏,周遭全是众人的恭喜之声,还夹杂着大舅与陶氏细细叮咛的嘱咐。 书华被喜婆搀扶着上了花轿,坐定之后,她不由得松了口气,总算过了一关。 可就在轿子被抬起来的那一刻,她不由得全身绷紧,下意识将手扶上旁边的窗喙。 这轿子不同于平日里的轿子,轿身红幔翠盖,上面插龙凤呈祥,四角挂着丝穗,由八人共抬,平稳性很好。再加上这次迎亲选的是平缓大道,她坐在里面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摇晃。 外面的唢呐锣鼓声一直没断过,书华原本紧张至极的心情渐渐缓和了一点点,她知道负责这次送亲的二哥,他此刻应该就坐在后面的蓝呢铜顶轿子里。 想到有二哥在身边陪着,她的心便也踏实了下来。 这一路吹吹打打,走得极为缓慢,平日里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这次却整整花了个把时辰才到。 花轿落地,一直等候在侯府门口的小侯爷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按照喜婆的吩咐,拉开手中的长弓,瞄准轿门射过去。依照当地风俗,说是这样可以祛除新娘在路上可能沾染的邪气。 坐在轿子里面的书华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这三箭要是射歪了,喜事直接变丧事,她穿着这身嫁衣就能去见阎王了。 好在小侯爷自小征战沙场,骑射功夫非常好,这三键出去,正中轿门上面的最中间,让旁边围观的人全都禁不住拍手称赞。 书华松了口气,直到喜婆拉起帘子来扶她的时候,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深呼了口气,平缓了一下心情,然后就这喜婆的手,缓缓走出花轿。 走了十来步就停了下来,喜婆将她的手交到了小侯爷的手上,小侯爷难得地勾起一抹笑,紧了紧握住书华的那只手。 书华一直顶着个红盖头,看不清小侯爷的脸,但却意外感受到小侯爷手心里的湿意,才知道他原来也在紧张,心里不由得又轻松了些。 小侯爷低声道:“跟着我走,别怕。”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在小侯爷的牵引下,小心跨过摆放在门口的火盆。 喜婆在旁边高声喊道:“一火两断,无灾无难,从此大顺大利,红红火火” 唢呐锣鼓声又响了起来,书华与小侯爷在一群亲戚朋友的簇拥下,跨过庆远候府的大门门槛,由左边的抄手游廊进入,将整个庆远候府绕了个遍,最后来到正居堂屋的门口前。 堂屋门前摆了个马鞍,小侯爷又紧了紧书华的手,示意她要小心。 喜婆又高声唱道:“跨过马鞍,平安一世” 马鞍比较高,书华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拾起裙摆,低着脑袋慢慢地走,这才平稳地迈了过去。就在书华后脚还没落地的时候,立刻就有亲人上前来合力将马鞍抽调。 这边是世人口中所说的“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 书华与小侯爷顺利见到堂屋,两人松开手,小侯爷接过喜婆递上来的喜称,小心翼翼地将书华头上的盖头挑起来,当他见到书华那张含羞带粉的俏脸时,眼中的笑意更加浓了。 书华这才看清了周围的环境,除了前面正襟危坐的两位高堂,两旁都站满了前来道贺的亲朋友好,都是亲一色的男人和孩童。在他们之中,书华很轻易就找到了正看着自己微笑的二哥,心中的紧张又稍稍减去了不少。 书华与小侯爷接过喜婆递过来的大红绸缎,两人各执一方,站到堂屋最中间。 三拜天地之后,仪式到了最重要的一步——敬茶。 书华与小侯爷并肩跪在老侯爷与侯爷夫人的面前,接过喜婆递过来的茶碗,小心翼翼地举过头顶:“请父亲、母亲喝茶。” 老侯爷与侯爷夫人含笑接过茶碗,各自喝了一口,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两个荷包,一人给了一个。 侯爷夫人对书华说道:“喝了这碗媳妇茶,你以后就是楚家的人了,记得要好好睇侍奉相公,日后早些为我们二老添个孙儿。” 书华接过荷包,低头道:“多谢母亲提点,媳妇记住了。” 礼成了之后,书华又喜婆搀扶着,在一群亲友的簇拥之下,往新房走去。在迈出堂屋门槛的时候,书华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二哥还站在那儿,脸上满是温柔的笑容。 不知道怎么的,书华忽然觉得鼻子一酸,有种想要哭的冲动。为了怕被人发现,她赶紧回过头,跟上小侯爷的步伐,走出了堂屋。 到了新房里头,书华才知道,婚礼的重头戏才刚刚上场。 首先是由两位喜婆分别为书华和小侯爷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将两束头发绑在一起,用事先准备好的雕喜登枝红木锦盒装上,放到床头。喜婆说这是同心结发,可保夫妻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然后再由侯爷夫人和陶氏当着众人的面儿,点燃新房里面的龙凤蜡烛。本来这一步应该由双方的母亲来做的,但因为书华的母亲白氏早逝,姚氏又无法出席,只得请了舅母暂代母职,帮书华点了这根凤烛。 点完了蜡烛,书华与小侯爷各自拿出一块玉,作为信物交换。 这一刻,书华想到了现代的交换结婚戒指,原来古代也有这么一步,只是把戒指换成了美玉而已。 信物交换成功,再请出这次特意请来的官媒,赠送新人一对肥美的啼膀,摆放到新房的桌上面。 这个时候,由两位喜婆端出两杯酒,递到书华与小侯爷的面前,笑着说道:“喝下合卺酒,从此长长久久。” 书华红着脸,当着众人的面,与小侯爷交腕而饮。 书华不擅饮酒,这合卺酒的浓度比较高,一入腹中立刻就引来一阵灼烧感。她真的很想喝口水,但见到这么多人在场,又想起陶氏之前与自己说的话,只能老实地忍着。 合卺酒喝完之后,由婚前特意请来的“吉祥人”撒喜床,这位“吉祥人”是长平侯府中的大夫人鲁氏,据说她嫁进候府中后,不但与相公相处得和和美美,还与公婆小姨都相处得极好,她嫁到候府不到五年,就连生了三男二女,早已成了汴京城中的一大美谈。 鲁氏手托盘子,红纸上放栗子、枣、花生、桂元等物,象征着五子登科的美好含义。 书华坐在喜床上,鲁氏抓干果往床上撒,边撒边唱。闹洞房的众人听了鲁氏的歌唱,也随声附和,洞房中欢声笑语彻夜不断,嬉笑打闹声一浪高过一浪。 等到大家闹够了,一干亲人就被带出了新房,去前院吃酒席。 小侯爷不能留在新房里头,他原本想跟书华说两句话再说,哪里晓得话还没出口,就被一群亲友给拖出新房,嘻嘻笑笑地往前院走去, 这样就闹完洞房了?书华一个人坐在洒满了花生栗子的床上,有些不大敢相信。她之前可是听说过,成亲时候的闹洞房很能折腾人,有时候甚至能将新娘子逼得哭起来。 她自是不知道,在成亲之前,侯爷夫人就已经打好招呼,闹洞房的时候不许太过分,只要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那些亲友宾客都走了,但喜婆与媒人都还在,书华从袖子里面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给她们一个人发了一个,笑着说道:“今日辛苦你们了。” 喜婆们都捏了捏荷包的形状,又掂量了一下重量,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祝少夫人与小侯爷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书华又笑了笑:“你们也都忙了这么久,想必都饿了,快些去前院吃酒席吧。” “是,我们这就走了”说着,她们几个就高高兴兴地退出了新房。 书华扫了一眼房里,将那些个不认识的婢女也都打发走了,只留下陪嫁过来的四个丫鬟在旁边候着。等到人都走了,君瑶将房门关上,书华立刻就垮下了脸,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忙和了一天什么也没吃,她这五脏庙都快要揭竿而起了。 她的眼睛扫过桌上的啼膀,那肥美的肉质正在烛火下闪闪发光,令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真的是好饿…… 青巧等人瞧见她这幅表情,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与她说道:“小姐可是想要吃的?” 书华的眼神很哀怨:“凭什么其他人都能在前院大吃大喝,就放着我这个新娘子在这儿饿肚子?” 屋里的丫鬟都掩嘴轻笑了起来,原本略显紧张的气氛忽然缓和了下来,君瑶从衣袖子掏出一只小布包,献宝似地放到书华面前:“这是奴婢今天出门时候,徐大娘特意塞给奴婢的,说是小姐去了候府肯定会饿,到时候可以给您充冲饥。” 徐大娘?书华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黝黑憨厚的脸庞,心中一暖。她接过小布包,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着几块金丝饼。饼子做得小巧精致,外面还包了层薄脆的蛋黄,金灿灿的颜色很是诱人。 书华在心里默默地感激了徐大娘一番,将来回娘家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地感谢她。 饼子只有几块,书华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青巧赶紧递上茶水,让书华漱了口。 第59章成亲(下) 没过一会儿,四位喜娘走进新房里,她们将书华请到桌边坐着,然后将新床上的瓜果收拾干净,扑上一块雪白柔软的丝绢,置于新床的最中间。 书华自然一眼就看明白了那块丝绢的用意,脑海中不自觉地联想到某些少儿禁止的场景,立刻别过脸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喜娘们又朝着书华说了好些吉利话,书华又给了她们一个人一个荷包,这才将她们打发走了。 估摸着时候还早,前院的酒席一时半会儿还散不了,为了打发时间,书华站起身,在这间喜气洋洋的新房转了两圈,这间新房统分为五件,外面一间客室,客室旁边还有一间耳房和一间小茶室,客室与卧室中间隔着个塌间,专门放置下人守夜时候睡觉用的矮塌。 书华没有想到这房里还有间茶室,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一般的贵族家里有茶室很正常,但大都是给煮茶的下人们准备的,一般不会与主屋连在一起,除非是这个主人很喜欢亲自动手煮茶。 还真没看出,小侯爷还是个这么风雅的人,书华用手戳了一下挂在茶室上方的茶笼,心中微微有些诧异。 走出茶室,书华随便扫视了一圈,这房子里面虽然挂满了红色绸缎与大红喜字,但若将这些事物祛去掉,这间屋子的布置倒是非常简洁大方。只有些实用的家伙,装饰用的摆件也都以硬朗干净为主,一看便知这里的主人是个不喜奢华的人。 等到看得差不多了,书华就坐回到新床边上,盯着桌上面的蜡烛开始发呆。胡思乱想了一通,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忙累了一天,她现在真想滚进被窝里面去睡觉,原本因为嫁人的紧张心情,因为这个而变得松缓了些…… 直到龙凤烛燃掉了大半,新房响起了敲门声,正靠在床边上打瞌睡的书华被惊醒。青巧已经走到房门口,打开了房门,见到来人是小侯爷,立刻行了一礼,然后乖巧地退到一边。 书华听见青巧问候的声音,知道是小侯爷来了,之前被暂时抛弃了紧张感瞬间又跑回来了她赶忙整理了一下仪表,确定了头发没歪衣服没乱,方才坐直身子,两只手笔直地搭在膝盖上,脸上神情绷得紧紧的。 伴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书华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响。 就在神经蹦到最紧的时候,小侯爷穿过塌间,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小侯爷似乎喝了不少的酒,双颊泛起微微的红晕,在昏黄的烛光下若隐若现。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他走到桌子旁边的时候,朝屋里四个丫鬟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四个丫鬟其实都很想笑,但都死死忍住,低着脑袋赶紧退了出去,将这价值千金的良宵让给小两口。 屋里头很静,蜡烛顶端的灯芯烛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还有书华小心控制着的呼吸声。 小侯爷今天穿着一身大红的云纹金丝交领宽袖锦袍,一头乌黑青丝被头冠束在头顶,脚蹬乌黑金丝锦靴。他的身形修长,紧紧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同雪后青松一般,散发出坚韧不拔的气质。不同以往的是,今晚的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柔情,乌黑的眸子里面好似盛满了璀璨的星辰,明亮得教人挪不开眼。 他缓缓走到床边,在他坐下的那一刻,书华立刻下意识地挺直腰板,但一想到自己都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怕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吗?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压下那股躁动的紧张感,转头看向小侯爷,脸上勾起僵硬的笑容:“用不用我帮你倒碗茶,去去酒气?” 小侯爷却道:“不用了。我从前在边塞与弟兄们一起喝酒喝惯了,与边塞的烧刀子相比,这里的酒只能算得上是兑了水的淡酒,醉不了人的。” 书华一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尹翔找他拼酒的时候会惨败而归了,感情他是练过的?书华顺势问道:“你很喜欢喝酒?” “唔,这个要看情况,既要心情好,也要遇到知己人,不然再好的酒吃到肚里也只是白开水。”知道她是想要缓解紧张,小侯爷倒也乐得陪她多聊会子。 “这么看来,你今天是碰到知己人了?” 小侯爷想起沈书才拉住他拼酒时的干劲,不由得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一下:“确然,那人把他最宝贝的妹妹都送给我了,喝那几坛子酒是应该的。” 闻言,书华微微一顿,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失笑出声:“我哥不大会喝酒的。” “我知道,”小侯爷又想起沈书才被人抬走时的情景,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书华也跟着笑了笑,但在笑过之后,气氛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了。她很想再找些话题转移注意力,可是她也清楚,即便说再多话,该来的总还是跑不掉。早死早超生,不就是活塞运动嘛,她早在来之前就已经想通了,这一关迟早都是要过的,如今碰上一个长相不错、与自己还算合得来的男人,已经算是她这辈子的福分了,别再瞎想些其他的了 她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温和的笑容:“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歇着吧?” 说完这话,她的脸就瞬间烧了起来,但是她不能后退一旦后退就前功尽弃了,她肯定没有勇气再让自己主动一次的。 小侯爷微微一愣,然后将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既然夫人累了,那就歇了吧。” 书华被他的笑容所蛊惑,一下子忘记了要反应,傻傻地看着他不动了。 以前她就知道小侯爷笑起来很好看,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小侯爷此时此刻的笑容格外的好看,就像是下了蛊咒似的,让她一下子都找不着北了。 小侯爷站了起来,缓缓脱下外袍,直到小侯爷转身将外袍挂到屏风上时,书华才忽然醒了过来,她见到小侯爷正在自己脱衣服,赶紧站起身来,顾不上害羞,伸手过去为小侯爷宽衣解带,生意细得像苍蝇:“放着我来吧。” 事实证明,新婚之夜脱衣服真是件痛苦的事情,书华在小侯爷的注视之下,将他的衣裳一件一件脱下,直到最后剩下一件亵衣之时,她方才住了手,开始努力在脑海中使劲思考:接下来到哪个步骤了?是不是这样就该滚床单了…… 就在她处在紧张慌乱的时候,小侯爷忽然又是一笑,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到床榻之上。书华被他弄得心中一惊,但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惊慌,只能抓住他的衣服,咬紧下嘴唇不做声。 小侯爷将她轻轻放到床上,然后俯身压了下去,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夫人别紧张,跟着为夫的步骤走就好了。” 书华绷紧身子,点了点头:“嗯。” 小侯爷看上去很平和,他一点点为书华松掉衣带,一层层将那些繁复的衣物解开,若非他的眼里闪现着不知名的躁动,常人还真会以为他是在喝茶。直到书华被脱得只剩一件绯色肚兜,他的手方才停了停,他贴上前去,见到书华紧闭眼睛的紧张模样,他心里那丝紧张随之消散,低下头轻轻含住了书华的唇。 书华的身子再次绷紧,她不敢乱动,任由小侯爷在的嘴上轻吻,直到对方将舌头伸出来,撬开她的嘴唇时,她方才笨笨地张开了嘴,接纳了对方的攻城略地。 其实书华在前世也有过亲吻的经历,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她几乎忘记了那回事儿。如今被小侯爷细密地吻着,她又像是想起了从前的亲吻经历,只是那个与自己亲吻的脸庞已经彻底模糊了,无论她怎么回忆,也想不起那个人到底是谁。 下意识地,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想要看清楚现在这个正抱着自己亲吻的男人是谁。 浓淡适宜的剑眉,眼睛不大但却很有神,浅浅的双眼皮,鼻子很英挺,嘴角不薄不厚,是健康的肉粉色,脸颊线条比较硬朗,下巴不尖不厚,非常的性感…… 注意到身下的人儿正在打量自己,小侯爷眼角一弯,隔着肚兜握住了她胸前圆挺,轻轻一捏。猝不及防的书华发出一声嘤咛,脸上的潮红愈加浓艳。 小侯爷放过她的唇,俯首贴到她的身边:“夫人,帮为夫把衣物脱了吧。” 书华低低地应了一声,颤颤巍巍伸出双手,摸索着找到他衣服上的衣结,扯了好几次方才将那衣结松开,衣服顺势落了下来。 小侯爷又道:“还有裤子。” “啊?哦……”书华又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扯他的裤带,只可惜这次她是真的慌了,扯了好几次也没能扯开。 小侯爷笑着握住她的手,引导着她抓住裤带的一段,缓缓将它扯开。没有了裤带的固定,亵裤滑落至胯间,眼看着摇摇欲坠,却又坚持没有掉下来。 书华却是早已羞得快要钻地缝了,偏生这里又没有地缝,只能别过脸,将脑袋埋进了被子底下。 奈何小侯爷却硬要将她的脑袋从被子里挖出来,掰过来让她正视自己,然后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里。 书华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汗意,还有他指尖微微的颤动,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也很紧张。这一刻,她忽然很想笑,但碍于现在的气氛,她又将冲到嘴边的笑意给生生咽了回去。 确认她的紧张减少了不少,小侯爷又再度贴上去,在她耳边磨鬓私语,等到她完全放松了下来,方才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往下亲吻,等吻到胸前的时候,他隔着衣物咬住那小颗凸出的圆珠,轻轻啃食了两下。 这一回书华有了心理准备,两只手揪住身下的大红嫁衣,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小侯爷却像是恶作剧似地,又在她另一边的圆挺上面捏了一把,弄得她浑身一颤,结果还是咬死了没肯发出声音。 她要是把自己两世的年纪加在一起都是他的两倍了,她难道还会怕他一个小屁孩吗?她不停地给自己自我催眠,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过是活塞运动而已,塞完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当小侯爷的手滑入她的亵裤,进入到那一片私密的禁地之时,她猛地绷直了身子,咬紧下嘴唇一动不动。 小侯爷的手指轻轻捏住那一刻小珠,稍一揉动,书华立刻“嗯”了一声,随即又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头,死都不肯再抬起头来。而小侯爷却像是明白了什么,手下又加大了些动作,书华却是怎么都没能忍住,纤巧的身子开始燥热,白皙的肌肤上面渐渐浮上一层诱人的红晕。 他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眼中的神采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充满了各种神秘与复杂。 等到他将最后的那件肚兜脱掉时候,书华忽然觉得胸前一凉,下意识用手去遮,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背:“乖乖的,别乱动。” 他的嗓音透着些沙哑,有种说不出的性感,书华傻乎乎地应了一声,然后果真听话地不再乱动了。 他抱着她,就像是抱着一尊名贵的瓷器,细密地亲吻,温柔地抚慰。 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喘息声也越来越明显,摇曳的红烛散发出暧昧的气息,将红帐之内的春光一览无余。 书华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烫,热得她口干舌燥,尤其是下身的异样感觉,令她忍不住想要合拢双腿,却不愿意离开小侯爷的手,身体里那股酥麻的感觉叫嚣得愈加厉害。 他小心地抵住她的下身:“可以进去了吗?” 书华下意识抓紧身下的嫁衣,咬紧牙关,轻轻地点头。 她知道女孩子的第一次会很疼,但她不知道会这么疼,当小侯爷缓缓进入到她身体里的时候,就好似有什么被撕裂了一半,痛得她脸色发白。她很想让他退出去,可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能咬牙忍了。 小侯爷忽然停了下来,俯下身吻了吻她唇,又在她嘴角边留下无数轻柔的亲吻:“抱着我就不会这么痛了。” 书华听话地抱住他,将脑袋整个埋进他的怀里,他一边轻柔地安抚她,一边小心地继续进入,直到最后整个都进去了,他自己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里,书华感觉自己就像一条上了岸的鱼儿,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摇晃,眼睛里面只有那张硬朗清俊的脸庞。两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身体里丝丝的疼痛渐渐散去,变作奇异的酥麻感,令她忍不住叫出了声音。 灼热的汗水一滴滴地掉落,化作无声的柔情…… 垂绣幔,掩云屏,思盈盈。双枕珊瑚无限情,翠钗横。几件纤纤动处,时闻款款娇声。 第60章侯府一家子 第二天天刚亮,书华就条件性地睁开眼睛,她一心惦记着今天早上要去给公公婆婆敬茶,若是去晚了,只怕要惹得公公婆婆不高兴。 “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暖暖的鼻息。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想起昨晚的种种,书华的脸到现在还有些发烫,但既然都已经做过了,若是再害羞,就有点装傻的嫌疑了。她现在整个躺在楚逸的怀里头,抬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时候不早了,起来更衣吧?” 楚逸捏了捏她的脸蛋:“好啊。” 听到屋里的动静,早就守在门外的青巧敲了敲门:“少爷少夫人,奴婢们可以进来了么?” 书华立刻在被子底下戳了一下楚逸的胸膛,小声说道,“还不快起来?” 楚逸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这才松开了她,从床上爬了起来:“都进来吧。” 一阵开门声过后,便有四五个丫鬟鱼贯而入,或是捧着衣物,或是端着装满热水的铜盆。她们将东西搁置妥当,便老实地退到一边,青巧来到床边,眼观鼻鼻观心,完全不去看床上的*光:“奴婢们来伺候少爷和少夫人梳洗更衣。” 书华与楚逸都已经坐到床边,立刻就有两个丫鬟上前来,准备伺候书华与楚逸更衣。 书华看了一下外头,时间还不算太晚,便主动拿起楚逸的衣裳,抖开之后伺候楚逸穿上。从前,她还从没学过伺候人家穿衣裳,但在嫁进候府之前,陶氏曾经告诉她,像是这种更衣添茶的亲密事儿,最好是由自己亲自动手,一来可以避免其他丫鬟的借机接近,二来还可以增进夫妻的感情。 好在男性衣服不及女人衣服繁琐,楚逸的衣服款式又是以简洁为主,所以不需要太花心神。书华仔仔细细地为他穿戴好,系紧最后一根衣带,然后后退两步,将自己的作品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还算满意。 楚逸正在整理自己的袖口,见到书华那样看自己,不由得轻轻一笑:“好看么?”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钴蓝色云雁窄绣锦衣,腰间系翡翠宝钿黑色腰带,脚蹬黑色鹿皮锦靴,整个人都有种低调的华丽感。书华亦是笑了起来:“要是能把你的头发梳一梳,肯定更好看。” 楚逸摸了摸自己还未梳理的头发,不由得有些失笑。 青巧不敢打扰小两口的调笑,但更不敢耽误去奉茶的时间,赶紧为书华换上衣裳,上边着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穿紫绡翠纹裙,腰间坠以一根环佩金穗。 等到梳洗完毕,两人便一同出了门,朝着侯爷和侯爷夫人所在的涵远堂走去。 昨儿个一直顶着个盖头,又加上场面混乱,书华没能看清楚这座庆远候府的模样。今日倒叫她看了个清楚,非常典型的北方建筑,高墙大屋,飞檐斗拱,看起来非常大气庄重。 听楚逸介绍,整座候府共分为三进,第一进乃会客以及下人们居住的地方,第二进为主屋以及客房,第三进才是女眷以及厨房针线房的所在。 目前她与楚逸居住的地方,位于第三进最中间的齐庆轩,只要笔直往前走,就能走到涵远堂。 两人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穿过一道接一道的门,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了涵远堂的门前。早有丫鬟等候在那儿,她们一进到少爷和少夫人来了,立刻就上前行礼,然后将他们夫妻两恭恭敬敬地请入堂内。 两人来的时间刚刚好,老侯爷与侯爷夫人也是刚刚梳洗完毕,正准备叫人来看看他们小两口到了没。 老侯爷与侯爷夫人坐在主座上,两人看起来精神都还不错,脸色红润红光满面。 书华与楚逸一齐跪倒在地,三叩首过后,接过旁边丫鬟手里的茶碗,恭敬地举过头顶,送到老侯爷的面前:“请父亲喝茶。” 老侯爷今年不过四十一岁,眉宇间与楚逸很相似,只是比楚逸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锋利,如果细心一点,还可以看见他的右边眉角处有一小条疤痕,与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融合在一起,非但不觉得突兀,反倒生出几分别样的坚毅气质。 这样一个硬朗的军人形象,却是个爱说爱笑的人,他接过书华的茶,开心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爽朗地笑道:“从今以后,我又多了个女儿啦” 侯爷夫人在旁边冷不丁地接了一句:“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个女儿么?如今总算如愿了吧。” 老侯爷扬眉一笑,很是得意:“那是自然,生个臭儿子有什么用?除了舞刀弄枪,就骑马射箭,连句贴心的话都没见说过半句” 书华忍着笑,小心地瞥了旁边的楚逸一眼,见到楚逸此刻正老老实实地端着茶,一动不动:“父亲,请喝茶。” 侯爷夫人也在暗地里拍了老侯爷一下:“当着晚辈的面,快些把你的那些个不正经给收起来。” 老侯爷似乎很听侯爷夫人的话,脸上的笑容虽然还没收起来,但手却已经乖乖地接过茶碗,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咂巴着嘴巴感叹:“还是儿媳妇的茶比较甜啊” 书华抿紧嘴,忍住笑意,又接过旁边丫鬟手中的茶碗,小心地递到侯爷夫人面前:“母亲请喝茶。” 侯爷夫人接过茶碗,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而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到书华的手里:“这门婚事拖了这么些年,如今总算是成了,你记得早些让咱们二老抱上孙子,为楚家延续香火。” 书华收好荷包,恭谨地点头应道:“媳妇记住了。” 老侯爷却在旁边瞎参合:“要什么孙子?我要孙女,软绵绵、粉嫩嫩的小孙女” 这一下子,侯爷夫人是真的忍不住了,伸手就给老侯爷的背上来了一下:“你就不能消停点吗?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不知道讲究,真是白活了” 老侯爷挨了这一下,立刻又变得老实了许多,端端正正坐在旁边不动,只是脸上的笑意却还是很浓厚。 敬完茶之后,一家人便挪到隔壁的偏厅用早饭,按照规矩,新嫁过来的媳妇是要给婆婆里规矩的。等到他们都坐好了,书华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侯爷夫人身边,仔细地为侯爷夫人布菜。 吃了几口粥,老侯爷就说道:“别瞎忙活了,都坐下来吃吧,我们楚家时代都是武将出身,不讲这些个繁文缛节。都是一家人,就该坐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地多好” 书华却是不敢坐的,奈何侯爷夫人也对她说:“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你就坐吧,规矩这种事情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家里人就随意些吧。” 书华没想到侯府里是这样的规矩,不由得有些发愣。 老侯爷却是心直口快的,又接着说道:“当初你婆婆嫁到候府里的时候,也是你这样子,说要立规矩,结果也是被母亲免了。如今你进门来,也是一样的……呃。” 话还没说完,老侯爷立刻就闭上嘴巴,接收到夫人凌厉的眼神,立刻就不再做声了。 书华不知道他们这对老夫妻在干什么,但也不好多问,又见到楚逸见怪不怪的样子,便放下心来,顺着老侯爷与侯爷夫人的意思,乖乖地坐到楚逸身边。 直到吃完饭的时候,大家都起身离桌,书华才注意到,自家公公的鞋面上多了只鞋印。 她眨了下眼,想笑又没敢笑,只得继续忍着。 侯爷夫人让书华和楚逸暂时先别回房,等下三爷会带着家眷过来道喜,等见完了面再回去。 书华自然是乖巧地应下,与楚逸一道在涵远堂里等着,果然没过多久,前院就有下人来报,说是三爷带着家眷来了。 侯爷夫人说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但书华不知道这位三爷算不算外人,想了一下,她还是决定老实站到侯爷夫人身后,谨慎点总是没错的。 侯爷夫人见到她举动,并没有阻止,算是默认了。 楚家三爷很快就进到涵远堂里,他带着夫人和氏刚一进门,便高声笑道:“恭喜恭喜啊大哥,你的这个儿媳妇等了这么些年,如今可总算嫁进来了我家崇倌儿昨儿个病了,我与内人都走不开,不得已才没能过来。但我这心里还是好奇得紧,一大早就过来瞧瞧,能让大哥甘心等六年,连平安郡主那样的人物都不愿意娶进门的儿媳妇,究竟是个怎样的天仙?” 这话说得不大中听,最起码落在书华的耳朵里,是非常不中听的。 楚家三爷原名楚天河,他虽然也和老侯爷一样,是出身军人家庭,但却身形消瘦,再加上他穿着身青色宽袖丝绸锦袍,头上戴着文人最喜爱的青丝头冠,整个人看起来更像个文人,不过是个透着些纨绔气息的文人罢了。 在他身边,还跟着容颜艳丽的少妇,她看起来不过是二十来岁,身形纤巧,头发乌黑亮丽。她身穿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走起路来犹如轻风摆柳,轻盈且优美。 可在侯爷夫人见到这个少妇的那一刹那,眉眼立刻变得极为锋利,只是脸上却还挂着古怪的笑容:“三弟,你能来道喜是好事,何以还带了个奴婢在身边?平白掉了候府的身份。” 直到这个时候,书华才知道,楚天河身边的这位美艳少妇,并非楚家三太太,而是楚天河新进纳进府的小妾和氏。 第61章宠妾灭妻 侯爷夫人的话一出来,立刻就让和氏脸色一变,只是碍着身份尊卑,和氏只是使劲地紧了紧帕子,然后上前屈膝一礼:“妾拜见嫂嫂。” 侯爷夫人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像是看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我说老三,这又是你纳进府的新宠?我可是记得分家的时候,你房里就已经有五个通房丫鬟了,之后又听说你接二连三地纳了五六个妾室,如今只怕你那后院正热闹着吧?” 楚天河没别的嗜好,就是在女人的事儿上面特别沉迷,见到家里的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他心里倒还挺高兴的。侯府里面不可以纳妾,他之前就专门玩丫鬟,等到分出候府单过,他就开始光明正大地往后院里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如今汴京城里除了王晋卿驸马以外,就属他最风流了 听到侯爷夫人这么问,楚天河非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倒嘿嘿一笑:“不过几个女人而已,嫂嫂要是喜欢,赶明儿我就叫人给你送几个进来?我可是记得逸倌儿房里就只有一个通房丫鬟,送两个给他,全当是我这个做叔叔送他的成亲贺礼。” 书华眉角一抽,楚逸会有通房丫鬟这件事她并不奇怪,毕竟楚逸如今也二十岁了,不论出于哪方面考虑,他房里都必然会有通房丫鬟。只是这个楚天河倒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说话句句不着调,听在耳里实在不舒服 侯爷夫人心中虽不喜,但脸上神色依旧如常:“老三,别瞎说些胡话。” 若说整座候府楚天河最忌惮的人,除了去世的母亲,就是面前这位大嫂。他见到侯爷夫人语气不善,自知话说得有些过了,便讪笑了两声,然后走到和氏身边,指着和氏说道:“大哥大嫂,我新娶进门的这位小妾长得还算标致吧?她可是我花了好些钱才买回来的,姿容可算是上乘” 说完,他还不忘暧昧不明地扫了书华一眼,像是有些挑衅的意味:“这位就是新进门的侄媳妇吧?你倒是说说,我的这位小妾容貌如何?” 书华不想与这种无聊的人纠缠,直接避开他的目光,径自将和氏打量了一遍,平心而论,人家和氏长得是真不错,至少在姿色上面,比她要强上不少。 想到这里,书华又忍不住在脑海里将她和许久不见的书画比较了一下,两者姿容似乎旗鼓相当,只是书画多了几分明艳的色彩,气度也比和氏要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她忽然扯出个客套的笑容:“是挺好看的。” 闻言,楚天河登时露出几分得意:“侄媳妇眼光不错,你要是不介意,不如让她到逸倌儿的房里去伺候?”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尤其是站在屋子中间的和氏,脸上既惊又羞,期间还不忘小心地瞥了楚逸一眼,见到楚逸俊朗的外表,原本那一丝惊恐也变成了暗喜。 为什么他就这么想往楚逸房里塞人?书华心中暗自恼火,脸上的笑容却是有增无减:“二叔真会说笑,左右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玩物,二叔喜欢就自己留着玩玩吧,好看的东西咱家里有很多,不缺这一个半个的。” 听到这话,原本还在暗喜的和氏脸色又是一变,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但又不敢表现出来,俏丽的脸蛋被憋得通红。 楚天河还要说什么,原本一直没说话的老侯爷忽然开口了:“我还没问你,你为了这么个玩物,又花了多少银子?” 这话正中要害,楚天河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也没花多少钱,也就千把两银子……” “啪”的一声,老侯爷猛地一拍桌子,把在场的人都给吓了一大跳。他忽然站起身,脸上看不出有多大的怒气,但就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就足以将人吓得肝胆一震。 这一瞬间,书华终于相信他就是那个传闻中令敌寇闻风散胆的大将军。 楚逸赶紧跪下去:“父亲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书华自然也是跟着跪下,顺着楚逸的话请老侯爷息怒。和氏似乎也被吓到了,见到屋里其他下人都跪下了,便也下意识地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一下。 老侯爷却是扫了楚逸与书华一眼:“你们都出去。” 书华看了侯爷夫人一眼,侯爷夫人亦是对他两使眼色,让他们快些离开。 书华后又见到楚逸站起身,这才跟着站起身,跟在楚逸身后一起走出了堂屋。之后没多久,其他的丫鬟也都被赶了出来,看样子里面是真的吵起来了。 书华有些担忧地说道:“不过是千把两银子,没了就没了,何苦为这点小事儿气坏了身子。” 楚逸却道:“不仅仅是银子的问题。三叔这人自小就是个做事没规矩的人,自从祖父祖母去世之后,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母亲恼了他,就干脆将家给分了,三叔离开侯府之后,完全没有了约束,就变本加厉了。昨天我们成亲的时候,他没有来,父亲担心他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就让人过去看了看,却见到崇倌儿生病了,三婶忙着给崇倌儿请大夫抓药,家里那些个妾室丫鬟闹得不可开交,三叔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后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家,都是宿在百芳馆。” 百芳馆是汴京城中有名的青楼妓院,书华虽不曾进去过,却也听人说起过。 楚逸又接着说道:“三婶生性敦厚,本就不擅后院争斗,更何况那些妾室又有三叔的宠信,更加不把三婶看在眼里。父亲很担心,若是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很有可能演变出宠妾灭妻的丑闻。”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虽说楚天河早已分出去单过,但他仍旧姓楚,若是传出了什么丑闻,外人势必会将它联系到候府,难怪老侯爷会发那么大的火。 见到书华若有所思的样子,楚逸又道:“三叔惯来是个疯疯癫癫的人,他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书华以为他是说楚天河那她与和氏作比较的事情,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放心,左右不过是个卑贱的妾室,我何必自降身份与她置气。” 楚逸张了张嘴,又见到她一脸轻松的样子,便又将话咽了回去:“不在意就好……” 两人回到房里之后没多久,楚天河就被老侯爷派人赶出了候府,至于楚天河说过的那些混话,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只不过,书华却因为楚天河的话,忽然叫人留意了一下,看看楚逸身边的通房丫鬟是谁。 这事儿在候府算不得什么秘密,很轻易就被善于套近乎的君瑶给打听到了,是楚逸房里的一个丫鬟,名字叫做汝薇,自小伺候在楚逸身边的贴身丫鬟,据说长得还算不错,性格品行各方面都很好,若非侯府里有不得纳妾的规矩,这个汝薇估计早就成了楚逸房里的妾室。 说句实在的,书华对这个汝薇有些好奇,据她所知,楚逸不是个滥情的人,这个汝薇能成为他的选择,身上肯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这个汝薇在五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候府,候府不但烧了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一笔钱,将她安置到乡下去了。据说她如今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不但用钱买了块地,还招了个倒插门的相公。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卖身进候府的奴婢,汝薇现在的日子算得上是很多奴婢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这通房丫鬟的事情刚过去了,就到了三朝归宁的日子。书华在楚逸的陪同之下,坐上候府专属的马车,拖着一大车礼物,慢慢悠悠地往开国公府走去。 马车里头,楚逸将书华揽在怀里,静静听着书华说话。 “二哥是我最亲的亲人,你见到他之后,说话要客气点儿。当初二哥赞同我嫁给你,也算得上是咱两的半个媒人,你等下记得跟他道声谢,语气要诚恳点儿,别老是绷着一张脸。” “嗯,”楚逸闷闷地应了一声,不善表达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还有,我知道你喝酒很厉害,可是我哥他不大会喝酒,这一回你可悠着点儿,意思意思一下就成了,别让他喝坏了身子。” 楚逸又紧了紧手臂,将怀里的人儿整个收到怀里头:“哦。” “对了,你不是会泡茶么?等下你们就别喝酒了,泡泡茶,聊聊天就好了。说真的,我还从没喝过你泡的茶,什么时候让我见识一下你的茶艺啊?” 听到这话,楚逸绷紧了脸上,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你喜欢喝什么茶?” “唔……我喜欢喝毛峰,我哥喜欢普洱茶,你等下就煮普洱茶好了。” “我不喜欢普洱茶,”楚逸拒绝得很干脆。 书华从他怀里挣扎了出来,捧着他的脸讨好道:“我难得回娘家一次,你就迁就我这一次嘛” 楚逸不为所动。 “要不这样,等到回侯府之后,我亲自给你煮上满满一壶雨前龙井,你说好不好?” 楚逸神色一动:“好。” 第62章三朝归宁 马车到开国公府的时候,王管事正站在大门前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他一见到是候府的马车,立马将身上的衣服整了整,让大家都快些打起精神来。 楚逸先从马车里跳下来,随后再转身小心将书华扶下了车,两人刚站稳。王管事立刻就带着几个下人走上前来:“小姐、姑爷请快些进屋,茶水都已经备好了。” 书华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二哥这几天怎么样了?” “二少爷挺好的,只是这屋里忽然没了小姐说话,难免冷清了许多,”王管事微微叹了一口气,但一想到今天是小姐回门的日子,小侯爷还在旁边看着,忙不迭地赔笑,“瞧瞧老奴这张嘴,一见到小姐回来,就高兴地胡言乱语了” 书华抿了下嘴,然后又道:“我不在家里的时候,还得劳烦老王你帮忙照看着,虽说二哥如今圣眷正盛,可还是小心点儿好,对家里下人的管教一定要严,万不能给旁的人抓了什么错处说事儿。” “是。” 书华忽然想起徐大娘的事情:“徐大娘是个老实人,在家里呆了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后好些待她,凭地让那些个坏心眼的欺负她” “是,老奴记下了。” 谈话间,一行人就来到了会客的堂屋里,大舅和陶氏都还没回去,说是要等到书华归宁之后,再回洛阳。 书华一见到他们,自是高兴异常,可是余光一扫,却没有在堂屋里见到二哥的影子,不由得心下诧异。她先向大舅与陶氏行了一礼,而后便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哥呢?今天我回门,他怎么也不出来露个面?该不会是在等着我去请他出来吧” 奈何陶氏抿嘴一笑:“你以为才倌儿和你一样,整天没个正型?他可是每天都要去上朝的干正事儿的,今日他特意请了半天沐休,才刚刚进家门,这会子正在屋里换衣裳。你要真想见他,去他屋里自然能见到他。” 说到这里,大舅又接上了话:“你难得回来一趟,去家里转转也是好的,以后想家了,还能存个念想。至于外甥女婿……嘿嘿,就先在这儿喝点茶,与我这个没啥身份的商人说几句话。” 说完,他还不忘冲楚逸笑了笑:“不知外甥女婿意下如何?” 楚逸猜到他们是有话对自己说,便也没有拒绝,点头道:“一切依大舅的意思来吧。” 见到他们都已经将事情决定好了,书华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一想到能见到二哥,便没有再去细想,高高兴兴地走出了堂屋,快步去了墨香苑。 刚一进屋,就见到二哥穿好衣裳从里屋走出,两人打了个照面,俱是一愣。 还不等书华主动表达自己的喜意,二哥就淡淡地开了口:“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带抬一下,就好似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书华微微一愣,不知道他这是唱得哪一出,可那满腔的喜意却也散了一些。她傻乎乎地点头:“嗯。” “你相公呢?” “在堂屋里。” “啥时候走?” “吃完午饭再说。” “你相公决定的?” “我跟他说好的。” 二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然后就没下文了。 书华却觉得很委屈,自己眼巴巴地跑到这儿来找他,哪里想到是热脸贴到了冷屁股,平白叫她欢喜了一场她低声嘟囔:“今天是我回门,怎么你像是不想看见我似的,我哪儿得罪你了。” “你都已经嫁人了,成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闻言,书华又是一愣,将他这话在心里嚼了嚼,立刻就察觉到了其中的酸味,不由得咧嘴一笑,伸手就扑了上去,抱着他的胳膊嘻嘻地笑:“我就算嫁了人,也还是你的妹妹。” 二哥伸出一根食指,抵住她企图往他身上靠的脑袋:“少在我面前卖乖,我已经不吃你这套了。” 书华却是死抱着他不松手,十足一副无赖的模样:“哥,我知道错了,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以后再也不让他跟你喝酒了” 虽然她没说明是哪个人,但二哥一听这话,自然是一下就猜中了她说的是谁。一想起上次跟楚逸拼酒,结果被拼得差点醉晕过去,最后回家还得靠人扶着,他就觉得丢尽了脸。如今又听到书华提起这事儿,不由得恼羞成怒,他使劲瞪了书华一眼,却见书华正捂着嘴偷偷地笑,原本狠心装出来的冷漠表情瞬间瓦解。 他伸手就捏住书华的脸颊,狠狠地一顿揉搓,只得书华大喊饶命的时候,他这才收了手,咬牙切齿地骂道:“才三天不见,就知道帮着外人来欺负你二哥” 书华摸着的脸,委委屈屈地说道:“才三天不见,二哥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见到她被揉搓得通红的脸蛋,二哥又有些心疼,扭头让紫灵去弄了条热毛巾过来。他一把将书华拉到跟前,用热毛巾帮她轻轻地敷着脸蛋:“胳膊肘找专门往外拐的笨丫头” 书华顺势支起胳膊肘,故意朝他那边弯了弯:“看吧,我的胳膊肘还是朝二哥这边弯的” “有本事你把另外一条胳膊也往我这边弯一弯呐?” 因着要帮她敷脸,所以二哥扣住了她的肩膀,防止她乱动。她现在转不了身,只能厚颜无耻地笑道:“我那条胳膊不听使唤,暂时扭不过来。” 二哥怕她真会犟着性子去转个方向,便没有再打趣她,等到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就将帕子丢到了一边:“再不去前院,你家相公估计就该等急了。” 说着,他便率先踏出了屋子,脸上依然是绷着的,但嘴角却悄悄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真是怀念从前住在一起的那段生活。 书华也跟着快步走出屋:“什么叫我家相公?他是我相公,也是你的妹夫” 二哥哼哼了两声。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来到了前院,大舅、陶氏与楚逸还坐在那儿说话。陶氏笑着跟他们兄妹二人打趣:“去了这么久,可是说了什么悄悄话?” 书华趁机用胳膊肘捅了二哥一下:“我们在讨论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同时将两条胳膊都往一个方向转。” 陶氏自是听不懂她的话,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怎么样才能让两条胳膊往一个方转。 二哥干咳了两声:“舅娘,您休听她胡说。” 一家人聚在一起又说了些家常话,因着楚逸在场,书华倒没有像刚才在墨香苑里时候那般放肆,只是乖乖地坐在楚逸身边,做个老实本分的媳妇儿。 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要回家的时候。陶氏拉着书华又细细叮咛了好些话,嘱咐她要好生照顾自己,有事就让人写封信去洛阳,若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白家一定会不遗余力。 陶氏又亲自将他们小两口送上马车,含着眼泪目送他们离去。 寻常女人归宁之日,家中必定会隆重对待。在回家之前,书华还在担心,家里只有二哥一个人,怕是显得太过清冷了。不想大舅与陶氏都没有离开,特意等到她归宁之后再回洛阳,想着他们抛下白家那么多的事儿跑来汴京为她送嫁,又为她考虑到了这么多细节,心里说不感动都是骗人的。 虽然家里那几个叔叔都不是什么好鸟,但老天又为她安排了这么好的几个舅舅和舅妈,不由得在心里生出几分唏嘘。 过了一会子,书华忽然想起临走之前,看二哥偷偷与楚逸说了些悄悄话,她担心二哥是在打小报告,便小心翼翼地问楚逸:“我哥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楚逸倒是没想到其他地方去,面色如常地答道:“他让过两天带你进宫一趟。” 书华一愣:“进宫干什么?” “当初咱们这门婚事可是先帝下的旨,如今咱两成了亲,总得去宫里谢恩完事的。再者,太皇太后待你一直都不错,这么些年不见了,你进宫去看望她也是应该的。” 这是正理,太皇太后待她不薄,她如今成了亲,理应进宫亲自向她老人家问声好。 书华点点头:“嗯,这事儿回去跟父亲和母亲说一声,看看他们怎么安排。” “嗯。” 楚逸一伸手,自然而然地将她揽到怀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儿,忽然看着自己的胳膊喃喃自语,“怎么样才可以将两条胳膊往一个方向转呢?” 书华眉角一抽,为了防止他继续追问下去,她整个人都钻进他的怀里,然后双手并拢,将手肘一齐往下弯曲:“看,这样不就是往一个方向转了吗?” 楚逸勾起嘴角,顺势将她整个抱在怀里,满意地说道:“果然还是夫人聪明。” 两人回到候府之后,首先来到涵远堂,向老侯爷与侯爷夫人报道,顺便总结了今天的情况:一路顺风,进展顺利,平安归来 老侯爷与侯爷夫人都很满意,尤其是听到书华说她大舅与大舅妈也在开国公府里的时候,侯爷夫人更是对白家的人有了几分好感。 后来楚逸说起了进宫的事情,老侯爷想了一下:“是该进宫一趟的,虽然先帝不在了,但太皇太后还在,赐婚的事情怎么说都该去谢个恩。” 第63章正好凑成两台大戏! 老侯爷将进宫之事向宫里报了上去,据说太皇太后听到之后很高兴,特意叫人赏了些东西下来,算作书华迟来的添妆。 虽说太皇太后赏赐的,书华也没敢当真收进自己荷包里头,她将赏赐得来的东西分一分,将最贵重的那一部分送给了侯爷夫人与老侯爷,然后又在剩下来的东西里面捡了几样拿得出手的,分送给了二叔楚天行和三叔楚天河一家。 虽说楚天河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毕竟也姓楚,给他面子就是给老侯爷面子。 这么一来二往地送完了之后,书华方才最后余下的东西归拢至自己的小金库里面。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她的嫁妆足有白来抬,另外还添了几千亩的水田和七八家铺子,这些在汴京城里而言,算得上是相当丰厚的了。她将那些田契地契还有金银票子都收拢起来,连带着从前自己攒起来的积蓄,组成了一个内容相当可观的小金库,就藏在衣柜最下面的一层箱子里面。 闲着蛋疼的时候,她偶尔会将小金库里面的钱拿出来数一数,暗自得意一把,也算是过了一把做小地主婆的干瘾。 有一回叫楚逸看见了,瞧着她一脸窃喜的表情,楚逸很有些哭笑不得:“以后有我养你,你的那点钱就藏好点吧。” 什么叫你那点钱?她这些钱加在一起已经足够她老老实实地过上七八辈子了,书华很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你一没正式官职,二没经济来源,你现在说不定比我还穷” 楚逸不置可否地一笑,然后带着她来到他的专属书房里头,先取下挂在墙上的一副山水画,接着扭动书架上的一个小开关,墙上立刻就显现出一个一尺来宽的暗格。 楚逸从暗格里面取出一只外面非常朴素的梨木箱子,放到书华的面前打开:“这些都是祖父临终之前留给我的部分家产,原本是该放到母亲那边寄存,但是她说这些东西是祖母留给我的,所以还是放在我这里比较好。” 箱子里面除了金银票子以外,还有好些田产地契,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价值绝对比书华手里的钱多上好几倍。 好家伙,原来她还嫁了个大财主。 书华合上木箱子,然后凑到暗格里面瞧了瞧,发现这里面空间挺大的,足够她将自己那只木箱子也塞进来了。她满意地笑起来:“这地方不错,能不能也借我用用?” 比起这个隐蔽性能堪比保险箱的暗格,她的那个衣柜实在太没有安全性了 楚逸倒是很大方:“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都可以放到这里面来,以后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你也从我这箱子里头拿。对了,下个月初九就是父亲的四十岁生辰,你准备贺礼的时候,就在这儿拿吧。” 老侯爷要过大寿,这份礼肯定不能轻,书华暗自留了个心,但对于小侯爷的提议还是小小地囧了一下。 用老爷子留给孙子的钱,给他老子买贺礼,她就算再怎么穷,也不至于窘迫到这个地步吧。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今天是进宫的日子,书华与楚逸起了个大早,向老侯爷与侯爷夫人请完安之后,便钻进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花了半个多时辰,马车来到了宣志门前停下,书华与楚逸相继下了马车,跟门口的侍卫表示了一下身份,得到通行许可之后,他们两口子就正式踏进了皇宫的大门。 这是书华从三年前离开汴京之后,第一次重新踏进皇宫。老实说,这种感觉很微妙,像是故地重逢一般,有些久违的熟悉感。 想起宫里那些个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她暗自深吸了口气,等下还有场硬战要打。 她和小侯爷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下,东绕西绕地绕了一刻钟的功夫,好在今天天气不错,书华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倒也不觉得很累。小侯爷是习武之人,区区一刻钟的路程,对他而言更是小菜一碟。 小两口到了清仁宫之后,便有另外一位嬷嬷接手,将他们两人领到偏殿候着。 没一会子,太皇太后就得到了通报,在一群宫人嬷嬷的簇拥之下走了出来。在人群的后面,还跟着宁平公主,以及王太后与方太妃。 真是凑巧,大都是些老熟人。 书华与楚逸赶紧屈膝下跪,扎扎实实地领了个大礼:“恭请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娘娘、宁平公主万福金安。” 太皇太后坐稳之后,笑着说道:“都起来吧。” 等到书华与楚逸顺势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垂首而立,太皇太后又朝书华招了招手:“来来,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这么些年不见你了,怪叫哀家想念的。” 书华乖乖地走过去,任由太皇太后在她脸上一顿乱摸,摸完了之后还不忘笑道:“人说江南水养人,哀家原先是不大信的,如今瞧见你愈发水灵,却是不信都不行了。” 三年不见,太皇太后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脸上的褶皱子也多了许多,看起来愈发的苍老。只是她身上那股日积月累的气势却是不容忽视的,饶是她现在一直笑着,书华也有种发自内心的紧张感。 书华恭顺地垂下头:“太皇太后也是越来越精神了,书华瞧着也高兴。” 太皇太后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无不感叹:“哀家年纪大了,这几年手脚越发不利索了,不过是仗着身体底子好,勉强在拖着而已,还不知道能拖得了几年呢,哀家这些天还在琢磨着,是该找个时候把宫里的琐事儿都给推掉,安安心心地过几天舒坦日子。” 一听到这话,旁边的宁平公主就立刻站出来表态:“皇祖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现在身体还大好着,精神头儿也是非常好,这后宫里的大小事儿可离不了您啊。” 宁平公主是先帝的次女,她平日里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认识她的人不多,知道她的人却很多,原因只为她嫁了个很有名的驸马王晋卿 太皇太后却是不住地摇头:“哀家是真的老了,今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该是让你们伸展拳脚的时候了。” 直到这个时候,王太后终于有动作了。她用帕子掩着嘴角,半开玩笑似地说道:“母后可别急着撒手,这后宫里的事儿乱七八糟一大堆,臣妾自认没有这份能力和耐心,还是安安心心过臣妾的悠闲日子好。” 王太后看起来还是从前那个安静端庄的王皇后,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就连笑起来也是带着三分优雅之态。 听到王太后亲自表态,太皇太后这才稍稍安了些心,她也故作玩笑似地,瞪了王太后一眼:“你就知道躲懒,非得将哀家这把老骨头折腾到散架才肯罢休” 王太后却是笑得更开了:“臣妾这叫有自知之明,干不来的事情自然不能往身上揽,万一揽出乱子来,臣妾可没有能力收拾掉烂摊子。” 太皇太后脸上还在笑,嘴上却带了些责怪的意味:“瞧你说的这话,合计着是要将哀家这身老骨头压榨得一点都不剩啊?” “母后说笑了,臣妾哪敢啊?”言罢,王太后又扫了太皇太后身边的书华一眼,“这都是咱们家里的琐事儿,书华年纪还小,听了这些话怕是觉得没趣儿。” 被点名的书华立即表态:“太后娘娘方才的话说得极好,人最重要的就是能有自知之明,要清楚自己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明白自己的情况,才能把事情做好。” 这下子,王太后笑得更开心了:“母后,您听听,就连书华也知道这个理,臣妾难道还不懂吗?” 太皇太后伸手捏了捏书华的手臂,脸上的褶皱因为笑容的加深而更加生动:“你这丫头也是个古灵精怪的,不过跟楚逸倒是相配的。当初先帝给你们亲自赐了婚,看来是真没看走眼呐” 书华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涩之态,稍稍垂下眼睫:“太皇太后又来打趣书华了。” 她在暗地里却小心地瞥了站在殿中间的楚逸一眼,只见他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殿上这几个女人在宫里呆了几十年,都是成了精的,平日里显得没事儿干,就爱做些旁敲侧击的小动作。人说皇家多猜疑,她今天算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之后他们又聊了些家常话,眼看着快到午膳可,太皇太后让书华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正好前殿有人来了,说是陛下得知楚逸来了,要请他过去谈些事。 楚逸递给书华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便独自跟着来传话的宫人离开了。 就在书华暗自琢磨着,怎么应付眼下这个五个老女人的试探之时,又一个棘手的老熟人——现任皇后王平熙找上门来了 初见贵为皇后的王平熙,书华一时之间倒有些认她不出来了,如今的王平熙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皇家气度。尤其是她在看人的时候,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就好似与生俱来似的。 人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倒好了,正好凑成了两台大戏。 书华愈发觉得头痛了。 第64章善变与念旧 这顿午膳吃得书华胃疼,五个女人轮着番来套话,旁敲侧击的本事令她防不胜防,吓得她只能夹了一筷子青菜小口小口地咬,时刻准备着应付那五个女人的套话。 先是宁平公主笑着说道:“自打开国公府里分了家,就只剩下你和二哥两个人了,如今你出嫁了,你二哥独自在家中,岂不对你思念得紧?可有抽空来看望你?” 书华赶紧放下筷子,老实答道:“书华嫁到候府才五天,前两年刚刚回了门,与二哥见过,二哥看起来挺好的。” 方太妃紧接着问道:“楚逸娶了书才唯一的妹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二哥肯定拉着楚逸那孩子训了好些话” “二哥确实拉着相公说了些话,”书华见到大家的眼神都变了变,随即接着道,“二哥提醒了相公赐婚的事情,须得进宫向谢恩,而且太皇太后这些年待书华一直都很好,于情于理,书华都该与相公走这一趟。” 太皇太后笑着点点头:“书才这孩子是个周全的人,哀家对他是极放心的。只是他都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还未娶妻,前段时间是为了帮助皇帝巩固基础,腾不出时间来想看姑娘,如今皇帝的位子已经稳妥了,他的婚事是不是也要提上日程了?” 听她这意思,倒像是要给二哥说媒,书华心下一惊,心思迅速转了几圈:“书华倒是也心急,但这事儿终归二哥自己的私事儿,而且二哥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只能在旁帮忙参考一下,最后真正做主的人还是二哥自己。” 她也希望二哥早些成亲,但她绝不希望嫁进沈家的这位二嫂经由太后及宫中任何贵人之手如今开国公府与庆远候府结亲,已然让人心怀猜忌,倘若再加上一个跟外戚扯上关系的二嫂,他们沈家只怕会死得很快。 这一点相信二哥也很清楚,或许他一直拖着不肯成亲的原因,就在于这个。 不能和皇家扯上关系,不能和外戚扯上关系,他的婚事必须要干干净净,他的妻子必须要身家清白并且不能太扎眼,在没找到这样的人之前,他能做的就只有拖。 王平熙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书华一眼,半开玩笑似地说道:“瞧你说的这话,倒像是生怕皇祖母要给你二哥做媒似的” 书华赶紧赔笑:“太皇太后能为二哥做媒自然是二哥天大的福分,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书华不似皇后娘娘这般才学渊博又端庄大方,书华的能力书华自己心里很清楚,这样的大事真不是书华可以拿得了注意的。” 这一刻,书华真觉得自己很狗腿。 王平熙一直就记着上次与书华辩驳的事情,虽然最后是她赢了,她也不觉得书华就真的输掉了,直觉告诉她,最后那一个问题书华一定能答得出来,只是书华故意让了她一个回合,这样她的自尊更加觉得不可忍受。 在听说书华要进宫的时候,她就一直很期待与书华的再次见面,她是真的很好奇,时隔五年,曾经将她逼到角落里的对手变成了什么样子。可现在,她见到书华不断地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着些违心的话,不由得大失所望,在失望的同时,还生出几分怅然,从前的那些个姐妹们,如今大都变了模样,见到她的时候只会逢迎拍马屁,有时候说几句话就觉得没趣极了。 当然,她不会因为无趣而不当皇后,她见到书华谄媚的笑,便也跟着勾起一抹笑:“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书华继续奉承:“书华只是说实话而已,皇后娘娘的端庄大方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太皇太后与太后娘娘的眼光果真极好的,挑了这么一位皇后。” 来吧来吧,都快来将话题转走吧,书华一边挂着继续谄笑着,一边在心里暗自呼唤。 王太后用帕子掩住嘴角,轻轻地笑了笑:“哀家听人说过,你们俩是认识的,曾经还在雪阳楼比赛辩驳过呢” 这位王太后的情报网真是太精细了,连皇后几年前在民间的旧账都被她给翻出来了 提到这事儿,书华立刻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那时候年轻气盛,就做了些没头没脑的傻事儿,平白让大家看了场笑话。好在皇后娘娘是个大方之人,没有与书华一般见识,不然书华非得羞死了去” 那次的辩驳一直都是王平熙心里的一根刺,此时听王太后忽然提起来,眼中神色变,但面上依旧挂着笑:“书华也说了,不过市场闹剧罢了,现在想起来怪傻的。” 一直未开口的方太妃终于接上话了:“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想当初陛下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干过不少的荒唐事儿么?如今还不是一样勤勉政事,成了一名年轻有为的明君。” 这话太皇太后与王太后都爱听,她们婆媳两俱是满意地点点头,说起了陛下年轻时候做的一些事儿。 书华与王平熙、宁平公主都是晚辈,自然没什么插嘴的份儿,都陪在旁边小心地附和着。 等到这顿饭吃完了,书华的肚子差不多也饿饱了。她离开清仁宫的时候,被一名宫人直接送到了宣志门,候府的马车还停在那儿,楚逸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将书华拉上马车。 两人坐定之后,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动。 马车里面,楚逸一把将书华揽到怀里,书华正好也饿得没什么力气了,就这么懒懒地靠在他身上,顺带将她刚才在宫里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等到她说完之后,楚逸的眼色有些阴沉不定。 皇家对庆远候府和开国公府起疑的事情,书华都能察觉得出来,楚逸自然也感觉到了。只是他比书华想得更多,如今京里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陛下已经不需要当初庆远候府这把太过锋利的刀了,包括与庆远候府结亲的开国公府,也渐渐成了陛下心里的一块心病。 当初父亲就说过,君王都是善变的,也都是念旧的,只是有时候这种念旧比善变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想起以往的时候,是想补偿,还是想掩盖。 楚逸将下巴靠在书华的头上,细细地摩挲,也许该和父亲谈谈了…… 回到庆远候府之后,书华随楚逸先去向老侯爷与侯爷夫人请了安,并且将今天宫里的形成都叙述了一遍。老侯爷听完之后,就将小侯爷叫到书房里头,两父子不知道去说些什么悄悄话了。 两个大老爷儿们走了之后,侯爷夫人就开始拉着书华谈心了:“我知道,你在嫁来候府之前,肯定听说过千年的媳妇万年的婆婆,我当初嫁过来娘亲和姐姐也都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我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并不是全天下的婆婆都喜欢折腾儿媳妇,我的婆婆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所以你没必要太过拘谨。” 书华受教地低着头,老实地应着:“母亲待媳妇儿很好,媳妇儿心里明白。” “当初定下这门婚事的时候,是由老爷做得住,我并没有说上什么话。而后我也仔细差人打听过你的事情,真的是闹出过很多荒唐事,但好在你看起来本性并不坏,尤其是你在主动为逸儿挡下那一箭的时候,我就认下了这门婚事。不管你从前怎么样,我只要确定你是真的对逸儿好,我这个做娘的便也认了。” 书华仍旧低着头,心里却在呼喊,那一箭真不是她故意去挡的,那纯粹是个美丽的误会。 “别家候府中都是规矩压死人,但咱庆远候府是军人出身,不是很在乎那些腐朽的老规矩。但有一条,你要特别记住。” 书华赶忙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何时何地,即便是有人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面,你都不能损害到庆远候府的一丝一毫,哪怕对方是你的亲哥哥。” 最后一句话,让书华心神一颤,如果要在哥哥和楚逸之间选一个,她真的会选楚逸而舍弃哥哥吗?她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她平生极少说谎,但这一次,她不得不说了个违心的谎言。 楚逸是她可以舍命相陪的人,但是二哥……却是她舍命都要保住的人。 后来侯爷夫人又跟她说了好些话,她都只是不停地点着头,悉数应了下来。等到侯爷夫人说完了,她便起身告辞,回到齐庆轩。 她今天在宫里没吃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独自饿到不行,可经过侯爷夫人那一番话,她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情? 虽然知道侯爷夫人或许只是打了个比方,但这个比方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心里像是被人扎了一针似的,难受得紧。 当天下午,她一个人抱着本书发了好久的呆,楚逸进到屋里的时候,她也没有察觉。 直到身边的青巧叫了声小侯爷吉祥,书华这才忽然醒过来,她赶忙放下手里的书,笑着说道:“回来了?” 楚逸却像是察觉到她心里有事儿,挥手屏退房里其他的下人,然后伸手将她揽入怀里。他的是练武之人,胸膛很结实,每次书华靠在他身上都觉得非常踏实。 “没事儿的,一切有我在。” “……嗯。” 第65章请辞 因为老侯爷再过两个月就要大寿了,书华这边也开始着手准备贺礼。 一般情况下,送老人药材补品最是合适,但老侯爷平日里看起来身子还算爽利,再加上他本人也不爱喝些汤汤水水,补药什么的就暂且免了吧。 当天晚上,她问楚逸关于老侯爷的喜好,楚逸却只丢了她一句话:“父亲最喜欢孙女。” 说完之后,他就把满脸黑线的书华拽进被子里头吃了个干净。 …… “父亲平日里除了舞刀弄枪以外,还飞常欣赏苏如世的字。”临睡之前,楚逸还不忘在书华额头上啄了一口,方才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 书华得了好处,也就不再去计较他趁火打劫的行为,开始在心里琢磨上哪儿去弄副苏如世的墨宝回来……对了,她当初在苏州城里的小书店里意外淘了本苏如世的集子,到时候把那个送出去就好了。 她还记得自家老太爷生前也很喜欢苏如世的集子,家里收藏了不少苏如世的墨宝,她明天得去翻找一下自己的嫁妆,看看二哥有没有为她塞几幅进来。 这事儿敲定之后,书华也就睡得安稳了。 第二天一大早,书华去向老侯爷与侯爷夫人请完安之后,就立刻回到齐庆轩,将自己的嫁妆礼单翻出来仔细瞅了一圈,果真让她找到了两副苏如世的墨宝和一本苏如世的文集 书华立刻叫人将那两副墨宝和文集找出来,然后又叫青巧去了一趟木匠铺子,定制了一套装置墨宝与文集的锦盒。 就在书华忙着为老侯爷准备寿礼的时候,朝廷里发生了一件没几个人知道的事情——庆远候以年纪大了为由,私下向陛下申请辞去大将军一职,并且愿意主动将兵权上交。 陛下当场就驳了他的请求:“爱卿如今不过四十,身强力壮,正是为国家效力的好时候,此时请辞为时太早” 庆远侯却道:“实不相瞒,微臣在三年前的那场战事里面就受了伤,军医说了,微臣的脚骨严重骨折,虽然勉力接好,日常行走并无问题,但若骑马射箭……却是无能为力了。” 庆远侯受伤的事儿算不得什么大秘密,基本上大家都知道,但却没人晓得,他的脚骨会伤得这么重。 陛下眉头微皱,惋惜之情溢于言表:“爱卿怎么不早说?朕这就让太医给你医治” 庆远侯没有反对陛下的意见,老老实实地谢了恩,等到太医亲自为他会诊过之后,同一得出结论——庆远侯的脚伤已经成了固疾,只能依靠日常生活慢慢调养,若想完全根治,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听完了太医们肯定的回答之后,陛下这才彻底相信了庆远侯不能骑射的事实,他一边让太医们尽力为庆远侯医治,一边安抚了庆远侯几句。 直到庆远侯离宫时候,陛下对庆远侯主动上交兵权一事也一直只字未提。 陛下不提,庆远侯自然便也当做没说过,回到候府之中,将太医们开的调养药方交给夫人,让她派人按时煎药,而他自己每天也都乖乖地把那些药都喝了。 庆远侯主动上交兵权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但陛下召集太医为庆远侯医治脚伤的事情却有很多人晓得,不论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别有用心,他们都为庆远侯的遭遇露出了同情的感慨。还有些与老侯爷交好的朋友,都亲自上门来问候,老侯爷倒是表现得很豁达,说了几句之后反倒安慰起那些个朋友来,让他们都看开些。 这日子一拉一扯的,很快就过完了两个月,老侯爷的生辰马上就要来了。 候府中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书华自然也是不能偷闲的,她必须跟在侯爷夫人身边,一边为侯爷夫人打下手,一边努力学习侯爷夫人处理事情的手段。 一天忙下来,书华几乎快要累得直不起腰来,晚上洗漱完毕,她立刻就到头睡了。 楚逸见了她这副样子,不免有些心疼,但也无可奈何。为了不打扰到书华休息,他找了借口搬去书房睡觉。 这天晚上,书华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个翻身,却只摸了个空。她下意识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她这才想起楚逸去了书房睡觉,也不知道他睡得好不好…… 她又一个翻身,没睡过就,又习惯性地伸手去抱人。结果,自然是又扑了个空…… 如此循环了十来次,她终于是彻底没了睡意,睡在塌间的青巧听到动静,立刻举着烛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是不是要出恭?” 反正都睡不着了,书华索性坐起身,她撩起床幔,下床穿好鞋子,随手披上一件外衣:“我出去走走。” 青巧弄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劝了几句,见到劝不住,便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仔细为她照路。 走出正屋之后,书华脚下转了个弯,轻车熟路地穿过回廊,来到书房前面。 她站在书房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都这个时候了,他肯定都已经睡了。万一吵醒了守夜的丫头,知道她三更半夜跑出来寻相公,还不得被人笑掉大牙去? 青巧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了解了她的意思,提着灯笼站旁边,忍住笑意轻声说道:“小姐要不要进去看看?” 被人一语戳破心思,书华登时老脸一红:“谁要进去了?”说完,她就转身要走,可那只脚怎么也没能踏出去,僵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这个时候,书华有些哀怨地扭头看向青巧:“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觉得你家小姐特没出息?” 青巧赶紧摇头:“小姐这是紧张姑爷,是好事儿” “真的?”书华一挑眉,不可置否,“三更半夜不睡觉,披头散发地跑来书房门前游荡,这也是好事儿?” 青巧使劲点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加真诚:“小姐,您要对自己有信心” 信心?书华还是非常犹豫。 就在此时,一阵风吹来,书房门就这么被吹开了? 房门竟然没锁这守夜的丫头到底是干什么吃的?书华心里登时就蹭上来一股火气,但青巧却在旁边使劲催促:“小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第66章大礼 反正人都已经来了,反正老天都已经把门给打开了不进去一趟岂不是真的没出息了?书华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迈进了书房里头,一进门就见到正屋里面的矮塌上面空空如也,不过看被子凌乱的程度,以及塌边上的衣裤,书华猜到当值的丫鬟应该是去外头上茅房了。 书华让青巧熄了蜡烛,然后躬着腰身,如同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走进里屋。她见到楚逸正躺在一趟塌几之上,一动不动,看样子睡得非常安稳,只是被子有些往下掉。 书华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见到他安逸的脸庞,心中这才踏实了些。她捡起快要掉下去的被子,轻轻帮他往上拉了拉,就在此时,楚逸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书华被他吓得心神一震,愣在原处不知道该怎么办。 趁着她愣神的片刻功夫,楚逸忽然长手一伸,顺势将她拉进了怀里,然后用被子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他收紧手臂,拍了拍她不大安分的手臂:“时候不早了,夫人还是早些安歇了吧。” 听到这话,书华方才停止挣扎,老实地趴在他身上,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站在外间的青巧见到这幅景象,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提着灯笼退出书房,顺带在书房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当值的丫鬟从茅房回来,立刻就拉着那丫鬟去了旁边的屋子候着。 第二天,书华又起了个大早。 大家都很好奇这位少夫人怎么忽然从正屋睡到了书房,但这事儿也就这么一想,他们见到少夫人与少爷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这事儿,他们这些个做下人的自然也就当做什么都不晓得。 从这以后,楚逸又搬回到正屋里,小两口的日子又再度走回正轨。 老侯爷的寿宴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原本依照老侯爷的意思,这次的寿宴要尽量低调些,只要请些平日里来往比较多的亲友就好了,不要办得太过张扬。 侯爷夫人也是顺着他的意思去办的,可没有想到的是,一道圣旨忽然从天而降,将老侯爷的计划全盘打乱。 陛下说庆远侯这些年劳苦功高,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称得上是文武百官的表率。于是乎,陛下要给老侯爷加封,将他的一千户庆远侯提升为两千户远郡公。 老侯爷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征战,功劳非常显赫,虽然每次回来陛下都有大量赏赐,但官爵却一直都没有动。如今陛下忽然下了wωw奇qìsuu書com网这么一道圣旨,虽然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但从祖制上来说,不算逾越。 毕竟老侯爷的战功一直在那儿摆着,大家都有目共睹,没人敢去质疑。再者,从侯爷变成郡公爷,这之间越级不算大,尚在众人的接受范围之内。 如今寿辰加升爵,老侯爷……不,郡公爷的这场寿宴必定是不能低调了 侯爷夫人立即带着书华再度扩大寿宴的操办范围,看样子是真打算大干一场,光是帖子都发出去了四百来张 没过多久,郡公府就正式迎来了郡公爷的四十岁寿辰京中但凡收到请帖的人,无不赏脸光临,一时之间,平日里鲜少与权贵来往的郡公府前门庭若市,车马如龙。 众宾客还没安置妥当,一份令宾客们瞠目结舌的大礼来了——皇帝陛下带着皇后王平熙,在一群宫女侍卫的簇拥之下,带着一份地契来了。 这份地契是在汴京城外的一座大宅子,里面有奴婢与下人数百名,附赠良田百顷。 能让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拿得出手的田产,必定是富得流油这份大礼绝对够分量。 第67章意外惊喜 庆远侯加爵,皇帝与皇后双双来道贺,这简直就是天大的面子 在外人看来,这是无上的荣耀,但在侯爷夫人与书华看来,这就是一颗从天而降的原子弹炸得她们手足无措 她们原本计划将寿宴办在逸庭轩,那儿地方大,空气流通,周围景色也不错,平日里候府有什么大事儿都在那儿办。可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来了,总不能也跟那些个宾客们坐在一起吧? 先不说君臣之礼,即便皇帝陛下让大家不拘小节,可这两尊大佛往那一坐,宾客们谁还敢落座?谁还敢当着陛下的面谈笑风生?光是想想那幅憋死人不偿命的场景,这场寿宴都得彻底玩完。 可若给皇帝与皇后两口子另外安排个地方单独吃饭,这又显得有些不大知趣。人家皇帝与皇后特意赶来贺寿,为的就是图个热闹,你倒把人家隔离起来,倒显得你自己小家子气。 侯爷夫人在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还是决定将皇帝与皇后安排在逸庭轩,另外再从这次的宾客们中选出十来个位高权重的官员,陪皇帝、皇后一起呆在逸庭轩。 至于另外那些宾客,就只能另作安排了,而这个安排的重任就交到了书华的手上。 其实桌椅碗筷倒是有现成的,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主要是场地的问题,倘若选错了,不仅会丢了候府的脸面,还让宾客们觉得候府是在故意怠慢他们,平白又要遭人诟病。 现在时间紧迫,书华对候府又不是非常熟悉,最后干脆来个快刀斩乱麻,将地方定在了逸庭轩左右两边空地之上。 书华让人现场给搭了两个大棚子,鹏资里面整齐地摆上桌椅,等到时辰差不多的时候,那些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刚见到那两个明显是临时搭出来的大棚,俱是一愣,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就在这个时候,皇帝与皇后的銮驾来了,所有的宾客们赶紧下跪行礼,高呼万岁。 等到皇帝与皇后进到逸庭轩里之后,外面的宾客们这才纷纷站起身,刚才那些个想要发作的人全部把话咽了回去。 皇帝和皇后在里头吃饭,谁敢不怕死闯进去? 等到他们都坐下来之后,听到逸庭轩里传来的零星声音,又都转换了想法。现在陛下就在里面吃饭,万一他要是吃得高兴了,跑出来跟大伙儿喝上一杯,这外面的人岂不是要赚翻了?就算陛下没有出来,他们就这么坐在一个地方,隔着一道墙吃饭,传出去还能说自己跟皇帝一起吃了饭,这话听起来多威风。 想着想着,也就没人再觉得这个棚子有多破了,反倒喜滋滋地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了大便宜。 这个时候书华没在场,她正在督促厨房那边快些把菜准备好了,完全不知道那些宾客们的脑补强度如此厉害。她当初只是觉得那地方距离逸庭轩近,搬动座椅不用太麻烦,而且有皇帝与皇后在场,那些宾客就算心怀不满也不敢当真说出来。 就在她专心指挥丫鬟们将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时候,君庆飞快地从原处跑过来,说是侯爷夫人寻她有事,这会子正在到处派人找她。 闻言,书华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儿,让青巧在旁边看着,然后带着君庆来到了逸庭轩后面的小院。 侯爷夫人就在那儿,她一见到书华来了,立刻与她说道:“等下是老爷要向陛下谢恩,咱们楚家的人须得一起,你等下就跟在我身后。” 瞅见书华有些诧异的神情,侯爷夫人又道:“你之前也见过陛下,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不需要害怕,以前是怎么做今日就怎么做。你只需记住两点,谨言慎行。” 书华点点头:“媳妇儿记下了。” 很快,前面就有人来请她们。书华跟在侯爷夫人后面,从侧门进到逸庭轩里面,老侯爷与楚逸都已经站了起来,她们在原地站了一会子,等到老侯爷与楚逸来到逸庭轩的中间,她们才走过去,随老侯爷一同跪倒在地。 老侯爷的声音非常洪亮,如同晨钟暮鼓,听得人心门发颤:“且先帝谬顾,情同布衣,感今恩重命轻,遂感遇忘身。今陛下亲恩,臣愧不敢当,唯有舍身报国,以全陛下之恩” 楚家的人集体朝皇帝拜了一拜,皇帝立刻虚扶了他们一把:“都快些起来今日乃爱卿的寿宴,如此大喜的日子,尔等不必拘泥于小节,都放开些吧” 等到老侯爷站起来之后,书华方才直起身,扶着侯爷夫人一起从地上站起来。可就在这个时候,书华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顺势晃了一下。好在侯爷夫人一把扶住了她,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前面的老侯爷和楚逸似乎也注意到后面的动静,稍稍侧过头来,看了书华一眼。 书华赶紧站稳,扯出一抹笑,示意自己并没有事。 她自己根本不知道,现在的她看起来脸色有多差,扯出来的笑容都显得异常苍白。老侯爷等人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担忧,可偏生现在是在谢恩,不能随便轻举妄动。 书华只是觉得头有点晕,其他倒还好,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没事儿,别担心。” 谢了恩之后,老侯爷带着楚逸坐回到位置上面,至于书华与侯爷夫人则退到了旁边,趁着没人主意的时候,捡了个机会从侧门溜了出去。 才刚一出门,侯爷夫人立刻就让她坐到了石凳上面:“你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先在这儿歇会子,等到精神头好些了,就赶紧回房里去躺着,我等下就让人给你去请大夫。” 书华的确是有些累,但侯爷夫人年纪比她大,忙得比她厉害,也都没见到侯爷夫人头晕目眩的。她一个年轻人,怎能连自家婆婆的身子都不如? 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儿,您先去忙您的吧,今天家里客人多,有很多女眷需要招呼,您别为了我这点儿小事耽误了正事儿,媳妇儿在这儿歇会子就好了。” 书华说得没错,家里现在事儿一大堆,侯爷夫人从早忙到现在,几乎是脚不沾地,的确空不出什么时间来陪书华。就在侯爷夫人犹豫的时候,逸庭轩里有人来寻她,说是皇后娘娘想请她过去说些话。 无奈之下,侯爷夫人只能叫来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丫鬟璎珞,让她在这儿伺候书华,等到书华好些了,就扶书华回房里去歇着。若是真有什么问题,她可以先让人去济世堂请大夫过来。 如此仔细交代了两遍,侯爷夫人方才起身离开。 书华独自在小院里坐了会子,她揉了揉太阳穴,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今早就不会为了贪睡和没吃早餐。这下倒好,得不偿失了。 她对旁边的璎珞说道:“你去给我弄杯浓茶来提提神。” 璎珞好心劝道:“少夫人,您的脸色看起来是真的不太好,喝茶只怕会伤了脾胃,您还是先回房里去歇着吧。” 眼下家里忙得不行,她哪能任由婆婆在外面忙活,而她自己躲回房里去歇着的理儿?她又道:“有热汤吗?去弄碗热汤过来吧,我喝两口暖暖肠胃就好了。” 听到这话,璎珞隐约猜到她是因为没吃早饭才变成这样,立刻就叫人去弄了碗刚出炉的猪骨瓠子汤。 璎珞将热汤小心翼翼地放到书华面前,又递了个汤勺给她:“小心烫。” 猪骨汤很香,浓浓的汤汁上面漂浮这一层晶莹的油花,书华可能是真的有些饿了,她一闻到香味就起了馋意,可是当她舀了一勺汤汁放到嘴边的时候,忽然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她赶紧丢开汤勺,捂着嘴巴侧过身去干呕。 璎珞一见到她这个样子给吓到了,好在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赶紧叫人去请侯爷夫人,然后便扶着书华往齐庆轩走去。 可惜的是,侯爷夫人还在逸庭轩里与皇后说话,根本脱不开身。 情急之下,璎珞只能先叫人去济世堂请大夫。这个时候,书华没有再拒绝,她自己也隐约察觉到了身体有些不对劲,主要是刚才干呕时候的迹象,让她想起了很多电视剧里那经典的一幕。 而且算一算,她的确上个月的葵水一直都没有来…… 被送回齐庆轩里,书华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是真的有了吗? 大夫很快就请来了,是济世堂的老大夫,平日里侯府里有个什么病了的,都是请的他。他为书华细细把了会子脉,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后又问道:“可否请少夫人告知老夫,您的葵水有多久没来了?” 一听这话,书华下意识一愣,然后傻乎乎地答道:“一个多月吧……” 老大夫立刻露出一抹笑容:“少夫人,恭喜您,您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还请少夫人保重身子,莫要太过操劳,保持身心舒畅,老夫等下就为您开个安胎的方子,每日一次,早饭过后食用。” 书华还有些发懵,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璎珞反应快些。璎珞赶紧将老大夫带到客室,请他写好了方子,然后又让人带着大夫去账房支取诊金与赏钱。 第68章得了便宜还卖乖 逸庭轩里,寿宴还在继续,在场的除了皇帝、皇后与候府一家,其他都是些三品以上的高官,平日里常在宫中行走,算得上是天子近臣。 他们也曾受邀与陛下在宫中用膳,对于这种场面并不陌生,应付起来也都是得心应手。 宴席上,宾客尽欢,气氛很是融洽。 就在此时,青巧从侧门进到逸庭轩里,看见了正在与皇后娘娘说话的郡公夫人,她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只能耐着性子在原地等着。 直到郡公夫人注意到了她,见她神色紧张,想必出了什么大事。侯爷夫人立刻朝皇后告了罪,说是家里出了些事儿,暂且告退一下。 一见到郡公夫人起身,青巧立刻就迎了上去,急匆匆地行了一礼,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郡公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扬起嘴角,平日里一贯严肃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极为欣喜的笑容。她双手合十,放到嘴边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我们楚家终于有后了” 青巧心里也高兴,她小心地笑着,又接着问一句:“这事儿用不用现在通知老爷和少爷?” 郡公夫人扫了郡公爷和楚逸一眼,心道要是现在就被他们知道了,肯定等不及寿宴结束,就要跑过去看书华,等下把皇帝、皇后和一干宾客撂在这里吹西北风,楚家的脸又要被他们父子两给丢完了。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额头:“这事儿不急,我等下会找个机会告诉他们父子。少夫人那边的情况怎么样?身子好些了没?” “大夫说少夫人是因为劳累与饮食不善,造成的心神不适,只要好生休养些日子就好了。少夫人刚吃了些安神宁气的药,现在已经歇下了,璎珞姐姐一直守在齐庆轩,暂时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郡公夫人松了口气,早知道书华有了身孕,她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书华插手寿宴的事情,她又道,“你继续回齐庆轩守着,有什么事儿立马让人过来通知我。” “是,奴婢省得了。”青巧乖巧地应下,又从侧门溜了出去。 郡公夫人又低头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转身回到皇后身边,两人又闲说了几句话。 皇后王平熙认得青巧是书华身边的丫鬟,她见到青巧急急忙忙地来找侯爷夫人,想必是书华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她心里有些好奇,便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那个丫鬟是书华身边的人吧?好些年不见了,倒是越长越水灵了,书华她还好吧?方才她来谢恩的时候,本宫都没来得及与她好生聊几句。” 郡公夫人低头答道:“书华身子有些不舒服,刚刚才吃了药歇下,暂时不能来向娘娘见礼,还请娘娘见谅。” “不舒服?前些日子她来宫里的时候,本宫见她还好好的,怎地忽然就病了?”王平熙看起来很是关切,“对了,今天太医院的陈老太医也来了,不如让他替书华诊治一番?” 郡公夫人微微一笑,语气很平和:“书华的身子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了个把月的身孕,就不麻烦陈老太医跑来跑去了。” “身孕?”王平熙是真的被吓到了,声音不免有些高。离她不远处的皇帝听到这话,顺势扭过头来,笑着问道:“皇后在说谁有身孕了?” 王平熙嫁给景安已经五年,至今还未生下一个孩子,这事儿一直为宫中其他人诟病,她因为这事儿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但她没想到的是,书华嫁给楚逸不过三个多月,就有了身孕?她的心里既酸又妒,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不仅不能发作出来,还得挂上雍容大方的笑容:“是郡公爷的媳妇儿书华,陛下应该认识她的,她就是翰林院学士沈书才大人的妹妹。” 皇帝景安听到书华两个字,眼睛又弯了几分。他看向远郡公与楚逸,面上笑得很开怀:“爱卿都快要抱孙子了,这可是大喜事,怎么都没见爱卿与朕说啊?” 毫不知情的老郡公与楚逸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看向郡公夫人,目光里的疑惑之意非常明显。 郡公夫人没想到这事儿这么快就被捅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好,就当是喜上加喜。她向皇帝行了一礼:“回陛下的话,书华怀孕的事儿是刚刚才确认的,臣妾还没来得及告知郡公爷。”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皇帝了然一笑,顺手端起一杯酒,朝远郡公那边举了举,“大寿、加爵、还有抱孙,爱卿可谓三喜临门,朕心里着实替爱卿高兴来,这杯算是朕敬爱卿的” 皇帝敬酒,这可是天大的福分,远郡公心里虽然还在为书华怀孕的事情欢喜,但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没了形,立刻端起酒杯,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皇帝一拜:“谢主隆恩” 两人皆是一仰而尽。 酒过三巡,这顿饭也就吃得差不多了,皇帝说宫里还有政务需要处理,便提前告辞了,皇后原本还想去看看书华,但又不好让皇帝一个人回宫,便也跟着走了。 剩下来的宾客们见到皇帝和皇后都走了,便也三三两两地相继离去,今天的寿宴算是到此为止了。 郡公爷与楚逸两父子在送走皇帝与皇后之后,第一件事情就直奔齐庆轩,他们见到书华的时候,书华正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父子俩很有默契地没有叫醒她,只是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安然无恙,便也安心了。 他两轻手轻脚地从卧室里退出来,向璎珞仔细询问了书华的情况。 璎珞又将青巧与郡公夫人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大夫说少夫人身体底子不错,腹中胎儿很稳,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这胎应该是极稳妥的。” 听到这话,郡公爷与楚逸方才一同松了口气,他们永远都忘不了,当初郡公夫人生产的那一幕。现在想起来,他们都还免不了一阵心惊,这一次书华怀孕,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 因着陛下的那句话,书华怀孕的事情立刻传遍了整个汴京城,一些想要巴结郡公府的人开始到处找门子挤进郡公府大门,以关心少夫人身子的理由送来大量补品药材。 虽然大多数的访客都被郡公夫人以各种名义挡在门外,但还是有少数不能挡的人挤了进来,其中就有书华许久不曾见到的三叔与三婶。 他们夫妻两是书华的叔叔婶子,想要来探望有了身孕的书华合情合理,而且他们连个看起来也很客气,郡公夫人不想显得自家小家子气,便允了他们进来。 书华自认与两个叔叔婶婶都已经尽了情分,如今再度相见,也不过是徒添尴尬。她随便应付了四叔四婶几句,就以身子乏了为理由,客客气气地让人将他们两口气请出了郡公府。 继四叔四婶之后,又来了一个不能拦的上门客。 当听说二哥来了,刚才还想要装柔弱拒绝见客人的书华立刻从被窝里爬出来,屁颠屁颠地来到客室,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二哥。 “想不到我也要做舅舅了,”书才时不时地瞅着她的肚子,很是感慨,“果真是岁月不饶人,我如今也都老了……” 说完,他还不忘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似无限惋惜。 书华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我真不想让我的孩子见到他舅舅是这幅德行” 二哥却做出一副远目的表情:“遥想当年,也不知道是谁总喜欢挂着两条鼻涕,跟在我后面晃来晃去?那个时候,我可没有半点嫌弃,如今一有了孩子相公,就开始嫌弃我这个做哥哥的了,哥哥心里好不伤心啊” 书华被他逗得嘴角一勾,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腰间:“最近陛下盯郡公府和国公府盯得很紧,你这个节骨眼上跑过来,不怕惹来嫌疑?” 二哥一掌拍掉她的手:“就算陛下要将我打入天牢,也挡不住我来看外甥的决心” 书华心中一暖,脸上却学着二哥刚才的表情,不停地感慨:“诶,年纪大了情谊也淡了,二哥如今来这儿只为见外甥,却不是为了见我这个亲妹妹。妹妹心里好不伤心啊” 二哥眉角一抽,很有一种伸手去捏她的冲动,但碍着身边还有好几个丫鬟在看着,只能咬着牙齿忍了下来:“都做娘的人,还没得个正型,说出去也不怕丢人” “我就算做了祖母,也还是你的妹妹,妹妹在哥哥面前撒娇理所当然” 二哥哼哼了两声:“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家伙” 两兄妹又说了好些家常话,郡公夫人特意留了书才吃中饭,饭桌上一色的清淡菜色,书华很有些不好意思,她因着怀了身孕,见到油腥就觉得心里难受,所以她的饭菜都是另外单做的。但因为今天二哥要来吃饭,她想和二哥一起吃,结果郡公夫人就让厨房将那一桌子的菜都改成了清淡口味的。 书才见了这些饭菜之后,心中暗自满意,一顿饭吃下来,吃得心满意足。 第69章平安是福 自从有了身孕之后,书华几乎成了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身边三步之内必定定有人陪着,饮食起居也是极为严格。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已经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米虫。 早晨梳头的时候,书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整个胖了一圈。再这样发展下去,她迟早被养成一头肥猪。 她摸了摸自己胖乎乎的脸颊,自己是不是该适当地锻炼一下了? 古代生孩子不能剖腹产,只能够顺产,风险极大。虽然大夫说她身体底子不错,生产之时应该不至于发生难产的情况,但万一到时候来个体力不支,照样死得快。 趁着现在身子还比较轻,适当地做些锻炼,增强身体的柔韧度与承受能力,生孩子之时也能多几分保障。 她将这个想法说给楚逸听,楚逸起初并不同意,但后来又听到她的解释,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叫人请来了大夫,特意向大夫讨教了一番。 这个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行医经验丰富,所以对书华的建议表示赞成。孕妇应该在产前进行适当的运动,在锻炼身体的同时,还能有利于孕妇顺产,只是这个运动量不能太大,须得小心拿捏分寸,切不可心急。 楚逸根据大夫的意见,制定出一张相当规范的锻炼规划表,拿去给郡公爷与郡公夫人看,在征得二老的同意之后,他才正式将该规划表发放给书华,并且一再嘱咐她要量力而行,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当初书华想要锻炼身体,其中绝大一部分是因为被憋得太无聊了,在她认为,所谓的锻炼不过是出门散散步,四处逛逛就好了,哪里料到楚逸连规划表都做出来了? 看见规划表上那些个密密麻麻的具体细项,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这根本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楚逸的监督之下,她将规划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发现,虽然他写了很多的字,但总的来归纳一下,其实就只有三件事情——散步、五禽戏、耍太极拳。 楚逸担心书华不懂五禽戏与太极拳,就特意写得仔细了些,字数自然也就多了些。 书华越看越感动,看完之后,她将规划表仔仔细细地叠起来,让人将它好生收起来。她笑眯眯地对楚逸说道:“等到孩子生下来,长大了认字了,我就把这个拿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有多啰唆” 楚逸却不觉得不好意思,反倒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再去给你写一张……” 书华扯住他的手臂,顺势将脑袋钻进他的怀里:“你不是就在身边嘛,有你的亲自指导,还要写那些个玩意儿做什么” 想想也是,楚逸回抱住她,嘴角微微上扬。 第二日一大早,楚逸就醒了过来,但书华却还窝在床里头。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书华越来越贪睡,总觉得怎么也睡不够似的。 若换在平日里,家里人都顺着她,自然不会去吵她醒来。但今天要早些起来去散步,这话还是她自己说的,早上空气好,是做锻炼的最好时机。 看着缩在被窝里面不肯起来的书华,楚逸先是用手戳了戳她很有肉感的脸蛋,结果被她很不耐烦地打开。楚逸眼睛眯了起来,又凑了过去,张口含住她的耳垂,轻轻地啃咬,期间还不忘用舌头在她耳廓处打个圈儿。 书华被他弄得打了个激灵,睡意自然也就去了大半,在他的软硬兼施之下,只能万般不情愿地从被窝里面坐了起来。 她伸手将楚逸叫到面前,然后趁人不备,忽然凑过去在他嘴巴上咬了一口。 楚逸摸着自己微微疼的嘴唇,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还要再来一口吗?” 书华满意地舔了舔嘴角:“不用了,今天不是很饿,一口就够了,剩下的留到日后再慢慢享用。” “……” 两人磨磨蹭蹭地起了床,用过早饭之后,书华就被楚逸拉着去了花园里头。 他们挑了个清静的地方,先由楚逸示范一遍,书华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遍观看学习。 今天的课目是五禽戏,这套拳楚逸小时候就跟着父亲学过,长大之后还时不时拿出来练几下,动作还算熟练。他做得很认真,每个动作做得都很标准,加上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耍起来少了些常人的软绵松弛,多了几分干练硬朗之风。 直到他做到猿猴的动作时候,正看得认真的书华,一个没憋住,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茶给喷出来。 前面的虎、鹿、熊也就算了,那些看起来都挺正常的,可当楚逸弯起膝盖,撅起屁股,将手搭在眼睛上面,摆出孙猴子的招牌猥琐动作之时,书华忽然有一种被雷劈中的**之感。 事实证明,再好看的人,一旦恶搞了两下,形象立刻就能无条件崩坏。 等到青巧麻利地为书华擦掉嘴边的水渍,换上一碗新茶后,书华看见还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楚逸,不由得又弯起了嘴角。她站起身,推掉青巧等人的搀扶,走到楚逸面前站定。 她也学者楚逸刚才的样子,弯起膝盖,撅起屁股,最后将手搭在眼睛上面,冲他眨眼睛:“是这样子吗?” 楚逸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毫无任何心理防备地见到她摆出这么个动作,差点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好在他自制力强,只能略微勾起了嘴角,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其实书华更像来个单脚独立的孙猴子形象,但她害怕自己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便换了个更加保险的动作。弯下腰,双手自然垂直,上嘴唇包住下嘴唇,她随意晃荡了两下,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觉得这个更像猿猴。” 楚逸无可奈何地弯起了眼睛,他走过去拉起她,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外裳:“别调皮了,时候快不早了,再磨蹭下去太阳就晒人了。” 小两口练了一刻钟的时间,等到书华觉得身子有些发热之后,楚逸便带着她回到齐庆轩。 书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又爬回床上小睡了一水儿。 中午醒来之后,郡公夫人循例派人给她送来了一盅鸡汤,书华原本不爱吃鸡,不过听人说怀孕时候吃点鸡对身子好,她就也没有固执下去。好在候府的厨子技艺不错,吃得多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味道有多难吃。 送鸡汤过来的人是璎珞,她这次除了过来送鸡汤,还特意替郡公夫人传了几句话,说是三夫人乌氏带着儿子楚临崇过来了,今天的晚饭定在涵远堂,到时候一家人都要去。 所谓的三夫人,就是楚逸的三婶,她怎么会突然到郡公府来?书华略微有些诧异。 楚逸知道之后,却是轻轻地皱起了眉头,三叔一家一直不太平,三婶忽然带着孩子过来,想必是三叔又做出了什么荒唐事情。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书华被楚逸牵着,来到了涵远堂。 晚饭摆在花厅里面,书华与楚逸进去之后,立刻就见到了坐在郡公夫人身边的三婶乌氏,以及在乌氏身边的小男孩楚临崇。 乌氏的容貌虽然称不上有多明艳,却有一种中规中矩的漂亮,有种很亲切的气息。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很轻,只是脸上的粉打得有些厚,看起来不大自然。 在她身边的楚临崇正用一双滴溜溜的黑眼珠子,看着刚刚进来的书华与楚逸。他应该有七八岁了,身板比较小,但却坐得直直的,手脚都放得很有规矩,想来是在来之前被人调|教过的。 楚逸与书华先向郡公爷和郡公夫人行了一礼,然后才向乌氏行了个常礼。 乌氏赶紧虚扶了他们一把,笑着说道:“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家里正好有事儿,没能赶过来。侄儿与侄媳妇千万莫怪啊” 楚逸道:“三婶莫要客气。崇倌儿生病的时候,我们心里也着急,好在他没事了。” 书华也道:“平安才是最大的福气,一家人能平平安安,这就是最重要的。” “好好好,有你们这句话,我这心里终于能好受些了,”乌氏眼眶微微泛红。 “都坐下来吧,饭菜都摆好了,再不吃可就凉了,”郡公夫人笑着招呼,等到大家都坐下来了,晚饭也就正式开动了。郡公夫人见到楚临崇一直都只是在自己的饭碗里面扒拉,很少动筷子夹菜,便笑着冲他说道,“崇倌儿来了一下午,一直都没吃什么东西,肯定是饿了,来,大伯母给你夹个大鸡腿” 楚临崇赶紧端起碗接住鸡腿,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便又缩回去继续安静地吃饭。 见他这样子,郡公夫人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息。 饭桌上,乌氏见到书华只吃些清淡的菜式,便挽起了亲切的笑容:“侄媳妇嫁来楚家不过三个多月,就怀上了身孕,果真是有福之人” 书华礼貌地笑道:“三婶生了崇倌儿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不也是一种福气么。” 说到儿子,乌氏不免露出几分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笑着摸了摸楚临崇的脑袋:“是啊,现在临崇就是我的一切。我这辈子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临崇能平安快乐就好了。” 第70章婆婆的决定 晚饭过后,书华又有些倦了,楚逸送她回去齐庆轩歇息。 楚逸与书华走后,乌氏又与郡公夫人两人又说了会子闲话,因着四下无人,妯娌两人也没什么太多的顾忌。乌氏这次来郡公府,其实是由郡公爷派人从楚天河家里接来的,郡公爷前些日子过寿辰,楚天河与乌氏两夫妻又都没来,郡公爷猜到是楚天河又跑出去鬼混了,便差人过去看了看。 结果不出所料,楚天河果真不在家,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已经接连五六天没有踏进过家门。后院里的那些个妾室几乎快要闹翻天了,乌氏带着还着楚临崇在家里度日艰难,郡公爷看不过去,便叫人将她们母子两接过来住几日。 郡公爷打算明天就差人去寻楚天河,长兄如父,他这个兄长必定要代替父亲,好好管一管这个三弟 郡公夫人问了几句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乌氏一边抹眼泪,一边回答:“出嫁之前,母亲就告诉我,嫁到婆家,相公就是我的天,事事要以相公为优先,一定要尽好相夫教子的本分。当初嫁到楚家的那几年,相公对我还算不错,后来又有了崇倌儿,那时候我还以为这辈子算是嫁对了夫君,下半辈子可以平安幸福过完。却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郡公夫人递了块帕子过去:“事已至此,你再伤心也是没用的,好生顾惜着自己才是正道。” “我也知道伤心没用,可我心里就是堵得慌家不像个家,相公不像个相公,尤其是我生病的那些个日子,身边连个像样的人侍奉都没有,越想越觉得凄凉,当时就想干脆这么死了算了,省得再活受罪” “休要说这些胡话”郡公夫人正色道,“你若是死了,崇倌儿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你若是不在了,后院里那些个小蹄子们岂会放过他” 一听到儿子,乌氏不由得神色一顿,眼泪也忘记流了。 见到她凄凉的样子,郡公夫人心中一软,拉住她的手,认真地劝道:“三弟不懂事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能不懂事?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你还有崇倌儿在你身边陪着,旁的事儿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照顾好崇倌儿,让他健康长大就行了。不管三弟怎么胡闹,崇倌儿都是你们家里的嫡长子,日后等到崇倌儿继承了家业,你就是家里的老夫人,后院里那些个小蹄子们,还不得任你拿捏?” 听到这些话,乌氏原本迷糊的意识开始慢慢清醒:“对,我还有儿子,只要他好好的,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没错,你是有儿子的,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儿子着想。只要你儿子有出息了,你今后的日子还能差到哪里去?”郡公夫人顿了顿,语气不疾不徐,“人常说女人有两次投胎,第一次是出生,第二次是嫁人。可我倒觉得,女人一辈子是可以投三次胎的,除了出生与嫁人,还有就是生孩子。只要孩子有了出息,才是女人这一生最大的骄傲。” 想起自己的儿子,乌氏暗自收拢手指,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 就算相公靠不住了,她也还有儿子,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可靠的人。 见到乌氏的变化,郡公夫人知道劝说已经成功,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她之后教了乌氏几招打压小妾的方法,虽说乌氏不怎么受宠,可她毕竟是楚天河明媒正娶抬进楚家的正室,她必须要拿出正室的威严来,不能让人觉得他们母子是好欺负的。 之前乌氏被楚天河伤得太深,只顾着自恋自哀,忘记了自己身为正室的权威,这才被妾室给压过了头去。如今她已经看清了形势,知道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只要楚天河不要头脑发昏允许宠妾灭妻的丑闻发生,那些妾室对乌氏而言都不过是小菜。 想到这里,郡公夫人在心里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管乌氏今后变成如何模样,乌氏与楚天河之间的感情,都算是彻底地完了。 等到乌氏的情绪稳定之后,两人又从崇倌儿聊到了书华肚里的孩子。 郡公夫人刚才的话让乌氏很受益,乌氏对她心怀感激,便也将话说开了:“有些话不是我该说的,可大嫂你不是外人,你和大哥对我们母子都极为照顾,为了你们两口子,今天我也不怕讨嫌,要说上几句不大中听的话。” 郡公夫人微微一笑:“都是一家人,有话就直说,何必这么客气。” “虽说都是一家人,可我跟你们家与二哥家就有区别,他们都只是平常的兄弟来往,而你们两口子是真心待我们的,这情分自然不比旁人,”乌氏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书华如今怀了身孕,这是家里的大事儿,必须得好生养护着。她与逸倌儿肯定是不能同床了,这大半年里,逸倌儿身边总不能没个人侍奉。大嫂心疼儿媳妇是好事,可也不能委屈了逸倌儿才是。” 说到这里,她又停了停,见到郡公夫人没有说话,便接着说道:“我刚才瞧着,书华与逸倌儿的感情不错,让她与逸倌儿分开肯定会觉得难受,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儿,该下得了狠心的地方还是该狠下心来。” …… 与此同时,在齐庆轩里,书华已经换好柔软舒适的白色丝质单衣,窝在温暖的被窝里面。楚逸就躺在她身边,侧着身子,惬意地与她聊着天。 他们的话题无外乎是今天刚来的乌氏,书华与楚逸都猜到是因为乌氏家里出了事儿,郡公爷才让乌氏暂且到郡公府里来住几日。 说起乌氏,自然就免不了提到楚天河家里那一堆妾室,尤其是上次那个和氏,让谁书华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生气。 她不是气楚天河故意向她找茬,而是气楚天河要给楚逸房里塞女人。 瞅见书华气鼓鼓的样子,楚逸忍不住勾起嘴角,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你那天不是说了么,不过是个玩物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你们男人不是就爱玩这些个玩物么?” 楚逸觉得很无辜:“我可没告诉你,我喜欢玩这些玩物。” “我不信。”书华斜睨着他,满脸的怀疑,“我现在有了身孕,按照惯例,母亲肯定会为你安排一两个通房丫头侍候你,到时候面对送上门来的好东西,你还能不要?” “再好的东西,也及不上你和肚里的孩子重要。” 书华心中一暖,低头拱进他的怀里,不说话了。 楚逸伸手抱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你在拼着性命为我生孩子,我怎么可能丢下你独自去快活?你要对你的相公有信心。” 书华像只树袋熊似地挂在他身上,低声咕哝了一句:“可是母亲不会答应的……” “母亲会答应的,”楚逸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下,眼睛稍稍垂了下来,似是在回忆些什么,“当年母亲怀孕的时候,就是因为祖母给父亲安排了个通房丫头,母亲才会被气得早产。” 书华微微一愣,从他怀里将头抬起来,诧异地看着他:“早产?” “是啊,母亲在生下我四年后,又怀了孕,但在生产的时候出了些意外。母亲勉力生下个女孩儿,可没过两个月,那孩子就没了。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母亲受了极大的打击,父亲也为此自责了许久。父亲之所以一直想要女孩儿,就是想为了弥补当年遗留下来的缺憾。” 这件事情完全在书华意料之外,她看得出来,郡公爷与郡公夫人是有真感情的。他们眼看着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当时的心痛,必定是常人所无法承受的。 书华又缩回到他的怀里:“你见过你的妹妹么?” “见过几回,那个时候她还很小,总是哭个不停,我就去逗她,结果她哭得越厉害了,”想起这事儿,楚逸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看起来是不是真的很没有孩子缘?” “你总是板着一副脸,小孩子见到你都被吓怕了,肯定没什么孩子缘” 楚逸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怎么办?” “找块布把自己的脸蒙起来,别让孩子看见你。” “那可不行,”楚逸轻轻拍了她一下,“孩子生下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人肯定是我,我怎么能不让他看见我的脸?” “男人不许进产房,这种常识你难道不知道?” “可当年母亲生产的时候,父亲就一直陪在身边。” “……”书华败了。 涵远堂里,郡公夫人笑着说道:“天色不早了,弟妹早些回去歇着吧。” 乌氏却是有些迟疑:“给逸倌儿安排通房丫鬟的事情,你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了?” “不了,这事儿我早就跟相公商量好了,不会再改变的。我虽然是做婆婆的,可我同样也是一个母亲,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为了一个女人来恨我。” 乌氏无奈,只好识趣地闭上嘴巴,起身离开了。 第71章孩子 乌氏在郡公府里住了三四天,她一般都带着楚临崇在自己屋里呆着,鲜少踏出房门,倒是难得地来见过书华两次。 她生过孩子,在这方面比较经验,她询问了书华怀孕以来的身体状况,并且好心地给出了一些意见。 书华自然是虚心地听着,都记下来之后,她还会时不时地逗弄一下楚临崇。这孩子不爱说话,总喜欢黏在乌氏身边,起初书华逗他的时候,他总是闭紧嘴巴不说话,活像个锯了嘴的葫芦。 多来往了几次,书华知道他喜欢看书之后,就大方地送了他几本浅显易懂的书。两人的关系,也就因为这几本书而变得温和起来。 楚临崇虽然是个闷葫芦,但在读书方便却是很有天赋的,书华问他已经读了多少书了,他说他都已经把四书都读完了,另外还有作为启蒙教学的琼林幼学、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他也已经看过了。 他今年才八岁,在没有正式老师的教导之下,能够自己读完这八本书,算得上是一个小神童。 书华半开玩笑似地烤了他几回,他每每都能对答如流,只是回答的方式略嫌呆板,没什么太多自己的见解。不过也还好,他现在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能做到这个地方已是极不容易了 没过几天,楚天河在郡公爷的再三施压之下,亲自过来接他们母子两回去。 临走的时候,书华又送了几本书给楚临崇,并且告诉乌氏,楚临崇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应该早些为他请个先生,免得浪费了这份难得的天赋。 乌氏虽没什么太多学问,但也知道读书是条好出路,若能一朝得中,必定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儿她听到书华这么夸赞自己的儿子,不由得在心里生出几分希望,或许儿子真有份好命 之前不请教学先生是因为家里事太多,一不小心给耽搁了下来,如今她既已经下定决心要给儿子争出一片天,这事儿就不能再拖了 送走了乌氏母子,郡公府里又安静了下来,书华除了每天的晨运,大部分时间都窝在齐庆轩里看书打发时间。 郡公夫人时常回来看看她,两婆媳聊聊家常,日子过得很是平和。 眼看着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书华愈发觉得身子沉,不过每天早上的晨运还是没有断。她知道,现在才是最需要她锻炼的时候,为了能够平安顺产,吃点小苦实在算不得什么 人都说孕妇情绪波动大,特别容易患上忧郁症。书华倒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每天照样吃好喝好睡好,除了早上要气得早点以外,她的日子舒坦得很。 婆婆不给安插第三者,公公不在乎生男生女,老公天天陪在身边候着,她每天只要安安分分地在被圈养,啥事儿都不用想,这世上还有什么需要她来烦恼的? 八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书华终于迎来了传说中的预产期。 这天她正躺在贵妃椅上看书,青巧就站在旁边,将剥好壳去掉核的桂圆放到她嘴边。她正看得情节的高潮部分,连送到嘴边的桂圆都忘记吃了,一心只想着这件案子该如何解决的时候,肚子忽然传来阵痛。 她松开手里的书,捂住肚子皱紧眉头。青巧心中大惊,赶紧让君瑶去请郡公夫人过来 青巧与兰静赶紧将书华扶到床上,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眼见着书华痛得越来越厉害,一屋子的丫鬟也都紧张得不行。 郡公夫人很快就赶来了,她一进门就见到书华痛得脸色发白,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她赶忙走过去,撩起书华的裙子看了看,发现是羊水破了,立刻喊道:“快去请稳婆” 稳婆是事先就请好的,为了以防万一,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郡公府里。如今郡公夫人一声令下,立刻就有用丫鬟应声跑出去,将住在离这儿不远的稳婆给请了过来。 接下来的场面非常混乱,屋里的丫鬟们不停地走动,书华躺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稳婆一直在说“用力”,嗓门吼得老大。书华好几次快痛晕过去,都是被稳婆的“狮子吼”给吼醒了。 书华现在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位稳婆号称接生一把手了,感情都被她的“狮子吼”给吼得吼出来的 齐庆轩的外头,郡公爷一直在安慰郡公夫人不要担心,结果每次有丫鬟从里面走出来,他都是第一个冲上去询问里面的情况。 没过多久,楚逸也从外面赶了回来,皇帝过些日子要外出迅游,他奉命从军营里调派出出一批士兵作为随行侍卫。家里下人来报的时候,他已经将随行名单的事情定好了,正准备回家里来,一听到书华要生了,他吓得神色一顿,立马翻上马背飞奔回来了 他顾不礼节,一路冲到齐庆轩,见到父母都在院里站着。母亲手里抓着串佛珠,不停地默念阿弥陀佛,父亲则伸长脖子往屋里看,神情极为紧张。 “书华怎么样了?”楚逸可能没察觉到,他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就算是单枪匹马冲进敌营里被人围攻,他也没有觉得有这么紧张,心里藏着股蠢蠢欲动的恐慌。 他害怕书华会出意外,害怕孩子会出意外,这种不受控制的害怕,令他觉得手足无措。 郡公爷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夫之前说了,书华身体底子好,不会有意外的。” 不知道为什么,楚逸忽然回想起上次母亲早产时的情景,祖母也是这么告诉父亲,母亲不会有意外。 那一次母亲为了生下不足月的妹妹,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结果妹妹到最后还是没了。 他一直都记得,母亲抱着妹妹的尸体哭得有多凄厉。 “我得进去看看,”楚逸转身就要往齐庆轩里面走,被守在门外的丫鬟们给拦了下来。 她们都说产房是不祥之地,男人不可以进去。 可对楚逸来说,里面越是不祥,他越是要进去,他不能把自己的妻子放在一个不祥的地方,任其自生自灭。 眼看着就要拦不住了,一直沉默的郡公夫人忽然开口道:“别胡闹产房这种地方哪里是男人可以进去的?” “可是当年父亲就进去了。”楚逸回答得很认真。 郡公夫人被他一句话噎回来,瞪着他半晌都没说话。 眼看着郡公夫人要生气了,郡公爷赶紧在旁边打圆场:“他也是担心书华的安危,想要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再说当初我也进去过。我记得那时候你还死拉着我的手不放,哭得稀里哗……” “楚天海”总是郡公夫人已经四十来岁,可也经不住被自家相公这么揭短的,她抿紧嘴角,皱起眉毛瞪着郡公爷,原本生气的表情,却因为脸颊上那两片诡异的红晕而变了味道。 郡公爷嘿嘿一笑,伸手将她往怀里一带:“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冲动地冲进去。”他趁着这个时候,朝楚逸使了个眼色。 楚逸会意,不三七二十一,扭头就冲进了齐庆轩里。 院子里头,郡公夫人伸出手来,悄悄在郡公爷的腰上拧了一把:“都一把年纪了,你也不知道害臊” 郡公爷吃痛,非但不啃松手,反倒抱得更紧了。他扫了周围一眼,一众丫鬟婆子都识趣地低下头去装看不见,然后乐呵呵地笑道:“这是在咱自己家里,有什么好害臊的?” 楚逸刚一进到屋里,就有婆子皱着眉头说道:“哎哟,我的小祖宗这产房血气重,您身子金贵,怎么能进来沾染晦气?” 楚逸看都没看她,直接穿过客室,进到卧室里头。 稳婆见到他的时候,亦是被吓得手脚一哆嗦:“大少爷,您怎么进来了?” 楚逸越过她,看见躺在床上脸色发白、满头大汗的书华,心中不由得一紧:“我夫人怎么样了?” “孩子还没出来,少夫人她……” 书华听到楚逸的声音,下意识地扭过头来,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相公”。 楚逸赶紧走到床边,紧紧握住书华的手:“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这里。” 稳婆却是有些为难:“小侯爷,这产房不是什么干净地方,您还是快些出去吧,不然这……” 哪知道楚逸却没有心情跟她论道,扭头瞥了她一眼,眼神冷得可以冻死人:“你只管做好你的本分事,别的事情少管” 稳婆鲜少见过什么大场面,哪里经得起历经沙场的楚逸这么一蹬?她赶紧咽下嘴里的话,扭过头去继续干活,绝对不再敢多看楚逸一眼。 书华这个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被撕裂了,她死死地抓着楚逸的手,咬紧牙关不停地用力。直到稳婆大喊一声“看见头了”,书华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她现在真的很后悔,为什么今天早上不多吃点饭,实在不行,多喝两碗汤也好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身体好似不是自己的,都不听使唤了。 第72章她觉得值 等到稳婆大喊一声“生出来了”,原本极度紧张的书华忽然神经一松,只觉得两眼一黑,整个人就这么昏死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屋子里面早已被收拾干净,丫鬟们都不在,非常安静。 书华感觉全身都像是散架了一般,疼得厉害。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稍稍扭过头,刚想要叫人进来,却看见楚逸正靠在床边坐着打瞌睡,衣服还是昨天出门前穿的衣服,头发也有乱。 书华忽然觉得鼻子酸酸地,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刚才觉得痛极了的身子,现在似乎不疼了。 为这样一个男人,她觉得值。 楚逸睡得极浅,似是感觉到了书华的动静,眼睫轻轻颤了颤。他缓缓睁开双眼,正好撞上书华微红的眼睛,原本害怕一整晚的心总算缓和了下来。 他拉起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睡得还好么?” 是的,她刚才只是睡着了。他却一直担心,她会像妹妹一样,一不小心就不醒来了。还好老天没有让意外再次发生,他非常感激。 书华咽下到了眼眶边上的泪水,低声咕哝了一句:“不好。” 楚逸的手指又紧了些:“为什么?” “做恶梦了。” “梦见什么了?” “梦见你把我的孩子弄哭了。” “……” 楚逸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什么叫你的孩子?孩子我也有份,我可是他的爹。” “嗯嗯,孩子他爹,孩子怎么样了?男的还是女的?” “孩子交给奶娘在带着,小家伙很健康,不用担心。”说起孩子,楚逸那张略嫌疲倦的脸上终于挂上一丝笑意,“是个男孩儿,父亲和母亲都很开心。” “不是说父亲比较喜欢女孩儿么?” 楚逸眼睛弯了起来,笑意更浓:“那咱们就再接再厉,再生个女孩儿出来,让父亲开心” 书华脸上一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说完,她就缩回到被窝里做乌龟状。楚逸轻轻地拍了拍她:“你乖乖地呆着,我去让人给你弄些吃食过来。” 书华恢复体力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人将孩子给她抱过来,听楚逸说,郡公爷亲自为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楚皓。 皓宝宝还没长开,皱巴巴的一团肉,书华瞧着却觉得可爱得紧,谁叫这是她的儿子呢?她抱着皓宝宝直乐呵,就连楚逸被郡公夫人赶走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郡公夫人虽然对楚逸凶巴巴的,但对书华和皓宝宝却非常和蔼,尤其是见到皓宝宝的时候,郡公夫人那张严肃的脸也都柔和软化了许多。 这可是她的嫡亲孙儿,是楚家未来的继承人,她这心里不高兴都不行。 楚逸冲动闯进产房的事情,被她用手段给压了下去,家里下人和那位稳婆都被堵住了嘴,这事儿没人再提起,外面也没人知道。 很快就到了为皓宝宝洗三的日子,郡公府一改往日里的低调,将洗三的事儿办得异常隆重。不但请来了许多的朝廷官员,连带着许久没有往来的亲友也都发了帖子,一时之间,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远郡公得了个宝贝嫡孙。 洗三当天,府里来了很多客人,不过这都跟书华没啥关系。因为只有她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面,无奈地看着床顶发呆。 她没见过洗三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是给小孩子洗个澡,借此洗去身上的污秽之气,为孩子求个锦绣平安。 人无聊的时候,就特别爱胡思乱想,她现在就在想象着皓宝宝被剥光衣服,众目睽睽之下被众人群众围观洗澡时候的场景,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可是笑完之后,她又觉得有些忿忿不平,自己拼着性命剩下来的宝贝儿子,人生的第一次洗澡却不是由她这个亲娘来动手,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屋外忽然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书华循声望去,却见到二哥从外面探进来半个脑袋,他确定屋里除了书华之外没有人,方才放心大胆地走进来。 他大步来到书华床边坐下,仔细将她端详了一番,见到她没有变瘦反倒胖了不少,终于放下心来。 书华心里既激动又好奇:“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啊人常说女人生孩子,就等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帮上什么忙,就只能偷偷跑来看你一眼。”说到这里,二哥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好不容易带大的亲妹妹,白白送给了别人不说,就连妹妹有个什么事儿,他都只能偷偷摸摸地过来看上两眼,实在心酸呐 书华心里一暖,脸上也跟着笑起来:“你见到皓宝宝没?你可是他唯一的亲舅舅,一定要去仔细看看他” “早就看过了,那孩子跟他爹生的一个模样,将来肯定也是个祸害” 书华没好气地打了他一下:“你才祸害呢” “不是祸害是什么?将来还不知道又有谁家妹子要遭殃” 一听到这话,书华忍不住扑哧一笑:“既然你这么担心他,今后他娶亲的时候,你可得在旁边好生把关,可不能让她再祸害了人家的妹子” 二哥哼哼了两声:“他有爹娘有娘还有祖父祖母,有什么事儿你们还不得帮他铺垫好了?我这个做大舅的,顶多不过是在旁边瞅上两眼。诶,只能是瞅上两眼啊” 书华觉得自家这个二哥就像是掉进煤灰里的豆腐块,吹不得打不得,完全拿他没办法。 吐完了酸水,二哥这才稍稍正了正神色:“你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得厉害,没事儿不要瞎折腾,好生在床上将养着。药材补品什么的,我派人送来了一些,都交给你婆婆了,到时候她会安排人给你熬制。” 不等书华说话,他立刻又紧接着说道:“别跟我说汤药难喝,那都是调养身子的好东西,你现在都是做娘的人,为了孩子你也得尽力顾惜好自己。” 见到书华微红的眼眶,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我原本还担心子墨那家伙会趁着你怀孕的时候欺负你,不过好在他还有点良心,没让你伤心。现在见到你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哥,我也担心你……”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二哥没好气地敲了下她的脑袋,“偌大一个开国公府,我一个人住得别提有多逍遥自在,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别的事情不要瞎操心” 书华深吸了口气,抹了把挂在眼角的泪水:“我啥也不操心,我就操心你哥,我不懂朝廷里的事情,在那方面也帮不上忙,但我感觉得到,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你……” “我很好”二哥微笑着打断她的话,语气一如从前那般温柔,“为了沈家,为了你这个妹妹,就算再危险我都能挺得住你别忘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是书华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今天却被他还了回来。 书华含着眼泪点头:“嗯,一切都会过去的。哥,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平安。” 二哥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傻丫头,要相信你二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似是有人要进来了。 二哥面色一顿,赶紧站了起来,奈何大门已经被打开,外面的人已经进到客室,马上就要走到卧室了,他现在要是走出去,必定会撞个正着情急之下,书华指了指窗户,示意他从那儿出去。 二哥赶紧跑过去拉开窗户,撩起衣摆,经过一连环笨拙的动作之后,终于险险地翻出了窗外。 书华一边抹去眼泪,一边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忽然很想笑,方才的忧伤气氛顺势被扫去不少。 是啊,他是她的二哥,是那个一直站在前面为她挡风遮雨的二哥,她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青巧带着两个丫鬟走进卧室,一眼就见到窗户是开着的,立刻走过去将窗户重新关上,并且回头嘱咐另外两个小丫鬟:“少夫人正在坐月子,不能吹风,你们今后一定要看好门窗,断不能让少夫人着了凉” 两个小丫鬟都表示记下来了。 青巧端起刚刚熬好的鸡汤,送到书华嘴边:“小姐,这汤里加了好些药材,都是二少爷从开国公府里带来的,您可得好些尝尝。” 书华张开嘴,顺从地喝下鸡汤,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与此同时,书才刚从齐庆轩里翻出来,才走了没几步路,就见到楚逸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神情各异。 “二哥,前头的洗三礼还没完,你怎么就到后院来了?”楚逸面无表情。 书才却是微微一笑:“我随便走走。你呢?你怎么也从洗三礼上跑出来了?” “我来看看书华。” 书才微有诧异:“书华还在坐月子,你怎么能进去产房?” “怎么就不能进去了?”楚逸继续没表情,“她生孩子的时候,我都一直在旁边看着,陪了整整一夜。” 看见书才缓缓眯起来的眼睛,楚逸依旧板着一张脸,哼哼,叫你爬我家娘子的窗户,叫你抢走了我去见她的机会,看我不膈应死你?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你去陪着书华吧,”书才礼貌地告辞,微笑着与他擦身而过。 直到他走远了,楚逸这才偷偷摸摸地走到齐庆轩的窗户边,贴在窗户上听里面的动静。听到书华正在吃东西,心里也松了口气。自从他被母亲从齐庆轩里赶走了之后,就一直没见上书华的面,这都两天了,他好不容易逮个机会溜过来,却不想被沈书才那厮抢了先。 不行,他还得另外找个机会,怎么说也得见上书华一面,不然他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第73章措手不及 是夜,书华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给握住了,吓得她立刻睁眼,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她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黑。 三更半夜的,楚逸这家伙啥事儿不好做,居然故意跑出来吓人? 她看了一眼塌间,还是黑灯瞎火的,说明守夜的丫鬟还在睡觉。她没好气地扫了楚逸一眼,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楚逸指了指那边的窗户。 书华再度无语,感情这年头大家都不爱走正门,全喜欢爬窗户了? “你三更半夜跑这儿来做什么?小心母亲回头骂你” 楚逸还握着她的手,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晶亮晶亮的,好似会发光黑曜石,盯着书华看了许久,这才缓缓说道:“就是来看看你。” “……”好吧,书华姑且把这话当成是表达思念的一种说法,她还在犹豫该不该表达一下羞涩之情的时候,楚逸松开手,说道:“看见您安好,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就转身走到窗户旁边,迅速地从窗户里面翻出去。 那个动作真叫一个干净利落相比之下,二哥真是……书华都替他感到羞愧。 不过话说回来,楚逸将她从梦里头弄醒了,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那她这后半夜该怎么办?她最近天天躺在床上,跟个半身不遂的人似的,除了睡觉吃饭没别的事儿干,直接导致她生物钟严重混乱,晚上很难入睡。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将楚逸从头到脚地鄙视了几百遍。 ……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书华的月子终于迎来了一个完满的句号,她从床上滚下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人准备两大盆热水。 她一定要将身下积压了个把月的污秽都一次性洗干净了 除了书华出月子这件事情之外,郡公府还迎来皓宝宝的满月,郡公爷乐呵呵地亲自写了帖子,将上次来参加洗三礼的宾客都请来了。 这一回,书华总算没有再被关在房里,她得到了非常公平的待遇,负责接待这次来郡公府参加满月酒的女眷们。 汴京城的贵妇圈子总共就那么点儿大,大多是书华曾经见过面的,大家都还算熟悉,打招呼的时候也都没出现什么尴尬的情况,场面上的气氛倒还算融洽。 这次二哥也来了,他是作为书华的娘家人来的,带来了一大堆新衣、鞋帽、座椅、摇篮等小儿用品,他说是专门寻工匠定制的,光是选木材就费了他不少心思。 书华笑他这是在邀功,伸手将孩子塞到他怀里:“作为回报,让你抱抱外甥儿” 二哥一边说她太小气,一边抱着皓宝宝眉眼直笑。 更令他开心的是,旁人见了皓宝宝,都说这孩子长得有几分像他,将来必定是个少见的漂亮孩子。 大家见到皓宝宝可爱,也都毫不吝啬地给了很多好东西,作为孩子的满月贺礼。一场满月酒办下来,书华将得来的贺礼收拾收拾,居然又发了一笔小财。 她将这些东西都锁进楚逸的木箱子里面,将来皓宝宝娶媳妇的时候,这些可都是他的本钱。 诶,这孩子才个把月大,她就开始操心儿子的婚事了,想想都觉得自己挺好笑的。 书华不大喜欢将孩子交给奶娘抚养,平日里只要她手里没事儿,都是亲自喂养孩子。楚逸也搬回来住了,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守在旁边,看着书华逗弄皓宝宝。 有时候郡公爷也会来插一脚,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玩具,在皓宝宝身边不停打转。 某一天,郡公爷进宫里面圣谈事的时候,陛下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听说爱卿最近天天窝在家里逗孙,都不管军营里的事情了?” 郡公爷非但不觉得羞愧,反倒乐呵呵地笑道:“军营里的事儿自有犬子与林副官打理,微臣戎马半生,极少顾家。如今是时候补偿了。” 陛下点点头:“爱卿这些年为了国家,牺牲了许多,既然爱卿执意请辞,朕也就不阻拦爱卿在家与亲人共享天伦了。” 郡公爷立刻下跪谢恩,他走出宣志门的时候,忽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松钻进马车,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没过几天,就传出战功显赫的远郡公主动上交兵权,每天窝在家中逗孙为乐。 得知这个消息,朝廷里又进行了一次不痛不痒的“换血”,少数几个官员都各自寻了理由,主动请辞归家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书华不知道的,她现在是有子万事足,旁的闲事儿她都不操心。 一晃一年又过去了,皓宝宝满周岁了。 郡公府给皓宝宝的周岁酒办得很低调,只请了一些来往比较密切的亲友来参加,他们各自都带了精心挑选的礼物,等到皓宝宝抓阄的时候,他们便将礼物都放到桌子上面摆好。 沈书才放的是一本书,楚逸放的是一个头盔,郡公爷放了一把亲手制作的拨浪鼓,郡公夫人放了一个平安锁……其他宾客有放珠宝首饰的,有放算盘笔墨的。 你问书华放了什么?她比较实在,直接放了一锭金元宝。 书才鄙视书华恶俗,书华鄙视楚逸不会选礼物,楚逸转过头来鄙视书才寒碜。 就在他们三个人互相鄙视的时候,可爱的皓宝宝已经爬到了礼物堆里面,经过一番挑挑拣拣,他一手抓住拨浪鼓,一手捡起平安锁,咯咯咯地直笑。 这一下子,书才、书华和楚逸都不用争了。 郡公爷开心得满面红光,他伸手将可爱的孙儿抱起来,狠狠地亲了几口:“祖父不求你建功立业,只求你一世平安快乐。” 一场热热闹闹的抓阄活动,最终因为郡公爷的一句“平安快乐”而圆满结束。 皓宝宝如今已经会说话了,虽然发音总是怪怪的,但书华还是喜欢逗他喊娘亲。不过最让她喷饭的是,二哥上次使劲浑身解数逗弄皓宝宝喊他舅舅,结果逗了半天,皓宝宝憋着嘴巴挤出一句“鸡鸡”…… 从那以后,每次二哥来看望她们母子的时候,她就指着二哥对皓宝宝说:“快叫鸡鸡” 二哥起初并不明白鸡鸡的意思,但见多了书华那张不怀好意的笑容,也察觉到这可能不是什么好话,他立刻抓住皓宝宝进行一番严格调教,这才勉强将“鸡鸡”变成了“啾啾”。 与此同时,西北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辽军忽然勾结胡人部落,突袭北周的五个边关城镇。 这次辽军明显是有备而来,他们攻占城镇之后,不但烧杀抢掠,还大肆屠城,导致边关很多百姓因为害怕被殃及,纷纷往汴京城这边靠拢,产生了大量难民。 皇帝得知此事之后,汴京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的难民,城中人心惶惶。 在经过朝中诸位心腹大臣商议之后,皇帝将兵权重新发还楚家,不过这次不是由远郡公出征,而是由他的儿子楚逸领兵。 当圣旨传到郡公府时,郡公爷和郡公夫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们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辽军会在这个时候来个突袭。不过现在军情紧急,郡公爷虽然不愿意接收兵权,但还是让楚逸赶紧去做准备,隔日出征。 郡公夫人显然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她熟练地让人为儿子准备出征需要用到的行李,没有对这次的圣旨表露出半点不满,整个人都非常冷静。 相比之下,书华是真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是听说过那些辽军的凶残,全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倘若楚逸这次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和儿子该怎么办?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对他依赖到如此地步。 楚逸接了圣旨之后,立刻就马不停蹄地去了军营,说是要安排出征之前的部署。等到他忙完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林副官本想让他就睡在军营里,但他执意要回家。 快马加鞭回到郡公府里,得知父亲还在书房等他,他立刻就去了书房跟父亲见面。父子两说了几句话,内容无非就是希望他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冒险举动。 嘱咐完了,郡公爷取出一柄银色红缨长枪,亲手交到儿子手上:“这把枪跟了我半辈子,上面沾染了无数敌人的鲜血,原本我嫌它血气太重,平日里都没敢拿出来。如今你要出征了,做爹的没什么能帮你,只能将这把枪送给你,希望能保你平安归来。” 楚逸曾经见过父亲在战场挥动这把长枪,那伟岸的身姿一直印在他的脑海中,数年不曾挥散。 如今父亲将这把让他想了许久都不曾碰到过的长枪送给了他,他却忽然觉得这把枪太重了,重得让他觉得手指在发颤。 “没有国便没有家,为了你的家人,这场战必须赢。” 这是父亲在走出书房时,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逸紧了紧手指,这场战,他必须要赢。 第74章我舍不得你 楚逸回到齐庆轩里时候,书华正抱着皓宝宝躺在床上,皓宝宝已经睡着了,一张小嘴微微嘟起来,可爱得想让人亲一口。 书华一边轻轻拍着皓宝宝,一边看向刚刚走进卧室的楚逸,眼中满是担忧之情。 楚逸见到她这个样子,眉宇间的阴霾散去不少,他没让丫鬟伺候,自己脱了外衣,轻手轻脚地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头。书华睡在最里边,皓宝宝睡在中间,他就睡在外边,长手一揽,正好能将老婆孩子都搂进怀里。 他拍了拍书华的手臂,眼睛微微弯起来,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很厚实,上面还有些因练武留下来的茧子,隔着薄薄的中衣,温和踏实的感觉令书华心里又稍稍一松。 既然出征是既定的事实,她能做的,就只有在家里安静守候。 她在这个时候忽然明白了郡公夫人的心情,即便清楚知道前方是地狱,也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丈夫和儿子离开。这是一种由无奈生成的坚定,她们除了坚定地去相信以外,别无他法。 当天晚上,书华看着楚逸的脸,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楚逸就醒来了,他还得赶去军营。书华也跟着起来了,她亲手服侍楚逸更衣洗漱,然后亲眼目送他出门,她回头在屋里做了一小会儿,换好衣裳之后,皓宝宝也行了,她亲自喂饱了皓宝宝,然后就抱皓宝宝去涵远堂向公公婆婆请安。 这一天晚饭,楚逸又没回来,郡公夫人为他将行李准备得差不多了。书华担心边关天气寒冷,又给添了两件裘衣,和两双新做的鞋垫。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楚逸方才从军营回来,书华早已让人备好热水,让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楚逸洗完澡,换了身清爽干净的白色中衣,他进到卧室里,见到只有书华一个人在,便问道:“皓儿呢?” “你明天出征,得早些歇着。皓儿晚上睡觉不规矩,我担心他会搅了你睡觉,就让他跟着奶娘去睡了。”书华坐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子,上本身靠在床边上。她穿着件淡黄色的中衣,头发松散着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楚逸走过去,脱了鞋子缩进被窝里面,顺手揽过书华的肩膀:“父亲和母亲年纪大了,皓儿还小,都需要人照顾。我这一走,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嗯,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书华顺势将脑袋靠到他的肩上。 “还有你自己,也要好好顾惜着,”楚逸歪了歪脑袋,将脸颊轻轻蹭着她的头顶,鼻间飘着淡淡兰花香。 书华闷闷地应了一声,鼻子略微有些酸。 似是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楚逸又紧了紧手臂,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沉默良久,书华忽然低低地说道:“我会乖乖在家里等你。” “嗯。” “我会想你。” “……嗯。” “……我舍不得你。” “……”楚逸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呆滞,随即嘴角上勾,缓缓带出一抹温柔的笑。他低下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我也是。” 亲完之后,他还觉得不过瘾,又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含住了她的唇…… 书华是真的不知道,楚逸身上的衣服是什么时候不见的,等她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裳也都不翼而飞了。当楚逸整个压下来的时候,她睁大眼睛瞪着他:“明天你还有正事儿,别瞎折腾” “对咱们来说,努力生个女儿才是最大的正事儿” 言罢,他迅速用舌头堵住了书华接下来的话。 明天就要出征了,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他一定要把书华吃个干干净净。 书华碍着他就来走了,心里实在是舍不得,开始抗拒了两下,便也不再挣扎。两个人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半宿,书华最后因为体力不支而晕了过去,软绵绵地趴在楚逸身上装尸体。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边的楚逸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立刻披上衣裳,顾不上腰酸背痛,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连唤了两声青巧。 青巧从外面走进来,她见到书华慌慌张张的样子,猜到她是在找楚逸,便笑着说道:“姑爷已经去了军营,他说小姐有些累,需要好生休息,让奴婢们不要吵醒小姐。” 听到这话,书华脸上微微一红,心里却暗恨自己贪睡,居然错过了送楚逸出门的时间。 她让人去看看皓宝宝的情况,她趁这个时候赶紧梳洗更衣,刚刚收拾妥当,那边就来说皓宝宝已经醒了,正哭得厉害。 书华立刻让人将皓宝宝抱过来,一边抱着他,一边拿着二哥送来的那些玩具逗弄他,好生哄了许久,他这才止住了哭声,一双黑眼珠子盯着书华,小嘴一张一合的:“娘……” 见到他安静了,书华这才放下心来,立刻给他喂了些吃的,然后就带着他去涵远堂请安。 楚逸的离开,让郡公爷和郡公夫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好在还有粉嫩嫩的皓宝宝,他们一见到孙儿乖巧的样子,又都忍不住欣慰地笑了起来。幸好还有个孙子,不然这家里可就真的冷清了…… 皓宝宝一天天的长大,那双眼睛越来越像书才,漆黑如墨,总能逗得一干女婢心生怜爱,好吃的好喝的不曾断过。有时候家里来客人了,他还会像模像样地说上几句吉祥话,从长辈们的手里讨来价值相当可观的红包。当然,可爱的皓宝宝每次都会老老实实地将红包上交给娘亲,并且看着娘亲将那些东西收紧书房的暗格里面。 乌氏也来过两次,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言行之间都比上次端庄了许多。她来的时候还带着楚临崇,那孩子仍旧不爱说话,不过在见到书华的时候,还是被逗着说了几句话。 书华得知他已经请了师傅,对方是个老进士,听说学问还不错。 书华便又考了他一下,发现他学的东西都很死板,只是记住了书面上的意思,却没有自己的简介,完全是照本宣科。 看来那位老进士也是个顽固腐朽的守旧派。 书华虽然惋惜楚临崇的天分,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晚辈兼外人,还是不要随便插手比较好。 乌氏却不晓得书华的想法,她见书华问的问题,自家儿子都能对答如流,这说明自家儿子是真的天资聪颖,只要再多加学习,今后必定能成大器。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喜不自胜,连带着对书华母子的态度也极为和蔼。她不但给皓宝宝塞了个分量十足的荷包,还亲昵地捏了捏皓宝宝的脸蛋:“这小家伙长得实在漂亮,真是讨喜得紧” 奈何皓宝宝最讨厌别人说他漂亮。他一直记得大舅告诉过他,漂亮是形容女人的词,要是用在男人身上,对方就是在说这个男人不像是男人。 皓宝宝平时脾气很好,但他对自己是个男子汉这件事情特别执着,一听到别人说他长得不像男人,一张小嘴立刻就瘪了起来,两条小眉毛也拧成了一团。但是娘亲又告诉过他,不可以在客人面前随便发脾气,他的眼珠子一转,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乌氏身边的楚临崇说道:“叔叔比我漂亮叔叔才是最漂亮的人” 言下之意:你家儿子才不像男人你家儿子是最不象男人的男人。 乌氏没弄懂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谦虚,立刻更加高兴了。摸着他的脑袋,笑着说道:“皓倌儿果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皓宝宝不明白她为什么听了别人说她儿子不像男人,她还这么高兴?不过乌氏总算不再说他“漂亮”,而是说他“聪明”了他满意地缩回到娘亲怀里,继续做乖宝宝。 等到乌氏走了之后,他挂在书华身上,神神秘秘地问道:“我说叔叔不像男人,为什么三叔母还夸我聪明?” 书华微微一愣。 见到娘亲不理解他,他的嘴巴瘪了起来:“是大舅说的,‘漂亮’是形容女人的话,不可以用到男人身上……” 呃……书华联想起刚才皓宝宝说楚临崇最漂亮的话,立刻反应了过来,不由得咧开嘴笑起来。她亲昵地捏了捏儿子的鼻尖,宠溺地笑道:“小鬼头,就你最精” 皓宝宝长得很健康,也很聪明,只是这份“聪明”大多归功于他的大舅。 比如说,太皇太后召书华和皓宝宝进宫玩的时候,皓宝宝就表现得非常乖巧,不论太皇太后和王太后等人问他什么,他都老老实实地回答。童言无忌,他的话总是能将娘娘们都得很开心,然后在不知不觉中扭转了话题的发展方向…… 大舅曾经用一块麻糖教育他,跟人说话的时候,尤其是跟宫里人说话的时候,对方问什么,他都一定要诚实地回答。 关于“诚实”的定义,大舅的解释是,只要不说谎,那就是诚实。即便是一句话只说了一半,那也还是“诚实”…… 第75章凯旋 伴随皓宝宝成长的,还有不断从边关传回来的讯息。 这年七月,骠骑将军楚逸亲率一支轻骑驻守西北秦城,和辽国大将巴图瓦一万五千精骑发生激战。骠骑将军楚逸亲率将士,向敌阵突击,大破辽军,把巴图瓦打得大败。 副官杨兴单骑闯入敌阵,想活捉巴图瓦,可惜没有找到,误入小商河,被辽兵射到几十处箭伤,得骠骑将军相救。 骠骑将军楚逸带领全军将士,以“守死无去”的战斗作风,固守在秦城。敌人费尽心思,未能撼动秦城半分。 时至十二月,辽军粮草耗尽,辽军退兵。副官杨兴率军猛追敌人五十里,逼得辽兵丢盔弃甲、军心涣散,最后中了北周设下的埋伏,辽兵全军覆没,巴图瓦逃脱。 大捷后,骠骑将军楚逸乘胜向万家庄进军(离辽军大本营西京仅隔四十五里),集合了十万大军抵挡,又被骠骑将军楚逸率军打得落花流水。 巴图瓦被活捉,捷报传回汴京,陛下大喜,立刻下旨对骠骑将军楚逸大加嘉奖。 这一次,辽军主力受到重创,骠骑将军楚逸乘胜追击,一口气收复了被辽军侵占的五座城镇,重振北周雄风,令辽兵闻风散胆。 辽国皇室见势不妙,内部迅速分裂成三派,以太子金昊为首,主张议和,以免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一派以国师扶南亦为首,主张继续打下去,以此捍卫辽国尊严;剩下来的一派则表示听从皇帝之意,还处在观望之中。 太子金昊势力不及国师扶南亦强大,眼看着皇帝有偏向主战的意象,金昊悄悄派人给骠骑将军楚逸送信。 楚逸得知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回汴京向陛下禀报此事,陛下经过半日思考,只让人给他送了四个字——见机行事。 次年一月中旬,辽国皇室爆发内乱,国师密谋杀害辽国皇帝,被太子金昊率兵拿下,当众格杀。 二月十三,太子金昊登基,成为辽国第八任皇帝。 国师遗部不服,私下密谋,他们联合手握重兵的格牙将军,再度爆发内乱。新帝金昊抵抗不住,紧要关头带着一队护卫精兵逃出皇宫,再度向北周军传信,请求支援。 骠骑将军楚逸让人将金昊接到北周国,金昊连夜写好合约书,请求与北周国议和,他表示辽国愿意向北周称臣,每年按时向北周上缴贡税。 合约书被人快马加鞭送回汴京,北周皇帝与一众大臣商议之后,同意与辽国签订合约。 接到陛下的指示,骠骑将军楚逸以“匡扶辽国皇室正统”为理由,派军压入辽国境地十里。 此时的辽国皇室因为接二连三的变故而变得混乱不堪,朝中官员更是朝不保夕,人心惶惶之际,听到北周大军压境,新帝金昊亦在北周军中,辽国皇室摇摇欲坠。 格牙将军率军抵达西亚城,与北周大军相遇。 楚逸并未与辽军正面冲突,而是让人在辽军中散播朝中官员犯上作乱的谣言,在两军正面对峙之时,楚逸让新帝金昊手持金印出现在北周军中,金昊亲口指认格牙犯上作乱,是以天理不容之乱臣贼子,理当诛之。 辽军听到金昊之言,军心大乱。 楚逸趁势出击,攻入西亚城,格牙摔三千精兵逃窜。辽兵横尸十五里,斩得耳戴金、银环的胡人人头一百七十五级,活捉胡人军、辽军和汉儿签军四十五人。 五月初,楚逸到达漠江以西十二里的牛头山扎营,追到逃窜的格牙和三千辽兵。楚逸夜里令百人敢死队穿黑衣混入辽营中扰之,辽兵惊,自相攻击杀伤甚众。 楚逸以骑三百、步兵一千人,大破之。 格牙被活捉,辽兵遭受重创。北周大军在楚逸的带领之下,势如破竹,直捣辽国都城西京,辽国朝中官员人人自危,为求自保,他们合力将犯上作乱之人全部抓获,砍掉脑袋悬挂在西京城门上,并且大开城门,迎新帝金昊回宫。 为答谢北周皇帝,金昊派人将胡人部落首领赤耳一家绑起来,并附上三百名美女,两千头牛羊,与无数金银财宝,一并送给北周皇帝。 这场长达一年多的战事以辽国称臣一事而落幕。 时年七月中旬,楚逸将边防布置妥当之后,率军班师回朝。 辽帝金昊为签订合约,与之同行。 时年八月底,军队抵达汴京城外十二里,皇帝闻讯,率百官出城相迎。 他们进城之后,城中百姓夹道欢迎,胡人部落首领一家被锁住手脚,架在囚车之中游行示众。百姓们纷纷掷以石头,尤其是那些从边关逃来的难民,想起亲人在边关遭受到的辱害,恨不得冲上去将他们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当天晚上,陛下在宫中举办宴会,宴请百官,一为庆贺骠骑将军楚逸凯旋而归,二位欢迎辽帝金昊的到来。 远郡公府被陛下点名要求赴宴,正好皓宝宝昨天着了凉,身子一直不舒服。书华放心不下,主动留下来照顾皓宝宝,郡公爷与郡公夫人确定了宝贝孙儿没有大碍之后,一齐去了皇宫赴宴。 是夜,天色已经全黑,书华抱着皓宝宝躺在床上,盛夏的余热还未完全散去,温度仍旧很高。皓宝宝着了凉,屋里不能放冰,书华便拿着团扇,一下接一下地为皓宝宝扇风去热。 皓宝宝已经睡着了,已经两岁的他长高了不少,原本肥嘟嘟的脸蛋也渐渐长出了轮廓,五官虽然还是很稚嫩,但却隐约可以看见楚逸的影子。 特别是现在,皓宝宝睡着了,眼睛闭着,没有表情的脸像极了楚逸的缩小版,看得书华又想起了许久未见的楚逸。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虽说他是凯旋而归,但在边关呆了那么久,日夜面对敌人的明枪暗箭,他的日子必定不好过。想起他肩膀上的那块疤痕,他说是当年单骑闯入敌营时,被敌军用暗箭刺穿肩膀留下来的。 他告诉她,那次是他有生以来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当年他冲动妄为,不但让自己差点丧命,还连累了许多前来掩护他的兄弟士兵。尤其是父亲,那一次为了救他,被敌人用箭擦过眉骨,差一点就瞎了一只眼睛。 书华看着皓宝宝安静的睡容,楚家一门忠烈,世代从戎,皓宝宝长大以后,必定要继承家业。到那时候,他会否像郡公爷和楚逸一样,也去从军为将,征战沙场…… 就在她发呆的间隙,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负责守夜的君瑶起身去看门,待她看清来人的时候,神情一顿,结结巴巴地说道:“少……少爷,您……您……” 站在门外的楚逸穿着一身铠甲,一手提着寒光闪闪的银色红缨枪,一手夹着头盔,低声问道:“少夫人与孙少爷怎么样了?” “他们……他们都还好……” 这个时候,躺在卧室里的书华出声问道:“君瑶,是谁来了?” 还没等君瑶回答,楚逸就走进屋里,径直来到卧室里。他小心地将红缨枪放到墙角处,然后缓步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熟睡之中的儿子,压低声音问道:“听说皓儿病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书华见到他一身戎装,铠甲上还蒙着曾薄薄的灰尘,头发略微有些乱,不由得眼眶一热,声音略微有些哽咽:“大夫说皓儿只是找了些凉,已经吃过药,说是歇息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楚逸微微松了口气,眉头随之展开了些。他刚才在宴会上,听到母亲说皓儿病了,立刻就找了机会从宴会上溜了出来,快马加鞭地赶回郡公府。 书华见他面色不大好,眼底倦意极重,便担心地说道:“用不用我让人给你准备热水沐浴?” 楚逸点点头:“你先歇着,我去去就回来。” 说完,他俯身在儿子和她的头上个亲了一下,方才转身走出卧室。难为他穿着一身那么重的铠甲,走起路来还能悄无声息。书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的担忧渐渐散去,换上一个欣慰的笑容。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楚逸就沐浴完了,他换上一身干净清爽的中衣,回到卧室里面,如同从前那样,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睡在最外边。 他侧过身,长手一伸,直接越过皓宝宝,直接搭在了书华的腰上。 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暖,书华正在扇风的手微微一顿,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要问他,可是现在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所有的话都化作了无言…… 平安就好了,这样就很好了。 这一个晚上,书华睡得特别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书华一睁开眼,就见到两双乌黑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不由为之一愣。 被楚逸抱在怀里的皓宝宝咧嘴一笑:“爹,我就说娘亲很快会醒吧,你说我猜中了,就要给我礼物的” 为了按时向公公婆婆请安,书华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每天这个时候醒来。听到皓宝宝这么说,书华斜睨着楚逸:“你们爷儿俩拿我打赌来着,是不是?” “没有没有,爹只说跟我玩个游戏,要是我能猜中娘亲什么时候醒来,他就给我礼物。”皓宝宝解释完了,还不忘抛出个诱饵,“爹也为娘亲准备了礼物,娘亲要和皓儿一起去看礼物” 第76章江浙段家 楚逸这次打战缴获了不少战利品,不过他说那些战利品沾染了血气,不大吉利,不适合放在家里,便分发给了军营里的士兵。他在辽国的时候,特意派人去采购了许多当地的特产,从匕首到鼻烟壶,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 皓宝宝本来是想要那把胡人匕首,书华担心他会伤到自己,便让他选了其他的,许诺等他长大以后再将匕首送给他。结果皓宝宝选了一个鬼面具,还有个非常大的雕花葫芦。 书华让人给打了个结络,挂在酒葫芦上面,下面还垂了两个铜铃。皓宝宝头上顶着鬼面具,腰间挂着葫芦,跑起来时叮当叮当直响,兀自玩得非常开心。 他说他要快快长大,然后拿着那把匕首,跟着父亲一起上阵杀敌。 书华面上笑着说他人小鬼大,心里却担忧他将来的安危,战场不比平常地方,那是要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才能活下去的日子。 楚逸送给郡公爷一个乌金色的酒葫芦,还有一个精巧的鼻烟壶,一双黑色牛皮马靴。送给郡公夫人的是一套胡人首饰,还有一把白色象牙梳。 书华收到了一套辽国当地的地里札记,可悲的是书上全是辽文,她半个字都不认得。 楚逸很淡定地告诉她:“我早些年跟着父亲在边关时,跟着当地的辽人学过一段时间的辽文,只要不是太难的字,我都能认得。” 书华顺理成章地拜入楚先生门下,成为楚先生唯一的关门入室大弟子。 从此以后,每天跟着楚先生学习辽文,成为书华的必修课之一。 皓宝宝见到娘亲学得这么起劲,也觉得很好玩,他拒绝掉老爹的各种诱惑,强行插进来当起了“小三”。皓宝宝还不认得字,哪里学得了辽文?跟在书华身边也就是图个热闹,纯粹瞎捣乱。 某天晚上,楚逸忽然将一个翻身,将书华整个压住:“白天尽顾着玩去了,学习进度太慢,我们重新来过。” 书华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他这话,完全没当一回事儿。 楚逸也不管她答应没答应,就凑到她耳边轻轻教习辽语的发音。那一连串异国语言从他嘴中飘出,宛若情人之间的你侬我侬,听得人耳根子直发软。 他嘴里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不安分地溜进书华的衣服里面,厚厚的茧子摩挲着书华的肌肤,暧昧万分。 好吧,书华在他的攻势之下,很快就被沦陷,城门全线失守。 睡意没了,身体也热了,书华抓住他的肩膀狠狠咬上一口,搅人清梦者罪大恶极。 楚逸的这场战打得很漂亮,宫里的赏赐源源不断被送往远郡公府,人们在羡慕之余,都道楚家一门出了两个“大将军”,实乃无上之荣耀。 荣耀什么的,书华是没感觉到,郡公爷与郡公夫人的怨念倒是越来越深。 原本计划着慢慢退出朝野,让儿子继承远郡公的爵位,然后子请调到苏州做个总兵就算了,没想到这次战事又将儿子推上风尖浪口。现在陛下赏得越多,他们心里头就越不安。 两口子商议之下,决定先让楚逸和书华出门玩个把月,等过了这阵风头再回来。 有旅游这等好事,书华自然是很高兴,不过她要是和楚逸走了,这家里就只剩下郡公爷和郡公夫人,身旁都没个人照料,怕是不大像话。 最后书华又出了个主意,让他们二老也一起去玩,趁着郡公爷与郡公夫人现在年纪不大,身体还健朗的时候,到处走走看看,将来老了也不会觉得遗憾。 她的一句话打动了郡公爷——“您为北周打了半辈子的战,如今也是时候该回头看看您拼命保护的国家是个什么样子了。” 郡公夫人半辈子一直都养在深宅大院,对外面的世界也是知之甚少,在她心底,其实还是存了几分好奇的。 两老又合计了一番,最后同意了书华的提议。 此事决定下来之后,书华与郡公夫人立刻开始着手准备旅行的行李,郡公爷带着儿子入宫面圣,将他们全家要出门游山玩水的事情上报给陛下。 陛下笑他们一家子好兴致,顺手赐了他们一方圣旨和一枚金牌:“既然你们要去游山玩水,就顺带替朕看看江南那几处的官风如何,前段时间听说江浙那边还闹出了官商勾结谋取暴利的事情,要是事情属实,你们就顺手帮朕解决了吧。” ……这皇帝还真会算计,非得要将楚家父子给榨干了才算甘心 一家人筹备了半个月,终于正式坐上了远行的马车,这一次一共准备了四辆马车,书华带着皓宝宝和郡公夫人坐一辆马车,贴身伺候的丫鬟们和媳妇子们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郡公爷与随行的杨管事坐一辆马车,最后一辆马车则置放行李。 至于楚逸,他一个人骑着马走在最前面开路。 行李的随行人员都被精简到了最低,所以他们出门的时候,并不是很引人注意。他们悄悄地出了城门,悄悄地上了官道,然后又悄悄地出了河南境地,到安徽码头登船,一路顺水南下。 他们这次乘坐的是私人承包的船只,并非官船。一是为了安静地旅行,不被地方官员打扰;二是为了更方便地微服私访,完成陛下交给他们的巡查任务。 船只走得很慢,每经过一个地方,船只都会靠岸,然后他们全家人就会租一辆马车,在当地玩上一圈。等到玩累了,书华带着皓宝宝与郡公夫人就先回船上歇着,郡公爷与楚逸去私访当地官员,这种突击式检查,经常搞得那些地方官员们措手不及,漏洞自然也很多。 当他们慢慢悠悠地走到江浙一带时,递回汴京的折子已有十几封,收获颇丰。 江浙一带属于沿海城市,交通非常便利,经济也是极为繁盛。街上行人衣着鲜亮,这里从商之人未尝之多,民风也较之汴京开放一些,偶尔还能看到些浪人。 按照惯例,书华等人一下船,首先就是去收集这里的特色小吃,倒不是因为书华和郡公夫人好吃,而是因为皓宝宝那个小馋猫贪食,若是不给他好弄些吃的堵上他的嘴,他就在路上不停地给人添堵,弄得书华与郡公夫人经常是哭笑不得。 喂饱了五脏庙,就轮到书华和郡公夫人进行扫荡式购物,别看郡公夫人四十多岁了,但因着保养得宜,看上去依旧风韵犹存,看衣服挑首饰的眼光也是非常之好。 每次都是郡公夫人上去挑东西,挑完之后由书华补上去砍价,砍完了之后再让杨管事上前来给钱。 郡公爷与楚逸就跟在后面东逛逛西看看,时而向掌柜打听些本地的一些小道消息,因着书华与郡公夫人每次买的东西都很多,是大客户,掌柜们赚了钱心里开心,回答问题也是非常的爽开。 在酒馆用过中饭,书华提出想要去段家看看书画,这么些年没见书画,如今恰巧路过此地,书华就想过去看看她现在是过得怎么样。 正好郡公爷与楚逸要去调查官商勾结谋取暴利的案子,而且依照他们的身份,也不适合直接去拜访段家。他们让书华和郡公夫人先去段家,若是她们晚上不回船上的话,就派人到船上去说一声。 如此决定好了之后,书华根据当地人的指点,带着婆婆和儿子直奔段家,杨管事带着几个下人紧随其后。 虽说一般上门拜访都需要提前递交名帖,但段家是商家,应该没有这么些讲究。 到了段家大门前,杨管事上前去敲门,礼貌地说明了来意。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带着一群下人走出来,他们一见到书华与郡公夫人,立刻上前拱手行礼:“不知郡公夫人与楚少奶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郡公夫人与他客气了一番,才知道他是段家的现任当家段世金,段世金带着郡公夫人与书华等人进入段家,径直来到专门会客用的厅堂。 寒暄了一番,书华问及书画最近的状况,段世金只道她很好,但除了好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话了。 书华觉得他的言辞有些闪烁,与郡公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提出要亲自见书画一面。 他们大老远地从汴京赶来,段世金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拒绝理由,只能点着头答应。他说要先派人去通知书画准备准备,等下就让她过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喊人,书画就带着两个面生的丫鬟直接从外面闯了进来。 她看起来身体不大好,脸色苍白,身形也瘦了一大圈。她一见到书华,先是一愣,二话不说就扑上来保住书华放声痛哭:“你个死丫头总算来看我了,我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为什么你一封都不给我回?” 书华一头雾水:“我……我没收到过你的信……” 听到这话,书画放开书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不是在说谎,书画脸上的神色又是一变。她扭头看向段世金:“是不是你们把我的信给藏起来了?” 第77章百般刁难 段世金在段家除了老夫人,就属他的地位最高。书画却当着外人的面,如此与他这个公公说话,明摆着是让他下不来台,他的脸色一沉:“说什么胡话?我们何曾见过什么信件,你休得胡言乱语” 书画的性子却是一如从前那般强硬,听到段世金的话,她非但不让步,反倒一声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你们就是要故意斩断我与沈家的联系,好让我没法子离开段家” 她的脸色很难看,配上这个冷笑,表情里透出几分厉害,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要射出万把利箭般,看得人心里发寒。 碍于郡公夫人和书华在场,段世金心里有气也不敢发出来,他给站在书画旁边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少夫人身子不好,大夫说要好生歇着,还不快些扶少夫人回房歇着?” 两个丫鬟连声称是,伸手要拉书画。 书华不着痕迹地将书画拉到自己另一边,将书画夹在自己与郡公夫人之间,她担忧地看着书画:“不知道大姐生了病,竟是忘记给你带些药材过来补补身子,好在船上还有些备用的药材补品,你等下随我去船上,我拿些给你带回去。” 不等书画说话,段世金立刻接话:“段家有的是药材,哪里敢劳烦楚少奶奶奔波?而且大夫也说了,让倌儿媳妇身子虚,需要好生静养,不宜外出吹风。” “哪能让大姐吹风呢?”书华轻轻一笑,“我们自个儿有马车,路上小心顾着些,肯定不会让大姐受凉的。我瞧着大姐起色不大好,怕是在家里闷得太久,憋坏了身子,说不定出去走走,心情好些了,这病自然也就去了大半。” 段世金张开嘴,还要说话,书华又笑着抢先道:“我知道段老爷是担心大姐的身子,但我也是大姐的亲妹妹,难道段老爷还担心我会害了大姐不成?” “这……”段世金有些犹豫,他没有华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找上门来,更没想到郡公夫人也会跟来参一脚,书画是肯定不能被她们带走的,但他这一下子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拒绝…… 就在此时,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响了起来:“进了我段家的门,就是我段家的人,即便是死也还是我段家的鬼没有段家休书,你休想踏出段家大门一步”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到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婆婆拄着拐着,在一名中年妇人的搀扶之下,走进厅堂之内。在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来势汹汹。 段世金心中一喜,立刻走上前去扶住老婆婆:“娘,您怎么出来了?” 段家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站在书华身边的书画一眼,重重地一声冷哼:“我这个老婆子要是不出来,这个孙媳妇是不是就要跟人家跑了?”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书华眉头微皱:“老夫人您好,我是您孙媳妇儿的妹妹,这位是我的婆婆,今日路过此地,就想着过来看看大姐,没有别的意思。” “婆婆?你以为你带了婆婆过来,我就怕了你们吗?我告诉你们我活了这么大一把岁数,有什么风浪没见过?你们别想着用这点小伎俩就能哄住我” 被点名的郡公夫人站了出来,她将段老夫人从头到脚看了一眼,然后冲着老夫人身边的妇人微微一笑:“请问你是?” “我娘家姓于,是让倌儿的娘亲,也就是书画的婆婆。”于氏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面容比较清秀,丹凤眼,看人的时候透着些精光。 郡公夫人继续微微笑着:“难道你们不知道,见到我要下跪行礼的么?” 爵位封妻荫子,远郡公早就向圣上禀明过,封了妻子为正二品的郡公夫人。 于氏微微一愣,她只是个普通商户出身的女子,大字不识几个,虽然懂得珠算与买卖,却没什么大见识。她只知道书华带了个婆婆过来,也知道书华的婆家很厉害,但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就不大清楚了。 段世金却是个知道规矩的人,他立刻给于氏使了个眼色,然后扶着段老夫人齐齐跪下给郡公夫人行礼:“家母与内人失礼了,还请郡公夫人见谅,不要与她们一般见识。” 郡公夫人看着他们低下去的脑袋,语速非常缓慢:“书画病了,我家儿媳妇想要带她去医馆看看,不知道段老爷可否答应?” 段世金还跪在地上没起来,脸色越发不好看:“郡公夫人,此乃段家家事,还请您不要让草民为难。” “书画是书华的亲姐姐,书华又是郡公府的儿媳妇,这都是至亲的人,妹妹想要带姐姐去看病本就是人之常情,怎么到了段老爷的嘴里,就变成了段家的家事?” 段世金的头上开始冒汗:“这个……书画她已经嫁到了段家,就是段家的人。” “所以连妹妹带她出去看个病也不行?” 见到段世金还是不愿意松口,郡公夫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段老爷,咱们都是明白人,有些事情不说清楚那是给你们段家面子,还请段老爷自个儿掂量着,不要试着挑战远郡公府与开国公府的耐心。” 听到郡公夫人将远郡公府和开国公府都搬了出来,不由得心神一震,但一想到书画知道的那些事情,他又咬紧了牙关:“即便是郡公爷与国公爷都来了这儿,但草民一家都是良民,一没犯法二没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草民站得住脚跟。倘若郡公夫人责怪草民一家失礼,草民自当受罚,但书画是段家的人,她的事自有草民来做主,还请郡公夫人不要太为难草民” 郡公夫人没想到会一脚踢到个硬石头,一时之间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将人带走,毕竟书画是段家的人,即便书画真受了委屈,也该由沈家的人出面,她实在不适合出这个头。 书华看出了郡公夫人的为难,主动开口说道:“大姐生病了,我这个做妹妹的担心是在情理之中,何以你们百般阻拦?难道是你们觉得我们几个女人好欺负,所以故意百般刁难?” “楚少奶奶说笑了,我哪敢刁难你们,只是……只是让倌儿媳妇这病吹不得风,不能出门。楚少奶奶若真是担心让倌儿媳妇,我这就派人去全城最好的医馆请大夫过来为让倌儿媳妇诊治,需要什么药材,段家立刻让人去买,绝对不会亏待了让倌儿媳妇” 他们越是这样百般阻拦,书华就愈加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她见到书画苍白的脸色,心下一横,拉着书画就往外走:“别跟我来套虚的,我今天就偏要将人带出段家,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这事儿根本说理不通她就不信了,这屋里还有人敢拦郡公夫人的路? 可还没等她走出门,厅堂门口就被段世金派人给堵住了,段世金看起来也有些急了,不管怎么说,郡公夫人的品阶摆在那儿,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得罪郡公夫人:“楚少奶奶,让倌儿媳妇是我们明媒正娶抬进段家的,她是段家的人,您这样强行强人是要吃官司的” “怎么?想要告我?”书华回头,冲他冷冷一笑,“那就去告啊我正想把这事儿查清楚看看,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你们死扣着大姐不放,咱们这就去衙门把事儿都说清楚” 段世金哪敢真闹到衙门,他原本也只是想吓一吓书华,哪里想到书华会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竟是僵持在那里,不说话了。 见到他这副样子,书华就更加肯定了心里的想法,她一手带着皓宝宝,一手拽着书画,扭头就要继续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郡公夫人眼看着情势不对,立刻给杨管事打了个眼色,杨管事带着两个丫鬟和两个下人就走到书华前面,帮着书华开路。 慌乱之中,被挤到边上段老夫人和于氏见到书画就快要被带走了,心里一急,一起冲了上了上前,一把抓住书画,作势要将她往后拉。 书华自是不肯松手,她既要小心被前面的人挤到,又要护着身边的皓宝宝,还要顾着书画,不由得手脚大乱。 推搡之间,书华忽然觉得头有些晕,两只手都松开了些,书画顺势被于氏和段老夫人给拖了过去,连带着皓宝宝也被挤开了。她心里一紧,头晕得更厉害了,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眼前一黑,人就没了知觉。 见砰的一声,她整个人倒在地上,脸色惨白。 书画还没被扯出多远,她见到书华晕了,心下大骇她立刻使劲全身力气甩掉于氏与段老夫人,迅速跑过去将书华扶起来,颤声喊道:“书华书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们啊” 皓宝宝见到娘亲倒在地上,立刻奋力挤开身边的人,哭着跑到书华身边,抱住书华的脖wωw奇qìsuu書com网子喊“娘亲”。 因着书华的晕倒,段家的人也都停下手脚,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 郡公夫人立刻让青巧与另外一个丫鬟将书华扶起来,放到座位上,使劲掐书华的人中,过了一会子,书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郡公夫人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样了?身体哪里觉得不舒服?” 第78章生来为姐妹 书华有气无力地靠在青巧身上,脸色非常苍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头晕,我头晕得厉害,还有我的肚子也好难受……” “还能走吗?”这话是郡公夫人问的。 书华点点头,双手撑在扶手上想要站起来,结果费了半点的劲儿也没起来。 “该不会是刚才撞到哪儿了吧?死丫头,都是有孩子的人,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书画一边恶狠狠地瞪她,一边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青巧快将她扶上来,咱们这就去看大夫” 青巧看了郡公夫人一眼,见到郡公夫人没有反对,便大着胆子将书华扶起来,但见到书画清瘦的身子,不由得但心地问道:“大小姐您的身子也不好,还是让奴婢来背二小姐吧。” “叫你把她放上来就把她放上来,你一个奴才哪有那么多废话?”书画显得很不耐烦。 青巧向来跟书画不对盘,被她这么一吼,青巧人也有懵了,但因为担忧书华的身子,青巧还是没有表露出什么不满,老老实实地将书华扶到书画的背上,末了还不忘说上一句“小心点儿”。 书画缓缓站起身,确定书华不会摔下去之后,提步往门口走去。 段家的下人们还堵着门口没动,书画恶狠狠地吼道:“滚开” 下人们看向段世金,不知所措。 郡公夫人让杨管事抱着皓宝宝,独自走到眉头紧皱的段世金面前,一字一句说道:“我的夫君和儿子都曾经为朝廷抛头颅热血,他们的手上沾染过无数敌人的鲜血,杀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手起刀落的小事儿。你们若要执意不知好歹,我们楚家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段家立刻从这个世上消失” 段世金脸色煞白,嘴上却仍旧不肯松口:“你们……你们这是欺压良民,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你想要王法?好啊今日若是我儿媳妇有个三长两短,明天我就让夫君一道折子告到陛下那儿,我要让陛下为我们做主,让你们段家以命抵命” 这就是民不与官斗的原因所谓的王法,永远都只是为贵族与皇族服务,平民能做的只有无条件服从。 若是书华出了事儿,楚家与段家的梁子就算是彻底结下了,远郡公是什么身份?段世金不过区区商人,若真斗起来,他就算被弄死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儿。 段世金抹了把冷汗,不再说话了。 郡公夫人不想在与他浪费口舌,转身带头往门口走去:“我倒要看看,就凭你们一群贱民,有谁敢拦我的路?” 书画背着书华立刻跟上,杨管事抱着皓宝宝,与其他几个丫鬟下人也赶紧追了上去。 见到段世金灰着一张脸,段家的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确定大家都没有拦住郡公夫人的本事之后,也都纷纷让开一条路。至于段老夫人与于氏,她们两个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听到郡公夫人将皇帝搬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没有了去拦阻的胆量。 段家的院子是典型的江南风格,院落相错,从厅堂到大门的路虽不长,但却非常弯曲,非常费事。 书画背着书华走在路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她看起来脸色也不大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好几次都摇晃得差点摔倒,吓得青巧赶紧上前扶住,生怕她俩又摔着。 “大小姐,还是让奴婢来背吧,您先歇口气。” 书画没有搭理她,只管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 伏在她背上的书华见她这副样子,似是明白了什么,有气无力地说道:“当年我救你并非故意,只是顺手而已,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书画还是没有说话,脚下未作停顿。 这场景像极了几年前那个逃生的清晨,书华也是这样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坚定地不愿回头。那个时候,书画就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总有一天,她一定要将这个人情还给书华。 她这一辈子,绝对不要欠沈书华一分一毫。 他们终于走出了段家大门,书画将书华放下,由青巧与另外一名丫鬟扶到马车里,郡公夫人与书画随后也钻了进去。等到安置妥当,车夫狠狠一挥马鞭,车轱辘飞快地转动起来。 马车穿过两条大街,停在城中最好的医馆门口。 书华被他们扶下马车,进到医馆里面,杨管事顺手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医馆的柜台上面:“我家少夫人生了重病,快些将你们这里最好的大夫请出来” 见到他们这一行人都是衣着华贵、神情倨傲,必定非富即贵。医馆里的伙计立刻将他们领进内堂,然后请了馆里面最好的大夫出来为书华把脉,经过仔仔细细地一番查看,那位老大夫的眉毛一下皱起来,一下有舒展开来,看得郡公夫人等人心里都一跳一跳的。 等到诊断完毕,老大夫二话不说,提起笔就唰唰唰地写下一张单子,交给身边的学徒:“照这方子去抓药,然后送去柴房煎一碗过来。” 学徒接过方子,立刻就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郡公夫人见到老大夫脸色不大好,心中更是担忧:“大夫,我儿媳妇到底是怎么了?她今天上午还好好的,怎么刚才忽然就晕了过去?” 老大夫抬眼看了她一下:“你儿媳妇刚才是不是情绪激动了?” 郡公夫人愣了一下:“是,她刚才的确有些激动。” “难道你们不知道,孕妇是不能受刺激的吗?夫人您也是怀过孕的人,怎么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 怀孕?郡公夫人没有顾得上与他计较语气的问题,惊喜地问道:“你是说,我儿媳妇怀孕了?” “我行医五十多年,什么疑难杂症没看过?难道连一个小小的怀孕都诊断不出来?”老大夫对她怀疑自己的医术感到很不满,“夫人若是不相信,大可请其他大夫来为您儿媳妇诊断,若诊断出来的结果与我不一致,我立刻就去亲手摘了医馆的招牌” 杨管事与青巧等人赶紧将老大夫拦下来,好声好气地安抚了一番,他这才稍稍平静了些。 老大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绷着脸说道:“您儿媳妇只有一个月的身孕,胎儿还未稳定,刚才被刺激得胎气有些不稳,好在您儿媳妇年纪轻,身体底子好,目前母子都平安。我已经让徒儿去煎安胎药了,等下让您儿媳妇喝下,再歇一歇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说上一句:“不要以为年轻就可以胡来,做事总是不计后果,日后总有你的苦头吃” 看来这个老大夫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杨管事亲自送老大夫出去,顺便去柜台那边又抓了些安胎的药。 这边书华终于稍稍恢复了些意识,她没想到自己又怀孕了,心下亦是非常诧异。她撞上郡公夫人欣慰的表情,下意识露出抱歉的表情:“母亲,是儿媳妇不孝,方才让您受惊了……” 郡公夫人微微笑道:“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受刺激,段家的事情还是暂时别管了,等逸儿他们回来之后,我让他们出面去处理。” 书华顺从地点头,神色有些黯淡:“这本是沈家的家务事,却没想到还要劳烦你们出面,这都是儿媳妇在给你们添的麻烦。” “算不上什么麻烦,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你现在只管顾好自己和肚里的孩子,争取为楚家开枝散叶就可以了,你公公可是一直期待着你能再给他添个孙女儿” 书华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垂下头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老大夫的徒儿就将安胎药端来了,书华忍住苦意一口将安胎药灌下,然后躺着歇了会子,等到精神头恢复得差不多了,他们便扶着书华离开医馆,坐马车回到船上。 书华被回到自己的房里躺着,郡公夫人又好生嘱咐了她一番,等到大家都离开之后,她这才抱着晕晕乎乎的脑袋,缩在被窝里面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已是夜晚,她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子没有那么晕了。 “小姐,您醒了?”青巧听到声响,赶紧走了进来,将书华从床上扶起来,又拿了个垫子给她垫在身后,“奴婢正准备叫小姐起来用晚饭,没想到小姐这么巧就醒来了,奴婢这就去给您传饭。” 书华伸手拉住她:“大姐呢?” “大小姐被安置在隔壁的房间里,小姐睡着的时候,她曾来几次,都是看一下您就走了。小姐可是要见她?” 书华点点头:“她今晚的晚上就在我屋里用吧。” “是。” 青巧离开没多久,书画就进来了。她来到床边,见到书华看起来并无大碍,心里这才松了口气,但脸上的神色依旧硬邦邦的:“这一回我算是把欠你的人情都还清了” 书华笑了笑:“生来为姐妹,血缘之情又岂是人情可以还得清的?” “我这辈子最恨的事情,就是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这话被书画说得咬牙切齿。 书华无奈地看着她:“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丈夫接二连三地纳妾,婆婆恶意刁难,公公为虎作伥,家里乌烟瘴气,你觉得我过得好不好?” 书华欣慰地说道:“嗯,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书画被她一句话噎在原地,忽然从心里生出一股想要捏死她的强烈愿望 见到她被气到了,书华满意地笑了起来:“别杵在这儿了,自个儿找个凳子坐吧。咱们姐妹好些年没见面了,好不容易得了个独处的机会,你快些将段家的事情说来给我听听,好让我乐呵乐呵。” 真的不可以捏死这个幸灾乐祸的臭丫头吗?书画忍住这股欲望,随手拖了个绣墩坐下来,开始不甘不愿地说起了自己这两年遇到的事情…… 她的丈夫段让相貌的确不错,但他自小被于氏和段老夫人惯坏了性子,不但言行拐杖,且风流成性,根本就是个绣花枕头,除了一副好皮囊和一个有钱的家世以外,什么都没有。 书华有些疑惑,当初她是让二哥去打听过段让与段家的事情,那个时候二哥并未说段让有这么差啊。 书画冷笑着说道:“那个时候的段让虽然做事没规矩,但段世金还估计着沈家的势力,自然是要好好约束段让,再胡闹也只是在家里头,外面的名声可是保护得一点没坏。” “可你毕竟是段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而且还是从开国公府里嫁出去的大小姐,就算段让不懂事,但段世金还知道个轻重,难道他就完全不怕沈家来找他麻烦?” 听书华这么一问,书画的脸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眼中神色如同一潭死水。 沉默良久,直到书华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忽然幽幽地开了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嫁到段家两年多,一直无所出,即便是有沈家撑腰,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找别的女人……” 书华安慰道:“你们都还年轻,这两年没有,再过两年总会有的,这事儿谁能说的定?” “不,我不是这两年不能生,而是这辈子都不能生……”她扯出一抹绝望的笑,“附近几个城镇的大夫都看过了,他们都说我的脊椎在早年受到重创,留下了后遗症,很难有身孕。” 世事皆有因果,当年种下的因,如今终于结了果。 而她明知道这是一颗恶果,也只能含着眼泪吞下去。 第79章报复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两人都没有再做声。 沉默如同一柄白刃,游离于两人之间。 看见书画绝望的样子,书华说不心疼那都是骗人的,可若问她事情重来一次,她是否还会命人打那二十大板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她虽然不是个残忍的人,但若人身安全遭到危险,本能的自保意识一定会让她反击回去。 现在回想起来,她自认为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沈书画,她不会觉得后悔,所以她也没想过要道歉。 “我讨厌你,”憋了许久,书画忽然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从小到大我就讨厌你讨厌你的身份,讨厌你的虚伪,讨厌你的一切,如果……如果你没有救我,如果你这次没有来找我,如果时间倒回从前,我一定将你恨到死” 书华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我今天遭遇到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沈书华,有时候我真的在怀疑,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还是我前世抱着你的孩子跳井了?这一世非得让你这么折磨我”书画笑得凄凉,宛若凋零之前的海棠花,凄迷绮丽。 笑完之后,她又看向默然的书华,起身缓缓走过去,俯身盯着书华一字一句说道:“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进来见你睡着的时候,真想一把掐死你,我明明都已经将手放到你的脖子上了,可我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呵,到底是我太没出息了,还是你太厉害了?竟然让我连恨你的心情都积攒不起来……” “沈书华,你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救我?是不是你早就算好了今天的一切,所以故意留了一手,想要看见我走投无路的惨状?千算万算,为何算到最后还是我输得一败涂地?”她越说越激动,眼眶渐渐泛红,泪水溢出眼眶顺势往下掉落。 书华还是没吭声,静静看着她越哭越凶。 憋了两年多,书画一直隐忍的情绪如同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泪水越流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她索性将整个上身都伏到被子上面,肩膀随着哭泣不停地颤动,似是要将这两年所受到的委屈一次性宣泄个够 她一边哭还一边隔着被子捶打书华:“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你施舍人情给我,我不要和你做姐妹” 她就是想很,可有偏偏恨不起来。 过了良久,等到书画哭得累了,情绪稍稍稳定了些,书华方才将手轻轻放到她的手背上:“回家吧。” 书画一个甩手,想要甩开她。奈何书华早有防备,早在她反抗前一刻就抓住了她的手,牢牢不放。 书画直起上身,红着眼狠狠瞪她:“你就这么不待见我?非得赶我我回段家去受辱” 书华无奈一笑:“我是让你回汴京,回到开国公府。” 闻言,书画一愣:“我……”她现在已经是段家的人,如果贸然跑回娘家,段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这事儿若传了出来,不但她的脸丢完了,就连开国公府也会遭受牵连。 书华松开她的手,又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过不下去就分了吧,咱们沈家的女儿不必委屈自己。” “你是说……和离?”书画表现得很诧异,她不是没有想过和离,但这事儿的成功性太低,先不说段家会不会答应,就光沈家这边就没法子交代。 书华知道她的顾忌,缓缓说道:“你愿意的话就随我回汴京,和离的事情我自有办法,你无需担忧。” 见到书画震惊的样子,书华又道:“当然,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你若执意选择委屈过下去我也不会勉强你,倘若你希望离开段家,我也不会不管你。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虽然再嫁对女子而言不是什么光彩的,但咱家不比平常人家,就算是再嫁,那求娶之人必定也不少。” 书画的眼中浮现出挣扎之色,真的要和离么?这一条冒险的路子,一旦走下去就绝不能再回头。 “这事儿你自己慢慢考虑,我不逼你,等你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书画默认了她的意见,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她必须得仔细考虑清楚才能做决定。 不过,书华的话却让她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般,连日来收到的憋屈也消散了不少。她不怕世人另眼相看,她最害怕的,是自家人的心存芥蒂。 现在的她有退路了,行动想事都不用再被人牵着鼻子走,总归是夺回了一点主动权。 这个时候,青巧与君瑶端着饭菜从外面走进来,等到她们将饭菜布置妥当,书华被扶到了饭桌旁边。她与书画面对面坐着,吃了两口菜,忽然想起个事儿:“绿思上哪儿去了?我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书画夹菜的筷子顿了顿,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死了。” 简单两个字,令在场的几个人全部愣住。 尤其是侍候在旁边的青巧与君瑶,她俩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浑身抖了一抖,脸色变得煞白。 书华不解:“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段让看中了绿思,将她收做了通房,没过多久,那丫头忽然不见了。再过几天,就被人在井底发现了她,她被挖出来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身上全是凌虐过后的伤痕,死不瞑目。” 最后四个字,像是一把刀,狠狠扎在众人的心头上。 书华的手也抖了抖,看着面前的菜,一时间没了胃口。 书画却好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夹菜吃饭:“你家相公呢?” “他和公公去外头办事了,差不多就快要回来了。” “嗯,我能不能在你这儿等他?我等下有些事要告诉他。” 他两能有什么话要说?书华很疑惑:“你不会有想要撬我的墙角吧?” 书画一口饭差点喷出来她神色古怪地看向书华:“你这脑袋怪力在想些啥呢?” “别怪我瞎想,你有前科的”别以为时间久了她就不记得了,柳家小子的事情可还历历在目。 书画无语:“放心,我暂时对男人都没什么兴趣,我找你相公是想跟他谈谈段家的事情。” 书华很想反问她一句,不对男人有兴趣难道对女人有兴趣?想了又想,她还是把这句吓人的话给咽了回去,然后又问道:“段家?段家跟我相公有什么关系?” “勾结官府,谋取暴利算不算‘有关系’?” 书华一愣,她知道陛下派给郡公爷和楚逸南下巡查的事情,不过她没想到要巡查的对象居然就是段家?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 在书华的追问之下,书画坦言,段家这两年不但与江浙知州府接触过密,还恶意打压其他商家,垄断原料,抬高市价,偷漏赋税,弄得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怨气非常之大。 书画作为段家的嫡媳,也曾接触过部分账目,上面的书目记载极为惊人。她那个时候就为这事儿向段世金说过好几次,希望段世金能够收手,贿赂朝廷官员是重罪,倘若未查出来,轻则流放,重则抄斩,这根本就是在玩火。 但段世金却不以为然,依照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段家历来就与官府有所勾结,只是这两年仗着有沈家与姻亲,所以手脚更加大胆了。 难怪段家指定要与沈家结亲,原来就是为了借助沈家的势力来给自己壮胆。 可是这样一来,段家的事情就有些棘手了,倘若段家被查出来,作为亲家的沈家少不了也要受到牵连。虽然沈家家大业大,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儿,但这世上不乏有心之人,倘若被人抓住这事儿大做文章,二哥那边肯定会有麻烦。 见到书华犯难的样子,书画没有说话,其实大家都知道,只要书画尽快与段家和离,撇清与段家的关系,沈家的麻烦必定能减轻不少。 可书画也有书画的打算,她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段家,段家让她受到的苦楚,她若不讨回来,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不是不心疼绿思,不是不憎恶段让的凶残,她只是没有找到机会报复而已。 而现在,她认识到机会来了。 没过多久,郡公爷和楚逸都回来了,楚逸刚回到屋里就见到书画,神色稍稍一顿。 在书华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楚逸的态度方才缓和了些,书画又将段家勾结官府的事儿说了一遍,并且在最后补上几句:“段家世代经商,大多精明,勾结官府并未留下确凿证据,要追寻他们的把柄很难。我在段家呆了两年,对段家很熟悉,我可以回去将账本偷出来。” 华想也没想就驳了她的想法:“太危险了,不可以”。 楚逸却是若有所思的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书画双眉一挑:“十成。” 这一下子,一向不形于色的楚逸也露出了些微的诧异:“你确定?” “自然。我在段家忍了两年,每天除了想着怎么扳倒段家,没别的事情可干。” 书华望天。古人说的对,女人绝对是一种不好惹的危险动物 当天晚上,楚逸就将这件事情说给了郡公爷听,两人合计了一下,确保了他们有能力保住书画的安全之后,同意了书画的做法。 第80章书画的婚事 书画在第二天就回到了段家,两天之后,她安然归来,并且带来了足以证明段家大部分罪行的账本和一纸休书。 很快,段家就被查封了,江浙知州也被撤职查办,楚家父子将所有证据整理过后,交由专人快马加鞭送回汴京,请陛下下旨发落。 书华问书画是怎么从段家头回账本的,书画死都不肯说,总是找各种借口转移话题。 关于那纸休书,书画倒是回答得异常干脆,她说那纸休书是她自己写的,然后趁着段让喝醉的时候,让他在上面签了个名字,顺便按了个手印。 书华满脸黑线,书画绝对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自己写休书的女人。 等到段家的事情落幕之后,船只再度扬帆起航,离开江浙,来到了就为了的苏州。 这次回来并没有通知沈家人,船只靠岸之后,书华提议去城郊老宅那边住上几天。郡公夫人正好也觉得这一个月来一直坐船,觉得心里憋得慌,赞同了书华的提议。 至于郡公爷和楚逸……他们没主权,老婆说咋样他们就咋样。 他们的行李并不多,稍稍收拾一下,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搬进了城郊老宅。 宅子里面定时会有人打扫,虽然许久不曾住人,但地方还算干净,书华让家里的下人赶忙收拾出四个房间,然后坐上一桌子好菜,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了一顿热饭,然后便各自回房歇着去了。 楚逸原本还想着终于可以过二人世界了,正在暗自窃喜,哪里晓得他还没抱着书华滚上床,就有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是小少爷哭个不停,怎么都哄不住。 书华心下大急,赶紧让人将皓宝宝抱到这儿来,想方设法地哄了他许久,这才熄灭了哭声。 看见他缩在自己怀里小声啜泣的样子,书华忍不住在他脸上吧了一口,这小家伙估计是认生,一个人不敢睡一间房。她将皓宝宝抱到床上安置好,然后扭头对楚逸说道:“这床没有咱家里的床大,容不下三个人,你今晚就委屈一下谁客房吧,再让下人去帮你收拾一间房。” 楚逸面部表情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我睡塌间就可以了。”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将原本要睡在塌间的青巧赶了出去,闷不吭声地占领了人家收拾好的矮塌。 书华为皓宝宝盖好被子,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塌间,见到楚逸已经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她便厚着脸皮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跑回卧室,爬上床抱住皓宝宝,笑着睡了过去。 可她没想到的是,本来睡在塌间的楚逸忽然抱着被子毯子走进卧室,弯下腰熟练地打起了地铺。 书华不明所以,侧过身看着他,小声道:“你干嘛呢?” “一个人睡不着,我要和你们一起睡,”楚逸很快就将地铺打好了,他从前在外打战的时候,时常需要野外露营,帐篷什么的那都是奢望,那个时候一条毯子就能裹着睡上一晚。 不知道什么时候,皓宝宝也醒了。他也学着书华,趴到床边看着自家老爹,好奇地问道:“爹爹要睡地上吗?” 楚逸心里很哀怨,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嗯。你乖乖跟着你母亲睡觉,别乱踢被子。” “哦,”皓宝宝很乖地缩回到书华怀里,睡了一会儿,他又钻了出来,爬到床上看着自家老爹,“地上睡觉舒服吗?” 楚逸是侧身睡着,正面正好对着床榻,只要一睁眼就能看见床上的书华与皓宝宝:“比睡草地舒服。” “睡草地?”皓宝宝歪着脑袋,开始发挥他好奇宝宝的精神,“爹爹为什么要睡草地?” “因为没有床,就只能睡草地。” “那睡草地舒服吗?” 楚逸想了一下,如果除掉呼呼而过的寒风,以及随时有可能爬进衣服里面的蛇虫鼠蚁以外,一切都挺好的。他很诚实地点头:“草地很软,而且睁眼就能看见很多星星,景色很美。” 皓宝宝露出羡慕的表情:“皓儿也想睁眼就能看见星星” 楚逸勾起嘴角:“等你长大了,爹爹就带你上草原去看星星。” 皓宝宝非常兴奋:“到时候把娘亲、祖母和祖父也一起带去看星星” “好,到时候咱们一大家子都去看星星看日出,爹爹还可以教你骑马射箭,草原上有很多的猎物,捕来的猎物可以做成烤肉,非常美味。” …… 这一夜,父子两聊了半宿,直到皓宝宝实在撑不住了,方才在楚逸讲述的故事之中悄然睡着了。 书华抱着皓宝宝,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大,依照楚逸目前的做法来看,他将来势必要将皓宝宝培养成为另一个大将军。趁皓宝宝睡着了,书华扭头问楚逸:“战场凶险,咱们非得让孩子去冒险么?” 楚逸依旧维持着面向床榻的姿势:“战场凶险,难道官场就不凶险么?楚家先人当年之所以决定要走武将这一条路,为的就是避开官场的险恶。明刀明枪,总比口蜜腹剑要容易对付得多。” 他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母性使然,书华不愿看见自己的孩子在腥风血雨中生活。 楚逸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情:“人生本就是一场战,即便不上沙场,也还有其他的战场在等待着他。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咱们能做的只有尽心为他营造一个完好的成长环境,等到他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咱们就算怎么也舍不得,也只能松手让他高飞。” 生出楚家的男人,就一定要有担当责任的觉悟,不论是战场还是官场,这些都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这一句话,楚逸没有说。 但是,书华心里却很明白。她垂下眼眸,楚逸有一句话说得对,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给孩子营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至于将来的人生道路,还需要他自己去选择。 第二天,一家人决定外出游玩,正准备让杨管事去租马车的时候,一辆马车自动送上门来了,一个久违了的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双手抱拳,朝郡公爷行了一礼:“属下范四前来向郡公爷请安。” 难得见到老熟人,大家的心情看起来都很不错。郡公爷还拍着范四的肩膀,开心地说道:“好多年都没见到你这家伙,我原本还想找人请你回来帮忙做个狗头军师,没想到你这家伙居然躲到这个地方逍遥了” 范四嘿嘿一笑,路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郡公爷高抬范四了” 一行人钻进马车,范四坐在前面赶车,书华问他是怎么知道他们回来的。 范四的回答令她有些感动:“自从少夫人离开苏州之后,俺隔一段时间会去老宅修剪花草,顺便检查检查宅子各处的锁。昨天正好是俺来修剪花草的时间,见到门从里面被锁住了,俺后来去附近打听了一下,猜到是少夫人回来了。” 马车来到城西,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街上非常热闹,人来人往,各色小摊小贩都冒出来了。皓宝宝很少见到这么多人,觉得非常新鲜,不停地到处蹦踧。 书华怕他跑丢,只能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视线半刻不离他。 楚逸就跟在他们身后,寸步不离,顺带帮忙提东西加付钱。 郡公爷与郡公夫人倒是会会打算,下车之后就立刻找了个环境不错的茶楼,坐在二楼的窗户边上欣赏下面的景色。 至于书画……她对原本就跟在书华身边的,但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书华只顾着照看皓宝宝,一时间也没注意到她。 直到皓宝宝玩得累了,书华带着他去歇息的时候,方才注意到书画不见了。她问楚逸,楚逸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也许是跟郡公爷和郡公夫人在茶楼喝茶吧。 结果三个人又回到茶楼,找到了郡公爷与郡公夫人,却不见书画的踪影。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快要黑了,就算书画出去玩,也该回来了。 一家人都有些急了,就在楚逸准备通知当地官府帮忙找人的时候,书画忽然跟着范四回来了。 书华追问她去了哪里,她说人太多了,一不小心就走散了,好在范四怕她出事,就一直跟在后面,他们在外面玩了一圈就回来了。 确定了书画平安无事之后,大家都放下心来,在外面找了个酒馆美美地吃上一顿晚饭,然后便回家去了。 他们在苏州逗留了三天,离开苏州之后,他们又去临近几个城镇玩了一圈,等到立秋了,天气渐渐变冷了的时候,他们方才将船只调头,花了二十多天的时间回到汴京城。 在路上,楚逸找到书华,说了一件很令书华诧异的事情。 “范四说他希望能求娶你的大姐,他说他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你姐,但他愿意努力,不出半年,他一定能攒够聘礼,风风光光地来沈家提亲。” 书华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口:“他知道我大姐她……” “我跟他说过你姐不能怀孕的事情,他说你姐都不介意他的出身,他又怎么会在意你姐的不能生孕。他说他就一大老粗,也不懂得照顾孩子,要是真生了个孩子,他未必就能把孩子养好,倒不如省了这桩麻烦。” 书华默然,范四这个人就品性而言,的确不错,虽然出身低了些,但他毕竟是从过军的,只要让郡公爷帮忙在军中周转一下,让范四挂个军阶,到时候出身就不成问题了。最重要的是,他不会因为书画的身子而嫌弃她,这样的男人如今只怕也难找了,更难的是,他两还情投意合……等一下他两是啥时候看上眼的?她这个做妹妹的居然完全被蒙在鼓里 为了这事儿,书华追着书画纠缠了许久,方才从她嘴里撬出了一点点的信息。 原来,这两个人在苏州时候趁大家不注意,就互相“勾搭”上了…… 书华无语问苍天,这个世上的女人果然都不可信,前几天还说男人不可靠,转身就又跟着其他男人跑了,可耻啊。 回到汴京的半年后,范四果真从苏州来到汴京城,亲自去了开国公府提亲。 郡公爷主动帮他弄了个五品军阶,沈书才答应得也很是爽快,这桩婚事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成亲当天,他们没有请其他人,除了沈家与楚家人以外,就只请了范四曾经在军营结交的战友们,他们都是些铁铮铮的汉子,行事说话都是不拘小节,非但没有轻视书画二嫁的身份,反倒合起伙来欺负老实的范四,说他娶了个这么漂亮的美娇娘,一定要喝上三坛最烈的烧刀子,不然今晚就不准他洞房。 事实证明,范四的确是个老实人,三坛烧刀子一滴没剩,和得干干净净,最后入洞房的时候,还在进门的时候摔了个狗啃屎。 三个月之后,书华的第二胎顺利生产,这一次楚逸被拒之门外,没能陪同生产,因为书画说他块头太大太占地方,会妨碍稳婆接生,就将他硬生生地挤了出去。 书华这一胎生了个女儿,郡公爷高兴得不得了,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开其他人,争到了第一个抱孙女的权利。 与此同时,书画也怀孕了…… 后来书华才知道,书画并不是不能怀孕,只是受孕几率比一般人要少上许多。如今好不容得了个孩子,范四几乎可以说是把书画当成菩萨一样供起来,天天围着老婆孩子打转。 每次楚皓看见书画隆起的肚子,都说她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书华问他为什么,他回答得煞有介事:“我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大姨肚里的孩子就是我将来的的一个兵,不是男孩子怎么跟我上战场?” 他的话将一家人都逗乐了,十个月后,书画终于要生产了,因为她的脊椎有问题,导致顺产有些麻烦。好在生产之前书华逼着她做了些锻炼,身体底子好了不少,在经过两个时辰的挣扎之后,书画的孩子终于顺利落地…… 男孩还是女孩呢?不告诉你。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福利小说网—http://www.fl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