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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说几句吧。”外头的丫鬟里,一个眉清目秀,更年长些的女孩儿出来压住了她的手,急忙进去。才进屋就被迎面的暖暖的气息烘在了脸上,露出了一丝血色,叫那丫头捧着食盒,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碗热腾腾的汤药来,一边端着往里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再拌嘴,也得先服侍好姑娘。”   “不是咱们慢,实在是灶下那几个眼皮子浅的,非要先给三姑娘煎药,要我与青珂姐姐等着呢。”后头那个年纪小些的青衣丫头,就很不忿地与那俏丽丫头抱怨道,“红袖姐姐,你说说,明明咱们四姑娘才是正经的主子,这一回落了水,也是叫三姑娘带累的,凭什么叫三姑娘什么都占先呢?”她的眼角红红的,顿足道,“早知道,当初老爷太太往山海关外去领兵,咱们姑娘就应该跟着去!”   “又是三姑娘?!”红袖面容俏丽好看,心也是一等一的高,因她厉害,这房里头她算是做主的,此时便冷笑道,“住着咱们老爷的房子,二老爷二太太竟然还这样苛待姑娘,我这就寻二太太评理去!”   “你且安静些。”前头名为青珂的丫头,瞪了一眼那年纪小的女孩儿,这才叹气道,“还嫌姑娘过得舒坦?待姑娘好些,你再生事吧。”   红袖眼眶红了,只小声道,“姑娘那样耳根子软,还能……”   “闭嘴!”青珂转头呵斥道,“你在意姑娘,我不说什么。只是再叫我听到你指摘姑娘,你也出去!”   红袖被呵斥成这样,捂着脸转头就冲出了屋子。   “红袖姐姐也是对姑娘一心一意呢。”青衣小丫头怯怯地说道。   “老爷太太在关外呢,如今这不是在给姑娘招祸?”青珂面上露出了忧虑的神色,顿了顿,转身吩咐小丫头道,“外间儿还有一碟子百花糕,你给红袖送去,就说是我给她赔罪,只是姑娘病着,请她别闹腾,万事只等姑娘好了,咱们再一起劝。”   听见小丫头应了,青珂叹了一声,也觉得自家姑娘软弱好欺,一心把老太太二太太当成长辈,不知吃了多少的亏,如今连命都差点儿没了。   想到姑娘被从冰冻的湖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满府的主子只去看二房的三姑娘,自己的姑娘却没有人搭理,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没了,青珂掩了掩眼角的泪痕,脚下走得更快了。   才走到里屋,青珂就听到一声惊呼,她心中一紧,急忙进去,就见床边一个窈窕美貌的丫头正捂着嘴,瞪着眼睛看着紫檀木花雕大床上。   那大床上锦被红帐之中,一个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的少女,艰难地扶着床头起来歪在了软枕上,一双狭长的水眸之中仿佛带着氤氲的水汽,怔忡片刻之后,散为透彻的清明,仿佛带着尖锐的光芒,向着青珂看了过来。   面对那样冷冽的目光,青珂只觉得双手发软,心中有些害怕。   她见多了四姑娘眼中的软弱谦卑讨好自卑,却没有见过这样明亮的眼神。   “姑娘。”回过神儿来的青珂瞪了那个还不知所措的丫头一眼,急忙上前将手上的药碗放在一侧,自己扶着这少女半靠在床头,见她目光已经有些迷茫,似乎其中还带着悲喜,只以为她是在大病之中竟没有长辈姐妹看望难过,想到如今在府中的艰难,眼睛也跟着红了,掩了掩,急忙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拿着药碗,舀起里头滚烫的汤药劝道,“前头老太太正发怒呢,说是心疼姑娘病了,叫我们紧着给姑娘喝药,虽药苦姑娘不喜欢,只是病了好,姑娘才能与老太太请安,对不对?”   一边说,一边将药送到了这少女的嘴边。   宋夷安正觉得自己身在梦中,浑身发冷,软绵绵的,脑海中似乎都被绞成了混沌,连意识都模糊不清。不知是不是清醒的时候,就觉得一股子发苦的气息到了自己的嘴边,看着面前那眉清目秀,丫头打扮的女孩儿眼里带着水光,却艰难地笑着安抚自己,她的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地抿了那口药,入嘴的苦涩叫她精神一震,再看到身边陌生的摆设,她咳了一声,轻声道,“拿银镜过来!”   说这个的时候,宋夷安有些怅然。   她以为她是死了的。   多好笑,锦衣玉食,在宗室中风光无限,连太子都听她话的夷安郡主,竟然这么简单就死了。   病死了。   倒在病榻前,宋夷安咽气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面前一对儿跪着流泪,叫她成全的男女真的成全了一回。   多年的夫妻,她一路扶持那男子位极人臣,用自己的权势辅助他,成全他的抱负,一心一意对他,百般筹谋。到最后,他牵着自己待之如亲生妹妹的女人的手,恳求自己的成全。   那一刻,宋夷安甚至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看着榻前的那男子,他依旧俊美挺拔,仪态风流,可是此时却牵着另一个女子的手,含泪对她说,从前对她宋夷安的感情不过是感激,感激她的扶助与厚爱,他手上牵的这一个,才是兜兜转转蓦然回首后发现的真正的爱人。   就算知道她马上就要死了,他都等不及,想要证明给她看——傻女人,瞧瞧?从前那都是骗你玩儿呢,竟然还真的相信,容色冠绝京都的他,真的会看上一个只能困在病榻上的憔悴女人?   不过是在炫耀,叫她死不瞑目。   以为她要死了,就无可奈何?   看着他那张依旧俊美的脸,宋夷安就想起当年,那衣冠胜雪的妍丽青年在自己面前求亲时的誓言。   若他日我负夷安,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夷安与他成婚八年,夫妻情深,自然舍不得他不得好死,只能起身一剑送他做了太监,虽断子绝孙,好歹命却保住了,也算是她最后到死的夫妻深情了。   他无情,可是夷安郡主,却从不无义。   再次的反手一剑,就是给她的好妹妹面上劈了一道血痕,既然是真爱,那么面容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在意皮囊的,怎敢来污蔑真爱这种高尚的感情呢?   好好儿过日子去吧。   到死都做了成全夫君的好人的夷安郡主,这才没有了任何的遗憾,闭目而逝。   至于当皇帝,当太子得知他们最疼爱的侄女儿,最信任的堂姐被两个真爱气死后的故事,从来不管死后洪水滔天的夷安郡主只能遗憾的表示,阎罗殿上再给她讲一讲吧。   只是她明明死了,却再次醒来,入目的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宋夷安熟悉的样子,不耐烦地将汤药一口饮进,宋夷安艰难地咂了咂嘴,看向面前丫头放在自己眼前的银镜。   银镜中,是一张眉如远山,宜喜宜嗔,雪为肤花为骨的绝色女孩儿的容颜,顾盼之间,一双眼中仿佛汇合了天地的霞光。连见惯了美色的宋夷安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容貌,竟是她生平仅见,只是这女孩儿的面上带着几分苍白,带着另一种病弱的脆弱的美,恍惚间,宋夷安以为见到了从前的那个药不离身,永远都只能伏在病榻上挣命的夷安郡主。   颤抖着摸了摸镜中女孩儿的脸,就算实在匪夷所思,宋夷安也不得不承认,她重生在了另一个女孩儿的身体里,不再是从前的夷安郡主了。   “姑娘。”宋夷安这样痛快地喝了药,也叫青珂诧异不已。   从前的四姑娘,最是娇气,一点儿的苦涩都受不住的。   想到这儿,青珂急忙收了心神,从荷包里取了蜜饯喂给宋夷安,却见这目中带着不一样神采的少女,微微侧头,声音嘶哑却带着另一种叫人迷惑的力量,轻笑道,“说说,这几日,老太太就眼看着我死?!”   从前的这个女孩儿,带着不甘的怨恨消失在了这个身体里。宋夷安回想到了许多从前的记忆,目中微微发沉。   真是对不住,夷安郡主,从来不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可怜儿,该报的仇,她只能亲手来报,来回报那个信任着长辈,却到底死在了冰冷湖水里的可怜的女孩子。   青珂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她的目中,仿佛带着能灼伤人的光芒,竟一时呆住了。   四姑娘,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第 2 章   “姑娘这说的是哪里的话。”   青珂不知要不要与姑娘告状的时候,那个惊呼的美貌丫头,却已经上前来,推开了青珂赔笑道,“老太太太太,且疼姑娘呢!这日日垂问,奴婢还往前头去回禀,老太太命奴婢好好儿服侍姑娘。”   她顿了顿,一头的珠翠宝光闪动,在青珂愤怒的目光里拉着宋夷安的手笑道,“姑娘可别听小人挑唆,我就说,这有的人呀,心思大了,如今不知道想怎么辖制姑娘呢。”   说完,就用一双得意的眼却看青珂,口中冷笑道,“姑娘早就不准你进里屋,你这是在忤逆姑娘么?!”   “你!”这丫头名绿香,是老太太赏给四姑娘的,素来被四姑娘看重,言听计从的,青珂虽心中恨极,却知道四姑娘更听绿香的话,一时就往不做声的主子看去。   可巧儿,如今这个身子的名字也是夷安。宋夷安正等着青珂说话,却迎面被这个丫头打断,顿时挑眉,看着这个一脸亲近的丫头,淡淡地说道,“滚下去!”   得意中的绿香怔住了,看着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四姑娘,竟说不出话来,许久,方才强笑道,“姑娘,我是绿香,你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啊!   “我还在病中,醒来时你竟然安坐酣睡,”宋夷安想到这丫头竟是老太太赐下,这些年在自己身边不知说了多少忠心自己的奴才的坏话,叫她疏远,主仆离心,就觉得恶心透了。   她不是那个傻傻的姑娘,自然明白这里头的缘故,见这丫头头上竟都是从前夷安赏下来的贵重的首饰,另竟有这丫头胆大包天自己去首饰匣中取了戴的,便冷淡地说道,“得了我的信重,却辜负了我,便是方才我一病死了,你竟还安睡,这样的奴才,只老太太用得起,我是不敢要的。”   “姑娘这话,是在疑我不尽心?!叫我在这府里还有什么体面呢?!”绿香就掩面哭道,“我一心一意为姑娘,如今竟成了心怀叵测,不如一头碰死,倒还清净!”说完,就要一头往床边碰去。   宋夷安只是含笑看着,那绿香不过是装模作样,见她并不阻止,只好讪讪停下,却还是在一旁呜咽。   “老太太对我一片的心,竟叫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丫头败坏了,这传了出去,还叫人以为这是老太太故意祸害我这个亲孙女儿,想着看着我去死呢。”   宋夷安看着惊慌起来的绿香,转头与脸上露出了惊喜的青珂道,“传我的话儿出去,这丫头不懂事,挑唆我与老太太的情分,不是个好的,三十板子长长记性。只是到底是老太太的人,我最是个孝顺的人了,如何敢越过长辈严惩呢?且送回老太太的屋里,请老太太自己处置吧。”   说完,便捧心蹙眉,露出淡淡的哀愁,轻叹道,“也只我对老太太的一片心在了。”   青珂眉清目秀的脸上竟露出了呆滞的表情,看着床上,因说了许多的话往后一仰,虚弱不堪的四姑娘,竟觉得心里某一处变得欢喜起来,顿时应了,却不敢出去,恐绿香伤人,因此高声唤了外头的丫头道,“姑娘的话,三十板子,送回老太太处。”   又将前头宋夷安的说辞交代了,她觉得心中解恨,正要说话,却见那绿香扑到了四姑娘的床前哭着求道,“姑娘,姑娘是奴婢错了,别把奴婢送回老太太身边去!不然,奴婢哪里还有活路呢?!”   刚进来的丫头见从来威风八面的绿香竟害怕成这样,都露出了惊容来。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轻飘飘,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飘渺的声音传出来,“你这样的话儿,是说老太太是个比我还狠毒的人么?”   绿香一噎,竟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不过是想装可怜,可是一直都很心软的四姑娘,怎么事事儿都能想到这样歹毒的话题上去。   难道,这才是四姑娘的真面目?!   想到四姑娘的母亲,如今远在关外服侍夫君的大太太,绿香的心里就跟泼了一盆雪水一样。   从前府里就有人说过,大太太最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打死人眼皮子都不眨,还总是能叫她寻出公道来。想到从前老太太叫大太太顶住了许多年,恨得咬牙切齿,大太太走了才翻身,绿香慢慢抬头,就见到四姑娘目中的一丝幽光,刺得她一哆嗦,心中就跟被死死地握住了一样。   “她身上的首饰,我有些并未赏她,取下来就是。”宋夷安吩咐道。   青珂由着绿香被拖下去,迟疑了一下,却见这美貌的少女对她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不复方才的冰冷,心中就一暖。   “过来。”宋夷安将青珂召到自己的面前,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与红袖了。”   从前的夷安有些糊涂,颇冷淡苛责这两个大丫头,然这两个,却从未离她而去。   “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青珂的眼睛红了,觉得心里酸楚却又欢喜,忍着泪意小声道,“太太与姑娘对我与红袖有大恩,太太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与红袖好好儿地守着姑娘,就算……”她顿了顿,方才低声道,“奴婢永远都是姑娘的人。”   “如今我身在府里,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们了。”宋夷安想不明白,从前那个夷安为什么不跟着父亲母亲一同往关外去团聚,虽关外苦寒,一家子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眼下,她却只是笑笑,想到这府中境况,倒还觉得乐观,含笑道,“这府里头,大多是母亲留下的旧人,如今也忠诚与我,只这些,就能护住我了。”不然,当初老太太只连声命人去寻大夫给落进水里的三姑娘看病,愣是没有想到她。不是忠仆冒着被撵的风险出去寻了大夫,竟只能眼看着她冻死。   “我落了水,府里头有章程没有?”宋夷安目光微微一敛,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这么多忠心的下人在,可比当年夷安郡主在狼虎之心的继母手下挣命强了百倍,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就算那样,她都能挣得帝宠,把满京城的贵女踩在脚底下,如今,她虽没有了从前的雄心壮志,可想要把日子过得顺畅,还是没有问题的。   “前头正闹着呢。”这一次,若不是自家姑娘被殃及池鱼,青珂也得说一声狗咬狗,大抵是宋夷安虽然还是病重,却换了精神心肠,青珂一边吩咐小丫头出去给宋夷安端些白粥小菜来,一边忍不住笑道,“这一回,表姑娘把三姑娘推下了水,两边儿都是老太太的心尖儿,争执起来连老太太都差点死过去,前头姑太太哭了一场,正跪着给二太太赔罪,二太太闺女差点儿死了,哪里是跪一回就行的呢?还在骂人,却叫二老爷骂了,竟是一团乱。”   宋家三房,大房夫妻只留了个四姑娘在府里,全家都在边关领兵打仗,只是这宅子却是大房的产业,因老太太还在,坚持不肯分家,因此二房三房也住在这府中。二房三房却是老太太的心肝儿,连所出子女在老太太的面前都很有体面,如今管家的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二太太,因此二房在府中也更能说得上话。   青珂口中的姑太太与表姑娘,却并不是正经的主子,不过也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因早年死了夫君,因此带着女儿投奔到府上,因这两个可怜,老太太更心疼些。   这姑太太与二太太都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还是表姐妹,这吵起来,老太太又能帮谁呢?   宋夷安缓缓地转了转眼睛,皱眉道,“二叔骂了二婶?”她二叔闺女差点儿死了,竟还帮着外人?从前的那个夷安是个粗心大意的,并没有多在意府中的这些闲事。   青珂欲言又止,见丫头把粥端上来,只命屋里的人退下,搭着床边坐了,一边给宋夷安喂粥,一边小声说道,“都说当年,二老爷瞧中的是姑太太呢,只是阴差阳错的,却娶了二太太。”   “还有什么?”宋夷安见她为难起来,敏锐地问道。   “主子的闲话,奴婢……”青珂迟疑了许久,方才低声道,“老太太院子里透出来些,说是当年姑太太与三位老爷一同长大,本是与大老爷青梅竹马的,”说到这,这丫头脸色发白地看了不动声色的宋夷安一眼,见她并未恼怒,这才放心,继续说道,“可惜的是大老爷娶了太太,后头二老爷三老爷都倾心姑太太,只是后来姑太太伤心不已,出府嫁了人。”说完,就紧张地闭上了嘴巴。   “哟,这还是个红颜祸水。”宋夷安就笑了。   “奴婢却不这么想。”青珂见她的模样有些冷意,急忙说道,“咱们老爷太太,那是什么情分?连妾都不肯纳的。若是老爷心里有她,怎么会往太太府里提亲呢?平日里咱们瞧着,老爷一心都在太太身上,叫奴婢说,这是老太太故意说出来恶心人呢。”   “不管如何,这人确实叫我恶心了。”宋夷安目中流出了笑意来,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青珂并不敢问,却听见她吩咐道,“扶我起来,我也去瞧瞧热闹。”   “姑娘的身子……”   “好的很。”宋夷安顿了顿,这才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如今,是哪一年了?”这样问的时候,她的手轻轻地在被下攥紧了。   ☆、第 3 章   “乾元三十三年。”青珂也觉得四姑娘这是有些病糊涂了,急忙说道。   宋夷安怔了怔,低声道,“那么,大郑……”   “大郑是什么?”青珂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宋夷安只觉得心里某一处彻底地消失了,微微阖上了眼睛,只叫青珂服侍自己更衣下床,虽还是有些头晕无力,却叫青珂扶住了。   待在青珂强烈的意见里把自己裹进了长长的银狐披风里,宋夷安这才命青珂点了数名身强力壮的丫头婆子,穿过了极大的园子往宋家老太太的荣寿堂去,如今外头下着雪,然而宋夷安心里却带着几分火热,并不觉得冷,只由着身边一个名为红袖的厉害丫头在耳边絮叨道,“姑娘身子还没有好,做什么乱跑呢?该又病了!”说完,有些负气地扭身不说话。   “等回头,我日日留在屋里。”青珂的呵斥中,宋夷安却心情不错地说道。   她从前做郡主时,就对身边的女孩儿颇为纵容,如今见红袖一边负气,一边撑着伞给自己挡着风雪,就与扶着自己的青珂笑道,“她不过是心直口快,你骂她做什么。”   “她的嘴招祸。”青珂却又是一种别样的温柔谨慎。   “这府里头,没有人敢定我的罪。”宋夷安见红袖抿嘴笑了,这才继续走路,走过了从前跌下了的那个湖前,她定定地立着许久。   如今,她仿佛还能记起,那个无助的小姑娘拼命地在冰冷的湖水里挣扎,又恐惧又寒冷,最后被四处的湖水没顶的那种死亡的痛苦。   “姑娘。”青珂见宋夷安看着这湖水目光晦暗,仿佛带着暗沉的黑暗,心中一突。   “这湖水不错,该叫姐妹们都来享受一回。”宋夷安收回了目光,这一次直奔老太太处。   荣寿堂是宋府中最大的一个院子,外头精致华美,里头也是雕栏画栋,两侧的抄手游廊下不知挂了多少的鸟笼,就算是冬天也有叽叽喳喳的叫声。宋夷安一进院子,就见这院子里的丫头面上大多带着轻慢傲然,见了她进来也不招呼,只在廊下嗑瓜子说笑,一脸的熟视无睹。   对几个奴婢,宋夷安并没有什么想法,只按住了不忿的红袖的手,往老太太的正堂去。   才一进屋,就听见里头传来女子悲悲戚戚的哭声,还有男子的呵斥声。   宋夷安觉得这闹腾劲儿叫人精神,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就往里头去,转过了一个极大的百鸟朝凤的十二扇大屏风,就见极大的花厅里头,正有几个人争执。最上头端坐的是一个满头银丝,看着慈祥和气的老妇人,这老妇人如今穿着一身福字纹白狐皮锦衣,头上带着抹额,不是青珂说过这老太太心思狠毒,还真似乎是个安享晚年的老封君。   老太太的下头,却坐着两个三旬的女子,一个面若春华,面上带着计较恼怒,另一个却是怀里抱着个婴孩儿,眼角带着几分讥讽嘲笑,竟彼此面和心不合。   正中央,却是一个面容柔弱,眉目似画的女子,一身月白,身姿婀娜,一双水一样的眼睛,浑身上下都带着柔媚。这女子牵着一个与宋夷安年纪仿佛的少女,正捂着脸哀哀地哭泣。   那少女正是将夷安撞到湖里去的罪魁祸首贾玉,只是眼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宋家的人欺负了这母女俩。   真会哭,这不是把她二叔的心都哭化了么。   宋夷安的目光落在最后的那个蓝衫男子的身上,就见他一双眼只带着担心与怜惜地看着那哭着的女人,竟完全没有见到上头二太太怨恨的目光,心里啧啧称奇,却只当没看见,上前先给老太太请安道,“见过祖母。”   “你身子可好些了?”老太太见到宋夷安,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来,面上就淡淡地问道。   “托表姐的福,救得早了,没死成,我得多谢表姐。”宋夷安安之若素,只对着那见到她后脸色发白的少女含笑点头。   这样的阴阳怪气,像极了她的母亲!   老太太想到这丫头的母亲,当初仗着自己出身勋贵,很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目中露出了抑郁之色,便呵斥道,“你这是与祖母说话的态度?!”   “孙女儿若说是表姐的错,害了我险些死掉,您心疼表姐。”宋夷安喊了一声头疼,自己便坐在了下头,由着青珂给自己解衣裳,这才与上手脸上有些发青的老太太含笑赔罪道,“祖母且饶我一回,如今我是个多病的身子,您慈爱,想必不忍苛待孙女儿,对不对?”   老太太被她噎得一个倒仰,正要呵斥,却见这今日特别伶牙俐齿的孙女笑道,“如今我谢了表姐,您又不愿意了,您是长辈,孙女儿自然听您的话,如今,只能对表姐说,”她转头,对着那怯怯的贾玉含笑点头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撞我?!吃着我宋家的住着我宋家的,你竟谋害宋家的姑娘,这样的歹毒心肠,就该叫天打雷劈!”   说完,叹了一声,带着几分歉意地与老太太摊手笑道,“孙女儿是个不会骂人的人,这些已到极限,求求老太太饶了表姐,也别为难我了。”   老太太竟呆住了。   这样颠倒黑白,竟太过分了!   这丫头竟然这样目中无人!   想到她从前的那样胆小,老太太微微皱眉,只是见了她身边的丫头不是自己的心腹,目中只一闪,想着这大概是这两个丫头教出的话,心中恨极,却听见那贾玉哇地一声哭了,顿时懒得理睬这个叫她不喜爱的孙女,只连声叫这少女到了自己身边,摸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儿安慰道,“玉姐儿别听这些疯话!你是个好孩子,老祖宗最喜欢你了,旁的人,那都是嫉妒你比她强,无需理会!”说完,便用冰冷的目光看了宋夷安一眼。   从前的那个孩子,想必被这样对待,会很伤心吧。   宋夷安含笑挑眉,拿起手边的青花茶杯,抿了一口茶,看着对面那个姑太太笑了。   “你这孩子,疏于教导,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宋二老爷此时回过神来,见心上人摇摇欲坠,顿时心疼的不行,指着宋夷安呵斥道。   “二叔的风骨,我自然是不如的。”宋夷安咔嚓一声合上盖盅,抬头一笑,她本就生的绝色,如今懦弱退去,一双眼睛之中神采飞扬,竟叫宋二老爷看的一怔,就听这平日里隐形人一样的侄女儿笑眯眯地说道,“三姐姐还卧床不起,您就已经大人有大量,原谅了表姐,这样的心胸见识,”她嘴里啧了一声,笑叹着一摊手道,“不愧是做了官,有见识的人呢。”   “你!”   “下作的娼妇!”二太太方才还冷眼旁观,用一双烈火眼看着这个无情无义的夫君,此时叫宋夷安勾起了怒火,想到自己的爱女还病的起不来,心疼得要死。   她本就在府中说一不二,如今更是越发厉害起来,起身就上到老太太的身前,拉过贾玉,兜头两个大耳瓜子,抽得她倒在了地上,这才唾了一口骂道,“一家子丧门星!克死了你父亲,你又来克我的柔姐儿!”   贾玉本柔弱,被二太太甩在地上,掩面痛哭,浑身都在颤抖,又听了二太太这样恶毒的话,小脸儿煞白,伏在地上痛哭失声,口中只叫道,“老太太,老太太……”   “住手!”老太太只看的目眦欲裂,被二太太气得脸色发青,一双手颤抖着厉声道,“你是要气死我么?”这外甥女儿如今越发地专横跋扈,竟隐隐有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模样。   “母亲若是公道,我也不会如此!”二太太叫宋夷安勾起了心中的隐怒,想到如今这表姐住在府里不老实,奉承得老太太晕头转向,还在外头勾搭她的夫君,只恨得厉害,也顾不得别的,撒泼道,“我亲,还是这两个贱人亲!”   她也扑到了老太太的面前,一双手死死地扣住了惊恐的老太太的胳膊,使劲儿地摇晃道,“您说话呀!是不是您心里,她比柔姐儿还叫您喜欢!”   “够了!”二老爷才从眼前的变故之中回过神儿来,见老娘有断气的节奏,顿时劈手将妻子抓下来骂道,“泼妇!”   “也比你强!”二太太见他百般维护这对儿母女,女儿都顾不得,顿时就与他扭在了一起。   刚刚醒过来就看到这么一场大戏,宋夷安真是大开眼界,看的津津有味儿。   就这点子小手段,还能乱成这样,也实在叫人诧异了。   手指尖儿悠闲地点了点,宋夷安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偷偷抬头的贾玉的身上,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目中却露出了淡淡的阴沉之色。   就是她,杀了从前的夷安啊。   “二婶儿何必与小辈计较呢?”宋夷安一双流转的眼睛落在了这少女的身上,见众人皆看她,她便微微一笑,笑容纯善虚弱,轻声道,“表姐心地最善良了,也不是有意的,对不对?”   那女孩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哽咽地应了一声。   “所以,表姐如今见我与三姐姐落水病了,心里难过,感同身受呢。”在那姑太太变得疑惑的目光里,宋夷安低头饮了茶,抬眼和气地笑道。   那少女怯怯地,犹豫地再次点了点头。   “瞧表姐伤心的模样儿……可怜见的……”宋夷安一笑,这才笑眯眯地对着身边的健壮的仆妇吩咐道,“送表姐往湖里也去一趟,如此与咱们一样儿了,”她没有一丝烟火气地笑道,“才能叫表姐夜里心安,不怕鬼上门。同甘苦了,才好与咱们姐妹更亲近呢,对不对?”   ☆、第 4 章   宋夷安说话的声音和气,脸上的笑容带着虚弱的善意,因此当这样的话出口,屋里的女眷竟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样的笑容,怎么会说出这样可怕的内容呢?   “是!”宋夷安身边的婆子,本就是当年宋家大太太临走留下的心腹。因这些年主子不给力,很在府中吃了委屈,如今见宋夷安明白过来,顿时眼睛就亮了,两个穿着麻布衣裳的强壮仆妇走出来,在那贾玉惊恐后退中露出了兴奋的笑容,不管什么,只上前扯住了这少女的两条胳膊,就要往外头拉。   “老太太!”贾玉弱质芊芊,大腿还没有这两个婆子的胳膊粗,见宋夷安并没有开玩笑的模样,奋力挣扎尖叫起来,清秀的脸上带着惊恐,连头上的钗环散落了都来不及去管。   “我的玉姐儿!”姑太太贾氏也哭着扑到了少女的身上,抱着她大哭道,“好孩子,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呀!”说完,只转头满脸都是眼泪地叫道,“老太太给我们做主。”   “拉下去。”宋夷安淡淡地说道。   一个仆妇应了,将那柔弱的女子一推。   这样养在内宅的女人哪里是常干些粗活的婆子的对手,顿时便被推翻在地,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这样如牲口一样拖走,竟一时呆呆地看着没头都不抬的宋夷安,说不出话来。   “你!”老太太在上头本是在头疼,转眼就见宋夷安命人将自己心爱的孩子拖了出去,目中无人嚣张跋扈,顿时大怒,颤巍巍地指着宋夷安,浑身都愤怒得哆嗦,厉声道,“在这屋里,你打人骂狗,欺负你的姐妹,你,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说完,用力地喘息了片刻,目光带着焦急地与身边的丫头道,“还不拦下来!”她这个孙女,从前不起眼儿,怎么欺负都行,却没有想到一动就是雷霆!这样的雪天,把个柔弱的女孩儿丢到湖里区,这是要那孩子死啊!   就算不死,身子骨儿也要冻坏了,何其歹毒!   “我们宋家,怎么出了你这样恶毒的女孩儿!”老太太刚吩咐了丫头,见那丫头领命去了,就听到外头一声女孩儿的尖叫,之后就是噗通的落水声,脸上顿时白了。   “阴险狡诈,无情无义!”见自己的心上人伏在地上无人倚靠,连哭起来都不敢高声的模样,宋二老爷心都要碎了,顿时指着宋夷安厉声道,“你这样的心性,简直就是天理不容。”   想当年,夷安郡主被指着鼻尖儿骂祸乱朝纲的时候,这群蠢蛋还在吃奶呢。   宋夷安唾面自干,笑容和气温柔,若不是方才众人眼见她毫不怜悯地丢了表姐妹下水,竟不能相信,这样笑容纯善的女孩儿,心肠竟这样的冷硬。   宋家二太太此时坐在了一旁冷眼旁观,并不多说。   她讨厌大房,连带也厌恶这个侄女儿,只是眼下,将那个小妇养的丢到了湖里,正好儿是给她的爱女报了仇,因此两不相帮,只冷冷地坐山观虎斗。听到屋里头都在骂宋夷安心性恶毒,她的目光就一闪。   老太太的话不会无的放矢,只怕日后,就能从府里传出去宋家四姑娘是个歹毒心肠的女孩儿,日后名声坏了,做亲也再难有良缘。   或许,可以便宜了她的柔姐儿。   日后还能瞧瞧她的那嫂子回来后痛心的模样。   想到眼高于顶的大嫂也要为闺女的名声前程犯愁,二太太就仿佛此刻就将嫂子踩在了脚底下,眼中露出了兴奋来,连方才的愤怒都不管了。抿了抿凌乱的鬓角,二太太就笑得跟朵儿花儿一样,一旁抱着孩子的三太太冷眼看着她装模作样,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来,却也没有为宋夷安出头的打算。   大家子里,也只能从内里败坏起来才叫人有机可乘呢。   宋夷安目光在屋里的长辈的脸上飞快地划过,就知道了这府里对她的心态,不由笑起来,抚了抚身上柔软的衣料,抬眼就见二太太看着自己衣裳的眼神有些嫉妒,便含笑对着用通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二老爷,温声道,“二叔,多大点儿事儿,何必气成这样?三姐姐落水时,您这样伤心难免的,”见后头二太太的脸色僵硬了起来,她就见二老爷目眦欲裂上前几步,一旁的红袖青珂拦在自己的面前。   “你一张嘴说出花样来,也是你害了自己的姐妹!”老太太对这样明显的挑拨还是能看明白的,见儿媳妇儿着了道儿,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却只冷冷地说道,“赶明儿,该叫外头……”   “知道宋家四姑娘是个毒妇?”宋夷安从上辈子起就是个孝顺的人,恐祖母累着,便帮她继续说下去。   “姑娘!”青珂脸色微微一变,自然知道名声坏了的下场,急忙回身,脸色煞白地看着无动于衷的主子。   她方才只知道痛快,却没有劝谏,竟叫姑娘惹出了这样的祸事来。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谁来招惹我,我就要她死!”宋夷安却在老太太有些得意的目光里伸出手,缓缓地握紧,曼声道,“只是我也知道,姐妹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祖母慈爱,将孙女儿养在膝下,这么多年与姐妹们一同做伴儿,性情相投。”   见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自家的二叔还瞪着眼睛没明白呢,宋夷安低头抿了抿茶,只觉得嗓子疼的厉害,浑身时冷时热难过极了,然而心中却另有一种振奋,叫她继续笑道,“我日后从府中传出去什么名声,再辩驳,想必姐妹们也要发愁了。”   说完,便倚在了青珂的怀里,咳嗽了起来。   这样柔弱可怜的姑娘,只叫青珂心疼极了,哽咽了一下,只护着宋夷安小声哭道,“姑娘别怕,咱们,咱们去寻太太。”   “胡说什么。”宋夷安见老太太又气得哆嗦,真的很担心姑太太与二太太这样争吵叫老人家气病了,不由嗔道,“母亲命我留在府里头,就是为了孝顺老太太,承欢膝下的。如今拦不住这吵架,叫老太太难过,我已经很愧疚,宁可舍了名声,也只为了有个结果了。”说完,只全心担心,带着些泪光往上头问道,“祖母,您,您还好么?”说完,转头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这样单薄绝色的病弱女孩儿,脸上竟带着屋里头女眷们都没有的担忧。   至少,当帘子挑起来,一名锦衣少年见到伏在丫头怀里,一双烟波目中泪光点点,微微娇喘的病弱少女,就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了诧异来。   眼见这少女目光流转,似要看过来,这少年一张秀致温雅的脸顿时红了,微微落下了帘子。   老太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人,这样的人竟然是从前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女孩儿,一时气得倒仰,喘了两口气,指着宋夷安厉声道,“你以为这府里,没有人治你了是不是?来人啊!”   她目中露出了淡淡的阴鹜,看着宋夷安那张与她那妖精母亲仿佛的绝色的小脸儿,阴声道,“给我掌嘴!”她冷笑道,“怎么,难道你还要连我的教训都要反抗?!”她头上顶着一个孝字,难道还治不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成!   宋夷安只含着眼泪,用悲痛的目光看着这一脸恶毒的祖母。   府中的丫头,谁敢碰她一下,就别怪她心狠手辣,摁住了发卖到山沟子里去,叫她给府里奴才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杀鸡儆猴了!   “这是在做什么?”那锦衣少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眼前闪过了那一双妩媚流转的眼睛,只在外头听见了里头的声音,又想到那女孩儿正在流泪,不知为何,竟顿住了,直到后头又有声音传来,便转过头去,就见另一名面容端肃的少年过来,看了他一眼后,目中现出一丝疑惑,挑帘子进来,又拉了这少年进来,这才见到屋里竟乱糟糟的,目光厌恶地在那姑太太的身上过了一圈,这严肃的少年便往上头请安道,“祖母。”   “衍哥儿回来了。”见着了这少年,老太太竟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来,见这少年穿得单薄,急忙说道,“外头这样冷,可别冻病了。”   这少年是二房的长子宋衍,最得老太太的宠爱,如今在书院读书。因功课不错,小小年纪已经中了秀才,只等今年就下场继续科举。因他是宋家第一个学出了功名的读书人,因此老太太更为喜爱,连二房这样张狂,大半也是因宋衍年少有为。只是这位堂兄却不是得志便猖狂的人,宋夷安隐约地记得,这堂兄虽然不大在后院走动,可是每每见到自己被姐妹们欺负,却还是会出头训斥。   “无事,”宋衍出人意料地冷淡端方,也不近老太太的身,远远地立着,颇为刻板。   “三哥哥。”宋夷安起身,微微行礼。   “你怎么在?”见了宋夷安,宋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转头见老太太脸上带着厌恶,他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掩住了老太太看向堂妹的阴鹜目光,沉声道,“病还未痊愈,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请安不急在一时,回去歇着吧。”说罢,便转头与老太太道,“四妹妹病成这样还来请安,实在孝心可嘉,老太太心疼她,且叫她回去。”说完,就对宋夷安挥了挥手,仿佛是在撵她。   宋夷安沉默了半晌,头一次心里暖和了起来。   她这堂兄看似有些冷淡,可是只怕方才老太太要赏她耳光的话,他是听到的了。因此,才撵她走,叫她避祸。   “回去。”见她低着头不动,宋衍的目光便严厉了起来。   ☆、第 5 章   “衍哥儿!”见宋衍多管闲事,二太太脸上就很不好看,急忙唤了儿子一声。   “多谢三哥关怀。”宋夷安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若是可以,她也想要一家和睦,此时给宋衍福了福,便低了头,在那后头的身着锦衣的陌生少年目不转睛的目光里微微皱眉,偏开了头扶着青珂就往外头走。   “没有我的话,你敢走?!”老太太气得头发昏,竟顾不得那锦衣少年在场,尖声道。   “祖母。”老太太一脸的刻薄相,哪里有平日里的慈眉善目,宋衍就见身后的好友看着老太太与屋里漠然的女眷们的目光变了,顿时咳了一声,淡淡地说道,“阿瑾来给祖母请安。”   说完,让出了身后的好友,果然就见老太太的脸僵硬了一下,便又有些扭曲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含笑道,“原来是阿瑾。”见这少年给自己施礼,只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殷勤地说道,“外头好大的雪,就这样来了,郡主不担心么?还不上热茶?!”   竟是十足的关照看护。   宋夷安立在门边,回头看那锦衣少年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温文客气,想了想这人的来历,便敛目不语。   说起来,这人才是害的她掉进了水里的罪魁祸首呢。   新上任山东巡抚的独子,这少年的身份,可算是在这济南城里的独一份儿了,不说她那只是五品的二叔远远不如,就连她的父亲,如今在关外领兵的宋家大老爷,也差一层。   况她还听说,这少年的母亲是京中同安王府的嫡女新城郡主,是宗室的血脉,这样的身份更上一层,因此是山东诸官宦女眷眼中的最好的女婿人选,就连老太太心里也活动着,因想着将家中女孩儿嫁到巡抚家去,因此十分讨好。   想到这个,宋夷安就没有什么参合的心了。   山东巡抚,她记得该是正二品,全称该是巡抚山东等处地方督理营田兼管河道提督军务,真正的一方大吏,况内宅又是一位宗室郡主,这样的人家,会看上地方上的一个小官儿家的女孩儿?做妾只怕都不稀罕呢。   做过郡主,知道宗室女都是一种什么生物的宋夷安心里嗤笑了一声,觉得荒唐。   京中高门贵女宗室女多了去了,那才是郡主想要联姻的好人选呢。   心里想着这个,宋夷安就对那秀致少年频频偷偷看来的目光有些皱眉。   这少年瞧着十分聪慧,应该知道家中的心意,自己的亲事是不能任性的,偏又做出一副多情的模样来,难道撩拨起她的心,还能真的有个结果不成?不过是徒增伤感,以后这人又叹一声无缘,自顾自地娶亲生子罢了。   宋夷安不喜欢这样多情的人,虽这少年瞧着雅致秀美,目光干净清透,并无恶意与轻视,到底看都不看那少年,见屋里女眷只奉承起他来,便预备回去好好修养。   闹了一场,叫这府里知道她不好惹,日后别来烦她,也就够了。   “阿瑾?”宋衍本也对家中长辈对好友的殷切不大认同,此时见他只往自己的妹妹身上看去,心里咯噔一声,却只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叫好友有些迷糊的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这好友本就有世家子弟的贵气,模样又极好,性子也温柔,是很能叫女孩儿喜欢的,宋衍只恐他的妹妹真的生出了心意来,再以后伤心。想着这一次也是因阿瑾之故,使他的两个妹妹落水,宋衍便微微皱眉。   “阿衍。”见宋衍的目光带着些不快,这名为阿瑾的少年白皙的脸腾地就红了,有些不自在想要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偷偷看了那一双眼睛仿佛春水般潋滟明媚的少女,却见她面容上有些冰冷疏离,仿佛离得自己很远,知道这是自己唐突了,便急忙低下了头去。   宋夷安绝色,是府中头一份儿的模样好,二太太本就是把三姑娘的亲事落在阿瑾的身上,此时就急忙笑道,“四丫头还病着,别站着了,回去吧。”   “不!”见阿瑾进来,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不同了,那哭得什么似的的姑太太贾氏,只撑着柔弱的身子,颤抖着起身冲到了宋夷安的面前,搓着手哭求道,“四姑娘,四姑娘你是个好人,姑姑求你了,放了你表姐吧,那湖水那么冷,你表姐受不住的!”   她大声哭道,“若是姑娘不消气儿,姑姑给你跪下!姑姑求你,别再欺负你表姐了!”说完,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宋夷安的面前。   这人若是跪了,就是自己逼着长辈下跪,若是自己不叫她跪,到时候这女人说一句自己原谅了她,竟有将此事一笔勾销的意思。宋夷安如何能叫她遂了心愿,仿佛是被这有些疯狂的女人惊到了,只露出了诧异来晃了晃身子,就去扶门旁的一个粉彩镂空瓷瓶,没有扶住,只看着那瓷瓶晃了晃,哗啦一声在自己面前摔得粉碎,这才扶住了急忙撑住她的青珂,向着这女人看去。   满地的尖锐的瓷瓶碎片,铺在了这姑太太的面前,脸色惨白地看了看面前的碎片上那锋利冰冷的光,这柔弱的女子竟再也没有勇气往下,跪到这碎片上。   “不过如此。”宋夷安借着青珂的力覆在这女人的身边轻笑了一声,这才转身走了。   不过是个草包,竟然还能在府里这么风光,想当年她为了从继母的手里逃出去,为了入宫寻求庇护,连砒霜都吃过。   若贾氏拼着自己废了双腿跪地上,叫她也跟着叫人非议待长辈毒恶,她还能更佩服些。   “姑娘,表姑娘该怎么办?”今日短短的时候,宋夷安的种种竟叫青珂有大开眼界的感觉,后头还有红袖与几个丫头欢喜的笑声,她却露出了担忧的模样来,轻声道,“难道,真要她偿命?”表姑娘可不是个丫头,若是真的死了,四姑娘只怕也要有大/麻烦的。   “都是姐妹,我如何忍心叫表姐失了性命呢?”宋夷安轻飘飘地笑道,“把表姐捞出来吧,这大冷的天儿,表姐只怕要病了,恐过了病气与姑妈,还是叫她搬来与我一起住,日后瞧大夫抓药也便宜。”   那贾玉害死了从前的夷安,还真以为就能这样便宜地就死了?宋夷安从来也不是个善良的人,自然要叫她吃遍这天底下一切的悲苦,叫她给那个冤枉地死在了湖水里的孩子赎罪。   “要我说,冻死她才好呢!”后头那红袖是个快人快语的,见宋夷安对她颇为纵容,就小声说道。   “太不善良。”宋夷安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这个不知道原谅是种美德的丫头,摇着头批评道。   她不厉害的时候,眉眼间是一片静谧的平和,仿佛整个人都隐没进了后头的白雪之中,红袖看的呆住了,只头一次觉得自家的姑娘竟是叫人移不开眼的美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方才,罗家少爷瞧着姑娘眼睛都直了。”红袖也知道这样的话不宜传出去,只凑到了宋夷安的耳边小声说道。   “不过是想瞧瞧三哥的妹妹罢了。”宋夷安决定日后这阿瑾出现的时候自己远着点儿,莫要连累了自己的闺誉,顿了顿,便与丫头们告诫道,“我平日里规矩不多,只一样儿,这样的闲话儿,不许在我的院子里传,知道么?!”   “知道了。”红袖见宋夷安死死地看着自己,老实地点了点头,又忙着给宋夷安撑伞。   “红袖知道轻重,只在姑娘面前才放肆了。”青珂便在一旁轻声道,“在外头,这丫头的嘴比蚌还紧呢。”   “这话,原也不是与你们两个说的。”宋夷安微笑了一下,伸出手去接外头的雪,只觉得入手冰凉,却叫她真正地发现自己是真的再能重活一回,虽然再也见不到自己敬慕的长辈,可是此时她却还是感激上天能叫她重生,目光流转,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四周的一切,感觉到这具年轻的身体里那自己从来没有的活力与健康,她的心里又欢喜,却又有些愧疚。   她占了旁人的身体,这其实也是最大的罪过。   她只想替这个孩子好好儿地活一回,孝顺她应该孝顺的人,报复伤害过她的人,就再也没有遗憾了。   “回吧。”她一笑,到底一路沿着细细的小路走了。   老太太的房中,此时却有些沉默。   罗瑾与宋家往来,不过是因在书院与宋衍交好,因此亲近些,常来好友的府中做客,可是每每上门,这府里老太太的热情总是叫他不自在,况今日见了这位老夫人尖锐的一面,罗瑾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惊恐。   坐立不安了片刻,他又想到方才如花朵儿一样的女孩儿,到底魂不守舍,不过说了几句,便告辞走了,临走前与宋衍欲言又止,却见他提都不提那女孩儿,又想到家中的母亲眼高于顶,目光暗淡了下来,低着头走了。   宋衍心里叹息了一声,只目送好友走了,这才回了后头老太太的屋子,就见屋里如今哭得什么似的,还有个丫头绘声绘色地在说什么“四姑娘把表姑娘抓到自己院子去折磨了”,顿时脸色微微一变,走到了老太太的面前,见那丫头看着自己羞红了脸,心中就冷笑了一声,只与老太太道,“祖母身边的丫头,竟敢非议主子,这实在没有规矩!”他淡淡地说道,“从前孙儿不常在后头,竟不知有这样的丫头,不如今日就做一次主,撵了这丫头!”   说完,只一叠声地命老太太身边的婆子去取这丫头的卖身契,一力要卖了她。   眼见这花容失色的丫头哭着跪到了儿子的面前,这素来与她并不十分亲近的儿子竟然为了大房的闺女打鸡骂狗的,二太太的脸上就生出了恼怒来。   ☆、第 6 章   儿子不跟自己亲,反倒跟伯娘亲,二太太每每想到,都觉得心里头堵得慌。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模样好儿,学问好,是极出息的,只是却总是冷淡的厉害,对上这儿子一双清冽的眼睛,二太太满心的怨恨就收不住,只恨得大房厉害,拉拢了她的儿子。   又见宋衍张口闭口四妹妹,顿觉得大房的这母女真是妖精,迷惑了她儿子的心,此时就咬着牙强笑道,“多大点儿事儿,何必这样,倒叫外头说咱们家风刻薄。”她舍不得怨恨儿子,却只将这满腔的怒火都丢在宋夷安的身上,不由与儿子抱怨道,“你才来,没见到你四妹妹,真是好大的威风,连老太太都叫她拿捏住了 !”   宋衍心中叹息了一声,想到从前大伯娘劝自己的话,嘴里的冷淡就咽了下去,耐心地与母亲说道,“今日她敢非议四妹妹,来日就能作践三妹妹,这样的奴才倒跟主子似的,若家中都是这样的人,我瞧着很该刻薄些了。”说罢,就命人拉了那丫头出去,这才与老太太轻声劝慰道,“四妹妹还小,有些不明白道理,祖母别与她计较。”   他是老太太心里头一份儿的孙子,虽然心中不虞,老太太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拉着他垂泪道,“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竟修来这样的孽障!”见这最出息的孙儿脸上露出了不快,她等着日后得孙子的计,也做个凤冠霞帔的老封君呢,便急忙说道,“这一次也就算了,只是再有下回,我是不能饶了她的!”又带着些不经意般地问道,“你如今读书,可是辛苦?”   “还好。”宋衍的目光落在一侧,就见二老爷已经殷勤地去扶摇摇欲坠的姑太太,嘴角抿紧了,淡淡地说道。   “你读书辛苦,没人服侍可怎么行?”老太太露出了慈爱来,唤了两个美貌的丫头上来,宋衍就见这两个眉眼间都带着春色,做出羞涩顾盼的模样向自己看过来,心中不喜,正要拒绝,已听老太太笑道,“这两个就给了你,在书房侍候吧。”   “祖母的贴心人,孙儿受不起。”宋衍便低声婉拒。   “给了你,你就收着。”二太太却欢喜起来,看了看这两个标志的丫头,想到三房的四少爷老太太提都没提,顿时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同来,便得意地看着身边的妯娌,眼角带着些示威地与宋衍笑道,“长者赐,不敢辞也。”说罢,不管宋衍如何,已命那两个丫头走到了面前,给套上了手上的珊瑚手串笑道,“日后,好好儿服侍三爷,三爷好了,我自然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   见这两个丫头细语轻声,娇滴滴地应了,她就露出了欢喜来。   三太太在一旁只讥讽一笑。   四少爷是三房的庶子,她巴不得老太太想不起来,如今这样儿,正合了她的意愿,也只这个蠢货二嫂才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你只自在说笑,有没有瞧瞧表妹如何?”二老爷被姑太太哭得心都要碎了,扶着她的时候只觉得手腕子瘦弱得不敢使劲儿,见她只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全是泪痕,看人都怯怯的,慌张没有依靠,又见二太太已笑得春风得意,顿时恼怒了,顿足与二太太恨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硬?!”   他痛心地说道,“四丫头歹毒,玉姐儿如今竟不知如何了,你竟然无动于衷?!”又转头骂冷眼旁观的儿子道,“不读书,跑到后院儿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还未说你不管柔姐儿的死活,你还敢来为了这个娼妇骂衍哥儿?!”二太太顿时跳起来,就要厮打二老爷。   老太太看着眼前乱成这样,简直恨不能死过去,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叹气道,“你们不好,也不要闹到我的眼前,自己闹去。”言下之意,却是有不管的意思了,这话出口,二太太脸就白了。   老太太不管,于她名正言顺的二太太并无关系,只这二老爷的心上人,就要占大便宜了。   有老太太在前头镇着,这女人本不敢生出什么事端来,如今却……   “虽是表妹,男女授受不亲,”宋衍见父亲还抓着贾氏的手,便只在一旁沉声道,“姑母寡居,还是避讳些,免得叫人非议,也连累玉表妹的名声。”   贾氏看向显然是在威胁她的宋衍,眼里露出了畏惧之色,怯怯地从二老爷的手中挣脱了,却最后带着痛苦与不舍地看了这表哥一眼,这样无助,就叫二老爷心中更添愤怒。   “孙儿往前头了。”二老爷的目光能杀人,宋衍到底心中还有孝道,不愿与父亲对嘴,便与老太太告辞道。   “穿上些。”老太太急忙命丫头从后头捧出了一件猞猁狲大裘来命宋衍穿上,这才笑道,“别冻病了,叫我们担心。”   宋衍低头看着这柔软的大毛披风,有心想问问是不是他大伯父送回来给四妹妹的,恐老太太更厌恶宋夷安搬弄是非,忍住了,带着人出去径直走了。   只是过了几日,到底往宋夷安处送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算作是自己与妹妹换的。   宋衍使小厮送了这鹤氅与宋夷安的时候,她在屋里困了几日,又因风平浪静,并未有糟心事儿,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已经好了许多,此时正靠着软榻上的狐狸皮褥子,含笑看着对面一个也是一脸病容,却神采飞扬的少女,听她与自己说道,“若不是我病得起不来,非也跟你似的,把那个小蹄子给摁在水里不可!”这少女出人意料地爽朗,拍着宋夷安就笑道,“不过你这会儿可真是利落,我是晚了一步了。”   这少女就是与自己同时落水的三姑娘宋夷柔了,虽是二太太所出,却是府里头一份儿的爽利,与宋夷安感情很不错,每每也能在老太太面前护她一二,虽不大喜欢宋夷安唯唯诺诺,却也不曾欺负她,这次落水因知道宋夷安是被自己连累,自己不能来,却也日日使人问询她的近况。宋夷安是个喜欢太平的人,又不喜欢逮谁咬谁,因此这几日夷柔过来看望她,两个小姐妹就走动的多了。   夷安见地不同,虽懒洋洋的,说起话来却有趣,夷柔只觉得仿佛重新认识了她一样,因此格外亲近。   “不是她招惹我,我是不会理睬她的。”夷安正笑着说话,就见小厮捧了鹤氅进来说了,听见是宋衍命送来,挑挑眉,命一旁的青珂从匣子里抓了一把铜钱来塞进了这小厮的手里。   “这如何使得。”这小厮哪里敢要夷安的钱,急忙赔笑道,“叫三爷知道,还不捆了小的撵出去?好姑娘,且别为难小的了。”   “四妹妹赏你,你就收着,三哥真捆了你的时候,你只喊我就是。”夷柔就在一旁笑道。   “哪儿敢,小的的嘴里,哪敢流出姑娘们来。”这小厮到底给夷安夷柔磕了头,这才欢喜地走了。   “你倒大方。”见那把铜钱少说也有几十枚,夷柔笑了一句,目光落在妹妹手上那光彩夺目的鹤氅上,只觉得耀眼,不由有些羡慕地说道,“三哥只给了你,却不给我,真是叫人气闷。”   “只怕你回屋,好好儿的漂亮衣裳正等着你呢。”夷安抚摸着这暖暖的鹤氅,却觉得二房似乎并不是那么讨厌了。   夷柔想到宋衍平日里确实待自己极好的,便有些欢喜地笑了。   看她无忧无虑,夷安心里也觉得欢喜,精神变得比从前好了,便与夷柔说起别的话来,就见夷柔顿了顿,便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你院子里那个,究竟想要怎么办?”   “好好儿地养着她就是。”夷安见外头青珂进来,手上端着两个小盅,顿时眼睛亮了,顾不得与夷柔说话,只连声道,“快些拿过来。”   青珂面带无奈地过来,将小盅奉给两位姑娘,就见自家主子一脸满足地掀开了盖子,将里头的冰糖燕窝几口就都吃了,此时眯起了眼睛,满足得跟她见过的吃饱了就要晒太阳午睡的猫似的,又见夷柔捧着小盅仿佛惊呆了,便觉得脸红,推了推哼了一声扑倒在白狐狸皮褥子里滚了滚就要睡过去的夷安,小声提醒道,“姑娘,三姑娘看着你呢。”说完,就见雪白的狐狸毛儿里半抬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来,就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   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怎么就叫她不忍心再劝呢?   “这是怎么了?”夷柔这还是第一次见到端庄斯文的妹妹摇身一变,竟诧异道。   青珂扭了扭自己的衣角,红着脸说不出话,也觉得丢脸。   夷安却并不在意。   上辈子她病得不知哪一天就要断气的时候,连多吃一口补品都大吐,能丢掉半条命,货真价实的别人吃着她看着,因此十分羡慕有好身体什么都能吃的健康人。如今这身体就十分康健,她能吃到从前只能眼馋的各式的吃食,自然是拼命吃起来的,吃饱了就睡,这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么?   “方才,三姐姐与我说什么来着?”眼下宋夷安就跟舔舔自己的小爪子埋头就睡的真正的猫样儿一般无二,脑子就迷迷糊糊,迷茫地问道。   夷柔的嘴角,没有形象地抽搐了两下,默默地将手上的小盅在妹妹的眼前晃了晃,就见她抽着鼻子跟了上去,不由捂住了眼睛,不说话了。   ☆、第 7 章   “这回的事儿,是我连累了你,对不对住。”   夷柔觉得妹妹这似乎挺舒服的模样,虽然与平日里的教养不同,却忍不住蜷缩在了夷安的身边,与妹妹一口一口地分吃了燕窝,心情慵懒的时候,便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若是母亲与二姐姐与你说不好听的话,就与我说,我去跟她们辩白。”   她口中的二姐姐,就是二太太的长女夷静,虽是与她一母同胞,然而性情却大不相同,颇有些刻薄。   “与其说道我,不如去寻姑妈的麻烦。”夷安淡淡地说道。   夷柔苦笑了一声,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然而一张明艳的脸上,却还带了些苦闷之色。   因这便宜姑妈,她父亲与母亲就没少了争吵,一次二老爷怒极了,竟还说出了休妻的话来。   多年夫妻,二太太为他生儿育女,如今为了一个女人,竟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不是老太太顾忌到宋衍如今出息,厉声喝止了,还不知是个什么局面。   这是二房的家事,夷安虽然喜欢宋衍与夷柔,却也不会管这样长辈的闲事,此时见夷柔神色暗淡,便握了握她的手,只问道,“三姐姐不去看望表姐?”   “她算哪门子的表姐!”见夷安说到了罪魁祸首,夷柔顿时恼了,将手上的小炖盅往一旁一顿,眼圈微微发红地说道,“不知哪儿来的破落户,偏要与咱们面前充小姐的款儿,没的叫我恶心!”   见夷安神色静静地看着她,她只一口气上来,往地上唾了一口,骂道,“巡抚公子,很好么?!父亲才是个什么职位,还敢高攀?!母亲也是的,说那样的胡话,莫非连累了我的名声,我能得着好去?!”   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罗瑾不过是与宋衍有同窗之谊,母亲瞧着好了就想结亲,这样异想天开,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呢?   “还有那小蹄子,”夷柔握着妹妹的手抱怨道,“从前常往三哥哥处去,张口闭口的表哥,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真当我是聋子瞎子呢,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如今见着巡抚家的公子了,觉得比三哥哥强些了,又想捡高枝儿飞去,还拿我当垫背的,我但凡烈性些,与她一同死了也就完了!”她平日,是不会与唯唯诺诺的妹妹说这些的,然而如今不知为何,妹妹的身上竟有一种叫人心安的气息。   仿佛,她说什么,夷安都是能体谅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夷安淡淡地笑道,“这么做,总还是有个上进心的姑娘。”   刚说完,就被夷柔一指头点在了她的额前,不由露出了委屈的模样。   她的眼睛雾蒙蒙的,仿佛拢上了一层的春水,叫人看不真切,夷柔见了一眼,就觉得心里跳起来,忍不住偏了脸道,“日后,可莫要这样看着人了。”   她从前就知道妹妹长得好看,可是这么清晰的感觉,却还是第一次。   夷安不以为意,敛目把玩着手上的衣带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是个什么身份?左右日后前程在哪儿,三姐姐与她计较,叫人见着,反倒要说三姐姐不能容人。”   “我只心疼母亲罢了。”夷柔叹了一声,见妹妹笑了,也知道二太太素来刻薄,脸上微微一红,飞快地岔开话题问道,“听说你见了那巡抚公子一面?是个什么模样,竟叫母亲惦记到这个份儿上?”   “你不是不上心么?”夷安想了想,就想到了那个秀色妍丽的少年来,笑眯眯地说道,“模样也还好,只是瞧着软弱些。”那少年的神色斯文中带着些谦和,叫旁人见了或许要说句知书达理,叫夷安说,只怕是个没主意的人。   “叫我白担了虚名儿,总是要知道些。”夷柔叹了一声,见夷安脸色恹恹的,想到她病还没好利索,急忙起身告辞,一路出了夷安的院子,就往自己的院子去。   因她羡慕宋衍送来的披风,夷安并不是个吝啬的人,命青珂往自己的私库里取了从前大太太留下的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虽夷柔红了脸连连推辞,到底叫她穿上了。   又整了私库,见不少的皮子料子斗篷白放着,再不穿毛色都要不鲜亮,因此分给青珂红袖各自的衣裳披风,又赏了下头的丫头婆子,整个院子焕然一新,瞧着就欢喜,夷安这才也觉得心里亮堂了起来,得了院中众人的感激,劳累起来,自顾着睡了。   夷柔不知妹妹竟换了心肠,外头还在滚小小的雪珠子,冷得很,因此快步回了屋,才进去顿了顿鞋上的雪,就见自己屋里,正有二太太并一位窈窕纤细,明眸皓齿的小姐在,见了夷柔从外头进来,只冷着脸问道,“你做什么去了?”   “四妹妹好些,我去瞧瞧。”夷柔便轻声道。   “又是她。”二太太脸上不好看,她身边的那女孩儿便冷笑道,“才三哥哥还往她屋里送东西,我瞧见了,好光鲜的斗篷,竟便宜了她。她占了十足的便宜,你竟也还这样上心,竟连母亲都顾不得了!”   “二姐姐不必在母亲面前说这个。”夷柔听得烦了,只命丫头给自己脱了外头的斗篷,这才淡淡地说道,“难道四妹妹不无辜?一家子姐妹,一起长大的,难道我要瞧着四妹妹独个儿在屋里难受?”   “这是什么?!”二姑娘夷静眼神儿好,顿时瞄上了她的披风,只觉得光鲜灿烂,不仅嫉妒道,“这是哪儿来的。”   “你三哥给你的?”二太太只问道。   夷柔犹豫了片刻,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二姐姐最是个掐尖要强的人,若知道夷安只给了自己没给她,不定要生出什么风波来,听二太太说到宋衍,她的目光漂移了一下,觉得作为哥哥,背个黑锅也不妨,就含糊地应了。   夷静果然就闹起来,顿足转头与二太太抱怨道,“母亲瞧瞧,三哥哥眼里还有我没有?只知道三妹妹,竟不知道我了!”   因宋衍从前常训斥她,不许她欺负姐妹,不喜她的性情,因此夷静与宋衍的感情并不好,如今瞧见了妹妹的好处,就不依不饶了起来。   她是二太太的长女,从小养在二太太的膝下,比夷柔更得二太太的宠爱,这一掉眼泪珠子,只把二太太心疼坏了,急忙拉着夷静安慰了片刻,这才转头对冷眼旁观的夷柔笑道,“瞧瞧你二姐姐,还是个小孩子呢。”   夷柔只笑了笑,命人将披风好好儿收起来,又并丫头往自己的柜子里寻了从前的面人儿核雕等物,给夷安解闷儿。   “且慢!”见夷静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极鲜亮的披风上,二太太也觉得这一披风竟是府中独一份儿的,见闺女看过来,她顿了顿,便与夷柔笑道,“你小人儿家家的,穿了这个倒白瞎了,你二姐姐如今常往各家小姐处玩耍,没个体面的衣裳,竟叫人看不上,不如就给了你二姐姐把。”见夷静得意起来,便与沉默的小女儿说道,“你没了这件儿,再与你三哥说去,叫他再给你寻摸来一件就是。”   夷静听了母亲的话,就欢喜地抹了眼泪,只命丫头去拿那披风。   “拿下去。”夷柔忍了忍,然到底是自己的亲娘亲姐姐,低声道,“我屋里,还有一套大红曲水织金连烟锦裙,是大伯娘临走前给的,并未上身,就给二姐姐穿去。”却不肯将妹妹的心意随意给人了。   二太太也知道自己大刺刺地要东西叫夷柔恼了,也是自己的女儿,她哪里不心疼呢?有了这话,也觉得能叫两个女儿都两全了,便点头。   夷静本不愿意,然而后头丫头捧了那套衣裳进来,夷静只觉得仿佛一片的灿烂的霞光托在红木托盘里一样,虽还眼馋妹妹的披风,却也欢喜地收了。   夷柔见了姐姐的模样,全没有姐妹的情分,只觉得讽刺极了。   管她要东西的是她的亲姐姐,与她要好的,却是隔房的堂妹,连给姐姐的衣裳,都是伯娘给的。   因心里不快,况还未病愈,夷柔就很不耐烦,见夷静哄着二太太给她打新首饰,嘴角撇了撇。   二太太见她不以为然,就叹气与她说道,“别嫌你二姐姐喜欢这些好东西,实在是咱们手里,哪里有好东西给你姐姐撑门面呢?”   想到方才的衣裳,她就觉得自己嫂子在拿东西使闺女与自己不亲呢,就很不快,忍了忍这才与夷柔说道,“你姐姐如今就要成亲,正是该光彩些,叫人尊重的时候,况,”说到了这个,她就恨得厉害,拍着腿叫道,“你那个大伯娘,就是没安好心!竟给你二姐姐寻了那样清苦的人家儿,这不是叫你姐姐过去吃苦?!”   说罢,就恨得咬牙切齿,低声道,“她坑了二丫头,这一回你的亲事,我要亲自做主!”   ☆、第 8 章   最后一句含糊得紧,夷柔并未听清,然而见母亲脸色难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就忍不住说道,“大伯娘为了二姐姐的亲事,花了多少的心思!母亲这话,不是叫人心凉?”   虽是一家人,然而母亲这样不感恩不道谢的,就叫她觉得有些不妥。   府里头祖母与母亲对大伯娘有敌意,这些年屡屡生事,也因这个使大伯父离心,自己带着妻儿往关外去了,实在叫夷柔心里担心。   “她还不知是什么心呢。”二太太撇嘴道。   “既如此,”夷柔秉性刚烈,此时动怒,竟觉得身上又有些不爽,转头咳了几声,回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母亲对伯娘有这样的恶感,就不该收大伯父这些年往家中送的银子!每年一万两,供着咱们全府的人,三叔我管不着,只咱们一房,什么花销都在公中走,父亲平日里的字画古玩也花的是府里头的钱,这样占便宜,总该给大伯娘说句好儿吧?!”这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还要不要脸呢?   亏了大房宽和,不然说上几句酸话,夷柔一头碰死的心都有了!   “那是给你四妹妹的,你以为,是为了你?”二太太不爱听这个,就冷笑了一声。   “四妹妹用得了一万两?”夷柔反问道,“母亲既然说这话,下一回,只把银子都送到四妹妹处,咱们自己吃自己的!”   “好哇!”夷静每年打的首饰大多是拿这些银子用的,如今听了这个顿时就指着夷柔转头与二太太冷笑道,“瞧瞧三妹妹,如今张口大伯娘闭口四妹妹的,一颗心扑在人家身上,竟全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呢!”   夷柔容貌比她还美丽些,又得兄长的喜爱,夷静平日里嫉妒极了,此时见母亲脸色不好看,就得意了起来。   “这话不许再说。”二太太不快,起身便强笑道,“你歇着吧。”   “母亲!”   “好好儿养病,过几日巡抚家的大姑娘起诗社请了几家的小姐,也给咱们家下了帖子,到时候你去了,可得好好儿的叫郡主与大姑娘欢喜些。”   “我不去!”夷柔已气得哆嗦了起来,哭道,“母亲是要我没脸么?!”   上赶着往前凑,一点儿风骨都没有,不定人家怎么在后头笑话!   “以后,你就知道好处了!”二太太扶着夷静的手自顾自地走了,又厉声吩咐屋里的丫头道,“不许跟着姑娘淘气!”到底头也不回地去了。   一连几日,夷安都没有见姐姐上门来,心里就觉得奇怪,有心往夷柔处问问,就见外头青珂挑帘子进来,往火盆处烤了一会儿,这才过来与她笑道,“姑娘命我往老太太处请安,不知怎地,老太太虽然冷淡,却并未呵斥我。”   说完,又与她笑道,“前儿我求了三爷往老太太处去说,给咱们院子里添一个小厨房,老太太竟也应了。”老太太对大房颇有恶意,竟然这一次并未为难,就叫青珂奇怪起来。   “三哥哥递了话儿,等闲祖母是不会驳的。”别看老太太尖酸,也不是傻子。她与大房那样儿,大房的孙子能与她亲近才叫见鬼,三房两个孙子还小,她只能指望宋衍,叫宋衍不欢喜的事儿,她是不会做的。   如频频送丫头给宋衍,就是笼络的意思了。   不过她瞧着,似乎每赏一回丫头,她三哥就总是要抑郁几天,实在有趣。   想到了这个,夷安就忍不住问道,“你见着三哥哥了?”   青珂脸色微微扭曲,然而这些日子,主子与从前不同,看着虽然冷了些,其实却十分温和宽容,待丫头们也好,因此她就露出了些活泼的性情来,微微点头。   夷安眼睛一亮,探头探脑地往她身后看去,一脸馋像。   “前儿,老太太又赏了三爷一个好人儿。”青珂咳了一声,见姑娘眼里的光芒随着这句话消失了,不由又好笑又好气。   想在府里住得自在些,只闹腾才是下策,夷安从前大闹,不过是叫府里的人知道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后头想要过些安静自在的日子,自然要与府里相处的好些。   如今她与老太太两看两相厌,长辈也都不是善主儿,想来想去,还是宋衍最好,不过几日,便来往频繁起来。宋衍本就因些莫名的缘故善待她,如今见夷安明白过来,越发地庇护,不时从外头买些吃的玩儿的,有夷柔的就必然有夷安的,兄妹的情分越发深厚。   知道这四妹妹似乎是个吃货,因此宋衍常寻了城中的小吃送过来,每每青珂去了,就叫她带回来。   只有一种情况是没有好处的,就是三爷又抑郁了。   抑郁的缘故,大抵就是老太太赐的丫头了。   “三哥哥没这个心,老太太这么干,哪里是在卖好儿呢?”夷安就嗤笑了一声,心里却对宋衍起了些敬佩。   哪怕她上辈子贵为郡主,拿着权势压着自己的夫君不敢纳妾,可是却也不得不说一句,男子在美色面前还不动摇的,真的很不多见。没看她病的要死的时候,她夫君还想要求她个“恩典”,来个“托孤”,给自己的真爱一个名分么?   夷安如今也想明白了,为何这贱人等不及自己死就带着那女子到了自己的面前。想必他也知道,就算自己死了,凭着皇帝对她的宠爱,他也得下半辈子都给她守着!   想续弦,简直就是做梦!没叫他殉了自己,就很幸运了。   想到从前的那人,夷安的目光就微微一冷,然而想到宋衍,不由叹了一声。   她二叔那个德行,竟养出了宋衍这样端方的人,听说如今宋衍只把老太太给的丫头都扔在一个屋子里,也不去睡,只由着她们自己争宠内斗,自己落个消停。   “三爷是咱们太太养过的,自然不同。”青珂就得意地说道。   “三哥哥被母亲养过?”夷安听了这句,急忙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那时候姑娘还小呢,哪里记得住。”青珂就笑道,“那时候二老爷接了外头的一个妾回府里,二老爷与二太太见天儿地争吵没个消停,三爷也小,哪里受得住呢?还是咱们太太心疼三爷,因此接到自己屋里养着,教导三爷读书知礼,养了好几年,后头二太太非说咱们太太离间母子情分,这才挪了三爷回去。”说完,便低声道。“咱们太太最规矩了,平日里的教养自然不同,三爷……三爷性情其实更肖似太太。”   况大抵是大老爷没有纳妾,因此三爷宋衍,也才这样有样儿学样儿了。   “母亲……”夷安的心里,不知为何就触动了。   上辈子她没有生母的缘分,出生母亲就没了,后头父王娶了身份高贵的继室,那是个极狠毒的女子,外头和善,内里却将她作践到泥土里,不是她聪明些,知道往宫里去奉承,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下场,因此她对母亲的印象都十分模糊。如今听青珂的话,她却忍不住对那位在夷安记忆中并不清晰的女子,生出了一些对母亲的想往来。   只瞧着这些年母亲往府里送回的东西,她就知道,这个母亲是心里有自己的孩子的。   青珂见夷安的目光带着恋慕,显然是想念大太太了,便安慰道,“姑娘安心,老爷太太,总有回来的时候。”   “我如今,竟不知当年,为何不与父亲母亲一处了。”夷安苦笑道。   若是当年,这孩子跟着母亲走了,虽边关苦寒吃些苦,可是却不知枉死在府里。   “姑娘明白了,太太还不欢喜?”青珂就劝道,“过几日,该有太太给府里的礼回来,姑娘只写了书信把自己心里想的都给太太传过去,太太就知道姑娘的心了。”   说罢,便扶着夷安在屋里走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我听说三姑娘最近又不好了,病又沉了起来,大夫来了竟说是忧虑过甚,这好好儿的,忧虑些什么呢?”   夷柔大病,可把府里都惊着了,二太太只以为是落水的后遗症,又与姑太太闹了一场。   “三姐姐心里有自己的想头,自然是要病的。”夷安顿了顿,便与青珂道,“收拾些燕窝人参什么的,明儿我去瞧瞧三姐姐去。”   夷柔这病,大半都是心病,只宽了心也就好了。   青珂记下了,又迟疑道,“只怕二太太又要说姑娘不安好心。”   “由着旁人的话,就不顾自己的心,还才是傻子。”夷安淡淡地说道,“三姐姐待我极好,若只为了酸话,就退了,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了。”见青珂点头,她便淡笑道,“况,我是个歹毒的人,谁再与我说些什么,可别怪我不客气!”   名声这玩意儿,能吃么?不如来点儿实惠的,才叫夷安不觉得亏了。   “姑娘心善,谁不知道。”青珂是个忠心的姑娘,竟能睁眼说瞎话,在夷安很满意的笑容里红了脸说道,“连表姑娘都照看着,谁不说一句以德报怨呢?”   “你说得太对了!”夷安笑眯眯地曼声说道,“我自然是要好好儿待她,叫她长命百岁……”   ☆、第 9 章   “姑娘。”青珂觉得夷安的神色有些古怪。   “燕窝人参,管够儿。”夷安笑眯眯地说道,“把表姑娘养得红润起来,才是咱们的功德。只是,”她敛目低声道,“若是姑妈知道表姐在我这儿吃了大委屈,那就好了。”   “姑娘这话,我不明白。”青珂疑惑地说道。   “只叫姑妈闹去。”夷安笑了,温和地说道,“以后,你就知道表姐的好处了。”到底不说些什么,歪在一旁,叫丫头们进来在自己面前说笑玩耍。   她从病着,只宋衍使人来问候自己,夷柔亲自登门看望,旁人竟是连个踪影都不见,世态炎凉不外如是,也叫夷安觉得好笑。   她父亲母亲并不是一辈子在边关,待回来,这些长辈,又该怎么说呢?   心里有些冷漠地盘算,然而见着前头丫头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夷安到底敞亮起来,叫青珂帮着抹了两把骨牌,输了些银子给几个丫头,这才捧着宋衍带给自己的书歪在一旁看起来。   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外头有女子的笑声传来,红袖忙出去迎,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位眉目温柔的中年女子,领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进来,见了起身看过来的夷安,急忙过来将她按在了软榻上笑道,“都是一家人,你只歇着就是。”   说完,将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拭了拭,这才点头,命人将丫头们捧着的匣子放在了夷安的身边,这才握着她的手叹道,“好孩子,这次你是吃了苦头了,姑妈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愿你否极泰来,日后再无波折。”   见夷安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便说道,“前儿我不在济南,竟不知府里竟出了大事儿,如今知道了,来瞧瞧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只你姑父得了些江南的蜜饯,风味儿不同,你吃了药便吃些,只甜甜嘴儿。”   夷安细细地想了,记得这是老太太的另一位外甥女儿冯氏,是二太太的亲姐姐,平日里不如二太太一样刻薄,对她还颇为关照,便感激道,“倒叫姑妈费心。”又请一旁立着的那女孩儿坐了。   “这叫什么费心呢?”冯氏叹了一声道,“只是有人心存歹意,实在……”到底都是姐妹,她不好与夷安说些什么,只歉意地说道,“姑妈给你赔罪,你婶子心思粗些,这些时候想不到你,是她的不是。”说完,指着身边抿嘴笑的女儿与夷安说道,“你表姐最近无事,便常来与你说说话儿,给你解闷儿。”   她的女儿名为宋香,最是个和善不争锋的性子,如今来看望夷安,也是为了夷安好了。   二太太的亲姐姐,竟然是这样的聪明人,夷安都要生出叹息来了。   这姐妹的脑子均呼均呼,就好了。   “若便宜,表姐只住在府里就是。”夷安觉得叫宋香屡屡费事地登门不大好,便笑道。   府里已经有个表小姐,再多一个又能如何呢?况这位表小姐,可比从前那个顺眼多了。   “罢了,咱们两家儿也不远。”冯氏眼角跳了跳,脸上闪过一丝晦暗,含笑拒了。   “竟劳烦表姐。”夷安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不安来。   “你们姐妹们情分好,我就知足了。”冯氏便叹了一声道,“你表姐没有姐妹,只与你们走得近,日后也是要常在一处的。”微微一顿,她脸上就振奋了起来,指着微微红了脸的宋香笑道,“你表姐只怕也在我这儿留不了两年,不趁着如今快活,日后有的悔呢。”   到底想到面前的都是姑娘家,便忍住了不说,只是这些话已叫夷安心中有数,知道这位姑母是要给表姐相看亲事了。   宋香是个极温柔的女孩儿,从前待夷安很不错,况因是表小姐,并不在宋府指手画脚,也并不轻浮,只是仿佛她记得老太太对宋香颇冷淡,与冯氏也不大喜欢,因此方才夷安说留宋香小住,冯氏想都不想就拒了。   似乎冯氏与老太太之间并不和睦。   “你这身子骨儿到底不结实。”冯氏见夷安温顺,想到方才在老太太处听的那些抱怨,只觉得这老太太越发刻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心中生出怜惜来,拍着夷安的手温声道,“女子是不经寒的,与日后也不好,这些日子你只喝些汤药,也得调养自己的身子,莫要受了寒,留了病根下来。”她叹道,“若是府里不仔细,你就与你表姐说,咱们在外头给你问药,千万别不当一回事儿!”   见夷安只弯起眼睛笑起来,她就很不客气地戳了戳她的头。   “有表姐日日在,我哪儿敢糟蹋身子呢?”夷安只双手合十求道,“姑母饶了我。”   “你只糊弄我。”冯氏是个爽利的性子,与夷安叮嘱了几句,便不肯再说这些,又命外头的人进来,抬进来一个不小的箱子,口中笑道,“你姑父门下有人送来的江南的玩意儿,我瞧着倒精细,”见夷安要推,她便笑道,“不只给了你,你们姐妹是都有的,且收着就是。”只是想到自己抬到老太太房里,老太太只很不满意,觉得自己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糊弄人,冯氏就眼前发黑。   箱子一打开,夷安就见里头都是些极精巧的扇子湖笔绣品,十分雅致,就知道冯氏是有心的了。   “这些我是极爱的,就不与姑妈客气了。”此时青珂端上了茶来,夷安命她带人抬下去,就含笑感谢。   平日里话都不敢多说的小可怜儿如今竟伶俐了起来,冯氏就有些诧异,不过谁不喜欢伶俐的人呢?冯氏见夷安并未不知好歹,脸上笑容更亲近了。   宋香端着手上的茶,就见自己手上的是暖暖的红枣八宝茶,就觉得夷安有心,对夷安偏头一笑。   又见了夷安手边的书,见是一本游记,不由羡慕地笑道,“表妹如今倒自在。”   “表姐喜欢,只往我书房挑去。”夷安只笑道,“我这儿什么都没有,只书,是管够儿的。”宋香的父亲是一位并未出仕的举人老爷,因有学问,因此连作为女孩儿的宋香也颇识文断字,平日里也喜欢读书。   “前儿我见外头书局里有一卷《洛阳伽蓝记》,极喜爱的,只是手上的银子不够,再回去,竟就叫人买了去。”宋香就与夷安小声说道,“如今想起来,竟还心疼。”   夷安目光漂移了一下,心虚地笑了。   那卷洛阳伽蓝记,被宋衍买了送给自己看着玩儿,如今还在书架子上,没有被她“临幸”。   “我这儿倒还有,并未看,先借给表姐也使得。”夷安便笑道。   “我先谢过表妹。”宋香欢喜起来,越发地与夷安说到起自己读过的书来,她于杂书竟颇有涉猎,况还懂些诗词字画,与夷安说起来,就忘了旁的。   冯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又见夷安竟也能与宋香说到一处,并不见杂乱,眼中露出了几分新奇,只坐了一会儿,这才自己出来,想了想便往二太太处去了。   才进了屋,冯氏就见二太太坐在上头,正满心欢喜地举着一只金镶宝石蜻蜓簪在二姑娘夷静的头上比划,母女俩不知在说些什么,见了冯氏,二太太眼睛就一亮,急忙招呼道,“姐姐怎么过来了?”她身边的夷静福了福,到底与冯氏不亲近,只求了二太太手中的簪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我过来瞧瞧夷柔与夷安。”冯氏坐在妹妹的身边,见她点头,不由皱眉道,“夷静如今越发地轻狂,我怎么听说,前儿她还撵了两个丫头出去?”   “那两个丫头妖精似的,阿静不喜欢,撵了就撵了,有什么打紧?”二太太便不在意地说道,“阿静是主子,难道这点儿主都不能做?”   “撵个丫头,还大张旗鼓的,这叫她未来婆家知道,不是要对她心中生出不满意?”冯氏真心想叹气,揉着眼角说道,“在府里悄悄儿打发了也就完了,做什么在别人府上做客,倒打骂丫头?就她厉害?如今有人问到我的面前,只问她是不是性情不好,你叫我怎么圆场子?”她说的含糊些,却也叫二太太明白,与冯氏询问的,只怕就是夷静的夫家了。   “问就问,又能如何?”二太太便冷笑道,“一个五品,难道还看不起咱们家?!”   “妹夫也就是五品!”冯氏瞪着眼睛道,“你这是看不上?”   “看不上,怎么了?”二太太也懒得在姐姐的面前装模作样,将手上的东西往桌上一推,也顾不得屋里有别人,只仰着头问道,“当日我就说,大嫂不安好心,偏你说这门亲事极好,我听了,也就应了。订了亲我才知道,好么,家里穷成那样儿!那家的哥儿才是个秀才,这样的人家儿,如何配得上我家如花似玉的闺女?”她尖声道,“难道要我闺女以后给他们家当牛做马服侍人?!”   “你这是在疑我?”冯氏也尖声问道。   “姐姐的心,也只姐姐知道了!”二太太负气道。   ☆、第 10 章   这不是自己的亲妹妹,冯氏大耳瓜子抽她的心都有了。   身上气得发抖,冯氏只想到过世的母亲,死前还拉着妹妹的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是知道妹妹不是个明白人,因此放心不下,也记得那时,她与母亲立的誓言,只说用全心照顾妹妹,因此心情平和了下来,见二太太说了这话脸上也有悔意,便叹了一声,拉着妹妹的手低声道,“我的心,难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只顾着你,哪里为旁人想过?”   “是我对不住姐姐。”二太太一时激愤说出了偏激的话,带着些悔意也歉意地说道。   “关上门,咱们姐妹哪里需要说这些客气话。”冯氏叹了一声,只命屋里的丫头退下去,自己捧着茶盅低头想了想,这才斟酌地说道,“我与你说实话,姑母,虽然该孝敬,可是你也太实惠了些。”   见二太太不服气,她一手止住了妹妹的嘴,依旧带着几分明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冷笑,头上朱钗摇曳中,在眼下留下了淡淡的阴郁,沉声道,“当年,我就知道在姑母的心里,那个,才是独一份儿的。”   她指了指另一个妹妹住的方向,目光冰冷。   二太太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办法反驳。   同样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儿,那贱人就能从小养在老太太处,与表哥们一同长大,老太太还张罗着命最有出息的大表哥娶她,不是大表哥自己主意正,非要娶了如今的大嫂,还并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呢。   待这女人自己寻了“良缘”嫁出去,老太太才想到了自己来,聘给二老爷,然而明知道自己的夫君对那女人余情未了,却还是将她接到了府里来,如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人气闷。   “一个寡妇……”二太太咬牙道,“克死了夫君,叫夫家撵出来,还想巴望我们老爷么?!”   “她算什么,就算与你们老爷有个什么,也不过是个姨娘,是个妾,到那时,没有了姑太太的客居身份,落到你的手里,你才好拿捏呢!”冯氏气坏了,只觉得妹妹拎不清轻重,长长的手指甲用力地戳了戳妹妹的额头,见她还是不大明白,迷茫地看着自己,竟不知是该羡慕能叫二太太长得这么单纯还是要叹气了,只无奈地说道,“你们老爷混了一辈子,也就是个五品,再没明白过,你竟还指望他?”   “姐姐!”   “衍哥儿小小年纪就是秀才,这才是你的倚靠!”冯氏只恨道,“就这事儿,你就该谢你嫂子,不然衍哥儿叫你们两口子带,未必能长成如今的出息样儿!”   “姐姐这么喜欢衍哥儿,不会是……”二太太见冯氏张口闭口都是自己的儿子,就疑心了起来。   宋香,可正是要定亲的时候,姐姐不是看中了自己的儿子吧?   “可惜了的,从前庙里的高僧说,衍哥儿不宜早娶,不然合该是桩良缘。”二太太装模作样地说道。   冯氏就算从前有想头,如今也不想把自己闺女放这么一个难缠的婆婆手里了,只冷笑道,“你且放心,你的宝贝儿子,我是不敢想的。”   “不过是说了真话。”二太太脸腾地就红了,低着头小声说道,一双眼睛却心虚地四处看,叫冯氏好笑起来。   “老太太不喜欢你嫂子,是因你嫂子阻了她的路,你又是为何?”冯氏便叹道,“宋家只大表哥最出息,你嫂子又是公府嫡女,何等的风光体面?日后衍哥儿想要结贵亲,落在你嫂子的身上也未可知,你不巴结,竟还得罪,这不是脑子不好使?”见二太太低着头听了,也知道这妹妹不是个听不进人劝的人,冯氏便叹气道,“论起来,难道我要向着外人说话?只是为了你,才说掏心窝子的话来。”   二太太想到素日里的做派,大半都是老太太在后头挑唆,脸上就露出了惊慌之色。   叫她姐姐一说,她也觉得确实如此。她虽然偏心眼儿,然而几个儿女都是心头肉,前程自然是落在她的心上的,此时焦急地说道,“那如今可怎么办?我,我都得罪了她呀……”说风就是雨,竟觉得自己误了宋衍的前程,急得恨不能哭出来。   “四丫头在府里,这不是极好?”冯氏便劝道,“好好儿照顾四丫头,你嫂子只有感激你的。”   “你别说她,病了一场,见了她我竟都心里发慌。”二太太说到夷安,只觉得浑身发凉,此时小声说道,“也不知那做派跟谁学的,脸上带着笑,竟就要人命的,我只看了她的那双眼睛,就觉得骨头都疼。”   “知道她厉害,你还上杆子往上碰?”冯氏细细地听二太太与自己说了,竟与老太太与自己说的有八分仿佛,心里就信了些,然而却更添寒意,低声道,“亏了你只克扣她些,并未得罪狠了,不然……”   她当年,也是见识过大太太的厉害的,一个积年的老仆,仗着在宋家时候久了,是老人儿了,就拿捏她,还嘴里很不干不净,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大太太只含笑听了,并不与老仆计较,翻过身儿来就送了这老仆的一双儿女往衙门去了,当场下狱,后头,就没有后头了……   冯氏不敢知道那一家子人的事儿,也不想知道。   她怕做噩梦。   就算那几个奴才确实犯了极大的事儿,证据确凿,然而她还是觉得大太太足够心狠手辣的了。   “我,我就是一时气不过,她衣食住行,样样儿比静姐儿柔姐儿好,我瞧着心里不难受?”二太太也怯了,低着头小声说道。   “你气不过,就把自己的嫁妆银子拿出来给两个丫头添妆,何必眼红个孩子。”冯氏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嫂子待你不错了,二丫头订的那家,你以为就你老爷,人家能瞧上?”   见二太太如今也不瞪眼睛了,服服帖帖地听自己说话,她只敛目低声道,“那家虽自己不显,然本家却是山东大族,族中做官的不知多少,延续了百年,这就是底蕴,不是看在你嫂子体面,断不能结亲你们家的。至于那哥儿,如今虽是秀才,我却听说文章极好,下一科必中的,到时就是举人,有家族支撑,熬几年高中也不是不可能。”   “举人,姐夫也就是个举人呢。”二太太眼睛顿时就亮了。   冯氏下嫁的宋家,夫君中举后虽不曾再中,然而却也是城中数得出的有名望的人了,冯氏出门待客都极体面,不比她差些什么,听了日后自己女婿也能是举人,二太太就心里愿意了几分。   冯氏知道这妹妹是个蠢的,只当听不见,殷殷地说道,“二丫头这么亲事极好,况成了亲,那家里就与咱们有亲,以后衍哥儿也受益。”   若这门亲事不是妹妹的,她半路截胡的心都有了,想着夷静的跋扈愚蠢,冯氏心里觉得可惜,然也知道这等联姻,也不过是两家结易姓之好,与夷静如何关系不大,只要不走了大褶子,也就那么回事儿,此时便皱眉告诫妹妹道,“别叫二丫头再惹祸,不然,你只自己后悔去。”   “知道了!”二太太听了这么多的好处,果然振奋,眉眼间眉飞色舞的,仿佛马上那举人女婿就上门了。   “多看顾四丫头,听见没有!”   二太太连连点头,只往外头命丫头预备首饰料子,送去夷安的院子里。   见她听自己的劝说,冯氏就放下心来,再三叮嘱道,“老太太面前,护着四丫头些,万不可叫人看她的笑话!”说完,她便冷笑道,“还有你的弟妹,也是个伶俐的人,日后等她明白过来,也来烧这个热灶,还有你的什么事儿?锦上添花,到底不如雪中送炭!”听得二太太呆呆地看着自己,想到宋府虽然乱,却也少了许多糟心事儿,不由叹气道,“你是个有福的。”   她那家里,才叫群魔乱舞呢。   二太太见姐姐头疼,想到自己确实儿女得意,如今还管家,顿时欢喜了起来。   二太太竟突然送了自己东西,夷安也诧异不已,然而见到一旁的宋香,再想到对自己温和的冯氏,她心里就明白了些,她本不是个想要论个究竟的人,不管旁人对自己真心如何,只要表现出善意,便自然要笑纳的,因此只笑了笑,收了这礼,又命青珂拿银子赏了,这才与宋香继续说话,言谈间见宋香似有些恍惚,便笑问道,“表姐难道记挂姑母?”   “并不是。”宋香温柔,只温声道,“昨儿我接了巡抚家大姑娘的帖子,说是赏梅,外头梅花儿虽好,只是天寒地冻的,倒叫人迟疑。”   她虽这样说,夷安却是明白的,果然宋香便含笑道,“还要做些梅花儿的诗词,我是不大通的,只好求父亲写了,做了我的名儿,才不叫人笑话呢。”她眉眼儿带着善意与亲近,低声道,“到底去的小姐们多,叫人笑话,总是不好的。”   宋香言谈起来十分雅致,夷安感激地说道,“多谢表姐提点。”   这话大半是隐晦地劝她求府里的谁做了诗,当做自己的往宴上写了,好叫自己不致丢脸,只是宋香恐她羞臊,因此隐晦地说了。   “只是姐妹说些心里话,有什么谢呢?”宋香眨了眨眼睛,又与夷安相约来日赏雪,顿了顿,便一同往夷柔的房里去了。   外头的风还是有些冷,夷安与表姐一同到了夷柔房里,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细细的咳嗽声,急忙进去一口,就见夷柔头上缠着白布,正伏在榻上咳得厉害,脸上竟带着几分惨白,另有一个模样清丽的丫头还在轻声安慰道,“三爷说了,姑娘这事儿,他记在心里了,必然不叫姑娘因这个再费心,”见夷安与宋香进来,她急忙起身与两个女孩儿福了福,这才又伏在夷柔的耳边低声道,“姑娘的心事,三爷说,也知道了。”   夷柔一颤,张着一双美目向这丫头看去。   ☆、第 11 章   “三爷叫我传这话儿,只是为了叫姑娘安心,旁的奴婢都不知道。”   这丫头低头给夷柔掖了掖被子,见她的脸色缓和了,这才起身与几个女孩儿告辞,自己走了。   夷柔是知道宋衍的谨慎的,既然这丫头不清楚,心中就松快了起来,又见宋香与夷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带着些揶揄,脸上就红了,拉着两个女孩儿的手坐在自己的床边,这才挑着眉笑道,“我病了许多天,你们两个没良心的,竟不知看我一看,这表姐来了,显然是看了四妹妹,顺路……”她曼声道,“才来见我的。”只做出了一个掐尖要强的模样,叫宋香忍不住扑上来拧她的嘴。   夷安笑看这两个女孩儿伏在床上一起笑起来,眼睛里微微柔和。   上辈子,她是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天伦的。她的几个异母妹,见天儿地想着歪道想要自己从天上拉下来,宫里头……几位公主嫉妒自己得皇帝宠爱,又能养在皇后膝下,对她也十分嫉妒,冷嘲热讽尽皆有之,她日日生活在算计提防里,竟也不曾见过这样姐妹情深的模样。心里羡慕起来,她也试着扑上去,压得最下头的夷柔一声闷哼,这才笑起来。   “我给表姐四妹妹赔罪,且饶了我。”夷柔弱不禁风地叫道,女孩儿们滚做一团,头发都散开,竟适意得紧。   “下回再说这个,拧断你的嘴。”宋香扶了夷柔歪在床头,见夷柔只微微地笑,眉眼间不见抑郁,心中稍安,只与夷安笑道,“你三姐姐外头瞧着规矩,内里最是个刻薄的人,日后她若是与你啰嗦,只来与我说。”只是这样说着,却起身合住了微微开了缝隙的窗户,掩住了外头的冷气,细细地看了,这才回身坐在一旁,给夷安夷柔削果子吃。   她虽是千金小姐,然而却并不觉得给妹妹们切果子有什么不可,此时眉眼舒和。夷安就见她一身的鹅黄色的衣裳,衬得脸色格外白皙活泼,头上一点珠翠微微晃动,又带了几分娴雅,只在一旁合掌笑道,“只恐日后的表姐夫,不爱叫我上门叫表姐烦恼。”说了这话,与夷柔对视了一眼,一同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叫宋香红了脸,指了指这两个拿她取笑的妹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既知道,却又说出来,日后表姐不知该如何收拾你呢。”夷柔护着夷安缩进了床上,嘴里取笑道。   “你们两个促狭鬼,还不知日后谁能消受。”宋香无奈地将手里的花红一人分了一半儿,却不敢叫妹妹们多吃,恐积食,此时想到方才的丫头,便笑问道,“那不是表哥屋里得用的烟岫?”见夷柔微微点头,她便含笑道,“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说话行事越发稳重,表哥有这样的丫头在身边,才叫人放心呢。”见夷柔微微迟疑,就急忙问道,“莫非我说的不对?”   从小儿服侍爷们儿的丫头大抵都做了通房,一生一世地服侍下去,这也是丫头们一条比较喜欢的路了,就是宋香父亲的身边,也有从前的两个这样的丫头,虽后头冯氏进门后便不再亲近,然而却也养在府里。虽有名无实,然而这辈子却吃穿不愁。   “母亲想叫她给三哥哥做通房,偏她自己不愿意,说得了三哥哥的话儿,日后是要脱籍出去的。”夷柔顿了顿,便摇头笑道,“如今她只管着三哥哥的书房,不肯往里屋服侍的,三哥哥那人最是古板的,竟说这才是好丫头,越发信重,还预备的嫁妆,等开春儿就要放了她,叫她出去嫁人。”说完,她便低声叹道,“府里这样的荣华,她竟然愿意出去,只这样的心性,我是极佩服她的。”   锦衣玉食,谁不喜欢呢?宋衍年少英俊,前程又好,不知是多少府里丫头眼里的唐僧肉,偏烟岫不动心,一意出府去做正头夫妻,实在叫人心中感慨。   “这样的丫头,实在难得。”夷安寻常得宋衍的东西,都是烟岫来送,如今才知道这丫头竟这样被看重,此时也高看烟岫一眼,含笑道,“她若出府,我也送她些做最近的礼。”   “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夷柔就笑道,“她身上还有三哥哥的体面,给了些嫁妆竟也全了三哥哥的体面,咱们又何时缺这一点子东西呢?”她本不是个小气的人,因此就与夷安说道了起来,姐妹说起话儿来总是时候过得飞快,眼看外头天色沉了,夷柔见宋香与夷安起身要走,便敛目,露出了寂寞的模样来,再三道,“用了晚饭再走。”她说的可怜,到底女孩儿们在屋里用了饭,这才告辞回去。   沿途经过了园子,夷安就见天色虽晚,到底月光皎洁,况冯氏不知在与二太太说些什么,竟还不来催宋香回家,虽天儿冷,两个女孩儿却生出了活泼的心思来,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领着丫头们在园子里慢慢地走。   才走了几步,正想挖些雪来放在手心儿上,夷安就听见有细细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的呜咽声,与宋香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就微微皱眉,不愿去听这样的隐秘,便往一侧走去,到底是跟在夷安身后的红袖,抿了抿嘴儿,偷偷地落了下来,猫着腰儿往那处小心地过去。   姑娘们本就该光风霁月,然而丫头们,却要眼观六路,防备这府里不定有谁要害人。   青珂目光一闪,动了动自己的位置,挡住了红袖消失的背影。   因似乎遇上了谁的隐秘,宋香就不好多呆,送了夷安回房,等了一会儿就告辞往前头寻母亲去了。后头夷安退了衣裳,懒洋洋地趴在了榻上,就见红袖踮着脚尖儿鬼鬼祟祟地回来,不由嗔道,“你主意大得很,若是叫人瞧见,只怕你小命儿都要搭进去。”却只拉了青珂红袖到了自己的熏笼旁叫她们烤手,漫不经心地说道,“见着什么了?”   她听着其中那女子的声音,竟颇似那便宜表姑妈,这哭哭啼啼的,也不怕撞见鬼。   “姑娘不知道,姑太太与二老爷,在园子里相会呢。”红袖只眉飞色舞地说道,“可吓得奴婢不行,姑太太可是柔若无骨了,身上穿得单薄,只往二老爷怀里钻。”见夷安脸上露出了厌恶之色,她就笑眯眯地说道,“若是奴婢敢出来,都只想问问姑太太,既然冷得很,多穿些就是,这滚到别人的怀里,害的二老爷敞开了衣裳,若是吹病了,可是算谁的呢?”说完,就自己捂着嘴笑了。   “姑娘纵的你,如今敢编排主子了!”青珂在一旁细细地给夷安的床上摆暖暖的水袋,又回身预备温温的茶来合在一旁的熏笼旁,见红袖自在的不行,就回头嗔道。   “在姑娘屋里呢。”红袖仿佛知道夷安颇喜爱她,此时只辩解道,“在外头,我最是个规矩的丫头。”   “听墙角儿的规矩丫头。”夷安揶揄地笑起来,见红袖红着脸转身恼了,只安抚道,“好丫头,只把后头的话儿接着说说。”   “奴婢瞧着,姑娘还是爱听的。”红袖得意了一下,急忙说道,“姑太太求二老爷呢,想要把表姑娘从咱们院儿里救出去,当咱们是龙潭虎穴!”见夷安不以为意,她却气恼了起来,忍住了自己的炮仗脾气,这才又说道,“真是下作!听说巡抚家大姑娘的帖子,只邀了咱们府里正经的姑娘,她非说是二太太刻薄,压着表姑娘不叫她有好前程,求着二老爷开口,也想过去。”   “她当二叔是天神呢。”夷安真是觉得这姑妈有点儿意思,竟脑子不大好使,此时揉着眼睛笑道,“待二叔也做了巡抚,才说这话才好。”   “她还说巡抚公子是良配,与表姑娘极好的。”红袖也觉得恶心了,急忙说道。   “只怕过几日,二太太又要闹上了。”听了姑太太的幺蛾子,青珂便担心地说道。   “二婶儿虽待我寻常,然三哥哥三姐姐却是好的。”夷安闭了闭眼,淡淡地说道,“姑母,实在叫我厌恶……”这对儿母女,可还欠着她的一条命呢。   “与三哥哥透个话儿。”夷安嘴角动了动,还是不想与二太太扯上联系,此时低头看着自己十指白皙纤细,上头的大红蔻丹红得鲜艳,脸上平静地说道,“表姐好容易有个好前程,且叫她努力试试,到底是有才气的姑娘,平白埋没了,少了这段良缘,可怎么是好的?”既然想要这前程,她这样善良的人,自然是要成全一二,也不旺此生的姐妹之情了。   “岂不是便宜了她!”红袖就不甘不愿地说道。   “叫她走到郡主的面前,好好儿巴结,叫各家都瞧着,那才是好处。”夷安就笑起来,一张绝色的脸在灯火摇曳里,越发地现出了一种静谧来。   “姑娘竟心善成这样儿!”红袖只觉得夷安这是太温柔良善,心中愈发担忧,顿足道,“她都要卖了姑娘了,姑娘还为她着想呢!”   ☆、第 12 章   “卖了姑娘?”青珂声音顿时尖细了起来。   夷安眨了眨眼皮,想到从前自己干过的好事儿里,卖了别人的三十八种办法,按着姑太太的智商想了想,不由幽幽一叹道,“莫非,她有个亲侄儿什么的,娶不上媳妇儿,打算跟我凑在一起试试?”   原谅她不能再想到之后更恶毒的主意了,实在是那女人就这么点儿本事,多说些别的,都高看了她。   红袖震惊了,看着真的猜出了真相的四姑娘,竟说不出话来。   “多大点儿事儿,这是成全她自个儿闺女呢。”夷安只笑眯眯地说道,“日后,得了好女婿,姑妈也就知道谢我了。”说完,便拉着被子卷到了床上,含糊地说道,“谁敢打算我,我还是很能叫她知道厉害的。”   见她并不在意,两个丫头迟疑了些,到底心中生出了担忧,歇在了下头的小榻上。   红袖说的厉害,然而府中却风平浪静,并无波澜,只宋衍得了夷安的话,知道父亲与姑母之间很有些首尾,心中有些不耻,到底回头与二太太叮嘱了,也允了表姑娘跟着往巡抚家中做客,这一日,夷安夷柔的病都痊愈,因病中不曾给老太太请安,因此姐妹两个约好联袂而来,才走到老太太的院子,就听到里头欢声笑语,往里一看,就是满堂的女眷,其中几位坐在下首,用探究的目光看过来。   见夷安夷柔同是月光锦衣裙,腰间细细的束腰,衬得身姿婀娜。衣裙之上,各有一枝桃花自裙摆盛开,一路向着衣襟延伸,大朵大朵的桃花与这两个女孩儿姣好的脸交映生辉,一个秀美绝伦,一个眉目娇艳,合着外头的雪往屋里一站,就见满室都灼灼发光一样,压倒了屋里的诸多的年轻的女孩儿,就叫这下方的几名上了年纪的女眷口中都赞叹起来,只觉这竟是两个难见的美人。   二太太坐在一旁,见老太太嘴抿了起来,目光落在了那坐在自己对面的表姐的脸上,还是没有多嘴刻薄。   夷安颇喜打扮,平日里自己打扮不说,连夷柔也受益,竟叫她的女儿如今越发地美貌动人,美貌就是资本,况眼下在屋里的女眷,大多是山东的官眷,这对夷柔并无坏处,还是叫她心中欢喜的。   只是再看看夷安那张绝色的脸,二太太就觉得夷柔的美貌到底暗淡了些,心里有些嫉妒,却还是忍住了,只想着姐姐冯氏的话,做出了一副慈爱的模样来,温声道,“这两个孩子实诚,这才大病好了,就赶着给老太太请安了。”   她说这话,就叫夷柔诧异地看了看母亲。   “老太太慈爱,多有垂问,如今也不过是请安,也盼老太太别再为我与三姐姐操心了。”夷安拉着夷柔团团地给屋里的女眷们福了福,这才脸上笑盈盈地说道。   二太太见她目中孺慕真挚,算是真佩服了。   这前儿还要翻天呢,眼下就能睁眼说瞎话,当真是好本事。   上辈子的皇家勋贵,哪怕家里闹的要杀人,在外头那都是神仙眷侣,父慈子孝的。夷安见二太太竟然还露出了感叹的意味,不觉有些好笑。   老太太的脸飞快地阴沉了一下,然而下头都是相熟的女眷,她眯了眯眼,隐蔽地看了看自己的外甥女儿,这才对着夷安与夷柔温声道,“快去坐下歇着……”   她到底不如夷安无耻,竟看着那张可恶的笑脸,说不出别的什么,心里气闷的厉害,只觉得心里直突突,老太太如今是见了宋夷安就眼前发黑,咬着牙挤出了笑容,与下头的女眷们笑道,“几个丫头里,我最疼这两个,这一次可是把我惊着了。”   那僵硬的慈爱的脸,竟仿佛使她扭曲了一样。   “您慈爱,这是两个姑娘的福气。”就有一个满头珠翠的中年妇人,细细地看了看夷安,这才笑道,“怨不得您藏着她,这样的品貌,我也是舍不得叫她出来的。”   从前夷安软弱,只老太太不许她出来见客,就真的憋在屋里,这些女眷,真正见过她的并不多,听说是病弱,然见夷安虽然纤细婀娜,然而却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就都觉得传言有误,此时就有一个女眷笑道,“瞧府上四姑娘的品貌,确实有昭武将军夫人的品格。”   昭武将军,说的就是宋家大老爷了。   老太太的脸色晦暗了些,目光冰冷地看向了夷安,见她正细声细气儿地与身侧一名含笑的女眷答话儿,又温顺又可爱,说起话来眉目端庄,然而不知说了什么,竟叫那女眷抚掌笑起来,看向她的目光更为亲近,心中就一凛,暗道了一声妖精,勉强地笑道,“这是夫人抬爱了,这孩子哪里有这么好呢?”这有些怨气的话,却叫人觉得这是谦虚呢,顿时引来了更多的奉承,只叫老太太气闷不已。   一旁姑太太贾氏只看不好,其实便突然哀哀怨怨地捂着脸默默地垂泪,口中发出了哽咽来。   在场的女眷都是一窒。   能在外交际的,大多都是正室,贾氏的做派不似端庄的正室,反倒叫大家伙儿想到了家里头的那些妖妖叨叨迷得夫君五迷三道的小妖精们,看着贾氏的目光就不大和气了。   二太太肺都要气炸了,见贾氏哭丧,顿时骂道,“大家都热闹,你哭哭啼啼做什么!”   夷柔忍不住揉了揉眼角,觉得母亲这样儿实在是有些冲动。   这姑妈还是客呢,二太太对客这样不客气,叫别人怎么想呢?   二太太却不知给了贾氏台阶儿下,这柔弱的,神色间带着些张皇无助的女子,只怯怯地起身,给面上冷淡下来的几家女眷福了福,这才哽咽地说道,“非是要扫姐姐们的兴致,实在是见着三丫头四丫头如今好了,再想想我家的玉姐儿,我这心里头就心疼的跟火烧似的。”说完,求助地看了叹息了一声,做出了无奈的老太太一眼,就拿眼看住了不动声色的夷安。   “在府里,哪里有姑妈需要担心的呢?”夷柔心中一紧,脸色顿时白了。   她都没有想到,这姑妈竟然敢把这样的争执捅到外头这些官家女眷的面前。   夷安如今还扣着那表姐贾玉,她心里就知道贾玉得不着好,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揭破,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外头她妹妹是个对客居的姐妹都狠毒的女孩儿?这样名声坏了,日后可怎么好?   “我也知道这些,只是我只想求求四姑娘,放了你表姐吧,她,她可禁不起折腾了。”贾氏只哭道,“姑娘有什么不快活,只冲着我来就是。”   这样哭泣的女子,却叫女眷们都静默了。   谁家都遇到过这样的画面,只是看着那宋家四姑娘并不惊慌,众人的心里就生出了疑虑来。   “姑母好端端的,与我说这些,我不明白。”夷安也露出了诧异的模样,似乎不明白贾氏的话,轻轻地说道,“当日,不是表姐病了,因恐过了病气与长辈,因此挪到我的院子里,一同看病抓药的么?”   她只涨红了脸,起身急声道,“何来折腾?我一片心意都是为了表姐,好吃好喝好药,我舍不得的都给表姐,如今,姑母这是在指摘我?!”她的眼里盈盈泪光,只伤心不已,低声道,“姑母如此,实在叫人寒心。”   说完,只闭目,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却抿紧了嘴唇,不肯再为自己辩解。   “我信四妹妹!”夷柔起身大声说道,顺手将妹妹揽在了自己的肩上安抚,只嗅到了一股辛辣的味道,眼眶也突然一红,落下泪来。   难得的姐妹情深,就见屋里女眷看向贾氏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夷柔默默地伸出手,用力地掐住了妹妹腰间的软肉,狠狠地一拧。   夷安的眼泪这一回是真落下来了,娇躯微颤,一副伤心的几乎要厥过去的模样。   其实,也确实疼的要厥过去了。   “你还不承认!”贾氏急了,今日只想叫大家都知道这丫头是个狠毒的心肠,顿时忍不住叫道,“我都与你院子里的丫头打听……”   “你窥视四丫头的院子,是何居心?!”二太太竖着耳朵听到这儿,顿时找着理了,拍着桌子厉声呵斥道。   “她也是担心玉姐儿,”老太太叹了一声,只一脸无奈地说道,“究竟如何,吵吵能吵吵出个什么来?竟叫几位夫人看了笑话。”她顿了顿,便与夷安只温声道,“祖母信你,你是个好孩子,如今,只请你表姐出来与你姑母相见,你姑母心里安心了,也就不胡思乱想了。”   “只是,表姐还未痊愈……”夷安担忧地含泪说道,“孙女儿担心。”   担心?担心你还狠心将那可怜的孩子丢到湖里去?老太太万分不肯这样似乎在说孙女儿坏话的从自己嘴里出来的,见夷安不愿,越发认定了她心虚,只含笑道,“不过是过来一趟,之后,随她休息就是。”   夷安犹豫了片刻,还是命人去请了表姑娘过来。   正哭哭啼啼,等在屋里悲悲戚戚的贾氏,等了许久,方才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过来,顿时心中一喜,掩住了眼角只哭着叫道,“我可怜的玉……”   余下的话,却叫她看到了自己闺女,那张十分红润康健的小脸儿后,哭不出来了。   “这才是客居的,要坑害正经的主子小姐呢。”女眷之中,就有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来。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看着那仿佛比夷安还要康健,气血旺盛的女孩儿,两眼一翻,向后倒去。   ☆、第 13 章   老太太竟仿佛是厥过去了,整个人倒在后头的蟒妆垫子里,顿时就叫整个屋里的女眷都惊慌了起来。   “还不寻大夫进来!”二太太一叠声地叫道。   女眷们正凌乱,不知该告辞还是该继续守着,却听屋里不知哪个丫头喊了一声道,“姑太太把老太太气倒了!”一时间屋里女眷都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目光想着手足无措的贾氏看去,其中一个颇为年轻,头上插着一只点翠金步摇,身上桃红色裙装的少妇,缓缓站起,看着贾氏的目光就带了几分鄙夷地说道,“这才是恶客!府上的规矩,咱们也是见识了!”   她仿佛极有身份,方才出言的也是她,这样有些冲撞的话出来,竟连二太太都并不出生,夷安见她手腕子上叮叮当当地套着一套羊脂玉的玉镯,样式精致华美,该是内造,心中就生出了些猜测,况这少妇看着她的目光颇为亲善,方才也是为自己出言,此时便微微而笑,对这少妇颔首,顿了顿,这才带着些难受地抬眼上前,在那几个丫头戒备的目光里,碰都不碰老太太,低声问道,“老太太真的被气着了么?竟是我的不是……”   贾氏真是百口莫辩,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贾玉,实在不明白明明被苛待了的女儿怎么就气色这么好,只能哀哀地哭泣。   眼下到了这个地步,眼见二太太已经得意地要命人拖贾氏出去,老太太只好“悠悠醒转”,伏在一旁的丫头身上,强笑道,“一时难过,并不碍事。”   夷安用担忧的目光看她。   “人老了,精神也短了,竟睡了过去。”老太太恨夷安恨得牙根痒痒,然而也知道自己还得做个慈善的祖母,不然名声全完了,此时还要挤出笑容与夷安温声道,“你姑母也是担心你表姐,急了些。你也是,你表姐入了你的院子,竟传不出一点儿的风声,你姑母急了,在所难免,如今这瞧见了,也就安心了。”说完,又与下头那个起身的少妇笑道,“这孩子性子急,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您说她。”   “姑母既担心表姐,表姐还是陪着姑母吧。”夷安只动了动嘴,难免伤心地说道。   这方才光华流转的少女,眼下吃了这样的委屈,竟仿佛整个人都暗淡了,便叫人唏嘘了起来。   “妹妹身子还没好利索,我送妹妹回去。”夷柔心中微微一叹。   老太太当初对她,其实还算不错,可是自从来了这表姑妈与表姑娘,她便不在老太太的心里了。有好的必然先紧着贾玉,连姑妈与父亲亲近,老太太也不管。如今落水更好,老太太一句“柔姐儿不是只病了么,又没有别的如何。”竟揭过去,实在叫夷柔心寒,况这一次夷安摆明了坑了贾氏母女,她做什么还要拦着呢?只看着这对儿母女不能翻身,才好呢。   她心中有些黯然,目光在夷安的身上一转。   四妹妹这样小的年纪,就能叫人什么都说不出地坑了贾氏,虽心狠,可是叫她说,却痛快的紧。   “我精神不好,且告辞了。”夷安见贾氏还不相信,连声地问贾玉在自己的院子里吃什么用什么,见那少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又见贾玉目光闪烁后,便大声说道,“四妹妹平日里给我吃极凉的菜,都是剩的!她只说我身份卑贱,又是投奔来的,哪里能吃好的呢?好不好,饭里头还有石子儿,药也是凉的苦的,若不是母亲救我,女儿,女儿……”   “你身上还带着人参的味儿,就敢说这话!”夷安正听得有趣,就听那少妇又讥讽道。   “表姐如此污蔑我,我也只能受着,哪里有什么证据呢?”夷安叹气道,“难道每每表姐吃个燕窝,我还要表姐签字画押不成?罢了罢了,说什么是什么,到底是老太太眼前的人,瞧着老太太,揭过去吧。”   吃的红光满面,谁信她刻薄了这表姐呢?贾玉也是傻了。这么个精气神儿,只说些得了自己的恩惠,没准儿还能扳过来一局呢。   只是贾玉说的都对,确实是馊了的饭菜,带着冰碴子,爱吃不吃,怎么了?也确实是她屋里的丫头,给了她许多好听的,日日侮辱,又如何?不过再受不住,浓浓的一碗碗的参汤下去,不是都揭过了么?   真话,也得看从谁的嘴里说出来不是?   不过那少妇还是叫夷安心中诧异,见她满脸的亲近,只在心中记下,又恭顺地给女眷们福了福,这才与夷柔一同出来,见夷柔目光暗淡,知她多少与老太太有几分真心,便只当看不见。   今日夷柔助她,不过是唇亡齿寒罢了。   “没想到,她心这样坏,竟当面说瞎话。”夷柔一边与妹妹在雪地上慢慢地走,就见远远地大红的梅花绽放,如火如荼,可是心里却凉的厉害,回头就见夷安那张容光绝色的脸上,仿佛是一片的平静,心里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喃喃道,“前儿,你只与我讲东郭先生的故事,我还想着,如何会有那样的豺狼,眼下瞧着,这两个竟吃着咱们的,还恨不能咬死咱们。”   “谁都不是傻子,今日一次,她的名声就完了。”夷安笑笑,慢慢地说道,“我就知道,她必然要告我的。”   “我只盼着她们远远地走了,看不见了也就是了。”夷柔轻叹了一声,到底不爱说这个,顿了顿只转头问道,“我听说前儿,你舍了许多的银子往寺里去,燃了一盏香灯,这是想着与大伯父祈福了?”见夷安姣好的脸上有淡淡的阴影,神色晦暗,她便笑道,“若便宜,我也给三哥哥送一盏,只求他明年高中,光宗耀祖。”说完,脸上却不知为何羞涩了起来。   夷安只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那盏灯,是给从前的夷安点燃的,她只求这辈子自己虔诚,为这孩子祈福,下辈子叫她不要再有这样狠毒的亲人了。   只要她不死,这盏灯就不会熄灭。   “三姐姐有心,便往寺里去,只是我瞧着三哥哥读书越发进益,不必什么香灯,必是高中的。”这话是极好听的话,只叫夷柔欢喜了起来,眼睛亮亮的,拉住她笑道,“待春暖花开,咱们便往寺里去,听说那寺外踏青是极好的,许久不出门儿,只这样儿也欢喜些。”   夷安自然是含笑应了,姐妹俩正说着话儿,就见不远处有一个瘦小的人影儿飞快地跑过去,夷安眼神更好些,却见那是个极瘦弱的小姑娘,身上穿着的不过是破旧的棉衣,一张小脸儿冻得发青,仿佛脚下还没有穿鞋子,正微微皱眉,就见又有两个小丫头追了上来,将那小姑娘扣住,拖着就往回走,见了立在不远处的夷安与夷柔,这两个小丫头脸上就露出不安来,踌躇着过来请安。   “这是……七妹妹……”夷柔细细地看了这小姑娘,顿时诧异起来。   七姑娘夷宁是三房庶女,平日里隐形人一样,并不大在老太太面前走动,只是夷安记忆里,这是一个安静的小丫头,却并不曾这样落魄,至少她落湖前,并未瘦成这个模样。   夷宁只老老实实地被夹在丫头的胳膊底下,怯怯地抬头看着两个衣裳华美,仿佛仙子般的姐姐,却仿佛连哭都不敢。   “这是怎么回事?”夷安只问道。   “七姑娘不听话,太太命清净败火。”那丫头急忙赔笑道。   “哪里有这样清净败火的?!”夷柔只大怒,见夷宁只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想她不过是才六岁的年纪,到底心疼些,只皱眉道,“好好儿送你们姑娘回房去,回头,我与三婶说。”见夷安此时俯身,只拿着帕子给夷宁擦脸,口中唏嘘一声道,“罢了,只我们走一趟就是。”   “背着你们姑娘走。”见夷宁的小脚在雪地里冻得发青,夷安便皱眉与那小丫头说道。   她如今在府里颇有些恶名,这小丫头也不敢反驳,唯恐被她丢湖里去,急忙背上了夷宁,一路往三房的院子去,一路上就见夷宁只怯怯地看着自己,夷安不由也偏头看她,见她努力地对自己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夷安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心中有些烦躁,只摸了摸夷宁的脸,见她小小地退到后头,仿佛觉得自己肮脏,夷安的目光便温和了,轻声道,“没有关系的。”   “脏……”夷宁小声说道。   “三婶儿从前还顾些面子情,如今是怎么了?”夷柔便与妹妹低声抱怨道。   “姨娘前儿没了。”那两个小丫头中,一个怯怯地看了看夷安,小声嘀咕道。   大抵是亲娘死了,嫡母不喜,况一个小姑娘叫天天不应的,吃足了苦头。夷柔心中怜惜妹妹,然而却也知道,三太太本性掐尖要强,只怕是容不下庶女的,心中并不觉得三太太如何。   谁能没有芥蒂地宠爱庶女呢?   夷柔只觉得三老爷管生不管养叫人厌恶,与边走边从荷包儿里拿出些蜜饯喂给妹妹的夷安轻声说道,“实在不行,咱们与三婶儿说说,别叫她太过了。”   “你说了,才是坑了她呢。”夷安似笑非笑地说道。   夷柔一怔,呆呆地看着细语轻声,只教夷宁如何顺从嫡母,孝顺厚道的妹妹,仿佛懂了,又仿佛没有懂……   ☆、第 14 章   “我不大明白。”远远地到了三房,夷柔只目送夷宁进去了,这才与夷安低声说道,“为何,还要忍耐?”   “她才多大?老太太眼前三姐姐也不大在眼里头,何况七妹妹?她亲娘死了,姐妹们能怎么帮衬?还是要在三婶的手下讨生活。三姐姐与三婶说一次不要紧,三婶恼怒起来,吃亏的还是七妹妹。”   夷安只与夷柔慢慢地往回走,低声说道,“难道咱们能越过她亲爹嫡母去?既如此,只老老实实地过日子,三叔院子里的妾不少,过些时候三婶把她忘了,也就罢了。”   “我瞧着可怜。”夷柔觉得妹妹说的有些道理,却还是顿足说道,“七妹妹这小小的人儿……”   “我与她说了,真的受不住,就往我的院子去。”夷安摇头,含笑说道,“长大了,也就出头了。”七姑娘安安静静的才好,若带了怨恨,只怕都活不过这几年了。   庶女与嫡女,还是不同的。   夷柔飞扬,夷安自己虽不招人待见,也敢与府中争执,可是七姑娘有什么呢?   她与夷柔能帮衬夷宁,到底越不过三太太去,一个多管闲事,就已经足够了。   说着这些的话,到底姐妹两个都心中不畅快,各自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夷安才进屋子,就见红袖迎出来,只拿着一张帖子笑嘻嘻地与她说道,“姑娘去了哪儿?有外头的奶奶给姑娘下帖子呢。”说完捧过来一张极华美的帖子。   夷安接过来细细地看了,见上头落款是一个“陈”,想了想,便问道,“我不大出去,这位陈家奶奶,可是白天为我出言的那位?”   “就是陈家奶奶了。”红袖笑嘻嘻地捧了红枣茶过来,与夷安笑道,“陈家大人是咱们老爷军前的校尉,如今也跟着出征,听说很得老爷的庇护,因此陈家奶奶与咱们走动的极好。”见夷安微微点头,知道她从前不耐烦这些,也不愿见这外头的人,红袖急忙说道,“不过说起来,陈家奶奶的娘家仿佛更得力些,听太太说过,仿佛是哪一位总兵家的亲戚,因此在城中很得势。”   “今日得了她的帮衬,很该一谢。”夷安回了帖子,又备了些香粉胭脂,俱是这几日自己闲来无事新制而成,特别地写了,命人送走,这才歪在了一旁,只默默地看着灯火出神。   “姑娘命我偷偷去拿给七姑娘的棉甲,我送过去了,并未叫人看见。”正此时,青珂轻轻地走进来,与夷安悄声道,“我也与七姑娘说了,若是三太太不叫她吃饭,她也不必担心,总有人给她在后门送些吃的。”见夷安点头,她便低声道,“如此,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难道三叔是个死人?”夷安敛目,低声说道,“三婶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他总知道些,若真的还有些父女之情,他就应该知道怎么做。”   “三老爷……”青珂顿了顿,低声道,“三老爷素来不管内宅的。”三老爷平日里只知道清谈读书,与人饮酒取乐,并专研字画,清高的很,竟从来不大管内宅经济的事儿。   “再如何,你只瞧着就是。”夷安只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见夷安十分认真,青珂到底管不了这么多,因此便只冷眼旁观。   出人意料,本不管儿女如何的三老爷,竟真的插手了内宅,求了老太太将七姑娘挪出来。   只是挪出来,又能到哪里去呢?三老爷说了,既然嫡母不爱,那就伯娘好了,很无耻地将七姑娘塞进了二太太的院子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喝酒去了。   三太太自然是脸上无光,只是不知被三老爷说了什么,还是忍了这口气,却与二太太更交恶了。   夷安只少少地见了三太太几面,如今三太太更多地是在屋里养自己刚出世的儿子,只是从前三太太对她并不十分友善,也懒得与她亲近,如今只在夷柔的院子看看着更快活的夷宁,心中安慰了许多。   过了几日,陈家奶奶的帖子还未到,巡抚家的帖子就已经来了。   因贾玉闹了一场,倒叫自己没脸,如今济南城了满城风雨,都在说这贾玉狼心狗肺,污蔑善待自己的本家的表妹,因此也羞臊的不行,只是巡抚家好容易下了帖子,想到罗瑾的俊秀风骨,贾玉还是厚着脸皮跟着。   到了这一天,夷安与夷柔一同梳了同样的随云髻,衬着相似的红宝蝴蝶金簪,颇生动灵巧,姐妹俩又穿了一水儿的水蓝色衣裙,披了相同的白狐披风,瞧起来就如同双生一般。   夷柔如今本就与夷安交好,相视一笑更显默契,手挽手到了马车旁,就见着了穿了夷柔送与的那套大红洒金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光辉灿烂,整个人仿佛拢在霞光中一般的二姑娘夷静,见了她这一身,夷柔便微微皱眉,又见了一侧的贾玉,见她梳着慵懒的堕马髻,中心一只摇曳的金步摇,身上是湖水绿的水波纹的衣裙,越发弱柳扶风,看着叫人带着几分怜惜,脸色不好看了。   “二姐姐这身儿太亮堂了些,换了吧。”夷柔低声劝道。   “为何?我倒觉得极好的。”夷静只得意地看了看几个妹妹,见夷柔夷安都不过是简单的装束,不过是料子好些,便看着自己的衣裳笑道,“这才能压倒别家的小姐呢。”   只怕连巡抚家的小姐也压倒了。   夷安便淡淡地说道,“总不好喧宾夺主。”在上官的家里,比上官家的小姐还富丽,这是要给人不自在?   也不怕连累了还在人手底下讨生活的二老爷!   夷静不以为然,见她并不在意,夷安也不愿多说,与夷柔一同上了马车便往巡抚的府中去了。   这一路,倒是有些女眷的车一同并行,夷安只含笑与人交际了,又有那位陈家的女子也与自己一路,短短一路说笑起来竟极快,到了罗府上,就见侧门开了,女眷的车一一地进去,夷安下车就见外头极大的空地,远远的是假山楼阁,雪白皑皑,另有红梅点缀,又有红墙绿瓦,甬路相衔,十分峻丽。   此地开阔之中,就有一位极美貌妍丽的少女,被不知多少的丫头婆子簇拥着立着,见了众人便过来笑道,“等了这么久,可算是来了,不然,我是要回去的了。”   这少女神态活泼可爱,又有一种格外的庄重,夷安只见她与众人说话,并无冷落,到了夷安的面前,这少女的目中一闪,仿佛是被夷安的美貌惊到,顿了顿,这才笑道,“这位可是宋家四妹妹?”   见夷安与她厮见,这才拉住她的手细细地问道,“前儿听说四妹妹病了,如今瞧着气色还好,只是这冬日素来是极爱病的,妹妹也要着紧身子。”见夷安笑应了,又与夷柔说话,目光又落在了夷静的身上,顿了顿,这才罢了转头笑道,“厚颜请了姐妹们过来,莫要与我见怪。”   “你若是好酒好菜地招呼,谁与你见怪呢?”那位陈氏便笑道。   她仿佛惯与这少女亲近的,此时言行便没有什么顾忌,还拉着夷安极亲近地低声道,“婉姐儿性子极好,日后你亲近些,并无坏处。”   这少女就是巡抚嫡女罗婉了,夷安低声谢过了陈氏的提点,这才一同越过了垂花门楼,就见眼前再一变,竟是一处极雅致精巧的院子,一同入了花厅,众人便见上手端坐一位美貌无匹的三旬贵妇,这女子不过是一身的常服,然而却仿佛叫人移不开眼睛,见了众女孩儿,她只微微一笑,这才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一瞬,含笑说道,“既来了,便别外道,只一同说笑就是。”   她一身的雍容富贵之气,眉眼间又与罗婉有些仿佛,夷安虽第一次见,却也知道这该是巡抚府的主母新城郡主了,只看了一眼,她就心知这郡主极精明,一双眼睛之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果然,就见新城郡主对陈氏这般的女子十分亲近,然对旁的十分热切的几家小姐,就有些冷淡,虽不冷落,寻常却并不说话,只是不知为何,仿佛对自己十分和气,还因自己初初病愈,便使人换了八宝茶来暖身,这点小小的不同,叫夷柔有些不安地看住了她。   “这府里寂寞,我听着你们说说笑笑,心里就欢喜。”新城郡主见夷安只慢慢饮茶,并不十分上前奉承,眼里仿佛生出了些满意之色,转头与陈氏笑道。   “只妹妹们这样可爱,只怕您早就忘了我。”陈氏也急忙说笑道。   “你这是醋了?”新城郡主嗔道,“也罢,花朵儿似的姑娘,确实比你强些。”然而眉目之间,却仿佛更亲近陈氏了,见了陈氏的发簪歪了,伸手便拨正了笑道,“你这粗心大意的脾气,什么时候改得了呢?”   这说话间,就透出了十分的熟稔,叫夷安默默地记在了心中,正嘴边含笑听着这两位说话,就见对面的贾玉仿佛是忍不住了一般,轻轻袅袅,有些羞涩地说道,“咱们虽年轻,到底不如郡主与陈家姐姐的风仪贵气,叫人心生倾慕。”   这话说得极悦耳动听,然而夷安就见新城郡主听了这话,笑容缓缓地消失,脸色突然阴沉了起来,碰地一声就将手上的汝窑顿在了桌面上。   ☆、第 15 章   新城郡主的脸色一变,屋里的女孩儿们都不出声了。   贾玉手足无措地站在中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用求助的眼神去看一侧的陈氏,后者低头抚平了衣袖上的皱纹,却不看她。   新城郡主看着贾玉的目光仿佛能吃人。   宋夷安也不明白这话里哪里出错了,明明确实是赞美人的,不过在一个郡主的面前,谁会辩驳这些呢?因不知这新城郡主脾性,方才她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只在听着新城郡主说话,揣度她的性情的,见贾玉眼睛里此时滚出了泪水来,她便敛目,面上并不露出如夷静那样幸灾乐祸的模样,只觉得花厅中的气氛冷凝了许久,方才听新城郡主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竟是个能言善道的姑娘。”   虽这样说,然而这其中的不喜就叫人听得很明白了。   “只是忒伶俐了些,衬得我竟是个没眼色的了。”陈氏也只淡笑道。   因贾玉本不是正经官宦出身,如今竟还抢在大家的头里奉承,应邀而来的几家的闺中的小姐都不大友善,听了这个,就知这贾玉很不着待见,有忍不住的转头噗嗤地笑了。   “瞧她那样儿!”就有哪一个胆子大些的,讥笑道。   贾玉眼睛里的眼泪差点儿出来,只是想到这是罗瑾的母亲,吃了委屈也不敢流泪,默默地坐下,就听旁边不知谁家的小姐小声笑道,“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偏要与郡主的面前要强,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几个小姐都笑起来,对她指指点点,又说起从前她在众人面前竟污蔑自己的表妹,这一次也是她表妹不计前嫌地带她出来,又说起她孤儿寡母借住在别人家里,大多都不那么客气了。   新城郡主心中隐怒,却是被贾玉的一句话勾起了从前的旧事,然而今日虽知道迁怒,贾玉却是打着宋家的名号前来,到底忌惮宋家大房,忍了忍没有叫贾玉从自己眼前滚蛋,目光在这眼前的女孩儿们的身上逡巡,见夷安不动声色,很拿得住的模样,脸上又生出了些笑意来,与下方的罗婉微微颔首,就听见罗婉突然与众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的话,竟无趣,不如咱们作诗如何?”   “这个好。”就有人响应道。   因闺中小姐大多读些书,很有些能诗作画儿的,又有新城郡主在眼前,众人便很有兴致,不大一会儿就有极大的桌子摆进来,铺了上好的纸来。   一株折下的极俊的红梅开得正好,插在凤穿牡丹梅瓶里远远地摆着。   夷安见已有捷才的小姐们上去题诗,想到了宋香与自己的提点,又有后头宋衍命人给自己的荷包,都是咏梅的诗,虽做得极好,到底还是按捺住,只含笑在后头看着。   前头的诗被吟出来,确实有几首是极好的,引来了交口称赞,又有女孩儿们细细地品诵,花厅中竟热闹了起来。   “四姐姐怎么不过去?”罗婉也并未作诗,此时见宋家姐妹只在后头看着,便走过来笑道。   “我只读了些书,哪里有这样的诗才。”一次求了宋衍,难道下一次还要求哥哥么?夷安不愿叫以后都跟着疲惫遮掩,此时便坦然笑道,“作诗是不成的。”见罗婉不依,她敛目笑道,“不过,只作画尚可。”   见夷柔担忧地看着自己,想到自己从前,只画还拿得出手,便叫罗婉拉着往前,调了墨想了想,便在画纸上慢慢地勾勒了起来,罗婉歪在她的身边,就见寥寥数笔就有虬曲有力的梅枝在纸上蔓延舒展,透着一股女子少见的有力。   “这梅枝极有风骨。”新城郡主缓缓走过来,对着夷安笑道。   夷安福身谢了她的称赞,这才继续点出了无数的梅花儿来,淡淡的红色现在梅枝之上,竟带着几分鲜活,梅花怒放张扬,肆意烂漫,竟有些傲然之意。   见这一副梅花图之中铺颇有一种意境,新城郡主就与夷安笑道,“你这画倒是极好,莫非真的没有应景儿的诗词?我竟是不信的,若是写不出,今儿你也就留下了,莫回去了了。”   “三姐姐可得了?”夷安只含笑与夷柔问道。   夷柔知道这是在给自己铺路,想到宋衍也给自己写了诗命带来,红着脸在妹妹的画旁写了,新城郡主细细地看了,抚掌笑道,“这诗中也几近清俊,可见你们姐妹风骨。”赞了又赞,命人收了这画下去,见夷柔的脸红的厉害,新城郡主自然是知道这诗词的猫腻的,然而见夷柔面上有羞惭之意,知道这女孩儿的心性良善,也不点破,拉了姐妹倆的手回来,坐在一旁看着旁人斗诗。   这些闺中的小姐虽性情各异,然而却大多看重真才实学的人,见宋家姐妹俩人和气,又能诗能画,大多十分和气,不过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女孩儿,不过一会儿就说笑到了一起。   只贾玉被孤零零地丢在一旁,想要走,却还是不敢,尴尬极了。   说笑了一会儿,就过了半日,因这一日极畅快,夷安也觉得格外地快活。罗婉是个和气的女孩儿,与她说话很有趣,一时间两个女孩儿一见如故,竟亲近了许多,送了旁人家的小姐走了,夷安又与罗婉约定日后相聚,这才与姐姐们一同走了。   罗婉立在门口目送宋家的马车远远地走了,这才微笑起来,欢欢喜喜地回屋,一回去就见新城郡主正开着夷安做的梅花图看着,嘴角带着笑,也想到了什么,扑到了新城郡主的身边,歪头笑道,“如今,母亲可满意了?”见新城郡主含笑点头,她便笑道,“哥哥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今儿见了,才知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绝色的小姐,况极尊重可爱,难为哥哥日日念着。”   “你这话出去,不是叫人家小姐的名声有碍?”新城郡主嗔了一声,见外头正有个面容秀致的少年飞快而来,仿佛是焦急,这样的冷天竟头上冒汗,进了屋子脸上就红了,讷讷地说道,“母亲。”   罗婉见了兄长如此,已经掩唇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揶揄地说道,“哥哥回来晚了,人家早就走了。”   罗瑾只羞红了脸,只往母亲处看去,目中带着几分希冀。   “瞧瞧你心上人做的画。”新城郡主并不觉得儿子喜欢了一个姑娘有什么,此时还带着些玩笑,命丫头将这画送到了罗瑾的面前,见这少年欢喜了起来,脸上就带了笑意,又有些怅然,掩住了,状似不经意地笑道,“如何?我觉得这位小姐不错。”   “她不仅画儿好,心地也好。”罗瑾手里捧着这梅花图,就觉得仿佛真的有一股清幽的冷香扑面而来,见母亲仿佛并未看着自己,便小心地折了这画儿袖到了袖子里,脸上微微发红,侧头看了看妹妹与母亲,见并未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与新城郡主低声说道,“我第一次见,她就在吃委屈,然而却纯孝,这段时候外头的话我听了,以德报怨不过如斯,母亲不知道,她叫人担心呢。”   说起话来,就带了些少年人的青涩来。   “那样吃委屈,竟然还能有个好名声,傻儿子,你叫人卖了,只怕还与她一同欢喜呢。”新城郡主便笑了。   内宅里的猫腻儿,她知道的很,后院哪里有简单的人呢?只是新城郡主秉性刚硬,更喜欢宋夷安这看起来吃亏,其实便宜都占了的人,并不以为意。   聪明点儿,才能支立门庭,操持后院儿呢。   “我,我只是……”罗瑾小声喃喃道。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正说着话儿,外头就有下人进来,与新城郡主说罗巡抚今日不回来了,听了这话,新城郡主的脸上就带了抑郁之色,只是忍住了,美貌的脸上露出黯然来,见儿子与闺女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只强笑道,“你们父亲在外头忙碌的很,罢了,咱们自个儿一回开饭就是。”见罗婉欲言又止,只当看不见,到底掩住了脸上的神色,只与罗瑾笑道,“你既然喜欢,母亲总会为你筹谋,无需担心。”   见母亲允了,罗瑾的脸上就露出了欢喜来,低声说道,“叫母亲还为我操心。”   只是他是真没有办法了,这些日子宋衍简直就是滴水不漏,什么都打听不出来,别说宋衍的妹妹,就是府里的一只猫,宋衍都能在罗瑾问起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岔开,罗瑾虽然温柔,却也看得明白宋衍不喜旁人谈论后宅,因此心中也焦急,如今有了母亲帮衬,又听身边的妹妹叽叽喳喳地说起夷安说笑之语,就仿佛想到了那个安静柔弱的纯良的女孩儿,眼睛里就露出了笑意来。   “前儿宋家太太还隐隐说要与咱们家攀亲,母亲还笑话过,如今怎么就允了呢?”新城郡主最是心高气傲,罗婉素知母亲的,此时便疑惑地问道。   “宋家三房呢,能都一样?”新城郡主懒懒地歪在一旁,含笑说道,“他们家二房,给阿瑾送上门我都不要,只这个,叫我很喜欢。”   “是了,宋家四妹妹的父亲,是三品的昭武将军。”罗婉抚掌说道。   “一个三品官儿,还不在我的眼里。”新城郡主嗤笑了一声,眉目有些傲然地说道,“不过是个武将,算什么呢?值得我这样筹谋?宋家也就那么回事儿,我看重的,是她的母亲。”   ☆、第 16 章   罗婉与罗瑾听了这个,都很不解。   新城郡主知道这两个孩子这些年大多跟着他们夫妻在外地任职,于京中稀疏,心中暗暗叹气,却只含笑说道,“宋家没有什么根基,倒是他们家的大太太,如今在山海关外住着的,未出嫁前,与我在京中也有数面之缘,乃是宋国公家的嫡出小姐,最是个清贵的人,宋国公如今在军中声势极旺,掌兵权,族中子弟遍布朝堂,是一等一的勋贵大族,况”   这样的身份,别说给一个三品武将做妻子,就是做王妃也足够了,新城郡主出嫁得更早些,出嫁后便因些缘故远离了京中,并不知为何这位竟舍了京中的勋贵俊杰,却下嫁了这样没有根基的一个武将。   虽如此,听说宋家那人如今在关外风生水起,军功不小,可见宋夷安的这母亲确实有目光独到之处。   她曾传信回娘家王府询问过,说宋家老大的这军功加起来,至少也是个一等子,若是宫中皇后能进言,封伯也未可知。   这样人家出来的嫡女,做罗瑾的正室,足够了。   新城郡主目光落在斯文温柔的儿子身上,心中到底叹息了一声。   早前,她给儿子相中了娘家兄长同安王府世子的嫡女,想着侄女儿做儿媳,日后儿子的前程也能叫王府帮衬着,是个极好的主意,没想到却被自己的姐妹劫了胡,如今想起来还气得牙根痒痒,本就在给儿子相看,然而在地方上的女孩儿她相不中,往京里去却鞭长莫及,如今见了宋家的小姑娘,她就觉得极合适,况又与宋国公府及皇后搭上了线,这就更叫新城郡主欢喜了   当今天子秉性柔弱,朝政全掌控在皇后的手中,况皇后所出的太子如今已入朝,宋国公府至少还有两代的富贵。   见母亲眼角眉梢都带着盘算,罗瑾就觉得仿佛玷污了自己心里的女孩儿,满脸通红地说道,“我喜欢她,不是因为这个。”   “我知道,只是我喜欢她,却是因为这个。”天底下哪里有白来的喜爱呢?新城郡主见儿子神色有些落寞,便安慰道,“只要你喜欢,日后与你的前程也好,我自然是喜欢她的。”   想到夷安精明,却又知本分,新城郡主便很满意,命罗瑾回屋去读书,这才拉着笑吟吟地听着的罗婉低声说道,“你很少喜欢谁,连你都说她好,可见是个有手段的人,日后与她交往,不可敷衍。”   那样精明的女孩儿,只一眼,恐怕就能看破虚情抑或是真心了。   “女儿也不是膈啬的人,”罗婉便扶着母亲往后头去,口中安慰道,“宋家妹妹是个明白人,与她在一处极自在,女儿真的喜欢她。”   “这样就好。”新城郡主便满意地说道,“日后这孩子的爹娘回来,只怕会回去京城,到时候你与她一同都在京中,有眼下的情分,在京中就可共进退,与你也是一个伴儿。”   见罗婉敛目应了,她爱怜地看着与自己有八分仿佛的女儿,彷如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低声说道,“日后母亲也给你谋算,”顿了顿,她便不经意地问道,“你小时候与你表哥玩儿的好,日后回京,也别生分了。”   这说的就是世子的嫡子,她的侄儿了。   “母亲不必只顾着表哥,”罗婉知道母亲的心结,此时便低声劝道,“便是旁人,又如何呢?表哥虽好,若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   “到时再看吧。”新城郡主不爱听这个,到底与罗婉一同往后头去了。   罗府上是有些震动,夷安处却看着忍不住笑起来的夷柔,无奈极了。   “今儿极痛快,你瞧瞧她的那张脸。”夷柔回头就到了夷安的房里,与妹妹一并睡在床上,转头与她笑道,“我倒是要瞧瞧,她以后可还有脸出去。”   “巴巴儿地出去,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夷安早就想到贾玉丢脸,却没有想到新城郡主似乎很不待见她,此时伏在床上,目中闪过了一丝阴暗之色,转脸却笑起来,低声说道,“如今,也不知在与谁哭诉。”   见夷柔的脸色不好看了,显然是想到贾氏该是与二老爷处哭哭啼啼求做主,夷安便笑道,“既然知道,二婶还等什么呢?”见夷柔沉默地看着自己,夷安便淡淡地说道,“难道只叫她自在得意么?”   “揭出来,不是叫她心愿得偿?”夷柔低声说道。   她到底在乎府中的名声,若是闹出来,为了府中,老太太必然是要过明路的,到时候母亲又该怎么办?   “就算如今,她也勾着二叔的魂。”夷安笑道,“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三姐姐只叫她从偷不着成了妾,这变化这样大,想必该有大惊喜。”见夷柔不明白,她便温声道,“如今她是客,是主子,日后是奴才,是姨娘,随二婶儿如何就是了。”   贾氏最恶心的地方就在于,打着冰清玉洁的模样,恶心事儿都干了,还叫正妻说不出心中的苦来,这回成全了她,也叫二太太出口气就是。   至于成了妾以后……夷安慢慢地笑了。   “为了这么一个人,母亲不知多伤心,罢了。”夷柔想到贾氏柔弱的模样,父亲与母亲的争执,眼睛就有些酸涩,此时在夷安看过来的时候撑着身子笑了,眉目间带着冷意,沉声道,“母亲也依稀说过,姨母劝她收了这贱人做妾,如此,我成全了她们就是。”说完,也顾不得夷安了,自己就下了床披了衣裳,回头与夷安笑道,“多谢你,我先去了。”   夷安目送她走了,后头青珂进来,只低声问道,“姑娘做什么成全了姑太太?”叫她说,就该叫贾氏失望才好呢。   “做了妾,死在这府里,就不算什么了。”夷安淡淡地笑了,起身看着窗外的皑皑的白雪,低声说道,“正经的良家死了,怎么着都叫人说道,她做了妾,叫人诟病德行,惹人非议,这死了,才好下十八层地狱呢!”   至于她的好女儿贾玉,她自然送她与她团圆去,茫茫地府相见,不必感谢她拔刀相助,只谢当初,她二人杀了夷安的“恩德”也就是了。   今日叫贾玉没脸,一点儿都不叫夷安痛快,这种恨意日日叫她折磨,只等着什么时候她死了,才能消减。   青珂看着夷安有些冰冷阴厉的眼神,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然而到底主子立起来了,她又觉得欢喜,此时捧了一个匣子来与夷安说道,“今儿三爷往外头去,正见着有新制的香料,知道姑娘喜香,特特儿地给姑娘买了些回来。”   见夷安的眉目化开,她心中微松,服侍她卸了头上的钗环,换了寝衣,这才与夷安轻声说道,“三爷说了,姑娘身子弱,老太太处不必请安太勤,只跟着三姑娘一同就可。”   “回头你把库里的松香墨取了给三哥哥送去。”夷安见青珂欲言又止,只问道,“难道还有什么不妥?”   “咱们这儿有几个丫头的年纪渐大了,三爷常往来,只怕……”   “你瞧出什么了?”夷安便问道。   “有两个不大安分,是从前老太太赏下来的人,我想叫她们出去,不然与爷们儿挨挨蹭蹭,传出去不好听。”青珂顿了顿方说道,“她们从前近身服侍过姑娘,我只恐姑娘身边的闲话,叫她们乱传出去。这几个嘴皮子最是碎的,从前也说道过。”   从前说闲话不过是在府里,若是放出去,青珂只当心夷安的闲话满天飞了,日后怎么做人呢?就算拿了她们,名声坏了,也不值当。   “从前,传过我的闲话?”夷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仗着老太太身边儿出来的,不拿姑娘当主子。又爱嚼舌根子,说过许多与姑娘清名有碍的流言,因此……”   “身契在咱们手里头没有?”夷安问道。   “在的。”夷安的目光十分冷静,却叫青珂有骨子里的寒意,急忙怯怯地说道。   “卖了吧。”夷安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上头涂着鲜亮的水仙花儿汁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背主的奴才,要了做什么呢?不必赶着夜色发卖,白天,叫老太太的别的丫头都看着。”   “卖,卖到哪里去呢?”这样一点儿磕绊不打,就叫青珂有些心惊肉跳地问道。   “卖到关外去,”夷安突然转头微笑,温和无比,柔和地说道,“关外,谁知道我是谁呢?随她们说去。”见青珂想到关外的苦寒艰难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目中露出了几分恐惧,她便伸手摸了摸青珂的脸,见她虽然觉得自己心狠,然而满眼的信任,也不避让自己的手,就露出了些温和来。   许久,她才低声道,“你放心,我总不会辜负你。”说完,这才转身笑道,“这两个就当是典范,下一次再叫我知道谁透出什么来,老太太处我是孝顺的人,舍不得支吾,却只好送她们往蛮夷人处好好儿过日子了。”   这才是最恶毒的,青珂却依旧应了,正要说别的,就听见外头突然喧哗四起,火光大亮,又有女子的尖叫声,夷安正往外看,就见兴冲冲的丫头红袖一脸喜色地进来,只与她笑道,“姑娘,二太太与二老爷闹起来了!”   ☆、第 17 章   这样的好戏,夷安自然是不会错过的,兴冲冲地就往外走,还是叫青珂嗔着往身上披了一件极大的狐裘,护住了全身,夷安这才出了自己的院子,顺着喧哗的声音而去。   梅林之中,皑皑的白雪之下,红妆素裹,如今已经亮成白昼。   呼啦啦不知多少的下人在围观,里头正有两个人在扭打在一起。   二太太如今发髻散乱,衣裳都歪在一旁,撕撸着狼狈的二老爷正在高声叫骂。见了此地无状,夷安只往一旁看去,就见夷柔一脸沉默,手中却抓着一只棍棒冷冷地立着,她身后的丫头婆子手上都抓着板子棍子,其中一个健壮仆妇的手中,提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柔弱女子,这女子一身雪白单薄的衣裳,在冬天的寒风里散乱开来,露出其中的小衣,整个人仿佛被寒风吹得僵硬了,无力单薄,可怜极了。   后头不少的丫头婆子正对她衣裳半解的模样儿指指点点。   正是贾氏。   夷安就见贾氏的身上到处都是被棍棒打过的痕迹,露出的大腿与手腕子上尽是淤青,更骇人的,却是她的头上,一个极大的伤口,此时往外呼呼冒着血,看起来怕人极了。   烈烈的火光之中,夷柔的眼睛似乎在发亮,看着贾氏的眼神充满了冰冷。   “我就知道姐姐穿的少。”夷安对贾氏的凄惨视而不见,只缓缓地走过来,接过身后青珂手中的披风,给做了极大活动之后有些气喘的夷柔披上,脚底下不小心就踩在了贾氏的手上,听这女人口中呜咽呼痛,她震惊地低头,迷茫地看了看,这才抬头一脸迷茫地问道,“怎么是姑母?”   顿了顿,方才在夷柔无奈的目光里含笑说道,“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我给三姐姐带了披风,三姐姐怎么谢我呢?”虽这样说,却只踩着贾氏的手指不放。   此时她尽情地表功,显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关心姐妹的好姑娘。   “不是大事儿”的贾氏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又冷又疼又叫人围观着羞臊无比,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   恐姑母晕倒不好看,又看不到眼前的“好戏”,夷安的脚下微微一碾,看着贾氏的目光和气可爱。   贾氏的口中,再次哀嚎了一声。   “下作的……”夷柔性情更为刚烈,见贾氏被夷安踩得痛哭流涕,血流了满脸狼狈无比,又想到自己的母亲,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竟会喜爱这么一个东西,见远远地又有凄厉的“住手!”的呵斥传来,老太太的院子突然灯火通明。   不大一会儿就有颤巍巍的身影过来,夷柔急忙拉了妹妹在自己的身侧,什么都不说,手中高高扬起,一棍子就抽在了贾氏的脸上,抽得她倒在一旁,冷冷地笑道,“哪里来的姑母,传出去,该有人说姑母寡居,守不住了!”   贾氏脸上全是鲜血,抬头看着面前的两个漂亮的女孩儿,一个目光冰冷阴郁,瞧着骇人,另一个却笑吟吟,叫人骨头里发凉,不敢说别的,只含糊地哭道,“柔姐儿,我,我……”整个人都喘不上气一样。   “宋夷柔!你这个小畜生!”外衫敞开的二老爷正在与不顾脸面的二太太厮打,他本就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二太太要拼命,竟无从敌手,被二太太掐着挠得满脸都是血,心中本就惊怒,转头就见贾氏竟然被打得满脸都是血,顿时大怒,转头就骂道,“心肠歹毒!你跟你母亲一样,都是……”话音未落,就被听到他责骂闺女的二太太一爪子挠在了眼皮子上,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姓宋的,我跟你拼了!”二太太今日刚要睡下,就听见外头有呼喊声,叫夷柔的丫头领着一看,就见奸夫淫妇正被闺女打得满脸血,知道贾氏竟然真的做下了这样的事儿来,此时恨不能与不顾多年夫妻之情的二老爷同归于尽!   “住手!”见她要扑到二老爷的身上,不远处就传来了老太太的呵斥。   二太太听见老太太的话,微微迟疑,一转头,就见老太太正一脸铁青地匆匆过来,见了贾氏的模样,老太太眼里就露出了心疼,再看看二老爷的惨状,老太太顿时恼怒了,指着二太太怒道,“你在闹什么!把老二打成这个模样,明儿他怎么出门?只知嫉妒厮打,不知分寸!”   又骂那些围观的下人道,“都看什么呢?再看,都撵出去!”命人赶了好奇的丫头小厮走了,老太太脸色发狠,死死地看住了二太太,冰冷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老太太为何这样问我?”二太太见她提都不提那两个做错了的人,顿时心灰意冷,只哭道,“难道如今的一切,竟都是我的错不成?!这贱人!”她指着贾氏,尖声道,“每天晚上与我们家老爷在梅林做什么?!还要不要脸了?您把她接来,就是为了这个?!”她也破罐子破摔,与老太太争执了起来。   夷柔死死地抓着夷安的手,等着老太太的裁断。   “不就这么点儿事儿,他们从小儿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些算什么呢?”老太太顿了顿,在二太太不敢置信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是正室,该有容人之量,你表姐这不是没跟你抢什么么,不过是情不自禁罢了,算什么呢?她如今寡妇失业的,又有玉姐儿在身边儿,多可怜,难道你的心肠就这么硬,连你表姐都容不下?”见二太太气得脸色发白,在雪地里白得跟鬼似的,老太太心中也害怕,颤巍巍地退后了一步。   “今儿,是怎么回事儿?”老太太只命人去搀扶地上的二老爷,见儿子满脸都是血道子,心疼极了,越发觉得而老太太粗俗。   “是孙女儿。”夷柔不着痕迹地丢了手上的棍棒,如今平静的厉害,微微上前,仿佛用重新认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祖母,心里悲愤,却只淡淡地说道,“今儿与四妹妹说话兴起,况白日里又往巡抚家去赏梅,孙女儿心中激荡,因此来梅林赏月下梅花,影影绰绰地就见了里头有人,不知是父亲与姑母,心中怕的极了,恐是贼人,因此命人打了贼人,并不是有意冲撞,叫姑母没脸,是我的不是。”   她转头,微微对见了老太太后哭哭啼啼的贾氏微微颔首。   正说着话儿,宋衍也匆匆而来,见了梅林之中的模样,便走到了夷柔的面前,护住了妹妹。   “祖母。”见父亲滚过来抓着贾氏使劲儿地摇晃,悲愤地看住了夷柔,宋衍便微微皱眉。   “衍哥儿啊,这大半夜的,不休息,女人的事儿别搀和。”老太太见了宋衍有些不自在,方才严厉的模样就有点儿端不住了。   她可是还指望这个孙子呢。   “若是无事,我送妹妹们回去。”大半夜的撞破奸情,宋衍到底不愿意妹妹们听见这个,便淡淡地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用了然的目光看着夷柔与夷安,见这两个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   “母亲给表妹做主!”二老爷如今只恐儿子把夷柔带走,无人再能给吃了天大委屈的贾氏讨回公道,顿时扑过来抓着老太太的手悲声道,“表妹伤成这样儿,难道就这样揭过?”   “难道父亲,要为了她,打杀了我不成?”夷柔便冷笑了起来,竟也不想走了,只要在今日问个明白。   “天底下对亲闺女喊打喊杀,可见二叔博爱,心怀天下。”夷安也含笑说道。   这样阴阳怪气,只叫老太太气得要死,然而如今却不是与夷安计较的时候,看了贾氏那张被打得狰狞的脸,闭了闭眼,心中生出了决断来。   “如今闹成这样儿,你表妹的清名……”   “她还有什么清名!”二太太唾了一口,冷笑骂道。   宋衍走到夷安的身边,见她偷偷地对自己求饶,心中微微一动,也觉得今日闹成这样儿有些不对,便只冷眼旁观,顺便给母亲妹妹撑腰。   “你住口!”果然宋衍在,老太太就不大能支应,疲惫地呵斥了一声,顿了顿,这才慢慢地说道,“如今这孩子可怜,在咱们家毁了名声,总要换个公道不是?”   “老太太这话,我不明白。”虽然冯氏与夷柔都与她说过,二太太今日也下了决心,却还是齿冷。   这些年她听着老太太的话,无有不应,还跟大太太对着干,就是为了这点子情分,没想到她心里的情分,在老太太眼里什么都不是。   “老太太说的对。”宋衍却在此时,缓缓地说道。   夷安想到宋衍端方,不由看着这个清隽高挑的少年,心里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汗就流下来了。   若真是她所猜想,那么宋衍的心肠,可比她与夷柔狠辣多了。   “衍哥儿?”老太太却惊喜,看着面上平静的孙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觉得到底孙子与自己更亲近,也更听话,急忙问道,“衍哥儿有什么法子没有?”若是宋衍愿意叫父亲纳妾,那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与父亲私通,又被人瞧见了,到底与姑母名声不好。”宋衍平静地转头,对着面上恨恨的父亲客气地说道,“既如此,把姑母沉塘吧。”   ☆、第 18 章   “沉塘?”老太太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看着毫不动容就要要人命的孙子,只觉得浑身都冷得厉害。   二太太长大了嘴,左右四顾,见夷柔也是呆滞的模样,竟不是该怎么往下说了。   这剧本儿不对呀!   “你好狠的心呐!”二老爷都惊呆了,只是听到心上人眼下竟害怕得哭了出来,转头见她缩着头,弱不胜衣的模样,虽觉得那张脸上的血叫人害怕,却还是跳起来指着宋衍骂道,“你竟然还要杀人!”   见宋衍不动声色地看过来,那双眼睛黑沉得叫人恐惧,二老爷心里突突直跳,却只转头与老太太叫道,“母亲难道看着她们杀害表妹?!”说完,转身就与贾氏抱在了一起,同命鸳鸯一样,尖叫道,“要死,便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宋衍的嘴角,飞快地勾起了一丝讥讽来。   若是可以,他真的想连着这父亲一起沉了塘算了。   “衍哥儿……”老太太此时满脸的泪水,只缓缓地走到宋衍的面前,握住他的手含泪道,“祖母年纪大了,怎么能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姑母如今……你抬抬手,放你姑母一条生路吧。”说完,竟老泪纵横,哭道,“真是冤孽呀!你姑母死了,我可怎么活?!   她老态龙钟的,实在是可怜极了。   宋衍却并不动容。   老太太可怜,他母亲妹妹,谁来可怜呢?   老太太哭了一场,却连个动静都没有,咬了咬牙,含泪转头看着冷笑的二太太,低声道,”好孩子,给你表姐一条活路吧?“   “老太太说该如何呢?”二太太恨不能叫贾氏死!只是却也知道,什么沉塘,那岂不是闹得满城风雨?她两个闺女有个败坏了的父亲,怎么嫁人?因此就坡下驴,缓缓地问道,“叫媳妇儿听听,您有什么好主意呢?”   “为今之计,既然闹开了,你是个贤良的人,给你表姐一个名分,别叫她叫外人笑话吧?”老太太试探地问道。   果然是这话,二太太闭了闭眼,转头,见二老爷狂喜,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却又隐隐地有得意出来,想到日后贾氏落在自己手里的下场,她早就不耐烦这个男人了,如今儿子都长成,并无惧怕,只矜持了片刻,便看着忐忑的老太太,脸色阴沉地说道,“老太太这样说,我自然只能是应的,只是名分,是个什么意思?”她忽然笑了一声,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眼睛亮得出奇,轻声道,“这二太太的名分,我让给她?”   “你只把她当小猫小狗……”老太太叹道,“她哪里敢与你争正室的位置呢?”   从她出现,竟一直偏心贾氏,全然没有把自己一家子放在眼里,二太太心里也恨上了她,却只笑道,“如此,日后表姐,就是老爷的妾。”   “二房……”   “一个寡妇做二房,父亲在外头叫人笑话。”二房,那还是主子了,夷柔便忍不住开口说道。   “姑母到底是有身份的人,虽不能做二房,就阖府称一声大姨娘。”夷安笑眯眯地说道,“一个‘大’字,就是姑母的身份了,只是……”她沉吟道,“日后该如何称呼呢?若还叫姑母,叫外人听见,这可不好。”   “既然做了妾,就是玩意儿,从前的自然尽数抛了。”二太太冷冷地看着有些疑虑的老太太,冷笑道,“我瞧着,大姨娘就很好,称呼,只称姨娘就是!难道一个妾,还想在府里做主子,压在我的头上?!”若老太太真敢这么干,说不得她也不慢慢儿整治,只沉了这女人也就完了。   今日二太太算是吃了大亏,老太太也恐她狗急跳墙,因此犹豫了片刻,便微微点头。   叫她看,儿子这么喜欢外甥女儿,只差了个名分,旁的日后并不会吃亏。   “不……”说到现在,二老爷已经满腔的柔情蜜意,恨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想到日后就能与表妹双宿双飞,已经忍不住与贾氏抱在了一起,正在垂泪,却听见贾氏弱弱地叫道,“我不……”   她与二老爷暧昧,不过是为了恶心二太太,给自己闺女铺路,可是若是嫁给二老爷,却叫她心中不甘。   二老爷才是微末小官,哪里叫她甘心呢?她大表哥如今名声赫赫,位极人臣,做了大表哥的妾,才叫她终身有靠。   想到这里,贾氏的心中就生出了不愿来,只是抬头去看大房那女人生的贱种,却见夷安正笑眯眯地对她挥手,这样美貌绝伦的少女,可是在火光之下,竟如同厉鬼一样叫贾氏胆寒。   “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二太太断喝了一声,命人就过去堵她的嘴。   一时间又是一场大闹,老太太实在撑不住,也不肯转圜,不听贾氏的哭喊,一叠声地命人带着她下去治头上的伤疤,又见儿子匆匆地跟着走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不敢面对面前的二太太,喊着头疼叫人搀扶着去了。   二太太只面如表情地看着这群贱人走了,脸上露出一丝狰狞来,与宋衍含泪道,“没想到,老太太竟半分都不肯护着我!”   “日后,总会分家出去,到时候母亲就有自己做主的时候。”宋衍就在二太太惊恐的目光里沉声道。   “分,分家?!”二太太再狠,也从没想过分家,此时听了宋衍的话,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又不由自主地去看正给夷柔擦手的夷安,以为她说了什么蛊惑了儿子,只呆呆地说道,“分什么家,这家有什么好分的?”   她心里明镜儿似的,这宋府里头,不是有大老爷在关外抄捡的东西与大太太的嫁妆,凭着二老爷那点子俸禄,哪里养得活这么一大家子人?若是分家,二房三房都得去喝西北风!   想到这个,二太太就觉得有点儿贫血,今日刺激太大,恨不能晕过去算了。   “日后儿子,总会叫母亲妹妹过上好日子,何必占大伯父的便宜。”宋衍敛目说道。   二太太瞠目结舌,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然而隐隐地,她如今拿儿子当主心骨,竟不敢说反驳的话,只含糊了过去,来不及管夷安夷柔,飞快地走了,很怕再叫宋衍说一句“分家”的事儿来。   长辈们都走了,宋衍这才走到两个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儿的面前,许久,叹了一声。   “不是她恶心人,咱们也犯不着揍她!”夷安听出了宋衍的妥协之意,顿时恶人先告状地说道。   “我只恨不能打死她,叫她在我的面前轻狂!”夷柔今日把伤口打在了贾氏的脸上,又拖延了这么久,本就不安好心,然而见了宋衍,心里却委屈了起来,眼圈红了。   “做得好。”宋衍在妹妹们有些可怜的模样里,只伸出手摸了摸她们的头。   夷安与夷柔本缩着头等着挨训,听了这话,顿时惊讶地抬起头,看着面容温和了下来的宋衍,许久之后,手挽着手立在一起,对着宋衍笑起来。   两个女孩儿的眼睛如同星辰一样明亮,宋衍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意,却飞快地消失,不说什么,送了两个妹妹各自回房,叮嘱了丫头紧锁院门,这才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走了。   夷安经了今夜的一事,才发现宋衍并不是想象中的古板,想到他平日里送些书来,也有许多开阔眼界的游历,便对宋衍更亲近了一份。   因算计了贾氏,今夜一梦格外地香甜,夷安睡了一早,就听见外头有丫头的笑声传来,不大一会儿,就有红袖冻得哆哆嗦嗦地进来,两只眼睛都在发亮,在熏炉暖透了身子,这才过来与夷安小声笑道,“今儿一早,奴婢听见了一个好大的消息。”见夷安做聆听状,她一边服侍夷安起身,一边飞快地说道,“昨儿大夫进来,瞧了姑……大姨娘一晚上,今儿那院儿里透出来话儿,说大姨娘头上的伤太深,是要留疤的。”   女子的容颜是最被看重的,想到从前贾氏在府里装模作样,红袖就觉得解气。   夷安却在心中感慨,她三姐姐的棍法可真算得上出神入化了。   日后想必三姐夫也有福。   心情不错的夷安有点儿坏心地想着。   红袖哪里知道夷安这么坏心呢?此时还在兴致勃勃地说道,“还有,姑娘不知道,也不知道昨儿是怎么打的,大姨娘回去就吐了一盆的血,如今竟说是伤了肺腑,恐日后也不大好呢。”   “既担心是贼人,谁还和风细雨呢?”夷安叹气道,“不知者不怪,不是大姨娘非要私相授受,也断不会是眼下的局面了。”   “二太太慈悲,说等大姨娘身子好些,三日后,叫她磕头奉茶,认了她呢。”红袖见夷安不以为意,这才小声说道,“姑娘,如今,奴婢心里才痛快。”   正说着话儿,就见青珂也捧着一枝插在海棠缠枝梅瓶中开得正好的梅花儿,笑吟吟地进来,放在了夷安面前,这才说道,“巡抚府上来人了,说昨儿郡主喜欢姑娘的梅花图,因此送了梅花儿给姑娘赏玩。”见夷安沉吟,便笑道,“没想到郡主竟这样和善,听说罗家小姐整了昨儿的诗作成了本子,也送给姑娘赏鉴呢。”一边说,一边转头想着将贵人赠与的梅花儿摆在打眼儿的地方去。   “你可问了,是单给我的呢,还是去了的几家小姐都有?”新城郡主这样看重有些奇怪,夷安却觉得古怪,便与青珂问道。   ☆、第 19 章   “仿佛三姑娘也得了,”青珂细细地想了,见夷安只看着梅花儿,急忙笑道,“果然开得极好。”   “嗯。”夷安懒懒地应了,目光落在了开得满枝,繁花如锦的梅花上,笑了笑,并未说话。   府里头四个女孩儿去了,却只两个得了梅花,如今贾玉正因贾氏之事羞臊,不敢支吾,只是那二姐姐夷静只怕是又要恼了的。   只是夷安也并没有万事与人分享,叫夷静同乐的心,见了那梅花极盛,便与青珂吩咐道,“折一枝与三哥哥送去,也叫三哥哥喜欢喜欢,毕竟这一回,也叫三哥哥费心了。”说到后头,她的脸上难免带了揶揄的笑意来。   青珂是知道宋衍做了几首梅花诗与夷安夷柔作假的,也觉得宋衍辛苦,闻言掩嘴笑了,小心地从那梅花上剪下了一枝来亲往宋衍的院子去了。   见青珂走了,红袖才好说话,此时见夷安漫不经心,并不见被新城郡主看重的欣喜,只小声说道,“郡主倒是个和气的人,罗家小姐也待姑娘极好,这样的人家儿……”   她见夷安不动声色,便低声劝道,“如今太太不在府里头,姑娘也得操心自己的事儿,眼瞅着二姑娘定亲,三姑娘也快了,姑娘……”她是真的担心夷安在这府里做不得主,回头叫居心叵测的老太太给卖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夷安轻飘飘地说道,“没有父亲母亲点头,老太太想要拿捏我,做梦呢。”   母亲留下的忠仆这些日子她都收拢了,里里外外地盯着,老太太这段时候干了什么,她都知道。不过是等着老太太出手,她顺水推舟罢了。   只是到底见红袖担心,知她想到之前偷听到的贾氏的话,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容来,安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见红袖这才放心地笑了,俏丽无比,她心里也好起来,命红袖往妆台上去了一对儿翡翠簪子分给了她与青珂,看着她们打扮起来,这才穿戴好了往夷柔的屋子去,才走到门外,就听到里头阴阳怪气的声音冷笑道,“我道三妹妹怎么这么不把姐妹放在眼里了,原来是郡主看重,这是捡高枝儿飞去了。”   正是夷静的声音。   夷安也不多听,只挑了帘子进屋里去,就见夷柔的屋子里头,夷柔脸色发青地坐在一旁,看着面前的夷静说不出话来。   一瓶红梅摆在她的身边,格外地喜庆。   昨儿晚上闹得动静那样大,连宋衍都惊动,可是却不见夷静出来给母亲张目,夷安就知道这姐姐的心性,此时见她为了梅花儿竟然还直冲冲来寻夷柔的晦气,就觉得厌恶。   “我瞧瞧这是谁,这不是四妹妹么。”夷静见夷柔竟不理睬自己,脸上就很不好看,见了夷安,便讥讽道,“妹妹是个美人儿,自然也是叫人喜欢的。”   “二姐姐这说的是什么疯话?”夷安便淡淡地说道,“叫外头的人听见,可见二姐姐不尊重,叫人笑话。”顿了顿,这才含笑说道,“郡主的高枝儿,谁不爱飞呢?二姐姐自己没用,没有飞上去,难道还要怪妹妹们不成?这大咧咧地就来了,说了许多的酸话,叫咱们瞧着,二姐姐这张脸,可就更没了。”   这话说的不大留脸面,不过叫夷柔却转头噗嗤一声笑起来,见姐姐脸上腾地就红了,恐她生出好歹来,急忙起身拉了夷安在自己的身边,这才与夷静冷笑道,“二姐姐不必与我说这话,打量我真的不知道二姐姐的心呢!”见夷静指了指这两个妹妹,二话不说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却命人取了夷柔多宝格上一件玉石盆景,夷柔便有些疲惫,叹息道,“二姐及如今,越发不像了。”   “我听说那家里已经过来与二婶换了庚帖,这是要嫁了二姐姐出门子么?”夷柔竟还对夷静这样宽和,叫夷安说,拿出昨天晚上揍贾氏的气势揍她一顿也就好了,只是这是亲姐妹,她也不好多说,见夷柔的案上那一瓶梅花极好看的,赏玩了片刻,这才转头笑道,“我不过是过来瞧瞧三姐姐罢了,瞧着三姐姐精神好,也就放心了。”   “哪里好的了呢?”夷柔如今拿夷安做知心人,便抱怨道,“昨儿父亲疯了似的,一晚上守着那贱人,竟不知母亲得多伤心。”   她对贾氏打心底里厌恶,哪里还肯呼一声“姑母”呢?见夷安笑了,她便叹气道,“不过如此也好,也叫人瞧瞧,这究竟是个什么贞洁女子,且都还以为是天仙儿呢。”到底不肯多说这些,与夷安说笑了一句,这才问道,“郡主又下了帖子,请我们去玩耍。”   “这一次,只怕就只我们两个了?”夷安便问道。   “正是如此。”夷柔苦笑道,“不然,二姐姐何必为了一枝梅花闹我呢?”夷静知道她得了郡主的青眼,就嫉妒了起来,大冷天的来与她支吾,只是夷柔却不知该怎么说。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她并不想如母亲说的那样与巡抚公子有什么瓜葛,况自作多情的下场大多难看,新城郡主并不是对她一人有善意,这样自己家中先欢欣起来,叫人瞧着多丢人。   握了握夷安的手,夷柔敛目低声道,“母亲今儿早上听了,欢喜起来,竟还要给我单独做衣裳,我……”   二太太整颗心扑在她的身上,她确实是感动的,可是这所为之事,还是叫夷柔有些不能接受。   “难道做新衣裳还不好?”夷安却笑起来,见夷柔如今屋子里越发冷清了,知她伤心失望,心情抑郁,想了想,便抚掌笑道,“若三姐姐心里不喜,咱们不如求了二婶往外头走动走动,不拘定是要往谁家去,去外头街上看看风土人情,开阔心胸,也是好的。”   熙熙攘攘的闹市,最是叫人心中畅快,夷安觉得夷柔心中这么多的难过,大抵是在阴郁的府中憋出来的,便出了个主意来。   “这主意倒好。”夷柔是个爽快的人,闻言眼睛也亮了。   姐妹们约定好了,这才各自分手,过了两日,夷安就听说二老爷被贾氏迷得五迷三道的,天天衙门都不去应卯,只守着惊吓过度的贾氏,连衙门的主管都有不好的评价出来,如今城中颇又有些风言风语,就觉得能祸害到这个份儿上,贾氏也算是个能人了,却置之不理,与夷柔一同到了三日后,贾氏给二太太磕头上茶,正式定下名分的这一日,晓得二太太的心情必是大好,有求必应,这才上门。   果然,姐妹两个一同进了二太太的正房,就见二太太端坐上手,脸上带着笑意,下头立着的不知多少二老爷的妾,脸上却大多很不好看,嫉恨的目光往那角落里,穿了一袭粉红衣裳,淡扫蛾眉的贾氏看去。   夷柔见了贾氏不装模作样地穿那些素淡的衣裳了,又见她脸色灰败,并不是十分愿意的模样,便与夷安小声笑道,“如今瞧着她,竟还不错。”   “她再穿白衣,岂不是诅咒二叔?”夷安给二太太请安,坐在了二太太的下手,这才笑眯眯地轻声说道,“胆敢诅咒夫君,这才叫该死,不打个半死,岂不是叫她称愿?”   见上头听到了自己的话的二太太眼角微微一挑,她这才含笑继续说道,“若还哭哭啼啼,就该叫二叔瞧瞧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若是真心,哭什么呢?况做妾的,必是要好生服侍主母,立规矩什么的,若是不愿与二叔哭诉,可见心怀逆心,对主母不敬。”   “你们这些孩子,古灵精怪的。”二太太听了这些,心中就有了日后怎么收拾贾氏的主意,见两个女孩儿抬起了明艳清媚的脸来看她,心情果然大好,见贾氏畏畏缩缩地上来,往一旁递了一个眼色,就有低着头的丫头端了垫子在二太太的面前,又拿红漆托盘托了一碗茶水在贾氏的面前。   贾氏用惊慌可怜的眼神怯怯地看着二太太,然而这样的眼神却叫二太太心中恼怒,见了她头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想到那下头的伤疤再也不好,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恶意来,眼睛挑了挑,那贾氏的后头,就有一个婆子往她的膝盖上踢去,夷安就听贾氏一声哀叫,猛地跪在了地上,就听“咚”地一声,这女子跪在了垫子上的瞬间,竟疼得满脸都是冷汗,往一侧倒去。   夷安就见二太太脸上露出了笑意来。   那垫子不过是如一层白纸一样单薄,贾氏这样跪在上头,只怕不好受。   然而二太太却不当一回事儿,如今贾氏不是客居的表亲,只是她院子里的一个妾,这苛待些,算什么呢?命人扶住她,就有一个丫头不客气地将那热茶塞进了贾氏的手里,见贾氏被烫得拿不住茶杯,却叫人死死地握住了外头的手不能放开,二太太这才心中解气了许多,转头仿佛没有看到贾氏的辛苦,与夷柔夷安笑道,“今儿过来,你们是要做什么?”   ☆、第 20 章   夷柔冰冷的目光扫过可怜得痛哭流涕的贾氏,却无动于衷,只含笑回道,“想与四妹妹出府去瞧瞧外头的衣裳首饰,因此过来求母亲。”   “你从来不穿外头的衣裳,怎么想到了这些?”二太太疑惑地问完,只是见夷柔难得竟想换新衣裳,目光便温柔了起来,连声笑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竟叫你们两个一同来求我,值得什么呢?”   又命丫头往后头去,取了一个不小的匣子来,打开了,姐妹俩就见里头竟是一匣子银子,一抬头,就见二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只和气地说道,“且用这些买,买多少,都算在我的身上。”   叫二太太瞧着,这就是夷柔想要打扮得好看些,在新城郡主面前风光些呢。   给闺女的,虽还连带上了一个夷安,不过二太太并不小气,命夷柔的丫头接了,目光扫过下头连气儿都有些喘不过来的贾氏,想到从前她装模作样跟仙女儿似的,就觉得恶心,此时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叫你们三哥跟着去,也有个照应。”   见两个女孩儿应了,她这才拿起一旁的点心与夷柔夷安,又露出好奇的模样,只问在巡抚府中之事,听得喜笑颜开,竟一时忘记下头还跪着等着自己喝茶的贾氏,说笑了一会儿,见贾氏摇摇欲坠,连哭都哭不出来,这才笑道,“瞧我这记性,今儿是大姨娘大喜,竟与你们说笑起来。”   “不过是个妾,母亲太大张旗鼓了些。”夷柔冷冷地说道。   “到底是你们父亲心尖儿上的人儿,怎能不看重些呢?”二太太忍着心里的怨恨,命人往前头去问宋衍今日可闲着,这才接了贾氏手里的茶喝了。   喝了两口,她一低头就见贾氏的一双手上烫得都是水泡,便冷笑道,“瞧瞧大姨娘这皮肉儿,竟嫩得连茶都端不住呢,这叫老爷瞧见,岂不是还以为我欺负你?”说完,命人带了大大的银针进来,看着贾氏惊恐地爬到角落里,也不在意,到底命人拿住了她,一个个地挑破了她手上的水泡,听着贾氏的惨叫,这才冷笑了一声。   真当这后院儿这样好待着?前儿她姐姐冯氏进来,如何不动声色地治几个妾,自然与她说了许多。   她从前只知道横冲直撞,如今竟然会使这样狠毒的手段,不单那贾氏已经厥过去,就连从前不大将她看在眼里的妾们瞧见,也都露出了惊骇的模样。   夷安只含笑看着,并不觉得如何。   从前在宫里头,这样的小手段算什么呢?当年皇后叫一个新入宫的美人儿挤兑得没有立足之地,她那皇伯父色迷心窍,甚至还要封那美人儿为皇贵妃,最后又如何了呢?   一朝坏了事儿,美人失宠,后脚落进冷宫里,叫皇后割碎了浑身的皮肉,倒上了蜜糖丢进了蚂蚁窝里,那几日冷宫的哀嚎连夷安都听得到。   不过是你死我活罢了,可就算是那美人那样凄惨,夷安却都没有往她皇伯父面前揭露皇后。   皇后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爱惜她,养育她,叫她一介宗室女在宫中得到了最大的庇护,就为了这恩情,她也不会去坑陷皇后。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皇后本就是皇帝的妻子,后来的分宠的人,叫夷安说,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目光微微暗淡,想到了从前,夷安心里就觉得阴郁,看着面前的空地出神,不大一会儿,就觉得衣袖叫夷柔拉扯了一下,她回头,就见夷柔已经起身与二太太告辞,见她神色晦暗,夷安心中一动,也跟着起身与她一同走了,沿着廊下缓缓地行走,不大一会儿,夷柔就立在了一处结了冰的荷花池上,看着下头的枯萎的荷叶,转头低声说道,“我瞧着母亲这样儿,心里难过。”   为了个男人,竟变得心狠手辣。   “这就是男子不好的缘故。”夷安轻笑了一声,沉声道,“若是男子愿意一心一意对他的妻子,谁会面目可憎,手段狠毒呢、”二太太虽然狠辣,然而却也是贾氏勾引二老爷再先,叫夷安说,怎么收拾贾氏,都是应该的。   “若男子都是如此,日后何必还要嫁人?”夷柔心灰地叹道,“难道出嫁,就是在后院与姨娘争宠,你欺压我,我谋害你?”   若是那样,嫁人还有什么意思?指尖抠进了皮肉里,夷柔只觉得心里疲惫,却还是低声说道,“若是日后,我的夫君不能一心待我,那么就算他是我心上的人,就算他好的天下都侧目,我也不稀罕!”母亲的遭遇,叫她受到的触动太大,叫夷柔的心中生出了恐惧来。   夷安只无声地拉着夷柔的手,慢慢地展开,小心地给她擦去了上头的血迹,这才低声说道,“一心一意,三姐姐的心,我明白了。”   想当初,夷安郡主也要一心一意,可是却撞得头破血流,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   上辈子她瞎了眼,这辈子,只擦亮了眼睛,不要再落到那样的境地了。   姐妹两个相视一笑,都觉得彼此有了相同的心意,牵着手到了前院,就见宋衍正等着。这样清隽如松柏一样的少年,静静地立在雪地里,虽沉默寡言,却叫两个女孩儿都心安。   “走吧。”宋衍不欲听后宅如何,只摸了摸两个女孩儿的头,扶着她们进了车,这才问道,“想去哪儿?”   “三哥哥不读书么?”夷柔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不过是一日,不算什么。”宋衍见夷柔恐耽误了自己的功课,轻声安慰了,目光落在了夷柔挑着帘子与自己说话的手上,目光顿了顿,却不再问,吩咐了一声就走。   姐妹俩本不知外头都有什么好去处,此时只探着头与宋衍说话,询问外头的有趣的去处,见宋衍不大理睬她们,顿时就觉得心里不爽利了,夷安转着眼睛探头与宋衍问道,“前儿三哥哥给我送来的八宝鸽子,香酥熟烂,味道也鲜美,不知是哪家做的,今儿出来,咱们再去试试?”叫宋衍一扇子敲在了头上,哼哼着躲进了车里,这才听见外头宋衍慢慢地说道,“你这全心,竟都在吃食上不成?”   “三哥哥什么时候给你带的八宝鸽子,我怎么没有?”夷柔竖着耳朵听着,顿时醋道。   “难道你没得了我给你的西域的古玩?”宋衍只问道。   “我怎么没有这个呢?”夷安也醋了。   姐妹两个在车里与宋衍歪缠不清,骑着马在外头的宋衍见妹妹们争先恐后地要探出头来,威胁地晃了晃手里的折扇,见两个小丫头不敢出来,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努力板着脸呵斥道,“贪心不足!”   听见里头不出声了,他顿了顿,这才说道,“今儿往饕餮楼去,里头一份佛跳墙极好,”听见里头夷安得意地笑起来,他微微摇头,这才继续说道,“还有江南来的西洋的玩意儿,一会儿你们自去挑,算在我的账上。”   这显然是对姐妹两个妥协了,两个女孩儿都欢呼了起来。   果然离了宋府,心情就欢欣了许多,宋衍见这两个妹妹活泼了起来,在里头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眼角就流露出了笑意,连面色也柔和了。   车一路滚滚向前,待停了,夷柔先忍不住跳下来,却见眼前不是酒楼,也不是西洋货铺子,却是一个不大的医馆,目光落在宋衍神色平淡的脸上,她眼圈就红了。   “这是城里最好的医馆,给你瞧瞧手,别留了疤。”宋衍说完,就率先往里头去,夷安与夷柔对视了一眼,跟着进去,就见里头空旷清净,满满的都是极大的药柜子,带着混杂的药香气,里头一个年迈的大夫似乎正与一人说话,头也不抬,夷安远远地就见这大夫的面前摆着几样儿药材,看起来仿佛是伤药,却并不在意,立在一旁,见宋衍转头掩住了自己与夷柔,这才继续四处看着。   那老大夫仿佛正与面前的客人说什么,一脸认真,只是夷安的目光,落在了背影有些清瘦的青年的身上,却微微皱眉,不由自主地掩了掩自己的鼻子。   这人一身清贵的锦衣,虽有些纤弱,然而看着却极为挺拔,只腰间的佩玉就不下万两,虽看着清贵,然而这人的身上,却透着一股粘稠的血腥气,仿佛这人的身后,带着尸山血海的杀气,叫人心中畏惧胆寒,目光再落在这青年腰间的气势厚重的重剑上,夷安的眼角一跳,心知这恐怕是军中的武将,是见过血的,虽心中疑惑,然而见宋衍有些凝重的目光,却还是老实地立在宋衍的身后。   仿佛是感觉到有人进来,那青年顿了顿,微微转头,露出了一张脸来。   医馆有些昏暗的阳光下,夷安就见到了一张冰雪般清冷的容颜,仿佛是一池清透的春水,寒凉清透。那张脸有一种叫人惊心动魄的美丽,然而那双狭长有些妩媚的眼中,却仿佛带着叫人远远不敢靠近的疏离与冷漠,他漠然地回望,宛若女子的美丽的脸上,却又有一种叫人不敢靠近的刀锋一般的锐利,这种锐利映衬在他有些单薄的身上,凭空地使人生出了畏惧与胆怯。   ☆、第 21 章   这样美丽却危险的青年,叫宋衍眼里生出些疑惑,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两个妹妹。   夷柔看着那青年的目光带着几分畏惧,然而夷安,漠不关心地看了那青年一眼,目光就落在了宋衍的身上,笑吟吟地说道,“还是三姐姐的手要紧。”   见两个妹妹并没有被这青年迷惑,宋衍到底松了一口气,只护着两个妹妹进了里头,夷安坐在一旁,就见外头的那青年收回了目光,一双清冷的眼睛,笔直地落在了面前的那老大夫的身上。   就算看不到那老大夫的脸,夷安也觉得这位定然压力很大。   那青年看似清冷,可是一双眼里不自觉就带了刀光剑影,实在叫人心生畏惧。   果然那大夫的声音隐隐有些不稳当了,飞快地说道,“你说的那状况,可见腿骨未断,不过是瞧着骇人,给你些伤药,好好儿地熬了多用今日,该是无碍的。”说罢,见那青年微微点头,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便再次沉吟了起来,之后往药柜里继续抓药,口中念念有词,忙碌了起来。   夷安见又有个小药童进来,查看夷柔的手,便对那青年不再在意,看着夷柔龇牙咧嘴地被上药,这才幸灾乐祸地抚掌笑道,“瞧三姐姐日后,还要不要如此任性呢?”   宋衍手里痒痒的,很想再敲妹妹一扇子,只是到底是在外头,忍住了,看着夷柔被上药,不过是些小伤口,听了那药童“不好碰水”等等叮嘱,命夷柔身后的丫头记下了,这才起身。   见他出去似乎与那大夫还有话说,夷柔偷偷看了看外头的那青年,这才低声与夷安小声说道,“那人长得真好看。”这样如同女子一般的美丽,又有一种格外的清冷,实在叫人不能移了目光去,只是夷柔不知为何,却觉得这青年叫人害怕,靠近一些就心惊肉跳的,此时见夷安并不在意,这才偷偷地说道,“咱们这城里,何曾有这样的人呢?只怕是才入山东的。”   这样美貌的青年,又看似清贵,只怕济南城中也是有名儿的人物,却从未叫人知晓,夷柔猜测,该是路过的了。   畏惧地看了看那青年,夷柔正要说话,却见身后的丫头们都在偷看那人,嘴角不由露出了揶揄的笑容来。   正要嘲笑两声,夷柔就听见外头又有人声传来,不大一会儿,就有个脸色发白的少年飞快地冲进来,手上抓着一个含泪的少女,连声道,“蒋大夫,求您瞧瞧这丫头!”说完了也不顾别的,只捧着这少女的手小心翼翼地过来,见了宋衍微微一怔,急忙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来,却目光落在了身边的那丫头打扮的少女的身上,十分急迫。   夷安就见这少年出现的瞬间,夷柔的眼睛亮了,然而那丫头被他奉若珍宝时,夷柔的眼神就暗淡了下来。   夷安心中一动,转头细细看那少年,就见他斯文俊俏,气质温和,竟是一个翩翩的少年,想到从前夷柔的心事,便微微皱眉。   “是宋兄。”那少年看着宋衍脸色不大好看地放在自己的身上,顿了顿,这才红了脸,连声赔罪道,“实在是人命关天,没有与宋兄相见。”   那少女的手腕确实全是鲜血,宋衍在她的手上顿了顿,这才问道,“这是……”   “我屋里的丫头,方才不小心在外头滑倒,跌伤了手。”这少年瞧着这丫头的目光全是温柔深情,宋衍看在眼里,便皱眉道,“咱们一同读书,从前,我可不知道你还有个丫头。”   夷柔的心事他多少知道一些,眼前这少年是与他多年的同窗,家中富庶,这少年读书也很好,因夷柔,宋衍平日里与他走动颇近,旁敲侧击也不曾听说好友有心上人,因此觉得他与夷柔很相配。   只是如今瞧了这少年的模样,宋衍就心中不那么乐意了。   不说夷柔若是与他有个什么,就是夺了别人所爱,就看着这好友如今着急的模样,日后只怕就是另一个二老爷。   虽然这丫头断然只能是个妾,然而宋衍也不愿意妹妹屋里有这样的与她夫君从小青梅竹马长大的妾来碍眼。   心中有了决断,宋衍的目光一扫,却见那方才的清贵端丽的青年,正敛目查看面前的药材。不愿意再叫自己的好友去见夷柔,使她伤心,他虽见那青年皱眉,还是只当没看见,看着这丫头畏畏缩缩地避着那青年在一旁,嗔了自己的好友,似乎很有些气性,好友却还在赔笑,便颔首道,“里头还有我的两个妹妹,日后咱们再聚。”见这少年连连点头,听到他的妹妹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心中一叹。   落花有意,夷柔的一番心事,只怕是要落空了。   听着外头的话,夷安转头就见夷柔的眼里仿佛要滚下泪来,到底忍住了,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轻声道,“也好。”   如此,好过了日后,她真的心愿得偿,知道了眼前这些后的痛苦。   默默地看着那少年俯身在那丫头的身边,轻声问“疼不疼”等等,夷柔闭了闭眼,张开眼,就是一片清明。   从前,也不过是她自作多情。如今豁然开朗,她断然不会再去纠葛不属于她的人。   不是一心一意对她的人,她不会要,就是如此了。   “可惜了。”虽然心事落空,然而夷柔却不是一个迁怒的人,此时看着外头那丫头,见她年纪不大,一双眼睛清透可爱,天真烂漫,又见她与那少年极亲近,也觉得这样的感情,不是自己能插足的,却想了想,与夷安叹道,“可惜是个丫头。”   这少年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很有规矩,只怕是不能允许一个丫头做这人的正室的,若是日后这少年有了妻子,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做妾?   夷柔看着那撅着嘴巴的丫头生出了几分怜惜。   “若是他真心,就算是丫头,也未必不能,不过是在他的心中,能不能两全其美罢了。”夷安便敛目,淡淡地说道。   仿佛那女孩儿疼得很,那少年手足无措,一双眼睛都落在她的身上。夷柔见了,心里总是伤心的,沉默了一会儿,便与夷安强笑道,“不过是一点子小伤口,咱们占着后头做什么呢?叫那位姑娘进来好好儿查看吧。”   说完,整理了衣裳,与夷安一同到了外头,对着那感激地看着自己的少年点头,心中酸涩,却听见那女孩儿小声说道,“多谢。”她转头,见那少女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就生出了释然来。   她心上人喜欢的,是这样可爱的女孩儿,该也是个心地纯善的人,也不枉她从前的一片心了。   夷安只握着夷柔的手作为安慰。   眼看那少年扶着那丫头进去了,夷安这才与夷柔低声笑道,“天涯海角无芳草?”   “你这个……”叫夷安这一句,夷柔满心的难过顿时被岔开了,嗔了她一眼,这才转头与担忧地看着她的宋衍笑道,“三哥哥,咱们走吧。”   她并无异样,可见心中并无芥蒂,叫宋衍放心了些,微微点头。   正要离开,却见另一侧那老大夫无力的声音传来,无奈地说道,“这位……公子……,没有银子,药材……”   夷安转头,却见那青年正低头在身上细细地摸索,许久,清透的声音传来,轻声道,“忘记带银子。”他迟疑了片刻,从身上解下了玉佩来方才那嘴角抽搐的老大夫的面前,轻声道,“换!”   说完,那双清冷的眼睛里就泛起了一丝期待,那老大夫见了玉佩,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道,“太贵重,不值得这些。”   这玉佩不是凡品,今日他占了这大便宜,岂不是坏了医馆的名声?顿了顿,这老大夫就出主意道,“不如,这些药材我给您留着,您回去取了银子,回头再来就是。”医馆不大,整个儿卖了都找不齐换给这青年的银子,况这些药材多有值钱之物,不然,就是送给这看着不凡的青年,也不是不能的。   他也不敢叫这青年押这玉佩在此,不然丢了,可怎么赔呢?   这青年沉默了,握住了这玉佩,定定地立在大夫的面前。   夷安目中一闪。   这人气质端贵,定然不凡,结下个善缘,也是好的。   想了想,她回身与青珂叮嘱了一句,见这丫头捧了两个银锭子放在了那大夫的面前,见那青年转头,用如水一样清凉的眼睛看着自己,那其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清晰沉静。   他看着她清透没有一丝其他情绪的眼睛,怔了怔,敛目握住手中的玉佩,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青年的模样有些异常,夷安微微皱眉,觉得仿佛自己不该对这人表达善意,却还是微微一笑,和气地颔首道,“既然不便,便叫小女代劳就是。”说完,见宋衍看着自己的眼中带着些笑意,显然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也偏头一笑,听那老大夫咳了一声道,“多了些,便叫老朽招了零碎的银子与……”   夷安没有多给银子的做派,立等这大夫找钱。   此时这青年却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夷安,妍丽的脸上如同被化开了冰雪一般,许久之后,低头走到了药柜子一处写着“人参”二字的匣子前,拉开,取出了一截不短的人参,放在了自己的那堆儿药材里,转头,看着微微一怔的夷安目光炯炯。   或许是错觉,那目光之中,竟然带着一丝忐忑。   “再给十两!”此时那老大夫看着眼前的人参,顿了顿,眼角抽搐地转头,与慢慢眯起了眼睛的夷安说道。   ☆、第 22 章   夷安觉得这美人儿真是个奇葩,特别会蹬鼻子上脸,不过她对这点子银子并不在意,既然做了好人,自然是要做到底的,慢吞吞地取出十两银子给了那老大夫,她也懒得再在医馆里,对着那青年颔首,便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跟着宋衍出了医馆,预备往别处去。   才上了车,就见医馆里,那美丽的青年提着药大步走出,目光落在宋家的车上,目中一亮,走到了车前。   “这位公子?”夷安与人为善,宋衍是觉得很不错的,不过叫人沾上就不是那么好了,此时便与这青年立在一处,仿佛被这人的美丽清冷刺痛了眼睛,他微微皱眉,沉声道,“舍妹不大交际,公子有何事,与我说就是。”   “多谢。”这青年声音清越,如含着一块薄冰一样,轻声说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宋衍觉得眼花,客气地说道。   正要上马,却被一只修长极美的手拦住了。   “公子?”宋衍脸色微微变了。   夷安绝色,他只恐这青年心中生出歹意来。   目光落在这青年腰间的重剑上,宋衍心中生出悔意。   不该这样轻率,叫妹妹送了这样一个看着就危险的人人情的。   一枚玉佩忽然垂在他的眼前,就听这青年轻声道,“换!”   宋衍端正的脸色有点儿绷不住了,瞪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指,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这家伙该是脑子有问题,忍了又忍,他便敛目轻声道,“我家并不难于这些,公子有需要,自然出手相助,人之常情罢了,若是要了东西,岂不是叫人不齿?”   见这青年修长单薄的身子动了动,他心中正戒备,就见这青年手一动,那玉佩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明亮的光来,飞快地顺着垂着轻纱的车窗没入了车中。   车中传来夷安的一声哀叫,宋衍脸色微变中,却见帘子再一动,那玉佩就被丢了出来,少女愤愤的声音传来,怒声道,“什么臭男人用过的东西,我不要!”   那声音恼怒起来,显然并不欢喜,仿佛是听出了夷安的恼意,那青年脸色顿时有些暗淡了,接住了被抛出来的玉佩,见宋衍用戒备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是恐他发难,转头对着那传来了女孩儿疼得吸凉气的车动了动嘴角,最后慢慢地走了。   “怎么了?”宋衍见他走了,那背影笔直,却仿佛有些萧瑟,微微皱眉,这才挑起车帘子,见夷安捂着额头眼里全是眼泪,急忙问道,“可伤着了?”   一片好心喂了狗的夷安只龇牙咧嘴地放下了手,叫宋衍与笑得不行的夷柔看自己的额头,宋衍就见那光洁细白的额头上好大一个包,不知为何,竟觉得有趣好笑,咳了一声道,“无碍吧?”   夷安愤恨,只觉得这青年实在狼心狗肺,自己帮了他,竟然还用暗器,况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手上拿了男子的玉佩,叫人知道了,岂不是毁了自己的名声?   心中恼怒,她又见夷柔捂着嘴噗嗤噗嗤直笑,想到方才冷不丁头上就挨了一下,顿时记仇了起来,记住了夷柔幸灾乐祸,这才偏头哼道,“无事,只是没了心情罢了。”   夷柔见了心上人心情难免郁闷,谁还有心情在街上逛呢?她顿了顿,便与宋衍说道,“回去吧。”   宋衍看着两个妹妹都耷拉着头不说话,敛目想了想,低声与身边的小厮叮嘱了几句,见他领命走了,这才送了夷安与夷柔回了府中。   才回府,夷柔只说精神不济,回去休息,夷安顶着头上的包,匆匆回了房,见了银镜里自己额头上红红的一片,诅咒了一下那莫名其妙的青年,正扭着手指恼怒,却见帘子一挑,一个瘦小的小姑娘跑进来,这小姑娘身上穿得圆滚滚的,见了夷安回头看自己,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跑到她的面前抬头叫道,“给四姐姐请安。”正是如今养在二太太膝下的七姑娘夷宁。   见了这满眼都是懵懂清澈的小姑娘,夷安的心情不错,见她的脸上胖了些,知道虽然二太太刻薄,然而到底没有短了夷宁的吃食,便低头掐了掐她的小脸儿笑问道,“你今儿怎么来了?”   “父亲给了我珠子,我,我给三姐姐与四姐姐,两个姐姐,一人一半儿……”夷宁到底还小,磕磕巴巴地说道。   她伸出的小手上,有一个小小的锦袋,夷安娶了打开一看,见里头是一些圆滚滚的珠子,虽不大,却很圆润可爱,见夷宁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夷安就笑了,摸着她的头温声道,“我很喜欢,只是用不下这么多,咱们也一人一半儿好不好?”见夷宁咬着手指想了想,懵懂地点头,便分了一半的珠子,郑重地单独放在妆台上一个珐琅匣子里头,剩下的挂在夷宁的腰间,含笑道,“在四姐姐这儿玩儿?”   “好!”夷宁果然欢喜,抓着夷安的手不放。   她这样亲近自己,带着孩子的天真可爱,夷安的目光就温柔了起来,问她的起居,知道过得虽然不如几个嫡女,然而却也不错,便微微点头。   “父亲,父亲夸我。”夷宁献宝地说道。   三老爷夷安并不常见,只知道他素日行事虽荒唐,然而却很有底线,听了夷宁的话,知道这三叔看起来还不是管生不管养的人,便含笑问道,“三叔夸你什么了?”   “夸我是个好孩子。”夷宁疑惑地摸了摸姐姐的头,见她疼得龇牙,急忙放下手,鼓起小嘴巴惦着脚尖儿给姐姐吹额头,小声说道,“疼疼飞走,疼疼飞走……”   “好了。”夷安的心里一热,摸了摸偏头咬着手指头的妹妹,又问她三太太如何,知道三太太少了一个庶女碍眼,如今对她是视而不见的,见夷宁对三太太并无怨恨,知这个孩子本性纯良,不由怜惜了起来,握着她的小手轻声道,“你是个好孩子,三叔没有说错。”   见夷宁弯着眼睛笑了,见她如今穿着素淡的月白色小衣裳,头上是小小的银钗,知道她虽然人小,却也知道给生母不着痕迹地守孝,不由轻声道,“若是寂寞了,便来四姐姐处。”   “好!”夷宁咧着嘴满足地笑起来,小小地蹭了蹭夷安柔软清香的衣裳,充满了依恋。   是四姐姐把她从很冷很饿的院子里接出来的,她全都知道。   青珂进来,夷安拿着手上的冰糖燕窝喂给夷宁,见她小口小口地吃了,剩了一半儿推给自己,也不嫌弃,含笑吃了剩下的一半儿。   吃了燕窝,夷宁到底年纪小,就昏昏欲睡了起来,扭着小身子趴在夷安的怀里睡了,见她睡得熟了,青珂方才轻轻地抱了夷宁往床上去,回头见夷安摸着头上的红包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还带着笑意,不由心疼地说道,“姑娘什么时候叫人这样丢过东西?咱们瞧着都疼的慌。”   又觉得那青年实在忘恩负义,主仆说了两句,就听见外头有宋衍的小厮过来送东西,见除了样式精致的钗环首饰,还有一罐佛跳墙与几样儿美食,夷安的眼神就欢喜了起来。   这是宋衍的心意,夷安只收了首饰,又等着夷宁醒来与她一同吃了这些美食,见这个小家伙儿仿佛连头都埋在了碗里似的,吃的满脸幸福,就知道这只怕也是一个小吃货了。   用过了饭,又带着妹妹在外头走了走,消了消食,夷安这才送了夷宁回去,走在府里,就听说这一日因贾氏受了委屈,二老爷又是一场大闹,只是贾氏并无外伤,那些被挑破的水泡不知二太太用了什么,竟然没有一点儿的痕迹,因二老爷这样闹事,老太太跟着气了一场,竟不大好,如今还在卧病,夷安心里就觉得心情不错,白日里的恼怒就淡了,带着丫头回房去休息。   贾氏新宠,虽然脸上有疤,不过二老爷到底惦记她多年,也不在意,日日宿在她的房里,二太太并不在意,却挑拨起二老爷旁的妾来与贾氏相争,隔岸观火,一时间府中就极热闹。   夷安看了两天的大戏,就觉得没意思起来,正要寻思着怎么收拾贾玉,却这一日午歇的时候,见夷柔脸上带着笑意进来,急忙让了自己的位置给夷柔坐下,笑问道,“三姐姐这是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夷柔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见心上人对自己并无意,也不悲伤春秋,不过是在府中萎靡了几日,便不再多想,又与夷安一同在府中玩耍了起来,今日见她脸上带着笑意,夷安不由疑惑了起来。   “二姐姐下定的那家府里头的太太过来了。”夷柔便笑道,“这才母亲房里说话儿呢,我在后头听着,竟是一位极文雅可亲的人,又十分和气,二姐姐有福。”见夷安点头,她只小声凑在她的耳边说道,“那家的少爷也跟着来了,竟是个极温雅的人,虽然瞧着不及咱们家富贵,不过却没有什么清高穷酸的模样,三哥哥在前头招呼他,我偷偷地瞧了一眼,回来与你说呢。”   “难道,这是急着成亲?”夷安听了,急忙问道。   “母亲有些急迫,因此请了他们家府上的人。”夷柔顿了顿,脸上却露出了一些迟疑来,皱眉说道,“只是,我瞧着二姐姐,仿佛很不乐意。”   ☆、第 23 章   夷静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自负美貌,想到竟然要嫁到那样清贫的人家去,怎么能受得住?想到方才出来见客,那未来婆婆虽然看着和善,又知书达理,可是身上的衣裳却不过是七八成新,夷静就受不住了。   她何曾穿过这样的旧衣裳呢?   想到以后自己也要吃这样的苦,苦苦忍着那婆婆与未来的夫君走了,夷静也不管别的,只伏在不知所措的二太太的膝上哀哀地哭起来。   二太太听了冯氏的话,正觉得这是很好的女婿呢,见夷静哭成这样,就觉得一盆冷水泼在头上了一样,只皱眉问道,“你哭什么?”   到底觉得两个女孩儿各有各的叫自己操心的地方,想到宋衍说那家的小子温文和气,文章也好,是个良配,她便低头含笑摸着夷静的头发笑道,“阿弥陀佛,如今见了这样的人家儿,母亲也为你欢喜。”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宋衍的话,叫夷静心中更恨了。   “母亲从前不是不乐意?!为何如今还要推我进那样的火坑?!”夷静只哭着问道,“从前母亲不是这样儿说的!”   当初二太太也不乐意这亲事,口口声声说是不做亲了的,夷静心里正高兴,却见母亲如今转圜了,不由失望。   “你说的那都是从前了。”二太太见夷静明艳的脸上带着泪痕,心里觉得女儿这样的美貌人才,嫁出去那还不叫人家供着啊,此时便笑道,“你姨母说过,这家是山东大族,是世家,你日后只要嫁妆丰厚些,且有好处呢!”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盘算着给闺女的嫁妆,夷静见她半点儿不愿意都没有,一时心灰,哭得更大声了,尖声叫道,“姨母又不是我亲娘,坑了我又怎么了?!您还知道给三妹妹张罗好亲事,怎么换了我,就随我去死了呢?!”她倒在二太太的身上,尖叫道,“我不嫁!谁觉得好,谁嫁去!”到底叫二太太呵斥了,哭着掩面走了,叫二太太在后头跟着顿脚。   夷安与夷柔已经走到了门口,就见夷静哭着出来,瞪了她们一眼跑了,不由有些尴尬,也不往二太太的屋里去,出了院子就到了外头,就见夷静正与贾玉撞在了一起。   夷静本就是个尖酸的人,见了怯生生却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贾玉,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大耳瓜子抽了过去,抽得柔弱的贾玉头昏眼花地跌在了地上,这才踢了贾玉一脚,恨恨地走了,后头贾玉也跟着哭起来,叫夷柔远远地见了,便与夷安低声说道,“二姐姐这么发疯,叫人传出去,日后怎么在婆家立足呢?”   “若真的不愿,何必定要做婚?”夷安见贾玉怯怯地往两人的面前走,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却低声说道,“那家若也是有些根基,二姐姐这个模样,是结亲还是结仇呢?”夷静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但凡有些血性的人,都是要恼怒的。   夷柔却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只看着到了自己面前的贾玉。   这少女这样的冷天儿,穿着一件藕粉色掐腰绣百合的小袄,下头是一袭石榴红的描金线的裙子,额上一点珍珠在头上晃动,确实可怜可爱,如今这女孩儿用胆怯的眼睛看着她们,见夷柔脸色不善,夷安面带笑意,顿了顿,这才上来给夷安福了福,口中轻声说道,“前儿我急了,因此口不择言,冲撞了四妹妹,如今,给四妹妹赔罪,你心性宽阔,素来和气,定然是不会与我见怪的,对不对?”   贱人总是要旁人用圣人的标准来对待她,夷安挑眉看了看瑟瑟发抖的贾玉,含笑问道,“我确实心胸开阔,与人为善,可是凭什么饶恕你呢?”见贾玉红了眼眶看着自己,她慢悠悠地笑道,“一个妾从外头带进来的丫头,也敢与我们姐妹在这儿论起姐姐妹妹的,你真是好不要脸,”她含笑道,“可见,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的。”   她话音刚落,就听贾玉呜呜地哭起来,目光流转,就见四下无人,只有夷柔冷笑连连,这才转头懒洋洋地说道,“既然不长记性,且给两个耳光,叫她知道尊卑有别。”   后头果然就有丫头上来,抓紧了贾玉,一个婆子左右开弓抽在了贾玉的脸上,仿佛是练过,几个耳光过去,贾玉的脸上竟全无伤痕,只哭得满脸是泪,夷安欣赏了一下,见夷柔命人往一处看着了,只命人拖了贾玉往一处去了,到了二太太院子后头的空房里,看着贾玉被摁在了地上,夷安这才吩咐了面露奇异的青珂几句,不大一会儿,就见青珂手中端着一盆冷水进来。   “四妹妹难道还要冻死我么?”见那好大的一盆冷水,贾玉的脸上就发白,显然是想到自己在冰冷的湖水里挣扎时的痛苦,此时满眼惊惧地叫道,“你还敢害我!老太太不会放过你!”   “这话说的,你跌倒了,我们姐妹帮你重新收拾打扮,怎么就成了害你呢?”夷安只命两个有力气的婆子将贾玉按在地上,这才命一个丫头上前,展开了一张桑皮纸浸在水里泡软了,飞快地贴在了贾玉的脸上,那一瞬间,夷柔就见贾玉口中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叫声,桑皮纸严实地覆在了她的脸上,现得那张小脸儿变得狰狞,那少女顿时剧烈地挣扎了起来,还未待她挣脱,已有第二张桑皮纸落在了贾玉的脸上。   “这是……”夷柔转头,就见阴暗的屋子里,夷安的目光仿佛在发亮,不知为何,竟生出了畏惧来。   “表姐从前,哪里知道窒息的滋味呢?”夷安的目光放远了,喃喃地说道,“想要活着,想要喘口气,想要浮上来……”一转头见到夷柔怜惜地看着自己,夷安的嘴角顿了顿,回头看着挣扎着提着退,到了最后变得无力了的贾玉,目中露出了晦暗的光来,低声说道,“夷安所受的痛苦,她本就应该百倍还之!对不对?”   她并不是在问夷柔,夷柔也只以为她是在泄恨,此时迟疑了一下,夷柔便低声道,“别闹出人命,叫老太太与你为难。”   “我自然不会叫她这样死了。”夷安转头感激地对夷柔一笑,见贾玉已经不会动了,浑身抽搐地躺在地上,这才命青珂揭下了了几层桑皮纸,看着贾玉缩成一团,涕泪横流,也不靠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笑道,“表姐……瞧在老太太的面上,我叫你一声表姐。”   “我定要禀告老太太!”贾玉哭着叫道。   “嘘……”夷安伸出了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竖在自己的唇旁,轻柔地笑道,“表姐,可别说这话才好。”   “从前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就诬陷四妹妹,如今四妹妹不过是打水给你洗脸,你竟然还要在旁人面前构陷四妹妹么?!”夷柔尖声道,“随你说什么就是!只怕你说了,外头也都不信,只你的名声要更坏!”   之前贾玉在诸家太太面前指摘夷安,这是有目共睹,如今本就无事,却还要胡说八道,叫人听见,也只能说一句客居的小姐谋算本家姑娘,谁会相信,柔弱良善得只知道以德报怨的宋家四姑娘,会是狠毒心肠的人呢?   “就是这话了。”夷安转头,偏头落在贾玉身上的目光带着几分阴鹜,轻声笑道,“表姐,这才算什么?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曼声说完,这才由着后头的丫头一拥而上,将那哭喊的贾玉按住整理了衣裳头发,搭理得一丝不乱,与夷柔一同走出了这屋子,见夷柔与自己欲言又止,便摇头笑道,“若是她敢去老太太处,老太太可是要再被她气病一次,就好了。”   至于她,老太太本就厌恶她,这点儿小事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既害了咱们,自然不是那么好回转的。”夷柔当初,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慷慨陈词,叫自己心胸善良点儿,恨不能一口唾在他的脸上,如今见了贾玉在夷安的手里挣扎,只觉得怨气稍平,顿了顿,这才疑惑地问道,“你方才那手段,究竟是什么?瞧着叫人害怕。”   若她真的对夷安心存芥蒂,也不会大咧咧地开口说害怕,如今这样询问,就叫夷安的目光温和了起来。   “不过是些书上的小手段,我见了,想要试试,因此做了一回。”夷安和气地问道。   夷柔不过是个内宅的小姑娘,哪里知道这些,闻言点头,想到贾玉那痛苦的模样,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手段确实很叫人畏惧了。”又推了推夷安,立着眉毛说道,“日后,不许叫人知道你会这些!”不然,夷安可怎么嫁得出去呢?想到了这个,夷柔就为妹妹犯愁。   “我记下了,三姐姐不必担心。”夷安笑道。   她生得秀美绝伦,窈窕之中又带了婉转清媚,绝色的容光仿佛连身后的红梅都黯然之色,夷柔只看着她,就忘记了方才的晦暗,心情明媚了起来,用力点头。见她欢喜,夷安偏头,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   远远地,一个温雅清秀的少年,看着她,竟仿佛痴了。   ☆、第 24 章   这少年仿佛要上前几步,然而才走了几步,却踩到了树枝,清脆的声音就叫正相视而笑的两个女孩儿同时回头,眼见夷安转头看过来,那少年脸上顿时红了,知道自己唐突,只手足无措地立在雪地上,敛目不敢动了。   见这少年竟是罗瑾,夷安便微微皱眉。   后宅本不该乱闯,这罗瑾行事,可见竟不大规矩了。   “我,我……”罗瑾看着夷安回头,目中有水一样潋滟的涟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低着头有些可怜地说道,“我不是有意冲撞二位姑娘。”   他只是心里想着是否能见着夷安一面,因此趁着宋衍给自己去寻自己要借的孤本,不由自主地挪动了脚步过来,没有想到才走到这里,就见到了心里的女孩儿,不过他想到夷安素来是个纯良胆小的女孩儿,此时就红了脸,为自己的冲撞有些后悔。   他也担心,夷安会觉得自己是个轻浮的人。   “若是寻三哥哥,该往回头路走。”轻妙的声音传到罗瑾的耳朵里,这少年诧异抬头,就见夷安脸上没有笑意,却对自己微微颔首。   “多谢。”罗瑾听话地转身走了两步,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就见开得灿烂的梅花下头,那柔弱纤细的少女,只披着一袭雪白的披风,眉目似画,竟仿佛连天光都失色了。   被那样荼蘼的繁华灼伤了眼睛,罗瑾不由顿住自己的脚步,在那少女有些诧异的目光里鼓起勇气说道,“我是罗瑾。”见她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表情,竟不敢再去看那一双透着幽深的寒凉的眼睛,脚下不停地飞快地穿过了通往前院的垂花拱门,不顾门上的积雪冰冷,他转身趴在门侧偷偷地往那梅花之处看,见那少女顿了顿,与自己的姐妹低声说了些什么,转身走了。   他痴痴地看着那单薄的身影慢慢地消失了,一转头,就对上了宋衍平静的眼睛,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走错地方了。”宋衍目中露出了然,却不动声色,淡淡地说道。   “我,我……”罗瑾只有些羞臊地看着面前仿佛看破了他所有心事的好友,许久之后,脸上平静了下来,突然低声说道,“母亲,很喜欢她。”   宋衍正欲转身的动作停住了,回头看他。   “我与母亲说过,母亲喜欢她,母亲愿意她的。”见宋衍的面上露出了动容之色,显然对他另眼相看,罗瑾抓紧了自己的衣裳,低声说道,“我不是少年意气,不管不顾,我喜欢她,想要给她一个名分,不想变成私相授受。她……”   他顿了顿,便红了脸,抬头用清明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好友,面上露出了哀求之色,低声说道,“我与母亲说的时候,母亲与我说了,只要她愿意,我家就上门提亲,必然叫她风风光光。”   “郡主……”宋衍顿了顿,突然问道。   “我只说远远地见过她,连话都没有说过,是我自己念念不忘。”罗瑾的眼睛似乎是在发亮,傻笑了起来。   罗瑾温柔良善,家世也好,若不是恐新城郡主眼界高,宋衍是很觉得罗瑾不错的,听说新城郡主对夷安也很满意,他的心里就活动了起来。   叫他说,夷安心情颇有些烈性,罗瑾温柔,其实是绝配。   况想到大伯父如今的官阶,宋衍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虽新城郡主是宗室,可是却也是远枝了,也并不是那样高不可攀。   只是如今,宋衍却不动声色,只对罗瑾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了。”旁的许诺却不肯多说,送了心中忐忑的罗瑾走了,自己便关在书房里,细细地将罗瑾的品貌写了,又说了罗瑾的家事与新城郡主,折成了书信送出府去,只往关外与夷安的父母裁夺,自己想了想,便捧着桌上的一匣子新书慢悠悠地往夷安的院子去了,才进院子,就见外头有丫头见了他就跟见了鬼,飞也似的往里头报信,不是夷安的院子里又出了什么事儿,宋衍就挑了挑眉。   一院子的丫头看着他就跟洪水猛兽似的,就算再不耐烦被丫头奉承,可是如今宋衍的心情也很不美妙。   不动声色地进屋,宋衍就见夷安笑吟吟地迎出来,见她的小脸儿上还带着点心沫子,显然是匆匆出来,不由咳了一声,问道,“你又做什么了?”   “卖了两个不晓事儿的丫头。”夷安一点儿不把那两个丫头哭着喊着被拖走当一回事儿,见宋衍默默地看着自己,只笑了笑,迎了宋衍进来,很熟练地取了他手上的新书,这才笑问道,“三哥哥过来可是有什么缘故?”   宋衍在关外没有传回什么信儿的时候,是不会与夷安说什么搅乱她的心的,此时只问道,“前儿你往巡抚府上,郡主对你如何?”   “还好,郡主是个和气的人,对人无有不同。”夷安心中一动,立时就知道了宋衍的话,便笑道,“三哥哥不必担心,我无心。”   宋衍呆了呆。   罗瑾年少风流,又斯文俊俏,也与夷安有了几面之缘,如今竟只一句无心。   只是这样铁石心肠,宋衍更无需对妹妹担心了,闻言便郑重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万不可私相授受!”见夷安笑眯眯地点头,他方才继续说道,“只有过了明路,日后如何,方才能不被夫家看轻。”   就算日后夷安与罗瑾有了结果,可若是立身不正,那样的大家子里头,夷安又该如何自处呢?到底恐夷安年轻不懂事儿,况想到另一个哭着喊着要退亲要上吊的妹妹,宋衍的脸色便严厉了起来。   这些是好话,夷安笑眯眯地应了,又亲手捧了茶水与宋衍,见他面上有些疲惫,关切地问道,“今日读书可辛苦?”   “不过是寻常罢了。”宋衍脸色缓和,慢慢地说道,“下场之时,总是要有个结果。”他日日苦读,就是为了叫自己成为给能家族争光的人,能够庇护家人,此时见夷安关切,他眼神温和了起来,对她说道,“在家里外头的,无需懦弱客气,总有你哥哥在前头,大风大雨,也落不着你的头上,从前忍气吞声,大可不必,你如今就很好。”他知道些夷安的手段,可是却并不觉得恶毒。   妹妹们不吃亏,才是好的。   旁人如何他哪里管得着呢?   “既如此,我与三哥哥说个事儿,求三哥哥帮我说话。”夷安不是个客气的人,顿时顺竿往上爬,笑嘻嘻地说了今日整治贾玉的手段,见宋衍眼角微微抽搐,她揶揄地问道,“三哥哥不是心疼了吧?”   从前老太太真有心把贾玉定给自己,却叫眼高于顶的二太太搅和了,宋衍冷哼了一声,瞪了妹妹一眼,颔首道,“我记得了。”   有了他作保,夷安心中更安定,又殷勤了起来,命板着脸的青珂捧了自己给宋衍做的一双鞋来,送到了宋衍的手上,含笑说道,“这是做妹妹的心意了。”   宋衍接过这双鞋仔细地看了,就见上头是很粗犷的行针的手法,大开大合,很有武将之风,下头竟还有一根针尖儿在发光,一抬头就见了青珂有些绝望的眼神,有心问问这妹妹是不是与他有仇,还是忍住了,板着脸说道,“很不错。”见夷安喜笑颜开,很受用的模样,不由撑不住脸上的端正,转头飞快地扭曲了一下脸色,抓着这还带着暗器的鞋子匆匆地走了。   夷安见他喜欢,又命捂着头不忍说出真相的青珂取了料子,努力给帮衬了自己许多的宋衍再做一双鞋。   忙碌了许多天,就果然有新城郡主一请再请,二太太是欢喜新城郡主这样看重的,见这一次不知为何,竟夷静依旧在其中,想着闺女如今的心情不好,只迟疑了片刻,便往夷静的屋里送了鲜亮的衣裳与首饰,叫她往巡抚府上去换换心情。   夷柔与夷安依旧是上次的打扮,只是听贾玉并未被邀请,叫贾氏与二老爷哭诉了一场,闹了一场风波,并无别的。   贾玉之前,果然去老太太出告状,老太太拿住了这样的把柄,竟要来抓夷安的晦气,还是宋衍出头驳了老太太,方才算是风波过去。如今又起了这样的风波,就叫宋衍不耐,贾氏是二老爷的妾,他自然是管不了,然而贾玉却是能约束的,秉了老太太,宋衍也不管老太太如何,将贾玉关在了一处空旷的院子里,命她“静心败火”,往外头说,只说贾玉另老太太气恼致病,因此不能容忍,方亲自出手。   知道了这个,夷安与夷柔一路上,也不理睬阴沉着脸的夷静,只在一处说笑。   夷静的一双眼睛看着这两个得兄长照拂的妹妹,目中便露出了怨恨之色来。   ☆、第 25 章   这两个妹妹如今风光得意,夷静说什么心里都怨恨得很,只是忍住了,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这一路到了罗府,夷安就见依旧是罗婉出来迎接,跟着一同进去,就见里头有几家的小姐,有些是上次来过的,却有更多的不见了踪影,知道上一次,大抵是新城郡主在品鉴众人,不喜欢的这一次就不招待,夷安却只给新城郡主请安,与姐妹们坐在一处,听着新城郡主与人说笑,不大一会儿,新城郡主就转头与她笑道,“才说你的梅花儿图,你就过来了,可见是来的极巧。”   “不过是雕虫小技,郡主喜欢,赞赞我,倒叫我得了好处了。”夷安含笑谦逊了几句,见新城郡主看着自己的目光竟带着几分慈爱,实在浑身发凉,因此低头做娴淑状。   见她不说话,新城郡主却对夷静与夷柔并不在意,只微微颔首,这才与几家的小姐们说笑,才说了几句,就听到外头有丫头进来,脸上还带了焦急之色。   满屋子的年少的美人儿,叫新城郡主的心情不错,见这丫头面色有异,便含笑问道,“急匆匆的做什么?”   “外头来了几位贵人,说与郡主请安。”那丫头见新城郡主皱眉,急忙说道,“几位贵人的口中称郡主姑姑,奴婢不知该如何招呼,因此进来禀告郡主。”她说这个的时候脸上带着些惶恐之色,见新城郡主有些迷惑不解,显然是想不出是谁,然而新城郡主迟疑了片刻,便笑道,“迎进来就是。”   才打发了这丫头下去,新城郡主就见这满屋子的女孩儿,正要叫她们避到后头去,就听见外头有青年爽朗的笑声传来,人影一闪,就见两个高挑的青年闯了进来,目光落在了屋里都有些惊慌的小姐们的身上。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青年,眼里带着些傲气,只上前与变色的新城郡主笑道,“给姑姑请安,侄儿们有些没规矩,姑姑看在咱们不懂事,别与咱们计较。”   说完,这两个青年就肆无忌惮地想着各自拿团扇掩住了自己的小姐们的面上逡巡。   夷安只撑着团扇掩住了自己与气得发抖的夷柔,侧目往上看,就见新城郡主脸色铁青,显然心情很差,见了那下头虽叫着姑姑,然而却很不将新城郡主放在眼里的那两个颇为俊秀的青年,却见夷静仿佛是看着那年长的青年呆住了,大咧咧地看着,对上了那青年的目光,竟还婉转一笑,带着几分娇羞,那青年的眼睛就亮了,回头与夷静频频相看,就叫夷安的眉头皱起来。   夷静,这是要做什么!   “原来是你们兄弟。”新城郡主的眼里仿佛有些忌惮,就是这样无理,竟然也并未翻脸,只口中淡淡地问道,“你们过来,是做什么?”   “路过山东,听说姑姑在,因此过来探望。”前头的那青年觉得夷静颇有趣,况夷静也是难得的美人,就叫他的心里活泛了起来,转头与新城郡主笑道,“本不该叨扰姑姑,只是我们预备在济南停留几日,不上门来与姑姑说话,岂不是咱们不孝?”   一时这两兄弟一同笑了起来,见新城郡主似乎要翻脸,前头的那个便笑嘻嘻地说道,“还有六弟也在山东,他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竟只肯在院子里等着,岂不是不与姑姑亲近?”   “亲近不亲近的,可不是瞧这个。”新城郡主心中恼怒,却不动声色,只命丫头引着屋里的小姐们出去。   然而这两个青年放肆,来历她也招惹不起,闭了闭眼,与罗婉低声说了些,叫罗婉立在了夷安的身侧,挡住了她,果然迎来夷安的感激,想到这是儿子的心上人,她就不欲生出波折来,微微颔首,这才命这两个青年坐在下头,又命人去请另一个本分的,冷淡地说道,“京中如今正闹腾的厉害,你们府里也不太平,竟然还想着游玩?”   说到这个,这青年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回头与娇弱回望的夷静对上了一个目光,他便冷笑道,“姑姑说这个,我们可不明白。”   “明不明白,你们心里有数。”新城郡主说完了这个,便不再多说。   落在后头的夷安听了这个,便有些疑惑,只是见夷静脸上露出得意的模样,便在心中摇头。   大好的姻缘不愿意,却要与这明显极轻浮的人有首尾,真是自己找死。   夷柔自然也见了姐姐的做派,一张脸涨得通红,只忍住了,跟着罗婉一同往众人的车的去处走。   罗婉今日也很沉默,待送了别家羞臊的小姐走了,她方才转身与夷安歉意地说道,“今日叫姐妹们吃委屈了,改日,我与母亲必然设宴赔罪。”   “与郡主与妹妹无关,何必如此。”夷安也看得出那两个青年与新城郡主极生疏的,口中便笑道,“郡主的心意,我们明白。”   “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夷静心怀鬼胎,急忙问道。   这二人一身的尊贵的服饰,连新城郡主仿佛都不放在眼里,显然是极有身份的人,想到方才那青年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惊艳与情意,夷静心里就扑通扑通跳起来。   罗婉似乎并不愿意多说,迟疑了片刻,便含糊地说道,“是京里烈王家的子弟。”听见夷静的惊呼,她的脸上便带了几分苦笑。   与她外祖家同安王府不同,烈王府在京中的势力很大,如今的烈王虽只是皇帝的堂兄,然而在军中却极有名望,又掌八关军务,号称皇城之外,八关之内,烈王的人马说了算,因此权势滔天,这样的权王,自然不是新城郡主能随意耍脸色的,只是如今新城郡主被人看低,罗婉心里也很不快,听见夷静还在惊呼,便忍不住冷笑道,“不过是两个庶子!”   “庶子?”夷安皱眉道,“既是庶子,怎敢这样猖狂?”   “烈王妃无子,这两个是烈王最爱重的侧妃所出,又是长子次子,因此烈王这些年一直想要策为世子,不过是叫宫里皇后娘娘拦着不许,方才没有成事。”   罗婉与夷安这些日子书信往来,本就极好,此时便多说了几句,况这些不过是京中人都知道的,不过是山东遥远,消息不同,罗婉并不觉得冲撞,便与夷安细细地说道,“虽不是世子,这两个却最受烈王宠爱,一直将世子位视作囊中之物,因此猖狂的很。”   “再如何,也该对长辈恭敬,得志猖狂,实乃小人行径。”夷安淡淡地说道,“若烈王不是糊涂的人,就不该叫这样的东西做世子。”不然,大好的烈王府,只怕也败坏了。   不过,这是宠妾灭妻?活该败落!   “就是你的这话。”罗婉见夷静捂着脸往一旁去了,眼中带着神采,心中鄙夷,拉了夷安到一旁轻声道,“这两个听这意思竟是要常驻,你可不大好往外头来。”顿了顿,她便无奈地说道,“不是我说,这两个最是好色,姬妾不知多少,平白污了你的清名也不大好。”   见夷安感激地点头,她一笑,这才叹道,“烈王府六爷也来了,这位我虽只听说过,不过看言行做派倒是个规矩的人,只是可惜了。”   “可惜?”夷安想到方才确实有位六爷在外头等着,心中对这样并未仗着权势横冲直撞的人有些好感,便笑道,“生在王府,有什么可惜?”   “出身不好。”罗婉便低声说道,“他的母亲是最下等的歌妓,听说生的极美,烈王相中了从旁人家强夺来纳在身边,可惜福薄,生了儿子就血崩死了,后头又有人嘲笑烈王色迷心窍,烈王又恼怒这个给自己带了笑话的儿子,虽他最成材,又有爵位傍身,然而平日里待他极刻薄冷淡。”   见夷安皱眉,罗婉这才叹道,“亏了烈王妃当年心慈插手养了他两年,不然早就夭折了去,只是听说这位男生女相,有妖孽之名,在京中为人轻视,然如今投入军中,又仿佛是个杀人鬼,下手狠辣,百无禁忌,不知斩杀了多少人,虽有军功极盛,却叫人非议的不成样子。”   “出身如何,那与这六爷何干?”这人的遭遇,就见夷安想到了从前的自己,心中就有些激荡,此时便冷笑道,“叫我说,若是烈王管住了自己,哪里还有这些?既然生育子嗣,那歌妓怎么也是他喜爱过的,竟为了几句闲话,连亲子都能苛待,实在叫人齿冷。况,”她顿了顿,冷笑道,“这人有大志气,能舍了府中安逸投军,可见比那屋里的两个只知风月的不知强了多少,什么杀人鬼,难道对上了敌人,还要束手就擒么?!”   宠妾灭妻在前,不认亲子在后,烈王其人可见卑劣。   “你竟不觉得那人……”叫罗婉说,虽然那六爷可怜,然而却实在叫人害怕。   “出身不是错,妄自菲薄才是错。”夷安顿了顿,想到自己的身世,低声说道,“为了流言蜚语,忘记自己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才是错。”   她的目光中有奇异的怅然之色,明明灭灭的光在她的眼中闪烁不定,罗婉看着她,竟觉得这又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两个女孩儿对视不语,却不见远远的假山后头,一只修长的手扶着假山而出,一双清冽漠然的眼,看着夷安,慢慢地破开了寒冰。   远远的上房处,冷着脸的新城郡主的对面,却有两个眉目轻佻的青年低声说笑,其中一个,便望着外头,与自己的兄弟挑眉笑道,“方才的那位姑娘,倒仿佛与我有缘……”   ☆、第26章   “你说的,倒也不错。”此时,顿了顿,见夷安又沉静了下来,罗婉的脸上就生出了笑意,与她含笑道,“就如同眼前,那两个不过是白身,那位六爷,竟已是镇国将军。”   “自己打磨的爵位,才更叫人敬佩。”夷安也含笑说了,到底不是与自己有关的人,不过是含糊了几句,知道了那两个青年的来历,这才谢过了罗婉的提点,转身跟着恋恋不舍的夷静与青着脸的夷柔上了车。   “听说江南进贡了一种新制的绿芜香,你最是个爱香的人,若是母亲得了,我送你如何?”见她与自己告别,罗婉便与她笑道。   “若真有,我就谢你。”夷安从前从未听过这个香名,只是听着就极清雅,闻言眼睛就亮了,与罗婉含笑说道。   “这香该是每个王府都得了的,不知外祖何时给母亲些。”罗婉对夷安极亲近,虽夷安并不是如罗瑾口中那样纯良的人,然而待人极诚心和气,就叫罗婉喜欢,见夷安不与自己客气,眼睛都亮晶晶的,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儿,转头笑了一声,又揶揄了她一句,这才放宋家的车走了,远远地看着,顿了顿,回头脸上的笑容消失,只叹了一声,有些不虞地往那烈王府的兄弟俩的所在去。   夷安只觉得后头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家的马车看,不由从车中探出头来往回看,却见罗婉走了,再也无人,心中暗笑了一声自己多疑,回头就见了夷静魂不守舍,顿时与夷柔对了一个眼神。   夷静糊涂,若换了上辈子,夷安说什么都不会管旁人自己去如何作死,只是想到夷柔与宋衍,她还是心软了。   旁人不论,这两个对她一片真心,夷静……是与他们一母同胞。   心中一叹,夷安便突然在夷静有些梦幻的目光里说道,“方才听阿婉的话儿,那两个似乎是极风流的人,怨不得方才竟大刺刺地进来,半点儿规矩都没有。”   “我瞧着也轻浮。”夷柔便淡淡地说道,“况说的好听,烈王府长子,不过是白身罢了,为何请封世子不成?可见这其中必有缘故。”她顾着夷静的脸面不愿说得多了叫夷静没脸,然而说了这些后,却见夷静沉了脸看着自己,不由皱眉道,“二姐姐做什么这样瞧我?”   “你就巴不得我一辈子不好?”夷静气势汹汹地问道,修长的,染着大红蔻丹的指尖儿指到了怔住了的夷柔的脸上,只连声问道,“还是在嫉妒我?因方才,那公子瞧了我,却没看上你?!”   “你疯了!”夷安见她张狂,顿时恼怒,一巴掌拍下她的手,冷笑道,“不拿镜子照照你那张脸!你哪里比得上三姐姐!三姐姐和气,不好说你,方才你眉目传情给谁看呢?!若只这样儿才能叫人瞧上,三姐姐确实不如你!”见夷静瞪着眼睛看过来,夷安只冷笑道,“二姐姐,我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你再这样看着我,一会儿我就送你往湖里去!”   她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儿,夷静顿时有些怯了,不敢与她多说,只对着夷柔连声问道,“你是不是嫉妒我?”   “二姐姐订了亲的人,若是闹出什么,你还要不要做人?”夷柔知这姐姐素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此时恨得咬牙,只脸色冰冷地说道,“私相授受,你是想被沉塘?!”   见夷静果然哆嗦了一下,不敢与自己废话了,她便冷笑道,“今儿的事儿,我自然会与母亲说!二姐姐这段时候也闹腾的够了,难道真叫咱们都忍着你不成?!再不老实,母亲只怕要家法侍候!”   她威胁起来也很骇人,叫夷静脸上生出了畏惧来,这才罢了。   因起了争执,姐妹们回府脸色便很不好看,才下了车,就见二太太带着人过来,看着夷柔的目光带着几分希冀,招呼几个女孩儿到了自己屋里坐下,这才迫不及待地问道,“郡主可还和气?”一双眼睛殷切地看住了夷柔,顿了顿,便皱眉道,“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你们惹郡主不高兴了?”   “郡主有客,因此咱们都回来了。“夷柔回了话儿,目光落在有些不忿的夷静的脸上,这才与二太太说道,”二姐姐在郡主府里做出了些不好看的模样,母亲且要好好儿看着呢。”   “这话怎么说?”二太太见夷静涨红了脸,急忙问道。   夷柔一五一十地将今日之事说了,见二太太皱眉,便咬着牙说道,“二姐姐如此,岂不是带累了我们姐妹的名声?叫人知道,更要看低我们了!”   这话说的厉害极了,夷静的事儿不过是没影儿的,可是二太太心心念念想叫夷柔有个结果,想到若是叫郡主不喜,连累夷柔不能嫁到巡抚家去,二太太顿时急了,顾不得夷静是她心爱的女儿,只连声骂道,“不过是庶子,你如今庚帖都换了,还在歪缠什么?!”   况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王府公子,这是个什么身份?大老爷再厉害,也才是个三品罢了,这么点儿家世,如何能高攀到王府去,若偷鸡不成蚀把米,夷静找谁哭去?   心中还是知道些分寸,二太太指着不服气的夷静,厉声道,“不许淘气!不然,瞧我怎么治你!”   眼瞅着夷静不甘地捂着脸哭着走了,二太太就没力气地往一旁一歪,挥了挥手叫起身的夷安夷柔回屋,自己歇了。   夷安瞧见夷静目中的不甘,然而再如何,那王府的公子也不会为了一个女孩儿找上门来,见二太太一副严加看管的模样,就放心了许多,安慰了脸色不好的夷柔几句,见她脸上露出了笑意,与自己说了几句回去,自己便回了院子。   如今她对父母兄弟都很在意,因此回房也不过是写了家书,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些日常琐碎,写了厚厚的一摞,等着下一次大太太再往府里送东西的时候叫人带回去。   想到如今大太太书信中对她的叮嘱不舍,其中还有父亲与兄长对她的在意,夷安就觉得心里欢喜,生出了安心来,又与丫头们说笑了几句,关起门开了酒席,虽是冬天冰寒,然而自己的一方院子却暖暖的。   况听了罗婉的叮嘱,她也知道不好往外头去,不然若是真生出什么,竟是追悔莫及,因此只留在府中读书写字,又自己制些胭脂水粉做玩意儿。   果然过了几日,城中就隐隐有风声传出来,烈王府的三位公子在城中停留。   这段时候新城郡主处没有了动静,只是夷安接到了罗婉的一封书信,只说这三个便宜表哥里头,那六爷还好,虽瞧着怕人,然而却极安静,素来不与人亲近,倒是那两个年长的,整日里在罗家与丫头们嬉闹,罗家虽叫新城郡主管得滴水不漏,却很有几个上进的丫头,与这二人有了首尾,这两个竟也顾不得是姑母府上的妾,死皮赖脸地就讨了去。   见了这个,夷安心中更多鄙夷,只觉得那烈王英明一世,既然能权势滔天,自然该是个英雄,然而虎父犬子,竟然还沾沾自喜,可见也并不是个明白人,不过到底与自己无关,书信上也不过是罗婉的抱怨,看过后,夷安也不留着这信,丢进火盆里烧了,也不回信,安心在屋里,定时与夷柔结伴给老太太请安,看看二太太收拾贾氏母女,一心等着冬天过去。   如此过了半个月,外头依旧是冰天雪地,这一次夷安叫夷柔拉着往二太太的屋里去,就见此时二太太的屋里,夷静正伏在她的腿上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脸的娇羞。   这段日子夷静安静的厉害,夷柔与这姐姐话不投机,平日里来往并不频繁,见她在,便收了脸上的笑意,默默地与夷安坐在了一旁,看着夷静与一脸疼爱的二太太说话。   二太太两个女儿都爱的,招呼了夷柔一声,这才摸着夷静的头发慈爱地笑道,“你又与我撒娇,改明儿你嫁出去了,可怎么办呢?”   说到嫁人,夷柔的眼睛里就露出了不快,只扭头负气道,“那样的人家儿,我嫁过去做什么?喝西北风么?!”   “这话说的,”二太太连忙安慰道,“母亲给你多多的嫁妆,必然不叫你吃苦,啊!”   “那也不过是平淡度日罢了,我不要!”夷静只拉着二太太的手央求道,“母亲,我不喜欢那家,我这样的品貌,到了那样的人家不是糟蹋了?”   见二太太犹豫,她急忙说道,“若是女儿高嫁,母亲不是也风光?难道您不愿瞧着我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地过好日子?”顿了顿,她见二太太皱眉不说话,便再接再厉地充满了希望地说道,“虽然是做妾室,不过……”   “什么,做什么?!”二太太本要听听夷静究竟有什么好法子,冷不丁听了“妾室”二字,顿时跟叫踩了尾巴的似的尖叫了起来。   ☆、第27章   夷静没有感觉到母亲的惊怒,只为自己有了好前程得意。   目光落在呆住了的夷安与夷柔的身上,夷静的面上就露出了几分炫耀与张狂。   再美,烈王府的少爷看不上,又有什么用呢?   那人,说是最喜她的宜嗔宜喜,明媚娇俏,看着她的目光仿佛除了自己,什么都不会被那人看在眼里,就叫这些时候在府中被两个妹妹比下去了的夷静觉得欢喜。   这样的天潢贵胄她不嫁,难道真的去嫁一个前途不知的秀才?   中举,就算中了状元又怎样?还不是从清苦的小官苦熬,那样艰难,岂不是辜负了她如花的青春年少?   想着日后嫁到烈王府去与心上人双宿双飞,夷静的脸上就忍不住红了,臊了一下,见母亲尖叫了一声,倒在了椅子上满脸苍白,顿时不依地推着二太太的胳膊嗔道,“母亲!您有没有听我说话?!”   见二太太低头用愤怒的目光看着自己,夷静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不安地立起身,只喃喃地问道,“母亲,这是不愿意?”她也恼怒了起来,大声道,“母亲有什么不愿意的?!那是烈王府!难道叫我享福,母亲这么不快活?!”   “你!”二太太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指着夷静,一双眼恨不能滴出血来,许久,突然尖叫道,“我的女儿,怎么能去做妾!”   她是贪慕荣华,也想给闺女们寻好人家儿,可是却有一条,必是要做正经的妻室!   做妾,做妾这样低贱的事儿,怎么能发生在她闺女的身上?!   “做妾有什么不好?”夷静满不在乎地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摸到头上的一朵新得的宫花,嘴角就露出了甜蜜来,见夷柔快步走到了二太太的身边,亲手端茶来给二太太消气,心中暗道妹妹是个马屁精,却理直气壮地笑道,“大爷与我说了,虽是妾,可不过是父亲不中用罢了。在他的心里呀,我才是独一份儿的,就算是妾,日后他有了妻室,可是我也是他心里的人,绝不叫我吃一点儿的委屈。”   “放屁!”二太太还不知道男子的甜言蜜语?顿时爆了粗口,指着夷静含恨道,“男子的情话,有什么可信?!你,你是要气死我啊!”   “若他真的爱重二姐姐,就不该委屈二姐姐做妾!”夷柔也在一旁帮着二太太与姐姐说道,顿了顿,她娇艳的脸上带着几分痛心,与冷笑连连的夷静劝道,“咱们才是二姐姐最亲近的人,难道还能坑害二姐姐?!烈王府那两个,如今在外头满城风雨,眠花宿柳的,二姐姐还真当做好人?!”   未出阁的女孩儿说起这个,只觉得羞愧,却还是强硬地说道,“什么不吃委屈?!嫡庶嫡庶!姐姐做了妾,以后不但自己,连儿女都低人一等,叫人说是庶出了!”   况就算如今的情分是真的,当天长日久,如花的美人年年涌现,没有正室的名分支撑,一个妾,又能落到什么地步呢?   “你诅咒我!”夷静瞪着眼睛骂道。   夷柔见她鬼迷心窍,只转头不语,脸上一片的灰心。   夷安静静地立在一旁冷眼旁观,不动神色片刻,看住了夷静头上的宫花,见二太太竟开始抓着茶盏哗啦啦地响,满身都是抖出来的茶水,目中微微一黯,这才在一旁轻轻地开口道,“说这些都无用,如今,我却只想知道,二姐姐明明被关在府里头,是怎么与外头那人见面,许下了这么多的誓言,如今被撺掇着过来要做妾?”   她在二太太霍然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露出了一个轻柔的笑容来。   “究竟,是谁在背后‘帮’了二姐姐呢?”   这个才叫夷安觉得奇怪。   府中半数的奴仆都是当年大太太留下,如今夷安日渐明白起来,又和善大方,这些旧仆自然归心一心为她,这才是夷安敢在府中张扬却不惧老太太暗算的缘故,若是夷静有异动,满府的奴才会见不着?只是却未有风吹草动,却叫夷静与外头搭上了线,还赠了她这样精致的内造的宫花,就叫夷安觉得有点儿意思了。   瞒天过海,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对啊!”二太太总算反应过来了,转头瞪着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的夷静,厉声道,“说!是谁?!”   “是大姨娘吧?”夷安见夷静瑟缩了一下,这才在二太太要吃人的目光里笑眯眯地说道,“我记得这段时候,大姨娘说心情不好,求了二婶儿出去?”见二太太脸色一变,她一双眼睛只看着怨恨地看过来的夷静,继续笑道,“亏了二姐姐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想来扮作个小丫头,叫二姐姐也很不自在?!”   不过是这点儿事儿,她早就想明白了,此时见二太太双手发抖,便温声道,“二婶如今,可有章程?”   “这贱人!”二太太劈手就将手里的茶盏砸在了地上,一时间地上都是四分五裂的瓷器,叫夷静忍不住骇得退后了一步,看着二太太暴怒,眼里生出了可怜。   这,这与她想的不对!   叫她说,母亲既然要将夷柔嫁到新城郡主的面前,就是看中了巡抚家的权势富贵,可是怎么到了她,就不一样了呢?   “母亲……”夷柔握住了二太太的手,恐姐妹伤了,连声道,“二姐姐一时误了,母亲别与她生气。”   顿了顿,她便恨道,“都是大姨娘兴风作浪!不是她,二姐姐也不会……”   “没错!”二太太的心里,到底不愿意将此事推在夷静的头上,做下了此事的贾氏,就叫她越发怨恨,此事转头与夷柔冷笑道,“前儿求了我,我不准,她哭得可怜巴巴的,竟求了你父亲!”   她本就不愿意见二老爷那张倒霉的脸,因此点了头,却没有想到竟叫夷静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你,”二太太指着有些不安与羞恼的夷静,见她头上那与府中不同的宫花儿就气得肝儿疼,大步上前,不顾夷静的痛呼一把就把那宫花拉扯了下来,用力地踩在地上,只将那满是细碎宝石,晶莹耀眼的贵重宫花踩得稀巴烂,这才在夷静的哭声中厉声道,“你订了亲,就少给我起幺蛾子!那家……”她目中闪过一丝不舍,沉声道,“已经与我家下聘!那才是你未来的夫君!什么烈王府,日后不必再提!”   “母亲难道看着我死?!”见心上人给自己的东西坏了,夷静顿时哭闹起来。   “我宁可叫你死,也不叫你做妾!”二太太声音也尖利了起来,目光在屋里噤若寒蝉的丫头们上逡巡一圈,看的夷静身后的几个丫头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才露出了一个冷笑来,沉声道,“你们都是好样儿的!瞒着我是吧?行!”她冷冷地命婆子们上来,将这些哭喊的丫头拖下去,这才叫了自己的丫头上来,咬牙切齿地指着哭闹不休的夷静厉声道,“给我看好二姑娘!再叫她见人,我就卖了你们!”   “母亲息怒。”夷柔见二太太厉声命人拖了夷静走了,急忙说道。   “主子如何,做丫头的又能背主不成?”夷安微微皱眉,见二太太看过来,便敛目道,“不过是看护不利,二婶何必迁怒?”   “你们不知道!”二太太咬牙道,“但凡这里头有一个明白的,为了二丫头好的,就必然能与我分说!”   不过都是眼皮子浅,没准儿还觉得日后夷静攀附了烈王府,自己也能有个好前程,方才撺掇了夷静,只是想到什么,顿了顿,二太太却还是无力地挥手道,“罢了,每人二十板子,也就罢了。”她如今真不想闹出人命来叫人拿住把柄,只是心中的一口恶气却难出。   “如今,可怎么办呢?”夷柔见姐姐这样不愿意,便发愁道,“二姐姐招惹了这样的人,咱们一句不乐意,不说烈王府是否善罢甘休,就是那家,这是在做亲,还是做仇呢?”   就算夷静勉强嫁过去,但凡在婆家暴露一点儿,那就是大事儿了。   夷柔虽然与姐姐不睦,却也不愿意眼看着她去送死。   说起这个,二太太就心塞,无力地挥挥手说道,“你姐姐那模样儿,又不是天仙儿,还值得人惦记?不过几日,只怕就叫人忘到天边儿去了。”说完了,却猛地振作了起来,命夷柔到了一旁,冷笑道,“她害我闺女,我这一次,决不饶了她!”   夷安一晃神儿就见她怒气冲冲地冲出去,眼瞅着就是去寻贾氏的麻烦,便拉了正要跟着去的夷柔一把,皱眉道,“叫二婶去抽她。”   “父亲今日在府里,母亲如此,更伤情分了。”夷柔恐二太太吃亏,便顿足道。   “二叔那人,如今还有什么情分在?”夷安噗嗤笑了一声,一边命人给夷柔披衣裳,一边挑着一双精致的娥眉,在夷柔疑惑的目光里淡淡地说道,“方才二婶面前,恐她疑我挑唆一家子的情分,并没有说,”感觉夷柔握住自己的手有些发紧,夷安便镇定地说道,“大姨娘在府中说不上话,平日里想要做什么都有心无力,有这样的脑子本事给二姐姐牵线搭桥?”   在府中遮掩,在府外与烈王府联络,不是一个贾氏能做成的。   “是老太太!”明白过来的夷柔低声道。   “府里若是能出一个女孩儿入王府,老太太心里且欢喜呢。”夷安淡淡地一笑,就见夷柔一脸的痛苦。   “为了荣华富贵,老太太送二姐姐去做妾!”夷柔只觉得喘不过气来,扣着妹妹的手,眼里就滴下泪来,低声道,“今日是二姐姐,那么来日,若是来了什么陈王,怒王的,也有个儿子,难道还要推我出来,推你出来,推咱们一家子姐妹,一同做了妾,才算完?!”   见夷安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嘶声道,“咱们清白的女孩儿,不去做妻,竟做妾!这是何等的下……”   “二姐姐没咱们看得明白,就算如今说什么,只怕也是不成的了。”夷安低声道,“她在烈王府大爷的面前挂了号,若这是个小人,只怕正往外说自己与大户人家千金的风流韵事呢。”   见夷柔露出骇然,也知道夷静这一次是坑了一大家子,不过既然夷静愿意做妾,她作为妹妹,也觉得求仁得仁也就是了,便含笑道,“二姐姐如何,咱们别管,不然日后有个什么,竟埋怨在咱们的头上。”   “那是我亲姐姐!”夷柔嗔道。   “她私相授受,可想过是咱们的亲姐姐?祸害人且快活呢。”夷安镇定地问道,“一个人心愿得偿好,还是一家子姐妹都跟着二姐姐去死好,三姐姐说呢?”   况夷静本没有什么不乐意,既然她自己愿意,夷安真是想不明白有什么可阻拦的。虽然做妾的名声也很不好听,也比日后满城风雨一家子女孩儿都被连累,外加叫那倒霉亲家戴绿帽子强些。   “若三姐姐真心心疼二姐姐,”夷安见夷柔脸上犹豫,心中一叹,不由劝道,“要不,咱们就说二姐姐大病,不能嫁人,”见夷柔身上发抖,便继续说道,“或是出家礼佛,超脱凡俗,如此,二姐姐还能有个脱俗的好名声。”送了夷静到庙里去,一辈子不叫她出来,叫夷安说才是最好的,不过想来二太太是夷静的亲娘,断断舍不得的。   “如此,倒还清净。”夷柔想了想,却选了后者。   夷柔如此,也算是对夷静的心了,只是说到底,夷柔多少也是为了自己日后考虑,夷安只笑了笑,却并不觉得如何。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夷静不顾姐妹清誉,叫她说,夷柔能忍到现在,已经很顾念姐妹之情了。   “这话,只我与母亲说,你只做不知道就是。”夷柔心中有愧,然而却还是劝了夷安一句。   二太太对夷安虽然如今很是不错,可是却还是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夷安,不过是面子情罢了,若是知道这是夷安的话,只怕就要盘算夷安是否心怀不轨。   见她真心,夷安心中微微一松,含笑点头,与夷柔一同出了屋子往贾氏的偏院去,才一进去,就听到二太太的破口大骂,此时她正抓着贾氏的头发死命地往墙上撞,那贾氏本就柔弱,如今竟是被二太太提着挣扎不成,不知在墙上撞了多少次,满脸都是血,后头二老爷正趴在雪地里,满脸都是泥水雪水,狼狈不堪,却在雪地上爬不起来,口中却叫道,“你这个泼妇!”   父亲形容不堪,实在叫夷柔觉得丢脸极了,一时恨不能避开去。   夷安却看的兴致勃勃,实在觉得这是一场好戏。   “你这贱人,竟然祸害我的夷静,今日我就是打死你,也没帐算!”二太太一把就把贾氏往墙上撞,听这夺去了丈夫的心的女人发出了哀叫,心中却更加愤怒了起来。   “表哥救我!”贾氏颤巍巍地向着目眦欲裂的二老爷伸出了手。   虽然她一脸血,可是到底是二老爷心中的白月光,还没变成白米粒儿呢,二老爷心中生出了一股子力量,爬起来就向着二太太扑去。   “滚开!”二太太一声怒喝,反手就抽了二老爷一耳光,抽得扑上来的二老爷晕头转向。   夷安在心里默默地给二太太鼓劲儿,见二老爷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儿,一副不知地北天南的傻样儿,咳了一声,寻了一处安全之地,拉了嘴角动了动,却没有阻拦二太太行凶的夷柔到了一旁。   “别以为我不知道!”二太太冷笑低头,看着怨恨地看着自己的贾氏,阴声道,“你做了妾,就想我闺女做妾,报复我,是不是?!”   “太太的二丫头自己愿意,与我何干?”贾氏虽然眼里都是血,然而却带着几分神经质的笑意,低声说道,“太太,日后也该叫太太知道,做妾的滋味!”   她只盼着日后夷静落在一个狠毒的主母的手里,日日被作践,方能消她被二太太欺辱之佷!   ☆、第28章   二太太眼中带着杀气地看着这个女人,心中真的生出了杀机来。   只是顿了顿,她却直起身,看着瘫软在地的贾氏,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来。   “我想着,你是不是忘了,你女儿,如今还在我的手里呢?!”贾氏既然给二老爷做了妾,贾玉自然也就归了二太太,从前二太太是从来不管的,只是眼下,见贾氏的目光惊慌了起来,顿时便含笑说道,“日后,你闺女,我也给她寻一处好人家儿!”   她不单叫贾玉做妾,她还要贾玉去做低贱之人的妾!   夷安与夷柔看到此处,就觉得不需要再看下去了。   妻妾之争,连累到了儿女的头上,固然有儿女的不懂事,然而未免太过惨烈。   夷柔到底心底良善,此时面上就有些失落,见夷安一张精致至极的眉眼间平淡得厉害,不由低声说道,“日后,我想到若是我成为母亲这样的人……”   谁家的女孩儿不天真烂漫呢?二太太变成如今的模样,与二老爷不无关系,夷柔想到若是日后,自己被夫君与妾逼迫成二太太的样子,就觉得害怕,又觉得有些哀凉。   “张大眼睛,寻一个好夫君就是。”夷安顿了顿,便轻声道,“寻一个不能,或是不敢伤你的人,就算没有真正的情爱,也能安稳一世。”   她上辈子真是受够了所谓的真情,她的夫君,何曾不是对她温柔妥帖百般怜惜?到死她才发现,原来那一场叫她欢喜,努力吃药,想要多活几年陪伴他的情爱,不不过是一场谎言。   或许她挣扎着活着的时候,她的夫君已经在不耐,恨不能她早点儿死去。   “男人,算什么呢?没有男子,咱们也能活得精彩。”夷安冷冷地说道,“君若无意我便休,为何要为了这样的人,一辈子纠缠不清?!”   夷柔骇然地看着她,竟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妹妹竟然是如此的心性。   与夷柔说了这个,见她呆呆的,夷安心中一叹,却还是命青珂送夷柔回去,自己沿着宋府的一条窄窄的石子小路慢慢地走。   “姑娘?”红袖跟着夷安,见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劝道,“外头天儿冷,莫冻坏了。”   “只是觉得可笑罢了。”夷安低声叹道。   红袖有些不明白,然而见夷安垂着眼睛,脸上有些复杂,便低声道,“二姑娘愿意做妾,就做去,难道咱们还能拦着她不成?”   夷安摆了摆手,却不想再说,听了红袖的话,到底回去。   过了数日,夷安知道府中正是动荡,也不出院子,只听红袖听了外头的话禀报。   老太太知道二太太闹了一场,果然呵斥了下来,言说是自己的意思,愿意与烈王府修好,知道这个,二太太又闹了一场,只是夷柔劝她送夷静往庵里去,却依旧舍不得,如今便僵持了下来。   又有二太太不知该如何与夷静的夫家退亲,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夷柔每每与夷安说起,都是一脸的疲惫。   “烈王府那大爷竟送了帖子,要往咱们家来拜访。”夷柔恨不能为这个糟心的姐姐晕过去算了,虽然有姐妹之情,可也不是这样磋磨的,这几日叫夷静折腾得够呛,见夷安静静地听着自己说话,只觉得满心的安宁,倒在夷安的肩上恨声道,“二姐姐听了,竟得意起来,如今又裁新衣又打首饰,老太太也纵着她,母亲竟不能管。”   想到二太太绝望的眼神,夷柔就心生叹息。   若是当初,母亲好好儿教导,夷静又如何会如此轻浮。   “庵里……”夷安低声道。   若送到庵里去,看似冷酷,可是却能叫夷静这一生安稳太平。   烈王府是什么地方?一个庶子的妾,后院儿那么多的妻妾争锋,凭夷静的智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母亲,还是舍不得的。”夷柔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   “我瞧着,母亲是肯了,总不能叫二姐姐去死。”夷柔揉着眼角叹气道,“二姐姐糊涂!”   “自己走的路,自己日后知道,也就罢了。”夷安见夷静竟死不悔改,便不在意了,回头捧着书慢慢地说道。   夷柔本就不是要求隔房的堂妹像对亲姐姐一样关切夷静,此时见夷安不感兴趣,便迟疑点头,顿了顿,便觉得有些可笑地说道,“你知道那家里,老太太要如何么?”   这说的就是半路被截胡的倒霉亲家了,夷静说什么都不肯嫁,可是这都下聘了,总不能无缘无故地退亲,夷静倒是很有主意,不知听了谁的撺掇,为母亲出了一个仙招儿。   “姐妹异嫁?!”夷安都听得惊呆了,顾不得青珂拿进来的点心,诧异地转头问道,“你?!”   夷柔沉沉地点了点头。   夷静觉得,既然姐姐不能嫁,那妹妹替姐姐出嫁好了,这不是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情么?   听了这个,二太太又气得一个倒仰,险些没有背过气儿去。   夷安就冷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从前,咱们还顾忌姐妹情分,三姐姐瞧瞧,她可在乎你了不成?”但凡还对夷柔有些姐妹之情,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什么姐妹异嫁,简直就无耻之尤!   不说别的,这样的奇耻大辱,有点儿血性的都忍不了,夷柔若是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才见鬼!   从前若说是对夷静的无视与冷淡,这一次听见她竟然连亲妹妹都坑,夷安是彻底地想着要收拾收拾夷静了。   “我……”夷柔张了张嘴,艰难地说道,“没有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教她说,嫁到那家里去也挺好,二老爷也不是什么高官显贵,那样上进的少年,叫她说已经足够好。可是就算这样,也不能叫她这样没脸地嫁过去。   嫁人,若是不堂堂正正,又有什么意思呢?   为人诟病,到底无处立足。   这不是一样首饰,一件衣裳,而是她的一辈子。   她不愿意为了这样的姐妹赔上自己的一辈子。   一时间夷柔竟觉得有些茫然了。   “不必说,我明白。”夷安扶了姐姐歪在一旁的小榻上,见她抱住了自己的腰不说话,然而腰间却一片的湿润,摸着夷柔的头发,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冰冷,口中却温柔地说道,“大不了,咱们给他们家赔罪退亲就是,算什么呢?只直言烈王府之势,这并不是咱们能够拒绝的,对不对?”   屋里的丫头慢慢地都退了下去,夷安这才低声道,“三姐姐不必难过,难过了,才叫人觉得欢喜了起来呢。”   “那如今,怎么办呢?”夷柔哽咽地抬起头,本是明媚娇艳的脸上灰败无比,露出了凄凉的模样来,低声说道,“就算她心愿得偿,咱们的名声也坏了!”   宋衍也知道此事,知道这件事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按住了夷静要送到庄子上去,到底是二太太舍不得,哭着喊着求着,宋衍又不能逼死亲娘,只好偃旗息鼓。   不过叫夷安瞧着,宋衍能叫夷静这样丢脸才怪。   “就算是做妾,也不能是无媒苟合吧?”夷安目中一冷,敛目低声说道,“叫烈王府上门来提亲!二姐姐既然这么相信感情,就叫那人拿出点儿诚意来,从前如何结识不必说了,只说是听闻宋家女贤良淑德,虽有婚约却也贸然提亲!”   见夷柔呆呆地,她便讥笑道,“叫二姐姐给透话儿去,二姐姐那样好脸面的人,自然是定要做给咱们瞧瞧她如何受宠的!”等真有了这说辞,就不是宋家女的作风有问题,而是烈王府以势压人,至少名声却保住了。   “那那家怎么办?”夷柔低声问道。   “登门赔罪,还能如何?”夷安讥笑道,“三姐姐放心,如今就算你想嫁,人家也不肯要的。”   那样的书香门第,哪里会与一个出了夷静这样女孩儿的人家结亲呢?济南城里好姑娘多得是,自然退亲才是人家心中所愿,想到这,夷安便叹气道,“只怕三哥哥要吃委屈了。”此事二老爷是必然拿不出手的,只好叫宋衍丢脸。   夷柔见妹妹脸色冰冷,心里有许多想问,却还是艰难地忍住了,无力地说道,“二姐姐……”   “她想做妾,荣华富贵,咱们还拦着做什么呢?”夷安只笑了笑,这才温和地说道。   有个做妾的姐姐,真的丢脸极了,夷柔恨不能掩面,然而也知道烈王府那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一个五品官的嫡女去给烈王府未来的世子做妾,没准儿叫别人瞧着还占了便宜,一时间听了夷安的话,便匆匆去寻宋衍,说了此事,宋衍心中恼怒,却只能应了,然而心中却对跋扈的烈王府生出了厌恨之心,默默地记在了心中,对着夷静那未来的夫家日日登门赔罪,硬着头皮退了亲。   那家虽然愤愤,然而也惧烈王府之势,却与宋家不肯再走动了。   夷安只听说宋衍今日十分抑郁,因此只命青珂在小厨房炖了凝神补气的药膳来给宋衍补身。   老太太经此一役,觉得战胜了二太太,竟病好的极快。夷静是个很要脸面的人,虽然从二太太口中听到有些走样儿了的夷安的要求很为难,然而到底却使出了浑身解数求了那烈王府的大爷。   她到底还新鲜,那人竟然也应了,真的上门胡说了一通,只说是自己慕名而来,圆过了场子,叫提着心的二太太松了一口气,却很迫不及待地纳了夷静,嫁妆都可以延后,一顶小轿带着羞答答的夷静住到了新城郡主家去。   至于新城郡主心中如何郁闷,夷安就只能当做不知道。   如今风波才平息些,虽城中有些风言风语,然而到底没有根据,也就罢了,宋家的女孩儿这才有脸在外头走动。   过了数日,夷静便再次登门,这一次竟然还带着烈王府的一对儿兄弟。   这样大咧咧地带着人回府,夷安听到了,见了有些恼恨的青珂与红袖,却只是一笑,更衣洗手,慢慢地开始收拾手边的香料。   闺中女子本就不好往前头去,虽然夷静很想炫耀自己的夫君,可是却只能一个人到了后头,就见夷安此时拢着一身的金线火狐的披风坐在雪后的石亭里,仿佛融入了一团火里一样,趁着雪白的脸儿,竟目似水清,犹如仙人一般。   她的面前此时有一玲珑的白玉香炉,袅袅地升起了白烟,这漂亮的女孩儿隐在白烟之后,隐隐叫人看不真切,一缕叫人肺腑飘飘然的香气,透过了雪后的清凉,传到了夷静的鼻间。   夷静看着这样清幽的夷安,目中露出了嫉恨之意。   今日本是炫耀,可是见夷安完全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实在叫她心中不平!   心中恼怒,夷静又想到夫君身边那众多的妾室,虽然不如她得宠,然而却分了她一半的宠爱,想到夫君最是好色,再见到夷安的姿容,她心中生出了危机来,大步入了石亭,却见只两个极美貌的丫头侍立在这妹妹的身边。   鼻间是清幽婉转的香气,她只伸出了一双手,就见上头竟是拇指大小的红宝在熠熠生辉,此时她挑眉,只侧头问夷安道,“四妹妹今儿,竟难得的雅兴,莫不是在此等着谁路过?”   言语之间,就露出了戒备来。   若是夷安真的嫉妒她,在此处装模作样,只为了引诱她的夫君,只怕真的会被她得手。   “我等着瞧二姐姐日子过得好不好,不过是我的一份心儿。”夷安慢条斯理,掀起了面前的香炉,用扁玉挑了面前的一点的青色的香粉放入香炉,见夷静面露陶醉,不由笑了。   “若是你有心,二弟身边,还少个知心人。”夷静只觉得浑身仿佛要飘起来了,一股幽香直入肺腑,一脸的沉醉,口中却依旧尖酸地说道。   夷安和气地笑了,目光落在远远不敢过来,看着她十分瑟缩的贾玉的身上,却不再说,只低着头将各式的香料投入香炉之中。   这少女的脸仿佛都在香烟之后隐去了,夷静也多少听过,这妹妹如今最喜调香,只是见了她如今那在香烟之后犹如梦幻的脸庞,却觉得很是讨厌,顿足片刻,竟懒得再往后院儿去,只匆匆地拉着烈王府的大爷,名为萧安的就走,后者对着二老爷一张巴结的脸与宋衍刻板的姿态本就不耐,见她要走,便从善如流,带着跟着来看热闹与美人儿的弟弟萧城扬长而去。   这样匆匆而归,就叫那萧城十分遗憾,待回了府中,便与一旁与夷静调笑的兄长说道,“听说宋家有难得的美人儿,今日竟然未见,竟白去一场。”   “凭谁,也不如咱们的阿静。”萧安抹了一把不依的夷静俏丽的脸,调笑地说道。   夷静哪里见过这样的手段,只红了脸推了萧安一把,起身袅袅地走到了一旁倒了茶水来要给萧安,一转身就仿佛嗅到鼻间有淡淡的幽香,竟有些失神,揉着头顿了顿,那香气消失不见,她便不以为意。   晃了晃头,将那有些恍惚的迷蒙晃去,夷静就有些迷糊地看到萧安与萧城竟彼此换了位置在说笑,知道这兄弟俩常如此,她的脸上堆起了一个妩媚的笑容,捧着茶扭身就坐在了面露惊异的萧安的腿上,揽着他的脖子将茶送到他的唇边,娇笑道,“我服侍爷喝茶……”   ☆、第29章   才娇笑了一声,夷静只觉得被人猛力一推,顿时跌落在了地上。   身上疼得不行,夷静头上的发钗都落下来,此时诧异地转头,惊声道,“大爷……”之后的话,却吞进了肚子里头,娇俏的脸上竟是惊恐一片,说不出话来!   她面前正脸色发青不知该如何的青年,哪里是她的夫君萧安,分明是萧安的弟弟萧城!   她方才,鬼迷心窍,不知怎地竟认错了人,坐进了萧城的怀里!   心中只觉得不好,夷静此时笑不出来,一贯的得意也没了,一张脸发白,只瞪着也有些尴尬的萧城说不出话来!   “贱人!”萧安终日与女子厮混,竟没有想到夷静竟然敢在他的面前就这样放肆,虽然平日里他与萧城在花楼之中荤素不忌,然而夷静是他正经的妾,竟然这样胆大,就叫萧安的眼里露出了杀气来。   见弟弟在一旁摸着鼻子不说话,并不嫉恨弟弟,只大步上前提住了夷静如云的黑发,听着她口中哀叫了一声,一脸狰狞地扬手一个耳光落在她的脸上,眯着眼睛阴声道,“给你点儿宠爱,你还真觉得自己能起来了?!”   “大爷……”夷静也不知方才是怎么了,眼见平日里对她格外宠爱怜惜,赏了她许多平日在家不见的好首饰的萧安竟然翻脸,只哭着叫道,“我,我只是……”看错了?虽是兄弟,然而萧安与萧城却并不肖似,叫她怎么说呢?   白日里在娘家的风光得意还在眼前,还未等炫耀,竟劈头挨了这个,叫夷静心中生出了恐惧。   然而想到了娘家,夷静就想到了什么,头发被萧安抓得剧痛,仿佛要被撕下来一样,她偷眼往外头看,就见萧安的姬妾都在外头看热闹。   这些女子都不过是萧安在济南看中的女婢,管新城郡主讨来的,没有夷静出身官家这样高的身份,因此虽然与夷静争风吃醋,却寻常比不过她,此时见这些女人竟然也看着自己的狼狈,口中低声议论,面露讥讽鄙夷,夷静的心里就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感到害怕,此时握住了脸色难看的萧安的手哀哀地哭道,“大爷忘了咱们的情分?为何不听我解释?!”   “一个女人,本公子与你有什么情分!”萧安对夷静不过是新鲜,此时在夷静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冷笑道,“况,若是二弟喜欢你,只讨了你去就是,难道我会不应?”他的心里,一个女人远远不及自己的弟弟。   “大哥别说这个,我可消受不起。”萧城眼珠子一转,此时笑嘻嘻地说道,“没准儿什么时候,这女人又坐到三弟四弟怀里去,到时候咱们兄弟,岂不是成了大笑话!”这话,就恶毒的紧了,叫夷静不敢相信,平日里油嘴滑舌,对她十分亲近的萧城,竟然会说出这样歹毒的话来!   这是要她死么?!   “我不是水性杨花的人。”夷静本心中一醒,想到了在家中的异样,只是此时早就忘到天边儿去了,头上一疼,竟是被萧安抓落了大把的长发,眼见那长发上带血,她心中恐惧,只哀求道,“大爷听我……”   “与我私相授受,还说不是水性杨花的人?!”萧安无情地唾了一声,将夷静往地上一丢,有些晦气地站远了,仿佛夷静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嫌弃地说道,“瞧着你是官家女,给了你一个名分,谁知道你比外头的花魁都下贱!”   他身边的姬妾多了去了,自然不在意一个夷静,见她滚在地上,平日里的娇俏明媚,华美妩媚都没有了,满脸都是哭出的眼泪,瞧着恶心极了,便呵斥道,“给本公子在后院儿安分呆着!不然,别怪我无情!”   “是有人害我!”夷静只知道若是失宠,在萧安的后院只怕会叫他的姬妾们磋磨死,顿时哭道,“是我家里的四……”   见萧安转头看过来,她心中一喜,正要将在家中只遇到夷安的事儿与萧安说了,好好儿地告状,却见门外天光之中,缓缓地走进一个身姿单薄的青年,这青年清冷艳丽,面若好女,然而一双眼睛之中却仿佛敛着叫人恐惧的刀锋,正是这些日子在萧安身边,看到的萧安的第六个弟弟萧翎。   这萧翎沉默寡言,却身上带着叫人恐惧的气息,平日里除了自己的亲卫从不亲近旁人,至少夷静就曾见一个胆大的丫头半夜往萧翎的房中偷去,后头的下场。   那丫头被乱刀剁成了肉酱,丢到了乱葬岗里。   从那以后,夷静就很害怕见到这个目中潋滟的萧翎。   “竟是六弟前来。”萧安见平日里与自己不亲近的萧翎过来,脸上阴晴不定,却还是起身笑道。   这个六弟身世低贱,在府中本不受注目,没想到竟然被他在军中挣出头来,实在叫人气闷。   不过这样低贱,又是行六,就与烈王王爵无缘。如今叫萧安忌惮的,却是府中另一个侧妃所出的老三与老四,那侧妃也同样得宠,又是高官之女,同为庶子,如今与他争夺世子位正是激烈的时候,因此对于与自己没有威胁的萧翎,他虽然心中看不上,却还是要拉拢一二。   “大哥。”萧翎冰凉如水的目光落在瑟缩的夷静的身上,淡淡地唤了一声,便立在了屋中。   萧安与萧城对视了一眼,都不知这弟弟为何而来,此时见他目光落在夷静的身上,萧安不欲叫人知道自己被这女人戴了绿帽子,便急忙笑道,“这贱人不听话,我教导教导她。”   “行事不检,何必多事,与之计较反倒失了身份。”萧翎目中平静地说道。   萧安一顿,果然颔首道,“六弟说得极是!”想到这女人再解释,方才的一切也都是事实,本是有些好奇的心也淡了,况女人多得是,他懒得多听争风吃醋的事儿,便指着后头噤若寒蝉的丫头们冷笑道,“拖她出去!日后,别叫我再见到她!”   见夷静哭喊着扑上来要拉他的手,只不耐地一脚踢开她,这才见萧翎微微皱眉,笑问道,“叫六弟看热闹了。”   “她是官家女,看好些才是。”萧翎冷淡地说道。   若是夷静跑回娘家去求救,萧安虽不惧一个五品,却也不爱多事,此时就笑道,“六弟说的是。”转头命丫头们严加看管夷静,眼瞅着夷静哭着被拖走,这才与萧翎问道,“六弟还有何事?”   “父亲命我赶往虎踞关驻防,山东,弟弟不能相陪了。”萧翎姣好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暗,见萧安一怔,便敛目,手中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重剑,低声道,“京中不稳,大哥还是尽早回去,以免生变。”   “京中!”萧安的脸色微微一变,想到在京中的几个异母弟,眼角就乱跳起来。   他在山东耀武扬威,正觉得快活,却忘记在京中才是他最重要的。   若是世子位旁落,他还过什么?!   虽然不喜萧翎,可是他却还是装模作样地谢了,此时看着萧翎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不由看着这个弟弟纤弱的身影,皱眉低声道,“怎么叫我觉得,他在撵我?!”到底想着这是错觉,况另几个弟弟更叫人防备,山东也并没有什么好处,便与萧城商量着要赶回京都去。   不说萧翎两句话就困住了夷静,不叫她回家给人添堵,只夷安此时,爱惜地摸着面前的白玉香炉,并不觉得如何的冷,眼看着最后的香烟断了,这才转头看着不知何时坐在身边脸色晦暗的夷柔,见她转头对自己一笑,便慢条斯理地吩咐青珂收拾眼前的香料与香炉,这才笑道,“才见着二姐姐了,只是我与她话不投机,见她拂袖去了,也不知是否得罪了她。”   “她连母亲都没见,直接走了。”夷柔嗅着空气中的清幽的香气,心旷神怡,竟觉得平日里有些焦躁的心都慢慢地平复了,口中便赞了一声笑道,“这香气实在与众不同。”   “不是二姐姐如今有身份,我是断舍不得这白梅香的。”夷安便与姐姐笑道,“新城郡主前儿赠的,拢共只这一点儿,还是姐姐有福赶上了,不然日后,也没地方闻去。”   这确实是新城郡主给她的白梅香,因知道她喜爱调香,新城郡主赠了数种只在京中的名贵香料给夷安赏玩,因这个,夷安还曾与新城郡主道谢,只是这其中也给夷静加了些更难得的好东西,就无需与夷柔说起了。   说到底,都是亲姐妹,她不欲与夷柔因一个夷静生出芥蒂来。   “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妾!”夷柔便脸色不好看地说道。   “说这个倒见外。”夷安便笑道,“总归叫二婶心安就罢了,况日后二姐姐去了京中,离咱们远了也就是了。”   “我只望这辈子都不要再与她有瓜葛了。”夷静对夷柔无情无义,连姐妹异嫁都说得出口,实在叫她心寒,此时叹了一声,见夷安脸色有些苍白,嗔了一声道,“你身子弱,却还在这雪地里冻着,不是叫人担心么?”她如今也只剩了夷安是个知心人,越发地看重,亲手给夷安拢了拢披风,见她巴掌大的小脸儿隐在火红的狐狸皮毛里,又可怜又可爱,心中也是一赞,笑道,“怨道连郡主都稀罕你。”   夷安只微微一笑,起身与夷柔往回去,就听她低声说道,“母亲病了,只撑着恐小人得意,不肯露出来罢了。大姨娘这贱人……”   贾氏坑了夷静,实在叫夷柔恨得厉害,只咬着牙说道,“她躲到了老太太处,老太太护着她,母亲竟不能动她!”   “要她死,又有何难?”夷安便含笑道,“左右不过是个妾,只拖出来,说一句坑害主母,当着老太太的面儿打死也就罢了。”   这话说的叫夷柔浑身都冒凉气,虽然心中恨毒,却也没有夷安这样无法无天,飞快地摇头。   该心软的时候不心软,该心狠的时候却又软了,实在叫夷安无语,此时摇了摇头,就听夷柔继续说道,“听前头三哥哥透话儿过来,那烈王府的两位公子过来,父亲巴结的什么似的,丑态百出,不知叫人怎么嘲笑呢。”   二老爷长这么大也没有遇上这样的“贵婿”,正想巴结一二,没准儿从此官路恒通,十分卖力地奉承了一番,谁承想那萧安与萧城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看出他的斤两,就不是十分理睬了。   只是宋衍,不过是个秀才,也并没有放在人家眼里。   “二叔……”夷安沉吟了片刻,见夷柔冷笑,便低声说道,“耳根子太软,二姐姐就是叫大姨娘坑了,三姐姐小心些,免得叫人卖了。”这话说的夷柔悚然而惊,求听夷安继续说道,“那烈王府二公子,身边儿可还没有一个知心人呢。”老太太这样巴结,只怕再把一个孙女儿送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老太太深恨夷安的,此时叫她去做妾,难道凭着烈王府,夷安还能拒了?   见着夷柔为自己忧虑,夷安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讥讽,含笑说道,“三姐姐放心,老太太且疼我呢。”   能如烈王府享荣华富贵,这叫老太太觉得是天大的好事儿,她也恐夷安绝色,勾住了那烈王之子的心日后报复,哪里会将这样的好事儿落在夷安的头上,顿了顿,夷安便低声笑道,“老太太心中有我的好前程,三姐姐只担心自己就是。”   叫自己永世不得翻身,才是老太太的心愿的。   听了她的话,夷柔果然脸色发白,送了夷安回屋便匆匆地往二太太处去了。   夷安目送她走了,这才坐在窗下,推开了窗子看着外头皑皑的白雪出神。   “姑娘。”见夷安撑着头发呆,红袖小步上前,伏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外头有信儿了。”见夷安眉头挑了挑,转头看着自己,目中一片沉静,红袖就替她委屈,有些不平地说道,“大姨娘娘家确实有个侄子,都快三十了都娶不上媳妇儿,家业早就败光了,如今只住在四处漏风的破屋子里,又赌钱又酗酒,里里外外的邻居没有不与他打过架的。”   想到这样的人,竟然是老太太预备给夷安的,红袖就恨得眼角发红,咬牙继续说道,“那人为了银子什么都肯的,咱们身边儿的徐三儿盯了他许多天,见有人给他送银子,又密语了许久,只怕是老太太与大姨娘要出什么幺蛾子!”   当日听了贾氏的算计,夷安就命红袖往外头使人看着,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低贱的人,红袖只觉得恶心又委屈,忍不住哭道,“这是什么人!姑娘神仙似的,怎么叫这样坑害!”   说完了,自己忍不住蹲在地上,伏在夷安的膝上大哭!   若是叫姑娘嫁给那样的人,她就去杀人!舍得自己一条命,杀了老太太大姨娘,杀了那个男人,也不叫他们平白污了姑娘!   “这孩子,竟哭起来。”这些本就在夷安的意料之中,竟不觉得什么,此时见红袖哭得满脸花,外头一群的小丫头探头打探,不由无奈地笑了。   好人,好人老太太也舍不得留给她不是?   “正等着,就送上门来,可见这确实是一件好姻缘。”夷安想了想,不由偏头笑了。   ☆、第30章   夷安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冰冷又有些柔弱,摸了摸抽噎着抬头看着自己,抹着眼泪可怜极了的红袖,低声叹道,“竟是个傻丫头。”   “我为姑娘担心,姑娘竟还笑我!”红袖心中惊怕,方才哭成这样,如今见夷安镇定,竟觉得自己找着了主心骨儿,此时炮仗脾气起来,竟甩了脸子跑了。   “瞧瞧,这是在给我脸色瞧呢。”夷安见红袖气鼓鼓地跑了,连外头进来的青珂都被撞得一侧歪,便调笑道。   “不是姑娘护着她,只这一件,就能叫人撵出去了。”青珂伸手给夷安倒茶,见她十指纤纤,实在不敢相信,就是方才的这双手,一点儿都不觉得如何地加了一点儿要命的香料进去,偏了二姑娘的好处。   只是想到夷静如此,她也恨得厉害,只将此事烂在心里,与夷安叹道,“姑娘可不能这样纵着她了,这样儿的坏脾气,日后可怎么得了?”只是她却知道,夷安喜爱红袖这样张扬的性子,不过劝了一句也就罢了。   “她平日在外头虽咬尖儿,却也不曾错了规矩。”红袖是个明白人,知道夷安喜欢她,便厉害些,在外头却十分规矩,因这个,夷安也不忍心叫这些花一样儿的女孩儿在自己面前拘束,此时捧着茶想了想,不由一笑,与叹气的青珂笑道,“原是她担心我,倒是我笑了她不对,罢了,你往匣子里取了前儿新打的那两只虾须镯来,一个给你,一个给她,再去命府里做两身儿衣裳,算是我给她赔罪了。”   “姑娘这日日给东西,难道咱们竟是主子不成?”青珂便摇头不要。   那虾须镯纯金打造,却并不是沉甸甸的式样儿,更添轻巧精致,况就算如此,也该有三两重的金子,平日里夷安手头大方,喜欢面前的女孩儿们都打扮得如花似玉,看着欢喜,此时便低声道,“这东西贵重,姑娘只收着,日后赏玩也是好的。”   “既给你,你就收着。”夷安知道青珂内敛稳重,嗔了一声便叹道,“你们一心为我,难道我就不能为你们打算?”见青珂红了脸,她便笑道,“不过是首饰,日后你嫁人,我再给你嫁妆,叫你风风光光的。”   “我只服侍姑娘,不想嫁人。”青珂只低声给夷安捏着肩膀,见她眯起眼睛,显然很是喜欢,一张极美丽的小脸儿竟然都皱起来,只差哼哼了,不由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过了几日,风平浪静。   夷静自从回去,便再无动静,也不曾再回府,虽府中议论,觉得二姑娘这是捡高枝儿飞去了,然而夷安却知道,这既然出不来显摆不了,只怕是过不上好日子了,越发地轻松了起来,只命门下小心地看住了那贾氏的侄子,自己哪里都不去,只在屋里熬这漫漫的冬天,平日里又有七姑娘夷宁常来玩耍,竟也不觉得日子多难熬。   这一日,正笑眯眯地看着夷宁坐在对面吃点心,小脸儿上啃得都是点心沫子,夷安就见外头帘子一挑,一股子寒风进来,夷柔身边的大丫头上前给自己施礼,扶了她起身便笑道,“三姐姐怎么不见?”   “姨太太来了,我们姑娘请四姑娘往前头去呢。”那丫头急忙笑道。   听见竟然是冯氏进来,想到和气温柔的宋香,夷安就温和了起来,只是瞧着这丫头虽是在笑,然而目中却有些复杂,有些欢喜却又有些纠结,心中疑惑,却不动声色,只起身给有些懵懂的夷宁擦了脸,这才拉着夷宁一同穿过了园子往二太太处去。   沿途就见府中积雪厚厚的,假山青松上都有许多的雪,夷宁活泼,正是喜欢玩耍的时候,此时扭着小身子在雪地上滚来滚去,急忙扶了她起来,拍干净她身上的雪,见她抖着小身子耷拉着头,却偷偷用眼睛看自己,满是狡黠,不由笑了。   夷宁,还算是幸运的庶女。   宋府上庶女不少,除了夷静夷柔与自己,其余的女孩儿就都是庶女,这些庶女可没有自己这样自在,平日里只如同隐形人一样生活,在府中寻常不大见到,连夷安都对这些早前最自己又嫉妒又自卑的庶女印象不深,只记得大多都嘲笑过她。   对于当初待夷安不好的,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兴趣解救,因此拉着夷宁慢悠悠地看了会儿雪景,这才到了二太太处,就见里头冯氏欢快的声音传了出来,果然是带着喜气儿。   见她过来,二太太处的丫头急忙挑了帘子,夷安一进去,就见冯氏满脸喜色地坐着,身边就是羞红着脸的宋香,心中一动,便知道只怕是宋香的喜事了。   待她再往上看,却是一怔。   数日不见,眼前的二太太竟仿佛凭空苍老了十岁,目中无神,仿佛没有了指望一样。   知道她是在为夷静伤心,夷安只装看不见,见夷柔招呼自己,便带了妹妹给冯氏请安后坐在夷柔的身边。   “许久不见四丫头,这看着竟精神了些,身子可大好了?”冯氏便笑问道。   “她日日在屋里困着,哪里会不好?”夷柔推了含笑的妹妹一把,这才笑道。   “三姐姐不要推四姐姐,四姐姐一推就倒呢。”夷宁在一旁呆呆地叫道。   “你那时那样大的力气,你四姐姐不倒就怪了。”夷柔顿时掐了一把妹妹雪白的小脸儿,这才与看着夷宁的冯氏笑道,“前儿这丫头玩耍得疯了,一股脑儿地冲到了四妹妹的怀里去,四妹妹这样单薄哪里支得住?竟倒在雪地上与小七滚了一身的雪。”   这两个姐妹没有形象地在雪地上嘻嘻哈哈地滚成了一团,叫夷柔羡慕极了,只是不好如夷安那样言行无忌,因此只在一旁看着也就罢了。   “虽喜欢玩儿,也要担心身子骨儿。”冯氏叮嘱了,见三个女孩儿都起身应了,只顿了顿,这才往一侧与二太太笑道,“听说新城郡主府上的那三位要走了,不知你可得了信儿没有?”   “要走?”二太太有些无神的眼睛突然抬起了,诧异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夷静没有回府说么?”叫冯氏说,她也不愿意再见着夷静的,然而此时却只皱眉道,“据说收拾行装都要走了,夷静这孩子真是……”   这样连娘家都不说一声,无声无息地就要走,可见夷静是个没心无情的人,因厌恶她,冯氏便与二太太冷笑道,“我只与你说,若她不与你来说话,你也别上杆子凑上去!我听说你们老太太还要送个女孩儿去做妾?你小心些,别拖累了三丫头!”   这个二太太是知道的。   老太太果然动过心思,要把夷柔也送到王府去,只是叫夷安叫破,二太太有了防备,大闹了一场,因此换了大姑娘,这是三房庶女,平日里隐形人似的,如今正筹谋。   二太太听了,果然眼角抽搐了一下,不说话了。   夷静给她丢了脸,夷柔是她最大的指望,她虽然挂心夷静,可是若叫夷柔跟着被连累,还是叫她心中犹豫了起来。   “若她不回来,我只当她死了!”目光落在有些难受的夷柔的身上,二太太沉默了会子,便狠狠地说道。   冯氏心中安慰,见夷安只拿眼睛去看不肯抬头的宋香,不由笑问道,“四丫头这是瞧什么呢?”   “瞧瞧表姐,可是在哪儿沾了喜气儿。”夷安便揶揄地笑了。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宋香恼了,起身就过来拧夷安的嘴,却见夷宁嗷嗷叫着扭着小身子,张开了手拦在了笑得伏在桌上起不来的夷安的身前。   “你这个小丫头!”宋香顿足,指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夷宁嗔道。   夷柔也跟着笑起来,揉着眼睛拿着点心盘子送到宋香的手上。   宋香果然试探地将点心送到夷宁的面前,就见这小姑娘跟着她的手如小狗儿一样抽着小鼻子,小脑袋随着转来转去,不由笑眯眯地将点心喂在夷宁的嘴边儿说道,“小七退开,这点心就给你,如何?”   夷宁歪着头咬着手指头想了想,抬头看笑得温柔的宋香,点了点头,见宋香果然欢喜了起来,喂她吃点心,小口小口地吃了点心,却在宋香错愕的目光里挺着小胸脯叫道,“不要收买小七!”   她,她才不是为了点心就出卖姐姐的人呢!   宋香惊呆地看着舔着自己的小嘴巴吧嗒嘴儿,一脸馋相的夷宁,就听见连冯氏都噗嗤笑了起来,只无奈地问道,“这岂不是翻脸不认人?”   “这丫头与我好,别的才不顾呢。”夷安拉着夷宁到了自己的怀里,见她小小的身子拱在身边,便笑道,“只一块儿点心算什么呢?一屋子才好呢。”见夷宁红着脸不说话了,这才与顿足的宋香笑道,“妹妹给姐姐道谢,不知是哪家有福,日后我能叫一声表姐夫呢?”   说到这里,冯氏有些抱歉地看着脸色木然的二太太,干笑了一声。   “就是城东的陈家了。”冯氏含糊地说道。   夷安诧异转头看了强笑的夷柔,这才明白过来。   这城东的陈家,岂不是说的是夷静退亲的那家?没想到竟叫冯氏捡了便宜。   二太太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此时木然地坐着,连冯氏与她说话都顾不得了。   虽然心里知道是夷静无福,退亲之后冯氏才频繁往陈家去,最后捡了便宜与陈家定亲,这谁都怨不上,可是叫二太太心里,却还是觉得冯氏截了她的胡,挖了她的墙角!   做姐姐的,怎么能这么干!   哪怕那陈家少年是真的极好,可是这是与夷静定过亲的,她姐姐怎么能这样戳她的心,赶着与那家去做亲?!   山东没有别的男人了?要抢夷静的?!   一想这个,二太太就觉得五内俱焚,此时恨得眼睛疼,也不知究竟更恨谁,与冯氏说话就僵硬了起来。   冯氏虽然心虚,然而这个是夷静不要的,难道她就不能为闺女打算?也觉得二太太小心眼儿,只是到底理亏,况又是二太太的亲姐姐,此时忍住了自己的脾气,与夷柔夷安笑道,“你们表姐腼腆,这知道定亲了,竟只知道在屋里窝着,实在叫我担心,平日里你们是要好的,便一同玩耍也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便转了话题,与二太太说道,“才我给姑母请安,竟见大丫头哭得什么似的,又是何事?”   二太太心里默默运气,这才忍住心中的火气,淡淡地说道,“老太太要送大姑娘去服侍烈王府二爷,如今正叮嘱规矩呢。”大姑娘是三房的庶女,与她无关,只要不牵连到夷柔,她素来是不肯多管的。   “还送!”冯氏诧异道,“姑母疯了!”做这样低贱之事,日后宋家如何在山东走动?频繁送女儿去媚上,实在叫人非议。   二太太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夷柔本知定亲之事,冯氏并没有什么错,此时只与宋香低声说话,并不在心中嫉恨。   宋香心性温柔,也恐姐妹之中生出嫌隙来,见夷柔与夷安并无异色,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说笑了起来,此时便与夷安低声说道,“前儿见了罗家阿婉,我见她恼怒的厉害,可见如今郡主的面前也不好过的。”   烈王势大,连儿子都敢不将同是王府所出的新城郡主放在眼里,新城郡主在山东风光得意,自然是受不住的。   夷安早明白她心中的恼怒,因此如今并不往新城郡主面前去,恐见着她在那两兄弟面前没脸的样子叫她记恨,此时笑了笑,只低声说道,“那两个既然要走了,日后也就好了。”却寻常不肯多说什么可怜罗婉与新城郡主的话儿,见宋香也跟着点头,不由问道,“阿婉难道与表姐说了什么?”   “她虽然恼怒,然这几位要走,她也欢喜,叫我拿帖子给你们两个,只寻了外头一处清幽处,只咱们几个说笑一次,也就是了。”   宋香将罗婉的帖子放在夷安的手上,这才叹道,“叫我说,烈王虽然势大,然而这样不将宗室放在眼中,也实在是猖狂过了。”说完,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便只一笑,见夷安与夷柔低声说话,便劝道,“到底是阿婉的一片的心,若是妹妹们不安心,带着三表哥一起去。”   夷柔果然眼睛就亮了,抚掌说道,“若是有三哥哥在,咱们也不担心有人唐突。”   “只怕还有一个,表姐却不肯说。”夷安小声笑道。   宋香果然红了脸,嗔了她一句,转头不说话了。然而眼角眉梢的欢喜,却叫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掩饰不住。   知道只怕那陈家的少年也要陪着宋香,恐她被人冲撞的,夷安与夷柔便凑在一起,在夷宁懵懂的目光里笑了起来。   姐妹们正笑闹在一处欢喜,然而老太太处,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却只伏在老太太的面前,用力地磕头,头上磕得头破血流却还是不敢停下,哭着求道,“老太太,老太太开恩!别叫孙女儿送到王府去!求求老太太了!”   一边满脸惶恐地磕头,这少女一边哭道,“别叫孙女儿去做妾!”她一抬头,就见到老太太用一种不知好歹的眼神看着她,心中竟生出了无边的绝望,软倒在老太太面前。   ☆、第31章   “你这丫头!”老太太便有些不快地说道,“那是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瞧你这模样,竟跟我要坑你似的,这天大的好事儿我只想到了你,这是爱惜你,不然日后你能嫁到什么人家儿去?只怕还不如这个呢,侍奉公婆夫君,清苦度日,不如王府的锦衣美食,对不对?”   见大姑娘只倒在地上流泪,一脸的痛苦,她便冷哼道,“到底是没见识的庶出!叫人心寒!”   说罢,就命人拖了早就魂不守舍的大姑娘下去,等着过几日将她送到烈王府二爷的面前去,日后只要能得些宠爱,就是宋家的好时候了。   这样简单,可比她大儿在关外拼杀不知生死来的简单多了。   “她没见识,不知姑母是待她好呢。”一旁静静立着的贾氏殷勤地说道。   她如今的额头上有好大的一块伤疤,当日不知是不是用的药不好,竟没有好利索,如今那伤疤鲜红狰狞,看了叫人也害怕,虽然二老爷对她柔情蜜意,然而这日子久了,竟变得也淡了起来,每每见到二老爷有些僵硬地从自己的额头上偏开眼睛,虽然还是待她极好,可是贾氏却还是恨得厉害,袅袅地走到老太太的身边,她便柔弱地说道,“如今这府里,也只老太太还费心了。”   她深恨二太太与夷柔夷安,此时目光闪烁,低声道,“四丫头的婚事……”   “过几日,大丫头的事儿完了,我就把她嫁出去。”老太太冷哼道,“瞧她能的!还不是要乖乖听话!”   贾氏的侄儿,自然也是她的侄孙,只是那人太恶心,叫老太太想着都觉得堵心,不是贾氏提起,她竟然都忘记了。   这么个恶心的种子,配夷安正好!   想到日后大太太回来,见她的女儿被这样世间最低贱的男子磋磨时痛苦的模样,老太太的眼中就闪过了快意来。   仗着身份尊贵,就来与她争锋,这一次,她偏叫这尊贵的血脉,落进肮脏里不可!   “还有巡抚家的阿瑾。”贾氏的脸上露出了狂喜,掩住了,这才低声说道,“最配咱们玉姐儿的了。”   “我知道你的心。”贾氏养在老太太膝下,从小到大的情分,老太太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却才说道,“咱们玉姐儿,我心里有数。”顿了顿,便恨道,“三丫头与衍哥儿也不知怎么了,竟失心疯似的与我不亲近起来!真是叫人心寒!”   想到她的疼爱都喂了狗,老太太便恨得咬牙切齿,眯着眼睛说道,“我不缺孙女儿孙子!日后,我……”想到宋衍,她到底不愿意心血付诸东流,便冷笑了一声。   贾氏也在一旁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说大姑娘心若死灰地被拖回了屋子,作为一个庶女,她只与自己早就不大得宠的姨娘住在偏院里,此时被丫头们丢在屋里,见姨娘迎出来,她竟然哭都哭不出来,只飞快地爬起来,抓过了桌上的剪刀就要往脖子上戳!   后院儿妻妾之争她见得多了,连没有出仕的三老爷的后院都这样惨烈,那王府的后院还能太平不成?她只是庶女,娘家又没有靠山,落进王府只怕就是一个死字。与其被人折磨死,还不如清净地死了!   “姑娘!”见她竟然要寻思,她的生母眉姨娘急忙抓住了她的手,大哭道,“可不能啊!”   “姨娘只叫我死了吧。”大姑娘争不过生母,此时倒在生母的身上哭起来,叫道,“老太太害我!”眉姨娘做妾,在三太太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喘,她看着长大,哪里敢再去做妾?!   她年年奉承老太太,不敢有一点儿不尽心,老太太讨厌什么,她就讨厌什么,因老太太暗示,她还不顾得罪大太太,往死里与四丫头夷安作对,就是为了讨好老太太,日后能得一个好姻缘,哪怕吃糠咽菜呢,叫她去做正头夫妻,没想到转眼就被老太太下手给卖了!   心中悔不当初,大姑娘便哭道,“老太太心竟这样狠!我,我真不想活了!”   她做了这么多,可是老太太却翻脸无情,为了点子可能的荣华,就毁了她的一生。   眉姨娘是早就失宠的人,况大姑娘这样轻易地叫老太太要送出去,与三太太的默许分不开,此时主母与老太太都要大姑娘做妾,她一个姨娘,又能如何呢?   “我不愿意!”大姑娘哽咽地叫道。   “姑娘,不行,咱们就认命吧。”眉姨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的闺女死在自己的面前,哭了一会子也没有法子,便哭着劝道,“王府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若姑娘侥幸得宠,挣出头来,没准儿日子过得比正头夫妻还要快活。”见大姑娘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她依旧美艳的脸上就露出了苦涩,继续说道,“只要拢住了爷们儿的心,生个儿子……”   “那也是妾!”大姑娘尖叫道,“生个女儿,再叫王府往外头卖了,叫她也跟着吃苦?!”这其中的怨恨,竟叫眉姨娘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知道大姑娘最忌惮做妾庶出,可是眼见她如今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带着恨意,眉姨娘诺诺,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在外头都要饿死,哪里还管什么做妾做丫头呢?得了三老爷的喜欢,就忙不迭地进了府,如今却有了这样的下场。   连自己的女儿,都忌讳自己的身份。   正心灰意冷,却听到外头突然一声轰然巨响,母女两个骇然转头,却见外头,正立着一个英俊的男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两人,只在眉姨娘惊声唤了一声“老爷!”,这才看着流泪不停的大姑娘,声音平静地说道,“老太太,要送你去给人做妾?”   听见大姑娘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三老爷低头看着这个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女儿,目中现出了一份痛苦与挣扎,许久之后,低声问道,“你不愿意?”   “女儿就是死了,也不愿意!”三老爷对儿女素来冷淡,大姑娘平日里连句话都不敢与他说,只是眼下却不知为何生出了勇气来,尖声叫道。   三老爷看着大姑娘激烈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难掩的寂静,直到大姑娘都绝望了的时候,这才慢慢地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谁都不能逼迫你。”   见大姑娘露出了狂喜,他仿佛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大姑娘的头,却还是收住了,对着眉姨娘微微颔首,看着她急忙上来扶着频频回望的大姑娘去了,脸上阴晴不定,还是转身往老太太的上房去,见外头的丫头见了不常来的自己如同见了鬼,三老爷的脸上就微微发冷。   老太太正在与贾氏低声说如何嫁了夷安,却见外头儿子进来,这儿子平日里总是极荒唐,老太太便落下脸来不快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表哥想念姑母了。”贾氏一双柔柔的眼睛落在脸色冷淡的三老爷的身上,露出了一个温婉柔媚的笑意。   “你又是谁?”出人意料,三老爷抬头看着一怔的贾氏,脸上讥讽地说道,“二哥的一个妾罢了,你有什么身份,唤我一声表哥?”   他脸上厌恶的情绪太深,叫贾氏惊呆了,许久,方才强笑道,“我知道伤了表哥的心,只是我也是迫不……”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伤我的心。”三老爷皱眉,抬头与冷哼的老太太说道,“这样与爷们儿调笑的东西,母亲就该拖出去打死!”见贾氏面露惊骇,他便冷笑道,“二哥眼睛不好使,你还真觉得咱们兄弟,眼睛都瞎了呢!”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老太太恼怒道。   这个儿子素来不逊,如今越发地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儿子来,不过是来与母亲说,大丫头叫儿子定给别人了,做妾这样的美事儿,还是换了别人吧。”   三老爷目光落在有些瑟缩的贾氏的脸上,冷笑道,“我瞧着贾玉就很不错,一介孤女,在咱们府中平白养育这么多年,如今岂不是该报恩的时候?况王府那样好,这也是大富贵,想来贾玉也是愿意的,对不对?”   “那是你侄女儿!”老太太拍得桌子哗啦直响,怒声道。   “那还是我的女儿呢!”三老爷冷淡地说道,“我将她托付给母亲,母亲就是这么照应我的女儿?”见老太太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三老爷只冷声道,“今儿这话儿我搁在这儿!谁再敢来算计我的女儿,别怪我闹得鱼死网破!”见老太太仿佛喘不上气儿来,他的脸上就露出了讥讽之色,怨毒地问道,“母亲不是忘了,虞氏是怎么死的吧?!”见老太太面露惊恐,他便轻声道,“母亲做了恶事,也不怕鬼上门?!”   “你!”   “儿子是个混不吝的人,谁要儿子死,儿子就拖着谁一起死!”三老爷在老太太目眦欲裂中转身说道,“老太太记住了!您杀了你的儿媳妇,如今,想再害我的女儿,就别想!”   后头老太太竟双手发抖地撅了过去,三老爷只当没有听见贾氏的哭喊,脸上露出了有些痛快却又痛苦的模样,只往府外走了。   老太太处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人的,已有下人往二太太处去求着请大夫入府,知道老太太这是被三老爷气倒了,二太太还未如何,冯氏的脸上就露出了快意来,轻声道,“该!”   “姐姐!”二太太急忙命人去请大夫,口中转头便嗔了一句。   “不是她作孽,老三会是如今这样儿?”冯氏便咬着牙说道,“当初,他的功课可比你夫君强多了!当年连你大嫂都说,是有状元才的!不是姑母作孽,他早就……”   她似乎要继续说,然而目光落在宋香等人的身上,微微迟疑,还是低声恨道,“人家新婚夫妻正是情浓的时候,怎么就老三出了一趟远门儿,他媳妇儿就没了?!”见二太太口中诺诺,仿佛也有忌惮,冯氏便叹道,“竟作孽!虞氏虽然是商户女,可是与老三情分好,人也大方,竟……”   大老爷还未在军中出头的时候,宋家也不过是寻常人家儿,因此当年三老爷不过是定了一商户女,没想到大老爷发迹,升官儿速度惊人,又娶了公府的小姐,身份水涨船高,老太太瞧着三太太就不顺眼了起来,只觉得她门第低贱叫自己丢人,冷言冷语地欺负,暗地里磋磨,面上却做出好人的模样,哄着三老爷往外头游学,待回来,内里被他掏空的三太太虞氏早就撑不住,见了三老爷一面就没了。   三老爷当初只以为红颜薄命,痛哭了一场,给妻子守了三年,这才又娶了如今的三太太。   没想到后头有虞氏身边的丫头密告,将一切告知了三老爷,三老爷就与老太太离心,放诞了起来。   “这事儿,确实是老太太的不对。”二太太拧着帕子小声说道。   夷安竟不知从前竟然还有一位三太太,与也都脸色诧异的姐妹们看了一眼,想到从前见过三老爷数面,竟是一个极英俊冷淡的男子,想到他如今竟然还能为大姑娘出头,又将夷宁挪出来,可见到底是对儿女还有几分真情,心中为那薄命的三太太叹息了几声,越发地觉得老太太该不得好死了。   既知道老太太病了,冯氏虽然口中快活,却也不能装不知道,此时牵了宋香的手去看望老太太。   夷柔与夷安默默地跟在后头,到了老太太屋里,才觉得老太太这是真不好了。   许只是一股子火气,老太太此时竟摊在榻上,嘴角歪歪着,连眼睛都歪了,看着人要说话,口水却先从嘴角流出来,眼看着满屋子的女眷看着她丢人,老太太就恼怒了起来,扬手就要摔打,双手捧在茶碗上,却仿佛使不上劲儿,只在口中发出了含糊的叫声来,见夷安在后头面露笑意,心中怒极,眼前发黑地往夷安的身上一指,众人莫名其妙地往后看去,却见夷安的脸上,已然流出了担忧的泪水。   冯氏目光一闪,上前抓着夷安的手温声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样胆小,别哭了,你难过,你瞧瞧,老太太也担心着叫咱们宽你的心呢。”果然一回头,就见说不出话的老太太翻起了白眼儿。   “老太太如此,孙女儿哪里能心安呢?”见外头大夫匆匆地进来,夷安掩了掩眼角的泪,与冯氏低声说道,“多谢姑母快慰了。”   “你啊。”冯氏同样不喜欢老太太,此时竖着耳朵听着后头大夫诊脉,看着夷安的目光十分慈爱怜惜。   二太太都要恶心死了,转头冷笑了一声,只觉得夷安与自己的姐姐是一丘之貉了。   常在内宅厮混的大夫充耳不闻,只当自己听不见,细细地看了老太太的脉相与面色,又细问了,这才微微颔首,招了二太太等人到了外间,这才低声道,“日后,只怕不好调养。”   “难道,日后,日后就这样儿……”二太太惊声道。   “脉中又有惊惧之像。”这大夫皱眉道,“心虚不安,老夫开些凝神静气的药来,过几日且看吧。”能惊吓到这个程度,可见不是一般的事情,这大夫又细细地说了病人的忌讳,这才施施然地走了,独留夷安若有所思地往老太太的屋里看去,敛目掩住了目中的深思。   若三老爷不过是叫破了前三太太的死因,老太太真的会惊吓到这个程度?   ☆、第32章   这其中只怕是另有缘故,只是这恐怕只老太太知道了,不过不管如何,老太太如今这副模样,看起来竟十分不开心,夷安也就开心了。   老太太屋里如今都是不好的气味儿,冯氏不耐烦做出孝顺的模样儿来,左右与老太太连看两相厌,忍住了心里的乐子,看了正在老太太身边忙前忙后的贾氏,她的目中微微一黯。   虽这个也是表妹,可是竟夺她妹妹的夫君……   夷安细细地看住了冯氏目中的怨毒,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老太太如今这样儿,越发不爱见人,况虽吃了数日的药,却并不能好,性情也古怪了起来,连二太太都不见,只命贾氏在一旁服侍。   后脚儿三老爷火速地就给大姑娘定了一门亲事,虽不是什么顶好的人家,却也是不愁吃穿,不过两日就互换了庚帖,往宋家下了聘礼。   大姑娘感激父亲感激得什么似的,然而三老爷却并不动容,办完了大姑娘的婚事,又消失了。   夷安与大姑娘素无往来,不管当初是有什么苦衷,大姑娘苛待过夷安的往事都叫她忘不了,如今只送了一份儿礼道贺,得了大姑娘的感激,便丢开手去,不再管了。   年纪正好的大姑娘定亲,余下的几个庶女年纪连夷安都差许多,老太太自然是没法子送孙女往王府去做妾的,因此竟又气了一场,又不知怎地受了热寒之症,越发地下不了病榻。   夷安跟着夷柔在二太太身后做了两天的孝顺孙女儿也就完了,到了罗婉下帖子这一日,便都换了鲜亮的衣裳,姐妹俩一同往罗婉说的别院去。   宋衍不放心妹妹,也知道如今城中有招惹不起的人,因此便护着妹妹们一同往别院去。   到了别院,夷安下车后就见这别院外不过是看着平常的门户,然而一入其中,就是影壁,转过了极大的影壁,后头就豁然开朗,如同另一处的仙境一样,不知罗婉是如何办到,明明还是极冷的冬天,树上还有积雪,可是树下却姹紫嫣红,开着极美的花朵儿,仿佛初春之景,又有一条活水不知从哪里引进来,竟不曾结冰,哗啦啦地流淌,那活水侧都是极清幽的兰花儿,叫夷安瞧着就赏心悦目。   远远又有精致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虽不是极大的院子,却一草一木都透着雅致心思,实在叫夷安惊讶。   见她与夷柔过来,罗婉也出来,远远地笑道,“若不是我三请四请,只怕你们是不肯来的了。”   “你与我书信,叫我闭门,我哪里敢出来呢?”夷安见宋香也在罗婉的身后,后头还有一个清俊的少年,俨然有护卫宋香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   宋衍如今见了陈家这少年脸上烧得慌,却到底是有承担的人,与这少年厮见过,见罗婉歪头好奇地看着自己,便侧身敛目,微微颔首。   他素来是极规矩严谨的人,夷安很担心罗婉将他看的羞恼了,便推了罗婉一把笑道,“我三哥哥虽然陌生,难道你没有听过?”   “常听兄长说起,只是却还是第一次见。”罗婉也不知为何竟盯住了宋衍看,见这少年微薄的嘴唇此时抿了起来,心中一动,脸上就微微发红,掩饰着笑道,“因好奇,唐突三爷了。”   想到罗瑾在自己面前对宋衍赞不绝口,一脸想往的模样,她不由又转头看向这清隽的少年,正巧宋衍转头,就看入了一双漆黑的眼瞳里,罗婉心里直跳,也觉得不自在,对上了夷安一双清明的眼睛,不由有些慌乱地笑道,“外头冷,咱们往里头说话。”   夷安也知道大抵闺中女孩儿没有见过几个男子,时有好奇,便微微点头。   这样见过,已是宋衍的极限,见还要进屋,微微迟疑了起来。   这别院,并无长辈。   “我哥哥也在,都是好友,无碍的。”宋衍这样规矩,罗婉就微微一笑。   寻常交好的人家,确实也无需避忌太多,除了罗婉,余下的都是宋衍的妹妹,又有这陈家的少年,宋衍这才点头,与几个女孩儿一同进了屋里。   一进屋子,夷安就嗅到了淡淡的香气,仿佛是兰花,果然见罗婉对自己有些炫耀地挤挤眼睛,一抬头,就见屋角,一个温雅俊秀,眉目温柔的少年,正捧着一盆兰花呆呆地看着众人,见了夷安的目光,他仿佛想到上一次自己的冲撞,只垂下了秀致的眉目,白皙的脸上通红一片,仿佛竟不知是该将手上的兰花放下还是继续捧着。   见罗瑾局促,夷安转头去看宋衍。   宋衍的目中却若有所思。   大伯娘回信儿,只叫他瞧夷安的态度,只要夷安喜欢,万事皆可,可是瞧着妹妹这模样,竟仿佛还并未动心,一时间他竟也不知是否要推一把。   “我哥哥不大见女孩儿,如今有了几个罕见的美人儿,竟傻了。”罗婉眼睛一转,上前就与夷安笑道,“平日里哥哥最是个规矩的人,与丫头都不肯调笑的,你只瞧着他见识浅薄,原谅他的木讷之罪。”见夷安含笑点头,一双狭长的眼睛落在罗瑾的身上,她心中便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觉得罗瑾有些笨拙,笑问道,“哥哥手里的花儿该放下,客都来了,还忙碌什么呢?”   “这花儿开得极好。”夷柔就在一旁赞了一声。   她又不是死人,见罗瑾叫夷安看了一眼,耳根子都红透了,哪里看不出来缘故,此时便含笑侧目看了妹妹一眼。   夷安却出人意料地平静。   红颜枯骨,这少年如今瞧着如花的美人儿心生仰慕,如后美人迟暮之时,又是如何的光景呢?   “哥哥最喜欢折腾这些,还倒腾出了暖房,你别说,哪怕是冬天呢,不应季的花儿也能开起来。”   罗婉见罗瑾抱着兰花上前,便与夷安夷柔笑道,“你们若是喜欢,临走便带走几盆儿去,康他人之慨,我必是不心疼的。”她说话活泼轻快,此时摊手一笑,实在叫屋里头的气氛都活泛了,连宋衍都不由转头看她将众人转圜。   “送,送给你。”罗瑾就见眼前的少女如花儿一样笑起来,娇如春华秋月,连外头的天光都能压过,靠近了这少女,听着她欢笑柔声,心中就砰砰直跳,将手中的兰花儿送到这少女的面前,就见她一双眼睛清凉如同春水,却仿佛带着能看透人心的了然,不由一醒,见自己办了蠢事,俊秀的脸上顿时红了,忙磕磕绊绊地说道,“这,这一盆是最好的,左右都是去挑,不如省了麻烦。”   “兰是花中君子,我却只仰慕,不敢放在身侧。”夷安却拒绝了。   兰花清雅清贵,可是对于夷安来说,高贵得仿佛不沾染俗气的兰花儿,却从来不是自己能够攀折的。   “你喜欢……”罗瑾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夷安,在这样清澈单纯的目光里,虽然对这少年的心意并不十分相信,然而此时的夷安却还是偏过了头去。   “夹竹桃,我很喜欢。”夷安微笑道。   “那开出的花儿,也是极美的。”罗婉想到夹竹桃盛开的模样,便抚掌与夷安笑道,“世人皆爱梅兰竹菊,或是牡丹芍药,却还有你爱这稀罕的花儿。”   夹竹桃虽美,可是内里却毒的厉害,夷安笑了笑,不欲多说,只笑道,“你只知道说笑,却不说给我们一盏茶吃,可见是个小气的人。”她目光所及,罗瑾不知想到了什么,红了脸侧头看着她,却仿佛恐唐突了她,偏开了头去,将怀中的兰花儿塞进了身后宋衍的手里。   宋衍黑着脸捧着一盆开得娇艳欲滴的兰花,实在不知道是该骂一声荒唐,还是将这花儿砸在对自己面露哀求的好友的头上。   罗婉不经意见了,噗嗤一笑。   宋衍的脸色更加发黑,却只命身后的小厮取了怀里的花,与两个少年坐在了最下首,听着上头女孩儿们说笑。   “今儿不与你们说说话儿,我只怕都要憋死。”因与夷安夷柔交好,罗婉便放松了许多,与夷安抱怨道,“这三个表哥,真一个个儿叫人不省心,前头两个还好,不过是好女色,张狂,目中无人……”   “这也叫还好?”宋香身份不够,只敬佩末座,倒是夷柔惊声问道。   “至少……”罗婉撑着头,脸色发青地说道,“不似六表哥……这个人真是……”   烈王府六爷萧翎,真的叫人打心眼儿里害怕,这人无欲无求,在新城郡主给侄儿们预备的宅子里极安分,平日里也很好说话,衣食住行从不似萧安萧城挑拣,然而不知为了,却叫罗婉从心里害怕,想到之前的事儿,她便与夷安低声说道,“不说他剁了爬床的丫头……”她嘴角抽搐了一下,与夷安说道,“从那儿以后,府里的丫头见了他都躲着走。”   “还有什么?”夷安也觉得这人新奇,急忙问道。   “天天在院子里练刀练剑,”罗婉恨不能叹气道,“刀光剑影的,连母亲都半夜睡不着,恐一言不合叫他斩了,不过手头却大方,送了母亲不少的新鲜的玩意儿,都是难得的物件儿,这人心思奇诡,叫人看不出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的人,罗婉素来是躲着走的,见夷安竟还在一旁笑起来,幸灾乐祸的,嗔了她一记,却还是合十念佛道,“可算要走了,只他们走了,我才松快些。”   她也知道夷静去给萧安做妾之事,只是后来夷静就没信儿了,她平日里只觉得萧安萧城看着自己色眯眯的,嘴里唤着表妹,手上却动手动脚,实在叫人恶心,因此也不大打听那院子里的事儿,恐夷安与夷柔没脸,她便掩住了,说了些别的话儿来,这才指着一侧的罗瑾笑道,“哥哥也不喜欢表哥,常说后院儿的女子太多,岂不是叫日后的妻子伤心?也误了这些女子的一生呢,常有叹息,连我都笑他怜香惜玉。”   这虽是笑话人,然而却将罗瑾的心意说笑出来。   夷安这才诧异地回头看了抿嘴的少年,露出了动容之色。   “我,我这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就足够了。”罗瑾不敢去看上头那少女的眼睛,低着头轻声说道。   这少年说话温柔诚恳,在外头阳光下,竟仿佛在发光。   夷安看着罗瑾顿了顿,便转头不再关注。   宋衍的眼角,却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满意,见罗瑾口中诺诺说不出别的来,看着夷安并不动容的模样有些失落,便低声咳了一声,这才说道,“为人夫者,正该如此。”他见过了大伯父与大伯娘那样的情深意切,再看父亲后院儿那些如花的美眷,就并不是那样羡慕了。   身边的女子,也不是多了就是好的。   如大伯父一样,只得一心人……   他这话出口,正说笑的罗婉也怔了怔,转头认真地看了看他。   夷安就见罗婉秀美的脸也有些发红,只做不见,见外头上了许多精致的点心,与素日里吃的不同,心知这该是京中样式,将这些都引到吃食上,果然见屋里不是那样尴尬了。   席间她只见罗婉有些心不在焉,自然知道她存了心事,只是这样的心事到底不过是彼此之间的私事,她并不会插口其中,又见罗瑾一双眼睛看着自己,很是执着,就有些无奈。   平心而论,若方才都是罗瑾的心里话儿,那这少年确实是难得的男子,可是夷安却觉得自己并未动心,何必招惹?就算日后有了结果,对这少年也并不公平,因此便有些冷淡,只想熄了这少年的情意,叫他日后得一真正值得真心相待的女子,彼此有情,也要比接近自己这样一个内心全是晦暗的人来的强些。   想到这里,她的心也就淡了,陪着罗婉在外头赏了一会儿的百花盛放,指着雪景说笑了一阵,便各自告辞。   素日里热情的罗婉也并不招呼,有些迟钝地送了女孩儿们走了。   夷安就见那陈家的少年一脸认真地扶着宋香入了车,自己坐了后头的车送宋香回去,目中的看重不是假的,也为宋香欢喜,姐妹俩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夷柔便叹了一声。   “就算二姐姐嫁过去,也不会被这样尊重。”宋香谦和温柔,然而夷静确实个要命的性子,这一对儿若是成亲,也未必是良缘。   “不说她了,”夷柔皱眉说道,“提起她,我心里就不快活。”她顿了顿,便有些皱眉地往外头看,看到宋衍平静地骑马走在自己的车的边儿上,便与夷安耳语道,“今儿,阿婉有些失态。”   “来了那样的亲戚,你不失态?”见果然夷柔嘴角抽搐了起来,夷安便含笑揭过此事,与夷柔笑道,“若我说,阿婉竟还能笑起来,已是不易。”   没有上了吊,这心里也是很坚强了。   “她哥哥……”夷柔便含笑与夷安说道,“竟还是个不错的人,大伯父如今就是三品,日后再升也未可知,你的身份是配得上的。”见夷安微微摇头,她心中疑惑,又觉得可惜,急忙问道,“他长得好,又一心一意,为何不好?”   “是我不好,不是他。”夷安敛目,却不愿多说了。   夷柔只觉得妹妹太过冷情,心中为她担忧,正要劝说,却只觉得车窗帘子一动,一道流光没入了车中,正中夷安的额头,顿时惊呆了。   “哎哟!”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夷安只觉得那不知是什么的玩意儿,竟又砸在了上一次被砸的地方,顿时大怒!   ☆、第33章   “四妹妹!”眼见夷安着了暗算,夷柔一怔之后,脸色就变了,只见那白玉模样的一个小盒子落在了夷安的脚下,妹妹捂着额头眼睛气得跟火烧似的,只急忙探头出去叫道,“三哥哥!”   不必她喊,宋衍已经厉声命府中的下人将整个车围了起来,亲自四处逡巡,顺着方才那东西的来处细看。   “混账!”接二连三在头上被动了土,夷安只觉得从来都没有这样恼怒过,摸了摸额头,果然又起来了一个红包,又疼又恼怒,只咬着牙怒道,“是谁?!”叫她知道,必定……   她心中气急败坏,却见夷柔口中轻咦了一声,俯身去拾自己脚下的暗器,顿时阻拦道,“三姐姐别碰。”谁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干不干净!   “无妨。”夷柔摆了摆手,对夷安安抚一笑,这才捡起了那看着与白玉仿佛的小东西,入手温润升温,细腻如羊脂,虽夷柔并未见过多少的好东西,然而却也隐约记得二太太的手上有一小块羊脂白玉与这仿佛。   想到二太太宝贝似的,竟连做首饰都舍不得,将那羊脂玉压箱底,夷柔便细看,就见这竟然是一块不小的羊脂玉雕琢出的小盒子,虽看着不过是圆润的盒子,可是外面却细细地雕了许多的牡丹花来,十分精美。   见了这个,夷柔心中一动,在夷安的喝止中小心地打开了这玉盒,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子叫人心旷神怡的幽香,其中是满满一盒子碧绿如玉的粉末状香料,叫夷柔送到了皱眉,脸色却诧异起来的夷安的面前,口中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   夷安忍不住凑近闻了,知道这是极上等,只怕是进上的香料,也觉得古怪,然而此时,却只冷笑道,“藏头露尾,谁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我们姐妹莫非是这样眼皮子钱,见了好东西走不动路的人?!忒小看人了!”   这香料与玉盒来的古怪,叫她心中不能不防备是有人要暗算她,此时眯着眼看了这盒子片刻,她便冷冷地说道,“这不是咱们的东西,咱们就不该要!”   夷柔也恐有人日后陷害她们姐妹与人私相授受,便跟着点头,将这难得的美玉放在了夷安的手中。   夷安也不心疼,抓了这玉盒掷出了车外,见宋衍挑了车帘子对她脸色发沉地摇了摇头,显然没有寻到丢东西的人,夷安冷哼了一声,听着外头那玉盒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到底命车走了。   眼见宋家的车车轮滚滚,一点儿都未停顿地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里,一个姿容妍丽清凉的青年,抿着嘴唇走到了这玉盒前头,俯身捡起了玉盒,就见里头的香料都撒了出来,不由露出了一丝失望,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另一处,一名脸色端肃的少年缓缓而出,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有些恍然之色,对着他微微躬身道,“见过将军。”   这少年,正是定要将暗处之人揪出来,因而未与妹妹们一同离开的宋衍。   宋衍本不愿夷安在明处被人觊觎,因此耿耿于怀,没想到守到此时,出来的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想到上一次也是这人丢了夷安,便皱眉道,“不知舍妹,何处得罪了将军。”   虽前一次他不知这模样令人印象深刻的美丽青年的身份,然而烈王三子在济南停留,他却听说过一二,前两个他是见过的,这眼前的青年貌若好女,与传闻中烈王第六子萧翎吻合,因此宋衍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不知他再三与夷安纠缠为何。   想到罗婉口中得罪了这看似柔弱的青年的丫头被乱刀剁成肉酱,宋衍脸上就变了,俯身拱手道,“舍妹之前,若是叫将军不快,还望将军见谅。”   “我并未不快。”萧翎握着手里的玉盒,声音清冷地说道。   没有不快你欺负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只是这话宋衍只闷在了心里,抬头用迷惑的声音问道,“那这是……”他指了指那玉盒,露出了不解之色。   萧翎敛目,沉默了许久之后,轻声道,“这是绿芜香。”   “绿芜香?”   “她想要的香料。”见宋衍不明所以,萧翎想到那一日的假山之外,那车上的少女听到闺中的好友要赠她绿芜香时笑得甜美欢喜的模样,清冷的眼里闪过一丝温和,面上却平静极了,将这香料往退后了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宋衍送了送,见这少年不肯接,便慢慢地说道,“她喜欢的,我给她寻了来。”   只是他送给她,却似乎叫她更恼怒,甚至连自己最爱的东西都毫不犹豫地丢了出来。   他很叫人讨厌么?   萧翎忍不住握了握手中的玉盒。   明明,他是想叫她欢喜的,他喜欢看见她笑起来的样子,可是仿佛每一次,他都做错事情。   宋衍听明白了,脸上微微变色。   从夷静开始,他就不想再叫妹妹与烈王府有什么瓜葛。   虽攀龙附凤叫人听着风光,可是这样带着妹妹眼泪的风光,他是不会要的。   宋家的风光,他亲手打造,何必靠女子呢?   况萧翎这人,说杀人就杀人,听起来与常人不同,实在叫人心中惊疑。   “舍妹不接外男之物,叫将军费心了。”宋衍顿了顿,这才貌似无意地说道,“在下伯父乃是山海关昭武将军,不知将军可曾听闻?”   这样隐蔽的昭示了一下夷安不是好惹的,就叫萧翎看着宋衍的目光如同寒冰破开,身上的气息也变得温和了些,这青年想了想,微微颔首道,“不用外男之物……你说的对。”   那少女的眼底都是晦暗防备,看着人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打量,本就不是轻易使用陌生人之物的,是他自己急迫了。   “将军明白就好。”宋衍不欲再与他有接触,想到萧家兄弟即日就要离开,心中一松,又客气了起来。   这二人正在街上彼此审视,夷安却已经一脸晦气地回了府中,因下车就有人来请,这姐妹俩便也不回去,只往老太太的院子去,才进了老太太的屋子,就觉得这屋里竟是一片的闷热叫人喘不上起来,憋闷压抑里,老太太鼻歪口斜地躺在床上,虽然不能说话,然而目中的恶意却叫人心惊,一侧的贾氏一脸喜色地上前,想要拉夷安的手,却见夷安冰冷看着她,心中畏惧,便瑟缩地缩了手。   “老太太可好些?”这样的屋子,闷得什么似的,又有股子怪味儿,没病也关出病来了,夷柔微微皱眉,却很贴心地问道。   老太太如今说话不成,一旁的贾氏急忙柔弱地笑道,“虽还是难过,难得三丫头还有这样的孝心,也是安慰。”   这话说得仿佛是在夸赞,也是在说夷柔平日里不大关心老太太,就叫夷柔的脸上变色,抬头用恼怒的目光看着贾氏不说话了。   “满府里,谁不日日关怀老太太呢?大姨娘也是,老太太既然难过,你却只说还好,也不肯请大夫来看,这份儿心,我竟不知如何说了。”   夷安头上疼的厉害,面前竟然还有这样的东西蹦跳,顿时一腔怒火倒在了贾氏的身上,见她满脸发红,就要哭着跪下给自己赔罪,便淡笑道,“大姨娘可不该只跪我一个,咱们一家子信任你,将老太太托付在你的手里,可是你瞧瞧老太太,再看看你!”   “一会儿,您跪到园子里去,跪上三个时辰学学规矩,”夷安便含笑温柔地说道,“妾侍,妾侍,就是服侍人的,老太太你都服侍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呢?”说罢,低声叹息了一声。   饶是贾氏柔弱,也想骂人!   妾侍,确实是服侍人的,可是却是服侍男人的好么?!什么时候成了服侍男人他娘?!   见了夷安对着自己露出了可恶的笑脸,贾氏就想到之前女儿狼狈回来与自己哭诉,说是被夷安坑害,差点儿憋死,心中就恨得流血,见夷安半分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仿佛自己是最下贱的物件儿,她心中狠毒,却只掩着眼角含泪,委屈地说道,“没有服侍好老太太,是我的不是,可是……”   “既自己认了罪,就跪四个时辰好了。”夷安撑着头,见老太太听了这个猛地支撑起身子,口中嗬嗬作响,不由皱眉对贾氏呵斥道,“瞧瞧你把老太太气的!”   她如今不是姑母的身份,夷安自然是随意呵斥,见贾氏百口莫辩,这才刮着丫头送来的茶,吹着上头的茶沫子也不喝,慢悠悠地问道,“老太太要我们过来,不知有什么事儿。”   “自然是喜事。”贾氏气得浑身发抖,此时听了夷安的话才想起来自己的本意,脸上露出了一个欢喜娇弱,颤巍巍的笑意,上前笑道,“我给四……姑娘道喜。”   上一次这宋夷安竟然就因自己身为妾室却唤了一声四丫头,非说自己尊卑不分給了自己两个大耳瓜子,贾氏就心中畏惧,见此话出口,夷安微微一怔,仿佛从未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个,脸上就露出了一丝隐蔽的得意来。   “道喜?”夷柔只以为这两个要送夷安给人做妾去,顿时起身冷冷地说道,“四妹妹还小呢,就算道喜,也该是我!”她转头,语气有些激烈地与那嘴角的笑容狰狞的老太太说道,“家中已送出去一个妾,难道还要再送一个不成?!四妹妹身份不同,决不能去做妾!”   “哪里是做妾,是做妻,正头的妻。”贾氏急忙上前想要安抚夷柔,却叫她一甩手抚开,此时便笑道,“老太太还能害自己的孙女儿不成?是极好的人家儿,因四姑娘在府里拔尖儿,因此方才送了四姑娘一场好亲。”   “是谁家?”夷柔心中不信,冷笑问道。   “凭谁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最是个规矩的女孩儿,哪怕是天大的前程呢,也不好叫老太太为我做主的。”夷安见夷柔气得口不择言,便笑了。   “你爹娘不在,若是时候久了不回来,岂不是耽误了你?”贾氏顿时委屈地叫道,“老太太一心对你,你竟不知好人心?”   “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你不是最应该知道么?”夷安目光沉静地笑问道。   “老太太是你祖母,难道还做不得你的主不成?!”贾氏没有想到夷安竟然这样主意正,咬着牙说道,“这门亲……”   “我素来是三从四德地长大的,只知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我听从父命,自然是极规矩的姑娘,若是真是好姻缘,老太太就去问父亲,您现在也该听儿子的,只要父亲点了头,那咱们都圆满,咱们府里啊,没准儿更规矩了也说不定。”   她张口闭口都是规矩,又隐蔽地说了老太太是个寡居的老寡妇,实在是叫人气得要死,至少老太太眼睛通红,指着她竟发出了嗬嗬的声音来。   “行了,不就这么点儿事儿,瞧老太太难的,赶紧给父亲去信要紧。”若是这事儿真的传过去,她那亲爹不杀过来才叫见鬼呢。   “若是是极好的姻缘,给大伯父高兴高兴也是应该的。”夷柔也回过味儿来了,见贾氏目光闪烁,脸色微微一变,眯着眼睛说道,“难道,你心里有鬼?!”   “走吧,老太太累了,咱们何必打搅。”夷安深深地往贾氏的脸上看去,看的她一抖,这才笑了。   夷柔什么都不想说了,拉了妹妹出来,一边在园子里走,一边皱眉说道,“大姨娘脸色不对,我恐她还有后招儿,要不,你住到我的荷香院如何?”只要姐妹们形影不离,就彼此有援手,就算贾氏要害人,难道还能一连害两个不成?这女人靠着老太太,竟叫二太太都不能动手,实在叫夷柔憋闷。   “不必,不过是一点子小手段,我不会如何。”夷安哪里肯把夷柔牵连进来,只温言送了将信将疑的夷柔走了,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笑了一会儿,这才叫青珂给冯氏传了话儿,这才安心静等,只等贾氏的手段。   才安坐了一会儿,却见宋衍一脸阴沉地大步进来,一进来直勾勾地瞪了她一会儿,扬手就是一个紫玉的小小的玉盒儿,丢在了夷安的怀里。   “这是……”夷安见这盒子陌生,打开了,却见是那绿色的香料,顿时诧异地问道,“这是什么?”   “绿芜香。”宋衍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晦气地说道。   “哪儿来的?”难道绿芜香烂大街?夷安不得不问了一声。   方才就有人丢她绿芜香,虽然两个盒子不一样,却叫她心中疑惑。   “别人给的,你用吧。”宋衍真是头疼的紧,见夷安疑惑地看了看他,迟疑地点了点头,却转脸儿就眉开眼笑地亲手将绿芜香收到了妥帖的地方,心里知道虽然看似不在意,可是这香料确实掐准了夷安的心意,心中也不禁微微叹息,摇了摇头,这才看着这个招惹闲事儿的妹妹,严肃地说道,“这段时候,不准出去!”见夷安耷拉着头老实地应了,这才哼了一声。   一个两个地都不把东西给正主儿,反倒都推给他,难道他是专门儿收东西的泔水捅?!   ☆、第34章   宋衍心里气得要死,然而想到萧翎到底告诉了自己一些秘事,其中颇有些与夷安相关,心情就平复了下来,忍着心里的晦气黑着脸说道,“既然喜欢,日后就与我说,我买给你就是。”   见夷安干笑了一声,他便叹气道,“虽买不到这样名贵的,可是寻常的,只要有的,总能给你寻来。”   夷安含笑点头,见宋衍坐在自己身边,似有话要说,便命人出去,这才好奇地问道,“三哥哥有什么吩咐?”   “还是阿瑾。”宋衍觉得与妹妹说这些儿女之事实在太刷羞耻度,脸色越发发黑,揉着眼角低声说道,“新城郡主相看过你,你该看得出来,郡主对你很满意,你若是与阿瑾交好,郡主不是阻碍。”见夷安沉默,手中下意识地拨弄一侧的花瓶里的白梅,他便叹道,“你心里有妨碍,我知道,我也不问缘故,只是女子在世,不就是图个快活?与其嫁到别人家去伤心,不如如今阿瑾纯良。”   “就是他感情太过纯良,我才……”夷安低低地叹了一声。   少年的感情热烈纯粹,然而她却不能用同样的心意回报,对这少年来说,就是最大的不公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宋衍眼神却冷静暗沉,看着霍然抬头,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妹妹,脸上温和却冰冷地说道,“不是他待你之心如此,我也不会与你说这个!”   寻一个喜欢妹妹的人,比日后妹妹嫁一个她喜爱却远不及她的感情的男子更叫宋衍觉得来的合适,宋衍此时便低声叹道,“我做人,素来自私,只能先瞧见你,再去见旁人。”罗瑾的幸福,他管不着,可是妹妹的幸福,却是他心中的大事。   “一个你,一个三妹妹。”宋衍微笑起来,此时露出了一些少年的意气,认真地说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妹妹,只你们欢喜了,我才不负在外头挣扎的辛苦。”   他一辈子在外打拼什么呢?不过是为了能将自己在意的人纳入羽翼之下,好好儿地守护,只为了这个,他什么苦都愿意吃。想着读书的辛苦,在外结交时的身不由己,他弹了夷安头上那大大的红包一记,见她捂着头哀哀地叫,仿佛小动物一样可怜,不由笑了。   “你算计太过,不大容易幸福。”宋衍温声道,“阿瑾单纯,可包容你。”   “三哥哥直说他就是傻,也就是了。”夷安很没有好气地说道。   宋衍顿了顿,咳了一声含糊地说道,“如此说,也并无不可。”   “多谢三哥哥一心为我,只是我的心。”夷安苦笑道,“我不想再嫁人了。”她受够了男子,只想躲在家人的身后过安稳的日子。   “你还小,且看吧。”宋衍也知道不能逼迫太过,闻言也只颔首,见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温柔亲近,顿时脸色又发黑了,哼道,“咱们兄妹说这些,实在越矩了!”又问夷安有什么为难之事,见夷安摇头,这才放心,想了想,出了夷安的院子,便往夷柔的院子去,看望自己另一个妹妹。   夷安已经很叫人头疼,他不希望迎来的是另一个要命的妹妹。   不说宋三爷面对一个有许多歪理了的亲妹妹时那郁闷的心情,夷安只靠在椅子里,想到宋衍坦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时的眼睛,就觉得心里暖和了起来。   青珂自冯氏处回来的时候,就见夷安正在微笑,心里不知为何也松快了起来,见夷安看过来,她急忙上前低声道,“都与姑太太说好了。”见夷安微微颔首,她便低声说道,“姑娘,那人,能不能信?”   “等晚上,咱们就知道了。”夷安想到贾氏的气急败坏,顿时也就笑了。   到了晚上,宋府就寂静了下来,后院儿与前院儿之间落了锁,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清冷的月光照在雪上,泛着幽幽的冷光。   一个有些瑟缩的人影翻过了墙头,落在了院子里,张皇地四处看了看,就见阴影里,飞快地走出了一个无声无息的婆子来,这婆子低着头也不说话,只走到这人的面前,微微颔首。   “是……”这人影竟赫然是个衣裳破烂,蓬头垢面的男人,这男人龇着一口的黄牙,见这婆子露出了嫌弃的模样,脸上露出了讨好来,却含糊了一声,口中赔笑道,“叫你来接我,往后头去的?”   他眼睛里放光,搓着手嗬嗬地笑了两声,流着口水说道,“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便宜我的事儿。”想到那女子与他说过,只要过了今夜,他就会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还有家里藏起来的大包的银子,这男人就全心火热。   “没有想到我竟然还有机会亲近千金小姐。”这男人色眯眯地说道。   哪怕是给这男人领路呢,可是这婆子也恶心透了,只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目中又冰冷了起来,只是不与他说话,率先往后院儿而去。   这男子也只涎着脸不当一回事儿,搓着手跟着,嘴里小声骂骂咧咧,一路跟着这婆子到了一处静悄悄的院子里,见里头黑咕隆咚的,显然大家都在睡着,见那婆子无声地指了指自己的目标,连忙又翻墙而入,一路往那屋子去了,也不知是如何做的,只三下两下就挑来了那屋子的门,哧溜一下钻了进去。   眼见那男人钻到了屋子里许久都没有出来,这婆子方才放心,转身偷偷地走了。   夷安被一声尖叫惊醒的时候,目中还带着梦中的迷茫,一侧值夜的青珂与红袖都跳起来,飞快地过来,有些不安地问道,“姑娘?”   “扶我起来。”夷安听着外头刺耳的尖叫,只觉得美妙无比,见青珂与红袖忐忑,便含笑说道,“只怕今儿,是不能消停了。”   说完,披了衣裳起来,穿了外头的衣裳,就听外头的声音更大了,另有许多人的脚步声传来,片刻就有人重重地拍打自己的院子,这火上房了似的,就叫青珂脸色发白,急忙出去开门,就见是个婆子进来,进了屋子不敢乱看,急声道,“回四姑娘的话儿,府里出事了!二太太叫奴婢过来瞧瞧姑娘的安危。”   “安危?”灯火摇曳下,夷安的脸色不安且又苍白,只低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外头仿佛有许多的人?”   见她迷茫,这婆子心中也觉得这事儿实在晦气,却还是赔笑道,“进来了贼人。”见夷安捂住嘴惊恐不已,往身后的丫头身边凑,她急忙安慰道,“贼人已拿住了,只一个,姑娘不必担心。只是……”她迟疑了一下,见夷安好奇地瞪着一双如水一样的眼睛看着自己,脸上有些八卦地说道,“只是表姑娘可就不好了。”   “表姐怎么了?”夷安便淡淡地问道。   府里都知道四姑娘与表姑娘不睦,如今冷淡也是寻常,况想到表姑娘如今的模样,这婆子知道她算是完了,自然是要奉承夷安的,添油加醋地说道,“那贼人是从表姑娘屋里搜出来的,叫咱们见着的时候,表姑娘衣裳都脱了,与那贼人滚在一起,哎哟哟,”她拍着大腿说道,“那场面儿,实在不好看的很。”贾玉与那那样看着叫人恶心的男子滚在一起,也实在是叫人不得不说一句饥不择食了。   府里正好的三爷,容貌家事学问无一不是拔尖儿的,表姑娘不爱这样的美少年,却喜爱那样恶心的男子。   “表姐竟被贼人堵在屋里了?”夷安叹了一声,只问道,“你过来,可还有什么?”   “二太太说,若姑娘醒了,便也往正房去,审一审这贼人。”这婆子正说的眉飞色舞,却发现四姑娘并不爱听这肮脏事儿,急忙停住了,殷勤地说道。   夷安微微颔首,叫红袖与青珂服侍自己整理了仪容,这才一路叫人护着往正房去了。   才一进去,就发现这屋里的气氛古怪。   贾玉此时,一身的衣裳被撕得破破烂烂,肩膀大腿都露在外头,跌坐在地上哭得厉害,可怜得叫人心中发疼,另一处,一个堵着嘴被捆得结结实实,肮脏得跟乞丐似的男人被捆在一旁挣扎,二太太端坐上首脸色铁青之中却又有些快意,另有贾氏哭倒在不知所以的二老爷的怀里正哭着求他做主给贾玉一个公道,宋衍沉着脸立在堂中,夷安只觉得仿佛他在自己进来的时候飞快地抬头,双目跟火烧似的看了自己一眼。   宋衍只看了夷安一眼,便低下了头去,仿佛方才的那一眼如同幻觉。   夷安拿团扇遮着脸到了一扇屏风后头,却见里头还坐着夷柔与一脸不快的三太太。   她与三太太素无往来,如今不过是彼此面无表情地颔首,便不再搭理彼此。   夷柔两只手冰凉,将夷安拉在身边坐下,一脸的心有余悸,低声道,“可真了不得了,亏了这贼人摸进的是她的屋里,不然……”若是自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她宁愿一头碰死了,也绝不叫人占了便宜,毁了清白。   “且听着就是。”夷安见夷柔是真害怕了,便低声说道,“究竟这人怎么进来,也要问明白才是。”她顿了顿,便冷笑道,“满府的下人,都成了摆设了!宋家的墙,就这么好爬?!日后,谁还敢住在家里!”   她这话说的声音不小,前头二太太也跟着点头。   她如今也后怕得心里砰砰直跳。   只是这男人又叫她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此时只觉得眼前生出的事端是一片的迷雾看不清楚,厉声道,“这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贾氏已经哭着哀求怜惜地看着贾玉的二老爷叫道,“表哥为玉姐儿做主!”然而目中却带着几分惊恐闪烁,见那男子瞪着自己,口中呜呜直叫,她只急忙说道,“这人不好!若是传出去,府里的姑娘们怎么嫁人?!还是乱棍打死了事!”   她神态有些异样,全在宋衍的眼中,此时宋衍看着她的目光第一次失了端方,仿佛恨得能滴出血来,咬着牙冷笑道,“她去的是老太太的院子,离妹妹们的院子十万八千里,有什么不能传出去的?!”   贾氏一窒,却只哭得柔弱可怜,叫二老爷怜惜不已,骂宋衍道,“难道没见到你表妹?!日后玉姐儿怎么办?!”   “失了清白,或沉塘……”宋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害怕得哭起来的贾玉,慢慢地说道,“或是嫁给污了她清白的男子,保全了名声,也就是了。”   “不行!”听到后一个,贾氏顾不得柔弱可怜了,顿时尖声叫道,“玉姐儿怎么能嫁给他!”   “怎么不能?”二太太目中一亮,见贾氏露出了骇然,看了看那男人,顿时有了主意。   “你闭嘴!”二老爷听二太太竟然这样恶毒,顿时转头指着她叫骂道。   “父亲大可不必与母亲置气,这人,又不是母亲引来。”宋衍见二老爷扶住了贾氏,竟然要上前给二太太耳光,上前便握住了父亲的手,在后者不可思议的目光里稳稳地说道,“今日之事,确实古怪。”   他微微一笑,转头死死地看住了贾氏,这才眯着眼睛说道,“方才张皇,儿子没有认出来,如今瞧着,这不是大姨娘的侄儿么?”见众人都惊声而起,他心中见到贾氏不知为何竟又目中闪过一丝奇诡,心中一惊,只按死了贾玉的罪名,温声道,“只怕这是表兄妹有情,却叫人撞破吧?”   “我就说,自甘下贱的小娼妇!”二太太越发鄙夷地说道。   “不是的……”贾氏此时,便哀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哭道,“玉姐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衍哥儿你可不能往你表妹的头上扣这样的罪名啊。”见宋衍只冷笑一声,这一次竟听了她的话不肯叫那男子张嘴审问,只命提出去等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里就焦急了起来。   她方才种种行事,不过是想着宋衍年少冲动,见自己仿佛有秘密,便放了侄儿说话。   只要侄儿能说话,按着与他说好的计划,就能招出夷安来,到时候女儿虽然这一次吃了亏,却能叫夷安翻身不能。   她早就与侄儿约定好今夜混到夷安的房中,毁了夷安的清白,第二天她一叫破,众人众目睽睽之下,这丫头的名声就全毁了,还要不名誉地嫁给侄儿,到时候只往死里作践就是。   为了这个,她恐贾玉受连累,甚至打着服侍老太太的名头将贾玉挪到了老太太的屋里,与女孩儿们住的地方远远隔开,就是不叫这样的名声沾上女儿一星半点儿,可是没有想到这侄儿竟然黑夜里走错了路,走到了女儿的房里,叫她的爱女受到了这样的伤害。   因贾玉如此,贾氏更加怨恨本该承受这一切的夷安了!   不是她,贾玉如何会被毁了清白!   “说!”眼睛一转,贾氏指着似有话要说的侄儿,隐蔽地使了一个眼神,见他果然露出了心领神会的模样,顿时在心中得意了起来,尖叫道,“你究竟怎么进来的?!是不是府里有内应?!”   那男子果然用力地点头。   “松开他的嘴,叫他说!”二老爷眼尖,见那男人竟然点了头,顿时用充满了阴谋的怀疑目光往二太太的身上看去。   “父亲还要叫他攀扯府中么?”宋衍皱眉道,“若是他陷害谁,难道父亲也信?!”   “他如今自身难保,自然是应该知道,供出同谋,才能活命!”见宋衍仿佛不愿,二老爷越发觉得是儿子与妻子串通害了贾玉,心里只想为心上人母女讨个公道,顿时冷冷地,公正地说道!   见他执意如此,宋衍微微一顿,叹了一声,这才命人取了那男人口中的破布。   “说,是谁叫你来府中害人!”此时的二老爷,当真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第35章   宋衍实在不愿意见父亲这种样子,微微偏头。   这样的蠢货,竟然是他的生父!   见他不置一词,贾氏目中一亮,连滚带爬地滚到了自己侄儿的面前,一把就抓下了他口中的破布,急声问道,“你有什么话儿,如今可以说!”   “呸!”这男人被嘴里味道恶心的破布堵得恶心坏了,此时唾了一口,翻了一个白眼儿。   夷安透过屏风含笑看着,一侧的三太太见她悠闲,便冷冷地一笑,说道,“表姐妹受了这样的侮辱,四丫头你却还在含笑,可见心肠了。”   夷安与夷柔多管闲事,叫夷宁挪到了外头住,也叫自己与三老爷争吵了一场,为了这个,三太太就讨厌这两个女孩儿。   “三婶这话说的古怪,”夷安挑眉笑道,“您若是担心,只往前头去宽慰就是,如今冷眼旁观,与我们姐妹并无不同。”   她在三太太变色的目光里,温柔地说道,“丈八烛台只照不着自己,也只三婶儿这样儿恶人先告状了。”说完,也不理会勃然变色的三太太,转脸往那烛火之下,瑟缩的贾玉看去,却见这女孩儿哭得如同小兔子一样可怜柔软,慢慢地凑近了宋衍。   到了此时,这姑娘竟然还想勾引一下宋衍。   为这样有上进心的姑娘在心里赞声好,夷安就见宋衍微微偏头,一个小厮上前挡在他的面前。   三太太竟然还在用烈火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夷安心中微微不快,转头含笑去问这个面容十分娇艳的女子道,“三婶儿还有吩咐?”   不管当初她知不知道三老爷亡妻之事,只如今竟然还对一个隔房的侄女儿生出这样的敌意,就很叫夷安不喜了。   “我哪里敢吩咐你呢?”三太太目光一转,含着冷笑将目光投在此时看着那小厮进退不得的贾玉的身上,轻声道,“好不好,打一场,是个人也受不住。”   “既然知道我脾气,三婶就不招惹我,嗯?”   见她完全不拿自己的讥讽当回事儿,三太太勾了勾嘴角,起身走出了屏风,与抬眼看过来的二太太笑道,“不过是点子闲事儿,哥儿还小,等着我呢,就不陪着嫂子审了。”说完也不管别的,自己搭着丫头的手摇摇摆摆地走了。   自她走了,那男人方才回过气儿来,叫道,“我不是贼人!”   “不是贼人?”贾氏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频频往屏风后去看,继续大声问道,“难道是谁与你有了约定,你来寻人?!”这其中的针对连二太太都看出来了,只叫她勃然变色。   夷安的闺誉如何,她管不着!可是如今夷柔与她亲近得很,若是有什么不妥,夷柔也算是完了!   “闭嘴!”二太太指着贾氏厉声道,“一个妾,主子都没有发话,你竟然在堂中高声!”   “叫他说!”二老爷气得要死,见贾氏被二太太吼得浑身发抖,用可怜的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恼怒起来,呵斥道,“在我的面前,你这样不贤,可见我看不见时,你是如何欺辱她们母女!”顿了顿,也用怀疑的眼神往屏风后看去,眯着眼睛疑道,“莫非今日之事,是你们陷害了玉姐儿?!”说到后头,已经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恨不能立时大义灭亲,骂道,“好恶毒!”   “姑母啊。”这男人被屋里乱糟糟地吓得说不出话来,瞅着空子急忙唤了贾氏一声,“姑母救我啊!”   他这话开口,方才还在争执的屋里陡然寂静无声,只有四角落的烛台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   夷安笑了笑,抬手端了茶来,送到为这一声之后惊呆了的夷柔的面前。   “姑母?”二老爷见贾氏用惊惧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重复了一遍。   “你胡说什么!”贾氏本生的清丽可人,眉目似画,然而此时却骇得一脸扭曲如同恶鬼!   “姑母啊,前儿你还见我呢,为什么不认我?”这男人咧着一嘴的黄牙,讨好地说道,“您别与侄儿生气啊,实在是您说的叫侄儿伤心了!”见贾氏哆哆嗦嗦地看着自己,一屋子的人正用震惊的目光看着,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怀好意地看着一旁抬头的贾玉,只觉得这表妹巴掌大的小脸儿好看极了,笑得十分猥琐,嘴里还在继续说道,“您说要给侄儿娶个媳妇儿,只是侄儿都跟表妹定情了,谁再好侄儿也瞧不上了。”   说完,这男人竟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往被污蔑得说不出话的贾玉情真意切地说道,“表妹别瞒着了,不是今日咱们被人撞见,不还是与从前一样好么。”   “原来如此!”二太太拍案而起,指着连连哭着摇头的贾玉叫道,“原来是无媒苟合!你还想指摘旁人!”见贾玉凑得宋衍这样近,只尖声道,“拖她走!别叫她脏了衍哥儿!”   “不!”贾氏凄厉地叫起来,扑过去拦在贾玉的面前,转头与迟疑地看着自己的二老爷哭道,“玉姐儿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表哥最知道!如今只这么些人污蔑,表哥就疑了我们母女么?!”   她哭得什么似的,却听见那男人叫道,“姑母!侄儿落魄了,您不认我,我认了!可是您不能叫表妹学您贪慕荣华啊!表妹是个好姑娘,她说只爱我!不然,我怎么知道她如今挪到你们老太太的屋里去了?!”   夷安听得有些疑虑。   这样的话,不可能出自这男人的口,莫非是冯氏的手笔?   “难道真的是……”夷柔见妹妹若有所思,只在一旁低声问道,“表姐,这也太……”竟然与这样的男人有染,还叫人撞破,什么名声呢?   贾氏呆呆地看着反水了的侄儿,竟不能动作。   贾玉只知道哭泣,也说不出话来。   母亲要用这样恶心的男人去祸害夷安的事儿,她是知道的,因此还颇幸灾乐祸,想到日后夷安跌落进污泥中,竟有说不出的痛快与解恨,然而一夜之间,竟然是她被陷害,如今竟叫她不知该说出什么来。   “下作!”二太太冷笑,覰了一眼左右环顾,不知如何是好的二老爷,看着贾玉的目光恶毒万分,冷笑道,“母亲就是个娼妇!做闺女的,自然如此!”   “够了,母亲!”宋衍不欲纠缠,不着痕迹地望了屏风之后夷安影影绰绰的影子,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此时只敛目道,“脏了母亲的嘴。”听见二太太冷哼了一声,宋衍这才与说不出话的二老爷诚恳地说道,“今日虽闹得不像,却也叫咱们知道了表妹的心意。”   听见贾玉尖叫着要扑过来,他的心中没有半分怜惜,冷硬得厉害,冷冷地说道,“既然是彼此有情到了情不自禁的份儿上,成全了这段佳话,也是好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贾氏母女的身上,挑眉道,“不然,沉塘这样伤阴鹜的事儿,落在表妹的身上,可不好。”   是去死,还是活着,宋衍只给了这母女两条路。   “多谢这位爷的成全!”那男人眼睛大亮,顿时给宋衍磕头。   他一身的丑态,宋衍并不是第一次见,此时微微转头,懒得多看。   “这,这……”二老爷没了主意,然而儿子说的倒也是对的,咳了一声道,“罢了,既然喜欢,那就多备些嫁妆就是。”说完,只觉得今天晚上被哭得头疼,他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见贾氏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自己,心疼万分,却还是劝道,“到时候有银子,玉姐儿又有可心人,自然也能过得好。”他一意认定了贾玉的心意,打了一个哈欠,转头走了。   一屋子的人都冷笑起来,看着贾氏的目光冰冷万分。   贾玉已经厥过去了,夷安看到此处,知道并没有别的,虽觉得宋衍看自己的目光颇有些古怪,却想不明白,携着夷柔一同走了。   不管贾氏如何哭闹,二太太这一次十分迅速地就给贾玉定了亲。   二老爷本心疼,然而宋衍却在一旁劝说道,“表妹的清白已没了,不嫁给这人,换了别人知道表妹的丑事,只怕立时就是一个死字。”   二老爷听着觉得十分有理,因此还妄图劝服贾氏。   贾氏已经对他绝望,然而如今老太太卧床,二太太一意叫贾玉滚蛋,竟连老太太的话都置之不理,过了几日,那男人便来迎亲,夷安就见哭喊着的贾玉被捆着丢进了花轿里,看着那色眯眯的男人走了,突然生出了后怕。   若当初的夷安没有死去,没有她出手快了贾氏一步,那么,如今被作践的,是不是就是那个傻傻地想要孝顺祖母的女孩子?   想到那单纯的孩子日后崩溃的模样,夷安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别害怕。”夷柔见夷安脸色微微发白,只以为她恶心这对儿夫妻,便低声道,“日后,母亲断不会再叫他们上门,咱们与他们犯不上。”   “我只是,恨这人心险恶,竟不肯放过一个可怜的孩子。”贾氏这毒计,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可见她从前,对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抱了怎样的恶意。   夷柔也觉得如此,此时深深一叹,握了握妹妹的手,见她的目光,投在了哭哭啼啼地伏在雪地上的贾氏,目中有尖锐的光芒,不由生出了一丝寒意、   贾玉既这样匆匆嫁人,二太太自然痛快,连着几天都满脸笑容,后头有贾氏魂不守舍,日日啼哭,叫二老爷不忍去见她,省得一同伤心。二太太也贤良了起来,将身边一个极美貌伶俐的丫头塞到了二老爷的面前。   那丫头本就是有往上爬的心,又惯会服侍人的,一时间将二老爷奉承得极好,又年轻讨喜,就叫二老爷放在贾氏身上的心淡了些,当贾氏想着重整旗鼓,以图再战的时候,见了二老爷身边那个新宠,顿时气炸了肺。   一时间贾氏与那丫头频频争风吃醋,反倒叫二太太空闲了下来,坐山观虎斗,十分轻松。   二老爷放不下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却也舍不得新鲜美貌的新宠,一时间焦头烂额,憔悴的不行,连差事儿都办得不当心起来。   夷安却只在家中见了冯氏一次。   那男人临时反水,自然不是夷安娇躯一震四方来投,虽她不大出门,然而冯氏惯在外行走。   自当日知道贾氏要害她,她便一直在心中反复演算贾氏的毒计,因此不仅叫府里的心腹看住了那男人,还联络了冯氏,取了大笔的银子,又威胁以性命,使出了众多的手段,方才叫这男人背叛了贾氏。   至于引那男人的婆子,自然也是府中忠心夷安的人,从一开始,这男人就知道他要坑害的,不是贾氏口中的宋家四姑娘,而是自己的表妹贾玉。   只是这样顺利,实在叫夷安也觉得有如神助。   冯氏早就恨毒了贾氏。   二太太虽然不好,却是她的亲妹妹,贾氏从小儿就在她们姐妹面前高人一等,如今竟然还夺走了妹妹的丈夫,二太太是个没有手段的,然而冯氏却一直都记得一件事。   伤了她妹妹的人,自然要不得好死。   “这一次,那丫头只怕是不能翻身了。”冯氏饮了一口夷安奉上的香茶,此时心情极好地说道。   然而心中,她却觉得夷安小小年纪竟手段这样狠毒,叫人心生畏惧。   夷安只含笑给冯氏续茶,精致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情绪,温声笑道,“大姨娘打着叫我活受的主意,我自然要投桃报李,也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说的坦然,叫冯氏打了一个激灵,却见夷安已命青珂往后头去取了一个描金红木匣子,冯氏就见上头竟是一描金的金凤,栩栩如生,华美无比,见青珂双手奉到自己面前,冯氏一笑,打开一看,却见竟是一整套的打造得极轻薄精致,罕见的金凤吐珠头面。   那上头的金凤连双目都是用剔透的红宝镶嵌,流光溢彩,鲜活耀眼,冯氏心中称赞,就听那个面如花娇,心肠蛇蝎的少女含笑道,“这是内造的凤钗,表姐既然要嫁人,我与表姐多年的情分,自然是要恭贺一二的。”   “这怎么好,太贵重了些。”这头面瞧着是京中的式样,冯氏想到夷安的母家,心中一跳。   这头面不仅是夷安的善意,也是夷安的警告。   她母族通天,若是日后贾氏之事叫她透出半分,只怕就要连累儿女。   “虽贵重,哪里比得上我与表姐的情分?”夷安说这话,却是真心。   宋香一直待她温柔真心,她自然不是狼心狗肺之徒。   冯氏心中叹气,只觉得夷安心肠极狠,然而难得的是并不过河拆桥,此时也不推拒,含笑收下额道,“既如此,我替你表姐谢你。”   “只表姐过得欢喜,我就满足了。”夷安却不再多说,只双手奉茶,与冯氏彼此心知肚明,对饮了一杯。   这二人正说笑些济南的人情,外头一处隐蔽的酒楼里,宋衍正揉着额头与萧翎对坐,头疼无比。   “此前这事儿,多谢将军援手。”宋衍拱手,十分客气地说道。   当日不是萧翎告知他,夷安竟然被人惦记上,他还蒙在鼓里,后头又有事故,想到那日见到的男人,他也觉得后怕。   “她,无事吧?”萧翎顿了顿,这才说道。   “仿佛也惊着,并没有什么。”   萧翎清冷的目光中带了些笑意。   那女孩儿那样心狠,十个男人捆起来也不如她,怎么还会受惊呢?   目光落在眼神游弋的宋衍的脸上,萧翎就知道他这是给妹妹脸上贴金,有心要说就算心如蛇蝎,他也喜欢那个在日光下为自己辩驳的女孩儿,然而顿了顿,这姿容妍丽的青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只问道,“这一次,她可欢喜了?”   “还好。”宋衍顿了顿,这才叹气道,“后宅女子多了,竟生出这样的算计,叫人心惊。”   “既有心爱之人,何必要那么多的女子叫妻子伤心?管不住自己的,也不配说一句妻子是他的爱人。”萧翎顿了顿,见宋衍低头喝茶不说话,便淡淡地说道,“什么真心喜欢的只她一人,旁人都不过是玩意儿,我是最不喜这样的话的。我日后……”   他敛目道,“只会有一个妻子,若是他日,她与我无缘,我也不会再迎娶别的女子了。”   若是做不到对妻子一心一意,他就不娶,免得叫另一个女子跟着伤心。   ☆、第36章   宋衍真的觉得圣人都有火儿。   这样的心意,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在他的面前剖白?   难道他动心了,他妹妹也能够跟着动心不成?   “我记得,你明年下场?”萧翎见宋衍的面上阴晴不定,便淡淡地问道。   “是。”下场是宋衍心中所愿,他心知,没有功名,就没有前程,母亲妹妹就无人能护住,此时便坦言道,“等开春,我便进京预备秋闱。”   他话音刚落,就见面前这青年敛目沉思了片刻,低头从怀中取了一封书信,与宋衍,这才说道,“这是我与翰林院掌院尹大人的手书,我虽在京中不过是三等,然而与尹大人却是忘年交。”   见宋衍诧异地看着自己,连书信都忘了接,这青年的嘴角微微勾起,那浅浅的一笑竟仿佛是薄冰融化,刹那的容光叫宋衍都忍不住呼吸一窒,在心中揣度,竟无法在妹妹夷安与萧翎之间分辨哪一个更为美丽。   “到了京中,你只拿着这手书去寻尹大人,他学识渊博,该能与你指点。”萧翎将书信放在宋衍的手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地说道。   “我不能收。”宋衍却不动,敛目道。   “不是叫你卖了妹妹。”知道宋衍的心结,萧翎转头,仿佛更看重宋衍了许多,轻声道,“只你与我相交罢了,与她无关。”   宋衍的风骨,也叫他欣赏,见宋衍迟疑,他便继续说道,“我与你两位堂兄,也有往来,你该知道,有他们两人在,就算日后如何,我也不会以此携恩要你出卖妹妹作为报答。”他敏锐地见到宋衍在听到堂兄后,目光中露出了放松的模样。   夷安的两个亲兄长,如今在关外拼杀自己的前程,宋衍是在这两个的身后长大,从来是把堂兄们当主心骨的,此时想到堂兄的强悍,顿时放心了。   “如此,在下却之不恭。”宋衍便客气地说道,又问道,“将军何时往虎踞关去?”赶紧都滚吧!   仿佛看得出他的不耐,萧翎只敛目道,“大哥与二哥何时离开,我何时启程。”萧安与萧城不是好东西,他只恐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叫这两个见到夷安,生出些事故来。   宋衍嘴角动了动,有心要问夷静如何了,却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萧翎只当看不见。   从他关注夷安,她身边的亲眷姐妹就都被他差得一清二楚,夷静不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姐姐,还不顾妹妹的名声生出这样的事端,他自然要“帮”她一把,想到如今被困在萧安后院受那些姬妾作践的夷静,萧翎的眼中就一闪。   他本是一个极冷淡的人,与宋衍说了许多已然是极限,宋衍却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因此只是一席酒水后,各自离开。   夷安此时也送了冯氏出去。   冯氏如今得了一个心爱的女婿,正是欢喜的时候,忙着在家中给宋香预备嫁妆,不是为了贾氏之事,她寻常也不会多管,如今捧着夷安送的头面谢了又谢,这才欢喜地走了。   待她走了,青珂方才走出来与夷安低声道,“后头老太太传了话儿,要姑娘过去,我拦住了,说姑娘见了客受了风,正将养呢。”   老太太一时不慎吃了大亏,搭上了贾玉,夷安虽然不知道为何她看重一个表小姐更甚自己的孙女儿,然而既然撕破了脸,府中如今又传不出风声去,她自然不会装着孝顺人,便与青珂颔首道,“日后若老太太有吩咐,你便替我决断就是。”   老太太只怕是要找茬,她哪里肯往她的面前去找不自在。   “贾氏如何了?”夷安如今,连大姨娘都不肯唤了。   “日日在二老爷面前做可怜人呢。”青珂急忙说道。   “她还有心争宠?”   “哄着二老爷给银子给铺子的,贴补表姑奶奶呢。”青珂很是不耻,此时便顿足道,“还不是二老爷从公账上走的,那都是咱们老爷太太送回来给姑娘的!真是好不要脸!”   二老爷拿着姑娘的银子做好人,贾氏明知道,却厚颜无耻,想到这女人竟然这样轻易地就恢复了,青珂只有些担心地与夷安劝道,“打蛇不死,总是后患!”贾氏是一条毒蛇,姑娘虽然聪明,可若是有一次踏错,岂不是就完了?   “你放心,这一次,我与她清算干净。”   夷安见青珂担心,却含笑安慰。   她叫这母女蹦跶了这么久,该受的痛苦也都受了,既然如此,还不去与亡故的夷安面前谢罪,又在等些什么呢?   见她心中有谱,青珂方才放心,此时一笑,却见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   “前儿我与你的钗呢?”夷安摸了摸青珂的头发,皱眉问道。   青珂一怔,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苦涩,却还是勉强笑道,“那钗贵重,哪里是我一个丫头能戴的,出去了又叫人说姑娘身边的丫头不规矩。”见夷安静静地看着自己,显然是不信她的话的,她心中有些委屈,只低声道,“娘说我弟弟家的正是年少的时候,长得好看,正配得上那钗,因此借去几日。”说完,目中却有些枉然之色。   “那钗不过是寻常,只我瞧着你平日里不似红袖手上松快,这才问问。”青珂一心为主,夷安自然是要关切一些,见青珂苦笑摇头,这才问道,“你家里若是没银子,便与我说,不必在府里苛待自己。”   “我在府里锦衣玉食的,姑娘赏我的衣裳竟都不曾穿遍,若这还是苛待,外头的人怎好过日子呢?”青珂急忙笑道,“我娘虽然偏爱弟弟,然而我也并不是傻子,平日里姑娘给的首饰并不在她们面前晃,都收的好好儿的,只那只钗是我得意忘形,一时忘了摘,因此叫娘瞧见了。”见夷安皱眉,她无奈地说道,“有姑娘在,我在家里并没有吃委屈,只是娘与弟妹眼皮子浅,外头都这样儿。”   “我记得,你弟弟在读书?”   “虽学问一般,只是到底是我娘的指望。”想到如今连个秀才都没有考出来的弟弟,想到从前为了弟弟卖了自己的亲娘,青珂有些堵心,摇头叹道,“娘更喜欢弟弟些,只我瞧着他手无缚鸡之力,每每为他担心。”   她手头紧,不过是因在外头花了许多银子买了一间铺子,如今赁出去,每年都有些进项,日后就算弟弟读书不成,只这个,也算是她给弟弟的谋生之路了。   “你只记得,不管如何,不要吃亏。”夷安见青珂条理分明,并不是被哄得晕头转向,便皱眉道。   “您放心,就算从前如何,如今这心,也冷了。”青珂叹道,“知道我是做丫头的,街坊邻居竟说什么的都有,母亲也觉得我为人奴婢,不是良民叫她掉价,如今我是不大回去的了。”   “不是卖了你,他们早饿死了!”夷安最不喜这样儿的话,顿时恼怒起来。   “何必与他们生气呢?”青珂笑劝道,“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儿,日后姑娘嫁了,我离得远了,也就疏远了就是,如今将这点子生恩还完,我就不再在心中难过。”她又劝了夷安几句,听她叮嘱了许多的话,一一含笑点头应了,这才哄着夷安在一旁歪了,自己也不出去,在一旁做针线,守着夷安休息。   因贾玉之事,府中惯常气氛都不好,二太太冷眼瞧着二老爷焦头烂额,如今懒得管,只管着府中的事儿也就是了。   夷柔那日病了一场,显然是怕了,夷安这些日子每日与夷柔宽心,却见她梦中惊醒之态,不由有些歉意。   夷柔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事儿,虽本性刚强,却也受不住,宋衍知道了这些,忙从外头买了宁神的汤药,又收罗了许多的话本子来给妹妹解闷儿。兄长的看重到底叫夷柔心中暖和,况又有夷安开解,这才挣扎起来,慢慢儿的也就病好了。   见她精神起来,夷安方才放心,却又有宋衍只独独地领了她出府。   与宋衍一同坐在不起眼的乌篷车里,摇摇晃晃地往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夷安心中疑惑,却见宋衍面色冷肃,竟不敢说笑,诺诺了一会儿,见跟着自己来的红袖连滚带爬地不顾主子滚出了车,宁肯在外头吃冷风也不肯与浑身冒凉气的三爷在一个车里了,顿时在心里骂了红袖几句,口中只讨好地对宋衍说道,“三哥哥总是想着我,这出来也带着,竟叫我心里不知如何感激了。”   宋衍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见这妹妹顿时仿佛缩小了一圈儿,缩在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无辜又懵懂地看着自己,到底心中一叹。   “你啊。”   听到兄长语气中的纵容,夷安顿时喜笑颜开,又端坐了起来,抚了抚头上摇曳的步摇,含笑道,“我就知道三哥哥最好了。”又问这是往何处去。   宋衍只摇头,等到了一处极喧哗之处,外头还隐隐有腥臭的气味儿传来,宋衍便命红袖滚进来点了香料,见这丫头点了香料,服侍翻了白眼儿的夷安捂住了口鼻,竟忙不迭地再次爬了出去,宁可忍受外头的味道也不敢与他呆在一个车里,只并不在意,给夷安脸上挂了面纱,这才挑着帘子叫她往外看。   夷安哪里知道这是哪里,往外一看,却见车停在了一处极脏乱的小巷子外头,里头喧哗吵闹,竟是一处民居。   这是瞧着这模样,该是穷苦人的居住之地。   “这是……”   “好好儿看着!”宋衍沉声道。   夷安目中一缩,继续等着,却在此时,听见那巷子里头,传来了大声的哭喊,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浑身脏得看不出衣裳颜色的女子,蓬头垢面,赤着一双流血的脚冲了出来,她在许多围观的人的看热闹的目光里一不小心跌到在泥水里,正要爬起来,后头就有一个嘴里骂骂咧咧的男人拿着好大的棍子凶神恶煞地出来,一棍子就抽在了她单薄的身上,打得她在地上翻滚。   夷安沉默地看着那女子求饶,给这男人磕头,哭得凄惨极了,那男人却不当一回事儿,劈头盖脸地往这女子的身上抽打不停,抓着她的头发往地上撞。   “可解气了?”宋衍摸了摸夷安的头,轻声问道。   外头那个被人骑在身上打骂的,正是往日里在府中如同仙女儿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贾玉。   夷安不知道宋衍究竟知道多少,此时只是沉默地看着贾玉哭得凄厉,却没有人救她,左眼之中,竟不由自主地流出了一滴泪水,仿佛是那个早就逝去的孩子,透过她的眼,看到害死了她的人受到报应后,终于释然后的流泪。   默默地擦去了这滴眼泪,夷安再次看着贾玉受苦,嘴角就勾起了一个狞恶的笑意,这笑意之中带着黑暗与狠毒,叫人心生恐惧,这少女的眼底,此时汹涌的暗潮。   宋衍侧头看着这样叫人心生恐惧的妹妹,不由自主地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样的日子,该叫,贾氏也过来瞧瞧,方不负咱们的心意。”许久之后,夷安瞧着贾玉被打得破烂的衣裳里头,都是一道道的血痕,此时被打完了,正在地上抽搐,叫那男人抓着头发往巷子里去,这才温声道,“贾氏在府里享福,也该叫她见见好闺女如今如何。好歹是咱们的姑母,只这样儿,才是咱们的心呢,对不对?”   她目光流光潋滟,声音中一派天真懵懂,然而那眼底的黑暗,却仿佛要挣脱囚笼一样。   “你说的对。”宋衍静静地看着妹妹,温声道。   夷安抓住了兄长的衣袖,觉得不知为何,竟有一个兄长,看到自己这样丑恶的一面都依旧爱惜自己,就说不出的安宁,这才转头微笑地看着那巷子。   之后,她的目光却停顿了一下,满脸的阴寒阴鹜,正撞进了一个纤弱妍丽的青年的眼底。   那青年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竟然是叫她有些恼怒的怜惜与温柔。   ☆、第37章   “竟然是他!”   夷安向来记性极好,自然是记得这是那个当日在医馆之外一玉佩砸在自己头上的家伙,况这人容貌殊色妍丽,叫人过目不忘,此时见了这青年,她有些漠然地回望了一眼。   那青年默默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动了动嘴角,仿佛要走过来,却见到夷安目中的防备,退后了半步,转身走了。   “那就是烈王第六子,辅国将军萧翎。”   不管如何,这一次不是萧翎,恐怕只凭夷安与后来才叫宋衍打探出来的冯氏,不会这样顺利,宋衍是领萧翎的情的,便在夷安的耳边说道,“他知道贾氏作恶,因此先来令人痛打了这男人一顿。”   他亲眼看着萧翎面不改色地在这男人的哀叫里一点一点地碾碎了这男人的小指,满眼的血光之中,这容貌美丽,月色下却如同恶鬼的青年,声音波澜不惊地说道,“嘴里生出宋家小姐一个字,我就送你去点天灯。”   他看着那男人一脸扭曲的恐惧,心中疑惑。   “点天灯是什么?”宋衍饱读诗书,哪里听过这个,便与夷安皱眉问道。   夷安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脸看着这个兄长,一脸扭曲地问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当然知道,不过她三哥哥,不觉得拿这样可怕的话题来询问他无辜单纯,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妹妹,是很可怕的事情么?   宋衍看着妹妹的模样,就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叫点天灯,可是却特别吝啬,不肯告诉他。   他的妹妹,总是这样儿小心眼儿。   “这一次,你该谢他。”宋衍温声道。   “难道是为了还那银子?”夷安到底不识得萧翎,然而见他为了一次的善果就愿意与自己出手相助,脸色便温和了起来。   果然,与人为善,确实是会有好报的。   “看够了,咱们回去?”宋衍细细地看着妹妹,见她眼里的暗色慢慢地消散,知道她的心结稍结,便低声道,“此地不是干净的地方,呆久了与你不舒坦。”   说完,便命外头赶车走,这才淡淡地说道,“贾氏哄父亲的银子,都叫我从那男人的手里夺回来了,等以后,”见夷安皱眉,显然是不愿意要这被旁人摸过的银子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声道,“可巧儿前门儿里有一家犯了事儿,抄出来两间地段儿很好的铺子,我买了来,日后给你做零花钱。”见夷安点头,他脸色微微扭曲,却还是不自在地从袖中取了一个青瓜大小的香炉来,方才夷安的面前道,“给你把玩吧。”   这香炉之上有青鸾飞舞栩栩如生,外一层的玉璧竟然是镂空,里头还有内胆,实在精致,夷安素喜这些,爱不释手地在手上翻看。   这是兄长给的,她自然用起来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这事儿,别与三姐姐说了。”夷安仿佛漫不经心,却带着些认真地说道,“三姐姐看着明朗厉害,心地却柔软,只怕又要做噩梦了。”   这两个妹妹都是不省心的人,宋衍真觉得上辈子恐欠了她们两个,闻言应了一声,却带着夷安不回府,只到了一处极奢华的酒楼,护着夷安出来到了雅间儿,坐下后方才见妹妹笑得眼睛眯起来,不由无奈地说道,“口腹之欲虽是人伦,然却不可沉溺其中。”见妹妹只当听不见,也想着叫妹妹转换心情,命外头的小二进来点了许多新鲜的菜式来,这才与夷安叮嘱道,“不许多吃,若积食,便不带你来了。”   “知道了。”夷安老实地应了,见宋衍垂着眼睛正襟危坐,便笑道,“前儿我与母亲书信往来,母亲还担心三哥哥得紧呢。”   “与其担心我,不如为你上心。”宋衍声音凉凉地说道,“有这样爱惹事儿的没有?”   夷安充耳不闻,只含笑道,“母亲想着三哥哥大了,该娶媳妇儿了。”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宋衍素来规矩,虽与夷安亲近,却抬起手要抽她,见她哀哀地叫,后头的红袖挺身而出,不由冷哼了一声,低声道,“总是叫大伯娘费心,不过先立业后成家,女子心性重要,且看吧。”他只想着娶一个温柔和善,善待母亲妹妹的女子,回头不要再闹得家中不宁。   “有母亲在,哪里会不给三哥哥拣好人儿呢?”夷安便笑眯眯地说道。   自她在这个身体中醒来,便试着往关外去书信,本以为从前的夷安从不给母亲写信,大太太总是要恼的,却不想回信是那样的快,那心中的担忧与慈爱,仿佛透过了薄薄的纸扑面而来。   这个世上,没有会对儿女生怨的父母。   看着大太太对她忐忑的回信,夷安的眼角就微微湿润。   此时抹了抹眼角,夷安便低声道,“母亲说了,三哥哥身边儿没人,这就是好事儿,日后议亲,这总是好处。”   “我并不是为了叫人看着好。”宋衍摇头道,“日后总有妻子,一个就够了。”顿了顿,他便淡淡地说道,“如今老太太既然病了,身边儿没人,我做孙子的自然担心,便将屋里的那些个丫头都送去给老太太使唤,也是我的孝心了。”   说罢,见夷安用一种被感动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叹道,“装模作样。”到底取了筷子给妹妹,见一盘子一盘子的菜上来,看着妹妹也叫身边的丫头一起用,只在一旁布菜。   他看着妹妹吃得欢喜,也觉得饿起来,想了想,命人往府中去了,自己也吃起来,只觉得果然味道极美,不负他半个月的月银。   夷安自然不知道自己吃掉了兄长半个月的银子,也不管兄长后半月是否要勒紧腰带过日子,此时还在笑嘻嘻地约定道,“待三姐姐好了,咱们再来,也叫三姐姐欢喜。”   “好。”宋衍也不去看身后小厮惊恐的眼神,温声应了。   败家的妹妹正辛苦地吃大户,宋府中,贾氏却看着面前的小厮,有些不安地问道,“三爷叫我出去?”   “三爷说了,虽太太刻薄,不叫大姨娘出去,只是到底母女情深,哪里能这样刻薄呢?”那小厮活灵活现,极殷勤地说道,“三爷心里不落忍,因此叫小的偷偷地进来,带您去母女团聚,只是却不好与太太说呢。”见贾氏果然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为这其中宋衍对二太太的不认同而欢喜,这小厮一笑,只殷勤地服侍贾氏入了车中,一路往贾玉如今的夫家去了。   待贾氏到了那巷子里,脸色就是一变。   她变着法儿地从二老爷的手里挖钱,就是为了叫侄儿买一处好些的宅子,日后靠着宋府吃喝,也是不愁的,没想到银子送了出去,可是侄儿竟然还住在这里!   这些本是夷安该承受的,贾氏心中怨恨极了,只下了车,有些嫌弃地避开了各处的泥水与脏乱,走到了侄儿的家中,才推开门,就听到女儿凄厉的哭喊,就见这样的寒冬,自己的女儿竟然穿着单薄的里衣跪在外头的雪地里,痛哭流涕地洗着面前的一个大盆里结冰的衣裳,她的脸上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显然是被打得不轻,后头还有一个男人得意地在屋里喝酒,叫骂命她干活儿。   眼瞅着女儿一双手泡在那冰水里,全身冻得发紫,贾氏眼前就一黑,险些站不住。   此时,她竟不敢再看,只飞快地跑出了这院子,听着里头隐隐的男人的高声的叫骂,飞快地爬上了车,目光怨毒地看住了外头的雪景。   宋夷安害了贾玉,也害了她!   只是后头,她又觉得自己与女儿身世凄苦,忍不住呜呜地痛哭起来,哭到最后,竟然分辨不出究竟是为什么而哭,连眼神都迷惘了起来。   这一路的惊怒痛苦寒冷,才叫贾氏爬下了车子,就倒在了宋家的园子里头,在丫头们惊呼中,这面容柔媚的女子挣扎了一会儿,伏在雪地上发出了痴痴的笑声,复又疯狂地抓挠自己身上的衣裳,后有丫头过来,这女子竟仿佛是自己的大仇人,目露凶光地向着这丫头扑去,口中奋力撕咬,又发出了尖锐恐怖的笑声,在那丫头的尖叫里不顾自己连鞋子都掉了,口中恍惚地向着园子里去了。   府中下人都惊恐地相互对视,不敢说话。   大姨娘这眼瞅着,竟然是疯了!   那宋衍派来的小厮也惊慌了起来,急忙出府去寻主子。   夷安正想继续求着再要一碗糖蒸酥酪,却叫宋衍呵斥,装可怜呢,就见那方才不见了的小厮踉跄地进来,口中慌乱地叫道,“三爷,可不好了,大姨娘疯了!”   “疯了?”宋衍皱眉,慢慢地说道,“你看清了,真的疯了?”   “简直就是妖怪!”那小厮想到贾氏满嘴的血肉还在尖锐地狂笑,打了一个寒战,有些恐惧地说道。   “那么百折不挠的人,哪里会这样简单就疯了呢?”夷安笑了笑,却温声道,“管她真疯还是假疯,既然她要疯,就疯去吧。”   贾氏这么蠢,竟然装疯,以为如此,就能叫二老爷怜惜她,可怜她,今儿来责罚将她带出去看到了贾玉如今惨状的宋衍么?   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贼心不死,必为后患!”夷安冷冷地说道。   “吃你的酥酪吧!”宋衍头疼死了,一扇子敲在她的头上,这一次认命地命人去再叫了一碗糖蒸酥酪堵住了妹妹的嘴,这才若有所思。   兄妹二人并未将贾氏的装疯卖傻放在心上,各自吃喝。   一边儿的小厮都急死了,连声道,“三爷,三爷!老爷回来知道,只怕要与三爷见怪了!”   “宠妾灭妻,鞭打嫡子?”宋衍淡淡地说道,“这名声传出去,才是父亲的慈悲心肠。”他早就不耐烦二老爷,只为着孝道,一直不曾忤逆,然而若叫他被压着继续愚孝,岂不是害人害己?如今正好,拼着一次给二老爷打骂,叫人明晃晃地见一次,日后才有他的好处!   不然凭二老爷的愚蠢,若他日后走到高位树敌无数,二老爷后头告他一个忤逆,岂不是死无全尸?   做人,还是要未雨绸缪才好。   心中冷静地想着,宋衍便与那小厮吩咐道,“姨娘疯了,父亲最爱她的,赶紧去叫父亲看她。”顿了顿,便见夷安眨着眼睛了然地看着自己,慢慢地说道,“实话实说,我要瞧瞧,父亲究竟爱她到了什么份儿上!”   那小厮满脸苦涩地领命去了,后头夷安便低声道,“何必这样麻烦!”   宋衍看了她一眼,正欲教育这小丫头干点儿闺中女孩儿该干的事儿,扑扑蝶什么的多风雅,却听见酒楼之外临街的窗子下,正传来了喧哗声与女子的惊怒声,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抬眼起身,往外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外头正是一对儿主仆,两个蒙着面纱的女孩儿,前头一个仿佛是个丫头,护着后头的更婀娜纤细的少女呵斥些什么,两个少女的面前是几个纨绔子弟,正嬉笑调戏。   见了那女孩儿,宋衍便微微皱眉。   “这不是阿婉么?”夷安见宋衍不动,急忙过去一看,顿时惊讶了起来。   寻常这济南城中,竟然还有人敢调戏巡抚千金?只是见罗婉此时竟没有护卫在身,夷安脸上就有些变色,恐罗婉真的吃了亏,急忙推了一把默不作声的宋衍道,“三哥哥还不去救阿婉!”见宋衍微微颔首,她便飞快地说道,“她们兄妹都与咱们家亲近,若是阿婉真的吃亏,日后我是要后悔的。”顿了顿,竟也要跟着转身的宋衍下楼。   她也是个柔弱的女孩儿,宋衍急忙摁住她,厉声命她不许动,自己匆匆下了酒楼。   夷安也知道自己是添乱,急忙往下看,却见宋衍已经到了罗婉的面前,与仓皇抓住他衣角不放的罗婉微微点头,便挡在了罗婉的身前,护住了这个女孩儿。   他本是一个书生,哪里被这群纨绔子弟放在眼里,然而仿佛宋衍淡淡地说了些什么,竟叫这几人不敢动作。夷安心知为了罗婉的名声,宋衍绝不可能大咧咧地说这是巡抚千金吓人的,却不知道宋衍究竟说了什么,心中正为兄长担心,却见这一停顿的瞬间,那远处的街道里,呼啦啦地冲出了不知多少的下仆,手中抓着棍棒,后头竟然还有人举着菜刀,凶狠地向着那几个脸色大变,转身欲跑的纨绔子弟杀去!   夷安就听下方的一阵哀叫哭喊,几个纨绔被揍得哭爹喊娘,后头又有人在罗婉的面前点头哈腰,显然是巡抚府上的下人赶来。   罗婉此时一双眼睛里全是恐惧,也不看身边嘘寒问暖的下人,只哭着扑进了脸色僵硬木然的宋衍的怀里,失声痛哭。   夷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兄长脸上木然,和那双垂在两侧不知道怜香惜玉抱住姑娘安慰的手,以及那救了主子却被当成隐形人的下仆,抬头咳了一声。   原来这年头儿,英雄救美什么的,不仅要武艺高强,还必须有一张俊俏的脸。   不然,救下的美人儿,她,她还是要扑到完全来不及,也没能耐出手的美少年的怀里去的!   ☆、第38章   到底是美人儿在侧,夷安就决定不打搅兄长了,回身坐回了酒桌上继续吃饭。   不大一会儿,果然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夷安起身含笑看去,却见宋衍板着一张脸进来,后头罗婉抹着眼泪,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摆,张皇可怜,不敢撒手。   “你这出来得太轻率,不是你们府上来得快,你可怎么办呢?”夷安扶了罗婉到了自己的身边,见她此时面纱摘了,红着脸在一旁不说话,却还拽着宋衍的衣摆,便急忙赶在兄长恼羞成怒之前去拉扯,好容易叫宋衍的衣角从罗婉的手上划落,这才给罗婉倒了一杯热茶,见她谢过自己捧着喝了,脸色缓和,这才笑问道,“做什么这样匆匆呢?”   “不过是从别人家玩耍回来,我心中一动,只想着走走,谁承想见了登徒子。”罗婉也知道今日草率了,叹了一声。   说完,又与宋衍道谢道,“今日,不是有你相救,我只怕……”   她生得婀娜美貌,此时一双如水一样婉转潋滟的美目落在宋衍的身上,十分地专注。   “你是阿瑾的妹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宋衍敛目,沉声说道。   夷安在一旁见罗婉脸色低落,不由揉了揉眼角。   这样不解风情。   多说一句好听的,能死么?能么?!   罗婉有些失望,然而不知为何,看到宋衍这不肯越矩的模样,又有些欢喜,此时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却只垂下了双眼,与宋衍再次道谢,这才转头与夷安说道,“你也别恼我,实在是这些日子我在家中过得很不自在,因此一时忘形了。”   她从前,从来没有见母亲这样憋气过,竟然两个晚辈的面前直不起腰来。她也没有想过,就算是王府也分了个三六九等,可是差距竟然会这样大。   萧家兄弟,竟然连同是王府的长辈,御封的郡主,都敢这样不放在眼里。   “你气闷,只来与我说,或是点齐了人手。”夷安便劝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金尊玉贵,若是真冲撞了,可怎么好呢?”   这话是好话,罗婉笑着应了,见宋衍此时命人又上了些菜色,其中还有一壶暖暖的八宝桂圆红枣茶,最是安神补气,心中知道这人虽看着极冷淡刻板,然而却还是很用心的,不由红着脸喝了这又暖又甜的茶,与夷安低声说道,“前儿我没有见着你,这如今正要寻你,竟在此时见着了。”   “有何事?”夷安嫉妒地看了看那红枣茶,许久没有移开眼。   叫她这样了然清透的目光一看,罗婉脸顿时红了,秀美绝伦的脸上越发娇艳,只低声道,“前儿母亲听了京里传的信儿,说是山海关大捷,昭武将军驱逐了蛮夷三千里。”   听见夷安惊讶,显然是没有听说,她便含笑道,“这样的事儿,只怕是不能与你在信上说起,只是到底我母家是宗室,因此知道些,听说这是十年难得的大捷,极涨国威,陛下与皇后娘娘大喜,该是要封赏的。”   新城郡主对夷安起了心,自然要在京中打探,没想到一打探,竟有这样的意外之喜,叫新城郡主乐得合不拢嘴,直与罗婉说夷安是良缘。   “难道是封爵?”夷安敏锐地说道。   “据说,”罗婉的声音放轻,凑在夷安的耳边小声说道,“陛下说是要封伯爵,只是皇后娘娘说这样的大捷,只封到伯,岂不是叫人齿冷?历来因功封侯之人,也未必有今日之功,因此是一意命封侯的,陛下正与皇后娘娘闹别扭,只不肯,不过我想着,该是侯爵。”见夷安的眉尖儿挑起来,罗婉有心叫夷安多知道些京中之事,免得日后两眼一抹黑看不清,便低声道,“陛下羸弱,朝中事,泰半还是皇后娘娘说了算。”   皇后竟然能给皇帝拿主意,干涉朝政!   夷安目中一闪,微微点头。   她早年熟练抱大腿,自然能分辨出哪条大腿抱起来最安全有好处。   听说太子早立,乃是皇后所出,余下诸皇子庸碌,皆不成器。大太太依稀也与自己书信上说起,这位皇后,仿佛出身自己的外祖家。   “多谢你提点。”夷安以茶代酒,敬了罗婉一杯。   罗婉见她通透,此时目中清明,果然也笑起来,与夷安撞杯,一饮而尽。   说笑了一会儿,见罗婉面上疲惫,夷安便送了罗婉回家去,这才与宋衍一同归家。   宋衍才带着妹妹回后院儿,迎面就见着了二老爷气势汹汹地过来,当面就是一个大耳瓜子!   “你这个小畜生!”眼见贾氏疯疯癫癫,却还抱着被子目光散乱地叫二表哥,可怜至极,二老爷看着宋衍的目光就恨不能吃人!心里痛心,他厉声道,“你害了玉姐儿,又害你的姑母!你心肠这样歹毒,简直就是没有人伦的畜生!”   他并没有见到身后,是新城郡主听到那惊险之后急忙感激宋衍,带着礼物而来的管事,只在宋衍的沉默里双手发抖地指着儿子呵斥道,“你这样的小畜生,就该死!”   “父亲说得对。”宋衍见夷安气得浑身发抖,却只淡淡地说道。   这样平静,越发似在嘲笑,二老爷又打骂了一会儿,这才去叫大夫来给贾氏诊治,顺便想着如何叫贾玉回府,没准儿母女相聚,这疯病就好了呢?   那新城郡主府上的管事见了宋衍脸上挨了这个,不敢多看,只放下礼就往新城郡主处禀报,不到数日,宋家二老爷宠妾灭妻,诅咒亲子的风声,便在济南蔓延。   夷安虽有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堂兄遭了这样的大罪,此时见宋衍毫不在意地抹去了嘴角的血,心中怒极,却只转身走了。   “姑娘,您说大姨娘这是……”   “她装疯卖傻,离间父子之情,外加想把贾玉救出来,没准儿还能害我一回。”夷安毫不在意地笑笑,温声道,“罢了,今日我劝阿婉之言言犹在耳,与她共勉就是。”   “姑娘?”红袖觉得自己没有听明白。   “她装疯呢,不信,叫人当着她的面往她用的饭里吐一口,你看看她吃不吃?”夷安挑眉笑道。   红袖目中一亮,果然出去了。   到了晚间,二老爷闹得不像,二太太忍无可忍,与他厮打了一场,回头红袖就与夷安笑道,“她果然没有吃,姑娘,咱们若是揭破,她必然与二老爷生出嫌隙的!”   “失宠算什么。”夷安便敛目,捧着宋衍给自己的话本子淡淡地说道,“若狗急跳墙,可怎么办呢?”见红袖呆呆的,便温声道,“疯子,才是咱们的好处。”   她目光落在幽暗的烛火上,眼睛中带着幽幽的寂静的火,轻声道,“那湖里,总是她的归处。”   说了这个,她便安置,红袖与青珂懵懂,却不知这一夜黑暗冰冷,当年险些淹死了两个女孩儿的那个冰冷的湖水旁,一个挣扎的,脸色恐惧的女子,连声哀求,却被几个面容冰冷的健壮仆妇毫不怜惜地丢下了这湖水,那湖水冰寒,冻得那女子尖叫了一声便在湖面上挣扎了几下沉了下去,再次漂浮上来正要求救,却只被那几个仆妇手中的长杆按入了水中,不大一会儿,便寂静了下来。   那几个仆妇却不离开,在湖水旁等了许久,直到那女子的身体浮上水面,与四面的湖水冻在了一起,方才飞快地消隐在了夜色里。   第二日,红袖先醒来,就听到外头有惊恐的呼声,急忙出去,拉住了一个面色惊慌的丫头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吵?!”   “大姨娘落水死了!”这丫头飞快地说道,“昨儿她疯了,夜半丫头们睡了,竟不防她自己醒了,走到了湖边儿上,不小心淹死了。”   说起来也是倒霉,这疯了的人,哪里知道什么地方不能去呢?想必是大姨娘疯疯癫癫,失足落水,这夜半也无人来救,想到了这个,这丫头便叹道,“真是命数!大姨娘这也是命了。”说完匆匆地走了。   红袖只觉得冷,然而心里却说不出的欢喜,匆匆回了屋子,与起身的夷安飞快地说道,“大姨娘疯走到湖边儿去,竟淹死了。”她脸色不变,仿佛这本就是事实,哼道,“那几个丫头都不是好的!明明知道主子脑子不清楚,竟然还不看着她,如今可好了,竟落水!”叫夷安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她红着脸低声道,“活该!”   她家姑娘落水重病,如今大姨娘也该这么死了才好!   “你说得很是。”外头已经传来二老爷的哭嚎,仿佛要跟一起死似的,夷安敛目,嘴角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来。   虽然暗算她,也有老太太的功劳,不过如今她父亲正是紧要关头,宋衍还要下场,丁忧可就不好了,目光一转,她便叹道,“叫外头请大夫进来,徐徐告知老太太,千万别叫老太太有个好歹,嗯?”她要谁活,谁就活。要谁去死,也只好送她去死!   谁也别想在她的手上翻天!   “姑娘真是纯孝。”青珂只在一旁笑道。   贾氏的生死,对于夷安的屋子里的丫头来说完全不是难过的事情,主仆说笑了一场,到底换了不叫人诟病的湖蓝色素淡的衣裙,才出门到了二太太处,夷安就听外头来说老太太叫二老爷突兀报信儿竟悲痛欲绝,厥过去了,不是夷安大夫请的及时,竟要死过去,只是如今竟也不大好,这一股悲痛之情竟令她有些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病得更重了。   听说老太太如今竟有些糊涂,夷安便皱眉。   二太太脸上却有些复杂。   她从前与老太太颇有情分,然而后头老太太却伤了她的心,如今知道她的病,便五味陈杂。   “罢了,寻几个妥帖的丫头,好好儿服侍老太太吧。”二太太便叹道。   就算贾氏死了,然而却也没有人想要叫贾玉回来奔丧,连二老爷也只知道抱着贾氏的尸体哭,什么都不管了。   “不过死了一个姨娘罢了。”二太太嗤笑了一声。   “今日府中多事,也不清净。”夷安便也在一旁叹道。   这话说得众人都心有戚戚,二太太顿了顿,便叹道,“若是有些喜事儿冲冲,也就好了。”她知道宋衍将身边的丫头都送回了老太太的身边,便与坐在一旁无声的宋衍笑道,“你身边儿没有个妥帖服侍的,我是不放心的,不然,明儿我给你挑两个好的服侍你起居?”   夷安看着宋衍那张又有些抑郁的脸,转头笑了。   “有好的,跟在母亲身边吧。”宋衍断然拒绝道。   这是亲娘,拒绝起来没有老太太那样麻烦,见二太太还要再说,显然是想儿子来个洞房之喜,宋衍便起身说道,“外头还与阿瑾有事,不过是个姨娘死了,儿子便不奉陪了。”说完,脚下生风地走了。   “这孩子!”二太太这是关心儿子,却叫宋衍给拒了,顿时恼怒起来。   不是叫他那脑子一根筋的大伯父影响,他也不会不近女色!   恼怒地看了低头与夷柔说笑的夷安,二太太正要说些酸话,却想起了姐姐的叮嘱,到底忍住了。   贾氏既然死了,二老爷抱着也不是个事儿,不过半天,就装进了薄棺中收殓,二老爷哭了一场,亲自寻了墓穴来给贾氏,哭得跟死了爹,这种种作态众人也不去管,只城中的风言风语更厉害了,都说二老爷是鬼迷心窍,实在不像。   如今二太太死了心腹大患,又在府中大权在握,便风光得意了起来,气势上也足了,虽不至于怠慢夷安,然而却拼命地给夷柔处摆好处,就叫夷柔臊得什么似的,几乎不敢去见妹妹。   夷安素来是知道二太太的脾气的,也不在意,这如今不过是是罗婉书信往来,又有夷柔夷宁的陪伴,竟觉得这平稳的日子过得极好。   才过了几日,却又有一风尘仆仆的下仆进了宋府的大门,满脸喜色,二太太此时正在与夷安夷柔说话,瞧着两个女孩儿面前新得的两匹料子转眼睛。   这两匹料子,一匹是湖水绿,仿佛一汪清泉,素淡之中却带着柔和的鲜亮,另一匹却是大红百蝶穿花,上头细细地绣着金线,雍容华贵,映照在众人眼里都晃得人眼睛发疼,狠狠地看了这两匹料子,二太太正强笑道,“郡主真是客气!这两样儿都是好的,你们拿去做衣裳,定然好看!”说完,却拿眼神示意,叫夷柔去拿那大红色的料子。   夷柔只当看不见,心里臊得不行,知道新城郡主这是看在夷安的面上捎带自己,不然一个五品官,名声又不好的官的女儿算什么呢?值得这样费心?便拖着懒懒在一旁的夷安过来道,“四妹妹先挑,”虽这话,却将那大红的往妹妹的手里塞。   二太太见了,恨不得晕过去算了!   “我倒喜欢这个。”大红的太耀眼,夷安入手那绿色的,就摸出这是难得的一种贡缎,如此看着不显,然做出的衣裳却能在日光下有各色浮动,华美非常,此时拿了这料子,见夷柔不安,她便笑劝道,“三姐姐何曾见我推过好东西?这个才是好的,我瞧着这料子不小,正咱们各做一身儿,一同穿起来才好看。”   见她眉目清明,夷柔心里陡然松快了起来,便也笑道,“那这大红的,咱们也各做一件,如何?”   “这才是极好的。”夷安笑道。   二太太转眼就见闺女败家,心里疼得流血,却见丫头领着那仆人进来,便有气无力地问道,“有何事?”   “奴才是从山海关过来的,给府里送喜报。”这下仆赔笑道。   “什么喜报?”二太太振作了些,急忙问道。   “咱们老爷因功封了平阳侯,陛下命阖家进京封赏!”   ☆、第39章   红木窗旁,红梅向着房中伸展。   罗婉侧坐在半开的床边,看着外头皑皑的雪,轻托香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肃容的,却明知道自己不敌依旧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脸上微微发烫,罗婉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轻柔的笑容来,看着手边的一首红梅诗词,伸出手细细地抚摸。   这是那一日夷柔提在夷安红梅图旁的咏梅诗,可是罗婉却知道,这是那人特意写给妹妹,叫她不要失了脸面的。   想到这人暗地不显的温柔,罗婉就在心中欢喜了起来。   正想着那一日少年与自己正襟危坐说话的模样,外头就有冷风进来,一个俏丽的大丫头端着一个不大的匣子进来,见罗婉发呆,不由劝道,“姑娘别坐在这儿,吹病了,郡主与大爷都心疼呢。”她在熏炉旁烤热了自己的身子,这才见罗婉转头看过来,只将手上的匣子奉到了罗婉的面前,这才笑道,“宋家四姑娘想着姑娘呢,说是新制的点心,新鲜的很,叫姑娘尝尝。”   夷安与罗婉交情很不错,平日里往来,也并不拘泥规矩,时有一块点心,一根湖笔,抑或是瞧见了外头哪一处的花朵儿好看,便往来的,因夷安不拘小节,因此罗婉只觉得与她亲近十分自在。   “这丫头疯了,自己喜欢吃食,竟觉得我也是爱这个的么?”罗婉笑嘻嘻地说了,却还是叫那丫头端了匣子过来,就见里头别的还好,却有一样金糕瞧着香甜可口,她拿起了些吃了,只觉得冰凉中又酸甜极了,入口即化,不由赞了一声,取了这金糕出来放在一旁,预备回头与新城郡主也尝尝,这才叫丫头将别的点心摆了,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前儿宋家死了一个要紧的姨娘,如今……夷安可还好?”   济南才多大?她是郡主之女,自然是知道宋家二房的事故的,有心担心那宠妾灭妻的二老爷伤了宋衍,到底不好叫旁人笑话,便含糊地问了一句。   “四姑娘带了好儿来,只是说她家的二太太辛苦。”这丫头就是那日与罗婉出去的,知道些罗婉的心事,虽心里觉得宋衍家中卑微,配不上自家身份尊贵的姑娘,然而到底觉得宋衍人物端方俊秀,此时便笑道,“奴婢与那送点心的人问了些,那人只说除了老太太心中悲痛不好了,旁人也并无碍的。”见罗婉看着自己的手心笑了,她迟疑了一句,便低声叹道,“可惜了的。”   “有什么可惜的?”罗婉抬头问道。   她素来温柔,这丫头也并不是十分畏惧,此时便敛目低声说道,“可惜了那房里三姑娘三少爷,父亲是那样儿,又没有出息,如何能与高门联络有亲呢?”这话多少有提点之意,这丫头说完心中有些后怕,见罗婉的脸上有怅然之意,便低声说道,“只咱们郡主,何等的眼界?不是四姑娘是那样的身份,有皇后做母家,也看不上的。”宋衍的出身太低,若他是大太太的亲子,新城郡主若知道女儿有意,想必愿意成全。   可惜……到底是隔房的。   “世家大族,又有什么好呢?”罗婉沉默了一会子,叹息道,“纨绔膏粱子,风花雪月无所不为,靠着老祖宗挣命攒下的家业过日子,不定什么时候就败落了。”   “未必都是这样的人,世家世家,总是有缘故的。”这丫头笑劝道,“奴婢虽见识浅薄,却也知道世家大多是百年望族,奴婢就想着啊,能延续百年,想必子孙虽有不肖,然而能支持家门的只怕更多。这些,哪里是新荣暴发的门第可以比拟呢?膏粱子,也未必一定是不能出息的人,耳濡目染,朋交遍布天下,难道这不是本事么?”见罗婉微笑看着自己,这丫头不由红了脸,小声请罪道,“奴婢一时忘形,姑娘别见怪。”   “你与我说的是好话,难道我是不知好歹的人?”罗婉倚在一旁的软榻上,长长的乌发堆在榻上,漆黑如墨,此时更添哀愁,低声道,“只是真心难得,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她在心里开出的欢喜的花儿,为了那少年变得不同,就算是日后有那样的世家少年,可是却也与这少年不一样的。   她见了那人,只觉得心中欢喜。   “姑娘……”听见罗婉叹气,这丫头就为难了起来。   “我如今方才明白……”罗婉目中有些怅然,低声道,“什么叫贤良人,不嫉不妒呢?不过是不在心里,只搭伙过日子,男人在前头养家,女人在后头操持,给他生儿育女,养小妾庶子,这样的日子,嫁到世家大族,有母亲在,我自然是能过得安稳。可是……”她笑叹道,“原是我贪心了些,想着若只‘一生一世一双人’,该是何等的快活。”   这一句,是夷安与她书信往来时不经意地一句话,可是却叫罗婉死死地记在了心里头。   夷安只不记得这话是何人说,只依稀记得这是从前的一位女子写给自己夫君的诗,那样热烈的感情,也不知后面有了什么样的结果。   可是这却是她的真心。   “姑娘……”这丫头没有想到,罗婉竟露出这样伤感的模样来,一时便心疼极了,只急忙劝道,“姑娘若真放不开,便去与郡主说说,郡主见过的事儿多,总能给姑娘拿主意。”她虽不知宋衍如何想法,却也觉得私相授受是不好的。她也不想做成全姑娘不顾规矩的人,因此顿了顿,这才说道,“只是奴婢想着,若宋家少爷这回能中了进士,想必该是很好的前程了。”   罗婉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她中意宋衍,更有宋衍端方,曾说不纳妾的话。   世家子弟最讲规矩,可是什么才是规矩呢?   爷们儿十四五了,房里没有侍候的丫头,就是不规矩了。   想到自己的父亲,与对父亲生出了怨望的母亲,罗婉便不想再嫁给那样的人了。   与其夫妻生怨离心,何必在一开始,就在一处彼此痛苦呢?   “夷安带来的金糕不错,竟有京中的风味儿,咱们带着给母亲尝尝。”罗婉想了想,这才抬头笑道。   她眉目之间有一种陈定的气息,这丫头果然欢喜了起来,服侍她穿上了斗篷,护着她往新城郡主处去。   此时新城郡主暖洋洋的上房,却又是一片的惊喜与忐忑。   房中开着些极清淡的兰花儿,又有果子的香甜气息,罗婉一进上房,就见新城郡主歪在红木交椅之上,鲜红的指尖儿正捏着一张书信,明丽娇媚的脸上,竟带了淡淡的吃惊与深思之色,此时见了罗婉进来,她便挑起了黛如远山的娥眉,含笑道,“瞧瞧,咱们姑娘今日,脚步竟匆匆呢。”说了这话,新城郡主便将手中的信扣在了桌面上,这才见着罗婉后头堆在盘子里的金糕,便笑道,“这是孝敬母亲来了?”   “夷安送来的点心,女儿尝着不错,因此来孝敬母亲。”   “你们倒是要好。”听到是夷安送来,新城郡主的脸上竟露出了十分的欢喜。   她平日里虽然喜爱夷安,却也没有喜怒形于色,此时罗婉见了,不免在心中疑惑。   “可惜了……”新城郡主尝了些,又饮了茶冲淡了口中的味道,这才与罗婉低声叹道,“这丫头与你好的什么似的,母亲自然欢喜,只是她……”眉目间却带了些失望。   夷安是个极冷淡的人,本就对罗瑾无心,恐这少年因自己耽搁,因此并不热络,新城郡主瞧着儿子一头热,不免担忧。   她因瞧中了夷安,自然是在心中盘算了许久,如今越发觉得夷安极好,竟生出了不舍之心来。   “女孩儿家家的,谁不腼腆呢?”罗婉知夷安并不喜爱兄长,然而对一根筋的罗瑾却有些信心,此时便劝道,“只是古话说得好,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是极好的女子,寻常也那就罢了,夷安容貌家世性情手段都是最好,哥哥多费心些也是应该的。”见新城郡主连连点头,也觉得闺女说得对,她嘴角一弯,便有些俏皮地说道,“况有我在,我是知道的,这丫头心肠硬得很,虽相不中哥哥,却也相不中别人。”   “到底好姑娘,总是傲气些。”新城郡主素来喜爱傲气的女孩儿,此时便笑叹道,“你哥哥也是!说句话磕磕绊绊,若是我,我也是相不中的。如今,我只望他机灵些,就念佛了。”说完,母女对视了一样,都笑开了。   新城郡主到底心胸阔达,此时见罗婉心情不错,便笑道,“还有一事,你听了只怕也是要欢喜的。”   罗婉便露出了倾听之态。   “你好姐妹的爹,封了侯了!”新城郡主拍了拍桌儿上的信,这才与露出了诧异之色的罗婉苦笑道,“如今,我倒是生怕咱们家配不上了!”   罗巡抚虽也是一方高官,可是又如何能与勋贵有爵位的侯门相比?况她虽是郡主,然而却并不十分得宠,便如罗婉,竟也没有了爵位,哪怕是乡君呢,也能叫新城郡主安心些。   “这竟是极好,夷安却并未与我说起。”罗婉急忙笑道,“咱们家,该登门贺喜。”   “她是个明白人,此时何必这样张狂?”新城郡主便笑道,“只怕宋家有了报信儿的,明儿就要封门了。”一遭得势便猖狂,那新城郡主就得掂量掂量这亲事还能不能做得了。   “原是长辈都在关外,如今也该清净些。”罗婉只命身边的丫头悄悄去贺喜,这才转头与新城郡主笑道,“虽母亲是郡主,然而却与那家的大太太在京中相熟的,这多年未见,难免心中想念,来日大太太回来,母亲只相见不迟。”给了新城郡主一个台阶儿下,见母亲果然满意地看着自己,罗婉就见下头那书信不短,便若有所思地问道,“莫非这一次,封爵的人不少?”   “叫你说着了。”新城郡主如今,也不得不佩服宋家大太太的眼光,与罗婉低声道,“她所生两子,军功极厚,一个封了三等子,一个封了一等男!这真是!”她从前还觉得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有世家温柔子弟好呢?宋国公之女下嫁这么一个武夫,实在叫她笑得不行,后头自己嫁了世家大族的夫君,身份更上一层,初嫁是还觉得自己十分得意。   如今想起来,竟是大错特错了。   “她这辈子,素来是姐妹中拔尖儿的。”新城郡主想到自己,便有些难过地说道。   她的日子看着风光,却苦里自己知道,竟不得不羡慕那女子,虽一开始艰难,然而如今风光得意,谁及得上呢?只夫君身边没有妾室,就……   “母亲有我与哥哥,竟还不满足么?”想到父亲的青梅竹马服侍来的丫头,外头又有红颜知己,虽知道这是官场常态,罗婉也不愿叫新城郡主费神。   “有你们,我就知足了。”新城郡主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闺女,见她外头对自己一笑,不免爱怜这个懂事儿的孩子,此时便笑道,“日后,母亲叫你风风光光的,心里才称愿。”   “什么是风光呢?”罗婉红着脸,见母亲只含笑看着自己,不由鼓起了勇气,美丽秀致的脸上有些忐忑,轻声道,“女儿,只想着心有归处,就算不风光体面,可是又如何呢?”见新城郡主一怔,她急忙继续说道,“就如宋家太太,一开始叫人笑话,可是如今,谁不羡慕呢?”   家世,真的那么重要么?她喜欢的那个人,她打心底里相信,凭他的才干,总会挣出前程来。   况就算粗茶淡饭,可是只要能与他在一处,她就觉得这日子比蜜还甜。   “你……”新城郡主心里咯噔一下,细细地看着罗婉,见她一双眼睛里波光涟漪,有情意浮动,便浑身一紧,沉声道,“难道,你?!”   罗婉坦然抬头,慢慢地说道,“母亲,我喜欢他。”   她无论如何,都想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回。若母亲不愿,她便将这动心永远地放在心里,再也不去招惹那人。若是母亲愿意,她就为了这喜欢,去与他相处,或许日后,他还是不喜欢自己,那时就算各自嫁娶,可是自己却也不会后悔。   “是谁?”新城郡主从来没有见过罗婉这样明亮的眼神,记忆里这个孩子一直都是温柔和顺,从不行事踏错一步的,然而眼前看着她,却带着激烈的情绪,一时间新城郡主的恼怒竟然说不出口,到底不愿叫闺女失望,叹了一声这才问道,“是哪一家的小子?”想到罗婉素来不在外头走动,只怕这人该是罗瑾亲近的人,新城郡主脑中一醒,急忙问道,“是宋家的那个三小子?”   “母亲!”罗婉见新城郡主要厥过去的模样,不由慌了,只含泪说道,“若是母亲不愿意,我,我……”   “你等等。”宋家二房,只那个二太太就叫新城郡主很看不上,况那个二太太刻薄,只怕日后若成了,罗婉便要吃婆婆的委屈,低头想了想,新城郡主不由揉眼角,不愿意绝了女儿的希望,叹气道,“叫我想想。”   顿了顿,却再次开口,严厉地说道,“只是这之前,不许你再与他有不规矩!”   罗婉没有被母亲呵斥,此时已经轻松,小声说道,“他,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说完,微微转头,露出了一张羞涩的脸。   “难道他还敢嫌弃你不成?”新城郡主这才发现,感情闺女也是一头热,此时只觉得宋家尽出妖精,顿时跟踩了尾巴似的尖叫了起来!   ☆、第40章   大冬天的,夷安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觉得这是又病了,叫青珂飞快地搀扶着,夷安匆匆地回了屋子,倒在了榻上。   二太太自从知道自家父亲封爵,那张脸僵硬之后又扭曲的模样简直没法儿看,瞧在宋衍与夷柔,她也不会对一脸嫉妒的二太太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因此与夷柔告别,自己方才回来。   得志便炫耀,可不是什么好的习惯。   迟疑了片刻,她只与身边服侍自己的青珂与红袖低声道,“父亲母亲回来前,咱们把门看好了。我……”宋家封了侯爵,这只怕瞒不住,可是若是张狂起来,还不定叫人怎么笑话,夷安是不愿意去看那些明里讨好暗自说些酸话的人的,也想给父亲母亲做脸,因此迟疑了一下,便撑着头叹道,“我这身子,竟还是有些不成气……竟又病了……”说完,便伏在一旁不动了。   “姑娘可怜见的,这叫那贱人害过,一直都不爽利,不过是不愿叫长辈担心,强撑着罢了。”青珂笑吟吟地扶着夷安歪倒床上去,给她换了衣裳,这才低声道。“姑娘的心意,咱们明白。”   “既如此,我与二太太说去。”红袖跳起来就揽了这活儿,赶着就走了。   “竟叫她这样折腾。”青珂见屋里没人了,这才低声与夷安问道,“表姑娘,姑娘难道还要留着她不成?”   贾氏已经死了,可是叫青珂瞧着,夷安心中仿佛还是恨意难消,虽然不知为何这次落水之后,主子千方百计也要这两个人的命,然而青珂却知道做丫头的本分,见夷安敛目沉思,她便低声道,“若姑娘要她死,便……”   “那男人,是安排给我的。”夷安面容如冰雪一样冷酷,慢慢地问道,“你觉得,若是叫我嫁了那男人,她们,会叫我死么?”   自然是不会的。有的时候,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只有真正地活在地狱里痛苦,才是这世间最大的磨难。贾氏、老太太,只怕是想看着夷安就那样活在炼狱里,日日生不如死,方才欢喜。   青珂虽胆子不小,每每想到这个,却觉得浑身发软,忍不住骂道,“这世间,怎么有这样恶毒的人!”   “你没有见过真正的恶毒,这些,算什么呢?”夷安只笑了笑,低声说道。   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仿佛想到那一年,她那继母想在她往西山礼佛的时候掳走她卖到下三等的窑子里去,只是不想那一日,她突然心血来潮没有去,领了父王的命带了亲卫领着哭闹的异母妹妹往京郊看戏,就这样儿呢,继母竟不肯放过她,命人来京郊劫持。   亲卫们拼了命苦斗,她那时还有良心,不知是继母要害她,带着这个继母的亲女坐车逃走,半路马跑不动了,她的妹妹亲手将她推下了马车阻拦歹人,就为了自己能安然逃脱。   然而最后,却是从马车滚落的自己被亲卫救起,车中的妹妹因马车看着奢靡华丽,叫人带走。   后头的结果,她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知道妹妹三日后才被寻回,叫父亲当着继母的面活活勒死,来保全王府中其他女孩儿的名声。   从那个时候,夷安的心就已经慢慢儿地坚硬了。   “投桃报李,不外如是。”夷安淡淡地说道,“叫她活着,慢慢儿来,只是看住了,别叫她跑了就是。”见青珂领命应了,她这才微笑了一下,轻声道,“赶明儿,给我预备些纸钱。”   “姑娘要给大姨娘烧纸钱?”青珂诧异问道。   “她也配!”夷安冷笑道,“死了下了十八层地狱,多少的功德都救不了她了!”见青珂疑惑,她却只偏开了头,顿了顿,有飞快地说道,“母亲父亲回来,只怕就要往京中去,咱们提前收拾了,你再翻翻,若是有些料子不能再放,便做了衣裳,满府里都鲜亮些,父亲回来,瞧着也欢喜。”   她父亲的平阳侯还好说,两个哥哥竟也封爵,就叫她心中忐忑。   这两个哥哥已然在山海关娶亲,据说娶的也是军中武将之女,当年的夷安本就与哥哥们不亲近,如今想起来,竟仿佛连面容都模糊了。   唯一叫夷安记在心里的,却是这两位兄长年年送来的蛮夷的独特的首饰与小物件儿,送来讨她欢喜,到底都是心意了。   青珂急忙记下,见夷安嘴角勾起,显然心中是真的欢喜,便笑道,“等太太回来,姑娘有了主心骨儿,就不必这样日防夜防的了。”   这段时候夷安这样警惕,也叫她瞧着心累,顿了顿,见夷安不大听这个,她急忙问道,“姑娘的意思,咱们要进京?”她见夷安点头,便迟疑道,“若进京,咱们这府里又该怎么办呢?”三房也就罢了,二老爷身上带着差事,是不可能离开山东的,叫青珂说,只一个老太太,就足够叫人烦心。   “这些,叫你说的,就叫母亲父亲为难去吧。”老太太自然说什么都要往京中去做老封君的,夷安只觉得这只怕是催命呢,却还是笑道,“前儿我还担心三哥哥今年下场往京中去无人照料,这不是巧了?到时候一家子上京,彼此也帮衬着。”见青珂也露出了活泼的笑容来,她迟疑了片刻,握住了青珂的手问道,“你与红袖,是要留在府中,还是……”   青珂与红袖都不是家生子,家人都在外头,若是上京,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姑娘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青珂素来柔韧,见夷安犹豫,心中到底感怀,此时便柔声道,“什么时候姑娘烦了我们,我们再出去,也不迟。”她习惯了照顾这个女孩子,叫她这样离开,她心里舍不得。   “况,能在侯府当差,这是多大的体面呢?”见夷安看着自己笑了,青珂只松开夷安的手,双手捧着茶水笑道,“求姑娘给了咱们这个体面。”   夷安见她并无不舍,心里欢喜,却只是板着脸看着她,片刻,便只打开了自己的床头的匣子,从里头取了田契来,方才青珂的面前,微笑道,“这个给你与红袖的家中,就算是我对不住他们。”使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分离,夷安说不出道貌岸然的话来,只能拿自己的方式补偿。   “叫红袖瞧见了,必是要恼的。”青珂却不要,俯身将这些放在夷安的手上,笑道,“这是咱们的心,况姑娘这段时候给了我们多少的东西?买地买铺子,总足够的。”到底给夷安锁进了柜子里头,说了一会儿的话,见夷安睡了,这才出来,就见红袖正倚在廊下出神,便含笑上去笑道,“怎么不进去?”   “你拿我做人情,我还进去什么呢?”红袖是一张尖酸的嘴,便覰着青珂说道。   青珂只不以为意,拉了红袖过来,这才低声叮嘱道,“太太回来,只怕要问咱们姑娘如何的话,”见红袖点头,她便慢慢地说道,“虽不好叫太太担心自责,只是姑娘这些年吃的苦头很不少,叫我说,就该叫太太,叫老爷都知道!知道姑娘在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恨色,在红袖诧异的目光里,低声道,“那对儿母女,怎么敢在府中兴风作浪?还不是有人撑腰?!那个……”   她指了指远远的老太太的院子,咬着牙说道,“才是罪魁祸首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红袖虽厉害,然而却不如青珂细致有主意,此时连连点头。   “凭什么,叫她做颐养天年的老封君呢?”青珂笑了笑,敛目道,“姑娘心软,咱们自然是要想在头里的,对不对?”   她脸上带笑,竟有了几分夷安的神色,红袖呆了呆,继续点头,只是却觉得突然不敢与她说话,又有点儿想不明白地走了。   青珂见她没有主意的模样,脸色淡下来,转身回了自己的侧屋,摊开手,竟是一张皱巴巴的纸团,摊开来就见上头竟是有些凌乱的求救的话,细细地看过,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丢在面前的火盆子里烧了,见那张纸化成了灰,方才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二姑娘,竟然日子过得很不好,叫人欺负得不成样子,这样的话叫青珂知道,就叫她觉得心里快活极了。   从前就与她家主子争锋,还常辱骂主子,带累姑娘的名声,不知做了多少的坏事儿,如今竟还想着递个信儿叫家里给她张目?   青珂嗤笑了一声。   世上哪里会有那样便宜的事儿!   前门叫人丢进来这团子纸,左右没人瞧见,她就没有想过要叫人知道!   只日后,二姑娘再也不能回宋家作威作福,败坏姑娘的名声,她才叫满意。   夷静如今,并不知道自己用身上唯一一根银簪子求了郡主府中的小丫头冒险投到家中的信叫青珂瞒了下来,只是此时,见家中并不曾来人,她心中就生出了无边的绝望,见前头那些身姿曼妙,有如仙子般穿着绫罗绸缎的萧安的姬妾们在笑闹,又有萧安正与萧城立在一处,催促下人赶紧收拾行礼套车回京,她瑟缩地摸了摸身上单薄的夹衣,只觉得冷的厉害,心中终于与做妾再也没有了欢喜,看着萧安不耐地站着,她突然冲到了萧安的面前,猛地跪在地上磕头起来。   “你!”这满脸漆黑的女人到了萧安的面前,叫他唬了一跳,顿时骂道,“哪里来的疯婆子!”   然而见到夷静抬起头的脸,他便脸上一冷。   “大爷!”夷静哭着去拉萧安的衣摆,却见后者冷漠地退后一步,不叫她脏了自己的衣裳,顿时心灰意冷,锦衣玉食的心早就没了。   自从失宠,萧安不再眷顾自己,她落在后院这些女人的手里,真是活的艰难极了,从前的华美的衣裳首饰早就被抢走,这些姬妾人多势众,又怨恨她得宠的时候的尖酸刻薄,因此竟连口饭都吃得艰难,平日里睡在柴房里,这才几日,就叫她瘦脱了形,如今她什么都不想了,也不想去王府,只想回家,或许母亲可怜她,就能好好儿地给她滋补,回头再给她寻一门好亲。   对了!   从前,从前她定亲的那一家,其实也很好!   夷静眼中一亮,顿时生出了希望来,见萧安一副厌恶自己的模样,心里发疼,流泪磕头道,“妾求大爷,放我回家!”   “回家?”萧安微微皱眉。   “我叫大爷烦了,不敢再留在大爷的身边刺您的眼。”夷静如今也知道说些好听的糊弄人,见萧安脸色缓和,急忙说道,“虽服侍了大爷一场,可是我是个不中用的人,日后在大爷的身边不过是碍眼,求您叫我回家去,只当我死了!”顿了顿,她便哀求道,“大爷身边的事儿,日后我吞在肚子里与谁都不说!!”她只想着,只怕如此,才有自己的一条活路了。   萧安有些意动。   不过是个妾室,如今他也腻歪了,不如丢在山东叫她自生自灭,不然入京还要给她一口饭吃,也很麻烦。   “这个,可不好。”萧安意动中,一侧的萧城却目光一闪,低头看着震惊抬头的夷静,转头与萧安笑道,“到底是服侍过大哥的人,若是日后她再嫁,岂不是叫大哥头上带了绿帽子?”见萧安果然脸色发青,萧城想到前些时候与萧翎的话,不欲叫萧翎在兄长面前露脸,只掩住了,含笑看着怨恨看来的夷静,慢悠悠地说道,“况,大哥可别忘了,她不过是寻常人家儿,不过她伯父,如今已是平阳侯!若是平阳侯知道咱们这样对他侄女儿,只怕是……”   平阳侯大捷,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烈王府虽然不惧,却等闲不愿意有这样的麻烦。   平阳侯夫人可是皇后的侄女儿,这若是一状告到宫里去,皇后本就不肯册萧安为烈王世子,这一回,只怕就要拿这个做筏子了。   “大爷!”夷静见萧安被弟弟说动,此时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只觉得心中恐惧万分,顿时尖叫道,“我愿立誓,必然不……”   萧安却只命人捂住了她的嘴,淡淡地在她绝望的目光里说道,“你既然做了我的妾,自然该跟在我的身边,日后,在王府好好儿与姐妹作伴吧!”说完,就命人拖了挣扎的夷静离开,与弟弟冷笑道,“咱们这位姑母,胆小怕事,真是无趣!”   他本是看中了罗婉,想着娶过来给自己撑脸面,谁知道新城郡主竟然不愿意不说,还忙不迭地叫罗婉在家中闭门不出,实在叫萧安不得不看低了这位姑母。   “不过是一个同安王府罢了,又无权,何必在乎。”萧城目光落在远远立在一匹极高大的战马旁的萧翎的身上,冷笑道,“等回京,世子位才是最重要的!”说完,收回了看向萧翎的鄙夷的目光,这才哼道,“不是他出身低贱,我就该……”   烈王六子,除了萧翎,都是身份贵重,因此这么一个卑贱之中成长的弟弟,对于萧城眼中,不过是如同家奴一样的存在。   “何必在意他!”萧安不在意地看了萧翎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他有些用处,我何必这样纡尊降贵,与他唤一声六弟!”   这兄弟二人此时,突然对视冷笑,然而却不见抚摸着身边战马的妍丽的青年,看着手中的一张酒楼的契纸,有些为难。   这是她最喜爱的那家酒楼的契纸,做了那酒楼的主人,她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   要不要,丢到她的府里去呢?   ☆、第41章   宋家三公子,心情很不美丽地再次走进了妹妹的院子。   山东的冬天特别地冷,然而夷安的屋子却暖和的很,又有一股子叫宋衍从来没有闻过的,叫人心旷神怡的清香之气,只闻了闻这香气,宋衍方才有些恼怒的心情,就缓和了下来。   屋里头夷安与夷柔都在,头碰头地在一起说笑,见了宋衍进来,两个女孩儿都起身迎了过来。   这两个今日都不过是家常打扮,头上不着珠翠,又淡雅怡人,宋衍虽刻板,却也觉得这瞧着比往日里清爽得多,目中便带了一丝笑意。   妹妹这么好看,叫人喜欢也不是很不能谅解。   “三哥哥这是特来瞧四妹妹的?”夷柔只含笑问道,目光落在了宋衍手上的一个不大的八角红食匣上,不由在一旁故作嫉妒地问道,“只四妹妹有?”   “后头才是你的。”果然宋衍的身后,一个赔笑的小厮头也不敢抬地进来,手中也提着一个莲花纹红木食匣,毕恭毕敬地放在了一旁,低着头退下去,宋衍见那小厮出去,这才转头与正命青珂出去上茶的夷安说道,“前儿你说那家酒楼的东西好吃,今儿我‘路过’,因此买回来些给你与你三姐姐尝鲜。”说完,命一旁好奇的红袖去装盘子,这才坐在一旁,仿佛有些不在意地说道,“这是什么香?”   “是白梅香。”夷安便笑吟吟地说道。   “绿芜呢?”宋衍目光一闪,有些含糊地问道。   夷安见他如此,就知道只怕这堂兄前来并不是只为了给自己带点心,却装作不知地笑道,“不过是寻常的玩意儿,平日里也不能日日点着不是?”   “如此,很好。”宋衍果然有些满意地点头,想到大白天的叫萧翎堵在了书院门口,同窗瞧着自己的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只心中庆幸罗瑾今日未上学,又想到萧翎这样死缠烂打,虽心中感激他之前的拔刀相助,却还是有点儿受不了了,见夷安正探头瞧红袖手里的盘子,便严肃地说道,“等后日,烈王府的子弟走了,你再出去。”   “这话哪里用三哥哥教我呢?”夷安见宋衍果然知道自己喜爱甜食,中间一样普洱茶香玫瑰紫米糕竟是她从前从未见过,气味儿香甜,又有淡淡的茶香与玫瑰香,显然是花了大心思的,一时欢喜了起来,自己取了一块与夷柔,又装模作样地递了堂兄一块。   对上了妹妹“千万要拒绝!”的殷切目光,宋衍嘴角抽了抽,有心拿了这点心吃,却听见连夷柔都赞这点心的,不由心软了,冷着脸皱眉道,“我不喜甜食。”   “你家三爷来,竟只这样轻薄的茶来怠慢?”夷安讨好地一笑,便将这点心小心地咬了一口,实在觉得香甜无比,入口即化,顿了顿,便转头与青珂正经地说道,“还不上好茶?!”   夷柔已经噗嗤一声笑了,见宋衍的脸色果然黑了,自古姐妹从来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只一边捂着嘴笑,一边不忘了取了兄长带回来的点心匣子,给了委屈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脚底生风地走了。   “你这样促狭,日后可怎么好。”宋衍无奈地叹了一声。   “三哥哥遇上谁了?”夷安却将手上的点心放在一旁,转头与宋衍笑问道,“难道又是萧翎?”   “他要走了,也知道寻常想要见你,你是断不肯的。”宋衍只觉得萧翎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神奇之人,要不怎么就能从卑贱的王府庶子坐到了镇国将军呢,此时便叹气道,“他前儿买下了咱们上回吃饭的馆子,想给你做个小厨房,房契,厨子的卖身契都送了来,又找上了我……”   那姿容妍丽清冷的青年,看着如同雪中的白梅一样高洁,宋衍不是心硬,竟都觉得拒绝了他都是罪大恶极。   “三哥哥收了?”夷安见宋衍纠结,便笑问道。   “收了这个,我眼皮子忒浅了。”宋衍皱眉,淡淡地将手压在了青珂端上的“好茶”的茶盖上,冷冷地说道,“若家中的产业,竟要靠妹妹来换,又有什么意思?”   他毫不犹豫地就给拒了,见那青年并无失望,显然是早就知道这结果的,宋衍只觉得萧翎心机颇深,却又看不出端倪,不是一个单纯良善的人,此时见夷安已经与青珂轻快地叫“送上等好茶”来,心中真是有些复杂。   “想必今日,是三哥哥气不过,因此自己花了银子给我们姐妹买了点心?”夷安眨着眼睛欢喜地问道。   “难道我连妹妹们吃些点心都买不起?”捏着这个月份干瘪得特别快的荷包儿,宋衍板着脸问道。   “是欢喜三哥哥为了我费心。”寻常的隔房的堂兄,若是能搭上宗室,还能得这样儿的好处,哪里还管堂妹的死活呢?夷安心里感动,见宋衍只是低头喝着桌上一开始的那一盏,嘴角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陆陆续续送上来的三盏茶,都是一样儿的雨前龙井,自然是极好的。   “大伯娘就要回来,我也放心了。”宋衍只低头喝茶,顿了顿,方才慢慢地说道。   外头的阳光照在这少年端方的脸上,夷安就怔怔地见宋衍抬头,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低声道,“这些年,府里对你不住。”他沉默了一会儿,显然也是想到二太太对夷安的苛待,敛目道,“你如今虽有些厉害,然而没有大伯娘在身边护着你,我总是觉得不放心。前头里那女人,不也是因这个才敢算计你?”   “三哥哥何必说这些。”夷安不由一讪。   该报的仇,她已经在报,自己手上得到结果,也才痛快。   “家里对不住你的人与事儿,你无需避忌我与你三姐姐,只都与伯娘说就是。”宋衍只摇头,冷静地说道,“母亲……从前确实待你不好,你不必为她隐瞒。”错了就是错了,何必如今大伯父得势,便忘记从前的错事再三地攀附呢?   “知道了。”夷安乖巧地说道。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隐瞒之前二太太对她的不好。   那些悲苦,不是她承受的,她没有立场为那个早就逝去的孩子说一句原谅。   “若是她活着,本是这样心软良善的孩子,不管从前有什么,都会原谅,就此揭过就是……”这样的话说的轻巧,可是又算什么呢?   痛改前非可以,却还是该把前头的账还了才好,对不对?   夷安宁愿那孩子好好儿地活着,也不愿意因她逝去,自己得了这样重头再来的机会。   宋衍说到这个,屋里的气氛便沉重了起来,夷安只笑了笑,又劝了宋衍喝茶,这才笑问道,“若父亲母亲进京,三哥哥今天下场,是否与我们同去?”   “大伯娘书信与我说过这个。”宋衍到底也不爱说这个,况他心中早就对妹妹的事儿有自己的决断,见夷安并不勉强,这才想了想,与她说道,“只是我想着,伯父伯娘进京,这本是大事,我若跟着去,伯娘还要照料我,岂不是……”他有些迟疑,是不愿意在此时与长辈添乱的。   宋家骤然封侯,只怕在京中也必然不会是风平浪静。   夷安却不以为意,不再说这些,听宋衍慢慢地说些外头的趣事也就罢了。   日子过得飞快,萧家兄弟早就离开济南回京的回京,往边关去的往边关去了。后头夷安并没有得到萧翎的消息,却也并不在意这个陌生人,一门心思地在家中等着父亲母亲回来。   这一日,就听外头突然喧哗了起来,府中的下人去看了,不大一会儿欢欣地往正房禀告道,“大老爷大太太回来了!”   “这不是说还有一日的路程?”心虚的不行的二太太本就有鬼,此时听见大老爷竟然这么快就回来,就有些不自在,心里突突直跳,只看了夷安夷柔一眼,见这姐妹都是一身湖水绿的衣裳,淡雅怡人,心中就松了一口气,觉得上一次没有叫闺女自己做了那大红洒金的衣裳是对的,不然这若是夷柔金碧辉煌,夷安却小家碧玉,叫她那狠心的嫂子见着,还不定回头怎么报复她呢。   “只一个车。”那下仆急忙说道,“咱们老爷与太太轻车从简,大爷二爷许是还在后头缓行呢。”   这样急迫,自然是为了夷安了,二太太眼前发黑,心中忐忑,却急忙强笑道,“那还等什么,还不请你们两位老爷往前头迎接?”顿了顿,便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带着几个女孩儿一同往前门儿去,一到前头,就见宽阔的中门大开,一辆车匆匆地行了进来。   夷安就见车外头一个身材健壮,极英武有力的男子跳下了车,目光如电地往众人处看了一眼,这一眼竟是带着几分肃杀,令人心生畏惧,后头见着了二老爷三老爷匆匆而来,十分恭敬地立在女眷的一侧,这男子却并不出声,伸手对着车伸出了手。   那车帘子被一只素手缓缓挑开,就有一位极美貌绝伦的女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探出身,搭在了有些小心的这男子的手上下了茶,与他立在一旁。   高大的男子,与柔软美貌的女子,竟出人意料地和谐。   “大大大,大哥。”二老爷嘴里已经结巴了,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想要上去见礼,却又不敢。   大老爷从来都支撑宋家门庭,对两个弟弟约束极严,铁面无私的,二老爷没少被大老爷教训。   “我的孩儿。”那女子却一眼就认出了最打头的夷安,眼里竟是生出了晶莹的眼泪来,匆匆上前将闺女搂在了怀里,哽咽道,“都这么大了,母亲对不住你。”   夷安被自己的母亲这样温柔地抱住,只觉得这个怀抱这样暖和,竟外头这样冷,自己都感觉不到,迟疑了一下,试探地抓住了母亲的衣袖,低声唤道,“母亲……”   “我儿!”大太太的眼泪,就落在了夷安的脖子里,烫人得厉害。   “往里头说话。”大太太落泪的那一瞬间,大老爷脸上微微一动,按住了妻子的肩膀,看着仰头用孺慕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他抬起手,却迟疑了一下,到底落了下来。   “父亲。”夷安见他似乎是要摸自己的头的,便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大老爷刚硬英武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顿了顿,转头说道,“给你的东西,还在后头,明日就到。”他的目光落在闺女软乎乎的小脸儿上,再看自己常年握剑变得坚硬粗糙的双手上,就见上头都是厚厚的硬茧子,不由闭了闭眼。   他竟不敢碰自己的女儿,恐伤了她的脸。   大太太转头嗔了他一眼,显然是觉得见到了女儿,他竟然这样不会说话只怕要叫夷安伤心,却见夷安正看着父亲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便点了点闺女的手,温声道,“你知道你父亲的心就好。”   大房这是一家团聚,自然欢喜,然而二老爷已经面无人色,看着兄长看过来的冰冷严厉的目光,双腿都在哆嗦。   这样可怕的目光看着他,二老爷没有跪地求饶,已经很有骨气了。   二太太同样不敢在嫂子面前放肆,噤若寒蝉,缩着头不说话。   “咱们进屋说话。”大太太目光在二太太与三太太的脸上扫过,心里冷笑了一声,牵着夷安的手便往里走。   到了正房,自然是大房坐在首位,大老爷却不坐,只扶了大太太坐下。   “这个是三丫头,女大十八变,竟叫我认不出了。”大太太与夷安书信往来,自然是知道夷柔与夷安亲近的,见夷柔目光清正透亮,面上又有羞愧之色,心中就知道这是个知廉耻的孩子,拉了夷柔在自己的身边含笑问了几句,这才转头与一侧不说话的宋衍嗔道,“你这孩子,难道几年过去,就与伯娘生分了不成?”到底叫宋衍在自己面前,细细地看过,这才转头与大老爷微笑道,“这几个孩子,只从书信,短短看不出如今的模样儿来的。”   “日后,咱们就一家团聚。”大老爷见妻子欢喜,便缓了脸色,带了些温和地说道。   “一家团聚。”大太太念着这个词,不由笑了。   从始至终,她都未与二太太三太太多说一句。   虽然夷安的书信不过是寥寥几笔,然而大太太还是能看得出来这其中的苦楚,想到这府中竟有人心思恶毒坑害她的闺女,再想到从前女儿吃的苦,大太太并不是圣母,因此看着两个弟妹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冷意。   三太太只强笑了几声,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不敢说话。   一侧的二老爷与三老爷正一同站在大老爷的面前,见了兄长,三老爷还算欢喜,此时便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轻声唤道,“大哥!”   大老爷冷眼看他,面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反手一个耳光重重地抽在他的脸上!   三老爷一介书生,这些年又饮酒作乐,哪里能受得住这样在军中厮混的武将的耳光,顿时就飞了出去,砸在了红木大椅上,将那椅子砸得碎裂了一地,此时趴在一地的碎木之中,竟挣扎了半天,嘴里吐出了一口血来,也没有爬起来。   三太太霍然站起,惊恐地往三老爷的方向扑去。   “为夫不仁,为父不慈!”整个屋里头的女眷都被这变故惊住了,看着在地上挣扎的三老爷说不出话来,然而大老爷却只淡淡地说道,“今日,给你些教训!日后你若再自甘堕落,就给我滚出宋家去!”   呵斥了三老爷,他的目光,就慢慢地落在了双腿打摆的二老爷的身上,许久之后,猛地一脚踹在了二老爷的腹部,将他整个人踹得倒飞了出去。   ☆、第42章   这一下,可比方才对三老爷狠多了。   眼见着二老爷嘴里咳儿地一声,撞在了后头的门板上大口吐血,众人竟惊呆了。   饶是二太太如今恨二老爷恨得厉害,见了这样儿,也惊住了,许久,突然惊恐地向着夷安看了一眼,猛地就跪在了大老爷的面前!   大老爷今日就仿佛是要杀人,显然是来者不善。她从前做了什么心里有数,若是大老爷清算,也给她这一下儿,她命都要没了。   “大哥,大哥,表,表哥!表哥我错了!”二太太吓得什么似的,见二老爷嘴里鼻子里都往出冒血,整个人缩成了虾米在地上翻滚,眼泪都流出来了,趴在大老爷的脚下痛哭道,“从前都是老太太唆使我这么干的!四丫头,四丫头是我错待了!表哥原谅我一次,原谅我一次!”   见大老爷伸手就将腰间的金锏取了下来,缓缓地往看着兄长不停地往角落缩去的二老爷走去,二太太顾不得别的了,转身就扑在眉尖儿都不动的嫂子的面前,哀求道,“嫂子给我说说话儿!”   她素日里在后院儿争风吃醋,就觉得自己很了不得了,只是见了大老爷如今,才知道那点子小算计算什么呢?真的翻脸,耗光了人家的耐心,大房是不预备跟她讲理的。   从前不过是淡淡的大老爷,发作起来,竟是要人命的!   “从前,弟妹操持家中,真的辛苦了。”大太太细细地给夷安整理头上的金钗,低头对二太太和气地一笑,然而目中的森冷,却叫二太太一颗心冰凉入骨!   这女人眼见大老爷将弟弟们打得吐血,却并不动容,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这样的心肠,究竟是什么做的?!   “大,大嫂。”三太太见三老爷后槽牙都被扇掉了,爬都爬不起来,顾不得什么清高傲气,只哆哆嗦嗦地哀求道,“嫂子,往外头请个大夫,给三爷瞧瞧吧。”   “咱们妇人家,还是听男人的,对不对?”大太太见夷安面色不动,并不恐惧,也没有对自己父亲暴虐的行为有什么不认同,脸上就越发温柔了起来,见夷柔与宋衍看着二太太的目光复杂不忍,却忍住了只转头不看,不为二太太求情,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若这两个孩子,仗着与夷安交情好,便出来求她,她自然不会为难二太太,可是对这两个孩子的心,只怕就要远了。   做错了,就该受惩罚。   人心都是偏的,她闺女在府里吃苦的时候,二太太有没有想过今日?!   夷柔眼泪都要出来了,然而却也知道,二太太确实做的不对,若是自己出头,不过是厚颜无耻地仗着情分来为二太太开解,然而二太太到底是她的母亲,她不忍看这些,此时便与宋衍露出了哀求的神色来。   宋衍一叹,与大太太低声道,“大伯娘如何决断?”   “你说呢?”大太太问道。   “母亲有过,前头大伯父大伯娘为家中拼搏,然这些年却叫四妹妹吃委屈了,本不应该。”宋衍顿了顿,在二太太惊慌的目光里,低声道,“闭门,禁足,抄写佛经。”他顿了顿,低声道,“论家法,该在佛前跪着好好儿修心,就……”他敛目,沉声道,“城外庵中清修,静心礼佛罢!”   “衍哥儿!”二太太简直不能相信,儿子竟然会这样对她!   庵中清苦,那是受罪的地方,听说还要自己打柴挑水,苦的很!她儿子,亲儿子!竟然不为自己求情,叫自己离开宋家,去庵里吃糠咽菜,过这样的苦日子。   “四妹妹吃了几年委屈,母亲就呆在庵里几年吧。”宋衍低声道。   二太太跌坐在地上,掩面哭起来,无助极了。   这样的惩罚,从宋衍的口中出来,远远比从自己口里出来有分量,也少了为难,大太太便点头。   “至于侄儿……”宋衍见大太太微微颔首,知道二太太的结果定了,便低头,默默地跪在了大太太的面前,就见外头有个浑身哆嗦的小厮提着一根重棍进来,宋衍这才抬头对大太太与夷安笑了笑,低声说道,“这些年虽有看顾四妹妹,然而到底叫妹妹委屈,叫伯娘信错了我。”   他方才没有如此请罪,就是恐大太太心疼他,心一软饶恕了母亲。   拿着情分算计伯娘的事儿,他做不出来。   夷安想到什么,霍然站起,惊声道,“三哥哥!”   “有错该罚,才是正道。”宋衍低声说道。   他话音刚落,那小厮已经闭着眼睛抡起了重棍,用了全力抽在了宋衍的背后!   单薄的少年口中闷哼了一声,往前一扑,却挺直了脊背,闭上眼睛由着那小厮一棍棍地抽在自己的身上,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肺腑之间一片的血气,却叫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愧疚都变得缓和了许多。   “衍哥儿!”二太太见宋衍踉跄了一下,哭着扑到了儿子的面前,大声哭道,“你这是要母亲的命啊!”   “母亲也该知道些,孩儿被苛待后的心疼,”宋衍只脸色苍白地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见着母亲在他的面前哭,却想的是,大伯娘听见夷安受苦,心里也该是多么难过。   “都是该受的。”他低声释然地说道。   二太太正抱着宋衍哭,却见夷柔也跪在了面色动容的大太太的面前,从一旁的丫头手中取过来一个不小的匣子来,恭恭敬敬地奉在了大太太的眼前。   “这是这些年,母亲从四妹妹手里拿走的财物。”夷柔听见母亲尖叫了一声,却还是抬头,目光清明地与大太太说道,“这是大伯娘的东西,不该叫咱们侵占,大伯娘不回来,我恐四妹妹心软因此不敢给她,如今悉数奉还。”   “柔姐儿!”眼见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的财物竟然叫夷柔还了回去,二太太几乎生无可恋,抓着夷柔的手尖声道,“你什么时候拿走的?!那是你的……”那是她闺女的嫁妆!   “这些都不是我的!”夷柔断然说道,“那是伯父伯娘拿在关外拼命换来的,如何能安之若素?母亲!错了,就是错了!”她抬头,见大太太伸手将那匣子收下,耳边是母亲的哀嚎,眼里就涌出了泪水,重重地将头磕在大太太的面前,哽咽道,“伯父伯娘信任咱们,将妹妹托付,是我们,我们辜负了!”   夷安闭了闭眼。   夷柔一直对她笑嘻嘻的,宋衍也并无异样,然而看着如今却叫她发现,原来这两个的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决断。   “今日,看在两个孩子真心,你便往庵中与我儿祈福就是。”大太太的手都是抖的,却还是看着宋衍被抽了三十棍,待见这少年对自己磕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二太太,冷冷地说道,“当年,我是怎么求你的?好好儿待我儿,你却叫我看这个!我此生,永不原谅你轻慢我的夷安!日后宋家,有我在的地方,就不想再见到你!”   这就是决绝的意思,虽大房马上就要进京,平日里二太太留在山东竟也不许避讳什么,然而却再也无法与大房修好了。   “你也是!”大太太指着三太太,慢慢地说道,“你倒是聪明,自扫门前雪,嗯?看着夷安受罪!滚出去!再叫我见着你,不然,你只给自己预备棺材!”三太太嫁过来的时候,早就见识过这嫂子的手段,谈笑间要人命的,知道这不是一句玩笑,她竟三老爷都顾不得了,转头就跌跌撞撞地冲了了出去。   二太太想要再瞧瞧儿子,却见大太太已经俯身将宋衍抢过去抱得死紧,虽心里不安,然而却保住了一条命,见夷柔跪在宋衍的身边默默流泪,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觉得失落无比,这一生竟不知为谁忙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整个人都苍老颓败了许多,踉跄地走了。   “你这孩子!”大太太养育过宋衍,待他如子,今日见他竟然这样不爱惜自己,也觉得难过,用力地拍打了宋衍几下。   前头冷眼看着二老爷在地上哀嚎打滚儿的大老爷,短短时间见了身后的变故,却并不如大太太那样心疼宋衍,只觉得这是侄儿该受的,漠然地看了看,便转头,金锏指在了弟弟的头上,慢慢地说道,“至于你,这段时候,你闹腾的也够了!”   “是她们恶毒!”二老爷倒吸着凉气,感觉浑身疼得直抽抽,此时惊慌地辩解道,“大哥!她们,她们杀了表妹!还害了玉姐儿!您不知道她们做了什么,好恶毒啊!”   “一个贱人,死了也就死了。”大老爷对贾氏这个从小就矫揉造作的表妹一点儿好感都没有,况贾氏竟敢害他闺女,亏了是死了,不然他恨不能活剥了贾氏的皮!此时听到弟弟的嘴里说出了这个,冷笑了一声,一锏就砸在了二老爷的身上。   二老爷本也不是强壮的人,哀嚎了一声,一条血光闪过,身上衣裳破碎,露出了一道几要见骨的血痕,见了这长长的血痕,大老爷便冷冷地说道,“为了一个外头的女人!辜负妻室,刻薄亲子亲女,苛待我的夷安!无情无义的畜生,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哥别打!”被劈头盖脸的金锏打在身上,二老爷满地乱滚,却还是被打得浑身都是鲜血,猛地抱住了大老爷的腿,顾不得体面,痛哭流涕地哀求道,“是弟弟错了!”   “不配为人!”大老爷抬脚就将二老爷踹出去,给这弟弟做了最后的一个注解。   听到这个评价,二老爷浑身都在恐惧地哆嗦。   “再叫我从你嘴里听到她一个字,你就下去陪她!”大老爷厉声道。   虽想要做同命鸳鸯,然而二老爷却还想活着呢,此时见着兄长目中的杀意,害怕得缩成了一团。   “把那女人,从宋家的祖地里挖出来!挫骨扬灰,我要叫这母女永世不能超生!”大老爷指着弟弟,冷冷地说道,“心肠歹毒,伤我爱女,竟敢入我宋家!这府中,谁再敢提这贱人一句!”他顿了顿,慢慢地在二老爷惊恐的目光里沉声道,“主子,就受三十板子!奴才,卖到关外去!”   说罢,竟看都不看已经失魂落魄地跪在自己面前的三老爷,越身走到抬眼看着自己的大太太的身前,目中温和地说道,“你连日奔波,先去休息。”   “我想再与夷安说说话儿。”大太太容光绝色,仿佛看不出年纪的娇艳的脸上,露出了些哀求道。   “回屋里,躺着说。”大老爷劝道。   他面对做错了事的弟弟们如同阎王一样,然而却对大太太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碎了一样,夷安只扶着母亲的手求道,“我回屋去陪母亲说话。”见大太太目光流转地落在宋衍的身上,她急忙命丫头扶了宋衍起来,见宋衍对自己微微摇头,显然是在说自己无事,便松了一口气,与夷柔颔首后,便扶着大太太起身,就觉得母亲的身体竟仿佛格外地轻,心中疑惑,还是与大太太往后头去了。   自从有了大房回府的信儿,府里一直在收拾大房的几个院子,如今屋子都烧得暖暖的,开了窗通了风,大太太进了屋儿,看着从前熟悉的屋子,不由轻声叹道,“没想到,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她歪在床上,见夷安坐在一旁,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不由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早知如此,从前,就算你不愿意,我也该把你接到关外去。”   当年的夷安,拿剪子对着自己的脖子也不肯与自己走,嫌弃自己狠毒,只愿意亲近老太太,那时她的心里,只疼得要死掉一样。   “谁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恶毒的人呢?”大老爷默不作声地坐在大太太的身边,夷安却也并不迟疑,只将这段时候在信中简短含糊的话与父亲母亲重新分辨,讲到了老太太立逼着要给她主婚,大老爷便霍然站起,往外头笔直地走了,她心中有些不安,却见大太太默默地看着夫君的背影许久,收回了目光,一双狭长妩媚的眼睛里,有流转的光在闪动,便低声道,“我只恐父亲,恼我搬弄是非。”   “都是事实,你放心,你父亲总会与你主持公道。”大太太见夷安有些拘束,只她还是有些不安,便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多年不见,你竟也换了性情。”   这话叫夷安心中惊慌不安,有些忐忑地看着母亲,就见大太太看向她的眼神那样慈爱,想到自己厚颜,占据了本属于从前那个孩子的疼爱,夷安却还是有些舍不得这双温暖的手与怀抱,伏在母亲的膝上,掩住了眼中的愧疚,低声说道,“母亲,对不起!”   对不起,占了你女儿的身体,对不起,叫你疼爱错了对象,也对不起,她贪恋这样的温暖,无法把真相告诉你。   “我以后……以后好好儿孝顺父亲母亲。”夷安有些颤抖地说道,“再也不叫母亲为我伤心了。”   当年,夷安被人撺掇觉得大太太是个恶毒的人,不屑与她在一处,为了留在府里,留在自以为慈爱的老太太的身边,说出了多少伤害母亲的话呢?她不记得了,却只有淡淡的记忆,那一直以来都没有伤心过的女子,坐在车里渐渐远去,却掀开帘子拼命地往回看自己的女儿,泪流满面的模样。   “是比从前懂事了许多。”大太太感觉到温热的眼泪落在自己的手上,竟不想再问女儿究竟吃了多少的苦头。   她只望日后在她的羽翼下,女儿能好好儿地,平安欢喜地过日子,再也不要想到从前了。   “就算从前不懂事的那个夷安,您,您也别忘记。”夷安颤抖地抬头,眼里滚下泪来,只低声哀求道,“母亲,从前的夷安,如今的夷安,您都要一直爱着,好不好?”   她的眼神张皇失措,大太太低头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在这一刻突然疼得说不出话来,仿佛这孩子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得懂,却又有些模糊。   “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从前的你,我却觉得更幸福。”大太太小心地给夷安擦眼泪,自己眼里也滚下泪来,叹道,“就算你从前任性不懂事,可是你是我的女儿,做什么,母亲都爱你,原谅你。瞧着如今的你,”她局促地笑了笑,仿佛有些怅然地说道,“我倒宁愿,你永远都是那个不懂事的样子。”   为什么会变得懂事了呢?不过是受到了真正的伤害,于是变得不再那样天真。   若是懂事要用这些来换,大太太宁愿自己的孩子永远都不懂事。   她宁愿自己受伤害,也不想叫自己的孩子痛苦。   夷安被这一句撞在心口,张张嘴,疼得厉害。   她的两辈子仿佛重叠在了一起,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当年的那个夷安郡主,早逝的母亲。   若是当初母亲活着,是不是她也不会处处算计,疲于挣命?也会像从前的夷安那样,任性闹腾,得到全部的爱,总是被原谅?   “以后这些,都有母亲,你只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就好。”大太太怜惜地看着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的女儿,柔声说道。   夷安愧疚得不行,低着头含糊地应了。   “这才对。”大太太把闺女抱在自己的身边躺下,这才含笑说道,“你是我与你父亲的珍宝,日后咱们有什么都给你。”她的目光飘远了,仿佛在想些什么,笑道,“日后回京,你就知道这一府之外是何等的壮阔,你是平阳侯家的小姐,你的外祖是宋国公,你的姑祖母是中宫的皇后娘娘,你的舅舅是太子。”见夷安沉默地看着自己,她便温声道,“你的身份尊贵不让宗室,日后不必因旁人折腰。”   “母亲知道了什么?”夷安素日刚强,然而在大太太的怀里,却仿佛自己变得小了,此时扭着身子带着几分撒娇地问道。   “萧家那小子,好大的本事,竟然敢堵在官道上拜见了我。”大太太便淡淡地说道,“不是你三哥哥恐力有未逮生出事端,与我传书叫我警醒,我还只以为这是个有礼的人。”   萧翎容色冠绝京都,大太太自然也是有耳闻的,却不及这青年一身铠甲端坐马上那别样的风姿,若不是这小子心思不纯,奢望她的闺女,她都要赞声好,如今想来,便叹气道,“这人倒是姿容极佳,叫人心生欢喜……”   她一抬头,就见大老爷正默默地探进一颗头来,见她夸赞萧翎,竟目光炯炯。   “可惜了的,”大太太僵硬地在夷安疑惑的目光里话风一转,义正言辞地说道,“太美了,有些柔弱,我竟相不中,实在不如你父亲那样稳重的叫人放心托付终身!”   ☆、第43章   大太太这话有些突兀,夷安觉得仿佛哪里不对,有些疑惑地往母亲的脸上看去。   大太太姣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俯身摸了摸女儿的脸,轻声道,“凭他是谁,也别想打我的夷安的主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向外头正立在门旁,静静地看着自己母女的大老爷,见他缓缓走到自己的身边,用手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仿佛是在做自己的靠山,大太太的心里就生出了稳当的感觉,抬手握住了丈夫的手,又抓了夷安的手,放在了大老爷的手上。   粗大的满是硬茧的手握住了夷安,她觉得手上疼,可是却紧紧地与家人交握。   “别伤了孩子。”大老爷握住了女儿的软乎乎的手,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怀里小声抽噎的婴孩儿,她是他唯一的一个女儿,是他一生的珍宝。   见到女儿的白皙的手被自己一握就红了,大老爷就有些无措。   “见着父亲,女儿心里欢喜。”夷安抓着父亲的手,低声道,“您能摸摸我的头么?”她抬头,恳求地看着一怔的父亲,哀求地说道,“我想念父亲母亲,这些都是父亲为了我拼搏出来的,我什么都不觉得难过。”   大老爷看着她的眼里全是慈爱,这样的慈爱,叫夷安心生愧疚,却觉得满心的暖和。仿佛这一刻,她再也不需要如从前那样勾心斗角,只需要如平凡的,有爹娘疼爱的女孩儿一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大老爷这样快地回来,大太太心里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只什么都不问。   她一身轻软的衣裳,头上也没有什么精美的首饰,可是目光温柔,脸上带着慈爱,却比那些精致的美人更添柔媚。   大老爷见着这样又哭又笑的妻女,脸上便柔软了起来。   只是在柔软,却还是一副刚硬的模样,他果然摸了摸夷安的头发,轻轻地,仿佛生怕碰碎了什么一样,见女儿欢喜得连眼睛都眯起来,收了手,看着大太太与夷安相互依偎地说话,却只在一旁想自己的心事。   这府中,因嫉妒怨恨,对他的妻子女儿太不公平,既然如此,为何他还要留在这个府中呢?   想到方才去见老太太,他只问“母亲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夷安?!”时,母亲双眼露出了怨恨与恐惧,大老爷什么都不想说了。   心怀怨恨,这样的人,就算再好,也始终不可能转圜。   也如同他在最后,与老太太的话一样。   “咱们的母子情分,就此断绝。”他知道老太太心里再想些什么,可是却不是能够伤害他妻女的理由。在他的面前痛哭悔恨,可是从前为什么会有那样要逼死他女儿的心肠?   从此一生,两不相见就是。   “我与老大两个传信,命他们往京中先行了。”大老爷顿了顿,见妻女不说话了,这才沉声道。   这个是大太太都不知道的,此时听了,心生迟疑,皱眉道,“这……”过家门而不入,这不是叫人瞧着有些凉薄么?想到这个,大太太便嗔道,“你怎么不与我说?”   “京中陛下赐了侯爵府,叫他们过去收拾收拾,咱们几日后上京,自然就能住起来。”大老爷一点儿都不觉得使唤儿子儿媳有什么不对,见大太太点头,便继续说道,“咱们才封爵,若是在山东,必然要叫官场不宁,这样呼呼喝喝的,倒叫京里笑咱们新荣暴发,得志便猖狂。”见大太太忖思片刻,微微颔首,大老爷这才敛目说道,“只咱们夫妻在府中休整几日,就带四丫头往京中去。”   至于旁人,他不想再见,留在山东,全当分家了就是。   夷安也觉得父亲心思缜密,不似寻常的粗俗的武将,见大太太仿佛并不觉得诧异,就知这是常态了,急忙问道,“若是回京,父亲在关外的……”   “换防了,”大老爷眯着眼睛,与看过来的大太太对视了一眼,也从家书上知道夷安如今不同往日,迟疑了片刻,便说道,“陛下下旨,命我领九门事辖五城兵马司。”   这是要大老爷将整个京城的兵马都握在手中,夷安听明白了,顿时心中一动。   “皇恩浩荡。”她低声说道。   想必这主意,不该是如今的皇帝乾元帝的意思,而是她的那位本家的姑祖母,皇后的意思了。   叫自己的侄女婿掌管了京城军务,日后京城之中,谁敢与皇后生出是非呢?   心中觉得这位皇后竟然能左右皇帝这样的军事,夷安就对这姑祖母的能耐生出点儿疑惑来。   儿子做了太子,还这样谨慎防备,皇后究竟,防备的是什么?!   是皇帝,还是诸皇子,还是……自己的儿子?   大太太低头,就见夷安沉思了起来,不由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啊,就是想得多些,心思这样复杂,哪里是个小姑娘呢?”见夷安有些心虚地看着自己,她目光却有些怀念怅然,仿佛透过了夷安看向未知的某处,喃喃地说道,“却像我,像我们薛家的女人。”   宋国公府为薛姓,这话,就是在说夷安更肖似宋国公府的女子了,只是这样的女子,却不大容易幸福。   她的姑姑薛皇后,性机敏刚强,聪慧绝伦,十个男人都不及她,本是一等一的人物,却陷在了后宫之中,就算如今能与皇帝并坐与前朝,又如何呢?   夫妻相疑,她那皇帝姑父满心的怨愤与防备,这样的夫妻,做得还有什么意思?   若不是她当年看破了皇后的悲哀,毫不犹豫地下嫁了她做什么都愿意包容,说什么都愿意相信,就算沉默寡言,却愿意在千夫所指的时候挡在自己面前的丈夫,如今的她会是个什么结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不是自己发疯,就是祸害了夫君全家,没有第三条路走。   眼瞅着女儿也继承了宋国公府女子的这种心性,大太太不由一叹。   大老爷见到大太太有些骄傲哀愁的模样,就觉得心里难过的厉害,揽住了妻子纤弱的肩膀不说话。   “不过你如今,却不叫我担心了。”上京不是个善地,大太太也曾担心,纯良的女儿叫人在京中给人吃了。   “母亲放心,如何,我都不会堕了家族的名声。”夷安一笑,顿了顿,却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今日父亲母亲为我张目,我心里欢喜,只是三哥哥……”   “这孩子死心眼儿,”大太太说起这个就头疼,揉着眼角慢慢地说道,“只怕他心怀愧疚不是一天两天,又顾虑你婶子。”   宋衍在她的身边长大,叫她如何不知他的心性?只是因这个,她却愈发叹气,转头与大老爷说道,“这孩子今年下场,这若是到时奔波必然折腾,不如与咱们一同去,住在家里,好好儿读书,以后也好再出个读书人。”   宋家作为新贵,到底根基浅薄,大太太只望家中子孙都能出息些。   “嗯。”大老爷想了想,见大太太真心关切宋衍,他素来是不驳斥妻子的,便微微点头。   “三哥哥,待我很好。”夷安沉默了一会儿,便低声说道。   “这才该是一家子兄弟姐妹该有的。”大太太便感慨道,“多少的大家族,都是内里败坏起来,呼啦啦地倒了呢?只有齐心,方才能立足。”   说到这儿,她就想到了贾玉来,脸色有些冰冷地与夷安问道,“那贾玉,如今,你还要留着她?”夷安说了如何算计了贾氏母女,叫大太太说,女儿手段虽然有些狠毒,然而到底仿佛有些泄恨的意思在里头,这样的人日后反正都不会再见,不如送她母女团聚,也就罢了。   夷安的脸色有些晦暗。   若是可以,她是想要慢慢地磨死那贾玉的,只是没想到父亲母亲回来的这样快,即将离开山东,岂不是日后都不能再回山东?   “母亲想要如何,我听母亲的。”夷安想了想,便含笑说道。   大太太并不觉得在夫君面前说这些狠毒的话有什么不妥,闻言便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丫头,就别活了。”与这样的人纠缠不休,平白移了性情,到底不美。   对着外头使了一个眼色,外头一个跟着大太太回来的婆子就领命去了,到了晚间,便托了一个盒子回来,大太太往里头平静地看了一眼,便对夷安招了招手,后者试探着往里一看,目中就是一缩。   “确实是她。”这里头竟然是贾玉的人头,显然大太太是只听着信儿断不肯相信的人,见了贾玉这样死了,夷安的心里突然觉得松快了起来,此时见母亲含笑看来,没有半分畏惧,不由命那人捧了贾玉的人头走了,自己便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眯着眼睛说道,“从此时,我才觉得,父亲母亲是真的回来了。”   “等以后回来了,母亲叫你做最风光的人。”大太太便摸着夷安的头发笑了。   大太太与府中也不过是整备,并不大应外头官眷的请。   大老爷在二老爷起不来床的情况下,与三老爷说明了一下关于分家的话题,虽然老太太还在,然而三房却到底分开。大房往京中去住平阳侯府,余下的两个便留在山东,这宋家的大宅,也叫大老爷留给了弟弟。   尘埃落定的那一夜,大太太无声无息地看望了老太太一次。   如今的老太太苍老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仿佛被掏空了。外头是大老爷命人看住了院子的下人,大太太不以为意地走到这老妇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嘴角流着口水,却说不出话来,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最后一次,来给老太太请安,知道您烦我,日后,再也不叫您见着我,见着您的出息的大儿了。”大太太的眼角露出了冰冷的甜蜜,这仿佛是毒药般的清甜却叫老太太心生恐惧怨毒,就听这蛇蝎女人轻声笑道,“您恨我夺走了您的儿子,如今,我做给您看,嗯?!”   就因为大老爷对她疼惜,这些年老太太做了多少离间夫妻之情的事?送妾送丫头,不是大老爷因此发了大怒,竟还要立逼着要送到大老爷的床上去。后头还撺掇她的女儿与她离心?   那几年,闺女看着自己厌恶的眼神,叫大太太心如刀割。   “我做的,远不及老太太。”大太太想到夷安,脸上就冰冷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喝喝喘气的老太太,冷声道,“日后,您好好儿在山东住着吧!侯府老太君您也别想了,至于老爷,咱们一家子在一块儿,就不牢你费心。”   若老太太只是算计她,她不会心怀怨恨。可是她竟然还她的闺女!   “贱……”老太太知道这一回自己的儿子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了,浑身都冰冷入骨,抬眼挣扎着抬起手,想要给眼前的恶妇一下子!   “老太太病成这样儿,还是好好儿歇着,才好多活几年!”大太太一巴掌将老太太的手大落,冷冷地说道,顿了顿,却又挑眉温声道,“对了,老太太如今,还想指望衍哥儿对不对?也是,衍哥儿,柔姐儿都是家里最出挑的孩子,老太太总是有希望的。”   这话果然就叫老太太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露出了希冀。   “可惜了……”见她露出了希望之色,大太太这才一盆冷水浇上去,心中快意地喃喃道,“这两个孩子不错,我也喜欢。如此,这次上京,我带着这两个孩子,叫他们日后都有好前程,只是……”她目光森冷地说道,“想必日后,这两个孩子,更亲近我这个和善的伯娘,而不是您这位老太太了,对不对?”   老太太的希望,她要全都夺走,叫她活着也再也没有趣味。   “好好儿吃药,别死了。”大太太俯身看着口中呃呃直叫,一双眼睛通红凸出,在病榻上缩成一团的老太太,温声道,“您坑害儿子孙女儿的大名,很快山东就都知道,老爷被您伤了心,这个可不算不孝,天王老子也定不了咱们的罪!”   听着老太太怨恨的哭声,大太太却觉得这还不能结自己心中的怨恨,起身冷冷看了老太太一眼,出门命人看住,就见夜色里,高大的男子默默地立在雪中,不知等了自己多久,脸色微黯,她上前低声道,“对不住。”   “嫁给我,你吃苦了。”大老爷却不问妻子与老太太说了什么,握住她的手叹息道。   “我说了许多恶毒的话。”大太太抬头坦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认真地说道,“我不能原谅。”   “那就不原谅。”大老爷从没有想过叫大太太做个以德报怨的圣母,他心中尤有怨恨,跟何况十月怀胎的妻子,牵着妻子往回走,只慢慢地说道,“老太太,就跟二弟三弟过日子,咱们,不会再回来了。”   他给母亲一生的荣华富贵,旁的,该还完了的,就不要奢望了。   到了这一日夷安与夷柔在园子里见着,见了姐姐脸色有些暗淡,夷安便拉着夷柔到了一旁低声问道,“三姐姐心里过不去?何必如此?”   “不过是今日没有歇好罢了。”夷柔见夷安有些不快,便笑起来,安慰道,“大伯娘这些日子虽不见母亲三婶儿,然而却颇看顾我,往我屋里送了不知多少的补品,这样慈爱,我只有感激的,并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   她叹道,“不过是想着从前委屈了你,如今若是说些别的,不仅太迟,也还虚伪。”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好辩驳的呢?如今二太太被送到庵里跪在佛前,叫夷柔说,还留着她一条命,已经是瞧在宋衍的面上了。   二老爷眼下还趴在床上吐血呢!   “母亲都是为了我,三姐姐与我去给母亲请安?”夷安顿了顿,便含笑问道。   “该与大伯娘请安的。”夷柔便笑道。   大太太从前就对她颇为慈爱,如今竟也没有迁怒在她的头上,实在叫夷柔感激,挽了妹妹的手一同往正房去,就见里头,宋衍正坐在大太太的身侧低着头说话,大太太还一脸不认同,仿佛在劝些什么。   夷安就听大太太有些嗔怪地说道,“难道京里,能吃了你不成?别与伯娘说别的,等你高中了,就是想住在伯娘家里头,伯娘也断断要赶了你出去。”   “大哥与二哥在京里忙碌,侄儿此时去岂不是添乱?”宋衍便皱眉道。   “添乱,也添不到你的头上。”大太太见了夷安与夷柔,急忙唤到自己的面前,见两个女孩儿从外头进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润,便拉了有些害羞的夷柔的手在自己身前笑道,“前儿我与你伯父说起,你今儿也大了,在山东靠着你父亲,竟不如跟着伯娘往京里去,好好儿松泛两年,从平阳侯府出来,竟还能有个好姻缘,”见夷柔脸上不安,想要婉拒,便笑道,“日后你们兄妹两个还有些帮衬,况四丫头与你们两个亲近,哪里舍得离了你们呢?”   这就是看在夷柔对妹妹的照拂,此时相酬了,夷柔心知伯娘是冷了心的,转头笑看了夷安一眼后道,“伯娘疼我,我知道,只是若连我都走了,这府中岂不是空旷起来?四妹妹与我好,我知道,只是山东与京中本不远,日后想念四妹妹,侄女儿便进京探望伯娘四妹妹,也并不麻烦。”   她自然是知道跟在大太太身边的好处,只是若是如此大刺刺地占便宜,她却做不出来。   “这……”大太太便犹豫起来。   大老爷虽然阖家上京,然而却只大房罢了,连老太太大老爷都说是病体沉珂不宜出门,留在了宋府之中,更何况二房三房呢?   不过是大太太喜夷柔的性情,想要提携她罢了。夷柔待夷安颇有真心,那她就给她个好前程,日后也好在京中帮衬自个儿的闺女。   况宋家新荣,要在京中立足,最好的就是与京中勋贵联络有亲。这些时候大太太一直在相看府中几个女孩儿,只夷柔本性清正,值得她用心。   “三哥哥在京中难免要打点,三姐姐只帮衬三哥哥这半年,日后就算不想回来,咱们也撵了三姐姐回来,如何?”夷安却在一旁笑道,“如此,又叫二婶儿不必担心在京中的三哥哥,岂不是两全其美?”   “四丫头说的很对。”大太太想了想,又与夷柔笑道,“我听说,如今七丫头养在你母亲的膝下?有七丫头在,你母亲不会孤单。”她实在厌恶二太太,不愿意见她,因此只与也觉得可以的宋衍定下,这才满意起来,看着有些不安的夷柔坐在一旁,细细地询问了些平日里的起居,这才笑道,“从前我记得你小大人儿似的,从不这样拘束,如今怎地还生分了许多?”   二老爷被打得半死,夷柔心里觉得后怕,不由笑道,“哪里是生分,不过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说起。”   “这话说的……”大太太自有一种端庄温柔,容色又是极美,此时笑起来,竟带着几分天真明媚,与夷柔笑道,“那你想想,从哪里说呢?”这其中有些揶揄顽皮,叫夷柔瞧见了,不由在心中叹息。   怨不得她伯父将这位伯娘捧在手心儿里,这样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   “伯娘只拿我取笑去。”夷柔摊手无奈地叹了一声,见连一贯严肃的宋衍都瞧着自己笑了,她本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人,见大太太并不计较自己从前,如今便放开了,与大太太与夷安说笑了起来。   正说到当日自己使出了惊天的棍法将贾氏揍得满脸是血,上头大太太正抚掌笑起来,就见外头一个丫头捧着一张刺金描着暗暗的莲花儿,带着淡淡香气的帖子恭恭敬敬地进来,将这帖子捧到疑惑的大太太的面前,恭声道,“新城郡主府的帖子,说是要拜见太太。”   这也是个十分熟悉的人了,大太太一怔,接了这帖子看了,便有些若有所思地往夷安的方向看了过来。   ☆、第44章   “你这出去了几年,竟与从前不同了些。”新城郡主知道了宋家大房回来的消息,便带着罗婉与罗瑾亲自登门。   对于自己这样上杆子,她并不觉得丢脸。   说起来,大太太的身份也很尊贵,虽无宗室之尊,然而母家夫家都得力,就凭她是当年薛皇后最喜爱的侄女儿,就能叫宗室巴结了。   如今朝中,更认皇后,谁还把龙椅上的皇帝当一回事儿呢?   就听如今内阁决断只问皇后,就知道了。   虽然瞧着大太太那张美丽秀致,看不出年纪的脸有些嫉妒,新城郡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就算不照镜子,却也知道那里有常年蹙眉的皱纹,心里苦笑了一声,却还是没有露在脸上,见大太太也笑容满面,便嗔了她一句,顿了顿,便与大太太叹息道,“你瞧瞧,咱们都许多年没见了,从你嫁人,我也嫁人,这十几年,咱们都不如这些小姑娘了。”一边说,她一边就状似不经意地往罗婉的身上指去。   “这两个就是你的哥儿姐儿?”大太太与新城郡主从前不过是点头之交,骤然见她这样亲热,目光亲近,也不好做个不知好歹的人,忙叫罗瑾与罗婉到了自己面前,就见罗瑾果然眉目秀致温柔,仿佛透着一股子清冽的透彻,举手投足都十分文秀,另一个罗婉美丽端庄,却又并不懦弱,俏生生的仿佛一朵儿盛开的花朵儿,心里就喜欢了几分,拉着罗婉到了自己面前,就把手上的一副如同一汪绿水般盎然的翡翠镯子过在了她的手上,转头与新城郡主笑道,“你家的女孩儿,叫我心里喜欢。”   她只笑说罗婉,半点儿都没有提及自己的儿子,显然是心中有些丘壑的,新城郡主有些失望,然而见罗瑾白皙秀美的脸上微微发红,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侧头与夷柔说话的夷安的身上,到底在心中满意了几分。   这样痴心的少年,就算打动不了夷安的心,可是叫大太太瞧着,也该是欢喜的吧?   谁不愿意自己未来的女婿,全心把女儿放在心上呢?   因此新城郡主并不叫罗瑾转头,此时只当看不见,与大太太手挽手笑道,“巧儿了,你家的四丫头,我一见就喜欢得什么似的,竟不愿放开手呢。”顿了顿,见大太太只含笑,并不回话,就在心中叹了一声,振奋了一下精神,环视了满园的风景,这才揶揄地笑道,“知道你们府里景色极好的,只是难道就为了炫耀一二,就叫我们母子在外头吹冷风?”这话她说的又亲近又随意,瞬间就拉近了这十几年的疏远来。   大太太眼角堆起了些笑意,目光落在了罗瑾的身上。   宋衍在信中所说果然有几分道理。   罗瑾这孩子,瞧着确实没有什么心眼儿,况十分单纯,又眼睛里只看得到夷安,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   见一侧夷安不知说了什么笑了起来,仿若朝霞,另一方的罗瑾也不自知地在脸上露出了欢喜的模样,大太太就心里有数,却还是要拿捏一二,掩住了心中的满意,与新城郡主笑道,“如今岂不是在怨我?罢了,妾身,恭迎郡主往里头去,莫要吹了风,再叫郡主嗔怪。”   两个贵妇相视一笑,新城郡主压根儿就不开口去问如今的二太太与三太太在哪里,只扶着丫头往里头去了。   罗瑾与罗婉却留在了外头,此时与夷安夷柔站在了一处,罗瑾偏着头小心地去看夷安,就见她的脸上又有一种与从前不同的安宁,不由心生欢喜。   “如今,你可大好了。”罗瑾鼓起勇气与夷安说道。   只有父亲母亲在身边,才会有夷安如今的自在的模样。   夷安只笑了笑,并不多说,见罗瑾秀美的脸上有些发红,心中一叹,敛目说道,“只要在父亲母亲处,旁的我都不在意。”见罗瑾看着自己点头,她便含笑道,“日后各自保重,有缘,再在京中相聚吧。”   罗巡抚才至山东,起码还要在山东好几年,罗瑾自然是与自己离得远了,她只盼着离得远了,这少年的恋慕就散去了,日后有个真心值得的女子,与他过想要的日子。   就因为她算计太过,所以才不愿委屈了这样干净的少年。   说起这个,罗瑾的脸色刷地就白了,怔怔地看住了眼前的少女。   他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刀绞般的疼,张了张嘴,却仿佛连灵魂都散去了,说不出话来。   “我,我……”罗瑾有些伤心,却还是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低声说道,“我也祝姑娘一路顺风。”   他有什么立场说什么呢?不过是他动了心,一直在心里想着罢了,可是一直以来,他却其实并没有她说几句话,有他的软弱,仿佛也有……她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以后,有些疏远的那种目光。   可是他还是很喜欢她呀,喜欢到,看不到别的女孩子,想要只守着她一辈子过安静的日子。   心里有些难过,罗瑾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夷安,目光落在了远处大步走来的宋衍的身上,突然心中一动,竟脱口说道,“只是,今年我也要入京科举,到时候别,”他小声说道,“别忘了我,我们。”   他还是舍不得,就算她不喜欢,可是他却不想叫他们的联系就这样断了,想到这,他便强笑道,“咱们虽然话儿说的不多,可到底是认识的,日后,别把我们当做陌生人。”   “自然是不会的。”夷柔有点儿可怜这少年,转头无奈地了妹妹一眼,给了一个台阶儿道。   罗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却只在脸上带着笑意,没有什么愤懑。   “你这做妹妹的!”夷柔见妹妹缩着头果然不说话了,这才与罗瑾小声说道,“这是瞧你哥哥的笑话儿?”   “古往今来,喜欢谁,自然是是要历经苦楚方才皆大欢喜,哪里有不劳而获呢?”罗婉对罗瑾被夷安隐隐拒绝并不以为意,慢慢地说道,“若是真心,兄长该百折不挠才是,若是不过是如此便疏远了去,我倒是觉得夷安拒绝得对了。”听夷柔听着有趣在一旁笑了,她一双明媚的眼睛落在了立在不远处凝神听女孩们说话的宋衍的身上,不由握了握手,转头与宋衍笑问道,“我说得对不对?”   母亲从前并不喜欢自己与宋衍亲近,嫌弃他门第低,父亲名声不好,可是如今,却又有转圜之意。   只是这转圜,却只怕是要在母亲对自己的谋算不成的时候,方才会想起了。可是到了那个时候,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会属于自己么?   她没有办法放纵自己的心,带着叫母亲伤心来与这个人亲近,既然如此,何必与他生出不一样的亲近来呢?   闭了闭眼,罗婉心中叹息,却不再说了。   或许,只当做一场梦,散去了也就罢了。   女孩儿们缄默起来,宋衍有些疑惑,只觉得是沉默寡言不爱说笑的自己来了,叫众人无趣了,咳了一声便说道,“伯娘说外头还是冷的很,若是瞧够了风景,便往里头去。”   “与其陪着母亲说话,不如去你屋里。”罗婉推了推夷安笑道,“也叫咱们知道,做了侯府小姐有什么不同才是。”   “这话,我听得竟酸溜溜的。”夷安目光一转,见罗瑾动了动嘴角,却还是跟着宋衍往前院儿去了,便敛目,沉默了一会儿,歉意地对罗婉颔首,这才带着众人欲往自己的院子去。   还没动,就听到后院有丫头吵闹的声音,就见一个丫头从后头匆匆跑来,一头就撞在了前头引路的青珂的身上,撞得满地乱滚,抬头见竟然是夷安,脸上有些变色,还是扑过来跪在夷安的面前哭道,“四姑娘救救咱们太太!”见夷安不动声色,后头还跟着一个不认得的女孩儿,满身的富贵精致,就知道只怕是哪家上门的小姐,心中有些悔意,却还是哭着哀求道,“奴婢是三太太院子里的,求求四姑娘了,别叫老爷休了太太!”   “这话说的不像。”夷安微微皱眉,冷声道,“我一个隔房的侄女儿,哪里能管长辈的事儿。”   正见这丫头扑过来要抱自己的腿,心中便恼怒了起来。   亏了今日是罗婉在,若是换了与自己不大好的哪家女孩儿,出了这府门就要把自己嚣张得能左右叔叔屋里的事儿的闲话说出去,她虽然不在乎这个,可是总归不好听,也厌恶被人算计,此时便淡淡地说道,“你既然是三婶儿的丫头,就早该知道轻重!如今不往正房去,偏与我不依不饶,难道是瞧着我是个好哄的,由着你们在我的面前做耗?!”   这里头只怕有三太太的吩咐,不然一个丫头,怎么敢这样张狂?   这丫头果然语塞,哀哀地趴在地上哭起来。   “究竟怎么了?”夷安见她哭哭啼啼,便冷冷地问道。   “老爷与太太吵起来了,实在吓人极了。”这丫头抹着眼泪说道。   “休了三婶儿,是个什么意思?”夷柔急忙问道。   正问到这儿,就见后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夷安就见三老爷一脸铁青地大步过来,后头跟着一个哭得妆都花了的三太太,三太太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抓着三老爷的手不知在哀求什么,叫后者甩开,她见了几个女孩儿竟眼睛大亮,扑上来抓着护住了妹妹的夷柔的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三丫头!三丫头你劝劝你三叔!我们过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   “我们之间的恩怨,你牵扯小辈做什么!”三老爷一把抓住三太太往地上一丢,见三太太哭着又来抱着他,只低头看着这个一脸泪水的女子,眼前却化作了另一个温柔可爱,良善敦厚的女子,想到这个,他的心就硬了起来,甩开了三太太,冷冷地说道,“咱们的情分,完了!”   听见三太太仿佛绝了希望般跪坐在地上大哭,他目光有些哀凉地看着远远的白雪,喃喃地说道,“原谅你,你解脱了,可是她呢?她的命,我找谁赔?”   那个在他籍籍无名时什么都不在意地嫁过来照顾他,却在他刚刚有了前程,要过好日子的时候死去的女子,她的命,找谁赔?   脸上的眼泪糊了一脸,三老爷抹了一把眼泪,冷冷地握着手说道,“这么多年,你什么都知道,怎能,怎敢在她的屋子里,与我亲近?”听见三太太的哭声,他慢慢地说道,“她因你而死……”   “不是我!”三太太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尖叫道,“我没有杀她!她是病死,自己病死的!”她又哀哀地求道,“想想咱们的五哥儿,老爷……他是你的嫡子啊!咱们以后,以后就忘了从前行不行?我不嫉妒了……”她喃喃地说道,“这府里都是她的影子,与她相似些的,你就都放在府里头……以后我已经不嫉妒了,那些孩子我也……”   “我的庶子与庶女,你不喜欢,我从不在意。”三老爷冷静地说道,“我从不要求你如同看顾自己的孩子一样看顾他们,那是强人所难,天底下能做到的不多,日后有我,就足够了。小五,”他敛目,惨笑道,“你说得对,那是嫡子,我以后自然会为他打算,只是你有了日后的倚靠,我,就不要再指望了!”   见三太太惊恐地抬头看他,他便捂着脸说道,“她确实是自己病死,可是不是你日日上门叫她不安,又怎么会病死?”   他的亡妻,是个温柔却有些胆小的女子,知道他有了功名,老太太也不喜,就担心自己商户女的身份会叫他不虞。那时的他年少气盛,没有看出妻子的不安,叫老太太糊弄了几句,竟然就往外头去游学了,留了妻子一个人在府里,天天看着如今的妻子上门,听着满府里都说这个就是新的三奶奶,那种感觉,怎么会好?那样病死了,竟还叫老太太瞒着不给瞧大夫,最后药石无灵……   “我只怨恨我自己。”三老爷踏后了一步,突然一笑,喃喃地说道,“我本是最应该爱惜她照顾她的人,可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如今这幅样子,又是给谁看呢?错的不是你,也不是别的谁,最错的,或许其实是我才对。”   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怨天尤人,这样浪荡了十几年,可是如今清醒了,却发现,原来最该死的那一个从来都是他自己!   “我不会休了你。”三老爷慢慢地说道,“可是却也不会再与你亲近。你有了儿子,以后,靠着儿子吧!”若果早知道亡妻的死因,他说什么都不会再娶。如今只不再见她,也就罢了。   “小五是我的儿子,我会照顾他。”三老爷转头,就见几个女孩儿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勉强笑了笑,转身走了。   “扶着三婶儿往后头休息去吧。”夷安见了这一场,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言片语,她却明白了些当年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三老爷是怎么知道了陈年旧事,只是如今,却只能唏嘘了几声。   三老爷毁了一个从前的三太太,如今的三太太虽然也并不无辜,只是这样的男子,却叫她不喜欢。   不是他的软弱与忽视,但凡给先头的三太太一点儿信心与支持,那女子就不会死去。没有承担的人,如今说尽了后悔,又如何呢?   死去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因这些后悔与痛苦,活过来了。   ☆、第45章   这府里头,大老爷端肃,二老爷是个糊涂人,三老爷看似情深,也不过是个软弱的人。   夷安看了一场戏,只觉得没意思透了,见三太太被带着往后头去了,便转头与罗婉笑道,“府上突然生出了事故来,倒叫你受惊。”见罗婉看着三太太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笑道,“不是你是亲近的人,咱们姐妹臊都臊死了。”这话儿里透着亲近,叫罗婉回过神儿来,不由一笑。   “你的这张嘴,实在叫人恨不得,爱不得。”罗婉点了点夷安的头,却不再多说,跟着她往后头去了。   这一日果然极快活,夷安的房里大多都是稀罕的香料,有些是她赠的,有些却是夷安的两个兄长在关外收到了蛮人的异香及藏香等物,与平日里清淡雅致的香气不同,有一种不同的意境。   见她喜爱,夷安也并不小气,取了些稀罕的给罗婉包了送她。   因说笑无忌,因此罗婉的心情极好,待前头新城郡主来催,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夷安往前头去了。   新城郡主仿佛与大太太也十分不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见罗婉有些怅然有些难过,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不由笑问道,“这是夷安与你的礼?”   “日后,也不知何时再相见了。”罗婉便低声叹气,一旁的罗瑾眉目也有些黯然。   新城郡主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对儿儿女,敛目片刻,便斟酌地说道,“这一次,我与宋家一同回京。”见两个孩子诧异地抬头,她心中有点儿难受,却还是露出了一贯的刚强来,含笑道,“你们也跟着母亲走,难道,这是不愿意的意思?”   “父亲怎么办?”罗瑾便小声问道。   “他既然有心爱的人,就留在山东去吧。”新城郡主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   “多少年了,当年的心,折腾够了,冷够了,也就放下了。”她坐在晃动的马车里,想到当年,那掀开了车帘子后对着里头诧异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的少年,目光中有什么暗淡了一下,有些怅然,却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她当年以为那是真爱,又门当户对,一直想那是自己的良缘,谁知道不过几年,当初的柔情不再,他就又有了别的叫他欢喜的人。   努力了这么多年,想要把丈夫的心拉回来,她甚至连京里都不待跟着他在地方吃苦,这样转圜,可是外头年少美貌的女子越来越多,就算他不敢接到府里来,可是究竟置了多少的外室,多少天没有回家,她都记不得了。   看着如今眉眼儿惬意的大太太,她就想着,凭什么自己,要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了的男人。落到这个境地呢?   如今的她,还有一个宗室应该有的自尊么?   “母亲去哪儿,我们跟着母亲。”罗瑾见母亲露出了伤心的模样,便低声说道。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新城郡主笑了笑,连连点头,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见罗婉伏在了自己的膝上,顿了顿,便叹息道,“你这孩子啊……也是个痴的……”她细细地想今日见过的宋衍,只觉得这少年一身磊落端肃,如同青松一般,温文有礼,却仿佛又并不迂腐,今日与大太太含蓄地说话,知道宋衍是养在她的膝下,新城郡主的心就活泛开了。   “日后,再看吧。”宋衍日后只怕前程亲事都要叫大太太一一过问,新城郡主觉得若是如此,罗婉也不会吃苦,只是如今她娘家同安王府里几个小子也都长成,那可是宗室,日后起码有个爵位,就叫她有些为难了起来。   大太太送走了新城郡主,这才唤了两个女孩儿过来,问及了在外头的喧哗,知道竟是三老爷闹了一场,她顿了顿,不由叹息了一声道,“当初我就觉得有古怪,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若我说,实乃三叔之过。”夷安便淡淡地说道。   “护不住妻子的人,有什么……”夷柔快人快语,却觉出来有些不敬之意,急忙忍住了,不再多说。   “他们的官司,自己去理吧。”大太太若从前,还有心管管,只是如今心是冷透了,懒得管这些破事儿,只想着赶紧回京,此时只与夷安夷柔继续说道,“老太太如今身子越发地不好了,这脾气也大得很,这几日你们请安,只在外头磕个头就是。”   老太太不知之后又与大老爷说了什么,只剩一口气,这其中自然有这几日大太太的拔刀相助,只是大太太却吊着她一口气不叫她死了,瞧着她受罪,也是为了丁忧之故。   夷安与夷柔都应了,夷安便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往京中去呢?”   “后日就走。”大太太转头与夷柔温声道,“什么都不用预备,京里都是现成的。你父亲还有差事儿,不要叫他为你们兄妹忙碌了。”二老爷还躺着呢,这话说的有点儿虚,然而夷柔还是乖巧地应了。   前日她去见二太太,二太太也叫她往京中照料宋衍的起居,瞧着母亲如今担惊受怕的模样,夷柔就直叹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亏了七姑娘夷宁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虽然二太太失势,脸面全没了,可是就为了这些时候的不多的看顾,夷宁竟一直陪着二太太吃斋念佛,乖巧贴心。   大太太又叮嘱了几句,送了夷柔走了,这才看着自己的闺女若有所思,许久之后,便慢慢地问道,“罗家的婉姐儿,与你很好?”   夷安点头,见母亲点着桌面儿不说话,迟疑了片刻,便轻声问道,“母亲瞧出什么来了?”   “罗家,也算是京中的世家了。”大太太想了想新城郡主试探的模样,便皱眉道,“若她真的瞧中了你三哥,我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她是个有心计的人,竟拉拢着我,只怕心里还想着她母家。”新城郡主的算盘打的精,明显是拿宋衍当备胎,不是知道罗婉确实人不错,大太太当场翻脸都不是不可能,顿了顿,她便与夷安问道,“你三哥与她,有什么没有?”   “阿婉是赤诚之人,她的心我是明白的,况郡主是一腔母爱,想挑个好的,理所当然罢了。”夷安是颇喜欢罗婉的,此时恐大太太不喜罗婉,便笑道,片刻,脸上有揶揄地说道,“只是,咱们说这些都不行,只三哥哥喜欢谁,才是要紧的,对不对?”   “你说的很是。”大太太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夷安的头笑道,“瞧你紧张的,难道我不是如此想?”   她也是瞧着罗瑾好,却还想着往京中去看更好的,叫闺女喜欢才是真的。   顿了顿,大太太想到夷安护着罗婉,便又笑着摇头道,“我本想着回京后给你三哥寻一书香世族,日后与前程也得益,况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大多知书达理,秉性和顺,不似勋贵高门家的小姐张狂。”罗婉是郡主之女,大太太不知性情,只恐她日后仗着身份辖制侄儿。   “阿婉温柔可爱,识文断字,况极规矩,与三哥哥从来都恪守礼仪。”夷安颇客观地说道。   “你对你哥哥倒是极上心的,只是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事儿?”大太太嗔了一声,到底记在了心中。   之后的两日竟是风平浪静。   夷安就见,虽然大太太管束后院,然而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两个叔叔,都是大老爷亲手料理,从来都不用大太太出言出手,这些日子一场场地闹腾,大老爷命人封了老太太的院子,狗都不叫出来,竟叫老太太闹腾不起来,府中十分安静,虽然知道大概大老爷在家中叫人都十分恐惧,却只当做不知,反而十分享受这份宁静。到了启程之日,与夷柔一同坐在后头的车里,见夷柔频频回头,眼里带着不舍,夷安的心中,却只觉得一股子释然。   这个宋府埋没了那个天真纯良的夷安,今日离开,她就不想再回来了。   车轮滚滚向前,夷安却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见夷柔流着眼泪,眼里还带着离家的惊慌与害怕,便握住了姐姐的手。   “有三哥哥在,三姐姐不必担心。”夷安宽慰道。   夷柔轻轻点头,眼泪落在了夷安的手上,滚烫的厉害。   轻车从简,不过数日众人便到了京中。夷安坐在车中,虽不往外头看,却觉得外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与山东另有不同。   夷柔的心情稍缓,如今也十分好奇,却依着规矩不肯往外头看。   进了京中,就有人来迎接,夷安就听到前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之后车便又动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着“侯爷回府了!”,又有大门敞开的声音,车停了下来后,帘子被掀起来,就有青珂与红袖探进头来笑道,“姑娘,咱们到了。”   两个女孩儿出了车立在外头,就见身处在一个极大的宅子里头,这宅子恢宏峻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片片的怪石堆作了假山假洞,透着十分的意趣,这府中到处都带着喜意,又簇新敞亮,叫人心中开阔疏朗,实在叫人喜欢。   车前还立着两名高大俊朗,与大老爷十分相似的青年,一个虎背熊腰的,手足大气,一个眉目俊朗高挑,目中沉稳精明。这两个青年见了宋衍带着两个妹妹过来,眼里都是一亮,前头那个虎背熊腰,能顶宋衍两个的青年大步过来,一巴掌就拍在了弟弟的肩膀上大笑道,“这不是三弟么!听说出息了不是?!读书人,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就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三下,显然是十分得意欢喜的。   夷安惊恐地看到自己的三哥一声不吭,一个踉跄被拍得往前直侧歪,动了动嘴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要命的节奏啊!   宋衍差点儿被拍到地里去,然而抬头看着这青年的眼神却带着仰慕与欢喜,端肃的脸色化开,仿佛找着了主心骨一样唤道,“大哥!”   “再拍一下,三弟就要往后头歇着去了。”见大哥宋方摁住了弟弟的肩膀大笑,后头含笑而立的那青年,名为宋怀的夷安的二兄,便摇摇晃晃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弟弟,这才转头看着两个惊恐地往大哥的方向看的妹妹,龇牙一笑,露出了一抹坏笑来,挤了挤自己的眼睛故意吓唬道,“妹妹羡慕了?”   “只为二哥哥难过罢了。”夷安见这个兄长活泼些,便叹气道。   “难过?”宋怀疑惑地问道。   “大哥只拍了三哥哥,却没拍二哥,想来二哥被遗忘,失望失落也是有的。”夷安提高了些嗓门笑道,“大哥若是公平,该一视同仁才是,如今,岂不是厚此薄彼?”容色绝美的女孩儿,用“我懂你的苦”的眼神看着嘴角抽搐,也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兄长,果然见宋方转头看过来,看着弟弟的眼神炯炯,不由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来。   “我,我是你哥!”宋怀只觉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由嘴角抽抽地说道。   “多新鲜呀,您是我哥,我自然是知道的。”夷安也挤了挤眼睛,坏笑了一声,见宋怀一脸要厥过去的模样,这才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子,上头几个样式不同的银镯子在日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线来,这女孩儿这才笑道,“多谢二哥在外头还惦记我,虽多年不见,可是大哥与二哥却一直都在我的心上。”   “小丫头油嘴滑舌。”硬挨了宋方一巴掌,宋怀龇牙咧嘴,却眉目温和地说道。   “到家了。”他伸手目光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妹妹,轻声说道。   “嗯。”见两个哥哥都看着自己微笑,夷安觉得嗓子里堵得慌,低低地应了。   宋方宋怀对着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仿佛许多年的疏远,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从前,你吃委屈了,日后,”宋怀见妹妹眼眶红了,心里头也发酸,只温声道,“在哥哥们身边儿,咱们护着你。”他一笑,回头看了看连连点头的大哥,迎着妹妹的目光,心里软成一股春水,轻声道,“谁都不能伤了我的妹妹。”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大老爷们儿在前头玩儿命,不就是叫你们谁都不怕么。”宋方是个粗糙的人,说的真是特别直白,”妹妹是不会错的,错的也是对的!“   宋怀嘴角微微抽搐,真想回头问问这大哥,从哪儿学的这话。   太会甜言蜜语了好吧?!   “我只恐任性,叫哥哥们烦了呢。”夷安竟不敢去看哥哥们明亮的眼睛,低头红着眼圈说道。   “就是叫你任性。”宋怀却一笑,摁着妹妹的小肩膀笑道,“你是宋家的掌珠,爱惜还不过来呢。”   “你们兄妹说话儿,什么时候不行?过来瞧瞧你们嫂子。”前头大太太已经招呼了起来,夷安往前头看,就见两个高挑鲜活,神采飞扬的女子立在大太太的身边,往这头看过来的目光十分亲近,急忙上前给嫂子们行礼,就听宋方的妻子段氏将她扶起笑道,“常听大爷说妹妹,心中早就亲近起来,只恨在关外不许咱们随意回家。如今见了妹妹,竟呆住了似的,怪道叫母亲父亲念着呢。”   见夷安微笑,她急忙笑道,“我在外头的时候长,不大懂人情规矩,日后妹妹若是觉得我哪里疏忽,可别与我见怪。”   这稀里哗啦一席话下来,果然是个干脆爽利的,来之前夷安就听大太太与她说过,这两位嫂子都是关外武将之女,那都是能提刀跨马上阵杀敌的,不是在军中与宋方宋怀朝夕相对,也不会有了今日的良缘,如今这两位嫂子的娘家也有军功,虽没有封得如大老爷这样高的爵位,却也是三等伯,如今都阖家进京来。   夷安素来憧憬这样神采飞扬的女子,急忙说道,“我亲近嫂子呢,一家人,哪里要什么规矩见外的呢?”   见一旁的二嫂吕氏也拉着夷柔大声说笑,这才放心。   “你们也不怕惊着妹妹。”段氏见夷安并不是那种刻薄的内宅小姐,顿时露出了本来面目,拉住了她就不撒手了,一边摸着妹妹的手惊叹“这肉皮儿豆腐似的”占便宜,一边见夷安喜爱听她在边关的那些军中事,只觉得寻找了知心人,越发地说笑了起来,此时正与夷安说起勇武无双的段氏女将一个人扑杀了敌军十人,怎么剁了一个曾经烧杀抢掠的敌军成了饺子馅儿的光荣历史。   夷安笑眯眯地听着,拍着手叫好。   宋衍脸色发青,只觉得这妹妹本来就凶残,偏要做出一副纯良的模样,如今再被这样熏陶一下,简直就是横着走的大杀器。   宋方在后头连连迎合,显然觉得妻子干的不赖,妹妹很应该学着凶残点儿,顺便觉得今日风大护在妹妹一侧,还是宋怀更精明些,见夷柔已经脸色发白,不由在一旁与也在叽叽咕咕说话的妻子吕氏笑了一声。   吕氏一缩脖子消停了,段氏也觉得今日有点儿说多了,怎么着也得叫妹妹歇两天再说不是?   “后来呢?”夷安却觉得很不知足,兴致勃勃地问道。   爱慕她哥的美人儿,叫嫂子怎么了来着?   ☆、第46章   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儿其实也爱英雄来着。   于是在侯府的第一天,夷安就听到了一个彪悍嫂子举着战刀追杀自家大哥的故事。   再憨厚迟钝,在妹妹面前,宋方也觉得羞臊了,此时见段氏兴致勃勃地爆料自己的黑历史,恨不能堵住妻子的嘴,气得肝儿疼,只哇哇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见段氏斜眼看过来,又萎靡了一下,高大的身体有点儿落下来了,急忙说道,“那不是你叫我去救人的么?救了人,那女人不是被别人护送着走了么?怎么竟都成了我的过错呢?”   天可怜见的,虽然是个美人儿,可是他一个眼神儿都没有往美人儿身上看过去的来着。   “那不是回来寻你了么?!”段氏挽着袖子就要殴打自己夫君。   “我不是说。”宋方威严地看了看四周的弟弟妹妹,小声说道,“我就喜欢你,那人叫我送走了么?况,”他有些冤枉地说道,“那时候,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肯嫁给我么?!”   又不肯嫁给他,又不肯叫别的女子亲近他,这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呐。   “女子总矜持,大哥如此,就不对了。”夷安听明白这段儿“爱恨情仇”了,不由笑道。   段氏觉得妹妹是知心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闻言便点头哼道,“瞧瞧妹妹,再瞧瞧你!”大声地命丈夫别挡路,挽着香喷喷软乎乎跟仙女儿似的小姑子,她这才絮絮叨叨地说道,“可傻了,我,我日日跟他在一起,还会嫁给谁呢?竟都不知道与我说些好话儿,好容易送个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见夷安猜了野花儿果子首饰什么的,便握着拳头目露凶光地说道,“是人头啊我……”吞了粗口,她便怨恨地说道,“是!那是我一直都想斩获的敌军大将,可是,可是给姑娘的礼物,不带用这个的!”   段氏说到最后,真是哀怨无比。   更哀怨的是,她竟然诡异地被这礼物打动了,被哈哈傻笑的宋方迷得五迷三道的,傻乎乎地嫁了过来。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段氏继续叹气。   这一回夷安也想叹气,看着段氏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这大嫂是不是忘了,她婆婆,可还在后头也笑眯眯地听着呢!   大老爷一脸的无所谓,只是瞧着妻子脸上愉悦,心里也欢喜了,冷冷地往不成器的大儿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段氏带了一个好头儿,吕氏也是一脸的苦水,只是转头看到宋怀对自己赔笑,连连作揖,就决定不要叫他跟大哥似的丢脸了。   “从关外带回来的狍子和鹿,你去收拾好了给你弟弟妹妹们接风。”大老爷脸上冰冷地使唤两个儿子。   这样丢脸,确实不如去厨房干活儿。宋方与宋怀难兄难弟,脚下生风地走了。   夷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吕氏见她十分爽利,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况虽是隔房,却能叫大太太带来京中,自然是看重的,因此也亲近,拉了夷柔的手与她笑道,“母亲叫我们带到京里来的,最好的虎皮,两个妹妹正好儿一人一张,还有一张黑熊皮,就给三弟铺在屋子里,虽不柔软,然却瞧着新奇。”说完了,就与大太太笑嘻嘻地说道,“回头叫二爷给三弟妹妹们做一个烤鹿肉,最是好吃的了。”   她与大太太也毫不避忌,什么都说,大太太也待这两个儿媳宽容,仿佛母女,夷安瞧着就心生羡慕,知道这两位嫂子竟如此畅快,该是公婆疼爱,夫君疼惜的缘故。   “你的心意,自然是极好的。”大太太只命身边的丫头传话儿,这才叫段氏引着往夷安夷柔住的芳仪馆去,沿途就见都是鹅卵小路,两侧是花木,到了春日就该是苍翠欲滴,繁花似锦,一侧还有一座高高的假山,上头有一袭清冽的水哗啦啦地落下来,平添了几分春意,出了这条小路眼前霍然开阔,竟是一处极精致的院子,外头就见飞檐探出了院子,琉璃在光下洒落了一轮的光晕。   “你们两个住在这儿,如何?”大太太也很满意,进了这院子,就见是一二层的小楼,视野开阔,立在二层,就能见整个府中的美景,便转头与两个女孩儿笑问道。   “这已是极好的了,”夷柔就急忙给段氏吕氏行礼道,“叫嫂子费心。”   “这是应该的。”段氏扶住了她,见夷安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不由眉飞色舞。   才第一次见,美人儿妹妹就与她这样亲近,可见还是嫂子的魅力比哥哥大些。   段氏仰首挺胸,搂着怀里的夷安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衍哥儿,就住在前院儿,好好儿读书。”大太太纵容地看着闺女与儿媳妇儿嬉笑成了一团,心中欢喜,转头又与宋衍笑道。   宋衍见下头下人忙忙碌碌地将夷安夷柔的行礼摆件往屋里收拾,便点了点头。   大太太又指了指上来后与众人行礼的丫头们,笑道,“正经的勋贵小姐,都是出入有不知多少的丫头,你们两个也该如此。”   夷安见这群丫头低眉顺眼,显然是被教导的很好,知道母亲是用心的了,便点头笑了,叫青珂与红袖领了她们下去,,这才与大太太笑道,“母亲也不必对我们小心翼翼,又不是玻璃做的,在咱们自己个儿的家里头,难道还有叫母亲不放心的?”见大太太嗔了她一眼,顿了顿,又求道,“咱们才进京,知道母亲疼爱我们,只是很不必叫府里头人仰马翻的,岂不是叫咱们不安?”   “正是如此。”夷柔也急忙说道。   大太太恨不能叫这世上一切好的都给女儿,补全这些年的亏欠,只是知道心急了,摸了摸夷安的头,这才女眷们坐在一处说笑了起来,就与段氏笑问道,“你们在京中这几日,可有人来拜访?”   “烈王府的一个侧妃送了帖子过来,我与弟妹没有理会。”见夷安夷柔都眼角动了动,段氏不知夷静之事,有些奇怪,却还是认真地说道,“母亲,烈王府忒张狂了些!叫我说,宫里的皇子都没有闹得这样厉害!几个王府没有爵位的子弟在京中上蹿下跳的,这还了得?!”   烈王如今五子在京,为了个爵位合纵连横的,还打算到刚刚封爵的宋家头上,实在叫段氏厌烦。   “从来得意就猖狂,无需理会。”大太太最厌恶猖狂的庶子,此时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说道,“别闹来闹去,一场空就好。”   “二姐姐……”夷柔见段氏与吕氏看过来,咬了咬牙,这才与大太太说道,“二姐姐鬼迷心窍,做了烈王长子的妾了。”见大太太脸色冷冷的,她便红了脸,低声说道,“与伯娘与嫂子说了,日后若是二姐姐上门,也好应对。”   至于去看望夷静,或是叫大太太拿着平阳侯府之势帮衬些夷静,她却从来都没有想过。   虽是亲姐妹,然而她却不是以德报怨的傻瓜。   她也不会自以为是地仗着大伯娘的疼爱,叫这疼爱延续到给家族丢脸的夷静的身上。   “夷静……”大太太脸色淡淡地说道,“她退亲,我早就知道。因这个,那家还与我传信抱怨过一回。”她的一颗心都被辜负了,连带叫人家对自己生出不满,这样里外不是人,叫她恨透了夷静,况姐妹有个却做了妾,叫夷安的身价儿也跟着往下掉,大太太心里恨得厉害,却不愿给夷柔没脸,此时只颔首道,“别怕,她生不出什么事端来。过几日带你们往宋国公府去,你们交际起来,也就好了。”   宋国公府是大太太的母家,夷柔迟疑了一下。   “你跟我入京的,我总要记挂你的前程。”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   这是要给她议亲的意思了,若是夷柔从平阳侯府出嫁,确实该有不错的姻缘,或许不是勋贵大户,然而日后丰衣足食,平静度日是没有问题的,夷柔心里感激,起身谢道,“都是我与二姐姐,叫伯娘操心。”   她这样郑重,吕氏急忙笑着拉她起来,说笑了一会儿,果然宋怀一身烟火味儿地过来,竟真的是亲手烤了肉与弟弟妹妹们用,见他席上上上下下地与吕氏抢食吃,筷子上的菜总是被抢走的吕氏终于掀桌急眼,与他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后头还有段氏唯恐天下不乱地叫好,大太太竟只含笑看着,一侧大老爷带着长子宋方低着头飞快地扒虾剔骨头地把吃食往夷安的碗里添,不大一会儿就冒了尖儿,叫夷安看着,只觉得昏黄的光下竟是暖和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这样和乐融融的家,是她上辈子做梦都想要拥有的。   哪怕只拥有一天,第二日就会死去,她都愿意。   吕氏与宋怀蹦到院子里练武去了,大太太这才敲了敲桌子与几个小的笑道,“这是常事儿,别理他们,咱们先吃饭。”   这饭吃的快活,只是沿途到底疲劳,夷安夷柔到了房里,夷柔也不回自己的屋子,与夷安一同梳洗后头碰头睡在床上,许久,看着床幔的夷柔叹了一声。   “瞧着伯父与伯娘,再瞧瞧哥哥与嫂子,我就羡慕的紧。”   “才不好与母亲说,我想着三姐姐,该不想只有个好亲事对不对?”夷安叫青珂与红袖今日不必值夜,转头与夷柔笑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若是日后有人待我如哥哥们待嫂子的万分之一,就好了。”夷柔不由转身与妹妹笑道,“你瞧见没有?嫂子们说话竟是极管用的,不是爱重,寻常男子怎么会这样顾及妻子呢?日后,”她直言道,“若是日后,无人这样待我,也就是不嫁,也不要日后伤心。”   “母亲是什么样的性情?”夷安就笑劝道,“我瞧着最是厌恶妾室的,怎么能叫三姐姐嫁到那样的人家去?”见夷柔也忍不住笑起来,这才抚掌笑道,“原来这睡不着,是想着要嫁人呢。”   “你再说,我咯吱你了!”见她小小的一团缩在床上,精致的小脸上也带着放松与坏笑,夷柔这才觉得,当初在宋府里的那种阴郁与压抑,仿佛都不见了,心里头松快,到底与妹妹玩笑了一会儿,便一同睡了。   说是侯府预备齐了东西,竟果然。   第二日就有丫头们捧着许多的衣裳首饰胭脂进来服侍,夷安不耐烦人多,只叫丫头们在外头,叫自己与夷柔从山东带来的丫头进来服侍,见面前的衣裳都是簇新灿烂,本就是爱美的性子,便兴致勃勃地挑拣了起来。   段氏一脸晦气地过来迎两个妹妹的时候,就见一个梳了堕马髻,零零碎碎的点缀着白玉雕琢的兰花儿,湖绿色的朝雾锦,下头又是一色的散花百褶裙,腰若流纨素,眉如远山,目若春水,一颦一笑都带着风流婉转,又有几分不在世间的清逸。另一个高高的飞仙髻,一点红宝不要,一枚雀卵大的主子垂在眉间顾盼神飞,神采飞扬,一身大红洒金的衣裙,衬得脸色更为娇艳。   虽昨日就知道这两个妹妹是容色极佳的美人,然而今日见了这样的风韵,段氏还是忍不住击节惊叹。   “嫂子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夷安见段氏面带阴郁之色,急忙起身问道。   “别提!”叫夷安一问,见着了美人儿的好心情全没了,段氏道了一声晦气,这才坐在夷安的身边有些不快地抱怨道,“父亲母亲才回京,还未陛见,竟就有人大咧咧上门,连个帖子都不送,岂不是叫人厌恶?”顿了顿,方才小声说道,“有了如今的地位,竟就左一个妾又一个妾的,忘恩负义不过如此,若是我的夫君,我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绝不……”见夷安摸不着头脑,她便赧然道,“瞧我,说了这么些,竟叫你糊涂了?”   “究竟是何事?”夷安便问道。   “是烈王府的侧妃,忙不迭地就过来,叫人恶心!”段氏唾了一口,冷笑道,“当年不是烈王妃从死人堆儿里将烈王挖出来,背着他爬了十里路来救了他的命,他在哪儿都不知道呢!这做了王爷,旧情全都忘了!侧妃庶子一个个地蹦出来,哪里还记得从前呢?他也不想想,没做王爷的时候,这些侧妃美妾的,可曾与他一同吃过这样的苦?”   “烈王府上的哪位侧妃?”夷安便皱眉道。   “生了老三老四的那个。”段氏便叹气道,“烈王妃也真是能忍,就算当年跟着烈王行军打仗因此不能生了,可是难道是她想要如此么?这样的夫君,就该……”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夷柔诧异道。   虽然王府里大多都是三妻四妾见得多了,不过有这样并肩生死的情分,烈王竟然还能刺妻子的心,实在叫夷柔恶心的不行。   “别说烈王了,还掌八关呢!”段氏又唾了一口,她性烈如火,此时便骂道,“立身不正,早晚有报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罢了。”听说是这样的恶心人,夷安就决定不要往前头给大太太请安了,见段氏还气鼓鼓的,显然出身武将之家,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什么都摆在脸上,就若有所思地说道,“就算是封侯,也不值得一个侧妃这样急匆匆地往咱们府上来。我瞧着,这该是为了母亲背后的皇后娘娘?”   她听罗婉说过,烈王数次请封世子却屡次都被薛皇后驳回,显然薛皇后是对烈王带着几分鄙夷的。   想必如此,就叫这群侧妃觉得,走通了自家母亲的路,就能做烈王世子?   做梦去吧!   夷安冷笑了一声,眉头挑了挑,这才觉得先头被母亲娇养的自己,有点儿不像自己了。   这心中百转千回的,才是她过惯了的日子。   “如今,那侧妃娘娘,在哪儿呢?”夷安就与段氏笑问道。   “前头花厅与母亲歪缠呢!”段氏便冷哼道。   “给王爷送个信儿,”夷安笑呵呵地说道,“我听说,王爷想要请立的可是王府大爷来着,这侧妃这么给儿子使劲儿,也得叫王爷知道知道她与自个儿儿子的进取心,与这么段儿时间的辛苦,对不对?”   ☆、第47章   向来在军中大开大合的段氏,迷茫地点了点头,没明白妹妹的意思。   夷安见她只知道点头,这实在是心思单纯,更喜欢与这样的嫂子亲近,便多说了几句,笑道,“等烈王殿下从早朝下来,众目睽睽之下堵住他,好好儿地说说他家侧妃的热情,就好了。”   “哦。”段氏继续点头。   “烈王掌八关,父亲即将接管九门,又辖五城兵马司,这还未陛见,就与烈王府上好的什么似的,只怕会叫人猜忌。”夷安双手捧了茶来送到段氏的手上,见她想得脸都皱起来了,便温声道,“满朝文武的面前,与烈王撕撸开,这才叫咱们家中平安。”她顿了顿,这才淡淡地说道,“父亲如今,还是做个孤臣好些。”烈王兵权太盛,若说宫中对他没有忌惮,才是骗鬼。   薛皇后为何驳了世子的折子?只怕除了厌恶烈王,可是不愿意看到烈王府定下了继承人,便缓和了如今的局势。   只有叫烈王府内争执不休,才能叫薛皇后安心。   能在京中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宫中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薛皇后不是故意的呢?   “妹妹说得对。”段氏想了想,脸上就不好看了,猛地灌了一口茶,这才住着夷安的手,叹气道,“咱们在关外的时候久了,人竟都淳朴起来,竟想不到这些。”   夷安嘴角抽了一下,有心想问问不那么“淳朴”的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还有,”既然已经不淳朴了,夷安就不准备在家里也纯良起来了,见夷柔已经捂住了嘴转头笑得不行,木着脸继续说道,“这侧妃也真会烧热灶儿,只是她聪明,别人也不是傻子,只怕知道今日她前来平阳侯府,回去了不定怎么闹呢,叫烈王好好儿去头疼这些侧室庶子,也算是报应了。”萧安竟然敢纳了夷静为妾,这叫夷安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对烈王府更添恶心。   后院儿失火,才叫英雄呢!   “大抵在王府里‘忙’起来,就想不到没规矩地往府上做客了。”夷安笑眯眯地说道,“叫大家都知道烈王府里头侧妃们的千姿百态,才好显示烈王殿下看美人儿的眼光不是。”既然有脸纳许多的妾,想必老脸丢到满朝上下,叫人指点嘲笑管不住后院儿,也是烈王心中所愿罢?   既然烈王要显摆自家的妾是多么“能干”,少不得宋四姑娘要成全英雄一二。   “妹妹说的太对了,你真是太坏了!”段氏发自肺腑地赞了妹妹一句,见夷安捂着头说不出话来,夷柔已经笑得将手上的茶盏都扣在了自己的裙子上,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顿了顿,有些担心地对妹妹叹道,“不是我吓唬四妹妹,你这么坏,出门只怕会有大……”把“报应”二字吞在了肚子里,段氏含糊地说道,“会有大/麻烦的,巧儿了,嫂子那儿还有几个女兵,跟着我出生入死打出来的,如今跟在我的身边也没有什么意思,就给了你,也叫她们英雄有用武之地。”   夷安默默地咂摸了一下这话,艰难地点头。   想必,这就是关外独特的赞人的方式?   “笑纳”了嫂子的称赞,夷安长叹了一声,抬头就见段氏用真诚的目光看着自己,脸色有些木然地说道,“多谢嫂子,我就却之不恭了。”其实……她也是真的需要几个女兵,别叫她坏事儿干多了,路上点儿报应什么的。   不过真相被说出来,总是叫夷安肝儿疼,她伤感地送了一窝蜂解救婆婆去了的段氏,隔着小楼看着段氏风风火火的背影,转头见夷柔还在笑,便叹气道,“三姐姐这样开心,我真伤心。”   “行了,谁不知道谁呢?”夷柔起身往屏风后换了一身儿裙子,这才出来与她笑道,“叫我说,伯娘都回来了,你也消停些吧。”   “烈王府的事儿,咱们不好参合,”夷安便皱眉道,“只是烈王既然这样强悍,为何竟……”   她觉得有些古怪。   烈王掌八关,那真是说什么是什么,可是在世子上竟只能听薛皇后的,叫夷安怎么想都觉得古怪。   “咱们管他们做什么。”夷柔便冷笑了一声,唾道,“糟糠之妻,竟是这样对待,无耻的小人!”   “这话可不好在外头说。”夷安想了想,告诫了夷柔,然而如今刚回府,竟是对府中的景色更在乎些,带了姐姐便往四处去看,又听说烈王府果然来了车接了那侧妃离开,这才往前头给大太太请安,进屋就见大太太脸色不虞,一旁的段氏吕氏都在劝,便笑问道,“那人竟叫母亲动气了不成?”   “简直就是个贱人!”大太太拍案骂道,“若她上门开门见山,只来求我世子位之事,我还高看她一眼,进门竟就与我讲什么情不自禁的真爱!我!”她当年嫁人的时候,是见识过这群烈王侧妃的嘴脸的,只是却也没有如今这样无耻,兜兜转转地跟她说身不由己,情不自禁,还说什么孩子是无辜的,她如何当个小猫小狗不要紧,孩子却要有些前程吧?   一把年纪,还妄图跟小姑娘一样哭得梨花带雨的,实在叫她恶心!   “明儿我得进宫一趟,你跟着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大太太也是在边关住久了,此时一张娇媚的脸上满是扭曲,冷冷地说道,“叫我给说情?行!日后烈王爵位旁落,可不要怨我!”她是气得很了,见夷安与夷柔乖巧地上前给她顺气儿,不由青着脸强笑了一声,握住了这两个女孩儿的手温声道,“吓着你们了吧?”   “妹妹坏着呢,才不会吓着。”段氏嘻嘻哈哈地说道。   “这个时候,不管真相如何,你也该说‘妹妹虽柔弱,然而有母亲在,她什么都不会怕的’。”大太太做了这两个几年的婆婆,脸上皱纹都多了些,此时脸色木然地叹道,“我就说,再没有如我这样儿的婆婆了。”   当初段氏与吕氏嫁到宋家的成亲的那天,段家与吕家的人都哭了,握住了大太太的手诚恳地表示了一下女既嫁出,概不退货的意思,之后真是弹冠相庆,欢喜无限,如今还当宋家是救苦救难的好人。   也是,不是宋家两个傻小子,这俩真的不大容易嫁的出去。   段氏听了,急忙谄媚地上来给大太太捶腿。   “你啊!”大太太敲了敲段氏的头,这才叫儿媳与闺女侄女儿都坐在自己的身边,看了看两个女孩儿的衣着打扮,脸上就露出了喜欢的表情,叹道,“小小的女孩儿人,就该这样打扮起来才好看呢。”见夷安扶了扶头上的玉兰花瓣儿,便与她笑道,“皇后娘娘最喜自家的女孩儿打扮得花儿一样,你如今正这打扮极出众。”顿了顿,便与夷安告诫道,“在宫里,皇后娘娘该对本家的女孩儿都有恩典,你谢恩就是。”   “恩典?”夷安笑道,“首饰衣料等等,无需母亲叮嘱,难道还有别的?”   “宋国公府,你外祖这一房你这辈儿,七个小子,愣是没有一个丫头。”大太太叹了一声,却又有些得意地说道,“娘娘当年最疼爱我,你又是个女孩儿,想必定然有些不同的赏赐。”   “前头里,我仿佛听说国公府里的谁家的小姐得了一个县君的爵位,母亲难道说的是这个?”段氏急忙问道。   “是咱们公府隔房的一个丫头。”大太太仿佛说起这隔房有些不快,淡淡地说道,“四丫头不入京,她竟是公府几房里头唯一的女孩儿了,陛下爱重……”她顿了顿,见夷安都有些不解,便叹了一声道,“都是家门不幸,你入宫许就知道,只是你也要晓得,那丫头都能有爵位,无论如何,只要你不走了大褶子,总会有个好前程。”她有些晦涩地说道,“你只记得,皇后娘娘,才是你的亲人与倚靠!”   这其中必然有不好与年轻的女孩儿说出口的故事,夷安点了点头,却牢记了母亲的话。   “只是不去拜见外祖,却先拜见皇后娘娘,这个……”夷安迟疑了片刻,便问道,“是不是不大好?”   论起来,大太太的父亲宋国公是薛皇后的嫡亲兄长,论情论理,这也不该先往宫中去。   “你外祖不会计较这个。”大太太眉眼就温柔了起来,见夷安点头,这才冷冷地说道,“况当年的烈王妃,何等忠义?我承她照管数年,这口气,不能不出!”见了烈王侧妃,已经叫大太太心中恼怒了起来。   大太太竟然被烈王妃教养过,夷安诧异地往大太太的面上看去,就见她的一张秀美的脸上,竟是狰狞起来。   果然第二日,大太太便带夷安往宫中去。   过了宫门,夷安就见一群的内监恭恭敬敬地上前领路,众人只走到了中宫处,就见眼前金碧辉煌,奢华异常,进进出出都是美貌的宫人,外头哪怕还未到春天,却有不知多少的名贵的花草绽放,空气中带着异香,一株巨大的梧桐撑开了巨大的伞冠,竟带着几分刺破苍穹的气势,夷安心中咋舌,却只微微敛目,跟在脸色端肃的大太太的身后往宫中去,一进门,就见极宽敞的大殿上,两排都是紫檀木镶金边的木椅,最上头,一个年老的贵妇端坐其上。   这贵妇只穿着平常的杏黄的服饰,然而一身的气势却极为逼人,那一双眼睛中带着深深的波澜与锋芒,却掩在了平静之后,仿佛看人一眼,就能叫人心生战栗。   大太太领着夷安给这贵妇请安,抬起头来,却含泪唤道,“姑母!”   “你这孩子。”薛皇后听了这一声的呼唤,竟也眼角生出了淡淡的泪光,夷安就见大太太竟一路奔到了薛皇后的面前,伏在了她的膝上,极亲近,仿佛这个动作,是从前做惯了的。   “我的心肝儿……”薛皇后拍着怀里的大太太,脸色却温柔得不行,轻声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娇气呢?”   虽这样说,手上去并不肯放开,揽住大太太连声地问道,“在关外好不好?宋家女婿,可给你苦头吃了?儿媳妇儿可孝顺?如今可有不顺心?远道回来,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再来?”这样一叠声地问过去,就见大太太眼里眼泪都落下来,强笑道,“都是姑母惯的我,竟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吃了。”   “你这辈子,不是为了过苦日子的。”薛皇后摩挲着大太太的脸叹道,“当年我就说,凭他是谁,你嫁在京中,有我在,谁敢叫你过得不顺心呢?瞧中了一个五大三粗的,一嫁出去就是十几二十年。姑母老了,就想见见你,却不能如愿。”   “如今,我陪着姑母,再也不叫姑母一个人。”大太太急忙笑道。   “瞧着你,我这心里头啊,才有点儿热乎气儿。”薛皇后摸了摸大太太的头发,见她目光孺慕,便笑了,转头看着下头的夷安,目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艳来,唤道,“这是你的夷安吧?过来,”她对夷安招了招手,方才进门时那双眼的冰冷晦暗仿佛都化去了,眼前的只有一个爱惜小辈的长辈,将笑吟吟的夷安拉在自己的面前上下看了,便点头握着夷安的手与大太太笑道,“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是这双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一池看不见底的水,透着冰冷与凉薄,然而又有一种幽静的晦暗,目光落在大太太的身上时,那池平静的水却被破开,露出了下头的暖意。   “是个好孩子。”皇后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这是极好的评价了,况她慈爱,夷安也不愿用对上位者的模样对待这样一个想要善待她的人,福了福,抬眼朗声道,“给姑祖母请安!”   “好,好,好!”皇后越发欣喜,只转头与大太太惊喜地笑道,“这才是薛家的女孩儿!”   那些个见了她只敢唤声皇后娘娘的丫头,目光带着畏惧,明明怕极了她,却要做出一副孺慕的模样奉承她,实在叫皇后都觉得累得慌,此时便与夷安叹道,“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如今也算出头了,日后啊,姑祖母也给挑个如意郎君来,叫你以后都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   “您挑的,自然是好的。”大太太眼睛一亮,却还是指着夷安与薛皇后笑道,“只是这孩子心里想得多,我只想给他挑一个本分老实的女婿,才安心呢。”   皇薛后就听大太太将夷安在山东做过的事儿一一说了,目中便带着惊奇。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此时还能立在宫中的宫人,自然是薛皇后的心腹,夷安不怕这些话儿传出去,等薛皇后听到她如何治死了贾氏,那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添神采赞叹,便抬头笑道,“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她眉目秀致绝美,有一股子打骨子里的柔媚可人,然而话语却刚硬得厉害,可见心性,如此的女孩儿竟另有一种气势,叫薛皇后看住了,许久之后,这才颔首笑道,“这话,我喜欢的很。”   她能正位中宫,又插手朝政,自然手上有许多的人命,却从不掩饰,因此也更喜欢夷安这样坦然的女孩儿。   “只是你从前,还顾忌外头的话,如今大可不必。”薛皇后温声道,“贤良人做多了,叫人轻看。你瞧瞧,若是当日你就用雷霆手段,料理了这对儿母女,摄于你的威势,谁又该算计你的姻缘呢?贤良是好,只是却无用的紧。”见夷安受教,赞同点头,她便含笑道,“既然回京,万事都有姑祖母给你担着!你只活出真性情来,有姑祖母一日,就有你一日。”   “谢姑祖母。”这简直就是奉旨跋扈的意思了,夷安上辈子,也很嚣张,因此此时竟觉得松了一口气,顿时笑起来。   “真是个好模样儿。”皇后看着眼前这年少的女孩儿笑起来,也觉得心中欢喜,与已经坐在自己身边的大太太笑道,“这孩子从前吃了苦,都是你的缘故!如今圆满了,就不能叫她吃委屈。”   她顿了顿,便慢慢地说道,“凭我的身份,我喜欢的孩子就该得着最好的!二房的那个丫头还是个县君,咱们的夷安,该更尊贵,高于她才是,就……”她抬头,慈爱的看着夷安,温声道,“就为县主,赐号长安。”   长安,长安,这就是她作为长辈,对这孩子一生的期许了。   ☆、第48章   眼前的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仿佛是真的在看自己心爱的孩子。   夷安不知道为什么,除了重生的时候遇上了那样的蛇蝎之人,之后遇到的,都是在为她付出爱。   仿佛是在怜悯她上辈子过得不幸,因此这辈子都要一股脑儿地还给她。   这样的好,却叫她心生恐惧。   从未得到过的夷安郡主,仿佛什么都不怕,无所畏惧,连死都不怕。可是如今的宋夷安,却在心中有莫名的恐慌。   仿佛一觉醒来,眼前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睁开眼,爱她的人就都不见了。   “您,您对我这样好,我觉得害怕。”夷安将脸覆在薛皇后的手上,喃喃地说道,“我怕日后,这场梦醒了,该怎么办呢?”若真的那样,她会疯狂,毁灭这世上一切的幸福的存在。   “姑祖母在,我的长安,就什么都不用怕。”薛皇后看着眼前这有些惊慌的孩子,仿佛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依恋与畏怯,不由叹了一声,与大太太道,“看到这个孩子如今这样儿,我真想抄了宋家!”   要经历过什么,才叫这孩子这样的善待都受宠若惊?她从前在宋家过得是什么日子?!薛皇后恨极了宋家的那个老太太,见大太太脸上也露出了怨毒,便淡淡地说道,“到底是你婆婆,做得多了,伤了你们的夫妻情分,日后,我慢慢儿来!”   此时的薛皇后,脸上就露出了冷酷来,对上了夷安的眼睛,却慢慢地缓和。   “这个孩子我喜欢的紧,你若是舍得,叫她在宫里陪陪我。”拍着夷安,薛皇后便笑着与大太太道。   “能在宫中陪着您,这是多大的荣耀?”大太太摇着薛皇后的手笑道,“姑母这样爱惜她,都要越过我去了。”   “难道你还吃你闺女的醋?”薛皇后见大太太果然闹起来,急忙笑道,“好好好,我疼你,你这丫头,从前就是个天魔星。”换转头就与一旁如同雕像一样的宫人笑道,“给侯夫人把好东西都拿过来,不然醋起来,这厨房里一个月都不用制醋了!”   说完笑起来,又指着夷安笑道,“贺你们县主的礼,也拿上来。我这宫里来了两个极厉害的,什么好东西,都长着腿儿飞走了!”   她这样慈爱,宫人自然知道她的心意,知道这二位是得宠的,服侍起来也更小心了。   果然不大一会儿,含笑的宫人就抬了几个极大的箱子到了薛皇后的面前。   薛皇后总管后宫数十年,手中珍藏无数,如今一掀开,竟是珠光宝气,叫人张不开眼,然而这都不过是寻常,竟还有一箱子极古朴的字画儿,上头都盖着不知多少的小印,显然是古董,这一箱子字画看似平常,然而价值连城,薛皇后看了,便微微点头,却从一旁取了一只七尾镶红宝的凤钗插在了夷安的头上,就见凤钗之下,这女孩儿更添威势,便满意道,“这才是好日子该有的打扮。”   命人将这些放在一旁,命人下去,薛皇后方才饮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今日你匆匆入宫,还有别的事儿?”   “我竟叫贱人堵到家门里了,”大太太见四下无人,便冷笑道,“不过是为姨母抱不平罢了!”   她口称姨母之人,夷安想来也就是烈王妃了,她此时便有些诧异。   竟如此亲近。   “她傻,做出一副决绝的清高模样儿来,因此就只能忍着受着,自己气闷,吃了不知多少的亏。”薛皇后便叹气道,“她这脾气最是刚烈,因此看不破,只自己关起门伤心,叫那男人却风流快活。”   烈王妃并不是薛皇后的亲姐妹,然而却是从小儿跟在薛皇后身边长大,说是大太太的姨母,不过是只比大太太年长几岁罢了。   想到烈王妃这些年与自己的感情深厚从未改变,薛皇后便与大太太与夷安说道,“这就是不该叫你们学的人!那男人既然忘了过去的情分,她就要拿出手段来!或是生个儿子做自己的依靠,或是你死我活叫他知道厉害,不敢这样放肆……”   说到这里,薛皇后却一顿,苦笑道,“如今的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说她呢?”她的夫君,不也是三宫六院?   “您却握住了这天下的权柄。”夷安轻轻地说道。   她说出的话,总是合自己的心意,薛皇后越发欢喜,摩挲着她的手含笑道,“你说得对,只是你却不知道,烈王妃,手中也有烈王的半数兵权。”   “半数兵权?”大太太猛地抬头,震惊道,“那就是四关守卫?!”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能立得这样稳?不是因陛下,不是因太子,而是你她一直在我的身后。”薛皇后有些漠然地说了皇帝与太子,说到烈王妃,就露出了温情,轻声道,“当年,烈王立下军功要封王之前,我就劝她,情分虽好,兵权却更重要,叫她拿了烈王的半数的兵权,只做未雨绸缪,她还说我多疑,谁知道却叫我说中,那畜生竟然敢真的翻脸无情!”   烈王妃本就与烈王一同在战场杀出来的,军功赫赫,叫军中信服。因此她不过是小小的手段,就叫半数兵权落入了烈王妃的手中,不过是为了防备,没想到竟真的成了真。   “总有一天……”薛皇后的目中森然,双手用力一握。   “难道姨母只看着这起子小人折腾?”大太太便不乐地问道。   “你放心,我与你姨母都预备好了,烈王自然该有大惊喜。”薛皇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却还是笑道,“如今你能想着你姨母,可见你的真心。”烈王妃一直隐在小院儿里不出来,形同隐形人,京中都几乎要把她给忘了,谁还会为她抱不平呢?   见薛皇后只有定论,大太太也不多问,只缓缓将在边关的诸事说与她听。   薛皇后细细地听了,沉吟了许久,这才说道,“将你们夫妻召回京,就是为了节制九门。”见大太太点头,她便淡淡地说道,“如今我瞧着风光无限,内里却凶险,九门只有握在自家人的手里,我才能安心。”顿了顿,她便敛目,转着手腕子上一串奇香的红珠串儿,面色有些异样地说道,“这天下,想叫我死的不是一个两个,就如同这宫中,又有谁,不在心中恨我呢?”   “姑母……”   “罢了,当年我愿意嫁给他,给他做个支撑他,无关情爱的太子妃,就有了觉悟,比起男人,我还是更爱这天下的权柄。”薛皇后的脸上生出了淡淡的笑意,眼中的野望逼人而来,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漠然与冷酷,轻声道,“当初,我也想要与他做举案齐眉的夫妻,一心一意为他,可是他怕我防我恨我怨我,却从没有想过,我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她只是想一心辅佐一位帝王,成全自己对这天下的抱负,可是枕边人的帝王看向她的眼神,却叫她心冷。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成全她自己了。   薛皇后的眼里透出了淡淡的冷,就叫大太太与夷安为之动容。   正要安慰她几句,却见外头,有宫人匆匆进来,禀告道,“各宫的主子,来给娘娘请安了。”   “瞧瞧,这是知道今儿我心里欢喜,因此过来讨好呢。”薛皇后嗤笑了一声,叫大太太与夷安在自己的身边坐了,这才命人进来。   夷安坐在薛皇后的身边,抬眼看去,就见竟是七八个或年轻貌美,或年老稳重的宫装女子鱼贯而入,其中两个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一脸的天真明媚,容色绝伦,更稀罕的,却是这两个竟然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就叫夷安看得一怔,仿佛这两个女子的容貌十分熟悉,目光落在不动声色,然而手中却一紧的大太太身上,目中一缩,再次凝神向着那两个少女看去,心中一动。   这两个的容颜,竟与她与大太太有些相似。   “今儿听说侯夫人进宫,还带了一位绝色的小姐,咱们姐妹心中好奇的紧,因此厚颜来叨扰娘娘。”最前头,就有一个中旬美妇有些恭敬地皇后笑道。   她立在诸人之首,显然在宫中该是颇有地位。   大太太从不在这样的场合叫人抓住把柄,起身带着夷安与诸妃福了福,叫这美妇扶住了,这才起身笑道,“娘娘说笑,抬举了小女。”   “夫人这样客气,可教咱们怎么说话呢?”这美妇笑了,就听大太太含笑与夷安说道,“这位是淑妃娘娘。”   夷安果然重新拜见,淑妃扶住她细细地看了,这才笑道,“端庄可爱,是个难得的知礼之人。”她一锤子就敲住了夷安不仅美貌,连德行也极好,后头的那几个虽脸上各有异色,却不好当着皇后的面儿反驳,赔笑应了。   就见淑妃拉着夷安坐在自己的身边,问些家常,见夷安言语活泼,透着一股子寻常女孩儿没有的鲜活,不由越发地欢喜,只与薛皇后求道,“臣妾厚颜,求娘娘留宋家小姐在宫中几日。臣妾宫里那孽障最是个淘气的,与宋家小姐亲近些,没准儿改日,也是个淑女。”   她仿佛与薛皇后是极要好的,说笑起来也并不忌讳。   从宫妃进来,薛皇后的脸上就不复慈爱,变得凌然威仪,叫人不敢擅动,然而看着淑妃,眼中却生出些笑意,转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地笑道,“只怕那丫头这辈子也做不了淑女。”   “不是娘娘宠着她,她如何会不服管呢?”淑妃哀愁地叹了一声,拉住夷安的手笑道,“我那孽障于皇女中行四,竟是个混世魔王,日后,可是托付给你了。”   “娘娘爱说笑呢。”夷安便笑道,“有两位娘娘教导,哪里还需哀愁呢?如此,却叫我掩面,不敢见人了。”   “这话说得很是,”就见后头的那两个美貌的少女,其中一个便抢着笑道,“这丫头虽是我薛家的人,然却也不好多夸奖,不然这丫头日后骄矜了起来,该有负姐姐的话了。”   淑妃的眉角微微拧起来,抬眼征询地往不动声色的薛皇后看去。   这话说得有些不留情面,隐隐有指摘夷安的意思,然夷安自得了皇后的话,又要守住平阳侯府的脸,自然不会愿意做个软柿子,此时便含笑曼声道,“知道您替薛家谦虚,只是骄矜二字,大可不必按在我的头上。长辈日日教导,因此温柔贤淑,谦卑自牧,礼义廉耻,这些,流着薛家血的女孩儿,竟都不敢忘的。”   这话自夸到了天上,偏偏叫人挑不出错来,及说到了礼义廉耻四个字,她的目中更透着深意,都是在深宫厮混的,几乎是同时,就叫人听明白了。   淑妃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见上头薛皇后仿佛对手上的茶盏十分欣赏,仿佛没有听见这争执,便含笑道,“此言极是。”   后头有两个不稳重的妃嫔,已经拿嘲笑的目光砸在了那两个突然气得浑身发抖的少女的身上。   这两个少女入宫并不光彩,明明是皇后本家的隔房孙小姐,却明知道入宫就是与皇后争宠,就仗着美貌年轻挤进来,还打着为皇后分忧的旗号,这在宫中竟是叫人议论纷纷,都在说这两个少女为了荣华富贵,竟不顾人伦了。   论理,这两个也该唤薛皇后一句姑祖母。   “你竟侮辱我们!”那方才说话的少女起身,颤巍巍地,突然眼中含泪,只看着夷安柔弱地说道,“罢了,我们姐妹,是不如你牙尖嘴利的,竟说不过你去,只是你犯了口舌,这又该如何?”   “您说笑了。”夷安不动神色地微笑,淡淡地说道,“您与我都是薛家女,自然都有无数的美德,若夸赞了您是犯了口舌,”她叹气道,“难道为了这些,竟还要骂您几句,叫您出口气儿?”   她的脸上带着“这不是有病么!”的表情,目中又有几分鄙夷,这样的模样对上了那两个少女,就见这两个正要发火儿,淑妃已然发作,不快地笑道,“华昭仪!本宫方才,才说了一句,就叫你劈口打断!如此不知尊卑,难道是因你得宠,便能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不成?!”   说到最后,已然露出了怒色。   她位份高,又育有四公主,此时发作,竟叫这名为华昭仪的少女不能反驳,只气愤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行了,陛下瞧着新鲜,多宠爱了你们几天,越发叫你们给薛家丢脸了。”薛皇后不耐烦后宫之事,也懒得应对这些宫非,此时便淡淡地说道,“这样顶撞淑妃,实在可恼,就因你二人是本宫的本家,因此越发要做出表率为宫中榜样,如今犯错,便禁足半月,罚三个月的月俸,好好儿定定心吧。”   “皇后娘娘为何不罚她?!”华昭仪自入宫,就得皇帝宠爱,从不曾吃委屈,今日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叫淑妃训斥,皇后责罚,顿时恨上了夷安,指着夷安叫道,“不公平!”   “长安并未说错什么,本宫罚她什么?罚她不该说家中的好话?”薛皇后不耐地说道,“若要哭诉,如今陛下正在昙花台饮酒,你们自去就是。”顿了顿,便淡淡地说道,“本宫还有不少的折子没有批,就不与你们胡闹了。”   她说到批折子的时候,华昭仪姐妹的眼中就生出嫉妒来。   皇后为何从不争宠,却仿佛超脱宫中妃嫔之外,格外地高高在上,叫人巴结?就是因她能决断朝中事。   若是日后这权柄能移到她们姐妹手中,皇后,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后能做到的事儿,她们为什么不能?!   目光带着几分不忿地往皇后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对儿姐妹竟是转身就要离开。   “两位昭仪留步。”夷安突然含笑唤道。   “就算你想要赔罪……”华昭仪以为说起陛下,夷安就怕了,此时便转头冷笑道。   “并不是。”夷安笑了笑,格外地和气,温声道,“既然当为宫中表率,两位昭仪,你们忘记与皇后娘娘跪安了。”   ☆、第49章   这话出口,形同发难,诸妃竟是看着笑吟吟,仿佛说了一句“今儿天儿真好”的夷安,心中都计较起来。   这样抓着理就往人身上扣大罪过的小丫头,实在不能小看。   薛皇后由着夷安在宫中立威,只微笑与大太太说话,只当看不见一样。   一时间,诸妃就知薛皇后的心意,却更为皇后竟这样偏袒心惊。   薛家姐妹自幼因美貌娇俏,又是稀罕的双生,被家人捧做珍宝,统没有受过一点儿的委屈。入宫之后,又得乾元帝偏宠,甚至越过了薛皇后,日日与她俩相亲相爱,宠冠后宫。这样的爱重之下,已经不大将这后宫众人放在眼里,日日过得快活,哪里还记得礼数二字呢?今日竟被夷安呼啦啦地问到了脸上,众目睽睽之下只觉得受了侮辱,华昭仪的眼眶顿时就红了,一侧的另一个少女,竟忍不住叫道,“就不跪,怎么……”   “珍昭仪这话儿,再说一个字,虽你是娘娘的本家,然本宫也要掌你的嘴了。”淑妃就在此时,老神在在地饮了一口茶,转头一笑。   “你!”   “身为宫妃,竟不知跪安,口出妄言,简直就是给陛下丢脸!亏了你们这样辜负陛下的宠爱!”   淑妃笑吟吟的,慈眉善目,说出的话却厉害,况半点儿都不说与薛皇后有关,只拿乾元帝说事儿,见眼前的这两个少女摇摇欲坠,柔若无骨,她的目中便露出了厌恶之色,沉声道,“还不跪下!”唬了这两个年轻的昭仪双腿一软,竟跪倒在地,她这才起身给薛皇后福了福,含笑道,“臣妾得娘娘信重,理六宫事,却出了这样的放诞之人,因此请罪。”   “你这是做什么。”薛皇后含笑将手上的茶盏放在夷安的手上,俯身去扶淑妃。见夷安笑嘻嘻地一点儿都不觉得如何地饮了自己的茶,不由无奈地指了指她,这才与淑妃笑道,“瞧瞧这做派,我只恐这丫头带坏了你的四公主。”   见自己的两个本家小辈还忿忿不平地跪在自己面前,不由笑叹道,“罢了,还是个孩子,今儿这事儿就揭过去,以后记得就是。”   她满心的思量都在前朝,连后宫都只交托在信任的淑妃的手上,自然不在乎这两个颇有野心,脑子却跟不上野心的本家小辈,不过是看了一场笑话就是。   皇帝想要宠爱谁,想利用谁来伤她的心,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皇帝,也如今只敢与她在这些阴私上鬼鬼祟祟了。   目中生出不屑,薛皇后掩住了,见华昭仪眼中已经委屈得滚下泪来,竟无奈地笑道,“瞧瞧这孩子,这心肝儿就跟水做的似的。”听见满宫里头的宫妃急忙恭敬地迎合,她顿了顿,这才不在意地弹了弹衣襟儿上的褶皱,口中温和地笑道,“才我还说陛下在昙花台呢,你们过去,叫陛下哄哄,小孩子家家的,哄哄抱抱的,叫陛下有些力气出,也就好了。”   言谈之间,竟仿佛将乾元帝当做了内宅的妇人一般。   夷安只觉得薛皇后气魄惊人,心生仰慕,越发亲近。   将皇帝逼到只能哄妃子开心这样的境地,这位姑祖母真不是一般的厉害。   这一对儿薛家姐妹竟什么都没有听出来,起身摇摇晃晃地捂着脸跑了,显然是要去告状。   “娘娘如今,越发仁慈。”淑妃家本是宋国公府麾下的武将之家,当年入宫不过是朝局所累,因此虽不受宠爱,却极得薛皇后庇护,因此对皇后忠心耿耿,此时见诸妃自去,却还是稳稳地坐在原地,见薛皇后笑了,顿了顿,这才笑道,“一会儿,娘娘若是忙起来,就叫我带着这丫头在宫里逛逛?”   她本就是阖家依附皇后,又有四公主,日后还要薛皇后挑选一个出众的驸马出来,如今是越发地妥帖了。   大太太急忙起身给淑妃行礼,笑道,“有劳娘娘。”   “一家人,何必说这些客气话。”淑妃见薛皇后微笑,对自己颇为满意,也急忙扶住了大太太。   大太太的目光落在淑妃含笑的脸上,心中却到底一叹。   她为何先带女儿入宫?就是为了先得皇后的恩典,试试能不能叫夷安有个爵位。   宋国公府三房,如今的三位老太爷就是皇后的三位兄长。她的父亲宋国公还好,因秉性刚强磊落,家中又并无姬妾,因此府中和睦,有宋国公夫人操持家中,竟蒸蒸日上。   然而其余两房却皆不成器,虽名为分家,依旧住在国公府旁,打秋风不断不说,嫉妒薛皇后与宋国公更亲近些,国公府因此好处多些,竟眼红的什么似的,又见薛皇后不理睬这两房的谄媚讨好,咬了咬牙,竟打着给薛皇后分忧的旗号,送了更年轻美貌的小辈入宫争夺皇帝的宠爱。   两个如花儿的年少女孩儿,自然是叫人喜欢的,短短时间便晋了昭仪,又哄了乾元帝赏了爵位给二房家的那与夷安同辈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论起来还要称大太太一声姑姑,然而一家子不成器,身份哪里比得上侯府嫡女的夷安?叫大太太想,到时候若是先往宋国公府上去遇见了,叫夷安低了用那样儿的手段得到爵位的女孩儿一头,实在叫人气闷的慌。   也因此,她才带着闺女先进宫。   虽她已经出嫁,到底是宋国公之女,夷安是宋国公府真正的主子小姐,自然该能凭着薛皇后母家之势得到爵位。   至于薛家在宫中的这对儿姐妹,已经是家丑,大太太不愿多说,只是见夷安只三言两语就明白了许久,心中为夷安的敏锐欣慰,却有些不安。   夷安的性子,与薛皇后更相似,看的太明白,如何能幸福呢?   淑妃见大太太面有恍惚,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颇有另眼相看之意。   “长安未学过宫里的规矩,你在宫里多教教她。”薛皇后指了指与自己说话的夷安,与淑妃笑道。   “长安?”淑妃就笑道,“这个封号极好,只是不知爵位……”   “虽是我家的女孩儿,到底远了一层,不姓薛,只做个县主就是,省得叫人诟病。”薛皇后用一种吃了大亏的语气说道。   “还是皇后娘娘公允。”淑妃也很擅长瞪着眼睛说瞎话儿,见夷安脸色肃然,一脸崇敬地看着“公私分明”的薛皇后,心里有点儿腻歪,很不客气地腹诽了一句,这才微微皱眉,与薛皇后道,“不是我与娘娘告状,实在是这两个闹得不像,我听说前儿为了见什么雪中孤月,竟大半夜带着陛下在御花园里吹风了半宿,歌啊舞啊的闹腾了一晚上,臣妾只听说从那时起,陛下的身子就不大好。这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再这样任性,可怎么是好呢?”   虽这样说,然而眼神却很不以为然。   她早就无宠,又倚靠的是薛皇后,皇帝的死活与她而言,其实也不过是淑妃与淑太妃的差别罢了。   没准儿混成了淑太妃,她的日子还能过得更好些。   不过是因她主持后宫,此时却不得不多嘴一句。   “咱们劝也劝过,又如何呢?陛下自己觉得欢喜,也只好如此了。”薛皇后无奈地叹了一声道,“陛下这身子骨儿不好,如今在前朝也没有精神,已有老臣谏他若是不适,便不必日日上朝了。”   如今朝中,大半官员,也觉得既然皇后能干,皇帝陛下在朝上出现与否,真是关系不大。   淑妃也担忧点头,许久之后,目光一闪,试探地与薛皇后说道,“听说山海关与虎踞关如今都正打仗呢,不知娘娘是个什么章程。”她乱七八糟说了许多,叫一旁静静地听着二人谈话,揣测内中含义的夷安听着,却更觉得淑妃前头不过是在打掩护,最重要的该是后头这一句了。   虎踞关她不知道,可是山海关如今蛮夷的重部都被她父亲平阳侯击垮了,余下的不过是残兵罢了,有没有心气儿回头与关中的兵将死磕都不知道,还打什么仗呢?然而见到淑妃殷切的目光,夷安就明白了几分。   “虽是手下败将,然不得不防。”薛皇后的指尖儿划过了淑妃的眼前,见她屏住了呼吸,这才笑着与目中若有所思的夷安笑道,“长安觉得如何?”   这竟仿佛是在教养自己,夷安就见大太太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来。   “都说是狗急跳墙,如今蛮夷失了希望,没准儿反扑得更厉害。”夷安抬眼,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了满意颔首的薛皇后的身上,伸出手微微一握,轻声笑道,“姑祖母,这样威胁之地,旁人自然是不好去的,咱们家的几位兄长自幼想着精忠报国,哪里有危险愿意往哪里去,如今,竟是责无旁贷。”   她看着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的淑妃,温声道,“想必淑妃娘娘,也是如此。”   “都是些小辈,娘娘尽管使唤他们!”如今正是挣军功捡便宜的时候,淑妃见四下无人,竟也没有夷安的厚颜无耻,冠冕堂皇,此时只与薛皇后低声求道,“昨日臣妾父亲传信儿进来,烈王府的那个萧翎,”她匆匆抬头,就见皇后微微皱眉,显然不大欢喜,夷安却反手去摸自己的额头,眼睛突然瞪得很大,心中疑惑,却只说道,“不过十日,竟冲破了蛮部,如今饮马罗桑河!”   “金陵岂不是安矣?”大太太诧异道。   虎踞关就在金陵,因蛮夷之故,因此金陵也很不稳当。   那罗桑河是虎踞关外近千里外的一条极重要的河流,然而却在蛮夷的腹地,蛮夷的部落大多是在这桑干河的沿岸建起,萧翎竟然打到了哪里,只怕已经是冲散了蛮夷的主力。   “宫中并无这份军情。”薛皇后指着淑妃,慢慢地说道。   “臣妾明白!”淑妃眼中一亮,知道薛皇后这是允了,顿时露出了喜色。   她只望家中的小辈男丁,都有自己的前程,支撑家族,也能叫自己在宫中更有体面。   萧翎这样骁勇,实在叫夷安没有想到,不过这人个性古怪,虽不讨厌,然而夷安却也不愿亲近,如今只当萧翎是个陌生人。   “我记得,宋方与宋怀,也回来了?”薛皇后便与大太太问道。   “这两个孽障得姑母青眼,如今也封了爵,一时我都不知这两个小子日后该做些什么了。”   “往虎踞关去罢。”薛皇后淡淡地说道,“挣点儿军功,总是没有坏处。”顿了顿,又有些含糊地说道,“不必招惹旁人。”   “侄女儿知道。”这个旁人,只怕就是烈王的那个庶子萧翎。大太太对烈王的所有的庶子都并不十分喜爱,此时便恭声应道。   “只这个萧翎……”薛皇后自然知道大太太在说什么,然而说到萧翎,却又有些迟疑,仿佛还有许多的犹豫,顿了顿,还是没有说什么,摸了摸夷安的头,实在觉得这小丫头值得自己花些心思,因此只与她温声笑道,“你若是喜欢,姑祖母在后头的依兰阁给你收拾出来,给你住着。”见夷安点头,她便含笑道,“依兰阁旁就是四丫头的松风居,你们亲近起来也便宜。”   这说的就是四公主了。   “臣妾仿佛听说长安也行四,这岂不是天大的缘分?”淑妃此时也觉得夷安好,便笑着奉承道。   “就该如此。”薛皇后满意颔首,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疲惫来。   见她疲惫,淑妃急忙起身就要带着夷安往外头去,留薛皇后与大太太独自说话,才起身,却听见外头有大声的喝骂,这声音颇为熟悉,叫淑妃一怔,有些诧异地向着门口看去。   夷安隐隐约约听见是男子的呵斥,见薛皇后脸上露出了讥笑,往身后一靠,竟半点儿都没有动弹的意思,就抬眼往外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龙袍,一脸皱纹的老年男子愤怒地冲了进来,这人身材消瘦,脸上带着花天酒地之后的痕迹,十分萎靡,却仿佛强撑着精气神儿一样,此时怒气冲冲地踹倒了一个跪着的宫人进来,大声道,“皇后!你做的好事!”正要在说些别的硬气话,却见敛目的薛皇后突然抬眼,目中如同利剑一般向着他看来!   这一眼锋芒毕露,叫乾元帝心中生出了无边的畏惧,竟不由自主地向着后方退了一步!   这一步之后,乾元帝就见竟还有淑妃等围观,顿时羞怒交加不能自抑。   “滚出去!”自己的丑态竟叫人看见,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然而乾元帝还是怨恨地往薛皇后的方向看去。   就是因为她!所以他才会叫人称一声庸碌无能!   “本宫的宫中,只能本宫撵人,陛下懂么?”薛皇后稳稳地坐在座位上,也不上前行礼,只面带讥讽地挑眉笑道。   “你!”   “待会儿本宫还有折子要看,陛下还有何事?”薛皇后拒绝用“臣妾”二字,也并不给乾元帝脸面。   夷安本以为乾元帝就要发怒,然而却见这位陛下死死地瞪着薛皇后许久,见她半步不退,竟露出了挫败的表情,自己退让了,只冷哼道,“华儿与珍儿竟在你的宫中吃了委屈,如今哭得什么似的,这该怎么算?!”   他到底软弱多年,皇后刚强竟不能辖制,此时心中怨恨得厉害,却对薛皇后丝毫没有办法。   这宫中禁卫统领,是宋国公的长子,哪里会听他的话呢?   “既委屈了,陛下哄哄就是。”薛皇后淡淡地说道,“不过是女孩儿家拌嘴,哪里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   “听说,你还赏了你家中女孩儿一个爵位?”乾元帝脸上微动,目光落在一侧的夷安的身上,露出了惊艳之色,之后却想起了什么,冷哼道,“珠儿才是个县君,这丫头如何敢越过珠儿去?!”   “珠儿不过是仗着你的心肝儿,”薛皇后转头与夷安慈爱地笑了笑,这才慢慢地说道,“长安,才是我薛家正经的血脉。”   “长安?”乾元帝只觉得这封号实在叫人不痛快,不由转脸与面上带着恭敬笑意的夷安道,“你觉得,这爵位对么?”   他目光炯炯,只望这眼前的丫头“知进退”。   ☆、第50章   墙头草的下场,大多不那么好。   况薛皇后是真心疼爱自己的本家长辈,乾元帝又是什么呢?   不过是想着拿自己作伐子,转头知道自己是哪根葱都未必呢。   夷安在这无能的帝王炯炯的目光中没有半分畏惧,转身与薛皇后感激道,“谢姑祖母慈爱。”   乾元帝气得直喘气儿,骂道,“不知好歹!”   薛皇后只笑了笑,见后头华昭仪与珍昭仪怯怯地进来,只在后头拉乾元帝的衣摆,越发觉得有趣儿了。   夷安看着乾元帝的那张老脸,再看看两位隔房的便宜表姐,目中露出了一丝感动来。   一树梨花儿压海棠,想必这才是真爱!   有了身后心肝儿的支持,乾元帝这才找着重点,只对薛皇后说道,“这丫头虽有薛家血脉,到底姓宋!哪里如咱们珠儿一样姓薛呢?”他转了转眼睛,这才命令地说道,“既然皇后大方,就也叫珠儿做个郡主才好。”   “郡主,这是宗室女才能有的爵位,我薛家深受隆恩,怎能凭借帝宠这般肆意?”薛皇后眉头都不皱的,含笑与乾元帝温声道,“这是后宫女子们决断之事,陛下管了这些,岂不是叫人笑话陛下?”   见乾元帝脸都青了,她目光在后头目光闪烁的那对儿姐妹花的脸上扫过,收回目光后,这才继续说道,“前头里本宫听说居庸关大捷,后头也有些年轻的孩子历练历练,不如叫薛友薛泰去试试?”   薛友薛泰,这是这对儿姐妹花的同胞兄弟,自然也是叫乾元帝上心前程的。想到早朝的时候,确实有兵部上书居庸关大捷,后头只有捡点儿军功的好事儿了,乾元帝顿时把什么郡主给忘了,转头见心上人都欢喜地笑起来,便装模作样地颔首道,“这个倒还好。”   感觉薛皇后让步,他也不好再纠结一个郡主的爵位,此时偃旗息鼓,预备日后寻个名头再升薛家女孩儿的爵位,这才淡淡地说道,“只是,恐叫军中非议。”   “虽几位将军正在壮年,然年轻的也该历练起来,免得后继无人了。”淑妃听到居庸关三个字,目中一紧,心中为薛皇后的冷厉感到心惊,面上却依旧是好听的。   居庸关与萧翎在的虎踞关不同,虽然说是大捷,然而却不过是小胜,敌军主力未破,这去了两个纨绔,究竟是个什么下场,只有天知道了。   “陛下……”那华昭仪恨极了夷安落她的面子,此时见乾元帝竟然有要离开之意,便不依不饶起来。   “走吧!”乾元帝防备地看了微笑敛目的薛皇后一眼,拉着两个心肝儿走了。   他只怕这歹毒的妇人恼了,害了他心爱的人。   夷安眼见这乾元帝竟然一点儿的夫妻之情都没有,不由暗自皱眉。   这样的皇帝,薛皇后竟然还能忍耐,实在叫人敬佩。   不是说,太子是皇后所出么?   做了皇太后,该比皇后更宽心才是。   心中虽犹豫,然而夷安的面上却并不露出来,见大太太仿佛还与薛皇后有话要说,只低头跟在淑妃的身后出了皇后的宫中,见淑妃对自己一笑,眉目温柔,不由也笑起来。   “我就说你瞧着亲切,原来从前是听说过你的。”淑妃便和气地挽住了夷安的手,只命后头的人远远地缀在后头,这才笑道,“我家的姑奶奶,曾与我说过你。”见夷安面露不解,便含笑将渊源与夷安说了,后者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当日在济南曾屡次为她出言,又与新城郡主仿佛极好的那位陈氏,竟然与淑妃还是本家。   “那丫头与我说,瞧见了一个极难得的美人儿的时候,我竟还不信,如今却真是信了。”淑妃是颇和气的人,此时便与夷安说笑起来,想了想,这才说道,“我听她说你做的红梅图极有风骨的,这就很不错。”   怨不得当日陈氏不过是低阶武将的妻子,却能与新城郡主面前那样言笑无忌,新城郡主也十分亲近,原来是因淑妃之故。   “陈家姐姐助我数次,我竟不知该如何感激了。”夷安便笑道。   “这都是她该做的,”淑妃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些,叹了一声道,“你们女孩儿家家的,父亲母亲都不在,想必辛苦,她做些事儿与你,也是应该的。”又问夷安从前在府中如何。   这并不是亲近的人,夷安也不多说,只微笑岔开。   “这宫中还有几位妃嫔,今日你没有见过,日后我细细地与你说,莫要冲撞了。”淑妃看着夷安精致的脸仿佛能够发光,心中也是喜欢的。谁不喜欢美人儿呢?此时振奋了些精神,又细说了东宫太子与太子妃的性情及几位庶出皇子公主,这才转到了自己的四公主的身上去,无奈地说道,“四公主淘气,日后若是叫你恼了,只与我来说,我罚她。”见夷安摇头轻笑,她目光落在了御花园的某处,突然眼睛就直了。   夷安诧异地转头往那处看去,就见一个裹了一身红狐狸皮的圆滚滚的毛球儿,扭着身子往雪地里钻,似乎是感觉到淑妃的目光,这毛球儿抖了抖,不动了。   它浑身都散发着“你看不见我!”的气场,只是雪白的雪地上红狐狸皮扎眼的很,竟叫淑妃气得不行,指着它恨道,“还不过来!”   毛球儿垂死挣扎了一会儿,这才垂头丧气地滚到了淑妃的脚下,一掀开斗篷,竟就露出了一个与夷安年纪仿佛的美貌女孩儿来,嬉皮笑脸地与淑妃痴缠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夷安的脸上,顿时呆住了,扑上来抱住了夷安纤细的腰就不撒手,转头与气得浑身发抖的淑妃笑道,“这个姐姐真好看!”   竟抱住就不肯撒手的,夷安含笑动了动,就见这少女可怜巴巴地看住了自己。   “给四公主请安。”夷安温声道。   “这是平阳侯家的长安县主。”淑妃见四公主无礼,便叹气道,“谁家的女孩儿如你一样儿呢?实在叫人笑话!”   “原来是你。”四公主机灵古怪地挤了挤眼睛,小声在夷安的耳边说道,“才我还听见华昭仪咒你呢!!”   “住嘴!”淑妃哪里还有半点儿温柔呢?见四公主嘴里什么都往外蹦,恨不能抽她,指着她呵斥道,“这是你能说的?!”   “我还听管妃娘娘说,要三皇兄进宫请安,顺便与姐姐来个偶遇呢。”四公主自然是知道母亲刀子嘴豆腐心的,只装没听见,继续与夷安爆料。   “你这一天天,竟只为了听这些?”听了四公主这话,淑妃却皱眉起来,见夷安只含笑不说话,不由露出了担忧之色。   夷安的身份不同,与诸皇子是有助益的,然而恐怕薛皇后并不愿意家中的女孩儿与这些庶出的皇子有什么瓜葛。   “多谢公主提点。”夷安将管妃与三皇子记在心中,以后绕着走,这才与四公主谢过。   “不过是玩笑几句,提点了什么呢?”四公主歪了歪头,围着夷安转了几圈,见她只笑嘻嘻的,十分和气温柔,便抚掌笑道,“还是姐姐好!薛珠儿那死丫头,在我的面前很该敢摆谱,讨厌死了!若她有姐姐一半儿的和气,我也就不陷害她了。”   说起这个,她偷偷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笑起来,十分狡黠,却叫淑妃连呵斥都省了,见这两个女孩儿竟有一见如故的模样,淑妃想了想,自己径直走了。   “姐姐的住处只怕还没收拾好呢,先来我的宫里玩儿。”四公主拉着夷安就往自己的松风居走,走到了宫里,叫人端了茶水来,这才命人退出去,与夷安笑道,“姐姐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古往今来,坏蛋,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坏人。”见她活泼,夷安的童心也起来,曼声笑道。   四公主一呆,竟觉得夷安说的十分有道理,然而指在了自己的头上,竟十分纠结,嘎巴了一下嘴儿,见夷安转头笑了,这一笑如同春华盛放,竟生不出气儿来,扭了扭自己的身子,还是舍不得夷安,这才撅着嘴说道,“我说不过姐姐的。”   “我虽年长些,只咱们姐姐公主的竟外道,唤我夷安便是。”夷安便笑道。   她也十分心虚,若论着她管皇后叫姑祖母,眼前的四公主,还算是她的便宜姨妈。   虽皇家不顾及辈分,乱糟糟的厉害,然而眼下四公主竟没有想到这一层,真是太好了!   “如此,夷安就唤我长宁就是。”四公主也十分大方,这才眨巴着眼睛过来拉夷安的手,见她不以为意,就欢喜了起来,与夷安笑嘻嘻地说道,“三皇兄府里头虽然没有正妃,然而一院子的小妾,外头的外室都同到护城河去了!”   见夷安噗嗤一声笑了,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越发得意地说道,“我家的这几位皇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正妻是用来联姻的,小妾是用来真爱的,真是特别地明白通透。”   “这样明白的皇子,真的不多了。”夷安笑叹道,“可惜了的,只怕日后正妻,母家是高不了的。”   “母妃也是这样说。”四公主见她并无攀龙附凤的心思,顿时高看一眼,顿了顿,这才含笑与夷安说道,“叫我说,平平安安过日子的,才是聪明人呢。”   她说话中带着几分试探,夷安不是听不出来,然而她的只为了自保罢了,夷安便含笑听着。   见这位薛皇后另眼相看的本家姑娘果然是个通透的人,四公主也松了一口气。   她自然知道要与宋家姑娘打好交情的,只是若是个跋扈的人,她心中也会不快,如今夷安与她温柔,与旁人却厉害撑得住场子,四公主便欢喜了起来,真心与夷安相处。   两个女孩儿彼此拿出真心相对,自然是亲近和睦,到了晚间薛皇后命宫人往松风居迎夷安回去,四公主舍不得新朋友,竟厚着脸皮一同往皇后处来了。   大太太早就出宫,两个女孩儿联袂而来,就见皇后的宫中灯火通明,然而此时,却有细微的哭声从宫中传了出来。   夷安与四公主脚下都一顿,露出了迟疑,不肯往宫里去了。   谁知道如今在里头哭泣的是谁呢?若是撞破了谁的隐秘,岂不是叫人没脸?   “外头是谁?”这两个女孩儿脚下的声音却叫里头听见,薛皇后便扬声问道。   听见里头传唤了,夷安与四公主无奈对视了一眼,这才慢慢地往里头走去,就见灯火之下,皇后正慢慢地翻看手中的折子,下头还跪着一位满头珠翠的青年女子,这女子容貌清秀,身上穿着一身儿的牡丹花开图样儿的锦缎衣裳,看着艳丽逼人,却盖过了她的容貌去,颇有些喧宾夺主,只是这女子满脸泪痕的模样竟十分可怜,此时飞快地回头看了夷安与四公主一眼,便伏在地上哭泣。   “大皇姐!”四公主看着这女子,呆呆地唤了一声。   大公主?   夷安心中一动,却并不往大公主的方向看,只往薛皇后的方向看去,就见薛皇后的目光虽然落在折子上,然而眉头却已经皱了起来,显然是有些不快。   “不是没法子,女儿也不敢来相求母后。”大公主此时眼里含着泪水跪在薛皇后的面前,飞快地磕头求道,“母后帮帮女儿这一次吧!”   “这是怎么了?”四公主急忙上前跪在大公主的身边,拉着姐姐急声道,“皇姐前儿进宫还说自己过得好呢,这是生出了什么?竟这样儿难过?”   “孽障!”薛皇后重重地将折子往桌上一掷,冷冷地说道,“早知道,我就不该把你嫁给这个小畜生!”   听见大公主哭得更悲切了,她便沉声道,“你也是!当年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良缘,良缘就是这么个良法儿?!”说到后头,竟是声色俱厉,指着大公主厉声道,“你做公主的气度呢?!既然敢招惹你,管她是谁,按着规矩打下去就完了!如今你立不起来,央求与我,难道我要管你一辈子?!”   “母后!”大公主哀叫了一声。   “若不是你母妃当年忠心与我,我……”薛皇后目中露出了冰冷来,慢慢地说道,“驸马不好,休了就是!难道,还要你以公主之身,在臣子面前退让?”   “这是怎么了?”四公主有些疑惑地问道。   薛皇后素来对后宫事并不十分上心,泰半目光都放在前朝,出嫁的前三位公主都是凭着公主自己的心意择的驸马,然而这其中皇后只关切了大公主些,盖因当年据说大公主的母妃乃是皇后身边出来的,又死得早,因此大公主被皇后养在膝下,又是诸公主的老大,因此格外叫人关注。   前些年大公主出嫁,嫁的是京中年纪轻轻的淮阳侯,据说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出了名儿的俊美,大公主每次回宫都十分幸福的模样,怎么就成了眼下的悲切呢?   “我也没有想到,这几年的情爱,与他而言,不过是行尸走肉,强作欢笑。”大公主捂着脸委顿在地,喃喃地说道,“海誓山盟犹在耳边,为何竟会如此呢?”   “大姐夫做了什么?!”四公主听明白了,顿时怒道!   大公主不愿意叫妹妹听这些污糟事儿叫自己没脸,只含泪摇头,并不肯说,然而容颜憔悴,却叫人心疼。   “长安过来。”薛皇后顿了顿,便叹了一声,唤了一旁无声侍立的夷安上前,与大公主说道,“这是平阳侯府的长安县主,你唤她夷安、长安皆可。”顿了顿,就与夷安问道,“若是你,该如何决断?”   夷安面上微笑,心里骂娘。   什么决断?   什么都不知道,她来决断什么?!   不过,仿佛有个忘恩负义的贱人驸马?她姑祖母,这是知道了自己在宋府里的丰功伟绩,想要自己发挥所长?   不大好吧?长安县主有些犹豫了。   她一出手,可是会要人命的,真的舍得?    第51章   再难受,然而见着了夷安的美貌,大公主脸上都是一阵的恍惚。   之后听到薛皇后的话,再看看温柔雅致的这个女孩儿,大公主又是一阵的踌躇。   这样看着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况又是第一次见,她实在不愿意在她的面前说府里的那 些污糟事儿。   到底丢脸。   薛皇后仿佛完全不管,取过了折子在一旁批阅,大公主见她这样冷淡,迟疑了许久, 也不起身,只动了动身子,就握住了夷安的手。   她的母后素来知人善用,想必这被她母后信重的小姑娘,确实有独到之处。   “公主还是起来吧,”夷安哪里肯叫大公主跪着与自己说话?这是大不敬,再骄狂也 不该这样不将人放在眼里,此时含笑扶着大公主起身,与四公主一同叫她将在离薛皇后不 远的座位上,亲手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来放在大公主的手上,这才含笑说道,“有姑祖母 在,公主担心什么呢?不管究竟是些什么缘故,难道姑祖母,竟会撇开自己的闺女,却去 护着一个外人?”   她这话说完,仿佛是在看折子的薛皇后的脸上,露出了轻微的笑意来。   大公主叫四公主在一旁擦了眼泪,握住了夷安的茶,这才觉得暖和,又听了这样的话 ,一颗心就安定了下来,没有方才那样惊慌了。   她惊慌失措,跪地哀求,不过是担心薛皇后不给她做主,那她就真的只能去死了。   薛皇后对几个公主不错,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不错不够。   抬眼看住了夷安,就见这年少的女孩儿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其中的沉静叫自己竟觉得 心安了许多,大公主眼泪差点儿出来,顾不得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夷安,握住了她的手眼角 就滚下了泪来,轻声道,“是我误了。”她抬眼去看到了现在还没有换本折子的薛皇后, 哽咽地说道,“我只担心自己没事儿找事儿,叫母后失望,却忘记了,不管什么时候,我 ,我都是母后的女儿,母后总会给我做主。”   “那……”   “是我遇人不淑。”大公主擦了一把眼泪,却只伤心地说道,“当年我嫁给他,满心 的欢喜,因为这是我真心喜爱的人。”   她顿了顿,这才低声说道,“他对我很好,哪怕是我多年无所出,可是他却一直都没 有纳妾,因这个,我才觉得他对我是真心的。可是……”她万万都没有想到,府里确实没 有妾室,也没有通房庶子,可是那人不知什么时候置的外室,竟已经叫他儿女绕膝,又成 了一个圆满的家。   “那个家里没有我,他们和和美美的,竟叫我如何自处呢?”大公主伤心地说道。   她努力做一个好妻子,不叫自己的驸马为难。她努力不做个公主,只当做平凡的女子 ,服侍夫君,孝顺公婆,除了不能生孩子,她什么都做得最好了,甚至驸马喜爱华丽的衣 裳,她也忍着心中的不喜穿戴起来,这样上心,不过是想要弥补没有孩子的缺憾。   “是他说不需要孩子的,”夷安的沉默里,大公主低声说道,“他说他有四个弟弟, 如今不知多少的侄儿,过几年过继一个,也就是了。”   她竟没有想到,驸马二弟的次子,最叫他喜欢的那个侄儿,其实是他在外头养的外室 的亲子,当年生下来就抱在了府中养育,放在了二弟的名下,而那个弟妹,当年也并未有 孕,不过是瞧着她日日在公主府不在家中,因此全家唬住她一个罢了。   “既如此,这就是欺瞒之过,”夷安听了真是恶心透了,见薛皇后眉目都淡淡的,此 时便覆上了大公主的手,含笑说道,“公主本是个贤良人,偏驸马竟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这将殿下置于何地?如此揣测曲解殿下的心性也就罢了,这暗度陈仓,只怕所图非小,我 听了心中竟骇然,只怕这其中,是不是又有些不轨之意?”见大公主骇然抬脸,仿佛被自 己往死里论罪的做法惊住了,便微微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   不过是个两面三刀的货色,值得什么呢?   “你的说法儿,我,我……”大公主呆呆地说道。   “淮阳侯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殿下如今竟还惦记着从前的情分,竟叫我感动得说不出 话来。”夷安幽幽叹道。   大驸马的心思,她多少猜出来些。   论及本朝,公主下降这是天大的荣耀,怎敢继续纳妾呢?又生出庶子来。   换了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又是皇后亲手抚养过的大公主。   只怕淮阳侯心中恐惧,恐皇后为大公主张目,不肯给自己庶子封爵,到时候没有嫡子 不能承爵,淮阳侯的爵位只怕就要断了。   假若是侄儿,淮阳侯又表现的情深意重,自然是叫大公主愧疚,皇后满意,到时候还 是自己的血脉,大驸马这如意算盘,其实打得很好。   可惜的是出师未捷,竟叫大公主揭破了。   “如今,殿下意欲如何呢?”夷安看着这传说中被皇后抚养的大公主,只觉得她软弱 怯懦,半分没有皇后的魄力,到底心中一叹,安然地说道,“不过为了什么,您都无需生 出这样大的恐惧,难道这件事儿,是您的错?”   见大公主语塞,她笑了笑,灯火摇曳下,目中中生出了些竟叫大公主恐惧的东西,此 时慢慢地说道,“既然驸马是这么个性情,您还守着温柔贤惠做什么呢?别人也就罢了, 这位驸马,您只往死里打,叫他有点儿记性,这不难吧?”   做着大公主,连个驸马都拿捏不住?   大公主看着夷安谈笑的模样,仿佛见到了童年时皇后面不改色地处置了顶撞自己的后 宫妃嫔的模样,打了一个寒战。   薛家的女人,都是这样心狠!   “驸马您舍不得,他的那二弟与您的妯娌……”夷安继续叹气道,“作为臣下,将您 当做傻子一样糊弄,没准儿背地里,还笑话您傻呢。”见挑起了大公主心中的怒火,夷安 敛目,一双纤细的手慢悠悠地划过桌面,仿佛极轻描淡写地笑道,“以下犯上,罪不容赦 !阖府看殿下的笑话,若是没有点儿手段出来,谁还能将公主放在眼里呢?”   大公主竟叫人唬住了这么多年,没准儿这一家子怎么在背地里嘲笑呢。   “我该怎么办呢?”大公主如同找着了主心骨儿,急忙拉着夷安问道。   “驸马的二弟,可做着官?”   “自然。”大公主顿了顿,便疑惑地问道,“这又如何呢?”   “简单的很,”夷安见薛皇后已经不再听此处的话了,知道她是放心了,便含笑说道 ,“公主是个善心的人,也不愿妄作杀孽,况朝廷命官,怎好因内宅之事处置生死呢?既 如此,就打的半死,听说蜀地风光如画,就寻个蜀地深处的官职,送他们一家子去养伤平 复心情,如此秉公而论,又到底顾及了一家子的情分,方才是公主的心,对不对?“她和 气地微笑,然而目中的阴冷,却叫一旁的四公主打了一个寒战。   “蜀地,确实是一个好地方。”薛皇后便淡淡地在上头说道。   大公主听得有些迷茫。   这看起来高高提起,竟轻轻放下,究竟是做了什么呢?   这不是看着她是个软弱的人了么?   “没了?”大公主听夷安嘴里说的厉害,然而却只打了驸马家中的人一回,什么都没 有了,不由有些脸面上过不去。   “您只回去如此说如此做,若驸马还是那样理直气壮,您再回来。”夷安托了一盏茶 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放心,若他还敢继续对您如此,我竟是要佩服他了。”   大驸马其实脑子很够用,也做得很稳妥,若不是叫大公主揭破,这竟是一个极妙的计 策,如今想来,也是时运不济,合该去死。   蜀地终年有迷雾,是百虫蛊毒孳生之地,其地如今据说还未开化,民风彪悍,从数朝 之前就已经是犯事儿了的官员流放之地,不是夷安多看了几本书,竟也不会知道,那样的 地方,不知死了多少的朝廷命官了。   大公主不知道蜀地是个什么地方,想必足智多谋的大驸马,该是明白的。   他弟弟入了蜀地,只怕就是一个死字,况又不脏了大公主的手,多好的事儿不是?   死了一个弟弟还敢对大公主无情,预备死全家的,夷安还真佩服他是个英雄。   不过,她方才本是要置大驸马于死地,却在刚刚说往死里打大驸马的时候,大公主眼 中竟生出不舍,显然是不想大驸马有事儿的。   这样的贱人都能原谅,夷安也只能说人各有志了。   她与大公主并不熟,何苦叫人讨厌怨恨呢?   “那……他的外室与庶子怎么办?”大公主心里噗通噗通直跳,扭了扭自己纤细的手 指,见夷安与四公主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只以为是为她担心,便红着脸小声说道,“ 以后,我,我不想看见她们。”   她却没有见到身后的薛皇后听到这个已经皱起了眉头,有些期待地看着沉默的夷安, 急声说道,“怎样,叫驸马的心,还留在我的身边呢?”她方才哭成这样儿,也是因驸马 离心之故,如今见夷安很有办法,就只抓着夷安问道。   “这就只能看驸马如何了。”夷安淡淡地说道,“不然,日后若是还不明白,再生出 些幺蛾子来,难道殿下还能再与姑祖母哭上一回?”   叫他看来,这样的驸马休了也就完了,叫他与妾室庶子团圆去。到时候失了大公主的 庇护,京中人自然能看住大驸马已经不招人待见,落井下石谁都会,都不用自己动手,淮 阳侯府就算是完了。   到时候,才是大驸马悔恨痛苦之时。   如今原谅了他,不过是助涨了他的气焰,这些妾与庶子没了,不定什么时候花言巧语 ,还能来的更多些。   大公主连连点头,竟觉得夷安说得对极了,此时转头与薛皇后哀求道,“母后……”   “蜀地空缺的官职不少,来日,就叫他们去吧。”薛皇后沉默了看着面前对自己面露 乞求的女儿,到底在心中叹了一声,摇头说道,“你的这个驸马……”   若淮阳侯真的因大公主之故将外室庶子遣散,这也叫薛皇后齿冷。   山盟犹在,翻脸无情,实在叫人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明白知大公主究竟为什么竟对大驸马这样执着,当个傻子都无所谓,薛皇后便敛目, 脸色有些冷淡地说道,“外头晚了,你回去吧。”她指了指身边的一个安静地站着的大宫 女,沉声道,“惠儿是我的心腹,日后就跟着你,与你张目就是。”   她到底是不愿意看着大公主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因此叫自己的心腹过去看着,然而 心里却只想着如何叫淮阳侯更老实点儿。   “多谢母后!”薛皇后这是要为自己做主,大公主竟也不哭了,起身就欢喜地走了。   皇后的目光落在了大公主的背影上,脸色晦暗难明。   “我再做的多些,只怕这丫头就要对我心生怨愤了。”薛皇后叹息地将折子合在一旁 ,淡淡地说道,“你瞧瞧,不过是这么点儿小事儿,竟还闹到宫里来。”   若是大公主拿出自己的身份手段,无需皇后出手,淮阳侯府没有不服帖的,如今为了 点子妾与庶子,竟不能辖制,叫皇后瞧着,大公主以后还得进宫来哭。   “大皇姐从前就喜欢大姐夫,那时候日日在母后面前说要嫁给他,竟是这么个人!” 四公主显然知道些大公主从前的旧事,小声嘀咕了一声。   “姑祖母如今听这些,竟十分耗神。”夷安凝神听了,转头,见四公主偷偷对自己吐 舌头,十分可爱,不由笑劝道,“您既然也说是小事,那还计较什么呢?只当寻常与公主 排忧罢了。”   薛皇后虽然看似疲惫,然而一双眼睛却十分幽深,显然并没有被大公主这番说辞做法 伤到,夷安心中一动,见薛皇后的脸上生出些笑意,便含笑道,“淮阳侯瞒了这么多年, 竟然这么巧如今就被公主知晓,莫非后头,有人拔刀相助?”   “去查。”皇后淡淡地说道。   她的宫外,一道人影飞快地往外头走了。   “若是我大怒,治了淮阳侯府,勋贵只怕就有动荡。”谁家没个妾室庶子的呢?因为 这个叫淮阳侯府满门去死,岂不是有些暴戾?况瞧大公主的架势,与自己只怕就有芥蒂, 可若是没有处置,皇后目中眯起,露出了一个冷笑。   这一次,只怕是有心人在试探,若她真的置之不理,就是对勋贵宗室心存忌惮,想必 之后,还有别的事端生出。   “多事之秋啊。”薛皇后目中有些愉悦地说道。   她等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想看看这群人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如今看起来,竟是忍不 住了?   也好,不然这日子,过得实在无趣。   “您有什么吩咐,侄孙女儿愿效犬马。”夷安便笑道。   她如今算是薛皇后一脉,因爵位之事,想必乾元帝已经被自己得罪透了,不跟着薛皇 后走,只自己父亲平阳侯,还真未必够看。   没有人撑腰的新贵,又算什么呢?   平阳侯府与薛皇后一脉,也算是一荣俱荣了。   “你是个有心的,姑祖母日后,好好儿教养你一回。”薛皇后对方才夷安的手段很满 意,并没有杀人,却给了震慑,这样老练,想必听闻宋家的那几个死在她的手里,还真不 是大太太在与她胡说八道。   况夷安竟还隐蔽地给自己留了退路,就叫薛皇后更加看重。   越看夷安越喜欢,薛皇后看着这小姑娘在自己面前说笑,不由生出了些怀念了,仿佛 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当年的薛家大姑娘,也是如此有手段有才智,行事不输男子,可惜遇人不淑,嫁了至 尊,却成了至尊的忌讳。   心中微微摇头,薛皇后只命夷安坐在自己的身边,低头与她笑问道,“离了你母亲在 宫中,你怕不怕?”   “有姑祖母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夷安眯起眼睛笑起来。   真会狗腿呀。   四公主见素来冷淡的皇后,竟被这句话逗得笑起来,不由惊呆了。    第52章   四公主用佩服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好话儿不要钱地往外说,却偏偏看不出谄媚,只看 出了一片真心纯良的长安县主,决定日后好好儿地学,青出于蓝方才是心中所愿。   不过眼下,见夷安与皇后其乐融融,四公主眨巴着眼睛看了看,眼珠子一转,也努力 地学了学夷安的语气,很是狗腿地捧着茶上前,殷勤地放在薛皇后的面前,可爱地笑道, “母后喝茶?”   薛皇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茶盏,再看看四公主手上的,看着这丫头期待的模样, 不由摇头叹道,“说说,你又惹了什么祸出来?”   “前儿与七皇弟不小心,”四公主在薛皇后一双什么都能看破的眼瞳中,对了对自己 的手指,小声说道,“把太子的宠妾撞水坑里去了。”说完,见薛皇后看着自己,目中带 着几分晦暗,不由挺了挺自己的腰,很是有道理地说道,“那女人仗着太子宠爱,竟然敢 在东宫里端着架子,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我们瞧着不欢喜,因此才……”   “什么时候的事儿?”薛皇后问道。   “就昨天。”四公主见薛皇后颔首,并不以为意,显然一个妾远远没有太子妃重要, 脸上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不快地与皇后说道,“母后,您瞧瞧太子妃都被挤 兑成什么样儿了?连我与七皇弟都看不惯,外头……”   她咬了咬牙,见皇后的脸上十分平静,却揣测比起太子的喜恶,太子妃如何只怕皇后 并不放在心上,然而想到太子妃素来温柔和气,对几个公主都很好,就忍不住继续说道, “太子妃才是正妻,这样儿,岂不是宠妾灭妻,为人诟病,如何为天下表率?”   说完了这个,她已经低头等着薛皇后的呵斥。   “你说得对。”出人意料,薛皇后竟慢慢地说道。   想象中的暴风骤雨完全没有,四公主见薛皇后并没有反驳,竟还说自己说得对,一时 竟呆住了。   虽然薛皇后与太子并不十分亲近,然而到底是亲子,况平日里对太子妃不过是淡淡的 ,也并没有这样张目过。   “从前,我只想着太子妃自己能立起来,如今想来,只怕她碍着贤良,竟不能肆意了 。”薛皇后摇头说道。   太子妃是日后的国母,自然要稳重谦和,贤良大度,争风吃醋什么的,对太子妃来说 原是大忌。   只是过于贤良,却压不住底下的妃妾,易生祸端。   “我不是故意要说东宫闲话。”四公主见薛皇后如此平静,就有些不安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薛皇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敛目许久,目光就落在 了宫外。   整个宫中都安静极了,然而远远的不知何处,却又有丝竹之声与女子的嬉笑声,听着 外头那隐隐的响声,薛皇后却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说道,“太子,这是过了!”   夷安此时只觉得薛皇后说起太子来竟也十分平淡,并没有热乎气儿,心中疑惑,然而 对薛皇后与乾元帝及太子之间的关系上,却有了一种疑虑。   都说太子日后若是登基,薛皇后为太后,到时候宋国公府的富贵至少还有两代,可是 叫她这只言片语的,却生出了忧虑。   她没有想过,依靠薛皇后理政的乾元帝竟然对薛皇后会这样没有夫妻之情,那么,太 子呢?太子对薛皇后这位母亲,又是如何?   如今想来,这份富贵,竟仿佛是走在刀尖儿上一样。   然而如今的夷安到底心思深沉,敛目不语,掩饰住了心中的异样,听着薛皇后往东宫 传懿旨,竟是将那方才四公主口中对太子妃不敬的姬妾乱棍打死以儆效尤,知道这只怕会 叫太子心中对薛皇后生怨愤之情,然而入宫这短短的一日,却叫她觉得宫中奇诡,揣摩不 透,便不肯再说别的,见四公主脸色发白,心中一动,便起身笑道,“姑祖母听了咱们女 孩儿家的许多话,想必也烦了,明日,我们再给您过来请安?”   “你的依兰阁已经收拾好了,你过去瞧瞧,有什么添减没有。”薛皇后顿了顿,便笑 道,“明儿我要与陛下早朝,你只自在宫中行走就是。”   薛皇后赐了爵位给平阳侯家的小姐的消息,如今只怕满京城都在飞了,想必明日,宫 中也会十分热闹,不知多少想来见见自己这位得皇后青眼的“新贵”。   “想来姑祖母处讨口饭吃,竟不能够了。”夷安便叹气道。   她模样儿好,这委屈巴巴的,凭空生出了几分可怜,薛皇后竟觉得心里不落忍,却又 有些喜爱,不由指着她笑道,“你安心,这宫里,没有我,也饿不着你。”   却到底细细地命人往小厨房传话儿去了,不大一会儿有人进来,手中捧着些点心匣子 ,薛皇后便与夷安道,“这些你带着回去就是,你的宫里如今该备了晚饭,”见夷安迫不 及待打开吃了,馋嘴猫儿一样,目光便温和起来,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与四公主笑道 ,“这模样儿,我瞧着竟眼熟。”   “与七皇弟仿佛。”四公主看稳重的夷安吃着点心竟生出孩子气,一张清媚的脸上带 着说不出的欢喜,不由合掌笑道。   “是了,就是如此。”   薛皇后与四公主的口中,已经不止一次说起了这位七皇子,夷安脸上笑吟吟,却只记 在心中,指了指后头几个没有动过的点心匣子,与薛皇后求道,“姑祖母处的东西尽是好 的,只求姑祖母也给父亲母亲赏一份儿,叫侄孙女儿的兄长嫂子姐姐们也得些您的恩惠。 ”   平阳侯倒是对这些不在乎,可是对于宋家小辈几个,得到皇后的另眼相看,甚至赐下 了宫中的点心,这就是荣耀了。   入了宫,仿佛离家人都更远了,想着对自己半分疏远都没有的哥哥嫂子,夷安心里竟 生出了想念来。   大哥还说,等她今日拜见皇后出宫后,要亲手给她打一个秋千呢。   竟不能立时见不着了。   “你竟是个见缝插针的。”晃神儿的功夫,薛皇后嗔了一句,却还是命人往后头又装 了点心赏去了平阳侯府。   夷安这才欢喜起来,郑重与薛皇后谢恩,这才带着点心与四公主一同出了薛皇后的宫 中。   “母后难得竟这样温和,有求必应,可见你是得了母后的心意了。”四公主出了宫, 这才再次与夷安放肆说笑起来。   她虽然在宫中十分调皮,然而寻常却不敢去戳薛皇后的底线,盖因薛皇后为人森严, 不是个会被打动的人。   “以恭敬之意相待,到底不如以孺慕来得叫人欢喜。”夷安顿了顿,想到四公主会为 了太子妃与太子不和,这算得上是难得的真性情了,如今她在宫中自然是要交好一位性情 相投的皇女共进退为好,因此此时便提点道。   四公主苦笑一声。   这道理她明白,然而若不是有夷安在,对上了薛皇后那双清冷透彻的眼,她就心生畏 惧,只剩下恭敬了。   “明儿我去寻你,你只等着我,千万别到处走。”四公主不愿再提这个,然而却知道 夷安与自己说这个是好意,心中也有些感动,又想到大公主之事,夷安虽然手段狠辣,然 而到底是一心为大公主,对她的心性也十分欢喜,此时一脸正经地拉着夷安的手叮嘱道, “你的身份不同,满宫里都瞧着你呢,行事踏错一步,只怕就要叫人非议,况,”她咬了 咬牙,还是说了几句大实话,飞快地说道,“我的那几个皇兄……”   “我明白。”今日与四公主,彼此都是交浅言深了,夷安不用她说完,便含笑说道。   “你帮衬大皇姐,这很好。”四公主眼睛亮亮地与夷安说道。   “你帮着太子妃,也很好。”夷安也对她眨了眨眼睛。   后头宫女们远远地等着,这两个女孩儿彼此仿佛知道了对方的心意,不由都笑起来, 四公主也觉得寻找了说得来的朋友,这才挽着夷安的手叽叽呱呱地往前头走,口中笑道, “在宫中,你虽不是公主,然而如今有了爵位,又有了母后做靠山,虽不好跋扈,然而若 有人欺到眼前,却不可堕了母后的声势。”又说了些要紧的宫中忌讳的事儿来,见夷安一 一点头,她这才放心。   远远的清唱变得柔媚起来,又有取乐的声音在,两个女孩儿听着都很不耻,匆匆地走 了。   乾元帝只知道沉迷美色,心胸又狭窄,哪里是个帝王的模样呢?   四公主送了夷安回了依兰阁,自己却不回自己的宫中,只一路不停地往淑妃的宫中去 了,一进宫门,就见淑妃正看着面前几个小宫女在说笑,十分悠闲。   上前几步,叫这几个也不怕自己,笑嘻嘻围上来的小宫女撵下去吃点心,四公主这才 依偎进淑妃的怀里,娇气地说道,“母妃如今,只疼她们,竟不疼我了。”   “你竟还吃这个醋不成?”淑妃虚虚地拍了她一记,这才笑问道,“我听人说大公主 哭哭啼啼去了娘娘的宫里,可是有什么缘故?”   “别提,竟是一笔糊涂账。”四公主想到大公主的妥协模样,便皱眉低声说道,“不 是夷安,我瞧着母后就算是出手,也不会管她死活的。”说完,就将在皇后处的见闻一一 地说了,见淑妃十分感兴趣的模样,四公主也说的更多了些,此时就抱着淑妃的胳膊笑道 ,“竟没有想到,夷安竟是这样的性情,叫我觉得痛快!”   “这才多久,你就唤她闺名儿了?”淑妃素知自己闺女的,看似活泼讨喜,其实与谁 都不过是面子情,从前只与太子妃亲近些,如今不过半日多,竟与夷安亲近成这样,实在 叫淑妃咋舌。   “夷安对我的脾气,我自然喜欢她。”四公主见屋里只自己与淑妃,便得意地说道, “我是瞧出来了,那薛珠儿是个讨厌鬼,夷安却叫人喜欢。”她口中的薛珠儿,自然就是 宋国公府二房的那个得了县君爵位的女孩儿,那才叫张狂跋扈,叫人讨厌。   “我瞧着她眼角眉梢,都有几分娘娘的品格。”淑妃见四公主想了想,也瞪大了眼睛 点头,笑了笑,这才叹息道,“她没进宫前,我还想着,就瞧在国公府与平阳侯府上,只 要这姑娘行事端庄些,哪怕是不如人,我也想给你表哥试试。”   听见四公主惊呼了一声,淑妃尤带几分风韵的脸上就露出了为难来,低声道,“咱们 陈家代代在军中,与国公府同气连枝,这联系,正该更紧密些才好。”   因此,她中意这位宋家姑娘,因此知道她入宫就匆匆来相看,然而入眼见到夷安的那 张叫人惊艳的脸,又有后头她的几分言行,心里就如同有一盆水泼下来,透心凉。   不是宋家姑娘不好,而是,太好了。   “其实,表哥与夷安,也很相配。”陈家是四公主的母家,四公主自然是上心的,此 时迟疑了一下,便小声说道。   她表哥陈朗年纪轻轻如今已经是五品校尉,前程可期,况为人严谨正直,又不好美色 ,身边儿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立身颇正。   这样的人,虽年长夷安多些,然四公主私心想着,配个公主也都够了。   “你不懂,这姑娘教养的太好,我竟不敢张这个嘴了。”淑妃苦笑了一声,摸着四公 主的头发低声说道,“居养气,移养体。这气度举止,只怕不是自幼教导是不成的,只看 着她的说话待人,只怕这就不是给寻常人家预备的。”   “难道宋家想送夷安做皇子妃?”四公主听出了淑妃之意,脸上一震,之后,却摇头 道,“不可能!”   淑妃只命人都出去,这才笑问道,“你这样信她?”   “夷安清高,只怕是看不上庶出皇子的,寻常也不会因个皇子与母后生出芥蒂来。况 ,”四公主顿了顿,这才有些赧然地说道,“前头里我不知天高地厚试探过她,她说起妾 室眼中颇有不屑之意,可见不是个容人的人。”   她那几个皇兄府里妾那么多,想来该是不成的,况,“方才在母后宫中,夷安说起大 姐夫的时候,眼中颇有杀机,我想着,若是哪个皇兄不怕死,日后得偿所愿,全家都得送 命。”   “你这个促狭鬼!”淑妃含笑听了,顿了顿,这才叹息道,“竟是这样的性情。”   “您再给表哥试试。”四公主喜欢夷安,觉得若是做了自己的嫂子,岂不是更近了一 层?叫淑妃挑起了兴致,便伏在脸色复杂的母亲的膝上央求道,“这可是最好的姑娘,我 瞧着旁人都不及她。母亲若是不动,就叫旁人抢走了。”   “你不明白。”淑妃心中颇为意动,况夷安的身上有县主的爵位,本就风光,家世也 好,父兄得力,这是最好的姻缘,有些舍不得,却还是摇头叹息道,“我哪里不知道这是 良缘呢?只是今日,我见皇后娘娘竟然留了她在宫中养育,竟恐……”   她迟疑了许久,见四公主好奇地抬头看过来,不由苦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说道,“ 我听说,太子妃的身子不大康健,东宫如今有些乱?”   “这个倒是真的,太子不大喜欢太子妃,偏爱妾室。”四公主因这个,是顶顶看不起 太子的,只是淑妃这话岔开得远了,她顿了顿,不由疑惑地问道,“母亲问这个是做什么 呢?”   “太子与娘娘情分寻常,日后若登基,国公府怎么办?倚靠娘娘起家的勋贵们怎么办 ?”淑妃脸上有些暗淡地说道,“如今,还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么?”   四公主听到此处,已经勃然变色。   “母妃的意思是……”四公主双手有些颤抖,想到白日里夷安对自己露出的明媚的笑 脸,依旧是无知无觉的模样,又想到她言语之中的清冷,动了动嘴角,竟露出了一个有些 苦涩的表情来,轻轻地说道,“夷安,是母后要送到东宫去,为母后笼络太子的?”   这话出口,换来的,就是淑妃有些怜惜的叹息。    第53章   在宫中居住,若是平常的女孩儿,只怕要不习惯。   宫中规矩极多,来来往往的宫人有多,一步一步都有规矩,然而夷安上辈子把后宫当 自己家住,虽第一次在如今的后宫,却如同在家一样随意。   这淡定的模样,也叫后宫服侍她的宫人咋舌,觉得这位平阳侯家的小姐确实有些不同 之处。   竟有些安之若素的品格。   依兰阁十分雅致,可见皇后待自己也是上心,由着宫人服侍自己安置,夷安躺在床上 ,却还是有些想念家人,心中一叹,到底歇下了。   她本以为入京之后,有父亲有外祖有薛皇后,就能轻松地过日子,然而却没有想到, 薛皇后的日子,瞧着也并不清闲。   心里存了心事,夷安第二日起得就早。然而起得比自己更早,更心神不宁的却另有其 人。   四公主一大早就到了依兰阁,正在前头的宫舍里等着自己,夷安叫人扶着到了前头一 看,就见四公主昨日里轻快活泼的模样全都没有了,面容疲惫,眼下一片的暗淡,仿佛存 了心事。见了夷安过来,四公主脸上露出了些复杂,起身看过来,就见缓缓而来的少女一 身清逸的素色长裙,极长的裙尾拖在地上,如同盛开的花朵,那少女一双春水般潋滟妩媚 的眼睛,带着十分的风流韵味。   这样绝色的女孩儿,叫四公主都心中一动,想到容色平凡端庄的太子妃,心中就暗淡 了。   太子偏爱侧室,自然就是因太子妃并不美貌,且秉承本分,时常劝谏的缘故。   谁不喜欢解语花儿呢?   这样美貌的少女,想必太子会喜欢的。身后又有皇后与宋国公府,待来日若夷安真的 入住东宫,就没有太子妃的立锥之地了。   没准儿日后连太子妃的名分也要拱手让人。   若是审时度势,四公主自然是该奉承交好夷安的,然而她一想到太子妃,心里就难过 极了,竟不想这样连本心都失去,去做一个只知道趋炎附势的人。   “这是怎么了?”夷安见四公主似乎要对自己笑笑,然而脸色却僵硬得厉害,目中还 有些幽怨之色,不由疑惑地问道。   “我……”四公主与夷安性情相投,不愿猜忌,只命人都出去,这才快人快语地问道 ,“若是母后,叫你入住东宫,你该如何?”说完,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只往夷安的脸上仔 细地看,心里预备好,只要夷安脸上露出欣喜的模样,自己就当瞎了眼看错了人,甩手走 人,与这少女再也不来往就是。   夷安却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慢慢地说道,“我记得,东宫已有太子妃。”顿了顿 ,又抬眼去问有些紧张的四公主道,“你这话从何说起?难道这宫中竟有些谣言不成?”   “只是我心里的想头罢了。”四公主见她面色不快,竟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急忙说道 ,“你这么好看,若是叫太子喜欢了怎么办呢?”然而比起方才,却有些亲近起来,挽着 夷安的手一同坐下,这才继续道,“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呢,若他对你动了心,谁能驳斥他 呢?”眼睛都不眨地就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推到了太子的头上,真是无辜极了。   “有了太子妃,还东看西看做什么?!那么多妾,还不够?!”夷安冷笑了一声,甩 开了四公主的手,见她不安,便淡淡地说道,“殿下疑我,本是应当,毕竟,咱们才是昨 日第一次见,疑心些也是有的。”见四公主慌乱起来,她起身脸色平静地说道,“只是我 之前就与殿下说过,最厌恶妾室,也不会去做妾!难道太子的妾,就不是妾?本以为殿下 该明白我,竟与我说这个!”   她语气冷淡,竟唤起了殿下,就叫四公主更觉得自责了。   “是我错了。”四公主本心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了,急忙过来安抚,与夷安赔罪道, “不是不信你,而是关心则乱。我与太子妃亲近,又有太子是那样的人,又不愿意想你是 寻常攀龙附凤的女孩儿,因此方才说了这些。”   她迟疑了一声,扭着衣角小声说道,“不是喜欢你,我也不会一晚上没睡,这样大刺 刺地来寻你问个明白。”她偷偷地抬眼,见夷安脸色缓和了下来,这才放心道,“这不是 也对你上心么。”   她心里哀叹一声,只觉得能叫自己一个帝姬服软,夷安已经很有本事了。   为什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地跟夷安赔罪呢?   四公主想不明白,却知道自己是不愿意叫夷安讨厌自己的。   夷安转头笑了一声,方才的脸色就绷不住了,转头笑道,“你与太子妃这样有心,我 是极佩服的。只是你疑我,方才可是要唬你一下试试。”   她并不对四公主见怪,毕竟自己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叫薛皇后留在宫中,谁的心里都 打鼓,四公主却是唯一一个敢站在自己面前质问的人,虽问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夷安 还是喜爱四公主这样直爽。   她见多了墙头草哪边儿风大哪边儿倒,见了四公主,就觉得哪怕她是在质问自己,却 依旧心里热乎。   四公主直爽得却有些不似后宫长大的人了,可就因为这,她才愿意舍出自己的真心。   “原来你竟是在唬我。”四公主嗔了一声,转身坐在了椅子上,顿了顿,这才叹气道 ,“不是我心眼儿小,实在是你们家有个贱……”她目光落在夷安不动声色的脸上,自悔 失言,转圜道,“有个女孩儿,上杆子巴巴儿地要去东宫,叫母后拦着不让,如今只跟着 太子妃作对,实在叫人厌恶。”   就是因这个之故,因此四公主对薛皇后母家的女孩儿都带着几分担忧,恐其中有人真 的生出这样的心来。   “就是华昭仪与珍昭仪的那个县君的妹妹?”夷安想到薛皇后本家女孩儿寥寥,便问 道。   “就是她!”四公主怨恨道,“以为仗着身份,就能把太子妃踩下去,什么东西!”   “她再嚣张,也越不过太子妃去。”夷安见宫中静静的,宫人都守在外头,自然是知 道这都是薛皇后的心腹的,与四公主对坐了,这才与她一同喝茶,吃了些点心继续说道, “难道她还打着什么算盘?”   “这话,我只与你说,”四公主如今与夷安又亲近了一层,如今就在她的耳边说道, “太子不肯亲近太子妃,因此太子妃如今竟还没有子嗣。”见夷安皱眉,她心中也十分愤 慨,继续说道,“薛珠儿若是入东宫,与太子有本家的情分,到时候再有了儿子,没知道 太子登基以后,这后位是个什么章程呢?”   太子若是到时候废了太子妃,谁又能说出什么来呢?只一条无所出,就足够太子妃让 贤的了。   “她想的很好,竟是心比天高。”夷安却笑叹道,“不过再好,这一直都没有如愿, 又是为了什么呢?”   “母后拦着不让呗。”四公主飞快地说道。   “由此可见姑祖母的心意,日后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了。”见四公主不解,夷安笑了 笑,慢慢地说道,“若是姑祖母有心,难道谁能拦得住不成?这显然是不愿见到太子身边 有薛家女孩儿为妾的意思。”   见四公主的眼睛亮了,她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太子妃,想必也是姑祖母所赐? 既然挑了她,自然是满意的,断断不会拿家中女孩儿来拆台,不然前头里,选了薛家女孩 儿做太子妃,还要如今往东宫去塞妾室?”   这样掉身份的事儿,薛皇后可干不出来。   四公主听着夷安一一与她说道,竟露出了喜色,忙不迭地点头道,“你说的,竟有理 。”   “拦住那什么薛珠儿,可见姑祖母对太子妃的心。”夷安顿了顿,这才目中一闪,试 探道,“太子与姑祖母……”   “朝臣更认母后,你明白的。”见夷安这样敏锐,竟看出了症结所在,四公主有些不 安,在椅子里动了动,四处地看过,这才小声说道。   “原来如此。”夷安往椅子上一靠,敛目不语。   真叫她猜中了。太子与薛皇后之间,只怕并不是那样母子情深。   “如此,姑祖母素日里待太子妃越冷淡,太子妃的日子才能过得好些。”夷安慢慢地 说道。   太子若是敌视薛皇后,只怕薛皇后待太子妃越好,才越是坑了她。   四公主多少也明白了,想到太子妃的艰难,心里就觉得有点儿难受,握住了夷安的手 轻声道,“你不明白,太子妃是个顶好顶好的人,竟……”她擦了擦眼睛,这才笑问道, “以后,我带你去拜见太子妃,你就知道了。”   “你不担心我了么?”夷安翻着眼睛哼道。   “你竟与我不依不饶起来。”四公主嘻嘻哈哈地起身给夷安拜了拜,装模作样地说道 ,“给县主请罪,县主别与我见怪。”见夷安侧身避开,嘴里笑起来,这才走到她的身边 推了推这容光绝色的少女,指着外头笑道,“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虽是询问的语气,然而不由分说已经拉了懒洋洋的少女起来,见她柔弱的模样,不由 小声说道,“人不大,脾气不小,能叫公主请罪的,你还是第一个呢。”   “我本想说,你只要送我一匣子点心也就罢了,谁知道你竟拜下去了呢?”夷安也十 分叹气道。   对这样得了便宜卖乖的人,四公主真是败了,耷拉着头拉了夷安在御花园里逛了逛, 跟被斗败了的小母鸡一样,后者看着四公主的模样,也觉得十分有趣,正说话间,却见远 远地有两个面容秀美妩媚的女子在前头说笑,这两个女子虽是这样寒凉的天气,穿得却单 薄轻盈,正是之前在薛皇后宫中不敬的两位昭仪。   夷安远远地看着这二人身边都是呼啦啦一大群的宫人服侍,比薛皇后的款儿都阔气, 便含笑道,“我还以为,这两个在宫中禁足。”   “父皇舍不得呢。”四公主冷笑了一声,见那两个摇摇摆摆地过来了,自动就拦在了 夷安之前。   “我瞧瞧这是谁呀,这不是长安县主么。”华昭仪之前叫夷安给了好大的没脸,如今 见着了,自然是满脸怨恨,一张娇媚的脸扭曲了起来,指着夷安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 !在我的面前,竟然敢不下跪请安?!”   她眼珠子一转,就呵斥道,“这就是你的规矩?!姑祖母喜爱你,你就能不将我们姐 妹放在眼里不成?!”说罢,竟命人过来拉扯夷安,叫她给自己磕头。   “大胆!”四公主气坏了,护住夷安,大声道,“本宫面前,谁敢放肆!”   淑妃掌六宫宫务,因此四公主的身份很高,如今疾言厉色,竟叫这几个宫人不敢动作 。   夷安此时一抬眼,目中森然冰冷,其中的阴厉竟叫这几个犹豫的宫人心中一抖。   寻常女孩儿,怎么会有这样骇人的眼神!   “我劝两位娘娘,别张口闭口的姑祖母。”夷安覰着那两个顿足的女子,冷冷地说道 ,“难道一定要叫人知道,不顾人伦的进宫,这是一件很有脸的事情么?”她的眼睛里充 满了鄙夷,看着眼前两个衣裳华丽的女人却仿佛是在看天底下最下贱的东西,叫华昭仪一 见就气炸了肺。   正愤慨见,华昭仪又听这可恶的女孩儿用一种温柔可爱的声音继续说道,“这不是为 了旁人,都是为了陛下呀。”她含着满满的哀愁,一张脸都暗淡了,充满了忧虑轻叹道, “陛下的名声,难道两位娘娘都顾不得了么?难道……”   “住口!”华昭仪见到夷安突然张开了眼中带着深深的冰冷,竟觉得有些不好,急声 道,“你闭嘴!”   陛下最恨旁人自私不顾及帝王的体面,这话若是叫他听到……“瞧瞧,叫我说中了心事。”夷安一双远山般的娥眉一挑,露出了一个美好婉转的笑 容来,抬眼有些得意地说道,“原来两位表姐也觉得,比起陛下,还是提起姑祖母,更叫 咱们的荣光光彩么?”   她换了称谓,更显亲切。   这声音不小,众人都听到了,御花园中顿时一静,只有呼啸的冷风在呼啦啦地刮起了 ,吹到人的身上,冰冷刺骨。   华昭仪更聪明些,顿时明白了夷安的险恶用心,竟浑身发抖。   “你血口喷人!”华昭仪心知自己姐妹的恩宠是怎么来的,如今听到夷安这带着刀子 一样的话,竟恨不能哭出来才好。   乾元帝忌讳薛皇后,然而被薛皇后的光芒压得抬不起头来,心中最是忌讳旁人看重薛 皇后甚于自己。若是叫乾元帝知道自己姐妹有这个心,再是真爱,只怕也是要失宠的。   “这话说的,”夷安一笑,见华昭仪脸色发白,便担忧地叹道,“表姐的心,咱们都 明白,想必陛下爱重两位表姐,也会明白的,对不对?”   “你!”   “表姐尽可将我今日不敬与陛下哭诉,求陛下责罚我。只是我是没有本事又胆小怕事 儿的人,只好与姑祖母处寻庇护的,不过前头的话,表姐们可要想明白了再说,少了一句 ,到时咱们姐妹,就要在陛下与姑祖母的面前对质了。”   夷安摆明了是只认薛皇后的,此时见眼前两个如花朵儿一样的女子竟神色委顿了起来 ,完全不堪一击,就觉得没意思透了,想着怨不得薛皇后这样简单地就将宫务给了淑妃, 这算计小心眼儿,本就叫人无趣。   一点儿都不好玩儿。   “我与公主,能走了么?”叫华昭仪瞪着,夷安挑眉笑问道。   “与她们说这些做什么!”   这两个昭仪自从入宫,仗着年轻美貌,迷得乾元帝五迷三道的,整个后宫都失宠,这 倒也是罢了,然而四公主却看不惯这两个不过是昭仪,却跟贵妃似的架势,况这两个嚣张 起来,连淑妃都很不放在眼里,如今叫夷安不过几句话竟叫她俩都说不出话来,不由欢喜 起来,抓着夷安就走,走了几步,见后头传来了细细的委屈的哭声,便小声与一脸无聊的 夷安兴奋地说道,“你真厉害!”   “不过是这两个太没有用了些。”夷安不以为意地说道。   “从前,她们还对母妃不敬呢,母妃有身份,不好与她们计较,很吃了些委屈。”四 公主继续说道。   “下一回,淑妃娘娘也不必计较。”夷安一笑,在四公主看过来的时候,笑嘻嘻地说 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咱们只慢慢儿地瞧着,她们自个儿往死路上奔呢。”   真以为薛皇后心胸宽阔?不过是闲来看着这点子热闹罢了,哪一天她那姑祖母觉得无 趣了,这姐妹俩,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后宫。    第54章   况就是眼下,三人成虎,这姐妹俩的好日子也在后头呢。   左右今日与华昭仪的话,是高抬了薛皇后的体面,与薛皇后无碍,不过叫乾元帝心里 知道了,这心情是个什么,就不好说了。   若不是乾元帝与薛皇后势同水火,夷安寻常也不会这么干。   微微敛目,夷安看都不看后头那两个女子,只与四公主在御花园玩耍了一会儿,待薛 皇后下朝,这才往薛皇后的宫中去了。   这短短的半日,夷安对四公主的称呼已经到了“长宁”这样的闺名,如今唤起来,想 到自己的封号,竟觉得有几分缘分。   两个女孩儿嘻嘻哈哈地折了嫩柳到了薛皇后的宫里头,却听见里头有些哀求的熟悉哭 声,对视了一眼,夷安见前头领路的宫人并不在意地带着自己进去,也不以为意地跟着, 一进其中,却见里头正跪着两个青年男女,其中一个正是昨夜里哭哭啼啼六神无主的大公 主,另一个却是面容俊美,身姿欣长的青年,这青年伏在脸色冷淡的薛皇后的面前,浑身 发抖,口中不住地哀求什么。   那个该是大驸马淮阳侯了,夷安看了看,果然容色俊美,不过想到这家伙不干人事儿 ,不由仰天翻了一个白眼儿。   “这是做什么?”四公主拉过一旁的宫人问道。   “你不必求了。”薛皇后此时淡淡地说道。   她看着面前恭敬的大驸马,面上露出一丝讥讽,冷冷地说道,“本宫信任你,将大公 主赐到淮阳侯府,你们全家,将本宫当傻子耍,嗯?”   这漫不经心的话,叫大驸马脸色惨白,却只低着头哀求道,“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 错,求娘娘,放过微臣的弟弟。”   昨日里大公主回来,大驸马就知道不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与温柔好好儿地哄了哄这 公主,没想到竟是晴天霹雳,听到了那样的结果,本是想今日进宫跪在薛皇后面前哀求, 没有想到皇后动辄雷霆,今日就由吏部下旨升了弟弟的官位,之后往蜀地去了。   想到蜀地民风彪悍,大驸马已经双腿发软。   “再与本宫说一个字,你去陪他。”薛皇后实在不耐烦这些,见大公主目光闪烁,不 由问道,“还有什么?”   “求母后饶了二弟吧!”大公主满脸是泪,与骤然感动地看着她的大驸马对视了一眼 ,眼神交缠之中,竟被夫君的真心感动了,给脸色冷漠的薛皇后磕了一个头,哭着说道, “驸马都与女儿说了,如此都是迫不得已,他的心里,还是我最重要的。”   见薛皇后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自己,其中的陌生竟叫大公主打了一个寒战,然 而感觉到大驸马握住自己的手上传来的力量,她便哭着叫道,“女儿从前竟不知道,蜀地 是那样的地方!这,这也是太狠毒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惊恐的眼神去看后头悠然而入的夷安,心中生出恐惧来。   她本以为夷安只是送了驸马的弟弟出京吃点儿苦头,却没想到叫驸马一说,竟仿佛是 置小叔子与死地!   这做人的心肠,怎么能这样狠毒?   “大皇姐!”四公主脸色一变。   从前大公主的仓皇无助还在眼前,如今竟换了模样,翻脸相对,竟叫四公主觉得自己 不认得面前的姐姐了。   夷安一心为她打算,可是她这明摆着反咬了一口,如此她们夫妻倒好了,可是淮阳侯 府与夷安家的平阳侯府,岂不是就此结怨?   为人怎么可以这样?   竟是小人!   夷安呵地一声笑了,上前稳稳地给薛皇后请安,转头看了一眼面露不忿的大公主,挑 了挑眉,目光落在抬眼看她,目光闪烁的大驸马的身上。   亏了她素来走一步往前看三步,不然,大公主可坑她坑得好了。   薛皇后见夷安脸上笑意轻柔,完全不见怨愤,眼里就闪过满意之色,目光落在大公主 的身上,却再无慈爱。   “你将本宫的心,扔在地上叫人踩。”薛皇后只说了这一句,竟霍然起身,头也不回 地走了。   这样漠然地走了,大公主就惊慌了起来。   若是小叔子回不来,她夫君日日伤感,还如何能与她在一起快活呢?心中恐惧,大公 主看见正悠闲地坐在一旁与四公主编手边嫩柳的夷安,有些愧疚,然而想到驸马,却还是 硬起了心肠指着夷安埋怨道,“你的心肠,这也太狠了!”   “公主这话,我不明白。”反复无常的小人,夷安见得多了,如今只含笑看着大公主 ,微笑了一笑,懵懂不解地问道,“难道我在宫中,冲撞了公主?”   年少的女孩儿笑得天真可爱,然而大驸马想到妻子口中的手段,身上竟生出了不寒而 栗来。   平阳侯有女如此,真是不能小看!   大公主浑然不觉,只指责道,“不是你与母后进言,二弟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转头与脸上青白交替,目中复杂无比的大驸马悲切道,“都是她!夫君,我是无心 ,被她蛊惑的!”   “大皇姐说这话,实在叫我不耻!”四公主被姐姐的做派恶心坏了,起身大声道,“ 昨日种种都还在我的眼前!大皇姐昨儿如何伤心困苦?如何哀求母后?如何与夷安求计? 为何今日,竟能翻脸无情?!”   见大公主说不出话来,她便冷笑道,“昨日夷安说了些,然而这都是大皇姐您允了的 ,是您自己要送人往蜀地去!怎么到了今日,就是夷安之过?她一片心都是为了你,你就 是这样待真心为你之人?!”   种种质问,只叫大公主说不出话来。   “公主反复,在所难免。”夷安却只含笑温声道,“不过,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呢? 不过是随口笑言罢了,公主当了真,求了姑祖母。姑祖母爱惜你,不忍拒绝,就算知道不 妥,到底全了你的心愿,如今竟成了我与姑祖母之过?”   她叹气道,“到底驸马在眼前,公主不好说些什么,罢了,这罪,只我领了也就完了 。”她冰冷的目光落在大驸马淮阳侯的身上,微笑道,“确实是我,送了贵府二爷往蜀地 去,又如何呢?”   淮阳侯握了握手,眯起了眼睛。   “驸马都听到了?”大公主见夷安“认罪”,顿时喜笑颜开。   “平阳侯府在京中浅薄……”夷安叹息了一声,却不再多说。   淮阳侯挥开大公主的手,闭目许久,不甘心地往薛皇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了怡 然自得的夷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走了。   “你这是要与淮阳侯府结怨?!”四公主见皇姐匆匆地跟着走了,不由急声道,“你 还知道你们家在京中浅薄么?!淮阳侯府在本朝已经百年,这是有数的勋贵之家,你这是 要做什么?!”   “就是因这个,我才谢了大公主。”夷安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说道,“大驸马,确实 是个聪明人。”只望这聪明劲儿,叫他用对地方。   大公主这样随意地糟蹋薛皇后的慈爱,甚至这一次连薛皇后都往坑里带,竟正好成全 了自己。   这一回,她倒是要叫京中都知道,这前头的官员变动,大公主说话都不好使,只她一 句话,就能叫那必死的回来!   凭着这个,不怕去死的,只管得罪她爹平阳侯!   “等着看,看看淮阳侯怎么做了。”夷安板着手指笑了笑,见四公主有些忧心地看着 自己,不由笑了,回头却见薛皇后已经出来,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了顿,竟露出了一丝笑 意。   “还请姑祖母给我这个脸面呢。”夷安极讨好地说道。   “罢了,既然她不知好歹,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薛皇后对一个驸马的弟弟的死活 没有什么执着,伸手点了点夷安的头,温声道,“想必昨夜,你就开始算计,对不对?”   “若公主拿我当知心人,我自然一心为她别无二话。这一晚上就卖了我的,我也只好 为自己打算了。”夷安一摊手,见薛皇后微微颔首,便笑道,“姑祖母既然说淮阳侯是个 聪明人,我自然是信的。”   真是个聪明人,此时出宫,自然应该去亲近平阳侯府了。若是皇后松松口,但凡赦了 淮阳侯的弟弟,凭着淮阳侯审时度势,与平阳侯府就会更加亲近,只要自己在皇后面前说 得上话,平阳侯府就有淮阳侯的援手。   百年勋贵,到底算是强援。   至于大公主日后如何,夷安想着,就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既然卖了自己,那就别走回头路。   “她叫我失望了。”薛皇后面容平静地说完,这才与夷安问道,“今日同安王府的新 城入宫,她与你从前在山东有些关联,你要不要一同见见?”   山东的一切,从夷安的眼前一闪而过,然而转眼就消失了,只余下新城郡主的善意与 罗婉罗瑾的关照,夷安只在心中叹息旧日,点头感激道,“郡主在山东,对我颇有庇护。 ”   “有这一句,就够了。”薛皇后想了想,这才与夷安温声道,“在宫中不必拘束,只 与长宁相伴就是。旁人,不必理会。”   夷安再次含笑点头。   四公主只好奇夷安在山东的故事,与薛皇后说笑了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有人通传同安 王府的女眷入宫给皇后请安。夷安与四公主都起身看去,就见几名年纪各自不同的女眷进 入,当首一人身上穿着亲王妃仪服,面容沉静肃穆,进门就给薛皇后拜下,后头数名女子 各自给皇后请安,夷安就见新城郡主也在其中,手边就是敛目端庄的罗婉,这女孩儿入京 不过一两日,然而瞧着气色却并不好。   薛皇后命人扶了众人起身坐在一旁,见这几名女眷都好奇地看着夷安,便笑道,“这 是平阳侯府的丫头,惯会哄我,嘴甜着呢。”   京中如今自然都知道,平阳侯府的嫡女得了薛皇后的青眼,又仗着本家的缘故,因此 得了县主的爵位,见薛皇后与夷安说话带着慈爱温柔,都心中诧异。   薛皇后为人颇为冷漠,能如此,竟是极为难得的了。   “竟是个天仙儿,不说皇后娘娘喜欢,臣妇们瞧着,竟也爱的什么似的。”下手同安 王妃之后的一名美貌夫人,见夷安并不怯场,仪态贞静从容,面上就露出了笑意。   “这是同安王世子妃。”皇后与夷安说道。   夷安微微施礼,谢过了世子妃的赞美。   本在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夷安的新城郡主,听见嫂子竟然这样夸人,顿时脸色发青。   这次回京,她厚着脸皮住回了王府,就是想着近水楼台,将罗婉留在王府里头,没想 到这嫂子狡猾的不行,说什么都不应这门亲事,她正焦头烂额,却见着了这个,真是气得 一个倒仰。   夷安,夷安是她相中的儿媳妇儿,这是怎么着?她嫂子还想截胡不成?!   入京这两天就没有一天顺心过的新城郡主拼命地忍住了气,见世子妃看着夷安两眼放 光,心里暗骂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顾不得那癞蛤蟆是她从前想拿来做女婿的了, 脸色狰狞了一下,只探身与夷安笑道,“这才几日不见,你竟仿佛圆润了些,”   她掩嘴与薛皇后笑道,“可见娘娘爱惜她,不然这孩子啊,”她装模作样地说道,“ 平日里在咱们家,可是挑食的人了,为了她,我真不知废了多少心。”   夷安挑食过么?   想到这姑娘素来用最快的速度消灭最多的美食的模样,罗婉看着母亲睁眼说瞎话,不 由在脸上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来。   夷安自然是与新城郡主更亲近的,见她说这个,也不拆台,只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来。   同安王妃微微皱眉,看着面容清媚的少女,闭目不语。   “你们姐妹从前一起玩儿的,这以后啊,有多是时候亲近不是?”新城郡主就温声道 。   前头里还是叫她满意的儿子的心上人,进宫不过一日,摇身一变成了县主,只比她低 一层了,这怎能不叫新城郡主吃惊的呢?   虽然知道凭着夷安的身份,必然会有这一日的,然而新城郡主还是觉得薛皇后这是急 了些。   先叫她给儿子把媳妇儿定下来,就是封公主呢,也只有叫新城郡主欢喜的。如今可好 ,满京城都知道这么个姑娘了,连她嫂子都动心,以后还能有她那傻儿子的份儿不成?   心里焦急的不行,新城郡主恨不能不成体统,说说自家侄儿屋里的那两个通房丫头了 ,还是忍住了,见夷安正在与罗婉微笑,心中就定了定,起身与薛皇后笑道,“前儿才回 京,因此央求母妃带着我们母女进宫给娘娘请安。”   她心中忐忑,命罗婉起身给薛皇后施礼,这才低声道,“娘娘是第一次见这丫头,这 丫头有冲撞之处,娘娘别见怪。”她如今只盼着薛皇后开恩,给罗婉一个爵位。   不是每一个郡主的闺女都有爵位的,新城郡主并不受宠,如今只望给个爵位,哪怕是 乡君呢,也千万别是个白板儿。   有了爵位,就好议亲了。   “是个好孩子。”皇后目光落在夷安的脸上一瞬,见新城郡主已经屏住了呼吸,慢慢 点头道,“你的独女,就做个县君吧。”   新城郡主抬头,已露出狂喜,拉着呆住了的罗婉拜倒给薛皇后谢恩。   “以后你们两个,在外头行走也是个伴儿。”薛皇后指了指夷安,温声道。   夷安心中微微诧异,想不到薛皇后这竟是在为自己考虑,心中不由暖和了起来,也跪 下给薛皇后磕了一个头。   新城郡主见薛皇后这样的话,已知这其中多少有夷安之情,目光落在微笑与薛皇后对 视的夷安的身上,想到平阳侯府的声势,目光不由落在了身边闺女的身上。   宋家那三小子,叫什么来着?   ☆、第55章   夷安还不知道自家三哥又被惦记上了,见新城郡主起身以后心满意足,已经不再多说话,与罗婉在后头安静起来,便将目光落在前头的那几位贵妇的身上。   同安王妃与世子妃不必说,只后头还有两位在新城郡主之前的贵装女子,头上穿戴都与众不同,可见也是有身份的宗室女了。   果然这两位女子说话起来,彼此称呼,就叫夷安发现竟是新城郡主的姐妹,该也是王府郡主。然而这两位看着夷安的目光并不友善,目光带着戒备,再看看不动声色的世子妃,夷安就明白了什么。   这是给自家闺女看情敌的眼神儿。   同安王世子妃是个极会说笑的人,哪怕薛皇后冷淡,然而宫中却也十分热闹,说笑了一会儿,世子妃便含笑与薛皇后说道,“娘娘身边儿有这样的好孩子,也不能藏着掖着,不如改日我等下帖子,请京里的女孩儿都过来,厮见过,也才好在京中走动不是?”   她目光在夷安的身上逡巡,见她眉目美貌秀丽,颇有气度,不由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后头的几个小姑子的身上,敛目掩住了目中的讥讽。   都打算着自己的儿子,可是凭什么叫她们如愿呢?   “只怕这活儿,落不到嫂子的身上。”新城郡主对侄儿没有想法了,顿时就不想讨好世子妃了,此时便笑道,“平阳侯夫人还在京中,哪里需要嫂子出面呢?”   她和气地看着夷安,温声道,“可有什么要我给你带话儿出去?巧了,今儿正要往你们家去。”   “就劳烦郡主替我给父亲母亲问安。”夷安抿嘴笑道。   “真是个孝顺孩子。”新城郡主面容感动地说道。   夷安都被她这样震了震,竟动了动嘴角,没有说出话来。   “我记得,你家还有个小子,怎么不带来?”薛皇后见了新城郡主的模样,想到大太太与自己说过的事儿,便生出了几分兴致,意味深长地看了夷安一眼,这才问道。   “他读书呢。”新城郡主见薛皇后竟然能记住自己儿子,顿时眼中一亮,急忙笑道,“他不知是怎么了,定要自己做出个前程来,如今与好友日夜苦读,想着今年下场,科举晋身。”见薛皇后满意点头,她自然是对上进的儿子很自信的,便继续笑道,“这孩子是个实诚的,只知道读书,如今我只念佛叫他这一场中了,不然,只怕连孙子都抱不上了。”   她如今可不似在山东时端着架子说话了,当然,想在薛皇后的面前端架子,也只好叫她一辈子端着了。   “你安心,只要有心,必中的。”薛皇后便颔首道。   这话中的允诺新城郡主听明白了,顿时红光满面。   闺女有了爵位,儿子有了前程,以后再有个顺心的好媳妇儿,她还图什么呢?   夷安到底年纪小辈分小,因此只与四公主端庄地在一旁含笑听着,待听见同安王妃正与薛皇后说家中子孙的时候,就听外头有宫人进来,恭声道,“太子妃来给娘娘请安。”   夷安听了四公主一早上的太子妃,心中已经十分好奇,此时听了,就侧目起身往门口看去,不大一会儿,就见一位面容有些清瘦苍白,然而脸上带着温煦笑意的女子缓缓地进来,这女子看着不过是寻常的姿容,然而却可亲可爱,叫人心生好感。夷安眼看着太子妃走到薛皇后的面前,深深地拜下,这才起身与薛皇后笑道,“前头里儿臣病了,没有给母后请安,今日给母后请罪。”   薛皇后看似冷淡,然而看着太子妃的目光却温和,淡淡地说道,“你身子不好,就养着。”   “总叫母后费心了。”太子妃感激地说道。   薛皇后神色寻常,然而太子妃对她却仿佛真心孺慕,显然是明白薛皇后冷淡她的苦心的,此时目光落在一旁夷安的身上,她便笑起来,温声道,“这该是长安县主了。”   夷安俯身给太子妃福了福,见四公主也对着太子妃笑起来,不由抿嘴笑道,“常听公主说起太子妃娘娘,如今竟觉得亲切。”   “这丫头……”太子妃伸手点了点四公主,扶起夷安上下地看了,转头对薛皇后笑道,“这孩子竟是个绝好的品貌了。”   “不过是寻常罢了。”薛皇后命太子妃坐在自己身边,见同安王妃已经带着儿媳女儿起身,命人送出去了,这才转头与太子妃问道,“东宫如今,可还安分?”   “是我弹压不住,还要叫母后为我操心。”太子妃脸上发红,顿了顿,这才忍住了心中的苦涩,轻声道,“日后……”   “没有日后。”薛皇后伸手,止住了她的话,看着她头上身上越发素淡,便叹息道,“你是我相中的,本想着太子与我有心结,平日里远着你就完了,谁知道竟还是叫你吃了许多的委屈。”见太子妃并无怨愤,薛皇后继续说道,“太子闹腾的也够了,与我有心结,也不该落在你的身上。”她见太子妃仿佛要说话,便问道,“你想说什么?”   “母后别为了儿臣与殿下再起冲突了。”太子妃央求道,“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几个姬妾淘气,殿下,殿下……”太子本就与薛皇后不睦,再起争执,日后可怎么收场呢?太子妃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与薛皇后会变成这样儿,然而却不愿因自己的缘故,再离间母子之情。她的眼中十分的哀求,叫薛皇后都忍不住动容,沉默了很久,竟看着太子妃说不出话来。   “儿臣是太子妃,本就该宽和大度。”太子妃叹息了一声,见薛皇后沉默地看着自己,便继续说道,“况大统在儿臣的手中,殿下再如何,都没法儿叫人越过我去。”   这才是她的依仗,哪怕没有亲子,下头的庶子也都要唤她一声母亲,太子妃只望太子懂事些,不要叫薛皇后的心在这一场场的争执中冷了,不然就算日后登基,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过了。   “你日后,若吃了委屈,便与我说。”薛皇后淡淡地说道,“我与你权柄,日后东宫谁与你作怪,打死了事!”   “多谢母后。”太子妃感激地应了,这才回头看面露不忿的四公主,笑道,“昨儿你做了大英雄,我该谢你。”见四公主脸红了,捂着脸扭捏地出去,后脚夷安也笑嘻嘻地给自己福了福走了,太子妃转头,在薛皇后了然的目光里,低声道,“儿臣求母后,把长安给了殿下,与臣妾作伴。”   她的目光落在薛皇后扣着茶盏的手上,轻声道,“若是母后欢喜,日后儿臣愿意将东宫交在她的手上。”   这就是退位让贤的意思了。   “你多虑了。”薛皇后清冷的声音说道。   “比起薛家小姐……”太子妃苦笑了一声。   若薛皇后的本家要有一个入东宫,她自然希望是这位得薛皇后喜爱的长安县主。   “薛家正经的女孩儿,不会不知身份自己轻贱,”见太子妃动了动,薛皇后将手上的茶盏往身旁一放,继续说道,“也不会横夺别人的夫君!”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将夷安给太子做妾抑或是去做太子妃,如今太子妃说起这个,心中就生出些不快,然而想到太子妃的艰难,到底忍住了,此时便与太子妃道,“论起来,她还该称呼你一声舅母,日后在宫中,你只将她当晚辈看待就是。她的婚事……”薛皇后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不会落在皇家。”   皇家糟心,她不愿意家中的女孩儿再往火坑里跳了。   “母后?”太子妃诧异了一声,却露出了惋惜的模样来。   她见着长安县主那样的品貌,若是不入皇家,岂不是浪费了人才?   薛皇后只摆了摆手,却不再多说,只命太子妃退了出去。   太子妃刚刚走出宫,就见夷安与四公主两个嘻嘻哈哈地在攀宫中枝头的花朵儿。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枝头已经有些早春的花朵儿,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子春暖花开的味道,太子妃只远远地驻足,看着两个花朵儿一样鲜活的女孩儿在相互玩笑打闹,目中便温和了许多,仿佛被后宫浸淫的阴晦都散去了,含笑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就见两个女孩儿各自将一朵儿花儿插在彼此的头上,相互一本正经地品鉴,就噗嗤一声笑起来。   两个女孩儿听见了回头,早春的花树下,那笑容纯净灿烂,竟叫太子妃眼中酸涩。   从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这样无忧无虑呢。   不必贤良大度,不必端庄稳重,只随着心意哭笑。   她一愣神儿的功夫,两个女孩儿已经跑到自己的面前,四公主手上是一朵嫩黄的小花,二话不说就插在了太子妃的头上,扬脸笑道,“还是皇嫂带着好看!”   “你啊……”太子妃面容宽和地一笑,见夷安的手上还有一朵红色的,却只笑嘻嘻地立在四公主的身边,想到这孩子果然还小,心中就生出了慈爱来,指了指另一侧的鬓角,温声道,“长安的花儿呢?”   她目光慈爱,叫夷安怔了怔,迟疑着将手上的话插在太子妃的鬓角,抿嘴笑道,“您别嫌弃。”   “很好看。”太子妃抚了抚自己的鬓角,见两个女孩儿一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清澈的眼睛里现出自己的倒影,仿佛也很鲜活,心里头暖和了起来,便温声道,“我很喜欢。”   说完,又问四公主与夷安的起居,听了后,方才点头,又嗔道,“竟立在石头上,跌下来可怎么办?只命人上去折了也就是了。”牵着两个女孩儿与自己走了一路,便与四公主叮嘱道,“下一次万不可再在东宫放肆,不然你皇兄恼了,与你不利。”   “难道太子,还能为了个妾,打杀我这个公主?”四公主顿足道,“一个个不是他在后头唆使,那几个怎么敢与皇嫂这样儿!”   太子故意冷待太子妃,还在东宫给她没脸,不是四公主年纪小,捅太子一刀都是肯的。   “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不要参合。”太子妃温柔道,“方才我见你们开开心心,就觉得十分欢喜,这才是女孩儿家家该有的模样。就这样无忧无虑,以后再给你们挑个好人家儿,好好儿过日子,知道么?”她顿了顿,眉目间闪过一丝晦暗,低声道,“不要为了我,叫你们的日子都过得不好了。”   “委曲求全既然无用,为何不厉害些?”夷安被太子妃温柔地摸了两下,知道这女子竟是真心爱惜自己,就忍不住轻声道,“左右没有什么比眼前更坏。”   太子妃一怔。   四公主也怔住了,看着夷安说不出话来,口中却喃喃道,“没有什么比眼前更坏,对呀!”她突然跳起来,抓住了太子妃的手大声道,“难道厉害起来,皇嫂还有更坏的日子么?!”既然已经坏到极点,为什么还要容忍委屈呢?   看着四公主拍着手的模样,太子妃仿佛重新认识了夷安似的,许久,眼里就堆起了笑意,含笑说道,“你这一句,竟点醒梦中人。”她本是想着委曲求全,太子总能看到自己的好,可是若是看不到呢?她莫非日后,要一直这样过日子?   “皇嫂也该严厉起来了!”四公主见夷安不语,知道她不好多说,便拉着太子妃叽叽喳喳地说道,“论起来,太子这也是宠妾灭妻!堂堂太子立身不正,叫人轻贱!”   夷安也是一笑。   太子妃温柔可亲,她自然是愿意伸手帮她一把的。况日后若太子登基,有了太子妃的庇护,自己也不至于被太子清算。   不然薛皇后不在,她不是要跟着倒霉?   “我记得了,不过这些,我从来没有听你们与我说过,知道么?”太子妃温声道。   这话就是在恐太子日后迁怒,撇清她们两个了,夷安想到方才的大公主,再看看眼前的太子妃,不由含笑点头,谢过了太子妃的善意。   四公主自然是明白的,见太子妃请她们以后去东宫玩耍后走了,看着太子妃的背影,这才与夷安笑道,“你的主意真多,实在叫我羡慕了。”见夷安覰着自己,她想了想,这才问道,“今日进宫的那位郡主,与你是旧识?”见夷安点头,她迟疑了一下,这才转着大眼睛目光游弋地说道,“那哪天,咱们一道出宫,往外头逛逛,到时候或许你能上门拜访。不过没人跟着只怕母妃不同意……”   “叫侍卫跟着就是。”夷安飞快地说道。   四公主嘴里的“叫我表哥跟着”这话被堵在嘴里,委委屈屈地吞在了肚子里。   做媒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   “过几日,我想着该能出宫了。”作为臣女,在宫中住几日是恩宠,若住得多了,难免叫人非议,夷安见四公主露出了不舍来,便笑道,“日后总是有机会在一处,何必如此呢?”   “这后宫冷冰冰的,只我一个人,再加上七皇弟吧。”四公主便叹息道,“都说天家富贵,可是叫我说,却不如外头的寻常人家。”   “寻常人家也各有烦恼,不过是你没有见着罢了。”夷安笑了笑,见四公主不解,这才挑眉,温声道,“给我说说,薛珠儿,是个什么人物?”里里外外都是她,况还真与自己有些渊源,就叫夷安好奇了起来。   “那倒确实是个美人,”四公主颇公允地说道,“与你有几分仿佛,不过更高挑些,就是心不好,人也恶毒。”见夷安挑眉,她冷冷地说道,“我记得当初她的那两个姐姐刚入宫,她又做了县君,风光得意的时候,一回住在宫里,我亲眼见她叫人把个宫女的舌头拔了,整个人活活打死。”   那宫女说起话来如同百灵鸟唱歌儿一样悦耳好听,可就是因这份儿好听,就受到了这样的对待。   想到那时,四公主便将头放在皱眉的夷安的肩头,低声说道,“心如蛇蝎,叫人厌恶。”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在另一处精致的房间中,一个柔美多情的少女,将头枕在一黄袍青年的肩膀上,面露哀愁,娇滴滴地叹道,“殿下何时,才能叫我入东宫,长相厮守呢?”   ☆、第56章   这少女一双美目光芒流转,叫人一看竟仿佛连心都丢去了。   太子低头看着她,面上露出了笑容,摸着她的长发叹息道,“我如何不想叫你入宫呢?只是母后你也知道,本就对你有些芥蒂,是断不肯的。”   况宫中有华昭仪姐妹,薛珠儿是这两个的妹妹,自己父子竟然消受了这三姐妹,叫人听着到底不像,他虽然不惧这些,然而却恐这些叫怀里心爱的少女受了委屈,此时软玉温香满怀,嗅着鼻间的清香,低声说道,“总有咱们长相厮守的那一日。”   他怀中的,正是宋国公府二房出身的薛珠儿,如今封了县君,在京中很是风光。   薛珠儿的一双妙目之中闪过了一丝毒辣,却只婉转地叹道,“前儿我与太子妃请安,太子妃竟对我闭门不见,可见是生了芥蒂了。”一边说一边大滴的眼泪掉下来,梨花带雨可怜极了,叫太子见了十分心疼,搂着她哄着道,“太子妃是个嫉妒的妇人!你放心,我回去就给你出气去!”   说完了,便叹息道,“在我的心里,只有你才有资格做这太子妃啊。”   太子妃一点儿女人的柔媚都没有,天天劝谏自己,实在比不上薛珠儿柔媚可人。   薛珠儿眼中带着些得意,却只柔弱地说道,“她是太子妃,太子不必与她计较,为了您,我吃什么委屈都愿意。”说罢,将身子歪在太子的怀里,眯着眼睛娇声道,“听说宫里出了一位长安县主,论起来还是我的表妹,不知是什么样儿的人,竟能得姑祖母的喜欢。”她掩住了眼中的嫉妒,低声说道,“该也是一位美人儿了,殿下可不要见了她,就把我给忘了。”   她委身太子,笼络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以后太子登基,自己做皇后的,没想到熬了这么多年,眼瞅着太子的心在自己手心儿上了,宫里竟然多出一个“表妹”。   看薛皇后爱重的模样,想必就不是寻常的人物,叫她想着,只怕就是为了给太子的,这如何不叫她生出危机来?!   况她当日暗地里往大公主面前捅出了大驸马外室之事,本打算着或叫薛皇后与大公主离心,或叫前朝对薛皇后不满,谁知道凭空杀出来个宋夷安来,叫她满心的好计都成了空不说,如今大驸马上赶子往平阳侯府去,竟仿佛是成全了这一家子。   想着自己竟然给人做嫁,就叫薛珠儿恨得咬牙。   “凭她是谁,也不如你。”太子见她娇怯怯的,心中一动,满心的火热,揽住她倒在了床里头。   这厢情投意合,叫太子连东宫都不回了,只与薛珠儿厮混,后头数日夷安在宫中,不知与多少宫妃“偶遇”,言语中大多是推销自家的皇子,实在有些不耐烦,听说外头果然大驸马淮阳侯是个聪明人,当日就上了平阳侯府的门,诚心结交,十分客气,又与宋国公府再三地亲近之后,不用夷安开口,早就冷眼旁观的薛皇后一道旨,驸马的那位弟弟就从蜀地换到了广西去。   虽也不是什么善地,然而到底是逃出生天,大驸马就感恩戴德,心中对平阳侯府更高看一眼。   能影响薛皇后的决断,这已经很了不得了。   夷安听了外头的信儿,自己的父亲领了九门后,有宋国公府,又有淮阳侯府几家鼎力相助,竟短短时间理清了手下,就心中安定了下来。   这一日,应了太子妃的邀请,四公主带着夷安就往东宫去,说笑了一路,到了东宫,夷安就见太子妃已经亲自等在门口,见着了自己与四公主,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拉了两人进了宫里,命人端了极香的茶,这才笑道,“你们两个天魔星,在外头我都听着了,宫里叫你们两个搅合得一团乱,叫我说,这真真儿是留不得了。”   “您说这话,可见是嫌弃咱们了。”这段日子太子妃虽然未见,然而却屡屡有东西送进来,大多是精致可爱之物,夷安感念太子妃上心,见她气色不错,这才笑问道,“既如此,咱们可不敢待了。”   “我才说了一句,你恨不能有十句百句等着我。”太子妃嗔了夷安一句,见她天真地笑起来,只觉得心里也敞亮,叫她喝茶,顿了顿,这才与四公主温声道,“你上一次与我说的那什么玉竹骨儿的折扇,我得了,一会儿给你带回去玩儿。”   见四公主红了脸,仿佛很不好意思,她便笑叹道,“还与我做鬼的,我是你嫂子,难道不该对你好?如今这模样,竟外道了。”然而旁的却不肯多说,命人取了一个匣子放在四公主的面前。   “我就是……”四公主扭了扭身上的衣带,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太子妃只当没听见,又叫人将几个小小的玉匣子放在夷安的面前,含笑说道,“你喜香,可巧儿我的私库里香料极多,平日里我惯是不用这些的,正好儿与你了,竟也没有白糟蹋了。”   她事事都上心,就见四公主与夷安都感激地看着她。   “好了,不过是一点儿东西,瞧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儿。只你们常来与我说说话解闷儿,我就满足了。”太子妃笑了,一个一个地指过去,正欲说话,却见外头,正传来了喧哗声,之后,许多宫人拦着,却叫一个美貌精致的少女走了进来。   夷安抬眼看去,就见这少女肤若凝脂,里衣是淡淡的石榴色,外头拢着素色软烟罗软纱,长长的百水裙摆逶迤在地,腰上是同色的轻纱,整个人仿佛拢在了云雾之中般飘逸清媚,这少女莲花移步来到太子妃面前,柔柔俯身,娇弱地说道,“给太子妃请安。”   “原来是薛家小姐。”太子妃脸上的笑意就收了起来,脸色淡淡地说道。   四公主面露鄙夷,冷笑道,“薛珠儿,你还敢来皇嫂面前?!”   “殿下这是什么话?”薛珠儿抬眼,含泪说道,“东宫到底是太子的,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眼角的得意已经掩饰不住,虽努力做出一副柔弱的样子,然而此时却起身立在太子妃的面前,仰着头轻柔地说道,“太子说了,这东宫,我虽然现在进不来,可是想要做什么都行,旁人,”她脸上露出冷笑,死死地看住了太子妃,娇媚的脸上就现出了跋扈来,探身道,“都不在太子的心里。”   太子妃的目光落在她软纱后的脖子上,见到淡淡的红色的痕迹,眯起了眼睛。   薛珠儿显然是故意叫太子妃见到,抚了抚自己的脖子,笑吟吟地说道,“也不知孤枕难眠,是个什么凄凉的滋味。”   “贱人!”四公主虽是姑娘家,也听明白了,顿时跳起来就要给这不要脸的一下子。   “这滋味儿,日后有你尝尝的,何必现在就想知道呢?”太子妃见薛珠儿抬着脸叫四公主打,目光一紧,拉住了怨愤的四公主,见她的眼圈儿都红了,急忙将她推到夷安的身边去,这才郑重地与薛珠儿说道,“薛家小姐还没有出阁,说这些话,可见不尊重,日后叫人听见,岂不是叫人笑话?”见薛珠儿不以为意,显然是有太子撑腰,太子妃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来,温声道,“既然姑娘愿意做个外室就满足,那就请你好好儿照顾太子吧。”   言语中的轻贱,叫薛珠儿的脸僵硬了起来。   今日前来,她不过是为了挑起太子妃的痛苦,若是能叫太子妃给自己一耳光,太子对太子妃只怕更为厌恶,自然是极好的,没想到今日太子妃竟然还知道还嘴儿。   “我与太子之间,就不必太子妃担心了。”气不过,薛珠儿便傲然地说道。   “来人,赏薛家姑娘尽心。”太子妃不在意地一笑,转头与人说道。   果然就有宫人快步将一匣子满满的崭新的银元宝儿奉在了薛珠儿的面前,银子的光芒之下,映照得薛珠儿的脸都在发青。   这简直就是打发要饭的,四公主转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头看着薛珠儿的那张精彩的脸,感觉特别美妙。   夷安敛目,嘴角也挑起了笑意。   这样儿巴巴儿地过来找骂的,还真不多见。   太子妃这一手儿,摆明了把个薛珠儿当外室,当奴婢看待,竟还知道只用银子,银子在闺中,都说是铜臭之物,比起金玉古玩,是最低等的赏赐之物,只没有地位不必上心的奴仆才会给银子。   果然在宫中,再憋屈的女子也尽有手段的。   “你!”薛珠儿竟是按捺不住,抬手就掀了面前的银子,浑身气得发抖,哆哆嗦嗦地指着面不改色的太子妃,咬着牙说道,“你竟然敢羞辱我?!”   “这话,很该打出去!”太子妃冷冷抬头,呵斥道,“我虽无德,如今却是太子妃!是陛下钦赐!你如此张狂,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么?!”   见眼前这绝色的少女满脸怨毒,仿佛连美貌都扭曲了,她的目光落在一旁安静沉静的夷安的脸上,深深地觉得这血脉相似,然而竟为人不同,心中充满了对薛珠儿的厌恶,此时便冷冷地说道,“东宫确实是太子的,可是也是陛下的!你信不信,只我往宫里告你一个私德有亏,连太子都护不住你?!”   薛珠儿第一次见到太子妃这样疾言厉色,竟呆住了,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那上头,可有她的“罪证”。   “能入东宫的,都是好人家儿的小姐。”太子妃脸色再次一变,竟变成了笑吟吟的模样儿,抹着手上茶盏里的茶沫子,悠然地说道,“有名有份,这才是正道,叫人尊重,这东宫里头,谁不称她们一声主子呢?可惜了的,”她含笑道,“姑娘不喜欢做主子,既然外室这样好,就做去吧,不过还是要小心些,这如今呐,虽母凭子贵,可是外室子,可不是什么好听的。”   薛珠儿既然敢与太子苟合,自然是打着生子入宫的主意,可是她却偏偏不叫她如愿。   “你给我记着!”薛珠儿气急败坏,正转身就走,却目光落在了一旁有些陌生的夷安的身上,见她竟是惊人的美貌,顿时一怔。   “你就是那个长安县主?”薛珠儿一腔的怨气都落在了夷安的身上,见她安静,就想捡软柿子捏,冷笑道,“也不怎么样!”   “见了本县主,你原该与我行礼才是。”夷安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掂起了手边的点心看看,就将这点心甩在了薛珠儿的脚下,漫不经心地道,“虽你不规矩,不过到底是服侍太子的人,本县主不如太子妃大方,赏你了。”她眼皮子都没有抬,仿佛薛珠儿的怒意竟完全不当一回事儿,听见薛珠儿气得喘气儿的声音,这才往太子妃处笑道,“借花献佛,您别嫌我小气。”   “本宫也赏你了!”四公主瞧着十分有趣,竟也拿出点心掷在薛珠儿的脚下,抚掌笑道。   太子妃阻拦不及,见这两个得罪了薛珠儿,脸上就露出了悔意。   她今日畅快了,却没有想到这两个孩子有样儿学样儿,这日后叫太子记住了,可怎么好?   “行了,我乏了,你可以去了。”太子妃冷冷地说道。   “太子妃今日对我,我都记住了!”薛珠儿仰着头,一脸怨毒,看着太子妃那张没有什么姿色的脸,便冷笑道,“前儿太子还与我说,娘娘家中的子弟不肖,一个得用的都没有。”见太子妃脸上变色,她便得意地说道,“可巧儿了,前儿娘娘仿佛求了太子给家中子弟谋官位?对不住,太子给了我家中的哥哥了,您还是等着以后再说吧。”说完,目光落在四公主的身上,继续笑道,“也不知淑妃娘娘在宫里见不着陛下,如何安置。”   太子妃脸上果然有些暗淡。   她一心侍奉太子,从来没有怨言,就求了太子给弟弟一个前程,竟然太子都不肯。   这样狠心的夫君,实在叫她心里冷透了。   夷安眯着眼睛看着这姑娘,想了想,到底还是微笑起来。   “你笑什么?”薛珠儿转头,看着她冷冷地问道。   她讨好了薛皇后那么久,做小伏低的,薛皇后跟却冰坨子似的怎么也捂不热。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不过几日,就得了薛皇后的喜欢,如今京中谁不知道平阳侯家的小姐在宫中很能说得上话儿呢?   想着平阳侯府如今宾客盈门的模样,薛珠儿心里就生出了嫉妒来。   薛家二房出了两个昭仪,可是却叫人笑话是靠着女人爬起来的,竟还没有一个丫头有用!   “我只笑,许是微末小官,太子没脸给正经的小舅子,因此拿来打发你,想着尽够了。”夷安笑眯眯地叹道,“如今你这样得意,想来十分满足。可见太子还是英明的,对不对?”   “我母妃在宫中掌管宫务,忙得厉害,下一次你立在后宫大声地说那么一句,瞧瞧满宫的娘娘谁应了你,你再得意好了。”四公主方才气得的浑身发抖,眼下却只冷笑说道。   只要薛珠儿敢在这后宫说一句那样的话,后宫的女人都能掐死她!   “罢了,眼瞅着下朝了,薛家姑娘还要回去侍奉太子呢,这才是她的本分,何必再在这里歪缠呢?”夷安抬头往外瞧瞧,这才与太子妃笑道,“下一回您再无聊了,再去叫她来给您解闷儿。”   这样毫不遮掩的鄙夷,叫薛珠儿涨红了脸,转头看着这一直与自己作对的女孩儿,厉声道,“你这个贱人!”   这话音刚落,就见四公主勃然变色霍然而起的时候,她已经被一股子力气狠狠一拽,转头,却见太子妃脸色冰冷地看着她,扬手就是一个耳朵抽在了她的脸上!   “你敢打我?!”薛珠儿头往一边歪去,回头捂住了火辣辣的脸,不敢置信地尖声道,“你竟然敢打我?!”   “如此没有分寸,在东宫放肆!”太子妃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夺走了太子心的少女,慢慢地说道,“今日给你一个教训!再敢来东宫放肆,说不得,我只能按着规矩,治你的罪了!”   ☆、第57章   “你等着!”薛珠儿没有想到平日里端庄沉稳的太子妃会亲手抽她,指了指脸色平静的太子妃,哭着跑了。   “皇嫂啊。”四公主见她明显是要去告状,担心地对太子妃说道,“太子……”   “你说得对,不会有比如今,更坏的了。”该冷淡的冷淡了,该失宠的她从来就没有得宠过,该有的儿子她没有,东宫冷的跟冰窖似的,还能怎么样呢?难道太子还能休了她,杀了她不成?太子妃如今是真看明白了,见夷安起身,她便温声道,“左右不过是这么点儿事儿,还能如何呢?”她的脸上带着认命以后的淡然,叫夷安看着,竟突然觉得心里发酸,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总要有个儿子。”   “是我的,总回来。不是我的,使劲儿也没用。”太子妃看着这静静的东宫,按规矩,东宫的侧妃庶妃该来给她请安,可是这都多少年,谁给她请安过呢?   知道她不得宠,竟都敢不来。为了太子妃稳重的话儿,她还得体体面面大度宽和。   “这么多年,真是纵的她们。”太子妃的脸色微微发沉,与身后的宫人淡淡地说道,“传我的话儿出去,今日,一炷香之内,不来与我请安的,就不要怨我不念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了!”   “你们回去吧,今日竟不能招待,叫你们白跑一趟。”太子妃笑起来平静的厉害,然而夷安却知道这是要发威的节奏,自然不会在东宫看戏,与四公主一同与太子妃告别,带和太子妃预备的东西走了。   今日出来的早,夷安入京之后本就没有到处见识见识,四公主见夷安挑起帘子感兴趣的模样,也并不阻拦,见她欢喜,想了想,四公主便与她笑道,“不然,咱们回你家去瞧瞧?”这话叫夷安眼中一亮,飞快点头,又在外头的街上买了些有趣的东西,这才命人一路传话儿,自己与四公主的车慢悠悠地往平阳侯府去了。   沿街走到平阳侯府外,夷安就见中门大开,大太太正一脸笑容地等在门口,她满心的欢喜,身后跟着的是两个嫂子与夷柔,这几日不见,夷安竟觉得十分想念,跳下车就凑到了大太太的面前,温顺地拱了拱大太太的肩膀,听见后头四公主噗嗤一笑,厚着脸皮只当没有看见,待众人厮见过,这才诧异地见到门口竟然有新城郡主与罗婉笑吟吟地在,见了礼后,新城郡主亟不可待地拉着大太太走了。   段氏与吕氏最是活泼的,拉住了四公主说笑。夷安与夷柔在后头慢慢地走,见夷柔气色不错,夷安握住了姐姐的手上下地看了,这才笑嘻嘻地问道,“三姐姐看着不错?”   “论理,我该给县主请安?”夷柔偏头笑道。   听见妹妹有了大造化,夷柔并不觉得嫉妒,反而想到她从前的艰难,不由有些怜惜地说道,“如今,你也是苦尽甘来了。”   “从前旧事,不说也罢。”夷安摇了摇头,含笑说道。   “你在宫里也不知如何,我听见你留在宫里,也担心着呢。”夷柔顿了顿,转头看着如今的妹妹,见她眉目似画,一张秀美的脸仿佛能发光一样,心里也觉得得意,顿了顿,却为难地说道,“你在宫中做了什么?竟有些说你跋扈的话儿出来,说你仗着皇后娘娘的宠爱任意在后宫滋事,连妃子都不放在眼里。”   见夷安脸上生出了笑容,她不由有些担心,推了推她,低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名声不要了?!”   “就算我名声臭大街,三姐姐信不信,要娶我的有的是?”夷安偏头笑问道。   “那样的人,能嫁么?!”若真有,那也是为了夷安的家世与荣宠,哪里会是真心呢?夷柔听了妹妹的轻描淡写,只顿足道,“那样的人,你能嫁?!”   虚情假意,为了前程什么都顾不得的人,怎么可能是良配?!   若来日夷安失势,那样的人只怕还要落井下石。   “我明白。”夷安见姐姐极了,急忙笑道,“三姐姐放心,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没准儿以后,还真有知道我是什么样儿的人,也非愿意不可的人呢。”   这话说出来,夷柔都不信的,头疼的厉害。   夷安也在肚子里腹诽,心里想着三姐姐自己还没嫁出去,就来操心她,真是找不着重点。   “前儿还阿柔真有上门提亲的人了。”罗婉就在一旁笑道。   夷安见夷柔虎着脸瞪着自己,显然是自己把心里话儿说出来了,咳了一声,急忙转头笑问道,“是谁?”   “淮阳侯府的五爷。”罗婉笑道,“听说是京中出了名儿的人物,与淮阳侯仿佛的。”   淮阳侯之所以尚了大公主,还哄得大公主晕头转向,就是因为容色绝佳,俊美无铸,也因这个,就算做了错事儿,大公主都舍不得伤了他。此时罗婉想了想,便与脸上淡下来的夷安含笑道,“年纪正与阿柔相配,如今还未娶亲,淮阳侯听说上门了几回,亲口提亲,可惜了,叫侯夫人婉拒了。”   “婉拒的好,”夷安冷笑了一声。   淮阳侯两面三刀,大公主为了驸马什么都肯卖,简直是天生一对儿,想必那五爷也不能是个好东西。就算是好人,上头有淮阳侯与大公主,这日子能过得好就奇了怪了,夷安只拿淮阳侯府当自家在京中立足的踏脚石,哪里肯叫夷柔去吃这样的苦头,顿时摇头道,“这不是良配。”   “大伯娘说不必着急。”夷柔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孩儿,眼下红了脸,见夷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叫我说,等三哥哥什么时候娶了嫂子,才好轮着我呢。”   夷柔对俊美少年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都是红颜枯骨罢了,几十年过下来,还是过的是情投意合,如今她只想着在大太太的羽翼下自在些,寻一个真正能托付的人,如此也就不枉此生了。   罗婉在一旁听着,脸上就微笑了起来。   回到了家中,新城郡主真是对世子妃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见嫂子摆明了不愿意叫自己闺女做儿媳妇儿,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收拾收拾就出了王府回了自己家中居住,也不再约束自己与宋衍的往来,虽然知道这其中母亲是看重了宋衍的别的什么,可这些都是为自己打算,罗婉并不愿责备母亲算计,如今只满心欢喜,虽然宋衍依旧古板得不行,可是罗婉只看着他,就觉得幸福。   就算日后嫁给宋衍的不是她,可是只要能有这样与他亲近的时光,与她就满足了。   这有些温柔的少女低头笑起来,正对上了大步过来的两个少年的眼中,宋衍目光先落在妹妹身上,见了她气色不错,这才放心。又见了一旁的罗婉对自己微笑,觉得冲撞了,因此微微偏开头去。   罗瑾的一双眼睛,却落在了笑吟吟与夷柔说话的夷安的身上,移不开了。   “三哥哥。”见宋衍板着脸过来,夷安就唤了一声,急忙命身后跟着的宫女将在外头买的上好的笔墨纸砚拿过来,与宋衍笑道,“三哥哥如今正用心读书呢,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这样见外。”宋衍见左右无外人,抬手敲了她一记,这才说道,“难道还要我谢你不成?”   “这是不用的。”夷安委屈地揉了揉额头,一张小脸儿团成了一团。   “不要这样敲,会疼的。”罗瑾在一旁磕磕巴巴地说道,见夷安也凝目看过来,这秀美温柔的少年红了脸,鼓足了勇气,轻声道,“我在外头,听见了许多你的话。”见夷安沉默地看着自己,他嘴角动了动,轻声说道,“就算,就算那都是真的,我也信你。”   就算是她确实那样做了,可是他也信她的本心是个善良的人,是后宫中的人不好,才叫她变得如此激烈。   “多谢你了。”夷安竟不忍去看这少年明亮的眼睛,顿了顿,却在宋衍微皱的眉头里淡淡地说道,“不过,外头说的没有错,我确实是那样的人。”   “夷安!”宋衍妹妹都不叫了,呵斥了一声。   “华昭仪有错,可是我也确实喜欢欺辱她。”夷安见罗瑾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扬了扬脸,有些不客气地说道,“我喜欢张狂跋扈,也喜欢把人踩在脚底下,这样觉得痛快。我这人,并不良善。”   她慢慢地看着罗瑾瑟缩了一下的脸,轻声道,“谁拦我的路,我就要谁的命!你懂了么?”她的目中带着锋芒与冰冷,眼中的暗潮黑沉得叫人恐惧,罗瑾从未见过这样阴晦的表情,竟心里缩成了一团,想要流眼泪,想要逃跑。   然而最后,这少年还是立在原地,颤抖地说道,“我还是信你。”   他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有些单薄的身体在摇晃,然而却还是看着夷安静默的眼睛,轻声说道,“你想要做什么,我,我都……”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儿并不是善类。是他一直在捂着眼睛告诉自己,这是个纯良的女孩儿,需要自己的保护,为了骗自己,也是为了……欺瞒母亲。   他把她夸得很好很好,才能叫母亲喜欢她,给他一些希望。   如今,知道她有了身份,竟叫他松了一口气。   不管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母亲都上赶子地愿意了,这多好啊。   少年清凌凌的眼睛看着自己,夷安心中有些烦躁。   对贱人,她能用各种的手段,可是遇上这样一根筋的少年,竟叫她有说不出的郁闷。   见兄长姐姐的眼睛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夷安抓了抓头,觉得很不该今日回家,顿了顿,见这少年依旧看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只抓着他到了一旁,见这少年看着自己抓着他的手腕儿欣喜不已的模样,夷安的心有些软了,不忍说得太急切,沉默了很久,这才叹息道,“我并不是良人。”见少年一怔,她抬眼,认真地说道,“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我想着,你值得更好的人。”   “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罗瑾有些颤抖地说道。   他是被“婉拒”了,他知道,因为如今心口疼的厉害,可是看着夷安认真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他的小心翼翼的样子,少年的心里,却又酸涩中带着欢喜。   “你也不是,对我全无情意,对不对?”罗瑾见夷安怔住了,就露出了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来,讷讷地说道,“我知道你只是怜悯我,可是就算是这样儿,我就很满足了。”   “喂!”   “你如今,也没有喜欢的人,对不对?”罗瑾见夷安脸上的表情更生动,不由微笑起来,眼睛在阳光下发亮,他认真地指着自己的心口,轻声道,“不管你在旁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我都不后悔。”他喃喃地说道,“我喜欢你,一开始就喜欢,现在也喜欢,以后……”他敛目,低声道,“以后,也装不下别人了。”   他只觉得今生的爱恋,仿佛都在那一挑帘子的时候落在那柔弱苍白的少女的身上,就再也不会有多余的分给别人了。   “我愿意等你。”少年在夷安沉默中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只要你没有嫁人,不,”他有些难受地说道,“就算你嫁人了,我也愿意一直等着你。”   “你不必如此。”夷安敛目,轻声说道,“我不会再喜欢任何男子,日后,也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   “要嫁,我就嫁给一个无心的人,彼此谁都不会辜负。”夷安坦然地说道,“你很好,可就是太好,我不能伤害你。”她沉声道,“我不喜欢你,就不会害了你。”   “伤害与否,不是你这样说的算的。”罗瑾却笑了,有些青涩的脸上带着少年独有的真诚,轻声道,“只要我能看着你,就已经不是辜负了。”   是什么样的感情,会有这样的心情呢?   夷安不明白。   当年的夷安郡主也并不明白。   所以当年嫁给那个人,或许不过是因他是那时候青年一辈中最好的那一个。夷安郡主从来都不让于人后,就算是夫君,也是最好的。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她嫁给那个人,以为那就是幸福了。   可是到底,不过是一场骗局。   夷安觉得心里有些伤感,看着面前这个认真的少年,却记住了他此时那双明亮的眼睛,许久之后,叹息道,“对不起。”她并不喜欢他,她知道,可是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我今日,竟会与你说了许多的话。”见夷安无声地看着自己,罗瑾的脸突然就红透了,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有勇气说了这些,这少年在夷安的目光里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转身就跑。   才跑了几步,竟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挥动,不知怎地就扑倒在地滚了滚,伏在地上半天才起来,罗瑾一边急着爬起来,一边焦急地转头,睁大了眼睛去看后头的夷安,却见这少女竟看着自己惊呆了的模样,不由张皇失措,捂着脸飞快地跑了。   怎么能这样丢人呢?   见了自己这么狼狈,她一定更加不喜欢自己了。   直面这少年的宋衍,就见好友的眼角充斥着晶莹的泪花,一旁的夷柔与罗婉竟都无良地哈哈笑起来,不由连面目都扭曲了。   深深地瞪了不远处的“祸害”一眼,宋衍就见连罗瑾的妹妹都在笑得起不了身,叹了一声,实在觉得凭着这没出息的样儿就不大容易娶上媳妇儿,转身追着好友安慰去了。   罗婉并不觉得兄长丢脸有什么丢人的,然而笑过之后,见到宋衍的身影飞快地消失了,不由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怅然。   他并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第58章   夷安见罗婉的目光向着宋衍的方向看去,就觉得这也是个祸害。   夷柔并不是个粗心的人,自然是看出来罗婉的心意,只是到底不知宋衍的心意,不好说些什么自作主张的话,因此只在一旁拉着夷安低声道,“你这也太绝情了些。”   “既然做不到,就不该给他希望。”夷安微微皱眉,有些冷漠地说道。   “这是你自己的事儿,我不劝你。”夷柔眨了眨眼睛,见夷安与自己笑了,这才好奇地问宫中的生活,听夷安说起些规矩,便诧异地说道,“我本以为宫中是极好的,没想到规矩竟然这样多,还不抵咱们自己家里自在。”   “本就不如外头。”四公主探过头来,笑嘻嘻地说道。   她的目光落在比夷安更英气些的夷柔的脸上,见这也是一个极美貌的少女,不由赞了一声,见夷安微笑,便笑嘻嘻地说道,“你嫉妒了不成?”   “你只与三姐姐好去,瞧瞧我嫉妒不嫉妒。”夷安挽住了罗婉,并不理睬四公主,见四公主过来扭自己的手,顿了顿,这才与罗婉小声说道,“如今你也封了县君,家中如何?”   “旁人还好,外祖母自然是欢喜的。”罗婉叹了一声,与她苦笑道,“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真是如此。你不知道,回去以后,我的那两位姨母嘴里的酸话就没停,到了后头,竟冷嘲热讽了起来,母亲听着十分不快,吵闹了一回,到底与姨母们翻脸。”   并不是所有的姐妹都如夷安夷柔一样亲近的,虽然是亲姐妹,然而新城郡主与自己的两个姐妹感情并不和睦,从前罗瑾本是想要与表姐定亲,还是被姨母截胡,有此可见一般。   两位姨母家中也有闺女,却都没有爵位,若都是白身也就罢了,谁家都没有说给郡主的闺女爵位的。然而她得了薛皇后的青眼,如今成了县君,一碗水端不平,自然会叫人心生嫉妒。   “随她们说去,咱们得了实惠也就是了。”夷安笑嘻嘻地说道。   “实惠。”罗婉叹气道,“就为了这个,母亲不知操了多少的心。”想着母亲叹气的模样,她心里有点儿难受,见夷安看过来,直言道,“你的家中和睦,不知叫我多羡慕。”   同安王府是那样儿,至于自己家中,真是不说也罢。   那位罗巡抚的流言,当初在山东夷安还真是听说过一些,此时见罗婉头疼的厉害,竟不知如何安慰了。   今日不是来说这个的,罗婉振奋了一下精神,这才与夷安低声笑道,“宋家入京,你们两姐妹里头,论起来竟是阿柔更叫人上心些。”   “这话怎么说?”夷安急忙问道。   “母亲这回过来,就是来与侯夫人说说阿柔的亲事。”罗婉见夷安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便笑道,“你在宫里头,皇后娘娘这样喜欢你,连县主的爵位都愿意给,如今虽知道你好,寻常人家却不敢与你们家提亲的。”   谁知道这么一个得薛皇后喜欢的姑娘,究竟是留给谁的呢?当日连太子妃都亲自过来,以为夷安是薛皇后预备给太子的,如今虽然宫中没有动静,然而京中却有隐秘的揣测。   宋家这小姐,是要做皇子妃的。   因这个,不愿得罪了皇子或是薛皇后,风头更胜的夷安无人问津,反倒是新荣的平阳侯的侄女儿更叫人喜欢些。   虽父亲不过是个微末小官,不过耐不住那么多的姐妹里头,平阳侯夫妻只带了她一个隔房的侄女儿入京。这叫什么,这就叫爱重,叫宠爱,夷柔还有一个兄长也住在平阳侯府之中,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因此寻常些的勋贵世家,来提亲的不是一个两个。   “能叫郡主开口,想必人才不错。”夷安想了想,便笑道。   “不过是母亲从前的手帕交,张一次嘴罢了。”罗婉见夷柔无知无觉地与四公主恭敬回话,这才偷偷地说道,“兄长的亲事都没说下来,母亲哪里有心与人说别人的亲事呢?”不过是戏谑了一回,见夷安不说话,她便继续说道,“母亲见过一回那人,未及弱冠,是家中幼子,素来受宠爱长大的,就算日后没有爵位傍身,不过家财也能分出来不少,显贵不大能够,然而过安稳的日子该是没有问题的。”   夷柔身份不够,就算是高嫁,也只怕压不住。如今幼子媳,也是难得的了。   “家中可有妾室通房?”夷安不耐烦听好听的,直言问道。   “你真是快人快语。”罗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见夷安并不脸红,这才迟疑地说道,“母亲也这样问过,那位夫人说是没有,却不知是真是假。”新城郡主离京多年,人心易变,她还真不敢打这个包票,不过是寻常说道一回,平阳侯夫人愿意,自然回去查看。   “我家女孩儿不与旁人共夫。”夷安不客气地说道,“就算他瞒过了成亲,以后什么时候知道了,咱们也休了他!”   罗婉嘴角动了动,总是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儿,懵懂地点头说道,“这是应该的。”   那厢里,四公主与夷柔说得却投机极了。   四公主素来喜欢爽利开阔的女孩儿,夷柔本就大方,虽四公主是皇家血脉恭敬些,然而却并不会把自己变成唯唯诺诺的人,如今又与四公主说了些山东的闲话,就叫四公主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   待说到平日里并不多喜欢作诗等等,两个女孩儿立刻起了共鸣之心,四公主心有戚戚后,看着夷柔的目光就很温和了,拉着她的手叹道,“都说宋家的姑娘极好,果然如此。只是你比你妹妹强些,你不知道,你妹妹呀,动不动就与我置气,我竟要赔罪呢。”   然而叫她觉得,还是夷安更叫她亲近些。   “四妹妹只拿公主当亲近的人,因此才随兴所为。若是疏远的人,您瞧瞧,她平日里可不是十分有礼?”   “这个倒是真的,她就与我好呢。”四公主顿时得意起来,拉着夷安的手不放,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正说笑间,就有前院里大太太命人来请,几个女孩儿觉得好奇,便都跟着往前头去。夷安一进门就见大太太与新城郡主并坐,下头竟然还坐着一个极美貌的贵妇,年纪与新城郡主仿佛,见了几个女孩儿,这贵妇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欢喜之意,目光从四公主的脸上掠过,起身便含笑道,“给殿下请安。”   “夫人客气了,”京中贵妇多了去了,四公主哪里知道这是谁呢?面上不动声色,她只虚扶了一把,口中笑道,“不过是夷安在后头听表姐来唤阿柔,因此好奇过来见见,本宫就跟着来了。”她口中的表姐,自然是唤了薛皇后一声姑母的大太太了。   外头都说四公主与长安县主在宫里好的一日都分不开的,这贵妇又在夷安的脸上掠过,见她清媚有礼,面上更添和气。   “过来见过岳西伯夫人。”大太太本就是在给夷柔抬身份,见岳西伯夫人的脸上露出了欢喜的表情,嘴角飞快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就招呼夷柔上前。   夷柔再傻也知道这是相看了,脸上微红上前给岳西伯夫人请安。   她本就生的明艳俏丽,今日又是一身儿桃红色的衣裳,生生地穿出了一股子明媚娇艳,叫人看了挪不开眼睛,岳西伯夫人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恨不能不撒手,到底转头与大太太笑道,“这品貌,竟是我生平罕见了。”   顿了顿,她这才笑道,“夫人别嫌弃我见识浅薄,只是府上三姑娘讨人喜欢,这大抵就是传说中的缘分了。”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送上了表礼,因不知夷安今日回府,因此将给夷柔的拆成了两份。   “简薄了些。”岳西伯夫人见夷安夷柔谢了她的礼,这才转头笑道。   大太太只含笑道,“这也是两个姐儿偏了好处了。”余下的却不肯多说了。   岳西伯夫人自然是知道这样的大家不会初见就订下亲事,总是要慎重,细细探访之后方才会有结果,只是她对自己儿子是极有信心的,并不再说结亲之意,只说京中如何,一转眼儿,竟偏到了大公主的头上。   就听岳西伯夫人仿佛只是在闲话地笑道,“听说前儿大公主认下了一个庶子在身边养育,这样的慈爱,可见大公主宽和大度。”虽是这样说,不过是顾虑场面与四公主的面子,讥笑之意扑面而来。   大公主前几日在后宫频繁折腾,这样的事儿根本就瞒不住,如今闹了一场,反倒叫庶子正名,京中说起,都不过是说一声大公主被迷晕了头,犯傻罢了。   夷安不过是淡淡地听着,并不动容。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公主本能把日子过得很好,没想到到底卖了为她的人,听了糊弄她的人的话。   听说前几日,还毕恭毕敬地将皇后赐给她帮衬她的的那个宫女还回来了。   能怨谁呢?   夷安也不可能追着她告诉她此事不妥。   岳西伯夫人说这话却没安好心。   她听说了淮阳侯想将弟弟说给平阳侯府,那对于她来说,可不就是情敌么,就为了这个,她也得把“情敌”打下去,好好儿“夸夸”。   果然见大太太的脸上有些冷淡了,岳西伯夫人的心里乐开了花儿,却掩住了嘴角的笑容,甩着手里的帕子笑道,“这些都是我那几个儿媳妇儿与我话家常时候说的。”见大太太感兴趣地看过来,她便笑眯眯地说道,“那几个孩子,我素来当亲闺女待的,平日里也不用立规矩,不过是聚在一同说笑取乐,这说说笑笑,府中就和气。”   她隐蔽地表达了一下自己是个特别和气的婆婆,见大太太若有所思,就与新城郡主眨了眨眼睛。   不是十几年的手帕交,新城郡主真没有心思管这事儿。   她儿子闺女的心都扔在平阳侯府呢,郁闷也不过如此,哪里有心管别人的亲事,此时恨不能与岳西伯夫人一同悲剧,到底干巴巴地说道,“确实极热闹的。”   岳西伯夫人瞪眼睛。   来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呀!   好话儿呢?   见新城郡主一脸的无精打采,很不给力,岳西伯夫人暗暗地觉得这手帕交关键时候没有用,见大太太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只笑吟吟的,余下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咬住了嘴唇,只好赤膊上阵自己放了大招儿,笑道,“只是这如今呐,我家竟不如别人家姨娘妹妹们的热闹,一人儿一个,满府里竟不如旁人家天天都过得精彩。”   说到这个,她便叹气道,“也怪咱们家的家训了,不叫纳妾的,这真是……”   真是太好了好吧。   岳西伯虽然在京中不过是二流三流的勋贵,可是不管什么高门大户,只要祭出这么一条儿利器,那绝对是手到擒来!   想着家中公府侯府出来的可心的媳妇儿,岳西伯夫人就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她也不是十分看重家事,人才才是第一,不过两全其美,这岂不是极好的么?   平阳侯在军中素有勇武刚正之名,被他喜爱的侄女儿,人品该是不错的。   这真是图穷匕见,夷安见岳西伯夫人恨不能挑明了,好生干脆,真是觉得有趣儿极了,见夷柔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就知道不管旁人,岳西伯夫人这样的性情,是很叫夷柔亲近的。   “这个很是。”大太太哪里会只听岳西伯夫人的话呢?此时只微笑说道,“正该如此,不然谁家捧在手心儿里的女孩儿,去吃委屈受罪呢?”   岳西伯夫人点头笑道,“从前在京中就听闻夫人爽利,如今见了,果然如此。”   “怨不得我觉得夫人面熟,原来是从前见过的姐妹。”大太太也不说什么亲事了,这才想了想笑问道,“我仿佛记得,夫人曾经在前头里烈王妃的宴席上书了一副草书,极俊逸灵动,人人夸赞,对不对?”   “可不就是我。岳城西伯夫人叫大太太说到了自己的得意处,顿时抚掌笑道,“都是闺中时的故事了,竟没有想到夫人竟还记得。”   新城郡主冷眼看着短短时间就热乎起来的女人,心里呵呵了。   罗婉看着母亲那样郁闷的脸,却觉得比平日里鲜活了许多。   在外地跟着父亲的时候,母亲变得一日比一日冰冷高贵,竟都没有了人气儿一样,端着架子叫人心里看着都难受,她知道母亲心里苦,因此从不劝谏,只是见着如今新城郡主情绪生动的模样儿,还是觉得这样的母亲更叫人心里幸福。   “早知道夫人是这样和气,如何蹉跎了这么多年才结交呢?”   岳西伯夫人与大太太说笑了很久,越发觉得大太太脾气仿佛并不似薛皇后那样冰冷,不着痕迹地转头,就见哪怕是上头长辈说笑,夷柔也是在含着笑意文静地看着,心里越发满意,此时转头与大太太笑道,“我家里只有几个臭小子,竟没有闺女,府上两个姐儿都是我极爱的,若是便宜,日后我下了帖子,可千万别推了我。”   “若是她们得闲,自然是无碍的。”大太太温声笑道。   所谓得闲,就与岳西伯夫人那幼子有没有妾有十分的关系了。   岳西伯夫人自然是没有二话的,再三地描述了一下家中的和谐,自己对儿媳妇儿是如何如何地和气,展望了一下未来,说的嘴皮子都干了,这才满足地告辞而去。   新城郡主也受不了了,觉得今日真是魔音灌耳头疼无比,与大太太又说笑了一下,硬是拖过了一炷香,显示了一下比起手帕交,还是自己与大太太更亲近些,这才揉着眼角领着儿子闺女疲惫地上车,在心中只念漫天的神佛,觉得这世道想要给儿子闺女都配上好姻缘竟是这样要人命的事儿,这歇了一会子,就见儿子那张秀美温柔的脸上带着有些呆气的笑容,自己躲在车的角落里轻轻地捅着纤细的手腕儿偷着乐。   “这是……”见罗瑾的笑容不同寻常,新城郡主的心里生出了一个有点儿不敢置信的想法来,急切地与儿子问道,“难道夷安允了你了?!”不然,为什么笑得这样喜气洋洋呢?   想到这个,新城郡主总算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不是,”罗瑾含笑,有些羞涩地在母亲的喜悦里红着脸说道,“她拒绝了。”   新城郡主脸上的笑容又僵硬了。   ☆、第59章   四公主此时,坐在大太太的对面,正说的眉飞色舞。   说的是谁呢?   自然是这位岳西侯府的幼子了。   “母妃曾打听过,虽然年少,却并不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许有意气之事,然而风评倒是不错。”四公主见夷安与夷柔要好,见了她有好姻缘,自然是欢喜的,此时转头喝了一口夷安殷勤端上的茶,竟然用慈爱的目光看了夷安一眼,这才笑眯眯地转头,与脸上带着笑容的大太太说道。   夷安被她那古怪的一眼看的浑身冒凉气,只觉得浑身都不好了。   这种被拿住了把柄的感觉,真的叫人压力很大。   “安姐儿竟是个妥帖的孩子。”就在夷安浑身都不对劲儿的时候,四公主正笑呵呵地说道。   大太太正一边喝茶一边含笑想着岳西伯府的这桩亲事,听见了这个,咳嗽了一声,将茶盏放在一旁,揉起了眼角。   她大概,已经知道四公主要说什么了。   果然……   “论起来,我得称您一声表姐。”四公主果然是个特别喜欢占便宜,而且是占小伙伴儿便宜的姑娘,见夷安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心里得意了一下,这才继续很开心地说道,“表姐放心,我是安姐儿的姨母呢,平日里,一定好好儿照顾她。”大言不惭地说完了这个,就目光亮晶晶地看住了夷安,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得意地问道,“对不对,安姐儿?”   “哪里敢与公主论亲呢?”夷安脸色发青,咳了一声叹道,“如今,咱们不是更亲近些?”   四公主觉得这么一个辈分要好好儿地论一论,记在了心里等着以后,这才与一脸无奈的大太太神气活现地笑道,“所以呀,表姐放心,夷柔……柔姐儿的亲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装起长辈来就没够儿,把屋里的女孩儿都调戏了一把,这才往夷安的身上一歪,对她眨巴起眼睛来。   “殿下怎么知道?”大太太含笑问道。   四公主听到这个问题,漂亮的眼睛有些漂移了,缩着脖子看了大太太一眼,这才干笑道,“都是在京里头的,谁不知道谁家呢?”   淑妃娘娘是个疼爱闺女的人,也因四公主这种喜欢生事儿的脾气很头疼,恐闺女嫁不出去,或是嫁出去了叫驸马去上吊,这四公主花朵儿似的年纪,自然是要瞧瞧这京里有谁家的少年是个叫人喜欢还扛造的,好把闺女嫁出去。   这年头儿,公主也愁嫁的。   岳西伯府,淑妃是很考虑过的,就为了岳西伯府的人品端正,又满京都知道的不纳妾的名声,就很喜欢。   只是后来四公主听她表哥陈朗不经意地说起,那少年虽然模样儿好看,然而却有点儿二,这就叫淑妃踌躇了。   有点儿二的少年,一般都受不住四公主的折腾,虎起来跟四公主对掐可怎么办?   “听说那人是个爽快的人,表姐再去问问。”四公主继续说道。   说是二,叫四公主听着,也就是她表哥不喜欢行事痛快的人罢了。   早几年,公主殿下自己也被自家表哥认为很二来着。   大太太面不改色微微颔首,见此时外头宋衍送了新城郡主回来,一脸端肃地进来给自己回话,又见四公主好奇地看着自己的侄儿,便笑道,“这是我们府上的老三,读书极好的,日后还要请公主多关照。”   “原来是衍哥儿。”四公主继续装模作样地说道。   “长宁,咱们得好好儿谈谈。”夷安听到这儿,眼见自家三哥眼角眉梢都沉静得要命,一派稳重,额头上却蹦青筋,就觉得不是那么美妙了,对继续对自己无辜眨眼睛的四公主微微一笑。   四公主终于发现不大妙了,赔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这孩子平日里只知道闭门苦读,竟不在京中走动。”   大太太却还是愿意四公主将宋衍当晚辈看的,见四公主点头,便笑道,“他的那两个堂兄是不成的,我听说殿下有一位表兄,在京中交友广阔,不知……”这就是想要请四公主的母家提携的意思了,然而这个她大可以求自己的娘家宋国公府,今日却求了四公主,这就是亲近的表示了。   四公主虽然单纯,却也不是傻子,眼中一亮,就笑道,“表姐说着了!我表哥陈朗虽是军伍中人,然而京中大多与他交好,日后衍哥儿就叫他带着就是。”   “多谢殿下。”宋衍望了微微颔首的大太太一眼,对四公主施礼道。   “客气什么,夷安的兄长,我自然是要照拂的。”四公主不过是在方才说笑罢了,此时便细细地往宋衍的面上看去,就见这少年脸色肃然清隽,带着一种叫自己说不出来的气质,却与平常的勋贵少年有些不同,心中一动,想到方才罗婉与宋衍说话时那张美丽温柔的脸上带着的娇羞,四公主心里就坏笑了一下,转头看了看一脸认真的夷安,这才继续笑道,“果然……”   果然是个有些不同的少年,难怪连方才,新城郡主都有几分愿意的意思了。   只是虽然宋衍独特,然而四公主却没有兴趣横夺旁人的心上人,认真地,装模作样地问了宋衍的功课,这才与大太太笑道,“咱们武将之家,竟极少有读书出众的子弟。”   这个倒是真的,武将之中大多家风尚武,习武那是没的说的,读书……还是再多睡会儿吧。   大太太自然也是因养出来的侄儿是个会读书的得意。   她的两个亲儿子都随了父亲,只知道行军打仗,只有宋衍更肖似她些,因此从小就得她的疼爱,此时听四公主赞宋衍,欢喜的不行,与四公主笑道,“就是为了这个,我也偏疼他些。”新城郡主的意思她看明白了,也觉得罗婉是个极好的姑娘,不仅温柔宜家,况如今还封了县君,这已经是极风光的,不过这还是要看宋衍自己的心意,因此近日新城郡主频频带着罗婉上门,她并没有拒绝。   她想看看这两个孩子有没有缘分。   只是叫她冷眼瞧着,宋衍太规矩,仿佛并没有什么旁的表现。   因说了许多的话,四公主已经感到疲惫,外头天色已经不早,便与夷安与不舍的大太太告辞,一同往宫中去。   一路上被夷安好好儿地谈了谈人生与理想,整个人都蔫儿了的四公主最后在宫人捂着嘴笑里默默地爬出了车,看都不看夷安一眼,卷起旋风腿跑的无影无踪。   在车里“感化”得四公主险些管自己叫姨母的长安县主这才身心舒畅地从车上下来,正叫人领着往薛皇后的宫中去,却见远远的御花园中,正有一位中年美貌的女子缓缓而来。   这女子一身宝蓝宫装,外头披着绣金丝的白鹤展翅的狐裘,十分尊贵。夷安见她头上带着一整套的东珠首饰,目光一闪,觉得有几分熟悉,之后便露出了一个笑容,与这美貌女子微微俯身道,“见过管妃娘娘。”   “不必多礼。”管妃含笑上前,扶起夷安,见她面容沉静秀美,端庄可亲,眼中就生出了和善来,握了握夷安的手,这才温声道,“县主在宫中,可还住得惯?”   “无一不好,多谢娘娘挂怀。”夷安含笑说道。   她看着虽然恭敬,然而眼里却没有什么热乎气儿,管妃眼角一抽,觉得这丫头竟有些不好对付,本是想听听她的抱怨与她争执的华昭仪姐妹,没有想到她竟然能沉得住气,心中暗恨,却还是继续笑道,“听说前儿华昭仪姐妹与县主生出不快来?真是……”   她叹气,摸了摸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叹气说道,“这两个啊,你也别见怪,因得陛下宠爱,惯不将咱们放在眼中的,这说了些不好听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想到那两个妖精占住了皇帝的心,管妃的眼中就生出了怨恨来。   皇后惯会计谋的,知道陛下忌惮她,因此就命家中的小辈进宫邀宠迷惑圣心,平日里在陛下的眼前装出不睦的模样儿来,可谁不知道这是皇后故意叫陛下放心的呢?   独占盛宠,薛家这是要翻天啊!   想着前朝的太子,再想想自己的三皇子,管妃的心里就有些急迫。   她的儿子比太子强出百倍,文治武功都是拔尖儿的,凭什么不能挣一挣那至尊之位呢?   太子庸碌,皇后……   管妃见夷安敛目,眼中就露出了一丝冷笑来。   薛皇后费心筹谋半生,把持朝纲,连陛下都压不住她,可是又能如何呢?自己太厉害,却没有一个好儿子,别说三皇子,就是前朝的几个其他的皇子,都远远超过了太子。   只要能将太子拉下马,薛皇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短短时间百转千回,管妃看着夷安的眼神更加慈爱了。   宋夷安年纪不大,身后却有新贵平阳侯府,又与薛皇后的母家有亲,日后若太子有个什么,薛皇后第一个要想到的,就会是三皇子了!   难保她不愿意叫自己的侄孙女儿去坐皇后的宝座!   想到这里,哪怕夷安是个钟无艳呢,管妃也得把她娶回来供着,况夷安绝色,京中少有人及,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不过是姐妹闲话,却叫娘娘笑话了。”夷安拒绝落下不尊宫妃的口实,此时便敛目笑道。   如此遮掩,更叫管妃确认薛家两房的不睦其中有猫腻了,心里恨得厉害,这管妃却还是要端出一个笑容来,拍着夷安的手含笑说道,“你真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   夷安笑纳了这个赞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管妃。   “本宫素日里在宫中十分寂寞,这宫中的岁月……”管妃叹息了一声,风韵犹存的脸上露出了落寞之色,见夷安果然露出了同情来,心里暗笑这女孩儿再有些心机,却还是不够老辣,继续说道,“平日里竟不过是几个姐妹说些平日的旧事,这心呐,都在宫里待得凉了,若是有县主这样的活泼的孩子说笑,竟不知多快活。”又带着些笑意,说起了自己膝下的三皇子来。   “这孽障平日里只说要寻一个真心的人做妻子,实在叫我操碎了心。”   见这管妃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夷安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有趣的笑容来。   乾元帝膝下七子,除了七皇子养在薛皇后的身前,太子为皇后所出,其余皆是妃嫔庶出。如今是个什么缘故?皇后还在,这些妃嫔竟都不安分起来?   夷安对薛皇后竟然会容忍华昭仪姐妹的张狂,有些明白了。   这是摆出来当靶子的节奏。   目光落在犹自絮絮叨叨的管妃的身上,夷安不动声色地听着,到了最后,方才与管妃笑道,“天儿晚了,臣女只好去与姑祖母回话儿了。”   她的目光十分亲近,叫管妃心中欢喜了起来,这才连声叫她走了。   夷安走了几步,一转头,却见管妃的身旁,另有一个容色清秀的少女偏头与她仿佛说了些什么。那少女的脸色从容,虽然不过是穿着宫人的衣裳,却凭空叫她穿出了些与众不同,在那少女那双灵秀的眼睛上顿了顿,夷安却见仿佛是有所觉,那少女转头看过来,对上自己目光的一刹那,竟先是露出了几分嫉妒与轻视,之后却化作了恭谨与卑微,对着自己福了福。   “那个是谁?”这少女竟有些不同,夷安微微皱眉,转过头来,这才与身旁的宫人问道。   “那个是管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宫中哪里会有秘密呢?其中一个宫人看了一眼,与夷安笑道,“县主不知,管妃娘娘的宫里头,这丫头仿佛能做一半儿的主,听说三皇子与她也十分亲近,从前咱们都说她该是一位侧妃娘娘呢,只是不知为何,她竟没有去三皇子的府上。”   做宫人的大多出身平民,或许有些犯官之女充入宫廷,身份都不会太高,叫这些宫女想着,能给三皇子做妾室,也是极好的前程了。   “她不愿意?”夷安眯着眼睛,想到这少女眼中的嫉妒,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说三皇子喜欢她,平日里十分爱惜。”又有一个宫人想了想,这才说道,“且有人见过她与三皇子亲近,彼此并不是无情的样子。”   “管妃娘娘,平日里也是如此可亲?”夷安感兴趣地问道。   “从前十分傲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皇后娘娘也尊敬起来,宫中都说管妃娘娘是个好人呢。”   “平日里很是温柔,咱们犯了错,管妃娘娘也只抬手放过,并不苛待。”   “这竟是一位圣人了。”夷安敛目微笑道。   这做派,做个皇后也使得了,对不对?   心里存了心事,夷安只含笑听着这些正是花期的宫女说起京中有名的王孙贵族,其中几位皇子与几家王府的世子都在其中,竟各有春秋,不知哪个更好的意思。   听了这个,夷安就觉得有趣儿起来,等听说三皇子温润如玉,带人如沐春风,就觉得腻歪极了,只好奇地问道,“听说京中烈王为尊,不知烈王府……”   “烈王爷的几位公子,自然是极好的。”有宫女兴致勃勃地说道,“大公子这入京刚刚娶亲,娶得是京中勋贵大族南安侯家的小姐,叫人羡慕得紧呢。”顿了顿,这宫女眼中就露出了憧憬来,继续说道,“余下的几位公子虽然都没有娶亲,可是却都是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能在山东对同族姑母傲慢无礼。   夷安嗤笑了一声,然而听说烈王长子娶亲,想到给了萧安做妾的夷静,目中露出了晦暗来。   夷静当日里非要与萧安做妾,如今,头上有了正妻,只怕这日子更不好过了。   “听说烈王府上有位六爷。”夷安想到萧翎,眼前就闪过了一张妍丽的脸来,不由笑问道,“他,难道也叫人钦羡?”   正叽叽喳喳说笑的宫女们,听到萧翎的名号,竟同时沉默了下来,在夷安好奇的目光里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第60章   “县主不知道,这位六爷,不可说。”因夷安在宫中和气,这宫女就大着胆子说道。   “不可说?”夷安想了想,便笑道,“为何?”难道萧翎脑子有病,天下皆知?不知为何,夷安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额头。   “那是个……是个,”这宫女纠结地扭着衣角,低声说道,“是个可怕的人。”   能从这后宫众人的口中听到可怕二字,已经叫夷安诧异了,到底不过是随口一问,便放过了,直往薛皇后处去。   薛皇后的宫中此时寂静无比,见夷安消无声息地进来,薛皇后抬起头,含笑道,“叫人堵住了?”   “什么都瞒不过姑祖母去。”夷安含笑过来给薛皇后捏肩膀,见她由着自己动作,这才笑道,“管妃娘娘是个有心人,身边儿的人也伶俐。”   “你也见识了?”薛皇后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莫测,只是握住了夷安的手,看着这柔顺的女孩儿坐在自己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地说道,“可惜了,太伶俐了些。”   现在人前的,大多都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今日你回家里,家中可还好?”薛皇后看着点头笑起来的夷安,眼中充满了慈爱,温声道,“叫你在这宫中陪我,倒叫你离了父母了。”   “难道姑祖母没有叫我回家瞧瞧?”夷安见薛皇后的手边堆着折子,顿了顿,这才笑劝道,“折子是看不完的,为了自己个儿,为了这朝廷与咱们这些亲眷,姑祖母别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见薛皇后含笑点头,她便继续说道,“若是不紧要的,姑祖母便先搁在一旁就是,等闲出去逛逛园子松快松快。不然岂不是亏了?陛下还知道花天酒地呢。”说到最后声音虽然小了,然而薛皇后却听见了,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奇异。   “我不看,又给谁看呢?”薛皇后叹息了一声。   夷安已经在这几日看出太子与薛皇后不睦,况想到东宫中见到的薛珠儿,夷安对这太子就说不出的恶心,竟说不出叫薛皇后将折子给太子看的话来,只含糊一笑道,“姑祖母总有自己的法子。”   “我身边得用的人,太少了。”薛皇后摆了摆手,见夷安低头笑起来,色若春霞,心中就生出了几分骄傲自得,笑道,“不然,交到你的手上如何?”   “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夷安心中一跳,抬头见薛皇后看着自己的眼里竟十分认真,敛目笑道,“若真是如此,叫前朝知道,与姑祖母的威名有损。”   任人唯亲,可不是什么好名头。   薛皇后默默地看着夷安,见她拒了,眼里竟生出了无法压制的笑容来。   “知进退,又不目光短浅,你很不错。”薛皇后颔首,叹道,“薛家的女人对权力都有自己的狂热,你竟然拿捏得住,可见心性。”   寻常的女孩儿,如华昭仪姐妹,只怕有了这样的机会就要欣喜若狂,然而夷安却能看出此事不妥,又不贪恋权势,实在叫薛皇后觉得难得,此事看着夷安微笑了片刻,这才淡淡地说道,“我的膝下,还有一位七皇子,这孩子近日病了,你并未见过,来日就叫他见见你。”   夷安急忙含笑应了。   病了?   前儿还与四公主一起推了太子侍妾下水,可见这其中并不是病了,而是薛皇后在考量她,若是不得心意,竟不会将七皇子放在她的身前。   这般看重七皇子,就叫夷安心中生出了一个骇然的念头。   掩住了心中的惊疑,夷安不过是与薛皇后说了些话,又陪着薛皇后用了膳,这才回了自己的依兰阁。   依兰阁中此时却立着一名宫女,见了夷安入内,急忙上前请安。   夷安见这宫女正是方才管妃身边的那个据说很得用的大宫女,眼角就露出了一丝笑容,见她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由着她打量,只问道,“管妃娘娘,莫非有什么吩咐?”   “娘娘见了县主,欢喜无比,今日开了库,见着了许多的鲜亮花样的料子与首饰,说还是年少的女孩儿用最相宜,因此叫奴婢给县主送来。”这宫女敛目,细声细气儿地说道。   她的身后,正有几十匹的云锦与蜀锦,光华灿烂,色若朝霞,堆在一处灼灼生辉。   眼见这些绫罗绸缎都是娇嫩的花色,显然是该给年轻的女子穿戴,夷安早就在薛皇后面前报备,此时没有半分忌惮,毫不客气地收下,留着日后带回家去与姐姐嫂子们一起做衣裳。又见几个锦匣大开,里头竟是打磨得十分平整的宝石珊瑚等物,心中嗤笑了一声,却还是露出了欢喜之意,含笑与那宫女道,“与娘娘道谢,说我很喜欢。”   “是。”这宫女正死死地看着夷安的表情,见她仿佛被这些料子宝石迷住了眼,掩饰着脸上的鄙夷,恭敬地说道。   不过是个草包美人罢了,不是出身好,恰好做了皇后的本家,哪里可能有这样的富贵!   想到三皇子日后要迎娶的是这么一个货色,这宫女的心里就是一松。   愚蠢短视,待日后三皇子得偿所愿,登基大宝,自然就是这长安县主无用,该休弃之时!   心中已经生出得意,这宫女一抬头,却见夷安正看着自己,脸上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客气地问道,“县主还有吩咐?”   “你瞧着颇伶俐,叫什么名字?”夷安漫不经心地问道。   “奴婢名为乔莹。”见她看不起自己的模样,名为乔莹的宫女脸上闪过了一丝怒气,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   “是个不错的名字。”夷安含笑点了点头,欣赏了这位仿佛有些志气的宫女,顿了顿,这才命人将她送了出去。   才一出依兰阁,乔莹嘴上便冷哼了一声,匆匆地往管妃的宫中去了。入了宫殿也不说话,走到管妃的面前十分委屈地顿足道,“姑母!那长安县主,竟然敢不将我放在眼里。”那种看奴婢一样的轻慢,实在叫人咽不下气去。   “噤声!”管妃听到她唤自己,脸色顿时变了,命人都出去,这才骂道,“你要叫人都知道你的来历是不是?!”   “知道了又如何?”乔莹却有些伤心地叫道,“难道我竟见不得人?!”   她本是管妃兄长在外室的女儿,从小聪明伶俐,叫人演算一卦,说是有凤凰命格的,因此被管妃兄妹当做宝贝相待,不过是因父亲的正室是个嫉妒的妇人,说什么都不肯叫自己入府上族谱,因此到了现在还是一个出身不明的私生女,也是因这个,身份卑贱不能以正途嫁给三皇子,方才入宫陪伴在管妃身边以待良机,又有她确实聪明,与管妃很是进了些有利之言,因此叫管妃离不得她。   “难道你还嫉妒她?”这是有凤凰命格的宝贝,吉祥呢。管妃舍不得极了,拉了她在身边,这才笑道,“不过是踏脚石罢了,等你表哥大事成了,她自然就没有用处,到时候你就是皇后!何必嫉妒她呢?”   见乔莹露出了欣喜的笑意,管妃顿了顿,这才拉着她的手叮嘱道,“只是眼下,太子还稳固,咱们就得与她含糊着,你也不喜欢你表哥大志成空,对不对?”   “自然是的。”乔莹不过是撒娇罢了,见管妃哄她,顿时就得意了起来,摸了摸头上三皇子与她的金钗,便有些不屑地说道,“不过是从山东过来的没见识的东西,一点子云锦叫她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你别说……”管妃却心疼得直抽气儿,捂着心口叹息道,“我这宫里这么多年,拢共就攒下了十匹云锦,自己舍不得做衣裳,却便宜了个小丫头!”   云锦是极难得的,与蜀锦仿佛,每年进上的并不多。只有得宠的宫妃处还有那么一匹两匹压箱底儿罢了,这大出血实在叫管妃心疼难耐,握住了乔莹的手咬牙道,“不是为了你表哥,我断断不会如此便宜了别人!”   想到云锦贵重,再想想若是夷安穿了这样好看名贵的衣裳,只怕会更好看,乔莹也觉得心里不快活了。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管妃揉了揉胸口,这才继续说道,“听说你父亲要把你妹妹嫁给烈王二子萧城,你母亲不愿意?”   这所谓的妹妹,就是乔莹的嫡出的妹妹了,想到这妹妹出身比自己高贵,却只能嫁给一个庶子,再想想自己嫡母的痛苦模样儿来,乔莹心中解恨,却还是笑道,“我听说烈王再次上本请立长子为世子了,若成了,这萧城就是世子的同母弟,到时候烈王府还不是他们兄弟说了算?若真如此,妹妹做了他的正室,日后也能为表哥平添助力。”   当然,这妹妹,也就是她成为皇后的踏脚石罢了。   管妃却极满意,颔首道,“这个法子确实好。”   “可惜母亲不愿。”乔莹目光一闪,低声说道。   “哪里由着她说话!”管妃对自己的嫂子素来有些心结,此时便冷笑道,“管家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一介深宅妇人,无知到了极点!”   萧城是妾多了些,然而身份也补足了,不知为家族分忧,这嫂子真是目光短浅。   见她责骂自己的嫡母,乔莹的脸上就生出笑来,然而她到底心机颇深,竟转眼就恢复了平静,只含笑道,“这就是妹妹的好处了。”生出将妹妹嫁到烈王府上去的主意,还是她与父亲提及,果然如今就应验了,实在叫她心中得意。   满京都知道,萧城喜好美色,惯会眠花宿柳。   她的这嫡母的妹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心中得意,乔莹再想到长安县主,眼中就生出了几分恶毒。   哪怕日后长安县主下堂,她再嫁给表哥,也成了继后,到底落于人下,这样的耻辱,她自然不能忘记!   夷安此时却只翻看面前的绫罗绸缎,只将云锦与蜀锦留下,余下的都散与服侍自己的宫人,得了许多的感激,借花献佛不过如此。后又摸了摸面前的料子,也不预备放着,当场就叫人裁了一匹大红缠枝莲云锦做衣裳,打算传出去好好儿叫管妃心疼心疼,心里爽快了,这才歇下不提。   过了几日,管妃的东西陆陆续续地送过来,夷安来者不拒,与薛皇后禀告了,自己留下,这一日就穿上了簇新的大红缠枝莲地凤襕妆花缎裙,头上一点红宝步摇晃动,摇摇摆摆地就往皇后的宫中去。沿途就见珍昭仪远远地看见自己后,脸上生出恶毒与怨恨,却不敢过来飞快地走了,觉得这表姐十分胆小,却还是笑了一声,也不将这对儿姐妹放在心中,继续前行。   走到半途,就见另一侧,一名俊朗温和的青年正缓缓而来,仿佛是撞见了宫中女眷,这青年一怔,目光落在夷安的身上,露出了几分惊艳之色。   “冲撞这位姑娘了。”这青年一晃神儿,之后眼角生出了叫人心生温和的笑意,温声道,“姑娘别见怪。”   天底下这样装模作样的人,夷安也是佩服了,覰了这装着不知自己身份的三皇子一眼,心中冷笑,什么都没有说,越过他就走。   好处都收的差不多了,管妃想必囊中空空,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还有什么要与三皇子废话的呢?   有什么,皇后面前说去吧!   “姑娘留步!”三皇子急忙唤了一声,见夷安充耳不闻,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却还是急忙上前笑道,“宫中不曾见过姑娘,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他有一双茶色的眼睛,其中盛满了温柔,看着夷安的时候,仿佛天地间只有她的存在一般,专注认真,叫人心生欢喜。   夷安却一点儿欢喜都没有,淡淡地说道,“你挡路了。”   “我不是登徒子,只是……”   “宫中禁地,阁下如此阻拦本县主,可不那么规矩。”既然装作不认识自己,那自己自然是不认得什么三皇子的,夷安见这青年竟然板得住自己的脸色,只慢慢地说道,“这可是后宫!阁下这样随意进出,随意拦阻陌生的女眷,可见在这后宫之中,竟是你的天下了。”   这话说的恶毒极了,直指这青年该是与后宫有些首尾,叫三皇子脸上变色,此时竟还没有拂袖而去,只是苦笑道,“是我的缘故,叫姑娘不喜了。”   这样虚伪,实在叫夷安恶心透了,不过是摇了摇头,在一群宫人不敢出声之中扬长而去。   “县主,那可是三皇子。”待离得远了,就有人提醒道。   “竟是我不敬了,来日得空再与管妃娘娘请罪就是。”夷安没有什么诚心地说道,见这宫女忐忑,不由笑道,“不知不罪,我听说三皇子素来宽和,想必心胸宽阔,不会与小女子计较的,对不对?”   这话说的有理,一时间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夷安安慰了众人,这才一路入了薛皇后的宫中,却见此时宫中正传来了孩童嘻嘻哈哈的笑声,十分活泼,将整个安静的宫殿都唤醒了一般。   夷安心中疑惑,往其中一看,就见此时素来冷漠的薛皇后,正俯身将一个不过五六岁的胖娃娃抱在怀里,这浑身肥嘟嘟的小东西正一脸依恋孺慕地蹭着薛皇后的脸,嘴里唤道,“母后抱抱,母后抱抱小七呀。”一边说,一边撅着小屁股拼命地将肥肥的小身子往薛皇后的怀里拱,全心地亲近与信任。   “你这个孩子啊……”薛皇后不由笑了,见夷安立在门口,便含笑招手道,“这是小七,你过来见见。”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叫夷安诧异的慈爱温柔来。   那胖娃娃听了薛皇后的话,转头就把目光放在了笑吟吟走过来的夷安的身上,咬着大拇指想了想,扭着小身子走到了夷安的面前,挺胸凸肚,抬头一张嘴,露出了一个小豁牙来,在夷安抽搐的眼角里,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点头道,“你,你就是安姐儿么?我,我是你七舅舅,七舅舅呀。”   “抱抱!”七舅舅对好外甥女儿伸出了热情的怀抱来。   ☆、第61章   宋夷安混迹皇家一辈子,深蕴皇家生存之道,并顺手点亮诸如“睁眼说瞎话”,“口蜜腹剑”,“厚颜无耻”等等诸多技能,笑傲宗室,独孤求败。   就算是重生了呢,夷安也觉得自己一张脸皮很厚。   就是这么厚的脸皮,遇上了七“舅舅”,也要甘拜下风了。   低着头看着仰头对自己咧着豁牙笑的肥皇子,夷安动了动嘴角,还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叫人。   这么多人看着呢,要叫也得背后叫不是?   “安姐儿?”七皇子萧炜疑惑地歪了歪头,回头看了看正用一双含笑的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的薛皇后,胖胖的小脸儿红了一下,这才奶声奶气地往夷安问道,“舅舅有什么没有照顾到你的么?”他仿佛有点儿委屈了,执着地举着自己的小胳膊,眨巴着眼睛叫道,“舅舅,舅舅照顾你。”   薛皇后已经撑不住笑了,等着看夷安如何处置。   再如何,这都是辈分了,谁叫自己是小辈呢?夷安沧桑地想起上辈子的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皇叔”,心中真是滋味复杂,脸上挤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   “见过……七舅舅。”夷安含笑俯身将这豁牙崽儿抱住,往上一抱……   没有抱起来。   脸上发红的少女再也没有智珠在握的从容,眼角抽搐地用力,把个肥的自己抱不动的“舅舅”用力抱起,听见耳边传来了欢喜的笑声,不知为何竟是心中生出了一股温柔来,用力地将这肥肥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到了薛皇后的面前,见她正含笑看着自己,柔弱的少女眼前发黑,踉跄了一下坐在了薛皇后的身边,将这笑嘻嘻的七皇子放在膝上,这才笑道,“姑祖母别怪我无礼。”   “情有可原。”薛皇后这四个字,叫夷安竟觉得其中充满了辛酸。   想必这姑祖母,也是被七皇子荼毒过的了。   七皇子已经紧紧抱着夷安的脖子嘻嘻地笑起来。   “这孩子是个顺杆儿爬的,日后你可莫要后悔。”薛皇后见七皇子欢欢喜喜地抱着夷安,十分喜欢的模样,嘴角就勾起淡淡的笑意来。   她的亲子听信小人的谗言,与宋国公府并不亲近,没有想到这个养子,却十分亲近她的母家。   虽然这与她一直都在教养七皇子,由着他与宋国公府亲近有关,然而当年的太子,又如何没有被她这样教养过呢?   心中微微叹气,薛皇后的目光便清明了起来。   “安姐儿,平日里喜欢什么消遣呢?”七皇子很有长辈风范地问道。   夷安深沉地思考了一下诸如绣花儿,抄经,扑蝶等等比较贵气的消遣,正要说说,却见这深沉的七皇子自己叽叽喳喳地说道,“舅舅啊,喜欢吃点心。”   “我也喜欢。”夷安眼睛抽搐了一下,说了一下大实话。   “咱们真有缘。”七皇子用见着小伙伴儿的欣喜眼神看着夷安,大脑袋在夷安的颈窝里拱了拱,扭着小身子羞涩地笑了。   “你们两个啊……”薛皇后将夷安一怔之后,抱住了怀里的七皇子也笑起来,竟笑若春花,就仿佛是见了这世间最美的景色,眼神慢慢地温柔了起来。   她辛劳一生,不过是为了这些真心的笑靥了。   “方才做什么去了?”见七皇子与夷安凑在一起说宫里有趣的点心,薛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与七皇子问道。   “见到,见到大表哥了,叫大表哥抱抱。”七皇子转头用特别开心的声音叫道,“大表哥……最喜欢小七。”说完,用力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夷安敛目,想着这大表哥,该是大太太的兄长,如今禁卫宫廷的宋国公世子薛义固了。   这位,才是夷安的亲舅舅呢。   不过这位舅舅还是大太太的兄长,想必年纪不小,在宫中抱着七皇子玩耍,夷安更觉得不忍目睹了。   只是没有想到,七皇子竟然与薛家这样亲近。   看着薛皇后嘴角的笑容,夷安心中的一种想法就愈发地清晰。   太子厌恶宋国公府,七皇子亲近薛家,叫薛皇后选,会如何?   心中激荡,夷安见薛皇后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深意,只急忙敛住了心神做出了严肃的模样,这才听薛皇后温和地说道,“我听你母亲说,你在家读了许多的书?”   “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夷安就笑道。   “你少有谦虚的时候。”薛皇后只一笑,见夷安做聆听的模样,这才指着眨巴着大眼睛无辜看来的七皇子笑道,“我把小七托付给你。”见夷安一怔,她便淡淡地说道,“小七顽劣,如今还为入学,我也不愿意叫他这个年纪就入书房读书。”   皇子一旦开始进书房读书,就代表这个皇子再也不是孩童,而是同样会有前程的真正的皇子,薛皇后不想叫七皇子被几个年长的皇兄这样早就起了忌惮之心。   皇位,就叫他们自己去争夺好了。   “你如今在宫中,就教导他习字明理,嗯?”薛皇后与夷安温声道。   若是自己猜中,七皇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薛皇后将这样的好处交给自己,显然也是想着叫自己日后能在七皇子心中有一席之地,夷安顿时感激地说道,“必不敢负姑祖母的心意。”   见她清楚明白,薛皇后脸上露出了微笑,这才与咬着大拇指的七皇子问道,“小七如何?”   “与安姐儿在一处,喜欢。”七皇子叫道。   夷安已经笑嘻嘻地拿桌上的点心去堵七舅舅的嘴,见这肥嘟嘟的小皇子捧着点心吃的脸颊鼓鼓的,一派天真可爱,不由笑了。   “赶明儿,叫你尝尝好吃的。”七皇子一边儿自己吃,一边儿从夷安的怀里跳下来,跑到薛皇后的身边,把手上的点心喂在薛皇后的嘴边,认真地说道,“母后批折子,辛苦了。”他   的眼睛里全是对薛皇后的孺慕眷恋,这小小的孩子依偎在摸了摸他的头以后就拿起折子看的薛皇后的身边,仿佛一点儿都不觉得无聊。夷安就敏锐地看见他捏住了薛皇后的衣角,满足地偷偷地捂住了小嘴儿笑起来,小声叫道,“母后呀……”   “嗯?”薛皇后一边拍着拱在自己身边昏昏欲睡的七皇子,突然对着眼前的一个折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   夷安正坐在下首想自己的心事,急忙抬头向着薛皇后看去,却见薛皇后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表情。   那种表情,透着莫名的冷淡还有……骄傲?   “没有想到啊。”薛皇后将手上的折子放在桌上,见夷安并不问,心中越发满意,只与夷安笑道,“听你母亲说,你在山东,见过烈王的三子,如何?”   “长子次子无礼,不堪至极。”夷安这辈子不想再与前朝有什么牵扯,只想在后宅厮混,想了想,也不提烈王王爵如何,只客观地说道,“六子……”她顿了顿,面上难掩复杂地说道,“竟多有不同,不是凡俗。”   凡俗,凡俗也不大可能什么玩意儿都往她的头上砸!   王八羔子!   摸着额头,长安县主只觉得那一处隐隐生疼,忍不住在心里爆了粗口。   “萧翎这个小子……”薛皇后提到萧翎,竟生出了几分感慨来,没有留意侄孙女儿脸上微微的扭曲,叹气道,“没有想到竟然真的叫他挣出头来。烈王妃也算是……”   说到这里,她摇了摇手,指着折子说道,“他整顿军机不过月余,竟平定干戈,虎踞关算是再无忧虑。”说到这里,薛皇后的脸上就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见夷安沉吟不语,她便继续说道,“凭此功,萧翎又是宗室,封王也是足够,我倒是要瞧瞧,一府之中,烈王的表情如何。”   她诚心与萧翎王爵,可是也是诚心想要瞧瞧烈王那张好看的脸!   最不喜欢的儿子得了比喜欢的儿子还高的爵位,叫烈王心里如何欢喜呢?   到时候,烈王府中一门两王,又是谁说了算呢?   只怕会更乱。   乱去吧!一家子打起来,才叫她心中痛快!   眯了眯眼睛,薛皇后觉得一个王爵换来的这买卖不亏,便与夷安笑道,“虎踞关还有蛮夷余孽,可叫你两个哥哥过去。”   夷安自然是谢过了薛皇后的提拔之恩,顿了顿,这才好奇地问道,“萧翎莫非要回京?”   “自然是要回京。”薛皇后慢慢地说道,“到底是烈王子,既然已经平定关外,就不好叫他掌虎踞关的兵权。”叫夷安的兄长前往,也是因此缘故。   这只有家中子弟掌住了兵权,她的这比皇帝还风光的皇后,才能做的货真价实。   这些涉及薛皇后的重重盘算,夷安并不多言,见七皇子竟已经歪在薛皇后的腿边睡得呼呼的,迟疑了片刻,这才低声劝道,“只不好吃相难看。”虎踞关刚平了,就叫自己的两个兄长过去捡功劳,这也实在叫人看不下去了。   “我自然明白。”薛皇后摸着七皇子的小脸儿,低头含笑说道,“萧翎,也占了便宜。”见夷安疑惑地看过来,她便淡淡地说道,“不是我,他想要封王,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没有薛皇后的支持,烈王哪里肯叫他风光起来呢?   这场交换,萧翎与薛皇后两不相欠。   既然薛皇后这样说,夷安便不再开口,起身要把七皇子抱走,却见此时,宫外传来了大声的喧闹来,不大一会儿,竟是一个十分英俊的青年一脸恼怒地大步进入,将拦阻他的几个宫人踹在一旁,这身着杏黄袍的青年大步流星地进来,口中愤怒地咆哮道,“母后!陈大人究竟有何罪过?!竟叫你抄家流放?!你这样祸乱朝纲,陷害忠良,难道就不怕满朝文武反你么?!”   这样巨大的吼声,就叫七皇子惊醒,懵懂地揉了揉眼睛,只一脸惊慌地扑进了面前的夷安的怀里。   夷安抱住七皇子转头看这青年,心知这就是太子,见他此时恼恨得满头都是青筋,狰狞无比,只觉得荒唐。   为人子者,怎可在生母面前这样咆哮!   “这就是你与本宫说话的态度?”薛皇后出人意料地没有发作,只是冷淡地说道,“陈斌在外,仗着是你侧妃之兄专横跋扈,前头里竟然逼良为娼,横夺人女!这样的畜生,为何不能抄家?!”她冷笑道,“亏了是抄家,还能叫本宫知道,他是怎样仗着在兵部,竟叫军机泄露与蛮夷,害死了我朝多少的兵将!”   知道这个的时候,薛皇后恨不能将陈家挫骨扬灰!   将士们流出的血,不是这样糟蹋的!   “那又如何?!”太子悲愤地指着薛皇后,沉痛地说道,“不过是这一点点的小事,母后你竟然将陈家族诛?!一百多口人呐!您眼皮子都不眨!难道您做下此事的时候,没有想到儿臣的脸面么?!”   “比起你的脸面,本宫觉得,还是将士的性命更重要些。”薛皇后淡淡地说道,“你平日里不踏足我的宫中,这有数的几次,竟还是为了你的侧室?”   太子怔了怔,竟无法辩驳,然而到底冷冷地说道,“若是母后没有牝鸡司晨,儿子自然是愿意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薛皇后把持朝纲,不要说太子,就是乾元帝都不能拿她如何,这叫自认为是未来皇帝的太子情何以堪?!   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为了做皇后的傀儡的!   “牝鸡司晨!”薛皇后却微笑了起来,温声道,“你的这话,叫我很受用。”她就是牝鸡司晨,怎么了?!旁人怨恨,随他去就是!   “皇兄坏!”七皇子竖着耳朵听了很久,听见太子竟然这样指摘薛皇后,顿时大怒,从夷安的怀里跳出来,登登登地跑到太子的面前,用力地一把推过去,小小的孩子竟将错愕的太子推得一个踉跄,大叫道,“不许欺负母后!”见太子退后,他扭着小身子跑到端坐的薛皇后的面前,张开小胳膊做出了护卫状,冲着太子叫道,“皇兄坏!母后,谁都不能伤害母后!”   “母后蛊惑七皇弟,究竟是为了什么?!”太子见小小的弟弟竟然这样与自己大不敬,顿时用愤怒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   “何为蛊惑?!”这样没有人伦,实在叫夷安恶心,本知此时正是该谨言慎行的时候,然而到底忍不住,她只俯身握住七皇子的手,转头冷笑道,“太子为何不瞧瞧自己?!又是谁,在蛊惑太子与姑祖母之间的母子之情?!”她大声道,“就为了些小人,太子就要指摘皇后,指摘您的母亲?!”   她转过头来,一双平静的眼睛里仿佛是在燃烧着明亮的火光,日光里这秀美绝伦的少女竟是明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太子看着这姿容婀娜秀美的少女,竟怔住了一样。   “出去吧!”薛皇后对着竟呆住了的太子淡淡地说道。   “你是……”太子眯着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慢慢地说道,“你就是母后封的长安县主?”想到薛珠儿与自己说起,他再看这绝色的少女,目光之中不由透出了淡淡的惋惜来。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太子叹息道。   皇后竟成了贼了!   夷安再也不想说什么了,将气得张牙舞爪的七皇子抱在怀里,冷笑不语。   “出去!”见太子不动,薛皇后再次呵斥道。   她的面容平静,然而一双眼睛跟刀子一样,太子看了一眼就觉得心中畏惧,又深恨她竟对自己全然没有母子之情,只恨恨地看了薛皇后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没事了,小七莫要担心。”薛皇后冷冷地看着太子狼狈退出宫中,这才缓了脸色,低头见七皇子小脸儿通红,大眼睛里全是泪水,不由急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七皇子用力摇头,拱进了薛皇后的怀里不说话。   然而夷安却清晰地看见,这小小的孩子方才目光落在太子的背影上时,露出了极度的仇恨。   ☆、第62章   夷安看着七皇子萧炜,怔了怔,却没有出言。   她没有想到,这个并不是薛皇后亲生的皇子,竟然真的与薛皇后母子情深。   “方才,你皇兄若是伤了你,母后得多心疼?”薛皇后正低头摸着七皇子的头温柔地说道,“大人的事儿,日后小七不要管,嗯?”   若说她很早之前,在襁褓中抱养了七皇子,还是存着留条退路给自己这样的利用的心,那么这么多年的亲近,她已经将这个孩子当做亲子,自然是舍不得叫他受伤害的。   “母后啊……”七皇子把软乎乎的小身子拱在薛皇后的怀里,小手抓着她的衣角不再说话了。   “太子可恼。”夷安却在此时突然说道。   “太子……确实不成器。”薛皇后摸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身子,目中清明,淡淡地说道,“若只对我插手朝政恼怒,也不过情有可原,还能叫我赞一声野心勃勃,可是没有想到,只为了一个妾的母家,为了些许的脸面,竟然不顾及臣子的性命,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她眯了眯眼,目光顺着宫外倾泻进来的日光往外看去,整个人都带着令人无法抵御的气势,沉声道,“昏聩无能,怎可为人主?!”   “只是如今,还是叫太子住在东宫好些。”夷安目中一闪,突然说道。   “前朝,叫他们慢慢儿挣去吧。”皇后挑了挑眉,慢慢地说道,“诸皇子中,除老三之外,另有二皇子镇守青海,四皇子居于拢州,余下之人,也不过是那样儿罢了。”   这就是在提点夷安皇子中谁更有势力了,夷安在京中厮混,自然是要牢牢记住,此时微微点头。   “小七今儿心情不好,不如出宫去玩耍玩耍,如何?”薛皇后见七皇子抬头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与夷安含笑说道,“我留了你不少时日,叫你不能与你父亲母亲相聚,是我疏忽了。”见夷安摇头,她便笑道,“给你三日的假,回家去好好儿住住,三日之后,若是你舍不得回来,我是要命人去捆你的。”   她在朝中是出了名儿的冷漠深沉,天下皆知薛皇后冷漠,然而面对自己母家的小辈,却依旧是十分慈爱。   “多谢姑祖母。”夷安不过是之前匆匆见了母亲一面,自然是想念的紧,此时应了,伸手去抱七皇子,见他依依不舍地往皇后的方向看,不由笑道,“舅舅与我家去,过两天,我一定带舅舅回来。”   薛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地叫七皇子与自己归家,不管是为了什么,然而如今能叫七皇子与自己家亲近起来,自然是夷安所愿,许下了不知多少的承诺,这才带着七皇子出宫。   坐在车上,夷安懒洋洋地撑着脸,闭目假寐。   七皇子圆滚滚的小身子在她的身边扭来扭去,频频往她的脸上看,见这个可好看可好看的“外甥女儿”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他歪头想了想,慢慢地挪到了夷安的身边,伸出小手去扒拉夷安的衣裳,嘴里叫道,“安姐儿,安姐儿……”   见夷安睁开眼,目光清明地看着他,这小小的皇子面对这样美丽的女孩儿竟生出了些怯懦,只是对着手指小声说道,“安姐儿……今天,我是不是很没有用?”   “何来此言?”夷安想到他看向太子的目光,心中一动,含笑问道。   “不能保护母亲,母亲不说,可是我知道,她伤心呢。”七皇子不安地说道。   “再伤心,有舅舅在,姑祖母竟也欢喜起来了。”夷安含笑将这小孩子抱在怀里,蹭了蹭他的脸,觉得感觉好极了,这才温声道,“今日,舅舅做得很好了。护在姑祖母的面前,这气派,叫人心里安心呢。”   见七皇子忍不住地笑起来,她只顿了顿,这才掩下目中潋滟闪烁的光来,继续说道,“只要有舅舅在,姑祖母,我,就都不会害怕,因为知道,舅舅一定会保护咱们的,对不对?”   “对呀!”七皇子仰着自己的小脖子骄傲地说道。   “只是咱们是亲人,很不该说这样虚伪的话。”夷安却笑了,在七皇子疑惑的目光里,轻声说道,“比起方才的违心之言,我更想与舅舅说,万事,先保重自己。”   见七皇子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自己,她在心里轻轻叹息,摸了摸这孩子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量力而为,若是舅舅有能力,就保护咱们。若是还没有,就请先保重自己。姑祖母……”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比起被舅舅保护的欢喜,她想必更在意的,是舅舅自己的平安喜乐。”   “安姐儿……”七皇子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舅舅有心,这很好。”夷安听着这孩子笨拙地叫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弯起眼睛笑道,“日后,等舅舅强大起来,就是咱们的倚靠,到时候,就算是舅舅不愿意,我也是要躲在舅舅的羽翼之下的。”   七皇子已经张着自己的小胳膊现在就要把侄女儿搂在“羽翼”下了。   夷安差点儿被这小胳膊拉断脖子,急忙将这个急着“保护”自己的舅舅给放在一旁,揉着脖子不说话了。   “以后,我保护安姐儿,啊!”仿佛是感觉到夷安的善意,七皇子爬到了夷安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小声儿笑了。   舅舅与外甥女儿正笑起来亲近着,宫车就到了平阳侯府之外。   七皇子费力地从车上爬下来,也不用别人搀扶,站定了后,还惦着脚尖儿去扶后头的夷安,这小模样儿,就叫带着人出来迎接的大太太骇笑了起来。   “这是哪出儿呢?”虽然七皇子是第一次见,然而身上穿着皇子的衣饰,自然被大太太认了出来,见这肥嘟嘟的小皇子偏头看来,她正要请安,却见这小皇子迈着小小的八字步走过来,严肃地握住肥爪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抬头用很郑重的声音问道,“是,是大表姐么?”见大太太呆了呆,他飞快转头,见夷安正对自己含笑点头,他转头笑嘻嘻的与大太太叫道,“大表姐,我是小七呀。”   大太太被这自来熟惊呆了,然而到底心计过人,脸上就露出了笑意,俯身笑道,“原来是小七。”她绝口不提七皇子三个字,仿佛眼前的,只是自己的一个外家表弟。   肥嘟嘟的小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四处看了看,裂开了一嘴的小豁牙,仿佛在寻找什么。   “舅舅?”在大太太抽搐的目光里,夷安上前唤了一声。   “什么?!”大太太忍不住惊声道。   “安姐儿乖巧,小七很喜欢。”正不知在逡巡什么的七皇子转头认真地叫了一声,之后目中一亮,扭着小身子走到了正从街上回到门口,此时沉默地看着妻子与爱女的大老爷的身前。   高大肃容,满身都是肃杀的男子面无表情地与抬头的豁牙崽儿对了一个眼神。   “父亲。”夷安急忙上前给大老爷请安。   见到闺女,大老爷眼中变得柔和了起来,他迟疑地伸了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夷安的头发,轻声道,“瘦了。”   “姐夫!”七皇子年幼,对强悍刚猛的男子有天然的崇拜,见大老爷的手放在了夷安的头上,真是羡慕坏了,羞涩了一下,小爪子就扒上了大老爷的衣裳,见姐夫低头看着自己,他眼睛亮晶晶,充满了期待地求道,“抱抱小七。”见大老爷看着自己不说话,他扁了扁嘴儿,可怜巴巴的。   大老爷哪里见过这么软乎乎的小东西呢?自家儿子从小皮糙肉厚,那是说抽就抽从来都不含糊的。   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大手,大老爷觉得这要是一巴掌下去,这皇子都得飞到天边儿上去,有心拒绝一下,却见大太太正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威胁的笑容,动了动嘴角,大老爷认输了,俯身就把这分量不轻的皇子抱起来,颠了颠,眼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震惊了,这才在七皇子惊喜的叫声里大步往府中去了。   “这是……”大太太坠在后头,与夷安低声问道。   上一次回家带回来一个四公主,这次回来拐了一个七皇子,大太太还是很得意闺女的本事的。   平阳侯府想要立足在京中,不仅要与勋贵相交,皇族也是必不可少。虽然她的姑母是皇后,然而谁不愿意结实更多的助力呢?   况若是薛皇后百年之后,平阳侯府又要如何自处?   “太子冲撞了姑祖母。”夷安将发生之事与大太太原原本本地说了,见大太太脸上冰冷,目中闪过了冷厉来,又将自己的猜测与母亲说了,这才继续道,“萧翎要从虎踞关回京,我瞧着姑祖母的意思是要与他封王,只不知是郡王还是亲王。”   郡王与亲王之间的差距不是一般小,萧翎如何,就要看薛皇后的心意了,然而这家伙不是重点,重点是,“姑祖母仿佛要启用兄长,原是咱们捡了便宜。”   “兵权,自然是要在自家人手中才好。”大太太目光落在不知何时已经爬在大老爷脖子上做反的七皇子的身上,眼角露出了一丝冰寒,慢慢地说道,“既然太子要舍弃薛家,舍弃皇后,自然就不是咱们的亲眷!”她的手在虚空中一握,冷笑道,“你二叔祖真是个蠢货,真以为你姑祖母是靠着媚上幸进?!以为送两个丫头入宫迷住了陛下,就能与皇后分庭抗礼?陛下自己都不敢认这样的话!”   “二叔祖……”夷安自到京,并未拜访宋国公府,虽然知道些,到底还是有些迷惑。   “咱们薛氏三房,你外祖是大房,如今是宋国公。”见夷安点头,大太太便叹气道,“还有你两位叔祖,与你外祖同父,却是庶出,如今分家,比咱们家过得差些。”   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冰冷,轻轻地说道,“这日子过得有差别,自然就生出嫉妒之心,你外祖有你姑祖母在宫中支撑,因此这些年收拢兵权,荣耀非常,可笑那两个心中生出嫉妒来,巴结皇后不成,就想自己走走路子。”   薛皇后与宋国公是同母兄妹,怎么可能去看顾庶出的两房呢?   “我瞧着那薛珠儿,与太子也有首尾。”夷安皱眉,沉声道,“以女晋身,太过不堪!”   “不提她们。”大太太对无关的人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况薛皇后冷眼旁观,从不出手,她是知道自家姑母的心性的,自然不必担心什么,此时看着呼呼啦啦地跑出来的两个儿媳妇儿已经争吵着将七皇子从大老爷的身上扒拉下来,自己抢起来,就觉得自己就已经很糟心,实在不想再听见糟心的事儿了,揉着眼角见夷安兴致很好地看着两个嫂子,不由干笑道,“你嫂子们呐,在关外久了,就十分……”   她艰难地选择了一下词汇,这才说道,“热情。”   段氏与吕氏已经撅着嘴往七皇子肉嘟嘟的小脸蛋儿上啃了。   “真的很热情。”夷安笑了笑,知道七皇子该是喜欢这样的亲近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你啊。”大太太点了点夷安的头,这才说道,“阿婉病了,衍哥儿与柔姐儿都去探望,你要不要去瞧瞧?”   罗婉不过几日,竟病了?   夷安想到在山东的情谊,微微皱眉,低声道,“七……舅舅处,母亲照顾着,我去见了阿婉就回来。”   大太太看着这面不改色管豁牙崽儿叫舅舅的闺女,心里又自豪又担忧。   能这样毫无芥蒂,可见脸皮很厚很会拍马。可是这样儿的姑娘,是不是不大容易嫁出去呢?   夷安自然不知道母亲在愁自己的婚事,只叫府里备了马车就往新城郡主的府中去了。   到了新城郡主府,听说郡主不在,夷安便由着府中的丫头引着自己往罗婉的房中去,一进屋,就见罗婉脸色发白地歪在床上,气色很差,不由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薛氏无礼,竟折辱咱们阿婉!”一旁的夷柔见妹妹回来,就仿佛有了主心骨儿,见罗婉抿嘴不言,起身就与妹妹说道,“就是那个薛珠儿!”见夷安眼角冰冷,她飞快地说道,“前头二公主在府中设宴,阿婉是县君自然在列,正说笑,这什么薛珠儿就闯进来,二公主竟不敢呵斥,由着她在阿婉面前跋扈!”   薛珠儿本是听说薛皇后赐了一个县君的爵位与罗婉,心中嫉妒,只觉得这丫头何德何能与自己同品。待见到真人,见罗婉虽不是风华绝代,然而端庄温柔,另有一种春风化雨的美貌,不由嫉妒起来,口中就很给人难堪。   “她也不过是县君罢了,这般无礼,就该给她几个耳光,叫她知道厉害!”夷安听到薛珠儿竟指罗婉“送上门都不要”之言,心知这是因同安王府世子妃不肯叫儿子与罗婉定亲的缘故,便冷声道。   “连二公主都不敢呵斥她,谁又能说什么呢?”夷柔叹气,见罗婉面上平静,只与妹妹顿足道,“我听说你也在东宫折辱过她?也算是与阿婉出气了。”   “这算什么出气!”夷安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说道,“下一次,阿婉再听到她说这句,你只问她,这么多年不能入东宫,不知是谁的过错!”   太子不愿意如今揭开与薛珠儿之情,这其中的纠结,又管她屁事!   她巴不得太子的名声臭大街!   “这……”罗婉见夷安为自己恼怒,不由心中欢喜,况满京中不知多少的女孩儿都忍过薛珠儿的气,此时只迟疑地笑了笑,“原是我病了,不过是躲着她也就是了,薛家……”   她有些不安地看着夷安,这才说道,“她们那一房还有两个昭仪,听说还有子弟往关外去了?只怕回来就要再升。繁花似锦的,京中谁敢说一个字呢?叫陛下知道,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她掩住了心中的恼怒,低声道,“得志便猖狂!且看下场就是。”   三个女孩儿都深以为然,彼此笑起来,将薛珠儿抛在了脑后。   另有远远的金陵之地,妍丽纤弱的青年手中提着一柄黑色的战刀,立在虎踞关的城门上,阳光之下,他沉默地看着手中的一张书信。   “三皇子……与长安县主……”清冽冰冷声音之后,护卫在这青年身旁的几名武将,就见战刀呼啸一声,眼前一道光芒乍现,刀锋之下,半片墙头竟被切豆腐一样轻松劈下!   众人噤若寒蝉之中,这青年一手握碎了这张书信,一双清媚的眼,投入了虎踞关外的广阔的天野。   “竟伤及她的清誉,”萧翎知道,那样骄傲的少女如何会与三皇子亲近,然而想到三皇子可以散播这样的流言于京中,眼角便弥漫起冰冷的血色,“真的,很该死!”   ☆、第63章   薛皇后本就是在捧杀这几个,如今树个靶子在前头,等以后众怒难消,再拉出来宰掉就是。   夷安自然是不好说这话的,只与罗婉安慰道,“且看日后?如今不是吃了委屈?薛家两个昭仪又如何?皇后还在宫中立着呢!日后再看见她,你只往她的脸上招呼!难道谁还能为了这么个东西,打杀一个县君么?!”   见罗婉含笑点头,柔顺地应了,她继续说道,“况,也不必大动干戈,只说是闺中女孩儿之间的吵架拌嘴,莫非如此,还能牵连旁人不成?”   “只母亲,悔之前误我,因此我如今不安了。”罗婉叹了一声,与夷安夷柔坐在自己的床边,脸上露出苦笑,看着一侧桌上的花瓶喃喃地说道,“母亲之前,也都是为我好。只是从舅母不愿意……”她含糊了一声,这才说道,“母亲就为了我从王府搬出来,如今又听到这样的话,竟偷偷地哭了几场。”   新城郡主最要强,宁折不弯的,如今也是受不住了,罗婉想到母亲的辛苦,不知是不是因病话多了些,闭目哽咽地说道,“父亲……又是那样的人,从来不能给母亲依靠。”   伤了母亲的心的父亲,虽子不言父过,然而叫罗婉想着,却有一种深深的怨恨。   为什么,这样伤害自己的母亲呢?   掩住了心事,罗婉强笑道,“是我拖累了母亲。”   “这是郡主的慈母心,哪里是拖累呢?”夷柔自夷安入宫,就寂寞起来。京中虽也交下几家小姐,然却还是与罗婉走动得更亲近些,心里有些心疼,便劝道,“日后,你寻一个极好的夫君,叫郡主欢喜了,也就是了。”   “说这话,也是咱们能说的?你真是疯了!”罗婉红了脸,唾了一口。   “县主与姑娘常来与咱们姑娘说说话儿吧。”一侧罗婉的贴身丫头捧了上好的碧螺春来,这才笑道,“只这时候,咱们姑娘才欢喜。”   “真的是为了咱们姐妹?”夷安见这丫头退出去,这才笑嘻嘻地贴在罗婉的耳边问道。   “你的话,我不明白。”罗婉嗔了夷安一眼,然而迟疑了一会儿,却还是微微地点了头,目光潋滟地偏过头去。   她既然喜欢宋衍,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敢认的。   私心里,虽然舅母拒了她与表哥的婚事,多少叫人没脸,然而罗婉心里却并不失落,反而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夷柔眼中露出了一丝欢喜,到底恐罗婉脸上过不去,掩住了,与她说了些家常,见罗婉有些疲惫,这才扶了她躺下休息,自己与夷安一同出了屋子。   屋子外头开阔的庭院里头,早春的花树下,两个少年正对坐说话,一个秀美温柔,一个清隽端肃,正是罗瑾与宋衍。   此时见两个女孩儿出来,这两个少年就起身走来,罗瑾红着脸看了夷安一眼,便急忙问道,“阿婉可好些?”   “已睡下了。”说到妹妹的时候,罗瑾竟不再有什么磕绊,夷安嘴角生出淡淡的笑意,见罗瑾也是脸上有些疲惫苍白,眼下挂着黑眼圈,便温声道,“你也不必担心她。”   这有些温柔的话,实在叫罗瑾受宠若惊,点了点头,这少年只觉得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连空气都变得清香起来,此时便轻声道,“多谢你专程与她开解。”   “不过是个小人,何必在意。”夷安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秋日里还要下场,这样费心易伤神伤身。”   见罗瑾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她心里有些不自在,不知是心中对这少年的愧疚还是如何,竟心软了一瞬,继续说道,“就算读书,也不必那样糟蹋身子骨儿,比起前程,想必郡主还是更在乎你的身子。”说完了这个,见这少年已经磕磕巴巴地保证不会叫人担心,夷安心中就生出惘然之色。   若是她上辈子,遇上的是这样真挚的少年,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就算依旧是病死在床榻上,却也不会如如今这样,再也寻不回闺中的女孩儿那样真诚的心意了。   “你在宫中,也要当心些。”罗瑾见夷安有些冷淡下来的模样,却只当看不见,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小声儿说道,“前头里,我听说三皇子与你有意呢。”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色十分平静,竟没有半分的激动。   “三皇子……”夷安目中一冷,冷笑道,“难道将这些传遍京中,就能如何了么?!”   “你不会真对三皇子有意吧?”夷柔听说过三皇子对夷安有意的传闻,还听说三皇子的母亲管妃在宫中对夷安十分照顾,便有些担忧地问道。   “不会!”夷安并且张口,对面的罗瑾却突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夷柔见罗瑾斩钉截铁的,不由好奇地问道。   “三皇子的心思不纯,夷安知道。”罗瑾秀美的脸在日光之下有些透明,此时对着两个立在面前的女孩儿笑了笑,这才低声说道,“不是全心的真情,夷安是不会稀罕的。”   他说这样的话,耳根子都红了,仿佛是能够感觉到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他飞快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全心的真情,连身体都不背叛,这样的人,才值得夷安托付。”身边许多的女子,真的是幸福么?   罗瑾觉得不是。   只要有个人,值得他用心对待,整颗心里都是她,这才是幸福。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夷柔看着眼前露出了羞涩笑容的少年,动了动嘴角,竟说不出话来,反手握住了妹妹的手,见她看过来,低声道,“这话,说的对极了,对不对?”   罗家兄妹,真是叫夷柔都舍不得叫别人捡了便宜。   “彼此心意相通,才是圆满。”夷安淡淡地说道,“一心的付出,并不公平。”她忍住不去看抬头看自己的罗瑾,只与若有所思的宋衍笑道,“见过了阿婉,咱们回家去吧。”   宋衍微微点头,避过了罗瑾可怜的眼神,带着两个妹妹上了车,听着这两个女孩儿已经再说罗婉的身子,便命人家去,默默地听着,眼前生出罗婉的苍白的脸来。   温柔可爱,然而他却只当做好友的妹妹,这时时避开,也是想叫她淡去对自己的心意了。   心中叹息一声,宋衍听着妹妹们说笑,看不出旁的来了。   他自幼苦读,身边的丫头都不曾叫他有什么非分之想,罗婉算得上是第一个与他亲近的别家女孩儿,因罗瑾,因夷安夷柔,自然是不同的,只是这不同,却叫他有些为难。   罗婉的心意他明白,可是若没有说出口,他如何先开口拒绝呢?从前他仿佛不经意与好友说起,自己更喜爱刚强的女子,然而那女孩儿什么都明白,却仿佛还是放不下。   他又何德何能呢?如今看着风光,不过是仗着平阳侯府。可是他却一直都牢记,这份风光,是伯父与堂兄用命拼杀换来,他怎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的安逸?   “你这次回来,是皇后放人了么?”夷柔却在一旁与夷安问道。   “七皇子叫我带回家了,姑祖母允了我三日在家。”见夷柔十分好奇七皇子,夷安嘴角挑了挑,这才反问道,“岳西伯家的亲事,如何了?”   “不过就是那样儿。”夷柔敛目,揉着衣角叹气道,“大伯娘正在京中悄悄打探呢,只是我想着,齐大非偶,伯爵府邸,我……”   “三姐姐也不是平民家的丫头!”夷安打断了她的话,见夷柔明丽娇艳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不由低声道,“三姐姐想的太多了,若岳西伯只看重了门第,京中多少勋贵,谁家没有一两个女孩儿呢?就算是相看,若是相不中,后头的话也未必会提,该是满意了三姐姐,这才这样愿意的。”   见夷柔迟疑地点头,她就笑道,“伯爵府邸又如何?你出身侯府,你妹妹可是县主呢,分出谁来,都能给你撑腰!”   “这话我记得了,日后,只寻你就是。”夷柔有些不安的心落了地,此时便笑道,“不知怎么了,竟是生出了许多的忧虑,仿佛都不是我了。”她眼角落在兄长的身上一瞬,这才俯身在夷安的耳边低声说道,“山东七妹妹有信儿与我,说起老太太……”见夷安的脸上生出了阴厉,她急忙说道,“不知为何,总说是见着鬼了,日日惊惧,竟不能安睡,白日里也神神叨叨,总说有鬼索命。”   “鬼?”   “说是从前三婶儿的鬼魂。”夷柔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老太太竟吓成这样儿,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是我想着,当年三婶儿亡故,这其中……”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若是老太太清白,为何会这样害怕呢?   只怕当初三太太虞氏的死因是有老太太插手的。   想到这个,夷柔心里就发凉,竟生出惊恐来。   一桩桩一件件,前有故去的三太太,后又有夷安处处被人坑害,若都是老太太所为,那么若不是老太太病了,有一天她宋夷柔挡了老太太的路,是不是也要被一脚踢开?   夷安心中多少知道这该是大太太的手笔。老太太害过她,大太太能饶了她才有鬼,只是掩住了,见夷柔真心恐惧,便安慰道,“山东有二婶儿在,不必担心。”   这话题叫人心里不大喜欢,夷柔也点了点头应了,歪在夷安的身边不说话。   夷安正与姐姐依偎在一起想自己的心事,却只觉得马车猛地一顿,两个女孩儿几乎要跌出去,正惊异中,却听见外头有女子的娇笑,夷安心中一动,只将夷柔搡在里头不许出来,掀了帘子往外看去,却见大街之上竟有一队的甲士,身披盔甲,手中带着刀剑围住了自己的马车,众人中央,竟是一个极为美貌妩媚的少女娇笑而立,看到夷安后,一双妩媚的眼睛里透出了怨毒之色。   “原来是你。”见宋衍与夷柔竟跟在自己身后出来,夷安微微皱眉,抬眼看去却充满了讥诮,冷笑道,“薛珠儿,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薛珠儿柔声笑道,“宋夷安,长安县主!你好大的本事,连太子都敢高声呵斥!”见夷安脸色冰冷,这柔媚的少女脸上就生出嫉妒之色。   今日太子气急败坏地冲到了她的家中,好生愤怒,叫她不知说了多少的好话儿一问才知道,原来竟是有人胆大包天,仗着有皇后撑腰,竟还敢与太子高声!   想到那时宋夷安必然威风凛凛,薛珠儿心中就忍不住怨恨。   仗着薛皇后,这丫头在后宫诸妃巴结,如今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随意呵斥,这样的风光怎么她就没有?为了笼络太子,她装温柔装善解人意,连身子都赔上,不过是能在女眷之中张狂些,哪里有宋夷安的风光呢?   “太子,与你哭诉了?”夷安挑眉,见四周净街,整条街真是除了甲士再无旁人,不由含笑问道。   一个“哭诉”二字,充满了鄙夷,叫薛珠儿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   “看起来,我是猜中了。”夷安顿了顿,指着面前虎视眈眈,手中执着兵器的甲士,继续问道,“这是东宫禁卫?”   见薛珠儿因能号令东宫禁卫正在得意,她猛地脸色沉了下来,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陛下与皇后娘娘信重你们,将太子的安危托付!如今你们竟听从旁人!来日若是太子如何,你们担当的起么?!”她厉声道,“仗着什么,你们胆敢阻拦县主的车架?!张狂跋扈,太子的脸都叫你们丢尽了!”   这话说的叫人心生畏惧,对面的甲士竟不敢上前,向着后方退去。   “既然宿卫东宫,你们就与太子气运相连!”夷安沉声道,“平日里,好好儿给太子长长脸吧!”说到最后,她的眼睛就往气得浑身乱抖的薛珠儿看去,曼声道,“就算是听从,太子妃才是你们正经的主子,如今竟听从旁人,莫非太子……”   “你闭嘴!”如今的太子还不敢叫人知道自己与薛珠儿的首尾,因此虽勋贵大多知道这二人之事,却从不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薛珠儿自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叫破日后被太子埋怨,此时急了,见甲士后退,不由厉声道,“给我拿下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   她的目光,看向夷安的时候,就生出了毒辣来。   只要宋夷安今日被她拿下,她就把她光到大牢里去!   大牢里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这么一个柔弱美貌的女孩儿进去,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呢?就算平阳侯府回过味儿去救,宋夷安的清白想必也就没了,到时候她倒是要瞧瞧,她还有没有脸再在自己的面前张狂!   想到东宫太子妃的面前,宋夷安对自己的鄙夷侮辱,薛珠儿的心里都快意起来。   就算薛皇后与她计较,然而不过是打骂两句也就完了,还能如何?!   “谁敢!”夷安厉声道。   她立在车前,一双眼睛之中竟迸出了锋芒之色,绝色的脸上肃烈无比,竟一时叫人不敢靠近。   “还不拿下她!”薛珠儿见夷安竟有这样的威势,心中又羡又妒,大声道,“太子叫你们听从我,难道你们敢忤逆太子?!”   “今日!谁敢踏前一步,本县主格杀勿论!”见宋衍脸色大变要拦在自己的面前,夷安只用力将他推在身后,从车上跳下,反手将大步而来的一名甲士腰间的重剑夺在手中,不分好歹用力劈下,将这甲士劈倒在自己的面前!   那甲士的惨叫中,夷安只觉得手中的重剑仿若千金,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稳稳地将重剑横在胸前,踏着这甲士的身体,一双亮的如同火焰的眼睛看向骇然的薛珠儿,沉声道,“不想死的,就给本县主,滚!”   ☆、第64章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然而此时脚下是鲜红的鲜血,手中提着重剑,竟叫人不敢上前。   仿佛她一人,千军万马都不放在眼里,能将这天地震慑。   竟有夺目的光彩。   “她不过一个人,你们一起上!”薛珠儿眼见气势竟被压倒,面对这少女竟仿佛透不过气来,心中越发嫉恨,顿时尖叫起来。   “你们,我都记下了!”夷安此时见甲士此时犹豫着围上来,只冷笑道,“谁敢上前一步,碰我一根头发,你们就给我记着!今日这侮辱,若是我宋夷安不死,必叫尔等满门偿还百倍千倍!”   见这些甲士果然畏怯,她便冷道,“别忘了,京畿重地,太子擅动干戈,落到你们的头上,是个什么罪名!”自然是谋逆!东宫甲士重装上阵,围困镇守九门的平阳侯家的嫡女,这其中可有不少好听的说法呢。   太子这是要逼迫平阳侯,想要造反不成?!   这话出口,见到这长安县主满目的阴厉,显然也不是善主,东宫的甲士已经畏惧了。   他们虽然忠于太子,与太子一荣俱荣,然而夷安的话却说到他们的心坎里去,乃是不愿听从薛珠儿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的命令。况夷安手中的重剑,其上泛着冰冷的光,显然是或许一拥而上这小丫头也不能挣脱,谁敢先出头,首当其冲就要先死在众人面前,这个头,谁都不敢开。   “立刻,滚回东宫去!”夷安厉声呵斥道。   “谁敢走?!”薛珠儿叫道,“谁敢走,就不怕太子的震怒么?!”   “我看,太子如何本王妃不知道,只知道你再不滚,本王妃就送你去死,嗯?!”就在这群东宫甲士不知进退的时候,却听见一侧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平淡的声音,夷安心中一惊,抬眼看去,却见巷子里走出了一个面容平凡,面上有孤傲之色的女子。   这女子四旬上的年纪,浑身气势惊人,目中开阖之间有锐气闪动,叫人心惊,此时她的身后,又有一队气势彪悍的兵士冲出,将东宫甲士与薛珠儿围在其中。   眼见这竟仿佛是帮自己的,夷安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这位,她并不认识。   “王,王妃……”薛珠儿如同见了鬼了,竟看着这女子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仿佛十分畏惧。   “你的胆子,真是很大。”这女子平静地走到薛珠儿的面前,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抽的薛珠儿哀叫了一声扑倒在地,竟嘴里喷出血来,看着这女孩儿狼狈的模样,这女子只是冷笑道,“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称薛家女!皇后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她走到薛珠儿的面前,一脚踩在她的脸上,目中冰寒,轻声说道,“这京中,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天下?!竟敢这样骄狂,可见仗着宫里那两个,不将我等放在眼中,嗯?!”   “不,不敢。”薛珠儿在太子妃面前都敢无礼,然而面对这女子,竟仿佛连大气儿都不敢出,此时只央求道,“求,求王妃看在我姐姐的面上。”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如今独宠后宫的华昭仪与珍昭仪了。   “不过是两个陛下后宫的玩意儿,有什么脸面!”这女子嗤笑了一声,手一伸,身后就有兵将将战刀奉在她的手上,她将刀锋逼在惊骇的薛珠儿的脸上,轻声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龌蹉事儿!怎么着,想叫我扒光了你,游街叫人瞧瞧?!”见薛珠儿抖成一团,她轻笑了一声,起身冷冷地说道,“既然这么喜欢大牢,我就送你去见识见识,日后不必感谢我,只好好儿地与你两个姐姐说去!”   “王妃!”听见这女子要送她往大牢去,薛珠儿目中生出惊恐,抱住她的腿哭道,“求王妃饶恕,看在,”她惊慌失措,突然尖叫道,“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   “厚颜无耻!”这女子眼角微微一动,唾了一声,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看着就算此时都横剑在身前的夷安一眼,收回了目光轻声道,“也罢,你不要脸,可是皇后的脸面却不能不顾及。”见薛珠儿的脸上露出狂喜,她嗤笑了一声,转头指着地上狼狈的薛珠儿与身后待命的兵将说道,“带她回薛家去,什么时候她祖父祖母父亲兄长都齐全了,就给我往死里打!”   “王妃饶命!”薛珠儿听到往死里打,惊恐得发抖,尖叫求饶道。   “好好儿地打上一回,你才知道,这京里,不是你能嚣张的地儿。”这女子充耳不闻,将钢刀掷在薛珠儿的面前,刀锋就贴在她的眼前,几欲将她的美人面切成两段。看着她哭得哆嗦起来,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慢慢地说道,“再叫我见着一回,我要你的命!”   夷安只觉得这女子气势逼人,就见薛珠儿哭着被拖了下去,东宫甲士竟不敢阻挡,那女子看了过来,迟疑了片刻,便将手中的重剑丢在一旁,俯身道,“多谢……王妃援手。”虽然不知这是哪家王府的主母,然而到底帮了她,不管如何,夷安都是应该道谢的。   “不必。”这女子淡淡地说道,“不过是路过罢了。”她的目光落在夷安的手上,就见上头竟被剑柄磨得鲜血淋漓,然而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少女竟连眉头都没有皱,眼角就闪过一丝笑意,细细地看了看她,这才说道,“你就是长安县主。”见夷安再次拜见自己,她目光中生出了一丝柔和,轻声道,“皇后的眼光,向来都很不错,你的母亲,可好?”   她说起薛皇后与大太太,竟说不出的熟稔,就叫夷安心中一动。   “母亲极好,还与我说起,曾养在王妃的身旁,只是还未拜见王妃去。”   这女子,该是传说中的烈王妃了,只是夷安瞧着她面容并不苍老,只比大太太年长一些的模样,心中也不由疑惑。   “我如今性子孤僻,不愿见人。”烈王妃上前抓起夷安的手看了看,就见上头血肉模糊,都是被粗糙的重剑磨出的血色,抬眼就笑问道,“疼不疼?”   “疼极了。”夷安只听着后头夷柔的哭声,平静地说道,“只是再疼,也要守住自己的尊严。”   “你如此心性,不大招人喜欢。”烈王妃从袖中取出了伤药来,亲手给夷安上药,有些漠然地说道,“女子柔媚,方才会叫人喜欢。”   “若是那般,就不是宋夷安了。”夷安手上凉丝丝的,竟仿佛连疼痛都消去,此时见烈王妃目光复杂,便轻声道,“我本就是为自己活着,旁人喜爱与否,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你的这话,我很喜欢。”烈王妃收了手,含笑看着夷安,叹道,“没有想到,你竟是个有趣儿的孩子,早知道,我就早入宫去见见你。”   然而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脸色又变得漠然了起来,有些冷淡地说道,“我如今不大出门,日后你若是有心,便来王府来寻我。”见夷安颔首,她便继续说道,“你母亲……罢了,不必叫她来与我相见,这些年了,当年的情分记在心中就是。”   烈王府乱七八糟的,夷安自然知道烈王妃为何不快,急忙应下了。   “快些回去吧,别叫你母亲担心。”烈王妃说罢,转身欲走。   “王妃!”夷安却突然唤了一声,见烈王妃疑惑转头,她转身从车里捧出了一盆含苞待放的花儿朵儿来,奉在烈王妃的面前,认真地说道,“春光明媚,这个,与王妃把玩。”   烈王妃素来不喜爱花儿草儿的,然而此时见这眉目似画的少女捧着花看着自己,充满了期待的模样,想到她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沉默了片刻,嗤笑了一声,到底捞过了这花盆扬长而去。   “你,你方才做什么啊!”夷柔见烈王妃走了,从车上跳下来扑到夷安的面前,捧着她的手狠狠地拍她,含泪道,“有什么不能叫三哥哥去,你偏在前头逞强?!”   夷安从小儿娇生惯养,油皮儿都没有磕破过一回,如今竟满手都是鲜血,手心里皮肉模糊的,只叫夷柔心疼得不行,见妹妹竟还笑嘻嘻的,她一指一旁沉默的宋衍,顿足道,“叫三哥哥看着你伤了,谁的心里能好受?!”   “一时急了,并不是……”夷安干笑了一声。   “谁心疼谁知道!”夷柔恨恨地瞪了妹妹一眼,见她龇牙咧嘴的,又有些舍不得,便叹气道,“瞧瞧你这逞强的脾气。”   “下回再推我,我就把你摁在马车里去!”宋衍文弱书生,方才叫妹妹推了一把栽进车里,碰到了车壁上,现在还晕头转向,此时惊怒,却强撑着从车上取了干净的布,给夷安缠手。   见这死丫头装模作样地哀哀地叫,宋衍忍不住抬头戳了她的额头一记,这才轻声道,“我知道,只你的身份高方能震慑他们,不然咱们兄妹都要吃亏,只是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兄长……”他叹气道,“我该立在你的面前。罢了,日后,总有我能护着你的时候。”听见妹妹此时特别乖巧地应了,宋衍只觉得无奈极了。   什么怒火,只叫妹妹们露出可怜的模样儿,就都发不出来了。   “你想想怎么与大伯父说吧。”宋衍无力地看了妹妹一眼,这才冷笑道,“以为打一回就完了?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儿!”   “三哥哥?”   “回去!”沉了脸,宋衍命小厮去请大夫,带着妹妹们往家里去,回去了就叫妹妹们自己去歇着,自己一路往大老爷所在的上房去了。   一进去,就听见里头竟是笑声不断,宋衍踏入正厅,却见大老爷端坐上手,一侧的大太太的怀里,正有一个陌生的小肉球儿张着小手哈哈笑,肉球儿的面前,自家的两个嫂子正没有形象地蹲在地上,两双眼睛放光地戳小肉球肥嘟嘟的小身子,宋方宋怀搓着手,一脸地讨好,这简直太伤眼,就叫宋衍眼角抽搐了一下,默不作声地走到大老爷的面前,低声道,“大伯父。”   “这是七皇子,衍哥儿见见。”大太太抱着怀里好奇的小孩子,与宋衍含笑道。   宋衍急忙拜见了七皇子,就听见大太太笑道,“你妹妹们呢?回去梳洗去了?”   “妹妹受了惊,我叫她们回去歇着了。”   宋衍的一句话,就叫屋里方才还很欢腾的气氛凝固了。   “受惊?”大太太沉默了一会儿,抱着七皇子的手紧了紧,仿佛不上心地问道,“因什么缘故?”   “薛珠儿跋扈,带着东宫甲士围住了咱们,要送妹妹往大牢去。”宋衍就见大太太的脸上慢慢地狰狞了,敛目道,“四妹妹……”   “安姐儿,怎么了?”七皇子听见这个,急了,扭着小身子在大太太的怀里叫道。   “伤着了。”宋衍原原本本将夷安的作为都说了,满面愧色,低声道,“不是我不中用,四妹妹也不会……”   “与你无关!”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只将七皇子放在儿子的怀里,冷笑道,“竟敢伤我的女儿……老爷!”   “去薛家。”大老爷沉默起身,抓过放在一旁的佩剑,顿了顿,见两个儿子也满脸怒火地起身,与大太太轻声道,“前去瞧瞧四丫头。”见大太太应了,这才拍着宋衍的肩膀说道,“你妹妹做的不错,不然东宫之前,你不够看。”   见宋衍抿嘴,他便继续说道,“好好儿读书,日后入阁拜相,你就是你妹妹们的依靠!”见宋衍抬头看着自己,他温声道,“我们都有老去的一日,到时候家中就要靠你们兄弟了。”   “侄儿知道。”宋衍点头,却还是说道,“往薛家去,求伯父带着侄儿。”   “这是自然,咱们可是兄弟,哪里少得了你呢?”宋怀卡巴卡巴地捏手指,冷笑道,“活得不耐烦了,竟敢伤我们的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大太太已经一脸铁青地往后头去了,才走到半路,却见夷安正叫夷柔小心翼翼地扶着过来,不由上前摩挲自己的闺女,见她一双手上虽然包了起来,然而却透出了殷红的血色,真恨不能晕过去算了,只抓着夷安的胳膊含泪问道,“这么重,怎么还过来?”   “不叫父亲为我做主,我歇不住。”夷安笑嘻嘻地说道,“薛珠儿这么害我,我不讨回来,岂不是我怕了她?”她见大太太眼中冰冷,连连点头,这才笑道,“不是遇上了烈王妃,女儿还不知如何呢,薛珠儿送我大礼,来而不往非礼也。”   见大太太点头,她便冷笑道,“送我去大牢,我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叫我没了清白与名声!不过到底是亲戚,虽伤了我的手,然不好生出嫌隙,只我亲眼看着旁人打断她的腿,也就揭过去算了。”   “你说什么,母亲都给你出气。”大太太怜惜地摸了摸闺女的脸,见她点头,抹了眼角的眼泪,在另一侧扶着夷安往屋里去。   大老爷正在与宋衍询问当时的状况,却见妻子扶着女儿进来,目光在夷安的手上停滞了许久,他的眼睛,就落在了大太太的发红的眼睛上。   他捧在手心儿里十几年的女子,哭了……   他想要宠上天的女儿,伤成这样。   慢慢地握紧了手,大老爷的眼中,就生出了冰冷的杀机。   “走吧。”这高大的男子,率先抓着剑出门而去。   “大表姐带着小七。”七皇子不敢去碰伤了的夷安,只拉着大太太央求道。   大太太迟疑了一瞬,见七皇子眼泪汪汪的,还是点头带着他一同去了。   一家人领着府中的护院到了薛府上,夷安就见眼前是一个极大的府门,更远的另一条街上,却又有一户大宅子前上书“宋国公府”四个字,心知这就是薛家分出的二房,薛珠儿的家了,正不知该如何叫门,却见大老爷看了长子宋方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微微抬手,身后竟有几个护院费力地抬了一双漆黑的重锤来,宋方脸色肃然,竟提着这重锤犹如无物,大步上前,抡起了这沉重的重锤,呼啸着砸在了薛家的大门之上!   一声巨响,犹如天崩!   ☆、第65章   巨响之后,薛府的大门发出了一声哀鸣,轰然破碎!   这一击惊天动地,突兀的厉害,仿佛是寂静了一瞬,薛府之中就传来了惊恐的叫声,里头火把大亮,不知多少的下人冲了出来,看着面前破碎的大门与杀气腾腾的宋家父子惊呆了,许久之后,一个仿佛是管家的中年哆哆嗦嗦地走到了众人面前,几乎不敢去仰头看面色冰冷的大老爷,只赔笑道,“不知这位……”   这样敢在京中打上薛家大门的,虽然很陌生,然而却也叫这管家知道,只怕身份很不一般。   四周也有人家探出头来,只是见这么气势汹汹的一伙人如同悍匪,顿时知道不好,飞快地缩头不看看了。   “叫你们主子出来。”大老爷扶着颤巍巍地过来的大太太,转头淡淡地说道。   他出身军伍,就算并不动怒,却依旧叫人打心眼儿里恐惧,那管家看了看他,目光落在大太太的脸上,突然揉了揉眼睛。   “大姑太太?”大太太虽然离开京中多年,然而薛府的下人还是认得的,只是见这位隔房的姑太太竟然满脸冰冷,一副上门问罪的模样,这管家又心虚了起来。   白日里烈王妃叫人拖了自家姑娘回来,当着满府主子的面儿打断了姑娘的腿,说起缘故的时候,就有这位姑太太了。   据说是姑娘找平阳侯府的长安县主麻烦,麻烦没找着,自己个儿差点儿把命给折腾进去。   想到如今府里的贵客,这管家就满头是汗。   “这个……”   “怎么,难道二叔,还不想叫我进去拜见?”大太太恨得咬牙切齿,一闭上眼睛就想到闺女满手的血,此时冷笑了一声,只高声道,“还是做贼心虚,不敢出来见人?!”   “混账!”就在大太太高声之时,府中就传来了一声呵斥,夷安凝神看去,却见里头正有个干瘦的老者满面怒火地出来.   这老者一身青衣,消瘦干枯,一把花白的胡子就跟老山羊似的,此时三角眼儿里闪动着晦暗的光,走到府门口,心疼地看了破碎的大门,这才转头与大太太厉声道,“这就是你的教养?!”他顿了顿,看了沉默不语的大老爷一眼,带着几分恶意地说道,“嫁与武人,难道你的知书达理,都喂狗了么?!”   当年,他看不起这姓宋的,侄女儿一心要嫁的时候,还幸灾乐祸过。   他那大哥做了宋国公,繁花似锦的,闺女却只能嫁给一个低等的武夫!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个武夫竟然也混上平阳侯了!   一想这个,这老者就觉得天妒英才,竟叫一个武夫骑到了自己的头上。   “二叔不必说这话。”大太太此时握紧了大老爷的手,眼睛比火光更明亮,淡淡地说道,“对着谁,侄女儿只说对景儿的话。喂狗吃了?”她冷笑道,“二叔的都喂了狗,我为什么不能?!”   这隐隐指责薛老太爷良心喂了狗,不顾家族兄妹情分,却将自己的孙女儿送到宫里与薛皇后争宠了,虽然是实话,然而大太太到底是晚辈,说了这个多有不恭,一时就叫薛老太爷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起来。   “你!”   “别说没有的!”宋方唾了一口,将重锤用力地顿在地上,就见重锤之下地面碎裂,石子儿破碎到处乱蹦。   薛老太爷对着大太太很强悍的气势,对上了宋方的一双虎目,再看看那柄重锤,心里瑟缩了一下,抖了抖身子,缩进了下人的身后去。   他真的很怕宋方一个不耐烦,把这重锤砸进他的头里去。   “你要做什么?!”他色厉内荏地叫道。   “薛珠儿呢?!”宋方今日就是来与妹妹张目,想到妹妹满手的血,他心疼得要死,脑海里只知道给妹妹报仇,自然不会有好听的,管这是什么狗屁叔老爷呢,瞪着眼睛就喝问道,“叫她滚出来!”   “滚出来!”段氏巾帼不让须眉,此时手里提着剑,跟在夫君的身边也一同喝道。   这对儿夫妻是十分暴躁的人,看起来很不讲理,恨不能要捅死谁的模样。薛老太爷觉得不讲理的人必须要顺毛撸,虽然心中恨极,也知道薛府被砸,第二日这京中不定是个什么流言呢,却还憋着气说道,“原来是来寻这孩子,”他心中一动,想到府中此时,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个算计的笑容来,慢慢地说道,“这孩子已经很惨了,难道你们就真的不能放过她?”他叹气道,“一家子姐妹,你们就想把这孩子逼到绝路上去?太狠毒了些!”   “二叔别与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听不懂。”大太太觉得这年头儿做了恶事的人总是要求旁人谅解真是恶心极了,淡淡地说道,“侄女儿只知道,谁心存恶意,谁就不得好死!”   她只一想若是今日没有遇上烈王妃,闺女叫人送进大牢里去,就是一身的冷汗,此时浑身都有点儿哆嗦,后怕地抓着夷安的胳膊,听着女儿在身边劝慰的声音,这才继续说道,“别与我说没做成就如何了!只这份儿心……”她抬眼冷笑道,“就很该死!”   “你待如何?”薛老太爷喝道。   “关到牢里去……”大太太见薛老太爷勃然变色,只淡淡地说道,“拖累满门的女孩儿的名声,到底不好。”听见薛老太爷松了一口气,她轻声道,“我女儿伤了多少,叫她十倍还之!”   “你好狠毒的……”薛老太爷还要歪缠,然而大老爷今日过来就不是慢条斯理地讲理的,一把将他推开,带着大家伙儿就往里头去,也不去理睬旁人,大步流星地到了上房的花厅,就见其中灯火大亮,正有不知多少的人聚集,外围竟是许多的带刀的侍卫,眼角微微一跳,大老爷却当做看不见,眉目扫过,冰冷入骨,叫人不敢靠近。   见这些侍卫竟不敢上前,她冷哼了一声踏入了花厅,就见此时花厅之中,正有一对儿中年夫妇一脸畏惧地看过来,另有一名黄袍青年诧异看来。   那青年正是太子!   “见过太子。”大老爷敷衍地拱了拱手。   “你们不肯放过珠儿?!”太子隐隐听到前头的吵闹,这才从心上人的屋子出来给薛家做主,此时见大老爷咄咄逼人,心中就生出厌恶来。   仗着皇后宠信,一个草莽出身的武夫也抖起来了,竟然还敢打上薛家的大门!   可见皇后手下是如何骄狂!   太子心中越发恼怒,正要呵斥大老爷种种忤逆,却见大老爷的身后,一个小小的皇子滚了出来,立在了大老爷的面前。   “七皇弟?”   “叫,叫薛珠儿出来!”七皇子拿自己的小屁股将大老爷拱到一边儿,对上了太子,很有气势地叫道,“今儿,不打断她的腿,我就不是小七!”   “你们竟然蛊惑七皇弟!”太子眼见七皇子立在大老爷的身前,仿佛是在支持,顿时恼怒了起来。   前朝之中,他的几个庶弟素来对他不大恭敬,难道这个最小的弟弟,竟也要被撺掇起来,与他作对?!   想到薛珠儿与他哭诉时的模样,太子的心中就恼恨了起来。   不是他母后离间兄弟之情,七皇子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与他有这么大的怨气?   “珠儿伤得厉害,此时不能起身。”太子也知道,今日不给个交代,宋家这几个混账甚至连自己都能不放在眼里的,一时憋着气冷冷地说道,“她不过是想与表姐妹说些玩笑,谁知道你们竟然这样坑害她!”   想到平日里妩媚可人的少女如今狼狈的模样,太子的心里就心疼极了,苍白着脸有些悲愤地说道,“这样心底善良的姑娘,你们竟然要把她往死路上逼么?!”   “太子,在以什么立场说这话?”大太太看不上这样无能的太子,只冷冷地问道。   太子一噎。   他再彪悍,也知道在自己东宫如何取乐都无妨,然而若是与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传言,就不大美妙了。   私德有亏,岂不是由着那几个庶弟攻歼他?   “都是一家,孤也是一番美意,不愿叫咱们家中被人看笑话。”太子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   “看笑话,”夷安就在一旁微笑道,“想必表姐,是想着太子被看笑话呢。”她见太子看过来,便笑眯眯地说道,“好大的威风!带着东宫甲士招摇过市,当街就敢欺凌勋贵嫡女!一嗓子太子满京城的人都听见了,太子如何我们不知道,只是表姐……”她叹气道,“仿佛不叫人知道些缘故,这心里苦呢。”   她见太子的脸色有些发黑,觉得十分有趣,见了旁人不高兴,自己竟然觉得手都不疼了,特别地欢喜,继续捅刀道,“太子与表姐的一番真情,表姐都跟我说了,真是叫人感动。”   “你!”   “原来如此。”大老爷此时微微颔首,用了然的眼神往额头冒汗的太子看去。   “瞧在太子的面上,叫表姐出来见见我,如何?”夷安含笑问道。   太子沉默地看着这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儿,就见她笑得跟花儿一样可爱,却仿佛如同厉鬼!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蛇蝎女子!   心中发寒,知道宋家这是不能善了,太子顿了顿,还是冷声道,“不行!”他冷哼道,“既然都是本家,孤在此就说一句实话!珠儿,”他狠了狠心,还是觉得平阳侯是在自己这条船上的,也不瞒着了,充满了柔情地说道,“是孤喜爱的女子,孤决不允许旁人伤害她!”   他试图用逼迫的目光逼退眼前的宋家人,冷冷地说道,“谁伤害她,就是与孤作对!”   他母后只有他一个儿子,平阳侯敢翻脸?   他是不信的。   到时候,再多的委屈也只能吞到肚子里去!   这样反复无常,究竟是害怕旁人知道二人的关系呢,还是想要大白天下呢?   夷安都想叹气了,却听见大老爷淡淡地说道,“谁伤了臣的女儿,就是在与臣作对。”   “混账!”太子见大老爷竟然跟自己顶嘴,有半步不让之势,顿时大怒,骂道,“你敢与孤忤逆?!”   “待太子日后登基,才好论下官忤逆之罪。”大老爷统没把太子放在眼里,眼角一挑,一旁跃跃欲试的段氏与吕氏已经提着哀求的管家往后提薛珠儿去了,就听见后院儿里突然传来了女子慌张的尖叫声,不大一会儿,一身雪白亵衣,下半身鲜血淋漓的薛珠儿已经哭着被段氏拖了出来,后头是不知多少哭着想要护着她的丫头。   这少女单薄的身子在地上拖动,狼狈不堪,此时又疼又羞臊,只大哭着叫段氏丢在众人中间,流着泪怨毒地往夷安的脸上看去。   “王妃似乎已经打断了她的腿。”段氏今日就奔着打断薛珠儿的腿来的,见竟然被旁人抢先了,不由遗憾极了。   “可怜见的。”夷安低头看了看被打断了腿的薛珠儿,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   “今日,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来日我一定百倍奉还!”薛珠儿浑身疼的厉害,段氏拖她出来的时候,连外杉都不肯给她披,她被从后院儿拖出来,不知多少人看见了,此时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漫不经心地吹自己双手的夷安,低声道,“日后我叫你,比我还要卑贱!叫这天下,都耻笑你,都看你的笑话!”   她说到此时,已经状若疯癫,一头滚到了太子的脚下,大哭道,“太子为何要饶恕这个贱人?!”   “你才是贱人!”段氏性情急躁,上前劈头就要捅她一剑。   “不饶恕,又如何?!”夷安眼角一冷,上前止住嫂子,俯身劈头就给了薛珠儿一个耳光,只觉得手上疼得厉害,又渗出了血来,这才抬脚用力地踩在了薛珠儿的双腿上,见她哀嚎了一声,含笑用力,就听这少女本就打折了的腿骨处传来了一声轻响,见她疼得缩在地上滚动,这才抬眼,看着面前惊恐地看着自己,竟忘记了呵斥的太子露出了一个清甜的笑容,温声道,“仇怨,还是亲手报更叫人痛快!”   “你你你,你好大的胆子!”太子双手跟筛糠似的指着她,实在不明白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女子。   他都已经出言,这丫头竟然还要报仇,可见这眼中竟连自己都没有。   “本县主胆子大的时候,太子殿下您还没见过呢,您要是见着了,就不这么高兴了。”知道了薛皇后的打算,夷安对这个太子就少了必要的尊重,见太子目光惊惧,不由笑吟吟问道,“您,不好好儿照顾表姐么?”   一旁的薛家上下已经哭成了一团,薛家老爷要上前,叫吕氏一推撞在地上,满脸都是血。   薛珠儿已经痛哭流涕,满脸眼泪鼻涕,再也不复花儿朵儿的模样,叫太子低头看了一眼,竟生出了一丝恶心来。   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心上人,况一切都是夷安之故,太子含恨瞪了夷安一眼,见她偏头一笑,哼了一声抱着薛珠儿就走。   “四妹妹……”段氏正提着剑等着呢,就见妹妹已经踩断了薛珠儿的腿,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不由有些失落地问道,“如今,咱们做什么?”她指了指周围,问道,“要不,咱们继续打?”   薛家算个屁!她亲爹可是新晋的武阳伯,一家子的兄弟,害怕一个薛家?   “往死里打!就说是我的话!”七皇子也在一旁叫道。   宋家这样张狂,叫薛家上下含恨不已,却抱头不敢做声。   “走吧。”夷安微笑了一下,目光落在薛老太爷与那对儿夫妻的身上一瞬,却还是红了脸,有些温柔地说道,“本就是一家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只是若是计较太过,总归不好。”   这柔弱的少女一脸的美好清纯,轻声道,“表姐害我,是为不仁,父亲为我出头,是为慈爱。然而与我来说,却不能不顾忌家族情谊,应了父亲的慈爱来此也就罢了,却不能也对表姐这样无情,依依不饶,伤了一家子的情分。”   她要薛珠儿的命,却也不会这样把父亲也搭进去。   日后,她慢慢儿来!   大太太看着这样儿的闺女,真是觉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闺女已经踩断人家的腿了!   “罢了,你吃些亏也就是了。”她一脸伤感地环视了一下薛府,这才低声道,“到底是二叔的府上,不好太过张狂。”   “你总是如此,叫人担心。”大老爷见妻女“心软”,微微皱眉,沉声说道。   他明白夷安的意思。   今日只是打闹也就罢了,若真的杀了人,还是杀了一个御封的县君,想必宋家都要搭进去。   不尊御意,罪同谋逆。连烈王妃,也不过是杖责了这丫头罢了。   “您放心,太子护着她,日后,我叫太子亲手送她死!”见大老爷因自己“懂事”满脸心疼,竟不肯动,夷安急忙伏在父亲的耳边,脸上生出了一个冰冷的笑意,眯着眼睛笑道,“半月之内,她不死在太子的手里,我跟她姓!”   “胡说!”大老爷见闺女胸有成竹,知道她是个厉害的人,这才松了脸色。   “母亲与四妹妹就是这样良善,才吃亏呢。”一旁没听见小姑子要叫两个真爱自相残杀的段氏是真的被深深地感动了,此时愣是忘了身后一地的血,有些不安地说道,“以德报怨,妹妹心软,叫人担心呀。”   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兄嫂身后的宋衍,就见两个嫂子一脸的不甘与感动,动了动嘴角,深深地看了两位兄长一眼。   这品味,真的是……   ☆、第66章   宋家三公子已经对兄长们的品味绝望了,只是见了两个嫂子神采飞扬,打骂随意,却目光漂移了一下。   仿佛确实很痛快。   面无表情地将叫人震惊的想法从脑海里轰走,宋衍只皱眉,与笑得一脸和气的夷安低声道,“就如此揭过去?”   叫他说,一把火烧了薛家才好呢!   大太太与夷安一同用鄙夷的眼神看这个不明白女人心的家伙。   “我这样善良的人……”   “说人话!”   “今日,叫太子见了她这么不美丽的模样,就足够了。”夷安缩了缩脖子,因从睁开眼就是被这哥哥管着,因此很有些心虚,在宋衍的瞪视下,小声说道,“男子们,不就是喜欢那张漂亮柔顺的脸?她方才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多恶心呀。太子心里不介意,不过每每想起来,总是……”在宋衍微微变色里,夷安客气地说道,“三哥哥懂的。”   宋衍是男子,不明白这里头的道道儿,不过夷安可是上辈子从后宫厮混出来的。   新得宠的美人儿在皇帝的面前摔了一个狗吃屎,没几日那就必然失宠来着。   薛珠儿仗着太子谁都不放在眼里,她倒是要瞧瞧,能仗到几时呢?   若失宠,这没名没分的,只能哭去了。   当然,她预备的大礼不是这个,不过大餐之前,也得来点儿清粥小菜不是?   来日,死在太子的手里,这表姐也才叫圆满。长安县主最喜欢成全有情人了。   “我只恐……”宋衍果然恶心了一下,微微皱眉,然而见大老爷并不在意的模样,便忍住了。   大伯父在他心中就跟主心骨一样,看着大伯父镇定的模样,他就觉得什么为难都不是问题。   “今日,你不舒坦,早些安置才好。”大老爷素信夷安,见闺女乖乖地点头,小脸儿皱起来的模样,就觉得这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了。   眼中闪过淡淡的笑意,这面无表情的刚硬男子转头对着咋咋呼呼的臭儿子们皱了皱眉头,拒绝相信这么上蹿下跳的儿子是自己教导出来,这才低头与已经抬眼,用温柔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妻子低声道,“你也是,别担心。万事,总有我在。”   “我信你。”大太太莞尔一笑,轻声说道。   有了这句话,大老爷只觉得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欢喜来,握紧了妻子的手一同浩浩荡荡地回家去。   走到屋外,吕氏陡然回身,将手中长戟霍然掷出!   冰冷的长戟带着雷霆之势贯穿了整个房顶,巨大的轰鸣中,上头的一块匾额连同半边屋顶彻底破碎,屋里薛家众人在落下的碎片中害怕得哭成一团,吕氏这才牵着宋怀的手哈哈一笑,跟着大老爷夫妻一同快意地走了。   这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早朝,果然有宋衍的担心,巡城御史参了闹事的平阳侯一本。   乾元帝端坐上手,俯身看去,就见一张脸完全没有表情的平阳侯跪在自己的面前,转头看了看一脸高深莫测的薛皇后,脸上就露出了狰狞来。   薛家昨夜里传话儿,将平阳侯如何不将薛家放在眼里,竟打上门去,指使亲女长安县主踩断了薛珠儿的腿的恶事与他禀明,想到华昭仪与珍昭仪哭得跟泪人儿似的,乾元帝的心里就无限恼怒,然而恼怒之后,却又有了主意。   “如此专横,实在不配为……”正欲抹了平阳侯九门提督之位,给薛皇后点厉害瞧瞧,乾元帝却听见身旁薛皇后突然笑了。   “皇后笑什么?!”乾元帝气势汹汹地问道。   “不过是一家子生出了些不快,倒叫陛下这样担心。”薛皇后脸上在笑,然而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她往下看去的时候,连那告了平阳侯的巡城御史都在躲避她的目光,此时薛皇后只拍着手边的纯金凤头扶手,含笑说道,“虽是家事,然而到底是平阳侯的过错,罚奉一年,以为警戒。”见下方的朝臣都微微颔首,觉得她公允,她转头与乾元帝温声道,“到底请陛下怜悯平阳侯一心为女。”   “一心为女,就能打断一个县君的腿?!”乾元帝见竟无人为自己说话,顿觉悲凉,此时大声喝问道,“还有没有王法?!”   “说起王法,陛下只去问打断珠儿腿的正主儿,与无辜的平阳侯计较什么呢?”薛皇后清冷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一名高大的男子的身上,口中淡淡地问道,“难道,是平阳侯打断了她的腿?”   明明是烈王妃干的!   薛皇后此时真觉得有恃无恐。   乾元帝只觉得被噎住了,竟说不出话来。   最先打断薛珠儿腿的是烈王妃,他,他真的没有胆子去与烈王妃说这个。   一个不好,只怕他也会被打断腿的。烈王妃可不会因为他是皇帝就客气。   这女人手中握八关半数兵权,从来都嚣张得厉害!   下方的那高大的男子,也是一脸恼怒,冷笑地往薛皇后的方向看去。   正是叫薛皇后看的心头火起的烈王。   薛皇后只跟没有看见一样,往下方跪着的大老爷温声道,“罢了,事急从权,此事……珠儿也有不对的地方……”   她话音未落,已经有御史参太子纵容东宫甲士在京中行凶,险些伤及一位县主。   薛皇后见这些御史一个个地冒出来,目光在三皇子的身上掠过,十分平淡,却只是摇头道,“不过是寻常玩笑,罢了,到底太子是长辈,不该由着两个丫头胡闹,便……”她沉吟道,“禁足东宫就是。”   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叫三皇子的心中气得厉害,恨薛皇后不公,却不敢多说,只做出一副乖儿子的模样,目光却频频地往大老爷的方向看去。   平阳侯深受皇后信重,竟然与太子翻脸,皇后都要庇护他。   还有他的那个女儿。   眼珠子转了转,三皇子细细地想了想自己,一介皇子,又很俊美,况此事之后,只怕平阳侯与太子不睦,自然要给自己找一条退路,如此,自己就是最好的人选。   有平阳侯支持,他也算是能真正立足了。   只乾元帝气得肝儿疼,沉着脸罢朝而去。薛皇后理清了前朝事,这才命散朝。   下朝之后,三皇子便殷勤上前,虚扶了沉默的大老爷一把,十分关切地问道,“侯爷无恙吧?”   “多谢殿下。”大老爷目光如炬,自然看得明白三皇子心里的主意,心中冷哼了一声,暗道了一声蠢货,面上却依旧淡淡地说道,“今日事忙,下官先行一步。”   “听说县主也伤了,不知如何了。”三皇子俊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挂念,轻声说道,“父皇只担心珠儿,却并未言及县主……”他一边说,一边长叹了一声。   “多谢殿下挂怀。”大老爷干巴巴地说道。   这样不知人情世故的人,三皇子真是心里腻歪极了,不是这家伙有用,他早就拂袖而去。然而此时只能撑着脸上僵硬的笑容说了几句话,就脸上发冷地目送大老爷大步而去,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冷笑。   平阳侯府开罪了太子,总是要找皇子以为援手,今日冷淡,日后,还不定如何巴结他。   只是想到自己还有几个糟心的兄弟,三皇子脸色阴沉了起来,还是回府命人预备了许多的礼送到了平阳侯的府上。   三皇子的礼物送来的突兀,叫正做出捧心之态来叫人可怜的夷安怔了怔,便皱起了眉头。   七皇子趴在夷安的身上,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些东西,抬头抱着夷安的脖子问道,“这些,是来讨好安姐儿的么?”   夷安摸了摸他的头,命青珂将东西收了,又听青珂在一旁与自己细细地说了大太太与三皇子的回礼,这才微微点头,艰难地掐了掐七皇子的小脸蛋儿问道,“舅舅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他瞧着太子皇兄的位置眼热呢,宫里宫外的巴结,不想知道的也都知道啦。”七皇子做出了一个小大人儿的模样来,顿了顿,小声说道,“皇兄无德,总不叫旁的皇兄信服。”   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就没有单纯的,只是能在自己面前说出这话来,可见七皇子对自己的亲近与信任,夷安手中微微一顿,这才笑道,“舅舅知道的真多。”   “那当然!”七皇子被称赞了,顿时得意了起来,仰着小脖子骄傲地说道,“长大了,我,我就能做母后的帮手,叫母后不要这样辛苦了!”   他用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这才很不高兴地说道,“父皇,因母后得以清闲,却宠爱别人伤母后的心,薛家……安姐儿你做的很好。”薛家竟然送族女入宫争宠,这就是至亲对皇后的背叛!七皇子日日见那两个在后宫张狂,早就怨恨已深。   旁人的背叛,都没有这样叫人怨毒。   昨日薛珠儿被打,就如同隔空一个耳光抽在了薛氏姐妹的脸上,叫七皇子快活极了。   “回宫去,咱们去看看她们的模样儿呀。”七皇子扭着小身子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且留两日,咱们就回去。”夷安见门外夷柔正小心翼翼地亲手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全神贯注的模样,不由笑起来,由着夷柔亲手吹凉了药喂进自己的嘴里,喝了一整碗苦涩的药,这才与夷柔笑道,“也不知日后,岳西伯府有没有福气得了三姐姐去。”见夷柔羞恼,这才含笑问道,“我听说伯夫人又来咱们家了,三姐姐不往前头去,怎么还在这儿顾着我呢?”   经此一役,薛珠儿没得好儿,宋夷安的名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薛家宋家两个小姐当街大打出手,家伙都操起来了。后头长安县主不依不饶,上门打断了表姐的腿,这样彪悍的名声,实在是叫人心生恐惧。   恐自己牵连了夷柔,夷安顿了顿,这才握着姐姐的手低声道,“是我行事不密,叫三姐姐为难了。”   “只因名声就怕了我的,我才不要!”夷柔却只扭了扭自己的身子,无所谓地说道,“我本性情就不好,与其娶了我以后后悔,不如如今就了断。”   “柔姐儿放心,以后有我在,我护着你呀。”七皇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夷柔看他小心地舔了舔碗里的药,呸呸地吐出来,一张胖乎乎的小脸儿皱成了小包子,不由转头笑了一声,认真地说道,“如此,多谢殿下了。”   “应该的。”七皇子忍着嘴里的苦涩说完了,飞快地跳下了夷安的腿登登登往外跑去找大太太喂他吃甜甜的点心了。   夷安见他走了,这才敛目,低声问道,“三姐姐模样儿不欢喜,难道真的有什么?”   夷柔沉默了片刻,叹气道,“果然瞒不住你。”她顿了顿,这才坐在妹妹的身边,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前头,岳西伯夫人带着那人过来了。”   她见夷安转头看自己,不由摇头道,“伯夫人瞧着满心欢喜,与大伯娘说话十分热切,只是我瞧着那人……”她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有些冷淡。”她隔着屏风往外看了那少年一眼,只觉得是个英俊的勋贵少年,然而那少年的面上,却带着几分冷肃。   “何必强求呢?”夷柔笑了笑,低声道,“他仿佛并不愿意,既然如此,强求的姻缘也不会幸福。”或许那少年真的不会再纳妾,可是没有情分的姻缘,何必误人误己耽搁一生?   “咱们往前头瞧瞧去。”夷安与这个姐姐最好,此时微微皱眉,起身说道。   “你的手……”   “不过是退了些皮肉罢了。”夷安摇了摇头,见外头进来与自己说起大老爷从朝中全身而退,这才放下心来,转头与夷柔笑道,“既然他不愿意,咱们也不稀罕!只望他自己日后,不要后悔!”   明媚娇俏的少女骄傲地仰着头,看的夷柔的心情也好起来,拉着夷安的胳膊到了外头,就见放眼看去都是一片的广阔,心中的抑郁之气也尽消了,用力地说道,“不稀罕我的人,我也不稀罕他!”   她不过是担忧叫大伯娘为难罢了,如今想起来,竟是自己多愁善感误了。   两个女孩儿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越发地打扮得美丽多姿,这才往前头去了,走到了上房的屏风之后,就听见屏风外岳西伯夫人正在笑言道,“这京里头,你走了,也是大变样儿,不与从前相同了,若是你有闲,咱们两府里一同出来,又热闹又欢喜。”   她的目光落在下头儿子唐安的身上,见他脸上带笑,眼中却清冷沉静,只恨不能抽死这个倒霉的儿子,抬头见大太太的脸上冷淡,不由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她的这儿子,从小儿就聪明机灵,人又活泛,又素来听话不在女色上上心,一直都叫她很放心,然而到了娶亲之年,就叫岳西伯夫人绝望地发现,不上心过了头,天天只知道跟好兄弟们在外头玩耍,看都不怎么看府里的丫头,这是要做和尚的节奏。   心中悲苦,然而这话说了谁都不信,岳西伯夫人心里苦地撑着笑与大太太寒暄道,“她们小辈没在京中走动过,不如……”   “有四公主与七皇子在,这两个丫头我从来都不操心。”大太太心里憋着火气,自然脸上不好看,此时冷冷地说道。   透出话儿来要结亲的是岳西伯府,相看了,叫她满意了,如今带着一个这个丧气德行的儿子过来的也是岳西伯府,怎么着,当她泥捏的?!   想到这里,大太太难免恼怒,慢慢地端起茶,抬头看了岳西伯夫人一眼。   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岳西伯夫人只庆幸今日没叫人家大棍子打出去,歉意地笑了笑,起身说道,“咱们就先告辞了。”   那名为唐安的少年也起身恭敬地施礼,面容严肃深沉。   大太太心里呵呵地笑了两声,心里恨得要死,打定了主意日后给夷柔高嫁,叫岳西伯府后悔到哭,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命人送了岳西伯夫人母子出去,这才与从屏风后头出来的两个女孩儿怒声道,“日后,就是他岳西伯府全家跪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再转圜!”   说罢,想到那少年那么一张冷淡肃然的脸,到底气得要死,只安慰了夷柔几句,自己捂着心口去吃保心丹了。   然而平阳侯府之外,却是另有目瞪口呆的岳西侯夫人,看着脸上严肃的儿子上了车后,突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后,与自己有些忐忑地问道。   “母亲,我做的可还好?这门亲事,算是能成了吧?”   ☆、第67章   岳西伯夫人瞪着眼前的儿子,嘎巴了一下嘴儿,愣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愿意?”许久之后,伯夫人声音颤抖地指着儿子问道。   英俊少年脸上闪过了一丝羞涩,却还是微微点头,看向母亲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神采。   不愿意,他屁颠屁颠儿地跟着上门,是要做什么呢?   觉得今天特别稳重安静,一定能给平阳侯夫人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唐安,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大明显的笑容,显然觉得自己做的不错的。   平日里难得见儿子有点儿羞涩的岳西伯夫人,呼吸停滞了一下,深深地为自己的目光如炬感到骄傲。   怎么一眼,就相中了儿子喜欢的儿媳妇儿呢?   只是这样的骄傲的情绪还没缓过来,岳西伯夫人又开始翻白眼儿了。   她,她们两个,是被平阳侯夫人撵出来的!   “你愿意,你愿意为什么脸色那么不好看?!”岳西伯夫人一巴掌就招呼在儿子的头上了,就见唐安正用迷茫的眼神看着自己,使劲儿捂着自己的心口,忧伤地说道,“连句话都不说,这婚事真是……”   儿子是愿意了,奈何如今,跪在平阳侯夫人面前哭出血来,人家只怕也不爱要了!心里翻腾的不行,岳西伯夫人缓了一口气儿,见儿子好生迷茫,心里真是五味陈杂,顿了顿,便叹道,“如今,可怎么好呢?”   “母亲这是何意?”唐安觉得这节奏不大对啊,急忙问道。   “这婚事,成不了。”岳西伯夫人看着儿子一双无辜茫然如同幼犬的可怜眼神儿,苦笑道,“平阳侯夫人,性情最为骄傲,今日你在宋府之中竟那样冷淡,一脸不愿意,眼瞅着开罪了她,不管是为了什么,你这婚事都够呛。”   想到明朗爽利的夷柔,她也觉得可惜,拍着腿叹道,“难得的人才,况能叫平阳侯夫人看在眼里,好生养在府里头,可见心性。”她就是看中了夷柔的性情,方才这样属意,不然凭岳西伯府的声势,给幼子寻一个贵亲并不艰难。   “冷淡?”唐安皱眉道,“不是沉稳么?”他就是为了叫平阳侯府上下知道自己虽是幼子,然而却十分沉稳,并不是不靠谱的人,是能给妻子做依靠的,因此今日上门,竟脸笑都不敢,只恐叫人觉得轻浮。   不然,他平时笑起来能看见后槽牙的。   岳西伯夫人什么都不想说了,摆了摆手,低声说道,“此事,只能舍了我的脸,好好儿转圜了。”又骂儿子幺蛾子多,骂得唐安抬不起头,这才疑惑地问道,“你素来不在女色上上心的,如何竟愿意了宋家小姐?你们……”她迟疑了一声,见唐安偏头,英俊白皙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红晕,这才问道,“莫非你们在哪里见过?”   “数日之前,碰巧在京外白马寺见过一回。”唐安敛目谨慎地说道。   他尤记得京郊寺外的林子里头,几家的小姐害怕地尖叫,抱在一起看着面前一条因春暖花开爬出来的蛇,见那条蛇往众人的面前爬却只知道哭闹不休,只有其中一个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发抖的少女,哪怕是害怕得流泪,却操起了一旁折断的树枝将那条蛇抽得飞了出去,那样的女孩儿,在远远看过来的唐安的眼里,只觉得眼前亮得叫人说不出话来,竟仿佛是一团明亮的火焰,灼烧了他的眼睛。   那少女抽飞了蛇,转身忍着害怕安慰自己的同伴,坚强却又有些脆弱。   唐安站在原地看着那少女缓缓地跟着众人走了,竟不知为何,跟着她家的车走了一路。   待知道这就是自己要定亲的妻子的时候,这少年的心里忍不住生出了欢喜来。   因为看重,所以今日进退失据,不外如是。   “这也是缘分了。”岳西伯夫人眼见儿子这是第一次心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才温声道,“你今日,是叫人很不高兴的了。”见唐安无措地看着自己,她温声道,“你放心,母亲总是为你想法子就是,只是既然喜爱宋家三姑娘,千辛万苦讨了来,日后,你可不许辜负她,听见没有?”   “我怎么会辜负她?”唐安急忙说道。   “若是你真心诚意,我拉下老脸来都叫你圆满。”岳西伯夫人含笑道,“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人家姑娘花朵儿似的,你温和点儿,怎么能这样冷淡呢?”   “这是稳重。”唐安认真地说道。   “夫妻之间,看的可不是这个。”岳西伯夫人拒绝辩驳白痴问题,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你瞧瞧你兄长嫂子,难道是公事公办的嘴脸?稳重,是在外头,在家中妻子的面前,很不该如此,还有什么乐趣呢?”   她一席话说的唐安若有所思,这才抚掌说道,“咱们家,素来清正,因这个,在京中也有几分薄名,然而这些却不是刻意而为,乃是出于真心,你要记得,真心换真心,你给予你妻子多少,她就还你多少。”   唐安想了想,点了点头,却有些不安地说道,“那今日?”   他的手都扣在垫子里了,岳西伯夫人看见了就笑了,有些愉悦地说道,“你先自己使劲儿试试,如何?靠着我,你日后竟不知珍惜了。”见着从来活灵活现的儿子竟有些坐立不安,看了儿子笑话的岳西伯夫人心情很好地歪在一旁,这目光深沉,却想到了昨夜的惊变,想着今日长安县主彪悍的名声已经满京都是,又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了一下漫天的神佛。   这长安县主的狠毒名声一传出来,连带夷柔的亲事都艰难了起来,就叫岳西伯夫人松了一口气。   不然儿子使劲儿到了半路,竟叫人挖墙角,岂不是真的要去做和尚?   那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岳西伯夫人心里打算得很美,还跟儿子共勉努力拿下心爱的媳妇儿,平阳侯府中,夷安与夷柔正对坐在一处看着段氏与吕氏收拾行装,瞧着两位嫂子训练有素的模样,再看看一旁宋方宋怀张着手只看着,夷安就笑道,“哥哥们这也忒清闲了,竟不知为嫂子们忙碌些么?”   不着痕迹地挑拨了一下,果然见段氏还好,吕氏已经用大怒的眼神往干笑的宋怀的方向看去,夷安眼睛一亮,在兄长警告的目光里好生耀武扬威地说道,“不然,就叫哥哥们去给嫂子们捏肩膀儿?”   吕氏用目光表示,还是小姑子是个贴心人。   夫君什么的,都是婆婆跟小姑子的搭头来着,不是特别值钱。   “被”搭头的宋二哥伸手戳了妹妹的额头一记,见吕氏已经目光炯炯,摸了摸鼻子这才无奈地说道,“要不,我帮帮二奶奶?”   “过来收拾包袱!”吕氏很凶悍地指着面前的包袱皮儿与自家夫君说道。   这么彪悍的,能嫁人真的很了不起,宋怀只觉得满心的心酸说不出来,叹着气儿过来听从吩咐,灵巧地将面前一个个的包袱拾掇好,十分训练有素。   段氏踢了摸着后脑勺儿憨笑的宋方一脚,叫他跟着弟弟学,跟着吕氏一起扑到夷安的身边一起吃小瓜子儿,一边呸呸吐皮儿,一边与夷安笑道,“这是在京里头,恐叫人说闲话,不然在外头,还是你们哥哥做得多。”顿了顿,她摊手说道,“叫我说,还是在关外自在,哪里这么多的规矩呢?竟憋得人够呛。”   京中虽然繁华,然而却有些绵软,算计又多,实在叫段氏觉得喜欢不起来。   “此去关外,哥哥嫂子要小心,别叫咱们担心。”夷安便低声说道。   “你放心。”段氏合掌笑道,“萧翎这人,咱们从前打过一回交道,这是个有能为的人,如今虎踞关不足为虑,”她迟疑了片刻,这才与夷安低声道,“只咱们握住兵权,遥相呼应,才是好的。”   她虽然出身军伍,平日里大开大合,却也不是傻子,大太太也提点过她,段氏与吕氏自然是自知归于皇后一脉,一荣俱荣。只有薛皇后不倒,如宋国公府,如平阳侯府,方才能一直这样风光下去。   “嫂子见过萧翎?”   “这人冷冷淡淡的,目下无尘,不过是远远地见过,不过他的本事还是叫人很佩服的。”段氏想了想,这才说道,“听说宫中正拟旨,要给他封王?”   “隐约如此,只是不大真切。”夷安轻声道,“不过他这王位,封起来太快。”   前头里还是镇国将军,这眼瞅着就是王爷了。   “他若能封王,也叫咱们心安。”宋怀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着,此时英俊的脸上就生出了些叹息来,低声说道,“总是咱们家不地道。”虎踞关大定了,他们浩浩荡荡地去了,就叫在关外日久素来磊落的宋怀实在高兴不起来,总是觉得占了萧翎的便宜。   夷安也觉得如此,只是听薛皇后的话音,仿佛萧翎也是想要回京,心中稍感宽慰。   “因这个,咱们该往烈王府上一趟,与烈王妃告罪。”宋怀与夷安沉声道,“总不好装作这都是理所当然。况,”他的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轻声道,“昨日若不是烈王妃出手,你还不定如何,就为了这,你也该上门与烈王妃道谢。”   他说到这里,见夷安都点头应了,脸上就生出了笑意来,与妹妹笑道,“前儿你嫂子说与你女兵,我还觉得不必,如今看起来,正该给你留着才好。”   “我什么时候说过没用的话呢?”卖力地啃着小瓜子,半天舍不得说话的吕氏就在一旁得意地说道。   “咱们兄妹没有相聚多久,这就又要分别了。”宋怀显然是比只知道看着妹妹傻笑的宋方会说话的,此时放下手中的包袱,走过来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对着夷安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温声道,“只是你要记得,不管咱们走到哪里,都是你的兄长,都是你的依靠。就如昨日,打上薛家门去,不管是为了什么缘故,咱们心里都愿意。”   见夷安抬着头看着自己,宋怀笑了笑,沉声道,“宋家人的眼里,从来没有是非对错,有的,就只是家人有没有吃亏!”   哪怕天底下都说是错的,可是只要能叫妹妹欢喜,宋怀也会一口咬定那是对的。   为人兄长,不将妹妹护在羽翼之下,还算什么兄长呢?   天理公道跟他说不上话!   “你也是。”宋怀又摸了摸夷柔的头发,怜惜地说道,“你也是个好孩子。”   “这个……”吕氏抹了一把嘴儿,笑嘻嘻地从怀里翻出来一叠纸来放在夷安的手里,笑道,“这次回京,朝廷赐下了许多的东西,咱们也用不完,这些给妹妹们零花,千万别委屈自己。”   “我在府里头,在宫里头锦衣美食的,哪里委屈呢?”夷安就见这竟是良田宅子的地契,顿时摇头不要。   “给你你就收着。”段氏在一旁用力地将这些往夷安的手里一塞,笑道,“做什么推来推去的呢?你是妹妹,该叫咱们上心。”   “这不能护着你,咱们就很不安心了。”吕氏眼睛发亮,伸手摸了摸妹妹肖想已久的乌黑的头发,美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夷安觉得心里酸酸的,嗯了一声,用力地将头抵在段氏的肩膀上,却见这女子有些担心地张着手,恐碰了自己的伤,就强笑道,“嫂子拿我当玻璃人呢。”   “你愿意,咱们就当玻璃……不,是当宝石的!”段氏被妹妹这样亲近,只觉得快活极了,顿时咧嘴笑起来。   “做什么小儿女情态呢?”宋怀笑眯眯地看着妹妹与嫂子撒娇,这才搓着手笑道,“听说妹妹前儿在宫里头无事时,还给咱们做鞋做荷包了?真是叫咱们做兄长的受之有愧。”   说是受之有愧,然而宋方宋怀的眼睛里都往外冒绿光,叫夷安嘴角抽搐了一下,命青珂取了鞋与荷包,宋方捧着针脚粗犷的鞋欢喜道,“真是一双好鞋!”说完,这兄弟二人小心翼翼地将鞋压了箱底。   “我也觉得妹妹绣的云彩好看呢。”段氏与吕氏捧着夷安的荷包,也欢喜地叫道,十分得意。   天底下,谁家的妹妹与她们的夷安似的,这样懂事贴心招人疼呢?   “那是荷花儿……”夷安脸色发青,有点儿虚弱地说道。   “怨不得这云彩是红色的呢!”吕氏哈哈地笑了。   夷柔转头噗嗤一声就笑了,实在不敢去看妹妹那张精彩的脸,捂着嘴笑了一会儿,从袖中取了四枚平安符来,奉与段氏笑道,“前儿往白马寺去,这是里头的平安符,听说极灵验的,只做个念想,嫂子们别忘了我们姐妹。”   见段氏欢喜地将平安符放在了荷包里,她就笑道,“这段时候,多承嫂子们照料了。”她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平阳侯府小姐,然而段氏与吕氏待她并不冷淡,就叫夷柔心里又愧疚又感激。   愧疚因从前二太太之故,大房一家还对她没有芥蒂,感激的,却是大伯父一家,是真心相待,叫她惭愧。   “说这些外道,父亲母亲拿你当好孩子呢。”宋怀宽慰了一声,然而到底待夷柔却并不如夷安这样全心全意,见夷柔点头便放在一旁,只一心放在夷安的身上。   他的心里,夷柔也是妹妹,只是到底不如夷安的分量。他愿意照顾这个堂妹,却无法如同对亲妹妹一样尽心尽力。   说他自私也好,无情也罢,然而能给的他会给夷柔,余下的爱惜,却谁都不要强求了。   摸着夷安的头发,宋怀的目光就温柔了起来。   “你只记得,只要你想要的,哥哥嫂子什么都愿意给你寻来,就足够了。”他看着这个小小年纪,却要在宫廷打滚儿的妹妹,怜惜地说道,“总有一日,咱们叫谁都不能给你脸色看,就好了。”   为了这个,他在关外,才会觉得多年的苦寒,在见到妻子与妹妹都快乐的笑容时,都是值得的。   ☆、第68章   与烈王妃道谢,自然是不能耽搁的。   大太太早就预备好了,见夷安并没有什么不妥了,便带着闺女一同往烈王府去。   说是烈王府,然而夷安却见烈王妃的住处,其实乃是烈王府的后方很大很广阔的地域,仿佛是整个烈王府被隔开了两段,前头是烈王与自己的侧妃庶子,后头却是烈王妃独居之处。   这样决绝,半分都不肯宽容,也叫夷安对烈王妃的性情有了几分明了。   这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   大太太也懒得往前头拜见什么烈王殿下,绕道而走,只到了后方,却见烈王府的后身竟也有中门等等,此时中门打开,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妇立在门口,见了大太太与夷安,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来,上前给大太太请安,笑道,“给夫人请安。”然而一双眼睛里头全都是慈爱与温和,叫大太太扶住了,转头笑道,“这就是县主?果然是个好模样儿,奴婢瞧着竟有夫人年少时的品格。”   “嬷嬷难道与我还要这样疏远么?”大太太似乎与这老妇极熟悉,还与夷安笑道,“这是陈嬷嬷,从前我未出嫁前,还是叫陈嬷嬷带过的。”   听了这个,夷安就知道这位不是普通的奴婢,急忙上前福了福。   “这如何使得,竟叫奴婢折福了。”陈嬷嬷侧身不敢受,然而看着面上笑吟吟,并没有半分勉强与不愿对她一个奴婢折腰的夷安,目中生出感慨来,认真地说道,“是个好姑娘!”   “您是长者,有什么折福呢?这不是叫人汗颜?”夷安就含笑道,“嬷嬷这是与我见外呢,只叫我讨嬷嬷一个荷包儿,偏了嬷嬷的好东西,日后才好亲近,对不对?”   她今日穿着一身儿的荷花红长裙,下头的裙摆散在地上,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的荷花沿着衣裙蔓延,生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明媚,说话时又透着狡黠,实在叫陈嬷嬷心里欢喜,此时不由笑了,慢慢地从怀里取了一个祥云纹荷包来,郑重地放在夷安的手上,轻声道,“县主别嫌弃。”   见夷安转眼就将这荷包挂在了腰间,抬头对着自己偏头笑,这年老的老妇的脸上,就露出了真心的欢喜,明显与夷安亲近了起来。   “姨母呢?”大太太欣慰地看着夷安并没有把陈嬷嬷当做一个仆人,想着回头与她说说从前养在烈王妃面前的事儿,然而此时,却还是笑问道,“知道我来,姨母想必是烦了的。”   “王妃不知多欢喜,只是面上却不说。”陈嬷嬷一叠声地请大太太与夷安进门,目光沉沉地往烈王府前院看了数眼,内中充满了怨恨,转头这才笑道,“不是夫人与县主过来,咱们这府里越发地冷清了。”   她见大太太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不由低声叹道,“王妃这些年,在京中都不大走动了,叫人瞧着心疼极了。”烈王妃伤透了心,这些年虽然过得平静,然而却始终不能全然地释怀。   “难道姨母,还……”大太太皱眉道,“弃我者不留,既然烈王无情,何必……”   “不是为了这个,”陈嬷嬷冷笑道,“王妃对那人早就没了情分,只恨自己瞎眼认错了人,因此耿耿于怀。”顿了顿,这老妇却含笑道,“只是如今,王妃处处都与王爷不睦,竟叫王爷不得不低头让步,这心里头就快活了。”   烈王妃不是怨天尤人,只知道悲悲戚戚的女子,当年烈王背弃誓言纳侧妃入府,烈王妃当胸就是一剑,捅得烈王竟如今都不能大好,这些年又生出呕血之症,因此哪怕想要从烈王妃的手中夺回兵权,却因身体之故不能如愿。   这些年烈王府争夺世子却不能,也叫烈王妃看了不少的好戏。   然烈王所以急迫立世子,就是恐自己一不小心突然死了,几个儿子落在烈王妃的手里都要没命,他就要断子绝孙。   “王妃只想瞧瞧,这儿子多了,是不是王爷的福祉。”陈嬷嬷就在一旁含笑说道。   这话说的明明白白,烈王妃就是等着看烈王的下场呢,大太太这才宽心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这到底是烈王妃自己心中如何盘算,大太太不好多说,一路穿过了山石到了后头的花厅,却见里头,并不显老的烈王妃正十分惬意地歪在红木椅中,挑眉看了过来,她的手边是一盆开得极好的花朵儿,照得她的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起来,夷安就见那正是自己赠给烈王妃的花,不由咳了一声,转头却见大太太的眼眶已经红了,快步走到了烈王妃的面前,与这个与自己相差并不十分悬殊的女子哽咽唤道,“姨母!”   她当年年幼,烈王妃的年纪也并不大,还是个端坐马上明艳照人的小将军,可是却小大人儿一样叫她管自己唤一声姨母。   当年的笑容明烈如同阳光的少女将军,银甲银盔意气风发,何等耀眼。记忆犹在,然而如今的烈王妃,却成了如今这眉目冷淡的模样。   “早知当年,何必,何必……”大太太伏在闭目微笑的烈王妃的膝上,低声说道,“何必嫁给他!”   她抬起头,流泪说道,“山海关好几年,我们夫妻见着了赵大人,他,他不婚不嗣,一直都在等你。早知今日,姨母就该……”她见烈王妃的双手颤抖,急忙握住了,仰头急切地说道,“姨母,咱们休了他!既然他无情无义,咱们就去寻有情人!总不能叫他糟蹋了岁月!”   “赵钧……”烈王妃身上一震,喃喃地说道,“他当年应过我,娶妻生子,好好过日子。”   “唬你呢。”大太太顾不得夷安在身边,只流泪道,“烈王是这种货色,你叫他如何安心?况他心里全是你,怎么可能娶亲?”她仰头说道,“当年你与他青梅竹马,不是烈王……”   “嫁与烈王,是我的主意,我当初并不委屈。”烈王妃止住了大太太的话,冷冷地说道,“看错了人,是我的命,何必说什么早知今日呢?只是……”她叹气道,“竟是我辜负了他,害了他的一辈子。”   她顿了顿,这才说道,“我明白,他不来京中,只在关外,实是恐烈王拿住我的把柄,伤及我的名声。”见大太太迟疑,她冷笑道,“如今又如何?我不是不能休夫,也不是不能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如今,烈王还有用罢了!”   “姨母?”大太太迟疑地抬头。   “八关兵权,如何名正言顺地落在我的手中?”烈王妃低头冷冷地说道,“他死了,我活着,兵权才能到我的手里。”几个庶子不在话下,她就能以王妃之名收拢兵权,这才是她不与烈王彻底翻脸的缘故。   至于情爱,许多年前,贱人背弃誓言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烈王妃手掌八关半数兵权,皆是因烈王当年疏忽,叫薛皇后骗了。余下的兵权,烈王看的很紧,也是因有这半数的兵权,因此烈王能在京中横行,辅助乾元帝与薛皇后对持。   “况只有他活着,咱们宫里那位陛下,才能睡个安稳觉儿。”烈王妃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的笑容,沉声道,“慢慢儿来,我要兵权,你姑母要朝政,这才是重要的,比男人要紧的多。”   她见夷安的目中露出了了然,便含笑往椅子里一靠,淡淡地说道,“叫陛下,好好儿地活着,以后你姑母才不会有个废了儿子的恶名!”她一双眼睛之中带着冰冷的寒意,见大太太微微一顿之后匆忙点头,这才冷笑道,“至于太子……竟然连皇后都不认,如此,就好好儿地在前头给咱们的……”她含糊道,“遮风挡雨吧。”   夷安这是又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话,心中一叹。   她早就知道,薛皇后已然对太子失望,日后恐怕坐上皇位的不是什么太子殿下,而是如今年幼的七皇子。只是如今七皇子年纪太小,就算乾元帝驾崩,太子被废,前头都是年长的兄长,七皇子也要艰难。如今薛皇后与烈王妃,也不过是在等待七皇子长大,这时候,太子倒是可以分开些几个皇子的注意力。然而虽然心里知道,夷安却还是觉得震撼。   再震撼,想着乾元帝与烈王这样的贱人,夷安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是做错的。   难道日日伤感悲戚,才是女子应该承受的?   难道只该女子伤心,负心汉风流快活?   自然是不应该的。   “不提这些。”烈王妃见大太太垂头坐在自己的身边,听她说了些外头有趣的事儿,又见夷安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便指着她笑道,“这丫头那时候厉害得不行,如今竟然做出了端庄的模样儿来。”她想了想,又见夷安腰间的荷包,目中就露出了惊奇,与含笑的大太太说道,“竟能得了这荷包儿,可见她是叫阿陈很喜欢了。”   她目中温和地与夷安询问了些话,这才对着一侧的陈嬷嬷微微点头。   “姨母若喜欢,日后我叫夷安常来。”大太太如同如今的夷安待七皇子,对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烈王妃叫姨母叫的面不改色,见烈王妃摇头,这才笑道,“另有一事,虎踞关大捷,我听说萧翎曾养在姨母膝下,因此前来与姨母告罪。”   这说的就是宋家兄弟二人去捡萧翎便宜的事儿了,夷安就见烈王妃说起萧翎的时候十分冷淡,不由心生疑惑,就听她冷淡地说道,“他的事儿,我素来不管。”   “那日见他,他还曾与我说起姨母的教养之恩。”大太太诧异道。   “不过是瞧着他小,稚子无辜,不该这么就夭折,因此养了几年罢了。”烈王妃有些冷漠地说道,“他入军中,都是自己奋斗之故,与我关系不大,日后也不必说他与我有什么情分。”   大太太迟疑地应了,目光落在了房外,顿了顿,这才低声说道,“这府中,可有人叫姨母委屈了?”   “谁能给我委屈呢?”烈王妃含笑说道,“很久之前,我给他最心爱最嚣张,敢到我面前张扬的爱妾一个透心凉之后,这府里,就清净得厉害。”   既然已成怨偶,她就是要给烈王添堵,叫他恨得自己咬牙却不能拿自己如何,只瞧着他满府的庶子,她就觉得痛快。儿子再多,都是庶出,连世子都请封不上,这多叫人抑郁呢?她也懒得与烈王同归于尽,一同去死,只这样儿看着他的热闹,就觉得很有趣了。   果然,这一年年一出出的好戏,叫她看的满心的快活。   大太太张了张嘴,看着烈王妃无所谓的模样,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   叫她说,何必与烈王这样纠缠,只一拍两散,自然是海阔天空。或是宰了烈王,也是从此没有了心中的负累。   兵权虽好,却冷冰冰的,为了这些,到底叫她难过。   “既来了,就与我说道说道,你是怎么踩断了薛珠儿的腿的?”烈王妃素来随心所欲,此时也不管大太太欲言又止,只与夷安兴致勃勃地问道,“听说她这一回吃了大亏,连宫里头都有人哭诉,要告你呢。”   “都凭王妃相助。”夷安咧了咧嘴,表示自己与王妃殿下其实是共犯来着。   “原来这竟然是在拉我下水么?”烈王妃挑了挑自己的眉头,爱惜地摸着手边的花朵儿,口中含笑说道,“我早就想这么试试了,只是平日里懒得动,一动,竟遇上了你,可见这就是缘分。”   她抬眼见夷安笑得一脸扭曲,这才嗤笑道,“多大点儿事儿,你放心,有皇后在,谁都翻不了天去。”她命陈嬷嬷出去,带回来了十个铁甲女兵,指与夷安说道,“本王妃瞧着你很顺眼,罢了,这几个,就送与你护身,下一回别再叫人堵住了。”   这话说的夷安红了脸,却还是爽快地起身受了。   正说这话儿,却见外头匆匆地进来了一个婆子,见着了屋里的烈王妃与大太太,急忙施礼,这才抬头与烈王妃说道,“外头六爷差人回来了!”   “不必见了。”烈王妃听说竟是萧翎,眉头挑了挑,淡淡地说道,“只问何事。”   “六爷使人回来,说是十日后就能回京。”这婆子知道主子素来不叫萧翎的人到面前的,急忙说道,“六爷与王妃报平安,回京想来与王妃请安。”   要她说,六爷萧翎是个难得的有良心的人,不过是幼年被烈王妃养大了,这年长之后,虽然烈王妃待他极为冷淡,然而平日里请安孝顺,竟是从来都没有怨望,真心拿王妃当母亲服侍,哪怕烈王妃从来都不肯应承,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就凭这个,就强出去前院王府里那几个庶子几条街去!   因这个,这婆子也愿意给萧翎说些好话,赔笑道,“六爷还说,王妃从前说起过的那几样儿金陵的玩意儿,都叫人送来了,给王妃解闷儿。”   烈王妃听了这个,闭了闭眼,却还是冷淡地说道,“放着就是,我不喜欢这个!”   这婆子见她不快,只好低头退下,将萧翎使人费心地从金陵运来的牙雕木雕云锦等物丢去了柴房之中落灰。   听到萧翎之名,烈王妃的兴致就不高了起来,大太太自然看得出来,微微迟疑,便与夷安一个眼色,母女二人便告退。烈王妃果然并不挽留,却到底要夷安再来与自己说话,也就罢了。   母女二人从烈王妃处出来的同时,平阳侯府之中,宋方兄弟三人正围在一个满脸赔笑的护卫的周围,往这护卫身后的一车的乱七八糟的特产上看去。   熟知内情的宋衍,瞪着从那特产之中奋力挣出了头来的金陵名吃桂花鸭,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   那没有眼力见儿的护卫还在与他聒噪。   “宋三爷,这是咱们六爷特意!”他拍了拍大车目光炯炯,用力地咬住了“特意”这词,特别地情深意重,这才在宋衍木然,宋方憨笑,宋怀目光意味不明里咧嘴讨好一笑,“送您的土仪,你一定懂的,对不对?”   沐浴在兄长们奇异目光里的宋家三爷不由自主地在这期盼的目光里点头,之后,气得浑身发抖!   ☆、第69章   长安县主气势汹汹耀武扬威地带着烈王妃赠给的女兵回家,只觉得放眼望去天下间竟没有能阻挡自己的存在,正要独孤求败,就被迎面一只桂花鸭给击败了。   宋衍脸色发青地坐在上房,手边放着桂花鸭,五色小糕等等等,自家三哥的面前,还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一脸赔笑,脸上笑得跟老菊花儿似的。   宋衍的对面,宋怀已经笑得要厥过去了,噗嗤噗嗤地捂着嘴,见夷安进来,一双眼睛直愣愣就奔那鸭子去了,探头探脑,好二哥抹了一把眼泪,只上前带着妹妹坐在自己身边,看着妹妹很馋嘴的模样,不由笑道,“饿了?”   见夷安眼睛亮晶晶地点头,十分可爱,宋怀不由摸了摸妹妹的头,这才指着什么都不想说,只在一旁装死的宋衍道,“三弟,赶紧端过来。”   “这是……”夷安见宋衍冷哼了一声,命人将桂花鸭送到自己面前,不由疑惑了。   “你三哥的‘好朋友’,”宋怀擦了手,给妹妹撕鸭子,顺便喂蹲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儿,见两个都吃的满脸幸福,不由揶揄地说道,“到了外头也忘不了你三哥,这不,送了不知多少的东西,还有人……”他指了指那赔笑的老头儿,挑眉,目光戏谑地看着面前低着头忙着吃,“嗯嗯”应着的妹妹,笑道,“这位是金陵最有名的酒楼的后厨师傅,精通金陵名吃,如今也被送过来了。”   “谁啊这么有心?”夷安一听是金陵名厨,深深地觉得这送礼的人特别有心,比送什么珠宝衣料强的多了,急忙问道。   “镇国将军萧翎。”宋衍恨死总是叫自己背黑锅的萧翎了,牙根儿咬得紧紧的,抬头与缓缓入内的大太太说道。   “原来是他。”大太太见闺女心虚地缩了缩脑袋,眉尖儿一挑,却只当做不知,看着闺女吃的欢喜,这才温声道,“确实有心,留着吧。”   见丫头带着那位名厨下去,她这才与一旁看着妹妹吃鸭子的宋方问道,“听说萧翎十日之内就回京,你们如今还要耽搁么?”见宋方沉吟,她有点儿舍不得这两个儿子,然而想到虎踞关到底不过是在金陵,比余下几关都要接近京都,便继续说道,“若是日后无事,我便去瞧瞧。”   “母亲不必担心。”宋方急忙说道,“误不了事儿,明儿咱们就能出京。”   “到时候你可别再在京中吃了亏。”宋怀见妹妹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见大太太也看着夷安一双包着的手心有戚戚,便慢慢地说道,“不然,别叫妹妹回宫去。宫中虽好,到底人心叵测,万众瞩目避无可避,姑祖母不能随时看护,莫不如留在家中,由父亲母亲照看妹妹。”   过两年再给妹妹寻一个好人家儿,不拘是什么大族,只为人好就可,只要父亲与他们两个做兄长的不倒,谁又敢欺负她呢?   平安喜乐,他只望妹妹能这样儿过一辈子就欢喜了。   “宫里还有薛珠儿的那两个姐姐,听说时时撺掇陛下,四妹妹何必往里头去呢?”吕氏不仅自己吃,还抓着一旁的点心往嫂子妹妹的嘴里塞,此时吃得脸颊鼓鼓的,就含糊地说道,“咱们也不是要入皇家的人,何必往后宫看人家的脸色?”   “弟妹说的是。”段氏也在一旁应和。   大太太果然就迟疑了起来,然而见夷安仿佛有自己的主意,到底记在心中,又温声叮嘱儿子儿媳不要贪功冒进只需守成等等,又有宋衍已经一脸晦气地将萧翎“送”给他的东西奉上,见其中竟大多是金陵名产,还有十数匹云锦在其中如同云霞瑰丽灿烂,不得不叹一声萧翎有心,然而想到烈王府是那样乱七八糟的,这点子好感就尽数消了,命人去预备与萧翎的回礼,这才算完。   夷安觉得萧翎仿佛来意不善,却说不出的古怪,然而萧翎送的不过是些吃食,又为了不连累她的名声,特别地拐了好大一个弯儿,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中有些感激。   “三哥哥若是与他传书,就与他说,当日的银子情分已经还完了,本就没有别的,日后切莫再放在心上。”夷安转头与宋衍轻声道。   “知道了。”宋衍想到还蹲守在自己院子里等着回信儿的萧翎的护卫,脸上一阵扭曲,纠结着点头。   “既然无心,咱们也别拖累着别人。”夷安用力地吃掉了好大一只鸭子,只觉得满嘴都是桂花的味道,这才与大太太笑道,“这倒是我自己的一点子想头了,总是暧昧不清,到底叫人家也迷惑,不如了断清楚就是。”   见大太太赞许点头,她顿了顿,饮了送来的雨花茶,这才继续说道,“知道哥哥嫂子担心我,只是我瞧着宫中虽有淑妃娘娘,然而太子……”她含糊地说道,“姑祖母难免在宫中寂寞,她待我慈爱,连爵位都愿意给,我……”   她到底是舍不得叫薛皇后在冷冰冰的宫里一个人呆着,哪怕薛皇后秉性刚毅并不在意,然而这些却是她自己的心了。   “你自己做主就好。”闺女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大太太骄傲极了。   “那你可小心着。”段氏急忙从怀里翻出了一把小小的弯刀,夷安就见上头刀柄处都是细小的宝石,被磨得发亮,就知道这是段氏的心爱之物,见嫂子这是要把弯刀与自己防身,急推道,“在外头,嫂子不比我得用些?况宫中持利器,到底叫人诟病,若是真到了要紧的时候,我这胆小怕事儿的脾气,别掉了嫂子的刀了。”见段氏犹豫,她便笑劝道,“这一回,我只求姑祖母叫我带着王妃赐的女兵进宫,谁敢招惹我呢?”   “只是……”   “收着吧。”宋方就在一旁憨憨地说道,“这是你儿时祖父赐的,到底是念想。”他搓了搓手,这才与夷安说道,“妹妹说得对,把柄还是别留了。”   夷安一笑,这才不说话了。   正低头喝茶,就见外头七皇子已经寻着味儿过来了,见着了桌子上头满满的鸭子点心,又见夷安嘴上还带着油光,这胖嘟嘟的小皇子受不住了,抽着小鼻子指着桌子与大太太叫道,“大表姐,鸭子呀……”   他一边说,一边用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宋怀不说话,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后者脸上一抽,低头看了看全是油的手,认命地开始扒第二只鸭子给祖宗解馋,眼瞅着七皇子顺着自己的大腿爬上来,端坐,他也只能往“舅舅”的嘴里塞肉吃。   夷柔对鸭子不大喜欢,见夷安吃饱了,这才拉着妹妹出了上房,听见里头七皇子好生颐指气使的声音,不由也笑起来。   “这位皇子,与别的都不同。”夷柔一转身,就是满身的明丽娇俏,见夷安看过来,她微微皱眉,远了后头跟着的许多的丫头与她低声说道,“你去了王府没多久,三皇子竟然就来了,说是来拜见大伯父,只是我听着那意思,仿佛是与你有意。”见夷安眉头都不动,显然很是明了,她有些忧心地劝道,“我听说三皇子府中很多的姬妾呢,这样的人,也不知究竟有多少的真心,我想着,不拘是那位镇国将军,还是罗瑾,都比他强出许多。”   “三姐姐竟觉得萧翎不错?”夷安诧异道。   “能将你的喜好都放在心上,时时记挂你,这样儿的心意,已经很叫人侧目了。”夷柔握住妹妹的手,低声道,“我只想着叫你过得快活,只要对你好的,我就觉得好。”   “这话儿,我与三姐姐共勉就是。”夷安想了想,便笑道,“我不在家,三姐姐受累了。”   “大伯娘待我这样好,又不计前嫌的,我只是想着好好儿孝顺大伯娘就是。”夷柔推了夷安进屋,又从屋里的首饰匣子里头摸出一只红宝金钗来,放在夷安的手上。   夷安就见这红宝极明亮,是好东西,然而另一侧却磨得尖尖的,透出了彪悍之气来,不由抽了抽嘴角,还听兴致勃勃的姐姐说道,“谁再敢害你,你只用这个就是!”说完,一脸喜意地看着妹妹。   “确实是得用的东西。”夷安含笑就将金钗插在了发间。   一家子兄弟姐妹再不舍,第二日宋方与宋怀也不得不带着妻子往金陵去,夷安只送到街口,就见兄长嫂子们的身影随着士卒淡去了,心里竟生出了不舍来。   这些日子,她在家中的时候不多,然而兄长与嫂子却是倾心爱护。真心换真心,那些许多年的生疏仿佛从来都没有过一样,叫夷安的心里暖和得不行。   送走了宋家兄弟,夷安便带着七皇子回宫。   薛皇后见了夷安并没有多说,仿佛将夷安与薛珠儿的争斗早就忘记了一样,只温声问过夷安手上的伤,便将扑进怀里的七皇子抱住,见夷安气色不错,这才笑道,“你这丫头,出去了就生事,可见还是要叫我看着管起来才好。”见夷安装模作样地偏着头讨好,就觉得心情很是不错,与她温声道,“你做的并没有错,且安心,有姑祖母在,谁都不敢拿你怎么样。”   又问三皇子之事。   夷安将三皇子频频与自家示好的事儿说了,见薛皇后若有所思,便笑道,“求姑祖母给我一个清闲。”   “你这个猴儿!”见她看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想,薛皇后伸出手点了点这个清媚少女的额头,见她跟自己怀里的七皇子似的吐舌头,不由更添慈爱,含笑说道,“老三年纪不小,府里头人不少,很该有个正室看顾了,别叫他忙了前头,后院儿也不消停。”听见夷安噗嗤一声笑了,她便含笑问道,“你觉得,那个什么……”她想了想,问道,“管妃身边儿的那个丫头,给他做正室如何?”   您这一定是跟三皇子有仇!妥妥的!   “那名义上还是个宫女呢。”别管那名为乔莹的少女有什么来历,如今也不过是个管妃身边的宫女,这若是赐婚,才是打了三皇子的脸呢。   正妻是个侍候人的,三皇子还怎么奔前程呢?这么个女人,若日后母仪天下了,文武百官还不都得上吊去?   “不过身份不够。”薛皇后仿佛是在玩笑,顿了顿,又换了口风道,“还是该择一个与三皇子亲近的人家儿,不如,就右都御使家的嫡女吧。”   右都御使拜倒在三皇子的舌灿莲花之下,很有从龙的想法,薛皇后既然知道,自然想要成全一二,见夷安用高山仰止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含笑说道,“既然这么好,就亲上做亲,日后更好,才好往来。”   想来能给三皇子做老岳父,右都御使大人还是很愿意的。   “姑祖母也是费心了。”夷安感动了一下母仪天下,将几个庶出皇子都放在心上的薛皇后,这才问道,“那个宫女?”   “既然管妃喜欢,就继续服侍她吧。”薛皇后眉头都不皱地说道。   想要近水楼台,与三皇子生情,还不愿意入王府,那就没名没分地看着三皇子娶亲就是。   “这丫头能在宫中传你与老三的流言蜚语,可见是个有心人,离得远了,我还想念的很。”外头不显,然而宫中却隐隐有夷安与三皇子彼此有意的流言出来,薛皇后知道是管妃的手笔,然而却竟没有想到,竟然是那乔莹在其中搅动了风雨,这是个很有心机的姑娘,薛皇后觉得还是留在宫里叫她继续给管妃出谋划策,兴风作浪,来的叫自己更有趣一些。   “原来还有人这样在意我么?”夷安眼中一沉,却含笑道,“该日后回报。”   “且看日后就是。”薛皇后又问烈王妃如今身上如何,见夷安答了,这才含笑点头,放下心来,正说着话儿,却见外头干戈大起,宫门霍然被推开,竟是乾元帝一脸怒火地冲进来,抬眼就见着坐在了薛皇后身旁的夷安,一张脸恨得扭曲,指着她骂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他的身后,又有两个宫装少女跟进来,正是薛家的两个昭仪,此时看着夷安的目光也是一脸怨毒。   “陛下这是来做什么?”薛皇后冷冷地问道。   “这丫头踩断了珠儿的腿,皇后莫非要与朕说不知道?!”乾元帝厉声道,“心肠歹毒,何以为县主?!”   “姐妹们的玩笑罢了,腿断了,长好了就是,珠儿是个宽和大气的姑娘,想必不会与夷安计较的。”薛皇后淡淡地说道。   “表姐是个美好善良的人,一定不忍因自己之故,竟叫臣女跟着被牵连。”夷安不是必要,也不愿意与乾元帝硬碰硬,此时便微微叹息了一声,露出了纤弱的姿态,低声说道,“表姐这样的人儿,见不得这些呢。”   她侧脸看去,见华昭仪张口结舌的模样,不由弱弱地笑了一声,继续与愣住了的乾元帝和气地说道,“陛下待表姐好,臣女知道,可是,也不好这样带累表姐的名声呀。”   “你,你……”乾元帝兴师问罪,就是为了抹了夷安的爵位,给薛皇后点儿颜色瞧瞧,然而眼下,却见薛皇后与夷安不负之前的强硬,一脸的小白花儿,顿时手足无措了。   他求助地往身后两个真爱的身上看去,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好的针锋相对,忤逆治罪呢?!   ☆、第70章   夷安正用无辜的眼睛看着面前脸色扭曲的乾元帝。   “就算如此,你也太放肆了!”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与脑子,乾元帝一时反应不过来,指着夷安喝道,“难道就因为皇后护着你,你就敢骄狂不成?!”   “是呀。”夷安觉得自己确实是靠着薛皇后在狐假虎威,便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乾元帝再噎了一口气。   “陛下别与她说这些了。”华昭仪恨得要死。   今日她求了乾元帝回家,就见外头大门破开,来来往往的人都在指指点点,实在叫人丢脸,回家去,祖父与父亲母亲都在哭,里头妹妹薛珠儿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哭得声音都嘶哑,那可怜的模样,实在叫华昭仪心疼极了.   为了给妹妹报仇,此时她只怨毒地往夷安的脸上看去,见夷安歪着头对自己一笑,有恃无恐,只觉得浑身都哆嗦,冷冷地说道,“陛下要给珠儿报仇!”   “本宫方才说了,不过是家事。”薛皇后淡淡地说道,“若论朝事,只怕今日,本宫只好大义灭亲,治薛珠儿的当街行凶之罪了。”   见华昭仪满眼的愤怒,薛皇后只看着面前这个本家的小辈,面色沉静地说道,“看在薛家的份儿上,本宫饶了那丫头,若是大家都不依不饶,外头平阳侯心中愤懑告珠儿一状,只怕大家都不好,嗯?”她口中之意,竟是若是夷安治罪,薛珠儿也讨不着便宜,两个姑娘一起倒霉,就叫华昭仪心中一惊。   “不管什么,珠儿吃了这么大的委屈。”感觉到后头珍昭仪怯怯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乾元帝决定大人有大量放过宋夷安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此时便急忙说道,“给珠儿提一提爵位,也叫她别白吃了委屈。”   “陛下爱惜薛家,是薛家之幸,只是外臣女得封爵位,本就叫人非议,薛家竟出二女,京中侧目,知道的都要叹一声陛下慈爱,不知道的,”薛皇后敛目道,“难免非议陛下太过率性,不堪为天下表率。”   她毫不犹豫地就将给夷安的好处也归功于乾元帝,见他果然迟疑了起来,知道这位陛下最是耳根子软的,也不去看下头的官司,继续说道,“为了陛下的英明,珠儿吃些亏,咱们记在心中,日后给她一个好夫君就是。”   这个,竟也说的不错,乾元帝想了想,果然在华昭仪勃然变色中点头。   “陛下!”华昭仪知道薛珠儿与太子之间如何的,见乾元帝浑然不觉,仿佛要寻别家有前程的青年给薛珠儿赐婚的模样,顿时脸色就变了。   薛珠儿美貌多情,很得太子喜爱,日后若太子登基,废了如今的太子妃,薛珠儿就能做皇后,日后,也能做另一个薛皇后!   薛皇后,不就是因为这名分,所以才能与帝王并坐朝堂么?!   若是叫薛皇后给薛珠儿赐婚给旁人,她们姐妹还有什么指望!   “你们别担心,日后,本宫总给她指一个好人家,必不敢负陛下的心意。”薛皇后如同猫抓老鼠一样戏谑地看着急的要命的两个本家小辈,十分温和地说道。   “皇后这话,说的朕爱听极了。”薛皇后难得对自己这样唯命是从,乾元帝的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微微点头,这才装模作样地说道,“还有一事,不如一同交代皇后去办了。”   “陛下有何吩咐?”   “华儿珍儿入宫服侍的日子也不短了,如何能叫她们立于人下,与宫中妃嫔行礼呢?”乾元帝飞快地说道,“不如升做妃位,日后也好走动。”他见薛皇后并无不可,顿了顿,这才有些复杂地说道,“皇后素来大度,想必不会拒绝。”   他转头见了华昭仪与珍昭仪明媚美丽的脸,眼神一晃,仿佛想到了许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少女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她牵着他的手,轻声说道,“愿,一生与陛下相随。”   他喜爱她的美丽聪慧,迎她入宫,叫她做了自己的皇后母仪天下,然而这么多年过去,那个记忆中的少女,变成了衰老的模样,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心中惘然一闪而过,乾元帝又想到如今薛皇后把持朝堂,早就忘了当年自己被前朝为难躲在薛皇后怀里哭的模样儿了,顿时很理直气壮地说道,“朕喜欢她们两个,给个妃位,皇后觉得如何?”   “她们小小年纪,已经是昭仪。”   “如今,我怀着陛下的骨肉,自然是与陛下有功。”华昭仪早就想说这话了,此时见薛皇后面上露出了一丝诧异,竟仿佛没有想到一样,不由十分得意,一双纤纤素手抹过了自己平坦的小腹,对上了乾元帝骄傲的脸,便一笑,抬着头说道,“这是陛下的八皇子!就为了这个,我也应该做个妃,对不对,姑祖母?”   她只用一双嚣张的眼睛去看此时面上早就平静了的薛皇后,笑吟吟地说道,“陛下,喜欢八皇子呢!”   宫中最小的皇子就是七皇子萧炜,如今华昭仪口中竟说出八皇子,叫一旁冷眼旁观的夷安微微皱眉。   还未降生,将话说的这样圆满,可不大好。   “既然如此,若是此时封妃,难免大张旗鼓,叫华儿受罪,别伤了胎儿。”薛皇后温声道,“不如将这孩子生下来以后,”她看着一脸得意的华昭仪,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温声道,“若是个皇子,这就是陛下的幼子,难免尊贵些,就算是为了孩子,就是封贵妃,也是使得的。”她眼见乾元帝大喜,嘴角勾起,却只是轻声道,“到时,贵妃子,岂不是只比太子差一层?”   “大善!”乾元帝见薛皇后竟这样好说话,顿时眼睛就亮了。   太子,皇后所出。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喜爱,若华昭仪能生下皇子来,那就是他爱情的结晶,只有这样的孩子,才能胜任太子位,对不对?   心中意动,乾元帝没口子地答应了下来,又听薛皇后脸上带着笑意,显然心情不错,竟将无数的赏赐流水一样赏下来,心中满意的同时,却不知为何心中一紧。   他想到之前,有内监与自己禀告的密语,华昭仪其实很看重皇后,并不是真心与之作对的话来。   皇后这样高兴,难道竟是真的,薛家,竟是暗度陈仓,迷惑他,叫他疼爱的这个孩子,也流着薛家的血,继承皇位?   脸色不自觉地阴沉了一下,乾元帝转头,却见华昭仪正娇羞地依偎过来,满脸柔情,就觉得想多了,摇了摇头,将这些忘记,这才得意地带着两个真爱得胜走了。   “可见,这是来与姑祖母炫耀?”乾元帝这样好糊弄,竟早就将为薛珠儿讨公道的来意给忘得一干二净,实在叫夷安鄙夷,然而想到华昭仪有孕,她便转身,见皇后命人带七皇子出去,这才低声说道,“这两位‘表姐’,心也忒大了!”   这不仅是想要与薛皇后夺/权,难道还想着生育皇子染指皇位?心中恼恨,夷安便与闭目不语的薛皇后轻声道,“姑祖母纵容太过了。”   怎能这样轻忽,叫华昭仪有孕呢?   “这两个若是明白人,只想着争宠,我还能容她。”薛皇后淡淡地说道,“这后宫有她们两个在前头与诸妃歪缠,我这儿也清闲,因这些,我虽不喜欢她们,却还是叫她们好好儿地在宫中过日子。”她拍着夷安的手,柔声道,“不过如今,心大了,要的更多了,就是自己往死路上走了,嗯?”   她的一双眼睛之中寒凉冰冷,便叫夷安迟疑道,“到底稚子无辜。”   两辈子的夷安加起来都不是好东西,然而却从不对孩童出手。这从前就是她行事的软肋,也曾吃过亏,却一直都无法叫她真的狠下心来对孩子出手。   如今想来,竟是愚蠢活该,却叫她没法改变。   她无能,竟下不去手。   “我虽然不择手段,却也不会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薛皇后目光清冷地说道,“此事,我只袖手旁观,不会动手,你也该明白,这个孩子,也不会有。”   乾元帝这样喜爱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若真是皇子,与诸皇子就是极大的妨碍,宫中诸妃,是不会叫华昭仪生出这个孩子的。   夷安是这样想着,然而却觉得薛皇后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古怪,这种古怪叫她说不出的感觉,下意识地有些心惊肉跳。   薛皇后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温声道,“你且看着就是。”   “您愿意留那孩子一条命,虽然我知道为难,可是却叫侄孙女儿心里头暖和。”夷安顿了顿,便低声说道。“至于华昭仪,命不好,生了儿子就没了,在宫中也不算什么。”满宫的妃嫔都不是善主,华昭仪若是生子,只怕荣宠更甚,谁心里踏实呢?   不用薛皇后动手,华昭仪也死定了。至于那孩子,养在富贵中,一生无忧,平庸地过日子去吧。   前头怎么厮杀陷害都无所谓,只是无辜幼子,却该是做人的底线。   只是还是叫她感觉到薛皇后的模样,叫她说不出来。   薛皇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知道华昭仪有孕,为何这样淡定从容?   “你啊。”薛皇后看着面前这个格外狠戾,然而对于某些事却很心软的孩子,目光温和了下来,摸了摸夷安的头,这才慢慢地说道,“至于珍儿……”   “一同长大的姐妹没了,抑郁而终就是。”夷安便在一旁笑道。   “竟是两个福薄的孩子。”薛皇后感慨了一声,见夷安嘴角勾起,仿佛带着几分奇异的笑意,不由笑问道,“你还有什么好主意?”   “不过是想到我为刀俎,她为鱼肉罢了。”夷安眼中暗沉,见薛皇后含笑看着自己,顿了顿,这才说道,“看不清自己位置与能耐的人,活该叫人吃掉。”   薛皇后看着面前这个脸色平静的小丫头,竟生出了些不舍来。   “再晚生几年就好了。”她轻叹了一声。   若是夷安不是年长七皇子这么多,日后该是个极好的中宫的人选。   可惜了的……   夷安在长辈惋惜的目光里有点儿摸不着头脑,饶是她算计通天,也没想过自家姑祖母要把自己配给“七舅舅”,想了想,觉得自己其实还是生得正是时候的,就有些婉约地笑了。   “姑祖母今后,就这样儿等着?”夷安总是心中躁动的,况薛皇后确实是帝王之才,此时就小声说道,“不如效法前朝女帝事……”   “我并未想过这个。”薛皇后见夷安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只觉得这小丫头胆大包天,叫人知道她这样想,参她一本都是轻的,便轻声说道,“别看如今风平浪静,若真的称帝,这天底下就要翻天,遭罪的,也不过是百姓罢了。”   她叹息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我只望这一生能为这国祚留下一位能承担重任的帝王,就已是圆满了。”她的理想与抱负,都能够实现与延续,就已经足够了。   她以皇后临朝,代皇帝行朝政,已经有人非议。若称帝,凭着手中的兵权并不艰难,然而到底叫朝中动荡。   前朝女帝称帝的后半生,都在应对天下各路起义,虽也称得上盛世,然而百姓与战火中却过得并不好。   况,再称帝,她百年之后,又如何呢?   那女帝的本家先彼此争夺帝位内讧,后被依旧心中有前朝的百官与皇族连根拔除,彻底消散在了历史里。   她不会将宋国公府放在那样的处境上。   “你放心,不管如何,宋国公府,总不会倒。”知道夷安心中忧虑,薛皇后便安慰道,“难道姑祖母,是那样害了家族的人?”   夷安心中暗道可惜,却还是不敢深劝,缩了缩头不说话了。   这方心怀叵测的长安县主正在撺掇自家长辈大逆不道,另一处,一极奢华的寝宫之中,华昭仪一脸柔弱地靠在乾元帝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见他眼中十分欢喜,却有点儿心虚,转了转眼睛,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叫乾元帝的眼睛从自己的小腹上移开,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与乾元帝娇声道,“陛下只看着八皇子,竟都不看臣妾了。”   “你们都叫我喜爱。”乾元帝老来得子,自然是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宝刀不老,此时越发地看重华昭仪,见她目光流转,欲言又止,便急忙问道,“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   “臣妾这是头胎,心里慌张极了,求陛下叫母亲进宫陪伴我。”华昭仪心中忐忑地与乾元帝哀求道。   “这算什么。”乾元帝并没有见到一旁的珍昭仪有些僵硬的笑容,便笑道,“你有孕之时,朕许你母亲随时来宫中探望就是。”他爱惜地看着珍昭仪的肚子,露出了渴望来说道,“只要这孩子好,朕就很满足了!”   “有陛下的疼爱,八皇子有福呢。”华昭仪见乾元帝欢喜的什么似的,眼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狰狞来,轻声道,“只是这宫中,却有人敢不将我们姐妹放在眼里呢!”   “你说长安那丫头吧?”乾元帝也烦了,有些不耐地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与她计较平白叫你失了身份。不理睬她也就是了。”   如何能不理睬?!   自从宋夷安入宫,薛家三姐妹就没过过一天的顺心的日子!   华昭仪恨得夷安什么似的,然而也知道如今有薛皇后在,竟不能拿捏她,想到薛珠儿与自己的主意,她的脸上就现出了一丝恶毒来。   “她年纪不小,还留在后宫,难看死了,连带咱们姐妹也跟着没脸。”华昭仪摸着乾元帝的衣襟,柔声说道,“她正是婚配之年,陛下何不给她指婚,叫她出嫁?”   “这个……”乾元帝有点儿明白真爱的想法,只是却迟疑了起来。   华昭仪的意思他明白,大抵是叫他给宋夷安指一个极不好的人家儿,叫她下辈子都跌到泥里去,只是想法很好,能操作的空间却不大。   他虽然能够指婚,能左右宋夷安的姻缘,然而却得知道,就算指婚给了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想必这样的男子,也活不到与宋夷安成亲的时候。   平阳侯府不会容忍这样的屈辱,凭宋家之势,连薛家都能打上门,跟太子对着干,估计天有不测风云,宋夷安至多背一个“克夫”的名声罢了。   他还落个苛待臣子的名声,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是要害她,是给她一桩好姻缘。”华昭仪察言观色,见乾元帝并不愿意,心里冷笑了一声,急忙与他笑道,“臣妾听说,烈王府六爷,因功封王?”   “皇后的意思,”乾元帝不明白为何说到这个,便老实地说道,“封了郡王,赐地清河。”   “那便是清河郡王?”华昭仪眼里露出了笑意,娇声笑道,“陛下瞧瞧,叫这丫头,给清河郡王做个王妃,地位尊贵,岂不是极好的姻缘?”   她可是听说,清河郡主萧翎,秉性阴厉,杀人如麻呢!   ☆、第71章   薛皇后的宫中,此时正是十分热闹。   知道夷安回宫,四公主可算是找着小伙伴儿了,欢喜得什么似的,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就过来了。   淑妃一脸温柔地看着与夷安凑在一处说笑的四公主,仿佛见到当年小小的孩子几乎是瞬间就长大了一样,看着笑靥如花,无忧无虑的四公主,淑妃便在一旁与薛皇后笑道,“瞧着这几个花朵儿似的小丫头,臣妾觉得这心都年轻了。”   “她们年少,正是该说笑的时候,莫非还能如你一样在宫里拘束?”薛皇后漫不经心地阖上手上的单子,见淑妃眼角堆着笑意,显然很是欢喜,这才说道,“你如今在宫中也也难免寂寞,我听说你们家有几个小姑娘很不错?叫进来陪伴你,也能叫长宁有个伴儿。”   见四公主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好奇地看了过来,薛皇后敛目,慢慢地问道,“长宁的婚事,你可有些想法没有?”   “这孩子这样闹腾,我竟不敢随意,恐她日后不顺当。”淑妃迟疑,见四公主弯着眼睛无忧无虑,却有点儿舍不得,低声说道,“外头的人家儿,瞧着都好,只是臣妾……”   “我记得,她有个表哥,今年还未娶亲?”薛皇后便问道,“知根知底儿,嫁回你的娘家去,谁还不把长宁供起来?”   淑妃没有儿子,就算在后宫是四妃之一,又掌宫中大权,然而没有皇子的嫔妃就如同没有根基的浮萍,就算四公主受宠,然而若是日后事有不谐,难道淑妃还能杀出宫来?不过是叫四公主受着罢了。   从前被婆家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公主不是没有,有的过得还不如出身勋贵的女孩儿呢。   淑妃也知道薛皇后这是在为四公主上心,急忙感激道,“还是娘娘想着她。”   “她在我身边儿孝顺,我总不能叫她没有着落。”薛皇后叹息道,“宋国公府倒也是个好去处,只是却没有与长宁同年的匹配之人,又已经尚了三公主。”   三公主下嫁了薛皇后的侄孙,自然薛家不好再尚一个来。   天底下的好事儿,也不能就薛家都拿走不是?   她摆了摆手,看着四公主已经猴儿到夷安的面前不知在说些什么,嘴角竟然还有口水要流出来,垂涎欲滴的模样可爱极了,微笑了一下,觉得心情不错,正与叫两个女孩儿出去采些花朵儿来叫大家欢喜,却见外头正有个面容普通的内监匆匆地进来,跪到地上恭声道,“给娘娘请安。”   “陛下有何事?”见这个是乾元帝书房外侍候的内监,薛皇后便问道。   这个内监是她放在御书房外看着乾元帝的,平日里无事,并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陛下,陛下,”这内监有些为难,然而到底飞快地看了莫名其妙的夷安一眼,这才伏在地上说道,“奴婢无能,不能阻拦陛下!”   “究竟怎么了?”薛皇后见这内监面上有慌乱之色,脸色就微微发沉,直觉有些叫她很不喜欢的事情发生了。   “陛下,发了一道旨意往金陵去。”这内监头都不敢抬,也不敢看旁人,只在薛皇后的面前低声说道,“陛下,给县主赐婚了!”   “赐婚?”   “陛下将长安县主,指给了清河郡王!”说出了要紧的,这内监就破罐子破摔了起来,急忙说道,“华昭仪蛊惑陛下,陛下同意了,奴婢们没有想到陛下的旨意竟能瞒天过海出了宫中,如今已经昭告天下,不能追回了!”   薛皇后从来都是未雨绸缪的人,御书房中也有人盯着乾元帝的一举一动,就是恐他仗着至尊的身份生事,叫薛皇后吃亏,然而没有想到许多年平静安逸,却叫这些人失了戒备之心,叫乾元帝钻了空子。   “再说一遍,指给谁?”许久难耐的沉默,宫中寂静得叫人心生恐惧,就在这内监有些喘不上起来的时候,就听薛皇后慢慢地问道。   “指给,指给清河郡王。”这内监闭着眼睛说道。   他已经不敢去看一旁被指婚的长安县主的脸了。   这位县主美貌惊人,然而性情却也厉害,进宫就敢跟两位受宠的妃子对着干,听说一个不高兴就带着全家砸了人家的府邸,其中种种自然不必说。这些内监更知道的,却是薛皇后对这个侄孙女儿的宠爱,显然是对她的亲事有自己的想法的,如今竟叫乾元帝指婚,还是指给那样的人,如何能没有怨毒之气呢?   那位清河郡主确实是个难得的人物,然而出身却低微,高高在上的勋贵嫡女,竟嫁给王府庶子,还是个歌妓之子,这简直就是侮辱了!   况,听说那清河郡王秉性冷漠孤僻,从不对女子假以辞色,这样的姻缘,只怕要冷得跟冰窟窿似的,不是害人么?   “本宫曾说过,好好儿看住陛下。”薛皇后敛目,却十分平静地抚摸着手腕子上一串儿如血般殷红的数珠儿,淡淡地说道,“想必,你们是记不得了。”   见这内监低头谢罪,她轻声说道,“滚到慎刑司去,每人领一百廷杖,日后,谁再敢出这样的纰漏,就不必来回本宫了,知道了么?”她抬眼,竟是满目的阴厉之色,叫这内监心中恐惧,却还是欢喜逃出生天,急忙给薛皇后磕了头,去领罚了。   眼见这内监退出去,宫中寂静之时,淑妃正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想要劝慰一二,却只见素来沉稳,哪怕当日乾元帝一意叫薛氏姐妹进宫服侍都没有动容的薛皇后,突然张手,将身侧的小桌掀翻!   “混账!”薛皇后面色有些扭曲,低声道,“该死!”   这该死不知说的是谁,淑妃噤若寒蝉,竟只敢当做听不见。   “求母后拦住那道旨意!”见夷安脸色淡漠地坐在一旁无声无息,四公主就先忍不住了,起身大声与薛皇后求道,“母后能治理天下,不过是一道赐婚,咱们只当这赐婚错了,要回来,日后,日后,”她咬了咬嘴角,顿足道,“日后再给清河郡王捡好人家儿的姑娘,就松松手,别叫夷安嫁过去了!”   她回身拉住了夷安的手臂,眼眶都红了,忍着心里的难受转头说道,“清河郡王是什么样的人?烈王府是什么样儿的地儿?母后舍得叫夷安吃这样的委屈?”   “君无戏言。”夷安却更明白不是什么事儿都能任性,然而此时她心中却生出了被算计的怒火,只冷笑道,“华昭仪,想的倒是很不错。”   萧翎如今乃是郡王,平阳侯府再不愿意,也不好叫他“暴毙”,想来为自己的姻缘,华昭仪姐妹也煞费苦心。   “这个自然。”薛皇后双手都在哆嗦,见夷安还算平静,没有哭闹,十分稳重的模样,更心疼这个被人算计的孩子,叫夷安上前,满眼慈爱地摸了摸她白皙得仿佛透明的脸,冷笑道,“陛下,也忒看不起我,以为昭告天下,我便不能反复?”   见四公主在一旁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她便冷声道,“你放心!这亲事,只拖着就是,谁与你聒噪,只推到我的头上!”   等时候久了,此事平息的时候,她自然有万般的手段叫这亲事做不成。   到时候,她再给这个心爱的孩子寻真正的好人家。   心中稍定,然而想到乾元帝如今竟然还用上了这样不入流的手段,哪里还似一个磊落霸道的帝王,竟如深闺妇人,薛皇后就觉得一阵恶心。   “叫我说,也好,如今竟也知道,原来陛下还能有瞒过姑祖母的手段。”夷安却在此时微微一笑,淡定地笑道,“亏了陛下是个实诚的人,这么厉害的手段只用在了赐婚这样的小事儿上,不然日后陡然发作,咱们没准儿吃亏更大。”   到底是帝王,还真不能等闲视之,不过皇帝陛下是不是拎不清轻重?   这样的手段,用来日后关乎生死皇位的旨意,才妥当不是?   华昭仪,也算是坑了这位陛下一回了。生出警醒的薛皇后只怕日后要整肃宫中,到时才是皇帝叫天天不应的好日子呢。   “日后,实在不该叫陛下手握玉玺了。”薛皇后听了夷安的话,觉得有理,然而想到这也算是吃了大亏,便冷冷地说道。   这岂不是要叫乾元帝做个真正的无权的孤家寡人?夷安虽然觉得帝王做到这个份儿上十分可怜,然而到底小心眼儿,觉得薛皇后很该如此。   “华昭仪意图害我,我不能不还给她。”夷安顿了顿,便含笑说道。   难道她是只被动挨打的人?看在她腹中骨肉,夷安心软了一回,却得了这样的“好报”。   “说起华昭仪,臣妾还觉得异样,因此过来与娘娘禀报。”淑妃急忙说道。   一旁的四公主听说夷安不必去嫁给那个传说杀人不眨眼的清河郡王,顿时喜欢了起来,拉着夷安笑出了声,很想要再说说自家表哥陈朗。   那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她虽然记得罗家的那少年也喜欢夷安,不过好姑娘,谁不想收到自己家里呢?   “你说。”薛皇后眼角一挑,并没有将赐婚当个大事儿,便含笑问道。   淑妃这些年勤勉侍奉她,她自然是高看一眼的。   “臣妾只觉得华昭仪这一胎有些突兀。”淑妃见薛皇后敛目,掩住了目中的情绪,便含笑说道,“前头里还在满宫地嚣张,又跳舞又赏月又泛舟湖上的,这样的身子骨儿,竟有孕这样的大事儿瞒的滴水不漏,连娘娘与臣妾都不知道?太医每月的平安脉,都请到哪里去了?”见薛皇后微微颔首,她急忙说道,“虽只推到身子弱,前头脉相虚浮没有瞧出来,却也叫人心中疑惑。”   “去查谁与她勾结。”薛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异样,却还是淡淡地说道。   “臣妾这好事儿的脾气,总是改不掉的。”淑妃便笑道,“娘娘也别在日后,嫌弃臣妾是个较真儿的人。”   这句话,就是将薛皇后从此事中摘出来了,目光一闪,淑妃却还是说道,“华昭仪若真有孕,咱们自然好生照顾。若是没有,那……”她曼声笑道,“是想借着这一胎坑害哪位妃嫔呢,还是,蓄意要混淆皇家血脉?”见薛皇后眯起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便低声道,“前头也就罢了,若是后头的,娘娘若是揭破,只怕与自身并没有好处。”   华昭仪再不招人喜欢,却也是薛皇后的本家,混淆皇家血脉,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不亚于谋逆,到时薛皇后与宋国公府,又要如何自处?   “你先去差,盯好了她。”薛皇后淡淡地说道,“别叫这两个乱说话。”   “臣妾明白。”淑妃恭声应了,见薛皇后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到底带着四公主走了,见四公主与夷安依依不舍,薛皇后不由笑道,“罢了,你与长宁同去。”   “我住夷安的依兰阁去,行不行母妃?”四公主心里装着心事儿,此时就与淑妃央求道。   淑妃统共就这么一个闺女的,自然是无所不应,况眼下她还有大事要办,顾不上闺女,便与夷安笑道,“这丫头闹腾,若是吵了你,只与我说!”   “长宁与我好,亲近些,哪里闹腾呢?娘娘这是拿我当外人儿呢。”夷安与四公主相视一笑,到底与薛皇后拜了拜,带着几个女兵,在四公主羡慕的目光里一同回了依兰阁。   一进屋,四公主就欢腾了起来,滚在夷安的床上,只觉得这床香香软软,与自己的不同,舒舒服服地趴在床上,又见夷安随手点了极好闻的香来,就见袅袅的香烟之中,这女孩儿贞静妩媚,是说不出的好看,就拖着下巴说道,“今儿,可唬得我不行了。”见夷安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便小声说道,“清河郡王的名声在京中不大好,只我就听说,曾有勋贵女孩儿与他示爱,他竟是当场拒绝。”   “这又有什么问题?”夷安没有觉得这么干有什么不对好吧。   “只拒绝,倒也就罢了。”四公主便叹道,“那么多人在,他叫人家姑娘别来烦他!这还叫人有什么脸见人呢?”男子拒绝女子的情意,大多温和,清河郡王萧翎直不愣登的,不懂怜香惜玉,实在无情冷酷到了极点,后头还有些烈王府某位侧妃与萧翎示好,赠了一个妾来,“竟就叫他反手就给卖了,说挣点儿银子花花。这不是……”   “干得好啊。”叫夷安说,这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实在想不明白四公主在纠结什么,难道这京中的大家伙儿,遇上事儿要缓缓地,温柔地来?   四公主木然地看着夷安,觉得有点儿跟不上思路。   “当然,面子还是要给的。”夷安装模作样地说道,“到了无人的地方,再说那些话,就更好了。”   四公主倒在床上装死,不肯与这奇葩姑娘说话了。   “今日我瞧你仿佛有心事。”夷安坐在床边,见四公主翻身抱住自己的腰,将头埋在自己的怀里,便低声问道,“谁叫你伤心了?”   “二皇姐没了。”四公主闷声闷气地说道。   “二公主?”夷安自如今,只见过大公主与四公主,并没有见过别人,然而见四公主如今的模样,却也猜到想必两人的情分极好,想着二公主也该年纪不大,便微微皱眉道,“天有不测风云,你节哀。”顿了顿,方才轻声问道,“是什么缘故?”   “太医说是急病,来得急。”四公主低声说道,“只是我却觉得不是。”她抓着夷安的手低声说道,“之前,我见过二皇姐躲在角落里哭。”她咬着牙说道,“虽她从不说什么,可是我知道她日子过得不好。”   “你要如何?”夷安问道。   “我要知道,二皇姐究竟怎么死的。”四公主脸上生出了怨恨之色,冷冷地说道,“若真叫我知道什么,我叫他一家,给二皇姐抵命!”这说的,就是二驸马一家了。   夷安是真觉得这皇家公主挺倒霉的,大公主遇上了那么一个玩意儿,这瞧着二公主的驸马也不是个东西,这是什么运道呢?   心中唏嘘,只叹造化弄人时,长安县主却不知数日之后,风尘仆仆的宋家兄弟赶到虎踞关后,正巧碰上了赐婚的旨意,只觉得晴天霹雳,顿时咬牙切齿地向着心中忐忑来迎接两位舅兄的清河郡王扑了过去。   ☆、第72章   不提不能还手,因此被舍不得妹妹的两个“兄长”暴打了一顿的,人见人怕的清河郡王,只说眼前的夷安,见四公主咬牙切齿,还是没有劝阻她。   能在二公主故去之后还执意寻找缘故的这个女孩子,叫夷安的心里慢慢地柔软了起来。   她见了太多的面和心不合,面上带笑背后捅刀,如今遇上四公主,却觉得原来女孩子,也可以是这样光明磊落的模样。   “这事儿,你别参合。”四公主抹了抹眼睛,却有些羞愧地说道,“是我忍不住,竟与你说了这些。二皇姐的驸马是唐国公世子,虽唐国公府不如宋国公府势大,然而唐国公是父皇的心腹,到底不好叫你这样张扬,与人结仇。”   她与夷安依偎在一起,继续说道,“不是憋得狠了,我也不想与你说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求了表哥,不会叫人拿捏。”平阳侯府到底才在京中立足,唐国公府可不是薛家二房那没用的玩意儿,四公主就不想叫夷安牵扯其中。   “我不出头,只是你知道了什么,便与我说,我还能与你开解。”夷安便笑道,“虽我不识得二公主,然而若公主亡故真的另有缘故,我也不愿意叫人过得快活逍遥。”   “就是这话!”四公主冷笑道,“凭什么叫害了二皇姐的东西风流快活呢?!”   说了一会儿的话,又看了夷安手上的伤,骂了薛珠儿一场,四公主到底与夷安一同用了晚膳歇下了。   第二日,夷安就随四公主一同往淑妃处去,一进门,却见一位身材高挑的俊朗青年正在面色和蔼的淑妃面前说话,那青年一身铠甲,英武英俊,就叫夷安侧目。   “表哥!”四公主见了这青年,眼里就生出了亲近来,见这青年看过来,急忙拉着夷安过去,指着他与夷安笑道,“这就是我表哥陈朗!”她细细地看了陈朗,就见他今日铠甲雪亮,格外地俊朗挺拔,不由得意起来,与夷安挤眉弄眼。   “这是长安县主。”淑妃看着闺女一副不经世事的模样,再看看侄儿有些抑郁的脸,真是想晕过去算了。   “见过县主。”陈朗不着痕迹地看着一头热的四公主,与夷安微微颔首。   “表哥可好了,武艺高强,都说是年轻有为呢。”四公主从小儿跟在表哥的屁股后面长大,对这表哥有天然的崇拜,见着陈朗英挺,夷安妩媚,如同璧人一般,越发卖力地说道,“还特别老实,到现在,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呢。”   夷安怜悯地看了被掀了老底沉默着咬牙的表哥一眼,深深地为之感到心酸。   这得是多么瞎眼的姑娘,才能看不见这青年的心意呢?   实在不敢当闪亮亮的蜡烛,夷安干笑了一声,含糊地说道,“你知道的不少啊。”   “我从小儿跟着表哥,自然知道。”四公主见夷安冷淡,低头失落了一下,就知道没戏。   陈朗这年纪不小,竟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这不是太叫人担心了么?   “别为你表哥费心了。”淑妃眼疾手快,急忙止住了四公主的胡说八道,见侄儿脸色缓和了,却越发地觉得侄儿很不错,此时脸色温和地说道,“你表妹出宫去,你护着些,切莫叫人冲撞了她。”见陈朗点头,她便含笑与夷安问道,“你若不放心,也跟着去,如何?”   “我是极放心的,且陪着娘娘就是。”   夷安果然聪明,淑妃脸上带笑,微微点头,见四公主并没有异议,就知道闺女是不愿意叫夷安参合此事的,此时便与四公主叮嘱道,“母妃知道,你与你二皇姐好,只是凡事不要横冲直撞,拿住了什么,就往宫中来,自然有皇后娘娘做主。”   当年二公主的亲事,是乾元帝与唐国公做主,虽薛皇后曾说唐国公府上有点儿乱套,然而乾元帝却相信自己的“眼光”,二公主也觉得日后能做国公府的主人是极好的姻缘,到底成了这亲事。   只是这才几年,竟香消玉殒。   心中叹息,淑妃也埋怨二公主的懦弱。若是当初吃了苦,进宫来求薛皇后做主,凭薛皇后的心性,不会置之不理。   当年薛皇后便申斥过唐国公府一次,给二公主做主了一回,没想到时日久了,唐国公府竟故态复萌。   二公主也是,什么都吞在肚子里,谁会日日盯着唐国公府呢?   也是因二公主之事,叫淑妃很担心四公主的亲事,然而如今见侄儿隐隐护住女儿的模样,想到这些年侄儿一直默默地等着,淑妃的眼里就生出了看重。   有儿时的情分在,哪怕日后陈朗变了心,也不会叫四公主落到难看的境地。   “你近日心情不好,若是出去快活,就晚点儿回来。”淑妃别有用心地说道。   “夷安不去,我能有什么欢喜呢?”四公主就叹道,“没有夷安,有趣也变得无趣了。”   躺枪的长安县主只觉得一双利箭般的目光冲着自己而来,如果能化为实质,只怕已经千疮百孔。   “我能有什么趣儿呢?”夷安幽幽地叹了一声,十分哀怨。   她只恐四公主这是真与她有仇,想着叫身边那青年往死里收拾自己呢。   “咱们一处吃一处睡,你还不明白我的心不成?”四公主急了,急忙拉住夷安的手说道,“我舍不得留你一个……”   “够了!”淑妃当机立断,出手救了夷安一条小命儿,无奈地看着无辜的闺女,再看看一旁脸色发青的侄儿,很不明白为什么侄儿不与闺女挑明了,还是揉着眼角说道,“不愿意玩耍,就早去早回!”见四公主用力地摇头,与陈朗一同走了,这才对露出了无奈的夷安笑叹道,“长宁就是如此,该单纯的地方通透的厉害,然而还明白的地方,却又糊涂了起来。”   这些年她相看过的京中的少年,总是能叫四公主说出毛病了来,当时就觉得哪里古怪,后头知道都是陈朗拔刀相助,与四公主细细地品鉴过这些少年,扒拉出许多的毛病,她就明白侄儿险恶的居心了。   这侄儿在军中就强悍,干掉情敌的手段也这么利索。   “想必是视作兄长久了,就模糊了。”夷安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笑道,“长宁待陈大人十分不同,只还没有看清楚罢了。”   “只望日后,她能快快乐乐的,我就安心了。”淑妃叹了一声,这才与夷安说道,“我今日叫人看着华昭仪处,却见她的母亲鬼鬼祟祟地进来,竟密议。”她皱眉道,“我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不是这两个,陛下也会宠幸旁的年轻美人,倒不如这两个蠢货。只是到底这两个的心大了,竟还能害你。”   见夷安不以为意,全没有半分羞涩或是恼怒,淑妃眼角抽了抽,继续说道,“动了不该动的念头,就很不该再留着了。”   薛家已经叫薛皇后很不耐烦,只是还未发作罢了,夷安知道如薛皇后这样的人,一旦动手就是斩草除根的,此时微微犹豫,这才说道,“只不知究竟是真的有孕,还是假装。”她与淑妃又隔了一层,自然不会如在薛皇后面前劝她自立那样肆无忌惮,掩住了心里头的念头,她只笑道,“只好叫娘娘费神了。”   “皇后娘娘在前朝本就繁忙,我能做的也不过是这些了。”淑妃自然知道夷安断不会与自己说知心话儿的,顿了顿,便露出了忧虑来,与她轻声道,“清河郡王之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这孩子,也并不是长宁口中那样怕人。”   见夷安乖巧点头,她也叹这样的美人儿竟叫人算计到了极点,此时心生怜惜,温声道,“就算日后不能转圜,你也记得,他能凭着自己在军中立足,可见并不是一无是处。”   淑妃出身武将之家,自然更喜爱如萧翎这样凭着真本事封王的人,因此便说了好话儿。   “这个我明白。”夷安微笑道,“何必怨天尤人?日子好坏,都是自己过出来的。”然而想到日光下磕磕巴巴地对着自己说喜欢的那个秀致少年,她的心中却是一叹。   她也曾想过日后会将姻缘托付在他的身上,然而如今骤然改变,却只能是造化弄人了。   到底是辜负了他。   只是还好,赐婚得早,在这少年还未更在自己身上用心的时候隔断,总比日后他泥足深陷,不能释怀来得更好些。   至于萧翎,她本就无所谓姻缘之事,况萧翎与自己并不陌生,听说心性坚毅?性情也算不错,屡次相交也并不见劣迹,彼此平静地过日子,也并无不可。   夷安有些沉默地盘算着,淑妃就听外头报大太太入宫,心知这大概就是来询问夷安赐婚之事,她便与夷安笑道,“你母亲进宫,我便不留你了,也叫你母亲不必担心。”   夷安应了,又谢了淑妃的好意,这才带着宫女与女兵出了淑妃处,匆匆地往薛皇后的宫中去。   才走到半路一处山石嶙峋之处,夷安却见那山石的一空洞之中,闪出了一个英俊的青年来。这青年脸上带着失落与伤情,脸色苍白,仿佛连面容都暗淡了,拿着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看了过来。   正是三皇子。   夷安被三皇子这么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恶心坏了,嘴角微微一动,只漠然对他颔首。   “县主留步!”见夷安竟对自己这痴心伤情的模样完全没有被打动,三皇子心里只觉得这简直不是个女人!然而目光落在这少女一张精致清媚的脸上,他却觉得心中一动,此时急忙上前几步,却被女兵远远地隔开,不由伤感地说道,“难道这么多日,县主竟对我全然没有情意么?”   “没有。”夷安直率地点头。   三皇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到底是个百折不挠的人,想到平阳侯府如今的势头,此时提起一口气继续强笑道,“我对县主的心,难道县主真的看不出?”他捂着心口低声说道,“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从我第一次见到县主,就存了心事,本以为县主是与我一般……”   “绝对不是!”夷安不耐地直言道,“殿下想的多了,思虑过多总是伤身,还是且放下吧。”真以为自己万人迷?说几句话,就叫她全心奉上?   夷安这样的无情,已经叫三皇子再也不能说别的了。他也不明白,他天潢贵胄,许之以正妻之位,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怎么就对他这样冷淡呢?   “原来如此。”三皇子失魂落魄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露出了一个惨然的笑意,很是伤感地说道,“我对县主的一片心,竟全没有放在县主的眼里。”他敛目,再次努力地低声说道,“知道县主赐婚,我心中剧痛,只觉得今生都不能欢喜,今日过来,只是想求见县主,若是你愿意嫁给我,我拼着叫父皇恼怒,也要与他求旨退了这指婚,哪怕是得罪清河郡王,也在所不惜。”   这情真意切的青年与仿佛是肺腑之言的话,叫夷安脸色淡淡地听了,却觉得心中恶心。   三皇子哪里是看重了自己,分明是看重了平阳侯府与薛皇后,他的眼中并无对自己的情意,却偏偏要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竟比那些露出本来面目的人还叫夷安厌恶。   比起真小人,夷安更厌恶伪君子!   想着这些,夷安心中冷笑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了假山之后,淡淡地说道,“殿下这些肺腑,在旁人面前剖白,真的合适?”   此时一个女兵眼疾手快,上前就将那假山之后欲逃的身影给提了出来,夷安就见三皇子勃然变色,目光就落在了女兵手中奋力挣扎的乔莹的身上,看着这宫女含恨看着自己,便含笑温声道,“我说这宫中怎么那么多的长舌妇呢,原来竟是大多喜欢躲着偷听。”   “奴婢是一不小心走到这里的。”乔莹今日跟在三皇子的身后偷听,虽然知道三皇子是为了日后大计才对夷安示好,心中却还是嫉妒的厉害。   “殿下知道她么?”夷安含笑与三皇子问道。   “依稀是母妃身边的人,我不大熟悉。”三皇子在乔莹可怜的目光里干笑了一声。   “与殿下不熟就好。”夷安一笑,微微侧头,与身后薛皇后赏的宫女含笑道,“无故偷窥,实在没有规矩!”她看着手上鲜红的指甲,慢慢地说道,“本县主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且按着宫规处置就是。”   听见那宫女应了,取了竹板过来,将那与三皇子求助的乔莹摁在地上,这才继续说道,“你在宫中,传我的流言,这已是大不敬。如今宫规侍候一回,日后长长记性,不然,本县主可不管你是谁身边的人,嗯?”   薛皇后身边出来的宫女,自然是不惧怕任何人的,那宫女面无表情地一竹板抽在了乔莹的脸上,左右开弓,直将她一张芙蓉面抽得全是血痕,这才将她踹倒跪在地上,回身与夷安复命。   冷眼见三皇子竟眼瞅着与自己有首尾的女子受苦,却只当看不见,夷安的心中就生出了鄙夷。   这样没有承担,哪里是个男人呢?还想奢望帝位,做梦去吧!   目光冷淡地看着乔莹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夷安实在不欲与三皇子继续纠缠,颔首之后,便带着众人就要离开,然而自后方,三皇子看着乔莹许久,突然转身撞开了一名女兵,转眼就贴近了夷安,口中急切地叫道,“县主!我还有些心里……”余下的话,却被吞在了肚子里,再也无法说出口。   在他就要握住这少女手臂的前一刻,这少女只脸色冰冷地往头上一抹,三皇子就见到一只冰冷的尖锐的发簪抵在了自己的咽喉,看着那少女眼中冰冷的杀意,竟不敢动弹。   “再与我纠缠,要你的命!”   ☆、第73章   阳光下,冰冷的金钗露出了锋利的光芒。   美貌如花的少女,悠然地,带着几分轻松地掐着金钗指在了脸色发白的三皇子的脖子上,随意地动了动,挑眉,淡淡地问道,“想死么?”   “县主!”三皇子脸色微微变了。   看着随时有可能捅进脖子里的金钗,他觉得腿有点儿软。   他没有想到看中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危险的姑娘。   寻常少女,哪怕不喜欢自己的深情,可是也不该心肠这样冷硬,至少心中也该有愧疚吧?   夷安眼中的漫不经心,仿佛并没有要将捅死自己放在心上,三皇子就知道只怕这姑娘的心里,宰了自己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嘴角动了动,慢慢地向着后头退去。   一侧的女兵飞快地围了过来,戒备地看着他。   “说的这么多,烦死了。”见三皇子消停了,不跟自己玩儿什么真爱了,夷安这才随手将能捅死人的金钗插入了如云的发间,见眼前的青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自己头上去,嘴角就露出了淡淡的讥讽,挑眉说道,“殿下在想些什么,我都知道。只是,”她嗤笑道,“别以为我是那种蠢货!”她指了指正用惊慌的眼神看过来的乔莹,慢悠悠地说道,“再来与我啰嗦,外头,殿下就要不轻松了。”   她爹平阳侯若是知道敢有人这样儿打她的主意,只怕就不是好解决的了。   没准儿三皇子就要被与平阳侯交好的朝臣弹劾得去上吊。   “至于日后,”夷安不耐烦一件事儿说许多次,见三皇子明白过味儿来,此时脸色发白,便微笑道,“这宫中京中,再有我与殿下一个字儿出来,谁说的我都管不着,只好算在殿下的头上,嗯?”她在三皇子脸色发白里,温和地说道,“想必,管妃娘娘在宫中的日子,也要不好过。”   三皇子对上了那双冰冷得叫人骨头发凉的眼睛,一瞬间仿佛见到了第二个薛皇后,竟生不出勇气来,明明这不过是一个侯府小姐,却叫三皇子恐惧。   “我明白了。”三皇子脸色莫测,看向夷安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忌惮,再次后退了几步。   “我若是你,就不那么相信真情。”夷安见三皇子复杂地看了自己一眼,转身就走,竟浑然将还跪在地上的乔莹也忘了,突然生出了几分趣味,很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三皇子盘算自己,自然该投桃报李给他点儿好处,便走到乔莹的面前,低头看着这年少的女孩儿眼中露出了怨恨之色,温声道,“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不给你个名分呢?”她幽幽地一叹,笑道,“无名无分,你算什么呢?”   “你知道什么?!”乔莹虽有凤命的预言,然而到底是外室女,从小儿就对这些就因为自己是嫡出而十分傲慢的贵女怨恨极了,眼下竟然见到三皇子对夷安这样上心,却被她弃之如敝屣,虽然与三皇子感情很好,却从来都没有见到他对自己这样殷勤过,此时嫉妒得发狂,眼睛里全是血丝,咬着牙说道,“我们之间,你知道什么?!”   她虽然跪在地上,却露出高高在上的眼神,傲然地说道,“你以为,殿下是真心喜欢你么?!”   “自然不是。”夷安在乔莹诧异的目光里,与一旁的女兵一起笑起来,笑看这个有趣的傻姑娘,悠然地说道,“不过,他是真心喜欢我的身份,这,就够了。对不对?”   “除了身份你还有什么?!”乔莹尖叫道。   若不是嫡母不许她记入嫡出的名下,她早就顶着管姓堂堂正正地嫁给三皇子做正室,又何必如如今这样筹谋?!   “你连身份都没有。”夷安见乔莹的目中几欲疯狂,这才笑吟吟地说道,“能忍心叫你做个宫女,管妃娘娘与三皇子,对你也真是一片真心了。”   她带着几分恶意地俯身,轻声说道,“本朝,可有做了宫女,服侍过旁人后,去给皇子做正室的先例?三皇子若真心想要娶你,不会叫你落到这个身份,不然日后,谁不要在背后说一声,皇子妃娘娘,从前服侍过谁谁谁呢?”   乔莹的心里,在夷安温和的目光里,突然拧起来了一般。   “不可能!我是……”她正要说自己是凤命,然而却猛地想到面前夷安是薛皇后的本家,艰难地吞了这句话,只闭上嘴狠狠地看着这面容绝美得叫人很不能抓破她这张可恶的脸的少女。   “听不听的,本县主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任何的怀疑,只在自己心里慢慢儿地想才有趣呢,心里给三皇子祝福了一下未来的好运气,夷安便起身笑嘻嘻地走了。   欺负了一下从前敢陷害自己的姑娘,长安县主的心情很不错,此时带着人到了薛皇后的宫中,就见里头大太太正坐在薛皇后的下首,面色有些烦恼的模样。   “夷安过来。”见夷安面色红润,并没有对赐婚有什么不乐,大太太便松了一口气,招手将笑嘻嘻的夷安招到面前。   夷安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满足地蹭了蹭,抱着大太太的腰不说话,脸上露出了幸福来。   “姑母瞧瞧,这丫头就跟长不大似的。”大太太看似无奈,然而却摸着闺女的发顶,满眼的爱惜。   “见了你才是如此。前头里,是谁指着老三要往死里捅呢?”   薛皇后见夷安发了坏,此时眼睛里都在冒光,整个人精神抖擞的,不由笑了笑,与大太太说道,“这天底下素来如此,有了主心骨儿的人,竟就有了精气神。”见大太太连连点头,还有点儿得意,这才笑道,“你们母女分离这么多年,这如今更好些,原也是你该补偿夷安。”见夷安弯着眼睛笑了,她便继续说道,“老三年纪不小了,很不该再在宫中这样走动,今日是个宫女,明日又是谁呢?罢了,日后,叫他少入宫就是。”   她撇清了夷安,只拿乔莹说事儿,也算是遮掩了。   夷安自然知道方才三皇子之事瞒不住薛皇后,却想不到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闻言点头,这才与大太太说道,“我说了,想叫自己过得快活点儿,就别找我的麻烦。”   “你说得对,再有一次,叫你父亲砸了他家的大门!”大太太搂了搂这闺女,这才与薛皇后笑道,“她父亲知道陛下赐婚的事儿,整个人都不好了,眼下竟在家中生闷气。我是劝不住的,求姑母叫我带了这丫头回去,不然,我瞧着这吃不下睡不着,晚上看着月亮不说话的模样,竟觉得怕的厉害。”   大老爷刚跟闺女感情好了,这就接着了赐婚的旨意,别说萧翎是哪根葱,他满不满意,就这种郁闷,就不能细表了。   想娶他家闺女的,真是谁都叫大老爷讨厌极了!   “既如此,你们就回去。”薛皇后想到端方冷肃的大老爷会露出抑郁的脸,眼里生出了笑意,微微点头。   宫中若是她想的不错,就要出些大事,她到底不愿意叫夷安卷入其中。   “她的婚事,你不要担心。”薛皇后温声道。   大太太却并不是很担心。   与外头传言中那个叫人畏惧的萧翎不同,大太太是颇知道萧翎对夷安有意的,从在山东就在背后帮衬,还赶着来拜见自己。虽然不喜萧翎的庶子身份,也恐日后这人变心会叫夷安被伤害,然而到底不如旁人那样担忧。心中只恼恨乾元帝算计夷安的婚事,大太太见薛皇后真心挂怀,急忙笑道,“有姑母在,咱们愁些什么呢?”   至于生事的薛家姐妹,她自然有办法料理。   薛皇后闻言便微微点头,命夷安出宫去。   这一回回宫很短就回了家,夷安回府后,却见满府里空了大半,想到已经往金陵去的兄长与嫂子,心里就生出了想念来。   不说这些日子宋方宋怀对自己事事上心,恨不能什么都给自己,自己被辱,甚至比自己还要愤怒,就段氏与吕氏这两位嫂子,也真心将她当做亲妹妹看的,叫夷安竟开始贪恋这温暖。   倚靠在大太太的肩膀上,夷安就见夷柔快步走到了花厅里,就见这位姐姐穿着素淡的家常衣裳,面上却带着对自己的忧虑之色,脸上就露出了笑意。   “你没事儿吧?”夷柔轻声问道。   虽然妹妹日后大抵是个王妃,然而夷柔却只想知道妹妹的心意。   做王妃固然是风光无限,然而若是叫夷安的心里难受,她却并不觉得这是好姻缘。   “那对儿姐妹想要恶心我,我就叫她们更恶心。”夷安笑了,见外头大老爷大步进来,一张脸板的死死的,然而看着自己的目光却很是舍不得的模样,便笑起来,见大老爷坐在大太太的身边后耷拉着脸不说话,便笑劝道,“父亲这是再做什么?您放心,这天底下,谁能叫我吃委屈呢?”   “你才多大!”大老爷沉着脸说道。   闺女,闺女不就应该在他们夫妻身边儿多留几年才好嫁人么?!   大老爷又想到烈王府乱七八糟的,不由再次哼了一声道,“咱们不必趟那样儿的浑水!”   老母的,他想着给闺女寻个人口简单的人家儿,住在侯府边儿上,天天看着闺女,日后带着软乎乎的小外孙一起过快活热闹的日子,怎么就叫人这么给破坏了?!   “心累。”大老爷指了指烈王府的方向,与笑起来的闺女冷声道,“那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很不喜欢。”   夷安不是个能吃亏的人,他自然是知道。可是凭什么要叫闺女费尽心思地算计如何不吃亏呢?   “我与你父亲,都是这个意思。”大太太温和地与夷安说道,“咱们不求你大富大贵。”她顿了顿,轻声道,“你父亲与哥哥们支撑家门,就是叫你有省心的日子过。烈王府再好,你日后再是郡王妃,可是……”她苦笑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到底如何,且看以后就是。”夷安便急忙笑道。   “罢了,也只好如此了。”大太太又新城郡主膝下的罗瑾,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她瞧着夷安对亲事颇冷淡,仿佛心里从未曾在意哪个少年,竟觉得心里疼得厉害。   哪一个闺中少女,没有一个在闺中时朦胧憧憬的人呢?夷安这样冷清,就叫大太太自责极了。   若不是母女分隔两地,这孩子在宋家吃了许多的苦,也该是个天真烂漫,什么都不发愁的小姑娘。   宋家母女在一旁说话,大老爷正满眼温和地看着妻子闺女说话,就觉得满心的憋屈都消散不见。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日,府中风平浪静,只有一次岳西伯府送来的拜帖,却叫大太太搁在一旁。   这一日日光强烈的正午,城门口,突然马蹄声大作,一队气息彪悍的精兵呼啸着骑马而入,踏过了街道向着平阳侯府的方向而去。   到了平阳侯府之外,这队精兵却在后墙猛地停住,当首的一人将头上的盔甲卸下挂在手臂之上,竟露出了一张妍丽美貌的容颜,这青年由着座下的雪白战马不安地在原地小小地走动,却并不往平阳侯府的前头去,一双清冷狭长的眼睛,默默地看向侯府的后墙。   “王爷?”后头一名俊朗青年疑惑地抓了抓头发,看了看这冷冰冰的一堵墙,嘴角一抽,往前头的主子看去。   这,这一面墙,有什么好看的?!   萧翎充耳不闻,只默默地仰头,看着后墙高高的墙头,抿了抿嘴,不说话。   那青年再次努力地看了一下这墙,确信真的看不出美人儿财宝等等等,却惊喜地看到了一只小小的黑色的甲虫爬过,细细的研究了一下这甲虫,青年有点儿绝望了。   那什么,一路上风餐露宿,日夜不休地赶路,跑死了两匹战马这样回京,就是为了看一面墙?!   正满心地哀怨,觉得主子这是发病了的青年,却在此时,听见墙里头传来了悠扬的琴声,那琴声袅袅,本是柔媚的琴音,却不知为何叫他听出了一股子叫人心中不安的冰寒之气。   “这是……”   他正欲询问,却见自家素日里清高淡漠的王爷,此时竟然凑近了这墙壁,慢慢地将脸贴在了墙上。   看着这种淡定熟练的趴墙的姿势,青年:……   ☆、第74章   这青年惊呆了,后头却有人仿佛很有经验地小声说道,“王爷又趴墙了!”   一个“又”字,信息量真的有点儿巨大,这青年没明白,张了张嘴儿,竟然说不出话来。   “难道王爷从前……”这青年艰难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他可是王爷的心腹!   这还是那个在前线奋勇杀敌,手下无一合之将,无所畏惧,叫人闻风丧胆的新任的清河郡王么?!   好吧,震撼太大,原谅他对自家王爷的修饰多了些。   “这就是前头里宋家兄弟出身的平阳侯府。”后头就有个彪形大汉策马过来,对萧翎默默地趴在墙上熟视无睹,很有些八卦地在这青年抽搐的目光里说道,“从前在山东,咱们王爷天天蹲在宋家后院儿的墙角里,一蹲就是一晚上,习惯就好。”   他爽朗地大笑了一声,对着这被震的晕头转向,实在不跟相信自家王爷变成了一个猥琐的人的青年淡定地说道,“平常心,平常心。”   “宋家兄弟!”这青年眼中就露出了异样来。   谁家的主子被压倒一起在地上滚动,最后却还对着两个抱着圣旨突然哭出声儿来的家伙喊兄长,这都很说明问题了好吧?   “平阳侯府,不就是……”这青年自然是知道赐婚之事的,本以为自家王爷该是一副漠然的模样,怎么就看起来很殷勤呢?   “咱们王爷,嘿嘿……”这大汉是跟着萧翎往山东去的,自然知道的多些,此时看着眼中露出了求教模样的同僚,顿时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装模作样了一下,就含蓄地讲述了一下关于自家王爷怎么怎么讨好,怎么怎么被拒绝,如何如何挫败,竟被大舅子揍了也不敢还手的理由说明了一下,正说的唾沫横飞,一帮人听得欲生欲死,就听见里头那悠扬的琴音突然停歇了。   “走吧。”萧翎等了等,仿佛知道里头的那人不会再弹琴了,这才回身淡淡地说道。   “您先从墙上下来。”那青年艰难地看着一双手好生不舍地贴着墙不动的王爷说道。   妍丽的青年脸色清冷地看了看自己手,收回来,踏马回来,望了那高高的墙头一眼,这才说道,“回去。”   “莫非弹琴之人,就是未来的王妃?”如今跟着的,都是萧翎的心腹,自然不担心被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这青年便疑惑地问道。   “嗯。”萧翎闷闷地应了一声。   “王爷分辨得出来?”这青年想到萧翎从来都是于乐曲不通的,便疑惑地问道。   “嗯。”萧翎沉沉地看了他一眼,顿了顿,这才低声说道,“与旁人不同。”说完了这个,他却不肯再说别的,只敛目淡淡地说道,“回去给母妃请安吧。”   他口中的母妃,自然就是烈王妃了。   虽然自家主子从小被烈王妃抱养了两年,不过烈王妃是个极冷漠,且不假辞色的人,这些年萧翎多有恭敬,却一片心都叫烈王妃丢在泥土里。这青年心中有些不虞,却还是听了主子的命微微点头,正要呼和一声,却见萧翎转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抽,憋住了嘴边的高声,做了一个手势,跟着萧翎往烈王府去了。   到了烈王府之前,萧翎却并不进府,只往后头去,到了烈王妃居住之处的门外,下马亲自扣响了大门。   他的身后,因他恭敬之故,这些精兵也都纷纷下马,束手而立。   许久之后,大门敞开,陈嬷嬷颤巍巍地出来,见了面上清冷,却十分恭敬的萧翎,心中叹息了一声,也觉得烈王妃这有点儿不通人情,面上便缓和地说道,“王妃歇下了,请六爷不必来请安。”   见萧翎沉默,她心中一软,劝慰道,“六爷如今也是正经的郡王,老奴知道您的心意,只是王妃的心结不是对您,您不必放在心上。”与其说烈王妃不喜萧翎,倒不如说是痛恨烈王对自己的背叛,见了庶子,就仿佛那些背叛就在眼前了。   “您日后有了郡王位,好好儿地过日子。”萧翎在后院住了几年,陈嬷嬷也算是眼看着他长大的,到底有些感情,便含笑道,“您这还赐婚了?长安县主老奴见过,是个极好的姑娘,日后您好生爱惜她,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她顿了顿,迟疑了许久,方才多说了一句道,“不要学你的父王……不然,伤了的心,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她不愿意日后这个自己看顾过的孩子,也如烈王一样夫妻离心,彼此生怨。   “若……”萧翎对陈嬷嬷一礼,见她仓皇地避过,便轻声说道,“母妃愿意,便搬来我的王府。”   烈王妃对他的抚养之情,他此生都要报答,就当做自己的母亲,好好儿地孝顺这个看着冷漠刻薄,却在王府伸出手,将他抚养长大,教他习武练字的女人。   陈嬷嬷险些叫萧翎把眼泪说出来,忍住了,强笑道,“六爷好好儿过日子,就是对王妃最大的报答了。”烈王那样的人,却又有这样的儿子,实在要叫人说一句天意弄人。   若这个,是王妃的亲子,王妃该有多幸福?   萧翎不再说别的,后退几步,跪在正门之外,在陈嬷嬷诧异的目光里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对陈嬷嬷微微颔首,带着众人往前院去了。   烈王府的前院,此时寂静无声,萧翎却并不在意,叩门后入了自己的院子。   仿佛他的封王,并不是什么大事一样,哪怕是知道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可是在烈王的眼里,这也不过是个血脉卑贱的王府庶子,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命愤愤不平的属下各自安置,萧翎走在自己的屋子里,就见满目的冰冷荒凉,没有人气,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叫自己心生欢喜的少女来。   那个人,竟然就要是自己的妻子了。   不知为何,想到赐婚自己竟然无法安歇,想更快些见到那个女孩儿,萧翎懒得管烈王府的冷淡,只和衣在床上睡了,第二日清早,就出了烈王府,带着金陵带回来的东西直奔平阳侯府。   大太太听到清河郡王往府中拜见的消息,竟诧异了一下。   “不是说要十日才回来,这才八天。”大太太顿了顿,又觉得自己说这个无用,心中只庆幸大老爷上朝去了,不然还不定会不会揍清河郡王一把,然而到底不好怠慢,恐叫京中非议平阳侯府骄狂,无奈地看了一侧正与自己说话,此时脸色扭曲的宋衍一眼,这才起身带着侄儿出去,就见大门口,一袭锦衣的青年高挑妍丽,目光潋滟,竟是生平仅见的风姿,大太太心中感叹了一声,这才上前温声道,“见过王爷。”   “给夫人请安。”萧翎一双目光流转,俯身施了一礼。   大太太半身避开,见萧翎的身后,竟是不知多少的金陵名产,大多是吃食,嘴角就微微一抽。   这种宋家一家子都是吃货的感觉,是个什么情况?   目光落在其中的紫檀木木雕,各种玉器金器上,大太太忍住了心里“聘礼”的感觉,这才与萧翎笑道,“王爷登门,如何不通传一声,也叫我们有时间招待。”   然而大太太的心中,这觉得头疼极了。   这种十分殷勤的,是最不好打发的了。   “都是一家人,夫人不必客气。”萧翎敛目,声音清越地说道。   大太太被噎住了,看着面前这诚恳的青年说不出话来。   宋衍在一旁磨牙,只想问问什么时候跟这王爷是一家人了,然而到底忍住了,只俯身说道,“还未恭喜王爷。”   封王,本该恭喜。   “同喜。”萧翎觉得赐婚确实是件喜事儿,便诚恳地说道。   他自己明白,夷安对他十分疏远,不是赐婚,这媳妇儿未必能落在自己手里。   可是就算赐婚又如何呢?若夷安不愿意,他也舍不得勉强她。   心里有点儿挫败,这青年挺拔的身子都有点儿塌下来了,竟露出了几分可怜。   宋衍没看出来这位有什么可怜,这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好吧?此时心里好生憋闷,却知这不是自己做主的事儿,只能看夷安如何处置,顿了顿,便与大太太低声说了,自己往后头妹妹处去了。   大太太牵动嘴角笑了笑,收了萧翎的礼,迎他进来,落座之后,这才温声说道,“王爷在外头,也是辛苦了。”   “不过是恪守己责罢了。”萧翎见大太太纠结的模样,抿了抿嘴角,这才抬眼,低声说道,“夫人不必担心,我,我……”他有点儿不舍地说道,“我不会勉强她。”   “王爷?”   “夫人唤我萧翎就是。”萧翎握紧了手,却还是艰难地说道,“我喜欢夷安,此生只喜欢她一个。赐婚……”他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我很欢喜。可若是她不愿,我不会勉强,只随她的心意。”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勉强她,叫她不开心,可是他却还是想告诉她,“若是她愿意,我什么都愿意给她。王府,王爵,我有的一切,此生我都不会叫她有哪怕一点儿的伤心。”   “小女任性,竟不曾想王爷如此。”大太太也觉得闺女这是天上掉馅饼了,虽不大喜欢萧翎的身世,然而如今他已经是郡王,谁还能诟病从前呢?   英雄不问出处。   只是,说好的杀人如麻呢?!   峻丽的青年还是叫人宽容些的,大太太沉默了片刻,这才叹息道,“且看吧。”   “多谢夫人。”萧翎眼睛亮了。   “谢我什么?”大太太好笑地问道。   “多谢您没有将我拒之门外。”萧翎轻声道,“叫我也有一个机会。”   大太太这一次,是真的有些动容了。   若萧翎只拿赐婚说事儿,就算他再好,自己心中也有芥蒂,然而萧翎手握赐婚,却这样小心翼翼,到底叫她心中微动。   自然她也不会因这几句好听的就如何,天底下会说好听的话的人多了去了,大太太只含笑道,“也多谢王爷,在山东的照拂。”日后夷安与他如何,就不是自己能管的了,两个人自己慢慢儿磨去。   萧翎见大太太对自己温和了许多,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还有香。”   “还有什么?”   “香。”青年认真地与嘴角抽搐的大太太说道,“她喜欢的香料。”想了想,他又敛目说道,“还有琴,恐坏了,不好丢。”   不是恐那叫什么焦尾的名琴摔坏,他多想昨天就从后墙给心上人抛进去呢?   想着夷安若是弹着自己的琴,一抹红润从青年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上升起。   饶是大太太见多识广,也叫这等美色晃得眼睛发花,然而想到自家老爷素来是个醋的,大太太眼中一凝,咳了一声,有心得意这未来女婿的姿容确实不俗,又含笑与萧翎说了几句,见他恭敬谦逊,不似普通的皇家子弟那样张扬,为人十分稳重,心里也微微点头,与罗瑾抑或是在京中相看过的少年比较,竟觉得萧翎是少见的人物,心中满意了许多,对他的芥蒂也不大了。   正说着话儿,却见外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大太太抬头,却见夷安正跟着一脸无奈的宋衍缓缓而入,今日这少女一身素雅的衣裙,头上只簪了一朵儿玉兰色的花朵儿,一把乌云般的长发搭在一侧的肩膀上,清雅可爱,心中一动,便往萧翎看去,却见这青年默默地看着迎面而来的少女,脸上竟然露出的不是惊艳,而是一种安心与大石落地后的放松,不由有些纳罕。   “许久不见。”夷安有些复杂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见他一侧额发遮住了眼睛,侧身对自己点头,不由一叹。   谁知道一道赐婚,竟然能叫她与他之间有这样的缘分呢?   “你气色比从前好许多,我很欢喜。”萧翎轻声说道。   从前在山东,他见她日日戒备,只觉得满心都为她心疼。如今见了她在父母的身边过得安逸,心里就快活了。   “多谢你。”夷安顿了顿,这才与他道谢。   “琴……”萧翎敛目,小声说道。   他能叫人看见的那只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十分的献宝,夷安素来不是个糟蹋旁人心意的人,嘴角勾起,道谢道,“多谢你。”   “嗯。”萧翎应了,目光炯炯地看着前头的少女,眼睛里是明亮的神采,连身上的清冷都化去了。   饶是夷安的厚脸皮,也叫他看的满头是汗,况这人看着就很强悍,实在不需要自己恐碎了谁的玻璃心来小心翼翼,一开始的尴尬不见了,县主大人一想到从前旧事,脖子就梗起来了,哼哼了两声,走了几步。   “够了!”   宋衍就见妹妹往哪儿走,萧翎的眼睛就跟到哪儿,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发青,只咬着牙说道,“不必在我与伯娘面前做出这些来!”这是在炫耀幸福?没有媳妇儿的宋家三爷的心里真的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咱们的赐婚,王爷知道了?”夷安转头,见萧翎点头,便淡淡地说道,“寻常,我并不会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既然有赐婚,不是王爷叫我恼怒,我是不会随意搁置婚事的。”   “四妹妹。”宋衍心说这岂不是叫送上门儿?太容易得到,就不叫人稀罕了。   “我不会叫你生气。”比他还快的,却是萧翎的保证,这如今也算是天潢贵胄的青年,只看着眼前的少女,认真地说道,“你别不理我,什么我都愿意做。”   宋衍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彻底没有什么压力了。   眼瞅着仿佛更上杆子的,是这位郡王来着。   看着夷安满意的脸,宋衍想到好友的心事只怕是要付诸流水,到底在心中叹息了一声,却一抬头,目光清明了起来。   好友伤心,他也很难过,可是妹妹的喜欢,却是更重要的。   “什么都听我的。”夷安见这家伙真的软乎乎的,外强中干,眨巴了一下眼睛,十分满意,早就忘了当初第一次见就对这青年满身血气的忌惮,越发得寸进尺地说道。   “本该如此。”萧翎飞快地说道,   长安县主给了这美貌青年一个“你很识相!”的目光,微微点头,正欲说些旁的,目光却在这青年转过头来的时候,噎了一下,脸色有些古怪地说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好大的淤青,实在是叫这张美人脸都可惜了。   “没什么。”萧翎不着痕迹地抚了抚头发,越发地露出了眼眶的淤青,竟有些可怜,见大太太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他顿了顿,看着越发纤弱,却转头对“哦”了一声的心上人楚楚虚弱地说道,“不过是不小心。”   想到这伤是在被宋家兄弟与自己在地上一同没有形象滚过后,不打不相识,彼此突然都有了好感,自己欢喜太过撞上了一旁的剑柄,又想到当然许多属下都看到自己被压倒,清河郡王恐心上人误以为是当日宋家兄弟做的,便诚实地说道,“真的,不是两位兄长动的手。”   看着强悍凶蛮,谁知道刚把郡王殿下压在地上,这两个壮汉,就哭成小白菜了呢?   ☆、第75章   大太太越发觉得是造孽了,这年头儿这么听话的王爷可真的很不多见了。   不是她不相信自己儿子,而是实在是……还真的不相信……   “真的不是?”大太太咳了一声,见萧翎诚恳摇头,便叹气道,“这两个孩子!赶明儿,我说他们!”一定是儿子欺负了女婿!   岳母大人的心已经在美人儿面前偏了。   女婿真是个老实人。   岳母欣慰地想。   “若是,你要还手么?”长安县主最是个你软她就硬的了,斜着眼睛看着讪讪地将头发放下,垂着头的萧翎。   说起来也是有些古怪,大抵是萧翎见过自己最难看的一面,面对这青年,夷安的心里完全没有罪恶感与装模作样,更多的是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与轻松。   “永远都不会。”萧翎抬头看着面前对自己十分随意的少女,心中那一直都存在的阴郁都消散,只觉得欢喜,低声说道,“叫你伤心的事,我永远都不做。”   只是下一次,请两位哥哥不要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了,真的叫人很为难。   叫人知道,还以为郡王欺负人不认账了呢。   萧翎看着自己的目光充满了认真与专注,夷安竟有些手痒痒,想要摸摸这美貌青年的头,到底忍住了,顿了顿,坐在了大太太的身边,敛目问道,“昨天回来的?”   “嗯。”萧翎轻声应道,“我想见你,急了些。”   他见夷安脸上微微动容,目光就更加柔软,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王府。”见夷安看过来,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沉声道,“那府里的人,与我不同,我也不喜欢。来日郡王府成,你若是愿意嫁给我,咱们就往郡王府去。”他轻声道,“我对烈王这名头没有兴趣,咱们不搀和,我也不会叫你被王府的人伤着。”   不过是个亲王的爵位,那几个哥哥愿意打就打去好了,何必叫他喜欢的这人为了这些吃那些不省心的人不自在呢?   想要亲王位,他自己也能用双手挣来!   “你也当我忒弱不禁风了。”夷安抿了一口茶水,心中感动,却还在脸上露出不以为然地说道,“夫妻一体,若是真有日后,我也不是玻璃做的,只叫你在前头为我遮挡风雨。”   她见萧翎竟看着自己怔住了的模样,嘴角一挑,这才继续说道,“所谓夫妻,就是并肩携手的人,你待我真心,我自然全心回报,彼此交付,方才不负彼此,对不对?”或许日后,萧翎对她的爱要远胜自己对他的爱,然而夷安却也不会心安理得地全然叫萧翎单方面付出。   那不是做夫妻的道理。   “你护着我,我也会护着你的。”夷安温声道。   萧翎看着眼前眼神清澈的少女,竟仿佛有什么被堵住了一样,却叫人心里暖和起来。   大太太眼见这青年竟是一副眼睛都亮得不可思议的模样,只觉得闺女实在太会糊弄人,却还是咳了一声道,“正该如此。”   夷安已经笑了,低头喝茶,顺便漫不经心地问道,“金陵点心,带来了么?”既然日后要好好儿相处的,那什么,还客套些什么呢?   萧翎眼角流出了笑意,清冷的容颜仿佛冰雪融化,化开了一片的温情,侧头看着这少女,嗯了一声。   “眼角遮上!”夷安觉得这家伙一定是故意叫自己心软的,顿时凶巴巴地命令道。   “有些疼。”上阵杀敌被敌人大刀砍在身上哗哗流血都能一声不吭的顽固分子郡王殿下,福至心灵,在心上人面前瞬间点亮了“装可怜”技能,杀伤力真不是一般的大。   “忍着!”长安县主是个特别无情的人,呵斥了一声,见萧翎已经垂着头不说话了,嘴角动了动,这才不自在地转头与已经惊呆了的青珂冷哼道,“冷了,给我包块热毛巾进来。”   妍丽青年目光流转,巴巴儿地看住了口是心非的少女。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仿佛有一种旁人插不进去的气场,况仿佛连性情都跟着改变了,大太太看的满脸的黑线,见青珂小跑着去了,回头果然取了毛巾,自家闺女凶残地就将那毛巾摁在了萧翎的脸上,真想问问这俩难道屋里的都是死人?到底忍住了,叹口气,想到了家里还有最不好搞定的大老爷,眼角微微一挑,强行打破了这种气氛,见萧翎沉静地看过来,她便温和地说道,“这孩子的父亲,好容易父女相聚,日后若是有所怠慢……”   “岳父是不会错的。”萧翎慢慢地说道。   余下的话都叫这青年堵在嘴里了,大太太已经不能说出什么,竟第一次觉得自己伶俐不起来。   夷安心里得意,却有些动容,见萧翎清媚的眼角往自己看来,竟有些不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年少的女孩儿将手放在了年长自己许多的青年的头上,却叫那青年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宋衍看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里却觉得有些放松。   那什么,既然过了明路,日后叫人误会的所谓送给自己的等等等,就不再需要了吧?   萧翎只觉得心上人的手软乎极了,正要厚着脸皮蹭蹭,却在此时,听到了外头传来了张扬的笑声,这一笑就叫夷安的手缩了回去,青年瞪着面前的茶盏许久,这才带着几分冰冷地往门口看去。   却见门口正进来一个明艳的宫装少女,嘴里正笑着,迎面就见着萧翎漠然的目光,竟一窒,有点儿说不出话来,后头又有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护在她的身前,看到萧翎微微一怔,彼此微微颔首。   “是长宁。”夷安见着了宫里的小伙伴儿,顿时就把清河郡王给忘了,起身就与四公主迎到了一起。   “你出宫好几天,母后说叫你在家多住几日,我想你呢。”四公主笑嘻嘻地与夷安手挽住了手,两个女孩儿腻腻歪歪地坐在了一个凳子里说话儿。   萧翎想了想方才的暖和,又见到心上人把自己忘天边儿去了,只觉得四公主真是讨厌极了!   陈朗沉着脸看着爪子握住了表妹手的长安县主,也觉得这县主是这世上最烦人的那个了。   “我听说,管妃娘娘的宫里头闹了一场,不知是什么缘故,只是三皇兄仿佛叫人挠了,竟躲在府里许多天没出来,连朝都不敢上。”四公主哪里还管什么表哥呢?只笑嘻嘻地与夷安耳语道,“母后给他赐婚了,右都御使家的嫡女,那姑娘我见过,”她顿了顿,便叹息道,“可惜了的,是个不错的姑娘。”   右都御使拿三皇子当天神,自然对赐婚感恩戴德,可是叫她说,三皇子这么折腾下去,没准儿就要叫他全家都跟着倒霉。   “嫁人莫入皇家,确实有些道理。”四公主脸色暗淡地叹息了一声。   争权夺利,论及生死,不小心就要阖家倾覆。   她说这话时有些伤感,显然并不只是因那位右都御使家的姑娘,更多的是伤感淑妃凋零在后宫的岁月,夷安不知如何安慰,握住了她的手不说话。   “瞧我,本是要与你说笑,竟伤感了起来。”四公主抹了一把眼睛,起身与大太太彼此见过,这才坐回来与夷安强笑道,“叫你也跟着不好。”   萧翎的目光太有穿透力,四公主实在有点儿受不住了,不由小声问道,“他怎么上门来?”   “都赐婚了,自然该来拜见,难道他还要不闻不问么?”夷安便笑问道。   四公主欲言又止,许久之后,方才释然地说道,“只要你觉得好,其实不必听旁人的流言,”她想了想,就小声说道,“也不过是些外头以讹传讹的话,咱们这日子本就不是过着给旁人看的,你自己过得自在欢喜,才叫真的好。”   说到这个,她的脸色就越发地暗淡了,显然是心中有心事儿,喃喃地说道,“外头风光,又如何呢?内里的苦谁又知道呢?”   “可是二公主之事,你知道了些什么?”夷安便轻声问道。   她问出这话,就叫四公主脸上僵硬了,摇了摇头,片刻,却点了点头,与她难过地说道,“我心里憋得慌,只是除了你,竟不知去与谁去说。”   旁家的勋贵小姐,巴结她的有多是,可是又如何呢?还是叫她能看出她们的私心去,不如与夷安纯粹,也不如与夷安在一起自在,什么都敢放心地说起。   “虽我不能帮你什么,却能听你说些心里的话儿,排解一二。”夷安温声道。   “二皇姐,不知吃了多少苦。”四公主捂住了心口,紧紧地握着夷安的手,方才露在外头的笑都收了,此时眼泪都滚出来,脸上的妆都晕开了。   大太太瞧着这女孩儿仿佛是憋得狠了,迟疑了一下,招呼宋衍一同起身走了。   萧翎与陈朗却一动不动,前者沉沉地看着夷安被握紧的手,后者眼里生出了怜惜来。   “吃苦?”   “一年到头儿,二姐夫都冷冷的,却在外头摆出夫妻情深的模样,二皇姐与旁人说,却谁都不信,谁都得了?”   四公主抹了一把眼泪,哽咽地说道,“我打听明白了,二姐夫在家里头有个从小儿服侍他的丫头,是他心爱的人,捧在手心儿上疼的,因这丫头,不知生出了多少的事端来,名义上不过是通房,却在公府里头管着二姐夫的事儿,还生了庶长子与庶长女来。”   “唐国公竟不管?”夷安便皱眉问道。   “二姐夫是独子呢,二皇姐并未有过身孕,这庶长子自然是他们府上的心头肉儿,连那丫头都跟着水涨船高。”四公主脸上冷笑道,“后头我见了二皇姐身边的陪嫁宫女才知道,二姐夫这平日里从不与二皇姐同房的,外头去依着规矩三日去一趟公主府。二皇姐本就软弱,也舍不下脸回宫与母后说这些,憋在心里头,只苦自己知道。”她与夷安伤心地说道,“想当年,求娶二皇姐的也是他呀!既然不喜欢皇姐,为何还要迎娶?!”   为何要这样没有负罪感地辜负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呢?   二公主,为什么不往宫中告状?那是天下最尊贵的娘家呀!   为什么不相信宫中会给她做主?!   她不明白。   更不明白的是,二驸马既然喜欢那丫头,何必再牵连旁人?拖着本该金尊玉贵的二公主一起吃这样的痛苦?   “自然是为了荣华富贵。”夷安冷笑道,“得享二公主的尊荣,却还辜负她,这样的人,竟是世所罕见的贱人!”   “我已与好友相约,明日弹劾唐国公苛待公主之罪。”陈朗就在一旁沉声说道,“唐国公纵子,唐国公世子宠妾灭妻,本该叫人都知道。”   “就算如此,也是内帏之事,不过是苛责几句,就算论罪,也不过是寻常。”夷安便皱眉道。   “若算上毒害公主呢?”陈朗便问道。   “那就是犯上之罪,阖家当满门抄斩。”夷安便直言道。   “那就是了,已有人认罪。”四公主冷笑一声,与夷安说道,“倒不是那畜生,只是那畜生没有想到,捧在手心儿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人,那丫头想着扶正,竟买通了二皇姐的身边的人,下了慢性毒。”她抹了抹眼角,冷冷地说道,“所以说,这宠爱了个坑死全家的人,也是唐国公府的报应!”   那通房有了儿女,自然心大了,不想再做个通房侍妾,叫子女都跟着低人一等,就想着害死了二公主。   这些是她自己干的,少不得要叫四公主算在二驸马的头上去!   黄泉下相见,想必这对儿恩爱的男女,更加欢喜团聚!   “到时候,他说自己不知情,谁会相信呢?”四公主咬着牙与夷安含恨说道,“畜生!不是他,二皇姐不会死。”   她还记得当年里二公主如同一朵无暇的花朵儿一样可爱美丽,没有半分忧虑,可是数年过去,这些美丽却都凋零不见。   “唐国公府。”萧翎却念了念,微微皱眉。   “怎么了?”夷安心中一动,知道萧翎并不是喜欢插嘴的人,便疑惑地问道。   “我这次如今,身边有位偏将,也出身勋贵。”萧翎慢慢地说道,“可巧,他也与唐国公有些话要说起。”   “是什么?”四公主急忙问道。   “不过是些旧事,从前知道的模糊,只是如今咱们找到了当年的证据,本就是要告唐国公。”萧翎便说道,“我那偏将才是正经的唐国公长房,只是当年他父亲做世子时早早亡故,身为二子的唐国公才承了爵位。”   他顿了顿,便继续说道,“他虽是长房血脉,却吃了许多的苦,后头怀疑父母的死因,因此一直在暗地里打探,这如今才听被府中赶出的旧仆说起,竟是被唐国公唆使下毒的缘故。”   “可见这一家子的心肠,竟是一脉相承!”夷安便冷笑道。   “证据确凿,若是告倒了唐国公,这爵位就该落在唐天的手里。”萧翎见夷安迷惑,便说道,“就是我那偏将。”   若日后的唐国公与萧翎亲近,那自然对萧翎益处很大,况若是与萧翎投契之人,自然该当做亲兄弟奔走,夷安便笑道,“是你偏将,可见是与你一同在关外杀出来的,这是难得的情意,你很该出头。”   “嗯。”萧翎眼里就生出了笑意。   “唐天……”夷安虽然与萧翎不过是数面之缘,然而却能看出他的秉性,想到萧翎亲近的人,自然也该是个磊落之人,心中就一动。   就算唐天日后未必会是唐国公,毕竟唐国公有谋害皇家公主之罪,想必会被夺爵,然而唐天若真是个人才,日后想必也会挣出头来,若是能配给她的三姐姐,也是十分合适了。   岳西伯家那小子实在叫人生气,竟敢不乐意这婚事,夷安心里憋着想给夷柔寻一个好姻缘给他瞧瞧。   “唐天……”她再次摸着下巴想了想这个名字。   萧翎睁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看着心上人竟然连续唤了两次这个名字,默默地低下头不说话了。   烈王府中,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日夜奔波腰酸背疼的一个俊朗的青年,突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仿佛冥冥中,会有什么灾难即将降临了……   ☆、第76章   唐天是个对危险十分敏感的人。   觉得这感觉不对,唐天第一个想法,就是唐国公府知道了他如今依附萧翎,要寻他的麻烦。   脸色微微一变,他飞快地从屋里出来,就见着前头的院子里传来了热切的声音,不知多少人正呼啦啦地往上房去,目光一动,他只拉着一个王府中的下人问道,“前头是怎么回事?”   那下人见是萧翎带回来的偏将,却有些鄙夷。   萧翎的出身从来都叫烈王看不上,从小儿就是被烈王呵斥漠视长大的,因此府中的下人很少将这位六爷当正经主子,况虽如今萧翎封了郡王,然而烈王手握兵权,哪里是一个小小的郡王能比的呢?因此这些下人也没有将郡王当回事儿,只是见前头有许多的丫头欢欢喜喜地来去,这下人也想着去讨赏,便很不耐烦地说道,“唐国公世子来咱们府上提亲了!要迎娶咱们府里的四姑娘!”   因薛皇后死活看不上烈王的庶子与庶女,明明府中无嫡女,庶女也很该有个爵位,然而到现在府中的几位姑娘,还都是白身。   说好听点儿,也就是个宗室女。   因此事,烈王简直憋屈透了,恨透了处处与他作对的薛皇后,更加辅助乾元帝与薛皇后对着干了。   唐天的脸色微微一变。   唐国公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听说,前头世子尚的二公主才死没多久吧?这么快就敢续弦?还娶的是烈王府的庶女?   心中生出了几分紧张,唐天顾不得别的,知道萧翎大清早就往平阳侯府去了,急忙匆匆地出了府,就往昨日去过的平阳侯府疾走。   才走到半路,却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猛地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子,就听一声惊呼,他心知是自己的不是,急忙转头扶住了倒在肩上的那女子,口中说道,“对不住!”   他一转头,却撞进了一双十分悲伤,流着眼泪而格外晶莹的美目。   唐天见撞上了个大姑娘,急忙退后了几步,心中疑惑这姑娘在大街上哭,却还是回过神儿来,对那少女歉意地说道,“没伤着姑娘吧?”然而他的目光,却落在这少女的身后极远的地方,却见有个华服青年满眼忧虑地看着,却仿佛心存犹豫不肯上前。   “你这人怎么不看路的?!”这少女飞快地直起身抹了抹眼角,后头一个明显是丫鬟的女孩儿将她护在身后,很有些不快地说道。   “罢了,我无事,何必多生事端。”这少女面纱遮住了大半的脸,仿佛是刚刚哭泣过,竟带着几分涩意,口中只说道,“这位公子并不是故意的,怎好依依不饶?”   她客气地对唐天颔首,带着还是有些不忿的丫头匆匆地走了,唐天就见这少女的身后竟还远远地跟着许多的仆从,显然是哪一家的小姐。   那少女走得远了,远远的那青年脸色忧伤地走过来,低头在地上捡起了一枚亮晶晶的首饰,对唐天颔首后往另一条路走了,实在叫唐天心中疑惑,到底想到还是唐国公府更重要些,便转身飞快地走了。   “姑娘的眼睛肿了。”唐天撞到的少女正是罗婉,此时她低着头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就听身边的丫头有些担忧地说道,“郡主该心疼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姑娘大清早就到了平阳侯府之外却不肯进去,只是看着平阳侯府的大门流眼泪,只是看着姑娘那绝望的模样,却叫她跟着也心疼极了。   “大爷病了,姑娘若也是不好,郡主可怎么办呢?”这丫头咬了咬嘴唇,抓着罗婉在药铺里抓的药材,只轻声说道,“姑娘心里憋着什么,别坏了身子。”   罗婉今日,是与新城郡主说给兄长抓药才出来,然而她一直立在平阳侯府的角落里,只想见她喜欢的那人最后一面。   从将夷安赐婚给清河郡王萧翎,兄长罗瑾大病一场,母亲哭得什么似的,罗婉就知道,她跟宋衍的缘分,断了。   她……没有办法在兄长的痛苦里欢欢喜喜地嫁给宋衍,去心无芥蒂,装傻充愣地在宋府里过自己的快活日子。   若是那样,罗瑾日后该如何自处?看着自己幸福,管宋衍叫妹夫,然而,听着宋家的欢喜把眼泪吞在肚子里?   到底她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既然如此,就此斩断,也就罢了。   也幸亏,这一场欢喜,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从来都与宋衍无关。   那少年,或许值得更好的人,值得一个心中没有任何心事的女孩儿,而不是如今见到过兄长与母亲痛苦,再也不能回到从前的罗婉。   她不恨夷安,也不恨宋家上下,只恨这任性地拨弄了命运的乾元帝。   若不是他突然赐婚,怎会落到这个田地?!   “日后,不要再说宋家三爷了。”罗婉美丽端庄的脸上生出了无尽的痛苦,却最后归于平静,回到了府中,只觉得府中竟是一片的凄凉寂静,往后头重新理妆,拾掇得看不出端倪,这才往新城郡主的上房去。   进了屋儿,就见新城郡主满脸疲惫地坐在上头的座儿上,见了女儿回来,俏丽的脸上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温声道,“回来了?”见罗婉点头,她便又嗔道,“府中的大夫什么都带来了,偏你一定要出去给你哥哥买药。”   “哥哥好些没有?”罗婉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   赐婚的旨意来的太过突兀,真是一转眼就尘埃落定,这赐婚的信儿传到罗家的时候,罗瑾正在与母亲说笑,听见了以后,就吐出了一口血来。   苍白柔美的少年倒在地上无声无息的样子,叫罗婉如今想着都觉得伤感。   看着新城郡主抱着儿子哭喊,罗婉就知道,哪怕日后赐婚不成,夷安与哥哥也不会再有结果了。   撼动了罗瑾的心,叫他连身子都不好了的女孩儿,新城郡主是不会再喜欢的了。   母亲是想叫哥哥寻心爱的人,可是心爱到连自己都不顾惜了,那就是错的。   “只是还不醒,不过补药下去,他脸色比之前强了许多。”就算知道此事不能怨平阳侯府,没准儿人家也不愿意跟萧翎成亲,可是新城郡主心里却还是有些怨恨。   “哥哥这是急怒攻心,母亲只叫他好好儿调养,心中平和,该是无事的。”罗婉就劝说道,“此事与夷安无关,烈王府那样乱,她日后也辛苦,母亲不要埋怨她。”   “这造了什么孽呢?”新城郡主就与闺女抱怨道,“好好儿的儿媳妇儿,这就飞了!我瞧着你哥哥,这简直是魂儿都跟着飞走了似的,心里能好受?”她红着眼圈说道,“我这辈子,就你们两个孩儿,若是有个闪失,可叫我怎么活呢?”   她素来刚强,然而说到这个,却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来,抓着脸色暗淡的罗婉的手哽咽道,“你哥哥这么一病,竟叫我失了半条命去,冤孽,真是冤孽!”   “日后就好了。”兄长姻缘不顺,罗婉也伤感,此时只劝道,“母亲别逼哥哥,叫他自己想明白了,也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真是心事终虚化了。新城郡主使劲儿了这么久,恨不能长在平阳侯府,到底什么都没落下,她心中抑郁,见罗婉低头,口中就轻咦了一声,摸着女儿的头发疑惑地问道,“你头上的玫瑰花儿簪子呢?”   那簪子赤金打造,火红的花苞都是一颗颗剔透的红宝,十分贵重,是罗婉的心爱之物,日日上头的,如今却不见了,就叫她多问了一句。   罗婉疑惑地摸了摸头,这才摇头道,“不知落到哪儿了,也不过是根簪子。”   “宋家……”见闺女面色平淡安静,新城郡主便迟疑地说道,“你哥哥也就这样儿了,赶明儿,我往平阳侯府去,给你把亲事定了。”她实在是不忍叫儿子闺女的心事都成空。   “母亲不必这样麻烦。”罗婉脸色淡淡,听到自己的亲事却很是平静,并不欢喜,见新城郡主有些难受地看着自己,她便温声道,“宋家三郎,也不过是我见识少些,方上心了。您也知道,山东那儿,他的人品模样已经是拔尖儿的,我自然喜欢。”她顿了顿,敛目说道,“到了京中,女儿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也不过是寻常罢了。况他相不中我,我何必上杆子往前头去呢?不如就此散去,各自放开彼此就是。”   “你这是真心话?”新城郡主心里咯噔一声,急切地问道。   然而她的心中,却又松了一口气。   “谁还糊弄母亲不成?”罗婉却抬眼笑了一声,忍着心里的悲苦与伤感,拉着母亲央求道,“况在山东,母亲就能看出来,他,他眼里都是自己个儿的两个妹妹……我与夷安做好友,自然是喜欢看着她幸福,可是若做她的嫂子,”她脸色怅然地说道,“看着我的夫君疼爱她更甚于我,事事儿先想着她再想着我,我只怕日后,与她的这情分就要断了。”   她很喜欢夷安,想要与她一直亲近下去,可是谁会保证,日后的嫉妒不会叫她失了这份真心呢?   只做夷安的好友,才是最好的。   新城郡主哪里不知道闺女言不由衷呢?只流泪道,“胡说!你哪里是这样心胸狭窄的人?!”   这样自污,也不过是看出了自己对宋家存了芥蒂,叫自己好过些罢了。   罗婉只淡淡地一笑,却什么都不说。   “既然你不愿意了,日后,母亲再给你寻好的。”罗婉素来主意很正,她说喜欢宋衍的时候,连同安王府里的几个表兄都能淡淡相处,不往前头搀和,可是如今说不喜欢了,那就是一刀两断,再不亲近。   新城郡主心里疼得慌,只觉得闺女懂事儿得叫自己难过,却忍住了眼里的泪,摸着罗婉美貌的脸,怜惜地说道,“母亲叫你日后,嫁到最好的人家儿去,比宋家强出百倍。”   再好的人家,都不是宋家。再好的姻缘,也都不是那人了。   罗婉含笑点头,将头靠在母亲的怀里,眼泪揉进了母亲的衣裳里,轻声道,“我信母亲呢。”   到底她还是个自私的人,爱母亲与自己,更甚心里的少年罢了。   罗家母女正依偎在一起,守着罗瑾醒来,平阳侯府之中,夷安正与四公主细细地说话,却见外头下人迎进来一个英俊的青年。   这青年气喘吁吁地进了正房,见了夷安与四公主便急忙俯身,却到底被夷安的容色惊住了一瞬,想着怨不得自家王爷这么殷勤,这竟是个与王爷不相上下的绝色美人儿,然而之后,却嘴角一抽,偷偷地从下头覰了萧翎一眼,见他仿佛面色不善,心里一抖,不敢乱看了。   “末将唐天,见过公主殿下,见过县主。”唐天听说这宋家小姐虽是勋贵之女,却有爵位的,就知不可小觑。   “你就是唐天?”夷安眼睛就亮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的青年,就见这人极英俊,一身磊落,带着几分男子的挺拔,就觉得这青年比软绵绵,手无缚鸡之力的京中少年强得多了。   “正是末将。”唐天真想问问什么叫“就是”,难道之前自己的大名已经叫人知道?心里倒是觉得这位未来的王妃是个很和善,不扭捏的人,不似普通小姐那样装模作样,很对自己的脾气,正抬起身来要含笑说话,就觉得背后生疼,还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飞快回头,他诧异地见着萧翎那双狭长上挑的妩媚眼睛,竟有一道道锋利的光在流转,嘎巴了一下嘴儿,这青年觉得有点儿不妙了,顿时强笑了一声。   “果然是人中俊杰。”夷安抚掌笑道。   唐天都要被王爷的眼光看化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强笑道,“不敢,全赖王爷提拔。”   “萧翎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夷安含笑说道。   心里酸酸的清河郡王顿时被这一句话治愈了,收回了叫唐天要哭的目光,低头扒一个个的小核桃。   唐天怯怯地看了萧翎毫不费力地用纤长白皙的手将小核桃们一个个捏碎,声音干脆,就跟要捏碎自己的脑袋似的,顿时把未来王妃的危险性提高到了敌军大汗的程度。   “唐将军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夷安见萧翎不说话,便含笑问道。   “这个……”唐天迟疑了一声。   “无碍,她们都知道,你说就是。”萧翎头也不抬地说道。   “唐国公世子,我那堂兄,往烈王府提亲去了。”唐天舔了舔嘴唇,见四公主突然一跃而起,愤怒得要吃人,也惊了一下,却还是继续说道,“要迎娶的是烈王府四姑娘。”   “不必担心。”萧翎却淡淡地说道,“这婚事做不成了,明日,咱们就弹劾唐国公。”   “王爷。”唐天迟疑了片刻,还是不愿意叫烈王对萧翎更添厌恶。   “你是我的兄弟,唐国公叫人厌恶。”萧翎一边卡巴卡巴地捏核桃,一边细细地将核桃吹了吹,放在了夷安的面前,轻声道,“你喜欢吃这个,我记得。”   “勋贵定亲,下定都要选良辰吉日,想必定亲之前,唐国公就完了。”萧翎冷淡地说道,“四妹妹耽误不了,况,”他的脸上生出了几分厌烦来,冷冷地说道,“四妹妹素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给人做继室,想必之前也是要哭闹的。”   那妹妹他太知道了,若不是出身宗室,那就是要去做王妃的命格,自然看不上一个公府的世子,如今唐国公上门,也不过是想巴结烈王,却不大可能心想事成。   “他身上还有别的罪呢,要我说父王只怕明日之后,再不肯提他。”萧翎见唐天面露感激,不由皱眉道,“不必对我如此。”   正说着,他的目光,幽幽地落在了夷安的手上。   县主大人素白手心拢着的小核桃边儿上,四公主在这样炯炯的目光里讪讪地收回了要抓核桃仁儿的手,真心觉得遇上了一个奇葩。   ☆、第77章   此时夷安能如何呢?   给了四公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长安县主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将小核桃慢慢地塞进了嘴里。   吧嗒了一下嘴儿,果然特别香甜。   一侧的陈朗见四公主嫉妒得什么似的,沉吟了片刻,沉默着拿过了手边的干果碟子。   一时间座上的两个青年就跟比赛一样,唐天木然地听着寂静的屋里传来卡巴卡巴的一声声脆响,只觉得心力交瘁。   说大事儿呢好吧?   都严肃点儿!   唐将军的心声大家都没听见,况听见了也没人理睬。   这年头还是媳妇儿更重要些,光棍儿做久了,真心伤不起。   萧翎却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对于唐天给自己带的话儿,他已经回答,唐国公死定了,难道还需要说些别的安慰一下唐天受到惊吓的小心灵?   又不是他媳妇儿。   努力扒了满手的小核桃,萧翎再次幸福地把小核桃放在夷安的手上,见她看起来开心极了,仿佛一切的阴暗都散去了,虽然夷安什么面目自己都喜欢,可是却希望她过得快乐些,叫自己更幸福些,专心地看着夷安用纤细的手指将一个个核桃仁儿纳进红润的小嘴里,萧翎只觉得浑身竟有点儿发烫,红着脸转过头,却见唐天正在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自己,不由皱眉道,“你怎么还在?”   真是说不出的嫌弃。   唐将军能说什么呢?碍着王爷的眼自然是该天打雷劈,缩进屋里最后的一个椅子里不吭声儿了。   “那明日,咱们一同弹劾唐国公。”陈朗顿了顿,这才与萧翎皱眉道,“只是恐牵连唐兄。”   萧翎见唐天面露迷茫,便简短地将唐国公小妾毒死了二公主的彪悍事迹说了,唐将军听了简直要晕过去,翻着白眼儿许久,这才无力地摆手道,“就算如此,也告吧。”   如果死了一个公主还要诛九族,这就有点儿过了,恐怕不过是唐国公的爵位没了。   他本就对爵位兴趣不大,这些年不停地寻找旧事,只是想给父母寻个公道,此时便笑道,“叫我说,爵位没了,未必是件坏事儿。”   他父亲是如今的唐国公的亲哥哥,为了爵位竟兄弟相残,叫他心中触动很大。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唐国公的报应,这些年只有一个儿子,看起来这儿子还是个坑爹货。   这不就坑得全家去死了么?   唐天素来豁达,对爵位并不在意,况萧翎的心中还有旁的决断,此时便说道,“唐国公的爵位,只怕保不住,不过这一次你与边关有功,至少也能有个三等子。”   “那还愁什么呢?”唐天开朗一笑,再也不说话了。   “二皇姐才没多久,这人竟另娶!”四公主气得不行,顿了顿,却突然诧异地问道,“不对啊,他心里,那妾是最要紧的,怎么能娶烈王府的姑娘?”   “一个丫头,做了日后的公府夫人,唐国公还能有什么脸面。”夷安吃饱了小核桃,叫萧翎殷勤地给自己捧了茶,仿佛是不经心地看了看他的手,见那双看似纤弱的手上竟没有什么异样,口中却还是说道,“有小夹子,只你的手厉害不成?”   一边说一边甩了帕子丢在萧翎的手上,见他低着头默默地擦手,冷哼了一声,实在觉得萧翎傻乎乎的,就与四公主笑道,“你放心,你有心,自然会给二公主讨个公道。”   “只是这一回,也是陈大人奔走之功了。”长安县主素来是最好心的人,助人为乐的,此时就指了指功臣。   “多谢表哥!”四公主抬头去道谢,见陈朗的一双眼睛沉沉地看在自己的脸上,那其中翻滚的情绪叫自己吃惊,竟不知为何脸上发热,目光也游弋了。   她的心里扑通扑通直跳,竟仿佛是有一种奇异的,从来都没有过的感情冒出来。   不知为何,如今的她,竟再也没法儿把给表哥寻一个好媳妇儿给说出口了。   低着头扭捏地揉了揉自己的衣带儿,四公主抿嘴不说话了。   夷安深沉地,含情脉脉地往屋顶看,就当没看见这春意浮动。   陈朗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却知道不好将人逼急了,便撑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了。   “前头有大皇姐,后头有二皇姐,我都不知这是怎么了。”四公主偷偷抬起眼,见陈朗终于不看自己了,心里送了一口气去,与夷安抱怨了一句,这才好奇地问道,“你姐姐呢?”   “今儿有外头的小姐请她,她应帖子去了。”夷安便笑道。   夷柔在京中走动的还不错,虽然平阳侯府新贵,夷安又有那样种种不大好听的名声,然而到底夷柔性情明快,许多家的小姐也十分喜欢与她亲近。   “我就说,你们从来都好的不行,今日竟不出来。”四公主说了一会儿的话,眼见外头天色正午,此时心中心情好了许多,就不那么安分了。   “想去街上玩儿么?”陈朗从小看着四公主长大,自然知道她喜欢什么,便有些居心不良地问道。   大好的二人世界,却偏偏多出一个手帕交,简直神烦!   萧翎也觉得这俩其实挺烦人,心上人都不爱跟自己说话了。见四公主意动,目中微微一闪,轻声道,“才从外头过来,西直门处正有耍猴儿的。”   “时候不早很不该叨扰了!”四公主听见“耍猴儿的”真是眼睛发亮,跳起来就跑了。   唐天绝望地发现从来运筹帷幄的清河郡王竟变成了一个这样不要脸算计小姑娘的人,心里悲伤,却还是坚强地坐在椅子上含泪微笑。   萧翎默默地看了看对面的英俊青年,换回来一个带着泪花儿的恶心笑容。   夷安已经看得笑起来,却不理睬唐天,坦然地看着萧翎,轻声道,“你很好。”   她从前不过是觉得萧翎合适自己,或许并不是喜欢他,然而如今却觉得,这个人其实很好,也许可以叫她更喜欢,想努力对他好一些,顿了顿,这才垂目轻声道,“若兄长们恼了,确实不能与兄长们还手,只是跑,难道还不会么?”   抱头挨打……她,她才不心疼呢!   “我夺走他们的珍宝,若揍一揍就能叫他们消气,疼了又算什么呢?”萧翎见夷安温和地看着自己,只觉得只要这人这样看着自己,哪怕不过是怜悯,都满足了,抿了抿嘴角,他只觉得从来都没有想过还有如今的幸福的时候,犹在梦中一般,仿佛是在寻求怜惜,小声说道,“可是,真的很疼,疼的厉害。”   他从前,只见过夷安对自己一次次地恼怒戒备,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时候,喜欢的人在自己的身边,对着自己这样温和地说话。   “我以后一定对你好。”萧翎轻声说道。   他知道罗家的那少年的事儿,也知道若是没有自己,或许这二人会有另一种结局,可是他却有些自私地不想放手。   他愿意对那少年说抱歉,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他不能还给任何人。   “你别不要我。”萧翎一双清媚的眼睛看着眼前怔住了的夷安,有些哀求地说道。   他宁可从未得到,也不要在就要得到之后,却最终失去。   唐天从来都没有见过素来清冷的萧翎有这样患得患失的表情,脸上方才还爽朗的笑容就变得凝重了。   夷安看着眼前的青年,突然觉得,或许这位并不是心灵强大,甚至可能,比罗瑾还要脆弱。   心里叹息了一声,她飞快地握了握萧翎有些凉意的手,安慰道,“不会不要你。”为什么罗瑾这样喜欢她,她却能狠心地拒绝,然而却无法拒绝萧翎,她不明白。   萧翎的眼睛里褪去了些恐惧,微微地笑起来,嗯了一声。   这是个一诺千金的姑娘,应承了他,就不会食言。   掩住了眼中激烈的情绪,妍丽的青年小小地伸手,试图去勾夷安的手指。   “别得寸进尺啊!”夷安虎着脸瞪了他一眼,见他看着自己微笑,冷哼了一声,正要骂人,却见外头大太太带着宋衍回来,看都不看萧翎,只问道,“四公主走了?”   “不过是与我说说话儿。”夷安见大太太脸上有些烦恼,目光落在一旁的宋衍的身上,见他脸色平静,不由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岳西伯家的那小子,给我下帖子要与我在外头见面。”宋衍目光落在萧翎的身上一瞬,觉得这位老大连大家在山东干过的事儿都知道,那旁的也没有什么问题,见一旁一陌生青年用“你看不见我”的气场仰头看天,他微微皱眉,见夷安已经开始冷笑,就觉得头疼的要命,慢慢地说道,“他信上说得极焦急,竟仿佛有些缘故,我想着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对岳西伯府的这门亲事其实很满意。   夷柔说是侯府小姐,然而却是隔房,生父生母,叫宋衍不恭敬点儿说,都不那么叫人看得上,这样的身份其实很尴尬,虽然京中多有勋贵上门提亲,然而大多是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或是旁支隔房,远远不如出身伯府的嫡子唐安。   况唐安虽是幼子,没有爵位,然而若伯府分家,想必生计富足,夷柔又不必在伯府中操心管家,只服侍唐安一个就是,这岂不是极好的姻缘?   “岳西伯府不纳妾,只这一条儿,我就想再问问他们的意思。”宋衍叹息道。   这年头儿,不纳妾的家风哪里是那么容易见的呢?谁家的屋里不是姬妾成群?旁人家宋衍管不着,却舍不得叫妹妹去过这样内里苦的日子。   “你想去,就去吧。”大太太温声道,“万事说明白了,咱们也通透些。”   宋衍俯身应了。   大太太看着面前这个已经能开始帮着家中管事儿的侄儿,露出了一丝温和之意。   罗家的那个小姑娘,只怕是要黄了,她如今正在给侄儿相看亲事。   凭着新城郡主的傲气,不会没有自尊地巴望自家的亲事,她虽然可惜,然而到底松了一口气。   如今她只在书香门第与宗室女中迟疑。书香门第大多在清流中有很大的影响,有时发出的声音连薛皇后都要慎重,对宋衍的前程帮助很大。不过若是宗室女,那就身份不同,日后子孙流着皇家的血脉,自然要尊贵许多。   宋衍背靠平阳侯府,郡主县主巴望不上,然而乡君还是可以想想的。   到底定不下主意,大太太只命宋衍回去读书,指望他高中更添身份,就听见外头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显然是大老爷下朝回府,脸上露出欢喜,亲自迎出去,就见大老爷面色沉沉,跟被欠了银子似的,便嗔道,“夷安在屋里,你做什么冷着一张脸。”   大老爷听见闺女在,沉着的脸慢慢儿地软乎了。   “清河郡王来了。”大太太咳了一声,轻声说道。   大老爷的脸咔嚓一下就落了下来,看着好生恐怖。   夫君的脸色都能滴墨水儿了,大太太心里无奈,见大老爷大步进了屋子,急忙跟上,恐一个不好郡王被揍得要横着出去。   眼见一个英武高大的男子很有气势地进来,萧翎已经起身,对着大老爷施礼道,“拜见侯爷。”   一个郡王,在勋贵面前折腰,这已经是很谦恭看重的意思了,觉得萧翎还算对夷安有心,大老爷顿了顿,脸色微缓,慢慢地应了一声。   若萧翎敢与他摆谱,明摆着地不将夷安放在心上,说不得平阳侯大人就要大逆不道了。   “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大老爷淡淡地说道。   他从前听说过清河郡王萧翎,之前又见了一面,不过那时匆匆而走,并未上心,如今见面前有些纤弱的青年一张脸姣好妍丽,又透出几分清冷的高洁,然而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血腥气,气势逼人,虽在努力收敛,却已经叫满屋子的丫头都缩在一旁,只自家闺女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一样安然自在,大老爷的心里就咯噔一下,然而面上却不动声色,请萧翎落座。   “是我急切上门。”萧翎努力叫自己清冷的声音变得柔和些。   “赐婚,宋家接到了。”大老爷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粗人,见夷安在一旁安坐,就知她对萧翎并不排斥,心里恨透要叼走白嫩嫩的小女儿的狼崽子,却只是平静地说道,“能嫁与王爷,是……”   “是我的福气。”萧翎拱手说道。   自然是你的福气!   大老爷心里冷哼了一声,却还是继续地说道,“这孩子从小儿娇养,不懂事儿,日后王爷别与她计较。”这就是未雨绸缪了,他也不说什么叫萧翎约束的话,却根里的意思,叫萧翎忍气吞声了。   什么是不计较呢?憋着呗。   既然夷安有意,他自然不会做出冰冷的脸,叫这两个之间因自己的不好生出嫌隙来。   “我只有这一个女儿,爱若珍宝,从来不敢叫她吃委屈,日后尽数托付王爷。”大老爷一脸的强买强卖,真是好生郑重。   “夷安也是我的珍宝。”萧翎抿嘴轻声说道。   唐天都被恶心坏了,捂着脸不敢承认自己竟然认识这么一个王爷。   大老爷微微颔首,却不多说了。   见他看起来并不十分热切,萧翎自然也明白缘故,起身带着这两日被颠覆了从前印象的唐天出了平阳侯府,却也不走大路,闷头走到了没有人迹的小路,见无人,这才停住脚步,转头目光沉沉地看住了唐天。   “王爷?”唐天觉得,难道自家王爷,有什么要事叫自己去办?   “她今天,对你很另眼相看。”萧翎修长的身形立在迷惑的唐天的面前,慢慢地说道,“我很难过!”   “等,等一下……”唐天叫这双清透的眼睛看了一眼,顿觉大事不妙,竟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一条纤细有力的胳膊,猛地探出,将嗷嗷挣扎的唐将军,飞快的拖进了阴影里。    第78章   欲生欲死的唐将军如何,自然不会叫长安县主放在心上。   被揍成狗,与县主有什么关系呢?   此时美貌的少女,正十分可爱地围着沉着脸的父亲团团转,露出了好生可怜的表情。   “女孩儿,不能叫他这样简单就唬住,冷淡点儿。”大老爷沉着脸说道。   想到闺女要嫁人,他就想捂心口。   不过这么不沉稳的动作,自然不能在闺女与媳妇儿的面前做。   “她再冷淡,那孩子就要哭了。”大太太便笑叹道,“你没见着,叫你儿子们揍得脸都青了,可怜极了。”   “该揍!”儿子从来都叫自己烦的够呛,然而大老爷却还是要说,这一回真是干得好!   “父亲瞧着心情不快,朝中有事儿?”夷安最会察言观色,便笑问道。   “没大事,不过是我弹劾了东宫属臣罢了。”大老爷冷冷地说道。   今日太子早朝,竟然慷慨激扬地历数宋国公府仗着薛皇后做下的许多的张狂之事,其中要隐隐指责长安县主与宫中妃嫔不敬之事,以下犯上。   既然被指在脸上,大老爷自然要投桃报李,不然,岂不是叫人以为他闺女是随便叫人欺负的?   “太子对宋国公府十分严厉,我瞧着不好。”大老爷便与脸上生出了怒色的大太太说道。   虽然太子是薛皇后嫡出,然而对夷安抱有恶意,他只好努力预备把他拉下来。   总不能叫这么个东西登基以后,再与夷安清算。   心里转着大不敬的念头,大老爷也知道些薛皇后的心思,更加没有心里压力了。   “你做得对,就该护着咱们闺女!”大太太先抱住大老爷的头拿嘴唇碰了一下儿,见大老爷咳了一声,不自在地转头,不由微笑道,“管他是谁,就是不能欺负咱们闺女!”   夷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只觉得被父亲庇护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大老爷侧头,见大太太亲了自己一口就没了,就觉得脸颊的另一侧空落落的,应了一声,继续说道,“后头下朝,太子还要与我说什么公私分明,不是特意针对,我没有理睬。”他顿了顿,眼中难掩厌恶,与大太太沉声道,“薛珠儿怎么回事儿?!这次赐婚,我听说就是她的手笔!莫非我家夷安一时心软,就是叫她兴风作浪不成?!薛家,是不是欺人太甚?!”   “你放心,前头有你,后头,自然有我。”大太太冷笑道,“姑母已没有耐心,这姐妹三个,竟是死定了!”   大老爷这才满意点头,见妻子不说,也不问其中究竟,与妻女一同用午饭也就罢了。   第二日,前朝却有大变故。   数名御史联合上书弹劾唐国公数项大罪,其中毒杀公主的罪名最为叫人惊骇,满朝侧目,竟都不敢相信这竟是一个公府能干出的事,乾元帝再庸碌,也知道若是不审唐国公,天下都得骂自己是个无情的父亲。   虽然唐国公与他交好,他也顶着压力撑了很久不肯定罪,然而到底御史奏折海一样拍来,竟不能抵御,咬着牙命大理寺查办。   有了他点头,薛皇后回身就将唐国公府全家都下了大狱,不过几日,就有不知多少的龌蹉被差了出来,叫人瞠目结舌,只觉得大家子里竟是一池黑水,一个罪名一个罪名儿地出来,满府的主子不提毒杀二公主,旁的罪名也够抄家一百次的了。   薛皇后动作很快,转眼就命唐国公与唐国公世子等问斩,唐国公世子妾剐刑,子女赐白绫,余下诸女眷皆发配为奴,十分狠辣。   虽有些很绝,然而想到到底二公主之死冒犯了天家威严,众人也并没有支吾。   只乾元帝心生不忍,唧唧歪歪想保全唐国公一条性命,该发配也是好的,却叫薛皇后问到脸上。   “陛下心里,帝姬远不如一个臣子?”   乾元帝想说他好几个公主呢,不差这么一个,况二公主的死他心里有数,知道真正的缘故,然而对着下头目光炯炯的朝臣们,到底什么都没有敢说出来。   说出真相,唐国公命保住了,皇帝陛下自己就要被千夫所指了。   旁人也就罢了,只那个妾受刑的那日,四公主偷偷摸摸地从宫里跑出来,与夷安一同坐在高高的酒楼上,看着那个妾被千刀万剐。   夷安上辈子见过了这样的刑,并没有什么不适,只四公主看着那满地的血,吐得稀里哗啦,却还是忍到了最后,眼见那妾被折磨至死,眼里就滚出泪来,抓着夷安的手哽咽地说道,“就算她死了,二皇姐,二皇姐也回不来了!”   她流着眼泪命身后的宫人去吩咐外头将这人挫骨扬灰,这才低声说道,“此事,是唐国公府的罪过,可是又何尝不是二皇姐的不信?哪怕她相信母后母妃,相信我一点儿,跟我们说了这些,我们就不会袖手不管。”   什么都不说,苦水往肚子里咽,谁会日日盯着二公主呢?   “也是我疏忽,从前我就问过,那庶子庶女是怎么回事儿,二皇姐只说无碍,我竟就信了。”   “没有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的道理。”夷安劝道,“给二公主报仇的不是你?想得太多,日后怎么过呢?”   “再报仇,二皇姐也回不来了。”四公主揉着眼睛,枕在夷安的腿上轻声说道,“我觉得无用极了。”   “别想了,叫人担心。”夷安从来没有见过二公主,虽然也觉得她可怜,然而到底更在乎怀里的四公主,轻声劝慰,见四公主面露迷茫,这才温声道,“人的精力有限,哪里能事事挂心呢?况若不是二公主出事,就算你知道唐国公世子宠妾灭妻,又能如何?这罪过,闹一场也就完了,竟还是叫二公主跟着吃委屈。”她顿了顿,这才叹气道,“要怪的,就要怪这人心险恶,贪得无厌,这样生出的鬼魅魍魉,是防不住的。”   谁家都有这样的事儿,只是有没有闹出来的问题,就叫夷安心生感慨了。   四公主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却慢慢地抹去了眼泪。   “此事,也算是完了。”夷安见四公主点头,知道她还是看不开,却并不点破,只问道,“宫中可好?”   “母后已命僧人给二皇姐做法事了。”四公主看着下头人都散去,只留下刺目鲜血的街道,低声说道,“还命人将唐国公府满府的人头都供奉在二皇姐的灵前。”她叹息道,“母后从来不大管后宫事,公主之事大多是母妃在管,母妃内疚的不得了,如今病了,还在小佛堂给二皇姐诵经祈福。”   她见夷安面露感慨,便摇头说道,“因二皇姐之事,母后就生出担忧,如今大皇姐她是不肯管的,倒是三皇姐时时垂询。”   只是三公主嫁的是宋国公府,夷安的一位表兄,这小日子过得是真的极好,竟并不用人关照。   “我如今在外头,你只替我与淑妃娘娘问安。”   “也只你想着母妃赶紧好了。”四公主目中难掩恨色,低声说道,“珍昭仪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趁着此时想要夺母妃的权柄!华昭仪撒撒娇,拿肚子里的孩子说事儿,竟说动了父皇,不是母后扛住了,竟叫小人得意!”她唾了一声,只恨道,“才几个月就敢骄狂,男女还未可知,我只看她们的下场就是!”   “这话不可再说。”夷安急忙止住了她,轻声劝道,“叫人听见,与你不利。”   “我知道,多谢你。”四公主感激地应了,见夷安微微颔首,这才满足地抱着她的腰小声说道,“只你叫我能说些心里话儿了。”   夷安真担心这话叫陈家表哥听见,又醋了,揉着眼角问道,“你表哥怎么未见?”   “他今日当值。”四公主迟疑了片刻,左右看看,这才与夷安坐在一处,脸上有点儿纠结,扭着手指小声说道,“我觉得,我仿佛喜欢表哥。”   “这不是很好?”夷安疑惑地问道。   她早就听四公主说过,陈朗此人很是正直,年纪不小连个姬妾都没有,一路做和尚过来的,又知根知底,这岂不是良缘?   四公主哼哼了两声,小脸儿通红。   “他也喜欢你。”夷安耐着性子说道,“不是瞎子的人,都看得出来。”   往县主大人身上不知戳了多少眼刀了!   “那,那也不该叫咱们姑娘家先说呀,多羞人。”四公主捧着脸做羞涩状,把长安县主都要恶心死了,自己却浑然不觉,犹自扭捏,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看小伙伴儿的眼睛,挤眉弄眼,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知道了,他会先说的。”四公主这是要自己通知陈朗先表达爱慕的意思?夷安觉得这简直太纠结,脸色扭曲地应了。   “做好朋友,自然要两肋插刀。”四公主拱了拱脸色木然的好友,讨好地说道,“日后,我也为你两肋插刀,啊!”   “这刀插得也忒深了。”夷安哼笑了一声。   为了自己日后能嫁出去,四公主卖力地给夷安捏肩膀,好生服侍了一回,见小伙伴儿满意了,这才带着满满的憧憬回了宫。   夷安目送四公主走了,这才带着丫头女兵上了一家极奢华的酒楼,进了早就订下的雅间儿,叫了点心酒水,命小二下去,关了门,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了墙壁处,趴在上头听着另一处说话。   什么都没听着,就叫县主大人好生失望。   另一个雅间,对话的二人自然不知道有人试图偷听,此时正有两名少年对坐,一个正是心里紧张,面上严肃的唐安,另一个是见这家伙竟然还在摆谱十分不快的宋衍。   只是宋衍还是忍住了,礼貌颔首,等着这厮说话。   “这个……”唐安迟疑了一下,亲手给宋衍倒酒,见宋衍也不喝,只拿眼默默地看着自己,心中更紧张,不由努力叫自己脸上别露出额外的表情。   据说他一笑,婚事就要张翅膀儿飞了。   “宋兄尝尝,这是梨花醉,清冽香甜,是京中有名的佳酿,只此楼才有。”   宋衍可不是来喝酒的,见唐安欲言又止的,脸上就不好看了起来。   难道叫他来,是为了叫自己以后少妄想什么不成?   “何事?”宋衍脸色不好看地问道。   “前儿,我听闻与府上姑娘的亲事。”唐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见宋衍不置可否,看不出名堂,忐忑的不行,也不知这是允婚还是不肯,这才继续说道,“我母亲十分上心的,日日上门,想必宋兄知道。”   宋衍继续洗耳恭听。   “我是家中幼子,母亲难免疼爱,想要给我寻一个最好的妻子。”唐安觉得直说觉得贵府三姑娘就是最好的人了实在肉麻,到底是舅兄,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便含蓄了一下。   宋衍呵呵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对不住,你妹妹不是最好的,咱们家没看上的意思?!   王八羔子!   “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就是……”贵府的三姑娘了。   “不必多说!”眼瞅着这竟是直言夷柔不是自己的菜,宋衍气得半死,恨不能将唐安摁在地上打,劈口打断,免得这话出口,岂不是在说宋家上杆子,人家却一点儿没动心?到时候夷柔的脸都没了,冷笑道,“不过是寻常来往,你不必与我说这些!心里有没有人,与我宋家说不上!”   说罢,已是绕过了呆住了的唐安,大步就走。   “不是啊!”唐安真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突然见宋衍翻了脸,他心中惊觉不好,只觉得若是今日叫宋衍走出这大门,自己就别想宋家姑娘了,顿时起身抱住宋衍叫道,“不是宋兄想的那样!”   “撒手!”宋衍文弱书生,哪里是唐安的对手,顿时被两条胳膊勒得直翻白眼儿,俊秀的脸上已经恼怒得发青,厉声道,“你做什么?!”   “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真心的,是真心的!”唐安卖力地抱着这未来的大舅哥儿,泪流满面地叫道,“真心的!”   他现在,可是明白几个哥哥口中说过的,想娶媳妇儿,大小舅子是最难搞的是个什么意思了!   如果他与三姑娘是牛郎织女,宋三哥一定是那万恶的划破天河的王母娘娘!   为了媳妇儿,唐安再也绷不住什么稳重内敛了,真是特别地伤感。   “呸!”   宋衍从遇上几个妹妹的事儿,就没有过一天省心的日子,刚刚走了一个奇葩的清河郡王,如今遇上了这么一个不知什么玩意儿的家伙,憋得喘不上气儿,又挣脱不开,只恨道,“你究竟要做什么?!”等他撒手,再文弱,宋三哥也要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听说说说我的心里话。”唐安一双忧郁的眼睛对上了宋衍的烈火眼,含泪凑在他的面前,松开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真诚地说道,“我的心,我的心……”   “滚吧!”宋衍一脚踹出,将这混账踢开,趁着此时挣脱开来就往门口奔,却叫疼得直叫的唐安再次扑上来摁在墙上,摁得宋衍差点儿吐血,连声叫道,“只一句,一句就够了!”   “就是这间?”却在两人搏斗之时,却听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一个声音清朗的女音传来,之后,一名凤目高挑,浑身上下带着锋芒之色的少女,漫不经心地出现在门口,见到屋里同时停住看过来的两个少年,目光在这二人身上微微一转,低头咳了一声,掩住了身后正欲走进来的旁人,不叫这两个少年叫人看见,这才歉意地颔首道,“对不住,打搅了。”   眼瞅着这少女飞快地关门消失,宋衍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气得浑身发抖!    第79章   宋家三爷最近这一年相当的流年不利。   先是为某人含蓄地做了黑锅,眼下又被某某人坚定地摁在了墙上。   最苦逼的是,被人看见了。   被个姑娘看见了。   奋力挣脱了唐安,一脚将这哀叫的家伙踹在一旁,宋衍气得浑身都哆嗦,见唐安还在地上爬不起来,也不记得什么端方沉稳了,上前就踩在了唐安的身上撵了几下,见唐安叫的很悲痛,他冷哼了一声,目光冰凉,冷冷地说道,“再叫我见着你,别怪我不看岳西伯府的颜面!”骂了一声,他正要转身就走,却见唐安一动,飞快地在地上挣扎着抱住他的大腿,咬着牙叫道,“宋兄,宋兄我是真心的!”   见这人如此,宋衍到底生出了忍耐,顿住了,慢慢地问道,“何意?”   “我心里……”唐安顿了顿,想到就是这一句才叫宋衍翻脸,顿时赔笑,转圜道,“是真的喜欢三姑娘。”   宋衍欲踹出的脚停住了,沉默地看着脚下的唐安。   “求娶三姑娘,与我家中无干,是我的意思。”唐安脸色郑重,脸上带着淤青看着滑稽,却有些格外的气势,看着上方宋衍的眼睛,他轻声道,“我想娶她。”   宋衍不是一个听见好话就能被打动的人,不然当初山东时,清河郡王也不会煞费心机,此时他动了动,没有能挣脱,这才脸上淡淡地说道,“我……要叫你明白一些缘故。”   见唐安飞快爬起来点头,他只目光复杂地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对唐安沉声道,“你要明白,三妹妹,并不是平阳侯府的嫡女,日后,”他敛目,轻声道,“日后好坏,嫁出去,也不会去攀附平阳侯府。”   他与夷柔,已经很受照顾,来日各自成家,他也不会再打着平阳侯府的旗号行走。   他还没有那样大的脸。   “我父亲与母亲,在山东颇有流传。”宋衍淡淡地说道,“名声不大好听,此后,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夷柔的出身,其实并不好,叫宋衍说,与其叫日后婆家知道父母是那样的人,再苛待看不起夷柔,不如眼下就说出来,或是愿意,或是不愿意,总是未雨绸缪、“这个,我知道些。”唐安迟疑了片刻,见宋衍抬眼看过来,便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道,“我要娶的是这个人,与旁人有什么相干?”见宋衍沉默,他便朗声道,“再不好,也万事有我。至于靠山,”他笑道,“我也是个没用的人,文武其实都不成的,日后没有爵位,也只能守着分家的财物过简单的日子,这样的日子,看重靠山又有什么呢?”   他抚摸着桌子上的酒盏,目光温和地说道,“她不是完美的人,我其实也不是,计较太多,竟好笑起来。”   或许她的出身真的不好,可是与他想要跟她过一辈子,又有什么关联呢?   “此话,你只记住,若是来日有负,我必不放过你!”宋衍心中一叹,这才起身,慢慢地说道,“我回去禀明长辈,再做定夺。”   “多谢三哥!”唐安一见有戏,顿时顺杆儿爬,亲近地唤了一声。   宋衍瞪了他一眼,这才推了门往外走。   门外,一排雅间的尽头的红木格子窗户旁,正是方才的那名少女抱臂倚在墙上往下不知在看着些什么。她的身旁是一群的身着轻薄银甲的少女,这少女方才宋衍并未细看,如今在外头的日光下,竟是轮廓清晰,细眉薄唇,如同桃花一样艳丽逼人,然而这有些咄咄逼人的容貌后,却又有一种仿佛在大老爷身上见过的凛冽的征战之气。   宋衍怔了怔,竟仿佛被这气势所摄,片刻之后化为清明。   那少女正默默地看着酒楼之下的街上,感觉到宋衍的视线,眉间微微一皱,转头看到那青衫的俊美少年,便微微颔首。   宋衍正颔首,意欲回家,然而想到方才,顿时脸色发青,有过了创伤的人总是会盼望大家都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宋家三爷心里苦,却不能与旁人说,此时便忍不住走到了这眯着眼睛打量过来的少女的面前,咳了一声,这才淡淡地说道,“我不是断袖。”   “我知道。”这少女一说话,竟仿佛是金石之音,清晰有力,见宋衍脸色肃然沉稳,嘴角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拱手道,“方才,是我的玩笑,叫这位公子心中不虞,是我的不是。”   “也是我做了不速之客。”这少女犹豫了一下,见宋衍竟对自己没有半分疏远,脸上露出奇异之色,却还是沉声道,“本是我等,有错在先。”   “实在是我与友人过于轻率。”这样坦然的少女很少叫宋衍遇上,他见她竟对自己赔罪,便摇头道,“本是我想多了,到底……”   “郡君!”这二人正在说话,一旁的一银甲少女,看着下方的目光突然生出了刺目的寒意,见这少女看过来,她急忙向着下方指去,飞快地叫道,“就是那辆车!”   宋衍也跟着这少女往下看去,却见另一侧的长街上,正缓缓地过来一辆极奢侈的马车,十分华丽,看着就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   这被呼做郡君的少女的脸上生出了淡淡的冷笑,一双手向着腰间摁去,浑身蓄势待发,就在这马车行到酒楼之下,竟是一跃而起,凌空自二楼飞扑而下,手中一扬,一片雪亮的刀光四射,叫她用力劈下!   一声惊呼之中,行人四散,那马车被斩断了前橼,竟是侧翻了过去。   前头的惊马嘶鸣了一声,双腿高高扬起,正要向着受惊的人群之中而去,却听那少女一声呵斥,竟是将长刀一掷,双手抓住了这惊马的缰绳,用力拖住,不叫他伤及无辜。   这般惊马的巨力之下,这少女竟稳如泰山,眼看着这惊马伏在了地上,这才面上生出了淡淡的冰冷之色,一双如利箭般的眼睛向着那倒在一旁,隐隐出来了柔弱哭声的车中看去。   等了片刻,那车中哭声不停,却不曾有人出来,这少女面上生出鄙夷,大步上前,踏在车上,一手成拳向着下方用力地砸去。   宋衍就见那车剧烈地震颤,木头碎屑到处在飞,那少女不知挥出了几拳,浑身气势其实竟是叫人惊心动魄。   数拳之后,那马车彻底碎开,露出了其中一对儿正互相抱住,瑟瑟发抖的青年男女。   宋衍见身旁的银甲少女们都骂了一声往楼下跑,顿了顿,正要跟着下去,却见一旁的雅间里头,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一双清澈妩媚的眼睛对上了宋衍眯起的眼睛,那小脑袋抖了抖,讪笑着要缩回去。   宋衍上前几步,一把提住了这个一脸大事不妙的妹妹,声音十分平静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唐国公府今日不是被满门抄斩么,我跟着四公主过来瞧瞧热闹。”夷安赔笑,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八卦了。   “胡说八道!”一个女孩儿,瞧满门抄斩的热闹,这叫人听见,岂不是嫁不出去的节奏?!然而想到这妹妹确实还有个愿意接收的,宋衍放心了,这才不动声色地问道,“热闹么?”   “凌迟那会儿,挺热闹的。”夷安咳了一声,有点儿可怜地说道。   妹妹缩在手上跟小猫仔儿一样可怜,宋衍叹了一口气,心软了,什么都不想说,轻声说道,“回家再说。”在外头,这话题凶残了点儿。不过既然妹妹本性如此,暴露什么的,还是在家里头吧。   凶残着凶残着,也就习惯了。   宋三爷木然地想。   “这下头怎么了?”夷安听见下头都传来惊叫了,不由好奇地问道。   她见宋衍也不动声色地往下看,不由疑惑了些,却见下头,一个美丽得近乎凌厉的少女,正上前轻而易举地将那车中的一对儿看起来好生可怜的男女提了出来,丢在地上,淡淡地问道,“怎么回事?”   “武夷,武夷……”那青年顿时就撇下了怀里的女子,浑身颤抖地在这少女冷淡的目光里爬到了她的面前,想要来抱她的腿,却被一脚踢开,这才伏在地上提泪横流地叫道,“是我错了!我,我叫人迷惑,我对不住你!你……”   “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名武夷郡君的少女退后了一步,挑眉淡淡地说道,“你怕我,自然更喜欢柔弱的女子。”   “不,不是……”   “你家来我家王府定亲的时候,就该知道我的名声,”武夷郡君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冷漠得近乎无情,淡淡地说道,“性情不好,孤僻,眼睛里不揉沙子。你也该知道,我定过三次亲,却为什么最后嫁不出去,与你定亲。”见这青年浑身哆嗦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用惊慌的眼睛看着她手边的长刀,仿佛很担心自己一刀将他斩了,武夷郡君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废物!凭你,也配污了我的战刀?!”   “滚吧!”见这青年惊骇,她只沉声道,“我从前就说过,我的夫君,不能三心二意!既然你做不到,就此一拍两散。定亲之事,不必再提!”   “武夷……”   “看重了我家王府的权势,不得不来娶我这样的人,真是委屈你了。”武夷郡君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这青年,冷冷地说道,“我成全你了,回头寻你的真爱去吧!”   “郡君!”她的身后,却又有一名少女脸色有些吃惊地伸手,仿佛是要阻止她。   武夷郡君只抬手挡住她,看着那青年屁滚尿流地爬走了,再回头看看四周人看着自己畏惧的目光,微微闭眼,张开眼,却是一贯的凌厉。   “不必多说。”她转头轻声说道。   “这都第四次了。”这少女显然是她的心腹,看着她往前头摸着那趴在地上的马,目光比看着人温柔多了,不由叹气,与她低声说道,“郡君,再退亲,日后,王爷可要……”   她家王爷会上吊的。   “嫁人就是为了心中快活,畏惧我,只贪图我的权势,又算什么呢?”武夷郡君冷冷地说道,“旁人待我一心,我自然倾力相报。如今却遇上的是这种东西,竟叫我生出恶心来。”她沉声道,“女子的一生,为何要委曲求全?我偏不信这天下的男子,都只有这样的人!”她目光流转,低声说道,“哪怕日后,我已不能再往前线去,然而要嫁,也要嫁与我心意相通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呢?   那银甲少女看着面色凌厉的武夷郡君,却在心中叹气。   自家郡君惯是上阵杀敌的人,手都跟男子似的又粗糙又坚硬,军中都赞她是第二个烈王妃,可是烈王妃的如今,却叫她们跟着受不住。   不被夫君疼爱,孤单凄凉。   武夷郡君却不再多说,安抚了那已经无碍的马,这才起身,却见酒楼之下,正有一个绝色清媚的少女,跟在方才的少年之后走来,那少女仿佛远眺了那青年消失的方向,看着自己的目光不是惊恐畏惧,然而叫她看出了赞扬。   “这位是?”这与众不同的目光,就叫武夷郡君心中微微一动,收住脚生出了兴趣。   “我还是觉得,剁了那家伙更痛快些。”夷安外头,十分可爱地一笑。   武夷郡君看着一旁严肃端方的少年已经开始捂脸,一脸的绝望,却不见对着少女的厌恶,只觉得这两人有趣,与从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凌厉的脸上竟生出了几分笑意来,挑眉问道,“为何?”   “与你定亲,却带着旁人招摇过市,这岂不是不将郡君放在眼里?”夷安笑呵呵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目中却生出了厌恶来,轻声道,“他知道郡君这忌讳的是什么,却偏要做,可见是对郡君很有些不以为然。”   想着人家的权势,又觉得自己亏了,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多的好事儿呢?   “总是无缘,罢了也就罢了。”武夷郡君敛目,沉声说道。   她不喜欢纠缠不休,非要问个明白。如今就已经很好。   “我们兄妹出身平阳侯府,不知郡君?”   “敬王府,萧真。”武夷郡君顿了顿,这才突然问道,“我刚回京,就听说京中出了一位皇后娘娘的本家小姐,赐号长安?”   夷安没有想到自己的“匪号”还流传甚广,不由露出了一个含蓄的微笑。   武夷郡君沉默地看着面前抖起来的小丫头,看着她仿佛连尾巴都要翘起了,心里深深一叹,还是忍住了没有告诉她真相。   她知道的长安县主,据说是个心狠手辣,心肠很毒辣的姑娘。   默默地想了想这县主的事迹,再看看眼前的美人儿,向来看脸的武夷郡君怜悯地想了想,目光温和了起来。   “既如此,就不打搅了。”见萧真竟露出了些疲惫来,夷安也想着回家好好儿问问宋衍唐安的情况,便微微颔首。   “再相见,再与县主说话。”萧真想到这位刚刚赐婚了传说中的清河郡王,虽然与萧翎这位堂兄并不相熟,然而见了眼前竟叫自己十分喜爱的少女,竟觉得萧翎仿佛是捡了大便宜。   “若不急着回府,郡君便去寻医馆。”宋衍却见萧真的一双手上满是鲜血,显然是方才伤到,便微微皱眉道,“怎可如此,不爱惜自己?!”   他只觉得不能明白,为何女子受伤,折腾的不是旁人,却全是自己。   萧真一双手微微一缩,一双眼睛,慢慢地落在了面上露出不赞同的端肃的少年的脸上…… 第80章   萧真沉默地看了宋衍许久,摆了摆手潇洒地走了。   夷安见宋衍面色不变,不由摸着下巴小声说道,“这位郡君蛮好看。”   罗婉,她瞧着是不肯与她三哥生出什么来了,如今的夷安,只能叹一声姻缘变化莫测了。   想到罗婉,便又想到罗瑾,夷安心中到底叹息了一声,只转头与宋衍低声问道,“罗家……”   “学里他府上告了病假。”宋衍想到罗瑾,便有些唏嘘,见妹妹带着几分关切,沉默了片刻,便轻声说道,“日后,不要与他相见了。”   这是对夷安好,也是为了罗瑾。   只有再也不见,那个有点儿死心眼儿的少年,方才能够走去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况妹妹要嫁人,再接近,对日后也不好。   “嗯。”夷安轻轻地应了。   “你若是要嫁给萧翎,”宋衍沉声道,“就不要再提与别家男子有来往。”见妹妹抬头看着自己,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才轻声说道,“男子的心三哥最明白了,不喜妻子心里念着旁人。他再喜欢你,这感情也该好生经营,切不可心生骄狂任性妄为,叫人寒心,生出嫌隙来。”   他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着夷安温声道,“他喜欢你,这很好。只是你也要知道,投桃报李,不外如是。他待你好,你也该待他同样的回报。相信他,与他站在一处,不要为人动摇。”   “三哥!”   “来日,若是谁上门与你说起关于他的不好的事儿,”宋衍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如说与他情投意合……”   “这怎么可能。”夷安想到萧翎那清冷的模样,竟极有信赖,哈了一声。   宋衍脸上就生出了笑意,片刻就收起,严肃地说道,“不过是随便说说,只是叫你知道夫妻不相疑,就算有事儿,只问到他的面前,听他亲口说的才算数!知道么?!”   多少女子,就是用这样的手段离间了别人的夫妻之情的呢?宋衍不想叫妹妹因骄傲与不信就否定了自己的姻缘,因此提点了一句,见妹妹已经眯起眼睛笑起来,看着自己用力点头,这才轻轻弹了妹妹的额头,带着这个不省心的妹妹回家。   “外头如何了?”兄妹两个正踏进门,就听见正与下头的夷柔轻声说话的大太太含笑问道。   “与公主说了一会子的话,并没有什么。倒是……”夷安就笑道,“今日见了一位敬王府的武夷郡君,竟是个叫人眼前一亮,不同凡俗的姑娘。”   “武夷郡君?”大太太捂着头想了想,这就笑道,“敬王府我知道,敬王也曾入军中,只是为人素来低调。”她顿了顿,这才慢慢地说道,“当年他的手中也有兵权,只是后头陛下忌讳他,处处为难要夺他兵权。这人竟是个干脆的性子,兵权交还,只不时出京在军中厮混,却不再掌兵权了。”   想到那样干脆的敬王,大太太便含笑摇头道,“这是个聪明人,虽然手中无权,然而却在军中极有威望,旁人都不能动摇的。”   都说人走茶凉,然而敬王却在京中吃得开,连薛皇后都给几分面子。   “兵权给了陛下?”夷安急忙问道。   这不是叫乾元帝越发得意了么?   大太太听了,脸色就有点儿古怪,咳了一声道,“并没有。”   “给了谁?”   “给了你姑祖母了。”大太太远目了一下,这才说道,“陛下因敬王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恨透了他,只是却无可奈何,图生恼怒。”   夷安也觉得敬王这么干有点儿太叫人伤感。   明明乾元帝才是帝王,好么,兵权不给老大,给了老大的媳妇儿!   这分分钟是被穿小鞋儿的节奏好吧?   “他手中虽只一军,然而却是精锐之师,有了这一军,你姑祖母方才更加稳固。”   烈王妃带着兵与烈王对持,相互不敢擅动,宋国公手中有兵权,然而宗室中有兵权的也不少,彼此平衡,只能做震慑之用,薛皇后可不会傻乎乎地叫宋国公搭进去,落得个祸乱朝纲的罪名,因此有了这敬王的一军,方才真正地威胁了乾元帝,叫他就算恨毒了自己,也不敢表示什么,免得叫薛皇后一个不耐烦,命驻扎京外三百里的精兵来个深夜突袭,摘了他的脑袋。   敬王,是宗室中罕见的亲近薛皇后一脉之人,当然,这也有乾元帝猪脑袋,处处为难这个堂兄,于是堂兄翻脸不跟皇帝陛下玩儿的缘故。   “若这样得宠,为何竟只是郡君?”夷安疑惑地问道,“这莫非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事儿,在关外我都听说了。”大太太也觉得可惜,叹气道,“这是个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人,仿佛初封就是郡主,谁知刚刚封了郡主,竟就闹出了极大的事端来,京中侧目。因此不得不被降了爵位。”   “闹出事端?”宋衍想了想白日里这位武夷郡君的彪悍模样,就知道所言非虚。   “仿佛是与谁家有冲突。”大太太含糊了一句,这才叹气道,“你姑祖母还护着她,她自己却往宫中请罪,言不敢无德居于郡主之位。”   这点也叫大太太很是欣赏,觉得萧真是个磊落的人,这才继续笑道,“之后她便从军,仿佛这些年回京几次,都是为了亲事,却一直不大顺利。”武夷郡君秉性直白刚强,也不知道温柔什么的,直来直去,有什么干什么,一再退亲,真是京中鬼见愁。   一般二般的勋贵人家儿,都不敢与她成亲的。   “不过这孩子性情虽刚烈,为人却很光明正大,不是那起子背后里捅刀子的小人。”大太太就与夷安叮嘱道,“她这次回京,该是她家里不许再往军中去了,你既然觉得她好,便与她亲近些。”她叹道,“不是敬王,你姑祖母只怕还要更艰难。”她顿了顿,见夷安乖巧点头,这才露出了笑容,与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宋衍温声道,“岳西伯家的那个,怎么样?”   夷柔听到岳西伯府,脸上就有点儿不自在。   “他说了,真心喜欢三妹妹,我瞧着该是真的。”唐安用强大的力量说服了宋三爷,宋衍心里恨得要扎这家伙小人,却还是认真地说道,“他也与我说,伯父之中如今管事儿的是他的长嫂,是个十分温和的人,日后三妹妹嫁过去也不必操心府上,只与婆母妯娌说笑,做个自在的小儿媳妇就好。”   夷柔是个明朗的女孩儿,然而宋衍却要承认,这妹妹的性情不大合适去大家里去做长媳,只做个无忧无虑的才好。   “三丫头觉得如何?”大太太便与夷柔含笑问道。   “已经很好。”夷柔脸上露出了笑容,与大太太感激地说道,“都是大伯娘在为我操心。”   她只想清闲自在地过日子,爵位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却是那人对自己的心。   只要心在一处,寻常她都不在乎。   大太太只觉得十分合适。   二老爷那种玩意儿做亲爹,寻常有点儿风骨的清流之家都不大可能看得上夷柔。若说是旁人家,不是纨绔就是旁支,况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内里如何呢?   大家子里污糟事儿太多,人面兽心的也不少。   就如同武夷郡君,为何退了好几次的亲呢?   不管唐安真心假意,岳西伯府的规矩在那儿,不许纳妾。   叫大太太想着,海誓山盟都是胡扯,全不如这立下的规矩来的叫人安心。   “既如此,你的嫁妆就该预备起来。”大太太见夷柔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便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你是我的侄女儿,从侯府出嫁,岂能减薄?”   见夷柔不安,想要说什么,她便摆了摆手,含笑道,“虽然岳西伯府家风清正,然而前头几个奶奶都是大家子出来的,这妯娌之间虽不好攀比,然而若是相差太大,却也易生嫌隙鄙薄。”夷柔本就家世一般,若再是个穷酸的,不说主子,就是伯府里的下人,也是要谈论嘲笑的。   再有唐安护着,这日子也不会好过。   “伯娘说的都是为我,我明白。”夷柔却只伏在大太太的膝上,红着眼眶低声说道,“只是再知道这些,我也知道这不是我该收的!”她抬眼,对着诧异的大太太,指着自己的心口低声说道,“伯娘已经为我们兄妹做了许多,我心中感激,却不能厚颜无耻!”她目光清明了起来,只沉静地说道,“我的身世,我的嫁妆,岳西伯府既然与我有意,早就应该知道,既然如此,就……”   她有什么脸,拿着伯娘给的嫁妆炫耀呢?   “妹妹说得对。”宋衍在此时说道,“伯娘如此,就叫我们无地自容了。”   “这……”大太太眼见这兄妹竟是真的不肯收,便迟疑了起来。   夷柔的嫁妆少了,竟也叫侯府的面子过不去。   “我在宫里,发了些小财,不如分与三姐姐些就是。”夷安就在一旁与大太太笑道,“宫里来的,都是娘娘们给我的,一则到底是宫造,金贵,一则就算不多,然而却都是好东西,显得三姐姐体面清简,不是寻常新荣暴发之家。”   宫里的娘娘不管是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东西都不少给,长安县主是个来者不拒的姑娘,从不拒绝旁人的好意,禀明了薛皇后,便大刺刺地收了许多的财宝。   她仿佛记得上辈子一个好友曾说过一句话,竟是藏毒的丸子,她吃了外皮儿,里头的鹤顶红却吐出来了。   “我如何能要你的!”夷柔顿时起身,转头与大太太飞快地说道,“四妹妹在宫中不易,我要四妹妹的东西,成了什么人了!”   “宫里这玩意儿多得是。”夷安并不在意地说道,“就当是我给三姐姐的嫁妆,如何?”   “再多得是我也不要你的!”夷柔摔了妹妹的手,顿足道,“若给我,我就不嫁了!”   “母亲处该有妹妹的嫁妆,我修书取来就是。”宋衍沉吟,瞪了夷安一眼,这才与大太太说道,“母亲嫁过来的时候,仿佛也有些东西,从前就说与三妹妹一同做嫁妆的,这些就已经足够。”   他顿了顿,见大太太皱眉,带着几分不赞同,便抿嘴想了想,继续说道,“若大伯娘执意,如今三妹妹房里的摆件儿衣裳首饰就叫她带走,这就已经足够。”他轻声道,“再多,三妹妹不该要。”   “太减薄了些。”大太太并不觉得二太太不该知道夷柔的婚事。   她虽然恨极了二太太,然而到底也不愿隐瞒夷柔的亲事。   “管妃处与我几匹云锦,花样儿倒新鲜,就给三姐姐与我裁几件新衣裳吧。”夷安见夷柔的脸色这才缓和,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心中叹息,知道她在心里总是憋着一股子不安,便劝慰道,“三姐姐的亲事还早着呢,日后且看就是。”她见夷柔点头,一旁的宋衍也在想如何与二太太禀告夷柔的婚事,这才转头与大太太笑道,“都是三姐姐的一片心,母亲日后待三姐姐出嫁,多疼疼她,就圆满了。”   “这个说的倒是实话。”大太太指着她就笑了。   平阳侯府上,也算是和乐融融,然而乾元帝此时身在自己的前殿,却心情不是很美妙。   瞪着眼前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妍丽青年,乾元帝只觉得满心的愤怒!   清河郡王萧翎!自从回京,这过去了几天了?才真真正正地前来陛见!   他拜会了烈王妃,拜会了未来的岳家,甚至还在京中大街上溜达了好几天,不知在多少铺子里出入过,买了许多的东西殷勤地送到了平阳侯府上,却竟一点儿都未将帝王放在眼中,理都不理!   这如今才知道来应个卯,是不是有点儿欺人太甚?!   真以为这郡王他抹不了?!   “你!”乾元帝咬着牙指着下头这青年,却见此时没有自己的允许,这青年自己就站了起来,正欲呵斥,却只觉得这青年的身上透出一股子腥甜的气息,逼到自己面前,仿佛带着极端的危险,叫自己透不过气来,心里头使劲儿地一抽,乾元帝就看见了这青年一双冰冷如同冰雪的眼睛,竟不由自主地狠狠地喘了一口气,这才忍着心中的畏惧色厉内荏地叫道,“萧翎!你要造反呐!”   “陛下指我,不就是叫我起身?”萧翎敛目,声音清冷地问道。   “混账!这是你能与朕说话的姿态?!”乾元帝抓着龙椅,恨得跳脚,叫眼前的青年不动声色,这才冷冷地说道,“既然进京,为何不先来与朕述职?!”   “并未准备好。”萧翎顿了顿,这才说道。   他这些天过得幸福,满大街乱窜,端着清冷的壳子扫荡京中好吃的好玩儿的,恨不能堆在心上人的面前,哪里有时间想到皇帝陛下呢?   皇帝陛下比得上他媳妇儿的一根手指头么?   不是唐国公死掉后,被夺爵如今只剩了一个四品安远将军的官职的唐天的提醒,皇帝陛下早就被他忘天边儿去了。   虽然乾元帝赐婚,圆了他心中的愿望,然而想到这人的初衷,萧翎就忍不住心中冷漠的心境,一刀斩了这人!   他竟然,敢算计自己心爱的女子!   将夷安嫁给最不堪的人?好歹毒的心肠!   “准备好什么?”乾元帝见萧翎面上无波,一双狭长清媚的眼睛只光芒流转,竟看的呆了呆,这才疑惑地问道。   “就是这个了。”萧翎只俯身从地上捞起放在一旁的一个不小的红木木匣,乾元帝探着头,就见那木匣方方正正,雕琢粗糙,便不快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虎踞关外,最重要的东西。”萧翎在乾元帝戒备的目光里不动,由着内监取走这匣子,这才慢慢地说道。   听到是最重要的东西,乾元帝的目中就生出了兴奋来。   这么重要的东西,没有去给皇后,却带回来给他,可见这萧翎虽然一无是处,然而对他,竟是十分忠心,竟是该赏!   “日后,若是长安县主敢与你跋扈,你就好好儿教训,万事,有朕在!”觉得卖了萧翎一个人情,乾元帝这才心情大好地命人开了匣子,往里一看。   一声恐惧到了极点的尖叫,从这位帝王的口中发出,响彻了整个宫殿! ☆、第81章   整个前殿,乱成了一团,不知多少的内监尖叫着“护驾!”冲到了摊在龙椅上起不来的乾元帝的身前,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上前一步的萧翎。   一个红色的木匣从乾元帝虚软的手上掉下来,翻在众人的面前。   一颗狰狞满是血污的头颅从木匣之中滚出来,大片的已经干枯发黑的血污将面目掩盖,只有一双充满了血丝,仿佛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大大的,直对着那几乎要喘不上气儿的乾元帝。   带着腐烂气息的味道在大殿之中蔓延。   “啊!啊!”年老的帝王吓得满脸都是眼泪,缩进了龙椅里,试图不去看那叫人做恶梦的头颅,许久之后,爆发了一声叫声道,“拿走!拿走!”   然而这头颅却真的十分可怖,殿中的内监与宫女竟无人敢伸手去将这头颅捡起。   萧翎沉默地立在大殿的中央,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切,目光落在了泪流满面的帝王的脸上,低头,将这头颅轱辘辘踢到了乾元帝的面前,看着这帝王已经开始翻白眼儿了,这才仿佛有些苦恼,却脸色清冷淡漠地问道,“陛下不喜?”   “你!你!”乾元帝真觉得这贱种是生来克他的!   想到烈王曾与他抱怨这么一个下贱的儿子,他是真的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这样没有规矩的玩意儿,就不该生出来!   许久之后,见好容易有个胆子大的内监脱了外衫丢在那头颅的上头,掩住了这可怕的一幕,他忍着心头的恐惧,指着看似平静的萧翎,厉声叫道,“你这个贱种!”见萧翎秀美的眉尖儿一挑,抬眼,那一双冰雪般的眼眸里仿佛生出了无边的血色,他的心又缩成一团,只四望着叫道,“护驾!护驾!”   他叫了许久,竟只见到外头前殿的护卫笔直地站立,都没有跨门而入,来提拿萧翎。   是了,禁卫统领,是宋国公世子,皇后的亲侄子!   乾元帝想到这个,只恨得吐血,想到枉死的唐国公,竟满腔都是对薛皇后的怨恨。   唐国公对他忠心耿耿,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就是因为这个,叫薛皇后下了杀手,满门抄斩!   心里悲苦,举目四望竟看不到自己的前路,乾元帝只缩在龙椅上悲愤,许久之后,只对着长身而立的青年骂道,“你是故意的!”   “这是蛮夷第一统领的人头,臣想,陛下最想见到的,就是这个。”萧翎慢慢地说道,“他死,金陵从此不燃战火,百姓解脱,臣以为陛下还是欢喜的。”   “欢喜个屁!”乾元帝恨不能一口咬死眼前这个美貌险恶的青年,又想到这家伙在京中的传闻,真是厌恶透了,只指着他色厉内荏地说道,“此事,朕记下了!滚出去!不要再叫朕看见你!”   他虽然看似厉害,然而一双眼睛惊恐地四处逡巡,却不肯看萧翎那张美貌妍丽的脸,语气中也带着瑟缩,见萧翎俯身拜了拜,他只指着那人头的方向叫道,“把这个也拿走!”   “送给陛下,怎敢收回?”萧翎看着怨恨地看着自己的乾元帝,目中飞快地掠过鄙夷,顿了顿,转身走了。   后头传来乾元帝的高声叫骂,整个前殿之外,却无人动作,都当做听不见。   前殿笼罩在乾元帝悲愤的叫骂中,后宫之中,薛皇后之处,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一张纸,薛皇后的脸色说不出的漠然。   “臣妾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陛下的心,竟然这样狠。”她的面前,正病歪歪地坐着一个四旬的女子,浑身消瘦得厉害,此时一把骨头都仿佛撑不起身上的衣裳,正是四公主口中所说大病一场的淑妃。   然而平日里端庄温和的淑妃,竟是脸色晦暗,眼睛通红,见薛皇后无声,目中也露出了淡淡的悲痛,只掩面哭道,“都说虎毒不食子!陛下,陛下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   “长宁处,你怎么说的?”薛皇后将手上的纸按在桌子上,双手微微颤抖,面容却慢慢地变得平静,看不出异样来。   “臣妾只说,二公主是叫狠心的妾毒死的,外头她寻来的那丫头早就得了臣妾的话儿,因此也信了。”淑妃掩了掩眼角,低声说道,“臣妾明白娘娘想叫她知道真相,可是臣妾没有办法……不愿她参合这其中的事儿,免得也叫陛下给……”   皇帝是四公主的生父,淑妃不愿叫四公主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这样连儿女都能扼杀的人。   “你这话,就错了。”薛皇后淡淡地说道,“该叫长宁知道的。”   淑妃却只摇头,在薛皇后无奈的目光里闭着眼睛,想着无辜枉死的二公主,只流泪道,“陛下对儿女这样无情,臣妾只瞧着心中寒透了,也,也恐寒了长宁的心。”   当日二公主没了,哪怕二公主是个小透明儿,薛皇后却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的不对。   死的太突然,竟显得蹊跷起来。   况前头里大公主刚闹出事儿来,差点儿叫小叔子滚去死,有点儿脑子的驸马都该知道薛皇后重视公主,此时不宜生事,不然只怕就要被薛皇后送去死一死,这样的时候,二公主这么就死了,连四公主都能看出其中的不对,薛皇后浸淫前朝后宫这么多年,又如何不知道其中的不对呢?   果然,淑妃领了薛皇后的懿旨暗地里查访,终于撬开了一个唐国公府心腹的嘴,那个时候,才叫淑妃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心头凉透了。   二公主,竟是叫乾元帝亲手扼死。   只因乾元帝受了华昭仪的撺掇,与唐国公密谋巫蛊诅咒薛皇后,立逼着唐国公的儿媳妇二公主往薛皇后处去,将巫蛊之物塞进皇后的宫中。   因二公主不敢,恐薛皇后知道又与乾元帝生出事端,因此独自进宫,也不与薛皇后禀告,自己去问了本以为不会伤害自己的乾元帝,竟惹来了杀身之祸。   乾元帝竟畏惧二公主回去告知薛皇后,掐死了她,送出宫与人说是病没。   “我不能叫这孩子被人知道,竟死在生父的手里,这叫天下人如何评说她?只凭几个人证,谁会相信她竟然是陛下亲手掐死?竟会叫人说,她死了也不安分,挑唆天家骨肉夫妻之情。”   乾元帝不是那么好指责的,就算是发难,然而也过是胡乱遮掩,自古帝王赐死一个公主算什么呢?古往今来,被赐死的皇子公主多了去了!连着唐国公府都要撇清干系,与人说自己的冤屈,回头继续过好日子。   揭破此时,唐国公就能全身而退,将一切罪责推到乾元帝身上,二公主的死与他无关,自然还会延续唐国公府的荣华。这是薛皇后不愿看到的。   如今薛皇后只先顺着乾元帝不敢承认,拿下了唐国公府,送这些贱人去死给二公主请罪,之后,她再慢慢儿来。   眼中现出了恨毒与痛苦,薛皇后轻声说道,“二公主的冤屈,我记下了!华昭仪,陛下!日后,一一清算!”唯一的冤屈,就是信错了父亲!   见淑妃抹着眼泪抬头,她只继续说道,“此事,没完!传我的懿旨出去,二公主贤良悲悯,入太庙侧殿,永享皇家烟火。我要陛下日后,祭拜祖先,也要对着这个孩子叩拜,叫他对这个孩子赎罪!”见淑妃抹了眼泪飞快点头,她忍着心头的疼痛,继续说道,“二公主的母家,赐远宁伯。”   她想这些个膝下的帝姬都过好日子,可是却一个个在她的眼前凋零。   “臣妾只求娘娘做主,日后还二公主一个公道。”淑妃流着眼泪说道。   “你放心!”薛皇后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一双手慢慢地握紧,轻声道,“我全都记得。”帝王无能不贤,如何敢居于皇座之上?   不是恐天下大乱,她也不会忍着这对父子在前朝与自己为难。   薛皇后心里明白,她再能干,再叫前朝信赖,然而若想独身端坐在朝堂之上,那些墨守成规之人,宗室中人,只怕都要顺势而起。   这其中还有几个皇子虎视眈眈,薛皇后不会这样急着发难。   “待来日,这几个,都要以死谢罪。”薛皇后喃喃地说道。   淑妃心里痛快了许多,然而却也知道,此时心里最不好受的只怕就是薛皇后,见她面容疲惫,便轻声叹道,“瞧瞧我,竟说了这许多的话,叫娘娘跟着不痛快。”   “这事儿,却给咱们警醒。”薛皇后眼睛都不抬,慢慢地说道,“巫蛊……华昭仪的脑子,能想到这个?”   “有人浑水摸鱼?”淑妃脸色微微一变,急忙说道,“莫非这宫中……”   “这有了儿子,心思就都不同了。”薛皇后看着宫外,慢慢地说道,“若我死了,太子也就完了,你说,这不是极好的事儿么?”她哼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华昭仪那肚子算什么呢?国赖长君,这前头的几个皇子,也就有望了。”   只怕此事,不知是哪个育有皇子的宫妃撺掇了华昭仪与乾元帝进言,然而想到这个,薛皇后只目光冰冷,看着淑妃低声道,”当年我就说过,后宫的争斗,不能牵连无辜!“   “不是您这样仁慈,这几个皇子,如何能长大呢?”凭薛皇后的手段,并不是不能叫这些妃子生出儿子,也并不是不能叫皇子夭折,可是后宫中的皇子却一个一个地长大,这才是淑妃尊敬薛皇后的缘故。   皇后不会为了权利,去祸及无辜的孩子的性命,哪怕待这些孩子长大,会反过头来与她争权夺柄。   “有人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叫薛皇后感到诧异的是,这出了计策的宫妃竟不知是哪个,淑妃查到了华昭仪竟断了线,就叫她心中戒备,此时与淑妃吩咐道,“慢慢儿差,顺着华昭仪来,查出是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一双素净的双手,挑眉低声道,“查出来的,只叫她病故,好好儿地与二公主说去。”   她轻声道,“那孩子是个胆小的人,没有人在下头陪着,只怕是要怕的。”   “只是娘娘知道这些,为何还要处置那个妾?”那不过是叫人抛出来的替死鬼罢了,却被千刀万剐,就叫淑妃疑惑。   “因她之故,二公主确实受了虐待,她生前我没有帮着,没了以后,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妾?”薛皇后顿了顿,这才与淑妃说道,“唐国公府,与陛下交好多年,在京中却有根基,我记得他们家,还有一个长房遗子?”   “我听长宁说过,如今跟着清河郡王。”淑妃便轻声回道。   “唐国公府的底蕴还在,叫他好好儿经营,日后许为我等助力。”薛皇后敛目,慢慢地说道,“跟在萧翎的身边,总是我能放心的人。”她见淑妃记下,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慢慢儿的,陛下的身子骨儿仿佛也不大好了,我听说是日日寻欢作乐之故?”   淑妃面露鄙夷,冷笑道,“可不是如此!华昭仪也是个不知轻重的,这日日里恨不能酒池肉林,陛下还能好到哪里去?”   “华昭仪有孕,珍昭仪只怕一个人侍候不来,多命人去侍候,别叫陛下不开心。”薛皇后弹了弹手指,冷冷地说道,“寻常,也过不了几年好日子了。”待她将大局落定,她一定……   “臣妾明白。”这样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淑妃却只当成没有听明白一般,低声领命了。   “只是她这胎……”顿了顿,淑妃便有些忧心地与薛皇后说道,“臣妾瞧着她竟不出自己的宫中,说是养胎,却更有鬼,前头里我还知道她宫中有换洗……”   “本就无孕,不必查了。”薛皇后波澜不惊地在淑妃张大的眼睛中说道,“心大了不要紧,我也图个乐子,然而害了二公主,就很不必活着了。”   “娘娘预备如何?”淑妃不能明白,为何薛皇后比自己仿佛知道的还要详细,然而想到许薛皇后身边还有旁人在为她奔走,她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此时知道华昭仪并未有孕,竟心中大石落地,急忙上前问道,“叫她死?”   “陛下那儿,自有我去说。”薛皇后目光阴沉地说道,“叫这两个,跪到二公主的牌位前!什么时候跪死,什么时候拖到乱葬岗去。薛家二房,薛友薛泰在居庸关,拿下。京中众人,”她淡淡地说道,“若论罪,只怕牵连宋国公府,罢了,只绞杀了就是。”   “这平白无故的,绞杀臣下,臣妾只恐与娘娘不利。”   “有陛下在,你担心什么呢?”薛皇后的脸上生出了冰冷的笑意,轻声道,“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候,陛下,才继续做着陛下啊。”见淑妃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目光落在宫外的天空上,仿佛生怕惊扰了二公主的亡灵,喃喃地说道,“既然陛下能扼死二公主,自然能赐死两个昭仪,薛家一家。死在陛下的手里,二哥,也不负将两个丫头送到宫中的一片心意了,对不对?”   “臣妾明白。”眼瞅着薛皇后这是叫乾元帝背黑锅,背负着滥杀朝臣的骂名,淑妃眼中一亮,顿时点头。   正说着话儿,却听见外头有人禀告,清河郡王求见。   “这位郡王外头的名声冷酷,然而臣妾听长宁说,恨不能将夷安捧在手心儿上,可见流言总归只是流言。”   “一日两日看不出什么,天长日久才见人心。”薛皇后却断断不肯就这样认下的,有些嘴硬地说道。   正说到此处,宫门被推开,淑妃含笑看过去,竟是微微一怔。   天光之中,一个芝兰玉树般的妍丽青年缓缓走来,那张清冷的容颜,竟是淑妃生平仅见。   那一刻,淑妃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萧翎目不斜视,只走过了面无表情的为他推开门的宫中侍卫,心中对薛皇后之势已有猜测,却并不显露,掩着长长的走廊走到了大殿之上,一抬头,正有一名年纪不小的贵妇坐在自己的前方,眼看着那人的气势凌然,萧翎敛目,努力收敛了身上的气息,快步走到这女子的面前,微微俯身,见这女子侧目看着自己,只俯身轻声唤道,“见过……”   薛皇后从前远远地见过他几面,见他面上清冷如冰雪,然而目光动作都十分恭敬,眼里生出了满意之色,等着他给自己请安。   “姑祖母。”妍丽的青年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薛皇后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第82章   “姑祖母?!”还沉浸在美色中的淑妃呆了呆,突然惊讶地叫道。   这一次,看着那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了浓密暗影的青年,淑妃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这也太顺杆爬了!   “清河郡王。”薛皇后也觉得萧翎脸皮厚。   什么姑祖母呢?姑祖母要不要将侄孙女儿嫁给你都是一个问题,竟大咧咧地叫起来,微微皱眉,薛皇后就见那青年抬头,用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自己,嘴角微微一抽,这才皱眉道,“本宫今日,并未传召与你。”   “陛见之后,因此来给姑祖母请安。”萧翎叫什么都没有压力,见薛皇后皱眉,他只握了握手指,这才继续说道,“这是做小辈的道理。”   “讨好本宫没有用。”薛皇后不知烈王妃怎么养的儿子,养出来这么一个叫人头疼的玩意儿,说挺无耻吧,却有些讨人喜欢,叫人无法喝退,此时便努力板着脸冷冷地说道,“夷安的心意才是真的。她喜欢你,本宫再讨厌你,也不会阻挠。若她不喜欢你,不愿意嫁给你,就是你的不对,你确有不足之处,就算你是经天纬地的大英雄,你也娶不上这媳妇,嗯?!”   她淡漠地说道,“本宫正位中宫,就不会叫本家的女孩儿吃一点儿的委屈!”   “多谢您。”见薛皇后对夷安如此庇护,竟仿佛连圣旨赐婚都不放在眼里,萧翎再次一礼。   “什,什么?”淑妃觉得这话没有偏向这位容貌美得惊人的郡王的意思,竟有点儿不能回神儿。   难道是长得太出众,以致没了脑子?   薛皇后却听明白了,冷淡的眼中,慢慢地生出了笑意来。   “你,还可以。”薛皇后又嫌弃地看了看这青年,跟打量小猪仔儿肥不肥的,这才有些冷淡地说道,“你进宫,陛下如何?”想必,会拉拢一二?   “哭了。”   “什么?”这一回诧异的,却是薛皇后了。   “陛下哭了。”萧翎面无表情,十分平静地说道。   “你做了什么?”薛皇后见淑妃竟呆住了,连咳嗽都不会,看着这个仿佛没有人气的青年,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我送了陛下感激赐婚之礼,陛下仿佛不大喜欢。”萧翎想了想,这才委婉地说道。   外头已经有在乾元帝殿中当值,薛皇后的心腹匆匆而来,见了立在宫中的萧翎,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奔到了薛皇后的耳边小声将方才之事一一道来,薛皇后听着听着,看着萧翎的眼神便变得复杂起来,许久之后,命这人回去,这才问道,“为什么?”   “他算计夷安。”萧翎冷淡地说道,“这次是我,若不是我,该如何?”   叫他后怕的,却是乾元帝生出了对夷安这样的心肠,赐婚这是给了自己也就罢了,若真是一个不能阻止,又十分恶心的人,该怎么办?   既然算计夷安,他自然要回报一二。   “你做的很好。”到了此时,薛皇后方才赞赏地看了萧翎,温声道,“夷安纯良,日后你要好生爱护。”   “是。”萧翎已经在恭敬拱手。   “陛下连这都受不起,竟是……”薛皇后叹息了一声,顿了顿,这才与萧翎问道,“虎踞关,当真平定了?”   萧翎正容点头,想了想,这才与薛皇后继续说道,“金陵乃是重地,如今既已安定,姑祖母该早作安置。”见薛皇后微微颔首,他目光一闪,继续说道,“两位兄长镇守虎踞关,武将之中无虑,只金陵政事,不该落在旁人手中。”   他见薛皇后脸上满意,便轻声继续道,“臣在几处关外行走,屡得几位皇子善意,也要报于姑祖母知晓。”既然要迎娶夷安,自然就是坐在了薛皇后的大船上,萧翎毫不犹豫地卖了几个很有些上进心的皇子。   拿几位皇子献殷勤,其实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反正大家都只是纯洁的利用关系。   “你倒是明白。”薛皇后便慢慢点头。   她的心中,对入驻金陵之人已有人选,乃是宋国公府的姻亲,然而叫萧翎说破,倒也有感于心。   “本宫,只望你此情不变。”薛皇后便温声道。   萧翎并不多说,只施了一礼作为自己的回答。   到底是郡王,薛皇后不过是与萧翎说了几句话后,便命他出宫。   眼见他大步离开,淑妃这才回过神儿来,与薛皇后笑道,“怨不得长宁回来就说,还见他给夷安剥干果皮儿,见了他此言,竟真有几分意思。”见薛皇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显然是很喜欢听这些,淑妃也觉得愁云惨雾的日子过得多了,见了这美貌的青年,心里也透亮了,忍着心中对乾元帝的怨恨,淑妃便与薛皇后低声问道,“娘娘,此时,便往前头去?”   出身武将之家,淑妃只觉得为了个人头哭鼻子的帝王真是叫人不耻。   “明日吧,见了陛下鼻涕眼泪一把的,日后还叫陛下有什么脸呢?”薛皇后只笑了笑,这才突然问道,“小七呢?”   平日里这个时候,七皇子已经扭着肥嘟嘟的小身子与自己撒娇了,如今竟没有,就叫薛皇后疑惑了起来。   “巧儿了,往平阳侯府去了。”淑妃微笑,见薛皇后怔了怔,这才笑道,“小七说了,娘娘叫他与夷安习字儿呢,这都多久了,怎么能不开蒙呢?他等的急了,因此出宫去寻师傅去了。”顿了顿,便与薛皇后轻声道,“前儿在宫里,我见小七跟着统领大人扎马步,小小的人儿满头是汗,竟不肯歇着,臣妾想着,他才多大点儿呢?这用功,也该再过几年才是。”   淑妃口中的统领大人,自然是宋国公世子,薛皇后听了,也微微动容,想着七皇子趴在自己怀里张着小手说要保护自己时的模样,目光温柔了起来,轻声道,“太心急了些。”   “臣妾心疼的什么似的,统领大人却不许臣妾插手。”宋国公世子出了名儿的严厉,这七皇子自动送上门儿去,自然是要往死里操练的。   “马步。”薛皇后想了想,便叹道,“只怕那一天下来,小七走都走不动了。”   “骑在统领大人的脖子上回去的。”七皇子到底是个孩子,认认真真毫不偷懒而地做了功课,做完了就满地打滚儿撒泼放赖,一定要“背背”,宋国公世子倒也是个好说话的人,真的叫欢天喜地的七皇子骑在脖子上,在淑妃的侧目下端着一张严肃的脸走了。   “既然他喜欢,就叫他练着,只是我的话儿,小七身子骨儿还未长成,悠着点儿。”薛皇后便与淑妃叮嘱道。   既然七皇子想要做一个守护她的人,她也不会罔顾这孩子的心意。   “臣妾明白。”淑妃记下了,又与薛皇后说了许多别的话,这才告退。   萧翎却在此时,已经走到了宫外,上了马直往平阳侯府去。   走在大街上,青年歪了歪头,往京中出名的干果铺子买了许多的蜜饯等等,也不管这有没有损伤自己如谪仙般的形象,一路匆匆地进了平阳侯府的大门。   一进门,就见里头嘻嘻哈哈地笑闹成了一团,其中竟仿佛有夷安的笑声,想着夷安素来内敛,然而今日竟仿佛心情不错,萧翎的面上就微微融化了。   前头嘴角抽搐的丫头带着这位天天上门报到的王爷进了屋后,萧翎就听见里头的笑声一停。   屋子里人也并不多,不过是夷安夷柔与大太太罢了,萧翎提着蜜饯立在屋里,抿了抿嘴,之后,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心情就不大欢喜了。   心上人的膝上,正坐着一个肥嘟嘟的小崽儿,这小崽儿张着一张豁牙的嘴正好奇地看过来,见到了萧翎的脸,吧嗒了一下嘴儿,指着他……手里的纸包回头叫道,“甜的!”他都闻到啦!   自己都没有混上这么一个膝头的清河郡王有点儿失落,目光沉沉地看了这胆大包天的小崽儿一眼。   小崽儿一点儿都不把他当回事儿,转头眼巴巴地去看大太太。   作为未来的泰水,大太太咳了一声,只觉得这女婿的目光实在叫人吃不住,温声问道,“今日听说你进宫,怎么出宫了,也不回去歇着。”   “不累。”萧翎将手上抱着蜜饯的纸包交给战战兢兢上前的丫头,见不大一会儿果盘子就上来,那小崽儿张着一双小肥爪子抓了满把的蜜饯,先送到大太太的嘴边儿,见大太太摇头,又喂给身后的夷安,见都不吃,这才快乐地将蜜饯塞进了嘴巴里,肥嘟嘟的脸颊鼓起来,就跟小仓鼠似的,吃的满脸幸福。萧翎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尖儿微微发红,匆匆地看了莫名其妙的夷安一眼,偏过了头去。   看着这小崽儿,就叫他想着,日后他与夷安的儿子,只怕也是这样可爱。   长安县主自然想不到这年头竟然有成不成亲还两说就想到了儿子的厚脸皮,见萧翎有些“落寞”地立在屋里,便低声咳了一声道,“坐吧。”   妍丽的青年沉默地看了坐在夷安身旁的夷柔一眼,看的宋三姑娘浑身汗毛倒立。   夷柔莫名其妙,只觉得男人心海底针,安然端坐,见萧翎坐在了夷安的对面,这才转头,见妹妹正跟眉开眼笑的七皇子分食,便笑道,“只这时候,竟仿佛见了一个人儿似的。”   “三姐姐嫉妒我吃的好么?”夷安就笑了,大逆不道地掐了“舅舅”的小肥脸儿,见他撅嘴,这才露出了笑容,伸手给七皇子轻轻地按一双肥嘟嘟的腿,轻声说道,“欲速则不达,舅舅要慢慢儿来。”   七皇子扎马步,她自然是知道的。这孩子在宫里顾虑得多些,憋着不说。出宫到了她这儿就抹眼泪喊疼,宫里头她亲舅舅宋国公世子自然是给七皇子按过的,只是那等粗鲁之人,摁一下都能要命的,七皇子只好说不疼。   “学了好武艺,保护母后呀。”美美的外甥女儿给捏得舒服极了,七皇子叼着蜜饯幸福地说道。   他就是怕叫薛皇后心疼,因此竟不敢在宫里哭,恐心疼他的母后不许他习武了。   不把身体强壮起来,怎么保护母亲呢?   “保密!”到底是个想不全事儿的孩子,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的皇子大人,还伸出了胖嘟嘟的小手严肃地说道。   “姑祖母定然知道了。”夷安温声道,“舅舅要明白,作为……皇子,并不需要做个绝世的武者。”她顿了顿,想到七皇子是急着与自己读书,便继续说道,“也不是做个博古通今的文人。”   “那不行的呀。”七皇子觉得有点儿不对,就弹着腿儿小声说道。   “作为皇子,舅舅只需要了解这些就够了。”夷安含笑道,“舅舅更要知道的,是如何使用手下绝世的武者与文人,叫他们信服你,愿意为你出力,忠诚与你。”见七皇子歪着头看着自己,她敛目,收了收怀里的小身子,继续说道,“一个人的力量能有多少呢?舅舅要明白的,是如何有能力,有魄力,有魅力聚集这样的人在你的身边,行你心中之事,一同治……保护姑祖母。”   “不明白呀。”七皇子觉得这话真是深奥极了,眨巴着眼睛说道。   “我听说舅舅扎马步的时候,累极了,却不肯停,”夷安一笑,让过了这些话来,继续说道,“这就是坚韧之心,叫我钦佩。”   这是表扬自己呢,七皇子听明白了,顿时撅着小屁股好生得意。   “那就是说,我可以不读书不习武了么?”七皇子突然歪着头问道。   “还是要的,总不好做个不认字儿,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叫大家伙儿笑话,对不对?”夷安笑眯眯地问道。   七皇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咱们只是慢慢儿来,不着急的意思。”夷安温声道,“舅舅跟在姑祖母的身边,多听多记,就知道了。”   大太太目光复杂地看着闺女带着些异样的念头教导七皇子,想到东宫,心中便黯然了。   她嫡亲的兄长正是宋国公世子,这段时候与她说起,太子对他越发严苛,仿佛仇敌,屡次说他一家把持禁卫有不臣之心,叫人心冷。   再是血亲,这感情也不是这样折腾的。   何况太子对他们一家也没有什么感情。   心里失望透了,大太太就将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七皇子的身上,如今见他年纪小小,还有些贪吃顽皮,骨子里却有担当,这才稍解心中的烦闷。   萧翎只专注地看着露出温柔微笑的夷安,见这清媚的少女弯着眼睛笑起来,握着七皇子的小手做保证,心里就软和了起来。   这样的温暖日子,他从前竟仿佛从未得到过。   正心中欢喜,却在此时,听见外头有人在喧哗,大太太微微皱眉,却见门口仆人慌乱地迎入了一个黄袍青年,这青年的手上,还扶着一个病弱得不成样子的美貌女孩儿,正是太子与薛珠儿。   眼见是这两个东西,大太太的目光就冷下来了,起身冷着脸道,“不知太子前来,我等竟不曾迎驾。”   “罢了,今日,孤不过是带着珠儿前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太子微微皱眉,显然是不愿与平阳侯府有牵连的,然而叫怀里的薛珠儿掐了一把,便冷着脸说道,“珠儿心善,想着到底是一家人,不好生出嫌隙,因此虽然委屈,却前来和解,你们府上也该心胸宽广一点儿,别揪着小事儿不放!”   言语之中,颇有不善,显然是对宋家不依不饶找薛珠儿麻烦厌恶了。   这是逼着人当圣母?!   大太太的脸色顿时就狰狞了。   正欲说话,一侧正含笑看过来的长安县主,见柔若无骨的美人儿病歪歪地倒在太子的怀中,想着她犹在病重,竟然还想着一家子的情分,顿时被感动了!   为了亲情,这真是好拼了。   “表姐骨头接上了?”既然表姐释放善意,县主从来都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在薛珠儿突然煞白的脸色中,有些关切地问道,“这一回,鼻涕没抹在太子殿下的衣襟儿上了吧?” ☆、第83章   薛珠儿只觉得太子的怀里僵硬了。   之后,这柔媚的,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被轻轻地往外推了推,稍稍离得怀里的男子远了些。   她只觉得心里头直往外冒凉气,却也不敢抬头去看太子的脸色。   她只恐一抬头,就对上太子的一双嫌弃厌恶的眼睛。   想着那一天晚上,被宋夷安踩断了腿之后,她一身血污与眼泪地滚在地上,太子张着手却不肯如同往常那样叫自己搂在怀里,薛珠儿的心里就生出了无边的恐惧。   一直以来,她依靠的都不过是太子的眷恋,从来都没有想多,若是太子有一日不喜欢她了,又该怎么办。   她没有名分。   名分!   想到这个,薛珠儿越发地怨恨太子妃。   若不是太子妃挡住了自己路,自己如今就能住在东宫里的呀!   薛皇后的侄孙女儿,宫里头两个最得宠的昭仪的亲妹妹,这样的身份,没有那女人,自己就该是太子妃了!   夷安就见薛珠儿的脸色特别精彩,就觉得这姑娘很不一般。   这个时候,不是该先把自己脸上的眼泪鼻涕啥的赶快给抹了,再给太子一个美好的,含泪哀婉的笑容么?   难道对真爱真么有信心?   正干了坏事儿看笑话的长安县主,冷不丁就见身旁一道人影起身,她诧异转头,就见萧翎一张妍丽美貌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沉沉地立在了自己的身前,漠然地看向了太子与薛珠儿。   饶是薛珠儿对萧翎这么一个名声很不好的家伙十分鄙夷,也叫这样一个高挑秀丽的青年闪了眼神。   “你……”她竟没有想到,当初求了乾元帝赐婚,就是为了坑害宋夷安的这桩亲事,这清河郡王竟然这么好看!   一时间,薛珠儿看看太子,再看看压倒无边艳色的清河郡王,觉得有些嫉妒。   还是叫宋夷安占了天大的便宜。   “薛珠儿。”清越中仿佛含着淡淡凉意的声音,突然传来。   薛珠儿反射般地拢了拢头发,对面前的清河郡王露出了一个妩媚的笑容。   虽然宋夷安比她好看了许多,然而一身柔媚的风姿却远远比不上自己。想到宋夷安为人有些冷淡冰凉的模样,薛珠儿心里越发得意,一双眼睛目光流转,恨不得滴出水来。   她对清河郡王没有什么兴趣,可若是萧翎对她心生好感,日后这宋夷安的日子过得就越发有趣了,不是么?   “正是。”她仰起头,露出了一双被泪水浸过的,柔软的眼睛。   大太太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心中大怒,正要上前给这贱人一个嘴巴,却见萧翎已经大步而来,面上沉默清冷。   薛珠儿眼见这青年靠过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正要羞涩地躲到太子的身后,却见这青年一手往腰间探去,突然一道白光乍现在众人面前,刺骨的冰冷与杀意之中,一道雪亮的光芒当头劈开!   这一刀没有半分留手,竟仿佛要立时就将花容失色的少女斩杀当场!   “啊!”薛珠儿没有想到萧翎无缘无故地就要向自己拔刀,顿时跌坐在地上。   太子已经傻了,他从小到大,从来都无人敢在自己面前拔刀,见那一刀连着自己都被笼罩在下方,无处躲避,那青年面色清冷,一刀而下竟是叫人心生战栗,竟无法动作。   一声剑响之太子的身后而来,一把重剑飞快地破入了刀光之中,眨眼间便交击在了一处,就听一声闷哼,一人踉跄了数步落在了太子的面前,手中提着一把断剑。   萧翎神色不动地收手,看了看地上被自己斩断的重剑,又往太子的方向看去。就见惊魂未定,一脸恐惧的太子的身前,竟是一名中年壮汉,手中提着断剑看着他露出了骇然的目光,显然想不到这样纤弱的青年,竟然单凭力量就斩断自己的佩剑,并将自己逼退!   “清河郡王,您这是要谋逆么?!”这中年只觉得胸口发涨,嘴里一股子腥甜之气,就知道不好,看向敛目的萧翎的眼神更加忌惮。   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杀人鬼!   原来京中传闻,竟果然未错!   屋里的女眷们已经被这突变吓呆了,大太太呆呆地看着萧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翎!你敢大逆不道!”眼见青年偏头想了想,提着战刀缓缓往自己的方向而来,太子竟见身前的那中年护卫都在脸色凝重地护着自己往外退,只觉得今日竟是很可能就死在此处,心中恐惧的同时,就对身后只知道小声哭泣的薛珠儿生出了不喜与怨恨来。   不是她非要来平阳侯府,他一介太子,怎么会落到这个田地!   萧翎却不管这个,举步前行,仿佛在家中……当然,青年在心里真觉得这就是自己家中来着,惬意到了极点,走到了这中年的面前,知道这是护持太子的最后的护卫,竟什么都不说,抬抬眼,淡淡地说道,“死在这,还是,把薛珠儿交出来。”见这中年眼角直跳,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他便敛目,清冷如同初冬的池水,继续说道,“一个薛珠儿,换太子与你,很公平。”   “这……”这中年是太子身边的近卫,自然知道薛珠儿与太子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不由苦笑了一声。   “给他!”太子见护卫迟疑,心中慌乱之时,正对上了萧翎的那双冰冷得没有人气,却弥漫着淡淡血色的眼睛,恨不能哭出来,只觉得这护卫死脑筋。   美人儿,能跟太子的命相提并论么?!   那中年眼中一闪,护着太子往一旁让去,就将太子身后那个缩起来哭泣,可怜到了极点的目光失措的小姑娘让了出来。眼前这美貌的少女已经都成了一团,竟是说不出叫人怜惜。   她抬眼,用哀求的目光无助地看着太子,又对上了面前的青年,扁了扁嘴,又哭了出来。   “薛珠儿。”萧翎一点儿都不觉得有什么怜爱,看着眼前那个柔弱地颤抖的少女,见她咬着嘴唇,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看过来,只冷淡地说道,“求陛下给我赐婚的主意,是你出的。”见薛珠儿抖了抖不说话,他便轻声道,“谁给你的胆子,左右夷安的人生?”   见那少女震惊地看着自己,这妍丽的青年回头飞快地去看哪怕是他拔剑杀人,却依旧慢条斯理地拿着自己的蜜饯喂舅舅的少女,脸上就生出柔软的表情。   大太太虽然还能支立,然而却也脸色发白,显然对自己没有预兆就拔刀生出了骇然。夷安的姐姐夷柔,已经低头不敢看自己了。   只有他喜欢的那个人,脸色淡然,还抬头对自己一笑。   她不怕自己,什么模样的自己,都不害怕。   她也相信他,相信不管什么面目,他都不会伤害她。   “当日,不是母妃插手,你想送她往哪里去?你当夷安,无人能给她做主?!”面前的薛珠儿也很美,可是叫萧翎觉得,竟与他在外头需要弄死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想着这些天唐天给自己询问来的消息,知道不是烈王妃经过,夷安不定如何,又想到心上人的手,他就心疼的厉害,只觉得比自己伤着了还要难过。   心里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怨恨与仇恨,这青年只看着面前脸色煞白的少女,上前,一只修长冰冷的手狠狠地扣住了这少女的脖子,毫不费力地提了起来。   “本王,送你去死,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不对?”他眼看着手上的少女挣扎着,翻着白眼儿在自己手中扭动,轻声问道。   夷柔看着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薛珠儿竟脸色铁青地在萧翎的手中挣命,恐惧得连眼泪落下了来,却只在一旁咬着牙闭着眼睛不说话。   薛珠儿是妹妹的仇人,就算是她死在眼前,她再害怕,也不会为这样的人求情!   “太……子……”薛珠儿这才明白,萧翎竟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真的要杀死自己,不由往太子的方向伸出了手。   太子看着这少女冲着自己求救,到底想到多年的情谊,心中生出了迟疑来,往那中年看去。   “我不是郡王的对手。”这中年低声道。   太子就明白意思了。   别说伸手拦着人家给自己未来的媳妇儿报仇会不会叫萧翎恼羞成怒一锅端了,就算太子想救,瞧着这战斗力,只怕也是白给。   到底是夫妻一场,太子迟疑了片刻,只往大太太处飞快地说道,“夫人这是要看着珠儿横死么?一大家子的情分,竟都不要了?”   “还有屁个情分!”大太太心里恨得要死,心说你现在跟我讲一家子情分了,早先夷安出事的时候,堂堂太子怎么就钻王八壳子里去装死了呢?此时便冷笑道,“殿下知道我家与她有仇,巴巴儿地送上门来,不就是叫咱们出气?别说有郡王在此,就是没有,今日,我也要她的命!”   见太子往怡然自得的夷安看去,她便厉声道,“殿下还要为难小女?!若是如此,明日早朝,咱们继续清算!”   平阳侯在朝中弹劾了太子属臣,满朝侧目,都知道平阳侯跟太子因长安县主翻了脸。大太太这话,就是平阳侯还要继续找太子的不自在了。   “萧翎做的,是我吩咐的。”夷安敛目,抖着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的兴致勃勃的七皇子,淡淡地说道,“我为县主,薛珠儿一个郡君本在我之下,却屡次以下犯上,多有不恭。这就是大罪过!况,”她笑了笑,继续说道,“她不招我待见,我想要她的命,有什么不行?今日,我与殿下在这儿掰扯明白!”   这清媚的少女一抬眼,竟露出了一双寒凉入骨的眼睛,看的太子往后退了一步,这才轻轻地说道,“那一日,太子该明白,若是薛珠儿得手,我会落个什么下场!”   “你,你不是已经……”太子自然也明白的,这年头儿,女孩儿若是叫人掳走,别管到底如何了,过了夜那就是个死字,更何况是丢进全是穷凶极恶的重犯的大牢里去,那里头可不跟你说什么身份贵重,看见的就是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由着人随意作践的绝色的小姑娘,到时候夷安能活着出来,也扛不住受到的伤害与流言蜚语。然而叫太子说,自然是薛珠儿更重要的,就要拿她的那一双腿说事儿。   “踩断她的腿,不过是叫我怒意稍平。”夷安嗤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没有想到我心善,却叫人算计。”她淡笑道,“宫里的娘娘,不归我管,我是不敢动的,只是这个丫头,生死,殿下还要管么?”她看着脸上生出了迟疑的太子,挑眉轻声说道,“本想与殿下说说三皇子的心事,谁知道,殿下却是个痴心的人,只要美人,不要江山呢。”   她的声音清媚婉转,叫人听着心里头生出欢喜,萧翎听着,心里就觉得有什么在化开一样。   太子看着眼前的那端坐的少女,眼角掠过了用绝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薛珠儿,闭了闭眼。   长安县主的意思,是要自己做个选择了。   是选心爱的女孩儿,还是,选那个给自己威胁最大,野心勃勃想要取代自己的三皇弟!   他虽然是太子,根基也很稳固,可是却很讨厌弟弟们与他纠缠,这会叫他生出很大的惶恐来。   除了惶恐,还有一种被弟弟们冒犯的愤怒,想要使出手段,叫这些野心勃勃的弟弟们知道,再有野心,这皇位,也不是他们该染指的。   “殿下,我的耐心,可是很有限。”夷安与面前笑嘻嘻的七皇子顶了顶大脑门儿,这才含笑说道。   “珠儿……”太子脸上露出了伤心的模样,转头看着因萧翎松了松手变得好过了许多的心上人,眼睛里滚出了泪水来,彼此含情脉脉地对视了许久,他这才在薛珠儿不敢相信的目光里流泪伤心地说道,“你是我最心爱的人,知道我的理想与抱负的,”太子用痛恨的目光往夷安的方向看,咬着牙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着有个名分!日后我若是登基,就追封你为皇后,谁都不能把你从我的身边夺走!”   他做了这个决定,只觉得伤心欲死,跌坐在一旁的座椅上掩面。   薛珠儿惊呆了。   追封?!   这是叫自己死?!   太子,太子怎么能因为宋夷安的几句话,就抛弃她!   说好的真心爱人呢?!   “太……”薛珠儿只觉得满心的不能相信与痛苦,她的心思全都放在太子的身上,这些年赔出去了身子,辜负了韶华,甚至连名声都不要了,若是太子抛弃了她,那这许多年,她又得到了什么?   “我的脸,被打一次就足够了,下去等着你一家团聚去。”夷安看着用恐惧眼神看着自己的薛珠儿,慢慢地说道。   她做事,很不喜欢留下后患。当日她恐太子发难,连累父兄,因此放了薛珠儿一条生路。没有想到这些天叫她知道了许多的好事儿,如何还肯再忍这人呢?   唯一没有料到的,只不过是萧翎比她的手还要快,一出手就要薛珠儿去死。   “可见在殿下的心里,这天下,远远比美人可爱多了。”夷安温和地看着那已经绝望的薛珠儿,含笑道,“天下只有一个,美人儿却多了去了,对不对?”   萧翎见她已经不想再与薛珠儿说话,敛目,手中微微用力,在屋里的众人就听到颈骨折断的一声脆响,那青年手中的少女,头已经歪在了一旁,再也没有声息。   “她是怎么死的呢?”夷安见太子泪流满面,痛苦不已,只觉得恶心极了,见萧翎漠然地将薛珠儿的身体甩到了一旁,往自己走来,只见怀里的七皇子已经眼睛亮晶晶地要青年抱,满脸的崇拜,理都不理自己了,顿觉心酸,由着青年麻利地将胖胖的皇子抱在了怀里,这才笑呵呵地指着薛珠儿的身体,往太子不怀好意地问道,“怎么就进了平阳侯府的门,就横着出去了呢?”   “太子,您知道么?”长安县主用忧虑的眼神,往太子的方向看去。 ☆、第84章   “县君本就体弱,强自前来,竟突然急症病没了。”   太子倒在一旁哭得什么似的,哀悼自己逝去的真爱,还能回答什么呢?那中年侍卫用惊恐的眼神望了夷安一眼,飞快地说道。   这话的意思,就是与自己无关了。只是夷安却觉得不满意,姣好的眉尖皱起,对太子微笑了一下。   “三皇子……县主方才……”这侍卫只觉得看这长安县主就心里发凉,只觉得这心肠歹毒的少女竟是生平仅见,那薛珠儿还不如她的万分之一,然而此时却不敢说什么,恐叫仿佛什么都肯听长安县主,听话到连是非善恶都不知道了的清河郡王给斩了,此时心里颤抖,对上了夷安那双看似在笑,实则冰冷的眼睛,这才找着了重点,犹豫地问道,“县主所说,是什么……”   夷安继续看着他微笑,纹丝不动。   能成为太子的贴身护卫,自然是个聪明人,见夷安的目光在薛珠儿的身体上掠过,这中年脸上生出了畏惧,懂了。   短短时间,就能想出这样的毒计,简直不是人!   心中恐惧,觉得平阳侯府都冒着寒凉之气,这中年却还是微微点头,反手在太子震惊的目光里拔出了太子腰间与众不同的佩剑,走到薛珠儿的面前,一剑刺入了这已经死去的少女的身体,就听见太子一声哀嚎,只闭了闭眼,忍着心中的恐惧将这佩剑从薛珠儿身上的伤口拔出,拭去了上头的鲜血挂在了太子的腰间,这才对夷安拱了拱手。   “虽她是我的表姐,然而到底殿下重要,平阳侯府,只能为殿下遮掩了。”夷安脸色忧愁地叹息道。   太子不是个白痴,这话终于听明白了。   他的佩剑刺出了一个致命伤来,岂不是在说,薛珠儿是被自己杀死的?!   这丫头将自己摘得好干净!   原来打从一开始,这长安县主,就已经想叫自己背黑锅!   太子勃然大怒,然而见夷安在一旁,纤细的手指摆出了一个“三”的模样,顿时无力地摊在了椅子上。   罢了,反正心上人已经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呢?死在谁手上不是死呢?就算是死在他的手里,薛家还敢与他纠缠不成?已经这个田地,不如给点儿实惠的,叫他知道老三干了什么!   “管妃娘娘大魄力,把自己的侄女儿给了烈王府二爷做媳妇儿。”夷安笑呵呵地与脸上变色的太子温声道,“等与未来烈王世子做了亲戚,太子,您这位置……”   不需要她说,太子也明白的。   烈王掌八关,若是叫老三与烈王府起了纠葛,日后烈王会帮谁呢?   烈王府的老二萧城,不就是烈王要请立世子的萧安的亲弟弟?!   这几个勾连在一处,他还玩儿什么?   “我还听说,管妃娘娘身旁,有个凤命之身,凤凰命格,不知娘娘给谁养着呢。”见太子脸色僵硬,夷安越发欢喜地爆料。   她是个小心眼儿的人,管妃满京城地散播自己的流言蜚语,烈王苛待烈王妃与萧翎,太子叫薛皇后痛心,这么些玩意儿,狗咬狗一块玩儿去吧!   “凤凰命格?!”太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凤凰命格,这是为后的命格!管妃养了这么一个姑娘在身边,这心中在想什么,竟是叫他看的清楚。   老三胃口这么大,也不怕撑死自己。   至于烈王府,烈王想立萧安,太子只能叫他去做梦去吧!   “这些,太子觉得不亏了?”太子的脸上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扭曲,一会儿仿佛还要上火,就叫夷安心里觉得有趣许多,见他仿佛太投入,恐对太子的身体不好,这才笑呵呵地指着他的一侧,薛珠儿的尸体,温声道,“一条命换了这么些,我瞧着殿下的意思,这是很划算?”   王八玩意儿,为了点子三皇子的消息就把委身与他的女子给卖了,这么贱,合该叫他日后不得好死!   太子正在心中痛恨管妃与三皇子,想着日后将那个凤凰命格的女人给找出来,听见夷安这句,再看看自己没了的心上人,顿时心中翻涌,指了指那可恶的少女,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那中年侍卫恨不能跟着去死,见夷安冷笑,只得背了太子,拖着薛珠儿的身子狼狈地走了。   “你这个丫头!”大太太眼见夷安行事,担心地看了看身边助纣为虐的女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若说从前她还觉得萧翎配不上闺女,想着再在京中瞧瞧,眼下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这么听话,还没有什么是非观的女婿,真的很不容易找到了。   既然找着了,就千万不能叫女婿飞了。   夷柔已经命人进来清洗地面,见大太太捂着头不说话,急忙在一旁劝道,“薛珠儿该死!叫她活着,日后没准儿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个伯娘知道。”大太太握了握夷柔的手,见她虽看向萧翎的目光有畏惧惊恐,然而到底并不觉得方才之事是自家太暴虐,这才温声道,“这祸患,就得一个一个地解决。白放着恐日后再着算计。”她风华依旧的脸上露出淡漠来,轻声说道,“不管是在前头,还是在后宅,打蛇不死,总是后患,今日你瞧着她可怜,给了她一条活路,来日,只怕以怨报德,叫你跟着沦落。”   夷柔见大太太的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心中疑惑,却还是乖巧地应了。   大太太看着眉目清朗的夷柔,脸上微笑,心中却生出了忧虑。   岳西伯府已经是难得的好人家,家风清正,也没有什么幺蛾子,然而简单人家,也未必一定十分和睦。   夷柔看似也很厉害,却到底没有夷安的果断,实在叫人担心。   若是能嫁过去就分家,小两口关起门自己过日子,不去应付一家子人,就好了。   心中叹息了一声,大太太摸了摸夷柔的头发,到底掩住了心中的忧虑。   岳西伯夫人是极好的,然而岳西伯府五个儿子,这妯娌们之间,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说得清的呢?   看着如花似玉,明媚爽利的夷柔,大太太心里盘算着如何叫她嫁过去舒坦些,就听见一侧的闺女已经在与女婿温声道,“方才,你的刀砍到剑上,手疼不疼?”   那中年不是一个简单的侍卫,看似面容普通,然而一双眼睛明亮有神,天庭饱满,显然功力有些火候,这样的人竟叫萧翎将重剑斩断,显然是用了很大的力量,看了看萧翎的小身板儿,虽然知道这家伙看着纤弱其实很强悍,长安县主却还是问候了一声。   萧翎本能地想要摇头,说说从前战场上那些蛮夷都是拿着重锤跟自己厮杀的,然而见夷安正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低头看了看怀里目光懵懂的七皇子,他想了想,缓缓点头道,“疼。”   方才,这肥皇子就是这么说,叫心上人揉揉来着。   “我瞧瞧?”想到萧翎毫不犹豫地就要去宰了薛珠儿,夷安心中一软,哪怕知道萧翎这话里头水分很大,却并不拆穿,和声说道。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飞快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夷安噎了噎,嘴角抽搐地看着面前的青年,问道,“很焦急?”   “嗯。”青年点点头。   七皇子咬着大拇指想了想,一只肥爪伸出,也放在了外甥女儿的面前,目光炯炯。   “方才,是叫驱虎吞狼么?”七皇子像模像样地问道。   “谁告诉就舅舅的?”夷安见他目光狡黠,不由掐了掐他肥嘟嘟的小脸蛋儿,很不客气地问道。   “跟着学,学学就知道啦。”七皇子觉得被外甥女掐的很舒服,就想从崇拜的大英雄的怀里爬出来往香香软软的怀里爬,爬到一半儿就被拎起来了,悬空张牙舞爪了一会儿,扭着小身子转头,皇子大人就见一张妍丽秀美的脸冷的能刮下冰霜来,沉默地看着自己。   换了个小孩儿,估计就得被吓哭。   不过七皇子显然神经很大条,坚定地认为听媳妇儿话的都是纸老虎,转头吧唧一口啃在萧翎的脸上,见他脸色冰冷,飞快地扑腾了几下,跳进了笑得要倒气儿的夷安的怀里,拱着小屁股得意地笑了几声,这才偷偷地在夷安的耳边小声说道,“天天看着母后看折子,舅舅都偷偷听着呢,听一点点儿,回去了,自己慢慢儿地想。”他仰着头小声说道,“黄河水患该如何行事,边疆不稳如何布防,平衡朝政……”   “舅舅连这个都知道?”长安县主震惊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多好吧?   “不知道呀,只是慢慢地想,总能知道些道理。”七皇子小小的孩子坐在夷安的怀里,低着头戳自己肥嘟嘟的小肚子,小声说道,“快点儿长大,快点儿什么都知道,叫母后不要那样累。”他从记事起,就是看着薛皇后日日夜夜地在书房看着折子中长大的,孤单的身影,一盏清冷的烛火,后宫那样大,可是却叫他看着自己的母亲仿佛什么都没有一样孤独。   母亲总是没有人陪伴。   父皇只知道怨恨与享乐,皇兄只知道防备与愤恨,可是他却看到了不同的母后的一面。   她在自己病的起不来床的时候,握着自己的手一守就是几天几夜,给了自己一个最安逸平安的世界。   他也想给自己的母亲一个这样的世界,叫她知道,她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会扶着她往前走,为她分担,不叫她一个人苦苦支撑。   把大脑袋埋在了夷安的怀里,七皇子小声说道,“太子,皇兄,如今这样儿,也很好。”   他还是有些自私,只想着太子若是一直都这样,就不会与他抢母后了。   夷安心中轻叹,摸摸七皇子的头,却并没有苛责。   “日后舅舅想要学这些,就与姑祖母说,姑祖母想必愿意慢慢地与舅舅讲其中的道理。”夷安温声道。   “平日里,母后已经很累了。”七皇子扭着小身子说道,“所以,安姐儿以后,要好好儿地教我这些呀。”   夷安感动的脸顿时搁下来了,黑沉沉得能滴出墨水来。   合着她平日里不累闲得慌,随便儿使唤不心疼是吧?!   中了一箭的心真是好疼,长安县主恨不能拖过这肥皇子往死里打,然而想到这小家伙日后是自己靠山来着,忍住了,一脸憋屈地在母亲姐姐好笑的目光里艰难点头道,“舅舅这样说,我就却之不恭了。”   七皇子嘿嘿地笑起来,殷勤地抓了桌上宋家的点心送进了宋家小姐的嘴巴里去。   萧翎见夷安脸色木然地嚼着自己的蜜饯,低头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慢慢地低下了头去。   七皇子一出现,他媳妇儿是不是忘了什么?   “手疼。”沉默了一会儿,青年伸着手,对面前抬眼的少女无辜地说道。   这么一副纯良无辜的模样,是方才喊打喊杀的那个王爷么?夷柔到底见识少,震惊了一下,觉得头晕晕的,捂着头往后头歇着去了。   这样的人才做了妹夫,压力真的很大。   她现在已经明白当日里自家兄长身处一堆鸭子里时那扭曲绝望的心情了。   夷安叫肥皇子抱着脖子,抬头再看看另一个奇葩,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握在了那双手上,只觉得入手冰冷,到底心中一软,没有放开。   他两个这样和睦,大太太目光便温柔了许多,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夷柔匆匆地奔了回来,目光落在萧翎的身上一瞬,飞快地转开,见大太太疑惑地看过来,夷安想了想,便含笑说道,“外头说新城郡主来了,大伯娘前儿不是请郡主来与……”她红了脸小声说道,“做中人与伯府说我的亲事?没想到这么快竟就来了呢。”她想到方才萧翎的暴虐,再想到罗瑾之事,就心生恐惧。   她的妹妹与罗瑾并没有什么,然而若是叫新城郡主愤慨之中露出一丝,妹妹怎么办?   大太太也是脸上微动。   夷安心中十分坦然。   萧翎这家伙看似清冷,实则精细,什么都知道。她在山东如何,在京中与谁好,这家伙门儿清,不过是装不知道罢了,此时一抬眼,果然见萧翎面色不动,一副平静的模样,她沉吟了片刻,便与眼前这青年轻声道,“只需信我就是。”   从前的,再辩白,若是不信又如何呢?若不信,她无从辩解,若信,自然是彼此不生芥蒂。   “我信你。”萧翎接着她的话飞快地说道。   很乖巧的模样,夷安握了握他的手,这才听这青年低声道,“你在我的身边,这就是选择。”她若是与罗家那少年有什么,如何肯认了这亲事呢?凭她的性情,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见夷安对自己微笑,萧翎就觉得什么难受都没有了,看着眼前的少女,眼角也晕开了浅浅的笑纹。   七皇子探出头来,就被这种默契冲击了一下,夹在两个绝色的美人儿中间,不由抽了一下小鼻子,回头拱了拱夷安,眨巴着大眼睛叫道,“舅舅也信安姐儿呀。”   仿佛谁都插不进去的默契破碎了,夷安低头,看着怀里的舅舅,收回了自己的手掐在了舅舅的脸蛋儿上,弯起了眼睛。   低头看了看变得空荡的手,清河郡王再看看对自己没有了兴趣的媳妇儿,最后看了看痴肥的这个皇子,慢慢地握紧了手。   这熊孩子怎么这么讨厌! ☆、第85章   新城郡主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家子和睦的模样,顿时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想着病重的儿子,憔悴的女儿,再看看宋家春风得意,新城郡主闭了闭眼,恨不能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都听不见见不到!   然而她到底是有底线的人,虽然怨恨了宋家,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坏夷安的亲事,此时飞快地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坐在了大太太的身边,却并没有说些什么是是而非的话来挑唆。   若是那样,想必连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总有自己的傲气,新城郡主见了萧翎,想着竟然是这个小子挖了儿子的墙角,心里悲苦,却还是有些冷淡地说道,“郡王也在。”   萧翎上前给新城郡主请安,见她模样懒懒的,不爱搭理自己,也不多说,只转头与大太太轻声道,“外头还有些闲事,晚辈先告辞了。”   大太太巴不得他再不与新城郡主见面的,含笑道,“去吧,今日,”她顿了顿,温声道,“多亏了你。”   “该做的。”萧翎又对着新城郡主拱了拱手,叫众人不必送,这才出了平阳侯府,迟疑了片刻,便往唐天处去了。   “郡主来,怎么不提前说说,叫咱们好接待?”大太太多少心虚,知道罗瑾如今还病着呢,见新城郡主明显老了许多,想到都是为儿女的,不由生出了些同情心来,见她嘴角凄凉,便低声道,“瑾哥儿,可好些了?”   “好……”新城郡主想说好个屁!然而想到才醒来的儿子于病榻上与自己苦苦哀求,便忍住了,低声说道,“好多了,”见夷安一双美目中含着关切看过来,她心里有些怨恨,却还是按着儿子的话飞快地说道,“从前,不过是一时迷住了罢了,这迷糊了几天,也好了,心里也没有那么多的事儿了,如今还说着好好科举,日后啊,给我寻个天底下最好的儿媳妇儿孝顺我。”   想着儿子苍白着脸,却微笑说着这些话,求她带到的时候,新城郡主就觉得满心的心疼。   不过是想叫眼前这个丫头,别再心生愧疚罢了!   可是凭什么,她能欢欢喜喜地嫁人呢?   她不甘心!   少年吐血,与寿元有碍,这是大事,与日后也不好的,想到这儿,新城郡主就心疼的厉害,冷笑道,“这吐了血,到底体弱了些!”   “是我对不住他。”夷安见新城郡主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悲愤,顿了顿,便直言说道。   “你欠他的,若是他日后不幸,都是你……”   “郡主这话错了!”大太太厉声道,“阴差阳错,咱们家夷安从前也没有什么与人纠葛之处!”   她见夷安敛目,掩住了脸上的愧疚,自然是更护着闺女的,此时见新城郡主愤恨,便淡淡地说道,“赐婚,不是咱们求的!难道赐婚了,还要悲悲戚戚,想着从前过日子?!”她见新城郡主语塞,便缓和了声音道,“造化弄人,此事,谁都不怨,只怨无缘。”   从前她是真的中意罗瑾,盖因罗瑾真心听话,为人单纯,方才听新城郡主之意,也是那少年想叫夷安安心的意思,她对这样的少年自然怜惜,可是这怜惜,却比不得闺女日后的幸福!   她闺女怀着对另一个人的愧疚过日子,这日子能过得好才怪!   “无缘,无缘……”新城郡主也不过是一时忧愤,此时见大太太抬眼看来,带着几分锋芒,想着自己一双可怜的儿女,便冷笑道,“果然是无缘!”   “婉姐儿,”大太太到底愧疚,想到罗婉温柔,不愿再叫她也跟着伤心,便轻声道,“这孩子……”   罗婉温柔娴熟,叫大太太其实很喜欢,况宋衍从不与女孩儿亲近说笑,唯一熟悉些的就是罗婉,这虽然并非有什么情意,然而只要彼此熟识,日后在一处就大抵会过得很不错,比起那些不识得性情的女孩儿强出去许多。   “婉姐儿自然是好的,日后,我自然给她寻一个好人家。”新城郡主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说道。   大太太沉默了,脸色也冷了。   听着意思,是不愿意的了。因从前的情分,她愿意娶罗婉入家门,可若是叫她搁下脸来央求,却是做不到了。   谁都有面子。   毕竟,她家的三小子,也并没有说过喜爱罗婉。   “既如此,郡主便好好儿给婉姐儿相看,日后寻了人家儿,务必相告,到底她们姐妹一场,自然该添妆。”大太太沉默了许久,脸色就冷淡了下来。   夷安怀抱七皇子,到底心中叹气。   罗婉的心意,到底是虚化了。镜花水月,弹指破灭,叫人唏嘘悲伤。   “你放心!”新城郡主说了这些,心中已有悔意,然而叫她与大太太低头却是不愿意的,此时仰着头说道,“今日我来,不过是说说明白罢了。”   “只为了这个?”大太太脸上冷淡地问道。   “只为了这个。”新城郡主仰头,把眼泪逼回去,这才忍着喉咙的哽咽继续说道,“还有,若不是必须,日后,切莫再相见了。”她转头,明艳的脸上有些灰败,看着夷安问道,“瑾哥儿,日后县主不要与他相见,叫他忘记你,过自己的平静日子,行么?”她冷笑道,“王妃娘娘,如后,你走你的富贵路,咱们瑾哥儿过自己的独木桥,不要再叫他为你痛苦了!”   “可以。”夷安握紧了手,仿佛见到那个对自己露出傻笑的少年,敛目说道。   “夷安!”   “郡主这话说得叫人心寒。”夷柔见新城郡主有咄咄逼人之意,起身大声道,“旧事如何,郡主明白,如今,竟是仗着四妹妹的心软,不觉得这有些过分么?”   “宋家姑娘,竟都是伶牙俐齿,可见家风渊源。莫非这话,是在说我儿子活该?”   “郡主怨恨就恨陛下去!”夷柔见夷安掩住自己不叫自己说话,甩开了妹妹扬声道,“四妹妹从不欠谁家的!不过是因心软罢了,郡主自己想,四妹妹可故意与贵府公子说笑,叫他如何?”见新城郡主语塞,她便飞快地说道,“四妹妹心怀慈悲,郡主也别当咱们是泥捏的!从进门,您一直都在指责,可是……”她抬头,看着有些震惊的新城郡主,继续说道,“若郡主早知道他的心意,为何迟迟不与伯娘提亲!”   “你!”   夷柔那双眼睛仿佛看破了什么,就叫新城郡主心生慌乱。   “郡主坑了自己儿子,还要与我们说这些,不是好笑?”夷柔声音冷冷地说道。   新城郡主只觉得这一句,就仿佛捅在了心口上一样。   是了,为什么知道儿子的心意,带着儿子上门,看着儿子与夷安相处,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却不肯与大太太说破。   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她的自尊。   她知道提亲,只怕前几次都要被婉拒,因此搁不下脸来,才有了今日的大错。   她不想被婉拒那样没脸,叫外头笑话他儿子,想着一次就圆满,好叫外头都羡慕她。   “够了。”大太太止住了夷柔,见新城郡主的眼里滚下泪来,只轻声说道,“郡主今日不过是关心则乱,只是,”她淡淡地说道,“我家的姑娘,也不是那样好指摘的。”   “你们一家子,我说不过。”新城郡主冷笑了一声,抹了脸上的眼泪,起身说道,“我不管从前如何,只日后……”她咬了咬牙,目光在沉默抬头的夷安的身上掠过,还是拂袖而去。   “欺人太甚!”大太太也不去送,见她走了,甩手就将手边的茶碗挥在了地上,咬牙道,“瞧瞧她这模样,倒仿佛咱们欠了她的!她,”大太太冷笑道,“她莫非是忘了,她家婉姐儿的爵位,是靠着谁来的!”   郡主女,寻常如何会有爵位!不是当日薛皇后看在罗婉与夷安交好,这爵位这么简单就能落在罗婉的头上?瞧瞧同安王府的那几个郡主因罗婉封了县君生出了多少闲话就知道了!   “你可别钻牛角尖,听见没有!”夷柔见夷安沉默,便竖着眉头说道。   “我不会。”夷安微笑摇头,轻声道,“只是,郡主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日后,还是不要相见的好。”她不想因自己,再叫罗瑾生在痛苦中了。   “我并不觉得亏欠,只是觉得两不相见对谁都好罢了。”夷安目光清明地说道。   或许,只是有些可怜,那个会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的少年罢了。   她这样的人,没有办法无视这样的情意,哪怕是不能回报。   “萧翎很好。”夷安敛目,淡淡地说道。   强悍,见识过她的丑恶,若是嫁人,嫁给萧翎,算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她仿佛如今,是真的有些喜欢这个人了。   那是对罗瑾的愧疚完全不同的感情。   “你记得,日后得好好儿过日子。”夷柔见到妹妹目中的冷淡,心中生出了忧虑,低声说道,“咱们,咱们都要快快乐乐地过平安日子。”   “知道了。”夷安目光温柔了起来,握住了姐姐的手不说什么了。   萧翎此时,直往唐天处去,就见这青年正蹲在自己的屋子里好生纠结的模样。   唐国公被抄了家,偌大的公爵府邸并未收回朝廷,而是叫薛皇后留给了也算是个苦主的唐天。   唐天自然感恩戴德,然而乾元帝竟然也一副默许了的模样,就叫萧翎心中生出疑惑来。   据说唐国公与乾元帝好得能同穿一条裤子,那是闺女死了还要为凶手求情的感情,这样的情分竟然叫乾元帝忍了唐天这么个败坏了唐国公“清誉”的家伙,实在十分古怪。   只是这古怪,在穿过了一片片的极美的园子,见到了在屋里龇牙咧嘴的唐天后,萧翎就觉得怪异了起来。   “怎么了?”萧翎淡淡地问道。   唐天在老大一进门时就老实了,只是抽了抽鼻子,觉得王爷身上有新鲜的血腥味儿,又见萧翎仿佛有点儿抑郁,顿了顿,便窜到了萧翎的面前,见他似乎嫌弃地往后躲了躲,心都碎了,含着眼泪看了许久面色清冷的王爷,见人家一点儿都不怜惜,挫败低头后,这才老实地说道,“刚儿,我接着口谕了。”   见萧翎果然感兴趣地看过来,他想了想,便皱眉说道,“陛下宣我进宫,王爷,您说,这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叫我往下头去陪着……”不是送他死一死吧?   “死不了。”萧翎目光流转,直叫唐天险些看呆了,这才慢慢地说道,“只怕是好事。”   唐天露出了一个期盼的表情。   “陛下手上无权,唐国公死了,你也不错。”萧翎目光落在唐天的脸上,想着夷安每每陈赞这张英俊的脸,越看越碍眼,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冷哼了一声,这才说道,“你又是武将,陛下只怕要把你当宝贝。”   这是要拿着唐天往前冲的想法。   “我看起来很像傻瓜么?”唐天一脸扭曲地问道。   被陛下看中这很好,可是如今陛下不掌权又被看中,这是等着被皇后娘娘干掉的节奏!   “两面三刀,这不是你最习惯做的么?”萧翎有些疑惑地问道。   唐天看着自家王爷,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听出了浓浓的嫌弃。   “王爷,你不能这样侮辱我!”俊朗的青年义正言辞地对面前貌美如花儿的王爷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我是夸你。”萧翎托着下巴看着自己与夷安交握过的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心里生出了无尽的欢喜,一转头却只见着唐天那张脸,再想想夷安觉得这家伙很好,就觉得心里烦他烦得要死,继续说道,“跟陛下好好儿说话,得个爵位回来,再翻脸不迟。”   反正陛下这么上杆子,唐天说几句好听的,骗……求个爵位回来,再说日后就是,唐天是他的麾下,薛皇后想必也很愿意给自己一个人情。   正义的唐将军对自己王爷骗皇帝跟“今天晚饭吃啥”一样简单的语气惊呆了,之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竟然觉得颇有可行性。   骗……求个爵位回来,没准儿日后,还能娶上一个好媳妇儿?   “去想想。”萧翎继续说道,“得了爵位,再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这真是特别的阴损,简直就是恨不能乾元帝去吐血的节奏,唐天觉得怨不得这是王爷呢,就是坏啊,笑得见牙不见眼,飞快地点头道,“都听王爷的!”   就在唐将军想要再跟自家王爷学几招去刷皇帝陛下之时,却又有外头的旨意传来,竟是乾元帝再也等不及,现在就要见英武不凡的唐小将军。   知道自己的那人头给乾元帝的冲击太大,萧翎觉得自己做的不错,因此与激动的,仿佛老鼠奔向米仓一样的属下继续说道,“陛下,如今很脆弱,说些好听的,叫陛下感动一下。”然而,再给他捅一刀,才叫真爱不是?   唐将军领命,兴冲冲地地入宫。   一进前殿,唐天就见到那恢宏宽阔的大殿之中,正有一个年老惊慌的老年坐在龙椅之上,脸上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恐惧。这位皇帝陛下目光落在了唐天的身上,见到这一身铠甲,格外英气勃勃的模样,仿佛寻到了主心骨儿一般,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起来,见唐天对自己恭敬拜倒,仿佛天神降临驱散了自己的惶恐,乾元帝热泪盈眶了,颤抖着双手深情地对着这仿佛格外听话的青年唤道,“爱卿!”   鸡皮疙瘩掉了满地的青年抖了抖,一抬头,露出了一张满是尊敬与渴望的脸。   “陛下!” ☆、第86章   经常被无视,大清早还差点儿被人头吓死的乾元帝在眼前青年将军关切的目光里感动了。   “果然,唐家,都是壮烈之士!”想到被薛皇后干掉了一家的好朋友唐国公,乾元帝只觉得心里伤感,流着眼泪颤巍巍地说道。   唐将军脸上的尊敬差点儿没绷住。   那什么,壮烈,是挂掉之后才能用的吧?   活的好好儿的,预备日后也活的好好儿的唐将军默默地将这些记在了心里,也跟着伤心不已,垂泪叹息道,“二叔,死的真是……”不怨呐。   跟着这么一个陛下,死全家真是太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瞧瞧朕,说这些伤心的,叫你也伤感了起来。”见唐天也伏在地上呜呜痛哭,乾元帝就觉得恐怕之前,这孩子是被利用了,心中生出了些希望,觉得这不就是能帮助自己的人么,急忙叫唐天不要再伤心,见这青年捂着脸,眼眶通红,实乃真情流露,感慨了一下,这才赐座,顺手就挑拨道,“不是皇后咄咄相逼,你二叔……唉!朕如何舍得叫你二叔抵命呢?”   况二公主,是他掐死的,虽然是唐国公太可怜,可是这个也是……   唐天在心里的小人给薛皇后拜了又拜。   乾元帝只在心底心虚呢,见唐天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不由在脸上勉强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温声问道,“日后,你有什么打算?”   唐天对他露出了信任的表情。   乾元帝顿时被这全心的信任感动了,心里对算计了这青年生出了些怜悯来,然而想到这世道一将成名万古枯,无毒不丈夫的,到底在心里狠了狠心,慈祥地说道,“听说你在虎踞关颇有功劳,你们家的爵位,本就是夺的很不应该,只是有皇后在……”他叹息了一声,抹黑了一下薛皇后,偷眼见唐天的脸上僵硬了,这才装模作样地说道,“朕看着心疼极了,不如,便赐你个一等子的爵位,聊表心意吧。”   唐天震惊了,不敢置信地去看微笑看着自己的乾元帝。   他,他可是还没开始忽悠呢!   这样实诚,叫他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乾元帝也觉得很该震撼,不然寻常一个武将,怎么有这样的好机会封到一等子呢?见唐天更感激了的模样,觉得这回这小子该给自己赴汤蹈火了,便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陛下有何难过?”唐天急忙很有眼色地问道。   “这京城,叫人不安呐。”   薛皇后的侄女婿平阳侯自从接管了九门,乾元帝就觉得很不自在,总觉得这京中天罗地网叫自己心生恐惧,此时见唐天一个毛头小子,便很温和地说道,“你封了四品将军,朕叫你往九门,与平阳侯麾下如何?”   见唐天面上露出不愿,仿佛是与平阳侯不大和睦,他也听说前一阵这青年往平阳侯府拜见后,就一脸的鼻青脸肿,只怕这是生出了不和气,顿时便宽慰道,“有朕在,平阳侯不敢与你生事!”   唐将军要给陛下跪下!   平阳侯,平阳侯是长安县主她亲爹好么!   就为了长安县主,他被揍成猪头,以后要是敢去跟县主她爹争权,这是命不久矣的节奏啊!   “陛下,”唐天艰难地说道,“微臣资历尚浅,如何能与平阳侯争锋?”反正爵位下来了,只要有一张陛下赐爵的圣旨,他也就不陪陛下玩耍了。   乾元帝斤斤计较,给点儿好处就想叫人拿命来回报,真是叫人心里拔凉拔凉的。况只知道这种妇人手段,实在叫在关外见多了的唐天鄙夷不已。   帝王的气度完全没有,只知道算计小道,叫人轻贱!   怪道如今连他家王爷都更看重薛皇后。   “有朕在,别怕!”乾元帝就是想叫唐天去卖力给自己与平阳侯生事的,此时见他仿佛不愿,急忙怀念过去含泪道,“想当年,你二叔不管什么都为了我,如今看着你,就想到了从前你的二叔。”他伤心地说道,“你二叔被奸人所害,冤屈无比,这天地间,也只咱们能在日后,为他寻求公道了!”   唐天虎目含泪,虎躯一震拜倒在地,不再说什么了。   他决定,就算入了平阳侯麾下,也当祖宗一样恭敬。   乾元帝见小青年儿被自己唬住了,这才在心中微微点头,飞快地下了旨意提了唐天的爵位与官职,正要继续慈眉善目地说些好听的时候,却见外头已经有宫人匆匆地进来,哭道,“陛下!郡君,没了!”   “谁没了?”乾元帝见那宫人哭得什么似的,急忙问道。   “薛家郡君,没了!”那宫人急忙哭道,“仿佛是,是……”他目光犹豫,压低了声音说道,“郡君身上,有太子的剑伤。”   “这个小畜生!”乾元帝对薛珠儿一直印象很不错,一直觉得是个爱说爱笑爱撒娇的小姑娘,听了这话,顿时大怒,本就不喜欢太子,此时只恨不能一口咬死,浑身都气得哆嗦起来,骂道,“这混账!珠儿那么好的孩子,竟叫他杀死,日后,他是不是也要来杀朕?!”他愤怒不已,头上的冠冕都在哗啦啦地晃动,咆哮了许久,又摔了桌上的东西,这才痛心地说道,“莫非,这是与薛家生出了嫌隙来?”   他只认定了太子这是因华昭仪有孕,恐动摇自己的地位,因此要给华昭仪一个警告了。   唐天对谁死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眼巴巴地看着乾元帝写了自己的旨意,急忙捧到了手里,对着慷慨的陛下感谢了一下,这才施施然地转身,直奔薛皇后处讨好去了。   乾元帝此时却十分纠结。   薛珠儿死的不是时候。   华昭仪这一胎仿佛很不好,又恐薛皇后加害,因此宫中太医都是不敢用的,只薛家在外头送进来了可靠的大夫才肯相信,这么可怜叫人怜爱,仿佛弱不禁风的模样,叫乾元帝心疼极了,唯恐薛珠儿的死叫华昭仪受到太大的伤害,这一胎再受到什么牵连,因此此时只是犹豫了一下,便一边斟酌一边往后宫而去,想着徐徐告知,免得薛家人进宫哭诉时叫华昭仪支持不住。   带着贴身的内监到了华昭仪宫外,乾元帝心事重重却不知该如何说,便只在门外唏嘘逡巡。   正在犹豫,却听见里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两个宫女手拉着手坐在了门槛上,一同闲聊。   乾元帝隐在门后,见这两个赫然是华昭仪与珍昭仪从家中带入宫,最信任的婢女,心中一转,便决定先将此事告知这两个,好叫大家有个准备。   刚刚抬脚,却听其中一个有些哀愁地叹息了一声。   “姐姐怎么了?”另一个就嬉笑道,“华昭仪娘娘这有孕了,姐姐是娘娘的贴心人,为何还要忧愁呢?”   乾元帝想了想,觉得应该知道知道真爱如今的心情,便躲在了门后,跟着几个面无表情的内监一起偷听。   “娘娘担心呢。”那个本应该更得意的宫女便叹气道,“前儿她就天天都担心,说若这一胎不是皇子,岂不是对不住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   她拉着小姐妹的手认真地说道,“当年,不就是因为陛下不与皇后娘娘好了,咱们家才不得不送了两位姑娘入宫来?可怜见的,为了不叫陛下不喜,还要平日里做出势同水火的模样来,咱们娘娘本就是个善良的人,平日就因不得不与皇后娘娘争锋,躲着哭呢。”   “一家子,非要做出反目,咱们也跟着不好过呢。”果然另一个心有戚戚地说道。   乾元帝就跟听到晴天霹雳了一样,顿时呆住了。   这两个可是这两个昭仪最贴心信任的人,怎么着也不该说假话骗他!   况,他不过是事发突然过来,谁又能知道,故意说这些来呢?   想到之前华昭仪刚刚入宫,果然总是躲在宫中哭泣,每每询问,她总是可怜巴巴地说是想家了,害怕,叫自己更加怜惜,乾元帝就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傻子!   什么想家,是孝顺孩子哭她亲爱的姑祖母呢!   想到那时薛皇后果然对自己的挑衅完全没有反应,痛快地迎了这两个东西进宫,乾元帝就恨不能现在就撕了两个贱人!   薛家,薛家这是拿他当傻子耍!   目光阴厉怨恨,乾元帝忍住了,继续躲在门后,却只觉得这心头比空中的风还要冰凉。   他拿这两个东西做真爱,这两个却是薛皇后专门送上来的。   真的好伤心……   “不反目,陛下若亲近了别人家的娘娘,到底不如落在咱们薛家。”那里头还在说,其中一个小声说道,“皇后娘娘才一个皇子,独木难支呢。昭仪娘娘若是生下皇子,那日后就是太子殿下的臂膀,不比其他的皇子强些?”   听同伴的迎合,她便有些得意地说道,“皇后娘娘都说了,前头里她已经做出了姿态,不叫主子进位,这已经叫陛下更可怜放心主子了,这一回只要主子装一装肚子疼,求着陛下去威胁娘娘,娘娘顺水推舟,咱们主子这位置,还能动一动。”   “动一动?”   “自然是要贵妃的。”那宫女得意地说道,“皇后娘娘说了,四妃也就罢了,贵妃,必须叫薛家女占住,日后,这宫中谁想升贵妃,也升不上去了。”本朝后宫,皇后之下只有一位贵妃最是尊贵,下头四妃与寻常宫妃等等,也就不值一提了。古往今来,能坐到贵妃的,都是皇帝的贴心人,有威胁皇后的势头的。   乾元帝老眼之中露出了冰冷的光芒来,看着那两个宫女欢笑了一会儿入了宫室去服侍主子了,脸色扭曲了片刻,便露出了平静,往华昭仪的方向而去。   道听途说,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只看华昭仪作为就是。   内监们见他脸色不好,不敢多说,只大声呼和了一声陛下驾到,就躲在后头装死。   乾元帝却不管这些,到了里头,就见内宫之中颇有些慌乱,华昭仪目光闪烁地看着他,眯了眯眼,便温声问道,“怎么不歇着?”   “肚子有点儿疼,才好了些,想走走呢。”华昭仪没有想到乾元帝此时过来,不安地摸了摸自己匆匆收拾的小腹,与珍昭仪对了一个眼神。   这个有些不安的眼神落在了乾元帝的眼里。   目光在眼前两个正是最好年华的少女的身上掠过,乾元帝就见这两个依旧是娇俏美貌,光彩夺目目中含情,立在那里仿佛连天光都失色了,却第一次觉得心里冷的可怕,竟觉得这就是两条与薛皇后一般的美人蛇!   心中生出被欺骗的愤怒,乾元帝想到了可恶的,打着好算盘的薛皇后,却突然奇怪地笑了笑,这才走到了微微一动的华昭仪的身边,扶着她坐在自己的一侧,温声道,“难过,就歇着,你有朕的骨肉,该细心些。”   “多谢陛下。”珍昭仪急忙在一旁笑道,“只是妹妹心里头存着心事儿,哪里能好呢?”她侧过脸去,露出了皎洁的侧脸,十分美好。   “心事?”乾元帝不动声色地问道。   “后宫有孕,为何不能晋封?姑祖母……”华昭仪想到夷安曾与自己说过乾元帝不喜自己管薛皇后叫姑祖母的,顿时不自在地说道,“皇后娘娘这就是在嫉恨咱们姐妹,不想叫我快活,不想叫小皇子好呢!”   她殷勤地挑拨乾元帝,却没有想到这老迈的帝王听见她这么顺溜地叫姑祖母,显然不是只叫一两声的啊,已经恨得要死,后头的话完全都听不见去,只在心中怨毒。   “求陛下给妹妹晋封吧。”珍昭仪娇媚地依偎在脸色难看的乾元帝的身边,与华昭仪对了一个得意的眼神,这才娇笑道,“您说过,要叫妹妹做贵妃的!”   “贵妃?”   乾元帝突然笑了,温声道,“皇后,是很不愿意的。”   “姑祖……她会愿意的!”华昭仪见乾元帝竟然应了,大喜道,“您说什么才是拿主意的,她才是皇后,必然是愿意的!”   “既然如此,朕就走一趟,给你们姐妹张目。”乾元帝还是不能死心,不愿意承认自己叫薛皇后再一次打败糊弄了,起身慢慢地说道,“你们歇着吧。”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朕过来,还有一事,薛珠儿……”   见华昭仪露出了关切的模样,他脸上露出了恶毒的笑意,挑眉说道,“她叫太子一剑杀了!尸体送回薛家去了,有时间,你们回去瞧瞧,到底姐妹一场,最后见一面吧!”   “陛下?!”华昭仪正是欢喜的时候,此时如遭雷击,竟惊呆了,许久才回过神儿来,抓着乾元帝的手惊恐地叫道,“陛下您说什么?!”   薛珠儿不是与太子很好么?怎么可能叫太子杀了?!   她妹妹,还没当成太子妃,怎么能这样死了?!   “她死了,不信出宫去看。”乾元帝甩开了流泪的华昭仪的手,不耐烦看这张叫人烦心的哭哭啼啼的脸,大步走了。   后头传来了华昭仪与珍昭仪的哭声,乾元帝却在这哭声里得到了另一种隐蔽的痛快,仿佛听见薛家人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叫他心中生出奇异的满足,这种满足叫他的心情变得大好,竟忘记了方才自己为什么会听到薛珠儿死掉而感到伤心,一路很快乐地走到了薛皇后的宫中,大步进去,却听见里头,传来了一个有些狗腿谄媚的青年的声音道,“娘娘放心,末将,日后一定以侯爷马首是瞻,全力帮衬!”   皇帝陛下只觉得这声音耳熟极了,往里一看,顿时大怒!   这不是他刚刚封赏过的唐将军么! ☆、第87章   乾元帝气得浑身发抖。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反口覆舌的小人!   刚刚感恩戴德地从他的手上得了爵位,一转头,他在皇后面前卖好,卖好来了!   有没有想过皇帝陛下受伤的心情?!   恨不能将正对着自己露出了诧异表情的俊朗青年千刀万剐,乾元帝还是没有忍住,口气很不好地与唐天问道,“你怎么在这?”   “回陛下,末将给皇后娘娘请安呐。”唐天用一种很平常,反倒觉得乾元帝在大惊小怪的表情诧异地说道。   “唐将军,很不错。”薛皇后素来喜欢聪明人,唐天就叫她觉得很聪明,知道唐国公得罪过她,眼前就十分讨好,且看在他也是萧翎的属下,薛皇后的脸上就生出了笑意,对这个难得的聪明人温声道,“本宫听说,当年你父亲就是唐国公世子?”见唐天拱手点头,她便淡淡地说道,“你二叔不是个好的,却与你这一房无关,唐国公的宅子你住着,既如此,公府的半数家财,本宫也赐还给你。”   既然笼络,自然就要尽心,果然唐天感激地对自己俯身。   “皇后!”乾元帝都要气死了,见唐天早把自己忘天边儿去了,恨得要死,却还是咬着牙说道,“唐国公的家财,怎么能给他!”   “陛下赏了他爵位,可见是觉得唐将军不错,既如此,夫唱妇随,再给些财物也是本宫的一片心了。”薛皇后淡淡地说道。   唐天今日进宫简直是双喜临门,心里乐开了花儿,只是一转头,见着了皇帝陛下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他还是觉得有点儿担心,微微侧身,护在了薛皇后的身前,他这才转头对着乾元帝恭声道,“多谢陛下。”   乾元帝恨不能将眼前冒犯自己的人全都杀死!然而想到这宫中自己形单影只,就生出了悲凉来,沉默了很久,记住了这恨意,他便想到了华昭仪,只问道,“华儿有孕,我要给她晋封。”   他说完这话,一双眼睛落在了薛皇后的脸上,敏锐地见到这平静的妻子的脸上勾起了一丝隐蔽的笑意,此时心中已经拔凉拔凉的,正要反口,却听见薛皇后温声道,“既如此,左右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就晋为贵妃,叫陛下高兴,如何?”   “不必!”既然知道这是薛家女想要把持后宫,乾元帝哪里肯如薛皇后的意愿,戒备地往薛皇后看了一眼,他便冷淡地说道,“还是皇后说得对,朕想了想,生了以后,再说吧!”   “说起皇子,”薛皇后反手将手中的折扇扣在一旁,见乾元帝疑惑地看着自己,她便含笑说道,“陛下明年千秋,该办的热闹些,不如就将各地的皇子召回京,叫陛下欢喜,如何?”   薛皇后提到了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的问题,乾元帝的眼睛陡然就亮了!   唐天这种臣子能做叛徒背叛他,可是他的儿子们可不会!待日后诸皇子入京,自己有了依靠,薛皇后又算什么呢?   心中惊喜,乾元帝却只面前忍住了,微微颔首,顿了顿,却忍不住心中的渴望,问道,“既然是朕的千秋,不如再在京外,与朕建一皇家园林,里头建一处行宫,也……”周围的行宫,他都腻歪了,无趣的很,实在很想再建造一处新的。   “这几年到处都在打仗,朝廷没有钱。”薛皇后飞快地皱了皱眉头,没有想到后宫前朝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这厮竟然还要造行宫,然而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见乾元帝用一种怨恨的目光看着自己,便问道,“陛下有话要说?”   “皇后,竟看不得朕快活么?!”乾元帝气势汹汹地问道。   皇后,总是与他作对!行宫不许修,朝中没钱,还不能加赋。想充实后宫,却不许天下广选美人,一桩桩一件件,只叫乾元帝新仇旧恨都冒出来,然而见薛皇后不动如山,唐天这奸臣竟然立在自己面前挡住了薛皇后,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叫乾元帝暗骂了一声狗奴才,然而想到后头还有两个小贱人等着自己收拾,冷哼了一声,用冷漠的目光瞪了薛皇后一眼,转身走了。   这一路匆匆而回,乾元帝踏入了华昭仪的宫门,就见这两姐妹彼此头碰头说话,面前有淡淡的哀色,那轻妙的妩媚,仿佛还是昨日里与自己亲近的模样,眼下却叫乾元帝再也不愿回想。   一想到这两个东西竟然骗了自己,这已经有些年迈的帝王便大步冲入了宫中,见华昭仪惊喜看来,全是期盼,冷笑了一声,竟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抽得华昭仪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倒在了软榻上,这才唾了一口,上前将惊慌看来的华昭仪用力踹了一脚,骂道,“贱人!”   “陛下?!”华昭仪自从进宫就是万般的宠爱在身,从来没有被乾元帝碰过一根手指头,此时竟回不来神儿,用惊慌的模样往乾元帝的方向看去。   难道,是假孕的事被发现了?   “你干的好事!”乾元帝又给了珍昭仪一个耳光,见她扑在地上哭得什么似的,这有些与薛皇后的容颜在自己面前哭泣,竟叫他生出了不一样的快乐来。   抽了这两个,竟仿佛将他在薛皇后处的挫败与怨恨,都找回来了一样。   这两个,甚至都不敢还手,由着自己作践。   想到了这个,乾元帝的脸就微微扭曲,露出了淡淡的兴奋来。   “陛下,您听到了什么?”华昭仪见乾元帝去了薛皇后一次,回头就恼了,恐薛皇后加害自己,顿时哭着爬到乾元帝的脚下,偏着脸露出了最美好的容颜,两行眼泪簌簌滚落,流泪哭道,“我们对陛下的心,陛下难道都不明白么?难道就因为旁人的一些口舌,陛下就要弃我们姐妹而去么?”   她目光柔媚,将自己的手覆在小腹上,轻声道,“陛下,我还有咱们的孩子呢,孩子,八皇子,您也不要了么?”   然而她抬头,看着乾元帝的模样,却生出了一丝凉气来。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失宠该如何,因为凭着姐妹俩的容貌,是绝对不会失宠的。   “八皇子。”乾元帝目光落在华昭仪的小腹上,目光冰冷。   生出了八皇子,辅助太子,日后皇后岂不是能害死她,再叫太子有人帮衬着上位么?   这个孩子是皇后期盼已久的,也是薛家血脉,不能留!   “八皇子!”在华昭仪充满了希望的目光里,乾元帝阴冷一笑,微微偏头,一旁的几个内监便一拥而上,将华昭仪按在了地上,眼见华昭仪惊骇莫名,乾元帝淡淡地说道,“八皇子,不是叫华昭仪不小心落了么?这样不小心,实在是华昭仪姐妹的罪过!”   一旁的珍昭仪听着话音不好,正要扑上来,却叫乾元帝身后的内监一脚踹在了地上。   她本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柔弱少女,哪里受过这个,顿时在地上跌的头破血流。   “陛下!”华昭仪见乾元帝慢慢地往自己走过来,惊慌得直往后退,却动弹不得,一时间就生出了绝望来,哀求道,“陛下听咱们说说话儿!我们两个,我们两个为了陛下,什么都顾不得地进宫来,这都是对陛下的一片心呀!陛下忘了么?从前,您说最喜欢我们的,你还说……”   “闭嘴!”华昭仪越是这样说,乾元帝越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此时用忌惮的目光看着她的小腹,许久之后,缓缓抬腿,用力地踹在了她的小腹之上,就听脚下的柔弱少女口中惨叫了一声,他的心中生出了兴奋。   想到日后薛皇后看见,不知该要多么痛苦伤心,然而却为了自己在外表现的与这两姐妹不和不能动作,就觉得这是报复了薛皇后,脚下顿时更加勤快,用力地奔着华昭仪的小腹去了不知多少下,直到那惨叫的少女已经没有了声息,乾元帝这才满足地收脚。   脚下那软绵绵无声无息的少女的身下,有血色流出来,见什么见了鬼了的“八皇子”没了,乾元帝这才得意地一笑。   “陛下,还有气儿呢。”其中一个上前一探,见华昭仪还有气,急忙说道。   “别叫她死了。”乾元帝听一旁的珍昭仪都要哭得断气了,想了想,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恶毒的笑容。   他要叫这两姐妹活着,然而日日叫他这样收拾,叫薛皇后的心,永远都在煎熬!   这就是他对皇后不敬的报复。   “叫太医过来吧。”乾元帝身心通畅了,这才满足地走了。   走到半路,他脚下一顿,心有戚戚地与身旁的内监说道,“再给朕选两个美人来,这一次,不要什么大家闺秀了,身份低些就好。”再寻一个与薛皇后有瓜葛的,难道还叫他吃亏不成?   那内监掩住了眼中的鄙夷,回头望了那传来了珍昭仪哭嚎的宫殿,觉得很该与皇后娘娘禀告一下陛下的心思了。   薛皇后知道了此事的时候,唐天正卖力地在薛皇后面前表功,见薛皇后的脸色此时有些不对,他是个有眼色的人,急忙退出了宫中。   他才离开,后脚淑妃便匆匆地到了薛皇后的宫中,轻声道,“臣妾命人去瞧了,陛下这一次,也忒狠了。”   “听说‘八皇子’没了?”薛皇后淡淡地问道。   淑妃嘴角一抽,觉得大家伙儿都知道没有什么八皇子好吧,然而却也觉得乾元帝这样对宠爱过的女子有些歹毒,急忙说道,“那丫头究竟如何,娘娘还能不知道?哪里来的八皇子!”她叹气道,“只是血流了不少,实在是陛下踹得很,太医说肺腑五脏都踏碎了,因此连动了……”她脸微微一红,见薛皇后微微颔首,急忙继续说道,“太医说,只怕日后华昭仪是不能生养了,也实在是……”   “陛下的妃嫔,陛下想要如何,随他去吧。”薛皇后冷漠地问道,“她们两个,还活着?”   “有娘娘的话,说什么都得叫她们吊着这口气。”淑妃的脸上生出了笑意来。   “明日,招她们两个到本宫的宫里。”薛皇后毫不在意地饮了手边的茶水,冷淡地说道,“既然没死,‘八皇子’也没了,这两个,很该给二公主赎罪了。”   她眼角露出了冰冷的笑纹,转着手腕上的佛珠,目中一片的慈悲,轻声说道,“跪着二公主的灵位,天天都跪,只是到底是陛下心爱过的人,别叫她们死了,白日里给二公主跪了,晚上才好叫陛下怜惜呢。”   乾元帝若知道,自己“心疼”这两个,白天里也护在自己宫中,该会如何呢?   帮着旁人家无情无义的夫君害死妻子,如今,也来享受来自夫君的践踏好了。   “做了多少孽,就还回来多少。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薛皇后轻声闭目说道。   “陛下处……”淑妃对华昭仪姐妹日后要沦落到什么地步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皱眉道,“没了这两个,后宫又要不稳当了。”   “后宫什么时候稳当过呢?”薛皇后淡笑道,“本宫树了两个蠢货,就是叫她们有的闹,只是没有想到蠢货太蠢,叫本宫……”她目中闪过一丝厉色,轻声道,“有了皇子的,很少会有安分的,管妃不是一直在折腾?你想的也很有道理,”她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德妃这些年一直在佛堂静修,你从入宫就与她交好,只问问她去,愿不愿再出来,只是她如今是清修的人,不要逼迫她,随她的心意吧。”   “娘娘对德妃,远超臣妾了。”淑妃便有些吃味地说道。   “她比你老实,你不要欺负她。”皇后指着淑妃笑道,“不然,明年秦王回京,就要打上你的宫门了。”   德妃生育二皇子秦王与三公主,凭子晋封,是薛皇后在后宫之中少有的亲近之人。   淑妃想了想,也笑了,赔笑与薛皇后道,“若如此,叫长宁与她皇兄闹去。她皇兄最疼爱她,必然吃亏。”   “你这模样,竟仿佛还是刚入宫的小姑娘。”薛皇后看着笑容活泼的淑妃,有些感慨道,“一晃眼儿,咱们就都这样的年岁了。”   “不是娘娘当年护着咱们俩,早叫那几个给吃了。”淑妃轻声叹息道,“秦王,长宁,如何顺顺当当地生下来,平安长大?臣妾们的心里,都记得。”   “我虽然坏,却也不会坏到害死无辜孩子的地步。”薛皇后微笑道,“有伤天和。”   “不是您的慈悲,这后宫哪里会有如此多的皇子帝姬呢?”淑妃感慨了一番,想了想,这才与薛皇后笑道,“如今陛下年纪大了,宫中竟再无新生了。”   “是啊。”薛皇后含笑应了,目光之中生出了淡淡的笑意。   乾元帝,自然不会再有子嗣。   打从七皇子降生,薛皇后抱着可爱的,纯白的新生的这个孩子,就知道,后宫已经不需要再有皇子公主了。   她不想扼杀已经存在的孩子,又不想日防夜防,只能从根源上,就断了这血脉的延续,这才能放心,将目光投入前朝去。   只是她瞧着,乾元帝仿佛也很喜欢太医院的那一碗碗补身子的汤药,觉得龙精虎猛?   两全其美,不外如是。   薛皇后在淑妃的絮叨中,端了一盏茶,温和地笑了。 ☆、第88章   夷安今日干了一件大事,觉得自己很凶残。   薛珠儿就这么叫萧翎宰了,这种感觉真的叫人很不错,此时薛家竟然忍住了这口气,没有闹上门,之后外头风言风语地都是太子干掉了薛珠儿,夷安不想知道太子心塞不心塞,她只觉得自己是很快乐的就是了。   晚上宫里又有华昭仪落了胎,夷安对薛家彻底没有什么想法了。   她只想知道,薛家还有没有个四姑娘,再送到宫里或是东宫去努力一把。   没想到还真有,不过是个表姑娘。   一个娇滴滴,跟夷安年纪一般大的姑娘,叫赔笑的薛家老爷送上了门,指名送给大老爷。   “随意在房中使唤就是。”这就是大太太她堂兄搓着手与脸色冰冷的大老爷说的话。   夷安与夷柔宋衍在一同用饭,七皇子坐在她的身边,正捧着一只小金碗呼噜噜地吃的快乐,听着了这么厚颜无耻的一句话,都惊呆了。   大太太就跟没听见似的,该吃吃该喝喝,还给七皇子夹肉吃。   夷安眯着眼看着那个女子。   容貌一般,然而用一双可怜的,小兔子一样缺了人不能活的眼神怯怯地看着高大威武的大老爷,那眼神就跟见着了天神一样,充满了叫人心口发烫的仰慕与依靠,仿佛没有了大老爷,这姑娘就活不下去一样。   之后,这姑娘怯怯地看了正冷冷看过来的几个小辈,瑟缩了一下,眼眶通红,晶莹的眼泪滚了出来,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整个人如同风中的小白花儿一样柔弱无助。   脆弱得叫人心中发软。   “我还没怎么着她呢!”夷柔这是第一次见着竟然还有人敢往平阳侯府送妾,顿时与夷安咬着牙说道,“怎么瞧着竟是我欺负她一样?!”   “祸害!”宋衍微微皱眉,将筷子掷在了桌上。   这样做派的女子,都不是好女子,这是宋衍最淳朴的想法。   “好好儿吃饭。”大太太一点儿都不觉得如何,看都不看那头与夫君赔笑的便宜堂兄外加一个莫名其妙的表姑娘。   想当年成车往她家里送妾的场面,这几个小东西还没见识过呢。   “大表姐,看小七去抽她。”七皇子不大懂为什么这姑娘这么一副见风就倒的模样,然而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森森的恶意,顿时摩拳擦掌,要给自己的表姐讨回公道。   母后说了,只有能庇护兄弟姐妹的皇子,才真的是长大了!   夷安见大太太淡定,急忙摁住了这舅舅,温声道,“舅舅要相信父亲。”   大老爷这样的人,哪能少了外头的孝敬呢?然而如今府中全无二色,连丫头们都毕恭毕敬老老实实,再是大太太的手段,只怕也有大老爷的态度在里头,瞧着大太太淡定的模样就知道了。心里觉得莫名地欢喜,她扶住了扭动的七皇子,含笑道,“叫咱们瞧瞧,这姑娘的命运如何?”   “你这个促狭鬼。”大太太对妾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只是这堂兄的做派叫她恶心了。   天底下,还没有大舅哥儿给妹夫送妾的呢。   心里知道只怕这是薛珠儿死在府中,堂兄对自己的报复,大太太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往那姑娘看了一眼。   楚楚可怜,貌美如花儿,又眼睛里都是晶莹胆怯的泪水,实在叫人心生怜惜。   大老爷直面这种脆弱,嘴角微微一动。   薛家老爷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见大老爷果然有些意动,看向大太太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他就知道,天底下,哪里有不爱美色的男人呢?从前或许还忍着,如今这人已经是平阳侯,管九门,连薛皇后对他都十分温和,还能只守着一个早就不新鲜了的妻子?   这堂妹,也已经老了。   想到这儿,薛老爷便急忙赔笑道,“宋兄若是喜欢……”   “你想死么?”大老爷终于说话了,只是这说出的话却有点儿不大和蔼,叫正要夸一夸自己府中姑娘的薛老爷惊呆了。   不,不对呀!   “滚!”大老爷立在薛老爷单薄的身体面前,如同一座山一样将花容失色的薛老爷完全笼罩了,这样雄壮的身躯之下,薛老爷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杀气,惊骇地看着脸色冰冷的大老爷,薛老爷想要再说一句话,竟然说不出来,退后了几步,见眼前的男子死死地看着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宰了自己,他再也坚持不住,拉住了也惊呆了的那少女,转身就要逃走。   这气场太可怕,那什么,闺女的死,原谅他无力报仇了!   正要泪洒平阳侯府,薛老爷却突然听到后方,大老爷淡淡地说道,“站住!”   “难道宋兄……”他就说,天底下怎么会有人,拒绝这样的美色!装模作样罢了!   薛老爷心中的悲戚顿时消散了,满面含笑地转过身来,正要说点儿什么叫大家有个台阶儿下,好把鲜花儿留在这里,却迎面就见着了一个巨大的铁拳,那铁拳带着几分风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这有些瘦弱的男子惨叫了一声,竟被一拳打飞,落在了外头的地面上,正要起身,却见大老爷冷淡走来,拎小鸡一样拎起了这个男人,饱以老拳。   夷安初时还能听到几声惨叫,后头就彻底地没有声息了。   那仿佛还很柔弱的姑娘已经彻底地柔弱了,抖得跟筛糠似的。   “拖出去,叫他们滚蛋。”大老爷揍了手里这个竟然无耻地上门打自家媳妇儿脸的家伙,觉得算是给媳妇儿松了一口气,这才丢垃圾一样将已经只剩一口气的薛老爷丢在了地上,回头与身旁的护卫吩咐了一回,自己命人端了净水细细地,里里外外地洗了手。   媳妇儿说过,脑残会传染,触碰过后,一定要洗手。   一群小辈已经被大老爷折服了,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   大老爷坐在转头噗嗤一笑的大太太的身边,见几个小辈都表情很怪,看着自己如同看怪兽,顿时沉了脸,冷道,“好好吃饭!”   “父亲真是辛苦了!”做了这么大的运动,长安县主很狗腿地夹了一个大大的鸡腿放在大老爷的碗里,眨巴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大老爷定定地看了看碗里的鸡腿,想到这是闺女给夹的,又见到闺女的眼神,心都要化了。双手有些颤抖地捏着筷子夹起来细致地吃了,不是大太太手快抢出了鸡骨头,仿佛连这骨头都要嚼碎了吃掉。   “表姐夫吃这个!”七皇子两只肥嘟嘟的脸颊红扑扑的,看着大老爷的眼神崇拜极了,急忙跟着给夹了好大一个肉丸子。   这个是皇子来着。   大老爷想了想,也觉得有点儿饿了,没有辜负小舅子的爱心。   一侧夷柔与宋衍红着脸往伯父的碗里夹菜,两双眼睛里带着期盼,实在叫大老爷不能拒绝。   大太太一个愣神,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个破孩子不停地给自家夫君夹菜,半个席面转眼就没了。   “父亲大人,方才好生威武。”夷安已经想不到什么萧翎了,满眼都是自家老爹。   在闺女这种崇拜的目光里,淡定沉稳的平阳侯不着痕迹地挺了挺自己的脊背,越发威风凛凛。   七皇子已经只知道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为人夫着,这样的事,不该叫妻子顶在前面。”大老爷说这个的时候,目光落在肃容听自己说话的宋衍的身上,声音沉稳,又一种说不出的承担,淡淡地说道,“妻子是娶来爱护的,不是为了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见宋衍点头,显然是听进去了,他便继续说道,“若是一个男子,连自己的家与妻儿都不肯全心爱惜,如何能叫人放心他在外头的行事呢?”   见微知著,可见人心。   夷柔掩住了目中的复杂,低头不语。   这,或许就是伯父与父亲的不同。   伯父爱惜伯娘,护着妻儿,这样有承担的男子,他走得也比旁人要远得多,如她的父亲,那样的人,永远都不明不白,仿佛连人生都是一团乱,所以困居山东,一大把年纪,却依旧是个微末小官。   她喜欢伯父与伯娘的这个家,因为这个家,叫她真心感到温暖与舒心。   想到这里,夷柔释然地笑了。   她的父亲与母亲没有办法决定,可是她日后的人生,也要这样快活,不负这生来一遭才好。   夷安侧头,只觉得夷柔身上又有些从前没有过的气息,这气息叫她很喜欢,见姐姐此时抬头对自己偏头一笑,不由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大老爷说完话,沉默地看着几个孩子露出了笑容,目中也现出了温和来。   “只你是个大好人。”大太太掩着嘴角笑了,见大老爷目中露出疑惑,显然不明白为何薛家竟然有这么一手,便解释道,“白天里,清河郡王给你闺女出气,掐死了他们家的薛珠儿。”   “掐死的好,不是他,我也要这么做的。”大老爷冷冷地说道。   “孩子都是叫你这么惯坏的。”大太太嗔了一句,然而表情明显很愉快,见大老爷不说话了,很是她说什么是什么的意思,这才继续笑道,“叫我说,清河郡王也很……”   “哼!”大老爷鼻子里默默地喷气。   作为亲爹,他自然是看不惯一切想要叼走白嫩嫩闺女的狼崽子的。   “萧翎不错。”夷安便在一旁公平地说道,“诚心,日日上门,这也是一种看重了。”   大老爷捂了捂自己的心口,看着闺女眼里的欣赏,莫名心塞。   “天天上门?!”顿了顿,平阳侯大人反应过来,脸色就很不好看了,犀利的目光看了抬眼看天的闺女侄儿侄女儿一眼,却舍不得去瞪媳妇,只能用威严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不知道,个狼崽子竟然天天上门报到呢?   想到之前还觉得萧翎竟然敢不上门,明显是不大看重自家闺女感到愤怒,如今听见清河郡王天天上门,大老爷又觉得不好了,眼瞅着闺女要被叼走,大老爷便冷道,“他不上朝了么?!”   “仿佛是今日陛见之后,就开始上朝了。”夷安小心翼翼地说道。   大老爷心里摩拳擦掌,想着明天就大清早上套萧翎麻袋。   “您悠着点儿。”夷柔见大老爷眼里冒凶光的,想到自己也要嫁人,再想想岳西伯府唐安的那小身板儿,动了动嘴角,小声说道,“不好往死里打的。”   宋衍听着嘴都抽了,撑着头不说话。   “岳西伯府,都上门下聘了吧?”夷安觉得萧翎已经很苦逼了,不需要再被抽打,急忙祸水东引,在姐姐慢慢睁大的眼睛里,十分机智地说道。   “岳西伯府?”大老爷在夷柔赔笑中,慢慢地想了想,这才冷淡地说道,“改日,我与他谈谈。”   好好谈谈,叫唐家小子知道知道,应该怎么做平阳侯府的女婿,也就是了。   夷柔拼命地低头。   她觉得自己很需要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告知一下流年不利的唐小爷最近不要出门,恐有血光之灾。   “来日,不管什么时候,若吃了委屈,便回家来。”大老爷见沉默了片刻,这才沉声道,“宋家男人在前头拼命,就是叫你们都一生平安喜乐的,不要想着自己嫁出去了,就不是宋家的人了。”他见夷柔飞快地看过来,看着这个心事多些的侄女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才说道,“一日是宋家女,一生就都是,不要因自己心中的介怀,就与家中生出疏远。”   “伯娘早就与我说过了,哪里要大伯父再说一遍呢?”夷安心里酸楚得不行,忍住了眼泪,这才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前些时候,山东老家来信了,除了二太太给她拉过来的嫁妆,就只有二老爷厚颜无耻的一封家书。   二老爷显然觉得生了儿子闺女不用自己养,婚事前程都不用自己操心很轻松很占便宜,在家书里特别“磊落”地告诉自家大哥,闺女儿子的前程他信兄长呢,万事不必与他说了,只劳烦兄长嫂子都给他帮衬好了,别叫他操心也就完了。   反正大家都知道,宋家二老爷是个没用的人。   仿佛大老爷回家的那一顿狠揍,彻底地揍碎了二老爷的廉耻,从前还要些脸面,如今算是彻底不要脸了。   夷柔见了这书信就关起门来大哭一场,她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无耻的父亲。   此时见大老爷与大太太慈爱,夷柔只将这些恩情记在心里,面上却不露半分,恐叫人担心。   因大老爷今日竟然说了这么多叫人仰慕的话,席上就十分的和睦,几个小辈十分殷勤地给大老爷倒酒添饭,看的一旁微笑的大太太羡慕极了。   一席散去,眼见心满意足的闺女侄儿啥的都走了,夷安顺手捞走了一只哼哼唧唧拱在含笑的大太太身边,想要“跟大表姐一起睡”而险些被揍的肥皇子,大太太这才拉着脸色有些扭曲的大老爷回了屋子。   许下了些关于绝对不会叫肥皇子跟夫妻俩一起睡,屋里的床铺是神圣不可分割的类似种种的誓言,大太太这才腹诽了一下男人都是麻烦货色,疲惫睡去。   到了深夜,睡得朦胧的大太太只觉得身旁有晃动,努力睁眼往身旁一看,却见大老爷下了床,坐在了屋里的椅子上撑着头做出了一副深思的模样来。   “你做什么?”大太太觉得丈夫这今天有点儿古怪,便皱眉问道。   大老爷威严的脸在昏暗的房间里动了动。   “到底怎么了?”大太太觉得不对,急忙起身披衣走到大老爷的身边,急声问道,“这是想到什么,还是……”   “吃撑了。”大老爷沉默了许久,有心不说这么不威严的话题,到底在妻子焦急的模样里,把头垂了下来。   每个孩子都不舍得拒绝,肿么办?   大太太的表情,瞬间龟裂了。 ☆、第89章   平阳侯大人第二日,是黑着一张脸上朝了的。   夷安大清早地跟着夷柔一同目送大老爷跨马走了,觉得仿佛今天父亲有点儿怪,母亲的表情也十分奇特,想了想,便与嘴角抽搐的大太太好奇地问道,“昨天夜里我与三姐姐仿佛听见母亲的院子有动静,难道是……”   难道老娘,叫自家老爹跪家法了?   长安县主心里有些不厚道了。   大太太一看闺女那张脸就知道在想什么,恨不能拖了这闺女到身边拧耳朵,却还是觉得不要伤害一个威严的父亲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了,咳了一声方才含糊地说道,“不过是些闲事罢了。”眼见身后几个从自己出嫁就跟着的嬷嬷低头偷笑,她也觉得半夜给大老爷煮消食茶有点儿不那么威武,便瞪着眼睛与两个头碰头凑在一起的女孩儿说道,“哪里有什么多的事儿呢?!收拾收拾,吃早饭!”   “噗嗤!”听说还要吃,后头一个见识了大老爷危难的嬷嬷忍不住了。   大太太回头,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瞪了瞪这个心腹。   夷安与夷柔对视了一眼,觉得古怪。   “我猜,大伯父昨儿没准儿跪门板了。”两个女孩儿应了大太太的话回房换衣裳,夷安就听夷柔偷偷地说道,“刚进京的时候,我亲眼见过呢。”   一脸严肃的大伯父默默地头顶一本儿书立在墙边什么的,简直不要太惊人好吧。   “薛家算是到头儿了。”夷安默默地给昨日里捅了大老爷马蜂窝的薛家点蜡,这才与夷柔笑着说道,“薛珠儿这一死,宫里只怕也要发动,薛家二房算是彻底完了。”   一鼓作气这道理,薛皇后肯定懂,不是看准了薛皇后要收拾宫里那两个蠢货,夷安也不会这么大的胆子,由着萧翎掐死了薛珠儿还赖在太子的头上去,没了这三个女孩儿,薛家,又还剩下什么呢?   有孕?   打从淑妃与薛皇后的异色中,夷安就知道,那所谓的有孕,还不定是个什么情况。   换了旁人恐不信,然而薛家二房都是蠢货,这么蠢,连假装有孕都干出来还真不奇怪。   只是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她不过是装着懵懂,彼此与薛皇后心知肚明罢了。   “为了这点子荣华富贵,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有什么好处呢?”夷柔便叹息了一声,明媚的脸上不知是不是想到从前家中旧事,有些暗淡地说道,“一家人和和睦睦有什么不好呢?离心了,冰冷冷的富贵在手上,却也再也没有与咱们一同共度的人了。”   她目光落在远远的,已经姹紫嫣红开遍的园子里,低声说道,“哪怕没有那样的荣华,这心里暖和,难道不行?”   “人各有志。”夷安也觉得萧瑟,见夷柔仿佛有心事的模样,便劝道,“三姐姐何必将这些外人之事想得这么多呢?”   “只是有些害怕。”夷柔转头笑道,“我只怕在家中住得久了,折了这一生的福气。”   她在闺中女儿时的日子过得太好,从前在山东,没有吃过一点儿的苦。如今入京,伯父伯娘这样慈爱,安享荣华清贵,叫人只觉得是难得的温馨。   她只恐自己福薄,将这少少的福气都耗尽,日后,只剩下苦了。   “岳西伯府是规矩人家,不纳妾的。”夷安知道夷柔即将出嫁,这是出嫁前必然有的恐惧,便温声道,“况,不是三姐夫哭着喊着求娶三姐姐的?有三姐夫,有岳西伯夫人,三姐姐担心什么呢?且放下心。”   不是谁,都跟当年的夷安郡主一般心那么大的。   当年的夷安出嫁,一点儿都不担心,只对着掀起自己的红盖头,俊美得仿佛仙人般的夫君说道,“有我一日,必有你一日!”   多么的自信,虽然这信心来自的是她背后的帝王,可是那个时候满心想要照拂夫君的她,其实并没有发觉那俊美的青年僵硬的模样吧?   她以为他的心,与自己是一样的。   只是或许,她也没有那样真的喜爱那个人。   不然,怎么会全然不顾及那人的心情,就如同如今,她会顾及萧翎这样呢?   只那一次,到了这辈子,她竟然都没有办法完全地相信一个男子。   不知为何想到了从前,夷安就想到了如今。   萧翎,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待她好,好到叫自己冰凉的心都暖和了呢?   他给她的,远远超过了自己所能给予的。   “我只是有点儿想不开,与你说说,我竟觉得好受了许多。”夷柔见妹妹神色有些恍惚,急忙安慰道,“我的性情难道你不知道?随口一说,说完了,这也就都好了。”   “岳西伯府前头都是大家之女,虽家风不错,内里只怕也未必好成一团,三姐姐若是瞧着谁为难你,不必息事宁人。”夷安郑重地说道,“父亲母亲说得对,咱们家的女孩儿,不是往别人家吃委屈的。若是真的吃了委屈竟不能回转,咱们就回家来,怕什么呢!”   她含笑道,“咱们家不是那等世俗人家儿,休了不好的,再寻好的就是。”见姐姐一张娇媚的脸已经扭曲了,她这才含笑转头,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树下,一个正一板一眼打拳的小身子上。   那是七皇子。   夷安脸上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小小的,本该赖床的小孩子,比自己起得都早,都不用人叫的,在院子里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这又开始半点儿没有偷懒地打拳,看着那用力的小模样,就叫她心里忍不住地生出喜欢来。   “这位殿下,还与平日里不同。”七皇子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儿严肃地板着,脑门儿上全是汗,仿佛嘴里还在数数,夷柔看了,便与妹妹低声道,“这么大的孩子,还该在长辈面前撒娇呢。”见妹妹颔首,她便有些怜惜地问道,“不然,叫他歇歇?”   “叫他做完,不然他不肯听的。”夷安立在不远的树下,见哪怕是两个女孩儿走过来,七皇子都一点儿都没有分心,便笑道,“只是三姐姐只等他做完,就知道厉害了。”   “厉害?”   夷柔正生出疑问,却见不远处的那个肥嘟嘟的小皇子,又卖力地做了几个姿势,仿佛是做到了自己的标准,这才停下来,一转头,见了夷安与夷柔,咧了咧没牙的小嘴巴,突然往地上一滚。   夷柔木然地看着这个小皇子很无赖地滚在初春的草地上,扭着小身子娇气地叫道,“安姐儿,没有力气呀。”简直与方才那个严肃认真的孩子完全不同。   夷安忍着笑看着这小东西在地上放赖,肥嘟嘟的小身子拱来拱去,一会儿就拱到了自己的面前,这才俯身托着他起来,迎面叫七舅舅一嘴啃在脸上,这才笑眯眯地说道,“舅舅做的很好,连我都敬佩呢。”见七皇子挺起了小胸脯嘻嘻哈哈地笑了,她这才笑问道,“一天之计在于晨,舅舅做得这么好,日后可不是很威风?不是叫咱们都望尘莫及了么?”   “认真做事,不能分心。”七皇子仰着小脖子教导自家外甥女儿。   “舅舅说的是。”夷安见他回过脸儿来就成了一只撒娇的肥皇子,便含笑戳了戳他的小肚皮问道,“饿不饿?”   七皇子用眼泪汪汪的表情表达了一下习武的艰难与消耗,努力板起手指头与夷安讨价还价道,“三个,肉包子!”   “牛肉馅儿的!”顿了顿,舅舅大人再一次提出了这么一个合理的要求。   “行。”夷安把昨天夜里撒泼打滚要“跟安姐儿一起睡”的舅舅颠了颠,很和气地应了,作为昨天冷酷无情地拒绝了舅舅的回报。   夷柔显然也想到昨天这肥皇子眼泪巴巴可怜的样子了,不过想到掐死薛珠儿跟掐小鸡仔儿似的清河郡王,宋家三姑娘觉得为了生命安全,谁都不能“跟安姐儿一起睡”。   七皇子的眼睛狡黠地转了转,再次伸出了一只小肉爪。   “还要小馅饼,牛乳粥呀。”   这就是得寸进尺了,夷安可算知道为啥这舅舅这么锻炼还这么肥了,正要冷酷拒绝,就见七皇子一副不同意就打滚儿的模样。   “舅舅已经长大了。”长安县主试图将道理。   “吃了早饭,再长大。”   “午饭别吃了!”   “呜呜……安姐儿呀……大表姐呀……”   夷柔含笑看着这两个斗嘴,只觉得肚子疼。   宋家正在这样和谐,今日的早朝,就不是那样和气了。   大老爷一脸冰冷肃然地立在武将前列,恨不能揉揉自己的胃,正忍着难受心情抑郁,就见前头两个天家贵胄已经掐起来了。   太子今日来得格外早,虽然脸色很不好看,然而可以理解。谁叫昨天太子殿下挥泪斩了自己的真爱呢?京中都传遍了,如今正用彼此心领神会的目光对视。   乾元帝与薛皇后还未到,太子殿下气势汹汹地进来,迎面就见到了正立在几名朝臣之中笑得礼贤下士的三皇子,想到昨天知道的惊天秘闻,太子殿下就很受不住了,往三皇子面前一站,冷笑道,“三皇弟真是春风得意。”   三皇子莫名其妙。   他坏事儿还没干呢,怎么太子就这么不客气?   “三皇弟有大志气,只是叫孤说,这志气可别过了头!”太子恶狠狠地说道。   如今死了一个真爱的忧伤,太子殿下敏锐地都算在了出幺蛾子的三皇子的头上,见三皇子面上阴晴不定,他便冷笑道,“孤听说,管家有几个,想要入禁卫?孤看不好!管家又不是武将之家,习的那点子武艺很不够看!禁卫乃是宿卫宫中,你们家那几个的三脚猫儿的功夫,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他很不怀好意地说道,“不如先在家里头自己练练,别到时候丢了三皇弟的脸!”   想入禁卫,把持宫中秩序?做梦去吧!   太子用已经很不多的脑浆想到了这些,不由得意洋洋。   三皇子都要气死了,谁家母家被当众揭短都不会很开心的,况他昨日被自家表兄弟当头一棒,现在还没回过神儿来呢。   他那几个死人脸的表兄弟简直死心眼儿,一本正经地告诉皇子大人,学艺不精,还是先在家练练,简直与今日太子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想到母家这么不给力,三皇子闭了闭眼,不去看太子那张愚蠢得意的脸。   见三皇子说不出话来,太子越发觉得自己威武,冷笑了一声,目光落在正冷眼看来的大老爷的脸上,想到这家伙与自己作对,哼了哼,坐在一侧与太子特有的金座上不说话了。   每个皇子的背后,都有几个扯后腿的母家!   大老爷昨日就知道太子与自家又生事,此时眯了眯眼,掩住了目中的冰冷。   正微微低头想自己的心事,大老爷就听到这大殿之中突然有些异动,一抬头,就见文武百官交头接耳,他心中一动,往后一看,就见大殿之外,正缓缓走入一个妍丽高挑的青年。   这青年一身的肃杀之气,却又与一张清媚的脸柔和成了独特的气息,仿佛有淡淡的血色在这青年的身上逸散而出,转眼却又消失,仿佛从未有过,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竟连殿外的天光都压过了。   正是初次上朝的清河郡王萧翎。   关于这位郡王,朝中颇有非议,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功勋与骁勇。   如今萧翎走过之处,众人避退,只有大老爷更前方,武将之首的一名高大的男子,有些厌恶与冷淡地看过来。   烈王看着萧翎只往自己而来,目光冰冷嫌恶,只觉得丢尽了脸。   这样一个身份卑贱的儿子,薛皇后竟赐了王爵,命立在朝中,不是在叫他被人耻笑?   待他来与自己请安,必要狠狠责骂,叫朝中众人知道,哪怕他封了王爵,他也不会……   “给您请安。”清越薄寒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烈王正要用厌烦的语气叫他滚开,却陡然一怔。   不肖儿此时正立在另一个高大男子的面前,微微躬身,毕恭毕敬。   眼瞅着那是平阳侯,烈王肺都要气炸了!   混账!   这是有了岳家,连生父都不放在眼里的意思?想到自从赐婚,他身边的几个侧妃一直都在与自己说这儿子,仿佛是天天往平阳侯府去的,殷勤得丢尽了自家王府的脸,烈王就恨得咬牙。   因心中不快,况平阳侯竟然严肃着沉默了片刻,双手扶起了萧翎,还低声与萧翎说了几句话,烈王心中就很恼怒。   这是在与他炫耀?   因心中生出恼怒,哪怕太子与三皇子又在乾元帝与薛皇后早朝后掐得满地狗血,烈王都一直绷着脸,目光一沉。   早朝闹了一场,众人都退去,烈王正要喝骂萧翎,却见这青年正转身,很顺手地就扶住了平阳侯的手臂,在后者冰冷的目光里,低声道,“我扶您。”   就在大老爷阴沉的目光里,这姿容妍丽的青年面不改色地扶着未来的老泰山到了殿外,扶着岳父大人上马,目光在瑟缩的小厮的身上一溜,用冰冷的目光避退了要与自己抢缰绳的小厮,这才握着缰绳,与已经死死地扣住了拳头很是恼怒的大老爷轻声道,“晚辈,送您回家。”   说完,竟一点儿都没有一个王爷给人牵马的羞耻,十分稳重地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走了。   “哟,王爷!”一旁一个朝臣,就与目光阴沉冰冷的烈王笑道,“这瞧着,清河王,是很中意这门亲事。日后王爷也可与平阳侯亲近了。”   “孽子!”萧翎从未给自己牵过马,如今岂不是在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难堪?烈王恨不能一剑斩了这个卑贱的血脉,厉声道,“孽子!” ☆、第90章   哪怕烈王再恨,萧翎的心情也很不错。   大老爷其实并不是一个心狠无情的人。   他虽然不是很中意这门亲事,然而却在众人面前没有削萧翎颜面的想法,因要给这青年脸面,哪怕因强买强卖心里恨得吐血,大老爷也忍住了,等着回头收拾他。   萧翎早就看破了这岳父,因此才敢这么不要脸。   简直是有恃无恐。   大老爷一直再忍,忍得胃更疼了,待等着萧翎将马牵到了无人的街上,大老爷正在声音冰冷地说道,“不敢劳烦王爷!”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端着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干这么无耻事的存在?大老爷真不知道这小子是叫烈王妃怎么带大的,这脸皮比城墙还厚好吧?!   脸皮不够厚的大老爷简直就是完败,见萧翎动了动耳朵,却只做听不见,他便冷道,“王爷早朝辛苦,回王府去吧。”   “晚辈送您回家。”萧翎见大老爷没有跳下马来揍他,顿时大着胆子说道。   大老爷捂着自己消化不良的胃,恨不能抽死这个家伙。   这是接着自己的名头,往侯府去挖墙脚的节奏。   萧翎只听见后头磨牙的声音,心里也叹息了一声。   不招岳父待见,这真是一个大问题。想要日后天天能上门报到,现在就一定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叫岳父大人心里高兴了才好。   见他这么不要脸,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儿,安坐在了马上什么都不想说了。然而一双锐利的眼睛扫射着一点儿没有不甘愿的萧翎,大老爷又觉得有点儿满意。   拽的二五八万的家伙,他只能“八字不合,不宜早嫁”,把亲事拖黄了。   看重他这个岳父,也是看重夷安,有这心,这婚事……还是很叫人满意的。   萧翎听大老爷默许,嘴角露出了一个清冷的笑容,越发有了力气,拉着马走到了平阳侯府上,在门房诧异的目光里,以“送侯爷回家”的名义再次迈进了平阳侯府的大门,服侍大老爷下马,很自觉地跟在了大老爷的身后,脚下十分欢快地往正房去,一进去,就听见了心上人含笑的声音,他探头往里头一看,就见一只肥嘟嘟的小皇子有气无力地翻着小肚皮躺在夷安的怀里,哼哼着,“难受呀,难受呀。”   一只圆滚滚的小肚皮往上翻翻着,十分可怜。   “舅舅还要吃大包子么?”夷安一边儿给吃多了的舅舅揉肚子,一边忍不住笑道。   七皇子已经努力地往夷安的怀里拱了。   才拱到一半儿,七皇子只觉得屁股一沉,就叫一个清冷秀丽的青年拎了起来,在半空晃了晃,这皇子一转头,咧着豁牙对萧翎讨好道,“抱!”   萧翎沉沉地看了看夷安的怀抱,再低头看了看这个占便宜的死小鬼。   “擦擦。”许久之后,嫉妒得不行的青年从怀里取出了一条帕子,递到抬眼含笑看来的少女的面前。   他方才亲眼看见熊孩子啃了媳妇儿的脸!   “这是做什么。”夷安失笑,却还是抓过了这帕子缠在手上不动。   “我不高兴。”萧翎想了想最近心上人仿佛对自己很温柔,顿时大着胆子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嫉妒。   夷柔在一旁听得都要恶心死了,也觉得自己的胃里有点儿翻涌,伏在桌上脸色扭曲,实在想不到这年头原来看着杀气腾腾的王爷也能这么肉麻。   “用膳了么?”夷安弯起眼睛笑了,一派的明媚可爱,见萧翎有些垂头丧气,不由握了握他的手,觉得冰冷,微微皱眉,见他摇头,便嗔道,“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顿了顿,转身就命身后的青珂去端温热的粥来,见这两个丫头领命去了,一转头就对上了萧翎一双复杂难明,涌动着许多含义的眼睛,那其中的欢喜与眷恋竟叫她怔住了,许久之后,方才温声道,“若是不爱在王府吃,以后,就回家来用。”   “嗯。”萧翎看着面前温柔的少女,觉得嗓子里哽咽,简短地应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切他有没有吃饭。   在王府里,父王与那些侧妃轻贱他,从不管他的死活。母妃养他长大,然而素日冷淡,虽三餐都在,却是按着府中的规矩,平日里见一面都难。后来的属下……都知道自己是个强悍的人,仿佛强悍的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强悍的人,也不需要人担心。   “想吃……包子。”妍丽的青年紧了紧怀里的七皇子,低声说道。   “包子可好吃啦。”七皇子在一旁殷勤地说道。   大老爷不是看着这青年一脸可怜,桌子都要掀了!   闺女这真是不顾老父的悲伤呐。   回家,哪个是这个狼崽子的家呢?!   “给我上些包子来。”大老爷脸色冰冷威严地说道。   他拒绝承认自己在嫉妒。   大太太欲言又止,片刻狠下心来,拧着他的耳朵小声说道,“你跟孩子抢什么?”难道消食了?   大老爷一转头就看见大太太威胁的眼睛,况耳朵还在媳妇儿的手里呢,顿时不说话了。   夷安看着萧翎,心里就软了些,见青珂小心翼翼地上来将早膳放在桌上下去,这才将又在流口水的七皇子抱住,见萧翎沉默地坐在自己的身边,拿起了包子慢慢地啃,不知为何,竟生出了几分心酸,将一旁的红米粥吹了吹,舀起了一勺送在这青年嫣红的唇边,脸上露出了一个坏笑道,“吃这个。”   “甜的。”萧翎咬着包子,轻声说道。   包子是咸的,粥怎么能是甜的呢?多难吃呀。   不过这是心上人喂的,清冷的青年还是张嘴吞了粥,含糊地说道,“还要。”   “没有了!”自己又不是老妈子,夷安把碗塞进得寸进尺的家伙的手里,见他一仰头吧粥都喝了,这才笑问道,“好不好吃?”   “好吃!”萧翎认真地说道。   不好吃也得说好吃,不然下一回,县主大人不侍候了,怎么办呢?   大老爷冷眼看着,思绪已经游走在丢了混账小子滚蛋的边缘。   大太太却瞧着眉开眼笑。   有赐婚,萧翎又是这样的脾气,况夷安也觉得萧翎和合适自己,叫大太太说,这只有日日接近,彼此生出了许多的好感来,日后闺女才能过得好些。   只是想到了烈王府乱糟糟的那点子破事儿,大太太依旧心存顾虑。   “王府正在修,能请夫人为我瞧瞧么?”萧翎目光敏锐,见到大太太面上有些不对,便想到了缘故,此时状似不经意地与看过来的大太太说道,“王府就在烈王府隔壁,却与母妃相邻,日后与烈王府也是分开的两家。”   他顿了顿,一张清冷的脸上全是认真,轻声道,“我不会叫夷安因旁人受伤。”烈王府的那些人,老实些也就罢了,若不老实,他只能寻个叫人老实的法子了。   弄死一个两个兄弟姐妹,对萧翎而言并没有什么迟疑。   “这孩子说的。”大太太便温声道,“知道是你的心意,我们都信你。”这种说送人去死就送人去死的性格,实在叫人背后发凉。   不过很叫大太太喜欢就是了。   “日后夷安,不必与王府中任何人折腰。”萧翎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不过是些庶母,旁人……”他淡淡地说道,“都没有我的爵位高。”   “还是一家和睦的好。”大太太装模作样地说道。   “若和睦是要吃委屈,就不必。”有些纤弱的青年看着夷安一双放在桌边的白皙的手,低声说道,“我娶夷安,不是叫她吃委屈的,一点都不行。”   他的模样认真得叫人震撼,然而这样平淡清冷的声音,透出了话意,却叫大太太动容,仿佛见到了许多年前,沉默寡言的青年往宋国公府提亲时,也是这样认真地说道,“用我的性命护着她!”时的模样,心头生出了温热,她回头对着不再出言的丈夫微微一笑。   大老爷闭目不语,仿佛是在默许。   “一切的誓言,都不如日后天长日久的不变。”大太太温声道。   萧翎微微点头,不再多说了。   “你的麾下,我仿佛记得有位唐天?”大太太便笑问道,“是个机灵的,可娶亲了?”   她瞧着唐天俊朗活泼,今日早上又听宫中来的宫人说起,很是个坑蒙拐骗的,欺骗了皇帝陛下纯真的感情,特别地不是东西,就生出了几分兴趣来,顿了顿,见萧翎微微摇头,这才笑道,“若还没有亲事,他如今又只一人在京中,你与他交好,不如想想他的婚事?”   宋国公府没有女孩儿,大太太想到的却是京中其他的几个手帕交。   唐天年纪轻轻就有了一个不低的爵位,又有半数的唐国公府的家财,确实是个好女婿。   “他说过,只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由着他去吧。”萧翎想了想唐天嬉皮笑脸的样子,便直言道。   对着岳母,就不需要十分客套了。   “可惜了的,也不知谁家得了去。”大太太有些可惜地往夷柔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叹气。   岳西伯府的亲事已经很不错,不过想到唐天,大太太还是觉得有些不足。   夷柔日后,有好几个妯娌呢。   大家子里妯娌间计较起来,头疼的事儿多了去了。   头疼闺女亲事的却并不止她一个,新城郡主也在头疼。   之前她中意宋衍,闺女却死活都不肯嫁了,放过狠话就后悔了的新城郡主也秉着一口气不愿先与宋家低头,思来想去,正把京中的勋贵子弟扒拉着挑。   她自然也想过新贵唐天,只是一听说唐天死父死母死了全家,六亲断绝,就有点儿迟疑。   命这么硬,也不知道是不是也克妻呢。   因心里存了这个,新城郡主就十分犹豫,哪怕唐天真的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她也是不愿意的。   正在踌躇间,新城郡主就听见外头来人,说是自己嫂子同安王世子妃到了,想到之前与嫂子很有些不快,新城郡主心中疑惑,然而到底是一家人,便请人进来。   世子妃进门,竟是笑容满面,十分和气。   新城郡主心里本是憋着气的,不是嫂子不愿意罗婉嫁入王府,她也不会把目光落在宋衍这小子的身上,叫闺女这么伤心,因这个,脸上就很不好看。   “嫂子这是来做什么呢?”新城郡主淡淡地问道。   世子妃心里也憋屈,只是想着家中的儿子,到底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温声道,“叫妹妹从前与我生恼了。”见新城郡主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她敛目,向着她一摊手,后者往世子妃的手心看去,脸色就僵硬了起来,片刻便起身冷笑道,“嫂子这是何意?!”   世子妃的手上,竟是一柄金钗。   “这是婉姐儿的钗吧?”世子妃肯定地问道。   “是又如何?”新城郡主以为世子妃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冷笑道,“嫂子放心,这钗早就掉了!咱们家的姐儿,不敢高攀的!”   她以为世子妃是疑罗婉将这金钗故意留在了王府之中勾引自己的表哥,想着这个,就勾起了这些时候一切的不顺心来,只觉得堵心得要命,浑身颤抖了片刻,新城郡主眼眶就红了,硬着嗓子冷冷地说道,“嫂子放心!我们家,还是要脸的!”   “是我厚颜上门了。”新城郡主的模样早就在世子妃的意料之中,世子妃也悔从前自己太过刻薄,况想到这个小姑子是几个王府姑娘里最省事儿的那个,她便生出了几分愧疚,亲事拉了新城郡主坐下,这才叹息道,“从前,都是我的错,妹妹别与我见怪。这天底下,哪里有不疼爱儿女的呢?”见新城郡主不说话,她便轻声道,“与妹妹说句实话,我们大哥儿,我并没有想娶哪个妹妹的闺女。”   “那嫂子是想?”新城郡主诧异道。   “我想着聘一位书香世家的女孩儿进门,也叫家中更多诗书,总好过只知荣华享乐,纨绔强些。”世子妃苦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儿,若不是明道理的长媳,下头的可都怎么办呢?”   身在富贵,也叫世子妃心中忧虑。   新城郡主沉默了。   若是她,只怕也得如世子妃一般。   “嫂子今日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新城郡主淡淡地问道。   “大哥儿是不行的,二哥儿呢?”世子妃握住了新城郡主的手,见她眼角一跳,有些意动,就知道有戏,急忙说道,“二哥儿,如今身上也带着奉国将军的爵位,他,”世子妃握了握手上的钗,这才敛目轻声道,“他与我说了,中意婉姐儿许多年,一直以为你看重的是大哥儿,因此张不开嘴,如今……”她叹气道,“如今我给大哥儿聘了海宁陈氏的小姐,他才开求我。”   儿子跪在她面前央求的时候,世子妃很难拒绝。   “怨不得当初,我要给他房里的丫头开脸,他虎着脸不要,这些年身边儿没有一个丫头,我只当他还未通人事,原来,竟是在为了婉姐儿守着。”世子妃见新城郡主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温声道,“妹妹素来知道我的,最是个和气的人,日后这小两口如何过日子,我绝不插手。”   她目光落在耀眼的钗上,沉声道,“若妹妹愿意,我把婉姐儿当亲闺女待,绝不委屈她一丝一毫,如何?”   新城郡主想到自己的这个侄儿,英俊磊落,确实是个人才,便微微沉吟了起来。   另一处,罗婉怔怔地立在屋中,透过了簇新的红木窗,就见窗外,一个英俊的英俊对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敷上自己的心口,看着清净的房间里默默滚下泪水的少女,痴痴地说道,“你的心,我都知道,我愿意等。”他敛目,轻声道,“我什么都知道。你看了他只有一年,可是我……这么多年,一直都只能看到你。” ☆、第91章   “阿婉定亲了?”   春光明媚的,这一日,夷安正拿着一卷书歪在软榻上闲看,听见夷柔有些纠结地进来与自己说这个,微微一怔。   她想起从前的时光,那温柔可爱的少女远远地看着宋衍的眼神,欢喜柔然,如今轻轻一叹。   也好。   各自嫁娶,各自幸福罢了。   “听说定的是同安王府的二爷。”夷柔也觉得有些可惜,只是听说同安王府对这门亲事很上心,世子妃恨不能三顾茅庐,新城郡主摆足了款儿方才允婚,实在是给足了脸面。   况若是罗婉自己不愿意,谁也逼不了她允婚。   心里虽可惜,然而手帕交有了美满的姻缘,夷柔也希望她过得更好,此时与微微颔首的夷安轻声说道,“我只望,她把旧事都忘记,好好儿过日子。不然,”她想到宋衍的冷情,便叹息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说道,“我就觉得对不住她。”   到底是她的哥哥,辜负了这样的可爱的女孩子。   夷安却看的更明白些。   若宋衍有心,这婚事未必成不了,不过是落花忧,流水无情。   “我也望他们过得好。”夷安沉默了片刻,将书放在一旁,眉目清淡地说道,“如此,也好。日后远着些,听不见咱们的信儿了,总会忘记的。”   罗家兄妹,她只望都能忘记从前,寻到更好的人,过更好的日子。因想到这个,夷安精神一振,与夷柔笑道,“阿婉定亲,这是喜事儿。咱们两家府里也走动,当年,”她轻声道,“在山东郡主对咱们姐妹没有不好的,这都是情分,就算如今疏远了,也不该冷淡。”   当然,只怕日后要疏远了。   夷安不愿意往人家的心里插刀子。   “你说的,正是我要与你说的。”夷柔便笑了,看着夷安身后的床头,小小的七皇子趴在小桌子上抓着小毛笔一脸认真地描红,都不往姐妹俩这儿看热闹的,便与夷安说道,“叫我说,什么都不如给个好姻缘。”见夷安颔首,她便轻声道,“给金银首饰,都不如赐婚来的体面。”若有赐婚,罗婉的亲事便更高了一层,日后在王府里也立得更稳当些。   夷安很少听夷柔拿主意,此时也觉得好,便笑道,“等我入宫,与姑祖母说去。”   “阿婉下了帖子请咱们说话儿呢。”夷柔见夷安微微一怔,便皱眉道,“叫我说,咱们送了信儿也就是了,不必……”她握了握夷安的手,难掩忧虑,轻声道,“你如今与王爷相处得不错,不要再生出什么波折来。”   从前罗瑾的事儿叫夷柔如今想起来有些不自在,当初多喜欢罗瑾与夷安要好,如今夷柔就有多头疼,恨不能谁都不认识罗瑾。见夷安忍不住笑了,不由拍了拍妹妹的头嗔道,“别因了这些,倒叫你们生出嫌隙来。”   男子什么都能忍,只是这有个从前很不错的还心存爱慕之心的好朋友,叫夷柔想着,是不能忍的。   “他都知道。”夷安温声道。   对面的宋家三姑娘脸上表情变得特别地精彩。   “什么,什么叫都知道?”夷柔吞着口水,一脸天塌了的表情问道。   “他知道阿瑾。”夷安见姐姐开始翻白眼儿,心中叹息了一声,想到萧翎从未说过这些,目光便温和了些,说道,“我欠阿瑾一句对不住,说完了,日后就再也不会牵连了。”对于这少年的深情,她想还是要当面与他道歉。   “这叫王爷知道,可怎么办呢?”夷柔绞着手指有些忧虑地说道。   “是他叫我去的。”夷安想到萧翎那张清冷的脸上生出难得的愧疚时的模样,便摇头说道,“他知道,所以才求我与他最后道别。”   萧翎出人意料是个心软的人,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夺了罗瑾的姻缘,其实叫夷安说,若没有赐婚,或许日子久了,自己与罗瑾成了婚事也并不是不可能,况对萧翎的愧疚很觉得心疼,不愿这青年背负这些,因此听了他的话,想到那个据说吐血了的少年,便低声说道,“我不能,叫他揣着对我的留恋过日子。”   既然斩断,就彻底一刀两断,叫他从这场无望的感情里解脱。   夷柔实在不明白这两口子究竟是个什么脑子,却还是叹气着点头,告诫道,“万万不可生出别的来了。”   有个这样的妹妹,真是叫人折寿。   姐妹俩说着悄悄话儿,一旁七皇子已经停笔,数了数桌上的纸张,看了看自己的字儿,很得意,眉开眼笑地抱着描红从床上艰难地爬下来,滚到了夷安的身边,很献宝地将手上一叠的描红放在夷安的手上,叫道,“安姐儿瞧瞧呀。”   他挺着小肚皮,很顺溜地爬上了外甥女儿的腿,见萧翎不在,顿时胆儿肥了,眉开眼笑地扒着夷安的脖子,把肥嘟嘟的小脸蛋塞进夷安的脖子里咯咯笑。   夷安也不管,看着手上的描红,见虽然虚浮,也没有几个写得好的,然而一笔一划都十分认真,全没有敷衍偷懒,心中感慨,摸了摸他的头,在他期盼的目光里温声道,“舅舅写得很不错。”   “还远远不够呀。”七皇子摇了摇身后看不见的小尾巴,却板着小脸儿说道。   夷安也一笑,抱着七皇子走到桌边,握住了他的小手,一点一点地写了一个大大的“炜”字,见七皇子瞪大了眼睛,不由笑问道,“舅舅知道?”   “这是小……舅舅的字呀!”七皇子眼睛放光,急忙松开了夷安的手,自己在纸上认真地些自己的名字,自得其乐,夷安这才转头,见姐姐正看着七皇子目光温和。   “与太子比,七殿下真是……”夷柔都想说,太子简直没有一个地方能看的。   “叫舅舅好好儿学吧。”夷安又将一侧的书打开,指着上头的话与七皇子讲解,见他努力听,点头,又寻了字帖来叫他写字,这才出了屋子。   因罗婉下了帖子,因此姐妹俩禀了有些不快的大太太,便往新城郡主府上去。   才一进府,就见府中仿佛是十分喧闹,不知多少的下人在忙碌,外头车水马龙,许多的车进来,夷安见了这似乎是有人要回的模样,不由疑惑。   虽然府中杂乱,然而罗婉却亲自过来,含笑迎了夷安与夷柔往后头去,见了外头的那些人,罗婉也不避讳,脸色有些冷淡地说道,“知道我定亲,父亲……送了人回来。”   她看着有些苍白消瘦,然而精神却很不错,见夷安夷柔的脸上都有愧疚,急忙迎了两个女孩儿入自己的房中,命人沏香茶,便指着屋角一个袅袅生烟的白玉香炉笑道,“闻闻,这还是你从前匀给我的,确实是好香。”她顿了顿,见夷安不说话,便温声道,“我明白你们的心,只是你们,也会明白我的。这婚事,若我不愿意,是做不成的。”   言下之意,却是这婚事是罗婉自己愿意的了。   “那是个什么人?”夷安突然问道。   罗婉一怔,见夷安的眼中在发亮,仿佛要问个明白才能放心,心中一暖,只想这些时候,到底是有一二好友的,便温声道,“我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   不过是那时,她也不愿母亲高攀王府的几个表哥舍出自家的脸面,也知道舅母的不愿,因此从不在此事上心,后头又跟着父亲往外地去,这么多年一直在地方辗转,当初的记忆也消散了,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真的有一个人,从小把她记在心底,这么多年,从未改变。   “有他在,我想,我能重新开始。”罗婉释然一笑,与夷安轻声道,“有他在,我就安心。”   “他能等这许多年,也是有心人了。”夷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见罗婉抿嘴笑了,目中有些暗淡,只做不见,指着外头笑问道,“罗大人送了你的嫁妆回来?”   新城郡主还是心中有芥蒂的,不然也不会称病不叫姐妹俩拜见,不过此事说起来也不知该怨谁,因此夷安夷柔心中倒是没有不满。   “嫁妆送回来,却不是给我的。”罗婉并不想与两个好友生分了,此时说开了,彼此心里头敞亮,顿了顿,便脸色有些漠然地说道,“不是母亲心眼儿小不见你们,而是,”她微微皱眉,看着外头的婆子下人,冷漠地说道,“父亲送了我的两个姐妹回来,说是与我一般的年纪,我都定亲了,这两个也很该嫁人,因此送了人与嫁妆一同回来,求母亲给寻个好人家儿。”   “外室女?”夷安心中一跳,急忙问道。   罗婉点头,想到那两个如同花朵般娇艳美丽的外室女,眼角就生出了冰冷来。   这府中,说是郡主府,其实也不过是罗家的宅子,新城郡主厉害些,两个女孩儿不肯叫进门,然而这些东西却不能不留着。   到底是这些年罗大人在地方上的民脂民膏,新城郡主又不是傻瓜,做什么要把钱财丢出去呢?   留给闺女做嫁妆多好。   “那两个如今呢?”夷柔在一旁听了,只觉得荒唐透顶,顿时说道,“外室女,这是比庶出还要低贱的东西!怎么能这样,这样大咧咧地就叫人认下呢?”   她见罗婉颔首,显然也很不快,便冷笑道,“莫非是想强买强卖?太想当然!这京里,是咱们的天下,你放心,”她与夷安对视一眼,便与罗婉认真地说道,“这京里头有点儿身份的人家儿,谁不认同安王府与咱们呢?只咱们一句不喜,这姐妹俩就要做白日梦!”   “我从来不担心这两个在京中出头。”罗婉忧虑地说道,“母亲秉性刚烈,我恐气得紧了,身上不好。”   她的那个父亲防贼似的防着她的母亲,恐新城郡主加害他的血脉。有外室儿女之事竟从不往府中告知,这一出来就跟石头里蹦出来两个似的,年纪与罗婉一般无二,怎能不叫人气恼?   至于两个外室女,确实妩媚妖娆,却从不在罗婉的眼里。   京中看重身份,可不是这样出身的人就能出头的。   打量着长得好就能出头?做梦去吧!   “这两个不在府中?”夷安便问道。   “叫母亲一人一个大耳瓜子抽出去,哭哭啼啼往祖父祖母的府中去了。”罗家在京中也是世家大族,罗婉想到祖父祖母,便摇头道,“祖母最重规矩,就算留下这两个,大宅门儿里,生死都不作数的。”   懒得说这两个叫人生厌的姐妹,罗婉笑道,“前儿这两个大刺刺地来了,就见着了表哥来给母亲请安,竟觉得表哥天神一样了。一个哎哟一声倒在地上等着人扶,一个身段儿柔软唱起了一段曲儿,叫人看了确实心中生怜。”   “妖精!”夷柔最看不得这个,顿时骂道。   “表哥赏了她俩碎银子,说很好听,要这两个摁手印卖身,送到三表哥处去给三表哥解闷儿。”罗婉说到自家表哥一脸恶霸嘴脸的做派,就忍不住掩嘴笑了。   “卖身契?”夷柔嘴角一抽,心说这是往奴婢上算,急忙问道,“这不是误了你三表哥?”   “三表哥前儿刚刚往云南去了。”罗婉便叹道,“那不是块善地,三表哥也是去拼命的,二表哥如何能不心疼呢?”   同安王府二爷特别利索,见了两个美人儿与自己眉目传情,顿时心中大有触动,想到京中明媚,弟弟却在吃苦,好生不忍,想着美人儿难得,顿时就要摁了卖身契做了自家的奴婢,生死都在手里,就命人拖着两个哭喊的美人儿往车上,要连夜送出京叫弟弟早日开心点儿。   想着两个妖精尖叫连连,不是本家来了人,真的要被拖走,罗婉目中就温柔了起来。   因这些,她愿意再相信一回,相信她还是能幸福的。   人总要往前头看,从前的旧事悉数忘了吧。   “活该!”夷柔听得美目潋滟,抚掌笑道,“这样的人,才配咱们的阿婉。”若是叫两个美人迷住了,还成什么亲!   “罗大人难道不知郡主性情?”夷安嘴角含笑地听着,此时却微微皱眉,与看过来的罗婉说道,“这样有信心地送了外室女入京,难道不担心?”   新城郡主那样彪悍,剁了两个都有可能。   “父亲要回京了。”罗婉冷笑了一声,轻声道,“仿佛是地方这么许多年,也觉得吃了太多的苦,因此求了祖父在京中转圜,如今想要回京。”她顿了顿,难掩复杂地说道,“父亲,想入詹事院。”   见夷安皱眉,她也低声道,“我想着此事不妥。太子……”她敛目轻声道,“詹事院素来多出太子的属臣,太子如今不是很好,有事儿难道陛下与娘娘会埋怨太子?自然要算在谏言不利的詹事院身上,这哪里是好差事呢?”   况叫罗婉想着,太子与薛皇后这样不睦,父亲日后夹在中间,不定是个什么下场。   神仙打架,小鬼儿倒霉。   “不如太仆寺。”夷安沉吟了片刻,自然是不愿罗婉因罗大人闹个抄家什么的,便说道,“司马政,属兵部,这是肥缺儿,又没有什么闹腾的,罗大人出回京中,看清眼前,再寻高位,更好些。”   骤然高位,京中那都不是吃素的,回头一口就能把人咬下来,那就是涉及生死的事儿了。   ‘你说得对。“罗婉听夷安全心为自己着想,目中一亮,握住了夷安的手轻声道,”你放心,这都是我想出来的,没有你的什么事儿。“   “忠君就是。”夷安轻声道。   “我只想着,你为咱们家已经做的很多了。”罗婉眼眶红了,与夷安抬眼一笑,有些哽咽地说道,“造化弄人,你并不欠谁的,日后,别这么实心眼儿了。”   不是因心中愧疚,夷安这样谨慎的人,如何会说出这些话来呢?想到与夷安无缘的兄长,罗婉顿了顿,便与她笑道,“你放心,哥哥他已经大好了,如今只摩拳擦掌要博个前程呢,他也想着,仿佛是叫你心中记挂了,有些不安。”   这少女说出这话的时候,刚刚走出一间书馆的罗瑾,对上了目中也微微吃惊的妍丽青年,露出了诧异来。 ☆、第92章   宋衍从书馆走出来,见着了萧翎,也是微微一怔。   今日罗瑾病好些,他本是带着他来寻些能看的好书开解心情,没有想到竟然会见着自家未来妹夫。   想到萧翎于夷安的事儿上门儿清,宋衍也不是很担心,上前与萧翎道,“王爷来做什么?”   萧翎看着两个少年身后的,京中最大的书馆,动了动嘴角,还是没有将“给夷安寻些书解闷”这等仿佛是在炫耀自己胜利的话说出来,含糊地说道,“路过。”   说罢,便对着脸色发白的罗瑾拱手道,“当日在山东亏了姑母的照拂,日后姑母有闲,我再登门道谢。”   萧翎住在山东的时候与罗瑾住在一个府里头,自然是认识的,此时罗瑾缓了脸色,回礼道,“一家人,王爷何必放在心上。”顿了顿,便轻声道,“不耽搁王爷了。”   少年如今消瘦得不成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秀丽的脸上竟带着几分茫然,萧翎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该,侧过了身子请二人先走。   “听说王爷定亲了。”罗瑾顿了顿,抬眼,一双明亮漆黑的眼睛往萧翎看去,见这青年神色清冷地点头,他突然露出了一个真切的笑意,和声道,“虽然我与宋家姑娘都不熟悉,然而有阿衍在,却能看出一二,想必与王爷是天作之合,在这儿,我便恭喜王爷了。”   萧翎低沉地应了。   罗瑾忍住了心里的痛苦,他见萧翎一双清冷的眼落在自己的身上,却转头与宋衍笑道,“只是叫我说,女子柔顺才是正理。来日我定亲,倒更想寻个温柔知礼的女子。”   “阿瑾。”宋衍眉头一皱,轻声道,“回吧。”   罗瑾这才微微点头,在萧翎有些复杂的目光里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他不知道你知道。”宋衍脚下顿了顿,走在萧翎的身边飞快地说了,这才追着罗瑾去了。   萧翎敛目,回身看着两个少年消失在了街上,目中一黯,也往书馆中去了。   罗瑾的话,他自然是听得明白的。   前一句完全撕撸开了与夷安之间的联系,后一句,却是在隐隐嘲讽夷安如今的彪悍名声,与自己表明自己喜爱的不是夷安这样的女子了。   就算日后有谁听到了从前的流言,想必先被罗瑾在前头里说了这些的自己,也不会再猜忌妻子与罗瑾之间的关联。   罗瑾,竟然能为夷安做到这个地步。   其实,他也能的,而且能做更多。   面无表情地抿了抿嘴,萧翎想到自己已经有了夷安,此时便生不出嫉妒,将此事放在一旁认真地挑书去了。   只有宋衍,就见罗瑾快步走到了自家家中的后头,躲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突然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将头埋进了胳膊里。   他沉默地立在好友的身边,看着他泪流满面,却说不出开解的话来。   “我是真的,很喜欢她。”罗瑾抹了一把眼泪,平日里的温文都不见,抬眼用痛苦的眼神看着不出声的宋衍,流泪说道,“喜欢到仿佛要死了。”   “我不会告诉夷安。”宋衍却有些冷淡地说道,“你的这些感情,与我妹妹是负累!”他目光黑沉,看着苍白地笑起来的罗瑾,轻声道,“比起你的痛苦,我更看重夷安日后的喜乐。她,”他咬了咬牙,这才说道,“她不该知道这些!因赐婚,她心中对你就愧疚,看见你如此,你叫她日后怎么快活?”   好友很重要,可是比起好友,他却觉得妹妹更重要,这重要,比罗瑾的眼泪与感情厚重得多。   “我知道。”罗瑾却笑了,轻声道,“你从来都懂得取舍。”   “夷安许会见你,你该明白自己该说什么。”宋衍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少年轻软的声音在空气里流动,带着莫名的哀凉,宋衍仰着头把眼角的湿润逼回去,这才冷声道,“是我对不住你。”   他选择了妹妹,辜负了自己的好友。   “是我自己愿意的。”罗瑾忍不住的眼泪落在衣袖上,声音嘶哑地说道,“阿衍,陪陪我,叫我哭一回,不然,我恐要憋死了。”   在家里,他为了母亲与妹妹不敢哭,恐叫她们伤心难过,在外头,为了不叫人非议,他也不敢哭,这些痛苦憋在心里,没有人与他分担,叫他几乎无法忍受。   抓住了好友的袍子,罗瑾的双手都在颤抖,低声道,“还有,是我对不住阿婉。”不是为了不叫他痛苦,他妹妹或许会心愿得偿。   宋衍不是个狠心人,若真的定亲,哪怕对他妹妹没心,却也会善待的。   “你的心事太多,莫要再想了。”宋衍迟疑了片刻,俯身摸了摸罗瑾的头,正要继续安慰,却见巷子口一晃,传来了几声喧哗,他一怔,就见远远地一个狼狈的青年头发散乱地冲入了这个小巷仿佛是要躲避,见了巷子里的两个少年,这青年也呆住了,然而之后却满脸惊慌地四处看了看,理都不理罗瑾与宋衍转身就把一旁的一个箩筐扣在了自己的身上,躲了进去。   宋衍就见这青年一身锦衣十分奢侈,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然而如今却不顾这样的脏乱,不由皱眉,觉得有几分蹊跷。   正觉得古怪,却见巷子口,一个面若桃花,锋芒毕露的少女提着一柄长刀缓缓而来,迎着外头热烈的日光,竟仿佛浑身都在发光。   宋衍嘴角微微一抽。   这姑娘,还是熟人。   正是武夷郡君萧真。   只是为什么,哪一次都在看着她在揍人?   宋衍的目光一下子漂移了。   揍人却依旧耀眼得叫人眼花,实在是……   只是如今的武夷郡君并没有将目光放在宋衍的身上,一双眼只看住了那个箩筐,面上平静冰冷,将手中的长刀猛地掷在了箩筐旁,见那箩筐一抖,微微挑眉,上前掀开了箩筐,将那害怕得浑身都在哆嗦的青年提在了手中,高高地举起了拳头。   “阿真!”这青年被揍得已经鼻青脸肿了,见竟然还没完,顿时哭了,顺着萧真的手就跪在了地上哀求道,“阿真!看在,看在昌平的面上,看在你姐姐昌平的面上!”   “你还记得我姐姐?”萧真声音有些嘶哑,此时冰冷的目光落在求饶的青年的身上,鄙夷道,“娶了我姐姐,你还敢纳妾?!当敬王府是泥捏的?!”   见这青年瑟瑟发抖,她一把将他搡在了地上,抓过长刀就搁在了他的脖子上,见这姐夫眼珠子都直了,不敢动,难掩鄙夷地说道,“当初你求娶我姐姐,怎么说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怎么着,你这瓢漏了?!”   宋衍听了这么怪异的话,闷咳了一声,又觉得想笑。   萧真的眼睛这才往此处看来,见竟是宋衍,她还记得从前,便微微颔首道,“每次都能遇上你。”   这两次动手操家伙,似乎都见着了这个少年,也算是缘分了。   宋衍咳了一声,这才说道,“真巧。”顿了顿,便客气地问道,“你手上的伤?”   “劳你惦记,大好了。”萧真提着手里姐夫的衣领转头与宋衍说话,那青年只觉得自己的脸时不时地凑在冰冷的刀锋上,危险得很,恨不能跪着哭出血来,然而见有宋衍与罗瑾有些尴尬地围观,顿觉丢脸,急忙央求道,“阿真,阿真,家里的事儿,别叫别人看见。”   他哭着说道,“是姐夫错了!等回头,那几个妾我都送庄子上去,肯定不叫你姐姐再瞧见她们!”   敬王二女,一个武夷郡君萧真是个绝顶的霸王,亲就退了四家,满京城都知道大名,现在都嫁不出去。另一个却是温柔可亲贤良淑德,他运气好,娶了温柔的那个,本以为天下太平,可是谁知道纳妾也能叫霸王打上门呢?   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姐姐是个贤良的人,从前由着你,是我不在京中没看见。”萧真提了提这姐夫的衣襟,淡淡地说道,“我告诉你!敬王府没有姑爷纳妾这么个规矩!再叫我知道一回,”她冰冷的目光在这青年颤抖的身上逡巡,便冷声道,“皇家郡主不愁嫁!做了寡妇,也能再嫁第二回!”   这就已经不是休夫,而是要送夫君去死了,这种威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青年是不信的,然而从萧真的嘴里说出来,他却十分相信。   这位,可是能将自己跟侍妾卿卿我我的定亲对象揍得差点儿去见祖宗的存在。   “我父王母妃素来和气,从不觉得纳妾不好,”萧真便冷冷地说道,“叫你捡了便宜也就罢了,日后你可方明白点!”   敬王生在皇家,哪里是只守着一个女人的性子呢?王府中侧妃庶妃多了去了,因此也不把姑爷房里有些妾当回事儿。   谁家没有一二通房呢?若没有,那就是惧内,是很没脸的事情。   萧真自幼也是在王府长大,妾见得多了,敬王妃的手段也看得多了,只觉得心累。   敬王府只有嫡子嫡女,这是很少见的,可是谁知道敬王妃费了多少的心思在里头呢?若是日后自己姐妹也要过这样的日子,不如不过,换个枕边人就是。   见手里的青年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想到与自己从小就好,如今也不知该多伤心的姐姐,萧真冷哼了一声,恶心坏了,抬起膝盖用力地给了自家姐夫腹上一个狠的,见这青年眼珠子都突出来了,这才丢在地上道,“看在我姐姐的面上,滚吧!”   这真是大赦天下的意思了,那青年疼得浑身突突的,双腿发软,然而见萧真抬手把他放了,顿时连滚带爬地跑了。   见了这么暴躁的一幕,罗瑾已经缩进角落里抖了,只有宋衍多少知道这人不是蛮横的性子,这才颔首道,“此地若是无事,我们便告辞了。”   一片平静,一点儿没有遇见母老虎的意思。   “你……”萧真见这少年一片平静,并没有半分的厌恶与畏惧,也觉得畅快,与面对旁人不同,因此便缓了脸色问道,“你怎么在此?”她的目光落在了宋衍身后探出头来的罗瑾的身上,挑了挑眉,含笑道,“每次见你,都是与好友在。”   宋衍想到二货唐安,脸色顿时黑了。   “不过是说话罢了。”宋衍觉得命运有点儿坎坷,总是叫人看见会误会的一幕,见萧真并不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与她说道,“虽是为姐妹张目,然而也该多带些人手,不然若有些争执,岂不是说不清?”   叫他看,那青年若是出去后嚷嚷,这位武夷郡君蛮横跋扈的名声算是板上钉钉了。   “不算什么。”萧真敛目道,“我怕什么呢?”   她如此,宋衍便不再多劝,见罗瑾已经不哭了,眼眶虽有些红,却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心,与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萧真微微颔首,带着好友走了。   萧真沉默地看着这个少年的背影,见他头也不回,低头看了看已经无恙的双手,抿了抿嘴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将长刀收到腰间,往敬王府去了。   一入王府,萧真就觉得府中十分安静,正房之中,敬王妃一脸的唉声叹气,恨不能老十岁。见了腰间佩剑,气势连男子都压倒的闺女,敬王妃脸色就有点儿发黑。   “你做什么去了?!”敬王妃拍着桌子恼怒道。   “与姐夫说说话儿。”萧真面不改色,往椅子上一座,端起桌上的茶水豪迈地一口干了,拿袖子擦了擦嘴角,这才皱眉道,“虽他也是世家,咱们却怕什么呢?叫姐姐吃这样的委屈,实在是过了!”   敬王妃看着萧真这么个做派,恨不能晕过去算了,此时却一叹道,“你想的好,然而这世间,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她叹气道,“驸马还有妾呢,你姐姐才是郡主,又算什么呢?”她无奈地说道,“世情如此,女子也只是苦熬罢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她想到萧真这姻缘不顺,也是秉性刚烈,容不得半颗沙子的缘故,便忍不住劝道,“你都退了四次亲了,这名声好听?如今恶名在外,谁敢求娶呢?”   早前还有几个不怕死的,如今是一个都没有了。   萧真敛目,只当没听见。   敬王妃是真愁。   她为王妃,膝下儿女双全,夫君也十分敬爱,已是圆满,然而只有小女儿萧真的亲事上真是栽了大跟头。   这整日里在军中厮混,没有半分女儿家的柔媚,竟嫁不出去了。   “母亲不必担心我。”萧真也不愿叫母亲为自己烦忧,便劝道,“嫁不出去,就不嫁。我也……”她想说对男子也没有什么想法,然而不知为何,却想到了白日里沉静与自己说话的那个清隽的少年,那清明的模样映在心里,叫她顿了顿,这才说道,“不想嫁给不知根底的人。”   敬王妃没听出来,然而却板着手指在盘算起来,与萧真说道,“京中世家,你是别想了。只是如今有几家新贵入京,”   见萧真一根修长的手指不经意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竟然是在考虑什么一般,她心中疑惑,却还是继续盘算道,“平阳侯,武阳伯,关西伯还有清河郡王身边的唐天等等,几家都是武将出身,想必与你更合适些。”   她为了喜欢舞刀弄棒的闺女也算是拼了,好容易扒拉出了这些与闺女“志同道合”的人家,满脸疲惫地继续说道,“平阳侯家两个儿子早就娶亲,娶的就是武阳伯与关西伯家的闺女,同气连枝,如今还有个隔房的侄子。至于唐天……”   敬王妃有点儿迟疑地说道,“命硬了些,不过你若中意,倒也可。”只要能嫁出去,就不挑什么了。   “唐天奸猾。”萧真想到唐天连乾元帝都忽悠,便微微皱眉。   “平阳侯家也不错。”敬王妃也点头,继续说道,“这家家风是不纳妾的,倒是合你的心意。”她却迟疑道,“可惜,是读书人。”那小身板儿,只怕扛不住自家闺女呀。   觉得别祸害人家好孩子了,敬王妃难得良心发现,没把宋家这孩子作数。   萧真的手指,却再次动了动。 ☆、第93章   往新城郡主府上接妹妹们回家的宋家三公子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   夷安看着兄长有点儿疑惑地摸着头,便担心地问道,“春日寒凉,可别叫三哥哥受了风寒。”   “无碍。”宋衍迟疑了一下,见罗瑾已经站在自己的身边往夷安的方向看,抿了抿嘴,与妹妹一个询问的目光。   “你赐婚了,我还未恭喜你。”罗瑾面上已经全无痕迹,看着对面柔媚可爱的少女,眼里泛起了淡淡的温和,轻声道,“不要听外头的传言。六表哥……”他顿了顿,缩在袖子下头的手握得紧紧的,慢慢地说道,“当初在山东住在我家,是难得的规矩人,也不好美色,行止尊重,就算是待我们也并不轻慢。”   他有些难过地发现,原来许多次与她说话,这最后的道别,是他最流畅的一次。   也是最痛苦的一次。   “对不住。”夷安敛目,看着面前仿佛与从前不同,长大了一样的秀美少年,低声说道。   “没什么对不住的。”罗瑾微笑道。   他看着天光之下的少女,仿佛与自己离得越来越远,心口疼的厉害,却继续说道,“你我,本就不合适。”   见夷安沉默地看着自己,他脸上微红,有些羞涩地说道,“从前虽然知道你厉害,只是也没想到这样。”他的脸上有些畏惧地看着夷安,抖了抖身子小声说道,“你踩断了人家的腿呢,我听见了,竟觉得有些不认识你了。”他笑了笑,轻声道,“厉害可以,可是却也厉害得太过。”   夷安看着这少年的脸上生出惶恐,顺着他说道,“确实。”   少年仰起头,胆怯地笑了。   “日后,不要再相见。”夷安看着面前这个用力地叫自己不要愧疚的少年,终于狠心地说道,“再无瓜葛,我只望你能寻到真正值得托付的女子,好好地过日子。”   “待我高中,就求母亲给我定亲。”罗瑾红了脸,有些羞涩地说道,“阿婉竟然定亲在了我的前面,母亲偏心。”他笑了笑,这才对着夷安点头,那双秀美的眼睛里没有半分迷恋,只有清澈见底的温和,见妹妹低着头飞快地拭去了眼泪,他却只当没有看见,与众人说道,“母亲病了,我去见母亲,就不留着说话儿了。”   夷安看着他匆匆地走了,将目光投在郡主府上的大片盛开的桃花上,只觉得开到糜荼的红色的花海是她对这少年最后的告别。   “哥哥是个真心人,”罗婉温声道,“他说放下了,就真的放下了。”   夷安微笑颔首,不再看罗瑾的方向,与罗婉道别一同回家。   这是她最后会与罗瑾的见面,日后如何,哪怕他真的放不下,她都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也不会把他放在心上。   萧翎,才应该是她最重要的人。   若不能对萧翎一心一意,那么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   她是个心肠冷淡的人,这一生,只会把她的夫君装在心里头。   回到家中,夷安就见大太太正等在家中与萧翎说话,那冷清的青年手中握着书卷,侧头恭敬地与大太太低声说些什么,见到从外头缓缓而来的少女,这青年的眼睛骤然发出了喜悦的光芒,上前扶住了夷安,见她神色疲惫,却什么都不问,扶着她走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才低声说道,“你上回说喜爱看札记,我往书院去瞧了一回,有些仿佛是新成的书,想来你会喜欢。”   “多谢你。”夷安稳住心神,微笑说道。   萧翎低头看着她,目中生出了一丝温柔。   “你不问我?”夷安见大太太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看着,便与萧翎含笑问道。   “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就足够了。”萧翎握紧了夷安的手,轻声道,“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就好。”只这样,他就已经欢喜。   “你日日来,府中无人与你计较?”夷安在这青年晶亮的目光里有些心跳,便转移话题,含笑抬头,一双眼睛里全是揶揄,见萧翎低着头不说话,便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别叫别人与你生事。”   “我虽是子,却也是御封的郡王。”萧翎摇摇头,坐在夷安的身边说道,“府中兄弟只我一个有爵位,谁能与我如何呢?”   话不是这样说的,哪怕是做到了亲王呢,若是烈王不待见,那府里只怕也是不把萧翎当做正经主子的,然而夷安知道萧翎不叫自己忧心,这才取了他手中的书来,转头与大太太笑道,“今儿见了阿婉,听着她说话,就知道她的那表哥是个极好的人。”   “那孩子温柔和善,是个有后福的。”大太太对罗婉没有偏见,相反其实是十分喜欢的,闻言便含笑说道。   她手中将书信往桌上一旁,这才与夷安笑道,“你们的那两个哥哥真是不省心的人,这在关外竟发了疯似的,这不……”她指了指书信,目光落在了神色不动的萧翎的身上,笑道,“前儿冲破了蛮夷的大帐,得了不少的宝贝,说是虽没有金陵的细致,然而却有粗蛮之趣,又稀罕些,给你们玩耍赠人。”   见夷安去看那书信,大太太修长的手指扣住了上头大部分的字迹,把兄长们关于萧翎竟然敢顶着黑眼圈搞宅斗的破口大骂都掩下了。   至于什么“殷勤的家伙不要相信”,“哥哥们是无辜的”,“好有心计的人呐!”等等等,大太太觉得还是不要叫闺女知道了。   这些送来的东西,叫大太太有些无奈地想着,只怕也是争宠之物了。   夷安果然欢喜,抚掌笑道,“我就知道哥哥嫂子们最疼我们。”   说完,一叠声地叫人抬了箱子进来,就见满满的极箱子,里头大多是镶嵌着许多宝石,刀锋雪亮的弯刀,四周雕琢着古怪图腾的金银器皿,狰狞神秘的宝石面具,又有许多的打磨出的一块块的宝石或是兽牙兽骨之物,风格确实与京中不同,择了其中的有趣的东西分出来,留着给四公主,夷安这才将剩下的与姐姐分了,在一旁看着一只玉杯把玩。   失了宠的清河郡王沉默地看着这些东西,感觉到了兄长们深深的恶意。   “你喜欢,我那儿还有。”努力想给自己争取一把的郡王殿下,便在一旁轻声说道。   “哥哥给的就够了。”夷安见听了这句,青年的脸色暗淡了,咳了一声,摸了摸他的修长的手,又欢天喜地地看自己手上的东西了。   “哥哥们如何了?”夷安欢喜了一会儿,急忙问道。   “好着呢。”大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女婿垂头丧气,这才与闺女笑道,“阿翎当日本就冲破了主力,如今清扫局势,也并没有什么危险。”   她唯一想着的,就是虎踞关算是几关之中难得的繁华之地,处于金陵,那可是个膏粱繁华之处,又气候宜人,有益将养,这日子过得不那么紧张了,很该叫儿媳妇儿们调养身子,争取生个小乖孙来玩耍。   对于大太太与自己的称赞,萧翎默默地受了,正要与夷安说话,却见一个圆滚滚的肉球从外头滚进了,一头滚进了夷安的怀里,两只肥爪子抓着一叠纸献宝道,“安姐儿,舅舅全都会背啦!”   他也顾不得萧翎有些扭曲的脸色,小嘴巴吧嗒吧嗒地开始把白日里夷安教导的那些文章顺溜儿地背了一遍,又解释了其中的含义,见夷安满意点头,这才奋力爬上了外甥女儿的膝头,左右四顾,很有骄傲的模样。   萧翎面无表情地看了七皇子许久,转头不说话了。   大太太看的可乐,却只当没看见,正与夷安笑道,“前儿事儿多,也不得闲,这如今你在家中,很该拜见你外祖一家了。”   从前她不着急,不过是夷安忙着天天与人死磕,如今该死的都死了,该失宠的听说已经失宠,她的那好二叔得了乾元帝的呵斥,一家子都如同惊弓之鸟,便觉得心情通畅了,此时与夷安笑道,“你外祖母使人来,直说我把你藏着掖着,我想着也是,这一家人见了面,日后才好亲近。”   “早该拜见了。”夷安便笑道。   “你这辈儿好几个表哥,日后都是你的靠山。”大太太实在是看见兄长的好处了,与夷安笑道,“这许多的兄长,谁还敢在京中与你啰嗦呢?”哥哥多了才是底气不是?   “母亲说得对。”夷安只觉得身边青年的气息都一窒,浑身变得僵硬紧绷,不由坏笑道。   萧翎觉得兄长这种生物有点儿可怕,低头试探着将手放在了夷安的指尖儿上,见她没有丢开自己,扭头与大太太说话,这才大着胆子将手覆在了心上人的手上。   夷安一脸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从前那个纯情的,只知道远远站着的青年哪里去了呢?   萧翎对上了夷安的目光,耳朵尖儿慢慢发红,却没有收手,顺便在心里感激了一下唐天友情贡献的《如何无声无息与心上人亲近十八计》。   深藏功与名的唐将军在小伙伴儿们中间打了一个打喷嚏,觉得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个什么,他家王爷,不会觉得自己很给力,继续跟自己求计策吧?   作为一个也没有心上人的纯情青年,唐将军觉得胡说八道什么的,千万不能被拆穿。   正在心中流泪的唐天不必细表,只此时,大老爷一进门就见着了闺女叫狼崽子握住了手,就十分不高兴了,沉着脸看了看萧翎,他便冷冷地说道,“该用晚饭了。”   “上回的八宝鸭子很好。”萧翎拒绝听出这是在逐客,很有主人范儿地与夷安镇定地说道。   这几日正馋着鸭子的长安县主与七皇子殿下摸了摸嘴角的口水,用力点头。   大老爷气得半死,沉默地坐在大太太的身边用冰冷的目光看着这个小子,觉得很该修书一封,叫儿子们继续争宠。   因有萧翎在,大太太这次就很上心,预备了满桌子的菜,就见桌上青年沉默低头,迅速地进入了状态,与大老爷较劲儿一样剔鱼刺儿扒皮地与夷安,如同找着了人生的真谛。   夷安在姐姐嫉妒的目光里心安理得地张大了嘴,等着投喂。   萧翎只觉得夷安这样等着叫人喂食的模样十分可爱,虽然中间有一只特别烦人的肥皇子也一同张大了嘴巴嗷嗷待哺,清河郡王还是忍了,喂饱了媳妇儿,这才在大老爷十分生气的目光里心满意足地告辞,一路缓缓地回了烈王府。   才回到烈王府,萧翎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自己的院子前头,正有两个高挑的青年徘徊,正是萧安与萧城。   这两个当日与自己一同往山东去,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萧翎只觉得厌烦极了,此时便冷淡颔首道,“见过兄长。”   “六弟从做了王爷,这气度就不与从前一般,越发的矜贵,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   萧城有些嫉妒地看着面前的弟弟,想到这个一个如同下仆的弟弟,如今竟已是郡王,远远地压制了自己兄弟,又要迎娶薛皇后宠爱的长安县主为王妃,心里就恼怒,想到萧翎从前,就认为这弟弟藏奸,此时见萧翎气息温和,也没有之前的戾气,便冷笑道,“这是又从平阳侯府回来?六弟对这亲事,还真上心。”   平阳侯府的嫡女呢!想到自己不过是要娶一个妃子娘家的女孩儿,萧城就觉得老天不开眼。   他的血脉也很尊贵,为什么赐婚却赐给了萧翎?   “既然是赐婚,自然是要看重。”萧翎淡淡地说道。   “这位长安县主,还与大哥有亲。”萧城见萧翎眯着眼睛看过来,心中竟陡然一缩,却还是继续讽刺地说道,“六弟的正室不过如此,她的那姐姐竟只配与大哥做个妾罢了!”   这话中充满了恶意,显然是在侮辱,然而萧翎却面不改色,并不多言。   这种纹丝不动的模样实在叫人气恼,萧城眼珠子转了转,见萧翎的腰间垂着一个云锦荷包,目光就一闪笑道,“六弟从前从不用荷包,怎么这个不同?”   他一边说一边嬉笑地往萧翎的腰间探去,转头与也笑嘻嘻的萧安笑道,“该是哪位佳人与六弟的?也叫咱们兄弟开开眼界,看看这风流韵……”正说到此处,只觉得手腕上突然传来了一股巨力,那仿佛能把手腕都掐断的力量叫萧城惨叫了一声。   “你做什么?!”见萧城瞬间就被萧翎摁在了地上,一只手背在身后扭成了诡异的形状,惨叫连连,素来不将萧翎放在眼里的萧安脸色就变了。   “叫二哥知道,弟弟不是什么都能开玩笑的。”萧翎的声音冰冷刺骨,再一用力,竟将萧城的指骨掰断,听着兄长的惨叫,他听得多了,竟没有半分涟漪,平静的模样叫萧安心中生出胆寒。   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这青年才听见这如同美艳厉鬼的弟弟继续轻声道,“弟弟丑话说在前头,从前兄长们对我轻慢,都随意。只是日后,若是叫弟弟听见与我家王妃的一丝半点,”他顿了顿,抬眼,目中泛起了淡淡的血色,轻声道,“就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了。”   “你!”萧安见自己竟然被这么个卑贱之人唬住了,顿时气得要死,跳脚道,“你竟然这么对自己的兄长!”   “兄友才能弟恭,也只望兄长们别叫我不高兴!”萧翎松开了萧城,见他倒在地上翻滚,面上却平静极了,小心地将手在衣裳上擦了擦,这才摸着腰间夷安与他的荷包不说话了。   正冷眼看着萧安去搀扶萧城时,萧翎却听到远远的一声呵斥,就见不远处,一个面容恼怒的男子大步而来,见了两个儿子狼狈的模样,这男子一转眼,一个耳光就向着萧翎的脸上抽去,骂道,“逆子!” ☆、第94章   预想中的耳光被半途落空了。   萧翎向后微退,避过了烈王的这个耳光。   “逆子!”烈王见他竟然敢躲,只觉得这个儿子风光了就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恨得眼睛冒火,指着萧翎骂道,“你敢忤逆!”   “叫父王恼怒,是我的不是。”萧翎淡淡地说道。   若烈王抽他别处,他不会躲。可是父亲竟然要抽自己的脸,就叫清河郡王不能叫父亲如愿了。   这打在脸上,明晃晃的伤,夷安只怕就要心疼,他可不愿意叫夷安为家中的糟心事烦心。   “你大了,出息了,就能欺负你的兄长?”烈王见萧翎竟然没有半分的不安,那张叫自己有些恍惚,更多的是羞耻的姣好绝艳的面上竟是平静到了极点,便越发地动怒起来,骂道,“竟与你母亲一样,是个得志便猖狂的下贱货色!”   顿了顿,见萧翎清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想到那从前的歌妓,又想到旁人的嗤笑,只觉得浑身都疼,指着他怒道,“这些时候,你日日往平阳侯府,本王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萧翎沉默的捏着腰间的荷包,没有半分的难过。   从前还好,不过是无视自己,自从封了王爵,他的这位父王就越发地看自己不顺眼。   这其中大抵还有恐惧?   恐自己联合薛皇后,夺了烈王的王爵,叫父王的几个“爱子”都喝西北风?   想到烈王如今的模样,再想想府中那几个心怀叵测的侧妃,萧翎便敛目不语。   成亲之前,必须叫郡王府能住人,不与烈王一家同住才好。   想到了这个,萧翎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听烈王骂了自己一场,此时正俯身扶着疼得翻白眼儿的萧城露出了疼爱与担忧,便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想当初,他在战场上差点叫人劈成两段,却也无人这样心疼。   “父王看看这小子,竟是有恃无恐!”萧安扶着弟弟,便与目光冰冷的烈王抱怨道,“这是得了皇后的喜欢,于是连父王都不放在眼里?”   “皇后的打算,我是尽知的。”烈王的声音便越发冰冷。   想到从前烈王妃与薛皇后合谋算计自己,烈王就恨不能一剑斩了这两个女人!   当年,烈王妃不能生了,他也情深意重,从来都没有想休了这个不能给自己生子的女人另娶旁人,不过是想纳几个侧妃入府,这算什么?谁家王府之中不是姬妾成群?况自己不能生,还拦着不叫别人生,难道是要他断子绝孙么?因烈王妃与他是少年夫妻,有救命之恩,他还想着日后就算有了妾,也不会冷落她,谁承想这女人的心肠这么狠,竟给了自己一剑,叫自己从此再也不能领兵。   手握兵权却不能征战,烈王只觉得痛苦无比。   不就是几个妾么……   怎能嫉妒成这样。   想到烈王妃对自己的无情,烈王顿了顿,这才与萧安告诫道,“未封世子前,不要与皇后翻脸。”薛皇后蛇蝎心肠,不定藏着什么暗算呢。   “知道了。”萧安急忙应了,顿了顿,这才与烈王轻声道,“六弟如今与平阳侯府亲近的厉害,这……”   “他能亲近,不过是仗着赐婚,大哥为何不能?”   却在此时,萧安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少女的声音,他急忙转头,就见春暖花开的院子里,正有一个绝美的少女分花拂柳地走来,这少女上身茉莉色夹衣,,逶迤着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腰间是素白的轻纱,目含秋水,潋滟妩媚,竟是一个极难得的美人。   这美貌的少女莲步轻移到了露出了笑容的萧安的面前,这才目光一转,笑道,“大哥的姬妾之中,不是有一个也出身于平阳侯府?不如叫她往侯府去,平阳侯总不能不认。”   “清儿说的,倒有几分道理。”烈王疼爱地看着这个目若秋水的女孩儿,颔首道,“就按着清儿说的去办就是。”   “至于六哥,”这名为萧清的少女脸色一变,声音柔媚地说道,“既然不与咱们同心,父王还挂心什么?随他的生死去吧。”   仿佛萧翎是个极肮脏的人,萧清皱了皱鼻子,这才有些娇气地说道,“因六哥,这些年我在京中走动,总是听见咱们王府叫人非议,什么六哥心情古怪,跟个女人似的,未必还……”她红了脸,却还是小声说道,“没准儿,还好男风。”   “什么?!”烈王第一次听到这个,想着萧翎这样不给自己做脸,顿时恼怒起来。   “不然父王瞧瞧,六哥身边的属下,如唐天,本事不知道,模样却好……”这少女顿足道,“说了脏了我的嘴。”一边说,一边与萧安得意地对了一个眼神。   她与萧安同母,自然同仇敌忾。   烈王本就厌恶萧翎,此时听了这话,脸色阴沉,却与萧清温声道,“这些,你不必想,闲着无事吟诗作画,别叫他污了你的性情。”   “如今,我可怎么能静下心来呢?”萧清目中含泪,有些委屈地顿足道,“外头都说我克夫呢,父王,我以后怎么办呢?”   她前些时候,险些与死鬼唐国公世子定亲,虽因自己大闹了一场停住了,转头唐国公府就叫薛皇后抄家宰了满门,然而外头知道些这亲事的,与她的话也很不好听。   想着这样的话,萧清更委屈了,含着眼泪与烈王哽咽道,“如今我连个爵位都没有,本就不如人了,这叫人说着这些,不是往我的心里插刀子?”她哭道,“连个远到天边儿的都能封县主,我却什么都没有,只能叫人说句四姑娘!”   明明她是皇家血脉,烈王爱女,却在这爵位上吃了亏,外头与她不睦的宗室女暗地里嘲笑,在她面前显摆的不是一个两个。   烈王最爱这个闺女的,盖因萧清从小儿就十分机灵,一张小嘴甜得很,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畏惧,不似其他几个女儿那样见了自己战战兢兢没有天伦之爱,因此眼下见萧清委屈得什么似的,烈王便忍不住心疼,叹气道,“女孩儿的爵位都在皇后的手里,父王也是无能为力。”   有烈王妃撑腰,薛皇后的腰杆子格外硬气,说不给爵位就不给爵位,况更恶心人的是,前些年烈王长女出嫁,薛皇后只给了一个县主的爵位。   烈王长女是一早就不得宠的侧妃所出,向来不在烈王的眼里,然而在爵位上却叫薛皇后拿出来做了文章。   同是侧妃所出,同是庶女,日后只怕萧清的爵位是不能越过自己长姐的。   咬牙切齿地诅咒了一下薛皇后的歹毒,烈王这才与萧清温声道,“清儿放心,父王定然为你做主。”他也是有手段的人,自然有法子成事。   “大哥别忘了,叫你那个妾往平阳侯府去。”萧清这才点头,抹了眼泪笑道,“平阳侯的侄女儿做了妾,宋家一家子都跟着没脸,叫他们前些时候猖狂的什么似的,我偏要他们没脸。前儿薛珠儿那蠢货还闹腾得满京城都看着,竟一点儿脑子都没有,长安县主也是,名声都不顾了,外头都管叫蛇蝎美人呢,还真以为自己威风。”   说道了一下这两个薛皇后的本家,萧清这才望了望萧翎已经关上的院子的大门,目中露出了一丝恶意来。   这个六哥素来与自己冷淡,这一回,她非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萧安也觉得妹妹是个聪明人,听了这话,便急忙回了自己的住处。   第二日,平阳侯府上,就有一个面容消瘦张皇的女子,浑身上下素淡陈旧地立在侯府之外,另有一个容色俏丽却刻薄的丫头,不顾门房的阻拦与外头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大声叫道,“侯府怎么了?!我们家姨娘,也是侯府的亲眷!你们狗眼看人低,难道连侯爷的亲侄女儿都不认识?!”   她指了指仿佛很害怕自己的夷静,转头与人叫道,“大家评评理,这是不是侯府势大,看不起人?!”   平阳侯府所在的自然是勋贵聚集之处,聪明点儿的都低头飞走,并不敢多说。   一句话两句话得罪了平阳侯,这可不大划算。   这丫头见无人应声,反倒自己一说话,方才还很热闹的街上竟然人都稀少了,冷哼了一声,这才与夷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姨娘,您也说说话,不能只叫奴婢张嘴不是?”   夷静惊恐地看了这丫头一眼,瑟缩了一下。   这丫头是萧安身边最得宠的通房,从小服侍长大的,平日里管着萧安身边众多的妾室,十分厉害张狂,自己在府中若是说错一句,就能给自己一个耳刮子的,因素日里被她磋磨惯了,因此见了她就如同见了鬼,此时听这丫头说话,她心中恐惧,然而目光落在了平阳侯府那恢宏华丽的大门上,看着铁画银钩一般的匾额,心中又生出了十分的希望来,目光热切。   只要她大伯父的一句话,自己就能过得很好!   萧安与她说了,只要能重新与她大伯父亲近起来,或是叫人非议她大伯父,自己就还是那个得宠的夷静了。   想到这儿,夷静便舔了舔嘴唇,上前与那上下打量她的门房说道,“叫我进门!”   “您哪儿来的?”门房自然不肯,见夷静要闯,也不怜香惜玉,将她往地上一推,这才冷笑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往咱们府里进!侄女儿?”他大声道,“咱们侯爷在京里就一个侄女儿,如今好好儿住着呢!您又是哪根葱?!”见夷静浑身上下都小家子气,目光闪烁,再想想府里的三姑娘明朗大气的模样,这门房就越发地讽刺道,“就算是侄女儿,就你这打秋风的,也好意思上门么?!”   “你!”平阳侯府就跟夷静的救命稻草似的,此时见这门房都敢给自己脸色,顿时爬起来叫道,“我是宋家二姑娘!”   “哟,原来是您。”门房就笑了,拱了拱手方才说道,“您,侯爷倒是与咱们说过。”   “大伯父说过我?”夷静眼睛顿时就亮了。   “侯爷说了,二姑娘不是个东西,祸害人,是不肯认的。反正都分了家,又嫁了人,伯父管不着侄女儿去,若是吃了委屈,您还得往山东亲爹亲娘那儿诉苦去。”这门房就笑嘻嘻地说道,“侯爷还说,不肖的东西!若是敢来滋扰,别怪侯爷送您这不要脸的玩意儿上西天!”   大老爷深恨夷静做妾连累自己闺女没脸,如何肯认这样的侄女儿,没逐她出宗就已经很客气了。   “不可能!”夷静满心的火热当头就被泼了冷水,顿时叫道,“大伯父不会这样对我!”她目光散乱,见身边的那丫头看着自己的目光越发不善,慌乱地叫道,“大伯父怎么会这样对我?是了!”   她大声叫道,“是不是三妹妹?是不是三妹妹说了我的坏话!”听到大老爷说自己就一个侄女儿,她顿时想该是夷柔为了争宠与大老爷说了自己的坏话,叫大老爷不喜自己,此时便怨毒地哭道,“三妹妹素来狠心,竟这样害我!”   她哭哭啼啼地坐在侯府的大门,竟不肯走。   那门房由着她哭闹,见颇有几家人探头探脑地偷听,便高声叫道,“宋家的女孩儿从来都清白自尊!若出了不肖女,就不再是宋家人!”   不闹开了,日后传出去,自家姑娘有个给人做妾的姐姐还很亲近,可怎么好呢?   “这是怎么了?”侯府之前正乱糟糟地闹成了一团,却听见后头有疑惑的声音,那门房探头一看,急忙赔笑过去作揖道,“给五爷请安。”   来的这人正是唐安,此时一脸笑意的少年疑惑地看了坐在地上哭泣的夷静一眼,虽觉得模样与宋家姐妹有点儿肖似,然而谁家没有几个糟心的亲戚呢?便不再多看,与这门房笑道,“你倒是机灵。”   顿了顿,这才咳了一声问道,“府中,阿衍可在?”他眼珠子乱转,拿了宋衍背黑锅,越发觉得自己确实是这么想,便大声道,“我与阿衍一见如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   一边摇头晃脑,一边给自己的机智点赞!   夷静身边的丫头仿佛是识得唐安的,便在夷静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夷静听了只觉得满心的怨恨。   她与夷柔同父同母,甚至比夷柔还要得宠些,从来不把妹妹放在眼里的,然而如今她在尘埃里打滚儿,这妹妹竟然飞上枝头变凤凰,巴结了大伯父,得了伯府的姻缘。   伯府,那该是如何富贵?   侧目看了看身边正忍不住笑出了一排门牙的唐安,看着这俊秀的少年,夷静的心就跟火烧似的。   若没有夷柔,如今得到大伯父疼爱的就该是自己,这样俊俏富贵的姻缘,也该是自己的。   “三妹妹,真的是好狠的心!”想到这儿,夷静恶从心头起,顿时掩面哭道,“从前在山东说得好听姐妹情深,如今竟翻脸不认人了么?!”她捂着脸哀哀切切地往看过来的唐安哀怨地问道,“这位……公子,您评评理,我与三妹妹一母同胞,她怎能待我这样狠心无情?!”   “一定是你干了坏事呗。”唐安觉得作为一个好人,一定要回答疑问的,顿时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是怎么逼的三姑娘都不喜欢你的?”   一双眼睛,特别有求知欲地往惊呆了的夷静看去,目光纯良。   宋衍出门的时间,就见到了这个闹剧,见到已经目中复杂无比,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一个蠢货张着一嘴的大板牙欢腾地扑了过来,深情叫道,“阿衍!我想你!”   妹…… ☆、第95章   转眼之间,唐安就扑到了宋衍的面前,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那什么,他想念自己新交的好朋友,想来跟小伙伴儿说说话儿,这么上门,不是不讲规矩了吧?   这可跟三姑娘没啥关系来着。   宋三姑娘和唐少爷,那都是规矩人,成亲前,一点儿都没有私相授受。   “天儿真热,阿衍,请我进去喝杯茶?”唐公子自从暴露了自己的真面目,就再也不准备在自家大舅哥儿的面前装蒜了。   装成稳重的人,真的压力很大。   宋衍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看着面前的英俊少年,就见他一身的锦衣,腰间围着晶莹的玉带,整个人都仿佛生出了光辉来,显然是好生打扮了一下自己,忍住了心口的怒火,他这才微微颔首道,“进去吧。”   不是看在这小子对夷柔一往情深,他恨不能吊起来这小子往死里抽!   “三哥哥!”夷静在一旁正失魂落魄心生恐惧,见着了宋衍,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滚带爬地就到了宋衍的面前,抱住了兄长的一双腿哭道,“三哥哥,我好想你!”   她摇着宋衍的腿哭着说道,“三哥哥,你最疼我了!我知道错了,你别与我生气,原谅我吧!”一边说,一边在宋衍的面前哀怨地说道,“我知道三哥哥不喜欢我,可是,可是咱们是一家人,我是你亲妹妹呀!”   宋衍漠然地低头,看着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服软的夷静,目中生出了复杂来。   “大伯娘知道你来,该是十分欢喜的,你先进去。”许久,在夷静开始微弱的哭声了,宋衍抿了抿嘴角,与仿佛身后在甩着尾巴看着自己的唐安温声道。   他难得的温和叫唐安不由自主地往天上看了看,觉得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竟不敢置信,迟疑地说道,“阿衍……”他更想问的是,“你是谁?!”   这么温柔,绝对不是那个往死里踹他的大舅子呀!   “滚进去!”宋衍一番心思喂了狗,见这厮竟然还敢拿疑虑的眼神看自己,顿时脸色就黑了,一脚往唐安的方向踹了过去。   这才是正主儿啊,唐安笑嘻嘻地在这虚踹中躲开了,在宋三爷气得发抖的模样里欢欢喜喜地奔进了平阳侯府的大门,一路往心上人的方向去了。   目送这欢快的少年进去,宋衍的嘴角微微翘起。   不管如何,有这样心思清透的夫君,是夷柔的福气。   他只望妹妹过得好,过得快活,就足够了。   夷静正抱着兄长哭,就见宋衍的目光落在了唐安的背影上,想来都是为了夷柔,顿时心中生出了无边的嫉妒。   明明与她都是隔房的小姐,为什么这个妹妹的日子,就过得跟侯府嫡出一样?   “三哥哥只知道三妹妹,一点儿都不在意我么?”因嫉妒,夷静想到自己过的日子,越发地怨恨了起来,摇着宋衍含泪说道,“我也是三哥哥的妹妹呀!三哥哥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掩面哭道,“我一个人陷在王府里叫天天不应,三哥哥就不心疼,不想为我……”   “当初,是我叫你入王府的?”就在夷静哭诉的时候,宋衍突然问道。   夷静听到了这句话,张口结舌地抬头看着脸色木然的兄长,竟说不出话来。   宋衍一低头就对上了妹妹的脸,见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畏惧与胆怯,浑身上下的衣裳不过是普通的半旧的布料,满头上下连首饰都没有,只有头绳挽着一把有些稀少的头发,哪里还能看得出当年那个娇生惯养的宋家二姑娘呢?   心里有些难过,然而想到夷静今日竟穿成这样上门,还在大门口就大声嚷嚷,显然心怀叵测,他的心中又生出了几分失望。   哪怕是过得不好,也不该来这样败坏娘家的清誉。   “不是你说,永远都不会后悔?”宋衍继续问道。   “三哥哥这是在拿我从前的话儿与我计较?”夷静含着眼泪叫道,“一家子兄弟姐妹,三哥哥还要我与辩个分明么?!”   “你的话,我都听到了。”宋衍木然地在夷静心虚的目光里说道,“你说三妹妹的什么?明知道唐安是谁,你在他的面前构陷你的妹妹,这就是你说的一家子兄弟姐妹?”他失望地低头看着目光游弋的妹妹,闭目轻声说道,“你如今,竟都不像人了!连妹妹你都能害,你还想叫我如何待你?!”   这样没有手足之情,叫宋衍的心头发凉,想到当日夷静决绝,一点儿都没有想过自家姐妹的名声,宋衍便冷淡地说道,“你嫁了人,就不要回家来,走吧!”   “三哥哥!”   “这是大伯父家。”宋衍敛目,轻声说道,“咱们家在山东。你想要父亲母亲做主,往山东去吧!”他手指动了动,将方才夷柔含泪交给自己的一千两的银票拿出来,俯身放在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的手上,轻声道,“有了银子,你在王府的日子就能好过许多,既然走了这条路,就不要后悔。”   这银票,是二太太陪嫁的私房。当年给过夷静一些做嫁妆,如今这个是剩下给夷柔的,是夷柔从自己的嫁妆里挪出来的。   “三妹妹的嫁妆也不多,这些给你,是她对你最后的情分了。”宋衍轻声道。   “一千两?”夷静哆哆嗦嗦地抓着银票,尖声叫道,“一千两就把我打发了?!嫁妆不多?!她有大伯娘,有侯府,一屋子的富贵,她说自己嫁妆不多?!”   她只觉得夷柔这是打发要饭的,抓着宋衍的手叫道,“三哥哥!伯娘最疼你,最爱你了!你去与伯娘说,叫她给我预备嫁妆!”她目光疯狂地叫道,“有了侯府,我就能做正经的二房!我就是王府的主子!”   “你疯了!”宋衍厉声道。   “我没疯!”夷静紧紧地抓着兄长的手,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疯狂地叫道,“我家大爷日后是要做王爷的!如果我做了二房,还生下一儿半女,就能在王府说上话!到时候,大伯父不是也与王府攀亲?”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好事,在宋衍慢慢黑沉的目光里叫道,“四妹妹!四妹妹我也能帮衬!她嫁的那人在王府什么都不是,有了我,她才能有好日子过!”说到此,她便威胁道,“不然日后,四妹妹嫁到王府去,也要叫人欺负!”   她从前,还想着从王府回家,再嫁人。然而见了侯府的势力,仿佛连萧安都侧目,就叫她心中生出了别的想法来。   有侯府做靠山,日后萧安只怕也要对她另眼相看,那些欺凌过她的姬妾,她日后要一个个地清算回来!   “这就是你与三妹妹的不同。”宋衍低声道。   夷柔说不要大太太的嫁妆,就是真的不要,哪怕二太太能给她的嫁妆不多,也从不抱怨。   可是夷静,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享用别人家的富贵势力?   “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宋衍已经快不认识这个妹妹了,退后了一步,凭着夷静扑到地上,这才低声说道,“光天化日,你真的想要认亲,细语轻声不是不行。叫嚷得人人皆知,真的以为我是个傻子?”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只觉得萧瑟,看了看夷静身后那个看热闹的丫头,就见满眼的幸灾乐祸,心中便生出了对萧安的痛恨,冷冷地说道,“你这样闹,是真的把一家子的情分闹没了!”   “三哥哥……”   “不要再上门,不然我也护不住你。”宋衍摇了摇头,就见对面大老爷正提着什么缓缓而来,急忙上前帮着大老爷拎东西,低声道,“大伯父,我……”   “回府去。”大老爷摆了摆手,不必宋衍给自己提东西,这才往家里去。   走过了目中生出了希望的夷静,他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个落魄的侄女就是一团空气,径直而过。   这样视而不见的漠然,叫满怀希望的夷静只觉得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宋衍对她有失望有厌恶,还愿意与她说话,那还是将她放在心上,可是大老爷竟全没有心思的模样,就叫她知道,大老爷的心里,她什么都不是。   “大伯父!”夷静仓皇地唤了一声。   “关门。”大老爷走进了侯府,对着那有些迟疑的门房吩咐道。   “大伯父,二妹妹若再吵闹,只怕不像。”宋衍低声道。   “我怕什么!”大老爷漠然地说道,“叫她闹!”   闹得天花乱坠,难道烈王府有脸?他家的女孩儿都已定亲,一个御赐一个上赶子的,他怕什么?!   为了这点子小事就不想求娶宋家小姐的东西,他也不乐意嫁。退了亲,日后再寻好的就是。   宋衍见大老爷一脸的漠然与冰冷,动了动嘴角,目光落在了绝望的妹妹的脸上,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他愿意用自己的力量照顾妹妹,夷柔甚至舍出了自己的嫁妆,这都已经是两个人最大的努力了,可是这些,却不能叫他们去为难伯父。   伯父不欠二房的,没有道理为二房舍出脸面来。   心中有些难过,宋衍心中抑郁,就见大老爷一点儿都没有将方才放在心上,只提着手上的纸包往正房去了,心中好奇,便跟着一同过去。   一进屋,就听见了一个少年活泼的笑声,宋衍就见唐安正嬉皮笑脸地猴在笑得不行的大太太的面前,面部表情十分生动有趣,手上挥舞,仿佛正在说些有趣的笑话。   大太太笑得歪在一旁,看着唐安的目光十分亲切。   仿佛上一次因这少年生出的恼怒都不见了。   唐安正笑嘻嘻地与大太太献宝,争取把未来的伯娘拿下,一边说道自己关于某日某月如何与小伙伴儿们敲了另一个的闷棍,一边眼珠子乱转地往门口看去,见着了有人前来目中就是一亮,之后见竟然是高大健壮的大老爷,又目光暗淡了下来,却还是赔笑上前,给大老爷施礼,口中亲热地唤道,“给大伯父请安。”   见大老爷沉默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十分威严,他就仰头露出了一个狗腿的笑容,还探头探脑地扒拉大老爷手上的纸包,殷勤地道,“侄儿给大伯父提着吧?”   大老爷觉得这家伙脸皮真厚。   “小五就是这样儿伶俐。”大太太便在后方笑道。   这短短的时候,唐家小子就成了“小五”了,饶是宋衍镇定,都惊呆了。   “还是大伯娘对小五好。”唐安见大老爷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很有自家老爹的品格,自己就怯了,窜到了大太太的身边讨好地说道。“日后小五常来,您别烦我。”   “好好。”大太太含笑点头道。   比起端肃的侄儿与儿子,大太太还是觉得唐安这种甜言蜜语的更叫人喜欢些。   想到萧翎看似清冷,实则也对自己十分亲近,大太太就觉得人生圆满了。   两个女婿都招人喜欢,还有什么发愁的呢?   “老爷手中的是什么?”大太太见大老爷坐在自己的身边,便含笑问道。   “你从前不是喜欢手艺人的剪影?”大老爷见唐安满地乱窜,叫大太太的目光都不放在自己的身上了,烦死了,便将手中的纸包放在大太太的面前,飞快地打开,就见里头都是各样的剪纸,栩栩如生,十分精致,叫大太太惊呼了一声拿在手中,满眼都在自己的身上,这才觉得满意了,与大太太轻声道,“从前在关外,没有这样儿精致的东西,回京了,我才又见了这些。”   “你都记得?”大太太年轻的时候十分喜欢这些玩意儿,看着大老爷的目光都能滴出水来,带着满满的情意。   “你喜欢的,我都不会忘记。”大老爷咳了一声,低头仿佛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剪纸上。   “二丫头走了没有?”大太太翻看手上的剪纸,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关了府门。”大老爷握了握大太太的手,这才冷冷地说道,“烈王欺人太甚!”   “本就不是同路人。”大太太含笑温声道,“顺手抹黑咱们家,烈王难道不愿意不成?”烈王十分怨恨处处与他作对的薛皇后,平阳侯府是与薛皇后站在一起的,又要嫁个闺女往王府给萧翎,烈王自然是很厌恶的,做出什么来,不过是各凭手段。   “不能就这么算了”大老爷冷冷地说道,“不然,莫非日后他还要得寸进尺?!夷安嫁过去,只怕还要受人欺凌。”   “你闺女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大太太口中虽说了这话,然而嘴角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低头想了想,这才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烈王对咱们无义,只是咱们家不玩儿那等下三滥的手段,光明正大!”   她目光清冷地看着手上的剪纸,就见上头一只青雀立在枝头,声音淡漠地说道,“老爷明日早朝,不如参烈王一本,就说……”她托腮温声道,“家门不严,指使府中妾室往勋贵门前哭闹,内帷不修,无能无耻,这可不好。”   今日能闹上平阳侯府大门,谁知日后会不会闹上别人家呢?   烈王既然这样不要脸,她就闹给天下瞧瞧。   至于夷静,左右今日一闹,满京都知道这是平阳侯府的侄女儿了,再闹,也不过是撕撸开来,以示平阳侯府本就不耻为人妾室之事,没准儿还能赚个好风评。   想到这儿,大太太就对打瞌睡送枕头的烈王默默地感谢了一番。   ☆、第96章   大太太心里觉得烈王是个好人。   夷静做妾本就瞒不住人,大太太正头疼的很,想着日后夷安也嫁入王府该怎么办,烈王就对她伸出了援手。   这样一闹,日后夷安待夷静冷淡,就再也没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叫人说天性薄凉了。   大老爷深恨烈王与自己生事,叫妻子跟着没脸。况从前听夷安身边的两个丫头青珂说起,夷静不如夷柔待闺女温柔,时常欺凌,更加不愿意给侄女儿张目。   别说什么如今已经后悔的话,早从前干什么去了?!   二房,他不计前嫌善待宋衍与夷柔,已经十分客气了。   “明日我就参他。”大老爷见大太太温柔地看着自己,全心的信赖与依恋,心里就觉得满满的,想了想,继续说道,“他想叫他长子为世子?”见大太太颔首,他便冷笑道,“无德好色之人!这种东西……”他闭目想了想,便与大太太说道,“听说这小子如今还领着一个闲职,连妾都看不住,上什么衙门!你只等着就是。”   等他寻了这小子的错处,就继续参,参到他回家吃自己!   唐安觉得大太太脸上的笑容叫自己心里头凉飕飕的,也很像自家母亲岳西伯夫人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往外头去了。   大概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个模子的吧?   刚一出门,就见两个女孩儿正彼此嬉笑地过来,其中一个容光绝色清媚,另一个明朗美艳,就呆住了。   唐安的目光满满地落在笑容轻快的夷柔的身上,脸上竟随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心里,却有些难过。   仿佛夷柔虽然笑着,看似无恙,却心中有许多的心事。   想到方才在外头的那个“二姐姐”,唐安便抿了抿嘴,有些心疼。   叫亲姐妹在外诋毁,她知道了,该是什么心情?   想到这儿,唐安就忍不住上前了两步,就见那两个女孩儿转过头来,其中那个绝色的与夷柔含笑说了什么,夷柔的脸上顿时红了,抬手仿佛要抽那个赔笑的,却还是顿足,目光流转地往唐安的方向看来。   唐安急忙露出了一个八颗牙的笑容来。   两个女孩儿仿佛被惊到了,呆呆地看着他。   “把牙阖上!”宋衍冷眼就见唐安咧着血盆大口,头疼死了,见后头萧翎跟着夷安过来,目光沉沉,便在心里有点儿绝望了。   同一处,出现了两个奇葩妹夫怎么办?   “我读书去了。”宋衍应付不来这么棘手的问题,大袖一甩,赶在妹妹们还未上前,落荒而逃。   唐安疑惑地看了看宋衍匆匆的背影,之后目光落在了夷柔的身上,见两个女孩儿过来,急忙十分欢喜地道,“真巧。”   彼此厮见过,夷安见唐安仿佛对今日府外的大闹并无芥蒂,便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夷柔一眼。   夷柔心中忐忑,她如何不知?只是不忍揭破罢了。   “你别怕!”仿佛是知道夷柔心事一样,唐安已经抓着头笑起来,与诧异的夷柔飞快地说道,“以后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别人……”他见夷柔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仿佛自己的心也在跟着起伏,心中是有些窒息的欢喜与怜惜,柔软了声音轻声说道,“别人说的什么,与咱们没有关系,不理睬她就是。以后,我会护着你。”   他说完了这个,便有些急促地说道,“我从未与别家女孩儿说过这个,唐突了你,你别见怪。”   “多谢你。”夷柔看着面前笑容明朗的少年,却觉得心里头有什么在融化,之前的种种担忧与焦虑竟烟消云散。   原来,她一直等的,也不过是有个男子对自己说“我会护着你”这样的一句话。   低头掩住了目中的泪意,夷柔这才抬头看着这个要与自己一生共度的少年,认真地说道,“日后,我都相信你能护着我。”   唐安觉得被这一句鼓励了,生出了十分的威武来,仰头挺胸傻笑。   “三姐姐真会甜言蜜语呀。”夷安见唐安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就躲在萧翎的身后小声感慨道。   “说得对。”萧翎觉得自家媳妇儿说这些的时候,那比夷柔叫人幸福多了,叫自己恨不能昭告天下呢,不过媳妇儿说的都是对的,清河郡王十分同意地说道。   “我这样的实诚人,真的很吃亏。”长安县主感慨了一下自己不爱说漂亮话,见萧翎转头用认同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觉得这青年很有前途。   妇唱夫随,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呀。   “今日二姐姐……”夷安顿了顿,这才与萧翎问道,“咱们回京这么久,她才出现,这样突兀,究竟是为了什么?”   “父王昨日与我争执,想必是因此才如此。”萧翎脸色有些暗淡,低声道,“牵连了你,对不住。”早知如此,山东的时候,他就该处置了夷静!   “难道那不是我姐姐?”夷安顿了顿,见萧翎低头,目光落在他白皙秀美的脸上,想到烈王,不由轻声问道,“你有没有吃亏?”   萧翎抿了抿嘴角,摇了摇头。   “我可与你说,”夷安摸了摸青年的脸,见那张白皙带着些凉意的脸上慢慢地生出了红润来,那青年一双清亮的眼睛直直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便有些霸道地说道,“你可是我的人!日后,不许你叫别人伤了,知道么?”   “我是你的人。”萧翎只觉得这一句仿佛叫自己的心都跟着飞走,浑身轻飘飘的,恨不能蹭一蹭眼前的少女,认真地重复了一遍,这才在夷安满意的目光里小声说道,“我不会叫别人伤了我。”   “这还差不多。”这家伙只能自己能欺负来着,夷安仰着头十分得意,见那头夷柔正与唐安低声说话,这才与萧翎问道,“你今日,我瞧着仿佛还有事?”   “皇后娘娘不是赐了我王府?”萧翎偷偷地去探夷安的手,见她没有拒绝,这才死死地握住,觉得一股温热从两个接触的手心传到自己冰冷的手里来,低头与她说道,“王府离着咱们侯府也不远,我想你去瞧瞧。里头,你想要如何修,咱们就如何修。”他见夷安脸上微动地看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   “日后,我真的不住烈王府?”夷安问道。   从前萧翎虽然这样说,然而她却并没有认真。   这可是还未分家呢。   “不住。”萧翎摇头道,“我说了,那府里有没有正经的婆婆,你是郡王妃,品级比她们都高,那里头没有有资格叫你折腰。况,”他走在夷安的身边,轻声道,“烈王府太乱,我不愿你住着操心。”   为了一个王位,恨不能要吃人,十八般武艺都上阵,这样的地方,他怎么舍得叫夷安去呢?“我与烈王爵位无意。”萧翎转头与看过来的夷安轻声道,“就不趟这浑水了。”   “你不担心,我也肖想这王爵?”夷安笑问道。   春日明媚,少女的目光如同潋滟的春水,萧翎心里柔软,轻声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你想过平静的日子。”顿了顿,他又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争过来。真的要这王爵,也不必你过去吃委屈,只这几个,那点子算计还不够看。”   若夷安真的野心勃勃想要烈王爵位又如何呢?她喜欢的,他要过来,双手奉上,难道不应该么?   他的王妃,只安享尊荣就是。   “那王爵,我还真的不稀罕。”夷安心里欢喜,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清净日子才好。”   萧翎觉得这一个“咱们”,又有点儿脚底发飘。   “虽然有郡王府,”夷安顿了顿,见萧翎看过来,这才温声道,“王妃,这是咱们的长辈,不该无礼。”   见她提到烈王妃,萧翎的眼里就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应了一声,看着春暖花开,便继续说道,“母妃待我,一直都很好。”   他说这些,一点儿都没有迟疑,仿佛许多年的冷淡与疏远都不曾存在过,存在在记忆里的,永远都是那个目光漠然的女子,手中提着一把银枪,一遍遍在年幼懵懂的孩子的面前演绎自己的枪法,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孩子艰难地学习,从不去问学会了没有,却在他不明白的时候,仿佛无意的继续演练。   他的这一身的武艺,来自烈王妃,这一身的前程,也来自这个永远都冷漠以对的母亲。   “那时候,累不累?”夷安听着萧翎用平静的声音说着寒冬腊月,小小的少年还在雪地上演练武艺,前头里都是欢声笑语,可是他却只有他自己与手上的一把银枪,突然有点儿心疼。   这个人,吃了许多的苦,可是却仿佛并没有被这些痛苦与鄙夷移了自己的心智性情。   “累,可是母妃说得对,”萧翎想到小时自己坐在雪地上哭,前头在过年,只有他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那个女子冷眼远远地看着自己对自己说的话,轻声道,“她说得对,我什么都没有,都要靠自己,再苦,再累,也要忍受。”   他没有任性的权力,因为没有人是自己的依靠,也没有人会为了自己筹谋。   如同萧安,烈王那样百般谋划,不过是因这个才是他心爱的儿子。   “以后有我,你有什么,便与我说。”夷安轻叹一声,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萧翎心软。   罗瑾也很可怜,可是至少他还有深爱他的母亲与妹妹,可是这个人,却真的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有自己。   “日后有苦有累,咱们都一同分担。”夷安温声道。   萧翎觉得眼睛酸涩,闷闷地应了一声,一身的锐气都消散了许多。   “咱们永远都在一起。”   “过几日,咱们去给王妃请安。”夷安看着萧翎,含笑说道,“王妃将你养育成这样的人物,却便宜了我,我该谢她。”   萧翎嘴角动了动,竟勾起了一个清浅的笑纹来。   正要在这样春光明媚中与夷安更亲近些,清河郡王正凑近了心上人,就见远远地一个肉球滚了过来,笔直地扑进了夷安的怀里,叫道,“安姐儿呀!”   萧翎一低头,就见满头是汗的七皇子正把大脑袋往夷安的怀里拱,伸着小手儿可怜巴巴地叫道,“胳膊疼呀!”十分娇气的模样,况好生碍眼,郡王殿下心里默默运气,想了想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了,这才与夷安低声问道,“他什么时候回宫?”   总是冒出来,简直特别烦人。   “宫里……”夷安顿了顿,这才含糊地说道,“过几日。”薛皇后正顺着华昭仪的破事儿整肃后宫呢,这些时候,还真清出了不少人,阖宫畏惧动荡,哪里是七皇子能回去的时候呢?   “舅舅也舍不得安姐儿呀。”七皇子扭着小屁股讨好地说道。   夷安低头摸了摸七皇子的小脑袋,这才与萧翎笑道,“我听说,薛家二房的那两个表哥,死在关外了?”那两个叫薛皇后使唤到了居庸关的薛家青年,还真的就没有回来。   “居功冒进,这一回都算在了他们的身上。”萧翎把七皇子提出来抱着,这才与夷安说道,“今日早朝,皇后娘娘十分痛心,说不能因是她本家便轻饶,正清算薛家,百官都赞娘娘贤德。”   薛皇后是死人都不放过的人,顺手就用薛家死鬼兄弟刷了一下自己的贤名,如今朝中人人称赞。   “那薛家……”   “自然是严惩。”萧翎轻声道,“怠慢军机等等……薛家只怕是要抄家流放。”他顿了顿,脸色有些古怪地说道,“本是要斩首的,只是娘娘说了,陛下待宫中两位昭仪情深意重,华昭仪又刚刚失子,叫人怜惜。就阖家流放到金岛上去,远离繁华,努力劳作吧。”   薛皇后真是一个狠心的人,那金岛四面环海,想要回到陆地上都要坐船三日的,海岛之上寸草不生,荒凉到了极点,这么一家子安享多年荣华富贵,不曾吃过苦的人过去,简直比斩首还要人命。   斩首,还能一刀痛快呢。   “姑祖母仁慈。”夷安叹道。   “我于早朝,也这样说。”他一出列赞薛皇后仁德,满朝文武都惊呆了。   这是功勋显赫的清河郡王,第一次旗帜鲜明地立在薛皇后的一面。   原来舍出去个女孩儿给清河郡王做王妃,薛皇后的好处这么大!   只是看着仿佛他父王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不过萧翎匆匆下朝来平阳侯府,没有注意。   “你都是为了我,我明白。”夷安温声道。   “咱们……”萧翎说了这个词,耳根子又红了,低声道,“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正说着话儿,那方的夷柔已经脸色发红地过来,后头唐安眉飞色舞,仿佛占了大便宜的模样,就叫夷安有些古怪。   夷柔目光漂移,下一次地握了握自己的衣袖,这才与夷安低声道,“回头与你说。”然而夷安看着她转头看向唐安的目光,仿佛十分复杂,又带着几分温情,不由心中好奇。   “柔姐儿脸红了。”七皇子哪里知道女孩儿家的心事呢?顿时指着夷柔叫道。   萧翎大逆不道,一把捂住了这肥皇子的嘴,这才提着这皇子跟着夷安的身后往正房走,一进门,就见大太太正提着手上的剪纸与大老爷说些什么。   听见门口的响动往这一处看来,大太太一转头,落在了萧翎的身上目光就是一亮,只觉得这女婿十分称心,便含笑道,“阿翎来了?正巧儿府中置了杏仁茶,上一回我见你喜欢?尝尝这回如何?”说完,已一叠声地命人去端杏仁茶给清河郡王暖暖身子。   大老爷目光沉沉地看了看外头的明媚春光,又看了看容色正好的萧翎,最后看看如今看着女婿忘了夫君的媳妇儿,突然觉得有点儿悲凉。   ☆、第97章   大老爷既然心塞,自然不能叫敌人好过。   第二日,平阳侯义正言辞地参了烈王这个贱人,细数了烈王的无耻行径,上到青史下到眼前,引经据典古往今来把纵妾行凶无耻败类烈王骂了个狗血淋头,并黑着脸询问了一下脸色比他还黑的烈王,管不住一个儿子的妾,用不用平阳侯府出人教教王府什么叫规矩与脸面?   管不住自个儿裤腰带,还管不住个儿子的妾?!   这么没用,还要裤裆里那玩意儿做什么?!   这个……武将么,粗人,什么都敢说来着。   烈王如同挨了当头一棒,在满朝文武意味不明的目光里目瞪口呆。   他自然不能说是自己闺女的主意,不然听个小丫头的话……更不该再要那啥啥了。   大老爷又用居高临下的鄙夷目光,表明自己与贱人不屑为伍!   薛皇后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很觉得烈王府管家侧妃不大给力,申斥了一下,顺便与烈王和气地询问,要不要换个侧妃试试管家,比如烈王第三子第四子的那个亲妈?   被真爱那侧妃的烈王断然拒绝。   薛皇后也不恼,又问那侧妃最近是不是病了,怎么突然这样脑残,不是她从前哭着喊着做小猫小狗时的智商呀。   烈王气得眼前发黑,当场与薛皇后为了小妾有木有脑残发生了激烈的讨论。   朝中文武一早朝就心情澎湃,纷纷围观薛皇后与烈王为了这点儿狗屁倒灶的破事儿纠缠不清,都看了烈王的笑话顺便听了点儿烈王府不得不说的八卦故事,觉得今日上朝真是不虚此行,特别充实,之后对被烈王揭了短儿的平阳侯就更多的是同情了。   大家族成百上千口人,谁家没有一二个倒霉侄女儿呢?那谁谁家私奔的,谁谁家哭着喊着做了才女天下闻名的,就不细表了。   说出来都是一脸血,谁都别笑话谁。   一时间同是天涯沦落人,平阳侯在朝中,仿佛是有了共同语言,竟吃得开许多。   一时间大老爷十分春风得意,交下了一二好朋友,又有个鞍前马后的郡王女婿,朝中都要赞一声人生大赢家。   人生大赢家正在套车。   耷拉着头带着同样耷拉着头的清河郡王,岳父大人头一次对女婿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过几日我就带着夷安回来,你在家好好儿的。”大太太对默默地蹲在车旁勒马的大老爷温声道,“我不过是带着夷安回娘家去,你知道的,她还是第一次回国公府,怎么着也得住几天,叫母亲父亲们都开心点儿。”   见大老爷闷闷地点头,大太太觉得好生心疼,宽慰道,“二叔这一家子都叫姑母撵到了海岛上去,虽然他十分混账,然父亲总是将他看做是弟弟的。”   这就有点儿水分了,宋国公若觉得薛家老太爷是弟弟,也不会袖手旁观,看着他全家流放了。   “早点儿回来。”大老爷轻声道。   大太太含笑带着夷安上车,就见下头萧翎仰着俊美的下颚往夷安的方向看,仿佛自己是拆散了七仙女儿的王母娘娘似的,心中一叹,这才与萧翎含笑道,“若瘦了一点儿,回头我给你负荆请罪。”   “不敢。”萧翎嘴上说不敢,一双眼睛默默地记下了夷安的胖瘦。   一只肥皇子欢欢喜喜地滚上了车,抱着夷安探出大脑袋对萧翎热情地挥手,叫道,“翎哥儿放心,舅舅照顾安姐儿呀!”   见了这肥皇子奸坏奸坏的模样,萧翎嘴角抽搐了一下,抬头往夷安的方向看,轻声道,“我等你。”   仿佛是孟姜女一样可怜,眼巴巴的,叫夷安沉默了一会儿,随手从怀中丢出了一个簇新的荷包哼道,“一个用不败么?好歹是郡王,也该全新的才好。”上一回她绣的荷包叫萧翎天天带着,风雨无阻的,不知怎地竟都旧得不成样子,如今这个,也不知能用多久。   “再给一个吧。”萧翎捏着荷包眼巴巴地说道。   夷安对得寸进尺的家伙没有一点儿的同情心,冷酷地拒绝了这个要求!   一侧的大老爷看不下去了,想了想闺女正给自己做鞋呢,实在不能叫她分心,冷哼了一声,刻意地弹了弹自己的腰带,展现了一下腰带上闺女绣的祥云,这才亲自带着大太太与夷安一路往宋国公府去了。   萧翎远远地看着车消失,终于发现,原来没有名分,是这么一种感觉。   有了名分,就能如大老爷一样上门,没有的倒霉鬼,看着心上人一家的背影吃灰。   觉得这种悲剧叫人心口疼,萧翎垂着头直奔自己的郡王府,敦促赶紧完工。   等这媳妇儿娶进门,他就是有名分的人了!   不提郡王府上蹿下跳,只夷安坐在车里有些忐忑,见大太太看过来,便笑道,“母亲别笑我,第一次见外祖与外祖母呢。”   “你外祖一定疼爱你。”大太太慈爱地摸了摸夷安的脸,叹气道,“从前,就算是把你送到京里来,也好过在家里了。”   “母亲。”夷安蹭了蹭母亲的手,见她有些伤感,便低声道,“对不起。”   “你三姐姐,与你说了什么,两个神神叨叨的?”大太太只觉得夷安仿佛经常露出愧疚,心里有些难受,便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与夷安笑问道。   “三姐姐还想与母亲说,谁知道外祖母与母亲传信要见呢?”夷安想到夷柔满脸通红的模样,再想想笑嘻嘻看着没心没肺的唐安竟然有那样的心思,便急忙笑道,“他前儿兴冲冲的来,鬼鬼祟祟的,却是把自己攒下的私房都给了三姐姐,说早给也是给,晚给也是给,做夫君的,就该把私房交到媳妇儿手里头。”   这样主动上缴私房,还上缴得这么高兴的,夷安也是长见识了。   顿了顿,想到夷柔与她说的那些银子地契,夷安的惊叹道,“没有想到,都说唐家这位跳脱,然外头的产业竟都不少。”   “我打听过,这孩子虽然并未出仕,然而在京中交友宽阔,十分大气,脑子又活泛,路子多,因此颇有进项。”大太太顿了顿,便皱眉道,“只是不知岳西伯夫人是否知道,别生出了芥蒂。”   儿子的私房成亲前就给了儿媳妇儿,谁听了心里能欢喜呢?   “仿佛不知。”夷安迟疑道。   “唐家这孩子看重柔姐儿,愿意这门婚事,只是却不合适这样儿。”大太太摇了摇手,这才说道,“什么秘密能瞒一辈子呢?这虽是对柔姐儿好,然而日后恐生出嫌隙,得不偿失。”   她想了想,与夷安继续说道,“别把人都当傻子。叫柔姐儿先别要他东西,成亲了给,谁都说不出理去,也显得咱们侯府姑娘尊重矜贵。还有你三姐姐的嫁妆,”想到夷柔把压箱底的银子给了姐姐,大太太心中就生出怜惜来,与夷安笑道,“咱们府上也不缺一副嫁妆,定叫柔姐儿体体面面地出门去。”   “我也是这样劝三姐姐。”夷安便笑道,“三姐姐也是懂事的人,并没要,只是感激这人的心意罢了。”   唐安的一颗真心都放在了夷柔的身上,怎能不叫人动容呢?   “能为她做到这个程度,是个有心的孩子,日后我也就放心了。”大太太便笑道。   夷柔出身不高,说起来亲姐姐还在做妾,伯府上那几个妯娌都是高门,就算彼此和气不错,隐隐只怕也要有攀比之心,有唐安这样能想着疼爱她的夫君,日后总能辅助她。   “三姐姐都要嫁人,三哥哥的婚事?”夷安便迟疑道。   “正相看着,只是我想,待你哥哥秋闱高中,做个举人,许会更体面些。”大太太细细地与夷安说了缘故,又与七皇子问了些今日的学问,见他答得很好,便十分满意。   有七皇子在,自然是不会寂寞的,几个人到了宋国公府外,夷安上一次砸了薛家大门时远远地见过,这一次再来,就见公府中门大开,正有一个面容温煦的中年贵妇等在门前,见了大太太就露出了笑容,迎了众人进门,就直奔正房去,这贵妇气度高华,目光慈爱,与大太太笑道,“知道安姐儿过来,母亲欢喜得什么似的,这昨晚一叠声地命小厨房备点心吃食,恨不能自己动手了。”   一边说,一边往夷安的方向看去。   大太太嘴角抽搐了一下,真的想与嫂子说,自家闺女不是吃货。   夷安抿嘴偏头一笑,又羞涩又可爱,就见宋国公世子夫人徐氏看的呆住了。   “这孩子模样儿好,怨不得呢。”徐氏没有说什么怨不得,然而大太太却明白的。   “皇后娘娘在宫里头天天念叨,上回我去请安,十句话里有七八句都是我们家的夷安。”徐氏见大太太笑了,这才拉过夷安,只觉得她笑容清媚可爱,目光清透,强出了隔房的那几个丫头几条街去,这才与夷安继续笑道,“你前儿吃了委屈,舅母都知道了。你母亲也是……”她嗔了大太太一眼,转头与夷安说道,“你有七个表哥呢,日后谁再与你生事,只来与你表哥说!打断腿……”她冷笑道,“下一回,要她的命!”   “已经没命了。”大太太想到夷安笑嘻嘻地要了薛珠儿的命,擦了头上的汗说道。   “烈王府又是怎么回事?”徐氏的眼里就生出了厉害来,冷声道,“这是在往谁的脸上打?!”烈王府敢怠慢平阳侯府,可顾及宋国公府的颜面没有?!   “怨不得父亲素来万事不管,昨日也弹劾了烈王的一个心腹爱将。”大太太红了脸,轻声道,“都是为了我们。”   “你是薛家女儿,自然咱们该为你出头。”徐氏就笑了,声音冷冷地说道,“他能在京中这样风光,都是因手中有兵权,如今砍下去一个臂膀,叫他疼了,知道咱们不好惹,就好了。”   一路说着话儿,夷安就觉得这国公府竟是难得的和睦,又听徐氏与她笑道,“如今只你二表哥四表哥在京里,别的几个都在外地,日后你们再亲近。”   她亲手拉了夷安的手到了正房,就见宽敞的屋子雕花木门大开,便扬声笑道,“安姐儿来给老太太请安了!”一边说一边扶着夷安进门,将她往前头一推,左右笑看道,“可不是天仙下凡?”一说完,满屋子的女眷竟都笑起来。   夷安就见自己的前方有一位老妇,眼里带着泪水看着自己,心里一软,急忙上前道,“给外祖母请安。”   “叫我瞧瞧。”宋国公夫人拉着夷安,颤巍巍的手往她的脸上探去,眼泪都流出来,连连点头道,“是我家的孩子……”她握住夷安的手与上前的大太太笑道,“与你小时候似的,模样儿气度都比你还强些,就是……”   她叹气道,“赐婚得也太早,该多留几年。”又问夷安这些年的生活与习性,见她报喜不报忧,更添心疼,急忙与一旁的徐氏说道,“快快快,娘娘不是说安姐儿最喜欢点心?还不端上来?!”   “我就知道,表妹才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儿,这一来,满府里都得捧着,老太太就看不见咱们了。”徐氏正含笑使唤丫头给夷安上点心,压着夷安坐在了宋国公夫人的身边,就有一个坐在下手的丽装女子,突然笑了起来。   她看似在玩笑,然而语中却带了几分锋芒,就叫宋国公夫人的脸沉了下去。   “弟妹这话错了。”屋里都在宋国公夫人的沉默中静了下来,那丽装女子的上手一直安坐的一名华服女子,却突然温柔地说道,“表妹这是第一次上门,老太太初次见,自然是要好生相看,这有什么呢?难道弟妹第一次上门,叫你往外头喝西北风去了?不过也是……”她目光一转,手上一串儿红玉珠串轻响一想,看着那女子含笑道,“长辈们还没说完话,弟妹就大咧咧地接上嘴,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谁肯看你呢?”   那女子脸色一变,然而看着她仿佛是忌惮什么,竟不敢多言。   “这是三公主,你二表嫂。”宋国公夫人自然是不愿意在阖家欢喜时生出吵闹的,面容冰冷地看了那女子一眼,这才指着那华服女子与夷安说道。   夷安是听说过三公主下嫁宋国公府的,见三公主容色虽不是绝顶的美貌,然而目光温柔可亲,又为自己出言,便上前施礼。   三公主急忙扶住她,好生看了,转头与宋国公夫人笑道,“姑母好福气,我都要看呆了。”亲手从手上抹下了那串红玉珠串过在夷安的手上,拉着她温声道,“好妹妹,我可真喜欢你,日后常来,与老太太母亲,与我说说话儿。这个是当年出嫁,母后赏我的,今儿给了你,就是我的一片心了。”   说完,她就与老太太求道,“平日里在家也寂寞,表妹听说与四皇妹亲近,日后也得亲近我才好。”   “你这样急迫,可别吓坏了你表妹。”宋国公夫人便指着她笑道。   大太太早就回来几回,自然知道三公主的性情,听了只在一旁微笑起来。   “这是你四表嫂。”宋国公夫人顿了顿,这才指着下头那个刻薄的与夷安说道。   夷安便对那女子微微颔首。   “瞧瞧,这与二嫂施礼,到了我这儿,就只剩下点头了。”那女子又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宋国公夫人已经不耐,正要拍桌,却听夷安一笑,温声道,“我瞧着四表嫂,也就配点头了。”   宋国公夫人见夷安竟是这样不让人,当场发作的脾气,怔了怔,含笑看了大太太一眼,脸上就露出了笑容。   徐氏看着这个儿媳妇,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忍了忍,冷着声音道,“既然你不乐意与咱们说话,出去!”   “表妹辱我,母亲不为我张目,叫我出去?!”这女子目中透出了几分伤心来,恶狠狠地看了含笑看来的夷安,竟生出了几分嫉妒,起身就走了。   “没有规矩!”宋国公夫人便怒声道。   “母亲息怒。”徐氏见宋国公夫人恼怒了,急忙劝道,“这丫头就是这样的性情……”   “老四当年,就不该哭着喊着娶她!”宋国公夫人见大太太低着头不说话,便抱怨道,“我就说,一个庶女,平日里没有管教,是不成的。谁知道老四喜欢得不行,非要娶回家来!平日里我是不肯见她的,眼不见心不烦。本想着安姐儿过来,叫嫂子们都瞧瞧,日后好亲近,她竟然连这样的体面都不要,一意没脸!”   喘了一口气,宋国公夫人神色便冷了下来,与徐氏说道,“咱们府里是什么规矩?她出去了竟是个家中招祸,可不是谁跟安姐儿似的叫她欺负!”   “如此,就叫她不必出门待客,在府里只服侍老四吧。”徐氏正宽慰夷安,此时便叹气道。   “为了她,这府里不知生出了多少事端。”宋国公夫人便与大太太叹气道,“不是这其中实在有有些缘故,我……”   “儿孙自有儿孙福,小四自己过得好,就是她的功劳了。”大太太抿嘴一笑,目中闪过淡淡的冷意,这才继续说道,“只是如今京里正是要紧的时候,她可别给咱们生出乱子来。”   “你这话说的很是。”徐氏便点头,顿了顿,侧身与大太太耳语道,“平日里她也只关着门不理人,这一回……”她迟疑了片刻,这才轻声道,“她们家还有个闺女,当日是想要上门与萧翎试着说亲的,叫安姐儿截了胡,才有今日之言。”   ☆、第98章   这些时候,凭着努力,萧翎已经刷满了大太太的好感值。   叫大太太说,如今女婿可比闺女……嗯……地位还差一点儿。   可就差一点儿,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因此此时听着也有人打过萧翎的主意,大太太的脸上就有点儿不好看了。   瞧着方才那侄儿媳妇的模样,明显是贼心不死。   “这是什么意思?”大太太便皱眉问道。   “快别提。”徐氏见大太太有些不快,也觉得晦气,与大太太抱怨道,“老四这孩子……我都不知怎么养出来的!”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明白人,只有这个脑子不清楚,徐氏也觉得头疼,有些不解地说道,“他老子打也没少打过,就不见明白,这个……”她指了指自己儿媳消失的方向,揉着眼角说道,“我不喜欢她,不是因她是庶女。庶女又如何?多得是老实姑娘,这个却不是。”   夷安侧坐在三公主的身边,听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   大太太也呆住了。   “一见钟情?救命之恩?”   “当初老四领兵打仗,刀剑无眼的,受了重伤,又叫人追着,到了她们家里头,叫她给搭救,藏起来捡了一条命回来。”   这虽是家丑,然而大太太也不是外人,当年未出阁时徐氏与她姑嫂间是极好的,此时便叹道,“仿佛是日久生情的缘故,总之等老四好了,就离不得她,定要带回京来要娶。我想着,这姑娘舍出了清誉来,有救命之恩,与咱们家也是大恩人了,哪怕是她身份离咱们家远着,老四喜欢,也就点了头。”   况当时想着,这样一个古道热肠的姑娘家,怎么着也算是个好孩子了。   宋国公府已经是顶尖的世家,并不一定要联姻高门锦上添花,只求着进门的女孩儿人品好就行。   谁知道娶进门才知道,竟是个这么个东西!   只是因救命的情分,所以这几年她对这个小地方出来,不大懂京中规矩的儿媳妇儿颇为宽容,哪怕是气得很了,也不曾计较过。   她感谢儿媳妇救了儿子一命,没有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己能忍着,却不能叫别人跟着吃委屈。   “我与你哥哥说着,想着分家,叫他们分出去过。”徐氏抱怨道,“说起来府里也没亏待她,还接了她一家进京来,给了宅子什么的过日子,按说该好好儿过日子不是?偏不知在与老四闹腾什么,不肯消停的。”   她就是不明白缘故,既然彼此有情,为什么还要与自己的儿子争执,说到当年旧事,总是不耐,实在叫人气闷。   “大概是不愿叫人知道如何成的这姻缘,毕竟不大和规矩。”大太太便皱眉道。   “若合了规矩,谁还娶她呢?”徐氏心烦意乱地甩了甩手,叹气道,“我的几个儿媳妇儿,没有一个不好,只她!真是要命。”   顿了顿,徐氏这才继续说道,“她还有个亲妹妹,也是庶出,倒是个闭月羞花的模样,只是她家里本不过是普通的富户,高不成低不就的。前两年不知在哪里见着了你女婿,”见大太太脸上发沉,徐氏便皱眉道,“清河王别的不说,那张脸……”   那张脸,还是很好看的。   她那个儿媳打听到萧翎不过是王府庶子,也没有什么根基,听说叫人看不起,虽不喜他出身,然而想着日后王府分家总能有些好处,庶子庶女也该地位相当,便想着做亲。   徐氏哪里肯,儿媳求到自己面前,求自己出面的时候断然拒绝。   再是庶子,那也是王府子,哪里是一个普通庶女能攀附的呢?   说出去都叫人觉得不知轻重!   “表妹安心。”三公主见夷安皱眉,便温声道,“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我听闻清河王对女子不假辞色,从不乱来。”   她看着夷安的目光带着几分温柔,夷安急忙笑道,“我是信他的。”   “想跟安姐儿抢东西的,都不是好人!”七皇子老老实实地趴在一旁,听到这里,就很不高兴地叫道。   “七皇弟难得这样老实。”三公主与夷安一笑,见她真的不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给七皇子喂了点心,见他仿佛瘦了些,然而浑身上下带着些力气,露出了诧异的模样,却并不多问,看着七皇子熟练地爬进了夷安的怀里,这才与夷安说道,“七皇弟看着活泼,其实并不是与谁都亲近的,与你好,可见你是真心相待。”她叹气道,“这宫中,竟是难得的了。”   “舅舅待我也好。”夷安便笑道。   “你喊他什么?”三公主唬了一跳,骇笑道。   “安姐儿最知道了。”七皇子仰着小脖子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可欺负人家吧。”三公主掐了掐七皇子的小肉脸,见夷安也笑嘻嘻的,没有什么为难,知道这是这两个亲近,便只笑道,“过几日,我下帖子,也请四皇妹出宫,咱们几个聚聚。”   “二皇兄在就好了,还能举高高。”七皇子耷拉着大脑袋说道。   二皇子与三公主一母所出,闻言便笑起来,与夷安笑道,“他眼前是想念,待二皇兄真的回来,他就见天儿地哭着与母后告状,母后头疼呢。”   “告状?”   三公主的目光漂移了一下,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和谐的地方,许久之后,这才叹气道,“二皇兄虽是武将,却十分崇拜御史这职业,这个……表妹懂的……”   御史们都有一张尖酸刻薄,大道理连天,逮谁喷谁的嘴巴,简直就是灾难。   二皇子的嘴,已经不是灾难,简直叫人远远地看见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都想上吊。   夷安在三公主有些心虚的目光里,觉得自己懂了。   二皇子想必是一个嘴巴毒辣的可怕家伙。   见她懂了,三公主这才低声咳了一声,与夷安笑道,“后来母后烦了,撵了二皇兄出京镇守青海,咱们才解脱开。”她说起薛皇后带着十分的亲近与熟稔,仿佛二皇子与薛皇后也十分亲近,夷安想到这位公主能嫁到宋国公府来,心中一动。   若二皇子这样好,又年长,薛皇后为何不辅助他,却想养育七皇子呢?   将这个年头压在心底,夷安叫三公主牵着手往宋国公夫人的面前去一同说笑。因宋国公夫人慈爱,越发孺慕,顿时把萧翎忘到了天边儿去。   到了晚上,前头的宋国公带着大老爷一同过来,夷安见他性情仿佛与大老爷有几分仿佛,就没有什么初见的忐忑了。   如同大老爷的长辈,那都是纸老虎来着。   县主大人讨好起来最拿手来着!   吃了晚饭,不好跟媳妇儿一同留在娘家的大老爷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宋国公夫人看着这女婿不舍的模样,便握住大太太的手叹气道,“当年你非要嫁给他,我还觉得你委屈了,如今瞧着他十几年不变,你儿女双全,才知道你没有选错人。”   她看着自己也已经年华不再的女儿,轻声道,“他没有叫你吃委屈,我就谢他。”自己闺女当年是京中有名的美人,说句不客气的,就是做王妃,也是她挑王爷的,却低嫁,她心疼的什么似的,然而如今满身荣耀地回来,却叫宋国公夫人唏嘘。   “可惜了夷安。”大太太便忍着眼泪说道,“他们家这些年,待夷安不好。”   “日后,要好好儿补偿她,她本该是咱们的珍宝。”宋国公夫人见那个小丫头已经带着七皇子围住了板着脸的宋国公,绕前绕后地讨好,跟一只小猫儿似的狗腿可爱,只觉得欢喜,此时见宋国公托着嗷嗷叫的七皇子,带着外孙女儿出去了,这才笑道,“你父亲前儿天天与我打听安姐儿,听说今天回来,整晚上没睡,说是要给安姐儿礼物,遮遮掩掩,也不知是什么。”   “父亲从小儿就更爱女孩儿,如今也没变。”大太太掩唇笑了,见母亲脸色还好,便陪着母亲说话。   夷安已经殷勤地看着宋国公到了外头。   晚上的天气有些凉意,却又有淡淡的花香在里头,宋国公立在庭院里,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   “外祖父!”夷安两只眼睛亮晶晶地唤了一声。   果然宋国公的脸色就温和了,抬手摸了摸夷安的头。   果然是纸老虎!   长安县主是个顺杆爬的人,正要再接再厉,就见宋国公俯身把怀里的七皇子放在地上,严肃地与之对望。   “舅舅!”七皇子张口就来,叫的特别甜,见宋国公颔首,甩着小屁股扑在宋国公的怀里,狗腿地拱拱,软乎乎地叫道,“小七可想舅舅啦!”   看着摇头摆尾的两个孩子,宋国公顿了顿,命两个孩子坐在庭院的石凳上,自己坐在一旁纹丝不动,不大一会儿,就有两个英武英俊的青年兴冲冲地过来,见了宋国公急忙上前施礼道,“给祖父请安。”   顿了顿,其中一个更稳重年长的看到夷安,便露出了笑容道,“这就是表妹?”他低头落在了夷安的手腕上,见着了三公主的珠串,不由笑了,也从怀中取了一只漂亮的小弯刀来递给夷安,温声道,“给表妹把玩。”   “你二表哥与四表哥。”宋国公淡淡地说道。   另一个神情开朗的青年看了夷安,摸了摸自己的身上,许久后便赔笑道,“今儿没带东西,来日我给表妹补上。”   “倒似我非要表哥的东西似的。”夷安就含笑摇头。   “这话说的,是我的不是。”薛家老四薛义出人意料是个爽快的人,口中给夷安赔礼,见夷安红了脸摆手,这才笑问道,“表妹平日里喜欢什么?都是一家人,只要表妹喜欢什么,就跟我们说,必然不叫表妹失望。”顿了顿,便又笑道,“前儿表妹吃了委屈,咱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可好了,谁再敢更从前似的,表妹只报咱们兄弟的名号,我还不信了!”   他一脸的嚣张,一副给夷安做主的模样。   “你们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见薛义已经去捅七皇子软乎乎的小肚子了,七皇子豁牙咧嘴地打滚儿,宋国公便有些不快地说道,“我不是说,今日你们妹妹头一次回家,回来早些?”   夷安要回来,宋国公都是推了自己在外头的事儿提早回来,谁知道这两个竟回来得比自己还晚,岂不是怠慢夷安?   “叫太子拦住了。”见自家兄长只是笑,薛义急忙抱怨道,“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拦住咱们就一脸自家人的模样,赶着叫外甥,跟咱们摆舅舅的款儿。”   见夷安咳了一声,他飞快地笑了一下,这才继续与若有所思的宋国公继续道,“自从薛珠儿那丫头死了,太子就不对劲儿,前儿我听说他仿佛还冷落了东宫的姬妾,与太子妃夫妻情深了起来,这几天,嘿!天天请咱们往东宫去,跟咱们套近乎。”   “太子……”宋国公难掩目中复杂,低声轻叹了一声。   太子这人对宋国公府一直颇有敌意,如今是要做什么呢?   “想必是三皇子叫他为难了。”薛义便冷笑了一声,大咧咧地说道,“三皇子娶了右都御使家的小姐,据说琴瑟和鸣?清流中不少人都对三皇子有了些好感,太子又不愿意往宫中去求皇后娘娘,自然就想到外家了。”   对外家又忌讳又想利用,叫薛义说,当谁都是傻瓜呢?   “狡兔死,走狗烹。”一旁不说话的宋家二哥薛平便淡淡地说道,“太子之心,咱们尽知的,孙儿只担心……”担心如今宋国公府尽心尽力捧了太子上位,转眼就要被太子连根拔除。   “不必应承。”宋国公忖思了片刻,转头看了看夷安,想到薛皇后曾与自己说过夷安的不同的,便断然地说道,“宋国公府,不做亏本的买卖!”   说完了这个,宋国公便起身,看着面前的两个孙子平静地说道,“这京中,也不是皇后娘娘只手遮天,薛家不要过于轻狂。”   薛皇后虽然在朝中经营的不错,然而到底乾元帝还在,宗室还在,一旦太过,只怕这些心中对薛皇后有不喜的就要联络在一起发难,积少成多,并不利于薛家的利益,想到这里,宋国公便再次与两个肃容的孙子沉声道,“太子要如何,咱们不管,余下皇子如何,咱们……”他顿了顿,“也不管。”   “只要薛家安静平安地立在京里,哪怕不动,也是与姑祖母最大的支持与底气了。”夷安就在一旁笑道。   薛平看着这个表妹,见她纤弱单薄,笑起来如同春光明媚,却难得的明白,一时便惊奇起来。   想到近日的赐婚,他便温声道,“陛下给你赐婚,我听说清河王很中意?”   夷安咳了一声,嘴角抽搐地问道,“听说?”   “见天儿地给姑丈牵马,殷勤的厉害,谁不知道呢?”薛义也哈哈地笑起来,见夷安弱弱地看着自己,便笑道,“这才对,咱们家的女孩儿,就该金贵。”   至于上杆子不要脸的二房那几个,就不是薛四爷能理睬的了。   “有表哥们在,我这个女孩儿才金贵了。”夷安起身,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做出了参见各位好汉的模样,眯着眼睛笑得好生奸诈地道,“日后还请表哥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呀?”   因这句,薛义的高声大笑简直要突破天际。   “做兄长的,就该护着妹妹!“宋国公见外孙女儿不是个扭捏的人,眼中便生出笑意,越发地觉得乾元帝不是个东西,小孙女儿才多大呢,竟然就赐婚,实在不能叫外祖父的心中欢喜,顿了顿,见七皇子扒拉自己的衣袖,目光殷切,想到放才小外甥在耳边所求,想了想,这才起身,命人抬上了两把袖珍的宝刀,却没有开刃,一把叫七皇子吃力地拿在手里,另一把,却示意疑惑的夷安去拿。   夷安偏偏头。   “那日你手提重剑,我已听说。你是个有习武天赋的孩子。”宋国公想到外孙女彪悍,越发满意,与孙女儿继续说道,“好好儿练习这刀法,勤能补拙,来日必能登堂入室!”   不想登堂入室只想做个柔弱美人儿的长安县主抬头看了看严肃的外祖父,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睛含情脉脉地落在了这把分量不轻的宝刀上,有如看绝代仇人。   纸老虎,怎么变成真老虎了呢?   ☆、第99章   仿佛是知道了闺女的悲剧,大太太火速冲出来解救自家羸弱的闺女于水火之中。   彼时长安县主已经悲剧地跟着舅舅表哥们扎了一炷香的马步。   “安姐儿弱不禁风的,就是叫她强壮点儿。”觉得一片好心的宋国公叫宋国公夫人提着耳朵河东狮吼,终于发现原来自己的“见面礼”不大招人喜欢,被提着耳朵在大太太警惕的目光里垂头丧气地走了。   薛平薛义已经笑得要背过气儿去,趴在桌上起不来,只有三公主是个有良心的人,上前把夷安扶住,叫她歪在自己的怀里,这才与无奈的大太太笑道,“祖父仿佛喜欢这个,想当初我刚嫁过来,竟也天天儿早起,与咱们二爷一同在院子里跟着祖父练拳呢。”她一笑,转头与薛平对了一个眼神,就见夫君的一双眼睛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红了脸偏头只给嗷嗷直叫的夷安揉腿。   “从前父亲是有这个脾气。”小时候自己也扎马步过来的,大太太觉得简直是不堪回首。   不能拿小姑娘跟大老爷们儿使呀。   夷安奄奄一息,倒在三公主的怀里装死。   她表嫂既然这么温柔,做表妹的自然要厚脸皮,这才是契合不是?   薛平笑得直抹眼泪,哽咽地说道,“想必有祖母,表妹是不用遭罪了。”   “祖父说表妹有习武天赋,能登堂入室。”薛义也笑得要死,然而在夷安陡然张开,充满了威胁的目光里用力一抖,不敢说话了。   他怎么觉得,表妹的眼神叫人心里头发凉呢?   差点命丧虎口的长安县主艰难地在三公主的怀里拱了拱,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示意三公主给自己继续揉揉。   一只肥皇子见缝插针钻进姐姐的怀里,跟外甥女儿一同躺平。   三公主觉得这两个还是赖皮的小孩子呢,因还没有自己的子女,就觉得心里软乎乎的,目光温柔地给两个孩子捏捏,还十分温柔地问疼不疼等等。   笑得幸灾乐祸的薛二爷突然觉得笑不下去了,默默地看着两个熊孩子。   明明是他媳妇儿来着。   薛义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兄长那磅礴如大海的澎湃心情,还在叫道,“第一次练,是得给表妹揉开了筋骨才好!”   话音刚落,就被不能抽打表妹跟表舅的兄长抽了一把后脑勺,十分委屈。   三公主自然知道薛平忧伤的心情,却只装作不知道,好好儿地哄了两个软乎乎的小孩子,这才叫见势不妙的大太太提着两个孩子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不提薛平如何与自家媳妇儿表达自己伤感的心情,薛义兴冲冲地地回自己的院子,想着与几个叫人烦心的堂妹不同,意外和自己脾气的夷安,就觉得可乐,又想到自己竟然没有见面礼,急忙回了自己的屋子直奔一个大箱子,翻箱倒柜,定要寻一个何意的东西来不可。   他正把满箱子的宝贝倒出来乱翻,就见外头,一个明丽的女子走进来,见他理都不理自己,脸上就不好看了。   正是白日里与夷安争执的冯氏。   “四爷这是寻什么呢?”冯氏心里窝火,又见薛义竟看都不看自己,自己满心的委屈说不出来,便冷笑了一声道,“这么宝贝的模样,可见是上心的了?”   “别胡说。”薛义皱了皱眉,然而想到妻子是与自己同生共死嫁过来的,便忍住了,只将箱子里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打开,见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排打磨成一般无二大小的红宝石,正是从前在军中时的战利品,觉得给表妹打首饰也极好,这才收在怀里,迎面对上了冯氏一双全是怒火的眼睛,到底心软,上前安慰道,“是给表妹的。她年纪还小呢,你说了这话,传出去表妹怎么见人?”   “你倒是知道心疼人!”冯氏见他竟然要给夷安那样贵重的东西,越发尖声道,“你怎么不知道心疼心疼我?她当着一家子的面都敢给我没脸!”   说完,她坐在一旁哭道,“我就是小门小户儿出来的,怎么了?嫁给你,我在这府里没有根基,比不上你的公主嫂子,抬不起头。如今连个小丫头都拿我做筏子踩着我说话!叫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她一转眼,见薛义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带着几分不耐,心里一突突,掩面哭道,“从前你说对我好,什么都忘了!”   “表妹不是那样的人。”薛义只觉得烦透了,竟想不起当初妻子未出阁的模样来,此时听她指摘夷安,便冷淡地说道,“她虽第一次来,可是我也不是聋子瞎子!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谁?不是知道她的性情,我也不会待她和气!”   夷安虽然风评不大好,然而卷入的事情都是薛家姐妹生事,自然叫薛义觉得表妹是没有什么错的,心里疲惫,只觉得这些年累得慌,薛义还是俯身安慰冯氏道,“表妹也不过是来走亲戚,难道都不能叫你给个好脸?”   “不能!”冯氏推了薛义一把,大声道,“表妹表妹!你今天一回家,全是表妹!这么喜欢,你往前头说去呀!”   “不可理喻!”薛义不过是拿夷安当小妹妹喜欢,听冯氏之意竟十分不堪,平日里如何做小伏低都愿意,这种却忍不了,失望地说道,“你从前的温柔和气呢?”   想当初借住冯家,他重伤的时候,冯氏是那样温柔地照料自己,小心翼翼,就算他昏沉沉的看不见人,却还是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温和。   为什么嫁给自己以后,全都变了?!   就算如今变了,可是也是自己喜欢过的,薛义咬了咬牙,见冯氏听到自己的责问又哭了,又有些后悔,顿了顿,顿足道,“大好的心情,都叫你坏了。你不能学学二嫂?”   想到三公主温温柔柔地与夷安七皇子说话,两个孩子都十分依赖,一团和气的模样,薛义就觉得兄长命好,劝道,“二嫂多大气?你学学,母亲与祖母也能更喜欢你不是?”顿了顿,他便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公府里不安稳,若你累得慌,嫌拘束,咱们就搬出去住。”   省得阖家不宁的,他娶媳妇儿是为了过快活日子,不是天天回来与人吵架的。   “你也看不起我?!”听薛义说三公主,冯氏顿时大怒,冷笑道,“可惜了的,没有二嫂,许你也能尚公主呢!”   “我们是什么情分?你何必说这个伤我的心?”薛义心里难受,只觉得叫妻子伤得狠了,却不愿意吵架,转身就要走。   “你回来!”冯氏见他要走,突然想到了什么,上前拉住了他,见薛义沉默地看着自己,她心虚了些,便咬了咬殷红的嘴唇哼道,“搬出去住,你说的轻巧,你月俸才多少?咱们都得喝西北风去。”   公府里花销都走公中,吃穿用度都是最好,还不用自己花钱,每月还给月银,都能叫冯氏留下,自然是不愿意出去的,想到公府富贵,冯氏眼珠子一转,便往薛义的怀里一靠,见他迟疑了许久,还是揽住了自己,便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来。   到底,他还是舍不得冷落她的。   “我与你说个事儿。”冯氏柔声道。   “什么?”薛义见她不闹腾了,这才欢喜了起来,急忙问道。   “上回,我与你说过的,我妹子的事儿。”冯氏抬头,见薛义一脸迷茫,显然是不记得了,有些不快,却还是继续说道,“她年纪也该嫁人了,从前,我不是叫你打听烈王府的那位六爷?”   “清河王?”薛义突然皱眉,慢慢地将冯氏从怀里推出来,皱眉道,“陛下刚与他赐婚,就是我表妹。”   “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冯氏听了这个就很不乐意,见薛义目中有几分冷意,便温柔地说道,“前头,我妹子刚与烈王府的四姑娘搭上话儿,四姑娘还说要帮忙,就等着回来与清河王说,谁知道就赐婚了呢?”她一双美目之中晶莹点点,带着几分可怜道,“我妹子还不委屈?如今病在家里,只剩了一把骨头……”   “跟我有什么关系?”薛义对小姨子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便冷冷地说道,“既然赐婚,这就是御赐,无缘罢了,还想如何?”   “你!”冯氏气得脸色发白,然而想到那是王爷,忍住了,这才柔声道,“你表妹抢了我妹子的姻缘,到底是赐婚,我们也不计较了,只是日后,得叫我妹子做侧妃,这个你……”说到后头,见薛义仿佛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便忍不住尖声道,“你不愿意?!”   “你妹子是什么?我又是什么?敢给郡王做主?”薛义看着一脸尖酸的妻子,便冷淡地说道,“好大的脸,还抢了她的,她是哪根葱,清河王知道?!真当自己金枝玉叶呢!”   “薛义!”   “夷安那是我亲表妹,你叫我给她送人添堵?”见冯氏要翻脸,薛义便冷笑,越发讥讽地说道,“你给人送侧妃倒是理所当然,若这么觉得妾室好,来日,也给我纳两个来!”他看着冯氏不敢置信的脸,便哼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嫁到公府家来光彩,这光彩可不够叫你妹子做侧妃的!”   想叫不想着自己个儿家的妹妹,偏去捧着别人家的,这女人脑子坏掉了!   “还有!”顿了顿,这高大的青年便厉声道,“少跟烈王府走动!再叫我知道你不老实,”他顿了顿,想到从前,还是舍不得,便拂袖道,“你就跟你妹子过去吧!”   “薛义!我才是你的妻子,你竟然为了一个表妹这样对我?!”   “你若有理,我豁出命去给你寻公道!”薛义见冯氏操起一旁的花瓶就往自己的身上砸,哗啦一声,那花瓶在自己身边摔了个稀巴烂,顿时怒道,“泼妇!叫人厌恶!”   说完,这青年一脸怒气地冲出了院子,往书房去了。   走到半路,薛义还是不好叫冯氏得罪人叫一家人生出嫌隙来。想了想,轻叹了一声,这转了弯儿就往大太太的院子去,一进屋,就见大太太含笑坐在正位,低头夷安正追着嘻嘻哈哈的肥皇子满屋子转圈。   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薛义便与大太太笑道,“方才怠慢表妹,侄儿给表妹送点子玩意儿,留着赏人吧。”见夷安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小财迷一个,谢了自己的宝石与七皇子躲在角落里分宝贝,薛义就又笑了。   “你来,还有什么事儿?”大太太温声道。   “冯氏无礼,她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姑母别与她见怪。”薛义红着脸说道。   “都是一家人,你妹妹嘴巴也坏。”大太太温和地看着这侄儿,顿了顿,露出了担忧来,轻声道,“只是姑母总是想叫你们把日子往好里过的,有什么难事,夫妻之间好好儿说,别吵吵,伤情分的。”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与温柔,全心为薛义打算,就叫薛义眼眶发红,轻声应了,强笑道,“我在她家养伤的时候,她又温柔又和气,许是咱们家门第高,叫她害怕。”   “再害怕,也该信你不是?”宋国公府家风森严,从宋国公开始,就没有妾室,府中也清正,大太太实在想不明白有什么害怕的。   薛义应了,见大太太含笑看着自己,便红着脸有些羞愧地说道,“还有冯氏有些诳语,我担心她与姑母处发疯。”   “什么话?”   “她有个妹子,相中了清河王。”薛义见大太太不笑了,脸色很不好看地看着自己,便硬着头皮说道,“我与她说了,此事断断不成的,夷安是我亲表妹,我能叫她吃这样的委屈?”   见大太太点头,薛义心里一松,便低声道,“她内宅妇人,走不通我,也就是想想,只是听说她与烈王府的四姑娘好起来了,那是表妹的婆家,我只担心贸然发难,叫表妹吃亏。”烈王府仗着长辈的身份非要塞个妾过来,夷安还能不要?   萧翎封王,哪怕名声不好,也是个香饽饽,冯氏不是第一个,况大太太素信萧翎,懒得管这些,便点了点头。   “你这媳妇……”大太太欲言又止,在薛义羞愧的目光里轻声道,“你怎么会喜爱这样的女子!”   “总是当年的情分。”薛义也觉得疲惫,谁也扛不住这天天争执的,有些茫然地说道,“许是,我做的不够好,叫她失望了。”   “这事儿我知道了。”大太太见夷安正与七皇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一脸冒坏水儿的小模样,就觉得心里软乎得不行,顿了顿,便淡淡地说道,“如今,我当她是你媳妇儿,只是若是日后她敢生出事端来,别怪姑母无情,不认她,知道么?”   女子严防死守什么的,都没有用。想要后院儿太平不太平,都在男人的身上。若是爱惜妻子,自然姹紫嫣红都守得住,若是想生出外心,怎么防怎么与别的女子争斗,又有什么用呢?   变心了,就是变心了。   “叫你媳妇老实点!烈王跟咱们家已成水火,她还往前头去,这是要做什么?!不与家族一条心,如何敢做薛家妇?!”大太太慢慢地说道,“别叫烈王,日后从她的身上寻找空子,给咱们一口!”   薛义一凛,顿时垂头道,“多谢姑母提点。”若有那一日,只怕冯氏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你是个好孩子。”薛义愿意与自己说这些,大太太心中到底感念,劝慰了有些不安的侄儿,想着自己已出嫁,叹息了一声安置了。   到了第二日,早朝之后,宋国公立于朝中正要回家与女儿外孙女说话,就见一侧,一个高挑妍丽的青年,缓缓而来,对着自己一礼。   见这是清河郡王,宋国公顿了顿,这才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晚辈,”萧翎顿了顿,很理所当然地跟着宋国公往外走,慢慢地说道,“于兵法上有些疑问,想求您给晚辈解惑。”   见宋国公对自己颔首,仿佛十分满意自己好学,萧翎一张清冷的脸上生出了严肃来,真诚地说道,“疑惑很多,不知要多久,不如,晚辈随您回家,好好探讨?”他一边说,一边扶着宋国公上马,顺手拉住了马缰绳。   ☆、第100章   清河郡王光明正大地上了宋国公府的门。   大太太看见熟悉的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张大了嘴很久都没有回神,许久之后捂住了脸。   她现在不担心女婿变心,担心女婿太热情,日后闺女有大麻烦呐!   萧翎自然是见到了大太太的,此时一本正经地与明显愉悦了的宋国公说了许多排兵布阵,井井有条的模样叫人心生好感,立时就打动了最喜欢武将的宋国公的心,竟混到了后院来。   一进上房,这清冷的青年便再一次与众人请安,外祖父外祖母一溜儿地叫下来,就叫大家迷惑了。   这,这跟传说中的那个阴沉的王府庶子,不大像呀。   春风拂面,也不过如此。   “上茶来。”正与萧翎说的热闹,听着萧翎讲述如何带着一千精兵成尖刀之势冲破了敌军的大帐,宋国公听着,便对萧翎生出了几分满意。   这样于行军光明正大锋芒毕露的武将,不该是传言中的那种不堪的人,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叫外孙女寻了一个好人家。   比起小心眼儿特别多的文官,宋国公还是喜欢舒朗大气的武将。   虽然烈王府很糟心,不过不是说会住在郡王府上么?况夷安兄长无数,还能在京中吃亏不成?   萧翎一面模样娴静地与宋国公说话,目光落在一侧正有气无力地趴在三公主怀里不起来的夷安的身上,怔了怔,就有点儿心疼了。   怎么瞧着没有力气呢?   因说话走神儿,宋国公就见这小子一双眼睛不错开地往外孙女儿的身上招呼,心中一动,便止住了,与萧翎问道,“在京中,王爷想着担些差事儿没有?”   “且缓缓。”萧翎咳了一声,耳朵尖儿微微发红,飞快地看了夷安一眼,低声说道,“成亲这两年,只想过几年稳当日子。”   他手中并无兵权,当日将虎踞关交给了宋家兄弟,他也就跟白板儿似的,就是个王爷了,只是从小儿一直在军中拼命,萧翎也不急着回去,想到能与夷安过几年清净的日子,萧翎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有些表白地说道,“不好辜负韶华。”   谁的韶华呢?清河郡王觉得大家都懂的。   “也是,你年轻,日后有的是时间。”宋国公夫人惯喜欢美人儿的,见萧翎模样好,仿佛一刻都离不得外孙女,还会使小心眼儿,更欢喜了,唤了萧翎上前,虽觉得这青年身上有叫人不安的气息,不过还会脸红,实在叫人打心眼儿里喜欢,细细地看了皮肉儿,便与大太太欣喜地笑道,“与咱们安姐儿在一处,竟是金童玉女一样,哪里有这样般配的人呢?”   这婚事大概能成,宋国公夫人自然不会扫萧翎的脸面,不然日后还不都报在夷安的身上?她自然是个聪明人,便对萧翎越发慈爱。   “王爷是个有心的人,我倒觉得夷安竟有些怠慢了。”大太太拍着赖在三公主怀里的闺女笑道。   “夷安对我极好。”青年清冷如月,然而嘴角,却勾起了一个清浅的笑纹。   姣若明月的青年一脸的情真意切,屋里头上到六十岁的宋国公夫人下到一群小丫头都被镇住了,都觉得这逼人的丽色就在眼前,叫人眼睛发花。   宋国公还没老眼昏花,见清河郡王勾起了浅浅的笑意目光流转潋滟,老妻眼珠子都不动了,顿时觉得不好,咳了一声,这才与大太太说道,“才见着女婿了,可怜见的,仿佛憔悴了些,若便宜,你回家好生照料他些。”   这仿佛是在撵人,就叫大太太呆滞了,一旁的三公主已经垂着头抵着心虚的夷安笑起来,小声与她说道,“祖父这是醋了。”笑完了,便抬头笑道,“改日,我再请妹妹来府里玩儿。”   这转眼就要被撵走,夷安好生心酸,便委屈地说道,“我舍不得咱们这家里呢。”   “我也舍不得安姐儿呀。”宋国公夫人觉得夫君是个狠心的人,硬生生要拆散自己与外孙女,顿时哀哀地捂住了眼睛。   宋国公看着老妻可怜巴巴的,什么都不想说了。与外头传了话儿,不大一会儿就见薛平进来,后者气喘吁吁地进屋,就见表妹又滚媳妇儿怀里去了,只觉得森森的恶意扑面而来,十分忧伤。   他真想问问,表妹啥时候回家?   宋国公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孙子,希望他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坏人,不应该叫老人家做呀。   三公主眼光飘来,薛平识时务地闭上了嘴,老实地坐在冷哼了一声的祖父的身侧,看着自家厚脸皮的表妹目光炯炯。   “二表哥这也是醋了。”夷安抬头很有经验地与哭笑不得的三公主说道。   三公主一抬头就见着了薛平的眼神,目光便温柔了起来。   三个出嫁的帝姬,大公主把日子过得一团乱,听说大驸马淮阳侯又纳了一个妾,大公主却深信大驸马只爱自己,别的都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去睡小妾?   三公主都要恶心死了,却不好与大公主张嘴。盖因如今谁与大公主说大驸马的事儿,都会叫大公主坚定地认为这是在挑唆人家恩爱夫妻的感情。   至于二公主,早早便香消玉殒,更是叫三公主遗憾。   三个里头,她嫁的最好,夫君疼爱,一家子都是和气人,叫人只觉得活在梦中一样。   “阿翎不醋?”三公主隐蔽地拧了拧夷安腰间的软肉,听着这小姑娘在怀里倒气儿,不由笑了,低声道,“他都看你多久了?”顿了顿,这才温声道,“有人醋,这都是福气。”   今日冯氏仿佛是叫薛义关在屋里了,竟没有出来,就叫三公主省心了许多,越发地与夷安嬉笑了起来。   因夷安无赖,这一日宋国公竟然没有把招来了一只狼崽子的外孙女轰走,悲悲戚戚地留了夷安继续厚着脸皮住在家中,只萧翎一个饭都没有用孤单地走了。   心中十分抑郁,萧翎觉得这天儿都阴暗了,垂着头走到了烈王府,穿过了王府的华丽的院子,萧翎正要回房,却听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他微微皱眉,转身看去,却见正是自己的妹妹萧清满面春风地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手中还牵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小姑娘一身活泼的银红,越发显得雪白美貌,垂着头走到了萧翎的面前,她张皇地看了面无表情的萧翎一眼,便惊慌地低下了头去。   萧清满意地看着这丫头用深情的目光看着萧翎,这才与萧翎笑道,“才瞧着仿佛是六哥,果然是。”   萧翎不动,只挑眉示意。   “这是冯兰。”萧翎这副清冷淡漠的模样,是最叫萧清恶心的了,越发觉得这兄长装蒜摆谱,萧清眯了眯眼,指着身边名为冯兰的小丫头继续笑道,“说起来,她与六哥还有些缘分。”见萧翎往冯兰的方向看过来,萧清便笑道,“她姐姐是宋国公府四奶奶,论起来,平阳侯府长安县主,还算与她有亲。与县主有亲,不就是与六哥有亲,这真是天大的缘分。”   “你到底要说什么?”萧翎对转折亲没兴趣,要这么论,半个京都的人都跟他有亲,那还了得,累死他也叙不完这亲戚,此时便冷淡地说道。   “日后,我能来与王爷说说话儿么?”冯兰抬头,一脸憧憬地看着面前姿容妍丽绝世的青年,带着明显的恋慕,热切得叫人心头都化了一样。   “什么?”   “我倾慕王爷,也知道县主与王爷赐婚。”冯兰说起这个,就觉得委屈极了,吸了吸鼻子,仰头恳切地说道,“我不在乎名分,只求王爷有一点点的怜惜,就……”   “你想死么?”萧翎劈口打断,冷冷地问道。   冯兰与正要看笑话的萧清瞠目结舌。   告白了一下,怎么就牵扯到去死了呢?   正在诧异间,冯兰突然见眼前白光乍现,脖子上一凉一痛,竟是一柄冰冷的战刀搁在了脖子上,一道血丝在少女惊恐的目光里蜿蜒而下。   “六哥!你!”萧清没有想到萧翎竟然敢动手,从前有这样的事儿,萧翎都是无视的,怎么这一次就要杀人呢?哪怕她心机甚重,却也没有想到有眼前的事端,况萧翎的战力不是两个丫头能抵挡的,眼瞅着萧翎冷如刀锋的目光扫了过来,萧清竟觉得浑身发冷,颤抖着叫道,“六哥敢伤我,父王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很不高兴。”萧翎淡淡地说道。   “什么?!”   “都是有你们这种女子,所以我才更艰难。”萧翎有些委屈地想到夷安曾与他提着耳朵说了说关于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故事,面上清冷,继续说道,“日后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脑袋就别要了。”   见那冯兰浑身发抖,一双大眼睛里全是眼泪,青年没有动容地继续说道,“若打着旗号往我家王妃的面前去……”见冯兰一抖,显然是打着这个主意的,他便继续说道,“你一家的脑袋,就都别要了。”   “至于你……”萧翎沉沉地看着眼前这个柔弱妩媚的妹妹,轻声道,“别拿父王压我,也别挑战我对你的耐心。”他森然道,“大哥的妾,还有这一次,两次了!我给你记着!再有第三次,”他抽回冯兰脖子上的战刀,见那少女软在地上哭泣,只拿战刀在萧清的脸上拍了拍,看着萧清瑟缩,这才继续说道,“你到底是我妹妹,我不杀你,”见萧清脸上露出得意,他只继续说道,“剁了你的四肢……你知道人彘是什么么?”   夷安叫他别与萧清动手,是为了他好,为了他的名声,可是他忍得很难过。   他喜欢的人,为了他吃了委屈了。   “你!”   “我是什么人,你该知道。”萧翎收了刀,在萧清惊恐的目光里轻声道,“回去告诉大哥,要命的,就别找我跟我家王妃的麻烦!不然……你以为父王保得住你们?”   真当自己还是以前的小可怜儿呢?!   名声算个屁!   他懒得再看委顿在地的两个少女,越发觉得烈王府真是不能呆了,转身就出了王府,往唐天如今的宅子去了,并顺便预备讨教一下关于心上人不肯回家,怎样搞定外祖一家的主意。   不必细说唐天见到自家王爷后那“惊喜”的脸了,只说平阳侯府,宋衍因伯娘妹妹没回家,实在被大老爷的抑郁憋的够呛,今日见伯父又孤零零地回来,知道有点儿不妙,含糊了一声,机灵地出了府。   走在大街上,宋衍竟不知该往何处去,正心中犹豫,却见另一条街上,正有一个面若桃花,艳丽逼人的少女带着几个女兵走过来,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了一处,都是一怔,那少女看着面容清隽温文的宋衍,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在,却还是上前颔首道,“今日,竟是巧遇。”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嘶哑,不如寻常女子那样清甜明媚,却叫宋衍听着十分舒服,此时见她依旧银甲在身,宋衍便突然问道,“你的手如何了?”   萧真下意识地握了握手心,定了定神,这才说道,“无恙。”   这仿佛是除了家人外,第一次记挂自己伤势的人,萧真觉得心里怪怪的,见宋衍看着自己的目光平和,萧真就想到了敬王妃与自己说过的话。   平阳侯府的男子,大多洁身自好,不是寻常庸碌的男子。   “下一次,就算动手,也别伤了自己。”宋衍带着两个要命的妹妹出头的,简直恨不能自己是个老妈子,此时犯了这毛病,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说道,“伤着了自己,难道旁人会心疼不成?最是糟蹋自己的,若真的要报仇,自然是带着些武器才好。”   顿了顿,又问萧真是否忌口等等,说的顺畅了,宋衍这才心中一凛,竟不知为何会对一个陌生的少女说了这么许多的话,嘴角抽搐地转头,却见萧真正用诧异的复杂目光看着自己。   “是我多事了。”宋衍敛容,端肃地说道。   “多谢你。”萧真心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看着规矩起来了的宋衍,眼中生出了淡淡的笑意。   宋衍纠结了一下,还是轻声道,“郡君多保重自己才是正经。”他见这位武夷郡君跟着自己走,便颔首道,“郡君若是还有要事,在下就不耽搁了。”   “你要做什么去?”萧真突然问道。   她一身银甲在阳光下晃眼睛,宋衍顿了顿,移开了目光,想了想,便说道,“往书斋去瞧瞧有什么新书没有。”   “真巧,我也要去。”萧真面不改色地说道。   她的身后,几个心腹女兵惊呆了,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她们家郡君,那是看见书就犯困的存在来着!   宋衍觉得这姑娘不大像定下心来看书的,只是一转头,就见到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直直地看着自己,仿佛还带着逼人的光芒,他有些不自在,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说了书斋与这少女巧合同路有些欢喜,点了点头,这才带着萧真一路往书斋的方向去了。   “你今年,仿佛是要下场?”萧真问道。   “郡君知道?”宋衍觉得自己还不是京中的哪根葱,竟能叫萧真听到耳朵里,不由生出了几分疑惑。   萧真望天,许久没有说话,顿了顿,这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听人说起。”   敬王妃跟她说过,说平阳侯家这小子虽是隔房,难得的是个能读书的人,这就与京中那些只知道走狗败家的纨绔或是只知道操家伙死磕的武将很不同。   况读书人么,弱不禁风,日后夫妻二人掐起来,吃亏的也断不是郡君大人,十分叫人满意。   这些涉及武夷郡君自己的事,宋衍也不会打听,况下场又不是见不得人,问了这一句,便不再问了。   萧真转头,看宋衍很体贴地不问,顿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顿了顿,突然有些心慌,四处逡巡了一下,突然手中一拐,将这少年勾着脖子拉进了一侧无人的小巷,用力将他往墙上一摁!   她张了张嘴,有心想问问这少年有没有心上人,或是觉得自己怎么样,沉吟了许久,这才咳了一声,贴在这惊呆了的少年的耳边突然问道。   “你真的没有断袖之癖?”   ☆、第101章   电光火石之下,宋衍竟全无法抗的力气。   清俊的少年抬头就看到这个面若桃花的少女逼到自己眼前,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半分松动,这少女身上仿佛还有一股子香气往鼻子里钻,令人难耐的心跳与窒息之下,这一句话真是如同一盆冷水把他浇得透心凉!   嘴角剧烈地抽搐,他呆滞了许久之后,木然地说道,“不是!”   好奇葩!难道皇家,盛产这种品种?   萧真看着维持不住肃容的宋衍,见他一双清明的眼睛中只有自己的倒影,白皙的面上带着红润叫人心里痒痒,咳了一声,含糊地说道,“随口一问,是我的不是。”只是一双手扣着宋衍的肩膀不动。   一溜儿的女兵贼头贼脑堵在巷子口,掩护自家郡君调戏良家少年。   “郡君究竟想问什么?”宋衍觉得武夷郡君该是个干脆的人,然而今日却仿佛有些优柔寡断,觉得双肩上的手热得烫人,便正容说道,“若是有什么疑难,只我能帮衬的,必然不会袖手。”   萧真沉默了,艳丽的面容在阳光下变得微红起来。   她的身后,女兵们彼此用眼神交流,都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眼神偷瞥这个还不如自己健壮的读书少年。   一推就倒,真的好弱。   “你……”萧真动了动手指,想到自家父王说过,看上了就得赶紧拿下,不然恐会被挖墙角,便再次凑近了宋衍的面前,脸色有些诡异。   “郡君?”鼻息纠缠,巷口昏暗,宋衍终于觉得这节奏不大对了,有一种良家少年被调戏的感觉,然而心中竟生不出恼怒来,一时间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桃花般艳丽的面孔,嘴上有些干涩。   他读书多年,一直不生男女之情,就算与妹妹亲近,寻常也没有如眼下这样。萧真竟是第一个与自己有这样亲近接触的人。   “你有媳妇了么?”萧真突然眯着眼睛问道。   宋衍怔了怔,沉默了。   “没有。”片刻,少年诚实地说道。   “有心上人么?”萧真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继续问道。   “没有。”宋衍淡淡地说道。   “我中意你。”觉得自己没挖别人墙角,武夷郡君这回才真的松了一口气,立刻毫不犹豫地下手,见宋衍看着自己竟怔住了一样,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她的脸上也有些发红,低声道,“要不,你给我做……我给你做媳妇?”   从前在军中,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会中意这样弱不禁风的读书人,然而,许是那一日那少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痕的模样太美好,叫她第一次竟将一个陌生人放在心上。   敬王妃说了平阳侯府的时候,虽不过是随口,可是她心里的声音却告诉她,若是这个人,那她是愿意的。   不是从前那些漫不经心的定亲,而是真的想要与这少年走下去。   “郡君真喜欢玩笑。”宋衍微微咳了一声,神智从燥热变得清明了起来,却不知为何没有将武夷郡君的手从肩头拂下,心中却生出了一丝动荡。   仿佛有什么在心里生出了小小的痕迹,叫人惊慌中带着欢喜。   “为什么?”   “我只是个白身。”宋衍敛目,低声道,“何德何能,高攀郡君?”   “别与我说这个。”武夷郡君见宋衍抬眼看着自己,轻声道,“我如何,你不知道?退了四次亲,名声坏透,满京城都知道我了,这个,你在乎么?”   “是那些人看不见你的好,与你何干?”宋衍不由自主地说道。   这是他的心里话,自然张口就来。   “你喜欢我么?”萧真不爱跟人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   喜欢了自然是好的。不喜欢……郡君也觉得,总有他喜欢的一天。   宋衍敛目不说话了。   他该拒绝的,可是想到了那一日那少女自酒楼之上腾空扑下的那道叫人无法忘怀的光影,英姿飒爽,有夺目的光辉,耀眼得叫人神魂动荡,他竟不能说出口。   他……是喜欢这样的女子的。   “既然喜欢,做什么妇人之态。”见宋衍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有些抓狂,武夷郡君只觉得看着这么严肃的少年破功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见宋衍沉默后微微点头,她便低声道,“我的名声不好……”   “胡说!”宋家三爷拿出了呵斥妹妹的声音劈口打断。   “你真的不在乎?”武夷郡君平静的脸上露出了笑纹,低声道,“敬王府在军中颇有名望,我又是这样的名声,寻常男子不敢做亲,恐叫人说是攀附权贵。”   顿了顿,她一抬头,却见对面的那个人的眼睛里生出了怜惜,那种目光竟是第一次见到,不知为何,竟不能心静如水,也终于明白为何有亲近的闺中好友说与自己说情不知从何起那样的话,张了张嘴,这才继续说道,“你若此时与我好,日后只怕要落得个攀附之名,也会有人说你为了前程名利,什么都不顾了,叫人耻笑。”   “这些,你原该在说你中意我之前,先与我说的。”宋衍脸色平淡,轻声道,“既然中意了我,说这些,没有用。”   “你……”   “我中意的是你,要过日子的也是你,与旁人何干?”宋衍皱了皱眉,看着萧真动容的脸,这才继续说道,“只要你不变,我就不变。”顿了顿,他只觉得这不过是第二次见,竟然会与一个少女论及终身,实在有些不规矩,脸又黑了,举目四望,见巷子外大街上许多的人,咳了一声,这才低声说道,“待伯娘回府,我便去禀明伯娘,必不相负。”   他板着脸继续说道,“该给你名分,我不会叫你失望。”   “名分。”萧真心中生出了淡淡的喜意,之后有点儿嫌弃地看着对面这家伙的小胳膊小腿儿,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   还名分。   不定谁给谁呢!   宋衍的脸又黑了,他觉得仿佛自己的日后,是个大悲剧。   一点儿都不觉得悲剧了未来夫君的萧真,沉默了一下,目光漂移地在身后女兵嘻嘻哈哈恭喜的声音中含蓄地问道,“平阳侯夫人,什么时候回府?”   这个……不是她着急嫁人来着,实在是好容易抓住了一个愿意接收的,怎么着也不能给他反悔的机会来着。   “明天。”宋衍含糊地说了一句,见萧真看着自己认真点头,手中握着腰间的佩剑,确实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心中生出了与从前不一样的欢喜,却只是哼了一声,顿了顿,在萧真明亮的目光里轻声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知道。”   见萧真一怔,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慢慢地说道,“我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一个女子,日后……”他轻声道,“我不会辜负你。”他说这话儿,竟没有发现一群女兵都怔怔地看着自己,只敛目继续说道,“许我不如你,可是日后,我会给你我能给的一切。”   “竟真的会有这样一心一意的人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女兵在萧真的身后轻声说道。   “我信你。”萧真突然笑了,见宋衍看着自己,这才笑问,“咱们算不算私定终身?”   “闭嘴吧你!”宋衍与她说话,简直心力交瘁,捂着脸说道,“你,你说是,那就是。”声音悲凉,觉得自己好生悲剧,刚刚摆脱了两个糟心的妹妹,却又要有一个糟心的媳妇儿了。   妹妹可以塞给妹婿,媳妇儿怎么办?   他这样说话,萧真也不恼,转头看着宋衍微微侧身,仿佛是护住自己,仿佛也知道这人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这才继续说道,“你说这话,不怕我揍你么?”   宋衍木然,一颗心沧桑的不行。   “还想往书斋去么?”宋衍心里苦,转头问这个明显不爱看书的家伙,果然见萧真目光漂移了,心中一叹,看了看四周,温声道,“我送你回王府?”见萧真迟疑了一下,却摇头,便问道,“你还想去哪里?”   “我……想去见一见大姐。”萧真敛目,见宋衍跟着自己,便低声说道。   “我送你去。”宋衍飞快地说道。   “你认得路么?”萧真不由好奇地问道。   宋家三爷收住脚,目光涣散,只觉得比连读七八天书还要疲累,转身沉着脸对萧真道,“还不带路?!”   这少年一脸的悲剧,就叫女兵们都笑了,萧真咳了一声,也觉得自己嘴巴有些坏,不由伸出手抓住了宋衍的手轻声道,“对不住,军伍之中,习惯这样说话了。你愿意送我去,其实我很欢喜。”   她眼中的笑容与欢喜遮掩不住,再也不复从前的冷淡,一张桃花般明艳的脸更是娇艳夺目,叫人心折。   宋衍却只是感受着这女孩儿手上的硬茧,心里有些心疼,不由自主地握紧,只敛目道,“这样说话,也很好。”虽然叫他很生气,可是感觉到这其中的亲近,却叫他心中更快活。   两个人边走边说,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一处极华丽的府邸,这府邸的门房大开,一个门子远远地见了萧真的影子,脸上如同见了鬼,连滚带爬地就窜进去了。   宋衍嘴角再次一抽,他想起来了,这恐怕就是上一次差点儿叫萧真给剁了的那个倒霉姐夫的家了。   “我送你到这里。”宋衍看着面前锋芒毕露的萧真,轻声道,“不必担心,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不必改变。”见萧真突兀地转过头看着自己,竟飞快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宋衍就觉得今日仿佛说多了,君子都是不善言辞的人,顿了顿,这才望天说道,“你愿意为谁出头,随意就是。我家在哪里,你知道。想与你反悔也跑不了。”   说完了这话,也觉得竟然对一个只见了三面的女子喜欢起来有点儿羞耻,飞快地转身就要走。   “这不是三哥哥么?”正要走,却见另一侧,有一颗小小的头颅探出来,宋衍诧异一看,见竟然是夷安。   此时这妹妹一脸八卦,两只眼睛能放光!   “我就说,三哥哥怎么在这儿呢。”今日陪着三公主来看望手帕交的长安县主,只等着三公主的奢华的宫车到了门口,自己飞快地就爬了下来,目光落在坦然看着自己的萧真上一瞬,又看看虽然脸色发青,却在萧真身边纹丝不动的兄长一眼,坏笑了一声,叫三公主一巴掌抽在头上,委屈地看了看自家嫂子,这才与萧真赔罪道,“是我冲撞了,郡君别与我见怪。”   三公主颇觉满意,摸了摸这表妹的头,给她小心地整了整头上的首饰,觉得这才是个淑女该有的模样。   “哪里,县主也是关心则乱。”萧真与三公主从前还不错,见三公主的一双眼睛落在了宋衍的身上,便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心上人。”特别地坦白。   夷安的目光溜到了宋衍的身上,意味深长。   “伯娘回来我就说。”宋衍叫个姑娘抢在头里,也不恼,只与夷安镇定地说道。   夷安笑嘻嘻地点头,宋衍眼皮额头都在跳,稳住了心神,与含笑看来的萧真微微颔首,这才指了指夷安,做出了一个“不许胡闹!”的严肃表情,自己走了。   因与武夷郡君不熟,夷安也做不出自来熟的模样,对萧真笑了笑,这才走在一起,也不去问宋衍的尴尬,只问边关的风光,就叫心中也很紧张的萧真松了一口气,越发觉得夷安可爱。   想着能与这样的小姑子为伴,萧真就生出了亲近来。   “日后谁敢与你为难,报我的名字就是。”萧真认真地说道。   “记得了。”夷安不发作的时候,是天底下最温柔可爱的人,软软地应了,这才往府中去,然而到底疑惑,便与三公主问道,“为何今日表嫂要我来此呢?”   “你这个丫头!”三公主温和地点了点夷安的额头,见她一双眼睛清透懵懂,便温声道,“你入京许久,只在宫中与府中,旁者竟不大走动。我瞧着这京中的女孩儿,你也见得不多。”   见夷安干笑了一声,显然想到自己向来与薛家姐妹掐得一地血,忙的要死,三公主便无奈极了,握住了夷安的手轻声道,“还是姑母与我说的。你这样不行。”见夷安顿了顿,嘴角挑起,便不由无奈道,“你什么都明白,却还……”   夷安自然是什么都明白的。   她与这京中的小姐姑娘们不熟,就难以融入其中,日后在京中哪里吃得开呢?   被排除在外,空有薛皇后的庇护,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都知道,只是忙的很,这次,劳烦表嫂了。”大太太请出三公主出面带着夷安融入这些女孩儿,是最合适的。   四公主自己也不定性,不如三公主春风化雨,与谁都能说得上话。   “你说这个,真是见外。”三公主笑了,摸了摸夷安的秀致的小脸,这才轻声道,“咱们是一家人,我总是要给你铺好路。”顿了顿,她这才继续说道,“虽要交好,然而你记得,你才是她们要巴结的那个,不必与旁人折腰妥协。至于旁的,寻常给些和气,方才叫人又敬又畏。”   她仿佛是要把自己多年的经验一股脑儿地塞进夷安的脑袋了,见她点头,便安抚道,“别担心,万事,还有我。”   “表嫂在,我是不担心的。”夷安甜言蜜语地说道。   “这话,可不敢在家里说。”三公主想到自家驸马那张悲伤的脸,擦了一把汗,这才轻笑道,“你这张嘴,也不知哄了多少人去。”   “表哥烦我了,我都知道。”夷安撇了撇嘴儿,卖力地说道,“表嫂可不能惧内呀。”   “你说什么?”三公主远远地见衣香鬓影,又有袅袅的女孩儿们的说笑声从前头水阁中传出来,正待叮嘱夷安几句,却听到了这个,不由骇笑道。   “行了,不与你胡闹了。”见夷安赔笑,三公主噗嗤笑了一声,决定把这句话回头与驸马说说,这才带着夷安往那水阁去,就见满屋子的年少女孩儿,都坐在各自的小案前,好奇地看着她身后那个打扮得素淡清媚的绝色女孩儿,心中也不由生出了得意来,转身接了夷安的手到了自己身前,这才与这些女孩儿含笑道,“这位,是本宫的表妹,长安县主。”   萧真抱剑在后,看着三公主牵着那个此时微微一笑,天光失色的少女,一脸的庇护,又想到这丫头方才石破天惊,关于“惧内”这么个仿佛不大对劲儿的话来,心里生出了对宋衍的同情。   怨不得,她家心上人说起妹妹,总是一脸的悲剧来着。   ☆、第102章   有三公主的郑重与爱惜,夷安刚一露面,就叫京中这些小姐们接受了。   绝色的少女巧笑盈盈,笑起来连外头的日光仿佛都能压倒,却没有半分轻狂,又温和可亲,完全不是传说中那等借着薛皇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的模样,也叫众人对她生出好感来。   况夷安看似贵重,然而却并无矫情,也不是喧宾夺主的人,与人说话也温柔,不笑不说话,很叫人喜欢。她说出的典故也有趣,又不是抢白旁人,不拿自己当中心,因此不大一会儿,就与这些本就想要与她亲近些的小姐们玩笑成了一片,竟十分融洽。   三公主只含笑坐在夷安的身边,温和地看着。   萧真已经见识到了三公主对夷安的庇护,想到三公主素来是对宋国公府极看重的,心中也知道缘故,便将目光投在了三公主身边,府中主母,自己的姐姐昌平郡主的身上。   与萧真仿佛的艳若桃花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此时十分安静的模样。   萧真如火,锋芒毕露。这女子却仿佛温吞的水一样柔和。   见萧真看过来,昌平郡主微微挑眉,回头一笑。   “上一次,姐夫可回来说什么没有?”见姐姐气色还好,萧真便与姐姐低声说道,“他还纳妾么?”   “虽你是为我,只是我还是要与你说,这样计较到底不合适。”昌平郡主见萧真看着自己仿佛愣住了,便无奈地笑起来,越发温柔,摸了摸萧真的头发轻声道,“不过是几个妾罢了,你瞧瞧你,大动干戈的,做什么呢?倒仿佛是我不能容人了。”   见萧真瞠目结舌,她便敛目,抚平了华丽衣裳上浅浅的波纹,漫不经心地说道,“几个身份卑贱的玩意儿罢了,又不能动摇我的位置,担心什么呢?你打了你姐夫,家中竟对我不快起来,这,才是难做。”   夫君鼻腔脸肿地哭着回来,她如何交代呢?   “什,什么?”萧真长于军中,竟也没有伶俐的口舌,看着昌平君主说不出话来。   “你这个傻孩子。”昌平君主含笑,给萧真倒茶,口中继续说道,“我是郡主,只要有父王在,谁都不能越过我去,安享尊荣就是。况咱们这样的大家族,最是要子孙繁茂的,没有不叫人纳妾开枝散叶的道理,不然在外头,都要笑话你姐夫惧内,难道与我还是好名儿不成?”   顿了顿,她美貌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为难来,轻声道,“你外甥女儿日后,若顶着我不贤的名声,如何还能嫁的出去呢?”   萧真呆呆地看着十分“看得开”的姐姐,只觉得自己妄作小人。   “他当年发过誓……”萧真咬着牙嘶声道。   “你也太把男子的誓言当一回事儿了。”昌平郡主觉得妹妹有点儿天真,还抱着什么弱水三千的想头呢,微微皱眉,恐妹妹总是这样儿要嫁不出去,便拍着萧真的手轻声道,“母妃都与我说了,你又退亲了?退了这个,你还想嫁人么?过得去就算了,这日子呀,难得糊涂,计较得太过反而不美。”顿了顿,昌平君主便温声道,“寻一个明白人,守规矩重嫡妻的,你的日子该过得很好。”   敬王妃愁死了萧真,因此就与昌平郡主抱怨过。   谁家没个妾呢?何必较真。   “什么叫难得糊涂?我不想糊涂着过日子。”萧真淡淡地说道。   三公主微微转头,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这对儿想法不同的姐妹,到底是旁人的家事,忍了忍,没有插嘴。   叫她说,昌平郡主这话就错了。   妾也是女人,哪里是玩意儿呢?自家的男人去宠爱这些妾室,心与身子都叫别的女人霸占分了去,谁的心里好受?   想到这儿,三公主心中叹息,见萧真脸上的表情变得冷硬,便轻声劝道,“莫要担心,总有你想要的人。”   萧真想到了宋衍那端方严肃的脸,心里一暖,嘴角挑起了一个笑容。   昌平郡主见劝不动妹妹,也觉得心烦,此时就见了夷安那张如花一般的笑靥,听着她正与几个女孩儿说茶经茶道,不知怎地就拐到了点心上,说起什么茶就该配什么点心等等竟是眉飞色舞,十分可爱,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才与三公主笑道,“这才是个小姑娘呢。”见三公主含笑点头,她顿了顿,端详着三公主的脸色,这才问道,“听说赐婚给了清河郡王,不知……”   “清河王很好。”三公主见昌平郡主眼角眉梢都带着打量,心中一沉,之后就不是什么滋味儿了。   昌平郡主未出阁的时候,因年纪相仿,又同是宗室,敬王又与薛皇后走得近,因此与三公主情分极好,彼此投契往来十分密切,然而这才嫁人几年,竟然已换了模样,竟带着隐隐的计较了。   “可惜了的,三皇子也是好的。”昌平郡主低声叹道。   这话出口,三公主脸色微微一变,转头认真地看着这个好友,见她细致的眉目间竟是真的带着几分遗憾,心中竟一凛,顿了顿,这才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三皇子?”   “三皇子仁德,总该配一个最好的姑娘。”昌平郡主便笑着说道。   想到进宫时薛皇后与自己的提点,三公主的目中就带了几分严厉之色。   昌平郡主,这是与三皇子亲近了?!   上有皇后,她就敢赞庶出的皇子仁德?!   仁德,是一个不能继承皇位的皇子,该有的名声?   心中翻滚,三公主就坐不住了,只觉得昌平郡主这次下帖子有些不对劲儿,心中不快,便拉了夷安坐在自己身边,见萧真也微微皱眉,便强笑与昌平郡主笑道,“如今的三皇子妃,就已是最好的了。不是听说最是个大家闺秀?”见后者露出了几分不屑,三公主顿了顿,这才肃容与昌平郡主说道,“你也该顾及我家夷安的名声!这没头没脑,见着个好姑娘就往别人头上搭,日后叫人知道,岂不是与我家夷安生事?!”   “我只是……”昌平郡主急忙辩解道。   “不必说。”三公主见下头的小姐们无忧无虑,并没有听到这些,这才冷冷地看着昌平郡主,低声道,“你身为郡主,怎能随意开口玩笑?!你这一句,叫夷安怎么做人?!”见昌平郡主嘴角动了动,不说话了,三公主就觉得眼前的这人陌生的厉害,竟想不到从前的模样了,顿了顿,这才有些疲惫地说道,“你叫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想求你帮忙罢了。”昌平郡主叫三公主呵斥得面无人色,许久之后,方才低声说道。   “什么?”   “我听说,宫里头薛家那两个失宠了?”昌平郡主见萧真诧异地看过来,握了握妹妹的手,这才急急地与脸色发青的三公主说道,“宫里头的娘娘都多少年了,陛下这些年一直未选秀,”她顿了顿,这才低声道,“既然那两个失宠,皇后娘娘岂不是失了臂膀?我家中有个小姑子,国色天香,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愿侍奉皇后娘娘左右。”她仿佛觉得理所当然,与三公主含笑道,“你放心,她听话着呢,定不叫皇后娘娘生气。”   “你!”   “大姐,”萧真听着这话也不敢置信,看着微笑淡定的姐姐,许久之后,方才皱眉道,“这不是正路!”乾元帝都一把年纪了,一个个的小姑娘还想往宫里飞,就叫萧真觉得有些恶心。   别跟她说什么真爱啊,这玩意儿纯属糊弄人。   “你疯了!”三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掀了桌子算了,艰难地忍住了,只断然道,“我从不插手后宫,你真的要送人进去,也别寻我!”   想到宫中已经很不省心,她便冷笑道,“少拿母后做筏子!你方才张嘴就是三皇兄,好生亲近,如今还说与母后分忧?你当我是傻子由着你哄呢!”见昌平郡主有些歉意地看着自己,三公主忍住了心头的火气,然而心中却生出了忧虑。   薛皇后风光无限,然而后头却又这么多人算计,双拳如何能敌得过四脚呢?   昌平郡主的婆家仿佛与三皇子很要好,又要送女入宫,若得宠,岂不是给三皇子铺路?   “你已是宗室,为何还要插足这样的事?”三公主到底不忍昌平郡主陷得太深,便劝道,“好好儿做你的郡主,总有你的富贵。”   “大姐这些,与母妃父王说过没有?”萧真听明白了,自家这姐姐脑子坏了,想要来个保驾之功呢,况还算有眼光,还没看上平庸的太子,觉得三皇子不错,然而敬王府素来是站在薛皇后一脉的,这如今往三皇子处使劲儿,这不是叫人看着墙头草两边倒?   顿了顿,见昌平郡主目光一闪,露出了心虚,萧真简直要叹气,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冷着脸沉声道,“这宴,散了吧!大姐,与我回王府去!”   只要薛皇后在一日,敬王府就不会再倒向旁人,既然她姐姐看不明白,她只好将她带回家去,好好儿地叫她明白明白!   “阿真。”昌平郡主喃喃地唤了一声。   “大姐再如此,来日,就是倾门之祸!”萧真冷冷地起身,见那些勋贵小姐都诧异地看过来,便淡淡地说道,“大姐的心思歪了,得好好儿与母妃说道说道。”她刚离京的时候,自己的姐姐还是个清透的女孩儿,又温柔又可亲,然而这才几年,竟已经叫权势迷住了眼,看不清前路,连性情都改变了。   她只觉得心生恐惧,想问问眼前这个妆容精致的贵族女子,还记得当年的模样么?   心里有些难受,萧真见夷安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微微颔首,目光安慰,也不管别的,拉起了挣扎的昌平郡主便往外头去。三公主也不愿薛皇后与敬王府生出嫌隙来,带着夷安一同跟在后头,就听见前头踉跄而行的昌平郡主口中连声唤着萧真,十分可怜,唤来了自己的宫车,将她往车中一塞,摁住了,到了敬王府外,由着萧真带着姐姐进府,这才回转。   夷安沉默地看着昌平郡主的方向,敛目不语,然而心中却生出了些好笑。   三皇子那样的伪君子,竟然也能叫人拥戴,实在有趣。   “回头我带你进宫,咱们得跟母后说说。”三公主有些疲惫地说道,“这么多年,京中看似平静,然而暗潮汹涌的,你也见着,各家都有小心思。母后,很辛苦。”顿了顿,她的目光木然地落在车中,轻轻地说道,“我还小的时候,几个皇兄的母妃就闹腾的厉害,那时候的后宫才叫吃人,不是母后整肃宫中,护着我与二皇兄,只怕我早就叫人给害死了。”   她的兄长是太子之下的头一份儿,小时候“不小心”从假山跌下来,险些把脑袋碰碎了。   “为了这点子权力,人都不像是人了。”三公主回头摸了摸夷安的脸,温和地说道,“你为了母后做的事儿,我都知道,多谢你。”   这个孩子,没有如同薛家那几个姐妹一样背叛薛皇后,才是三公主愿意庇护她的原因,此时见夷安抿嘴笑了,三公主这才目光一冷,冷笑道,“三皇兄这心忒大了,打量自己是头一份儿不成?明年,等皇兄回京,看我怎么……”   “是秦王殿下么?”夷安敏锐地问道。   “等皇兄回来,母后与小七就有人护着了。”三公主坦然地说道。   她向来清透,自然早就看出七皇子与宋国公府的亲近,还有薛皇后对七皇子的看重,此时想到七皇子软乎乎的模样,不由笑起来,低声道,“小七,是个好的。”   “皇兄不喜朝政。”见夷安欲言又止,三公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   秦王对做皇帝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愿意在外头领兵打仗,况……想到兄长年纪不小还没有娶亲,放言不喜欢女人,三公主就想去上吊。   不爱当皇帝,这个可以有。可是不喜欢女人……   嘴角动了动,三公主觉得发愁极了,想着秦王仿佛也不喜欢男人来着,又放心了些,抓着夷安诉苦道,“实在叫人担心。”   对于这种鬼见愁,长安县主有什么办法呢?干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三公主长吁短叹,唏嘘的不行,夷安能劝什么呢?难道要说别担心,做和尚其实也很有前途?   说了这话,不叫三公主把她从车上踹下去就奇了怪了。   探着脖子往外看了看长街,夷安这才回头与三公主笑道,“在宫中时,我竟然未拜见过德妃娘娘。”   这位秦王与三公主的生母,她是一面都没见着过。   满宫里的妃嫔都在与自己献殷勤的时候,也没有德妃的名号,只有一次薛皇后给了自己一串儿菩提子的数珠,上头带着香烟的味道,言及乃是德妃供奉佛前之物,看着薛皇后看重的模样,夷安才知道这后宫,除了淑妃,还有一位德妃不能小觑。   然而想要去拜见,却叫薛皇后拦住了。   “母妃清修,寻常我都不见的。”三公主便笑道,“母妃礼佛一向诚心,前些年还好,多少出来走动,这些年竟也不大在宫中行走。”顿了顿,她的脸上就生出了感激,与夷安轻声道,“亏了母后这次叫她出来帮衬,不然还不定要修到什么时候。”   德妃最听薛皇后的话,有了薛皇后出言,就算懒得动,如今也开始辅助淑妃主持后宫,与那几个生了皇子的嫔妃斗智斗勇了。   有生了皇二子,腰杆子比只有公主的淑妃硬的多的德妃在,连管妃都偃旗息鼓,不大折腾了。   如今宫中表面太平了许多,也是德妃之功。   “便宜了太子。”想到太子又借了薛皇后的光稳当了,夷安就小声嘀咕了一声,哼了一声将头探出车外,突然就见前面一队熟悉的甲士簇拥着一辆明黄的大车而来,对上了三公主的车架,那大车之上,杏黄帘子挑起,露出了太子的脸来。正要等着这脑残太子发作的夷安,却见他仿佛动了动嘴角,之后,竟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的慈爱笑容,缓和了声音温声道,“原来,是三皇妹与长安。”   语气之中,竟是说不出的亲切。   ☆、第103章   三公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多了太子刻薄愚蠢的脸,再看看眼前这张特别温柔的模样,三公主就觉得雷劈了似的。   这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太子么?   “给皇兄请安。”顿了顿,三公主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心中虽然惊疑,却还是带着夷安下车,端端正正地给太子请安,大庭广众之下做足了礼数,这才抬头含笑,十分亲近地问道,“皇兄欲往何处?若是急切,臣妹便不耽搁皇兄了。”她笑靥盈盈,看着和气极了,一点儿都看不出与太子有心结。   这是一个皇家公主的气量。   当然,三公主与太子的交情并不好,盖因三公主亲哥秦王,曾在离京前指着太子的鼻子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   “蠢货!”   只有这两个字,然而从此太子与秦王交恶,势同水火,也牵连了三公主。   对于自家一向有什么说什么,特别诚实特别嘴贱的亲哥,三公主被恨屋及乌不是一次两次,其中种种悲剧就不一一细表了。   如今端端正正地立在太子的面前,三公主只等着太子破口大骂,然而等了许久,一仰头,却对上了太子宽容的目光,不由怔住了。   “本是要与太子妃往母后处请安,只是孤……”太子竟顿了顿,脸色微微扭曲,之后在三公主含笑的目光中慢慢地说道,“我见母后繁忙,因此不敢叨扰。”   他这样彬彬有礼地说完,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夷安的身上,就见这少女一身格外醒目的衣裙,脸上的笑容明媚可爱,心中生出了不知是怨毒还是厌恶来,却还是面上温声道,“长安也在?太子妃常与我说起你,若是无事,便往东宫去,舅舅也谢你。”   “敢不从命?”夷安便可惜的笑了。   光天化日之下,太子都做出了模样,她自然不会给太子没脸,叫人道一声猖狂。   长安县主可以猖狂,然而却不会没有缘故地任性地猖狂。   “如此,就好。”太子仿佛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见妹妹与便宜外甥女儿脸上的笑容客套虚伪,也觉得腻歪,脸上笑容撑不住,颔首后回了自己的宫车,再也不说话了。   三公主只觉得前所未见太子有这样和气的时候,心中竟觉得不安,有些忧心忡忡。   夷安心里一笑,见三公主存了心事,与她一同上了宫车,这才看着四周细软的纱帐含笑道,“太子殿下,仿佛与从前不同。”   “这是……”三公主与夷安是一家人,薛皇后若倒了,她也要跟着完蛋,心知夷安看出了什么,嗔了一声,一点夷安的额头,这才抓着她的手轻声问道,“你瞧出什么来了?”   “不是太子幡然悔悟,就是有幕后谋臣,倒也是个人才。”夷安想着太子那僵硬的,明明想要拂袖而去却不得不忍耐的脸就觉得有趣,轻声道,“三皇子大婚,听说三皇子妃是右都御使的女孩儿,想必了得。”   有了出身清流的右都御使,想必三皇子的气势在前朝高涨的厉害,她也听萧翎与自己说过,如今三皇子还敢在前朝与太子争论,乾元帝是决然不管的,岂不是叫太子生出危机来?   再不修好宋国公府,太子只恐怕薛皇后虎毒食子,不带他玩儿了。   从前敢与薛皇后放肆,不过是想着薛皇后只有他一子,顾忌亲情,如今薛皇后连自家二房都能阖家流放,这心肠……   令人悚然而惊呐。   也不知太子天天晚上能不能睡得着觉。   “你是说,太子悔悟了?”三公主若有所思地问道。   “是悔悟,还是与咱们逢场作戏日后清算,谁知道呢?”夷安一叹,便温声道,“什么叫不敢叨扰?亲生母子之间,却要计较这些,反倒刻意了。”太子心存芥蒂,自然做的生硬,哪怕想做出母子情深,却到底落了下乘,叫人看出破绽。   想必如今,薛皇后也是不愿看见他的。   看到这样竟与自己算计情分,更加心累了。   “这两个,叫他们争去吧。”三公主有这么几个兄弟,实在是心累,听夷安与自己掰扯明白了,一颗心都跟泼了冷水似的,脸色苍白地软在一角,摆了摆手苦笑道,“如今我知道,皇兄为何不愿意在京城呆了。”   见夷安笑起来竟还带着几分光风霁月,她心中竟生出了几分羡慕与喜欢,轻声道,“怨不得母后喜欢你,是个伶俐的孩子,只是,”她微微抬手,就见这个小姑娘眼睛一亮,拱进了自己的怀里,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温声道,“莫叫人看出来。这世道,对女子多有苛责,与你的名声不好。”   “现在的名声就已经很差了。”夷安软软地,可怜巴巴地说道。   “关起门来自家人,咱们再肆意,于外头,还是做出个模样来才好。”三公主想到方才,便笑了,抱着这个香香软软的小丫头和气地说道,“方才,你对着太子时的模样不就很好?不必与他争执,只和气善良,若他明白,自然彼此和气,若不明白,与你计较,叫人知道,也只会说你是个厚道人,太子反倒要叫人责备了。”   这其中带着几分三公主的生活之道,有点儿蔫儿坏,虽然与夷安的性情不和,然而知道三公主与自己都是好话,急忙拱了拱这表嫂的手,表示自己明白。   三公主哪里见过这么爱撒娇的人呢?越发地抱住不放。   宫车滚滚,一路往宋国公府而去,入了公府,夷安正娇气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出门儿了一场的劳累,叫三公主摸头摸脸,兴冲冲地赶过来与三公主迎接的驸马大人薛平,眼珠子都直了。   三公主就见外头自家驸马含泪看着自己,眼神控诉如同糟糠妻看到负心汉纳妾回家的模样,竟觉得浑身发寒,咳了一声,低头把表妹给推开了。   夷安眨巴了一下眼睛,见这表哥已经转头,用悲愤的目光控诉地看了一下自己,探头看了看这表哥腰间的宝剑,缩回来比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又四处看了看,见自己的靠山一个都不在,顿时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袅袅柔媚地下车,对着用喷火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这妒夫表哥嫣然一笑,之后……飞也似的跑了。   三公主看着自家表妹跟身后有狗撵的似的跑了,低头噗嗤一声,就见薛平已经哼了一声爬上了车,只依偎在驸马的怀里,听他还在嫉妒地计较,就只觉得心里欢喜,轻笑道,“你还真醋了不成?”   “这小丫头!”薛驸马瞪走了自家表妹,这才搂了搂自己的媳妇儿,心里满满的幸福,摇着头笑道,“胆子小的很,谁知道竟能敢在外头与人对持呢?”   见三公主叹了一声,他便微微皱眉,低声道,“我想叫表妹赶紧回家,倒也不是……其实也是因为我醋!”在媳妇儿的审视下,驸马爷伤心地承认自己是个妒夫,见三公主满意了,这才英俊刚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快,继续说道,“实在是四弟妹……”   “她又怎么了?”三公主烦死冯氏这个弟妹了。   这女人仗着“救命之恩”,宋国公府都是对她另眼相看,越发不像了。   “昨儿四弟回屋,她知道清河王来了,非闹着四弟要与清河王问个明白。”薛平声音冰冷地说道,“不知分寸!清河王是什么人?竟敢招惹他?我都不敢!”他低头,见三公主脸上生出薄怒,显然对冯氏的做派很不快,便继续说道,“况那是表妹的夫君,她脑子有病,还想叫咱们给清河王送女人!”   薛义断然不肯,冯氏竟摔了半个屋子的东西。   一边说他便继续嗤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她如何在家闹腾都随意,只是如今,断断不能叫她离间了咱们与姑母的情分。”   “她与我,可没有救命之恩!”三公主冷笑了一声,看着一双素白的手轻声道。   她从不是个良善的人,若冯氏给脸不要脸,旁人不好出手,说不得她就要送这弟妹一程!   真当大家拿她没有办法?!   “四弟……”薛平顿了顿,面色复杂地说道,“如今也对她厌了,只是却……”   薛家四郎,总是会想到当年,他昏昏沉沉时,世界都变得压抑暗淡,那个对他伸出了手的少女。   哪怕时光变却故人心,然而那时的一抹将他从阎王殿拉回来的温情,却叫薛义到死都不想撒手。   “四弟也是个痴情人。”薛平想着弟弟与自己面前哭,大好男儿一脸灰败的模样,就觉得难受。   “就算如此,也不该委屈姑母与表妹。”三公主对个不晓事的妯娌没有什么心疼之心,薛义与自己说不上什么,此时便敏锐地说道,“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救了四弟一个,咱们一家都要管她叫祖宗?”她冷笑了一声,低声道,“从前,我懒得与她计较,不过是想着一家和睦,如今这都多少年了?她有没有想过好好儿过日子?若再如此,要叫她把一家子都折腾进去,才算完么?”   “祖母也烦了,因这个,祖父要四弟出去过。”薛平轻叹道,“四弟应了。”   “那你还叫表妹回去?”三公主舍不得夷安,便推了薛平一把,有些不乐意地说道,“表妹陪陪我,难道不行?”   “清河王实在太殷勤,祖父招架不住了。”薛平抹了一把汗,终于说了大实话。   “殷勤?”   “今儿又来了。”薛平懒洋洋地躺到三公主的膝上,含糊地往前院儿一指,带着几分笑意地说道,“一下朝,这位,不论兵法了,这回论练兵之术。”   见三公主也一同无奈望天,薛平只觉得清河王脸皮真的挺能拉下来的,他与三公主算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同长大,之后成亲一直琴瑟和鸣,却也不敢这样不要脸,觉得自个儿表妹眼光独到,这才笑着继续道,“祖父今日下朝本不想理睬他,谁知道竟说练兵,祖父最喜这个,不得不带了清河王回府详谈。”   一个不得不,简直道尽了宋国公的心酸。   好生委屈。   三公主什么都不想说了,幽幽一叹。   顿了顿,她又见薛平不想往前头待客,便将今日之事与薛平说了,言道昌平郡主与太子,薛平脸上就生出凝重,想了想,这才低声道,“今日早朝,三皇子封了项王。”   “怨得不太子竟……”如此,就能对上太子的异状了。   三皇子从前不过是白板,如何折腾也就那么回事儿,然而封王,这就是逼到太子的近前,难怪太子这样不顾自己从前的傲气与自己低头了。   也怨不得昌平郡主,竟然对三皇子这么有信心。   有信心的昌平郡主,此时正叫气得眼前发黑的敬王妃指着鼻子骂。   “你脑子坏了?!三皇子如何,随他去!你搀和什么?!”   敬王素来都是个聪明人,也没有寻常宗室的古板,看出薛皇后是个更与自己好处的人,已经靠上去,这些年与薛皇后一直不错,连敬王妃都在宫中颇有脸面,然而如今,自家闺女竟然拆台,就叫敬王妃心生恼怒,厉声道,“你凭的是什么?!前朝如何,与你何干?!不过是个郡主,公主人家还什么都不说,你巴巴儿地上去!你这是要气死咱们么?!”   “太子本就无德,前儿与薛家那丫头的事儿,能瞒得住谁?”昌平郡主就辩解道,“如此荒诞,怎可……”   “那是皇后娘娘的事儿!”敬王妃浑身都哆嗦,好悬忍住了没有厥过去,此时强提着一口气用力地说道,“太子再不好,皇后娘娘没动他!只要皇后不动,不说太子不好,咱们家,就永远不会与太子倒戈!”   顿了顿,她这才呵斥道,“你有几个脑袋插手皇子之争?!你觉得你比皇后娘娘还聪明?!一家子都叫你送火坑里去了!”越说越恼怒,敬王妃扬手就要给昌平郡主一个耳光,却叫萧真拦住了。   “母亲息怒,皇后娘娘素知我家忠心,不会心生芥蒂。”萧真沉声劝道。   “历来插手皇位的,就没有好下场。”敬王妃见昌平郡主有些委屈地伏在一旁流泪,就觉得满心疲惫,往身后的红木椅上一坐,撑着头喃喃地说道,“一点儿脑子都没有,叫人唆使几句,竟……”她摇头叹息了一声,看着糊涂的长女,再看看明白的小女儿,便低声道,“这如今,可怎么办呢?”   敬王府如今的日子虽然过得不错,然而却也全靠着薛皇后的那点儿情分,若薛皇后疑他家有不臣之心,只怕不定是个什么下场了。   “我也是为了我家的孩儿呀。”昌平郡主流着眼泪抬头,在敬王妃木然的目光里哭道,“母亲!我虽是郡主,可是孩儿怎么办?连个爵位都没有!不提前筹谋,难道叫他们喝西北风去?!”三皇子还与她允诺,若是能劝动敬王站在三皇子一方,日后若有前程,不然不会忘记昌平郡主。   “你糊涂!”敬王妃什么都不想说了,叫昌平郡主滚下去,叫人看住了,这才开始发愁。   这发愁了三日,就在敬王妃预备好了往宫中与薛皇后请罪,顺便揭发一下三皇子的狼子野心,给自己刷刷好感之时,却听闻平阳侯夫人登门拜访。   想到这位是薛皇后的亲侄女儿,最得宠爱的,敬王妃就觉得奇怪。   “这倒奇了。”敬王妃一边带着萧真去迎平阳侯夫人,一边与闺女好生稀奇地说道,“平阳侯府与咱们素无往来,怎么就上门了呢?难道是……”聪明人总是想得多些,敬王妃便迟疑道,“因你大姐,来与咱们家论罪来了?”   萧真一转头就见自家母亲一脸的大事不妙,顿了顿,嘴角就一抽。   ☆、第104章   大太太含笑进门的时候,对上的就是敬王妃十分复杂的笑容。   萧真本欲与敬王妃说说关于宋家老三的二三事,却还没等说,就叫母亲甩在了后头,瞠目结舌。   “难得竟是你上门。”敬王妃热情地迎了大太太进上房,一叠声地命一旁的丫头上好茶,这才笑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来做什么呢?”   大太太目光在萧真的身上掠过,就觉得敬王妃这是在矜持了。   做母亲的,怎么会不知道闺女的心事呢?   不知道因昌平郡主,一家子都愁得慌,宋三爷的事儿叫武夷郡君给忘天边儿去了的大太太,还对敬王妃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含蓄笑容。   作为女家,确实该矜持矜持,这个还是可以理解的,大太太也愿意给女孩儿家这等脸面。   大太太低头喝了一口茶,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宋衍是个想说就说的诚实的孩子,觉得既然给了萧真承诺,就不好耽搁,伯娘不在家,与伯父商量也是好的,就将萧真之事与板着脸的大老爷一五一十地说了。   大老爷第一次对这个侄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之后,牵马就直奔宋国公府,拿着这个天大的理由,用恭敬的模样从自家老岳父的手里抢回了媳妇闺女,得意洋洋地回家。   天知道,侯爷大人已经一个人苦熬很久,憋得慌了。   大太太也觉得宋衍眼光不错。   武夷郡君萧真虽然在京中名声不佳,公认的母老虎,然而经历过自家闺女也是个蛇蝎美人名声的大太太,一直都觉得有这样的名声未必都一定不是好孩子。   况萧真磊落,人品清正,这个她还是多少知道些,虽有些彪悍嫉妒,然而谁家的女子不如此呢?并不是大事。   要紧的是,宋衍是真的喜欢。   看着严肃的侄儿脸上带着几分红润地与自己说萧真之事,大太太心中就是欢喜得不行,如今看着敬王妃身旁面若桃花艳丽逼人的萧真,越看越喜欢,只觉得这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对着敬王妃越发地温柔,温声道,“今日我来的冒昧,王妃千万不要与我见怪。”   见敬王妃含笑拜手,对自己露出了疑惑来,大太太顿了顿,顿时单刀直入,与敬王妃含笑道,“虽然厚颜,也知我家高攀,然而我实在是喜欢郡君,哪怕知道身份不合适,也想求王妃割爱,成全了我。”   “啊?”敬王妃预备好一肚子的解释没作数,竟反应不过来,呆住了。   “割爱?”   “我也知道王妃舍不得。”大太太越发哀愁地叹气道,“这谁家的好姑娘,那都舍不得,只是,”她笑叹道,“原是我爱得紧了,不合礼数厚颜上门,王妃只看在我家还有几分体面上,考虑试试?”   敬王妃面部表情十分呆滞。   “舍不得?”许久,她听明白了,顿时觉得诧异了,转头看了看闺女,见萧真敛目,艳若桃花的脸上竟是带着几分红润,顿时用优雅的动作飞快转头,与正殷勤看来的大太太急声问道,“夫人这是提亲?与我这儿提亲?!”   天可怜见的哟,为了闺女的亲事,王妃娘娘真是操碎了心,不仅如此,叫人痛心的是,武夷郡君大名流传甚广,京中再没有个不怕死的出来送死,敬王妃都已然绝望了。   纳个妾就要往死里打,太残酷了!   绝望之时,竟有上门提亲之人,简直就是茫茫大海上的灯塔,照亮了敬王妃眼前的路!   “还请王妃考量我家。”大太太温声道。   敬王妃恢复了优雅,此时看着大太太,心里默默地回想。   “我家那侄儿,虽然还不争气,没个前程,然而读书还好,今秋下场。”大太太对宋衍的学问素来有信心,见敬王妃仿佛是在思量,便笑道,“这孩子该是有个前程的,虽然还是配不上,只是还求王妃,”她顿了顿,不欲说私定终身这样的话,免得叫敬王妃没脸,犹豫了片刻,便继续说道,“若得郡君下嫁,王妃且放心,我必定待之如女,不叫郡君吃一点儿的委屈。”   “这……”   “那孩子清正,后院干净,王妃知道我们家的,不耐烦三妻四妾。”大太太见敬王妃果然意动,急忙说道,“若是日后有半点儿差错,王妃只管随意处置!”   敬王妃看着殷切的平阳侯夫人,心中就转起了个儿。   这么上杆子,可见是真的看重她闺女了,这倒是好事儿,毕竟读书人么,闺女一指头能捅翻七八个,日后有了差错,想必也不能叫闺女吃亏,况平阳侯府,这虽是新贵,然而却也十分富贵,嫁过去又不是长子媳妇儿,不用管家,这日子过得想必不错。   更重要的是,平阳侯府,这是唯一一个敢上门提亲的倒霉蛋儿了。   敬王妃虚弱地想了想,觉得千万不能叫倒霉鬼跑了,顿了顿,便犹豫地,不舍地,含着眼泪地说道,“不是夫人这样郑重,阿真,我是舍不得的……”她抹了抹闺女终于有人要激动的眼泪,这才叹气道,“看在夫人诚心,咱们就换了帖子,往宫里求皇后娘娘赐婚,如何?”   顿了顿,敬王妃胡乱地拿帕子扇了扇脸,这才咳了一声道,“改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就进宫?”   她非进宫求赐婚,把这亲事砸瓦实了不可!   大太太也呆了呆,不由自主地应了。   这么顺利,叫她生出了一种强买强卖的感觉来。   “今日仓促,明日。”大太太顿了顿,见敬王妃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自己,竟有种自己铁石心肠的感觉,却还是轻声道,“明日,我家送七皇子回宫,那时与王妃一同请旨如何?”   敬王妃想说不好,然而到底不好表现急迫叫人看出破绽,日后轻视萧真,胡乱地应了。   又说了许多的话,郑重地与大太太约定了明日进宫,敬王妃这才含笑送了大太太出门,刚回头,见萧真正立在堂上默默地看着自己。   敬王妃就知道这事儿自己做主没有与闺女商量,转了转眼睛,突然拿帕子捂住了脸,哀哀地哭泣了起来,心里欢喜得哭不出来,她只用力地摁着眼睛,软软地坐在一旁,一只手拉住了萧真带着硬茧的手,哀声道,“阿真,母亲,对不住你!”   “母亲……”   “你大姐犯了忌讳,咱们家如今在刀尖儿上!”敬王妃哪里跟叫闺女拒绝的话说出口,急忙哭道,“哎呀母亲的心疼啊!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在阿真你的一念之间了。”偷偷看了看闺女,见萧真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敬王妃吸了吸鼻子,这才含泪说道,“母亲知道,你心伤透了,不乐意嫁人,只是如今,就当是联姻,为王府联姻吧!”她伤感地说道,“平阳侯府是皇后娘娘的外家,有了他家的庇护,咱们王府也算是安稳了。”   “就当是为了王府,嫁了吧!”敬王妃两只眼睛亮晶晶地说道。   “母亲!”萧真一把把帕子抢下来,露出了一张干打雷不下雨的脸。   敬王妃讪笑了两声,心虚地看着闺女。   “是我,叫他请长辈与母亲提亲的。”萧真咳了一声,轻声说道。   敬王妃正要继续哀怨,闻言呆住了。   “什么?”   “我中意他,他喜欢我,因此才有今日的提亲。”萧真实在不能明白母亲这种恨嫁的心,只是看她呆呆地看着自己,脸上也不由有些发红,目光漂移地说道,“不必说别的。”   “我就知道我家阿真最招人喜欢。”敬王妃一看这是不用劝,顿时眉开眼笑,听萧真的话儿竟是中意宋家小子,急忙又问品貌,一时就欢喜起来,顿了顿,便笑道,“皇后娘娘最是个和气的人了,平日里又喜欢你,知道了这亲事,必然欢喜!”   “母亲方才,可不是这样说的。”萧真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不是想着叫你听话,因此胡说八道了些么。”敬王妃顿时心虚了,扭头不说话,然而想到宋家的亲事,想着萧真终身有靠,顿觉欢喜,已经开始想着给萧真预备嫁妆。   敬王妃心生欢喜,觉得人生圆满,此时夷安坐在家中,瞪着眼睛看着面前扭捏的四公主,只觉得前途无亮。   “再说一遍,你做了什么?!”夷安双手有点儿哆嗦,却还是坚强地问道。   “我扑倒表哥了。”四公主小脸儿通红,抓着满脸木然的好闺蜜,一同缩在一个窄窄的软榻上,用犀利的目光逼退了屋中的丫头,这才悉悉索索地凑到了夷安的面前,先恶人先告状地说道,“你如今只跟三皇姐好了,也想不到我了,简直太没有良心。”   想着这些时候京中都说三公主带着夷安在外头见人,四公主吸了吸鼻子,在夷安赔笑中,这才搓了搓手,恶声恶气地说道,“前儿,你不是说帮我与表哥说道说道的么?”   四公主想叫陈表哥先告白来着,夷安想了想,早忘天边儿去了,此时有些不好意思了。   “忘了。”长安县主心虚地说道。   “这回原谅你。”四公主哼了一声,这才捂住了嘴笑了一声,好生炫耀地说道,“我自己,就办成了!”   想到月色太美好,一下子没有把持住,把震惊的高大青年一下子扑倒在地,四公主就羞涩了。   “你放心,我会负责的。”见夷安也震惊地看着自己,四公主急忙指天发誓,叫道,“我不是个吃完不抹嘴的人!”   夷安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表哥……讨厌!”四公主窃笑了一下,红着脸把夷安推了一把,差点儿吧长安县主推到地上去,急忙拉回来,两个人一起窝着,这才小声说道,“表哥说了,以后,叫我做最幸福的小媳妇儿。”见夷安恶心坏了,脸色发青转头欲吐,她便觉得很该给自家表哥正名,抓着小伙伴儿叫道,“表哥说错了么?!你家那位,比这肉麻多了,我就是忍着没有告诉你!”   顿了顿,四公主这才正容道,“我听说清河王正修葺王府呢?这倒真是一番心意。”她就与夷安轻声道,“这是他向着你呢,怪道母妃说,不该因名声便裁夺旁人。”有这样的心意,可见萧翎并不是传言中那样不堪。   “烈王府确实很不像样。”夷安想到烈王妃,再想想萧安等等,便微微皱眉。   “他那府里,几个女孩儿也都不是省事儿的。”四公主嗤笑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特别是那个萧清,柔柔弱弱的小模样儿,整日里装模作样,没的叫人恶心。”   萧清是个柔弱女孩儿,从前与四公主立在一起,越发显得四公主横行霸道,反倒叫自己跟仙女儿似的,如今想着,四公主就觉得心烦,与夷安抱怨道,“小可怜儿呢,风吹就倒的,与她高声一句,都要叫旁人以为欺负了她。”   因为这个,四公主没少吃亏。   “原来是这么个姑娘。”夷安淡定地点了点头。   “你小心她些,别叫她坑了你的名声。”四公主小声说道。   “我还要名声做什么?”夷安嗤笑一声,在四公主呆滞的目光里掐了掐她的小脸蛋儿,这才笑呵呵地和气地说道,“若柔弱到我的面前,大耳瓜子抽她!”   “你!”   “就霸道,就猖狂,怎么了?”夷安板着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就看不上她,也来抽我呀!既然身份体面都比不上我,管她是真的柔弱还是假的,先抽了再说。左右,”她挑眉,一张细致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险恶的笑容来,笑嘻嘻地说道,“被我抽了,是她自己没脸,再有人怜香惜玉呢,我还抽她,什么时候老实了,认输了,我饶了她才是。”   对付小白花儿,长安县主从来就是往死里打,打老实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四公主敬畏地看着这个彪悍的家伙,深深地感到了自己与这姑娘之间的距离。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别叫我不高兴。”夷安如今有恃无恐,盖因身后有个十分殷勤的清河郡王,况萧清若真的是这种品格,想必她家萧翎从前也吃过这姑娘的苦头,夷安抽她还来不及,自然是不耐烦好声色的。   “见了你,我就知道,如我这样温柔的姑娘,总能嫁出去。”四公主笑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我听说前儿她还想给清河王送个美人儿,差点儿叫清河王一剑斩了。”   “他与我说了。”萧翎从来不与夷安隐瞒这些,夷安便含笑道,“这事儿,还是我叫人传出去的。”   见四公主不解,她便轻声道,“需把缘故与人知道,才能叫这京里知道,我家阿翎……”她目光温和地说道,“不是烈王府上传出来的不顾手足,欺凌幼妹的畜生,而是那个四姑娘,还未出阁,就已经喜欢管束兄长后院儿,这深情厚谊的,也得叫满京城的人家儿都知道知道,也知道些四姑娘急公好义不是?”   没出嫁就管兄长房中事,名声可不是一般的坏,可惜了的,谁叫烈王在早朝上,唾骂她家萧翎,是得志便猖狂,欺辱兄弟姐妹的畜生呢?   烈王无情,长安县主,也只要无义了。   反正也不算是误伤。   “哟,”见夷安脸上的笑容都软和了,四公主就听出点儿滋味儿来了,悉悉索索地偷笑了一下,这才拱了拱小伙伴儿,戏谑笑道,“什么时候,改成唤阿翎了?这个,可得叫我笑话笑话你。”   “怎么,你有意见?”她话音刚落,却听到头顶,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突然问道。   四公主一顿,默默抬头,对上了一双清冷黑沉的眼睛……   ☆、第105章   四公主萧长宁,头一次被人看的浑身汗毛倒竖,差点儿从软榻上滚下来。   当然,转眼公主殿下,就很没有出息地在萧翎那双冰冷暗沉的目光里,乖乖地滚了下来。   见四公主老老实实地往一旁坐着去了,萧翎这才觉得心里满意了起来,看了看脸上抽搐着起身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想了想,耳根子发红,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软榻的一角,轻声道,“挤。”   那么小的软榻,四公主竟然好意思与心上人挤在一起,多叫人生气呢?萧翎只觉得见着这姑娘紧巴巴地贴着夷安,好生心酸,又飞快地看了哼了一声转头不语的四公主,这才握了握夷安的手。   “你……”夷安没良心地替四公主心酸了一下,这才含笑问道,“不是说,今日不来么?”   “想你。”萧翎大着胆子说完,这才飞快地说道,“外头传言太多,我不想叫你跟着吃委屈。”   不过是与烈王争执之事,想到了今日早朝,烈王与自己当众翻脸,指着自己鼻尖儿骂忤逆,萧翎动了动嘴,与夷安轻声道,“我不会再要别人。”   萧清是个有恒心的姑娘,况心里看不起自己的这个兄长,从来都百无禁忌,哪里相信萧翎会要她的命呢?   萧清将萧翎竟敢与自己动手之事说了,烈王只觉得萧翎是个不顾人伦的畜生,不仅如此,竟还疑平阳侯府在后给萧翎出了坏主意,离间父子之情,如今越发地与萧翎看不顺眼,连带的还对夷安生出了厌恶之心。   如今背地里,烈王也与一两个好友抱怨指婚之事。   “外头若是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只回来告诉我,我给你出气。”萧翎与夷安轻声道。   如今烈王只觉得长安县主不贤,况也要恶心萧翎,正使唤自己的几个侧妃与萧翎挑选妾室。   到底是萧翎的生父,烈王又是宗室之中打头的,竟也仿佛有几分作数的意思。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烈王府四姑娘萧清的手笔了。   “不过是个闲言碎语,我担心什么呢?”夷安见萧翎面露忐忑不安,不由笑了,指了指一旁的茶水,见这青年殷勤地送到手里,这才温声道,“我与你之间,哪里要说这些呢?说一句不信,我都是在侮辱你。”   见这清冷的青年看着自己的眼睛突然就亮了,夷安心中一叹,却将这茶水送到了萧翎殷红的薄唇边,见他听话地低头顺着自己的手喝茶,这才继续说道,“你待我的心,我全都明白,外人一句两句,哪怕是你父王,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与我过日子的,又不是他。”   冰冷的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夷安抬眼,就见眼前这青年定定地看着自己。   “我不会不要你的。”夷安心里一软,安慰道。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太复杂,竟叫她生出了酸楚来。   “我已经从王府搬出来了。”萧翎只觉得心里热热的,说不出的欢喜与充实,握着夷安的手腕,将自己微冷的脸贴在上头,口中带着几分柔和地说道,“如今住在唐天的府里。”   烈王想要败坏他的姻缘,就算自己什么都不做,想必也有旁的手段。   指着一个丫头定要说是自己沾过的人,哪怕自己斩了这丫头,外头只怕还要说一句自己无情暴虐,许还会牵连夷安。   如今搬出来,多少离得远了就好。   “我知道,他们是嫉妒我,因为你这样好,却叫我得了。”萧翎喃喃地说道。   “你得了我,是因为你也很好。”萧翎把一颗心这样送到自己的眼前,夷安心里发酸,也不在意冰冷的嘴唇贴在自己的手腕上,含笑说道。   四公主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仿佛谁都插不进去的人,心里生出了些羡慕。   这两个人在一处的时候,仿佛谁都无法拆散一样。   “跟我去见见母妃。”萧翎顿了顿,见夷安应了,这才低声道,“母妃喜欢你,想必能庇护你。”他不想叫夷安受到伤害,哪怕是一点的可能都不愿意。   “就算是见王妃,也不该是为了我这样的小事。”夷安摇了摇头,这才含笑道,“王妃清净自在久了,何必与这起子人再生波折呢?”见萧翎脸上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便笑道,“我知道,王妃在你的心里就跟母亲一样,小孩子家家吃了委屈,就想寻母亲做主。”她见萧翎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只是,咱们还没吃委屈,哪里需要做主呢?”   “是我想岔了,倒险些叫母妃跟着费神。”萧翎觉得自己是有些自私,便轻声道。   “关心则乱,你也是为了我。”夷安笑嘻嘻地提着萧翎的耳朵笑道,“你别担心,如今既然住在唐天的府里,就继续住着。至于你们府上……”她眼角眉梢就带了几分厉害,冷笑道,“真当平阳侯府是软柿子,想捏就捏?!”顿了顿,这清媚的少女往身后一靠,悠闲地说道,“烈王府里头,你大哥是你父王心里的头一份儿,听说如今请封世子,都是为了他?”   “父王最爱大哥的母亲。”萧翎微微皱眉,想到烈王妃,便低声道,“父王,还是错了。”   什么叫最爱呢?烈王当年带兵打仗,死人堆儿里来去的时候,这最爱到了哪里去呢?功成名就了,从宗室中厮混出来了,柔弱的,需要他倾心爱惜的女子出现了,又将与他同生共死的发妻放在何处?   做人,怎么能这样没有良心?   “最爱。”夷安听了这个就笑了,抹着眼睛无奈地说道,“哪怕是最爱这个,你的三哥四哥五哥,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见萧翎怔了怔,顺从地点了点头,便淡淡地说道,“既然有这么多的儿子,不患寡而患不均,很该叫王府里热闹起来不是?”   烈王既然给脸不要脸,长安县主还怕什么呢?她不是没有根基的浮萍,她的出身也很叫人侧目,如今皇后娘娘是她的姑祖母呢,这些个心里有算盘的侧妃,不来巴结她,竟然要算计她……   “王府,还是有几个聪明人的。”萧翎顿时懂了,觉得媳妇儿真是特别机智,眼睛都亮了,拱了拱夷安的手指,低声道,“回头定然会有人与你示好。”   烈王府几个侧妃都不是傻子,既然有与夷安交恶的,就有与她求上门交好的,到时都不用夷安自己出手,前头自己就能掐起来了。   “真有与你的丫头,你知道怎么做,对不对?”夷安冷哼了一声,翻着白眼儿问道。   “斩了就是。”萧翎满心的欢喜,乖乖地说道,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今日早朝,姑祖母赐了我外城新军的虎符。”   他手中在怀中一掏,翻出了一个小小的青铜虎符来,放在夷安的手上看着她把玩,这才老实地说道,“这一军驻扎在京郊,仿佛是去年才建成,如今并无主将。姑祖母的意思,只怕是要我练兵。”   敢将离京这样近的一军交在他的手上,可见薛皇后是真的认同他是自家人了。   夷安对兵权没有兴趣,不过是翻看了这虎符,觉得开了眼界,便将这玩意儿还给萧翎,轻声道,“不要辜负姑祖母对你的心。”   她也明白,只有最能叫薛皇后信任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新军,与旁的大将都没有任何纠葛,只要萧翎用心经营,这一军就会将萧翎当做一生的上峰,比之半路接掌旁人的兵权,来的要划算许多。   夷安从前本以为薛皇后会将敬王的那一军交给萧翎,没有想到竟然会叫他统领新军。   萧翎点了点头,见夷安不想拿着这虎符,便将它收了起来。   他从虎踞关带回了不少与他亲近的副将,正好可以补入新军之中。   只要这一军被自己完全收服,他手握一军,就算烈王,也不能拿他如何了。   “小心太子。”萧翎顿了顿,见四公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十分可怜,心里觉得这公主简直烦死人,却还是与夷安轻声道。“今日散朝,竟还亲自来与我说话,都要叫我以为,我没有得罪过他。”   太子,竟然真好意思把自己当清河王的舅舅过,真是叫萧翎都惊呆了。   “太子还对我笑了呢。”四公主可算找着发挥的地儿了,顿时带着几分惊悚地与夷安说道,“还跟我说什么日后有什么不快,就来寻他做主……”说到这里,四公主想到太子那张“慈爱”的脸,顿时就觉得不好了。   夷安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原来太子,不是只“荼毒”了她与三公主来着。   “待你好,咱们就接着就是。”夷安无力地趴在软榻上,仿佛没有骨头,柔弱得叫萧翎都不敢去触碰,仿佛能推断她的身子,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天上掉下来的好处,为什么不接着呢?”   吃掉好处,回头再当个白眼狼,想必太子一定特别喜欢。   四公主懂了,呆呆地看着要坑太子的夷安,许久之后不得不承认,说的太对了。   “你来寻我,不是与我说这些吧?”见四公主还呆呆地看着自己,夷安见萧翎有些委屈,仿佛是没有与自己单独说上话,这才笑嘻嘻地与四公主笑道,“若无事,去见见你表哥才对,对不对?”   “你是在撵我?”四公主震惊了一下,这才耷拉着头小声说道,“你跟小七在宫外多久了,是不是该跟我回宫了?”宫中如今的形势不对,四公主再大大咧咧,也能感觉出其中与叫自己不安的气息,顿了顿,充满了希望地与夷安问道,“好不好?”   “不好。”萧翎淡淡地在一旁泼了四公主一盆凉水。   四公主眼睛里滚出了晶莹的泪花儿,说不出的可怜。   “我只送七舅舅回宫,只能暂住。”夷安见四公主这模样,就知道其中还有别的缘故,微微迟疑,还是在萧翎浑身气息都暗淡中,有些心疼地说道。   萧翎许久之后,点了点自己的头。   那什么,怎么样,才能混到后宫呢?   清河郡王心中严肃地想着办法。   四公主听夷安愿意回宫,顿时欢喜了起来,竟顾不得别的,只收拾好了,便带着这外甥女儿与也欢欢喜喜的七皇子往宫中去了。   七皇子早就想念薛皇后了,此时一张小嘴儿巴巴地说个不停,一路入宫,夷安与四公主下了宫车,就见奢华富丽的后宫之中,多了许多的年少美貌的女子。   这些女子的年纪都不是很大,身上的服饰清逸婉转,此时散在远远近近的御花园中,不知是花朵儿更美丽,还是这些美人儿更叫人失神,嗅着微风中的淡淡的脂粉香气,夷安见这些女子都嘻嘻哈哈地说笑,不由微微皱眉。   “华昭仪与珍昭仪失宠之后,父皇宠幸了不少的美人。”四公主也觉得有点儿没脸,见夷安露出了厌恶之情,便低声道,“不过这些身份都不高,父皇也并不给进位,只是叫我瞧着,却仿佛……”她顿了顿,便有些迟疑地说道,“叫我瞧着有些太过荒唐。”   乾元帝年纪一大把,正是该修心养性的年纪,如今却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四公主就敏锐地觉出了些不好来。   “论理,这本就不该是咱们该管的。”夷安巴不得这位精尽人亡呢,便与四公主劝道,“陛下刚愎,若有人劝谏,只怕越发肆无忌惮了。”   “你说的是。”四公主叹息了一声,露出了果然之色,这才与夷安轻声道,“母后劝谏过,却叫父皇怒斥,宫里宫外都传遍了,都说母后贤德。”   更有人说,乾元帝不是个东西,待这样贤良为他的皇后却如此无情,可见是个昏君。   “你看那个。”四公主顿了顿,便与夷安与七皇子指着不远处一个着湖水绿的宫装女子,夷安就见她的模样竟是罕见的美貌,心中微微一动,就听四公主低声说道,“这个,是管妃举荐之人,仿佛是江南民女,入宫服侍管妃娘娘左右,前儿华昭仪失宠,叫管妃寻找了机会,举荐了她,最得宠不过,如今竟也是昭仪了。”说完,便低声说道,“她的枕头风儿吹的厉害,三皇子封王,也有她的功劳。”   谁不想左右帝王之心呢?管妃等了许多年,终于寻着了机会,才把自己的心腹推上去,果然就有了好处。   夷安眯了眯眼,见那女子漫不经心地看过来,见了四公主竟然连身子都不动,清高孤傲,心中就生出了不快。   这个,只怕不是薛皇后给乾元帝预备的人。   她想了想,便皱眉道,“管妃宫中,我不记得有这个一个。”   “藏的好,想着一击即中罢了。”四公主拉了拉夷安的衣袖,就见那女子袅袅地往远处走了,竟仿佛不屑与她三人为伍,顿时就恼怒起来。   她虽不是皇后嫡出,却也不是一个小小昭仪能够轻视的!   夷安却觉得这其中蹊跷,不肯多说,带着亟不可待的七皇子就往薛皇后的宫中去了。   七皇子虽然不在宫中,然而一颗心都扑在了薛皇后的身上,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只觉得满心的欢喜,扭着小身子就往后头跑,一边儿跑,一边与夷安叫道,“母后,母后一定想小七呀!”一边说,一边板着手指头数自己学到了什么,想要与薛皇后献宝。   欢欢喜喜地冲进了薛皇后的宫中,七皇子的小身子却突然停住了。   此时薛皇后的身侧,正有一个笑容满面的青年,双手亲热地托着茶,与面上不动声色的薛皇后恭敬地说道,“母后辛苦,喝口茶吧?”   正是太子。   ☆、第106章   七皇子仿佛呆住了。   他看着眼前一脸孺慕的太子,眨了眨眼睛,竟不知该说出什么话来。   还是一个小小的孩子,七皇子也想不到别的,只仿佛喘不上气来。   他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太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母亲的面前,一脸的亲近,还端着茶给母亲喝,就觉得有些想要哭出来。   明明,母亲是他的。   太子,要夺走他的母亲了么?   “舅舅?”夷安见蹦进来的小身子僵硬的不行,疑惑地看了里头一眼,见了太子就微微皱眉,低头握住了七皇子攥起来的小拳头,轻声道,“去给姑祖母请安呀?”   薛皇后正满心不耐地看着太子跟自己玩儿母子情深,心中失望透了。   若太子能与她一直对着干,她还能觉得这儿子有骨气,如今一个项王就叫他顶不住了,实在不知能说些什么好。   此时听见声音,她诧异一看,却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肥仔正睁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薛皇后眼中面上就都柔和了起来,看都不看与自己敬茶的太子,一双手向着面前的那个孩子伸出去,温声唤道,“小七过来。”见那小身子一颤,之后飞也似的冲进了自己的怀里,小爪子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裳,薛皇后坚硬的心便软和了许多,摸着七皇子的头笑道,“怎么还是这样娇气。”   “母,母后呀。”七皇子把自己的害怕都揉在眼泪里,使劲儿往薛皇后的怀里拱,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他的母亲,方才眼里只有他,没有太子。   这真好。   “我的小七,这是吃了什么委屈?”薛皇后感觉着孩子慢慢的依恋,心里叹了一声,看了脸上的笑容僵硬的太子,有些不快,便摸着七皇子软乎乎的小身子轻声道,“谁叫小七不高兴,母后给小七做主。”   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挥开了太子想要送上的茶,把七皇子往怀里抱了抱,听他哼哼了两声,软趴趴地趴在自己的怀里,她这才与夷安笑道,“安姐儿也是,这难道是亏待你舅舅了?”   “七舅舅若少了一两肉,您从我身上割下了赔他。”夷安也笑嘻嘻地拱上去,把太子拱到一旁,这才与薛皇后笑道,“您不知道,舅舅这些时候,天天儿想您,我是没有法子了,才送了舅舅回来。”顿了顿,这才见七皇子嘻嘻地笑起来,心中一松,与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薛皇后继续笑道,“听舅舅的意思,不是您在一旁看着,连打滚儿都无趣了。”   “我听说的,怎么是清河王烦透了小七?”薛皇后便揶揄道。   “我说正经的,偏姑祖母拿话儿消遣我。”夷安笑了笑,见七皇子张着小爪子把薛皇后霸占得紧紧的,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惊恐,心中一软,这才与薛皇后轻声道,“舅舅这段时候想您想的不行,只是憋在心里头。”   “我也想念小七。”这宫里,,没有七皇子热闹的笑声,叫薛皇后都觉得冰冷的厉害,抱着这个小肉球,薛皇后目光落在脸色不大好看的太子的身上,脸色便冷淡了许多,淡淡地说道,“这安,你请完了,若是无事,便回东宫去吧。”她顿了顿,眼角露出了一丝冰冷,这才慢慢地说道,“上一回,你说相中了一个姑娘,是谁来着?”   “是管妃娘娘身边儿的一个小宫女罢了。”太子心中对薛皇后更亲近七皇子与夷安有些不快,却还是赔笑道。   “这话有些不像。”薛皇后自然知道太子说的是谁,不就是那个算出来有凤凰命格的乔莹么,她从不信这个,本是无所谓如何,只是想到太子方才竟叫七皇子恐惧到这份儿上,就忍不住恼怒,拍着七皇子的小身子,口中淡淡地说道,“那是你的庶母!那宫女儿,是管妃最亲近贴身的丫头,你非要纳了来,莫非有脸?!叫外头如何非议你?你这太子,还要不要名声?!”   这事儿透着些恶心,虽然太子平日里确实挺恶心,薛皇后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生出这样的“妙计”来。   “你若忌惮她,赐死就是,老三得不着便宜也就完了。蝇营狗苟,只知道这样的龌蹉伎俩,还敢来我的面前讨主意!”薛皇后此时完全没有给太子脸面,竟叫太子面如人色,一脸惨白。   “母后不要生气呀。”七皇子方才觉得恐惧,此时就是对薛皇后的心疼了,急忙撑着小身子给薛皇后顺气。   “这些时候,你来往频繁。”薛皇后低头看着七皇子担忧地看着自己,这才明白,人心到底都是偏的,她偏心了七皇子,因此对太子,这个本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竟都刻薄起来,此时见太子面上死死忍耐,然而眼睛深处却带了对自己的怨恨,心中微凉,却只当没有看见,漠然地说道,“宋国公府,当初,你是如何咄咄逼人,如今只唤两声舅舅,以为就能回转?!项王……”她淡淡地说道,“我不会管,凭你的本事吧。”   “可是!”太子叫薛皇后说的心里拔凉拔凉的,用不能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生母,顾不得装模作样了,大声道,“老三这样野心勃勃,母后你竟然这样对我?!”   “你从前,不是与我说,要我放权给你?!”薛皇后脸色平静地说道,“如今,我放权给你。”见太子脸色一喜,薛皇后只觉得好笑,淡淡地说道,“我老了,也不知能撑几年,如今朝中事,你多听听看看,不必在朝上不言,尽管说你的主意主张,也叫前朝都考量考量你,难道凭着你,竟还不能压过老三?”见太子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若连老三也压不过,明年你的弟弟们都回京,又该如何?”   太子一惊。   “二皇弟也回京?”太子有些忌惮地问道。   “自然。”薛皇后冷淡点头。   太子的脸色微微扭曲,想到秦王如今在军中有勇武之名,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   比起在京中只靠着帝宠的项王,在外领兵,这些年手握兵权的秦王,才是他的心腹大患!   “我累了,你也回去吧。”薛皇后心中叹气,闭了闭眼,淡淡地说道。   秦王,本是当年她留给太子的助力,想着日后太子登基,就叫秦王压制宗室,谁知道,太子竟然能与秦王翻脸不睦。   这样对他忠心的弟弟,都叫他推得远远的,还能叫她为这个儿子说些什么呢?   太子见薛皇后撵他,有些不快,然而到底得了薛皇后的话儿,还是装出了一个恭敬的笑容,转身毕恭毕敬地退出去。   “真是扶不起来。”薛皇后低声叹道。   许是她太强悍,庇护得太子成了如今这样,竟庸碌至此,看不出谁才是能亲近之人。   “母后不要难过。”七皇子瘪了瘪嘴,小声说道。   “小七方才,难过么?”   “害怕,怕母后不要小七了。”七皇子依恋地贴着薛皇后的脸,心里欢喜,小声有些羞愧地说道,“可是又想,太子皇兄如果真的与母后好了,母后心里会更欢喜。母后欢喜了,小七也就欢喜了。”若太子真的能回转,他心里会很难过,可是却还是为母亲高兴的。   “什么时候,母后都不会不要你。”薛皇后搂着这个孩子,宽慰了自己,这才与夷安笑问道,“你做得很好,我听说你教了你舅舅许多?”见夷安点头,她这才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这进宫,我瞧着你有话儿说?”   “我有一闺中好友。”夷安急忙笑道,“就是罗家的阿婉,”见薛皇后点头,夷安这才说道,“她与同安王府的二爷有意,从前……”她低声道,“与我还好,因此想着求姑祖母与她赐婚,叫她体面些。”   她只想着给借着指婚卖同安王府一个人情,也彻底地堵住新城郡主的嘴。   新城郡主对她多少存了怨愤之心,今日与罗婉好处,日后若郡主再与旁人胡说,只会叫人笑她以怨报德无事生非。   这是夷安心中的防备,然而她宁愿做个多心的小人,也不想日后生事,将待她全心的萧翎卷到这样没脸的非议中去。   他对她好,她就得为他着想。   “我知道罗家。”夷安在山东那点子事儿,本就瞒不住人,薛皇后微微点头,却又说道,“你顾着些清河王,别叫人冷了心。”   这殷殷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萧翎才是薛皇后的本家吶。   夷安呆呆地看着面露关切的薛皇后,实在想知道萧翎这家伙干了什么,竟然连薛皇后都能给他说话。   她,她这都是为了萧翎来着。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孩子其实不错。”萧翎真心对谁,那就是一门心思,薛皇后想到萧翎在朝中,竟然旗帜鲜明的不行,比宋国公还要支持她,便摇头道,“是个痴情的人。”   这是为了媳妇儿,连亲爹气得翻白眼儿都顾不得的傻孩子了。   夷安点头,正欲说话,就听到后头的宫舍之中,突然传来了隐隐的凄厉的哭喊,有些熟悉,心中一动,却见薛皇后脸色平淡,便试探地说道,“我与长宁方才在宫中,见着了不少的美人儿,其中一个格外出挑,听说是位新宠。”她迟疑地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的薛皇后轻声道,“这后宫,不握在咱们的手里,只恐生出波折来。”   “这后宫,自然是要在咱们的手里。”薛皇后听着后头隐隐的哀求声,心情不错,这才与夷安笑道,“华儿姐妹俩坏事儿坏得仓促,叫我看出了许多的破绽来。”见夷安面露疑惑,她摇了摇头,这才低声说道,“那个美人,日后有的叫管妃吃亏的时候,只望她日后,不要后悔。”   “莫非是旁人……”夷安心中一跳,急忙问道,“是谁?!”   若她想的不错,莫非是这宫中另有嫔妃,将这美人儿在管妃这儿倒了一次手,将这美人送出来的?   “四皇子的母亲韦妃,倒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人。”薛皇后笑了笑,见夷安忧心地看着自己,便安抚道,“不必担心,韦妃……”她含笑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了冷酷来,轻声道,“装模作样了十几年,这也是忍不住寂寞,既然如此,不叫她满意了,竟是我不知道宫中这些年的情分了。”   韦妃既然不怕死,她就成全她,只是千万日后别后悔就是。   “姑祖母自然是不必我们担忧的,”夷安见薛皇后心中有数,这才笑嘻嘻地说道,“只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韦妃不过是这点子算计,却不能等闲视之。”   小心驶得万年船,夷安素来谨慎,此时不过是一劝,见薛皇后颔首,这才继续说道,“要我说,既然韦妃娘娘喜欢礼佛,”她顿了顿,见薛皇后含笑看了过来,这才轻声笑道,“如此虔诚十几年,后宫红尘之地竟不能叫韦妃娘娘动摇,这是心诚之人。我听说这后宫之中偏僻之地,从前有前朝留下的一处佛塔?”   “韦妃想必喜欢。”薛皇后含笑说道。   “后宫之地,恐有人冲撞,姑祖母不如多派些人远远地守着此塔,莫教人日后败坏了韦妃娘娘的清修。”去好好儿地修佛,这孤零零的塔里,好好儿地青菜豆腐,想必有谁想要与韦妃传递消息,大家也看的分明不是?   “韦妃娘娘恐怕不会愿意的。”四公主嘴角抽搐地说道,   长安县主转头,用谴责的目光看着嘴角抽搐的四公主。   “韦妃娘娘习得清净自在身,超然世外。怎么会不愿意?”县主大人纯良地说道,“若不愿意,岂不是心不诚?岂不是拿着佛祖给自己做筏子?”她急忙念了一句佛,摇头叹道,“罪过,罪过!”   若不愿意,薛皇后自然就能撕了韦妃那身装模作样的皮,到时候韦妃还有什么脸呢?十几年就成了一个大笑话。   四公主撑着头,看着这个家伙一句话就把一个妃嫔送到佛塔去了,想到那前朝的佛塔阴森冰冷,打了一个寒战,默默地望天。   “至于那位昭仪娘娘……”夷安送韦妃去了佛塔,若这两个之间传信,只怕都要不便,心意不能相通,没准儿日后如何呢,此时见薛皇后沉吟,便继续说道,“若姑祖母不喜欢,就……”   “不必,留着她,叫我瞧瞧四皇子的心。”薛皇后顿了顿,敛目说道,“当年,还是我狠不下心来。”她没有那样硬的心肠,因此看着这些皇子长大,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并不后悔。   当然,从前不能动这几个,是因为那还是孩子。如今这几个皇子,可不再是那些懵懂无辜的孩子,而是她的敌人,她也不必留手了。   若不好,明年,就不必留着这几个了。   心中正在忖思,薛皇后就听到后头的哭声更凄厉了,俯身捂住了七皇子的耳朵,她便温声道,“你既然进宫,便住两日,回头再出去。”她见七皇子咧着豁牙看着自己,不由心都软了,听见七皇子小声说“要和母后一起睡”,顿时目光温柔了起来,抱起了这个沉甸甸的小东西,与夷安笑道,“回头回来与我用晚膳,如今,随意玩儿去吧。”说完,转头抱着嘻嘻哈哈地七皇子走了。   被这样抛弃,夷安心里好生凄凉,回头看了看对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的四公主,这才无奈起身,耷拉着脑袋往外头走。   “没有想到,韦妃娘娘是那样的人。”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四公主在聒噪。   “韦妃怎么了?”夷安见四公主的脸上有些迟疑,便急忙问道。   “你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四公主看着外头日光明媚耀眼,却觉得这后宫之中人人脸上都扣着面具,有些心寒地说道,“那真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心慈手软的,在宫中很有贤名,”见夷安嘴角勾起,她便敛目轻声道,“她是个从来都不争宠的人,也从来都不言这宫中是非,慈悲心肠,宫中许多人都喜欢她。”   可是这样的人,却内里,叫她听着生出了恐惧来。   ☆、第107章   夷安不以为然。   宫中本就没有是非对错,无非是成王败寇罢了。   韦妃若是再装得像一点儿,带着四皇子披着羊皮装模作样,没准儿等前头几个皇子自己厮杀干净了,还真就现出她来了也未可知。   只是运气不好,出师未捷身先死,棋差一招,怨谁呢?   “四皇兄也是,和气得不行,从前还劝三皇兄对太子顺从些,到底是储君,是咱们日后头上的天,还得指望太子过日子呢。”四公主继续说道。   四公主有些怅然。那时,她心里也觉得四皇子与太子低头,是个明白的人。   夷安听了这话,转头揉了揉眼角。   这么明显的挑拨,四皇子看起来不白给呀。   都是皇家血脉,谁不觉得自己最高贵呢?听到这话还不炸锅?   “若是我,听了这话,就要不服气了。”夷安脸色冷淡的看着远处,却见仿佛有两个女子并肩而来,有些看不真切,便停住脚,与四公主低声道,“什么叫头上的天呢?身为皇子,凭什么叫他压在我的头上呢?”   她见四公主脸上变色,眼中生出了悲哀来,显然是想明白了,这才摇头道,“抬着三皇子往前头去,他在后头捡现成儿的,这个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四皇子这种拿人当枪的,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三皇子叫人说一声反太子的逆徒,他倒成了老实本分日后天下大乱主持公道的好人。   “罢了,日后我只嫁了表哥,可不敢管后宫的事儿了。”四公主简直觉得这宫中实在是个不能讲良心的地方,嘴角抽搐了一个,认输了,耷拉着头哀怨地说道,“一个个算计成这样,不累么?皇位真的那么好?”   “人各有志罢了。”夷安就见前头走来的,竟然是太子妃与一个脸上带笑的陌生女子,急忙迎上去请安。   “这是平阳侯府的长安县主,你只唤她一声长安就是。”太子妃许久不见夷安,此时就露出了欢喜之色,见那身边那女子正含笑看着,便将夷安拉在自己的面前,指着她与夷安说道,“这是项王妃,这些时候你不在宫中,这是第一次见了。”说完,与项王妃彼此一笑,竟带了几分和气。   夷安一怔,这才听明白这位是三皇子的正室,传说中那位右都御使的闺女,便带着几分郑重地看过去,就见这位项王妃容色秀丽,带着几分诗书之气,一双眼睛内敛和善,见夷安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颔首后,这才与太子妃轻声道,“日后都是一家人,如今见着了,才好亲近。”   她迟疑了片刻,这才仿佛不经意地说道,“我听我家王爷说,陛下仿佛还要与清河王赐婚,该是赐个侧妃,这也是喜事了。”   她说是喜事,不过是叫夷安惊醒,这一次,连太子妃都侧目了。   “谁家的女孩儿?!”太子妃十分喜爱夷安的,哪里舍得叫她吃亏,此时急忙问道。   “依稀是韦家的姑娘。”项王妃见夷安对自己露出了感激的目光,脸上不由微红,想了想,便继续说道,“旨意未下,只是王爷有些门路知道了,因此与我说起。”   当日项王乃是用幸灾乐祸的语气与项王妃说起,只是那模样实在不堪,项王妃多少听说过项王叫夷安折了脸面,如今见项王如此,竟与一个小姑娘斤斤计较,更觉不耐,况夷安乃是薛皇后最爱的侄孙女儿,卖个人情自然不在话下。   有薛皇后在,谁敢接这赐婚呢?   “韦家?”四公主嘴角一抽,急忙问道,“韦妃娘娘的娘家?”   她一边说,一边与夷安对视了一眼。   “正是。”项王妃有些疑惑地看着四公主张口就是韦妃,便微微点头。   “你这不是报应吧?”四公主扒着脑门蹦青筋的夷安,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怎么刚坑完了韦妃,就有韦家的姑娘要插一腿呢?   “喂!”夷安瞪了这不知道哪伙儿的家伙一眼,这才与项王妃道谢。   “韦家势大,是勋贵之中的大家。”项王妃好人送到西,顿了顿,便提点了一句。   这种勋贵大家,可不敢叫那位清河王提着大刀片子架人家小姑娘的脖子上,瞪着眼睛要杀人全家了。   杀也杀不完不是?   项王是个很讨厌的人,难得项王妃不管心中如何,竟与人十分亲切。夷安知道,这只怕就是那位美人儿给乾元帝吹的枕头风,这是知晓萧翎手中有了一军的兵权,因此舍了韦家的一个女孩儿来与自己争宠,也觉得这行动够快的,不由笑了。   思虑片刻,她再次与项王妃道谢,见她仿佛与太子妃十分亲近,说起项王时虽口中看似敬重,然而眼中却又有些不以为然,便知道这位心里有自己的主意,道谢后,这才慢吞吞地带着四公主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四公主都急的火上房了,见夷安还慢悠悠地,恨不能使劲儿摇一摇这个家伙,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了,抓着夷安的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咬牙低声道,“你怎么不着急?!”   “赐婚,是要玉玺的。”夷安慢慢地说道。   四公主一口气憋在嘴里,不说话了。   她想起来了,玉玺,叫薛皇后从乾元帝手里抢走了。   “若口谕,你该怎么办?!”四公主翻了个白眼儿,与夷安低声急道,“真有个侧妃,哪怕只是个摆设呢,那也碍眼不是?!”   她有点儿替夷安委屈,此时便很难过地说道,“做什么算计你呢?!你们俩好得一个人儿似的,做什么叫外头人来碍眼?”这些天她亲眼所见,萧翎与夷安之间越来越好,正为好友欢喜,又听了这个,哪里憋得住,顿时对韦妃就生出了怨恨来。   “从前以为她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个藏奸的!”四公主便低声骂道。   不是藏奸的,为什么要抢夷安的姻缘?   天底下没人了?非要做侧妃?!   “若是口谕,太不郑重,谁会当一回事儿呢?”夷安就笑了,安抚地说道,“韦家可是大族,这么打脸的事儿,可干不出来。”   况口谕,听见了的才叫口谕,谁会听到呢?谁听到了,会说自己听到了呢?   太想当然了些。   “不管如何,这是清河王闹出来的,要叫他知道!”四公主赌气的不行,回身叫了一个宫人往外头与萧翎送信儿去了,这才与夷安顿足道,“咱们不替他操心!若连这样的事儿都接不住,还说什么保护你呢?”   她吸了吸鼻子,漂亮的小脸蛋儿都暗淡了,看不出之前说起表哥时的欢喜来,夷安心里一软,便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况,”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没有人,能夺走我的夫君。”   大族又如何?赐婚又如何?   她说不行,谁都不能往她的府里塞人!   若给脸不要脸,她就只能送人去死了。   “不过,这是看中了清河王的兵权?”四公主顿了顿,便疑惑地问道。   “谁不喜欢兵权呢?”夷安淡淡地说道,“况,冷不丁陛下要赐婚,都知道这是有人进言,这自然是那个昭仪的好处。这昭仪是管妃举荐,项王又在外将这赐婚传的沸沸扬扬,看着就是管妃与项王的手笔。”见四公主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夷安脸色冰冷,一双眼睛里全是阴沉的黑冷,慢慢地说道,“我可是平阳侯家的嫡女,身后连着多少人?!这么大刺刺地给了我一个嘴巴,不是在叫项王与我家结仇?”   韦家真是有人才,这么一石二鸟的计策都能生出来,可见管妃项王不是对手的。   四公主已经要晕倒了,只觉得眼前一夕之间大变样,从前的平静祥和翻天覆地,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怎么还带连环计的呢?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夷安见四公主露出了害怕的模样,知道她虽在宫中长大,却叫淑妃养育得很好,什么都没有经历过,还带着几分纯良,便温声道,“古往今来,皇位就是这么来的,后头刀光剑影如斯,前朝上,那都是你死我活,一个不好,就是株连全家,算得了什么呢?”   她上辈子,见到的比这更多。她为了报当年皇后的养育之恩,扶着太子上位,一路杀了太子的三个弟弟,如今这些,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那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与后宅不同的厮杀。   也是因那时算计太多,叫她本就病怏怏的身子扛不住,因此最后挨不住死了。   四公主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她的脸上变幻不定,最后落在了坚定上。   “不管如何,我总是会保护母妃,保护母后的。”四公主抬头一笑,顿了顿,这才轻声道,“就算是叫我也跌到这样的算计里,我也不会再心软,再去可怜不该可怜的人了。”   她是天真,可是却也明白,这世道,可怜了敌人,就是在伤害真正爱惜自己的人。   “韦家,”四公主想了想,这才低声说道,“韦家长房嫡枝这一代女孩儿里头,只还有一个没有出阁,想必三皇嫂说的,就是这个了。”顿了顿,她便轻声道,“那确实是个美人,听说是个纯孝良善之人,只是如今……”她苦笑,有些黯然地说道,“我都不知道,这如今能不能信了。”她回身抱着夷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冷,有些害怕,低声说道,“一个个的,叫我不认识了。”   太子能变得来奉承薛皇后,韦妃一转脸就是一个心机极深的人,四皇子原来对皇位也有野心,她还能相信谁呢?   “不就是个皇位么。”四公主觉得有点儿委屈,却又不知道这委屈究竟从何而来,就小声哽咽地说道。   夷安摸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不需要认识他们,你只要还做从前的自己,什么都不必管就是了。”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许久,低声道,“不然,就求姑祖母赐婚,嫁出宫去,就好了。”古往今来,不是公主刻意作死哭着喊着参合,皇位之争很少会牵连帝姬,四公主只要嫁出去,关上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谁都不能拿她如何。   “宫中这样儿,我才不要出去。”四公主起身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恨恨地说道,“叫我嫁人,反倒跟我怕了她们似的!我偏不!”   她迟疑了一下,这才与夷安低声道,“三皇嫂,怎么会把这样的事儿与你说?”这不是卖了项王么?   “结个善缘,日后好相见。”夷安轻声说道,“项王自己有信心,旁人未必有他的心气儿。”   薛皇后不是好惹的,聪明点儿的姑娘,都知道项王一旦事败,那就是全家去死去死的节奏,项王妃不想死,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   四公主替项王悲哀了一下。   这明显就是项王妃有自己的小心思呀。   “也怨不得三皇嫂。”只是挺了一会儿,四公主就公平地说道,“三皇兄那后院儿,百花儿齐放,什么美人儿没有?还有庶子庶女一堆,换了谁都不能与他一条心呀。”   况项王明显更喜爱柔美多情的妾室,虽然对项王妃不错,可是这种不错是看在右都御使的面上,哪里有什么真情在呢?这样的人,确实叫人不大安心。   夷安想到项王那德行,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儿知道了这个,转身往薛皇后的宫中去了,才走到殿中,就听到有女子的哭声,这哭声叫人心里头发凉,况想到薛皇后此时在与七皇子午睡,两个女孩儿便往后头去,却见后头轻纱幔帐之后,正有一个小小的佛堂,上头依稀供奉着一个牌位,牌位的前头,正有两个纤弱的人影跪在前头,一丝丝的哭声从这两个人影之上传来,叫人听着可怜极了。   四公主大着胆子往里一看,脸上就露出了诧异来。   “是华昭仪与珍昭仪。”四公主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低声与夷安说道,然而面上却掩饰不知的恐惧。   见她异样,夷安也挑起了幔帐往里看去,顿时眼睛就直了。   那殿中,正有两个浑身都是血痕,血水浸透了衣裳的女子,虚弱地跪在堂前,这两个女子已经昏昏沉沉,然而一头长发却被高高地吊起在上头的一根绳子上,一有歪斜,就被那绳子勒紧了头发,疼得直哭。   有蜿蜒的血水从这两个的身下流出来,却无人来管,只有堂前的一柱佛香,弥漫了整个宫室,叫人看着心中生出了森冷的气息,心中有些迟疑,夷安的目光便往那堂前看去,脸上却是再次一动。   那小小的牌位上,依稀有个名字,名为同乐公主。   “同乐公主是谁?”夷安想了想,回头与四公主轻声道。   华昭仪姐妹竟然在这里吃这样的苦头,就叫她疑惑极了。   四公主诧异地看了夷安一眼,这才小声道,“这不是二皇姐的封号么。”   夷安见四公主说出这话,心中一惊,想到二公主的突然离世,抿了抿嘴角,不再多说了。   二公主当日为何而死,她知道的不多,余者皆是四公主口中之言,如今想来,恐怕这其中另有玄机。   只是再有玄机,想必薛皇后也替这位二公主报了仇,也无需她来置喙。   见四公主也探身过去,看到了那个牌位,脸色苍白,夷安便轻声道,“何必妄加揣测?不如回头,问问淑妃娘娘就是。”   这两姐妹跪在佛堂里,薛皇后想必是知情人,淑妃是薛皇后的心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呢?   四公主自然也想明白了,退出了佛堂,与夷安告别,匆匆往淑妃处去了。   当日,就传来四公主大病的消息,夷安只与薛皇后禀明了韦家女孩儿的信息,便匆匆地往淑妃的宫中而去,一进宫门,就听见淑妃的嘶哑的哭声,她心中微微一叹,举步而入,就见淑妃捂着眼睛伏在一旁哭得肝肠寸断,见了夷安快步上前,不由拉着夷安的手流泪道,“作孽啊,陛下种种,误了我的长宁啊!”   ☆、第108章   夷安叫淑妃握着手,听了一个令人骇然的故事。   听到四公主一听二公主是死在了乾元帝的手里就厥过去了,夷安心中就微微叹息。   “我就知道,谁能受得住这样的事儿呢?”淑妃与夷安流着眼泪说道,“陛下再不好,也是长宁的父亲,叫她知道父亲掐死了自己的亲姐姐……”   淑妃哽咽了一下,有些悔意地说道,“我对二公主也是有些怜惜,因此摆了灵位在那佛堂里头,谁知道,谁知道长宁瞧了去呢?”她后悔得什么似的,见夷安静静地听自己说话,顿时口中就凌乱了起来,说起四公主小时候天真可爱,又说如今懂事孝顺,说得越多,就哭得越厉害。   “叫我说,娘娘叫长宁知道才是好的。”夷安便低声道。   淑妃眼里还带着眼泪,呆呆地看着她。   “二公主为何死在陛下的手里?不全是因对陛下心存孺慕?”夷安便温声道,“日后若是长宁遇上这种事,也往陛下处去,淑妃娘娘,您岂不是真的害了她?”   这样瞒着,不过是自欺欺人。难道四公主不知道,乾元帝手上的血就没有了么?   “可是,可是如今可怎么办呢?”淑妃抓着夷安的手流泪道,“她病得昏昏沉沉的,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她一生就这么一个闺女,若没了,她活着还做什么呢?   “长宁之病,不过是因一时急怒伤心,此时只有娘娘才能叫她回转。”夷安温声道,“我也不走,叫长宁知道,旁人何等无情都无所谓,只咱们这些爱惜她的人都在,这样就好了。”   淑妃六神无主,此时看着笑容温和沉静的夷安,胡乱地点了点头。   夷安劝住了淑妃,这才往四公主的房中去,见她此时闭着眼,气息都微弱,心里也心疼极了,由着一旁的太医诊断了出去,这才轻叹了一声,上前握住了四公主的一只手不说话了。   四公主的手被握住的瞬间,仿佛是无意识地抓紧了夷安的手,带着几分惶恐。   “我在,别害怕。”夷安摸了摸四公主的脸,靠在了床头,目光却落在了一旁的圆桌上,有些唏嘘。   四公主一向纯良,只是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从前的无忧无虑了。   到了晚上,就有薛皇后匆匆而来。   夷安正靠在一旁闭目养神,就见淑妃迎着薛皇后进来,薛皇后目光在夷安与四公主的手上一顿,这才摆了摆手,不必众人请安,上前坐在四公主的床边低声问道,“无事吧?”   “还是有些不好。”淑妃擦了擦眼角的眼泪,这才说道,“仿佛是自己不愿意醒过来,这不是太任性了么?”   “谁知道了这个,也是受不住的。”薛皇后的身后,一个容颜秀美的中年宫装女子,声音柔和地说道。   “这是德妃。”薛皇后见夷安望着那位女子,便说道。   德妃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对夷安摇了摇头,叫她不必与自己请安,这才俯身按着淑妃的肩膀轻声道,“你也别哭,垮了自己的身子骨儿,不是叫长宁担心?”   她看着病床上的小姑娘,闭了闭眼,这才与薛皇后低声叹道,“当初,臣妾就是看了太多的龌蹉,才受不住,关了宫门,想清静两年。没有想到如今,竟还见到了这个。”见薛皇后安抚了拍了拍自己的手,德妃的眼角就露出了一丝冰冷,低声道,“臣妾得娘娘多年庇护,方能清净自在,如今,也实在是忍不得了。”   “忍不得又如何呢?”淑妃低声道,“都是陛下的缘故,谁还能……”   “娘娘顾虑,不过是几个成年的皇子罢了。”德妃轻声道,“若前头的都没了,小七再小,也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夷安霍然抬头,看着这个据说吃斋念佛了十几年的妃嫔,心中一惊。   这念的佛,念的莫非是往生咒?   这种一口气要灭了所有皇子的霸气,上辈子的自己都不敢有。   “你这脾气,多年不改。”薛皇后有点儿头疼,见德妃温柔之中带着几分冰冷杀气,便揉着眼角轻声道,“这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么?”   “不然,叫秦王回京,叫他来。”德妃轻声道。   “那是你儿子,你也舍得!”眼瞅着德妃是要拿秦王回来收拾兄弟老父的意思,薛皇后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秦王是留给小七的,不能叫他的名声更坏。至于陛下,”她脸上淡漠地说道,“明年春秋之后,想必该有个结果。那个昭仪,”她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温声道,“叫她得宠些,再得宠些,嗯?!”   既然韦妃摸准了乾元帝的脾气,预备的人这么招人喜欢,她就捧上去,日后也不负韦妃的一番苦心了。   “谨遵娘娘吩咐。”德妃的脸上,又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如今,可怎么办呢?”淑妃抓着薛皇后就跟抓着自己主心骨儿似的,喃喃地问道。   “咱们守着,这孩子是个孝顺的,想必舍不得叫咱们跟着吃苦。”薛皇后说完,在一旁坐了,一会儿有宫人端了药,亲手给四公主喂了,第二日也并未上朝,只在淑妃宫中等着。   仿佛是这样的疼惜叫四公主也明白有人真心记挂自己,不过两日,四公主就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扭头见自己叫夷安握着,一旁薛皇后与德妃淑妃都靠在床边昏昏沉沉,四公主的眼睛就红了,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地伏在了被子上。   “你醒了?”薛皇后脸上露出了温和,摸了摸四公主的脸。   这样难得的温柔,叫四公主羞愧极了,流着眼泪说道,“是儿臣钻了牛角尖儿想不明白,叫母后们为我操心。”她见薛皇后脸上疲惫,却亲手过来扶着自己,哽咽了一声,抹了眼泪轻声道,“日后儿臣,一定不叫人担心了。”   “你这话说的。”薛皇后轻声道,“既然知道,日后可别如此了。”   “姑祖母与娘娘两天没睡,长宁醒了,我陪着就行。”夷安见四公主张眼,心里这才一松,转头笑道。   “如此,你好好儿陪她。”淑妃见薛皇后脸色发白,急忙扶了薛皇后起身,与夷安叮嘱道,“你也上去歇一会子,这两天,你竟也睡不好。”   “长宁好了,我才安心。”夷安见四公主眼眶通红地看着自己,只一笑,回身端了清粥与她,见她慢慢地喝了,眼里吧嗒吧嗒往下掉,这才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受不住,只是你这样大病,陛下可知道,可心疼?折磨自己,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爱惜你的人,才是最伤心的。”   将薛皇后连朝都不上,淑妃与德妃一遍一遍地念经的事儿与四公主说了,夷安这才低声道,“既然知道好歹,咱们日后走着瞧就是。”   乾元帝对四公主死活也兴趣不大,哪怕太医院报了不好,依旧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更因薛皇后不上朝,觉得少了束缚。   叫他说,四公主多病几天才好呢。   “你说的很是。”四公主大半都是心病,此时有些了力气,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叫夷安也跟着自己并头睡,这才带着几分怨恨地说道,“父皇既然不在意我,我何必在意他呢?!”   “这话说的明白极了。”夷安笑了笑,与她含笑道,“左右不必咱们如此,记在心中就是了。”前头有薛皇后遮风挡雨的,有她们什么事儿呢?   “我心里不平,实在受不住!”四公主顿了顿,又想到该报的仇薛皇后都干的差不多了,也觉得无力,摇着头说道,“此后,父皇与我,只做路人就是。”心凉了,她就热乎不起来了,乾元帝不在意她,她也不在意这个父亲也就是了。   “你照顾我,可误了你的事儿没有?”四公主突然一惊,抓着夷安的手急声问道。   “并没有。”夷安心知她说的就是赐婚之事,便微微摇头。   四公主这才松了一口气,嘴角动了动,趴在夷安的身边,轻声道,“要不,我去收拾她?”这个她,就是韦家那个小姐了。   “不必,倒显得我看重了她,她得了脸了。”夷安脸色淡淡的,轻声道,“这时候,也不该咱们出头。”   萧翎在外头,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可是……”四公主正要说话,却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正要抬头看看,却见一个英俊的青年不顾规矩的闯了进来,一股风似的冲到了四公主的床前。   “哎哟!”长安县主正探头探脑地看,就叫一股子力气从床上扒拉下来了,滚了几圈,叫两个宫人抱着在厚厚的毯子上滚,好容易停住了,正要大怒,却见那青年一把将床上的四公主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力气大得仿佛要把小姑娘揉进身体里。   见陈朗将头埋在四公主的脖颈里,眼泪滚进去,夷安沉默了一会儿,默默地爬起来,往外头去了。   她看见了陈朗脸上,恐惧失去的那种表情。   “方才,咱们看见什么了?”阖上宫门,听着里头四公主“哇”地一声哭了,夷安抹了抹眼角,这才挑眉与身旁的宫人笑问道。   “县主不是叫殿下休息,咱们也回宫么?”在宫里的人,自然是聋子瞎子,此时便急忙回道。   “叫长宁一个人好好儿休息吧。”夷安笑了笑,见众人皆点头,这才浩浩荡荡地带着人往自己的住处去,走到一半儿,就见那御花园中,正有一个宫女在与项王妃对持。   此时已走到面前,夷安微微迟疑,这才继续前行,走到了脸色平静的项王妃的面前,就见她的对面,那宫女正是乔莹,想着她与三皇子项王的首尾,便忍不住皱眉,淡淡地说道,“王妃何必在此处蹉跎?”   项王妃刚卖了夷安一个人情,此时也笑道,“不过是瞧着风景正好,谁知晦气转眼就到,竟污了我的心情。”   乔莹看着眼前一身奢华尊贵的项王妃,心里拧着劲儿的疼。   若有身份,她才是该光明正大的项王妃,何必到了如今,还只能在管妃的身边做个宫女呢?   她可是凤命,是要做皇后的。   看着眼前这两个高高在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乔莹心中就生出了痛恨来。   “再看又如何?”乔莹眼角带着几分怨毒,见项王妃冷眼看来,顿了顿,竟敷上了自己的小腹,带着些得意地说道,“我有了项王的子嗣,王妃,如今你的心情,可还好?”   再是正妃,没有子嗣,也不过是她脚下的踏脚石罢了。   “项王府里头儿子多了去了,多你这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项王妃见乔莹的脸色僵硬了,微微一笑,雍容到了极点,温声道,“若是你愿意,也可入王府,看在你服侍王爷多年,又得力的份儿上,我提拔你做个通房,来日生了儿子,也好叫王爷高兴高兴,对不对?”   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慢,翻着自己的双手淡笑道,“只是王爷还未与我说起此事,要不,本王妃与你做个报喜鸟儿?”   “你!”乔莹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想到管家,自己的嫡母对他们这些庶女只知道与父亲吵闹,因此夫妻离心,断断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平静地听着别的女人要给夫君生孩子的,一时气得浑身哆嗦,却还是咬着牙低声道,“你在王爷的面前装贤良,算什么呢?你不是他心上的人,难道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么?!”   见项王妃含笑,平静地看过来,她指了指自己,带着几分恶意地说道,“他在你的身边,可是王爷的心,却是我的。”   “他的心是你的,正妻,却只是我一个。”项王妃对真爱不感兴趣,此时不耐烦与蠢货说话,见乔莹呆住了,这才不耐地说道,“就算你这个儿子生了,也要叫我一声母妃,算什么呢?识相的,回去,与王爷说些好话,不然一个宫女竟宫中产子,也拖累了王爷的名声。”   她见乔莹呆呆地看着自己,这才温声道,“与母妃身边的宫女有首尾,这是秽乱后宫,你想叫王爷,受千夫所指?!”   这话有些厉害,乔莹的脸顿时就白了。   “回去吧,去求母妃,求王爷,没准儿给你条活路。”项王妃说了,转头见夷安沉默地看着自己,心中一叹。   项王,宠爱的竟然是这样的蠢货,可见自己也是一路货色。   长安县主是薛皇后最亲近的人,这乔莹大咧咧的在她的面前说有孕之事,不是送了天大的把柄往薛皇后手上去?哪怕项王妃如今只想抱薛皇后的大腿活命,然而却又有点儿可怜项王了。   真是人傻心高,作死的节奏。   再想想拿项王当天神,出嫁前日日叮嘱自己好生“辅佐”项王的父亲,项王妃就忍不住嘴角一抽。   难度太大,王妃真的做不到啊,如今,她就想安安分分地夹着尾巴做人,日后清算,薛皇后看在自己老实,饶了自己一家。   “你给我等着!”乔莹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呢?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又见夷安目光沉沉地看着自己,仿佛是要抽自己,又觉得脸疼,忍住了心中的怨毒,转身走了。   “她心中有毒计,叫我心寒。”项王妃见夷安看着乔莹的背影,这才淡淡地说道,“她有一个嫡姐,平日里与她素无瓜葛,她的一句话,却叫那嫡姐嫁到了火坑里。”   乔莹简直坑死了自己的姐姐,管家如今已经将她的嫡姐嫁到了烈王府给了萧城,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谁不知道,嫁了这样的人,谁还有好日子过呢?   “她的那个姐姐,是我闺中的好友。”项王妃顿了顿,脸上露出了苦笑,却不知夷安是否知道乔莹的出身,到底不是一个要卖夫君的人,因此忍住了不说。   “烈王府,确实不是一个好地方。”夷安淡淡地说道。   “你知道她的出身?”项王妃一惊,见夷安不知可否,目光落在了远处,并不看着自己,不由摇头,低声道,“要保守的秘密,叫人全知道了,自己还在使劲儿,实在可笑。”   ☆、第109章   项王妃真觉得没有活路了。   这种自家沾沾自喜,其实人家门儿清的感觉实在太糟糕,简直就是在耍猴儿。   项王妃想到小时候见耍猴儿的进府,自己用居高临下的感觉看猴子的笑话儿,还呱唧呱唧拍手赏了两个桃子,看了看此时一脸镇定的长安县主,心情真是特别为难。   她现在就跟猴子一样愚蠢。   “原来,县主知道。”项王妃强笑了一下。   “王妃对我没有恶意,因此我才说了这些,不然……”夷安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却不再说话了。   项王妃明白眼前这女孩儿的意思。   自从大婚,她一直在勉力侍奉薛皇后,与项王说起缘故的时候,不过是说要为王爷讨好皇后,日后许叫皇后青眼。其实究竟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想活着,想一家子都活着,不想跟项王的船一起沉了。   “我明白。”项王妃顿了顿,见夷安一张清媚的脸仿佛能够发光,想到京中的传闻,心中一叹,顿了顿这才低声道,“清河王赐婚之事,我会试着与王爷谏言,求他不要继续。”   她只望夷安记得她的好处,日后能给自己一条活路,想到这里,项王妃脸色就有些灰败,喃喃地说道,“县主不知道,我娘家最小的幼弟才两岁,白胖胖的,对谁都笑……”她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   结党皇子,成则未必风光,古言兔死狗烹,败则一家子铁定都去死。她想不明白父亲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不满足,要拿一家子的性命去赌这场看不到希望的富贵。   哪怕把太子拉下来,薛皇后手里还有秦王,那是皇二子,素有军功,名震青海,又哪里是项王比得了的呢?   非嫡非长非功,项王一开始,也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阖家平安,才是王妃心中所愿,我明白了。”夷安见项王妃捂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心中生出感慨,低声道,“谁家不是这样希望呢?”她摇头笑道,“至于赐婚,王妃不必谏言。”她不会把自己头上的事儿放在别人的身上,想到韦家,夷安有些皱眉,却还是目光发冷。   “多谢你。”项王妃沉默了片刻,却也知道过犹不及,对夷安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她走了没有多久,夷安就听薛皇后的宫中召唤,心中疑惑,她举步便往宫中去,一进宫门,呆住了。   一个容色清冷妍丽的青年,默默地立在薛皇后的面前,转头看来,眼睛都亮了。   “夷安。”萧翎轻声唤了一声。   “他与我说,想要见见你,难得的诚实。”薛皇后是听说清河郡王打着不同的旗号上了一家又一家的门的,据说宋国公看见这美青年就头疼,见萧翎一双狭长的眼睛不错眼儿地落在夷安的身上,心中也感慨这小子是皇家难得的痴心人。   烈王那么个败类,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正欲说些什么,她却见这青年已然大步走到了夷安的面前,见她容颜憔悴,带着几分心疼地轻声道,“你瞧着不舒坦,宫中……”他知道四公主大病的,就有些心疼,默默地从怀里翻出了一个纸包,取出了一块蜜饯喂进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夷安的嘴里,轻声道,“你都瘦了。”   薛皇后嘴角一抽,冷眼看着这小子沉默地表达了一下关于夷安为什么瘦了的不满。   这是抗议没给他媳妇儿吃饱饭呐!   “是我吃不下。”夷安见薛皇后这是要抽萧翎的节奏,顿时咳了一声,拉了萧翎一同坐下,见他默默地牵着自己的衣角,这才有些不自在地与似笑非笑的薛皇后说道,“阿……王爷关心则乱,难免口不择言。”见薛皇后挑眉看着自己,她脸上一红,这才厚着脸皮说道,“不过,这宫中的点心少了些,姑祖母多摆些了,叫王爷瞧着安心了,就没有如今之言了。”   “长宁如何了?”薛皇后可不会跟小辈对嘴,这才问道。   长安县主想了想把自己扒拉到地上的家伙,深沉地说道,“该大好了。”   “罗家那丫头的赐婚,已经成了。”薛皇后温声道,“不必你开口的,同安王世子妃与我求见,说的就是赐婚之事,我就与她说了,说来得晚了,我家的夷安已经提了。”   这就是卖了同安王府一个人情,实在划算的紧。薛皇后说完这个,见夷安抿嘴笑起来,便笑问道,“你们两个倒是极好,不然,也成亲了算了。”她一边说,一边仿佛漫不经心地抬手喝了一口清茶。   清河郡王的眼睛顿时亮了。   “这个……三姐姐还没有成亲。”夷安扭着手指小声说道。   郡王的眼神十分失望,连头都耷拉了下来。   薛皇后哪里不知道这个呢?说这话,就是要看看萧翎这张失望的脸报方才的一箭之仇,见清河郡王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她只当看不见,这才与夷安继续说道,“这宫中如今乱糟糟的,你不喜欢,就回家去。”见夷安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她摆了摆手,这才继续说道,“有淑妃与德妃,无碍的。至于小七,”她迟疑了些,这才慢慢道,“叫他这段时候,跟着我吧。”   七皇子学东西很快,薛皇后觉得很不错,想着亲自教导。   夷安自然是没有意见,萧翎想到熊孩子终于不用出现,嘴角就露出了一个有些轻快的笑容。   “我听说,敬王府里的昌平郡主,十分喜欢与人聚饮?”薛皇后话锋一转,见夷安皱眉,便摇头笑道,“不过是个郡主,并不放在我的眼里,只是前儿三公主与我传话儿进来,说到这个昌平与项王交情很不错。”她顿了顿,摸着手腕上的数珠淡淡地说道,“敬王妃入宫与我告罪了,我瞧着也可怜,想着松松手,给她个恩典。”   “什么恩典?”夷安急忙问道。   “京中多事,就去地方。”薛皇后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给她夫君赏了个出身,送到外地历练几年,也就是了。”   敬王妃素来对自己恭敬,薛皇后也不欲为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与敬王府生出嫌隙来,毕竟敬王是宗室中难得与她交好之人,又将自己的兵权给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寒了敬王的心,就为了这个,她就不会叫昌平郡主跟着被牵连。   “看在她父王的情分上,我饶了她。”薛皇后有些漠然地说道。   换个人试试!   夷安心里一松。   “敬王妃又说你家的那个堂兄不错。”薛皇后见夷安眼角一动,这才有些兴味地笑道,“我要赐婚,只是敬王妃说不必。”   “我三哥还是个白身,赐婚……”夷安便低声道,“太过惹眼,况郡君退婚了四次,若赐婚,闹得满城风雨,旧事重提人人议论,吃亏的反倒是郡君了。”大张旗鼓的,不过是与人谈资。   “既然如此,你们家多费心,不要委屈了阿真。”薛皇后闻言便点点头,这才继续道,“你母亲,我素来信得过,只是你那堂兄的生母,”她冷笑了一声,沉声道,“叫她放明白点!若叫阿真吃了委屈,寻常这可不是玩笑。”   凭萧真,于宋衍可算是下嫁了,薛皇后是知道宋家二太太的些许事的,就很不喜欢,不过是看在萧真真心喜欢方才没有阻挠,此时见夷安应了,便叹气道,“我对敬王府素来另眼相看,若是在我的手上吃了委屈,心里不忍心。”   “我三哥的性情最端肃古板,哪里会叫郡君吃委屈呢?”夷安便笑道,“不是他真心喜欢的人,他也不会急着求母亲提亲。”   “若真是如此,倒是良缘。”薛皇后听了这个,倒还放心些,见夷安转头正与萧翎微笑,心里就畅快许多,正要说些闲话,却听见外头有响鞭传来,眼角一动,见夷安脸上一沉,薛皇后不由笑起来,却只对着身边的宫人使了一个眼神,见那宫人往后头去了,这才正了正自己的身子,见乾元帝大步流星,意气风发地进来,不由颔首道,“陛下来的正好,本宫正有话与陛下说。”   “什么话?”乾元帝满脸喜色,见萧翎也在,正对这小子露出了一个傲然的笑容,听了这个,就有些不快。   “华儿珍儿,到底是陛下倾心疼爱过的孩子,只是陛下如今,为何无情?”薛皇后目中闪过了一丝痛心,叫乾元帝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继续说道,“这几日,我招了她们姐妹到我的宫中质问为何惹陛下不快。”   “质问?”乾元帝冷笑了一声。   简直就是唬傻子,真以为他不知道,皇后这是心疼,叫了她们来享福么?!   “可是却见这两个孩子遍体鳞伤,说是陛下打的。”薛皇后这话说的是很不亏心的,华昭仪姐妹从跪在她的佛堂,浑身的伤都拜乾元帝所赐,这种叫托付终生的夫君往死里抽的日子过得自然是生不如死,只是薛皇后就是想叫这姐妹俩尝尝二公主当年吃过的苦头,如今也不在意,见乾元帝最近不肯“宠幸”这姐妹俩了,便好心地添了一把柴,温声道,“有什么不能好好儿说呢?瞧在过去的情分,陛下别与她们姐妹为难了。”   “原来,还懂得告状!”乾元帝脸色阴沉地说道。   “陛下。”他的身后,一个气质高洁孤冷的宫装女子,侧身给薛皇后行礼,伸手拉了拉乾元帝的袖子。   夷安觉得这一幕略眼熟,想了想,这才兴冲冲地想起来,这不就是两个倒霉昭仪表姐从前做过的动作么。   古往今来,要倒霉的人,总是有相同的轨迹。   “陛下这是何意?”薛皇后目光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见她那张脸上的气息如同远山冰雪,看向乾元帝的目光却仿佛春暖花开,不由笑了,温声道,“难道,是要与本宫瞧着这恩爱不成?”   她难得的温和,乾元帝怔了怔,目光在夷安的面前一扫而过,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厌恶,冷冷地说道,“皇后越矩了!”   他的目光落在身后的女子身上,想着这样高洁仿佛超然世外的女子,心里就生出了怜惜,早就把薛家姐妹忘天边儿去了,此时便淡淡地说道,“爱妃与朕说了些话儿,朕深以为然,如今,便来与皇后说说。”顿了顿,见薛皇后一脸的不以为意,他就恼火了起来,仰着头说道,“前次,朕将长安县主,指给了清河郡王。”   “本宫,还要谢陛下的这桩良缘。”薛皇后冷冷地说道。   “谁知道长安县主跋扈,京中闻名,烈王与朕哭诉,恐不贤女子祸家。”乾元帝搬出了烈王,见萧翎面上没有半点动容尊敬,不由在心底暗骂了一声,与薛皇后逼视道,“朕深感愧疚,如今,要再赐婚与清河郡王。自然,”他恶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长安县主依旧是王妃,只是赐个侧妃,皇后没有意见吧?”   他新得的这个美人儿说得对,萧翎手上握有一军,若是能拉拢到自己手上,就是与薛皇后对持的力量了。   “这事儿,本宫管不了。”薛皇后淡淡地说道,“陛下觉得好,就下印吧。”   “你!”乾元帝脸色一变,厉声道,“你明知道玉玺在你的手里!”   “皇后娘娘这是不愿意。”清冷的女子的微凉声音在宫中回荡,乾元帝转头,就见身边的美人目光柔媚了一瞬,这才继续说道,“陛下心事,口谕即可,何必与皇后娘娘争锋呢?”   她面上清冷高洁地带了些指责往薛皇后的方向看,仿佛是在埋怨薛皇后不该忤逆帝王,却迎面见着了这位能与帝王并肩而坐的皇后那唏嘘的,仿佛是看破了什么的表情,心中竟是有些不安。   “你说得对!”乾元帝恨透了薛皇后,自然也讨厌宋夷安,见这个丫头竟然与自己都不施礼,越发恼怒,顿足道,“今日,朕便赐婚!”   “既然陛下执意,那么本宫,不许。”薛皇后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冷意地说道。   “皇后!你竟然……”乾元帝指着薛皇后片刻,却只冷笑道,“再不许,又如何?!萧翎!”他大声道,“今日,朕就赐婚给你!就将……”他眯了眯眼,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一旁静静而坐的萧翎缓缓起身,浑身气息陡然一变,一股仿佛尸山血海的气息冲击而来,叫乾元帝心中一紧,一转头,却见到这青年的一双眼睛之后,泛起了无边的血色,冰冷刺骨。   “陛下忘记,您已经赐婚过一次。”萧翎声音平静地说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乾元帝身旁的那个美人身上,死死地看了一眼,仿佛是要记住她的模样,这才继续说道,“旁的旨意,臣不会再接!”   “你,你敢抗旨?!”乾元帝脸色都扭曲了,竟连动都不敢动,想到上一次,这青年丢给自己一颗人头,叫自己做了许多天的噩梦,顿时恼怒起来,厉声道,“你敢抗旨,朕……”   “陛下,诛臣的九族就是。”见他恼怒得不成样子,萧翎却并不在意,俯身给夷安倒了一杯热茶,叫她别恼怒,这才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放心,什么赐婚侧妃,我都是不认的。”他对夷安一笑,竟仿佛冰面骤然破开,叫夷安怔住了。   “我只信你。”夷安轻声道,“旁的人,我死都不会叫她进门。”她就是嫉妒,怎么了?!   萧翎怔怔地看着这个真的把他放在心里,不肯不在乎的少女,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好啊,清河郡王……”这两个还心意相通上了,竟这样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乾元帝气得浑身发抖,此时恨不能立时杀了萧翎全家以儆效尤,正要命人进来把萧翎捆了,就听这青年头也不回,用镇定的声音继续说道,“只是陛下别忘记,臣是宗室。”   他偏头,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问道,“陛下确定,要杀臣全家?”见乾元帝呆住了,他继续淡淡地说道,“仿佛,陛下与臣,也是一家?”   ☆、第110章   乾元帝瞠目结舌,看着萧翎说不出话来。   “朕只杀你,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陛下为何杀我?”萧翎淡淡地反问道。   虽然君叫臣死臣不能不死,只是那是忠臣来着,清河郡王想着,前阵子皇帝陛下还怒斥他与自己的偏将唐天为奸臣来着。   这个……奸臣,一般都不肯稀里糊涂地死掉的。   “你抗旨,抗旨难道……”   “天底下,没有逼人纳妾的道理。”萧翎脸色不变,慢慢地说道,“臣不愿意纳妾,自家府里就不必陛下操心。这难道有问题?口谕?”他冷冷地说道,“口谕,又是什么?”   见乾元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着自己,清河郡王微微皱眉,再一次觉得这位陛下心理素质不行啊,这怎么这样易怒易惊恐呢?说好的帝王的不动声色呢?心里百转千回,清冷的青年,这才漠然地说道,“陛下若真的赐婚,臣是无所谓的。”   “无所谓?”   乾元帝得意地看了青年身后的夷安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就算赐婚,这口谕臣也没有听到,”萧翎见乾元帝得意起来,微微皱眉,决定把自己当成聋子,见乾元帝脸上笑容不见,呆呆地看着自己,这才继续说道,“到时,那家中也别怨我,想留着闺女做老姑娘,就一直留着就是。”   赐婚可以,可是成婚,慢慢儿等着去吧!   这就是公然地悔婚了,况一旦如此,那赐婚的人家儿的小姐就是想嫁也嫁不出去,乾元帝身后的那个昭仪也呆住了,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狠毒的人。   自己不娶,还叫人嫁不出去,这不是逼死人么?   “陛下,您还要杀我么?”萧翎突然问道。   眼看他的目光如同刀锋一样冰冷,乾元帝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安,仿佛自己再说下去,就要保不住性命,这种感觉叫人很不安,竟叫他忍住了,没有做声。   “如此,臣就安心了。”萧翎这才坐回夷安的身边,面色清冷地扣了扣一侧的桌子,乾元帝就见那光滑的桌面上响了一声,之后,半边儿桌子碎了。   他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那桌面儿就是自己的脑袋。   “陛下既然与清河王有了默契,本宫就不插手其中。”薛皇后越看萧翎越满意,此时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见乾元帝死死地看着自己,这才温声道,“陛下不来,本宫也要去寻陛下。”   “什么?”乾元帝一怔,警惕地看了薛皇后一眼,下意识地护住了身后的美人。   薛皇后含笑看着那个美人,目光落在萧翎的身上,就生出了淡淡的笑意。   萧翎这般真正清冷高洁的美人面前,这美人儿也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是韦妃。”见乾元帝松了一口气,不在意地点了点头,显然对年老珠黄的韦妃没有什么在意的,薛皇后这才笑道,“四皇子自请巡抚陇西,这是一心为了陛下的社稷,况本宫也听人说起,四皇子在陇西做得极好,交口称赞,都赞他有功。”见乾元帝满意地点头,薛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冰冷,在那昭仪不敢置信的目光里慢慢地说道,“本宫想着,明年陛下春秋,诸皇子进京,再给四皇子封王,岂不是喜上加喜?”   “这个不错。”薛皇后难得大方,乾元帝便微微点头。   “只是这之前,也不该叫四皇子寒心。”薛皇后这才说道,“既如此,不如恩赏韦妃。”她仿佛是在顾虑什么,犹豫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只是韦妃如今称自己方外之人,提她的位份未免折辱了她。”   “韦妃礼佛虔诚,闭宫这么多年,皇后考虑的是。”乾元帝想到当年韦妃与德妃一同闭宫,便问道,“秦王也有功勋,德妃如今如何?”   不是薛皇后提醒,他早就忘了这两个年老色衰的妃子,如今一想到从前这两个美貌的模样,又想到大好的年华竟然去礼佛,显然是不爱自己的恩宠的,就有些不快,觉得这是对自己敷衍,便微微皱眉道,“既然如此,就叫她们关着门礼佛去吧!”   “德妃出关,如今已经圆满,只是韦妃还差些。”薛皇后叹了一声,见乾元帝不以为然,便继续说道,“臣妾看着也跟着不安,如今,不如赐韦妃静元上师之名,迎她往宫中白生塔中修炼,如此远隔红尘之地,竟心中苏畅,许一年半载,这就历练出来,超凡脱俗,得偿所愿了。”   她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看重,虽然叫乾元帝很不高兴,然而想到四皇子确实该赏,犹豫了一下,便胡乱应道,“后宫随你做主就是。”   “陛下!”那美人脸色一变,急忙唤了一声。   “昭仪娘娘,这是要耽搁韦妃的修行么?”薛皇后冷冷地说道。   “白生塔臣妾听说过,最是偏僻凄凉,怎能叫韦妃娘娘往那里去?”这美人拉着乾元帝的袖子恳求道,“这不是形同冷宫?”   “韦妃早许多年,就把自己的宫中变成冷宫了。”薛皇后见乾元帝脸色一冷,知道他不喜,便微微一笑,轻声道,“古往今来,要成就佛愿,就要有大毅力。不吃得苦中苦,如何成为人上人呢?”   她看都不看这美人,继续说道,“韦妃不能圆满,只怕就是因这些的缘故,日后本宫,还要命人围住白生塔,不许你们这些红尘客扰乱韦妃的修行之心!”她见这美人已经面露惨白,温声道,“至于韦妃从前宫中的宫人,到底是宫中妃嫔,还是留一个服侍上师吧。”   “这些,皇后做主就好。”乾元帝懒得为一个失宠的妃子费神,虽然衣角叫美人儿拉着,心旷神怡,却也有些不耐地说道,“她自己都喜欢修行,想必会感激皇后的!”   “本宫不过是关怀宫中姐妹罢了。”薛皇后见乾元帝点头,一双眼睛都放在了身边美人儿的身上,仿佛是要情不自禁,嘴角泛起了淡淡的厌恶,却还是关切道,“陛下身子不爽利,还是要歇歇,宫中美人多得是,何必急在一朝呢?”劝慰了一句,却见乾元帝冷笑看了自己一眼,薛皇后便不肯再说,随手写了韦妃的旨意,叫乾元帝看过,这才盖了凤印,命人送到韦妃处去。   见薛皇后没有苛待韦妃,乾元帝这才点头,带着浑身哆嗦的美人儿走了。   “静元上师有福。”夷安笑了笑,见薛皇后颔首,顿了顿,这才低声道,“莫非前头宫里之事,也有韦妃的手笔?”   “她的心大了,搁不下了,自然就要动动手。”薛皇后送了四皇子一份儿大礼,这才笑道,“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何必多说。不过,你今日很好。”她指了指侧身而坐的萧翎,见他有些疑惑,这才温声道,“只你待夷安的情意,就无人可及。”   “陛下若赏我金银,我必然不会推辞。”萧翎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见夷安一双眼睛落在自己的身上,还带着一种叫自己心头发热的感觉,不由微微脸红,摇了摇头,想要去握夷安的手,却不敢在薛皇后面前造次,此时忍住了,这才低声将自己练兵之事与薛皇后说了,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因在京郊,因此此军之中并无骑兵。”   骑兵长于冲锋,在京郊用处不大,薛皇后微微点头。   “另有三队强攻手,手中所持皆为重弩,可速破城门。”萧翎顿了顿,见薛皇后并无不可,这才继续说道,“余者半数为重甲,半数为轻甲,均为陌刀。”他敛目,低声道,“若陡然生事,轻甲兵可速至,重甲殿后。”他叫夷安在一旁用亮晶晶,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竟觉得说不出话来,又与薛皇后说了些应急之策,这才低声道,“明年陛下春秋之前,必然妥当。”   谁知道哪个皇子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春秋之前逼个宫什么呢?   “有你在,我自然放心。”薛皇后见夷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副失宠的哀怨,不由笑了,指了指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夷安,与萧翎笑道,“若她与你胡闹,便与我来说,我给你做主!”   “您究竟是谁的姑祖母呢?”夷安含泪问道。   “夷安从不胡闹。”萧翎却认真地说道。   薛皇后一噎,心里觉得没有比夷安更爱闹事儿的人了,此时细细地打量萧翎,却见他仿佛是真的这样认为,顿时想要叹气,摆了摆手笑道,“罢了,你们之间的官司理不清,不要来与我说。”   说完,又问了萧翎王府如何,听已经快要建好,这才满意,命人从后头搬出了一个不小的箱子来,与夷安招手道,“这是给你的压箱底儿,拿回去做嫁妆去。”那宫人打开,夷安顿时叫珠光宝气闪花了眼,眼前全是亮光。   “这些,我留着无用,都留给你。”薛皇后温声道。   夷安就见里头不知多少的贵重的首饰珠宝,动了动嘴角,抬头去看薛皇后,就见她目光温煦,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点了点头。   “等你大婚,姑祖母还有好东西给你。”薛皇后看不得夷安流眼泪,说完了这个,就撵了她与萧翎出宫。   萧翎沉默地与夷安一同在车上,看着夷安眼眶红了,竟觉得有些难受,又有说不出来的感觉,想了想,便轻声道,“咱们以后,孝敬姑祖母。”   “你倒是亲近。”夷安见他小心翼翼地伸手给自己擦眼睛,转头笑了一声,伸手敷上了这只手。   还在她脸上的这只手陡然僵硬了。   “你说,不要赐婚的时候,我心里很欢喜。”见眼前的青年仿佛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夷安突然笑了,心中生出了圆满来,这一刻,她方才觉得,自己是真的愿意嫁给这个人的,她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轻声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都知道。咱们,”她认真地说道,“咱们之间,永远都不要有不好,就这样好好儿地过日子,好不好?”   她只觉得眼前这青年的气息变得急促,眼前一暗,这青年的头就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仿佛是带着些哽咽地应了一声。   夷安笑了,抱着这青年的大头哼哼道,“以后,你在前头扛着小妾,我在后头……”   “给我生儿子,咱们一家过日子。”萧翎今日特别欢喜,顿时就说出了埋藏在心底最淳朴的想法。   长安县主惊呆了。   怎么能与未出阁的大姑娘说生儿子呢?   这是登徒子呀!   叫纯情的姑娘情何以堪!   一脚踢开这个呆呆的家伙,长安县主端坐一旁,做出了清高来。   萧翎被心上人的目光所摄,知道自己暴露了,垂着头爬到一旁,不敢说话了。   这两个在车中做戏,不过短短的时候就回了平阳侯府,进了大门,就觉得今日府中极热闹,还带着几分喜气,夷安心中微微一动,见大太太出来迎自己,急忙笑问道,“今日是什么喜事儿不成?”   “敬王府允婚了,换了庚帖。”大太太喜气洋洋地带了夷安与萧翎进屋,就见屋里头宋衍绷着脸端坐,一侧的夷柔已经欢喜得说不出话来,便与夷安笑道,“这可是天降良缘,你该恭喜你三哥哥。”   说完,已经忙不迭地在一旁查看聘礼等等,一边回头与欲言又止的宋衍笑道,“这些,是你两个哥哥从金陵给你送来的聘礼,是你兄长的心意,况若是减薄,这叫人家王府的面子过不去。”   宋衍动了动嘴角,有些羞愧。   这些聘礼,都是大太太从府中出的,叫他不安极了。   “三哥哥一辈子就娶这么一回媳妇儿,有什么不安的呢?”夷安见宋衍无奈地看过来,这才笑眯眯地说道,“那位郡君,说过要揍三哥哥你么?”   才说完,就叫宋衍一扇子敲在头上,飞快地缩回了头。   萧翎已经一脸认真地去给夷安揉头发了。   “叫大伯娘事事为我操心,是我的不是。”宋衍低声道。   “你从小儿在我的身板长大,大了,反倒生疏了。”大太太喜欢宋衍,况如今他要迎娶的是武夷郡君,攀上了皇亲,这样的好事儿自然是要做圆满了,做好看了,才好与敬王府日后亲近,也与平阳侯府的前程有利。   况这些东西,并未超出给前头两个儿子娶亲的聘礼,因此她也并不在意,见宋衍微微摇头,她便温声道,“只要衍哥儿今年下场,给伯娘挣个前程出来,伯娘就欢喜了。”顿了顿,又问宋衍功课如何,见他十分清晰,便放心了许多,催着他去读书了。   “等衍哥儿的亲事定了,就办你们两个的。”大太太对夷安夷柔笑道。   “什么时候定?”问出这么一句话的,自然不是羞涩的小姑娘夷安与夷柔。   大太太噎了一句,用看奇葩的目光看着萧翎。   清河郡王用清冷的目光淡定地看着老岳母,一点儿都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这个……”大太太认真地想了想,这才说道,“衍哥儿总要秋闱后再娶亲,两个姐儿……”她含糊地说道,“明年吧。”   “先成家,再立业。”清冷的青年,转头与嘴角抽搐的宋家三爷真诚地劝道。   他觉得,兄长的亲事,完全有必要再提前些。   想了想,清河郡王突然机智了起来,看着这满屋子的聘礼红彤彤的,如同火一样,便在大太太震惊的目光里真诚地说道,“武夷郡君,我知道她。”他偏头用清冷的声音说道,“堂妹之中,这是最好最叫人喜欢的一个,为恐夜长梦多,还是赶紧娶回来才好放心呢。”   “况,也得叫敬王府放心才好。”顿了顿,这清冷的青年犀利地指出了苦逼敬王府,也很担心这婚事夜长梦多的焦急的心情。   大太太瞪着眼睛看着这个格外善良的青年,张了张嘴,目光落在捂着脸什么都不看的闺女的脸上,竟觉得头一次说不出话来。   ☆、第111章   大太太呆滞了许久,再看这个伪装纯良的家伙,竟不得不承认这话其实说的很对。   想想敬王妃那殷切的,握着自己舍不得放开的,却还想要端着提一提萧真身价的挣扎模样,大太太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没有领会人家王妃的意思。   没准儿王妃此时正辗转反侧,深深地担心亲事黄了来着。   “这个,还是要与敬王府一同约定的。”大太太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说道。   萧翎顿时同意点头。   夷柔有些回不过神儿来,左右看看,怯怯地问道,“那我……”   “不好辜负韶华。”萧翎镇定地,严肃地,积极地要把这个碍事儿的堂姐给嫁出去。   寻个时间,他也得与岳西伯府说说。订了亲却不娶,这还是真爱么!   夷安竟然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怜悯地看了呆呆的姐姐一眼,叹息了一声,啥都没说。   如今能说什么呢?   这才是怎么说都是错呢。   “胡说八道!”就在清河郡王努力哄骗岳母之时,就听到堂外传来了一声断喝,之后,大老爷高大的身影缓缓而来,目光恼怒地瞪了这个敢忽悠他媳妇儿的狼崽子,这才转头与夷安温声道,“你还小呢,不必急,多留几年才是。”   见萧翎垂着头坐在椅子里,闺女竟然有些可怜他的模样,大老爷顿时觉得这年头儿装可怜才是王道,心中愤怒不已,越发觉得狼崽子招人烦,便耐着性子与萧翎沉声道,“王爷觉得,我说得如何?”   敢说不对,往死里抽你!   “您说得对。”萧翎轻声柔和地说道,一副在岳父面前逆来顺受的模样。   这样听话,大老爷正觉得满意,却见夷安已经伸手摸这青年的脸,仿佛是在安慰。   大老爷哪怕神经粗壮,也觉得仿佛有什么不对了。   大太太已经在叹气。   女婿与岳父玩儿宅斗,这叫什么事儿呢?   想必关外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平阳侯大人,这才是开了一把眼界呢。   夷安忍着笑摸了摸装可怜的青年,见他偷偷地拱了拱自己的手指,顿了顿,便还是与大老爷坏心眼儿地笑道,“阿翎没有恶意,父亲不必焦急。”   大老爷一呆,只觉得胸口中箭,不是小辈们都看着,就要倒地不起。   大太太自然看出了闺女的坏心眼儿,在一旁笑得什么似的,拉着大老爷坐在一旁,见他板着脸十分威严,其实眼睛都直了,不由笑得不行。   大老爷好容易缓了一口气,什么都不想说了,就是看着女婿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正要抽打一下,就听到外头小厮进来稟道,“有客上门。”   “是谁家?”大太太今日并未收到拜帖,便好奇地问道,   这小厮微微迟疑,这才说道,“仿佛听说姓冯,说是太太的亲家。”   “姓冯的亲家?”大太太想了半天,却还是不知道是谁家,又不好叫人等着,便命带人进来。   夷安好奇地看着外头,就见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中年妇人畏畏缩缩地进来,这妇人头上身上全是金银,一身的绫罗绸缎,见了大太太先是瑟缩了一下,却又飞快地停住了自己的身子,仿佛停了停自己的腰,上前笑道,“给亲家太太……”   “您是哪位?”大太太不预备与人论亲,便淡淡地说道。   她的容貌极美,这些年在大老爷面前统未吃过半点儿委屈,说一不二的,气度又高华舒朗,叫人望而生畏,这妇人也不由自主地听从,之后又有些羞恼,见大太太冷眼看着她,咬了咬牙,这才赔笑道,“我家是国公府上四奶奶的家眷,今日来……”   “国公府上的姻亲,做什么来我的平阳侯府?”大太太不喜欢冯氏,此时便冷淡地说道。   冯氏救了薛义一命,宋国公府上想要厚待无可厚非,可是若想在平阳侯府还摆谱,大太太就不大能够了。   薛义又不是她儿子!   “这个……”见大太太不吃自己这一套,这妇人脸上露出了愤怒,却还是拿帕子往脸上一放,哭哭啼啼了起来,这变脸的功力叫大太太眯了眯眼,就见这妇人哭道,“想叫亲家太太知道,我家,我家也是没有办法了!”   她看都不看旁人,只哀求道,“我家的姐儿当年曾与清河郡王有一面之缘,从此念念不忘,竟痴心地一直等着,前儿好容易打听了王爷的事儿,想着做亲,谁知道竟赶上了赐婚!”   “你这是在埋怨陛下。”大太太点头,认真地说道。   这妇人一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埋怨陛下,这是个什么罪名儿呢?该是要杀头的吧?   她有些怯,然而想到烈王府四姑娘与自己说过的话,心里又生出了勇气来,急忙转移话题哭道,“这孩子痴心呀,前儿与王爷表白,可是王爷看在贵府姑娘的面上,竟婉拒,”她把杀气腾腾的大刀换成了婉拒,就叫大太太都惊呆了,听着她继续哭道,“如今这孩子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儿,求贵府姑娘抬抬手,叫她入府,日后就是当个小猫小狗呢,好歹救了她一命,就当给自己行善积德了!”   说完,这妇人竟软软地跪倒在地,哀求道,“县主心善,不好看着她去死啊!我家姑娘也不与县主争什么,只求能日日见着王爷,就……哎哟!”   才说到此处,竟只感到一股子巨力撞在了自己的身上,竟向着后头横飞了出去。   “混账!”大老爷怒极,一脚将这妇人踹到了院子里,怒声道,“这东西是谁家的?!”   他从来没有不打女人的规矩,见那妇人叫自己一踹,已经吐血爬不起来,转头与沉默的萧翎厉声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父亲息怒。”夷安见大老爷脸上变色,显然是真的恼怒,急忙上前安抚。   “竟敢登门!”大老爷闭了闭眼,面上平静,然而目中闪过了冰冷的杀机,止住了夷安,沉声道,“这样有恃无恐,为了什么?!”见夷安不语,他便冷冷地说道,“没有还未嫁人,就拦着不叫人纳妾的,传出去,日后你的名声岂不是更恶?!你!”他指了指起身缓缓而来的高挑青年,森然道,“你招惹出来的东西,别叫夷安给你扛着!”   “您说的是。”萧翎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这样大胆,听了自己的威胁还敢上门挑衅,况还敢在岳父的面前毁他,此时一双眼中冰冷入骨,缓缓地出去,走到那个一脸惊恐,却爬不起来的妇人的面前,轻轻的声音中泛着刺骨的凉意,轻声道,“谁叫你来的?”见这妇人叫自己的杀意震慑,竟吓得说不出话来,便继续问道,“谁教你如此上门,来逼迫我的王妃?!”   “王,王爷……”这妇人方才自然也见着了萧翎,只是她想着,这天底下的男人,谁不是怜香惜玉的呢?若是知道一个姑娘为了自己病重不起一往情深,想必这位清河郡王也会感动的,谁知道眼前,一个人踹得自己吐血,这位王爷仿佛还是要清算?   “我说过,再有一次,要你一家的命,对不对?”萧翎俯身问道,“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   他眼中的杀意叫人心生恐惧,这妇人缩成了一团,竟不敢说话。   “是萧清,对不对?”萧翎淡淡地问道。   这妇人一抖。   “不必杀她。”大太太也气得够呛,然而此时,却目光一闪,指了指这妇人与萧翎说道,“留着她,我要用!”说完,只与外头的小厮传话儿,命人去寻薛义来,这才与夷安冷声道,“你表哥家的祸事,叫他自己看着办!”   大老爷见萧翎冰冷的模样,又听夷安正细细地与自己说起白日里萧翎与乾元帝赐婚之事,脸上微微一动,见萧翎已经走过来,沉默了片刻,起身拍了拍这青年的肩膀,这才沉声道,“是我,误会了你,对你不住。”   “天底下,没有听到这个不恼怒的父亲。”萧翎摇了摇头说道。   他这样宽和,倒叫大老爷有些不自在,咳了一声,面上却仿佛温和了许多。   薛义匆匆而来,奔进了平阳侯府的时候,就见姑母一家正在一处说话,他心中羞愧万分,来不及去看那个唤自己“女婿”的妇人,大步到了大太太的面前,往地上一跪,低声道,“是我的疏忽,叫表妹吃委屈了。”   他脸色有些疲惫憔悴,看得出精神并不好,叫夷安心中一叹,轻声道,“这些都不是大事,只是四表哥,”她见薛义抬头看过来,这才继续说道,“这人说今日上门,是听从了烈王府四姑娘的话,莫非冯家,与烈王府还没有断干净?”   “今日打着亲家的旗号上平阳侯家的大门也就罢了,日后若是上了别人家吵闹,你都百口莫辩!”大太太呵斥道,“你这是要叫宋国公府把人都得罪个遍不成?!”   “糊涂!”大老爷见薛义怔住了,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冷哼了一声。   薛义只觉得心都叫人掏空了,茫然回头看了看那个妇人,又转头看了看大太太与夷安,面容惨淡起来。   “我没有想到,她连这些都不肯为我着想。”薛义的声音仿佛是在飘,满脸都是眼泪,仿佛是在问自己,却又仿佛是在问大太太,轻声道,“当初那个一心为我的人,去了哪里?”   他怔怔地,有些木然,夷安看着有些不好,急忙与他轻声道,“表哥回头去问问她,若是还是断不干净,”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认真地说道,“表哥就送这几个回老家去,若是觉得不安,就多给银子多给地,做个地主,也好过在京中叫人算计。”   薛义仿佛对冯氏的感情很深,夷安是敬佩这样的人的,可是若是叫自己吃亏,就不大欢喜了。   薛义抬头,呆呆地点了点头,这才抹了一把眼泪,转头提着那个妇人走了。   “我瞧着有些不好。”大太太想到薛义方才的眼神,就有些不安。   “表哥不是鲁莽的人,总会有分寸的。”夷安没冲到宋国公府去给冯氏两个大嘴巴子,不过是因今日冯氏没来,她不知道冯氏是不是知道今日之事,若是不知道,她自然不好挑唆薛义夫妻情分,可若是知道,就不是两个耳光能了结的了。   此时心里恼怒,她的目光落在萧翎的身上时却生出了淡淡的安心,仿佛有这个人在,自己永远都不会有失望的时候,夷安想了想,到底觉得萧翎重要些,便想着明日再与冯氏算账。   薛义却等不了。   宋国公府家中同出一脉,与别家不同,兄弟姐妹都十分和睦,虽然夷安初来,然而却依旧是薛义的妹妹,如今妹妹竟然叫妻子一家算计,挑唆家中情分,这如何能忍?只提着自己的这个岳母就回了府中,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就见冯氏正对着梳妆台理妆,十分悠闲,看着她轻松的模样,薛义心里一疼,却一把将嚎叫的岳母丢在了冯氏的脚下。   冯氏今日心情不错,叫薛义唬了一跳,低头见竟然是自己的母亲叫他丢了进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拍案而起,厉声道,“你做什么?!”   “你问问她,她做了什么!”薛义气得浑身发抖,顾不得下人惊慌地往前头去请母后了,指着那妇人大声道,“厚颜无耻,往姑母处去是做什么?!要不要脸?!”他怒声道,“我有没有与你说过?!少把你妹妹往表妹的面前塞?!贱人!打量薛家没人,由着你们欺负她是不是?!”他骂道,“那是我亲表妹!你这么坑她?天底下没有男人了?!”   “又是你表妹!”冯氏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也尖声道,“你拿她当珍珠当宝石,我也得捧着她?!我妹妹也很金贵,凭什么叫她踩在脚底下?!”   她见薛义瞪着眼睛,便流着眼泪叫道,“只是想给清河王做个妾,凭什么不依不饶,还告到你的门前?怎么这样挑拨咱们?!这是嫉妒!”见薛义看着自己脸色扭曲,她也顾不得别的了,指着外头大声道,“你这么喜欢你表妹,休了我去寻她呀!瞧瞧这巴结上了王爷的,还能不能看上你!”   “混账!”这样诛心之言,实在叫薛义忍不住了,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竟将冯氏抽得摔倒在地。   这一记耳光之后,薛义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哪怕闹得再凶,他也从来舍不得碰冯氏一根手指头。   然而如今,他却失望的厉害,看着冯氏在地上挣扎,怨恨地看着自己,只低声道,“这些年,我对你如何?难道我求你善待我表妹,你都做不到?”   或许,并不是因夷安之事,而是他实在是累了。   她永远都在指责他,叫他与家中争吵庇护她,说兄弟妯娌对她的不喜,他是真的害怕了。   害怕叫她耳濡目染,他总有一日会与家中离心,变成一个同样只知道怨望的人。   “清河王说了,再敢上门,要你全家去死。”薛义此时,却冷漠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个当初给了自己温暖的女子,苦笑了一声,低声道,“表妹什么都没说,也是因什么都不必她说,清河王把她护的严严实实的,这很好。”他飞快地抹了抹眼睛,这才低声说道,“至于咱们俩……我累了。”   “你要休妻?!”冯氏面上露出一丝慌乱,突然尖声叫道,“薛义,从前的情分,你都忘了?!”   “我不休妻,只是不能与你过下去了。”薛义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放心,宋国公府的男人都不纳妾。我不休你,也不会再有别的女子,只是……”他笑笑,抹了一把脸,低声道,“我却不能再面对你。”   他有些绝望地看着面前的妻子,喃喃地问道,“从前的那个一心照顾我,每天都与我说喜欢天底下一切的你,去了哪里?”   那快活的声音,是他那时身在黑暗里最幸福的一件事。   冯氏看着这个无情的丈夫,眼睛里露出了狠毒来,见他失魂落魄,突然大笑起来。   “去了哪里?”她怨恨地说道,“她见你瞎了眼错认了我,自生自灭去了!”   ☆、第112章   大太太还是心中不安,第二日一早,就带着夷安往宋国公府里去了。   一登门,大太太就觉出了几分不对,只觉得这满府里严肃得厉害,叫人心惊,待进了上房,就见宋国公夫人软在椅子里默默流泪,仿佛一夜没睡,一旁嫂子徐氏也呆呆的,脸上有些木然。   “孽障啊。”宋国公夫人见了闺女,便拉着大太太坐在自己的身边,颤巍巍地流泪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女人?!”   她见大太太面露疑惑,指了指失魂落魄地立在一旁的薛义,流着眼泪说道,“我的好孙儿,这些年的情分,都错付了!”她话音刚落,薛义的眼泪就流出来,夷安见他目光散乱,心中只觉得不好,又见冯氏伏在地上无声无息,便低声劝道,“别叫表哥太恼怒了。”   “究竟是怎么了?”大太太急忙问道。   “她!”宋国公夫人指了指地上的冯氏,气儿都差点儿没有喘上来,怒声道,“当初小四重伤,一直昏迷,只知道有个姑娘在自己身边没名没分地照顾他,就喜欢上了。一睁眼睛瞧见了她,又听她的声音与听到的很像,况在病重种种她都能说出来,因此就以为是她,如珠如宝,什么都顾不得地娶回来,如今才知道,那是她的庶妹!”   见大太太疑惑,宋国公夫人又骂薛义,呵斥道,“性情都不一样,你是怎么认的人?!这么多年,你一点儿都没看出错儿来?!”   嫡女假充庶妹,这是多明显的破绽,薛义常与冯家往来,一点儿都没有看出来,竟生出这样的孽缘来。   当年不是为了那姑娘的清白名声与救命之恩,宋国公府也不会这样轻易允婚。   夷安想到每每薛义提及从前,冯氏必要与他争吵,心中就一叹。   这大抵是恐生出破绽。   吵架,薛义自然是不愿意的,从前的旧事,下意识地就提的少了。   不管当年有什么缘故,然而错认了,也是这冯氏的本事了。   薛义已经叫家里头骂了一个晚上了,此时跌坐在一旁,看冯氏一眼的想法都没有。   就是她,假冒了自己的心上人。   她的声音与妹妹的极像,当初那女子照顾自己的时候,叫她偷偷看见,因此记在心中,什么都对的上。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他真正的心上人,并不出来揭穿,然而一声不吭地叫他娶了这个冒认的人呢?   怨不得,竟然会有这样大的改变。   薛义捂住了脸,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想到了从前冯氏与她说过,自己的那个嫡姐从小儿就喜欢欺负人,欺负得她不能快活地长大,所以那时他远远地看见那个沉默的少女,眼睛里是带着敌意与居高临下的鄙薄的吧?怨恨那少女欺凌他的心上人,因此当年冯氏阖家入京,他却偏偏不肯带着那少女,将她一个人丢在了老家。   他那时,只是想给自己的妻子报仇。   如今想起来,叫他心里拧着劲儿的疼。   他背叛了她,舍弃了她,那时她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如今,可怎么办呢?”大太太便皱眉道。   若不是薛义的救命恩人,就凭冯氏这些年在公府之中上蹿下跳,都够死几百回的了。   “和离吧。”徐氏恨不能再也不见这个儿媳妇儿,心里也知道这其中多有薛义的错,怎么就看不出心上人究竟是哪一个呢?只是却还是不想再要冯氏这么一个敢糊弄薛家全家的人了,见冯氏的身子一抖,她摆了摆手,低声道,“咱们不休妻,只和离,也算是你们夫妻一场,给你最后的脸面。这些年……”她叹了一声,摇头说道,“虽然你骗了咱们,可是到底是女子。”   冯氏猛地抬头,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这个婆婆。   她以为此时,婆婆是会落井下石的,毕竟她从前那么讨厌自己。   “我们家从不苛待女子。”徐氏淡淡地说道,“京中,你们别待了,回老家去,只说夫君死了也就罢了。”   她并不忌讳这些,见这个儿媳妇儿流着眼泪看着自己,眼中痛苦懊悔,只强笑了一声,就撑不住了,低声道,“薛家,给你足够的金银与地,愿意再嫁,日后你也能富足,算是你没有瞒着咱们一辈子的补偿。”她细细地说完,就命身后的管家取了银票与地契等等,命人放在冯氏的面前,叹息道,“好好儿过日子去吧。”   “母亲……”冯氏捧着眼前的东西,这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想着这些年薛义对自己的疼爱,心中生出不甘来,突然振作起来,爬到了徐氏的面前,抱着她的腿哭道,“母亲,我错了,您宽恕我这一次,日后,日后我一定与四爷好好儿过日子!”   她把银票都丢在地上,哭着说道,“我以后一定不闹腾了!真的!就这一次,以后,”她摇着徐氏的腿哭道,“我跟烈王府,跟外头人家都不来往了,母亲,我听你的话!”   “若你不叫小四伤心,我什么都能原谅你。”徐氏木然地说道,“你毁了我的小四,还叫我原谅你?”她的目光落在薛义的身上,见这个儿子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魂儿都没了似的,也落下泪来,将冯氏踹出去尖声道,“祸家的贱人!我的小四,我的小四怎么就碰上了你?!”   她为了道义叫冯氏日后不致凄惨,可是若论她的心,恨不能叫冯氏现在就去死!   “拖下去,拖下去!”宋国公夫人也经不住了,厉声道。   夷安眼睁睁地看着哭着哀求的冯氏叫人拖走,就见薛义的脸上,露出了茫然与痛苦来。   这些事情,她没有经历过,竟无法置评,可是若是她遇上这样的男子,又会如何呢?   走到他的面前,郑重地告诉他,自己才是真的,然而给这个人一个耳刮子,就此一拍两散。   认不出自己的,还有什么脸来与自己说喜欢呢?   那么多年的异样,为什么能够视而不见?   夷安心里为薛义难过,低声叹了一声,却不再多想。   薛义摇摇晃晃地出去,不大一会儿,就听见有下人说薛家四爷骑了马冲出去了,心里知道这只怕是去寻那个真正的女子,夷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方才都听到了,只是这么多年,时光消逝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光景,如今追去,又能如何呢?   “总比一辈子叫他蒙在鼓里强。”大太太揉了揉额头,便与母亲嫂子劝道,“小四这瞧着不对,叫人跟着,别生出什么事端来。”见徐氏应了,急急忙忙地命人去护着薛义,大太太这才脸色一冷,与宋国公夫人轻声道,“母亲就瞧着她骗了小四,这么坑他?!”   冯氏若一直好好儿过日子,哪怕是骗了人,不能叫人容了,大太太也愿意礼送她离府,然而这女人闹腾了这么多年,阖家不宁,拿着别人的情分给自己贴金,实在叫人恼怒。   “你嫂子,那是说给小四听呢。”宋国公夫人脸色一冷,冷笑道,“到底是多年夫妻,总有些情分,若处置了她,小四岂不是要念着她了?我可不能叫我的孙子心里惦记着这么一个贱人!”   男子的心到底与女子不一样,若是冯氏叫人为难,薛义如今是解气,然而日后想来,只怕还要心软念着她了。   宋国公夫人自然不愿看到因这个,薛义与日后的媳妇儿生出嫌隙来。   见大太太颔首,宋国公夫人这才露出了不同的厉色,慢慢地说道,“小四这一回,算是吃了大亏了!这女人,等日后他更恨她,永远都不想再见到她,咱们再慢慢儿来。”到时候要杀要剐,就都是宋国公府说了算了,莫非还真以为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儿,在国公府里招摇撞骗享尽荣华,然后平安出府,拿着薛家的银子再嫁,过好日子?!   等薛义恨透了她,再不愿意看见她一眼,她就把这个女人和她全家千刀万剐!   “表哥回来,才是最恨她的时候。”夷安想那女子该是个清高的人,当日薛义既然认不出她,她都不肯辩解,如今只怕是不会再与薛义有什么瓜葛了。   “就是安姐儿这话!”宋国公夫人拍了拍桌子,冷声道,“她给小四多少痛苦,我都叫她给我还回来!”   “她家里……”大太太迟疑地说道。   “安享别人的富贵,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宋国公夫人淡淡地说道,“既然这么愿意跟着这女人,到哪里,也都跟着就是。”想要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有的是手段,如今只顿了顿,这才与夷安轻声问道,“清河王,可说了什么没有?”   “他心中恼怒,想寻萧清的晦气,叫我拦住了。”夷安低声道,“空口白牙的,他闹一场,谁会承认呢?反倒要非议他。为了我,他生出了不少的事端来了,我也得为他想想。”   这话说得宋国公夫人有些满意,正要夸奖,却听夷安继续说道,“不过是个有点子心眼儿的丫头,算什么呢?赶明儿,寻个好机会,我好好儿收拾她才好呢。”说完了,就眯着眼睛想了想,小声说道,“总叫阿翎为我挡在前头,算什么呢?”   “做女子的,就该叫他挡在前头!”宋国公夫人老而弥坚,一巴掌抽在外孙女儿的后脑勺上,骂道,“这都是他该做的!”   说完,就絮絮叨叨地与外孙女儿讲述了一下当年宋国公如何为媳妇儿撑腰的,收获了许多的崇拜的眼神,这才抿了抿鬓角的白头发,好生得意地说道,“他们男人自己惹出的祸事,做什么算在我们的头上呢?为了个男人打起来,多没身份!”   这话,也只好叫后院儿独尊的宋国公夫人说一说了,外头妻妾成群的怎么活呢?夷安赔笑了一下,见宋国公夫人仿佛半点儿都不再担心自家表哥,不由心生迟疑。   “错过就是错过了,若还是纠结当年,又能如何呢?”宋国公夫人瞧见了夷安疑惑的目光,便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什么事儿,叫他自己缓着就是,咱们跟着发愁也没用。”   她的目光带着几分清明,轻声道,“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岁数,失去的多,错过的多,遗憾也有很多的,就知道,这些如今天崩地裂的事儿,回头想来,也不过如此。”她有些意兴阑珊,见徐氏已经走回来,问清了薛义无恙,这才与夷安叹道,“你四表哥,不如你二表哥有福气。”   薛平尚了三公主,一向琴瑟和鸣,连夷安都羡慕的,此时听宋国公夫人说起,不由笑了,与外祖母笑道,“表哥爱醋呢。”   “你们小孩子家家,竟弄鬼。”宋国公夫人也笑起来,顿了顿,这才看似不经意地与夷安问道,“今早儿,我听说韦妃叫陛下与皇后娘娘礼送去了白生塔,这是个什么缘故?”也就乾元帝脑子不好使,还觉得这无所谓,寻常人一看就知道,韦妃是犯了忌讳,叫薛皇后收拾了。   夷安从未见过韦妃,此时便漫不经心地说道,“心大了,自然得换个地方。”   “韦妃当年,那真是个良善纯良的小姑娘。”宋国公夫人想到从前,就与大太太低声道,“比你年长些,生得好,又知道分寸,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到了后宫,竟变成了这样。”   唏嘘了一声,她便叹气道,“当年的韦妃德妃,我都见过,还都叫皇后娘娘庇护过,如今回过头来,就要咬人了。”她淡淡地说道,“韦家势大,这些年一直都与宋国公府相安无事,我本以为这是个与德妃一样儿的,没有想到人心易变。”   德妃说跟随薛皇后,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变,却没有想到,另一个人变了。   “陈年旧事,多说无益。”大太太有些冷淡地说道,“既然选择这条路,各凭本事就是。难道若四皇子上位,咱们家能得到好儿去?”   “我这年纪大了,懒得管这些,安姐儿倒是有些捷才,有她在娘娘跟前,我也安心些。”宋国公夫人虽这样说,只是表情全不是这么回事儿,简直不能更口是心非。   夷安对陈年旧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从前的那都是情分,情分不再了,才好动手不是?   长安县主正听着外祖母的处世之道,却不知烈王府之中,已然是天崩地裂。   的确是天崩地裂了。   从来屁都不放一个,跟个隐形人似的烈王府六爷,大清早儿上就拍门而入,什么话都不用说,大步到了上房,笔直地就将正与大家伙儿一起用膳的萧清给掐着脖子提起来了。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萧清正要呼救,就脸上剧痛,挨了一个势大力沉的大耳瓜子。   萧翎出身军伍,手上的力气哪里是一个小姑娘受得住的,这一耳光下去,柔媚可爱的少女的脸顿时就肿起来了,充斥着叫人畏惧的血色。   “我跟你说过,不许去寻夷安的麻烦,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萧翎昨天叫夷安提着耳朵不许他造次,装作纯良地叫心上人不放心地派人送到了唐天的府上,特别地老实。只是今日一早,前脚知道心上人往宋国公府去了,没有时间留意自己,就忙不迭地来烈王府找萧清算账。   “混账!你做什么?!”烈王正吃饭呢,就遇上了这个,顿时惊怒交加拍案而起,怒声呵斥道。   然而烈王看着面前这个身材修长健壮毫不理会自己的儿子,心中却莫名生出了无力的感觉。   他仿佛,有种再也制不住这个儿子的恐惧感,仿佛当萧翎再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就不能再随意威风。   这一刻,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青年,烈王头一次觉得自己仿佛老了。   萧翎从小被骂到大,对烈王的呵斥向来无感,如今也没有兴趣装模作样,狭长的眼角扫过烈王,嘴角露出了淡淡的漠然,又是一个耳光抽在了萧清的脸上。   这一次,这少女的脸上皮肉都裂开,鲜血直流。   “六弟,你要做什么?!”萧安骇然见到妹妹满脸是血,狰狞无比,哪里见过这样的野蛮人,浑身都哆嗦,却还是硬撑着厉声道。   萧翎抬眼看了看这个色厉内荏的大哥,低头又看了看手上的萧清,见这丫头翻起了白眼儿,满嘴都是血,萧翎将她往地上随意一掷,擦着手淡淡地与这少女说道,“夷安不许我与你计较,说要兄友弟恭,我素来听话,今日,就饶了你。”   在座的众人看了看脸都被抽歪了的萧清,又听到这么无耻的话,顿时觉得不好了。   都往死里打了,还叫兄友弟恭?!   ☆、第113章   一声悲戚的呼喊,一个浑身绫罗的身影,就将萧清给搂住了。   一个容貌极美,一双妩媚的眼睛里仿佛有流光流转的中年美妇,抱着气儿都喘不上来的萧清,泪流满面,回头哀哀地唤道,“王爷给清儿做主!”   萧翎的目光落在这位极难得的美人的身上,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   就是这个女人,当年烈王得胜回朝,风光无限的时候,追在烈王的身后情深意重,生生地夺走了烈王妃的夫君。   还记得府中的老人回想,这个满口都是真情的女人,跪在脸上木然的烈王妃的面前,哭哭啼啼求她给自己一条活路,求着说只要自己能进府,能服侍在心目中的大英雄的身边,就是做奴婢也愿意。   也是因这个女人开始,烈王才忽然发现,原来京中的美人这样多,原来天下的女子,并不都是烈王妃那样永远都坚定得如同岩石一样,也可以有柔软的身体与崇拜的眼神。   这个如同软绵绵的藤萝一样的女人,将烈王的心拉偏了去,硬生生地叫烈王妃离开了本是属于自己的王府。   此时这个女人,还在抱着自己的闺女,求烈王的援手。   “父王?”萧翎嘴角微微抿起,对着气得浑身发抖的烈王微微颔首。   烈王只觉得浑身无力,从前被烈王妃捅过一刀的地方竟隐隐作疼,眼前突然发黑,他心中一寒知道不好,只隐蔽地扶住了桌子,才没有叫自己继续头晕眼花,忍了忍,这才指着萧翎骂道,“如今你大了,出息了,就以为别人不能拿你怎么样了,是不是?!”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看着自己最心疼的这对儿母女哭成一团,可怜极了,就说不出的心疼,指了指萧清,与萧翎痛心疾首地说道,“这是你的妹妹,你竟然下得去手?!”   “她下得去手害我,我自然也下得去手要她的命,礼尚往来罢了。”萧翎沉默了片刻,看着萧安萧城用愤怒的目光看着自己,面色不动地说道,“儿子还是那句话,王府之中如何,我不管。”   “这话说得好笑,”萧城强笑了一声,讥讽道,“你能管什么?什么是你有资格做主的?!”   面对兄长的恼怒,萧翎兄友弟恭,充耳不闻,只淡淡地继续道,“只是……”他突然抬眼,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一般,轻声道,“谁再敢叫夷安不痛快,再不想叫我们好好儿过清净日子,就不要怨我不客气!”   他顿了顿,见烈王已经双手发抖,便冷淡地说道,“儿子丑话都说在前头!从此以后,这东西……”他纤长的手指往萧清的方向一指,说不住的漠然,轻声道,“这东西做出的事儿,别再有了,不然,就算是父王你……”   他抿了抿嘴角,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表情却叫烈王浑身发冷。   这个逆子的意思,他明白了。   再有一次,哪怕是烈王,这逆子也是要忤逆的。   地上母女哭成了一团,那侧妃伤心欲绝,口中还哭道,“原是王妃娘娘带过的孩子,记仇呢。这喊打喊杀的,是要与我们清算么?!”   萧翎本要转身就走,听到这话,停住了,转身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这侧妃。   “再说一遍。”萧翎看重的人不多,烈王妃是最重要的一个,此时听见这侧妃竟然生生地把自己的作为往烈王妃的身上放,便抿嘴冷声道。   那侧妃瑟缩了一笑,用寻找依靠的眼神往烈王看去。   烈王见到这样怯生生的眼神,仿佛就想到了从前,这个叫人怜惜的女子,跪在容色冰冷的烈王妃面前哭得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一软。   萧翎自然也看见了,什么都没有说,大步上前,一脚向着这侧妃踹去!   这一脚迅若奔雷,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竟叫这侧妃惨叫了一声,叫萧翎硬生生地踹得倒飞了出去,撞上了身后的圆桌,上头的粥水哗啦啦地淋了她满身,狼狈不堪。   “这王府,别叫儿子再听到这个。”萧翎对已经惊呆了的烈王微微颔首,一点儿都没有以下犯上的觉悟。   “逆子!”烈王一眨眼,这侧妃就成了这样,只恨得眼睛里都要冒血,指着萧翎暴怒道,“你这是忤逆!”   “父王告我去。”萧翎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对着烈王与一群兄弟姐妹十分镇定地说道,“明日就去告!告我忤逆!”他一脸的无所谓,淡淡地说道,“父王家门不幸,出了我这样的逆子,有点儿心气儿的都忍不了。”   他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不告你就是个孬种的表情,把烈王气得倒仰,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父王只要上朝,我自然是要廷辩,到时候,儿子也得说一说始末。”   这话出口,烈王方才还恼怒的心一下子就冷了,目光落在惊恐抬头的萧清的身上,竟说不出话来。   萧翎这是在威胁他。   只要他嘴里敢生出半点儿来,萧翎就要往满朝文武,世家勋贵的面前说一说萧清是如何插手兄长后院的妻妾之事的。   从前流言也就罢了,若是在前朝坐实了,他的这个女儿,该如何嫁人?!   “父王若是无事,我便先告退了。”萧翎觉得面对这一家子真是没意思透了,看了看天色,觉得这天亮起来了,该上朝了,回头还要去宋国公府与外祖父“谈兵法”,真是好生匆忙,哪里有时间浪费在无关的人身上呢?   他看了看这屋里呆若木鸡的几个人,又有点儿委屈,绷着脸上的清冷对烈王微微颔首,之后,就在突然传来的萧清尖锐的哭声里,摇摇晃晃地出了烈王府。   烈王府外,正有个英俊的青年一边擦汗一边牵着马探头探脑,见他出现,眼睛里就是一亮,上前含泪道,“王爷可算出来了。”   萧翎大清早回家抽妹妹,可把唐天唐将军给为难坏了,生怕烈王一个忍不住宰了这个儿子。   “上朝去。”萧翎拉了马正要上马,却叫唐天一把给拉住了。   清河郡王目光下转,示意撒手。   唐天委委屈屈地收回了手,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家王爷。   “何事?”萧翎本想当看不见,只是如今正在唐天的府上住着呢,想了想,便慢慢地问道。   “王爷不想我么?”唐天含泪问道。   萧翎沉默了。   如果眼前这个是长安县主,清河郡王一定特别狗腿地说一句“做梦都想”。只是如今这个是唐天,就叫他有点儿恶心了。   “说人话。”萧翎皱眉道。   唐天为无情的王爷忧伤了一下,这才扭着衣角,眼泪汪汪地看着马上的青年,伤心地问道,“王爷难道忘记,咱们从前在军中的……”   话还没有说完,无情无义的清河郡王已经转马就走。   “王爷如今手掌一军为何不将末将归入军中继续为王爷鞍前马后效犬马力平阳侯大人末将服侍不来啊!”眼瞅着自己是要被抛弃的节奏,唐将军哭倒在了萧翎的马前。   真的好无情啊。   萧翎看着这个特别想跟随自己的青年,犹豫了偏开了,这才低声说道,“我与……侯爷询问瞧瞧。”   唐天飞快点头。   在平阳侯手底下,顶着清河郡王旧部的名头,简直生不如死。   “王爷只要记得,末将种种,都是代王爷受过就好了。”唐将军坚强地说道。   平阳侯大人不忍心抽女婿,所以一腔怒火全都丢在了唐将军的身上了来着。   这么瞧着真是没有出息,萧翎心里鄙夷了一下,冷酷地点了点头,在唐天惦着脚尖儿的殷切目光里,淡定地走了。   唐天可怜巴巴地看着萧翎走了,这才揉着眼角自己去衙门,刚刚走过街角,就见远远的正有一个英武的青年立在一家首饰店前仿佛是在思考,想到这位不是薛家二爷薛平么,唐天想到昨天平阳侯府的事端,心里一动,又见薛平大步走进了这卖女人首饰的地方,一颗心就八卦了起来,跟着进去,上前哈哈一笑,招呼道,“这不是薛兄么。”   薛平正在头疼,见是唐天,知道这位对薛皇后十分恭敬,也觉得亲切,因此便笑道,“唐兄,真巧,”想到唐天没有女眷在家中,竟然出现在这里,薛家二爷的一颗心也八卦了起来,艰难地忍住了,想要探听一二,因此便和气地笑道,“唐兄有什么偏爱之物,咱们一同瞧瞧?”   唐天看着这满眼的首饰,嘴角一抽。   他又不是变态,看上了这里头的东西,往自己头上插么?!   “远远的见着了薛兄,因此过来问候。”唐天见薛平恍然大悟般点头,顿了顿,便见这青年熟练地在掌柜的殷勤中打开了几个匣子,就见其中流光溢彩,各色的宝石攒出了几样极华丽的首饰来,虽然宝光盈盈,却并不俗气,更多的是清贵之气。   就见薛平仿佛十分满意,抬手看了看这几样头面首饰,便收在一旁,迟疑了片刻,又从一旁挑了几样把玩的玉器,这才掏出了银票与那做成了大买卖,笑得眼睛眯起来的掌柜。   “这是家中画出的花样子,外头没有,定做的。”薛平便转身与唐天笑道。   夷安是个有些爱美的姑娘,宫中的样式都用得烦了,就自己画了好看的首饰花样来,可巧儿就叫三公主瞧见了,也爱的不行,因此便带回来命薛平去制,回头与夷安一人一半。   想到这个一人一半儿,薛平不由有些伤感地抬头看天。   表妹,今日又上门了。   还是得赶紧回家去看紧媳妇儿呀。   “倒也华美。”唐天对首饰一窍不通,见薛平这不是要往外发展,就觉得不必为他家王妃盯梢了,含糊了一声。   薛平得意地一笑,搂紧了给媳妇儿的首饰转身就走。   他对薛义之事是知道,只是叫他看来,大老爷们儿,有什么担心的呢?还能如何?因此也没有当一回事儿。   况冯氏在家中常叫三公主不快,如今不再见了,也叫人心里松快。   心中正想着这个,薛平就听见外头有女子的呼救声,与唐天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微微皱眉往外看去,就见大街上,正有一对儿姐妹彼此缩在一起,面上覆着轻纱,然而一双流转的眼睛却仿佛漾出水意来,叫人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惜。这两个单薄的姐妹的前方,却是几个纨绔子弟,看着这两个身姿柔和的少女哈哈大笑,充满了戏谑,其中一个还上前两步,要去掀起轻纱来。   那两个少女娇怯怯的,如同弱柳扶风,腰肢瘦得叫人心里痒痒。此时四处求救,可怜极了。   薛平一点儿都没有英雄救美的心,目光落在了这两个姐妹头上的金银首饰上一瞬,便不在意地转开了目光。   “不要这样……”其中一个颤巍巍地躲开了那纨绔的手,泪眼朦胧可怜极了,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韵味。   一侧有人想要上前,却叫那几个纨绔给一脚踢开。   薛平的目光,默默地落在了摸不着头脑的唐天的身上。   唐天见这两个衣裳贵重,显然都是世家女,正四处寻找这两个少女的仆人,却见薛平看着自己,不由诧异地问道,“为何看着我?”   “唐兄,”薛平看着这个奇葩,想到这货竟然是自己姑丈的手下,深深地为大老爷担心了一下,这才面无表情地提醒道,“你如今,辅助姑丈节制九门。”见唐天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真是什么都不想说了,再次指了指那两个少女,露出了鼓励的表情,真诚的说道,“还不救人?”   “你说的对!”唐天机智地想了想,觉得最多也就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来着,唐将军说什么都不吃亏,急忙点头,冲出去就护在了那两个少女的面前,对着那几个纨绔冷冷地说了两句,也不知说了什么,这几个纨绔脸色大变,不甘地看了看那两个躲在唐天身后的少女一眼,飞快地跑了。   唐天英雄了一把,正觉得自己如同天神降临,听着身后细细的哭声,他对远远而立的薛平一笑,转身用格外英俊的笑容宽慰道,“两位姑娘,无事了。”   这两个少女一双妙目落在唐天的身上,其中一个娇声问道,“不知恩人是……”   “我看城门的。”唐天觉得节制九门,不就是给皇后娘娘守城门的么,特别诚实地说完,见这少女一怔,正要再说,却见其中另一个有些羞怯地指着远远而立,腰间玉佩晃动,十分尊贵的薛平,有些害羞地问道,“那位是?”   “那是宋国公府的二爷。”唐将军还沉浸在天神的身份里,见薛平对自己微微颔首,满京城都认识这位的,便笑道,“咱们不过是路见不平,姑娘们不必……”   以身相许了……   这话音未落,却见面前的这对儿少女,已经袅袅地越过了自己,向着面容沉静的薛平而去,走到了这个挑眉的青年的面前,一同软软地福了福,充满了感激地说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第114章   薛平看都没看这两个,对着不远处刚刚摆了一个造型的唐将军招了招手,见这位仿佛被打击的不轻,定住了,目光都涣散,心里同情了一下,转身走了。   瞧瞧,这就是想当天神的下场。   “公子!”后头传来了两个女孩儿娇弱的呼唤。   英武的青年觉得这事儿与自己没啥关系,没有回头怜香惜玉的心,甩掉了这两个跟不上他的莫名其妙的姑娘。   一路回了宋国公府,就见如今府中还算平静,知道薛义跑了,他微微点头,一路进了上房,顿时泪流满面。   他就知道是这样!   娇滴滴的小姑娘扒着他的公主媳妇儿,凑在一起说得好开心。   年纪一把还要跟妹妹抢媳妇儿,薛平心中的沧桑悲怆简直不能细表,哀怨了一下,这才提着首饰进了屋子,给长辈们请安,坐在了三公主的身边,将匣子往桌上一放,用一种格外的笑里藏刀的目光看着也好奇地看过来的他亲表妹,温声道,“表妹……”在三公主含笑的目光里,小气的薛二爷忍住了叫媳妇儿先挑的话,伤心地说道,“表妹喜欢哪样儿,都带走。”   “都喜欢。”夷安龇牙一笑,简直不能更坏!   大太太笑眯眯地看着外甥一句话被击倒在地,三公主已经在一旁笑得揉眼睛,便与宋国公夫人笑道,“阿平是个好孩子,瞧瞧小两口儿这样儿,我心里就欢喜了。”   “咱们家,都是好孩子。”宋国公夫人顿了顿,便叹道,“小四运气不好,遇上那么个东西!不过日后,总是会时来运转。”   顿了顿,宋国公夫人见大太太正含笑看着,这才慢慢地说道,“烈王府不是好惹的,你瞧着烈王这些年在朝中的声势了没有?真正的宗室之首,除了那几个辈分高的,就是他了。”见大太太点头,她便轻声道,“年轻气盛些也好,只是日后叫安姐儿小心些,别吃了那几个女人的亏。”   “安姐儿还用母亲说?”大太太见着那头儿,薛平已经叫闺女欺负哭了,便满不在乎地说道,“清河王如何,咱们家不是心里有数?”   “那几个女人的手段,你又知道多少?!”宋国公夫人冷哼了一声,见大太太疑惑看来,便冷声道,“你姨母当年何等人物,怎么就吃了这样的亏?!你不懂,有的男人,叫这样的的妖精缠住了,就脱不得身了。”   说起这个,宋国公夫人就有些难受,目光落在一旁,喃喃地说道,“我瞧着王妃如何与烈王一点点地离心,那几个女人面上柔弱,一步步挤兑她,叫烈王觉得她欺负人,百口莫辩。”   “清河王不是这样的人。”大太太只觉得心里难过,却低声道,“我信他,若是看错,只当我们全家瞎了眼。”   宋国公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这个女儿一眼,然而见大太太并不想要拿捏萧翎,轻叹了一声,摇头道,“罢了,只是日后若生出事端,你别忘了,咱们是一家人。”   “我就知道母亲疼我。”大太太一笑,伏在宋国公夫人的手臂上笑了。   另一侧,薛平真的是好生忧伤,叫自家表妹给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小丫头这样厉害,会嫁不出去的。”薛平有些忧虑地对着睁大了眼睛,无辜地看着自己的表妹,说完了这话,就叫三公主抽了。   淡定地抽完了自家驸马,三公主也不说别的,打开了首饰匣子,取出了其中一只极精致的红宝石蝴蝶金簪插在了夷安的发间,就见上头打造得薄薄的碟翼仿佛在颤动,上头的细碎的宝石光华四射,就觉得十分欢喜,抚掌笑道,“我瞧着夷安,就该这样打扮。”   夷安也觉得自己是个美人儿来着,狗腿地也从匣子里翻了一串南珠步摇来,扒拉开表哥殷勤的手,给嫂子插上了。   姑嫂相视而笑,说不出的亲近。   薛平见臭丫头抢了自己的活儿,缩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正在嬉笑,就见外头有人来禀告拜访。   夷安诧异地听见是这拜访的人家儿姓罗,不由往宋国公夫人的方向看去。   “罗家,”宋国公夫人沉吟了片刻,这才与大太太说道,“与咱们家也有些走动。她们家的老太太是我的手帕交,从前,仿佛也抱过你。”见大太太想了想,脸色有些怪异地点头,宋国公夫人也想到之前大太太有意与罗家结亲的,咳了一声道,“他们家的老幺,娶的不就是新城郡主?罢了,多大点儿事儿呢?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前儿安姐儿就做的不错。”   这说的就是夷安替罗婉求赐婚之事,显得夷安性情疏朗大气,叫宋国公夫人心中十分满意。   “他们家,我是真的怕了。”大太太苦笑了一声,想到新城郡主与自己仿佛是翻脸,如今在外头遇见连话都不肯说的,便低声道,“明明没有什么,叫她这一嚷嚷,倒仿佛是我们一家子都对不住她似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内里苦,何必刻薄。”宋国公夫人一边起身往外头迎接,一边淡淡地说道,“罗家那小子,从地方转回来,我听说去了詹事府?”这一句,见夷安也一同看过来,宋国公夫人便摇头道,“只这一样儿,就叫我知道这是拎不清的人,新城郡主这日子未必好过,罢了。”   她已经迎了出去,不大一会儿,果然就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与她一同亲近地走进来,夷安见罗婉脸上沉静地进来,不由笑了。   罗婉本面无表情,见了夷安神情一松,眼角流出了一丝笑意。   她飞快地冲夷安撇了撇嘴儿,叫后者往后看。   夷安就见罗婉的身后,正有两个格外窈窕弱态,仿佛弱不胜衣的少女袅袅地跟在罗婉的身后,眉如远山,眉目清淡之中却带着几分风流,一下子就把前头美貌端庄的罗婉的光彩夺走,叫人只能看见,只想怜惜眼前的这两个了。   薛平正与媳妇儿表妹一同磕牙,见了这姐妹俩,微微一怔,便皱了皱眉。   “别看。”见夷安与三公主带了几分兴致,薛平迟疑了片刻,低声道,“瞧着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这样的女孩儿,他在上峰的家中见过,听说是扬州出名的,名为瘦马,专门调教了来给富贵人家用的,这样的玩意儿,他都恐污了清白女孩儿的眼睛,见夷安看着自己不说话,一双妩媚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叫自己感觉不好的神情,便低声说道,“别叫她们污了你们的体面。”   正经人家出来的女孩儿,跟这么个东西走在一起,叫人怎么说呢?   “二爷知道的真多。”三公主温柔一笑。   薛平僵硬了。他终于知道表妹眼里的是什么表情了,那不就是怜悯么?   “我是清白的。”薛平忧伤地看着三公主,见媳妇儿对自己一笑,看瞅着这是要睡书房的节奏,急忙赔笑道,“真的,这样儿的,是上峰家的宠姬,我也就是听说了一下。”见三公主含笑看了自己一眼,转头不说话了,薛二爷听着表妹低头幸灾乐祸的笑声,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正要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兄长的威严,就听见身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带着期盼问道,“二爷,二爷您还记得我么?”   夷安与三公主一同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薛平。   薛平转头,见身旁就是那两个不大似良家的女孩儿中的一个,此时一双水眸格外动人心魄,便皱眉道,“你谁啊?”   “您,您方才救了我。”这少女叫薛平冰冷的目光一扫,瑟缩了一下,之后就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住了这个英武的青年。   “你救了人?”三公主目光落在这个少女的身上,见她怯生生看了自己一眼,就仿佛叫自己伤害了一样缩了缩头,不由笑了。   宫里头,姹紫嫣红开遍,这样儿的,也有。   只是不知为何,见了这个女孩儿,叫她突然莫名地心里空的慌,另有一种厌恶痛恨。   “我没有救人。”薛平淡淡地说道,“唐天救的,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早年还是一腔热血的薛二爷,自从年幼无知一次英雄救美后叫人追到府里来要给自己当小猫小狗,就再也不救人了。   宋国公夫人含笑看着,一旁的那位罗家老夫人已经面露不悦。   “芳姐儿过来。”罗家老夫人目光落在端庄而立的罗婉的身上,见她容色高华,颇有气度,心中十分满意,只觉得这样规矩的女孩儿才是自己的孙女儿,又见她与一侧的一个绝色妩媚的少女相视而笑十分熟稔,想到这位该是已经赐婚给清河郡王的长安县主,心中更是欢喜,将那两个不规矩的叫到面前,脸上冷了冷,这才指着罗婉与宋国公夫人笑道,“这个是我家婉姐儿,才赐婚,我恐她在家憋得慌,因此带出来走走。”   罗婉请安后,宋国公夫人果然瞧着喜欢,从衣襟上取下了一串翡翠珠串来放在她的手上,这才与罗家老夫人笑道,“是个好孩子,她们好,叫她们自己坐。”说完,就指了指一侧的夷安。   罗老夫人见夷安起身就把罗婉迎到身边坐了,再看看身边这两个,嘴角一抽,露出了些为难来。   “这两个,芳姐儿,莲姐儿。”罗老夫人见这两个燕语莺声的,实在不是大家小姐的做派,也觉得没脸,只是眼下到了手帕交的面前,又想到儿子的哀求,只好忍住了心中的恶心,与宋国公夫人笑道,“这两个才跟着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回京,不如婉姐儿在京中活泛。”   说完,就叫这两个来给宋国公夫人请安。   宋国公夫人不过是微微颔首,什么都没给。   其中那个唤作莲姐儿的,见了这样的差别对待,眼眶就红了。   罗老夫人心里大骂这两个上不得台面儿,面上还得露出笑容来,见宋国公夫人侧目看着自己,仿佛是在询问,这才低声道,“实在是我家那小子……”她叹了一声,仿佛一下子就老了十岁一样,低声道,“莲姐儿,叫太子殿下瞧中了,说是要纳到东宫里去。我家那孽障恐她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再吃了亏,因此想求你与太子妃说说,日后到了东宫,多看顾莲姐儿。”   “太子妃素来贤德,不必我说,也不会亏待她。”原来是要给太子做妾!宋国公夫人有些厌烦,就不肯应承。   她是太子的舅母,如今太子装得与宋国公府亲近呢,若她出面,这丫头岂不是要很得脸?   拿着自己的脸给别人添光彩,宋国公夫人自然是不肯的。   罗老夫人也知道,本就没有带什么希望,不是儿子央求的厉害,她才不管这两个外室孙女儿的死活,见宋国公夫人不应,她只当无事,命这两个丫头立在一旁,这才笑道,“这不过是些小事。”   她顿了顿,见罗婉正与夷安说笑,便与宋国公夫人低声道,“实在是知道县主在你家,因此过来感激一二。”她叹道,“咱们家里头,能有个女孩儿格外叫人注目,竟赐婚,这是天大的体面,许多年不见了。”   “她们小姐妹间的情分,就如同你我,说了谢,反倒差一层了。”宋国公夫人便温声道。   “你说的很是。”罗家老夫人笑了笑,面上生出了些疲惫来。   若不是眼下太子又与薛皇后好起来,她都要去上吊了。   东宫是那么好进的?   心里有些没脸,看着神情惬意的宋国公夫人,罗家老夫人就想叹气。   儿子不成器,叫她也跟着没脸,正想着自己的心事,罗家老夫人一转头,就见身边的女孩儿的一双眼睛,笔直地落在了正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薛平的身上,脸上就变了。   “阿平不是还有差事儿?快去吧。”宋国公夫人也看着这个芳姐儿的眼神了,不喜的厉害,脸上顿时就搁下来了。   “这就是那两个?”夷安抬头看了看这两个,便低声与罗婉问道。   “就是这两个。”罗婉脸色有些难堪,都不敢抬头去看三公主的脸,只低头说道,“父亲宠爱她们宠爱得什么似的,平日里我看不见也就完了。这前儿皇后娘娘赐婚,我想着与你说说心里话,叫祖母知道,就说带我来,正好拜见国公夫人。”见夷安点头,她便苦笑道,“这事儿就叫父亲听了去了,回头哭着喊着求着祖母,不带这两个就要去死似的,祖母……”   到底是亲儿子,怎么忍心反驳呢?   况就算委屈了她,也不过是些许小事儿。   “媚视烟行的,这究竟是个什么出身?”夷安便问道。   “别管什么出身,都往东宫去了。”罗婉甩了甩手,懒得管这些,见夷安担忧地看着自己,便含笑安慰道,“你放心,我就要嫁人,这两个坏不了我的名声。”   “屋里闷,咱们往后头说话去。”三公主哪里会将这个么兄长的妾放在眼里呢?况也不耐烦见这样想勾着自己驸马的女人,只起身稳稳地与宋国公夫人笑道,“两个妹妹我带走了,老太太别与我抢人?”   罗老夫人羡慕地看着温柔可爱,仿佛是在撒娇的三公主,再想想自己家里十分强硬的新城郡主,心里一叹。   虽确实是儿子对不住郡主,然而吵闹成这样,也叫人心里没发儿乐意。   “去吧。”宋国公夫人知道三公主是不耐烦了,便温声道。   薛平蹲在门口,见三公主出门,看都不看自己带着两个女孩儿嘻嘻哈哈地走了,伸出了一只手,只抓住了空气。   他一转头,那屋里的女孩儿,正痴痴地往自己的方向看来,带着几分柔情,顿时抖了抖,追着媳妇儿走了。   ☆、第115章   夷安耀武扬威地跟着三公主到了后头,探头探脑地看了看三公主。   “我没有恼怒。”三公主见夷安看自己,想了想她的心思,就笑了。摸了摸这表妹的头,这才温声道,“你表哥是什么人,我最知道了,还用担心这些?”薛平素来清正,况就算要纳妾,早就纳了,还用得着如今叫人看几眼就不欢喜?   “我瞧着表嫂仿佛不大待见那个。”夷安心里一松,往身后比划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叫薛平也跟着放心了。   “我确实不大待见她。”三公主犹豫了一下,见罗婉在一旁正与身后的丫头说些什么,这才拉着夷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皱眉道,“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瞧见那丫头第一眼,我就觉得心里烧的慌,心惊肉跳的厉害,仿佛……”她侧头想了想,目光有些迷惑地说道,“仿佛是天敌一样,瞧见了她,就压不住心里的火儿。”   有一种仿佛会叫这女孩儿,夺走她很重要的东西一样的憎恨。   “许是表嫂把表哥放在心上呢。”夷安急忙笑着安慰道,“喜欢到了极点,不免患得患失。”她挤眉弄眼,凑到三公主的身边偷偷儿地说道,“有时,我见着阿翎身边儿有人,哪怕是个男子,都不乐意呢。”   “男子你也醋?!”三公主顿时诧异了。   长安县主咳了一声,一点儿都不为自己害臊。   “从前也有这样的女子上门,却没有这样的感觉。”三公主笑了一会子,这才摇了摇头,却想不明白缘故,顿了顿,这才笑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只是她看着那个名为芳姐儿的丫头,心里不由自主地缩成一团,那种不安,叫她看那丫头一眼都不愿意。   “若不安,咱们看着她就是。”夷安见三公主的脸上竟露出了惊惧,心中也有些疑惑,想了想那个纤弱的少女,虽然美貌,却也没有美貌到惨绝人寰叫人迷了心的地步,便与三公主笑道,“表哥是何等人物,只把表嫂放在心上,平日里那叫一个醋呀,叫我说,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好生安抚表哥,免得日后叫我别上门了。”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门口张望的薛平,见三公主笑了,这才算完。   罗婉只坚定地与丫头说话,当听不见。   “你说的对,大抵是我想多了。”三公主看着薛平在门口对自己笑得格外乖巧,不由也笑了起来,顿了顿,这才拉着夷安的手忧虑地问道,“四皇妹病了,我听说你在宫里守了几天?如今可大好了?”   “好些了。”夷安便笑道,“德妃娘娘日日在佛前诵经,为了这心意,她也该好了。”   “我母妃……”三公主叹了一声,慢慢地说道,“从前孤单的不行,这好容易愿意出来了,也不大招我入宫。”德妃清净惯了,不大愿意与人说笑,叫三公主看了只觉得冷清。   夷安想到当年与德妃一同封宫礼佛的韦妃,就知道这其中只怕是另有缘故,只是这大抵是宫中事,就忍住不问。   三公主也并没有想说些旁的,又不想叫罗婉被冷遇,便一同拉着说笑,说到最后,听说前头罗家老夫人要回去,这才送了罗婉往前头去,就见那芳姐儿正含泪立在一旁,目光盈盈可怜极了,又觉出了心头的那不知为何的厌恶来,转头不看这少女,却含笑命丫头取了一个锦匣送到前头,与疑惑的罗家老夫人笑道,“这是给婉姐儿的添妆,虽减薄,却是我的心意了。”   “我来了一场,倒偏了你们的东西。”罗家老夫人自然知道,三公主是瞧在谁的面上,便与宋国公夫人笑道。   “给婉姐儿的,又不是给你的。”宋国公夫人方才就给了罗婉添妆,如今见三公主也给面子,更觉脸上有光,笑吟吟地说道。   罗婉再谢了一回,回头见了父亲的这两个外室女儿正用嫉妒的眼神看着自己,想到三公主之言,便心中生出了防备来。   能叫皇家公主都忌惮,可见不是省油的灯。   罗家老夫人虽然没有得着宋国公夫人的承诺,然而到底没有丢脸,心满意足地走了。她才走,宋国公夫人的脸上就落了下来。   “竟将外室女送到我的面前!”宋国公夫人恼了,摔了袖子回屋,这才与大太太冷笑道,“瞧在过去的情分,不然,哪个肯叫她进门!”到底很不快,只觉得罗家老夫人这是给了自己没脸。   她何曾叫个外室女到面前请安呢?   正说话,前朝就散了,就跟大太太想的似的,宋国公的身后,跟着一个特别厚脸皮的家伙。   萧翎一边与宋国公交流十八般武器,一边大步往上房走。   女婿跟着来了,大太太简直不能更想叹气。   “母妃想见见你,叫我来请你过去。”萧翎厚着脸皮过来,见一家子都往自己的脸上瞅,咳了一声,与夷安轻声道。   “王妃?”夷安疑惑了一声,见萧翎默默点头,眯了眯眼,问道,“你又做了什么?”   萧翎不说话了。   他掀了烈王的桌子,才下朝就叫烈王妃的人给拦住了,当然,烈王妃不想见他,就想见见夷安。   夷安看了萧翎的表情就知道了,心里觉得欢喜,却还是板着脸说道,“以后,可不好那样闹了。”   “都听你的。”萧翎见夷安起身,急忙上前扶着她走了,走到外头扶着她上了车,也跟着钻进去,这才小声说道,“不给她几个耳光,难消我心头的怒气。”   “下一回连我的那份儿一起抽。”夷安又不是圣母,有人出头自然是好的,见萧翎的眼睛亮起来,这才温声问道,“你没有吃亏吧?”   “父王老了。”萧翎漆黑的长发垂在白皙的脸颊两侧,风姿楚楚。他伸出自己的手,慢慢地说道,“当年的父王,仿佛什么都不能击倒他。可是如今,我就在他的面前生事,他却连阻止都不能够了。”   顿了顿,他抿了抿嘴角,将头放在夷安的肩膀上,轻声说道,“父王,还有那几个侧妃,如果聪明些,就该老实本分。”英雄暮年,如今是他的天下了。他的几个兄长都不成器,就算做了烈王世子又能如何呢?   没有能力,却手握兵权,这才是催命呢。   烈王妃在一旁虎视眈眈十多年,等的,就是烈王死后的乱象。   “若他们看得破,日后两不往来。若依旧与我纠缠不许,也不要怪我。”萧翎握着夷安的手,轻声道,“生恩,多年前,我就还给他了。”   “这话是……”   “我曾替父王挡过一剑。”萧翎语气平静的厉害,想着当年刺客一剑,烈王飞退,抓着自己挡在剑前,那冰冷的剑锋没入身体的刺骨的寒意,闭了闭眼,低声说道,“两不相欠,也很好。”   “王妃为何要寻我?”夷安有些心疼地抱着萧翎的头,轻声问道。   “这是要给你做主的意思。”萧翎轻声道,“从赐婚,烈王府对你冷淡成这样,叫京中怎么看你?”明显是不愿意夷安这门婚事的,萧翎眼睛暗了暗,这才继续说道,“母妃为你张目,外头知道她的态度,对你能更高看一眼。”   有烈王妃撑腰,才能现出夷安的身份来,想到这个,萧翎对烈王妃是真心感激,勾着夷安的手指说道,“前头那几个兄长,母妃并没有表示。”   “不然,郡王府里,咱们收拾出院子,奉养王妃如何?”夷安低声问道。   “随母亲的意愿吧。”萧翎想说烈王妃其实烦死他了,只是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含糊了一下。   正说这话,就到了烈王府外,果然萧翎扶了夷安下车,正有烈王妃身旁的陈嬷嬷等在一旁,见了夷安便上前,用欣慰的目光看着夷安与萧翎,只觉得都是美人,天作之合,欢喜得厉害,给夷安请安,口中便笑道,“王妃等了县主许久。”   “您这不是叫我们惭愧?”夷安急忙去扶她,一边含笑一同往里头走,却见陈嬷嬷迟疑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萧翎的身上。   萧翎停住脚,对疑惑的夷安说道,“我还有事,回头接你。”说完,便往别处去了。   陈嬷嬷心里直叹气,只觉得烈王妃是心里硬得厉害,这样的好孩子,竟然见都不肯见,有些刻薄了,却还是与夷安笑道,“县主先进去,老奴与六爷说说话儿。”   夷安见她果然往萧翎的方向去了,便自己进去,就见烈王妃正端坐上手,却仿佛是在发呆。   “你过来。”见夷安进来,烈王妃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意,将她招到自己的面前,看着这个小丫头对自己露出了亲近的表情,冷淡的目光便缓和了许多,这才笑问道,“瞧你这精气神儿,仿佛没有叫人为难?”见夷安一怔,她便问道,“皇帝要给老六赐侧妃,你一点儿都没当一回事儿是吧?”一边说,一边露出了一个揶揄的表情。   “您什么都知道,还来消遣我?”夷安偏了偏头,双手托着茶盏奉给烈王妃,见她惬意地喝了,便低声问道,“您开口就问这个,可见是有些缘故?”   “再机灵不过你这个丫头。”烈王妃弹了夷安的额头一记,这才有些淡定地说道,“管家有个小子,从前叫我调教过两年,前儿恨不能八百里加急似的与我透话儿,求我出面,拦住赐婚。”   她见夷安咦了一声,露出了不解之色,便摇头,有些冷淡地说道,“那小子与韦家长房那丫头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知道了这个,姑娘在家里折腾,小子在外头奔走,又不好闹得人尽皆知,今日求到了我的面前。”   “如今可安心了?”夷安见烈王妃点头,犹豫了一下,便试探地问道,“是宫里管妃娘娘的娘家?”   “就是她们家。”烈王妃见夷安露出了厌恶来,便沉声道,“管妃这玩意儿,坑了自己的亲侄女儿,把个好好儿的孩子非要嫁给萧城。”见夷安点头,她便嗤笑了一声,轻声道,“都是为了什么前程不前程的,有什么呢?只这一件,就叫管家那几个小子与项王离心了。”   乔莹是外室女,自然愿意看着嫡姐倒霉,只是人家正经的哥哥,一母所出。眼瞅着管妃与项王说通了父亲,将妹妹嫁到了这样的人家去吃苦,心里怎么会不恨呢?   恨不能吃了项王的心都有了!   “男人的富贵,却要女子来维系,这本就不是正途。”夷安皱了皱眉头,低声道,“况,谁说萧安就一定是王世子了呢?”   “管妃哪里看得到这个呢?”烈王妃摆了摆手,这才与夷安说道,“管家这几个小子还算是不错的人,也很要脸,日后总不会与你为难。”   “前头的事儿,我不管。”夷安笑了笑,见烈王妃仿佛心情不错,便厚着脸皮说道,“王妃若是不烦我,日后……”   “我挺烦你的。”烈王妃诚实地说道。   漂亮的女孩儿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真的。”见夷安一脸血的模样儿,烈王妃心情更好了,觉得自己应该再接再厉,一点儿都没有长辈欺负小辈的羞耻感,郑重地点头。   夷安咳出一口小血,挣扎地挤出了一个笑容,勉强说道,“其实这个,您可以说些假话的。”   “那不是骗你么?”烈王妃认真地低头想了想,笑了,摇头道,“怎么能欺骗一个小姑娘。”   夷安鼓着眼睛,真想说自己不怕被骗,只是对比了一下自己与烈王妃的武力值,就觉得心里头拔凉拔凉的,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烈王妃。   烈王妃看着眼前跟初生的小狗一样目光可怜懵懂的小姑娘,咳了一声,这才转头说道,“管家你用点儿心。”见夷安一怔,她慢慢地用手指划拉自己的袖角,轻声道,“别小看了管家,长辈都是蠢货,这几个小得却有些本事,只是存了恶心项王的心,不爱给他使劲儿罢了。就说方才这小子,”她敛目,眯着眼睛说道,“看着平庸。唐天,你知道唐天吧?”   那是萧翎麾下的心腹副将,如今又在大老爷的手底下讨生活,夷安自然知道唐天的本事的。   “比唐天还要强些。”烈王妃摇头,淡淡地说道,“这小子还有两个弟弟,书读的极好,今年是要下场的。”   管家其实文武都有人,奈何叫项王实在坑得吐血,因此不跟项王玩儿了。   “别叫他们落在别人手里头。”烈王妃冷冷地说道。   这才是烈王妃的重点,夷安急忙应了。   “日后,你若是嫁过来,”烈王妃见夷安静静地看过来,便低声道,“虽然挺聒噪,不过也多来与我说说话儿。”   她的眼角露出了淡淡的落寞,夷安动了动嘴角,便轻声道,“要不,日后您来郡王府……”   “叫我在庶子手底下讨生活?!”烈王妃冷笑一声,冷淡地说道,“想都别想!”她有自己的尊严,无论如何都不会与萧翎一起住。   “他的心里,您就是他的母亲。”夷安顿了顿,见烈王妃沉默,便低声道,“我也感激您。您这么多年,将他养育成了这样的人。”她顿了顿,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烈王妃摆了摆手。   “你说的,我明白。可是养育他,是我的事,从来与他无关,我也没有想过,要从他的身上得到回报。”烈王妃的声音平静了起来。   烈王妃不肯认萧翎之时,不远处的项王府,端坐在项王身旁一脸贤惠的项王妃,目光落在了脸色僵硬的乔莹的身上,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王爷可算是把这丫头带回府了。”项王妃仿佛没有看见项王的冷淡,只抚掌笑道,“不然,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竟都无法安置了。”   “你会担心?”项王想到乔莹与自己哭诉项王妃的刻薄,还是在长安县主的面前,此时见项王妃一脸的贤良淑德,冷脸就绷不住了,疑惑地问道。   “这丫头不知轻重,在宫里大咧咧地说有了王爷的骨肉,这可不像。”项王妃见项王脸上变色,便笑道,“到底宫里头都是宽和人,竟什么事儿都没有透出来,不然,”她唏嘘地看着目光怨恨的乔莹,温声道,“王爷的清名不再,还如何立足呢?”   ☆、第116章   项王妃拿着这样大的规矩说事儿,项王看向乔莹的眼神就充满了失望。   他从前,还以为这表妹是个聪明姑娘,谁知道竟然是个没有脑子的呢?   “她不规矩,日后你管教她,我也放心。”项王咳了一声,脸色又变得温和,充满了柔情地看着身旁的项王妃,见她对自己莞尔一笑,心头一热,然而想到曾经的长安县主,项王的眼前就闪过了一个清媚绝色的少女,竟叫他不能忘怀,此时心里有点儿失神,却还是握了握项王妃的手,叫她感受到自己的深情厚谊,这才转头与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乔莹吩咐道,“日后,多听王妃的话!”   他面有不耐,又在自己面前与项王妃这样亲近,叫乔莹简直不能相信。   明明,这是在耳边说过无数的真爱的男人,怎么一转头,就看不见她了呢?   “表……王爷,她勾结长安县主啊王爷!”乔莹想到宫中旧事,便指着项王妃尖声叫道。   “不是长安县主守诺,什么都没有说,你就等着皇后娘娘治你的罪吧。”项王妃头也不抬,声音之中带着几分冷意地说道。   “她竟对我……”项王想到夷安竟然真的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不由有些魂不守舍了起来。   莫非,是对他还有些情分?   他就说么……清河郡王不解风情,哪里有他的温柔呢?   眼珠子转了转,项王就将心事掩在了心底,见乔莹如今浑身上下浮肿起来,还带着几分尖锐,哪里有平日里可爱柔顺的模样呢?就很不耐烦,只是想到太子仿佛也察觉到了这个丫头,忍住了心里的不喜,与乔莹不耐地说道,“你是母妃赏我的人,到底不同,就先……”   他微微迟疑,觉得这个凤命的表妹还是很有些好处的,就算当祥瑞之物也好,便淡淡地说道,“先做个庶妃,若产子,也好晋封。”   “庶妃?”乔莹看着项王,喃喃地,竟说不出话来。   她这样的身份,陪伴他多少年,竟然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妃?!   “王爷身边姬妾无数,只你有庶妃之名,可见待你之心甚厚,你也不要任性,不要辜负了王爷的苦心。”   右都御史当年也是风流才子,家中不知多少的姬妾。项王妃在自家后院什么没有见过呢?乔莹这样聪明外露又狠毒的多了去了,此时沐浴在项王满意的目光里,她端起茶来悠闲地抿了一口,随意往桌上一放,这才与项王笑道,“这茶,就当做是乔庶妃与我敬茶,可怜她大着肚子,别叫她跪了,才从宫里出来,好好儿回去歇着就是。”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项王十分满意这个温柔贤惠,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贤良王妃,深情地看了她片刻,又觉得项王妃有些吃亏,温声道,“回头,我寻你。”   项王妃含笑应了,命人送乔莹下去,却见乔莹不动,突然抬头怨毒地看了自己一眼,这才走了。   “这丫头,也是个心气儿高的。”项王妃见项王果然不快,便含笑道,“冲撞了我也就罢了,日后府间往来,不是得罪人?王爷的一番苦心,别辜负在她的手上。”   “若不是她的命格,本王真是……”项王摇了摇头,越发觉得乔莹上不得台面儿,有些丢脸。因十分不快,他顿了顿,这才与下手一名一直在沉默的青年笑道,“叫表哥看笑话了。”   那青年只是沉默,并不出声。   项王素来知道这表兄沉默寡言,顿了顿,却带着几分可惜地说道,“若莹儿能入管家族谱就好了。”   他唏嘘了一下,想到不叫乔莹认祖归宗的正是这表哥的生母,咳了一声,这才扼腕道,“可惜了的,清河郡王真是可恶,韦家的那小姐素有美名,给他做侧妃简直就是便宜了他了,竟抗旨也不肯要。”   项王妃敏锐地见着这青年的手隐蔽地握紧了,回头见还在絮叨的项王,脸上就露出了怜悯来。   将人往死里得罪,真的好?   看不出旁人脸色的项王还在继续。   “可惜了表妹了,嫁给了萧城。”项王还在感叹道,“不然,清河王侧妃,如论如何都不能便宜了四皇弟家!”   “王爷的心里,我妹妹只配给人做妾?!”这下首的青年突然问道。   项王一噎,含糊了一句,只装没听见,一会儿就继续有些得意地与这青年炫耀道,“四皇弟曾与我立誓,以我马首是瞻!表哥,有了四皇弟的帮衬,咱们,也只剩下兵权之事了。”他说的眉飞色舞,简直皇位如囊中之物,叫项王妃简直开了眼了,唯恐听到更可笑的,起身与那青年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项王狗嘴吐不出象牙,这是拼了老命地戳人家的伤疤,简直是结仇来着。   “那么王爷知道,我妹妹,在烈王府过得是什么日子么?”这青年懒得听项王展望未来,只淡淡掐着方才的话题继续不依不饶地问道。   项王微微皱眉,觉得这表兄不大给自己面子。   “萧城这贱人,只妾室就八个,还有不知多少的通房与红颜知己,我妹妹如今只做个摆设!”这青年抬眼,用冰冷的眼神看着项王,轻声道,“王爷可满意了?”   “为了咱们的大事,”项王在这目光里缩了缩脖子,咳了一声道,“表妹的牺牲,日后都是值得的。”他深情地说道,“日后,我不会忘了表妹的功劳。”   这青年嘴角勾起淡淡的讥诮,摸着手边的一枚玉佩,什么都不说了。   与贱人说不通!   项王却以为说服了这青年,顿了顿,这才充满了真心地与他说道,“我听舅舅说,表哥的兵法武艺其实很不错,从前都是与我谦虚呢。”见这青年沉默地看着自己,他只觉得满心的不自在,咳了一声,这才说道,“清河郡王才组新军,这是一个好机会,只要表哥动动手,这一军没准儿在谁的手里……”   “当年传说,清河王于关外,一刀将与自己不睦的副将劈成两段。”这青年轻轻地说道,“您叫我去算计他,莫非是想叫我去死?”   “传言罢了。”项王不在意地说道,“我已与父皇举荐你,咱们是一家人,表哥也帮帮我。”他露出了伤感来,可怜地说道,“没有兵权,就如同无根的浮萍,我这个皇子,也心里慌呐。”   他看着屋外开得茂盛的一树的花朵儿,抖了抖自己的身子,轻声道,“太子又跟宋国公好上了,二皇兄明年就要从青海回京,表哥!”他深情地唤道,“时不我待啊!”   “既然王爷已经做主,我也无话可说。”这青年恶心死了,知道项王嘴上说得好听,是半点儿没有把自己兄妹几个的死活当回事儿,又想到家中的那个不堪的父亲,如今心心念念乔莹如何,心中嗤笑了一声,已定下了决心,此时便起身道,“如此,我便试试。”他的目光落在了项王的脸上,慢慢地说道,“听说宫里最得宠的那个,是王爷的人?”   项王的脸上就露出了得意之色。   “韦妃废去了白生塔,如今失宠,韦家完了。”这青年冷淡地说道,“她家的女孩儿不值钱,王爷不必再盘算她的赐婚了。”   说了这话,他再次摸了摸自己的玉佩,见项王若有所思,抿了抿嘴角,转身就走。   他走得飞快,一路直奔烈王府,走到了烈王妃处,就见一侧,正有一个容貌极美,然而神色清冷的青年立在门口,心知这是清河郡王,他正要上前,却见门里头,又走出了一个有些气急败坏的绝色的少女,这少女一身及地长裙,窈窕妩媚,此时瞪着一双清媚的眼睛走出来,见了清河郡王如同见了主心骨儿一样,巴巴地走到他的面前,瘪着嘴有些委屈地说道,“王妃撵我出来。”   她仿佛是在撒娇,然而眼里却又有轻轻的笑纹,仿佛是在玩笑。   “没事儿,母妃连门都不叫我进。”那美貌的青年,含着几分笑意轻声安慰道。   这青年躲在一旁,只觉得这不大像是安慰,然而却见那少女露出了一个明媚得叫人眼花的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呢?”她得意起来,托着下巴笑嘻嘻地问道。   “天生一对的意思。”这青年正经地发现,素来冷漠的清河郡王,竟然也知道玩笑。   “是我比你招人喜欢的意思。”那少女不依了,仰着头好生得意地说道,仿佛身后有尾巴摇晃。   “你说的,都是对的。”清河郡王仿佛往这青年的方向冰冷地投来了目光,之后见他老实并无威胁,这才慢慢地收回,牵着这少女上了马车走了。   待他走了,这青年方才探出身,在心中诅咒了一下要送他去地府喝茶的项王,迟疑了一下,还是往烈王妃的门口去,轻轻地扣响了大门。   夷安正回头看,就见一个十分英俊的青年进了烈王妃处,这才转头与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萧翎轻声道,“只怕这个,就是管家那人了。”   见萧翎疑惑,她原原本本将烈王妃所说之事与他说了,顿了顿,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瞧着,管家仿佛与项王生出芥蒂来?只是我想着,韦家那位小姐若真的与他有情,日后,他不会转头奉承四皇子去吧?”   若真如此,捧他上来,岂不是要自己吃个闷亏?   “不必担心。”萧翎看都不看那青年,在车上的点心里捡了一块玫瑰糕殷勤地送进夷安的嘴里,这才轻声道,“他翻不出我的手心。”   夷安斜眼看着他,见他低着头给自己找吃的,脸上便温柔了起来。   “莫非这是要归到你的军中?”夷安一边咬点心,一边含笑问道。   “项王那点儿心思,不用猜我都知道。”萧翎回头,看夷安惬意地吃着点心,仿佛从前的尖锐都不见了,只觉得心里欢喜,抬手给了她一盏茶,这才继续说道,“谁瞧着不眼热?只是聪明些的,藏的深。如项王这种蠢货,叫人看得分明,吃相不大好看。”   他顿了顿,便轻声道,“若诸皇子都是如他一般,我也就不担心,只是……”他慢慢地说道,“我在关外,曾与四皇子有数面之缘,这个人,比项王能干。”   “他拉拢你了?”夷安问道。   “还知道打着项王的名义拉拢我。若事成了,我自然与他更亲近,若不成,外头叫人知道的,也不过是项王。”萧翎摇头说道,“可笑项王只知道在京中沾沾自喜,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不过,这些他自家知道就罢了,谁会告诉项王呢?   内里相争,日后才叫人愉快。   夷安见萧翎心里有数,自然不会多嘴,板了扳手指头,想到秋闱也不过半载,便小声说道,“谁管他呢?三哥哥就要科举,我这正担心呢。”   “前些时候,唐天仿佛见着你三哥在外头看宅子,你可知道?”说到宋衍,萧翎对他的印象向来不错,便问道。   夷安听了就是一怔。   “相看宅子?”她皱眉,有些迟疑地说道,“看宅子做……”她的脸色微微一变,轻声道,“三哥哥要搬出去!”   “只怕秋闱之后,他一成亲,就不会留在侯府里了。”萧翎沉默了一会儿,见夷安露出了不舍,却并不难过,便低声道,“你都明白。”   “三哥哥素来要脸,是不会带着媳妇儿吃住在伯父家里头的。”夷安心里一叹,想着刻板的宋衍,摇着头低声道,“况还有一层,二婶儿,”她撇了撇嘴,这才说道,“三哥哥都成亲,媳妇儿都有了,就没有拦着二婶不叫进京的。只是若二婶儿进京,寻常母亲是绝对不肯叫她住在侯府里的。”   当然,大老爷大耳瓜子就能把二太太给抽出去,“三哥哥到时就是两难,不如搬出去,就算二婶入京,住在儿子的家里,也不会厚着脸皮往咱们家来了。”   宋衍想的很周到,这是不想叫大房烦心的意思。   “他如今在侯府本就尴尬,随他去吧。”夷安揉着眼角轻声道,“母亲不会亏待他,想必银钱都会预备好。”   侄儿带着媳妇儿住在伯父家里头,都是分了家的,叫人看着确实不像,日后官场上行走,难免叫人诟病。   “他若是愿意,日后离咱们王府进些,也能帮衬。”萧翎便与夷安说道。   “回头问问三哥哥就是。”夷安笑道,“只是,若真如此,三哥哥出去,我再与三姐姐嫁人,家中只怕就要空旷了。”   萧翎听到“嫁人”这两个字,眼睛陡然就亮了。   夷安看着这亮晶晶的眼神,不知为何突然后背发凉,咳了一声,这才与萧翎轻声道,“那什么,好说好商量。”她四处看了看,这才疑惑地问道,“我的点心呢?”一边说,一边坐到一旁装死。   萧翎看着这个心虚的小姑娘,默默地把手里的点心递了过去。   夷安笑了一下,这才掀了帘子,将头往窗外看去,就见外头远远的就露出了平阳侯府的后墙来,想到唐天曾偷偷与她说起,萧翎回京那一天,趴在墙壁上默默地听自己弹琴,嘴角就勾起来,正要与萧翎揶揄一下,眼睛却陡然直了。   平阳侯府高高的围墙下,几个女兵正联手将一个高挑纤细的人影举了起来,那人影十分轻盈敏捷,顺着这一股子力气凌空拔起,直上墙头,安然地落在了墙上后,向下看了看,就要往侯府里跳。   “你!”长安县主震惊了,远远地就伸出了手臂,向着那人影指去!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翻墙头呀!   侯府这么高的墙头,竟然也要翻?!   “你是谁?!”有一种抓住了小贼的兴奋,回头看了看很强悍的清河郡王,夷安顿时狐假虎威地厉声道,   听到少女的呵斥,那几名女兵一抖,捂住了脸什么都不说,只有那墙头的人影微微一顿,许久之后转头,露出了一张艳若桃花的美人面来。   ☆、第117章   “郡君……“夷安早就发现小贼是个采花儿贼了,况见武夷郡君这么娴熟的翻墙姿势,下头这群女兵这么默契的配合,她沉默了。   这么熟练,没少翻她家后墙吧?   只是叫长安县主觉得,不是该她三哥去翻敬王府的墙头么?   车到了后墙根儿,心中纠结的夷安下车抬头,看着墙头上十分磊落地看着自己的武夷郡君。   “翻墙头,有趣么?”长安县主虚心地问道。   “不然,你试试?”武夷郡君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很有礼貌地问道。   绝色的少女偏头想了想,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自己漂亮的裙子,又带着几分渴望地往墙头看了看。   “县主若是喜欢,咱们托你上去。”一个女兵为了宽大处理,急忙上前讨好地说道,“咱们托的可稳可好了!郡君每次都是用咱们,保准儿你落在墙头上去。”见夷安意动,后头的几个女兵正要上前,就叫后头的萧翎镇住了,叫这冰冷的青年扫了一眼,都默默垂头,不再吭声。   见此,萧翎这才满意,低头看了看夷安,想了想,却还是轻声道,“危险,别摔了你。”   夷安转头,可怜地看着他。   萧翎的脸上有些不自在,却还是狠下心说道,“叫侯爷知道,该担心你了。”怎么能叫被人碰他媳妇儿呢?女人也不行!   郡王殿下心里气哼哼地想。   夷安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儿,也觉得上去容易下来难,点了点头,对上头耐心地等着自己的武夷郡君笑眯眯地说道,“郡君抓紧时间,我与阿翎不打搅了。”说完挥了挥手,却见武夷郡君并未往里跳,而是落在了自己的面前,这面若桃花般艳丽的少女正了正腰间的战刀,这才与夷安温声道,“我还想着寻你。”   她顿了顿,便轻声道,“皇后娘娘仁慈,我大姐也算是饶过了。”   薛皇后放了给项王摇旗呐喊的昌平郡主一马,只叫她出京,这已经是很客气了。   不客气些,回头清算谁能说些什么呢?   “原是姑祖母亲近敬王府,因此方才愿意体谅。”谁家没有糟心的儿女亲戚呢?夷安见萧真对自己微微一笑,顿觉这嫂子美貌惊人,身手还不错,很有些八卦地问道,“这墙头儿,时间不短了吧?”顿了顿,她便疑惑地问道,“怎么不走正门?”   那什么,她三哥也不是个姑娘家,武夷郡君就算是上门,寻常也不会叫大老爷大太太拉着“谈心”什么的不是?   “不是定亲,要守规矩么。”萧真咳了一声,远目说道。   况翻墙头叫心上人“惊喜”,这种情趣小丫头不懂。   夷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一转眼,就见萧翎眯着眼睛死死地看住了萧真。   萧真只觉得这便宜堂兄目光惊人,微微皱眉,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上了腰间的战刀,看着萧翎戒备地问道,“何事?”难道她翻墙头罪大恶极,要宰了她?!   “你什么时候成亲?”萧翎突然问道。   萧真的嘴角一抽。   “什么?”   “夜长梦多,赶紧成亲。”萧翎诚恳地劝说了一下。   这一回,夷安的嘴角也开始抽。   然而萧真却仿佛认真了,低着头忖思了起来。   其实,她也真的很担心夜长梦多的。   “快点儿!”萧翎见她听进去了,只觉得十分满意,脸色漠然地催促了一下,见夷安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低头想了想,慢慢地走到了后墙的墙壁,摸了摸这后墙,轻声道,“冷的。”   他有些委屈的模样,叫夷安顿时想到唐天说起的,这个人执着地贴在墙上时的模样,心里一软,温声道,“我明白的。”所以,可以不用装可怜的。   “我得想想。”萧真此时抬头,摸着下巴与夷安说道,“秋闱之后,必须成亲!”她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杀伐果断,叫夷安沉默地看着她,也不觉得脸红,想了想,就与夷安说道,“我来与夫人说说。”说完,很自觉地带着女兵跟在了夷安的身后,往府中而去。   此时大太太不在,知道她上门,正在整理山东拉来的嫁妆的夷柔急忙与宋衍出来迎接,夷安笑嘻嘻地看着脸色扭曲的宋衍,露出了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容。   宋衍脸色扭曲得如同厉鬼,看了看不省心的未来媳妇儿,还有个要命的妹妹,真想问问现在退货行不行。   敬王府会礼貌地告诉宋三爷,王府从不退货。   想退货?想敬王上门抱着少年您的大腿哭么?!   看着含着淡淡笑意看过来的萧真,宋衍却又想到这些时候,她翻墙给自己寻来了许多的文章书籍,本是不爱读书的人,却陪着他认真地看着,心里软成了春水,脸上就绷不住了,带着几人到了上房,先细细地看了萧真,见她并且受伤,这才含蓄地问道,“你没事吧?”   他有心想问问萧真是不是从墙头上掉下来了,只是见夷安还张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不好给她日后的嫂子没脸,这才小心地看着萧真,带着几分关切。   “没什么,只是叫夷安看见了。”萧真咳了一声这才说道。   晴天霹雳!   宋三爷回头看着笑嘻嘻对自己挤眼睛的妹妹,很有一种人生好艰难的感觉。   以后,还有他作为兄长的威严么?!   “看见就看见了,只你没有伤着就好。”宋衍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的觉悟。   萧真含笑看着这个哪怕如此都没有想过责备自己的少年,轻轻地应了一声。   哪怕是她叫他丢了脸,他却只担心她的安危。她这一次,没有选错人。   “清河王方才,问咱们何时成亲。”萧真看着宋衍,见他一怔,之后露出了淡淡的无奈之色,便十分爽直地说道。   “若你不在意我是白身,你什么时候愿意嫁,我都愿意娶。”宋衍看着萧真对自己伸出的一双手,就见这双带着薄茧的修长的手上带着些泥土,不在意地拿出帕子给她擦干净,这才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我说过,你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就是你的一切。如今很好,日后也不必改变。”   他只觉得萧真的手轻轻一缩,却握住了,轻声道,“我也并未十全十美,你不嫌弃我,我很感激。”   这是他的真心话。   萧真再如何,是宗室,是亲王女,又有领兵的才能,这样从前想都不敢想的耀眼得夺目的女子对他青眼,叫宋衍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占了便宜。   他也是真心喜欢这样飞扬的女子。   “科举后,就成亲,行么?”萧真见他的眼里没有怜悯,只有喜爱,心中就一动,轻声问道。   “行!”萧翎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见宋衍对郡君这样想嫁人呆住了,就不耐烦地说道。   “行。”妹婿都做了主,宋衍只好木然地点了头。   夷安在一旁伴着手指头想了想聘礼等等,跟着点头。   几个小辈说了不算,待大太太回来,听到了这个,就忍不住笑了,与夷安笑道,“咱们家自然是随时都愿意的,只是没有想到,郡君也这样焦急。”   武夷郡君已经走了,大太太自然并无忌讳,此时就与夷安说道,“这是难得的好姻缘,敬王虽然势力泰半都在军中,只是这满朝上下,谁不给敬王些脸面呢?你三哥哥娶了他家的女孩儿,日后什么都顺当。”说完,便摇头笑道,“况,这是你三哥哥心爱的人,就算是平民家的丫头,只要你三哥哥喜欢,我也给他娶回来。”   “没有想到,三哥哥喜欢的是郡君这样的姑娘。”夷安见宋衍古板严肃,只以为他会喜欢沉静的女孩儿呢。   “宋家小子都这样儿,你两个嫂子不也是如此?”大太太摆了摆手笑道,“天赐的姻缘。”说完,又细细地盘算了日后,见夷安欲言又止,便疑惑地问道,“今儿怎么吞吞吐吐的?”   “三哥哥在外头寻宅子呢,我想着,这是要搬出去的。”夷安轻声道。   “这个我知道,衍哥儿与我说过。”大太太叹气道,“他说没脸带着媳妇儿一家子住在咱们府里,我劝了,他也听不进去。只是我想着,为了你三姐姐的体面,你三姐姐出嫁前,他搬不出去。”   从平常人家里出嫁,和与侯府出嫁怎么能一样儿呢?宋衍就算是为了夷柔的体面,也不好搬走的,况叫大太太说,宋方宋怀都在外地,这府中空旷的厉害,是不愿意宋衍搬家的。   “三哥哥不想占咱们家的便宜,母亲随他就是,莫非日后,他就不登门了?”夷安笑了笑,见大太太点头,想到三公主的不安,便与大太太说道,“今日罗家那两个丫头,说是一个入了东宫,这……”   “太子喜欢这调调儿,才装了几天,最近又不爱与太子妃在一处了。”大太太脸色微冷,淡淡地说道,“罗家有心,不过是个庶女,送进去了,不能出头自生自灭就完了。若能出头,不是捡了便宜么?”   太子还是绷不住自己,刚刚好了几天儿,这又犯病了。   “我瞧着表嫂仿佛有些担心,只是想着那女孩儿,也有些……”夷安想了想,却说不出什么,只低声道,“这里头古怪的紧。”她喃喃地说道,“京中乃是首善之地,寻常谁家的纨绔敢在外头生事呢?这满京的贵女,若不长眼冲撞了,一家子都跟着倒霉。”   “你说的,倒也是。”大太太便迟疑道。   “怎么就这么寸,叫表哥遇上了要救人的时候了呢?”夷安冷笑了一声,轻轻地说道,“我是不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儿的,之前不觉得,这回头想想,竟刻意的厉害。”   她眯着眼睛轻声道,“表嫂嫁到国公府里,若表哥真的板不住在外头生出什么好歹……”她看着脸色微变的大太太,低声道,“这夫妻情分就算是完了。若表嫂不欢喜,宫里的德妃娘娘与外头的秦王,又该如何想姑祖母与咱们一家?”   德妃再对薛皇后忠心耿耿,可若是闺女遇上了渣男,佛也有火儿吧?   秦王是三公主的亲哥哥,能眼看着妹妹吃委屈?   “如此,便宜了谁?”夷安往座上一靠,冷着脸说道,“母亲还是与外祖母说说,看住了罗家这丫头,也与表哥说明白,不然日后为了这么个东西生出嫌隙,得不偿失。”   这样的手段,仿佛有些熟悉,叫她心中生出疑惑来。   太像要给萧翎赐侧妃的手笔了。   只是韦妃如今都叫人关在佛塔里“清修”,这鸟儿都飞不过去的,又是谁生出了这样的手段呢?   夷安觉得这已经不是如今自己能想明白的了,见大太太忖思,便继续说道,“还有送到东宫的那个,这等美人儿,日后别叫太子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太子是死是活,夷安没有兴趣,懒得管罢了。   “这些,来日我就入宫与你姑祖母说去。”大太太满头汗,越发觉得闺女说的有理了,轻声道,“这都是偏门小道,只是你也别小看了它,比在前朝的光明正大,厉害得多。”   “姑祖母主持朝政就很费神,这些不如咱们多想这些。”夷安抿嘴笑了,见大太太含笑点头,这才继续说道,“前头里错综复杂,我看的不大明白,如今才见着亮,只是小人龌蹉之计,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日后走着瞧吧。”   大太太果然点头,含笑允了。   然而之后数月却一直风平浪静,宫中乾元帝越发宠爱那个清冷孤傲的美人,如今竟封了婕妤,赐号为宸昭示荣宠,远胜当初的薛家两位昭仪。   夷安这段时候阖家忙着与宋衍备考,也并未进宫,只听说薛家那两个表姐病死在了宫中,草席一卷埋了,想到前一次再见的时候,这两个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再也不复明媚可爱,心中微微叹息,却还是说不出别的来。   自作孽,找谁说去呢?   宋衍下场了几天,累成狗一样回来,转头就叫敬王府蹲守在平阳侯府的人给提住了。   还未等放榜,敬王妃就等不及了,在大太太扭曲的脸色里定了婚期,正好儿有极好的良辰吉日,就叫萧真嫁了过来。   仿佛是要出一出这些年的恶气,敬王妃给萧真预备的嫁妆十分丰厚,远超平阳侯府的聘礼,所谓十里红妆也不过如此,半个京城都侧目,都深深地觉得平阳侯府这是占了大便宜了。   就冲着嫁妆,也够叫人羡慕的。   平阳侯府之中张灯结彩,满目的大红,喜庆万分,夷安看着宋衍这一次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牵着萧真拜堂成亲,看着这一对儿新人,却仿佛想到了从前,这位兄长护着自己的模样。   萧真并不是一个霸道的人,嫁入宋家也并不跋扈,与寻常的妻子一样,照顾宋衍,与大太太请安,并没有什么不甘与改变。   大太太见萧真贤良,越发地欢喜,因此也慈爱相待,叫萧真十分感激。   这一日,夷安正与萧真夷柔陪着大太太说话儿,就听见外头有信儿来,大太太心情不错,取了信,脸就微微一沉。   “山东的信?”夷安迟疑地问道。   夷柔抿了抿嘴,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   宋衍成亲,因萧真身份贵重,因此并未回去山东拜堂,二老爷唧唧歪歪地送了书信来,说宋衍不孝,连娶媳妇儿都不愿在亲爹面前。大太太却回书,言及若是想叫宋衍回去成亲,那聘礼就二老爷出,只这一句,二老爷就再也没有动静,装起死来。   因这个,夷柔都臊死了,只觉得二老爷占便宜没够。   为了点子聘礼,连儿子都不肯要了!   “你母亲的。”大太太与夷柔说道。   夷柔微微一怔,见大太太展开信面无表情地看了,便有些疑惑地问道,“伯娘,母亲说什么了?”   “你母亲,想进京见见你嫂子。”大太太合上信,与夷柔慢慢地说道。    第118章   二太太是宋衍生母,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子成亲,想要见见天经地义。   只是夷柔的脸还是涨红了,说不出话来。   前几日,宋衍成亲前,母亲为什么不来?   叫二老爷给折腾够了,夷柔不想再想这后头的深意,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千里迢迢的,不如……”   “原是我该拜见母亲。”武夷郡君便在一旁正言说道,“前儿为了不耽误三爷的功课,因此在京中成亲,确实不大规矩,这是我的不周到。这一次,我跟着三爷往山东去,连着给母亲请罪也就完了。”   宋衍与她说起了从前在山东的旧事,什么都没有瞒着,因此萧真知道些这些原委。况大太太心中有心结,这是因二太太苛待夷安之故,谁都不能说大太太刻薄,况叫二太太进京,莫非还要住在侯府中?不如一同往山东去算了。   “你母亲已经启程了,可见这是打着先斩后奏呢。”大太太将信往桌上一摔,脸上就露出不快来。   夷柔真是坐立不安,见大太太仿佛什么都不想说了,抿了抿嘴角,张皇地看了萧真一眼。   “还有几日,到时我去迎母亲就是。”萧真顿了顿,这才微微皱眉。   这婆婆,看起来有点儿不规矩,主意正的很。   她见惯了大太太的慈爱温和,如今遇上了这样的婆婆,竟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大太太微微点头,看着萧真温声道,“你是新媳妇儿,自然是要归你去。”正要说些别的开解一下,却见外头突然有小厮进来,眼睛就亮了。   今日是放榜,因此大太太一大早就带着几个女孩儿等着,见有人回来,急忙问道,“可中了?”   “三爷在后头,因还有鹿鸣宴,因此叫我先回来给太太报喜。”这小厮急忙说道,“三爷中了,虽不是解元,却也名次极高,都说春闱有望呢!”   “好!”大太太欢喜极了,转身与夷安笑道,“你哥哥,这是咱们家第一个读书人了!”忙命人赏这小厮,又因府中喜事,赏满府里三个月的月银,见夷安夷柔都欢欣不已,这才抚掌笑道,“日后,衍哥儿也是举人老爷了。”   想了想自己家中少有科举晋身的,大太太喜得什么似的,拍着一旁萧真的手温声道,“好孩子,都是你带来的喜气儿,日后,叫衍哥儿给你挣许多光彩出来。”   虽萧真自己是宗室,然而夫君出息,才是真正的光彩。   在京中行走,也叫人另眼相看,不至于说萧真为了嫁人,什么都顾不得,寻了个没有出息的人。   “若不是伯娘日日垂询看顾,三爷如何能有今日?”萧真便含笑说道。   “你这张嘴甜的很。”大太太也觉得得意,想着宋衍究竟是自己教导出来的孩子,心里就忍不住乐呵,与夷安笑道,“你这几个哥哥,再没有叫我不省心的,如今我竟不知如何欢喜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这是举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后头还有会试殿试,还得往下考着呢,别叫衍哥儿把正事儿给忘了。”又叫夷安夷柔不许淘气闹宋衍的清闲,这才拉着萧真的手说道,“这以后啊,还得阿真来照顾衍哥儿。”   “三爷与我一体,难道不是我的分内之事?”萧真眼里露出了笑意,含笑说道。   大太太看着艳丽夺目的萧真,见她仪态从容镇定,自有大家风范,况如今一身新媳妇的大红,只觉得满目的靡荼,说不出的尊贵,又知礼数。就觉得这个媳妇儿娶得极好,越发温柔地说道,“只是虽衍哥儿重要,却不可耽搁了你。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就来与伯娘说,咱们一家人,自然是不该藏着掖着,对不对?”   她慈爱非常,顿了顿,便与萧真说道,“你前头两个嫂子也是爱武艺的,后院儿不是有个小沙场?院子里活动不开,你就往那儿去,好好儿的武艺,荒废了岂不可惜?”   这就是为萧真考虑了,萧真眼睛一亮,却迟疑道,“我嫁了人……”嫁了人再舞刀弄棒,这就有些过了。   “嫁了人,就不是你了?”大太太便温声道,“咱们家没有那么些规矩,只当在娘家如何,如今也如何就是。”   萧真感激地应了,陪着大太太说笑了一会儿,见她乏了,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整理自己的屋子。   正收拾自己的几把极精致的战刀,就见宋衍回来。   萧真转头,就见宋衍揉着额头进来,见她正收拾东西,也跟着上前给她整理,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面上带着薄红,越发俊秀清隽,萧真看了看一脸认真地帮衬自己的夫君,收了手扶他坐在一旁,也不整理了,转身倒了茶给他。   “多谢。”宋衍虽与萧真成亲洞房,却还是会在两人坐的近的时候有些不自在。   “宴上喝了不少?”萧真命人去取了浸湿的帕子,覆在宋衍的头上,轻声问道。   宋衍应了一声,顿了顿,轻声问道,“伯娘可欢喜?”   “府里头这个月都是三个月的月银,你说欢喜不欢喜?”萧真见宋衍开口就问大太太如何,就知他心中大太太的地位,见这少年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纹,显然是高兴的,心中一叹,握了握自己的手,这才低声道,“咱们大婚这么久,还未见过母亲。”见宋衍将帕子取下来,沉默地看着自己,她接过去缠在手上,轻声道,“今儿母亲的信到了。”   “既然已知道我中了,明日咱们收拾收拾,往山东去。”宋衍敛目说道。   “母亲来了,如今只怕就在道儿上。”萧真见宋衍一怔,便温声道,“如今,该如何,我想与你讨个主意。”   大太太断断不会再叫二太太住在平阳侯府里,只是叫二太太住在外头,一家子小辈却在侯府里享荣华富贵,这未免太过势力凉薄,难免叫人非议。叫萧真说,宋衍未必愿意,只是她虽然有身份,却不是会为宋衍做这样主的人,此时便耐心地看着沉默的宋衍,等着他的话儿。   “母亲……”宋衍叹了一声,低声道,“到底不是个忍得住的性子。”   为何二太太敢进京,连大房都顾不得了?只怕就是因自己娶了宗室,觉得能与大太太并肩,来耀武扬威来了。   “伯娘对咱们已经做得足够,不能寒了伯娘的心。”宋衍转头,看着就算是在昏暗的屋子里头,都如同耀眼的桃花一样的妻子,心里有些愧疚,还是轻声道,“我想搬出去,你觉得如何?”若是搬出去,只怕就不能有如今在平阳侯府的风光与富贵,日后,也不大能借平阳侯府的光彩了。   “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萧真不在意地一笑,与宋衍回道。   宋衍敛目,握了握萧真的手,见她一怔,眼角就露出了笑意,颔首道,“你放心,日后,总不叫你吃苦。”   妻子待他情深意重,日后,他也会成为能叫妻子光彩的人,靠着自己叫她过上从前一样的好日子。   “若搬出去,搬到哪里去呢?”萧真沉吟了片刻,见宋衍皱眉,想了想,便含笑道,“母亲给了我一座四进宅子做陪嫁,若是你不担心叫人说一句靠媳妇儿,咱们就住那儿?”她眼角露出了笑意,见宋衍无奈地看着自己,便笑道,“这宅子就离侯府半条街,从前也是勋贵之家,后来抄了家,叫母亲相中买下来,若住在那儿,与伯父伯娘也亲近,又是两家,你也不必担心母亲了。”   住成两家,二太太怎么好往平阳侯府上炫耀呢?   “既如此,这宅子就极好。”宋衍想了想,便点头说道。   萧真定定地看着宋衍,见他并无异样,心里一松。   她方才只担心伤了丈夫的自尊,日后生出芥蒂伤了夫妻情分,如今想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日后,”宋衍抿了抿嘴角,见萧真看过来,想着从前二太太种种刻薄,便轻声道,“母亲若有怠慢你,不必忍着,或是与我说,或是与母亲辩解。我娶你,”他慢慢地把这个妻子揽在怀里,见她伸手就抱住了自己的腰,便低声说道,“我娶你,不是叫你吃委屈的。”   萧真可以孝顺二太太,这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可宋衍见过了老太太对自己伯娘做的,却不想叫妻子也落到这个下场。   “孝敬母亲是应该的,她把你给了我,我就谢她。”萧真低声说道。   “到时候且看吧。”宋衍皱眉,摇着头说道,“正经孝顺都行,什么都听从,就很不必了。”他是知道二太太的性情的,也还记得,二太太对给他塞丫头特别热衷,难道这样也能忍?况日后不定有什么事端,如今他不过是叫萧真别吃了亏,此时叹气道,“母亲,与伯娘不同。”   他还是想了想,沉声道,“若母亲叫你为难,就不要应她,都推到我的身上,说……”他声音之中生出了笑意,有些愉悦地说道,“家里做主的是我,你是不能决定的。”   “做主的真的是你?”萧真一双桃花眼中泛起了涟漪,抬头笑问道。   “家里做主的是我,给我做主的是你。”宋衍笑了,狡猾地说道。   这样的表情,仿佛都不像是素日里刻板的那个人了,萧真不由摇头道,“叫我不认识你了。”   “你是我的妻子,难道我对你天天板着脸?”宋衍心说他大伯父看着英武强壮,那在家里还跪门板呢。   “你只知道,万事有我,别吃委屈就是。”宋衍郑重地说道。   萧真不由点头,又十分悠然地说道,“你放心,谁叫我吃了委屈,回头,我都揍你。”   宋衍的脸色僵硬了,抱着这个彪悍的媳妇儿,突然觉得有些忧伤。   他觉得,若是母亲上京,宋家三爷就要过三天一被打,五天一被揍的日子了。   因二太太就要入京,宋衍动作很快,第二日就与大老爷禀明要搬出去。   大老爷虽然对侄儿印象不错,不过却厌恶极了二太太这个弟妹,是真心不想见,如今听见宋衍这样主动,并未阻拦,只从账上取了两万两的银票与这个侄儿,冷着脸说道,“你占了你媳妇儿陪嫁的宅子,若是还没有银钱,越发似入赘,岂不是叫我跟着丢脸?”见宋衍认罪,收了这银票,这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如今中了举成了家,也是大人了,日后也要有承担才好。”   “莫非衍哥儿如今没有承担?”大太太带着几个孩子一进门就听着了这个,顿时有些不乐意,嗔了一句。   “离家前,总是要训诫一二。”大老爷咳了一声,壮着胆子反驳了一句。   “你离得近,日后别忘了伯娘,常常回来才好。”大太太有些不舍地看着宋衍,见他点头,这才叹气道,“这真是要了我的命了。”又问哪天搬家。   “这两日收拾齐整就搬。”萧真便在一旁说道,“那府里什么都是现成的,并不需预备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宋衍手上的银票上,抿了抿嘴,心里叹息了一声。   侯府住的快活,她是真的忘了,头上还有个正经的婆婆。   “三姐姐?”夷安见夷柔看着眼前的桌子不说话,仿佛在想些什么,便问道,“这是想什么呢?”   “我东西整理了大半,大伯娘,”夷安醒过了神儿,见夷安担忧地看着自己,就一笑,抬眼与大太太说道,“三哥哥搬出去,我也跟着出去。”   “这可不行!”宋衍到底是娶妻了的,大太太并不担心,只是夷柔还未出嫁,就叫大太太不愿意了,此时便皱眉道,“你哥哥是你哥哥,你参合什么?”   “我知道伯娘想叫我嫁得体面点儿。”夷柔稳稳起身笑道,“这是大伯娘对我的心意,只是母亲都来了,我在侯府实在厚颜。”见大太太怜惜地看着自己,夷柔抿了抿嘴角,这才继续说道,“唐家本知道我是隔房侄女儿,何必自欺欺人?难道从自家出嫁,日后伯娘就不认我?”   她低声说道,“伯娘给我这个脸面吧,不然,日后我还有什么脸呢?从进京,我锦衣玉食的,亲也定了,再往后,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   夷柔心气儿高,大太太素来知道,见她此时露出了哀求来,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懂。”大太太有些烦躁地说道。   夷柔还是想的简单。   从哪里出嫁,这都是日后在婆家的立足之本,况也显得侯府重视这个侄女儿,哪里是这样简单能说清的呢?   “我不懂别的,只懂不能叫伯娘再为我操心了。”夷柔低声说道。   她实在没脸再如此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贪婪地占便宜。   况二太太入京,若打着探望她的名号往侯府来,不是太可笑了么?   “我在京中也有几分薄名,叫我给三妹妹预备,也有些体面。”萧真见夷柔是真的不想留在侯府,便在一旁说道。   “伯娘疼她,就叫她跟我出去吧。”宋衍也在一旁劝道。   “你们大了,想如何就如何吧。”大太太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勉强。   “伯娘待我好,我又不是傻子。”夷柔急忙笑了,拱在大太太的手边儿讨好道,“等我嫁出去了,天天儿上门来叫伯娘看我。”   “如今你欢喜了?”大太太嗔了一句,也忍不住笑了。   夷安在一旁含笑看着,就见外头又有下人进来,给自己奉上了一封帖子。   夷安翻开一看,便有些皱眉。   帖子是东宫设宴之事,请了自己自然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帖子上,请了自己的是太子,不是太子妃,就叫夷安有些疑虑。   她什么时候,和太子这么要好了?    第119章   太子亲自下帖子,夷安并没有想过不去。   再如何,也不好打太子的脸。   这一天正是桂花香气最好的时候,夷安刚一出府,就见萧翎正在府外安静地等待。   这青年今日身上穿着清逸的锦衣,腰间一条玉带,清贵秀致,整个人仿佛如同天山的冰雪,然而目光落在夷安的身上时,那冰雪仿佛化开,露出了不同的暖意。   “你怎么在?”这段时候萧翎恨不能长在军中,一直都在京郊练兵,夷安很久没有见他,此时见了,心中就生出了欢喜来。   “唐天看着呢。”萧翎见夷安露出了笑意,自己也欢喜起来,急忙扶过夷安,见她今日穿着一身桃红色的高腰及地长裙,额上垂落一只红宝于眉心,艳色逼人,就觉得恨不能将心上人给藏起来算了,想着竟然今日是去见太子,清河郡王就有点儿小心眼儿,小声说道,“太好看了些。”   他的王妃,怎么能这么好看呢?多叫人担心?   夷安含笑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唐将军,也算是得偿所愿。”   唐天哭着喊着归到了萧翎的军中,叫失了任打任骂好手下的大老爷好生抑郁,如今说起这小子都很是不乐。   “管仲如何?”夷安问的,就是烈王妃引入萧翎军中的那管家子弟了,见萧翎微微点头,这才皱眉道,“他如今仿佛是全心全意,咱们也不好寒了他的心。”   她天生多疑,连薛平叫人碰上都要怀疑是不是其中另有暗算,自然不大相信管家子,只是面上却从来都不露声色,恐人家真的是诚心投靠,如此就寒了一腔热心,反倒是自己妄作小人了。   “你安心,只要他不变,我就不会辜负。”萧翎安慰道。   “姑祖母说得对,这如今,不是亲近的人,竟都不能安枕了。”夷安轻叹了一声,见萧翎默默地护在自己身旁,仿佛是最认真的事儿了,这才问道,“莫非,你也得了太子的帖子?”   “说是家宴。”萧翎比夷安知道的更多些,见她露出了讥讽的表情,便劝道,“他如今还动不得,就这样儿吧。”   太子想要和睦,总比从前那张讨人厌的脸强些。   “前朝他安置了人在六部里,回头又说是高升了我表哥,实则……”夷安冷笑道,“姑祖母才给他几天好脸色,他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薛平从前在五城兵马司,虽品阶不高,然而却掌着京中的安全,叫太子一句话给指使到了礼部,品阶倒是高了,可是谁不知道这是明升暗降呢?因这个,大太太气得一个倒仰,回家就骂太子烂泥扶不上墙,盖因太子之后提拔的,竟然是韦家人。   “他纳了一个韦家旁枝的女孩儿做侧妃,听说眼下与罗家那个争宠得厉害,东宫都要搁不下这两个,连太子妃都要倒退一射之地。”   夷安真想不明白太子,说傻吧,还知道防备项王,说不傻,把自家人换下来,换上四皇子的母家,这脑子不是进水?不是薛皇后全不在意,凭着太子动作,夷安都要问问太子,是不是叫美色迷住了头。   不是如此,这脑子真是坏掉了。   不过,乾元帝与太子还真是亲父子,这审美真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从前父子爱得薛家姐妹什么似的,好么,如今又都看上了韦家举荐的女子,神魂颠倒呢。   “因这个,管仲与我说过。”萧翎听了微微皱眉,低声说道,“太子身边那侧妃,不过是个旁系破落户里出身,只是一朝飞上枝头,竟能起来,如今常仗着自己有功,与长房不睦。”   “不提也罢。”夷安眯了眯眼,这才摇头轻声道,“韦家女,一入东宫,一个还要与管家联姻。”她轻声叹道,“就算这感情是真的,只是这事儿,我也管不起。”   管韦两家联姻,太叫人心中忌惮了,若是从前,夷安说什么都不会看着两家结亲,只是如今却狠不下心来拆了这两个,想着一次见到那韦家的小姐,温柔可爱,她便低声道,“原是我心软,罢了,且看着就是。”   如今的她,仿佛更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若管仲真的因此背离薛皇后一系,也就算是夷安的信任错付,日后形同陌路就是。   只是她也知道,若管仲真的迎娶了韦家小姐,萧翎对他也不会真正重用了。   “你最是个心软的人。”萧翎见夷安唉声叹气,十分苦恼,心里却软和成了一片,见后头丫头们都出来等在门外,这才与夷安一同上了车,带着几分欢喜地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是这样的人。”   这女孩儿看着心狠手辣,可是心底却又有那么一块柔软的地方,他见到了,却不想叫别人也看见她的好了。   夷安摆摆手,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堕落,竟心软起来,此时见萧翎摸着身边的荷包敛目端坐,歪在一旁也笑了。   一路到了东宫,夷安一入后园就是微微一怔。   还是白日,四周都是高大的桂树,空气中透着一股子甜香。桂花树下,又有不知多少盆的各色的菊花,名贵娇艳,姹紫嫣红,将整个庭院铺满。这菊花之后,就有宫中乐师抚琴之声,两排小案安置在桂树之下,最上方是一座金椅,上头太子正安坐,与一侧的一个柔媚纤弱的女子调笑什么。   如花的宫人正捧着瓜果酒水而来,见夷安与萧翎立在一旁,急忙引着二人上前。   夷安就见小案旁,四公主与三公主正端坐,便笑道,“是我来的晚了。”   “安姐儿还小,晚些有如何?”太子露出了一个笑容,与她十分亲切地说道,“都是一家人,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四公主转头笑了一声。   太子殿下从前喊打喊杀,当朝弹劾夷安的时候,说的可就不是这话了。   夷安面色不动,目光落在一旁脸色平静,却带着几分苍白的太子妃的脸上,目光停滞了一下,正要说话,却见太子妃对自己微微摇头。   “该给太子行礼的。”一侧的一个宫人,便小声提醒道。   “太子殿下的身边有人,难道我还要给别人施礼?还懂不懂规矩。”夷安的脸色顿时就落下来了,看着太子怀里的那个罗家的女孩儿,目光冰冷地呵斥道,“我是个叫人不能放在眼里的人?!阿猫阿狗也受得起我的礼?!”   她方才还在微笑,这说翻脸就翻了脸,发作太快,惊得那个眉目婉约的罗侧妃脸色发白,看了看太子的怀抱,一双水一样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水意,求助地往太子看去,之后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看向叹了一声的太子妃。   她方才,本就是为了示威。   太子妃又如何呢?就算能与太子坐在一起,可是却不如她与太子坐得这样近,这才是昭示宠爱,却没有想到才得意,就叫人当场给了没脸。   日后在东宫,没准儿她叫人怎么笑话。   太子脸上一变,见夷安面容冰冷,然而一张绝色的容颜越发清艳,沉默了一会儿,忍住了心中的恼怒,将罗侧妃推在了一旁,这才面色平静地说道,“是莲儿没有规矩了。”   罗侧妃的眼泪已经落下来,却退了几寸,跪在太子的身后。   夷安这才给太子福了福,转身又给太子妃福了福,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声道,“是我气性大些,太子别与我见怪。都是一家人,”她脸皮素来都很厚,没有半分异样,就在太子微微睁大的眼睛里轻柔一笑,可爱无辜带了极点,叫人统想不到方才翻脸的就是眼前之人,继续曼声道,“您瞧着我年纪小,抬抬手放过我吧。”   “你这守规矩的性子,竟都改不过来。”太子妃知道夷安方才这是在给自己张目,心里酸涩,有些难过,却也有些快慰,忍住了眼里的泪意,还是温声道,“罢了,既来了,就过去坐着去。”   太子一再冷落她,她早就习惯,平日里也不想再为了这个男人烦恼了,各过各的日子,给她点子清闲就行。可是就是这个人,前日里命韦侧妃的兄弟去了五城兵马司,回身却命自己的兄长出京往云南去。   云南山高路远,民风彪悍,太子妃知道了就大病一场,如今还未好利索。   夷安应了,这才坐到了四公主的身边,见几个女孩儿的小案上都各有一盆菊花。   三公主案上是一盆西湖柳月,花色明静如皓月临水。四公主与自己的案上却是两盆极罕见的绿牡丹,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她心中就十分喜爱,见萧翎坐到了对面去,一侧还有薛平与陈朗相陪,转头见四公主逗弄自己的那盆菊花,不由笑了,与四公主低声道,“莫非,这还真是家宴?”   半月前薛皇后刚给四公主赐婚,如今就齐全了。   “太子是个看重亲情的人。”四公主嗤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低声道,“可惜三皇兄不在这其中。”   太子是个任性的人,哪怕是如今忍着脾气与人相交,然而不想见的人那就是不想见。项王如今是他的死对头,自然是不爱看,也不乐意请的。   “七舅舅呢?”夷安疑惑地问道。   “母后不叫来,太子也没辙。”四公主看着面前的菊花,迟疑了片刻,这才与她说道,“前儿太子拉拢表哥呢,许了许多的好处,听说是想着把自己手下的谁安置到表哥的手底下,说是历练,可是谁信呢?”   太子也聪明了许多,知道培养自己在军中的势力了,可是这么厚颜无耻地挖墙脚,真当大家是死人?   夷安也觉得太子有点儿过了,目光落在一旁沉默的三公主的身上,见她面有恍惚地看着面前的菊花,不由关切道,“表嫂如今,还是夜不能寐?”   不知是因为什么,三公主这半年总是易惊恍惚,听薛平与自己担忧的说法,仿佛夜里常做噩梦。   “好些了,只是……”三公主迟疑道,“总是觉得心里慌,没有着落。”   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也不敢睡,只想看着身边的薛平,仿佛一转眼,这个人就不见了。这种感觉叫她心生恐惧,仿佛是知道自己的不安,她的驸马每天晚上都抱着她一遍一遍地安抚,把她放在怀里之后,就一晚上都不动弹,恐将她惊醒,也只有这样,三公主才觉得踏实一点儿。   夷安顺着三公主的目光落在薛平的身上,见他果然脸上有些疲惫,然而仿佛是感觉到三公主的目光,那英武的青年转头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三公主低低地吐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   “这花儿开得不错呀。”夷安见她好些了,目光这才落在了自己面前的绿牡丹上,这花儿如今开了一会儿,阳光之下光彩夺目,确实不是凡品。   “还是莲儿的妹子能干,不然这样的菊花,咱们也见不着。”太子果然得意起来,见罗侧妃跪在一旁给自己斟酒,越发满意,便指着远远地,正捧着一盆巴掌大的玉盆而来的少女说道。   那玉盆中有一白菊,晶莹剔透,夷安怔了怔,见正是那个许多月前见过的罗家的少女,见她眉目含情地走到太子的面前,将那如同白玉雕琢的菊花奉上,之后怯生生地立在众人面前,便微微皱眉。   三公主见了这个少女,又觉得喘不上气儿来。   “这是有名的胭脂点雪,难为芳儿种得出来。”太子没有见到三公主的异样,十分满意地说道。   “妹妹心里想着人,因此摘出的花儿也带着情意。”罗侧妃就在一旁柔柔地说道。   “英雄美人,不外如是!”太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羞红了脸的罗芳,目光在薛平的脸上掠过。   薛平突然不笑了。   “天底下的女子,原是该守些规矩,若是见了个英雄就芳心暗许,又巴望着,人不人鬼不鬼,哪里还有叫人尊重之处?”他静静地看着三公主说道。   罗芳,自从上一次在宋国公府见过,这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有一次,这女人竟然找到了他的衙门上去,实在叫他心生厌恶,不过是因三公主如今听不得这么名字,因此瞒着罢了。   这样不管不顾的东西,实在叫薛平烦透了。   罗芳正含着一汪水意看着薛平,见他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这话,一张小脸儿顿时白了。   “表弟这话,竟有些过了。”薛平不肯怜香惜玉,太子就有些不好了,今日他本是想要成全一对儿有情人,做个人情,也好拉拢这表弟一二。毕竟做了连襟,总是亲近些。谁知道薛平竟然看都不看,实在叫太子殿下为难到了极点。   “不就是几盆菊花么,赏她!”四公主可算是看明白了,气得肝儿疼,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玉佩来,往罗芳的身前一丢,冷冷地说道,“辛苦你了,这个,就当本宫赏你的辛苦!”   “既然是家宴,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上来,岂不是叫人疑惑?”夷安就在一旁一笑,探头看了看那叮当一声滚在了地上的玉佩,再看看那傻了的罗芳,心里就对自己的好友罗婉生出了同情来,毕竟如今在外头说的都是一家子的姐妹,罗芳丢脸,罗婉也未必脸上好看了,只是眼下,却与三公主笑道,“长宁赏的多了些,不就是一盆绿菊么,算的了什么呢?”   “莫非你也会?”三公主的心里一松,又觉得自己这些担忧来的突兀没有理由,此时对着薛平一笑,回头问道。   “拿一盆白菊来,泼上绿墨水儿,不就是绿牡丹?”夷安一摊手,目光狡黠地说道。   “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牛嚼牡丹。”太子妃听得乐了,不由在一旁笑道。   “您是地主,自然说什么是什么。”夷安摊手叹了一声,见太子嘴角抽搐,显然觉得自己俗气得人神共愤了,顿了顿,有些坏心地在那脸色惨白的罗家姐妹脸上掠过,暗道了一声叫人怜惜,这才与太子含笑问道,“太子觉得,我说得如何?”   太子瞪着眼前的菊花儿,抬头看了看正沉静地看着自己的萧翎,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安姐儿说的,真是好极了!”    第120章   “我就说,太子才是最有眼光的人。”夷安越发地笑了,恭维了太子一句。   如果可以,太子真不想要这句恭维,只是眼下,却还是笑纳了。   自从萧翎与宋夷安当着他的面儿杀了薛珠儿,还把罪名安在他的头上,太子的心里就对这两个生出了忌惮之心,有点儿怯。   薛珠儿刚死那半个月,太子夜不能寐,只觉得眼前全都是萧翎的大刀片子。   “行了,该叫咱们乐呵的,咱们也乐呵了,您还有什么有趣儿的,叫咱们开开眼没有?”   四公主与罗婉不熟,可没有夷安的顾忌,此时见罗芳已经摇摇欲坠,却带着求助与可怜地往低声与萧翎说话的薛平看去,只觉得恼怒的不行,抬头与咬牙切齿的太子淡淡地说道,“有没有规矩了?!是叫咱们开宴,还是在这儿看人晦气?!”她指着罗芳脸色发沉地说道,“本宫面前,还少有人哭丧呢!”   夷安看着四公主的厉害,揉了揉眼角。   自从四公主大病一场,回头这脾气蹭蹭地就上来了。   太子也觉得有点儿晦气,急忙命罗芳下去,这才与四公主笑道,“四皇妹不爱见她,叫她下去就是。”   四公主在宫中薛皇后面前很说得上话儿,太子觉得自己有理由忍了她!   罗芳见心上人半点儿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连眼光都没有看着自己,捂着脸下去了。   “好生无礼!”四公主跋扈起来,那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此时看住了太子身边花容失色的罗侧妃,脸色不善地说道,“就这么下去?有没有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这是仗着谁的势?有太子给你撑腰,你好了不起么?!”骂了罗侧妃一通,见这女子面无人色,这才冷笑道,“收起你这张倒霉的脸!下次你妹妹再敢对本宫这样无礼,别怪本宫扒了她这身儿狐狸皮!”   “行了,看在太子的面上。”夷安一笑,见太子强笑,这才笑问道,“也不知太子还有什么有趣儿的,也不好叫咱么虚度了这极好的日光。”   “再多的趣事,也叫孤没有这个心了,”太子目光一闪,命流水一样奉上的宫人退下,看着高大的桂树,目光沧桑。   夷安心里都要笑死了。   她就说没事儿设什么家宴,感情在这儿等着呢。   “我就说,没事儿寻咱们做什么。”四公主也冷笑了一声。   “都是一家人,太子但说无妨。”夷安装模作样地笑道。   “安姐儿最善解人意了。”太子目光一转,见夷安果然目中忧虑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暖。   这丫头虽然跋扈,然而到底有点儿人情味儿。   太子想到这个,就有些后悔。   不是听了薛珠儿的谗言,使他与这个外甥女儿交恶,或许,这丫头也不会死咬着他不放了。   没见如今没了败家的女人,这丫头对自己也有些回转之意了么可见薛珠儿误了他!   “还是老三了。”既然是一家人,太子也不装模作样了,此时长叹了一声,面露忧虑,见三公主只知道与薛平眉目传情,四公主扬头看天,十分专心,不肯听自己的心事,就对夷安叹气道,“孤听说,老三府上的一个庶妃,生了一个儿子。”   “项王府上子嗣不少,若都担心起来,日子没法儿过了。”夷安淡淡地说道。   “这个不同!”太子见太子妃低头端详酒杯,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心里就生出了不满来,觉得这是不在意自己,却还是与夷安说道,“这个,据说是凤凰命格!”见秀色绝美的少女仿佛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顿时有些得意,拍案道,“你没有想到吧?!孤也没有想到!老三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与胆子!”   他听着这个消息都要气死了,只觉得睡得都不香了。   这个凤命的女人,他从前想着在宫里宰了,给项王一个教训的,谁知道还没动手,就叫管妃忙不迭地赐给了项王做庶妃,叫他无从下手。   “如今可怎么办呢?”太子再叹。   四公主与夷安面面相觑,实在不能明白太子为什么愁着这样儿。   不就是个女人么。   “您心里不痛快?”四公主翻了个白眼儿,夷安就笑了笑,这才温声问道,“为什么呢?”   夷安手段颇有些狠毒,太子本就是想要与她讨个主意,此时见她有眼力见儿,目光一亮,看着她试探地说道,“留着她,我这心里不安呐。老三,这不是在觊觎我的位置?”他这话,也是在试探夷安如今对自己的心意,想着瞧瞧她究竟会不会为自己着想。   “这话说的有趣。”夷安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微笑来,含笑道,“凤凰命格……项王心比天高,这比您还焦急的,原该是陛下才是。”这不是在说项王迫不及待,想着做皇帝了么?   说了这句,夷安就不再多说,低头捡了果子吃。   她说的这一句,不过是一句笑言,可若是说多了,岂不是往里头搭上自己?   出首告发项王不轨这种得罪人的提议,还是叫太子自己想去吧。   太子愣愣地看着这个便宜外甥女儿,半天没有回过味儿来。   “也不知是真是假呢。”四公主抿嘴笑了,仿佛真是个笑话儿一样说道。   太子这刚明白夷安的话,顿时眼睛就亮了。   “父皇!”太子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往夷安处看去,就见她对自己歪歪头,一脸的懵懂无辜,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心里一寒,背后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子凉气,却还是忍住了,含笑说道,“等回去,孤叫老三吃不了兜着走!”见夷安笑了,回头指着桌上的绿牡丹与身后的丫头说了些什么,那丫头领命去了,这才温声道,“安姐儿若喜欢,孤的宫中还有,一同拿走。”   “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这都是名种,说的俗气点儿,值钱的很呢,夷安自然是狮子大开口,指着桂树之下那几百盆各色的菊花,笑呵呵地说道,“给我一半儿就行。”   三公主刚与驸马收回了含情脉脉的目光,听了这个,顿时咳了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地里的大白菜,都是稀罕的名种。   太子脸色发青,转头看了看自己心肝儿上的菊花儿,再看看外甥女儿笑盈盈的表情,许久之后,忍着肉疼说道,“给你!”   为了他的大事,女人菊花什么的,算什么呢?   太子妃见夷安对自己挤挤眼睛,不由笑了,温声道,“夷安喜欢这个,既如此,”她抬头与太子笑道,“宫中送来了新打的首饰,正是重阳应景佩戴之物,又精致又贵重,就也给公主们与夷安,也是殿下的一片心了。”   那些首饰是太子打给他两个心肝儿的,太子妃自然不心疼。   太子妃都说出来了,不给岂不是得罪人?薛平身后连着宋国公府,陈朗在军中也有自己的声名,萧翎不必说,才半年,新军就只认他了,这都是要拉拢的。想到这里,太子忍了忍,诅咒了一下占便宜没够的宋夷安,这才慈爱笑道,“既如此,就一同带走就是。”   “殿下……”罗侧妃听太子与自己的首饰没了,便弱弱地唤了一声。   “有人替太子心疼了。”夷安含笑道。   太子顿时觉得这个侧妃拉了自己后腿,面上有些不快,却还是忍住了,命人去取首饰。   今日跟着夷安的,正是青珂,此时带着人抱着花与首饰浩浩荡荡地走了。   夷安笑了笑,这才与四公主对碰了一杯。   席上太子又隐隐试探,想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到萧翎的军中,这个萧翎是断然不肯的,竟不肯应,就叫太子有些不快。   “我听说,管家在你的军中也有一人?”太子语气不善了起来,脸色有些扭曲地问道。   “回头本王问问。”萧翎摆明了敷衍,见太子有些不客气的模样,便淡淡地说道。   夷安敛目,就听见四公主正在与自己念叨。   待听说宫中那位宸婕妤哄了乾元帝提拔了刚刚入京的陇西总督做了户部尚书,夷安目中就一闪。   “姑祖母若允了,自然是有她的丘壑,咱们不必担心。”夷安见四公主忧心,知道她恐薛皇后与淑妃阴沟翻船,想了想,便低声道,“陇西总督,我仿佛听说过,在陇西数年,四皇子往陇西去前就已经是一方总督了?”   见四公主点头,她这才慢慢地说道,“想来四皇子有法子,虎躯一震四方来投,拿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这位总督?”谁愿意头上压下来个大爷呢?就算是在陇西得对四皇子弓着腰,回头还不定怎么掀桌子呢。   “你说的也有道理。”四公主与夷安咬耳朵,见她不以为意,便低声道,“可若是投靠了四皇兄,又该怎么办呢?”   “一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真要紧的时候与咱们最对,一刀斩了就是。”夷安淡淡地说道。   千般计策,都比不上手上有刀,只要不是有大军冲击京都,这京里京外都叫薛皇后把持,谁也生不出幺蛾子来。   当然,若真的想要上位,叫夷安说,太子与诸皇子蝇营狗苟都没用。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一刀杀了薛皇后!   当然,薛皇后不白给,这群玩意儿也没有这个胆子。   夷安伸手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笑了笑,见四公主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自己,呆了呆,觉得有点儿不妙,抖着身子往对面看去,就见对面,陈朗与萧翎都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带着几分晦暗。   “我就知道,有你在,什么都不是大事。”四公主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表哥心中翻天的醋意,一把搂住了一脸大难临头的长安县主,与她亲近地继续咬耳朵。   “我觉得,有你在,这就是大事了。”夷安沧桑了一下,见萧翎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自己,咳了一声,冷酷地把小伙伴儿推远了。   四公主急忙又扑了过来。   “不如,妾身给殿下歌舞一曲,叫殿下欢喜欢喜?”罗侧妃看着笑成一团的四公主与长安县主,突然在心里生出了极大的不甘来。   就因为这两个的几句话,她妹妹的一番感情,就低贱如泥了。   “也好。”罗侧妃身姿轻盈,十分美妙,太子最喜欢了,此时见她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一股柔情起来,微微颔首。   “这些,我不大喜欢。”薛平不大喜欢歌舞,见罗侧妃起身下去收拾了,便皱眉,起身说道。   “我陪着你走走,散散酒。”陈朗也起身,见萧翎已经叫人领着往园子里走了,这才对脸色不大好看的太子说道,“酒也喝了,太子不累?”绕了一个大弯儿,就是为了叫大家同仇敌忾收拾项王,难道不能直接说?   “叫皇妹多留些时候,孤好不容易才能与妹妹们说说话。”太子强笑道。   萧翎目视夷安,见她对自己微微颔首,这才放心地带着陈朗与薛平散酒去了。   不大一会儿,果然罗侧妃上场,跳起了舞。   她的舞姿确实轻妙灵动,带着几分妩媚之态,叫人看着心情不错。夷安看了一会子,看了看天色,嘴角就勾起了一个笑容来。   此时的项王府上,项王看着一个有些陌生的中年,见这人面容平凡庸碌,不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个人,他并未见过。   “你是……”   “小的是来给王爷报个信儿。”这中年也不说自己是谁家门下,只恭敬地说道,“小的机缘巧合,知道王爷大难临头,因此前来与王爷提个醒儿。”   “什么?”乔莹生了个儿子,这正是最叫项王得意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天授的帝王,才高兴着呢,就听到这个,不由疑惑道,“这话是何意?”   “宫中韦妃娘娘。”见项王目中一缩,这中年急忙说道,“实在吃不住白生塔的日子了,与皇后娘娘求情。”   “这个我知道。”佛塔不是人待的地方,更何况金尊玉贵的韦妃,前几日韦妃跪在薛皇后的面前,哭成了泪人,也不礼佛了,直说要全心侍奉皇后娘娘。因看她诚心可怜,薛皇后已经允了,还叫太子纳了韦家的女孩儿入东宫为侧妃,显然是与韦妃又好上了。   想到这个,项王就忍不住生出疑虑来。   韦妃对薛皇后低头,四皇子,又会如何?   “韦妃与娘娘密告。”这中年一脸的担忧,对脸色一变的项王急忙说道,“说王爷身边,有一凤命女子。”   项王的脸色变了。   乔莹的秘密,连项王妃知道的都不是很深,况项王妃他不信会坑自己,也就是管妃大嘴巴管不住自己,曾与韦妃说过!   “然后呢?”他急忙问道。   “皇后告知太子了,太子要往陛下面前告您图谋皇位!”这中年急切地说道,“王爷早做筹谋,否则明日早朝,太子若当庭发难,那王爷岂不是无从辩解?!”   他浑身都在颤抖,带着十分的担忧,劝道,“若是陛下恼怒,对王爷的恩宠不再,日后,如何还能与太子……”他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道,“当年管妃娘娘对在下一家有恩,在下的兄长早年做了内监,如今在皇后娘娘宫中。知道了这个,急忙来给殿下送信!”   项王一震,看着这中年对自己的忠诚之言,越发感激。   况能知道这等机密,也不会是信口开河。   况此事探听一二,总能知道真假,端看太子会不会告他就知道了。   这不管真假,他提前应对,也是好的。   “王爷,千万不要叫小人中伤啊!”这中年再次拜下。   “多谢你。”听到这中年的兄长在薛皇后宫中,项王心中另有计较,脸上生出了温和来,亲手扶住了他。   这中年面上露出了感动的表情。   “你的好处,我记下了。”项王又要赏这中年,却叫他诚惶诚恐地婉拒,之后送他从侧门溜走,看着他的背影,项王只命人跟着看他的底细,之后脸上一沉,露出了冰冷来。   若韦妃投诚,那数日之前,他那好四弟恭喜自己喜得贵子,劝自己请封乔莹为侧妃,莫非包藏祸心?!   ☆、第121章   阴谋论一上来,项王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事儿,说实话,没有什么信不信的。   万事,只要明日早朝,就什么都知道了。   只是想到乔莹,项王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乔莹的身份,他自然是很喜欢的,可是这种身份,如今成了一把刀,随时都可能捅到他的身上,就叫项王迟疑了起来。   项王妃此时正在看王府的账册,见项王冷着脸进来,不由起身笑道,“王爷为何不去看庶妃?”   乔莹自从入府,没生之前天天喊不舒坦,将项王从各个姬妾的床上拉下来。这生了儿子,越发张狂,天天带着儿子在府里头炫耀,春风得意,仿佛自己做了王妃似的,项王妃懒得与她争执,避而不见,此时见项王今日竟来了自己处,就有些疑惑。   这时候,该与他儿子一起父子情深呢。   “别提!”项王觉得晦气,况也瞒不住了,便将此事与项王妃说了。   项王妃怔了怔,嘴角就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温声道,“此事,说起来也并不是什么大事。”见项王疑惑地看过来,她继续说道,“若韦妃真的密告了皇后娘娘,明日太子参王爷一本,王爷只要一句话,就能转圜。”   “什么话?”项王也急了,急忙问道。   “您什么都不知道。”项王妃见项王迷惑,笑了笑,翻了翻桌上的账册,心里想着究竟是谁的手笔,面上却不动声色,便忖思便说道,“您只要喊冤枉就行,回头还能参太子构陷兄弟。”见项王眼睛亮了,她顿了顿,斟酌地说道,“只是乔庶妃这生辰八字……”她含笑道,“我说了,王爷别与我恼。”   “你是我的王妃,夫妻一体,我恼你做什么?”项王没有想到项王妃竟有这样的头脑,急忙笑道。   “我只想着王爷与陛下说,所谓凤命,是太子凭空捏造了乔庶妃的生辰八字。只是回头一想,却忍不住吃惊。”见项王疑惑,项王妃便温声道,“原是我的一点子小人之心,只是乔庶妃当年的八字,真的是她的八字?若是真的,为何纳了她这么久,王爷在前朝,依旧不顺?”   她的目光投在外头翠绿的枝头,悠然地在项王突变的脸色中笑道,“所谓凤命,不是最该旺夫?我怎么没看出来她有这个本事呢?”   “旺夫?!”项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真的是管家哄他呢,乔莹并不是真正的凤命,他岂不是白担了这虚名?   “贱人!”内宅女子争宠,没准儿真能想出这种办法。觉得自己想明白了,项王脸色发青地拍案骂道。   项王妃见桌上的茶壶都跳动,知项王怒极,摇头一笑,给项王斟茶,笑道,“越是如此,乔庶妃越不能动,不然叫陛下知道,不是说王爷心虚?”前脚喊冤,后脚证据死了,真的有点儿杀人灭口的意思。   “叫我说,庶妃虽命格好,当初,我为了王爷,也是觉得很不该叫她做庶妃的。”见项王猛地喝了一口茶看过来,项王妃便温声道,“这样惹眼,容易叫人知晓,如今可不是如此?”   “你为何不早说!”项王不快地说道。   “那时说,王爷只怕要觉得我是嫉妒了。”项王妃一叹,幽幽地,见项王缓和了,这才叹道,“要我说,还是韦妃与四皇子坑了王爷,莫非,这是见王爷蒸蒸日上,因此……”她留着后头的话没说,却越发意味深长了。   “老四,心也大了!”项王从前颇信重四皇子,只是如今,却生出了戒备来。   “若是我说,都是皇子,韦家势大,四皇弟依附王爷,这不是很奇怪?”项王妃目光一闪,给项王添了一把柴,见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便含笑说道,“这怎么叫我觉得,这是王爷在前头使劲儿,开疆辟土,有人在后头不劳而获?王爷虽兄弟情深,却千万留个心眼儿,别叫人从后头捅一刀。”   她是真的不敢再叫项王与薛皇后对着干了。   与其挑战薛皇后的耐心,不如叫项王与四皇子掐去,至少韦妃远远不如薛皇后的手段。   只要项王不戳中薛皇后的底线,想必与四皇子掐出人头狗脑子来,薛皇后也只当看场笑话。   见项王骂骂咧咧地去寻谋士出谋划策了,项王妃这才叹了一声,伸手取了桌上的账册继续看。   她所做的一切,也就是想能有个善终了。   嫁到皇家,就是这样艰难。   项王仿佛寻到了“叛徒”,正要讨伐,东宫之中,罗侧妃跳完了舞,此时香汗淋漓,走到了三公主的面前,猛地跪了下去。   “公主您高高在上,求您可怜可怜我的妹妹。”她哭着给脸色漠然的三公主磕头,见四公主已经厉声命人去拉她,便哭道,“她从小儿可怜,从来都没有人疼爱,好不容易有喜欢的人,您是这样慈悲,求您给她一条活路吧。”她一边哭,一边伤心地说道,“您不明白那种感情,我们走投无路,薛大人就跟天神一样护住了我们,这个时候,我妹妹就……”   “救了你们的,是唐天吧?”夷安目视太子,却见他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又见罗侧妃这样有恃无恐,便微微皱眉。   这事儿,怎么看着是太子指使?   “太子,我的尊严,就是这样冒犯?”三公主看都不看眼前这个女人,转头与太子冷冷地说道。   “到底是人家的一番真情。”太子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   罗侧妃胆子这样大,自然是有他的示意在里头。   他永远都忘不了三公主的兄长秦王,那小子与自己分庭抗礼,永远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看臭虫!   凭什么,叫秦王这样得意?!   想到这个,太子的心中就生出了恶意。   他忍宋夷安,是因她得薛皇后宠爱,可是三公主算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秦王的妹妹,他凭什么要忍她?   况罗侧妃说得对,宋国公府,还是要有自己人在,才好给自己说话。   薛平很得宋国公看重,若是能有罗芳在一旁说话,才是好处。   “孤怎么说也是储君,三皇妹不是要搁置我的脸面吧?”太子眯着眼睛问道。   “您的脸面还在,这个的脸,只怕就要没有了。”夷安只觉得太子叫人厌恶,不是为了捅四皇子一刀,叫项王与他狗咬狗,说什么她都不会给太子出主意,此时冷笑了一声,指了指这个可怜巴巴的罗侧妃,低声与四公主说了一句,果然见四公主眼睛一亮,这才与抬眼看来的罗侧妃温声问道,“上杆子强买强卖的,你家里知道么?你祖母,知道你这么不要脸么?”   “县主!”   “还说什么!”夷安不好动作,四公主可没有顾虑,见此哪里还能忍得住,只转头与脸色冰冷的三公主冷笑道,“什么时候,咱们姐妹要与一个侧妃对嘴了?冒犯了咱们,杖毙就是!与她们说一句话,咱们还有什么身份?!”   “殿下?!”见四公主一挥手,就有人来拉扯自己,这侧妃花容失色,尖声与太子求救。   “今日若是不能以儆效尤,日后莫非阿猫阿狗都能与我们面前猖狂?”三公主冷笑了一声,霍然起身,一把就掀了小案,方才的那点儿和睦早就烟消云散,怨毒地看了太子一眼,目光就落在这罗侧妃的身上,声音冰冷地说道,“打量本宫平日里和气,就以为本宫好欺,就错了主意!本宫的驸马,不是谁都能觊觎的!”   “三皇妹!”太子见三公主大怒,也不由拍案而起怒道,“你又把孤放在眼里了没有?!”   这一通板子下去,罗侧妃死不死两说,他的脸面就全没了!   “我若是太子,就闭上嘴!”三公主头上步摇哗啦啦地作响,再也没有面对夷安的温柔可亲,一脸的凌厉,厉声道,“还是,叫我与王兄修书一封,叫他与你说话?!”   她素来不喜拿秦王说事儿,然而此时怒到极点,竟口不择言起来。   此时,她就感觉肺腑之间如同有一团火在烧一样。   然而之后,却叫她有些恍惚。   仿佛她曾经的梦中,也曾有这样的一幕,不同的,仿佛是一个柔弱可怜的少女,在自己的面前一头碰上了墙壁,头破血流,却还是哀哀地哀求。   同样那少女给赐下来给她的驸马做个妾室,赐下的那人,不是太子,却是她的父皇。   “三皇姐。”四公主见三公主仿佛是怔住了一样,不由有些担心。   三公主一晃神儿,才想起来这不是在梦里,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不必管别人,给本宫往死里打!”三公主转头,脸色一冷,指着那个侧妃冷冷地说道。   “殿下不要与公主争执。”太子妃脑子再好使,也想不到太子能干出这样的事儿来,见三公主看向太子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怨恨,到底不齿这样逼迫人纳妾的,急忙拉了一把。   一个太子,竟然管妹妹的闲事,这不是有病么。   “你怎么帮着她说话!”太子很恼怒地骂道。   “这事儿,若公主告到宫里,殿下该如何?”太子妃便温言劝道,“到时,母后也该恼怒了。”   太子一怔,转头看了看恳切的太子妃,又看了看脸色冰冷的三公主,不说话了。   “罗侧妃这也是过了,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份儿。”太子妃便继续劝道,“传出去,侧妃仗着太子宠爱,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叫人心寒。”她知道太子现在对脸面很着紧,因此“劝”了一句。   太子果然犹豫了起来。   太子一不说话,三公主是个行事果断的人,挥了挥手,顿时就有人拿着廷杖过来,将罗侧妃摁在了地上。   “今日,本宫要瞧瞧,谁敢拦我!”三公主环视四周,顿了顿,这才指着罗侧妃厉声道,“打死了,算我的!”   她带来的都是心腹,况太子不做声,自然无人敢敷衍这个突然变得强势的公主,就听那柔弱的女子的惨叫声响起,夷安立在三公主的身旁,就见重棍在面前飞舞,罗侧妃柔软的身体上皮开肉绽,溅起了血花。   “都给本宫看着!”听着罗侧妃的凄厉的哭喊,整个后园仿佛都变得森寒起来,宫人们惊恐万状地看着突然变得冷酷的三公主,都想退离,却叫三公主一声就钉在了原地,一同看着那人形之上崩出的鲜血。   夷安撑着下颚淡淡地看着那罗侧妃挣扎着向着太子伸出手求救,太子竟只掩面不救,心中嗤笑一声。   “给脸不要脸,就是这样的下场!”三公主眼中仿佛带着狠戾地往太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森然说道。   罗侧妃一脸绝望地看着太子低头,眼中露出悲凉之色,不过又几棍下去便没有了生气。   空气中都带着刺鼻的血腥味儿,那方才还柔媚可爱的女子,转眼已然是血肉模糊。   然而三公主的身子竟然还在发抖,夷安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表嫂安心,天底下,没有能夺走表哥的人。”   三公主张了张嘴,脸上的凶狠消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血色,说不出话来。   她有些分不清真实与梦境。   “你不知道,她,她仗着是父皇赐的,天天在你表哥的面前晃。”三公主喃喃地说道,“王兄在青海回不来,父皇还在朝上训斥我嫉妒不贤,骂你表哥惧内庸碌,立逼着圆房,说是不能折了帝王的脸面。母后……与父皇相争此事,要赐死她,却叫父皇指责草菅人命。”   为妾,又是什么错处,定要人家的命呢?   “表嫂?”夷安脸色微变,与四公主都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三公主这情绪,仿佛有点儿不对啊。   “你表哥厌了争执,也不愿意辜负我。”三公主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自请往边关去,就为了避开这御赐的妾,谁知道,就这样战死了。”她撕扯着胸口的衣襟,仿佛透不过气来般嘶声道,“我宁愿他负了我!也不愿意叫他永远都……”   那个时候,她抱着从边关送回的薛平的尸身,只觉得天崩地裂,什么都不想要了。那种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永远地失去的心情,叫她现在想起来,心里痛苦得要死掉。   “那是梦。”夷安早就听薛平与自己说的,三公主叫梦魇住了,没想到竟然这样严酷。   “是梦么?”三公主轻声道,目光散乱,“可是我的心怎么就这么疼呢?”她一直都以为日子这样平静地过下去就好了,可是从梦开始的时候,梦见薛平战死的时候,她才发现,她远比心里想的,还要爱她的驸马。   他到死都不曾背叛她。   “我……”三公主嘴角动了动,一低头,看着夷安与四公主看着自己的担忧的眼神,揉了揉眼角,温声道,“或许,是真的病了。”   太子才不想听三公主这种乱七八糟胡说八道呢,简直太过荒谬,见三公主几板子就打死了自己宠爱的人,只觉得方才竟然被三公主所制,畏惧了她的眼神,正要发难,却见此时,夷安转头,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带着晦暗的阴厉,叫他猛地想到了薛珠儿死时。   “太子的姬妾,冲撞帝姬,太子为保皇家尊严,允许,”夷安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允许公主殿下,杖毙此人,真是有心了。”   “如此,殿下的脸面算是保住,多说伤脸。”太子妃便在一旁与太子劝道。   太子一醒,想到了果然如此,见夷安此时竟然还会给自己遮掩,竟诡异地生出了安慰的感觉来。   夷安却不再看他,只与三公主轻声道,“咱们回去。”   “回去。”三公主浑身发软,将手放在夷安的手上,正要离开,却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少女的尖叫呼救,伴随着落水声响了起来。   三公主目光落在薛平空了的座位上,脸色一变,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撑起身快步向着那传来了声音的方向而去。   夷安紧紧跟着,就见那远远的一处极大的湖中,碧波荡漾中正有一个纤弱的少女挣扎尖叫,仿佛随时都可能没顶,此时这一处,本该有不知多少的宫人,却诡异地一个人都没有,也无人跳下去救那少女上岸。   眉尖一皱,夷安就知道这是太子的后招,心中生出了恼怒。   萧翎三人,她记得就是往此处来,若是看不过去救了人,这肌肤相亲,岂不是一定要给个说法?!   心中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就在此处逡巡,之后,就落在湖边不远处,正一同看着那少女在湖中沉浮,仿佛是在看热闹,却纹丝不动的三个身影上,不动了。   “啊……”认真地看着湖中一幕的青年,仿佛是在专研什么人生奥秘般。察觉到了夷安的目光,他转头,眉头轻蹙,眼中波光流转,用有些无辜的声音与嘴角抽搐的长安县主说道,“有人,掉下去了……”   ☆、第122章   太子奔来,见大家只是围观,顿时不好了。   “还不救人?!”他怒视左右喝道。   “谁敢动?!”三公主厉声道。   落水的罗家丫头,打的什么主意,她清楚的很!   想借着叫人救了,然而污了清白非要嫁过去么,她自然是不会成全,此时见那名为芳儿的少女的声音都微弱了,三公主转头,用一种冰冷刻骨的眼神看着太子,嘴角勾起,声音如同从冰雪而来,低声道,“太子这家宴,真是有趣的厉害!”   太子的脸上有些不好看,转头咳了一声。   他确实没安好心,只是也不能这样说出来不是?   “她姐姐都死了,想必她也是不愿苟活的,一起下去团聚去吧。”三公主这一次彪悍的厉害,什么弯弯绕绕都不准备来了,见夷安在一旁招了招手,萧翎就大步而来,眼角生出了笑意,转头与夷安笑道,“如今,我可放心了。”   她的驸马没有上钩,清河王与陈家的这个也稳得住,叫三公主说,什么善良,路见不平都是虚的,虽然如今见死不救会叫人诟病,却叫她更欢喜。   “为什么不救人?”夷安笑眯眯地与萧翎问道。   “东宫宫人无数,此地却无一人,我们也不是傻子。”萧翎轻声说道。   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哪里还会出手叫小人得意呢?   况,郡王殿下的怀抱,是神圣不能侵犯的!   “这人是死在东宫,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薛平含笑过来,见三公主脸色发白,眼角微微发红,怔了怔,伸出手仿佛要去摸摸三公主的脸,然而见着了一旁还有人在,夷安的竟目光炯炯,就忍住了,瞪了这个不省心的妹妹一眼,这才与三公主说道,“时候不早,咱们回去。”   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与直直地看着他的三公主轻声说道,“别人如何,咱们以后都不理。”   三公主看着对自己笑得明快的薛平,突然觉得噩梦都散去了。   “太子今日的‘款待’,我记住了!”三公主恨透了太子,见此时他的目光僵硬,微微颔首,显然是记仇了,转身走了。   夷安见三公主扬长而去,那罗家的少女如今消失在了湖里,微微一笑,还是与四公主说道,“这死在东宫……”   “失足落水,东宫宫人竟然没有来得及救。”四公主哼笑了一声,看着无知无觉的太子,低声说道,“罗家不定如何恨他呢!”   至于三公主,恨就恨了,又能如何呢?光是秦王,罗家就招惹不起。   “也不过是两个外室女。”陈朗不以为然地说道。   他隐约听说过罗家的笑话儿,正经郡主所出的一双嫡子女不爱,疼爱两个外室女,还巴巴地送到东宫去,简直京中侧目。   把外室女如珠如宝地待,上一个类似的笑话,就是烈王与歌妓生出的庶子,明晃晃地打了烈王自己的脸了。   哪怕是个男人,陈朗都对太子觉得有些不耻,见四公主疑惑地看着自己,便慢慢地说道,“外室女,形同奴婢,又算什么呢?死了也就死了。”   他顿了顿,这才命人从湖里把那早就没气儿的少女捞出来,见太子恍恍惚惚地看过来,便与太子拱手道,“殿下还是,早些将她送回罗家,不然,这过了夜,许会叫人动些旁的心思。”罗侧妃的妹子在东宫过了一夜死了,这听起来多龌蹉呢?   到底怎么死的,恐怕太子说是失足落水,都不大叫人相信了。   谁叫太子的名声一直那样糟糕呢?   “你说得对。”太子其实也没有把死个人当回事儿,虽然觉得美人儿死了可惜,然天底下美人何其多,点了点头,叫人送了这两具尸身往罗家去。   至于罗大人见着好好儿的闺女横着回来是天崩地裂的心情,又与太子有什么关系呢?   “咱们也走吧。”夷安该见的见了,该办的坏事儿,想必项王如今也感受到了自己拳拳心意,该得的好处也得到了,留着难道看太子这样倒霉的脸?此时就与四公主笑道,“咱们回府去,回头,我陪你赏菊呀?”   这菊花儿,还是太子友情贡献,听了这个,太子的脸都扭曲了。   “如此,也好。”四公主想了想,微微点头,与夷安前去与太子妃告退,见她的气色虽然不好,却还带着几分笑意,这才放心地走了。   回了平阳侯府,夷安与四公主就见大太太正看着满院子名贵值钱的菊花发愁。   “这也太多了些。”大太太便与夷安说道,“每一品都是极好的,只是这堆了许多,可如何处置呢?”   “做菜吃。”夷安探头看了看,嗅了满鼻子的花香,笑嘻嘻地说道,“今儿弄个锅子吃吃,把花儿剪下来一起煮着。”她话音刚落,清河郡王已经直奔一株白菊,一点儿磕绊不打地就把碗大的菊花给揪下来了。   大太太与跟着出来的夷柔都惊呆了,终于明白什么叫辣手摧花。   “真的能吃?”只有萧真探出头来看了看这大白菊,之后目光跃跃欲试,直奔另一株而去。   宋衍最看不得这样对花朵儿无情,没有爱惜之情的事儿了,此时飞快地从一侧抓出了一把剪刀与媳妇儿,绷着脸叹着气儿说道,“别太粗鲁,这花儿明年还能开呢。”   一转眼,三株菊花惨遭萧真毒手。   大太太一脸木然地转身就走,听着夷安与四公主哈哈直笑,什么都不想说了。   媳妇儿摘花他递剪刀,原来这侄儿还能这样狗腿。   探头见大太太走了,夷安这才甩着手上的白菊,与四公主笑道,“以为几盆花就能把咱们收买了去,做梦去吧!”真是一脸的狼心狗肺,又见四公主连连点头,十分认同,她这才看着这满院子的宝贝,含笑道,“此时有这个,正应景儿,我还烦着不知该从哪里得这些东西,如今岂不是打瞌睡送枕头?”   “分我点儿,回头我孝敬母后母妃去。”四公主急忙说道。   夷安点头,命青珂往屋里取了一个单子,按着单子上与自家走动得好的人家儿将这些菊花分了,指到了岳西伯府,她迟疑了片刻,拨出了十二盆来。   “这多了些。”夷柔在一旁与她说道。   “除了伯夫人,三姐姐有四个嫂子呢。”夷安转头,与怔了怔的夷柔轻声道,“我都听说了,这四位都是世家女,虽和气,然而咱们也得明白道理。这天底下,”她握了握夷柔的手,见她眼角红了,这才笑着说道,“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三姐姐不拿出些自己的诚意与亲近,如何能与她们友善呢?”   人家人好,可也不是无视人家的理由。   多少的重视,人家也必然会还回来多少,这才是过日子的道理。   岳西伯府又不是烈王府那不省事儿的,不要脸的人夷安从不给脸,然而要脸的,夷安却不想给人不痛快。   “你这一样样儿的,都是为了我。”夷柔拉着妹妹的手,小声说道,“我是姐姐,反倒叫你为我操心。”   “若三姐姐跟我似的,只怕人家也不喜欢了。”夷安玩笑了一句,见夷柔唾了一口转头不说话了,这才命人把花儿并一些赏玩之物一同送走,转头与夷柔笑问道,“收拾好了?”   夷柔忙了一晚上,叮叮当当的,夷安跟着都没睡。   “我的东西本就不多。”夷柔想了想,却笑了,见夷安心情不错,拉着夷安的手笑道,“咱们姐妹很久没有一同睡了,我都要走了,今儿,只当陪陪我?”   萧翎目光一闪,抿了抿嘴角。   萧真捧着花儿跟着宋衍走了,顺便与自家夫君讨论一下花朵儿是用来吃的,还是用来赏玩的。   “若我说,柔姐儿就要嫁人,不如咱们寻个时候往西山去,不然日后成亲,还有什么趣味呢?”四公主见夷安觉得确实如此,笑了笑,转头与夷柔笑道,“唐家小子我听说了,今儿正寻差事做,伯夫人仿佛给他寻了个礼部的缺儿,说是成亲是体面些,可见心意。”她见夷柔脸红了,目光潋滟,显然是心中很欢喜的,也觉得羡慕,小声说道,“叫我说,这样儿才叫好呢。”   “我也不想他有什么高官显爵,只平平安安,对我一心就好。”二老爷与二太太的姻缘到底叫夷柔的心中生出了阴影来,夷安含笑听着,心里头只叹气。   “你可知,平平安安四个字,就是最难得的了。”四公主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声,与夷安说道,“就今天,三皇姐也算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了。”寻常,哪个进水了的会想到给妹妹送妾呢?   “太子这事儿不地道,日后有的叫人闲话。”夷安不爱提太子,只想知道太子的下场。   别以为她不知道,嘴里喊着宋国公舅舅,这家伙往禁卫里安人,还往薛皇后的宫里放人。   长安县主借着太子发了坏,自己一点儿都没有觉得愧疚啥的,第二天早朝,得了信儿的项王面对太子的指责,真是特别从容。   什么是凤命之女呢?项王不知道啊!   太子瞪着满口谎言,对自己露出了“皇兄为何诬陷弟弟”的无辜可怜,还泪流满面的项王,鼻子都气歪了,却说不出别的来。   他还真没有证据。   薛皇后漠然地看着太子专门不往正道儿走,腻歪透了。   乔莹所谓的凤命之身,她早就知道,为何一直隐忍不发?不过是因此事一点儿谱儿都没有,说什么,人家甩出一个生辰八字来,难道你知道这就是真的?   既然不能叫人信服,她索性就不放在眼里,因此容忍了乔莹的上蹿下跳,谁知道太子这样沉不住气,还拿着这种事做文章。   她听四公主回宫说了,就知道夷安想必还有后招,果然项王将乾元帝说的欢喜了,返回来就参了大理寺少卿一本,其中种种不必细表,然而大理寺少卿姓韦,就叫她觉得有点儿意思了。   为了把水搅得更浑些,薛皇后头一次认同了眼睛放光的项王,将倒霉的大理寺少卿连降三级。   项王驳倒了太子,抽打了四皇子,真是觉得特别地风光得意。   一下了朝,萧翎就叫太子叫住了。   “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此事的?”太子真不把清河郡王当外人,此时有些恼怒地问道。   萧翎冷淡地看了这人一眼,微微皱眉,却还是沉声道,“当日众人,都不会与项王亲近,太子该询问自己宫中,可有细作。”见太子若有所思,他便往大老爷的方向而去,欲与烈王擦肩而过之时,就见烈王的脸上露出了些迟疑,仿佛是要与他说话。   自认没有什么与这个管生不管养的父王说的,萧翎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烈王远远地看着萧翎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了恼怒来。   他心爱的长子劝说他,叫他不要与萧翎计较,他想着转圜,然而这个儿子果然上不得台盘,竟连为人子的道理都不懂!   烈王想要翻脸,然而此时回身,目光落在薛皇后的那把金椅上,突然生出了几分疲惫。   他如今只想把王位留给萧安,这又有什么错呢?   萧安之母侍奉他几十年,给他生儿育女,尽心尽力,从无错犯。就算是委屈于侧妃之位,却一直都没有怨言,凭的都是对他的真心。   他为什么不能为这样一心为他的女人打算?   心中生出了不快,想到了只知道自己的烈王妃,烈王心中哼了一声,想到薛皇后如今很看重萧翎,还是想着缓和一二。   或许,只要萧翎一句话,能叫薛皇后改变主意,不再与自己作对?   萧翎哪里知道烈王盘算自己的心呢?此时与大老爷老老实实地走出来,见大老爷不上马,就安静地跟着,走了一会儿,就见大老爷难得的温和地转身看住了自己。   “您这是?”萧翎偏了偏头,疑惑地问道,   “四丫头,很喜欢你。”大老爷见面前这个越发美貌的青年耳根子一点一点儿地红了,抿着嘴唇立在自己面前说不出话来,这才继续说道,“我很难看到她真心这样喜欢一个人,看她如此,我们夫妻的心里,也觉得欢喜。”他顿了顿,便继续说道,“谁不愿意自己的闺女,嫁给她喜欢的人呢?你,又是一心待她……”   “我……”萧翎一颗心都飞起来了,从前一切的欢喜,仿佛都没有岳父的这句肯定叫他感觉幸福。   大老爷见已经叫他被忽悠住了,顿觉满意,此时正直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继续说道,“她啊,想要嫁给你。我们也想着,能给你做王妃,这是天大的福气了。”他媳妇儿的这段儿词,叫侯爷很肉麻,真的不想背!   忍住了心里头的不乐意,大老爷用严肃的目光看着这个狼崽子!   “她能嫁给我,是我的福气。”萧翎低声说道。   “只是……”大老爷轻叹了一声,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疲惫,见萧翎急忙上前扶着自己,心里有些不忍,只是想到闺女,还是绷着脸继续背台词儿道,“你也知道,这孩子命苦,从小儿不在我们夫妻身边不知吃了多少的苦。”他有些难受地黯然说道,“这好容易相聚,我与她母亲,就恨不能把这十几年的亏欠都还给她,叫她在我们的身边好好儿地过快活日子。”   “夷安很幸福。”   “就是这样,我只觉得舍不得她,这孩子不在身边,心里头空落落的。”大老爷继续轻叹,见萧翎默默点头,便温声道,“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最喜爱安姐儿,想必能明白我们的心情。从前那样对你,也是因爱之深了。”   萧翎被老泰山承认了自己,越发认同地点头。   “所以,你真是个好孩子……”大老爷拍了拍他的手,见他脸红了,这才继续说道,“想必,能理解我们夫妻,想多留安姐儿几年的,对不对?”   “对。”清河郡王魂游天外,不由自主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之后,眨巴了一下眼睛,身上僵硬了。   ☆、第123章   “你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大老爷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嘴角勾起,拍了拍怔住了的狼崽子的肩膀,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要去跟媳妇儿报告这个好消息来着。   自从自家侄儿娶了媳妇儿,狼崽子天天绿着眼睛蹲守家门,真的神烦!   “您等等!”萧翎可算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了,一张白皙清透的脸顿时发白,顾不得从容淡定,上前就急声道,“我不……”   说好的媳妇儿呢?!   不带赖账的!   大老爷脸色一黑,只装作听不见,飞快上马,也不用狼崽子搀扶了,快马加鞭地往家里跑。   萧翎伸出手一把没有抓住,望着大老爷消失的背影,抿了抿嘴角,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今又成了他的小伙伴儿的唐天唐将军探头探脑地过来,见了这么惨绝人寰的一幕,不由心生感慨。凑过来叹道,“王爷节哀。”这年头儿,娶个媳妇儿就跟上刀山火海似的,不坚强点儿就要去上吊,就叫还没有媳妇儿的唐将军悚然而惊!   媳妇与岳父都是老虎来着,虐身虐心,他,他还是继续打光棍儿吧!   萧翎目光沉沉地看了这个不能给自己出主意的家伙,低着头想了想,眯了眯眼,转身顺着大老爷的方向去了。   唐天举目远眺叹息了一会儿,怀着八卦的心幸灾乐祸地跟着走。   一时间除了清河郡王,没有不圆满的人。   大老爷满意得意地完成了媳妇儿的嘱咐,此时意气风发,脚底生风。先拐到街角去买了些极好的点心,这才摇摇晃晃地回了侯府,一进门,就见侯府竟中门大开,往里头去,竟是不知多少的奢华的大车排成了一溜儿,无数的丫头小厮奔走,最前方的一架,却是一辆朱轮高大的马车,看着这依仗,竟是亲王制。   微微一怔,大老爷就见府中的丫头过来,不由问道,“来的是谁家?”   “敬王妃娘娘上门会亲,太太叫咱们不许懈怠呢。”府中小丫头没有不畏惧大老爷的,此时这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答了,一溜烟儿地走了。   从丫头们被买进来,就从从前的姐姐的口中有些传说。   据说这个面色冷酷的大老爷,是个当年年轻时,一脚将爬床的丫头踢到吐血,还亲手发卖的冷酷的人。   这样的活阎王,谁敢亲近呢?   大老爷对府中丫头畏惧自己很满意,一点儿都不觉得这是不敬,想到敬王妃在,到底犹豫了一下,自己往前院儿去了。   此时大太太正含笑看着新晋的亲家,一叠声地命人上茶上点心。   敬王妃拉着夷安夷柔的手,见这两个眉目和气可爱,全无骄纵之气,言语之间带着几分的活泼,一个磊落,一个聪慧,就十分欢喜。   女子嫁人,婆家中有的小姑子是最要命的生物,那挑剔起来,顶得上三个婆婆,萧真的长姐昌平郡主当年就很吃过小姑子的亏,不是到底忌惮敬王府,那几个小姑子差点儿撺掇女婿纳了良妾进门,如今想起来,都叫敬王妃气闷。   况家中女孩儿,也能见家风。   “你家有这样的美人儿,真真儿的是你命好。”敬王妃还没看见萧真,此时见了两个女孩儿,又目光落在夷柔身上与夷安一般无二的云锦及地长裙上,心中微微点头,更家高看了大太太一眼,就命丫头上来端过了两盘子的宝石首饰来笑道,“听说都要成亲了?到底是喜事儿,这些,先当我的贺礼,来日添妆,可别忘了我家。”   大太太能善待隔房的侄女儿如同亲女,可见心性,就叫敬王妃对萧真的处境放心了许多。   若是在这样的人家里,这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既然是王妃给的,你们就收着。”大太太莞尔一笑,见那盘子上的宝石珠花儿等等大多是宫造,可见看重,也觉得敬王妃对脾气,不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也不客气,温声笑道,   夷安与夷柔自然是听从,彼此对敬王妃道谢,亲手接了首饰。   “阿真前儿回门儿,说起来在侯府享福,我这心里头欢喜,因此上门道谢。”敬王妃此时便与大太太笑道。   她也是要看看,萧真是不是报喜不报忧,如今见日子过得应该不坏,就满意了。   况平阳侯府如今是薛皇后的心腹,都是亲戚,为何不走动呢?   所谓联姻,不就是联络有亲,彼此又生出些好处才对么?   “阿真是咱们好不容易求娶回来的,叫她磕了碰了,我自然是舍不得的。”大太太见敬王妃仿佛还有话说,心中一动,便含笑道,“从前我在京中时,时时听王妃的贤良名,如今才亲近起来,真是相见恨晚。”她说了些好话儿,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拂过了青花茶盅,带了几分与众不同的风韵,就叫敬王妃看直了眼,继续笑道,“都是一家人,王妃不必与我家客套。”   薛家的女人,都生出了一副伶俐的心肠。   敬王妃心中越发赞叹,此时越发亲近,含笑说道,“一家人,我也不必与你说些别的,倒叫我觉得生分了。”她见大太太微笑起来看着自己,微微一顿,这才凑近了她,低声道,“当年,我家王爷还了兵权的那一军……”她见大太太眼角一跳,急忙继续说道,“有些异动,只是……”她揉着眼角低声叹道,“不是旁的,实在是有人心怀叵测,挑唆我家的那几个小子,叫人防不胜防。”   儿子回头与自己告状的时候,敬王妃都傻眼了。   前有她闺女昌平郡主叫人挑唆差点儿跟人结仇,后脚又有她几个儿子叫小人唆使争权,这,这不能可一家王府祸害呀!   与从前昌平郡主的那点儿破事儿不一样,敬王妃是真不敢与薛皇后单独说兵权之事。   那一军虽叫敬王交还薛皇后,然而军中武将大多是敬王带出来的旧人,自然情分不同,这些年逢年过节也都上门给敬王请安,并无懈怠,薛皇后一直以来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敬王真心,薛皇后不是心胸狭窄,连这些都容不下的人。   可是前头里,敬王妃听儿子与自己抱怨,说是军中有人劝他谋反,当场眼前一黑。   这事儿说白了,犯忌讳,有那么一点儿风声到了薛皇后的耳朵里,人家怎么想呢?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墙头草两边倒?   “我家那小子老实,知道忠心二字,听了这小人大逆不道之言,只差点儿没有晕过去了。”敬王妃头疼的不行,与微微点头的大太太抱怨道,“这不是祸从天降?我家那个孽障,本本分分,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听了这话还了得?,哭着回家与我说了,之后……”她叹气道,“想往宫中请罪,只是我说了,这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儿呢?还是从长计议,把那几个心怀叵测的给逮了,押到皇后娘娘面前去,还咱们一个清白。”   所幸儿子不是没脑子的闺女,知道这是坑人呢,没有上套,不然敬王妃上吊的心都有了。   下套?也不怕叫宋国公一家子男人给剁成肉酱!   敬王妃从前不觉得如何,如今算是恨上宫里几个皇子了。   自己往死里掐不要紧,做什么这样连累老实人呢?!   虽不知是哪一个祸害敬王府,然而敬王妃是个不讲理的人,全恨上了。   “我还当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个。”大太太听了不由笑了,指了指夷安与敬王妃笑道,“这孩子最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意了。”   “这是何意?”敬王妃疑惑道。   “早前我听姑祖母漏过口风。”这口风自然是薛皇后叫她传出来做人情的,此时夷安忙上前给敬王妃上茶安抚,见她缓和了面色,这才笑道,“姑祖母说起,当年不得已拿了王爷的兵权,不过是不想叫陛下与王爷生出芥蒂,此事她放在心中耿耿于怀,一直不能释怀。如今多年过去,当年的恩怨……”   她顿了顿,在敬王妃想到当年乾元帝咄咄逼人时微微皱起的眉头里含蓄地捅了皇帝陛下一刀,这才慢悠悠地笑道,“想必都随风消散,姑祖母的意思,也该原璧归赵。”   “这是何意?”敬王妃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惊喜,却死死地忍住,想着听个踏实肯定的。   “原就是王爷半生的心血,姑祖母如何好收在手中呢?”夷安忙笑道,“姑祖母还说起,这一月半月的,就要将兵权归还。”   敬王妃今日竟听到这个,一时怔住了,想着敬王交还兵权后落寞的长吁短叹,此时眼角就有些湿润。   能从长安县主的嘴里说出来,可见不是妄言了。   “这如何是好……”敬王妃强笑道,“皇后娘娘对我家的恩典也太……”   “都是一家人,您说这个倒见外,姑祖母要恼了。”自然不是这样简单,薛皇后留意了敬王许多年,如今敬王最疼爱的闺女落在了平阳侯府里,自然是要做个人情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那样想着叫咱们两败俱伤的狂徒。”夷安见敬王妃慢慢点头,这才温声道,“如此,这等居心险恶的小人,就托付给王妃了。”   “你放心,必然不叫娘娘失望。”既然不过是几个皇子中的一个,敬王妃对薛皇后的心思门儿清,见夷安抿嘴一笑,模样可爱,心中就生出了喜欢来,顿了顿,目光落在了四周,见此时萧真竟然还没有出现,不由有些不安地与大太太说道,“阿真叫我养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竟不给你这长辈请安,实在是她的不是!”   “我家几个媳妇儿,没有立规矩这一说。”见她仿佛很想念女儿,大太太自然也知道嫁女儿的心情的,此时不过是一笑,与夷安笑道,“咱们陪着王妃,见见你嫂子去。”说罢,便拉着敬王妃起身,一同往后院儿走。   敬王妃自然是欢喜的,脚下生风地跟着众人走,直到了一个极开阔的后场,顿时呆住了。   那个坐在一边儿,默默给一把很熟悉的战刀擦拭的,是她那个只知道读书的女婿吧?   许久之后,突然传来敬王妃一声惊呼!   ☆、第124章   惊呼之后,敬王妃顾不得亲家,就向着自家女婿匆匆地去了。   “阿衍这是在做什么?!”敬王妃走过去,见宋衍艰难地翻着手上的战刀,整个人都不好了,将女婿手上的软布往地上一丢,战刀往一旁一放,生生地挤出几点泪光,难受地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可怜见的,读书人,细皮嫩肉的,竟然干粗活!   宋衍正全心地干活儿,冷不丁就叫人给扒拉起来了,板着脸正要呵斥,就见着了老岳母的脸,嘴角抽搐了一下,仰头看向敬王妃的目光有些迷茫。   “瞧瞧这累的,都是汗!”敬王妃最喜欢这个斯文有礼的女婿了,强出那个不着调的大女婿几条街去,此时摸了摸女婿的手,便心疼地说道,“你的手,是拿来做锦绣文章的,怎么能干这个呢?你媳妇儿呢?叫她自己来!”   她见着这战刀就知道是萧真的贴身之物了,见宋衍张口欲言,不由叹气道,“我就知道!阿真是个霸道性子,想必这是欺负你了?与母亲说,看我怎么收拾她!”   “是我想给阿真……”宋衍想说真不是被欺负,这是他愿意给媳妇儿擦刀来着,正要说话,就见校场的另一侧,身上穿着薄甲,提着一柄长剑的萧真缓缓而来。   日光下银甲挺拔的女子,长剑雪亮锋利气势惊人,俊美修目如同天神!   夷安与夷柔乡下来的,哪里见过这样英姿飒爽,艳丽夺目的女子呢?眼睛都直了。   “母亲?”萧真刚刚练武回来,见母亲拉着自家夫君不撒手,不由疑惑地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你这个孩子,太欺负人了!”敬王妃见了萧真,回身就往战甲上拍了两巴掌,口中埋怨道,“你自己瞧瞧你这样子,都嫁人了,怎么还穿这个!”   见萧真疑惑地看着自己,竟仿佛不知为何会有此言,敬王妃恨不能晕过去,指着萧真皱眉道,“做媳妇儿,就要有做媳妇儿的样子!你如今的打扮传出去,叫阿衍的面前往哪里搁!还有……”她拉着宋衍的手递到萧真的面前,抱怨道,“这是给你擦刀的手不是?!可怜见的,从前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一边说完,一边又给了萧真两下子。   简直比婆婆还要婆婆,特别地刻薄。   真正的婆家都惊呆了,痴痴地看着抽了闺女安抚女婿的敬王妃许久,说不出话来。   “这……”夷安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是阿真的错。”宋衍不好甩了敬王妃的手,只是见她恼怒了萧真,急忙俯身郑重地说道,“母亲,是我喜欢阿真穿着这样,如此的她,才是我喜欢的那个阿真。”   “阿衍。”萧真见敬王妃眼睛滴溜溜地转,就知道母亲大半是恐婆家见着自己如今的模样儿有怨言,因此先发制人,不由咳了一声,叫宋衍不必这样老实。   “也是我,愿意给阿真擦刀。”在场谁看不出来呢?只是宋衍却对她微微摇头,继续说道,“这是阿真的世界,我想着亲近,想要了解,想叫她有我陪着,再也不孤单,都是我心里愿意。”给敬王妃吃了个定心丸,他这才慢慢地说道,“阿真很好,陪着我读书练字,咱们彼此都越发地亲近。”   就算是岳母口不对心,可是他也不想委屈了萧真。   “阿真如今,叫我心里喜欢得什么似的,若王妃还不饶她,来日,平阳侯府,可不敢叫王妃上门了。”大太太与心虚地笑了的敬王妃指了指看着萧真眼睛都拔不出来的两个小姑娘,这才笑道,“您瞧瞧,满府里,没有不喜欢这打扮的。”   敬王妃对上了大太太爱惜的眼睛,还有两个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怔了怔,突然对着大太太赔罪道,“是我妄作小人了。”   她是个磊落的人,既然是自己心怀不良,此时自然是要赔罪的。   “天底下哪里有不担心闺女的人呢?”大太太不以为意,见敬王妃苦笑了一声,并无多言,对着萧真使了一个眼色,这才扶着敬王妃自己去说话了。   “母亲……”   “王妃这样担心你,我很高兴。”宋衍止住了萧真的话,心中也并无芥蒂,此时艰难地提了地上的战刀起身,见萧真默默地看着自己,这才咳了一声,严肃地说道,“刀且放在一旁,到了该读书的时候了。”见萧真微微点头,将长剑放在一旁与自己走过来,这才轻声道,“方才,我很庆幸,你是着了轻甲的。”不然哪怕是虚的,他也恐敬王妃拍疼了自家媳妇儿。   萧真本想说自己大风大浪出来的,哪里会叫内宅妇人打疼呢?可是看着宋衍的脸,竟说不出话来。   夷安在一旁肉麻死了,实在想不到素来清正严谨的宋衍,竟然也会说出这么些好听的话来。   不过若嫂子喜欢听,其实她也会说来着。   夷柔眼角露出了笑意,欢喜到了极点,然而之后,目光落在空旷的平阳侯府的后院,想到要进京的二太太,竟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只望母亲能不要刻薄,毁了眼前的这一切。   “这事儿,只能看三哥哥的,三姐姐也劝着点儿。”夷安知道夷柔担心什么,况离别就在眼前,虽还是离得不远,然而到底是分成了两个府邸,还是有些不如从前熟悉了。   “我知道,只是母亲的性子。”夷柔便皱眉道,“这事儿不行,我得与三哥哥再说说,听说母亲的性情如今越发不好了,可不好叫三哥哥夫妻之间生出嫌隙。”   她顿了顿,转身拉着夷安的手轻声道,“说句从前憋在我心里头的话,咱们这早就分家,偏我与三哥哥厚着脸皮当不知道硬住着。”见夷安张口欲言,她急忙止住了,继续说道,“我心里有自己的小心思,,想着图个好姻缘,这是实在的话,只是从前不好说。”   如今要走了,她也想与自己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自家姐妹,何必说这些。”夷安皱眉道。   “若真知廉耻,我就不该没脸没皮跟着伯娘上京,说到底,还是我……”夷柔忍着眼角的温热笑了笑,哽咽了一下,仰着头说道,“不说出这些,我就一辈子不能痛快,如今,我只说,多谢。”   “三姐姐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夷安见夷柔用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自己,抿了抿嘴角,低声说道。   “我自然知道,也不要再做与母亲一样的人了。”夷柔吸了吸鼻子,与妹妹含笑道,“这京中,听着这些事儿我都害怕,如今只担心你。你有两位公主护着,我就放心了。”她顿了顿,这才低声说道,“昨天晚上,你不知道,罗家来人了。”   “罗家?”   “两个闺女,你们往东宫去了一回就都没了,罗大人……”夷柔顿了顿,仿佛是在怜惜谁,摇头道,“罗大人恼怒起来,说要与咱们家讨个说法,只是后脚就叫三公主遣来的人给带走,不然,听大伯娘的话儿,仿佛是要弹劾你与两位公主草菅人命的。”那时夷安劳累,因此往后头歇着了,夷柔直面了愤怒的罗大人,见那人双目赤红,恨不能吃人的模样,竟觉得好笑起来。   “如今倒是父女情深了,可不是送闺女做妾的时候。”夷安眼角一跳,冷笑了一声。   莫非还未出嫁,她的名声还要添一笔草菅人命?!   “你放心,后头国公府里传话儿出来,绝不叫你沾上这些。”夷柔宽慰了一句,见夷安微微点头,心中一松,回头看了看偌大的平阳侯府,抿了抿嘴角,突然轻声说道,“趁着我还在家,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三姐姐难得有好兴致,我自然是愿意奉陪。”夷安一笑,见夷柔点头,想了想,这才问道,“三姐姐可属意哪里?”   “伯府五爷……”夷柔口中的,自然就是萧安了,她脸上微微发红,小声说道,“想着一同出来说说话儿。”自从宋衍成亲,萧安就欢腾起来,见天儿地上门,这刚刚叫夫君被霸占有些不快的萧真抽出了侯府,天天在家挠墙,挠得岳西伯夫人都受不了了。   夷安的眼前,仿佛就真的出现了一只蹲在地上目光炯炯的三姐夫。   “既如此,就叫伯府来咱们府上定日子。”夷安嘴角一抽,与夷柔温声道,“三姐姐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哪里是能蹉跎的呢?”她顿了顿,想到二太太就头疼的厉害,低声说道,“就算三姐姐出去,二婶儿也入京,耽搁不了。”   她见夷柔点头,这才笑眯眯地说道,“青天白日的,叫人看见了难免非议,不如寻个馆子,咱们吃点儿好吃的,听听小曲儿什么的,不是惬意的很?”   “你只知道吃。”夷柔点了点她的头,却笑着应了。   姐妹俩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正凑在一起说笑,夷安叫姐姐一句笑话儿说的抬头笑起来,目光却陡然顿在了不远处的高大的围墙之上,不动了。   红色的围墙之上,一张清冷美貌的面孔默默地探了出来,对上了夷安震惊的眼神,那双波光潋滟,仿佛荡漾着水意的眼睛里,慢慢地露出了委屈。   ☆、第125章   “阿翎?”夷安觉得自己是眼花了,不然怎么能看见幻觉,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红墙之上,还是探出了一个脑袋。   这等世间罕见的美貌,不是她家的清河郡王又是谁呢?   夷柔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妹妹的身边说不出话来。   难道这是最近皇家独特的亲近方式?   不走大门走外墙?   “你怎么会在这儿?”夷安哭笑不得,又见这青年清冷的双眼雾蒙蒙的,无端生出了别样的水汽与氤氲,带着叫人迷惑的媚意,不由被这风情怔了怔,还是走到墙下,仰头问道,“为什么不进府?”   她今天真好看,萧翎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见她不过是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懒懒地挽在肩上,上头点缀着几朵雪白的花朵,慵懒妩媚,又带了几分独特的纯真,不由红了脸,双手在墙头扒拉了一下,顿了顿脚,只听到脚下传来了一声闷哼,沉默了一下,装作听不见,用力踮脚从墙头往下看去,轻声道,“你今天真好看。”   “进来?”萧真都能跳墙呢,夷安觉得作为同宗,萧翎该也不是问题。   这大抵就是天赋了。   “不了,我不过是想来见见你。”萧翎眼睛一亮,然而突然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嘴,摇头说道。   他的两条修长的手臂耷拉在墙头,一颗头搁在墙头上,无端端地可怜。   “你今日怪怪的。”夷安听见墙的那头传来了哀哀的哭声,幽怨极了,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才与萧翎温声道,“难道是有心事?”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头唐天唐将军为什么哭得那样凄惨凄凉呢?   如果她能听见心声,就知道此时苦逼地成了郡王殿下爬墙垫脚的唐将军那苦闷忧伤的心情了。   热闹没瞧上,竟自己悲剧了。   “没有。”萧翎歪了歪头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含蓄地告状一下,用力往墙头爬了爬,这才有些委屈地说道,“前头,大门关上,我叫不开门。”又觉得告状不好,到底是自己岳父呢,他急忙继续在夷安抽搐的嘴角里低声说道,“你别多心,一定不是侯爷叫人关的。”   “这王爷,真是奇葩。”夷柔想想了一下大老爷被这样告状后的铁青的脸,顿时愕然发现,原来这妹夫竟然是一朵儿装模作样的小白花!   大伯父看着不是小白花儿的对手呀。   夷安却只是忍着笑,坏心眼儿点头道,“原来是父亲。”   “侯爷不是有心的,你别怪他。”萧翎幽幽地说道,“不过是侯爷觉得我烦了,都是能理解的。你最懂我的心了,只要能与你在一处,其实就是做小猫小狗我也……”   “臭小子!”就在郡王含蓄表白自己心中只想与心上人在一处,什么都不在乎的时候,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怒喝,妍丽的青年微微一怔霍然望去,就见大老远的,身材健壮的大老爷已经提着棍子脸色铁青地大步而来,显然是听到了方才自己被陷害,大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方才的好心情全都没有了,上前就要跳起给这告状的狼崽子一棍子。   “还不快走?!”夷安忍笑高声道。   萧翎手中一甩,将今日从馆子里提来的点心丢进夷安的怀里,缩着头跳下墙一溜烟儿地跑了。   墙外兵荒马乱,夷安就听见外头传来身体摔在地上的闷哼声,唐天哭着对这贼老天亲切的问候声,还有马声人声,简直叫人忍不住想笑,见大老爷提着棍子冷哼了一声,这才含笑说道,“父亲不要见阿翎老实,就与他这样欺负。”   “为父……”   大老爷捂着心口板着脸看了闺女一眼,就见闺女不赞同地看着自己,顿觉得心口好疼,摇摇晃晃地走了。   “日后,就算出嫁,我也不会担心自己不懂在夫家的生存之道了。”夷柔见大伯的背影带着几分萧瑟,嘴角一抽,叹气道。   能围观这样级别的宅斗,真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三姑娘有种历尽千帆的沧桑。   夷安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怀中的点心包里,小心地打开,就见是前几日自己赞过的几样点心,眉目都软和了,低声道,“我这辈子的命,很好。”   这样真心记得她的男子,她活了两辈子,才遇到。   “咱们生来就都是要好命的。”夷柔见她脸色有些异样,不知为何心里却觉得慌起来,急忙握了握她的手,这才低声道,“若不好,就辜负了。”   辜负什么,她没有说,然而夷安却明白。   两个女孩儿对视笑了,正想着回屋说话,却见丫头来禀告,说是宋国公府四爷上门,夷安心中就生出了疑惑来。   薛义前阵子往冯氏的老家去寻人,一直都没有什么音讯,这回来了自然是不再叫人担心,只是为什么,却往平阳侯府来呢?   “就是你四表哥?”夷柔并未见过薛义,好奇问道。   前些时候薛义的倒霉事迹,已经叫她知道,那时还在唏嘘造化弄人,与冯氏的卑鄙无耻。   夷安微微皱眉,看着院子里如今开得正盛的花朵儿,犹豫了片刻,这才与夷柔轻声道,“我往前头瞧瞧去,三姐姐……”   “我那屋里还有许多的东西未收拾好,忙得很。”这是薛家的家事,夷柔是个明白人,自然不会上杆子搀和,此时忙笑着推了,领着丫头往自己屋子去了。   夷安远远地看着姐姐走了,这才转身往前头走去,才走到上房门口,就听见里头大太太恼怒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夷安只听见向来脾气不错的大太太仿佛在指责谁,心中一跳,急忙露出了一个笑容,笑着进去圆场,一进门,就见上房里头,一个青年满脸疲惫地跪在气得浑身发抖的大太太的面前,怀里竟然还抱着一个,此时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个人,将那人放在怀里,用力地给大太太磕了一个头,带着几分绝望地说道,“姑母,我,我不能放了她!”   “你简直是个混账!”大太太气得拿起手边的茶碗摔在薛义的身上,见他还记得护住怀里的人,不由脸上也露出了哀色道,“这,这是做了什么孽呢?!”   怎么就这么叫人操心呢?   夷安见声势不同,急忙往薛义怀里细看,看了一眼,竟就呆住了。   高大英武的青年的怀里,死死地困着一个昏迷中的姑娘,夷安见那大姑娘面容不过是清秀,然而眉心却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温柔与娴静,便在心中赞了一声,只是又见到这姑娘的一双手叫薛义死死地扣着,仿佛担心她逃跑,又看她面上虽是昏迷却带着几分疲惫,便微微皱眉,走到了求助地看着自己的薛义的身边,俯身看了看这姑娘,与薛义轻声问道,“就是她?”   这个,才该是那位救了薛义性命的女子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笑容开朗的表哥眼里滚出了眼泪来,这青年将自己的脸埋在这女子的脖颈间,哽咽地应了一声。   “表哥先放开她。”夷安心中叹气,也觉得这是作孽了,伸手要接了那女子出来。   然而薛义却仿佛受惊了一般,飞快地将这女子往身后抱去,看着夷安摇头,带着几分绝望地说道,“不能给你。”   “表哥!”   “松开她,她就会走了。”薛义满脸都是眼泪与痛苦,抓着这女子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哽咽道,“她不理我,连话都不跟我说。她恨我。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不能再错过她了。”   那时他赶回旧地,见她没有嫁人,却开了一间医馆,不收银子给那些贫苦的人看诊,看着阳光下这张清秀温柔的脸,看着她露出温柔的笑容与那些浑身破烂的穷人清洗伤口,摊着手给那些孩子糖吃,他方才发现,原来他是真的错了。   这样的心与人,他错过了。   她原来,从不曾改变,从来都是他心里的模样。   是他蒙了心瞎了眼,连她都认不出来。   “我什么都不求,只是想留在她的身边,哪怕只是给她出力气,她都不肯应。”薛义有些痛苦地看着怀里的女子,喃喃地说道,“如今多好,她多温柔?为什么一睁开眼睛,就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疲惫中带着哀凉,那样的眼神,他真的不想看了。   “表哥撒手。”夷安见薛义缩成了一团,不由恼了,上前就给了这表哥一脚。   大太太正在恼怒,见了这一脚也惊呆了,看着突然发作的闺女说不出话来。   “撒手!”   “表,表妹!”   “若真的喜欢,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就该用真心感化,而不是强迫!”夷安见薛义呆呆地唤了自己,不由冷哼了一声,指了指这青年,就见一旁的女兵已经一拥而上,将薛义制住,这才亲手将那女子从他的怀里抢了出来,扶在一旁的椅子上,走到了薛义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这青年一眼,再次用力踹出了一脚,揣得这青年闷哼一声,已经一脸的诧异,这才冷笑道,“好了?”   薛义哪里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妹妹,呆呆地点了点头。   “强迫女子,这是不对的。”夷安抹着嘴角笑眯眯地笑了,踢了踢这个表哥,这才慢悠悠地说道,“难道当年,是这位姑娘辜负了你?”   好容易冒着不知什么的威胁救了人一命,谁知道救了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白眼狼,落在谁的身上不恼怒呢?觉得自己脚疼,长安县主四处看了看,抽出了一旁丫头落在屋里的鸡毛掸子来,缓缓地走到了薛义的面前,扬手,鸡毛掸子就带着尖锐的啸声抽在了这表哥的身上!   “这个,是作为表哥不顾别人意愿,强掳女子的惩罚!”恶狠狠地说完,长安县主的鸡毛掸子再次落下,抽得薛义惨叫了一声,这才狠狠地骂道,“她说要跟你回来了没有?!王八羔子!真以为,自己是个万人迷呢!”   “这样的家伙,本县主见一个,抽一个!”   那女子从晕迷中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奢华华贵的正堂之上,一个姿容绝色的少女,一脸唾弃地将面前的青年,奋力抽成了猪头。   ☆、第126章   薛义还在没有动作的时候,叫自家表妹抽的嘴的歪了!   “当年,为什么不认清人?谁欠你的不成?!凭什么叫你来来回回地折腾?!”   夷安最见不得这种的,此时也有了几分火气,抽打了一会儿,累得满头是汗,这才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丢,指着呆呆地看着自己说不出话的薛义冷笑道,“你风流快活的时候,人家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你还有理了?!做出这么一副样子给谁看!”   骂得薛义抬不起头来,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脸色茫然,一双眼睛却缓缓张开的女子身上,心中一叹,闭了闭眼,话音一转。   “我知道,当初都是误会,表哥这些年,哪怕是那人再坏,却也忍着,都是为了旧时的时光。”夷安见那女子微微一震,低声道,“那么个大家子里,你护着她,忍着她,让着她,一直都只她一个。哪怕叫家里头都吃亏,却不愿委屈了她,都是因为旧时。”   她不会为薛义说情,不过是将这些年的情状真实地告诉这位姑娘。   这位姑娘如何选择,她也不会左右。   只是说到难过,她眼角还是滚下几滴泪来,薛义见妹妹哭了,想到自己的心酸与错过,也伏在地上痛哭。   “你抢了她,这却是不对的。”夷安只觉得头疼,然更多可怜的却是那姑娘,如今见她粗旧的衣裳,还打着补丁,对冯氏恨得咬牙,踢了踢面前的表哥,冷冷地说道,“谁都有自己的意愿,若是我,也不会与你回来!”   “我没有抢她,若是那样,我成什么人了?!”薛义听了妹妹这话,满面是泪地抬头说道,“再如何,我是那样的混账不成?”   “那是……”   “她日子过得不好,与我见了一面竟晕厥。她从前那乡下地方我信不过,因此千里赶回来,想寻个名医给她瞧瞧,别有什么大碍。”薛义脸色有些灰败,低声说道,“诚心才能动人,我不会强迫她做不乐意的事儿。”   “原来如此。”夷安知道这完蛋玩意儿不是强掳女子的人,脸上这才缓和,想了想,这才叹息道,“表哥着紧这位姐姐,却不往国公府里去,就是担心无名无分,家里非议她,看不起她,所以送到了咱们家?”   “若是她不能原谅我,”薛义忍着心里的痛苦低声道,“我总不能大咧咧坏了她的名声。”   夷安微微转头,见那女子脸色复杂,心中越发怜惜,转头说道,“这还算句人话!只是,”她声音清冷地说道,“到了如今,表哥也闹腾的够了!府里府外没有不为表哥折腾的,如今这位姐姐留在咱们家,自然好生照顾,你……”   “表妹别把我拒之门外!”薛义心里一紧,哀求道。   “这个,要问人家姑娘家,对不对?”夷安皱眉道。   大太太也摸着眼角的泪,叹道,“都是孽障!”   “表妹,表妹……”薛义见夷安坚决,想到见面时那女子的决绝,心里疼的厉害,伏在地上哽咽道,“我就是想她。没有她,我活不下去。”他痛哭道,“当年,当年的事儿,若说我有错,可是为什么,她却眼睁睁地看着?”   他抬起身子指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说道,“我看不见,可是只要她跟我说一句话!只要一句话,我就能认出她!”她的声音,他记得真切,然而当年的这个人,却再也不曾在他眼睛张开的时候再说一句。   冯氏的声音像极了她,况冯家不过是几个人罢了,冯氏又能冒充谁呢?   他只以为是重病中的恍惚才有了小小的不一样,所以才带着冯氏一起走。   “为什么?”夷安微微一怔,急忙转头去看那敛目的女子。   若是说过话薛义却认不出来,也算是他渣,可是一句话都不说,又是为了什么?   薛义一振,急忙往那不语的,不知何时醒来的女子看去,见她敛目不看自己,也不与自己说话,不由伤感地低声道,“你竟连话,都不肯与我说么?”   “这位姑娘。”大太太恨不能抽死薛义,然而却又心疼,此时急忙起身走到这女子的面前,拉着她的手恳切地说道,“这事儿,原是这小子对不住你,你如何,咱们都挑不出理去。只是,”她叹息道,“哪怕是给他个痛快,你也亲口与他说了。只要你开口,日后我作保的,再也不叫他往你家门前叨扰!”   那女子嘴角动了动,张了张嘴,之后,在薛义绝望的目光里,慢慢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大太太见她抬头,对自己羞怯地一笑,突然心里仿佛叫什么抓紧了。   这个姑娘,不能说话!   “冯香?”薛义怔住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爬到了这女子的面前,死死地抓着她的腿目光散乱,几欲疯狂。   “你说不了话了?!为什么?!”他见那女子对自己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歉意与疏远,眼泪就落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薛义流泪道,“难道是那个时候……”他仿佛想说些什么,嗓子里却干涩的厉害,忍着心里头的悲伤看着她,喃喃地说道,“难道当年,你不来与我相认,就是因为已经……”   因为说不出话,知道他不能认出自己,恐一个哑巴配不上自己,于是避在一旁,看着他牵起了别人的手?   这女子笑起来,眼角微微湿润。   当年她捡了这来历不明的落魄青年回家,舍出清誉相救,可是他伤的太重,还带着高烧,她想着医书上的药方子给他医治,因其中有几本狼虎之药,恐害他伤势越重,因此喂给他喝前,自己试了试。   只那一次,就叫她再也不能说话。   彼时她并未担心,只见得他就算是晕迷都握着自己的手,知道他对自己有情,心里就欢喜起来。   她是被父亲苛待,生母早逝的庶女,他是一个狼狈的,连铠甲都没有的穷困的士兵,她成了哑巴,他也受了重伤,其实也很般配。   她忍着前头嫡姐的打骂,偷了银子给他换了大补的药,憧憬以后的平凡的夫妻日子,时常想着,或许这样,就已经是幸福了。   然而还未圆满,就叫冲进府中的,无数的贵人给打破了。   小小的冯家不过是个乡绅,她以为那就是最富贵的人家,可是却没有想过,原来真正的富贵,是那样的耀眼,叫人……自惭形秽。   珠光宝气的贵族女子,高大英武的青年,他们将自己喜欢的那人哭着笑着抱在怀里,仿佛世界都圆满了。   那样的,仿佛是云端般遥远的青年,叫她知道,一个哑巴是配不上的。   而且,她亲眼见到,她喜欢的那个人,睁开眼,看到自己嫡姐时那惊艳与爱慕的目光,摸着自己平凡的脸,一声苦笑。   或许在他的心里,喜欢的女子,就该是美若天仙的模样。   她从前与晕迷的他说话,说起自己是个庶女。于是嫡姐李代桃僵,认了自己庶出的名分,与那人指着自己说,她才是嫡女。   她清楚地见到了那青年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的厌恶,许久,不由安静了下来。   既然如此,何必一定要寻个真相?   或许,他也不过是爱慕青春年少,或许,再看到她姐姐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她。   或许这样,就已经很好。   他带着得意的姐姐与一家人离开了老家,只有自己,被丢在了原地,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她却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会医术,会给人看病,哪怕只是温饱,可是却帮助了那么多的人,与她而言,这已经是最幸福的日子了。   夷安看着这名为冯香的女子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将这些年的平淡一一地写下来,竟第一次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样的女子,是不该叫人与她动心机的。   她这才明白,她表哥薛义当年究竟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就这样吧。”冯香慢慢地在纸上写下这些,一手端正的笔体,带着几分释然,“如此,也很好。”   薛义已经说不出话来,将自己伏在冯香的膝上失声痛哭。   “虽然表哥有错,可是,他从未嫌弃过姑娘。”夷安低声在冯香看过来的时候,轻声道,“红颜枯骨,百年之后都不过是白发苍苍。况当年表哥在京中长大,什么样儿的美人没有见过?”   她顿了顿,见冯香怔怔地看着自己,急忙拿出帕子掩了掩自己的眼角,强笑道,“他当初,只以为那是你,才会喜爱。如今,我们不求姑娘原谅他,只求姑娘,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心意。”   “姑娘日后想要如何,都随意。”大太太急忙说道,“姑娘不是行医么?就留在京中,治病救人,有平阳侯府在,京中谁都不会为难你。”她顿了顿,轻声道,“只求姑娘留在京中。”   “冯香……”薛义看着迟疑的冯香,哀求道。   “表哥闭嘴!”夷安见冯香不肯将目光落在薛义的脸上,知道她的心中其实还是有怨言的,急忙踢了薛义一脚,顿了顿,这才温声道,“姑娘只一人,留在老家,虽然有邻里帮衬,可是到底势单力薄,又能帮助多少人呢?”   见冯香呆了呆,她心知冯氏的刻薄,想必当年将冯香丢在老家,也不会给多少的银钱,这些年也不知冯香是如何支撑的,便再次说道,“姑娘救了表哥,这是大恩。日后在京中,咱们也能看顾姑娘的安危。”   冯香却只摇头。   “若是恐担心姑娘的姐姐,”夷安见冯香不安地动了动,这才温声道,“你并未,破坏她的姻缘。”   冯香一震,敛目掩饰住了心中的难过。   她不愿与薛义回来,也是因为,就算冯氏与她心存恶意,然而她却不愿做破坏嫡姐姻缘的人。   任何的理由,其实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既然薛义已经成亲,她就不能再与他生出瓜葛,叫另一个人也跟着痛苦。   错过就是错过了。   “她敢欺瞒国公府,真以为会平安无事?”夷安淡淡地说道,“就算没有你,她自己口中泄了密,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能叫薛家承认。”见冯香不安地扭头,夷安心中一叹,还是低声道,“况,她还妄图夺我的夫婿,这已经是大仇,国公府素来不要三心二意的媳妇儿,就凭她做了这个,一纸休书,对她而言都已经是轻的。”   “她做了这样的事?”冯香突然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膝上的薛义,急急地问道,“她没有……”余下的,却再也写不下去。   她只想知道,她的姐姐得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真的,并没有好好地与他一同过日子?   “这些年,姑娘问问,我表哥是怎么过的。”夷安低声叹道,“她哪怕,有一点儿待表哥的好,我家都不会这样决绝。”   “我知道姑娘心中过不去这个坎。”见冯香眼中露出了痛苦,夷安却也明白,这些年的失望与蹉跎,薛义还有很长的路走,冯香也不是能立刻就忘掉前尘的人。   如今见冯香不肯允诺,她嘴角动了动,这才露出了一个恳切的模样,拉着冯香的手说道,“如今京中看不起病的人太多,我与宫中的两位公主与七皇子……”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本是要建个医馆与人看诊,用的是咱们自己的私房银子,这个,寻常人咱们信不过,姑娘高义,可否为我等支持一二?”   ☆、第127章   很久以前,夷安就想建个医馆了。   一则这确实是与人有福,是做造福百姓之事,另一则,就是为了名声。   谁不喜欢一个慈悲的好名声呢?   若是上辈子,夷安不会大咧咧地在京中开给人免费看诊抓药的医馆,这样的名声太好,太好的名声也会叫人吃不消的。   她一个女人又没有图谋皇位的野心,做什么叫人忌惮呢?   只是如今乾元帝当道,这本就不是一路人,恨不能叫薛家满门抄斩的,叫夷安说,膈应的就是他!   帝王无道,自然就该显出英杰来。两全其美的事儿,为什么不做?   一群皇子只知道争权夺利,连这些平常小事都想不到,何谈日后照拂天下黎民百姓呢?   既然大家都想不到,夷安也只好却之不恭,顺便好好儿地为七皇子铺路了。   这孩子虽然还小,然而皇家争夺皇权没有年纪,只有本事。   活着的固然是豪杰,死了的不过是技不如人,谁都别怨恨。   得了贤良慈悲的名声,又造福百姓,不是嘴上说说玩儿的,好过那些假仁假义之徒了。   夷安的目光十分恳切,冯香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   她在老家,确实力有未逮,虽然并不收取多少银钱,可是抓药却也叫人头疼。   平民百姓穷苦的多,有的生生就是被熬死的。   面前这位她不知来历,然而却知富贵的少女,能体察民望,就叫她心中生出好感来。   “若姑娘愿意,你老家,我们也开一个,只是那里请个大夫坐馆就是。”夷安见冯香感激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这京中是权贵聚集争斗之地,况汤药等物乃是入口的东西,若叫人横加利用,伤及无辜,反倒失去了初心。”   这话是夷安一直以来的顾虑,此时她便微微叹息,毫不讳言地与冯香说道,“能不顾名声将我表哥救下,姑娘的医术自然是极好的,然而叫我看重的,却是姑娘的心。”   冯香难得有一颗良善的心肠,哪怕医术不济,夷安也愿意叫她在医馆之中镇守。   有会药理又谨慎良善的冯香,寻常都不会被糊弄过去。   “此事,是我强求了姑娘,还请姑娘思量。”夷安见冯香已经动摇,这才急忙笑道,“若姑娘不乐意,咱们就送姑娘回家。”   这话出口,薛义脸色大变,拽了拽妹妹的裙摆。   长安县主险些叫这混账表哥把裙子拽下来,此时恼怒的不行,回身一巴掌将他抽到一旁,这才与冯香笑道,“这几日,姑娘就住在我家可好?”若是在自己家中,她还能看顾这位冯香一二,这也是自己的心意了。   她愿意庇护她,不是为了薛义,而是冯香值得她尊重。   夷安虽然自己无恶不作,然而却仰慕这样无私的人的。   至于薛义与冯香之间,她只会尊重冯香自己的选择,却与她想要亲近冯香没有关系。   “太过叨扰。”冯香摇头,提笔写道。   看着她不能说话,薛义简直不能想象这些年她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眼中酸涩,他只抹了眼泪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个安静的女子,仿佛看不够似的。   她没有冯氏的明丽美貌,娇俏活泼,却叫他心里生出了另一种印在心上一样的感情。   那是与冯氏相处时,要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个是当年与自己生情才能忍住不喜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看着这张平凡的脸,就叫他心中生出欢喜与酸涩来,恋恋不舍。   “不说别的,只姑娘与表哥有恩,就是咱们全家的大恩人。我能叫你冯姐姐么?”夷安殷勤地地坐在了冯香的身边,后者看着这个清媚绝色的少女对自己露出了一个亲近的笑容,脸上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就见这少女仿佛很自然地就凑到了自己的身边,十分熟稔地笑道,“咱们侯府,比国公府人口少,也清净自在,还有许多的医书,冯姐姐想必喜欢,况在一处,我也不那样寂寞了。”   大太太见夷安已经将纯良的,头昏脑涨的冯香引为亲近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见薛义趴在地上痴痴地看着,微微皱眉,提着侄儿的耳朵就走出了门,将他往地上一丢,这才冷冷地说道,“你妹妹的意思,这姑娘入了咱们府里,就再与你无关,你也别想欺负她!”   她抬手劈头就给了薛义一个耳光,厉声道,“不管多喜欢,罔顾女子的意愿,只凭着自己喜乐放手施为,这么干的都是畜生!再叫我看见你强迫她,你就滚蛋!”   这侄儿说的好听,口口声声担心冯香才带她回京,然而大太太活了多少年,自然看出其中的私心。   薛义叫大太太抽得头一偏,脸上疼的厉害,心里却生出了松快,用力点头道,“必然不叫姑母失望。”   “你伤了她的心,日后自己看着办,只是我一句话,她日后如何选择,我们不会管,只随她的心意。若她对你已然无情,你也莫做纠缠。”大太太看都不看这个侄儿,淡淡地说道,“还有,你家里那个,赶紧处置了。”   “我不想提她。”薛义有些烦躁地说道。   “你!”   “她叫阿香吃了多少的苦,我都想叫她双倍还回来!”薛义一想冯香的模样,就心疼的要死,此时与大太太咬牙说道,“我想回头收拾她,却叫母亲拦住,这叫什么事儿呢?!”她骗自己什么,都能原谅,可是叫冯香这些年这样吃苦艰难,薛义只想着就心里冒火。   然而徐氏却说若他真的对冯氏无情,若冯香知道,只怕就要心冷。   对曾朝夕相对的妻子无情,无论是因什么缘故,到底都显得凉薄了。   母亲竟说已经放了冯氏离开,连影子都不见了!   “既如此,你二人之间就再无瓜葛,你也别念着她,日后就算她找上门,你也要知道,她不过是陌路,嗯?”大太太想到自己嫂子徐氏的手段,看着薛义还真以为冯氏能叫国公府放过的傻样,心中一叹,却没有多说。   冯氏如今,还不定是什么凄惨下场呢。   薛义急忙点头,见大太太不爱看自己,不舍地往里屋看了看,这才给大太太施了一礼,回家与母亲禀告了。   冯香自然叫亲近她的夷安留在了侯府之中。恐她不自在,因此大太太特别划出了一个小院儿,叫下头的人都不许怠慢,这才算完。   冯香对薛义心中复杂无比,理不清头绪,然而对大太太与夷安却是真心感激,又认真地寻了医书研究了药膳,用来给平阳侯府的女眷调养,这药膳温和补气,又药性温和,连滋味都很美,顿时就叫夷安爱上了,与冯香亲近起来,平日里也懒得说薛义这样叫人尴尬的话,只寻常相处,倒叫冯香觉得轻松,越发地专研医术,想着来日开馆,不负夷安的信重与亲善。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夷安却是在送宋衍与夷柔分家出去。   萧真陪嫁的宅子确实离平阳侯府不远,从前大太太觉得不妥,再如何也不该住媳妇儿的陪嫁,却叫萧真劝住了。   宋衍说的不好听些,看着风光,内里是个穷光蛋,还是个读书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宋家三爷虽然有点儿银子,不过想在京中买房子,还是在勋贵云集之地,这真是白日做梦。   况他知廉耻,说什么都不肯要大太太的房子,因此萧真的宅子,就有了大用处。   宋衍不是心胸狭窄,觉得自己在妻子面前失了面子的人,只在心中憋着日后叫萧真为自己风光,便搬了过去。   夷安跟着宋衍与夷柔的车到了萧真的宅子,就在心中微微点头。   这宅子不小,其中也修得极好,又不显得俗气,是个好去处,况叫她说,日后二太太住了儿媳妇的宅子,怎么也得顾虑些,不会对萧真太过刻薄。   “这宅子……”夷柔下了车,就见宅子门口,一个英俊的少年正来来回回地绕圈子,见了众人到了,这少年竟是露出了欢喜,一边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红了脸的夷柔,一边却大步向着脸色发青的宋衍而去,口中急切地笑道,“阿衍真是的,咱们的情分!”   他说起“情分”二字,一双眼睛都黏在了垂头不语的夷柔的身上,继续说道,“难道你搬家,我不会来么?”   “想死么你?!”见唐安这小青年儿竟然敢来拉扯宋衍的手,萧真顿时想到初见宋衍,想着自家夫君竟然被人摁在墙上这样那样,目中一沉,抬起手,一群女兵呼啸而来,叫惨叫了一声的唐家少爷摁在了地上。   “阿衍!”唐安用悲伤的声音求救道。   “往死里打不必客气。”宋衍冷哼了一声,转头与眼中浮出了笑意的萧真说道,甩了甩袖子,在唐安深情的目光里冷酷无情往宅子里去了。   头都没有回一下。   “嫂子啊,”夷柔见心上人有血光之灾,此时嗷嗷直叫的,心疼的不行,急忙与看过来的萧真红着脸说道,“第一日搬家,不好见血的。”   “三妹妹就是良善。”萧真挑眉,看着地上眼泪巴巴地看着夷柔的唐安,想着想当初这小子竟然敢抱得宋衍紧紧的,顿觉不爽,赞了夷柔一声,这才认真地说道,“不过你放心,我手下的这几个最知道轻重,绝对叫他疼,还不叫他见血。”说完,见夷柔惊呆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不由挑起了一个笑容,掐了掐这妹妹呆滞的小脸蛋儿,心情很好地跟着宋衍往里头收拾去了。   “救命……”夷柔可算知道嫂子是个坏蛋了,顿时流泪往夷安的方向看去。   夷安都要笑死了,探头看了看叫嘻嘻哈哈的女兵擒住的唐安,鄙夷了一下,这才与夷柔笑道,“三姐姐安心,不过是在逗你呢。”   她话音未落,几个女兵果然就放开了唐安,对着夷柔拱了拱手,挤眉弄眼了一阵,呼啦啦地跑了。   大庭广众的,宋家三姑娘没有妹妹那样不要脸,此时看着少年趴在地上叫了两声,走近了几步,又觉得不妥,退后了些,由着妹妹笑嘻嘻地凑在自己身边八卦,脸上微红轻声道,“你来,我很欢喜。”   “母亲也给咱们预备院子呢。”唐安爬起来,这才与夷柔笑呵呵地说道,“是我从前的院子,如今打通了另一处,母亲命人引了活水在院子里,成了个湖,又凉快又清爽,还诗情画意的,说你必然喜欢的。”   他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母亲还说,过几日上门,给咱们最后预备预备。”他露出了纯然的喜悦,见夷柔含笑看着自己,又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不由厚着脸皮往夷柔的方向走去,贼眉鼠眼看看四周,见无人,这才搓着手说道,“那什么,我,我……”   他狗腿一样往夷柔与夷安的方向凑过去,凑到半路,却叫一个有力的巴掌,狠狠地抽了一把。   “离她远点!”捂着后脑勺怨恨回头的唐安,就见脸色冰冷的清河郡王萧翎,带着几分威胁地说道。   ☆、第128章   唐安看了看心上人身边一脸无耻懵懂,硬装自己纯良的长安县主,一转头,泪流满面。   谁也没想过离这姑娘近些呀。   哀怨地看了惹不起的清河郡王,还有更惹不起的长安县主几眼,唐安觉得自己可以说是最可悲的姐夫了,见夷柔看着自己目露担忧,又被治愈了,急忙跟在萧翎的身边说道,“好容易来了,咱们帮帮阿衍。”   他还无耻地拿宋衍说事儿,见萧翎深以为然地点头,就觉得自己难得地找着了知己,对夷柔龇牙一笑,顿了顿,看了看今天穿得簇新,叫自己格外英俊的袍子,挽着袖子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夷安觉得这笑容有些猥琐。   唐安自然是在想如何趁乱偷偷去看看媳妇儿的闺房,只是若是这点儿小心眼儿叫人知道,只怕还是要挨揍,急忙忍住了,看着萧翎与夷安旁若无人地说话,急忙带着众人入府,落在了后头,这才与夷柔小声说道,“我听说,岳母要上京了?”   想到岳西伯夫人有些为难的模样,唐安急忙与点头的夷柔说道,“母亲的意思,是想等岳母上京以后,亲自上门结交。”   岳西伯夫人并不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虽然更看重大太太,却也不会刻意地冷落夷柔的生母。   那对夷柔也是一种不尊重了。   只是叫岳西伯夫人想着,据说二太太不是个很靠谱的人,多少有些疑虑,又恐夷柔多心,因此特特地叫唐安与她宽心。   “叫夫人费心了。”若是个眼高于顶的,知道大太太与二太太有争执,踩低捧高夷柔也不觉得意外,岳西伯夫人竟这样看重,就叫她心中生出了感激来。   “你是我喜欢的人,母亲自然看重你。”唐安越看夷柔越喜欢,觉得媳妇儿招人喜欢,就偷偷地说道,“母亲还给你预备了可好的礼,等日后你嫁过来,母亲说都给你。”他补了一句道,“还是祖传的呢。”   “夫人待我之心,我竟不能回报万一了。”夷柔觉得这样看重,自己竟生出不安,看了对自己笑出了大牙的唐安,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这个一心待她的人,抿了抿嘴,眼睛里露出了憧憬。   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她只觉得从前的那些担忧,都是杞人忧天罢了。   夷安一转头,就见后头的姐姐在个二货少年咧出了八颗牙的笑容里低头笑了,感慨了一下,这才转头与萧翎问道,“叫父亲打出来了?”   萧翎竟然敢搞宅斗,这已经是很不和谐的意思,大老爷顿时觉得要武斗不要文斗了,正要与萧翎分个高下呢。   “岳父只打了我一下,才红了一点儿。”萧翎抿嘴文静地说道。   “真的如此?”夷安都要笑死了,如今侯府里头,她与大太太就指望这二位过招活着呢,便忍笑问道。   萧翎狭长得有些清媚的眼角微微挑起,仿佛不留意地就露出了皓白的手腕,长安县主急忙低头,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也没有看见哪里红了,然而顶着青年殷切的目光,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温声道,“辛苦你了。”   萧翎抿嘴严肃点头,觉得自己真的很辛苦。   做什么不叫自己娶媳妇儿呢?   “过几日,我要往京外练兵,你,你别想我。”他顿了顿,目光闪烁地说道。   夷安觉得这家伙有点儿无耻,长安县主想过谁呢?只是忍了忍,还是点头,又问道,“可预备了药材?”   “预备了。”萧翎老实地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便与她低声道,“今日,又有人弹劾你了。”   一个“又”字,真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夷安挖了挖耳朵,只当听不见。   自从她上京,被弹劾了许多次,又算什么呢?只要有人护得住,靠山硬,再多的错都不是错。若是有人要你死,没有错,也能叫她翻出错儿来。   “太子那侧妃的?”夷安哼笑了一声,缓缓地问道。   “不是。”出人意料,萧翎却摇了摇头,在夷安诧异看来的目光里,有些不乐地说道,“是弹劾你插手前朝事。”   他见夷安停住脚步沉默,便低声说道,“不知是谁在造谣,皇后娘娘恼了,拍了桌子,只是到底与你的名声不好听。”夷安素来谨慎,哪怕得薛皇后宠爱,却从不肯越界,如今竟叫人莫须有地指到了头上,叫萧翎觉得有些心疼。   “早知道要担这样的虚名儿,我还不如坐实了才好。”许久之后,夷安方才哼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几个蠢货,打量我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她目光微冷地说道,“姓罗的不想活了!死了闺女,不敢与表嫂与长宁说话,倒来寻我的晦气!”   项王虽然脑子不好使,却也不会这样造谣行事,只怕就是罗大人方寸大乱,听旁人说了几句,就以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要告倒自己。   “你放心,皇后娘娘回头就申斥了他,当然,说的也不是因你的缘故。”萧翎实在不爱提罗家,见夷安微微点头,迟疑了片刻,便问道,“你可要……”   “我虽然与阿婉要好,然而此时两家实在不宜走动。”夷安就闹不明白了,两个外室女怎么就叫罗大人有那么大的火儿,就跟掘了他家祖坟似的,只是这些她兴趣不大,此时也不耐烦想,因此只与萧翎笑道,“朝中有你,有姑祖母,哪怕天底下都说我不好,我也不担心。”   觉得这是甜言蜜语了,长安县主心里得意了一下,正要再说,却见宅子外头,有两个宫人匆匆而来,见了她眼中就是一亮。   “皇后娘娘召县主入宫呢,您若是便宜,就与奴婢们走吧。”这两个是在宫中服侍夷安的人,此时脸上露出了几分欢喜地说道。   “姑祖母这么急,莫非有什么缘故?”夷安见她二人气喘吁吁的,不由疑惑地问道。   “太子妃诊出了喜脉,因素来亲近县主,因此央求皇后娘娘宣您进宫一同热闹热闹。”那两个宫人见夷安面上一喜,急忙笑道,“两位公主如今都在宫里头呢,宫里现在热闹的不行,就缺县主了。”   说完,忙不迭地服侍夷安往宫中去了,到了薛皇后的宫中,叫人拉得直喘气儿的夷安就听见里头果然有四公主的大嗓门儿,还有三公主的欢欣之声,虽然与太子不睦,却也为太子妃真心欢喜。   有子傍身,哪怕太子是个贱人,太子妃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有滋味儿了。   一进门,她就见太子妃歪在薛皇后面前特地预备的软榻上,有些不安地般躺着。   一侧,另有一个妩媚绝色的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扶着她,仿佛太子妃是自己眼里的一切般。   那女子的丽色另有风情,叫夷安心中微微吃惊,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人物,却还是先给薛皇后请安,这才走到太子妃的面前,看着她温和的笑意,低声说道,“给您贺喜。”   太子妃有孕,自然是很好的,只是夷安心里的欢喜过了,又才想到日后太子只怕与皇位无缘,又为这个孩子生出了忧虑。   脑子好使一点儿的帝王,都不会真正地叫废太子的血脉真正地自由。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欢喜了。”太子妃急忙叫身边那女子往一旁去,见夷安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带着惊艳之色,急忙笑道,“这个你只管叫姐姐就是。”见夷安顺从地叫了,这才与她说道,“这丫头虽是我的亲妹子,只是咱们不论那样的辈分。”   见夷安说起辈分这个残酷的问题就嘴角抽搐,太子妃掩唇笑了,又笑道,“她行六,你只叫声六姐姐就是。”   夷安从来都喜欢美人,见这女子对自己微微一笑,艳丽夺目,只觉得心生仰慕,张口就叫了一声。   “瞧着你们这乐呵的,倒叫我们白看着了。”淑妃就在一旁含笑说道。   “太子妃有孕,这是喜事。”薛皇后对太子妃有孕并无忌惮,毕竟这是她的血脉,况就算太子日后如何,也落不到孩子的身上,此时想到太子妃终身有靠,不至孤身终老,就觉得欣慰了些,与太子妃温声道,“你有孕,这是大喜事儿,只是太医说胎像还未稳固,我想着,等过了这几个月,再给你庆祝。”见太子妃感激点头,她顿了顿,这才温声道,“你兄长,我会从云南召回,叫你们兄妹团聚。”   太子干的破事儿叫薛皇后厌恶极了,知道太子妃心中为兄长不安,便为她宽了心。   “母后与我,已是有太多的恩情了。”太子妃听了这个,想到兄长终能平安,心里一块大石落下。眼眶就微微发红,有些哽咽地说道。   “只要你与你腹中的孩子好,咱们就欢喜。”薛皇后抱着好奇地歪着头看着太子妃的七皇子,顿了顿,这才缓缓地说道,“东宫,你叫旁人先打理,不要自己费心。”   太子妃急忙应了,扶着妹妹又与薛皇后说了几句话,这才露出了疲惫,薛皇后也不愿叫她心中生出负累来,命人送了太子妃往后头歇,这才与夷安笑道,“这长了翅膀不成?来的这样快?”   她既然不在意太子有嫡子嫡女,夷安就不担心了,也笑道,“难得的喜事儿,谁不想着沾太子妃的喜气呢?”又疑惑地问道,“前头里咱们才冲撞了太子,太子妃这是……”   “是想给她妹子求个好姻缘。”薛皇后想到方才的美人,又想到太子妃容色平凡,也是因这个不叫太子喜爱,便摇了摇头,心中叹息了一声。   “可见太子妃是拿姑祖母当依靠呢。”夷安见薛皇后有些不乐,急忙说道。   她说的这话贴心,薛皇后顿时就笑了,与夷安笑道,“这可是个绝色,与她姐姐完全不像,我瞧着她是个好的,只是听太子妃说,这孩子脾气刚烈古怪,对婚事向来不上心,说在家中最喜墨子之术,玩儿木头活儿,倒是有些有趣儿的机关玩意儿,只是太过沉迷,往往十天半月地,时候久了,看似聪慧,实则十分内向,叫人发愁。”   这样的姑娘,怎么着叫人想着,也不是能对男人生出兴趣的。   “前儿个她竟一己之力造出了攻城车,威力极大,因此我赐了她爵位,只是……”薛皇后叹了一声,摇头道,“她却说不想嫁人,这可如何是好?”   美人儿不嫁人,岂不是暴殄天物?   ☆、第129章   这样年少又美貌的女子,竟然还有这样的才华,就叫夷安诧异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诚不欺我。”一直感觉特别好的长安县主终于承认,自己之外,也有许多比她更出色优秀的女子。   “你与她是不同的人。”薛皇后见夷安面露憧憬感慨,不由笑了,往太子妃的方向看了看,目光这才落在夷安的身上,沉默了片刻,这才问道,“你四表哥如何了?”   “好得很。”夷安知道薛皇后对薛家子弟都很看重,见薛皇后这样垂询,却还是有些疑惑,就听薛皇后淡淡地说道,“比起他二哥,还是他行军更勇武些,既然已经好了,就出京去,往青海辅佐秦王。”   秦王在青海混的风生水起,这一次攻城车造出,薛皇后自然想要试试实战,若好就普及军中。旁的人还是不如秦王叫她信重,因此方有了这个主意。   “工程车是利器,没有信得过的人押送,我不放心。”见夷安张口欲言,薛皇后目中露出了几分迟疑,还是摇头道,“等他从青海回来,两个人的心情都平复了,许会有转折。”这说的,就是冯香就算到了如今,对薛义依旧心存顾虑了。   “不如,叫驸马去吧。”三公主急忙说道。   “去了也好。”夷安顿了顿,这才轻声道,“如今,不过是叫冯家姐姐更添紧张罢了。”   “她的嗓子,叫御医去看。”薛皇后已知冯香之事,因这个更对薛义添了几分埋怨,叹息道,“这孩子为了咱们薛家成了这样儿,又蹉跎了这么多年,是咱们对不住她。”冯香不能说话,叫薛皇后耿耿于怀,此时想来,不由生出了对一个命运坎坷的女孩儿的怜惜。   “日后她有咱们护持,也该苦尽甘来。”三公主柔声劝道。   薛皇后果然微微点头,顿了顿,面露几分慈爱地说道,“我也不叫她入宫,许会惊吓到她,就叫她住在你们家,千万别怠慢了。”若住到薛家去,日后恐叫人说去闲话,污了冯香的清白,薛皇后也不愿看着这个女孩儿有这样不好的名声。   “母亲已请人瞧过,仿佛说是狼虎之药烧坏了嗓子,这么些年有没有试过出声,有些艰难。”夷安迟疑了片刻,这才说了实话。   “万幸并未伤身,不然咱们这罪过就大了。如今不管要用什么,你只问我要,务必医治好她。”薛皇后郑重地说完,就与一旁的三公主冷冷问道,“那个冯氏呢?”   “他们一家子叫母亲送到庄子上去,各个打个半死,我瞧见的时候,那女人半边身子都被打烂了。”   想到徐氏含笑带着人看着,在三公主面前将那跪着哭着唤她“母亲”的冯氏与她一家拖到树上吊起来抽了三天,灌着人参吊着这几个的命,最后冯氏身上被粗糙的鞭子抽得皮肉不见露出了森然白骨,三公主就心里发凉。   她几板子打死了罗侧妃,在这位婆婆的面前竟不够看。   想着这几日因见了这个都做噩梦,三公主咳了一声,毕恭毕敬地将冯氏的凄惨说了,见薛皇后满意点头,这才继续说道,“母亲与四弟说时,不过是休了她,给了钱赶了她离开,叫四弟不再将这么个东西再放在心上,回头……”   徐氏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家贵妇,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如今还能饶得了冯氏?如今打得冯氏一家只有一口气,重者骨头都碎了,因还是个从不杀生的人,因此饶了这一家一命,要将这一家子都卖到关外去。   “母亲的意思,左右不叫死在咱们的手里脏了咱们的手,就在关外叫他们自生自灭,只是落在蛮夷人的手上做奴隶,就算日后不死,也回不来,断断不会再回头纠缠四弟。”三公主说完,见薛皇后虽微微皱眉,却还是缓缓点头,这才与薛皇后迟疑地说道,“虽母亲想瞧他们活受,只是我与二爷说,斩草除根,否则日后恐为人趁机,因此想到时额外送他们一程。”   诸皇子挣位,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叫人将这一家子翻出来呢?三公主虽然心善,却也要做一次釜底抽薪了。   “你做的很好。”薛皇后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又询问医馆之事,正欲说些旁的,却听见外头有人禀告,说太子入宫与薛皇后请安。   “真是叫人厌烦。”薛皇后见三公主听见“太子”二字,脸上顿时就沉下来了,不由摇了摇头。   三公主冷笑一声,在薛皇后面前自在惯了,自己就起了身,就见外头,一脸意气风发的太子正大步流星地进来,见了三公主,太子的脸色微微一冷,却还是在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与薛皇后道,“儿子知道了天大的喜事儿,心里欢喜,因此也来母后这儿瞧瞧。”   “太子妃身子弱,我叫她在我身边住几日。”薛皇后目光落在太子的衣角,就见上头仿佛带着些红色的胭脂膏子,越发冷淡,慢慢地说道。   三公主冷笑一声,拂袖就走。   她又不是圣母,叫太子几乎一个耳光抽在脸上,几句话就还能够能回转。拢共如今秦王与太子不睦,她也懒得做出兄妹情深来,将太子视而不见,也不施礼,端的是傲慢无礼。   夷安与四公主急忙跟着追了出去,将太子丢给了眼角一抽的薛皇后。   “母后你瞧瞧这几个!”太子思前想后都觉得憋气,死了的可是他的侧妃!此时心里对这几个女孩儿对自己无礼生出了恼怒,就与薛皇后告状道,“前几日,我好心宴请……”   “你就是来与我说这个的?”薛皇后头也不抬地问道。   七皇子趴在她的怀里,左看看右看看,拱了拱薛皇后的脸,小声说道,“我去跟安姐儿说说话儿。”   见他这样一副天真的模样,薛皇后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微微点头,叫他去玩儿了,顺着他的身影与太子冷淡地说道,“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见太子脸上露出了恐惧,便冷冷地说道,“你如今也是要有嫡子的人了,就这么不尊重?!”嗅着太子身上那叫人腻歪的脂粉香气,薛皇后心中失望,却还是问道,“你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太子妃有了,母后,若这是个儿子,是否立做太孙?”太子这才想到大事,低眉顺眼,却带着几分殷切地说道。   “什么?”薛皇后没有想到太子妃的肚子都还没起来呢,这儿子就想到这么远,见太子一脸殷切地看着自己,充满了希望的模样,她眯了眯眼,这才慢慢地说道,“你倒是有些有趣的想头。”见太子得意地笑起来,薛皇后什么都不想说了,抬手端起了手边的茶水来,冷道,“太孙如何,我不知道,我只问你,前几日,两江总督入京,前去拜访你,你做了什么?”   “不过是寻常说笑。”太子心里一跳,急忙说道。   “不是你,与两江总督讨要一百万两白银?”薛皇后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在变得坐立不安的太子的身上,冷冷地说道,“不是你,讨要扬州瘦马的时候了?!”   “这人竟然与母后告状,简直目中无人!”想到自己想“借”点儿银子花花时两江总督那张僵硬不愿的脸,太子就恼怒起来,此时霍然而起,与薛皇后抱怨道,“都说天下税赋半数出自江南,我就不信,他们没有贪墨过!我是太子,是尊贵之身,想要些银子怎么了?从哪里拨不出这么一块银子来?”见薛皇后眯着眼睛看着自己,太子有些怯,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母后瞧瞧我那东宫,什么不要用钱呢?!日子过得苦,我又没有个进项,不是要喝西北风?!”   “于是你管下官要钱?!”薛皇后简直匪夷所思,喝骂道,“如此行事,你也配做太子!”   “自然是不配,我知道母亲更钟爱二皇弟,这就是等着他回来呢!”太子忍不住冷笑道。   他这样匆匆地现在明年之前叫薛皇后立了自己儿子做太孙,也是因为心中不踏实。   明年,秦王回京,到时候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儿呢?!   “你把本宫的心,都辜负了。”薛皇后见太子理直气壮的模样,到底意兴阑珊,顿了顿,见太子不觉得自己理亏,便冷淡地说道,“你愿意如何,就如何,只是我话放在这儿!日后,若是有人弹劾你,我是不会出手救你的。”   她顿了顿,这才抬眼冷冷地问道,“你从前虽不肖,却也不会与官员说出这些话来,”又要银子又要美人儿的,还能叫人对太子生出好感来?想到这个,薛皇后就严厉了起来,喝问道,“是谁,挑唆了你?!”   “没有人挑唆我……”太子目光一闪,见薛皇后一双眼睛如同冰冷入骨,还是软了下来,小声说道,“是刚死了的罗侧妃……”   “是么!”薛皇后见他将一切都赖在死人的身上,心中冷笑了一声,慢慢地说道,“你自己放明白了,若是真的叫我失望,日后,你这太子,也就别做了!”   太子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叫薛皇后说出过会废太子的话来,然而如今竟赫然听出了薛皇后的决绝之意,一时间看着薛皇后说不出话来。   “出去吧。”薛皇后这几日刚刚安抚了两江总督,越发不愿看见太子的脸,见他给自己施礼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到底摇了摇头。   夷安此时正跟着三公主匆匆地往太子妃处去,见三公主脸色铁青,不由有些担心,拉着三公主问道,“罗家可叫表嫂有什么为难没有?”   “姓罗的哭的什么似的,”三公主不是个迁怒的人,见夷安松了一口气,便忍住了心中的恼怒,与她笑道,“我就与他说,那姑娘不是我弄死的。”见夷安点头,也想明白了似的,三公主脸色这才一冷,与她慢慢地说道,“我说了,既然这样疼爱这孩子,死了都恋恋不舍的,这父爱叫我实在动容,如今这孩子是回不来了,只是若是罗大人愿意,我愿意勉力相帮,送他与他爱女团圆,以解相思之苦。”   夷安眼睛顿时就直了,看着面不改色要送人去死的三公主,不由好奇地问道,“罗大人,愿意了?”   ☆、第130章   “罗大人是有鸿鹄之志的人,虽然心疼爱女,只是这荣华富贵,我瞧着还是舍不下的。”想到姓罗的糊了满脸的泪花儿呆呆地恐惧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三公主嗤笑了一声,脸色鄙夷地说道,“我见他仿佛不乐意,就送了他些好处。”   “什么好处?”夷安急忙问道。   她不信她嫂子成了圣母了!   “他有个外室庶子,与那两个贱人同母,因体弱单薄,因此这些年都没有本事,不过是靠着他混口饭吃。我说了,既然闺女死了,罗家又问到我的头上来,若不管竟显得我凉薄了。”   三公主迎着日光顺了顺夷安的长发,见她撇嘴,显然不以为然,含笑说道,“如此,我就送他儿子一个好前程,叫他往太子宫做个书佐小吏,这日日与太子在一处,贴身服侍,叫太子瞧着想到亡故的美人儿,许会更怜惜他些,给他些好处。”这话说的叫夷安不由笑起来,只觉得三公主坏透了。   看着心慈手软,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当日太子身边,死了的罗侧妃与韦侧妃为争宠翻了天,势同水火。如今人死了,本家却又有个小子进来,还不定叫韦家怎么与罗家掐起来呢。   “这太子宫,是要热闹了。”夷安想了想太子对小舅子好些,叫韦侧妃恼怒起来的模样,也坏笑了一声。   四公主也在一旁坏笑。   三公主含笑看着两个笑得贼兮兮的丫头,无奈摇头。   这其中,还有些更恶毒的,只是她顾虑夷安与四公主是清白女儿家,听过了肮脏了耳朵,没有说出口。   据说罗大人这庶子生得柔弱秀美,是个难得的漂亮人物,管他是不是真的如何,只要留在太子的身边,她就能叫风言风语传出去,叫太子吃不了兜着走!   敢给自己房里送女人,三公主就不能叫贱人太子自在了。   况臭名昭著的太子,日后才好废弃,叫人说不出反对来。   积少成多,太子到底经营多年,然而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三公主就不信挖不穿太子的墙角!   夷安已经笑得很开心了,见三公主一脸的咬牙切齿,自然不愿意再说此事,见三公主如今精神极好,没有了从前的恍惚,心中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与她笑道,“罗大人还弹劾了我,父亲恼怒得什么似的,说是日后不许我再与罗家往来了。”   她自然是听话的,虽然可惜与罗婉疏远,不过却也不会上杆子给自己找不自在,顿了顿,这才与三公主笑道,“表嫂若是无事,不如与表哥往外地走走,散散心,许就松快了。”   “再说吧。”三公主摇了摇头,见远远地一个圆球儿滚了过来,不由笑起来,叫七皇子扑棱进了自己的怀里,这才笑问道,“小七怎么不陪着母后?”   “太子皇兄在里头,我恐见皇兄没脸叫他不自在,就出来了。”七皇子有点儿蔫儿坏地说道,   每次见着皇后骂太子,心情真的……   “压力很大呀。”七皇子圆滚滚的大眼睛转了转,口是心非地说道。   “去见太子妃吧。”三公主摸了摸七皇子的小手,抱了一会儿就香汗淋漓,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认真地看了看无辜地看着自己的肥皇子,叹息了一声,将这皇弟放在地上,见他笑嘻嘻地就滚到夷安的怀里去了,便与夷安笑道,“他还说自己是长辈,怎么我瞧着,越发地喜欢撒娇了呢?”她脸上有些暗淡地说道,“也不知何时,我也才能有这样的儿女缘分。”   她如今圆满,再没有一点儿的不如意,然而却还有一件叫她心中忧虑。   她与薛平成亲数年,琴瑟和鸣,也没有别的女子在其中搅合,然而就是不曾有孕,   “表嫂还年轻,况若有了儿女,还不爱的什么似的?到时表哥竟无立锥之地了。”夷安便笑道,“表哥与我还醋呢,若是到了日后,还不成了醋桶醋缸?”   “你就知道浑说。”薛平也是说不着急,盖因宋国公府里头下一代的孩子其实不少,不过是不在京中,又不是后继无人,薛二爷也不非急着要儿子。只是三公主自己心中过不去罢了。   此时知道夷安也是在宽自己的心呢,三公主想了想,便说道,“只是我想着,哪天,还是得迎个送子观音来。”   “从皇姐嫁了人,就家长里短,再也没有从前的风花雪月了。”四公主听得眼睛发昏,听见什么送子观音的,吐了吐舌头笑道。   “待你日后成亲,也如此。”三公主带着妹妹们往后头走,说笑间就到了太子妃的休息的宫室,就见外头,一个秀美出众的女子正拿着一把无锋的扁铲,叮叮当当地铲着一截儿木头,不由诧异了一下,急忙上前笑问道,“这又是做什么呢?”就见那木头上已经带着些痕迹,便好奇地细看,却见上头隐隐地竟是几个孩童嬉戏的模样,其中一个已经有了雏形,栩栩如生。   “给姐姐拿着玩儿,日日磨搓,许会心想事成。”这正是太子妃的妹妹纪媛,此时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见夷安与四公主两双眼睛落在这木雕上拔不出来,一脸的垂涎,只觉得有趣,从袖子里翻出了几只精致光滑的小木雕来放在了夷安的手上,见这个秀色出众,当时自己一眼就见到的少女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不由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道,“太子妃歇下了,我恐叫她惊扰,因此出来寻点儿事儿做。”   正说到这儿,就觉得脚下一紧,一低头,就见叫一只肥胖可爱的皇子给抱住了。   纪媛居高临下,见一双湿漉漉小狗一样可怜的眼睛看着自己,又见夷安已经飞快地把小木雕往怀里揣,谁都不给特别小心眼儿的警惕模样,咳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在家中闭关时候久了,有点儿跟不上节奏,只是有人喜欢自己的木雕还是叫人很欢喜的,又从袖中翻出了几个,递给四公主与七皇子。   此时三双亮晶晶的眼睛,落在纪媛的袖子上拔不出来了。   四公主跃跃欲试,仿佛还想去拉纪媛的衣袖。   这实在有些丢人,哪里还有宗室贵女的威严呢?三公主飞快地捂了捂脸,然而见纪媛一脸的平静,并不见鄙夷,心中就生出了几分喜欢,拉了纪媛在一旁坐了,只问她平日里喜欢什么。   纪媛仿佛不大喜欢说话,然而却十分有礼,夷安见她言之有物,显然是看了不少的书籍,又想到她的攻城车,不由有些疑惑。   这样的女孩儿,能守得住外头的风景,关起门来静心专研,实在是难得的很。   “除了攻城车,还有指南车,只是并不是实用之物。”纪媛正老老实实地与三公主说话,正说到此处,就见太子妃身边的宫人来请,急忙迎着三公主等人一同往里头去。   夷安一进门,就嗅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清香之气,仿佛带了凝神的效用,叫人心中松缓,只是目光落在了宫室之中正有袅袅白烟的那香炉上,她迟疑了片刻,走到太子妃的身边这才笑道,“方才,还未好好儿恭喜您。”   “皇嫂觉得身子如何?”三公主与太子不和,然而与太子妃还是不错,此时便问道。   “并没有什么,只是觉得累的慌。”太子妃命人上了茶,见夷安坐下后在自己身上嗅了嗅,不由笑道,“你又做鬼。”   纪媛初次进宫,见太子妃仿佛对夷安十分亲近,不由露出了诧异来。   外头太子与平阳侯不睦,沸沸扬扬京城都知道。   “您身上香的很,只是叫我自己的想头,您身子沉重,精神不好,安息香虽是好东西,却太过浓烈。”夷安见太子妃目光一闪,这才含笑道,“不如摆些果子在屋里头,果子气息香甜,不仅您爱闻,想必您腹中这个,也喜欢不是?”   “你说的,倒也是。”太子妃知道自己是大意了,微微点头。   在薛皇后宫中,她自然是不担心香中有人做手脚的,只是她总有回去的一天,那时若再不精心,只怕就要着了暗算了。   她这一胎是太子嫡子,万众瞩目,背后东宫不知多少的女人都盯着,哪里能安心呢?   “只你们是真心为我,才会不忌讳说这个。”太子妃叹息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露出了一个苦笑来,神色疲惫。   东宫前阵子闹得厉害,如今虽消停了些,然而太子对韦侧妃十分着迷,这日子过的实在没有意思。   太子不喜欢她,偏要为了讨好薛皇后对她挤出一张情深意重的脸,叫她觉得还不如从前的冷落痛快,   纪媛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太子妃面上没落,敛目不语,却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这就是皇家妇的悲凉,日后,就算她不得不嫁人,也不会嫁到皇家,与姐姐这样过看不着希望的日子。   “都说有孕在身的人想得多些,我瞧着就很是了。”三公主笑了笑,见七皇子巴巴地贴在太子妃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不由笑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这个是……侄儿呀。”七皇子急忙回头,露出了一个小豁牙,认真地说道,“小七,喜欢侄儿呀。”   “日后,这孩子也会喜欢小七。”太子妃笑了,俯身摸了摸七皇子的小肉脸儿,这才与三公主笑道,“这孩子,我只望如七皇弟一样可爱就好。”她顿了顿,还是低声道,“这孩子,是我的命,不管是谁,想要伤害他,我都跟他们拼命!”不管是男是女,这个是她的亲生子,哪怕是太子,也不能将他从自己身边夺走。   “听说,你们要开医馆?”太子妃见夷安点头,敛目沉思了片刻,这才笑道,“如此,我也往医馆舍些银子出来,济世救人,就当做,是给他祈福吧。”   有了福报,才能抱保佑她的孩子。   “算皇嫂与小侄儿一份儿!”七皇子用力点头。   “与外头,不必说有我的份儿。”太子妃见七皇子认真地看着自己,笑了笑,然而想到太子,眼中微微一黯,顿了顿,这才与诧异的夷安温声道,“不必为我与……太子扬名,只全了我的心意,就已经是大善了。”   ☆、第131章   若太子妃也插一脚,这名声自然会贤良厚重,只是夷安见她这样都不在意,不由生出了疑惑来。   “我也不想担虚名儿了。”太子妃揉了揉眼角,看着夷安默默地看自己,目中慢慢地变得了然,不由笑了,温声道,“这是你们想出来的,我这已经不厚道了。”   她看的明白,自然不会叫眼前几个女孩儿为难,此时顿了顿,又有些意兴阑珊,淡淡地说道,“就算名声再好,又如何呢?”她如今的名声就很好了,都说太子妃人品端方谦卑,有上古遗风,可是叫她说,宁愿不要这些虚名,只想痛痛快快地过一场。   她就想给太子一耳光,骂他一声贱人!   假仁假义的东西!   明明早就诊出她有孕,偏叫她装着不知道,这预备好了,叫她往宫中装模作样,给薛皇后来个“惊喜”。   什么玩意儿!   “既如此,都是皇嫂的心意,咱们就谢过皇嫂了。”三公主本心也不大乐意叫太子妃插一脚,谁愿意叫太子跟着不劳而获呢?此时见她没有这个心,也不勉强,将四处看着的七皇子抱在自己的膝上,与太子妃笑道,“这个孩子知道医馆是好事儿,这几天儿把自己的私房都拿出来了,说是自己都不要,都拿出去给人看病。”   想着七皇子从自己小柜子里翻出了许多的玩意儿来,都是他最心爱收拾得最上心的,三公主就忍不住笑起来。   那些虽有趣,却都不大值钱,值钱的都叫三公主从弟弟的小箱子里都倒腾出来了,不过三公主觉得弟弟那双舍不得却假装无所谓的眼神十分有趣,生出了些坏心,都取走了。   “咱们在宫中锦衣玉食的,什么都不缺,如今也只是在京里头尽微薄之力呀。”七皇子扒拉着自己的指头小声说道,“要叫天下的人都看得起病,吃得饱饭才好呀。”   “这话,就叫咱们汗颜了。”三公主抿嘴一笑,与太子妃笑着说道,“小七这孩子,想的都叫人想不到,还有夷安这个丫头跟着疯疯癫癫的,凑在一起天都要翻过来。这不,一个想头儿,连着我与四皇妹也要出力了。”   “你们兄弟姐妹之间这样好,我瞧着也欢喜。”太子妃温声道,“情分好,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很不易。日后……”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说道,“日后,也不要为了外头的风雨,忘了这真正的缘分。”   她说了些话儿,见三公主笑着应了,就觉得有些疲惫了,撑着精神与众人笑道,“母后爱惜我,叫我松快松快,这已经是爱重了。”   “左右母后不叫皇嫂忙活东宫,就安心休养就是。”三公主见太子妃点头,也不好与她说的时候久了,因此告辞,带了夷安与四公主出来,远远地望了太子妃的居所一眼,这才叹了一声走了。   她看得明白薛皇后的意思,自然知道太子日后如何,只是叫她说,这其中太子妃实在是无辜了些。   跟着太子没有过上好日子,倒要跟着一起倒霉。   “日后,不可与侄儿生出芥蒂,知道么?”三公主俯身与七皇子说道。   凭着太子妃的敦厚,那孩子该不会是个会有忤逆之心的人,三公主只望那孩子日后能过得更自由快活些。   七皇子点了点自己的头,有些炫耀地咧着小胖脸儿说道,“不用皇姐说,我对安姐儿,多像样呀。”一边说,一边就往夷安的怀里拱了拱,觉得这怀里舒服得叫人想要眯眼睛打小呼噜,扭着小屁股动了动,才要说话,就见远远地,一个体态修长美貌的青年,飞快而来,一双清冷寒凉的眼落在这烦人的熊孩子的身上,上前就把这肥皇子给提着后衣领抓起来了,晃动了片刻,把他往身后一塞。   一只眼眶发青的唐天唐将军抱着沉甸甸的胖皇子,与他大眼瞪小眼。   三公主觉得清河郡王简直满地都是,到哪儿都能看见,沉默了片刻,带着坏笑的四公主飞快地走了。   “你来得倒快。”夷安见萧翎这是后脚就跟着自己进宫,不由笑了。   “我与皇后娘娘禀告军中事。”萧翎沉默了一会儿,正义地说道。   夷安笑了,看着他不说话,目中却带着几分流转。   “我羡慕了。”萧翎转头,叫唐天把七皇子抱远点儿,这才凑在夷安的身边,轻声道,“小孩子,多可爱。”他目光炯炯,见夷安不置可否,就继续大着胆子说道,“你这样喜欢孩子,不如,不如有个自己的,对不对?”   “自己的?”   “咱们的。”清河郡王只觉得人呐,就是一种贪心的动物,从前自己想着,只要能远远地看着这个女孩儿就好了。慢慢儿地,就想着能留在她的身边就好了,如今,他就想着,以后一起睡,那就好了。   一起睡……不知为何,清河郡王白皙的脸上就露出淡淡的薄红,仿佛红霞一般。   “父亲同意了么?”长安县主十分熟悉泼冷水这项技能,叫一颗心正火热的萧翎顿时沉默了。   “什么时候,父亲说行,咱们就成亲了。”夷安笑眯眯地看着萧翎一张纠结的脸,心情不错,见他伸出手抓着自己的手紧紧地不放,露出了可怜的模样,觉得不能叫美色迷惑,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见萧翎有些委屈地说道,“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他如今,只觉得自己的屋子冷冰冰的,看不见夷安就觉得心里发慌,仿佛自己一个不留神,她就不要自己了。   这种恐惧,叫他无法安枕,什么时候成了亲,她真正地属于他,日日能看到她,许才能缓解。   “我不会不要你,父亲,不过是与你玩笑罢了。”夷安听萧翎清冷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惊惧,心里突然有些疼,便宽慰道。   “我明白。”萧翎一笑,看着夷安认真地说道。   此时唐天已经潜伏到了二人的身边,看着这俩甜言蜜语,顿时又领悟了一招——装可怜!   “日后,我若有了媳妇儿,也得这么干才行。”唐将军觉得王爷真是自己的师友,这短短时间就叫自己领略了不少的学问,这都是以后能骗……娶回媳妇儿的手段,就低头与仰脸坐在他怀里的七皇子喃喃地说道。   “你不行呀。”七皇子外头看了看唐将军,认真地说道。   “为什么不行?!”   “因为你没有阿翎好看呀。”天真纯洁的皇子大人歪了歪头,毫不留情地在呆住了的唐将军的心口插了一刀,认真地说道,“你的模样,有些儿奇怪呀。”   “奇怪?”英俊挺拔的唐将军整个人都不好了,嘴角抽搐地问道,“哪里奇怪?”   “都很奇怪。”七皇子趴在他的怀里仔细观察了一下,不自在地扭动了扭小身子,软绵绵地说道,“还,硬!”   “硬?!”唐天尖叫了一声,只觉得在军中才听过这样有点儿叫人一言难尽的话,震撼道,“什么……”   “什么硬?”夷安听见了,拍了拍萧翎的手,转头问道。   “殿下说我硬!”唐天说完这个,对上了萧翎眯起的眼睛就后悔了。   军中大多有今天没明天的,如同萧翎与唐天这样有节操的不多,大多是百无禁忌,这样的话倒也听过,只是说出来的时候,不论场合与语气都一定没有七皇子这样纯洁,唐天心里痛哭流涕,低头看了看对自己露出了一口小豁牙的七皇子,又对上了夷安的好奇的目光,沉默了一下,脸色扭曲地说道,“殿下的意思,是我很坚强。”   这人生简直不能更悲催。   熊孩子竟然坑了将军大人!   清河郡王满意点头,与夷安说道,“唐天强悍骁勇。”   夷安的目光却落在了更远的地方,就见御花园中明媚的天光之下,正有一个孤冷清高的宫嫔缓缓而来,依稀是乾元帝的新宠宸婕妤。   这宫妃浑身上下都是洁白的宫裙,高高地束腰,越发显得体态婀娜柔软,头上戴着一水儿的白玉兰花的首饰,袅袅而来体态轻盈飘逸,仿佛谪仙自从云端降临。   “真是个美人,就是晦气。”夷安觉得乾元帝的审美已经向着一种诡异的方向一路不回头了,这么一身儿哭丧的模样竟然还能下得去嘴,也不怕咒死自己,心里佩服了一下,见萧翎眼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就越过了他,由着宸婕妤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原来是县主。”宸婕妤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原来是婕妤。”夷安从来都喜欢把这同样的表情还给别人,顿时回过了一个越发藐视的眼神。   “县主看着伶俐,叫人……”宸婕妤的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脸上,见她漫不经心地把玩手腕上的一个玉镯,顿了顿,这才带着一份傲然地说道,“前两日,陛下与我了一套头面,说是县主爱的很,只是叫陛下说,更爱惜我一些,说是我才配戴,若是县主心里不痛快,也只好与你说声对不住了。”她顺了顺自己的漆黑的长发,平静地说道,“谁叫,咱们都喜欢呢?”   两个人都喜欢的,一个配,另一个,就是不配了。   萧翎抿了抿嘴角,正要上前,却叫夷安拉扯了一把,死死地看了这宸婕妤一眼,将她记在了心里头,方才退到了夷安的身后。   夷安此时却茫然抬头,想了想,这才微微点头,温声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个,叫婕妤记挂了几天,是我的不是。”   宸婕妤见这宫里闻名的长安县主仿佛示弱,嘴角就勾起了一个笑容。   “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我随口赞了赞,应个景儿叫陛下与姑祖母欢喜些罢了,其实见得多了,这些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夷安挑眉,在这妃嫔有些不好看的目光里温声道,“婕妤出身微贱没见识过,我们都理解,毕竟从前眼界不够,这点子东西就看着拔不出眼了,别说陛下给了,就是不给你,给了我,为了叫婕妤有点儿见识,别显得没有见过好东西,我都愿意回手赠与婕妤,叫您开开眼的。”   “不就是一套头面么。”在宸婕妤陡然变色中,长安县主发出了忧愁的叹息。   ☆、第132章   唐天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这么一句一句地噎人,这得噎过多少人?太叫人生气,那位宸婕妤脸色都青了好吧?   “咱们王爷……”唐将军搂着肥皇子,发出了一声叹息。   也不知是福是祸来着。若他家王爷一直一心一意,得此绝色佳人,大约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可是若生出一点儿外心来,叫唐天说,妥妥的血流成河。   能拔刀能骂人的姑娘,真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   烈王与烈王妃翻脸也不过是相敬如冰,这位只怕是会杀人全家的了。   “这还有外臣在,婕妤竟大咧咧地来。”夷安觉得唐天这模样蠢到了极点,嘴角动了动,这才对宸婕妤用关切的声音继续说道,“婕妤还是没见识,这样的时候,可不敢大咧咧地,叫人见着了听着了,不是与陛下的清名有损?就算自己心里如何百转千回,也不该拿陛下玩笑。”   “你!”   “陛下疼爱你,你不能拿着陛下的心意不当回事儿呀,连首饰都给你,婕妤却如此相待……”夷安深沉地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我为陛下悲凉。”   宸婕妤瞪着一双妩媚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不该来这样挑衅的,只是她忍不住!   凭什么叫她侍奉那样的老头子,眼前这个女孩儿,却可以得到皇后的庇护,无忧无虑地过嚣张日子,最后嫁给俊美的郡王,堂堂正正地被人叫一声王妃呢?!   凭什么好运气,都叫她得了?!   “走吧。”萧翎对这种后宫妃嫔无感,见宸婕妤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便微微皱眉,将夷安掩在了自己的身后,轻声道,“别与这样的人废话!”   他的声音之中带了几分鄙夷,叫宸婕妤心生恼怒,只是到底是以清冷的姿态邀宠,此时竟不能翻脸给这人两下子,忍了忍,这才冷笑道,“郡王好情深,只是可怜了韦家的小姐,如今还不能出阁,这就是郡王的罪过!”   她顿了顿,慢慢地说道,“韦家小姐德行出众,叫人倾慕,郡王这样薄待,莫非是受了谁的挑唆?那样的人,才好……”只要韦家小姐能嫁到清河郡王府上去,宸婕妤就相信,哪怕是个侧妃,也能拢住清河郡王的心。   女子,不是只靠容貌才能夺宠的。   “滚!”萧翎见夷安似笑非笑,顿时目中一冷,再也忍耐不住,转头厉声喝道。   “这给你做媒的,竟然还真不少。”夷安笑呵呵地摸了摸有些委屈的萧翎,目光落在了宸婕妤的脸上,慢慢地变得森冷起来。   “很久,没有见过你这种蠢货了。”夷安见宸婕妤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便含笑温声道,“你一直挑衅我,不就是想置我的忤逆之罪?蠢货!”她声音温文和气,语气却带着叫人很毒的轻慢,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以为我怕这个?知道这是谁么?”   宸婕妤见宋夷安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这样张狂,还随手拍了拍身边清河郡王的手臂,不由眯起了眼睛。   “这是我的靠山,最能给我做主的。”夷安给了萧翎一句好听的,哪怕是知道不过是眼前没有旁人给夷安撑腰,却依旧叫萧翎心中忍不住的欢喜,心里都要飘起来,萧翎就听夷安和气地说道,“想动我一下,你问过清河王没有?!你……”她吧嗒了一下嘴儿,不怀好意地看着脸色微变的宸婕妤,挑眉含笑道,“听说婕妤,出身宫人?从前,都服侍过谁?宫里头,您都熟吧?”   饶是宸婕妤是个清冷的人,也叫这一句说出了火气。   这是骂她卑贱!   “都很熟,怎么了?”她越发地不想转身走了,不然岂不是怕了这个小丫头?只是还是在心中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管妃曾与她说过,长安县主是个不好惹的人,竟果然如此。   “我在宫里的两位表姐,您熟么?”夷安扶着萧翎的手臂,露出了一个纯良的笑容。   “原来县主,是在为两位昭仪抱不平。”宸婕妤只觉得心里突突直跳,生出了异样的不安,却还是强硬地,淡淡地说道,“都是宫中姐妹,自然都是亲近的人,只是要叫县主知道,这两位妹妹虽然失宠,却也是陛下的人,没有轮到叫县主为她们讨公道的道理!”她恶意地说道,“不愧是一家子姐妹,如今,还想着张目,只是我从前都不忍心往妹妹们的宫里去,恐看着心疼呢。”   乾元帝在她承宠初时,闲暇时常去“宠幸”那两个,这叫宸婕妤多为不快,然而一次偷偷跟着去,见着年老的帝王目光凶狠地将鞭子一下一下抽在那哭得眼睛流血的女人的身上的时候,心中就定了。   帝王竟然这样痛恨这两个。   宸婕妤知道薛皇后之前对那两个时有照顾,如今只想着叫夷安心疼,却见她不过是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   “那不是陛下么。”夷安想听的话,都从宸婕妤的嘴里听到了,看着这位管妃举荐,韦妃做靠山的美人儿,决定给她找点儿事儿做,也叫项王与四皇子心疼心疼,便远远地看了一眼,见乾元帝的仪仗过来,第一次带着好心情上前与乾元帝施礼,见这年迈帝王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狠戾,只视而不见,抬眼笑道,“多日不见,陛下的气色越发好了,这,都是婕妤的功劳。”   “你们在说什么?!”逛个园子竟然遇上这么几个,简直晦气,乾元帝不由冷着脸问道。   此间立着的,是薛皇后的本家,是忤逆他的孽种,是欺骗他的奸臣!   都是王八蛋啊!   想到这个,乾元帝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宸婕妤见他不快,摇摇摆摆地上前施礼,露出了皎洁清冷的侧脸,叫乾元帝的脸色微微缓和了。   “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夷安笑了,见乾元帝垂询,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急忙回道,“才婕妤正与我说,没见过好东西,陛下的一套头面就叫她开了眼界心中不安了。”见那美人儿脸色微微一变,长安县主就在乾元帝冰冷的目光里欢快地说道,“我劝了婕妤几句,说也不是世家女,宫人出身,得了陛下的宠爱就很不得了了,怎么好斤斤计较呢?也没有这身份不是?多给您掉价?”   “陛下!”宸婕妤突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乾元帝死死地看着夷安,他是不信她的话的,目光落在了宸婕妤身后的一个宫人的身上,见她迟疑了片刻,微微点头,看向宸婕妤的目光就不善了起来。   他所以宠爱这个美人儿,一则是因她确实年少美貌,况一副清高孤冷的模样,叫他心中起了一种格外的感觉,另一个,却是因这美人出身管妃宫中,他再傻也知道有项王在身的管妃不会与薛皇后和睦,又是个没有根基的宫女,宠幸起来安心,因此捧她起来,如今想不到的,却是这女人竟然这样贪心,连他的赏赐都不知足了!   到底是宫女,比不上世家女的高贵!   心中给宸婕妤下了个注解,只是到底是自己如今喜爱的女子,况宸婕妤有种叫他迷恋的清高,如今正是热乎的时候,乾元帝便淡淡地应了,没有呵斥。   “我就说,陛下心怀若谷,况到底是管妃娘娘教导出的好人儿,哪里会与我计较些口舌呢?”夷安见宸婕妤不安地动了动,便与乾元帝笑道,“婕妤最是心善的人,方才还在与我说从前可怜我的两位表姐,说是姐妹呢,也不知陛下做了什么,叫婕妤生出了这样的感概。”   说完了这个,她四处看了看,见萧翎还好,唐天抱着七皇子呆呆地看着自己,就在心中觉得这家伙素质不行。   没见过大风大浪的感觉。   “婕妤与我们抱怨,虽不安,我们也只好听着。”萧翎一点儿都没有对无助的女人落井下石的负罪感,此时很快地说道。   乾元帝听到夷安的这句话,已然大怒!   薛家两个“真爱”把他的心伤的透透儿的,叫如今他都不敢相信女人的真心了,没有想到他才心有回转,竟然他宠爱之人就对那两个东西心生同情!   不与他同仇敌忾,这就是辜负了他,对他的背叛。   或许,管妃与薛皇后投诚了?拿这么个美人儿迷惑自己?!   想到宸婕妤床笫之间的确与自己说起过从前的那两个薛家的昭仪,乾元帝就觉得自己真相了。   这是薛皇后推出来的迷惑自己的人呐!   “陛下听我解释!”宸婕妤浑身发抖,这才明白方才应了夷安什么,此时恨不能长出八张嘴来转圜,况感觉到帝王愤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柔弱的女子,霍然想到的,就是那被抽得遍体鳞伤,生不如死的薛家姐妹!   “婕妤这样害怕做什么?”夷安温柔一笑,和气地说道,“陛下心胸宽阔,素来温和,您这小模样儿,竟仿佛陛下是个残暴的人了。”见宸婕妤一双愤怒的眼睛看过来,她望着天边儿笑起来,笑嘻嘻地说道,“前些时候,您还说韦妃娘娘礼佛是个慈悲的人,如今韦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好的很,听说给皇后娘娘抄经祈福,四皇子快马加鞭从拢州送来了净水,巴巴儿地求到皇后娘娘面前要那些净水,原来,竟是在忧心陛下么?”   忧心什么呢?讨了净水做什么呢?   大概,就是浇灭皇帝陛下心中的残暴,潜心礼佛?   想着宸婕妤仗着得宠,竟然敢拿乾元帝说事儿与薛皇后要东西,夷安便微微一笑。   不治她,还不叫宫里都觉得她春风得意,连皇后娘娘都压倒?   “四皇子对咱们皇后娘娘,就是这样孝心。”说完了这个,夷安见乾元帝已然拂袖而去,不由看着那个绷着清冷,眼神惶恐的宸婕妤笑了。   “县主这是……”唐天腿软,嘴角抽搐地问道。   “这姑娘不错,装得一副好模样。”长安县主回头,露出了一个叫天光都失色的笑容,叫人惊艳,笑呵呵地说道,“不过她不知道,我最喜欢伪君子了。”   招惹了真小人,大概就与她咬在一起死磕。这种随时要绷住脸的伪君子,想翻脸都不敢的,她最喜欢了。   没有了清冷的模样,她还混什么呢?就是知道这个,哪怕叫夷安挤兑到天边儿去,她也得忍着。   “四皇子……”萧翎见夷安发了坏,此时撅着尾巴的小模样儿,不由心里痒痒的,想摸摸她的头发。   “他对姑祖母孝心,咱们不能叫他做无名英雄呀。”夷安眯着眼睛在唐天“你颠倒黑白”的目光里和气地笑道,“怎么着,也得叫陛下知道他的心,好好儿地夸奖他,对不对?”   “你总是为人着想。”被美色迷住了眼的昏聩郡王轻声说道。   唐天虚弱看着这两个天生绝配的人,搂了搂怀里的七皇子。   “将军,脸色这么难看,是因为小七方才,说错话了么?”七皇子是个敏感的孩子,觉得方才说了唐天“硬”,他的脸色就很奇怪,心里就有些不安,对了对自己的手指,突然福至心灵,急忙补救地拿胖手指戳了戳震惊的唐将军的胸前,见他霍然低头,咧着豁牙讨好地说道,“现在,你软了……”   这样儿,就不会与他见怪,会喜欢小七了吧?   ☆、第133章   面对一个打不能打,骂不能骂的皇子,唐将军含泪微笑,想要把这个叫自己生气的肥皇子放在地上。   “不要不喜欢小七呀。”胖嘟嘟的小皇子一笑俩酒窝,抱住了无语问苍天的唐将军就不撒手了。   萧翎自然懒得理睬这么个蠢货,见夷安看着宸婕妤的背影若有所思,便低声说道,“你若是不喜欢,就料理了她就是。”   后宫之中,哪怕是宠妃,想死个把个人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况乾元帝显然是对宸婕妤的来历有了心结,萧翎都不用自己动手的,自然有深宫中对宸婕妤独宠心存怨愤的无数妃子愿意为他代劳。   “她留着还有用呢。”夷安不知想到了什么,见萧翎认真地看着自己,仿佛是带着一生的专注,心里一暖,便与他轻声问道,“王府,修葺得如何了?”   “都是你喜欢的模样。”萧翎顿了顿,见眼前这个容颜越发清媚的少女对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心中只觉得仿佛有什么在尘埃落定,那时常存在的不安都开始慢慢地消退,想着清河郡王府中的模样,他抿着嘴角低声说道,“你喜欢的院子,喜欢的屋子,只要你欢喜,我就觉得那是最好的模样。”   他日日守在郡王府里,看着那精致的走廊与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只觉得这才是家的样子。   她在哪里,自己的心就在哪里。   “三姐姐成亲后,你往我家提亲吧。”夷安轻声道。   萧翎猛地屏住了呼吸。   “提亲?”他的手死死地扣住了自己的手心,仿佛自己听错了,却忍不住再一次问道,“提亲?”   “那是咱们的家,我想在那里过日子。”夷安见眼前这个青年眼中闪过明媚的春色,仿佛挣个人都鲜活了起来,越发地耀眼,心里一颤,竟觉得心里有些酸涩,她摸了摸萧翎的脸,有些艰难地踮起了脚尖儿,就见这高挑的青年自己就俯下了身,也不去看一旁的唐天与七皇子,含笑说道,“这一次,是我愿意嫁给你。”   不是因那莫名其妙的赐婚,也不是为了什么兵权皇权的联姻,只因为是这个仿佛一颗心都在她身上的青年。   她想要嫁给他,然后一起幸福。   “还是要叫侯爷点头。”萧翎忍着心里的快活,低声说道。   “你放心,父亲会愿意的。”夷安不由笑了,摇着头笑道,“不然,断然不会撵你。”   若是时时地耗着,大老爷会这样气急败坏?只怕是嘴里说的不愿意,然而心里头……   也很担心闺女嫁不出去,想着赶紧嫁给傻小子的。   这是因自己要出嫁,隐晦地闹脾气。   想明白了亲爹那千沟万壑的纠结,长安县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一旁七皇子搂着一脸悲剧的唐天,目光炯炯,拍着胖嘟嘟的小手叫道,“安姐儿可算嫁出去啦!”   这话说的叫人太生气,只是萧翎今日心情好得很,懒得理睬,拉着夷安的手小声说道,“咱们出宫去?”   出宫为了什么,清河郡王就觉得大老爷一定知道。   “不要出宫,”七皇子听了,十分舍不得,就在一旁叽叽呱呱地叫道,“安姐儿,陪舅舅住,一起玩儿呀。”   “殿下……”唐天悲剧地在萧翎猛地转头,充满威胁的目光里抱住了七皇子不敢撒手,火速带着咿咿呀呀欢快的很的七皇子退散了。   跑慢点儿,都得给熊孩子收尸。   夷安见唐天跑的飞快,七皇子笑得咯咯的,欢快万分,不由嘴角微微翘起。   这宫中招人烦,叫长安县主不耐的太多,然而七皇子却是其中的一股清泉。   想必薛皇后也是这样觉得,才这样宠爱这个纯粹的孩子。   “太子妃有孕,我瞧着太子这是又活过来了。”夷安看着七皇子的背影,突然低声说道。   她自然很不是个东西,也不在乎旁人的死活,然而太子妃从一开始就对她十分和善,是真正的良善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叫夷安无法用对付政敌的手段来对付她。   “我只望太子妃平安顺遂,不要再有磨难了。”想到薛皇后留太子妃在宫中,就是担心东宫中有人动歪脑筋,夷安便低声道,“日后东宫的命运,我都知道。可是我却依然希望,太子妃能好好儿地生活下去。”   有个孩子,或许就有了指望,就算日后没有太子,也能叫太子妃的心里多些快乐。   “这些不是咱们造成的,若有那日,护住她一次就好。”萧翎也觉得太子妃可怜,只是这天底下谁不可怜呢?他没有更多的同情心在别人的身上,愿意说出这话,愿意日后出手相救,也都是为了夷安此时的心意了。   “仿佛是因为家里与你,我的心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夷安顿了顿,抬头与萧翎笑道。   若是从前,她只怕是会对政敌斩尽杀绝。   萧翎想到在济南时初见夷安的模样,那满眼的戾气与尖锐,心里突然一疼,含糊地说道,“这样,也很好。”如今大抵是幸福更多些,所以他喜欢的人方才这样柔软了起来。   她的什么模样他都喜欢,可是他只不想,叫她再受伤害。   若是可以,他希望她永远都幸福。   “我什么样儿你都见过,许这就是缘分了。”想到从前,夷安心生感慨,忍不住握了握萧翎的手,这才摇头说道,“如今在这宫中,有些魍魉,我都见不得了。”若是从前,她哪里会理睬这样的小人呢?   “这宫中你若不喜欢,就少来些。”萧翎急忙劝着夷安往薛皇后处告别,预备一同从宫中出来。   太子妃有孕,薛皇后也没有想过叫夷安留在宫中,不然若生出事端来,反与夷安不利,只是夷安见她目中更有不快,不由笑问道,“姑祖母若有心事,不如与我说说?虽我见识的少些,没准儿哪句话,也能叫姑祖母提个醒儿?”   “并不是大事。”薛皇后沉默了一会子,便摇头冷淡地说道,“太子求着我留太子妃在宫里,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太子妃留在宫中,就代表这一胎很受薛皇后的重视,这样的信号,就叫朝中多少猜测薛皇后的想法,觉得太子应该还十分稳当。   夷安点头,就听薛皇后叹道,“他媳妇儿挣命给他生儿子,这样的艰难,谁知他连这样都要当做借口,要提个侧妃的位份了。”   哪怕是太子侧妃,这已经是到顶儿了,还有什么能再往上的呢?夷安心中一动,想了想,这才笑道,“前儿太子的宫中,我听说有位韦氏侧妃好生得宠,是太子的心头好。”   想到心头好,她就想到死鬼薛珠儿了,不由不叹一声太子心怀天下,不知真心爱了几个了,此时便继续笑道,“听说善解人意,十分难得,连太子妃都倒退一射之地了。”太子这东西从来都不喜欢容貌平凡的太子妃,不是要讨好薛皇后,太子妃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都是两说。   “他与我说,太子妃在宫中,东宫难免无人打理,想命韦氏接手。”薛皇后淡淡地说道,“只是韦氏是侧室,恐不能服众,因此求我给她个名分。”   “太子想要封号?”夷安心中一动,急忙问道。   薛皇后冷笑一声。   “太子正是乐呵的时候,姑祖母就全了他的心意,成就母子情分,又如何呢?”长安县主最是个贴心人,况太子也是她“舅舅”呢,做为一个孝心孩子,哪里会不为舅舅张目呢?此时见薛皇后挑眉,便叹气道,“到底是我舅舅……”   哪怕是薛皇后生来不动声色,也叫这声含情脉脉的“舅舅”刺激得不轻,放了手边的茶杯,眼角微微抽搐了看着面前绝色的少女装模作样当好人。   “……作为晚辈,咱们也得出谋划策不是?”夷安自己也恶心的够呛,缓了缓,这才与薛皇后笑道,“恐韦氏与太子哭诉,东宫不宁,咱们还是允了就是。不就是个封号么。”她顿了顿,这才含笑与点头的薛皇后笑道,“既然太子爱重,这就是极大的体面,古往今来,谁听说侧妃也有这样的福气呢?姑祖母最是慈爱的人了,如此,就赏她个好听的名儿,叫韦家也都欢喜欢喜不是?”   “若是你,该如何?”薛皇后算是开了眼了,不由笑问道。   “诗有云,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太子将侧妃看成眼珠子,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深情的。”夷安见薛皇后微微点头,这才笑道,“况这其中侧妃娘娘的妙处,只怕只有太子知道,既然两厢情欢,不如您就顺了太子的这番怜爱之心,就赐妙怜二字,既看重,又好听,越发叫人欢喜呢。”说完,一仰头叹息道,“韦侧妃有福,您也慈爱,太子心愿得偿,这里头,只有我是没有好处的人了。”   薛皇后沉默了。   都干出这么缺德的事儿了,竟然还想要好处!   “如此,你就与太子要好处去,想必他愿意照拂你。”薛皇后心中愉悦起来,越发觉得夷安可爱了。   要她在前朝跟人死磕,回头还要料理太子的破事儿,真的很心烦。   “姑祖母不如今日就下旨,也叫大家伙儿高兴高兴?”夷安急忙笑道。   这一个封号给下去,韦氏的脸就全没了!   真以为勾住了太子,就能兴风作浪了不成?因太子“拔刀相助”,今日见太子妃可怜的那口气儿就散去了大半,夷安沉吟了一会儿,这才与薛皇后继续说道,“前头里您说太子妃身边的那位姑娘……”   这指的就是纪媛了,想到这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夷安便与薛皇后轻声道,“虽是女子,然而是个男人只怕都比不上她。姑祖母万不能轻视她。”顿了顿,这才笑道,“叫我说,若能与纪家姐姐再亲近些就好了。”   她素来都崇拜有能力的人,自然想要与纪媛更亲近,却恐唐突了。   “我想着这个,你就提了。”薛皇后不由笑了,指了指疑惑的夷安,便笑道,“太子妃求着我给她寻个好人家儿,你觉得,秦王如何?”   ☆、第134章   听到秦王这个名字,夷安很适当地保持了沉默。   她没有见过秦王,可是秦王的亲妹妹是她嫂子来着,从亲妹妹嘴里说出的话,总是没有什么假话的吧?   据三公主说,那是个特别嘴贱的人。   想叫人拿来填护城河的那种。   “你觉得不好?”薛皇后自然目光如炬,便含笑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虚的,你只说好还是不好就是。”她和气地说道,“说来与我参详参详。”   “若真如此,纪家一女为太子妃,一女为秦王妃……”夷安艰难地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见薛皇后挑眉看着自己,便顿了顿,低声说道,“这是不是有些显赫过头?”   秦王如今在朝中呼声不低,又是皇次子,日后只怕与太子还会有所争执,若真的如此,叫别人看起来,不管是谁上位,只怕纪家都大有好处,只怕在朝中,会叫人对纪家另眼相看,局势只怕会更加混乱。   “难道凭着我,还要担心这些?”薛皇后的底气足,此时便摆手道,“我对这些都不在乎,只在乎,那孩子可能厮配秦王?”   秦王在她的膝下向来孝顺,又性情磊落,从不玩儿虚的,只看他什么话都不憋着,好的坏的都往外说就知道了。   只是他这婚事也实在叫薛皇后愁得慌,总不能看着这儿子打光棍儿,叫薛皇后瞧着,纪媛美貌绝伦,说一句倾城色也不为过,放眼京中唯夷安能与她相提并论,又有才学,出身大家,这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怎能不给秦王考虑呢?况叫夷安说到太子妃,薛皇后不由满心疲惫,揉着眼角叹气道,“况,原是我误了纪家。”   她当年择了纪家女孩儿做个太子妃,本是要给纪家一个前程,谁知道太子越发不是东西,叫她无言面对纪氏。   既然太子不好,她就补救,再给纪氏一个真正好的女婿。   “这事儿,若叫我本心说,自然是知道姑祖母的好心,看着两个都是顶尖儿的人,合在一起就是金童玉女,更舍不得给了别人。”夷安皱了皱眉,与薛皇后说道,“只是都说情投意合才是良缘,秦王与纪家姐姐并无往来,这盲目的指婚,也太仓促了些。左右我瞧着纪家姐姐是个沉得住心的人,不差这一年半载,待日后秦王回京,两厢相见。若彼此有意再求姑祖母赐婚,这不是皆大欢喜?”   据说秦王不喜欢女人……夷安可不敢与薛皇后说这个,恐叫自己被抽。   “你说的,倒也是这个道理。”薛皇后沉吟了片刻,这才微微点头,与夷安笑道,“你这话才是对了我的心思,这情投意合,才不负这两个孩子的一生。”   只是话虽如此,难免对纪媛另眼相看,此时她已经一叠声地命宫人往后头服侍太子妃,且不可对纪媛怠慢,顿了顿,这才与夷安笑道,“德妃还与我说,那姑娘的心情沉稳,不是个与人争执的性子,看着贞静,叫人喜欢。”   德妃礼佛,自然更喜欢稳重的姑娘。   况什么是贞静呢?   德妃的意思,就是恐娶了一个脾气暴躁的,与嘴贱的秦王翻脸掀桌子,打起来呢。   秦王那张嘴,谁不愁得慌呢?   夷安想了想能造出攻城车的纪媛,看着十分满意的薛皇后,再想想一脸期许的德妃,心里闪过了一丝怜悯来。   二位是不是忘了,这精通机关之术的纪姑娘,秦王叫一旦惹怒了,那就不是掀桌子,而是赏秦王一记暴雨梨花儿针了?   心里抖了抖,刚刚坑害了无辜的太子侧妃,觉得今天的功课已经做完,心满意足的长安县主,急忙起身笑道,“我得回去了。”   “去吧。”薛皇后正想着叫人心里欢喜的事儿,也并未主意夷安的神色,此时便与她笑道,“敬王妃还与我说,你家那三小子叫她十分满意,当儿子待。这是好事,你寻常也与敬王府多亲近,日后嫁人,才好在宗室中有人带你走动。”   夷安日后就算做个清河王妃,也不过是个宗室小辈,上头的宗室长辈不知多少,这些同是小辈的三公主可照顾不到,可若是有敬王妃这位年长者在,自然是好为她张目的。   “能娶了三嫂,是我三哥的福气呢。”夷安想着宋衍与萧真琴瑟和鸣,不由也笑了。   “可不能叫你三哥淘气,嗯?”薛皇后顿了顿,眼角含笑地问道,“今科中了举?”   夷安急忙点头。   “他是个好的,自然有他的前程在。”薛皇后点到为止,见夷安已然目中发光,笑了笑,这才许她出去。   萧翎一直默默地守在夷安的身边,此时才走到她的身板,带着几分不安地往平阳侯府去,一进门,就叫脸色发青的大老爷盯住了。   只觉得大事不好,萧翎默默回头,就见一声巨响,平阳侯府的大门,彻底封闭,再难逃脱。   不说清河郡王插翅难飞,只说此时的东宫,太子有些不快地回了正殿,就见殿中,正有个美貌的女子,等在其中,这女子的一双眼睛波光粼粼,仿佛会说话一样,只立在那里,就另有一种明眸流转的风情与妩媚。   此时这女子见了太子目光一亮,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声音柔软婉转,与他轻声问道,“今日是宫中的喜事,殿下为何有些不快?”   “别提了!”太子叫这女子坐在自己身边,这才有些不乐地说道,“太子妃这样的身子,哪里是能管理东宫的呢?我与母后进言,叫你帮衬着。”见她含笑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含情脉脉,仿佛除了自己看不见别的人的专注,太子的心里就生出了巨大的满足,拍着她的手叹息道,“你名不正言不顺……”   他说的恳切,并没有见到这女子因这话脸色一僵,还在继续说道,“我就想着,求母后赐个封号给你,说出去也有另眼相看的意思。”   “殿下待我之心,竟不能叫我回报一二。”这女子自然就是韦氏,此时眼中含泪,无限的感激,将自己的头搁在太子的肩上喃喃地说道,“我叫韦家跟个物件儿似的送进来,半分不由自己。从前家里只看重长房嫡枝的妹妹,哪里知道我这个旁支弱女呢?”   她抿了抿嘴,目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恨色,这才与怜惜地拍着她的太子用崇敬的声音说道,“是殿下给了我这些疼惜与怜爱,您如今就是我的命。”   她抱着他的模样,就跟抱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叫太子充满了满足。   “韦家也是过了。”太子此时越发怜惜这样拿他当天的女子,不由皱眉道,“既然是欺负你的,孤,也不喜韦氏了!”   虽然四皇子待他一向恭敬,然而太子的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喜。   韦侧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却还是柔弱地说道,“是我拿殿下当命,因此,知道太子妃有孕,也松了一口气,不然,这心里到底对太子妃愧疚。毕竟……”她柔声道,“我抢了您,对不起她呢。”   “什么抢。”太子对不大美丽的太子妃也并不喜欢,淡淡地说道,“不是母后逼着,我哪里会宠爱她呢?”他叹气道,“只你这样明白孤的心意,孤也就觉得好些了。”   “您说的,封号的事儿?”韦侧妃目光一闪,便柔声问道。   “母后没有说允我此事。”太子冷冷地说道,“我都知道,叫我不快活的事儿,母后最喜欢。”顿了顿,便变了脸色将桌一拍,含恨道,“就如同今日,我求母后立太子妃腹中嫡子为皇太孙,这难道有什么不妥?母后竟不肯!叫我瞧着,这只怕是心中有别的主意,许是惦记着二皇弟呢!”   他不过是想将自己的储位更稳固些,又有什么不对?他是太子,难道他的儿子不能是太孙?!   说到太孙,韦侧妃的脸色就僵硬了。   她是韦氏的极远枝的女孩儿,家中没有什么得力的人,因此不好高嫁,只是一张脸长得好,因此叫人挑中送到太子的身边,这其中韦氏不过是想叫她迷惑太子,败坏太子好给四皇子铺路,只是叫她想着,却另有自己的主意。   太子宠爱她,宫中皇后又稳当,她凭什么不为自己考虑呢?   太子能登基,才是她的好处。   整倒了太子,她也跟着倒霉,韦家风光的时候又没有她的份儿,她才不会做这样坑害自己的事儿。可若是拢住了太子的心,日后生出子嗣,凭着太子对她的宠爱,或许日后太子登基,自己的儿子也能挣一挣那至尊之位。   日后韦氏还要看她的脸色。   心中生出了无限的野望,韦侧妃再想到太子妃的肚子,又听到太子口口声声“太孙”,不由眯了眯眼。   若真叫太子妃把名分定下来,日后还有她儿子的什么事儿呢?   “叫我说,不立太孙才好些呢。”韦侧妃咬了咬牙,这才与疑惑看着自己的太子温柔地说道,“妾身的见识短,也知道皇后娘娘对殿下不大温和。”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脸色不好看的太子,继续说道,“然而皇后娘娘对太子妃却另眼相看,这才有孕就叫留宿宫中亲自看顾,叫人瞧着……”   “瞧着什么?”太子急忙问道。   “娘娘更喜欢太子妃与小皇孙呢。”韦侧妃温声道,“若日后真的立了太孙,这岂不是比殿下还要强些?若娘娘心中更有计策,抛了殿下在一旁,扶了皇孙即位,您可怎么办呢?”她弱弱地叹息道,“皇孙也是娘娘的血脉,妾身想着,只怕哪个即位,都是娘娘自个儿的心了。”   她说完这个,一抬头,就见太子的脸上,露出了忌惮与防备,眯着眼睛不说话了。   “你说的,很是。”太子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心里头蹭蹭窜出来。想到薛皇后对太子妃嘘寒问暖的模样,顿时觉得不好了,然而许久之后,却突然追悔莫及地拍大腿道,“不该叫太子妃留在宫里!”   见韦侧妃疑惑地看过来,他白着脸说道,“我我……”他急的连“孤”都不用了,翻着白眼儿叫道,“若她真的生了儿子,母后岂不是要立时与我翻脸?!”   这不是,自己坑了自己?!   ☆、第135章   太子心中正懊悔,一转脸儿,宫中的懿旨就到了。   因韦氏侧妃服侍有功,叫太子高兴欢喜,皇后娘娘格外看重些,赏了个封号。   妙怜。   这么一个封号,顿时就叫太子傻眼了。   他与薛皇后的请求,是想要个郑重的封号给心上人体面,如“端,淑,德”等等这样儿叫人说起来就很尊重的封号,瞧着叫人尊重。而不是如今这么一个明显是赐给小老婆,拿他侧妃当玩意儿的封号。   况跟着这封号而来,还有一首诗。   诗是好诗,讲的是美人西施。可这是骂人呢。这以后,叫韦侧妃怎么见人呢?   且韦侧妃是那千古美人浣纱西施,难道他就是那个倒霉亡了国的吴王夫差?   一口气骂两个,连太子都忍不住要赞一声好气魄了。   太子浑身气得直哆嗦,韦侧妃看着自己眼前那个端着圣旨的内监,眼前突然发黑。   就在之前,自己还踌躇满志,想着掐倒太子妃与她腹中的那个小东西,转眼怎么就壮志成空了呢?这盆凉水,颇得太快了些。   要怎么服侍太子,才能得到这样一个轻浮到了极点,几乎是蔑视的封号呢?   叫人痛苦的,却是这封号是太子所求,薛皇后亲赐,不能不要,不要就是不知好歹,是对皇后与太子心存怨愤。   一张柔媚的脸几乎都扭曲,韦侧妃哆哆嗦嗦地上前,正要从那个面容冷肃的内监的手里取了懿旨,低头间,却听见这内监郑重地说道,“侧妃娘娘,您该跪接懿旨。”一边说,这内监就微微皱眉,飞快地看了脸色不好看的太子一眼,见他脸色也不好,便慢条斯理地说道,“皇后娘娘的懿旨,能跪接,这是宫里的规矩,是侧妃娘娘您的福气。”   他想了想,决定说点儿好听的,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您瞧瞧,除了您,东宫哪位还有这样的体面,得了封号还有专门儿的诗来赞您呢?”   “多谢皇后娘娘。”韦侧妃心里恨得呕血,只觉得自己的体面一朝扫地,委屈地看了叹了一声的太子,跪下磕了头,这才算完。   这内监是薛皇后的心腹,见太子与韦侧妃都这样不开心,顿时记在心中,等着回宫与他家英明神武的皇后娘娘说说,开心一下,四处环绕,见东宫外头,不知多少太子的姬妾在幸灾乐祸,这才功德圆满,心满意足地走了。   韦侧妃这才哭了出来,见到外头与自己争宠的太子的女人都在看自己笑话,心里疼的慌,软软地倒在了太子的怀里,默默流泪。   “是孤害了你啊!”太子握着懿旨,低声叹道。   他脑子是不好使,然而却也不是傻子,这就是薛皇后看不惯韦氏,在扇她的脸呢。   “殿下一心都是为了我的体面,难道我是不知好歹的人?”韦侧妃思前想后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叫薛皇后这样厌恶,此时心中一动,眯了眯眼,伏在太子的怀里喃喃地说道,“皇后娘娘之前,并未反驳殿下?”见太子下意识地点头,这柔美的女子便低声道,“想必,皇后娘娘是听了谁的撺掇,方才有了如今之事。”   她并不怀疑旁人,心中疑虑的,却是太子妃。   她独占盛宠,太子妃想必心中嫉妒,如今有了身孕,自然也要与薛皇后面前坑害她。   听说皇后素来喜爱太子妃,如今看在她与她腹中的孩子,与她张目也未可知。   “只怕该是夷安了!”太子却并没有觉得太子妃会有这样的歹毒心肠。   太子妃自从嫁入东宫,虽然不大叫人喜欢,也有些古板不解风情,然而素来都十分温和,太子也知道,因此对她格外放心,将东宫托付在她的手中。反倒这手笔歹毒阴损,叫人憋着血吐不出来,风格跟他的好“外甥女儿”简直无有不同。   前儿太子刚得了这死丫头的“妙计”,虽然没坑死项王,然而非战之罪。如今想到这封号的古怪,顿时便叹气道,“我是怕了这丫头了!你且忍忍,总有叫你欢喜的一日。”   宋夷安是个不好惹的人,太子觉得,比起现在去寻她的麻烦,不如日后登基,他连着宋国公府一同清算。   “长安县主?!”韦侧妃听到这个,顿时心里就冒凉气了。   这是个鼎鼎大名的人。从入京开始,就没有消停过,名声之后连着的大多是跋扈,歹毒,心胸狭窄等等,如今她韦家还有个姑娘,因她的缘故都嫁不出去呢。   更何况前几日,太子的一个好好儿的家宴,多喜庆的事儿,回头就死了个侧妃,连着这侧妃的妹子一起横着出去,仿佛也与这长安县主有关,就叫韦侧妃觉得不好了,急忙问道,“我并未招惹她,为何竟败坏与我?!”   “她与太子妃极亲近的,平日里虽不来东宫走动,然而逢年过节常有与太子妃的书信。”太子低头,对韦侧妃露出了一个“你懂的”的怜悯的表情,叹了一声继续说道,“况,你出身韦家,她心中自然记恨你。”   那赐婚虽然没成,然而韦家却叫平阳侯一家给恨上了,夷安还好说,从来都是个温和的人,然而大老爷却不干了。   虽然女婿挺烦人,不过这是平阳侯府的女婿,谁敢来叼这根骨头,大老爷就能把谁咬死!   朝堂之上,平阳侯这段时候与韦氏掐得满地狗血,韦氏大家本奋勇反击,没想到平阳侯后头又有萧翎赤膊上阵帮着老泰山与韦氏死磕,更后头又有宋国公府摇旗呐喊,况还有项王插刀,韦氏如今在朝上简直不能细说其中悲催。   短短数日,韦氏就已丢盔卸甲。   韦侧妃自然也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怂恿太子,想趁着太子妃有孕夺取东宫大权,此时心里憋得慌,却也只能忍住了,不再生事。   然而因薛皇后不喜,因此东宫之中暗潮涌动,不知多少失宠的东宫侧室冒头,一时间韦侧妃陷在争宠之中,竟越发精神不济了。   夷安不过是随手收拾了一个有点儿野心的侧妃,本心并未放在心上,此时的目光尽数落在了提着狼牙棒立在萧翎面前的亲爹的身上。   “岳父。”萧翎目光下移,落在了狼牙棒上一瞬,身上一抖,却并没有想要逃跑。   瓮中捉鳖,想跑也跑不了了。   “臭小子!”大老爷提着狼牙棒,却很久都没有舍得打下去,见眼前这个容色越发光艳夺目的青年诚恳地看着自己,转头就见到了闺女的哀求的眼神,只觉得女大不中留,心里酸涩的不行,许久之后,挺直了脊背,越发地同山一般雄壮,将狼牙棒往地上一掷,这才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且饶了你。”   见萧翎对自己躬身施礼,他心中难掩复杂,面上却缓和了。   他心里也知道,这世间,只怕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把他闺女看的比自己还重要的男人了。   “要不,您打,我不躲。”萧翎见大老爷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抿了抿自己的嘴角,一脸实诚地说道。   夷安刚露出个安心的笑容,预备带着爹跟萧翎回屋和睦地说话,听了萧翎傻了吧唧找打的话,顿时惊呆了。   “你!”大老爷怔了怔,见萧翎认真地看着自己,竟仿佛并无虚言,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了。   “说的蠢话!”拉不下脸来与女婿温和,大老爷转身往里屋去了。   大太太在一旁含笑看了很久了,看着这个美得连天光失色的青年,心里越发觉得满意,见夷安正一脸担忧地上前细细地看着萧翎,这样的画面,仿佛是许多年之前,她的夫君往宋国公府上提亲,却叫她的哥哥摁在地上揍,闷不吭声挨揍了之后,却自己爬起来,一抹嘴角沉声道,“打完了,我能娶她了么?”   那个时候的大老爷,没有萧翎这样的美丽清贵,然而却叫从屋里奔出来的年轻的自己,那么喜欢。   抹了抹眼角,大太太这才走到了萧翎的面前,温声笑道,“安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我有的,都给她。”萧翎见大太太对自己这样温和,心中就一动,急忙说道。   这怎么有种松动的意思呢?   清河郡王决定乘胜追击!   “待岳西伯府亲事完了……”大太太虽然对女婿十分满意,然而亲口叫她说把闺女嫁出去,心里也疼得慌,说到这里,就有些说不下去,拍了拍萧翎的手背,指着露出了一个大大笑容的夷安,不由也笑道,“难道咱们竟成了恶人了?罢了罢了,这么喜欢,都随你们就是。”她顿了顿,这才仿佛漫不经心地说道,“巧儿了,前儿给你三姐姐收拾东西,你的也拾掇出不少来,正好做嫁妆。”   “聘礼,聘礼我……”萧翎按耐不住,急忙说道。   烈王如今恨他恨得什么似的,自然不会想着作为长辈与平阳侯府下聘,萧翎想了想自己府里的东西,觉得对夷安有些亏欠。   叫京中人看起来,她给自己做王妃,竟无有长辈出头张目,太不被尊重了些。   “你母亲……”大太太顿了顿,见萧翎怔住了,便露出了温和的目光,轻声道,“王妃与咱们透了话儿出来,过几日,亲自来咱们府里给你下聘。”   她见萧翎动了动嘴角,竟说不出话来,想到烈王妃的冷厉决绝,还有对萧翎的不假辞色,心里就觉得有些难过,与萧翎温声道,“你母妃,并不是个狠心的人。她那样对你,自己也难受,只是你也要明白,她叫你父王伤透了心,她也是个苦命人。”   “母亲对我有大恩,对我已然是极好了。”萧翎觉得自己的心里也酸涩的厉害,抿了抿嘴角,便低声道,“日后,我护着母亲与夷安,不叫她们吃一点儿的苦。”   哪怕烈王妃不承认,可是他,却依旧是她的儿子。   从她将自己抱到身边叫他平安长大,叫他有了一身安身立命的本领,就这一辈子都是。   此时的烈王妃处,淡薄冰冷的女子怔怔地端坐在竹椅上,看着满府的喜庆的绑着红绳的聘礼,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来。   她讨厌萧翎,可是为什么,知道这个孩子要成亲,自己就不由自主地把这些拾掇出来了呢?   ☆、第136章   “这府中越发空荡了。”萧翎已经回府去往烈王妃处磕头了,大太太叫夷安扶着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就见虽然依旧是满府的丫头,如同花朵儿一样,各处人气,然而却不见了宋衍萧真与夷柔,不由低声叹道,“这年轻的时候还不觉得,这年纪大了,你们几个不在,竟仿佛日子都过得叫人无趣了。”   “若母亲不嫌我,嫁了人,我也天天回来。”夷安便在一旁含笑劝道。   “那可不是规矩人。”大太太嗔了夷安一句,这才郑重地说道,“虽你素日行事言行无忌,然而我也告诉你,大褶子不能走了,不然,连累的不是你一个,而是叫阿翎也跟着丢人。这孩子命苦,从小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一颗心都在你的身上,日后,你也不要辜负他。”   她的话中满满的都是对夷安的担忧,看着微笑点头的夷安,只觉得心里伤感,舍不得的很,忍不住摸着她的脸喃喃地说道,“母亲的安姐儿,竟又要离开我了。”   她与这个孩子,总是在奋力,相聚的日子总是短的叫自己难过。   “若母亲舍不得,我……”   “大姑娘哪里有不嫁人的呢?”大太太明白夷安的意思,急忙止住了她的话,又笑道,“况阿翎这年纪不小,也该成个家,日后你给他生儿育女,才叫一家人呢。”   “您这话里话外都是他,可见这才是您的心尖儿呢。”夷安顿时就醋道。   “我喜欢他,都是因为他喜欢你,若他是外头的混账玩意儿,头一个我就饶不了他。”大太太见闺女连这样的醋都吃,心里却熨帖的很,预备回去学学叫大老爷也跟着嫉妒一回,顿了顿,点着夷安的头笑道,“他老实,因此我担心他。”   闺女心眼儿这么多,哪天一个不好,生吃了这个女婿也未可知的。   大太太只感叹夷安命好,然而此时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正认真地挑选药材的女子的身上,看着冯香娴静安静的侧脸,不由低声叹道,“这孩子,心地这样良善,竟命运这样坎坷。”   “如今也是否极泰来了。”夷安急忙安慰道。   “她蹉跎了这么些年,却没有移了性情,贞静纯善,这是个极难得的女孩儿。”大太太目光带着几分怜惜,带着夷安往冯香的方向走,一边与她低声道,“虽你四表哥也有不对的地方,只是这孩子到了如今还未嫁人,可见心里对你表哥多少有情。她岁数也不小了,不嫁给你表哥,嫁出去,也不大能嫁到好人家儿去。”   冯香在老家给人看诊,抛头露面的,虽叫人感激,然而叫人议论起来,却不好听的。   这是个流言都能逼死人的地方。   “她如今不能说话,虽有宫中太医诊治,谁知道会如何呢?”大太太见夷安沉默,便忍着心里的怜惜继续说道,“你四表哥亏欠她,对她真心,不管如何,能照顾她的。”   “那也不该叫表哥这么容易就遂了心愿。”夷安有些不平,低声说道,“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都是因为表哥。母亲!”她看着不远处的冯香抬起头,对自己温柔笑起来,抿了抿嘴角低声道,“哪怕不是源于表哥的真意,可是当年真正伤害她的是谁?冯氏那一家子,对她不好,哪怕对她再坏都不算什么,可是表哥不一样。”   冯香是真的喜欢薛义,拿自己的康健换回了薛义的平安,回过头来,这个人给了她一刀。   这一刀,只怕鲜血淋漓,这么多年日日回想,是个什么心情?该有多痛苦?   “表哥才难受几天?这些年软玉温香,风流快活得很,还不及冯家姐姐万分之一呢!”夷安看着冯香,淡淡地说道,“这时候哭几声就完了?这些岁月,谁给冯家姐姐补偿?”若冯香愿意原谅薛义,这是她自己的选择,然而夷安却不会再这样的事情上劝说冯香如何如何。   那些磨难她没有经历过,有什么脸面在冯香面前指指点点呢?   “我的话儿,也是这个。”大太太叹息了一声,对冯香也是真心喜欢,此时便与她温声道,“这孩子是个好的,人也良善,我想着,不如认个义女,养在我的膝下,你觉得如何?”   夷安诧异地看了脸色温和的大太太一眼,见她目光温柔,微微一顿,就觉得欢喜,点头道,“母亲真有这心,难道我不愿意多个姐姐?”   况冯香如今也算是孤家寡人了,叫夷安说,不如叫平阳侯府收留关照,不然凭着这姑娘的性情,如今还好,日后医馆开了,为着不打搅平阳侯府,只怕就要睡到医馆去了。这叫人怎么舍得?   只是没名没分住在侯府之中,时日久了也难免叫人非议。   若认在大太太的膝下,这就是有了出身,日后或是嫁给薛义,或是寻个喜欢的女婿,都不会有配不上只说。   “我想着,不管她日后的姻缘在哪儿,有了平阳侯府的根基,她也不会叫人为难。”大太太见夷安这样爽快,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温声道,“这倒不是因她对咱们家有恩,而是这孩子,确实对我的脾气。”   正说到这里,二人就走到了冯香的面前,见这个女子急忙起身给自己行礼,大太太不由笑道,“这是做什么?怎么竟这样客气?”亲手扶了她起来,这才问府中可有怠慢。   冯香眼睛亮晶晶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新衣裳,目中就露出了感激来。   她很多年都没有置新衣了,老家的医馆没有钱,就算有了些,她也舍不得裁新衣裳,觉得与其浪费,不如买些药材来分给需要的人。   如今大太太待她这样好,竟叫她诚惶诚恐,心里有些不安。   “你这个孩子,心思多了。”见冯香感激地看着自己,大太太不免柔和了声音,看着冯香那双粗糙的,带着草药痕迹的手,叹了一声,轻声道,“你也瞧见咱们府里了,这些孩子都是狠心的人,说走就都走了。这个……”   她指了指夷安,笑道,“平日里关不住,爱玩儿,我竟是寂寞的紧。不是你在家里头陪着我,我这日子过的无趣的很。”冯香是个安静的人,然而哪怕是不能说话,却依旧守得住自己的心,听着大太太与自己说话。   冯香见夷安露出了哀怨来,抿了抿嘴角,低头笑了,摇了摇头。   这就是说不敢应大太太这样的话,越发叫大太太喜欢。   “你如今,那家里是不能回了。”大太太见冯香目光一黯,想到冯氏的歹毒,顿时越发不喜,此时便和气地说道,“你觉得,咱们家怎么样?”   “您对小女的照拂,小女难报万一。”冯香手边就有人预备的纸币,此时郑重地写道,“只是这不是我该得的。”   平阳侯夫人不欠她什么,又为了她呵斥了薛义,然而冯香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总是占人家便宜。   “我与你投缘,若是你愿意,给我做个义女,如何?”大太太知道冯香这样的女子的性情的,凡事必要单刀直入,爽利些才好,此时见冯香怔住了,看着自己仿佛说不出话来,脸上便温柔地说道,“是我的私心,日后想叫你与我做个伴儿,况你是个好姑娘。好姑娘,就该有个母亲护着你,对不对?”   冯香红了脸,连连摇头。   她得了照顾,已经是莫大的福气,竟不敢再这样劳烦这一家对她温柔的人了。   “姐姐何必摇头?”夷安也在一旁笑道,“这做了一家人,咱们才更好亲近,对不对?”她握了握冯香的手,笑问道,“难道姐姐舍得咱们出去?”   冯香张了张嘴,竟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如此,就备了宴,咱们……”大太太立时就拿了主意,见冯香眼角湿润,只做不见,口中一夷安笑道,“请了你舅舅他们,也好欢喜些。”   “不必大办。”冯香急忙写道,“只留在您的身边,就是我的福祉了。”她唯恐自己福气太过,生生地折了去,此时抬头,看着大太太慈爱的目光,转眼落在笑吟吟的夷安的身上,竟觉得心里酸涩的不行。   她这是,又有家了么?   她也有母亲了。   还有个会对自己微笑的妹妹。   “哪怕是不叫京中都知道,到底亲戚都该知道平阳侯府的大姑娘。”夷安见大太太迟疑,便笑道,“难道不大办,就不郑重了?母亲且随姐姐的心意就是。”她的目光落在冯香垂下的头上,见一滴眼泪飞快地落下,心中到底一叹。   大太太这才点头,过了几日,就等着冯香给自己磕了头,认下了这个义女,从此府中都管冯香唤一声香姑娘。   就算得了大太太的青眼,冯香却依旧没有改变,每日钻研医术,又与夷安奔走,一同忙碌医馆之事。她的医术比起外头的名医虽然远远不如,然而却是夷安信任的人,自己行事越发严谨仔细,每日里查看药材与药方,十分严格,若其中有不明的,立时就询问。盖因她从夷安口中知道,京中行事暗潮涌动,这入口的药若是生出什么事端,就将夷安几个的好意都化成了不好了。   因有了自己快活的事业,冯香越发地不将从前旧事放在心上了。   她冷淡起来,回家就因自己孟浪被薛平亲手揍成猪头的薛义,就更加的伤心了。   这一日,从冯香处回来,虽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走近,然而薛义想着今日心上人神采飞扬与人商讨药理的模样,心里也欢喜,才进了国公府,就见一架马车走了,心中好奇,就与迎出来的冯氏问道,“这是……”   他怎么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   “你父亲从前的旧将,过来看望咱们。”冯氏脸色都不动的,温声说了,见薛义脸上笑容明快,想到被小姑子认作义女,叫平阳侯府护住的冯香,暗暗一叹,这才温声道,“你姑姑说了,那孩子如今也是有做主的人,不准你欺负人。”   薛义想到冯香如今越发繁忙,沉默了一会儿,点头低声道,“叫姑母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到底有些失落,方才的欢喜全都散去了,垂头丧气地回了府中。   徐氏回头,看着儿子消沉的模样,目光再次落在离开的马车之上,露出了深深的怨毒之色。   薛义出声的那一刻,那马车之上,一个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看不出模样的女人,仿佛是听到了天音一样,死气沉沉的目光之中又鲜活了起来,猛地撞向车壁,仿佛要如同这些年恩爱时一样,撞到夫君的怀里去!   她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闹,她,她就想与他一起好好儿过日子!   这么多年的情爱,薛义的心软,她知道,只要认错,她就能……   “唉哟我的四奶奶。”车中充斥着满满的血腥气,冯氏身后,一个嬉皮笑脸的管事将她提住,用力地扯着往后头一塞,将她与几个一同被打得生死不知的冯家人丢在一起,眼中露出了冷酷的模样,讥讽道,“还想求四爷给你做主呢?!”   冯氏的眼睛执着地往车外看去,仿佛能透过车壁,看到她的夫君。   这些天,她被打得几乎断气,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好肉,唯一忍住的缘故,就是她相信,薛义会来救她。   那是个就是知道自己骗了他,却依然不忍苛责她,只是避而不见的男人。   只要她这样的面目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心疼,也一定会看出他的那个面容慈爱,内里歹毒的母亲的真面目!   “别想告状了,咱们家四爷因为你,这心里头那姑娘都成天边儿的云了!”那管事仿佛知道冯氏在想些什么,露出了一个笑容,口中恶毒地说道,“奶奶的妹子承您照看,如今走了运,是平阳侯府的小姐,金尊玉贵呢。”   冯氏心里仿佛突然被插了一刀,霍然挣扎地向着这个人看去!   平阳侯府的小姐?!她怎么可能比自己还要高贵?!   “四爷如今指望都要没了,恨毒了您,不是太太拦着,这抽您的就是四爷自个儿了。”见冯氏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不知是疼还是怨呜呜地哭泣,浑身的伤口都在淌血,这管事目中也露出怨恨来,低声道,“祸害咱们薛家,您这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原来,他早就找到了她,于是把她忘了,要去跟那个庶妹过好日子了。   日后,想必提起她,也不过是坑害了他心上人的歹毒女子。   冯氏目中的神采,终于慢慢消散,终于化作绝望。   “这是气死了?”见冯氏抽搐了片刻,竟然没了声息,这管事为难地抓了抓脑袋,小声儿说道,“太太还说卖了她呢。”顿了顿,这才对着余下的冯家几口唾了一声道,“便宜你们!”到底将车赶到了京郊的山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下辈子,做个好人,千万离咱们国公府远着些吧。”这管事举着火把,看着整个马车连同里头的几个人烧成了灰烬,这才熄灭了火,拍了拍手走了。   远远地,只留下了一句抱怨。   “死得这样快,又该叫太太罚月银了……”   ☆、第137章   医馆开得很快,后头三公主四公主腾出手来,亲自敦促,京中虽对此事多有疑虑,然而看在帝姬出头,七皇子也在其中,多少不敢怠慢,房舍等等皆并无懈怠。   又有薛皇后于朝中嘉奖七皇子与两位公主仁德之心,又赐下了一个药园子,虽其中并无贵重的药材,寻常的却都可得了。   夷安这一回做了无名英雄,忙前忙后忙碌了几日,这才与冯香一同闲了,因薛义得薛皇后旨意,今日护卫攻城车往青海去了   一时间京中竟空闲了许多。   这一日,夷安与冯香正在说话,长安县主正敦促冯香将一碗黑墨水似的药喝了,翻出了蜜饯来吃,这才叹气道,“这劳什子苦的很,我瞧着姐姐竟仿佛是在遭罪了。”   这是宫中太医给冯香调试的汤药,专门儿给她治嗓子的,虽是好东西,只是苦的要命不说,还叫人上火,如今冯香的脑门儿上起了好几个火泡,叫大太太心疼的不行,使人做了清热去火的汤来给冯香饮用。   “良药苦口。”冯香从来没有过妹妹,从前的家中那几个姐妹不说也罢,此时看着对自己抱怨的夷安,不由抿嘴笑了,急忙在纸上写,“几位老大人已经很用心,况日子过得好,药都不苦了。”   太医诊治以后,说她虽然嗓子坏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治,耽搁了最好的时机,然而却还有希望,就叫冯香心中雀跃。   她从前吃的苦多,自然不是如今越发娇气的夷安能比的,这点子苦头不过是个零头罢了,此时在夷安眼巴巴的目光里含笑抿了蜜饯,这才拿着手中的针线,对着叹了一声的长安县主示意了一下,后者认命地也拿起了手上的鞋来,两个人就在暖洋洋的院子里低头干活儿。   一个飞针走线在做给大太太衣裳,长安县主只会寥寥几种,继续给亲爹做鞋,一时竟鸦雀无声,只叫过来的大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   “府里头针线上的人多了去了,难得有假,你们还忙碌什么呢?”医馆的名声传播的很快,虽然夷安没有得了最大的便宜,不过人都不是瞎的,多少知道她在其中出力。虽在勋贵之中依然是百里挑一的母老虎,然而在百姓之中风评极好,与两个公主都叫人称作活菩萨,更有冯香不断地给人看诊帮衬,哪怕病人身上再脏再乱也并不厌烦,因此颇有名声,与她看诊的更多了。   想到夷安与冯香都为人称赞,大太太就恨不能带着两个女孩儿往外头显摆显摆。   “这是咱们的孝心,母亲心里偷着乐就是了。”夷安叫大太太喂了一口糖水,吞了这才笑道。   “你只说这话逗我欢喜吧。”大太太坐在两个女孩儿的身边,细细地看着她们针线,正说笑,满心的快活时,就听见外头有丫头过来,不由笑问道,“难道又是谁上门不成?”   说了这话,目光就在夷安的身上逡巡,带了几分笑意。   这说的就是萧翎了,夷安一点儿都不觉得害臊的,得意洋洋地仰着头。   这就跟骄傲的小母鸡似的,冯香看了一眼就扑哧一声,低头忍笑。   那丫头却迟疑了一下,这才回道,“是三爷府上,郡君传的话儿来,说是二太太明儿入京,因此不能来与太太请安了。”   大太太满心的欢喜,顿时就跟泼了冷水似的,笑容落下来,淡淡地应了,命这有些忐忑的丫头下去,见夷安也不笑了,往自己迟疑看来,便摇头道,“我与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既然你三哥分家去了,日后,就这样儿吧!”   她哪怕是入京的日子过的极好,却也不能就这样儿原谅苛待了夷安的二太太,这种怨恨叫她日日不忘,哪怕是如今幸福圆满,却依旧不能释怀。   况她素来是个爽直的人,既然心存厌恶,也懒得去与二太太上演什么妯娌情深的戏码,想着当日宋家一家都靠着自己在养,回头欺负她闺女,顿时心里生出怨恨,也不愿意与两个女孩儿看出来,起身就走了。   夷安微微迟疑,见冯香疑惑,还是将从前的旧事与冯香说了。   冯香自然皱眉,对夷安有些担忧。   她这些时候见过夷柔,知道夷安与夷柔很亲近,也见过武夷郡君,如今想到两家竟有这样的旧怨,多少于夷安为难。   叫人担忧的,却不止长安县主,此时拿着书信的萧真,绷着脸看着书信上的话,闭了闭眼,放在了宋衍的面前。   宋衍目光扫过,也有些皱眉。   “莫非是母亲……”夷柔在一旁心中忐忑,见萧真不动声色,然而宋衍却有些不喜,心里咯噔一声。   二太太的性情,她太知道了。   “并没有什么,不过是些抱怨罢了。”宋衍抿了抿嘴角,看着书信上二太太与自己抱怨途中艰苦,又说儿子儿媳竟知道母亲上京,也不往家中迎接,由着母亲吃苦实在怠慢的话,转头与萧真说道,“母亲这话多有苛待,是我对不住你。”   这重重埋怨,虽没有指名道姓,然而他知道是冲着萧真而来。他不能叫萧真忍着。那是他的母亲,他孝敬天经地义,然而萧真却不该受这样的委屈,此时宋衍顿了顿,这才与萧真轻声道,“不然,你回王府几日,待母亲这股子气儿消了,我再接你回来。”   “不过是些抱怨,算不得什么。”萧真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心胸不是寻常女子可比,对女子之间的计较也并不十分在意,哪里这么脆弱,二太太的抱怨不过是清风拂面,便摇头道,“并不是这个缘故。”   她对女子颇为容忍,对二太太这种嘴上厉害的也没有什么想法,此时微微犹豫,见夷柔只在一旁担心,这才与宋衍低声道,“我担心的是三妹妹。”   宋衍的脸色微微变了。   岳西伯府对夷柔高看一眼,盖因大太太行事妥帖,是个十分叫人尊重的人,日后若是叫人家府里听见二太太这种种不像样儿的抱怨,又该如何?   “府中……”宋衍头疼死了,然而那是自己亲娘,总不能赶走,见夷柔一无所觉的模样,恨不能叹气,便与萧真叹气道,“从前母亲虽也喜欢讲究,却也没有如今这样儿。”   这书信上透出了的那股子怨气叫他心里发疼,见萧真静静地看着自己,他低头想了想,这才与她说道,“且看以后吧,许是路上辛苦些,才叫母亲心情不好。”   “府中母亲要住的院子我都预备下了。”萧真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与宋衍问道,“这信上说,与母亲一同入京的还有个七妹妹?可有什么忌讳不成?”她见宋衍摇头,这才颔首道,“既如此,我就放心给她预备起居。”顿了顿又问这名为夷宁的七姑娘,知道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能在老家服侍二太太,也觉得这个妹妹有自己的风骨,多了几分喜爱。   “我与伯娘传话儿,说母亲明日就到京。”萧真顿了顿,便与宋衍说道。   “分了家,就叫母亲不必走动的那样勤快。”宋衍顿了顿,就与对面的夷柔肃容说道,“你嫂子不好说这些的,你以后跟着母亲,多开口拦着些,别叫母亲给人添不自在。”见夷柔应了,他便皱眉道,“七妹妹,我的本意,是想叫她住到大伯娘处的。”   夷宁小小的孩子能守得住清苦照顾二太太礼佛,就这点,宋衍就知道这是个好孩子,也恐母亲把好孩子耽误了,便与萧真说道。   “四妹妹在山东,就很喜欢七妹妹,七妹妹与她也投缘。”夷柔想到从前夷宁张着小胳膊拦在夷安面前的小模样,也笑了。   这一笑,就少了许多的凝重,萧真觉得如此倒也很好,这才劝着兄妹俩歇了。   第二日一大早,宋衍就起身整装,与萧真夷柔一同往城外去,就见远远地一架马车过来,到了三人面前,就见帘子一挑,露出了二太太的脸来。   二太太的脸色并不好看,然而目光落在宋衍与夷柔的身上时却带了几分欢喜,只是目光再落在了身姿笔挺落拓,艳若桃花儿的萧真的脸上时,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快,到底忌惮这是宗室女,是贵人,微微点头,这才缩回了车中,由着几个孩子引着车到了如今的府中。   一下车,二太太就叫这极华丽的宅院惊呆了。   “郡君知道母亲要来,十分在意,特特命人收拾的。”宋衍见镇住了老娘,见车里头一个小姑娘滚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儿跑到自己面前叫哥哥,不由摸了摸她的头发,转头与被这宽阔宅子震撼得不轻的二太太说道。   “这……”二太太知道儿子住在了儿媳妇儿的陪嫁宅子里,正有些不自在,觉得萧真这是拿着自己的富贵给人没脸,然而就见府中一队女兵护卫左右,气势逼人叫人心生畏惧,叫人不敢开口说话。   那些女兵腰间的战刀锋利,不知为何,二太太就抖了抖,有些不自在地往萧真的方向看去。   萧真唤了一声母亲,见二太太竟不吱声儿,便站在宋衍的身边,夷柔微微皱眉,却挤出笑上前扶住她笑道,“嫂子忙碌了好几天,都是在给母亲收拾住处,十分劳累呢。”她不愿叫萧真听见母亲的刻薄之言,扶着二太太就往花厅去,然而听见二太太口中的一声冷哼,却还是心中有些黯然了。   这一年的礼佛,二太太从前的骨气仿佛都没有了,更多的,却是怨愤与抱怨。   “不爱听的,就不要听,心里憋得很了,”宋衍见萧真看着自己,抿嘴严肃地说道,“你就揍我。”   萧真眼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想着二太太色厉内荏的眼神儿,微微摇头,牵着宋衍的手跟着一起走,走到了花厅,就见二太太坐在了整座上四处看着,显然这屋子比山东时的贵气多了,便立在一旁说道,“母亲若有什么不喜,就与我说,咱们再换就是。”   “嫂子坐着说话。”夷柔见二太太目光炯炯,仿佛竟然还有叫萧真立规矩的意思,嘴角一抽,就拉着她坐在一旁,这才与二太太笑道,“都是一家人,做什么站着说话这样见外呢?况嫂子站着,我竟不好意思安坐,母亲疼爱咱们呢,想必舍不得咱们遭罪,对不对?”   ☆、第138章   二太太叫亲闺女噎得不轻,瞪着这个和自己不一条心的女儿,正要发作,就见外头那几个身穿银甲的女兵走进来,到底有些怯,忍住了,与众人行礼后,想到这个武夷郡君是个会武艺的,还是宗室女,想着自己是来过好日子的,不是来吵架的,便忍住了。   扶着额头听着那几个看着就十分不贤良淑德的女兵与萧真禀告什么,那儿媳妇儿此时脸上带着几分冰冷地与人说了些,仿佛是出主意,只是威仪顿生,比自己儿子还像个男人,二太太觉得心里就跟火烧一样。   忍耐许久,这几个才走了。   “怎么了?”见萧真仿佛思虑些什么,宋衍心中担忧,低头问道。   “皇后娘娘将那一军还给父王,如今乱的厉害,我大哥一个人压制不住,因此问问我的主意。”萧真便轻声道。   “这是要紧的事,你不必顾忌我。”宋衍见萧真面上带着几分关切,便轻声道,“从前你喜欢什么,日后也不必为我改变。”   萧真从嫁给他,就不再理军中事抛头露面,这都是为了他的脸面,然而宋衍是知道萧真在军中更快活的,不欲折了萧真的理想。   “我知道。”萧真目光一转,见二太太竖着耳朵仿佛是在听自己与宋衍说话,挑了挑眉,到底没有说什么。   夷柔此时正抱着笑嘻嘻的夷宁说话,就见这个妹妹小脸儿仿佛zhang开了些,十分可爱,虽然看着清瘦了许多,然而精神很好,便与她问山东诸人,知道老太太只剩一口气吊着,二老爷依旧无能,三老爷倒是本分了,如今只在家中闭门读书,心中一叹,这才与夷宁笑问道,“这在家里头,你过得也还好。”   “庵里清净,后头还有小竹林,可好了。”夷宁不去说侍候二太太的辛苦,对着手指天真烂漫地笑了。   见她傻乎乎的,二太太撇了撇嘴,到底没有说什么。   尼姑庵里有什么清净的呢?苦倒是真的,不是到底有个夷宁天天在后山花儿草儿的带回来给自己解闷儿,二太太上吊的心都有了。   她心里十分委屈,想到那时的辛苦都拜嫂子所赐,如今见儿子仿佛围着儿媳妇儿转,闺女也是个势利眼,奉承尊贵的嫂子,竟连她这个亲娘都顾不得了,二太太顿时按不住心里的火儿,忍了许久,这才冷笑道,“亏了小七,不然,我就是死在庵里,也没人给我收尸呢。”   “母亲的好日子在后头,说这些倒叫咱们无地自容了。”夷柔急忙笑道,“您不知道,嫂子的屋子给您收拾得可好了,金碧辉煌,最是母亲喜欢的样儿。”   “我清修之人,要那样好的屋子做什么。”二太太嘴角动了动,挑剔了一下,只是想到日后还要靠着萧真的身份去压大太太的势头,却还是对萧真微微颔首道,“辛苦你了。”   “母亲喜欢就好。”萧真哪里会因为这些与一个女人对嘴呢?多掉身份呢?   “那,阿宁想去看看自己的屋子。”夷宁一进门就见着了漂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的嫂子,此时就见她开朗疏阔,十分从容的模样,不由心生仰慕,从含笑的夷柔的腿上爬下来,蹭到了萧真的身边眨着眼睛求道。   萧真低头看着懵懂的夷宁,也觉得喜欢,便命一旁的丫头带着快活的小丫头走了。   “你中了举,如今读书可还好?”宋衍中举,是二太太的骄傲,想着宋家三房,只这么一个出息的读书人,二太太就得意的什么似的,见宋衍点头,便有些得意地说道,“都说正经科举出身的,才叫清流,别的都是旁门左道。”   她心里得意,没有见到宋衍皱眉的模样,继续笑道,“朝中的那些阁老,那个不是进士老爷呢?以后……”她顿了顿,这才与萧真笑道,“你夫君出息,日后,也得叫王府出力,扶衍哥儿一把不是?”   “他自己就能走的路,不必我多事插手。”萧真客气地说道。   “难道儿子没出息到这份儿上,叫母亲不能相信自己挣出头来?”宋衍不愿叫萧真为自己出头,便也在一旁皱眉道。   儿子这样跟儿子一条心,竟不能体会老娘的一番苦心,就叫二太太气闷。   若凭着敬王府,宋衍早就出息了,然而宋衍是想要自己踏踏实实地往下走的,二太太哪里会不伤心呢?   况这位郡君竟好意思与她摆谱,叫儿子护着她。真以为自己是个聋子瞎子,不知道她的来历不成?   与男人们在军中厮混出来的,婚都退了四回,这得是个什么糟心的姑娘!她的那嫂子口口声声疼爱宋衍,最后竟然选了这个一个东西!   再有王府,瞧着这大抵不乐意帮衬的意思,这媳妇儿娶得简直叫儿子亏大发了!   心中只觉得这是大太太故意祸害自己有前程的宝贝儿子,二太太心里疼的话,又用挑剔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儿媳妇,就见她模样虽然漂亮,然而气势却硬朗的很,一只露在外头的手粗糙得跟石头似的,比儿子还气质还强悍些,顿时就不好了,忍了半天,到底咳了一声,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从前,都是在军中行走?”   萧真什么没有见识过呢?自然是看出了二太太心里的想头,却并未有什么不快,微微点头。   夷柔坐立不安,见母亲要挑剔嫂子,这才笑道,“嫂子是女子中的尖儿呢,母亲您瞧瞧这京中,烈王妃举京敬重,盖因出身军中,叫人尊崇。咱们那两个嫂子也是,疏朗大气,见识不同,与咱们这些只知道闺中玩乐的都不一样。”   她想着离开平阳侯府时,夷安与自己的劝说,叫不要由着二太太的性子叫家中再生事端,叫宋衍夫妻生隙,便与二太太笑道,“三哥哥叫郡君下嫁,这是咱们一家子的福祉呢。”   “我喜欢阿真,母亲想必,也该喜欢。”宋衍心里堵着慌,突然觉得喘不过起来,却还是轻轻地说道。   母亲为什么不能善待他喜欢的人呢?   萧真只觉得心里一动,急忙往宋衍的方向看,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目中有些灰败,便将手握了握他的手。   其实这些,她并不在意,听到耳朵里也并不生出恼怒来。   与她过日子的是宋衍,二太太喜欢与否,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她尊重婆母,也不过是因宋衍之故,只要宋衍对她一心一意,这就足够。   夷柔看着萧真当真并未不快的模样,心里就叹息了一声。   亏了这是萧真,她在军中开阔了心胸,对女子颇为宽容,也不大在乎这点子挑剔。换个人试试?   换个贵女,桌子都给你掀了不算,叫你全家都去死才是真格儿的呢!   只是这样,都不该叫母亲这样为难嫂子。   二太太叫儿女连着堵了话,心里也郁闷的不行,才说了几句,就觉得乏了。   夷柔见状急忙叫人开席,席面儿上就见夷宁欢欢喜喜地回来,显然十分快活,玲珑可爱,还带着小丫头的稚嫩呆呆地拱手作揖与萧真道谢,又坐在夷柔的身边贴着她的耳朵扭捏地说道,“我的屋子,可好看了!”   “你喜欢才好呢。”夷柔含笑掐了掐夷宁的小脸蛋儿,给她布菜,见她抓着小碗儿吃得喷香,眼睛都幸福得眯起来,无忧无虑模样,想着她跟着二太太只怕吃了不少的苦,心里就怜惜了起来。   “这宅子里乱糟糟的,我都觉得吵得慌。”二太太见萧真不与自己计较,顿时抖起来了,装模作样地说了两句,这才吃饭,吃了几口,这才目光落在了萧真身上一瞬,这才与闷头吃饭的宋衍笑道,“我这回来,想着你在京中辛苦,把你房里的那几个丫头也带来了。”   见宋衍突然抬头,沉默地看着自己,那双沉静的眼睛里带着叫自己有些心虚的清冷与了然,二太太还是咬了咬牙,一招手就有几个羞红了脸的丫头进来笑道,“这都是你从前屋里的人,以后啊,还在你屋子服侍就是。”   “母亲这话错了。”宋衍见二太太这是不预备叫自己吃安生饭了,便微微皱眉,将筷子往桌上一拍,见二太太闻声抖了抖,便淡淡地说道,“从前这几个,也并未在我房里服侍,都是在外院儿打扫的,莫非这几个丫头心思大了,因此哄骗了母亲?!”   他脸色冰冷地看了这几个白了脸儿的丫头,冷笑道,“怎么,哄了母亲,还想来败坏我的名声?!拖下去!”他也不必二太太张口解释,与屋外探头探脑的几个女兵吩咐道,“每个人二十板子!既然连主子都敢哄骗,卖出去吧!”   二太太瞠目结舌。   几个女兵欢快地对视了一样,应了一声就进门拖了这几个哭喊求救的丫头出去。   萧真的脸上也冷淡了下来。   她对二太太的恶言恶语没有兴趣计较,然而谁想夺她的夫君,可就不是什么好回转的了。   “叫母亲知道,”萧真脸色冰冷,淡淡地与不知该说些什么的二太太说道,“三爷身边,有了我了!我是个妒妇,容不得三爷三心二意。母亲若真是为了三爷好,这丫头的事儿,我日后不想听。”她抬眼,目光叫二太太抖了抖,这才敛目低声道,“就算母亲给了,只怕不到晚上,这府里就要横着出去几个!”   房里放丫头?做梦去吧!   “衍哥儿!”二太太见萧真这样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顿时就恼了。   “这是我教阿真说的话。”宋衍嘴角勾起了片刻,这才与二太太温声道,“我这辈子,就有阿真一个就够了。母亲看不惯,”他顿了顿,见二太太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便低声道,“也只好多看看,习惯就好。”他的目光落在二太太的脸上,慢慢地说道,“府里现在吃用都是阿真的,儿子没有脸拿她的嫁妆养小老婆。”   “亏了嫂子如此,”夷柔便在一旁扒拉着菜低声说道,“不然,若嫂子收了这几个丫头,难道日后,我也要有样儿学样儿,也在婆婆面前收几个丫头在屋里?”   萧真面容冷淡,抬手一巴掌拍在饭桌之上,就听一声闷响,众目睽睽之下,红木饭桌裂开了一条极长的裂缝,诉说了一下武夷郡君很不爽的心情。   二太太满心的恼怒顿时如同泼了一盆冷水,看着眼前的裂缝,再看看抬眼看来的儿子儿媳,打了一个寒战。   ☆、第139章   “母亲疼爱我,再有好的,给我一起带走。”见二太太脸上露出了畏惧,目光闪烁,夷柔是真的不想再于狗屁丫头的话题上继续了,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若母亲喜欢的,想必我也会喜欢。”   夷柔的这话叫二太太眼前一黑。   这是叫自己给闺女预备通房丫头?!   “这怎么能一样?!”二太太急忙提高了嗓门儿大声问道。   她的女婿,怎么能有通房丫头这样的小妖精呢?!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夷柔大口地吃了饭,觉得噎得心疼,却还是起身淡淡地说道,“母亲到京,就安享富贵,等嫂子的孝敬就好,别的自有哥哥自己的想头,何必费心呢?”她见二太太瞪着自己的模样,想到那么多年都是母亲护着自己,到底不忍心叫母亲难看,便温声道,“母亲为咱们兄妹操心了这么多年,这到京了,就只等咱们的孝敬就好了。”   若真的叫嫂子离心,这个家还有什么快乐呢?   “若母亲喜欢,来日,我陪着母亲走走。”萧真不是一个对婆婆无礼的人,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段,在二太太转过头有些胆怯地看着自己的时候温和地说道。   她素来镇定强悍,难得这样温和,夷柔看着嫂子,心里就都是感激。   这是嫂子退让了。   “二伯娘啊,咱们才来呢,阿宁都困了。”夷宁见二太太已经怯了,不过是脸上挂不住没有台阶儿下,急忙拉着她的衣角摇了摇,十分央求地说道,“新屋子可好看了,您跟我瞧瞧去?”   二太太本就等着台阶儿,此时见夷宁乖巧,畏惧萧真不敢出声,暗暗瞪了跟自己不一条心的夷柔一眼,微微点头,起身看着忙上前扶住自己的宋衍,忍住了气,到底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出了房门。   夷柔只留在屋里,看着宋衍带着二太太与夷宁走了,这才有些羞愧地看着脸色已然平静的萧真,小声说道,“母亲这两年吃了不少的苦,难免对咱们兄妹都有怨言,这是在与咱们置气呢,倒连累了嫂子,对不住。”她忍了忍,坐在萧真的身边,握着自己的手有些纠结地说道,“嫂子放心,日后,母亲不会再与嫂子说这些了。”她呼出了一口气,脸上就带了几分坚定。   “母亲教养三爷与你长大,不过是这些小事,我并不在意。”萧真便温声道。   “嫂子再等等,日后我成亲了,就接了母亲一起去。”夷柔喃喃地说道,“待日后伯府分家,我就……”   “哪里有住在闺女家的道理?”萧真素来颇为喜爱这个小姑子,见她想偏了,便温声道,“传出去,你哥哥不必做官了。”她见夷柔一怔,便摇头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况若你兄长无心,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事。若是他有心……”她想了想宋衍那张黑着的脸,顿时忍不住笑道,“又怎么可能呢?”   夷柔本担心母亲离间了兄嫂之间的感情,见萧真心胸开阔,这才安心。   另一侧,二太太已经指着宋衍恨得说不出话来,尖声叫道,“你给我再说一遍?!”   她身在一个极奢华的屋子里,摆件陈设都极具精致贵气,可见是处处上心,若是从前,二太太想必喜欢的很,然而此时见着了面前的儿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母亲不必再为我房里的事操心。”宋衍平静地与母亲说道,“打从我要迎娶阿真的那一天,我就没有想过如同父亲。”他见二太太气得浑身发抖,便敛目道,“母亲,是想叫我也变成父亲那样的人么?”   耽于美色,糊涂庸碌,想到二老爷夫妻生怨,父子离心,他的心中更为警醒,认真地看着面前已然苍老的母亲,轻声道,“难道母亲,也想叫我的下场,与父亲一样不成?”   “天底下大官儿那么多,也没有说不纳妾的,怎么就定然是你父亲那样儿?!”二太太便厉声道,“你不开枝散叶,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没有那些大官儿的气魄,也只能守住一个女人。况阿真难道不能生?”见二太太怨气难平,宋衍敛目,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就见袖角有歪歪扭扭的几条纹路,想到萧真一边龇牙咧嘴地叫敬王妃打在头上骂笨蛋,一边杀气腾腾地捏着银针给自己绣袖脚,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此时见二太太已经气得要命,便轻声道,“给她承诺的,一开始就是我。如今母亲,叫我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么?若如此,我哪里还有面目见人呢?”   “你!”   “她的出身我从不在意,可是母亲若看不惯她,就搬出去就是。”   “天底下,哪里有婆婆搬出去的道理?!”二太太尖声道。   “这是她的宅子,你儿子吃着软饭呢。”见二太太的满眼的怒火猛地一窒,宋衍想了想,这才轻声道,“不是她,儿子手里头的银子吃饭都吃不上!咱们一家子吃的都是她的嫁妆,”说了这些,见二太太口中小声说着“嫁了人嫁妆就该是婆家的了”的话,宋衍便咳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吃着人家的软饭,还叫人不自在,这样的道理儿子不懂,也没有脸,既然如此,还是搬出去算了。”   “二伯娘啊,我喜欢这儿呢,可好看可金贵了,别叫我搬出去呀。”夷宁大眼睛看了看语塞的二太太,又看了看兄长,急忙在一旁拉着二太太的手央求道。   二太太自然也不是想要搬出去的。   她都苦了半辈子,好容易住上了这样的好地方,哪里想搬出去呢?可是见儿子坚决,二太太此时就对这夷宁板着脸说道,“我也都是为了你了!”   夷宁小脸儿上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大声应了,心里小小松了一口气。   大道理夷宁不懂,可是她却知道,若二太太真的搬出去,哥哥嫂子就要叫人说一句不孝了。   “今日之事,就此揭过,母亲日后就知道阿真了。”宋衍顿了顿,这才与二太太说道,“我每日读书向来要人在一旁,阿真起的虽然早,却要服侍我,每日午时,定然来与母亲说笑。”   这话就是不叫二太太折腾萧真给自己早早儿请安立规矩了,然而二太太已然叫儿子说得有些担心,恐真的搬出去吃苦花自己的银钱,虽不情愿,却也应了,又见府里头给自己预备了许多的丫头,倒也熨帖,含糊了几句,就将两个孩子赶走。   宋衍带着夷宁往她的院子去,走到一半儿,就听见夷宁怯怯地唤自己,停住了脚步,就见小姑娘有些纠结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温声问道。   “不叫三哥哥身边有别人,是嫂子心里有三哥哥呢,三哥哥别与嫂子生气。”夷宁想到方才桌上萧真的有些强硬的话,还有裂开的桌面,恐宋衍对妻子心生芥蒂,扭着自己的手小声说道,“嫂子看三哥哥的眼睛都是亮的呢,我瞧着好羡慕。”   宋衍微微诧异,看着这个从前并不是十分关注的妹妹。   夷宁是三房庶出,年纪又小,他平日里虽知道是养在二太太的膝下,却从来都没有如同夷柔夷安一样看重过。   “我听府里的丫头说,嫂子早就给我与伯娘预备各色的东西,这样看重,我虽然年纪小,也知道是为着三哥哥。”夷宁迟疑了一下,见宋衍的脸在月光下仿佛温柔了许多,不由鼓起勇气说道,“嫂子对三哥哥的心,我都看的明白,三哥哥别,别辜负了。”她说完了,又觉得自己一个小姑娘说这些有些害臊,飞快地看了兄长一眼,迈着小短腿儿就跑,呼哧呼哧地跑远了。   宋衍眼看着妹妹跟个小球儿一样跑远了,抿了抿嘴,不由笑了,然而想到了萧真还等着自己,脸色顿时发青。   那什么,夫纲之下,这媳妇儿不会叫自己睡书房的,对不对?   虽然大太太厌恶二太太,不会见她,然而夷安到底是晚辈,不见却叫人非议,因此一大早就来拜见。   一进门,夷安就见着一个小小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地跑出来,一头就滚在了自己的怀里,眨着眼睛有些呆呆地叫道,“四姐姐呀!”   夷宁抱住了笑起来的夷安的腿,见她俯身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急忙拱了拱,就见夷安的身后,一身气息冰冷的美貌青年低头看着自己,浑身气势惊人,抖了抖自己的小身子,越发地往夷安的怀里拱了。   萧翎见吓住了小孩子,这小丫头却并没有跑掉,反而越发地占媳妇儿的便宜,不由有些抑郁,送了夷安到门口,自己对着迎出来的宋衍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这一年,过得好不好?”夷安见夷宁看着还好,便含笑问道。   “跟着二伯娘,好。”夷宁用力点了点自己的头,这才带着夷安往上房去,就见此时的上房,一脸僵硬的二太太坐在椅子里头,一侧萧真与夷柔陪坐。   见这伯娘竟然没有叫萧真“立规矩”,夷安不由挑了挑眉头。   “安姐儿来了。”夷安赐婚郡王,二太太自然是知道的,此时见夷安的气质越发地清贵,一张脸清媚无双,越发地美貌,二太太就觉得心里憋得慌,只觉得夷柔竟是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心里有些不自在,又见只夷安一人上门,就越发地不乐,无精打采地唤了夷安一声,目光又在自己无法辖制的萧真的身上掠过,只觉得日子没法过了,便歪在一旁谁也不理。   “二婶儿气色倒还好。”夷安温声道。   二太太强笑了一声,见夷安坐在了夷柔的身边低声说话,想到了入京时听到的平阳侯府的风光,眼中不由一闪。   “大哥与嫂子,可还好?”二太太堆起笑容,打叠了精神笑问道,“不知我何时能去……”   “父亲与母亲忙得很。”夷安见二太太还想着当从前没发生呢,便笑了,摸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夷宁的小脑袋,这才在脸色变得不好的二太太笑道,“况如今精神也短了,哪里还见人呢?”她顿了顿,这才敛目,和气地说道,“况父亲如今朝政忙,难免气儿不顺,见着了我都要骂的,见着了旁人……”她咳了一声,叹气道,“越发地暴躁了。”   二太太眼角一抖,下意识地拿手去摸自己的胳膊。   她突然觉得身上疼的慌。   ☆、第140章   “既如此,来日我再给嫂子请安。”二太太强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她并不十分畏惧大太太,然而却恐惧对自己从不和气的大老爷,一想到那往死里抽二老爷的模样,二太太就恐惧得浑身发抖。   都说神鬼怕恶人,确实有些道理。   “我听岳西伯夫人的话儿,想着来与您说说三姐姐的亲事。”见二太太目光游移,夷安只微微皱眉,见一旁的夷柔对自己摇头,到底不愿参合这里头的事儿,便与二太太笑道,“您未上京前,伯府就想着与三姐姐的婚事,这如今有了您在,自然是要上门拜见才尊重些。”   见二太太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得意,显然对联姻伯府十分得意,夷安心里摇头,却到底没有说些什么。   这个模样,叫伯府的人见着,只怕就要背后笑话夷柔了。   “前儿你送过去的菊花,后头就有伯府给了我的帖子呢。”想到前头里唐家几房的妯娌与自己道谢的书信,夷柔急忙笑道。   母亲如何,是她不能否认的,她能做的,只有自己的一片的真心。   “来而不往非礼也,后头伯府不是还给了咱们送了好大的螃蟹?”夷安上辈子哪里敢吃性凉的螃蟹呢?吃一只就够要命的了,趁着这辈子身子骨康健,竟是放开了嘴巴吃,越发地喜欢这些,此时见夷柔笑了,都觉得满意,又见二太太不说话了,便凑在了萧真的身边小声笑道,“我听三哥哥的意思,是想叫嫂子无事也往军中去?倒也好,有了嫂子……”   “他为了我,我也得给他着想。”萧真却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出嫁后还抛头露面,难免叫人嘲笑你哥哥,如今我只在幕后帮衬就是。”她一双艳丽的眼往夷安的脸上看去,见她讪讪,这才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打什么坏主意?”   这妹妹可坏了,她都知道。   “不是说前儿,有人往王爷的军中散布谣言么。”夷安低眉顺眼儿地说道,“我听的可生气了,到底如今与王爷都是亲近的人了,怎么也得帮着王爷与嫂子您不是?”   这里头的王爷,自然是刚刚拿回了兵权的敬王。因他已然年纪不小,况小半辈子不大总管军中事,难免手生,精神头儿不足,如今得了兵权便将权柄下放给了敬王世子,余下几个儿子皆入京中帮衬。然而因这个,却有敬王对世子不大满意,想着捧另几个儿子上位的话出来,叫敬王妃听了就是一个倒仰。   不管真假,却正经的挑拨敬王府离心,这若是叫敬王府兄弟几个生出芥蒂来,岂不是坑人么?   “你知道是谁干的?”萧真目中闪过了一丝厉色,眯着眼睛问道。   “自然是项王了。”夷安看着自己的手,含笑说道,“这事儿,还是项王自己说的。”   当日给项王提了醒儿的那中年,不巧的很,与长安县主是个很隐蔽的联系,自从项王能从他“做了内监的哥哥”那里听到些是是而非的薛皇后的话来,就十分宠幸,万事不瞒,如今这一出,就是项王的手笔了。   见萧真冷笑了一声,眼中生出了几分冰冷的杀气,夷安顿了顿,这才温声道,“还是乔庶妃的提议,我瞧着,她也是急了。”   乔莹,凤命之身叫人最终否定之后,在项王府的日子一直都不大好过,项王对她生出了厌恶之心,有儿子又能如何呢?如今在王府日子不好过,为了自己的前程,她自然要想些计策,来讨好项王。   这投名状,就是敬王之事了。   不过夷安想着,这姑娘真是个人才,可惜了遇上了倒霉项王,把自己卖了个干净。   “这是要做什么?”萧真听着夷安的话,手中捏出咔吧一声,见夷安缩了缩脖子,便慢慢地问道。   二太太冷眼旁观,再次抖了抖。   “敬王府乱了,就再难对烈王构成威胁,项王正好卖烈王一个人情。”夷安呆呆地看着堂嫂的手,赔笑道。   与资历不够的萧翎掌管一军不同,敬王是与烈王同辈的宗室,素有军功,在宗室的人望也很高,况比起烈王府狗屁倒灶那点儿破事儿,还有嚣张,敬王府更见宽和,从前手上没有兵权也就罢了,如今也手掌一军,朝中声势直逼烈王,已有分庭抗礼之势。   况在前朝,敬王那是从来都与薛皇后站在一起的,越发叫烈王艰难,许多宗室看在敬王的面上,对薛皇后越发亲近。   这样动摇了自己声望的敬王,叫烈王十分忌惮。   别说都是宗室,都是一家人,唬傻子呢。   敬王敢冒头,就是烈王的仇敌。   “项王真是个好心的人。”萧真眼角冰冷,回头看了看夷安,心中感激,顿了顿,这才好奇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不成?”   “都说上阵父子兵呢,王爷这样做,不是一家同心的意思?如今竟叫人说成这样儿,我也是担心呀。”   夷安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声,见萧真沉默了看住了自己,急忙咳了一声,憋着自己心里的坏水儿出主意道,“做什么咱们就要被动挨打呢?不如嫂子也往军中去,叫王爷说,只说满门都为咱们这天下鞠躬尽瘁……”见萧真的眼角抽搐,长安县主明智地吞下了后头的一句话,免得被抽,再接再厉地搓着手说道,“一家同心,姑祖母就得褒奖不是?”   到时候敬王越发是个心怀天下的宗室,她就不信,还有烈王说话的份儿!   烈王好狗胆欺凌萧翎,冷落烈王妃,长安县主从来不是一个上门吵闹的泼妇,只知道背后给他一刀呢。   “如此,想必嫂子的几位兄长,爵位还能提一提。”夷安眉开眼笑地说道。   “你说的,也很有道理。”萧真终于明白宋衍面对这妹妹时那疲惫的心情了,谁见着这么要命的妹妹都得担心能不能嫁出去,顿了顿,这才迟疑道“只是……”   “嫂子入军中,只做军师,也不必与人抛头露面。”夷安笑嘻嘻地说道,“况叫我说,嫂子当年……”   “咱们才认识半年。”萧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便嘴角抽搐地说道。   这种自来熟多叫人为难呢?   长安县主只当没有听见,厚着脸皮说道,“何等意气风发呢?我还记得当年,嫂子一人一刀凌空而下……”她畅想了一下当年,用一双含情脉脉的妩媚眼睛看的萧真头皮发麻,这才叹气道,“不是嫂子当年的英姿叫我心折,我哪里会……”   她挤眉弄眼,就对恶心的不行的萧真露出了一个“你懂我”的表情,一转头,就见夷柔已经伏在桌上看着自己说不出话来,这才咳了一声道,“妹妹这片心,都是,都是为了爱呀。”   萧真脸色发白,摇摇晃晃地起身,对着二太太告退,捂着嘴跑了。   战场厮杀下来的女将军,也败在了这样的一张嘴下。   恶心走了嫂子,夷安哀怨地看了一会儿门,这才收敛的脸上的表情,露出了淡淡的冷意。   项王打算的好极了,离间了敬王,叫敬王军中震荡,讨好了烈王,还想着把管仲充入敬王军中,趁乱得利?   做梦去吧!   叫管仲在萧翎手下,这也是叫这个得过烈王妃教导的小子在眼皮子底下,她不会叫他日后海阔天空。就算日后放了他,也得是大局落定,天下太平的时候。   别与她说什么忠心,谁知道人心易变呢?   夷宁仰头看着面色冰冷了的姐姐,伸出小手摸了摸姐姐的脸,小声儿说道,“四姐姐不要不开心。”   二太太此时才从萧真的杀气之中回过神儿来,此时看着萧真早就消失了身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惊惧来。   她这次知道,萧真昨日拍桌子是给自己留了情了的,不然不是宋衍的面子,自己这样猖狂,只怕要叫她一刀斩了!   入京一桩桩事儿,二太太竟再也生不出与萧真为难的想法来,自这一日,越发地与萧真和气,倒叫萧真疑惑不已。   “这京里头,竟这样多事。”夷柔见夷安目光森然冰冷,想着之前妹妹的话,不由担心地说道,“日后你成亲,越发在这里头馅的深了。我别的不懂,只望你能保护自己,别为了别人叫自己吃苦。”   她顿了顿,见夷宁也扭着小身子在屋里滚,把许多的点心抓在手里往夷安的嘴里塞,眼中生出了几分复杂,掐了也吃得脸颊鼓鼓,与小仓鼠儿似的妹妹,笑嘻嘻地问道,“七妹妹最喜欢四姐姐,对不对?”   “最喜欢!”夷宁重重点头。   没有四姐姐,她哪里有现在很幸福的生活呢?   “以后,叫你与四姐姐住,好不好?”夷柔见夷宁偏头,一副不明白的表情,便温声道,“以后,阿宁与四姐姐,去与大伯父大伯娘住,好不好?”不管是为了夷宁以后的姻缘,还是叫夷宁受更好的培养,夷柔都想叫妹妹有更好的日子过,而不是跟着越发难缠的母亲,日后耳濡目染,也变成母亲这样尖酸的人。   小孩子不定性,她只恐夷宁好好儿的孩子,成了另一个二姐姐夷静。   “七妹妹觉得呢?”夷安知道姐姐的意思的,便含笑低头问道。   “以后……”夷宁却犹豫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心不在焉的二太太,回头看了目光殷切的夷柔,抓着手里的点心小声说道,“阿宁跟着二伯娘住。”她对着手指,在夷安的微笑里瘪着小嘴儿小声说道,“小七最喜欢四姐姐,以后,可以去看四姐姐。”   虽然二太太不好,可是她一直都记得,哪怕二太太在抱怨三老爷将自己丢给了她,却依然没有赶走自己,叫自己回到苛待自己的嫡母的身边儿去。   这是恩德,她不会辜负二太太的这些恩情,也不会为了更好的生活离开她。   “我陪着二伯娘。”夷宁小声说道。   夷柔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惆怅,只想到了上京之前,也是这个小小的,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妹妹,对着大太太认真地说道,“小七陪二伯娘礼佛。”   那时的坚定与郑重,一如眼前。   不知为什么,夷柔看着眼前的这个妹妹,突然有些羞愧。   ☆、第141章   夷宁说完了这个,见两个姐姐沉默地看着自己,竟有点儿羞涩,抱着夷安的大腿讨好地说道,“以后,我天天跟四姐姐玩儿。”   夷柔动了动嘴角,看着在夷安怀里打滚儿卖乖的妹妹,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茫然。   儿不嫌不丑,这样简单的道理,夷宁一个小丫头明白,可是她,明白么?   不过是几句话,就叫她离开了母亲,跟着伯父伯娘上京,享着荣华富贵,往来高门,又有了如今的姻缘,那时还觉得欢喜,可是如今,只觉得羞愧。   她的心底,是不是也觉得母亲丢脸,宁愿离开,也不愿意再跟在母亲的身边呢?   目光落在上头不知在自顾自絮叨什么的母亲的脸上,夷柔偏头飞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湿润,这才看似无意地转回头来,摸着夷宁的头含笑道,“原是我想的左了,还是七妹妹说的对。”见夷宁对自己咧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天真烂漫,夷柔顿了顿,这才温声道,“日后,妹妹也要如此。”   有这样的妹妹,她心中虽然羞愧,然而却也有些骄傲,只觉得原来,不是哪一个,都如同她一样看不明白的。   夷宁用力对夷柔点头,转头张着小手儿扑进了夷安的怀里。   仿佛姐姐的怀里叫夷宁想到了从前的温暖,她呆呆地打了一个哈欠,揉着眼睛小声说道,“四姐姐拍拍我。”   夷安就笑了,只觉得方才还以为这妹妹机灵了些,原来还是从前那个呆呆的小丫头,拍了拍夷宁稚嫩的背,听她舒服地仿佛要打小呼噜,她脸上这才真正柔软了下来,与脸上复杂的夷柔轻声道,“三姐姐思虑太多,这可不好。”   “我……”夷柔脸色有些发白,摇了摇头,却还是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自误,只是也知道,日后该做些什么。”她顿了顿,见夷安点头,这才笑道,“从前我错了的,日后弥补就是。往事不可追,轻狂的时候,我不明白,然而以后……”   她看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仿佛心境都不一样了,温柔地说道,“我得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所幸,她明白的还不晚,叫她明白的,也是她的亲妹妹。   “三姐姐心里的想头,我可管不着。”夷安是不会劝人的人,况叫她说,也没有必要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点评夷柔的种种,此时托了托夷宁的小身子,这才笑道,“我这段时候忙碌的很,姐姐又不在府里头,想念的紧。”她抿了抿嘴角,见夷柔笑了,这才继续说道,“二婶儿入京,过几日,三姐姐郑重些。我听说三哥哥给二婶裁了新衣?可有首饰没有?”   “有的,不必你上心。”夷柔知道夷安这是担心岳西伯府的态度,急忙安慰道,“三哥哥做了敬王府的女婿,这是怎么样的脸面呢?我都受益的,不必你操心这个。”又说了许多,眼见外头天色晚了,这才送了夷安出去。   二太太自然是不必送的,只夷宁摇摆着小身子跟着姐姐恋恋不舍,手上抓着夷安的裙角不撒手,眼巴巴一路走到了外头,就见白日里见的那个很好看的人静静地立在门口,他在的地方,仿佛连时间都静谧了,躲在夷安的身后偷偷探出头看了看这个未来的姐夫,夷宁的小脑袋偏了偏,怯生生的。   “哟,这是县主的……”萧翎的不远处,唐天唐将军正在被迫与自家王爷看月亮看星星呢,一低头就见长安县主的身后露出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跟小动物似的懵懂羞怯,不由嘴贱起来,凑到了萧翎的身边伸着脖子往那呆呆地眨着大眼睛的小丫头看去,嘴里还小声说道,“不对啊!宋家人,我门儿清,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呢?”   他下意识地翻了翻身上的荷包,摸出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玉猪来,对着夷宁招了招手。   作为与王爷王妃亲近的人,唐将军觉得该给小姑娘点儿好处,日后好相见。   萧翎脸色沉沉地看了这个家伙一眼。   什么叫门儿清呢?这么“门儿清”,这小子是不是对他媳妇儿有什么想法呢?   唐将军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祸从口出了,继续招手,笑得跟大野狼似的。   “那是唐将军,长者赐,不敢辞也。”夷安坏心地与抬头看自己的夷宁笑道。   唐将军的脸色顿时僵硬了。   长,长辈?   他,他真的长得那样沧桑?   “其实,可以叫一声唐大哥。”唐天弱弱地在长安县主的不怀好意里辩解道。   夷宁偏着头想了想,怯怯地上去,看着眼前这个很高大的人,取了那个小玉猪,回头看了看夷安的脸,小脚在地上蹭了蹭,慢慢地从手里露出了一块软趴趴的点心,举到了震惊的唐天的眼前,惦着脚尖儿怯怯地说道,“换!”   这小猪很漂亮,一定是这个人最喜欢的东西了,竟然给了自己。宋家七姑娘觉得,既然如此,自己也得拿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这个人。   “来,来而不往非礼也。”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摇着小脑袋认真地说道。   唐天低头看着这被小爪子爪得乱七八糟的点心,再看看地上零碎的点心沫儿,最后看看这小姑娘诚恳,还带着很大舍不得的眼睛,知道这真的没跟自己开玩笑。   “这个……”唐天想说自己非常不喜欢甜食,特别是被抓成蜂窝的这种。只是看着未来王妃横觑过来的眼神,还有自家王爷虎视眈眈的模样,显然如果自己伤了小姑娘的玻璃心,自己也得被这样那样,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了一个笑容来,从小手上将这个瘪了的,看不出是个什么玩意儿的点心拿在手里,对着眼巴巴的夷宁微笑道,“多谢……”   “七姑娘。”夷安凉凉地说道。   “多谢七姑娘。”唐将军这些时候连番遭遇熊孩子,心中的悲苦简直不能细表。   “可好吃了。”夷宁充满了希望地对眼眶都湿润了的唐将军说道。   唐天木然的举起了这玩意儿,咬了一口,只觉得甜得自己眼前发黑,不过倒还是有一股子淡淡的桂花香气,一边艰难地吞咽,一边默默诅咒自家王爷见死不救。   见他两口就吞了点心,显然是很喜欢,夷宁觉得自己找着了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儿,回头笑嘻嘻地看着姐姐,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玉猪,大眼睛弯起来笑了。   “这都是七妹妹的心意呀。”夷安叹息了一声,见唐天含泪吃光了点心,幽怨无比,这才满意地一笑,叫好生舍不得的夷宁回去,这才见被无情伤害的唐将军哭着跑了,不由笑了一声,挤兑走了无关的人,便拉着萧翎的手含笑道,“这是我七妹妹,三房出身,以后,就跟着三哥哥住。”   她知道萧翎只怕是知道夷宁的,却不点破,上了马车,这才与萧翎含笑说道,“前头里姑祖母还说呢,说你治军有自己的手段,许来年,就扩充新军。”   “若扩充,如今有些好的,倒是可以补充低阶武职。”萧翎侧头看着夷安的脸,轻声问道,“敬王之事,你与萧真说了?”   “我与你说过,前头的朝政大事放眼天下,我不懂。只是这些偏门小道,阴谋陷害,谁都比不上我。”夷安眉角带着几分冷意,眯着眼睛说道,“这等阴柔之策,谁是我的对手呢?项王若不愿意光明正大,我陪他就是。”   她目光森然,挑眉说道,“若是个光明磊落的皇子,正位也该堂堂正正,拿自己的品德收服朝臣,这样的人,我佩服他。可是这么几个东西……”她顿了顿,这才冷笑道,“怨不得姑祖母看不上。”   帝王的心胸没有,如何敢觊觎帝位呢?   “父王确实是怕了。”萧翎想了想,想到早朝时烈王对敬王的忌惮与防备,便慢慢地说道,“他所以在京中横行,不过是因掌八关兵权,然而如今……”   显然是薛皇后提拔了敬王,叫他在朝中与宗室与烈王打擂台。   “他都是活该!”若真的掌控兵权八关,说句不好听的,门一关,烈王说要谁去死,那人都跑不了。敬王远远比不上烈王,只是烈王府夫妻不和,烈王妃分走了其中一半儿兵权,才叫烈王不敢轻视。   想到了这个,夷安便冷笑道,“若当年,他但凡有点儿良心,也不会……”若当年他没有辜负烈王妃,一直都密不可分,谁又会如眼前的模样呢?想到了这,夷安就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嘴角勾起,曼声道,“项王点醒了我,原来,散布谣言与军中,果然会军心动摇。”   烈王殿下风光如意,软玉温香了这么多年,该还回来了。   “你想?”萧翎急忙问道。   “你父王年纪大了,听说旧年受了伤,至今未痊愈?”夷安温声道,“前儿不是,还突然晕厥?”   萧翎微微点头,很熟练地说道,“回头我就去办。”   不就是整点儿谣言么,他可会了,况媳妇儿的交代,一定要做好不是?   “瞧你。”夷安知道萧翎这是不想叫自己沾上这些,心里一暖,认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就见那双眼睛里没有厌恶与戒备,只有清冽的执着,目光便温和了起来,摸着萧翎的脸温声道,“你担心你的父王,这是孝道,只是叫我说,王爷的慈爱都在你的两位兄长的身上,想必爱父之心,更胜于你。”   她只觉得萧翎有些微凉的脸在努力往自己手上蹭,便笑起来,眯着眼睛说道,“这话儿,原该从你两位兄长的嘴里说出来,才更叫人信服不是?”   “嗯。”萧翎被迷得晕头转向,哪里听见夷安说了什么呢?一门心思地往她的手上拱。   正拱到一会儿,就只觉得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之后一只宽大的大手,一把掀开了车帘子,提着这只敢进了侯府还嚣张的狼崽子的脖领子,一起谈星星谈月亮谈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去了。   又过了几日,烈王府中,看着耷拉着头的爱子,烈王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许久之后,咬着牙说道,“你竟然叫老六引着,在军中人面前,说了我旧疾爆发,内里空耗?!”   ☆、第142章   萧安没有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只是想到那时萧翎的模样,不由告状道,“父王,这事儿,实在是老六……”   这个弟弟从封了郡王赐了婚,就跟变了一张脸似的,特别叫人生气!   从前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家伙哪里去了?   “你究竟是怎么说的?”烈王此时也没有时间慈爱了,恨不能上吊,想到这几日往自己王府请安的部将,其中几个的眼中颇有些动摇之意,更有几个野心勃勃,妄图取而代之,只觉得眼前再次发黑。   如此这样,他只怕命搭里头,都稳不住军中。毕竟他年老无力的话,是从他最疼爱的这个儿子的嘴里说出来的。   晃了晃倒在了椅子里,烈王想到狼子野心的萧翎竟心里冰凉,生出惊惧之感,低声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他的子嗣得力,后继有人,他并不担心这样的流言,然而萧安萧城都不是能带兵打仗的人,这是满京都知道的,若他有个好歹,这兵权,想必觊觎的不少。   这里头烈王妃就是头一个。   或许,这其中还会有他的部将。   若内里争斗乱起来,他如今的精力,该提拔哪个儿子压制?   “还不是六弟!”萧安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急忙说道,“当时在大街上,老六带着那个唐天就过来了,上前就问儿子您的身子骨儿,还说是他的错,气病了您,他自己把自己往忤逆上说,我自然是要责备一二,叫京中都知道他的不孝!”   萧翎一再大闹烈王府,叫萧安心里恨得慌,想到从前这弟弟俯首帖耳的模样竟然都是装出来的,就恨不能吐血。   萧翎好容易说都是他的错,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萧安抹黑他来不及,自然要将烈王如何被气得凄凉病重夸大些,谁知道萧翎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也一同下朝的烈王手下的武将呢?谁知道这几个武将的嘴巴这么碎,回头与军中胡说八道呢?又谁知道,就这么几句话,就叫军中动摇,都在担心未来会落在谁的手里呢?   “这小子心思奸狡,我都怵了他了。况宋家那个小丫头是个歹毒的,你们还上杆子往上碰!”前儿烈王刚刚幸灾乐祸了敬王的倒霉,如今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由拍案厉声道,“我不是与你说了,不许你去找这小子的霉头!”   见萧安急忙与自己赔罪,诚惶诚恐的模样,这个是长子,从小得他疼爱,竟舍不得多骂她。如今烈王只觉得满心疲惫,摆了摆手这才低声道,“这逆子简直就是一条豺狼!哪一日,就是咱们全家死在这小子的手里,我都不会奇怪。”   “父王……”萧安有些不安地唤了一声。   “此事,只能我来回转。”烈王浑身无力地靠在了椅子上,慢慢地说道,“我再在军中多露几日的脸,叫他们知道我还没死呢,也就好了。”   只是说出这话,烈王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他当年不说烈王妃的一剑,那不过是最后压倒了他的稻草。其实很多年前,烈王妃从死人堆里将重伤的他背着回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如同从前一样行军了。   那次的重伤拖得时间太久,他看似好了,如同从前一样强壮,其实内里已然败坏,也因这个,他不敢完全与烈王妃翻脸,回到京中,哪怕叫薛皇后算计走了一半的军权,却不敢真的反驳。   至于手下的兵权,他也都安排手下各自牵制统领,自己不再日日宿于军中与兵将同甘共苦,往好了说是为了于朝中辅助帝王,不好的,就是他累不起了。   也因为这个,他的心中多少怨恨延误了他伤势的烈王妃,也见不得她那康健硬朗的模样,因此与她愈发走的远了。这些年他修身养性,用了不知多少的补药,看起来是正当年的健壮,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次为了证明自己无碍,想必要用上些力气,没准儿,真得少活几年了。   “日后,不要再与那小子有什么接近。”萧翎的心思奇诡,叫烈王心里发寒,此时见萧安躬身应了,这才有些疲惫地看着角落里一套被架子撑起的厚重的铠甲,嘴角露出了淡淡的苦涩,仿佛想到很多年前,还是年轻意气风发的自己,与一个同样耀眼的女子一同披上了铠甲,并肩厮杀的日子,那时他只信任她,是他唯一敢将后背交出的志同道合的爱人。   “父王?”见他怔怔的,萧安急忙唤了一声。   烈王有些迷茫的眼神落在了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的脸上,方才的怀念慢慢地退去,变成了冰冷。   再如何,只她后来连自己的子嗣都不肯容忍,就已经再无夫妻之情了!   摆了摆手,他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之后数日,烈王奔走军中,应对不测自然不必细表。   烈王这么大的事儿,夷安自然也是知道的了,此时长安县主正立在医馆里,看着不远处的冯香笑容温柔地与人看诊,许久之后,这才与一旁也看着她的三公主笑道,“叫我说,如今才是好的。”   女子的生命里,未必一定只能有情爱一途。叫夷安说,冯香如今就很好,哪怕是依旧孑然一身,可是生活得充实,又如何不是一种圆满呢?又何必,为了一个男子日日围着他转,为他伤心呢?   “母亲也见过她,回来就说是咱们家作孽了。”三公主看着许多的病人排着队等着,冯香没有半分不耐,便低声道,“这样的姑娘,母亲说,如今只恐四弟配不上她。”   “这事儿,只是他们自己折腾去。”夷安顿了顿,见三公主含笑点头,这才看似不经意地笑道,“只是我的心意,不管将来如何,她都是平阳侯府的人。”   这话就是再说,哪怕薛义日后不能愿望成真,冯香有了别的喜欢的人,也不能叫宋国公府插手了,三公主也并未觉得不对,微微点头。   “没有想到,这医馆竟有这样大的好处。”三公主便与夷安笑道,“从前我参合,不过是想着有点儿名声给自己,顺便与人为善。谁知道如今瞧着,竟觉得心里有一种欢喜。”   凭着医馆,原来真的可以救许多人的性命,可以叫贫苦百姓家中不至骨肉分离。若说三公主从前还存着功利之心,然而如今,却投了真心进去,想要将这医馆建好,叫更多的人受益。因想到这个,三公主便温声道,“我想着,不如在城东再开一个,只是这一回,咱们也可多寻些人来。”   哪怕是帝姬,手上的财物也是有数儿的,哪里真的够用呢?   “我想着一个想头,只是不知该不该说。”夷安便笑道。   “你说来听听。”三公主素来知道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人,便含笑问道。   “咱们不如以医馆的名义,在城中与各家传信,若谁家往医馆捐钱捐物,咱们每隔一段儿时间,就将这些善心的,愿意帮扶的人家写在邸报上传扬天下,这一则是感激,一则也是为这些人家扬名,名利都有,不至于寒了人家的心。得到的财物,咱们便造册,选人监督,必然要用在医病救人上,我想着先以京中实验,若是效果好,不如日后就推广天下,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你说的倒新鲜。”三公主心中微动,便笑道。   “虽只是我浅薄的想头,这里头还要有许多筹谋细细策划之处,只是也是我的一片心了。”夷安见三公主点头,顿了顿,这才慢慢地说道,“这医馆,我想着,日后就握在帝姬们的手里头,不叫陛下忌讳,也不至……”   若这样的利器握在皇子的手里,只怕声名日盛,功高震主,那还有皇帝什么事儿呢?可若是落在乾元帝的手里,凭夷安的本心,是真的不想给乾元帝的脸上贴金。   她还等着看乾元帝怎么死呢,怎么可能成全他的英明?   况若是下任帝王登基,又该谁来掌控医馆?不如公主最好。   三公主与四公主都心情良善,竟也十分合适。   至于七皇子,小东西还未长大,就算参合了,如今也已经有了贤良慈悲的名声,他那几个兄长,也不会在此时多加在意,生出忌惮之心。   “这个要多寻几个人来才好。”三公主想了想,便笑道。   “只要与百姓有福,我是无谓的。”夷安虽然不是个东西,这一次却真的是没有想过给自己谋好处,此时不在意地说了,见三公主容色越发娇艳,不由笑问道,“嫂子这一脸喜气儿的模样,我瞧着是有些欢喜的事儿不成?”见三公主含笑看了自己一眼,一双手下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小腹,夷安心中一动,急忙问道,“莫非是有喜?”   三公主下嫁多年,一直不曾有孕,夷安自然也知她耿耿于怀。   “最伶俐的就是你,我也没有想过竟然有这样的喜报。”三公主含笑点了点夷安的额头,这才目光带着几分晶莹地看着自己的小腹,低声道,“如今,也是圆满了。”不拘男女,只要给她一个驸马的孩子,她此生就无憾了。   夷安围着三公主绕了几圈,眼睛亮晶晶的,一点儿都不像平日里喊打喊杀的模样。   正要往三公主的身边凑,夷安就见薛义一脸防备地过来,拎着妹妹放在一旁,一脸醋意地护住了自己的媳妇儿,哼了恒,这才对妹妹十分和气地说道,“你嫂子有孕了,可不好再这样亲近了。”天可怜见的,这要妹妹离媳妇儿远点儿,竟然还得靠儿子,实在叫薛二爷心中悲伤。   “你来做什么?”三公主见他炫耀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笑了,却还是板着脸问道。   “我来瞧瞧我家的妹妹,是怎么祸害了烈王府的。”薛平是知道烈王府的动荡的,此时见夷安一脸无辜纯良,不由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这才与三公主笑道,“我这是给你们送信儿来了,咱们的好妹妹……”他顿了顿,见夷安的耳朵扑棱扑棱地伸了过来,不由继续叹气道,“可怜见的,烈王,都叫你与姑祖母气得吐血了!”   想到早朝之上,百官众目睽睽之下,烈王一口血喷出,翻倒在地生死不知的模样,薛平是真的服气了。   日后,他儿子的教养问题,就都归这妹妹了啊,肯定不吃亏!   ☆、第143章   “吐血?”三公主微微皱眉。   虽然烈王人品不大好,然而三公主也不得不承认,烈王是个强悍的人,不然也不会凭着自己就在茫茫多的宗室出头,帮着乾元帝顶住了薛皇后这么多年。   手掌兵权的多了去了,然而敢在京中风光无限,跋扈得天下都知道的,这么多年,也只有烈王一人。   这样强悍的人,怎么会吐血呢?   “为什么呢?”一个清媚绝色的少女,露出了一个无辜单纯的模样来,叫薛平嘴角都抽抽了。   “你不知道?”就是你干的!   表哥的目光犀利的很,就跟审贼,夷安觉得受到了不信任,瘪了瘪嘴,有点儿委屈地往三公主处看去。   “怎么与妹妹说话呢!”三公主见不得薛平欺负人的,况还是夷安,此时不由抽了他一把,指使道,“给妹妹道歉!”   看在儿子的份儿上,薛二爷忍住了一口恶气,委委屈屈地给妹妹低了头,这才叹气道,“早朝上,姑祖母一句话就叫烈王呆住了,之后,就吐了血。”   “什么话?”三公主急忙问道。   “今儿早朝上,敬王示弱了,与姑祖母哭诉自己老迈,无法掌控军中,却不敢辜负帝王与天下,因此将王府数子与爱女都补入军中,一家子为这天下鞠躬尽瘁。”薛平低声说道。   对于敬王完全抄袭自己的说话,自己一点儿都没有换个词儿的这种不肯自力更生的无耻行为,长安县主表达了一下深深地愤慨。   “最近身子不好的,未免多了些。”三公主喃喃道。   烈王也叫人传言老迈无力,这些时候为了证明自己老当益壮,正在各军游走,好生奔波,还与军中同乐,一同操演比武什么的,如今军中都赞烈王勇武更胜当年。   “姑祖母当朝就赞扬了敬王,说这才是宗室典范。”薛皇后的原话儿是,身体倍儿好与军中同乐,那是你的本分!可如敬王这样儿,哪怕身子都坏了,还想着家国,满门报效的,这才是叫人钦佩的大英雄。   皇后娘娘感动的不轻,况这又是宗室,算是给皇家挣了脸了,不仅抚慰了老泪纵横的敬王一番,还提了敬王府数子与萧真的爵位,作为对这种忠勇之心的嘉奖。   烈王玩儿命地现了身手,正是疲惫的时候,心力交瘁,冷不丁就听见敬王连最不成器的儿子都封了辅国将军,这种心情……   “于是吐血了。”薛平看着摸着下巴不说话的夷安,木然地说道。   “可怜了的。”夷安叹息了一声,摇着头说道,“早知道,该将王爷的几个儿子都送到军中,没准儿这回也借了光了呢。”若烈王不是逞强,而是示弱,将府里几个庶子都放入军中,哪怕是个摆设,或许都能有些好处了。   如今就算放入军中,也不过是叫人说一句见了敬王的好处,这是跟风来着,多少叫人不齿。   “这话儿,可不好再说了。”薛平心说烈王还不真的死过去啊?!   不过这一口血吐出来,前阵子卖的力气算是全白瞎了,烈王的健康从前如何大家不知道,眼下,都知道这是不大好了。   况都不好了,为什么还拿着兵权不放呢?叫大老粗说一句,就是烈王殿下站着茅坑不拉屎。   “现在如何了?”三公主心中一动,却是想到萧翎也是烈王之子,急忙问道。   “这下子,军中更沸沸扬扬,只是烈王殿下手下还有几个忠心的人,一时不过是动摇罢了。”薛平目光一闪,便与夷安温声道,“都说狗急跳墙,我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叫你心里有数,都说穷寇莫追,可不好再往他面前去了。”   萧真是夷安的嫂子,那日夷安往萧真府上去,隔了几天,敬王就成了可怜虫,叫人可怜的不行,占了大便宜了。谁不知道这毒计是谁想出来的呢?   夷安也觉得烈王大概得恨死自己,乖巧地点了点头。   要不,斩草除根,再接再厉,搞死烈王?   板着手指头想了想,烈王若死了的守孝问题,长安县主遗憾地忍住了。   “之后,要如何呢?”三公主顿了顿,见夷安眼角发光,不由轻声问道,“烈王府,岂不是恨死夷安?”   “早就恨我,又不是一天两天。”夷安一抬头,就见远远地萧翎走过来,顿时眉开眼笑,推开了薛平就往萧翎的方向去,就见他上前扶住自己,仿佛恐自己跌倒,这才笑嘻嘻地问道,“我瞧着你今日红光满面,这是有喜事不是?”   萧翎的目光在夷安的脸上掠过,点头道,“有人来寻我。”   “是谁?”   “父王从前手底下的。”萧翎轻声道,“父王看着不大好,军中许多人有别的心思,这几个是忠于父王的。”他顿了顿,嘴角露出淡淡的讥诮,轻声道,“忠于父王,不愿见兵权旁落在与父王无关的人的手中,只是我那几个兄长都不成器,因这个,哪怕我是个逆子,也只好求到我的面前,求我的帮衬。”说到这里,他就想到那几个武将不情愿的模样,轻声道,“以为我稀罕似的。”   “你定然是拒了。”夷安知道萧翎的风骨的,便含笑道。   “我叫他们滚。”萧翎冷冷地说道,“想拿我当傀儡呢,真以为我是大哥那样的蠢货?”   “咱们自己拼搏,何必要他的。”夷安一边说一边拉着萧翎往外头走,见他顺从地跟着,十分温柔,便低声道,“我瞧着这么一家子就心烦,如今大抵能消停些,咱们不要理会了。”   “我明白。”萧翎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里有一块淤青,是叫大老爷揍的,这才与夷安说道,“管仲与我说了,项王瞅着机会,想着叫他从我的手底下出来,往敬王或是父王的军中去,叫他拒了。”   项王之心路人皆知,这是瞅着了就想占便宜的意思,况管仲是萧城的大舅子,这样的身份也算是很亲近,又是有武艺在身,凭着萧城的脑子,求管仲在烈王病重时主持军务,也并不是不可能。   “这才是聪明人呢。”夷安吐出了一口气,冷笑道,“项王上蹿下跳的,究竟有完没完?”   “他也是急了,听说青海大捷,秦王凭着新造的攻城车收复了安溪国,安溪国献了降书,愿岁岁进贡,”萧翎见夷安诧异,便轻声道,“这是惊天之功,不仅项王,我瞧着,连太子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况皇后娘娘,”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恩赏了秦王,命他享双俸,又犒赏大军,只怕明年秦王回京,这天,就真的变了。”   秦王功勋远超兄弟,叫太子与项王简直夜不能寐了。   “怨不得他急着往军中伸手。”夷安沉吟片刻,便皱眉道,“管仲,是个人物,这样的人,至少得叫他欠我一个人情。”   “人情?”   “他所以不肯与项王亲近,不过是因乔莹之故。”夷安看着医馆里那些忙碌的大夫,只觉得满心宁静,然而嘴上却带着几分冰冷地说道,“乔莹是管家的外室女,坑了他的亲妹妹,项王又纳了她做庶妃,这就是一个耳光一个耳光抽在他的脸上,他能与项王好才叫见鬼。”   她说起项王,就想起前几日入宫,冷不丁又遇上这厮,这贱人竟然还敢对自己露出含情脉脉的模样,脸上就一冷。   “若有人敢对我家人如此,我也不会放过她。”萧翎轻声道。   “若日后,项王回过味儿来,杀了乔莹与管仲赔罪,他多少心里就软了。”夷安含笑说道,“我只想,还是叫这股子怨恨,一直都留给项王,也不负这一场相识了。”   管仲,自然是要乔莹去死的,只是死在谁的手里,就是长安县主说了算了。   “怨只怨,她的心肠太过狠毒,实在叫我不能心安。”乔莹虽然仿佛拎不清,然而心里到底多有些毒计,她刚入京就败坏她的清名与项王,后头还坑与自己无关的嫡姐进火坑,这在后头更好,竟连敬王都撬的动,不是夷安擅阴私诡计,没准儿谁就栽在这上头,项王手底下有这样的人,实在叫她心中难安。这年头儿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谁死在谁的手里,也不过是棋差一招,与人无尤。   “你想怎么做?”萧翎急忙问道。   “你以为项王,想留着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乔莹的凤命可坑死项王了,不是恐叫乾元帝认为自己做贼心虚,只怕项王早就动手,如今还不定怎么担惊受怕呢,想到这儿,夷安便敛目轻声道,“她活着,就是罪证呢。”   萧翎扶着腰间的刀静静地听着,只觉得媳妇儿特别地聪明。   “回头……”夷安正说的兴起,就突然感觉萧翎停住了,她见他竟露出了诧异来,也顺着看了过去,就见远远地,一个一笑一嘴白牙的傻瓜正兴冲冲地过来,顿时脸上一抽。   严肃地,想要祸害别人的时刻,却出现了画风差异如此严重的家伙,这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原来是未来的三姐夫。”夷安磨着牙就笑了。   “他也不容易。”萧翎咳了一声,小声说道。   二太太到京,岳西伯夫人亲自上门会亲,其中种种就不细表了,只是萧翎却隐约知道,仿佛岳西伯府还是颇不大满意的。   并不是不满意二太太的有些讨好的模样,也不是因二太太若有若无的絮叨,反而是因二太太想与亲家“同仇敌忾”,抱怨了平阳侯府。   岳西伯夫人是个厚道人,并不因夷柔的出身有什么不喜,只是归根到底,这门亲事能做成,大半是伯府看在平阳侯府的面子上,如今二太太竟然仿佛有些忘恩负义,又有些与平阳侯府不睦,就叫岳西伯夫人有些为难之意,到底见夷柔面有愧色,知道她并不是母亲的想法,这才忍住了,认了这门婚事,又定了婚期,只是那一日与岳西伯夫人一同前来的人不少,人多口杂,说出的话就并不是那么好听。   唐安在府中自然听了风言风语,这些天千方百计地上门安慰夷柔,也是费尽了心思。   ☆、第144章   二人正说话,就见唐安笑呵呵地就过来了,目光炯炯。   “王爷精神不错,县主也是。”唐安搓着手赔笑道。   这样一眼就看出在想些什么的家伙,夷安也是无奈了。看着他对自己赔笑,心中叹息了一声,这才微微颔首道,“你来的倒巧,今儿我正要往三哥家去。”   “那正是同路啊!”唐安等的就是这话,装模作样地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夷安,就听一旁的萧翎冷冷地哼了一声,顿时缩了缩脖子,这才小声说道,“那什么,我也正要与阿衍讨论一下学问呢,既然如此,咱们同去?”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了身后一个色彩斑斓的大风筝来,叫夷安看见了,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把这风筝往身后塞了塞,却塞不住,这才带着几分忧愁地说道,“前几日,我瞧着阿衍的精神不大好,我心疼呀,这不,给阿衍带了个风筝,叫他开心开心。”   夷安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她家三哥可叫这厮祸害完了。   “三哥哥一定喜欢。”不点了你的天灯就见了活鬼了!   见被未来的妹妹“祝福”了,唐家少爷顿时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抓着后脑勺咧嘴傻笑。   “不知何时下聘?”夷安便好奇地问道。   唐安顿了顿,这才笑道,“母亲早就预备下了,等良辰吉日,就下聘。”他见夷安并不多问,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握了握身后的大风筝,默默地低头跟着两个极美的男女之后,往宋衍的家中去,掩住了脸上的忧虑之色。   岳西伯夫人对这门亲事并无不可,然而他父亲岳西伯却有些不乐意。   虽夷柔的嫂子是敬王府的武夷郡君,然而却有一个叫人为难的母亲,那日与二太太说起的种种,因恐多事,因此岳西伯夫人并未回家多说,也不知岳西伯从哪里知道了当时的对话,顿时就说这婚事要再等等看。   能对细心照料了自己女儿的兄长嫂子都有怨恨之意,岳西伯只恐心术不正。   有什么样儿的母亲,只怕就有什么样儿的闺女,唐安是个心思单纯的,岳西伯多少担忧夷柔不贤良,日后败坏唐安。   若娶了再说不好,哪怕平阳侯府再疏远,也要为夷柔出头的,岂不是成了怨偶?   “若下聘,可得快着点儿。”夷安一眼就看出了唐安的不对,眯了眯眼,却只含笑说道,“我瞧着您也是年纪不小了,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呢,若是来日有什么夜长梦多,可怎么办呢?”见唐安诧异抬头,她便温声道,“伯府何时下聘,我管不着,只是我得想问问,我姐姐,你还喜欢么?”   她一脸不喜欢就拉倒的意思,唐安急忙点头道,“自然是喜欢的。”见夷安满意点头,他突然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说道,“都是我家里有人碎嘴子,只是母亲与我说了,父亲没有见过夷柔,因此不知她是个什么样儿的姑娘,然疼爱我的心却是真的,只要我真的喜欢,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岳西伯不过是担心罢了,叫妻子儿子央求了几句,也并不十分坚持,只是唐安心疼夷柔,想着叫府中议论平息,况也要给夷柔做脸,才好叫夷柔风风光光地嫁过来。   “我只望你不忘初心。”   “县主放心,我最喜欢……”唐安正心花怒放,听见了这个,顿时龇牙一笑,然而到底是个羞涩少年,对着夷安有些脸红地说道,“县主懂的。”   夷安默默地看了看那个大风筝。   英俊的少年急忙羞涩地把大风筝双手奉上。   “这是我特地做的,飞的可高可稳当了,不是给……阿衍的,我,我都不带自己动手的。”唐安见夷安兴趣颇大,急忙献宝地说道。   “这话,您与我三嫂说去吧。”夷安叹了一声,沧桑得不行,仿佛已经能见着了不久的将来,萧真一刀剁了唐家少年的下场。   唐安用无辜的眼神看了看眼前这位县主大人,又想了想没想明白地说道,“我与阿衍之间,与她有什么关系呢?”真是好生奇怪,叫人想不出原委。   夷安什么都不想说了,掉头就走,唐安急忙巴巴儿地跟上,几人离开了医馆正要走,却见远远的,一顶精致的小轿在不远处的街角,其中一只素手挑起了帘子,露出了半张极白皙美貌的脸来,夷安就见那仿佛是女子的脸,却在自己看过去的瞬间落了下去,之后,这小轿一起,转头消失在了远远的街上。   “那个……”夷安微微皱眉,指着那远处低声道,“瞧着,仿佛看了咱们医馆许久。”   萧翎微微侧头,身后已经有闷不做声的属下跟了上去,见已有人追去,这才与夷安安慰道,“京中小人极多,咱们声势这样浩大,自然是引人注目。”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了一角落,却见仿佛有个熟悉的身影对自己微微颔首,之后飞身掠过,顿了顿,记住了这人,却不动声色,只送夷安与唐安到了宋衍府外,这才与夷安叮嘱道,“什么时候我回来接你,咱们一起回家去。”他厚颜无耻地把平阳侯府当成了家,一点儿生疏都没有的。   唐安早就不耐烦了,捧着风筝就往门里去,才跑到一半儿,一个极美的女子就目中带煞地走了出来,看见了唐安,眯着眼睛握住了腰间的战刀。   “唐安。”萧真见唐安手上的风筝,眼角微微一抽,这才问道,“这个,不是给阿衍的对不对?”   “这个就是给阿衍的。”唐安急忙说道,“阿衍读书辛苦,不如放风筝调节心情,以后也好读书啊。”他兴致勃勃地,充满了担忧地与萧真说道,“郡君也是的,怎么能这样不想着阿衍,还得我处处为阿衍着想呢?这,这……”   “你如今,可以叫我郡主。”萧真不客气地打断道。   “今日才下的旨意。”萧翎见唐安呆呆地点头,这才对萧真颔首,眼看着夷安到了萧真身边,这才往远处去了。   “嫂子今日大喜。”夷安与萧真道贺,见萧真带着几分诡异地看着唐安,急忙抢过了风筝笑道,“甭管这是给谁的,我是个霸道的人,竟只能归我了。”转头就与已经傻眼,看着风筝又看着自己的唐安不客气地问道,“除了风筝,还有什么别的没有?”见唐安摇头,顿时一笑,回头就将这么个家伙踹出了府,看着这家伙扑过来,只当看不见叫人关了府门,与萧真笑道,“改日,咱们一同放风筝去。”   “不叫他进来是对的。”萧真低声与夷安说道,“母亲眼下正骂三妹妹忘恩负义呢,叫他看见,三妹妹就没脸了。”   “忘恩负义?”夷安一怔。   “因三妹妹要嫁到伯府去,母亲本就觉得嫁妆不大体面,这方才就说要……”萧真顿了顿,含糊地说道,“要伯娘也给出一份儿,三妹妹不肯,两下说得都有了火气,有点儿不好听,母亲听了也伤心些,如今就不大好看。”   想到二太太说起嫁妆的理所当然,又想着叫自己也分出些地与铺子与夷柔添妆,萧真只觉得没脸,顿了顿,这才与抿嘴的夷安轻声道,“我与你说,母亲叫你给添妆,你可不许应。”   她对银钱并不在意,早就与宋衍说好,夷柔的嫁妆归她预备,只是眼下二太太并不知道,因此竟特特儿地与她说了一回。   “二婶不曾为难嫂子吧?”夷安皱眉道。   “她不敢。”萧真从来都是个省事儿的人,见二太太怕她,越发地做出了冰冷肃烈的模样,腰间的战刀擦的雪亮,因此哪怕是二太太在背后算计,她说句不行,也不敢再说第二句,只敢回头来骂夷柔了。   “因二婶儿,三姐姐的亲事都悬得慌,她还作呢。”夷安叹了一声,揉着眼角说道。   “岳西伯府是言而有信的人,这亲事议了大半年了,京中该知道的都知道,断断不会此时生出波折。”萧真淡淡地说道,“况我刚封了郡主,他们家,不敢在这时候得罪我。”   敬王眼瞅着身价阿尔扶摇直上了,夷柔是宋衍唯一的妹妹,岳西伯府疯了才会此时撂挑子,且就算悔婚,又有哪家敢接手,冒着得罪敬王府与平阳侯府的风险再与唐安做亲呢?   只是叫萧真说,人家心里有些忌讳倒是真的,这迟了些,也多少可以理解。   谁愿意亲家是这么样的人呢?   “嫂子多费心吧。”夷安便央求道。   “你放心就是。”萧真说着,夷安就听前头的上房传来了二太太尖刻的声音,只觉得恍如隔世,当初紧着夷柔当宝贝的那个二太太,竟仿佛是不存在了一样,不想知道这一年里是什么改变了她,夷安收了脚等了等,这才往屋里去,就见里头夷柔正低头擦眼睛,二太太满脸怒色,只得装作看不见,扬起了笑容与二太太笑道,“二婶起色不错。”   “你来了。”二太太脸上还带着恼怒,便不客气地说道。   “这屋里喊打喊杀的,想必二婶才见着我。”夷安微微地笑了,见二太太一怔,这才自己往座上一坐,目光落在一脸苦涩的夷柔的脸上,目中闪过了一丝讥讽,转头与二太太温声道,“我瞧着二婶儿的意思,是对伯府这桩婚事不满意?”   她本想着分了家,二太太如何与她无关,然而眼前二太太的模样,莫非以为她真的念佛吃素了不成?   她还没有在家里忍过谁呢!   “安姐儿这话……”   “二婶从上京,点着名儿地挨个儿训斥了一遍。如今更好,与外头说我家不是东西呢。”夷安从来不玩儿虚的,也不知什么是客气,此时看着纤长的指尖儿,淡淡地说道,“我们都是狼心狗肺的人,也就罢了,谁叫咱们是小辈,不敢顶撞那您呢?”   “安姐儿这话……”   见二太太强笑,夷安嗤笑一声,冷淡地说道,“我说一句实话,指桑骂槐这玩意儿,您当我是傻子听不出来?父亲母亲从未有亏待二婶儿的地方,做什么叫京中有不堪的闲话?母亲是宽和人,我不是,忍不住,只好与二婶儿说明白,再折腾一回,再叫我听见一句,我这做侄女儿的,只能礼送您出京,给老太太祈福了!”   ☆、第145章   “什,什么?!”二太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简单粗暴的夷安,顿时瞪着眼睛说不出话了。   “您在京里打听打听,我现在是个什么人,再来与我说话。”这事儿,若宋衍与夷柔说,传出去就是不孝了,况夷安真的不耐烦有人在家里折腾,这外头的事儿乱七八糟,哪里有时间与二太太废话呢?便含笑看了二太太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别跟我说什么亲戚情分。您出去问问,薛家二房,我正经的外公家,我是怎么干的!”   二太太一脸指摘大房的架势,究竟要做什么,她懒得管,只是这么忘恩负义,是不是真当平阳侯府是软柿子?!   京中不太平,二太太这些抱怨都是为人诟病平阳侯府之处。   “你!”   “母亲,”萧真便在一旁摁住了夷安,冷淡地说道,“从母亲入京,我可有亏待之处?”   “你是个好孩子,自然没有。”二太太惊惧地看了夷安一眼,想着刚刚听说萧真竟然封了郡主,虽心里有些不愿意,却还是赔笑道。   “可是我很不高兴。”萧真将腰间的战刀往桌上一拍,见二太太跟着跳了起来,这才慢慢地说道,“我嫁过来之前,母亲叫我贤良淑德,敬爱长辈,我听了,因此就算心里不欢喜,也忍了母亲,谁叫您养育了三爷呢?”   见二太太含糊地笑了,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说道,“只是没有想到,母亲把我的客气当成福气,”蹬鼻子上脸,这话萧真忍住了没有说,顿了顿,这才目光森冷地看住了二太太,轻声道,“我一个宗室女,母亲当我没有根基?!”   “我疼爱你还来不及……”二太太在萧真冰冷的杀气中抖成一团,几乎要哭出来,此时急忙说道。   “疼爱我,给三爷送丫头,算计我的嫁妆?”萧真不客气地问道。   “不是……”   “今日,话说明白了。”萧真抬手止住了二太太的话,冷淡地说道,“叫妹妹赶在头里说出这些话,我心中有愧,毕竟,宋家分家,这本不是妹妹该管的事儿。如今话,我放在这儿!”她起身走到二太太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一脸怯意的女人,冷冷地说道,“两条路,母亲愿意住着,就好好儿地做个老封君,什么都别管,安享富贵!另一条路,拼着三爷不喜,我送母亲回老家去,给您预备大宅子,哪怕您在老家把我骂上天,也随您,如何?”   “你,你怎么能……”二太太尖叫道。   “我是宗室郡主,我就能。”萧真看着面无人色的二太太,轻声道,“三爷面前,我劝您什么都别说,不然离间了我们的夫妻情分,来日我往宫中哭诉,就有三爷的好日子过了!”   夷安霸气发到一半儿,叫萧真给堵了,正憋得够呛,听见了“哭诉”二字,顿时擦了擦脸上的汗。   萧真这样儿的姑娘,只流血不流泪的,能哭诉就见鬼了。   “你拿衍哥儿威胁我?!”   “他的前程,就在您手里头。”萧真觉得自己有点儿欺负人了,只是为了日后的太平,想到宋衍对自己的叮嘱,顿时狠下心继续道,“想叫他不能出仕,您就试试!”   二太太所以对宋衍夷柔都很不客气,一是因在山东确实吃了许多的苦,心中怨气难平,觉得自己是叫儿女抛弃,另一面,却是因知道儿女心中愧疚,因此方才敢如此高声,如今见儿子闺女确实任打认骂,然而儿媳妇儿是个惹不起的,一脸凶神恶煞,顿时就呆住了,看着萧真目中的冰冷,显然没有与自己开玩笑,再想想还要等着宋衍给自己博一个老封君呢,顿时就不说话了。   “一家子,这才清净不是?”夷安见二太太偃旗息鼓,便温声道,“二婶日后,想吃吃想睡睡,操心的事儿,别想了。”   “母亲若觉得我的嫁妆配不上伯府,就退了这亲,回头给我订给配得上的就完了。”夷柔抹着眼角哽咽道,“伯父伯娘嫂子,谁都不欠咱们家的!”   谁都不是瞎子,若叫平阳侯府预备嫁妆,跟着还有二太太的抱怨,她如何在伯府立足呢?   “不能退亲!”她正说了恼怒的话,就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喊,诧异看过去,就见一个脸上都是尘土,不知从哪里滚过的少年滚进了上房,见屋里的女眷都震惊地看着自己,他急忙抹了抹自己乌漆麻黑的脸,扑到了诧异起身的夷柔的面前哭道,“不能退亲!”   “唐安!”夷安诧异地惊呼,看着这么一个一转眼就变了形象的少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安悲伤地回头看了夷安一眼,眼里都带着泪花儿。   唐小爷在府门口挠了半天的门无人给开,就想着另辟蹊径,翻个墙头啥的偷偷儿见心上人一面,谁知道这该死的宋府别的不高,就墙高,艰难地爬上了墙头往下一看,唐小爷悲从中来了。   墙太高,爬不下去了!   不知道因自己爬过墙,因此对墙头有一种格外危机感的武夷郡主加高了墙头不说,还挖低了府中的地面,外头看着矮,实则爬上去就下不来的唐安,想到自己是怎么翻滚到了府里,趴在地上几乎见了祖宗,好容易爬到了上房求救就听见心上人悔婚,哭得不行,又不敢去抱心上人大腿,回身就抱住了夷柔身边的椅子腿哭道,“都定亲了,怎么能反悔呢?三姑娘退亲了,以后我还怎么见人,怎么活着呢?!”   简直就是一幕痴心少年负心女了。   仿佛夷柔不应,他就要继续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我我……”夷柔看着哭成狗的唐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们不退亲!”二太太哪里是要退亲呢?伯府这样的亲家那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顿时尖声道。   唐安停住了,水汪汪的眼睛看住了夷柔。   “你的心,我都明白。只是……”夷柔苦笑了一声,温声道,“若事有不谐,我并不怪你。”只是说着话,却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不是傻子,唐安日日上门与自己说笑,还有岳西伯府那日之后就没有了动静,她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道缘故的。   “二婶已坑了三姐姐,难道日后还想再坑?!”夷安不客气地问道。   二太太看着满脸泪的夷柔,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过是想出口这一年的怨气,并不是真想害了闺女的姻缘呀!   “日后,二婶什么都别说别做,不然坑的也不过是三哥哥与三姐姐。若二婶觉得无所谓,都随意!”夷安烦了,况本就与自己无关,慢慢起身甩袖走了。   二太太跌坐在椅子里,看着捂着脸无声落泪的女儿,再看看面色冰冷的萧真,脸色苍白。   难道,她是真的做错了?   这京中怎么叫她觉得,竟还不如在山东自在快活呢?   夷安躲在了夷柔的房里去等着萧翎来接自己,此时的萧翎,却是一转身就到了烈王府,就见烈王府外的一个角落,一个看着有几分书卷气的青年躲在那里,见了萧翎眼中一亮,见他走过来,急忙唤道,“六弟!”   这是萧翎的五兄萧书,此时看着萧翎的模样有些瑟缩,却还是忍着心里的畏惧努力笑道,“我就知道,你定然能见着我。”   “五哥这是何意?”萧翎冷淡地问道。   萧书虽然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妾室所出,然而他生母还没死,身份也是良家,因此从前在府中地位比萧翎高贵的多,虽不叫烈王看重,却也不会随意喝骂,平日里只知道闭门读书,与萧翎并没有什么往来,说不上有什么感情。   萧书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安,见萧翎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想到自己如今的心事,急忙与萧翎说道,“我要与六弟说件事儿。”见萧翎不置可否,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苦色,与萧翎说道,“六弟别怨我这么多年从来都不与你亲近,其实我的日子也就是那样儿,有侧妃在,我母亲……”   “我不想与五哥叙旧。”萧翎淡淡地说道。   说从前有什么意思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我误了。”萧书心中一抖,生出了几分失望,强笑了一声,这才急忙说道,“方才,六弟看见街角的那顶轿子没有?”见这一回萧翎看过来,他心里生出了些希望,飞快地说道,“那轿子这几日天天都往医馆去,我瞧着竟是冲着你们去的!”   他自从注意到了这个,就跟在那小轿之后,预备拿来给萧翎做个人情,此时果然应验,顿时欢喜了起来,舔了舔嘴角继续说道,“六弟可知道,那是谁家?”   萧翎微微摇头。   他的下属追了去,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追得不见了踪影,十分古怪。   “那是韦家的人。”萧书也有些为自己的机智得意,此时便与萧翎说道,“这家行事倒是缜密,回府之前总是在外头绕来绕去,只是我跟了许多天,到底跟出了结果来。”   “韦家?”萧翎想到那挑起帘子的仿佛是个女子,便微微皱眉。   韦家闺中只还有一女,就是管仲的心上人,当初险些赐给自己做侧妃那个。只是他记得,那女孩儿并不是个心中有诡计的人。   “就是韦家!”萧书见萧翎果然带了几分兴味,飞快地将自己知道的说了,见萧翎点头,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五哥想要什么?”萧翎从来都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便慢慢地问道。   萧书一怔,之后目光就闪烁了起来。   “我没有什么好求的。”萧书含糊地说道,然而手中却握紧了。   “我欠五哥一次,何时五哥想起来,就与我说。”萧书平白无故与自己示好,其中定然有事儿,只是萧翎却懒得问,见萧书点头,看了看天色,转身走了。   他还得接媳妇儿呢。   萧书沉默地看着萧翎的背影不见,这才转身回了王府之中,走过了一个园子,就见外头微风弱柳之中,极远之处,一个单薄疲惫的女子沉静地看着远处与一群莺莺燕燕调笑的萧城,许久之后,静静地离开。   萧书看着那女子形如槁木的模样,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第146章   萧翎到达了宋府要带夷安回家的时候,二太太已经伏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这其中固然有知道夷安的“丰功伟绩”之后的恐惧,还有的,就是随后而来的宋衍的警告。   将夷柔婚事的艰难与波折与二太太认真地说了一遍,见母亲呆住了,不再如之前那样自我感觉良好,宋衍这才低声道,“以怨报德,母亲,大伯父欠咱们家什么?!怎么母亲就这样咄咄逼人?”   因为这个,他许久没脸给大老爷请安了。   “我没有坏心……”二太太喃喃道。   “京中居,大不易。”宋衍认真地对含泪看着自己的母亲说道,“这京中有心人多了去了,咱们家如今走在悬崖边儿上,大伯父身上担着重任,多少眼睛看着。母亲的一句话看似不过是抱怨,叫人听见,只怕阖家都要危险,满门抄斩之时,只怕母亲还当自己的‘知心人’一心为你呢。”   就在二太太惊恐之中,宋衍又将京中不知多少的事端说了,见二太太被唬住了,这才轻声道,“若母亲管不住自己的嘴,儿子就不读书,陪着母亲回山东去。”   只这一句,二太太就哭出声儿来,再也不说什么了。   她从前只想添添堵,哪里想过这些呢?   况儿子说得对,她若真的招了平阳侯府生气,日后就算宋衍有碍,人家因她之故,也不会再理睬了。   “你,你说得对……”二太太只觉心里难受,看了看泪眼朦胧的闺女,又看看不过几日就现出疲惫的宋衍,低声说道,“你们放心,我不在京里呆着,等,等你妹妹成亲,我就回老家去。”她摆了摆手,捂着脸道,“日后,你们有孝心,常回来看看我就成。”   她一辈子都为了儿女,若真的因为自己叫儿女生出波折,自己痛快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宋衍嘴角动了动,却还是忍住了难受,平静地说道,“之前,我也想着叫母亲出口气,只是若过了,伤了咱们,母亲心里也不能真的痛快。”二太太的性子不合适在京中,不小心就要叫人卖了,他宁愿日后常常回山东孝敬,也不能叫二太太在京中。   夷安见二太太点头认命了,这才与萧翎出府。   “二婶这样儿,也提醒了我,日后,我只恐老太太叫人拿出来做文章。”夷安走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就脸色冰冷地与萧翎说道。   老太太恨透了大太太,若是个有心人想要携着老太太对平阳侯府做点儿什么,就不大妙了。   告个御状什么的,该怎么办呢?   “这两年,你家老太太该活着,只是清醒就不必了。”见夷安看过来,萧翎摸了摸她的小脸,轻声道,“你放心,都交给我就是。”   那老太太苛待过他的夷安,还想把她嫁给那样的男人,这样的仇恨在萧翎的心中纠缠不休,不过是顾忌平阳侯府罢了,如今既然夷安担心,他又何必手下留情呢??平阳侯不能丁忧,他就叫那老太太活着,至于怎么活着,就是他说了算了。   萧翎为她不知做过多少的事,夷安自己都数不清,此时也不必说谢,只用力点头,满心的信任。   “我家五哥说起,窥视医馆之人,只怕出身韦家。”萧翎顿了顿,见夷安露出了诧异的模样,便继续说道,“他也不知是哪个,只是我想着,韦家还是不安分。”   韦妃虽然叫薛皇后吓破了胆子,乖得很,然而韦氏一族却未必如此,只怕还存着叫四皇子称帝的心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夷安心中一动,这才轻声道,“我听说四皇子的正妃也出身韦氏,韦氏与他休戚相关,哪里是一个韦妃就能左右的呢?”   若四皇子登基,韦氏就能出一个皇后,这可是天大的好处,韦氏的荣辱都在四皇子的身上,叫夷安自己,也断然不肯这样偃旗息鼓的。   “四皇子还如此,可见是不将韦妃的命放在心上了。”萧翎淡淡地说道。   薛皇后手里扣着韦妃,四皇子竟然还在折腾,分明老娘死活都不在乎,也算是个狠心的人。   “觊觎医馆。”夷安眯着眼睛喃喃地说道,“这人,倒是很有眼光。”   有眼光的女子,此时正与面前的一位容色秀美的少女对坐,这女子窈窕美貌,如同明月生辉,娥眉如同远山一般,生就了一副绝佳的美貌。   然而这女子此时转着手中的汝窑茶杯,却看着面前脸色很不好看的少女,许久之后,便温柔一笑,轻声道,“妹妹还在与我置气不成?”见眼前的少女冷笑一声,她便叹道,“我也知道,从前算计了你,是我的不是,只是你也要明白,我并无恶毒之心。”   “五姐与宫中传话,叫我去给清河郡王做侧妃,难道还是为了我好不成?!”这少女一脸痛恨,却死死压抑,见对面的堂姐怔了怔,便咬着牙说道,“清河郡王是什么人?长安县主又是什么人?!五姐叫我去做侧妃,你信不信,我入府第一天,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她自然就是当日要赐给萧翎的韦家小姐韦素,此时见面前的那女子无言以对的模样,便含着眼泪说道,“我的心事,从来不瞒五姐,你明明知道我喜欢谁,为何还要这样对我?!”   “管仲不是良人,五姐也是为你好。”这女子姣好的脸上露出了怜惜,看着韦素温柔地说道,“韦氏与管氏,日后必有一争!到时就是生死之敌,你又该如何自处?”   “皇后娘娘根基稳固,姑妈还掐在她的手里,五姐与殿下难道都顾不得了?”韦素怔了怔,之后便冷笑道,“不过是一个不好,姑母就险些死在宫里头,如今你们还不完?”   她指了指宫中的方向,脸上露出了哀凉之色,又指了指这无言的女子的心口,咬牙大声道,“五姐拍着自己的良心说!这真的是为了我好?!姑母的死活都不在你们的心上,我的性命又算什么?!”   “至少,也能叫你博那恩宠!”这女子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若没有恩宠,我就是个死人了。”韦素软在椅子里,看着目中深处如同冰雪般冷漠的堂姐,只觉悲凉。   “从五姐嫁给殿下之后,越发地是个皇子妃,不是我的姐姐了。”韦素抹了一把脸,有些疲惫地说道,“你在陇西好好儿的,为什么回京?”   “项王与殿下有些误会,于朝中频频生事,我来解释一二。”   这女子正是四皇子的正妻韦欢,有些淡然地说完了这些,她就见妹妹气色并不好,顿了顿,便关切地说道,“如今,伯父可给你寻了人家?”见韦素摇头,她便冷冷地说道,“我是真的为你好,劝你不要与管仲来往。”她握住了韦素的手,轻声道,“你的性子,我明白,若真的两家兵戎相见,只怕你头一个就要抹了脖子。”   “我只想嫁给我喜欢的人,死了我也愿意!”韦素负气道。   “你愿意,管家未必愿意,项王未必愿意!”见她说不通,韦欢的声音顿时冰冷了下来,将恨恨看来的妹妹的手一甩,冷道,“回京以后,我已经给你挑了一户好人家儿!”   “你!”   “清河郡王手底下的副将唐天。”韦欢眯了眯眼,挑眉说道,“这是清河郡王的心腹,素来被信重,若你能拢住他,日后未必不能左右清河郡王。”她顿了顿,微微皱眉道,“至于你口中的长安县主,我往那医馆去瞧了,确实有些成算,只是她不知道,清河郡王此人,我都看透了,最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皇后想以女子笼络他,未必能够如愿。”   “五姐是要叫我无地自容么?!”韦素已是惊呆了,霍然起身大声道,“唐天,唐天与管仲如今相识,若传出去,你叫我如何面对管仲?!”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五姐从哪里听说,清河王是个冷酷……”   她顿住了,想到京中传说清河王险些打死了自己的亲妹妹,不由震了震,这才有些心灰地说道,“他虽然冷酷,然而却真心爱惜长安县主。那位县主我也见过几回,是个很好的人。”   哪怕是知道自己出身韦氏,也知道自己险些赐婚,然而那女孩儿已然对她与旁人并无不同。   “京里京外,如今都是皇后娘娘的人马,五姐究竟想要做什么?”韦素自认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此时含着眼泪与姐姐问道,“殿下手上,可有兵权?”见韦欢眯着眼睛看着自己,仿佛十分另眼相看的意思,她不由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就算有,然而不是京中兵权,又如何能解燃眉之急?五姐!你大军而来之时,只怕咱们京中的韦家人,都已经人头落地了!”   这又哪里是为了韦氏好呢?   “所以我才叫你去嫁给唐天!”韦欢见韦素摇头,脸色冰冷地说道,“不仅如此,七弟,我还要他去往敬王府提亲!”   “敬王府?”韦素顿时诧异了。   “敬王府那位武夷郡君,不是嫁不出去?”韦欢淡淡地看着屋里的一个不小的青花鱼缸,就见里头几只游鱼悠闲摆动,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位郡君不仅连着敬王,况自己也能带兵,又是宗室,十分难得,只要七弟能娶了她,想必她自然会站在殿下这一边。至于清河王……”   她沉吟了片刻,见妹妹看着自己仿佛呆住了,这才脸上生出了平静的笑意,温声道,“烈王已经老了,他膝下诸子都不成器,来日八关兵权必然会落在颇有心机的清河王的手上,到时,这京中就不是皇后说了算的!”   她筹谋了许多年,自然是对京中了如指掌。   “武夷郡君?”韦素呆了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名声不好,可是七弟也并不十分委屈。难道为了大业,这点牺牲都不行?”韦欢不耐地问道。   “可是,她已经成亲了呀。”韦素讷讷说道。   “什么?!”韦欢陡然听到这一句,顿时直起了腰杆,断然道,“不可能!”   “许是那时五姐在路上,因此不知。”韦素见姐姐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仿佛是在恐惧什么,竟流下了汗水,有些担心,却还是小声说道。   “她怎么可能嫁人?她不是一直……”韦欢用力地喘息了片刻,突然死死扣住了要给自己擦汗的妹妹的手,大红蔻丹几乎要陷进妹妹的手腕里去,厉声道,“她嫁了谁?!”   ☆、第147章   “五姐!”韦欢的表情恐怖得叫韦素仿佛以为这堂姐见了厉鬼,只觉得抓在身上的手疼的厉害,又疼又怕,顿时挣扎起来。   “她,她怎么可能嫁人!”韦欢脸色惨白,竟喃喃自语了起来,仿佛魔怔了,许久之后,只觉得韦素疼得哭了,这才仿佛醒过神儿来,诧异地松手,然而目光之中却变得异样起来,摸着妹妹的手勉强温声道,“妹妹别怕,我不过是一时迷了心罢了。”顿了顿,她便仿佛有些不在意地问道,“武夷郡君,究竟嫁给了谁?”   她看似不在意,然而一双手却紧紧地握在了长长的水袖之下,韦素见了姐姐如此,心中便生出了疑惑。   “五姐为何肯定,武夷郡君不能嫁人?”不知从何时起,她仿佛对这个姐姐有些陌生,觉得生出了神秘来。   可是父亲看重堂姐,她的许多的话,都叫父亲得到了好处。这样聪慧,是她从前十分仰慕的。   “她……”韦欢却略显烦躁,挥了挥手有些凝重地说道,“你只说她嫁给了谁!”   “平阳侯府的三爷,长安县主的堂兄。”这是名动京城的大事,知道母老虎竟然有人要,简直叫京城都侧目了,都想瞧瞧那个不怕死的家伙。不是恐敬王恼怒,不知要有多少的风言风语,况如今的流言也不少,都说宋家老三贪图了敬王府的权势,连母老虎都敢要,要权不要命,听说如今夫纲不振,别说纳妾,丫头都不敢碰一下的,在京中引为嘲笑。只是韦素却不以为然。   从前她远远地见过武夷郡君与那位宋家三爷在外行走,那行动之间的默契与眼神,并不是外头说得那样不堪。   这世上,什么模样的女孩儿,其实都有一个匹配的男子,不过是能不能遇到罢了。   “又是长安县主!”韦欢的脸上有些凝重了起来,微微皱眉。   这是她第几次听见这个名字了?   “县主人还不错,况五姐也该知道前头里医馆之事?这是个真正有善心的人,我只困居闺阁之中,有些浅薄的名声便引以为傲。如今见到这位县主,才是自愧不如。”韦素真心地说道,“从前她初入京有许多跋扈狠毒的传闻,不相识时我还看不起她,如今只觉得羞愧了。”   她自视清高,然而见了夷安才知道,原来天底下不是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品性高洁的女子。哪怕这样的人手上沾染着血腥,然而另一面,却依旧可以纯良。   “你何必妄自菲薄。”韦欢心烦意乱,只觉得自己心中发慌,摆了摆手,这才与韦素凝重地说道,“从前你知道这县主多少,都与我说说。”   自己联姻清河郡王,反手堂兄娶了敬王府的武夷郡君,身后又靠着宋国公府与薛皇后,这样的算计叫韦欢都觉得心惊,此时喃喃地说道,“从前我知道这场赐婚,还小看了她!”   清河郡王的赐婚,她远在外地听说,不过是以为是薛家那对儿姐妹花坑了这个身不由己的女孩儿,如今想来,却悚然而惊。   到底是自己的姐姐,韦素微微迟疑,还是将夷安的诸事一一说了,待说到清河郡王仿佛极爱重这位未过门的王妃,为了她闹得京中不宁,韦欢已经喘不上气来。   “这个县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忍不住将桌上的茶盏挥落在地,清脆的破碎声中,韦欢厉声道。   韦素已经呆住了,不知姐姐这话从何而来。   出身这样鲜明,什么叫从哪里来的呢?!   只是韦欢没有兴趣将这些与妹妹说明白了,一双秀美紧皱,她低头忖思了许久,终于脸色有些灰败地叹息道,“棋差一招,如今这一局,是我败了。”她有些黯然,却叹息道,“许是因我的缘故,因此从前……”她顿了顿,含糊地说道,“生出了许多的变化,这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局势。只是,”她冷笑道,“叫我就此退让,却错了主意!”   “五姐,中宫稳固,你为何……”韦素是不看好四皇子的,盖因四皇子前头三个兄长,又有秦王这样的皇二子在,哪怕薛皇后厌恶太子,寻常皇位也落不到四皇子的身上去。   此时见姐姐仿佛有些疯癫了,她沉默了会儿,便低声劝道,“皇后娘娘仁德,若姐姐老老实实的,四皇子日后总会封王,那时咱们韦家一样风光,何必赌上这一局呢?”韦家已是风光到了极点,为何要冒着覆灭之危逆流而上?   跟着四皇子一起去死,难道真的这样好?   “你懂什么!”韦欢却不爱听这话,将妹妹往一旁一推,此时竟恢复了镇定,冷冷地说道,“成王败寇!凭什么,我们要与旁人叩拜?你姐夫,也是皇子!”   “你害了姑母,还不知么?”韦家都叫韦欢挑拨得野心勃勃,此时韦素什么都不想说了,低声叹了气,见韦欢起身,便疑惑地问道,“五姐这是要往哪里去?”   “我回京,自然要与皇后娘娘请安。”韦欢冷冷地说道,“这样的把柄,我不会叫人拿捏住。”哪怕是在心中对薛皇后有再多的心思,她也不会显露在面上,叫人说一句不敬。   然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生出了一丝恨色,许久之后,转头与韦素温声道,“咱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不要叫长安县主迷惑。”她笑叹了一声,有些怜惜地摸了摸迷惑的韦素的长发,温柔地说道,“你在闺中见识浅薄,来了一个待你好的,就将她认作了好人。”   “五姐!”   “敢插手前朝的女人,就没有好的!”韦欢冷冷地说道,“心里头毒水儿都漫天了,只面上装出一副慈悲心肠来,这我都知道。因为,”她顿了顿,看着自己的手,低声说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这双手上,又有多少的人命,自己都记不得了。   从她走上夺嫡这条路,就再也没有想过干干净净。   “五姐!”韦素看着姐姐仿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模样凄凉,竟忍不住心酸起来,高声唤了一声。   “你如今唤我一声五姐,日后只怕就要恨我了。”韦欢目光清明起来,微微笑了,却只扬起了头,命一旁的丫头给自己重新理妆,看着银镜之中那个风华无限,一颦一笑都带着入骨的风情的女子,用白皙的手拨弄着头上的凤钗,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笑容,之后沉了脸,转头与韦素低声说道,“这些时候,东宫可有她的音讯传来?”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韦侧妃。   韦素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入了东宫,心大了!”韦欢冷笑一声,却并不在意这个弃子,叫妹妹留在家中,自己往宫中与薛皇后请安。   自己进京,却不往宫中请安,只怕就会叫人诟病了。   不提韦欢如何奉承薛皇后,只夷安回到了家中,就见平阳侯府的上房,正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滚在大太太的身上,见了外头有动静,这孩子一转头,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是,安姐儿呀!”七皇子可算找着人了,顿时扑向夷安。   夷安见了七皇子,竟微微一怔,一个不留神就被扑倒,往身后倒去。   毫无防备地倒入了身后一个微冷的怀抱,夷安只觉得萧翎的一双手臂无耻地抱紧了自己的腰,却无暇回头给这个占便宜的登徒子一下子,只瞪着一双清媚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变得黑黝黝的小皇子,就见他多日不见,仿佛身量高了些,浑身虚软的肥肉都变得结实了起来,撞过来的时候险些撞出了自己的肠子,顿时惊讶道,“舅舅怎么……”从前的那个软乎乎的小胖子,去了哪里呢?   七皇子的眉目之间不知为何竟现出了一丝刚毅,却对着夷安笑得讨好极了,仿佛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肥皇子。   “表哥说,这样,好看!”七皇子献宝地扭了扭自己的小身子。   他口中的表哥,就是宋国公世子了,夷安看着她舅舅这模样,只觉得骨头疼,复又觉得有点儿心疼了。   脱胎换骨一样的七皇子,走到这一步,这短短的时间,得吃了多少的苦呢?   “辛苦么?”夷安摸着七皇子的身子问道。   “不辛苦,舅舅还能吃更多的饭了。”七皇子美滋滋地摇头。   “哪里有不辛苦的呢?”夷安回头怜惜地摸了摸萧翎,这才又摸了摸七皇子的手臂,然而也知道,男子如此方才是正道,不然在后宫染得一身脂粉气,实在叫人不喜。   忍住了心里的难受,她这才抱着已经沉得厉害的七皇子坐在了大太太的手下,看着笑嘻嘻扭着自己衣角的七皇子问道,“七舅舅怎么有时间出宫呢?”见他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不由笑问道,“莫非是为了医馆?”   “医馆我已经去看了,安姐儿打理得很好,果然是疑人不用呀!”七皇子摇头晃脑地吊书袋,特别地得意。   萧翎在一旁烦透了,沉默了看着这么个无耻的小狼崽子霸占自己的媳妇儿,顿了顿,这才冷淡地说道,“该是出宫看望三公主?”   “皇姐有小宝宝了,母后叫我带点儿东西来。”七皇子也不恼萧翎的态度,抱着夷安的脖子蹭了蹭外甥女儿的脸,这才满足地说道,“我想念安姐儿,这完事儿了,来瞧瞧你。”   “还有些别的缘故,对不对?”夷安顿了顿,见七皇子有些讨好地看着自己笑了,搓着自己的小爪子,不由笑问道。   “就是皇嫂的事儿啦。”七皇子不自在地扭了扭自己的身子,这才在夷安含笑的目光里,有些为难地说道,“皇嫂有孕了,可偏有人叫她不自在。”   “是太子?”夷安都不用猜的,便犀利地问道。   除了太子,再没有王八羔子这样混账了!   “太子与皇嫂说,要接她回东宫呢。”七皇子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   “这并无不妥。”夷安微微皱眉道。   “来接她的,是东宫的两个侧妃。”七皇子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趴在夷安耳边小声道,“其中一个仿佛有些良心,避过左右,请皇嫂不要回东宫去,说是,”他垂着大脑袋有些难过地说道,“说是太子,不想叫皇嫂生这一胎呢。”   ☆、第148章   “不想要嫡子?”夷安微微皱眉,见七皇子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有些奇异地说道,“舅舅,也想留下这个孩子?”   七皇子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她。   “有了嫡子,太子的地位就稳固,只怕来日越发不能动摇。”见七皇子微微一怔,夷安便温声道,“太子待母后如此冷心,日后只怕待舅舅也不会有好处,若叫他稳固起来,我只恐日后舅舅吃亏。”   她说这些的时候,默默地盯着七皇子的眼睛,就见他清澈的目光里有些难过,有些叹息,许久之后,化为清明,抱着她的手臂摇头说道,“与太子皇兄的,是与他的,不该牵连小侄儿呀。”   “哪怕日后,这个孩子会与舅舅相争?”   “侄儿都容不下,舅舅怎么还能说保护你们呢?”七皇子板着手指头有些为难地说道,“皇嫂待小七很好呀,皇嫂也是小七应该保护的人!”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才摇着微笑的夷安的手臂求道,“安姐儿想个办法呀,母后那儿,我担心母后恼怒,不敢问。”   虎毒不食子,若那侧妃说的是真的,薛皇后知道太子连儿子都不肯要,只怕要气出个好歹来,只是七皇子年纪小,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只觉得外甥女儿是这世上叫自己最相信的人,因此赶忙过来讨主意。   这话,他只会与夷安说,因为夷安总是为他着想的。   夷安听了七皇子的话,想到太子妃对自己的慈爱,心里未免叹息,忍住了心中的酸涩,这才与七皇子温声道,“回宫去,舅舅只与太子妃说一句话就可。”   “什么话?”七皇子急巴巴地问道。   “若太子无异动就罢了,若真的心怀叵测,只叫太子妃询问太子,如今年纪尚浅也就罢了,日后诸王膝下皆有嫡子,太子在陛下与皇后的面前,可还有半点儿优势?”见七皇子点头,她便冷笑道,“嫡子为正统,太子连正统都不如弟弟们,后继无人,陛下为何定要将皇位传给太子?”   “知道了。”七皇子乖巧地说道。   夷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揉着眼角继续地说道,“旁的也就罢了,只这一句话,就足够糊弄太子的了。”太子的心都在大位之上,自然是听的进去的。   只是夷安心中却到底生出了恼怒来。   “东宫之中,谁与太子进了谗言?”太子虽然脑子不好使,然而寻常自己想不到这个地步,况前头里上蹿下跳要立太孙,这岂不是变得太快?夷安不由与七皇子问道。   “那侧妃没有说呀。”七皇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小声儿说道。   “不用说,”夷安冷笑了一声,眯着眼睛说道,“只叫我瞧着东宫之中,谁如今最得宠,心思越发大,就知道了。”   想着那个韦侧妃,又想到韦氏中人暗中窥视医馆,长安县主自然是个投桃报李的人,眯了眯眼,只敛目温声道,“罢了,我与舅舅入宫一回。”她翻看这自己的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前儿几个大耳瓜子,还没抽醒她,既然如此,我成全她!”   韦侧妃也算是越战越勇,只是这年头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太多。   “韦氏与罗家不同,夷安你……”大太太在上头听着,微微皱眉,与夷安皱眉道,“不要生出什么波折来才好。”韦氏联姻高门,还出了一个四皇子妃,可不是罗家那样简单就能压制的了的。   “母亲还不信我?我最是个稳妥不爱生事的人了。”夷安脸都不红一下儿的,急忙笑道,“您就放心就是,韦氏与咱们家,可说不上话儿。”韦侧妃自然是韦氏出身,只是她手底下,也没想着亲手收拾这个来着。   结仇满天下不是县主大人的作风。   “结仇又如何?难道只许韦氏算计我们不成?”萧翎却在一旁与无奈揉眼角的大太太恭敬地说道,“夷安从来都不爱计较是非,只是万万没有叫小人得意的道理!你放心,有我在,谁都别想叫夷安吃亏。”   表了一下自己的忠心,清河郡王图穷匕见,很善良地,微微羞红了脸颊,带着微红的光晕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七皇子示威了一下,这才与叹气都叹不出来的大太太诚恳地说道,“可惜了的,我不能日夜护着夷安呢。”   说完这话,清河郡王目光炯炯。   大太太真觉得这闺女女婿都是上辈子讨债来的,这女婿也忒纵容闺女,只怕来日天都叫这两个捅个窟窿出来。木然看了看充满希望看着自己的女婿,她摆了摆手叹道,“罢了,待三丫头成亲就是。”   清河郡王的眼睛顿时大亮!   成亲了,才能天天蹲守自己媳妇儿不是?   “你究竟要如何,先与我说说。”大太太不放心夷安,恐闺女为了太子妃把自己折腾进去,便急忙问道。   “这话说出来,简单的很,叫我与母亲先隐瞒一二。”夷安龇牙一笑,见大太太纵容无奈地看着自己,心里一热,却只掩住了,四顾看了看,只与大太太笑道,“怨不得母亲今日不烦我,父亲呢?”   若是平时大老爷在此,大太太的眼里就不大能看到旁人了,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如今这模样,竟仿佛是有点儿那个意思了。   “与岳西伯喝酒去了。”大太太厌恶二太太,然而夷柔的婚事哪里是能不管的呢?旁的也就罢了,只她听岳西伯夫人往宋家去了,回头就偃旗息鼓,没有了动静,就知道不好,这些天都在与大老爷说给夷柔张目之事,只是大老爷烦透了二房,从前不过是强忍着留了侄儿侄女儿在,如今添了一个恶心的二太太,连宋衍与夷柔都厌恶起来,断然不肯与夷柔张目,这多日才叫大太太说得回转,不情不愿地与岳西伯交际。   “二婶儿的性子不大合适在京中。”夷安微微皱眉。   “既然分家,咱们就不管这么多。”大太太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谁家没有几个倒霉亲戚呢?宋国公英明神武,还有个败家的弟弟赶着使坏呢,若说合适不合适的,谁家都是满眼的血泪,大太太对这个并不在意。   不是看重了宋衍与夷柔,这是日后能帮着支撑家族的人,大太太不会这样费心扶持。   既然知道大老爷不在,夷安便留在了家中用饭,其间就见七皇子用饭飞快,筷子横飞,吃得香喷   喷的,饭量也比从前大了许多,便在心里一叹。   这舅舅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   用了饭,夷安这才送七皇子回宫。   一回宫,七皇子便见萧翎默默地牵着自己的小爪子往薛皇后的宫中去,倒是夷安,笑嘻嘻地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女兵往别处去了,不由疑惑地与萧翎问道,“安姐儿做什么去?”   “帮太子妃去。”萧翎与夷安从来心有灵犀,此时知道夷安肚子里的坏水儿往哪儿冒,咳了一声,牵着这么个问题特别多的小东西拜见自家姑祖母去了。   夷安却只是分花拂柳地在后宫行走,对那些花间月下的美人并不在意,穿过了这片奢华热闹的园子,却只往一处有些偏僻的宫室而去,就见那宫舍不过是方寸之地,外看并不华美,反而带了几分落寞,仿佛从前雅致,如今却无人打理。   眯着眼睛看了看这沉寂的宫室,夷安这才上前扣响了宫门,就听见里头许久之后方才有人匆匆赶来开门,一开门,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见了夷安,就捂住了嘴巴露出了畏惧的模样来,这小宫女退后了几步,恭顺地给夷安行礼,见她老实,夷安不由心情不错,含笑入内,看了看这满宫上下的寂寥十分满意,一边走一边含笑问道,“这如今,少有人收拾么?”   “娘娘处服侍的人少,因此腾不出手收拾。”这小宫女显然是知道夷安的,急忙小声说道。   “韦妃娘娘,可还好?”夷安对韦妃闻名已久,此时虽未见过,然而口气却带了几分熟稔。   不熟不行,韦妃娘娘能再入这红尘万丈,还多亏了长安县主的福。   小宫女自然也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差点儿死在白生塔里,想到那塔里孳生的爬虫,甚至还有蛇鼠,那爬过尖叫的韦妃时的模样,她的心头就生出了凉气,竟不敢抬头看前头那笑吟吟,十分和气的长安县主。   “娘娘还好。”她忍着心头的恐惧,低声说道。   说到这里,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上前给夷安推开了宫室的大门,一时间众人的鼻间就闻到了一股子凝神静气的香烟的味道,夷安嗅了嗅这香气,便不由一笑,就见里头慌慌张张地走出了一个有些柔弱的秀美女子,她就见这宫妃的身上不过是素淡的衣裳,不施粉黛,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的首饰,仿佛真的超脱世外,不由含笑与那有些惊惧的韦妃含笑道,“给娘娘请安。”   “这位就是县主?”韦妃苍白了脸,强笑道,“如今我不再在宫中行走,每日里静心度日,不敢奢靡,都是为了忏悔对娘娘的……”   “您与我这小门小户的丫头说笑呢。”夷安见韦妃还在与自己装模作样,不由弯起眼睛和气地笑了,在韦妃干笑中,她温声道,“只这加了西域海棠的安息香就价比黄金,娘娘的日子,我瞧着,这其实过得不赖,对不对?”   见韦妃猛地退后了一步,捂着自己的心口畏惧地看着自己,长安县主一点儿都没有欺负老实人的羞耻感,也不坐,缓缓上前走到踉跄后退的韦妃的面前,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不过,太子妃大喜,您跟着欢喜点儿,并没有什么,这香的出处,我也不想过问。”   “县主……”   “可惜了的,我听说太子妃不痛快,这我的心里,也跟着不痛快,别人……”夷安见韦妃目光一闪,便含笑与她说道,“我这人,是个直性子。与娘娘说点儿实在的。太子妃这一胎好好儿的,大家都好过。若是有一点儿的不好……”她眉目清淡,却叫韦妃突然觉得恐惧,含笑说道,“不管这事儿是谁干的,白生塔里,娘娘,您住得还习惯么?”   ☆、第149章   “你,你不能……”韦妃面对眼前言笑的少女,竟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薛皇后,觉得透不过气,惊恐万分,许久之后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心里苦的要流出水来。   想当年,她是真心想要服侍皇后娘娘,从无二心的呀!   因胆小,她甚至不敢在后宫与那些红了眼的妃嫔争宠,生了儿子就将儿子托付给了皇后,自己避居佛堂,靠着薛皇后的庇护过消停的日子。   她心里是感激皇后的,当年争宠的那些妃嫔如今还留下几个呢?大多都凋零在了后宫,连骨肉都成灰了。若是自己,她不会生事,可是谁叫她也有儿子呢?她自己不成器,却不能叫儿子也跟着她在后头当个给人踩在脚底下的。   四皇子也是皇帝的儿子,她为儿子着想,背叛了皇后,是有些不地道,可是又有什么错呢?   她是皇后手下的狗,也是四皇子的母亲呀!   为娘的心,只有做了母亲的才会懂,为了四皇子,她谁都敢背叛!   可是她如今落魄了,不过是因为这些小事,皇后就对她斩尽杀绝,甚至还要她被眼前一个小姑娘欺辱?   “县主前来,实在是有些目中无人了!”韦妃到底是宫嫔,见夷安笑看自己狼狈,之后毫不在意地坐在一旁,挑眉含笑看着自己,鼓起了勇气缩在地上,仰头颤巍巍地说道,“本宫是陛下的妃子!这后宫,还不是薛家的天下,敢在后宫对本宫无礼,县主以为,我一声呼喊,县主能不被责罚?!”   她壮起胆子说了如今的话,却见夷安脸色都没有变,坐在一旁自在地看着自己,不由生出了恼怒来。   “瞧您说的,不过是用心问候娘娘,倒寻了我这许多的不是。”夷安轻叹了一声,见韦妃瑟缩,这才温声道,“您礼佛,我心疼您过的不好呢,哪里是无礼呢?”   “心疼?!”   “不过,”夷安见韦妃仿佛胆气壮了,竟敢在此时起身,眼角就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幽幽地说道,“教您指在脸上,若是不无礼些,坐实了您的指摘,您当我怕了您这位……”她顿了顿,在韦妃有些羞恼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道,“陛下的妃子呢。”   就在韦妃想要呵斥夷安无礼之时,却听见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之后一英气勃勃的女兵大步到了夷安的身边,恭敬地说道,“秉县主吩咐,宫门合上了。”   “这才叫人心里放心,不然若真叫人见着我无礼,这岂不是与我不利?还是韦妃娘娘想得周全,为我考虑呢。”   夷安见韦妃脸色变了,此时竟顾不得别的想要爬到后头去,挥退了那女兵,上前用力将单薄的韦妃摁在了地上,见她惊恐万状地挣扎,心里竟不觉得怜惜,生出了无边的厌恶与恼怒,低声道,“这宫里,只你我二人,叫娘娘知道,就算您今日死在我的面前!……”她见韦妃一颤,便含笑道,“也能叫人说一句对陛下的冷落含怨,宁愿自尽。”   “你敢放肆?!”韦妃大骇,只以为夷安是得了薛皇后的令来送自己上路,顿时惊恐起来,扭着身体尖叫道,“求娘娘饶恕!”   夷安看着韦妃这张依旧带着几分美貌的脸,嘴上就笑道,“什么是蛇蝎美人呢?您就是了!”长得好看,吃斋念佛,可是连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都容不下,这是什么东西?   “畜生!”夷安摁着韦妃,温声道,“我对娘娘说句老实话,太子妃好,娘娘就好。太子妃不好,娘娘,您也别怨我,白生塔好是好,可是也不如十八层地狱里头,地藏王菩萨面前的经好听!”   “不是我容不下她呀,是……”韦妃头发散乱,顿时大哭道。   “那是您家的姑娘不是?侧妃干的,与您干的是一样儿的。”夷安含笑道,“我与侧妃不熟,有什么怨恨,只能来寻您。至于陛下面前,您老了,超然世外,叫我听说一句您去哭诉,叫我听了陛下对我一句不好听的,你瞧瞧,旁的不说,四皇子……”   “你要对四皇子做什么?!”   “这得看管妃与项王殿下,想对四皇子做什么了,对不对?”夷安温声回话,见韦妃挣扎了片刻,无力地趴在了地上,这才摸了摸韦妃满是泪痕的脸,在她惊惧的目光里轻声道,“陛下面前,我知道您的好人儿得宠,也知道韦家是个有人才的地方,妙怜侧妃过风生水起,您是她们的长辈,自然知道该如何说,如何节制对不对?”   只觉得手下的娇软的身躯动了动,她看着高高的宫室,温声道,“好好儿带着那两个护住太子妃,不然,您还没见过什么叫我的愤怒呢。”   “知道了。”韦妃的一颗心都凉透了,又是知道在外项王打压韦氏的,此时脸色灰败地点了点头。   “瞧,这不是皆大欢喜?日后我带着那孩子来谢您。”夷安笑了,见韦妃此时仿佛心灰意懒,也不逼迫,好心地扶起了呆滞的韦妃,将她和气地放在一旁的座位上,这才笑眯眯地安慰道,“我瞧着您这精气神儿好得很,保不住就是修炼出了佛愿什么的,您放心,四皇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您就等着享福?只是我想着远离红尘久了,您想着驾鹤西去叫大家都不好看,毕竟我才从您这宫里出去,后脚您顿悟了,我舍不得您,对不对?”   “你想要做什么?”宋夷安张口闭口四皇子,韦妃咬着牙艰难地说道。   “您好好儿地活着,不然叫我说,就是对陛下心存怨恨,因此不肯在宫中为陛下祈福。”见韦妃突然抬头,不敢相信般看着自己,夷安敛目温柔地说道,“您知道陛下的,脾气越发地坏了,叫他知道您宁愿死也不肯奉承他,只怕日后四皇子的日子要不好过。别想着宸婕妤,”见韦妃嘴角露出了惊慌,夷安叹气说道,“婕妤娘娘自顾不暇,哪里敢为四皇子说话呢?”   宸婕妤自从上次之后,虽依旧得宠,却也并不是随心所欲,乾元帝突然发现从前清高的美人如今竟慢慢地放下了身段儿来与他承欢,竟觉得有些无趣了。   想要柔顺的女人,宫里多少没有呢?   只是宸婕妤到底容色惊人,有几分手段,因此倒依旧得宠。   韦妃已经软在了椅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口口地堵住了自己的退路,就是叫自己忍着这屈辱活受了。   “请县主离开。”她的眼里滚下了泪来,也不知是怨恨眼前的少女,还是想如何,只流着眼泪低声道,“不要叫本宫再见你!”   “您以为我喜欢这儿?”夷安也是冷笑一声,眯了眯眼睛,这才带着女兵出了韦妃的宫中,只听见身后有女子的嚎啕大哭,不由转身回望,就见清冷的宫中,阳光之下那些残破的瓦砾带着几分的灰败陈旧,处处带着凄凉,却生不出怜悯之心来。   韦妃想要四皇子争位,没有什么不对,可是不该要伤害无辜的孩子。   目中冰冷地看了一会儿,夷安转头就带着人往薛皇后的宫中去,才走出了十几步,却见同是一条小径之上,竟还有一位姿容绝世,目光清冷的少女缓缓而来,见了夷安,这少女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夷安身后韦妃的宫门上,目光露出了了然与感激,上前颔首道,“县主……”   “纪姐姐唤我一声夷安就是,何必这样疏远呢?”这前来的正是太子妃之妹纪媛,夷安见她慢慢地动了动流云袖,掩住了手下,目光一闪,却只做看不见,与纪媛亲热地笑道,“若真的这样见外,难免我要唤姐姐一声郡主,还得给您行礼。”   见纪媛抿嘴眼中透出了几分笑意地看过来,夷安不是个深藏功与名的人,急忙请功笑道,“我听说东宫不安,这不知该如何,知道韦妃娘娘是个有捷才的人,因此来讨个主意。”   纪媛离得近些,都听见韦妃的哭声了,又见眼前少女用纯良可爱的眼神看着自己,突然觉得这孩子十分有趣,眼角越发温柔,轻声道,“我代太子妃,多谢……夷安张目。”   “太子妃可从不与我说谢,这多见外呢?”夷安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上前挽住了纪媛的胳膊,厚脸皮地将自己全身都软在了纪媛的身上,叫她回头拖着自己走路,一点儿都没有方才的狠戾,见纪媛默不作声,这才笑道,“姐姐这是逛园子不成?此地凄凉,日后少来,不然风波更多。”   纪媛不同于素已有跋扈之名的夷安,若是叫人拿住了把柄,自己够呛不说,只怕还会牵连太子妃。   “我不过是忍不住。”纪媛想着东宫的王八羔子们,一颗风平浪静的心都忍不住生出怨恨,此时见夷安劝慰自己,便低声道,“我只想着,不叫我姐姐活,大不了同归于尽就是!”   “那是地上的泥,您何必为了那些碎了自己的尊贵?”夷安挽着纪媛,就摸到她手下的一点冰冷,心中一惊,知道纪媛只怕也是个刚烈的人,便急忙笑道,“这是抬举她。”   纪媛低头看着眼巴巴讨好地看着自己的少女,动了动嘴角,摇头道,“欺人太甚。”她淡淡地说道,“什么尊贵,到时候……”   她就再一次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手下,这一次,却并没有再避开夷安的视线,叫她见到了手下的一点冰冷的毫光。   “这是……”夷安见那物件儿仿佛玉铸,急忙诧异道。   “我素来喜爱这些奇物。”纪媛轻声说道   当日,她所以开始督造攻城车,就是为了想凭着自己的功劳叫太子妃在东宫好过一些。   太子妃虽是她的亲姐姐,然而容貌平凡,家中都知道她在东宫并不得宠。   她努力钻研出了能叫皇后娘娘都侧目的利器,在家中闭门大半年,不过是等攻城车一鸣惊人,许太子看在这些的情分对太子妃好,别叫自己的姐姐这样的年纪就在宫中苦熬。   若太子愿意善待太子妃,她甚至想,愿意献出自己的忠心,用一身所学全力辅佐太子。   就这样儿,太子竟还不愿成全她。   如今看太子的无情的模样,想着这畜生连亲生骨肉都不要,甚至比不上一个与太子妃亲近的小姑娘,纪六姑娘是个爽快的人,只想对太子说一句心里话。   发自肺腑地。   滚你娘!   ☆、第150章   “宫中不许携带利器,这是防身的好东西,今日赠与夷安。”   纪媛目光微冷,许久之后,见挽着自己手臂的少女已经好奇地抬起自己的小爪子,扒拉自己的手腕,一双狭长妩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跟一只好奇懵懂的猫仔儿似的,不由微微笑了,动作利索地将手上的东西解下来,拉起夷安的手腕,将那有些冰凉的玉匣固定在了夷安的手腕上,这才温声道,“你日后,难免有落单的时候,这个是能救命的。”   “这是……”   夷安低头,只觉得这看着不大的玉匣竟有些沉重,叫自己有些不自在,只是被扣在手上时间久了,也并不影响自己行走,更似奇怪的首饰,这玉也不知是用什么制造,十分坚硬,然而触感温润细腻,并不寒凉。   上头还有一个不大的拉环,见纪媛嘴角带着些笑意看着自己,她急忙努力低头,试探着扒拉了一下那玉环,却叫纪媛阻止,就见这绝色的少女低声道,“这是天女散花。”顿了顿,纪媛清冷地说道,“其中有玉针三百六十枚,可发四次。”   天女散花……   夷安心说越毒辣的玩意儿它越有个好听的名儿来着。   这不就是暴雨梨花针么!   别当县主大人没见识呀!   眼瞅着纪媛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自己,夷安感动坏了,一点儿都不害怕,只觉得这才是好朋友,急忙与纪媛感激地说道,“多谢六姐姐。”   纪媛一噎。   这才几句,纪姐姐就成了六姐姐了。   “此物制作不易,这一匣看不出破绽,我与宫中说的是与皇后娘娘过目,因此才带入宫中。”不然只凭着这个,就够治纪媛一个心怀叵测之罪了。   “六姐姐方才……”夷安看着纪媛抿紧的嘴角,心中突然一动。   “宫中有我,也有姑祖母,姐姐不好叫太子妃为了姐姐伤心的。”夷安知道纪媛这一趟,只怕是带着这天女散花来寻韦妃的晦气,见纪媛怔了怔,有些愧色地点头,急忙笑道,“姐姐是性情中人,因此才叫我越发亲近呢,若是为了亲眷还能衡量利弊才出手,这哪里是关心则乱呢?”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了纪媛的脸上,见那张极美的面容生出了薄红,心中赞了一声美人儿赏心悦目,这才笑道,“既然遇上了姐姐,咱们先去给太子妃说些笑话儿。”   “都依你。”见夷安笑嘻嘻地把头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纪媛大半时间面对的都是木头铁器,哪里见过这样儿爱娇气的小姑娘呢?难免目光温柔了起来,摸了摸夷安的脸,这才扶着叽叽喳喳好奇询问自己其他暗器的夷安往太子妃所在的宫中去了。   一进门,就见太子妃正努力地捧着好大一碗药面不改色地喝,夷安嗅了嗅,知道这是安胎药,便在太子妃身边坐了,看着她努力地喝药。   “这时候你进来,不用猜的,我就知道是小七做的好事。”太子妃见夷安与纪媛十分要好的模样,喝了极苦的药,这才歪在了软榻上,摸着急忙将头凑过来的夷安温声道,“不必担心我的。”   太子如何,其实她都不伤心了。   这世上有这么多爱惜她的人,为何她偏偏就要为了那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难过呢?   若是那样,连她都要看不起她自己了。   “就算没有七舅舅,难道这个不是我的表弟?”夷安急忙就笑了,见太子妃气色还好,便放心了些,与太子妃笑道,“况六姐姐在,您知道我的,最仰慕人才,六姐姐平日里不知往何处亲近,您这是给了我机会。”又问太子妃这段时候如何,见她含笑答了,这才抿嘴与太子妃炫耀纪媛与自己的暗器,笑嘻嘻地说道,“日后谁敢招惹我,也不必动嘴皮子疼,只给他一匣子叫他们知道厉害!”   “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可怎么好呢?”太子妃见夷安遇上纪媛,就跟天雷勾动地火似的,眼瞅着取长补短要上天,不由笑了,见夷安看着自己肚子露出了欢喜,心中一暖。   “表弟如何?”夷安歪着头笑问道。   “我倒希望这是个女孩儿,女孩儿贴心呢。”太子妃笑叹了一声,目光慈爱地摸着自己的小腹,温声道,“我知道你今日来与我说好听的,是为了不叫我多心,多谢你了。”   “夷安往韦妃处去了。”纪媛便在一旁说道。   太子妃一怔,看着毫不在意的夷安,不由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她不老实,我就叫她歇歇,您放心,就那几个,都不够我……”   “噤声!”太子妃急忙捂住了夷安的嘴,见她弯起眼睛笑着看着自己,目光清明的模样,不由心里生出酸涩,忍着眼角的湿润低声道,“你为了我,也生出了不少的事端了,都得罪了多少人了?韦妃到底是宫里的人,别为了我,把你与七皇弟都搭进去,若是那样儿……”   她低声叹息了一声,摇头说道,“我这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呢?”她见夷安老实,松开了手给她收拾发间,轻轻地说道,“我这辈子,就这样儿了,你们好好儿的,我瞧着才欢喜。”   纪媛在一旁看着,见太子妃说起这话时,有一种认命了一般的平静,就觉得心里疼的厉害。   “这话,我也与您说。”夷安见太子妃诧异地看着自己,便低声道,“您好好儿的,我们才能欢喜。”   “我不是个由着欺负的人。殿下叫我回东宫,又有韦侧妃,我哪里会不知道为什么呢?”这也是太子妃不愿意这一胎是个儿子的缘故,只是掩下了这些不与两个孩子说,太子妃便笑道,“我与母后说了,是不愿回去东宫的,如今不回去……”她顿了顿,眼角露出了冷淡来,轻声道,“殿下左右也有心爱的人侍奉左右,母后身边,就叫我尽孝就是。”   “您这话是……”   “日后,我就陪着母后,将东宫与殿下都托付给妙怜就是。”提起这个封号,太子妃就笑了,摸了摸咳了一声的夷安,感激道,“都是你心里有我。”   “看不过去罢了。”夷安小声说道。   太子妃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这个性子……”旁人轻慢她一点,她就往死里陷害,必要那人死无葬身之地。可但凡有一点善待,她就记在心里永远这样维护,也不知该叫太子妃说些什么好了。   “过刚易折,你该温和些。”太子妃劝了,这才淡淡地说道,“这孩子不管男女,我都要带着跟着母后,日后殿下不喜见我,我就不妨碍他的眼了。”   左右太子虚情假意,与其倚靠太子,不如托庇在薛皇后的羽翼之下,至少太子妃是看出来了,凭着薛皇后这些年对太子的冷淡与无视,日后未必有太子的好日子过,哪怕侥幸即位,只怕也只能是个如乾元帝的傀儡,还有什么畏惧的呢?   “你六姐姐是个懒散的人,日后你要带着她走动些。”太子妃岔开了话题,指着一旁无言的纪媛笑道。   “六姐姐这才是贞静呢,自宫中有了六姐姐,姑祖母也不想念我了,也不招我入宫,还得我自己厚着脸皮巴巴儿地进来。”夷安摊了摊手,见纪媛自己动手将一个果子慢慢地削出来,眨巴了一下眼睛,眼馋地看着那果子被分成小块喂给了太子妃,这才在太子妃含笑的目光里哀怨地说道,“这都是六姐姐叫人喜爱呢,我如今奉承六姐姐都来不及,您与我说这话,越发叫我无地自容了。”   “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倒有许多的话等着我。”太子妃噗嗤一声笑了,揉了揉眼角,眉目就轻快了起来,爱惜地看了看纪媛,这才摇头说道,“你这姐姐,是个心里想得多的人。”   她隐隐知道薛皇后的心意,想着秦王也是良配,却不敢与纪媛说。   盖因纪媛见太子待她的模样,只说莫做皇家妇。   嫁给皇子,固然风光尊贵,可是内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平常人家夫君纳妾,厉害些的闹腾起来也就罢了,可是皇子又如何?受了委屈,谁敢为她张目?   纪媛是个内里刚烈的性子,秦王虽好,可若是日后真的事有不谐,她只恐坑了这个妹妹。   皇家之中,又有哪一个没有三妻四妾呢?   想到这个,太子妃竟突然一怔,想到了四皇子。   她竟仿佛是忘记了,这个韦妃所出的颇有野心的皇子,竟只正妻韦欢一人。   不管四皇子真心如何,只这个,当初太子妃还羡慕过这个弟妹。   只是太子妃与韦欢素来没有什么交情,此时不过有些淡然地想过,却不再多说,又与夷安含笑询问些近日外头之事,听夷安说起筹募善款,便微微点头道,“凭你几个之力,也不过是勉强,都说人多力量大,你这样想,竟是很好。”顿了顿,回头命人去取了自己的私房来,命捧给了夷安,这才笑道,“还是从前的话儿,这些只给你,不必说起我,就当做是我的心意。”   “满京城的家里到时都有份儿,何必差您一个呢?”夷安知道太子妃这是回避忌讳,急忙笑道。   “听说还有几处药园?”纪媛在一旁听着片刻,便与夷安问道。   “有你姐姐能做的,只管使唤她就是。”太子妃见外头有宫人进来,招到身边,知道薛皇后命夷安过去,又听说四皇子妃竟然也在宫中,微微皱眉,却还是与夷安笑道,“四皇子妃与母后请安,听说你在宫中,竟言多有仰慕,想见你一见,不如你过去瞧瞧?”   她这弟妹殷勤得有些蹊跷,况进京的突兀,就叫太子妃与夷安郑重地叮嘱道,“韦氏是个心机颇深的人,你寻常不要与她多说,叫她拿住什么。”   夷安急忙点头,又问纪媛为何询问药园,就听这少女漫不经心地说道,“前我实验出木牛犁地之法,可能实验一二。”   夷安猛地回头看着这个有点儿逆天了的姑娘,哀怨地发现自己有种智商跟不上的节奏,头一次觉得……   别人家的孩子真讨厌!   ☆、第151章   被深深打击了的长安县主耷拉着头无力地走了。   后头传来的是太子妃有趣的笑声,夷安哀怨转头,就见纪媛抿嘴眼里带着几分笑意,顿时感到了这世间深深的恶意,吸了吸鼻子。   “县主这是……”前头的一个小宫女见夷安哀哀切切的,不由急忙奉承道,“您这是有什么不欢喜么?”见夷安好奇地看过来,她急忙笑道,“皇后娘娘眼下正欢喜呢,回头您与娘娘说说,娘娘必然宽解您。”   夷安微微一顿,只觉得这小宫女有点儿忒伶俐了,目光落在她活泼明丽的面上,这才笑道,“你倒是知道的多。”   “奴婢是服侍皇后娘娘宫中的,因在后头,您没见过奴婢。”这小宫女眼中一亮,见夷安仿佛将她看入眼,急忙与她清脆地回道。   薛皇后身边的位置都是心腹大宫女把持,这样的小宫女想在薛皇后处出头简直是不要想的,难怪有了机会竟巴结起来,只是夷安虽并不在意,却并不对这样有些小心思的宫女有什么好感。   在后宫,低头做事,别长嘴巴与耳朵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真的做的好,总会叫人看在眼睛里。   此时将这小宫女眼睛咕噜噜地转,机灵极了,她面上不动声色,却还是温声道,“后头辛苦,只是这宫中都靠资历晋身,日后若你也挣出个姑姑出来,也算是圆满了。”顿了顿,她便不在意地问道,“今日为何是你传话儿?”   “几位姐姐都在忙碌四皇子妃,因此叫我过来。”这小宫女目光一闪,这才与夷安小声说道,“娘娘今日大喜,奴婢从未见过娘娘有这样喜欢谁的时候呢,竟叫太子妃都靠后了。”   “是为了四皇子妃?”夷安心中恼怒,面上含笑问道。   这话若是叫太子妃听见,岂不是叫太子妃多心?   “可不是,叫奴婢瞧着,娘娘素来不爱笑,这见了皇子妃,可欢喜了。”这小宫女急忙笑道,“也因皇子妃说,想见见县主,皇后娘娘都想不……”她仿佛自悔失言,偷偷去看夷安的脸色,见她的面上露出了几分晦暗,嘴角抿起,心中一喜,急忙继续说道,“娘娘也不过是忘了罢了,叫奴婢说,凭谁也不该越过县主去。”   “姑祖母真心喜欢罢了。”夷安便叹了一声。   “若不是皇子妃离京,只怕娘娘会更欢喜。”这小宫女张口闭口都扣住了薛皇后的态度,其间隐隐挑拨薛皇后与太子妃与夷安之间,此时绘声绘色地说了几句,见夷安脸色越发高深莫测,急忙收住了话儿,做出了规矩的模样,服侍着夷安往薛皇后的宫中去,就听见这位宫中素有恶名的少女轻声问道,“清河郡王何在?”   “王爷知道娘娘宫里来了人,为避讳,出宫去了。”这小宫女回道。   萧翎素来是个很规矩的人,断断不会做出与四皇子妃同室而坐的事儿,夷安微微点头,又看了看这小宫女,这才面上带笑道,“你这张嘴,实在叫我喜欢。”见这小宫女面上一喜,这才含笑道,“你是姑祖母的人,我不好要你,如此……”她微微转头,一旁的女兵已经取出了两锭银子塞给了这小宫女,见她脸上露出喜色,也不管,只叫她引路到了薛皇后处,命她回去。   “盯住了她。”见那小宫女欢欢喜喜地走了,夷安便轻声与身边的宫人道,“不许叫她亲近姑祖母与七皇子,也不许叫她往外头行走。”   这么个敢在自己面前挑拨的丫头,胆子不小,生出别的事端也并不是不可能。   薛皇后处的宫人急忙应了,这才引着夷安往宫中去,一进去,就听见有女子的笑声,夷安就见一极为妩媚的宫装女子坐在薛皇后的下手,正含笑与薛皇后说话。   “夷安过来。”薛皇后哪里有什么“欢喜”呢?此时脸色淡淡,见了夷安方才有些笑模样儿,出声唤道。   夷安上前叫立在薛皇后的面前,就听薛皇后指着她与那女子说道,“这是平阳侯府的长安县主,你是长辈,唤她一声夷安就是。”又与夷安笑道,“这个是……”   “该是四皇子妃了。”夷安就笑道,“放才在外头就听说,姑祖母处来了可心人,如今见了,果然如此。”   韦欢初见夷安,就见一绝色少女逆着日光缓缓而来,一身的气度风华连天光都压过,满眼的丽色,心中正咯噔一声生出了几分不知为何的感觉,心绪不宁,又见薛皇后叫这位长安县主打断了话儿竟也不恼,只无奈摇头,脸色就微微变了。   薛皇后素来重规矩,如今看见确实是喜欢这个丫头。   她心中忖思犹疑,又见这少女笑靥如花,然而一双眼睛之中泛着仿佛幽深井水般的寒凉之气,细细地留意自己,急忙拢住了心中的惊疑,抬眼目中含笑与薛皇后笑道,“果然是容色动京城。”   “我还小呢,这样夸我,不是叫我难做?”夷安含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遑论容貌?”   “夷安这话说的很是。”薛皇后淡淡地说道,“论容貌,岂不是叫人轻贱?”   “原是我见了这等美貌心神动摇,因此唐突了县主。”韦欢被薛皇后冷待,却不动声色,含笑赔罪,见薛皇后点头,这才继续笑道,“母后身边有人说笑,也叫咱们这些平日里孝心不上的心中宽慰。”   “只要你服侍好老四,就是你的孝心。”薛皇后语气平淡,仿佛还带着几分讥讽,只是韦欢却只当做听不懂,与薛皇后说笑。   薛皇后也懒得问韦欢为何并不上书,自己就暗地里跑回了京中,此时见她模样越发的妩媚,带着动人的风姿,想到行事温文的四皇子,目中微微一敛,这才问了些四皇子在陇西之事,知四皇子十分努力,这才微微点头,与韦欢说道,“明年陛下大寿,这是极大的喜事,你与四皇子可早早入京,不可懈怠拖拉。”见韦欢应了,这才与她揉着眼角说道,“我年纪大了,精神短,你见韦妃去吧。”   “这次回京,儿臣正是要与母后请罪!”韦欢只觉得夷安在侧却请罪有些丢脸,心中不喜,然而此时到底起身跪在了薛皇后的面前。   “请罪?”薛皇后嘴角微微勾起,低声问道,“有何罪过?”   “母妃一时爱惜我家殿下,竟擅作主张。做了错事,叫殿下知道,心中只懊恼的不行,与儿臣说起当年母后如何抚育,如何栽培,只觉叫母后的心与疼爱都辜负了。”韦欢眼角有晶莹的泪水留下,伏在面色不动的薛皇后的面前,哽咽地说道,“因这个,殿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因不好离开陇西,来不及修书就叫儿臣连夜回京,就是想与母后说,是他的不是,叫母后伤心了。”   她也不辩解,也不为韦妃求情,又将自己无故上京圆了过去,就叫夷安生出了几分兴味。   这位四皇子妃,真是个聪明人。   只是这样将罪过都推给老娘,是真担心韦妃不死是吧?   韦妃满腔的慈爱,遇上了四皇子,也算是倒了血霉了。   不过也算上活该!   “不过是内宫小事,又有什么辜负,也值得你如此?”薛皇后不动,等着韦欢哭了一场,这才淡淡地说道,“小四的心,我素来都知道。”说起这个的时候,她的目光飞快地闪过一丝讥讽来。   韦欢伏在地上并未见到,此时听薛皇后话中有转圜之意,心中松了一口气,这才抬头努力地笑道,“儿臣刚入京,就听母妃竟出了佛塔,能叫母妃从礼佛之中回转,叫咱们有承欢膝下这一日,是母后与我们的恩典。”说到此时,她露出了感激的模样,继续说道,“若是您愿意,儿臣就不回陇西,也……”   “小四身边除了你也没有个女人,你若在京,他怎么办?”薛皇后慢慢地说道,“叫你们分离,岂不是我的罪过?”   “是儿臣误了。”韦欢急忙笑了笑,见薛皇后颔首,这才起身与夷安笑道,“县主不要诧异,实在是我与殿下仰慕母后,不愿叫母后不喜。”   “这才是您的心。”夷安才不会夸奖这位孝心呢,只含糊地笑了。   见她滴水不漏,韦欢微微敛目,顿了顿,这才与夷安试探地笑问道,“县主如今在京中可习惯?山东是个好地方,只是到底与京中不同,若是有不适之处,远的不说,只与母后说,母后最是慈爱,断然不会叫县主不好。”她顿了顿,这才含蓄地与夷安问道,“不知县主为何想要上京?”   “父亲母亲都入京中,我为何不来?”夷安不由诧异笑道,“这话可叫我疑惑了。”   “可见县主的孝心了。”韦欢微微皱眉,心中百转千回,却问不出别的不同,心中到底烦闷,只掩住了,见夷安正对薛皇后低声炫耀什么,眼睛都笑得眯起来,薛皇后眼中竟带着几分温情,微微眯起了眼睛,片刻,这才与夷安笑道,“前儿韦家与县主有些误会,我这一入京就知道,与家中长辈说了,原是咱们家的不是……”她顿了顿。这才带着几分温柔地说道,“怎敢与县主相争呢?”   “这话对了,我的夫君,谁来挣,我就叫她死!”   夷安见韦欢怔了怔,显然想不到自己这样直白,这才微微一笑,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四皇子妃,挑了挑秀致的眉头,温声道,“这是咱们亲近说些心里话,旁人我断断不会说,我想着,您与我亲近,也不会与旁人说起我是个这样嫉妒的人对不对?”   这个意思,就是日后有传言,都要赖在她的头上?!   “这个自然,我听阿素说起,知县主是个磊落的人,自然不会叫县主为难。”韦欢强笑一声,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不知怎么的,竟不敢随意说话。   见韦欢目中生出了几分对自己的忌惮,夷安这才微笑起来,低声说道,“我就知道。”她有些得意地与摸着自己头发的薛皇后得意地说道,“我是个多么直白的好姑娘呢?说我坏话儿的,都是心怀叵测,该天打雷劈的!”   ☆、第152章   韦欢已经彻底不想说什么了。   她感觉的不错,长安县主是个不好应对的人。   看似猖狂骄横,然那些坏水儿都在这些话的底下。   “不知七皇弟何处?”韦欢提到七皇子,顿了顿,手下掩着的衣袖有些颤抖,这才继续与薛皇后微笑说道,“这孩子儿臣离京之时还小,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小模样儿,可是,还胖么?”   她含笑掩住了嘴唇笑了两声,见薛皇后仿佛带着一丝沉默地看着自己,尖锐万分,心中微微一惊,暗悔失言,这才温声道,“满宫里的皇子,只七皇弟叫儿臣这样上心了。”   “小七,好得很。”薛皇后说到这儿,就见七皇子踢踢踏踏地进来,这才与韦欢说道,“就是皮的很。”   七皇子进门,韦欢险些没有认出这个孩子来。   “这个是……七皇弟?”见七皇子竟皮肤都晒黑,连身子都仿佛健壮了许多,目光竟有些凝滞。   这,这和记忆中那个白嫩嫩的小皇子有些不同。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叫韦欢诧异了,此时见夷安正含笑看过来,韦欢心中一凛,这才露出了几分心疼地说道,“七皇弟怎么竟这样……这得吃了什么苦呢?”说完,便掩住了眼角,盖住了目中的惊疑。   七皇子,怎么也不一样了?!   “他是正经的皇子,吃些苦头也是该受的。”薛皇后俯身叫七皇子滚在自己的怀里,见韦欢露出了疑惑,也不多说,又见这个小东西张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韦欢,带着些陌生,显然是小孩子不记人,这才与他温声道,“这是你四皇嫂。”   “皇嫂。”七皇子乖乖地应了一声,见韦欢对自己温和一笑,却转过了小脑袋来不理,缩在薛皇后的怀里默默地扭衣角。   “这是吃了什么委屈?”薛皇后见七皇子无精打采,这才摸着他的头问道,“与母后说,是谁叫小七不欢喜了?”   她总是这样偏心的。   韦欢带着笑意,心中却带着几分凛冽地想。   秦王四皇子也与这个孩子一样养在她的膝下,可是最得到她真正疼爱的,却只有一个懵懂的七皇子!   这位“母后”,仿佛将自己一生的母爱,都给了这个孩子。   很久很久之前,她就知道,她的这位母后,最喜欢的就是七皇子,甚至未来给他铺好了路,还命秦王立在他的面前带着他走。   若不是后来七皇子……   目光微黯,韦欢却知道夷安是个精明的人,此时不动声色,见七皇子趴在薛皇后耳边小声说些什么,仿佛是在告状,也不去多听,只与坐在了自己身边的夷安温柔地说道,“听说如今我家的阿素与县主有些交好,日后若有什么冲撞,还请县主见谅。”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了七皇子的身上,这才低声道,“我们之间,恐有些误解,日后县主就知道,对于母后与太子,我与殿下,并无忤逆之心。”   “我不过是个臣女,这话我竟不知该如何答复了。”韦欢眉目美丽,听说四皇子竟不曾有妾室,与她琴瑟和鸣,若不是觊觎帝位,夷安倒并不会不依不饶,只是此时叫韦欢的模样,她的心中就也生出了几分防备。   这样“直言不讳”,看似磊落,可是却也……   “竟如此?”薛皇后此时正与七皇子说话,不知为何竟笑了,见七皇子蔫头耷脑,便摸了摸他的大脑门儿笑道,“日后,赢过他就是。”   “小七知道。”不过数日,七皇子仿佛长大了许多,奶声奶气都不见了,用力点头。   “你这舅舅,比武输了,竟懊恼成这样。”薛皇后指着七皇子与夷安笑道。   “若输给护卫,舅舅不会这样沮丧,莫非是有与舅舅年纪相仿的子弟?”夷安便好奇地问道。   “仿佛是谁家的小子……”薛皇后见七皇子跟个小大人儿似的叹气,便想了想,与夷安笑道,“仿佛是你长嫂家的小子,只是模糊些,我及不真切。”   薛皇后是想为七皇子铺路的,如今正帮七皇子挑选在宫中的玩伴,择勋贵与文臣家中与七皇子年纪相仿的孩童入宫,日后一同长大,这情分就与旁人不同,其中就有夷安长嫂段氏家中的幼子,只是她到底不能确认,因此含糊了些。   夷安想到从前远远地见过嫂子那幼弟一回,不过六七岁,就跟铁塔一样,小身子有力强壮,再看看七皇子,不由咳了一声。   这舅舅简直是一推就倒的节奏。   “安姐儿笑舅舅呀。”七皇子小大人能装多久呢?此时见夷安笑了,急忙冲过来扭着身子撒娇。   韦欢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七皇子在夷安的怀里滚。   她聪慧,自然看得出薛皇后的心意,这是在给七皇子结交朝臣,又不犯忌讳,哪个皇子没有一二伴读呢?心中讥讽,知道这不过是在做无用功,然而对上了薛皇后的目光,她心中一紧,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来。   皇后越疼爱七皇子越好,左右七皇子……   至于要不要提醒?   她凭什么要给四皇子留下一个真正的对手呢?   “舅舅吃的壮壮的,日后许就能赢了。”夷安抱住七皇子,从桌上取了点心与他,见他欢欢喜喜地叼在嘴里,只觉得心满意足。   “七皇弟还是如此喜爱点心。”韦欢顿了顿,见七皇子吃得香甜,还拿小脸儿蹭夷安的脸,仿佛十分亲近,心中嗤笑一声,这才用纤长的手指取了一块玫瑰糕递给正央求夷安再来一块儿的七皇子的面前,温声道,“既然七皇弟喜欢,多吃些也就是了。”   她捏着点心,嘴上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然而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凉意,对上了七皇子的大眼睛时闪过一丝晦暗,叫七皇子微微一怔。   一时间仿佛停顿了时间般,七皇子看着面前的点心,抿了抿嘴角。   他不喜欢这个人,不愿意吃她手里的东西。   况他从小就知道,不是亲近的人递来的食物,是不能吃的。   不巧的很,在七皇子萧炜的心中,这位早就忘记的四皇嫂真不是亲近人。   “难道我的手上还有毒不成?”韦欢噗嗤一声笑了。   “您说笑呢,只是舅舅素来不爱玫瑰,却不好拂了您的好意。”夷安一笑,伸手接过了点心,在嘴边咬下一角,回头与韦欢慢慢地说道。   她嫣红的嘴角抿起,一口一口慢慢地,盯着有些沉默的韦欢,将整个点心都吃下去,目中也带着几分晦暗,温声道,“毒不毒的,在姑祖母处,可不好说。”   “安姐儿……”七皇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知道自己是在外人面前露怯,竟然看着夷安将点心吃了,急忙去摸夷安的脸,见她对自己微笑,还是一贯的温柔,眼角就湿润了起来,再次看向韦欢的目光,就带了怨恨之色。   这是逼他露出胆小的模样,传出去叫人笑,还要说一句他心中多疑,不和睦兄嫂,简直恶毒极了!   不是夷安圆场,哪怕他伸手接了点心,也是叫人说一句勉强而为罢了。   不要看他年纪小,可是这些时候的学习,叫他知道什么人是对他心存恶意。   “安姐儿呀。”七皇子有些委屈,又有些怨恨,此时趴在夷安的怀里,掩住了眼中的痛恨。   “我也不爱吃这个,平日里这点心不过是在屋里觉着味儿好些罢了,舅舅知道的很。”夷安拿帕子拭了拭了嘴角,扣着七皇子的小脑袋,见韦欢有些笑意地看着自己,这才微微颔首,挑眉说道,“您虽是嫂子,只是仿佛不大对七舅舅放在心上,竟不知此事,只是也难怪,叫我瞧着,只怕这除了四殿下,您心里那都是些路人罢了,有什么在意的呢?都能理解,您也别有愧疚。”   韦欢收住了脸上的笑容,沉默地看着十分温柔的夷安。   这是倒打一耙,说自己连七皇子一个孩子都不能相容?   “行了。”薛皇后看了一场好戏,越发不耐,与韦欢说道,“小七如今挑食,你在这儿很久,自去就是。”   “如此,儿臣就告退了。”韦欢见七皇子拿屁股对着自己,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点了点头,又对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夷安微微一笑,十分宽容大气,这才退出了薛皇后的宫中。   “这位,比从前那几个强多了。”夷安与薛皇后笑道,“至少没有蠢在脸上。”   “坏人!”七皇子生气地握着小拳头叫道,“坏!”   “她很聪明,当年在闺中就是拔尖儿的人。”薛皇后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从前,这才摇头说道,“很久之前,我很喜欢她。”   那时的韦欢清透可爱,是个极聪慧的小姑娘,韦妃又是个安静的性子,因此薛皇后对韦家颇另眼相看,曾相中了韦欢,想叫她给自己做个儿媳妇儿。   “那时四皇子已赐婚,我舍不得她,因此想将她指给五皇子。”薛皇后想到当年,沉默了很久,在夷安诧异的目光里冷淡地说道,“赐婚的旨意,我都拟好,就等着明发,那时还是五皇子亲自入宫与我请求,想要娶她。”   “后来为何……”   “她初时也点了头,只是后头因伤寒大病一场,几乎病死。不知为何,病好之后,还未痊愈就入宫与我央求,不想嫁给五皇子。”   想到当年单薄病弱,楚楚可怜的女孩儿伏在自己面前,只流着眼泪不想嫁给五皇子,薛皇后平静地说道,“那时正巧五皇子的侍妾有孕,有了庶长子,我也不愿意叫这样的好孩子陷到五皇子的那府里去,平白糟蹋了,就允了,想着与她另寻一桩姻缘。”   “若是如此,莫非四皇子从前赐婚的那位姑娘有什么不测?”夷安急忙问道。   “也是个红颜薄命的,”薛皇后摇头说道,“那一年京中生了时疫,死了不少人,那家的姑娘一病没了。小四守了三年的丧,转头进宫求我赐婚。”   她瞧着四皇子是个能为未出嫁的妻子守丧的人,也算有情有义,因此还格外另眼相看,允了这婚事,如今想来,竟觉得好笑。   究竟是有情有义,还是道貌岸然,饶是薛皇后,都已经分不清。   ☆、第153章   说到旧事,薛皇后难免心中抑郁。   对于四皇子,她当年也是真心疼爱,一如秦王。然而之后却愕然发现,这个孩子的心中,仿佛还有些自己的小主意。   若只是有自己的心思,薛皇后未必会冷淡四皇子。   皇子心中有野心,再正常不过。   谁都不是秦王那种奇葩。若四皇子想要皇位,对于早对太子失望的薛皇后而言,已然成年的四皇子是一个很好的人选,甚至不必等待七皇子长大。   她要的本就只是一个称职的帝王,而不是一个对自己俯首帖耳没有主见的傀儡。   然而四皇子什么都不说,只在暗地里打自己的小算盘,终于叫薛皇后失望了。   他不相信她,不相信她这个一直庇护他的母亲,甚至还暗自出手,离间了自己与太子本就脆弱的关系。   看在是养大了他一场的份儿上,薛皇后容忍了四皇子的暗算,却命他出京,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说起旧事,薛皇后难免有些疲惫,她哪怕再对四皇子不满,却也没有想过怀疑他与韦妃,然而这两个在自己的身后,竟然折腾出这么多。   “既然四皇子做出选择,姑祖母何必容忍?”夷安顿了顿,见薛皇后含笑看过来,目光中闪过一丝晦暗,与她笑道,“您莫非还缺他这么一个不成?”她奋力地将滚圆的七皇子举到薛皇后的面前,嘴角抽搐,声音都累得有些不稳当了,咬着牙齿强笑道,“有七舅舅在,您还管别人做什么呢?”   这舅舅忒沉了点儿!   仿佛是知道外甥女儿的心思,七舅舅在半空扭了扭自己的小身子,对薛皇后讨好地拱了拱自己的小爪子。   “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竟叫你为我担心。”薛皇后抱过了七皇子,见他难得的乖巧,这才敛目与夷安说道,“你也出宫去。”   此时已有宫人来报韦欢并未去给韦妃请安,而是出宫回府,薛皇后便与夷安皱眉道,“这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只是也忒无情了些。”为了不叫自己忌讳,连韦妃都不去探望,实在叫薛皇后为韦欢有些齿冷,皱眉道,“从前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   她叹息道,“从前与五皇子情分好的时候,也是好的不行,然而后头不肯嫁了,就是翻脸无情,还仿佛带上了怨恨之意,古怪的很。”   韦欢变得有些陌生,也是薛皇后不爱见她的缘故之一,此时与夷安抱怨了,这才放了夷安离开。   想着四皇子妃的古怪,夷安就知道,当日窥视医馆的只怕就是这位了,只是并不在意。   医馆初立之时,谁家没有窥视过呢?   浩浩荡荡带着身边人出了宫,夷安就见宫门处萧翎正等着,清冷沉默,静静地看着自己出来,便笑嘻嘻地上前问道,“怨不得姑祖母急着叫我出来,这是心疼你等的久了呢,如何?外头风景可还好?”   “没有你,什么风景都不好。”萧翎抓紧一切时间说甜言蜜语,见夷安满意地看着自己,急忙扶她上车,入手就觉得手下微凉。   “这是纪家姐姐赠我的天女散花。”夷安与萧翎一同上车坐稳,这才比划着自己的手腕笑眯眯地说道,“日后谁叫本县主不高兴,给他一记!”   “回头我取些来。”心上人喜欢,清河郡王自然是要全心奉上的,见夷安满意地看着自己,萧翎心里欢喜了起来,越发地与夷安说道,“我有部下往西域去,给我寻了几样蛇毒,见血封喉的,日后给你的机关都抹上,谁敢支吾,你就射他,都算在我的身上。”   见夷安点头,又去把玩自己的小机关了,他微微低头装作夷安一同看,将头贴在了夷安面颊旁,只觉得有淡淡的清香,叫自己都迷蒙了起来。   夷安正看得欢喜,就听到耳边传来“咕噜”一声吞口水声,转头,就见萧翎的脸红了。   清冷美貌的青年白皙透明的脸上布满了红晕,还有些局促,呼吸都凌乱了,就叫夷安的眼睛眯了起来。   “想什么坏主意呢?!”长安县主犀利地问道。   “并,并没有,只是看机关……”萧翎在夷安眯起的眼睛里小声说道,“想你。”   “登徒子!”长安县主愤怒地指着了一下这个错误,这才用力地靠远了,十分警惕。   萧翎也觉得自己唐突了,动了动嘴角竟没有说出什么来。   只是看着不能吃,很不人道的。   这一刻,清河郡王又觉得有些委屈。   “这一次,饶了你。”夷安哼了哼,也不理睬萧翎,这才继续看着自己的机关开心去了。   这一路无话,萧翎初时觉得自己有些委屈,然而自行检讨后,认为自己确实过分,越发地躲在一旁忏悔,到了侯府,低眉顺眼地扶着夷安下车,跟着入了侯府,就觉得府中的气息有些不对。   “父亲回来了?”夷安见大老爷脸色很不好看,就与大老爷笑道。   大老爷见了闺女,脸色这才缓和,顿了顿,见大太太含笑看着自己,冷哼了一声,自己软了下来,与她轻声道,“不是因你恼怒,实在是……”他顿了顿,这才冷冷地说道,“为了这么个东西,我的脸都丢尽了!”   他恼怒起来,竟然连狼崽子都容下了,萧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急忙坐在夷安的身边,做老实的模样。   “难道是伯府不肯允婚?”夷安知道大老爷做什么去了,急忙问道。   “早知道她竟说出那样的话来,我不会管!”大老爷与岳西伯在朝中颇能说上几句话,都是武将,且都是磊落的人,也有些交情,后又有姻亲之缘,因此越发亲近了,也是因为岳西伯人不错,因此大老爷也不大舍得这婚事,谁知道这一去才听岳西伯与自己说起二太太抱怨的话来,就心中生出恼怒,忍不住与大太太冷冷地说道,“当日,莫非我对他们还不仁至义尽?!竟敢与我在外谣言!”   “看在三丫头与衍哥儿罢了。”大太太便笑道,“若只是她一个,谁耐烦呢?”   “婚事如何了?”夷安见老爹气得要死,便笑嘻嘻地问道。   “下月就成亲。”大老爷板着脸说道。   岳西伯到底看在大老爷的面上允婚,只是也直言,日后儿媳妇儿的教养问题,伯府说了算,若有得罪千万别见怪。   这是要约束夷柔的意思了。   毕竟,岳西伯是真的担心,今日抱怨平阳侯,明日就该抱怨他岳西伯了!   不管怎样,婚事算是成了。一旁的清河郡王就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充满了希望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被这楚楚可怜的模样看的心疼极了,见大老爷面色越发不善,就与他笑道,“三丫头成亲后,论理,就该是安姐儿的了。”   “多谢母亲。”萧翎真诚地说道。   大太太瞪着这个上杆子管自己叫娘的家伙,许久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大老爷已经高一声低一声地哼起来了。   “那还不下聘,等什么呢?”夷安一边漫不经心地扒拉手腕上的玉匣,一边不在意地说道。   大老爷突然不哼哼了,看着闺女真是特别伤心。   “好。”这是愿意嫁给自己的意思了,清河郡王突然有一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苦尽甘来的感觉,看着眼前看都不看自己的心上人,郡王殿下也知道她这是心里害臊呢,眼里生出了欢喜的笑意,小心地看着面前脸色不善的岳父岳母,却舍不得说什么婉转的话,只低着头轻声道,“我会好好儿照顾夷安。”   他顿了顿,突然壮着胆子继续说道,“侯府旁的宅子,叫我买下来了。”   大太太心中一动,面色就缓和了。   “那又如何?”大老爷只问道。   “日后,这就是王府别院,我与夷安,愿意住在别院。”萧翎低垂着眼睛,轻声道。   大老爷这才仿佛是怔住了,看着与侯府一墙之隔的那宅子,沉默了许久,这才皱眉道,“那是陈阁老家的府邸?”   “陈阁老就要告老还乡,因此将这宅子归还朝廷。”陈阁老的宅子是朝廷赐的,如今不干了,自然是要收回的,萧翎使出了不少的手段来才得了这宅子,此时见大老爷对自己有了好脸色,便轻声道,“知道父亲……”听大老爷小小地哼了一声,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与母亲舍不得夷安,日后两家通了门,还是住在一起。”他有些可怜地抬头,与叹了一声的大太太说道,“只想成亲……”   “你的心,我知道了。”大太太还有什么要求呢?看着恳切的萧翎,她这一次是真的不忍心了。   她与大老爷所做,不过是看在萧翎对夷安的真心上,因此有点儿欺负这个孩子了。   “与你母妃说,预备成亲。”大太太顿了顿,这才温声道,“这别院不错,只是不必常住,不然日后京中对你非议,也不好。”   “我不怕。”萧翎回头看着夷安,认真地说道。   “你这个孩子……”大太太摇了摇头,还是笑了,与人去与烈王妃传话,想要上门一见,这才与夷安嗔道,“阿翎待你的心,你日后若是辜负,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最喜欢阿翎,他知道。”夷安笑嘻嘻地说道。   “你嫁出去,日后,再给香姐儿寻个好人家儿,咱们就圆满了。”大太太笑了笑,此时见外头有丫头进来,说宋衍与萧真前来,知道这是为了夷柔的婚事,便叹了一声,叫夷安与萧翎出去,恐宋衍与自己感激时不好看,这才看着两个孩子并肩走了。   因急着与烈王妃说说好消息,萧翎就预备走,走到无人处,却见夷安正含笑看着自己,顿时一张脸就红了,想到方才,只抿嘴低声说道,“我好好儿待你。”   见夷安笑眯眯地对自己勾了勾手指,他心中疑惑,急忙上前,就见这少女一笑,走到自己面前,看看四周,竟踮起脚尖,仰头,带着凉意与清香的柔软,就覆盖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萧翎的眼睛猛地睁大,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一股热意喷涌而至。   两点鲜红,突然滴落在长安县主的衣襟,之后,她竟觉得,脸上有粘稠的液体流淌而下……   ☆、第154章   夷安只觉得不妙,诧异地退后了一步,抹了一把脸,低头一看。   全是血。   “你!”   长安县主也算是见多识广了,震惊地看着面前捂着鼻子血流不止,脸色通红不敢看自己的青年,嘴角抽搐了一下,急忙拿帕子抹了抹脸,将这帕子往萧翎的手上一塞,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竟然流鼻血?!”   这得多纯情呢?只是叫夷安想着,萧翎在军中厮混,武将放浪形骸的更多些,虽然自己十分纯良,然而周围大抵不该是这样纯洁,她都知道军中多有营妓在的,就算见过,也不该如此不是?   “我,我不是有意的。”萧翎拿帕子捂住鼻子,却觉得有点儿遗憾。   还没亲近够,吃着点儿甜味儿,竟然生出事故,这多叫人伤心呢?   他确实见多了同僚荤素不忌,只是看时却并不觉得心动,反而觉得恶心,因此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拿捏的住的人,谁知道只是一个轻轻的触碰,就激动起来了呢?   心里发凉身上火热,清河郡王偷眼见夷安正在仰头看天,鼓起勇气小声说道,“要不,再试一下?”   说这个的时候,他眼睛就亮了,跟狼崽子似的。   “过期不候!”夷安觉得一股凉气只往后背窜,很有危险的感觉,顿时板着脸拒绝道。   萧翎往夷安的嘴唇上看了看,吧嗒了一下嘴儿,扭捏了一下,还是舍不得叫夷安吃委屈,却又舍不得走,只立在夷安的面前不说话。   “你走吧。”夷安见了可怜巴巴捂着鼻子,衣裳上还有血迹,无奈地揉着眼角说道,“赶紧把亲事砸瓦实了,日后……”她也红了脸,望天含糊地说道,“都由着你。”   这话清河郡王听明白了,顿时转身撒欢儿地跑了。   夷安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地看着萧翎那透着欢喜的背影,竟也觉得自己心里充满了喜悦,这种莫名的心动与欢喜竟是从未有过,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的脸上有些发红,还是转头停顿了一会儿,平复了心境,这才往府中一处偏僻的角落而去。   那一处只有一个小小的院子,夷安走到了最里头的屋子里,命几个早就围在此间的女兵跟着自己进去,就见一个面容平凡的中年文士侍立在其中,见了自己便急忙施礼,不由含笑扶起这人,温声道,“倒叫先生与我多礼不成?”   这中年虽得了礼遇,却并不得意,只恭敬地说道,“小人……”   “在我的面前,先生如此倒见外。”夷安坐在一旁,请这人坐下,这才含笑道,“项王又有何事?”   “今日王府得了四皇子妃的帖子,小……我见项王犹疑,只怕四皇子再生事端,便来与县主知道。”   这中年自然就是当日与项王密告乔莹之事那人,因献了投名状,很得项王信任,此时便急忙与若有所思的夷安说道,“这些时候,四皇子频频来信,我瞧项王之意已有转圜。”   四皇子是个能拉下来脸的人,一番无辜的苦求,就叫项王觉得这弟弟的心还在自己的一方,哪怕是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却还是颇为缓和了,这中年曾受薛皇后大恩,叫薛皇后分给夷安后一直十分尽心做事,此时就与夷安皱眉道,“我只恐项王与四皇子交好,日后管氏与韦氏……”   “管氏不足为虑,”夷安温声道,“管氏小辈与项王不睦,这几日我送管氏一件大礼也就罢了。”   “县主之意……”   “那个凤命女,也算是活得够日子了。”夷安眉目清淡,看着桌上的这中年与自己的书信,其上大多是四皇子与项王的书信,倒觉得这四皇子的一笔字灵动清逸,难得的好看,一边欣赏,一边含笑说道,“这风头过的久了,只要项王与陛下表个忠心,又有什么为难的呢?”   见这中年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夷安便温声道,“陛下虽听了项王的哭诉,不计较,然而谁知道心里如何想呢?王爷是个孝顺的人,哪怕心中喜欢这庶妃,然而为了陛下与国祚稳固,不管真假,宁杀错不放过,就为了叫陛下展颜,岂不是叫陛下对王爷另眼相看?”   “若如此,项王必然会应的。”这中年目中一亮,却微微迟疑,与夷安轻声道,“岂不是便宜了项王?”   他是忠心薛皇后的人,自然不愿看项王得意。   “自然是要便宜他,不然王爷如何舍得美人呢?”夷安轻叹一声,含笑道,“乔庶妃见宠于凤命,如今,也叫她心爱的表哥送她一程,这是圆满,两全其美,多好呢?”   “县主?”这中年虽然想不明白,然而对上了夷安那双柔媚如同春水的眼睛,却生出了淡淡的凉意。   初时他对这个小小年纪,还未出阁的少女并没有多少敬重,不过是忠于薛皇后才对她听命,然而如今见了夷安重重行事,是真心不敢轻视了。   这得干过多少坏事儿,才能修炼出这么一个姑娘呢?   “一则乔庶妃是管大人的爱女,为了这爱女连嫡女都顾不得的,项王杀了她,叫管大人心里怎么想呢?”她顿了顿,见这中年微微点头,这才慢慢地说道,“我这回入宫,就见了四皇子妃,瞧着这位是个能狠得下心的人。”   想到韦欢,夷安目中微微一沉,慢慢地说道,“叫我说,为了四皇子,舍出一个妹妹来,她是愿意的。”   “难道她想要联姻?”这中年敏锐地问道。   “管仲与韦素本就是青梅竹马,不过是前儿项王与四皇子不好了,这亲事才耽搁下来。”夷安翻看着自己的手心低声说道,“若是我,舍了这个妹妹往管家做个人质,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得了项王的信任,这事儿可十分便宜不是?”   “亲姐妹,不该这样狠毒?”这中年有些迟疑地说道。   项王与四皇子定然有翻脸的那一日,到时候韦家那姑娘是死是活,就真的不好说了,四皇子妃是个聪明人,能眼见妹妹往火坑里去?   “你瞧着看。”夷安嗤笑了一声,见这中年不说话了,沉默片刻,这才继续说道,“若真如此,管仲只怕真心感激她的成全,那是个不错的人才,我不想与他生出疏远,也不愿他左右为难。如今,只好借乔侧妃的命用用,至少,出了他们兄弟们的这口气,可比只示好管仲便宜多了。”   管仲还有几个兄弟,这买卖还是很合算的。   她脸上带着笑意地往椅背上一靠,仰头看着高高的房梁,微笑着说道,“陛下看重项王,难免叫太子不快,这把火烧得旺盛点儿,京里头才好看不是?”   这中年是真服了,看着面前这个心计毒辣的姑娘,目中露出热切来。   “至于四皇子与项王之间,就还请先生费心,务必不要和睦了。”夷安恳切地与眼前这人说道。   “都交给我就是。”这中年如今混成了项王的心腹,急忙说道。   “先生辛苦,然而也不要太过激进,万万保重自己。”夷安便温声道,“凭多少,哪怕是项王的命,都比不过先生的安危。”这话她说的恳切,这中年目中生出了感激,应了,这才快步走了。   夷安看着这人走了,这才揉了揉眼角,沉默了片刻,也不往上房去,回了自己的房中。   萧翎今日说破,她成亲只怕就在眼前,想到与萧翎一同生活,她却又有些胆怯。   朝夕相处不必小别相见,她不知该如何与萧翎相处,也恐自己叫萧翎受委屈。   她其实有许多叫人烦恼的缺点。   这一日过去,侯府之中还是风平浪静,宋衍上门果然是跪谢的,与萧真夫妻二人什么都不说,跪在大老爷夫妇的脚下重重地磕了头,这才流着眼泪走了,夷安知道父亲母亲心中滋味不好过,因此也不生事端,老老实实地在府中呆了几日。   这一日,项王的府中,竟已是大乱。   乔莹浑身发抖地立在自己的院子里,眼见儿子被一个笑容满面的丫头抱走,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想要扑上去。   “庶妃疯了,还不赶紧的!”那丫头是项王身边得宠的通房,早就看乔莹一个宫女混上了庶妃不顺眼,今日得了从宫中回来后得意的不行的项王的话,便自告奋勇地过来,见乔莹仿佛疯癫,立时命人将她扣在地上。   她站的远远的,见这平日里十分傲气的女子一脸的痛苦与绝望,眼泪糊了满脸,这才抱着那个孩子走到乔莹的面前,好生得意地说道,“庶妃娘娘别恼,实在是王爷恶了你,如今为了王爷的前程,你去死一死,也是对王爷的心了。”   她实在不明白王妃是个什么想法,平日里也很讨厌乔庶妃,然而听项王得意地要送庶妃去死,却不肯动手,反与王爷争辩了几句,这不想往王爷出力,不愿立功,不就现出她来了么?   “我不信!”乔莹听这丫头竟然说项王要叫她死,顿时在地上挣扎起来,尖声叫道,“王爷,王爷心里有我,怎么会杀我?!”   那些耳鬓厮磨的爱语还未消散,她的风光才有几天?!   “您连累了王爷的前程,就留不得你了。”   “叫我见王爷,我要听王爷亲口说!”乔莹的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那些旧年的恩爱,一夕之间竟被舍弃,这样的绝情,叫她的心都碎了,痛哭了很久,她在这些丫头鄙夷的目光里,竟有些恍惚起来。   仿佛很久之前,她是高高在上地看着谁,跌坐在地上抱着一个木然的少女,也是这样哭,连血都从眼睛里哭出来。   那是她的嫡母,抱着被她送到烈王府里去的嫡姐,哭出了血。   那时,她偷偷从宫中出来,与父亲献计,把姐姐嫁到了那样无情的列王府去。她踌躇满志,抱着大声责骂着嫡母的父亲的手臂,在一旁笑得那样开心。   不知为何就想到那时的模样,乔莹的眼角睁裂,两道血痕从面上流过。   “王爷看你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你真觉得自己天仙儿呢。”她的耳边,隐隐还有女子的不屑传来,笑嘻嘻地说道,“为了王爷,做什么牺牲都是对的,对不对?”   为了表哥,太太与姐姐做出这点子牺牲,算什么呢?   这是乔莹意识消散的那一刻,最后想到的话。   ☆、第155章   “王妃,乔庶妃没了。”   正当午,外头鸟雀叽叽喳喳地叫,在格外幽静的屋子里十分清晰,是此时沉闷的房间中唯一的声响。   项王妃一脸木然地坐在椅子里,看着眼前的账本子,沉默了许久,直到丫头将一个正小声啼哭的婴孩儿放在自己面前,目中才有了几分活动,微微抬头往那丫头看去,见她带着几分担忧地看着自己,也不去接那个孩子,嘴角露出了淡淡的讥讽,冷冷地说道,“她死了,如今,人呢?”说这话时,她顿了顿,又问道,“王爷呢?”   “尸身叫卷着藏了。王爷瞧着很高兴,与客卿说笑去了。”这丫头小声儿说道。   听了这个,项王妃往一旁一歪,脸上露出了衰败之意。   “庶妃是那样的人,死了也清净,王妃何必为她难受?”这丫头见项王妃闭着眼睛难受的模样,便有些不解地问道。   乔莹屡屡与项王妃争锋,叫她说,死了才好呢。   “你不明白。”项王妃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乔莹的死又不是她干的,她有什么难受的呢?只是若是女人自己之间的争斗,就是乔莹死在她的眼前,她都不会有半分的动容。   偏偏乔莹死在了项王的手里。   作为夫君,那女人也曾是海誓山盟过的,又为何就能翻脸无情,为了点子名声与利益送她去死呢?   那也是给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唇亡齿寒,叫人齿冷。”项王妃喃喃地说道。   今日死的不过是乔莹,来日若是她碍了眼项王的眼,是不是这王爷也要送她一程?   她自认从未行过恶事,然皇家没有人情味儿,最恶心的那个却叫她遇上。   “五爷怎么办呢,王妃?”那丫头没有听见项王妃的喃喃自语,只是抱着怀里的婴孩儿,与抬眼看来的项王妃轻声道,“这是乔庶妃的儿子,外头那些都不肯养的,说不吉利。王爷也不管,奴婢……”   正说着话,就听那孩子跟小猫崽儿一样小声地抽噎了起来,项王妃偏头沉默了许久,这才轻声说道,“抱过来给我瞧瞧。”   那丫头上前,项王妃就见襁褓中的这个孩子白白嫩嫩,生得是可爱漂亮,见他挥舞着小拳头在嘴边叫,不由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脸。   仿佛是感觉到她的慈爱,这孩子拿小脸儿拱了拱她的手。   “叫我说,这孩子王妃不该养,庶妃那样的人……”   “养着吧。”项王妃低声叹道,“若我也不养,只怕他就要夭折。罢了,长辈的事儿,何必牵连他。”她伸手将这个小孩子抱在怀里,目光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低声道,“我只望他长大,不要做如同他父王那样的人,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庇护妻儿老小,做个有承担的人。”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落下,落在了婴孩儿的肥嫩的小脸儿上,项王妃静静地看着这个孩子许久,这才轻声问道,“乔庶妃,为何竟突然有了这样的变化?”   “仿佛是王爷的门客进言欲讨好陛下,因此有了庶妃之事。”这丫头小声儿说道。   “门客?”项王妃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了冰凉的笑意,挑眉说道,“这是个好的。”   这样的门客,还不知是谁家的底细,只是她如今也懒得提醒项王了。   这样的男人,她帮着都觉得恶心!   “四皇子妃递了帖子,娘娘,您何时有空,不如与四皇子妃说说话。”   “韦家那个么,当年名动京城。”项王妃不是夷安这等初入京不知韦欢来历的人,自然知道当年皇家之事。   因为这个韦欢,四皇子与五皇子反目,如今五皇子还不肯讲和。   不过也是,谁家被撬了墙角,也不带没有火气的。   心中对脚踩两条船的韦欢带着几分鄙夷,然而项王妃却对这个妯娌前来生出疑惑,顿了顿,这才漫不经心地命人下去给怀里的婴孩儿寻乳娘,边就与身旁的丫头淡淡地说道,“她要来,哪里是来见我的?想必是来与王爷讨好的,这个女人……”   她面带不屑,低声道,“讨好了五皇子,嫁给了四皇子,如今还登门项王府,好一副长袖善舞的模样,真当自己万人迷呢?!”听见那丫头小声儿笑了,她便哼道,“也只四皇子觉得这是个好的,叫她这样在外头与叔伯兄弟走动。”   谁家往来是女人出面与兄弟们闭门恳谈的?   韦欢当年的名声就很不好听,如今还来?!   不叫四皇子头上的帽子变绿不甘心是吧?!   “据说四皇子爱重她,如今连个妾都不肯纳的。”这丫头有些羡慕地说道,“这也是头一份儿了。”   “有这样的夫君,叫我说,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做个亲王妃,日后皇后娘娘总不会亏待她,多大的福气?”项王妃想要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做梦,只韦欢不肯安分,竟陪着四皇子上蹿下跳,唯恐显不着自己,就叹了一声道,“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的饭!韦氏……”她摇头道,“一家子都赌上去,成者未必如何,不成,就是……”   染指皇位,薛皇后还能饶得了韦氏,虽不知薛皇后心中所想,然而项王妃是真的畏惧了她的手段,如今也不想别的了。   “那皇子妃?”这丫头试探道。   “后日请她上门就是。”项王妃顿了顿,这才笑问道,“长安县主这几日可有闲暇?”   她与夷安在宫中很能说到一起去,多为交好,这丫头是她的心腹,自然是知道的,急忙笑道,“县主这些时候,仿佛是忙着医馆之事。”见项王妃微微点头,她便笑道,“那医馆人来人往,这京中都称颂几位贵女仁德,娘娘您不如也……”   才说到这里,就见项王妃目光冰冷地看过来,那目光就跟刀子似的,急忙收住了话儿,低头不敢多说。   “就是因为我与她投契,才不能叫她为难。”项王妃冷冷地说道,“那是该我参合的么?!”   夷安为什么开了医馆,项王妃再明白不过,如何能大咧咧地去正这样的好处?   太子妃都没动呢!   “做人,不能太贪心了。”项王妃顿了顿,这才指着桌上的一个匣子与那丫头说道,“把这个给县主送去,就说是我瞧着好看,与她的。”那匣子里是新供上来的首饰,只是项王妃也没有心情打扮自己了。   打扮起来,给项王看不成?   “还有几份香料,也给夷安带着。”顿了顿,她就叮嘱道。   那丫头急忙应了退下,带着项王妃的东西就到了夷安处,就见满府里静悄悄的,只夷安与冯香对坐着收拾草药,见她拿着草药十分好奇的模样,这丫头急忙上前将东西奉上,这才与夷安赔笑道,“我家王妃心里记挂县主呢,只是府里出了大事,王妃不得闲,因此与这些时候竟不能与县主亲近。”见夷安收了这些东西,又赏了自己,她只好奇地看了看一旁的冯香,这才要退去。   “大事,难道是乔庶妃?”夷安含笑问道。   冯香对京中十分陌生,听了这样的对话也并没有什么好奇,低头只拾掇草药。   她如今生活平静安宁,竟觉得这样儿也很好。   那丫头急忙点头,见夷安不知为何又笑了,也曾听说过长安县主在宫中曾对乔莹掌刑,只是见她对死了个人仿佛没有半分胆怯,只觉得背后发凉,告退而去。   “姐姐才一个人,哪里能收拾多少呢?”夷安见冯香这样劳动,不由口中责备道,“前儿还歇在了医馆里,这不是叫人担心?凡事叫医馆的下人做就是。”   冯香只含笑摇了摇头。   她能出多少的力气,就想出多少,虽杯水车薪,到底是自己的心意了。   “若京中,有什么我能帮助你,就与我说。”顿了顿,见夷安面上仿佛实在沉思什么,冯香便在一旁写道。   “并无事。”夷安见冯香关切,掩住不说,只说些寻常有趣的话来与她,又说了太子妃有孕,与冯香询问忌讳,自己也记下了些孕中的该有不该有的,免得冲撞太子妃,这才算罢了。   杀了乔莹,这自然叫管仲知道是有人出力,萧翎此时自然是要为夷安卖好儿的,在一次军中相聚时含糊地说了几句,果然叫管仲十分感激,这一日,就有萧翎上门与夷安讨好。   “你可敢上门了。”夷安看着脸色发红,不知消失了几天的清河郡王,斜着眼睛说道。   瞧这小可怜儿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占了他的便宜呢!   当然,想到带着几分冷意的嘴唇,长安县主又觉得,仿佛真的是自己占了大便宜来着。   这话叫萧翎越发地不敢出声,一双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好,许久之后,方才低声说道,“我,我就在隔壁?”   “嗯?”   “收拾隔壁的宅子,日后你也住得顺心点儿。”萧翎按着夷安的喜好折腾隔壁的宅子,虽然有点儿辛苦,然而一想到那个有些冰冷的吻,就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儿,带着哭哭啼啼,恨不能抱着他大腿哭出血的唐天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好容易觉得能嫁……娶媳妇儿了,这才厚颜登门,见了夷安,脸就红了,静静地坐在了夷安的身边,瞪着夷安纤细得跟葱管儿似的手,有些讨好地说道,“那宅子可好看了。”   那其中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对她的心意,如今想来都觉得幸福。   “原来是为了这个。”夷安心里熨帖。   谁不喜欢被人如珠如宝地放在心上呢?   “去瞧瞧?”见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越发温和,那双春水一样的眼眸里泛起叫自己心尖儿都在颤抖的流光,萧翎砸吧了一下嘴儿,殷勤地问道。   “你是不是在打坏主意?”这样急迫,长安县主就警惕了起来。   她想着亲爹的话,据说这就是个狼崽子!   萧翎用力摇头,目光无辜清冽。   “说!”   “那府里,还没放人进去……”萧翎的眼睛落在心上人的嘴唇上,目光游弋地说道,“就,就咱们俩……”   ☆、第156章   什么叫做狼子野心?   夷安是整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了。   瞪着萧翎亮晶晶的眼睛,特别的阴险,长安县主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暗自懊悔不该这样撩拨这个实诚的家伙,夷安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请母亲与父亲一起去。”   见萧翎看着自己却不动弹,她不安地摸了摸萧翎的手指尖儿,冷不丁就被扣住了,顿时大怒,龇牙做恐吓状道,“长能耐了!撒手!”还知道不知道谁是做主的人啦?!   萧翎脸上露出不情愿的颜色,许久之后,慢吞吞地缩回了手。   “我就是想你。”这青年垂着头低声说道,“这一次,我一定不流血。”   那天,他捂着鼻子仓皇失措,不知为何就往烈王妃的门上去了,自然还是没能进门。他娘据说神烦他,多见一眼都不乐意的。只有陈嬷嬷出来照看自己,听嬷嬷的意思,多练练就好了。   怎么练呢?   清河郡王觉得该与心上人讨论一下。   他的心中正在反复纠结,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哀怨的声音,之后,一个有气无力的身影爬进来,趴在了清河郡王的脚下失声痛哭。   “唐将军?”就见容颜憔悴落魄到了极点的唐天趴在萧翎的脚下抱着他的大腿哭,夷安有点儿不乐意了,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地唤了一声。   萧翎的腿,是谁都能抱的么?!   唐天听见这冰凉的声音,微微一震,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与夷安哭道,“县主!”   夷安生出了些趣味,只温声问道,“唐将军这是有话要讲?”   “侯爷身边儿,还有末将的容身之地么?”唐天苦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与夷安哭诉道,“哪怕当个小猫小狗儿,您张张嘴,求侯爷把末将收回麾下,叫末将能有条活路,末将感谢县主全家!”   “这是骂我呢吧?”长安县主从这话里听出了深深的恶意,顿时与萧翎告状道。   “这个真不是。”唐天现在最后的倚靠就是据说还有点儿良心的未来王妃了,此时急忙把鼻涕眼泪擦在自家王爷今日格外簇新的袍子上,这才委屈地与夷安告状道,“县主,您给末将评评理,有这样使唤人的没有?”   他见萧翎在夷安面前老实的很,顿时狗胆儿肥了,有点儿小心眼儿地说道,“做什么欺负人呢?末将,末将也是有身份的人来着,王爷可这劲儿地使唤,还不给点儿好处,叫人齿冷。”   好么,宋家三姑娘要嫁人,王爷去帮衬着还好说,毕竟要成一家人,可是怎么能使唤唐将军呢?   这事儿跟唐将军有一铜钱关系没有?美人儿嫁的又不是他!   更过分的是,唐将军在宋家忙前忙后只剩一口气,累成狗回来,还要给他家王爷收拾王府别院,主子潇洒去了,跟心上人一起玩耍很开心呐!   “末将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唐天哭哭啼啼地讲述了一下自家悲惨的那点儿破事儿,又想到宋家还有个把自己当成好朋友,总是一起分享好吃的的七姑娘,顿时泪流满面。   那小爪子黑得吓死人,还抓着东西往他嘴里塞!   熊孩子简直就是唐将军的天敌!   夷安确实是个有良心的人,见萧翎垂着头不说话,便不忍地与他嗔道,“怎么能这样欺负人呢?三天没合眼,这不好。”见唐天含泪微笑,十分欣慰的模样,她低声喟叹,做主说道,“将军回去歇着,我的话儿,歇两天,什么都不必管。”   “好人呐……”   “歇好了,然后再使唤。”夷安慢条斯理地把话说完。   唐天呆了呆,滚回了萧翎的脚下,什么都不说了。   他现在觉得,还是自家王爷更好些,未来王妃简直没人性的。   “行了,哭完了,与我说说,到底做什么来了。”夷安耐着性子忍着唐天耍宝完了,这才命人进来上茶,见唐天果然自己坐到了椅子上,这才抿嘴儿笑道,“若你不是王爷亲近的人,王爷会这样使唤你?”   “莫非我还得得意?”唐天抹了一把汗小声问道。   如果心腹都这么当,他,他还是远着点儿吧他。   “外头如何了?”夷安哼笑一声,见唐天做出怯怯的模样,恶心坏了。微微一顿,才轻声问道,“还是新军如何了?”   “是管仲。”唐天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见夷安颔首,他想到白日里管仲的模样,轻声说道,“他与我说,多谢县主的恩情。”见夷安挑眉,不动声色,他心中疑惑,却不知为何管仲会有这样的说法,只是瞧着管仲的气色与平日不同,仿佛更鲜活了起来,想着管仲与自己的话,便继续说道,“他说到底是外男,不合适与县主相见,只是这次您为他出手的恩情,他致死不忘。”   得有多大的恩情,才能说出这话来呢?   “还有什么?”夷安眯了眯眼,继续问道。   “他求县主,照看他嫁入烈王府的妹妹。”唐天心中好生疑惑,抓心挠肝儿地想知道,只是叫夷安冷飕飕一看,顿时觉得聪明人还是知道的少些为好。   瞧着管仲那模样,这事儿简单不了。   “他的那个妹妹,该是你二嫂?”夷安顿了顿,见萧翎微微点头,便皱眉道,“日后我并不在烈王府……”她说到此处,脸色就变了。   这是管仲将自己妹妹托付给自己,却也是在用这样的办法在与自己表忠心了。   管仲兄妹数人,据说情分极好,为了这个妹妹,管仲连项王都敢翻脸,如今这话的意思,是夷安手中有他的妹妹,他不敢妄动,叫夷安安心。   只是看似她占了便宜,然而管氏女在烈王府据说日子过的很不好,管仲这一手儿,竟是有些要拿夷安做靠山,也叫他那妹妹有一得力的靠山。   毕竟,夷安是从不怕与烈王府翻脸的,自然能护住管氏女。   “这确实是个聪明人。”夷安与萧翎低声说道。   四皇子妃韦欢入京,只怕韦素与管仲的婚事就要定下来,若如此,管仲只怕就不会如同从前一般叫萧翎与夷安信任。   “这是站队了。”萧翎微微皱眉,“他不会再支持项王与四皇子。”   “若如此,有情人终成眷属,竟也是美事。”夷安对管仲与韦素没有什么想法,只要不拦七皇子的路,她吃饱了撑的跟两个无辜的人生事,况拆人姻缘是件伤阴鹜的事儿。   想了想,她便与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唐天笑道,“你与他说,这事儿我应了,左右萧城是个贱人……”见唐天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想了想,就又笑了,慢悠悠地说道,“好姑娘嫁给那么个贱人,真是白瞎了,我也听说过,管家那位在烈王府的日子不好过,萧城,真是个蠢货。”   联姻联姻,就是为了和睦两姓,萧城偏爱妾室冷落正妻,摆明了抽管家的脸,管仲一家子能与他生出好感才叫见鬼。   “娶了人家,却不善待,二哥本就是这样的人。”萧翎不喜萧城这样的性情,顿了顿,这才与夷安问道,“四皇子妃,你欲如何?”   “她是我的长辈,又是天潢贵胄,世族贵女,我哪里敢与她相争呢?”夷安装模作样地一叹,见唐天捧着茶碗脸色发白,仿佛是要去吐一吐,先记下了这笔小黑账以后清算,这才微笑轻声道,“我巴结她还来不及,哪里会与她如何呢?只是……”   “我就知道。”唐天小声嘀咕了一声。   这县主越与人为善,后头就越喜欢跟着一个“只是”了。   “才从姑祖母处,我听着一个骇人的消息,原来从前皇子妃是个香饽饽,叫人争呢。”夷安眯了眯眼,想到韦欢对七皇子的那种古怪的目光,脸色就冰冷了下来,轻声道,“都说倾国倾城,皇子妃不必有倾国色,只是我想着,两位皇子打起来这样儿的美事儿,还是做得的。”她微微点头,柔声说道,“打量我不知道,想韦氏与你联姻的主意是她出的?”   “你别生气。”萧翎见夷安脸上抑郁,急忙安慰道。   “我与你说过,”夷安摸了摸萧翎冰凉的脸,含笑道,“你从不负我,谁若想与我抢夺你,我就要谁死!”韦素自然不是正主儿,韦欢却跑不了对不对?   “县主莫非是要五皇子……”唐天说到这里,见夷安回过头来对自己微笑,便皱眉道,“虽有传言,五皇子与四皇子不睦,只是干戈不大,县主莫要一时意气,却叫人看破,反倒与县主不利。”他见夷安一怔,还用刮目相看的目光看着自己,急忙赔笑道,“是我一时嘴快,县主哪里用我来指点呢?”   “唐将军还有这样的想法,改日咱们好好儿地说说。”夷安装作没看见萧翎眯着眼睛看向大惊失色的唐将军的目光,却只是笑嘻嘻地点头笑道,“我是多好的人呢?哪里会做坏事儿……”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五皇子意气难平,你放心,都不必我出手的,四皇子妃自己就能动点儿小手段。”   她只等,等管仲与韦素的这门亲事最后会是从谁的嘴里头一个提出来,项王也就罢了,若真的是四皇子妃韦欢,对这位的性情,她就有谱儿了。   若她堂堂正正行事,夷安许会高看她一眼,也放下手段真正与她相争。可若她为了给四皇子铺路,送妹妹给管家,那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不择手段的女子,为了拉拢皇子,哪怕不会叫自己真的吃亏,然做出些是是而非的行为,还是可以预料的。   “其实,还有一事。”唐天抹了一把脸,真的不想再说些什么了,见夷安脸上森然,对自己误上贼船心中真是特别唏嘘,见夷安看过来,他便破罐子破摔,小声说道,“烈王府有点儿动静。”   见夷安微微点头,他便继续说道,“烈王殿下命大公子入军中行走,校场比武时,可惜了的,大公子叫人马上打下来,摔断了两条腿。”他想着萧安抱着腿嚎叫无状的模样,嘴角勾起,与夷安笑道,“大公子竟在军前痛哭,军中……”   “都说咱们这位大公子,烂泥扶不上墙了。”唐天不由笑了。   ☆、第157章   夷安却并没有笑。   “与萧安军前演武?”她顿了顿,只往笑得不停的唐天问道,“是什么人?”   唐天怔了怔,目中露出了一种奇异的色彩,却还是恭敬地说道,“是军下一名五品校尉。”这才是萧安最丢人的地方。   烈王爱子,本是该出身军伍,最强悍的人。最不济,弓马也该娴熟。却连一个小小的校尉都不能打败,还在全军面前跌下马,当场哗然。哪怕是跌下马,男人流血不流泪的,您别哭呀!   叫唐天说,从此以后萧安在军中算是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丢人到这个份儿上,都得叫人怀疑一下烈王府对各位少爷的教养。   如今各军之中最叫人笑的就是这位了。   “那校尉人呢?”夷安皱了皱眉,敏锐地问道。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却捅出这么大的篓子,通天也不为过。只怕萧安是绝对饶不了这个人的。哪怕夷安对生死都看淡了,却并不愿意见到有无辜的人妄送性命。   想看萧安的笑话,她的办法有多是。   直到听到她说出这句话来,唐天的目中才闪过一丝异彩,平日里看着夷安不过是亲近,如今却现出了真正的尊敬,就见一旁连萧翎都在侧头看着那个低头不语的少女,唐天心中喝了一声彩,这才轻声说道,“县主仁厚……”   “少来!”夷安懒得听这货拍马屁,见他又怯怯地对自己笑了,妄图做小猫小狗,抖了抖,这才不耐地说道,“你绕了好大的圈子,说的只怕就是这人的安危。”她沉吟片刻,有些漠然地与萧翎说道,“看起来,你父王军中确实不太平。”   “这话怎么说呢?”唐天不过是为了求救而来,急忙问道。   “若烈王殿下真的能够掌控军中,无人不应,换了你,你敢当众给人没脸?”夷安嗤笑了一声,见萧翎拿过了一旁的果子认真地扒皮,急忙张嘴享受了一下郡王殿下殷勤的服侍,这才含糊地与惊讶的唐天慢慢地说道,“能给萧安没脸,很能说明问题,不然整个军中,机灵的寻不着,找这么个敢跟宗室认真比武的二百五出头?那人也是个叫人坑了的可怜人,这是叫人推出来当靶子。”   只要烈王几个儿子不能在军中有威望,后头烈王重病不起,这几军要便宜谁去?   “我就说,都是一群王八羔子!”唐天脸色一变,骂骂咧咧地说道,“能想出这样儿的招数,实在忒歹毒了些!”   好处自己得,倒霉叫别人去!这能想到这个的,都是歹毒的家伙!   “他是骂我呢吧?”多心的长安县主顿时脸色一变,与一旁的萧翎问道。   这么歹毒的招数,她也想到了,这其中深意,简直不能细表来着。   萧翎正侧头看着她洁白的侧脸,闻言嗯了一声,认真地说道,“回头我给你出气。”   唐将军的身体顿时僵硬了,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面前的无情冷酷的王爷王妃。   “回头再说。”夷安沉默了片刻,这才叹息道,“与萧安比武的校尉,说起来无辜的很,萧安是个贱人来的,心胸有限,又丢脸遭罪的,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你寻个法子护住他。”见萧翎点头,她看着面前的茶盏,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我忙碌的时候久了,竟不知你父王竟成了这样,实在叫人痛心……”   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下烈王的奇特的命运,她这才与萧翎温声道,“若无事,回去见见你父王。”   见见是什么惨样儿,若是瞧着结实点儿了,不会一气就死,就再等着县主大人第二轮打击好了。   左右太子与项王四皇子掐得狗血淋头别无他顾,夷安如今腾出手来,就差收拾人了。   萧翎再次认真地应了,见唐天在,心上人是不能与自己往隔壁这样那样了,顿时有点儿失望地垂了头,片刻,这才与唐天问道,“岳西伯府筹备的如何?”   “您放过我。”唐天是真的受不了了,谁家都不大这么往死里使唤的,顿时叫冤道,“唐安那小子鞍前马后,哪里有我什么事儿呢?”   “唐安能这样上心,就算岳西伯心中不喜,我也不为三姐姐担心了。”夷安竖着耳朵听完这话,见萧翎点头,这才与唐天笑道,“我都说了,将军自去休息……”   “呵呵……”   “我三哥家,不必将军担心了。”见唐天用“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的眼神看着自己,夷安这才和气地说道,“一事不劳二主,将军既然对那校尉上心,这段时候,忙这个就好。”   她用一脸的温和暴击了惊呆了的唐天,这才心情大好,觉得这最近的风水不错,摸了摸萧翎的脸礼送这二位一起滚蛋,这才一路往大太太处而去,顺便巡视一下自己的嫁妆产业,等着嫁人。   有安心自在的,自然就有心中抑郁的。   项王妃抱养乔莹的儿子,整天只埋头抚养越发亲近自己的小婴孩儿,对项王也生不出什么爱慕之心了。   打从乔莹死在项王的手中,她见着项王就心寒,再也不愿争宠,安心地关起门过自在的日子。   项王却春风得意。   他本就是诸皇子中最得宠的那一个。   太子乃薛皇后所出,乾元帝自然不喜欢。秦王倒是个好的,可惜生就了一张贱嘴,每每说话就叫乾元帝恼怒,况还更亲近薛皇后远胜自己的父皇,只有三皇子从小儿嘴甜,把乾元帝忽悠的不错,不然诸皇子皆离京,乾元帝不会只留了他一个在京中,无功无德还能得封亲王位。   因帝宠,因此项王与太子一直都有分庭抗礼之势,如今在朝中也有一二好朋友共进退的。   只是前些时候太子一声惊雷告了他一状,差点儿叫他阴沟翻船。虽叫他含糊过去,到底叫乾元帝心中生出不喜。   如今乔莹死了,他自然是要往乾元帝面前表白一下为了父亲的心情连女人都能舍弃的孺慕之情,果然叫乾元帝大乐,如今越发宠爱。   死了一个女人对项王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乔莹才死,项王妃就有点儿冷淡与疏远的意思,就叫项王多少不快,觉得项王妃有点儿恃宠而骄,太拿自己当回事儿。这段时候正宠着一个外头献来的舞姬风流快活,就知道了韦欢上门之事。   面对眼前这个容貌美丽,当年在京中颇有几分声势的便宜弟妹,项王的眼珠子在那张精致美艳的脸上划过,眉目就露出了冷淡来。   叫他说,四皇子就是一个两面三刀头生反骨的货色,就该铲除!   至于这弟妹确实赏心悦目,只是项王殿下是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断然不会怜惜。   “你来做什么?”他今日来,不过时瞅着最近冷落了项王妃,想着她娘家还算得力,正要哄哄她,却见韦欢也在,便皱眉问道。   “我家殿下知道皇兄对他有些误会,夜不能寐……”听见项王冷笑了一声,韦欢只做不闻,低眉顺眼地说道,“殿下在陇西不能随意回京,因此命我前来,与皇兄分辨一二。”   如今要在项王这么个蠢货的面前低头,叫韦欢死死地扣住了袖下的手,只觉得钻心的疼,见项王只是冷笑,她越发放低了声音,恳切地说道,“殿下的心中,皇兄一直是他尊敬的兄长,从来不敢有半点儿违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哪怕再叫人轻贱,也会忍着。   只是她胸口却莫名地憋闷,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恶心得不行,只不愿露怯,因此还在忍耐。   “说这话的时候,弟妹该好好儿地想想从前呢。”项王妃抱着儿子在一旁冷笑。   她这有些莫名的敌意,叫韦欢有些疑惑。   这种仿佛不想叫项王对自己和睦的意思,究竟是为何?   “皇嫂对我仿佛也有些误会。”韦欢赔笑道。   “什么误会?”项王妃冷淡地拍着怀中对自己吧嗒嘴儿的婴孩,淡淡地说道,“弟妹刚入京,就往宫中拜见皇后娘娘。自然,这是应该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见项王脸色微微一变,项王妃这才继续说道,“只是后来又如何?这些天,弟妹当我家王府是聋子瞎子不成?弟妹往来各家,烈王府敬王府各家宗室好生忙碌,您现在是个不得闲的人,这好容易到了咱们府上,不是叫咱们诚惶诚恐?”   说这话时,项王妃就频频的往项王看去,果然就见项王脸色更不好看了。   韦欢这态度,明显是不将项王放在眼中,连见一面都拍在后头。   “是皇嫂与我说的,叫我今日上门。”韦欢哪里受过这样的讥讽呢?却还是得忍着,浑身气得发抖,却还是争辩道。   “我客气一句你就当真?我竟从不知道,弟妹是个这样守规矩的人呢。”项王妃嗤笑了一声,不再理睬韦欢,只转头与项王温声道,“王爷的意思呢?”   “老四显然不将我放在眼里!”项王早就恼了,不是眼前的是个女人,他恨不能抽死四皇子手下的人,此时只指着韦欢冷冷地说道,“什么都不必说!老四的心思,我知道。日后,各凭本事吧!”   新来的那位客卿是个敏锐的人,早就从四皇子与自己的往来中看出了破绽,将其中疑惑之处一五一十分辨给项王听。若说从前项王不过是恼怒四皇子对自己的背叛,如今想着好四弟拿自己当傻子耍,给自己当挡箭牌,简直当四皇子是前世的仇人!   “你也是个聪明人,今日叫你上门,不过是告诉你,别打鬼主意!”项王恼怒起来,对着韦欢厉声道,“想要至尊之位,老四也配!”   他本不将四皇子当回事儿,竟将韦欢随意呵斥,然而项王妃看着韦欢并不畏怯的模样,心中却生出了一股子寒气。   能有这样的心机的女人,实在不能小看。   心中有些戒备,项王妃便无声坐在一旁,看着韦欢与项王说话,等着日后与夷安说道说道,免得自己一个不好,翻在韦欢这条阴沟里。   “叫皇兄恼怒,是我的不是,若您真的不信任我……”韦欢忍着因劳累而起的头晕,强与项王笑说道,”我愿将韦素嫁与管氏,结两姓之好,如何?“   ☆、第158章   “韦素?”项王妃就见韦欢平静的脸,想到韦素平和恬淡的模样,不由骇笑道,“你这样舍得?”   这叫她有点儿忍不住了。   韦素与管仲有情,这个她知道,可是她也知道,为何这亲事一直定不下来。   不就是两个皇子相互猜忌?   都要往死里掐,哪里还顾得上联姻呢?   “能托庇在皇兄面前,是妹妹大幸,我欢喜还来不及,有什么不舍呢?”韦欢脸上露出了一个亲近的笑意,见项王面色缓和,微微颔首,显然对自己这样卑躬屈膝满意的很,便抿了抿嘴角,笑容越发良善。   至于项王妃突然张口有些不快的模样,她目中闪过细碎的涟漪,继续笑道,“日后,韦氏全心侍奉皇兄,若有半分违逆……”她敛目,轻声说道,“就拿妹妹是问!”   韦素的父亲是韦氏族长,这话,就是叫韦氏投鼠忌器的意思了。   “这话还算叫本王觉得有点儿意思。”这是拿韦素当人质,又不是自己没有好处。项王想了想,便满意道,“早如此,不就好了?老四也是,什么玩意儿,蹦跳几下才低头,这不是没事儿找事么!”   “那这婚事?”   “等着我与表哥说说,你家那闺女难道还急着嫁不成?”项王漫不经心地说道。   韦欢叫这厮轻慢的姿态气得心里乱跳,然而想到大计,便抿着嘴角温声笑道,“皇兄事务繁忙,是我想左了,从前与皇兄不敬之处……”   “哼!”   “皇兄恼怒,确实应该的。”韦欢忍住了心中的怒火,这才与冷笑了一声的项王诚恳地说道,“从前我不懂事,撺掇了母妃在宫中生事,只是我家殿下的心,却一直都没有改变,他将您当成兄长,也曾说过一生一世不会为你违逆。”   她顿了顿,娇媚的美目之中含着晶莹的泪水,有些感激地与项王说道,“殿下一直都记得,当年皇兄在父皇面前为咱们说话儿的模样,您的恩德,我与殿下一生都不能报答!”   当年她想要与五皇子退亲,十分艰难。哪怕是宫中薛皇后并未阻挠,然而单五皇子一个就够人喝一壶的了。五皇子哪怕没有赐婚的懿旨在手,却已然不肯退让,四皇子温润,还是项王与五皇子分辨了几句,才叫恼怒的五皇子偃旗息鼓。   项王妃看着这个唱作俱佳的女人,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抱着儿子浑身发抖,见项王果然越发满意,微微闭眼,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人傻不是错,只是傻到分不清好歹,自己作死,她是管不了了。   她本以为叫项王与四皇子作对,不去碍皇后的眼,一家子还能保住命。这又叫四皇子忽悠住了,日后不知要生出什么祸乱来。   “你记得就好。”项王哪里知道妻子的恐惧,只对四皇子与自己低头满意,只是到底懒得与韦欢多说什么。   在他的眼里,四皇子算什么呢?此时他便颔首道,“如此,你回去就是,告诉老四,老老实实,本王还能保他一世富贵。”他自觉已经兄友弟恭,顿了顿,这才与韦欢问道,“听说你上了烈王府?如今,堂伯可还好?”   烈王当朝吐血,项王本是要去探望,却叫客卿拦住了,想着客卿的话,项王便有些叹气地说道,“我不便过去,多少担心。”   担心什么呢?   此事由敬王而起,是他最先出手,却连累了烈王,项王只恐这位见了自己再吐口血,说不清呢。   “王爷瞧着还好。”韦欢谨慎地说道。   满府里都哭哭啼啼,然而韦欢却还不经意见着萧安萧城在后头寻欢作乐,一点儿都没有将烈王重病在床当回事儿,哪怕是韦欢心中无情,也生出了鄙夷之心来。   什么玩意儿呢?   “还好么?”项王有些失望,想到若是烈王有个好歹,他倒是可以在其中分润一二好处,只是到底管仲不肯在此时往烈王的军中去,便有些不快地哼了一声,没有兴趣与韦欢共坐,甩了甩衣袖起身走了。   韦欢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不知在沉思什么的项王妃,许久之后,露出笑容道,“不知皇嫂……”   “弟妹忙碌几日,也累了,回去休息就是。”项王妃不想见着韦欢这叫人牙疼的脸,端起茶喝了一口,看着她冷淡地说道。   韦欢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也是项王妃生平少见,只是这颗心,她却觉得不寒而栗。   长安县主宋夷安,在京中素有狠毒跋扈之名,出了名儿的,然而再如何手段,也没有拿自己亲近的家人去添火坑的,韦欢能有这样的“气魄”,项王妃算是怕了她了。   这弟妹是个能做大事的人,真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这样不客气,又有那个孩子仿佛是知道母亲心情不好,竟小声啼哭了起来,韦欢看着那个孩子目中一黯,却还是含笑起身,有些失落地告辞离去。   她这一生嫁做皇家妇,四皇子待她极好,府中没有妾室,已经是难得的福气,然而却没有子嗣,叫韦欢心中缺憾。   然而若是想叫四皇子亲近别的女人生出儿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她却又嫉妒的很。   到底如今还年轻,韦欢吐出了一口气来,只呆呆地坐在了车中,想着还要去面对韦素,就觉得十分头疼。   头疼之外,那种浑身无力的虚弱与窒息,叫她忍不住软在了座位上狠狠地喘息了片刻。   之前她刚刚与妹妹说过管仲不是良人,那真是真心实意想叫妹妹幸福。只是她入京这么久,才发现京中已然形势大变,若不依附项王,只怕头一个项王就要咬死四皇子。   项王帝宠远胜四皇子,一个不好,她都等不到大位之争的时候。她如今只能委屈妹妹,想着日后弥补。正在心中忖思,她就见车猛地一停,心中诧异,她只横了在车中服侍的侍女一眼,那侍女急忙出去看了,不大一会儿,便入内与她恭敬地说道,“是宋国公府的车架。”   宋国公府出了薛皇后,正是光景最好的时候,韦欢不是傻瓜,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避道。”   那侍女见她脸色平静,抿了抿嘴儿,还是命车架移开,与宋国公府让出了一条路来,只是心中到底不忿。   宋国公府再显赫,也是臣下,自家主子可是皇子妃,是皇家妇,如何能与宋国公府避道呢?   况这车中也不知坐的是谁,若是宋国公夫人,倒还可以说一句尊重长辈,若是下头的小辈,主子的脸面全没了!   虽这样想,然而这侍女也知道宋国公府惹不起,到底避开了,见那几辆车架毫不客气地飞驰而去,竟没有一个下来与韦欢道谢,简直无礼到了极点,这侍女不由与韦欢抱怨道,“这也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如今就如此,这日后有了太子的前程,只怕天下都要与宋国公府折腰了!”   “就是这话了。”韦欢却不怒反笑,托着香腮轻声说道,“可看清了里头是谁?”见那侍女摇头,这才冷冷地说道,“这样罔顾皇家脸面,只怕要叫御史告上一状才能明白事理!”   见那侍女露出惊讶的模样,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送上门来的把柄!也不知那里头是谁,竟叫我得了手。”她不过是示敌以弱,就是等的这样的机会,这大路之上自己与宋国公府避道,明日只怕就要有御史参宋国公府一本。   她也不会出头,只由着那些正气满乾坤的御史们为自己讨个公道就是。   太子是个废物,她只想慢慢儿地动摇薛皇后的人望,才是根本。   想到这里,韦欢嘴角微微勾起,见侍女还是不明白的模样,也懒得解释,只挥手叫车前行。   另一侧,夷安送走了萧翎,却往母亲屋里去时,见一个从前跟着宋方宋怀往虎踞关去的婆子正喜笑颜开地立在大太太面前,不由心中一动。   “瞧着母亲喜上眉梢,这是有喜事儿不成?”夷安便急忙笑问道。   “自然是极好的,老天开眼,咱们府上竟是喜事不断。”大太太正数着手腕上的佛珠念佛呢,见夷安好奇地看着自己,想到喜信儿越发地欢喜,与夷安笑道,“你大哥,有后了!”   说完这个,屋里丫头婆子都纷纷上前道喜,十分热闹。   “嫂子有孕了?”夷安不由惊喜万分,见大太太点头笑起来,想到段氏与自己极好的,便抚掌笑道,“母亲如今,可安心了?”   宋方成亲数年,却一直都没有子嗣,大太太嘴上是从来不过问儿子儿媳这些的,只是叫夷安说,如今才是大太太最放心的时候,想到虎踞关虽在金陵,到底不如京中安逸,夷安便与大太太央求道,“嫂子这样的身子,在外头也不好大动的,不如回京安心静养,又有母亲与亲家太太照顾,更合适些。”   “我与你哥哥也是这样说,只是你嫂子才诊出喜脉,头三个月还是小心为好,日后稳固,我亲自去接她回京。”   大太太已经喜不自胜,吩咐人传话儿下去这个月府中双俸,又一叠声地命人去往外头几座出名的寺中供奉保平安的香油,见府中都忙碌了起来,这才有些不舍地收住了话儿,与笑得不行的夷安笑道,“你嫂子有喜,我难免看重些,如今,你是在笑我不成?”   “我是羡慕呢。”夷安抹着眼睛笑道,“天底下,再没有您这样上心的婆婆。”   “你这样夸,只怕心里有鬼。”大太太心里如今只有儿媳妇儿,哪里还有闺女呢?见夷安戏谑地看着自己,不由点着她的头嗔道,“若你有孕,我也这样欢喜,这如今是想与我说什么?”   “您别忘了我的嫁妆,我就谢神佛了。”夷安吐了吐舌头,见大太太气得要抽自己,顿时笑嘻嘻地跑了,却收拾收拾,就要往京外的白马寺而去。   她可是听说,只要在寺中斋戒十日,不动荤腥,全心礼佛,那平安符,特别地灵验呢。   只是刚出门,却叫一个脸色有些为难,挎着一个不大的药箱的清秀青年拦住,见这位正是医馆中坐堂的大夫,夷安眉尖一动。   ☆、第159章   “怎么了?”有冯香在,医馆并不需要夷安出头,只是这大夫竟然寻到了平阳侯府上,面带焦急,就叫她好奇地问道。   “县主。”这大夫姓陈,见夷安询问自己,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这才轻声道,“出了些事,在下不能决断,因此来与县主提醒一二。”   “到底怎么了?”夷安脸色微微一冷,沉声道,“莫非有人在医馆闹事?”   “今日,在下带着医馆要用的药材回来,用的是宋国公府的车架。”见夷安点头,陈大夫便急忙说道。   宋国公府对医馆很看重,况有三公主在,因此药材各地往来都是在宋国公府出力经办,这夷安早就知道,也不觉得哪里不对,便微微点头。   “叫县主知道,实在是我们疏忽了。”陈大夫顿了顿,见夷安面带好奇,想着这位县主素来聪慧,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途中有车架为我们避道,我等本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回头,我见那车架仿佛是来自韦氏。”   他顾不得别的,将这些一五一十地说道,这才为难地说道,“在下心中疑惑,叫人留着查看,却见人称里头那人为四皇子妃。”这才是他最觉得不好的地方。   不管如何,哪怕他是个不知天下事的大夫,也知道这回大咧咧叫皇子妃避道有些张狂了。   在京中,行事踏错只怕就是倾门之祸,他自然不愿叫宋国公府跟着被牵连。   “四皇子妃?”夷安如今有些不快了。   她好好儿的嫂子与小外甥正等着她去给祈福呢,这才是天下大事。四皇子妃上蹿下跳叫自己动弹不得,这简直是大仇!   “她主动避道?”夷安见陈大夫连连点头,便冷笑了一声,脚下不停地叫人侍奉着往车架处走,口中却与陈大夫冷淡的说道,“示之以弱,她可真会给咱们找不自在。”   况叫旁人见了,见说不出韦欢的不好来。   愿意给宋国公府避道,自然是看在薛皇后的面上,这不正代表四皇子贤伉俪对薛皇后的尊敬么?   至于张狂的宋国公府,自然是叫人诟病的。   “如今可怎么办?”陈大夫跟着夷安飞快地走,见她冷笑,便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事儿出在街上,见着的人不少,少不得明日早朝就该有御史上本弹劾,皇后娘娘正是紧要的时候,这时候生出事端来,岂不是……”他说到这里,猛地顿住了,脸孔有些发白地看着骤然转头,眯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夷安。   “先生知道的倒是不少。”夷安这次停下来,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青年。   不过是素净的青袍,身上还有淡淡的药香,这青年面容清秀中带着几分医者特有的温润,只是这份温润中却有几分与众不同的从容与清贵,叫人看一眼就心生不同,就叫夷安眯起了眼。   “从前,没有看出先生大才。”夷安和气地对干笑了一声,目光游移的陈大夫笑道。   一个普通的大夫,竟然会知道朝政,还知道什么叫紧要关头,简直就是笑话!   “这个……不是在下与县主隐瞒,实在是不值得一提罢了。”陈大夫见夷安看着自己笑,只觉得头皮发麻,被盯住的节奏,顿了顿,有些不安地说道,“我没有坏心。”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顺了顺药箱。   “若心怀叵测,今日之事,先生就不会前来与我相告了。”夷安见陈大夫连连点头,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这才温声道,“先生的来历,我不想知道,医馆之中看重的是医者心,与身份有什么关系呢?”   这人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叫夷安心里知道,这是个行医了许多年的医者,都说医者父母心,没有哪个有造诣的大夫还能在玩心眼儿上挣出头来的,见他沉默,夷安便淡淡地说道,“只先生叫我知道些出处就好。”   “这个……”陈大夫脸色扭曲了。   “赶明儿也得知道您家门朝哪儿开不是?”夷安笑呵呵地问道。   “在下,”陈大夫犹豫了一下,这才低声道,“江左陈唐。”   “沉塘?”饶是夷安镇定,这也惊了。   这名字取得够可以的啊!   “唐!”这就是陈大夫更愿意别人管自己叫先生大夫啥的,不愿意暴露自己本名的缘故了,想到本名就是满眼的血泪,陈大夫沉默了一下,这才低声道,“混口饭吃。”他就想知道,爹娘是不是与他有仇,才取这么个名字。   “江左陈氏,这是有名的世族。”夷安目中微微一跳,见陈大夫低头,便换了话题道,“旁的,就与我无关了。”   江左世族林立,从不因王朝的更迭淹没,说一句陈氏比如今的萧氏来的更久远也并不夸张。不过江左世族大多困居江东,这些年不入朝中,也开始慢慢地衰败了。   虽然衰败,然而这些豪门世族中的那种经历无数繁华后沉淀的从容与尊贵,却远远不是如今的皇家能够比拟的。   就如眼前的陈唐,不过青年,却温文中带着几分清贵之气,强出了京中勋贵子弟几条街去。   “如今可怎么办呢?”见夷安眯着眼睛打量自己,陈大夫都要急死了,又不敢上前拉扯眼前这面容绝美的少女,便焦急地问道。   不是他不想拉,实在是上一个得意忘形的大夫想要好好儿跟也颇通医术的长安县主聊聊,就被一只醋得医馆都要翻过来的家伙给摁在了地上。   还是脸朝下。   觉得这忒凶残了点儿,陈大夫见夷安不紧不慢,竟没有半分慌色,小小年纪便沉稳得叫人安心,竟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急什么。”夷安不在意地笑道,“皇子妃打的好算盘,我帮着捧她一把,叫她的贤名远播,也不枉相识一场不是?”见陈大夫懵懂,她便温声道,“今日回去,先生可修书一封,之后将这交给宋国公,求他在早朝将今日之事……”   “莫非要抹黑皇子妃?”陈大夫机灵地问道,“不好操作。”当时,见到那一幕的真的不少。   “咱们得赞扬皇子妃!”夷安用一种烦恼的目光看着自作聪明的家伙,指了指自己的头叹气道,“先生,做人不能无耻到这个地步,难道当时,皇子妃没有给你避道?”叫她说,陈大夫以怨报德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真是叫人唏嘘。   陈唐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见陈大夫呆住了,长安县主冷冷地鄙夷了一下这个心思恶毒,不肯对四皇子妃知恩图报却要反咬一口的家伙,继续叹道,“真是世风日下,如今,连个大夫都心术坏了。”   她见陈大夫摇摇欲坠地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的眼中露出了淡淡的仇恨,也恐叫这么一个急了的兔子扑上来咬自己一口,便笑道,“不仅要赞扬,还要使劲儿地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赞。叫大家都知道四皇子妃贤德,求陛下与皇后娘娘嘉奖皇子妃爱重百姓,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叫药材晚些到百姓的手中。”   “这,这不是便宜她了?!”陈大夫入了医馆,这就是无形的站队,况他还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顿时就不乐意了。   “做人磊落大方点!”夷安呵斥道,“给自己积福不是?”顿了顿,见陈大夫巴巴地看着自己,她这才一叹,慢条斯理道,“不如将四皇子妃的这贤德落在邸报上,好好儿叫其他几位皇子妃看看,做个皇家表率才好。”   她眯着眼睛笑道,“四皇子妃该往项王殿下的府上去了,也不知转圜了没有,可惜了的,这一出儿以后,也不知项王还能不能相信她。”前脚投诚,后脚给自己与四皇子出风头,这明显是心思狡诈来着。   “可是,她的名望也有了。”陈大夫为难地说道。   “贤德的人多了去了,”夷安不以为意地说道,“来日,各家勋贵往医馆募捐,邸报上天天有名字,这都是贤德的人。只是出头鸟儿,大多不大好当,你懂么?”   陈大夫拼命摇头,表达自己一点儿都不想懂的严峻的心情。   这才走了几步,就想出这么坏的招数,简直不是人!   不是人的长安县主没有想到手底下竟然有人狗胆包天腹诽自己,还觉得挺得意,见陈大夫对自己微微拱手,小脸儿煞白地跑了,显然是去修书,这才吐出一口气来,心平气和地往京外去了。   行到白马寺,就见其中香烟袅袅,殿宇庄严恢弘,佛像金身俱都慈悲威严,叫夷安仰望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安静与平和。   “姑娘?”跟着夷安前来的,除了几个女兵,就是她的贴身丫头青珂了,此时见夷安目光沉静地跪倒在佛像之前,竟叫她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佛祖垂怜,叫信女能重新来过。”夷安上辈子什么都不信,可是如今却信了这天上真的有神佛在俯瞰,叫自己能得以圆满,将头抵在地上,她只喃喃地说道,“只求佛祖,能保佑信女家人和乐安康,不求富贵,只求平安。”   她活了两辈子,才知道荣华富贵其实都是浮云,只平平安安四个字,才是最难得的。   她一直以来与人争斗,为的也不过是平安度日。   将佛香供奉在香炉里,夷安看着满目拈花而笑的佛陀,与青珂转头笑道,“我死了,只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只是我想着,佛祖慈悲,总是……”   “姑娘若是往地狱去,就带着奴婢一起。”青珂是跟着夷安一路走过来的,知道她手上带着人命,可是想到这一路的艰难,就忍不住也跪在夷安的身后,重重地给佛祖磕了几个头,这才抬头忍着心里的酸涩对夷安强笑道,“佛祖应了奴婢了!您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见夷安看着自己仿佛怔住了,她秀气的脸上就带了郑重,认真地看着夷安说道,“姑娘心中有不能决断之事,只与奴婢说,奴婢死都愿意为姑娘做。”   “王爷,这丫头要跟着王妃哪儿都去,您可怎么办呢?”寂静的寺外,一个高大的壮汉探头探脑扒着门缝儿偷看了一阵,这才憨憨地抬头,喃喃地说道。   为了王爷的心情,他还是不要把这句话回头与在烈王府挠墙不得前来的清河郡王说了。   火大伤身呐!   ☆、第160章   夷安在山中虔诚礼佛,为段氏积福,萧翎却冷着脸立在烈王的病床之前,心中烦躁,却面上还得绷着,频频地往外看天色。   平阳侯府的喜事儿,他已经知道,还使人往平阳侯府询问是否有自己能帮忙的地方。因知道夷安礼佛,他自己过不去,又担心她的安危,因此安排了心腹过去守卫。   然而哪怕是这样,他却还是有些忍不住在心里想念。   “父王究竟要说什么?”萧翎见烈王伏在榻上低声咳嗽,说不出的苍白无力,不由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道,“大哥伤了,这般无用,丢人丢到家,难道还是我的过错?”   “你!”一旁的萧清此时娇弱的身子气得浑身发抖,柔媚的脸上带着伤感,看着萧翎含泪怨恨地说道,“不是你歹毒,连同外人算计王府,父王与大哥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奔到烈王的床榻旁,两行晶莹的眼泪滚滚落下,回身指着淡然看来的萧翎怨声道,“六哥!哪怕家中再多的争执,可是咱们是一家人呀!你为了外人,竟害了父王与大哥,你对得起咱们府里的一片心么?”她哽咽地捂住了脸,感觉烈王怜爱地看着自己,便呜咽地说道,六哥,你怎能忤逆父王?!”   “忤逆父王的,可不是我。”萧清唱作俱佳,难得的一台好戏,若平日萧翎还愿意看看这戏怎么往下唱,只是如今却烦得慌,冷淡地说道,“我虽不肖,也不敢应你这样的话。大哥自己学艺不精,富贵毛病罢了,叫我看其实还有的救,只日后少纳几个妾,腿不软了,该就能立起来了。”   “你说什么?!”烈王正装死,听了这话,见萧翎并无悔改,顿时大怒。   这是在骂萧安沉迷女色?!   若不是真病得起不来,他恨不能下床去一剑捅死这么个逆子!   “还有二哥……”萧翎讥讽地看着一旁目光游移的萧城,只见他眼下微黑,就知道是纵欲的结果,与含恨看来的烈王淡淡地说道,“二哥这段时候少往后院儿去,想必能帮上父王更多。”   “父王面前,你竟敢挑拨离间?!”萧城见烈王疑惑地看过来,顿时觉得不好,厉声喝道。   烈王病重不起,然而萧城虽然有孺慕之情,寻常也要放松一二,温暖一下后院的姬妾不是?这其中虽然有些忘形,也忘了还有一个等着亲情滋润的老爹,然而萧城自认为自己做的已经很好,叫人挑不出毛病。   毕竟如今世子未立,他也不敢放肆。   “罢了。”烈王自然是不信萧翎的,只是如今撑起身都觉得身体在颤抖,他就知道自己这一次是伤到根基,哪怕是调养好,也未必有从前的强悍了,看着眼前如同修竹般挺拔,风华正茂的青年,他的心中就生出了无力与壮士暮年的落寞,一时间竟然苍老了许多,看着萧翎低声道,“我寻你回来,是有一事。”   “若是军中事,儿子手上还在训练新兵,不能为父王出手了。”萧翎断然拒绝地说道。   “你!”烈王见萧翎这样混不吝,恨得眼前发黑,叫萧清急忙扶住,在爱女的安慰下,这才拍床怒道,“我是你的父亲!难道我叫你做些小事,你都不肯?!”   若是萧安萧城得力,他怎么会忍辱负重,将自己一手建立的军队交到这么个东西的手上!看着萧翎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烈王就来气,这本是他膝下身份最卑微的一个庶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这才继续说道,“你到底是我的儿子,与其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是你!”   若是落在旁人手中,日后谁还记得烈王呢?   薛皇后自从他病后就虎视眈眈,一直想将这兵权夺回,另一侧还有烈王妃等候,就等着撬他的墙角,竟叫烈王生出四面楚歌的凄凉。   萧翎也不回话,只看着萧清装模作样做戏,嘴角讥讽地勾起。   他这父王,还打着叫自己掌军,好在后头指使的美梦呢!   “父王老当益壮,不过是病几日,好了就无事,儿子惶恐。”见烈王还要开口,萧翎沉声说了,这才见萧城有些嫉妒地看着自己,显然对兵权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二哥也不是能上阵的人。”萧翎对这一家子早就不耐烦了,闲着没事儿就跳出来蹦跶几下,想要干脆点儿送他们去死,也不大容易,毕竟都是宗室,还有宗室那几个总以为自己德高望重的“长辈”看着。   他如今就十分不耐,看着面前的烈王,突然露出了一个春色明媚的笑容,见众人看着自己都呆住了,仿佛叫自己的美色迷惑,陡然沉了脸,冷冷地说道,“况父王六子,除了大哥二哥,三哥与四哥也是得力的人,都这个时候,父王还担心什么?兄弟同心,好叫三哥四哥联手试试。”   老三老四一母同胞,跟萧安萧城争夺世子位厉害的很,这一家子就为了这么点子爵位兵权,好好儿地打去吧!   “这个……”烈王果然迟疑了。   他从前冷淡余下的几个儿子,不过是为了不叫他们生出与萧安争夺的妄念,只是如今是非常时,王府都要衰落,还里那些小算计像什么样子呢?   “大哥伤了,二哥也不得闲,可见军中险恶。若三哥与四哥也伤了,父王还不心疼么?”萧清虽是女子,然而巾帼不让须眉,眼见二哥萧城变色,两个异母兄长就要挖墙脚竟不能反对,急忙在一旁幽幽地哭道,“都是些大老粗,知道什么轻重?只怕还以胜了几位哥哥为傲,哥哥们成了踏脚石了。”   她哭了几声,见烈王脸色凝重了起来,便哀哀地说道,“三哥与四哥也不是习武的人呀,六哥这话,是送兄长们去死么?!”   烈王本动摇的心,叫爱女哭了几声,顿时有些猜忌地往萧翎看去。   “蠢货。”萧翎看着萧清,冷冷地说道。   为了私利,眼瞅着王府败坏,竟还做出一副聪明像儿,真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烈王府中没有支撑的男丁,这妹妹还以为以后能有好日子过?!   “父王面前,六哥都能辱骂我,背后可想而知。”萧清还记得从前萧翎赏自己的大耳瓜子呢,见这青年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同看着死人,心中一抖,却还是昂然地说道。   不是牵扯到夷安的事儿,萧翎一般不大计较,况对烈王本无情谊,也不觉得父不慈兄弟姐妹无情有什么好伤心的,此时见烈王咳嗽了几声,却不再接自己的话,显然是不预备叫老三老四出头,挑了挑眉,却不再多说。   若是老三老四知道是萧清阻了自己的“好前程”,这府中只怕就要热闹。   “既然你不肯,就算了,这王府是留不下你了。”烈王有些冷淡地与萧翎说道。   这是在逐客了,萧翎点了点头,秉承夷安的希望努力地将烈王的虚弱记在心中,想到还有一个搭头儿的萧安,顿了顿,这才慢慢地说道,“本是叫别人去做,只是今日见着了父王,一并说了,也都是顺便。”   “被”顺便的烈王顿时脸色不好看了起来。   “伤了大哥的那个校尉,我听说被看管起来,这是什么道理?”萧翎冷冷地问道。   “他伤了大哥,难道我们还要感激他?!”萧城冷笑道。   “刀剑无眼,况演武之时,有什么都不为过。”萧翎皱了皱眉,看着烈王同样恼怒地看着自己,显然觉得自己不那么兄友弟恭,也不理睬,继续说道,“莫非平日演武,伤了的那个还是功臣不成?如此行事,父王寒了的是部将的心,军中无公允,这才是祸乱之本!”   “本王还轮不到你教训!”烈王眼见畜生无情无义,顿时大怒,厉声喝道。   “总之,那校尉我很中意,父王不喜,转到我的军中就是。”萧翎唾面自干,一点儿不在意狂风暴雨,见烈王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张脸愤怒得叫人害怕,便继续说道,“父王与我要分辨什么,早日好起来,再来我军中定夺。”   烈王被忤逆成这样,瞪着逆子一口气上不来,险些再吐一口血,叫萧清急忙喂了一口参汤吊住了老命,哆哆嗦嗦地看着这个已经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小子,心里一阵翻腾。   “四皇子妃说的没错!”萧清见萧翎再三地给人不自在,不由突然怨恨地说道,“六哥自从有了心爱的人,这心就变了!长安县主也不知给六哥吃了什么迷汤,叫六哥这样听话!”见萧翎脸色陡然落下,她有些害怕,然而更怨恨的,却是那个如今风光满京城的长安县主,咬着牙躲在烈王的身旁,抬着头昂然地说道,“六哥叫美色迷住了眼,分不清好歹,竟连家都不要了!”   “我的家本就不在这里。”萧翎死死地看住了说完话有些悔意,恐叫自己给个耳光的萧清,眯着眼睛说道,“还有,四皇子妃?”   萧清脸色一变,然而躲在烈王手边胆气壮了些,冷笑一声,不再多说了。   她从前就与韦欢十分投缘,况韦欢是个奉承自己的人,小意殷勤,主意又很多,自然叫萧清看重几分。   想到韦欢自己的话,萧清目中一闪。   太子不必说,烈王府大仇人薛皇后的儿子。   秦王未离京前,还曾鄙夷地与人说她是个二脸皮,意思是自己矫揉造作,面上好看内里不知是什么玩意儿,自然也是她的仇人。至于项王,虽然对烈王十分讨好,然而萧清却觉得不喜,只有四皇子,有韦欢的面子,平日里往来也十分密切,也曾与她可惜过堂堂烈王女,却只能做个无品的宗室女的处境,又行事温和,是个很不错的人。若四皇子登基,只怕她也会分得好处。   想到这个,萧清心里就偏向了四皇子几分。   “阿欢出嫁前,就与我极要好,听我说说委屈,怎么了?”萧清咬着嘴唇可怜地与身后的烈王含泪道,“我叫人欺凌,竟不能抱怨?”她目中生出恨色,与萧翎冷冷地说道,“京中都传遍了!长安县主这还没嫁过来呢,就勾得六哥失了魂,也不知用了什么……啊!”   才说到此处,竟只觉得脖子一痛,叫人生生地提了起来!   ☆、第161章   “我是不是与你说过,不许讲夷安的坏话?”萧翎提着面色铁青的萧清的脖子,十分平静地问道。   这一回,他是真的动了杀心,哪怕多少“长辈”出面,只怕都不会好使!   萧清敢再三在他面前诋毁夷安,是不是就因为他的态度暧昧,叫她觉得要人命只是嘴上说说?   萧清已经说不出话来,双手掐在萧翎的手上,竟被提得够不着地面,呼吸都要湮灭了,眼泪惊惧而下。   “你要做什么?”萧城都惊呆了,然而想到上一次这小子连他的母亲都敢踹,顿时知道不好,急忙上前与萧翎搏斗,却叫萧翎一脚踹到一旁,撞在门上爬不起来。   “你够了!”烈王只短短时间就见眼前一片大乱,觉得自己全然无力制止,看着喊打喊杀的萧翎与流泪的萧清,只觉得爱女可怜之外,却又生出了一丝对萧清的隐蔽的埋怨。   若不是这丫头接二连三挑拨萧翎的怒气,叫他每每在萧翎的面前不得不体会这种无力之感,他如何会有今日?   制不住儿子是很难堪的,可是萧清却再三用自己的方式叫他知道这个道理!   “你想做什么?我还没死呢!”就算再觉得萧清有些不着调,然而到底是自己疼爱了许多年的女儿,烈王有气无力地伏在床上,只觉得肺腑之中气血翻涌,压制着喉间的血气,他低声说道,“放开你妹妹,那个校尉……”   见萧翎满不在乎地看过来,他握紧了自己的双手,看着床榻边上的那碗冷掉的汤药,突然有种什么都不想管了的疲惫感,心灰地说道,“那校尉,我这次放过他。”   “本该如此。”萧翎淡淡地说道,“父王心中,夷安如何?”   “你!”   “夷安如何?!”萧翎扣着萧清的脖子,见萧城惊惧地爬到墙角不敢与自己支吾,不由讥讽地与烈王问道。   他瞧着这父王气血沸腾的模样,想必一时气不死,既然如此,还是该与他争论一下他家王妃的好处不是?   可不是烈王敢在京中放言,夷安是不贤的儿媳妇儿的时候了!   这是第一次,竟然被逆子逼到了这个份儿上,烈王闭了闭眼,却生出了一丝淡淡的解脱,低声说道,“那是个好孩子……”他忍着心中的怨恨,低声说道,“与你真是,天作之合!”   说起这个天地良缘的好姻缘时候,他的语气中难免有些讥讽,   一个是连父亲都敢忤逆的逆子,一个是还未进门就敢将未来夫家祸害得不轻的儿媳,这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再没有这么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东西了!   “父王果然好眼光。”萧翎却当听不见烈王的话音儿似的,只当这是祝福自己,此时将萧清往地上一丢,看着这个柔弱的妹妹哭着躲到了一旁,用怨毒的目光隐蔽地看着自己,也不在意,只看着脸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烈王,片刻之后微微颔首,继续说道,“父王的眼光,素来是好的,只是很不必在外与人说起夷安,毕竟……”他顿了顿,挑了挑眉看了看瑟缩的萧城与失声痛哭的萧清,慢慢地说道,“父王的眼光,总是与平常人不大一样。”   把几个贱人当成心肝儿,真正该爱惜的冷落一旁,可不是个瞎子?   “你去吧。”烈王摸着要自己与她做主的萧清的头,闭了闭眼,心中憋着满腔的怒火,却还是淡淡地说道。   待他日后能够起身,稳定军中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送这逆子去死!   “母亲已将聘礼备齐,过几日,我就往侯府求亲。”萧翎看着低着头看不到脸色的烈王,继续说道,“儿子是个干脆的人,丑话说在前头,夷安入门之后,谁敢与她有一点的怠慢,别怨我不客气!”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将案桌上的茶盏操起,用力地掷在地上,就听得哗啦一声响,屋里的人都骇了一跳,眼珠子看着那茶盏摔在地上碎成了粉末儿,这才继续说道,“可别叫自己粉身碎骨!”   说完了这个,他抿了抿嘴角,觉得自己已经看望了烈王,成全了自己的孝心,这才在萧清细细的哭声中往外走,走到了外头,却见烈王第五子萧书正在外沉默而立,仿佛是听见了里头的争执,然而看向萧翎的目光之中却并没有什么怨恨。   与这个兄长没有什么话说,萧翎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走过了几步,却回头突然与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的萧书说道,“五哥什么时候成亲?”   他才想起来,这兄长竟然还是光棍儿来着。   “什么?”萧书听见里头吵起来,就知道只怕又有人叫萧翎给抽了,正心惊肉跳,恐叫自己也殃及池鱼,却见萧翎将自己放过,正放松时却听见这个,顿时怔了怔,又见萧翎的目中清冷,却仿佛带着些叫自己疑惑的违和,不由迟疑地说道,“我并没有想要成亲。”   烈王六子,只有自己与萧翎没有成亲,如今萧翎赐婚,也只剩下他了,只是想到自己的心事,萧书沉默了片刻。   “我眼前不会成亲。”只怕,以后也不会了。   “若如此,不要怪弟弟赶在五哥前头了。”萧翎对萧书心里有什么打算没有兴趣,便直言道。   “这是陛下的赐婚,自然是与平常不同。我会与父王说,这不是你乱了规矩。”萧书还是有些畏惧这个弟弟的,急忙赔笑说道。   萧翎见他上道,这才有点儿满意了,也不走,只立在原地心里板着手指头算了算,发现没有什么拦在自己前面的阻碍,这才头也不回地去了。   只有萧书不知为何怔怔地看着萧翎的背影,想到这段时候,这个弟弟一点儿都不怕京中的风言风语,一直都守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保护她,竟生出了几分羡慕。   能够守在自己心上人的身边,叫她什么委屈都没有,这也是一种幸福了。   心里酸楚,他心中生出惆怅,却只敢憋在心底,恐害人害己。缓缓走到烈王的门外,听着里头萧清的哭声与告状,还有萧城惊魂未定的声音,脸上竟生出了几分解气的感觉。   原来这几个,也有这样的下场!   烈王府的一闹,与如今的京中也并不是什么大事。真正的大事,却是第二日早朝,刚刚上朝,就有宋国公亲手捧着京中医馆的一封“感谢信”,绷着一张老脸将书信上热情洋溢的,对于四皇子妃体察民情爱惜百姓,愿意为百姓的药材自降身份避道的那种拳拳的心意感激了一遍,就在满朝称颂之中,还有薛皇后格外欣慰,亲口赞四皇子妃贤德,重赏之后,又命拟旨嘉奖,甚至还夸赞了得贤良妻子辅助的四皇子。   乾元帝很久没有在朝中露脸了,虽然四皇子不是他喜欢的儿子,不过只要表扬的不是太子,他还是很喜欢刷自己的存在感的,顿时也亲口称赞。   帝后难得这样统一地赞扬一个皇子妃,一时间不仅四皇子妃炙手可热,连四皇子也开始走到了朝臣的眼前。   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说起四皇子不顾吃苦头愿往陇西,这些年竟果然陇西百姓归心风调雨顺,还有几个陇西回京的官员都赞四皇子礼贤下士,心胸宽阔,竟如同圣人一样了。   待薛皇后最后给四皇子夫妇下了一个贤德的定论,下朝之后,大家都很满意,只有太子与项王脸色铁青,一句话都懒得说。   当然,懒得说的除了觉得自己被深深背叛了的项王,还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韦欢。   此时在韦家的花厅之中,韦欢韦素两姐妹正在对峙。   “五姐就是这样爱惜我的?”韦素看着目中有些愧疚,之后不知为何转为坚定的堂姐,只觉得自己从前对她的仰慕就跟笑话一样,想着从前姐妹之间没有猜忌的情分,她闭了闭眼,却突然有眼泪从眼角滚过,低声说道,“我没有想到,竟然是五姐亲手背叛我。”   “你不是一直想要与管仲成亲?”韦欢心里一酸,却面上带着关切的温和,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说道,“五姐这一次,愿意成全你了,叫你心想事成,难道有什么不对?”   “你自己都说过,若日后两位皇子相争,我头一个就要去死,如今,你竟都忘记了?”韦素看着面前的姐姐,这一次,是真的明白了她的狠心,指着自己的心低声说道,“是成全了我,还是叫我去做人质,叫项王安心,叫你那好夫君有喘息的余地?五姐!”她哽咽地说道,“我不如你聪慧,可是从来都不是傻子!”   她愿意为管仲守着,愿意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心意,哪怕为了家族去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家族养育自己,自然是要自己全心出力,可是若做这些的,不是这个她一直当成亲姐姐的人,就好了。   “既然你明白,我也不想与你说什么。”韦欢的脸微微抽搐了片刻,这才低声说道,“算是我对不住你,日后……”她喃喃地说道,“你放心,我总不会叫你死。”   只要她夺得大位,就护着妹妹和管仲就是,两全其美,又有什么不对呢?   “你姐夫艰难,你也不是不知道。”四皇子没有项王得宠,虽韦妃身份不让管妃,然而韦氏一门大多文臣,管氏却有子弟于军中行走。   承平之时,自然是文臣清贵,然而诸皇子争位,只有文臣却是远远不够的。   “我自然会嫁,还要感谢五姐成全了我。”韦素抹了一把眼泪,仰着头强笑道,“只是日后,我与五姐之间……”她顿了顿,低声说道,“不复旧时了。”   旧年的姐妹情深两无猜忌,她什么心事都愿意说给她听的那种情分,算是彻底断了。   韦欢眼角抽搐了一下,微微偏头,竟说不出挽留的话来,正要勉强说笑,却见外头,有人急匆匆地进来,与她惊慌地说道,“宫中来人,要寻皇子妃!”   韦欢一怔,之后,却又听这人继续尖声道,“项王命人传话儿,说皇子妃是个有鸿鹄之志的人,不敢高攀,联姻之事……”那人胆怯地看着呆滞的韦欢与韦素,低了声音说道,“不必再提!”   ☆、第162章   “四皇子妃在寺外,想要求见姑娘。”   青珂轻轻地走进佛堂,就见夷安正低头静静地数着佛米,上头有淡淡的香烟,佛堂之前,还有几枚小小的平安符供奉在一盏长明灯下。   “姑娘?”想着这几日在寺中,夷安是真的诚心祈福,斋戒沐浴,甚至不叫萧翎山上,只求清净,再看看夷安因吃斋变得有些清瘦的脸,青珂有点儿心疼,却知道这本该是诚心之事,便跪在夷安的身边,陪着她数那满满的佛米,竟觉得这山中清净,若能一直伴着夷安,也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从入京的惊心动魄,她是个丫头,没有什么能帮得着姑娘的,只能看着她在京中拼杀,自己在府中提心吊胆。   若可以,谁不愿意岁月静好?   “叫她等着。”夷安淡淡地说道。   “只恐……”那到底是皇子妃,青珂只恐夷安态度轻慢,与人诟病。   “她是皇子妃,也不过是名头好听,白板儿罢了。”夷安冷淡地说道,“我有品级,日后又要为郡王妃,她算什么?!”她冷哼了一声道,“我与她很熟么?这是不知在外头遇上了什么,来拜我的山头。”   她这些时候在山中对外界事不闻不问,就是为了心中平静,如今韦欢竟然敢找上山搅乱自己的祈福之心,不由生出了恼怒,冷冷地说道,“她不敢在此时生事,不然,就真是个蠢货了!”   “姑娘不喜欢她,就叫她等着。”青珂低眉顺眼地给夷安抿着衣角,小声儿说道。   说了这个,夷安就不再说话,只慢慢的继续手中之事,许久之后,眼见眼前已空,这才慢慢地起身,走到佛前,一个一个地抚摸过平安符,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来。   “这些天我心中虔诚,想来佛祖知道。”夷安将平安符收拢起来,转身叫青珂捧着,又往长明灯里添了香油,这才吐出一口气与青珂笑道,“这几日也算圆满,咱们明日下山,求母亲把这个给两位嫂嫂与小侄儿送去。”   吕氏虽然没有身孕,然而在夷安的心中却是一样的亲近,想着吕氏曾横眉立目地扬着兵器的模样,夷安不由弯起眼睛笑起来,与青珂怀念地说道,“嫂子们这也走了很久了,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两位奶奶只怕也想太太与姑娘呢。”青珂见夷安下巴尖尖的,身上穿着斋戒的袍子,越发清隽纤弱,便一笑说道。   “这个定是的,我是个多招人喜欢的人呢?”夷安此时也不怕叫佛祖天打雷劈了,很有些无耻地摇头晃脑。   青珂没有想到奉承了自家姑娘一句,就叫她抖起来,顿时忍不住笑了。   她是夷安从山东时的心腹,哪怕是从前被猜忌疏远,忠心一直未变。就算行止放肆,夷安却从不在意,见青珂笑靥温柔,容貌美丽,便摇头笑道,“你难得有这样活泼的时候。”顿了顿,一边带着青珂往外头走去见韦欢,一边温声道,“你与心上人的终身,都在我的心里头。你放心,来日我定给你们一个好前程。”   她日后做个郡王妃,身份水涨船高,身边的丫头只怕也要叫人看着眼热,只是比起那些不知心中如何的,她还是想好好儿地谋划,免得误了这两个丫头的终身。   “姑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青珂却只温柔地说道,“只要姑娘叫我跟在身边做个老嬷嬷,我就知足了。”   “你们姑娘我自己都想嫁人呢,你竟心如止水?”夷安转头与青珂说笑,见外头还有一个高大的壮汉探头探脑,目中畏惧,形容猥琐,眼角微微一跳,却冷哼了一声,微微颔首道,“这些时候,多谢大人相助。”   这家伙是萧翎手下的偏将,萧翎的心腹之中除了唐天就是他了,夷安见过几面,自然是明白这是萧翎不放心自己的安危,叫他上山护住自己。   至于为什么没有叫英俊潇洒的唐将军担负重任,反而叫个模样儿不如郡王殿下的来保护,这其中种种小心眼儿就不必细表了。   这壮汉名为方铁牛,山中猎户出身,投军之后就在萧翎的帐下,因素来勇武忠诚,因此混成了萧翎的心腹,不然也不会被派上山来,只是此时垂着大脑袋,偷偷用眼角觑着夷安,这壮汉竟然抖了抖。   才上山就被一群女兵围住当做坏蛋暴打一番,不是夷安出现的快,铁牛大人就要成为死牛了。   龇牙咧嘴了一下,方铁牛却摸着手上的淡淡的淤青,看着立在夷安身边的青珂直了直眼,这才恭敬地与夷安说道,“能得幸护卫王妃,是,是末将的荣幸。”   他想再看青珂两眼,却恐轻佻,就低了头。   多温柔的姑娘呢?铁牛将军被揍成狗,还是这姑娘给自己温柔地照料,给他端水寻药,叫他的拔凉的心又暖和了。   当然,青珂姑娘唯恐清河郡王手下对自家主子生出怨愤之心,因此不得不现身照料的忧虑的心情,也不大好与外人诉。   有时不知真相也是幸福。   夷安目光如炬,自然看出了这小子的贼眉鼠眼,之后往后看去,却见青珂的注意力全在手上的平安符上,仿佛那就跟自己的命一样,不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看方铁牛,见他老实憨厚,这才记在心中,往另一侧的佛堂去了。   走到那待客的佛堂,夷安就见韦欢脸色发白地坐在堂上,面上掩饰不住的憔悴与焦急。   那模样看着有些不好,叫夷安微微皱眉,却不动声色。   都这样不好了,还上蹿下跳,这也忒敬业了。   “县主。”见夷安缓缓地进来,穿着宽大的衣裳,整个人仿佛有种翩翩离世的悠然,自在安宁。韦欢想着这些时候自己的艰难,竟有些羡慕。   “皇子妃驾到,我等真是倒履相迎。”夷安露出了一个特别和气的笑容,一点儿没有心结的模样。   “山中清净自在,县主竟是一个……”韦欢可不是来与夷安聊天的,想到这些日子叫薛皇后坑得满脸血,她隐约知道这其中夷安是出了大力的,只是之前并未在意,只是这些天在京中碰了壁,不得不与夷安示弱,顿了顿,此时说不下去了,见青珂扶着夷安坐下,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苦笑,喃喃地说道,“这样清净,哪里知道我的为难呢?”   这样仿佛想与自己说心里话的样子,夷安顿了顿,含笑叫青珂退下,这才笑问道,“不知是何事?这山中也无人与我传讯,竟不知京中如何。”   “县主竟是个爱惜丫头的人。”见夷安叫青珂出去,显然是不想叫青珂知道什么,韦欢脸上动了动,含笑说道。   不是知道得多就是好事的,如同青珂这样的丫头,知道太多秘辛,不定是个什么死法。   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   “皇子妃这话,就是说错了。”夷安淡淡地说道。   哪怕青珂知道得更多,她也不会伤害这个一直忠心的丫头,韦欢算是以己度人了。   “您这来此,可有什么为难之处?”夷安哪怕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也能猜出来韦欢日子不好过,薛皇后从不是个手下留情的人,知道四皇子心中有不轨之意,哪里会轻易放过呢?不赶尽杀绝就是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了。   她心知不定韦欢如今在京中叫项王如何忌惮为难呢,顿了顿,这才含笑说道,“有什么,只与姑祖母说去,姑祖母定然为您张目。”   “皇后娘娘下了旨,赞我贤良。”韦欢想着自己往项王府去赔罪,想要一叙联姻,却叫项王当面掀了桌子叫自己滚蛋,呵斥自己叛逆,脸色就暗了暗,知道夷安与自己打太极,便慢慢地说道。   “这是好事儿,诸皇子妃中,您如今可算是头一份儿了。”夷安眼角带笑,温声道,“太子妃如今也不如您体面。”   “就是这话才叫我为难,我如何敢与太子妃并肩呢?”想着项王骂自己暗度陈仓内里藏奸,韦欢就觉得头疼,如今韦素与管仲的婚事又不成了,她自入京后连日奔波本就觉得身子空虚无力,却连个太医都来不及请,难免生出疲惫来。   这样一桩桩的变故,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叫她手足无措。   看着对面少女云淡风轻的模样,韦欢眼前竟有些发黑,抿了抿嘴角,突然横了横心,眯着眼睛死死盯着夷安,用郑重的语气地说道,“我来与县主谈谈以后。”   “以后?”夷安不知可否地笑了。   “太子如何,项王如何,县主该都知道!”韦欢死死地看着挑眉看着自己的这个绝色的少女,声音发冷地说道,“陛下七子,太子庸碌荒诞,项王心胸狭窄,又鼠目寸光。”她顿了顿,见夷安笑了,便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秦王……”她不由摇头说道,“若秦王能成事,皇后娘娘早就废了太子,扶秦王上位,县主聪慧,想必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这才是她最大的依仗。   乾元帝数子之中,四皇子确实是拔尖儿的人物。   “那又如何?”   “我家殿下,生来就有良善之心,文治武功不在兄长之下……”韦欢看着夷安,苦笑道,“如今,就算不说,县主也早该知道我家殿下的雄心。”   “四皇子如何我不知道,只是陛下七子,日后再有好的,也未可知。”夷安淡淡地说道。   “县主卷到这夺嫡之争,只怕也并不是只为了私心,而是为了那皇位之上,有一位能承担重任的帝王。”韦欢舌灿如花,见夷安看着自己微笑,仿佛很受用的模样,这才诚恳地说道,“论长论贤,项王之后,就该是我家殿下。至于五皇子之后……”她闭了闭眼,这才继续说道,“五皇子更爱美人,六皇子胸无大志,七皇子……”她的眼角露出了一丝古怪,看着撑着下颚漫不经心的夷安,轻轻地说道。   “七皇子最被皇后娘娘疼爱,只是他年纪小,主少国疑,县主说,对不对?”   “主少国疑?”夷安却笑了,看着带着几分信心的韦欢,含笑问道,“您这意思,是陛下要英年早逝?四皇子雄才大略是皇家之大幸,只是诅咒陛下,可不大好了,对不对?”   韦欢看着夷安的笑容,脸色慢慢地变了。   ☆、第163章   “这佛堂之中并无旁人,县主很不必与我说些这个。”   韦欢脸色骤变,知道自己失言叫夷安拿住了把柄,只是想到此地并无旁人,夷安没有证据,才慢慢恢复如常,淡淡地说道,“我与县主说到这个份儿上,本就已是无状,再说些不敬之言,又能如何?”   她争位的话都说了,还怕说一句陛下死得早?   况乾元帝本就活不过今年,虽然她不知乾元帝为何突然驾崩,然而大势却敢肯定。   “不过是说笑一句,您这也忒当真了些。”夷安见韦欢娇美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狰狞,挑了挑眉,温声道。   她的心中对韦欢已有忌惮之心,此时见她沉静地看着自己,想到她说起七皇子的时候带着几分估量与怪异,仿佛并不是想说什么狗屁“主少国疑”,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突突发跳,却还是忍住了有些不安的心,看着韦欢继续说道,“您说什么,我听什么,也不会往外头说去,咱们之间,这些我还是能知道的。”   “哪里会不放心县主呢?”韦欢脸色温和下来,见夷安和气,便继续说道,“皇后娘娘的心,我明白,只是……”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我家殿下也在娘娘膝下养育,视娘娘与生母无有不同,不是比太子强出许多?”   太子那是真与薛皇后有心结,从前还想着送宋国公府一家去死呢,这哪里是儿子,简直是上辈子的仇敌,比起太子,韦欢觉得四皇子真是一个特别孝顺的人。   四皇子也就是小小离间了一下薛皇后与太子的母子之情罢了。   夷安听着就笑了,亲手翻起两个茶碗,倒上了山中打来的泉水,给口中滔滔不绝的韦欢润润嗓子。   这么能说,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吧?   可怜见的。   “这可是清晨的泉水,最洁净清甜,外头都没有的。”长安县主热情地说道。   韦欢猛地停住了,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这狗屁茶水,只觉得与这长安县主对话真的累心。   “若我家殿下成事,愿与宋国公府共富贵。”韦欢艰难地将话题扳回正路,见夷安低头笑嘻嘻地喝茶,顿了顿,郑重地说道,“我愿代殿下立誓,有生之年,决不负薛氏一门,与县主的情分。”   她眯着眼睛看着不动声色的夷安,知道她是能够影响薛皇后的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她不敢与薛皇后亲口说,只能靠夷安的嘴传话儿进去,这已经是破釜沉舟,想到今日早朝项王又弹劾了韦氏,她忍不住头疼。   “且看吧。”夷安含糊地说道。   她急什么呢?项王弹劾的又不是平阳侯府。   “我家殿下此身,托付与县主之手。”韦欢诚恳地说道,“从前种种,是我对皇后娘娘不敬,日后必然不敢有违。”   “您这话儿,我听不明白。”   “若县主不信……”韦欢抿了抿嘴角,看着夷安清淡的脸,便说道,“我愿意将妹妹托付在县主面前,县主该相信我的诚意?”   “韦素?”夷安见韦欢一脸严峻,不由笑道,“您还想着叫她嫁到清河郡王府?”说到这个,她的目光便森冷了起来,连声音都变得冰寒入骨。   “自然不是。”夷安陡然翻脸,竟叫韦欢透不过气来,忍住了这股子莫名的惊惧,她沉默了片刻,便夷安目中冰冷,急忙说道,“阿素,我愿放入烈王府!”   “烈王府?”夷安脸色缓和,这才皱眉道。   “烈王第五子萧书!”韦欢死死地看着夷安,手中慢慢地握紧,仿佛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阿素嫁入烈王府,定然以县主马首是瞻,到时烈王府中有人为县主臂助,我愿叫阿素全力支持清河郡王夺烈王之位。”   见夷安不知想到什么,竟突然笑了,看着自己的目光带着几分奇异,她只恐自己的算计落空,不由有些忐忑地对笑而不语的夷安问道,“难道这还不够?”   “韦素是您的妹妹,您该知道她喜欢谁。”夷安看着眼角抽搐了一下的韦欢,笑道,“就这样儿,你不想成全她?”   “她的缘分不在管氏。”想到与自己离心的妹妹,韦欢只觉得心里疼的慌,却还是抿着嘴角继续说道,“萧书,我知道他。虽出身烈王府,却并无劣迹,行事也还算谨慎,况在县主的眼前,若我日后违誓,县主……”她顿了顿,闭着眼睛说道,“可以阿素是问!”   她的妹妹会谅解她的决定。这都是为了韦氏的日后。   只要四皇子登基,如今的苦难都可以转圜。   只是说起这个,韦欢的心头不知为何闪过了韦素含泪的眼睛,竟觉得心中憋闷,双手发抖。   “您真是一个狠得下心的人。”夷安给这个卖妹妹跟喝凉水一样轻飘飘的皇子妃一个大拇指,这才颔首道,“只是您想的挺美,烈王府五爷愿意?”见韦欢一窒,她便淡淡地说道,“想要如何,您随意,只是别打着为着我的旗号。”她冷冷地说道,“宋夷安从来不是好人,只是她……”   她指了指堂上仿佛慈悲怜悯地看着世间一切悲喜的佛祖,声音冰冷地说道,“她从不会祸害自己的家人!”   “家人是用来守护的,不是叫您拿来卖的,咱们性情不大投契。”   “那县主……”   “四皇子若是有能力,是贤明的帝王,我自然不会有二话,只是若是连项王都能压住他,”夷安见韦欢沉默,便淡淡地说道,“这也叫人物?值得我效力?”   “我明白了。”韦欢起身,低声说道。   “四皇子,我不会将他的心思与宫里说,自在人心,”夷安淡淡地说道,“皇子没有野心的,少见。只是有野心还装模作样说什么没有异心的,这就叫……”她看着韦欢,讥讽地说道,“这叫当着婊子还立牌坊!”   “你!”   “您日后,不要再单独与我见面。”夷安却对韦欢的怒气视而不见,看着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说道,“您这性情手段,叫我恶心!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您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插手。”   “县主这话何意?!”   “您口口声声说恭敬姑祖母,既然如此,总要做出个样子,至于如何做,我管不着。”夷安露出了送客之意,见韦欢阴晴不定地看着自己,便笑吟吟地说道,“我是个不足取的小丫头,就算日后再如何,一个王妃到头儿了,也没有多少的野心,不过是想叫家中平平安安,别一个不好,叫人给满门抄斩了。”   韦欢哪里见过这样直率的女孩儿呢?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了。”韦欢用力地喘了一口气,还是对夷安沉声道,“县主的心,我知道,我家殿下……”她敛目道,“总是会叫县主刮目相看。至于阿素……”她轻声,有些哀凉地说道,“她的终身叫项王否定,与管氏无缘,萧书,我是真的觉得是个很好的人,想必会善待,况有县主在,她不会吃委屈,这也是我的一点私心了。”   这话她说得哀婉,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伤感,实在叫人怜惜。   夷安的目中却露出了淡淡的失望。   “您说什么是什么就是。”她想到前几次对自己十分温顺的韦素,敛目淡淡地说道。   “宫中宸婕妤是管妃娘娘举荐的人,您要小心不要叫四皇子吃亏。”她仿佛不经意地说道。   “多谢县主提点。”韦欢的目中却一亮,感激地说道,“县主原来,还是对我家殿下有心的。”   她不见夷安的目光越发失望冰冷,顿了顿,看了看天色笑道,“如此,就不打搅县主礼佛。”   她说完了这个,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看着撑着头不看自己,有些无礼的夷安,却并不计较,只跨步出了佛堂,只往山下去了,走到了山脚,就见一个秀丽的青年策马于山脚,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山上,仿佛山上有最美的风景。   见了韦欢,那青年脸色清冷,只当没有看见,十分无礼,然而却叫韦欢眯了眯眼,对那青年亲近颔首,这才登上等候在山下的马车,若有所思地走了。   韦素曾说清河郡王爱重长安县主,竟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都说长安县主礼佛之时不许人上山探望,没想到清河郡王这么几天都忍不住,竟然会等在山下,就这样看着。   只是想到今日自己暗藏的一点小小的心思竟然没有叫厌恶了自己的长安县主看破,韦欢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握了握自己的手,目中闪过坚定。   这辈子,她定要夺那至尊之位,母仪天下,叫那曾经辜负过自己的人,匍匐在自己的脚底下!   萧翎却对韦欢如何并不在意,前些天夷安命人传书,说是许他上山,清河郡王欢喜得要飞起来,只觉得有许多的话要与夷安说,此时踌躇了一会儿,下马缓缓地往上山去了。   才走到院子门口,却见一个壮硕的高大身影偷偷摸摸地趴在门缝儿处,扭着自己强壮的身子往门上挤,仿佛恨不能看见什么。   这模样真的有些猥琐,萧翎觉得自己有点儿看不下去了,上前顾不得方铁牛如何,一把推开了门。   那院子里正有个丫头端着些衣裳过来,见那仿佛是夷安贴身的丫头,萧翎转头看了看心虚的方铁牛,眯了眯眼,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姑娘要换衣裳,王爷……”夷安即将下山,自然不会再穿惊世骇俗的素衣,此时青珂端着衣裳有些为难地立在频频往寂静无声的佛堂看的清河郡王,见他目光炯炯,便轻声道,“待县主换了衣裳,就来与王爷相见。”   萧翎绷着脸微微点头。   青珂见他好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往佛堂去了。   “王爷?”方铁牛见萧翎仿佛是在沉吟什么,便好奇地问道。   萧翎无声地看了看这个有监守自盗意思的家伙,记在心中。脚下却默默地动了动,再动了动,接着又动了动,慢慢地在方铁牛呆滞的目光里,移动到了佛堂之前,之后动了动微红的耳朵尖儿,将头贴在了大门上,眨了眨眼睛。   偷看是不对的,只是……他偷听什么的,这个可以有吧?   ☆、第164章   偷听的清河郡王不大一会儿,就被迎面出来的长安县主抽了。   耳朵都要贴在门上,夷安觉得自己想当个聋子瞎子都做不到。   “登徒子!”夷安恨恨地提着垂头丧气的萧翎的耳朵,掐着他说道。   “你就当我是小猫小狗。”被当场抓获,可怜巴巴的萧翎小声儿说道。   夷安被噎得够呛,只看着萧翎在自己面前装可怜,还有点儿讷讷地说道,“我很久没有见你了。”   “我也想你。”夷安到底心软了,况刚刚与韦欢说完不开心的话,此时就有些不快,却见了萧翎,心情豁然开朗,目光温和地摸了摸他的耳朵,见他耳朵扑棱了一下,一双清明的眼睛看着自己,这才温声问道,“聘礼,下了没有?”   她礼佛,又不是萧翎礼佛,应该不耽误。   “你家三姑娘成亲后第十日,就是良辰吉日,”萧翎见夷安嘴都歪了,显然觉得自己亟不可待,顿时撇清道,“是母亲定的日子。母亲急着要儿媳妇儿,我……”他低头说道,“其实我也很急。”   “母亲同意了?”   “嗯。”   方铁牛憨厚地立在萧翎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家王爷讨好王妃,见后头青珂拿着一个不大的匣子,很是郑重的模样,急忙讨好地说道,“姑娘,这玩意儿沉,我来帮你端着?”   青珂只觉得好大的阴影投在自己的身上,往上一看,就见方铁牛那能顶两个清河郡王的身板儿横在自己的面前,伪装憨厚,其实那张大脸笑起来特别狰狞,温和地笑了笑,却将手上的匣子往身后躲了躲,心中生出了哀怨来。   清河郡王都夺了她家姑娘的全部的心了,竟然如今还指使手下连这点儿亲近都不给可怜的丫头。   这王爷真是个有心机的人!   这手下也是助纣为虐的人!   深深地怨恨了一下吃独食的王爷,青珂垂头侯在夷安的身后,什么都不说了。   “这不是大玩意儿,不必你。”夷安与眨着眼睛看过来求救的方铁牛笑了笑,见了他的笑容也抽了抽眼角,怜悯不已。感叹了一下这家伙还是不小更好些,这才与萧翎一同下山。   下山的一路,方铁牛的祖宗十八代都叫县主大人知道,知道这家伙家中父母俱在,家风淳朴,夷安就觉得十分满意、   方铁牛不同唐天到底是勋贵子弟,又是萧翎手下得力的将领。说起来这小子也只是萧翎帐下心腹亲卫,虽贴身,然而品级却不过是七品,没有什么青珂配不上的说法,只是夷安到底想知道青珂的心,因此只吞在心中不说,等着回头与青珂询问一二。   “待回家,聘礼都下了,你可不好再往侯府去了。”夷安闻声说道。   “我就住在隔壁。”萧翎抿着嘴角细细地看了看夷安,便皱眉道,“你精神不好,莫非是韦氏?”   “她拿我当傻子糊弄,”夷安嗤笑了一声,想到今日韦欢的装模作样,这才淡淡地说道,“真是一个无情的人,宸婕妤的底细我知道,这事儿韦妃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却不知我已经知道,你明白这是什么缘故?”   “她没有见过韦妃?”萧翎轻声道。   “韦妃是四皇子的生母,她入京这么久,见了姑祖母,见了项王,见了我,满京的宗室勋贵她见了个遍,却没有时间去见韦妃?”夷安冷笑道,“那可是四皇子的生母!这样的人,狠得下心,又有手段,实在了不得了。”   “那该如何?”   “她这一回,只怕会叫四皇子明晃晃地出头争位,断了四皇子假仁假义的模样,我就满足了。”   夷安摇了摇头,却有些疑惑地说道,“皇子相争,我从不担心,只是我只觉得她古怪。”想到自己莫名的心绪不宁,她沉默了一会儿,只与萧翎说道,“你替我入宫一回,请姑祖母肃清舅舅身边的人,只要有一点的来历不明……”她眼角一冷,轻声道,“都决不许放过!”   如今她宁可错一万,也不去赌那可能的良善。   “她会对七皇子不利?”萧翎便皱眉道,“不该是对七皇子一个孩子如此。”   成年皇子还掐得不分胜负呢。   “未雨绸缪,只要舅舅无事,什么手段我都接着就是。”夷安一笑,这才与萧翎带着几分戏谑地说道,“她看上了你五哥,觉得这是个人才,许日后对王位有点子想头,还在后头蒙我,说要与我臂助呢。”   她信韦氏才有鬼,这是韦氏看中了烈王的爵位,想要捧着箫书来争好处。   不过眼光不错,这个萧书,在京中劣迹确实不多,比前头几个名声好得不是一点半点。   “五哥仿佛不想成亲。”萧翎想着萧书与自己说话时的模样,慢慢地说道。   韦氏几个女孩儿想要嫁给谁,最后嫁给谁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哪怕是管仲如今在他的手下,然而否认了亲事的又不是他,与他有什么相干呢?   “由着她们吧。”夷安目光晶莹地看着面前的青年,突然微笑道,“我如今心里,还是更想着成亲,别的都淡了。”   这话说得清河郡王心花怒放,顿时飘飘然起来,送了夷安回了平阳侯府,就往宫中去当报信儿的去了。   夷安回了家中,自然是要见大老爷夫妻,就见大太太正含笑看着自己,急忙上前撒娇道,“多日不见我,母亲也不疼疼我。”   “疼你才允了婚事不是?”大太太揶揄了夷安,见她娇怯怯地笑了,大老爷的脸色又黑了,也看着闺女瘦了心疼,见青珂上前捧了平安符,想着家中和睦,不由心满意足,与夷安笑道,“你们几个孩子一直这样好,我就知足了。”又取了些书信来与夷安笑道,“你哥哥嫂子知道你要成亲,因此都要回来,只我说你大嫂有孕,未免伤了身子,竟不必来,只你哥哥们回来就行。”   “驻防的武将……”夷安迟疑道。   “你姑祖母已经允了他们回来,并不是擅离职守。”大太太见夷安不安,便急忙笑着说了,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你回来的也好,前头你三哥哥来,说你二婶儿说了,等三丫头成亲了,就回山东去。”   她见夷安并不露出惊讶来,就知道这里头想必是有些缘故,也不管究竟如何,与她叹息道,“她闹了一场,伤的又是谁呢?还是自己的儿女。只是我听这意思,竟有些安分了,也算是难得。”   二太太这是没有闹起来,若是再闹腾,头一个敬王府就要出手。   真以为王府贵女给当儿媳妇儿是只有好处的事儿呢?!   “亏了敬王府不知她怠慢,不然还不定如何呢。”夷安便淡淡地说道。   “她本不是个明白的人,只是儿女不在身边,那种凄凉……”大太太顿了顿,眉目有些冷意,摇头道,“若只冲着她,万事我都不管。”   “她回去,七妹妹又该如何?”夷安想到妹妹与夷柔对自己的托付,急忙问道。   “小七倒是个好的。”说起夷宁,大太太其实十分满意。   对于二太太所出的夷柔,大太太心中没有一点儿芥蒂,那是不可能。若真没有姐弟,简直就是拿圣母来招待她,不过是看在宋衍,看在夷柔本性良善罢了,然而夷宁却又不同。   这个孩子出身三房,并没有对夷安有什么伤害,反而亲近夷安,乖巧可爱,重要的是难得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心性纯良坚韧,就叫大太太多了几分喜欢,想要提携她的前程。   “她说要跟着你二婶儿回山东去。”想着宋衍说,夷宁说什么都不肯离开二太太,大太太不由一叹,这才继续说道,“仿佛是你二婶儿还给了她几巴掌,叫她不许跟着自己,闹的厉害,最后也没有拧过小丫头。”   见夷安笑了,大太太也笑了,看着夷安说道,“这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孩子,叫我竟也觉得有点儿舍不得。”只是再舍不得,她也不会在这上头多劝,只能说二太太到底有自己的福气。   不是每个孩子,见识了京中繁华富贵之后,还能守得住清苦的。   “这是七妹妹自己的话,母亲成全她就是。”夷安顿了顿,想到二太太如今越发不着调,便急忙笑道,“只求母亲给七妹妹寻两位宫中出来的老嬷嬷好生教养,日后知事明理,左右七妹妹还小,过几年出嫁时,只要有自己的体面,再接在京中,请母亲给她寻个好人家儿就是。”   叫她说,夷宁是个固执的人,不如顺了她的意就是。   “你说的我倒是没有想到。”大太太目中一亮,顿了顿,便应了。   以她的身份,寻两个宫中出来的教养嬷嬷,竟也并不是多为难的事儿。   “瞧瞧你这张小脸儿,叫人心疼。”大太太说了一会儿的话,见大老爷在一旁目光炯炯,盯着闺女的小尖下巴,不由好笑,摸了夷安的脸一把,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你父亲担心你吃不好,担心得自己竟也吃不下饭,恨不能接了你下山来。”   她指了指大老爷,夷安果然见大老爷也有点儿瘦了,竟觉得十分得意,顿时撅着小尾巴仰着头说道,“父亲最疼爱我,自然担心我。母亲没瘦!”   长安县主小心眼儿地说道。   为什么没瘦呢?吃嘛嘛香来的,简直太不把闺女当一回事儿了。   想了这个,夷安就讨好地往大老爷的身边儿坐了。   大老爷见了小闺女水灵灵的大眼睛孺慕地看着自己,又觉得闺女这回更亲近自己欢喜,又有些担心大太太失望,心里真是特别纠结。   “你们两个……”大太太见父女两个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不由摇了摇头。   “今天,好好儿吃饭。”大老爷板着脸与闺女说道。   “父亲也是!”夷安顿时拱着手地说道。   大老爷叫闺女贴心了一把,顿时又有点儿浑身发飘,一张脸绷不住了。   “你这不在家中,竟不知家中还有些有趣的事儿。”大太太见父女两个这是要撇开自己的节奏,顿时咳了一声,与看过来的夷安笑道,“医馆里的那个陈大夫,你知道是什么来历?”   ☆、第165章   “那个陈唐?”夷安嘴角抽了抽。   每次说起这么个名字,都叫她觉得很有喜感,也不知陈大夫这么许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应该是称字来着。   “就是他。”大太太说起陈唐,也笑了。   “他怎么了?”夷安来的路上听了萧翎与自己说的那封表扬信,风采风流别致,韵律婉转,忽略绷着老脸朗读此篇的宋国公那有力的语气,简直能当做一篇风流名作,其中饱含深情,特别的有才,顿了顿,这才与大太太好奇地问道。   “他出身江左陈氏,你可知道?”说起这个,大太太就觉得有些欢喜,见夷安慢慢地点头,露出了迷惑来,便满意地说道,“说起陈氏,这也是江东世族,清贵的很,虽然他不过是旁支,只是到底与那些在外头只知眠花宿柳的纨绔不同,能行医,心性该也很好。”   “母亲要说什么?”夷安不由笑问道。   “我瞧着他与你姐姐倒是十分亲近,你觉得如何?”大太太顿了顿,这才与夷安笑问道。   冯香的终身一直在大太太的心上,如今瞧见了陈唐,心里就活泛开了。   这个青年温润和气,家中富庶,虽出身世族,然而平阳侯府也并不是没有身份,冯香作为她的义女,也能匹配。   “姐姐?”夷安一怔,见大太太看着自己,不由低头忖思。   大太太说的,只怕就是冯香了。   “这个,陈唐心里觉得如何?姐姐又如何?”夷安斟酌地说道,“母亲,姐姐吃过苦,从前旧事,这心里头……”她顿了顿,讪道,“不提也罢。”   “就因这个,我才想着叫她换换心情。”大太太提起旧事,也觉得唏嘘,此时便与夷安叹气道,“你四表哥为人没有半分不好,只是这从前的事儿,叫我说,纠葛太深,这都是伤痕,日后想起,哪里会没有芥蒂呢?再如何从头来过,也都不一样了。”说起这个,大太太就摇头,眉目有些清冷地说道,“若私心,我本该成全你四表哥,只是你这姐姐可怜,我竟不忍心。”   况虽薛义是大太太的亲侄儿,只是姻缘这事儿说不好,一旦错过,如何再无芥蒂将这断了的姻缘连上呢?   若重新选个人,从头来过,没有旧怨,冯香的日子也清净。   “这个该是要问姐姐的。”夷安是不会对冯香的心意置评的人,便急忙问道。   她只恐冯香心里念着薛义,大家在其中竟乱点鸳鸯谱了。   “这个,我再想想,总是要知道你姐姐心里是谁,才好说话。”陈唐温柔,又也是医者,与冯香很能说到一起去,况对冯香也十分体贴,大太太是过来人,自然看得出陈唐的心,只是却还是有些迟疑。   “陈氏,会不会瞧不上咱们家?”大太太关心则乱,是真上心了,便喃喃地说道。   平阳侯府再有薛皇后撑着,说句不好听的,就一暴发户儿,江东世族大多自视甚高,看不上北方的勋贵。   “这个只慢慢儿来,水到渠成就是。”夷安不由笑道,“若因您这几句话,姐姐竟羞了,不好亲近,就是咱们的罪过了。”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大太太想了想,想着冯香确实如今对自己的亲事没有什么想法,便压住了不提。   薛义抑或陈唐,她只看冯香自己的心意,倾力成全就是。   一时间京中竟风平浪静,除了太子又往宫中去,说了几句要接太子妃回东宫的话,却被薛皇后断然拒绝,从此越发忌惮太子妃之外,也只有项王与突然在陇西发声了的四皇子对立起来之事了。   四皇子这一次,竟摆明了车马表达了一下自己也是个不愿躲在人后的皇子,就叫京中都开了眼界,这才知道,原来温润如玉的四皇子,其实也有点儿野心来着。   此时的烈王府,却只有萧书呆呆地看着上门与自己做媒的四皇子妃与萧清,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   “韦氏?”他顿了顿,左右看了看,这才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是对五哥亲近呢。”萧清见萧书竟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也觉得有些无趣,顿了顿,见萧清低着头沉默,对这门亲事并不十分热情,便有些不快地说道,“阿素是个极好的姑娘,又是嫡女,不是阿欢看在我的面上,哪里能便宜五哥呢?”   叫她说,韦素其实是个极好的联姻对象,家世贵重,又知情晓意,不是萧城娶亲娶了管氏那个天天板着脸的晦气女人,那女人有管仲那个好兄长得撑腰,她都想叫兄长休了那个不能给家中带来好处的女人,改娶韦素了。   当日烈王病重,军心不安,萧清想叫管氏的兄长管仲去接管军中事,竟然被断然拒绝。   宁可在萧翎的手底下讨生活,也不肯为她的兄长张目。   没用的女人,在烈王府算什么呢?!   “不。”许久的沉默,萧书突然抿了抿嘴角,低声拒绝。   他不敢看向萧清,盖因这个妹妹他从小惹不起,与她生出争执,就要被烈王喝骂,他实在是被骂怕了。可是他是真的不想娶别的女人。   “什么?”萧清见一旁笑吟吟的韦欢脸色突然变了,顿觉失了面子,脸上就很不好看了。   她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这婚事能成的。   “莫非我家阿素,还配不上五爷不成?”韦欢见萧清含怒,指着萧书骂了几句,便沉了脸淡淡地问道。   想叫萧书迎娶韦素,自然不是什么见了鬼的叫长安县主安心,而是她如今眼瞅着烈王病得不好,萧安萧城是废物,有了自己的心思。   都是庶子,若萧书成器,她就将他捧起来,日后继承烈王府,有韦素的关系在,自然就是韦氏一门为烈王府做主。   再无能的人,都有一二忠心的属下,只要能从烈王府兵权上咬下一块肉来,四皇子就得了大便宜!   想到这个,韦欢的心中就越发计较,竟觉得萧书果然不错,比管仲要划算许多。   “不。”萧书知道,若是自己搭上了韦氏,地位就要水涨船高,或许很久以后,他能踩在如今看不起他的萧安与萧城的头上,可是认了这婚事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心里有喜欢的人,哪怕知道再无可能,那是自己不能得到的人,却不想再有别的女子了。   就这样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叫他一辈子远远看着她,就足够了。   他如此,又何必再迎娶别的女子,连累人呢?   韦欢看着有些畏惧地看着自己,却死死地不肯允婚的萧书,脸上阴沉。   她可以对薛皇后低头,可以对长安县主低头,可是一个废物的王府庶子,竟然也敢驳她的脸面!   “既然如此,就不叫五爷烦心了。”脸色冰冷地看着转过头去的萧书,韦欢心中已然记恨,却只是转头与萧清笑道,“不过是随便一提,哪里这样认真呢?咱们回去,也别叫五爷为咱们为难。”听见萧清冷哼了一声,韦欢这才目光一闪,看着萧清露在外头的一段素白颈子担心地问道,“你这上头,怎么……”她仿佛有些迟疑,却还是讷讷地说道,“仿佛伤着了呢?”   那样可怕的淤青,简直就是往死里掐。   说起这个,萧清就觉得脸上放不开,见韦素担心自己,不由抱怨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后的母家出了那么一个妖精,迷得老六五迷三道的,这么短短的时间,忤逆父王,残害咱们这些手足,听说如今更好,王府在一处,这老六竟然在平阳侯府旁置了宅子,放言成亲就跟岳家住隔壁,形同入赘!再没有这么丢脸的了!”   宋夷安这个女人她曾经远远地见过一次,除了生的好些也没看出哪里好来,竟有这样的手段!   不知为何,萧清的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嫉妒。   “长安县主,是个精明的人。”韦欢心中仿佛衡量,顿了顿,便淡淡地说道,“只是清河郡王,实在叫人诟病。”   “父王不知为他生了多少的气。”萧清想了想,便凑在韦欢的身边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韦欢心机出众,从小儿她就知道,如今正是能用的时候。   这种被人逼着出主意,实在叫韦欢恼怒,只觉萧清在自己面前无礼。然而想到萧翎手中的兵权及宋夷安辱骂四皇子与自己时轻蔑的模样,韦欢更恨这个,只低头想了想,便与紧张地看着自己的萧清笑了笑,温声道,“清河王种种,皆是爱重长安县主之故。”   听见萧清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她也笑了笑,便慢慢地说道,“我听说,长安县主从前在山东之时,曾有一与她亲近的少年,时常往来,情投意合?”   说完这个,她就闭嘴不言,看着萧清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   “你是说……”萧清抓着她的手,兴奋地俏脸通红,喃喃地说道,“从前,我是错了路,该是如你所说,才能看他们的笑话!”萧翎那样的脾气,若是知道宋夷安在外还有走得近的男子,定然是要与宋夷安翻脸,到时候她略施手段,闹大了这件事,萧翎的头上也要冒绿光,一石二鸟,简直就是绝好的计策。   “咱们可什么都不知道。”韦欢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个我明白。”萧清也叫萧翎打怕了,急忙点头,忍不住又笑了。   韦欢出了这个主意,只觉得身上有些虚弱,想到这几日的惊慌与忙碌,她越发觉得有些头晕恶心,摇晃了片刻,心里竟觉得有些不好,又有个不可思议的惊喜的感觉,叫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小腹。   心中惊喜,她再也不愿在烈王府久留,急忙回府想要好好休养诊脉,然而行到府中,却见对面一个一脸愤怒的少女大步排开众人而来,见了韦欢,脸上露出了怨恨,上前就是一个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   “你也配,做我的姐姐!”韦素痛哭的声音,在头晕的韦欢的耳边传来,许久之后,捂着剧痛的脸怔住了的韦欢呆呆地看了看妹妹,只觉得小腹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   “皇子妃流血了!”一声惊叫之后,韦欢猛地向后倒去。   ☆、第166章   “你自己说,多久没有与我单独见啦?”   日光灿烂的花厅之中,一个慵懒无奈的少女撑着额头好生为难地向着挽住了自己手臂,一张嘴就跟幽怨得跟发现老婆红杏出墙的倒霉夫君的四公主看去。   夷安真的很想与吊在自己手上的四公主说一句,离远点儿行么?   陈家表哥的眼珠子都要恨得瞪出来了。   要命的是恨的不是红杏出墙的四公主,而是无辜的长安县主。   “是我的不是。”夷安低眉顺眼儿地讨好地与便宜姨妈说道。   这京里头能叫长安县主有这样态度的,也就是四公主了。   “本就是你的错,我在宫里可想你,你竟过门不入,只知道与纪家姐姐说笑,见都不见我,真是……”四公主本就是来抱怨,顺便讨好处的。   这些时候陈朗在军中奔走,淑妃忙于宫务,三公主又在养胎,过分的是倒霉三驸马是个醋性很大的人,想要往三公主走几步,就跟要了驸马的命一样,四公主憋得够呛,就觉得小伙伴儿不跟自己玩耍了,对着手指委屈地说道,“真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顿了顿,她福至心灵,继续吟哦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呀。”   “噗嗤……”这是骇然听到不可思议的话,心理素质不过关猛地喷出一口水的唐天唐将军。   皇家公主原来都是这种奇葩,真是长了见识了。唐将军觉得自己对女子越发胆怯,连男人都比这些姑娘们强些。   陈朗坐在下手,脸色铁青地揉眼角,一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教坏了自家表妹的长安县主。   夷安觉得莫名其妙,这真不是她教的,实在是四公主自学成才。   “谁教你说这些的?”夷安觉得自己有必要澄清一下清白,便与还觉得十分得意的四公主疑惑地问道。   “二皇兄呗。”四公主得意洋洋地抬起了自己的小脑袋,四下看了看,十分霸气,顿了顿,这才凑在夷安的身边献宝地说道,“我发现,二皇兄真的特别有叫人深思的道理。”她与二皇兄秦王,也算是情投意合啦。   “嘴巴不大好使才是真的。”听说原来是秦王做的孽,夷安对这位传说中的秦王真是神交已久,木然地说道。   陈朗呆呆地看着大变活人一般的表妹,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战力指数,又想了想秦王的,脸色更加铁青。   他还真打不过秦王来着。   “这一回,还是我带了二皇兄的好处来见你。”见夷安露出了诧异的模样,四公主献宝,急忙命人抬上来数个极大的包金的木箱,夷安就见一打开,满眼都是珠光宝气,瞪着里头鸡卵大小的宝石,竟呆住了。   “真的假的?”长安县主两辈子富贵,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宝石,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自己眼睛都被那灼灼宝光刺的疼起来。   “二皇兄打下了安溪国,那是出了名儿的宝地。”四公主想自己第一回见了这些宝石,还不如夷安呢,急忙与夷安笑道,“更好的孝敬母后母妃了,差一等的,”她见夷安已经开始拍着胸口给自己捯气儿了,越发好笑,带着几分炫耀地说道,“只给了三皇姐还有你我,都是因亲近的人,因此二皇兄想着呢。”   “这也太贵重了些。”夷安呆呆地说道。   “怕什么呢?那也是你舅舅。”四公主最喜欢取笑夷安辈分问题,见她翻着白眼儿转头看着自己,便笑嘻嘻地说道,“满京中这么多贵女,二皇兄看重过谁?不过是因你我都是母后身边的得意人,又与三皇姐走的极好,平日里往来亲近,才给了你。不然……”她顿了顿,神色有些崇拜地说道,“二皇兄,‘就算丢茅坑里也不给……’”   “够了!”陈朗眼神绝望,心中沧桑简直不能细表。   嘴巴这么坏,一口气得罪天底下的女人,秦王简直不是人!   “这都是秦王的原话?”夷安惊恐地发现秦王多了一个崇拜者,不由诧异地问道。   “从前我都不知道,二皇兄是个这么有道理的人。”四公主目光亮晶晶的,搓着自己的手十分仰慕地说道。   “亏了有陈表哥。”夷安同情地看着哪怕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也没想撂挑子退婚就跑的陈朗,深深地敬佩了起来。   换了她,早就跑路啦。   秦王的这张嘴,真的很吸引仇恨,她都知道叫陈朗打断的必须不是什么好话。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暴雨梨花针,长安县主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秦王回京,若遇上了纪家姑娘,还不得被捅成马蜂窝?   “你说如何?”四公主招了招手,就见一个宫人捧着一套水晶杯上前拿给夷安看,献宝地说道,“安溪国国库中的珍品,流光溢彩,晶莹剔透,难得的是竟然是一套,二皇兄说了,这宝贝给你当嫁妆,也好叫乡下人们开开眼。”   “乡下人”自然指的是倒霉婆家列王府了。   夷安擦了一把汗,看在宝贝的份儿上忍了。   “只是清河郡王出身军伍大手大脚,以后别叫他碰,不然磕了碰了,多糟蹋东西呢?”四公主继续得意,却敏锐地见着一旁的萧翎目光越发地清冷,咳了一声,机智地将更叫人为难的话吞在了肚子里。   别以为公主就傻,她聪明着呢。   “确实是好东西。”夷安果然爱不释手,见她喜欢,四公主便与她笑问道,“听说你家三姑娘成亲,只剩几天了?”   “该预备的,有三嫂在,咱们都不担心。”夷安笑眯眯地摸着凉凉的水晶杯,对着阳光照,继续说道,“岳西伯府是厚道人,都娶了好几个媳妇儿了,总是知道怎么办不是?”   “可惜了,便宜这些臭男人了。”四公主幽幽地叹道。   夷安看着画风变得格外诡异的四公主,低头不敢说话了。   三个臭男人一同用复杂的眼神凝视疑惑的四公主。   “二皇兄说的,我就是复述一下来的。”四公主被看的头皮发麻,小声儿说道。   “除了这个,你为什么想着我了?”夷安见四公主怯怯的,那头儿陈朗已经目光绝望了,就笑了笑,腹诽了一句,这才与她笑问道。   四公主见没人想要套自己麻袋,这才抖起来了,抚了抚头上新得的宝石发簪,臭美了一下,这才与夷安眨着眼睛说道,“前儿你礼佛去了,听说有平安符?母后母妃都有,单我没有,你就不怕我多心?”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了白嫩嫩的小手儿来讨要,见夷安无奈地命青珂下去取,这才满意地说道,“咱们多要好的情分呢?什么我都想着你,你也得想着我呀,不然,我可不想与四皇嫂似的倒霉。”   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夷安眼角微微一跳。   “四皇子妃怎么了?”夷安想着韦欢竟然还不消停,便疑惑地问道。   “小产了。”四公主微微迟疑,虽然对韦欢并不是多喜欢,却有些可惜那个孩子,见夷安沉默,便低声说道,“才两个月,四皇嫂也不尽心,整日家到处跑,竟不知道,这些时候,她在京中奔走,陇西千里迢迢进京也十分劳累,再三的亏空,听说还思虑过甚,加在一起,竟……”她唏嘘了一声,与夷安为难地说道,“她与四皇兄成亲也有许多年,才有了骨肉,竟落了。”   然而叫四公主更诧异的,却是韦欢竟仿佛毫不在意,明明小产亏空了身子,不过三日竟然又在京中走动,仿佛没有异样。   “那是她的孩子,她竟然都不伤心的么?”四公主抿了抿嘴角,低声说道,“心肠也忒硬了些。”   “姑祖母知道了?”夷安脸上不辨喜怒地问道。   “安抚了她几句,只是想她身上不好,叫太子妃见了只怕要多心伤身,因此叫她不必入宫。”四公主殷切地说完,见夷安敛目不语,只把玩手上的水晶杯,低头小声说道,“韦妃娘娘知道了这个,听说当场就厥过去了,回头就在宫中骂她是败家精,不给四皇兄留后,想要给四皇兄指一个通房,哪知道那丫头刚从宫里出来送到韦家,就叫她门都不叫进,当场杖毙。”   “换了谁,谁会想要与人分夫君呢?”夷安眼角一动,想不到韦欢那样心计的女子竟然也会做出这样不明智的事儿,便摇头道,“这位也是被逼到点子上了。”   “她厉害呢,还送信儿回陇西去,我听说四皇兄疼爱她,想必不会叫她吃委屈。”四公主想到韦妃在宫中听到韦欢不敬,又厥过去了,如今倒在床上不能起身,便小声说道,“只是她也忒厉害了,韦妃娘娘可是她亲姑姑。”   韦欢与韦妃撕破了脸,如今不能进宫,就算入宫,只怕也不会与韦妃走动。   “韦氏只怕要乱了。”夷安低声说道。   韦欢与韦妃生出了这样的大事,只怕韦氏就要就此分裂,毕竟哪怕四皇子再疼爱韦欢,然而帝王以孝治天下,为表率,四皇子不可能忤逆韦妃。   “说这个,倒叫我心里头不自在。”四公主摇了摇头,又凑在夷安的耳边叽叽咕咕地说道,“二皇兄青海大捷,仿佛是要班师回朝,父皇听说了,有点儿想念别的皇兄,不想等明年,如今就叫诸皇子入京。”   这话说的亏心了,不是乾元帝想念儿子,实在是秦王太过彪悍,乾元帝心里害怕这儿子联合了薛皇后送自己去死,因此想叫其他几个皇子回京保驾护航。   夷安不用想都知道乾元帝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诸皇子凑在一起是好事儿,便宜一锅端,顿时微微点头。   正说笑间,却见外头有宫人匆匆而至,见了夷安与四公主,急忙禀告道,“皇后娘娘叫公主与县主入宫。”   “何事?”夷安疑惑问道。   “七殿下宫中叫人放了天花之物,皇后娘娘震怒了。”这宫人急忙说道,“皇后娘娘说,要县主的主意。”   “天花?!”想到活泼可爱的七皇子,夷安张了张嘴,突然冷笑了一声,猛地将手上的水晶杯砸在了地上,冷冷地说道,“本县主礼了几天佛,真以为我吃斋啊?!”   ☆、第167章   “谁干的?”   夷安坐在薛皇后的宫中,见她面色冰冷森然,显然是动了真怒,便与薛皇后恼怒问道。   小小的七皇子依偎在薛皇后的身边,然而叫夷安看着小小的一团,脸上却带着几分沉稳与镇定。   “正在审呢。”淑妃与闭目不语的德妃坐在一旁,揉着眼角心有余悸地说道。   突然的惊吓,叫她脸色很不好看。   她能说,一开始听见了这个,腿都软了么?   不说七皇子是她们眼中的希望,就是七皇子的性情可爱讨喜,还对她与德妃真心亲近,淑妃都忍不住恼怒,将茶盏扣在了桌上,与薛皇后抱怨道,“究竟是谁,要对小七下这样的毒手?!小七还这么小,也下得了手!”   “他是皇子,皇子没有长幼之说。”薛皇后淡淡地说道。   虽听着云淡风轻,然而夷安的目光落在薛皇后的脚下,见着一地散碎的佛珠,便不敢多说了。   “小七不怕!”七皇子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扭着小身子跑到淑妃的面前认真地说道,“小七长大了,能保护自己,保护母后!”   他的眼睛里有叫夷安不能忽略的郑重,明明还是那个孩子,却叫夷安再也说不出调笑的话来。   “这一回,那逆贼就是小七亲手抓住的。”薛皇后说起这个就觉得十分满意,脸色缓和了些。见七皇子果然用表功的眼神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赞了七皇子一声,听着夷安的诧异,脸上却突然落下来,冷笑道,“若是小七没有这样机灵,岂不是着了暗算?!”   天花可是绝症!能熬过来的屈指可数,七皇子从小在薛皇后身边长大,若是真有个什么万一,薛皇后年纪也不小了,只怕真要与有个好歹出来。   “舅舅怎么发现的?”夷安见七皇子鼓着小胸脯,眼中露出淡淡的笑意,拉过他,细声细气地问道。   四公主看着夷安平和的模样,竟不知为何陡然打了一个寒战。   夷安的表情,竟然叫她心生恐惧。   “鬼鬼祟祟,还总是与我说一些母后的坏话,说母后不是真心疼我。”七皇子小声说道,“我早就看她不对,只是等着想瞧瞧她背后的人是谁,谁知道她胆子这样大,把天花病人用过的东西卷在了我的被子里。”   许是夷安叫萧翎往宫中透话之故,薛皇后素来对夷安信任,听了她的警醒便封宫严查,那宫女只怕是知道自己要站不住脚,因此铤而走险,却因行事仓促生出遗漏,叫本就盯着她的七皇子当场抓到。   想着当日的惊险,七皇子抿了抿嘴角,这才说道,“舅舅想的不对,这是很大的事,不该自己扛着,该叫母后知道。母后什么都知道,才好做事的。”他凭着小小的意气,后来才发现这不是自己一个小皇子能够扛着的。   能混到薛皇后宫中,混到自己身边,一定是很强力的人物。   只是七皇子再机灵,也想不到竟然会是天花这样歹毒的东西。   “舅舅不该弄险,不过这次做的不错。”夷安摸了摸七皇子的小胖脸儿,顿了顿,见他得意地满脸红光,这才温声道,“舅舅放心,我给你出这口气!”   “可是,是谁呢?”七皇子小声儿问道,“没有问出来呀。”   那小宫女出人意料的嘴巴紧。   “能查着,自然是好的。”夷安含笑抱着七皇子在自己的膝上,见薛皇后正看着自己,不由抿嘴笑道,“只是若是查不出来,咱们就连坐就是。”   德妃在一旁正闭目转着手中的佛珠,闻言猛地张眼,看向夷安的目中露出一丝赞赏。   “这才该是娘娘家中的女孩儿。”从来沉默寡言的德妃便转头与薛皇后赞了一声。   “你就喜欢这样干脆要人命的姑娘。”淑妃可知道德妃这念佛念的是往生咒来的,有些无奈地在一旁说道。   四公主在一旁左看右看,竟有点儿想不明白似的。   “什么意思啊?”四公主捅捅好外甥女儿,有些疑惑地问道,“要连坐谁?”   “若七舅舅出事,谁有好处,就连坐谁。”夷安挑挑眉,见四公主猛地张大了眼睛,温柔地一笑,这才脸上露出了森然之色,冷笑道,“既然没有人认,咱们就叫他们一起去死,这其中,总能见着正主。”   最有可能的,就是几个牵扯皇位的皇子,未必是对七皇子有忌惮之心,只怕只是为了打击薛皇后的心志。   薛皇后疼爱七皇子如同亲子天下皆知,况,无论如何,薛皇后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这时候七皇子若死了,谁知道会不会生出乱子来?   “可是这其中定然有无辜的人呀。”四公主小声说道。   “只好怨他们命不好了。”夷安看着德妃手腕上殷红的数珠,淡淡地问道,“咱们死,还是他们死?”   “他们死。”四公主这一次一点儿都不大磕绊地说道。   淑妃满意地在一旁,觉得闺女这话说的很不错,顿了顿,这才与夷安说道,“如今后宫正在整肃,这一次,咱们绝不叫逆贼再混入宫中。”   薛皇后宫中有别人安插的人,这是心知肚明的事儿,只是从前薛皇后并未放在心上。   绝对的权力之下,这些蝇营狗苟并不能生出什么波折,只是如今有了七皇子的教训,就叫薛皇后有些不快。   “一个一个排查来历,有毛病的,总能露出狐狸尾巴。”夷安顿了顿,见众人微微颔首,这才笑嘻嘻地说道,“宫中如何整肃,我不懂,这是娘娘们的拿手活儿……”听见淑妃笑了,她便摸着七皇子的小脸蛋儿温声道,“只是姑祖母好容易叫我进宫一趟,不做点儿什么,竟白瞎了,也叫京中觉得我心慈手软。”   “你都要成亲,且消停些才是。”薛皇后便温声道。   “成亲前才好沾沾喜气儿呢。”夷安急忙笑道,“不过是帮着审问一二罢了,算什么呢?”   “审问我拿手,不必你。”德妃却兴致上来,殷勤地说道。   夷安就见连薛皇后都无奈的模样,干笑了一声,缩着脖子不敢说什么来。   她还记得四公主重病,这位德妃娘娘要杀人的模样呢。   “本宫念了几年佛,都以为我放下屠刀了!”德妃冷笑道,目中神采耀耀。   四公主呆呆地看着突然变得活泛了的德妃,正觉得她的这句话与夷安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听见夷安的笑声,觉得这简直是天神来的,急忙自告奋勇地说道,“小七竟然叫人暗害,谁能忍呢?我也想出一把力气。”见夷安仿佛要劝说自己,她便摇了摇手干脆地说道,“我也不知只知道心慈手软的人,不必你担心。”   全部的心慈手软,早叫她的那个王八羔子父皇给折腾没了!   打从二公主死了,四公主就有了觉悟。   这宫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就是想说,动手的时候悠着点儿。”夷安无奈地叹了一声,这才与薛皇后笑问道,“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   “审问之后,许会叫你大吃一惊。”薛皇后看着七皇子,温声说道,“一个个心都大了,我教教他们什么叫老实,什么叫不能做!”   “我今天好害怕,要跟安姐儿一起睡。”七皇子扭了扭自己的小身子,眼珠子乱转,就抱着夷安的脖子央求道。   他觉得身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必须要点儿好处。   这个难度略大,夷安都不敢去看萧翎的那张脸,低低地咳了一声。   “小七与母后睡。”薛皇后见一旁不说话的萧翎脸微微发青,便也咳了一声,招呼七皇子往自己的身边来。   “好害怕呀!”七皇子用圆滚滚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夷安,可怜巴巴地叫道。   “我跟你睡。”萧翎觉得熊孩子拿自己当死人来着,顿时提起了这个肥皇子,叫他与自己对视,目光严峻地说道。   七皇子扭头看了看夷安香香软软的怀抱,又看看萧翎清冷的模样,拱起小爪子讨好的作揖,求放过。   跟这个美人睡,皇子大人觉得自己会小命不保。   自从看穿了暗算,七皇子对危险就有了敏锐的感觉。   “这不是欺软怕硬?”四公主快人快语,指着被提在半空的七皇子就与众人笑道。   薛皇后知道七皇子这是不欲叫自己恼怒,宽自己的心,心中微微一叹,到底勉强露出了一个笑模样儿。   然而她的心中惊惧,却没有与众人说。   七皇子是她真心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若真的生出什么好歹,竟叫她活不了了一样。   如今看着这个讨喜的孩子,薛皇后越发地有失而复得的欢喜,沉默了片刻,便与德妃慢慢地说道,“叫秦王整装,即刻回京!”她就是心慈手软,才叫这群东西猖狂起来,既然不想好好儿地活,她只好送他们都去死!   “知道!”德妃的目中一亮,点头应了。   “这一次,不能叫旁人再害了我的小七。”薛皇后平静地说完,见德妃点头,笑了笑,就见外头有宫人拖着一个浑身鲜血的少女进来,夷安正好奇地看着,便淡淡地说道,“这就是那个逆贼!”   “这不是那个……”夷安抿了抿嘴角,看着那张叫血迷住了的脸孔,想了想,便与薛皇后笑道,“从前在宫中,我听她挑唆过我与姑祖母,原来竟还混到舅舅的身边儿去,可见通天,这内里很该详查。”见薛皇后与德妃淑妃皆点头,这才笑眯眯地看了看这个少女,笑问道,“是谁,叫你做这些的呢?”   “没有人命令我,是我怨恨皇后娘娘。”那宫女虚弱地说道,然而目光,却向着另一侧看去,带着几分游弋。   “怨恨皇后娘娘。”夷安有趣地看着这个宫女,见薛皇后不以为意地抬手饮茶,便点头道,“你在宫中来去自由,主子随你挑,可见是本事大的人。”   这小宫女目中露出惊慌之色,仿佛不知该怎样回答,之后,竟是将目光,准确地向着薛皇后的身边投去!   那一侧,正坐着德妃。   见叫人看住了,正敛目念佛的德妃脸上露出了一起笑意,缓缓起身。   ☆、第168章   “很久,没有见过你这样的蠢货了。”   德妃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起身,提着佛珠走到这小宫女的面前,迎着她那双突然亮起来的眼睛俯身温声说道,“你以为,我是韦妃那种为了点子私利,就能背叛娘娘的贱人呢?!”   说到韦妃的时候,德妃的目中露出了深深的厌恶。   当年三个女孩儿一同入宫,这后宫简直能吃人,妃嫔争斗叫她们几次差点儿就死在别人的手上,是皇后把她们护在身后,侥幸在宫中争斗中挣出一条命来,还生下了皇子与公主,叫他们平安长大。   这是天大的恩德,德妃一直记在心中,因此对她而言,背叛了薛皇后的韦妃,就该不得好死!   这些年平静的日子都是因为谁才有的?   早知道,就该叫韦妃死在当年的争斗里!   “娘娘为何这样说?”这小宫女目中露出深深的绝望,哭哭啼啼地叫道,“您,从前您不是这样答应奴婢的!”   “我答应你什么了?”德妃兴趣上来,也不动怒,含笑问道。   “您不是说,只要能杀了七皇子,就叫奴婢服侍秦王殿下?”小宫女撑起一口气,趴在德妃的面前,充满了希望地抬头说道,“您说秦王虽不爱美色,然而您是他的生母,您说一句话,就定然能叫王爷纳了我。我与王爷有功,日后王爷总不会亏待我!”说到这里,她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神采。   “只这话,本宫就知道,使唤你的那个东西,与本宫一点儿都不熟。”德妃见这小宫女一怔,便淡淡地说道,“皇后娘娘都知道,当年我就与秦王说过,不爱美色,就别糟蹋人家无辜的姑娘!”   她的声音严厉起来,带着冰冷地说道,“若是娶了媳妇儿,就别三妻四妾的!难道正妻嫡子不够用,还要软玉温香,庶子一堆?朝三暮四的男人,都是贱人!”说到最后,已然声色俱厉。   夷安震撼地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德妃娘娘竟然是想叫自家儿子只娶一个媳妇儿。   皇子这样教育,真的很可以呀!   不过秦王如今连媳妇儿都没有,不是叫老娘矫枉过正了吧?   “所以……”德妃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慈眉善目地看着直打哆嗦的小宫女,和气地说道,“别叫本宫动手,你来与本宫说,是谁叫你害七皇子的?”   “不知道!”这小宫女瑟缩了一下,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咬着牙大声道。   “你说了,本宫开恩,赏你全尸。你别逼本宫动手,到时候,”德妃回头对薛皇后笑了笑,一转头,已然带着几分杀气,森然道,“本宫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然而不知为何,这小宫女竟然都不肯再开口,德妃眯着眼睛看着她许久,转头再次看了看薛皇后。   “务必撬开她的嘴。”薛皇后与德妃说道。   德妃颔首,命人拖着这小宫女往下走。   “落在她的手里……”薛皇后指了指德妃的背影,与同样心有戚戚的淑妃叹息道,“还不如直接死了。”   夷安觉得这危险话题还是不要继续的好,免得叫自己太过好奇,此时顿了顿,这才厚着脸皮与薛皇后说道,“既然如今宫中混乱,不如叫舅舅住到……”   她沉默了一会儿,想说自己家或是宋国公府,却觉得萧翎一双眼睛哀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到底有点儿可怜他,便与挑眉的薛皇后笑道,“就住到阿翎的王府上去。您也知道,他的那个王府,就是一个空架子,并没有人几个人服侍,来往的人少,总是能好好护住。”   “阿翎觉得如何?”薛皇后便含笑与萧翎问道。   萧翎一双狭长的眼睛看了看手上圆滚滚缩成一团的破孩子,又看了看对自己嫣然一笑的心上人,顿时中了美人计,点头应诺。   “叫,叫唐将军保护小七呀。”胖皇子对跟萧翎一起住有点儿胆怯,仿佛知道若是和清河郡王住在一起,就要被这样那样,急忙转头与薛皇后央求道。   在七皇子的心里,唐将军还是很有安全感的。   “唐天?”薛皇后记性不错,想到谄媚的唐天,不由笑问道。   七皇子顿时点着自己的小脑袋。   “叫唐天护卫小七几日就是。”薛皇后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委屈七皇子,也觉得唐天是个好的,可以信任,便点了头。   一颗心都冒坏水儿的长安县主想了想唐将军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模样,简直一脸的不能直视。   这回唐将军还不定得哭成什么样儿呢。   “如此,小七就托付给你们。”萧翎武力强悍,人又细心,薛皇后十分放心,见夷安跟着笑嘻嘻地点头,她顿了顿,便脸色平静地说道,“这宫中乱七八糟,实在是闲人太多的缘故。”她顿了顿,便与看过来的淑妃说道,“陛下宠爱的美人儿,未免多了些,人多则易生事端。”   “只怕陛下……”淑妃明白了薛皇后的深意,这是要驱逐宫中美人的意思,便有些为难地说道,“若陛下与人说娘娘嫉妒,可怎么办呢?”   “咱们不必出手。”夷安顿了顿,便含笑与上头笑道,“四皇子妃不是与咱们说,要为姑祖母肝脑涂地,以示四皇子的孝心么?这事儿,就请四皇子妃去想。她身份尊贵,出身大家,定然能想出叫娘娘与陛下都皆大欢喜的主意来。”   韦欢出手,不管如何都沾不到薛皇后的头上,就叫皇帝陛下好好儿地瞧瞧自己的儿媳妇儿是怎么忤逆的,想来该有不错的心情。   “这不是坑人么?”四公主顿时兴奋了!   “嘴上说要孝顺忠心,不做出点子事儿来,也不过是嘴皮子顺溜。”夷安哼笑道,“当人傻子呢?”   “待她做成,我便再赐嘉奖与她,叫她在诸皇子妃中做头一份儿的风光。”薛皇后温声道。   至于四皇子妃能不能受住这样大的福气,就不是薛皇后心上的事儿了。   “这一次,一定不能叫坑害小七的那个东西跑了!”薛皇后目中露出一丝杀气,见众人皆颔首,这才看着七皇子轻声说道,“小七,这段时候很用功,也是因为这个,方才没有……”她不愿说这万一,只淡淡地继续道,“若只是从前那样天真懵懂,只怕这一次,难逃这暗算。”   夷安突然动了动眼角,觉得有什么仿佛有些违和。   难逃暗算……   不知为何,她就想到韦欢那古怪的语气来。   这一次七皇子出事,她除了动怒,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的轻松与释然,实在叫人疑惑。   “怎么了?”萧翎见她脸色不对,急忙关切地问道。   “没有什么。”那种说不出的古怪叫萧翎打破,夷安怔了怔,觉得自己大概是敏感了,便含笑摇头。   萧翎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含笑,这才放心。   “瞧瞧这两个孩子,臣妾就觉得心里敞亮了。”淑妃见萧翎珍重夷安的模样,就与薛皇后笑道。   “难道母妃见了我与表哥不敞亮?”四公主恐夷安羞臊,急忙扑进淑妃的怀里笑道。   长安县主是个难得的厚脸皮,一点儿都不害臊的,还在与薛皇后笑道,“我与阿翎就要成亲,姑祖母是不是也很欢喜?”   “你们过的好,我就欢喜,只是别院那事,太过荒唐!”薛皇后看着无辜地看着自己的萧翎,想到大太太进宫炫耀这小子竟然买了平阳侯府隔壁的宅子,简直哭笑不得,指着萧翎笑道,“你是宗室,是郡王!瞧瞧你像什么样子?闹得满城风雨,宗室里往我面前告你的不是一个两个!”   萧翎简直丢尽了宗室的脸,有人各扫门前雪觉得无所谓,自然就有人觉得,实在给祖宗丢人!   “哦。”萧翎老实地应了,一脸的不知悔改。   “就是说说,咱们不做出格的事儿。”夷安也在一旁甜言蜜语起来。   见她这样狗腿儿,却是在为了萧翎说话。薛皇后如今也不知是萧翎叫她拿捏住,还是这个女孩儿叫萧翎拿捏住了,这里头的官司理不清,不由无奈地笑叹道,“罢了。”   到底一笑置之。   宫中变得和睦之时,新城郡主的面前,此时看着一个俊朗的中年在自己的面前振振有词,不由生出了一丝冷笑来。   “你说!从前是不是阿瑾与平阳侯府那丫头有什么首尾?!”罗大人立在妻子的面前,见她冷淡不开口,却只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记得清楚的很,这丫头在山东时,叫你请来家中,仿佛是与阿瑾极亲近的,你那时还口口声声要做婚!”   “你我夫妻这么多年,别的话你都记不得,竟只记得这个?”新城郡主冷笑了一声。   她如今确实与夷安生出嫌隙,然而却也没有想过要败坏夷安的名声!   一则她不是这样无耻的人,二则闺女儿子的前程还掐在薛皇后的手中,薛皇后的一句话能定生死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得罪薛皇后最疼爱的晚辈!   那是坑自己,坑自己的儿女!   只是眼前这么个非要与人结怨的蠢货……新城郡主只是冷笑了一声。   “你!”罗大人最不喜欢新城郡主与自己咄咄逼人的模样,脸色有些难看,只是想到偶然听人说起的旧事,心中就振奋了一下。   他两个爱女死在了东宫,这其中与两个公主及长安县主脱不开关系,据说爱女落水,这几个毒妇竟不许人救,眼看着爱女溺死。若不能报仇,他如何为人父?   “若你真的要计较,阿瑾的名声也完了,有长安县主的名头,谁敢将闺女嫁给阿瑾?”新城郡主平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   “他一个男子,要名声有什么用。”罗大人不以为然地说道。   新城郡主听到这样无情无义的话,目中微微一缩,不可思议地看了这男人许久,见他竟真的不是在与自己玩笑,竟突然忍不住笑了。   “当年,我怎么会看上了你?!”她起身慢慢地走到这个自己真心喜爱过的男子的面前,笑了笑,突然抬手一个耳光劈头抽在了罗大人的脸上!见他叫自己抽得一歪,一口唾在他的脸上,骂道,“贱人!和离!本郡主,不侍候了!”   ☆、第169章   罗大人叫这一个耳光抽得眼花缭乱,再听到这个,顿时惊呆了。   和离对与女子,不过是名分上好听些,可是到底与名声不好,说到底就是弃妇,这闲着没事儿,谁愿意和离呢?   难道是男人吃亏?   因这个,因此哪怕是新城郡主是宗室女,然而罗大人却一直在外头软玉温香有恃无恐,就是这个道理了。   哪怕有再多的女人,他也知道,新城郡主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体面,也得把苦水吞进肚子里,什么都不会在外头说。   况男子三妻四妾,多平常的呢?若是拦着夫君不叫纳妾的,才叫人诟病,那就是妒妇!   “你再说一遍!”捂住自己的脸,罗大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冷笑连连的新城郡主,大声道,“和离?!为了一个长安县主,你要跟我和离?!”   “我为了的,是你这无情无义的父亲!”新城郡主又唾了他一口,见争执起来,外头罗婉与罗瑾都冲进来,看了看被打的父亲,之后毫不犹豫地都护在了自己的面前,心里方才安慰了许多,顾不得匆匆而来的罗家老夫人,指着罗大人冷笑道,“你个贱人!本郡主忍够了你!既然你这么喜欢外头那几个,本郡主成全你,今日退位让贤,我倒是要瞧瞧,你跟着那几个能有个什么好下场!”   她忍了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一双儿女的名声好听,如今做父亲的要毁儿子的名声,她还忍什么?   罗家,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是在做什么?”罗老夫人扶着丫头颤巍巍进来,也不知争执的起末,然而看见儿子被打,到底有些不快。   宗室郡主确实尊贵,可是这脾气也太大了些。   怎么也不好往脸上打不是?   “他不好,我替你说他,只是也不该就这样闹起来,这家里也得有点儿消停日子不是?”从前新城郡主不跟大伙儿住也就罢了,这些时候因罗婉要出嫁,因此一家人搬回府中,日日吵闹,再多对新城郡主的愧疚如今也都没有了。   罗老夫人在一旁头疼的厉害,见罗婉在一旁抿着嘴角扶住新城郡主,罗瑾眉目似画的脸上却带着几分与素日不同的冰冷,想到这个孙子如今中了举,又有同安王府做靠山,前程就在眼前,便弱了声音,与罗大人呵斥道,“做什么又招你媳妇儿生气?还不赔罪?!”   “母亲,这妒妇说什么你没有听见?”罗大人不可思议。他在家中素来得宠,在外为官也都说上句关了的,顺风顺水一辈子,哪里吃过委屈?见罗老夫人仿佛是为新城郡主说话,顿时不干了。   看着气得浑身乱抖的母亲,罗大人便与她大声分辨道,“不管如何,外头那几个都是我的儿女,她不叫进门,行!我都依了!这还不够?芳姐儿莲姐儿怎么没的?我是她们的父亲,想要报仇有什么不对?况,”他顿了顿,有些得意地看住了敛目不语的罗瑾,含笑说道,“您知道的,鸿哥儿入了东宫,如今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就这一个,抵不上旁人不成?”   这其中的旁人,自然是意有所指。   罗老夫人听了,果然踌躇了起来。   儿子的那个外室子得了三公主的相助,入了东宫,如今很得太子看重,又有从前的罗侧妃的情分在,因此一直侍奉在太子的眼前,说一句在东宫要风得风也不为过。   太子,可是下一任的帝王,虽储位不稳,可是宫里头薛皇后可是还没死呢!   只要皇后不倒,谁都别为太子担心。   “不过是拌几句嘴,就这么着了,都少说两句。”罗老夫人顿了顿手中的龙头拐杖,也觉得夹在这夫妻两个之间有些不耐,见新城郡主只是冷笑,到底觉得她仗着出身架子大,为免不快,便皱眉看着罗大人问道,“方才,究竟是在吵什么?!”   “长安县主害了芳姐儿莲姐儿,我想要报仇。”罗大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新城郡主见罗老夫人一脸要厥过去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然而方才她那样严厉,却并不是护着自己,反而是对自己生出了厌烦,也觉得失望,看了看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与闺女,突然笑了一声,摸了摸这两个的脸,柔声问道,“怕不怕?”   “不怕。”罗婉仿佛是知道母亲要说什么,用力地摇头。   看起来,母亲今日是真的要与父亲和离了。   若是和离,她还未嫁,罗瑾未娶,日后难免会叫母亲连累,可是看着罗大人这样六亲不认的模样,她却不想再叫母亲吃委屈了。   一个宗室女,活着就不是为了叫人糟蹋的。   “女儿是赐婚,嫁的又是表哥,您担心什么呢?”罗婉偏头乖顺地笑道,“至于哥哥,如今都是举人,日后前程似锦,终身自然不怕母亲担心。”   罗瑾在一旁,露出了一个秀美宁静的笑容来。   “既然如此,今日,咱们就做个了断。”姓罗的不是个东西,可是却给了自己一双好儿女。   新城郡主抹了一把脸,竟发现手上全是眼泪,强笑了一声,顿了顿,这才上前在罗老夫人有些不满的目光里,客气地说道,“今日,我并不是在吵闹。我与罗家的情分尽了!”见罗大人与罗老夫人都怔住了,她也爽快,命人端上纸笔,写了和离书摔到了罗大人的脸上,讥讽地说道,“和离,赶紧的!”   “和离就和离!”罗大人再三叫新城郡主这样争吵,也觉得没脸,顿时上前,拂开了母亲的手,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我自嫁入罗家,无有不好。”听见罗大人在一旁冷笑,新城郡主看着热腾腾出炉的和离书只觉得心满意足,急忙袖在手中,也不叫人拿着,看着连声叹气却并未制止的罗老夫人,多少就知道婆婆的心意,淡淡地说道,“在京中几年,我是如何侍奉母亲?您还接了那两个来打我的脸!”   婆婆有自己的小心眼儿,她都知道,不过是为了旧日的情分忍着罢了,如今失望,新城郡主便淡淡地说道,“到底多年夫妻,我也不叫大人没脸,只带了从前的嫁妆,咱们再也别见。罗氏,也与我再无瓜葛!”   “婉姐儿与阿瑾不能走!”见罗婉流着眼泪扶着新城郡主往外走,罗大人急忙说道。   “你都要卖儿子,还想叫他认你?!”新城郡主回身又是一个耳光,声音响亮,见罗大人呆呆地看住自己,冷笑了一声,威胁道,“日后,少见婉姐儿与阿瑾,不然……”她见罗老夫人心疼地过去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顿地从牙齿地蹦字道,“同安王府,可不是好惹的!”   她带着儿子与闺女往外头,就听见里头罗大人不可思议的声音叫道,“她竟然拿王府威胁我们?!”   “母亲……”罗婉只心疼新城郡主这些年的委屈,如今见她脸色平静,带着些释然,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日后就好了。”新城郡主疲惫地坐在车上,紧绷的强硬散去,顿时软了下来,叫罗婉扶住了,这才苦笑道,“可算离了他们家了,日后,你们两个远着他些,我瞧着罗家要不好,莫要坏了事牵连了你们。”   “不好?”罗瑾微微皱眉地问道。   “再想要和离,难道我等不得你妹妹嫁人?实在是贱人自己找死,不定哪天害死全家。”新城郡主后背全是逃出生天冷汗,叹了一声,喃喃地说道,“夷安那小丫头,后头站着的都是谁?是那么好坑害的?一个不好,这就是倾门之祸!”   罗大人上杆子找死,咬死了平阳侯府,新城郡主看得明白,这是不知叫谁挑唆了,只是枪打出头鸟,罗大人但凡敢污蔑那丫头一句,不说平阳侯府,就清河郡王都不会放过他!   手掌一军的郡王,与一个糊涂的蠢货,想必薛皇后知道该如何选择。   “传我的话儿与平阳侯府。”新城郡主想到这里,便挑起帘子与车外头的丫头吩咐道,“罗家要起幺蛾子,拿县主的名声作祟,叫县主早做定夺。”   见那丫头领命跳下车去了,她这才回头与罗婉笑道,“叫那丫头承咱们一个人情,我瞧着日后必然有所图报。”   “就看在夷安与咱们的情分,我们也该告诉她的。”罗婉到底对母亲有些功利为难,便喃喃地说道。   “这不是告诉她了?”新城郡主知道闺女儿子良善天真,笑了笑,这才安慰地说道,“咱们也没有害她,总是要好的。只是你哥哥……”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不说话的罗瑾的脸上,沉默了片刻,便试探地说道,“你父亲要拿你们俩从前的旧事说话,我想只怕你不定亲,也得叫你父亲说一句不能忘情,那丫头的名声就算完了。若是你舍不得,咱们就赶紧定一门亲事,破了流言就是。”   “我若是定亲,害了的岂不是另一个姑娘?”罗瑾抿了抿嘴角,有些难过地说道,“母亲,我心里空的慌,就算娶亲,也没有情意在,这是害了无辜的女孩儿。罢了……”   他沉默了片刻,便摇头说道,“我……”他在新城郡主骤变的目光里,轻轻地说道,“母亲虽然与父亲和离,然而到底不是无情的人,您担心祖母为此伤神,我愿替母亲往西山礼佛三年,以为孝敬。”   “什么?!”   “若咱们就这样大咧咧地和离,外头怎么说呢?妹妹怎么办?”罗瑾也不是当初的那个纯情的少年了,入京后见了不知多少的龌龊,自然不是真的天真,此时温柔地说道,“我有了纯孝的名声,妹妹名声也差不了,况……”   他顿了顿,便慢慢地说道,“山中清净,这三年我精心读书,之后春闱该能有个前程,两厢一同,许会更近一步。”他笑笑,脸上露出疲惫来,轻声道,“阿衍明年下场,他迎娶武夷郡主,正是炙手可热,皇后娘娘必然另眼相看,这一遭,我想是争不过他的。”   同榜之中,不会两个都出一样的风头,不如避其锋芒,以待三年以后。   “那时我也还年轻,什么都不耽误。”罗瑾笑了笑,轻轻地说道。   他变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纯善无忧无虑的少年,他得挺直了腰,背负母亲与妹妹的希望一直往前走,不会再回头。   回头去看,那年冬日白雪之中,梅树下自己心爱过的人。   ☆、第170章   夷安从宫中出来,脸上有些不好看。   德妃恨不能将那小宫女抽筋拔骨地收拾,竟然到死那个小宫女都没招。   “这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硬骨头,真是没看出来。”夷安转头与身后的萧翎说道。   欣长的青年今日穿了一身墨色的长衣,衣上绣着银白的暗纹,越发白皙俊美,气质尊贵,此时提着在半空晃晃悠悠的七皇子,萧翎秀目往夷安的方向看了一眼,应了一声,顿了顿,这才沉声地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人,应该找出来。”   “至死不招,可见其中瓜葛。”夷安敛目道。   萧翎见她神色抑郁,想了想,还是轻声道,“皇子们入京,到时自然会生出把柄。”   “到时候,把这趟浑水搅起来就是。”夷安见萧翎担忧地看着自己,不欲叫他担心,忍住心中的毒火儿往远处望去,就见宫门口唐天坐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宫门。   宫中出事,然而唐天虽然是萧翎的心腹,也不大好经常大咧咧地进来,这一次就被丢在了外头自生自灭。   “王爷!”唐天见萧翎出现,急忙上前,见了七皇子被提在半空睁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睛里冒着邪恶的光,脸色顿时一变!   “唐将军呀……”七皇子在半空张开了热情的双手,与唐将军示意要抱抱。   唐天满脸苦涩地动了动嘴角,看了看萧翎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还有手上这只肥仔儿,憋屈了一下,默默地托着熊皇子的小屁股将他抱在了怀里。   七皇子满意地脚踏实地了,搂住了眼眶发红悲不自胜的唐将军的脖子,很亲热拱了拱,听见唐将军倒吸了一口凉气,娇气地叫道,“小七想你。”   “我也想念殿下。”唐将军惹不起皇子,仰头望天含泪微笑。   本将军想你想得恨不能蒸了你吃掉!   “既然这么有默契,”夷安见七皇子活泼的模样,目光温和了许多,坏心眼儿地看着眼前的唐将军,笑嘻嘻地说道,“这些时候,小七住在阿翎的王府,只是无人照顾。”   “县主?”唐天突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你懂的。”夷安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   “交给你,你的身手与耐心,我们都信得过。”萧翎见唐天抱着七皇子就跟发了癫疯一样浑身乱抖,觉得有点儿对不住这个任劳任怨的属下,顿了顿,这才让步说道,“宋家三姑娘的亲事与别院,不必你忙了。”   “多谢王爷体恤。”唐将军觉得自家王爷真不是个东西,决定寻个下家,在此之前必须要迷惑一下往死里使唤他的狗屎王爷!   至于下家……唐将军现在才发现对自己非打即骂,可是从不坑他的平阳侯爷的好处。   “我舅舅就托付给将军,少了一个汗毛,”夷安顿了顿,在唐天小脸煞白的目光里温和地说道,“将军到时就知道了。”   “咱们回去。”萧翎厚颜无耻地带着夷安回家,顺便使唤要厥过去的属下道,“送七皇子回王府。这些时候,你留在王府,也不必走了。”   这话换了一个人说,唐将军能大嘴巴抽他!多邪恶呢?唐将军卖武不卖身的,只是觉得自己武力不行,忍受了这残酷的剥削,捏着鼻子带着笑嘻嘻的七皇子走了。   “往表嫂家去。”夷安摸着手上的平安符,与萧翎笑道。   三公主也有孕在身,夷安自然不会忘记,左右她诚心的很,因此平安符也有三公主一个。   果然车架就往宋国公府去了,行到了府中,先给宋国公夫人请安,夷安就急忙往后头去了。   宋国公府极大的园子里头,三公主正惬意地晒太阳,一旁薛平正用殷勤的声音与她说笑,手里忙碌地扒着果子皮儿服侍媳妇,一脸的任劳任怨。见了夷安而来,薛平抖了抖,有些委屈地看了三公主一眼。   这妹妹一来,自己就跟隐形人了似的。   “你这模样儿,实在叫人笑呢,亏了是表妹过来,不然要叫人说一句小气。”薛平一身英武之气,偏要做出可怜来,实在叫三公主忍不了。   仿佛是自从夷安登门,驸马就添了这么一个毛病。   薛平更委屈了。   他常见清河郡王眼神可怜巴巴地对自家表妹招呼,平日里喊打喊杀的表妹那叫一个柔情似水,实在叫他羡慕的很。   “真是术业有专攻。”做不来这模样,薛平叹了一声,这才与夷安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表妹来做什么?”   “表嫂的平安符,是我的心意来着。”夷安急忙讨好地将平安符送到三公主的手上,见她爱不释手,这才看着薛平有些趾高气扬地问道,“我来是见表嫂与小侄儿,顺便问候一下表哥,”见薛平一脸大事不妙,她不由坏笑道,“最近,有没有以身相报的小妖精呀?”   她脸上的坏笑贼兮兮的,特别叫人生气,薛平一见就睁大了眼睛,一个果子向她招呼过来。   小妖精什么的没有,小妖怪倒是有眼前的这么一个!   夷安妖怪没有被果子仙法降服,收了这果子啃了一口,觉得甜的很,这才与三公主笑道,“姑祖母与德妃娘娘记挂表嫂呢,叫我出来见见才安心。”   “母后与母妃总是这样。”三公主掩唇笑了,目光流转,叫薛平看的心里砰砰直跳,到底表妹在身边,薛平忍住了要往媳妇儿脸上啃的想法,与夷安笑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感激一下秦王殿下的礼。”夷安头也不抬地啃果子笑道。   “我累了,回头咱们一同吃饭。”三公主敏锐,见夷安仿佛是有话要与薛平说,便起身笑道。   她如今精神短了,又要担心腹中子嗣,一般二般的事情不会插手。不过说到秦王,三公主还是觉得亏得慌。   她二皇兄千里迢迢送来的珍宝,确实叫人眼前一亮,只是嘴巴就太坏,叫人接受不来。   什么叫给未来的小外甥女儿当嫁妆呢?公主殿下怀的明明是个儿子!   不是这是亲哥,三公主大嘴巴抽秦王的心都有了。   闺女她确实很爱,可是也得先有个儿子叫自己不辜负了薛家对自己一直的爱惜不是?   “我最近不吃素,您给点儿肉吃。”长安县主顺杆儿爬,见三公主热情留饭,在自家二表哥扭曲的脸色里一笑俩酒窝,特别地不客气。   “忘不了你。”三公主点了点夷安的头,这才扶着丫头走了。   “宫里头出了点子事儿,七舅舅险些着了暗算。只是叫我说,能对七舅舅下手,表嫂也悬得慌。”   夷安将宫中事一五一十地与脸色肃然起来的薛平说了,这才笑道,“表嫂好容易有孕,这时候不好多心费神,况咱们府中也跟铁桶似的,然而到底不知根底,还有从宫中带出来服侍的人,表哥心里有个谱儿,多看顾表嫂些。”   “谁敢将主意打到你嫂子头上,我也不是好惹的。”薛平脸色一变,之后目光冰冷地说道。   他收起温和笑容之后,就露出了薛家人特有的冷酷模样来。   “难道这个我不知道不成?”夷安就笑道,“只是我想着,舅舅身边儿的那丫头就极贴身,表嫂身边儿的如何?只是到底不好惊动,大张旗鼓也伤了忠心的人的心,这事儿我也与外祖母与舅母说了,不必表哥一个人扛。”见薛平微微点头,她顿了顿,这才带着几分不经意地说道,“姑祖母命诸皇子回京,咱们家几位哥哥,是不是也能回京?”   “不好说。”薛平想了想,便与夷安说了实话,轻声道,“咱们的根基虽在军中,然而大多都是在外头,不在京中,不然姑祖母当初也不会将姑丈召回京来。”他沉默了片刻,便老实地说道,“万事不能太过,咱们在外地掌权,这京中若还是本家人执掌,易叫人眼红忌惮。”   夷安听了也连连点头,到底见薛平仿佛还有什么话说,便笑问道。“你我兄妹,难道还要藏着掖着?”   “你说起今日之事,我倒是有些疑虑。”薛平见夷安的脸色正了正,眯着眼睛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你说,那宫女咬死了都不肯说出背后主谋,究竟谁,才有这样大的能力?”   夷安脸色沉了沉,并没有说话。   “我还记得当年,七皇子还小,生过一场大病,几乎要救不回来。”薛平也知道今日说的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了,只是生死博弈,谁想一家去死呢?他都要有儿子了,更是不愿,便舔了舔嘴角,与夷安低声说道,“姑祖母那一回,为了七皇子朝都不上,日夜守护,这样看重。七皇子病好,姑祖母累倒不起。”   “虎毒不……”夷安笑了笑,手有些哆嗦,然而却猛地停住了。   薛平的话,她明白了。   这说的,是乾元帝。   “为了皇位,一个儿子算什么?”薛平见夷安脸色发白,以为她叫自己惊吓到了,便叹气道,“陛下七个儿子呢,死一个,若是能打击姑祖母,这事儿很便宜。这宫中,也只有他,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安插人来,却叫人抓不住首尾。”   夷安本想乾元帝不会这样狠毒,然而想到故去的二公主,也是叫乾元帝亲手掐死,到底说不出话来。   “姑祖母,该是知道了。”想到薛皇后命秦王与诸皇子回京时面上的冰冷,夷安这才觉得一盆冷岁泼下来,低声说道。   原来那时,薛皇后脸上的杀气,并不只是对着那几个有可能伤害七皇子的皇子,而是冲着乾元帝。   这一次,乾元帝惹恼了薛皇后,京中只怕就不能善了了。   夷安闭了闭眼,声音变得冰冷起来,沉声说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知道,姑祖母想做什么,咱们……”她挑了挑眉,目光凌厉地说道,“就做什么!”   哪怕是薛皇后要送乾元帝去死,她也会跟在她的身后。   寂静的后宫之中,薛皇后沉默地坐在椅子里,德妃立在她的面前无声无息。   “既然陛下无情……”薛皇后的声音慢慢在空荡荡的宫室之中回荡,对面前恭敬的德妃与脸色凄然的淑妃淡淡地说道,“我们不做无情无义的人,只是宸婕妤柔情蜜意,陛下,也该好好儿地多亲近一二了。”   ☆、第171章   薛皇后要不要送乾元帝去死,夷安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叫她说,现在还没死,才是个问题。   宫中如何自然有薛皇后决断,这只怕有薛皇后的盘算在其中,况这些日子不知是为了避讳还是如何,薛皇后已经不召夷安入宫。   长安县主开始忙碌自家事。   眼下夷柔即将成亲,因岳西伯府也不是寻常的人家,来往多些,就叫夷安繁忙了起来。   况还有一件,新城郡主传话儿来平阳侯府,将罗大人要干的那点儿破事儿说了,叫夷安小心,这事夷安自然是承新城郡主这个人情的。   毕竟夷安对名声不大在意,然而萧翎的脸面,却在她的心中很重要。   未来王妃曾与旁人走得近,萧翎不会在意,却叫人讥笑。   命人与新城郡主道谢,夷安却也知道这位郡主如今的境况。   京里头最近最大的事儿就是新城郡主和离之事,罗家本是蹦着高儿地要说一下新城郡主如何不贤良,连新城郡主所出子女竟然连祖宗都不认,只认王府的八卦,想着倒打一耙先下手为强,博点儿同情,却叫罗瑾隔空抽在了脸上。   罗瑾一出手,就叫罗家彻底成了一个得便宜卖乖,无情不慈的人家儿。   罗家小少年包袱款款地往西山为难过的祖母与父亲礼佛去,连前程都不要了。   这是什么样的孝心?简直能为天下表率。   以德报怨不过如此。   况罗大人迫不及待地接回了在外的真爱等等,连个伤感都没有,也实在叫人诟病,一来一往,本就确实有点儿跋扈的新城郡主,被洗白了。   “与我们无关。”夷安听了回府与自己回复的下人说起这个,便与一旁给自己捏瓜子的萧翎漠然地说道。   这手笔颇有点儿意思,若是罗瑾自己想出,那真的是长大了,只是如今夷安与罗家瓜葛不大,到底不再注意。   “他如此,再不怕有人往你头上泼脏水了。”萧翎觉得罗瑾确实聪明,叫罗家一家子名声臭了,日后说些什么胡言乱语也不会有人相信,正好保全了夷安,便与满意地说道,顿了顿,见夷安一双远山般的娥眉飞入鬓间,细白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覰着自己,顿时福至心灵,凑到夷安的耳边小声说道,“我醋了。”   正要再接再厉往夷安的脸上凑,正是心中扑通扑通直跳时,郡王殿下却听见外头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沉默了一下,不说话了。   四公主简直神烦!   最近哪儿都有她的四公主不知道萧翎的腹诽,已然扑到了夷安的身上,两条手臂搭在小伙伴儿的脖子上,将脸埋在夷安的脖子里拱了拱。   “她哪儿学来的臭毛病?!”萧翎见了就不干了,沉着脸与身后一样沉着脸的陈朗陈表哥问道。   陈朗动了动嘴角,咬着牙齿看着四公主在夷安的怀里拱来拱去,两个女孩儿凑在一起说笑话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觉得真的好疼。   “我怎么知道?!”陈表哥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清河郡王,严重怀疑都是长安县主教坏了他表妹。   “今儿怎么出来了?”夷安不知道正有人咬牙切齿想扒她皮呢,只与四公主脸对脸儿地笑问道。   比起硬邦邦的男人,还是四公主香香软软,自然叫夷安更喜欢些。   “母妃说了,我的公主府是给自己住的,自然是要我亲自督造,因此这些时候许我出宫。”四公主提到不必在宫里憋屈就觉得欢喜,见夷安挑眉,便笑道,“好容易母妃这样爽快,咱们出去走走。”她顿了顿,四处看了看,只见了夷安一个人,便好奇地问道,“阿香呢?”这问的自然是冯香。冯香温柔沉静,叫人心生安宁,四公主对冯香也十分另眼相看。   “在医馆整理药库呢。”夷安含笑说道。   仿佛听说那个陈大夫也自告奋勇去收拾药库,除非长安县主是个死人才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阿香总是干活儿,我都过意不去了。”四公主与夷安说道,“母妃说我要大婚,这之前很该出宫多玩耍,以后未必这样自在。”   自在不自在的说不好,只是宫里头淑妃不愿叫四公主呆着,只怕就是要动点儿小手段的意思了。   夷安只当不明白,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见四公主颇有兴趣,便与前头大太太说了一声,一同出了平阳侯府往外头去。   “这京中还是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四公主从车上挑着帘子看着外头,转过头与夷安微微皱眉道,“许是我多心,只是我瞧着宫里头有点儿不对劲儿。”   虽然薛皇后不同声色,然而四公主敏锐地感觉到宫中的紧绷,特别是前些时候打着七皇子的旗号杖毙了皇后宫中十几个内监与宫女,竟然叫乾元帝勃然大怒,就更古怪了。   乾元帝不是一个温和的人,竟然会为了几条人命与薛皇后恼怒起来。   “舅舅着了暗算,自然是该紧着些。”夷安温声道。   “并不是这个,而是,”四公主歪着头小声说道,“宫里仿佛百花齐放了似的,不知多少美人出头,父皇与母后置气,越发地荒唐,花天酒地的,我瞧着有点儿忙不过来。”哪怕乾元帝夜夜当新郎呢,四公主也觉得忙不过来。   这话有点儿不恭敬,夷安却忍不住笑了,与她笑道,“这也是秦王的话?”   “这个是我自学成才。”四公主见陈朗捂脸,顿时笑嘻嘻地说道,“表哥,你别忘了,我都扑倒你了!你的清白都在我的身上,现在想反悔,谁还要你呢?”   陈朗在夷安与萧翎意味不明的目光里浑身都在抖,一脸认命的木然。   “再如何,表哥也舍不得你。”夷安也在一旁挤眉弄眼儿地说道。   正在车中说笑间,夷安只觉得车猛地一停,之后外头传来了极大的呵斥声,微微皱眉,她叫萧翎扶住,却只坐在车中不动。   不大一会儿,就有宫人进来,与正趴在陈朗怀里骂娘的四公主有些畏惧地说道,“外头是五皇子妃,说殿下拦了她的路,要殿下退开。”   “五皇嫂?”五公主却是微微一怔,转头与夷安呆呆的说道,“她跟着五皇兄在外地,什么时候回京了?”   “四皇子妃都能回京,满天下都称颂,旁人心里急些也不奇怪。”夷安想了想,便与她笑道。   这话倒是真的,叫四公主说,四皇子妃韦欢算是捡了大便宜了,寻常哪个皇子妃能在声望上与太子妃并肩呢?   天下称颂,虽然这其中有薛皇后不怀好意,然而到底名声很不错。   “她来是为了这些?”四公主微微皱眉,然而想到五皇子妃冒氏,便与夷安为难地说道,“这是个不讲理的人,我很不喜欢。”   “不管她是什么人,只是如今叫咱们给她避道。”夷安淡淡地说道,“当自己天仙儿呢?!”   “她是嫂子来着。”五皇子妃说得这样不客气,况当街拦住,若是四公主一开始就退了,还能说一句友爱,可是五皇子妃的呵斥都出来,再避让,这就是丢脸了,四公主顿了顿,见夷安脸色平静,咬了咬牙,这才冷笑道,“打量我是个好性儿呢?!今日,我跟她卯上了!我就不信,她还能吃了我!”   说完,只命人下去,拒绝让道,之后自己也不动,与五皇子妃的车架对持,和夷安在车中说话。   “有些猖狂。”这话,陈朗说的自然不是自家表妹,而是外头的五皇子妃。   四皇子妃还知道在京里夹着尾巴做人呢,五皇子妃竟然还真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脸。   “当初若不是韦氏放了五皇兄的鸽子,皇子妃的位置,哪里能轮得着她?!”四公主素来不喜欢几个嫂子,此时便冷笑了一声。   对于京中旧事,聪明伶俐的长安县主就成了土老帽了,见四公主忿忿,不由好奇地问道,“这话何意?”   “韦欢不肯嫁给五皇兄,却嫁了四皇兄。”四公主与夷安轻声道,“五皇兄能善罢甘休?那时闹得满城风雨,只是到底没有成事,赌气娶了在京中素与韦欢不和的冒氏,只是你瞧见了,冒氏这么个模样,五皇兄哪里喜欢?府中姬妾成群,五皇嫂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她低声说道,“仿佛是当初,不过是五皇兄赞了她身边儿一个丫头明眸皓齿,她就挖了那丫头的眼珠子送给五皇兄,险些吓疯了皇兄。”   “这……”夷安微微皱眉,只觉得这人心狠手辣。   “五皇兄都怵了她了。”四公主也觉得冒氏残暴,便低声道,“就算要挖,也该去挖五皇兄的眼珠子,那丫头多少无辜。欺软怕硬不过如此,只是她这入京,只怕最难看的就是四皇嫂了。”   冒氏自然知道韦欢旧事的,这位可是曾经勾去了五皇子一颗心的妖精,自然比什么明眸皓齿还叫人生气,这些年没少跟韦欢对着干,只是韦欢素来有城府稳重,并不与她计较,倒叫外人说一声韦欢温良,冒氏跋扈。   “五皇子怵她,咱们怕什么?”夷安嗤笑一声,冷冷地说道,“她敢碰咱们一下试试!”薛皇后能扒了这个装疯卖傻的东西的皮!   “没有眼力见儿的人。”四公主笑笑,却听见外头的声音越发地大声,便脸上有些不好看。   片刻之后,就听车前传来了女子的喝骂,其中的高傲叫夷安听着也十分好笑。   “这混账!”听见冒氏不顾身份自己在外头喝骂,四公主脸色气得发白,就要挑帘子下去与她对嘴。   “你动了,她越发有脸了。”夷安淡淡地说道,“狗咬人,你也要咬回来不成?没得失了身份,就算骂过了她,与她连在一起叫人说话,难道你很有脸不成?”   “那怎么办?这也太丢脸了!”   “水来!”夷安翻手,叫一旁的萧翎拿起了桌上的冷茶,端在手里转了转,突然冷笑了一声,挑起了帘子,就见车前,正有个珠光宝气的女子叉腰怒骂,什么都不说,手上一转,劈头将那冷茶泼了那女子一脸,看着那女子惊呆的模样,这才温声道,“才入京,火气大,我给皇子妃静静心!”   ☆、第172章   “苍天!”   见夷安不跟人对嘴,这是直接要动手的节奏,四公主吞了一口口水,只是见身边还有萧翎与虎着脸的陈朗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阵容,打起来也不必担心撑不住。   想到今日竟然可以扫冒氏的脸,四公主顿时跃跃欲试。   “大胆!”五皇子妃冒氏的身边,自然也不是没人的,此时见冒氏被泼了一头的水狼狈不堪,就有冒氏身后的大宫女在一旁呵斥了一声。   “我家殿下面前,你如何敢高声呵斥?!”这话自然不必四公主说,只后头带来的宫女,见冒氏吃了苦头,顿时都兴奋了起来,其中一个得四公主宠爱的,便探出头扶住了夷安,转头与那宫女呵斥道,“殿下面前你敢无礼,回头,你自己往宫中领罪去!”说完了这个,却觉得长安县主这一手爽快的很,目光中带了几分激动。   打人脸真的叫人心里痛快!   “瞧瞧,这不是皆大欢喜?”见冒氏还呆呆地站着,竟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显然不是一个久经考验的战士,夷安觉得胜之不武,也不乘胜追击,微微一挑眉,这才转头与车中的四公主笑道。   此时路上有围观的勋贵,已经认出了这个是平阳侯府的长安县主,顿时都缩了脖子不说话,飞快都散去,看热闹的心都没有。   五皇子妃虽然是个出了名儿的母老虎,然而也没有这位强悍,想当初长安县主与自家表姐薛珠儿在大街上狭路相逢,也是一场大闹,好么,太子跟着吃挂罗不说,这县主还敢带着一家人去打断了自家表姐的腿!   那还是亲戚呢。   这得是多么狠毒的女人?   五皇子妃那点儿浅薄的名声,在人家眼里简直不够看,真的热火了这县主,打断五皇子妃的腿,哭都没地儿哭去。   如今人家仰仗的不是爹娘,是要命的清河郡王了。   不知道清河郡王为了成亲,都要入赘了么?   “你,你大胆!”冒氏从来没有叫人这样无礼过,况从前在京中本就是看不起四公主的,此时吃了大亏,叫人看见,知道这一回只怕京中都要笑话她,顿时恼怒起来,脸上狰狞,有些姣好的脸也扭曲成了一团。   “宫里告我去吧!”夷安居高临下地看了五皇子妃一眼,靠在车门处懒洋洋地说道。   “你!”见她有恃无恐,冒氏竟微微一顿,却没有动,目中惊疑不定。   她虽然跋扈,然而却只敢欺负欺负四公主,盖因淑妃无宠,只靠着薛皇后在宫中立足,四公主又没有兄弟,好欺负。换了三公主,她也是不敢的。   五皇子虽是皇子,然而生母早逝,也就是个光杆儿,从前与四皇子走的近些,还能共进退,却没想到叫四皇子撬了自己的墙角因此翻脸,说起来皇子高贵,却并没有什么实权。   “走吧。”夷安见冒氏沉默地看着自己,目中露出了胆怯之意,挑了挑眉,正要多说一句显显自己的和气,却见冒氏身后的大宫女仿佛想要劝她一二,却叫她大怒反手一耳光抽在了脸上,便脸色冷淡了下来,懒得多说,坐回了车中,与四公主说道,“叫人往前走。”   “前头还有她的车呢。”四公主虽是这样说,然而大眼睛里充满了跃跃欲试。   “不退,她那破车就别想要了!”夷安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真当咱们软柿子?!蠢货!”哪怕是冲撞了五皇子妃的车架,又如何呢?有医馆的声望在前头,谁不说一句四公主慈悲良善,就算今日霸道了又如何呢?五皇子妃更丢脸,她起的头不是?   “走!”四公主捂着自己跳的好厉害的小心肝儿,眼睛放光地与外头叫道。   可算有她欺负人的时候了!   陈朗眼角露出一丝温情的笑意,却马上绷住脸。   这样闷闷的家伙夷安可不中意,只与四公主一同眼睛盯着前头,就见四公主的宫车缓缓而行,一副要撞到冒氏车架上的模样。   若是自己的车被撞散了,更没有体面,冒氏见四公主竟然抖起来了,咬了咬牙,恨得心里流血,却还是叫人避开,见四公主的车扬长而去。   “她若是硬顶着,我还能佩服她。”夷安没干成最坏的坏事儿,便有些无趣地说道。   “这已经叫她很没脸,也算是出了我心头的恶气。”四公主呼出了一口气,见夷安对着自己笑,就有些脸红地说道,“谁叫她不招人喜欢呢?自尊自重才叫人尊重,她日日吵闹,欺软怕硬的,我可不喜欢。”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摇头说道,“连她都进京,可见几个皇兄都是急了。”   从前项王一个在京中与太子对着干,大家都不过是看笑话,等着龙虎斗谁先被做掉。   如今好么,太子与项王没有分出胜负,四皇子又成了一颗明星冉冉升起了。   这还叫人怎么活呢?   只怕五皇子都急死了,却不好回京,派了媳妇儿回来。   可惜冒氏不是韦欢,不定给五皇子怎么树敌,这不一入京,就跟四公主冲突起来了么?   “别管别的,咱们是女眷,不参合这些。”夷安便笑劝道。   这话说得亏心极了,最能参合的就是长安县主了,只是四公主素来听小伙伴儿的话的,急忙点头道,“我哪里有时间参合呢?与表哥成了亲,我还急着给他生儿子呢,忙的很。”   陈朗再次呛了一口水。   萧翎觉得四公主与自己很有共同语言。   儿子才是大事来着。   “这话是表哥跟我说的,不是我自己的话。”见夷安震惊,四公主果断卖了自家表哥。   夷安顿时用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看似沉默的陈朗,觉得这家伙一脸的正义,原来背后这样无耻!   “失敬失敬!”夷安拱了拱手,对陈表哥表达了一下自己深深的佩服的心情。   陈朗张了张嘴,最后只冷哼了一声。   “可不好跟谁都说呀。”敬佩完了陈表哥,夷安就对四公主生出担忧来,叮嘱道。   “不是你,我才不会说呢。”四公主又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这话不是那么纯洁的,便与夷安笑嘻嘻地拱了拱道,“咱们之间,何曾有秘密呢?”   这话不好接,至少萧翎想生儿子的话,机智的县主大人不大能对小伙伴儿说,目光游弋了一下,夷安干笑一声不敢说话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我?”四公主眯着眼睛问道。   夷安用力摇头,顿了顿,急忙与四公主赔笑,到底错过了这话。   这一日在外头游玩,到了晚上,四公主方才送了夷安回去,之后几日,就是夷柔成亲。   夷安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孩儿,那一日也没有去凑热闹,只萧翎去喝了一口酒,回来说倒还热闹,也没有什么事端,就叫夷安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夷柔平平安安地嫁入了伯府,这是第一关过了的意思,日后只要自己立身正,也不会不能在伯府站稳脚跟。   之后的三朝回门,夷安就见夷柔与笑得傻乎乎的唐安前来拜见大老爷夫妇,就见这姐姐目中闪着羞涩的光,却光彩照人,知道该是日子过的不错,这才放心。又见唐安英俊高挑,频频看向夷柔,显然是情分极好,便听大太太与夷柔温和地说话,到底觉得这也算是圆满了。   唯一宋府中的事儿,就是夷柔回门之后,二太太垂头丧气地回山东去。   因这是早就知道的,大太太很平静,也不去送,那一日也并未叫夷安相送。   知道二太太离京并不是多体面的事儿,夷安也不欲叫二太太没脸,只是命人送了从宫中接出来的两位嬷嬷与二太太,奉上些自己的心意,也就罢了。   夷宁到底不肯与二太太分离,也算是二太太可怜的那点子良善修下的缘法了。   二太太离京对于宋府还算是些事儿,只是对于如今的京中,却不算什么了。   盖因五皇子妃冒氏与四皇子妃韦氏打起来了。   冒氏刚入京就叫夷安泼了一头的水,这股子气自然憋不住,然而与人打听了一下夷安究竟是哪根葱,顿时不说什么了。   她是无礼,只是也畏惧薛皇后,薛皇后的本家姑娘,她心里也知道是不能得罪的。   只是这仇恨却记在了冒氏的心中,叫她时时惦记着,后头又听说四皇子妃曾与长安县主颇有走动,仿佛很有交情就叫冒氏阴谋论了。   她觉得这是韦氏接着长安县主的手,在给自己下马威!   对于冒氏,韦氏简直就是前世的仇敌一般,况皇子妃入京,自然是要往薛皇后的宫中拜见,冒氏不敢怠慢,往薛皇后处去了,就见着了一脸苍白羸弱,越发弱不胜衣有西子之风的韦欢。   见她对薛皇后极为恭敬,言谈之中还带着几分风雅,强出自己几条街去,冒氏便很有些不快,这股火儿憋着不敢在薛皇后面前发,直忍到了宫外,就在冒氏见了韦欢看都不看自己,径直就走后,爆发了。   韦欢素来是看不上冒氏的,不过是从前拿她的跋扈衬托自己有礼,只是这次小产确实伤了她的根本,叫她难免压不住心中的火气。   她到了现在也没有子嗣,哪里会如同外头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呢?况薛皇后如今拿她当没有福气的人,恐她冲撞了太子妃腹中之子,连宫都不叫进,这一回不是自己上杆子送了祥瑞与薛皇后,连宫中都入不得了。   这个也是冒氏对韦氏这个马屁精的不屑之处。   谄媚之人,何必尊重?   “哟,这一个乌龟,叫嫂子这么巴巴地送进宫来,越发叫人瞧着嫂子没见识了。”冒氏就在韦欢的身后冷嘲热讽地说道。   一个雪白的乌龟,瞧着多邪乎,难得的是皇后竟然还仿佛很喜欢。   “见识不见识的我不懂,只是弟妹若见过这等奇异,却不肯与皇后娘娘瞧瞧,这就是大不敬了。”韦欢淡淡地说道。   冒氏的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   “况,”韦欢顿了顿,也想出口气,便微微一笑,温声道,“弟妹真的见识过?我瞧着竟不像。”   这是在骂冒氏没见识了,哪里能叫她忍得住,她素来跋扈,脸上一沉,竟大步上前,用力地将韦欢推落到了水中!   ☆、第173章   四皇子妃叫五皇子妃在宫里推下了水,这简直就是大事了。   只是对于夷安来说,狗咬狗罢了,跟她关系不大。   韦欢不是一个好惹的人,心机深沉,连夷安都侧目的,冒氏这次看着是痛快,不定以后是个什么下场。   夷安不在乎,萧翎自然也不在乎。   清河郡王如今在乎的,就是宋家三姑娘成亲,自己是不是也该成亲了。   这是大太太一口答应过他的,为了这个,烈王妃虽然不待见萧翎,却亲自上门,与大太太筹备大婚之事。   烈王妃亲自前来,这是给了很大的脸面,夷安自然是要相迎,就见她神色平静冷淡,虽然不理会萧翎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然而对夷安却十分和气,便也投桃报李,做出一个好孩子的模样来讨好烈王妃。   “成亲之后,你来我那里,我有东西给你。”烈王妃见夷安对自己亲近,眼角带着些笑意,便坐在大太太的身边说道。   “您有什么,那一定是极好的东西,不如现在给,我拿来坐嫁妆,不是更风光体面?”夷安眼睛亮晶晶地说道。   她一脸小小的贪心的模样,却并不叫人厌烦,反而想掐掐她的鼓起来的小脸,只叫烈王妃心里软了起来,只是到底是有威严的人,便只淡淡地说道,“这个,你不嫁进来,没法儿给你。”   这话说的叫夷安诧异,见烈王妃目光沉静平淡,便疑惑地说道,“您说的那东西,不是阿翎吧?”也只有夫君,是不能当嫁妆带到夫家去的。   不然,天下大乱了不是?   “自然不是。”烈王妃觉得跟小丫头说话太疲劳,揉了揉眼角,便与一旁忍不住笑出声儿的大太太问道,“她总是这么多的话?”以后做了婆媳,还叫婆婆怎么活呢?   “只遇见了姨母,方才如此呢。”大太太便忍不住笑了一声,顺便腹诽了一下这狗屁辈分。   明明只比她年长几岁,却非逼着她喊长辈,谁的心里不郁闷呢?   “很烦,不过拿来说说话儿,倒也解闷儿。”烈王妃嘴角勾了勾,微微一顿,见夷安对自己讨好地笑起来,便微微摇头,这才与大太太继续说道,“她如今成亲,我也觉得正是时候。那贱人……”   她口中说的自然是烈王殿下了,见大太太担忧地看着自己,烈王妃本就刚硬的脸上就带着几分讥讽,挑眉说道,“身上这样不好,就该好好儿地歇着!军中,不如我帮帮他。”说到最后,眼中带了几分凛冽。   “姨母是要谋反?”大太太敏锐地问道。   烈王妃虎视眈眈在一旁,等的就是烈王倒下自己出来主持八关,不然早和离了,此时笑了笑,便慢慢点头,目光森然地说道,“无能的废物!”   她这些年虽然不常与军中,然而与烈王不同,她主持军中靠的不仅是武力,而是当年的众望所归,麾下的武将都是与自己一同拼杀出来,这些年往来联姻自成一脉,自然不是烈王能比。   “他既然不好,就该退位让贤。”烈王妃顿了顿,见夷安跃跃欲试,仿佛还要搞死一下自己未来的公爹,咳了一声,目光一闪,只与夷安板着脸说道,“外头去!瞧瞧嫁妆还有什么遗漏没有!”   “有您在,哪里会有什么遗漏呢?”夷安知道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便嘀嘀咕咕地出去了。   “这孩子……”烈王妃无奈地说道,“实在精乖。”   “您有什么定要避开她?”   “烈王要死了,爵位……”说着惊世骇俗的话,见大太太眼角一跳,烈王妃淡淡地说道,“虽然萧翎我也并不十分喜欢,可是与其便宜别人,还不如是他。”烈王妃见大太太微微摇头,显然不认同自己,便漠然地说道,“就当是我给夷安的好处就是。”   掌八关的烈王妃,可与一个小小的郡王妃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您不喜欢,就叫烈王府就此淹没,也就完了。”大太太抿了抿嘴角说道。   “烈王府,”说起这个,烈王妃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怅然,仿佛透过了时光再次看到了自己旧年意气飞扬的模样与征伐的硝烟,喃喃地说道,“烈王府有一半,是我打下来的。”若是湮灭了,那么她很多年的那些拼搏与厮杀,那些岁月,又算是什么呢?   “姨母,我与您说过,赵大人还等着你。”大太太便与烈王妃央求道。   “我明白,你叫他入京来。”烈王妃眼角的晶莹一闪而过,见大太太脸上露出了愕然,便哼笑了一声道,“他蹉跎这么多年,是我辜负了。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安姐儿嫁过来,我也清净,也想自己享些福了。”   她如今才想明白,凭什么为贱人这样守着呢?看见他风流快活,自己孤独困苦?她捆住了自己,吃亏的也不过是自己,“同安王府的那个新城,很叫我明白道理。”   夫君不好,休了就是!   仗着怨恨这样过日子,也没有意思,左右烈王不行了,拿到兵权,她就叫烈王从自己面前滚蛋。   “您要把什么给安姐儿?”大太太眼角微微跳动,低声问道。   “你都猜着了,却还来问我。”烈王妃见大太太目中不安,便笑叹道。   “她还小,难免不周全。”大太太便低声说道,“况她一个小姑娘,谁服气她呢?”   “萧翎吃干饭呢?!”烈王妃瞪了瞪眼睛,到底满不在乎地说道,“你放心,总不会叫安姐儿吃亏。”   大太太仿佛是见她心意已决,低声叹了一声,到底不再多说什么。   夷安没想过偷听什么的,此时大婚之期越发接近,萧翎是不好上门的,此时无趣,她只好往后头去,走到后园,就脚下微微一顿。   凉爽的微风与绿荫之下,正有个青年,此时拿着一碟子蜜饯温和地看着对面的面容平凡的女子,见她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一饮而尽,急忙将蜜饯递给她。   那是冯香与陈唐。   冯香仿佛看着那碟子蜜饯在迟疑,之后微微摇头,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些,默默地吃了。   她的目中有些莫名的复杂与卑微,叫夷安看着突然有些心酸。   冯香在卑微什么?她的姐姐,如今京中有名的医者,有什么好卑微的?!   脚下动了动,夷安避到了假山之后,等着陈唐走了,这才走到了冯香的身边,看着她抬起头对自己无声一笑,抿了抿嘴角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汤药有用么?”夷安看着那个干净的药碗,哑着嗓子问道。   冯香一怔,之后微微点头,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微风般浅浅的笑容,没有半点儿怨恨。   “陈大夫……”夷安动了动嘴角,低声说道。   “他很好。”冯香目中有些迟疑,之后化作清明,细细地在纸上写给夷安看,“只是,我有母亲与咱们家里,就足够了。”她是个胆小的人,受过伤害,走不出自己的牢笼,只觉得如今已经很好。   有母亲疼爱,有妹妹对自己亲近,还有自己喜欢的医馆忙来忙去,就足够了。   安全没有伤害,清净自在。   “姐姐如今,不必担心这个,咱们不是从前无能的冯家。”夷安握住了冯香的手,低声说道,“咱们能护住你,姐姐也不比别人卑微,咱们谁都配得上。”她忍了忍声音的嘶哑,见冯香静静地看着自己,安静极了,便轻声说道,“姐姐很好,何必蹉跎?谁的一生,不遇上些伤害呢?瞧着姐姐孤零零的模样,我与母亲心里难道能好受?”见冯香垂下了头,目光茫然,她便劝道,“不管如何,姐姐想想我的话。”   冯香挤出了些笑容来,微微点头。   “这是姐姐的家,永远都是。”夷安便笑道,“姐姐慢慢儿想,若最后真的不爱搭理外头的人,那咱们也一直这么过就是。”   如何生活是冯香的选择,只是夷安却更希望冯香快乐,也不至孤独终老。   冯香这一次用力点头,露出了笑容。   “我要嫁人,以后母亲身边儿只有姐姐了。”夷安心里一松,便与冯香笑道。   “我照顾母亲。”冯香艰难地张了张嘴,却还是发不出声音来,便在一旁写道。   “难道我不信姐姐不成?”夷安偏头笑起来,顿了顿,便漫不经心般地与冯香问道,“医馆还好?”   “五皇子妃来过一次,说是要入股,拿出了许多的银子。”冯香想了想,便与脸色冷下来的夷安说道,“我婉拒了,又有四公主在医馆坐镇,公主说三公主有孕,你要成亲,不必告诉你们两个,只她一个就能叫五皇子妃退去。”   想到那个浓妆艳抹的皇子妃气急败坏地从四公主的屋子冲出去,冯香便与夷安安慰写道,“四公主没有吃亏,后来皇子妃也没有再来。”   “只有不要脸的人,才这么肆无忌惮。”夷安冷冷地说道。   医馆名声好,傻子都知道,只是大家都只看着眼馋,都没有动,只有冒氏这样的蠢货才会来做出头鸟。   况长安县主素来懂得吃独食不好,打下了最初的好名声,之后募捐就是分好处与诸家,各家都有礼,也没有五皇子妃这样上杆子做买卖的。   入股与募捐,可不是一码事儿!   冯香目中担忧地看着脸色冰冷的夷安,一双手按在了她的手上,仿佛是在安慰。   “先饶了她!”夷安想了想,这才冷哼了一声,淡淡地说道,“眼下我大婚,懒得与蠢货费神,等以后的!”   喜事儿就在眼前,她欢喜还来不及,才不会去跟蠢货死磕。   “这些勋贵的事儿,有两位公主顶在前头,再不济还有我,姐姐且不可自己出头,免得吃亏。”夷安便叮嘱道,见冯香微笑点头,这才放心,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走了。   冯香静静地看着妹妹的背影,眼里露出一丝温情,想到因自己不能说话,不能帮衬家中,不由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忍着喉咙的滚烫慢慢用力。   仿佛是一股撕裂的疼痛在喉咙回荡,仿佛在冲破桎梏。   “啊……”许久之后,一声黯哑的声音,细细地传了出来。   ☆、第174章   大婚前三天,一脸风尘仆仆的宋方与宋怀赶回京中。   看着两个兄长尘土满面的模样,夷安张了张嘴,却不知为何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大嫂在关外吐得稀里哗啦,还敢回来,叫你二嫂从马上拉下来摁住,咱们才跑回来。”老二宋怀看着妹妹眼泪巴巴的,也觉得妹妹小小年纪叫狼崽子叼走好心酸,便吸了吸自己的鼻子露出了一个笑脸来,与夷安轻声道。   “大嫂还好吧?”据说段氏这一胎折腾人,简直闹得天翻地覆,夷安便担心地问道。   “还成吧,许是女子都是那么过来的。”宋怀知道个屁!便含糊地敷衍了一下。   他的身后,是源源不断的几辆大车,上头都是给夷安带回来的嫁妆,夷安仰头看着摞得很高摇摇欲坠的几辆大车,吞了吞口水,小声儿说道,“不好败家的。”   “胡说八道!”宋怀见夷安心疼,便认真地说道,“嫁妆越多,你底气越足,给了你的东西,做什么叫败家呢?!”   “都是哥哥们拿命打出来的,偏我不劳而获,以后侄儿们用什么?”夷安便有些不愿意地说道,“知道哥哥嫂子们疼我,只是哥哥们也得为以后的小侄儿小侄女儿们想想,叫我呼啦啦地都带走了,他们可怎么办呢?”   “你放心,这点子家底儿,你哥哥嫂子们都有。”宋怀见妹妹替自己操心,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夷安的头温声道,“咱们就你这一个妹妹,方才这样大方,多了几个,可只好叫你们一起分这些了。”   顿了顿,见自己说了大实话叫自我感觉良好的夷安被打击得不轻,嘴角抽搐,宋怀便越发坏笑了起来,高挑的青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越发不羁,撑着手臂懒洋洋地说道,“你嫂子们说了,若你不要,只好亲自来与你分说,到时候就是更多了。”   段氏与吕氏都不是吝啬的人,拿出这么些嫁妆,也是与夷安投契。   另一侧,宋方想着弟弟教给自己的几句话,便用老实的眼神对冷眼看着自己的大老爷憨憨地说道,“父亲,您也忒没用了些,怎么就没拦住,叫妹妹嫁人了呢?”   “什,什么?!”   “不是您拍着胸口打包票,狼崽子绝对进不了门,才叫咱们兄弟放心的么?”见不知为何宋怀在远远的地方缩了缩脖子,与妹妹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肯过来与自己并肩战斗,宋方便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语气流畅,理直气壮地说道,“早知道您不行,换咱们来不是?”   “臭小子!”大老爷要嫁闺女本就抑郁,听了蠢儿子竟然敢指责老爹,不敢为难闺女的一颗老心顿时乱跳,一把就把皮糙肉厚耐折腾的儿子摁在了地上好一通捶打,见宋方嗷嗷讨饶,想到这小子也是要要做爹的人了,这才吐出一口气,与远处的另一个臭小子呵斥道,“滚过来!”   他就知道,定是这个儿子借刀杀人,拿大哥当傻小子忽悠呢!   宋方叹了一声,一脸就义表情地走到了大老爷的面前,叫老爹抽打了一会儿,皮都疼了,这才与大老爷嬉皮笑脸地问道,“萧翎还成吧?”   “还成。”大老爷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一句真心话。   叫他说句实在话,天底下再难有这样肯对他闺女无微不至的好女婿了。   “只要咱们几个立得住,谁都不能拿妹妹怎么样。”宋方趴在地上仰头说道。   女子出嫁,父兄得力才能站得稳脚跟,也是有底气的,不然父兄不成器,吃了委屈又能如何呢?   “那孩子,倒是有一颗真心。”大老爷想到萧翎,面容有些缓和,见宋怀诧异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对自己这样温和有些不解,便摇了摇头说道,“我试了他几次,是个能护住安姐儿,是个有心的人。”   若对萧翎所做之事视而不见,那就真的是白眼儿狼的。   “父亲说好,咱们就再信一回。”宋怀一点儿都没有想过扶叫自己坑得满脸血的自家兄长起身,看着夷安正与一个陌生的女子说笑,想到这恐怕就是大太太书信中所说收下的那个义女,到底是外姓,不好亲近,便只放在一旁,与大老爷说道,“不是大哥为了背妹妹出门子,再没有这样焦急的。”   若宋家兄弟不在京中,这事儿就便宜了老三宋衍,这多叫人嫉妒呢?宋怀第一回觉得自己生的不好。   竟然生到了二上!   就为了这个,宋怀都觉得自家大哥叫自己陷害被揍一点儿都不怨。   妹妹一生一回的大事,却叫兄长得了这好处去。   果然听了他这个,宋方已经抓着头发憨憨地笑了。   大老爷本绷着脸的脸,见这几个兄妹情深,便微微颔首,缓和了起来。   大婚之前宋衍与萧真也前来帮忙,一时平阳侯府竟是热闹非凡。   这一忙碌,就是到了大婚之日。   这一日,连宫中都有薛皇后与德妃淑妃的赏赐下来,其中薛皇后专门有簇新华丽,繁花似锦般的大红凤冠霞帔,上头流光浮动,鲜艳夺目,叫人见了竟睁不开眼睛一般地耀眼。另有嵌满南珠宝石的凤冠,奢侈贵重。   夷安早早儿地就起身叫人给自己摆弄起来,待龇牙咧嘴地开了脸,细细地上了妆容,看着银镜之中那个难得画了浓艳的妆容,越发地精致潋滟的自己,她竟头一次有些忐忑了起来。   有嬷嬷上前,将薛皇后赐下的那顶金光闪闪的凤冠戴在了她的头上,缓缓了放下了冠上的珍珠垂帘,珠光摇动之中,又有一块通红的红帕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夷安只觉得眼前一片的通红,模模糊糊只看得到人影在屋里到处的晃动,之后有脚步声过来,闻着上头熟悉的香气,夷安就见那人静静地在一旁看着自己,也不出声,便轻声唤道,“母亲。”   “我的安姐儿。”大太太忍着眼泪看着自己的闺女,就跟看不够似的,见夷安看出了自己,眼泪都滚出来,坐在了夷安的身边,见她要挑开帘子,急忙止住,不愿意叫女儿看见自己满眼泪的模样伤感,忍了忍,这才强笑地拍了拍夷安的手,轻声道,“母亲的安姐儿,从前还是小小的,这一转眼儿,就要嫁人了。”   当年她卖命一样生下的孩子,小猫儿似的,如今已经长大了。   长大到离开自己的羽翼,成为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要离开她的庇护了。   她却觉得匆匆,仿佛一眨眼,时光就过去了。   “就算长大了,不管在哪里,也都是母亲的安姐儿。”夷安哪里听不出大太太的难过呢?只低声说道。   “你过得好,才是对母亲的心。”大太太抹了一把眼泪,握着夷安的手强笑道,“阿翎是个好孩子,你与他好好儿过日子,万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离心。”   “母亲!”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你信他,他就会用忠诚回报你。”大太太温柔地说道,“你用心地与他好,把自己的真心摆进去,这才是夫妻的道理。”   “我明白的。”夷安喃喃地说道。   若萧翎当初不是一心对她,她也不会叫自己的真心托付,反之亦然。   她愿意嫁给他,就是愿意跟他过一辈子。   “不说了,你其实什么都明白,我不过是白嘱咐罢了。”大太太又笑了,见外头大红的灯笼之下全是红色,突然喧闹了起来,人声哄笑之中还有爆竹的响声,就知道这是萧翎来迎亲了,只怕如今叫人堵在外头为难,不由笑了。   “你父亲与哥哥,不定怎么欺负他呢。”大太太转头与夷安笑道。   夷安咳了一声,振振有词地说道,“他得了我,多叫人嫉妒呢?必须为难一下……”顿了顿,又咳了一声,小声儿说道,“不过也别太欺负他,不然岂不是以后要报在我的身上?”   大太太一怔,顿时点着这个口是心非的闺女的头笑了。   母女说笑了许久,方才见宋方大步进来,大太太便起身让出了位置,看着宋方有脸上些舍不得地背起了小小的夷安,竟忍不住跟在后头走出去,一直跟着,眼巴巴的,走到一半儿,才叫大老爷给扶住,伏在他的怀里痛哭失声。   夷安此时伏在宋方宽阔的后背上,听着后头母亲的哭声,就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妹妹别怕。”宋方听见夷安哭了,便憨厚地说道,“有哥哥在呢。”   夷安听了兄长这样简单却叫人心里难受的话,闷闷地应了一声,伸出手臂搂住了哥哥的脖子。   这是她第一次对哥哥这样亲近,或许,是最后一次。   感觉到夷安的亲近,宋方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路将妹妹背出了门,宋方就见平阳侯府中门外头,张灯结彩,一个一身红衣如同烈火般白皙美艳的青年,目中仿佛泛着一池清幽潋滟的水光,在众人的簇拥下目光耀耀向着自己看来。   哪怕知道萧翎是狼崽子,宋方却依旧叫这仿佛开到靡荼般妖冶艳丽的青年震撼了一下,心中喝了一声彩。   也只有这样的男子,许才堪厮配他的妹妹。   “大哥!”萧翎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眼前那缓缓走来的宋方还有那个背上的女孩儿,仿佛是他的一场梦一样,这一刻叫他难得的心生恐惧,仿佛千军万马在眼前都没有如今这种担忧,担忧仿佛醒来,眼前的不过是他的一场美梦,死死地看着夷安的身影,他竟呆住了。   “王爷?!”唐天今日守在萧翎的身边,也意气风发,却见自家王爷犯傻,顿时急了,壮着胆子推了一把。   那什么,等洞房花烛以后,生米煮成熟饭才好发呆呢。   谁知道人家会不会这时候变卦呢?   媳妇儿跑了不怨别的,就怨人傻人呆来着。   萧翎叫唐天推了一把,这才回神儿,深深地呼吸,平复了心中的狂跳,见众人都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着,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对着宋方施了一礼。   宋方纠结了一下,看着这个格外好看的青年,走过来几步。   萧翎大步上前,伸手就去接宋方背上自己的媳妇儿。   就在这满心欢喜之下,青年就见宋方突然动了动,错开了自己的手。   唐天看着自家王爷落空了的手和诧异的模样,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什么,不是唐将军乌鸦嘴,说中了?   这是要悔婚?!   ☆、第175章   “你,你会对妹妹好的,对吧?”   宋方下意识地动了,见萧翎诧异地看着自己,也发现自己不对,却还是忍不住讷讷地说道。   萧翎呆呆地看着这个家伙,一旁众人都沉寂下来,看着这个不把妹妹给妹夫的大哥,连叫好都不知道该怎么喊了。   夷安满心的悲戚听见了这个,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会。”萧翎用力地点头,探手再次伸向宋方。   宋方再躲了躲。   “卧槽一会儿只怕要抢亲呐!”唐天在后头脸色抽搐了一下,骂骂咧咧挽袖子,边用敬仰的目光看着被围在中央的两个男人,与身边一直在拉扯身上衣裳的方铁牛说道,见他仿佛很不自在,衣裳紧绷在强壮的身体上,不由皱眉问道,“你发什么疯?!”   “衣裳做小了,憋得慌。”方铁牛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唐天就听见“刺啦”一声。   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方铁牛的胳膊处。   好大一个口子诉说着自己和铁牛大人的不般配,特别生动。   “借来的,你懂的。”见唐天呆呆地看着这好大的口子,方铁牛赔笑,拿手去拉扯这口子,想要掩盖,却一不小心将衣裳半边儿撕了下来,顿时目光游曳,整个人都缩小了很多。   亏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还在王爷身上,看不见有人丢脸。   “简直都是奇葩!”唐将军是个正常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看场中频频想要抱媳妇儿的王爷,还有这个傻兮兮的王爷的心腹。   混迹奇葩之中,压力真的很大。   “唐将军,唐将军也是奇葩么?”就在唐天感慨人生无常,有种我自强横超然世外的优越感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地与他问道。   正在得意洋洋的唐天猛地一窒,往自己面前看去。   一只胖皇子安坐在他的马前胳膊弯儿里,好奇地偏头看着自己,时不时还往夷安处瞅瞅。   这个就是最近不管到哪儿都叫唐将军不敢离身,哪怕是这样喜庆的时候也绝对要随身携带的七皇子殿下了。   方铁牛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着木然的唐天,小声儿说道,“真是照不着自己!”这家伙最奇葩,迎亲还带着位皇子,竟然有脸鄙视别人!   “我确实也是。”唐将军听见前方突然传来了欢呼,见远处自家王爷得手,抱住了穿着喜庆红衣的王妃撒腿就跑,频频还不安地往后看的模样,认命地点了头。   自从遇上了王妃,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场悲剧。   “走!”好容易把夷安抢到手儿,小心翼翼地送进了花轿,清河郡王这一回是真担心夜长梦多了,警惕地往后看,见宋家男丁都震惊地看着自己,呼出了一口气,急忙命花轿起轿。   夷安只觉得哭笑不得,然而心里却不知为何甜甜的,这一路浩浩荡荡地往清河郡王府去,叫人摆弄了一路,拜了天地,这才自己坐在了洞房的床上,外头是喜娘的恭维的声音,又有不知多少的凡俗礼节的啰嗦,叫长安县主简直累得慌,只在心里叹这世道怨不得都不愿意和离再嫁呢,这一把年纪若是有个再嫁,非累死个人不可。又觉得自己身子底下有硬硬的东西硌得慌,越发跟坐在火山口了似的。   心里记住了这笔小黑账,觉得以后必须得从萧翎的身上欺负回来,夷安想着以后的日子,这才满意了。   与她陪嫁的除了大太太调/教了几年的丫头与陪房,就只有青珂与红/袖留在屋子里头服侍自己。   夷安就听见红/袖惊叹的声音,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声,只觉得心里欢喜,嘴角就偷偷儿地勾了起来。   “咱们姑娘……”   “叫王妃!”青珂更谨慎些,便与红/袖提点道。   “咱们王妃……”夷安就听红/袖哼了一声,仿佛是在撇嘴,之后带着欢喜地说道,“见了这屋子定然喜欢的。”这屋子的每一处,哪怕是个花瓶儿的花样,都是夷安喜欢的模样,显然是费心了的。   “王妃累不累?”青珂嗔了跳脱红/袖一眼,见夷安偷偷地动了动身子,便急忙上前小声儿问道。   “这叫坐床,姑娘们不懂。”喜娘在一旁急忙赔笑,指着床上的花生核桃等物说道。   青珂急忙微笑颔首,这才没有继续领会自家王妃的意思,立在了一旁。   两个丫头刚刚立在一旁,外头就有喧闹的声音进来,之后那喜娘就见美貌绝伦的青年带着淡淡酒气进来,后头还跟着项王等人,急忙施礼。   “请王爷挑盖头。”那喜娘急忙将喜秤双手奉给萧翎。   萧翎眼睛亮晶晶的,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盖头,就见满室的跳跃的灯火之下,一张娇艳绝色的美人面,目中潋滟,烟波似水地向着自己横了一眼,仿佛是嗔,又仿佛是喜,那一眼之下,整个屋里人都屏住了呼吸。   “好!”许久之后,唐天牵着七皇子走进来,见一群蠢货看着自家艳色绝伦的王妃傻眼了,急忙在后头叫了一声好。   萧翎这才回神,清透的面颊上露出了淡淡的红晕。   项王这回来不过是为了示好,然而见了眼前的夷安,心里嫉妒的什么似的,暗道了一声鲜花插在牛粪上。   萧翎如今再如何出众,也不能抹杀他的出身,当日长安县主,也算是明珠暗投了。   “好看呀!”项王心里火烧似的,又想到自己与夷安当初不过是一步之遥,再想想烈王妃并没有这样的风情,越发嫉妒。此时就听见一旁有个欢喜的声音传来,见七皇子拍着小巴掌鼓劲儿,不由坏心地说道,“七弟不去抱抱外甥女儿,今儿县主多好看?”   这胖弟弟傻乎乎的,也不知道大家都因为什么喜欢他。   七皇子素来亲近长安县主,哪怕是舅舅呢,可若是大庭广众之下与外甥女儿搂搂抱抱,也够叫人八卦的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不是说说的!   “三皇兄好奇怪呀。”七皇子疑惑地偏了偏头,咬着手指头小声儿说道,“我都长大啦,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无礼呢,三皇子这个都不明白么?”他挺了挺小胸脯,这才在今日前来的宗室与勋贵抽搐的目光里,扁着嘴儿说道,“三皇兄这样不规矩,多叫人笑话呀。再不好说这些啦,今日都是家里人,无人计较,若是以后三皇兄说这个,御史都会弹劾你的。”   项王在众人的目光里神色扭曲,许久之后,干笑了一声,还是掩面走了。   这种大家看向他的那种连个孩子都不如的鄙夷目光,实在叫他心里亏的慌。   萧翎对今日来捣乱的项王只记在心里,此时眼里也只有夷安了,端过了喜娘的合卺酒,与夷安对坐,见她含笑看着自己,耳根子都红了,慢慢地贴在了一起,喝了这个合卺酒,只觉得身体四周都是夷安的香气,呼吸交缠,竟有些稳不住自己,恋恋不舍地远了些稳定心神,起身再次用力地看了看夷安,这才往外头与人喝酒去了。   夷安也觉得自己的脸上烧的慌,抿了抿嘴角,却露出了一个笑容。   方才,她的心也跳得仿佛要跳出心口了一样。   青珂与红/袖见萧翎带着众人出去了,急忙服侍夷安卸了钗环,换了寝衣,之后到底是未经历人事的少女,都红了脸。   夷安也有点儿不自在,只捡了桌上的几样儿点心吃了,垫了自己的肚子,就等着萧翎回来。这一回竟然没有多等多久,就见外头有恭敬的声音,之后就有个纤弱高挑的身影缓缓而入,见了床边的夷安,那双因饮了酒泛着几分氤氲水汽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在翻涌,静静地走在了夷安的身边,只将头放在了夷安的肩膀上,一双手臂紧紧地困住了她的腰,声音之后带着欢喜,低声道,“你是我的妻子了。”   “以后,咱们是一家人。”夷安目光温柔地摸了摸他罕见带着些热气的脸,轻声道,“以后我都对你好。”   “嗯。”萧翎只觉得心里满满的,热热的,仿佛旧年的孤单与伤痛,都全部化去了一样,眼眶微微地红了。   “夷安。”萧翎换了一声。   夷安应了一声。   萧翎再唤,夷安便再应。接连三次,萧翎只慢慢地抬头,看着夷安近在咫尺的脸,感觉着怀里软软暖暖的身体,突然觉得身上发热。   “你们都出去。”忍住了身上的热,萧翎抬头,与一旁束手而立的青珂红/袖淡淡地说道,“日后房里不留人!”   “不留人?”红/袖诧异道。   “咱们的屋子,我自己收拾,不叫她们进来。”萧翎抿了抿嘴角,也不去看红/袖,只与夷安央求道。   “可以。”见萧翎紧张的模样,仿佛是将这间屋子当做自己的地盘,夷安却觉得心里欢喜,目光温柔地说道,“这屋子里头,就咱们俩。”   萧翎眼睛亮起来,越发地凑向了夷安,见了这个,青珂与红/袖都脸红起来,匆匆退出了屋子,将门关上了。   屋子没人,萧翎的眼睛绿了,将咳了一声的夷安一把摁倒在了床上,见她看着自己,只颤抖着将嘴唇落在了夷安的眉尖眼角,气息扑在夷安的脸上,带着几分欢喜地说道,“我的,都是我的。”   媳妇儿身上所有的地方,现在都属于清河郡王殿下,神圣不可分享!   夷安红了脸,动了动嘴角,竟不敢动作。   萧翎的目光仿佛是一寸一寸地在夷安的脸上逡巡,却又觉得自己的身体热的厉害,看着身子底下闭上了眼,却仿佛有些紧张,连呼吸都不敢的夷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身大红寝衣之下,白腻晶莹的皮肤上,耳朵尖儿动了动,偷偷看了看夷安,支起了一只手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那寝衣而去。   屋中热切,只有外头清冷的夜色下,唐将军苦逼地抱着嘻嘻哈哈的胖皇子,看着洞房之处,有些贼兮兮地说道,“王爷,他会么?!”   童男子来的,可别不知道怎么洞房呀!   七皇子咬着手指看着格外眉飞色舞的唐将军,突然好奇地问道,“将军,将军你会么?”   幸灾乐祸的笑声,戛然而止!   ☆、第176章   室中,萧翎有些颤抖地看着身子底下的夷安,拿手臂撑住,唯恐压住她,却见她细致白皙的皮肤半露在鲜红的寝衣里,烛光摇曳之下突然觉得鼻子又痒痒的。   “你再流鼻血,咱们就马上睡觉!”见萧翎捂住了脖子纠结地看着自己,夷安虽觉得这美色诱人,却还是有些嫌弃这家伙,况见萧翎只是呆呆的,倒仿佛是自己更主动些,也觉得恼了,缩进了被子里,一双水一样潋滟的眼睛瞪着红了脸的萧翎。   “我怕伤了你。”萧翎手足无措地放下了手,抿了抿嘴角,有些颤抖地说道。   他这媳妇儿,仿佛一碰就要碎了似的脆弱。   “那以后,你就永远保持,咱们纯聊天就是。”夷安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这个就要得便宜还卖乖的家伙,冷哼了一声,越发地卷进了被子里头。   “是我错了,我轻点儿。”萧翎见这是媳妇儿要拒绝合作的节奏,顿时觉得不好了,眨了眨眼睛小意地覆上夷安的身体,顿了顿,将夷安紧紧地抱在怀里,小声儿说道,“你放心,我绝不伤了你。”   他的身体火热,夷安的身体也柔软了起来,只觉得这人温热的嘴唇一点一点地落在了自己的耳后,那气息带着与从前清冷完全不同的火热,喷在自己的皮肤上,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呻/吟。   萧翎的身体顿了顿,有些青涩与僵硬地将她抱紧,双手缓缓地敷上了她的身体,带着不知该如何的不知所措与慌乱。   夷安闭上了眼,只觉得被不知多少的亲吻密密麻麻而下,最后生出了一声叹息。   一夜的欢愉,夷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叫大石一寸一寸地碾过,只知道最后自己晕过去之前,狼崽子还在嗷嗷直叫,心里不由悲愤万分。   她竟然看走了眼!   清凌凌的青年,跟仙人似的,竟然胃口这么好!   哪怕是外头天光照进来,夷安也拒绝张开眼睛,却觉得身边仿佛有动静悉悉索索地起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她的头上,之后,就听见萧翎松了一口气,翻身下地。   这是吃完嘴都没有抹干净就要各自飞的节奏,长安……清河王妃心里好生郁闷,却只暗暗地翻了身,眼睛偷偷睁开小小的一条缝儿,就见萧翎无声无息地下床,走到了屋里那对儿龙凤双烛的地方,静静地守着,侧过来的一张侧脸上满是认真,夷安就见那对儿烛火燃烧了一个晚上,此时已经到了底儿,发出了噼啪的轻响,随时都会湮灭。   那容色一夜之后越发艳丽的青年只专注地看着那烛火,许久之后,在其中一只即将熄灭的时候,吹出了一口气。   两点烛火同时熄灭,那青年的脸上,露出了沉静的欢喜。   夷安突然眼角发酸,之后目光落在这青年不着存缕的上身,目光一凝。   那有些单薄白皙,本该是最美好的年轻的身体上,密密麻麻都是伤疤,其中一条自肩膀而下,横贯了整个后背,仿佛要将人劈成两半,只看着那狰狞的伤疤,就可以看见当初的凶险。   “这是什么?!”忍不住装睡,夷安突然抬起身体问道。   萧翎一怔,见夷安醒了,想到昨天自己的放纵,有些欢喜,有些无措,又有些跃跃欲试,只见夷安脸色发白,龇牙咧嘴的样子,急忙忍住了自己心里的胡思乱想,上前扶住了夷安,将寝衣披在她的身上,有些羞涩地说道,“对不住。   ”原谅清河郡王的情不自禁吧,任谁憋了二十好几才吃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能做正人君子的……   肯定不是人!   “你身上是怎么伤的?”萧翎对着自己,夷安趴在他的身上,顿时脸色就是一变,摸上了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萧翎的心口,竟有一条寸许的刀疤,仿佛是被什么人用力地捅入了心口。   “战场上,刀剑无眼,总有些伤。”萧翎见夷安眼圈红了,眼角有晶莹的眼泪,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又有些满足与欢喜,搂着媳妇儿纤弱的肩膀低声安慰说道,“没事儿。”   “一定很疼。”夷安低声说道。   原来,这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吃了远远超过自己想象的苦。   她的手指爱惜地在他的身体上逡巡,抚摸每一道伤痕,可是这一刻,萧翎却生不出欲望之心,只觉得静谧安详,仿佛生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都是愿意的。   原来,还是有人这样怜惜他,会问他一句“疼不疼”的。   真的,很疼的。   可是他没有人能够说自己的疼与委屈,就这样慢慢地长大,最后真的连疼是什么都忘记了。   “以后,小心些,知道么?”夷安抬头,认真地看着低头静静地看着自己,仿佛看不够的青年,摸着他的脸低声说道,“哪怕是为了我,也得珍重你自己。”   “我一定好好儿的活着,咱们生很多的儿子,到了老了,我还能一直在你身边。”萧翎将头放在夷安的肩膀上,憧憬地说道,“你不能离开我,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离。”   “既然知道说这个,可见你还不傻。”夷安心里难过,听了萧翎的话却还是笑了笑,轻声说道,“以后,不管你有什么不高兴,不喜欢,都与我说,嗯?”   “嗯!”萧翎带着些讨好地应了,顿了顿,见夷安雪白的颈子上都是自己留下的鲜艳的痕迹,红了脸,凑在她的耳边目光游弋地问道,“疼不疼?”   “废话!”清河王妃脸黑了,想到这个狼崽子自己爽了,顿时翻脸,真是特别有气势!   “我服侍王妃。”这样体面的活儿,多难得呢?清河郡王才不要把好机会让给碍眼的丫头们呢,急忙伸手殷勤地给夷安捏胳膊按摩全身,口中特别小心眼儿地说道,“以后,都我来!”   “你这么醋,可怎么好呢?”夷安伏在萧翎的怀里享受,心里熨帖,便笑道。   萧翎的力气掌握的不错,她是真的觉得身上放松了许多。   “咱们自个儿在王府,管别人怎么说呢?”萧翎觉得好王爷必须要学会吃醋,不然总是有四公主与七皇子这样儿的破孩子来与自己抢媳妇儿,顿了顿,见夷安点头,便小声儿说道,“求你了,”他委屈地说道,“我,我沐浴的时候,都从来不用人服侍的。”   他都不叫别人碰自己的身体呢,媳妇儿的身体,以后也只能他来碰。   “知道了。”夷安累的不行,此时昏昏欲睡,自然是什么都答应的。   萧翎听了眼睛一亮,飞快地转身从床边儿抓过了纸笔,写了关于清河王妃只属于清河郡王的种种若干条儿,吹了吹,眨巴着眼睛送到夷安的手边儿,哄道,“摁手印儿!”   他要证据!   夷安好不耐烦,此时浑身松快许多,只想去睡,烦心地顺了这个好生墨迹的家伙,看也不看就摁了自己的手印儿上去,就觉得身上一空,那青年跳下了床,躲到了箱子处,就听见哗啦啦的钥匙在响,之后传来了几声铜锁的声音,不由鄙夷了一下这个家伙,翻了身就要继续睡,却还是被爬回床上的青年唤醒,迷蒙之间就感觉手中一片冰冷,诧异张眼,就是一大把的钥匙落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府里,连王府带我,都是你的。”萧翎得了保证书心满意足,此时乖乖地说道。   夷安无奈地看着这个连自己都卖给她的家伙,烦恼地应了一声,将钥匙往床上一塞,顿了顿,突然张开眼,与萧翎无奈地问道,“今日,该先去宫里对不对?”   萧翎用茫然无辜的眼神看着她。   见他这德行,夷安真是想叹气,忍着困倦疲劳爬起来,就见萧翎下床给自己寻来了一身儿的大红的新衣,叫他给自己穿戴上,又插了满头的首饰,只觉得那银镜中的自己越发地美貌逼人,还带着几分春意,不由脸红了。   萧翎只推了夷安出去,自己收拾屋里。   这屋里有夫妻之间最私密的痕迹,萧翎是断然不肯叫别人看见的。对着床上一张带着血迹的白帕呆滞了片刻,清河郡王俊脸通红,卷起来眉开眼笑地收在了自己的小金库里。   小金库里还有一件,就是方才摁了手印儿的那张切结书了。   夷安可不知道萧翎打得那些小算盘,被推出了房间,就见青珂与红/袖站在庭院里,手中捧着银盆等物,顿了顿,到底想到萧翎,还是不必两个丫头服侍,往另一间屋子洁了面,又见两个小厮进来,同样是银盆净水,知道这该是萧翎贴身服侍的人,目光温和了起来,又命青珂拿了两个荷包赏了。   此时萧翎方才走出来,命人上了早饭,这才一同往宫中去了。   薛皇后早就起来,此时正在与德妃淑妃说话,听见清河郡王夫妇前来,便转头与德妃笑道,“这两个孩子,倒是早。”   “听说昨日极热闹的,可惜了咱们见不着。”淑妃便在一旁笑道,“长宁那丫头撒泼打滚儿地要出去,我劝住了,正在宫里与我置气呢。”   “来日她大婚,都能见识,急什么呢?”薛皇后边笑,就见宫门之外,天光之中,两个容色绝丽的青年男女并肩而来,那青年面容冶艳逼人,女子娇弱灵动,顾盼流转之间,仿佛带着十分的情意与妍丽,美轮美奂,如同天人。   “再没有这样合适的一对儿了。”德妃只觉得赏心悦目,竟生出了几分世间独一无二的惆怅,喃喃地说道,“这是上天的珍宝。”   这样美丽的两个人,走在一起,竟叫人想要落下泪来。   “这就是缘法。”薛皇后眼角有淡淡的笑意流淌,见夷安走过来,也不叫请安,知道这一天她必然是极劳累的,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一侧带着几分餍足与欢喜,仿佛越发有了人气的萧翎,淡淡地说了几句便叫退下,又恐叫人以为清河王妃不叫自己看重了,又赐了御宴,郑重赏赐,这才算完。   出了宫,坐在马车上,夷安依偎在萧翎的怀里,只淡淡地吩咐道,“去烈王府……”见萧翎诧异,她含笑继续道,“后头的府里,给母亲请安。”   ☆、第177章   “去见母亲?”萧翎手上一动,抱紧了怀里的媳妇儿。   “你的母亲,难道不是我的?本该如此。”夷安惬意地在萧翎的怀里找好了位置,眯着眼睛含笑说道,“母亲辛辛苦苦养大了你,做了你媳妇,难道不该拜见母亲,孝顺母亲?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   嫁了人,自然就该给婆婆请安,不过是因这是赐婚,因此必须先往宫里走个过场罢了,如今从薛皇后宫中出来,自然是要去给烈王妃磕头的。   毕竟,烈王妃抚养萧翎长大,又亲自下聘礼,这是给足了夷安脸面,哪怕烈王妃总是绷着脸,夷安都知道这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清河王妃最喜欢嘴硬心软的人了。   “父王处……”   “我一个儿媳妇儿,眼巴巴去给公公请安?做梦去吧!”夷安可算拿住礼了,见萧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目光也温柔了起来,摸着萧翎的脸轻声道,“他待你不好,咱们不去理他!”   “只担心有人说你闲话。”萧翎自然是不愿意叫夷安面对烈王府的,便低声说道。   “闲话与我有什么用呢?自己心里自在欢喜了才是真的。难道你因为几句闲话,就不跟我过日子了不成?”夷安叫萧翎搂得紧紧的,却觉得自己越发有底气了,便有些得意地说道。   萧翎眼角带着笑看着今日格外好看的媳妇儿,见她得意地仰着头,就跟斗胜了的小公鸡似的,不由满心欢喜地应了一声,与夷安十指交缠,依偎在了一起。   车一路到了烈王府的后头,夷安就见中门敞开着,陈嬷嬷正带着笑意领着人等在外头,见了萧翎与夷安下车,只看着这天造地设一样般配的孩子,只觉得欣慰,急忙上前行礼,含笑道,“给王爷王妃请安。”   “哪里能受您的礼?”夷安急忙扶住她,这才笑问道,“您怎么知道咱们要来?”   “王妃说的,讨人厌的孩子又要一起来了。”陈嬷嬷学了烈王妃的语气与嫌弃的模样,见夷安都要晕过去了,可怜的不行,不由笑了起来,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不合适,摸了摸夷安的发顶,轻声道,“以后,王爷王妃都好好儿的,我与王妃,也就知足了。”   “母亲日后有咱们孝顺呢,您以后,天天见着我。”夷安见烈王妃的门口又有许多的马与车,热闹非凡,目中露出了疑惑来,却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萧翎静静地立在一旁,目中有些踌躇。   “王爷也进来。”陈默默拉着夷安的手往府里请,见萧翎特别识时务地等在原地,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招呼了一声。   “嬷嬷?”夷安见烈王妃仿佛是转圜之意,顿时唤了一声,惊喜莫名。   烈王妃自从萧翎能够自立,就再不肯见这个儿子的了。   见这两口子都呆住了,显然没有想到萧翎竟然也能混上这么个待遇,陈嬷嬷忍不住笑了,目光温和地看了看这两个,这才轻声道,“王妃这一回……”   烈王妃嘴上说的厉害,然而当陈嬷嬷只问她想不想知道两个孩子成亲以后什么样儿的时候,保持了沉默。   陈嬷嬷知道,烈王妃,其实也很想知道的。   “和奴婢来。”陈嬷嬷对萧翎招了招手,牵着夷安一路往烈王妃的正堂去了,夷安叫快步上前的萧翎扶着走,走到了半路,就听见那正堂之中传来了大声的说笑,带着几分粗鲁与彪悍,心中诧异,然而知道烈王妃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她也不在意,只入了极大的正堂,却是微微一怔。   那正堂之上,两侧皆坐了满满的武将,此时都用好奇的目光向着自己看过来。   “夷安过来!”烈王妃正在与手边上的一员中年武将说话,见了夷安与萧翎联袂而来,只觉得艳色逼人,心里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自豪,此时见夷安恭恭敬敬与萧翎走到自己面前,这才指着面上肃容,目光清正地看着众人的夷安,满意地说道,“这个,是我的,”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儿媳妇儿!”   萧翎与夷安同时一震,看着面容平静的烈王妃说不出话来。   萧翎张了张嘴,低声唤了一声,“母亲!”   承认了夷安是儿媳妇,就是接见承认了自己是她的儿子,这是这位母亲最后的退让了。   这是他第一次能在烈王妃默认中唤她。   烈王妃没有应,沉默了片刻,却还是微微颔首,认了这个称呼。   “果然神仙一样儿!”那中年武将见烈王妃认了这两口子,脸上这才温和了起来,与烈王妃笑道,“末将是粗人,说不出别的好听的话来,只能说,王妃有福!”   他们都是烈王妃的心腹,这些年都在军中打滚儿,对于烈王这畜生怨恨非常,也因这个使八关分裂,彼此谁都不服,也对列王府的几个儿子都不大喜欢。   然而虽厌恶烈王子,这几个却也都听说过萧翎十分孝顺,逢年过节必然会在府外与烈王妃磕头,多少冷待都安之若素,这确实是个有良心的人。从前见烈王妃不认这个儿子还有些可惜,如今见烈王妃圆满,不止此生晚景孤凉,都欢喜了起来,笑道,“只怕明年,王妃就要得金孙,越发欢喜了!”   “若是如此,竟是我的福气。”烈王妃扫了看着十分贤良淑德的夷安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颔首说道。   好儿媳自然用纯良可爱的眼神看着婆婆。   见惯了这丫头喊打喊杀,烈王妃接受不能,顿时嘴角一抽。   “佳儿佳妇,该给王妃磕头了!”陈嬷嬷见了这眉眼官司,越发欢喜。在一旁抹了眼角的眼泪,急忙命人将两个垫子放在了烈王妃的面前。   萧翎与夷安对视了一眼,看着目光清冷的烈王妃,这一刻,是真心愿意一个头磕下去,唤这个女人一声母亲。   众目睽睽之下,夫妻俩跪在垫子上,郑重地给烈王妃磕头。夷安端起陈嬷嬷送到自己手上的茶盏,双手奉在头顶,恭敬地说道,“请母亲喝茶。”   烈王妃信手接过,一口将茶饮尽了,顿了顿,便与夷安说道,“你唤我一声母亲,我有见面礼给你。”她在夷安好奇的目光里自袖中翻出了一物,丢进了夷安的怀里,带着几分沧桑与怀念地说道,“日后,这是你的了!”   “这是!”夷安细细一看,见竟是一块虎符,顿时脸色就变了。   烈王妃靠什么能在京中立得这样稳,叫人不敢招惹小看?还不就是手中有兵?   “这是四关兵权的虎符,日后,这四关就在你的手上。”烈王妃却仿佛并不在乎这个,淡然与夷安说道。   “这个不行。”夷安哪里敢收这样紧要的东西,顿时急了,只与烈王妃恳求道,“母亲亲手打下的江山,为何要交给我呢?我并没有德行能够撑起这快虎符,实在是羞愧万分。”   “我与你这些叔伯都说过。”夷安听烈王妃如此说,果然两侧的武将都带着几分默认,就听烈王妃继续说道,“为了这虎符,我失去的太多,如今,也该歇歇了。”   她眉尖儿都不动地叹了一声,见夷安忐忑地看着自己,便温声道,“你放心,咱们兄弟,可不是烈王手中的那群王八羔子,日后军中,你的这些叔伯对你如同见我,定然鼎立扶持。”   一侧的那几个武将,果然都点头,其中一个大声道,“王妃的认可的人,咱们都信得过!”   “郡王妃聪慧机智,京中皆知,何必妄自菲薄?”那中年武将也哈哈大笑,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声说道,“军中要一股子力气的,有咱们呢!何必郡王妃亲近下场?只您的头脑,才是咱们钦佩的!”   清河王妃未出嫁前的传言很多,大多都是狠毒狡诈,从不吃亏。对于长于京中繁华膏粱,未见过生死一瞬的子弟来说,这是叫人畏惧的,然而对于见惯了生死搏杀的武将,这样的姑娘,才是最叫人看重的。   不然,大事当头,却只哭哭啼啼六神无主,撑不起事儿来的姑娘,拿来做什么呢?   敌人可不是那种哭一哭就能心软的。   “给了你,你就收下。”烈王妃与夷安说道。   “既如此,我就收下,日后,定不敢负母亲今日的信任!”夷安转头,对着两侧目光闪亮地看着自己的武将,深深地福了福,郑重地说道,“今日宋夷担此重担,还请诸位叔伯辅助,只要宋夷安在一日,军心不变,军心不改。”   “郡王妃这话说的叫我心里热乎!”就有武将顿了顿,便与烈王妃大声道,“王妃!左右烈王如今是只病鸡,咱们何不趁此时与他分个搞下!”   烈王入京之后,舍弃了烈王妃,一直叫人不耻,这些年与烈王的人马对峙,叫这群与列王妃一同出生入死的武将恨烈王风流得意恨得厉害,如今见烈王妃活泛了,顿时都劝告了起来。   “此事,从长计议才好。”烈王妃眼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冷色,轻声说道。   叫烈王死,真是太便宜了!   她想着,只有叫烈王吃遍这世上所有的背叛,叫他知道自己宠爱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一切都湮没,才好去死,也别做个糊涂鬼呢。   “郡王妃有空,便来咱们那儿瞧瞧,与京中风景不同。”那中年武将显然是众人的头领,便与夷安邀请道。   “我虽不济,却也不是羸弱之人,自然是要往军中去。”夷安便笑了,转头看了看烈王妃,这才慢慢地说道,“只是我常年在京中,知诸位叔伯的辛苦,只觉得汗颜。”   “多少的辛苦,都是咱们心甘情愿,沉溺繁华,那还是武将么。”就有人在下头笑道。   夷安果然赞好,不过短短时间,就与众人说到一处去。   她虽是女子,然而却并不畏怯,也不瑟缩,言谈之中与兵法竟也颇有见解,连烈王妃都在一旁露出了诧异的模样来,只有萧翎,脸上露出了得意,侧头看着侃侃而谈的夷安,骄傲的不行。   这么厉害的媳妇儿,是他的!   美得不行,之后,清河郡王耳朵一动,突然微微皱眉。   府外,怎么仿佛有哭声?   ☆、第178章   “谁在哭?”   夷安虽然觉得武将果然更合适自己的胃口,比那些小鼻子小眼儿心眼儿特别多的家伙招人喜欢多了,况与心胸开阔之人谈话心情顺畅,正觉得找着了好朋友,就听到了外头的呜咽声。   陈嬷嬷脸色有些难看,出去看了一眼,回来便带着些气愤地说道,“是王府的侧妃!”   这话说的,就是烈王的那几个侧妃了。   屋里顿时一静,目光都落在上头抹着茶沫不说话的烈王妃的身上。   夷安眼角却微微一跳,露出了不快。   不是她迷信,实在是她大新婚的就有人哭丧,实在晦气!   若是随便找个人嫁了,她倒是无所谓,只是萧翎是她真心喜欢的人,这样不吉利,难免叫人生气。   “我成亲,外头就嚎丧,这是哭给我看呢!”清河王妃素来都是个多心的人,此时便冷笑了一声。   “是给我上眼药,外加逼迫一下你,叫你往王府去。”烈王妃见夷安脸色不好,便笑了笑,有些漠然地说道,“难怪,若你今日,从我这门里出去,却过门不入,那一家子的脸就都没了!”只要夷安对烈王府不敬,虽然叫京中诟病,然而叫人笑话的,却只有烈王一家。   连个儿媳妇儿都拿捏不住,还有什么本事呢?   况清河王妃并不是一个无礼的人,正经婆婆都拜见了,这就是明晃晃地看不上烈王一家的节奏。   “外头究竟是谁?”夷安冷笑了一声,只与陈嬷嬷问道。   “是大公子的生母。”陈嬷嬷看了看眯起眼睛的烈王妃,忍着心头的恨意低声说道。   当年,就是这个女子的出现,叫烈王夫妻彻底离心,恩断义绝再无转圜。   这些年这侧妃在京中招摇,因府中没有正妃,隐隐有烈王府当家人的架势,越发得脸。   “您要不要出去见见?”陈嬷嬷见夷安敛目不语,仿佛是在思考什么,恐她初嫁磨不开脸,便轻声问道。   “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她也配!”夷安忙笑了笑,之后将正欲起身的萧翎按住,只与身边的一个女兵笑道,“与外头那人传我的几句话儿,若是她还愿意哭着,就叫她随意,左右丢人的不是我,又算什么呢?”难道丢人的之中没有烈王不成?   跪下哭哭啼啼的可是他的妾!   “她还跪着呢!”陈嬷嬷便恨恨地说道,“这不是逼迫么?!”   若长辈都跪下哭了,夷安却不进门,那就是夷安跋扈。   “她骨头软,愿意跪着就跪着,左右小猫小狗当过来的,不知跪过多少人,何必担心呢?疼的难道是咱们?”夷安还没叫谁拿捏过呢,见陈嬷嬷气得呼哧呼哧的,知道这也是个直爽的人,便笑劝了一句,这才漫不经心地对那女兵说道,“侧妃娘娘来请我,只怕是想叫我去给父亲请安,只是我的话儿……”   她转着手上的一枚水润可爱的果子,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只是说出的话却带了刀子,慢慢地说道,“父亲如今身上不好,多冲撞我呢?父亲是个慈爱的人,想必不会计较咱们这一时半刻的不是?”   “那侧妃?”这是在骂烈王晦气,只是若烈王执意要见夷安,却是不慈,这女兵记下了,便急忙又问道。   “一个侧妃,一个妾,难道还叫我一个郡王妃在她面前折腰?没叫她来拜见我,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上!”夷安的话越发地毒辣,见这一回连这女兵的脸色都变了,便继续说道,“父亲还在病中,她竟哭哭啼啼,这是在诅咒父亲?我是个孝顺的人,若是听见她再如此,说不得就要替父亲出口气,掌她的嘴!”   说到最后,她的眉眼又在众人呆滞的目光里柔和了起来,虚弱地一笑,掩了掩自己的嘴角温声道,“真不是个规矩人,怨不得……”她感慨道,“只能做个妾呢。”   陈嬷嬷瞠目结舌。   她虽然听说了不少夷安的丰功伟绩,然而这是第一次见识着这姑娘的战斗力,竟说不出话来。   这可比大刀片子砍人身上疼多了!   烈王还不得叫她气死啊!   那女兵却是见惯了的,并不吃惊,点头领命而去。   “大点儿声儿,叫大伙儿都听听!”夷安探着头还在吩咐。   那女兵席卷而去,果然不大一会儿,就有呵斥传来,哽咽声戛然而止。   “这女人素质不行呀。”夷安见不大一会儿女兵回来,对自己微微点头,显然是那侧妃自己回去了,便与在一旁揉着眼角,脸上却带着笑意的烈王妃摊手,无辜地说道,“我不过几句话,竟然就走了,实在叫我伤心。”   “郡王妃,你是这个!”刀光剑影大家都见过,只是这么个杀人不见血,武将们都长见识了,顿时都给了这位新出炉的郡王妃一个大拇指。   “客气客气!”夷安眼睛笑得眯起来,给众人拱了拱手。   “来日,我帮母亲出这口气,叫她们知道,什么叫因果循环,出来做事,总是要还的。”武将们开了眼,顿时觉得这是大八卦,等着赶紧回去与军中说说这位新掌兵权的郡王妃另类的彪悍,顺便埋汰埋汰烈王,竟坐不住尽数匆匆跑了。   夷安热情地送了众人离开,这才回头,与看着自己忍不住摇头的烈王妃笑了一声,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微微握起,低声说道,“欠了您多少,我这一回,都叫她们还回来!”   “既如此,都托付给你。”烈王妃掐了夷安的小脸蛋儿一把,挑眉说道。   “那我现在是不是招人喜欢多了?”夷安小心眼儿,一件事儿记十年,急忙眼巴巴地问道,“您还烦我么?”   烈王妃咳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儿,却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说道,“本王妃从来不说假话!”   儿媳妇儿软软地倒进了婆婆的怀里,打滚儿撒泼。   烈王妃脸上带着嫌弃,却搂着这个软乎乎的小东西不叫从自己的怀里掉下去,眼睛里带着真切的笑意。   陈嬷嬷看着鲜活起来的烈王妃,眼圈忍不住又红了,飞快地转头再抹了一把眼睛。   她只觉得从烈王纳妾几十年,烈王妃头一次笑得这样开心。有这样的好孩子承欢膝下,她家王妃也不算是白来这世上一遭了。   “对了,你做了我的儿媳妇儿,是该要立规矩的不是?”烈王妃正给夷安揉肚子,见她哼哼唧唧撒娇,就带着些坏心眼儿地问道。   怀里的小身子顿时抖了抖,漂亮的小脑袋一歪,一条小舌头吐了出来,坚决装死。   “您这样欺负人,奴婢都看不下去了。”陈嬷嬷见闭着眼睛的夷安还偷偷张开眼睛,目光狡黠,不由在一旁含笑说道。   “我还没叫儿媳妇儿服侍我安置呢。”听见下头一声噗嗤喷茶声,烈王妃就见萧翎仿佛是惊呆了,顿时忍不住笑了。   这倒霉儿子脸上那种惊恐,还是挺有趣的。   短短时间折磨了一下儿子儿媳妇儿,做了一个恶婆婆后格外心满意足,烈王妃觉得今日精神了许多,这才拍了拍夷安的小脑袋,忍不住笑道,“别装死,赶紧起来!若再不起来,天天叫你立规矩!”   “您舍得么舍得么?”小脑袋就往烈王妃的怀里拱。   深蕴撒泼之道的清河王妃,简直就是鬼见愁!   “王妃肯定舍不得。”见萧翎在一旁看着眼巴巴可怜极了,陈嬷嬷满心的欢喜,心都透亮了,急忙将夷安从自家王妃的怀里抢出来,给她整理了头发首饰,拍着她的衣裳笑道,“老奴就能做主!日后王爷与王妃天天儿来,谁敢欺负您,寻老奴说话!”顿了顿,便带着些坏心地与夷安说道,“咱们王府里头,还有几样外头寻不着的点心菜色,原是要叫王妃尝尝的。”   “谁与母亲说我贪吃的?”夷安转头与萧翎犀利地问道。   萧翎默默地低下了头,有点儿心虚。   当初为了勾住心上人的心,他确实偷偷从府中偷出了几样儿点心来的。   “行了,你们新婚头一天,皇后娘娘都舍不得叫你留着累着,莫非我还要比皇后还强一层?回去歇着。”烈王妃还是对萧翎有些冷淡,说这些的时候只对着夷安说话,只是她能叫进门,萧翎与夷安就已经十分满足,况虽然萧翎精神极好,夷安是真心累得慌,两条腿都发软,忙应了,这才一同离开。   清河王妃在心里记恨了狼崽子吃得没够儿,自己回府去睡回笼觉,只烈王府上,众人等了半天,只等回了哭哭啼啼的侧妃与清河王夫妇离开烈王妃后便直回自家王府的消息,顿时沸腾了!   这是大不孝哇!   今日收拾得不错,甚至强撑着从病榻上起身的烈王,坐在椅子上惊怒交加,竟不可思议。   他没有想到,这对儿孽障竟然敢真的撕破脸,不来拜他!   所谓贵族,就是哪怕家中打得火上房,外头面上都是和谐来着,怎么这两口子偏偏不走寻常路,非要叫人知道王府一家不和?!   “父王,老六太不将您放在眼里!”萧安还躺在床上起不来,此时就是萧城说话,便与气得浑身发抖的烈王说道,“今日新媳妇儿敢不来拜见,您叫她过来!”   若真敢忤逆到连烈王亲口的话都敢反驳,回头就上朝告她!   烈王一窒,见萧城一脸杀气腾腾,气得半死。   他一个公公,死乞白赖地定要见见儿媳妇儿,这儿子是觉得烈王府的名声不够臭是吧?!   蠢货!   他一张嘴,体面就全完了!   如今还好些,到底宋夷安还有话出来,是担心他的身子,可若是他给脸不要脸,反过来这歹毒的丫头就能反咬他一口!   他的王府,怎么竟然会迎娶了这么一个蛇蝎毒妇?!   “闭嘴!”更叫烈王生气的,却是这个儿子只知道眼前,竟然想不到别的。   “叫……”见萧城有点儿委屈,烈王今日只觉得胸口憋闷,再也没有安慰这儿子的心情了,沉默了片刻,勉力提上一口气,无力地说道,“叫清儿设宴,款待兄嫂就是。”   “不如叫母亲……”萧城急忙说道。   烈王看着目光殷勤的侧妃,不由用力地揉了揉眼角,糟心极了。   还嫌耳光,不够响亮么?!   ☆、第179章   夷安坐在车里,翻着烈王妃与自己的虎符真是特别好奇。   这么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古往今来,多少人争抢呢?   想当年,清河王妃还是个病怏怏的郡主时,就为了虎符挣得要死要活,简直不能更红眼。   当然,上辈子她也抢到了,可是那种感觉,很白送真的很不一样。   萧翎坐在车里,偏头看夷安,抓心挠肝儿地难受。   媳妇儿娶进门,那不是为了看着的来着。   偷偷地坐近了夷安些,萧翎顿了顿,覰了夷安一眼,见她并不在意,还在看虎符,顿时觉得这玩意儿实在讨厌,抿了抿嘴角,蹭到了夷安的身边,默默地用手指卷住了夷安肩上的一缕长发,想到了昨夜,脸上发红,看着这漆黑的长发出神。   这一缕柔软的长发叫萧翎的心慢慢地变得有些不满足了起来,再次顿了顿,他咳了一声,伸出了一条手臂犹豫着往夷安的肩上而去。   “做什么?!”夷安警惕地转头,犀利的目光看着狼崽子。   “肩上有落叶。”萧翎的胳膊还在半空,此时目光特别真诚地说道。   “胡说!”清河王妃是什么人呢?冷冷地哼了一声,对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郡王勾了勾手指,见他眼睛一亮贴了上来,一只手撑住了那张厚脸皮跟自己保持距离,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懒洋洋地说道,“你我成亲,自然不必从前那样拘束,只是我是个规矩的人,也要跟你说说规矩。”   “什么规矩?”萧翎拱了拱,见夷安软化,顿时心花怒放,凑近了她问道。   “你年纪轻轻血气方刚的,要本王妃的命呢!”清河王妃想到晚上被吃了一遍又一遍,简直脸色不能更难看,见萧翎有些委屈地看着自己,形同控诉,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叫人家吃肉是多么天打雷劈,只面色不动地说道,“就比如今晚,你……”   “我不睡书房。”萧翎抿着嘴角,撑着狗胆儿第一次反驳自家王妃的意思。   “你睡书房我还不放心呢!”别管萧翎想不想有小妖精,只夷安自己觉得,什么小妖精都不能有可乘之机,见萧翎对自己露出了一个欢喜的笑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她目光温和,口中却不留情面地说道,“你睡在床边儿上!本王妃不发话,不准上来!”顿了顿,撑着额头想了想,又看了看手里的虎符,便笑嘻嘻地臭美道,“有了这个,敢谁敢与我多说!”   以后,她才是腰杆子硬气的人呢!   敢于王妃废话的,这回只动手不动口!   这就是手里有兵的底气!   “母亲把这个给你……”   “不过是个认同我的表示。”夷安笑了笑,摆了摆手这才说道,“那几位大人是与母亲出生入死许多年的,哪里会为了一个虎符就改弦易张呢?虎符到了这个份儿上,没用!”烈王妃别看没了虎符,然而一句话,比她要好使许多。   只是烈王妃的态度,才叫夷安越发感激。   这样看重,是烈王妃在对满京城的人表示,宋夷安是她喜欢的儿媳妇儿,这是在给她撑腰。   如今有了兵权,她才算是站在了与前朝萧翎等人一样的位置,而不是一个只靠宠爱猖狂跋扈的王妃。   色衰爱弛,哪怕夷安自己知道与萧翎并不是这样,然而叫外头人瞧着,难免不会活动心思,送上一个两个小妖精。   如今,谁又敢呢?   这京中的人,日后也要看她的眼色过日子。   “说起来我与母亲真是有缘,第一面就招她喜欢。”想到第一次薛珠儿拦住自己的时候,是烈王妃为自己张目,夷安不由有感而发,低声叹道,“谁知道,竟会便宜了你呢?”   “因为我最喜欢你。”萧翎将嘴唇印在夷安的手心上,低声说道。   他一辈子都没有动过情,仿佛只在看见这个女孩儿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就是自己一定要喜欢的那个人。   与容貌无关,只仿佛是三生石上的那场缘分。   “咱们此生此世,以后的几辈子,都要在一起。”萧翎将头靠在夷安的肩膀上,突然低声说道,“我绝不忘记你,若有来世,你得等等我,哪怕你不再记得我,也等我,我一定会找着你。”   别忘记他,又遇上别的人。   “刚刚成亲,你能不能说点儿吉利的?!本王妃这辈子还没过够呢!”夷安心里一酸,仿佛感觉到了萧翎的那种惊慌,却只虎着脸掐着他的耳朵一拧,十分熟练地哼哼道,“告儿你,记住了!若下辈子你招惹了别的小妖精,看我怎么收拾你!”   见萧翎顿了顿,突然欢喜地应了,夷安目光刚刚温和了一下,却微微一挺腰,陡然老脸发青嘴角抽搐,看了看这个无辜地看着自己的罪魁祸首,顿时将他一脚踢开。   成婚第一日,自然是不能回娘家的,与烈王妃见过,夷安便与萧翎一同回了清河王府。   清河王府如今正是热闹的时候,大红还都未散去,夷安一进门就见自己带来的丫头陪房都在四处忙碌,看着这与平日不同的热闹,她只一笑,与萧翎问道,“从前你府里的人倒是少些。”   “我只一个人,就算在王府,也并不用人服侍。”萧翎扶着她下车,反手与她十指相扣,心满意足中便心情很好地说道,“况在军中,也是我一个整理大帐,我的房里也不必旁人服侍。”   比起软兮兮遇上点子事儿只知道惊恐的丫头,萧翎其实更喜欢叫自己的亲随服侍,因此从前王府中的丫头并不多见,不过是在各院有几个老实的看屋子罢了,此时顿了顿,便与夷安继续说道,“况还有唐天,他叫人信任。”   这话的意思,就是拿可靠的唐将军当丫头使了。   “不好可一个人欺负的。”夷安龇了龇牙,觉得唐天有点儿悲剧,便含笑说道。   “他最心细,最为我倚重。”萧翎说到此时,就见远处唐天正抱着七皇子一脸晦气地走来,不由微微皱眉。   “王爷王妃回府了?”知道今天自己若是敢在王爷的面前哭,真的会被抽,唐天忍着自己满腹的血泪,一转脸儿,就见怀里的七皇子对自己抬头无辜一笑,俩酒窝!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些憔悴的唐天再也忍不了了,不管以下犯上,将熊孩子往王爷的怀里一塞,这才对含笑看着自己的夷安伤心地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求饶道,“末将受不住了,请王妃看在末将忠心,给条活路。”见夷安微微颔首,这才喜笑颜开,转身对巴巴儿地唤了自己一声的七皇子飞了一个媚眼儿,这才脚下生风地往王府前院儿而去,预备好好儿地睡觉。   在唐将军猥琐的心中,只怕王爷昨晚上是没有功夫睡觉的,不过猥琐的唐将军同样儿没睡觉。   清河郡王软玉温香风流快活,唐将军抱着破孩子苦逼地讲了一晚上的神话故事。   “安姐儿,什么是美猴儿王呢?”七皇子搂着萧翎的脖子好奇地问道,“唐将军开了一个头儿,就走了。”   “那是一只特别美的猴子。”夷安知道个屁,她也不知道这么个典故呢,只是不好在舅舅面前露怯,便十分认真地说道,“号称猴子国第一美猴,因为太美,所以成了猴子国的老大,大家都管它叫一声美猴王!”见七皇子认真地点头,显然是明白了自己说的话,清河王妃这才款款而笑,拖着蜿蜒在地上的长裙往屋里去,转头见萧翎欲言又止,不由眉眼儿之间有淡淡的流光而过,笑问道,“有什么不对么?”   “……特别对。”萧翎觉得,或许美猴王,真的是这么个意思来着,什么大闹天宫,他都没有听过!   “那安姐儿给舅舅讲故事呀?”七皇子觉得自己喜欢美猴儿来的,就拍着小爪子叫道。   夷安顿了顿,揉了揉自己也十分疲惫的黑眼圈,强笑了一声。   她现在只想睡觉!   “安姐儿累了么?”七皇子见外甥女儿面露菜色,容颜盛装之下带着几分疲惫,一点儿都没有萧翎的油光水滑,便眯了眯眼睛,叫萧翎抱着凑到了夷安的耳边,小声问道,“是阿翎欺负安姐儿了么?”   “什么?”夷安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这个严肃的舅舅。   “舅舅给安姐儿出气呀!”七皇子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一点儿都没有发现自己还在萧翎的怀里呢,见夷安看着自己的目光特别诧异,顿时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一按咔吧一声,转头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萧翎晃了晃自己的小拳头,龇牙叫道,“不许欺负安姐儿,不然……”   “揍我?”萧翎轻声问道。   熊孩子拳头还没有馒头大,真是自不量力。   “咬你!”七皇子仿佛也觉得拳头大概不大好使,顿时扑上去一口咬在了萧翎雪白的脸上,含糊地叫道。   口水从清河郡王雪白的脸上流下来,-胖皇子口中呜呜直叫。   夷安呆滞地看着舅舅跟夫君咬成了一团,目光特别地木然。   这么愚蠢的画面,她竟然还在其中,叫下头的人看见,岂不是觉得王妃也是一样的蠢?   见不远处青珂躲在角落里看着两个天潢贵胄犯蠢目光游移,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接近,那模样仿佛是有事儿的,夷安便撇了两个蠢蛋,往青珂的方向而去。   “怎么了?”夷安与青珂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妃。”青珂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个,顿了顿,这才与夷安低声说道,“这王府里,奴婢询问了,没有个管事的人,咱们这初来乍到的,该如何行事呢?”她是个谨慎的人,自然不愿在此时与王府从前的旧仆只为了点子权力就争斗起来,叫两个主子面上不好看,便有些为难地说道。   “听王爷的就是。”夷安淡淡地说道。   “你是王妃身边儿的贴心人,就你管着就是。”萧翎抱着七皇子带着一个大牙印儿走了过来,见青珂诧异地看着自己,眯了眯眼,看着这个格外叫媳妇儿青眼,居然还想叫她在屋里侍候的丫头,心里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来,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你与那个绿袖,好好儿管家,王妃……”   他顿了顿,哼道,“有本王照看,不必你们了!”   ☆、第180章   青珂呆呆地看着对自己特别信任的王爷,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那种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儿冷飕飕的感觉,怎么就叫人这么头皮发麻呢?   “奴婢,奴婢是王妃最贴身服侍的人呀。”青珂讷讷地在夷安同情的目光里小声说道。   她对管家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就想留在主子的身边儿当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难道这也不行?   “你们王妃日后有我,不必你在身边。”   萧翎就觉得这丫头越发不顺眼,简直就是在自己面前炫耀得宠,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还有个方铁牛对这丫头有点儿小心思,眼前一亮,慢慢地说道,“前院儿的事儿,有铁牛在,若是你在后头有什么为难之处,只去问他就是。”见青珂艰难点头,这才摸摸面颊上的牙印儿,隐蔽地将青珂隔绝开来,拱到了正含笑看着自己的夷安的身边,小声说道,“很疼。”   他有些木木呆呆地说自己疼,夷安只觉得好笑,微微摇头。   “再欺负安姐儿,再咬你!”七皇子在萧翎的脸上涂了一大把的口水,自然是胜利了,得意洋洋地叫道。   “多谢舅舅为我张目。”哪怕破孩子咬的是自己夫君,只是为了日后叫这舅舅别撒手不管自己,夷安就恭维了一声,见七皇子的小脑袋越发仰得高高的,便抿嘴笑了一声。   “要去练拳啦!”七皇子看了看天色,从萧翎的怀里跳下来,蹦蹦跳跳地往前院去了。   “他去找谁练拳?”夷安好奇地问道。   “唐天吧。”萧翎有些无所谓地说道。   这些天七皇子养在他的府里,这都是唐天在管,他只知道娶媳妇儿来着。   不过七皇子若无意外,该有大前程,清河郡王这也是在为自己的心腹铺路不是?   能叫日后的帝王记在心中,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   为了前程,如今牺牲一二有什么问题呢?左右还年轻不是?   想到这个理由,萧翎对唐天真是一点儿的愧疚都没有了。   只夷安想着唐天要上吊的模样,有些不忍心。   “他方才,说是去睡觉。”夷安咳了一声。   “他装模作样呢。”萧翎一看不好,自家王妃这是心里怜惜别的男子的节奏,顿时说了大实话道,“想当年咱们一队精兵千里夜行,三天三夜不合眼在马上疾奔,连饭都不吃,都不见他有什么不妥,如今不过是在装可怜,叫你怜悯他呢。”   毫不吝啬地卖了唐将军,如今越发活泛,一身的冰冷如同春暖花开的萧翎,却看着自己的手心儿低声说道,“饿了的时候,来不及下马吃干粮,只胡乱往嘴里塞一口,就着冷风往下咽。”   “行军苦,却都是为了天下安泰。”夷安看着萧翎眼睛之中的亮色,低声说道,“不是将士在外阻隔了祸乱,哪里有咱们的平安日子过呢?你与唐天,都是英雄。”   刀光剑影,真正死人堆儿里杀出来的功勋,这才是叫人钦佩的。   如同烈王府那几个萧安萧城,哪怕靠着父辈的军功肆意霸道,看得上他们的又有几个呢?烈王这一倒下,不就也并不安稳?   “如今在京中,不必想从前旧事。”夷安拉着萧翎的手往屋里走,青珂正要跟上,却叫萧翎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竟觉得腿有点儿软,顿时立在了原地。   “在京里,我就想陪着你。”萧翎瞪退了青珂,跟着夷安一路回了屋子,就见极大的正院之中丫头不多,微微满意,又见上房无人,更为满意,知道这些平阳侯府带来的丫头十分有规矩,便与夷安说道,“咱们这院子是重地,不好叫人人来人往,不如只命几人留在院中,余者都往别处使唤。”见夷安微微点头,并不管这些,他便顿了顿继续说道,“卧房书房侧间儿,都不要留人了。”   “你做主吧。”夷安不在意地说道。   男子么,总是有点儿小心眼儿,担心自己失宠什么的,作为女子,清河王妃觉得这心胸就得开阔点儿,哪怕看出来点子小心思,不过也就抬抬手放过就是。   不就是想争宠么,都是理所当然。   何必与男子计较呢?   “咱们大婚,府里的下人也跟着忙碌,这个月就双倍的月钱,如何?”夷安掌着萧翎的家底儿,财大气粗,此时便笑问道。   “都是你的银子,你做主。”萧翎殷勤地说道。   “你不要点儿私房钱?”夷安觉得有趣,这成亲也不是太叫人枯燥,便笑问道。   “我在外头没有什么应酬。”萧翎想了想,便老实说道。   有了王妃,还要什么应酬呢?下了朝还不赶紧回王府等啥呢?!   “这不好,难免叫人笑话你。”夷安见萧翎偏头看着自己,想了想,只温声道,“日后你的俸禄,留一半儿在外头应酬,另一半儿给我就是。”至于什么田地铺子出息供奉,清河王妃就笑纳了。   说笑了一会儿,就见外头有小厮进来,这小厮夷安看着颇有些眼熟,显然是萧翎的长随,也高看一眼,便含笑问道,“外头莫非有事?”   “前头王府来了人,说是来与王妃请安。”这小厮面容清秀讨喜,见夷安眉目温和,知道两个主子心情好,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倒霉,只觉得偏要从自己嘴里说出叫主子不高兴的事儿,便急忙说道,“说是那府里的四姑娘下了帖子请王妃赴宴,只是小的想着,咱们府里哪里是谁都能进来的呢?并未叫下帖子的那人进来,先来与王妃禀报。”   他确实是个机灵人,见王爷是个不成的了,顿时眼睛里只有王妃没有王爷了。   “萧清?!”夷安见萧翎脸色微沉,显然不悦,却只笑了笑,温声道,“她胆子倒是大得很,竟还敢来请我?”   “不必去。”萧翎冷冷地说道。   一张帖子就使唤得动他的王妃?做什么美梦呢!   “没有才大婚就张罗着出去的道理,倒有些轻浮。传我的话儿出去,请四妹妹尊重些,多难看呢?”夷安摁住了萧翎的手,便与那眼角放光的小厮吩咐道,“就说是我的话儿,四妹妹还是个没成亲的姑娘呢,想必不知道规矩,哪里有大婚长辈都未见遍,就赴什么劳什子宴的呢?这教养谁家教的?忒愁人了些!如今对着我这嫂子也就罢了,日后自己嫁出去,难道也这样不尊重?这岂不是给王府丢脸?”   “知道了。”这软刀子总是叫人更心里疼的,这小厮急忙拱手退出去。   “赴宴?拉低我身份儿呢。”夷安就与萧翎笑道,“我一个郡王妃,巴巴儿地赴一个无品宗室女的宴?到时如何自称?如何与人相交?!”   就算是大婚之后与京中诸家相见,还有三公主呢,抑或是敬王妃,这都是宗室长辈,带着自己在宴上转一圈儿,才是最好的。   “她心怀叵测,我真恨不能叫她死了算了。”萧翎对烈王这样就自己纠缠是真的烦了,便皱眉道,“咱们一家子,莫非不能有清闲的时候?”   “马上就叫你父王忙起来,顾不得咱们了。”夷安眼角微冷,摸着怀里的虎符淡淡地说道,“他掌了这么多年的兵权,也该还回来了。”   真以为活着才好么?生不如死,才叫真格儿的!   “母妃的意思是?”萧翎抱着夷安坐在软榻上,便低声问道。   “母亲与我虎符,只怕意在爵位。”夷安慢吞吞地捏着萧翎的耳朵,见那有些透明的耳朵尖儿抖了抖,红透了,便淡淡地说道,“她只怕想叫你袭爵,这也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咱们慢慢儿来就是。”   她沉吟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我听说前儿你五哥拒了韦氏的联姻?”那时她忙着成亲,一直未当一回事儿,如今想来,便皱眉道,“可怜了韦家的阿素。”   这婚事一再蹉跎,韦素屡次叫人拒婚,只怕已成了京中的笑话,然而这些却都是旁人在兴风作浪,无辜的紧。   “她生在韦氏,难道还是我们的过错?”萧翎完全没有同情心,便不在意地说道。   “你这话儿……”夷安到底点了点萧翎的头,却见他薄薄的嘴唇一张,麻利地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可怜地看住了自己,不由微微挑眉。   “叫我说,咱们自己的事儿,还没完呢。”萧翎咬着夷安纤细的手指,凑在了这忍不住笑起来的媳妇的耳边,一双潋滟的眼中波光粼粼,生出了叫人心中发热的春意,轻轻地在眯起了眼睛的清河王妃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夷安心中一动,掐了掐他尖细的下颚,凑了过去。   正房的门咔嚓一声关了,青柯幽怨地立在院子里,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了,便低低地叹了一声,见那个方才与夷安回话的小厮回转,知这是萧翎身边的老人,便也带了几分客气,微微颔首,却见这小厮竟很有眼力,不往关上的门中看一眼的。   只是不知为何,青柯就觉得这小厮贼眉鼠眼,偷偷地看了自己几次,这才低着头走了,心中不免疑惑。   却不知这小厮口中也在喃喃道,“这个就是铁牛他媳妇儿呀,王爷真是好偏心,做什么不给我也寻一个呢?”   他家有良田有大宅,也就缺个媳妇儿来的。   ☆、第181章   清河王府之中新婚燕尔柔情蜜意,韦氏的府中,韦欢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地卧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帷帐目光呆滞。   韦素坐在一旁,看着木然的堂姐,微微偏过头去,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若说从前,她还带着对堂姐的怨恨之心,可是看着现在可怜的姐姐,竟心软了。   “五姐,这都是为什么呀?”   韦素想不明白堂姐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野心。只本本分分地过日子不好么?她已然是皇子妃,风光到了极点,这是人上人,为什么要抛弃一切去争那个位置,落到如今遍体鳞伤的代价,想着这个,她便捂着眼睛哽咽地说道,“五姐向来要强,可是,强不过命去。”   什么是命?宫里的皇后娘娘就是命!顺天而昌,逆天而亡,顺着皇后娘娘的心意,并不会受亏待。   以从前薛皇后对韦氏的照拂,若不是韦氏自生逆心,如何会有今日?   如韦欢如今,小产还在强笑,又误落水中,伤身伤心,就是她想要的么?   怎么就偏要把日子过得这样艰难?   “命?”韦欢却嗤笑了一声,眼泪簌簌而下,喃喃地说道,“命里我活该叫人践踏,难道就真的一直不能翻身?”   她闭上眼,还是能看见噩梦之中那样叫人奚落嗤笑的模样。   她老老实实地给五皇子做皇子妃的时候,怎么就叫那么多的侧妃挤兑得没有容身之处?!   五皇子庶子成群的时候,她连个儿子都没有,站不住脚,甚至不敢叫五皇子不许纳妾,不然就是嫉妒的妇人。   她吃了那么多的苦,最后又如何?四皇子登基那一日,五皇子匍匐在新帝的脚下像狗一样讨好,最后只得了一个平常的郡王的爵位,却是以谄媚而来,叫人不耻,连她的头在宗室都抬不起。   还不如秦王,哪怕叫新君不喜,却腰杆子那么硬,新君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还得亲热地唤一声“二哥”!   那才是人杰!   后头好日子没几日,因新君忌讳兄弟,五皇子顶着个空空的爵位越发落魄,她也跟着没脸,眼看着那些从前都不叫自己看在眼里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炫耀,回到府里头,还要受不得志的五皇子的气。   府中多少人看着那男人一脸狰狞地给自己耳光,骂自己身为韦氏女却不能在四皇子面前给他说一句好话的模样呢?她衰败在泥土里,看着五皇子的侧室们张扬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直都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那样的境地。   从前,五皇子是真心喜欢过她的呀!   “都是一场噩梦。”韦欢闭上了眼,抹着满脸的眼泪,将憎恨与一切的与这辈子无关的记忆彻底压制在了心底,张开眼,看着担忧地看着自己的韦素,心里生出了苦笑。   她这样算计妹妹的亲事,究竟是因为真的爱惜她,或是为了韦氏不得不牺牲她的幸福,还是因为……   上辈子,她的这个好妹妹为了家族嫁给了四皇子,日后母仪天下?   她夺了这个妹妹的荣耀,对不住她的同时,却又心里有些忌讳。   韦素也曾经得到过四皇子的心,上辈子,四皇子是多么爱重韦素呢?哪怕她的心里有别的男子的影子,四皇子却一直都没有改变。哪怕后宫美色三千皇子皇女成群,却还是登基就策了她的儿子做太子,到她受不住五皇子的折磨去死的时候,她依然是稳居中宫,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   她如今的好日子,仿佛是从妹妹的手里透来的!   “五皇子妃这一回,也是过分了!在宫中,竟然还敢对五姐下这样的手!”韦素却不知韦欢心中的百转千回,见她只是微微摇头,脸色苍白得叫人可怜,心里不免怜惜,只对着自己的姐姐低声说道,“五皇子妃胆敢无礼,摆明了不将姐姐放在眼里,不如,”她顿了顿,想到宫中薛皇后处事已经十分公允,安抚了韦欢,呵斥禁足了五皇子妃冒氏,便轻声道,“叫四皇子知道。”   韦欢听妹妹提到四皇子,心中不由不快,只觉得自己的东西竟从韦素的口中说出,难免异样。然而抬眼她,见她目光担忧,又觉得愧疚,低声道,“我已与殿下去信。”   四皇子对她是真的很喜欢,从不叫自己伤心,不知不觉,她竟从一开始的利用之心,变得依靠起了这个温润的男人。   也是因这个,她越发容不下妹妹。   “姐姐还年轻,日后总会还有的。”见韦欢脸上露出了笑容,韦素心中松了一口气,然而再想到就是这个姐姐叫自己如今名声极坏,先是清河王当众拒婚,之后项王退了自己的联姻,如今烈王府的萧书也不肯娶自己,京中沸沸扬扬,叫自己叫人嗤笑,便抿了抿嘴角,轻声道,“你身子不好,还是歇着就是。”说完,仰着头看着屋顶,在韦欢沉默的目光里轻声道,“许,我该感谢你。如今我的名声这样坏,也很好。”   名声坏透了,京中也没有什么好人家敢冒着几家王府的恼怒来与自己提亲,韦素难得的自在。   这样儿,她就能抱着对管仲的情分,就这样守着,也是好的。   “只是我也说过,咱们的姐妹情分,算是完了。”韦素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低头望入韦欢愧疚的眼,笑了笑,抹开了姐姐的手,这才淡淡地说道,“我从不在乎为家族联姻,在乎的,只是咱们旧事的情分都被辜负了。”   说完,她勉强笑了笑,匆匆地捂着脸走了,只留了失魂落魄的韦欢看着屋里变得暗沉的摆件儿出身,许久之后,哀切的哭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一连三日,夷安大婚自然是十分柔情蜜意,京中竟也十分安稳,若不提乾元帝在后宫与宸婕妤玩乐之时突然血气旺盛吐了一口血,就越发地好了。   不过年迈的皇帝竟然气血旺盛,这多叫后宫惊喜呢?一时间,皇帝陛下的身侧更加姹紫嫣红。   为了自己的幸福,清河郡王毫不犹豫地卖了自己的追随者,唐天日日守着一只越来越不好糊弄的七皇子,整日里处在崩溃的边缘。   面对七皇子,比上战场玩儿命艰难多了!   见他这样悲剧,夷安就觉得不忍心极了,恰好是三朝回门,想了想,便带着欢欢喜喜趴在了自己腿上的七皇子一同往平阳侯府去了。   “这年月儿,我还头一回听说三朝回门还得带个舅舅的。”红/袖与青珂在车外头赶车,正好儿看见车里头嘻嘻哈哈的笑声之中,美貌的王爷一张带着黑气的可怕的脸,顿时抖了抖,小声儿说道。   “你噤声,越发不知分寸!”青珂见红/袖竟然还编排主子,不由平拍了她一下,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王妃也觉得够呛呢,自己都说,还赖得着我?”红/袖得宠,自然大大咧咧,嬉笑了一下,就听见里头七皇子正打着滚儿地与夷安问道,“安姐儿,我与阿翎一同掉进水里,安姐儿救谁呢?”   他听见这个笑话儿的时候特别好奇,搞不明白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此时顿了顿,见夷安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便得意地腆着自己的小肚皮炫耀地说道,“唐将军前儿问,母后与安姐儿掉在水里,我要救谁呢。”   “舅舅怎么说?”夷安叫萧翎从身后搂住了腰宣告主权,回头掐了掐这家伙的耳朵,这才与七皇子笑问道。   她今日一身大红洒金高腰及地长裙,腰间束着点金锦带,越发婀娜娇媚,一双流云广袖及地,上缀着点点细碎的赤金花朵,耀眼夺目。一头长发绾成流云髻,上点一只极大的六尾凤钗,额前悬一雀卵大的剔透红宝,明眸皓齿与从前越发不同。仿佛是因成亲之后的日子过的极好,她的脸上虽不着多少的粉黛,然而娇艳欲滴,目光如同水一样流转,叫身后的萧翎看的呆了。   “我说,我趴在水底下,叫母后和安姐儿踩着爬上来呀。”七皇子叼着大拇指软乎乎地说道。   “这么会甜言蜜语,舅舅日后不必担心媳妇儿问题了。”夷安见七皇子面露狡黠,简直要用同情的心情却想唐将军那张悲愤的脸,顿时笑了。   这一笑如同明月生辉,姣姣夺目。   “夷安看我,看我。”萧翎越发嫉妒了,将头枕在夷安的肩膀上小声说道。   这是自己的王妃了,这样的理由完全合理。   “阿翎这是吃醋了。”七皇子探头探脑,看着萧翎恨不能捂住夷安的脸不叫人看见,吃独食儿的模样,便煞有介事地点着自己的大脑袋说道。   “舅舅还知道这个?”夷安被狼崽子缠的不行,却听到了这个,不由诧异地问道。   “唐将军说的。”七皇子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己干干净净地卖了可怜的,才“小小”地说了一下上司坏话儿的唐将军,鼓着嘴巴在夷安抽搐的模样里诚恳地说道,“唐将军说,他在王府里都要酸坏了,这王府这儿不能进那儿不能进,阿翎这样儿的,是妒夫呢,该,”他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努力地想了想,便继续严肃地鼓着包子脸与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萧翎说道,“犯了七出,该休了你呢!”   夷安被噎得一呆。   “唐天说的?”清河王妃的声音有点儿拔高了。   七皇子眨着大眼睛点头,不知是不是真的这样懵懂单纯。   萧翎沉默了片刻,记住了这个建议媳妇儿“休了”自己的心腹日后清算,转头与她问道,“你不会休了我,对么?”他的眼里带着笑意,蹭了蹭已经呆住了的夷安白皙的脸。   夷安被蹭得沉默了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如今才知道,原来所谓七出,是这么个意思。   难道这天底下,还该有个《男则》,《男戒》?若真的有,清河王妃觉得出品人一定是她家这么个奇葩王爷来着。   “我就知道,你不会嫌弃我。”萧翎心满意足地又蹭了蹭夷安的脸,将手臂下的纤腰搂得更紧了,之后车轮滚滚,在车中清河王妃也天雷滚滚之中慢慢地到了平阳侯府,刚刚入府,车上三人就听见车外传来了一声亲切问候,“还不滚下来!”   萧翎抖了抖,抱着怀里的媳妇儿探头出去一看,就对上了大老爷的一双黑眼圈。   ☆、第182章   清河王贤伉俪三天三夜没好好儿睡觉,平阳侯大人也三天三夜对月唏嘘,虽然行动不同,但是殊途同归。   此时看着跳下车的狼崽子一脸春风得意心满意足,大老爷心中就生出了很大的愤怒,觉得这是在往老泰山的心口上插刀子了。   宋方宋怀不过是得薛皇后恩典入京,不好停留太久,对着清河王府的方向哭了一场,早就恋恋不舍地回了金陵,这府中越发地冷清,就叫大老爷与大太太心里越发担心夷安在清河王府的处境。   京中三日之内都传遍了,清河王妃果然是个恩怨分明的人,郑重地参拜了正经的婆婆烈王妃,然而正经的婆家烈王府里头,谁都没能见着这位一眼,据说烈王侧妃在外头哭得差点儿闭过气去,这位铁石心肠,还冷嘲热讽了一番,特别地不给面子。   不过敢说道这位王妃的却不多,盖因清河王妃是个有手段的人,哄得婆婆特别乐呵,连虎符都忽悠过来不说,当日往烈王妃处与烈王妃请安的军中诸将,出来后竟然对这位王妃赞不绝口,都说是个极好的人。   清河王妃很好么?   鬼才知道!唯一能叫人确定的,就是这位薛皇后的本家,确实是个极有心机的人。   没有点儿心机,能这么快就叫冷心肠的烈王妃喜欢到这个份儿上?   京中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虽酸溜溜的,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位清河王妃运气极好。   至少未在清河郡王面前失宠前,是很好了。   大老爷想着如今闺女在京中名声越发地不好了,还被说三道四,恨不能将那些造谣的家伙拖出来打,心疼的闺女死去活来,却不知闺女心情如何,如今好容易见了,就松了一口气。   仿佛过的确实很不错。   “跟我走。”死死地盯了束手而立的萧翎一眼,大老爷见他顾盼间目光潋滟,还竟然在自己目光里带着一些可怜,有楚楚动人之风,顿时心知不好,急忙往夷安的方向看去,见闺女正低头与手里牵着的七皇子说些什么,脸色微微一松,看着萧翎慢慢地说道,“别装模作样!不然,叫你知道厉害!”   不就是想在他闺女面前上眼药么,被算计过的平阳侯大人门儿清!   见这青年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风情,与从前木讷不同,知道这是大婚得了好处的缘故,大老爷顿时心塞不已。   不是这狼崽子催的紧,他怎么会这样简单把闺女嫁了呢?   “父亲多虑了。”萧翎失望地回头看了看夷安,转头恭敬地拱了拱手说道。   他的身后,夷安心里冷哼了一声,牵着笑嘻嘻的七皇子径直走了,只到了正堂,就见大太太正含笑端坐上手,一侧宋衍与萧真,夷柔与唐安都含笑而坐,急忙上前,等着萧翎与自己立在一处,便顾不得叫丫头拿垫子来,一同跪倒给大步进来坐到大太太身边的大老爷与大太太磕头,拜见之后,这才一头滚进了大太太的怀里。   “这都嫁了人,还这么孩子气,也不怕叫女婿笑话。”大太太这些天也过得不大好,闭上眼都是夷安的影子,还有大老爷半夜不睡觉地折腾,哪里能好呢?此时见闺女虽然目光有点儿发飘,然而容色越发妩媚冶艳,这才摸了摸夷安的头发,与默默立在自己身边的萧翎含笑问道,“安姐儿,没有给王爷添麻烦么?”   “王妃贤良,我们过得很好。”萧翎施了一礼说道。   夷安转头,满意地对萧翎微笑。   这话说的她心里特别欢喜。   “我与妹夫往前头去。”宋衍见大老爷看着萧翎的眼神儿特别幽怨,咳了一声,起身说道。   “三哥,姐夫。”萧翎郑重地唤了一旁宋衍与唐安,见这二位都起身与自己还礼,顿了顿,见大老爷起身先往外头走了,这才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不理会自己,只知道在大太太怀里撒娇的夷安一眼,轻声道,“我先出去。”见夷安含糊地对着自己摆了摆手,竟然头都不回,顿时觉出了深深的伤感来,无气无力地往大太太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垂着头十分伤感地走了。   他就知道,回了娘家,自己就不在媳妇儿心里了。   大太太远远地看着萧翎步伐沉重,仿佛被抛弃了的小狗一样可怜,再看看没心没肺的闺女,含笑摇头,心里头却一松,与夷安笑问道,“是真的极好?”   “您知道他的,恨不能缠死我,我是怕了他了。”夷安叹口气,小声说道,“他好容易有了名分,可不是从前男女授受不亲的那个了。”   “这才好呢。”夷柔也是新婚,自然是知道这其中事儿的,脸色有些发红,却还是与夷安笑道,“若初时就不理睬你,可不是要哭了?”   “三姐姐这话有感而发,莫非还有什么缘故?”夷安便转头笑问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如今竟反倒是叫你笑我?”夷柔脸一红,看夷安对自己微笑,顿了顿,这才笑道,“咱们亲近,我与你说正经的,你别取笑我。”她端过了一侧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与夷安带着几分严肃地说道,“虽你们好,只是到底如今才在一起过日子,这住在一处,难免有个磕磕碰碰的,你的性情刚烈,向来不让人,可别与王爷生出嫌隙,叫别人钻了空中。”   “三姐姐这话是?”夷安见夷柔脸色晦暗,便皱眉道,“难道三姐夫不规矩?”   不应该呀。   “并没有。”夷柔沉默了片刻,便摇头笑道,“府里头母亲是头一个的厉害,约束爷们儿不许混闹。况你知道你姐夫的,他……”想当初还抱着她大腿哭呢。   “是你家五爷身边的丫头生事?”大太太是过来人,目光如炬,自然知道的更多些,见夷柔一怔,便含笑摇头道,“这戏码,多少年我都见过。”   她指了指看着自己的夷安与夷柔,慢慢地说道,“古往今来,从小儿服侍爷们的丫头大多有些心高气傲的,因情分不同,哪怕爷们儿对她们没有什么心,不过是看在服侍一场的情分上另眼相看,就生出了别的心思,还要挤兑未来的主母。”   这样的丫头是要人命的,若夫君干脆明白也就罢了,但凡犹疑些,夫妻情分没有不被离间的。   “我家五爷身边儿是有这么一个,不过瞧着不显,我都不知是不是我多心。”夷柔嫁了人才知道疲惫,此时便揉着眼角与大太太低声说道,“五爷是素来不看重身边丫头的,都交给我管束,平日里也与丫头们并不十分嬉笑。”   唐安是个跳脱的性子,然而在夷柔面前讨好卖乖不过是因喜欢这个妻子,对旁的丫头却十分冷淡,因成亲之后不好与丫头亲近,因此寻常不叫丫头们在里屋服侍,就叫夷柔感激,此时便皱眉道,“到底有五爷的脸面在,我……”   她只恐是自己心生嫉妒冤枉了那丫头,到底于心不忍。   她如今算是羡慕萧真了。   宋衍是个严肃的人,别说什么从小儿服侍的丫头,府里的丫头顶风儿遇上这位宋家三爷都要撒腿就跑,唯恐叫他卖了。   “以柔克刚才是正道,何必显出来呢?”夷柔心性与夷安不同,虽爽利,却难免有顾虑,况环境也不同,伯府也不是好撒泼的,大太太便温声道,“也不必说别的或是冷言冷语,倒叫人觉得你刚成亲连个丫头都容不下。左右是个丫头,你只说她年纪大了,叫你家五爷身边服侍了一场,必要给个体面,因此好生嫁了就是。若她不哭闹,你就是给了她好前程,若哭闹,唐家一家只怕都容不下她,何必要你脏了手,叫唐家不喜?”   唐家不纳妾,放丫头出去自然是为了她好,谁都说不出什么。   这话叫屋里的几个刚刚嫁人的女孩儿都呆住了,看着大太太说不出话来。   “难道还要悲伤春秋,或是闹一场?”大太太叹口气,知道还是自己骄纵了这几个,叫她们不大明白后宅之事,便温声道,“情分都是经营出来的,万不可仗着从前的感情便消耗,不然日后,总有你们后悔的。只是,”她笑了笑,安慰地看着似有所悟的夷柔道,“所幸岳西伯府是规矩人家儿,从不纳妾,这样的规矩就已经是偏了你了,再咄咄逼人,难免夫妻生隙。”   “伯娘对我说的都是好话,竟叫我顿悟。”夷柔便忍不住感激地说道。   “只是背后,还是要与安哥儿说明白,说说你的为难与嫉妒,才是好处。”大太太含笑点了点对着自己崇拜的不行的闺女的头,抬头与夷柔说道。   萧真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也觉得学会了点儿招数,等着以后用在她家三爷的身上。   正在外头一脸严肃地与萧翎对话的宋家三爷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唐家五爷也疑惑地四处看着,仿佛有一场巨大的悲剧在默默降临。   “大表姐知道的真多呀。”七皇子动着小耳朵听了一会儿,就眼睛亮晶晶地说道。   “你竟然还带了他来?”大太太见七皇子讨好地抱住了自己的腿,便与夷安笑问道,“你这回门儿也忒叫女婿不痛快了。”   “我听说宫里头陛下身子骨儿越发强健,竟气血旺盛得鼻子里冒血,这简直是天降福寿,自然要带着舅舅回来探听一二。”   夷安见大太太的眼角生出了淡淡的讥讽,便笑道,“还有仿佛陛下龙马精神,宫中这段时候立了不少的低位嫔妃,这么瞧着,倒还真的有些福祉了。”她低头摸了摸仰头看着自己的七皇子,目光温柔地说道,“我与舅舅都想知道陛下的身子骨儿,这都是孝心呢。”   “陛下如今,确实越发强健了。”大太太想到薛皇后对自己有些意味深长的话,便和气地说道,“秦王在回京的道儿上,这个月就能回来。至于其余几位皇子……”她顿了顿,这才慢慢地说道,“四皇子已经启程,五皇子与六皇子也在预备回京,这京中,应该是要热闹了。”   夷安一顿,顿时有些纠结地问道,“秦王要回京?”   见识了四公主,她对秦王,真心压力很大。   ☆、第183章   才与大太太说到秦王联想到四公主,四公主就上门拜访。   作为“姨母”,外甥女儿回门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不插一脚呢?   蹦蹦跳跳地就来了,四公主见了干笑的夷安眼睛就是一亮,打了个招呼便与夷安坐在了一起,上上下下打量夷安的气色梳妆,只觉得与从前不同的容光,顿时羡慕的不行,拉着夷安的手与她拱在一起坏笑道,“我听说你如今手握四军,怎么样?你家王爷,现在已经夫纲不朕了吧?”   打也打不过,当然,舍不得打,且四公主瞧着萧翎傻乎乎的,还不叫美人儿给迷得翻了天呐,顿时就与夷安鼓着眼睛说道,“你在王府说了算,与我一个好处,如何?”   “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夷安看着对自己赔笑的四公主,哼笑了一声,顿了顿,这才好奇地问道,“我家王府,还有什么叫你在乎的呢?”   “叫我住两日。”四公主双手合十,对夷安央求道。   “这话我倒是不明白。”夷安看着四公主可怜巴巴的模样,顿时笑了,见她目光游弋显然是有事儿,便敏锐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四公主干笑,竟搓着手头上冒汗,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清河王妃越发地霸气,“区区”姨母那是不放在眼里的,见上头大太太正在与萧真与夷柔说笑,显然是不欲在此时与自己多说什么,便很凶狠地说道。   “我一个不小心,做了点儿事儿,表哥叫我负责呢。”四公主瘪了瘪嘴儿,觉得自己特别地委屈,就与夷安抱怨地说道,“不就是被扑倒一下么?算什么呢?还是男子不是?竟然叫本宫负责……”见夷安无语地看着自己,四公主低头对了对手指,有些心虚地说道,“宫里没法儿呆了,母亲知道了我做的事儿,叫我赶紧嫁人呢,还骂我。”一边说,一边吸了吸鼻子。   “你做了什么?”深蕴八卦之道的夷安顿时精神抖擞。   “佛曰,不可说。”四公主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一脸的高深莫测。。   夷安悻悻,然而却知道,寻常的扑倒,想必不会叫陈家表哥有这么大的动作,竟然能有机会用上“负责”二字。   这位表哥从夷安入京就看着他蹲守四公主,到了夷安都成了亲了,还没有半点儿动静,实在可怜。   “有什么不好呢?喜欢他,就嫁了就是。”夷安不以为意地说道。   前儿四公主还忙忙碌碌打理自己的公主府呢。   四公主欲言又止地看着夷安,嘴角动了动,脸上突然红了,许久之后,低声说道,“喜欢还是喜欢的,只是……”她沉默了。   变身为狼什么的,虽然没有叫四公主吃亏,只是眼瞅着自家还算沉稳的表哥跟饿了几天似的啃自己的嘴,四公主突然浑身都冷。   高大的青年的气息将她浑身上下都笼罩,还有那叫人窒息的气息,都叫四公主说不出的心颤。   那是与一直以来沉默寡言的表哥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不过到底是女孩儿家,不好与夷安说这个,四公主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虚弱地说道,“叫我躲两天。”   “这个真不行。”清河王妃也是要命的,陈家表哥不是个好惹的人,一个不好就是杀上门的节奏,如今正是新婚,都说为美色插好友两刀,夷安觉得自己也得插四公主几刀,这才是王妃的风范,就在四公主一脸控诉之中诚恳地说道,“我这刚大婚,哪里有时间理会你呢?你美过了我家王爷么?重要过我家王爷么?没有?!没有竟然还要提这样犀利的问题?!”   四公主瞠目结舌。   大太太突然在上头咳了一声,叫反应过来欲扑上来给好友一口的四公主沉默了。   “见死不救,我会记得你的!”四公主指了指笑嘻嘻的夷安,想要捂脸泪奔,却还是艰难地忍住了,叹口气这才说道,“只是这宫里烦,我不爱待。”   宫里如今有五皇子妃冒氏见天儿地兴风作浪,夷安就笑了笑。   “她还算好的。”见夷安的模样,四公主便与夷安说道,“知道我不好惹,她是个墙头草,竟真的不敢与我如何。”想到冒氏竟然对自己赔笑,这是从前没有过的,四公主就觉得人不可貌相了,冒氏看着跋扈,却仿佛真有点儿脑子,只是心中对这样看人下菜碟儿的到底没有好感,与夷安笑道,“左右我与她并不熟悉,也就那样儿了,只是如今宫里有件大事。”   “什么大事?”夷安有点儿显摆地转着手腕上哗啦啦的一溜儿玉镯子,觉得除了薛皇后搞死乾元帝,如今什么都不叫大事。   “父皇要选秀了。”见夷安呆滞地看着自己,显然对乾元帝槁木生春惊讶不已,四公主便沉着脸与她继续说道,“母后这一回竟然应了,说是叫父皇做主。只是这个倒是可以放在一旁,平日里父皇身边的美人儿也没少几个。”   她显然对乾元帝折腾不以为然,见夷安点头,她便继续说道,“只是这次选秀在节骨眼儿上,几位皇兄都入京,正妃侧妃大多空虚,自然有人央求母后一二。”   “有人要请赐婚?”夷安急忙笑问道,“是谁?”   “是韦妃。”四公主抿了抿嘴角,目中生出晦暗,与夷安低声说道,“四皇嫂这不是小产?韦妃定要说她福气薄,况之前她赐了四皇兄宫女,却叫皇嫂给扫了面子,宫里有人笑她拿捏不住儿媳妇,到底没脸。你瞧瞧……”   “只怕还有皇子妃入京之后未拜见她的缘故。”夷安淡淡地说道。   四公主果然点头道,“韦妃就觉得她是不孝,这还是个妒妇,在母后的面前哭了一场,求母后赐一个高贵些,不好叫人随意打杀的侧室给四皇兄,也有叫皇嫂没脸的意思。”她说起这个难免目中鄙薄,见夷安也皱眉,便冷笑道,“这一家子竟闹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京中出名儿了。”   外头不定如何,内里自己掐起来了,四皇子也真够倒霉。   “若是我的心意,往后院塞妾室有些下作了。”夷安淡淡地说道,“只是四皇子妃……”她沉默了片刻,摇头说道,“换了别人,我许会帮着转圜一二,别叫女子有这样的苦楚,只是她从前干的事儿叫我恶心,如今竟生不出同情。罢了,”她叹道,“左右不是我害她,是好是坏,只好看她的运气。”   韦欢拿着韦素在京里折腾,无情无义到了极点,夷安实在恶心,不愿为她张目。   “母后只说叫韦妃问四皇兄的意思,若四皇兄愿意,她就不拦着。”四公主也只是对韦妃与韦欢竟然翻脸有些唏嘘,想到叫韦欢坑了一回又一回的韦素,她便皱眉道,“她算计得太多,也伤身呢。”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四皇子妃也得尝尝这样的苦楚,可不是她当初想要将韦素送到王府做侧妃的时候了。”夷安说起这个就窝火,砰地将一拍案桌,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冷冷地说道,“当日我的心情,只怕与她一般。”   这是她第一次坦言自己对萧翎的重视,就叫四公主侧目,见她目光晦暗,再想到夷安素来笑嘻嘻云淡风轻,之前并未露出不快,想来竟是都憋在心里头,四公主就心疼了些,摸了摸夷安的手背安慰道,“幸而他是个对你有情有义的人。”说完了这话,便偷笑道,“你府里只怕还有喜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我那姐姐的事儿?”夷安眉头都不动地问道。   “你也知道?”四公主说的自然是冯香,此时就与夷安咬着耳朵轻声道,“陈大夫在医馆的名声很不错,我瞧着是个极好的人,阿香的年纪也不小了,很该想想自己的终身。”   “您这自己个儿的终身还未定,还知道操心别人?咸吃萝卜淡操心呢。”夷安见四公主都知道,便嘲笑了一声,到底岔开了话题。   接二连三被嘲笑,四公主终于大怒,勒索了清河王妃几日之后一起玩耍的话,这才与大太太告辞,一阵风儿地卷走了。   她走了,大太太这才转头与若有所思的夷安笑道,“这如今宫中热闹,无事,不必往宫中去了。”   “我也懒得去。”夷安急忙笑了,又说笑了几句,这才与家中人一同用了饭,这才与萧翎一同回王府去。   这一回七皇子没有跟着回来,被托付到了宋国公府上去,盖因清河王妃她亲舅舅对这个小表弟十分想念,预备要好好儿地操练一二。   熊孩子终于滚蛋,用完就扔的唐将军也被赶回了自己的府里,萧翎眼睛里冒着绿光摩拳擦掌,就见夷安坐在屋里对自己微微一笑,顿时脚下发飘,叫青珂往偏房去了,自己一路跟着夷安回了卧室。   “今儿在外头与父亲哥哥说了什么?”夷安累了一天,一边拆头上的首饰,一边转头与萧翎问道。   “唐安,”萧翎坐在夷安的身边,帮着她收拾,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身边儿的丫头都大了,很该放出去,又恐突兀说起此事,叫府中觉得是你三姐容不下丫头,因此想与我们问问有什么主意。”   想到唐安忐忑的模样,萧翎便摇头说道,“这倒是还算有心。”唐安能想到这个,已经算是很有心的人了,寻常男子如何会想到这个。   “你如今也算是给人拿主意的了。”夷安觉得唐安这回倒是靠谱,十分满意,见萧翎呆呆地在自己的身边抽着鼻子,慢慢儿地就往自己的身上拱,只觉得浑身都疼,伸出一根手点住了狼崽子的额头,另一只手指了指床边的矮榻,温柔一笑,带着几分杀气地问道,“想本王妃死掉么?!去!去睡!”   叫她说,这憋得太狠的后果,就是一旦开荤就没日没夜的,清河王妃不想英年早逝,只好叫狼崽子继续憋着。   一双无辜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夷安坚定地摇头,指了指矮榻。   “去那里睡,”萧翎垂着头有些可怜地说道,“咱们的儿子,怎么办呢?”   ☆、第184章   夷安看着不要脸的清河郡王,一脸无奈。   “这肉啊,”夷安觉得有必要叫这家伙知道什么叫量力而为,耐心地与他分辨道,“不能一气儿吃撑了,对身体不好不是?来日方长,细水长流才是正道。”   “儿子。”萧翎就当听不见,拉着夷安的衣袖低声说道。   “儿子以后肯定有,啊!”夷安见萧翎有点儿不乐意地看着自己,却还是听话地起身去自己更衣,这才松了一口气,恐狼崽子反悔,滚上了床滚进被子里,用警惕的目光看着灯光之下越发显得美貌的青年换了一身鲜红的寝衣,也觉得确实挺美,见他慢吞吞地躺在了自己下方的矮榻上,越发觉得自己是个说了算的人,便与仰着头往自己看的萧翎微笑道,“这不是很好?”   “不好。”萧翎见她与自己说话,顿时眼睛又亮了,撑起上半身趴在了床上,勾着夷安的手有些落寞地说道,“冷。”   “冷?”   “一个人,冷的慌。”萧翎敛目轻声说道。   夷安顿了顿,摸着他冰冷的指尖儿,沉默了。   她看得出来,萧翎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在作假。   他是真的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   “冷就上来,只是我与你说好……”夷安到底是个心软的人,心里一叹,便松了口,却见眼前的青年猛地扑了上来,压在了自己身上,只恨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去见了祖宗,正欲发怒,却觉得有些微冷的脸贴在她的脖子上,被搂得很紧,便勉强地摸了摸身上这人的头发,见他动了动,这才撑着一口气骂道,“滚下去!”   她一定是本朝第一个死于窒息的王妃!   “抱着睡。”萧翎翻身下来,对含恨看着自己的夷安提条件。   “什么都不做,要抱着睡。”见夷安冷笑,清河郡王急忙说道。   夷安觉得这家伙得寸进尺,只是见他特别诚恳,想了想,便点了头。   萧翎果然并不继续如何,只满心欢喜地抱住了夷安软软小小的身子,老老实实地一同睡了。   这样老实,就叫夷安知道,这人到底是爱惜自己的,见他睡去的侧脸在自己的身边,一双手臂却仿佛是有意识地死死困住了自己不放,竟不知为何,也觉得这样确实暖和,拱进了这青年的怀里睡了。   一觉醒来,夷安就见萧翎趴在自己的身边细细地看着自己,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嘴角,这才与萧翎问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看着你,我心里踏实。”萧翎越发学会了甜言蜜语,见夷安笑了,目光流转地看着自己,一颗色心顿时就起来,贴在她的耳边小声儿说道,“天天叫我看着你,我都愿意。”正要讨好以后来点儿好处,却听见外头的院子里远远地有人说话的声音,知道这是因自己的话,卧房周围不许有人在,萧翎这才起身,见夷安也撑起身子,便急忙说道,“你再歇歇。”   “不必如此。”虽萧翎确实美,然夷安还没有到君王不早朝的程度呢,自己起身穿了衣裳,虽有些不习惯自己做事,然而到底想到萧翎的心意坚持住,待萧翎给自己点了胭脂,便一同出来,却见院子里青珂正在与萧翎的小厮淮安说话。   那淮安正是之前与夷安说及烈王府帖子的那个,此时眉清目秀的脸上有些不快,见了神清气爽出来的萧翎与夷安,急忙上来见礼,赔笑道,“给主子们请安。”他的手心,一张烫金帖子就露了出来。   “又是你?”夷安便含笑问道。   这话问的很有水平,叫经常倒霉遇上些不好话题的淮安说不出话来,只好露出了可怜的模样。   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倒霉。   怎么就定要都赶在戳主子肺管子的时候当差呢?   主子们心里不欢喜,会不会觉得他是只报丧鸟呢?   “谁家的帖子?”夷安不过是说笑,见淮安竟垂头丧气,一旁红/袖大咧咧地看笑话,便笑问道。   什么时候,她的丫头与萧翎的小厮这么熟了?   淮安目光有些虚弱悲伤,然而见夷安模样温和,便鼓起勇气小声说道,“还是那头王府里的。”   说完这个,便飞快地低下了头去。   “没完没了?”院子里许久叫人难耐的沉默,就在丫头小厮都在夷安面无表情中束手而来中,这个刚刚新婚还未有真正王妃威严的女子却嗤笑了一声,叫淮安将那帖子送上来慢慢地看了,这才与探头看过来的萧翎说道,“说是你父亲病得沉了,想要见你一面。”   这帖子的意思,怎么跟见最后一面生离死别似的,究竟会不会下帖子呢?   夷安觉得很有必要将这么一张帖子交给烈王一观,瞧瞧他的心肝宝贝儿们究竟是怎么看待他,拿他作伐子的。   “你要去?”萧翎不在意地接过,看了看,便皱眉道,“父王的身子还能撑几年,如今这叫咱们过去,是在叫旁人觉得,两家王府之间并无嫌隙。”   夷安不肯入烈王府,简直就是一个大耳瓜子抽在烈王的脸上,京中不知多少人嘲笑烈王,如今若是登门,就代表了转圜,哪怕是装模作样呢,也是夷安退让的意思了,就叫萧翎有些为妻子不快,摇头说道,“父王也实在是……”   “见,当然是要见的。”夷安看着萧翎笑眯眯地说道,“不见就是不孝,这见了才是咱们的本分。”   都最后一面了,不见,岂不是为人诟病?   不过那府里,那只好拿着孝道与他们夫妻说事儿了。   “我不愿你受委屈。”萧翎轻声道,“那一家子说话没有一句好听的。”   “好听不好听,在我愿不愿计较。”夷安却不在意,见萧翎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提了府中十数骁勇的女兵往烈王府上去了。   到了烈王府,夷安就见这座巍峨,外表瞧着与皇宫都差不离奢侈的王府竟是敞开了侧门,便命众人停在府外不动,许久之后,那侧门之中便袅袅走出了一个风华不减的柔弱美妇,见了夷安与萧翎挑着帘子从车上往下看,却不下车,也不肯入府,便拭了拭眼角含泪说道,“郡王与郡王妃,这是又要过门而不入么?王爷等了许多天,这二位有什么气儿都该消了,若是再有不喜,妾身给二位赔罪如何?”   一边说一边便委委屈屈地拜了下去。   这个正是萧安等人的生母,此时众目睽睽之下作态,显然是在指责萧翎与夷安跋扈。   再如何,叫长辈下拜也过了,咄咄逼人,有理也要成没理。   软刀子才是最要命的,夷安见原来这群东西竟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这侧妃还委屈上,想到这小猫小狗叫烈王妃伤痛了十几年,也不恼,嘴角挑起了一丝笑意。   这个不赖清河王妃,乃是自己撞上来的。   “这罪,您还真得跪下请才好。”夷安目光落在远远地围观的人群之中,也不驱逐,只对着那侧妃温声说道。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儿叫大家都能听见。   那侧妃一怔,诧异地抬头看着夷安。   今日在府外对这两个发难,就是她摸准了萧翎的脾气。   萧翎本性阴鹜,却只看重夷安,凡涉及夷安就忍不住生事,今日这样坑害他这个王妃,若是萧翎敢在外头对她报以拳脚。明日萧翎的名声就得臭大街。   “郡王妃这话是何意?”这侧妃在烈王府风光许多年,从未见过这样不安常理出牌的姑娘,便不由有些防备地问道。   “我们恼怒你,就是因父王了。”夷安温声道,“从前您跪在母亲的面前哭得鼻涕都出来,口口声声说是对父王一片真心,可是如今我瞧着怎么就不像?”   见那侧妃呆住了,她便板着萧翎握紧的拳头慢悠悠地说道,“父王病了,这是多大的事儿呢?您还这样光彩照人,可见这日子竟过的很不错,父王只怕在你的心里不定多么无足重轻,我与我家王爷都是孝顺的人,心中惊慌而来,却见了您这样模样,难道心中会不恼怒?”   “说好的日夜看顾呢?!”   “你!”   “可不是您悲悲戚戚,哪怕小猫小狗都做得的时候了。”夷安的嘴角讥讽地勾起,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   这位侧妃满嘴真爱地挤兑走了烈王妃,京中知道的不少,听了这个,再看这侧妃确实容光焕发不见一丝憔悴,想来对烈王的照顾并不是日夜在侧,便都议论纷纷了起来。   烈王侧妃哪里吃过这个亏,顿时有些羞恼,急忙命府中下人驱逐围观的人。   然而这样却证实了她做贼心虚,于是京中开始流传烈王看错了人,好好儿的烈王妃辜负,却看重了一个对自己虚情假意的女人的八卦话题。   眼见这侧妃自己将围观的众人赶走,夷安的脸色这才一变,见这女人仿佛还要上前与自己辩解,这才嗤笑了一声,转头与萧翎道,“回府!”   “你们怎么能回府?!”这侧妃顿时惊叫了一声道,“看望王爷,是你们的本分!”   “开中门,是你的本分!”夷安转头唾了她一口,骂道,“妾就是妾!一点规矩都没有!我与王爷这样身份的人,你就开个侧门,是在给谁没脸!”见这侧妃目光游移,她不客气地呵斥道,“方才外人面前给你留了脸,你别不要脸!好不好闹出去叫人瞧瞧,有一个侧妃,倒敢来侮辱御封郡王的没有?!这府里,都叫你们这些没有规矩的给败坏了!”   她方才还模样温和,竟是陡然翻脸,叫人心生畏惧。   这侧妃虽然是长辈,然而单论品级却并不如夷安,不过是占着一个“长”字。   萧翎挥了挥手,已经命人去转车预备离开。   今日若是这两个走了,烈王府的脸丢得就大发了,烈王也要埋怨她。这侧妃只觉得委屈万分,万万想不到夷安是个说打骂就打骂的人,忍住了心里的委屈,低了头,命人开了中门。   “你能出来迎接,这才是规矩。”夷安这才满意,与这低头的侧妃含笑道,“这给父王做妾,就得知道自己的身份,要出来迎接领路,带咱们去见父王才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向这慢慢映入眼帘的烈王府,目光之中一片寒凉。   ☆、第185章   烈王侧妃憋着心里的怨恨带了夷安与萧翎直入正堂。   夷安也不去问为何烈王“病重”还能从床上爬起来见人,谁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呢?只与萧翎手拉着手,一点都不避讳地在烈王府众多的下人畏惧的目光里往里去。   萧翎是她的夫君,有什么好避嫌的呢?怎么着也该叫他在众人面前有个名分才对。   况,清河王妃就是叫这群东西知道,她握着的这个人,不是没人喜欢的可怜虫!他有真心待他的妻子,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开他的手的人。   果然对夷安这样的亲近叫清河郡王很受用,眼睛都眯起来,目光也温柔了,看着身边的夷安仿佛目中能滴出水来。   烈王侧妃已经在前头暗骂这两个不知廉耻,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恩爱,统不记得自己的两个亲儿子是如何在府中与下头的女子嬉笑亲近。   夷安见那侧妃的脸上不好看,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侧妃,见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美人,还没有脑子,心术也坏,就对烈王更加鄙视。   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连烈王妃都舍弃,烈王的心胸也不过就是那样儿了。   况只能看上这样的货色,果然配不上她的更高贵的婆婆。   怀着这样的心情,清河郡王夫妇就入了正堂,才入正堂,夷安就嗅到了一股子极重的药味儿,眉尖微微挑起。   上辈子的夷安郡主一辈子纠缠在病榻之上,对药材十分敏感熟悉,已然从这些气味之中嗅出了一些强提人精神,然而不过是揠苗助长的药材的味道,再细看堂上那个勉强端坐,然而面色虚白的高大中年,见他目光微微发沉,虽努力要做出威严的模样,然而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便对烈王的身子有些了解,回头看了看大步上前护在自己前方的萧翎,她的眼珠子就不怀好意地转了起来。   狼崽子吃得太不节制,哪怕清河王妃天神下凡呢,也消受不住,左右如今也大婚不必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不如眼下,气死烈王?   狼崽子要守父丧,怎么着也能叫王妃有点儿清闲日子过。   烈王叫逆子遮住了目光,没有见到后头儿媳妇儿转着眼珠子要搞死他,此时咳了一声,对萧翎冷冷地皱眉道,“你这般如临大敌,是为了什么?!”   “府中有人心怀叵测,难道还要我说出来叫大家难看?”萧翎此时颇有些针锋相对地说道。   烈王自然知道自己的侧妃是出去做什么了,只是叫他看来,萧翎虽如今是郡王,然而当年是何等身份?歌妓之子!能从侧门进已经很看得起他,况亲王府的中门是那样简单就能大开的么?当年萧安萧城娶亲,也不过是自侧门而入,怎么这对儿夫妻就这样霸道?   此时气得心疼,他又见萧翎紧张夷安,当这府中洪水猛兽全然没有半分情意,竟连不好听的话也要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便越发冷厉地喝道,“你成亲数日,我以为你大了,竟还是这样无礼?!”   “父王中气十足,信上所说您病重之事,莫非是在哄骗我与王爷?”夷安最恨旁人不将萧翎当回事儿,见此时这厮竟然对萧翎随意喝骂,便一把将萧翎扒拉到身后,给烈王福了福,含笑问道。   “你又是谁?”萧清今日打扮得格外美丽,本想将夷安压倒,却见眼前的女子容色惊人,心中嫉妒极了,便在一旁扶着眯着眼睛不屑回答夷安的烈王,有些讥讽地问道。   “我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夷安含笑挑眉,见萧清自有一种婉约的美貌,便不在意地说道,“天底下不知道本王妃的多了去了,”她的目光落在脸色大变的烈王的脸上,温声道,“只要皇后娘娘,母妃知道我是谁,这就够了。至于你,”她目光转回到脸色发白的萧清的面前,嗤笑了一声道,“你什么身份?一介庶女,此地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你配知道我是谁么?!”   “她是你妹妹!”烈王见夷安忤逆,萧清脸色通红,顿时大怒道。   “父王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夷安孝顺,也不对嘴,含笑回话。   她一派云淡风轻,可不是刚才在门前喊打喊杀瞪着眼睛的跋扈模样了,只是一张嘴却叫人觉得恼怒。   萧清叫夷安给了一个没脸,正要发作,却见烈王的面上隐蔽地生出了示弱的模样,心里陡然一紧。   她敢在府中横行,仰仗的不过是烈王的宠爱,若烈王对她的支持不够,只怕也还是如同从前那几个庶姐一样随随便便嫁掉的下场。   或许……还不如那几个。   “我叫你们来,是有正事。”烈王看着笑嘻嘻的夷安与侧头看着媳妇儿的萧翎,想到自己听到的传闻,便勉强露出了平静的模样,与夷安淡淡地说道,“我听说,王妃将四关兵权,交给了你?”   “您知道的真多。”烈王虽然未叫坐,然而萧翎已经殷勤地扶着夷安自觉坐在了一旁。听见这话,夷安挑眉,目光落在了烈王身后脸色惊艳的萧城的身上,突然一笑。   色胚这么张狂,不弄死他简直没有天理!   “不管当年,咱们一家子有什么样儿的争执,”烈王没有见到身后儿子看向夷安的惊艳的目光,也不知道清河王妃心里要搞死的名单上加了一个,自己要有断子绝孙之虞,此时稳重了心神大局为重,木着脸慢慢地说道,“你是个明白孩子,自然该知道,如今京中诸皇子争位,陛下根基也不稳,为了这天下安宁,八关兵权,自然是要合在一起。”   想到烈王妃为了这些兵权与自己作对,烈王微微皱了皱眉。   夷安笑呵呵地看着他,等着他能说出什么。   “你还不明白?”烈王等了半天,就等着夷安识大体将那四关兵权交还与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等着,顿时有些不快。   “明白了。”夷安一摊手,对烈王露出感动的模样,含着一丝眼泪轻声道,“父王果然心系天下!我为父王自豪!”顿了顿,在烈王变得有些疑惑的目光中摸着自己的脸微笑道,“我没有想到父王与母妃都这样爱惜我。前儿……”她曼声道,“母妃将兵权交给我时,我心生惶恐,如今父王也想将这样的重担交到我的手上,实在是叫我不知该如何感激父王。”   说完了这个,起身郑重地对烈王一拜。   “谁说要给你兵权了?!”萧清见夷安叫萧翎当老佛爷一样供着,已然觉得嫉妒,见她竟然这样不要脸,顿时忍不住尖叫道。   “好没有规矩!”夷安猛地一指出声的萧清,脸色微沉,转头与烈王郑重地说道,“我是新妇,按理不该多言,只是父王府中的规矩叫我不明白!”   “你!”   “一个女孩儿家家,随意在长辈面前出言,这是谁家的规矩?!给父王丢脸!”夷安冷笑了一声,覰着萧清目光鄙夷地说道,“我若是个烈性的,此时一个耳光给你当做管教!都说教养教养,侧妃娘娘将你教得这样没有规矩,这是在叫人看咱们家的笑话!”   义正言辞地在烈王哆嗦的脸色里,清河王妃是个嘴皮子很顺溜的人,冷冷地说道,“你可是宗室,就是这样为百姓表率?!”   “你好厉害的一张嘴!”见萧清目光晶莹,竟叫夷安骂哭了,烈王侧妃便忍不住喝道。   “堂中父王安坐,哪有一个侧妃说话的份儿?”夷安眼皮子都不抬,淡淡地说道,“论身份,你也配立在此处?!看在父王宠爱你,我们给你脸面,只是你也忒没有规矩。”   “你,你!”这回烈王是真的忍不住了,指了指夷安,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厉声道,“你打鸡骂狗,这是在做什么?!”   夷安脸色古怪了起来。   “这鸡啊狗啊的,打了才规矩,父王心软,我是个孝顺的人,自然要帮您一把。”   “别说这个!”见爱妾与爱女都伏在自己身边哭哭啼啼求自己做主,烈王眼前发黑,今日勉强提起来的一口气简直要憋过去,却只指着夷安冷声道,“兵权之事,你与我装傻?!”   这忤逆的儿媳,竟然还在肖想他手中的兵权,简直比豺狼还叫人心生惊恐。   烈王府,究竟娶了一个什么东西进门?!   不知为何,烈王心中竟生出了对赐下这门婚事的乾元帝的怨恨!   这是与他有仇呢?!   “父王自己说的话,竟忘记了不成?”夷安怜悯地看着浑身发抖的烈王,仿佛是在看一个老年痴呆,叹气道,“罢了,既然如此,父王那四关的兵权我不要了,也好叫父王安心。”   她的目光之中却慢慢地透出了水一样的冰冷凉意,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烈王突然睁大的眼睛,轻声笑道,“父王慈爱,只是好叫父王知道,我可不是母妃那样有身份的人!谁与我不好过,想从我的手里抢东西,”她目光落在萧清的脸上,微笑道,“我就要她死!”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那冷厉森然,竟叫正堂之中众人都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屋子外头那几个丫头,我就不问了。”夷安叫萧翎扶着,看向脸色陡然发白的萧清,轻笑道,“四妹妹的好意,我也记在心里。这样为我着想,来日,我十倍相报。”   外头立着的正有数个窈窕的身影,那股子脂粉香气都冲到夷安的鼻中,这是为谁预备的,夷安的心里有数。   她不发威,这烈王府真当她是死人。   “一通板子打死就是。”萧翎见夷安目光晦暗,急忙说道。   “打死了人,竟伤阴鹜。”夷安转头叹气道,“打打杀杀有违天合,我吃斋来的,怎么能做这样的恶事呢?”   “父王病了,正是该礼佛祈福的时候,侧妃娘娘您对父王的心大家都知道,是不是也该往山上去,给父王修修这辈子的福祉?”   见这侧妃脸色发白,夷安笑笑,挑眉在烈王怔住了的目光里笑问道,“难道您舍不下府里的荣华富贵,不乐意给父王祈福?您这样不愿意父王大安?您这心……”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往萧城的方向看去,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烈王侧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定了罪,顿时脸色发白。   若自己不去,岂不是就是说,不愿叫烈王痊愈,想着在此时,为自己的儿子谋划王位?!   ☆、第186章   山中清苦,侧妃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竟不能受得住,只是在烈王灼灼的目光里,也不敢拒绝。   她做了烈王这么多年的枕边人,自然知道,烈王是愿意她去礼佛的。   他怕死,怕到哪怕渺茫的希望也会相信。   他这身病如今药是顶不住,就想走走福祉,求求佛祖菩萨了。   然而她虽然是“真爱”,然而府中却还是有别的妖精在挖她墙角,怎么能在此时给人机会呢?   烈王面前那都是真爱小白花,内里谁不知道谁呢?只怕她这一离府,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   这才是叫她恐惧的。   不知为何,这侧妃觉得自己春风得意几十年,头一回心生疲惫。忌惮地看了对自己和气微笑的夷安,她收拾了自己的心情,只转头与充满了希冀看着自己的烈王含泪道,“若为了王爷,妾身这条命都愿意不要,更何况不过是祈福呢?”   见烈王目光看着自己越发温和,她顿了顿,掩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道,“可是,我不放心王爷呀!您在这府里如何,我在山中都不知道,日夜挂念,哪里还能诚心礼佛?只恐佛祖怪罪!”   说完,她便伏在了露出了感动的烈王的膝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清河王妃自然也被这深深的感情感动得不轻,目中含泪,带着楚楚的风姿。   “这都是对父王的心,我明白了。”见那侧妃松了一口气,夷安抹着眼角露出了和气的笑容,安慰道,“只是这个您放心,我都给您安排好了!”   她拍了拍手,却见外头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哭泣声,不大一会儿,几个凶神恶煞的女兵便推着几个窈窕秀美的丫头进来,正是方才守在屋外的那几个,将这几个推在地上,夷安便摆了摆手,命女兵们退去,与惊疑不定看来的烈王笑道,“父王您这儿,我有安排呢?”   “什么?”烈王皱眉问道。   “侧妃不放心您,我得叫她安心不是?”夷安笑了笑,这才悠然地说道,“这几个是侧妃挑出来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最好的还不得紧着父王呀?都给您,在您的身边儿服侍,有自己满意的人在,侧妃娘娘也不必担心父王叫人服侍不好,能一心礼佛。”   “不!”夷安这样慷慨,然那侧妃脸色苍白地尖叫了一声,回头就见烈王果然露出了意动来,不由生出了几分哀切。   她再美,可是也老了,也不新鲜了,水灵灵的小丫头在烈王的面前,哪怕烈王如今有心无力,可是却也……   “左不肯右不肯,您在纠结什么?!还有没有半点儿真心?!说好的做小猫小狗呢?!”夷安顿时不耐,见烈王沉默,心中就鄙夷了起来。   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先有自己,再有女人。当初为了自己的风流放弃了烈王妃,如今为了自己哪怕一点儿的福祉,舍了一个侧妃,也不是什么难过的事儿!   “王,王爷……”这侧妃唤了烈王一声。   哪怕夷安再叫人厌恶,可是她有一句话说对了,一切都要看烈王。   烈王无情,她就完了。   “你去吧,就当是为了我。”烈王沉默许久,低头怜爱地拂过了殷切看着自己的真爱的长发,突然眼角一顿,落在她发间的灰白上,之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靠在了椅子上不再多说。   “什么时候父王好大安,就接您回来。”夷安还在微笑说道。   “王爷!”这是一去不回头的节奏,这侧妃想不到要给萧翎夫妇下马威,却不知怎么得叫自己掉进了坑里,顿时又尖叫了一声。   “你安的是什么心?!”萧清眼见不好,顿时跳起来指着夷安喝道。   “掌她的嘴!”夷安嘴角生出了冰冷之色,指着萧清厉声道。   等得手痒痒的萧翎一跃而起,一个耳光劈头抽在了萧清的脸上,就听一声尖叫,柔弱的少女一头被抽得撞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撞得拿坚硬的红木椅四分五裂,自己伏在碎屑之中,竟头破血流。   “我一心为了父王,你还在这里放肆!这样不孝,父王舍不得,我们做兄嫂的掌你的嘴!”   夷安厉声呵斥了一声,见萧清吐出了一口血来,头上血流得哗哗的,发出了细微的呻/吟,顿了顿,便与一旁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烈王皱眉道,“父王别怪她,侧妃娘娘没见识,教不好四妹妹,叫我说,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多打几回,对父王的心,也就起来了。”   隐蔽地说完萧清不孝,见烈王闭了闭眼往后一翻,仿佛是要死过去,她这才与已经露出了恨恨之色的萧城一笑道,“二哥没说话,就对了,不然,我们还得大耳瓜子给您几个!”   “你!”萧城没有想到萧翎的王妃是这样的绝色,方才看的呆住了,一回神儿,才见母亲与妹妹竟都吃了大亏。   “您一个男丁,不好参合女眷的事儿,况四妹妹这样放诞,日后嫁出去叫人评说,丢得不是烈王府的脸?”见萧城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夷安放缓了声音说道,“我若是二哥,就闭上你的嘴,才是福气呢。”   “二哥再看一眼,我挖了你的眼珠子!”见萧城目光就跟黏在夷安身上一样,萧翎顿时生出了杀机。   “我是想瞧瞧六弟当日,叫我与大哥速速回京的缘故。”萧城伪装强硬地笑了一声,冷冷地说道。   他见了这个宋家四姑娘,才明白当初萧翎为何使出手段叫他兄弟二人离开山东。   这是生恐这弟妹的美貌入了自己兄弟的眼,就没有他什么事儿了!   “不必多说。”夷安心里都算好了这贱人的死法,却握住了眯起眼的萧翎的手,彼此交握,这才与烈王笑道,“山东是个好地方,二哥乐不思蜀,竟不愿回京来见父王,还是我们王爷苦劝才成行。”见烈王目中惊疑不定,她微微一顿,便叹气道,“见了父王如今好的很,我们也就放心,只是叫我说句没有私心的话,父王还春秋鼎盛,急着立什么世子呢?这急着要立世子,叫我说,竟是在诅咒。”   “诅咒?”烈王哑声问道。   这儿媳妇儿说翻脸就翻脸,翻完脸竟然还能把脸贴回来一派亲近,实在是烈王生平罕见!   烈王妃薛皇后等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远远不如这个儿媳舍得下脸面!   “等着接您的班儿呢,还不是诅咒?”见萧城的脸顿时白了,夷安笑了笑,与脸色不好看的烈王说道。   烈王或许从前不论私德真是个英雄,只是英雄暮年,到了要死的份儿上,这心未必竟能那样潇洒,她不过是给“父王”提个醒儿,究竟王府如何折腾,就与她无关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才是清河王妃的为人呢。   萧城的腿有点儿抖。   他见到了方才烈王一闪而过的疑心,就知道这事儿坏了!   谁不想做烈王这个爵位呢?只是从前有烈王的支持,他与府中几个兄弟争起来没有什么压力,如今竟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说不要吧,没准儿这爵位真的没了。可是说要……   “我去给王爷祈福,孩子们就托付给王爷了。”那侧妃眼见不好,顿时哭哭啼啼地将话儿接了过去。   夷安并未想过今日就将这群东西赶尽杀绝,微微一笑,也不穷追猛打。   慢慢儿来才是正道。   烈王心中果然动容,见到自己真爱用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将方才的疑虑压在心底,微微点头,轻声道,“别苦了自己。”   他的目光怜爱温柔,夷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什么是苦?   清修礼佛都不是苦,叫爱人背叛,自己活受了二十几年,这才是苦!   “你还有几个兄长,今日……”烈王看了看萧城,又想到还在床上的萧安与不经自己同意便偷偷跑到军中去,如今不知在搞什么鬼的老三老四,脸就黑了,又见五子萧书瑟缩地立在角落里,微微皱眉,却还是与目光深沉得有一瞬间仿佛叫他见到了冰冷的夷安说道,“既然嫁入烈王府,妯娌间也该走动。”他顿了顿,想到府中那几个儿媳都没有品级,便有些漠然地说道,“只论长幼即可。”   “还是论尊卑妥当些。”夷安笑了笑,不客气地说道,“我家王爷拼杀回来的尊荣,自然是用在这时候的。”   “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亲情?!”烈王顿时喝道。   “您知道,我就知道。”夷安回头看了看萧翎,不客气地说道。   烈王瞪着眼睛急促地喘息,眼前发黑,只觉得喉间发甜。   深知这口血吐出来,自己一腔的精气神儿就全完了,烈王努力将这口血咽下,死死地扣住了案桌。   这两口子是豺狼,他若是倒下,这王府只怕就要被这两个给吞吃得一干二净!   况凭着这两个对烈王妃的亲近,只怕他一死,烈王府就归了烈王妃,那他这辈子就还是输给了那个女人!   “你……你!”烈王只觉得嘴里全是血腥味儿,吐出这两个字,却已然无力支持,想要叫面前的侧妃扶住自己不露出狼狈来,却见她只知道与萧清抱头可怜地哭泣即将分别,不由十分不快,此时却见那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的丫头里,一个眉目似画的秀美丫头膝行到自己面前,扶住了自己,不由心中一动,看了看这个丫头,下意识地扶住了,这才与夷安硬声道,“看起来,你……”   正欲与那说笑之后含笑低头品茶的夷安说两句狠话,却见外头一个内监匆匆进来,飞快地给烈王施礼之后,便伏在了夷安的脚下,有些焦急地轻声道,“见过王妃!”他顿了顿,仿佛有些不好与众人知道的话,因此为难地看了看夷安,压低了声音道,“太子请您赶紧往东宫去!出了大事儿了!”   “什么事儿?”夷安觉得自己跟太子没有什么交情,便好奇地问道。   “太子,叫人见着与罗家四爷一同睡着床上,因此……”这内监纠结地顶着萧翎杀人的目光下,覆在夷安耳边低声道,“太子请您给出主意呢”   “噗嗤……”清河王妃一口茶喷了出来,看着单纯的这个小内监,沉默了。   ☆、第187章   太子心烦意乱地在宫中来去,脸上焦躁不安。   一侧的韦侧妃哭得满脸是泪,柔弱的脸上面对太子时是带着几分厌恶与鄙夷,却只敢将头埋在手里,不敢叫太子看见。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太子?竟然有断袖之癖!   难道她这样的美人,连个男人都比不上?!   心中充满了失望,然而韦侧妃想到那个如同莲花儿一样娇弱的少年,想着到了如今太子竟然还好声好气地叫那惊慌的少年回家去,却不提处置,如此庇护,心就凉了。   之前太子叫薛皇后的人撞见此事,她就提议处置了罗鸿,来个死不认账,谁也说不出什么,左右没有证据,薛皇后也不会依依不饶。   虽太子与薛皇后如今很不亲近,到底薛皇后不会叫自己儿子背上恶名不是?   况太子也不是没有干过壮士断腕这样的举动,那罗鸿的两个姐妹,不就是太子不想与三公主等人生出冲突,因此才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去死的么?   怎么这一回舍不得了?   难道还真是真爱?!   这叫自觉宠冠东宫的妙怜侧妃情何以堪?!   “殿下……”跌坐在地上,此前就是“犯言直谏”却被太子推倒在地的韦侧妃脸上露出哀婉的表情,对着烦躁的太子唤了一声。   “闭嘴!”太子头上冒汗,本就心烦意乱,却又有个女人在耳边喋喋不休,简直眼前发黑,怒吼了一声,坐在了椅子上,撑着头不说话。   “人还没来?!”脸色有些痉挛,太子的脸色如同恶鬼,见外头的宫人摇头,顿时将桌上的茶具尽都扫过在地,骂道,“混账!”   他命夷安赶紧来东宫给他出个主意,竟然死丫头现在都不来,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   想到之前的恐慌,太子微微握住了手,看了那不敢出声,只知道委顿在地哭泣的韦侧妃,目中生出厌恶与不耐来。   这女人的话,他自然是明白的,杀了罗鸿,谁都说不出毛病,然而太子的心中却另有恐慌。   薛皇后拿住了他这样的把柄,若他如今处置了罗鸿,那就是做贼心虚,只要薛皇后认定了他有断袖之癖,都不必闹得满城风雨,这储位也算是完了,不说太子妃肚子里那个,就是如今即将入京的秦王,都叫太子满头的冷汗。   帝王私德有亏,都要叫人清君侧呢,更何况他一个太子。   心中惊惧不安,太子眼前发黑,只大声命人进来拖了那个叫他烦心的韦侧妃走了,这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顺着殿门往外逡巡,不大一会儿,就见着一个红衣绝色的女子含着明媚的笑意缓缓而来,那沉静的模样与安然的眼神,都叫太子心中的焦躁平复了许多。   比起韦侧妃的哭哭啼啼,他更需要的是夷安这样的镇定。   见那如今越发美艳的女子的身后,清河郡王如同护卫一般紧紧跟来,太子打了一个寒战,却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迎了过去,强笑道,“你可来了。”   “太子召见我,我哪里敢不来呢?”夷安微微一笑,欣赏了一下太子的心烦意乱,暗地里给冒坏水儿的三公主点了一个赞。   做娘的这么坏,想必肚子里那个不必王妃来教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啦。   “我有事与你相商。”太子见萧翎伸出手挡住了自己伸向夷安的手臂,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收回了手。   “就是您叫人撞破了……”夷安挑了挑眉,坐在了一旁,笑说到了半途,却只是有些歉意地看了脸色扭曲的太子一眼。   不是她不愿意在烈王府与一群贱人勾心斗角,她也不会顶着太子召见的名号出来。   不过看见太子倒霉,清河王妃心中还是很开心的。   “我是被冤枉的。”太子嘴角动了动,脸色带着几分灰败地说道。   他跟便宜小舅子,真的是纯洁的男男关系来着。   不过是今日一同读书后感到困倦,俩人并肩在一处休息,多纯洁呢?怎么就叫薛皇后宫中内监见着,之后脸色发白地跑了呢?   夷安却只想着方才路过东宫,妙怜侧妃那张哭哭啼啼的脸,妆都花了,嘴角微微勾起。   才多久就失宠?这手段可真不怎么样。   “叫谁见着了?”夷安对太子死不死完全没有兴趣,只是有些八卦地问道。   萧翎沉默地坐在妻子的身边,看着气急败坏的太子,再看看显然被娱乐了的妻子,顿了顿,什么都没有说。   自烈王府出来,夷安的心情很不好,这有人出手娱乐,他还是想叫夷安多开心一下的。   “母后。”太子稳了稳心神,坐在了夷安的对面,见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转,越发地头晕,顿了顿,便忍不住低声问道,“母后,不会因为这个废了我吧?!”这才是他担心的重点。   “瞧您说的,那可是您亲生母亲。”夷安顿了顿,这才与太子温声道,“况叫我说,姑祖母知道了,也比旁人知道强些不是?”见太子讷讷地看着自己,她敛目温声道,“姑祖母知道,只怕还能为您遮瞒。若是项王知道如何?还不闹个天下皆知?”   听见太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抿了抿嘴角,这才笑道,“况还有四皇子虎视眈眈,您不是真的不知道他那皇子妃,在京中如何笼络群臣的吧?”   “你说的是韦氏?!”太子目中一动,露出了凶狠之色。   韦欢确实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哪怕如今是在病中,却叫人越发怜惜,况陇西转回京中的高官不是一个两个,与韦欢往来迎合,走动的也十分紧密。   如今四皇子的心,连项王都知道,更何况太子!   “叫我说,您别的不必管,这东宫叫太子妃整顿得跟铁桶似的,消息飞不出去。”夷安可不会去喝太子宫中的茶水,她都担心肚子疼,见太子若有所思,仿佛还镇定了些,便继续笑道,“不过四皇子妃雄才大略,早就知道您这东宫只怕要生事,妙怜侧妃……”见太子目光一闪,夷安的目光闪过了一丝森然,却眼角带笑地说道,“也是韦氏中人,说不得您这事儿,得堵堵她的嘴。”   韦侧妃既然有胆子谋算太子妃腹中骨肉,还不是一次两次,清河王妃只好送她一程,叫大家都安心。   真以为她宋夷安说几句威胁的话,就偃旗息鼓?   “她做了我的侧妃,不会背叛我吧?”太子还是对韦侧妃有些感情的,况这些时候太子妃在宫中,东宫庶务都是韦侧妃打点,叫太子十分满意。   “您的心真是良善慈悲,我也不过是说说,舍得舍不得,都是您说了算,只是我却对侧妃羡慕的很,”夷安笑了笑,在太子突然紧绷的脸色中笑道,“这才叫爱美人不爱江山呢!”   太子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那罗家,可怎么办?”太子再疼爱小舅子,也受不住这个,见夷安眨着眼睛纯良地看着自己,也觉得这话问得叫人没法儿回答,便低声叹道,“难道也要赐死?”   虽然他没有什么心思,可是那样美丽的少年就这样死了,多可惜?   “难得得了您的眼缘。”夷安温声道。   “你不知道,”说起小舅子,太子的精神就抖擞了起来,况瞧着夷安仿佛很有兴趣,急忙说道,“这孩子虽然骄纵些,可是却很听我的话,难得的知心人。”说起这个,他就唏嘘不已。   夷安笑了笑,脸色冷淡。   何止是骄纵些,仗着太子的宠爱敢在京中闹市纵马伤人,收取贿赂为太子引荐,这样的小子,真是太子难得的知心人。   很怕太子名声不臭大街呢。   “您想保住他的性命?”夷安回头握住了萧翎的手,与这越发温暖的手十指相扣,却懒得再为太子提点,只淡淡地问道。   既然太子这么愿意留个祸患在身边,她成全他,真是日后叫薛皇后废了的时候,也不知这知心人愿不愿意陪着他浪迹天涯呢!   “若可以,自然是保全为好。”太子心里又是对韦侧妃的处置,又是罗鸿之事,心烦意乱,见夷安低头忖思,却不肯做声,顿时暗自骂了一声,高声命外头守着的宫人去后头取了一箱子的珍珠宝贝,见夷安见了宝贝眼睛顿时亮了,又在心里骂了一声小家子气,这才虎着脸说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成了亲手上不活泛……”想到自己也不宽裕,却破财,太子只心疼得死去活来,强撑着与夷安说道,“舅舅给你的嫁妆钱!”   夷安探头看了看,见太子心疼得直捯气儿,顿时合掌道了谢,欢欢喜喜地翻检起来。   她真是要感谢三公主,叫她发了一笔小财。   “我是你舅舅,咱们是亲人。”太子捂着心口强笑道。   真的是好生心疼!   “既然是至亲,我也与您说一句实诚话。”得了好处的清河王妃眉开眼笑特别地好说话,虽觉得太子小气,珠宝还不如秦王给自己的一半儿,却还是笑眯眯地说道,“只要您这儿堵住东宫人的嘴,姑祖母处,我来为您分担!”   拍着胸口保证了一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王妃娘娘便与太子诚恳地说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都叫它当做没有出现过,也就完了。”   “母后处……”太子等得就是这话,便迟疑了一下。   “姑祖母如今正谋算边关几个小国纳贡之事,哪里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夷安爽利地甩了甩从箱子里检出的一把玉骨折扇,满不在乎地说道。   “鸡毛蒜皮”的太子敏锐地觉得这是在埋汰自己。   “若母后真的发难,又该如何?!”太子便皱眉问道。   “就说是罗鸿引诱您,却被正义的您断然拒绝,因爱生恨要毁您名声。”想到罗大人父爱满满,想要毁自己的名声叫萧翎跟着不好看,夷安笑得更加和气了。   太子觉得这个可以有,微微点头。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我在姑祖母面前好好儿与您辩解,都不是您的过错。“夷安伸了伸懒腰起身,却突然顿了顿,有些不怀好意地,带着几分担心地与脸色骤然铁青的太子问道,”那什么……您和那小子,真的是纯洁的,对吧?”   ☆、第188章   夷安心满意足拖着一箱子财宝走出东宫时,觉得太子的脸色特别地好看。   那种跟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实在叫她有趣。   “你要为他入宫?”萧翎不停地跟在夷安的身后,有些不乐意地问道。   还在新婚呢,做什么为了别的男人就这样忙里忙外呢?清河郡王也是会吃醋的。   “做梦去吧!”白眼狼说的就是清河王妃这种人了,手里的财宝还没捂热呢,这就要翻脸不认人了。   见她这样狼心狗肺,萧翎顿时放了心,美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纹,将头抵在恶狠狠翻白眼儿的夷安的额头上,只觉得特别地欢喜,带着些笑意地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若媳妇儿真的替太子这样上心,说不得清河郡王就要“帮帮”太子,送他一程。   跟着自家王妃前来,如今守在车外的青珂也听见了自家主子没良心的回答,抽搐了一下嘴角,不知该同情倒霉太子,还是该给自家王妃这样“果断”点个赞!   这么无情无义之徒,真是世间罕见了。   “你放心,姑祖母懒得管他。”夷安见萧翎这厮越凑越近,往自己的嘴上拱,推开了这家伙的脑袋,做出了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昂然地说道,“我想着姑祖母不过是逗弄他罢了,你看他那样儿……”笑了笑,夷安这才挑眉说道,“他那侧妃,只怕这过两天就得‘病逝’,这才是今日我登门的缘故。”   韦氏一门折腾的也够了,不提是否安分守己,就后宫东宫连成一线,夷安都觉得碍眼。   不给这群东西点儿警醒,还真以为京都是韦家开的,能随意蹦跳。   “心术坏了的人,自然不配活着。”萧翎想到韦侧妃再三在太子的面前吹风,叫太子将太子妃迎回东宫,哪怕韦妃得了夷安的威胁后喝止她都不得,猖狂如斯,便冷淡地说道。   他对太子妃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对会对无辜婴孩儿下手的女子有生来的厌恶。   “这也是她到头儿了。”夷安顿了顿,见萧翎沉静地看着自己,转了转眼睛,依偎过去,口中甜言蜜语地说道,“不过咱们不理她!才大婚,万事都不如你重要。”   “真的?”萧翎眼睛发亮,低头看着正含着盈盈笑意看着自己的夷安,见那双潋滟的水眸里都是自己的倒影,大脑就变得空白,嘴里有些发飘地问道。   这一刻,他真信了。   “我的心,难道你不明白?这天下的一切,都不如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日后,我只守着你就满足了。”夷安凑过去,主动亲了亲萧翎微凉的嘴角,见他呆住了,便眯着眼睛有些狡猾地笑了。   好叫郡王知道,这年头儿,女子的情话大多是不能相信的!   萧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双手有些发抖,甚至想要没出息地去捂住自己的鼻子,忍耐住了,却突然心中一动,有些委屈地与夷安轻声问道,“你……你不是又要叫我睡矮榻吧?”只有在忽悠他的时候,媳妇儿甜言蜜语才特别多。   夷安一噎,对郡王殿下的敏锐深深地折服了。   “睡不睡呢?”清河王妃媚眼如丝,靠在郡王怀中扬起白皙的侧脸,眼睛里带着小钩子,钩得萧翎心里痒痒。   “睡,睡……”想要反抗的话到了嘴边儿,却平白地歪了,萧翎这一回真觉得鼻子发热了,却舍不得不看夷安,只好一手捂住鼻子,一边默默地看着她。   再被喷一脸血,夷安这脸就丢大发了,连滚带爬地滚出了萧翎的怀抱,十分警惕。只是见萧翎禁不住自己的逗弄,她又有些得意。   若真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家伙,说不得王妃娘娘只能送他去死了!   “睡得那么委屈,还不知道与我说。”夷安叹着气看着萧翎,见他耳根子都红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晚上嗷嗷叫的狼崽子的模样,无奈得不行,伸出纤细的手指熟练地拧住了他的耳朵,掐了掐,吐气如兰地在他的耳边说道,“以后睡一起,你……”   几滴鲜红从萧翎的指缝之间滴落,叫夷安惊呆了。   “你!”   “忍不住。”谁愿意流鼻血呢?萧翎这回是真的委屈了,看着滴落在自己身上的血垂头丧气。   亏了洞房那日没有流鼻血,不然郡王殿下也不必活着了!   “你这个……”夷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飞快地拉下了萧翎的手,拿着自己的帕子给他擦脸,见他老实得不行,一张脸却红得艳若桃花,平日里清冷的模样竟带了几分艳色,忍不住捧住他的脸啃了一口,正要说笑,却只觉得猛地叫人扑倒在车中,之后一张脸压了下来,啃在了她的嘴上。   被这一下啃得差点儿去见祖宗,夷安挣扎了半天,作为一个只好溜嘴皮子的无战力人士,最终倒在了强悍的武力之下。   清河郡王的马车晃晃悠悠慢慢吞吞地进了王府,叫车里两个主子腻歪得无奈至极的青珂跳下了车,就见车帘挑起,一脸苍白的夷安探出了一个头,之后满脸餍足的萧翎跳下了车,却不过来扶夷安下车,只转过身拿后背对着诧异不已的媳妇儿,转头带着笑意轻声说道,“我背你。”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抿嘴低声说道,“我想背着你走。”他可以抱着媳妇儿走,可是却觉得与背着她的感觉并不相同。   抱着是他在主导,可是背着,却是他心爱的这个人使唤他。   夷安怔了怔,看了看萧翎纤瘦的身影,目光落在他的背上,嘴角却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上来!”萧翎催促道。   他的目光清冽,充满了期待,一双眼睛亮得仿佛如同天上的星子,叫夷安这一瞬,仿佛什么都忘记了。   原来嫁给自己喜欢,也真心喜爱自己的人,真的会有这样多的幸福与快乐。   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夷安伸出手勾住了萧翎的脖子,小心地将自己的全部的身体都落在了他的背上,只觉得这个后背安全有力,叫自己心生踏实。   “你这么喜欢背着我么?”夷安将脸从后埋在萧翎的颈窝里,蹭了蹭,轻声问道。   “我们以后老了,我都一直背着你。”萧翎搂紧了夷安,一点儿都不觉得沉,回头也蹭了蹭她,满带欢喜地说道。   待日后儿孙绕膝,他们两个白发苍苍,都要一直在一起,他背着她走过这条人生的路,永远都不会有放下的一天。   “不怕被人笑话呀?”男子背着女人,多叫人笑话呢?夷安侧头看了看四周都呆呆地看着这对儿夫妻嬉笑的下人,便含笑问道。   连青珂这样见多识广的丫头都跟着惊呆了的模样,显然是很惊世骇俗了。   “不怕,我心里欢喜就足够。”萧翎才不管别人如何呢,只得了自己心爱的这个人,拿天下一切来给她都觉得不够,背起了惊呼了一声的夷安就大步往屋里去,口中还在说道,“你轻着呢,日后好好儿吃饭,重点儿才好。”   “胖起来不好看了怎么办呢?”夷安搂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问道。   “胖了是福气,你不好看了,我更欢喜。”萧翎觉得觊觎自家王妃的狼崽子太多,便心怀叵测,很有自己的小算盘地说道,“况,胖了,才能生大胖小子。”当然,大胖丫头也行!不过是越过越好来着。   “谁跟你说这个的?”夷安顿时嘴角抽搐地问道,一只手闲下来掐了掐萧翎的耳朵尖儿。   “唐天说的。”见王妃语气不善,清河郡王机智地卖了自己的副将,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一个大拇指。   “叫他等着。”知道这其中萧翎是大头儿,只是这是她的夫君,哪里舍得呢?只好都算在并不无辜的唐将军的身上,左右使唤起来不心疼。   清河王妃心里又在转坏主意,若是无辜的唐将军知道,抹脖子的心都有了!   遇人不淑不仅适用女子,也适用没有遇见好上司的苦逼男人。   媳妇儿不说话了,萧翎就觉得这是默认了自己的话,这是王妃同意给自己生儿子,这才放心下来。   这年头儿女子的情话信不得,郡王殿下很觉得,就应该赶紧生个儿子出来,绑住自家王妃的心,叫自己有名有份才好。   只是儿子怎么生呢?刚刚吃出点儿味儿来的郡王殿下深深地有了些体会。   夫妻俩都憋着坏主意,就这样默契地一同安静了下来,在王府的院子里穿过,安闲了下来。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没有几日,太子提心吊胆等着薛皇后与自己发作,却连雷声都没有听见,知道这是薛皇后放自己一马,顿时松了一口气,同时深深地感激了一下为自己“出了大力”的清河王妃。   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半天,一晴天霹雳骤然而下,劈得太子找不着北。   从小儿最爱与他对着干,最叫人讨厌的秦王,回京了。   烈日之下,京中城门口,数十铁骑卷着尘土而来,当首一名面容刚毅冷肃,身上披着重甲的青年,盘桓在城门之外,猛地取下了头上的战盔,望着京中那熙熙攘攘的长街之上看去。   这青年一张脸线条冷硬,棱角分明,说不出的英雄的气概,微黑的皮肤衬着黑衣,叫人心生畏惧。   “王爷?”其后一人打马而来,见他并不入城,心生疑惑,急忙上前问道,“王爷还有遗漏?”   “数年不见,京中还是这么太平无趣。”这青年脸色冷硬地看着京中,没有看见心腹属下嘴角抽搐的模样,只回头看了看更远之外的一架高大的攻城车,眯了眯眼睛,这才挥手,命人进城,自己缓缓而行,轻声道,“回京,要该去给……”   “给陛下请安?”那心腹急忙问道。   “父皇睡女人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见男人!”青年淡淡地说道,抹了一把脸上的风沙,转头,见属下的嘴都歪了,纠结地看着自己,心中生出疑惑,觉得这模样好怪,顿了顿,又觉得与自己无关,也不在意,这才哼道,“先去见母后母妃!听说太子那王八蛋又生事?!看本王……”   “王爷……”这属下目中绝望地唤了一声。   可不好再这样往死里得罪人了!   “怎么取他狗命!”秦王没有感受到属下的悲伤,继续慢吞吞地说道。   ☆、第189章   秦王回京是一件朝中瞩目的大事。   乾元帝七子之中,太子虽然早立,然而秦王在朝中一直很有名望,况这些年叫薛皇后倚重在外南征北战,名声都是凭着自己的搏命打出来的,自然比太子立得稳当的多。   太子只会在京中安享富贵,立身不正,哪里有秉性刚毅果敢,从未有恶闻的秦王叫人看重呢?   况秦王是皇二子,除了太子就是他,自然比下头的几个弟弟对太子之位有更进一步的意思了。   不是这些年在青海驻军,想必秦王殿下也能拉拢几个志同道合的好朋友,而不是如今虽然朝中对他的印象不错,提起他的时候却都是一脸的纠结。   盖因秦王殿下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不单嘴巴坏,而且有点儿性情乖僻。   这样年纪的皇族青年,哪一个还打光棍儿呢?   连最不好搞的清河郡王都叫宋家女给拿下,如今被迷得五迷三道,也只有秦王叫人担心。   没有正室,侍妾通房真爱啥的也行不是?   一个都没有!   这厮不喜欢女人,亲口说的。   虽然秦王殿下也曾经说过自己不喜欢男人,不过暧昧的眼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秦王殿下的身边,总是叫他的几个心腹俊俏的手下头冒冷汗。   有个性的秦王殿下哪里理会京中那复杂的想法呢?此时一脸郑重地立在面露和蔼的薛皇后的面前,跪在地上给面前的薛皇后与德妃磕了头,这才坐在了一旁,往另一侧看去。   因亲舅哥儿回京不得不小心翼翼搀扶着自家有孕媳妇儿进宫的薛二爷,对这位冷眼看来的秦王殿下露出了一个有些殷勤的笑容,顾不得自己平日里的英气勃勃了,在他欲张嘴对自己说些什么的时候急忙堵住他的嘴笑道,“许久不见王爷,如今风采更胜,想必青海意气风发……”   他顿了顿,叫身边微笑的三公主用力地拧住了自己腰间的软肉,顿时脸上露出了苦色,有些伤感地逡巡了一下,这才问道,“表妹怎么还未到?”   这个话题真的特别地安全,总不会听见秦王那破嘴了。   二舅舅可是还没有见过便宜外甥女儿呢。   “已叫人传了,想必很快就到。”四公主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偶像在面前,却叫亲娘含笑拧着不敢与二皇兄说话,多么叫人气闷呢?   “就是那个粗手笨脚的丫头?”秦王想了想夷安的名字,想着的就是水晶杯的问题了,便喝了一口茶问道。   薛平一窒,之后觉得这句话还在自己接受的范围内,况看见夷安吃瘪很叫无良表哥出了一口恶气,含笑点头。   薛皇后脸色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个长得彪悍的儿子,听见了这话,眼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转头看了一脸慈眉善目的德妃一眼,缓缓摇头笑道,“还是以前的脾气。”   除了在七皇子面前,她鲜少有这样慈爱的模样,自然是因看重这个儿子。   “哪里是那么容易换了性情的呢?”德妃数着佛珠温吞而笑,然而目光看向儿子的时候,却带着几分热切与想念。   淑妃受不了这二位了,摇了摇头,只探身与眉目不动的秦王笑问道,“这些年,可吃了什么苦?”她顿了顿,便叹气道,“你母后母妃在宫里,担心你呢,不然,你以为你母妃日日礼佛是为了谁呢?刀剑无眼,都是为了求佛祖保佑你的安危。”见秦王默默点头,显然是明白道理的,她的模样越发爱惜地说道,“这次回京,咱们可不好再往外头去了,留在京里好好儿过日子就是。”   “这次回京,儿子就不走了。”秦王对淑妃感激地点了点头,这才抬头对薛皇后说道。   “也好,再娶个媳妇儿,死了我也能闭眼了。”薛皇后温声说道。   秦王的目光突然漂移了一下,之后有些僵硬地转移了话题。   薛皇后见这小子神色异样,眯了眯眼睛,与德妃对了一个眼神。   “太子这几年,与母后请安么?”秦王觉得自己叫人盯住了的危机感,浑身汗毛竖起,强忍住,顿了顿,见薛皇后的身边只有太子妃含笑而坐,太子却不见踪影,看了看天色,面色就有些不满地说道,“我在青海屡有传闻,太子……”他突然冷哼了一声,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恐薛皇后听着伤感。   “太子简直……”秦王回京,简直就是叫宫里女人有了真正的靠山一样,淑妃年纪轻些,更活泼藏不住事儿,正要与秦王告状,却见一侧的太子妃,恐叫太子妃没脸,便忍住了,只含糊地说道,“你从前在京中见他如何,如今只变本加厉。”她低声叹息,握着四公主的手轻声道,“你回来了,咱们娘几个也是有了主心骨。外头,可要你来张目了。”   “这贱人。”秦王低声喃喃了一句。   三公主低低地咳了一声,拭了拭眼角。   “母后放心,儿子回京,这贱人再敢与母后母妃不孝,儿子掀了他的皮!”秦王武人出身,向来不懂得文雅二字怎么写,将茶盏往桌上一顿,便冷冷地说道,“与母不孝,与人无义,形如猪狗!”见薛皇后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带这几分纵容与宠爱,秦王就越发觉得太子竟然这样不孝该死极了,声音冷硬地说道,“若不喜,母后废了他!我扶持七弟上位!”   “说的是什么话,叫人听见笑话。”薛皇后无奈地摇头说道。   秦王哼了哼,却到底没有说话。   “二皇弟素来心直口快,叫咱们瞧着心头竟开阔了起来。”太子妃自然是知道薛皇后等人都在为自己担心,然而如今她有子万事足,没有了太子在自己面前叫自己心中压抑,竟觉得饭都吃得香甜了,因此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就与薛皇后笑道,“如今二皇弟回京,母后心里头也欢喜,不如热热闹闹地在宫中设宴,也是对二皇弟的荣宠之意。”   见薛皇后满意,显然是说中了她的心意,太子妃只是微微一笑,便在一旁闭目养神。   东宫之事虽然严密,然而也不是密不透风,她还是知道一些的。   传说太子有了龙阳之好,叫个美少年迷得找不着北,如今还拼了命地护着不肯叫那少年受到伤害。   这待遇,连当初的真爱薛珠儿都没有。   太子妃想着这个,心里就很平静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也是想明白了,与其为了太子日日伤心,不如靠着自己的孩子。   见太子妃明事理,将秦王那点儿不好听的转圜过来,薛皇后微微颔首,心中一叹。   这是她看中的太子妃,真正有气量,能够母仪天下的女子,却到底叫儿子给糟蹋了。   秦王没有什么感觉,与太子妃也不过是寻常罢了,转头与正殷切地看着自己的三公主问道,“你身子可好?”   “二哥不往前头去,只恐父皇责难。”三公主皱眉道,“如今父王等着要挑你的错处,这样不敬,京中该怎么说呢?”   “父皇,”秦王眉头都不动的,拿着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腿,见宫中女眷都看着自己面露关切,便淡淡地说道,“父皇没空见我。”   “什么?”薛皇后也觉得秦王来见自己有些冲动,不由好奇地问道。   “儿子刚进城门,带回来的几个出身异域,身份不同的俘虏就叫父皇给带走了。”秦王沉默了片刻,抬头与薛皇后坦然地说道,“听说父皇很喜欢,只是我觉得,这到底是俘虏,多少为人诟病。”   “俘虏?”三公主急忙问道。   “边陲小国作乱,叫我把其中一个公主给抓过来拖回京。”秦王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拖”一个柔弱的女子回来有什么不对,脸色淡淡地在众人有些发青的目光里诚实地说道,“据说是个美人,想来父皇喜欢。”   他抓了这公主带回京是为了严刑拷打机密,顺便跟那个敢在王爷面前扎刺儿的小国勒索点儿宝贝的,却没有想到这样淳朴的想法却叫乾元帝拦腰阻拦,带回去花天酒地了。   “可惜了的。”秦王殿下想到宝贝长着翅膀儿飞走了,顿时沉了脸,越发对乾元帝生出了怨言。   他妹妹外甥女儿的好多,况一个个都有败家的趋势,不多挣点儿银子,怎么好呢?   “据说?”三公主却敏锐地问道。   “他们都说是美人,我没有瞧出来。”秦王想着那公主往自己看时那仿佛抽风一样的眼神,便皱眉道,“竟对本王翻白眼,可见心生怨恨!”对于与自己有危险的家伙,秦王殿下自然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三公主被噎得够呛,捧着自己的肚子竟说不出话来。   淑妃忧愁地看了看特别理直气壮的秦王,求助地往沉默了揉眼角的薛皇后看去。   这样不解风情,眼瞅着是要一生孤的节奏哇!   太子妃却见了秦王如此,忍不住笑了。   她的妹妹纪媛容色绝美,然而若只是要美色获宠,却担忧年老色衰,恐不是良人。如今秦王虽有些乖僻,然而叫太子妃瞧着,却满意极了。   秦王这样的性情,若真的与女子情投意合,想来该不会再与旁人留心了。   “二皇弟风尘仆仆地回京,还没有个热汤热水。”太子妃就起身与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薛皇后笑道,“儿臣先下去叫他们预备着,也有给二皇弟接风的意思。”她顿了顿,便继续笑道,“待夷安与阿翎入宫,见了满登登的点心汤水,也是只有欢喜的。”说完,就告辞起身离去,脚步匆匆,显然是想要将秦王种种与自己的妹妹分说明白了。   她处事颇有长嫂风范,行止贤良,就叫秦王起身谢了,见她的背影不见,便撑着手想着太子如今越发不堪的传闻,觉得这大哥越发地恶心人了,还坑害了一个贤良女子的终身,沉默了许久,便仗义执言地冷哼道,“好白菜,都叫猪给拱了。”   此话之下,一双明珠般秀美绝丽的夫妻缓缓而入,听见了这句话,惊呆了。   “这是在骂我?”多心的清河王妃嘴角抽搐地与一旁的萧翎问道,“不过,更可能是在骂你!”   她才是那颗美丽的白菜来的!   ☆、第190章   “当然是我拱了你。”萧翎眼睛都不眨地说道。   若换个人说这话,清河郡王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只是见出声的是秦王,萧翎就觉得情有可原了。   这厮嘴巴贱,却大半有什么坏心。   夷安自然也见着对面有个不认识的青年男子看了过来,见这青年一脸刚毅肃杀,浑身的气势冷硬之外,还带着刚从战场下来的征伐之气,就知道这是哪一个了,顿时也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秦王么,狗嘴里吐出什么来都只好当象牙来用的。   想了想,给自己做了心理安慰的夷安便缓缓上前给薛皇后等人请安后,走到了正撇头看来,目光冷静的秦王的面前,郑重福了福,这才带着几分歉意地说道,“二……”重重地咬紧落在这个字,小心眼儿的王妃隐蔽地占了个便宜,这才含笑说道,“二舅舅给我的东西,我收着了,也请舅舅别与我见怪,您那价值连城的水晶杯,我真的也很后悔。”   自然是后悔的,清河王妃捧着水晶碎片眼睛里哭出了血,也没有把宝贝换回来,一整套的杯子少了一个,见了多少回都得抑郁。   当然,对始作俑者更记恨了。   “嗯……”秦王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绝色的外甥女儿,目光平静。   其实,他觉得这个外甥女儿瞧着虽伶俐,不过模样儿寻常,看起来清河郡王是个更重视心灵美的人。   “您的心胸是那样宽广,一定不会生气的哦?”夷安敏捷地堵住了他的嘴,见秦王正用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便急忙讨好地笑了笑,扭着手指有些纠结地问道,“只是,那个……您还有么?”   “什么?”秦王问道。   “杯子。”夷安见他并未拒绝,顿时知道这是个可以顺杆爬的靠山,急忙赔笑道,“少了一个多难看呢?您还有没有?再给配成一套呀?”说完,做出了一个十分可爱的模样来,天真烂漫。   薛平在一旁默默地捂住了脸,觉得有这么个好生无耻的表妹,真是丢人。   “水晶杯,我没有了,那是安溪国中唯一的一套珍藏。”秦王对可爱清纯什么的完全无感,只是这唤了他一声舅舅,就是自己外甥女儿来着,作为一个长辈,秦王殿下确实现出了自己独特的气量与胸怀,想了想,便手指敲着桌子淡淡地说道,“还有一套青铜的,不怕摔。”见夷安眨着眼睛看着自己,他便微微皱眉道,“早知道你是个这样败家的孩子,就该给你青铜的。”   这话说起来,一点儿都没有责怪,只是秦王殿下单纯地觉得外甥女儿手里存不下东西。   至于败家什么的,各有各的败法,秦王从未觉得这是个有其他含义的形容词。   败家的王妃沉默地看着坦然的“舅舅”,听见后头倒霉二表哥噗嗤噗嗤地偷笑,顿时记了一笔。   “青铜的啥时候给我?”那个也很值钱,夷安如今自己过日子,自然是要宝贝越多越好,便很不客气地问道。   “日后东西入京,你与两个皇妹自己去挑就是。”秦王毫不在意地说道。   清河王妃顿时感觉到了舅舅拳拳心意,满意点头,坐在了一旁笑嘻嘻地与身边的三公主问安。   秦王见她果然与三公主亲近,心中微微点头,又见她言谈活泼讨喜,对薛皇后等人也尊重,知道这不是从前薛家二房的那几个白眼狼姐妹,就在心中越发看重。   与薛皇后说了片刻青海军情,秦王这才与薛皇后沉声道,“儿子这次回京前,已逼降了几个小国,这几个小国愿意岁岁纳贡,俯首称臣。”见薛皇后微笑点头,显然十分满意,秦王殿下的嘴巴又开始坏了起来,慢慢地说道,“只是这说起来竟仿佛是父皇的文治武功,名垂史册了,天底下,有没有好色的贤德帝王呢?不知深浅的小国俘虏都敢睡,也不怕睡梦里头叫人割了脑袋!”   “你做了什么?”薛皇后有选择地听了听儿子的话,便温声问道。   “可以纳贡,只是得等父皇驾崩。”秦王毫不客气地说道。   夷安深深地将目光投向了宫门之外,只觉得那一寸的天地真是特别地蓝特别地美。   宫室之中束手而立的宫人与内监都面无表情伪装透明,当做听不见。   淑妃沉默了片刻,咳了一声与德妃道,“真是你儿子。”   不是前儿薛皇后整肃宫中,如今没有什么危险,淑妃都要想着对听见这句的人杀人灭口了。   这也太直爽了些,虽然确实叫秦王回来是为了搞死皇帝,可是不好这样大咧咧地说出来的。   “那贡品呢?”薛皇后眉头都不动地问道。   “营造兵器等物,充实军中了。”秦王慢慢地说道。   “还有呢?”   “带回来收在母后的内库,日后一同交换国库就是。”秦王顿了顿,见薛皇后满意点头,微微迟疑地说道,“我见见七皇弟。”   “他在宫外呢,”淑妃含笑说了一句,却突然咦了一声,指了指正在严肃地思考人生的夷安问道,“小七在你府里,怎么未进宫?”   “他去了国公府,您不知道?我使人去接,听国公府里说因不知舅舅回京,与唐将军玩儿去了。”夷安也不说明是一同玩儿去了,还是玩唐将军去了,对着秦王含笑说道,“舅舅回京这事儿京里都传遍了,哪怕七舅舅在外头咱们联络不上,却也能知道,想必能尽快回京。”   她顿了顿,就与秦王继续笑道,“七舅舅最仰慕您呢,听见您回来,还不飞回来?”天可怜见的,她七舅舅,可别跟四公主似的学坏毛病,不然这后宫没法儿过了。   “小七知道分寸,我等着他。”秦王就与薛皇后沉声道,“来日我上朝,叫小七跟着我去。”   “他还小。”七皇子刚刚险些着了暗算,淑妃就有些舍不得。   “长于妇人之手,有什么出息。”秦王哼了一声,无视了此间众多“妇人”不善的眼神,一点儿都没有发现自家老娘都恨不能拿佛珠丢他,继续坦然地说道,“皇家子,哪里还有年纪的分别?厮杀起来,谁还管什么年纪呢?”   “有你在,小七上朝,我也安心。”要不怎么就是薛皇后正位中宫呢,这一颗心就是淡定与旁人不一样,此时一点儿都不觉得心跳八百八,温和地与这个讨人厌的儿子说话。   见她同意了自己的话,秦王便郑重地说道,“有我一日,就有七皇弟一日!”一群鼠辈也敢称皇子,叫秦王说,蝇营狗苟的四皇子还有愚蠢的项王,那都不够他一手指头碾压的!   况他自然是知道薛皇后的心意,既然七皇子是要日后有大前程的,他作为兄长就要帮他一把。   只要七皇子不是个白眼狼,秦王殿下就是一个好兄长。   “这话说的好生威武,叫人心中安稳。”夷安拿了好处,就卖力地奉承了起来。   “我也这么想,你的眼光不错。”秦王觉得外甥女儿说了一句大实话,便认可地点了点头。   三公主瞠目结舌。   她张了张嘴,想要与这相互吹捧的二人说一说关于脸皮的问题,却见外头有几个宫人快步进来,其中一个跪在薛皇后的面前,头上有些汗流出来,仿佛十分为难。   “怎么了?”心情今日很不错的薛皇后便漫不经心地问道。   “陛下,陛下看中了一位秦王殿下带回来的美人儿。”这宫女想到乾元帝那种迷恋的模样,有些畏惧地往秦王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皱眉,急忙说道,“说那位出身尊贵,愿为两国之好,因此封了贵妃,赐居甘阳殿。”说了这个,就不敢抬头,等着薛皇后的裁断。   甘阳殿就在乾元帝所在寝宫之侧,如此可见宠爱。   “这陛下年年宠爱新人,也是有心了。”夷安不知这美人儿的来历,便讽刺了一句。   想来,皇帝陛下是记不得从前的那两位真爱薛家姐妹了。   三公主微微皱眉,将这美人的来历低声说给夷安听。   薛皇后脸色平静,见淑妃面露忐忑,命宫人退下,只冷道,“混账!”   “这可是秦王带回来的女人,别管是什么身份,日后若有个什么,岂不是要算在秦王的头上?”淑妃更担忧些,便与薛皇后有些恼怒地说道,“这是要做什么?!什么身份都往宫中拉?还贵妃!”正要说一说乾元帝好色荒唐,简直就没有帝王的德行,却听见夷安在一旁突然噗嗤笑了。   “夷安?”四公主诧异地问道。   “我想着,如今更郁闷的,只怕是宸婕妤了。”夷安想了想这位封号格外不同的真爱,见淑妃面上恼怒,便笑劝道,“算什么呢?不过是个女人,二舅舅的意思,她在青海全家都在二舅舅的铁骑之下,敢败坏咱们,也得掂量掂量,不如丢在宫中,新欢旧爱争起宠来,陛下更忙碌,与咱们不是更轻省?”   若真是舍不得美人儿们,不定哪天皇帝陛下就得精尽人亡。   “可是如今若有御史弹劾秦王媚上,不顾龙体,岂不是得不偿失?”淑妃见薛皇后与德妃俱都淡定,便急忙问道。   “明儿早朝,二舅舅先铁面无私弹劾陛下就是。”夷安笑嘻嘻地说道,“说一说陛下的荒唐与自己的无辜,说一说那贵妃的来历与自己的担忧,若是陛下配合,骂二舅舅几句,那就更叫人欢喜了。”   撇清么,谁不会呢?   “主意不错,明日我就要犯言直谏了。”秦王本都握住了腰间的战刀,想着为了自己的清白要往父皇的宫中宰了那个新鲜出炉的“贵妃”,却觉得这个主意更好些,便从善如流地点头说道。   不过到底叫秦王殿下对面前的便宜外甥女儿有点儿另眼相看。   这也忒蔫儿坏了。   看着这个丫头一脸坏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显然还在往外憋别的坏主意,一旁沉静的青年还殷勤地端着茶水侍候,饶是秦王殿下不解风情,也觉得这是天作之合了。   作为长辈,自然是要赞扬一下晚辈的,秦王殿下摸着下巴看着坏笑的外甥女,便满意地说道,“你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能想出这样的坏主意,实在叫他喜欢。   滴溜溜转着的眼珠子呆滞了,有些抽搐地往便宜舅舅看去。   “像我!”二舅舅肃容,满意地说道。   ☆、第191章   虽然这个是“舅舅”,不过夷安觉得这其实跟自己没有一铜钱关系。   这位王爷忒占便宜了!   “像你?”清河王妃抽了抽嘴角,往难得地用赞赏她的目光看来的秦王纠结地问道。   难道她真的和这便宜舅舅一样,这么嘴巴坏,叫人讨厌?   当然,如果有认识清河王妃的存在,一定会哭着摇头告诉她,王妃娘娘的嘴巴也就一般坏,最坏的,是那一颗常年泛着坏水儿,永远都在冒泡的黑心肠呢。   嘴坏不要紧,心黑就没救儿了。   四公主蹲守在一旁,嫉妒死了。   她多崇拜她二皇兄呢?努力到了现在,结仇满后宫,还没有得了一个像他的评价,却叫小伙伴儿们捷足先登了。   “日后咱们好生亲近,我好好儿教导你。”秦王微微点头,在大家都很纠结的目光里真拿自己当舅舅使唤了。   “这个……”夷安干笑了一声。   再跟秦王一起走,她只担心哪一天叫人套了麻袋呢。   “不行。”这时候就是萧翎要发挥的时候了,清冷的青年断然拒绝了这个问题,在秦王眯着眼睛看过来之中握住了夷安的手,淡淡地说道,“这是我的王妃。”边说,边目光警惕悲愤,深深地觉得舅舅都不是好东西。   “我是她舅舅。”秦王只觉得从前见过数面,除了一张死人脸叫人不大喜庆外还算是个东西的萧翎,竟然阻挠自己发展亲情,想了想,认为这大概是恐外人说闲话的意思,便有些鄙夷地说道,“我可是长辈。”   “你是男人么?”萧翎尖锐地问道。   “当然是。”这个必须是,秦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男人就不行,本王不管你是谁。”萧翎平静地说完,顺便用犀利的目光扫过了在一旁听得很欢乐的薛二哥,浑身上下都带着酸溜溜的醋味儿。   薛平倒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这妹夫有点儿变态了。   天下男子皆情敌的境界,正常人不懂。   “我家王爷的意思,是男女七岁不同床,虽您是舅舅,到底不好亲近。”夷安见萧翎用力点头,用严肃的眼神看着秦王,顿时心里软乎乎的,对着自家夫君笑了笑,这才与皱眉有些纠结的秦王笑道,“不过您疼我,这心意谁不知道呢?虽不能时时亲近,不过平日里您若有个宝贝啥的,多想着念着我,多给点儿,这不是您的慈爱之心么?”   她甜言蜜语了一会儿,顿了顿,这才笑嘻嘻地说道,“真金白银,才是您的一片心呀。”   “咳咳……”三公主正喝茶,顿时呛了一口水,呆呆地看着这个好不要脸的外甥女儿。   “这个,倒是可以。”秦王却觉得夷安这是对自己直爽亲近,不绕弯子的意思,竟然还觉得这丫头很不错。   战场上拼杀下来的武将,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与自己绕弯子了。   薛皇后目光淡定,慢慢地抹着手上的茶碗,动作悠然高贵,仿佛十分平静,然而离得近的淑妃却还是见到那平静的眼角仿佛有一根神经在隐蔽地抽动,显然对两个奇葩言谈甚欢有些接受不能。   “可惜了的。”淑妃见下头秦王又与夷安说上话儿了,嘴巴还是很叫人讨厌,便与一旁拼命地转着佛珠,低眉顺眼的德妃小声说道,“纪家那丫头今日闭关专研机关之术去了,若是此时在,也能与秦王见一面,是好是坏的,咱们心里也能有点儿谱。”   “有缘千里来相会,若真是缘分,总是有相见的那一日。”德妃已经修炼出来了,见淑妃点头,眼角就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轻声道,“况他这段时候只怕忙碌的很,儿女之事,日后再说。”杀气腾腾的,吓跑了她儿媳妇儿怎么办呢?   淑妃心中一紧,急忙点头。   秦王回京究竟是来干什么来的,她自然是清楚明白的。   “我在青海,听到了一些你的话。”秦王正慢吞吞地与夷安继续说话,见夷安好奇地看过来,便慢慢地说道,“你做的不错,不必听外头的风言风语。”   这话说的没有头脑极了,叫夷安不由心生疑惑,急忙问道,“何事?”   “薛家二房那几个白眼狼,是你干的么?”秦王觉得夷安不错,况对薛家当初那几个姐妹简直不能用恶心来形容,便与她沉声说道,“京中有你,我很庆幸。”   “那真不是我干的。”夷安纠结地说道。   难道薛皇后是一朵儿白莲花儿?   “不必提,我懂。”秦王却仿佛真的觉得薛皇后与淑妃德妃是柔弱可怜的,需要人保护的人,在夷安抽搐的目光里劈口打断,想了想,便继续说道,“名声么,我都明白。”   明白个屁!   清河王妃见自己背黑锅,顿时气得直哼哼。   薛皇后不会理睬这种小事,听见众人在耳边说笑,放眼望去都是自己膝下的儿女,也十分骄傲,只等着七皇子回宫方是圆满。   此厢圆满非常,然而乾元帝的面前,已然是醋海生波,震动起来。   本是模样清冷高洁的宸婕妤倒在地上,一双妩媚的眼睛愤怒地看着前方,那前头正有一个模样妖艳的女子刻意露出了惊慌的模样来,伏在乾元帝的怀里哭着求救。   “陛下!”宸婕妤没有想到竟然生出了这样的一个妖精,还未等她回过味儿来竟拿住了乾元帝的心,得封贵妃!   她宠冠后宫还不过是个婕妤,这个女人竟然得宠得封了贵妃,仅在薛皇后之下。   德妃生育一子一女,淑妃协理六宫宫务,熬了几十年,也没有封到贵妃!   “陛下忘记了对臣妾的誓言么?”什么高冷如同远山白雪,如今是全都没有了,宸婕妤看着此时乾元帝望着自己的带着些厌恶的眼睛,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虽然她是韦妃送上来争宠,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然而这么多时候的宠爱,早就叫她忘记了当初的卑微,这后宫之中连她的主子韦妃都远远不如她,仿佛是生在梦里。   横行后宫,也不过是如此了。   虽然因清河王妃坑害,叫她宠爱不同从前,如今宫中也有几个小妖精,然而乾元帝还是最喜欢她的气质与姿态,颇为宠爱。   如今怎么就变了模样?   “贱妇!”乾元帝看着怀里的新宠,就见这个秦王带回来的小国公主一脸的妖艳,与京中女子有种不同的风情,正是新鲜的时候,见了宸婕妤竟然自己来寻不自在,顿时不快,将怀中哭哭啼啼,却眼神勾人的贵妃往一旁劝住,气势汹汹地上前,提起宸婕妤就是一个耳光骂道,“这宫中,难道你还敢做朕的主?!”   这一耳光用尽了他的力气,险些闪了他的老腰,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宸婕妤花儿一样地被养育长大,就是为了魅惑皇帝,皮娇肉嫩,哪里吃得住这个,哪怕乾元帝虚浮无力,却还是叫乾元帝抽得牙齿都松动,伏在一旁起不了身。   “陛下。”宸婕妤如今呆呆地唤了一声,却是想到了前头失宠的薛家姐妹。   那也是如同眼前,叫乾元帝无情无义地践踏。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放肆?!”乾元帝用了这力气,头晕眼花气喘吁吁,显然自己也累得够呛,不知为何他这些时候总是觉得身子空的慌,然而房事之上却越发生龙活虎,连太医前来诊脉都说他强健枯树生春,又有些大补的汤药喝着,火气越发地大,眼下觉得有些无力,就觉得这是宸婕妤晦气冲撞了自己,再看向这个曾经宠爱过的女人,目中就生出了几分厌恶来。   身份卑贱的宫人,果然肮脏了他的龙体。   况当初他宠爱的,就是那份永远都仿佛超然世外的孤冷,如今见这女人面前也露出了畏惧与嫉妒,就有些索然无味了。   “滚吧!”乾元帝不耐烦地踢了踢宸婕妤的身子,冷冷地说道,“再敢在爱妃面前放肆,朕就要你的命!”一边说,一边转头,就见自己最新的心肝儿对自己露出了一个充满了风情的眼波。   他宠爱宸婕妤,不过是因她出身低微,不会是京中哪个大家世族的小姐,然而到底叫他心中有些芥蒂,觉得不如薛皇后高贵。   这个贵妃却不同,出身高贵,乃是公主之身,连薛皇后都比不上,又在京中没有根基,只能攀附自己,叫他心中放心的很,可不是上天赐给他的称心的美人么?   至于薛皇后会不会嫉妒恐惧,他倒是很想要瞧瞧她的那张惊怒的脸。   想到前些时候七皇子之事叫人撞破,薛皇后整肃后宫,乾元帝目中现出了淡淡的阴厉,抿住了嘴角。   他等了那么多年,竟然功亏一篑,只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他的几个皇子都即将回京,四皇子贤德,五皇子六皇子都是盛年,更有他宠爱的项王,这些皇子加在一起,足够是他的庇护了。   只等那时,将薛皇后废去,剿灭宋国公府几家姻亲,这皇权,还会回到他的手中!   想到了这个,乾元帝越发兴奋,见那个公主媚眼如丝向着自己走来,虽一瞬间对她被秦王虏获不快,却还是抱住了她的腰肢,转头将太医与自己的补身的汤药一饮而尽,得意地仰头大笑了起来。   七皇子既然死不成,也就那样儿了,来日,他送她们母子一同上路,也是作为父皇的一点慈爱之心了。   宸婕妤只如同跌入深渊,万念俱灰,看着乾元帝牵着那个娇笑的妖精走了,用力地伏在地上喘气了片刻,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一只精致的白玉手镯,那是卑微时没有的珍宝,目中突然露出了一丝坚定。   她是不能失宠的人。   这些时候她在宫中,因自己这等高贵的模样不知得罪了多少的宫妃,若是一旦失宠,就要叫人踩到头上践踏。况韦妃是个不顶用的人,自己在宫中都不成器,胆子又小,更不会管自己这么一个早就无用了的人,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她只有一直得宠下去,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与眼前的繁花似锦。   想到这个,这个清冷美丽的宫妃,不由摸了摸自己荷包,就见荷包微微敞开,露出了其中的一点雪白的粉末来。   ☆、第192章   皇帝陛下有了新宠,而且一入宫就封了贵妃这样的大事,一瞬间就卷遍整个后宫。   薛皇后是稳坐钓鱼台的人,自然不急,急的却是满宫的嫔妃。   有儿子的没儿子的都兵荒马乱。   只因这位贵妃实在彪悍,想当年再真爱,乾元帝也从未封过贵妃。   这要是生出儿子来还了得?!   不必提管妃与韦妃是如何摔烂了自己宫中的东西,指天诅咒妖精,此时薛皇后的宫中,只夷安看着迈着小短腿儿跑进来的七皇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个泥猴儿啊!   就见七皇子浑身的衣裳都滚得都是泥,小脸儿埋汰得只能看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呼哧呼哧地跑进来,七皇子给薛皇后请安,这才往秦王的方向看去,露出了有些犹豫的模样。   秦王离京数年,那时七皇子还小,虽然知道自己有个二皇兄心里亲近,然而却不记得模样了。   “是二皇兄么?”七皇子想了想,跑到了秦王的面前,抬着小脸儿好奇地问道。   秦王低头看着这个生龙活虎的小子,并不在意他的肮脏,见他目光清澈厚重,小身子还仿佛挺有劲儿,虽胖了些,却还算符合自己的审美,便微微点头,慢慢地唤道,“皇弟。”   “皇兄呀!”见秦王对自己仿佛很喜欢,七皇子眼前一亮,顿时磨刀霍霍。   “这是从哪里滚过来,泥猴儿似的。”薛皇后见这兄弟二人并未生疏,这才颔首而笑,又见七皇子一身的泥,不由笑问道,“难道是叫唐将军埋了?”   七皇子坑死唐天唐将军,这都是夷安当笑话儿说给薛皇后开心的,说到唐将军要上吊的模样,薛皇后就觉得有趣,又听夷安绘声绘色类似“人道毁灭”,“挖坑儿埋了”等等不和谐的话题,也知道唐将军对七皇子抱着什么样儿仇恨的心态,只觉得有趣,此时见了,便取笑了起来。   她再冷淡,竟也想看看唐天那张扭曲的脸了。   “唐将军自己跳在坑里啦。”叫薛皇后诧异的,却是七皇子真的有些为难地说道。   “难道唐天竟敢大逆不道,真挖了坑?”夷安睁大了眼睛侧头看了萧翎一眼,想到唐天圆滑却被逼迫到要挖坑埋掉七皇子的地步,微微一抖。   狗急跳墙,古人诚不欺我矣。   “说说。”四公主最喜欢凑热闹,急忙眼睛放光地问道。   三公主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觉得这胎教真的不怎么好,生恐日后自己真的生出一个集合了秦王夷安四公主性情的奇葩来。   那种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一天还好,天天过,大家都要去上吊的。   薛家二哥也在夷安小声儿的幸灾乐祸里脸色发青,与自家媳妇儿对视了一眼心有戚戚,目光特别地悲凉。   “二皇兄抱抱小七,抱抱小七。”七皇子是个多顺杆儿爬的人呢?见秦王仿佛是个纸老虎,顿时就顾不得自己埋汰了,奋力地往秦王的腿上爬,秦王低头就见一个小身子扭着小屁股哼哼唧唧,咳了一声,小声说了一句“真蠢。”,却还是俯身将这么个叫人哭着去上吊的胖皇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听着怀里小声儿的笑嘻嘻的快活声音,嘴角微微勾起,并不嫌弃七皇子。   “叫七舅舅换了衣裳的。”夷安见秦王身上也被蹭得全是泥,急忙说道。   “不必。”秦王就只觉得脸上突然有个软乎乎的东西,一偏头就见七皇子笑嘻嘻地啃着自己的脸,口水滴答滴答往下来,二十几年没有遇上这么个情况,眼角一抽,却还是摇头说道。   “我可不是你那样龟毛的人。”作为一个风里来雨里去,不知血里泥里滚过多少回的武将,秦王觉得干净整洁什么的,有条件就上,没有条件就埋汰着也无所谓。   夷安叫便宜舅舅一张嘴骂得眼前发黑,伏在桌子上隐蔽地用怨恨的小眼神儿扫射,如果目光能够化作小刀片子,秦王殿下无疑已经被千刀万剐!   “最喜欢二皇兄啦。”七皇子用力地在秦王的脸上亲亲了几下,心满意足地坐在兄长的怀里,看着桌上的点心流口水,却没有动。   “小七?”四公主急死了,就在一旁晃着手上的点心笑起来。   “不吃点心。”七皇子两只乌漆墨黑的小爪子捂住了嘴,口水哗啦啦地流,却不肯吃。   “怎么了这是?”淑妃最心疼七皇子,急忙问道。   “舅舅说了,不好吃点心的,会长不高。”七皇子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小屁股,见这回连薛皇后都看过来,急忙说道,“舅舅说,再吃点心,看见了,还抽屁股。”说完,露出了怕怕的表情,可怜极了。   “这是告状吧?”夷安趴在桌上,见萧翎修长的手指上绕着自己一丝黑发,便小声儿问道,“舅舅如今,为了吃的也是拼了。”   薛皇后咳了一声。   “舅舅抽的可用力,很馋呀。”见薛皇后没有说话,七皇子缩着脖子小声儿说道。   他舅舅宋国公对于一只肥仔儿胖成这样竟然还孜孜不倦啃点心简直深恶痛绝,深深地觉得这毁灭了一个未来皇帝的形象。   作为一个忠心的臣子,他真的很担心日后那把龙椅叫个胖子一坐,哗啦啦地散掉了,这多丢人呢?于是忠心的老臣宋国公决定,节食从娃娃抓起,定要叫七皇子改掉爱吃甜食的坏毛病,争取早日瘦身。   付诸行动时,小竹板儿什么的,那都是必备的道具。   舅舅抽外甥可从不必手软。   七皇子当然可以偷偷儿的吃,作为皇子,谁敢说什么呢?哪怕是宋国公也不能强行命令一个皇子如何。只是对于七皇子来说,宋国公是舅舅,是家人,作为家人,那只能宅斗,若是拿权势压人,是很不应该的。   虽然不妩媚,可是宫斗技能很熟练,宅斗技能自然早就满点的七皇子就来与自家母亲装可怜了。   “既然这样,那别吃了。”四公主自然是知道宋国公的,想到那张威严的老脸,顿时一抖,将手上的白糖糕又放回了桌上的盘子里。   七皇子抽动着小鼻子跟着白糖糕移动,垂涎欲滴,胖嘟嘟的小脖子伸的老长。   “吃些无妨,只是日后还是要节制。”薛皇后到底是舍不得七皇子吃苦的,虽然觉得宋国公做得对,只是这是宫里,宋国公鞭长莫及不是?   七皇子眼睛顿时亮了,用力点头保证自己是个良民,节制吃点心,这才一口往桌上的点心盘子啃去,叼起两三块点心美得眼睛都眯起来。   “喝点儿水。”四公主好容易看着七皇子狼吞虎咽,吃得心满意足了,这才急忙将茶水端给他,见他满足地仰天躺在秦王的怀里坦着自己的小肚皮,不由也笑了,这才笑问道,“你把唐将军怎么了?”   “唐将军带我去打猎,挖了一个好大的坑,说是抓熊呢。”七皇子满足地打了一个嗝儿,想了想,就与四公主说道,“后来,段家八郎也来了。”   段家八郎,是薛皇后与七皇子寻的伴当,出身夷安长嫂段氏的家中,虽是与七皇子年纪相仿,然而更高大强壮仿若少年,与七皇子的几次比武都胜出,与七皇子交情很好。   “然后呢?”   “我与八郎又比划了一下。”七皇子叫秦王给自己揉肚皮,差点儿肠子叫这个不解风情的二皇兄给揉出来,好生委屈,叫了一声,感觉小肚皮上的手放小了力气,这才满足地说道,“唐将军好感兴趣,还说我小小的赢不了。”他想了想,这才有些奶声奶气地说道,“还与我打赌,若是我胜了,他就跳坑里去。”   “既然跳了,莫非舅舅胜了?”夷安想不到唐天竟然还有这样缺心眼儿的时候,见七皇子目光狡黠,不由对唐天深深地感觉忧愁。   不能因为这皇子看着还没断奶,就生出轻视呀。   “你七舅舅是多么强大的人呢?”七皇子想到自己一鼓作气,真的掀了段家八郎一个屁墩儿,众人那惊呆的模样,这才摆着小巴掌叫道,“八郎还要继续比,只是我偷偷儿跟他说,叫我显摆一下,下回我请他下馆子呀,八郎点头了。”   自己的小伙伴儿虽然也是出身勋贵,然而可怜的是亲爹亲娘是苦出身来的,哪怕是如今富贵了,也还是时时忆苦思甜,平日里虽然不至吃野菜团子,却也寻常青菜,有点儿肉也不够油水,都是恐叫孩子沉溺享乐酒肉荒废了,就叫小小年纪的段家八郎肚子里没有油水。   “舅舅如此,也是目光敏锐,因地制宜了。”夷安想了想,就与薛皇后笑道。   “小道,”秦王摸着弟弟的肚皮哼道,“还需继续,下一次,你亲手将那唐天踹下去,才是本事!”   “这是跟唐天有仇?”夷安就与萧翎低声问道。   “他这张嘴,你懂的。”萧翎却不以为意地说道。   “这话叫唐天听见,还不恨死他呀?”夷安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顿了顿,就见七皇子已经翻身搂着秦王的脖子好奇地问青海风光人情,嘴角就露出了笑容来。   “不是为了坑七皇子,他也掉不下这样的坑。”萧翎想了想,却到底有些忧愁,挥手叫身后的心腹近身耳语了片刻,叫他往那外头去救只怕因秦王回京而匆匆入宫,早就被七皇子遗忘了的唐天去了。   有七皇子在的地方,自然不寂寞,秦王虽然嘴巴粗糙些,然而却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细细地听了七皇子的学问与功课,又听说日日强身不敢松懈,这眼睛里就有了笑模样,微微颔首。   见他们兄弟友爱,薛皇后也心生满足,后太子妃返回请众人用膳为秦王洗尘,又赏赐了秦王无数,这才放了小辈们出宫。   秦王此行算是心满意足,酒足饭饱正要带着众人回王府休息,明日就来个弹劾自己亲爹,就见众人起身之时,薛平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妹妹,看向她的眼神都带着紧张,便微微点头,顿了顿,突然皱眉转头,与正与萧翎笑嘻嘻的夷安问道,“那个敢与皇妹抢驸马的王八羔子,是谁家来的?!”   ☆、第193章   “她已经下去投胎了。”   夷安纠结地转头,与这个仿佛真的有点儿彪悍,连妹夫有没有妾仿佛都要管管的秦王殿下客气地说道。   她只觉得生出了浑身的冷汗。   若薛平是个管不住自己的人,与什么人有了首尾,对上秦王,想必那下场不会很好。   “我问的是她的家。”秦王一张口,竟然就是要与整个罗家结仇的气势,格外有魄力,显然当日之事,哪怕是三公主已偃旗息鼓,他却一直念念不忘。   “还有太子在其中对吧?”秦王脸色分外平静地与夷安问道。   “是太子对表嫂心存恶念。”见秦王平静点头,夷安竟然看不出这位老大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只是却有些不安劝道,“表嫂还有后手,太子的名声只怕就要废了!”   顿了顿,她揉着眼角有些为难地说道,“咱们可以不将他放在眼里,只是若是舅舅行事太多份,却未免叫人诟病,毕竟如今他还是储君,若是您真的想做些什么,这就是大逆不道。何必为了一个早晚要没落的人,将自己搭进去呢?”   “若我只是等着看他的下场,那就不是兄长。”秦王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   他的目光落在正扶着薛平仰头说话的三公主的身上,面目柔和了些,平静地说道,“况,太子针对泰半是因我之故,竟连累了她。我若不出头一次叫人记住,下一回会谁再畏惧她?”   “您悠着点儿。”夷安不想说什么了,况也觉得秦王有理,微微点头自去了。   一夜无话,夷安只在府中太太平平地睡了一个晚上,心满意足,第二日萧翎与她早早起身,竟然收拾好了准备上朝。   “你今日倒是积极。”夷安一边看着萧翎给自己掰一个芝麻小烧饼,一边含笑说道。   “秦王今日第一天上朝,你知道的,多个人与他立在一处,总是瞧着势力大些。”萧翎将烧饼掰成了小块,见夷安低头吃,这才擦了手轻声道,“不然,我是不想去的。”   他正是新婚,薛皇后都开口叫他不必急着上朝,哪里愿意离开夷安呢?见夷安边吃早饭边拿出了府中的账册翻看,十分辛苦的模样,就用犀利的眼神看了夷安身后的青珂一眼,觉得丫头很不给力,这才握着夷安的手说道,“等回来,咱们一同用午饭。”   “我正想着回母亲那里去。”夷安头也不抬地说道,“若下朝,你与父亲一起回就是。”   叫她有些疑惑的,是薛义前往青海,这一次竟然没有随秦王回京。   虽然夷安与秦王询问,听的话的意思,仿佛是因青海没有了主将,因此命薛义镇守,只是瞧着那意思,仿佛还有些别的缘故。   “行。”对于媳妇儿总回娘家,清河郡王一点儿都不觉得什么,只要不是休了他回娘家,还愿意带着他一同把家还就行,此时点了头正要吃些东西,就听见外头有踉跄的脚步声,之后一个头上沾着泥巴草叶,分外落魄可怜的青年一脸悲剧地倒进来,见了萧翎夫妻,竟也没有从前那样恭敬地拜一拜了,饿死鬼投胎一样扑上了饭桌儿,抓了一个包子狼吞虎咽就开始啃起来,在夷安目瞪口呆之中据案大嚼。   “唐天?!”见唐天瞪着眼睛大吃,夷安顿时惊呆了。   唐天哪里有时间理会呢?大口地吞了三个包子,又捧起了中间的粥盆咕嘟咕嘟地喝了,这才一抹嘴儿打了一个饱嗝儿,躺在椅子上翻着白眼儿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了?”夷安见唐将军一脸要去死一死,便笑问道。   “知道在坑里是什么感觉么?”唐天可不毕恭毕敬了,龇牙与夷安问道。   “昨日,我叫人去救你了。”萧翎微微皱眉,嫌弃地看着落魄的心腹说道。   “王府是叫人救我去了,只是……”唐天觉得有些悲哀地仰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没找着人,您不知道?”   萧翎昨日回来,听说唐天已经不在坑里,这自然是自己爬出来走了,还担心什么呢?此时便微微摇头。   “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挖了坑不填,末将掉进去的好冤呐!”唐天悲愤地与噗嗤一声笑起来的夷安告状道,“太不道德了!挖了坑,叫人知道哇!竟然还在上头盖了枝叶泥土,谁不都得中招?!”   与七皇子挖的那坑特别地浅,纯粹是忽悠人小腿短觉得那坑挺深的七皇子来的,七皇子跑了,唐将军是个身手敏捷的人,跳出了那坑自己准备回家洗洗睡了,谁知道会踩上另一个坑呢?   这也忒倒霉了些!   “坑不小吧?”夷安见唐天的模样,不由笑问道。   “折腾了一晚上,您说呢?”唐将军悲愤地抹了一把脸,顿了顿,又胡吃海塞。   “说罢,有什么事儿呢?”掉坑里这样丢人的事儿,爱面子的唐天竟然能拿出来说,娱乐大家,显然不是这样简单的。   唐天嘴里叼着一个丸子,噎得直翻白眼儿,此时急忙吞了,这才有些凝重地说道,“还真是有事儿。”   夷安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顺便使人往外头去端水给唐天洗脸。   唐天见众人都出去,这才有些凝重地凑近了夷安,轻声道,“末将觉得,那山里有蹊跷。”   “什么蹊跷?”夷安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与七殿下前往的那山就在京外三百里,虽然很近,然而那山中因不如其他山上百兽行走,树木茂盛,有些荒凉,因此很少有人前往。”   带了七皇子去这样的山头,唐天就没想过猎猛兽,毕竟七皇子的安危更重要些,他就想给跃跃欲试的七皇子逮两只兔子来着,此时便有些心虚地看了夷安一眼,这才低声道,“末将的一片心,王妃懂的。”他动了动嘴角,有些艰难地说道,“七殿下千金之躯,如何能涉险呢?”   况真叫七皇子对猎猛兽有了兴趣,这破孩子更不好带了!   “不必解释,我明白。”夷安对唐天知道轻重,没有仗着七皇子的信任肆意妄为往险路上走,还是十分满意的。   “那山头,坑也忒多了些。”唐天松了一口气,见小心眼儿的王妃没有记仇,这才皱眉说道,“况,那些大坑,叫末将觉得古怪。”   夷安扬扬下颚,叫他继续。   “那些坑叫末将瞧着,仿佛如同从前在战场上藏人之用。”唐天如今的身份,可不是与七皇子装傻得来的,而是真枪实剑与萧翎一同厮杀出来,自然更为敏感,见了这宽大遮掩的坑就觉得不对,此时将腰间的一把泛着冰冷白光的刀剑往夷安面前放下,这才继续说道,“既然有了疑惑,末将也自然不敢轻忽,因此回府又带了几队人连夜山上,那山头之上人迹罕至之处,竟密密麻麻不知叫人挖了多少的坑。”   他不是匹夫之勇的人,自然不会自己探查,不然叫人灭了口是小,这消息传不出来就是大事了。   “若是藏在那山上,只怕咱们是不知道的。”萧翎微微皱眉道。   “此刀是在其中一个坑里寻找到,仿佛是遗落在其中,末将仔细地看过那个土坑,壁上带着刀痕,只怕之前该有不少。”   “没有印记。”夷安细细地看了这些刀剑,见虽都开了刃,却十分粗糙,显然不是出自军中,眯了眯眼,便轻声道,“仿佛是私下铸造,还离咱们这么近。”   若是真的骤然发难,措手不及之下,未必不能成事。   “叫我疑惑的,却是此事为何京中不知?”夷安眯了眯眼睛,突然笑了笑,与唐天问道,“这山头儿平日里不是也该九门逡巡?”   “这是烈王殿下当初请旨,亲自看管。”唐天飞快抬头看了看夷安的脸色,见她含笑看来,心中一抖,便垂目轻声道,“这是许多年的事儿,烈王殿下这点的脸面,还是有的。”烈王号称掌八关,要开口管一个山头,又算什么呢?   当然,烈王殿下知不知道这山中事,就不好说了。   “原来是父王。”看着这么些刀剑,夷安又笑了。   “王妃?”唐天试探地问道,“今日,是不是上朝弹劾烈王谋反?!”他好容易找着了个机会,若是不用上干掉烈王,那还叫萧翎的心腹?   如此大事,形同叛乱,烈王再强也要去死一死,之后那一家子都得完蛋!   这以后的日子不是该太平了么?   “谁弹劾?你?”夷安将刀往桌上一掷,有些平静地说道,“这些,都要算到王爷的头上!”出面告自己的亲爹谋反,可不是一家子吵吵闹闹几句就能圆过去的,这萧翎日后在宗室不必混了,见唐天想到这个也有气无力,清河王妃便有些烦恼地与他说道,“所以我就说,做人,就得心胸开阔,光明磊落点儿!那是咱们的父王,孝顺来不及,你竟然要坑害?”   “什什么?!”   “难怪你只能打光棍儿呢!”清河王妃毫不犹豫地捅了唐将军一刀,见他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伤感到了极点,笑了笑,这才慢慢地说道,“以德报怨,才是君子之风。”   唐天脸色狰狞地转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感情他成了小人了!   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是小人的唐将军深呼吸,强作笑意转头问道,“那该如何?”   “你虽然在王爷的麾下,从前却是也曾巡查九门,今日上朝,不必说父王治下山头有什么异样,只说那山中荒凉,听说民间都喜欢烧出草木灰烬来以为养料,来年没准儿生机勃发,不如放火烧山,烧一烧,万物俱生不是?”   “烧山?”唐天还没有听过这样凶残的主意,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若是有人在其中……”他迟疑道。   “烧山之前,你得往山上喊话呀。”夷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榆木脑袋,见他呆头呆脑地看着自己,便揉着眼角道,“无辜的人何必牵连其中,多喊几回,那山头本就人迹罕至,况是朝廷的旨意,无辜的讨生活不心虚的人,听了这个自然会下山走了。至于不下山的……”她慢慢地说道,“这是什么人,你该心里有数,对不对?”   “使人在山头围住,下山的都问明来历才好。”顿了顿,夷安笑眯眯地说道。   ☆、第194章   唐天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很毒辣。   无辜的人,这位王妃确实没有想过宁杀错不放过,也算是有心了,不知滥杀无辜的王八蛋。只是围困盘查,但凡有一点儿心怀叵测的人,都是不敢下山的。   下山就要被抓,这不定多少酷刑等着,没准儿背后的主谋都要暴露,可是说什么都不下山的下场……   这是要被烧成骨灰的节奏啊!   还勃勃生机……   “这才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别以为这京中是魑魅魍魉都能做耗的地方。”夷安看着面前的一桌叫唐天祸害的一片狼藉的早饭,只觉得没有胃口,拒绝承认自己是在迁怒。   “行雷霆之势,才好震慑。”萧翎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唐天说道,“此事,就交给你。”   大风大浪都见识过,却再次被开了一把眼的唐天呆呆地点头。   原来从前王妃那点儿动作,都是小打小闹来着,大手段在这儿等着呢。   “至于父王那里,我去说。”烈王还没有脑残到要谋反,只是能在烈王眼皮子底下搞事儿,这不定就是萧翎的哪个败家兄弟,想到烈王府老三老四这些时候忙得很,连萧翎大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露面,萧翎心中就有点儿谱儿了,此时转头与含笑看着自己的夷安轻声道,“此事,父王也该给朝中一个交代。”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儿,虽然遮掩了不过说是烧山,不过谁会闲着没事儿谁吃饱了撑的烧山头玩儿?   傻子都知道这其中有事儿。   既然是给烈王脸面,抬抬手放过他,烈王也得做个模样出来,不然更叫人鄙夷。   “去吧。”夷安在唐天呆滞的目光里勾了勾萧翎的手,亲手给他整理了衣裳,这才温声道,“我等你。”   清河郡王顿时被这一句话迷得五迷三道,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才带着唐天去了。   一大早上上了朝,萧翎就敏锐地感觉到了朝中的不同。   秦王带着自己的几员部将昂然立在金銮宝殿之上,气势强盛,竟有压倒太子之势。   太子长在京中承平之地,这些年养尊处优又喜好美色,哪里比得上在外领兵的秦王的气势,如今竟被秦王压制得不能抬头。   别说什么分庭抗礼,那都是给太子脸上贴金了。   谁都不是瞎子,见了秦王,再看看太子,这就都在心里嘀咕起来。   秦王可不是光有一张嘴的项王,有军功,是拿自己的本事拼出来的。   因此哪怕是有太子气急败坏在一旁,却还是有许多的朝臣争相与秦王说话,仿佛是得了宫中薛皇后的警告,秦王今日寡言少语,没有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太子与项王见着老二竟然这么受欢迎,简直都要气死了,在一旁冷眼旁观,对秦王之心都起了忌惮。   这样匆匆回京,显然是对皇位也有想头,这就是敌人!   或许,这就是薛皇后叫回来争夺皇位的。   秦王却不管这点儿小算计,有种上来明晃晃地与他对持?对两个无胆兄弟本就无话可说,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就见乾元帝与薛皇后上朝,抬头就见乾元帝目中无神,眼下青黑,一脸的纵欲过度,心中嗤笑了一声,便对一旁的萧翎微微颔首。   萧翎抬头看去,沉默了片刻。   秦王虽然回京,然而乾元帝对这个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儿子很不满,哪怕是惊世之功,今日竟提都不提,只等着下朝回宫。   那个贵妃确实是个有些意思的女人,竟叫他难得的沉迷,若不是薛皇后今日竟使人上门在外头等着,他都不想上朝了。   刚吃了个新鲜,乾元帝越发不耐地看着朝中。   烈王病得起不来身,多叫人惋惜呢?如今能辅助他的人竟然是一个都不在。   正目中无神地听着朝中鸡毛蒜皮的破事儿,秦王就站出来了。   秦王是个刚强不知道转圜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前儿,一点儿都不给他父皇留脸,洋洋洒洒将那贵妃为何入京,如何叫乾元帝抢到宫中,如何获宠一一地说了,之后一脸义正言辞地指责了勃然大怒的乾元帝,认为这位父皇行事太过,叫人鄙夷,又恐他遗臭万年,因此再三劝谏,做足了一副刚烈的模样,恨不能头撞宝殿血溅三尺了都,叫人心生赞叹的同时,对秦王的印象都很不错。   之前都说秦王孝敬了皇帝陛下一个公主,媚上谄媚,原来真相是这么个情况。   若说别的帝王,大家还不信,不过乾元帝是个好色的人,秦王看着多正义呢?听了眼下的谏表大家都信了。   天下那么多的美女,还要往俘虏中发展,不是那是帝王,都有御史要唾他一脸!   在众人不满的目光里,乾元帝老脸都挂不住了,况叫他更生气的是,几个史官两眼放光,手中不辍,显然是真的打算叫他遗臭万年!   “逆子!”乾元帝气得要死,不分好歹抓了案上的东西就往下头的儿子的头上摔!   秦王岿然不动,静静地叫那砚台砸在了头上。   砚台碎了,秦王殿下的头一点儿都没破。   虽然王爷头很硬,然而一时间,完全不慈爱的陛下叫众人心中更为鄙夷。   “父皇再不对,二皇弟也不该如此忤逆。”太子见乾元帝不喜,急忙在一旁添柴。   “原来你也知道父皇这样是错的。”秦王对太子不那么恭敬,冷哼了一声冷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劝谏?!古有奸臣,你就是奸子!”   唐天哪怕心里装着事儿,也惊呆了。   原来,还有奸子的么?!   “你!”见乾元帝果然连自己都不满了起来,太子瞪着眼睛,却见秦王看都不看自己,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朝中,他还是要保持一个太子应该有的模样的。   “父皇是帝王,二皇兄说得太严厉了些。”项王缩了缩脖子,在上头乾元帝殷切的目光里硬着头皮说道,见秦王转头看着自己,目光奇异,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问道,“皇兄还有何事?”   “我上表是自己自己的事,管你屁事?!”秦王冷冷地说道,“狗拿耗子,说的就是你!”   乾元帝已经气得直翻白眼儿,眼前发黑,简直恨不能亲手宰了这个儿子!   薛皇后眼角带着笑意地看着,见乾元帝真的有点儿要不好,也恐此时气到反叫秦王背黑锅,便温声道,“罢了,陛下既然喜欢,封都封了,秦王一番好意也是难得,犯言直谏的勇气可嘉,”忖思片刻,赏赐了秦王一些,又宽生安慰,叫秦王不必担忧,这才笑道,“陛下心胸宽阔,自然知道你的心,不会与你计较,今日之事,就这样儿,陛下日后懂得节制就好。”   这就是给乾元帝定了性,这是色迷心窍,连儿子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乾元帝恨得咬牙切齿,却松了一口气,不再多说。   说得更多,他的脸面就越发地没有了。   经秦王在朝上打人骂狗,这朝中仿佛叫人带了头更有勇气,一时间御史们群情激奋,纷纷骂了一下乾元帝,想着也来个铁面无私青史留名,之后,就有唐天出班将烧山之事说了。   乾元帝本以为事情就此完结,却没有想到一群御史跟叫人刺激了一样纷纷拿他开涮,本就急着转移目标,听了唐天的话,觉得很应该在京外放把火,叫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一下,顿时颔首同意。   薛皇后却眼角一动,目中露出了深思的模样。   行事手段这样凶狠,可不是唐天的风格,反倒似夷安的手笔。只是若夷安真要如此,想必是真的有些缘故,因此她此时眯起了眼睛往下头看去,却见太子的脸上陡然露出了惊恐之色,之后虽然勉力板住,然而那双眼睛里的忧虑竟还是不能掩盖。   太子此时心中确实惊恐。   那山中之事,他全明白,乃是当日与烈王府勾结寻到了数百退役的士兵,虽然年纪大些,然而都不在册不说,还都见过血,不是白丁,大多埋伏在那烈王治下的山中,如今冶炼兵器,只等日后一场搏杀,没有想到今日竟暴露在众人面前。   见到上头薛皇后的目光往下看来,太子急忙低了头不语,一双手微微握紧。   竟是功败垂成!   若是真的发难,三里不过是转眼就到,那时只要冲入内城清君侧,他就能够成事!   到时压住薛皇后与乾元帝,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呢?只与人说乾元帝死在薛皇后的手里,待他即位满门抄斩了宋国公府给天下一个交代,这天下就再也没有能对自己置肘之人!   这个建议,还是当初薛珠儿说与自己的,没有想到这么多年的筹谋,转眼要付诸火焰。   心疼的要死,太子的目光便怨恨地往好事儿的唐天看去。   他心知唐天只怕并不知道山中之事,只是坏了他的事儿,就是该死!   “既然你有心,就你去办。”乾元帝也很讨厌唐天,只是今日却有些感激他了。   “遵命。”唐天哀怨地看了看一旁不语的萧翎,觉得自己真够倒霉的。   这不定是招惹了哪个皇子呢。   因今日朝中之事,因此乾元帝下朝就气势汹汹地往后宫去了,薛皇后也不管,只命太医保重乾元帝的身体,也不招萧翎跟自己一起走,自己平静地去了。   眼见两个老大走了,太子就吐出了一口气来,见秦王正与萧翎走在一起,狼狈为奸的模样,只恨得不行,此时走到了冷眼看来的秦王的面前,拦住了几人的去路,这才冷冷地笑道,“二皇弟今日威风!连父皇都不放在眼里,这天下都装不住你了!”   见秦王鄙夷地看着自己,他顿了顿,这才露出了一张有些扭曲的脸孔来,凑近了秦王的脸死死地看着他,轻声道,“想要有自己的小算盘,你得看看,你有没有你那个命呢!”   “蠢货,滚!”秦王高出太子一个头,此时居高临下地说道。   太子退后了一步,见秦王冷哼了一声越过自己走了,顿觉丢脸。   “对了。”秦王走了两步,却突然转回身,见太子看过来,突然抬起手,一拳轰在了太子的脸上,将他揍得横飞了出去,这才淡淡地说道,“这个,本王得替三公主谢谢你!”   ☆、第195章   太子趴在地上,噗地吐出了一颗大牙!   想揍就揍,从来都很任性的秦王殿下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满意地见大家都惊呆了,许久之后才有小内监哭着喊着往太子的身上扑,这才晃晃悠悠地走了。   萧翎看了看太子,撇了撇嘴,觉得与其揍他,不如宰了他,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自己衣袖也走了。   还有个要命的亲爹等着他去刷,简直没有时间与脑残的太子有任何的沟通。   怀着这样的心情,萧翎入了烈王府。   此时烈王府中早就不是萧翎初回京的样子,见了如今的清河郡王,大多带了几分畏惧。   萧翎与夷安在烈王府如何威风凛凛,连侧妃都被逼到了寺中,烈王那一日回头就大病,谁还不知道呢?   烈王如今躺在病榻上,都是另一位侧妃在照料。   这位侧妃,自然是烈王第三子第四子的那个生母,情敌不见,如今能够吹吹烈王的枕边风儿,自然是要将自己的儿子夸得天上地下的好,外带说一说萧城兄弟是如何荒唐风流,竟然使这对儿兄弟有了失宠之势,连萧清的话儿都有点儿不给力了。   今日知道萧翎上门,烈王心中一叹,却还是见了。   如今这个儿子是最有出息的人,他的王妃也有兵权,竟叫烈王心中有些不愿再这样僵持的想法。   他余下诸子都不成器,日后只怕还要叫萧翎庇护。   心中唏嘘,烈王眯着眼睛向着门口看去,就见日光之中,一个容貌绝美色青年缓缓而入,那风姿,叫他下意识地有些怔忡,仿佛见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柔媚温顺的歌妓。   他是宠爱过她的,只是高贵的皇族却独宠歌妓叫人笑话,给自己丢脸,风言风语如何能叫他容忍呢?   “你来做什么?”烈王叫那侧妃扶住,起身靠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从前的一头黑发已然斑白,脸上露出了细碎的纹路,竟仿佛迟暮的老人,再也看不见从前的意气风发,无端叫人看着有衰败之感。   “这些时候,京中都以为我要死了,或是烈王府要败了,来看望本王的,是越来越少。”烈王声音有些平静,却还是露出了萧瑟之意。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样可怜,见了的人难免心伤,连那个侧妃都装模作样地擦着眼角,萧翎却毫不动容。   几句可怜的话就能叫人转圜,那天底下大家都去做坏事儿好了,最后流几滴眼泪,说自己几句可怜,不是就天下太平?   “今日,我有事与父皇说。”萧翎冷冷地说道。   这样的无情,叫烈王失望透了,脸上也冷淡下来,慢慢地问道,“何事?”   “府中有人谋逆,倾门之祸就在眼前,我与父王来说说。”萧翎懒得坐在烈王的屋子里,见他身边那个侧妃有些嫉妒地看着自己,却是想到了从前自己年幼的时候。   他当年年纪小,被养在烈王妃的府里,那一年他还是天真懵懂的孩子,有一日听说烈王要见自己这个儿子,欢喜得不能自己。   那时候他不过见过烈王几次,正是对父亲孺慕憧憬的时候。   一进门就见着了两个比自己年长些的孩子,叫自己唤三哥四哥,要带着自己玩耍,他听了,就怯怯地跟着走,走到了后头,却叫这两位兄长摁在地上往嘴里塞泥沙蚯蚓,还要扒光自己的衣裳叫人笑话。   他那时已经开始习武,力气也大,将三哥一下子推倒拔腿就跑,却不想三哥的头撞在了一旁的树上,划了一口小小的口气。   就为了这么一个口子,他叫烈王拿着鞭子抽,骂他烂泥扶不上墙,不是烈王妃破门而入,他就要死在烈王的手上。   他永远都记得烈王妃与烈王对嘴时恼怒的模样,还有这个侧妃跪在地上哭喊着添油加醋,话里话外说烈王妃教的自己要谋害烈王的子嗣,最后夫妻反目,彻底翻脸。   他也知道,从前京中他的那些不堪的传闻,究竟是谁的手笔,老三屋里一个丫头有了身孕,却吊死在自己院子里,究竟是因为什么。   亏了那时他警醒,赶在从前将那丫头丢进了老四的房里,不然闹腾开,他的名声只怕要更胜。   “谋逆?”见萧翎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烈王心中一紧,只以为萧翎是念着旧恶,要坑害王府,提着一口气儿怒声道,“你也出身烈王府,难道满门抄斩,你就满意了?!”   “这话,父王该问应该问的人。”萧翎平静地将唐天发现之事与烈王说了,见他脸色苍白,浑身都哆嗦,这才慢慢地说道,“今日皇后娘娘命烧山,给了父王脸面,可是父王要如何,自己也得知道。”   听见烈王呼哧呼哧喘气儿,仿佛要死在眼前,他便平静地说道,“这交代,可不好糊弄人。”说完了这个,他四处看了看,见了那侧妃哭着含着给烈王顺气儿,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纹。   “有件事儿,我不知该不该与父王说说。”烈王突然听了这样的冲击,已然心神俱动,听见萧翎的话,艰难地看去。   “您还记得,当年您宠爱的那个知府的庶女,想要请封侧妃的那个么?”萧翎轻轻地问道。   烈王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之后脸上微微变色。   那是他很宠爱的一个女子,因天真可爱,因此叫他心中松快,后来有了身孕,为了子嗣,他就想着往宫中请立侧妃,给她与自己儿子一个好些的名分,却没有想到不过几日,竟就母子一同染了重病香消玉殒,叫他那几年都心中伤感莫名。   “怎么死的,父王该好好儿问问您身边这位侧妃娘娘。”萧翎对烈王温声道,“当年旧事,瞒不了人,证据都在我的手中,只是从前我懒得说,谁叫死了的人就是那样儿,您总是要看在活着儿子的脸面上呢?”   就算烈王知道是谁干的,又如何?这个侧妃有两个儿子,就算失宠,为了儿子的体面烈王也不会生出事端,萧翎握着证据等的就是一击即中,如今见烈王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突然连哭都忘记的侧妃,就满意了起来。   他的母亲烈王妃就是狠毒残忍,别的女人就是纯良无辜的小白花?   好好地自己关着门哭去吧!   “弟弟的一条命,可惜了的。”萧翎淡淡地说道。   这话带着几分杀机。   可惜什么?   可惜的是,若是这个侧妃没有动手,许烈王子嗣更加繁茂也说不定。   能害死烈王一个儿子,自然就可以害死更多。   “你!”烈王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身边的侧妃,转头看了看萧翎,突然神台清明,虚弱地说道,“你今日揭破,只怕那山中之事,是因你三哥四哥而起?!”   “父王聪明,儿子不必多说。”萧翎冷眼看着那侧妃滚到了地上,跪着与烈王哭求自己的可怜与无辜,还说着自己是因为深爱烈王,不愿意别的女子为他生子,不由轻声说道,“蛇蝎女子,不外如是,父王看人的本事,确实很不一般。”说罢,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烈王有些木然的声音传来,转头看去,就见烈王浑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地低声问道,“你这样怨恨我?”   “当然不。”萧翎轻声道,“只是,若是我的出生,只拿母亲的痛苦换来,我倒宁愿自己从未来过。”   他明白为何烈王妃不愿意看见自己,因为那是在往烈王妃的心里插刀子。   每一个庶子,都是烈王对当初誓言的背叛。   “既然做不到,为何还要给母亲希望,叫她对你心生期待?”若烈王从前就是一个三妻四妾的人,不会伤得烈王妃这样深,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   烈王听着耳边的哭诉,只觉得心中不知什么在翻滚,心口疼的厉害,伏在床上沉默了很久,突然低声道,“你在为她张目。”   “父王说什么是什么。”萧翎见烈王看向下头那侧妃的目光厌恶痛恨,还有仿佛对自己的耻辱,却并不在意,就见眼前一道白光划过,竟是烈王提着一口气将床边长剑刺入了这侧妃的心口,听见那侧妃哀叫了一声倒在了血泊里,眉尖儿都不动地说道,“父王,也是给他们报仇了。”讥诮地在烈王当啷一声丢下长剑的声音里笑了笑,他沉默了片刻,便继续说道,“三哥与四哥,请父王早作决断。”   烈王能这样快地处置了这侧妃,就是在给自己看,真是有心了。   “三日之后,他们病故。”烈王忍着心里的痛苦,轻声说道。   他六个儿子,这一次竟然折进去两个,哪里会不痛彻心扉?!   忍不住呕出了一口血,烈王看着床上殷红的血迹,仿佛真的就是一个苍白的老人了。   “可见,父王这些日子,要多给两位兄长几个丫头?”萧翎挑了挑眉,在烈王痛苦的目光里,轻声道,“父王别心疼,自作孽不可活。两位兄长做这些的时候,可没有想过烈王府会如何,这样无情无义的人,也算是父王的一番教导,如今何必做出这些,倒叫咱们都心中伤感呢?只是只怕父王要失望。”   他说到这里,便再次微笑了一瞬,仿佛天光破开了一样美丽,轻声道,“知道当初,三哥一次伤重回府,连胳膊都被掰断么?”   烈王想到那一次儿子血肉模糊地回来,两条手臂白骨都龇出来的模样,不知为何,竟仿佛真的不想知道缘故。   “三哥说喜欢我,”萧翎提起当初,面色清冷不动,在烈王缓缓张大变得惊恐的眼睛中轻声道,“下了药要撕我的衣裳,看在他是我的兄长,我饶了他的狗命,只是命根子却坏了,想必不大能够人道。”叫老三活受,这才是他做的最满意的一件事情了。   “府中龌蹉太多,父王好好洗洗耳朵才好。”说了这个,萧翎就觉得没有什么再想说的,转身走了。   他媳妇儿还等着他呢!   他的身后,突然又传来噗嗤一声,一声身体倒在床上的巨大闷响,叫萧翎眼角一挑。   “父王叫侧妃气吐了血,快救人吧。”对着外头守着的丫头说完,清河郡王听着后头传来惊恐的呼喊,大步走了。   ☆、第196章   “如何了?”夷安正在大太太面前说话,此时见萧翎进来,便与他笑问道。   “父王想给三哥四哥留个子嗣,只是我告诉了他一个不幸的消息。”萧翎不欲叫夷安知道那些烈王府中的龌龊事儿,见夷安正仿佛含笑与大太太说些什么,眉目轻快,便坐在了夷安的身边含糊地说道。   “又吐血了?”夷安急忙问道。   “嗯。”   “你们这两个孩子。”大太太无奈地看着夷安坏笑,摇了摇头。   烈王摊上这么一对儿讨债的儿子儿媳,真是上天作孽。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不是?”夷安却对烈王如何不以为意,见大太太脸上仿佛还带着几分喜色,不由好奇地问道,“母亲瞧着这心情不错?”   “你二嫂也传了喜信儿过来,叫我说,咱们家这些时候兴旺着呢。”大太太见女儿女婿感情好,哪里不欢喜呢,只是见夷安到底还有些年纪小不稳重,有心说两句,却还是忍住了,只与夷安笑道,“前儿宫里出来了几个御膳监的人,一手菜做的好极了,皇后娘娘赏了咱们家两个,其中一个惯会做滋补的汤水的,今日你带回去,给你调养身子,以后给阿翎生个大胖儿子。”   萧翎听得眼睛都亮了,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岳母大人。   “您知道我的,最喜欢吃食,这个最对我的口味。”夷安就笑嘻嘻地说道。   她顿了顿,四处转头看了看,便疑惑地问道,“父亲没回来?”   “带着人去烧山去了。”大太太方才就听闺女说了,这个是闺女出主意干的,心中倒对闺女的手段得意,忍住了,想到一事微微迟疑,却还是与夷安轻声说道,“今日你来,我还真有点儿事儿。”   “母亲有什么要说得这样为难呢?”见大太太有些纠结的模样,夷安便好奇地问道。   “罗家的事儿。”大太太便与夷安抱怨道,“什么狗屁孙子,说起来不过是个外室子,谄媚之人,不定与太子有什么首尾呢,竟求到你外祖母处去,脸面都不要了!”   努力给自己顺了顺气儿,她便将手往桌上一拍,冷冷地说道,“你外祖母,你知道的,素来最要脸面,当初与罗家走动,不过是因年轻时候的情分,谁知罗家那位老太太竟脸面都不要了,一脸不帮忙就去死,逼着人呢。”   “莫非是太子之事?”夷安听“外室子”三个字,急忙问道。   “说的就是他,什么东西,我瞧了一眼,竟妖妖娆娆,冷眼看就是一个大姑娘。”大太太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叫妖精气得浑身发抖,这才与夷安继续说道,“听说叫宫里的人给拿在床上?”语气中就带了鄙夷。   “人家清白着呢。”夷安最知道这其中“误会”的,便笑道,“只是这么些时候也没有传出些风声去,就是姑祖母不愿与太子纠缠的缘故,已抬手放过,还哭什么?”   “罗家忌讳的是韦家在东宫那个。”大太太便冷笑道,“从前那罗家女就与韦氏在东宫争宠,如今又遇上了这个,岂不是闹起来?”   “然后呢?”萧翎正给夷安扒了些瓜子,放在夷安的手中,皱眉问道。   如今他真不乐意夷安再管罗家那点儿破事儿。   “她的意思,说韦氏侧妃在东宫横行霸道,连太子妃都不敢出头,这是祸乱东宫,还说手里有韦氏撺掇太子要还太子妃腹中子的证据,只求奉与宫中,杀了这个妖精。”见夷安低头吃瓜子,仿佛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倒是萧翎侧耳听来很是看重,大太太不由埋怨地点了点夷安的头,叹气道,“我瞧着这个意思,罗家这一家子,怎么有点儿……”罗家与夷安有仇,却还愿意求到夷安的面前,这其中多古怪。   “这有什么?”夷安不在意地说道,“这才是聪明人,先弄死太子身边的人自己得宠,回头再在太子面前害我。”   “什么?!”   “太子没有那么个心,谁知道罗家有么有呢?既然女儿没有了,儿子,这不得创造条件往上冲了么?”见大太太瞠目结舌,夷安就笑嘻嘻地说道,“谁说男子不如女呢?您懂的?”   “难道是?”大太太与宋国公夫人只为丢脸恼怒,却没有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个。   夷安的意思,竟然是罗家要送这个小少年往宫中争宠去?!   “这,这是佞幸呀!”大太太拍案骂道。   “人各有志,佞幸又不是咱们家。”夷安才不管罗家名声臭大街呢,此时便与大太太笑道,“我算是知道郡君为何和离,还带着儿女搬出去了,这不和离,这名声坏到下辈子去。”多难听呢?为了荣华富贵连儿子都舍出去,也是拼了。   这样的名声,不是跑得快,罗瑾与罗婉都要搭进去。   新城郡主与罗家和离之事,大太太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还知道同安王府的几个兄弟第二天就上门打断了罗大人的腿,横行霸道特别凶残,虽然殴打朝廷命官叫御史弹劾,只是到底叫人同情,因此不过是罚奉一年罢了。   谁家的兄弟也忍不了姐妹嫁了这么个贱人不是?   “那该如何?”大太太搓着手纠结地问道。   “帮他这一次,只是很不必咱们出头。”夷安抿了抿瓜子,吧嗒着嘴儿趴在萧翎的肩膀上,见他急忙放低了身子给自己攀附,这才回头吧唧一口啃在萧翎的脸上,笑嘻嘻地说道,“入宫告去么,往死里告她!”见大太太微微点头,她便淡淡地说道,“就叫罗家自己出头,有什么证据都拿出来,一巴掌拍死韦侧妃。您放心,太子如今早没心思宠爱她,一告一个准儿!”   “那眼睁睁看着那家小子入东宫?”大太太纠结地问道。   她虽厌恶太子,可是……   “何必为太子操心。”夷安不在意地说道,“到时候韦氏与罗家还不往死里掐?入宫也未必有好日子过,况……”她温声道,“断袖之癖,这名声多好听呢?”   “三公主当日,就没安好心。”大太太想到那少年是叫三公主引入宫中,便叹气道。   这个倒是真的,只是夷安却不好告诉她,说笑了两句,就见大老爷回府,又问那山头之事,待听说山火升腾之中有上百人冲下来,夷安便微微颔首。   如今这么一把火,只怕日后哪个皇子,都不敢玩儿这么个挖坑的事儿了。   “真有才。”不过到底,夷安还是对能现出这个想法的家伙竖了一个大拇指。   有才的太子此时真是坐立不安,待听说自己那点儿可怜的兵力全军覆没,顿时更为焦躁。   他对这些人死不死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唯一担心的,确实恐叫薛皇后看出端倪。   若是知道他心怀逆心,如今还有秦王回京,他那个好母后,想必就会毫不犹豫地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有没有活口?!”见外头匆匆有人进来禀告,太子心中发紧,急忙问道。   带着人去烧山的是平阳侯与唐天,这都是薛皇后的心腹,只要有一个活口,他就算是完了。   “没有,都被斩杀。”仿佛平阳侯并不需要活口,见了一个杀一个,也是叫这人心中疑惑,只是眼下见太子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便忍住了不说,将那时的情景与人说了,这才继续说道,“只是小人听说三公子与四公子并不在其中,该是已经逃回了烈王府,只是仿佛清河郡王也往烈王府去了,小人只担心……”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却见太子面上一松,往一旁坐去。   “无事了。”太子摆了摆手说道。   “啊?!”这人惊呆了,竟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   清河郡王贤伉俪,他记得与太子殿下仇不小来的。   “想必是夷安出手,因此平阳侯灭了活口,放了我一马。”太子面带得意微笑,手中转了转腰间的玉佩,十分满意地说道,“看起来,对我这个舅舅,她还是有几分真心,也算是一心待我了。”   他微微一顿,想到夷安也是三番四次为了他出主意,这才颔首道,“既然她有这样的心,我若是有来日,就不多计较平阳侯府了。”叫他看来,萧翎往烈王府去,只怕也是为了堵住老三老四的嘴,只要这两个也死了,他的这点儿算计就不会再有人知道。   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心腹,此时却有些纠结地看着他。   他家太子,怎么就对清河王妃有这么大的信心呢?   早前往死里得罪这位王妃的事儿,太子殿下没忘吧?   听说清河王妃,最是个睚眦必报小心眼儿的人了!   只是瞧着太子的模样,这人还是不敢说话,低头下去,只留太子一个在感慨逃出生天的庆幸。   还未待太子高兴完,就见外头一个袅袅的身影而来,真是韦侧妃。   此时韦侧妃真是容颜憔悴,虽依旧风姿翩翩,然而神色却委顿了许多,走到太子面前,见太子见了她微微一怔,却转头不肯理睬,显然是有了芥蒂,便在心中恼恨了起来。   当日太子对太子妃无情,她还在幸灾乐祸,在背后嘲笑,如今这无情与冷落落在她的身上,才叫她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不提晚上的清冷,就是东宫之中见她失宠,捧高踩低苛待她,就叫她这日子过不下去。   不必如何明面上的苛待,只衣裳浆洗后湿乎乎地就抬来,里头还有霉味儿与污渍,用饭确实是极好的菜肴,却是前一日的,叫人吃了就吐得稀里哗啦,就叫人忍不了了。   又有东宫其他侧室的取笑与冷言冷语,也叫韦侧妃受不住这个。   “殿下……”韦侧妃哀婉地唤了一声,只恨当日为了自己那么冲动,撞破了太子与那罗鸿之事。   “你有何事?”太子如今想到夷安与自己的告诫,就对韦侧妃生出忌惮之心,这些时候只恐她往宫外韦家传信,风雨飘摇之时给自己一刀。   “妾身……”韦侧妃咬了咬牙,想到太子既然对自己已经无情,只好回韦氏与韦欢低头换取庇护,便低眉顺眼地说道,“四皇子妃重病,如今不好了,都是族中姐妹,求殿下给妾身恩典,能去看望一二。”   “你要回韦家?”太子手上的玉佩一停,看向韦侧妃的眼神生出了阴厉来。   ☆、第197章   太子的眼神就跟狼似的,死死地盯着韦侧妃,其中阴郁竟然叫她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   “到底是姐妹。”韦侧妃哪里知道背后有人捅她一刀就等今天呢?心中有些觉得不妥,却说不出别的什么来,便硬着头皮说道。   与韦欢低头,看在同族姐妹的情分,韦欢许还会放她一马,可若是太子这样无情的人,只怕她死在东宫都不会有人管。   “真是姐妹情深。”夷安的话在太子的耳边回响,见韦侧妃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显然是要与四皇子透出风去毁他名望,太子的眼神晦暗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走倒了韦侧妃的面前,俯身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喜爱过的女人,许久之后,目光变得寒凉,轻声道,“还是,想要与韦氏说些什么,叫人在外败坏孤的名声?”   朝中对他不满的朝臣很不少,从前项王既不是嫡长也没有功劳也就罢了,如今不少人心里头活泛开,关注秦王,别以为他都不知道!   他若是有了断袖之癖的名声,如何有德行居帝王之位?   就算侥幸即位,只怕也要叫人撵下去。   “殿下?!”韦侧妃心中事被陡然叫破,脸色一变,看向太子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贱人!竟敢背叛孤!”见她往后退去,露出了惊骇的模样,太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脸色狰狞了起来。   “我与殿下夫妻一体,殿下怎能疑我?!”见太子的脸色很不好看,韦侧妃心里突突直跳,急忙说了几句软话,又带着些可怜地低声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咱们之间的情分?您是我的天,是我的依靠,我的一切,都为了……哎呀!”   正说到这里,覰到太子的脸色有些缓和,就见眼前一花,竟叫太子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时窒息起来,眼泪都流出来,她只扣住了太子的手挣扎道,“不要!”   “情分?”太子眼角抽动地低声道,“你心里想什么,孤都知道,眼瞅着孤不行了,拿孤往老四的面前卖好儿去,对不对?!”   他的声音越发地大,自从知道薛皇后召秦王回京后便紧绷的神经竟是再也绷不住,嘎嘣一声断了,眼前一片的模糊,那个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美人的脸变换起来,一会儿变成了傲慢的秦王,一会儿变成了阴损的项王,又从四皇子等人的面上来回转圜,最后,竟化作了薛皇后那张冰冷的脸。   那张脸上充满了失望与厌烦,仿佛是他的母后对他彻底失望。   “我才是太子!”太子眼前发昏,口中厉声叫道,用力地掐着韦侧妃的脖子,嘴角歪在一侧,现出了无比的疯狂,“想要与我相争,都该死,该死!”   韦侧妃脖子就要被太子掐断,泪水从面上流过,双腿在半空踢动,想要挣脱。   不知过了多久,正就在太子想要掐死手里这个人的时候,却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他心神一醒,急忙看去,却见是薛皇后的贴身内监面无表情地进来,见了他与韦侧妃此时的模样,面上也没有惊容。   “你来做什么?!”太子心中一紧,将趴在地上软成泥的韦侧妃提到一旁不客气地问道。   “宫中知道了些妙怜侧妃的罪状,皇后娘娘使奴婢们来提她。”那内监木然地说道。   “罪状?!”太子如今已成惊弓之鸟,听见了这个心肝儿都颤,忍不住急忙问道,“什么罪状?!”   “戕害太子妃。”这内监仿佛很有耐心,慢条斯理地与急得不行的太子说道,“谋害太子妃腹中子嗣,妖言惑众,皇后娘娘震怒,想要与罪人问一问,究竟哪里来的胆子,竟连未来的小皇孙都不肯放过!”   他说着这个,后头几个强壮的内监已经将那花容失色的韦侧妃夹在了中间往门外提去,完全没有与太子询问是否可以的意思,这样的轻慢叫太子恼怒之后,突然脸色一变往外头追去!   那什么,想要弄死太子妃腹中那孩子的,其实太子殿下也有份儿啊!   如今情断,太子只担心韦侧妃为了活命口不择言,将他给供出来,那到时候薛皇后还不活吃了他啊!想到薛皇后的手段,太子急忙冲到了宫外,上前拦住了众人一行,强笑道,“母后,这是太紧张了些。”   “我愿意去见皇后娘娘!”韦侧妃知道,今日若是留在东宫就是死路一条,见了皇后没准儿还能活命,急忙尖声叫道。   “你不祥之人,冲撞母后怎么办?”太子目中凶狠地看着这个女人,心中恼怒,却还是咬着牙说道。   那内监没有与太子说话的想法,见太子拦着众人不动,只挥了挥手,叫人拖着韦侧妃绕过了太子一路飞快,眼瞅着就要离开东宫,太子的脸上阴晴不定,突然化作了阴森。   从宫门出的侍卫的背后抢过了一把长弓,太子目光冰冷,搭箭满弓,一声弓弦之声后,一只箭直入韦侧妃的后心!   韦侧妃正是急迫中带了逃出生天的希望,却只觉得心口一凉一痛,呆呆地低头,却见一点冰冷的白光在自己的身前闪耀,不知为何,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苦笑,最后意识慢慢地消散。   她的一生都不由她自己。   被家族当货物一样丢进东宫自生自灭,如今,被她的夫君夺走性命。   生死不在自己的手上,可是她却不知是后悔还是惋惜。   若是,不生出那样多的妄念与不甘,只安分地做一个宠妃,不去插手太子的秘密,是不是就能活得长久些?   若是,不去害太子妃那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被迁怒,最后落得花落人亡?   还是明知道命运如何,还是想要搏一回,为了这一场荣华富贵?   “死了,丢到外头吧。”那内监哪怕是在太子射杀了韦侧妃,却依旧平静,仿佛本该如此,命人将这个曾经叫太子妃都退让的女子拖走,回头往太子的方向看去,见他的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个凉薄的表情,便微微敛目,带着人走了。   凉薄无情,为保己身什么都能够舍弃,这样的人,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亲生子!   只是,皇后娘娘本就没有想过真的见这个韦侧妃,只以为太子会为了自己的秘密将韦侧妃扣在东宫,竟没有想过太子竟然有这样大的“气魄”。   当年传说薛珠儿死在太子的手里,大家还有些不信,如今亲眼所见,就真的信了。   无情无义,与乾元帝简直同出一源,叫人齿冷。   眼见薛皇后的内监什么都不问就走了,太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想到韦侧妃的死,却哼了一声,顿了顿,想到这次与韦氏算是结了死仇,顿时为难了起来,想了想,便与一旁的心腹吩咐道,“去请清河王妃入东宫,孤与她要商议之后事。”   既然宋夷安脑子好使,如今他也只能用她了。   这心腹领命去了,一路到了清河王府,就见王府中虽然下仆不少,然而悄然无声,竟是十分规矩,一层门一层门地叫人领着走过,走到了正堂,就见那屋里只有两个丫头噤声而立,上首一对儿绝丽的男女一同看了过来。   见正是清河郡王夫妻,这心腹急忙拜倒磕头,这才抬头恭敬地说道,“太子请王妃一叙。”   “又怎么了?”夷安与萧翎才从平阳侯府回来,气儿都没有喘完呢,太子竟然又来,顿时有些不客气地说道,“喂!总是得叫人歇歇吧?!”   太子是不是拿她当小丫头使唤?!   秦王回京,王妃殿下还陪他玩个屁啊!   才使唤罗家往后宫去坑了太子一头的清河王妃一点儿愧疚的意思都没有。   可不是太子喊打喊杀,要杀宋国公府满门的时候了!   “侧妃娘娘不小心,叫太子误射了一箭,死了。”太子的心腹倒是个机灵人,将太子这么干说得好生不得已,还落下了几滴泪来,一抬头见夷安沉默地看着自己,仿佛什么都能看透,这人心中一紧,急忙央求道,“还请王妃为我家殿下张目,不然,此事不好交代。”   韦侧妃可不是白丁,想必韦氏无论对她有没有感情,都是要拿此事做文章的。   “他杀了自己的侧妃,竟然还有脸来问我?”夷安微微皱眉道。   她确实劝过太子几句,然而太子竟然真的这样狠心,也叫人受不住了。   “王妃?”见夷安仿佛是袖手不管的模样,这心腹心中一凉,轻声道,“韦氏发难,殿下顶不住的!”   “与本王妃有什么相干呢?”清河王妃一向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人,见这人竟是对自己不知该说什么好的模样,便不耐地说道,“他这么大的祸事,叫人怎么回转?难道叫本王妃背黑锅?!”   贱人太子那颗心不知是什么做的,只怕她一入东宫,没准儿第二天说出去,就是她在东宫跋扈宰了韦侧妃,凭太子的作风还真能干得出来,此时看着这个人,夷安便冷冷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太子如何,与我无关,少出了事儿叫我说话,难道我帮了他的还少了不成?”   “太子是您舅舅啊!”这心腹悲愤地叫道。   说好的亲情呢?!   “本王妃舅舅多了去了。”夷安说起辈分就抑郁,翻了个白眼儿哼道,“况,他多少次了?什么情分都足够了,做人,得知足不是?”   这人见夷安一脸的冰冷,想到太子今日接连被背叛,顿时满腹的血泪不知为谁而流,磕了一个头,起身哀伤地走了。   “狗急跳墙怎么办?”萧翎见夷安这一次竟如此绝决,便与她轻声问道,“要不要?”他的手往下用力一劈,显然是要对太子动手。   “太子死活,可不好放在咱们身上,叫人非议。”夷安托着自己的香腮笑嘻嘻地说道,“如今,太子殿下也是众叛亲离了,这时候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只有个小少年无怨无悔地留在他的身边,多叫人感动呢?”   落井下石容易,雪中送炭艰难,她送小少年一场机缘,千万要把握住呀。   “好。”萧翎摸了摸夷安的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姓罗的一家都要谢我,没有我帮他一把,哪里成全了这段富贵良缘?”清河王妃叹了一口气,摸着萧翎的修长的手感慨道,“这天底下,再没有本王妃这样急公好义的好人了!”   ☆、第198章   韦侧妃之事在东宫影响很坏,不过对于夷安来说,根本与自己无关。   人是太子杀的,既然杀了人,那就得叫人评说是非才对。   大抵是薛皇后对此事听之任之并未拘束,韦侧妃死了的事儿短短数日就传遍了京中,韦氏一族果然在朝上要太子给了说法。   人又不是小猫小狗,怎么能说杀就杀?   还有御史提出了太子残暴,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铁面无私得叫太子暴跳如雷。   一时间太子四面楚歌,境况越发江河日下,若是从前能与秦王项王有几分对峙之势,如今竟是逊了许多。   只是叫夷安诧异的,却是太子这一回没准儿还真的有点儿意思了,有韦氏官员说起韦侧妃之死乃是罗家往宫中无凭无据地告状有关,定要给个说法,太子竟然艰难地给罗家顶住了,没有把这一家子交出去。   这到底是因眼下太子也就有罗家一家子忠心人,再断了这条臂膀,就真的孤家寡人了。   只是夷安觉得还是交出去省心些,盖因之后太子伤感,罗家小少年一路哭着往宫中看望,这么点儿事儿虽然如今大家都没往歪处想,只是谁知道日子久了会如何呢?   多叫人为难呢?   为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清河王妃毫不愧疚地往婆婆处请安去了。   做为一个好媳妇儿,虽然没有天天上门侍候立规矩,只是郡王妃还是很殷勤的,今日提着自己在去岁酿的菊花酿就往烈王妃处去了,路到前头的烈王府的门口,夷安就诧异地见着门口挂了白幡,顿了顿,这才好奇地与萧翎问道,“难道这个是……”   “三哥四哥的。”萧翎掀了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回头与夷安轻声说道。   薛皇后的意思烈王还是懂的。   死两个犯了事儿的儿子,还是一家子老小全去死,都在烈王殿下的一念之间。   与断子绝孙比起来,烈王下手还是很快的,毕竟没了这两个不将府中安危放在心上的,还有别人不是?   “这还挺干脆的。”夷安没有见过烈王府的老三老四,然而隐隐听说贪花好色,还往青楼楚馆的,好些男风,便微微皱眉。   “父王拿捏不住儿子,只怕也很郁闷。”萧翎听人说起过,烈王想要押住两个儿子宰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两个眼见死到临头,哪里还管什么父慈子孝,竟然还敢与他搏斗,十分放肆,仿佛是要同归于尽般,竟是往府中到处杀人放火,没有烈王的有力压制,府中的亲卫竟不是对手,生生使烈王府叫人毁了半拉。   想到烈王府的那场大闹,萧翎便绕着夷安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道,“仿佛是砍断了老大的一条腿,还给萧清劈了一刀。”   “这可不是盖的呀。”夷安吸了一口凉气说道。   烈王府的亲兵不是吃素的,老三老四真的武力这样强悍?   “那两个在府中经营数年,也有几个心腹侍卫,拦住府中亲卫并不是问题,不过是仓促发难才叫他们得了手。”萧翎便皱眉道,“父王又吐血了。”这吐着吐着,实在频繁了些。   “你怕他顶不住啊?”夷安隐蔽地揉了揉自己的老腰,问道。   萧翎简直就是一条饿狼,嫁给这个家伙,实在是倒霉的事儿。   “我儿子还没生,若是守丧三年,儿子怎么办?”萧翎一点儿都不知道自家王妃心里转悠的坏主意,心有担忧,老实地说道,“我想你,想跟你天天在一块儿。”   说着甜言蜜语,清河王的手就不老实地,偷偷地移动到了王妃的手边,见她不动,轻轻地握住了,慢慢地往上攀上了自家王妃稚嫩单薄的肩膀,心满意足地揽住,又觉得还是往下点儿好,又往夷安的腰间揽去,只觉得那腰肢柔软得仿佛一用力就折断一样,将头放在了夷安的肩膀上,这才不说话了。   狼崽子在肩膀上乱拱,夷安真是烦死了,甩了甩手,才不管烈王府里这几个怎么死,只往后头去,却见门外,正虚弱地立着一个人。   竟是烈王。   车停在烈王的面前,夷安皱了皱眉,对萧翎对视了一眼,这才出了车,对着那个衰老得叫自己诧异,摇摇欲坠的烈王唤了一声。   烈王之前,立着陈嬷嬷。   陈嬷嬷满眼的憎恨与厌恶,见了夷安与萧翎,竟脸上都露不出笑来,只对着烈王冷冷地说道,“请回!”   “我来,只是为了一件事。”烈王用力地喘息了一会儿,见陈嬷嬷对着自己冷笑,身后的府门紧锁,不由自主地往那门中看去,仿佛还是能看到当初的那个笑容明艳的女子,嘴唇微微地哆嗦着,竟只憋住了气,轻声说道,“我想与她问一问当年的事。”   他的两个逆子死之前,鱼死网破,不知说出了多少府中之事,件件叫他感到惊讶,随后细查,那其上变得叫自己不认识的女人与女人的手段,叫他触目惊心。   原来说着对他的真爱,柔弱得仿佛离了自己活不了的女人,也可以眼睛都不眨地送人去死。   连孩子都不放过。   想到这个,烈王只觉得气血翻涌,忍住了心口的这点血气,他的眼里露出了苦意。   当年,他为何会认定那些没了的女人与孩子,是死于烈王妃的迫害?   他本该是最相信她的人,因为她的性情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   “王妃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陈嬷嬷如今看不上烈王一吹就倒的模样,口中不停,已经去拉前头夷安的手,用力地挽住了她,这才郑重地与烈王说道,“既然当年你不信,何必解释?你认定是王妃所做,怎么解释都不过是狡辩!”   她气得浑身发抖,叫夷安担忧地扶住,回头勉强笑了笑。   “本王……”   “你与王妃结发夫妻!”陈嬷嬷回头厉声道,“我家王妃没有半点不好,你本就知道,却再三做错,为了的,不过是自己的私欲!”她尖刻地说道,“你不愿意自己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所以自己永远都是正确,辜负了这场姻缘的永远是我家的王妃!”   这才是烈王的本性。   烈王妃与他结缡十余年,这样的情分,是什么样的人他会不知道?   不过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捂上了眼睛与心,叫自己心安理得!   “从前如何,王爷继续如何就是。”见烈王双手撑在清河王府的车上喘息,陈嬷嬷突然问道,“如今你知道了旧事,难道会杀了那些后院儿的女人?!”   这话叫烈王默然。   哪怕知道曾经笑意可人的枕边人竟然是这样的狠毒,可是为了几个儿子,他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侧妃不要脸,可是他的儿子的名声,他却是要看顾的。   还有萧清……   烈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老四一刀披在了萧清的脖子上,显然是要宰了她的,虽然命救回来,容貌也无损,可是脖子上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以后不能再穿戴清凉的衣裳,于外头也就罢了,可是若是嫁人,坦诚相见之时,多少叫人不喜。   萧清已经如此,若是生母的名声再坏了,这京中还有谁愿意娶她呢?   见他竟无言以对的模样,陈嬷嬷就知道这畜生心里在想些什么,便冷冷地说道,“您做出了选择,日后咱们就再无瓜葛!”   烈王闭了闭眼,抬头复杂地看了看萧翎与夷安,之后目光落在这二人十指交扣的手上,目中露出了怅然之意,叹息了一声,到底走了。   “什么东西!”陈嬷嬷唾了一口,这才与夷安萧翎笑道,“王妃哪里有时间见他呢?见他日子过得这样落魄,我这心里也就满足了。”   “作态的模样,叫人恶心,如今不过是为了自己心安罢了,母亲不理睬他是对的。”夷安对烈王这种仿佛浪子回头幡然悔悟啥的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见烈王踉跄地走了,这才转头与陈嬷嬷笑道,“好些天没有来见母亲,咱们心里想念着呢,今日正好儿,”她抬了抬萧翎手上提着的美酒,与陈嬷嬷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与母亲嬷嬷一起喝酒,多快活。”   “郡王妃说的是。”陈嬷嬷这些天得了夷安许多的好处,不过是些平常的东西,如虎骨膏护膝等等,然样样儿贴心,心里也欢喜,便笑着拉夷安往府中去。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烈王妃的门口,就见烈王妃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外头的台阶上抹着自己的战刀,夷安就呆了呆,小声与陈嬷嬷问道,“不是知道我上门,母亲拿这个等着我呢?”   “你这个多嘴的丫头,还不过来!”烈王妃对外头烈王如何苦情悲怆完全没有走心,今日天气好晒晒自己的刀,却听见这么小心眼儿的话,顿时哭笑不得,指了指夷安骂道,“小鼻子小眼儿的,心思倒是多!”   “您这模样多吓人呀?都说自古婆婆最喜欢欺负儿媳妇儿了。”夷安目光如炬,早就看破了婆婆是个纸老虎,嬉皮笑脸地走过去,见萧翎大步上前将一块垫子放在烈王妃的身边,这才心安理得地坐了,一转头就见烈王妃目光鄙夷,显然觉得自己娇气,就仰着头得意地说道,“我是朵小花儿呢,自然是要爱惜些,母亲日后也得知道呀,”   她小心眼儿地板着手指与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烈王妃掰扯道,“椅子里要有软软的垫子,茶水点心要温温的,不能烫嘴,凉了的也不好。还有心情,不能太坏,不利于自己的身心健康。”   “这是养祖宗呢,只你才能消受她。”烈王妃指了指一旁连连点头特别同意媳妇儿要求的萧翎说道。   “天作之合,不就是这个意思么?”夷安撅着自己身后的小尾巴得意地说道。   这样厚脸皮,烈王妃也是败给她了,无奈地看了看夷安,这才摇头说道,“罢了。”   夷安装傻充愣,不过是担心自己叫烈王影响心情不好,这样的心意,她自然是明白的。   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挽住了自己胳膊特别自来熟的夷安的脸上,目光温和。   这样愿意在意她的心意的孩子,于她而言,也是此生得到的福报了。   ☆、第199章   “您在想什么?是不是怎样疼爱我呀?”   夷安见烈王妃目光发散,有些感慨的模样,心中微微发紧,急忙眨着眼睛做可爱状。   只是再可爱,过了分能欣赏的人也不多了。   饶是烈王妃再稀罕这孩子,也扛不住这样的厚脸皮,默默地捂住了脸,不明白自己英雄一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好丢脸的儿媳妇儿。   只是胳膊肘儿里的那条小细胳膊,也就懒得往外扒拉了。   萧翎就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媳妇儿与母亲撒娇,目光落在烈王府的前头,目中微微发暗。   再如何,他也不会再叫烈王再来这府里搅得大家都不安定了。   “我与你说件事儿。”烈王妃叹了半天的气,这才拍着夷安的手,脸上露出了笑纹来,温声道,“过些时候,我许会往江南去,京中就由你来镇守了。”   “江南?”夷安诧异地问道,“难道您真烦了我不成?”一边说一边用哀怨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婆婆,叫人忍不住揉眼角。   “自然不是!”烈王妃瞪了她一眼,顿了顿,这才敛目轻声说道,“我会与烈王和离,日后,与他再无瓜葛!”   和离之后,到底与皇家名声不好,她再留在京中就是给大家找不自在了。   她的目中有一种叫夷安不能忽视的坚决,仿佛从前的那个年轻刚烈果决的女将又回来了一样,见夷安怔怔地看着自己,她不由掐了掐她的脸笑问道,“怎么着,和离了,你就不是我的儿媳妇儿了?”   “您的这个婆婆来自王爷的母亲,而不是烈王的妻子。”夷安摇了摇头,看着烈王妃手上的那柄雪亮的战刀,只觉得刺得自己眼睛疼,却在心中生出了对有这样勇气,也能够放下从前的烈王妃的敬意,揉着自己的衣角轻声道,“因为这个,您才急着将虎符转到我的手上,对么?”   若是未将虎符给她,和离之时,不管是宗室还是朝臣,都不会容忍烈王妃这样不安定的女子手握那样的兵权,到时兵权归还,便宜的就是烈王。   兵权对于烈王妃,是依仗,却也是桎梏。   “我这一生,成于军中,也败于军中。”烈王妃摸了摸夷安的头发,见陈嬷嬷立在一旁欣慰地看着自己,显然对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欢喜,此时再往眼前看去,却见满园的姹紫嫣红,再也不是从前灰败的模样,笑了笑,有些释然地说道,“我的名声因战场而起,然而我的夫君,却也因我的这一切离心。”   她为什么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叫烈王拿子嗣振振有词?只怕就是常年宿于军中之故。   金戈铁马风寒露宿,损伤了她的身体。血流成河,伤了她的阴鹜。   “他看不见您的好,本就是他的过错。”夷安轻声说道。   烈王妃的一生,若是没有烈王,该是多么畅快?烈王娶了她,却不肯善待,毁了她的一生。   “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要的是白首不相离,他要的却更多,我给不起。”烈王妃如今对于旧事无爱无恨,如今说起烈王,只觉得平静,淡淡地说道,“既然他觉得我不好,一拍两散就是。至于我……”她沉默了片刻,想着大太太数次与自己有些伤感的话,抹了抹眼角仰脸笑道,“有个人一直在等着我,在身后看着我,如今,他等的太久,是我该回过身去走向他了。”   她蹉跎的太久,只想这一次,不要再辜负另一个爱着自己的人,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能够真正地幸福。   “当年,是我看错了人。”烈王妃喃喃地说道。   “只是恐不易。”夷安见烈王妃主意已定,却还是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道,“那是宗室,如何容易和离?恐为人阻挠。”   普通人家和离还丢脸呢,更何况是宗室?   那些觉得自己有点儿身份儿的,都得跳出来指责烈王妃,况如今她手中再无兵权,再无人会畏惧她。   “要不,您再等十天半个月,我加把劲儿,搞死他。”黑心的儿媳妇儿悉悉索索凑到烈王妃的面前说道,“到时候,就不必大动干戈了。”   烈王一死,到时候烈王妃自动就自由,多便宜的事儿呢?   “若他死在前头,我这一生都要背负烈王妃的名号。”烈王妃却摇头,见夷安鼓着眼睛看着自己,知道她是为自己着想,却还是揉着她的头发低声说道,“可是我不愿意叫那人受这样的委屈。我要与他好,就是清清白白的自由身,哪怕艰难些,却不想再叫他背负我身上别的称谓了。”   她主动甩开烈王,与被动地成为烈王的遗孀,这样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夷安年纪小,又有萧翎疼爱,因此并不明白这个。   “不管如何,咱们站在您这头儿。”夷安确实不大明白烈王妃的坚持,却还是微微点头,认真地说道,“谁敢出言,我来收拾他!”说完,又笑嘻嘻地说道,“我手上有兵权呢,一百个人上去,堆也堆死他不是?”   “日后,我可是要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了。”烈王妃板着脸说完这话,却无奈地笑了。   “这事儿呀,还是得快刀斩乱麻,不然我真担心那位撑不住。”夷安有些心虚地说道。   烈王殿下混到如今的地步,都拜清河王妃所赐。   “过几日,我就去与他说,只是这些天你不必再来,免得叫他以为是你撺掇了我。”烈王妃抬头,见萧翎面上并无异议,显然对自己要休了烈王并不在意,顿了顿,便与夷安轻声道,“他仿佛是要服软,若是再有什么,许会叫他立老六做世子。”   “世子位简单的很,日后一道圣旨罢了,何必费心筹谋?”夷安摆着手特别有底气地说道,“您不知道,奉承他,我觉得亏得慌。”   “亏得慌,他见了你才亏得慌。”夷安简直就是鬼见愁,允文允武拉的下脸,十八般武艺简直全套的,烈王能在她招呼下撑了这么久,虽然有手下留情之故,却也是很强悍的了。   没见与她有仇的几个,现在都在哪里么?   只是烈王妃还是觉得该与夷安寻个帮手,正含笑说些话,就见外头又有车马之声,她眼角微微一挑,不大一会儿,就见府中人领了一个珠光宝气特别“富贵”的女子进来,见她低眉顺眼,又见夷安眯起了眼睛,烈王妃便凑在夷安耳边不怀好意地说道,“皇后送过来给你使唤的,你不大的人,力气小的可怜,这个给你使唤,遇上叫人生气的人,只叫她往人脸上招呼就是!”   夷安干笑了一声道,“这礼大了点儿。”   这不是因推了韦欢落水,因此一直被关禁闭的五皇子妃冒氏么!   出嫁前才与冒氏结仇的清河王妃下意识地咳了一声。   只是在心中不喜,此时见冒氏不复当日,就见她依旧是浓妆艳抹,然而面上的嚣张在烈王妃的面前却抖不起来了,就叫夷安忍不住笑了笑。   冒氏却是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人,见夷安笑了,顿时在心中生出了一口气。   她确实是个特别爱欺负人的人,欺软怕硬,可是还是很识时务的。   当初知道夷安的身份,知道她的身后连着那么多的王府公府,还有宫中的皇后,冒氏恨不能时间能够倒流!   她与五皇子夫妻一体,虽然夫妻感情不好,然而有一点却是相同,就是惜命。   如今皇后势大,她自然是要巴结着来,哪里还敢在夷安面前生事呢?   她宁愿给皇后做手里的那把刀,况谁说刀就不能出头呢?没准儿五皇子至尊混不上,一个亲王还是跑不了的。   想到这个,冒氏的模样越发讨好了起来。   夷安对于冒氏如何并不在意,都是陌生人来着,况冒氏针对韦欢,本就是她与韦欢之间矛盾重重,与她有什么关系?   冒氏跋扈,她也恐日后仗着她宋夷安的名头给自己生出事端来,到时候就真的说不清了。   “上次冲撞了皇子妃,倒是我的不是。”因这个,夷安就对冒氏有些客气。   “原是我不长眼,王妃倒还记在心上。”冒氏见烈王妃与夷安起身往正堂去了,急忙跟上,彼此落座之后,便对对面的夷安笑道,“都说不打不相识,我与王妃也是有缘了。”   烈王妃素来不耐烦这样的时候,此时便在一旁静静地磨刀,并不多言。   “本就是一家,自然是有缘的。”夷安最擅长太极之术,此时不着急,然而冒氏却有些头上冒汗,见夷安看都不看自己,这位浓妆艳抹连本来面目都看不真切的女子,突然叹息了一声,有些抱怨地与夷安说道,“王妃才大婚,按说我不应该来与王妃诉苦,只是这韦氏也太狐媚了!”   她口中的韦氏,自然是情敌家死对头韦欢,想着自己从嫁入皇家,就总是要拎出来与韦欢相提并论,对照组的日子简直叫人暴躁,冒氏便与夷安大声说道,“都是嫁人的人了!竟然还与我家殿下书信往来,勾着殿下的魂魄,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最可气的是,五皇子一封洋洋洒洒的书信到了她的手里,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信上说的自然是她心如蛇蝎伤害了可怜无辜的小可怜儿了。   谁才是五皇子妃呀!   竟还有脸告状!   “书信往来?”夷安目中一动。   “惯会装可怜,我就见不得这些!”冒氏此时便冷冷地说道,“想当初我大婚,这贱人生生地送进皇子府一个与她一双眼睛生的肖似的丫头,还放在我的面前刺我的心!初时我不在意,我家殿下屡次在我面前赞那丫头,我心中狐疑仔细一看!”   她气得脸上扭曲,捏着手下的椅子作响,怨恨地说道,“那丫头也可恶,张口闭口都是从前旧事,糊弄得我家殿下迷住了心,我忍不得这个,挖了那丫头的眼丢在他的身上,虽痛快了,却……”   却叫五皇子从此见了她就萎掉,多倒霉呢。   说起这个,冒氏就心中怨恨无比。   对着别的妾室生龙活虎,对着她却不能人道,都是韦欢的过错!   夷安正喝茶呢,听着这么个秘闻,顿时噗嗤一声喷出一口茶。   若真是如此……这个,冒氏与韦欢不死不休,还真的能够理解来着。   ☆、第200章   “节哀顺便。”此时能说什么呢?清河王妃这样伶俐的人,也憋了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   遇上这样苦逼的人,叫她说什么呢?   只是再苦逼,当初欺负势弱的四公主也是有些过了,能憋出这样一句,清河王妃已经很给面子。   见她半分没有动容,铁石心肠,冒氏脸上就露出了失望之色。   她才被薛皇后放出来,就是想给自己寻一个靠山,别人都是老奸巨猾,她本想夷安年轻好糊弄,说说自己的倒霉事儿,没准儿这小丫头就同情自己几分,不说日后为难,没准儿热血上头给自己讨个公道,谁知道竟然这样难搞。   不愧是薛皇后的本家!心都这样硬!   “这是你与四皇子妃之间的仇恨。”萧翎听了这样的秘闻,眉头都不动的,见夷安不愿意往自己的身上揽事儿,清河郡王本就名声坏透,也不在乎这一点儿半点儿,便一边给夷安擦嘴角,一边冷淡地说道,“仇深似海,自然不能这样轻易原谅。”   见冒氏的眼睛亮了,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期待,萧翎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你心中有不平事,我也是宗室,竟觉得四皇子妃做的太过欺人。”   这话的意思,就是愿意做冒氏的靠山了,叫冒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着萧翎仿佛心神都在身边夷安身上的时候,又有些嫉妒。   都是皇家子,王八羔子的五皇子特别不是东西,显得她也是个泼妇,然而眼前这个女子却眉眼儿惬意,不必说些什么,就有人为她出头抗住这样的坏名声。   从前还都说清河郡王名声不好为人诟病,叫冒氏说,宁可嫁给这么一个名声坏却知道疼惜妻子的人,也别跟五皇子那种家伙有什么姻缘呢。   冒氏心中只觉得萧翎是个不错的人,萧翎的心中也在冷哼。   韦欢,他自然是记得的。   想当初想要将韦素给他做侧妃,险些搅黄了他的亲事,这样的仇恨在萧翎的心中念念不忘。   他还记得那时自己心中的恐惧,恐夷安以为自己得陇望蜀,再也不会理睬他。   叫他恐慌如斯,这样的好处自然要还给那个女人!   因他是男子,到底叫夷安劝说不与韦欢计较,只是如今有人上杆子要找韦欢的麻烦,就不是清河郡王的过错了不是?   想要算计他,就好好儿地与冒氏纠缠就是。   难道与个京中闻名的泼妇纠缠在一起,是什么好看的事情么?不定叫人怎么嘲笑。   清河郡王心里转着坏主意,夷安一看就都明白了,掐了掐萧翎的耳朵,见他抿着嘴角有些认真地看着自己,夷安心中叹气,转头与冒氏温声道,“且看皇子妃行事。”   “既然如此,过几日我在皇子府设宴,宴请宗亲,还请王妃给我这个体面。”冒氏等着那时众目睽睽之下给韦欢好看,也算是自己对夷安的投名状,见夷安不置可否,心中微微一动,却还是忍住了心中想要说的话,继续与夷安笑道,“还有一事。”她目光闪烁地看着夷安,见她沉默地看过来,一张秀致绝伦的脸上平静如斯,竟仿佛能够看破自己的心神,顿时心中一冷。   她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小算盘,只是若是叫薛皇后与眼前这人不喜,就得不偿失。   “我家殿下。”冒氏沉默了片刻,便抬头咬着牙说道,“曾与六皇子往来书信,意欲结盟!”   夷安微微睁眼,看着这个毫不犹豫地卖了五皇子的女子,竟无言以对。   “我又没有儿子,就算他侥幸登上大位,未来的皇帝也不是我儿子,做什么要与他做掉脑袋的事情呢?”冒氏是个真小人,此时说得特别理直气壮,见夷安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便坦言道,“若如今只有他一个皇子,也就罢了,前头好几个呢,他算什么呢?既然如此,好死不如赖活着,我得给自己找条生路不是?”况还有一句,冒氏并没有说出口。   五皇子姬妾无数,风流快活,却对她没有半点儿柔情,这样的人,冒氏只看着他倒霉才在心中称愿!   “六皇子?”夷安皱眉道。   “六皇子是个胆小鬼。”冒氏便讥笑道,“不敢与我家殿下结盟不说,竟吓病了,如今还起不来床呢。”冒氏讥笑了一声。   “六皇子是这样的人?”夷安转头与萧翎好奇问道。   当初她与薛皇后询问过几个皇子的性情,谈及六皇子,确实有一句评价。   自扫门前雪。   这就是不敢参合事儿的意思了。   想当初萧翎镇守边关的时候,皇子们都与他打过交到。   “确实胆小,当初与我结交,也不过是恐待我不周叫我记恨。”萧翎想了想,这才低声道,“人倒是聪明,知道自己封一州之地足矣,并没有什么野心。”那时他还是个恶名在外的寻常宗室庶子,远远没有这样风光,六皇子都不敢轻易得罪。   听了这个,夷安吐出了一口气。   乾元帝七个儿子,若其中大半都要搞死,压力也是很大的。   “既然老实,就不要叫他牵扯其中了。”夷安揉着眼角低声说道。   “皇后娘娘召诸皇子入京,也许了六皇子明年陛下春秋再来,叫他好好儿养病。”萧翎便在一旁握着她的手说道。   这就是放过六皇子一马的意思了。   乾元帝能不能熬到明年真的很难说,如今进京的,都是心怀野望的皇子,叫萧翎冷眼旁观,薛皇后是不预备叫这几个皇子再离开京中。到时关起城门就是大祸,六皇子能够避开,竟真算得上是命好了。   薛皇后虽然有手段,却并不是一个牵连无辜的人,夷安听见微微点头,见前头冒氏扑棱着耳朵仿佛是在听自己说话,眼角就露出无奈之色,与冒氏客气地说道,“五皇子之事,咱们也都知道,只是既然结盟不成,五皇子难免势单力薄,只怕这些也不过是想头。”   见冒氏冷冷地哼了一声,显然对五皇子逃过一劫十分不爽,夷安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与冒氏温声道,“既然皇子妃设宴,都是宗室,咱们是一家人,皇子妃且记得与我下帖子。”   她也该在京中走动起来,为人熟悉了。   从前在闺中不好去的地方,不好结识的人与不好说的话,如今,也该百无禁忌了。   “王妃等着看我给她没脸!”冒氏目中发亮,才不管夷安心慈手软什么的,顿时起身稳稳地笑道,“我与她之间,怎么也得分个高下才是!”   至于怜香惜玉的五皇子,关她什么事儿!   再叫她心里头不痛快,她扒了他那些美人儿的皮,叫他知道厉害!   既然都萎了,还能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呢?   夷安眼见冒氏兴冲冲地走了,这才皱眉道,“这是个行事没有顾忌的人,日后只怕要招祸。”   “她确实跋扈,然而大半却是在与人演戏。”烈王妃眼睛更毒辣些,早看出了冒氏的作态,便淡淡地说道,“若是嫁入皇家,不得皇子宠爱,还没有儿女,这样的正妃若是不厉害得叫人都不敢招惹,死在皇子府里都没有账算!”见夷安一怔,之后认同地点头,烈王妃便皱眉,继续说道,“只是她确实不算是个明白人,能做到如此,却把握不住分寸,行事太多,才叫人厌恶。”   聪明人,在府中厉害,外头温柔,恩威并施,才立得稳当。如冒氏,人都道一声跋扈嚣张,与五皇子竟都有些怜悯之意。   况冒氏还得罪了不少宗室,如四公主等等,都是错处。   “不说她了。”冒氏不过是烈王妃叫来给夷安瞧瞧,此时见她走了,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与夷安笑问道,“我听说你的两个嫂子都有孕,如今可好?”   那真是两个有福气的孩子,也在军中厮混,运气却比她强得多。   还是……因遇上的男人不同?   “我与您说,母亲乐得什么似的,这都收拾好,要亲自往金陵去了。”夷安想着大老爷那纠结隐忍的脸就扑哧一声,靠在萧翎的怀里与烈王妃笑道,“二嫂才有孕,头三个月不能颠簸,因此叫大嫂也不得不留着陪着她,因这个,母亲更想得受不住,父亲这些天,又吃不下饭了。”   吃不下饭的缘故,自然是媳妇儿抛弃自己心生抑郁,大老爷节制九门不能离京,眼下正在侯府挠墙呢。   “你母亲是个有福气的人,没有不顺遂的。”烈王妃嘴角微微挑起,显然也是觉得十分有趣,见夷安颔首,这才带着些笑意说道,“你却比她更有福气些。”   “为何?”夷安急忙问道。   “她叫人捧在手心如珠如宝,却还有个不省心的婆婆。”烈王妃见夷安呆呆地看着自己,跟小动物一样懵懂,不由笑着指了指自己说道,“我这个婆婆,不是强出她的那个几条街去?!”   “您这是在自我夸赞,叫我怎么捧场呢?”夷安是个老实人,纠结地扭着手指说道。   “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萧翎急忙拔刀相助,在一旁殷勤地帮媳妇儿讨好婆婆。   烈王妃虽然心中释然,却也不爱理睬傻小子,偏了偏头只当听不见,脸上却带了笑纹。   陈嬷嬷只觉得今日自己都要笑坏了,揉着眼角立在烈王妃的身后,看着夷安滚进了烈王妃的怀里卖萌刷好感,简直乐得合不拢嘴。   “这都是我的人格魅力打动了您的缘故。”论起厚脸皮,婆婆远远不是儿媳妇儿的对手,此时看着这个对自己伪装可爱眨眼的丫头,烈王妃手痒痒,一把掐住了她的小脸蛋儿。   “这肉皮儿,可不薄啊。”听见夷安哼哼唧唧地往自己怀里拱,烈王妃到底恐自己手上粗糙伤了她,便松了手,听见夷安在耳边细细的笑声。   “确实特别薄。”萧翎见媳妇儿遭此一劫,急忙在一旁说道,“可不好……”见烈王妃已经松了手眯着眼睛看过来,清河郡王硬着头皮继续说道,“用力掐了。”   “哦?”   “掐儿子吧。”萧翎抿着嘴角有些紧张,美貌的脸上通红一片,低眉顺眼地说道,“儿子的皮,厚。”   ☆、第201章   哪怕清河郡王的脸皮再厚,烈王妃也不稀罕掐。   把夷安往萧翎的方向一丢,见这便宜儿子手忙脚乱地抱住了自己的媳妇儿,烈王妃冷哼了一声,到底没有说出讥讽的话来,只是看着外头的天色,就与萧翎淡淡地说道,“天儿也晚了。”   “母亲不缺咱们的一口饭吃,对不对?”夷安笑嘻嘻地问道。   这位儿媳妇儿的脸皮已经不能用常理来判断,烈王妃忍了忍,还是留了夫妻二人与自己吃饭。   饭间清河郡王夫妻种种不必细说了,反正烈王妃恶心的够呛,比平日里少吃了半碗饭。   夷安却心满意足,还决定要在婆婆的面前混吃混喝给自家王府省些开销,不由一边喝着一碗汤水溜缝儿,一边与烈王妃讨好地说道,“母亲这儿的饭就是与咱们府里头的不一样,不知怎么就特别好吃,咱们也有食欲。”见烈王妃冷笑连连,看着自己的目光不善,夷安只当做没有看见,低低地叹气,幽怨地说道,“吃了母亲府里的饭,对外头就提不起兴趣儿来,这可怎么办呢?”   “郡王妃喜欢,就天天儿过来,老奴天天给您做不一样的。”陈嬷嬷笑成了一朵儿花,见烈王妃气得直哼哼,就在一旁插嘴,顺便又给夷安端了一碗消食汤。   烈王妃看了看竟然为自己做主的陈嬷嬷,再看看已经往陈嬷嬷讨好拱手的夷安,张了张嘴,只喃喃地说道,“要算饭钱。”   夷安与陈嬷嬷都对这句话充耳不闻,特别地心有灵犀。   “既然吃了饭,你们回去,免得有人又说我这个婆婆叫你天天立规矩。”烈王妃见两个破孩子酒足饭饱,便搁了手上的茶杯淡淡地说道。   “嬷嬷把今儿晚上的那个醉蟹给我装两坛。”叫婆婆往外撵,虽然很伤心,然而夷安是个孝顺的人,自然是起身要走的,只是边往外头走,边很不客气地狮子大开口。   这种理所当然的连吃带拿简直是烈王妃生平仅见!   哪怕是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烈王妃都已经惊呆了,又见陈嬷嬷应了,亲自往外去挑“最鲜美香甜”的那几只,顿时瞠目结舌。   夷安这才发现,原来这府里头陈嬷嬷说话比自家婆婆还好使,对婆婆有始乱终弃的嫌疑,提着醉蟹心满意足地走了。   因这对儿夫妻实在天理难容,之后的数日,烈王妃断然拒绝败家儿子儿媳上门胡吃海喝,京中左右无事,在府中呆的发霉,这一日,正叫萧翎给自己捏头的夷安,就见外头有人上门,那人的手中,拿的就是冒氏下的帖子。   “都请了谁?”来的是一个看着十分有脸面的大丫头,夷安看了看帖子,便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位王妃大婚之前泼了自家皇子妃一脸的彪悍事迹,这丫头是亲眼目睹,自然是不敢随意放肆的,此时只担心回话一个不好叫人抽筋剥皮,便战战兢兢地说道,“京里头几家宗室的女眷,四公主也去,还有……”她顿了顿,有些怯怯地说道,“我家主子听说烈王府四姑娘前儿受了惊吓,心里担心着呢,因此想着请她出来散散心,也请了她,并还有几家勋贵的女眷。”   “请了萧清?”夷安脸上露出了诧异,回头见萧翎低头不动声色,微微眯眼,却只温声道,“都是宗室,自然是要一同亲近。”   又命青珂给了赏钱,叫屋里的丫头退出去,这才提着萧翎的耳朵笑问道,“这是做什么?”   “她前儿伤的不轻,我是兄长,自然关心她。”萧翎抿了抿嘴角,轻声说道。   “听说她伤在了脖子上,如今伤疤还未去,你可真够缺德的。”夷安便微微摇头。   萧清的伤疤是遮不住的,众目睽睽之下,如花儿的美人偏只她一个受伤,多刺激人呢?   “她从前对我有心,如今我自然念着她的好处。”清河郡王是个特别小心眼儿的人,记仇呢,从前萧清数次坑他,不过是瞧在种种顾忌饶了她一命,如今有这样的大事,萧翎自然不吝啬落井下石。   若是伤疤叫人瞧见,谁的心里不犯嘀咕?只怕四姑娘更不好有好人家儿了。   自从烈王重病,军中动荡,烈王府就有江河日下的趋势。   “若是她称病不来怎么办?”夷安也对落井下石有特别的爱好,却微微皱眉道,“只说你父王重病,她作为女儿孝心些不来,就足够了。”若萧清真是个聪明人,就该在此时闭门养伤,拿烈王说事儿,给自己头上添点儿孝顺的名声。   有了名声,模样坏了也未必嫁不到好人家。   “她如今在府中没有人给她撑腰,年纪也不小了,自然是急着寻人家。”萧翎都得给那个日后要娶这么个败家妹妹的人家点根蜡,见夷安张了张嘴,便继续说道,“况她素来心高气傲,哪怕是伤了,也不会在你的面前怯场。”   夷安都要赴宴的,若是萧清不去,岂不是在旁人眼中怕了她?真的如此,萧清只会觉得自己的脸面都叫夷安踩在脚底下。   “你与五皇子妃透的话?”夷安微微点头,又与萧翎问道。   “不过是闲话了一句,她懂了,我自然轻松些。”萧翎听见外头有脚步声,一抬头,就见着外头先进来一只极大的翠色鹦哥儿,色彩碧绿娇艳,脖间一点血红,昂首挺胸很有气势的模样,此时叫人提在一只黄金鸟架之上。   提着鸟架那人缓缓走进来,见夷安探着头好奇地看着那只鹦哥儿,只将那也歪着脑袋仿佛是打量夷安的鹦哥儿放在夷安面前的桌面上,这才往一旁坐了,看着夷安趴在桌上捅那只鹦哥,哼道,“没见识!”   这么个鄙夷的口气,自然是英明神武的秦王殿下了。   “您怎么来了?”对于嘴贱的家伙,夷安一向唾面自干,此时一边坏心地捅那只叽叽喳喳叫躲避自己的鹦哥,一边歪头笑道。   秦王一偏脸,就见便宜外甥女儿与鹦哥儿一起偏着头看自己,两双豆子眼儿,顿时冷哼了一声。   “过来瞧瞧这王府。”秦王殿下眯着眼睛看着这么个清河郡王府,觉得还是这王府清净,便淡淡地说道。   “您现在在朝中红的很,竟然还有这样的空闲?”夷安便忍不住笑问道。   秦王殿下虽然嘴巴坏,可是总有几个审美诡异如四公主的存在拜倒在他的破袍子面前的,这段时候还要往宫中去,忙碌得不行。   “跟红顶白罢了。”秦王淡淡地说道。   他在朝中得势,也不过是因太子不成器,现出了自己罢了,想到这些时候累心,他就难掩疲惫,皱眉说道,“半分不给本王清净!”   比起跟朝中这群家伙动嘴皮子,秦王殿下还是喜欢在青海只动手不动口呢。   操家伙开片儿才痛快不是?   “看见那一张张的老脸絮絮叨叨没完,本王就想给他们一拳。”秦王说着彪悍的话,见夷安与鹦哥儿看着他都惊呆了,之后都怯怯地往萧翎的方向缩了缩,顿时不爽地问道,“这是个什么意思?!想挨揍么?!”   这句话之后,外甥女儿与鹦哥儿都往清河郡王的怀里扑腾,那鹦哥儿竟还惨叫道,“救~救命~”   本做出了惊恐模样的夷安顿时笑倒在萧翎的怀里,看着这只嘤嘤嘤直叫的鹦哥儿,回头看着秦王的黑脸笑道,“不愧是二舅舅带来的!”   秦王的脸黑得透透儿的,见那只鹦哥儿扑棱自己的翅膀,豆子眼频频往自己的方向看,顺了顺自己的心口,冷哼了一声,这才说道,“我来寻你自然是有些缘故。”他顿了顿,这才皱眉问道,“韦家有个未出阁的姑娘,叫什么韦素的,你知道么?”   “舅舅怎么问起她来?”夷安憋着笑问道。   “我部下一个参将,前儿韦氏上门提亲,说的就是这个姑娘,只是听说外头的名声不大好,因此有些迟疑。”   秦王自己可知道名声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传言大多不可信,从前都说纪家有个六姑娘,造出了攻城车的那个是绝色美人,都说好看,谁知道前儿他见了一回,简直闪瞎了秦王殿下的狗眼,那叫一个……   目光漂移了一下,秦王殿下不喜欢讲女子的闲话,咳了一声。   跟外甥女儿一样,寻常罢了。   当然,对于秦王来说,好看不好看的都是天上的浮云,况纪家那姑娘的气度行止,倒是很……合适他……   “舅舅?”秦王的表情好怪,就见夷安试探地问道。   “我那参将家中也是大族,自己也算是一员虎将,倒也不错。”秦王回了回神,做出了一个正义的表情说道,“你年纪与她相仿,见过她没有?”   “韦氏又来?”夷安简直无奈了,只觉得韦欢这折腾起来也忒叫人吃不住劲儿了,便揉着眼角有些疲惫地说道,“四皇子妃卖了她这妹妹一回又一回,不会这次与舅舅说,愿意将妹妹嫁给你的部将做人质,表白四皇子对舅舅的忠心,若是日后有个什么,就拿韦素是问吧?”   一个招儿用了好几遍,韦欢自己不烦,夷安听着都烦了,此时便摇头皱眉说道,“这姑娘心有所属的,可不好拆她的姻缘。”   “原来如此。”秦王也觉得韦欢这人从前见过有些心机的模样,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回了她就是。”   顿了顿,秦王殿下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只怯怯地躲在萧翎怀里,豆子眼儿黑漆漆的鹦哥儿的身上,与夷安突然问道,“这鹦哥儿如何?”   “极有趣可爱。”寻常的鹦哥儿,都没有这只好玩儿。   鹦哥儿仿佛是明白夷安的夸赞,顿时精神抖擞,左右逡巡。   秦王的眼神一闪,下意识地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这才与夷安问道,“若是给你,你会喜欢么?”   “当然!”二舅舅这真是对自己有心了,处处想着自己,清河王妃被感动得不轻,用力点头,眉开眼笑地将那只老老实实的鹦哥儿抓在了手里,欢喜地笑道,“多谢……”   舅舅二字还未出口,那只嘤嘤嘤的鹦哥儿就叫一只大掌劈头夺走,秦王殿下提着这只鹦哥儿,满意地点头,在惊呆了的外甥女儿震惊的目光里,喃喃地去了。   “会喜欢,那本王就放心了!”   ☆、第202章   杀千刀的二舅舅就这样施施然地走了,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晃点了自己的鹦哥儿,只把夷安气得够呛,耿耿于怀连觉都睡不好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聪明伶俐的清河王妃自作多情!   萧翎看着夷安恨得黑眼圈儿都要出来,天天想着怎么报仇,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为了府中的太平,不得不往外头去,带回来许多的鹦哥儿,虽然没有秦王那一只那样聪明,却也都聪明伶俐,也叫夷安为了这心意心中缓和。   只是与二舅舅的这血海深仇,算是彻底结下了。   来不及与最近不知在忙碌些什么的秦王报仇,就是五皇子妃宴请京中女眷的日子,因这个,夷安特别打扮了一回,只觉得银镜之中的那个女子容光绝色,不会给清河王府丢脸,这才满意地出门,带着青珂二人往五皇子府去,走到半路,又与四公主汇合,一同前往。   这其中与四公主分享了一下陈家表哥最近的种种,就不必细表,只看四公主那通红的小脸儿,就知道某人日子过的不错。   到了五皇子府之时,已经有了许多的车架在府门之外,夷安与四公主直入府中,下了车叫人引着往后头去,就见这府中并不是十分宽阔,然而处处带着一种骤然暴发的富贵之气,显然就是冒氏的风格,就见夷安咳了一声,听着耳边的四公主小声笑道,“叫我瞧着,也只有她才喜欢这个!”   如今的各家王府,无不雅致精细,显贵在不经意的地方,或是富贵中带着几分底蕴,这样直入眼睛的奢侈,真的很不多。   当然,这其中有冒氏恶意给五皇子败家的嫌疑。   “各人有各人的喜欢。”夷安见冒氏竟亲自笑容满面过来迎接,便与四公主轻声说道。   冒氏脸上堆着笑,也觉得今日得意。   虽然五皇子不是项王那样在兄弟们之间拔尖儿,不过她下了帖子的人家倒是都给面子,前来捧场。哪怕未来也使人送了东西,这也算是一种体面。此时见四公主与夷安联袂而来,先是叫夷安今日的美貌震了震,这才笑道,“可算来了,前头里想要见新媳妇儿的,可都来了。”   边说边亲热地挽住了对她这样热情感到诧异的四公主的手臂笑道,“四妹妹也是,这些时候我在宫里见得少,也变得更漂亮了。”如果忽略那高昂的笑声,这奉承还是很叫人接受的。   四公主眼角微跳,脑仁儿都叫冒氏笑得发疼,见夷安不动声色,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   冒氏本就是示好,也不在意四公主的模样,眼珠子叽里咕噜地转,就听见夷安温声道,“我们可迟了没有?”   “开宴还早着呢。”冒氏甩着帕子笑道,“况,还有应了帖子,却还没有过来的。”   “谁?”   “烈王府四姑娘。”冒氏偷眼去看夷安的脸色,见她并没有什么异样,就在心中暗惊她的城府。   烈王府据说都要打上房了,隐隐有传言宋夷安只是萧翎大嘴巴抽掉了萧清哒牙,况那日萧翎说起萧清也是冰冷森然全然没有半分情意,怎么到了外头,这位就能这样平静呢?   不是说特别跋扈的么?   “咱们见见人去。”夷安懒得与冒氏细说,拉着四公主笑道。   冒氏不敢多说,急忙带着两个祖宗往后头去,就见极大的院子里,阳光正好,隔着一池湖水就有几个女子一同交谈,或是聚在一处弈棋,或是指着远远的湖水的另一头那头的绿柳嬉笑玩乐,又有的坐在一旁安静地说笑,惬意极了,见了夷安与四公主前来,这些都是素日常见的人,自然知道这二位都是惹不起的,便都起身迎过来,一同落座,夷安这才拱手赔罪笑道,“是我们来的晚了。”   “别与我们见怪才好呢。”四公主也笑道。   “我就说,实在太客气了些。”冒氏今日是主家,越发得意洋洋,又见下头韦欢姐妹也来了,韦素还好,不过是平静,韦欢却是脸上苍白虚浮,竟有强撑的姿态,无端带了些可怜的风情,心中就冷笑了一声。   “不知今日有什么有趣的事?”四公主拍着手笑问道。   “寻常的歌舞罢了,不过是想着多年未见,如今一同聚聚。”冒氏可不敢再与四公主对着干了,不然不知要得罪谁,此时见众人都说无趣,脸上就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转头与韦欢笑道,“倒是我前儿听我家殿下说,四皇嫂曾与他书信,言道自己兴复了古时的霓裳羽衣舞,舞姿婆娑曼妙,叫人见了如同身入仙境,都是自家人,皇嫂想必,愿意叫咱们见识见识,对不对?”说完,就掩唇笑起来。   韦欢今日本就无力,强撑而来,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口剧痛,气血翻涌,竟说不出话来。   韦素不知韦欢竟然还与五皇子有书信,对上了冒氏怨毒的眼睛,竟不知说些什么。   所她堂姐真的与五皇子有首尾,也怨不得五皇子妃这样咄咄逼人。   夷安低头,转着手腕上的玉镯并不说话。   此事与她无关,只看戏就是,何必给自己惹麻烦呢?   一时席间女眷皆在心中忖度,竟悄然无声。   叫韦欢当众做舞自然是在折辱她,可是冒氏暴露出的,却另有一事。   四皇子妃竟然与五皇子这样要好,私下往来不说,连自己做的一曲歌舞,都要说给五皇子听?!   这将四皇子立于何处?!   这样不安于室,实在叫人厌恶!   “皇子妃大才。”下头就有一个向来见不得这些狐媚手段的女眷冷笑了一声,有些讥讽地说道。   怨不得都说五皇子如今与正妃不大和睦,原来从前的旧事还未断绝。   京中,谁不知道五皇子因韦欢的那场大闹呢?   韦欢只觉得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刺得疼,气得浑身都哆嗦,竟不知该先反驳哪一句。   “弟妹说笑呢。”忍了忍,韦欢抖着手,微微靠在了韦素的肩膀上,慢慢地说道。   她确实是与五皇子有几份书信,然而光明正大。她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如今辩解也是枉然,她也是才知道,韦家竟然有人拿了五皇子的银钱,将自己的行事隔一阵子便报给五皇子去。五皇子自然知道她前些时候在京中苦练这歌舞,想要做个孝顺的儿媳妇儿,去给薛皇后瞧瞧。   如今这京中,已经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样了。   七皇子竟然过了自己从前记得他夭折的时候还活蹦乱跳,薛皇后如今康健的很,秦王又回京,叫韦欢手足无措,已经不知该怎么办,况她身体亏空,本就无力的很,哪里还支撑得住呢?   “是说笑,还是揭破,可就不一定了。”冒氏阴阳怪气地说道,“我只为四皇兄可怜,他远在陇西吃苦,不知皇嫂如今……”   “你说什么?!”韦欢再也忍不住,起身指着冒氏厉声道,“胡言乱语,就该掌嘴!”   若是四皇子真有那一日,她的名声与五皇子有瓜葛,只怕朝中都不会叫她正位中宫,如今这些牺牲,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掌的就是你的嘴!”冒氏,泼妇来的,此时见韦欢翻脸,心中称愿,起身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抽在了她的脸上!   突然响起的耳光声叫几人都惊呆了,见韦欢一个站不住摔进了韦素的怀里,都起身看着冒氏,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贱人!”冒氏心中哪里会不恨这个立意吊着五皇子的女人,见韦欢脸色苍白,心知这一场大闹之后,自己与五皇子已经再不能回转,心中却快活极了,况有萧翎在后撑腰,竟有恃无恐,指着韦欢骂道,“你在我府中折腾过多少的龌蹉,难道要我说给你听?!你落水了,我家殿下心疼的竟来骂我!我才是五皇子妃,你狐媚给谁看?!”   见韦欢看向自己的目光仇恨入骨,她便得意地说道,“今日叫你知道,别以为我是那样好性的!好不好,揭出来,咱们一起没脸!”   坏了五皇子的名声,他想做皇帝,做梦去吧!   她宁愿那皇位给阿猫阿狗,也不叫五皇子称愿!   这就是一个女人的报复。   “五姐,咱们走吧。”见韦欢咬着嘴唇伏在自己的怀里不说话,韦素就知道哪怕冒氏的话中确实有水分,然而却还是有真的,又气又伤心,便含泪与韦欢说道。   “今日,你与我的侮辱,我都记在心中!”韦欢闭了闭眼,见在座的这几家女眷的目光都带着疏远与鄙夷,知道冒氏今日立意就是毁她名声,顿了顿,起身与冒氏说道,“咱们走着瞧!”只是她的心中却生出了忐忑。   这次冒氏宴请的,竟然皆是在京中风光的宗室与勋贵女眷,这些人知道自己的流言,日后传出去,自己又能如何?   “我若是皇子妃,就不要说这些狂言。”夷安见韦欢模样不好,便淡淡地说道,“闭门家中坐,祸事莫非还能从天上来?”她看着突然转头看住了自己的韦欢,嘴角挑起了一个轻微的笑容,又有些漠然与冷淡,轻声道,“咱们女子,只在家中安享尊荣就是,何必参合外头男人家的事儿呢?哪怕不生儿育女,只在夫君回家之时有个人问候,亲手端一碗热热的汤水,这些,才叫人心里头暖和不是?”   “郡王妃这话,实在是女子典范。”就有一位觉得夷安贤良淑德,顿时对微微一笑的夷安另眼相看。   谁说的清河王妃是个跋扈狠毒的女子,这真是传言不能当真呀!   “再没有这样贤良的媳妇,清河王有福!”另有一人便指着夷安笑道。   “都是我应该做的,王爷平日在外,就已经很辛苦。”拿袖子遮住了半边脸,从来都等着自家王爷问候端水捏肩膀的清河王妃,脸色微红有些羞涩地说道。   四公主卡巴卡巴地咬着手上的果子,覰着装模作样的夷安,心里佩服极了。   洗白自己,原来也只需要短短一瞬来的!   韦欢叫夷安气得比之前冒氏更甚,见夷安竟然还作态,拿自己垫背,不由冷笑了一声,竟口不择言地说道,“王妃有心!只是叫我说,也别忘记罗家那知心人呢!”   ☆、第203章   “知心人?本王妃的?”夷安沉默了一瞬,就在四公主要起身与韦欢对嘴之时突然笑了,压住了身边的好朋友,漫不经心地笑问道,“怎么着,皇子妃如今名声坏了,见我日子过得好心里不爽快,也想要坏坏我的名声,做个垫背?”   席间因韦欢发声陡然停滞的气氛,陡然放松了下来。   既然是胡说八道,那就叫大家都放心了。   清河郡王可不是远在天边儿的四皇子,那是真的手里有刀,能杀人的。   未大婚之前,这位王爷为眼前这个笑容浅淡的女子闹出了多少的事儿?宗室中不是没有抱怨,谁不知道这是清河王的心肝儿,欺负她试试?!   况如今这位王妃手中竟然也有兵权,知道了秘辛太多,很容易一家去死的!   “垫背?!”韦欢冷笑一声,看着淡定的夷安,只恨自己瞎了眼竟还想着收服她,破罐子破摔,冷冷地说道,“究竟是真还是假,谁都不是瞎子!”   若宋夷安再说自己无辜,她定要说说罗家那小子的二三事不可!   她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您说的对,至少,我没有混到退亲的地步。”夷安却十分坦然,完全未想过遮掩,微微颔首,这才与众人笑了笑,目光坦荡地摊了摊手笑道,“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父亲母亲唯一的女儿,这亲事哪里不会叫家中放在心上呢?自然有些风声传出来,只是还未相看,就得陛下下旨将我赐婚,从前的事儿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大家子里头爱惜子女谨慎些的,谁不是如此挑挑拣拣呢?都是疼爱子女的人,谁不理解?这皇子妃这样咄咄逼人,叫我竟百口莫辩!”   在座女眷都心有戚戚,微微点头。   哪怕是宗室女,然而之前也要多看几户人家,省得坑了自己闺女,这若也算是罪过,那天底下的女子都得去抹脖子!   “王妃好一个避重就轻!”韦欢见夷安四两拨千斤,顿时气得眼前发黑,咬着牙齿冷笑道。   她算是看明白了,宋夷安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助她,不过是逗着她玩儿,等秦王回京,这就是要翻脸了!   秦王又能如何?上辈子斗不过四皇子,这辈子,又有什么能耐?!   秦王行事随心所欲,说动手就动手,说喝骂就喝骂,哪里是帝王的体统。   “四皇嫂当我是死人?!”四公主已经不耐,见韦欢还要败坏夷安的名声,顿时恼怒起来,顾不得夷安的压制,将手上的果子往地上一摔,起身冷笑道,“就你高贵纯良是吧?咱们都是肮脏人!夷安处处忍让,何曾有一句高声?!你好有脸面!”当然,虽然夷安低眉顺眼的,只是那可比冒氏方才的耳刮子还伤人呢,四公主却选择性遗忘了。   谁不会偏心呢?   韦欢看着在座的女眷那样冰冷疏离的眼睛,浑身一片冰凉。   若是宗室女眷联合一起疏远她,哪怕她日后只怕再难立足宗室之中。   此时她心中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哪怕是想要毁宋夷安的清名,也不该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倒仿佛她是个小人了。   “日后,若是京中有我一句流言,我只好来问皇子妃,毕竟,皇子妃仿佛对我如何,很有些兴趣。”夷安是个很会给人算账的人,见韦欢双手颤抖地看着自己,便温和地说道,“左右这话也是从您的嘴里第一个出来,你明白的,对不对?”说完了这个,就不再理睬韦欢,径直与四公主笑道,“大好的日光,何必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呢?且放在一旁,自在安乐就是。”   “不是你劝,今日,我非要进宫与母后告状不可!”四公主瞪了韦欢一眼,有些不快地说道。   冒氏得意地看着摇摇欲坠的韦欢,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四公主的意思,就是若韦欢入宫告自己给了她一耳光的状,就也要将今日她折辱夷安给掀出来,到时,薛皇后责骂的,还不定是谁。   “五姐,咱们走吧。”韦素不愿韦欢自取其辱,又在众人目光之中感到羞愧,便扶着韦欢低声劝道。   韦欢的目光慢慢地在夷安众人的身上来去,仿佛要将这几个人的模样都记在心底,许久之后,扶着韦素就往回走。   挺直了腰杆走到了半路,她的脚下就是一软,死死扣住了韦素的手臂,咬着牙喃喃地说道,“我绝不放过她!”   这个她,不知是冒氏,还是夷安。   “五姐,清河王妃别的都无所谓,只一句,我是认的。”韦素见韦欢容颜衰败,心酸地抹了一把眼泪,与侧脸看过来的韦欢含泪说道,“四皇子年纪也不小了,不管是为了谁,你安心调养身子骨儿,给他生个儿子吧!”见韦欢看着自己浑身都哆嗦,她便哽咽地说道,“宫里头传出话儿来,韦妃娘娘要给四皇子择一个身份高贵的侧妃,若如此,日后如何还有五姐的立锥之地?!”   “侧妃?”韦欢还不知道这个,竟尖声问道,“她要做什么?!”   “你那样折娘娘的脸面,如今她也不会再顾及你。”韦素虽然对四皇子这么些年没有妾室敬佩,然而却也知道此时正是诸皇子相争最紧要的时候,以四皇子的心性,只怕不会忤逆生母坏了自己的名望,便苦苦与呼哧呼哧喘气的韦欢劝道,“四皇子就要入京,五姐别管别的了,只安心生个孩子,哪怕是个女孩儿呢,日后也有指望,不然身子坏了,日后该怎么办呢?”   “你说疏远我,竟还知道关心我。”韦欢目中露出淡淡的欣喜,轻声说道。   那日争执之后,韦素就再不肯与自己说话,今日若不是韦素之父硬命她来,她是断然不肯与自己一起的。   韦素摇了摇头,到底狠不下自己的心。   哪怕这个姐姐伤她太多,可是她记得的,却还是幼时她护着自己的模样。   哪怕心中再多的怨恨,然而见她落魄,还是会叫她不忍心,心里生不出痛快解恨来。   “阿素……”见韦素茫然地看着自己,那模样带着几分伤感与迷茫,却带着另一种与自己不同的美丽,温柔得叫韦欢心生嫉妒,却又生出了一种疯狂与妄念来,看着这个妹妹,她突然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见韦素一抖,她便低声说道,“五姐此生,没有求过你什么,今日,就求你一事。”见韦素疑惑地点头,她闭了闭眼,忍着自己的心疼,喃喃地说道,“五姐这是,最后一次求你。”   “什么?”韦素心中突然生出了恐惧来,仿佛姐姐会说出再难转圜的话。   “你给我家殿下做侧妃去,好不好?”韦欢掐着韦素的手臂,一双眼亮得叫人恐惧。   “什么?!”韦素突然尖声道。   “只要你嫁入皇子府,韦妃娘娘疼爱你,就不会再送一个侧妃来与你争宠。”韦欢双手发抖地笑道,“况,你只要有个儿子,与我的没有两样!到时……”   才说到这里,竟叫韦素一把推到地上,转头看去,就见韦素目光冰冷。   “我担心你,竟是妄作好人!”韦素怨恨地说道,“你算计我,我都知道!前儿秦王部将之事,我也知道,只是因你可怜,我不与你计较,没有想到,你死不悔改!”   说到后头,她已经泪流满面,冲着韦欢尖声道,“皇位就那么好?!叫你连人都不能做了?!我也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你就这么一遍一遍地糟蹋我?!”她哭得歇斯底里,竟也不在乎这里是五皇子府了,见韦欢伏在地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抹了一把眼泪,冷冷地说道,“你真没有良心!既然如此,日后,我也不必为你着想!”   “你要做什么?”韦欢嘶哑地问道。   “我喜欢管仲,可从前为了你,只想与别家联姻,也算是全了咱们的姐妹情分。如今……”韦素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原来当真如是!我回去,只去问父亲,是想要一个嫁给管仲的女儿,还是要一个去做姑子的女儿!至于你……”她看着韦欢在自己面前爬不起来,也不伸手去扶她,远远地站着,讥讽地说道,“这么想给你家殿下寻韦氏女做妾,就回家里问问去,瞧瞧是不是叫人骂你不得好死!”   韦欢这得心有多狠,才能这么坑同族姐妹?!   做了妾,一辈子低人一等,连儿女都要在嫡出面前折腰。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韦素说完,只扬长而去,这一次,竟是没有回头去看韦欢一眼。   韦欢静静地伏在地上,许久之后,突然生出了一个不知在讥讽谁的笑容。   上辈子做四皇子妃,做皇后做得风生水起的韦素,这辈子,竟然宁愿绞了头发,也不肯嫁给四皇子。   她本以为是成全她,可是为什么,她却以为自己是在害她呢?   一声哽咽,从韦欢的口中散开,最后寂静无声。   韦欢倒在五皇子府中,不大一会儿,就叫冒氏知道,此时见夷安正与众女眷说笑,冒氏眉尖儿一挑,也不多说,只命人拖了韦欢回韦家,这才凑近了众人,就听见夷安绘声绘色正在说满府的鹦哥儿,便急忙笑道,“莫非这京中,竟是开始玩鹦哥儿了?”   见夷安好奇地看过来,她想了想,便笑道,“前儿我去给太子妃请安,也见太子妃处挂着一鹦哥儿,翠绿翠绿的,见了人,还会说吉祥话儿,只是有些贼头贼脑,叫人好笑。”   正说笑的夷安眼珠子一下子就直了,沉默了很久,很不经意地笑问道,“什么样儿的鹦哥儿?”   “脖子上还有一块红痕,脆声脆气地,见了陌生人,还喊救命!”冒氏见夷安的脸都黑透了,心生疑惑,不知哪里又冲撞了这祖宗,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外甥女儿可算知道便宜舅舅把鹦哥儿送给谁了,捂着小心肝儿默默诅咒见色忘义的秦王殿下。   “太子妃的肚子,有时候了。”就有一个脸上带着些笑意,有些神秘地说道,“若是个皇孙,太子这位置,只怕就要稳当了。”   “说这个还早儿呢。”夷安就跟一个真心不管前朝的闲事的似的,笑嘻嘻地说道,“况太子,如今也稳当不是?”   ☆、第204章   这话说得多亏心呀,傻子也知道不是真心话。   前朝清河郡王与秦王狼狈为奸的,和太子掐得厉害呢。   只是面对夷安温和的笑容,大家都你好我好大家好,纷纷伪装太平道,“王妃说的对!”   至于回过头会不会骂夷安装模作样,那是关上门自己的事儿,清河王妃管不了。   “这些天秦王忙的不行,他这年纪也不小,不知宫里是个什么章程。”顿了顿,就有一位年轻的女眷,在一旁好奇地笑问道。   说起秦王,大家都精神了。   秦王最近多红火呀,连宫里都谣言薛皇后要废了太子改立秦王,这日后前程光芒的很,妥妥的唐僧肉!   哪怕是秦王嘴巴又坏又贱,还传说不喜欢女人,大家都愿意把闺女嫁过去不是?   若秦王真有那一日,就算在后宫做个摆设,那也是皇后来着!   也是因为这个,知道夷安与四公主今日赴宴,大家才来的这样爽快。   谁不知道秦王对四公主与清河王妃另眼相看呢?   “许久没有入宫,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叫我瞧着,二舅舅仿佛还是不喜欢女人。”清河王妃小心眼儿,顿时就污蔑了一下二舅舅,见四公主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越发憋着心里的坏水儿与失望的大家说道,“况二舅舅忙着呢,听说在和几家有些本事的爷们儿喝酒?”她口中啧啧地说道,“若对二舅舅有心,不如叫自家的兄弟与他喝几回酒,没准儿感情处出来,咱们也就知道二舅舅的心了。”   她可是什么都没说,秦王忙着讨好美人儿,想必对莺莺燕燕不感兴趣,她在这儿给他拦下了这么多的烂桃花,二舅舅一定特别感谢她。   难得做了一次好人的清河王妃心里美滋滋地想。   这句话出口,女眷们都沉默了。   听这么个意思,小少年们去见秦王,这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的节奏哇!   “秦王殿下既然忙着,咱们哪里会叨扰呢?”就有人赔笑道。   “那就好。”夷安也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暗藏杀机。   这王妃这样会装傻,女眷们都呵呵了,只觉得白来一趟。   这么一场宴,除了两位皇子妃争风吃醋,什么都没有从这位清河王妃的嘴里问出来,简直叫人郁闷。   冒氏眼看无趣,急忙开宴,然而目光落在了席面上,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烈王府的萧清,竟然到了现在还没有来,眼下开席,是等着还是开吃呢?   “用吧。”夷安没有等人的习惯,见冒氏欲言又止,便不在意地问道,“怎么了?”   “这位四姑娘素来霸道,从前也是晚晚地过来,若谁敢不等待她,就没有好日子过。烈王府,王妃知道的。”冒氏有些郁闷地说道。   “蠢货,还当是以前呢。”夷安对这种摆谱的行为深恶痛绝,也拒绝给萧清做踏脚石,见冒氏得了自己的话就点头开宴,却也不多说,与也对萧清十分不满的众人一同用过。   待席面散去,众人已经在喝茶消食,才见萧清迟迟而来,抬眼看去,却见萧清脸色有些失血后的苍白,高高的盘丝领直蔓延到了下颚,此时正有些得意地过来,然而见众人皆用过宴的模样,知道这是没有等她,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这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如今府中焦头烂额,烈王不知怎么了,突然严查府中旧事,不知多少陈年旧事被扒拉出来,其中还有许多叫人触目惊心的恶事,对于这些,若不是牵扯自己的生母,萧清并不在意。   可是这恶事之中,她生母干过的好事儿占了一大半儿,就叫人郁闷了。   如今她生母的礼佛是真的礼佛了,烈王言有生之年,再也不想相见,这对萧安兄弟与萧清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样。   因生母伤了烈王的心,从前十分积极地给萧安请封世子的烈王,竟然消停了起来,安心养病。   兄妹几个急的抓心挠肝,对上了如今烈王那双充满了怀疑的老眼,却都不敢问。   就怕问多了叫烈王觉得这是想着亲爹赶紧死呢。   “这是……”虽烈王如今并且说些什么,然而萧清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父子父女之情有些变化,府里不消停,眼下脖子上的伤口又疼又痒,难免心中暴躁,就见夷安眉眼惬意地挑眉看来,目中讥讽,想到就是这个人坑害了自己母子,顿时生出了无边的怨恨。   “原来是你!”萧清怨恨地说道。   “宴都完了,今日,多谢皇子妃盛情。”夷安懒得与萧清多言,此时起身,稳稳地与冒氏说道。   “咱们也走,见了讨厌的人,龙肝凤髓都要吐出来。”四公主百无禁忌,便起身冷着脸说道。   她的品级高出萧清八条街去,只是从前萧清哪里将她放在眼里,见了四公主竟然抖起来,顿时又气又恨。   “你这衣裳蛮好看,有心了。”夷安覰了萧清一眼,哼笑了一声说道。   几家宗亲看着萧清高高的衣领遮住了脖子,都有些惊疑不定。   “阿清这是在哪里受了伤不成?”就有人好奇地问道。   萧清的眼里有些不自在,仿佛又想到了当日,她的那个好三哥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用力一抹时的凶狠,心中胆颤,咬着牙不说话。   “伤口可好些了?”冒氏早就得了萧翎的吩咐,此时十分关切地上前,一副担忧的模样笑道,“可不好留疤,不然一个大闺女,伤到了这儿,可不好看呀,日后夫君瞧着,这心里也喜欢不起来不是?”唉声叹气地说完,见萧清的脸都歪了,便急忙笑道,“罢了,日后能迎娶咱们四姑娘的,”重重地说了一句四姑娘,句句捅在萧清的肺管子上,这才甩着帕子笑道,“也真是可怜见的。”   “我还轮不到你可怜呢。”萧清冷冷地说道。   她的婚事,烈王已经开始筹谋,如今看重的是京中安北伯府的嫡三子,叫萧清听见恨不能厥过去算了。   安北伯在京中出了名儿的不成器,是个叫人欺负的老好人,一家子屁都打不出来的,况虽是嫡子,却既不是长也不是幼,在中间泯然众人,不是烈王从土嘎达堆儿里翻出这么一家,萧清都不知道京中还有安北伯这么一根葱。   因不愿意,她正在家中与烈王哭闹不依,也十分艰难。   烈王仿佛铁了心,要把她嫁到那样的人家去,还说是为了她好!   若是为了她好,京中公侯府邸有的是,风光显贵的更多,为什么这个脸面不肯给?   如今想起她是庶女了,说是嫡庶不般配,当初为什么将她拿嫡女教养?!   想到这个,萧清就恨得厉害,又见夷安目光讥讽,不由冷笑道,“再如何,也嫁不到卑贱子!”   “只怕日后,你连卑贱子都够呛。”夷安淡淡地笑道,“都是庶出,谁比谁高贵呢?往脸上贴金呢。”   “你!”   “走吧,四姑娘这不知从哪儿惹了这样大的气儿,不好计较的。”夷安是多宽容的人呢?见萧清恨得眼睛里全是血丝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拉着想要继续对嘴的四公主走了。   一路往清河王府去,见四公主不快,她便笑问道,“难道谁招惹了你不成?”   “你如今为何竟修身养性?”四公主便咬着牙说道,“就该给她两个耳光!”   “她如今落魄,你欺负她,难免叫人说你不成体统,。”夷安淡淡地说道,“况,我心里有数,她在王府的日子不好过,这样叫人冷嘲热讽,才成就她心中的怨恨,我等成全她。”见四公主不明白,她便敛目道,“过几日,我难免要咄咄逼人。此时对她有礼些,哪怕她日后哭闹起来,与我的妨碍也小些,毕竟,那就只是……”她说到这里,想到烈王妃想要做的事儿,便揉了揉眼角。   想要与烈王和离,只怕到时真的要打起来了。   “我只信你的话,别的不必多问。”四公主心宽的很,见夷安感激地看着自己,便摇头说道,“宫里头憋得慌,只在你这儿还能清闲。”   “贵妃之事?”乾元帝宠爱贵妃,大家都知道了。   “未免荒唐。”四公主便皱眉道,“那贵妃我瞧着就不是良家的模样,两只眼睛能勾人,前一次表哥往宫中寻我去,她看见了,还与表哥飞眼儿,简直……”   “陛下的口味就是那样儿,习惯就好。”夷安目中一闪,这才笑问道,“宸婕妤如今可好?”   “她如今也争宠,不是从前端着摆谱了,只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明明父皇已经厌了她了,如今竟还又宠上了,这十日里倒有六日在宸婕妤处,余下四日归了贵妃,因这个,宫里闹得欢,我瞧着父皇是不大好了。”四公主心有戚戚地说道。   乾元帝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夜夜笙歌天天当新郎呀,况宸婕妤与贵妃都是妖精变得似的,这么几日再见这位父皇,四公主简直要认不出来。   叫人更诧异的,却是乾元帝这样空耗,瞧着却仿佛精神旺盛。   夷安微微点头,到底心中有数,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还未到王府,萧翎就已经等不及一样地迎出来,四公主肉麻死了,也不进府,自己抖着小身子走了。   “有没有人与你作对?”萧翎扶着夷安下车,这才轻声问道。   “有你在,都当我是老大呢。”夷安见萧翎点头,便与他一同往王府中去,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如今我风光的很,这都是你的功劳。”又说席间趣事,待说到自己帮了秦王的大忙了,这才看着满府的鹦哥儿咬着牙齿坏笑道,“竟然晃点本王妃,叫他知道厉害!”顿了顿,见萧翎侧头看着自己,便笑道,“二舅舅隐藏的挺深呀,竟然春心动了我都不知道,简直太叫人为难了。”   秦王什么时候对纪媛动了心思,她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萧翎微微摇头,看着媳妇儿的坏笑,眼睛里透出淡淡的笑意。   叫外甥女儿坑害了一把的秦王殿下,此时却端坐在一张红木雕花大椅上,目光落在下头一个满脸是汗的中年的身上,嘴角露出了讥讽之色。   “你女儿,有了我的骨肉?!”   ☆、第205章   面对秦王,这中年怯怯地伏在地上,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子。   “再给本王说一遍,我的?”秦王慢吞吞地擦剑,轻声问道。   他难得没有动怒,却叫人心生恐惧。   “什么都想赖在本王的头上,既然说是我的,你说说,我何日何时何地宠幸了她,与她有什么誓言有什么凭证?这样大刺刺地上门,就错了主意。”   秦王此时嘴巴一点儿都不毒辣了,特别地条理明白,见那中年语塞,支支吾吾地,便冷冷地说道,说道,“亏了本王叫人在宫里安排了人,从宫门口堵住了你们两个,不然,这简直就是要本王百口莫辩!”宫门口有秦王的人,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却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今日之“喜”。   只要一状告到宫里去,闹得沸沸扬扬,他就要百口莫辩,毕竟哪个姑娘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呢?   若是他不承认,也要叫人说一句没有担当,始乱终弃。   若是捏着鼻子认了,呵呵……   他媳妇儿就飞了不说,名声就得臭大街。   与军中与女子嬉戏,将士们出生入死秦王殿下纸醉金迷?!严重些,这都够御史参他一本,顺便怀疑一下秦王的军功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了。   若真如此,赏他亲王双俸的薛皇后岂不是识人不明?   好歹毒的计策!   “这主意不错,你主子是谁?”秦王拿剑顶在了那中年的额头上,一戳一个血点儿,冷冷地说道,“给本王想好了才说话!告诉你,本王睡没睡过女人,还不需要你来给本王做主!”他的清白,真是太重要了!   “王爷,王爷饶命!”   “是谁?”秦王冷冷地问道。   他这些时候太过风光,叫他的几个兄弟都坐不住,拿屁股想都知道,此事跟那几个一定有关!   想把他从争位的路上拉下来么,简直龌蹉!   “我就说,这京中讨厌的很!”秦王冷声将长剑往那中年的脖子里一捅,见那中年脖子上的血流得哗哗的,开始翻白眼儿了,便淡淡地说道,“是死是活,本王没时间与你在这里废话!”   能以女子之事污蔑他,实在叫他恶心!   堂堂正正打败他,真的就那么难?!   “是太子!”眼瞅着秦王目光现出了杀机,那中年嘶声叫道。   “太子?”秦王一怔,收了剑沉吟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中年,却微微摇头,脸上冷漠地说道,“你说得太快,都不挣扎一下,我竟不敢相信,”见那中年看着自己惊呆了,仿佛不明白回答利索竟然还不对,他想了想,便客气地说道,“既然你说是太子,咱们用点儿大刑,只要十八般的大刑下去,你还说是太子,那就是了。”   虚虚实实的,秦王最不耐烦这个了,还是简单粗暴适合他。   想到眼前亏了这两个没有冲进宫里去,他看了看那个怯生生害怕得打哆嗦的女子,不由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简直是条毒蛇!”   所以说,女人最麻烦!   他从前不喜欢女人,还是很有些道理的!   听见那个中年尖叫被拖走,秦王没有在意,目光落在了那个惊恐地缩在了角落的女人的身上,指了指,与身边人说道,“既然是同党,分开审,有一句对不上的,就继续上大刑!”见那人有些迟疑的模样,便皱眉问道,“怎么了?”   “那是个女人。”秦王的属下有些纠结地看着那个女人说道。   能冒充秦王的女人,那必须得长得不赖,不然谁会相信秦王能看上无盐女呢?那样妩媚纤弱的女子,却叫秦王叫上大刑,多残忍呢?   辣手摧花不过如此。   “管本王屁事!”秦王最喜欢辣手摧花,冷冷地哼道。   男人女人,那都是一样的。谁陷害他,就得好好地招呼!   见属下纠结地拖了那个尖叫的女人去了,秦王端坐在一旁,目光呆滞地摸着腰间的玉带,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狗贼!不得好死!”说完了,又觉得很应该请个外援来给自己帮衬一番,这一想,就想到了自己不是东西的外甥女儿,觉得这才叫英雄有用武之地呢,便与外头传话道,“请清河王妃……”沉默了片刻,却还是收声,并没有立时请夷安上门,只等着先从两个陷害他的家伙的嘴里知道究竟是谁在害他。   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夷安才从萧翎的怀里醒过来,就见有人上门,第一次心中一紧。   外甥女儿只担心昨日在五皇子府夸了舅舅的话,要来与她算账呢。   “舅舅有何吩咐?”夷安有萧翎在身边,顿觉有了靠山,这才十分有底气地问道。   “王爷有些疑难,想请王妃前往府中给他排解。”那人对清河王妃游移心虚的小眼神儿视而不见,急忙笑道。   夷安顿时脸就拉下来了。   她这几个“舅舅”,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儿是不是?这么使唤外甥女儿,有点儿人性没有?!   白使唤人,真把自己当舅舅玩儿?   “王爷说了,青铜杯给您预备了,”见夷安耷拉着眼皮子哼哼,手中飞快地动了动,这人急忙继续说道,“还有一块羊脂白玉,哎哟喂王妃您不知道,那么大!”他比划了一下,见清河王妃抬起眼睛看过来,仿佛很感兴趣,急忙越发卖力地说道,“还没有雕琢过,随您的心意,做镯子做印章,那都是最好的!”   又许下了许多的承诺累得够呛,这才见这容貌绝美的清河王妃抚了抚头上的八宝流苏朱钗,轻笑道,“舅舅就是这样疼爱我,其实这多见外呢?”   在那人赔笑的模样里,夷安便叹气道,“如此倒越发地生疏了,只是不要吧,这都是舅舅的心意呢。……东西带来了么?”最后一句,才是图穷匕见。   这人嘴边一抽,深深地明白,能和自家王爷成为小伙伴儿的,那脑子都不是一般人,想着秦王深深戒备的模样,便小声说道,“您去了,王爷就给。”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用他家王爷的话儿说,是恐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来的。   对于秦王这种充满了不信任的模样,夷安一点儿都不生气,对于愿意给自己财宝的,清河王妃总是格外有耐心,想想也算是送货上门,便微微点头,与萧翎一同往大厅去了,一进大厅,顿时嫉妒起来。   这么一个偌大的大厅,富贵堂皇,看起来比她清河王府还要华美,这不是太叫人生气了么?!   夷安心中难得生出了仇富的心情,因此见了“二舅舅”,就皮笑肉不笑。   “舅舅?”她唤了一声,见秦王手上拿着一叠沾着血的纸冷着脸看着,便有些好奇。   “昨日,有人闹上后宫,说有了我的骨肉。”听见夷安倒吸了一口凉气,秦王顿了顿,哼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叫我拦住了,堵住嘴拖回了府里,你看看我知道了什么?”   萧翎见那纸肮脏,便接在手中,与夷安翻看,待夷安皱着眉看完,也露出了不喜的模样。   “是太子?”夷安便有些不快地说道,“这心肠忒歹毒了些!”见秦王微微点头,她迟疑了片刻,这才有些正义地说道,“只是舅舅也别说我与你不客气,您该呢!”   见秦王冷哼了一声,一双眼睛如同利箭而来,她笑嘻嘻地说道,“满朝文武的面儿,您给了太子一拳头,喂,太子不记恨您,那就真是圣人修来的。”见秦王沉默不语,拒绝回应这个问题,夷安便继续笑道,“况还有罗家,这些天谁不知道您跟罗家卯上了,狗急跳墙,人之常情。”   秦王在朝中的姿态很明白,当日罗家女兴风作浪竟敢与三公主争高下,这冒犯了天家威严,虽正主死了,却要株连,非要送罗家几个外室子去死。这其中难免有误伤,况罗家也算是太子一脉,逼到绝地自然是要反抗不是?   “如今如何?”秦王不耐问道。   “这两个人,您没法儿证明是太子的人不是?空口白牙带着这两个去告太子,改日,我也带两个去告他行不行?还不乱套呀?”夷安见秦王点头,这才笑眯眯地说道,“只是这事儿多恶心呀?不教训他,您该睡不着了,既然如此,”她抹了抹嘴角,温柔地与秦王说道,“还有些时候就要上朝,下朝的时候,您再往死里揍他一回,又能如何呢?”   “这个可以,就说我看他不顺眼就是。”秦王冷哼道。   此时秦王殿下浑身上下充满了霸道犀利,如同天神。   夷安都想叹气了,实在为爽直的舅舅担忧。   “当然不行,您名声不是还得要么?”夷安深深地看着皱眉的秦王,见他疑惑,便笑呵呵地说道,“这事儿,我瞧着这其中说还有罗家的缘故,您这回往死里揍他,只说是因爱生……咳,恨铁不成钢就是。”   “恨铁不成钢?”   “我听说,”清河王妃贼兮兮地靠近了秦王,鼓着眼睛嘀嘀咕咕地小声说道。“太子跟罗家那小子有点儿首尾,东宫都传遍了,外头也风言风语,只是无人叫破,您出头,坐实了这个,才叫太子百口莫辩,知道您昨日的心情不是?”见秦王震惊地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因夷安实在缺德,还是因太子竟然与个少年有些瓜葛而震惊,夷安便继续使坏地说道,“您会流眼泪么?”   “男人直流血不流泪!”秦王断然地说道。   这么一个仿佛很难搞的家伙,夷安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若是再流几滴沉痛的眼泪,秦王好弟弟的形象简直能去庙里拿着叫人拜拜了。   “总之,您往死里揍,就说是为了打醒鬼迷心窍的兄长,过后,还得叫太子谢谢您。”这样无耻,秦王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却还是很欣赏的,却见身后的几个心腹都脑门是汗,接夷安来的那个竟然自发地出去将那满满的宝贝端出来孝敬了清河王妃,显然很担心不兑现财宝叫这位王妃记恨一下,便微微点头,指着这几个心腹与夷安肯定地说道,“这几个,大风大浪都没有变过脸色的,可见你得多……”   夷安用力地咳了一声,表示自己拒绝听下去。   “丧心病狂。”好舅舅没有感受到外甥女儿纠结的心情,慢吞吞地说道。   清河王妃的心里,在秦王心腹不小心扑哧一声中,“搞死秦王”开始疯狂刷屏!   ☆、第206章   什么是白眼狼呢?   用完就扔的秦王就是了!   把气得直哼哼的外甥女儿丢在秦王/府里,秦王施施然,很有些眼睛放光地带着一步三回头的萧翎上朝去,顺便摩拳擦掌提前活动了一下筋骨。   他想揍太子很久了!   不管哪个方面。   于是这一日,下朝之后,萧翎冷眼旁观,见着了一回秦王暴打太子的震撼场面。秦王一边打人,顺便将夷安的坏主意往外一说,隐藏在众人之中的罗大人在同僚鄙夷的目光里,顿时惊呆了。   他确实是送了儿子去东宫,也确实没安好心,可是不是为了嚷嚷得天底下都知道的呀!   太子是储君,就算有错,那也是别人的错,如今这个错,就落在了确实不怎么无辜的罗大人的头上。   以子媚上,奸臣!   据说有脾气暴躁一点儿的御史,都等不及明天,现在就恨不能追到后宫去报与薛皇后知晓,展现一下自己的猎猎风骨,弹劾一下媚上的小人!   揍得太子大牙都吐出来了,秦王爽了,满意地拍了拍手,见众人都很敬佩先是犯言直谏帝王,如今又铁面无私对待兄长的自己,心中十分满意。   打了人还能叫人说一声好,的确很爽。   至于那两个太子派来祸害他的人,上天有好生之德,秦王殿下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送到西北去,好好儿地过过风沙的日子洗洗脑袋吧。   “虽然夷安心狠手辣,不过,若是日后你对她有半点儿不好,不必她动手,你是知道我的。”秦王与默不作声特别沉默的萧翎一同策马在街上走,见萧翎一张干净白皙的侧脸沉静美好,街上很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偷偷看他,心里冷哼了一声,见萧翎看过来,便冷着脸说道,“外头那些小妖精,都不是好货色!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福气!”   他唯恐萧翎见了夷安这么凶残的一面,日后萎了。   听说他五弟面对自家正妃,就不能人道的。   “多虑了。”萧翎觉得秦王狗拿耗子,便淡淡地说道。   他与秦王虽同在军伍,然而其实一点儿都不熟,一个是嘴巴坏的贱人,一个是出身卑微为人诟病的庶子,谁都不碍着谁,不是娶了夷安,为了她的娘家,其实萧翎对皇位真的没有什么参合的心。   凭他的手段,哪怕薛皇后如今不给他那一军,烈王府那几个兄长也不是他的对手,总能叫他将烈王的兵权抢到手里。到时谁做这皇帝都得对他恭恭敬敬的。若是不恭敬,他“帮”朝廷换个皇帝都很简单。   秦王对萧翎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见他与自己十分冷淡,也懒得多说,沉默了起来。   才沉默没有多久,就见远远地,一脸意气风发的唐天带着一队人走来,见了萧翎与秦王,顿时眼睛一亮。   “是你。”秦王对经常带着七皇子玩耍的唐天很有些印象,见唐天对自己赔笑,便微微颔首,见唐天精气神儿格外与众不同,便问道,“瞧你这模样,莫非是有喜事?”   “王爷说着了。”唐天有喜事高兴呀,只是见萧翎沉默地看着自己,顿时一抖,收起了得意忘形,这才与秦王笑道,“王爷知道的,末将,又补回九门,在平阳侯爷的麾下了!”   终于逃离了狗屎王爷的迫害,唐将军觉得天都是蓝的!   “他入九门,”秦王回头与萧翎皱眉道,“你的军中如今怎么办?”   “还有管仲在。”萧翎在马上握了握自己的鞭子,实在看唐天那张小人得志的脸不顺眼,只是大老爷那日见唐天放火烧山的“英姿”之后突然又满意了起来,与萧翎“商量”了一下,要回了唐天。   “管仲是三皇弟母族的那个?”秦王对姓氏并不在意,都说了,京中都是转折亲,论起来没准儿管仲还得管他叫声表哥,若是防这个,大家都别活了。只是想了想,便颔首道,“我听说管仲的军功不高,然而本领还是有的,可惜了的。”这其中的可惜,萧翎与唐天都明白的很。   武将虽然升的快,然而大多是上战场上拼杀出的军功,如唐天,先在边关军功卓著,回京就封爵做将军,开始清闲了起来。然而管仲入了军伍就在京中这样的承平之处,哪里有军功给他呢?虽然叫萧翎信任,手中也管着许多的兵将,到底根基不稳,若是日后没有机会出头,正好的年纪过去,日后年老体衰,也只能止步在如今的职位,再也没有寸进,一身武艺算是白瞎了。   “只要京中不宁,只怕皇后娘娘不会放这几家出京。”萧翎轻声说道。   “听说他投靠了你?”   “夷安帮了他几个忙,与其说投靠我,不如说是投靠了夷安。”萧翎老实地说道。   秦王果然感兴趣了起来,细细地问了,待知道夷安都做了什么“好事”,便微微点头。   “像我。”他认真地说道。   萧翎恶心坏了,看都不看秦王一眼,径直往一侧的点心铺子去提了几样夷安喜欢的点心,去接自己的媳妇儿回家。   此时被秦王想起的管仲,却是在一个空旷的院子里,回头看着静静流泪的韦素,轻声道,“韦氏畏惧项王,我不怕!”见韦素抬头看着自己,他转头,看着不远处的茂盛的枝叶,慢慢地说道,“只要你愿意嫁给我,项王,不能做我的主!”   当日项王与韦氏说婚事就此作罢,并未征得他的同意,最叫他失望的,却是韦氏一族竟然叫项王的一句话就吓退,再也不敢与管家提成亲之事。   “我娶的是你,不是为了项王,只是……”管仲动了动嘴角,有些苦涩地说道,“我曾与王妃立下毒誓,效忠清河王,不能给韦氏荣耀。”这其中的王妃,就是烈王妃了。   “人无信不立,你既然效忠,就不该反叛。”韦素抹了一把眼泪笑了笑,却又有些难过地说道,“我没有想到,原来父亲,是真的疼我。”她一心想着为家族牺牲,哪怕再也不能幸福,来报答父亲,可是原来在父亲的心里,还有自己的平安喜乐,知道她的心意已决,就不再阻挠,放了她出来,与管仲谈成亲之事。   想到这个,韦素冰凉的心到底暖和了起来。   “你不参合其中的事儿,也好,许日后,还是你能救韦氏无辜的人性命。”管仲坐在韦素的身边,看着她越发消瘦的脸,生出了几分怜惜,也知道自从韦欢上京,她的日子就艰难,低声说道,“我投靠清河王,就是皇后娘娘的人,就算项王事败,日后看在我忠心,总能活命。”他顿了顿,苦笑道,“父亲却死定了,况他的死活,我管不着!”这话有些忤逆,管仲的声音也带着怨恨。   不是他的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他妹妹会在烈王府生不如死?他的母亲,会因为这个病在床上生无可恋?!   “母亲弟弟妹妹,我得给他们寻一条活路。”管仲将额头抵在韦素的手上,听见她哽咽地应了,这才慢慢地说道,“皇子们的事儿,偏要牵连我们!四皇子妃……”说到韦欢,管仲的目中闪过一丝冰冷。   不是韦欢,他清清白白的心上人,怎么会落得如今声名狼藉的下场?!   竟然更不要脸,想要把韦素给四皇子做侧妃!   “她伤害了你,我饶不了她!”管仲喃喃地说道。   “我不想再见她,也不愿意与她再有瓜葛。”韦素与管仲靠在一起,仿佛这两年的分别都不曾存在,还是两小无猜的欢喜,轻声道,“她的心太大,心太狠,我不会知道什么时候,再叫她出卖了我什么。”她怕了,远着些,也就完了。   “咱们成亲以后,关起门过日子,别管项王四皇子了。”韦素苦笑道,“皇位之争做什么连累母家?五姐姐身在局中看不明白,可是皇后娘娘明摆着耍着他们几个玩儿,我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只是心里害怕。”   她紧紧地抓着管仲的衣襟,轻声说道,“我不肯入四皇子府,五姐姐竟然真的在韦氏族女里挑了一个,还带进宫去给韦妃娘娘看……”明明韦欢从前,是韦妃赐了宫女都要打死的人,那时,虽然觉得太过残暴,然而韦素是佩服韦欢的。   守着自己的夫君不叫别人碰,做什么都不该叫人诟病。   可是那个死死守着四皇子的韦欢不见了,如今亲自挑选侧妃,又与外头那些后院女子有什么分别?   “她做了这样的事,有的她哭的时候!”管仲只恨韦欢不死,全然不肯同情,见韦素叹气,想了想,便与她低声道,“我听说清河王妃在秦王/府,咱们去拜见一二。”   “她没有阻挠你我,我记得她这份情意。”明晃晃进了秦王/府,管仲这是在断两个人最后的退路,从此以后,项王与四皇子,都会对他二人心生忌惮与不满,然而韦素这一刻,却觉得有眼前这人在,到哪里都不怕。   管仲脸上生出了笑意,见韦素的目中仿佛什么都不畏惧,微微点头。   待这二人到了秦王/府,见了正斯文地吃点心的夷安,与一旁黑着脸的秦王,不由露出了诧异的模样。   秦王瞧着,这气势不对呀。   “哟,这是携手而来,可见好事已经近了。”清河王妃刚刚涮了一下二舅舅,胜利地扳回一城,如今心满意足,见了管仲与韦素有些羞涩的模样,便笑嘻嘻地招呼了一声。   “因之前承王妃照顾,因此今日上门。”韦素红了脸,见夷安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到底心有所感,低声道,“王妃容忍了我与五姐姐数次,这些恩德,我记在心中,日后倾力相报。”   “这话说的见外了,管将军是王爷的爱将,这自然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如此呢?”夷安便温声道。   “这次过来,只是与王妃说,我与管仲就要成亲。”韦素抿了抿嘴角,有些紧张地揉着衣角,轻声说道,“还要与王妃说一件事。”   “什么?”   “父亲叫我与王妃说,”韦素敛目,想到父亲决绝的脸,眼眶酸涩,低声说道,“我忤逆,日后好坏他不会再管,将我,与王妃托付。”   她变得苍老的父亲对自己微微地笑,告诉她,这是作为一个父亲,能够为她做的最后的一件事了。   日后韦氏粉身碎骨,都再也与她无关。   ☆、第207章   韦欢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挡路的小厮,闯进了书房的时候,自己的伯父正在书案前平静地练字。   浓重的笔墨宣泄在纸上,不过是四个字。   终成眷属。   见了这四个字,韦欢只觉得刺眼极了,本就还未痊愈的身子中仿佛脱力了一样,眼前一阵发黑。   终成眷属?谁的姻缘?!   她拼了命地为家族争光,殚精竭虑,甚至连孩子都失去,如今就换来了这个?!韦素怨恨她,如今连伯父都坏她的算计?!   韦素不愿嫁给四皇子,行!她并未为难,因她的心中还有秦王。   秦王身边那么多的武将进京,据说因青海大捷薛皇后是要大赐爵位的,选一个好的与韦素,既交好秦王又有武将之助,不必项王母家的管仲强出许多?韦素这样任性,伯父竟也跟着折腾!   带着些怨恨地往仿佛没有见到自己一样的伯父看去,韦欢满目的冰冷,咬着牙低声问道,“阿素不顾家族,伯父也要跟着她一起败坏韦氏?!”她提高了声音尖声道,“伯父的心里,还有没有韦氏的荣耀?!”   “你不必说这些。”韦大人冷静地提完了字,细细地吹了,命想要拉韦欢出去的丫头们挥了挥手,屋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十分平和地说道,“阿素虽未逐出韦氏,然而我也说过,既然是自己的选择,日后如何,这日子过得是好是坏,都与韦氏无关,就算管家子负了她,也不必往我的面前哭,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目中平静没有波澜,看着韦欢的目光却带着几分通透,叫她不知为何心中一颤。   “伯父说得公允,不过是为阿素着想!”韦欢平静了片刻,冷冷地说道。   韦大人沉默地看着眼前侄女儿的有些刻薄的嘴脸,却十分坦然地坐在椅子上诚实地说道,“阿素是我的血脉,为她着想有什么不对?!”   “韦氏与项王势同水火,伯父如此,不是在与项王示弱?!”韦欢厉声道。   “你是为了韦氏的荣耀,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罗大人从朝廷里摸爬滚打修炼出来的,不是内宅妇人那些小心思能够哄骗,见韦欢晶莹的美目之中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还有些心虚,便淡淡地说道,“从前你拉着阿素在京中兴风作浪,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想瞧瞧你到底有几分良心。”   卖他女儿的时候,真是叫他开眼。   他的嘴角轻轻地勾起,挑眉说道,“四皇子是韦氏血脉不嫁,可是阿素难道不是?!我看着你将阿素许配给一家又一家,只想知道,你对她的心。”也想要看一看,韦欢的心胸。若心怀天地,他宁愿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会助韦欢一臂之力。   他早在一开始就在观察这个从陇西回来,族中最有出息的侄女儿,却终于失望了。   京中贵女命妇中,能与韦欢相提并论的,就是清河王妃。这也是一个擅长阴谋算计的人,然而行事手段,却叫人并不厌恶。   “管家那小子,我也不喜欢,只是比起叫你拿着阿素做棋子,还是嫁给他强些,”罗大人在韦欢有些瑟缩的目光中平静地说道,“至少,他还有几分真心。”   “伯父!”韦欢这才明白,原来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作为竟然都在旁人的眼中,竟心生恐惧。   连罗大人都能看出的破绽,在旁人眼中,又泄露过几分?!   “韦氏一族,愿意陪四皇子赌上这一局,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四皇子。”罗大人冷冷地说道,“你的心不如从前清透,是什么迷住了你的眼,我不去问,也与我无关,只是阿素之事,我不想再旁生枝节。”见韦欢抿了抿嘴角,仿佛无言以对,又仿佛是失魂落魄,罗大人的目中生出了淡淡的怜悯,轻声说道,“还有,你看重的那个丫头……你真的想好了?”   以韦氏女做侧室,韦欢的心他看的真切。   “伯父?”韦欢叫伯父叫破私心,如今竟有些失魂落魄。   “你的路走偏了。”罗大人到底疼爱过韦欢,哪怕对她心生厌烦,却还是摇头慢慢地说道,“你与你姑姑生出了嫌隙,却不想如何与她化解,只想着旁门左道。”   这才是他担忧的地方。   韦欢的心过分偏激,与四皇子的生母都不肯低头,叫他只恐哪怕日后成事,韦氏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你姑姑在宫中寂寞,你回京,却过门不入。”提起这个,谁不齿冷呢?罗大人倒是明白为何韦妃看韦欢不顺眼,还想着给四皇子赐侧妃来添堵,见韦欢娇艳中却泛着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怔忡,便指点地说道,“你姑姑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只要你老老实实认个错,说几句好话,一家人,难道长辈会与你计较?”听见韦欢有些急促的呼吸,却还带着几分不甘,韦大人挑了挑眉,究竟没有再说什么。   韦妃不过是做长辈的脸上过不去,韦欢只要先低头,谁会一门心思给亲侄女添堵?那赐侧妃之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然而韦欢硬顶着,宁可在族中选了一个族女来预备给四皇子做侧室,也不肯与自己的亲姑姑说句服软的话。   叫韦大人说,韦欢的苦头还在后头。   “伯父的教导,我记下了。”韦欢想不明白为什么兴师问罪却变成了对自己的教训,此时木着脸说道。   她的模样依旧如同花朵儿一样美貌可人,可是立在书房之中那没有精神的模样,却无端地透出了几分凄凉可怜来。   “四皇子之事,你不必担心,既然上了船,韦氏就下不来。”韦大人对侄女儿的心也就是那样儿了,就跟没有看见韦欢的可怜一样,淡淡地说道,“只是韦氏在朝中有限,如今秦王声望日隆,有铁面无私之名,我不过是寻常官宦,是无法为四皇子张目的。”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来,看着韦欢慢慢地说道,“既然有雄心大志,这上头的事,你自己想。”   一家子文臣,能有什么出息呢?秦王一把刀,就能杀了韦氏全家了。   这也是为何自秦王回京,薛皇后腰杆子越发强硬的缘故。   不打倒了秦王,薛皇后永远都立在不败之地。   况德妃也并不是没有根基的人,别以为吃几年斋,就真是佛爷了!   “兵权。”韦欢眉间又生出了深深的褶皱,低声说道。   只要手中有兵权支撑,四皇子就有了支持,可是这兵权从何而来,也叫韦欢为难。   韦大人看着韦欢喃喃地转身,竟忘记与自己告退,连背影之中都带了紧张与算计,挑了挑眉,却不恼,看着面前的大字笑了笑。   与其嫁给糟心的人,整日里眉头深锁殚精竭虑,却不过是得到了一点点风光与权位,他宁愿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哪怕是粗茶淡饭,却安享平静与欢喜。   至于韦氏一族的命运,他也并未如对韦欢所言,将前程都赌在四皇子的身上。   什么叫支持有限呢?   坏了事儿,也并未有多大干系,至少不会被抄九族,就是有限的意思了。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韦大人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珠串,那是自己的女儿韦素亲手穿成,到底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韦素如今站在夷安的面前,看着夷安静静地看着自己,抿了抿嘴角,竟生出了几分忐忑。   “没有想到,韦大人竟有爱女之心。”这样的心意,夷安也动容了,想了想看似对韦素冷酷的韦大人,不知为何就想到了大老爷,虽方式不同,然而疼爱子女的心却殊途同归,心中有感,便低声叹道,“天底下,哪里有不爱儿女的人呢?”   当然,如同烈王乾元帝那样的王八羔子,也不算是人了,自然是叫夷安排除在外,心中想到了这个,夷安便与韦素问道,“何时成亲?你们俩,拖的时候也不短了。”   “自然是越快越好。”韦素红着脸小声说道,“恐夜长梦多呢。”   夷安同情地点头。   有那么一个堂姐,还真有点儿夜长梦多的意思在里头了。   “管家也不是省事儿的,你嫁过去,只怕也要为难。”想到管家与项王,夷安不由多嘴说了一句。   “项王如何,他是不管的。”韦素想了想,见夷安微微点头,显然对管仲这样疏离项王带了些满意,便继续说道,“况,管大人前儿死了一个极疼爱庶女在项王府里,如今与项王竟大不如前,虽对我也不大喜欢,然而到底不至为难。”说到了这个,她便不由笑道,“这个,还得感谢王妃。”   不是夷安骤然出手弄死了乔莹,叫项王与管氏离心,她日后的日子更艰难也说不定。   “这个可不是我的缘故。”夷安装模作样地说道。   韦素仿佛是知道为何夷安不肯承认,点头笑了,眉目之中却较之从前,生出了几分欢喜松快来。   “管仲的母亲也很感激王妃与她报了仇,你不知道,当年乔莹作祟,管家阖家不宁,他母亲日夜伤感,身子都坏了,如今竟也精神了许多,只是眼前更担心的,却是管仲的妹妹。”   “是我那位二嫂?”夷安挑了挑眉,命青珂端上了点心与茶水,见韦素点头,这才慢慢地说道,“我与你说句实话,旁人如何帮助,也没有日日帮衬的道理。”见韦素认同地点头,她便顿了顿,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萧城这王八蛋,娶了贤妻却不肯善待,这凭借的,不过是烈王府的权势与烈王的宠爱。”在外头,她是不肯管烈王唤一声父王的,此时便冷淡地说道,“我听说,他如今已经很不招待见?”   这个倒是真的,前儿烈王好容易好点儿了,想着去后头瞧一瞧“照看自己照看得自己都累病”的儿子,却见着本该病怏怏的儿子正勾着两个美人儿在寻欢作乐,顿时大怒!   虽然到底因儿子不多了,没有处置,却还是冷淡了许多。   韦素眼睛一亮!   “王妃的意思是……”韦素急急地问道。   “管仲这算是娘家人呢,出嫁的妹妹吃了委屈,教训一二,人之常情。”夷安微笑说道。   如今管仲得萧翎赏识,很有前程的模样,收拾一个王府庶子,难道还不行?   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夷安只怕就要看轻管仲了。   妹妹吃了委屈,就该往死里揍那个混账,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第208章   韦素眼睛都亮了。   从前她对夷安神交已久时,不过是听说宋家女彪悍,之后亲眼所见,虽不过是聊聊数面,然而面对夷安,她总有一种“女子就该如此”的感觉。漫不经心神采飞扬,哪怕是那样恶劣的名声在她的眼里仿佛也不算什么。   “那,那就下手了?”韦素本还带着几分凄苦的心里生出小小的跃跃欲试,很有一种迫不及待。   她与管仲青梅竹马,自然与管氏女也从小一同长大,自从听说她遇人不淑,夫家又得罪不起,心里就十分忧愁,如今听见竟然可以打上门,顿时睁着眼睛,看着夷安的目光就有一种很亮晶晶的感觉。   青珂看着韦素仿佛与夷安越坐越近,不由脸上露出了一个同情的,充满了认命的表情。   这要是叫他家王爷见着,又要醋了。   夷安还不知道自己短短时间收到了一个崇拜者,见韦素也兴奋,不过是觉得她有心出出恶气罢了,此时就得意洋洋地说道,“做兄长的,可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妹妹都庇护不住,就该……”她顿了顿,哼道,“找块豆腐装死算了!”   这个可真不是清河王妃开玩笑,叫她说,哪怕是从前有很多的迫不得已,可是管仲憋屈着看着妹妹受委屈,这也有点儿不应该。   做人兄长,就得有死都要庇护妹妹的勇气不是?   说这个的时候,夷安就露出了点儿这么个意思,叫韦素敏锐地感觉到,一同露出了一点儿同意的表情。   她果然觉得,自己心上人有点儿软。   管仲刚刚与萧翎说完军中之事,跟着王爷一同进门,见着了韦素斜眼看着自己的那种鄙视的小眼神儿,顿时就被捅了一刀,脸色发青。   清河郡王的脸色也发青。   目光炯炯地看着夷安与韦素之间都要对膝而坐的距离,再看看韦素看着夷安那格外温润的眼神,萧翎的心中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本欲留饭昭示一下他对属下的照顾,此时却只冷着脸坐在了夷安的下手,沉着脸不说话了。   怎么哪儿都这么多碍眼的人?!   这样阴沉,叫韦素有些畏惧,只担心清河郡王不如王妃可亲,是不是因自己的出身对管仲有什么意见。   “说完话了没有?”见韦素有些担忧地往夷安方向看去,目光全是求助与可怜,充满了叫人保护的感觉,萧翎觉得心肝儿都疼,冷冷地问道。   “说完了。”外人面前,夷安素来很给萧翎面子,见萧翎端起她手边喝了半碗的茶水在嘴角抿了抿,之后一双清冷的眼睛往韦素的方向带着几分示威地看,不由忍不住笑了,掩了掩嘴角,这才与萧翎笑问道,“我刚与阿素说起,既然要成亲,这也该张罗起来,若是有什么要我与王爷出力,不必见外,只来王府说就是。”后头这话,却是与管仲说起,显然是在说客气话。   见外……这本来就都是外人来着。   “多谢王妃。”管仲木着脸看了看对萧翎的举动有些恍然,此时红了脸离夷安远些了的韦素,客气地点头。   他如今,还有个妹妹捏在这王妃手心儿里呢!   不过见到韦素的小模样,管将军也很纠结,与清河郡王真是心有灵犀,自然看明白了萧翎不爱留客,起身告辞。   一出门,听见韦素口中都是清河王妃如何如何,管仲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回头见她果然频频往王府处瞭望,就对妄图勾搭自家媳妇儿的王妃生出了几分怨恨。   他本以为要打一辈子光棍儿,没有想到竟然娶上了青梅竹马,这样很好,可是媳妇儿的心里突然有了另一个仿佛很崇拜的人,这个简直太过分了!   以后,清河王府要少来!   气哼哼的管将军,送了格外有些活泼的韦素回家,再回到自己家中,心里就想着如何与萧城泄恨了。   在心情抑郁的时候,还是揍人最叫人心里痛快。   不提烈王府二爷即将大难临头,不过隔了两日,大难临头的却是另一个命运十分坎坷的人士。   唐天唐将军呆呆地立在平阳侯府的正堂,叫个嘻嘻哈哈的胖皇子一把抱住了大腿,脸色木然。   满地都是的七皇子,叫唐将军真的生无可恋。   “殿下怎么在这里?”想当初为何哭着喊着回到大老爷麾下呢?不是平阳侯大人虎躯一震叫唐天拜倒在地,也不是为了京中安慰甘愿看城门,盖因唐将军知道清河王妃是七皇子最喜欢的人,虽然成亲,却还是频频往清河郡王府跑,这大大地惹怒了浑身上下酸气冲天的清河郡王。   为了日后别叫王爷卖了,和破孩子天天在一处当保姆,因此唐将军宁愿去看城门也不想再和清河王府有什么关系,想的很美好,可是为什么他都跑到平阳侯府,还是没有逃出七皇子的魔爪呢?早知道,当日就该在山上把这破孩子玩坑埋掉!   心中悲愤的唐天仰望苍穹无限哀怨。   “安姐儿,都成亲啦,我是舅舅,不好破坏他们的夫妻感情。”七皇子扑过来抱住了唐将军的粗大腿,在后者抽搐的眼神里奶声奶气地说道,“反正,大表姐家里有唐将军,也很好呀!”   他这样懂事,还知道不要去烦萧翎与夷安,大太太顿时就觉得表弟十分可爱,欣慰不已。   “带着殿下去吧。”大老爷对七皇子也挺烦,实在是破孩子总是霸占自己的媳妇儿,此时见七皇子对唐天的印象不错,也有心叫唐天多与七皇子亲近日后有个前程,就在这属下越发绝望的目光里吩咐道,“旁的都不必你,只殿下好了就是。”   唐天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低头看了看正顺着自己大腿往身上爬的七皇子,终于认命了。   “去哪儿呢?”他抱起了沉甸甸的胖皇子,颇有种破罐子破摔地问道。   “去见二皇兄呀。”七皇子抱着唐天的脖子,咬了咬自己的大拇指眉开眼笑地说道。   唐天警惕地看了看这个皇子。   他觉得丫有阴谋!   “往秦王/府去?”唐将军觉得有什么很不妙,却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便试探地问道。   “去大街上。”七皇子咬着自己的大拇指含糊地说道,目光懵懂可爱,叫唐天觉得自己心中生出了的危机感大概都是错觉。   熊孩子虽然熊,可是也不可能那么多的坏水儿不是?   “大街上?”唐天想了想,便微微点头,这一次带着七皇子与大老爷道别,坦然地往街上去了。   既然是在大街上,就不大会干不好与人知道的事儿,如此,他也就放心了,不然撞破了什么秘密,这个可怎么办呢?   这也是他不爱再往清河王府去的缘故,那两口子天天十分亲热,腻腻歪歪贴在一起,叫唐天说,这都是不该叫他看见的不是?   光棍儿也是人!不带这么欺负的!   心中伤心的唐将军带着七皇子走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看着这个四处乱看对什么都好奇的皇子头疼的厉害,拿着自己的私房钱填补了胖皇子永远都跟填不满似的那个嘴巴和肚皮,手里提着两兜儿点心,掐着驴肉烧饼,帮着破孩子往嘴里塞驴打滚儿,还在脖子上插着一只糖葫芦,恨不能拣着没人的地方把这么个破孩子往死里打,却到底勉强忍住了,只四处寻找秦王,预备将七皇子转手。   他可是听说,秦王对七皇子很疼爱,经常往宫中去,也是因这个,七皇子对兄长十分亲近。   提起亲近,看着七皇子吧嗒吧嗒在自己怀里啃点心,唐将军心里有点儿小酸。   他还以为,自己才是七皇子最亲近的人呢。   真是只见新人哭不见旧人笑啊!   对于秦王日后的悲剧,唐将军心中充满了期待。   “还想吃什么没有?”唐天觉得七皇子是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口中就哼哼地问道。   见他很不开心,七皇子把手上的点心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歪着头想了想,点头说道,“肘子!肥嘟嘟的肘子!冰糖肘子!”越说,一点点的口水就稀里哗啦地流了唐天一身。   唐天已经无力抗议,看着自己衣襟上的倒霉口水,铁青着脸就往京中最有名的一家酒楼而去,同时心中为自己的荷包默默地哭泣。   这是要破财的节奏,除非找着冤大头!   冤大头说到就到,刚到了酒楼,唐天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对着前头刚刚从车上下来的一对儿青年男女充满了感情地唤道,“王妃!王爷!”为何王妃在王爷之前,就能看出唐将军心中谁才是那个做主的地位了。   夷安今日好容易心血来潮,要与萧翎只两个人一同下馆子,与萧翎说只二人相对的时候只见他面上冰川破开一样笑得美好,才美好了不过一路,冷不丁就听见了这个,顿时下意识地去看萧翎的脸色。   萧翎的脸已经沉下来了,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说好的二人世界呢?!   “唐将军。”夷安转头,对唐天微笑颔首。   “安姐儿。”七皇子也嫩嫩地叫了一声,充满了高兴。   “王爷。”为了自己的荷包,唐将军对早就不能领导自己给自己穿小鞋了的王爷冰冷的目光视而不见,欢欢喜喜地上前预备骗吃骗喝,托了托七皇子肉嘟嘟的小屁股,这才笑道,“殿下出门前,就说今日有喜事,想不到竟是见着了王妃与王爷。”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夷安的身上,十分恳切地说道,“许久不见,殿下对王妃想念的紧,吃都吃不香了,您也得想想殿下的心不是?”   夷安看着七皇子肥肥的小脸蛋儿,笑而不语。   唐天理直气壮,完全不心虚。   “进来再说。”夷安不爱在外头与人说话,众人进了一间雅间,纷纷坐下,这才抱着扑进自己怀里的七皇子与唐天笑道,“你不来,我也要去寻你。”   “何事?”夷安的笑容如沐春风,似乎带着喜色,唐天急忙问道。   “我听说,太子看好你,想与你做个大媒,这个,你知道么?”夷安用微笑的表情,说出了这样惊恐的话语,顿时就叫正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摸着荷包窃喜的唐将军惊呆了。   “做媒?”一声尖叫,突然响起。   “太子看好你哦。”清河王妃的笑容,越发不怀好意了。   ☆、第209章   “王妃?!”唐天简直要震撼得没边儿了,期盼地看着夷安,希望这就是个玩笑。   这还真不是个玩笑。   唐天是个叫萧翎的光芒也遮掩不住的人,从前在外就有军功,因此封爵,之后在京中,说句老实话,比性情冷淡的萧翎吃得开。   这京中,几个年轻些的武将没有与唐天喝过酒呢?   这友情呀,都是一次次喝酒,一次次一同骂骂上司,一次次嫖……这个真没有,还是一点一滴叫唐将军在京中积累出了自己的人脉来。   唐天虽倒霉些父母双亡,然而却也是勋贵子弟,对京中那点儿千沟万壑的事儿门儿清,比寻常武将更知道规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明白了这个,路就顺畅了许多。   况唐天先入九门,再入新军,如今重回平阳侯手下十分得重用,这自然是叫人侧目的。   这其中,叫秦王逼得走投无路,连续被揍了两回的太子,就对唐天起了心思。   “太子有这个想头,只是还未择定人选,东宫不过是透出这个话来叫我知道。”夷安见唐天一脸要去死一死的模样,就觉得有趣,有些不怀好意地说道。   “我怎么可能与太子联姻。”唐天忍不住说了大实话。   叫他说,太子这条船是漏的,他不是自己找死,做什么不去抱皇后的大腿,非要往太子的身边扑腾呢?   “你老大不小的,也该成亲了不是?”夷安有些坏心地笑道。   太子动心,就想与唐天做个姻亲,只是在姻亲的人选上,有些为难。   若是真正的姻亲,就该是宋国公府,只是太子哪里肯叫宋国公得了这个大便宜,这想着从身边侧妃的娘家中寻一个好的,拢住唐天的心。   为了这个,几个侧妃都不敢吭声了。   唐天叫太子说,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叫这几个侧妃说,命有点儿硬,恐自家女孩儿顶不住。   这叫太子很生气,觉得侧妃与自己不一条心,为了自己的雄图霸业,哪怕死一个女孩儿又能如何呢?示好唐天才是最重要的!   “高僧与末将批命,说末将不宜早娶。”唐天深沉地说道。   这句话简直是灵丹妙药,谁家不乐意成亲的时候,都喜欢拿来用一用,特别地好使。   夷安欣赏了一下唐天不甘不愿的模样,满意了,这才点头,摸着七皇子肥嘟嘟的小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太子能看重你,也是很有眼光。”见唐天得意起来,她冷哼了一声,却只与萧翎问道,“如今,他还与谁家要提联姻之事来着?”   “当初如今的几家新贵,都叫他问过。”萧翎轻声说道。   “原来不只我一个。”唐天竖着耳朵听了,就十分失望地说道。   原来是广撒网,不是对他情有独钟,这身价一下子就大跌。   “太子的动作越发地大了,我瞧着,是要生变。”夷安淡淡地说道。   虽然私藏私兵这事儿没有烧到太子的头上,然而太子也已成惊弓之鸟,况叫夷安回头细细地想来,只怕太子这些年的经营,暗地中还有些别的布置,可是她说与薛皇后之事,薛皇后却叫她不必管。   薛皇后仿佛在等着太子对自己发难的模样,叫夷安心中十分迷惑。   她素喜先下手为强,不明白薛皇后的动作。   “许……”唐天迟疑了片刻,侧头见夷安往自己看过来,便轻声道,“待余下皇子入京,太子想要……一网打尽?”这个却是他的猜测了,薛皇后不是想要废太子么?太子就下手杀了弟弟们,叫薛皇后没有备选之人,也只好留下这个太子了。这是唐天自己的想头,实在是若是自己,他就会一劳永逸这么干。   “你说对了。”夷安心中一动,想到太子如今的模样,便微微点头,却还是轻声说道,“怨得不,他在朝中,容忍了秦王与项王。”哪怕是被秦王揍得满地找牙,却出人意料地没有出手报复。   “原来这是记仇呢。”哼笑了一声,夷安命人进来上菜,这才与唐天叮嘱道,“你如今管着内城,可上心点儿。”怨不得太子打唐天的主意,原来还正有自己的小算计。   “你若担心太子逼迫,要不,我给你做个媒?”夷安上上下下打量唐天,见他英俊高大也是个人才,心中就起了爱才之心,突然笑道,“你也是个人才,总一个人,多叫人担心呢?”   “哼!”萧翎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要叫唐将军成亲呀。”七皇子趴在夷安的怀里吃得满嘴流油,听了这个晃着小胳膊,在唐天感激的目光里认真地说道,“成亲了,谁跟小七一起玩儿呢?”   “等唐将军有了血脉,子子孙孙都和舅舅玩儿,以后都不用愁了。”夷安露出了奸诈的表情来说道。   七皇子板着自己的胖手指,在一个唐将军和千千万万唐将军上选择了一下,这才犹豫点头说道,“那赶紧成亲。”   子子孙孙都要卖给胖皇子的唐天脸色简直不能用铁青来形容,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他为了子孙后代,还是不要成亲了!   七皇子不知道自己已经将唐将军逼成了不婚人士,在夷安的怀里扭了扭自己的小身子,这才趴在夷安的怀里小声说道,“我听说二皇兄今日逛大街,竟没有见到,很想念的。”   “二舅舅日日进宫,有什么想念的呢?”夷安不由好奇地问道。   “二皇兄进宫,就只去见纪家姐姐,都不来见我。”七皇子顿时出卖了不喜欢女人的秦王殿下,此时在夷安诧异的目光里告状道,“我都看见啦!二皇兄趴在墙头偷看纪家姐姐,特别……”他动了动嘴角,在夷安抽搐的目光里说道,“猥琐。”   那种明显是偷窥,还不敢叫人见着的模样,可眼熟,就跟萧翎从前在薛皇后宫中,从门缝儿里偷看夷安一模一样,叫七皇子很熟悉的。   他曾经偷偷问过,这个行为就叫做猥琐了。   “宫里没有风声出来的。”夷安微微皱眉。   不是冒氏说起那只大鹦鹉,她都不知道秦王是个什么心思。   “二皇兄的心,坏坏的。”七皇子捧着小胖脸偷笑。   “纪家姐姐如何?”夷安决定询问一下这么个天大的八卦,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纪家姐姐不喜欢男子在眼前的。”七皇子想了想,就与夷安老实地说道,“不过很厉害呀,不知谁送来了一只好大的鹦鹉,纪家姐姐做了一个能滚的轮子叫鹦鹉踩着,可有趣。”   肥嘟嘟的鹦鹉扑腾这翅膀嘤嘤嘤地叫着,飞快地踩着那个转筒,鼓着小豆眼拼命地扑腾自己的小爪子,却飞不起来,还停不下来,实在叫七皇子觉得有趣极了,天天往纪媛处去看,因此发现了秦王猥琐的举动。   况纪媛虽然沉默寡言,对小孩子却又难得的喜爱,对七皇子向来不错,还单独给七皇子做了些有趣的木雕,七皇子心里很喜欢她。   夷安听了这个,嘴角却有些抽搐,竟有点儿同情那只鹦哥儿了。   鸟生这样悲凉,上辈子不知做了什么恶事。   “因有这些,皇嫂处热闹起来,皇嫂心情也很好呢。”七皇子想了想,这才很不高兴地说道,“四皇嫂又入宫,不知与皇嫂说了什么,她出宫后我瞧着皇嫂的心情很不好,后头还与我说,”他顿了顿,有些纠结地说道,“说什么江南风光好,日后她想往江南长住,这不是很奇怪么?”太子妃怎么能常年不在京中呢?若是如此,将太子处于何地?   “太子妃是这么说?”夷安心中一震,拉着七皇子问道。   若真是如此,只怕是太子妃对太子彻底失望,再不愿见的表示了。   韦欢说了什么?   夷安眯了眯眼,就想到了秦王揍太子的缘故,脸上就很不好看。   与罗家那少年之事,在夷安心里那就是假的,太子再如何,也还未糊涂到根基不稳闹出这些的地步,不过是为了拉太子下马师出有名罢了,因这个,薛皇后的宫中担忧太子妃生出触动,一直隐瞒,没有想到竟然叫韦欢在太子妃面前揭破。   “我饶了她,她竟然还上杆子找死!”韦欢的心,夷安自然是想明白了,这是要月份大了的太子妃一尸两命!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夷安便与萧翎侧头冷笑道,“她这些时候艰难,我以为她该老实些,没有想到竟还有本事兴风作浪!既然如此……”她沉默了片刻,双手紧紧地扣着手掌,叫七皇子急忙地去拉开,低头看了担忧的七皇子一眼,便冷冷地说道,“既然她不想好好儿过日子,就别过!”   “叫她滚回陇西去就是。”萧翎皱眉道。   “回陇西,做梦去吧!”夷安冷笑道,“这京中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得叫她明白明白!”   “安姐儿?”   “四皇子就要到京?”夷安目中森然,挑眉慢慢地说道,“叫人与韦妃传话儿去,只不必说别的,只叫她与人说说四皇子妃对她的不孝,不敬之意,我倒是要瞧瞧,顶了这样名声的皇子妃,还有什么想头!”   哪怕是四皇子登基,对母不孝的皇后,也是污点,韦欢能不能做成这个皇后,还真是不好说,况,“叫四皇子从母亲与妻子之间选,这不是极有趣?”   四皇子贤德厚重?既然如此,她就扒了他道貌岸然的皮!   韦欢想要的,她就偏不叫她得到,就瞧瞧她还有什么念想。   “韦妃不会愿意的。”唐天低声说道。   “她那张脸叫韦欢踩在脚底下,会愿意的,”夷安冷冷地说道,“韦氏女,又不是只有韦欢一个!”   唐天看着眼中带着毒火的清河王妃,缩了缩脖子,到底不敢说话了。   韦欢挑唆太子妃,这一回,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如此,我……”夷安盘算明白,正要继续说话,却见外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心中一动,上前推开了雅间的门,顿时露出了一个奸猾笑容来招呼道,“我听这声音怎地这样耳熟,原来是二舅舅和……”她看着转头对自己微微颔首的纪媛,在秦王眯起的眼睛里热情地唤道,“纪家姐姐,不如一起吃饭呀?”   秦王看着龇牙一笑的外甥女儿,冷哼了一声,偏头不理。   ☆、第210章   秦王的脸色很不好看。   如果可以,他恨不能把个哪儿都有她的夷安吊起来打!   夷安一点儿都没有打搅了人家二人世界的自觉,也对舅舅那充满了仇恨的目光视而不见,笑嘻嘻地就拉着眉目清冷的纪媛坐在了自己的身边,特别地自来熟。   见纪媛竟然真的跟着夷安走了,秦王咬了咬牙齿,大步流星走进来,坐在了纪媛的对面虎视眈眈。   “咣当!”   一把很雪亮很犀利的重剑被重重地抛在了夷安的面前,正在拉起自己袖子与纪媛炫耀被抹了了毒的暗器的清河王妃茫然抬头,看了看杀气腾腾的宝剑,对上了二舅舅那双恨嫁的眼睛,突然懂了。   她的目光落在那重剑上,再看看一旁拔出了一半长剑,仿佛是要与秦王掐起来的萧翎,咳了一声,急忙赔笑道,“误会。”   “什么误会?”纪媛却有些疑惑地问道。   夷安嘴角抽搐地转头看着皱眉的纪媛,再看看冷哼一声的秦王,见这舅舅气得连那张贱贱的嘴巴都不肯开了,就觉得这有点儿严重了。   纪家姑娘这么清明的模样,有点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意思呀?   “六姐姐今日为何出宫来?”夷安急忙好奇地问道,“太子妃在宫中待产,我请你都不出来,为何今日与舅舅……”这到底是成没成,给个痛快话儿呀!   又是大鹦鹉又是逛街的,还趴墙头,实在是很明显不是?   “王爷说叫我说来见见兵器,我本想实验改良之法,因此才一同出宫。”纪媛诚实地说道。   她对秦王不喜欢却也并不厌恶,反倒在秦王这段时候一桩桩维护薛皇后与太子妃的行动上,觉得这是一个挺不错,很磊落的朋友,盖因当日第一次相见,她并未从秦王的眼里见到惊艳,心中就放松了许多。   她容貌极美,因此常叫人心生爱慕,私心却很不喜欢,难得遇见秦王这样认为她“长得寻常”的人,相处起来也十分轻松。   怨不得都说秦王不喜欢女子,竟真的如此。   她这样的容貌,也能算“寻常”么?   如果清河王妃听见纪家姑娘的心声,就会严肃地告诉这位姐姐,号称绝色的清河王妃自己个儿,也叫她便宜二舅舅说一句“马马虎虎”呢,秦王的审美……   只是眼下夷安并不知道,听见纪媛这样说,知道她不屑说谎的,又见秦王一脸晦气,眼珠子就滴溜溜地转起来,笑问道,“改良?”   “兵器实属利器,若改良,不过是妄作杀业。”纪媛平静地看着桌上的重剑那锋利的剑锋说道,“只是若是更锋利些,虽造杀业,然而却叫我方部将更少伤亡。就为了这个,只好对不住那些敌人了。”本朝的兵将的生命,对于纪媛才是最重要的,况一旦战死,家破人亡叫人心中难过,顿了顿,她却微微皱起了细细的眉头,低声说道,“只是这千百年以来,兵器已经改到再无能改,与我,竟有心无力了。”   说罢,微微一叹。   秦王听了她的话,目中微微发亮,咳了一声道,“我信你能做到。”   秦王嘴里竟然真的吐出了象牙,夷安诧异极了,不敢置信地往秦王看去。   “多谢王爷。”纪媛微微颔首,郑重地看着夷安问道,“你素来聪慧,也与我一同细看?”   夷安只知道勾心斗角笑里藏刀的,哪里知道这个,顿时拜手笑道,“术业有专攻,还是姐姐与舅舅一同专研就是。”   开玩笑,这还往里头钻营,不是等着叫秦王收拾她么?   连太子都敢揍,想必外甥女儿什么的,都不是一盘菜。   秦王觉得有些满意地点头,对这个醒目的外甥女更多喜爱了。   “你先来瞧瞧。”纪媛低头正在看兵器,并没有见着两个心怀叵测的家伙之间的眉眼官司,又见七皇子拱到自己面前,仰着小脸儿乖巧可爱,不由摸了摸他的头,露出了一个冰雪融化的笑容。   秦王看得嫉妒死了。   纪媛还没有对他这样笑过呢!   恨不能自己就是七皇子,然而秦王殿下素来有大将风范,将正扭着小屁股与纪媛讨好的七皇子抱在怀里,这才严肃地,冷冷地,正直地说道,“正在做正事,七皇弟不要胡闹!”再占便宜揍你!   七皇子叫兄长严肃的脸镇住了,感觉到了严重的威胁,屏气轻声,果然不敢闹腾了。   夷安的嘴都要抽歪了,看着眼前的秦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能想出改造兵器这样强悍理由来约见心上人的,这世上也只有秦王一个了。   然而纪媛素来都很喜欢这些,并未觉得如何,此时正一脸正容地翻看秦王的重剑,秦王见她认真,没有感觉到房中的诡异,这才低低地吐出一口气,随手倒了茶水捧在纪媛的面前。   仿佛是很平常的,纪媛端起茶喝了,这才微微皱眉。   难度很大。   “不急。”秦王见纪媛仿佛很为难,目光微微一闪,这才轻声正容说道,“改日我去寻你,不必急在一时。”   “这个实在劳烦王爷。”纪媛有些皱眉,想到太子妃与自己说起,秦王在前朝很忙碌,揍完了太子还要去压制项王,便不愿生出叫人觉得拖累的想法,见秦王一脸认真,越发在心中不安,还生出了几分对做事认真的秦王的敬佩,想了想,便摇头说道,“叫王爷为了这些与我耽搁时间,实在是……”   “要不,若王爷信得过,把这些兵器与六姑娘一份,六姑娘自己研究就是。”唐天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呀,怎么王爷王妃聪明人想不到呢,就拔刀相助,顺便露出了一个雪亮的微笑。   那一瞬间,秦王殿下望向唐将军的目光有如野兽!   夷安低低地咳了一声,拼命地想办法想要保住倒霉催的的唐天一条小命。   “这个,不好!”到底被人唤一声王妃呢,夷安决定做个有承担的人,拉小弟一把,在唐天反应过来后猛地捂住自己嘴巴的动作里,淡定地喝了一口凉茶静心,这才与看过来的纪媛笑道,“闭门造车,并不能有所作为,没有舅舅在一旁实验,姐姐就算想出什么主意来,只怕也有所遗漏,回头还要推倒重来。”心里暗骂自己竟然还管做媒,也不知有没有谢媒钱,夷安脸上堆着笑容呵呵地说道,“有舅舅在,事半功倍!”   “夷安难得这样明白。”秦王满意地说道。   “难得”明白的清河王妃气得半死,心里记恨不已,却在面上做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来。   什么仇,王妃殿下都喜欢记在心中,日后清算!   秦王浑然不觉自己破嘴给自己招了大仇人,此时侧头看着纪媛的面庞,心中仿佛有什么在乱拱,竟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不喜欢妖娆,只觉得这样平凡清净的容貌,才是自己喜欢的。   秦王殿下,更在乎的是心灵美。   从造出攻城车之后的想要结交,到那一日初见,她在默默地拿着刨子刨木头,木花儿飞溅之中那张认真沉静的脸,叫秦王竟不舍移开目光。   据说,那叫一见钟情来的。   纪媛只觉得有些灼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抬头对上了秦王炯炯的目光,抿了抿嘴角,越发压力很大。   对她这样信任,将重担托付,她只恐自己难回报万一呢。   七皇子趴在秦王的怀里探头探脑,转头看了看秦王,又看了看纪媛,竟一个眼神儿都没有在自己身上,瘪了瘪小嘴巴,有点儿委屈。   “王爷……”唐天顺嘴就给自己得罪了一把秦王,心里真是特别地幽怨,是知道秦王的拳头的,急忙往萧翎求救。   萧翎此时低头给刚刚端上来的虾扒皮儿,轻手轻脚地将虾仁摆好码在小碟子里,埋头做事理都不理,全当属下不存在,夷安见了却只是笑起来,顿了顿,又与秦王笑问道,“我听说罗家叫舅舅弹劾得被贬官,那位罗大人还丢了官,如今可消气了没有?”   “东宫那个怎么办?”秦王收回了纪媛身上的目光,与夷安冷冷地问道。   罗家子被秦王揭破,这些时候太子屡遭弹劾,更何况罗家。朝中本就对罗家颇为不耻,不屑与谄媚之人为伍,因此秦王收拾罗家人简直不能更轻松,不过数日,就参得罗大人立不住脚,只能回家吃自己,余者的罗家有几个在朝为官的也殃及池鱼,被很喜欢迁怒的秦王参了,个个倒霉,如今不知如何在家中扎秦王的小人儿呢,只有那个罗家子罗鸿,仿佛是太子叫秦王揍出了火气,不顾风言风语就护上了,在东宫日子过的不错。   “太子喜欢,连名声都顾不得,就护着去。”夷安就笑道,“难道还是我们坏了名声不成?”   “见了罗家得意,我心里很不快。”秦王冷哼了一声道,“新城郡主是个聪明人!”   秦王翻脸向来六亲不认,新城郡主跑得快没有叫秦王逮住,若是不和离,眼下也不定是个什么下场。   同安王府可不会叫秦王看在眼里。   “太子如今若连名声都不顾,不是失心疯,就是有自己的算计。”秦王可不是一个只知道拳头大的莽夫,夷安感觉不对的,他自然是心中有数,见夷安担忧,却只是淡淡地说道,“九门,禁卫只要都收拾好了,太子不足为虑,只是,”他顿了顿,摸了摸怀里肥嘟嘟的七皇子,这才与夷安郑重地说道,“我与母后说好,过几日,小七就要上朝,到时,就不能如眼下这般稚嫩!”   什么抱大腿求抱抱的,必须都没有!   这样急迫,仿佛要迅速地将七皇子推到众人面前,夷安敛目,对乾元帝如何就生出了计较。   眼瞅着这么个意思,是乾元帝要大不好啊。   “我也会帮衬。”萧翎将虾推在夷安面前,目光晶莹地看着她眉开眼笑地吃得香甜,便与看着自己若有所思的秦王说道。   “如此,我就放心了。”秦王说着这话,却看着夷安转头对萧翎露出了甜蜜的笑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难道扒虾,也能刷好感值么?   ☆、第211章   秦王颤抖着手扒了虾,心中忐忑地放在了纪媛的面前。   庄严肃穆!   纪家六姑娘看着面容严峻冷硬的秦王殿下,顿时觉得这位确实与王八羔子的太子不是一路人,目中露出了感动。   连对一个为他做事的人都这样体贴,这样的人已经有帝王般宽阔的胸怀了,难怪连太子妃都在她的面前对秦王赞不绝口。   对着秦王感激地点头,纪媛想了想,在夷安转头看着自己的复杂目光里把那被扒得很不熟练,很有些破烂的虾吃掉,之后目光又落在了那重剑上,觉得不能辜负秦王对自己的一番看重。   心中忐忑地等着甜蜜笑容的秦王等到花儿都谢了,只等着了一双双充满了同情的目光,眯了眯眼,挺拔的身影仿佛瞬间就塌下来了。   这剧本儿不对呀。   “末将,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很有道理。”作为一个得罪了秦王生怕不得好死的倒霉鬼,唐将军觉得这好感得刷上来,急忙凑在了秦王的耳边,十分奸臣地小声说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还有,”他用力地想了想,继续在秦王森然的目光里说道,“只要不要脸,媳妇儿就到手!您瞧瞧我家王爷,”他偷偷地指了指冷着脸看着自己的萧翎,与秦王窃窃私语地说道,“想当初,我家王妃不待见他,这努力了这么久,怎么样?不是抱得美人归?”   这其中很有些唐将军的血泪在里头,说起来真是特别辛酸!   “不待见?”秦王皱眉问道。   “我家王妃,那心肠可狠毒,看谁都不顺眼。”这一回,一直看戏的清河王妃的脸上也不善了,看着毁自己名声的王八羔子胡说八道道,“都是末将给王爷出的计策,共有一百零八计!才一半儿,王妃就被拿下了!”   “都有什么?”秦王冷着脸问道,心中很紧张。   原来这年头儿,追个媳妇儿也得跟打仗似的了。   三十六计都不够用了,实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唐天眼珠子一转,开始胡编乱造,听得众人眼界大开都不知道那故事里都是谁谁谁,瞠目结舌中,只有七皇子吧嗒着嘴巴仰头看着学问渊博的唐将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必说唐将军给秦王殿下出了什么坏主意,只第二日,京中却爆发了另一个比较出名的女子的传闻。   韦妃往薛皇后面前哭诉,求下懿旨训斥四皇子妃与自己不孝等等罪过,几个头磕下去血溅三尺,冤屈冲天,京中哗然。   这样对四皇子生母都不尊重的晚辈,薛皇后自然是雷霆大怒,命内监往四皇子府训斥皇子妃,教不必入宫谢罪,闭门思过己身。   因这一事,从前韦欢维护医馆那点儿贤良的名声顿时毁得半点不剩,还叫人唾骂。   不孝之人,只怕之前的贤良也是在做戏,韦欢这样心口不一的德行,自然是叫人诟病,一时间京中又有旁的从前的传闻,句句诛心,叫韦欢不过听了其中几句,就晕厥在地人事不知了。   只是京中对这位皇子妃同情的不多。   韦妃是四皇子的生母,韦欢又是她的本家,这样的关系,得多过分,才会叫韦妃忍不住告状呢?   什么叫名声坏,眼下才是了。   此时韦欢木然地倒在床上,看着冷冰冰的屋子里头只有宫人在服侍,韦氏族人竟是一个都没有来,显然是族中也对自己连累了族中女眷名声不满,只觉得自己孤单的厉害。   她当日虽明白伯父要自己与韦妃缓和关系之意,然而却还是没有真正地放在心上。   韦妃在宫中无依无靠,只能靠着四皇子,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儿呢?如今竟真的有这样的胆子告了自己,叫她追悔莫及。   然而私底下,韦欢的心中却还有疑惑。   她疑惑的,却是此事爆发得突然,叫她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其中的阴谋,并且在脑海之中下意识地闪过了夷安的脸。   能使唤得动韦妃的,许就是这个清河王妃!   心中恨得厉害,然而韦欢如今却全无办法。   韦氏对她的支持越少,就代表也不耐烦,若是连累了四皇子,又该怎么办?   心中反复地思忖,韦欢只觉得头疼的厉害,然而却还是强行提起了一口气,给四皇子修书一封,之后,又命人往京中与自己交好的几家送信,做完了这个,便伏在了床上用力地喘息了起来。   “什么事?”见外头有人进来,韦欢揉了揉眼角,靠在床头问道。   “听说五姐病了,父亲叫我过来瞧瞧。”那宫人还未回话,韦欢就听见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侧目看去,却见是一个容貌秀美婀娜的女子缓缓而来,那目中却是疏离与冷淡,往日里看着自己的亲近却都冻结成了冰雪,叫人看着心凉,不知为何,韦欢看着韦素这样冰冷的模样,竟生出了伤感与不知所措,看着她许久,方才强笑道,“妹妹来了,坐,咱们说说话儿。”   从她与韦素争执,搬回了皇子府,这是姐妹俩第一次相见。   “不必。”韦素对韦欢苍白的脸色视而不见,淡淡地说道,“父亲叫我来瞧瞧五姐姐,我听话来了。如今若无事,我便走了。”   “阿素!”韦欢挣扎着拉住了韦素的手,眼角含泪,低声说道,“对不住。”   是她的嫉妒心,叫姐妹离心,如今韦素真的不再亲近她,她才发现,原来她最想念的,却是那曾经都是天真年少时,妹妹追在自己身后一同欢笑的时光。   那样无忧无虑,是她最幸福的时候了。   什么时候起,她把这些都忘记了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五姐不必与我说这个对不住。”韦素的嘴角露出了讥讽,看着韦欢后悔的模样,轻声道,“就如同五姐,如今后悔,可是若是还有如此决断之事,还是会舍了旁人。”韦欢的狠心她见识了,那是与清河王妃不一样的狠心。一个刀口对外血流成河,护住一家风平浪静。一个对外百般算计的同时,反手一刀刺得家人头破血流,没有不叫她伤害的。   “五姐不如清河王妃,何必要这样执迷不悟?”韦素轻声道。   她想到了管仲,那一日听了夷安的话,果然在外头埋伏,管家几个儿子压住了萧城就是一通毒打,回来的时候神采飞扬只说痛快解恨。   后头又如何呢?听说被打成猪头的萧城本要往妻子面前找回场子,却又叫管仲听说,第二日又痛打了一遍,终于叫萧城服软。   如今虽然还是冷淡,却也不敢再作践管仲的妹妹,盖因管仲找上了烈王的面前,只扬言和离。   既然不能善待,那就和离!   比起如今破罐子破摔的管氏,烈王更重脸面,自然不肯府中有和离这样丢脸的事。烈王说要给儿子休妻,管家几兄弟却不肯,只拿萧城的荒唐说事儿,恐闹得满城风雨,烈王如今身心疲惫,到底低头,将萧城呵斥了一回,命他不许再苛待正室。   这样立起来,管仲的妹妹在烈王府好过许多,至少不会再叫人随意轻贱。   若是换了韦欢,又会如何?   只怕还是会叫管仲如同从前一样,为了什么狗屁大计忍耐。眼看着妹妹一点一点地衰败下去。   死在王府里也不过是叹一句红颜薄命。   若人都死了,这些叹息又有什么用?!   “你说我不如她?!”韦欢最恨宋夷安,此时听见韦素口中对她更多推崇,仿佛一夜改变,便尖声叫道,“她何德何能?!”   “至少她不伤害无辜的人!”韦素厉声道,“我不问五姐为何这些年心心念念要图谋那个位置!只是做人,”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说道,“还是有良心点为好!”   “如今能嫁给管仲,你就与我讲良心了!”韦欢恨得眼前发黑,脑海之中就模糊了起来,抓着韦素的手臂用力地说道,“当初,你高高在上,装模作样,还与我说都是姐妹不必叩拜,那般炫耀的时候,为什么不与我说姐妹良心?!”是了,当年韦素做了皇后,多么仪容高贵呀,她母仪天下,穿着尊贵的凤冠礼服,在宗室参拜的时候扶着自己的手臂说姐妹的时候,命妇们都在赞她不忘旧情。   她拿着她作为自己叫人称颂的道具!   还有管仲,一直未成亲,她好心想给管仲做媒的时候,这个妹妹为何就冷淡起来,做出了皇后的模样请她不必管别家事?!   “五姐失心疯了?!”韦素听不明白韦欢的话,此时见她状若疯癫,顿时生出了畏惧,用力地躲开韦欢的手,这才摇头说道,“五姐的话,我不明白,只是你喜欢的荣华富贵,却未必是别人想要的。”听见韦欢发出了嘲讽的笑声,韦素到底迟疑了片刻,抿了抿嘴叫说道,“这一面之后,我不会再与五姐有任何纠葛,只是到底姐妹,我要劝你一句,为了自己,不要再与姑姑对着干。”   “她又能拿我如何?”韦欢伏在床上冷笑道,“就算我的名声再坏,我也是御赐的四皇子妃!”   “你!”   “你们只担心皇后之位旁落,我却唯独不担心这个。”韦欢低声说道,“我是原配!况我乃御赐,若日后殿下他真的身蹬大位,如何敢毁去先皇的赐婚?!这才是不孝!”因这个,她更多的有恃无恐,只冷淡地说道,“机关算尽,她也想不到,我从不担心这个。”况四皇子对她一直很好,这种好,远超她们这些人的想象。   韦素的目中露出了淡淡的哀色,轻声道,“他不必悔婚。”   “什么?!”   “真有那一日,姑姑就是太后,一位太后,亲手废了皇后,再封贤良,又能如何?这些,与四皇子孝与不孝有何关系?”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她是不如韦欢聪慧,可是却从来都不是一个看不清眼前的傻子!   “五姐不知道?姑姑招了本家好几个女孩儿入宫,意在如何,你都明白。”韦素有些伤感地转身,轻声说道,“真有那日,皇后之位,也在韦氏女手中,断然不会旁落。”   那时,惯于操纵旁人命运的韦欢,才真正地成为了棋子!   况叫她说,四皇子与那个位置,是真的已经没有半分希望了,若是韦欢连这个都落空,又该如何?   韦欢霍然抬头,震惊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妹妹,目光之中生出了不敢置信,脸色突然一变,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第212章   四皇子妃韦欢重病之事,统没有在京中溅起一丝水花儿。   后宫薛皇后懒得管,叫韦欢得罪到姥姥家的韦妃恨不能这个不听话的儿媳妇儿就这么死了算了,回头好给四皇子续弦。   人选她都挑好了,一样出身韦氏,虽是旁支不比韦欢高贵,不过到底是继室,低微些好拿捏,又比韦欢听话多了,天天往后宫跑来孝顺她,叫早就失宠,还叫薛皇后压制得叫天天不应的韦妃日子过的有了点儿甜头。   再如何,别管那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心肠,可是至少面上给了韦妃娘娘脸面不是?   脸面是彼此都要给的,韦欢看不明白,大把的姑娘冲上来。   虽对韦素下嫁了管仲多有不满,韦妃还是认了,这一回是在宫中诚心拜佛,只求韦欢早点儿死。   后宫都不爱理睬此事,前朝更不要提。   太子秦王项王三位掐得满地狗血,秦王一张嘴舌战八方,骂得兄弟们节节败退,又自认自己是个会动手的人,两次痛锤下来,太子算是怕了他了,竟叫秦王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后头虽有项王缩头缩脑想使绊子,然而到底没有两个兄长的本事,竟越发地退让了。   春风得意的秦王对于此时,就有了空闲,很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黑着脸的外甥女出的招儿。   与其与太子项王日日纠缠放不开手,就得动手动口叫他们怕,一旦怕了,就不敢再生事,秦王殿下的空闲出来了,这不就能追媳妇儿来了么?   当然,别拿什么兵器说事儿了,一起游个山玩个水啥的,天青青水蓝蓝,多有意境呢?寻个好光景一表白,没准儿好事不就成了么?   出了好主意的夷安一点儿都没有想到二舅舅是这样的王八羔子,卸磨杀驴。   “再说一遍,怎么着?”这是气得浑身发抖,从来没吃过亏,却都败在了二舅舅身上的郡王妃有些怨恨的声音。   这么怨恨,显然是记仇了,秦王长史此时端坐在清河郡王府,都不敢看上头夷安的脸色,只低头赔笑地说道,“王爷说了,您,您……”   他若是对兴致勃勃想跟纪家姑娘一同玩耍的清河王妃说一说自家王爷嘴里“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这样的话,只怕就出不了清河王府了。   没见着一旁冷着脸,面若冰霜的清河郡王正在沉默地看着自己,顺便擦刀么?   夷安再三地深呼吸了一下,忍了忍,这才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舅舅……”她扭头,满是珠翠投落的光影下美丽的脸上都是狰狞,勉强忍住,却见那长史怯怯地看着自己,脸上还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这才问道,“舅舅的意思,本王妃明白了。”   这是不叫她搞破坏呢,郡王妃咬着牙狞笑道,“回头告诉舅舅!以后,再有为难的事儿,可别后悔!”这就是不肯再在秦王殿下漫长情路上帮忙了。   真以为纪媛是山清水秀就能拿下的呀?   做梦去吧!   秦王长史何其无辜呢?苦着脸应了预备撒手不管的夷安,顿了顿,这才脸上郑重地与夷安说道,“王爷,还有一事请王妃帮忙。”   “什么事儿?”夷安好奇地问道。   “项王前儿入宫,在宫中不知与陛下说了什么,只是回头在早朝陛下突然呵斥了如今的吏部尚书,另插手了五城兵马司的变动。”秦王长史也觉得自家王爷不地道,这不能刚得罪了人就叫人给你出力气干活而不是,眼见夷安又开始翻白眼儿,急忙继续说道,“因烈王殿下身体不爽利,军中颇有动荡,陛下还将宫中的几个亲信安插进了烈王殿下军中,这些时候只怕……”   乾元帝并不是完全没有能量的人,不然早就不知下场如何了,这些年在宫中也有一二忠心的护卫,如今是瞅准了烈王军中有好处,因此想要分一杯羹。   这其中项王有什么好处,就不必大家多说了。   “怕什么?”夷安听了脸上却平淡了下来,仿佛方才有些浮夸的恼怒就能不存在一样,有些讥讽地说道,“安插多少,也不过是白给,初来乍到的,难道还能使唤得动下头?”乾元帝的心倒是很不错,想要接过烈王的兵权,只是这些年烈王军中经营得也很不错,谁会信服新来的主将呢?光是收服磨合,都不知要用多久,黄花菜都凉了。   况烈王军中为何动荡?不过是军中有人打自己的小算盘,觉不会容忍乾元帝插手。   只是乾元帝这样迫不及待,倒是叫夷安有些趣味了。   说好的陛下与王爷兄弟情深呢?   烈王可还没有归西呢,这是要抢他命根子呀。   “只是陛下也忒叫人心寒了。”夷安托着香腮,都不爱看那长史的,免得生气,只对着那眼睛一亮的长史笑嘻嘻地说道,“太叫人难过,不如,回头命人去与父王报个信儿,不能叫陛下这样辜负人不是?”说完了这个,见那长史跃跃欲试,竟然还要与自己说点儿什么,这一回没有好处的郡王妃断然不肯帮忙了,只端茶在嘴上抿了一口,叫一脸伤感的长史滚蛋,这才落在凑过来的萧翎的怀里,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角。   没有韦欢上蹿下跳,日子过的不错,不过是前几日韦素与管仲成亲忙碌了些,却不知为何,叫夷安累得慌。   韦素成亲十分简单,全然没有世族嫡女十里红妆的体面,只是叫夷安自己知道,韦素的嫁妆很不少。   不过是都造册之后先送到了管仲的府上,也是为了不叫人见多嫉妒,生出事端来,况管仲执意要与韦素成亲,惹恼了项王,这些时候家中事端不少。   “怎么了?”萧翎见夷安脸色不好看,拿冰凉的手覆盖在她的额头拭了拭,这才轻声问道。   “乏力的紧。”夷安微微皱眉,只觉得腰上的爪子不老实,却懒得动,心里却有些想法。   “不是有儿子了吧?”萧翎见夷安病怏怏的,眼睛一亮,急忙问道。   说起儿子,清河郡王俊美的脸上都生出了无尽的光彩来,差点儿刺下了夷安的眼,见他这么欢喜,夷安却只是微微摇头。   她也想早点儿有孕,叫狼崽子滚蛋来着,只是不知为何,这新婚这样黏人,夷安差点儿死在床上,却并没有孕事,实在叫人抑郁。   见夷安摇头,萧翎有些失望地耷拉下来脑袋,抓着夷安的衣袖有些伤感地说道,“再接再厉。”   多跟王妃亲近,儿子,总是会有的。   一句再接再厉,夷安听得浑身骨头都疼,却叫萧翎从后头紧紧地搂着,沉甸甸的大脑袋枕在自己的肩膀上,再看看空无一人的大屋,想到萧翎心机很深早就请走了自己身边的心腹,竟有叫天天不应的感觉,恨得咬牙,知道自己是中了这家伙的计策,变成了孤家寡人,急忙放缓了声音摸着他的头安抚地说道,“日后,总会有的,别担心,啊!”   回头就休了你!   萧翎柔顺黑亮的长发此时披散着,叫夷安摸了摸,这才点了点头。   “如今这外头,还有什么事端没有?”夷安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秦王之事,别的都不过是寻常。”萧翎见夷安迟疑,知道她心中记挂的并不是前朝,便轻声道,“陈嬷嬷说了,母妃就算与父王发难,也不会在此时生事。”   “回头你与母亲说,”夷安敛目,转着手上的玉镯淡淡地说道,“母亲为了姑祖母,为了薛家忍了这么多年,不必瞻前顾后,快刀斩乱麻就是。”   烈王妃虽说要和离,然而这些时候一直都没有动作,就叫夷安知道这是在担忧生事后京中混乱,叫薛皇后更忙碌,虽这心是好的,夷安却不愿再叫烈王妃为了狗屁“大局”忍耐,低声叹息道,“若不能快意恩仇,这天下,夺了又有什么意思?”   况她很能肯定,就算此时和离,也不会对日后的皇位与薛皇后的算计有什么影响。   没准儿气死个烈王,更好浑水摸鱼。   “回头你与母妃说。”萧翎恨不能与夷安成一个人一样,眉目欢喜地说道,“父王如今焦头烂额,正是好时候。”   夷安讽刺地笑了笑,懒得说话。   烈王为难的,自然是萧清的婚事。   烈王府四姑娘是个心比天高的人,虽是庶出,却拿自己当嫡出玩耍,这心高气傲,就不大看不上老爹给自己寻的亲事。   叫夷安说,烈王真是一片慈心喂了狗。   那一家伯府,夷安隐隐听说过,一家子叫人欺负的老实人,实在是费了烈王不少的心思。   萧清那样的脾气与模样,若是嫁入世家大族,如今烈王在还好,日后烈王驾鹤西游,回头就是一个死字。   只有老实人好拿捏好欺负,虽没有锦绣前程,然而过享福的日子还是没有问题的,谁知道叫萧清一口回绝,听说大庭广众曾遇上那家伯府中的公子,四姑娘好生牙尖嘴利挖苦了一番,只说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将那家公子骂得哭起来,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回头就退了婚不提,更倒霉的,却是后头的变故。   都说了,京中勋贵世族往来联姻,大半都是亲戚,这位伯府老实人没有个强悍的爹娘,却有个强悍的姨妈。   这位姨妈与那家伯夫人是亲姐妹,老实的姐姐一辈子没露头,这位倒是个能干的人,如今都要称一声广平王妃,宗室出了名儿的泼妇,知道外甥叫人骂成狗,顿时与烈王府结了大仇。   更倒霉的是,广平王妃自己是个悍妇不表,广平王是个惧内之人,十分畏惧自家王妃,又与烈王同辈,顿时被王妃支使撸胳膊与烈王掐起来了。   广平王没有什么军功,也不在前朝任职,混吃等死罢了,然而交游广阔,很有几个好朋友,联合了宗室指责烈王教女不严,给宗室丢了脸。   宗室都闹起来了,就不大是个简单的事情了,不仅京中侧目,连宫中的薛皇后都关注了起来,萧清的名声……   “我听说,父王又吐血了?”夷安充满了同情地与萧翎问道。   内忧外患不过如此,烈王殿下重病未愈,没有挂掉真的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所谓坑爹,就是这么个情况了。”   多子多福,烈王殿下也算是心愿达成了。   ☆、第213章   被坑爹的烈王此时气得浑身发抖,看着面前有些心虚,清泪满面的萧清,竟说不出话来。   他投身前朝,自然看得更清楚。   广平王与他发难,不仅是因萧清放肆之故,还是因烈王府衰落,他有心无力,有人想要从他的身上讨些好处!   哪怕都是宗室,说是亲戚,然而皇家并不是铁板一块。八关兵权,这在谁的眼里都是一块肥肉,他既然眼下掌控不住,叫人眼红与人无尤,只是这个不省心的闺女,却叫他实在吃不住了。   他煞费苦心,都是为了儿女,殚精竭虑却叫萧清给败坏,不是这是自己从前最喜欢的女儿,烈王能抽死她。   “罢了,你既然不喜,就另寻姻缘就是。”烈王有些疲惫地歪在屋外的软榻上,看着自己的王府,依旧是从前的富丽堂皇,却不知为何,繁花似锦之中心中生出了衰败来。   他六个儿子,转眼间死了两个,萧安叫斩断了腿,从此是个废人,萧城是个连亲爹安危都不在意,只知花中作乐的东西,萧书庸碌怯懦,萧翎是个逆子!沦落到了此时,他为之奋斗一辈子的烈王府竟后继无人。   他的这一生,几个儿子无一人能叫他心中满意。   还有两个陪伴他一生的侧妃,转眼之间都在身边凋零,临死前还恶心了他一把,叫他开了回大眼界。   这一生,他都是为了什么活着呢?   只有这个还算是孝顺的女儿了。   烈王心中苦笑,不明白为何从前满府的欢声笑语却变成了如今,心中有些迷茫,只看着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萧清叹息道,“只是你的名声……且再等等。”   广平王妃不是好惹的,宗室女眷如今连成一气也就罢了,同姓不婚,萧清也嫁不到宗室去,只是这些女眷身后的娘家却也都知道萧清了,大多对这位四姑娘有些不喜。   再如何心高气傲,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旁人,这就有些过了。   打人不打脸,勋贵之家最重颜面,打脸就是死仇。谁家愿意有个到处得罪人的媳妇呢?   “父王,我只是……”萧清抽噎着说道,“女儿要嫁,就嫁给大英雄,不想嫁给那样没用的人!”她想要日后风光体面,不想叫人看轻,这又有什么不对呢?况她的那几个姐姐都嫁入高门,虽如今不走动,若自己低嫁到个衰落的伯府去,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提起这个,萧清难免在心中生出了一丝怨恨。   若不是烈王不顾她的哭闹,非要把她嫁到那家去,她也不会破釜沉舟,定要在众人面前生事,反倒叫自己如今不知前程如何了。   烈王如今也真是撑不住了,眼瞅着萧清六神无主,府中如今也只是两个庶妃在管,然而身份不够,不能压制府中女眷,不知为何就想到了烈王妃来,张了张嘴,到底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   她不肯见他,想必还在怨恨,也不知若是他想要她回来,会不会叫她原谅。   当年他辜负了她,可是两个侧妃一个死一个再也不能回来,这也算是出了气不是么?   有强悍的烈王妃支撑,这个王府该就不会衰败了。   心中正在思忖,烈王就听见外头有人禀告,说是四皇子妃上门,微微皱眉,见了目中露出喜色的萧清,有些不快。   四皇子妃的名声也很不好听,实在晦气。   不爱见这韦欢,烈王只命萧清去迎接,自己修养去了。   萧清正等着韦欢与自己出主意避开如今的事端,兴冲冲地出去,却见了韦欢露出了惊容。   从前宽和貌美的女子,如今瘦得撑不起衣裳不说,满面的苍白,竟是亏空到了叫人难以忽视,叫韦欢无端地现出了可怜来。   “你这是怎么了?”萧清急忙上前扶住了韦欢,好奇地问道。   韦欢心中苦笑,摇了摇头,到底没有说些什么,看着萧清的眼神之中露出了异样的神采来,柔声说道,“我听说你最近有些烦恼,竟是不能安枕,只想来看你过的好不好。”她一边说,一边露出了担忧的模样,叫萧清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感动来,就听见韦欢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叹息道,“我的命已经很苦,你是我的至交,竟不忍你也吃这样的苦头。”   不是为了萧清,她也不会命都不顾地过来。   韦欢垂落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韦妃想要给她的府中安插侧妃,如今她只有稳住韦氏一族,给四皇子拉拢到足够的力量立功,才能叫自己立的稳当。   “这世上,嫉妒之人极多,况擅长落井下石,因此我担心你吃亏。”韦欢柔声说道。   说起这个,萧清就忍不住抱怨了起来,拉着面露关切的韦欢的手,见她连连咳嗽,便迎到了屋中,命人奉上茶,却见韦欢虽然消瘦了不少,然而行动举止却越发清隽风雅,别有风姿,有些嫉妒,便不怀好意地说道,“我听说韦妃娘娘要再把你们家的一个女孩儿给四皇子做侧妃?也真是!这将你置于何地呢?”见韦欢脸上很不好看,显然是叫自己说中了心事,只觉得自己压倒了韦欢一头,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亲近地说道,“我也为你担忧。”   韦欢从前只想在族中寻一个听话的在皇子妃中当摆设,却叫韦妃拿住旗号来要与她争锋,心里恨得呕血,到底忍住了,温柔地说道,“多谢你。”   顿了顿,她摸着手上的茶杯,这才仿佛不经意地问道,“如今,府上是个什么章程?”   “还能有什么章程呢?”萧清是个极清媚娇俏的女孩儿,眼下有些柔弱地掩着眼角低声说道,“父王不知听了那府里……”她带着几分怨恨地指了指烈王妃的方向,怨恨地说道,“听了什么撺掇,杀人放火好不热闹,母亲被父王撵走,如今连我都殃及池鱼,婚事的事儿,只说日后再说。”   “还有什么?”见萧清仿佛有些别的话忍住不说,韦欢便好奇地问道。   “父王,”萧清有些冷意地说道,“要与老六和解呢。”   “什么?!”   “父王说到底是父子,血浓于水,哪里有隔夜仇呢?兄长叫父王禁足,我如今独木难支,况你也知道那女人,惯会装模作样的,宫里京里的也吃她那一套,竟夸赞极了,只说是极贤良的人。”   萧清这话中说的便是最近在宗室越发叫人称颂的夷安了,想到几个宗室长辈都对夷安赞不绝口,萧清便冷笑道,“不过是个不孝之人,偏叫人拿宝贝一样!不是老六,换个人都能休了她!”然而语气之中,却还是有些嫉妒。   能在宗室吃的开,确实有许多的便利,就如同眼下,广平王妃掐上了烈王府,却还能与清河王妃一起说笑。   “这如何使得?!”若烈王与萧翎又好上了,还有四皇子什么事儿呢?韦欢心中惊怒,见萧清不以为然的模样,微微眯眼,急忙劝道,“这个可不行。”   “为什么?”萧清只是嫉妒,却见韦欢这样严肃,不由好奇地问道。   “清河郡王如今在朝中颇为得势,若是又与府上化解干戈,可不是最得王爷心意的儿子?”听见萧清冷哼一声,韦欢便叹了一声,目光流转地说道,“只恐世子位,王爷也要为他着想了。”   说出这话,萧清姣美的脸上就是一变。   她并不是一个蠢货,自然知道如今自己这样体面是因何而来,不过是凭借烈王府之势。然若日后袭爵的不是她的亲兄弟,那下场都不用想的。   也是因为这个,这些年她费心筹谋,为兄长谋划世子之位。   若烈王府落在萧翎的手上,那她还玩儿什么?一刀抹了脖子清净些!   “这可如何是好?”如今自己是很难影响烈王的,萧清不由有些担忧地问道。   她也知道如今府中,虽死了老三与老四,然而萧安成了残废,只有萧城还有些希望,可是……   “二哥他才叫父王骂了一回,父王很失望的。”这是家丑,然而萧清还是忍不住与眯起了眼睛的韦欢说道。   “既然如此,我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好不好。”韦欢嘴角动了动,露出了关切的模样说道。   “什么?”   “若你能够嫁入得力的人家,鼎力支持你二哥,冲着与你的父女之情,还有你背后的婆家,烈王殿下总不会顶着来,毕竟,”韦欢凑在萧清的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拍了拍,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地轻声道,“那个是逆子,若是有选择,王爷自然会选择自己最喜欢的那一个,不是么?”她的眼中的神采叫萧清心中动容,低头思忖了许久,竟发现好友说的确实如此,便为难地说道,“可是如今我不好嫁出去呀。”   说起这个,她到底后悔。   早知道那小子身后连着广平王妃,她如何会做下大错!   “你我至交,从小一同长大,你如今落魄,我竟不忍。”韦欢的嘴角飞快地勾起一丝笑意,见萧清看着自己,便温声道,“你该记得,我韦氏七郎。”见萧清一怔,她便微笑地说道,“我那七弟虽不济,却也是极好的人品相貌,不过是从前我与他说先立业后成家,因此蹉跎到如今,却正对了你的姻缘。”   这个韦七是她当初给敬王府的萧真预备的,谁知道却叫宋夷安的堂兄劫了胡,到底空耗了她的算计。   萧真强出萧清几条街去,韦欢心中难免遗憾,唏嘘间见萧清眼睛亮了,就知道有谱。   只要拉拢了烈王府,四皇子也算是有支撑了。   “咱们姐妹,我能害了你?况韦氏在朝中也有些能量,帮衬你,那自然会倾力而为。”掩住了心中的厌恶,韦欢便对萧清温柔地说道,“若你嫁入韦氏,韦氏必然不会相负,若有什么变故,我拿七弟作保的!况,”她眯了眯眼,又继续笑道,“若府上能给我家殿下一些帮衬,日后若有那一日……”她咬了咬牙,低声道,“绝不放过清河王妃,如何?”   “绝不放过?”萧清急忙问道。   “交予你手。”韦欢眼中露出了怨毒之色,见萧清轻笑点头,二人相视一笑,生出默契来。   ☆、第214章   韦氏与烈王府联姻之事动作的很快。   郎有情妾有意……虽不中亦不远矣。韦欢说得天花乱坠,把弟弟夸成了天神,萧清就心动了,回头与烈王一说,仿佛是萧清终于给自己找着了夫君也叫烈王松了一口气,韦氏上门提亲,烈王想也不想就应了,之后还往清河郡王府来邀请,想要来个一家团聚。   这叫夷安一口拒绝。   萧清嫁入韦氏,这其中究竟有个什么想法,她再清楚不过,不过是两个仇人联手要坑她,还欢天喜地去贺喜?   脑残吧!   因夷安不给面子,烈王大怒,只觉得失望,又见萧翎竟纵容妻子,全然以夷安马首是瞻,更是不快。   烈王经天纬地大英雄,哪里看得上惧内的人呢?   因韦氏的大喜事,京中也颇热闹了些,却叫秦王有点儿不乐意了。   满京城的桃花开放,独自己的蔫儿了吧唧不知何时能长出一两朵花骨朵,就叫秦王很伤感。   唐天的一百零八计完全不好使,纪家姑娘对秦王殿下的定位,还是在一个说得来的好朋友上。   况听姑娘家的意思,不嫁人其实蛮好。   听了这话秦王背地里吐出了一口小血,终于明白了想当年亲娘听说自己不喜欢女人时那悲壮的心情。   因果循环,果然报应不爽。   因秦王自己不痛快,因此就不想叫别人也痛快,单恋的力量使郁闷得够呛的烈王殿下在朝中的那张嘴越发地叫人痛恨,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不提被气得要死的乾元帝,只项王就看秦王不顺眼。   叫他说,秦王就是个无脑的武夫,嘴上还不留德,天打雷劈不过如此!   这一日又叫秦王喷了一脸成了个禽兽不如的项王,一路怒气冲冲地回了王府,却听见王府之中欢声笑语,不由心生疑惑,大步入了正室,见着了上头坐着的夷安,不由一怔。   夷安早就不上门了,哪怕她与项王妃十分亲近。   “你怎么来了?”项王就见夷安的姿容越发娇艳,较之未嫁前多了妩媚妖娆,忍住了心中的意动,只露出了一个惊喜的模样,却并不与一旁的项王妃对视。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项王妃就越发地疏远,自己宠幸美人,项王妃只管束家中,养育膝下的庶子,二者相敬如冰。   对项王妃这样仿佛不肯与自己亲近的模样有些不快,项王到底忍了忍,没有与项王妃高声。   如今项王妃之父乃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可不是太子那样的蠢货,将帮手往外推的。之前杀了乔莹,也是再三忖度,想到仿佛管氏来换乾元帝的信任更核算,方才翻脸无情。   “我来瞧瞧王妃。”夷安探头好奇地看着项王妃身边那个蹬着小腿儿乱爬,咿咿呀呀叫的小东西,伸手拿手指顶着小东西的脑袋坏笑,见他嗷嗷直叫,越发有趣了。   “你呀!”项王妃见儿子转头对自己哭巴巴的求助,急忙拍掉了夷安的手,见儿子远远地爬走,好生警惕地回头频频去看夷安,大眼睛里全是委屈,还拿屁股对着她,不由脸上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来,看着夷安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感激。   因太子妃有孕,正是充满母爱之时,薛皇后看重太子妃这一胎,也言谈之间十句里八句离不开儿女,她虽然并未生育过子女,然而却频频带着这个孩子往后宫去,有了孩子做纽带,因此与薛皇后越发亲近,也叫这个孩子在薛皇后心中有了一些印象。   她不管前朝如何争斗,只求这孩子日后有个前程,不要被生父所累。   将她引荐到薛皇后面前的正是夷安,因此她与夷安也格外亲近了起来。   “瞧把王妃心疼的,倒仿佛我是个坏人了。”夷安龇牙一笑,见项王竟坐在了一旁,不肯走了,微微皱眉,这才与项王妃笑道,“真是我瞧着这小子生龙活虎的,很有些力气在。”   “都是……”说起儿子项王妃也觉得心中有许多的话要与夷安说,正要开口,却听见一旁的项王在一旁笑道,“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做什么只说这么个傻小子呢?不过是养在王妃面前,不必在意。”他庶子多了去了,自然不上心。   夷安微微皱眉,拿眼神往项王妃看去。   项王妃敛目,沉默了很久,这才认真地转头,与项王轻声反驳道,“王爷不喜欢他,我却喜欢。”   这样反驳,还是在外人面前,难免叫项王不快,只是项王目光阴厉地看着与自己公然作对的项王妃,还是忍住了,与夷安强笑道,“叫你看笑话了。”顿了顿,这才与夷安问道,“我听说太子身边那个……”他咳了一声,问道,“哭着喊着要与太子同生共死?真的如此?”   这说的就是罗家庶子了,罗家叫秦王坑到了天边儿去,然而太子却舍不得知心人,也是与秦王对上了的缘故,竟不肯撒手。   若此时撒手放弃罗家,那就是与秦王示弱,叫人见着,太子的脸面就更别要了!   只是叫人瞧着,却不知太子的心,只见着了八卦与奸情。   项王殿下就想在这上头做文章了。   “太子殿下如此都不肯放弃门下,这也是叫人敬佩。”夷安在外头从不会说太子的不好,见项王不自在,便笑道,“千金买马骨,若这一回太子庇护了门下,日后自然为人信服。”   “可是传说……”项王对上了对面美人儿一张纯洁无辜的脸,竟说不出话来。   他不信宋夷安不想把太子拉下来!   “秦王殿下为太子关心则乱,因此从前与太子争执,是为了太子的清名,这都是兄弟情深呀。”夷安很无耻地把秦王描绘成了一个爱护兄长的好弟弟,看着嘴角抽搐的项王,这才慢吞吞地温声笑道,“太子不理解,竟觉得秦王殿下与自己不和,这叫殿下心痛莫名,如今还不知如何转圜,您也是个好弟弟……”重重地咬住了这个词,见项王干笑,夷安心中冷笑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秦王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您也不必再说此事,叫太子与您生出嫌隙。”   项王真想说他与太子早就不是嫌隙,而是你死我活了。   “我也是为了太子。”项王也是个有演技的人,叹息了一声。   夷安今日来项王府就没安好心,见项王情真意切,也唏嘘不已。   “太子如今忙着安抚罗家,忙得很,倒是几位皇子进京,才是大事。”夷安温声道,“来日,我也得去见见四皇子殿下,不然日后做了亲家,总要亲近一二不是?”   “四皇弟?”项王叫太子与秦王搅和得焦头烂额,早把四皇子忘到后脑勺,闻言微微一怔,之后想到韦氏联姻烈王府,顿时脸色一变。   乾元帝听了他的话,正在收拢烈王军中,然而却不大乐观。   烈王军中如今小心思的不少,想要自立门户的也有,哪里会听几个初来乍到的话呢?   “都是一家人,四皇子妃真是一个有能耐的人。”夷安叹息了一声,温声道,“论为夫君筹谋,我不如她。”没有卖成妹妹,卖了一个弟弟,这样的人,真是个做大事的,连她宋夷安都自愧不如。   她曾听韦素说起,那个韦七也算是个俊杰,叫韦欢坑了一把,没有翻脸,却一口气先纳了三个通房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   日后萧清有的折腾呢,夷安也不在意,见项王若有所思,便敛目把远远爬开的小肉球抓到手里,不顾挣扎掐脸掐屁股。   项王妃急忙解救嚎啕大哭的儿子,掐了夷安一把,只连声道,“下回可不许你再来!”回头她就树个牌子,清河王妃不准入内!   项王叫这么个儿子哭得脑仁儿疼,又想到这个是乔莹的儿子,到底不喜,忍住了,只冷冷地说道,“老四,是个有心人!”不是夷安提醒,他都忘记,还有个老四想要黄雀在后,等着捡便宜呢。比起秦王,项王对拿自己当傻子耍的四皇子怨恨更甚,此时又见他与烈王联姻,心中生出戒备,便看着夷安诚恳地问道,“如今,本王又该如何?”见夷安笑而不语,他便眯着眼睛说道,“看起来,父皇那里,那该出力!”   有个管妃送上的宸婕妤,虽如今与贵妃争宠不休,然而项王觉得还是很管用的。   “陛下那里……”   “你也知道,婕妤出身我母妃宫中。”这个是项王最大的依仗,他脸上就露出了得意来。   夷安欲言又止。   见她仿佛是要说些什么,项王眨巴了一下眼睛,见夷安纠结极了,急忙问道,“有什么不妥?”   “这个……”夷安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被蒙在鼓里的项王,咳了一声道,“婕妤,您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项王突觉不好。   “那个是韦妃娘娘的心肝儿。”夷安露出了一口锋利的獠牙,见项王怔住了一般看着自己,不由微笑地说道,“从前特意留给管妃娘娘的,谁知道竟得宠了呢?这个,您还真得多谢四皇子,帮了您这么一个大忙,给了您一个得力的人。”说笑完了,见项王妃抱着儿子惊呆了,项王已经被冲击得找不着东南西北,都开始翻白眼儿了,心中十分满意,急忙起身笑道,“是我多嘴了,只是这事儿,还是兄弟情深之故呀。”   这都是四皇子对兄长的一片心,实在叫人感动。   项王妃飞快地咳了一声,不敢去看项王那张精彩的脸。   项王殿下早知道老四拿他当傻子糊弄,却没有想到竟然骗到这个份儿上,一颗心顿时千疮百孔四处漏风。   “真是,兄弟情深!”恨不能将四皇子五马分尸,项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就见夷安担忧地看着自己,知道这其实也不是一个好东西,此时揭破也不过是挑拨离间,却还是忍不住,此时对夷安微微颔首,之后双手颤抖地起身,顾不得风度地走了。   “如今,如何是好?”项王妃远远地见项王带着怨恨走了,便有些担忧地与笑嘻嘻的夷安问道,“若是四皇子知道是你挑拨,不知……”   “叫的就是他知道!”夷安一笑,十分温柔地说道,“不给他个下马威,回头入京,他拿我给他媳妇儿出气,可怎么办呢?!”   她可是知道,四皇子快马加鞭,已入京郊,来日就要进宫了。   不叫项王殿下给他一个当头棒喝,清河王妃心里好害怕呀。   ☆、第215章   四皇子入京得悄无声息,完全没有秦王的声势浩大。   一行轻骑入了京,傍晚夜色黑沉,四皇子过门不入,一路风尘地往宫中去了。   薛皇后端坐上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被自己抚养长大的儿子,面容平静。   四皇子是一个极俊美温和的人,哪怕是此时尘土满面,都并没有折损这样的尊贵温文,此时叫人服侍着洗了脸,这才抬头与冷眼看着自己的薛皇后感激地一笑,轻声说道,“急着回京,叫母后担心了。”   他的声音清越透彻,眼中带着对薛皇后的孺慕与敬仰,那样的真切,叫薛皇后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恍惚,仿佛想到很多年之前,也是这个孩子,看着秦王在前头与人比武跑马肆意飞扬,自己却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立在她的身后。   他握着她的衣角,仿佛就得到了全世界一样。   什么时候,她曾经付出真心养育的儿子变成了这样?   “陇西可好?”薛皇后收回目光,平静地问道。   “还好,这些年风调雨顺,并没有什么大事。”四皇子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奉在薛皇后的面前,见薛皇后低头看着这个荷包不语,便敛目静静地说道,“这是儿臣十八岁那年母后给我绣的,叫我拿着做护身符,如今,还给母后。”   他顿了顿,飞快地低下了头一瞬,之后仰起头,那张俊美的脸上仿佛带着光彩,与薛皇后好奇地问道,“七皇弟如何不在?”他笑笑,轻声道,“母后膝下我们几个兄弟……七皇弟也不知还认不认得我。”   “你是他兄长,他自然认得你。”薛皇后见了四皇子就觉得心里亏得慌,又有说不出的伤感,这种伤感比起太子更重,微微摇头,岔开了话题说道,“见了你母妃没有?”   “先见过母后,回头我就去见母妃。”四皇子仿佛对薛皇后的冷淡没有半分芥蒂,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伤感,笑道,“这么多年,母妃只怕也想念我。”他顿了顿,却吞了口中另一句话。   韦妃想念他,那么,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也曾想念他呢?   该是……不会了……   “你媳妇与你母妃有些误会,你回来,正可转圜。”薛皇后剑四皇子微微垂头看不清表情,便冷淡地说道,“只是不管如何,我都要与你说,孝,这个字该在心里面上,此事说到底,还是你媳妇儿不对!”见四皇子轻轻应了,十分恭顺,她还是忍不住问道,“来的路上,可吃了苦没有?”   四皇子飞快抬头,定定地看着薛皇后,见她面上平静冷淡,便缓缓摇头说道,“并没有。”   “母后这些年,可还好?”四皇子见薛皇后不再与自己说话,便低声问道。   这样闲坐交谈,全没有剑拔弩张,仿佛这宫室之中是世间的一对平凡的母子。   “我以为,这些你都该知道。”薛皇后却不愿再与他说话,见他起身,便淡淡地说道,“去见你母妃吧。”   一侧就有宫人赔笑上前,仿佛四皇子赖着不走,就要“帮”他走路。   薛皇后也不肯再看四皇子一眼,拿起了一旁的奏折不再多说。   “母后!”四皇子叫薛皇后冷淡以对,却并不恼怒,仿佛不管如何都不会生气一样,说不出的文雅,连薛皇后宫中年轻些的宫人都在心中称奇,此时起身往宫外走了几步,却陡然回头,看着静静地坐在了椅子中,仿佛岁月沉淀后宁静的那个女人,突然唤了一声。   那么多年的抚育,他总是这样唤她,或许日后,她再也不会回应,不会搁下手中的奏折对他微笑了。   “母后!”见薛皇后并不动,也并不抬头,四皇子这一次轻轻地唤了一声,之后,转头一身风霜地走了。   薛皇后拿着奏折许久,却一个字都没有看,心中生出叹息来。   若是他想要这个位置,当年只要光明正大地与自己说,她不会不给。   她知道他的本事,也知道他的性情,可是到底,这个儿子却走上了与自己期望相反的路。   “去叫清河王妃入宫。”薛皇后合上了奏折,与一旁应了一声领命走了的宫人说道。   四皇子停在宫外,看着薛皇后的宫人往宫外去了,目中沉静,并未多说什么,自己却往一旁的韦妃的宫室而去,进了宫中,只觉得满屋的荒凉,便微微敛目。   “我儿!”韦妃早就听说儿子回来了,虽然对他先去见薛皇后有些怨言,却还是心生欢喜,又见四皇子脸上疲惫,显然是奔波之故,便十分心疼,拉在身边看着他对自己温文微笑,并不说自己的辛苦,便忍不住摩挲他的手臂说道,“虽是那头势大,只是一晚上都等不得?休息好了才进宫,又能如何?瞧瞧你这样儿,也只我才心疼你。”说完,命人上茶,见四皇子看着自己笑起来,便忍不住摇头道,“你一向报喜不报忧!”   “儿子身子骨强健的很,不差这一夜,只是想念母后母妃,因此想入宫来。”四皇子微笑道。   “你还想她?!”韦妃尖声道。   虽然薛皇后养大了四皇子叫她感激,可是从小儿四皇子就更亲近薛皇后,也叫她心中嫉妒。   “母后消瘦了许多。”四皇子敛目,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拿你当仇人,你还拿她当好人!”韦妃却不依不饶起来。   “是我对不住母后,生出了妄念。”四皇子见韦妃尖酸,飞快地皱了皱眉,却还是认真地说道,“到底是我辜负了母后。”薛皇后对他的心,他一直都知道,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他……   “殿下喝茶。”正要与韦妃回话,一声悦耳的声音在耳边传来,香风袭来,四皇子就见一旁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捧着一个碧玉茶杯,将一杯清茶端在了自己的面前。   雪白的手,碧绿的水,不知哪一个更娇艳。   四皇子抬头,对上了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抿了抿嘴角,接了茶却并没有喝,放在了一旁。   “这是你表妹。”见四皇子冷淡,显然还是记挂韦欢,韦妃心中就生出了不喜,急忙拉了那个柔媚的女孩儿推到四皇子面前,见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收了,微微皱眉,便抱怨说道,“没有你表妹在,我死在宫里才是别人称愿呢!你的那个媳妇,我是招惹不起的,竟顶撞不孝,这天底下没有不笑话我的!”说了这个,到底抑郁,便叹息地说道,“我这辈子就只你一个儿子,还能指望谁呢?”   “是儿子不孝。”   “如今还不开枝散叶。”韦妃越发叹气,见四皇子并不说话,便继续说道,“她生不出来,拦着你不叫别人生,妒妇!真以为我不知道?”   “母妃。”四皇子听了这话,却只是将那个怯怯上前的本家女孩儿推远了,见她惊讶之后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越发不耐,只摇头说道,“是我不想纳妾,与阿欢无关。”   “你!”   “女人太多,心里累得慌。”四皇子笑了笑,见韦妃恼怒地要跳起来,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轻声道,“儿子不是一个有魄力的人,自然是喜欢美色。只是……”他抿了抿嘴角笑了,轻声说道,“我很喜欢阿欢,也知道她的性情,不想府里闹起来,如今清净,也很好。”   然而说着这话的时候,他在韦妃看不见的地方,却目光闪烁。   “可是,你没有儿子呀!”   “二皇兄也没有儿子,一样过日子。”四皇子见韦妃气得转头不说话,却在此时往那个还在哭泣的女孩儿看了一眼,那双清净的眼睛中退去了温柔,只剩下了冰冷森凉,竟叫那个做出可怜模样的少女恐惧得哭都哭不出来,口中却平静地说道,“况,踩着自己的姐妹往上爬,该天打雷劈的。”他说到最后,目光之中露出了淡淡的阴郁,一晃而过,之后化为了一片平静。   “不过是说笑,母妃别当真。”他转过头来,却是一贯的斯文。   韦妃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个女孩儿惊恐的模样,见她仿佛畏惧自己的好儿子,从前的喜爱就少了大半儿,见四皇子真的没有想过要纳妾,便不甘地说道,“你不喜欢这个,下一回,母妃给你再寻个好的!”   “有阿欢就够了。”四皇子温声道。   韦妃见四皇子不受,到底心中抑郁,只是见他疲惫,却还是不忍心多说,只觉得气闷。   夷安大半夜地叫人从床上叫起来,也觉得气闷。   谁叫狼崽子折腾了半晚上,好容易能得空睡觉,却不得不入宫等祖宗们开口,也得抑郁的不行。   萧翎扶着夷安一同坐在薛皇后的宫里,见媳妇儿眼圈漆黑,一脸的苍白,显然是纵欲过度休息不足,就觉得心疼极了,见薛皇后在上头不说话,只是看折子,便忍不住开口道,“宫中莫非有事?”   薛皇后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容光焕发,显然吃的很饱,心中冷哼了一声,又见短短时间夷安已经趴在桌上要去与周公报到,便合了折子淡淡地说道,“四皇子刚刚入宫。”   “入宫就入吧,正好儿我有大礼等着他。”项王磨刀霍霍就等着与四皇子掐起来呢,夷安对四皇子没有想法,便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薛皇后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笑,有些怅然地说道,“小七还小的时候,我曾觉得,他最肖似我。”不是面容性情的肖似,而是骨子里的那种气势。   “再如何,您别说原谅他了呀。”夷安都把四皇子得罪透了,此时抬头嬉皮笑脸地说道,“不然,我这日子过不下去。”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薛皇后不理睬她的话,只温声问道。   四皇子既然到了如今的境地,自然是要分个你死我活,薛皇后不是圣母,叫人说几句便心软,见夷安含糊地点头,这才满意。   四皇子肖似她,就是一个十分有手段,也是一个狠心的人,薛皇后只担心夷安吃亏。   “再如何,您放心,他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夷安见薛皇后颔首,顿了顿,却还是忍住了心中的话。   四皇子,也是薛皇后的心血,在她的心里,真的已经完全放下?   ☆、第216章   薛皇后不知道夷安的心声,因此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倒是七皇子匆匆忙忙地穿着寝衣跑出来,见了夷安咿咿呀呀地叫着扑了过来,叫薛皇后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笑纹。   这种真心的欢喜,也叫夷安心中一松。   四皇子辜负了薛皇后的母爱,可是却还是有真正有良心的孩子,永远不会辜负她。   这样就足够了。   “安姐儿来了呀,一起睡。”七皇子吧嗒吧嗒地跑到夷安的面前,仰着小脸蛋儿热情地说道。   一边说,两条肉嘟嘟的小胳膊就抱住了清河王妃的大腿,幸福地蹭了蹭。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萧翎气得脸都扭曲了,看着这个屡次要跟媳妇儿一起睡,心怀叵测的胖皇子,一把提起,二话不说翻过来搁在腿上就是一通抽!   不抽不行,不抽不长记性!   早就想动手抽熊孩子的郡王殿下冷着脸,顾不得还有薛皇后在,只要用雷霆手段叫破孩子知道什么叫别人家的媳妇儿,就听胖皇子弹着自己的小胖腿儿嗷嗷直叫,片刻之后,嗷地叫了一声,瘫软在了自己的腿上不动了。   “这是做什么呢?”夷安见舅舅奄奄一息,急忙从不乐意的萧翎的手上抱过了这个沉甸甸的孩子再怀里,听见七皇子哼哼唧唧地叫疼,不由低头给七皇子揉揉,这才与萧翎叹气道,“怎么能在姑祖母面前这样欺负人呢?”   听见七皇子咯咯地笑了,还在一旁偷偷地挤眼睛,她这才对委屈地看着自己的萧翎温声道,“下一回,逮没人的地方揍呀。”这一回只觉得脖子一紧,叫七皇子搂住脖子可怜巴巴地撒娇,不由抿嘴笑了。   闹了一场,这宫室之中的气氛就软和了许多,连薛皇后也笑了,这一次竟是真心,完全没有见过了四皇子后的抑郁。   “弃我者不可留,罢了。”收了笑,薛皇后脸色淡淡地说道,这一回再看奏折,便不再觉得心绪不平。   七皇子趴在夷安的怀里,偷偷去看薛皇后,见母后心中释然,这才嘿嘿地笑了,与默契地配合自己讨薛皇后欢喜的外甥女儿蹭了蹭脸。   他就知道,四皇兄一入宫,母后的心情就定然不会好的。   毕竟,那是母后亲手养大,跟自己一样养大的。   七皇子想了想如果自己背弃了薛皇后后她的心情,在心中怨恨四皇子,比恨太子还要厉害!   她亲手养大的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没有良心,就是该死!   “四皇子入京,不是是否要封王。”夷安才不肯和方才吃了自己一遍又一遍的狼崽子说话呢,跟七皇子玩耍了一会儿,见他打着小哈欠显然是困倦了,便叫人抱走,这才与薛皇后轻声问道。   之前薛皇后说是要给四皇子封王,可是若真如此,夷安却不大乐意。   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都说叫陛下双喜临门,自然是待陛下明年春秋之时再封,想必老四不会反对。”薛皇后便温声道。   这其中可是带着点儿不怀好意了,夷安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说。   因薛皇后心血来潮,清河郡王夫妻陪了一晚,都要累死了。她如今才知道侍寝啥的真不是人干的事儿,那真是整晚上都得舍命奉陪。前头薛皇后与萧翎上早朝,夷安却精神起来,睡不着了,带着神气活现来寻她玩耍的七皇子在后宫遛弯儿,想找点儿乐子。   虽然后宫风水不好,可是宸婕妤啥的,曾经很娱乐了清河王妃,眼下没事儿干,夷安又想欺负人了。   御花园中鸟语花香,早晨的清风之中带着一丝清凉的冷香,夷安等着七皇子打拳,自己左右逡巡,却不见一个美人儿,等了许久正觉得失望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极俊美的陌生青年缓缓而来,见了自己与七皇子,这青年眉目之中露出了诧异,之后露出了一个笑容,上前来温声唤道,“七皇弟!”见七皇子好奇地歪头看着自己,他便微笑道,“我是你四皇兄。”顿了顿,这才与夷安笑问道,“你是夷安,对不对?”   他的模样熟稔温和,叫人心生好感。   夷安方才也猜想这就是四皇子,此时听他与自己这样没有嫌隙的问候,只觉这人心机深沉,就有些冷淡。   “不要你!”四皇子去摸七皇子的头,却见他对自己露出了敌意来,一把推开,扭着小身子对自己叫了一声,也不恼,笑了笑,十分随意地收回了手。   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也叫夷安微微挑眉,见这人目中清朗,看着自己的目光清正毫不闪烁,再想想倒霉催的韦欢,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本以为,四皇子是个与韦欢一样的玩意儿来的。   这眼瞅着,道行确实高出不少呀。   “七舅舅任性惯了,还小呢,殿下是兄长,又明白道理,想必不会与他见怪。”夷安客气地说道。   这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若四皇子斤斤计较,就是心胸狭窄了。   “都是自家兄弟,哪里这么多的见怪。”四皇子却只是笑了笑,目中露出了感慨之色,温声道,“我还记得,当年离京时,七皇弟还……”他目中露出了怀念之色,隐在风中,喃喃了几句,连夷安都没有听清。   “之前,阿欢与你有些纠葛,是她错了,我与你赔罪。”四皇子温声道。   “明人不说暗话。”夷安对四皇子这番作态不想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见七皇子鼓着小脸儿护在自己的面前,便双手压住了七皇子的肩膀淡淡地说道,“一句赔罪,这不够!”既然撕破了脸,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从韦欢揭破自己与罗家之事,夷安就只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恶意了。   她坑自己不要紧,却不该妄图叫萧翎的头上也跟着变色儿。妻子与别人有私,萧翎在京中怎么抬头做人?   “若我来谣言她从前旧事,殿下也会这样轻飘飘一句赔罪揭过?”夷安淡淡地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废话,叫你脑袋上也变色儿!   “之前的事,我听说过。”四皇子听懂了夷安的暗示,现出动容之色,许久敛目,看着七皇子的目光有些笑意,仿佛对他小身子拦着自己的模样有些有趣,却还是平和地说道,“她做了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听见夷安冷笑了一声,他脸色平静地说道,“许是过分了些,然而不管如何,她是我的妻子,我得护着她。这些事,都算在我的身上就是,前朝后宫,冲着我来就好。”   夷安嗤笑了一声。   “我只想叫她过得快活些。”四皇子动了动嘴角,诚恳地看着夷安说道。   “她叫我不快活,自己也别想快活。”夷安冷淡地说道,“你心疼她,原来如此。又与我何干?总不好天底下都得让着她对不对?”见四皇子沉默,夷安便不耐地说道,“若只是如此,我与殿下,无话可说!”   “她……很可怜。”四皇子见夷安拉着七皇子转身就走,突然张口说道,“当初,她大病初愈,日夜哭泣不能入睡,她……”   “管我屁事!”清河王妃爆了一声粗口,听见后头再也没有声音,这才冷哼了一声,与摇头晃脑,这回又变得天真可爱的七皇子说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拿着悲剧叫人原谅,也得瞧瞧自己有没有做过坏事伤害过别人的!”   见七皇子用力点头好生同意的模样,清河王妃就得意了起来,回头看去,见四皇子挺拔的身影消失不见,便心有戚戚地受到,“人面兽心,更叫人心中发凉呢。”   四皇子仿佛对韦欢真是一片真心十分难得,可是再如何,也不能抹杀了他干过的事儿不是?   或许,是媳妇儿与母亲里头,这位选了媳妇?   “安姐儿说的对!”七皇子脆生生地点头。   认真地教导了一下七皇子什么叫人品,清河王妃满意了,这才一同回薛皇后宫中,前头没有下朝,却见淑妃与四公主正在薛皇后的宫中,就见淑妃手上一张很长的单子,拖拉在了地上,鲜红鲜红的,夷安看着红着脸的四公主,就露出了一个坏笑。   “恭喜恭喜。”抱着啃点心的七皇子坐在小伙伴儿的身边,清河王妃嘴巴也有跟二舅舅发展的趋势,与羞涩的四公主坏笑道,“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四公主这婚事,拖了这么久,眼瞅着这就要嫁人了。   “叫我自己说,早该嫁了,母妃舍不得。”四公主十分真诚地说了大实话。   淑妃脸都青了,只觉得丢人,便捂着脸叹气道,“亏了是夷安,叫旁人听见,不得笑话你?”   “我想给表哥生儿子好好儿过,有什么丢人的呢?”四公主便理直气壮地说道,“从前舍不得,如今母妃催着我嫁,如此反复,很为难的。”说完,便拉着夷安看自己的嫁妆单子,与夷安嘻嘻哈哈地笑道,“等回头,咱们都在宫外了,天天在一块儿。”   夷安干笑一声,对上了四公主亮晶晶的眼睛,担忧地往宫外看了一眼,没有看见倒霉的陈家表哥,这才松了一口气。   听这话的意思,这是为了跟王妃在一处,因此才嫁人呀。   淑妃面露绝望,有心叫闺女闭嘴,到底忍住了,见夷安与七皇子脸上仿佛带着些异样,便将单子往一旁放了,笑问道,“这眼瞅着是有事儿?”   “见着了四皇子,是个人物。”夷安便笑道。   淑妃听了这个,自然是知道四皇子星夜入宫的,脸上便不好看,此时便与夷安抱怨道,“从前是个极听话孝顺的好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她想了想,便叹气道,“这样纵容媳妇,我听说韦妃今儿早上把个女孩儿送出宫去了,这也不知要生出什么来,罢了,不是一路人,我们是不好管的,只是,”她告诫道,“连我都看不出他的深浅,你们也当心些。”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您只当心公主殿下吧。”夷安推着笑嘻嘻的四公主笑道。   “担心什么?”   正说笑间,就听见外头传来了薛皇后温和的声音,夷安急忙起身看去,就见薛皇后缓缓而入,身后紧紧地跟着两个青年。   一个正是频频往自己看来的萧翎,另一个一脸晦气,却正是秦王。   ☆、第217章   二舅舅的表情,娱乐了记仇的外甥女儿。   这是撞冰山的节奏呀。   秦王不开心,清河王妃也就开心了。   只是不好在秦王面前幸灾乐祸,如今的心情却极好,夷安对着萧翎招了招手,叫他往自己身边坐。   见媳妇儿召唤,萧翎的眼睛顿时亮了,急忙上前。   比他更快的是秦王。   不顾萧翎眯起的眼睛,秦王若无其事地坐在了夷安的身边,见她看着自己面容不善,一点儿都不觉得打搅小夫妻该天打雷劈,脸色平静地说道,“我的府里,还有上好的宝石,也不知该便宜了谁。”   清河王妃顿时笑得花朵儿似的,格外地热情。   鄙夷地看了看贪财的夷安,秦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才与夷安慢慢地问道,“我有一事不明,要与你参详。”   “纪家姐姐看不上舅舅你么,我懂的。”虽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仇还是要报的,清河王妃毫不留情地动手在舅舅的心里捅了一刀,见他一张脸微微扭曲地看着自己,便笑嘻嘻地说道,“算什么呢?您要貌没貌,性情也不大招人喜欢,谁会喜欢您呢?”一张嘴巴叫秦王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宝剑,说得兴起的夷安还在得意地叫嚣道,“若没有了我的帮忙,您还不得孤独终老呀!”   薛皇后头疼地揉着眼角。   她没有想到秦王的威力这样大,连夷安的嘴巴也开始毒辣起来。   “小七过来。”见七皇子举着点心还在好奇地左顾右盼,懵懂可爱,薛皇后只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将欢天喜地往自己怀里拱的七皇子抱起,这才起身温声道,“你们聊。”说完,带着淑妃脚步匆匆地走了。   虽仪态端庄,然而却都带着躲疫症一样的紧张。   觉得姑祖母的脚步有些慌乱,夷安疑惑了一下,这才好奇与秦王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我问她,要不要给我生儿子。”秦王想了想,诚实地说道。   四公主与夷安瞠目结舌。   “就这么说的?”夷安诧异地问道。   这,这没有赏秦王一记暴雨梨花针,简直就是奇迹呀!   “您得婉转点儿,不能这样直接,登徒子也就您这样儿了。”见秦王点头,目光严峻,夷安便叹气道,“也就是您这在纪家姐姐心里算个东西,不然不大耳刮子抽您呀?”萧翎再直爽,也没有才见了几面就要问自己儿子问题呢。   其实,多情公子有多情公子的好,至少当月色太美太温柔的时候,含情脉脉眼神交缠总是比一句“给本王生个儿子!”这样的硬邦邦太有企图心的话叫人心里喜欢的多不是?   “做人要诚实,”秦王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夷安,冷冷地说道,“欺骗心上人,最不是东西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清河王妃,哪怕前头吊着一箱子宝石,也不肯再说话了。   “现在怎么办?!”秦王一点儿都没有想到外甥女儿那颗充满了怨恨的心情,还在不耐地问道。   “她不喜欢你,我能怎么办呢?”夷安最烦这个了,见一旁萧翎还委屈地立在一旁看着自己,连个座位都没有,就冷眼看了秦王,顿了顿,只揉着眼角问道,“你是真喜欢她?”   秦王用力点头。   只是纪媛与他说的也很明白,对秦王殿下没想法,也不想嫁到皇家中来,没戏!   不仅如此,之前的那点儿良好的气氛算是完了,纪家六姑娘是个干脆的人,什么兵器什么鹦哥儿,统统还给了秦王,美其名曰不喜欢就不给王爷什么希望,日后别联系,免得生出什么波折来。   做不成夫妻就做朋友这样自欺欺人的话题也不要再有,断得一干二净。   秦王此时只恨自己嘴快,不然,至少还可以当成一个好朋友不是?   “原来如此。”夷安都要笑死了,也没有想到纪媛的心竟然这样干脆坚硬,只是对这中不给人念想与希望的做法,比韦欢吊着五皇子神魂颠倒强出不知多少,也叫夷安心中敬佩,此时见秦王神色有些暗淡,显然前朝之事难不住这位强悍的皇子,后头的事儿叫他心中放不开,便温声道,“叫我说,舅舅您是叫太子坑害了。”见秦王一怔,她便一摊手,不再多说。   “怪不得!”四公主也恍然大悟。   谁家姐姐遇人不淑跟了太子,也得觉得这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秦王低头努力想了想其中关碍,顿时想明白了,只恨得浑身发抖,冷哼了一声,骂道,“一颗老鼠屎!”他这是被迁怒的节奏呀!   恨不能把个坑害他终身幸福的太子拖出来打,秦王握紧了拳头,死死地咬着牙冷声问道,“如今,又该如何?!”   “您得叫纪家姐姐看见您的诚意,认打认骂,再叫人烦也不走,各种蹲守,俗称不要脸。”清河王妃指点江山一样对着连连点头的秦王说道,“不管什么,只要坚持住,您就赢了,反正纪家姐姐不想嫁人,也没人跟您竞争,拿下纪家姐姐,您也就圆满了。”   一旁也是这样娶上媳妇儿的清河郡王同意地点头,显然是深有体会的意思,见秦王并没有什么反驳的想法,知道他这是认了,准备不要脸一下,便微微点头。   若秦王不干,拉不下脸,大家都不会再管了。   “既然如此,我去试试。”秦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顿时起身说道。   夷安张了张嘴,急忙点头,就见秦王已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褶皱,大步流星,面容严肃,如同寻仇地走了。   这样大场面,自然是要围观的,清河王妃兴致上来,况许久未见太子妃,也十分想念,急忙偷偷地带着大家伙儿跟在后头,就见秦王分花拂柳地走到了纪媛如今所住的宫室外,咳了一声,就在夷安激动的目光里,上前一跃而起,窜上了墙头,之后目光如鹰锐利非常,向着宫中逡巡环顾,威仪顿生!   夷安下意识地推开了虚掩的宫门,抬头看着墙头颇有王者风范的秦王默然无语。   “我说,这都是什么毛病?”夷安转头与萧翎问道。   大门不走,偏要上墙头,怎么着,武艺高强很得意么?!   萧翎也觉得秦王有病,急忙与她说道,“我与他不一样。”从前平阳侯府,他是大门走不通才翻墙,可不是秦王有门不走。   秦王见四公主也呆呆地看着自己,镇定地咳了一声,这才跳下了墙头,十分镇定地走到了夷安的面前,往里看去。众人躲在门后一同看,就见院落之中,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手中提着一个不小的锤子叮叮当当地在敲打什么,仿佛是铁片。看着那女子面容不施粉黛,此时有几滴香汗滴落,夷安眼珠子都直了,实在是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风情,见秦王目光平静,便叹气道,“一朵鲜花儿,插在了……上。”   秦王对冷嘲热讽充耳不闻,见纪媛仿佛有些吃力,推门走到她的身旁,将那锤子拎起来,自己开始敲打起来。   纪媛脸色复杂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王,见他目光平静,便抿了抿嘴角,摇头说道,“我说过,日后与王爷不必再相见。”   秦王头也不抬,低声道,“我并未同意。”这话说的有点儿无赖了,叫夷安在身后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才叫不要脸呢。   “我说过,不会嫁入皇家。”纪媛也被噎得不轻,有心看看秦王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却还是嘴角抽搐地说道,“这一生,我都不会嫁人。”   “为什么?”秦王回头,看着纪媛低声说道,“是因为太子?”见纪媛目中微黯,看着自己的眼神中变得疏离,这一刻他竟心中平静,转身将不小的铁块夹在面前,低声道,“可我不是太子!”   “您是一个极好的人,只是我们不合适。”纪媛是明白秦王的人品的,然而想到姐姐陷在东宫时的痛苦,此时竟忍不住生出怨恨之心,明知与秦王无关,却还是冷冷地说道,“皇家规矩大过天!不贤德不行,嫉妒不行,行事踏错不行!女子什么都不能做,你们皇子却能三妻四妾如花美眷!”见秦王只静静地听着不肯吭声,她到底不是一个恶毒的人,便轻声说道,“这样的日子,叫人痛苦。”   对,就是痛苦。   她姐姐太子妃,过的就是痛苦的日子!   太子无情,哪怕秦王如今真心又如何?   若有一日这真心变了,她也要落个一样的下场。   不动心,就不会伤心,她一直都明白,所以才不想嫁人。   “日后,别来了。”纪媛不去看秦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只冷冷地说道。   “你害怕我。”秦王见纪媛身上一颤,便冷冷地说道,“你害怕,对我上心,因此才对我冷淡,对不对?”   “真会往脸上贴金。”夷安扒着门兴致勃勃地看伦理苦情大戏,见秦王此时立在院中,看着退后了一步的纪媛,便在口中小声儿说道,“这个时候,就应该霸道霸气,扑上去搂住呀!”   顺便再说一句什么“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喜欢么?!”等等的话,那还不马到成功?怎么能这样什么都不说呢?急得要死的清河王妃恨不能帮舅舅上阵,却见秦王转身,并不乘胜追击,反而继续去锤面前的铁片,顿时惊呆了。   “二皇兄真是要孤独终老呀。”四公主也觉得秦王这行事有点儿问题了,绝望地说道。   “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秦王低头不去看纪媛那张复杂的脸,只叮叮当当地干活儿,慢慢地说道,“我喜欢你,这辈子就只你一个。你喜欢打铁,我陪你打铁。喜欢墨子之术,我与你一同专研。不喜欢规矩……”他沉默了片刻,坦然地说道,“我的王妃,从来不必守规矩。你做什么,我都帮着你,跟着你,只是想叫你明白,我的喜欢,并不是转眼即过。”   “你!”   “生在皇家,不是我的过错,我想用自己的手,护住你的平安喜乐。”秦王转头,认真地说道,“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应了。”纪媛沉默依旧不肯应下之中,就听见不远处,太子妃欣慰的声音传来,对上了骤然回头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妹妹,微微一笑。   ☆、第218章   一句应了,夷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安心了。   有太子妃这句话,不管最后如何,反正秦王算是有了一个名分了。   不要小看名分二字,不是有这个,多少人娶不上媳妇儿呢?   “姐姐?!”纪媛全然没有想过这样快成亲如何,见太子妃对自己温柔一笑,又见秦王沉默地看着自己,看似平静,然而垂在身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竟紧张得不似一个高贵的皇子,便摇头低声道,“我不能误你。”   她坦然地看着面前高大的青年,轻声道,“若论荣华富贵,我嫁给你都是最好的选择,你待我的心,我也明白。只是……”她摇头,漠然地说道,“就是因你真心,我若这样答应,是对你的辜负。”   她只觉得秦王人还好,并未全然动心,岂不是辜负么?   她心中有戒备芥蒂,不能回报全部的真心,更对不住秦王。   “既如此,就不必急着说什么婚事。只是寻常里头,你也不必与二皇弟这样冷淡。”太子妃话锋一转,见秦王对自己颔首,便温柔地说道,“哪怕是有个人给你出力气干活儿,也叫二皇弟来不是?”   “可以。”秦王郑重地应了给人当苦力的话。   眼瞅着纪媛是被联合忽悠得晕头转向,夷安看得都要嫉妒死了,扒在门口见美人儿皱眉,很有种被逼婚的可怜张皇,不由坏笑了起来。   “你也出来。”太子妃见纪媛虽还是有些犹疑,在心中一叹,也不想逼迫妹妹,就见门后头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一个小脑袋,顿时无奈地笑了,指了指怯生生的夷安,招了招手。   清河王妃被人逮住偷看不得不出来,晃到了太子妃的面前笑嘻嘻地请安,转头见了纪媛十分为难的模样,便急忙笑道,“纪姐姐这是心里不痛快,若真烦二舅舅,交给我呀。”她挤眉弄眼扬了扬自己的手腕,见纪媛更纠结地看着自己,便温柔地笑道,“您放心,在宫里头我谨慎的很,那天女散花上没有毒。”这话显然是要给二舅舅一暗器的节奏,叫纪媛嘴角抽得更厉害了,清河王妃视而不见,对着冷眼看来的秦王龇牙一笑。   “什么天女散花?”秦王见夷安说得含糊,便问道。   “纪家姐姐特地做给我的独门暗器。”可算是到炫耀的时候了,夷安得意得尾巴都要翘起来地说道。   “你怎么能给她这样独特的东西!”秦王一说话,顿时酸气冲天,见纪媛扭头不看自己,也不说给自己一个暗器啥的,目光就落在了得意的夷安的身上,面容严肃地问道,“你觉得,这合适么?!”   舅舅都没有的宝贝,外甥女儿得了却不肯孝敬给舅舅,这也太过分了!觉得这是外甥女儿不孝,秦王殿下决定用犀利的目光叫她明白此时应该把东西抹下来送他,视线就充满了压力。   “不给你,怎么了?”见夷安扁着嘴儿舍不得,萧翎可算找着讨好的机会了,便在一旁冷冷地问道。   “你是哪根葱?!”秦王冷眼,见竟有人以下犯上,便覰着萧翎问道。   “有你何干?!”萧翎双手发出了卡巴一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当真是此处无声胜有声。   “够了!”太子妃摸着自己的小腹,见两个青年是要掐起来讨心上人开心的节奏,只觉得红颜祸水不过如斯,只觉得头疼极了,便揉着眼角叹道,“怎么说说话,竟要打起来呢?”   “这才叫能护住我的夫君。”夷安却见萧翎给自己张目得意极了,越发得意地挽住了太子妃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他们之间的事儿,女人参合什么呢?”又问太子妃的起居,听见她一切都好,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好奇地看着太子妃越发隆起的小腹,有些敬畏地说道,“瞧着您就十分辛苦。”她顿了顿,变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时候,无人来与您说些什么吧?”   嫁了个太子是个畜生,然而遇上的旁人都很好,太子妃眼下也满足了,目光平和地说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呢?   夷安见她仿佛什么都看破了的模样,嘴里发苦,忍住了酸涩低声说道,“本就是太子的过错。”   “他不在我的心上了。”太子妃摸着夷安垂着的头温声道,“有了这个孩子日后与我相伴,我已经满足。太子之事,再与我无关。”她振作了片刻精神,这才拉着夷安笑问道,“你可有喜信儿了没有?”   “您知道的,不着急么。”夷安嘴角一抽。   这些日子,不说太子妃,薛皇后与大太太都隐蔽地与自己说过这么个儿子的问题,实在叫郡王妃压力很大。   没出嫁的闺女担心嫁不出去,好容易嫁出去了,想着该安静了,却又问儿子什么时候生!   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呀!   “阿翎岁数也不小了,你也该不要任性,我瞧着他这样看重你,你也该投桃报李才对。”太子妃恐夷安年少气盛太过任性,就劝道。   “您放心,桃子李子的,我都报答过了。”夷安提起这个就觉得浑身都疼,转头去看伪装纯良,博取了大家同情,都觉得这是自己在任性的萧翎,心中冷哼了一声,便好奇地问道,“太医可诊出是男是女没有?”   “该是个女孩儿。”太子妃见夷安有些失望,却微微一笑道,“却叫我安心。”这话中的含义叫夷安脸上一变,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我早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太子妃淡淡地说道,“生个儿子,不如这是个女孩儿,享尽荣华宠爱,日后不必有忌惮。”说完了这个,太子妃这才与夷安一同进了正殿,见纪媛默默地跟着自己,显然存了心事,只装作看不见,口中低声与夷安说道,“我虽在宫中不闻外事,只是也听说父皇最近荒唐,这不是好兆头,你在外万事小心。”说完了这个,便轻声道,“那个贵妃……”   “她怎么了?”夷安急忙问道。   “我恍惚听母后身边的人说过,贵妃时常与来往宫中的男子眉目传情,这样不堪,可不好叫人看见她与咱们亲近人家的男子亲近,不然传出去什么,不管真假,总不是好听的名声。”太子妃忧心忡忡地说道,“从前也就罢了,如今宫中越发多事,我只怕乱起来,我听说宸婕妤获宠是用了什么手段,如今传什么的都有,父皇却不肯听,努力护住了婕妤,实在是……”   “万事,您跟着姑祖母,就不会有事。”夷安便劝道。   “我只是担忧罢了。”太子妃眉间皱起,低声叹道。   她看的明白,薛皇后如今护住七皇子越发地严苛,恨不能随时带在身边,只怕也是心中绷紧了神经。   屋里女眷都有几分叹息,外头却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夷安往外一看,秦王与萧翎打起来了,便与太子妃劝道,“天塌下来,高个儿顶着,您身子养好就是。”   “母后也这样说。”太子妃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插手的,笑了笑,之后指着非要为了点子东西分个高下的两位王爷,与敛目不语,十分沉稳的纪媛笑道,“这样的心,你不喜欢?”   “我没有想过要嫁人。”纪媛心烦意乱,扭头说道。   她本就想这一生都专研这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哪里想过这些呢?   夷安就听外头四公主的叫好声传来,显然打得十分精彩,心里也好奇,出门一看,竟觉得这二人拳脚往来十分好看,到底恐萧翎受伤,急忙喝止了,这才与冷哼一声的秦王笑嘻嘻地说道,“您赢了他,我也不能给。”   “不过是寻常比武罢了。”秦王扒拉了一下外甥女儿,叫她靠边儿,越发英俊威严地往里头去了。   被拍得踉跄了一下,夷安气得要命,正要放暗器,却见外头有宫人进来,与自己禀告道,“外头烈王府有帖子与王妃。”   夷安拿过那张帖子,细细地看了,眉头就皱起来。   “怎么了?”萧翎问道。   “你父王说有要事详谈,据说涉及王府……”夷安看了看帖子,这才皱眉道,“涉及母亲。”烈王心上说的含糊,只是却还是说了些关于烈王妃的话出来,叫她心中警惕。   四皇子回京,韦氏与烈王府联姻,如今可不好再往来频繁了。   “母亲。”萧翎眯了眯眼,便与夷安劝道,“你不必去,我去瞧瞧。”   “他还能吃了我不成!”夷安冷笑了一声,颇有些不以为然,见萧翎点头,便一同与太子妃告别,传话与薛皇后后,一同出宫往烈王府去。   萧清终于能嫁出去真该普天同庆,烈王府定亲的喜气尚未断绝,此时还有些红色的灯笼等等高悬,叫夷安瞧着,却仿佛更似冲喜。二人一入府,就有几个管事上前引路,夷安四处看着,就见这府外瞧着热闹,然而府中繁华之下,却真的带了几分冷清寂寥,也没有什么美人儿敢在此时露头了,与萧翎心情不错地到了烈王的书房,就见书房之中摆着一张极大的软榻,烈王躺在榻上,侧身看来,双鬓间尽是白发。   一侧的萧清恭敬而立,然而看向夷安与萧翎的目光,却带了几分怨恨。   “再这样看本王妃,眼珠子给你抠出来!”夷安抬眼,对着萧清冷冷地说道。   眼瞅着萧翎因这句话往萧清的面前去,又要生事,烈王恼怒起来,回头瞪了萧清一眼,见她不甘地退后,这才与夷安皱眉道,“你怎么对妹妹这样小气,心胸实在狭隘!”   “这您就觉得我小气?”夷安只挑眉笑道,“赶明儿,我往死里抽她,您还不置我的罪?”   “活该罢了。”萧翎冷淡地说道。   “父王!”萧清远远地见过了韦家的老七,虽然不是十足的俊美,然而却也是英姿挺拔,况未来的夫君出身世家嫡子,这哪里是萧翎卑贱的出身能比,此时有些炫耀地与夷安说道,“你不过是庶子媳,竟敢不孝?!”   “有事儿说事儿!”清河王妃没有与烈王府攀交情的想法,见烈王冷哼一声,便不耐地说道。   这样的态度叫人心生不快,烈王忍了忍,这才与夷安脸色严肃地说道,“王府无人主持不行,”听见夷安冷笑,他便强忍怒气地说道,“四丫头还要成亲,你去,把你母亲接回来。”   ☆、第219章   烈王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清河王妃见多识广都被惊呆了。   这得有多无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说一遍,什么?”夷安挖了挖耳朵,不客气地问道,“您这病得不轻啊?”   烈王眼瞅着要归西,她还装什么孝子贤孙呢?   “我与你母亲的纠葛,谁对谁错都不重要,如今,”烈王见夷安冷笑,看着自己的目光如同看一堆狗屎,显然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顿时大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不管如何,他都是萧翎的父亲,这丫头这样张狂,就是不孝!   “你觉得我这是什么眼神,就是什么。”夷安冷冷地说道。   她的身边,萧翎沉静而立,半分都没有呵斥的想法。清河郡王心理素质没有媳妇儿坚强,还对烈王这种天马行空的想法震撼之中。   烈王有心说她瞧着自己的眼神不善实在罪过,然而却不能说自己就是一堆被她鄙夷的狗屎,忍住了喉间涌上的腥甜,这才与夷安皱眉说道,“我与阿清也说过。你母亲,是我从前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如今阿清的生母已送到庙里,不会再回来碍眼,另一个也亡故,这已是对她的交代。既如此,过往不究,她也该退让一步,难道还要这样叫人看笑话?”   赫赫烈王府,却分成了两半,更可气的是,逆子夫妻竟只去拜见母亲,不来看爹,哪怕烈王如今病得起不来,也能知道外头怎么笑话他。   “您放心,烈王府早就已是个大笑话,不差这一个。”竟然说的是这个,夷安就十分没有兴趣,然而见萧清愤愤,却并未出言阻挠,微微一想,便看着突然涨红了脸的萧清笑道,“你也不过如此。”   只怕烈王与萧清说过,若是烈王妃能亲自给她主持婚事,更加体面,况亲娘不堪,为了不触怒烈王,哪里还敢多提呢?没准儿自己什么时候就跟着失宠,萧清如此为了自己的荣华,想必亲娘都顾不得了。   萧清叫夷安的一眼看的心中大怒,却看了愤怒的烈王一眼,不再多说。   烈王对她的宠爱不如从前,已再三呵斥她不要寻衅。   “父王。”她到底忍不住可怜巴巴地与烈王求助道,“六嫂这是不将咱们放在眼里。”   “你真的不去?”烈王死死地看着决然不肯的夷安,眯着眼睛问道。   虎老雄风在,这样的模样,还带了从前的威风凛凛的模样,然而刚在大英雄秦王殿下手底下走了一遭,夷安一点儿都没有被震慑,只是看着烈王含笑道,“父王的想法不错,只是我想着,母亲凭什么应了你呢?”这样张狂,却叫烈王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露出了疲惫来,低声说道,“我老了,只想与从前化解恩怨。你母亲……”他嘴角动了动,低声说道,“何必这样铁石心肠。”   “十数年的光阴辜负,一句对不住,远远不够。”夷安冷冷地说道。   “父王,还有别的。”萧清见烈王目光感慨,显然是夷安这一句话多带凄凉,又想起烈王妃的好来,有转圜愧疚之意,想到自己青灯古佛不知何时能被放出来的母亲,心中记恨,急忙与烈王提醒道。   “是了。”见萧翎与夷安已经起身欲走,烈王精神一震,顾不得对烈王妃的感情,急忙说道,“还有一事!”   “有完没完?”夷安转头不耐地问道。   “你四妹妹要成亲,这是极大的喜事,你们做兄嫂的,总要添些嫁妆。”烈王本不欲管萧翎讨要嫁妆,只是如今满京城都在说,秦王在青海发了大财,手中宝贝无数,宝石大的世所罕见,虽然有许多的宝贝,然而却只给了几家女眷,几个公主与宫妃之外,只有清河王妃最叫秦王看重,屡次赠了宝贝,就叫萧清心里活泛开了,哄着烈王讨要,此时烈王便开口道,“拿些宝石,给你妹妹压箱底也好。”   况若萧翎夫妻填妆,将外头瞧着,日后清河王府也是萧清的靠山。   得了烈王的话,萧清顿时得意起来。   “我从不知,世上有这样无耻厚颜的人。”夷安现在给烈王与萧清几耳光的心都没有了,统就是俩脑残,跟着废话都掉身价,此时摆了摆手懒得招呼,顾不得烈王的怒气,飞快与萧翎走到了书房外头,听见里头传来了烈王的恼怒声与萧清没完的哭声,只觉得与烈王府八字不合,便皱眉道,“日后,烈王府的帖子,不必叫人送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今日烈王殿下这是在“忍辱负重”呢。   咬着牙对他们夫妻慈眉善目,真是辛苦了。   “只恐他日后纠缠母亲。”萧翎也皱眉道。   “他如今一根手指都能点倒,若不惧母亲手中的刀,大可试试。”夷安口中说着这些,却见一旁的小路上,一个女子缓缓而来,见这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萧城的妻子管氏,夷安便客气地点头,就见管氏容貌秀美贞静,此时脸上有安逸的笑容,便温声道,“府中可好?”   “得王妃相助,较之从前好了许多。”管氏对夷安是真心感激,见夷安满意点头,又想到不是她的提点,管仲也不会下手毒打萧城,叫他畏惧,不敢再糟蹋自己,心中感恩,此时便郑重与夷安道谢,之后,便恭敬地说道,“还有一事,想要王妃知道。”   夷安见她四处逡巡,显然是有话要说,便微微颔首。   “四皇子妃曾入府数次,我听过些风头,仿佛是想劝说王府将兵权交给四皇子。”见夷安微微皱眉,管氏面容平静,完全没有卖了王府的罪恶感,此时便继续说道,“王爷并未应允,只是四姑娘心动了。”   论起来,她该唤萧清一声四妹妹,然而此时却只以四姑娘称之,显然是极为冷淡疏远,见夷安对自己感激一笑,脸上就露出了释然来,福了福,只往另一处去了。   “我都说过,与人为善,总是有好报的。”夷安看着管氏袅袅远去的背影,与萧翎笑道。   “四妹妹的心真够大的,也不怕牵连全家。”萧翎看着夷安的笑靥,只觉得满目的春色,心中欢喜,口中便跟着说道。   “惦记你父王手上这点子兵权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何必紧张。”夷安却不以为然,只是想到四皇子,却只觉得心中烦闷,见萧翎低低地应了,便轻声道,“只是四皇子,实在……”出人意料,四皇子的模样,仿佛有些太过温和内敛,不是夷安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凭她的道行只怕都要被迷惑,当做是个好人。这样的伪君子,实在是夷安罕见。   被夷安记挂的伪君子,此时却只是守在病床上的韦欢的身边,眉目温润地将药一点一点地喂给她喝,见她低着头,仿佛很伤感难过,便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无事了。”   “对不住。”韦欢轻声道。   “儿女都是缘分,咱们还年轻。”四皇子平和地劝道,“母妃那里,我已与她赔罪。日后,不会再往府中塞人,你别担心。”他笑了笑,将药碗放在一旁,轻声道,“你当年曾与我说,不愿叫别人入府,想要府中清净,我都记得。”他看着韦欢骤然抬起的头,笑了笑,柔声道,“就算如今想来,我也很欢喜,这说明,你把我放在心底,不愿叫别人在我的身边,对不对?”他的目中带着几分期待,竟叫韦欢不敢再看。   不是不愿叫他有别的女人,只是担心,他有了庶子庶女,会威胁到她儿女的位置,也恐自己失宠,日后,皇后之位不稳。   就是这样简单。   “对。”掩住了目中的复杂,见四皇子弯起眼睛看着自己,韦欢勉强地笑道。   “不要担心,我护着你。”见韦欢对自己微笑,四皇子便摸着她的脸温声道,“母后从小就与我说,妻子是最重要的人,要护着妻子,叫她快乐,才是一个男子应该有的承担。”他顿了顿,见韦欢的脸色僵硬,显然是听见了薛皇后的缘故,便叹气道,“母后待我恩重如山,在我的心中如同生母,虽如今……”他目中露出淡淡的迷茫,之后化为坚定,轻声道,“来日,真有那一日,你也不可慢待母后。”   “殿下!”这个问题韦欢早就与四皇子说过多次,还是忍不住说道,“皇后她!”   “她养大了我,就一辈子都是我的母亲。”四皇子却不想再说这个问题,摇头说道,“你从前与我说的,要我争夺皇位,我会做,只是母后,我却永远都不会伤害。”   “可她伤害你呀!”见四皇子冥顽不灵,韦欢只觉得不可思议,尖声叫道,“为了秦王,为了七皇子,殿下,她这一件件,将你逼迫到什么地步?!”   “二皇兄与七皇弟。”四皇子目光有些暗淡,仿佛有些难过,然而见韦欢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难过,想了想,目光落在了药碗上,目光变得寒凉起来。   “那么,就杀了皇兄与皇弟,母后膝下只我一人,釜底抽薪就是!”   断了他母后的每一条退路,叫她只有他一个儿子,再也没有选择,叫她不得不立他为皇。   哪怕那个时候,他的母后会恼怒,会与他见怪,可是之后的岁月,只要他真心孝顺,总是会叫她转圜对不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母后其实是一个很心软的人。   “杀了秦王与七皇子?”韦欢嫁与四皇子多年,哪怕四皇子恼怒,却没有这样的狠意,只觉得心头一股凉气,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她没有想到,四皇子说起这个话题,竟然会这样狠毒。   从前她的那点子折腾,阴谋阳谋,竟仿佛完全不够看的!   眼前的这个青年,她仿佛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只是在拿心中的那个想象在与他过日子,敷衍他。看着目光清澈地回头,对自己温文一笑的七皇子,韦欢不知为何,只觉得后背发凉。   这样狠辣的人,若是知道她心中不过是在利用他,会对对她做出什么来?   还是,他其实早就心知肚明,一切记在心中,隐而不发?   想到这,韦欢竟觉得四皇子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修长的手,冰凉入骨。   ☆、第220章   “想要与本王争位,是你的主意,还是韦氏女的主意?”   寂静的书房,项王歪在一旁,居高临下地与对面俊美的青年问道。   “是我的。”四皇子轻轻地说道,   一个茶杯迎面而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头上,里头的茶水从四皇子的脸上滴落,这青年不过是抹掉了这些水,却并未生出羞愤与恼怒来。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你是我最忠心的弟弟,从前的事儿,只是韦欢在兴风作浪,没有想到,她这样猖狂,都是你授意!”项王见四皇子这样诚实,鼻子都要气歪了,又见四皇子敛目不语,便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说!你如今,又来做什么!”   明儿上朝就弄死这小子,叫他知道知道,什么能做,什么连想想都不行!心中郁闷极了,项王便冷笑道,“你好大的手笔!”   “都是皇子,我也不过是想要挣一挣。”四皇子微笑坦然说道。   “如今呢?”   “还是没有想过放弃。”   “那你等着死吧。”项王目中阴鹜地说道。   “弟弟死了不要紧,只是这池水不混起来,皇兄只怕要英年早逝。”四皇子仰头,对着怔住了的项王一笑,见他一脸的疑惑,便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皇兄以为,自己比之太子与二皇兄,真的有一战之力?”   “什么?!”   “太子占着大义,二皇兄军功卓著,皇兄有什么呢?”四皇子笑了笑,见项王沉默地看着自己,显然有所触动,便淡淡地说道,“管氏到底违逆皇兄,还不如我韦氏待我一心。如今联姻烈王府。”说到了这个,四皇子却微微皱眉,显然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只是这样的表情极快地闪过,叫项王没有看清,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如今,只好叫皇兄与我共进退,来日帝位有望,你我兄弟二人自己再相争,不至叫人黄雀在后。”   他说得坦然,野心勃勃,然而就是这样坦率,却叫项王举棋不定。   “皇兄再三只叫人挑唆与我相争,不觉得古怪?”四皇子见项王沉吟,外头有几个柔媚的女子进来添酒,十分美丽婀娜,却并不多看,只死死地看住了上方的项王。   “你是说,夷安那丫头坑我?”项王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这么蠢,不坑你坑谁呢?   四皇子笑而不语,然而却并未多说。   “成王败寇,本是皇兄太过信她。”四皇子初见夷安,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此时便与项王温声道,“若皇兄只拿她当做女人,那就是大错特错。”   “这是何意?”项王疑惑地说道。   “我许久未见过一个女子,有这样的心机,这京中多事,泰半因她而起。”四皇子坦然地说道,“就如阿欢,亦不是她的对手,这样的女子,不该常理度之。”他眯了眯眼,见项王连连点头,便淡淡地说道,“计谋百无禁忌,有用即可,皇兄信了她,也不过是自己傻,与人无尤,只是……”他顿了顿,便与项王问道,“我听说,她是母后最喜爱的本家女孩儿?”   “可不是,不是因这个,当初我也不会想要迎娶她。”四皇子坦率了,项王竟想说说心里话,便冷冷地说道,“叫萧翎捡了大便宜!”   “他善待她,把她倾心呵护,自然就得到了回报。”四皇子淡淡地回了这话,却并未叫项王听清,此时见他疑惑地看着自己,便笑了,与项王说道,“明日,我便会上朝,到时与皇兄连成一气,凭我二人,总能抵御太子与二皇兄。”   “这……”   “若没有我,皇兄只靠父皇,想必不能成事。”   “如此,先弄死太子与老二!”项王头上顶着两个祖宗,可比四皇子艰难多了,况这些日子朝中形势确实不大好,朝臣不是仰赖正统,就是偏向秦王,哪里还有他的位置呢?见四皇子对自己微微一笑,项王便想到了韦氏的势力,又有萧清即将嫁入韦氏,便微微点头说道,“只是,这一回,你总要给我些好处。”   “父皇身边的宸婕妤是韦氏暗藏的杀手锏,交予皇兄,为皇兄出力就是。”四皇子诚恳地说道。   他这样诚恳地交底,顿时叫项王脸上一松,心中感到了满意。   若四皇子对他藏着掖着,他定然是要翻脸,如今,却觉得四皇子果然坦诚,满意地颔首道,“早前夷安与我说起,我还不信,如今,竟真的如此。”   四皇子听见这话,只是眼中微动,含蓄地笑起来。   他自然是不会隐瞒。   韦妃都与他说了,宸婕妤的事儿,宋夷安门儿清,既然如此,不管项王如今是否知道,卖个人情,也算是断了这个清河王妃的一点算计。   至于项王日后,四皇子摸了摸手上遗留的一点茶叶,淡淡地笑了。   因两个皇子结盟,第二日早朝,果然朝中形势再次一变。   四皇子在陇西经营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亲信,如今在朝中,也是为四皇子摇旗呐喊,又与项王共进退,竟顶住了太子与秦王。   秦王仿佛很不屑与四皇子说话,连个眼神都不肯多看的,就叫人心中疑惑。   萧翎冷眼旁观,见秦王仿佛心情极坏,看向四皇子的眼神充满了冰冷厌恶,心中疑惑,又恐他生出事端来,不得不捏着鼻子请到了清河王府,叫夷安开解。   夷安哪里会开解人呢?张嘴骂街才是真本色,此时看着秦王黑着脸坐在自己的面前,竟无言以对,揉着眼角叹气道,“您有什么不平事,来,我与说说。”   “叛徒!”秦王张口骂道。   没有抡拳头,还是叫夷安很满意的,此时见秦王恼怒,便试探地问道,“四皇子?”   “父皇是什么人,他清楚的很,竟然今日还为父皇说话,可见为了皇位,他是脸都不要了。”秦王目中露出深深的失望,见夷安笑了,便哼道,“笑什么?!”   “脸这玩意儿,有用的时候刷一层就是,四皇子要了也没有用呀。”夷安摊手,叹气说道,“就如同烈王殿下吧,从前多威风的人,眼下为了自己的体面,不是也搁下脸皮求母亲的原谅了么?”   夷安那一日才从烈王府出来,后脚烈王就往后头去了,美其名曰要与烈王妃化干戈为玉帛,却叫陈嬷嬷劈头骂了出来,真是十分可怜,这就也是不要脸的作为了,此时见秦王冷哼,夷安便温声道,“何必计较,弄死算了。”   “弄死他,脏了我的手。”秦王冷冷地说道,眉眼间带着薄怒。   与从小不在薛皇后面前长大的太子不同,四皇子是薛皇后一手养大,比起太子与薛皇后不和不过是叫秦王厌恶,四皇子这样的选择,形同背叛。   “那就放着我来。”项王竟然能被四皇子说动,就叫夷安知道四皇子不是韦欢那样的货色可比,此时便笑嘻嘻地说道。   “你原来也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对于外甥女儿总是出现在自己需要的时候,秦王果然十分满意,夸了她一句,心情变得松快了许多,却见她脸色狰狞,便皱眉道,“本王听说,喜欢生气的女人,老得快。”言下之意忧心忡忡,显然是意有所指。   秦王身后的长随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一股杀气自清河王妃之处而来。   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抱住秦王的大腿哭出血,只求王爷闭上自己的嘴。   清河王妃简直就是在深呼吸,双手都在哆嗦,强笑道,“我最是个心胸开阔不生气不记仇的人了。”   秦王用怀疑的目光凝视她的双手,顿了顿,这才不耐地说道,“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王爷!”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王转头,就见长随含泪微笑与自己道,“该您进宫的时候了!”   秦王这才想起,自己该去纪媛面前刷自己的这样脸了,既然老四已经被外甥女儿接盘,后头如何他就很放心,便点头认真地说道,“是了,还是她重要。”见夷安气哼哼地转头不肯理睬自己,便皱眉道,“别担心,若是老四你收拾不了,有什么都交给我就是。”见夷安面容缓和,显然叫自己一句话说的高兴了起来,便摇头道,“到底没见过世面,竟吓成这样。”   看起来,还是得二舅舅帮外甥女儿开开眼睛,长长见识才好。   那长随哪里还敢看清河王妃的脸,顿时一溜烟儿地跟在秦王身后跑了。   清河王妃的一腔怒火没撒在二舅舅的身上,半路拐了个弯儿,都落在了便宜四舅舅的身上。   不提夷安如何在府中憋着坏主意坑死四皇子,只这几日前朝,有了项王与四皇子的帮衬,乾元帝的日子顺遂了许多,至少自己一开口,下头有人迎合,还显得自己是个皇帝不是?   因这个,乾元帝的心情就极好,也觉得精神极好,更是在宫中寻欢作乐,变本加厉,这一日,竟命贵妃与宸婕妤同时陪伴自己,风流快活不能自己。   宸婕妤柔媚,贵妃火热,只叫乾元帝胡天海地受用非常,做了几回新郎,乾元帝便越发地有兴味,痛饮了一碗宸婕妤奉上的汤药,便越发地快活,荒唐到了第二日的清早,心满意足,只觉得浑身都有些虚软的皇帝陛下,哆哆嗦嗦地叫人扶着预备上朝,却只突然觉得眼前一黑,陡然翻倒在地,无声无息。   一声凄厉的呼唤,传遍了整个后宫。   ☆、第221章   “你说什么?陛下中风?!”   大清早上,夷安正要送萧翎上朝,却见薛皇后身边的大内监匆匆而来,听了这样的话,顿时脸色一变。   萧翎正预备走,此时微微皱眉,脚下却不动了。   “娘娘请王妃入宫。”这内监看似张皇,然而其实十分镇定,叫夷安看了一眼,便微微点头,之后便跟在脚步匆匆的夷安身后飞快地说道,“太医看过,只说是……”不好说是类似马上疯,这内监含糊过去,继续说道,“天幸陛下性命无忧,只是如今口不能言,也不能动作,叫人担心。”   亏了没死,不然眼下死了,就是太子即位,哪里还会有好日子过呢?   只怕太子眼下也在扼腕惋惜,皇帝陛下没死成了。   “皇后娘娘如何?”与这内监一样,夷安也并不焦急,此时上了马车,这才在嘴角勾起了一个淡淡的笑意,轻声问道。   “要不要动用新军?”萧翎只恐大乱生变,坐在夷安的身边问道。   “皇后娘娘无碍,使陛下中风的那两个妃子已经收押。”这内监也不敢做主调动军队之事,对萧翎为难地点了点头,这才与眯起了眼睛的夷安继续说道,“太医查看过,从陛下身边的汤药中验出了催情之物,只怕是这两个妃子为了争宠,因此不肯顾忌陛下的身体,才有了今日的大祸!”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便继续说道,“皇后娘娘也急招京中的诸皇子公主问安。”   “太子也在?”夷安皱眉问道。   “宫中都被看住了,太子,已使人去请。”这内监见夷安一双眼睛之中带着冰寒之意,竟生出凛冽的杀机,急忙低头不敢去看。   夷安却是在心中真的想要一劳永逸。   此时诸皇子皆在宫中,只要她舅舅宋国公世子关上宫门,倒是几刀下去,再也不必与这几个纠缠不清!   眯了眯眼,努力地压下了这种想法,夷安低头,将头上繁多的首饰取下,又见自己今日不过是月白的宫裙,并不艳丽,这才满意点头,与萧翎轻声道,“不必动用新军,只是恐有人此时趁火打劫,叫唐天与管仲留意京中变化,有人生事,随时支应九门。”见萧翎应了,握住了自己的手,夷安这才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默然不语。   此时叫她看来,只怕是薛皇后一手策划,只是乾元帝不死,该还是有其他的缘故。   一路忖思这其中的关隘,夷安就到了宫中,一入乾元帝的寝宫,就听见里里外外都是后宫嫔妃的哭泣之声,其中带着对前程的迷茫与张皇,想到这些妃子日后若是乾元帝驾崩,又没有儿女,就要被移到后宫的角落,夷安心中微微摇头,直入寝室,就见内中肃穆非常,薛皇后面容肃然地正坐在一旁,一侧德妃淑妃静静而立,另一侧,四公主等人都在,只除了项王频频不安地往安静的床上看去,诸皇子都没有什么担忧的表情。   其实真没什么好担忧的。   太子竟然不在。   夷安眯了眯眼,上前无声地与薛皇后施礼,便立在了四公主的身边。   众目睽睽之下,几个太医头上都开始冒汗,彼此交头接耳。   “如何了?”薛皇后的声音不辨喜怒,淡淡地问道。   “陛下,”最前方的正是太医院的主官,不同于几个太医偷眼畏惧的模样,竟绷着一张脸十分冷静地与薛皇后说道,“只怕再不能起身。”   “胡说!”项王大怒,厉声道,“治不好父皇,本王叫你们全家都去死!”乾元帝是他的依仗,若是没有乾元帝,项王还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   “此地哪里有你放肆的份儿!”淑妃早就看项王不顺眼,此时呵斥道,“皇后娘娘还未出言,你竟敢在寝宫高声?!谁家的规矩!”   “项王不过是关心则乱,比不得姐姐你镇定。”管妃此时立在项王的身边,冷笑地看着没有半分心疼,相反十分冷漠的淑妃。   “四皇子也很担心陛下,也不知太子为何不在。”韦妃心中也活泛了,此时便在一旁说道。   “本宫已使人往东宫去,这孩子不比你们日日瞅着这宫中,自然知道的少些。”这是德妃在指责诸妃窥视御前,见韦妃怯怯地看着自己,不敢做声,便将身边牵着自己手的七皇子送到了按住了腰间佩剑,立在了薛皇后面前的秦王的身边,看着回头睁大了眼睛的七皇子,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声道,“若是此时,小七该如何?”   “如今后宫,父皇既病了,就该是母后说了算!三皇兄越矩,两位娘娘也没有规矩,都是母后素日宽和之故。”七皇子一瞬间的慌乱之后,却挺直了小腰板儿,声音朗朗地说道,“此时宫中本就动荡,念在初犯,母后仁慈,抬手放过就是。只是有一不可有二!再有一次,只拿住问罪!”他的声音郑重,面容冷静,还带着肥胖与稚气的小脸蛋儿上,却露出了另一种威严来,叫诸人顿时吃了一惊。   四皇子隐在项王的身后,看着七皇子回头紧张地看着薛皇后,后者脸上露出了慈爱,便笑了笑,下意识地拂过了腰间的佩剑。   “早前不知道,原来皇后娘娘身边,七皇子也是出息的人了。”管妃强笑了一声,见薛皇后目光漠然地看来,记得她早年的雷霆手段的,顿时不敢吭声了。   “我也说,”夷安含笑看了七皇子一眼,这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道,“与其抱怨太医无用,不如寻此事的根源,至少,也要为陛下报仇呀?”见诸妃都一脸恍然的模样,她便含笑说道,“不好生处置罪魁祸首,陛下岂不是白白成了这样?另有……”她微微叹气,绝美的脸上露出了忧虑来,摇头说道,“与外头怎么说呢?实话实说,实在不好听,叫史官留了这一笔,又该如何见人呢?”   这话说得大家都露出了戚戚的表情。   没错儿呀,堂堂皇帝,马上疯。这是要笑掉天下百姓大牙的,不定多少的八卦叫人编出来,那皇家怎么见人?   “这个……”项王迟疑了片刻,试探地问道,“就说是突然病倒?”   “之前,不是一直都好好儿的?”夷安侧头去看薛皇后带着几分笑意的脸,飞快地笑了笑,这才温声道,“陛下从前的身体康健的很,没有问题的,对不对?”见众人迟疑了片刻点头,她拿手指绕住了自己耳边垂落的长发,轻轻咬着嘴唇继续说道,“我听说,叫陛下落到如今的妃嫔中,有那个外族的贵妃?当初二舅舅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个祸端!陛下却不肯听逆耳忠言,如今如何?贵妃行刺!伤及陛下龙体,竟使陛下卧床,实在叫人难过。”   一席话,倒是彻底撇清了乾元帝马上疯,只是顾不得儿子的劝阻非要色迷心窍着了道,这名声也不好听呀!   “这怎么行!”项王简直要疯!虽然脑子不大好使,却也觉得这名声更坏。   “左右史官早就将此事记录在册,拿这个说事儿最便宜。”夷安要做的,不过是将一直诊脉说乾元帝身体康健的太医院摘出来,之后自然是希望乾元帝遗臭万年的,此事听见那叫窗幔遮蔽的床上传来了呜呜的声音,知道乾元帝这是醒了,便叹气道,“况,贵妃行刺,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既然如此,青海处,为了给陛下报仇,那小国该如何,大家都懂的。”   拿乾元帝说事儿,将那个屡屡犯边的小国彻底打服,保得边陲百姓平安,也算是给皇帝陛下积点儿阴德了。   此地中,也就自己能站在乾元帝立场说话,项王纠结地想了想,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绷着脸在一旁的太医院主官微微敛目,心中却一松。   可把他摘出来了。   “旁的也就罢了,只那两个贱人!”管妃自从知道宸婕妤竟然脚踩两条船骗得自己跟傻子似的,就一直心中怨恨,此时便冷冷地说道,“坑害陛下如此,绝对不能放过!”   对于这么个要求,薛皇后并无不可,只命人将两个哭哭啼啼,披头散发的女子带上来,就见这两个衣裳不整,诸皇子便都微微皱眉,不敢多看。   再如何,这都是乾元帝的妃子,见多了难免伤眼。   然而此时地上翻滚的宸婕妤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乾元帝一出事,又有太医院验出了她的药,她就知道自己这回要不好,只怕是要死一死。   心中害怕得无以复加,宸婕妤的心中只求活命,此时目光散乱地逡巡四周,之后,目光落在了一旁厌恶地看住了自己的几位上位嫔妃的身上,目中顿时一亮!   “陛下因你二人落得如今的地步,”薛皇后就跟没有看见宸婕妤的目光似的,淡淡地说道,“给你们一个痛快,白绫赐死吧!”既然无用,何必多做纠缠,薛皇后自然是懒得费神的。   “太便宜了她些!”管妃唾了一口道。   宸婕妤见她如此,心中一凉,又见诸妃目中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知道今日自己再难逃出生天,心中就生出了无边的恨意。   若是自己没有被人送到宫中,又如何会这样早早死去?!   心中恨极,如花的女子只猛地扑到了脸色陡然大变的韦妃的脚下,哭着尖声叫道,“娘娘救我!奴婢只是依娘娘的吩咐,如今出了事,娘娘可不能丢下奴婢不管呀!”   ☆、第222章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皆向着脸色大变的韦妃看去!   “你,你胡说什么?!”再如何,眼下也不能认这个罪过呀,韦妃本就有些慌乱,听见了这话口中尖叫了一声,却叫宸婕妤死死地抱住了腿,动弹不得!   “娘娘说给奴婢听过的话,难道都忘了么?!”宸婕妤明艳的脸上流出了晶莹的泪水,见除了韦妃,竟无人上前将自己拖下去,一旁的妃嫔都在看韦妃的笑话,心中就知道这些女人的打算,心中一松轻轻地哭泣道,“蛊惑陛下,为四皇子说好话,排挤其余皇子……”   她看似惊慌,却将从前韦妃吩咐她做的都吵吵了出来,顿时诸妃侧目。   这样有心机,不像是韦妃一贯的慈眉善目,就有几个不明内情的妃嫔口中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慌乱的韦妃的目光变得异样起来。   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原来素来念佛与人为善的韦妃,竟然心比天高。   四皇子却岿然不动,只看着宸婕妤哭诉,没有半分喝止之意,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   夷安越过了眼前那些宫妃与皇子幸灾乐祸的眼睛,看到了四皇子的镇定,微微皱眉,心中叹息了一声。   四皇子真是个不好搞的人物。   若此时呵斥宸婕妤,自然是这位皇子做贼心虚。眼下却不大好发作了。   四皇子淡定,韦妃却没有儿子的心机,都要哭出来了,手上叫宸婕妤抓得全都是血凛子,回头去看儿子,却见儿子微微摇头,眼中就是一亮,连心都安定了下来。   宸婕妤哭诉之时,就听见四皇子突然笑了一声,声音清凉,不知为心中一寒,抬头去看四皇子温润的眼睛,同归于尽的勇气都消散了,下意识地松开了韦妃,讷讷不言。   “很精彩。”四皇子含笑拍拍手,见韦妃怯怯地往自己身边而来,一旁的韦欢低低地咳嗽了几声,往自己身边依偎躲闪,目光却落在了不远的薛皇后的身上,之后目光一黯。   她看着的,只是小小的护在她面前的七皇子。   他知道的,她对他失望,既然如此,他就得了这天下给她看一看,她抚养长大的儿子,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从韦欢挑唆他走上这条路,他就再也不能后退了。   目中闪过一丝伤感,四皇子的目光就落在了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夷安的身上,摇头淡淡地说道,“宸婕妤将死之人,胡乱攀咬,实在居心叵测。今日构陷与她无关的母妃,来日……”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有些脸色不好看的管妃的脸上,轻轻地说道,“不知要构陷谁。”   宸婕妤在管妃面前厮混了许多年,引为心腹的,如今卖了自己的主子韦妃,管妃又如何不会担心她卖了自己呢?   管妃的秘密,宸婕妤知道的不比韦妃少不是?   “四皇弟说的没有错,贱人已经疯了!”项王本是在看四皇子的笑话,虽二人结盟,可是却依旧有心结,能叫四皇子被疑难自然是项王喜闻乐见,只是此时却知道不好,见夷安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都不用薛皇后等人发难的,他的心中就起了忌惮,看向宸婕妤的目光带了几分杀机,冷冷地说道,“害了父皇不算,竟然还来害四皇弟!虽四皇弟与韦妃娘娘有错,却不该在此时!”   “您说的对。”夷安软软地说道,特别地通情达理,一点儿都没有穷追猛打的一丝。   项王一噎,目光之中带了几分疑虑地往夷安看去,见她对自己温柔一笑,如沐春风,哪怕知道这是个狠心的女人,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荡。   这就是脸好看的好处了。   “不过是临死之前胡言乱语,何必多说呢?”夷安转头对敛目不语的薛皇后温声道,“陛下之事,不管如何总要有个交代!宸婕妤若不问罪,只怕后宫都要牵连,不管这其中事涉于哪一位,总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听见后头紧张的妃嫔们之中有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夷安卖了个好儿,这才继续与薛皇后笑道,“况与国本而言,一二犯事的嫔妃不过是小事罢了,如今该议的,该是朝纲为重。”   “夷安言之有理。”薛皇后有心给夷安做脸,便微微颔首说道。   韦欢今日本是体虚气短,又见今日风头都被夷安压过,心里恨得厉害,只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无事,有我在。”四皇子扶着她,目光如水一样温柔,只是这温柔的目光之中倒映出的叫韦欢莫名畏惧的涟漪,一点一点地荡漾开来。   韦欢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是真心对她好,可是这真心,却也仿佛是因一个缘故。   仿佛,他执着的,是对妻子温柔,而不是对韦欢这个人。   换一个人,只要做了他的妻子,都会得到他全心的怜爱。   这样的感觉叫韦欢心中发冷,只想到了当年韦素为后之时。   那时后宫妃嫔无数,韦素为后虽然得宠,却也有一二妃嫔争艳,寻常也就罢了,一旦有人心高气傲挑战韦素的威严,第一个出手的不是本该担心自己位置的韦素,而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很厌恶侧室窥视觊觎正妻之位。   手中有些发凉,韦欢抿了抿嘴角,就见四皇子握住了自己的手,轻轻地说道,“日后,不必你再为这些担忧。”   “好。”忍着心中的畏惧,韦欢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   夷安懒得见这种患难与共的装模作样,目光落在了恨恨地看着自己的宸婕妤的身上,许久之后方才一笑,摇头说道,“我与婕妤,本无恩怨。”她顿了顿,却突然慢慢地说道,“只是婕妤心怀叵测,我的话,你该明白。”说到最后,见了宸婕妤收缩的目光,她的眼神深处,闪过的却是一丝阴冷。   清冷如高山白雪不在人间,这样的姿态,究竟是承袭了谁?!   东施效颦,拿这样的模样被人压在身下,又是在恶心谁?!   握住了萧翎的手,夷安只看着宸婕妤哭泣了几声,竟还要扑向管妃的方向,不由对项王微微颔首,后者本就是一脸狰狞,此时见了,顿时福至心灵,伸手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用力地刺进了宸婕妤的心口,就听一声惨叫,满目的血光之下,曾经宠冠后宫的美丽女子,软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竟仿佛是不敢相信会有男子舍得杀死自己一样,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不肯阖上。   那贵妃正缩在一旁颤抖,薛皇后不耐,只命人拉了她下去赐死,这才与诸皇子淡淡地说道,“如此,算是给了陛下一个公道。”   “多谢皇后娘娘。”管妃眼珠子一转,就娇滴滴地说道,“只是如今前朝,又该怎么办呢?”   “你们说呢?”见韦妃与管妃目中都露出了几分野心,薛皇后不由温声问道。   “陛下不能上朝,不管如何,总要有个理事的人不是?”管妃急忙笑道,“皇后娘娘虽能干威仪,然而多个人……”   “你的意思,本宫明白。”薛皇后却只往龙床之上看去,目中隐蔽地闪过了一丝笑纹,温声道,“陛下处,又该如何?”   “什,什么?”管妃实在不明白薛皇后的思路,这怎么就从前朝到了陛下身上呢?顿时诧异地问道,“什么陛下如何?”   “陛下如今这样儿,难免心中忧虑凄凉,为人子女的,怎么能不侍奉在侧?”夷安就见龙床上,乾元帝已经醒了,此时正看着满地宸婕妤的鲜血目中露出了恐惧来,显然很担心自己无用了叫眼前儿子们给宰了,不由笑了笑,一同露出了怜惜的表情叹道,“表嫂有孕,还是腹中子嗣重要,陛下素来疼爱表嫂,慈父心肠的,想必不会与表嫂见怪的,对不对?”   说完,还对三公主温柔一笑。   乾元帝却在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她!   只是眼下,再也不能折腾的皇帝谁还害怕呢?清河王妃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况陛下如此,叫我说,合该冲喜。”   “冲喜?”项王好奇地问道。   “这就委屈了咱们的四公主,虽还不愿大婚,可是为了陛下的安宁,也得吃点亏,把大婚办了,没准儿拿喜事儿冲冲,陛下就好了。”夷安脸色不动地说道,“外头都是这么干的,只是这是很委屈的,四公主一番孝顺之心,该名留史册。”   乾元帝这么拖着,死活不肯死,四公主还不知何时出嫁,若真的归了天更糟,竟是要守孝,谁受得了时光蹉跎呢?叫她说,说点儿委屈讨要些好处,才是真格儿的。   “为了父皇,儿臣愿意的。”四公主叫淑妃隐蔽地捅了一下,急忙跪在了薛皇后面前,努力做出了一个诚恳的表情。   “你是个好孩子。”薛皇后俯身摸了摸四公主的脸,叹息了一声,这才轻声说道,“为了你父皇……罢了,既然你有这样的孝心,我是不能做看不见的,母后给你赠邑八百户,给你做嫁妆。”见四公主惊呆了,显然没有想到原来“冲喜”还有这个大好处,薛皇后抿了抿嘴角,这才继续说道,“你的驸马也很委屈,今日赐旨,赐爵一等男,若有疑问,”她抬眼去看那些露出了嫉妒的妃嫔,淡淡地说道,“只来与本宫说话!”   “多谢母后。”四公主一介庶出,不是赶上了这么一个“好时候”,哪里有这么多的好事儿,顿时给薛皇后磕了一个头。   管妃鼻子都气歪了,显然是没有想到夷安与四公主一唱一和,竟然得了这么大的实惠,正欲发难,却见夷安抬头,对自己温柔一笑。   “冲喜的也有,如今,也该来说陛下的事儿了。”清河王妃掩了掩眼角,清媚婉转风姿无限,却无端叫人心生凉气,温柔地说道,“陛下卧病在床,前朝咱们女眷们帮衬不上,只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王妃这话何意?”五皇子还未到京,冒氏势单力薄,自然投靠夷安,急忙问道。   “都是陛下的好儿媳,前头殿下们忙着去吧,几位皇子妃……”夷安微微一笑,柔弱的脸上说着邪恶的话,和气地说道,“都留在宫里,别走了……”   ☆、第223章   夷安的目光没有落在韦欢的身上,可是她却知道,这是在针对她!   如今诸皇子妃扣在后宫,不过是为了叫皇子们在前朝投鼠忌器,这其中吃亏最大的,就是自己。项王妃与冒氏本就与夫君不睦,死在宫里也不会叫人放在心上。只有她,得四皇子看重,会叫他投鼠忌器。   四皇子若真的忌惮起来,又该如何?   况在后宫,在宋夷安的手下讨生活,韦欢只恐一个不小心真死在她的手里!   “我不……”正要顾不得叫人说一句不孝出言拒绝,韦欢却听见四皇子平静地说道,“这是应该的。”   “殿下!”韦欢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这个一直都在庇护自己的青年,却见他的目光与夷安的在半空相撞,之后彼此移开了目光,心中一寒。   “不必担心。”四皇子说话说的含糊,不知是叫韦欢不必担心什么。   “前朝该如何?”管妃懒得管后宫,况她本不大喜欢项王妃这么个四平八稳的儿媳妇儿,前头才是最重要的,急忙问道。   “父皇卧床,该由太子监国。”说出这话的,不是薛皇后也不是秦王,而是此时走到了乾元帝的床前,小心地给他擦拭嘴角边涎水的四皇子,此时他的全部的目光仿佛都在床榻上有些凄凉,再也不会有人听从的老人的身上,见到这年老的帝王眼中露出了怯懦与可怜,四皇子的面上生出几分动容与怜悯,却还是与不动声色看过来的夷安温润地说道,“太子,国之储君,这才是正统。”   “你糊涂了!”项王本是要“当仁不让”的,却听见这倒霉四皇弟提了太子,顿时呵斥道。   这国监着监着直接登基了怎么办?!   秦王却目中忌惮地望了四皇子一眼,回头与薛皇后以眼神询问,手中猛地扣住了腰间的重剑。   他看出来了,这个弟弟心中有万千计策,叫人心中惊异。   “太子如今还未出现,可见不孝。”韦妃儿子回来,也抖起来了,唧唧歪歪地在一旁说道,“况太子的名声多不好,叫人诟病的。”   她真心是为了儿子,却不见四皇子飞快地皱了皱眉,正欲再说太子不堪,却听见外头冷哼了一声,明黄色的衣袍一闪,太子铁青着脸迈入了宫室,此时他一身衣袍整齐,显然是打扮之后方才赶来,对上了余者有些凌乱仓促的装束,还真的有几分太子的稳重之气。   只是眼前太子英俊的脸上全是扭曲,死死地看了一眼与自己背后捅刀的韦妃,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看都不看床上睁着眼睛仿佛要说什么的乾元帝,只看着薛皇后冷冷地问道,“母后,不允我监国?”   “你觉得,你应该监国?”薛皇后心中暗道了一声蠢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是太子,为何不能监国?!”太子有些愤怒地看着眼前不说话的几个弟弟,见七皇子对自己明显地露出了冷淡与戒备,嗤笑了一声,这才继续说道,“几个庶出,也想在孤的面前装模作样!”   “你!”   “你既然想要监国,这权柄,就给你。”薛皇后闭了闭眼,抬眼之后目光清冷,对着脸上露出了狂喜,仿佛还有些不敢置信的太子说道,“叫本宫看看,这天下在你的手里,会变得如何。”   “项王若担忧,用心辅佐太子就是。”见项王面露不忿,薛皇后便淡淡地问道,“还有谁,想要与本宫说自己的主意?”   出人意料,四皇子并不出言,只用心服侍乾元帝,仿佛对在即将大乱之中占得先机完全没有兴趣,就叫一旁的项王心中松了一口气。   四皇子不插手前朝,他对太子总是有几分胜算的。   满心欢喜的项王忘记了秦王殿下,此时这挺拔的青年抓着七皇子的手,仿佛带着几分冷淡地说道,“算本王,与七皇弟一个。”   “四殿下想在后宫照料陛下,这心是好的,只是后宫都是女眷,多不方便?”夷安最喜欢浑水摸鱼,眼下非要把水搅和起来不可,见四皇子不动声色,便慢吞吞地笑道,“不如往前头帮衬太子,若能有所谏言,就是与国有功,功在社稷,哪怕是陛下心中不舍,也该安稳了。”   她用欣慰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几位皇子,抚掌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殿下们有这样的心胸,实在叫我等女子汗颜。”   “你说的可真好听!”韦欢冷笑了一声,见夷安莲步轻移上前挤开了四皇子,拿帕子在怨恨地看着她的乾元帝的脸上擦了擦,便鄙夷地说道。   “话说的好听,听的人心里也欢喜不是?您真该学学这门学问,阴阳怪气可叫人不喜欢,如今还好,日后失了宠,别怪大家没有提醒过你。。”夷安淡淡地说完,见韦欢的脸色僵硬起来,只温声道,“您别多心,不是针对你。”   眼前都要翻脸掀桌子了,针对不针对的真的特别明显。   薛皇后冷眼旁观,却并不制止,此时外头有大内监进来,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这才轻轻退去。   “母后?”秦王退到薛皇后的面前,俯身唤道。   “不过是本宫命收拢九门与禁卫,非常时刻,戒严些为好。”见秦王低垂的目光之中闪过按捺不住的杀意,薛皇后伸手抚摸上他的有些刚硬的眼角,明白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眼前内宫之中上到乾元帝,下到皇子皇子妃,这个儿子都能干净利落地斩杀,心中叹气,握住了秦王的手,轻声说道,“不要脏了你的手。”   她要做的,是“顺应天命人和”,而不是叫后世的史书上,记载下秦王的种种暴戾与谋逆。   这不是她养大的孩子该承受的。   “儿臣不怕。”秦王轻声道。   “是母后怕了。”薛皇后的脸上露出静静的苦笑,微微摇头。   项王只见薛皇后与秦王默默私语,却听不见什么,急得什么似的,到底忍不住问道,“母后可有吩咐?”   “夷安说的对,你们都是兄弟,此时正该守望互助。”薛皇后冷淡地说道。   太子听到此时,脸上已经很不好看。   诸皇子辅佐?分权才是真相吧?!   为了点子权力,不叫自己坐大,他的这位母后可真是够殚精竭虑的,竟引狼入室?!   “如何辅佐?莫非要儿臣连这太子位都要双手奉上?”只以为薛皇后这是要捧着秦王起来与自己争夺皇位,太子的语气之中充满了苍凉之意,死死地看着沉默的薛皇后,冷笑道,“原来母后,对儿臣已到了这个地步!”他并没有见到几个弟弟看向自己的那种或森然或阴郁的眼神,也都不看那个倒在床上的帝王,冷冷地说道,“只是叫母后失望了!儿臣,不是好欺的!”   夷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   乾元帝只觉得凄凉地躺在床上,仿佛被天下都抛弃了。   这室中都是他的妻妾子孙,可是到了现在,他不能动弹了,争皇位争权力,竟然都没有一个在意他的人,这对于乾元帝来说,简直就是巨大的打击。   这一生,他连一个关心自己的人都没有修下!   热热的眼泪忍不住从他的眼角淌下来,却还未划过眼角,就被慢慢地擦去了。   “我照顾陛下。”眼前是个容颜绝色的女子,然而在乾元帝眼中,那笑容却仿佛恶鬼,叫他恐惧得浑身发抖。   “说什么,是什么好了。”薛皇后却十分漠然,看着太子悲愤怨恨的脸,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伤感,稳稳起身与看着自己的众妃嫔慢慢地说道,“陛下养病之时,恐人多生事,日后谁要见陛下,先来与本宫回话。”见管妃与韦妃面有不甘,她眯了眯眼,只有身后静静而立的德妃道,“谁在此时生事,心怀叵测,罪同忤逆,许先斩后奏,以儆效尤!”说着这话,宫门之外传来的纷乱的铁甲之声,到底叫诸妃目中微变。   掌控宫中禁卫的是薛皇后的侄儿,这竟是都被困在宫中,生死都是薛皇后的一句话。   薛皇后冷冷地看了看太子,对着身边招了招手,一旁从太子入宫就并未注意的太子妃脸色沉静而来,扶住了薛皇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太子怔怔地看着太子妃一眼都没有回头地走了,决绝如斯,只觉恼怒。   若不是听说太子妃这一胎是个女儿,他早就……   “太子?”诸妃不敢再留下,纷纷走了,只四皇子从夷安的身边走来,对着太子轻声唤道。   “孤听见你提议由孤监国。”太子最烦四皇子温润贤良的模样,此时便冷冷地说道,“眼下,若你不知好歹,可别怪孤不客气!”见四皇子笑了,他心中不知为何竟觉心寒,抖了抖自己的身子,只往宫外而去,脚步匆匆,显然是想与自己的谋士策划一二,想在乾元帝突然重病之中拼杀出一条路来。   “诸位也都散了,何必这样堵着呢?”夷安目光落在项王妃的身上,见她对自己微微颔首,目中一闪,却见韦欢口中冷哼一声,第一个出去等候,这才叫四公主扶住了三公主出去,这才缓缓起身,将手上的帕子捻起,在乾元帝悲凉的目光里丢在了地上,嫌弃地吹了吹手,笑道,“陛下如今,真是受用无穷,恐福祉多了您承担不起,日后这日子,您得好好儿清修才好。”   一日喝点儿清水也就完了,山珍海味吃多了,总要清清肠胃,至于清洁身体,宫中乱糟糟的,哪里顾得到呢?十天半个月的清洗一次,也就够了。   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也该享受够了!   乾元帝目眦欲裂,见室中还有四皇子在,顿时呜呜地叫起来!   他可是还记得,这个儿子方才对他很担心的。   然四皇子却只是笑笑,对着夷安与冷眼看来的项王妃微微颔首,之后只做不闻,温声道,“日后,还有与夷安相处之时。”   “本王妃等着您。”夷安眯着眼睛笑起来,目光寒凉。   哪怕是此时,四皇子也并未变了脸色,稳重地走到了宫外,见自己的亲随飞快上前,却只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从袖中取了柔软的帕子,一根一根认真地擦拭了方才触碰了乾元帝的手指,轻飘飘地丢在了地上。   “脏了。”含着笑意的叹息,在寂静的宫室之外响起。   ☆、第224章   “如今,就要大婚么?”   既然前朝已经有了条理,太子与项王等人就等着厮杀去了,已经没啥用的乾元帝陛下就不在大家伙儿的眼里,众人纷纷走开。   这一回,连孝顺儿子项王殿下都走的很决绝,一点儿都没有往回去看一看乾元帝那期盼的脸。   项王殿下脚下匆匆,就想着赶紧回王府去与幕僚们好好儿商议,争取在皇帝陛下没有驾崩前将太子拉下马。   不然,可就不赶趟儿了啊!   乾元帝重病起不了身,后宫就成了薛皇后的天下,哪怕是再不醒目的妃嫔也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在此时与乾元帝郎情妾意呢?若来了个海誓山盟同生共死,没准儿皇后娘娘成全了痴情人儿也说不定。这可不是小病,若能痊愈,眼下皇帝陛下身边定然是有许多的真爱在朝夕服侍,然而如今,大家都觉得,该给自己寻条后路了。   后路是什么?   一时间能够影响薛皇后的清河王妃与四公主都炙手可热起来。   眼下,刚刚送走了两个赔笑的嫔妃,四公主扒拉着美其名曰的添妆,便有些哀愁地问道。   她的容颜越发地美丽,因即将大婚,还有淡淡的喜庆之色,只是叫夷安往脸上抹了一把细白的粉,又细细地勾了勾眼底的黛色,竟有些虚浮憔悴。   清河王妃在众妃嫔的眼里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四公主却是个性情爽朗的,因即将大婚,自然有许多想要奉承她的人在此时下了血本儿。   “怎么,你还不愿意不成?”夷安如今也给自己画了一个极淡的妆容,翻检着面前的那点儿金珠宝贝,便与四公主取笑道,“我听说陈家表哥为了你,可急坏了,难道你却反悔了不成?”   “照顾”乾元帝,自然是辛苦了,虽然大家的气色都很好,可是也不能叫人知道,不然还得叫人说一声对皇帝陛下的身子骨儿不关心了,眼下不必要的麻烦夷安自然是要避免的,只是看着四公主托着香腮看着外头不说话,便坐在她的身边笑劝道,“我知道冲喜什么的,难免叫你心里不自在,可是只这样,才好叫你嫁出去。”虽乾元帝大病前四公主就已经开始议亲,然而若是此时没有个名目急匆匆地往外嫁人,这就叫人诟病了。   父皇重病,还有心思嫁人,这是畜生不是?   况,难道认定了皇帝的身体好不了,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四公主也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小声儿说道,“并不是因这个,只是我……”她四处看了看,这才偷偷地贴在夷安的耳边轻声道,“有点儿怕。”   “怕什么!”清河王妃马上就懂了,拍着自己的胸脯笑道,“你别担心!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怕!”顿了顿,这才咳了一声指点道,“要有点儿手段,拿捏住你表哥,就好了。”   “怎么拿捏呢?”四公主正问到此时,就见宫门处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顿时脸色就有些不自在,急忙咳了一声。   “多说点儿好听的,迷住他,别管心里怎么想休了他,也得跟他说,他是你最心爱的人。”夷安说到兴起,见四公主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因乾元帝重病一直很好的心情越发得意了,眉飞色舞地道,“男子么,就是那样儿!哪里是咱们的对手呢?我跟你说,你可得……”   “休了?”四公主艰难地问道。   “你是公主,驸马不就是入赘么?”夷安拍了拍四公主的手笑嘻嘻地说道,“他敢不听话,你就休了他,再娶一个听话的驸马!”   “多谢王妃指点。”说得高兴的夷安的身后,就传来了憋着气的冷冷的声音,夷安往后一看,就见陈朗高大的身躯立在自己的身后,脸色不善,显然是将自己的话听了不少,也不觉得心虚,只友好地招呼了一声,又见萧翎蔫头耷脑地进来,一张绝丽的容颜仿佛都憔悴了,急忙拉在自己的身边笑问道,“这是前朝有什么变故不成?”   这些时候太子真是与弟弟们掐成了一团,一个自负监国之名,显然是把自己当皇帝玩耍,另几个各个不服,没有一日消停的。   “没有。”萧翎有点儿小伤感,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地问道,“从前,你都是随口说说的么?”他就知道,自家王妃嘴里的甜言蜜语都是糊弄自己的。   后院儿有点儿要失火,清河王妃管不了小伙伴儿了,急忙笑道,“难道我的心,你真的看不出不成?何曾有半分敷衍呢?”见萧翎抿了抿嘴角,迟疑地看着自己,很有必要大出血一把的清河王妃咬了咬牙,这才轻声贴在萧翎的耳边说道,“等过几日出了宫,不叫你睡小榻了。”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见萧翎果然用力点头,夷安心里暗骂了一声果然男子都是麻烦,这才问道,“前头如何了?”   哪怕夷安再心有万计,也不会随意伸手到前朝去,叫人诟病。   “罗家又起来了。”萧翎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听了这个,四公主脸色也有点儿古怪。   “就是那个罗家?”四公主嘴角抽搐地问道。   这个罗家,自然是与太子有千沟万壑,还抵押了一个小少年在东宫的罗家了,只是之前因招惹了三公主,罗家已经叫记仇的秦王参回了姥姥家,没有想到这又王者归来了。   “难怪。”夷安想到手上新城郡主的帖子,说是要进宫拜见,便喃喃地说道。   罗家如今真是春风得意。   虽太子眼下根基不稳,然而到底有大义的名头在,支持嫡长的还是很有不少的,况乾元帝只差一口气,没准儿什么时候驾崩,太子就是新君。   罗家叫太子火线提拔,罗大人已经入了吏部做左侍郎,较之从前更进一步,连那罗家的少年,如今也开始在东宫统管事务,若是新朝,这真是一手遮天的节奏。   新城郡主此时坐不住,就有了道理。   若论起罗大人风光起来谁最睡不着,就数新城郡主了。   “秦王殿下与太子翻了脸,差点打起来。”秦王如今更恨太子了,想到今日早朝时秦王冰冷的眼神,陈朗便垂着手,扶住了有些担忧的四公主的身子,与夷安说道,“项王阴阳怪气,四皇子隐忍不发,今日太子还插手了九门,将他一个得宠侧妃的母家人送到了平阳侯的麾下,与唐天争权。”他说到此时,便敛目说道,“不是皇后娘娘心中究竟是何缘故,为何竟是冷眼旁观。”   叫他疑惑的,就是薛皇后了。   此时,不是应该压制太子及诸皇子?然而薛皇后却只看着几个皇子使出手段各自插手军中朝廷,竟仿佛袖手不管。   太子竟然将手伸到了九门,叫夷安微微皱眉。   “父亲是个心里明白的人,不必担心。”如今九门的主官是大老爷,夷安还是能放心的,便摇头说道,“翻不出花样儿。”   只是太子这也太明目张胆,也叫清河王妃有点儿不爽。   “还有一事。”陈朗见夷安面色不快,就继续说道。   夷安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果然就听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大八卦!   “太子要给人赐婚?!”夷安骇笑道,“他还没登基呢!赐婚这么个词,可不是他能用的!”见陈朗摇头不语,她便有些好奇地问道,“他要给谁主婚?”   “罗家那两个。”这回,是萧翎在一旁开口道,“罗鸿,罗瑾。”罗鸿自然是太子的心肝儿,然而罗瑾却已经叫新城郡主带回了同安王府,如今据说还在礼佛,按说不该引起太子的注意不是?见夷安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萧翎这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不仅这两位,宋国公府,你七表哥前日回京,因还未成亲,也叫太子相中。”说完这个,见夷安开始翻白眼儿,他心中也觉得可笑。   太子费尽心思想要笼络年轻一代的勋贵,真是辛苦了。   “他手上,有这么多的女孩儿?”夷安就皱眉问道。   不说罗瑾兄弟,就是宋国公府老七,虽她还未见过,然而却也听说乃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太子如此,究竟是为了笼络宋国公府,还是暗藏杀机?   可见太子也是急了,不然不会想要与宋国公府化解恩怨,只是这手段却怪了些。   “所以太子要选秀。”萧翎淡淡地说道。   “他亲爹卧病在床,他想要选秀?真把自己当皇帝玩儿呀?”夷安嗤笑了一声,就在四公主也露出了一脸鄙夷的时候,突然沉默了起来,许久之后,眯着眼睛说道,“这事儿不对!”   “不对?”萧翎只在鄙夷太子的为人,见夷安起身竟仿佛有些不妥地走了几圈,便急忙问道,“有什么不对?”   “太子要选秀。”夷安抿着嘴角,不知为何竟仿佛心里突突直跳,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危机,却还是最相信自己的这些莫名的预警,低声说道,“这其中,必定有鬼!”   “难道,太子要借着选秀充实东宫,为自己寻找臂助?”四公主也不是寻常小白,想了想,便与皱眉摇头的夷安问道,“若太子多纳几个侧妃,岂不是要叫朝中与他有更多牵扯?日后,只怕是为了这个,也要相助太子一二了。”   “还是不对。”夷安目光落在了一侧,轻声道,“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225章   太子若要选秀,实在是有些猖狂,虽这货的脑子不大好使,却也不会这么脑残,就叫夷安心中古怪得说不出有什么来。   “他这一步走的莫名其妙,竟叫我也想不透缘故。”太子都这时候了,虽有正统,然而几个庶出的皇子都不是吃素的,成败还未可知,朝中群臣都在观望,就算纳几个侧妃,想要叫人家死心塌地跟你混,也有点儿痴人说梦。如今这时候正是步步谨慎的时候,太子也万万不会闲着没事儿送个天大的把柄给几个弟弟们,叫自己往坑里跳。   皇帝还没死,太子殿下就迫不及待跳出来选秀?等着被废的节奏!   “许是你紧张了,太子那德行,还能有什么心机叫咱们猜不透不成?”四公主见夷安眉头深锁,眉间挤出了深深的褶皱,也觉得心疼,见萧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便急忙劝道,“况如今京中,还能叫他翻出什么花样不成?”顿了顿,便抚掌小声说道,“不是想趁着众秀女入宫,来个行刺什么吧?”这个脑洞开得有点儿大,不仅夷安,连萧翎都鄙夷地看着她。   “他想要选秀,只怕大伙儿都是幌子,是他自己看重了某一家的姑娘。”夷安眯了眯眼,沉吟了片刻便与萧翎问道,“姑祖母同意了?”   “娘娘允了。”这话,是陈朗在一旁说的。   薛皇后既然同意,夷安心中就稍稍一松,再次想了想,便与四公主说道,“若秀女名册出来,给我一份。”她还真得瞧瞧,太子究竟搞什么鬼!   见夷安对选秀有些在意,四公主急忙应了,又见夷安竟有些不肯释怀的模样,也不好多说,只急忙岔开话题与陈朗问道,“七皇子上朝,如今可还好?”   乾元帝一倒下,最轰动的就是七皇子小小年纪也跟着搀和的事儿了。   任谁见了还是个孩子的七皇子绷着一张小脸儿走上了台前,都得叹一声天家无情。   哪怕是个孩子,竟也要往皇位上伸手了。   当然,这些话也不过是背后腹诽,七皇子在前朝的表现却十分显眼,叫人刮目相看。   什么奶声奶气见人抱大腿的都没有了,七皇子在前朝有板有眼,竟言之有物,不是年纪小,也得有几个拜倒在肥皇子面前的崇拜者。然而虽然年纪小,耐不住秦王撑腰,不管出入哪里都将七皇子带在身边,寻常议事,还会询问七皇子的见解,种种行为,瞎子才看不出秦王究竟想要做什么,况又有宋国公立在七皇子的身后,虽这个小小的皇子还是势力弱小的一个,却也不会叫人小觑。   更重要的是,七皇子养在薛皇后的身边耳濡目染,单论威仪,太子竟都比不上他。   “项王偶有不堪之言,只是七皇子口才不错,项王没有讨着什么便宜。”陈朗便在一旁说道。   好好儿的抢皇位的又多了一个,项王心里高兴才有鬼,曾经想七皇子年纪小欺负人,没想到七皇子不仅口才出众把自己噎得不轻,且还有几分手段,上了几回朝,竟在前朝站稳了脚跟,又有四皇子修闭口禅与人为善,从不得罪人,项王殿下的日子过的就很不痛快。   “舅舅竟与我没有抱怨。”夷安这些时候在后宫见七皇子,见他还是笑嘻嘻的,然而消瘦了许多,显然前朝很不省心,便有些心疼地说道。   “只过了这一阵就好了。”萧翎在一旁劝道。   七皇子年纪最小,这是硬伤,若是不能叫人信服,哪怕薛皇后与秦王捧他坐上皇位,只怕也要叫人诟病。   “既然站稳了脚跟,如今,只差一件大功!”夷安坐回座位,手指在桌上慢慢地划动,想到薛皇后如今对待太子的模样,竟模模糊糊有些明白了她的深意。   七皇子缺一件叫人肯定的功劳,这样的功劳,要如何才能有?   眼前一晃,那点儿突然的灵光骤然消失不见,夷安心中微微叹气,到底知道自己年纪轻,没有薛皇后的万般谋算,作为一个聪明人,想不明白的就跟紧薛皇后就是,将此事压在心底,就见外头正有两个有些迟疑的宫人进来,不由笑问道,“何事?”   这两个是太子妃在后宫贴身服侍的人,因忠心,夷安向来给几分脸面,此时见这两个脸色有些不好,便急忙问道,“可是太子妃身上不好?”   “太子殿下入宫看望太子妃。”其中一个宫人大着胆子说完,见夷安脸色一沉,急忙低头不说话了。   若是可以,她们也并不想来触霉头,只是太子入宫看望太子妃,竟然还带了那个罗家的少年,这简直是逼死人的节奏,叫她们看,太子妃只怕不是对手。   太子这显然是来者不善,夷安如今连王府都不回,镇守后宫,就是恐生出变故,沉默了片刻,便起身与四公主叹道,“简直一刻都不肯叫人消停的!”   “他若是消停,太阳都能打西边儿出来。”四公主也没有好气地起身,招呼了几个女兵护住夷安与自己,叫萧翎与陈朗不必跟随,并肩往后头去给太子妃撑腰去了。   因秦王之故,纪媛竟不好再在宫中停留,乾元帝的事儿一出就离开了后宫归家,如今只太子妃住在侧殿之中,颇有些无趣,平日里夷安还能来说说话,因此此时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太子妃的宫中,就见辕门之外不知多少的东宫宫人,声势浩大,心中对太子这样越发猖狂更为鄙夷,一路进了宫中,就见太子面上带着几分抑郁地在与太子妃说话,一侧却立着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叫夷安都微微一怔。   那少年一身锦衣,面容秀美,貌比莲花。   饶是夷安见多识广,也叫这少年那一身仿佛脱出水面的婉约美丽震了震,之后就想到了这少年的来历,心中不由一叹。   别说罗瑾,就是这少年那两个柔弱的姐姐,也没有这样弱不胜衣的娇羞美丽。   只是到底不喜这少年兴风作浪,夷安的目光在他的面上一晃而过,之后便落在了太子妃的脸上,见她脸色沉静并未有什么痛苦,这才松了一口气。   “孤才坐定,夷安就过来,难道孤还能吃了自己的太子妃不成?”太子见夷安与四公主急匆匆的模样,到底有些不快,便挤出了一个笑容问道。   “您日理万机难得一见,有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叫咱们错过。”夷安坐在了太子妃的身边,随手端了她的茶飞快地喝了,这才与太子笑问道,“您可真是稀客!”   这话中带着几分讥讽,显然是在说太子对太子妃的不闻不问。   太子脸上一变,然而却见一侧那少年偷偷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好容易收住怒色,这才绷着脸冷冷地说道,“有母后在,孤还担心什么!”   夷安在那少年细白的手指上一扫而过,这才摇头笑道,“既然不担心,何必还入宫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叫我瞧着,您这是有话要吩咐?”   “殿下……”那少年就在一旁弱弱地说道。   “我与太子说话,你闭嘴!”夷安含笑指了指这少年,虽仿佛是笑语,然而目中比刀锋都要森亮,温声道,“再不知尊卑,本王妃可就要掌你的嘴了!”不管这少年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然而大刺刺地出现在太子妃的面前,状若挑衅,实在是居心叵测,这样的歹毒叫夷安心生厌恶,不是想瞧瞧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她就能翻脸!   这少年叫夷安呵斥,一双眼睛里就泛起了水光,可怜地躲在了太子的身后。   “你!”太子果然大怒。   “有事说事儿。”夷安抬了抬下颚,淡淡地说道。   “人美心毒,该报应呢!”四公主看不上罗家,对这少年自然全无好感,此时见他竟然还拉着太子的袖子不撒手,顿时恶心坏了,与太子冷笑道,“太子如今,也不过如此!”   “今日来,不过是与太子妃说一句,孤要选秀充实东宫。”太子憋住了气,与身后那少年对视了一眼,见太子妃脸色木然,仿佛没有半分动气,目中就闪过了一丝懊恼,又见夷安仿佛正在细细地端详自己,急忙收住了脸色,与夷安说道,“孤是太子,身边自然得有几个知心人。太子妃不能胜任,只好去寻对孤有意的。”见夷安微微点头,仿佛很是赞同,他到底心虚,便起身与太子妃冷淡地点了点头,起身要走。   “您还得等等。”夷安突然笑嘻嘻地唤道。   “还有什么?”前头后头都不省心,太子如今忙得焦头烂额,便不耐地问道。   “太子殿下素来是个规矩人,只是身边有人不规矩,就得叫他明白道理。”夷安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脸色微微变化的少年的身上,完全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只温声道,“这后宫的规矩,想必不必我来与太子说起。若是寻常姻亲也就罢了,只是这个罗鸿,”她点了点少年,板着手指漫不经心地说道,“无名无分,外男,竟入宫猖狂,实在大逆不道。您看在是亲信舍不得,我帮帮您呀?”   “拖下去,赏五十板子,别打死了。不然太子心疼,我是救不了你们的了。”清河王妃笑眯眯地对着身边大声领命,要去拖了那莲花儿般少年下去的宫人和气地说道。   ☆、第226章   “殿下!”眼见几个笑容狰狞的宫人往自己面前走,风中独立的莲花儿少年顿时颤抖得不成样子,脸色惊恐地往太子处央求道,“殿下救我!”   “宋夷安!”太子顿时火儿了,一声爆喝。   “太子不愿意本王妃的处置,既如此,拉下去,给本王妃往死里打!”夷安却脸色陡然一变,看着那少年叫人拉了出来,太子的身后竟没有人来努力制止,就知道这少年的人缘儿在东宫也不怎么样,只脸色发沉地看着太子在那里与宫人纠缠,妄图解救自己的知心人,冷冷地说道,“给脸不要脸!叫你留条命,偏叫人不痛快!既然如此,何必再给太子脸面,只打死了事!”说完,便起身目视太子,沉声道,“我若是您,就闭上嘴!”   “你还有没有尊卑?”太子气急败坏地扑上前拉着那少年,就跟生离死别似的。   “没有尊卑,显然本王妃要指摘这句话的,就是太子你!”既然太子不要脸,清河王妃自然是不要给脸的,只破口骂道,“王八玩意儿!你亲爹还没有见几回呢,就要后宫三千!色迷心窍了你!不孝不仁不慈,你个畜生!”一通的破口大骂,骂得太子脸色发青,夷安这才喝了一口茶,缓了声音淡淡地说道,“叫太子见笑了,只是这些话憋在我的心里很多年,不吐不快,您是个心胸宽大的人,想必不会与我见怪,对不对?”   对个屁!   太子才明白过味儿来,正要与夷安发作,就听见外头传来了罗鸿呼救的声音,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带着手下往外头去救人,见不过几板子下去,少年已经被打得没了半条命,来不及与夷安计较,到底抱着罗鸿回东宫去了。   “你……”太子妃不由担忧地按住了夷安的手,低声道,“不该为了我这样得罪他。”从前虽然夷安与太子有嫌隙,到底没有如眼下这样撕破脸,况太子监国,如今就叫太子妃担心。   “早就想这样骂他,十分痛快。”夷安见着了那少年的时候就想到了要揍两个玩意儿,此时就与太子妃笑道,“不然我为何定要给那小子几板子?就是知道太子舍不得他,没有时间来与我争执。”   太子的心里,救罗鸿那条小命儿远比与夷安争吵重要的多,就是看出了这个,今日夷安并不担心与太子打起来,见四公主露出了恍然的模样,这才与太子妃关切地问道,“他来寻您,只为了侧妃之事?”   “说是如此,只是我瞧着,竟仿佛还有其他缘故。”太子妃与太子多年夫妻,此时却只是苦笑道,;“他仿佛很看重我这一胎,实在古怪。”   太子早就知道这个个闺女,因此将她丢在后宫自生自灭。然而今日看着她的目光,却叫太子妃心中生寒。   名为看重,太子妃却觉得不知为何心中恐惧。   “您只安心,后头有我,绝不叫您吃亏。”夷安心中叹气,敬畏地看着太子妃越发鼓起的肚子,小声儿说道,“豁出命去,也得护住您。”   “若真有那样一日,我只与你说,万万先保重自己。”太子妃却摇了摇头,目光慈爱地摸着夷安与四公主的头温声道,“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喃喃地说道,“好不好的,咱们母女,总是在一块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平静,无悲无喜,仿佛什么都看破了,见夷安与四公主低头抹眼睛,恐这两个心里更难过,急忙笑问道,“我听说父皇宫中竟封宫,寻常不许人进去,既然如此,莫非还要留几个弟妹在宫里?”   “陛下不爱见人,您知道的,虽病了,却要脸面,不想叫人见着他如今的模样。”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乾元帝很想见人来救命,只是夷安是个干脆的人,封了宫,只叫皇帝陛下叫天天不应,此时始作俑者只是无辜地叹气道,“至于几位皇子妃,虽陛下不愿见人,然而这孝心却得有,如今出宫,岂不是叫人非议?”   况项王妃宁愿在宫里也不肯见项王,冒氏孤身寡人,只韦欢蹦跳的欢些。   “四弟妹,”太子妃微微皱眉道,“这是有靠山了,因此张狂起来?”这些时候项王妃常来与她说话,冒氏从来都是欺软怕硬,因此也来讨好,只韦欢,从不来与太子妃请安,傲慢到了极点。   这其中,见不得太子妃有孕是个很大的缘故。韦欢失子本就见不得这些,然而落在旁人眼里,总是要说韦欢太过轻狂。   四皇子再如何强势,也不该轻慢太子妃不是?   “不必理睬她,她心里害怕呢。”夷安只觉得韦欢的姿态古怪的厉害,却只将此事放在一旁,淡淡地说道,“我已与宫中吩咐,与四皇子妃退让,我竟要瞧瞧,她这名声能如何?”这时候上蹿下跳的,都是蠢货!前朝腾出手来,只怕就要有弹劾韦欢的折子。   至于四皇子,这段时候安分的厉害,却叫夷安更加警惕、   咬人的狗从来都不叫,这真是至理名言。   宽慰了太子妃一番,见她有些辛苦的模样,夷安急忙扶着她躺在了一旁的软榻上,算了算日子,就与太子妃笑道,“您这还有些时候就要生了,到时候,妹妹留给我呀?”   “若学了你的万分之一,我竟都不必担心她日后了。”太子妃拧了拧夷安的脸,却还是叹气道,“你六姐姐就是太过倔强,叫我担心。”纪媛虽不是个铁石心肠,然而跑的却快,秦王殿下一个疏忽,叫人从宫中跑了,如今又赶上大事儿忙着与太子对掐,竟叫纪媛处风平浪静了起来,说着这个就叫太子妃唏嘘道,“多好的姻缘,过了这村儿就没有这店了!”   她虽然吃了皇家的亏,却还是对秦王很有信心的模样。   夷安的嘴角抽了抽,看着太子妃锤床叹气,不由揉着眼角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您只担心自己就是。”   “这是说我多管闲事?”太子妃见了夷安的心情就好得很,掐了掐她的脸,又说笑了几句,只觉得安逸非常,又见外头五皇子妃冒氏与项王妃联袂而来,便招呼起来。   “宫中无事,我们来看看太子妃。”项王妃在宫中就是个人质,当然,这人质对于项王来说一点儿震慑都没有,不过项王妃自己却住的自在,完全不想回去见项王那张刻薄尖酸的脸,宫中有夷安太子妃在,也叫项王妃有了说话的伴儿,还特地将儿子也带进宫一起做“人质”,此时放了儿子在一边儿爬,就与夷安笑道,“我听说你威风凛凛,连太子身边的红人都敢打,因此前来瞧瞧英雄。”   “宫中这消息好快。”夷安便笑了,见冒氏脸上有些不快,便急忙笑问道,“皇子妃可有什么不妥?”   “五皇弟据说还有两日就能进京,弟妹欢喜呢。”项王妃淡淡地说道。   说了这个冒氏脸上更苦,叹了一声便与众人说道,“我是个不怕笑话的人,只是我家的那位殿下,”她顿了顿,脸色陡然变得怨恨起来,咬着牙说道,“仿佛竟在途中还收了一个侍妾,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叫人笑话?!”   据说那侍妾很得宠,妖精变的,把五皇子迷得五迷三道的,本应该前日就能入京,偏叫妖精勾着在外头厮混,因此竟都不急着赶路了,就叫冒氏有些丢脸。   好在脸这玩意儿丢着丢着就习惯了,冒氏本不是一个十分要脸的人,见夷安等人对此并不取笑,也就放开了。   夷安早就等着五皇子入京大家团圆的,听见了这个,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皇子们聚在一起,想必这结果很快就要分明,她也不必再这样辛苦地守在后宫了。   “知道父皇卧病,五皇兄却不放在心上,这也太……”四公主说到这里,难免鄙夷,见冒氏一脸倒霉的模样,便忍住了后头不好听的话,轻轻地说道,“父皇,也是……”报应了。   到了现在,前头皇子们厮杀成了一团,谁还记得后宫的皇帝陛下好不好呢?   “我听说韦氏想要面前父皇,叫你拦住了?”项王妃与夷安轻声问道。   “她想的好,想要求陛下一封圣旨出来。”夷安淡淡地说道,“陛下虽写字不便,然而摁手印儿,摁私印,只要叫她取出一份圣旨来,岂不是便宜了四皇子?”夷安冷笑了一声,看着自己面前的摆设低声说道,“还叫我从她的身上翻出‘帮’陛下写好的圣旨,就等着陛下给点儿肯定。”   对于罢黜宋国公世子禁卫统领的职位换给韦氏七郎这么一个旨意,夷安什么都没有说,叫韦欢闭门思过,将那圣旨丢给了韦素。   为何不给四皇子,自然是夷安看明白了四皇子对韦欢的庇护之意。   可惜了的,也不知韦氏看见了这么一张坑爹的圣旨,还会不会庇护一心为娘家的四皇子妃。   “你是个小心的人。”项王妃只与夷安笑道。   两位王妃完全没有把这个当做一回事儿,不过是说笑几句罢了,然而这张带着深深恶意的圣旨叫脸色发白的韦素带回娘家,却叫韦氏阖家震动!   矫诏,这是诛九族的罪过,更要命的,却是拿住这把柄的,竟然是清河王妃!   ☆、第227章   “我早就说,她是个败家精!”   还没摁手印的圣旨叫韦氏一家都傻眼了,看着那明黄之上很潇洒的字迹,和显然是要跟宋国公府分个高下的内容,难耐的沉默之后,韦氏老七一跃而起,拍着桌子骂道!   是,韦氏是对皇位很有野心,有个出众的皇子,谁叫会没有野心呢?只是再有野心,叫人抓住了把柄,这就很不妙了。   连项王都不敢说自己要如何如何,只说太子庸碌,更何况还是个白板儿的四皇子!   更要命的不是野心问题,而是圣旨这玩意儿,叫乾元帝按了章也就罢了,那就是真的,倒霉的是眼下,凭空拿明黄写了圣旨,陛下还没认,这危险就大了好吧?   韦家七郎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年轻人,之前叫韦欢硬压着头与烈王府声名狼藉的萧清定亲,这已经叫他对这个妄图左右自己终身的姐姐不满。如今因为韦欢轻举妄动,叫韦氏一家受制,更叫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清河王妃的意思很明显,老实儿呆着!再敢与四皇子厮混在一起,一家都去死!   “王妃既然叫我带这个回来,就有放韦氏一马的意思。”韦素自从嫁给了管仲,日子过的很好,因日子过得舒心,就越发不愿意叫父亲兄弟都跟着四皇子往死路上走,此时便揉着眼角苦恼地说道,“王妃有心,不然只这一样,就能叫我们家都去死了,父亲!”见韦大人并不说话,只看着圣旨若有所思,她便央求道,“咱们家已经很对得住四皇子与五姐,如今弟弟的婚事也毁了,您还看不清么?!”   她真没有想到,自己逃脱韦欢的算计,却叫弟弟倒了血霉。   韦七也在一旁气愤不已。   “到底那是你表哥。”韦大人闭了闭眼,看着含泪看着自己的韦素,缓缓摇头,温声道,“你将自己日子过好,娘家,不必你多管。”   “我是那样没有良心的人?”韦素叫父亲这一眼看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跪在韦大人的面前哭道,“咱们家完了,我还如何能自己过日子?父亲!”她咬了咬牙,回头看了看弟弟,便抓着韦大人的衣摆低声说道,“左右如今七郎还未成亲,不如,”她的眼中现出了恨色道,“不如退亲!”   当日韦欢算计了韦七的婚事,这其中颇有几分逼迫,虽韦大人不说,然而韦素却还是从韦七的只言片语知道,这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也因此,韦素更加痛恨韦欢。   “你问他做了什么。”韦大人却不说退亲的话,只指着韦七说道。   韦素急忙去看弟弟的脸,见他扭头不语,然而目中怨恨,急忙问道,“你做了什么?”   “你该问五姐做了什么!”韦七骂道,“有没有这样坑害同族兄弟的?!”他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扭头说道,“那日,她宴请烈王府四姑娘上门,不知为何竟摸到了我的门前,我,我……”他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刚刚出浴,你懂的。”   刚出浴的韦家七郎赤身露体,特别地“坦诚”,叫个大姑娘见了自己的身子,污了人家的清白,如论如何也得负责不是?因此哪怕萧清名声不大好,娶了她还得得罪广平王府,韦七也捏着鼻子认了。不然只萧清哭着要吊死在韦家门前,就叫他受不住了。   只是那时还不知道这是韦欢为联姻想出来的“妙计”,待后头彼此定亲,韦欢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韦七顿时翻了脸!   原来坑他的竟然是他的姐姐!   “我早就知道她是个狠心的人,没有想到竟然这样狠心。”韦素听了这个心都凉透了,只觉得齿冷,此时便坐倒在了韦大人的面前,目光散乱地说道,“这样的人,就算日后四皇子如何了,又会如何处置韦氏?”   韦欢拿韦氏当工具,没有半分的情意,这叫韦素只觉得心中发寒,此时便苦笑道,“若五姐如此,那么四皇子,对咱们家又有几分真心?”她说得伤感起来,摇头叹息道,“就算这圣旨成真,又将弟弟放在了死路上!”   宋国公是那么好惹的?   韦大人双手微微发抖,看着韦七还不明所以,只是愤恨姐姐坑他,便闭上了眼睛。   “不就是得罪了清河郡王么。”韦七知道萧翎与萧清不睦的,便疑惑地问道,“死路是什么意思?难道清河王还能杀了我不成?”   “你入禁卫,得罪的就是皇后娘娘和宋国公府了。”韦素叹气道,“侍卫统领是宋国公世子,你占了他的位置,他能饶得了你?况,”她露出了一丝悲凉地说道,“禁卫统领护卫后宫,皇后娘娘不会叫禁卫掌在外人的手中,你说到时她要如何处置你?”见弟弟英俊的脸上慢慢变色,她便叹息道,“宋国公世子膝下七子,如今薛家老七回京,你以为只是述职这样简单?”   走了一个薛四,回来了一个薛七,宋国公府总是有年轻一代的青年在支撑京中,如何给过旁人机会呢?   “比起薛家子,你远远不如。”韦大人便冷冷地说道。   “那该如何?”韦七虽然有些不忿,却知道自己的斤两,不由问道。   “烈王府的婚事,如今若是退了,与你七弟名声不利。”韦大人敛目淡淡地说道,“只是若婚后,新妇不贤,就是你七弟叫人可怜了。”见韦素张口欲言,他伸出手止住了女儿的话,这才继续说道,“四皇子不仁,然到底是韦氏血脉,我韦氏不能不义,只是……”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韦素与韦七,目中闪过一丝温和地说道,“日后,就叫我这把老骨头跟着四皇子走,你们这些孩子,有自己的路,我是不能管的。”   “父亲!”   “你娶了萧清,却未必不能与清河王交好。”韦大人指着韦七说道,“清河王妃是个聪明人,只要你与萧清不睦,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且看在阿素的面上,她不会对你出手。”   “可是……”   “要有个什么前程,就是你们自己的了。”韦大人闭目说道,“韦氏一族也不必跟着四皇子,是好是坏,我是族长,代韦氏趟出这条路就是。”   若四皇子成事,有他的从龙之功,可保韦氏富贵,若失败,只死他一个首恶,壮士断腕,韦氏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他说得平静,然而韦素已经捂住脸失声痛哭,另有韦七死死地咬着牙立在韦大人的面前,泪流满面,许久之后,看向后宫韦欢所在的方向,面露怨恨。   韦欢叫夷安撞破了自己的好事,只觉恐惧,然而等了数日,却不见发难,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日与四皇子相见,见他面容中带着几分疲惫,虽然心中对他存了畏惧,却还是关切问道,“外头,殿下可能支应?”   她还是心虚,不敢叫四皇子知道自己在后宫行事,将矫诏之事忍住不说,与四皇子含泪问道,“我被扣在宫中形同人质,还要看清河王妃的脸色。殿下何时能接我出宫?”   “清河王妃不会伤害你,你不必担心。”四皇子温声道。   “殿下为何这样肯定?她……”韦欢才想与四皇子说说夷安恶毒的行事,却见四皇子静静地看着自己,那眼中带着几分深邃,竟有些不安,低声问道,“殿下为何这样看我?”   “你在宫中还好?”四皇子问道。   “还好。”   “没有什么事发生?”   “没有。”韦欢心中有些异样,仿佛叫四皇子看破了什么,却还是咬着牙低声说道,“风平浪静。”夷安将她扣住时也是悄无声息,旁人都不知道的,因此她并不想叫四皇子知道。   若四皇子知道她成事不足,只怕就不会如眼下这样依仗她了。   四皇子目中闪过淡淡的失望,到底不忍见她难过,只岔开话题,低声说道,“你近日不要再在宫中如何,”见韦欢突然抬头看着自己,他敛目说道,“五皇弟就要入京……若生出流言蜚语,吃亏的还是你。”他握住了韦欢的手,仿佛没有感觉到她双手冰冷,柔声说道,“不管如何,在我的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何必硬碰硬?”   旁人说起旧事,也不过说五皇子情深,可放在韦欢身上,只怕就不是那么好听了。   “你知道的,我对他……”   “我信你。”四皇子却没有韦欢的忐忑,认真地看着韦欢说道,“你是我的妻子,做什么,我都会信你。”   韦欢却只觉得心中发冷,干笑了一声,偏开了头去,却还是将四皇子对自己的提醒记在了心中,不敢在后宫肆意,偃旗息鼓了起来。   然而韦欢消停,却不过两日,叫冒氏闹了起来。   五皇子终于与自己的新宠柔情蜜意地到了京中,得知四皇子星夜入宫的“壮举”,五皇子虽然觉得这是马屁精,却也不得不跟着学,家都没回也带着人往后宫去了,待到了后宫,还未见到薛皇后,就对上了远远迎接而来的夷安与冒氏。   冒氏虽然对五皇子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然而却还是见着了他身后,那个秀美婀娜,满头珠翠的侍妾之后,勃然大怒!   夷安也被镇住了,之后看向五皇子的眼神,充满了诧异。   找了一个与四皇子妃韦欢有八分相似的侍妾,这是情圣,还是脑残呀?!   ☆、第228章   冒氏最恨什么?!   最恨的就是五皇子不把她当回事儿!   况还有个与韦欢容貌相似的妖精,再想到就为了这么个女人,五皇子连亲爹的病都不在乎,生生地游山玩水,只觉得自己跟笑话一样,顿时就跟五皇子扭打成了一团,顺便还给了妖精两下!   夷安与四公主惊呆过后,都很没有良心地看戏。   冒氏虽然是个女人,如今竟然占了上风,因她并不吃亏,还把个五皇子厮打得满脸都是血道子,清河王妃顿时更没有压力,看着五皇子挨揍。   这么贱,活该!   至于那个与韦欢相似的女子,叫夷安说,真是与她无关。   要如何恼怒怨恨丢脸,都是韦欢自己的事儿,清河王妃与四皇子妃不熟来的,凭什么为她遮掩呢?   从前揭破她与罗瑾之事的时候,四皇子妃恨不能吵吵得天下皆知呢。   夷安从来都是个记仇的人,见冒氏连咬带抓地与五皇子纠缠得不轻,许久之后,与四公主都看得爽了,这才命人拉开了两人,与气愤不已的五皇子颔首笑道,“都说五殿下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俗。”   这话中带着的讥讽连五皇子都听懂了,正是捂着脸上的血口怨恨地与冒氏对视时,就听这陌生的美人儿还在笑道,“殿下担忧陛下的身体,只是如今陛下谁都不想见,不如在外头磕个头,叫人知道殿下的孝心?”   “你是?”五皇子见冒氏竟然听话地退到了这美人儿的身后,他素知冒氏性情的,不由疑惑地问道。   “您先去磕头。”夷安笑了笑,目光在那个挽住了五皇子手臂,仿佛对冒氏示威的女子身上一过,见五皇子回头调笑,便温声道,“陛下想念殿下的紧。”   五皇子也不愿与泼妇说话,冷哼了一声,指了指敢与自己动手的冒氏,恐美人招了毒手,况他素来坦荡,便带着美人儿走了。   “不要脸!”冒氏是真的急眼了,见五皇子这样堂而皇之的模样,顿时恨得眼里流泪,只觉得生无可恋。   皇子府有再多的姬妾,她其实都不在意,谁家都如此不是?可是把个跟老情人一模一样的女人带在身边表示痴情,又将她这个正室放在何地?!   “叫我说,头疼的是四皇子妃,不是你。”夷安见冒氏默默流泪,虽平日里并不喜她仗势欺人,还是生出了怜悯之心,不由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温声道,“这事儿传出去,你固然丢脸,可是真正颜面无存的,却是她。”   她顿了顿,见冒氏哽咽地应了,便放柔了声音说道,“此事到时有的是人出头,你只静观其变就是。”五皇子这一手真是天外之笔,四皇子不搞死他,简直没天理!   不是谁都能容忍这个的。   “我明白,只是恨那女人。”冒氏恨道,“谁愿意面目可憎呢?!初时我也贤惠过,可是她总是用手段勾着他的神魂,竟无我立足之地。”   这些都是冒氏憋了许多年的话,夷安默默地听了,亲手扶着她往后头去,就见远远地五皇子匍匐在乾元帝的寝宫外,正在嚎啕大哭不说,还在拼命磕头,简直一个孝子贤孙。   “不去唱戏可惜了的。”夷安张望了一会儿,见五皇子哭哭啼啼没玩没了,显然是演戏上瘾,便感慨地说道。   骨头软成这样儿,真是龙生九子啊。   冒氏也觉得五皇子有点儿掉价,咳了一声,竟觉得自己哭不出来了,捂住脸央求道,“那什么,我先回去了。”说完了,匆匆地走了。   “去叫四皇子妃过来。”四公主眼珠子一转,很有些不怀好意地与一旁宫人吩咐道,“也不知究竟像到什么程度,也得叫四皇子妃开开眼。”她说着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坏笑,见夷安沉默并不阻止她,就知道夷安也对韦欢不耐,顿了顿,趴在夷安的耳边轻声道,“到时候,也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她带着几分厌恶地说道,“在宫里装模作样的,就跟后宫没人比得上她似的。”   这话就是积怨已深了,显然从前美名名扬京中的韦欢叫四公主很有些压力。   夷安却不想见韦欢那张露出恐惧的脸,微微摇头,拉着四公主劝道,“这事儿你只到了此时就足够,再搀和,叫人瞧着不像。”   管两位皇子怎么醋海生波呢,都与她与四公主无关。   四公主也只是为出一口气,听了夷安的话,也觉得不该过分,急忙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得过分。”到底可惜地往还在哭诉苍穹的五皇子处看了一眼,拉着夷安走了,走到了薛皇后的宫中,见此时宫中无人,这才拉着夷安的手叹气道,“你瞧见没有,几个皇兄都在京里,这日子越发地过不得了。”她迟疑了会儿,这才与看过来的夷安求道,“宫里憋得慌,我……”   “赶在你没大婚前,寻个好日子,咱们出宫玩儿去?”夷安偏头笑问道。   “你最知道我了。”四公主果然欢喜了起来,与夷安再三地约定,这才欢喜,就见外头有旨意过来,竟是册封的懿旨。   四公主冲喜吃了大亏,薛皇后自然不能看着她吃亏的,之前公主出嫁,三公主因秦王之故得了封号,四公主却并没有,如今薛皇后补上,赐了一个很不错的封号。   淑嘉。   这对于四公主来说是很重要的脸面,夷安也欢喜起来,这晚薛皇后也来凑趣,竟暗地里宴了一场,之后就听说四皇子妃晕厥的话来。   见了五皇子的侍妾,能不晕的,心理素质得相当过硬,夷安得知四皇子已经入宫,不知与五皇子说了什么,叫他灰溜溜地退出宫中,便知道这一回四皇子只怕是与五皇子结了大仇。   若说从前还能容忍,如今,只怕真的是要不死不休了。   “京中就此多事。”夷安叹了一声,听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宫人与自己的话,便叹了一声。   冒氏不是一个忍得住脾气的人,见识了五皇子的“多情”,恨不能同归于尽,更怨恨韦欢,竟使人往宫外去,将那侍妾像极了四皇子妃的事放出了风,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满城风雨。   对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做法,夷安简直要无奈,到底命宫人出去,不再在意此事。   她不在意此事本就没什么,只是韦欢此时面对四皇子,只觉得心里亏得慌,竟不敢去看四皇子的眼睛,默默流泪伤心得萎顿在床。   “我与五弟说了,那女子,不会现在众人眼前。”四皇子看着韦欢,宽慰道,“许京中会有流言,只是这京中谁没有流言蜚语呢?放宽心,咱们自己过日子就是。”他看着韦欢对自己乖乖地点头,揉了揉眉心,目中露出了一丝冷色,低声说道,“你放心,这件事,用不了过久……”他在朝中虽然规矩,然而却在私下有几分联系,只等太子行事踏错,他骤然发难,就可一网打尽。   只是这些却不好与韦欢说起,因此他便轻轻地说道,“总有叫你宽心的那一日。”   他努力地对自己的妻子好,这样就足够了,只要他的妻子待他的心一如他自己,这一生,就算是圆满。   看着乖巧的韦欢,四皇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叫殿下丢脸了。”韦欢此时却不敢听四皇子的话,只在心中想着若是自己是男子,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中恐惧。   韦氏的那个族女虽然被送出了宫,然而韦氏之中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多了去了,换一个又能如何?   四皇子只是想对妻子好,若她叫自家姐妹拉下马,不再是他的妻子,是不是眼前这个人转过脸,就将她丢在了脑后,却对着别的女人这样温柔?   “我这么多年没有给殿下诞下血脉,是我的罪过。”韦欢心中反复思量,到底寻了一条对自己最有力的路,抬头哭着抓住了四皇子的手臂哭道,“我对不住殿下,只好把身边的好人给殿下,只求叫殿下有后。”   她指了指羞涩地跪在了脸色变得异样的四皇子面前的侍女,愧疚地说道,“只求殿下欢喜。”一个侍女罢了,从前有人说得对,去母留子,到时她的地位更为稳固,哪怕是这丫头得了宠,没有根基的人,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从前,她执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她错了!   心中打着算盘,韦欢就见四皇子沉默,不由抬头看去,看见的,却是四皇子一双突然泛起了郁色的眼睛。   “你从前说,我是你心上的人,不能与人分享的。”四皇子的声音有些飘忽地说道。   他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悲凉,韦欢却有些心虚,并未见到,低着头说道,“是妾身从前不懂事。”   “若是可以,我却还是想要回到你不懂事的时候。”四皇子张了张嘴,却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叫那侍女起身扶住了自己,低声说道,“既然是你的心愿,我就再成全你一次,只是……”   他看着她,喃喃地说道,“你放心,就算日后还会有再多的姬妾,只要你是我的妻子,我总不会叫人忤逆你。”   只是彼此的心,是不是再也回不到从前?   ☆、第229章   五皇子回京,只在乾元帝的寝宫前哭了一场,刷了自己的孝道,就回了五皇子府。   对于冒氏在宫中日子过的好坏,五皇子恨死她了,自然是不闻不问。   之后京中颇有些韦欢的风言风语,又见四皇子转头宠幸她人,却又都觉得韦欢有些可怜,倒是有些无辜,因此倒平息了些。   之后京中便有了喜事。   烈王嫁闺女,这是极大的喜事,满城红妆晃花了大家的眼,京中勋贵都在议论,虽然因烈王妃与清河王妃都不肯为萧清主婚多有不足,然而烈王提住一口气亲自主婚,也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   只是新婚还没有三日,萧清就哭回了娘家,险叫烈王再吐一口血。   盖因韦七太不是个东西!   “从前阿欢还说那是个英才,叫我说,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一身大红的装束,萧清容颜越发娇艳,只是此时跪在连连咳嗽的烈王的面前哭诉道,“说什么待我好,竟对我冷言冷语。不过是处置了一个丫头!竟与我争吵。我都说了,大婚第一日很劳累的,竟都不为我着想,清早就叫我去给公婆请安,还要立规矩!”   她是什么身份?堂堂烈王府的贵女,虽出嫁并没有封号,可是也没有立规矩的呀!   “我说我不去,他瞪着眼睛就要打我!”韦七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况对萧清本有些厌烦,竟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叫刚刚嫁进韦氏的萧清无法在韦氏得脸。   “第一日给公婆请安,这是规矩。”烈王头发白了一半儿,此时趴在床上十分无奈地说道,“请了安,瞧在王府的体面,他们自然会叫你去休息,何必这样计较。”   说起这个他就心累,只是再心累,也得先叫萧清滚回韦氏去。   没有还没三天就哭回娘家的,这叫烈王怎么见人?!   “父王替我做主!”萧清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只连声哭道,“韦欢说的好听,回头就不是她了!骗了我嫁过去,不把我当人看!韦七那混账还嫌弃我是庶出,说我装模作样,回头我还瞧着他屋里有通房丫头!”   当初韦欢说得多好听呀,有什么事儿,只拿韦七是问的,就算是如今她想要与韦欢说道此事,却都寻不着正主。韦七是个混人,只与萧清说,想要和离,随意。   才出嫁就和离,萧清丢不起那个脸。   “你要如何?”烈王有气无力地说道。   烈王殿下如今也愁得慌。   府中越发地寂寞,许是他老了,这些日子他一闭上眼,见到的就都是当年在战场上飞扬的岁月,还有那记忆中的女子那张明艳的脸,在慢慢变得模糊的记忆中越发地清晰。   他上门了许多次,然而烈王妃却只是闭门不见,竟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不管从前有过多少的恩怨,可是大家都老了,能化解,彼此陪伴,不是很好?   很明显烈王妃不是这样认为,就叫烈王十分伤感。   “父王去韦氏说!叫他们不许对我这样。”萧清柔媚秀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狰狞之色,扣住了烈王的手说道,“韦七,我嫁给了他,就得叫他对我百依百顺!他身边的那几个妖精,也一个都不许留!”见烈王微微摇头,她便不快地问道,“父王为何如此?如今我这样,难道你不心疼?!”说起这个,也叫她气愤起来,骂道,“都是贱人!我这样的身份品貌,嫁给韦七他就该偷笑了,竟然还去宠爱别的女子,简直混账!”   “谁家没有一二妾室,你是正室,该有容人之量。”烈王皱眉道。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不能明白这些,萧清便不乐地说道,“我的夫君,凭什么要与别人一起分享呢?”   烈王看着面前的闺女,竟不知为何怔住了。   许多年前,也有个女子对他认真地说道,“你是我的夫君,咱们之间,不能有别人!”   之后仿佛时光流转,一个柔弱的女子跪在她的脚下,哭哭啼啼地说道,“只求将小女当做小猫小狗……”   他还记得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那绝决的一眼,刀子一样冰凉入骨。   不知怎么,烈王的心突然疼的厉害,艰难地忍住了,他看着面前还在哭泣的萧清,许久之后,脸色变得漠然起来,只平静地问道,“你回府,只怕不知这一事,”见萧清目光闪烁,他竟觉得眼前这个孩子仿佛自己不再认识了一样,只敛目问道,“说来与我听听。”   “那女人大婚之后,就得了半数兵权。”这其中说的,就是夷安了,萧清对夷安素来敌视,竟只肯以那女人呼之,见烈王霍然看了自己一眼,那一眼锐利得仿佛能看穿自己的心声,萧清缩了缩脖子,急忙继续说道,“她立得这样稳,连萧翎都不敢与她高声,也是有兵权之故!父王,我在韦氏艰难,您手中的虎符,就给了我吧!”这才是她前来王府的原因,这么长时间的哭诉与可怜,都是为了这句话。   “胡说!”烈王呵斥道。   “您现在掌不住兵权,为何不能给我?”萧清不服气地问道。   “你一个女子,怎么能掌控住军中诸将!”烈王只觉得萧清异想天开,冷冷地说道,“军中本就不稳,你还在做梦呢!你大哥都摔断了腿,你以为是巧合不成?”   “那女人能做,为何我做不得?”萧清想到如今夷安风光,据说十天半月就有武将请安,自在悠闲,却能死死地握住那几军,便不服气地问道。   烈王气得不行,只想说一说自己手上兵权与烈王妃的不同,然而目光落在了萧清含着淡淡怨恨的脸上,竟突然心中一凉。   不过是对她呵斥几句,竟叫她对自己露出了这样的仇恨之色。   “你……”烈王闭了闭眼,到底努力忘记了萧清的脸色,勉强地劝解道,“兵权重大,不是给你作威作福的。”亏心地说了这个,他便继续说道,“我会修书一封与韦氏,必然叫旁人不敢与你争执。”   见萧清不甘地应了,他这段时候的劳累都冲到了心上,还是问道,“京中,如何了?”论理,乾元帝重病时他应该去拜见的,只是从前皇帝陛下迫不及待想插手他军中之事叫他心中发凉,已生嫌隙。   “几位皇子汇聚京中,不知多热闹。”萧清偷眼去看烈王的表情,见他不动声色,便急忙说道,“叫我说,还是四皇子最沉稳恭谨。”   她大婚那一日,四皇子很给面子地来了,还告诫有些不快的韦七善待她,就叫萧清心中很有些好感。   “四皇子心机深沉,你万万不可小觑。”见萧清仿佛有些活动,烈王便告诫道,“陛下不知如何,太子处,你也不该失了恭敬之意。”   “太子叫秦王项王逼得站不住脚,算是什么呢。”萧清想到太子最近气急败坏的模样,便嗤笑了一声。   “太子倒了么?”烈王冷冷地反问道。   萧清脸色一僵,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一日不倒,就是太子,是储君!”烈王见萧清不以为然,很庆幸这是个嫁给别人家的闺女,不然是自己儿子,简直都要愁死,懒得与她说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告诫道,“你已是宗室女,只要不犯过错,就是一世的荣华富贵!前朝之事,有男人在,你不要插手。”殷殷地叮嘱了一番,见萧清点头,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只是如今他的精神越发地短了,撑不住歇下,叹气道,“你回去吧。”   他闭上眼,叫萧清服侍着喝了一碗补药,这才沉沉地睡去,却不知萧清脸色诡秘地将那碗补药连同一个纸包一同丢掉,之后直奔他的书房。   许久之后,一脸心满意足的萧清与得意的萧城从书房出来,彼此微微点头,这才各奔东西。   萧家兄妹得偿所愿之时,夷安也在后宫,默默地摊开了一卷卷的名册,若有所思。   太子行事叫她总是不能放心,因此前头整理出了选秀名册,就叫她拿在手中慢慢地细看,许久之后,一旁的四公主都看的累了,推她问道,“可看出了什么没有?”   “这上头,有一位宁国公的嫡次女。”夷安的目光落在了选秀的名册上,指着那个名字与四公主凝重地说道,“虽是选秀,然而这样的身份,却能配给谁呢?”   宁国公在京中不显,然而能位列公卿,主上也是有功之臣,虽没有宋国公府这样的风光,却也是京中一等的人家,在朝中很有影响力,更不要提宁国公世子这一次换防,命镇守山海关,越发得意,也与京中武将十分亲近,这样人家的嫡次女,做个王妃也是绰绰有余,何必选秀?毕竟说是选秀,却是太子侧妃及宗室子弟,夷安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样的贵女,究竟能配给谁。   她板着手指头算了,宗室中合适婚配的都仿佛有些配不上这姑娘。   “难道太子动心,想要收做侧妃?”四公主疑惑地问道,“宁国公很有些势力,太子是在为自己寻臂助?”   “嫡女做个侧妃,叫人压在头上,这样亏本的买卖你愿意做?”夷安无语地看着四公主,许久叹道,“为了一个根基不稳的太子侧妃搭上一家?况要低人一头,太子真敢这么干,就是结仇了。”   ☆、第230章   因心中惊疑不定,因此夷安对东宫的动向十分仔细,也曾暗地里留意过宁国公府的这位二姑娘,得到的结论就是,那姑娘不像是个愿意与人为妾的。   况过不了几日,薛家七表哥入宫拜见薛皇后,夷安跟着与便宜表哥见了一面,就对这表哥心里有点儿谱儿了。   据说这表哥和宁国公府二姑娘青梅竹马。   只是难道太子真的好心要给这二位赐婚?   她怎么就不知道太子是这么善良的人呢?   太子越和气,夷安越怀疑,然而前朝虽然冲突不断,后宫却安稳极了,只一路到了太子妃即将生产,都并没有什么异动。   因即将选秀,因此颇有许多的秀女入宫,其中宁国公府的姑娘太过金贵,太子没对她下手,却还是捡了几个好人儿充实东宫,夷安冷眼旁观,就发现这几个女子的身后,都有一个虽然不是很强悍,联合起来却也不善的娘家,因此越发警醒,将此事报于薛皇后知道,见后者仿佛心里有谱儿,这才吐出了一口气来,守着太子妃生产。   五皇子入宫之后就开始上朝,处处与四皇子过不去不说,还打着孝道在几个皇子之中上蹿下跳挑拨离间,只恨不能前朝大乱。   后宫韦欢困在宫中越发寂寞,也畏惧人言。自从四皇子纳妾,就不再时常入宫看她,因这个,难免心中后悔,然而却只闭门不愿叫人知道自己的凄苦,只冒氏喜欢上门骂人,话里话外都是四皇子妃不守妇道叫人鄙夷,虽闹得不像,然而夷安却也只袖手不管,这与韦欢的仇结的就更大了。   “你很快就要大婚,还忙我的这些做什么?”太子妃月份大,此时靠在床头看着夷安与四公主嘻嘻哈哈地绣一件小肚兜儿,两个家伙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里能有本事绣花,只嬉皮笑脸地做了表达自己的心意,却还是叫太子妃领情的。眼下看着夷安对自己撇嘴,太子妃便叹气道,“你们两个都忙的很,只恨我不能帮忙,还要拖累人。”   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是薛皇后看重的,因不知太子究竟打什么鬼主意,太子妃处的看守越发谨慎,较之别处更甚。   “母后关心皇嫂,你这是在与我炫耀么?”四公主便鼓着脸问道。   “哪里如此。”太子妃急忙叫人端了甜丝丝的八宝茶来,哄得四公主眉开眼笑,这才与夷安问道,“我听说宫里进来了一位宁国公府的姑娘,是个极出众的品格,不知是真是假。”   “这个倒是真的。”夷安想了想,便笑道,“论容貌倒不过是寻常,只是一身气派叫人心折,况性情颇泼辣。”薛家老七喜欢的自然不是普通人,那是一个能一手把宫里欺负人的内监掀下水的厉害角色,夷安远远地看着那姑娘利索的伸手,估计跟她七表哥青梅竹马的时候没少这么抽人,也觉得有趣,与微微点头的太子妃笑道,“叫我说,这姑娘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到底是赐婚体面,许是宁国公求了姑祖母要赐婚的。”   四公主见夷安欢喜,欲言又止,又恐叫太子妃听了多心,急忙压低了脸什么都不说。   她这样的动作瞒得过太子妃,却瞒不过夷安的眼睛,只与太子妃说笑了一会儿,待她睡去,夷安这才领了四公主出来,两个人走在御花园中,见此时天气寒凉,宫中繁华凋零,已经有了衰败之意,因乾元帝的大病也变得不似从前热闹,萧条了许多,夷安就在心中唏嘘了几声,走到了开阔无人之处这才回头看着有些疑虑的四公主问道,“你在太子妃面前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是什么?”   “可不好告知太子妃。”四公主小声儿说道。   “怎么了?”   “我恐太子真对那姑娘上心了。”四公主见无人偷听,急忙与面色不动的夷安说道,“前儿你安心了,不再管选秀之事因此不知道。只是我曾暗地里查看,曾见太子命人往宁国公府二姑娘住的那宫里送了东西,很不少,料子首饰什么的,很贵重,显然是很看重她。”   能被四公主说一声贵重就该很值钱了,就叫夷安微微挑眉,问道,“那姑娘收了?”   “连人带东西都丢出来。”四公主吐出了一口气,十分欣慰地说道,“仿佛那姑娘还骂了人,闹得好厉害,只你们不知道罢了。”因这个,四公主方才容下了这位姑娘,不然若这姑娘收了太子的“好意”,说不得回头为了太子妃,她就得叫这姑娘在宫中“病逝”,只是太子的行为却叫四公主不耻,见夷安拧紧了眉头,脸色微微变了,她竟觉得心里突突直跳,拉着夷安低声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这些不要与太子妃说。”夷安心中却生出惊涛骇浪一般,却只是对四公主笑了笑,见她听话点头,这才送了她回去,自己往薛皇后处去了。   薛皇后处,萧翎正眼巴巴地等着。   清冷的青年端坐在红木大椅上,看似稳重,然而一双眼睛频频往外头去看,叫薛皇后觉得十分有趣,又有点儿小小的愧疚。   一连几个月没有放夷安回府与萧翎团聚,也不知萧翎是怎么样熬过来的。   只是她也知道,夷安也是因萧翎旷得久了,竟也不敢回府,恐死在床上。   “她去见太子妃,你且等等。”每天都来的这位清河郡王,已经叫薛皇后没有什么惊喜与另眼相看了,见萧翎耳朵尖儿动了动,眼睛却落在外头,到底满意,顿了顿,就与萧翎笑道,“不必急,待过段时候,就叫你们夫妻团聚。”   虽宫中有淑妃德妃,然而若论阴私,却是夷安更占上风,因此薛皇后是不敢在此时松懈的,只好扣了夷安在宫中辅佐,请清河郡王“大局为重”。   为了媳妇儿,清河郡王捏着鼻子认了,如今在前朝积极地加入了诸皇子的战团,努力提前结束战争,好叫媳妇儿回家,别叫自己孤枕难眠。   正翘首以盼呢,萧翎就见夷安脸色很不好看地进来了,见了她不高兴,萧翎的心情也变得很不美丽,急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问道,“谁叫你不高兴?我给你出气!”   “这宫里,谁有这样的本事呢?”薛皇后见夷安都不会笑了,面色阴郁,心中一动,温声问道。   “还能有谁,太子呗。”夷安冷笑了一声,坐在了薛皇后的身边,这才握着手脸色发冷地说道,“我就说,怎么就想到了选秀,原来是想选个好人儿呢。”   “你说宁国公府的那个?”四公主都知道的事儿,薛皇后自然更知道了,见夷安冷笑,便摇头淡淡地说道,“那姑娘与你七表哥好的很,况,”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宁国公与纪家多有嫌隙,定不会叫自己的闺女屈居与纪家女之下,若太子的算盘是这个,就错了主意。”   没看叫人家骂出来了么,薛皇后可是知道,人家姑娘就没有看上太子,也没想过入东宫做侧妃,就想嫁青梅竹马来着。   “选秀还未结束,叫我说,太子还有一搏之力。”夷安脸色凝重地说道。   薛皇后对后宅之事本就不大上心,闻言不由问道,“怎么说?”   “不是我小人之心。只是若太子妃赶在此时没了,东宫失主,正室之位虚席以待,别管那姑娘心里愿不愿意,只按身份,这秀女之中,能匹配太子的,是不是只宁国公府一个?”   夷安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冰碴子,显然生出愤怒之心,见薛皇后皱眉,慢慢地阖上手中的奏折沉吟,便继续说道,“到时太子就与宁国公府有了姻亲,就算是为了闺女,宁国公总要有个态度出来!”   “太子妃……”薛皇后脸色也不好看了,喃喃地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竟狠心至此?”   “不然好端端提什么选秀,他打得一手的好算盘!”夷安冷笑道,“不知谁给他的妙计,简直是畜生!”   “与人传话儿出去,日后太子妃身边的东西,旁人动了她再动,旁人吃了她再吃。”薛皇后是个果断的性情,见夷安恼怒,却也知道这不过是揣测,想要拿这个与太子发难并没有证据,只是在心中却对太子越发地失望,只一道道的懿旨出去,命人护住太子妃,这才叹息道,“原是我误了这孩子的终身。”   她看太子妃好,因此纳入皇家,却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到了这个程度,只叫她心中有愧。   “不然,将宁国公二姑娘马上赐婚,也就是了。”萧翎在一旁被太子恶心坏了,皱眉说道。   “没用,只怕太子,是真不想再要太子妃了。”没有宁国公二姑娘,还有更多的勋贵,太子如今缺的只是一个空出来的太子妃的宝座。   做了太子妃,就是日后的皇后,会有勋贵愿意扶太子一程的。   太子妃只生产之时一尸两命,多好的死法呢?   “既如此,本宫,也不想要这个太子了。”薛皇后一瞬间的叹息之后,化为冷静,此时就与微微颔首的萧翎吩咐道,“与秦王传话,就说我的话,不必再给他颜面。”她见夷安抬头看着自己,目中化作冰冷,低声说道,“这个儿子,本宫真的希望……从来都没有过。”   ☆、第231章   存了这段心事,夷安对太子妃越发用心。   不过数日,就是太子妃生产之日,这一日薛皇后下了朝就守在了宫室之外,纪媛也入宫,宫中严阵以待。   太子并没有出现,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   夷安只立在淑妃面前,看着淑妃德妃调度有序地命产婆进出,听着里头太子妃痛苦的叫声,只觉得双腿发软。   原来生孩子,这么恐怖来着。   汗都出来了,想到日后自己也要遭此一劫,清河王妃哭的心都有了,况太子妃这一胎十分不顺,也叫她心慌。   纪媛明显消瘦了许多,立在夷安的身边与她双手交握,目光落在此处,见没有太子的身影,再想到最近这畜生仿佛纳了多个侧妃庶妃入东宫,只恨不能一把火烧了东宫,到底在一旁与侧目看过来的夷安怨恨地说道,“太子无情不慈,合该不得好死!”   她虽然不知太子想要太子妃去死的内情,然而这么些年看着太子妃这样艰难地过日子,打心眼儿里替自己的姐姐委屈,只喃喃地说道,“只望姐姐这一次,再无波折。”   太子一直都没有什么异动,夷安却越发谨慎,目光死死地看着忙进忙出的宫人,来不及说话。   见她这样紧张,淑妃是在宫中见惯了生育之事的,便含笑宽慰道,“这几个产婆都是我在宫中的老人,不会叫人买通,你不要担心。”   此时是最好动手脚的,淑妃自然也担心,因此寻了最稳妥的人。   夷安强笑点头,然而却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往太子妃的宫室而去,走到了半路,却脸色陡然一变,反手扣住了匆匆从身边走过的一个产婆,突然问道,“你身上什么味道?!”   “怎么了?”见夷安脸色不对,那产婆却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淑妃急忙上前问道。   “她的身上味道古怪。”夷安性喜调香,鼻子向来敏锐,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淡淡的味道,见淑妃脸色凝重地也在这产婆身上嗅了嗅,之后又继续嗅了嗅,也跟着脸色变了,急忙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她闻得到一股子香气,却与她一向喜欢的调香不同,生生透出几分血腥味儿,混在宫中本就有些血气的产房,不过是隐约罢了。   “你带了什么?”淑妃来不及与这产婆多问,见这产婆也不知缘故的模样,陡然往宫室之中看去。   “叫她们都出来?!”夷安心中一紧,只厉声与身边的女兵道。   那几个女兵见淑妃与夷安皆是脸色发白,急忙进去,就听见其中传来了不满的声音,之后几个宫人与产婆被拉了出来,其中一个领头的产婆急忙与淑妃道,“娘娘这是做什么?太子妃不大好,此时不叫奴婢们侍候,太子妃……”才说到这里,就见夷安一个一个地闻过去,都是经历过宫廷的老人,其中几个敏锐的也面上变色,竟飞快地脱了外衫来自己开始在身上细细地嗅起来。   “这是!”那个领头的产婆陡然尖声道,“什么时候?!”   “这是前朝宫中嫔妃害人用的密香。孕妇嗅到这香气,八成得血崩。”淑妃双腿发软,见薛皇后面色冰冷地走过来,只觉得辜负了薛皇后的信重,便有些愧疚地说道,“叫娘娘白白信重了我。”   “与她们无关。”薛皇后指了指几个急忙跪在地上的产婆,指着德妃吩咐道,“命去浣衣局去详查,还有,谁碰过她们的衣裳,宁拿错,一个都不许放过。”   “难道是将这香揉进了衣裳里?”夷安看着这几个产婆奔到另一侧宫室去给自己清洗味道,便与薛皇后低声道,“还叫这几个服侍太子妃?”   “若此时命新人进来,谁知道是谁的心腹?”淑妃摆了摆手,与夷安轻叹道,“竟是我的错了。”   “与你无关,是有人的心肠太狠毒。”薛皇后面容冰冷,目光落在了太子妃的所在,慢慢地说道,“来日,我总要给太子妃一个交代。”哪怕做错的是太子,她也不会再姑息了。   “太子妃无恙就好。”见那几个产婆连滚带爬地出来,直往太子妃处去了,夷安转着手腕上的佛珠只在心中念佛,过不了多久,就见外头传来了喧哗之声,就见太子姗姗来迟,见了地上的产婆的衣裳,竟脸色有些异样,频频地与跟他一同前来的那罗家的少年对视,之后,便挤出了一个笑容与冷眼看来的薛皇后问道,“太子妃如何了?”他的手握在一起,显然是十分紧张。   “好的很,你白担心罢了。”薛皇后冷冷地说道。   “此处后宫重地皆是女子,一个外男进来,犯了宫规,合该处死。”夷安见那少年目光异样,还带着几分紧张,就知道太子妃之事只怕是罗家的主意,只恨得牙根痒痒,见太子不满地看着自己,便淡淡地说道,“哪怕有太子的宠爱,也不该这样猖狂!难道东宫之中,也是此人来去自如?既如此,东宫清誉何在?!”见太子叫自己说得面皮发紫,她只一摆手,吩咐道,“摁住他!”   宫中禁卫以薛皇后为尊,自然也听夷安的话,顿时上前几人,将那惊慌地与太子求救的少年摁在了地上。   “你要做什么?!”太子今日入宫就是为了见太子妃死没死的,竟也没有带足人手,眼见罗家少年被扣住,顿时脸色一变。   “我帮帮您的忙。”夷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然而叫太子看的却心头发凉。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众人就听见宫室之中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片刻之后,就有产婆眉开眼笑地抱着一个襁褓出来,急急地走到了薛皇后的面前笑道,“是位小郡主。”   “太子妃如何?”薛皇后摸了摸孙女的小脸儿,急忙问道。   太子的耳朵也急忙竖了起来。   那产婆见太子仿佛对自己的嫡女并不在意,竟也没有想过上前看一看,心中只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急忙说道,“太子妃安好。”   “什么!”   “赏。”薛皇后看太子一眼都觉得恶心,此时对太子充耳不闻,只与淑妃吩咐道,“今日众人皆有功,你去赏。”   “是。”淑妃面上也带着喜色,狠狠地瞪了太子一眼,见夷安对自己一笑,知道这是个能给太子妃出头的人,这才转身使唤人去照顾太子妃等等。   “既然她没事儿,母后就照顾她好了。”太子心中本定下了许多的计策,只为了太子妃去死,却没有想到这妻子的命这样硬,想到宁国公府的姑娘,他的心里就烧得慌,有心回头与自己的幕僚询问一个计策,却见罗鸿还被压在地上,顿时脸色微变,只与夷安皱眉道,“他是孤看重的人,你如此,是不是不将孤放在眼里?!”   “不把太子放在眼里的事儿还在后头呢。”夷安轻轻一笑,温柔地说道,“都说生了孩子得喜庆点儿,可怜见的,宫中竟没有预备些大红喜庆之物,只好叫本王妃自己动手。”她随手指了指地上挣扎的罗鸿,漫不经心地说道,“上一回本王妃要打死他,却叫人拦住,只是做了王妃就得说话算数。说打死谁,本王妃就得打死谁!”见几个女兵提着重棍上前,她便笑眯眯地说道,“把他给我打成泥!这漫天的血红,才是咱们小郡主最喜欢的不是?”   “你!”太子没有想到世上竟有这般歹毒之人,竟一时呆住了。   “既然喜欢给太子出主意,我得多谢他。”夷安温柔地说道,“也叫东宫的大家伙儿张长记性!”她脸上陡然变得冰冷了起来,轻轻地说道,“再敢使出这样的毒计,本王妃不能拿太子怎么办,可打死几个喽喽,谁又能将我如何?!打!”   一声厉喝,太子只觉得夷安叫人恐惧,就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了重棍抽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还有少年凄厉的尖叫,转头看去,就见不过是飞快的几棍,那少年竟已经皮开肉绽!   “你放过他这一吧。”太子叫人拉在一旁,竟不能救,只得央求道。   “他做错了事,就该是这么个下场。”夷安转头看了看太子妃的屋里,与太子温声道,“还有谁?您跟我说实话。”   这话说得叫不明真相的人有些疑惑,然而太子却听懂了,动了动嘴角,竟说不出话来。   “还有罗大人,对不对?”夷安和气极了,只与霍然抬头的太子问道。   许久之后,太子觉得死道友不死贫道,默默地点了点头。   “罗大人,也交给我,您没有意见对不对?”那少年本就是柔弱单薄,这样耽搁片刻,竟已经没有了声息,太子在心中心疼得死去活来,然而却更想保住自己,便低声说道,“他们动的手,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艰难地笑了笑,见夷安脸色冰冷,急忙说道,“今日我匆匆而来,也是担心太子妃!”说到这里,他竟振振有词起来,与缓缓走到自己面前的薛皇后小声儿张狂地说道,“况,我做什么了呢?母后,您就是想给儿子安罪名叫老二上位,也得问问前朝的大臣,对不对?”   他的脸上带着有恃无恐的表情,却猛地被一个耳光抽得一歪脸。   “本宫没有证据,可是想要废了你,也不需要什么证据。”薛皇后十分平静地收回自己的手,在太子骇然的目光里颔首说道。   ☆、第232章   不愧是一家人,清河王妃说话算数,皇后娘娘也一样说话算数。   说要废太子,就真是要废,一点儿没有含糊。   于是太子妃诞下嫡女这样该普天同庆的喜事儿的第二天,还未等朝中大家伙儿与太子道贺,就被薛皇后的一记重棍迎面打蒙了。   皇后说,可以开始商议废太子的事儿了。   特别地干脆利落,态度轻松自然,大家都惊呆了。   只是废太子这是天大的事儿,哪怕是薛皇后提出来了,也有许多维护正统的文官顶着薛皇后的压力不肯,然而诸皇子都觉得有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落井下石背后捅刀,竟吵得天翻地覆,待薛皇后不耐起来,想要直接下旨废了太子,却有四皇子出班为太子说了一句好话,只说太子叫皇后失望,然而到底是几十年的储君,还请皇后三思。说完了这个,迎来了太子一点儿都不感激的目光,四皇子却只是淡然一笑,退回,云淡风轻。   比起项王上蹿下跳跟着吵吵废太子,四皇子雍容大度,顿时叫人心生好感。   薛皇后懒得管四皇子拿太子当踏脚石,早把废太子的旨意写好了,此时往地上一丢,言太子虽是嫡长,却庸碌无能,况名声败坏,不堪为太子,如今废弃,日后于皇子中另选贤能。   太子……以后只能称一声大皇子了,三日之内搬出东宫,往宫外另寻禁闭之处。   大皇子傻眼了。   他折腾了一次又一次,就是因自己是薛皇后唯一的亲子,有恃无恐,况也绝对不会想到薛皇后竟然会为了太子妃这么一个与她没有血缘瓜葛的女人废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眼见薛皇后决绝,大皇子这才明白过味儿来,趴在薛皇后的地上哭求了许多,什么仪态都不要了,只求薛皇后回心转意。   薛皇后对这个儿子已经无话可说,只问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以雷霆手段废去太子,之后朝中彻底地乱了。   没有了太子,总是要有新的储君,况乾元帝不知何时就得去死一死,只要做了太子,只要不跟大皇子似的自己作死,那妥妥的新君的节奏!   干掉了大皇子,项王五皇子等等,也都变得热血沸腾了,这其中项王心中最为火热,才下了朝,就回了王府,寻上了自己的“军师”询问为何薛皇后骤然发难。   对于这个问题,兄长据说在薛皇后身边的中年谋士淡然一笑,这才告诉项王,太子看上了薛家老七未来的媳妇儿,想要纳回去做个侧妃,叫本要成全自家小辈的薛皇后很不爽,因此雷霆大怒,又因太子妃生了个赔钱的闺女,太子一点儿利用价值都没有,因此薛皇后才叫如今的大皇子回家吃自己,想找个听话的,不会跟自家小辈抢媳妇儿的好皇子。   这一幕,就叫两个女人引发的血案。   听了薛皇后这样丧心病狂,项王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并不是个蠢货,自然也往宫中询问管妃,只是听到的版本儿差不多。   宁国公府二姑娘大骂太子这件事儿,知道的其实真的不少。   这就有点儿彪悍了,这太子觊觎一下都要被废的女人谁能招惹得起呢?宁国公府二姑娘成了可远观不能接近的红颜祸水,之后欢天喜地地被赐婚给了薛家老七,这一回,不但没有骂人,还十分规矩地感谢了一下皇后娘娘的成全,之后躲到一旁与清河王妃她七表哥眉目传情去了。   朝中宋国公与宁国公欢天喜地地成了姻亲。   对于这样的小两口,夷安看着都冒酸水儿,只是见太子妃哪怕是太子被废,却精神很好,显然是不将那人放在心上,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专心收拾废太子的余党。   太子妃如今也只好被称一声大皇子妃,虽然身份跌落谷底,然而薛皇后庇护的紧,竟无人敢来欺负,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她的日子过得平静,有人过得恨不能哭出血。   都说了,干坏事儿可以,千万别戳清河王妃的肺管子,叫王妃不开心的,王妃会叫大家更不快心。   很不幸的是,罗家这一回插手太子妃的生死,真的叫清河王妃很生气,这一生气,就决定搞死一二罪魁祸首,说是杀鸡给猴看,也是可以的。   罗大人头一个被点名,从前旧事都被翻出来,被定了几条大罪,当天就下了大狱,至于罗家老太太等哭上宋国公府给寻不自在的,清河王妃是个讲道理的人,只送给了罗家老夫人一个本子,里头很有几桩罗家放利钱等等的罪过,这在勋贵人家不算事儿,不过说有事儿的时候,那也都是事儿,清河王妃客气地命人传话出宫,只问呆住了的,不明白宋国公府怎么就出了一个这样辣手无情的姑娘的罗老夫人。   是抄家,还是罗大人一个人去死?   罗老夫人年纪大了,哆哆嗦嗦选了后者,之后厥了过去。   此事乃是清河王妃一手经办,经此一役,清河王妃名声大噪,名扬京都,出了名儿的凶残歹毒,一时间越发清冷的萧翎成了大家怜悯的对象。   这位王爷千万不能犯错儿,不然就是一家去死的节奏呀!   萧翎却觉得很满意。   有了这样赫赫“威名”,日后,谁还敢觊觎他的媳妇儿呢?因心里敞亮,清河郡王很是轻快地往宫中跑了几回,在大家伙儿的眼里,就是郡王殿下也害怕了,如此殷勤,显然是要讨好王妃,想保住一条小命儿。   罗大人倒霉地做了立威的那只鸡,关在天牢等死,待知道大皇子已经被圈禁在宫外一处前朝的庙中,再想到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心爱的儿女一一惨死,竟是昼夜啼哭,很有死不瞑目的做派。这样痛哭了几日,竟出人意料地见到了大皇子伤感地前来探望自己,见了憔悴的大皇子,罗大人不由悲从中来,贴在牢门处悲声唤道,“殿下!”又问大皇子怎么今日竟能出来行走。   大皇子也觉得有些伤心,见了忠心的臣子,便叹了一声,却并没有回答罗大人的问题,只温声问道,“爱卿可还好?”   “马上要斩首的人,有什么好不好呢?”罗大人便落泪道,“臣不怕死,只恨那宫中有人兴风作浪,为害忠良!”这骂的,自然是狠毒无比的清河王妃了。   “我也没有想到,她竟是这样歹毒的人。”大皇子叫夷安坑惨了,这一桩桩简直数不完,此时目中也露出了怨恨之色,低声说道,“我到了如今才看明白,不是她与母后谗言,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咬牙切齿地诅咒了一下夷安,他这才四处看了看,见罗大人眼睛一亮机灵地爬过来,便蹲下来低声说道,“你不要担心,只再委屈几日,过些时候,我还你清白!”   “殿下?”   “母后小看了我,我经营东宫这么多年,怎么会没有自己的根基!”大皇子忍不住狞笑了两声,看着罗大人崇拜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便冷冷地说道,“你只看着,我如何清君侧!”   “清君侧?!”罗大人恨不能叫出声儿来!   一个不好,这是要掉脑袋的呀!   “既然她无情,不把我当儿子,我也与她无话可说!”大皇子冷哼了一声,却掩住不说,只叫连连点头的罗大人好生静养,自己方才偷偷地走了。   因薛皇后雷霆手段废了太子,显示了一下自己的能量,因此最近宫中很热闹,竟是几个皇子都又发现了自己的孝心,恨不能日日问安,连夷安都觉得有点儿受不了了。   这其中最会拍马屁的莫过五皇子,一张嘴抹了蜜一样不提,还很能搁下脸,叫夷安觉得五皇子真是个有前途的人,只有四皇子依旧按部就班,该上朝上朝,隔几日入宫请个安,十分淡然,这样的风度叫人折服,却叫项王看在眼里,认定了这是伪君子做派。   只是不管这是不是伪君子,有风骨的大臣们却很吃这一套,四皇子的声望日隆,与秦王及最近虽然年幼,却颇有见解,还十分礼贤下士的七皇子经常相提并论。   夷安看在眼里,就微微叹气。   七皇子如今名声确实很好,也很有几分自己的能力,只是这年纪实在是硬伤,没有一样惊世之功,还是只能排在秦王与四皇子之后。   这一日与在薛皇后处一同用了晚膳,送了依依不舍的萧翎出宫,夷安便自己安置,才迷迷糊糊睡到了一半儿,就听见外头传来了极大的喧哗之声,她心中一动睁开眼睛往外一看,却见自己的宫外竟是火光冲天,另有兵戈交击与厮杀之声,顿时变了脸色,飞快地穿上外衫,带着女兵们只往前头去,却见薛皇后目光沉静地坐在高椅之上,向着大开的宫门之外看去,隐隐地就见火光升腾,人影交错。   淑妃与德妃此时竟是身披轻甲,手中提着佩剑守在了薛皇后的身前。   更有七皇子双手握着仿佛与自己一般高大的战刀,踏在了宫门之上死死地守住了身后的女人们,目光向外看去,面容坚毅,再也没有孩童的稚嫩。   “这是……”夷安几步上前,走到后头与抱住了女儿的大皇子妃问道。   “是……大皇子……”大皇子妃脸上露出不知是悲哀还是释然的表情,喃喃地说道,“逼宫!”   ☆、第233章   “逼宫?”夷安有点儿对大皇子的勇气刮目相看了,顿时诧异地问道,“他哪里来的人?”   “东宫叫他从前经营得不错,东宫禁卫之中,很有些叫他说动。”薛皇后纹丝不动,仿佛泰山崩塌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脸色,只是看着前方有些紧张的淑妃与德妃,摇头说道,“不过是骤然发难,因此方才叫他们闯入了宫中,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东宫禁卫本就不多,况也不会个个儿都要陪着大皇子玩儿命,不过是几队强攻骤然生事,宫中禁卫没有反应过来,方才叫人打到了眼前,若是再耽搁些时候,胜负立判。   “即使如此,然君子不立围墙之下,我护着姑祖母往后头去吧。”夷安素来是个果断的人,听了这话,微微摇头,反手从一旁抽出了一柄长剑若无其事地提在手中,一手就过来搀扶薛皇后。   “都说天子守城门。”薛皇后却止住了她,淡淡地说道,“我虽无德,然而这么几个人就能将我吓退,也太小看了我。”见夷安还要再劝,她只是望着远远的外头,低声说道,“若他有本事打到我的面前,许我还会高看他一眼。”说完了这个,便敛目说道,“将他放出来的那个,我知道是谁,只是他却不知道,我筹谋到如今,等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刻。”她目中闪过淡淡的伤感,却看住了护住了宫门的七皇子。   夷安动了动嘴角。   她知道薛皇后究竟在说些什么。   拿大皇子的这谋逆之罪,成全七皇子的威名。   为了七皇子,到底她舍弃了自己的骨肉。   “您若是……”夷安见薛皇后有些疲惫的模样,便低声道,“咱们就圈着他,只要他不生事,留他一条性命。”   “叫我最后看一看他的气量。”薛皇后却并无不可,见七皇子探头往外看了看,之后目中一亮,回头叫道,“母后,大表哥带人来了!”   “你去帮帮你表哥。”见淑妃与德妃都是身形一松,薛皇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听见七皇子听话地大声应了,往着外头厮杀声最激烈的地方冲去,只命人跟在他的身后护住他的安危,这才与淑妃德妃笑道,“瞧瞧你们,多年都不曾有这样的装束了。”   夷安在一旁看着两位中年妃嫔英姿勃勃的模样,却也有些仰慕,只觉得英气逼人,格外地美丽飞扬,仿佛那曾经困在宫中老实本分的妃嫔本不过是一个面具,此时眼前的,才是真正的这两个活着的女子。   “果然是乌合之众。”德妃有些失望地坐在了薛皇后的身边,将手上的长剑小心地放在了薛皇后面前的案桌上,这才叹气道,“哪怕能支撑些时候,叫臣妾去动动手也好。”   “太子只拿这么些人来,是不是有些好笑?”淑妃也觉得大皇子这是自己作死,口中还改不过来太子的称呼,然而目光鄙夷,见薛皇后看着面前的长剑沉默,便与大皇子妃宽慰道,“你放心,他虽忤逆,却只是自己的缘故,不会牵连到你。”见大皇子妃对自己感激一笑,也觉得她有些可怜,有心要给她说两句好话,然而想到薛皇后最喜爱大皇子妃,便忍住了,与薛皇后担忧地说道,“小七他不会受伤吧?”   “没有伤疤的男子,算什么英雄好汉。”德妃那是亲儿子秦王打仗时被捅个对儿穿都不当一回事儿的,此时不以为然地说道。   淑妃嘴角抽搐了一下,坚决没有回应这么个话题。   就在宫室之中紧张的气氛变得慢慢轻松之时,不知何时,外头的喊杀声慢慢地消失不见。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逼宫”,来的突然,却也并没有坚持很久,不过是短短的几柱香的时候,就被彻底地扑腾没了。   不大一会儿,夷安就听见外头又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之后就见七皇子挺着小胸脯大步进来,脸上颇有些兴奋之色,他手中的战刀上沾着鲜血,显然是自己也动手了的。后头却见宋国公世子高大的身影出现,他绷着脸,手中提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大皇子,见了薛皇后等人微微颔首,这才将有气无力的大皇子丢在地上,自己跪倒在地请罪道,“叫娘娘身处险境,是微臣的罪过!”   “与你无关,你来的很快。”薛皇后自然不会责罚自己的侄儿,只是看着案桌前的大皇子,见他踉跄地爬起来,摇摇晃晃立在自己面前,便淡淡地说道,“很失望?”   “您胜了,我无话可说。”大皇子冷冷地说道。   “我一直都没有明白,为何我们母子,会走到这个地步。”薛皇后对大皇子目中的怨恨视而不见,也仿佛看不见这青年的目光在她面前案桌上那近在咫尺的长剑上逡巡,很有耐心地问道,“我虽为人冷淡,然而对你从未辜负,为何你宁愿相信旁人,也不肯相信我这个母亲。”   这些年,她养育的别人的儿子都对她一心,然而她的亲生儿子,却怨恨她到了这个地步。   “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大皇子冷笑道,“母后立我做太子,是真的将我当做未来的帝王,还是只希望我这个亲生儿子,做一个听话的傀儡?!”   记忆里,这个女人就一直冷冷的,他并没有得到多少的母亲的疼爱,小小年纪一个人在东宫读书习武,这个女人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名义上的母亲罢了。   “你也是宁愿疼爱老二老四,也不肯对我笑一笑。”眼下大皇子已经知道,自己算是死定了,却越发地怨恨地说道,“你叫老二立下那样多的军功,逼得我根基不稳,还跟我说母子情深?!”   见薛皇后微微闭眼,他的目光又在那长剑之上掠过,却浑身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不敢伸手去抓那长剑,回头指着冷眼看来的夷安与薛皇后厉声道,“还有薛氏一门!靠着你位极人臣祸乱京中,不剿灭,天下不定!”   “说得好像您从前没有带着薛珠儿横行似的,真是好无辜啊。”夷安讥讽道。   “珠儿单纯,却叫你杀死在我的眼前!”这是大皇子一生的耻辱,那种自己的女人死在眼前却不敢翻脸的耻辱,就算到了现在他都不敢或忘,骂道,“薛氏,必不得好死!”   “这就是你的气魄。”夷安不愿与这样落魄的人废话,冷淡地说道,“当日,若你悍不畏死也要与清河王讨个说法,我都会高看你一眼。这一步步的道路,并不是旁人要你走的,只是你的本心懦弱,如今怨天尤人,将这一切推在我们的身上,难道就能叫你心胸开阔?”见大皇子冷笑,显然并没有听进去,她便冷道,“自作孽不可活!从前我还同情些你,如今,竟只觉得恶心!”   “你看了这剑这样久,”薛皇后却突然脸色平静地说道,“只拿住这长剑稍稍往前,我就能死在你的面前,这样釜底抽薪,你之后许还有翻身之机,只是连这样一剑,你都瞻前顾后,不敢出手,实在叫我失望。”见大皇子脸色一僵,之后目光散乱,竟双手发抖地去抓那长剑,薛皇后只是叹气摇头,看着德妃一跃而起,一脚将大皇子踢到一旁,这才与一侧束手而立的宫人道,“取鹤顶红来。”   “若你有几分勇气,我还愿意留你一命,只是你这样懦弱,不似我的儿子。”薛皇后看着大皇子叫几个宫人扣住,仿佛是要央求,只挥了挥手叫人堵住他的嘴,这才继续说道,“鹤顶红快的很,不会叫你痛苦。这是我做母亲的,对你最后的慈悲。”她目光落在空旷之处,突然苦笑了一声,轻声道,“若有来生,不要来做我的儿子了。”   逼宫谋反,这个儿子是一定要死,她只能阻拦他的不堪的求饶,叫他死得有尊严一些。   这是她这个母亲最后的疼爱了。   “母后。”见薛皇后闭着眼睛不说话,显然并不是外表那样无动于衷,七皇子咬了咬牙,上前拉着她的衣袖央求道,“饶了大皇兄。”   “你替他求情,是你的心。”薛皇后摸了摸仰头忧虑地看着自己的七皇子,却还是摆了摆手,大皇子陡然挣扎了起来,却不敌几个有力的宫人,叫那一瓶鹤顶红迅速地灌进了口中,片刻之后便抽搐着没有了声息。   大皇子妃在一旁,哪怕是知道女儿初生还看不到东西,却还是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目中现出了哀凉之色。   “击退大皇子逼宫,你做的很好。”薛皇后与七皇子温声道。   这才是真正的功劳,也叫人明白,七皇子的强悍与勇武,并不下于自己已经成年的兄长。   “可是母后伤心了。”七皇子明白薛皇后对自己的好,却低下了头讷讷地说道,“小七宁愿用别的办法,也不想叫母后伤心了。”   “有小七关心母后,母后不伤心。”薛皇后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容,目光落在大皇子的尸体上,心中微微叹息。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死在眼前的痛苦,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只是她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希望,哪怕是这个时候,却还是要挺直腰一直走下去。   永远都是那个强悍的皇后。   寂静的四皇子府中,温文的青年也并没有入睡,只看着面前的几张木牌,慢慢地将其中一个扣了过去。   “皇兄,您是第一个,对不住。”四皇子温煦的声音格外地轻柔,喃喃地说道,“可是谁叫,你伤了母后的心呢?”他笑了笑,目光在余下的几个木牌上掠过,反手扣住了其中的两张。   “下一个,就是你。”   ☆、第234章   大皇子逼宫未遂,震惊朝野。   谁都没有想到大皇子的胆子这样大,竟然带着东宫旧将就敢冲击宫廷。也没有想到薛皇后的心这样狠,亲儿子,不管如何总是要留一条性命不是?竟一壶鸩酒送了儿子去死。   这心肠也忒叫人吃惊了。   都说天家无情,真是至理名言。   只是更叫人侧目的,却是拿下了大皇子的竟然是七皇子。满朝文武看着一身银甲的七皇子那小小的身子立于朝中,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往脸色铁青的项王与五皇子的身上看去。   太子被废正要另立储君之时,横空杀出一个竞争者,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   项王都要气死了,不仅是因大皇子没有干掉薛皇后的缘故,还是因这一次秦王不爱跟他玩耍了,只一把推了七皇子上前,摆明车马就是要提携七皇子上位。   皇帝都让给弟弟做,这不是蠢货是什么?   只是眼下项王的心不在七皇子的身上,此时他更在意的,却是大皇子死后。因朝中群臣对谋反很有一种议论,因此颇有几个臣子表达了一下株连的想法,欲治罪大皇子妃与其嫡女。   “虽皇兄有罪,然而皇嫂在后宫并不知晓,其情可悯。”项王嘴角抽搐地在有人想要株连的时候,昧着自己的本心给大皇子妃与她的闺女说了一句话,然而之后有些讨好的目光,却往眼下能够左右储君之位的薛皇后看去,见这位皇后面容不变,然而眉眼间却带了几分满意,便对自家“军师”与自己的谏言更多信心,几乎是急切地说道,“况皇兄到底是天家血脉,怎好绝后?”   这一句话,真是无视了太子的许多庶子。   不过到底是薛皇后的子孙,谁都没有想过斩尽杀绝,项王提议之后,五皇子也醒过神儿来,急忙附和。   薛皇后有些满意了。   大皇子妃何其无辜?哪怕大皇子不孝忤逆,她也没有想过要算在儿媳的身上,况想到昨夜脸色平静的大皇子妃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儿与自己的请求,薛皇后心中一叹,对着项王微微颔首,这才敛目继续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她顿了顿,这才继续说道,“大皇子之事,不严惩不足以示天下!东宫大皇子膝下诸子,传本宫的懿旨,圈禁京郊,无旨不得出。”   听见下头群臣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及对她这样不肯留私情给以后的新帝添麻烦的赞叹,薛皇后便继续说道,“大皇子妃……移居江南……余生不得返京。”   这是对大皇子妃的保护,不然日后哪怕是新君即位,然而她曾经有过太子妃的名头,只怕也会叫有心人利用。   薛皇后没有办法一鼓作气杀了自己全部的子孙,哪怕是宁愿这些孩子失去自由,至少也能留下一条命在。或许几代之后,无人记得他们的所谓的“正统”,还有能够自在行走天下的那一日。   薛皇后的心项王不懂,然而仿佛一直在沉默的四皇子懂了,他抬头看着上方的薛皇后,微微敛目。   杀了大皇子就足够,他对余下的这些小辈,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想法。   因薛皇后定下了这些,刚刚出了月子的大皇子妃便一声不吭地上路,预备前往江南。   临行前,她抱着自己的女儿,看着面前抿着嘴不说话的夷安与四公主,只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来。   “求仁得仁,这是我与母后求来的。”虽是如此,然而看着对自己依恋的几个孩子,大皇子妃还是有些不舍,转头擦了脸上的泪水,这才温柔笑道,“此去江南,我便是海阔天空。咱们娘儿俩关起门过日子,没有了从前的步步小心,会更安逸快活。”   大皇子死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她就什么都释怀了,只想安静地将女儿抚养长大,依靠着江南的明媚春水,过自己想要的平静日子。   “这样就很好。”纪媛今日进宫就是为了送大皇子妃,便也与夷安轻声安慰道。   “日后,我去看您。”夷安心里有些伤感,然而见大皇子妃那再也没有阴霾的笑容,也不由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轻轻地说道,“日后,许咱们还能做邻居。”   烈王妃旧情人在江南等着呢,她自然日后有机会前往江南。   “我等着你。”大皇子妃含笑看了立在夷安身边十分紧张的萧翎,竟忍不住笑了。   逼宫一事一出,最紧张的就是清河郡王,深更半夜带着兵就冲进了后宫,见了安然无恙的自家王妃,什么都没有说,只上前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媳妇儿。   这样一个拥抱,差点儿送清河王妃去见了祖宗。   满宫上下都围观了一把嚣张跋扈的清河王妃是如何被一个拥抱勒晕过去。   “好好儿过日子,这都是你的福气。”大皇子妃给夷安正了正头上的发簪,对着萧翎微微一笑,之后,沉默地拜倒在地,给薛皇后宫中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才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上车。就见浩浩荡荡的护卫护着这车慢慢地消失,夷安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就见纪媛娇媚的脸上现出了不舍,急忙对一旁的秦王使了一个眼神。   这时候,最是应该贡献坚实肩膀的时候了。   秦王却没有看她,目光只停留在纪媛的身上。   伤感了些时候,纪媛这才收敛了心中的难过,见秦王并没有上前占自己的便宜,却仿佛是护住自己的模样默默地看着自己,竟觉得有些放松,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自己往宫外去了。   “舅舅,你这样儿不行呀。”该出手就出手么,连这个都不懂,活该打光棍!   “众目睽睽,未免唐突她,况她不喜我亲近。”秦王镇定地说完,见夷安也已经不再难过,与萧翎手拉着手好生腻歪,不由鄙夷地说道,“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没皮没脸?”这么腻歪,叫光棍们情何以堪!   “喂!再说一句,小心我翻脸啊!”夷安气死了,凭什么就自己要对上这么一张破嘴呢?见萧翎不善地哼了一声,她顿了顿,这才与秦王低声说道,“还有件事儿。”   “什么?”秦王望着纪媛的背影不见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外甥女儿的方向看过来,见夷安露出了一个坏笑,竟福至心灵,此时顿时与她思想同步了,眯着眼睛问道,“你问的,是姓罗的那个?”   罗大人倒了血霉,凭他从前的那点儿罪过,充其量一个罢官罢了,谁知道好死不死大皇子谋反之前往天牢看望了一下“无辜”的罗大人,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谁知道谋反之事,罗大人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大皇子的儿子大家伙儿不敢株连,可是大皇子的同党,就没有什么好运气了。   薛皇后死了亲儿子,一腔怒火自然是要发泄,于是罗大人首当其冲了。   “我记得是抄家?”秦王挑了挑眉问道。   罗大人自然是斩立决,只是罗家却也被株连,虽没有诛九族,然而再想有从前的荣华,却是想都不要想的。   罗府就此败落。   “这一家子竟求到外祖母的面前,口口声声说什么见死不救,我听了很生气。”罗家一要被抄家,就求到了宋国公夫人面前,罗家老太太仗着从前的那点儿情分哭哭啼啼,还说了些什么见死不救的不堪的话来,就见夷安心中不快,只觉得罗家放肆,此时说了这些见秦王脸色也很难看,急忙说道,“我本不是个斩尽杀绝的人,只是这一家人在京中难免败坏薛家的清誉,总要有个章程。”   怎么不敢往新城郡主面前哭去?还不时因她外祖母更好说话!   “好日子不过,流放岭南吧。”秦王看着非要叫旁人做坏人的外甥女儿,冷哼了一声,认命地背了这个黑锅。   这可不是清河王妃要流放的,夷安这才满意点头,觉得舅舅上道儿,顿了顿,便与秦王伸头伸脑地说道,“如今,舅舅还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秦王疑惑地问道。   他是个武将,自然不能明白外甥女儿那千沟万壑的想法,只是却觉得这死丫头只怕又要不干好事儿。   “储君空虚,这如今呀,诸皇子都有自己的想头。”夷安脸上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板着手指与秦王说道,“舅舅您就那样儿了,项王四皇子五皇子年长,人才来的,哪怕七舅舅如今入朝,到底最幼,难免叫人诟病。”   这是硬伤,叫夷安有些遗憾地说,薛皇后不是被逼急了,不会仓促下手,怎么也得耗到七皇子成年,此时见秦王微微颔首,清河王妃这才温声道,“若是从前,陪他们玩玩儿,我只会拿五皇子入手。”   “何意?”“就那样儿”的二舅舅掀起了眼皮问道。   “五皇子情圣呀,念念不忘什么的,多叫人感动呢?只要他那新得的心肝儿一露面,就算是完了。名声坏了,还有什么希望呢?不爱江山爱美人。”夷安一摊手,这才笑嘻嘻地说道,“还牵连了四皇子妃,这个是正室,四皇子若不好处置,自己也要跟着头上变色儿。您见过戴绿帽子的帝王么?”   见秦王用另眼相看的眼神儿看着自己,清河王妃这才遗憾地一松手,叹道,“只是如今,我觉得这些太过污秽,不大合适善良纯真的我。”   “你寻着合适的法子了?”秦王恶心坏了,却还是露出了兴味的目光。   “兜一个大圈子,还是大皇子提醒了我。”夷安仰头一笑,春水般潋滟的目光里,却露出了冰冷的寒冰,温声道,“不如釜底抽薪,送大家一起与大皇子团聚,兄弟们也不寂寞呀?”   ☆、第235章   秦王一惊,之后咳了一声,飞快地看了看四周。   四公主正用无辜茫然的目光看他。   夷安与秦王说话的时候,公主殿下只想着自己嫁人的事儿了,整个魂游天外,什么都没听见。   “过来,咱们详谈。”这种霸气的话题秦王最喜欢了,不是薛皇后压着他,秦王老早就送兄弟们去死,如今有了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儿,况也是个不怕事儿的主儿,秦王的兴趣就上来了,对夷安招了招手,又叫四公主回去少参合这点子破事儿,这才与夷安一同钻到御花园已经败落的树丛里,一同蹲下小声儿嘀咕起来,只留了忠心耿耿的清河郡王立在外头望风。   夷安也很满意。   这有了一起办大事儿的人,人生路上不寂寞呀。   对于如今的夷安来说,入京之后虽一帆风顺,然而一群脑残实在叫她心中疲惫,从前还愿意逗弄逗弄,如今是真没心了。与脑残混迹时间久了,智商都叫人担忧。   清河王妃只想过消停日子,这日子怎么过,自然是一劳永逸才好不是?   薛皇后不愿他们背上恶名,然而恶名又算什么呢?自己把日子过好才叫真正的好处。   如今京中兵权泰半都在薛皇后的手中,还玩儿些阴谋算计,简直就是浪费。   简单粗暴才是郡王妃的真爱。   “什么都不必说,只寻个时候,一把火烧了几家皇子府,也就完了。”清河王妃粗暴起来,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见秦王蹲在自己面前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便抿着嘴角温声道,“再多的计谋,也比不上手中有刀。项王张狂的也足够了,不就是看准了咱们心慈手软?”   听秦王怀疑地哼了一声,显然不觉得郡王妃心慈手软,清河王妃默默地记下,只等搞定了项王腾出手再来搞定这个二舅舅,便继续说道,“一刀下去,大家都干脆。”   “用谁的人?”秦王问道。   他虽带入京中的人手不多,然而却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髓。更不要提夷安手握烈王妃兵权,萧翎也收服了新军。   “母后处,要不要提前知会?”秦王继续问道。   “用烈王殿下的人。”夷安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特别天真。   “烈王?”秦王嘴角抽搐了一下,越发觉得眼前这丫头笑得不怀好意。   “虽本王妃想要遗臭万年,只是想了想,不好叫我专美于前不是?”夷安幽幽地叹息道,“我是个孝顺的人,有了好机会,得留给父王,不然,岂不是白白辜负了?”   “你就说你要做什么。”秦王最烦拐弯抹角,谁不知道夷安与烈王交恶呢?此时见她一脸的温柔实在撑不住反胃的感觉,只想赶紧完事儿找个地方去吐一吐,铁青着脸说道。   夷安也对舅舅对自己的鄙夷生气,诅咒了一下这舅舅娶不上媳妇儿,这才绷着脸说道,“萧清偷了烈王的虎符。”见秦王面上一惊,她这才淡淡地说道,“我知道这个,还是管氏嫂嫂传言。”   她虽然不在烈王府中居住,然而府中很有些醒目的人在,不提萧翎五兄萧书如今只想攀附弟弟给自己留条命,只自己曾与人为善过的二嫂管氏,就已经与自己透出不少的话来,这一次,就叫夷安心中活动了。   烈王手中虎符叫萧城与萧清一人分了一半儿,萧城的那块叫管氏见到就知道不好,又三言两语自得意没脑子的萧城的口中知晓萧清之事,顿时与夷安报信。   夷安那时只在收拾大皇子死在宫中的后事,如今才想起来,顿时想给萧清帮个忙。   不然,带着虎符支持四皇子来砍她,清河王妃岂不是要哭死?   别以为四皇子笑眯眯就是个菩萨,她不动手,只怕四皇子也是要动手的。   “偷虎符?!”秦王声音一冷道,“她不要命了?!”   “人为财死,算什么呢?”夷安却不以为然,又见秦王脸色不好,显然忌惮萧清,便笑道,“虽有虎符,然而军中本就动荡,谁能服她呢?既然自己找死,我成全她。”   “怎么做?”秦王皱眉问道,“烈王军中人心各异,你小心些,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办事儿,您放心。”夷安笑笑,又见秦王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才顿了顿,仿佛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只是叫我说,您也得小心些。”   秦王沉默了片刻,自然是听出了夷安话中含义,许久之后,脸上露出了冰寒之色,咬着牙说道,“你说老四?!”   “四皇子是个了不得的人,心狠手辣。”夷安敛目温声道,“好一出借刀杀人!大皇子圈禁,怎么被放出来非要来个逼宫,最后死在姑祖母面前?”见秦王面上惊疑不定,她便笑笑,温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虽做的隐蔽,真以为我看不出破绽?如今大皇子死了,这皇位他又近了一步。”   “你的意思,他要来算计我?”   “连你带七舅舅,一网打尽才好。”清河王妃是娇生惯养的人,蹲得眼前发黑,见秦王若有所思地低头画圈圈,就觉得这话题说得足够了,这才慢慢地,叫殷勤的萧翎扶着起身,龇牙咧嘴地说道,“出门在外,穿着您那身锁子甲吧,护卫也多些,可别着了道儿。”   以己度人,清河王妃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只怕四皇子也不遑多让,看着俊美的青年抿着嘴叫给自己揉小腿肚子,夷安不由眉开眼笑地俯身啃了一口。   清河郡王动作迅速地回头啃在了媳妇儿的脸上。   抬头正要郑重点头的秦王面无表情地看着无耻夫妇,许久之后,起身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去。   简直就是在与他炫耀!   眼见碍眼的秦王滚了,夷安这才扶着萧翎笑眯眯地说道,“待动了手,咱们就回家去。”   “我想你。”清河郡王委屈死了,这都几个月了?薛皇后真是扣住不放的节奏,叫他睡得都不香甜了。   没有媳妇儿的郡王府,处处都带着凄凉与萧瑟。   “大局落定,咱们再也不分开。”见萧翎点了点头,因她的保证有了笑模样,夷安这才缓缓地走在御花园里,看着满地落叶,秋风冰冷的园子叹息道,“只望这一切快些过去。”   “五哥又与我传话。”萧翎抿了抿嘴角,护住夷安不叫她叫风吹到,见她回头看着自己,目光充满了信赖,心里一暖,继续说道,“萧清日子过的不好,这些时候常来与父王哭诉,我听着这意思,韦七仿佛对她极冷淡。”他微微迟疑,见夷安并不意外的模样,便继续说道,“韦氏仿佛与四皇子越发疏远,只韦大人还有走动,余者皆闭门,仿佛是……”   竟有退步抽身之意。   “韦氏有聪明人,四皇子只要不是想要坑死母家,就不会在意。”夷安沉吟片刻,这才挑眉笑道,“四皇子妃好气魄,当初卖了韦七给萧清,如今又如何?”   “如今她连自己都卖,又能如何?”萧翎鄙夷地说道。   四皇子妃韦欢贤德大度,因自己在宫中不能服侍,因此把身边儿得力的宫女儿给四皇子开了脸摆在屋里,多叫人称颂呢?只是萧翎却并不嫉妒四皇子的福气。   见清河郡王说,只哪怕自己不能睡,也不叫别的女人睡,才叫对夫君真心呢。   哪个女子能忍受心上人宠爱别的女人?!   想到这里,清河郡王越发觉得自己福气深厚,更得意了。   夷安也对韦欢的行为叹息,当初守着皇子府为人诟病的也是她,如今就换了模样,此时便皱眉道,“四皇子心思深沉,她这样作态,只怕叫人看破她……”   正说到这里,就觉得颈间毛茸茸叫人拱着,低头摸了摸枕着自己肩头的萧翎,夷安不由笑了。   “别再说四皇子,”对于媳妇儿嘴里总是这几个人,满心都是他们,清河郡王含糊地搂住了夷安,小声说道,“烦他!”   清河郡王在自家王妃处卖乖,却不知韦府之中,已然是风雷涌动!   身上穿着纤腰宫装,柔美多姿的萧清,此时一脸愤怒地立在堂上,她的面前,韦素与韦七也是满面怒火,生生带出了几分对持之意。   韦素身后,一个疲惫不已的中年贵妇头疼地揉着眼角,直说晦气。   “韦七!”萧清如今一张俏脸都扭曲了,叫人拦住不能去抓愤愤的韦七一脸,口中尖声叫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折辱我?!”   “泼妇!”韦七本就对这媳妇儿不满意,只是叫家人劝下,虽平日有些冷淡,却忍着不喜给萧清脸面,至少叫她正妻之位稳固,叫韦素的话,即待人如何乃是心胸的问题,他并不愿意将一切都算在女人的身上,叫自己气量狭窄,只是萧清这一回实在太过,叫他再也忍不住地与一旁冷着脸不说话的韦素抱怨道,“阿姐瞧见没有?!你劝我和气,她竟不知好歹!”   这一次,萧清口口声声身份尊贵,身体娇弱,不给婆婆请安也就罢了,竟仗着身份半途领走了给婆婆看诊的太医先给自己诊脉,就太过跋扈了。   这样不将韦氏放在眼里,凭的是什么?!   见萧清此时一脸怨恨的模样,韦七只觉得累得慌,心中越发怨恨韦欢。   不是她,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妻子?!   “这就是不孝。”韦素也气得浑身都哆嗦,早之前,她就听说萧清在韦家种种不堪,没有想到竟是如此。这简直是娶了一个祖宗上门!   “不孝又如何?”萧清嗤笑一声,冷冷地说道,“你还想休了我不成?!”她爹可是烈王!   “这是你自己说的。”韦素见她有恃无恐,顿时大怒,指了指这个自嫁入韦氏闹得阖家不宁的女人,脸上冰冷地说道,“既如此,咱们家不休了你,和离就是!”   ☆、第236章   这话出口,不提萧清,连韦七都惊呆了。   “阿姐?”说好的联姻呢?不怕得罪列王府了?   “我说,和离吧。”韦素面容平静,看着停住了动作冷冷看着自己的萧清,冷着脸慢慢地说道,“弟妹有恃无恐?仗着烈王府想要欺负人?行!韦家不侍候了。”见萧清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只低头脸色平静地弹着衣袖上的褶皱说道,“您是有身份,可咱们就是平民养的不成?这样不将我韦氏放在眼中,破家的不贤妇人,来日,我倒是想要往烈王殿下面前问一问你的家教!”   她早就对萧清不耐了。   当初为了萧清的名声,韦氏捏着鼻子认了这门婚事,却没有想到娶进门的是一个败家精。   仗着身份横行霸道,妯娌姐妹都不放在眼里,这些都不必提,只口口声声烈王如何如何,就叫韦素觉得恶心。   烈王很得意么?!   对于萧清,韦素因管氏之故极厌恶,没有想到竟是这样变本加厉的东西。   “和离?”萧清本就与韦七不睦,却也知道一旦和离,自己的名声就算是完了,得多难听呢?况烈王对自己本就有些不耐,知道自己竟然敢和离,还不活吃了她呀,此时看着韦素,便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不知谁多管闲事儿呢。”   她收敛了心中的怒火,拿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儿,见韦素脸色冰冷地看着自己,心里突突直跳,有些不安,却还是指着韦七冷笑道,“你也是如此?!”   “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韦七虽然见识少,却也知道听话二字,此时见韦素模样与从前不同,便冷冷地说道。   “韦七,你也是个男人!”萧清此时心里却猛地发紧,知道这是韦七不会与自己做主,韦氏这是要动真格儿的,心中生出了几分恐惧,却还是色厉内荏地厉声道,“你们如此待我,不怕我父王恼怒么?!”   “这些日子,难道你跑娘家还少了不成?!”说起这个就有气,韦七顿时大怒。   “待烈王殿下能从病榻起身,我再与他赔罪。”韦素却并没有什么恼怒,此时心中平静的厉害,见萧清脸色一变,便淡淡地说道,“你归家之后,也不要想要欺凌你嫂子。”这其中的嫂子,自然就是萧城之妻管氏,此时见萧清霍然转头,目中阴鹜地看着自己,韦素便冷淡地说道,“你敢碰她一根头发丝儿,你二哥,就别想活了!”她抬头冷笑道,“问问你二哥,身上还疼不疼!”   “你这个贱人!”萧城差点儿叫管仲几兄弟打死,萧清是知道的,此时见韦素口出威胁,顿时骂道。   “彼此彼此罢了,你与我也不差什么。”韦素只觉得清风拂面,微微笑了,却还是温声道,“今日,能和离么?”   “你!”   “你不敢?”韦素挑眉微笑道,然而双手却在身后微微握紧。   这样逼迫,萧清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竟忍不得这个,冷笑一声道,“谁怕谁!”竟什么都不说,也不去看韦七那张脸,飞快地取笔写了和离书,见韦素叫人接过,不知为何心里竟忍不住疼的厉害,此时忍住了,只强撑着指着韦七道,“从来都是我不要别人,再没有人敢不要我!”   然而看着韦七与自己那仿佛变得陌生的脸,她却想到了新婚之时,哪怕是是有争执却还有温情的那一刻,张了张嘴,眼眶就红了。   “我……”她嘴角动了动,又对自己方才的冲动有些后悔,想要反悔,回头去抓那和离书。   “棋落无悔。”韦素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那和离书,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没有半分舍不得?”萧清方才决绝,也不过是想要试探韦七,然而见到了现在,韦七竟然对自己都十分冷淡,竟忍不住心里难过起来,巴巴儿地问了这一句,却见韦七英俊的脸上,露出漠然之色。   “我对你如何,你心里明白。”他并未苛待她,只是她总是在咄咄逼人。   “你……”萧清想要说一句讨饶的话,然而却还是没有说出口,这才明白,原来这场姻缘,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不在乎。   韦七是个磊落的人,她竟再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了,只是看见韦七冰冷的眼与她的身后韦氏女眷那隐隐疏离的模样,她竟说不出话来,想要大吵大闹,竟生不出力气,叫人飞快地扶住,她的目光,笔直怨恨地落在了逼她至此的韦素的身上,冷冷地说道,“你给我记着!”   “我等着你。”韦素见萧清踉跄地退了出去,这才吐出一口气,有些疲倦地坐在了座位上。   “阿姐?”韦七竟没有想到韦素这样干净利落,便低声唤道。   “她偷了烈王的虎符,我担心日后出事,只怕要连累韦氏。”换个时候,韦素不会这样咄咄逼人,只是从夷安口中知道萧清干了这个,她真恨不能进宫挠死给韦七娶了这么个败家妇人的韦欢,此时便心有余悸地说道,“郡王妃不是好惹的,我只恐她的下场……”   清河王妃是个有手段的人,知道萧清手中有虎符还能笑嘻嘻的,自然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如今能告知她,叫她带着韦氏跳出火坑,就是因这些时候韦素对她忠心的缘故了。   大皇子之事犹在眼前,若萧清也生事,韦氏许不会如何,韦七,她的这个弟弟,只怕也要被牵连不得好死。   这一回,韦七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地说道,“怨不得神神秘秘的。”   “这事儿瞒不住,只怕日后还要有计较。”韦素吐出一口气来,疲惫地摆了摆手说道,“她这事儿告一段落,回头就是妹妹的事儿了。”   这妹妹显然是她小姑子管氏,韦七疑惑地问道,“难道也要和离?”   “你姐夫忍够了烈王府,不预备忍了,当初嫁过去,不过是因乔莹暗算,如今既然烈王府大势已去,你姐夫能做靠山了,自然不会叫她吃委屈,只是你知道的,许是要艰难些。”管氏和离与萧清和离不同,烈王府只怕是要生出雷霆来,虽如此,韦素却还是笑笑,温声道,“不管要付出什么,只不再与那王府有瓜葛,就足够了。”她低声叹了一声,郑重地与韦七说道,“你和离之事,只怕宫里五姐要震怒,你切莫畏惧。”   坏了四皇子的好事儿,韦欢还不气死啊?!   韦欢确实要气死了,只是要气死她的缘故,却并不只是因韦七和离之事,而是因四皇子。   四皇子得了美妾,虽并不十分宠爱,然而却仿佛放开了,又纳了两个侧室。   不知是有了如花美眷,还是因前朝真的叫人耗费心力,总之虽四皇子常常入宫看望韦欢,然而韦欢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冷淡。   与外人面前依旧是对她尊重体贴,可是那种刻意下的冰冷,却叫韦欢心力发抖。   那是不一样的冷淡,仿佛四皇子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然而这样的感觉,却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此时,看着叫薛皇后特别宣进宫的几个侧室,看着这几个头上那满头的珠翠与华丽的新衣,韦欢双手都在颤抖,还得在薛皇后的面前露出一个笑容,看着薛皇后赞了这几个妖精,又赏赐,便微微闭眼,忍住了心中的怨恨强笑道,“母后赏了,儿臣也……”   “有四皇兄在,皇嫂何必多事呢?”五皇子妃冒氏最爱看韦欢倒霉的脸了,这才解气,见她也终于知道妾这玩意儿是如何叫人心里难受的了,便阴阳怪气地说道,“四皇兄不知背地里赏了这些美人儿多少,皇嫂那点儿家底儿,还是不必说了。”她大冷天摇着一把五色斑斓的雀翎扇笑道,“有这个时间,不如想想什么时候生个儿子,只怕那时皇后娘娘赏你的更多呢。”   什么叫打人不打脸呢?冒氏这就明晃晃地打在了韦欢的脸上了。   韦欢的脸猛地通红,看着如今越发得意的冒氏,强笑道,“这话,我也送给弟妹。”   冒氏冷冷一笑,往上手的薛皇后笑道,“我没有皇嫂的小心眼儿,只要是我家殿下的子嗣,我都欢喜。”   这话,从前冒氏说不出来,此时说的心里也憋气,不过是听了夷安的话,背了这么一个台词儿罢了。   夷安就在一旁笑了,见韦欢脸色冰冷,浑身发抖,便笑道,“叫我说,这陛下病了时候也不短了,从前事发突然叫人担心,这都多久了?不如叫几位回家去,不然留在这宫里,只怕陛下也不安心的。”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慢慢地笑道,“夫妻不能团聚,有损阴德,怎么着也得给咱们陛下积点儿阴德不是?”这话说得有点儿不大恭敬,韦欢寻着了把柄,眼睛一亮。   “你虽好心,然而我府中无事,多留些时候。”项王妃温声道。   “我也陪着母后。”冒氏才不想回去看五皇子的那张脸和妖精们呢,急忙说道。   妯娌两个说完了这个,一起去看韦欢,韦欢心中虽然知道应该留在宫中,然而看着那刺眼的几个侧室,心中却生出了不甘来。   不是她疏忽,怎么会有贱人的可乘之机?!   “既如此,我就回……”   “阿欢留在宫里,儿臣不急。”四皇子清朗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泼得韦欢心中冰凉。   四皇子……真的不要她了?!   ☆、第237章   四皇子意外而来,夷安头也不抬,却微微皱眉。   “殿下!”比她更沉不住气的是韦欢,见四皇子竟仿佛要将她丢在宫里薛皇后的手上自生自灭,韦欢已经掩不住面上的恐慌,急切地唤了一声。   她如今才知道后悔。   若是当初她安心静养留住腹中那个孩子,眼下会不会不会有这样的不安与恐慌?   “儿臣身边有人服侍,阿欢,就留在宫里。”四皇子见韦欢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心里微微叹气,飞快地看了不动声色的夷安一眼,口中温柔地说道。   储位相争到了这个时候,只怕彼此都生出了杀心,韦欢回府,只怕要跟他死在一起。   不如在他母后的眼前,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素来知道这位母后,不会对一个弱女子依依不饶。   “她不愿留在宫里,何必勉强。”薛皇后是个聪明人,夷安看得破的,她自然也看的分明,大皇子间接死在四皇子的手里,她虽知道大皇子死有余辜,却还是忍不住心中恼怒,此时见四皇子仿佛云淡风轻,便敛目冷淡地说道,“难道本宫是个勉强旁人的人?”见韦欢急忙点头,知道这也是个蠢货,将四皇子的心意都辜负了,薛皇后便淡淡地说道,“出宫去,别叫本宫见着你。”   这已有不快之意,四皇子沉默了片刻,低低地应了,顿了顿,这才与夷安含笑说道,“夷安何时出宫?”   “外头兵荒马乱的,我心里害怕,且等等。”夷安板着手指头漫不经心地说道。   “只怕不能。”四皇子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温声道,“韦七与萧清和离,烈王府只怕要闹起来,作为儿媳,怎好不出面料理呢?”   “烈王府倒了时,您再来与我报喜。”清河王妃是个爽快的人,见四皇子笑笑不再说话,就对脸色突变的韦欢含笑说道,“竟是和离?瞧瞧这婚成的,这才不过月旬?”   韦欢已经都不敢去看四皇子的脸色,浑身就跟泡在冰水里似的,浑身都在哆嗦。   韦氏这样干脆利落地允了韦七和离之事,不仅是与烈王府相争的表示,还有……是放弃了她的意思?   萧清的婚事,是她大力促成,如今闹成这样,叫她情何以堪?!   烈王府要如何怨恨她?   因烈王府的态度,四皇子要如何处置她给烈王与萧清一个交代?   怨不得四皇子不肯带她离宫!   想到这里,韦欢几乎要窒息,看着面前的四皇子,她张了张嘴,竟说不出话来。   四皇子的目光却落在了夷安的身上,见她断然拒绝,抿了抿嘴角,这才对韦欢找找手,带着几个姬妾一起走了。   一路心神不定地回了四皇子府,四皇子转身欲往书房,却叫心中忐忑,此时脸上勉强带着笑容的韦欢唤住。疑惑地回头,四皇子就见韦欢的脸上谄媚,竟失了平日里的清高,温柔地说道,“殿下在外辛苦,在家妾身也不能做什么,只身边还有两个极听话妥帖的丫头,送给殿下。”   她说到这里,就见四皇子的目光一沉,仿佛是不喜,急忙继续说道,“殿下若喜欢哪一个妹妹,只管带入府中,妾身一定好生相待。”   如今她失势,再也不能失去四皇子的支持了。   哪怕是拿美人笼络,只要日后四皇子登基,她也不会失败。   四皇子默默地看住眼前半点没有看出自己维护之意的妻子很久,想到自己竟叫她这样不信任,突然觉得意兴阑珊,含糊地应了,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径直走了。   韦欢有些疲惫地跌坐在地,竟有些茫然。   四皇子府中,也一一有姬妾夺去了她夫君对自己的宠爱与注意,与上一世没有什么不一样,那么她重生这一次,究竟是为了什么?   重活一场,就是为了换一个夫君?   韦欢的心情,夷安不懂,也压根儿不想懂。   路都是自己走的,走到什么样儿,真是与旁人无关,只是眼前,看着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好生得意的七皇子,夷安忍不住笑出来了。   “蛮英俊。”清河王妃忍着笑,昧着良心说道。   “舅舅可英俊。”七皇子得意地仰着小脑袋,见都是自己人不会笑话自己,急忙拱到了夷安的怀里,飞快地爬上了外甥女儿的膝头,这才叹了一声道,“好费心呀。”一群老狐狸,简直能吃人,七皇子虽然有秦王帮衬,却还是得开了几个心眼子,防止着了道儿。   “舅舅都老了。”七皇子点着大脑壳儿哀怨地说道。   夷安低头看着这软乎乎的小身子,抹去了一把头上的汗水。   “是心沧桑了呀。”七皇子啃了一口夷安递到嘴边的点心,特别忧伤地说道。   这一回,连薛皇后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只是见秦王正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温声问道,“你与纪家那丫头如何了?”   “还得再等等。”秦王恭敬地说道,对于自己还没能追上媳妇儿真是特别地忧伤,只是顿了顿,他便低声与薛皇后问道,“父皇,如何了?”   “还那样。”薛皇后漫不经心地说道。   “古语有言挟天子以令诸侯,”秦王敛目,慢慢地与薛皇后说道,“父皇在,总是祸患!”万一哪个兄弟想起来从大家伙儿眼皮子底下把乾元帝偷走来个大义,岂不是要哭死?   薛皇后一噎,实在想不明白这儿子杀心好大,只是揉了揉眼角,见秦王默默地看着自己,带着关切之意,便还是笑了,温声道,“夷安与你的想法,我明白,可以做。”   这说的,自然就是用用萧清手上的兵权的主意了。   秦王眼睛一亮。   夷安竖着耳朵听到这里,也缩着脖子偷笑起来。   “我若是舅舅,杀心也不要太重。”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郡王妃这种人了,此时见薛皇后温煦地看着自己,夷安的面上就露出了淡淡的冰寒之气,嘴角勾起笑容温声说道,“虽是皇位相争,只是到底都是天家血脉,这样伤及人命有违天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   “你要说什么?!”秦王最受不了唧唧歪歪,便皱眉冷冷地问道。   “瞧一瞧,谁想要咱们的命。”夷安温声道,“长宁就要大婚,怎么也该放放风不是?”见秦王皱眉,显然不愿意四公主等人这个时候出宫涉险,夷安便继续慢吞吞地说道,“不过是放出这个风去叫大家知道,给彼此一个机会。”   她倒是想要看一看,想要她命的,究竟是哪一个。“传出话去,四公主后日往京郊游玩儿,不仅清河王妃随行,秦王殿下,七皇子殿下,也一起去。”   “你……”   “咱们不去,但是也得瞧瞧谁会去不是?”夷安和气地说道。   秦王沉吟了片刻,微微点头。   这厢同意,不过半日,各家皇子府中,就得了讯息。   “如此,该当如何?”项王双手压在桌上,脸上有几根青筋在蹦跳,显然紧张到了极点,看着面前的中年咬着牙问道。   “此事是皇后宫中隐隐传出,旁人不知道,几位殿下据说恐为人所知因此轻车从简。”那中年谋士淡然一笑,轻声说道,“自从陛下重病太子被废,宫里那几位叫人迎合,只怕心中厌烦,这一次不叫人知道暗地游玩,只怕就是如此,因此动静不大。”他偷眼见项王面前惊疑不定,便劝道,“先下手为强!只要殿下处置得当,秦王一死,您就是领头的那一个!”   “可是……”   “首尾收拾好,谁会知道是王爷做的?”这中年劝道,“机会只有一次,不然,王爷哪里还会有机会出头?!”   “事关重大啊。”项王纠结地说道。   他真的很想干掉秦王,只是这么一群家伙都死掉,京里还不闹起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中年绷着脸慢慢地说道,“陛下已经江河日下,越发不好,到时候,王爷就要对……”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淡淡的讥讽道,“七皇子低头,您可能忍受?”见项王脸色铁青,他便低声说道,“王爷天潢贵胄,也不知会究竟如何。”他低低地叹了一声,却见项王已经满脸通红,便继续问道,“或许,王爷手中,连些忠心的甲士都无法寻到?”   他虽是项王的心腹,然而项王手中的底牌,却一直都没有探出。   项王也在纠结,许久之后,用力地吐出一口气。   “如此,就做一次。”他慢慢地说道,“我的手中,确实有三百私兵。”说到这个数字,他其实很有些脸红的,太少了些。只是如今却顾不得了,慢慢地说道,“人少些,却都是精锐,若论埋伏,骤然发难,也应该能得手。”他想了想,便脸色扭曲地说道,“本王不指望一网打尽,只求乱军之中,斩杀秦王!”老二只要一死,他上头就没有压制,七皇子失了秦王臂助,也不是他的对手。   拼尽精锐,只要秦王性命!   “王爷不如前往督战?”这中年便急忙说道,“有王爷临阵指挥,秦王性命唾手可得!”   “就这么办。”这一次,项王犹豫了许久,却还是微微点头。   他得亲眼看见秦王死,才会彻底安心!   另一处府中,四皇子看着面前的书信,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   “这个时候出宫……还是……”   ☆、第238章   知道四公主带着小伙伴儿们一起出门玩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和离在家的萧清自然也知道。   虽和离,只是烈王府六姑娘是个聪明人,没敢叫亲爹知道自己叫人休了,只说心情不好想在娘家小住几日,烈王信了。   给烈王殿下换个脑子,也想不到败家闺女这亲就成了几个月的。   况眼下,烈王殿下管不了闺女了。   二儿媳妇要和离,破家而去,正闹腾着呢,就叫烈王大怒!   他还没死呢,一个两个就敢在他的面前兴风作浪!   虽然萧城好色,有时确实不大是个东西,只是到底是宗室子弟身份尊贵,怎么能说和离就和离呢?这叫外人知道,可怎么是好?   烈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只是管氏这一次很强硬,身边还带了几个管仲给自己送进来的武艺高强的仆妇做护卫,况还拉下脸就要和离,允文允武日日争吵,烈王府中都不太平。   烈王如今只觉得苍老疲惫,对上吵闹不休的管氏与愤愤叫骂的萧城,竟生出了无力之感。   况隐隐有风声从烈王妃处传来,烈王妃也有和离之意,实在叫烈王恨不能吐出一口血来。   就因为这个,他都不敢使人往烈王妃处去了,就怕这妻子一个忍不住跟自己闹出来,到时候内忧外患,简直能要人命!   因烈王妃透出这样的意思,烈王浑身突突直跳,竟觉得失魂落魄,却还是想着烈王妃重情,只要先将管氏压服,之后自己拿情理,哪怕是给烈王妃跪下,也能把这事儿给揭过去。   因心里拿定了主意,烈王断然不肯管氏和离之事,以免给烈王妃做了“坏榜样”。   当然,烈王殿下还不知道,管氏之所以生出了要和离的想法,还是听了烈王妃的主意,实在王妃才是榜样来着。   “欺人太甚!”萧清也不想叫兄长丢人,此时叫平日里话都不大说,闷葫芦的管氏一句句顶得哑口无言,看着管氏胜利地走了,顿时大怒,与一旁气得脸色发青的萧城拍案道,“男子有几个妾怎么了?!这样嫉妒,简直就是妒妇!”她骂了几声,这才恨恨地与冷哼一声的萧城说道,“她既然想走,那咱们成全她!”想到韦素与自己的侮辱,她便冷冷地说道,“咱们休了她!”   “父王叫我挽回,你却叫我休了她,父王又该骂我了。”萧城头疼地揉着眼角说道。   长兄萧安缺了一条腿,算是废了,如今萧城只好顶上,就等着烈王给自己请封世子,实在不愿意在此时招烈王不快。   虽偷了虎符,只是烈王自己不知道,萧城心里正担心呢,哪里还敢在此时生事。   “不叫父王知道即可。”   “这个不行啊。”萧城便叹道,“管家兄弟不是吃素的,我休了她,不打上门才怪,到时候父王能不知道?”见萧清语塞,他便冷冷地说道,“只要我做了世子,定然休了她!”   “我听说父王正要与她转圜?”萧清低低地问道。   这其中的“她”,说的却是烈王妃。   “父王有意,这不知哪里不对,竟觉得对不住她了。”萧城也觉得晦气,心里有些埋怨烈王,见萧清脸色冰冷的模样,便咬着牙担忧地说道,“父王想着笼络王妃,你说,会不会因此,将世子位给了老六?”见萧清霍然抬头,一双妙目之中透出了阴郁之色,便转着眼睛说道,“老六若做了世子,还能有咱们什么事儿?!都得叫他给撵出去!到时候我还算好的,大哥怎么办?你怎么办?”   倒霉妹妹嫁人不过一月就回了娘家,京中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不是烈王现在起不来,只怕听见了,起来了也得趴下!   到处哭诉的韦氏倒成了苦主。   萧清动了动嘴角,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烈王府若不是他们兄妹继承,她又成过一次亲,只怕以后再也嫁不出去了。   “既然如此,我送他上路!”萧清咬牙果断说道。   “这是何意?”萧城急忙问道。   “四皇子与我传书,说是后日四公主带着宋夷安出京游玩,想叫我去给那女人陪个不是,日后好好相处。”萧清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不如一劳永逸!”   “四皇子叫你示弱?这怎么行!不如你谨慎些。”萧城也被自家婆娘搞得很疲劳,也不想再与萧翎继续没完没了下去,便摸着下巴说道,“我手上的那虎符也给你,咱们静悄悄地做了,就算皇后知道,又能拿咱们如何?”他冷笑了一声说道,“莫非她还能叫咱们抵命?”   这话说得略自大,却叫怒火冲天的萧清微微点头,与萧城再三定计,这才圆满,自己抓了虎符命人出去传话儿去了。   夷安此时却在乾元帝的寝宫之中,含笑看着惊恐看来的皇帝陛下。   不过数月,乾元帝已经没有了精气神儿,仿佛是剩下一个苍老干瘪的皮囊,只有那一双眼睛的深处带着对夷安等人的怨恨。   “说起来,您到了如今的地步,都是怪您自己。”夷安斜斜地坐在了乾元帝的床边,难得有心情与他说话,慢慢地说道,“我曾听外祖母说起过你与姑祖母的故事。”   有些怯懦的太子,才情出众的勋贵之女,当年也曾两情相悦,琴瑟和鸣。   最后是如何走到了眼前的地步,再也不能转圜?   “大皇子死了,您欢喜么?”见乾元帝沉默,显然对大皇子的生死并不在意,夷安也不恼,继续温声道,“之后,只怕您还得死几个儿子,究竟死了哪一个,您放心,日后,我都第一时间告诉您。不过……”她偏头想了想,继续笑道,“只项王,我就觉得该先下去等您。”   见乾元帝这一次用力地挣扎了起来,显然是激动起来,夷安不过是一笑,看了看这寂静无人的内殿,喃喃地说道,“竟无人侍奉您?”   谁愿意此时得罪薛皇后来给皇帝陛下表忠心呢?   乾元帝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哀凉,口中呜呜地叫起来。   “您娶了她,却不肯善待她。”夷安慢慢地说道,“您夺走她的儿子,不叫她养育,将他丢在东宫,叫人在他的耳边说她的谗言,母子离心来伤害她。”见乾元帝目光闪烁,显然是叫自己说中,夷安笑了笑,温声道,“您往她的心上插刀子,叫太子亲手伤害她,伤害宋国公府,您在一旁看得可欢喜?”   薛皇后与太子的悲剧,皆是乾元帝一手造成,既然太子已死,自然是要算在他的头上。   “既然如此,您这回睁大眼睛看一看,您的儿子,怎么去杀死另一个。”夷安眯着眼睛笑起来,声音却变得森然,起身俯视乾元帝,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声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然而旁人与我的伤害,千倍百倍,我们都还给您!”   她看着乾元帝用力想要挪动自己的手央求自己,却笑了,温声道,“您那几个儿子,早将您丢在脑后,只怕如今您死了才是他们心中称愿,这样不孝,还要来做什么?不如我帮您清理门户。”   “不要与他再说。”萧翎守在外头,听到这里见夷安的脸色很不好看,急忙大步而来扶住她低声道,“只看日后就是。”   乾元帝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手上,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   妻强夫弱,能走到什么境地?!   当初他与薛皇后也是如此,可是不过几年,真心就变成了敌视。   “我们不一样。”萧翎敏锐地感到乾元帝的恶意,俯身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你的心里只有自己。可是我的心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轻声道,“有的却是夷安。”   乾元帝想要讥笑这荒唐的话,却笑不出来,用力地喘息起来。   “走吧。”夷安扣住了萧翎的手,眼角生出了真切的笑意,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快速地破开,一片的清朗。   “不过是嫉妒。”萧翎听话地叫夷安牵着自己的手,小声说道,他转头见夷安温和的笑脸,只觉得满心的欢喜,一同走出了宫外,这才看着宽阔的宫中说道,“咱们是要过一辈……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   “你这样甜言蜜语,真是真人不露相。”夷安转头掐了掐萧翎的耳朵笑道,“二舅舅有你一半儿的本事,也能娶上媳妇儿了。”   “我与秦王不一样。”萧翎觉得自己讨人喜欢多了,见夷安又笑了,急忙大着胆子小声儿说道,“只望快些结束,咱们也好回家生儿子。”   对于这郡王孜孜不倦就想生儿子的执念,郡王妃真是不能说出什么了,此时无语地看着殷切的萧翎,许久之后,方才在脸上露出一个纠结的笑容来。   仿佛是得了保证,清河郡王更安心了,欢欢喜喜地出了宫。   项王密切注意清河郡王的行踪,这一日,得知清河郡王入宫,之后一队轻骑护卫着两辆宫车隐蔽地往京外而去,另有那中年文士得到消息正是四公主等人出宫,顿时也快马往城外而去。   城外,项王已经埋伏好了自己的精锐,只等自己一声令下。   想到秦王死后的乱局,项王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什么,清河王妃是个绝色佳人来着,既然如此,就不要她的命了。   待他登基,再好好儿地与她亲近,岂不是大善?   ☆、第239章   想得很美的项王到了京郊预定之处,就见已经打起来了。   两队各自掩面的人马正打得风生水起热闹无比,最叫项王疑惑的,就是两辆宫车稳稳地停在那厮杀中的队伍的中央,岿然不动。   半分都没有身处险境的异动。   “那是怎么回事?”项王指了指那两辆宫车,不知为何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便与一旁的护卫问道,说罢四处看了看,目中生出急迫。   若不能一击必杀,可就麻烦大了。   “不知怎地就停住了。”厮杀中的人群之中分出了两人向着项王而来,就有一个急忙凑在他的身边飞快地说道,“另一队不知哪里来的,只是瞧着仿佛杀气腾腾。”项王的人马见了目标就扑上来了,却不想那队宫中轻骑一哄而散,竟对两辆宫车毫不在意的模样,自己儿跑了不说,还大声嚷嚷,为免夜长梦多叫九门的巡查发现,因此项王的人马手下发难,杀上了这宫车才知道出了大问题了。   宫车攻不破!   “什么意思?什么叫冲不开?”项王紧张地问道。   “宫车上仿佛有机关,外壁乃是精铁制成,坚固非常。”那人纠结地看着自家主子,小声儿说道,“什么法子都用过,就是打不开,还有那队人马,也不知哪里而来,上来就跟咱们打起来了,属下想着,大概是秦王的精锐?”   项王的面孔惊疑不定,却见远方那队人马正在缓缓退后,仿佛是败下阵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昂然道,“再多的人马,也得给本王留下!”   说罢,看着那宫车还是有些遗憾,叹气道,“若是先生在此,或许会有良法,罢了,本王去看看。”他那位心腹谋士不知怎么“病”了,不能与他共襄盛举实在是有些遗憾。   那侍卫也觉得没有什么危险,急忙点头,护着项王小心翼翼地往宫车去,想着劝降车中之人。   转眼之间,远处厮杀的人马就分了高下,一队人飞快地退走,再也没有回头。项王只目光大亮地上前,看着那无声无息的宫车,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哪怕今日有再多的牺牲,只要杀了秦王,就算是值得了。   正要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项王就陡然听到极远的方向,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弓弦声,这声音不小,竟连他都听清,顿时叫他心中一紧!   “王爷退后!”不远处就传来了惊呼,项王霍然转头,就见远处,正有无数的弓箭手拉开了黝黑的强弓,向着自己指来。   一声厉响,项王脸色苍白地正要退后,就见那远方无数的箭雨铺天盖地地向着此地射来,竟是目眦欲裂,怒吼一声翻滚下马。   “谁要害我?!”口中凄厉地吼了一声,项王的心中,飞快地闪过了夷安秦王四皇子的脸,正要求饶,却只觉得心口一凉,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往下方看去,就见一只儿臂般粗细的长箭正中自己的心口,不知为何,只觉得荒唐,不明白英雄如自己,竟然死在此地,之后就见更多的箭矢向着自己而来,竟是被射成了刺猬一般,仰面翻倒在地,没有了声息。   眼见项王的人马都叫一轮弓箭射死,远远地才有一双男女飞快而来,萧清落马查看,却见死在人群之中的竟是项王,秦王等人完全没有踪影,顿时俏脸发白。   “这是……”萧城是个蠢货,然而到底是宗室子弟,一眼就看明白这是被借刀杀人。   项王死在他们兄妹二人的手下,秦王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这不是要命么?!   “怎么办?”萧城已经恐惧得说不出话了,拉着脸色苍白的萧清轻声道,“妹妹,这……咱们赶紧走吧……”   “咱们落入瓮中,四皇子好狠的心。”萧清失魂落魄地看着项王的尸首,低声说道,“韦欢不是人,四皇子,竟也这样歹毒!”   若秦王死,薛皇后失了臂助,她还敢仗着自己是烈王爱女不认账,可是死了的是项王,薛皇后就能带着秦王向自己发难,只怕烈王也护不住她!   还有四皇子,利用他杀了项王,自己死了一个强悍的对手。   很精明的手段,只怕这一次,是算准了她的心性,故意给她传话儿的。   “咱们不认账就是。”萧城咬着牙说道。   “军中兵器箭矢都存放妥帖,项王之事一出,各处只怕都要清点兵器,咱们这里……”萧清目光阴狠地看着四周,低声道,“用过的痕迹太明显……”   “不管如何,收回弓箭,咱们快点离开!”萧城此时已经知道闯了大祸,只是见萧清竟没了主意一样,撑着自己心中的畏惧,飞快地命人从尸首上将箭矢取下,之后见萧清面露不甘,恐她生事急忙拉走,一时间众人退去,许久之后,方才有行人路过,见了此地血流成河的惨状,急忙将事情禀告给了九门。   “你说,死了的是项王?”夷安早收到了项王身边谋士与自己的传书,对项王的死活早就不在意,然而看着恭敬地立在自己面前的唐天,微微皱眉地问道,“只死了他一个?谁做的?”   “只怕是烈王府的人马。”唐天前往查看项王的尸首,看了一眼就知道了。   各军的箭矢各有不同,熟悉些的,都知道是谁家的弓箭。况唐天详细地巡查过京郊,大队人马的痕迹并不能瞒过他的眼睛。   “四皇子没动。”夷安觉得四皇子真是好生稳重,此时便与唐天皱眉道,“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若不是气氛凝重,唐天真想撇嘴。   若论心机深沉,眼前的清河王妃当属第一来着。   “如今,怎么办呢?”四公主趴在夷安的身边,听到这里便急忙说道,“三皇兄这回一下子就死了,只怕不好交代。”   “就叫烈王府给一个交代!”夷安冷笑道,“擅自动用军队,哪怕是烈王,皇子死在他的手里,也得叫人讨个公道不是?”   “那三皇兄就这么死了?”四公主只觉得最近大概风水不好,这都死了几个了?   “项王妃何处,请王妃过来。”夷安揉着眼角好生疲惫,点了点四公主的头,见她嘀嘀咕咕地退后,这才靠在了萧翎的身上轻声道,“本想一网打尽的,大鱼没有上钩啊。”   一场混战她是预见的了,没想到四皇子心思这样谨慎,这样儿了竟然还能按兵不动。   这次坑不死他,叫他有了戒备就不好继续动手了。   口中啧了一声,夷安这才低头忖思,片刻之后,就见项王妃袅袅而来,急忙起身迎她,见她含笑落座,便有些抱歉地说道,“请您前来,实在是有大事。”   “何事?”项王妃怀里抱着儿子,见这儿子咿咿呀呀挥着小拳头要跟对面的夷安来一场友谊赛掐一把,忍不住眉眼惬意地问道。   没有了项王在她的面前装蒜,这日子过得真是不错。   “项王殿下没了。”夷安看着项王妃,慢慢地说道。   项王妃一怔,之后沉默地看住了面前的夷安。   “不是我动的手,是烈王府的萧清。”夷安吐出一口气,见项王妃低头沉默,想到到底她与项王是夫妻,只怕心中难过,便继续低声说道,“逝者已矣,咱们也得往前看。”   “他在的时候,我平日夜不能寐,只担心哪一日家中叫他牵连,落得败落的下场。”项王妃低声说道,“我父亲一心侍奉他,我心中恐惧,只担心来日倾门之祸。如今,他死了,竟叫我松了一口气。”虽这样说,项王妃难免心中落寞,摸着儿子的小脸儿喃喃地说道,“若他愿意老老实实地做个王爷,哪怕再多的妾室,我也不会背离他,会为他打点好王府。”   项王府中全是眼线,最得宠的谋士是夷安的人,项王妃都知道,却并没有告知项王。   因这都是她的退路。   因这个,项王妃便忍不住与夷安强笑道,“我只是在想,他的死,其实是我的缘故。”   “若您这样想,实在给自己自找烦恼。”夷安劝道,“如今也算是天下太平,您有儿子,总得为儿子着想。”见项王妃精神猛地一振,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儿子,夷安心里喟叹,便继续说道,“项王无辜枉死,从前之事,便既往不咎。这孩子虽无功无德,只是因项王委屈,我想着并不会降为郡王,您日后有他在,也是有了安稳,不必担惊受怕。”见项王妃点头,夷安继续说道,“总会给项王讨个说法。”   “你说萧清?”项王妃觉得自己对不住项王,然而儿子却更重要些,听了夷安的话,已振作了许多,想到萧清忍不住微微皱眉。   “她叫韦氏赶出家门,还能有什么前程!”和离不过是面上好听些罢了,谁不知道谁呢?   “杀人偿命,天公地道。”夷安却笑起来,看着对自己微微一笑的项王妃,温声道,“这场子,我给您找回来!”   项王妃想了想,一笑颔首。   京中烈王府处,脸色铁青目光呆滞的烈王,就见自己的爱女匍匐在自己脚下,竟只觉得浑身冰凉。   “你说……什么……”   “女儿闯下大祸,求父王救我!”萧清哭着跪在烈王的眼前,用力地摇晃烈王的手臂失声痛哭道,“女儿不想死!父王,若真的要治罪,咱们家,就算是完了!”   擅自调动八关兵权射杀了皇子,这是要满门抄斩的!   ☆、第240章   烈王活了一辈子,现在才真正知道什么叫败家闺女。   这样的败家孩子,祸及家门,他宁愿从未有过!   “你!”气得浑身都哆嗦,烈王一把将面前可怜哭泣的萧清推倒在地,目中闪过一丝冰冷,轻声问道,“你偷了我的虎符?!好大的胆子!”他没有想到,连女儿也是在觊觎他兵权的毒蛇!   萧清娇躯一震,怯怯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可怜极了。   只是眼下这模样已经骗不了烈王了,眼前这个可是能偷他虎符去杀人的存在,见萧清的模样越发柔弱,烈王只想到她的那个一样柔弱狠毒的生母,觉得恶心透顶,从前的宠爱都化作了厌恶与憎恨,操起身边的茶杯摔在了萧清的身上!   “滚!”   见萧清哭着跑了,烈王竟能强撑起一口气来起身,此时顾不得太医的叮嘱,勉强穿衣而起。   他再不振作,这半生心血只怕就要毁在败家儿女的手中!   想到这个烈王就后悔。   若是烈王妃还在这府中坐镇,若是有萧翎,哪怕是有宋夷安,烈王府也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时到今日烈王才不得不承认,他的膝下诸子诸女,比不上萧翎。   “王府落在孽障的手中,就算是完了。”口中喃喃地说道,烈王心中知道,他依旧不喜萧翎的出身,然而不能否认的是,这个王妃为他养大的儿子,是最合适继承王府的人。   哪怕再不甘愿,可是他也不想自己的烈王府就这样完了!   只是烈王的心中,不知为何还是想到一件事。   烈王妃努力将萧翎养育得这样出众,是不是因为那是他的儿子,是因为她的心中,对他还算有情?   想到这个,烈王就觉得精神一震,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   叫烈王殿下没有轻松几日,项王的死就在京中闹起来了。   这可不是大皇子自己作死逼宫死了,是无缘无故,一不小心叫人在京外射杀,也太大胆了!   简直就是无法无天!   若是不严惩,日后大家有样儿学样,那还了得?都不要朝中斗争,改成人道毁灭好了!   因群臣激愤,薛皇后仿佛也动了火气,因此命大理寺联合六部详查。   兵部也投入其中清查军中兵器动用等等,不大几日就查出了始末,顿时朝中哗然!   竟是烈王府干的!   出于对烈王的尊贵与畏惧,大家都认为烈王就差一口气要驾鹤西游,哪里还有时间干掉与自己无关的项王呢?只怕这其中有人暗度陈仓,因此才将烈王府保住并未发难,虽如此,许多人却还是心中打着小算盘。   烈王老了,未必没有给儿女寻个靠山,为了靠山宰了项王做投名状的意思。   烈王知道这些的时候,竟百口莫辩,况有大理寺官员连番而来,话里话外透着怀疑。   烈王只矢口否认,什么都不知道。   大理寺官员对烈王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也很无奈,这是亲王来着,总不好用刑不是?只是眼前证据都指向烈王殿下,下头的军中也有人承认是见了烈王的虎符方才动作,这可如何是好呢?   万般无奈之下,大理寺卿求到了清河王妃的面前。   据说这位王妃天不怕地不怕,而且跟烈王有仇,最不怕翻脸的了。   在笑纳了一箱子古董字画之后,清河王妃十分满意地带着人往烈王府去了。   烈王妃慨然随行,再一次踏入了这个王府。   知晓烈王妃与夷安一同前来,烈王满心欢喜,精神也好了,又见萧清与萧城面露不忿,只视而不见,带着两个儿女往前头就去了,迎面就见花厅之中两个女子端坐,年少的那个容色娇艳逼人,年长的那个面容清冷,却还带着年轻时的明艳的痕迹,仿若当年模样。看着仿佛并没有怎样改变的烈王妃,烈王只觉得心中生出了另一种激烈的感情,烧得满心火热。   这样的感觉,就是他初见烈王妃时的那种惊艳。   “你回来了。”烈王几步走到了眼皮都不抬,只转着手上一个翡翠茶杯的烈王妃面前,柔声说道。   清河王妃冷眼旁观,见萧清目中愤愤,不由低低地咳了一声。   “这个……”夷安见萧翎此时大步进来,立在自己的身边,顿时抖起来了,对看过来的烈王和气地说道,“您知道的,母亲不爱跟你说话,今日所有的事,都由我来转述。”   “这是何意?”见烈王妃不肯理睬自己,烈王便皱眉问道。   他的心中突然觉得有些不好。   “一会儿王爷就知道。”夷安抬头对萧翎目露询问,见后者微微点头,这才满意,摊开手与烈王笑道,“说实在的,我也不想上门来,只是如今有些事儿落到了我的身上,您给个面子,说点儿实话,不然……”她笑了笑,脸色有些冰冷地说道,“我是不怕事儿的,只怕咱们王府,有人要受皮肉之苦。”   “你说什么?!”烈王满腔的欢喜顿时被泼了冷水,陡然厉喝道。   原来这不是上门孝敬,是要王爷他老命的!   “孽障!本王休了你!”   “我媳妇,凭什么你来休?!”萧翎最讨厌这个字,便冷笑了一声。   “逆子!”   “有时间与我唧唧歪歪,您给个章程。”夷安唾面自干,见烈王气得摇摇晃晃,顿时来了精神,对脸色发白的萧城兄妹笑道,“有人说了,虎符是二哥与四姑奶……”她说到这里,歉意地一笑,对浑身哆嗦的烈王赔罪地拱拱手,可爱和气地说道,“我说错了,四妹妹都和离,怎么好称姑奶奶呢?这不是叫人笑话么?父王见怪,我是没有见识的人,饶了我这次,嗯?!”   “和离?!”烈王还没有听说这晴天霹雳,顿时目瞪口呆。   “四妹妹说和韦七过不下去了,要另选好的,自然要和离给自己自由。”夷安龇牙笑道。   烈王瞪着夷安片刻,转头去看萧清,见她面色慌乱却并不出言否认,就知道这是真的,顿时吐出一口血来。   “孽障这个词,我瞧着四妹妹更合适些,二哥也很可以,对不对?”夷安温声问道。   烈王妃低低地咳了一声,提醒夷安收敛,千万别和离前把烈王气死了。   这情况发展下去,真的很危险。   烈王此时转头猛地咳出一口血,再也坚持不住,退到了身后的椅子上,呼哧呼哧喘气。   “父王!”萧清想要辩解,顿时含泪唤了一声。   “今日,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夷安含笑指了指萧清,一抬眼,目光森然冰冷,冷冷地说道,“招出你的人很不少,还有你的些证据,既然你不认,为了项王的冤屈,本王妃只好大刑侍候!”   “你敢动我?!”萧清尖叫道。   “天底下,没有我不敢干的,只有我想不想干。”夷安指了指萧清,淡淡地说道,“你的胆子也不小,只是蠢了些,与你传话的那人没安好心,你竟连这个都看不出。”眼见萧清目光乱看,之后竟是猛地抓出了萧城腰间的宝剑往自己刺来,夷安端坐不动,只与上手咳嗽着看来的烈王笑道,“行刺郡王妃,这真是死性不改!您都看见了啊,杀心这样重,实在不是我陷害她。”   话音刚落,就见身边萧翎身影一闪,一脚踹在了萧清的胸口!   这一脚再也没有平日里的留情,竟是一脚之下,众人皆听见了一身闷响,之后那柔弱的女子惨叫了一声凌空撞飞了出去,落在了地上翻滚了几圈,咳出了一口黑色的血液,浑身抽搐起来。   “死了没有?”夷安探头问道。   “留了她一口气。”萧翎目光一闪,昧着良心说道。   他这一脚震碎了萧清的肺腑,看着还有一口气,只怕都活不过三日。   “这就好,总得给父王留点儿动手的余地不是?”夷安弯起眼睛一笑,目光不怀好意地落在了双腿发颤的萧城的身上,指了指萧城,这才对双手发抖的烈王笑道,“总之如今供出来的有两个人,只看父王如何选择。”   “你这话何意?”   烈王虽如此说,却只觉得夷安心肠狠毒。   她的话,他其实明白,是要他在儿子与女儿之中做一个选择。   萧清死,烈王府就算给朝中一个交代,他能够保下儿子。然而萧清怎么死,烈王只觉得此生都没有见过宋夷安这样狠毒的妇人!   她竟是要他亲自动手!   夷安眼见烈王仇恨地看着自己,只笑了笑,移开了目光。   报应不爽。烈王这厮当年想要掐死出身卑微的庶子,还薄待他,叫他自生自灭的时候,可没有想过虎毒不食子。   为了萧清这么个闺女,前头三个庶女都所嫁非人的时候,哪里还有父女情深呢?   从前不知道的道理,如今懂了,岂不是很可笑。   “我的耐心向来不大好,”夷安笑笑,温声道,“您不明白,我就没有法子了。”   烈王看着一口血一口血吐出来的萧清,见她努力地睁开惊恐的眼睛试图往自己的身边爬,竟有些悲凉与伤感,许久之后,却突然收住了眼角的愤怒,看住了一旁无声的萧翎。   “我用世子位,与你交换。”烈王勉强说道。   “她的命不够。”萧翎漠然地说道。   “不换她的命。”烈王也是军中拼杀出的猛将,自然看出萧清是活不了的,此时心中悲怆,却猛地指住了悠然惬意的夷安,对着皱眉的萧翎冷冷地说道,“你休了这个毒妇!我把王爵给你!”   ☆、第241章   “父王?!”一旁的萧城简直是晴天霹雳!   他与萧安辛辛苦苦很多年,就想做烈王世子,眼瞅着老三老四去见了祖宗,本以为这次有希望,没有想到烈王竟说出这话来。   这叫二爷情何以堪?!   “只有脑残才能说出这话。”夷安却扒拉了一下耳朵,笑嘻嘻地说道。   萧翎对这种要江山还是要美人的狗屎问题向来不屑回答,冷哼一声,只与烈王淡淡地说道,“父王不必转移话题。”   什么是正经事儿?   宰了萧清才是正经事儿,清河郡王都给他亲爹记着呢。   “郡王与亲王看似一线,实则天差地别,若你此时错过,只怕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烈王眼角一跳,只觉得仿佛忽略了什么,却不肯相信萧翎这个儿子真的对世子位没有半分想法,此时继续说道,“你是我最出色的儿子,只要你休了她……”他沉默了片刻,见萧翎漠然看来,便退让了一步说道,“或我给你挑个侧室,若是你纳进门,也可。”   柔美多情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萧翎从前没有见过善解人意的女子,因此连母老虎都当天仙儿,待他知道女子的好处,一个宋夷安又算得了什么?   “把他送大理寺。”萧翎对烈王的回答,就是冷酷地指了指萧城。   几乎是瞬间,门外的护卫涌进来,压住口中求救的萧城就往外拖,显然表达了一下清河郡王不耐的心情。   “你!”   “说完正事,咱们赶紧走。”萧翎对烈王这一句句自以为是的话很恼怒,生怕媳妇儿认为自己有点儿什么想法休了自己,此时觉得烈王讨厌极了,急忙与夷安说道。   “王爷的意思呢?”夷安转头客气地问道。   烈王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两个孽障听不懂人话,目光不由落在了缩成一团求饶看过来的萧清的身上,许久之后,叹息一声道,“清儿,就当为了你哥哥。”   “父王救我!”萧城还在呼救,此时也顾不得妹妹了。   萧清拼命地摇头,爬到了烈王的面前,露出了哀求的表情。   她从来都知道,这个父王最疼爱她了,一定不会……   “父王给你个痛快,叫你不要这样痛苦了。”一柄剑自上而下,猛地贯入萧清的身体,这女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面露悲戚,为了儿子选择舍弃自己的父亲,目中露出了怨恨来,片刻之后,伏在地上不动了。   萧清咽气的那一刻,萧城叫人同时放开,之后惊恐地看了看妹妹的尸身,竟不敢入内,恐叫萧翎一同斩杀,转身往后院逃去!   “如此,你满意了?”双手沾上萧清的血,烈王神魂仿佛都要从身体里消失了,木然地与夷安问道。   “您真是好气魄。”夷安敛目,淡淡地说道,“有这个气魄,之前只要您能够外头说一句,‘谁敢来伤害我的子女,就要从我的身上迈过去!’,哪怕是我,也未必会与你纠缠。父王,”她笑了笑,带着几分讥讽地说道,“英雄迟暮,您连当年的气魄与勇气都不见,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我们的母亲?”她看着手上的镯子,在烈王陡然看来的震惊目光里淡淡地说道,“既然无能,不如和离。”   “和离?!”刚死了女儿的烈王仿佛听到了很可怕的事情,看着抬眼看来的夷安,猛地将目光落在低着头把玩翡翠杯,并不说话的烈王妃的身上。   “她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烈王颤抖地问道。   他的姬妾死的死走的走,儿女也泰半凋零,这烈王府已经凄凉到了极点,他只剩下她了。   少年夫妻老来伴,只有她,陪着他走到了现在。   烈王妃仿佛觉得与他说句话都是浪费,充耳不闻。   “母亲的一切,都有我代劳。”夷安笑眯眯地说道,“母亲给您的真爱腾地方儿,您那位真爱不是在庙里么?接回来,好好过日子吧。”   多通情达理的话呢?烈王妃退位让贤,有上古遗风,只是烈王听在耳中却只觉肝胆俱裂!   真爱,真爱的都是蛇蝎女子,都叫烈王恶心!   “当年,是我错了。”和离之事,烈王不会与夷安这样的小辈对话,此时摇摇晃晃地起身,往烈王妃的方向走去,他看着她,颤巍巍地伸出双手低声说道,“是我辜负了你。只是你放心,以后的日子,再也没有别人,就咱们俩,我们好好儿过日子。”   他是真的后悔了,所谓的真爱不过是哄骗他的感情与信任,背地里是他不认识的模样。所谓的子嗣都不是好的,叫他的王府都要败坏其中,与其这样,他又为什么要纳妾生下这么多败家的庶子?!   “以后,我都听你的。”烈王走到半途,就叫侍卫拦下,此时央求地看着烈王妃。   烈王妃微微皱眉,只觉得满心不耐。   “母亲与您缘分尽了,何必纠缠不休。”夷安淡淡地说道,“早您干什么去了?”   “你闭嘴!”   “闭嘴之前,请您先写和离书!”夷安冷笑道,“母亲只要从前的嫁妆,别的,都归您,我想着您是赚了。”   烈王只恨此时不能一剑捅死这个挑拨离间的儿媳,却死死地看着烈王妃,只求她看自己一眼。   片刻之后,烈王妃抬头。   烈王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却见烈王妃对自己视而不见,对着夷安微微颔首。   眼见烈王妃是真的决绝,烈王眼中露出了绝望之色,许久之后,却突然惨笑道,“古往今来,没有和离的王妃!”   一个王妃竟然想要和离,这是在挑战整个宗室的颜面,这天下,还是皇家的!   “您是真准备撕破脸对吧?”夷安本想安安静静地和离了事,只是如今烈王拿宗室颜面逼迫的情况,却也想到了,此时脸色微微一沉,见烈王闭目,显然是不准备通融,这才笑了一声,有些冷淡地问道,“想必方才,您知道我与母亲前来,未雨绸缪已去寻了宗室长辈?”   “寻他们,本是为了救阿清一命。”烈王淡淡地说道,“只是如今,也好叫人见一见你的跋扈!”   一旦夷安太过张狂叫宗室不满,这京中她就算是混不下去了。   京中宗室世家,都不会接纳她与她的血脉。   “您这想法不错。”夷安目光落在还插着烈王长剑的萧清的身体上,讥讽地笑了笑,与萧翎转头对视。   萧翎已经忍不得烈王,此时眼中露出冰冷的杀机,却还是微微点头,之后一个侍卫飞快地出了花厅。   见烈王如此,夷安竟安坐起来,只想看看谁敢来给烈王张目。   闭目等待了许久,夷安再次听见虚浮的脚步声时,抬眼就见是几位年长的宗室长者,其中泰半见过,见这几个仿佛都是与烈王走得近些,如敬王广平王等与自己交好的一个没来,就微微一松。   她都得罪烈王到死了,再得罪几个烈王的好朋友,真是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几个宗室入内,目光落在脸色冷漠的烈王妃与笑眯眯的夷安上一瞬,之后落在正中萧清的尸体上,皆微微一怔面露忌惮,其中两个目中一缩,飞快地往夷安的方向看去。   还知道怕就好,清河王妃就怕他们不怕,此时就含笑起身,给众人福了福,口中和气地说道,“不知几位叔叔伯伯前来,有失远迎,这屋里也不知道收拾一下,实在怠慢。”她一挥手,漫不经心地命人拖了萧清的尸体出去,这才抚掌笑道,“如今,是不是宽敞了许多?”   这话怎么接呢?大家都没有做声。   烈王对几人微微点头,之后指着夷安气恼地说道,“你唆使你母亲与我和离,罪该万死!”   “父王这话错了,莫非当年,您的真爱就想当小老婆当到死,没有唆使过您去与母亲和离扶正?”夷安眨了眨眼睛,温声说道,“都是一路人,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怎好赖在我的身上呢?”   烈王一噎。   想当年真爱想要萧安几个儿女一个嫡出的名分,他确实动了心要休了烈王妃,只是畏惧烈王妃手中的兵权,没敢。   “过去的事,多说无益。”烈王此时竟光明磊落起来,完全没有想过矢口否认什么的,默认了此事。   “和离?”宗室中,一人疑惑地问道。   众人脸上都带着几分不满。   烈王府先是二奶奶闹着和离,如今烈王妃也要和离,这是不是闹得太不像了?   “天底下的夫妻哪里有不拌嘴的……”就有一人与面露冷笑的烈王妃劝道,“多年夫妻,总有情分在。”   这话出口,清河王妃就笑了。   “况你和离而去,烈王兄面子往哪儿放?!我们皇家的体面往哪儿放?!”另有一个脾气暴躁的拍案喝道,“简直胡闹!”   “胡闹不胡闹的,诸位说了不算。”夷安耳朵一动,又听外头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这一次还有甲胄的撞击声,见众人惊疑不定地往外头看去,这才温和一笑。   “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问道。   “和离不和离,我与母亲说了算!”夷安面上的笑容陡然一沉,目光森然冰冷,阴声道,“再废话的,别怪本王妃不客气!”她的手往门口一指,就见几名高大的中年武将跨入门中,手皆按住腰间的佩剑,一道道雪亮的光芒绽开!   “当我好性儿的,是吧?”夷安目光阴厉,看着骤然露出惊慌之色的宗室,嗤笑道,“也不往外头打听明白了,本王妃怕过谁!”   ☆、第242章   “宋夷安你竟敢不将宗室放在眼里?!”   见夷安半点儿面子不给,烈王对面,一个中年宗室顿时大怒!   眼见这样骄横的女人,多好的涵养都受不了的。   夷安只是冷冷覰了他一眼,挑眉冷笑道,“就不将你们放在眼里,怎么了?”她的手漫不经心地虚点在这几人的身上,淡淡地说道,“在家花天酒地昏了头呀?多长时间没上朝了?知道项王怎么死的么?”能够在此时还给烈王体面第一时间赶来的,也就是些想要依附烈王的破落户儿,没见敬王等等不见踪影么?   “王爷,别叫大家都难看。”冲进来的几个武将正是烈王妃的属下,千里迢迢叫夷安召回京中,一则是防备诸皇子,一则就是为了逼迫烈王了,当首那名武将手中握住刀柄跃跃欲试,对着前半生也曾与他一同厮杀,此时一身疲软已是暮年的烈王,目中闪过不屑,冷冷地说道,“我等与王妃共进退!若是王爷还不听劝,还有什么人想要阻挠,末将可不知什么是宗室!”   他的双眼一蹬,露出了冰冷的杀机,叫眼前诸人都傻了。   面子这玩意儿,给的时候好使,不给的时候,谁都没有办法呀。   “烈王府狂悖。”夷安却在陡然变得紧绷的气氛中淡淡地说道,“好叫诸位叔伯知道,项王之事,萧清已经认罪,实在叫我心中恐惧。”   “宋夷安!”烈王爆喝一声。   “烈王府的荣耀,我母亲半分都没有得到。”夷安对着对面脸色变换,显然叫她的姿态搞得很疲劳的诸位吃饱了撑着了的家伙们继续说道,“萧清等人的罪过,也与我的母亲无关。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当年誓言犹在耳畔,是烈王殿下……”她对烈王客气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说道,“背信弃义,早在当年夫妻之情就已断绝。为了宗室的体面,我母亲忍到如今,只是都已老迈,大家也请放我母亲自由。”   “寻常纳妾,又算什么?皇嫂也太过刚烈。”就有一人不满地说道。   只是另几个,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先来了硬的,再来软的,其实不是自家事,大半前来之人并没有什么定然要为烈王做主的想法。   “今日之事,就当宋夷安欠诸位一个人情,来日若有差遣,只要不是有违道义原则,我绝不推脱。”夷安目光一顿,继续说道。   这一回,再也没有人为烈王说话了,目光都有些闪烁。   烈王老迈,也风光不了多久,然而清河郡王府,却蒸蒸日上。   不提萧翎在朝中炙手可热,只宋夷安能够左右薛皇后的决断,就已经很叫人侧目。   此时落个人情,与自家都有好处,谁家没个小辈想要周旋一二呢?   “这个……”有人迟疑地说道,“咱们都来了……”说这个话,就已经是软了,只缺一个台阶下。   烈王妃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涌进来的武将却都傻了。   完全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呀!   说好的开片儿呢?!   夷安却对着诸人微微拱手,顿了顿,又对烈王一揖,这才温声道,“诸位叔伯怎会无用?这不是来见证和离之事?”见诸人脸色陡然变得扭曲,她心情不错,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好,这才对上手看来的烈王妃恭敬地说道,“母亲托付之事,幸不辱命。余下之事还请母亲出面定夺。”   她本就想找几个宗室见证,不然日后只怕还有人为难,没想到烈王殿下连这个都给她想到,送上门来,实在感谢感谢。   因夷安说了这个,宗室诸人都觉得有点儿憋屈。   日后再有人说起此事,还得连着他们一起骂!   “如此,就和离。”这是烈王妃这么多年再见面,与烈王说的第一句话,这叫他透心凉。   “王妃……”   “我与你无话可说。”烈王妃笑笑,对上烈王哀求的目光,竟平静冷淡,并不是寻常的心灰意冷,而是真正的路人,此事淡淡地说道,“我不过是不喜欢你了而已。”   “不喜欢?”烈王喃喃地问道。   “当年旧事,是我错了。”烈王妃挥了挥手,命人端上和离书,放在了霍然看住自己的烈王的面前,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轻轻地说道,“许,我们都错了。”   她要的他不能给,他要的,她却无法忍耐。   可患难不能共富贵,这样的姻缘,到底是错了。   “你连和离书,都已经备下。”烈王看着面前的一张有些发旧的纸和上头有些晕染的字迹,就明白原来这个女人早就预备了这些,并不是因自己落魄心血来潮,竟忍不住惨笑了一声,心都空了,眼角有温润的泪水划过,他闭上眼,低声说道,“或许你只以为我在信口雌黄,可是我只能对你说一句心里话。”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低声说道,“这些年的岁月,只有当年与你在战场上的时候,我才最踏实。”   柔弱的女子他很喜欢,可是却再也没有她在身边的踏实,然而他都视而不见,于是得了报应。   “画押吧。”烈王妃没有半分动容地说道,“别叫我看不起你。”   “若是……”   烈王妃却不耐烦起来,手中往前一抓,抓住了烈王的手腕往朱砂上一点,用力往下按去,按上了一个鲜明的指印,这才看了看,满意点头。   烈王已经倒在了椅子里,对上夷安好奇的眼睛,竟说不出来的茫然。   这与他一贯的性情完全不一样,然而夷安却并不在乎,只对着烈王妃笑道,“恭喜母亲。”   这种简直要普天同庆的节奏好叫人心塞,宗室“叔伯”都表示扛不住,见这对儿讨债的婆媳看过来,那目光比一旁武将们的刀锋更锋利,顿时纷纷起身告辞。   “日后,若是本王妃听到什么不好听的话,只好与叔叔伯伯们一起喝茶了。”夷安凉凉地在诸人身后说道。   一行人顿时飞快地跑了。   “没有想到这样顺利。”烈王妃感慨地说道。   夷安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此时与烈王发难,自然是清河王妃算计好的。   萧清刚刚作了大死,烈王府衰败就在眼前,还会有多少人撑腰呢?况朝中纷乱为了太子之事自顾不暇,谁还管个王妃和离不和离呢?一切纠葛在一起,才有了这么一个好时机,不利用起来,就不是英明神武聪明可爱的清河王妃了。   “母亲何时往江南去?”夷安殷勤地扶住烈王妃,看都不看后头捂着嘴咳嗽的烈王,笑嘻嘻地问道。   “朝中平稳,我就走。”烈王妃虽觉得儿媳狗腿儿,却十分满意地说道。   “诸将也留在京中护卫郡王府。”顿了顿,烈王妃就指着几个刀都只拔了一半儿的武将温声道,“夷安的安全为重。”待众人应了,正要一同班师回府,却见外头突然闹将起来,不大一会儿,就是气得浑身发抖的萧城气急败坏地进来,刚刚闯进来就迎面叫一个武将踹了出去,滚了一圈儿,这才挣扎着抬起头大声与颤颤巍巍看过来的烈王怒声道,“父王!管氏竟要离府!”   烈王此时只恨自己没有死过去,努力喘息了片刻,这才在烈王妃看过来的目光里努力地低声问道,“怎么,她还要和离?!”   萧城顿时愤愤。   叫他说,若是管氏和离,自己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只爬到了烈王的面前央求道,“看在王府的体面,父王……”   “你父王的体面都没有了,哪里顾得上你的呢?”说出这么缺德的话的,自然就是清河王妃,此时见萧城不可思议的转头看着自己,她便笑呵呵地劝说道,“我若是你,就赶紧和离,不然叫人不耐起来,宁愿做个寡妇……”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冰冷地看住了忐忑的萧城,温声道,“可就不大和气了不是?”这样明白的威胁,叫萧城浑身一抖,顿时想到管氏兄弟将他打到吐血的光荣事迹。   “她要走,就叫她走。”烈王这一回是真的没有心力与夷安对嘴,只想叫她消失,况管氏也叫他恼怒,便冷冷地说道,“心都不在,何必强留!”   “这话说得好!”清河王妃顿时给“明理”的烈王殿下呱唧呱唧拍巴掌。   “不战而屈人之兵,人才呀。”眼见烈王开始翻白眼儿,武将堆儿里就有一人感慨地说道。   一张嘴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心理素质再强悍,对上了这么一个缺德的王妃,都得吐血而死来着。   “王爷累了。”夷安探头一看,见战果不错,急忙殷勤地与含笑看来的烈王妃笑嘻嘻地说道,“母亲也累了,咱们回去,回头母亲去嫁人,咱们一起挑嫁妆呀?”   “嫁人?!”烈王顿时不翻白眼了,声音尖锐地问道。   “我有了心爱的人,本就想告知你,如今正合适,不必我与你喜帖了。”眼瞅着夷安今日是要气死烈王的节奏,烈王妃心情不错,温声道,“若是到时你身体好些,可以来看看热闹。”   “对了。”烈王妃说了这样气死人的话,带着儿子儿媳属下往外走,却见清河王妃猛地停住,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转头不好意思地与捂住嘴的烈王殿下怯生生地问道,“那个……您说叫我家王爷做世子来的,这个还可以有么?”   烈王看住了这个羞涩的姑娘,许久之后……   “噗……”   “父王!”   ☆、第243章   清河王妃的无耻世所罕见,直接叫烈王府宣了太医。   一口气请了仨。   烈王辛辛苦苦熬着的一口气儿是实在撑不住了,晚上传到宫里的消息就不太好。   只是这怪谁呢?只怪烈王殿下有个坑爹的闺女罢了。虽如今死了,却也不过是给无辜的项王抵命,就算是烈王死在眼下,众人也并不觉得可怜。   其中死了儿子的管妃已经开始在自己寝宫日夜咒骂,就盼着烈王早死。   夷安觉得烈王究竟病成什么样儿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并不是她造成的,此时蹲守在薛皇后的宫里开开心心地吃点心,一边抹着嘴与薛皇后笑道,“您不知道他那样儿,不过叫我瞧着,他是心动的,想必世子位有望。”   夷安与萧翎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烈王若不是傻子,就该知道眼下的境况,皇子们都开始动刀子了,世子位就不能再给萧城。   不管他心中如何讨厌,然而这么多年的疼爱做不了假,总要给萧安萧城留一条活路。   若是再跟萧翎夫妻对着干,就是亲手送儿子们去死了。   薛皇后对烈王的下场无动于衷。   还有个乾元帝在宫里不死不活地躺着呢,烈王还是病的轻了,只是眼前她却颇有兴趣地问道,“你母亲如今如何?”烈王妃算是出了大风头了。王妃和离,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京中沸反盈天,却没有什么人敢呵斥。   手握兵权的清河郡王夫妻摆明给嫡母撑腰,一群武将汇聚京中,不是自己找死,都当事不关己。   “京中您也知道,什么议论都有,只是烈王多年不堪,母亲委屈大家都知道。”夷安笑了笑却并没有说些别的。   京里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从去年开始,本还是安稳的京中一再生出事端,之前也还好,只是眼下短短数月,勋贵皇子敢蹦跶几下的都死的死病的病,说一句多事之秋并不为过,都有风雨欲来的感觉,谁会在此时与烈王妃生事呢?   况还有人说,仿佛倒了霉的,都是与薛皇后不大和睦的,更叫人惊恐。   “她委屈了这么多年,是该为自己想想了。”薛皇后想到当年的艰辛也十分唏嘘,见萧翎脸色清冷地坐在夷安的身旁,偷偷地拿着夷安的衣带把玩,竟有些恍惚,仿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烈王那样的畜生竟然会有这样的一个痴情的儿子,只是这目光叫萧翎敏锐地收到变得警惕,薛皇后不由笑了,指着夷安笑道,“竟是你们俩,叫人瞧着心里热乎。”   “咱们是绝配来着。”夷安顿时得意洋洋地说道。   “天作之合。”清河郡王急忙给自家王妃捧哏。   小小的七皇子正坐在夷安的腿边的地上啃点心,不仅自己吃还抬手给外甥女儿的嘴里塞,听了这个,好奇地看了看揉眼角的薛皇后,拍着手叫道,“狼狈为奸呀!”   “这是二舅舅教你的吧?”许久叫人难耐的沉默之后,夷安无语地问道。   七皇子顿时用力点头,一脸的无辜,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坑害了自家二皇兄的觉悟。   夷安是不敢信他的。   这入了朝这么久,哪里还能天真无辜呢?信了她就输了,只是看着这么善良单纯的七皇子,夷安长叹了一声,又见他身上穿得素净,就知道这是因项王之死的缘故,顿了顿,便与薛皇后好奇地问道,“我听说朝中有人弹劾五皇子?”   五皇子被弹劾之事,夷安真是无辜的,一个废柴统没有放在她的眼里,只是叫旁人瞧着,清河王妃多少没有那样无辜,至少五皇子觉得自己是被坑害了的。   “并不算弹劾,只是给他提个醒儿。”薛皇后提起马屁精墙头草的五皇子便微微皱眉。   项王死了,诸皇子心里偷着乐这个可以有,只是五皇子又在府中请人看唱戏的又是大红衣裳格外英俊,就叫朝中看他不大顺眼了。   再如何,也不该露在脸上,那到底是亲兄弟不是?   因这个,五皇子的形象大坏,隐隐被出局,唯一有点儿希望的,就是兄弟们全都挂掉才有出头之日。   “那如今,竟只有四皇子了。”夷安叹了一声说道。   四皇子是个很谨慎的人,循规蹈矩处事温和,也喜欢与人为善,况若论本心,夷安也得承认,四皇子在朝中理政颇有一套,真不是项王那种蠢货能够攀比。   “当年……”薛皇后沉默了片刻,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说道,“罢了,不提他。”   “三皇嫂出宫去了。”七皇子抱着外甥女儿的大腿说道,“母后许侄儿原级袭爵,皇嫂很感激的。”他偷偷儿地看了看薛皇后,见夷安俯身凑在自己的面前,就抱着她的脖子小声儿说道,“等以后,咱们把大皇嫂和小侄女儿,都接回来一家团圆呀。”   他的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的喜悦与认真,叫夷安听得心里突然发疼,摸了摸他的头发,应了一声说道,“都听舅舅的。”   “小孩子家家,说起私房话了。”薛皇后眼角带笑地说道。   “以后再和母后说。”七皇子跟外甥女儿打勾勾,这才回头笑嘻嘻地说道。   才说笑了几声,夷安就见外头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心中疑惑地往外看去,却见外头竟是飞快地走来一个内监,在薛皇后的耳边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竟叫后者脸色猛地一沉。   “怎么了?”夷安急忙问道。   “陛下不行了。”薛皇后皱眉说道。   她的双手紧紧地握住,显然心中活动的厉害,努力地忍住了脸上的平静,只与夷安淡淡地说道,“你与我去瞧瞧。”   她对乾元帝很多年前开始便无爱无恨,争宠把柄许多年早就反目,只是如今眼见他即将故去,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怎么会这样突然。”夷安口中喃喃,急忙扶住薛皇后的胳膊一同往外走,一边觉得很要命地抱怨道,“长宁还没大婚呢。”天可怜见,为了四公主这门亲事,清河王妃憋的大发了。恐乾元帝一个不好气死过去,她连项王死了这样的好事儿都不敢与之分享,谁知道竟有眼前的突变呢?   这回真不是她干的!   薛皇后嘴角抽搐地看了唉声叹气的夷安一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皇帝要驾崩,这位想的竟然是自家小伙伴儿的婚事。   “长宁的封号有了,陈朗的爵位也给了,好处都占尽,可以缓缓了。”薛皇后淡然地说道。   这一淡然就是叫陈家表哥苦守三年的节奏,简直霸气无比,怨不得能做皇后呢。夷安什么都不想说了,长叹一声作为自己对陈家表哥的哀悼,正在心中幸灾乐祸之时,却见另一处灯火通明,淑妃领着匆匆而来的四公主与陈朗一同过来,夷安见后者脸色发黑,不由问道,“娘娘也听说了?”   “不仅我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是谁与陛下说了这些。”淑妃身后陈朗也脸色难看,此时冷冷地说道。   陈表哥都要气死了!   “谁?”夷安急忙问道,连薛皇后都露出了疑问之色。   “是管妃。”淑妃忍了忍,见夷安挑眉,便叹道,“她疯了!叫侍卫拦着都能闯入陛下宫中,还大声嚷嚷,这还能好?”她没有说的是,侍卫都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管妃如今没了指望哪里还管自己的死活,竟一头往刀锋之上撞去,竟是要血溅五步,到底吓退了没有人主事的侍卫,毕竟管妃是高位嫔妃,真的死在侍卫的手下还不定是多大的罪过,饶是如此,管妃也叫来不及收刀的侍卫一刀抹过了半个膀子。   “罢了,说了也就说了。”这年头儿都怕不要命的,薛皇后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管妃如何了?”   “臣妾瞧着不大好,仿佛都不想活了,也瞧着可怜。”淑妃是个心软的人,哪怕是与管妃不睦,然而见她如今的下场,也有些不忍,见薛皇后沉默,便忍不住轻声道,“日后她这日子,可怎么过呢?”   “项王太妃离宫前,请旨接她出宫奉养。”薛皇后见淑妃不忍,便耐心地说道,“我本允了,只没有想到……”   项王妃其实是个很有良心的人,虽然对项王不是很忠心,然而却愿意将管妃接到自己的王府之中叫她安享晚年,也是因这个,薛皇后多少看重她的人品,才并没有降去王爵之位。   “若是如此,有亲孙子在,也是她的福气了。”淑妃这才想起来项王并未绝后,脸上就露出了笑模样,让过了管妃之事,便跟着薛皇后的身后往乾元帝的宫中而去,走到了宫门前,就见太医忙忙碌碌地进出,脸上都带着些不好的意思,便与薛皇后劝道,“此时,娘娘该早作决断。”她见薛皇后看过来,咬了咬牙飞快地说道,“不管陛下如此,请娘娘召皇子们入宫。”   皇子们扣在宫中,才能叫人安心,若是敢不来,就是不孝!   “你说的对。”薛皇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此时心慈手软,就是坑自己,命人出去传话,又见一个太医匆匆上前,便淡淡地问道,“陛下,如何了?”   “不大好,只在这几日了。”乾元帝此时只剩一口气儿,实在叫人为难,这太医抹了一把汗,见薛皇后无动于衷,她身后的陈朗陈将军的表情仿佛都要比她生动纠结些,不由心里发凉,急忙继续说道,“陛下,想要见娘娘一面,不知……”   “相见不如不见,本宫与他,早已无话可说。”薛皇后嘴角露出一丝薄凉,看着纷乱的宫室,漠然说道。   ☆、第244章   无情到了这个地步的,也是世所罕见了。   太医张了张嘴巴,为了自己的老命,忍住了没有劝说一下薛皇后,低眉顺眼儿地跑了。   “你觉得如何?”薛皇后见夷安正往后担忧地看着领着一队侍卫而来的萧翎,温声问道。   “见与不见都不过是寻常,待会儿,我给您守着里头。”皇子们得进去看爹不是?夷安觉得这个时候,就是自己的好处了,见薛皇后微微点头,她迟疑了片刻,便低声道,“若有遗诏……”   清河王妃没有不敢干的事儿,哪怕是矫诏呢,也得留点儿东西下来给七皇子预备着,只是她抬眼见薛皇后并不做声,心知她不大喜欢这种建议,虽心中叹息,还是没有继续劝说。   薛皇后性情更磊落些,只怕是不会叫七皇子的帝位有这样污点的。   沉默之中,就有四皇子与五皇子匆匆赶来,见了太医的模样,都微微变色。   “母后,这是……”五皇子自从知道项王叫人射成蜂窝煤,都吓哭了,这些日子不是乾元帝要死,都不敢出门的,此时真不敢与心狠手辣的薛皇后作对了,脸上挤出了恭敬的笑容来,弯着腰到了薛皇后的面前赔笑道,“父皇……”他眼睛里闪出了晶莹的泪花儿,噗通一声跪在了薛皇后的面前嚎啕道,“还望母后主持大局!”   夷安低头看着唱作俱佳的五皇子,被开了一把眼。   今日韦欢也跟着入宫,一脸复杂地看着唱作俱佳的五皇子,目光晦涩。   想当年,他就是这样跪在了新君的面前,丢脸到了极点,最后保住了命,却回府拿她这样作践。   她吃够了那样的苦,看清了他的为人,所以这一次选了另一个,却没有想到并无不同。   不,或许是不同的。出嫁这么些年,四皇子一直对她很好很温柔,什么都听她的话,日子过得真快活呀,可是什么时候起变了呢?是她劝他争夺皇位开始,还是后面,她心中猜忌不相信他以后,给他屋里塞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后,他看向她的那双失望的眼睛?   想到这里,再想到四皇子府的那几个侧室,在四皇子面前做出温顺的模样,却在背地里挤兑她,韦欢就忍不住浑身颤抖,之后怨恨的目光不由落在了看着五皇子唱戏,十分乐呵的夷安的身上。   不是她处处为难暗算,她怎么会方寸大乱,失了四皇子的欢欣?   不是她背地挑唆,韦氏一族怎么会抛弃了她,从此叫她失了靠山?   想到这个,韦欢就忍不住怨恨,只觉得夷安是她这一生最大的敌人!   五皇子在韦欢恍惚的目光里已经哭得差不多了,此时抬头,目光落在薛皇后身旁的七皇子的身上,隐隐地露出了畏惧之态,讨好地说道,“儿臣,愿辅助七皇弟,以皇弟马首是瞻。”只要留他一条性命,五皇子什么都愿意的,此时见薛皇后微微颔首,心中这才一定,然而目光却又落在了匆匆而来的五皇子妃冒氏的身上,见她飞快地立在了清河王妃的身后,仿佛极熟稔,心中顿时一动。   他曾听说冒氏的靠山是清河郡王府的,眼前所见,竟果真如此。   若是能与清河王府有了瓜葛,日后他的性命才安稳不是?   此时想到这个,五皇子竟再也想不到什么对韦欢的真爱了,竟舔着脸赔笑到了冷笑的冒氏的面前,拱手讨好地说道,“还请皇子妃与我回府。没了皇子妃,府中竟乱了套。”   冒氏唾了他一口。   韦欢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切,只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贤良淑德,都没有立场站对重要?冒氏能靠着清河王府翻身,哪怕上一世,是不是她真的错了?   若她少些庸碌与自怨自艾,靠着日渐风光的韦氏一族与宫里的韦素与太子,其实可以叫五皇子跪在自己的脚下的?   冒氏此时已经将五皇子一把推开,五皇子却赔笑地跟在冒氏的身后亦步亦趋,韦欢真想说那就是个没有教养的泼妇,却在夷安骤然看过来的目光里什么都说不出口,也没有见到身旁的四皇子越过了自己,径直往内宫去了,她呆呆地立在外头极大的宫室之中,就见薛皇后与淑妃德妃安坐,另有匆匆而来的秦王等人陆续进了内宫,自己跌坐在外头极大的椅子上,脸色木然。   此时韦欢失魂落魄,然而夷安已经心中戒备。   戒备的不止她一人,除了怯懦的五皇子,一侧的秦王与萧翎已经护在了她的面前,死死地看住了四皇子。   只是这仿佛有点儿小人了,四皇子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秦王微微一笑,温声道,“皇兄不感激我?”   “什么?”见秦王脸色阴沉,夷安不由好奇地问道。   “我促成了皇兄与纪家姑娘的姻缘,难道不是喜事?”四皇子微笑起来如沐春风,叫人心里舒畅,见夷安诧异,便温声道,“你忙着烈王妃和离之事,不知皇兄已与心上人缘定三生?”   哪怕是再八卦,夷安也会分清场合,此时冷笑一声,并不多问。   “你竟敢……”秦王的声音之中却隐隐地露出了森然之意,看着面容温煦,哪怕是亲爹要死都面不改色的四皇子,冷冷地说道,“你我之间,无话可说!”他闭了闭眼,见四皇子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下意识地向后一动,这才继续说道,“你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我都会还给你!”   夷安猛地皱眉,盖因这一次,她嗅到了秦王身上的金疮药的味道。   “他动你了?”夷安冷着脸与秦王问道。   “着了他的道。”秦王说的云淡风轻,然而却并没有与夷安说,他这一回,真是差点儿死在四皇子的手里。   谁都没有想到四皇子手段这样狠毒,竟敢劫持纪媛的车架引诱秦王去救,还设下了天罗地网。不是秦王身经百战跑得快,捞了纪媛就跑,就是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饶是如此,秦王一侧肩膀也被洞穿,贴身的侍卫重伤了十个。   只是他不顾及自己性命地去救人,也叫纪媛心中动容,这些时候亲手照看他与那十个侍卫,慢慢不似从前那样冷清。   “这一生,有一个男子曾愿意为我死,这样的人,我不会再用猜忌来侮辱他。”这是纪媛对秦王说的话,叫他心中欢喜,正想入宫请旨赐婚,却倒霉催的遇上了乾元帝要去死一死。   与悲催的四公主一样,秦王殿下也得守孝三年!   “殿下送我舅舅的大礼,改日,我百倍还之。”夷安知道秦王竟重伤过,顿时心中大怒,见四皇子微笑,便继续敛目淡淡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您喜欢这个,我陪您玩儿呀?”   “我也是你的舅舅,你为何这样疏远?”乾元帝在一旁都要死了,余下的皇子们没有一个注意力在他身上的,此时他正在挣命,想要儿子们哪怕看自己一眼,却没有一个肯转头看他的好坏,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乾元帝却觉得凄凉无比,偌大的宫殿依旧华丽奢侈,可是却叫他孤零零的,不知是幻觉,还是什么,他的眼前竟慢慢地浮现出了薛氏姐妹还有无数已经故去的宫妃的身影来。   那些宫妃娇笑着向他而来,绝美的容貌,却在接近他的那一刻,骤然变得狰狞可怖!   乾元帝目眦欲裂,想要求救,却挣扎了许久没有人来解救自己,用力地抓住了床上的暖被,他陡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夷安叫这突然而来的惨叫惊动,霍然看去,就见太医们之中,年老的帝王睁圆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终于再无声息。   “陛下驾崩了。”夷安没有半分动容,转头与冷淡的四皇子面无表情地陈述,然而目光之中飞快地闪过冰冷的杀机。   秦王的速度,却比她的目光还快!   一把重剑铿然而起,秦王手握重剑,二话不说向着四皇子的头顶用力劈下!   五皇子尖叫了一声,这才明白自己就如同跳梁小丑,完全没有兄弟们的果断。见那重剑划破了空气呼啸而来,往地上一滚,就见四皇子反手握住自己的长剑迎上,竟是眨眼之间便过了几招,顷刻间斗在了一起。   哪怕是知道此时应该围攻,然而夷安看到秦王看向四皇子那双冰冷的眼,竟什么都不能做。   那是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痛恨,叫她心中动容。   或许在秦王的心中,这个背叛了薛皇后,背叛了他与他之间的兄弟之情的弟弟,只能叫他亲手解决。   七皇子叫夷安揽住了自己的肩膀,嘴角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面露黯然之色。   “总有这一日。”乾元帝驾崩了,哪怕不是眼前,四皇子与秦王也会有这一战,若是落到日后,为了帝位不知要牵连多少人,不如眼下彻底来个了断。   七皇子微微点头,避在一旁,却见此时秦王更强悍些,竟一剑将四皇子手中长剑劈做两段,反手一挑,就见血线飞起,四皇子的胸前被劈开了极长的伤痕。   哪怕是眼前将死,四皇子的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此时见秦王一剑刺来,竟翻滚了一圈,往外室逃去!   “拦住他!”夷安见秦王追去,急忙跟上,口中与外室的侍卫厉声道。   在这不过寥寥数人的宫中也就罢了,若四皇子逃出去,不定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四皇子却充耳不闻,冲出了内宫,陡然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女子的尖叫,就见韦欢颤颤巍巍地惊恐地起身,只是眼前,他竟顾不得韦欢,只目光落在了侧头看来的薛皇后的身上。   他咧了咧嘴,正要说些什么,却脸色一变,猛地向着薛皇后的方向扑去!   “姑祖母退后!”眼见秦王手中重剑投鼠忌器不敢掷出,夷安飞快抬起手臂,转动了手上的暗器,却也不敢妄动。   薛皇后此时竟与四皇子连成一线,还有韦欢此时手中掏出了一柄弯刀,一同往薛皇后的方向捅去!   电光火石之下,一旁的侍卫纷纷扑来,淑妃与德妃竟一前一后扑在了薛皇后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将薛皇后死死地护住,几个人纠缠做了一团,夷安猛地听到其中传来了一声闷哼。   数人的身体慢慢地滑在了地上,薛皇后也倒在地上,怔怔地看住了自己的手。   满手的鲜血。   “娘娘!”德妃见了血几乎疯了,抓住她的手,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惊恐,尖声道,“你……”   “小四……”薛皇后的口中,却喃喃地说出了这样一个名字,叫德妃一怔,之后目光猛地落在了一旁。   四皇子伏在薛皇后的面前,一把锋利的弯刀尽数没入了他的身体,然而看向薛皇后的目光,却是与从前一样的平和。   “抓住她!”夷安心中一定,指了指那已经呆滞地跪坐在地的韦欢,命人拖远,见她目光散乱,仿佛行尸走肉,不由将目光落在了四皇子的身上。   谁都没有想到,四皇子会用自己的身体拦住那把弯刀。   “儿臣,是故意的。”四皇子在薛皇后怔怔的目光里,挣扎着在地上移动,拖出了一条血痕,慢慢将头枕在薛皇后的肩头,脸上露出了宁静的笑容,轻轻地说道,“以血洗血……母后日后想到儿臣,就不会想到儿臣的坏,只有我的好了。”   已经有太医奔出给四皇子查看伤势,然而之后,却起身微微摇头。   “我没有想逃,只是想出来见母后最后一面。”四皇子看着胸前叫秦王斩出的伤痕,轻声笑道,“母后养大了我,我把命还给母后。”他有些茫然地说道,“我只是,想叫母后欢喜……从小儿,父皇对您那样坏……”他闭上眼,仿佛都是乾元帝那张刻薄无情的脸,此时仿佛身体轻飘飘的,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却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眼泪滴落,不由笑了起来。   “您哭了,您的心里,我还是您的儿子,对不对?”他有些惶恐地问道。   “你是我养大的孩子啊。”薛皇后抱着他,这是第一次,夷安见她落下泪来。   “可是这个儿子叫您伤心了。他做了错事,所以该死。”四皇子却笑起来,仿佛孩童一样将脸贴在薛皇后颤抖的手上,轻轻地说道,“我努力做个好人,可是总是做不好。我想叫妻子安乐,却叫她害怕我。我想叫母后再也不被人欺凌,最后,原来叫母后痛苦的那个人,是我。”他什么都知道,却一直都不愿意去承认,可是如今,却终于发现,原来一切,他都做错了。   “真想回到从前……”他声音安然地说道,“一切如果可以重来,儿臣……”他不会再去争抢什么,只会如同秦王一样,什么都听母亲的话。   耳边隐隐传来的,是孩童的嬉笑声,健壮的少年在远远的地方舞剑,单薄些的那个,却牵着母亲的衣角,看着满园的春色,想要将最美的那一朵送给自己的母亲。   “园子里的花,真美啊……”一声喟叹,他静静地伏在了自己母亲的膝头,如同当年一样般地睡去。   薛皇后眼泪纵横,摸着他的脸失声痛哭。   韦欢此时才仿佛恢复了神智,呆呆地看着自己双手的鲜血,还有那个闭目而逝,最后都没有再问自己一句的青年,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乾元帝驾崩当日,四皇子薨,追封鲁王。   国不可一日无君,因先帝驾崩仓促,并未立下遗诏,因此另选贤能,只是因皇子凋零,秦王坚持不肯称帝,五皇子六皇子亦婉拒,因此推举七皇子登基。   一切尘埃落定,夷安方才出宫,此时新帝赏赐宗室,因她从龙有功,因此另赐封号端静。   时人可称其为清河王妃,也可为端静王妃。   另赐封号,即代表她的荣耀不再是因自己的夫君而起,虽宗室之中有人诟病荣宠太过,然而清河郡王自己都很美很得意,旁人就不要太狗拿耗子了。   新鲜出炉的端静王妃此时也很委屈。   守孝三年,是她的缘故么?四公主与秦王嫁不出去娶不上媳妇儿,竟敢与她摆脸色,觉得这实在叫人心里憋屈。最恶心的就是二舅舅了,叫四皇子暗算了一回受了伤,这都过去一年了,还没好!   装可怜骗媳妇儿到这个程度,郡王妃也是醉了。   本是要拆穿一下二舅舅,叫纪家姑娘看清楚这家伙的真面目,谁知秦王无耻,祭出了大杀器。   “二皇兄也不容易呀,六姐姐不肯嫁给他,不装可怜,他该怎么办呢?”已经做了皇帝的七舅舅软趴趴地趴在夷安的膝上,装模作样地叹气道,“安姐儿,不好计较的,人艰不拆呀。”作为一个好弟弟,小七最知道同情他二皇兄了。   “纪家姐姐无辜。”夷安用力地叹气。   这骗婚实在太无耻,不揭穿,怎么叫她心中负罪感这样大呢?   关于清河王妃究竟有没有负罪感,七舅舅含蓄地,狡黠地笑了。   虽然年纪小,然而自从薛太后退居后宫,他被丢在前朝斗智斗勇了一阵,真是太知道了。   “安姐儿要去江南么?”   “不去不行呀。”夷安这一回是真叹气了,脸色简直发青,与自己做了皇帝却没啥变化的舅舅悲摧地说道,“嫂子们每人儿生了一个儿子,连婆婆都有孕,我们府里,舅舅懂的……”该死的烈王干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她没有身孕简直连个理由都没有。   如今连再嫁的烈王妃都有了崽儿,满京城亲近人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肚子上了。   大太太替闺女愁死了,天天往她嘴里灌大补的汤水,就想叫她肚子有个动静。   “我听说……”七舅舅小大人儿一样趴在凑过来的夷安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大表姐,”他说的就是大太太了,“与母后说起你的时候,都怀疑是不是因为你肚子里坏水儿太多,伤了送子观音的和气……”   清河王妃顿时脸色扭曲,若膝上的这破孩子不是至尊,她非往死里抽不可!   坏水儿?   没这坏水儿,七舅舅想当皇帝艰难着呢!   眼瞅着外甥女儿脸色不善,七舅舅嘴里嘀咕了一句“还有许多奏折”一溜烟儿地跑了。   骂骂咧咧地从宫中出来,夷安迎面就见高挑秀丽的青年带着马车等在宫外,见了她,眼睛微微亮起,上前扶住她,觑着她的脸色问道,“宫里给你气受了?”   “竟说我一肚子坏水儿!”夷安可算找着撑腰的了,一边上车一边与萧翎告状道,“过河拆桥不过如此!这一回,咱们在外头多待两年,本王妃才不回来见他们!”说完,见萧翎眉目柔和,便咳了一声道,“你放心,我肯定给你生个儿子。”   “不着急。”一年前还在对儿子充满了期待的清河郡王,想到了上一次在平阳侯府见着的两个奶娃娃,以及两个舅兄哭诉媳妇儿被儿子抢走的悲惨,不知为何心中一凛,劝道,“咱们还年轻,过几年再说。”   对儿子这个问题,清河王妃想要赶紧生叫大家闭嘴,清河郡王却有了危机感,二人的态度都迥然大变!   “这个……”   “父王……就在这两天了……”萧翎见夷安还在迟疑,沉默了片刻,便低声说道。   “不是说还好?”烈王自从萧清死后便染病不起,不知是不是绝望了,竟真的上表请封萧翎往烈王世子,这大大地取悦了新帝,都不必等第二天的,当朝就允了,烈王是个干脆的人,知道萧翎日后继承王府,萧城萧安兄弟不要想有好日子过,一咬牙,分了家。   烈王府的财物分作两份,一份给了萧安,一份给了萧城,别说萧翎,就是老五箫书也屁也没得着。   这是烈王在表达对夷安的不满,然而清河王妃一点儿都不在意。   烈王还是老了,竟想不明白最后得罪他们夫妻的下场。就算萧安兄弟得了几辈子花不掉的财物,京中勋贵如同豺狼,又要讨好清河王府,又能守到几时呢?只怕烈王一死,就要有人拿这两个蠢货开刀,来献媚与新的烈王了。   然而因此事,箫书搬离了烈王府,萧翎也再也不曾上门,知晓烈王之事,夷安便微微皱眉。   “他知道母亲有孕了。”萧翎今日去烈王府见了烈王,就见他知晓烈王妃有孕时那满脸的绝望与后悔,便低声说道,“他……哭了……”这仿佛是他第一次见到强悍狠心的烈王痛哭,可是却不知道他究竟在哭些什么。   是痛哭失去的妻子,还是哭那从前,为什么没有等一等。   或许只要等一等,耐心地等待嫡子,守住自己的位置,就不会有如今的凄凉。   儿女都不在身边,又与没有有什么区别?   “他身体坏了,又大悲……”萧翎对父亲的生死并没有兴趣,此时漠然地说道,“英雄末路,也是他的下场了。”烈王府棺木寿材都备下,就等着烈王咽气。然而不提萧安,萧城如今没有了管制,流连风月醉生梦死,竟然对烈王的生死并不关心。   叫二爷说,世子都没有他的份儿,做什么孝子贤孙呢?   “他若是死了,我们就走不成了。”夷安有点儿脸色不好看了。   再如何,得了烈王的爵位,她若是在烈王过世后却游山玩水去了,也得叫人戳脊梁骨。   萧翎低低地应了,正揽着夷安要说些话,却听见外头有熟悉的人声,命人掀开帘子看去,却见正是管仲带着韦素含笑看来,想到正要与管仲有些吩咐,便招了招手,命这夫妻二人进来,与管仲坐到一处说话。   “你那五姐怎么样了?”夷安见韦素面容文雅素淡,便漫不经心地问道。   “太后娘娘仁慈,只命她于庵中修行,五姐她如今,只要不提及四皇子,就不会犯了癔症。”韦素颇有些感激地说道,“五姐她……做了很多的错事,太后与王妃愿意饶恕她,叫我们感激不尽。”   韦欢刺死了四皇子,就发了疯,整日疯疯癫癫,一会儿说自己是五皇子妃,一会儿说自己是四皇子妃,时不时痛哭失声,不知在自己对自己说些什么。薛太后因四皇子之事迁怒她,本是要治罪的,却叫夷安劝住了。   此时放过韦欢,不过是叫她在世上痛苦,比死更难过。况通过韦欢施恩韦氏,至少能叫韦氏心安,与新君初立的朝中颇有好处。   七皇子到底有些根基不稳,不好再出事了。   “王妃与我去见见她?”见夷安若有所思,韦素忍不住问道。   夷安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众人调转车头往京外而去,到了一处竟清幽的山中深处,夷安就恍惚地听到了隐隐的钟声与佛偈声,叫韦素引着往那庵中的深处而去,就见一个小小的院落独单地坐落在山林的深处,一个缁衣女子拿着扫把扫着仿佛永远都不会扫完的落叶。   那女子听见声音抬头看来,露出了一张素净美丽的脸。   她看到了韦素,偏头一笑,目光落在了夷安的身上,目中露出淡淡的恍惚,之后敛目,轻轻一福,仿佛陈年的恩怨尽都烟消云散,对面的那个,不过是寻常的路人。   “看到她这样,从前她对我再多的伤害,我都忘怀了。”韦素从来都是个心软的人,此时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韦欢,与侧头看过来的夷安轻轻地说道,“与其怀着怨恨心中不平,我宁愿吃些亏,叫那些都随风而逝。”   “你是个有心胸的人。”夷安平静地说道。   韦素愿意原谅自己的姐姐,然而她却对烈王不依不饶,由此可看出二人的心性完全不同。   韦欢在夷安冷淡的目光里走到了近前,却并不说话,许久之后,对着韦素露出了静静的笑容。   “既然清修,就不该再与尘世有再多的瓜葛。”她的目中带着繁华过后的寂静,对张了张嘴的韦素温声道,“日后,妹妹,不必再来。”   “五姐……”   “我如今,只想修我的来生,只想重头来过。”夷安立在韦素的身边,然而韦欢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眼角却有晶莹的眼泪,“他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无情,原来,他是真的想对我好过。”   许是恶意想要恶心她,四皇子死后,夷安曾一点一点将四皇子的算计与对她的庇护给她说明,那时,韦欢才明白,自己殚精竭虑之后,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从前守着对她的承诺,其实这本就是对她的诺言。   原来她本可以过得很幸福,哪怕不去做那个皇后,也不会叫人辜负。   两辈子,她都错了。   “若能重来,我还是会抢走他,这一次,我想与他过安安静静的日子,哪怕他并不是心爱我,可我都愿意陪着他,白头到老。”韦欢这一次说起四皇子,竟再没有疯癫,只带着莫名的悲怆,看着莫名其妙的韦素,笑出了一脸的眼泪。   “姐姐对不住你,阿素。”她今生抢走她的姻缘,来生,或许还是不会还给她。   这样的自己,对不起这个妹妹对自己的原谅。   “不要原谅我,也不要再来。”韦欢默默地看着一旁戒备看着自己的管仲,突然就想到就是这个人,上一辈子一生未娶,到死都没有背叛她的妹妹,静静地转身,踉跄地往那个破旧的小院走,喃喃地说道,“好好过日子,不要辜负了。”   她只望来生,她与四皇子,也如同眼前,安静欢喜。   她的身影有些凄凉,韦素听不懂,却又仿佛什么都听得明白,竟痴住了。   夷安停在一旁,见韦素竟仿佛痴了,心中一叹,没有再招呼她,转身与萧翎一同下山。   山中清凉幽静,夷安的心仿佛此时的山中一样宁静,萧翎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这里,仿佛是就为了与你相见。”许久之后,容颜娇艳的女子转头对他微微一笑,叫他心中变得温热,那双湖水一样潋滟的水眸里倒映出他清晰的倒影,她认真地看着他,轻声道,“多谢你。”   这个人,叫她再一次相信这世间有不变不会背离的感情,叫她不再是上一世,那个风光无限,却到底凄凉的夷安郡主。   所有人都说是萧翎得了她是福气,可是只有她知道,得到了这个男子,是她两世修来的幸运。   他一直都不曾辜负她。   “满目河山空念远。”萧翎看着对自己微笑,满眼都是自己的妻子,却觉得这一生已经满足。他何其有幸,不是四皇子抑或是其他人那样艰难,或是失去后才幡然悔悟,而是一开始,就抓住了他真心相爱的这个女子,得到了她的心?   夷安一怔。   这句诗仿佛有点儿不合时宜。   “这是……”   “儿子,不要着急了。”秀致艳极的青年终于暴露了,咳了一声方才用“你懂得”的眼神殷切地看住了媳妇儿。   清河王妃懂了。   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儿子……怜完眼前这一个,有空儿再说好了。   “不管谁,都比不过你。”她反手与他的大手交握,很用力,“只有你,我不会放手。”   青年看着她,微微地笑起来,淡去了清冷。   “嗯。”他低低地应着,突然想到了当年初见。   日光下那迎面走入昏暗医馆的少女,挑起的那缕阳光,真的照亮了他的一生。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