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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得两个贴身大丫头秋嫣和秋苧用一脸杀鸡抹脖的惊恐神情扭着小腰快步上前,秋苧拾起被扔在地下的书本,小心翼翼捧回来,颤巍巍劝,“夫人,您可千万慎言啊!这是老太太让您抄的书,怎么能——能说它乱七八糟,这要是不小心被谁听见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又是一桩罪过!”   秋嫣比较伶俐,察言观色,见思归脸罩寒霜,就轻声细语地安抚,“夫人今天抄得功夫大,手疼了吧,婢子给您揉揉。”又推秋苧,“赶紧给夫人换杯热热的香茶来,喝两口暖暖身。”   “唉,我脖子和肩膀都僵了,秋嫣你帮我揉揉肩吧。”秋嫣清秀白皙的瓜子脸和入耳就让人浑身舒服的细柔声音让思归舒服了不少。   像所有正准备大发脾气,却忽然被一个柔情似水的温柔小妞拦在面劝阻的大老爷们一样,思归的火气在秋嫣的柔声软语下像被冰水浇过一样,立刻就被浇熄,虽然还在嗤嗤轻响地冒着烟,但已经在正常的可控范围内。   摸摸秋嫣细嫩的小手,忽然发现问题,“秋嫣啊,你怎么把指甲剪了,金凤花汁染的红颜色也洗了?赶快留回来,我喜欢看你留长了指甲再染红的样子。”   秋嫣绕到思归身后轻轻给她揉肩膀,“夫人快别提这个了,我往日里都是不留这长指甲的,给您端茶倒水也利落些,偏您前些日非要我弄,说好看。结果昨天太太叫我去回话时一眼就看见了,皱了半天眉,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是不喜欢,吓得我回来就赶紧把手拾掇成原来的老样子。”   “嘁!”思归舒身后靠,没骨头一样倚进秋嫣柔软的怀里,“太太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儿媳房里的丫头打扮漂亮点她也不乐意。”   秋嫣哭笑不得,“夫人,您稍微挺挺腰,这样子我怎么给您揉肩膀啊?给您捏舒服了还得继续抄书呢!否则明儿老太太查问你可没法交差了。”   思归撇撇嘴,只得坐起来。   秋嫣接着说道,“太太向来不喜欢家里的女眷轻狂妖娆,一来是老爷性情端方,被污了眼不好,二来也怕这其中万一出了什么不知廉耻的浪荡蹄子,带坏了大少爷就更不好了。”   思归十分不以为然,继续嗤笑,“端方?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况且她儿子早就三妻四妾的了,在外面也是名满金陵的风流人物,还需要有人来带坏?!”   思归口中的‘她儿子’就是思归自己的夫君,葛府大少爷,葛老爷的大公子——葛俊卿,金陵城中有名的风流俊雅人物。   这时秋苧正好端了热茶来,听夫人在说大少爷三妻四妾,语气里好像是十分的怨懑,立刻劝道,“哪个大户人家没个三妻四妾的呀,何况咱们葛府这样的大家大户,大少爷要是没有几个姨娘和房里人反而要遭人笑话了。夫人您为了这个烦心可太不值当!这次被老太太罚抄书不就是因为您处置大少爷房里的蕙儿狠了些,老太太认为有失端庄贤淑之风,这才让您闭门思过,好好再学学妇言、妇德。”   秋嫣也道,“是阿,您是大少爷三媒六聘,大红花轿抬回来的正经夫人,那些个女人不过是给大少爷暖床的玩意儿,和您天差地远,您真的不用自降身份去和她们较真,平时规矩严些,看不顺眼的骂一顿,院子里罚罚跪也就是了,可别再一个气恼就把人给打成那样,老太太,太太看了要觉得您器量小,不能容人,大少爷他也不能高兴啊!”   蕙儿是葛府大少爷,也就是思归夫君葛俊卿的一个通房丫头,削肩膀,水蛇腰,长着一双吊梢丹凤眼,皮肤雪白,小嘴嫣红,很能让人联想起一只卖弄风情的小狐狸,她因着这副相貌一直挺得葛俊卿的喜爱,也因此一直被大少奶奶思归深深厌恶。   前些天被思归逮着个错处就狠狠收拾了一顿,让人把她的脸抽成了熟烂的柿子。结果思归是出了一口恶气没错,可也惹恼了自己的丈夫。   葛俊卿本就对自己这夫人不怎么喜欢,态度一只凉凉淡漠,这次更是沉下脸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训了她一顿,训完之后扬长而去,借口有公务在身连着三天都没回来,回来后也再不进她的房。   葛府的老太太和太太对思归这小家子气的刁狠妇人做派也很不满,加上她们是长辈,有权管教儿媳,因此更加没给好脸色,在早上大家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又声严色厉地当众训斥了她一顿,然后罚闭门思过,抄写《女诫》。   思归的娘家姓莫,十来年前也算是金陵一地的名门望族,只是这几年里着实衰败了不少,若不是与葛俊卿这门亲事是早早定下的反悔不得,思归是万万攀不上葛府大少爷的,所以嫁来后娘家也给她撑不了腰,葛家的人对她分外的不客气。   思归气量窄,脾气坏,连着被丈夫,老太太还有婆婆给了两次没脸,再被关在房中抄书后,越想心里越愤懑不平,被关了几天,她那心中的火气积累到极限,撑不住昏厥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现在这个小女人身,大男人心的新思归了。   思归虽然记不太清穿越之前的事情,但不妨碍她得出自己是个天大倒霉蛋的结论,连穿越这种好事落到他身上也能出故障。   变成了女人!!竟然变成个女人!!!   思归刚认清这个现实的时候几乎要暴走!幸亏当时她正被禁足,除了抄书没有别的事儿,也不能出来见人,尽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赌气抓狂!   在心里赌气抓狂到了禁足结束的日子,思归终于勉强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好死不如赖活着。   老天对他也不是最差,起码他没穿越成路边快要饿死的乞丐不是,这里总归是个豪门大户,锦衣玉食,美女成群,生活质量还是有保障的,他老老实实在这儿过,只当自己运气差,得了不举的毛病,今后不能讨老婆也就是了。   葛府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里的正经主子不用说,丫鬟小厮管事的媳妇也都个个平头正脸,长相差一点的都进不了二门,思归那天早上偶往窗外一瞥,发现连扫院子倒夜香的三等粗使丫头都长相不俗,一等二等的就更不用说了,她这也算是掉进了温柔乡,虽然能看不能吃,但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   至于生财有道,拜将封侯,叱咤风云,名满天下之类旁人穿越后必要干一遍的事情……,思归恶狠狠地想:名利乃身外之物,老子是懒人,懒得去干这些累死人的俗事,老子不稀罕当王爷然后再娶一堆美女——老子真的不稀罕——他爷爷奶奶的!   ……   “呼!”思归甩甩手回归现实,长出口气,“总算抄完了。”   秋嫣过来扶她起身,秋苧仔细收拾起桌上一叠写满了字的泥金笺纸,“这些可得收好了,明天拿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过目。”   思归又再柔若无骨地靠在秋嫣身上,悄悄侧头闻着她脖颈里散发出的阵阵少女馨香借以平息自己抄《女诫》抄出来的暴躁情绪,“秋嫣,我要累死了。”   秋嫣拿这个最近忽然变得有些赖皮的夫人没办法,只得半扶半抱着她往卧房里面去,“是挺晚的了,这就扶您去休息,明天还得早起。”   思归被禁足了整二十天,刚能出门,就要起大早去给老太太请安。   一改往日打扮浓艳,妆容厚重的风格,思归命丫鬟给找出一件最素净的衣服穿上,首饰钗环也不肯戴,最后急得秋嫣和秋苧两个大丫头都要给她跪下了,“您说您刚能出门,不想穿得太惹眼花哨让老太太和太太觉得您轻浮,这当然好,可是也不能一件首饰都不戴啊!那像什么样子!!”   思归才拗不过,勉强同意戴两件。虽然觉得把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往身上戴有扮小丑的感觉,但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石青长裙,银鼠皮小袄,头上绾了金凤挂珠钗,耳朵上也戴上两颗小指肚大小的圆润明珠,秋嫣和秋苧这才认为思归穿戴得体了。   带着大小丫头们一出门,就见葛俊卿的几个姨娘已经打扮齐整,环肥燕瘦,娉娉婷婷一溜站在廊下候着。   葛府的规矩严谨,不论几个姨娘心里对思归有何看法,面上都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见她出来便一起蹲身行礼,莺声呖呖,“夫人。”   思归被一排大小美女晃得眼前一亮,不由精神了几分,一大早就能面对几个娇柔美人,不枉她打着哈欠天不亮就爬起床。   从左到右欣赏了一遍,看得眼都有点黏住了的同时心里对葛俊卿十分的羡慕嫉妒,这人还真有艳福!   忽然发现一个削肩膀,水蛇腰,穿银红袄裙的女子站在右边最末,身材是真不错,眼睛也勾人,只脸上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好像是被人打过。   思归一愣。   秋苧赶忙上前一步解释,“大少爷说蕙儿在房中伺候了好几年,从没出过错,原是个老实本份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本该好好赏她,却不想先受了个大委屈,所以破格抬她做姨娘,也是抚慰体恤的意思,因您前几天不见人的,所以没让她去给您磕头。只不过这次的磕头虽省了,但礼不可废,以后还要夫人好生管教着才是。”说着轻轻托了思归的手肘一下,暗示她千万忍忍,别又当众发作出来。这女人反正是在您手下,以后收拾她的机会多着呢。   思归想起来,这不就是被她那时找碴泄愤,让人打得差点破相的可怜丫头嘛,看蕙儿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不由内疚,也觉得自己的前任不对,对这么个俏丫头都下得去手,实在是够狠的!!   分外和气地走过去,“你抬起脸让我看看伤好了没有。”   蕙儿身子一颤,看样子是对她心有余悸,咬牙抬起脸,虽然极力做出恭顺的神情但仍掩不住眼中的一丝怨毒之色,“谢夫人关心,已经好了。”声如其人,一样清柔妩媚,难怪一直能得葛大少爷的欢心,愿意在她受委屈时替她出头做主。   思归见她嘴角依然开裂,还没有长好,脸上也青青紫紫的斑驳,一副不久之前才受过虐打的惨样,便让秋嫣去娶自己的玉蘅膏来,赏给蕙儿涂伤痕。   玉蘅膏是种药膏,内含多种名贵药材,价格昂贵,因其有美肌养颜的功效,所以被这些豪门大户中的太太小姐们当香脂擦脸用,能治伤口的功用反倒被众人忘在脑后了。   金陵城中最大的药铺恒安堂每月要配百八十罐玉蘅膏供给城中这些大户人家,不过依然供不应求,结果将价钱抄得奇高,非是真正巨富殷实的人家用不起。   思归身为葛府的少夫人,每月有一小盒玉蘅膏的份例,姨娘们却是没有用的资格,一直十分艳羡,现在听思归竟然大方把自己的那份拿出来赏给她最讨厌的蕙儿做伤药,不禁都偷偷互望了几眼,不知她在搞什么玄虚。   思归什么玄虚都没搞,就是惯性思维使然:美女出状况那就是他们的机会来了!这种时候瞅准时机伸出援手,那么能搭讪成功甚至进一步和美女交往的机率将大大增加。   在这种惯性思维的影响下,思归碰到这种情况下意识地就想替蕙儿做点事献献殷勤,于是就毫不心疼地拿出了在别的女人眼里十分贵重在她眼里分文不值的擦脸香脂送给了人家。   ☆、第二章   每天清晨是葛府老太太的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   思归的婆婆李夫人带着葛老爷的三个姨娘以及二小姐和三小姐,思归带着葛俊卿的几个姨娘并一堆丫鬟媳妇跟在婆婆后面,都要赶大早去给老太太请安。   在老太太的房中,太太和二小姐,三小姐有座,思归这个孙辈媳妇只能和丫头们在太太身后站着,姨娘们虽说是半个主子,这时候的体面其实还不及正房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房内没她们的位置,只能在外面廊下站着等。   老太太看见思归去了,轻轻“哦”一声,好似才想起来一样,“俊卿媳妇来了,这就已经二十日了?”   思归被那句‘俊卿媳妇’搞得浑身恶寒,强行忍着不皱眉,捧着自己这些日的辛苦抄书成果上前,“请老太太过目。”   思归的婆婆李夫人立时微沉了脸,“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样不懂事,直眉愣眼地就把抄的书给老太太看,也不知先自省几句!老太太让你在自己房中抄书静思难道单就是为了看你抄的那几页东西吗?那岂不是是辜负了她老人家教导你的一片苦心,你这些天难道就没有反省反省,看看自己错在了哪里?”   古人成亲早,生子早,于是升级做婆婆的时间也早。李夫人十四岁嫁来葛府,十六岁上就生了葛俊卿,今年葛俊卿刚及弱冠,也就是二十岁了,李夫人也才三十六。她从前是金陵城中的第一美人,因此十分爱惜容貌,一直保养得极好,肌肤白皙,发髻乌亮,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珠翠满身,雍容气派地打扮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着好几岁,在思归眼里就是个二十八九的成熟型美女,除了表情严肃冷淡了些,说话装模作样了些,其它地方实在和婆婆之类的古板身份难以挂上钩。   思归从前总被人调侃,说他是武生版的贾宝玉。   意思就是说他为人厉害,爱打架。同时又对各色美女都热情十足,不论是老的少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知性的天真的,温柔的刁蛮的,只要是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就能在他这儿受到好待遇,甘愿对着她们伏低做小。   李夫人虽说是思归的婆婆,是她的长辈,但样貌看着实在不老,所以思归在恭敬之余自然而然地拿出了他对漂亮女人的好态度和耐心,对着李夫人好声好气地微笑解释,“太太说的极是,是我反应钝,没想到要先说说,其实我也知道老太太这回是在煞费苦心地教导我,早就诚心悔过好多次了,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再也不会犯这种错儿。”   她虽然是为了讨好李夫人才这么讲,不过也说的是实话,葛俊卿的房里人个顶个的漂亮,他跟着人家转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去辣手摧花!   说完后抬眼对着李夫人一笑,细看之下发现这位不愧曾经是金陵城的第一美人,越看越好看,五官细致精美,一抬眼一蹙眉间风韵犹存,忍不住眨眨眼又笑一下。   李夫人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这儿媳性子不好,人也不够机灵,嫁过来后面对她这个婆婆时不是拘谨刻板就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敢怒不敢言的讨厌样子,这么温婉微笑还是头一遭。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夫人见思归笑得亲切温柔,神色便不由也随之缓了缓,“你能听得进教诲是最好了,别嫌长辈教训你,等日后你就知道了,那都是为你好。”   思归抄写的《女诫》整整齐齐,没甚可挑剔的,老太太看两眼后随手放在一边,再问问李夫人与二小姐府中的事务,下月葛老爷生日怎么操办?平阳候府上喜事的礼物备齐了没有?家中上下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可有按时派下去?……问过之后觉得有些倦了,看看没什么大事就让众人散去。   思归在老太太这里请过安,还要跟着婆婆李夫人回去立规矩。李夫人一是不太喜欢她,嫌她总站在跟前碍眼;二是如今葛府的管家事务是李夫人带着女儿二小姐在操持,不愿让思归参与,因此每每思归在李夫人房里站一小会儿就会被打发走人。   以前的思归觉得婆婆对她不好,也委实不乐意在婆婆跟前端茶递水地伺候,被打发走正乐意,对管家事务摸不着一点边也不去反省是因为自己不会讨好恭维长辈,人家不喜她,所以才不让她管事,只是一味儿怨怪李夫人藏私,总揽府中大权,一毫也不肯从指缝里露出点来给她管管。   长此以往,婆媳关系自然是没法融洽,婆婆又是绝对强势的一方,她便只有吃亏生闷气的份儿。   现在的思归倒是不介意在李夫人跟前多站一会儿,给端茶递水敲肩膀都没意见,哪怕让她给捶腿呢,也能干得心甘情愿。   可惜李夫人还是不怎么待见她,没一会儿功夫就打发道,“行了,我这里没什么事,思归回去吧。”又道,“最近有些秋燥,你让小厨房每日给俊卿炖点猪肺杏仁或者山药乌鸡,晚上服侍他吃一盅。”   思归无奈领命,对于自己还要服侍个男人吃炖品十分憋气,转头就把这活儿全权委托给了秋苧。   葛府家大业大,一座宅邸占地广阔,又因为葛俊卿是葛老爷现今唯一成年的儿子,还是嫡子,在家中十分受宠,所以在府中西北角独占了一大套跨院,院中最宽敞明亮的秋爽轩被他用作了书房,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单独一个住处,并不与思归这夫人同住。   思归对这个局面非常满意,她“初来乍到”,需要动脑筋花心思摸清形势,站稳脚跟,然后再想办法敛一笔私财,作为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暂时没太多精力去应付葛俊卿。   就算变成了女人,思归也无法安于完全依附于人的生活,这让她想起来就觉得不稳妥,一个男人手里一点资产都没有怎么能行!?   当然了,她现在是女人,可是依然觉得要靠自己才安心。她也没可能出去做一番事业,就想着先弄点钱吧,用私人印信存在钱庄里,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思归从李夫人那里回来后就坐在窗口倚窗沉思,想要看看凭着眼下的资源能有什么生财之道。   “夫人,大少爷让人传话,说等会儿过来和您一起用饭。”秋嫣轻手轻脚走上前,一脸喜色地告诉她。   “嗯?来吃饭?”思归正满脑子如何生财,忽然听见这整整二十天都没有在自己跟前露过面的相公要来一起吃饭有点反应不及,“那——就让他来吃呗。”难道她还能拒绝不成。   秋嫣最近知道夫人特别喜欢让她给揉肩敲背腿,所以不等思归吩咐,就自行上前,在思归肩上轻轻按起来,微笑道,“您今天刚能出来大少爷就记着要过来和您一起用饭了,看来大少爷这次虽有些生您的气,但心里到底记着您才是正房夫人,对您还是好的。”   思归淡笑,心想:你觉得他这是对我好?我可不觉得!   这明摆着是葛俊卿敷衍正房夫人的行为,反正吃饭在哪儿都是吃,隔三差五的白天来她这里用一餐,晚上就可以随意了,想去哪个小妾房里歇着就去那个小妾房里歇着,哪怕十天半月的不睡在思归房里也不会显得他冷淡了夫人,遭人口舌。男人嘛,都是那么回事,是正房夫人怎么了,不娇媚讨喜在他眼里照样是糟糠。   思归对葛俊卿对自己没兴趣的态度心知肚明,因为十分满意所以并不多说什么,只借机缠磨秋嫣,“那你快去给我准备点好吃的。”又想起早上见到葛俊卿的二姨娘缦晴相貌出众,自己还没顾上细看,于是又道,“让二姨娘和三姨娘一起过来伺候。”   秋嫣有点不乐意,“夫人叫她们干什么?虽说您和大少爷用饭她们理应在一旁伺候着,但您以前不是一直都觉得她们碍眼,很少叫。”   思归笑笑,“我现在不是被老太太和太太的教导得大度了吗。”   看看离用饭的时间还早,就命秋苧带了兰香,桂香两个小丫鬟随她回房去翻箱笼,整理东西。   思归嫁妆不丰,嫁过来不到两年,既不得相公喜爱也不得婆婆欢心,除了每月干巴巴的一笔月例银子外再无其它进项,所以财物清点起来分外方便。   不到一个时辰思归便将自己的私房数得清清楚楚,数清之后禁不住要唉声叹气,真少啊!!   值钱的东西就是那么几套撑门面的首饰,还有二百多两银子。这是什么概念,以思归现在身份来说,这就是赤贫!   正在有些肉疼起早上赏给蕙儿的那罐玉蘅膏——私下卖掉能值不少钱呢!小丫头进来禀报,“大少爷来了。”   葛俊卿进思归的房没有顾忌,前脚丫头说来,后脚他就直接进来了。   思归按压着心里那股私人地盘被人擅闯了的不快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姿俊挺,眉轩目朗的青年贵公子已经站在了眼前。   葛俊卿长得随他母亲,只是把李夫人的秀美变成了清俊,长眉凤目,鬓若刀裁,水红色的薄薄双唇,唇角总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文雅从容,令人见之忘俗。   一连数日不见,他忽然一出现,连思归身边两个最忠心的丫头秋嫣和秋苧都被他的摄人风采晃得脸颊微红,垂下头去。   一般来说,思归这个时候肯定会一脸爱慕与喜气,含羞带怯地上前帮相公先更衣,再张罗着用饭。   不过这次思归的反应略有不同,没有上前只是站起身淡淡打量着葛俊卿。   葛俊卿以为是思归好些日不见自己,有些心情激动乃至不知所措,暗暗有点不耐烦,不过脸上不动声色,上前两步抬起手臂等着思归替自己把外衣宽掉另换一件家常的。   不想手抬到一半思归忽然一个侧身,十分灵活地从他身旁挤了过去,叫道,“秋嫣,秋嫣,快点让她们摆饭!再去催催二姨娘,让赶紧过来,先帮大少爷更衣。”回头对葛俊卿皮笑肉不笑的一弯嘴角,“缦晴手脚伶俐会伺候人,你稍等片刻,让她来帮你更衣,我去外面看看饭摆好没有。”说完不等葛俊卿答话,自顾自就快步出去了。   葛俊卿看着她的背影惊讶挑眉,这是怎么了?平常不是最爱替自己更衣的,恨不得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打发走,今天怎么忽然舍得不干了?   ☆、第三章   和葛俊卿擦身而过时,思归明显感觉到了自己与对方的身材差距。葛俊卿是玉树临风,青松一般挺拔的身材;她是小巧玲珑,小可爱一般娇小的娇躯。   思归一口老血闷在胸口,想当年他可是个高腿长,苦练多年,练出了一身让狐朋狗友们都羡慕不已的腱子肉,武生版贾宝玉是白叫的嘛?   早上想到从前的这个绰号时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时又再念及,思归忽然想到:咦,我好像记起来一点之前的事情了嘛。   坐在桌旁咬着筷子琢磨,我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对了!我以前练散打来着,貌似还挺厉害,揍过不少人!只不过是业余练还是专业练呢?费半天劲儿也想不起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些凌乱的搏击技巧和训练打架时的场面闪来闪去,最后只好颓然放弃。   葛俊卿对她神游天外兼不停咬筷子尖的吃相十分嫌弃,微蹙了眉头斥道,“好好吃饭!你那是什么样子!”   思归不悦抬眼,他对男人可没有对女人那样好的耐心,不过总算还记得自己那仅有二百两银子的寒酸身家,知道面前这人要算是自己目前的衣食父母,不能随便得罪。于是忍住了没有还口,淡淡问,“你最近功夫练得怎样了?一脚能踢断多粗的木桩?”   葛俊卿一愣,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练武?”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这就是自己承认在练功夫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练武的事情知道的人屈指可数,除了父亲与两个族中长辈,连母亲李夫人都不知情。在外面只以风流清高的文人公子形象示人,为的就是不要让朝中平阳候的对头对他起了警惕之心。   葛家与平阳侯府上交情深厚,而葛俊卿与平阳候世子从小相识,私交更是非同一般,平阳候在朝中属太子一党,而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则是宠妃楼氏所出的小儿子毓王,楼贵妃的父兄都在朝中身居要职,拉党结派,对太子十分不利,而太子身后的安南候辅弼太子苦苦支持,平阳候则韬光隐晦……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说起来十分复杂深奥,葛老爷与儿子葛俊卿都认为没有对内宅妇人多解释的必要。   思归眨眼,心想我怎么知道?这还用问吗,我当然知道,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你在练武。   首先,你的站姿就和那些只会读书的文弱书呆子们不一样,要挺拔精神得多;其次,你的一些不经意间的动作也能从细微处反应出来你身体的力量和速度都很不错,像我这种也常年练的一看就有数;再其次,也是最能说明问题的一点!你脱了衣服身上没有一丝赘肉,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种白斩鸡似的干瘪身材,不但不干瘪,还紧实匀称,肌肉线条流畅清晰,虽然和老子当年那种肌肉虬结有力的程度还有差距,但也很不赖了,我可知道要把身体练成这样得费多大的功夫!   你的腰力也大大的优于常人,一般很少运动的文人不可能有这么持续耐久的腰力,这里也肯定不会有健身房和健身教练这种超前物种的存在。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你在习武呗!   至于她为什么很清楚葛俊卿脱了衣服是个什么样子,腰力优于常人这些事情,思归则坚决不去深究其中的原因,免得会想到让自己头发倒竖,浑身发麻的可怕场景,控制不住要掀桌暴走。   思归不想回答这个在他看来纯属废话的问题,葛俊卿却不依不饶,一双修长凤目紧紧盯着她的脸,“夫人,我问你话呢!”   思归扒拉两口饭,包在嘴里嚼半天,再喝口汤咽下去,这才慢吞吞答道,“我看得出来。”   葛俊卿诧异,“哦?”   思归,“我娘家兄弟好武,父亲就给他请了个教习武艺的师傅,上次回娘家我听他说起练武之人身上的肉是硬的,不似读书人浑身上下肉捏着都是软绵绵的,我觉得相公身上就摸着硬梆梆,没有软的地方所以猜你在练武。”   这段话里面思归不喜的字眼颇多,又是娘家又是相公,她说得一字一顿的十分辛苦,差点咬了舌头。   葛俊卿隐隐松口气,不置可否,“乱猜!”   思归抬起头,忽然发现在桌旁侍立着伺候二人吃饭的两个姨娘都脸现害羞之色,颊泛桃花,娇滴滴的十分动人,不由多看两眼,看过之后发现她们都在遮遮掩掩地对葛俊卿暗送秋波,就觉得颇无趣。   葛俊卿也抬眼,瞅见后不以为意,只告诉思归,“你我夫妻在房中说说这些闺房私话就罢了,有人时不可这么口没遮拦。”   思归一口白饭卡在喉中,差点没噎着,瞪大眼睛,“我说什么了?还——还闺房私话?”那是什么东东?难道我一不小心说了什么桃色情话?可就算是我来了兴致要讲这个也不会冲你说阿,和旁边站着的这二位讲讲还差不多!   葛俊卿被她一反问,俊脸上竟然也闪过一丝赧然,轻轻咳嗽一声,斥道,“你差不多就行了!”   思归握拳在胸口敲了两下才把饭咽下去,答应,“噢,知道了。”   心里却在撇嘴,装什么假正经,当我没看过《金瓶梅》呢,《肉蒲团》老子也没拉下,书和各种版本的片子统统看过,人家一样是古人,说的话比我刚才那句豪放多了,你一院子妻妾比西门大官人都不差,在这里矫什么情!   又想,幸亏我古文学得不错,对这些拗口话一听就明白,不然肯定要被人以为最近撞到了头,反应怎么这样迟钝。   再想,咦?我古文学得好吗?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那以前我不是专业练散打,而是搞古文研究的?或者古文研究和散打都是业余爱好?   想半天依然不得要领,好像都不是那么回事,只得放弃。   葛俊卿吃好饭,漱了口,端过三姨娘捧上的茶抿一口,然后吩咐,“去把蕙姨娘叫来。”   秋嫣偷眼瞅了思归,见思归脸上不喜不怒,看不出什么,便不敢多话,遵命出去叫蕙儿。   蕙儿带着玉蘅膏的香气进来,微垂着头,柔声道,“见过大少爷,少夫人。”   葛俊卿看她脸上依然还有青紫斑痕,就皱起眉对思归道,“前几日封了蕙儿姨娘,因你在禁足,她没能去给你磕头,今儿把礼补上。”   说完不等思归答话就朝蕙儿一点头,蕙儿撩起裙摆下拜,娉娉婷婷磕下三个头去。   美人如此温顺柔软,磕头都磕得妩媚多姿,思归看得有点眼直。   葛俊卿又道,“蕙儿以后就是我后院里正经的妾室了,要是再被人用莫须有的理由苛责毒打我可是不能答应!不止蕙儿,这院中的其它人也一样。我葛家的媳妇理应温婉贤惠,宜家宜室,学悍妇样闹得家宅不宁可是没有人会答应。”说这话时语气放重了些,显然是刻意替蕙儿来敲打思归。   思归喜欢美人,但不喜欢被人用这种语气教训,挺腰坐直,把黏在蕙儿身上的眼神收回来,面对了葛俊卿,“你放心,蕙儿这么个柔媚美人我见犹怜,上次是个误会,一时冲动伤着了她,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怜惜得很,以后肯定会好生关照着她。”   葛俊卿吃不准她是不是在说反话,反正觉得这回答听起来有些古怪,沉吟,“你这么想——”   思归说的是大实话,理直气壮点头,“据我所知,相公你纳蕙儿的那日没有和她圆房,虽说蕙儿早就是你的人了,但这过场的礼数总要走走才行,正要今天补上吧。”   葛俊卿扫一眼蕙儿的脸,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不过是走过场的事儿,蕙儿是从小跟着我的人,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思归不同意,“那可不行,在你来说是虚礼小事,在蕙儿来说可是终身只有一次的大事,你今晚不去日后人家要背后说她闲话。”   虽然不知道思归为什么要帮她,但蕙儿确实是很认同她的说法,投来感激一瞥,又再目光殷切望着葛俊卿。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脸上有伤,做出这般含情脉脉的样子会有些吓人。   蕙儿十二岁起就在葛俊卿身边伺候,和别的小妾不同,有些从小的情份,葛俊卿不愿当众太过扫她颜面,忍住眼角的抽搐,“那好吧。”   思归暗自得意,咱现在虽然没什么武力值了但是脑力值还是足够的,收拾你个死要面子的公子哥儿不在话下!   等几个姨娘被打发走,葛俊卿也说书房里还有什么事也离开了,秋嫣和秋苧就满脸疑惑地问思归,“夫人,您刚才怎么这么大方,就把大少爷推到那狐媚子房里去了?”   思归反问,“你们难道没看见大少爷满脸的不乐意。”   秋苧十分可爱地吐下舌头,“看见了。难道是大少爷现在看着蕙儿那张脸有点倒胃口?”   秋嫣恍然大悟,悄声道,“您就是知道会这样才故意那么说的吧?一来显出您贤惠,二来也不怕大少爷被蕙儿使手段笼络了去。”捂嘴吃吃笑,“只不过您怎么想到的?还这么笃定就敢立刻把大少爷往她那里推,万一大少爷不介意她脸上的伤呢?不是白白替人做嫁衣了?”   思归故作深沉,不回答,心想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看女人首先要看脸,晚上如果看到一张又青又紫,伤痕累累的脸对他做含情脉脉状,保证他立刻什么兴致都没了!   贤惠是个什么东西思归没兴趣多想,就是要让那个刚才一直对着她神情淡漠无礼,言辞直率无状的家伙难受难受。   ☆、第四章   思归在房中练木兰拳。   因为没法放音乐,所以自己哼着调子配乐,不徐不缓,练得刚柔并济,韵律感十足。   思归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种一听名字就很娘们的拳法,反正他还会八卦掌,形意拳,咏春拳,螳螂拳,陈氏太极拳,杨氏太极拳等等五花八门的诸多拳法。   既然对拳法的涉猎如此之广,那么会一两套适合女性学习的功夫应该也说得过去,其实他发现自己还会木兰扇这项大妈广场舞的必杀技能,很让她有捂脸的冲动,自己从前的兴趣爱好真有这么广泛?!   ======   葛俊卿想起再过几日父亲要做寿,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是母亲李夫人在管着,他本不用多费心,但是给父亲的寿礼还是得自己准备,不能这个也假母亲之手,那样未免太也不尽心,因此抽空来找夫人思归,想要交代给她去办。   于是在好几天没有露面后再一次踏进了夫人的闺房,自然也还是跟进自己房一样毫不客气,说来就来。   葛俊卿进门,思归正好练到一招彩袖翻飞,舞得煞是漂亮,葛俊卿仲愣一下,微微张开嘴,思归转身,接着一招推云拨雨,然后百鸟朝凤,这才看到葛俊卿,收势停住,问葛俊卿,“有事?”   葛俊卿诧异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思归接过秋苧手里的汗巾擦擦额头,“在练拳啊。”   葛俊卿有些不可思议,“你还会练拳?以前怎么从没见你练过?况你方才练的那是拳脚吗,动作虚浮,华而不实。”   思归无语,木兰拳是一些拳术基本功,气功,体操基本功和舞台艺术造型的结合体,就是健身表演用的。对了,还有减肥功效,特别是针对中老年妇女,木兰拳有不错的形体健美作用。要不是现在这具身体的素质不行,比较适合练这种强度不大,半体操的东西,她也不爱练这个,因为确实和葛俊卿有同感——华而不实。   只得闷闷道,“这和五禽戏一个道理,练来强身健体的。”   葛俊卿去桌旁坐下,早有秋苧端上一盅他惯喝的云雾茶来,接过来掀起盖子,垂目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喝一口,又道,“五禽戏女子练之不雅,你这套拳姿势摆出来倒也还罢了,算得上好看,却是从哪里学的?”   思归看他跑到自己的地盘上来架子摆得十足,心里有气,淡淡答道,“以前我兄弟在家请的习武师傅有带家小,家小也会点功夫,我跟他家女儿学的。”   葛俊卿了然,“哦,原来这样。”   因李夫人不想儿媳妇在葛府中安插心腹人手,所以思归嫁过来时陪嫁的几个丫头这两年都被李夫人以年纪大了为由,陆陆续续的配了在二门外当差的小子们,现在思归身边的大小丫头全都是葛府出身的,所以她说起从前在娘家的事是张口就来,想怎么说怎么说,没人能听出猫腻。   葛俊卿大概是实在觉得思归比划的那两下子中看不中用,忍不住又再摇头,用分外轻视的口吻,“女子练的,果然都是些花拳绣腿。”   他打进门起,就没说出过一句让思归能听着顺耳的话来,实在是讨厌之至,于是思归忽然对他出手,这次改用实战型拳法咏春拳。   咏春拳以手法快著称,思归控制着,拳头到了葛俊卿的面门前急刹车刹住,挑眉道,“是不是花拳绣腿过几招试试看就知道了。”   葛俊卿也跟着兴味盎然地挑挑修长的眉毛,觉得十分有趣,“好啊。”放下茶盅站起身来,见思归使的是一招好似开门见山之类的普通招式,就中规中矩的隔手相迎。   思归看葛俊卿不顺眼,长得俊在她这里也没有用,有意要教训他。先依着一般套路像模像样的过了几招,看葛俊卿像逗弄她玩一样出手缓慢,动作轻柔,一副轻敌的架势,就忽然变招,拿出了自己的散打绝技。   不少人散打的侧重点在侧踢,靠又狠又快的脚劲踢倒对手。思归不是,她的绝招是进步——提膝——挥拳——侧身——摔,最后这个摔当然是指对手。   开始时一切顺利。   进步——一下子逼到葛俊卿近身处;提膝——让葛俊卿误以为她要踢腿,注意力集中在她下盘;挥拳——葛俊卿发现自己防错了方向,有些仓促地仰身后闪;侧身——摔,摔……我摔……   “噗哧!”葛俊卿忽然笑出声来,“夫人,咱们可是正在过招呢,你怎么忽然挤到我怀里来了?”   思归涨红了脸,气的!   按照原计划,她是想给对方来个狠且快的过肩摔,只是匆忙间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小身板和小力气,侧身一顶葛俊卿,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往肩上一抗,猛一使劲,然后——然后她就挤到人家怀里去了!   思归万分狼狈的从葛俊卿怀里挣扎出来,“不是的,我,我用错招了。”   葛俊卿想不出她错用了什么招能用成这样,“你原本想要用什么招式?”   思归为了不要太丢面子,起码得证明自己的出招思路是正确的,不情不愿地解说道,“先顶住你,再侧身,如果我力气够大的话,应该能摔你一下的。”   葛俊卿思索了半天才想明白她那‘摔一下’是什么意思,垂眼看看思归只及自己肩头的身高,纤细的小腰以及白嫩的小手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思归脸色由红转黑,还是被气的。   葛俊卿平素儒雅风流,气度矜持,很少有大笑的时候,今天被思归逗得十分高兴,看着夫人那以往在他眼中不算最出色的晕红脸孔,还有气鼓鼓水汪汪的眼神,难得的动了动心思,俯身在思归耳旁低语,“夫人别气啦,你那招还不错,要是用在个和你身量力道都相当的人身上,说不定,哦,不,是定然能凑效,要不晚上我们再试试。”   思归听了这明显哄骗口气的话只有更加的不爽,忍住气问道,“相公忽然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葛俊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对了,是有件事儿。过几天老爷做寿,你帮我准备份精心些的寿礼。”   一听要采买东西,思归立刻来了兴致。   一般来说,挣钱的途径古往今来都大同小异,现代人要挣钱时一般都会去揽几个项目来干干,而用古人的说法就是去领个差事来做做。   思归这些天都在苦思如何能在婆婆李夫人大权独揽的葛府里弄到那么一星半点的事务来补贴自己颇为羞涩的钱囊,还没苦思出头绪,差事忽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当然是好事,立刻打起精神,用对待顶头上司的严谨认真态度,“好阿,相公想备些什么寿礼?只管告诉我,保管三日内就给你准备得妥妥当当。”   葛俊卿思忖着道,“父亲酷好书法,我原本想亲自去坊间替他淘一方极品的澄泥砚来做寿礼,只是最近事情多,不得空。现在也来不及了,一时也想不出其它什么好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不拘什么,只要东西寓意喜庆,用的是最上等的好材质就行。我已经和四喜说过了,让他支银子给你。”   四喜是葛俊卿身边的管事儿,葛俊卿妻妾虽多,但是并不倚重,他的一应重要物事,银钱进出都只交给心腹下人四喜来打理。   思归一听,正中下怀,要最上等的好东西是吧,那挑最贵的采买总没错,价钱大了油水自然也多,反正葛俊卿也没给她规定个限额,听那口气应该是只要东西好贵点不怕的意思。   不过也不能一味的只挑最贵的寿礼准备,还得稍许顾及下人家老爹葛老爷的喜好才是。   于是在午后三小姐来串门子的时候,思归便向她打听起她老爹都喜欢些什么东西。   葛府有三位小姐,大小姐是庶出,比葛俊卿小一岁,已经出嫁;二小姐也是李夫人所出,和葛俊卿是嫡亲兄妹,颇有乃母之风,美貌沉稳,很有些手腕,如今正一门心思帮着母亲掌管府中事务。   三小姐又是庶出,芳龄十二,生得好似鲜花露珠一般芬芳可爱。   对待美丽的雌性生物,从六岁到六十岁,思归都能耐心温柔,笑脸相迎,因此葛家三小姐最近发现嫂嫂的房里是个不错的消遣去处,几乎每日睡醒了午觉都要跑来玩一会儿。   思归看她年纪小,经常逗逗她,给讲个笑话,变个戏法,间或再招待她吃一小碟桂花松子糖,没几日就被三小姐引为知己,无话不谈了。   见思归要替大哥准备寿礼,三小姐很够义气地凝神思索了半天,最后道,“老爷酷好书法,闲暇时不是临帖子就是自己写,再聚上一群志同道合的文人墨客品评一二,除了这个他好像再没别的嗜好了。”   思归听她也这么说,心里笃定下来。暗想,好!这就有准确方向了!一个两个的都说葛老爷喜好书法,那肯定错不了,只朝着这个方向准备寿礼准没问题。   三小姐十分天真,知道思归最近不知为什么对女红针线反感得很,一碰都不肯碰,便拉着思归道,“这会子没事,干坐在房中怪没意思的,嫂嫂陪我去外面踢毽子吧。”   思归脸皮抽搐,觉得自己恐怕永远会对嫂嫂这个可怕称谓接受不能,不轻不重地刮一下三小姐挺翘的小鼻子,“和你说了多少次,没人的时候别叫嫂嫂,叫我思归就好。”   三小姐吐舌头撒娇,“这要求古里古怪的,我总记不住嘛。”   思归无奈,吩咐小丫头,“去看看几位姨娘都在干什么,要是闲着就都叫过来一起和三小姐踢毽子。”   小丫头去了一会儿,除了着了风寒,刚喝过药躺在床上捂汗的二姨娘缦晴外,其余几位姨娘都来了,可见在葛府中正房夫人的威信还是很高,夫人发了话,她们就要老实听着。   几个年轻美人聚在一起踢毽子自然是个热热闹闹的欢快场面,思归不踢,只特意让人给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廊下欣赏她们的曼妙身姿,也能算是一乐。   一边不忘派出人手去城中几家古玩字画店打听,看有什么合适买来做寿礼的名家字画没有。   思归很会办事,虽然只是临时让一个婆子在二门外找了两个小厮给跑腿,但提前每人都给了丰厚赏钱,并且言明谁找到的东西最好,最后被少夫人挑上买了回来,那谁还能得一笔重赏。   两个小厮拿了赏,还惦记着后续可能还有的重赏,办事都无比卖力,晚饭后就回了话进来。   一个说荣宝轩掌柜的说店里正好有一副前朝文人齐归海的大作,绝对真品无疑;另一个机灵点,去几家大的字画店中都探了探,发现虽然每家都吹嘘自家店内有绝品真迹,但若非熟客,他们真正的好东西其实一般都是藏着不肯拿出来的,于是又费心去周围街上找日日蹲在这附近的贩子讨教了一番。   这些贩子常年在这边拾遗补漏,倒卖点嫌店里佣金高,不肯放去寄售,或者急于用钱低价贱卖的字画。日子久了对金陵城中的书画行情了如指掌,有一个见那小厮嘴甜会奉承就告诉他,“你去没用,得大户人家里真正能一掷千金的公子老爷们来掌柜才肯把好东西拿出来呢,不过据我所知,最近谁来都没用,因为这几家店好久都没有收到什么真正的好东西了。”   那小厮想到还有一笔赏钱这下要没影儿了,就有些着急,“请问大哥,我家主子急着要一副顶好的好字儿送人,就这几天要,却该去哪里买才好?”   小贩随口道,“顶好的有阿,隔壁街口住着的瘸脚王二家里就藏了一副柳公权的真迹,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过他最多只肯给人看看,多少钱都不肯卖。”   小厮没办法,只好把这话原样回禀给了思归。   思归听了传话婆子的回禀后,摩挲下巴沉吟,“……隔壁街口住着的瘸脚王二家里就藏了一副柳公权的真迹……就是不肯卖……这样阿……”   秋嫣急三火四地跑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夫人,快点收拾一下,大少爷朝这边来了!”   思归不明所以抬眼,“他这么晚还不赶紧洗洗睡了,跑我这儿来干嘛?”   秋嫣跺脚,“哎,夫人,您阿!最近怎么总这样说话。在我们面前使使小性就算了,马上大少爷来了您可一定要温柔着点,大少爷都有两个多月没来这边睡了,今天总算想起来……”她急得顾不上多说,匆忙又跑出去,思归听见她张罗着让小丫鬟们赶紧准备热汤手巾送来给大少爷和少夫人洗漱。   葛俊卿来得挺快,没一会儿门口的小丫头就低声叫了声,“大少爷。”然后给他挑起门帘。   葛俊卿进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大晚上的一张脸看上去也神采奕奕,见思归坐在桌旁没动就叫她一声,“夫人?”   思归捂着肚子站起来,愁眉苦脸,“我晚上好像吃坏东西了,肚子疼,还总想如厕。哎呦,这会儿又想去了!”   葛俊卿脸上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的呆滞,然后才回过神来,“这——吃坏了?吃什么吃坏了?”   思归没好气,“我也不知道。”作势要往床帐后面冲,“净桶呢?我忍不住了!”   葛俊卿生性好洁,吓得往后连退几大步,方才还有点为难,夫人正在难受害病,自己却一进来就避走,是不是有点凉薄?这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既然你不方便,那我就不扰你了,今晚还是去二姨娘那边歇歇。让丫鬟们精心伺候着……实在不好了就派人告诉太太去,让连夜请个大夫来……”   他脚下走得飞快,说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到了门外,声音是遥遥传过来的。秋嫣和秋苧两个正督促了小丫头们端着热水,盆盂等物过来,见到这情形惊讶得,“咦?”“啊?”“大少爷,你怎么——”   大少爷根本不理她们,飞快地走掉了,那速度让人错觉他是在用逃的。   思归冲着他高挑俊逸的背影暗哼,心道下回再敢臆想老子,半夜闯过来,老子就直接坐在马桶上接待,恶心死你!!!   ☆、第五章   思归十分羡慕葛老爷,也就是葛俊卿他爹。   葛老爷人生顺遂,富贵无忧,年轻时就倚仗祖荫领了个正五品的闲职,仗着这个官身和葛家的声望地位,他过得养尊处优,处处高人一等。还娶到了金陵城中的第一美人,风光无限,享尽艳福。   而李夫人又是个十分标准的贤妻。年轻貌美的时候就没干过独霸丈夫的事儿,待到儿女大了后更是主动给葛老爷又纳了两房温柔娇俏的小妾,自己的精力全都放在孝敬老太太并掌管府中家务这两件大事上。   李夫人精明能干,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待下人时恩威并济,很有些手腕,偌大一座葛府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老太太也很看得上这样识得大体,会得管家的儿媳,对她十分满意。   葛老爷因此后顾无忧,只管应付好自己在官场上的那点应酬,然后安心享受生活就好。   那日子过得!!要思归看来真是人生至此,夫复何求阿!!!羡慕死她了!   心里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思归一大早跟着葛俊卿去给那位她羡慕无比的人磕头——今日便是葛老爷做寿的日子,家中的子侄晚辈们须得先去拜贺。   一想到要给人实打实地磕头,思归就万分的郁闷。   可惜形势比人强,她这头是磕也得磕,不磕也得磕。要是敢拒磕,后果将会万分之严重,绝非现在这个身家仅有二百两,身份是个小女子的思归所能承受得起的。   葛俊卿走着路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事,问道,“夫人身体好些了吗?我这几日事忙,倒忘了遣人来问问你。”   思归也觉得他挺忙,每天早出晚归,最近白天在府里根本看不见他人,只第二天早上能听秋嫣尽心尽责来禀报一声,告诉她大少爷昨晚什么时辰回来的,是睡在自己的秋爽轩了还是去了哪个姨娘房里。   思归对于葛俊卿晚上睡在哪里很无所谓,他爱睡哪儿睡哪儿,只要别来自己房里讨厌就行了,当然也不会介意他忘记遣人来关心关心自己这种小问题,只答道,“已经好了,我自小肠胃弱,经常不知哪口吃得不对就会闹闹小毛病,将养两天就能好,没什么大事。”   葛俊卿讶异,“你肠胃不好吗?我怎么从来不知?”   思归没表情,“一点小毛病,不用专门嚷嚷得尽人皆知。上次不过你正巧碰上了。”   葛俊卿不知道思归正在为了一大早要专程去给人磕头的事情而胸闷气恼,听着她口气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以为是在借题发挥,怨怪自己平日里对她不够关心,暗皱一下眉头,不耐烦多搭理她,干脆也闭上了嘴。   就算再抵触,该来的总要来,叩拜,献礼,道寿词一样都不能少,在寿堂中随着葛俊卿带领家中一众小辈们热热闹闹一一向葛老爷贺过寿后,思归总算完成了任务,轻松下来。   不一时贺客们纷至沓来,府中分开两处招待,男宾在前面吃酒听戏,女眷们则都在后花园水榭旁的暖香阁里入席。   思归不受婆婆待见这时反而沾了光,李夫人和二小姐操心着络绎不绝的迎送寒暄,收礼登录,还要招呼各家夫人小姐,忙得喝口水的功夫都匀不出来。   思归则是在李夫人身后装模作样地跟了一会儿后,就被李夫人给找了个不露脸又费功夫的差事给打发走了,“你去园子里看看,说不定有哪家的女眷在席上坐得乏了,会去园中转转。今天来的都是要紧客人,我和你二妹妹都走不开,你去招呼着些,莫要慢待了人家。”   思归正觉得水榭这边女眷太多,女人她当然喜欢,问题是一大堆女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产生——比较吵!   不是那种大声喧哗,粗鲁叫嚷的吵闹,而是一片喜鹊鸭子聚在一起的效果,唧唧呱呱,嘤嘤嗡嗡,听多了思归要头晕目眩,自己都觉得眼睛变成了蚊香圈。   李夫人给派的这个巡视园子的活儿正合意,连忙答应一声就带着几个丫头走了。   快步转过水榭后面的一片假山,那片嘤嘤嗡嗡,令人头晕的嘈杂声才终于逐渐低了下去,思归使劲晃晃头慨叹,“唉!”女人们可真厉害!   遥遥听到前面男宾那里也吵,不过那种吵法和女眷这边不同,遥遥还能听见有斗酒喝彩声,思归听了非但不晕反而心里痒痒的,恨不能也去凑凑热闹,找个人拼上它几坛酒,痛快畅饮一次。忍不住遥遥冲着前方又叹一口长气,“唉——!”   秋嫣和秋苧虽不是思归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但也都是明白人,知道既然做了少夫人房里的大丫头,那少夫人才是自己的正经主子,大家同荣共辱。太太现在虽强势,但只要少夫人别犯大错,总有熬出头能摸到管家大权的一天,所以对思归一直忠心,碰到思归被太太压制的时候也会仔细劝几句。   秋嫣这时便道,“夫人快别叹气,今天大好的日子,您从席上下来就唉声叹气被人听去了可要麻烦。”   秋苧也道,“我们知道这会儿大家都在水榭暖香阁里围着老太太凑趣,热热闹闹地听戏,单把您一个派出来您心里委屈,但退一步想想这也是太太把您当自己人才会这样。您想开点,总得有人来园子里招呼客人不是?二小姐身边围了四五位各家府上的姑娘呢,她肯定走不开。”   思归摆手,“你们想哪儿去了,我没有委屈,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委屈的?我刚才有些头晕,正想出来吹吹风。”冲两个大丫鬟一笑,“快让人去厨房多端点热乎乎的寿面送到那片芍药花圃后面的亭子里,刚才在席上吃那两口没吃饱,又饿了,咱们自己再吃一顿。”   两个丫头又气又笑,嗔道,“您还有心情惦记着吃面啊!那做什么脸色一直不太好,刚才还叹气,害我们担心半天。”   两个俏丫头冲她娇嗔,思归很受用,笑道,“好好好,是我不对,累你们担心了,一会儿一人多分给你们一碗面吃——吃完——吃完——”突然睁大眼睛瞪着前方,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罗裙华服的年轻女子,身段纤侬合度,玉颜雪肤,美貌异常,头上戴的金钗凤口中衔了一颗硕大的明珠,身后带的两个丫鬟也都头脸周正,穿戴不俗。   思归看着她在日光下宛如镀上了一层柔光的无暇脸孔,一时之间连自己的舌头在哪儿都找不到了,只在心里惊叹:卧槽!我还以为葛府就是个美人窝了呢,却原来天外有天,这个又是哪家的?也太漂亮了吧!!!   年轻女子做已婚妇人的打扮,见到思归便停下来微微一笑,娇声道,“我年初才从京城回来,还不大认得清城中各府里的女眷,恕我失礼了,这位夫人是?”   秋嫣赶紧凑到思归耳畔提醒道,“对面这位是平阳候世子夫人。”   思归定定神,语调不甚稳的自报了家门。   世子夫人轻扬淡淡的娥眉,艳若桃花的脸上露出点自嘲笑意,“看我!这可真是失礼了,连主人家都不认识。”上前亲热挽了思归的手臂,“等会儿回去席上我一定自罚一杯。”又问,“妹妹也是喝了酒头晕所以来走走?”   思归刚才被吵得头晕,离开水榭暖阁后本来已经不晕了,这时忽然又有点晕乎,低头看着自己胳膊上挽着的一只纤纤玉手,“我,我——”鼻端闻到一阵异香怡人,脑子实在不在状态,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秋嫣站得最近,发现她忽然脸上泛红,说话结巴,以为她平常少见客人,忽然撞见了了世子夫人这般尊贵的人物有点紧张,实在看不过去,恭谨替她回话,“回世子夫人的话,我们少夫人是因想着今日园中伺候的下人不多,怕有哪位贵客一时兴起走过来赏玩,招呼不周,所以就亲自过来看看。”   世子夫人姓邱,出身名门,雍容大方,因为知道葛家与平阳候府交情匪浅所以来这里做客特意要更加平易近人几分,方才刚到时被李夫人和二小姐接住,双方好生客套寒暄了一番,只是思归正巧被老太太叫去问话,所以没见。   今日客人众多,没见到葛府那位不甚重要的少夫人她也不是很在意,不过这会儿既然当面遇上了,客气话最是要说两句的。   见思归期期艾艾的脸上泛红,也以为她是不惯见人有些羞怯,心里有点看不起这,不过面上一点不露,依然亲密地挽着思归,“妹妹娘家可是姓莫?”   思归僵着身子感觉自己被挽住的胳膊肘隐约能蹭到世子夫人柔软的腰身,机械答道,“是,姓莫。”   “妹妹今年多大了?”世子夫人问过后捂嘴一笑,“我估着自己应该比你大两岁,就不客气直接唤你妹妹了。”   思归对美人分配给她的这个称谓不满之极,头脑清醒了一点,“也不一定,说不定我大呢。”   世子夫人含笑眨眼,“我二十一,你呢?”   思归确实比她小,况且就算厚脸皮编个大过人家的生辰出来世子夫人也没可能称他哥哥,只能被唤作姐姐,在思归看来,姐姐这个称呼和妹妹同样不灵,因此避过比谁年长这个问题,直接道,“世子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叫我思归吧。”   “思归!”两人正说着,假山后的鹅卵石铺成的花径上转过一个人来,大概有些着急,远远的看见思归就先叫了一声。   世子夫人没想到葛少夫人这么不见外,第一次见面就愿意和她以闺名相称,斟酌了一下,就准备答应下来,不想就被别人先叫了,和思归一起回头,只见一个高挑俊逸,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快步走过来,正是葛俊卿。   葛俊卿有事急着来找思归,叫了一声后才发现自己好友平阳候世子的夫人也在,连忙远远地站定了道歉,“嫂子见谅,是我莽撞了。”   邱夫人回礼,大方笑问,“这是过来找夫人的?”   葛俊卿点头,“正是,忽然有点事情想要问问内人。”   邱夫人当即微笑抽回挽着思归的手,“我这就回去听戏了,你们请自便。”说着便领人掉头先走了,走得娉婷袅娜,似弱柳扶风。   思归眼睁睁看着原本挽着自己的玉手收了回去,美人随之飘然而去,心里怅然若失,抬眼看看葛俊卿,对他在这种关键时候跑来捣乱的行为深恶痛疾,没好气,“什么事?”   葛俊卿两步走到她面前,沉声问道,“思归,老爷寿礼中那副柳公权的真迹是你准备的?”   “不错,你不是让我挑好东西准备吗?老爷又酷爱书法,送这副字不是正合适。”思归心里还在失落不已,语气难免不佳。   葛俊卿比她语气还不佳,一把抓住她胳膊,话中含了薄怒,“那副字不是城中一个姓王的瘸子所有吗,我早就派人去问过数次,他多少钱都不肯卖,你是怎么弄到手的?!”眼神一利,说话也不再温文,警告道,“思归,老爷在外的官声十分重要,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不能一毫有损,你该不会是干了什么仗势欺人,强买强卖的事了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可不饶你!”   ☆、第六章   思归闻言沉下脸,眼神也随之锋利起来,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葛俊卿的衣袖,拿开握着她胳膊的手,“相公,就算官府断案也要讲究证据,不可想当然的就扣罪名给什么人!你有何证据,凭什么断定我干了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之事?”   葛俊卿一愣,思归这两句话说得不温不火,平和无波,连语调都没有高一分,但硬是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森森凉意,“那你是如何得到的?姓王的家里藏了副柳公权真迹又不是什么秘密,不少人想从他手中购得,连我都曾派人去问过几次,怎奈他咬紧了牙关多少钱也不卖,如今怎么就忽然到了你的手里呢?”   思归掸掸袖子,把衣服上的几条皱褶拍拍平,“做事要讲究方法,那王二很有些读书人的呆气,青头愣脑地冲去让他卖祖上传下来的柳公墨宝,他如何肯卖!当然是一口拒绝!”   葛俊卿疑惑看着夫人讳莫如深的粉嫩小脸,心想青头愣脑?这是在绕圈说我么?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思归对他这个相公一直眷恋倾慕得很,从不敢当着他的面大小声,就算偶有怨气也只会去找他几个小妾的麻烦,应该不会做这种绕弯讽刺他的事,“那你是怎么让他答应卖的。”   思归理所当然道,“婉转相劝,银子给足,面子也要给足,他自然就会卖了。”   葛俊卿不信,“就这么简单?!”   思归瞪他一眼,“不错,就这么简单,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干过仗势欺人的事情,有王二答应售卖家传字卷的亲笔文书为证!再不信你就去问问王二本人!”   这下葛俊卿不由得不信她,松一口气,“没有逼人强买就好,旁的还算了,姓王的瘸子手里有副柳公权真迹那是金陵城中尽人皆知的事情,要是使手段硬弄了来我只怕被有心人知道了借机做文章,最近老爷身上可不能沾染上此类……”   话没说完便即打住,他正忙着帮父亲招呼客人,临时发现了重要问题匆匆过来询问,问过没事后就要赶回去,只留下一句话,“晚上去你房里说。”   思归气得直瞪眼睛,出力办事没讨好反遭猜忌本就够窝火的了,还要晚上去她房里说,有什么好说的!   葛俊卿是想仔细问问思归是如何做到让王二那一根筋的家伙自己愿意卖了祖传字帖的,要知道之前曾有不少人慕名去求购,都被他一口回绝。   葛俊卿已经问过四喜,思归替葛老爷准备寿礼,一共从四喜处支了九百多两银子,其中除了那副字,还有玉如意,寿联,寿幛等惯常要有的物件,也就是说那福字王二最多也就卖了九百两。说实话,葛俊卿觉得很值,他之前是打算出一千两求购的,可惜他派去交涉的人还没说出价钱就被王二给请了出来。   所以葛俊卿十分好奇思归这笔交易是如何做成的。   思归解释起来颇费了点功夫,因为这其中牵涉到《营销管理》《价格策略》《市场定位》《顾客心理学》《世界上最伟大的推销员》甚至《人性的弱点》等等书中的知识。要是真往深里讲,别说一晚上,开一个月的课都未必讲得清楚。   最后只好尽量往简单里说。你看,王二有三个特点:第一是浑身书呆酸气:第二是家贫;第三是脚有残疾是个瘸子。那么要想和他做成一笔生意就要从他这些特点上动脑筋。只要一一照顾到了,自然诸事好办。   “要怎么才能一一照顾到?和买字画又有什么关系?这可真让人想不明白了。”葛俊卿听得俊脸上一脸的迷糊,在灯光下没有了往日的清高矜贵,难得的显出了点可爱样子,端茶上来的小丫头看得脸都红了。   思归一点不为他的‘美色’所动,只耐着性子解释,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首先你派去交涉之人要顾及他的颜面,不能张口就说我想买你的家传宝物,你开个价吧,我有钱,那肯定被他赶出来。最好是假装偶然与他相识,先请他喝两顿酒,结交一番,然后再慢慢把话题引到想要求购一副好字上去。但先别急着说他的那副,而是先假装已经相中了几件,分别是荣宝轩中一副前朝文人齐归海的大作要价四百两,藏墨斋中一副被人寄售的仿青山石碑文要价五百两,李秀才家中的一副怀素草书要价八百两……等等一些。王二是个穷文人,不会做什么来钱的营生,几乎要揭不开锅,这些银子够他置办份小家业吃用一辈子,听到后肯定要心里暗暗向往,但面上肯定还是要装清高的。   葛俊卿听出了点趣味,追问,“然后呢?”   思归不知不觉间进入了引导学生模式,“万事开头难,只要这头一步基础打好,后面就好办,现在王二嘴上不说,暗地里其实已经有点动心,接下来有好几种办法能让王二答应卖他家的那副字,你先想一想,看看能想出来几种?”   葛俊卿顺着她的思路走,“这个嘛,再找个名医去帮他看看腿如何?他必然要心中感激,然后再商量着要买他家的东西总能好说话一些。”   思归点头,“不错,是个办法,还有呢?”   葛俊卿,“或者客气点,让我们派去和他交涉那人备一份厚礼上门,就说才听说原来他手中也有副好字,诚心想买,请他看在相交一场的面子上考虑考虑。”   思归轻笑摇头,“这个一般般,还有呢。”   葛俊卿有点不耐烦了,“还有?不就是买副字画嘛,差不多就行了,何至于费这么大心思。我有这个功夫正经事情还忙不完呢,你就直说你后来是怎么买到的。”   思归只好告诉他,不应说是买,应该说换更合适。   思归派去和王二交涉之人按照思归的授意,替王二在城外置了几亩水田,赁给当地的农人去耕种,让他今后年年有租子收,生活有些依凭,又再帮他买了个头脸周正的丫头,送去一农户家充作干女儿养上几日,王二再雇顶花轿把她接来就能直接当媳妇,最后还给了二百两银子作为酬谢,这事儿就成了。   葛俊卿听得张口结舌,“夫人,你行事可真是与众不同,都给他又置田地又买丫鬟的了,他谢你还差不多,怎么你最后还得谢他?!”   思归强调,“面子!王二那种人面子一定要给足,否则是和他做不成买卖的,我只算总帐,这些事情做下来,在他身上一共花了八百五十两银子,荣宝斋估他手上那副字也就能卖个八九百两,这不就行了。”   葛俊卿沉思了一会儿,不由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有意思,这么干也行,难得你在深宅大院里还能指派着人去做了这么麻烦一件事。几天时间,又是买地又是买丫头的折腾。”   思归微笑,她把事情做得这样麻烦的好处在于账目比较多,每样抽点成,她也得了一百两银子的好处,私房钱增加一半,麻烦点也值了。   葛俊卿看她笑,红嘟嘟的嘴唇抿起,眼神里闪着点小得意,心里忽然痒痒的,站起身弯腰在思归脸上重重拧了一把,戏谑,“夫人,原来你还挺聪明的!”   “你,你,你——”思归捂着脸气得说不出话来,口干舌燥讲了半天,结果却是被调戏!要是被美女调戏还好说,却被个大男人调戏!难过得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第七章   思归没想到葛俊卿还没完了,长臂一伸就将她搂进了怀里,“时候不早,夫人,咱们休息了吧。”   思归警惕,“休息——?”   葛俊卿看着清雅斯文,其实力气挺大,思归被他半搂半抱地一带,不用自主地就跟着他往内室走去。   身上刚消下去的那层鸡皮疙瘩又再集体起立,思归连忙叫,“等等!等等!!”   葛俊卿垂眼对她一笑,清越的声音变得低沉动人,“等什么?”   他的眼睛生得像他母亲李夫人,凤目修长,眉若翠羽,长睫十分浓密,不经意间就会风情撩人。   思归在如此忙乱中还能在心里评价一句‘真是媚眼如丝’。   随即一敲自己,这可是个男人,再会抛媚眼也没有用,勉强稳住身形,不肯再跟着葛俊卿往床边走,努力找理由,“还——还没洗漱呢!”   葛俊卿不知怎地,忽然对着思归心中痒痒的,兴致颇高,他平常都骄矜得很,对后院女人也清疏淡然地有些架子,难得有这么热情的时候,偏偏思归还在婆婆妈妈地纠结着什么扫人兴的洗漱,干脆一使力弯腰将人抱了起来,两大步来到床前,不怎么温柔地把思归往床上一放,“等下再洗漱也不迟!”说完就俯身压下去,找到那张刚才对着自己高谈阔论,侃侃而谈的红嘟嘟小嘴,颇有滋味地亲了起来。   亲了几下之后觉得不对,下面的人挣扎得十分厉害,不像是欲迎还拒地作势,倒像是真的有些难受了,撑起身疑惑去看,“夫人,你怎么了?”   思归挣扎了半天,终于觉得压在身上的力道是自己能够抗衡的了,一把掀开他,猛探头到床外,翻江倒海地吐起来。   守在外面的秋嫣和秋苧闻声冲入,本来还因大少爷留宿而在心头窃喜,这下也喜不起来了,惊慌失措,“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思归狼狈不堪,“我——呕——我——”   伺候的下人们兵荒马乱地捧进盆子痰盂,热水手巾,漱口的香茶,又有粗使丫头抬水进来冲刷地面,都收拾干净,思归这才消停了,捂着胸口靠在床头,脸色灰白,只剩下喘气的份儿。刚才她几乎连苦胆都吐出来了。即便这样,还是觉得浑身难受,恨不得再把舌头掏出来洗一洗。   软弱无力又十分愤懑地瞪罪魁祸首葛俊卿,在心里已经来来去去把他痛骂了个狗血淋头,暗道你又不是毛头小子了,急什么急!!!动作慢点会死啊!!!害得我这一场吐,他奶奶的,白天吃的那点寿面全都浪费了!   因为对男人的心思了解得无比透彻,思归有一百种办法能让葛俊卿起意在她这里过夜时改主意走人,所以一直不曾担心过此类事情。谁知葛俊卿忽然改变形象,不再清傲矜持,忽然热情起来,搞了她个措手不及。   葛俊卿这次总算没有像上回一样没人情味,碰到夫人病了就一躲了之。在卧房外面站了一会儿,等小丫头把房中收拾干净,再在香鼎中加了几把百合香,熏得室内一丝异味不留,他便又转进来,坐在思归床边问她,“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呕起来,难道白天受了凉?可是刚才说话时看你却没事。”   思归张口结舌看着葛俊卿,方才还在担心自己被人亲过就吐,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也太过伤对方颜面,只怕已经大大得罪了他,却要怎么办才好?现在却发现这担心根本是多余,葛俊卿压根没有往思归是被他亲吐的这方面想。   “唉——”思归觉得最近一天叹的气都能赶上从前一年的量了,“我,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好端端的忽然就犯恶心吐出来了。”   平心而论,葛俊卿双唇柔软温润,唇齿间还带着点淡淡的茶香,就算并非美女,但亲上去感觉也柔软清爽,很不至于弄到一下子就吐出来这么严重。   于是思归估摸着自己以前肯定是个纯得不能再纯的爷们,虽然很倒霉的莫名变成了女人,但纯爷们的心里暗示依旧,所以才会对葛俊卿这种长相俊美,气质清高,很招美女青睐的俊男打从心眼里不待见,而被俊男强吻了之后更加地反应激烈“呕——”一想到自己被个男人强吻了,那灵活舌头扫过上颚的酥痒感觉在脑中依然清晰无比,思归胃里又开始翻腾,捂着嘴毫不客气地拨开挡在面前的葛俊卿,大声喊她的俏丫头,“秋嫣,秋嫣,快给我拿杯茶来。”   葛俊卿关心,“你又难受了?”   思归敷衍点头。   秋嫣急忙斟了茶端来,满心担忧,看看葛俊卿,再看看思归,小心建议,“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思归自知没有生病,因此又瞪了葛俊卿一眼后立刻拒绝,“不用,大晚上请什么大夫!我喝杯热茶躺躺就好,这会儿其实已经感觉没什么了。”   葛俊卿被她幽怨(?)的小眼神看得很受用,转念一想忽然脸露喜色,“无缘无故的想呕?!吐完就又没事,夫人啊,你是不是有孕了?”   “噗——”思归刚喝进去的一口茶水线一般直喷出来,怒道,“你乱说什么!!”   有孕!   思归几乎没被这两个字窘晕倒,没好气地把众人都撵出去,拉起被子蒙头睡觉,心想快睡,快睡,今天真是见了鬼!不对,是葛俊卿今天犯了癔症,先是干坏事害得她大吐特吐,然后又瞎猜乱说,也不想想,你都多久没在你夫人房里留宿了,还有孕!有孕你个大头鬼!   葛俊卿被夫人无礼对待了也没生气,以为怀孕的人必然脾气古怪些,还心里有些喜意,第二天一早就命人去请大夫来给夫人诊脉。结果自然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思归一切正常,最多就是昨晚吐了一场,搞得有点脾胃虚弱,药都不用吃,喝两顿白粥养养就能好。   葛俊卿被思归的肚子扫了兴,随口道想是你昨日不小心在园中着了风寒所致,下回小心些,别又搞得大晚上又吐又闹的,若是惊扰了老太太和太太就不好了。再吩咐思归身边伺候的人都精心照顾着点,他自己便抬脚扬长而去。   思归在心中送他白眼两枚。   打从这日起,再不练木兰拳,改练更具有攻击和实战意义的咏春拳。并且增加了力量训练。因为没有趁手的器械和哑铃,思归还磨着贴心丫鬟秋嫣托她在二门外当差的兄弟去城东石匠处定了两只袖珍石锁,再混在一大包衣物中偷渡进来,每天苦练力气,就不信下回打不走色狼!   ☆、第八章   秋嫣和秋苧两个大丫头对少夫人最近忽然开始痴迷练武很不以为然,在她们看来思归此举很有些不务正业。   不过好在思归该干的正事都没耽误,每天一早就去给老太太请安,太太和二小姐在老太太跟前凑趣时她也能很有眼色地符合两句。   随后去太太那里立规矩,她也比从前随和讨喜不少。   以前思归因为觉得婆婆不待见她,故意对她不好,所以跟在李夫人身边时总是态度僵硬,一副受了委屈后敢怒不敢言的气鼓鼓样子,十分不招人喜欢。   现在的思归面对婆婆时表情好了许多,那个亲切温和劲儿,比之从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比李夫人的亲女儿二小姐做得都自然,仿佛她如今对李夫人的恭敬喜爱发自内心,绝无半点勉强为难。   李夫人莫名之余对思归倒也好了一些,慢慢愿意把府中一些不太复杂的事情交代给她去做。   秋嫣和秋苧这就没什么好多说的,思归偶有不务正业,想在房中悄悄举个石锁,练练拳脚玩,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看思归持之以恒,练得认真异常,忍不住玩笑道,“夫人从前怎么没想起在娘家时学过拳脚功夫,还得天天操练?那会儿子总坐在房中抱怨日子无聊,除了绣绣花做个香囊别无事情可做。现在可好了,这每次一练就是大半个时辰,还时常的一天里头要练上两遭,多少时间都耗进去了,再不用怕无聊没事做。”   思归听了这话,心里真是万分惆怅,望天做忧郁状。   暗道我的确是每天用了不少时间来练功夫,但你们没发现我把从前用来做针线的时间都省下来了么?所以还是很无聊啊!!!   这种每天看看各色美女,在内宅里晃晃,逛逛园子,扎在女人堆里调笑一番的生活,偶尔为之那是享受,天天都这么过那真是闷得堪比坐牢,闲得她都快长毛了!   两个贴身大丫头自然不可能没发现思归最近都懒于针线,既然提到了就尽职尽责地顺便规劝一番,“不过说起来,您可有好久没碰过针线了!咱们家虽然自有做活计的人,不需您动手做衣物,但女人家做女红才是本份,您的手艺又是特别好,没事绣几条汗巾,做两个香囊,给大少爷送去,也显得您贤惠不是。”   绣花!?   那跟要思归的老命没什么区别,立刻推委,“最近都没有心情做这些,过段时间再说吧。”   秋嫣满脸的不赞成,“大少爷前日过来,我见他身上的荷包是缦晴姨娘的手笔,扇坠子是蕙儿姨娘才给做的,玉佩上的绦子是三姨娘给打的,听大少爷身边的萍儿说,连他最近用的几条汗巾都是二姑娘送过来的。夫人再不动手给做几件可怎么行?!”   思归有些醋意,只不过明显吃错了方向,“她们都很闲吗?怎么不见有人给我做个荷包,扇坠什么的?”   一敲桌子,“秋苧,你去各个姨娘那里走一趟,告诉她们我房中忽然很缺荷包,香囊,汗巾,扇坠,各种绦子,让她们不拘什么,挑拿手的尽快做一两样送过来,我最近要用。”   秋苧,“啊——?”   思归看她眼,“怎么,我不能劳烦她们做点东西吗?”   秋苧明白过来,使劲点头,“能!当然能,您是夫人嘛,就这么点事她们还敢有意见不成!我这就去,让她们每人做两件,不,三件来。正好趁着这几日她们没工夫做旁的针线去大少爷那里献媚,您赶紧自己动手绣个荷包出来给大少爷送去。”说完转身就跑。   思归在她背后弱弱抗议,“都说了,没心情做这些——”   秋苧早跑远了。   思归只好转回头朝秋嫣耍赖,“秋嫣,你最好了,这两天我什么都不用你做,只管照我以前绣的荷包样子,再绣一个来就行。”   秋嫣垮下脸,“又让我代做!上次老太太想起你那个彩蝶穿花的花样子绣得好让你给绣一个,就是我代做的,搞得我那几天心惊胆战,跟做贼似的,就怕被人发现,只敢晚上点着灯躲在房里绣!”   正说着话,小丫头桂香探头进来,“少夫人,太太那边遣了红苕姐姐来叫您,说是太太让您过去一趟,有事吩咐。”   思归的房里除了两个贴身大丫头之外还有六个管洒扫并往来使唤的小丫鬟,这桂香有个十三四岁年纪,是其中比较伶俐的一个,守在外面见太太房里的红苕来传话,连忙报了进来。   思归趁机起身,“秋嫣,你安心帮我做东西吧,这便不用跟着去了。”招呼红苕另带了两个婆子跟她一起去婆婆李夫人处。   李夫人正忙着给老太太即将来葛府做客的妹妹准备住处。   老太太的妹妹当年嫁去了京城杜家,如今也是儿孙满堂,前些日忽然想起自己原先姐妹好几个,现在在世的只有还金陵的老姐姐与自己了,也都已是风烛残年,哪天说不在就不在,便决心趁自己还走得动回来省次亲,看望看望姐姐,顺便重游金陵故里。   老太太接到妹妹的书信自然是十分高兴,急急忙忙地让李夫人赶紧准备起来,杜老太君带着孙女杜若兰并一个护送她们过来的远房侄子下月初五就到。   李夫人顿时紧张忙碌起来,杜家并非普通人家,杜老太君的长子现在朝中任枢密副使,次子任吏部侍郎,唯一的一个女儿是在宫中伺候,虽然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但也被封了婉仪,乃是从四品的等级。   因此接待杜老太君的规格绝不能低了,而她老人家虽然说只带了个孙女过来,但随行仆从肯定不会少。她老人家几十年才来看望姐姐一次,那来了之后如果高兴,住上个一年半载都有可能。这一大堆人招待起来不是简单事情。   李夫人带着女儿二小姐挑选院落,派人打扫修缮,选派丫鬟婆子,准备各色家具,忙得不亦乐乎。忽然想起儿媳思归最近都满听话懂事的,应该也能帮上忙,于是匆匆派人把她也叫了来。   思归到的时候,李夫人正监督着人从阁楼上往外搬几顶上好床帷并一卷卷的淡青色窗纱和红绫夹纱被里,抽空招呼思归过来郑重吩咐,“老姨太太带着她们家小姐下月初五就到,我和二姑娘这边忙不过来了,你帮我去盯着院子里的各处修缮事宜,所有地方都得打扫彻底了,点尘不能有!门槛,屋顶,屋檐,廊下,石阶,还有那圆石子铺的花径,该修补的修补,该新做的新作,不能有一点点破损的地方,凡是露木碴的全都要重新漆过,园中花卉有没长好,枯败的也找匠人来重新栽种,缺什么家具就去库房领,家中没有的不用来回我,直接从账上支银子去采买,价钱别计较,重要是要挑顶好的尽快买回来,知道了吗?”   思归最喜欢含有采买任务的差事,特别是这种财大气粗的口吻,只要最好的别管价钱,真是听着就心喜,连忙认真答应了,请李夫人放心,保证在杜老太君来之前把她那院子收拾得漂漂亮亮。   李夫人对思归的态度很满意,点头,“家里难得来这么重要的亲戚,你万事都仔细些。”   两个媳妇招呼着几个小厮嘿嘿呦呦地抬出一个巨大的红木雕花床架来,架上花纹镂刻繁杂精美,图案中镶有五彩玳瑁,一个媳妇问,“太太,您说的就是这个床架吧?”   李夫人道,“对,快抬出来,小心些,别磕碰了。”   阁楼上地方有限,李夫人挥手赶身后跟着的一群仆妇,“你们都先下去,全部挤在这里这么大的床架怎么抬得出。”   众人纷纷下去,李夫人一边走一边操心,回头嘱咐,“小心着边角,别磕坏了什么地方,这床是要给杜老太君用的!”   脚下一个没留意,忽然踩空,惊呼一声就摔了下去。   众人惊呼大叫,“太太!太太!”   思归离得最近,她动作也快,几步上前,见李夫人委顿在楼梯上,一脸痛楚就不敢动她,先蹲下身小声问,“太太,你觉得怎样?摔到哪里了?”   李夫人皱眉吸气,“我的脚——”   思归放下一半心,看来只是摔到了脚。刚想接着细问她的感觉就听身后又响起一声惊呼,“太太,你这是怎么了!”   堵在楼梯上的仆妇丫鬟们纷纷让路,“二小姐,太太刚才下来时不小心摔了。”   二小姐葛滟芊素有乃母之风,大气沉稳,惊叫一声之后就恢复了镇定,见母亲还趴在地上就骂诸人道,“你们都是死的!还不快去把太太扶起来!”   思归忙提醒道,“小心别碰到太太的脚!”又喊人,“跑快点去二门外叫人赶紧去请大夫,最好再找个跌打大夫一起来。”   让开之后发现两个媳妇挤上来,一左一右搀住李夫人的胳膊,想要扶她起来。连忙阻止,“别这样扶,太太的脚现在不能使劲!”   二小姐在下面心急火燎,看思归使劲打岔便沉脸道,“嫂子,你快让开些,碍手碍脚堵在那里她们如何把母亲扶下来!”   思归觉得她这口气十分无礼,但是看在她是个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份上不去与其一般见识,只是盯着那两个要搀扶李夫人的仆妇,“把太太扶起来时一碰也不能碰到她的脚!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伤上加伤!”   两个相顾为难,再一起看思归,“少夫人,这可难办阿!”窄窄的木楼梯上单个人走路都要小心点,她们两个要怎么扶太太才能一点都不碰到她的伤脚?难道把她举起来吗,可也举不动啊!   二小姐看竟没人理她,气得提高声音,竖起眉毛娇喝,“喂!莫思归!你听见没有!”   李夫人疼得额上冷汗直冒,忽然捂着胸口低声呻吟起来,思归一惊,还是顾不得去搭理二小姐,先俯身问,“太太,你怎么了?”   李夫人低低道,“我胸口疼。”   旁边一个仆妇一脸焦急,“哎呀呀,太太偶尔会犯胸口疼,有时一惊或是累了就犯这毛病!年初大夫专门给开的苏合香丸,让犯了就吃一丸,这会儿可没带着啊!”   思归了然,李夫人这大概是平常太过养尊处优,锻炼少,或是先天不足,年纪大了几岁就患上了心绞痛,这猛得摔一跤受刺激过大就被引发了。   这不比伤到脚,耽误不得,情急之下朝着楼下大喊,“快去抬软轿来!太太房里的丫头飞跑回去一个,去取太太平常治胸口疼的药!”吼一嗓子,“动作都给我快点!”   众人被她的气势震慑,立刻就有几人转身跑走。   思归自己稍许活动一下手臂腰身,弯下腰深吸口气,一个奋力,就将李夫人打横抱了起来,喝那两人,“你们俩让开!”   将李夫人抱下楼后也不放手,顾不得搭理旁边众人,一鼓作气,直接往她住处走,没走几步软轿就来了,却是一早就有机灵的去叫了来,思归稳稳把李夫人放上去,“快,快送回太太房里!得赶紧吃治胸口疼的药!”   跑到半路,回去拿药的丫头小跑着赶了来,思归立刻让轿子停下,取一丸,捏去蜡封直接喂进李夫人嘴里。   葛府上诸位主子看病,请的都是金陵城中的名医欧阳大夫,他医术了得,给李夫人开的丸药果然灵验,放进嘴里没一会儿,脸色就舒缓不少,思归轻声问,“太太,胸口疼好点没有?”   李夫人微微点头,“好点了,就是脚还疼。”   脚疼是外伤,既然摔着了那总要疼几天,思归长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这才觉出双臂刚才使力过猛,这会儿在不受控地发抖,酸疼得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到了晚间,葛俊卿在那日被夫人的肚子扫过兴后,第一次踏进了思归的卧房,进来就道,“太太今儿摔着,说是多亏了你才没出大碍。”   思归正在让秋嫣给他揉肩膀胳膊,随口答道,“她那受的是外伤,那群丫鬟媳妇们哪儿懂得这个,我就多管了管。”   葛俊卿走过来,一撩长袍,姿态潇洒地和思归相对坐了,“我刚才去太太那里,都说今日欧阳大夫来了后将你好一顿夸奖,说太太摔倒时犯了胸口疼,着实凶险,亏得你想到叫人飞跑回去取药,要是等慢吞吞把太太抬回房再服药怕就耽搁了。”   思归装傻,“我看太太那时胸口疼得厉害,脸都白了,冷汗直冒,就想着早点服了药能少疼一会儿也是好的。”   葛俊卿轻轻叹口气,今天一回来就惊悉母亲摔伤了,着实吓了他一跳,这会儿听思归提起当时的情形都还有些后怕。   秋苧端上茶来,葛俊卿接过喝一口,抬头却看见思归颤巍巍地托着茶杯,半天送不到嘴边去,几乎要把水泼洒出来,问道,“她们说是你一人把母亲从窄楼梯上抱下来又走了段路,胳膊可是受不住了?”   思归苦笑,“太太看着挺苗条,其实抱起来还是有些份量。”   葛俊卿摇头,“你也够拼的,太太可比你还高些呢,再轻也不是你能抱起的。”看思归脸色一垮,就转口说道,“不过多亏了你,来,我给你揉揉。”   他因今天的事情对思归心存感激,也不摆大少爷的架子了,说着就站起身走到思归背后,从肩膀往手肘按着筋脉走势轻轻按揉起来。   秋嫣顺势让贤,心中窃喜,悄没声退出去,心道这次少夫人真是很会做人,在太太那里出了这个力虽然手臂要痛两天,但肯定能因此抓住大少爷的心,比绣一百个荷包都管用,胳膊痛也值了。   葛俊卿亲自给按摩,思归一点没想起自己应该受宠若惊一下,就是觉得葛俊卿手掌修长有力,位置也找得准,比秋嫣那小手按的管事得多,懒洋洋道,“不错,力道拿捏得正好。”   葛俊卿发现问题,“夫人,你不高兴?”   思归立刻否认,“没有,好好的有什么好不高兴,我就是有点累。”她其实是对自己这怎么练都还是那么一点儿小的小力气深感郁闷。   在她的脑海里,抱个急需救治的女人去急救这一套动作她肯定做过,前因后果是记不起来的,但有个很清晰的印象,是他抱着个娇小的女人在跑!   跑!是用跑的!!!思归想起这个画面后很受刺激,如今的她已经可怜到抱起个人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挪几步。   一个是跑,一个是挪,这是什么概念?是质的差别啊!!   思归对此忧郁极了。   葛俊卿轻轻帮她揉了一会儿肩膀胳膊后忽然又说道,“思归,你是我夫人,在家里有时也该适当的拿出点气势来,别总是逆来顺受的。不用怕,有我在呢。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让夫人在自己家里受委屈。”   思归正满脑子跑和挪这两个动作的巨大差距,压根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愣愣回头,“你说什么啊?”   葛俊卿道,“我听说今天思芊那丫头没大没小的冲你大呼小叫来着!她也是被太太宠坏了,你是她的嫂子,她怎么可以对你如此无礼,下回她再这样你来告诉我,我不饶她!”   葛俊卿因为今天对夫人很是感激,所以事事向着,百年难得一遇地准备在家里替自己夫人出头做主,满拟着夫人定会感动欣喜,谁知思归想一想忽然笑了,“我觉得没那么严重,不值得为这点事教训她。”   葛俊卿奇道,“她当众对你无礼你难道不生气?”   思归大度摆摆手,“那时她着急,情有可原嘛,”眯起眼睛回味,“况且二小姐生得漂亮,哎呀,我怎么觉得她骂起人来倒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啧啧,那小声音,听得人耳朵都酥——”忽然警觉,悬崖勒马,仰起头看看葛俊卿古怪无比的神情,干笑道,“我是说二小姐声音挺好听的哈!”   葛俊卿,“——”   ☆、第九章   葛俊卿晚上给夫人揉完了胳膊后懒得再往别处去,就打算顺势留下,思归无所谓,扬声吩咐,“秋苧,去找大少爷房里的彩珠,让她把大少爷明早要替换的衣服送过来。”   秋苧脆生生地答应着去了。   葛俊卿笑微微看思归,“夫人最近看着有些不同。”   思归抬眼,“哪里不同?”   葛俊卿十分玩味地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一圈,“不好说,仿佛是身形变了些。”   “噢,这个啊。”思归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最近天天练功,压腿,蹲马步,又是咏春拳又是举石锁的,房中没人时还会做几个俯卧撑和兔子跳,每天至少要练一个时辰,从不间断。   都这么努力锻炼了,身体还能不给点反应吗?十分期待地问葛俊卿,“我是不是变得健壮了一点?”   葛俊卿对她用的这个词十分诧异,“健壮?!你?”握拳堵着嘴轻轻咳嗽一声,“夫人最近都在练你家中学来的那套拳术么?应该是有些强健体魄的功效。不过,我方才是想说夫人近来身姿越发窈窕可人了。”   葛俊卿说了句略轻佻的话夸了思归,满拟着夫人听后要娇羞一下,谁知思归像受了大刺激一样,神情震惊,“窈窕——还-还-还可人?”   她这么辛苦是想练肌肉的啊!不是想练曲线!!欲哭无泪地在心中呐喊:老天爷,不带这么玩人的!   葛俊卿看她傻呆呆的神情十分可爱,忍不住伸手捏捏思归的下巴,“是啊。”   思归还沉浸在她竟然变窈窕了这一惊悚事件中,压根没注意到自己被人调戏了,喃喃地低声自语,“一定是我的锻炼的方法不对!不行,明天开始坚决不能再练咏春拳了,木兰拳更加不行,……都太女性化!明天改练形意拳!……我好像还学过武当长拳,这个肯定是男人练的!……对!明天就改练武当长拳!!”   葛俊卿听不清思归在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不过也没在意,他的注意力被一股越来越浓重的怪异味道给吸引去了,抽抽鼻子,一皱眉,“夫人,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   思归也被异味熏得回归现实,想起了自己一早吩咐小丫头去买的东西,抬头告诉他,“是我的夜宵来了,我今天胳膊疼,拿不起筷子,晚饭没吃好,所以让她们准备了一点我最喜欢的点头送过来。”   说话间,门帘子挑起,小丫头兰香引着个捧食盒的婆子进来,“少夫人,你要的吃食送来了。”   这盒吃食的味道实在太大,连去催热水的秋嫣都循着味道赶过来,进门险些要跟兰香跳脚急眼,“兰香!你这臭丫头,皮痒了!大晚上的送臭豆腐来夫人房里做什么!”说着心惊胆战地看葛俊卿一眼,大少爷素来讲究,房中熏的香不好了还要皱皱眉呢,这忽然搞得满屋子臭气,他可怎么受得了!   葛俊卿那边已经不知从哪儿抓过来块桃红色的丝帕,牢牢捂住口鼻,不可思议,“思归!这难道就是你最喜欢吃的点心?这是?”万分嫌弃地拿开捂着口鼻处的帕子再小心地吸一小口气,立时被呛得差点晕倒,这一下确认无误,“是臭豆腐!!!”   思归接过食盒,先安抚秋嫣,“你别骂兰香,是我让她派人去买的,在厨房里回锅炸了炸再送来。”打开盒盖,十分沉醉地深吸口气,赞道,“不愧是城中老字号做的,正宗!”   又转头装装样子向葛俊卿道歉,“我猜你恐怕不太爱闻这个味道,只是我今天实在是累得浑身发酸,吃饭没胃口,单就想吃这道臭豆腐,所以让人去买了来。你忍忍,要不先去蕙姨娘那里坐会儿,等我吃完就让丫头去她房中叫你。放心,等下用百合香熏熏,这房中应该就没味道了。”   葛俊卿已经捂着鼻子撤到了门口,只觉得这房里别说等一会儿了,如此恐怖的气味只怕就算是过上十天半月都未必散得干净,“算了,算了,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情,正要回书房去,你自己慢慢吃,我晚上就不过来了。”   思归似是有点小失望,“不过来啦?”   看看葛俊卿,再看看手中的‘美味’,忍痛割爱般一咬牙,“你若是实在不喜欢这味道我就不吃了,让她们端走就是。”   葛俊卿心里烦恼,现在端走有什么用?一摆手,“不必!”   因为换气不便,所以连想告诫思归下次不许再弄这种可怕吃食来房中吃的话都顾不上说,脚下生风,转身径直走了,半路还顺手拎走了正过来给他送明早替换衣服的大丫鬟彩珠,“快走,最近我的东西一件都不许往夫人房里拿!”   彩珠也已经顺风闻到点味道,虽然不知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看大少爷铁青的脸色就明智地没有多问,只诺诺答应,“知道了,大少爷。”   思归在葛俊卿身后挑挑眉,轻嗤,“笨,不懂吃!”   自己用竹签子戳起一块放进口中,嚼了几下后满意叹息,“真香,能再来口酒就更好了。”   秋嫣哀叹,“夫人!”   思归忍着胳膊疼,又从盒中戳起一块,眼明手快塞进了秋嫣的嘴里,“你该不会也没吃过吧,尝尝,真的好吃。”   她亲手喂的,秋嫣不敢吐出来,愁眉苦脸地努力吃,嚼了几下之后忽然脸上一亮,“是很香阿!”   思归得意,“没骗你吧。”   独乐不如众乐,一人吃臭豆腐自然不如两人一起吃开心,思归本就爱这口,秋嫣尝到味道后也不怕臭了,两个人将一盒子臭豆腐分而食之。   吃完后秋嫣才一脸懊恼地想起来,“我本想劝劝夫人的,怎么跟着一起吃起来。”   思归打哈欠,“别太讲究了,我知道吃这个有些不雅,不过偶尔为之嘛,做人太婆婆妈妈地穷讲究会错过很多美味。”   秋嫣无奈,“那您也等大少爷不在家的时候再悄悄吃这些美味嘛!”支起窗户,拉起门帘,四处敞开通风,又捧了香茶来给思归漱口。   思归吃到久违的美味,顺便呛跑了葛俊卿,心满意足,“早点睡吧,明天恐怕事情要多了。”   想到那些即将到手的差事,十分兴奋,暂且将自己锻炼“失误”的烦恼抛在脑后,闭眼睡觉,打算养精蓄锐,先挣了银子再说。   ======   第二日,思归果然就如愿忙碌起来。   李夫人伤到了脚腕,骨头虽没断,但一碰就疼,思归估计着大概是骨裂。   常言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下李夫人什么都干不成了,只能卧床静养,无奈之下只得将招待贵客所需准备的诸多事情都交代给二小姐和思归去做。两人白天去忙,晚上掌灯时分一起到李夫人房中去禀报各项杂务都准备得如何了。   二小姐虽然一直得母亲悉心栽培,但到底只有十六岁,平时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再精明处理这些俗务的本事也有限。根本看不出来修补园中石桥的石匠偷懒拖延,将一天的活儿分作三天做;也搞不明白十五两银子一挂的上好红漆竹门帘子和两百钱一挂的普通竹帘子有多大的区别,价钱上为何能差着这许多。   二小姐能做的就是学着她母亲平日里管束下人的样子,冷着脸派个小厮去敲打石匠:这修补石桥的活儿下月初四前定要做完,若是耽误了一分工钱也拿不到!   石匠到葛府来干活儿,每日有一百文的工钱,还能混两顿有荤有素,管饱的饭菜,正是滋润,一听小厮这话,就满口答应,请您家里主人放一百二十个心,小的哪怕熬夜不睡呢,也要赶在下月初四前把这活儿干完了。心里打定主意,定要干到初三的晚上才行。   二门外采买竹帘的管事人派他媳妇来找二小姐报账支银子,二小姐便淡淡看几眼再把账簿丢回去,“回去把账目对清楚了再来!”   那媳妇赔笑,“姑娘,这帐我们都是细细核对过才敢拿到您这儿来的,保管针尖大的错处都没有!”   二小姐斜睨她一眼,“有没错处你们自己心里明白,这府里又不是头次买这些东西,这种价钱你们油糊了心的也敢拿来!”   那媳妇讪讪下去,午后再来,满脸堆着小心捧上重新做过的账目,“二小姐,您再看看,我当家的赔上老脸找上人家硬让他们把价钱让让,两下里都快吵翻了脸,才把竹帘子每副的价钱从十五两降到十二两,真的没办法了,价钱再低人家就不卖了。”   二小姐这才勉强点头,命人给她印信,“知道你们尽心,去支银子吧。”   那媳妇面含委屈,肚中窃喜地退下,她男人说了,竹帘子最上乘的八两一副,她只要在二小姐这边不低于十两每幅支银子就成。   思归虽然至今仍然记不起自己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但再怎么说也肯定是在外面混过的大男人,做这些差事比二小姐懂行多了。   带人清点一圈之后发现还少一些脚踏,屏风,炕几,花几,八宝搁架,凳子,椅子之类的东西。没算出具体数目呢,就有跟着的媳妇凑上前笑道,“往日里缺了这些东西,太太都是交给林管事去置办的,夫人只管列张单子出来,让人交给林管事就成。”   思归看她一眼,见这媳妇长得长脖尖脸,眼冒精光,十分不符合她的审美标准,于是也不客气,哼一声,“你跟林管事的是相好?我这里还没说要买呢,你就替我定下来这差事定要交给他做了?他平时买了东西都分你点什么好处?”   那媳妇没想到思归平时不管事,刚赶着太太生病,撵鸭子上架地接了手说话就这么犀利,闹了个大红脸,“看少夫人说的,这可冤枉我了,林管事的是在外面当差,和我能有什么交情。我就是好心提醒您一句!”   思归淡淡道,“成啊,那去把他叫来吧!”   先列了张清单,命人抄了三份,一份让秋嫣给她那个在二门外当差的兄弟,让去打听一下这些家具物什挑上好的款式木料半月内赶工出来要什么价钱;一份给了上次派去字画古玩店探听消息的小厮,同样让他去问问价钱;最后一份方留给了林管事。   林管事大概已经得了别人提醒,点头哈腰地恭敬,请少夫人放心,这单子上的东西保证尽快找人做出来。   思归却道,“你别急,先帮我估个价,这些东西大概要多少银子,我心里好有个谱,回头太太问起不至答不上来。”   林管事常年在府里管着这项采买,倒不用现出去问价,低头看着清单琢磨了一会儿,回道,“大概要五六百两银子吧。”接着一项项报给思归听,檀木扶手椅往年里买都是多少钱一把,单子上要十把,共是多少钱,硬木雕花凳往年里买是多少钱一个,如今还要二十个,共是多少钱……加上这次要得急,人家匠人定要赶工,总得另外给点赏钱,总共算下来至少得五六百两。   思归不置可否,点点头道,“你下去吧,明日再说。”   林管事以为思归觉得这笔银子数目太大,不敢擅自做主,要先去请太太的示下,于是便先退下。只等第二天太太同意了他就要赶紧采办起来。   谁知第二天少夫人忽然让个婆子传话出来,说这事已经交代给了别人去做,不用他再管。   林管事的这可不能干了,这件差事是当年他花了重金,上下打点疏通,下大气力才弄到手的,如今好不容易做成了惯例,葛府每采办一次家什他就能小赚一笔,却忽然被个娘家没背景,在夫家也不受宠的少夫人说撸就撸下去了,这口气如何能忍。   立刻让他女人把状告到正在卧床休养的太太那里,说道这少夫人也太少不更事了,一点不顾及家中老仆的脸面,说换人就换人,听说这件差事她派给了自己房里大丫头的兄长去做,这不是明摆着假公济私嘛!我们也不敢和少夫人多说,只能来求太太给做主!   李夫人一听,也觉得思归办事不妥当,当即让人把她叫来询问。   李夫人如今成日不戴钗环,半绾发髻,娥眉淡扫靠在床头做病美人状,虽然这病美人年纪大点,但扛不住人家底子好,五官标致得挑不出毛病,气质矜贵,眼角几道淡淡的纹路更添岁月风情。   关心讨好病美人对思归来说毫无压力,几乎就是本能,不让她干她还要难受呢,进得房来先“哎呦”一声,“太太躺这个姿势恐怕脖子要不舒服。”   毫不见外的快步上前轻手轻脚扶起李夫人帮她将背后靠着的垫子重新摆放了一番,然后又教房里的丫头:你要这样这样然后再这样给太太浑身捏捏,不然她躺久了要难受。   李夫人自从摔伤那次被思归奋勇抱下楼后,就觉得她这个儿媳亲切不少,这时虽是叫她来问话也忍不住微笑,“你消停点,我有正事问你,添置几件家具怎么也让人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   思归早有准备,拿出三张单子给李夫人看,“因为这笔银子数目大,我怕出纰漏,所以多派了两拨人去市面上打探行情,林管事和我说要五六百两银子才够,我派出去的人问回来却不是这个价钱,都说撑死四百两。那自然就不能让林管事去买了,我最后把这差事交给秋嫣的兄弟纯属对事不对人,她兄弟做事细致,交上来这张单子账目清清楚楚,价格也是最低,所以我才让他做。”   李夫人蹙眉,家里这些大小管事的办差事都要从中拿些好处她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林管事如此黑心,几百两的采买就要从中抽一二百两,冷下脸把还等在外面的林管事媳妇叫进来臭骂一顿,那媳妇先还狡辩,说思归遣人去问的肯定是二流货色,她男人给府里采买进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后来也知东西好不好的,买回来和原先的一比就有分晓,不敢再嘴硬,灰溜溜地退出去。   从此后葛府中上下都知道少夫人不好糊弄,到她面前全都提着小心。老太太听说后也夸了思归两句,连葛俊卿都压下夫人房中怕还残留有异味的顾虑,晚上专程过来道,“我去太太那里,她和我夸奖你半日,说是你现在比从前长进了不少。既是这样,我这里也有点事情,一直头疼没人管,正好交代给夫人,你帮我做了吧。”   思归深知想得好处就不能偷懒的道理,因此听说葛俊卿也有事情要她做就很感兴趣,“什么事?”   ☆、第十章   思归的房中这半日十分热闹。   先是二小姐葛滟芊来和她商议下月老太太准备带从京城来做客的老姨太太去城外明犀寺烧香的安排。接着是三小姐葛滟菊睡醒了午觉跑到思归这里来玩。   二小姐葛滟芊素来是看不上思归的,现在因着要和她一起帮母亲料理府中事务,才不得不经常往来。   思归做事自有一套办法。同样的事情,经二小姐的手处理就只能是中规中矩的不出错而已;而经思归的手做过却常常能出点让人夸赞的新意,很有点痛快爽利,敢想敢做的劲头。   好比采买个家具,思归就能发现林管事贪得过多,果断把人换掉。又好比晚上偶尔带人在后宅中巡视一圈,就如有千里眼顺风耳一般能在后花园犄角旮旯的一个角房中准确揪出几个当夜轮值却不去巡夜而是躲在那里吃酒赌钱的婆子小斯,当场发落了。   能发现林管事油水揩得太狠,二小姐将其原因归究为是思归小门小户出身,一身的小家子计较习气,干什么都一文钱不肯多出,这才歪打正着地揪出了林管事。   但是能一下子就准确抓出藏在角落里赌钱的家奴,二小姐就很纳闷了,思归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呢?葛府中严禁下人赌钱,抓住了处置轻的赏顿板子扣月钱,处置重的就直接撵出去,或者发卖了。那伙人赌钱时谨慎着呢,还能不安排个放风的?怎么就会被抓个正着?   如此一段时间之后,原本在众人眼中聪慧稳重的二小姐就被思归比衬得平平无奇,没了光彩。   二小姐嘴上不说,心里十分不痛快,加之前些天葛俊卿觉得她对嫂子思归太无礼,又端出兄长架子教训了她几句,葛府中的规矩是长兄为尊,葛俊卿要是认真教训起弟妹来,那威严比葛老爷也不差的,二小姐不敢顶撞,只能老实答应着。   因此越发看思归不顺眼,每次见着她都不苟言笑,冷着一张俏脸。除了正事其余一句闲话也无。   思归觉得婆婆李夫人和她女儿二小姐不愧是亲母女,一个是病美人一个是冰美人,各有各的妙处。   细论起来还是冰美人更加难得诱人些,高冷的至高境界不就是白眼一个也销魂,轻蔑眼神电死人嘛!思归虽然坚定否认自己不会如此低级趣味,但又不得不承认二小姐以她那张如画娇颜,秋水双眸为基础,做出来的每个淡淡一瞥,扫过来的每道冷冷余光,甚至每次冷傲对视都让人觉得十分带劲儿!让她把空暇时的消遣从陪三小姐和葛俊卿的几个姨娘改成动不动就想找理由去和三小姐搭讪一番。   这天因为有正事,所以不用思归乱找理由,三小姐自己就来了一趟。   进了思归房中淡淡地道,“母亲说老姨太太几十年才回来这么一次,难得老太太有兴致,想带着妹妹旧地重游,去明犀寺上香,咱们千万要准备周全了,提前五六日就要派人去寺里打点好休息宿处。老太太的意思是家中能去的人都去,”说着淡然扫一眼思归,“嫂子房中人多,可别又像以前一样,因为点奇奇怪怪的小原因就一个都不带。”   思归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姨娘们都得带上,我提前两日便嘱咐她们小心点别吃坏着凉。难得出趟门,不能跟着去实在可惜。”   心想到时肯定是男子在一处,女眷在一处,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地被众位美貌姨娘丫头环伺出游,应该是满惬意的,众美人自然是一个也不能拉下。   怕自己到时忘记关照,哪位姨娘临时没保养好生了小毛病不能去就颇为缺憾了,回头又嘱咐秋苧,“你帮我记着提醒她们,个人都把自己关照好了,别耽误了出门。”   二小姐强忍住没有直接朝她翻白眼以示对这种虚伪行径的蔑视,轻轻冷哼一声,心想以前没看出来,这女人的城府还蛮深,从前那些吃醋拈酸的样子大概是故意做给大哥看的,可惜大哥根本不理她,这便改变了招数。   款款起身,傲然且不失礼数地对思归点头,“嫂子想得周到,那便好,太太今年应该不至于再为这些小事烦心了,她一直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夫人出门身边没有侍妾服侍竟只有两三个丫头跟着像什么样子!给人家看去只有丢脸寒碜。”   讥讽人的话点到即止,扭身摇曳而去,随她来的丫鬟婆子们连忙跟上。   思归品味着二小姐临去时留下的冷艳秋波,略有点荡漾,一时没注意二小姐讥讽自己以前的作为丢脸寒碜,倒是身边的秋苧听不过去,低语埋怨,“二小姐最近是怎么了?夫人您也没得罪她啊!”   二小姐刚走,三小姐睡醒午觉也按照最近养成的习惯又来思归这边玩儿了,看思归一脸浅笑就问,“嫂子你在高兴什么?”   思归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有低级趣味,竟然被人两枚白眼看得通体受用,因此立刻端正了脸色,“没有阿,我一直都是这样,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   三小姐嘟嘟嘴,“明明看你一脸受用样子,还不承认。”思归不承认就算了,她也不介意,转而问道,“嫂子现在有空吗?你前日不说要帮我扎风筝?”   只要别让思归绣花,别的手工劳动都难不倒她,此时正好没事,便答应,“好啊,扎两个风筝玩。我来扎竹篾,你来画画。”   三小姐有得玩,十分高兴,眉开眼笑,“好啊,好啊!让我想想,在风筝上画什么好呢?定要别出心裁,有些新意的才好。”转念一想又拉着思归的袖子晃一晃娇笑道谢,“谢谢嫂子,我知道你这几天事情多。”   她的笑容娇憨明媚,花朵一样芬芳,思归在心里喟叹葛老爷可真有艳福,娶的女人个个漂亮,生出来的女儿才能个顶个的这么相貌出众,三小姐再长大几岁肯定也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给小美人扎风筝,哪怕是未来的小美人,思归也乐意,于是让人找来几个旧风筝做样子,摊了一桌子的细竹篾,细线,剪刀等物开始干起来。   正在商量是先扎个翘翅燕子风筝好还是先扎个简单点的方块长尾风筝好时,秋嫣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满脸焦急,“夫人!夫人!出事了!”竟然没提前看看房中有没有外人在,可见是真的着急。   秋苧赶紧重重咳嗽一声,也不知是提醒闯进来的秋嫣还是在提醒思归。   思归从一堆竹篾线绳中抬起头来,“怎么了?”   秋嫣一眼看到房中还坐着三小姐,顿时收住声音,勉强干笑一下,“三小姐也在,是婢子莽撞了。”却不说是什么事。   她早上想起天气渐凉,正好给自己兄弟新做好了一身衣裳,该送去了,于是午后和思归说了一声就匆匆抱着个小包袱去二门外找她兄弟,但不知是遇到什么事情又匆匆跑了回来,连那个包袱都还被她抱在手里。   三小姐很有眼色地站起身来,“嫂子这边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思归拍拍她,“做了一半的东西我让她们收好,下次来再接着做。”   三小姐一笑点头,又有点担心看看思归和秋嫣,秋苧,但毕竟年纪小,说不出什么询问安慰话,只得怏怏走了三小姐一走,秋嫣这边就颤声道,“夫人,出事了!您拿出去放利钱的那笔银子这个月怕是不能按时收回来,我兄弟在外面急得跳脚,幸好我出去,赶紧告诉了我,让您快想办法,从其它地方能挪动就挪动点钱出来,把这月的亏空先应付过去再说!”   话是这么讲,但秋嫣是思归的贴身丫鬟,思归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可以挪钱堵亏空她心知肚明,因此急得头上直冒汗,“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啊!这要是被老太太,太太知道您挪用了修缮园子的银子出去放利钱还不知要怎么处置呢,我们这些小的不但知情不报还帮忙,只怕——只怕更——”   越想越怕,吓得腿都软了。思归到底是正经夫人,葛家总不能为了这个错处就休了她,对自己这奴才可没什么好手软的,只怕就是打一顿赶出去随便配个小子的下场。心中懊悔之极,自己怎么会一时耳根犯软就被少夫人花言巧语说服和她一起干了这种要担大风险的事儿呢!   思归比秋嫣镇定许多,稳稳站起来,“你别急,慢慢和我说一遍,到底怎么回事。不用怕,我敢把钱放到利泰钱庄去,就是看准了它的字号,这么大一家钱庄总不至于为了贪我们这点小银子连信誉都不要了。况且我让你兄弟顺平去的时候报了葛府刘管家的字号,钱庄的人但凡有点脑子就不会来惹这些豪门大户里的管事儿。”   思归毫不惊慌,让秋嫣也跟着镇定不少,定定神,慢慢把刚从她兄弟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思归。   听完之后思归气得够呛,没想到她这么低调地想挣点小钱还被人给当软柿子给捏了!   自从把几项采买差事从林管事手中拿过来转给秋嫣的兄弟去做后,思归也算有了自己能做主的一点事和能用的一两个人。   因为林管事就是被她用贪得太多的理由撸下来的,所以思归再接手自然不能在这方面打主意。仔细考虑了一圈,觉得把手头能筹集到的银子拿出去放短期利钱是个比较稳妥的挣外快办法,虽然盈利肯定不会太多,但身后有葛府这块牌子撑着肯定没什么风险。   谁知就是这么一个她认为最没风险的事情也会出纰漏,钱庄那边忽然告诉顺平最近有好几家借债的都没能按时还钱,所以他们投进去放利钱的本银也只要晚些时候才能提了。   通过钱庄放利和把钱存进钱庄不同,后者是钱庄的正经生意,钉是钉铆是铆,该怎样就怎样,定好了就不能随意变化,免得砸了招牌。而通过钱庄放利钱则更像是一桩地下买卖,钱庄抽成不说,有时也难免会看人下菜碟,出现些拖欠压扣的故事。   思归让顺平去办这事的时候专门嘱咐他借用葛府刘大管家的名义,刘管家别看在葛府是个下人,但葛府势大,他借着主子的权势走到外面去也算是个小有头脸的人物,一般商家都会卖他面子。   “我兄弟说大概是我们假借刘管事名头的事情被戳穿了,钱庄那边发现这银子和刘管事根本没关系,所以才忽然嚣张起来,但是料他们也不至于就敢吞了夫人的钱,估计也是最近真的周转不灵,拖一段时间的事儿。”秋嫣愁眉苦脸地说道。   思归薄怒,“我管他周转灵不灵,要拖拖别家的去,少来打我的主意!”   思忖一会儿,知道主要还是捏软柿子的问题,大概对方估计自己这边肯定没什么根基势力,所以才敢肆意欺负。   一来是她确实等不得,二来的确有些火大。干这点事儿都会有人欺上头来,今后她要如何混日子?!   因此绝不肯按照顺平说的,忍气吞声快去找找那里还有能挪动的银钱救急。   原地转了几圈后忽然把视线落在秋嫣手中的包袱上,“这是要给你兄弟送去的衣服?”   秋嫣轻轻“呀”一声,这才发现衣服被她拿出去后又原样拿了回来,压根忘了要给她兄弟,叹气,“算了,现在给他也没心情穿。”   思归一挑眉,“那就先借我用用吧。”   秋嫣看着夫人忽然变得炽烈的眼神,直觉不妙,“啊?”   ☆、第十一章   秋日的午后,阳光慵懒照射下来,使得行人稀稀落落的背静大街上也比早晨多了几分暖意,大街紧挨着葛府的后墙,不一时,葛府高大围墙上的小角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仆役服色的小个子手里提着一小包事物利落钻出来,先小心左右看看,随后朝东快步而去。   转过街角之后,路上逐渐热闹,小个子走路的精气神也明显不同起来,开始走得昂首阔步,精神十足。   街边茶摊上坐了个和他打扮差不多的少年,少年生得圆圆脸庞,浓眉大眼,看起来十分老实讨喜,只是神情有些委顿,见到快步走来的小个子整个人微一僵硬,然后起身迎了上去,低声问道,“少夫人?”   思归走到外面,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和路旁卖力吆喝叫卖的摊贩,不时有车马辘辘而过,一派热闹市井气息,忽然觉得浑身轻松,心情舒畅之极,仿佛连喘气都轻快自由了几分,这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后宅那块方寸之地都快把她闷死了!   来迎她的少年正是秋嫣的兄弟顺平。   顺平与秋嫣都是葛府的家生子,老子和娘也全是葛府的下人。原本顺平自认为他也算是见识过些大户人家中主子们的做派,只是这几天却又不确定了,晕头转向地只是在惊诧:有这样的少夫人吗?   顺平最近好似做梦一样,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听妹妹的话,去做这些风险之极的事情!要是让葛家人知道他悄悄把少夫人给接应了出来,只怕立时乱棍打死都是轻的。   害怕之余无比的懊恼后悔,奈何已经上了贼船,半路上无论如何是下不来了,只得日日求神保佑: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保佑,让少夫人胡闹的这件事快快平安过去吧!!!   思归出了快要闷死了她的葛府内宅,心情豁然舒畅,看谁都无比顺眼,对顺平咧嘴笑笑,在他肩头重重一拍,“不错,是我,你就是秋嫣的兄弟顺平?辛苦你了。”   顺平没防备,被拍得一个趔趄,他这是头次见少夫人,平时他们这些小厮对内宅女眷看也不能多看的,这时面对面站得如此近,还被不见外地拍了一巴掌,不由脑中混乱,心惊胆战地站直了,不敢直视,只敢微微抬眼,“是,小的就是顺平。”   思归知道他做这事定然紧张,估计安抚也没用,只能让他自己慢慢习惯,所以就不再多说其它,直奔主题,问道,“都准备好了?”   顺平答道,“是。”   “带我过去。”   事到如今,顺平除了在“贼船”上咬牙硬抗,以期它能早点靠岸外,对其它的都死了心,老实转身带路,“少夫人,请随小的来。”   思归提点,“你该叫我什么?”   顺平垮下肩膀,低声道,“少——少爷。”   思归老神在地点头,“这才对,等一下可不要再叫错!”   顺平带着思归东拐西绕,穿过两条繁华街道后进了一条小巷,来到小巷深处,看看周围没什么人注意,推开一个小院落的院门,“少爷,这里。”   思归抬脚进院,小院落不大,但是被收拾得干净整洁,青砖铺地,墙角还种着一株芭蕉,满意道,“不错,难为你如此短时间就寻到这么一处像样地方。”抬脚就往正房里走,“我换下衣服,你在外面守着。”   顺平浑身僵硬涨红了脸,低头蚊子叫一般应了一声。   思归对一个浓眉大眼的半大小子对着她僵硬脸红也不太适应,无语耸肩,进房换衣服去了。   偷溜出来时一身小厮的服色方便,但她要去见钱庄的人,再穿着这身衣服就不行了,于是悄悄把葛俊卿留在她房里的一身衣袍让秋嫣连夜改小,打在一个小包袱里带了出来。   进房三下五除二脱去小厮的皂青短打扮,换上葛俊卿的蜀锦长袍,腰间挂上一块葛俊卿的羊脂玉佩,摘去帽子,头上是秋嫣已经给她梳好的男子发髻,发髻素净,只别了一枚青玉簪子。自己对镜照照,忽然很感慨:这特么才是老子该有的打扮!前些天穿裙簪花,满头钗环的,每次照镜子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上台唱戏。   穿戴整齐后出来招呼顺平,“走,跟我去利泰钱庄。”   顺平做最后挣扎,“您真要亲自去啊?只有我一个跟着只怕……”   思归豪爽一摆手,当先往外走,“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去打架,有你跟着就行了。”   其实在考虑怎么解决当前这件麻烦时,思归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念头还真是武力解决:带帮兄弟去把丫削平!   无语了半天后自己找原因,大概是因为他以前练过散打,因此认识不少散打圈中的朋友,出什么事了带帮人去武力解决应该算是强项。   不过现在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   第一,她不能带人正大光明出去;第二,就算她能带人出去也只能上一队娘子军,除了指甲够长外,没有其它什么战斗力。   于是思归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更为文明的解决办法:比后台。   她的后台是葛府,照理说是够用了,正巧葛俊卿前些天交代给她了一堆杂事去做,都是些各府之间的日常往来应酬。送帖子,互赠年节拜礼寿礼之类,葛俊卿自己管着一直嫌琐碎麻烦,那日听母亲李夫人说思归最近长进了不少,管一些家中事务没有问题了,便赶忙挑了一堆不甚要紧的交给她去做。   思归因此能和葛府中主管文书事宜的司簿说上话,偶尔让他以葛俊卿的名义写两张帖子。此时自然是立刻假公济私,又让写了一张,准备拿去和钱庄的主事办交涉。   只不过让顺平去交涉已经不够份量,她一时又派不出其它能拿得出手的人才,只好冒险亲自出马。   思归昂首阔步,一马当先,顺平跟在身后小声给她之路,过了一会儿后忽然“咦”得一声惊叹。   思归回头,“怎么了?”   顺平难掩惊讶之情,“您这么一路走过来竟然和普通男子没什么区别,根本没人看出来,连我也觉得极像男——”想说连我这个知情的看您也极像个男人,终究没能说出口。   思归高深莫测地瞥了他一眼,“动作时注意点就是了,这有何难!”   话是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也是费了功夫准备的。必不可少的步骤自然是布条缠胸,碳粉涂脸,画粗眉毛,衣领加高之类,另外还在昨晚吃了一大碗浓浓的炖羊肉,思归一吃羊肉便上火,今天一早嗓子果然就哑了,掩盖住了女子特有的清脆嗓音。   外表没有疑点之后,其它方面就都好办,思归平时还要时时小心自己的言行莫要太粗犷豪放了,现在只需恢复本色就行。往出那么一站,除了个子小点,其它没有不像男人的地方。   顺平引着思归进了利泰钱庄的正堂,他已经来过数次,一进去就有态度蛮横的小伙计迎上来拦住,“你怎么又来了?王头那事都和你解释过三遍,真的要等下月,你再找他纠缠也没用,况王头他现在忙着,没空见你。”   话音刚落,一份有点份量的泥金帖子就被重重扔在了怀里,“小兔崽子!乱嚷嚷什么!拿去看看清楚再乱说话!”   小伙计这才发现顺平这次还带来了一位身材瘦小的锦衣公子,做他们这行的眼睛都尖,一眼便看出锦衣公子虽然貌不惊人但那身衣饰打扮绝非俗品,一般人家绝穿戴不起,立刻换了脸色,“小的和顺平熟,这是和他开玩笑呢,这位爷可千万别介意。”   低头看看手里的帖子,发现竟是葛府葛大少爷的印信,顿时又将态度再往殷勤方向靠了靠,“您这边坐,小的这就让人给你上香茶!”   殷殷将思归引到店内上座,一哈腰,“您稍等,小的这就去找王头出来!”说着扭头就要往里面跑。   思归用她那有点哑的嗓子冷冷喝道,“站住!谁让你去喊什么王头,爷没工夫跟他废话,去把你们顾掌柜叫来,倒要问问他最近利泰钱庄的生意是怎么做的?店大欺客竟然都欺到我头上来了!”   小伙计一个激灵站住,转过身来满脸赔笑,“公子爷,您消消气,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稍等,稍等片刻!”说完飞身去了里面禀报。   钱庄中正在接待的其它几位客人,闻声也都转过头来看看。   顺平垂首站在思归身后,听她大言不惭,点名要见顾掌柜也是心头一紧,忍不住轻拉一下她的袖角,心想顾大掌柜是利泰钱庄在金陵这边的大掌柜,每天掌管着上万两银子的进出呢,咱们不过存进来几百两,就点名叫顾掌柜,人家哪能搭理啊!   思归自顾泰然自若地端起杯子来喝口茶,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更加不去理睬身后顺平的小动作。不一会儿里面就响起一连串急促脚步声,小伙计引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管事的出来。   顺平在思归身后低声道,“这个就是那姓王的管事。”   思归轻轻哼一声,她也没打算真要把那什么顾大掌柜的闹出来,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一下罢了。   王管事满脸赔笑,一叠声的道歉,直称这可真是误会大了,公子您的银子已然到期,我这边其实早就让人预备好了,只等顺平这小子一来就给他,谁知却被店里这混账东西会错意,传错了话,惹出偌大一个误会!说着一巴掌扇在那小伙计后脖颈上,骂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请公子恕罪!”   小伙计被他顺手拿来做了替罪羊也无可奈何,一脸倒霉相地向思归请罪认错,王头紧接着奉上几张银票并一袋散碎银两。银票是思归拿来放利钱的本金,散碎银子就是她挣得的利钱。   思归见好就收,命顺平收好银子,“既是误会就算了,我就想着便是我的面子不值钱,我家姐夫在金陵城中总有几分薄面,不至于被人轻慢到这个地步啊,原来是个误会。”   王管事小心问,“难道公子的姐夫就是葛府大少爷?小的真是怠慢了,公子贵姓?”   思归一脸倨傲,假冒自己兄弟,“不错,葛家大少爷葛俊卿是我姐夫,我姓莫。”   王管事一脸恍然,“原来是莫公子,失礼失礼。”   思归又淡淡道,“我家姐夫最近事忙,我这做人内弟的自然要帮他分担一二,所以最近差事也繁忙,估计还要经常来与贵钱庄打交道,到时还要劳烦王管事。”   王管事听他那意思是现在正在帮葛大少爷做事,手上经常会有银钱周转,要不时来照顾生意,自然大力奉承,一路小心地将思归送了出去。   思归这一趟出门办事顺利,心中十分高兴,加之难得出来一趟,便打算犒劳一下自己,“顺平,前面带路,我要去望江楼喝两盅。”   顺平脚下又是一个趔趄,小心翼翼看她,“少,少爷,这事情不是已经办好了吗,咱们还是回去吧。”   思归说他,“你站稳了说话,小小年纪怎么就腿脚不灵便,动不动就绊着。”   顺平只敢在心里还口:姑奶奶,我没被吓得摔着就不错了。   ☆、第十二章   望江楼的汽锅乌鸡、素八仙,油炸臭干、鸭血汤都是名菜,另有一道梅花蒸糕,据说甜糯不腻,清香可口,是来此用饭客人必要吃的美点。   思归对望江楼的好菜慕名已久,终于有了机会来尝鲜,当然不能浪费了机会,于是乎满满地点了一桌子,再要来一壶女儿红,自斟自饮,据案大嚼,痛痛快快地吃喝起来。   顺平牢记着自己的小厮身份,打死也不肯坐下和她同食,而思归对这小子动辄就要对着她脸红口吃也有点吃不消,干脆就打发顺平回她刚换衣的小院等着去了。   正一口肉一口酒吃得酣畅尽兴,楼梯上响起一叠应酬笑语声,小二在前面恭敬带路,引着几位谈笑风生的客人上来。   思归的位置对着楼梯口,加之又是一个人占了一大桌,十分显眼,上来的几人路过时不由都看了看她,其中一个“咦”的一声,道,“褚兄,这不是刚才在你店里虚张声势吓唬王头儿的那个小子吗?好家伙,个头不大,胃口倒真好,一个人吃得下这一大桌菜!”   思归闻言抬头,只见说话的是个身穿蓝衣,眉眼带笑的年轻公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神态十分潇洒,大概是对她一人能吃一大桌子菜很是惊讶,正脸带诧异看着这边。   被他称作褚兄的男子年纪稍长些,三十余岁的样子,面目周正,举止也看着稳重和气,见思归看过来就歉意一点头,“兄台莫怪,我这位朋友性情直率,向来口没遮拦,时常乱说话,其实他没什么恶意的。”   蓝袍公子不乐意,“褚兄,我哪里有乱说话,刚才咱们在你店里不都看见了吗?他要真是葛府大少爷的内弟何至于要为几百两银子搬出姐夫来闹腾,要这样说葛俊卿的帖子也恁不值钱了!”   思归依稀记起刚才在钱庄里的几位客人中好像是有这两人的身影,站起身来摆出一脸诚恳问道,“那依这位仁兄的高见,葛府大公子的帖子该值多少钱?”   蓝袍公子啪一声,抖开一柄折扇,拿在手中摇摇,意态悠然,“到底价值几何不好说,但肯定不至于用在这么个小地方。”   思归耸肩,愁苦了脸,作势长叹一声,“唉!那只能证明我家姐夫的东西被我卖贱了,当真可惜!”一抱拳,十分正经地道,“多谢提醒,下次我一定不能这么贱卖了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蓝袍公子和那褚兄看他处事机变,言语有趣都一起笑出来,蓝袍公子笑道,“少装了你,我也没说你那帖子是假的,只不过这葛大少爷内弟的身份值得商榷。”   思归一笑,“要让兄台失望了,我方才在钱庄里虚张声势的确是有些,不过这身份可没作假。”   蓝袍公子挑眉看看她,随即一晒,自以为想到了他说这话的关窍所在,“葛大少爷妻妾成群,能被称作他内弟的只怕不少,这有什么,信你就是。”   他们说话间,上来的一伙人已经被小二引去后面的天字号雅间,蓝袍公子大概是看思归满顺眼,十分热络地一拍她,“走,一起进去喝酒,今天赵世子请客,难得咱们一见投缘,带你去见见世面。”   思归已经喝了半壶酒下去,正在醺醺然,她从前应该是个很爱喝酒交朋友的热闹人,刚才独自喝酒的时候就在想着应该找几个朋友一起,一边喝一边天南地北地瞎侃吆喝,那才开心,此时有人想邀,立刻豪爽同意,“好啊,求之不得呢。”   随着两人进了雅间,坐在主位上的赵世子就看了过来。   蓝袍公子笑笑,“这便是我刚才在路上说起的那个小子,就是俊卿的小舅子。挺有意思的,我就给带进来了。”   赵世子锦衣玉带,周身打扮十分华贵,人也长得英挺,两道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本来脸上神色淡然,一听俊卿的小舅子这一说,倒是笑了,抬起黝黑的眼睛打量思归两眼,轻笑道,“长得倒秀气,家中姐妹定然也不丑,怪不得能做俊卿的小舅子。”摆手让两人入座。竟是十分的傲然,高高在上对思归连话也没多说。   蓝袍公子似乎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态度,引着思归坐到自己身边,低声向她将席上众人逐个介绍了一遍。   一番引荐下来,思归才知这些人来头都不小。   蓝袍公子姓柳,名叫柳余涵,人物机变,文采斐然,是金陵城中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子弟。   和他在一起的那位褚兄大名唤作褚少东,就更有来头了,竟是利泰钱庄的少东家,利泰钱庄的分号遍布大江南北,他父亲在京城总号坐镇,他常年四处巡视,照看自家生意,最近因为有些事儿,滞留在了金陵,他和柳余涵是好友,两人经常同出同进。刚才便是柳余涵陪着褚少东去自己钱庄里问点事情,正好看见了思归大材小用地打着葛府的金牌字号去追讨她那几百两银子。   思归看着褚少东沉稳和气的面孔,心里冒出来两个念头:这是个行事低调的大财主;他老爹给他取名时得有多偷懒阿?才能把儿子的名字取成了褚少东,这干脆就是利泰钱庄少东家的简称。   还有几位公子,也都是如柳余涵一般的世家子弟,因为不及柳,褚两人出众,思归没有太往心里去。   另有一位四十余岁的文士,一直陪在赵世子身旁,相貌清癯,谈吐不俗,要思归形容就是此人很有学问的样子。果然,柳余涵介绍说这位是平阳候府中的上宾,侯爷父子都对他十分倚重,尊称为穆先生,思归默默给他打了个高级幕僚的标签。   等柳公子介绍此次做东的主人赵世子时,思归更是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就是平阳候世子赵覃。平阳候世子是葛俊卿的好友,思归还时常惦记着世子那位千娇百媚的夫人呢。这时方觉得自己只因一时兴起就跟着柳余涵进来有点鲁莽了。   默不做声地向后靠靠,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暗自思量,想要找个借口尽快离开。   还没想出个眉目,席上一位黄公子就笑道,“干坐着无趣,行个酒令如何?”   穆先生道,“今日世子心中烦着,你们老实喝酒吧,少闹腾。”   赵覃却道,“本就是觉得烦闷才来散散心,自然玩乐一下才好。”   在座诸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他是在为什么是烦心,因此听了这话后谁都不多问,只是命小二拿来骰子并一个竹雕签筒开始掷骰子行酒令。   行酒令无非是赋诗联句,答不出的罚酒。旁人没什么,思归一时不好站起来就走却有点为难。她一度曾经怀疑自己从前是搞古文研究的,那诗词水平自然都不差,只是这个不差也是相对而言,要她按照给出的韵脚现场就吟几句诗出来还是不行。   迟疑看眼身边的柳余涵,柳余涵摇着他那把折扇,笑得一脸讨打样,“莫兄难道不精此道?不会吟诗?那也无妨,待会多喝两杯就是了,赵世子请客上得都是好酒,五十两银子一坛的,多喝两杯你也不亏。”   思归瞪他,“我不缺好酒。”   柳余涵以为他嘴硬,几百两银子晚了个把月就要闹到钱庄去的人平时又能喝什么金贵好酒了,拍拍他,“行,不缺,那你输了酒令也得喝。放心,喝醉了就在这边开房歇一晚,我管你,不会把你丢大街上。”   思归想想也是,大不了喝两杯酒,她酒量好着呢,反正一时半刻走不了人,机会难得,不如跟着一起玩乐一番。   赵世子起手掷了头把骰子,大家这便开始行起酒令,思归饶有兴味地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高估了这帮人,看来哪儿的男人都一样,不论屠夫走卒,书生公子,或是官宦世家,骨子里惦记的都是一回事,高洁儒雅那都是表面工夫。   只听方才提议行酒令的黄公子摇头晃脑地吟道,“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批一字,“妙!”说罢笑吟吟地饮了一口,再掷出骰子,是个四点,数过来正好是柳余涵。   柳余涵也不含糊,收起折扇,在手掌中轻敲了数下便想出几句,“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幔里,举体兰蕙香。”也批一字,“倒!”   吟完后众人齐声赞好。柳余涵也饮一口,听到此处思归已经老神在在地入乡随俗了,端着酒杯一边呷着小酒一边笑吟吟听得十分得趣,对这场面很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柳余涵随手便掷出个大点数,绕圈数过去又数回来,正好轮到思归。   柳余涵看着她打趣,“做不出不要紧,只把你家姐姐常唱的曲儿唱一首给大家听听就成。眼儿媚如何?梦里思也使得。”   思归知道他们定然都认为自己是葛俊卿哪个小妾的兄弟,才会这样随性调侃,说实话,没觉得被冒犯——男人们在一起喝酒本来就该是如此。   摆手道,“眼儿媚不会唱,梦里思也没听过。”端起酒杯,“兄弟我认罚喝酒就是。”   众人一起不准,“酒你肯定得喝,不过总要说点什么出来,就这么蒙混过去可不成。”   思归想想,“那我给众位讲个笑话。”   柳余涵不满,“你当是闺阁里小姐太太们带着丫头行酒令呢,还讲笑话!”   思归拍胸担保,“我讲的笑话可和小姐太太们讲的不同,她们肯定讲不出。”   众人看这新来的小个子说话爽快,也不怯场,都觉得他挺有意思,同意道,“好吧,那你先讲来听听,若是逗不笑大家伙,可还要多罚一杯!”   思归从她那一脑子被闲置许久,自己都颇为惋惜的带色废料里挑出一个来,“话说镇上有一个教书匠,为人端方守礼,娶个媳妇也规规矩矩,于是乎两人教了个傻儿子出来。”说完便不吭声了。   众人等了半天没下文,奇道,“这就是你讲的笑话?还有后话没有,若没有就赶紧叉出去!实在不通,端方守礼的先生和规规矩矩的娘子怎么会教出傻儿子?况且一点也不好笑。”   思归这才接下去,“有一日这儿子跑去问当爹的,爹啊,人心是否长了脚?教书匠给他一巴掌,胡说,你自己摸摸胸口,心在胸中,如何能长脚!这儿子又跑去问当娘的,娘啊,人肝是否长了脚?当娘的奇怪,什么肝?儿子答心肝肺腑之肝,当娘的被这蠢话问得也火起来,一掌拍下去,胡说,你的肝在肚子之中如何能长脚?儿子被打了两巴掌,十分委屈,大声怒答,可我昨晚明明听见爹在房里说:心肝宝贝啊,快快把脚分开!”   思归说完,笑微微低头夹口菜吃,大家听得面面相觑,待她放下筷子才回过味来,忍俊不禁便要笑,柳余涵抢先拦住道,“不行,不行,我们都绞尽脑汁做诗,你讲个粗陋笑话就想抵了么?再讲一个来。”   思归慢悠悠道,“也行,那就再讲一个。” 看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她,便作势先咳嗽一声,这才开讲,“从前乡里有个小媳妇,长得俊俏可喜,为人也和善,与街坊四邻关系处得十分和睦,有一日小媳妇去庙里上香,正巧寺中无人,只有主持师傅一个。小媳妇有件心事无人诉说,这便大着胆子上前道,师傅啊,我心里有件懊恼事。师傅慈和问,何事懊恼?小媳妇答,我前日骂了隔壁大哥,说他是狗娘养的。主持摇头,口出恶言,的确不该,只是你为何要对他口出恶言?小媳妇羞涩抬手捂胸,他摸我这里。主持一脸正气,也抬手一模,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继续羞愧道,他亲我这里。主持也俯头一亲,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还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再道,他脱我衣裙。主持抬手脱下小媳妇裙子,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依然平和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一路说下去,他抱我上床,他对我这般,他对我那样……主持大师一路照做,一边不忘劝诫:那也不至于骂他。一时事毕,小媳妇从禅床上穿衣下来,最后诉苦道他没有告诉我他有花柳病!主持大师怒了,这狗娘养的东西!”   这一回大家摒不住了,一起放声大笑起来,赵世子也一扫刚来时一脸的阴霾,笑指思归问柳余涵,“你方才说你在哪里看到他的?虽然粗俗些,但也有些趣味。”   柳余涵笑眯眯起身过去赵世子身旁,将他在钱庄中碰到思归装腔作势去催帐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道,“这小子不光会讲段子,还能算得上是个讨账的人才。”   赵覃身旁的穆先生很感兴趣,“讨账的人才?”扭头对赵覃建议道,“世子,那一会儿去那边时不妨带上他,说不定能顶些用处。”   赵覃一点头,“也好,此时正当用人之际,此人看着颇通俗务的样子,咱们也用得上,”再遥遥地打量思归两眼,评价道,“黑是黑点,不过总算模样还俊俏。”   柳余涵含笑道,“他这便是黑里俏,世子带出去应该不摘面。”   望江楼的汽锅乌鸡、素八仙,油炸臭干、鸭血汤都是名菜,另有一道梅花蒸糕,据说甜糯不腻,清香可口,是来此用饭客人必要吃的美点。   思归对望江楼的好菜慕名已久,终于有了机会来尝鲜,当然不能浪费了机会,于是乎满满地点了一桌子,再要来一壶女儿红,自斟自饮,据案大嚼,痛痛快快地吃喝起来。   顺平牢记着自己的小厮身份,打死也不肯坐下和她同食,而思归对这小子动辄就要对着她脸红口吃也有点吃不消,干脆就打发顺平回她刚换衣的小院等着去了。   正一口肉一口酒吃得酣畅尽兴,楼梯上响起一叠应酬笑语声,小二在前面恭敬带路,引着几位谈笑风生的客人上来。   思归的位置对着楼梯口,加之又是一个人占了一大桌,十分显眼,上来的几人路过时不由都看了看她,其中一个“咦”的一声,道,“褚兄,这不是刚才在你店里虚张声势吓唬王头儿的那个小子吗?好家伙,个头不大,胃口倒真好,一个人吃得下这一大桌菜!”   思归闻言抬头,只见说话的是个身穿蓝衣,眉眼带笑的年轻公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神态十分潇洒,大概是对她一人能吃一大桌子菜很是惊讶,正脸带诧异看着这边。   被他称作褚兄的男子年纪稍长些,三十余岁的样子,面目周正,举止也看着稳重和气,见思归看过来就歉意一点头,“兄台莫怪,我这位朋友性情直率,向来口没遮拦,时常乱说话,其实他没什么恶意的。”   蓝袍公子不乐意,“褚兄,我哪里有乱说话,刚才咱们在你店里不都看见了吗?他要真是葛府大少爷的内弟何至于要为几百两银子搬出姐夫来闹腾,要这样说葛俊卿的帖子也恁不值钱了!”   思归依稀记起刚才在钱庄里的几位客人中好像是有这两人的身影,站起身来摆出一脸诚恳问道,“那依这位仁兄的高见,葛府大公子的帖子该值多少钱?”   蓝袍公子啪一声,抖开一柄折扇,拿在手中摇摇,意态悠然,“到底价值几何不好说,但肯定不至于用在这么个小地方。”   思归耸肩,愁苦了脸,作势长叹一声,“唉!那只能证明我家姐夫的东西被我卖贱了,当真可惜!”一抱拳,十分正经地道,“多谢提醒,下次我一定不能这么贱卖了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蓝袍公子和那褚兄看他处事机变,言语有趣都一起笑出来,蓝袍公子笑道,“少装了你,我也没说你那帖子是假的,只不过这葛大少爷内弟的身份值得商榷。”   思归一笑,“要让兄台失望了,我方才在钱庄里虚张声势的确是有些,不过这身份可没作假。”   蓝袍公子挑眉看看她,随即一晒,自以为想到了他说这话的关窍所在,“葛大少爷妻妾成群,能被称作他内弟的只怕不少,这有什么,信你就是。”   他们说话间,上来的一伙人已经被小二引去后面的天字号雅间,蓝袍公子大概是看思归满顺眼,十分热络地一拍她,“走,一起进去喝酒,今天赵世子请客,难得咱们一见投缘,带你去见见世面。”   思归已经喝了半壶酒下去,正在醺醺然,她从前应该是个很爱喝酒交朋友的热闹人,刚才独自喝酒的时候就在想着应该找几个朋友一起,一边喝一边天南地北地瞎侃吆喝,那才开心,此时有人想邀,立刻豪爽同意,“好啊,求之不得呢。”   随着两人进了雅间,坐在主位上的赵世子就看了过来。   蓝袍公子笑笑,“这便是我刚才在路上说起的那个小子,就是俊卿的小舅子。挺有意思的,我就给带进来了。”   赵世子锦衣玉带,周身打扮十分华贵,人也长得英挺,两道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本来脸上神色淡然,一听俊卿的小舅子这一说,倒是笑了,抬起黝黑的眼睛打量思归两眼,轻笑道,“长得倒秀气,家中姐妹定然也不丑,怪不得能做俊卿的小舅子。”摆手让两人入座。竟是十分的傲然,高高在上对思归连话也没多说。   蓝袍公子似乎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态度,引着思归坐到自己身边,低声向她将席上众人逐个介绍了一遍。   一番引荐下来,思归才知这些人来头都不小。   蓝袍公子姓柳,名叫柳余涵,人物机变,文采斐然,是金陵城中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子弟。   和他在一起的那位褚兄大名唤作褚少东,就更有来头了,竟是利泰钱庄的少东家,利泰钱庄的分号遍布大江南北,他父亲在京城总号坐镇,他常年四处巡视,照看自家生意,最近因为有些事儿,滞留在了金陵,他和柳余涵是好友,两人经常同出同进。刚才便是柳余涵陪着褚少东去自己钱庄里问点事情,正好看见了思归大材小用地打着葛府的金牌字号去追讨她那几百两银子。   思归看着褚少东沉稳和气的面孔,心里冒出来两个念头:这是个行事低调的大财主;他老爹给他取名时得有多偷懒阿?才能把儿子的名字取成了褚少东,这干脆就是利泰钱庄少东家的简称。   还有几位公子,也都是如柳余涵一般的世家子弟,因为不及柳,褚两人出众,思归没有太往心里去。   另有一位四十余岁的文士,一直陪在赵世子身旁,相貌清癯,谈吐不俗,要思归形容就是此人很有学问的样子。果然,柳余涵介绍说这位是平阳候府中的上宾,侯爷父子都对他十分倚重,尊称为穆先生,思归默默给他打了个高级幕僚的标签。   等柳公子介绍此次做东的主人赵世子时,思归更是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就是平阳候世子赵覃。平阳候世子是葛俊卿的好友,思归还时常惦记着世子那位千娇百媚的夫人呢。这时方觉得自己只因一时兴起就跟着柳余涵进来有点鲁莽了。   默不做声地向后靠靠,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暗自思量,想要找个借口尽快离开。   还没想出个眉目,席上一位黄公子就笑道,“干坐着无趣,行个酒令如何?”   穆先生道,“今日世子心中烦着,你们老实喝酒吧,少闹腾。”   赵覃却道,“本就是觉得烦闷才来散散心,自然玩乐一下才好。”   在座诸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他是在为什么是烦心,因此听了这话后谁都不多问,只是命小二拿来骰子并一个竹雕签筒开始掷骰子行酒令。   行酒令无非是赋诗联句,答不出的罚酒。旁人没什么,思归一时不好站起来就走却有点为难。她一度曾经怀疑自己从前是搞古文研究的,那诗词水平自然都不差,只是这个不差也是相对而言,要她按照给出的韵脚现场就吟几句诗出来还是不行。   迟疑看眼身边的柳余涵,柳余涵摇着他那把折扇,笑得一脸讨打样,“莫兄难道不精此道?不会吟诗?那也无妨,待会多喝两杯就是了,赵世子请客上得都是好酒,五十两银子一坛的,多喝两杯你也不亏。”   思归瞪他,“我不缺好酒。”   柳余涵以为他嘴硬,几百两银子晚了个把月就要闹到钱庄去的人平时又能喝什么金贵好酒了,拍拍他,“行,不缺,那你输了酒令也得喝。放心,喝醉了就在这边开房歇一晚,我管你,不会把你丢大街上。”   思归想想也是,大不了喝两杯酒,她酒量好着呢,反正一时半刻走不了人,机会难得,不如跟着一起玩乐一番。   赵世子起手掷了头把骰子,大家这便开始行起酒令,思归饶有兴味地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高估了这帮人,看来哪儿的男人都一样,不论屠夫走卒,书生公子,或是官宦世家,骨子里惦记的都是一回事,高洁儒雅那都是表面工夫。   只听方才提议行酒令的黄公子摇头晃脑地吟道,“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批一字,“妙!”说罢笑吟吟地饮了一口,再掷出骰子,是个四点,数过来正好是柳余涵。   柳余涵也不含糊,收起折扇,在手掌中轻敲了数下便想出几句,“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幔里,举体兰蕙香。”也批一字,“倒!”   吟完后众人齐声赞好。柳余涵也饮一口,听到此处思归已经老神在在地入乡随俗了,端着酒杯一边呷着小酒一边笑吟吟听得十分得趣,对这场面很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柳余涵随手便掷出个大点数,绕圈数过去又数回来,正好轮到思归。   柳余涵看着她打趣,“做不出不要紧,只把你家姐姐常唱的曲儿唱一首给大家听听就成。眼儿媚如何?梦里思也使得。”   思归知道他们定然都认为自己是葛俊卿哪个小妾的兄弟,才会这样随性调侃,说实话,没觉得被冒犯——男人们在一起喝酒本来就该是如此。   摆手道,“眼儿媚不会唱,梦里思也没听过。”端起酒杯,“兄弟我认罚喝酒就是。”   众人一起不准,“酒你肯定得喝,不过总要说点什么出来,就这么蒙混过去可不成。”   思归想想,“那我给众位讲个笑话。”   柳余涵不满,“你当是闺阁里小姐太太们带着丫头行酒令呢,还讲笑话!”   思归拍胸担保,“我讲的笑话可和小姐太太们讲的不同,她们肯定讲不出。”   众人看这新来的小个子说话爽快,也不怯场,都觉得他挺有意思,同意道,“好吧,那你先讲来听听,若是逗不笑大家伙,可还要多罚一杯!”   思归从她那一脑子被闲置许久,自己都颇为惋惜的带色废料里挑出一个来,“话说镇上有一个教书匠,为人端方守礼,娶个媳妇也规规矩矩,于是乎两人教了个傻儿子出来。”说完便不吭声了。   众人等了半天没下文,奇道,“这就是你讲的笑话?还有后话没有,若没有就赶紧叉出去!实在不通,端方守礼的先生和规规矩矩的娘子怎么会教出傻儿子?况且一点也不好笑。”   思归这才接下去,“有一日这儿子跑去问当爹的,爹啊,人心是否长了脚?教书匠给他一巴掌,胡说,你自己摸摸胸口,心在胸中,如何能长脚!这儿子又跑去问当娘的,娘啊,人肝是否长了脚?当娘的奇怪,什么肝?儿子答心肝肺腑之肝,当娘的被这蠢话问得也火起来,一掌拍下去,胡说,你的肝在肚子之中如何能长脚?儿子被打了两巴掌,十分委屈,大声怒答,可我昨晚明明听见爹在房里说:心肝宝贝啊,快快把脚分开!”   思归说完,笑微微低头夹口菜吃,大家听得面面相觑,待她放下筷子才回过味来,忍俊不禁便要笑,柳余涵抢先拦住道,“不行,不行,我们都绞尽脑汁做诗,你讲个粗陋笑话就想抵了么?再讲一个来。”   思归慢悠悠道,“也行,那就再讲一个。” 看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她,便作势先咳嗽一声,这才开讲,“从前乡里有个小媳妇,长得俊俏可喜,为人也和善,与街坊四邻关系处得十分和睦,有一日小媳妇去庙里上香,正巧寺中无人,只有主持师傅一个。小媳妇有件心事无人诉说,这便大着胆子上前道,师傅啊,我心里有件懊恼事。师傅慈和问,何事懊恼?小媳妇答,我前日骂了隔壁大哥,说他是狗娘养的。主持摇头,口出恶言,的确不该,只是你为何要对他口出恶言?小媳妇羞涩抬手捂胸,他摸我这里。主持一脸正气,也抬手一模,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继续羞愧道,他亲我这里。主持也俯头一亲,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还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再道,他脱我衣裙。主持抬手脱下小媳妇裙子,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依然平和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一路说下去,他抱我上床,他对我这般,他对我那样……主持大师一路照做,一边不忘劝诫:那也不至于骂他。一时事毕,小媳妇从禅床上穿衣下来,最后诉苦道他没有告诉我他有花柳病!主持大师怒了,这狗娘养的东西!”   这一回大家摒不住了,一起放声大笑起来,赵世子也一扫刚来时一脸的阴霾,笑指思归问柳余涵,“你方才说你在哪里看到他的?虽然粗俗些,但也有些趣味。”   柳余涵笑眯眯起身过去赵世子身旁,将他在钱庄中碰到思归装腔作势去催帐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道,“这小子不光会讲段子,还能算得上是个讨账的人才。”   赵覃身旁的穆先生很感兴趣,“讨账的人才?”扭头对赵覃建议道,“世子,那一会儿去那边时不妨带上他,说不定能顶些用处。”   赵覃一点头,“也好,此时正当用人之际,此人看着颇通俗务的样子,咱们也用得上,”再遥遥地打量思归两眼,评价道,“黑是黑点,不过总算模样还俊俏。”   柳余涵含笑道,“他这便是黑里俏,世子带出去应该不摘面。”   ☆、第十三章   思归皱眉不喜,埋怨柳余涵道,“柳兄,小弟自觉与你投缘,一见如故,这才跟着来凑个热闹。你怎么却把我的事随意与人乱说,我去讨账是因手头周转不灵,不得已而为之,又不是什么好事。”   柳余涵却道,“就是因为和莫兄弟你一见投缘我才去多了这个嘴,换了别人本公子还懒得多管闲事呢。”   思归问,“这话怎么说?”   柳余涵告诉她,“平阳候父子二人都礼贤下士,求才若渴,你借这个机会去世子面前露露脸,运气好或能被他招揽回去,也算是谋到个正经生计,世子最近在广揽贤才,出手十分豪阔,亏待不了你。”   思归没想到他还真是为了自己好,可惜帮的这个忙用不上,她在深宅大院里住着,出来一次都不容易,如何能去做人家的门客幕僚,随意找个借口道,“多谢柳兄提携,只是我过些日要离开金陵一段时间,无法去候府中效力,怕是要辜负柳兄的美意了,还请柳兄莫怪。”   柳余涵这个忙只是顺手一帮,赵覃能否看上思归还不一定,自然不会介意,“无妨,无妨。”顿一顿又劝道,“机会难得,像你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人,能进世子府做个幕仲不是挺好,要是你事情不急,愚兄倒真是诚心建议你留在金陵先别走。”   思归知道他是好意,但是这话听着委实不招人喜欢,斜睨柳余涵,“柳兄从哪里看出来小弟文不成武也不就啦?”   柳余涵一笑,毫不客气地直言道,“就你这小身量,比这屋里最文弱的黄公子还矮小三分,一看就不是个练武的。况连刚才行酒令你都对不上来,还要靠讲段子蒙混过关,那文采只怕也有限得很。”   思归被他说得一时语塞,憋气想了一会儿才辩道,“谁说方才的酒令我对不上,我只是文思慢些罢了,讲完段子后便想出来了。”   柳余涵哈哈大笑,根本不信,以为思归在死要面子吹牛,逗她,“那你快说说看,都想出来些什么?”   思归还真想了一首出来,当即念道:“洞房深,空悄悄,虚把身心生寂寞。待来时,正祈祷,休怜狂花正年少。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难买笑。”批一字,“娇!”   柳余涵哎呀呀地诧异,使劲拉着褚少东,“褚兄,这小子竟然真做出来了!还挺好!”   褚少东随他拉扯,很稳重地点头,“不错,十分香艳。”   柳余涵惊叹一会儿便开始挑毛病,“香艳不假,只是听来十分耳熟,借鉴前人之作太多。”   思归不和他客气,微笑回敬道,“柳兄说的极是,是小弟才疏学浅之故,实在惶恐得很,惭愧之至。只不过柳兄方才那首诗,小弟听来也颇耳熟,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柳余涵哼一声,“玩乐之时做的诗嘛,应景就好,我不过是借用了前人两句而已。”   思归道,“柳兄这么说小弟总算能心中稍安,不必太过惭愧了,我方才也不过是借用了前人三句而已。”   柳余涵怪叫,“你还真敢说,你那首诗一共就三句!”   思归一脸坦然,“不止,不止,还有最后的批字,那可是小弟的独创!”   柳余涵被他的厚脸皮打败,指着思归手抖了半天,最后往褚少东肩头一靠,“褚兄,我今日算开了眼界!”   正开着玩笑,穆先生走了过来,说道世子等下要去沐芳馆会一位朋友,想邀莫公子同行。   “这——”思归打算推辞。   柳余涵却端正了脸色插口道,“既是赵世子相邀,莫兄弟一起去就是,只当去开开眼界。”   思归迟疑,沐芳者慕芳也,因此沐芳馆其实是城中最大的一家青楼,连她这个久居深闺的人都听说过,忽然有机会能去见识一番不免心动。加之虽然和柳余涵相识不久,但两人间很有一种臭味相投之感,相信如果能够长期交往,必然成为好友,因此也不以为柳余涵会害她,既然建议她跟去,那其中只怕会有些好处。   葛俊卿有事去了江州,这几日不在府中。思归今天装了个病,让秋嫣躺在床上假扮自己,她才悄悄溜出来,晚回去应该也没问题。府中除了葛俊卿没人能闯进她的房间,就算老太太,太太知道她身体不适,最多也只会派个大丫头来探看,秋苧尽拦得住了。   想到这里,思归便答应下来,“承蒙世子青睐,在下荣幸之至。”   平阳候世子赵覃要去沐芳馆会一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友人,约好掌灯时分见面,思归这便随着世子一行出发。   赵覃和数名随侍骑马,思归和穆先生同乘了一辆王府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思归才从穆先生口中得知,世子这趟去一是会友,二是向这位友人催讨点东西。   思归不明白,“既是世子的朋友怎么还会欠着世子的东西不给?这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阿?”   穆先生皱眉苦笑,“是真朋友,那位杜二爷与世子从小相识,交情很不一般。只是前二年因为件小事情二人之间生出些罅隙,虽不至于反目,但杜二爷心中一直不痛快,这次从京中给世子带来了一件候府急着要用的东西,便不肯轻易交出来,怕是想要多刁难世子几日出口怨气呢!”   思归道,“照这么说世子耐心等几日不就完了,对方总不会扣下不给,何必还要去追讨?”   穆先生道,“候府急着用,晚一日就麻烦一日,多等几天就要多出一大堆的麻烦,所以世子这次明知九成要遭遇冷脸也得去试着追讨一下。”   思归听他语焉不详,估计这其中的内情不足以为外人道,就不去多打听,干脆直问,“那不知世子带上我是想派什么用场?”   穆先生耸肩,“暂时不知道,只不过刚才柳公子说你算得上是个讨债的人才,所以就把你带上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便问他一下,“不知莫公子对如何讨要此物有何高见?”   思归看在喝了赵世子一顿好酒的份上,尽心帮他分析,“讨债嘛,无外乎两个办法。一是直接带一帮凶神恶煞样的人手冲过去,吓唬吓唬,揍上一顿,自然就要来了;二是找个身份高出欠债人很多之人,让他出面压制,自然也能讨回债务。世子现在这情形还真有些棘手,对方是他朋友,既不能来硬的,又不能仗势压人。”思忖着问道,“这位杜二爷才从京城过来?身边带的人手多吗?”   穆先生不知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不过还是答道,“不多,杜二爷这次说是陪家中两个亲眷过来,女眷车子行得慢,还在路上,他看着快到金陵了就先行一步,身边据说只带了两个随从,其它人还护着女眷的车轿在后面慢慢走。”   思归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其实还有个办法——”   穆先生追问,“什么办法?”   思归却不肯说了,“不是什么太高明的法子,对方毕竟是世子的朋友,做得太过,伤了和气不好。”   穆先生自然不能这样算了,使劲追问,思归方才道,“简单,对付这种不讲情面的朋友也不必太客气,只要别明着撕破脸就行了。让世子挑十个候府中的精壮护卫给我,世子只管找个地方先喝壶茶,迟半个时辰再去赴约就成。”   穆先生一脸审视看着他,“当真?给你十个人就可以?你可要有分寸,杜二爷虽然借机刁难世子,但世子看在以前交情的份儿上绝不想真的和他反目成仇。”   思归耸耸肩,说实话,这活儿她顺手帮忙干了应该能得平阳候世子的一份酬劳,不过不干也无妨,不损失什么,所以比较的无所谓,“在下自己觉得没问题,不过先生要是不放心,那就算了吧。”   她越是这个态度,穆先生反而越觉得她定然有这个本事,当机立断,探头到车外叫前面停下,跳下车去和平阳候世子嘀嘀咕咕说了一通。   赵覃先还有点不放心,迟疑道,“先生当真认为能派这小子去?万一他没轻没重,把杜二哥给得罪狠了怎么办?”   穆先生在他耳边低语道,“不怕,这小子说他马上要离开金陵,到时候尽可以编个理由把错处都推到他的头上,杜二爷也无处去找人对质。杜二爷这两年对你一直压着股怨气,你现在这样直接去谈九成没有用,不如让这小子一试。此人别看个子小,但说起话来直率勇武,很有些市井蛮横之气,世子身边有才之士不少,就是缺这类务实的人物,此事派他去只怕正好合适。”   赵覃想想也只能这样,他和杜二哥当年在京城一同看上了他现在的世子妃邱氏,最后是他力压好友,娶得美人归,杜二哥虽然没有因此与他翻脸,但也憋着一股怨气,这次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刁难他的机会,他这趟去不过是尽人事而已,不若听穆先生的,让旁人去试试。   于是当真派了十名侯府侍卫给思归,郑重嘱咐,“虚张声势可以,不能真的伤着了人!”   思归应一声,时间很赶,她也不罗嗦,带了人就走,和穆先生与赵覃错身而过时忽然说道,“在下打算离开金陵段时日——”   穆先生立时会意,“放心,放心,办好这事后世子爷定有重谢,莫兄弟要是一时不及筹措盘缠也不要紧,定然够你路上花用。”   思归点头,昂首挺胸,信心十足地带着人去了,仿佛带人讨账是她经常做的事情,早已经驾轻就熟。   其实思归也真是记得这个活儿她从前经常干,具体是怎么回事当然还是想不起来,但十分肯定地知道讨账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赖账的,发狠的,跑路的,反咬一口的,什么样的债主没见过!赵世子如今不过是想找个正在闹情绪的朋友要点东西,实在是小菜一碟,手到擒来的事情。   赵覃挑起剑眉望着思归颇有气势的背影愣了一会儿,转头对穆先生道,“这小子也恁矮小了些,刚从我身边过,好像才比我肩头差不多高,还长得眉清目秀,挺好看。偏偏说话行止又都颇有气势,好似一个俏李逵,当真少见!”   穆先生没他想得那么多,只是对世子冒出来的这形容十分不敢恭维,“亏世子你想得出。”   ☆、第十四章   思归回去的时候秋嫣和秋苧两个丫头正等得望眼欲穿,在房中团团乱转,帕子都扯烂了两条,这才把胆大妄为的少夫人等了回来。   两个一起手忙脚乱地帮思归换衣服,一边带着哭腔连问带埋怨,“夫人啊,你去趟钱庄怎么要这么久!我们都要急死了,你也可怜可怜我们啊!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两个就只有跳井的份儿了!”   思归对着两个鼻头泛红,满眼委屈,还要忙来忙去给自己更衣洗脸的小丫头无比心疼,连连温柔安慰,“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从身上拿出几张银票来交给秋嫣保管,“我给你们挣银子去了。”   秋嫣拿过去一清点,顿时吓一跳,除了钱庄那边应该收回的几百两和利钱外,凭空又多出了五百两来,睁圆眼睛问,“夫人!你干了什么忽然弄到五百两?”   思归得意微笑,“我路遇平阳候世子,帮他解决了个难处,他谢我的。”   秋嫣和秋苧两个如何能信,看那样子是又急又担心,碍于身份才强忍着没敢揪着思归逼问。   思归笑微微地十分受用,以前日日在府中从早到晚地对着这几个娇俏小丫头,思归喜欢自然也是喜欢的,但难免闷气,今晚的感觉总算是对了。   像所有有担待的大男人一样,白日在外“奔波忙碌,干点正事”,晚上回来把大把的银子往房中正在苦候他的小女人的面前一拍,那心情,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倍儿爽!   忽然想起一事,“秋苧,快帮我研墨,我今日做了首诗,要把它录出来,免得睡一觉忘了。”   兴致勃勃地将日间在酒宴上做的那首艳诗录出来,洗漱干净换了衣服,再分给两个依然忧心忡忡的婢女每人五十两脂粉银子压惊连带封口,思归这便准备睡了。   忽听外面响起走动说话声,依稀是“大少爷,这边黑,小心脚下——”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门帘子一挑,葛俊卿穿着外面的大衣裳,风尘仆仆地进来。   秋嫣和秋苧两个险些没跳起来,“大——大少爷,您不是去江州了吗?怎么——”   葛俊卿抬手脱了外面的斗篷丢给秋苧,对思归道,“我快马赶夜路回来的,看你这边还亮着灯就过来了。”   秋嫣和秋苧对望一眼,都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一丝惊恐,心中均道:大少爷要是再早回来个把时辰她们就完了!   思归比她二人镇定,坐在床上问,“府里出什么急事了?你要提前赶回来?”   葛俊卿清朗的眉宇间露出一股无奈神气,“不是咱们府中,是广延,那小子遇到点麻烦,央我回来给他做个和事佬,非让明天就过去,这一路赶得,累死我了。”四处看看又问,“今晚人都哪儿去了?我刚进来,你这外面怎么连个守夜的丫鬟婆子都不见?”   思归没听明白广延是谁,估计是葛俊卿的哪个朋友,有什么急事找他回来帮忙。既然不是葛府的事情,思归也就没太在意。外面的人是秋嫣和秋苧为了接应她顺利回来,借口夫人身体不适,怕吵,早早的全都打发回去睡了。   思归便也照样解释,“我生病了,怕吵,所以把她们打发走的。”赶葛俊卿,“你也还是去别处睡吧。”   葛俊卿赶了一天的路,骑马骑得浑身酸疼,懒得再折腾,问思归,“你那里不舒服?”   思归,“我吃坏了东西,肠胃不适。”   葛俊卿放心,“那没事,又不过人的,放心,我今儿也累了,不扰你,就在你这挤挤睡了吧,去别处她们还得现起身,再张罗着铺床叠被,又要等半日。”说着就指使秋嫣端水进来伺候洗漱,再让去他房里叫起萍儿让拿两件衣服过来替换了,收拾清爽之后直接往思归身旁一躺,还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再往里点,怎么就睡在正中央,一个人占一整张床。”   思归奔波了大半日,也早就累了,虽有心把葛俊卿赶出去,但说到底这片院子连带自己都是人家的,她实在没有赶的资格,只得不情不愿地往里让让,嘴里嘟囔,“睡吧,睡吧,我肚子还疼着,你小心不要碰到我。”   葛俊卿有约在身,提前嘱咐了人早上叫他,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秋爽斋的大丫头萍儿与彩珠就捧着葛俊卿的衣物来同秋嫣,秋苧一起伺候大少爷起身。   葛俊卿穿起衣服,坐在桌前让彩珠给他束发。一抬眼,忽见案上摊着笔墨纸砚,随口问,“少夫人昨天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还练字了?”   秋嫣和秋苧不识字的,自然不知道思归在纸上写了些什么东西,照实答道,“夫人昨天做了首诗,晚上便想着录出来,免得忘了。”   “做诗?”葛俊卿轻笑,据他所知,夫人思归虽也读过书,但那水平十分有限,仅限于能抄抄佛经,女诫的程度,怎么这还装模作样的写起诗来了?难道是最近看自己总在三姨娘婉芸处待着,打量着婉芸是个落拓读书人的女儿,很会吟诗作对的,思归便也想学学样了?微有不屑,觉得思归自不量力,才女是那么好当的吗?   摇摇头,顺手把那张纸拿过来,随意扫了两眼,顿时惊讶出声,“这——这是什么?夫人你——”   他夫人竟然做了一首淫诗!还光明正大地摆在桌上!这,这,这——   看到白纸黑字写着的……胸上雪,从君咬,恐犯千金难买笑……,字里行间十足露骨的香艳挑逗,他们一群风流贵公子在外寻欢喝酒时才会吟这种东西!思归一介女流之辈,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少夫人竟然也会写这种东西!葛俊卿脸都青了。   这房中不说别人,二小姐和三小姐经常都会来的,那两个可是还没出阁的小姐,万一被看到了成何体统!葛俊卿俊眉锁起,转头对着床上还在拥被酣睡的思归低喝,“莫-思-归!”   回答他的是迎面砸来的一个枕头,伴着思归怒气不小的声音,“都闭嘴!大早上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葛俊卿眼明手快地接住枕头,这下更恼了,竟然敢拿枕头砸他!   亏他记得昨晚夫人说不舒服,今早还特意宽待,随思归继续睡,没有起身伺候他这个相公穿衣洗漱,葛俊卿也没多说什么!   秋嫣心惊胆战地过来将枕头接过去,细声劝道,“大少爷您千万别生气,夫人她昨天身体不适,折腾了一日,晚上才好些,恐怕确实是倦乏得厉害了,况且夫人说她有起床气,还没醒的时候不能硬叫。”   葛俊卿十分烦恼地瞪她一眼,再去看床上的思归,却见思归仿佛是又被秋嫣说话的声音吵着了,闭眼皱眉不耐烦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一把将身上盖的一床红绫丝被猛地往头上一拉严严密密地盖住了头脸,脑袋是捂严实了,却把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从被子底下大刺刺地伸了出来。   思归的脚生得不错,秀气白嫩,小小巧巧还带着点肉感,足踝软润玲珑,让人看了就想去咬上一口。   葛俊卿刚读了艳诗,又被人活色生香地露出两只白嫩赤脚给看,他年轻气盛的,大清早的给来这么一出,自然也发不出脾气了,没奈何只好走人,往出走着还在疑惑:起床气是什么东西?   出门后才发现夫人的大作还被拿在手里,这东西也不能乱扔乱放,只好折起来先放在身边,打算办完正事回来后再找思归算账。近来一个没留意,怎么夫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可得好好管教管教才行。   ☆、第十五章   葛俊卿匆匆赶到平阳候府,对迎出来的平阳候世子赵覃道,“怎样,杜二哥在城中何处落脚?咱们现在就过去拜访,我尽力帮你劝他及早把去江北官库调钱粮的信符交给你。毕竟这是太子交代下来的事情,真耽误了他也没法对太子殿下交代。”   赵覃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神色,拉了葛俊卿往里走,“杜二哥就在这里,余涵和少白两个正陪着,调东西的信符昨儿已经给我,我让常叔火速去办了。”   葛俊卿惊讶之极,停下脚步,看向赵覃,“广延,难道你和杜二哥已经握手言和?这,这可当真让人想不到!”   广延是平阳候世子赵覃的字,因他是单名,所以相熟的友人多以表字相称。葛俊卿这趟匆忙赶回来,就是受了好友赵覃之托,来帮他劝那位杜公子把一件从京城带来的印信尽快交给候府,不想一大早过来事情竟已经解决了。   赵覃和杜公子之间的那点恩怨葛俊卿是知道的,虽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好好一件心仪的衣服硬被兄弟穿走了,放在谁身上也不可能就大度到一丝芥蒂都不留,葛俊卿本来还在想这个和事佬恐怕难做,忽然听说杜牟之退让了难免诧异。   赵覃唉一声,语气里有丝疑惑,“我自己也想不到呢,不过应该还没到握手言和的地步,我昨日病急乱投医,正好余涵推荐了个很会讨账的人才给我,我就让那小子去找杜二哥要东西试试,谁知他还真的就把东西从杜二哥手中要出来了!我本担心别要因此更加得罪了杜二哥,那日后也是桩麻烦,谁知今天一早杜二哥主动来了平阳侯府,言谈间虽然还有些清冷讽刺之意,不过比从前那横眉冷对的样子要好得太多了。”   葛俊卿听着都稀罕,长长的修眉挑起,“有这等事?余涵哪儿找来的人才?”   说起这个赵覃倒笑起来,“是余涵在少白家钱庄里遇到的,我估计那小子为了自抬身价在吹牛,他姓莫,自称是你小舅子来着。”   葛俊卿没想到连他小舅子都有人冒充,凤眸中闪过一丝不快,微皱眉头,“我夫人娘家是姓莫,她也有个兄弟,不过才十五岁,年前就被家里送到青秀山宝斋书院读书去了。”   赵覃一笑,“那小子说话做事一身市井粗豪气,我也觉得不能是你亲戚,不过为人机变,蛮有趣的,况还帮我办成了一件事,我便也没有多难为,赏银子打发他走了。余涵说他身上真能拿出葛府的东西,只怕是你哪个小妾的兄弟也未可知,你回去查查,敲打一下也就是了。”   两人说话间穿廊过栋,走进了间陈设极奢华的客厅,厅中上座上正端坐了一位穿戴素雅的男子,三十余岁年纪,面目生得没有葛俊卿与赵世子那般俊美夺目,但十分端正耐看,穿一件素净的石青色锦袍,腰间悬了块巴掌大的羊脂玉佩,玉质润泽通透,通身上下素雅中透出股富贵气。坐在一旁相陪的正是昨日和思归一同喝酒逗趣的柳余涵柳公子和利泰钱庄的少东家褚少东。   几人见赵覃引着葛俊卿来了便一起起身相迎,来客笑道,“大半年不见,俊卿风采依旧啊!” 又颇有深意地调侃道,“自你去年走后,家中上至祖母,婶娘,下至若兰,若芝那几个丫头动辄就要念叨你,盼着你什么时候能再去看看她们呢!”   他是京城杜家老大的二公子杜牟之,祖母和葛俊卿的祖母是亲姐妹,因此两人算远房亲戚,葛俊卿去年年末陪父亲去京城述职时才去杜府上拜望过,赵覃原本便是想借着他们之间这档子关系让葛俊卿帮自己做做说客。   葛俊卿因为生得俊举止又风流潇洒,所以走到哪儿都深得女眷青睐,被调侃得都习惯了,不以为意,含笑道,“二哥取笑了,上次京城一别之后还真是有大半年没见,兄弟时常想念,你这次陪姨老太太来金陵,可得多住些时日让兄弟尽尽地主之谊才行。”   杜牟之道,“祖母她思念故里,难得回来一次,定是要住得尽兴才肯走的。”   众人客客气气一番寒暄之后各自坐下,赵覃总怀疑自己昨天是否得罪了人,因此着意殷勤招待,不一会就命人准备精致酒宴,另有琴曲助兴。   候府中豢养的歌姬琴师都技艺高超,一时间悠悠扬扬的丝竹之声响起,悦耳轻扬,不比沐芳馆中红伶姬人演奏的差。   杜牟之和葛俊卿与柳,褚二人谈笑风生,竟是心情很好的样子,赵覃放心,看来昨日之事那自称葛俊卿小舅子的人做得很有分寸,没有得罪他。   赵覃以前和杜牟之有些交情,后来因为个女子生了隔阂心中一直遗憾,此时就想借机重新修好,遂站起身举杯道,“我一直还在担心杜二哥要为浣浣那事儿再不理我,此时看来是弟弟小人之心度人了,杜二哥胸襟宽广,大肚能容,当真令人钦佩,兄弟敬你一杯!”   杜牟之笑微微看他一眼,慢吞吞也举起杯道,“兄弟这么说我这个当兄长的当真要惭愧了,咱们毕竟朋友一场,你已先行退让,派人去和我把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我若是还揪住些过往的小事儿不放,那也太过不近情理。要我说还是兄弟你近来的度量见长才是,放在从前,打死愚兄也不相信你赵世子能那般说自己。”   赵覃直觉不妙,这事情好像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啊!小心问道,“我怎么说自己了?”   杜牟之拍拍他,“那些哭穷诉苦的玩笑话为兄早就忘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赵覃心虚坐倒,不敢再多问,只怕再说下去要被揭出些大损颜面的事情,瞅个没人注意的空档去柳余涵耳边咬牙低语,“余涵,限你三天内把昨儿那个小子给我找出来,我要好生拷问他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去帮本世子讨要东西的!”   柳余涵也听出些不对,干笑道,“世子何必拘泥,殊途同归嘛,管他用的什么办法,只要把事情办成不就行了,其它的大可不必多计较。况且世子让我三日内把他找出来也是为难我了,那人不过是我和褚兄在他钱庄中偶然见到的,一起喝了顿酒,不曾深交,急忙间让我上哪儿去找?”转眼瞅见葛俊卿正往这边看过来,连忙推脱,“要不你让俊卿帮帮忙,把他所有的小舅子都梳理一遍,总能找出来。”   赵覃看着席上杜牟之那悠然的脸色,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定是在他面前丢了个大人,他才会好心不再刁难,痛快把从京中带来的信符交出来。恨得牙痒,还真是起了要把葛俊卿所有的小舅子都梳理一遍也要把人揪出来的心思,暗道好你个臭小子,敢这样办事骗赏钱,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思归不知自己把平阳候世子给得罪狠了。在她看来,欠债的都是大爷,讨债的都是孙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讨债时哭穷诉苦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基本方法,凡是年底四处追讨过货款的人都会用,这招不行再陆续上陪吃陪喝陪唱陪玩,塞礼物,塞红包等等一系列复杂招数。不过因为时间有限,陪吃陪玩什么的没有操作的余地,她才保险起见,讨要了十个候府侍卫带上,准备先试试软的,软的不行就直接来终极讨账绝招——威逼硬要!   结果十分顺利,她这边替候府哭穷诉苦诉到一半,杜二爷那边就心软答应了。   思归从沐芳馆出来后还在肚中将这位温文素雅的杜二爷夸赞了一番,觉得此人风度不错。   因为头天假装了身体不适,第二日不用早起去给太太老太太请安,所以思归放心大胆地多睡了一会儿才起身。   两天前就有杜府先遣的仆人来报信,从京城来的杜老太君一行后日一大早就能到金陵,所以思归起来没多久就有老太太的丫头急急来询问少夫人好点了没有。   太太李夫人因为脚伤卧床休息不能管事,老太太担心要是这个时候孙媳妇再病倒,她可要抓瞎了,好在思归很结实,虽然昨天据说病得不轻,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但休息一日后,今天便又神采奕奕的能够领着下人们忙东忙西做最后的准备。   杜老太君一行到的时候,葛府老太太为表郑重,领着葛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主子们一起迎接,连葛俊卿一个年方两岁的幼弟都被老爷房里的胡姨娘抱在手里,一同出来迎接。   葛府的男丁不是很兴旺,葛老爷一直以来都只有葛俊卿这么一个独子,两年前方才又生了一个老来子,宝贝得很。连带对生了儿子的胡姨娘也更加偏宠几分,胡姨娘在葛府中的身份水涨船高,虽然还是姨娘,但一应的吃穿用度都精细起来,即便还不能和李夫人比,但和少夫人思归也差不了多少了。   葛老爷在挑女人方面眼光独具,娶的老婆曾是金陵第一美人,纳的小妾们也都水准不低,这位胡姨娘能得他青眼,直至生出儿子,那自然更是不一般。   就算李夫人贤淑大度,对这么个年轻貌美,给丈夫生出个老来子的小妾也实在是不能有多待见,便想眼不见为净,以她要全心照顾小少爷为名,不用胡姨娘在身边伺候,自然也不太带她出来,只让尽量在自己房中安份待着。   于是连思归这个日日去给婆婆请安的儿媳妇都很少见胡姨娘。   这回好不容易见一次,自然要仔细看看。   葛俊卿发现站在自己身旁的夫人频频向胡姨娘处张望,便问道,“你在看小弟么?今天天也不太冷,他怎么就被裹得粽子一样圆滚滚的,不过看着是蛮招人疼爱。”这弟弟是个庶出,又小得可以,对葛俊卿不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他说的是真心话,确实觉得幼弟满可爱的。   思归对那只圆滚滚的肉球没有丝毫兴趣,只在一门心思研究胡姨娘,发现这女人真是天生的妩媚,就算碍着老爷端方的名声,不敢打扮得太过鲜艳出挑,也能在不经意间从一袭素淡裙袄中流露出惑人风情。   思归向来就很懂得欣赏美女,偏偏心里憋了很多高见无人可以诉说,秋嫣和秋苧对府中漂亮的正经主子一律恭维为美貌端庄;漂亮的小妾一律在背后蔑称为狐媚子;漂亮的丫头媳妇则是她们的防范对象,因此也说不出好话,不是妖妖道道就是居心不良,思归实在和她们说不到一起。   这时就忍不住对身边最有可能和她产生共鸣的葛俊卿评论起来,“胡姨娘当真生得不错,我觉得有点像蕙儿姨娘的风格,不过更加袅娜纤巧一些,也更会打扮,你看她身上那条缂丝秋香缎子裙,精美衬人,估计除了太太也就是她才有这么一两条了。”   葛俊卿会错了意,因最近对思归有些不满,一时又找不到时间管教,所以说话也不客气,淡然斥道,“胡姨娘给老爷生了儿子的,劳苦功高,老爷赏些贵重衣料也是她应得,你又酸溜溜的眼红什么,只要你有本事也给我生个儿子,别说一条缂丝缎子裙了,十条也由你穿。”   话音刚落,便被思归给了一拳,小拳头还真使劲,戳在腰间麻酥酥地疼,葛俊卿要不是常年练武,身子骨硬朗抗摔打只怕要当场叫出来,铁青了俊脸,侧身低声怒道,“你发什么疯?”   思归大言不惭,“不是我,是你口没遮拦,大庭广众之下也能说出这种话,妾身羞愧难当,一个激动,就没控制住!”一边说一边背过手去摸摸胳膊上起的一层鸡皮疙瘩,颇想再给他一拳。   葛俊卿看她一脸气呼呼的神情,一点不似害羞倒像是气愤,顾念着祖母的贵客马上就到,忍住了没有发作,只冷冷道,“晚上在房中等我!有话和你说!”   说话间杜老太君的车轿队伍就已经到了,进府门后换了软轿,一路抬来正厅,老太太心情激动,颤巍巍地就起身相迎,葛老爷与葛俊卿连忙左右抢上前扶住,“老太太您慢点。”   杜老太君白胖富态,面目中依稀还有几分和老姐姐相似的地方,身旁一左一右有两个相貌不俗的小辈男女相搀扶,应该是她的孙女杜若兰与陪同她们前来的那位堂侄。   杜老太君一路走迎着众人眼泪就稀里哗啦地留下来,“姐姐!!”对面葛家的老太太也哭,“你可算来了!姐姐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面!”   她两个一哭,周遭众人连忙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劝慰,请两位老人家千万保重身体。   只思归站在人后遥遥看着在杜老太君左手相搀扶的男子瞪眼,“这是杜老太君的堂侄?我,我——”心道,糟糕,这不是我那晚去找的那什么杜二爷吗?   秋嫣轻轻推她,“夫人,你也快去劝劝俩位老太太啊,这种要紧时刻,躲在后面干什么!”   思归站着不动,心想:我还想再往后躲躲呢!不知现在立刻溜回房去重新化个浓妆再出来是否来得及。   ☆、第十六章   思归身穿嫩葱黄色小袄,丁香紫的长裙,因天气有点冷了,外面再罩一件银鼠皮衬红绫里坎肩,头上斜插了两股金钗,脚下踩一双玫瑰红绣鞋,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水粉,描了如烟的柳眉,点了娇艳欲滴的红唇,带着几个丫头逛园子。   身边的小丫头们都兴致颇高,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思归的心情却有些忧郁。   忧郁的原因有二:一来是因为这身花红柳绿的装扮,实在是太不合她心意,脸上脂粉厚腻得总让她错觉自己糊了层糨糊在上面;二来是最近远道而来的杜老太君已经安稳住下来,葛宅中各项事务步入正轨,府中没有了前一阵子的忙乱,她的日子又慢慢悠闲起来。   后宅里别的女人若是忙乱上一阵子再悠闲下来可能会挺高兴,乐得歇歇。思归却不喜欢,明明有着一身精力,却只能待在后宅里,闲得她浑身难受,又觉得自己快要长毛发霉了。   况且没有了差事做也就断了她的财路,这感觉十分的不妙,若不是葛俊卿与平阳候世子关系匪浅,两家常有往来,思归几乎想要继续穿起男装,到平阳候府上当个门客去。   “夫人,夫人!”秋嫣看思归心不在焉,压根没有注意到远远走来的几人就轻声提醒,“大少爷和二小姐陪着杜姑娘,杜二爷从那边过来了。”   思归听到二小姐和杜姑娘的名字,这才精神一点。   抬起头,只见不远处一条横穿芍药花圃的小径上,二小姐和杜姑娘都打扮得俏丽俊逸,身后跟了一群穿红戴绿的丫头,裹挟着阵阵香风,笑语嫣然地走过来。   杜二爷斯斯文文地和她们同行,穿戴还是颇为素雅,举止也洒脱自如。引得二小姐葛滟芊和杜姑娘说两句话便要遮掩着去看他一眼。   因这条路有些窄,容不得多人并行,因此葛俊卿便走在靠后一些的位置,让客人们先走,他实在是生得仪表不凡,走在哪儿都十分抢眼,此时虽然是陪在一旁,走在最边上,但依然玉树临风得好似一道会移动的风景。自家人看习惯倒还罢了,杜小姐和她从京城带来的几个随身丫鬟却是扛不住,丫鬟们总要红着脸悄悄打量,杜姑娘则是走几步就要殷殷回首和葛俊卿说两句话,仿佛不是她来葛府做客而是葛俊卿去了杜家拜访,她只恐冷落了客人招待不周一般。   几人见到思归便停下脚步,打个招呼。   二小姐葛滟芊素来不喜欢思归,只淡淡地叫了声“嫂子”就不再吭声了。   杜姑娘不知为何对思归也有些冷淡,说起话来简洁生硬,全不似对着二小姐时的亲近活泼。   思归对此很扫兴,二小姐本就是个冷美人,思归就爱她股高冷劲儿。但杜姑娘却是个长相明丽的少女,冷着脸可是不怎么好看。   相比之下,倒是杜牟之最周到有礼,温文道,“弟妹也在逛园子阿,我们正要去那边水上的荷香榭坐坐,一同去好了。”   葛滟芊和杜若兰听了都是暗自一皱眉,心想她顶好有点自知之明,别跟着一起碍眼。   思归不知她二人在想些什么,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应道,“好阿。”   葛俊卿却忽然开口,“杜二哥和若兰已经在园里走了半日,也该坐下来喝杯热茶歇歇。思归,你别跟着我们,先过去荷香榭那边,提前让人准备点细巧茶点出来。”   在葛府中思归有两个顶头上司,一个是婆婆李夫人,另一个就是丈夫葛俊卿,现在顶头上司之一发了话,思归只好答应一声,转身带人赶紧走了。   只怕来不及,半路上就让桂香飞跑去厨房传点心热水,因葛俊卿点明要细巧茶点,所以估摸着府里普通待客用的茶水恐怕是不行,又让兰香飞跑回自己院子里取好茶叶。   一路疾行到了荷香榭,手忙脚乱地指挥几个丫鬟和粗使婆子摆放案几和雕花凳子,四处擦拭一遍,怕这个天气坐硬木雕花凳有些凉,再让人飞跑去取了几个锦垫来。   刚刚布置好,那几个人便到了,谈笑落座,夸了几句葛府的雕梁画栋,宅院精美后杜若兰忽然转向思归道,“我刚才就想说,莫姐姐这身打扮艳丽花俏,当真好看得很。”   思归干笑笑,对别人称呼自己姐姐还是听着挺难受,况且杜姑娘这话有些讥讽之意,并不是客气恭维,她不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干脆不吭声。   葛滟芊淡淡道,“鲜艳明丽自然是好看,只要不能太过,否则就艳俗了。”也不知她是就事论事,还是批评思归打扮得太过。   思归叹口气,依然是不做声。对杜小姐她都能不与之一般见识,对自家的冰美人自然更能。   而且也是无话可说,自己也认为现在这个样子是太过艳俗了。   不过这能怪她吗?难道她喜欢搞成这副花里胡哨的吓人样子吗?还不是因为对面座上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杜牟之杜二爷!   那天晚上在沐芳馆,思归可是对着这位杜二爷词恳情切的大讲了半个时辰平阳候府中如何麻烦诸多,境况艰难,平阳候世子又是如何焦头烂额举步维艰,候府外表光鲜,其实已经快揭不开锅了,杜二爷您这般清雅高洁的人物肯定不能对旧友的难处视而不见等等——吧啦,吧啦一大堆忽悠。   大概是说得太声情并茂,杜牟之当时一直饶有兴味地盯着思归的脸看,连看了大半个时辰,那还有记不住长相的吗!   客人们刚到葛府时两位老太太又哭又笑,大家乱哄哄只顾劝阻,怕她们太过激动伤了身体,自然没人想起要正经把思归这孙媳妇拉出来好生介绍一下,思归侥幸混过去之后就开始日日浓妆艳抹,心说我豁出去了,被人笑话艳俗也总比被姓杜的认出来强。   于是就成了眼下这个局面。   那边杜若兰听葛滟芊话里话外和自己站在一边,更加的有了底气,再看看随意往那里一坐,也不掩倜傥俊雅之态的葛俊卿,心里酸溜溜地对思归愈发厌恶。   娇声接着笑道,“只是我昨儿才听两位老太太聊天时说起你,葛老太君对我奶奶抱怨说她孙媳妇近来不知怎么忽然懒于梳妆打扮起来,素净得连她老人家都快看不过去了。那不就是在说姐姐你吗?我本来还想找机会来和姐姐说说呢,看来不必再多事。”掩口一笑,“我知道了,定是姐姐念着家中来了客人,觉得不可太过素雅,才又着意打扮起来。唉,这般厚爱,我和二哥这可承情了。”   她咬字时把二哥依次说得极重,让人觉得思归是为了杜牟之来才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   葛滟芊淡淡地在一旁推波助澜,“若兰妹妹不说我也没觉得,你这一说才发现真是这么回事,嫂嫂前段时间确实是只穿素色衣裙,很少用脂粉,连发簪都素净得很,自你们来后总算是不一样了。”   葛俊卿脸色一沉,他不便说外人,便轻斥自己妹妹,“滟芊,你没事总盯着你嫂子做什么!”   葛滟芊闷闷看她哥哥一眼,心里对葛俊卿总是回护莫思归这个在她眼中很上不得席面的女人十分不满。   杜牟之方才一直含笑听她们夹枪带棒地说话,这时才出来打圆场,问葛滟芊道,“二小姐方才不是派丫鬟回去取你的琴了吗?取来没有?都说二小姐琴艺高超,我这还等着一饱耳福呢。”   葛滟芊这才又展颜柔声道,“应该快来了。”   葛俊卿打发思归走,“你去母亲那边看看有什么事没有,和她说我晚上去陪她用饭。”   思归也想一饱耳福,听听二小姐弹曲儿,不过看杜若兰那样子是把自己认作情敌了,再坐下去怕还会说话刺她,家里的冷美人说点冷淡话可以当作情趣,这乳臭未干的骄横丫头也叫嚣到当面可是烦得很。   偏偏顶头上司在这里,因为最近一直对她不满,所以明显压制,一点不帮忙,她也不能当着葛俊卿的面把客人怎么样。   况且杜若兰不知是天性狠辣还是被娇纵得没轻没重,说什么排挤她不好,偏捕风捉影地暗示她好似在勾引杜牟之,思归自己的表现又十分巧合,确实是自打人家来后就开始浓妆艳抹,很不好解释。   思归对男人的心思清楚无比,知道他们对这种事儿都十分敏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须得立刻避嫌才行。   心中暗嗤,小丫头这种不入流的手段也敢往我面前摆,款款起身,咬着下唇低下头,轻声道,“嗯,那你们坐着,我去太太那边看看。”   委委屈屈地往外走,路过杜若兰时忽然脚下一绊,惊呼一声就倒在了杜若兰身上,旁边的丫鬟们赶紧手忙脚乱把她扶起来。   杜若兰猛然被压了一下,思归双手乱抓,重重摔倒时还非常巧得在她高耸的胸前按了按,又惊又痛,怒道,“你,你——”   思归已然在丫鬟的帮助下麻利起身,连连道歉,“对不起,杜姑娘,我刚才,刚才脚下好像忽然踩着个什么东西!真是对不住,地上明明没什么啊,我怎么会……”   葛俊卿终于看不下去了,夫人思归最近豪放不羁,又是练功夫又是写香艳诗的,还敢对他动手,前日晚上好不容易找到个时间要去说说她,却又被一盒奇臭无比的臭豆腐熏了出来,吓得他连着几天都绕着思归房子走,自然十分不满。   但他的夫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眼看着杜若兰冷嘲热讽了一通还没完,竟然又暗地里去绊思归,这些内宅女子的阴损伎俩实在过份,葛俊卿心下不快,走过来扶了思归问道,“不要紧吧?”淡扫杜若兰一眼又道,“你又不是有意的,不必道歉,若兰向来大度温婉,定然不会因这点小事怪你的。”   杜若兰脸色一僵,只好气鼓鼓坐下,不再多说什么了,免得给葛俊卿留下心胸狭隘之感。   思归道,“还好,就是绊了一下,没事。”从葛俊卿手中抽出胳膊,“我去太太那里了。”转身时悄悄朝杜若兰挑挑下巴,眯起眼睛做个调戏人的表情,杜若兰脸色瞬间变得万分精彩,“你,你——”   思归满意,正要往出走,就听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杜牟之杜二爷在背后悠然开口道,“说起来真是有趣,我怎么总看着弟妹很是眼熟呢,很有些一见如故的亲近之感。”   ☆、第十七章   思归硬装作没听见杜牟之的话,板着脸带人离开荷香榭,去看病美人李夫人。   婆婆李夫人现在对她倒是和颜悦色的很慈爱。   拉着思归的手说了几句家常话之后忽然道,“杜太君原本说是带她孙女和堂侄来,谁知临行时改了主意,没带堂侄而是带了杜二少爷来。牟之是杜大老爷的次子,听说是杜家孙辈中最受器重的一个,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我想着让滟芊旁的事情都不用干,这段时日只管拿出精力好生陪陪杜家兄妹。”   思归心道二小姐身为葛家的孙辈小姐,陪伴杜老太君的孙女杜姑娘那是应该的,不过陪杜牟之就不太合适了,虽说是亲戚,但也远得很,男女有别,哪里就能轮到二小姐陪客了?试探问道,“太太的意思是想二小姐和杜二少爷能——?”   李夫人点头承认,“不错,滟芊那丫头向来心高气傲的,我不想随便许个人家委屈了她。杜二少爷人才出众,杜家又刻意栽培他,前途一定不差,我很是看好。只是这样一来就要辛苦你了,府中的事务你最近可要多操着点心。”   思归有点酸溜溜的,“他们两个年岁是不是差得大了些?杜二少爷应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吧,二小姐可才十六,嫩着呢。况且凭杜二少爷这个年纪,就算还没娶妻,房里的通房小妾也定然不会少,二小姐不是亏了。”   李夫人瞪她一眼,“那有什么?男人年岁大点才会疼人,况且哪个大户人家里没有通房小妾的?没有了才是咄咄怪事,要被人笑话的。早早胡闹过一阵子才好,这会儿子正是懂得收心的时候。滟芊若是能嫁过去,我还要嘱咐她别太霸着牟之,瞅那顺眼本份的丫头,主动再给牟之纳两个,这方才显得出她的好来,公婆面前也才显得出大家风范。”   思归除了继续羡慕葛俊卿的老爹运气奇好,能娶到这么一个美貌与贤惠并存的老婆之外,别无他话可说,出门前还不得不接受了一个帮李夫人撮合女儿葛滟芊与杜牟之的讨厌任务。   ======   葛俊卿晚上去夫人房中,发现思归在房中摊了满到处的竹篾,棉线,糨糊,还有用彩笔描画了图案的白纸,正带着几个小丫鬟卷起了袖子大张旗鼓地扎风筝。   看看脚边一溜已经摆了七八只,思归却还在埋头扎着竹篾,惊讶问,“思归,你这是作甚?”   思归直起腰来,反手锤锤,“三小姐央我给她扎风筝玩,我就顺便给几位姨娘每人也做了一个。”   葛俊卿看扎好的风筝里有翘翅的燕子,长尾的蝴蝶,裙裾飘飘的美人,只只都色彩鲜艳,做工细致,可见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很是不解,“做给三妹妹玩玩就算了,姨娘们也值得你亲自动手?”   思归敷衍道,“顺手的事情,况且我做着好玩,也算是个消遣。”   葛俊卿又想起一事,“我在三姨娘处看到一罐子玉蘅膏,蕙儿前些日好似也在用,是你给她们的?”质疑,“你哪儿来这许多玉蘅膏,都多到要四处给人的地步了?”   思归冤枉,“哪里有许多,就是我每月的月例。我轮着分给她们,这个月给缦晴,下个月给婉芸,再下个月就给蕙儿。她们擦得娇娇嫩嫩,漂漂亮亮,你看着也舒服不是。”其实是思归想自己看着舒服,不过不能宣之于口,就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使使。   葛俊卿挑眉,“都分给了她们你用什么?”   思归故意做出一般男人都受不了的自恋神情,摸摸脸,“我阿,我用不用都一个样,以前在家时奶娘就常常夸我天生皮肤好,又细又白,少有女人能比得上,水粉都省得用了。”   葛俊卿果然露出丝厌烦神情,斥道,“既是这样你这两天涂那么厚的粉做什么?白得都吓人了,家里最近有客人,你也稳重着点。”   想一想又沉下脸教训道,“几个姨娘那里用不着你来充大方,咱们府中又不是给她们用不起这些东西,只是若真给每个姨娘的月例里都配上了玉蘅膏,传出去必不好听,要被人认为过于奢侈不羁,连小妾的用度都是旁人家中上等的,引起些风言风语,有碍老爷的名声。”   思归记得葛俊卿以前就因为一件什么事情说过老爷最近的官声十分重要,万万不可影响到了,今日见他又特意说起一次,心里有些明了,看来葛老爷最近要有些动作,打算努把力再升一升了,只不知是想要升迁去京城还是就在金陵地方上揽个要职。   葛老爷高升,那是好事,思归作为他老人家的儿媳妇,多少也能连带着得点好处,自然应当大力支持,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郑重道,“知道了,是我疏忽,回头嘱咐她们,自己悄悄用就完了,不要乱出去炫耀。”   她这样态度奇好地老实答应了,葛俊卿倒有点内疚,毕竟思归这番行径虽然略嫌矫揉造作,竟然把自己的东西巴巴地送去讨好姨娘,没有一点大家夫人的气派,但貌似也是为了变着法儿讨好他这个丈夫,便缓和了语气道,“你也不必太过宠着她们,只不要苛责就是。她们是姨娘,你是夫人,你不赏东西,她们也该好生伺候你才对。”   思归则对此言论深深地不以为然,认为女人就是用来宠的。同时颇为看不上葛俊卿这种一边要把人姑娘当老婆睡,一边还高高在上的摆个主子架子,把人姑娘当做下人的行径,暗骂他:没有风度,什么玩意儿!   葛俊卿想起了自己来这边要问的正事,“夫人从前与杜二哥相识?”   思归立刻矢口否认,“怎么可能!他是京城人士,我上哪里去认识他!”   葛俊卿皱眉疑惑,“可是看杜二哥的意思,好像是认得你。”   思归努力瞪大眼睛,“这真是奇怪了,他怎么对你说的?”   葛俊卿垂下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低头审视着思归缓缓说道,“他说看你眼熟,很有一见如故之感。”   思归做万分惊讶状,“难道杜二少爷以前真在哪里见过我?只是他这,这说法好似是不大庄重,杜二少爷那样一个斯文有礼的人物怎么会这样说话?!”   葛俊卿看她脸上的惊讶不似作伪,自信凭夫人那点浅薄道行在他面前必然没本事撒谎而不被试穿,于是就收回审视的目光,自己思忖道,“杜二哥向来稳重,按理说肯定不会故意来对你说不庄重的话才对,这——”一时想不明白杜牟之是什么意思。   思归暗擦一把汗,反正打定主意死也不承认她曾见过杜牟之,看葛俊卿有些松动,就帮他分析道,“相公,我发誓我肯定从没见过杜二少爷,只怕他是认错人了。他自己也吃不准,所以故意说了怪话来试探。”   葛俊卿也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轻轻点头,“大概是这样。”   鉴于思归前日那盒臭豆腐的余威犹在,葛俊卿不愿在夫人房中久待,总觉得那股可怕的异味怎样开窗通风都散不干净,说完话抬脚就要走。   思归忙叫道,“你等等。”从一堆风筝里抽出一只最丑的蝙蝠风筝递给他,“这只给你,明儿拿去送给杜姑娘,顺便约她午后来一起放风筝。”   葛俊卿一愣,回身接过风筝,星眸闪动,若有所思地看思归,“让我去送给杜姑娘?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思归摆摆手,“没什么意思,你别多想,我这里还准备了一只美人风筝给二小姐呢,明天借口大家一起玩替她把杜家二少爷叫过来,给他们两个多些机会在一处待着。不过只他们两个一起不太好看,所以让你再去邀杜小姐,你们也在一旁就不突兀了。”   葛俊卿明白过来,“你这是在撮合滟芊和杜二哥?太太今早才跟我说起有这个打算,她也对你说了?”   思归应道,“对,就是太太今儿才交代下来的事情,要我一定要多撮合撮合二小姐和杜二少爷,所以你也别嫌烦,能帮就帮一把吧。”   葛俊卿受不了她,“太太今天才交代的事情,明天就要把滟芊和杜二哥往一起凑!你急什么呢!这么赶罗?这事过几日再说也不迟。”   思归理直气壮地道,“太太交代下来的事情当然要尽快办好。否则下次太太问起时,我说还没做呢,她老人家岂不是要不开心,好似我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一样。”   暗道顶头上司吩咐的事情还不赶紧想法子办好,磨磨蹭蹭的拖什么拖?不想升职加薪啦!   她现在在葛府中升职虽是没地方升了,加薪还是很有可能的,所以李夫人交代下来的事情都给予了高度的重视。   葛俊卿这就不好再推脱,“好吧,明日我抽空去找杜姑娘一趟。”看看手里灰突突的蝙蝠风筝实在是嫌弃,“这么丑!换一只好看点的给我。”   思归摊手道,“没有了。”   一个一个点给他看,“这个燕子风筝是给三小姐的,这个蝴蝶风筝是给缦晴姨娘的,这个美人风筝刚说了是给二小姐的,这个五彩风筝是给蕙儿姨娘的……”因为每个姨娘都有份儿,所以一堆风筝正好分光,一只不多。   葛俊卿随便挑一个,“那把蕙儿那只换给我。”   思归拦着,“不行,几位姨娘早上来我这里时已经看到过了,忽然把蕙儿姨娘的换掉不是明摆着欺负她吗,她要难过的。”   葛俊卿挑眉道,“跟她说是我要的。”   思归不畏强权,还是护着蕙儿姨娘,“你不要欺负蕙儿,你要去了又不是自己用,而是送给其它女人,蕙儿姨娘知道了得是个什么心情?她在你身边跟了这么久,这点小事你也不顾及她,岂不是让人心寒。况且蝙蝠风筝虽然没有这几个好看,但是寓意十分好,是偏福的意思,送给远道来的客人正合适。”   葛俊卿无语,有些哭笑不得,闹了半天是他欺负自己小妾,而夫人路见不平,仗义相助,怎么感觉夫人思归对那几个小妾比对他还好?这情形当真有点诡异!   ☆、第十八章   等到第二日放风筝的时候,这种夫人对小妾们比对他好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杜牟之温文尔雅地陪着二小姐;葛俊卿耐着性子站在离杜若兰最近的地方,看她放;玩得最有声有色的当属思归,一人陪着莺莺燕燕一堆女人,好不热闹。   二小姐葛滟芊对踢毽子,放风筝之类动作较大的活动都不在行,只手里拿着个美人风筝做做样子,站着不动,心思全放在和杜牟之说话上。她学问不错,总被人夸做才女,此时在杜二少爷面前便特意评点些精巧细腻的诗词歌赋以显才情,抑扬顿挫的柔声低语,佐以午后暖融融的日光,杜牟之听得直犯困。   强忍着把一个哈欠憋了回去,转头去看看葛俊卿。心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可一定要婉拒掉,如今朝中形势正紧,自己这趟来金陵被太子林林总总派给了不少事,平阳侯府和葛俊卿这边应该也不得闲,他们可没有时间总陪着几个女人瞎耗。   只见葛俊卿也比他强不了多少,一张俊脸已经略有拉长,可惜杜若兰只顾着自己高兴,又笑又说,还不停地娇声指使葛俊卿帮她举风筝拉绳子,压根没发现葛俊卿对陪她放风筝已经很不耐烦。   杜牟之心里平衡许多,暗自得意,该!只你有妹妹会缠磨人么?我也有!   思归那一堆人比他们玩得都热闹,思归被众女围着几乎要忙不过来。先帮三小姐把风筝放上天,手把着手教她怎样收线拉线。刚把线轱辘交出去,转头又看见缦晴姨娘光顾得仰头看天,脚底忽然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就要摔倒,连忙箭步过去,正好扶住。缦晴姨娘这边刚站稳了,蕙儿姨娘的风筝又挂树上了,撅起嘴直委屈,思归安慰她两声又让人去拿梯子来够。   再抽空让小丫头们搬出张桌子,摆好茶水点心,连刚拧出来的热帕子都有,不停地提醒众女过来擦把脸,喝口水歇歇,莫要累着了。   杜牟之帮二小姐把美人风筝放上了天,然后交给她,让她自己拿着,这才瞅了个空踱到葛俊卿身旁,“俊卿,我们也去喝杯热茶吧。弟妹给你准备得真周到,在外面站着说了这半天话,可不是该擦把脸,喝点水歇歇了。”   葛俊卿笑得有点僵硬,不知为何,竟觉得思归这热茶点心还有热手巾不是给自己准备而是特意给缦晴,蕙儿她们几人准备的,自己和杜牟之有得喝是沾了小妾们的光。   ======   思归的两个贴身丫鬟秋嫣和秋苧也觉得夫人最近对大少爷的几个姨娘太好了点,因为忠心耿耿,所以一有机会就跃跃欲试地想要规劝,怕思归宠出个白眼狼,养虎为了患。   思归却自有道理,用她那感性不足,理性有余的思维分析过后很肯定地得出结论,“不会!我虽然对女人们这些明争暗斗的心思不太懂,但我知道咱们府里肯定不至于。”   秋嫣和秋苧一起瞪大眼问,“为什么?”   思归斜斜往秋嫣身上一靠,翘起二郎腿悠然晃晃,“这还不简单,大少爷虽然长得不错,一脸风流倜傥的假象,其实清高得很,对姨娘们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全都一视同仁,她们劳心费力,冒着天大的风险把我拉下马对她们能有什么好处?谁也没资格被扶正,大少爷只能在外面另娶一个大家小姐回来续弦。我在的时候还能宠着她们,新人只怕未必有我这般好心肠。远的不看,就看对大少爷虎视眈眈的那位杜姑娘,刁蛮刻薄得连我都不喜欢,若是大少爷续娶了她,几位姨娘可就有苦日子过了,她们又不傻,这点道理总想得明白。”   秋嫣和秋苧面面相觑,心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过依然有点不服气,“那也不用对她们那么好,连自己的东西都分给她们,凭什么啊!”   思归不答,心想我就这点乐趣了,还不赶紧得乐且乐。   接过秋苧递来的茶,顺便摸摸小手,发现有点凉,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把手搞得这么凉。”   秋苧嘻嘻笑,“刚才前头送来几个果子,我怕她们洗不干净,夫人吃了要闹肚疼,就自己去洗了洗。”   思归便拉过她手来帮她搓一搓热,笑道,“我对几个姨娘好点不值什么,你们就别吃醋了,保证对你们更好就是。”   秋嫣和秋苧又气又笑,都道,“那怎么一样!”   和两人说笑了几句后思归站起身来,“我要去太太那里看看。”   李夫人既是个病美人又是思归的顶头上司,这双重身份让思归十分主动地日日要往李夫人那里跑两三趟。   李夫人在床上躺得肩背酸痛,正让大丫头红苕给她敲敲。思归到了,自然而然地就顺手接下了红苕的活计,十分殷勤地坐到李夫人身后给她揉肩,顺便将下午撮合二小姐和杜牟之的工作汇报了一下。   李夫人细细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转头问思归,“你觉得他们二人在一起时,牟之可有露出倾慕之意?”   思归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没有,我觉得杜家二少爷对咱们家二小姐应该是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李夫人一愣,“你这么想?”   思归恳切道,“是,虽然这话说出来您大概不爱听,但我不会看走眼,为着二小姐着想,我还是得说,以后咱们不能再硬把二小姐和杜二少爷往一处凑了,否则二小姐日后要尴尬。”   这话李夫人的确是不爱听的,她娇滴滴的女儿,才貌双全,捧在掌心中养到十六岁,花朵般可人,对方竟还没看上,实在是憋气窝火得很,但杜牟之的条件的确是好,百里挑一的人才,错过了太过可惜,因此不能义气用事,立刻就放弃不提了。   郁郁想了一阵儿后,对思归道,“你才多大年纪,就自以为有这个眼力了?万一你看走眼了呢?”   思归心道,我怎么可能看错,杜牟之表现得太明显了!陪着二小姐玩一会儿就没精打采成那个样子肯定是对她一点没兴趣啊。男人要是对哪个妞儿有兴趣了,没到手之前定然不可能对着她犯困!   只是病美人生气了她要心疼,顶头上司生气了她更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不能多说,微笑表示若太太还是想促成他们,那我就再努把力试试。   李夫人这才又高兴起来,嘱咐道,“滟芊毕竟是个姑娘家,这种事也别做得太着痕迹了,要我说这几日先忍忍。这个月十五老太太不是要带着大家伙一起去明曦寺烧香吗,到时你再安排安排。”   思归接了个棘手的任务,虽然有些为难,但也没抱怨,很敬业地决定急李夫人之所所急,把顶头上司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来认真解决。   到晚上就把丫头们都打发出去,自己静静坐在房中思量该怎么办。   这是她的习惯,碰到难办棘手的工作时就自己找个安静没人打扰的地方待着,直到想出主意为止。   结果有人很不识趣,思归自己在房中才静坐了没一盏茶的功夫,葛俊卿那边的大丫头彩珠就来传话,说大少爷在书斋,请她过去一趟。   思归无奈起身,跟着去葛俊卿的书斋。   葛俊卿平时不耐烦等人,有什么事儿了一般都是自己到夫人房里来说,很少叫她过去,这是思归穿过来后第一次去葛俊卿的地方。   虽然被叫来叫去的挺讨厌,但也有个好处,葛俊卿那人十分自我,他去大小老婆房里睡可以,但从不留女人在他房里过夜,所以思归没有负担,不用动脑筋想怎么才能把他推出去。   葛俊卿正坐在房中翻阅一卷账簿似的东西,思归进去了他只抬头看一眼,却没做声又低头接着翻那卷簿子,好像是打算看完了再和思归说话。   思归便趁机细细打量起葛俊卿的书斋,房中陈设疏朗清雅,案几,椅子,八宝搁架都是用上好楠木制成,工艺精湛,一看就是上等货色。书斋后面连着卧房,用一道水晶串珠的帘子隔开。   葛俊卿看完账簿,抬头见思归在细细致致地打量四周,便道,“夫人也有好久没来我这里了,最近又添置了两件摆设,你觉得如何?”   思归很羡慕,“真不错,比我那里好多了。”添置的两件摆设在哪儿她没看出来,但整体看着当真不错,起码它像个男人住的地方,不像她的房里,抬头低头都是女人的东西,特别是那床杏红缎子被真是让她恨不得卷一卷扔到外面去。   葛俊卿不知怎么回答她这好似话里有话的赞扬才好,自己房中不留人是这院中不成文的规矩,总冷下脸来斥责夫人好像也不太合适,只好当作没听见,把这话题跳过去,说道,“我刚才去太太那里,她说你也看出杜二哥对滟芊无意了?”   思归,“是啊。”   葛俊卿揉揉额角,这段时间有不少事,偏家里的母亲妹妹还让人十分不省心,“太太关心则乱,说出来的话不能太当真。”   思归一愣,“嗯?”   葛俊卿摆摆手,“我和杜二哥不一定有时间跟着你们去明曦寺烧香,就算去了你也别再把滟芊往他面前推,姑娘家还是矜持点好,人家都表现得这般明白了还硬往前凑像什么话!若是太太问起就说是我拦着的。”   思归暗呼不妙,问道,“你和太太说不让再撮合他们两个了,但太太不同意是吗?”   葛俊卿烦恼叹气,“不错,太太平常挺精明一个人,这次怎么这样固执!再硬凑上去不是丢人现眼么!反正你记着,不许再干这种事儿,太太问起有我在呢。”   思归皱起眉头,气得都想骂人,奶奶的,这就是同时有两个顶头上司的职场悲哀!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他就算是神仙也搞不定啊!到时肯定要在中间受夹板气!   葛俊卿把这件重要事情交代清楚后就低下头拿起另一本账簿看起来,但也不让思归走,“夫人来帮我捏捏肩。”   思归憋气上前,站在葛俊卿身后,活动活动手腕,拿出练拳时的力气,一下一下恶狠狠地给他拿捏肩膀。   葛俊卿先还忍着,后来思归“不小心”捏得了颈侧筋络处,猛一下麻疼,葛俊卿“嘶”得一声,按住思归的手,侧过头来疑惑道,“太太一直说你手艺好,给人捏肩揉背特别舒服,上次婉芸也说,她不小心睡落枕,脖子疼得动不了,你看不过就帮她捏了捏,效果甚好,这——你也是给她们这么捏的,手劲大了点吧?”   思归皮笑肉不笑,“就是要劲儿越大越有用,不怕疼捏到皮肤青紫效果才最好。”   这可是他的保留手艺,只有美女免费服务,其他人出多少钱都不接待的。葛俊卿再帅也和美女不是一个级别,想在她这里享受按摩服务?门儿都没有!   葛俊卿没听出夫人的险恶用心,嗤笑道,“青紫就算了,你下回去太太那里也悠着点,莫要弄痛了她。”   他现在有些矛盾,一时觉得夫人有点烦,一时觉得夫人有点怪,一时又觉得夫人挺有意思。被生疼地捏了几下之后,不知怎么的这有意思的感觉又占了上风,拉住肩头思归的手揉搓几下,笑道,“看不出,这白白嫩嫩的小手还挺有劲儿!”   随着这句调笑话,思归这晚上的窝火心情达到顶点,忍无可忍,自然也就不忍了,忽然反手扣住葛俊卿就是一个勇猛的过肩摔!   她去揉搓别人的小手可以,秋嫣,秋苧,兰香,桂香,乃至缦晴,蕙儿的手都被她抓来摸过,但别人来揉搓她的小手,那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立刻就被气得义愤填膺,心火大旺,葛俊卿是有功夫的,思归忽然想摔他,自然而然地挺腰站起,隔开思归的手,一个转身卸去了力道,奇怪问她,“你干什么,又要过招?”   思归趁势上前,用实际行动回答他,上步劈拳,白鹤亮翅,提步横拳,狸猫上树,乌龙搅柱,金鸡报晓……把最近天天苦练的拳招一招招使出来,“嗯,过招!”   葛俊卿凝神接了几下,发现夫人最近的进步很大,若不用心应对,还真有可能被她重重打几下子,赞道,“不错啊,像那么一回事了。”   思归暗暗咬牙,出手又狠了几分,心道拼着今后职场不顺,我今天也要狠狠踢你一脚!   ☆、第十九章   葛俊卿晚上在房中看账簿看的头晕眼花,腰背僵硬,和夫人过了几招后他倒是活动开了,神清气爽的浑身舒坦。   眼看思归一套拳路堪堪打完就挺身上前,仗着身高优势一手压住思归的肩膀再一侧身另一手压住她正踢上来的腿,“行了,行了,再练下去要砸着东西了。”   因为活动得浑身舒服,所以和颜悦色地道,“不错,夫人你很有练功夫的天赋,才这几日就又大有长进。”   思归乒乒乓乓地和他对打了一通,功效类似于打沙袋练习,呼哧呼哧地出了点汗,心里的火气也自然平熄下来,能够理智地面对眼前状况,承认自己对葛俊卿有些苛责了,收势站好,十分恳切地答道,“哪里,我的功夫比你还差着不少。”   葛俊卿好笑,“这怎么能比!”   扬声命人送两盏晚上喝的寿眉茶进来,“夫人也喝一杯再走,这个茶性情平和,不会影响晚上睡觉。”   思归在喝茶的当儿不小心看到了葛俊卿摆在案上的账簿,有些惊讶,“这许多布匹,毡毯,药材,还有——毛竹?这是买给咱们府里用的?”   葛俊卿道,“自然不是,咱们府里哪用得到这些东西,这是朝廷要采买的东西。”眉头微蹙,“就这些还不够呢,看来过两日得加派人手去附近市镇收购。”   思归奇道,“还不够?”低头又在账簿上匆匆瞥一眼,发现每样东西后面的数量可着实不少,心念一转,又觉得不对,“朝廷要的东西怎么不由官府出面采买?”   葛俊卿不欲和内宅妇人多说这些,伸手把思归面前的簿子拿过去,“这些你就不要多管了,也不要对旁人说起,当作没看见过就好。”   思归听他这么说,就自觉告辞,“那我回去了。”   葛俊卿有点不舍,几乎要觉得晚上和夫人过过招,舒展下筋骨也能算是闺房情趣的一种,别有一番动人处,可惜他确实是还有事情要做,不能由着性子陪夫人回房,只得让思归走了。   思归快步回房,进门就叫,“秋嫣,秋嫣,快来开箱子帮我点点,我现在手头有多少银子了?”   秋嫣正在帮她兑洗脸水,甩着手上的水珠过来,莫名其妙答道,“大概有一千多两吧,夫人大晚上的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思归脸上有着隐隐的兴奋,“我听到点消息,所以想要看看手头这点钱够不够倒腾一次买卖。”   ======   转眼到了十五日,葛府老太君按照原计划带着阖府几乎所有的大小主子并京城来的杜太君一行去城外的明曦寺上香。   大少爷葛俊卿和杜二少爷头一日有事要出去,赶不回来。为了不扫两位祖母的兴,说好他二人事情办好后直接赶去明曦寺与众人相会。   一大清早,葛府大小十余辆马车,和数十名随从小厮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市,一路往明曦寺而去。   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没有什么风,已是深秋的季节,却也不是很冷,女眷们难得出门,坐在车里叽叽喳喳的十分兴奋,不时还要悄悄挑起窗帘向外看看。   思归坐在车中最后和秋嫣,秋苧梳理一遍自己的计划,“你兄弟顺平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马车?临时雇的脚夫,伙计?我要替换的两套衣服?让顺平去兵器铺帮我打制的短剑?装银票和散碎银子的荷包……”   秋嫣和秋苧愁眉苦脸,一样样答道都准备好了。   思归放心,双手枕在脑后,悠然往车座后的锦垫上一靠,雀跃的心情很像犯人忽然得了几天假,能出去放放风的感觉。   秋嫣和秋苧自认为天底下真是再没有被自己两个更苦命的丫头了,已经泪眼涟涟,苦口婆心地苦劝了好几日,怎奈夫人平时虽对她们好,但极有主见,绝不会因为两个小丫头几句话就改变主意,兼且深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许愿道,“事成之后,你们每人一百两!”   上次思归出门回来后,她们二人就各得了五十两的好处,抵得上她们好几年的月钱,这次竟然翻倍,顿时让还在做最后挣扎,想规劝夫人最后改变主意的两人哑了声。   思归再接再厉,谆谆诱导,“富贵险中求,你们胆子大点,日后好处多多,我保你两个出嫁时每人有几百两银子傍身,到时给自己置办份小家业,后半世即便不在葛府当差也能衣食无忧。”   秋嫣和秋苧虽然还是紧张害怕,但对如此诱人的重利也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胆战心惊地又上了夫人的贼船。   ======   葛俊卿与杜牟之带着十数名亲随,快马加鞭往金陵赶。   这一趟去阜州十分顺利,已经通过之前安插下的眼线拿到了陈知州收受楼氏贿赂,私扣西北军需的证据。虽连日奔波十分辛苦,但两人心情都不错。   快到金陵时却不进城,而是调个方向往明曦寺去。   到了离明曦寺不远处,有平阳候世子赵覃带了人骑马迎过来,杜牟之远远看到就笑,“广延这个急性子,不是已经派人给他报过信儿了吗?想细问什么就不能等明日!怎么还是赶到这里来堵咱们,等下要陪两位老太太烧香礼佛,可没工夫招呼他。”   葛俊卿听他语气随和便也跟着一笑,心道杜二哥到金陵这段时间以来,和广延的关系缓和不少,这倒是件好事。否则最近京中局势愈发暗潮涌动,大家又都是在为太子做事,自己人之间同心协力才是正道,互有不满罅隙总是不好。   赵覃果然是惦记着他们去阜州的事情,迎上来也不废话,直接道,“知道你们两个今天要陪家中长辈,我就到这边来等着问你们一声,你们派回来的那人只会说事情顺利,但到底怎么个顺利法儿阿,陈知州那边你们去警示了没有?那批东西他到底几时才能放行?”   葛俊卿便言辞简洁地对他大概说了一遍自己和杜牟之去阜州办事的经过,又道,“陈知州那边杜二哥已经出面敲打了一下,不过还没有明说我们已经抓到他的把柄,怕他被逼急了乱来,正想回来和你商量一下这事,你既然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去烧香吧,晚上要在这里住一宿,咱们正好接着商议。”   赵覃想想便答应下来,命一个候府侍卫回去说一声,让告诉夫人给他准备身衣服送过来,然后调转马头和葛,杜二人同行。   快到明曦寺时就不再说正事,转而说些吃喝玩乐的闲话。   说到城中最好的风月场是沐芳馆时,杜牟之忽然想起来,“广延,我听柳公子说你上次派来找我要东西那人是俊卿的内弟?”   此话一出,赵覃和葛俊卿的脸色均不好看,赵覃撇撇嘴,“别提了,俊卿怎会有那样粗俗乱来的内弟,那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小子,余涵看他有意思才带到我跟前来的,我正好当时身边缺人办事,就顺手派了他,却让杜二哥见笑了。”   杜牟之讶异道,“不会吧,他可跟俊卿的夫人长得十分相像,我刚到葛府见了俊卿夫人时还在奇怪怎么这么眼熟呢,后来听柳公子说了才明白,他姐弟两几乎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怎可能是招摇冒名之人。”   赵覃也惊讶,“当真?”转头去问葛俊卿,“是不是你那内弟悄悄从书院回来了你还不知道。”   葛俊卿对夫人娘家的事儿从来不大关心,耸肩道,“也有这个可能。”   赵覃立刻摩拳擦掌起来,“那我不管,你一定要把人给我揪出来,不许护着,我这次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又道,“真长得这么像?俊卿你夫人这会儿应该也在明曦寺吧,等下给我引荐看看。”   葛俊卿斜他一眼,“你又不是我家的什么亲戚,哪有专门引荐女眷给你看的道理!”   赵覃取笑道,“怎么,你还舍不得?这有什么,你那几个美貌小妾我保证不看就是,这位夫人不是连你自己都说不过是中上之姿吗,我认识认识又不打紧,况且我夫人你可是早就见过了。”   葛俊卿自从那晚和夫人过了一次招,身心舒畅之后,对夫人的感觉就一直还停留在那个舒服的印象上,因此就要回护美貌不是最出众的夫人几句,“广延,你这话说得不对,小妾们怎能和明媒正娶的夫人比,讨小妾本就是寻个开心,自然是美貌的才好,夫人要宜家宜室,性情温婉贤淑才是最重要,况且兄弟的夫人虽然相貌不是最出挑,但性情可喜,也是很好的。”   赵覃便道,“那我更要见见了,头次听你夸女人,还夸的是自己夫人,当真难得。”   说话间就到了明曦寺,寺庙建在一片平坦开阔处,山门前有荷塘细柳,寺院后有竹林幽静,是个景色怡人的所在。让人一走近了心情就会随之恬静安适。   只是此时荷塘边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女子惊呼尖叫声,很是破坏了一片安适的气氛。   这个时候在明曦寺的九成是葛府的女眷,葛俊卿等三人连忙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小厮,快步过去查看。   围在池塘边惊呼大叫的几个女子中一人眼尖,晃眼看见葛俊卿过去就连忙小跑上来,跑得楚楚动人,柳腰轻摆,正是蕙儿姨娘,满脸惊慌,带着点哭腔娇诉道,“大少爷,快找人来救,夫人她,她说要给我抓条鱼,可是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抓鱼!葛俊卿当即就感觉自己头顶要冒烟。   岸边围着思归的大小丫头们,以秋嫣和秋苧为首,都在惊呼,“夫人,夫人!”叫归叫,谁也没想着应该去找根竹竿把她拉上来,好在水不深,最后还是思归自己拄着根一头尖的木棍,湿淋淋爬上来。   形象十分狼狈,衣衫湿透,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脸上的脂粉都糊花了,发髻乱七八糟的塌下来,头上还粘着几叶水中的枯败水草,拄棍弯腰的直哎呦。余光忽然扫见葛俊卿铁青着脸站在不远处,身后好似还有两个熟面孔,顿时吓一跳,暗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思归紧张之下表演得更加卖力,把腰弓得跟八十岁老太太一般,浑身僵硬,一步一挪地往前走,葛俊卿忍无可忍,两步上前,斥道,“你这是什么样子!”   思归还是深深弓着腰,只能把一张糊花了的脸抬起来,瑟瑟发抖还十分无辜,“我的腰扭到了,只能这个姿势,动不了。”   葛俊卿觉得自己真要被气得冒烟了,或者是找个地缝下去躲躲,等这丢人现眼的夫人被抬走了他再出来,“你怎么摔下去的!还能扭到了腰!”   思归湿淋淋给他看手里那根一头尖的棍子,“我想用这棍子戳鱼玩来着,不小心劲儿使得大了点。”   葛俊卿抚额,深悔自己刚才在友人面前夸赞夫人温婉贤淑,性情讨喜的行为。   赵覃扒住杜牟之的一侧肩头,脸朝着后面苦苦忍耐。   杜牟之因为识得思归的,所以还在关心其人是否受了伤呛了水,没有想到这场面十分滑稽,问赵覃,“你干嘛?!”   赵覃捂着肚子直哎呦,“杜二哥,拜托,你快帮我挡挡,俊卿这会儿正火着,要是看见我笑话他保不定回头怎么找我算账!哎呦,只是太好笑了,我忍不住啊!”   他这般后背朝人,肩头耸动的行为只能是欲盖弥彰,葛俊卿气得瞪他一眼,眼看着都聚在这里只有更加出丑,只能迅速地收拾烂摊子,命人去叫来两个粗壮婆子,半扶半抱的把夫人送去后面专给葛府人准备出来的厢房换衣休息,再让人尽快去城里请个大夫来,自己板着脸和杜牟之带赵覃去见两位老太太,顺便和她们解释一下外面忽然叫叫嚷嚷的是出了什么事。   因思归是女子,大夫不敢检查细看,只隔着帘子细细问了一遍症状,最后得出结论:夫人这大概是伤了筋骨,需要静养,我先给开两副膏药贴贴,最近千万不要随意移动,过段时间再看恢复得如何。   葛俊卿现在对思归火气很大,听了这话就说道,“既是这样就先在这边静养吧,留几个人看护着,等能移动了再回府。”   在外面候着的秋苧得了准话,连忙飞跑着去向正在喝热姜汤驱寒的思归报喜,“夫人,成了,成了,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的了!”   第二十章   思归自然不可能在明曦寺住上十天半个月,她只是需要这段时间来办自己的事情。   因此在第二天一早葛府的马车队伍辘辘离去后,思归也迅速直起腰杆,熟门熟路地换上男装,以和葛府众人前后脚的差距溜出了明曦寺。   秋嫣和秋苧看着夫人换上男装之后虽然瘦小但却精干利落的身影动作矫健地一跃翻过篱笆围墙,一溜烟就跑了个无影无踪,那叫一个痛快麻利!   两人对着那道万分神似男人,若不是她们两个知道内情只怕也会笃定以为是男人的背影遥望许久,直到看不见了,这才十分默契的一同长叹一声,转身回去。   ……   秋苧,“秋嫣姐,咱两个今天谁先躺在房中假扮夫人?”   秋嫣,“你要是不介意就让我先吧,这两日我提心吊胆的一直脚软,须得好好躺躺才行。”   秋苧,“成啊,我也脚软呢,不过后天再躺也没问题,反正以后每天不是你躺就是我躺,躺的时候多着呢。”   ……   ======   再次穿上男装,混迹市井的思归真有如鱼得水的感觉,比她在葛府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夫人时不知要爽快了多少倍。   精神爽快,干劲便也十足。   思归早就计划妥当,粗布,毡毯还有一些常见的药材都不是什么稀罕货物,金陵乃至周边地方因为葛俊卿忽然派人大量收购所以才会货物紧俏,她只要稍微费力气走远一点自然就能采买得到了。马不停蹄运回金陵来,就算葛俊卿那边已经不再需要了,在金陵的市面上短时间内肯定还要算稀缺物品,稳赚一笔是没问题的。   秋嫣的兄弟顺平这次当仁不让地又成了她的贴身小厮,有了上一回的经验,顺平这趟就自如了许多,起码不会再动不动就对着思归脸红心跳。   思归于是看他也顺眼了许多,仔细观察下来,发现顺平为人厚道勤快,若是好好培养,日后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帮手,于是一路上便有意无意地教他些东西。   等到急行军一样将附近几个州县跑遍,压着满满两大车货物满载而归时,顺平已经对思归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剩下崇拜的份儿。   “顺平,你去告诉老张他们几个,加快速度赶路,都把眼睛瞪大,给我警醒着点!等过了这个山坳再休息!要是被我看见谁走这段路时敢打盹犯迷糊,就立刻老实给我滚蛋,跑这趟的赏金他就不用想了!”思归叫过顺平来吩咐。   她骑马走在最前面,身后是两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还有顺平和几个临时雇来的伙计与车夫分散走在两辆车的周围。   看看官道两旁越走越浓密的树林,思归警惕起来,这里离金陵已经不远,加把劲儿赶路,傍晚前就能到,可莫要一路的辛苦都吃了,却在马上就要到地方的时候出了差错。   顺平答应一声,先去传了话,然后又骑着他胯下的大毛驴赶上思归,低声问,“少爷,这附近有什么不对?”   思归微微眯起眼睛,依然十分警惕地注意着四周,“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对,不过这种地势最是容易藏人,小贼们抢了东西逃跑也方便,所以一定要小心。”   鉴于思归一路上都铁嘴钢牙,说过的话几乎就没有不准的,顺平对她已经是无条件信任。所以听思归这么说立刻抄家伙,直接拎在手上,“知道了。”   在屏乡时,思归说那个卖布给他们的老汉热情得过分,价钱又要得太低,肯定有问题,验货的时候果然就发现老汉把好多破布卷在好布里想一道卖给他们,幸亏早有提防才没上当;在武镇时,思归说一个忽然很热情想要请他们在镇上吃酒的矮胖子是个同行,九成是也看上了他们之前看中,说好下午去取的那批货,无端端请吃酒是想拖住他们,胖子肯定另有同伴已经在撬他们生意了,让顺平赶快带个人过去货栈提前取货,顺平带着个伙计十万火急奔过去,果然见到有人在劝说已经答应把货物卖给他们老板将那批货物另卖;在谈价钱方面思归也是行家里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她与人交谈,顺平每每在先开始时都以为是在客套寒暄,等过后再想想才发现思归说的每句话都有用处,并不是寒暄那么简单;有一次,一辆马车走在半路上忽然拉不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家伙正在着急,不知该怎么办,思归忽然二话不说,自己就钻到了车腹下面,用她随身带着的一把匕首乒乒乓乓地鼓捣了一会儿,那车竟然就又能走了。   顺平为此几乎敬佩得都要拜倒在思归脚下,她却浑没当回事,一摆手,“这有什么,车毂和轮子间卡了东西,把它弄出来不就好了。”   这下连随行的车夫伙计们都对思归诚心佩服起来。均想个矮年轻算什么?吃苦耐劳,精明算计,连马车都会修,这样的少东家出门跑买卖还有不赚钱的!   思归对众人对她的敬佩并不知晓,不过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会认为受之无愧。   最近遇到的这几桩小打小闹的骗局算什么?她拼搏商场的时候,见识过的骗术海了去了;身为大男人,什么时候家里东西坏了都是他来修,连四个轮子不用马只喝油的车他都能修两下,这种构造比那个要一目了然得多的马车,简单修修自然不在话下。   好似在专门给她捧场一般,思归这一路上所说的话几乎句句应验,刚说完这段路看着不太平,恐怕有宵小出没,让大家小心着点,前面路上就出了状况。   不过倒不是遇到了匪徒,而是看到两个一身狼狈,明显是被路匪洗劫过的路人。   其中一个侍从模样的魁梧男子正扶了另一个受了伤的年轻人蹒跚而行,两个人都衣衫破烂血迹斑斑,像是经历过一番恶斗,见到思归一行人过来,那魁梧侍从脸露喜色,拦住道,“麻烦载我们一程,到了金陵必有重谢。我们路遇恶匪,行礼马匹都被抢走,随从们也被冲散了。”   顺平敬佩万分地对思归低声道,“少爷,您真厉害,一眼就能看出这条路不太平。”   这种捎上伤者进城的忙当然要帮,不过他们没有多余的牲口给两人骑,只能让他们在装满货物的马车边上挤了坐着。   顺平这些日被思归教导得比较爱思考,走了一会儿就想起来问道,“你们在哪里遇到劫匪的?”   那魁梧侍从忙道,“这位小哥不用怕,离这里远着呢!”   顺平十分疑惑,“真的远着呢?那你们两个这样磕磕绊绊的是怎么走过来的?”   魁梧侍从干笑笑,“当时十分危急,我们心里害怕,拼命跑,不知不觉就跑出这么远来了。”   顺平不太相信,“你们力气总是有限的,就算再害怕,再拼命跑,靠两只脚能跑多远?况且你们还都受了伤。”   那魁梧侍从继续干笑,“这个——”   被侍从紧紧扶着,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忽然抬头,狭长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光芒,“闭嘴!乱问什么!到了金陵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就是!”   顺平被他高傲的霸道气震慑,一时诺诺的竟不敢再开口。   思归在一旁听着,直觉这人说话气势虽凌人,但气息虚弱,可见是伤得不轻,再看他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不由心里有点打鼓,出门在外,能帮人处帮一把倒是没什么,但救了一个浑身是血,气息虚弱的伤员,万一半路死在自己车上可是个大麻烦。   纵马过去和和气气地道,“这位兄台,我看你们二位身上都有伤,要不要清理包扎一下再继续走?这里到金陵至少还有三四个时辰的路程,伤口不处理好我怕你们撑不住。”   那两人稍一犹豫便点头同意,思归抬手喊停,让大家原地休息一会儿再走。   因不放心,怕自己带上了一个垂死的伤员,所以思归就十分热情的拿出自己外出准备的烈酒和一卷干净布条,随着两人到树后避风处想要借机看个究竟。   顺平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少-少爷,他们去包伤口,要脱衣服的,你跟着干什么?”   思归道,“我学过怎么处理伤口,来给这位兄台帮帮忙。”   顺平支支吾吾,“这,不太合适吧?”   那魁梧侍从听思归自称会料理伤口,顿时脸上一喜,已经接口道谢,“那有劳小兄弟你了。”   思归不知顺平在便扭个什么劲儿,只是觉得他怎么忽然很没眼色起来,瞪他一眼,低声道,“你赶快回车旁看着去,怎么也跟过来了!”   顺平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他和思归都走开,那两车货可没人盯着了,几个临时雇来的伙计自然不能让人太过放心,当下再顾不上思归是否合适去帮人包扎伤口,扭头几步窜了回去。   这边魁梧侍从已经小心扶着那年轻人背靠大树坐下,撕撕扯扯脱下外衫,露出里面一身还算干净的中衣,只有左肩上有一滩血迹,紧紧裹着几根一看就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看来他们已经草草包扎过。   看到明显的伤口只有一处,思归稍微放下点心,估计外袍上的血迹是他们和人打斗时,对方受伤溅上的,上前问道,“只这一处伤么?包扎之前清洗过没有?”   魁梧侍从道,“没来得及洗,我们自己有伤药,我给涂了一点。”说着轻轻解开了缠着伤处的布条。   思归仔细看一下,觉得应该是一处刀伤,便道,“要再用烧酒冲一冲,你们有伤药最好,涂上后再用我这卷干净布条重新裹起来应该就可以了,坚持到城里再找大夫。”   她动作麻利,说干就干,拔开酒瓶塞子,猛地往那年轻人肩头的伤口上一倒,那人疼得一个瑟缩,怒骂,“你找死!”   魁梧侍从连忙牢牢压住,低声劝慰,“主子,您忍忍,这位小兄弟是在给你治伤,有了外伤是要用烈酒喷一下的,否则很容易发热溃烂,亏得他随身带了烈酒。”   思归手下不停,虽然眼看着那年轻人疼得伤口肌肉都在抽搐,也毫不心软,三下五除二地给他上好了伤药,再用自己的干净布条细细密密地裹紧了,因为正好还有点棉花,就垫了一层布后再压上两条棉花最后牢牢扎好,“成啦!”   包完之后为了保险起见又确认一次,“真的只有这一处伤?”   那年轻人疼得额上冷汗涔涔,怒道,“没拉!你别想再往本——往我身上浇烈酒!”   思归道,“那为什么兄台走路也不太稳,需要人搀扶,只肩头上的伤口不至于如此啊?还是受了什么内伤?”   那年轻人不耐烦道,“没有!”   思归继续‘好心好意’道,“但我看你精神萎靡,受了内伤可是了不得的事情,你千万别逞强不说!”   那人火了,大声怒道,“你少啰嗦两句成不成!我只是扭到了脚!!”   思归还不怕惹人烦,“那精神不振,刚才连说话声音都听着十分虚弱,这不是扭到脚的症状?”   那人干脆别开脸不再理她了,还是魁梧侍从代为回答道,“我家主子从半夜打打杀杀又一直赶路到现在,估计是累了,兄弟你不必太担心。”   思归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帮着一起把这位脾气很大的伤者扶回车上,那人毫不客气,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不过已经收敛住了脾气,说话还算有礼,“多谢了。”   思归没了这人会半路死在他车上的顾虑,便让赶快启程,让顺平送了些水和干粮去给那两人,一路闷头赶路,总算在太阳西沉的时候赶到了金陵。   一进城门,魁梧侍从就扶着他主人跳下车来,递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多谢兄弟仗义,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思归却不接,“两位还是自己留着吧,你们初到金陵,身上又带着伤,需要用钱的地方一定不少,我带你们回金陵不过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两位不必放在心上。”   那年轻人傲然哼了一声,“相助了本公子怎会是小事一桩!我说了要重谢自然会谢你。”   思归微笑道,“当真不必给什么酬劳,若是兄台实在不愿,那就记我份儿人情吧,下次如若路遇小弟我遇到麻烦,也顺路捎我一程就是。”   那年轻人听她说得大度,眼神微闪,随后道,“也罢,那点小钱本不值什么。”由他那魁梧侍从搀扶着走了。   等他们一走,顺平就小声埋怨思归,“少爷,明明说好带他们回来要有重谢的嘛,您干嘛不要,他两个一身血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遭了劫,咱们一路带上他们可是担了风险的,怎么能什么都不要呢?这一走人海茫茫的,谁知道还有没有可能再遇见,您这么大方,他们就算记了您的好也没处报答去。”   思归却另有一番道理,“这主仆两个看穿着气派就不是一般人,那一荷包哪怕装的都是珍珠呢,也就几百上千两银子撑死了,与其拿了显得小家子气还不如卖他们个人情,以后遇不到就算了,遇到了就能多条人脉。”   顺平从来听她说完大道理后都会觉得自己十分受教,这次也不例外,立刻大赞,“还是您眼光长远!”一时竟是忘了眼前这位是个女人,做这种长远打算的事情毫无用处。   看看天色已晚,思归押着两车货物投宿到城中最大一间客栈,在后院租了块地方把货物先堆进去,命几个伙计和顺平轮流看着,自己则洗漱一番,换上身干净衣服施施然出来,打算在繁华街市上转转,再找个地方吃顿饭,犒劳一下自己。   夜暮降临,华灯初上,思归便朝着灯火明亮热闹的地方走,不一时就到了茗衣巷。能在夜间最喧嚣热闹,自然是个青楼云集的所在,思归随意抬脚进了一家,心想我就在楼下吃饭喝酒听个小曲儿,凑凑热闹不干别的。   不想一进门就碰见了熟人,手中依然摇着一柄描金折扇做风流倜傥状的柳余涵柳公子看到思归眼睛就是一亮,“莫兄,巧啊!那日别后,我和世子对你都十分想念。”   思归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大得罪了平阳候世子赵覃,赵覃正逼着柳余涵快给他把人找出来呢。   看到柳余涵之后还挺高兴,“巧啊,柳兄,好久不见,兄弟还想着等哪日空闲了去打听打听你府上在哪里,我好去登门拜访。”   柳余涵一愣,“你真这么想?”   思归点头道,“是啊!你我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自然要再去拜访才是。”   柳余涵是她在此地唯一一个损友,正好又是在想要喝酒的时候,便邀请道,“不如一起去喝一杯?兄弟请客。”   柳余涵摸摸下巴,上下审视她一会儿,然后答应下来,“好啊,看你这样好像还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正好提点提点你。”   第二十一章   两个损友在一起喝酒会聊点什么……   柳余涵摇晃着扇子,笑眯眯道,“这里的红霞姑娘腰最细,你看,就是楼上走下来那个。”   思归伸长脖子去看,评论道,“不错,是细,可惜腿短了些。”   柳余涵同意,“你眼神当真犀利,那日我和少白来此处赴朋友的邀宴,红霞正好在我身旁陪酒,当时摸着她那一把盈盈一握的小腰我还奇怪这姑娘相貌不错,腰细如柳,怎的不是这楼中的红牌,后来她站起来我才明白,原来生得腰长腿短,可惜了。”   又问,“你看那边的玉香姑娘如何?就是穿红裙的那一个。”   思归看两眼后便道,“其它都好,只是皮肤有些黯淡粗糙,估计摸起来不会很舒服。”   柳余涵赞叹,“你行啊,她脸上粉涂得这么厚你都能看出来!”   思归得意,“不是兄弟吹牛,再浓妆艳抹的女子只要往我眼前那么一过,都立刻能分辨出她到底是俊是丑,是黑是白。”   柳余涵哈哈大笑,“每次和你说话都这般投缘,愚兄这都有点不忍把你交出去了!”   思归正端着酒杯往嘴边送的手顿住,不明所以看他,“恩?”   柳余涵拍拍她,自说自话道,“这样,我教你个乖。平阳候世子那人最爱面子,等下你见了他后立刻拼命说软话求饶,就说你家中有七十岁老母重病在床,无钱医治,你才一时糊涂做出了那等削他面子的混账事,现在已经诚心悔过,求世子大人大量饶过你这一回儿,你一定做牛做马报答世子。他听了说不定心一软,就不会太苛责,只让人吓唬吓唬你就完了。你放心,就算世子让人揍你一顿出气也打不死人的,平阳侯府的侍从都有分寸着呢,顶多做做样子打你个鼻青脸肿给他们主子看看,其实伤不到筋骨,我再适时从旁劝阻一二,你也就能没事了……”   “等等,等等,”思归拦住他,“说什么呢?那意思是我干过削了赵世子面子的混账事,他要找我算账?搞错了吧,除去上次在沐芳馆帮赵世子向一位杜二爷讨要了件事物之外,我再没干过别的?”   柳余涵脸上明显闪过同情之色,“就是那次!”   思归诧异,“那次?!!”   柳余涵道,“你自己想想,你是怎么去跟杜二少爷要东西的?你是不是在杜二少爷面前好一顿哭穷诉苦,平阳侯府被你说得家徒四壁已经要揭不开锅了!?好嘛,杜二少爷后来可是没少为此笑话世子,你说他能轻易饶了你?”心有余悸道,“连我都大受牵连,因是我把你带到世子面前去的,他就非逼着我再把你找出来不可,否则便认定是我故意找人去削平阳侯府的颜面,亏得今天你自己露面了,否则我这个黑锅还不知要背到什么时候。”   思归站起身来就走,一拱手,“柳兄,小弟忽然想起一事,急着回去,这就告辞了!”   柳余涵轻摇折扇,悠然道,“迟了,你看看门口。”   思归一看,只见竟已来了好几个精壮侍卫,看身上的号衣,赫然就是平阳侯府的人,气得回过头去怒视柳余涵,“兄弟好心请你喝酒,你却悄悄通知人来抓我!”   柳余涵也不示弱,“愚兄上次好心推荐你进世子府,你却让我背黑锅!”   思归气结,“我又不是故意的!”顾不上再和柳余涵打嘴上官司,垂下眼在心里飞快思量对策。   柳余涵看着思归瘦瘦小小的样子,正垂下眼帘凝思,从他的角度看去睫毛纤长,口鼻精巧,淡粉色的薄唇紧紧抿着,竟带着丝纤弱之美,不知怎地,略有心虚,心里暗骂一声,心道这小子说起话来豪爽不羁,就是个粗鲁男人,怎么不说话时看着小模样还挺招人怜爱,这是怎么说的!忍不住又道,“愚兄等下帮你求情就是,定不会让你被收拾得太过凄惨!”   思归不再理他,开始四处看是否有其它路径脱身,可惜为时已晚,几个平阳侯府的侍从已经分别从左右围上来,“莫公子,得罪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思归气恼之余,忽然叫过跑堂的伙计,小伙计看到这个阵仗意意思思的不敢往前凑,“客官,有什么事儿?”   思归一指柳余涵,“记得找他结账!”   ======   几个候府侍卫还算客气,并没有捆住思归手脚,只是把她丢进了一辆车窗被钉死的马车之中带回了侯府。   思归在路上就已经琢磨明白,这次大概是无意中把平阳侯府得罪狠了,小侯爷这是憋足了一股劲要抓自己回去算账呢!   为今之计只有咬紧了牙关不认账,自己当时与杜牟之说的那些话并没有第三人听到,她死不承认赵覃也拿不出证据证明她说了谎,只是死不承认的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马车停在侯府的一个小角门外,两个侍卫带着思归进去走了半天后穿过一个月洞门,又走了一条极长的回廊,夜色深沉,思归只能看到四周围有一些黑黝黝的假山亭台影子,隐隐还有淙淙水声,不知是不是候府从外面引了活水进来。   估摸着已经走到了府里深处,眼前出现了几间亮着灯的大房,雕梁画栋,气派非凡,两个侍卫不敢擅入,一人看着思归,一人进去禀报。过一会儿出来对看着思归的同伴道,“世子还没回房,穆先生说今晚有要紧事,世子没空见这人,让带下去看管起来,明儿再说。”   两人便又带了思归往回走。   思归正在暗骂柳余涵这没信用的混账东西,不是说要来帮自己求求情的吗,怎么这会儿人影都不见!忽听赵覃今晚没空见她,不由心里一喜,越发一声不吭,做出一副老实样,想让看管的两人放松警惕,自己能半夜找机会逃走。   才走几步,就见迎面有人过来,当先一个衣饰精美,周身贵气,紧绷着脸,眼睛狭长,眼角微微上挑。身后半步跟着平阳候世子,口唇翕动,恭恭敬敬地说着什么,再后面是难得露出一脸规矩神情的柳余涵和几个随从,数个长相秀美的侍女挑了灯笼走在两侧照着路。   思归“咦”得一声,心中的第一反应是:这人洗干净脸换掉那身血迹斑斑的破烂衣服之后还真不丑,称得上风神俊朗,面如冠玉,只是眼角上挑,给相貌带来些微的魅惑之意,不过他这气派十分俨然,足可盖住了。   第二反应就是张口大叫,“喂喂,这位兄台!当真有缘,咱们又见面了!”   第二十二章   夜里本就寂静,思归忽然放开嗓门大叫就显得万分突兀,那几人听到之后都是一愣,一起看过来。   思归身旁的两个侍卫没想到这小子一路都十分老实,却会在要紧时刻使坏,不禁又惊又气,连忙抓牢思归,使劲捂住她的嘴。   只是那边已经听见了,当先那位周身贵气的公子几步走过来,皱眉看着呜呜挣扎的思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覃跟过来,先小心答道,“这是个办事不利的混小子,我让人带下去管教的!不想他忽然大呼小叫的惊扰到您。”然后一瞪那两个候府侍卫,“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不赶紧把他带下去,看好了!”   两侍卫均觉思归害人不浅,抓起她就走,心道定要找个阴森屋子结结实实捆你一晚上,再堵上嘴,看你还能乱叫害人!   那贵气公子却拦住道,“慢着,这人我看着眼熟,且放开让我看看。”   赵覃仿佛是对他十分恭敬,不敢违拗,听他说要看看,便挥手让侍从把思归放开。   思归刚被一只大手牢牢掩住口鼻,气都不上来了,这便赶紧深深喘两口气,对着那贵气公子咧嘴一笑道,“是在下鲁莽了,还请见谅,只是情非得已,我怕会被人无故抓起私刑拷打所以不得不出声呼叫!”   赵覃脸色一臭,“大胆,你怎敢在——面前胡说八道!”对那公子道,“您别听他胡言乱语,这就是个招摇撞骗之辈,我上次……”   那贵气公子抬起一只玉白的手掌阻住他继续解释,赵覃虽然脸现不愿,但也立即住了嘴。   思归眼尖,瞥见那公子修长漂亮的手上戴了一个碧绿如水的玉扳指,一看便知是件千金难买的稀罕物事,再加上他那周身贵气与平阳候世子对他的恭顺态度,更加断定此人身份非同一般。   万分庆幸自己压对了宝,没有一时贪图小利要了人家作为酬谢的那只沉甸甸荷包,而是大大方方卖了个人情,这不立刻就有回报了!   果然,那贵气公子摆摆手,吩咐道,“带进来说话。”   当先进房,老实不客气的在主位上坐了,端过一个相貌甜美侍女奉上的茶盏,轻轻吹吹,语气很是随意地问道,“世子,这小子怎么得罪你了,你要将他抓回侯府?”   赵覃微一迟疑,不知这位尊贵无比的主儿怎么会忽然有兴趣管如此小事,听刚才两人说话的意思好像是识得的,这可是奇了怪了,姓莫的小子就算再会招摇撞骗也不可能有机会混到这位爷儿的面前去。   思索一下就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我派了个差事给他做,谁知这小子很是胡来,在背后大肆抹黑平阳侯府的声誉,转回头来还假装办好差事,领走赏钱后就跑得没了影儿,今天才被人看到带了回来。”   贵气公子问,“他是平阳侯府的人?”   赵覃答道,“也不算是,前些日余涵碰到他混迹在金陵城中逍遥度日,因觉得他还算机灵,想着我这边正缺人手所以就带来了。”   思归暗暗不满,心道谁说我是逍遥度日的!   那贵气公子微微点头,又问思归,“你做什么要在背后败坏平阳侯府的声誉?若真是这样,那也怨不得赵世子要找你算账。”   思归苦笑,“这是个误会,我也是今日才知。”于是就大概说了说当日的事情。   她说话很有分寸,一字不提杜牟之的名字,只说赵覃让自己替他去向一位友人要件东西,自己没搞清楚状况,误以为那人是个欠债不还的惫懒人物,于是就打算用正常的讨债手法,给他来个先礼后兵。先好言商量,实在说不通了再上硬的,谁知对方还挺好说话,没说几句就答应了,当时还小有纳闷,不过因为马上有事要离开金陵数日,所以也没多想,领了酬劳就走了。今天才回金陵就遇到柳余涵公子,听他一说,方知道当时疏忽大意,连累到了平阳侯府的声誉,不过真的是无心之过,还请小侯爷多多见谅。   一段话说得简洁扼要,十分客观,没有丝毫夸张偏颇之处,只是旁观者一样,就事论事地叙述了一遍。态度也不卑不亢,既不告罪讨饶也不狡辩推脱,实事求是,承认自己虽是无心之过,但也的确累得赵世子在友人面前失了面子,心中十分愧疚,诚心道歉,还请世子能够海涵。   思归说完之后连赵覃都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这小子大概真是无意间把他那套市井间不顾及脸面的讨债做派拿出来用到了杜牟之身上,并非刻意要抹黑平阳侯府。消气的同时又对思归有丝欣赏,觉得他能做到这样沉着镇定很不容易,好生栽培栽培说不定就能是一个堪当重任的手下。   可惜才动了这个心思就被旁人抢了先,那贵气公子笑道,“还有这种讨债的法子,自己先哭一顿穷,欠债的看你可怜就还钱给你了吗?”   思归知道这人一定来历不小,起码要比赵覃的身份更高,因此小心作答,“不是可怜,而是婉转让欠债之人知道债主自己也有了难处,不可能再容他继续拖欠,再不还账只怕就要撕破脸了,他权衡之下自然是趁着大家还和和气气,能还就还了。”   贵气公子一笑,“说得也有道理。”转头对赵覃道,“本宫听着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小误会罢了,这人和本宫有过一面之缘,不如世子看本宫的面子别再和他多计较,将这小小过节就此揭过如何?”   他都这么说了赵覃自然不能再揪着思归不放,再听他坦然自称本宫,看来是不打算在这人面前掩藏身份了,于是躬身道,“能得太子替他说话是这姓莫小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广延自当从命。”   思归微微张开嘴,一来是确实惊讶;二来是人家同行一路都只字不提姓甚名谁,现在忽然表露身份,那是很给面子的表示,当然要识趣点,应景做出惊讶无比的样子,惊道,“太子殿下?!”   太子挑眉,嘴角淡淡的笑意里带着抹挥之不去的傲然,“不错,莫——你叫莫什么?”   思归忙接上,“我叫莫思远,思念之思,志存高远之远。”   太子道,“好吧,莫思远,你与本宫还真是有缘,才分开不过半日就又见面了,念在你路上护驾有功,我便帮你一次,让赵世子不要为难你了。”   思归做感激涕零状,“多谢太子。”   太子凝视他,眼神深邃,“我看你还算机灵,说话也稳妥,办事嘛…还需再历练历练,本宫手边正好缺人,你可愿到本宫麾下来做事?”   思归被他很有压迫感的眼神看得有些紧张,挺直腰背,将原本就很严肃的神情又再端正了几分,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恳切声音答道,“能得太子殿下青眼是三生有幸之事,小人求之不得!”   太子满意,微微点头道,“好,你日后要克己奉公,勤奋办差,莫要让本宫失望!”叫过身后一个侍从,吩咐道,“带他去元辰那里。”挥挥手道,“下去吧。”   思归被天上掉下的一个大馅饼砸中,因为太过惊讶,所以倒还头脑清醒,没有乐得晕晕乎乎,跟着去见了太子口中的元辰,才发现他就是在路上陪着太子的那个魁梧侍从。   其人的身份不低,竟是正三品的太子宾客,姓元名辰。   元辰见了思归后先是一愣,待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就露出笑脸,大掌重重的在思归肩头一拍,“竟有这等巧事!好阿,我还想着白白受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日后总要想法回报才行。这下省事了,你只管在太子手下努力办差,只要忠心勤勉,别出大纰漏,哪怕你就是个万事不会的草包呢,我也包你有个好前程。”   思归对他这论调哭笑不得,“我还什么都没干呢,怎么就扯上草包了!”   元辰是武人出身,说话爽直,“我就那么一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何况是太子。”   接下来例行公事盘问一番,你习文还是习武的?姓甚名谁出身那里?因思归属于特殊情况,并非下属官吏层层选拔送到太子身边的人,所以这一套东西不过是走个形势,就算思归说自己大字不识元辰也得给安排个位置出来。   思归在说自己的出身时留了个心眼,依然自称是金陵莫家莫老爷的儿子,不过是个不被莫家承认的私生子,自幼随母亲住在江州府五黔乡,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前年母亲去世,他便自己出来讨生活。   思归前些天去五黔乡收货的时候碰巧听人说起隔壁一家孤儿寡母,母亲前年去世,那儿子很不争气,母亲在世时靠她种菜织布度日,母亲去世后还是游手好闲,将家里的东西变卖一空,卖到今年再无东西可买,穷得要饿死,邻居乡亲也没人肯接济他,只得只身离乡,已经好几月没回来,不知是跑到哪里去了。这般死无对证的出身背景思归正好借来用用,暗道就算有人去查都不用怕。   第二日一大早向元辰告一天假,说要把手头的事情结一结。   元辰十分爽快,“去吧,去吧,你没有家眷亲戚,就是几个伙计要打发的事儿,给你一整日时间可够了?”   思归心道不止几个伙计,我还有两大车货呢,另外还有秋嫣,秋苧两个也要安顿好,否则自己这个少夫人无故失踪,她们必要担责任。不过现在人已经算是在太子麾下效力,不可由着性子光办自己的事儿,咬咬牙,“成,我尽快!”   想想时间十分紧张,不敢多废话,抬脚就走,元辰还在身后道,“早点回来,说不定殿下晚上想起要见你。”   思归不答,心道这我可实在不敢保证了。   一口气先跑去了昨日那间客栈,只见顺平两眼通红的守在后院堆放的货物旁边,惊讶问,“顺平,你眼睛怎么了?”   顺平看到她后忽然一跃而起,冲上前来,声音沙哑,差点没哭出来,“少—少爷,您昨晚上哪儿去了?怎么一夜没回来?急死我了!我也不敢和那几个伙计说,只怕他们起坏心。”   顺平这模样挺可怜,但可惜他是个结结实实的小子而非柔柔弱弱的姑娘,所以在思归这儿得不到同情,反被轻踢了一脚,“快把眼睛擦擦,又不是大姑娘,这么点小事就眼泪鼻涕的你丢不丢人!老子昨天晚上差点被人扣下臭揍一顿,当然没法回来!赶紧的,我没功夫哄你,去把那几个人叫来装车!”说着自己就动起手来,卷起袖子去拉罩在货物上的油布。   顺平被他一教训,顿时没了悲苦情绪,“啊?您遇着坏人了?没事吧——您别自己动手阿,我这就去叫人!”飞奔着跑了。   一阵鸡飞狗跳的忙乱之后,两大车货物又被装了起来,思归直接压着车去了城中最大的布庄,紧接着再去药铺,这时候也没可能顾虑到价钱了,只要有个地方收货就行。   好在这些货物依然紧俏,思归要的价钱又很合理,连走了几家布庄和药铺之后两车货就被收得差不多了,思归找个地方点点,发现刨去带出来的一千多两本钱之外,自己这样甩货一样大卖一通,竟也挣了八百多两银子的利润。庆幸之余,又有点心疼——要是有时间多走几家再咬紧价钱多谈谈,挣个一千两是没问题的。   给几个伙计发了说好的工钱,打发他们走人,再赏了顺平五十两,说道,“给你半日时间回去收拾收拾,带上几件体面点的替换衣服出来,天黑时到平阳侯府所在的那条街口等我,少爷我要带你去见见世面。”   顺平张大嘴,“阿?”心中冒出无数疑问,还没想出要先问哪一个,思归就已经急三火四地骑着客栈里借来的一头驴子走了。   马不停蹄,不对,是驴不停蹄地赶到明曦寺,悄悄溜进自己‘养伤’的厢房,“秋嫣,秋苧,我回来了!”   秋嫣和秋苧先是掩嘴发出两声低低的惊呼,然后十分默契地一同冲上来,一人拉思归的一只手开始哭诉,“夫人阿,您可算回来了!前两天太太才派了吴起家的媳妇来探看,我们装得那叫一个辛苦,躺在床上只给她看背影,差点就露了馅!求您阿,下次可再别干这种事了,赏多少银子我们都不能再答应,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没法儿过了……”   思归对娇柔可人的两个俏丫头要比对小厮顺平耐心温柔一千倍,和声安慰,“不怕,不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放心,没事的。”   秋嫣怕有人看见,立刻就张罗着要给思归换衣洗脸,却被思归拦住,揉着肚子装可怜,“等等,等等,好秋嫣,先给我弄点吃的来,我从早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吃,快要饿死了!”   秋嫣无奈,只好先给她去端吃的,好在这些日她们都以夫人心情不好,要卧床静养,不许人过来吵吵为由,只让几个留下一起伺候的粗使丫鬟婆子在外面做事,不许随便进房,所以思归这身装束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没人能发现。   思归确实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碗香甜的五谷粥并好几个葱油卷子,看得两个丫头直心疼,“怎么就能饿成了这样?”   不想还没心疼完呢,她们那吃饱喝足了的夫人就翻脸无情了,忽然出手,在秋苧的后颈上一下重击,秋苧吭都没吭一声,立刻软倒在地。思归随后牢牢抓了被眼前的忽然变故惊得傻住了的秋嫣,不知从哪儿变了条绳子出来,把她捆了起来。   秋嫣半天才惊恐发出声音,“夫,夫,夫,夫人……”惊慌失措地睁大眼睛,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思归万分歉意,“对不起啊,我只能把你们打晕了捆起来,否则葛府无故丢了个夫人,你与秋苧两个定要担老大干系。你记住,等有人发现救醒你们后就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你和秋苧两个好端端在房中伺候我用饭,忽然就被人从背后打晕了。”   ======   几日之后,平阳侯世子赵覃脸色不善地登门来找葛俊卿,见了人劈头就道,“俊卿,你怎么回事?这几日总看不到你人!那一位——”说到那一位时下意识地往四周看看,然后才接着道,“那一位马上就要启程往北边去了,情势紧迫,你我都有一大堆的要紧差事要做,可没空日日在家中躲清闲!”   葛俊卿看着脸色不是很好,捏捏眉心道,“是,你说得不错,这两日是我懈怠了,只因我夫人——生了重病,我这才在家多待了几日。”其实是他夫人忽然不翼而飞,看似是被人劫走了,但又查不到一点线索痕迹,这让葛府的几个主子几乎要心力交瘁。   此事太过不可思议,若不是事实俱在,少夫人思归确实是不见了,那谁也不会相信。更棘手的是事关葛府名声,一个女眷失踪数天不归委实骇人听闻,既不能大张旗鼓找,也坚决不能被人知晓,这几天葛俊卿焦头烂额,既要找人又要安排出一个夫人已经搬回府中闭门静养的假象,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干别的。   赵覃眨眨眼,“夫人重病?”心道那也不用你几天不出门啊,你又不是大夫,守在家里有什么用?况怎么看葛俊卿也不能是这样的情种!他生病了,夫人日日守着他还差不多。   不好对此多做评价,只得道,“你且放宽心,将金陵城中最好的大夫请来,夫人自然能吉人天相。那什么,今天就先跟我走吧,一同去拜望刘同知刘大人。”   葛俊卿莫名其妙丢了夫人,已经头疼了数日,知道大事要紧,夫人之事只能先压下来放在一边,以后再说。心中明白便是能找回人来只怕他也是不能要了。   叹口气道,“好,你等等,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隐约听到赵覃在身后道,“你快些,咱们可要打起精神来,莫要被人比了下去,那一位新近收了个门人,宠信得不行,切!不过是个招摇撞骗之辈,走了狗屎运,看我不找机会收拾他!”   葛俊卿听他说得粗俗微皱眉头,暗道太子新收了个门人吗,什么样的,竟能把广延气成这个样子?   第二十三章   思归对秋嫣和秋苧两个小丫头十分愧疚,回去的路上在心里不停许愿:秋嫣宝贝,秋苧宝贝,委屈你们两个了,千万别生我气,日后我一定好好补偿你们。给你们打金银首饰,买最上等的云锦,最好的胭脂水粉,以后若是嫁不出去也不用愁,我养着——这最后嫁不出去一说是思归的一厢情愿,秋嫣和秋苧两个都长得不错,若想嫁肯定嫁得出。   等回到平阳侯府之后,思归的愧疚之情便被大大削弱,欣喜地发现给太子打工的待遇就是好阿!   上岗的头一天就有人给准备好了干净舒服的住处,二百两银子的花用,听元辰的意思只要差事办得好了,太子还经常会另外有丰厚赏赐,甚至从头到脚的新衣都给准备了两身,簇新的蜀锦长袍摆在床头,针脚细密,一看就是新制的。   思归对此十分满意,比她在葛家当少夫人的待遇好多了。   当然新衣这一方面葛府的待遇并不差,但送到她那里的都是些女人用的各色绫罗绸缎,做出来的也自然是小袄裙子,对襟坎肩,那有这样直接送两套男装来合心意。   思归赶场子一样跑了一天,一身的汗水灰土,于是让人送来热水,关起门,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再换上一身新衣,正在自己上下打量,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有人来敲门,说主子叫他。   思归看看已经黑透的天色,心想元辰不愧是太子身边的人,别看长得五大三粗,其实粗中有细,很会揣摩太子的心思,他早上说太子大概晚上会找自己,果然晚上就来人叫了。   跟着来人去到平阳侯府后花园中的一个暖亭之中,太子正在据案小酌,旁边陪着两个思归如今最不待见的人:平阳候世子赵覃和柳余涵。   思归上前拜见,太子这会儿大概心情还好,指了个座位给她,“我来金陵之前就听说柳余涵柳公子的文采出众,学问是极好的,今日一叙果然不错,柳公子刚才说起你也才思敏捷,更难得是风趣幽默,是喝酒宴乐时最少不得的人物,本宫倒没有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于是便让人把你叫过来试试。”   思归眼角抽搐,还试试,当自己是下酒菜吗,余光扫见柳余涵竟还朝她微微一笑,思归不禁在袖中握紧了拳头,心道这姓柳的别看外表一副斯文样,其实内里坏得流油,难得自己起意想交个臭味相投的朋友,他却两次三番的背后使坏,日后有机会定要揍他一顿出气才行。   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过去坐下道,“柳公子谬赞了,我哪里有什么才思,不过是在市井中混迹得久了,知道一些民间的村野趣闻而已,喝酒的时候拿出来说说,逗大家一乐。”   太子才子雅士见得多了,其实是不太稀罕的,这时听思归说有民间的村野趣闻,倒是很感兴趣,“你挑两个说说看。”又命人斟了一大杯酒出来,“说的不好要罚酒!”   思归想了想就道,“从前郑国有个人想买鞋,他量好脚的尺寸后直奔鞋店,但到了鞋店他一摸口袋,立刻惊呼一声‘哎呀!我给忘了!’于是急忙回家去。”   赵覃忍不住斜睨他,“太子是要听你说些乡野趣事,不是让你来讲这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郑人买履!”   思归只当没听见,不慌不忙接着说道,“有人立刻拉住他,哈哈大笑,高声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直接用你的脚去试穿呢?你宁愿相信尺寸也不相信自己的脚,不觉得太死板了吗?人一定要学会灵活变通!’那郑国人怒曰,‘你看典故看傻啦!我家三岁小儿才相信有人会干这种事!拜托,你能放手不能?我是忘记带钱了!’”   故事讲完,柳余涵十分捧场地噗哧一笑,太子想想也跟着笑笑,只赵覃气得咬牙,觉得思归在绕弯骂自己是三岁小孩,偏又反驳不得。   思归又道,“有一日一只白狗不慎落水,正巧有只会游泳的黑狗路过,将它救了起来,白狗万分感激,于是开口对黑狗说了句话。”笑眯眯看向柳余涵,“柳兄学识广博,是公认的聪明人,不妨猜猜看,这白狗说了句什么?”   柳余涵一愣,“难道它说多谢救命之恩?”   思归正色道,“错,它当然只能说出一个字,那就是‘汪’!”摇摇头,“柳兄一代才子怎么会认为狗能说出一句‘多谢救命之恩’这样的话,这哪里是狗,妖怪还差不多。”   柳余涵比赵覃不同,被损了也不生气,微笑道,“正是,正是,是为兄愚钝了。只是你讲的这两个虽然好笑,但好似都没有什么乡野之趣阿?”   赵覃立刻也道,“不错,你自称知道不少村野趣闻怎么说来说去都这些做不得数的东西。”   思归看看太子,只见他笑微微的乐见其成,并没有帮自己解围的意思,只好先请罪,“那都是些粗俗话,市井中人说着玩的,太子面前我不敢放肆!”   太子挑起眼帘微微一笑,狭长的眼睛中流光溢彩,也不知是酒喝得多了,还在因为坐在灯下被灯光映照的,“你说就是,这里只是私下玩玩的场合,本宫不来怪你粗俗。”   思归于是只得拿出了自己最拿手的带色笑话,“我去乡间收购农家自织的布匹,一天留宿在一家很穷的人家,那家房子四壁漏风,一到秋冬就冷得厉害,于是爹娘两个便带着小儿同睡一张床取暖。这一日晚间,当爹的兴起,悄悄翻过小儿到了妻子身边求欢,两人尽兴之后却发现小儿不见了,连忙起身去找,最后发现小儿蹲在了门背后,爹娘心疼,连忙唤他上床,‘快快上来,钻进被中盖着,门后风大!’小儿怒道,‘骗人!被中明明风更大!’”   虽然太子已经开金口,说过不会怪她粗俗,但在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人面前讲狐朋狗友们喝酒时才会乱侃的段子,思归还是有点压力,讲完之后,心里惴惴。   太子和柳余涵一同笑起来,赵覃有点矛盾,一方面觉得挺好笑,一方面又忍着不愿笑出声,以免给思归捧了场。   太子笑了一会儿道,“该罚酒,这那里是粗俗,明明是——”想说香艳,却又觉得不大贴切。   柳余涵很有眼色地接上,“是粗俗闺房事!”   思归见太子在笑,松了一口气,老实捧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太子说的极是,属下甘心认罚。”   喝完之后却见太子笑模笑样地盯着她看,“本宫还没发现,原来你打扮打扮也不丑,这长相算得上俊秀,真有意思,好似也没白天那么黑了。”   赵覃半开玩笑半损人的道,“余涵有次和我说他这长相有秀没俊,勉强称得上是黑里俏。”   第二十四章   黑里俏!黑里俏!!!————?!见了鬼的黑里俏,他奶奶的,老子这是黝黑英俊!个没学问的柳余涵,这都能说错,还敢号称金陵第一才子!   思归一大早就起身,对着镜子动作娴熟地往脸上抹粉——掺了碳灰能把脸涂黑的粉,一边在心里怨念十足地碎碎念。   柳余涵在房里连打几个喷嚏,疑惑看看自己身处这间已经烧起地龙,拉上暖帘的精美客房,“难道是昨晚喝酒之后受了风?”   他得人引荐至太子麾下效力,现在便住在平阳侯府之中。虽然连着打了数个喷嚏,但摇摇脑袋扭扭脖子,没觉得有那里有不舒服便没放在心上。穿戴整齐,用过早饭之后再拿起卷书读了一会儿,看看时候差不多,便去会同了平阳侯世子赵覃一起去太子暂居的院落。   太子大概是旅途劳顿了,昨天起身十分之晚,据伺候的人说早饭到巳时都过了才让送进去,因此他两个今天怕扰到太子休息,特意晚着点来。   不想太子今日应该是起得很早,赵覃和柳余涵两人去时只见太子穿了身精干利落的练武装束站在院中的桃树下,旁边有人恭敬递上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手巾给他擦汗。看样子是刚刚练完功夫。   两人连忙上前参见,太子练得出了一身汗,但很是尽兴,本就玉白的肤色下透出层淡淡的红晕,眉目疏展,身姿旖旎风雅,周身上下带着股高高在上的傲邈气,站在树下好似一副画,妙手丹青绘出了一个贵气天成,风流蕴藉的隽永人物。   太子心情不错,微笑命二人免礼,“本宫微服南巡,不摆仪仗,你们平时不必如此多礼。”   过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身后一个小个子便十分有眼色地从侍女手中托盘中端过茶来,“殿下刚出了不少汗,定然渴了,这茶不冷不热正好喝。”   赵覃和柳余涵一起诧异,心道这小子怎么比我们来的还早。   思归抬头冲他们笑笑算作打招呼,接了太子喝过的茶杯放到身后侍女手中的托盘中之后,顺手就在太子的胳膊上拿捏按摩起来,“太子刚才劲力使得猛了,按揉一下松松筋骨最好,否则容易胳膊酸。”   赵覃和柳余涵接着惊诧,均想这小子当真会钻营,才到太子手下两日,就把太子贴身内侍的活儿给抢了,只是这殷勤逢迎得太明显了吧!   赵覃忍不住便道,“看来昨日余涵说得不全,莫兄不但心思敏捷,有在酒宴上说笑逗乐的本事。还有一手推拿按摩,跌打郎中的功夫,当真是多才多艺,佩服!佩服!”   太子侧头瞟了眼思归,也觉得挺有趣,没见过在他面前这样行止随性,大胆拍马的,赞道,“手法还不错。”正看到思归那张略黑但五官清秀精巧的小脸,想到昨晚的话,噗哧一笑,“确实黑里俏!”此言一出余人一起莞尔。   思归面色不动,其实在心里囧得要命,她这是伺候家里的病美人伺候习惯了,顺手就按摩起来,并非想要如此肉麻地阿谀讨好。说实话,那真的只是在美人面前才愿意用的功夫,对其它人才不乐意用。   只是按都按了,中途再停下只有更加奇怪,只好厚着脸皮当作没听见赵覃的调侃一样,继续给太子殿下揉胳膊。   至于太子也被柳余涵个没学问的给带坏,笑话她黑里俏,思归很明智的左耳进右耳出,不去和他一般见识。跟老板计较你就输了,不但不能计较,还得手下加倍小心,仔细避开他的伤处千万不能给碰痛捏痛了。   太子微服南巡,在思归看来就是老板在出公差,身为太子属下新进人员,随同在外时,自然不能老板都起来了她还在睡大觉。因此昨晚早早地就去问过元辰,太子大概会什么时候起床,然后赶在太子平时起身的时候赶过来,陪同晨练,顺便混个脸熟,以后有什么事太子也能想到自己。   太子殿下十分勤勉,除了第一日到金陵过于劳顿加之还受了些皮肉伤,所以早上休息没起之外,第二日就开始按照老习惯卯时一过就起来——用思归的话说开始晨练。   太子在宫中的时候,每日练武都要教习师傅和数个训练有素的侍卫陪练,出门在外没带这些人,正好看到思归挺胸抬头,小而精神的去了,便抓她来练手。   思归虽说看在自己前途和薪俸的份上,能够对太子恭恭敬敬,但是毕竟比他身边那些人要随性自我得多,不是思归不敬业,而是实在没有受过那种根深蒂固的君臣礼教熏陶,不能做到发自内心的对太子敬若神明。   不过这点小问题旁人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太子反而觉得他胆大从容,陪着练武起码不会畏首畏脚的让人心烦。   思归一直有练拳脚,算是他如今最拿手的一项特长,他也很会抓住机会,能在太子跟前表现能力的时候绝不谦虚,因此陪练陪得有声有色。   她最擅长的是散打,虽然变成女人后力小个矮,吃亏了不少,但技术还在,最近练得也勤,动起手来也抵得上太子宫中的陪练,用在她看来已经十分谨慎收敛,而在太子看来很不拘束的风格和太子打了一场后两人都很畅快。   大概是被思归按摩得舒服了,太子靠在椅子里眯起眼睛,半晌没吭声,他不开口,别人自然都老实站着,不敢乱说乱动。   再过一会儿,思归觉得差不多了,就又自作主张停了手,“好了。”   太子睁开眼看她,隐隐有点诧异的神情,“好了?!”他正摆了好舒服姿势在享受,没有开口让停,那个伺候的人竟然敢自说自话的就不干了,还真是从没碰到过这种事!   思归看出他有点不乐意,但也不愿再继续给人敲胳膊捏腿。对老板恭敬礼貌是应该的,但肉麻讨好的那一套他很不爱做,刚才纯属一时失误,给按摩这么长时间就很不错了,于是一脸正经地答道,“是好了,殿下,过犹不及,再捏下去我怕等会儿你的胳膊反而要不舒服了。”   太子将信将疑,斜斜看她,脸色玉白,眉睫浓秀,微微挑起的眼角带着丝不经意的魅惑之色。   思归只看一眼便低下头去,努力做诚实正直状,心里却在想太子大概长得像他母亲,男人长成这样真是浪费,不过这皇帝的女人果然是绝色,生个儿子都这样,要是生女儿恐怕就是真正的国色天香了,跟着太子好好干,日后肯定要去京城,到时候说不定就有机会见识见识。   太子那一边却不知思归正在觊觎自己妹子,只是心里纳罕,怎么听怎么觉得思归这是在随口瞎说,但又觉得就算再借给思归一个胆子他也不可能敢干这种事,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正巧在此时,太子随行的一位谋士捧着份刚撰写好的书信来给太子过目,太子接过来看了一遍,点头道,“封起来吧。”又问,“京城那边如何?”   谋士道,“只要确保能在十日内把这封送到卢尚书手上,他提前有个准备就不妨事。”   太子思索了一下,对思归道,“你去一趟,让元辰替你安排一下今日就出发。”   思归心头一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差事派给自己了,看来这个平时和老板多沟通,经常陪玩陪吃饭的思路在哪儿都很有用,躬身应道,“是,殿下。”   太子脸上凝重起来,嘱咐道,“此事事关重大,中途不能有任何闪失,这封信你十日内必须送到京城,亲手交给兵部卢尚书。我原打算让赵世子派两个平阳候府的人去送这封信,不过嘛——”看赵覃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抬手阻住他,先对思归道,“你要一路谨慎,”口气威严起来,“任何闪失都不能出!!!”   思归应道,“属下一定尽心竭力将信送到!”   太子挥挥手,“你这就去吧,先去找元辰,等下本宫让人把信封好直接送到元辰那里。”   思归知道时间紧迫,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听见背后太子在对赵覃说,“最近金陵往京城一路很不太平,平阳侯府的人派出去只怕也会招来有心之人的窥探,万一被半路拦下来就不好了,还是让他去最合适,此人十分机警变通,最重要是没人识得……”   火速去找了元辰,说明太子的吩咐,元辰也不废话,立刻就让人给思归准备马匹行装,只道,“你这是第一次替殿下办事,千万小心。虽说只是送封信,但事关重要,太子能派给你做,那说明他对你十分赏识看重,办好了回来后自然有你的好处,你可莫要让殿下失望。”拿出一个小小的暗色香囊,犹豫一下又收了回去,自语道,“算了,此物你用不上。”   思归算了算,从金陵去京城,正常走且路上顺利的话需要半个月左右,要是十日内必须赶到,那就要一路快马加鞭才行。因此毫不耽搁,去揪出正在平阳侯府下人房中感受侯府的奢华气派的顺平,“给你半个时辰准备,半个时辰后跟我出发去京城,时间很紧,十日内就要赶到,路上肯定辛苦,你想好要带点什么!”   顺平惊呼,“咦?啊?这个,少爷——”   思归沉声强调,“半个时辰!”说完掉头就走了。   顺平连跳脚都来不及,冲回自己才住了一日正万分喜欢的房中开始收拾起来。卷了一包衣物银子,火折子,青盐,还有几件路上必然用得上的东西一溜小跑到侯府的西角门处,思归已经拿好一个小包袱牵着两匹马在等着了,将一匹的缰绳扔给顺平,“走吧。”   身后有个着急的声音传来,“莫兄,稍等片刻!”   思归一愣回头,见是柳余涵快步出来,一挑眉,“柳公子还有何事要赐教?我时间不多。”   柳余涵一把拉了她走开几步,一脸不见外,因思归个矮,还微低下头道,“我来送送你。”   思归拖长声音,“送我——?我还不知与柳公子有这个交情。”   柳余涵叹气,“就知你还在生气,我帮世子把你抓回来不也是被逼无奈嘛,你设身处地替我想想,要是你替朋友推荐了个人,那人却干了坏事,你能不担责任?!那晚上我可是紧跟在你后面就来侯府想帮着说情来着,谁知殿下插手,那就用不上我了。”   思归现在对他极不信任,因此只冷哼一声。   柳余涵压低点声音道,“我是没想到你小子运气还挺好,怎么就入了殿下的眼,不过福兮祸兮,太运气的事情更得慎重,所以紧赶慢赶地过来提醒你两句。”   思归听他说得郑重,不由问道,“提醒什么?”   柳余涵道,“能为殿下效劳那是三生有幸之事,不过殿下派出来的差事自然也都不是普通事情,你要小心,”再左右看看,才低声道,“元辰元大人有没有给你一个深色的荷包?”   思归皱眉,心里有点明白他要说什么,答道,“元大人他拿出来过,不过说我用不着又收回去了。”   柳余涵道,“你知那是什么,那里面是一颗药,凡是被派出去做这些私密事情的人手中都有一颗。”   思归一凛,难道是传说中用来自尽的剧毒丸药,问道,“是怕被抓之后泄漏了内情——?”   柳余涵点点头,“你既是心里明白我就不多废话了,元大人说你用不着是最好,不过你也能明白这其中的艰险不易了吧,况且现在金陵一带不是很安稳,自己多多当心!”   思归点头,“我知道现在金陵一带不是很安稳。”   柳余涵奇道,“你怎么知道?”   思归不答,心想太子都能半路遇袭,狼狈成那样,我总不至于傻乎乎地以为他真遇见山贼了。不过太子从没当着赵覃他们的面提过自己受伤,思归谨慎起见也就不能多说。   思忖着看了柳余涵半晌,忽然上前,抡起胳膊,一个横批斩在他腰上,柳余涵是个书生,没练过武的,顿时疼得一缩身,倒抽口冷气,“喂,我好心来提醒,你这是干嘛。”   思归转身往马旁走去,朗声道,“就是看在你好心的面上才给你这一下,否则就不止一下这么简单了,本想回来后再找你算账的。不过现在就当算过了,咱们之前的恩怨就此揭过,等我回来在一起喝酒!”潇洒上马,带着顺平绝尘而去。   柳余涵看着他的背影庆幸,“亏得我机灵,跑出来一趟。”又捂住腰吸气,“这小子光看着秀气,说话做事可一点不秀气!”   第二十五章   思归是个做事十分认真之人,加上这趟去京城送信是她投身太子府后的第一个差事,所以更要漂漂亮亮地完成。   带着顺平不惜力气,一路纵马扬鞭地疾行,终于在八日之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京城。比太子给的最后期限还早了两天。   到了京城,马不停蹄,当即就打听了路径直奔卢尚书府,出示了元辰给的印信,便被卢尚书的管家请了进去,见到卢尚书本人之后才拿出藏在怀里的密函交给他,立等着卢尚书神色凝重看完信后道,“我这就要赶回去向太子复命,卢大人回复殿下的书信请交我一并带回。”   卢尚书以为太子要他禀报近况与接下来的安排,于是当场就挥笔泼墨,洋洋洒洒修成长信一封请思归带回金陵,转呈太子殿下。   顺平自从跟着思归以来,只觉得干什么事都大开眼界,从思归的一举一动中都能学到东西,所以处处留着心,从尚书府出来后就又发出疑问,“少爷,我在路上只听您说要十万火急赶来京城送一封信,没记得您说太子爷还要您从尚书大人这里讨一封回信带去阿?”   思归一直有意栽培顺平,目标是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经过这段时间的高强度历练,顺平在眼界气度方面已经有了长足进步,不会再动辄一惊一乍,对于自己竟然跟着夫人混到了太子手下当差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已经认命接受,不再经常无缘无故的狠狠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思归既然存了一个培养得力助手的心思,就对顺平十分耐心,耐着性子有问必答,“不错,跟卢尚书要一封回信是我自己的主意。他的书信上日期明明白白,不用我回去多说什么,太子和元大人一看就能知道我们路上是下了大力气赶路的,比他们给的期限还早到了两天。况且太子离京日久,我回去后他九成会顺口问问我京中的情形,一来我没时间打听,二来我也是初来乍到,对这边毫不熟悉,便是想打听也找不到合适人。但卢尚书这封信里肯定要提及京城近况,我把他这封信带回去,就算太子从我嘴里问不出什么也不会有太大不满意了。”   顺平跟着思归以来,第无数次的茅塞顿开,忠心赞叹,“我明白了,少爷您当真想得周到!”   思归被他夸得多了,已然麻木,不以为意,四处张望一番后,就带着顺平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乱转起来,也没有什么目标,只是东绕西绕的乱走。   顺平因对思归万分崇拜,所以毫无怨言,深信只要是思归要做的事,哪怕是在街上乱兜圈子呢,那也一定是有其道理和深意的,跟着兜到了天色擦黑,思归才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栈住下,擦擦汗,“这下有多少盯梢的都甩掉了。”   顺平敬佩,“少爷,您真厉害,我怎么没发现身后有人盯梢?说实话,我还专门注意了咱们身后半天呢,一个可疑的也没发现。”   思归不答,只做莫测高深状。她其实也一个都没发现,不过保险起见多兜了几圈而已。   在客栈中休整一晚,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便往回赶,好在顺平是个敦敦实实的壮实小子,正在年纪轻精力好的时候,只要给吃好穿暖了,辛苦点他也顶得住;思过更是从不来不知道娇气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一向很豪迈地认为披星戴月,吃苦坚强,行走于戈壁沙漠,探险于密林深山那才是男人本色,赶几天路就叫唤实在是没有必要,所以两个人像骆驼一样,不怕苦不怕累,只比来时多用了两天的时间就回到了金陵。   到平阳侯府之后发现太子已经带着人启程继续南下,赵覃与柳余涵也一起随行走了。元辰给思归留了口信,要他在金陵多留几日,再替太子办件事,之后直接追去扈崂关和他们会合。   思归细细研究了元辰给留下来的任务后再次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已经混到了当朝太子的手下做事,但日后是否真的能前程似锦还很不好说!得看自己的运气。   元辰要思归本月初八,也就是五日后去洒金楼会一位胡老板,用太子印信和他接上头后从他手中接一批货过来,然后扮作普通商旅的样子押着这批货前往扈崂关。货物的内容思归很熟悉,就是前一阵子葛俊卿命人大肆收购,她也趁机赶紧去倒腾了一批跟着发了点小财的粗布,毡毯,药材,毛竹……   这一看就是给边关军中的补给。   太子要运这么一批东西去扈崂关犒劳将士竟然还要偷偷摸摸地运?!   很明显,太子现在储君位置坐的不稳,这趟南巡的用意很不简单,并非是做些游历巡视,探查民情吏治的面子工程,而是一路匆匆忙忙,不露痕迹,微服而行,连遇刺都不曾声张,自然是在悄悄谋划什么。   要思归猜,太子走这一趟九成是来拉拢地方势力并扈崂关将领的。听说南疆扈崂关常年有十万大军驻守,进可攻退可守,比北方几个驻有重兵的关隘重镇距离京城的路程近了一倍都不止,京城要是出了变故,挥师北上立刻就是一支勤王降贼的生力军。太子要是在京师受排挤压制,不能确保掌控得住局势,那这十万大军他就必须牢牢握在手中。   而有人不愿太子此行顺利,多方阻挠,甚至做出了派杀手刺杀当朝太子的恶事,可见也不是吃素的,太子万一要是最后没斗过,失败了,自己这余孽只怕也得跟着遭殃。   “少爷,您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少爷!少爷!”顺平见思归半天不做声,只是皱眉凝思就好奇问她,问过见她没反应,便提高了嗓门。   思归正在心里琢磨这个风险冒得可实在是太大了,不比做生意亏钱,最多是亏个血本无归,这要是出了问题,可是连命都要赔进去的!现在只有自己留在金陵,要是想反悔抽身正是个好机会,到底要不要当机立断,抽身退步呢?   被顺平忽然一叫,吓一跳。   不乐意抬头斥道,“你大呼小叫什么!”   顺平委屈,“我来问问能不能趁这两天有空闲回去家里看看,把最近又得的这些银子给我娘送回去,让她帮我攒起来,日后说不定回来还能用上。站这儿等了半天了少爷您都跟没看见我一样,问您话也不搭理,我就不小心大声了一点。”   一句话提醒了思归。   对啊!谨慎起见,留个后路也就是了。富贵险中求,若是怕危险就离开了未免太过可惜,要知道能跟着太子干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多少人钻营一生也未必能到太子跟前露露脸呢!   后路者,无外乎是个能安身立命的万全准备。   思归不让顺平走,告诉他,“你再等半日,让我再想想。”   顺平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就是想告个假回去一趟看看,怎么就值得思归想这么久,只好老实等着。   好在思归也没真的让他等半日,只用了个把时辰就理清了思路,先敲打他道,“回去看爹娘当然是可以,不过我的事情要守口如瓶,你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当心着,一句不许泄漏,否则你私下协助葛家少夫人离家的罪名也是不小,被人知道了肯定是乱棍打死的下场!”   顺平打个寒战,“您尽管放心吧,打死我也不能说。”心道自从一个不慎上了少夫人您的贼船之后我就下不来了,如今早已死心,对您的事儿我自然是半句都不敢泄漏的。   思归也知道顺平和自己现在算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但凡还明白点事理就不可能把自己的事情泄漏出去,这么说不过是再敲打一下罢了。   点点头,“行了,咱们同走,你先带我到头次出来换衣服的那小宅院去,然后你再回家看你娘。”   思归头次从葛府溜出来时,为了行事方便,花钱让顺平赁了处小宅院。只去了一次便没再用上,一直空关在那里,这时又被她想了起来。   到了之后就将顺平打发走,自己进房关紧门,去把角落里的青砖撬起一块,将这段时间辛苦赚来的银票用油纸层层叠叠包裹严实了放下去,再把青砖原样盖上,为防时间一长会记不清位置,还在旁边的砖上刻了个记号,下次只管在这有记号的青砖周围找就行了。   思归这段时间挺发财,前前后后挣了两千多两银子,这些钱与大富大贵之家自然是没法比,但若是置办份家业,那在小户人家里也算得上是殷实无比了,一股脑都埋在了这里算是给自己留个后手。   这件事情折腾完后,心里明朗清爽了许多,不再瞻前顾后,只一门心思要把眼前在太子手下的这份差事干好。相信凭自己的本事和毅力,只要太子别倒台,那她升职加薪就指日可待。   到了初八的晚上,思归按照安排好的,打扮成一个普通商人模样,去洒金楼找胡老板。   洒金楼与沐芳馆相类,都是销金享乐,纸醉金迷的地方。   胡老板四十余岁年纪,身材矮胖,留着两撇鼠须,穿金戴银的打扮富贵恶俗,早早的在洒金楼的二楼包了一个隔间,摆上满满一桌子酒菜,还有两个穿粉红衫裙的姑娘在一旁斟酒伺候,思归一到就热情请她入座,表面看来真和一般谈生意的商贾无异。   思归暗赞一声,这装模作样装得十分到位。坐下来后,和胡老板一人搂一个姑娘,一边喝酒一边一唱一和,什么最近布价太高,生丝紧俏的谈起来。   直到桌上的菜被吃得差不多,酒也干了两壶之后,胡老板才让旁边斟酒伺候的姑娘下去,声称他和莫老板有正经生意要谈,谁也不能给听了去,两个酒娘得了赏,捂嘴吃吃笑着退下。   胡老板这才脸色一转,严肃道,“莫公子,昨日我又得了殿下派人传来的消息,说除了这批货物,还让你顺道再带点东西过去。”   思归问道,“是什么?”   胡老板却道,“我也不知,那东西在葛公子手里,他现在正在楼上天字号雅间中,也是说好今日在这里将东西交给我,我再转交你的。”   思归听到葛公子三字,心里直犯嘀咕,脸上却不露痕迹,一点头,“好。”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人轻拍了三下手掌,这显然是个暗号,胡老板听到后就站起身来,“葛公子让我去取了,你稍等片刻。”   站起身来,用和他那矮胖身材不甚相配的轻捷步伐走了出去。   思归老实等着,心想就算是葛俊卿也不怕,反正谁也见不到谁,她只管跟胡老板拿了东西走人就是。   满拟着胡老板过一会儿就能回来,谁知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思归无聊之下,将一盘刚才两人都没怎么动的糟香鸡爪都啃光了胡老板也没见回来。   思归担心起来,这就不能再傻等了,记得胡老板说葛公子在三楼天字号雅间,假意起身方便,先去茅厕兜了一圈,然后就晃去了三楼天字号雅间。   此时正是酒楼里最热闹的时候,三楼几个雅间中都热闹非常,斗酒行令,大声笑谈的声音不绝于耳,天字号雅间在三楼顶头拐弯处,思归悄悄溜过去,侧耳听听,里面好似没什么声音,咬牙大起胆子,绕过门口的紫檀架大理石屏风,伸头往里面探看。   看清楚房中的格局后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   不是思归自控力不够,而是眼前情形太过出乎意料,所以忍不住发出声音。   只见房内杯盘狼藉,东倒西歪的躺着好几人,其中一个女子云鬓罗裙,脸颊娇嫩柔美得赛过桃花瓣,美得动人心魂,思归还认得,是平阳候世子夫人!而刚才还和她喝酒谈天的胡老板头朝门趴在地上,背心插了一把匕首,匕首周围渗出一大摊血渍,一动不动竟是已经死了。他身后也仰面倒着一人,胸口插着把短剑,双目圆瞪,表情狰狞吓人。   斜倚在一张椅子里,侧对着门口的一人还清醒着,听到思归发出的声音后立刻转头,露出一张修眉凤目的苍白俊脸,看清楚思归后也是轻轻呀了一声,“思归!?”挣扎了一下,却站不起来,不知是受伤了还是怎样。   思归定定神,闪身进房,问形状十分狼狈的葛俊卿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胡老板不是来找你拿东西吗?他怎么死了!”   葛俊卿忽然在这种地方见到夫人,还是一身男装打扮,惊讶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张张嘴愣了一会儿才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胡老板?”   当此情形思归没时间和他废话,一个箭步来到他面前,沉声问,“你是被人药倒了还是怎样?”   葛俊卿满心的疑惑,忍住了答道,“被下了药,我及时发现有问题,喝了一口就悄悄吐出去才没昏过去。”   思归站在他面前,微微弯腰,面对了面十分郑重地说道,“葛公子,我现在救你走,不过为了我自己的安全着想,你得先发个毒誓来:第一保证咱们两个今后互不相干,谁也不能管谁;第二保证今后不得做任何对我不利的事情。”   葛俊卿把一双形状完美的凤目几乎要睁大到极致,“我——思归——,这到底——”向来冷静清明的心里几乎要犯了糊涂,拼命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归挥手打断他,急躁道,“没空啰嗦了,不想死的就赶紧决定!你只说愿不愿意?愿意我就扶你走,不愿意就赶紧把要给胡老板的东西给我,我自己走!”手一翻,拿出了一张盖有太子印信手令,在葛俊卿面前晃晃,扬眉道,“奉太子令,我是来接胡老板和你手中的东西的!”   第二十六章   看着一屋子东倒西歪被药翻的人,还有胡老板的尸首,思归心中十分焦急,总觉得我在明敌在暗,在这里多留一刻便多一刻危险。   偏偏平时看着精明干练的葛大少爷这会儿忽然迟钝起来,看看思归手里的太子手令再看看思归,俊美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就是不开口发誓。   思归急得粗声道,“葛公子,到底答不答应?!你赶紧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葛俊卿还是没抓住重点,猛抬头,“你叫我什么?!”   思过一跺脚,干脆先几步去到平阳候世子夫人的旁边,世子夫人不知是被灌醉还是被药倒,双眼紧闭,脸颊晕红,半俯在桌子上,纤细的腰身拧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发髻有些松散,几缕柔发散落下来。这形象在思归的眼里很有些无助柔弱之美,弯下腰把她小心拉起来,半扶半抱地先往外走。   葛俊卿瞪大眼睛道,“你干什么?”   思归头也不回,“你半天考虑不好,那我先把邱夫人带出去再说。”   葛俊卿这下总算找回了正常状态,急道,“别管她了,那女人有问题,过来扶我一把,咱们快走!不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答应以后绝不会不利于你就是。”   思归不依不饶,“你发个誓来,日后不能做任何不利于我的事情,也不能向任何人泄漏我曾经是葛府少夫人的女子身份!”   葛俊卿大概是想明白了,要先离了眼前的险境才能再说其它,因此不再纠结他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咬牙勉力举起一只手掌道,“我葛俊卿今日在此立誓,今日得夫人莫思归相救后此情必然铭记于心,竭诚以报,日后若是做出任何有负夫人,不利于她的事情必遭天谴,不得善终!”   誓词很是郑重,发誓的人也声音郎朗,口齿清晰,没有一点要蒙混的意思,但思归听在耳里就是说不出的便扭,可惜没时间斟词酌句地修改过来让他再照着说一遍了,只得扶抱着世子夫人来到葛俊卿身前,一手抱住世子夫人,一手拽着葛俊卿的胳膊使劲一拉,“快走吧。”   葛俊卿被她拉得身子一歪,差点摔到地上,气道,“我现在手脚酸软动不了,你一只手怎么拉得动!告诉你别管那女人了,赶紧扶我走!”   思归看看睡美人一般的世子夫人,实在是舍不得,踌躇,“这,把她留在这儿不太好吧,就算她有问题,但这么美一个美人,万一被人欺辱了怎么办?”   葛俊卿对她这举动简直是莫名其妙之极,怒道,“管不了这么多了!你快把她放下吧!!”   思归知道自己不是大力士,不可能一手美人,一手葛俊卿,两个都带出去,无奈之下只得大局为重,放下世子夫人,全力架起葛俊卿,“走!——”   ======   思归原以为太子让她从葛俊卿这里拿一件可以随身携带的小东西,谁知根本不是,葛俊卿竟然转交了两马车物事给她,和胡老板那批货凑在一起,思归几乎要押着个商队去扈崂关。   拉开车上罩着的油布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上好的器具物品。一卷卷的锦缎毛皮,精美器皿,还有数个捆扎整齐的红木箱子,根据思归的经验,估计里面放的是些珠玉瓷器。   眼看着人手不够,只得让顺平连夜去把上次雇来随她去金陵周边采买货物的那几个用熟了的伙计车夫又再找了来。   那几人一来觉得思归给钱时大方痛快,二来都觉得思归这小东家很有本事,跟着他跑买卖有赚没赔,应该不会出现生意蚀本,没钱付给他们这些伙计的情况。因此愿意跟着思归再跑趟生意,年底赚笔家用,都没耽搁功夫,顺平去一叫便来了,解了思归的燃眉之急。   思归押着一大批货物,在客栈里提心吊胆地挨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城门刚开就押着数车货物上路,离开了金陵。   出城之后,万分惊讶地发现葛俊卿带了数个精壮干练的随从,骑马赶上来跟她一路走,奇道,“你也去?”心道葛俊卿既是也要去,太子又何必巴巴地特意传令来让他把东西交给自己顺带捎上,那两车贵重物品让葛俊卿带人护送不是更稳妥。   葛俊卿点头,“不错,太子要我尽快赶去扈崂关,所以才让把这两车东西留给胡老板,殿下他会另行安排人手押运。”深深看思归一眼,“没想到却是你!”   “尽快?”思归皱眉,“既然太子认为你们连马车都不能带,那就是让你们快马加鞭赶过去的意思,你跟着我做什么?”   葛俊卿道,“我不放心,这批东西十分重要,是用来犒赏扈崂关兵士将领们的赏赐,若是没能按时运到,太子这趟南巡只怕就要无功而返了!最近金陵附近不太平,太子这边的行事安排也并非万分机密,楼定功昨晚没能截住我们定然不甘心,只怕还要想其它办法阻截,我跟着你们走两日,出了这地界再说。”   思归立时想到了她上次路遇太子时太子殿下的狼狈情形,那里离金陵也不太远,只怕是有地方势力被太子的对头收买作祟。听葛俊卿的意思这批东西果然是运去扈崂关做赏赐的,犒劳应该是个婉转说法,收买还差不多,那太子的对头自然要不遗余力地阻挠。   当下便同意了葛俊卿护送一程的想法,“那多谢了,我让车队尽量加快速度,不要耽误你太多时间。”   葛俊卿眼望前方,面无表情道,“你不必谢我,我这不过是替太子效力。”   思归命车队全速行进,十多辆马车被拉得一路吱扭作响,一口气赶到午时,才让停下打尖休息,伙计车夫们升起火来烤干粮,又去附近溪水里提了清水来饮马。   葛俊卿出门在外也是世家大少爷的气派,有侍从给铺了厚羊毛毡垫在地上,水囊里倒出水来浸湿一块雪白的手巾给他擦脸,另拿来一个小巧点的水囊,这方是喝的水。这一串动作做得十分熟练,可见是葛俊卿出行时常带着的人。   葛俊卿坐下喝了几口水,他昨晚喝了酒又中了少量迷药,总觉得胃里不大舒服,凉冰冰的水入口寡淡无味,就扔回给侍从,吩咐道,“煮点热汤来。”又道,“多煮一点。”   那侍从答应一声,伶手俐脚地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铜吊子,架在同伴已经升起的火堆上,倒进清水,水里加两块肉干,几颗香料,不一会儿就煮得香气四溢,可见这个活儿也是干熟了的。   葛俊卿自小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精细无比,在外被这样伺候着也没觉得自己太过讲究,反而还是觉得不大舒服,不过他性情沉稳,只默默忍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抱怨。   转头看见思归在地上扔了张不干不净的破毡毯,也不怕硌得慌,随意一坐,靠在树干上闭目休息。便让侍从过去把思归请过来,往旁边让让,将坐着的厚毛皮垫子让出一大块来,“你坐这儿歇歇吧。”   思归目测他这地方要比自己那里软和舒服得多,便也不客气,谢一声就坐了下来,知道有些话葛俊卿不找她问清楚了绝不能安心,于是主动开口,“我现在的身份是金陵莫家的私生子莫思远,从小在江州五黔乡随母亲长大,后来母亲去世,才到金陵来讨生活,你以后莫要搞错说漏。”   葛俊卿沉默一会儿才道,“我昨晚一直在猜,难道你是太子一早就安排好特意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可是思来想去都觉得这——”   “这很不至于!”思归替他接上。葛家在金陵算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户,但在太子眼中只怕也不过如此,很不至于劳神费力的干这么件事情。   思归乱没形象的往身后树干上一靠,懒洋洋道,“你不必太过担心,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原本只是在葛府待得实在气闷了,自己想法子溜出来,扮男装做点小买卖,一来攒些私房,二来散散心。不想前些日在路上遇到了太子和元辰元大人,那两人路上遇到伏击,护卫们都被冲散了,太子还受了点伤,我就顺手帮了他们一把,太子殿下慧眼识人,问我愿不愿在他手下做事,我想着机会难得就答应了。”   葛俊卿脸颊抽搐,“闷得慌……出来散心……机会难得……就答应了?!莫思归!!!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之后我耽误了多少天功夫,就是为了找你!你是我葛家的人,怎么敢私自做出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   思归白他一眼,“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若继续在你那后院待下去非被闷死不可,与其闷死不如离经叛道,葛府不会因为少个少夫人就不转了,也碍不着你们什么事!”   葛俊卿低声怒道,“你是女子!”   思归从善如流,改口道,“有志者志在四方,男女都一样。”   葛俊卿斥道,“胡说!”   思归不乐意,瞪眼,“大少爷,你就用这个态度对救命恩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况且我哪里有胡说,花木兰听说过没有?我再怎么样也不能比她差阿!”   葛俊卿使劲揉揉突突直跳的额角,“花木兰代父从军是尽孝道,你这算什么?女子要三从四德,守妇道人家的规矩,你这样在外抛头露面,胡作非为实属大逆不道!这,这以后要如何在世间立足,亲眷家人要怎么办——唉——”长叹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思归却十分轻松,“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娘早就死了,爹半点没把我放在心上过,所以我也不必去管他,你只日后找个机会对外称夫人病故就是,我以后自去当我的莫思远,和你们再没一点关系,自然也累不着谁的名声。”   看葛俊卿还是满脸的不赞成就忽然凑近过去,盯着葛俊卿的眼睛沉声提醒道,“大少爷,君子一言九鼎,你立过重誓绝不会揭露我的身份,也不能做不利于我的事情,还请莫要忘记了才好!”   葛俊卿只觉思归一张黝黑的脸上神色冷厉,眼中锋芒如刀,咄咄逼人,一点没有女人的柔和样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靠靠,皱眉道,“你不用这样提醒我,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只是不要把世事想得太过简单,花木兰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不是那么好当的!”   思归收起了凌厉神情,微微一笑,“这就不劳大少爷费心了。”揉揉肚子站起身来,“饿死了,去吃东西。”   葛俊卿本是命人多准备了一份吃的给她,但这会儿也气得不肯吭声,随思归去和她那一伙伙计车夫们吃烤得焦硬的干粮,只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深深觉得遇到的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很有些不真实感,眼神忍不住隔一会儿就要往思归身上转转。   发现她毫不娇气,跟个大男人一样,随意往块大石头上一坐,拿过干粮就啃,那粗糙干粮虽嚼着十分费力,但也大口大口吃下去,再喝一碗煮开的热水就算解决了一餐打尖之后继续全速赶路,葛俊卿听着马车吱扭吱扭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起了顾虑,催马赶上思归,“别走这么快了,万一马车撑不住坏了,这荒郊野外的可没处去找人来修车。”   他很是乌鸦嘴,第二日早上,果然有一辆车坏了。   一队人正走着,最前面就响起了叫停的声音,“停停!小心!后面的别往前顶了!!车坏了!”   顺平气喘吁吁地从车队最前跑过来找思归。   葛俊卿并不认识这个曾在自家二门外当过差的小厮,但顺平每次见他都十分心虚,小心侧过身,背对着不远处的葛俊卿,只面对了思归,“少爷,最前头一辆车坏了!您去看看吧。”   思归低咒一声,翻身下马,快步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挽袖子,因觉得自己这个东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连修马车也得自己上,下面的伙计们坐享其成,每次出事都等着她来动手,工钱却不少拿,心里有些不平衡,便还要教训顺平几句,“有你们这样的吗?车坏了就叫我来修,我是东家你们是东家?使唤起我来还挺顺溜?!这趟生意跑完了谁也不许偷懒,全都给我去学学马车怎么修!”   顺平缩脖,“您聪明嘛,一看就会,我们不是偷懒是实在干不了!况且让我们上哪儿去学呢,人家的手艺只传自家人,上门去当学徒也未必肯收,就算送拜师礼收下了没有几年也不能出师。”   说话间已经来到最前头那辆出故障的马车旁,思归利落俯身钻了下去,发现还是老问题,车毂和轮子之间进了杂物卡住了,敲敲撬撬地把杂物弄出来,再顺便看看车轴,底架,车辕子,心道按现在这个走法确实对车子损耗挺大,不过也不要紧,到前面市镇找些东西来加固一下就好了。   从马车下面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好了,走吧!”   顺平和旁边的两个伙计都十分狗腿地大赞,“还是少爷厉害!”   思归一瞪眼,“夸我也没用,等到了地方就去给我学修马车,少爷我亲自来教你们!!”   一晃眼发现葛俊卿也从后面催马赶了上来,正看西洋景一样看着她,满脸诧异,“你怎么自己钻下去?”   思归用袖子抹抹脸上的灰土,“几个笨小子都不会修,我不下去怎么办。”翻身上马,“已经好了,走吧。”   葛俊卿建议,“还是慢一点走,免得车又坏。”   思归摆摆手,“不要紧,应该还撑得住,要是慢悠悠走,你跟着我们要耽搁太多时间。”   葛俊卿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她一眼,便没再多说话。不过一路都和思归并排走着,脸色也比昨天和缓了不少。   思归走着无聊,忽然想起一事,“世子夫人不知能不能平安离开,我们就那样把她一个女子留在酒楼里实在太不应该!”   葛俊卿淡淡道,“下药与杀胡老板之人就是她带来的。若不是她亲自带人来,我们也不能那般轻易就着了道。”   思归一惊,“她不是赵覃的夫人吗?我看太子对赵覃很是信任。”   葛俊卿哼一声,“只怕她父亲邱大人在京城已经向楼氏投诚,我们竟是没有防到他会命女儿背叛夫婿来做这种事,当真够狠,连女儿的后半世都不顾了。”   思归隐约知道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便是楼贵妃,楼氏一族仗着贵妃的庇护在京城权势熏天,看来敢和太子斗的人非楼家莫属了。   这些朝堂争斗她如今还没机会去深入了解,发表不出什么高见,因此转而去同情了一把平阳候世子赵覃,“唉,想要成大事,当真不知要付出几许,这还没干什么呢,赵世子就为了太子的大业折损了一位绝色夫人,当真令人扼腕!”   思归本来一直看赵覃不顺眼,只是这次实在觉得他太过倒霉,好端端的就没了那样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美人!所以能够摒弃旧怨,同情一下。   葛俊卿不悦道,“又不是只有他一人为太子的大业付出许多,难道我夫人就还在家中了!”   思归认为他那点损失和赵覃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你那不算什么,改日再娶一位名门闺秀就是,大家出身的小姐,闭着眼睛找一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赵世子不同,他那位夫人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绝色佳人!唉,我都替他心痛。”   葛俊卿神色古怪地看看她,转开脸憋着气说道,“你放心,广延他不会为了这点事就痛心疾首。”   第二十七章   葛俊卿带着自己的侍从与护卫跟着思归的车队走了三天,到第四日上,他觉得已经出了危险地界,便不再跟着,快马先行了。   太子在京中因恐被父皇猜忌,所以一直低调,不曾大肆招揽亲信手下,因此他现在麾下的得力亲信中有不少像平阳候世子,葛俊卿,柳余涵这类地方上的世家子弟。   葛俊卿是这些人中出类拔萃的一个,沉稳干练,胸有丘壑,因此颇得太子的器重。   太子此趟南下,除了沿途拉拢几个地方势力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扈崂关那十万驻军。   一路调度筹措,计划带一大笔珠玉银两过去扈崂关,用于犒劳赏赐收买人心之用,却因为对头势力的不停阻挠,导致各方运来的物资都晚到了几日,太子急着启程,便把这留下筹措等钱的重任交给了办事最牢靠的葛俊卿。命他在财物全部到达金陵之后先带着要给扈崂关穆将军和两位副将的大宗银票快马赶来,余下准备赏给普通将士的各色物品就转交给胡掌柜,太子会另行安排人手押运。   葛俊卿重任在身,觉得思归这边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不敢再耽搁,带着人一路快马疾行赶到了扈崂关。   太子和扈崂关守将穆严沟通得顺利,穆将军已经明白向太子表了忠心,而葛俊卿随即带着大宗银票到来算得是锦上添花,太子甚是满意。   思归也不含糊,带着那样一个辎重车队,竟然也只比葛俊卿晚到了三日。   太子不知为何,听说这个被柳余涵戏称为黑里俏的小子到了就心情不错,特意把思归叫来亲自问问他这一路去京城再回金陵的情况。   思归挑要紧的向太子禀报了一番,随后发觉葛俊卿很有风度,不但言而有信,没有揭穿她的女子身份,还替她将在洒金楼立下的功劳向太子据实以告。   当时葛俊卿和胡老板虽然奋力反击,胡老板打晕了邱夫人,葛俊卿用最后一点力气掷飞刀杀了一人,但还是有一人带伤跑了,胡老板也不幸殒命,若没有思归及时发现赶到后救走了葛俊卿,那后果不堪设想。   “你很好,办事勤勉,又心细胆大,俊卿这次能及时带着东西赶来扈崂关你功不可没,过几日便随本宫回京,到时让你做个太子舍人。”太子心情不错,笑微微的便许了思归一个太子舍人的职务。   思归欣喜,这算是有公职了,“多谢太子殿下!”   元辰来禀报事情,太子便摆摆手对思归道,“行了,你下去歇息吧,”顿一顿又道,“明早记着来陪本宫练武。”   思归遵命退下。   边陲小镇,又是驻军之处,不比金陵的奢华气派,太子住的也不过是个四四方方的小跨院而已,其余跟来的各色人等就被安排在后面几进营房里暂住。   思归来得晚了,只剩北边边角上几间临时搭起来的薄木板房,她也不介意,反而觉得这样边角的地方才方便。   要知做女人就是麻烦,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想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就能大大咧咧起来的。   思归微皱眉头,快步往自己的临时住处走,正遇到葛俊卿与平阳候世子赵覃并肩过来,不知是要去见太子还是就随便走走。   赵覃和葛俊卿说说笑笑走来,看见思归就“嗨呦”一声,挑眉道,“莫思远,没想到你还真是俊卿的正经内弟!”   思归对于他没了绝色夫人后还能这样谈笑自如十分惊讶,因为正肚子疼得恍恍惚惚,所以没掌控好,脱口讶异道,“小侯爷,你怎么还笑得出?!”   赵覃摸摸脸,莫名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笑?”   思归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咳嗽一声,“没什么。”朝两人一点头,错身过去了。   赵覃见他竟然就这样扬长而去,十分不给面子,顿时不忿,“去他的,这小子真是越来越讨厌。”对葛俊卿道,“俊卿,就算他是你内弟我也要想法子收拾他一次!反正是个莫家养在外面的私生子,估计你夫人连他见都没见过,被我收拾了应该也不至心疼。”   葛俊卿觉得思归神气儿不对,脸色苍白得跟生了病一样,有些担心,劝赵覃道,“他性子有点怪,应该不是有意对你无礼,你看我面子,别和他一般见识。”   赵覃不乐意,“这个短而你就不用护了吧!他不光是对我无礼,对你也十分不敬阿!面对面见到你,竟连叫都不叫一声,这算什么!便算他是莫家的正经少爷,见了你这姐夫时也不能这样没规矩!”   葛俊卿没心思听他抱怨,只道,“别计较太多,我看她脸色不好,不知是不是病了,我去看看。”   拍拍赵覃的肩膀,让他自去找柳余涵,自己快步往思归离去的方向追去,半路找了两个做杂务的小兵问明思归的住处,找过去后发现房门紧闭,正想敲敲门,忽听里面有隐约的声音传出,葛俊卿的耳力极好,凑在门缝上仔细听听,里面竟传出隐隐的呻吟声,连忙使劲猛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只见思归正揉着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惊道,“你怎么了!”   思归正在没抓没挠的难过。   这具身体年轻健康,加之自她掌控后就勤加锻炼,因此一直健健康康,没有毛病。前几次来月事的时候有秋嫣,秋苧两个贴心丫头照顾着,不给吃生冷,穿得暖和,休息得又好,因此几乎没有感觉,除了要麻烦点垫上布条棉花外,其它没什么大不适。   这次没人照顾,思归缺乏经验便没当回事,来月事前好几天都在没日没夜的辛苦赶路,有时有热乎东西吃,有时就只能吃冷干粮和水囊里的冷水凑合,晚上睡觉条件更是简陋,这么多天只有两晚赶上宿头,住了客栈,其余时候都是裹张毯子在火堆边上就睡了。   结果身体就立刻给她好看,月事来了之后,她就吃了大苦头。   肚子这叫一个疼阿!   还不是痛痛快快的正经疼法,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坠痛,好像小腹里有一柄钝钝的冰刃小刀,一点点刮着血肉,在能忍受的范围内,死不了人,也很不至于大呼小叫,但是钝刀子割肉没完没了,疼得人心慌意乱,站的时间长了都觉得肚子里有什么东西要坠下去。   思归难受得满腔暴躁,直想打人,回到房中就往床上一躺,放纵自己滚来滚去的低声叫唤几声发泄,不然真是要被这该死的疼法气疯了!   不想才躲着呻吟了两声,就有人破门而入,思归吓得也立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怒瞪葛俊卿,“你忽然闯进来干嘛!”   葛俊卿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思归顶平脸,“没有!我好着呢!”   葛俊卿焦急,“怎么可能没有,我刚才明明听见你在叫,你到底怎么回事?”   思归一贯自认为坚韧硬气,难得背着人悄悄哎呦几声还被听去了,脸上一红,顿时有点恼羞成怒,粗声道,“没事!”   葛俊卿认为她不可能没事,“你好好说,别这么别扭,不然我直接去找大夫来!”   思归被他气死了,“大少爷,你能不能少问两句!我就是前两天受了凉,忽然来月事,肚子疼得厉害!”   葛俊卿僵住,“阿!——”他妻妾多,犯不着哪个女人来月事的时候还往过凑,所以对女人这种事无从了解,只知道女子每月会有那么几天麻烦,过去就好了,其余根本没有概念,傻傻看思归“那,那怎么办?!”   思归往床上一躺,动作很是粗鲁地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几乎要自暴自弃,气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好像没办法!你让我躺会儿。要愿意让人给我送点热水来,那我感激不尽。”   葛俊卿无语出去,没走两步又退回来,对思归道,“广延和他那夫人本就没什么情意,当初广延娶邱浣媛只是因为太子的授意,为了拉拢参知政事邱烨邱大人而为之。怎奈邱大人是个贪腐狡诈之人,私下里还是投靠了楼氏,此事怪不到广延头上,太子前日也还安抚了他几句,你就别再总是大惊小怪的揪着他夫人之事不放了,否则广延要以为你在故意挑衅,闹起来不好看。”   思归蒙在被里胡乱答应一声,忍疼的间隙还要唾弃赵覃一下,那么美的夫人娶回家居然不赶紧努把力培养点情意出来,生生让她爹又给拐回去了,真是浪费了太子给的这么个大好机会!暴殄天物!让别的男人情何以堪!很有占着茅坑不拉屎之嫌!   葛俊卿默默回去找赵覃,赵覃正在和柳余涵说思归,口气依旧是十分的不满,“就是个信口雌黄,专会拍马溜须的主儿,今儿才到,明天一大早就毛遂自荐要去陪着殿下练功了,他也不怕累着!”   葛俊卿头疼,“广延,你平日里也算得大度豪爽,怎么这回非得不依不饶地和她对上了?”   柳余涵笑道,“大概是世子和你小舅子两个人天生互相看不顺眼,我已劝了许久,让世子不要跟那小子一般见识,他却一毫也听不进去,真是没办法了。”   赵覃眼一横,“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怎地!又不是俊卿的什么正经亲戚!才混到太子面前没几日就变着法儿的逢迎,还陪太子练功?!真是自不量力!也不看看他自己那黑瘦样子,我一只手就打得赢他。”   葛俊卿道,“她生病了,身体不适,怕是干不了这个差事,明日我早点去太子处帮她解释一下。”   赵覃诧异,“真的要做好姐夫了,这事儿你也管?”   葛俊卿风神俊朗的脸上露出丝少见的苦恼神情,“我不管怎么办呢?”   要是早知思归会胆大妄为至此,那么他早就应该在刚娶亲的时候便把这夫人严加管教起来,现在悔之晚矣!   别说立过重誓不能揭穿思归的身份,就算没立过,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得不帮着思归一起遮掩,否则这等骇人听闻的事情被揭出来,太子要怎么看他葛家?其它人更不知会怎样臆测!   忽然想起一事,“哎呀,差点忘了,”起身出去叫来了自己的侍从,吩咐道,“你去准备点热水送到莫公子那里——”低声自语,“也不知她是要喝还是要洗……?”想一想道,“这样,你准备一壶喝的热水,再准备一桶洗浴的一同送去。”   转身回来,顶着赵覃与柳余涵分外怪异的目光默默坐下,沉思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道,“要是家有悍妻要怎么管教才好?”   柳余涵一口茶当即喷了出来,不可思议,“俊卿,你家中有悍妻管不住了?”   赵覃也把他那剑眉星目的英挺眉眼瞪的几乎要变形,“俊卿!!!不会吧,你那夫人也娶了好几年了,怎么忽然变了悍妇?况且,况且她不就是金陵莫家的女儿吗,又不是公主,莫家算什么!再怎样你也不至于怕她阿!”过一会儿又恍然道,“所以你才这么照顾那姓莫的小子?”   葛俊卿烦恼,“当然不是,我家中夫人重病,怕挨不过多久了!”照现在这个形势,让家里的夫人‘病逝’是势在必行的事情。   只是——心底深处却有一股浓浓的不妥之感。   第二日一早,赵覃陪同葛俊卿一起去太子处,不想又看到如上次般一幕,身材瘦小但十分有精神的思归早就已经站在太子身旁,抬头正不知在和太子说着什么,神态自如中带着些适度的恭敬,太子脸色甚和,侧头听着,不时还能回他两句,看那两人都穿着短打扮,思归脸色偏黑看不出来,太子的脸上气色红润,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还有着汗意,想来两人练功夫应该已经练了半天了。   赵覃朝天翻个白眼,低声问葛俊卿,“这小子生什么病了,好得这么快?”   第二十八章   太子在扈崂关再待了三天后就启程回京,期间思归的主要任务有两个:一是每天早上给太子殿下当陪练,陪着练功;二是抓紧时间培训她手下那班以顺平为首的伙计们。   给太子做陪练是因为太子南巡,他的武功师傅没跟来,而思归说话风趣,各路拳法都会些,还有不少近身肉搏的理论经验,也就是她的散打技术。说起来头头是道,很有些道理。最妙的是太子听完了一上手就能立刻青出于蓝,和思归一过招就能制服对方。这倒不是思归故意拍马屁让着太子,而是因为她比太子瘦小了一大圈,男女体力也相差很多,就算是拼尽了全力也还是会输。   太子看得出思归和他过招时认真卖力,便喜欢让她陪着,只是小有遗憾,觉得有点胜之不武,若是思归能再高大健壮点就更好了。   培训手下是继和上司拉好关系之后,第二紧迫的事情。在思归的概念里,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良好的团队合作才能成就大业绩。于是她在肚子不疼了之后就开始着手教导起从金陵带来的这一班伙计车夫们。   鉴于这些人的起点较低,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所以思归教导的内容不限,想到什么教什么。当然了,第一课肯定是修马车的几个简单技巧。   启程之前,元辰来告诉思归,“明日你不用骑马,去乘殿下的马车。”   思归暗觉不妙,立刻想要推脱,“我是粗人一个,坐不惯马车,还是骑马自在些,让殿下的内侍陪他坐车多好,殿下要茶要水也方便点。”   元辰道,“那可不行,这是刚才殿下亲口吩咐的,说你那手推拿功夫不错,路上闲来无事,整日坐车又定然会浑身不舒服,正好每天让你给捏捏。”   思归苦下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最不爱干这个活儿了,太子殿下的内侍做这个肯定比我熟练,殿下他干嘛非得挑我阿!况且被赵世子知道定然又要借机说我逢迎拍马。我跟他斗嘴斗得都厌烦了。”   元辰挺喜欢思归这个直爽劲儿,笑道,“那你怪得了谁?若不是你自己头次主动上去给殿下推拿胳膊,他又怎会知道你推拿功夫好。”   思归后悔不迭,“我那是一不小心顺手就给他捏了两下,没想到殿下还给记住了。”   元辰奇道,“你不是最不爱干这个活儿吗,怎么还能顺手?”   思归低声道,“元大人,实不相瞒,兄弟我这手推拿按摩功夫从来都是在美貌女子身上才用的。前段时间,我一直陪着一位病美人,怕她总躺在床上会腰背酸疼,每日都要给她推拿活血,所以那日在太子身边就习惯成自然了呢!”   元辰听得又笑又骂,“去你的,太子殿下不比你那什么美人矜贵无数倍,让你伺候一下还敢推三阻四!废话少说,明天老实去陪着殿下,要是伺候不好了,别说太子饶不饶你,我先不答应!”   思归也知道太子既然已经吩咐下来,那这个活计她肯定是赖不掉了,因和元辰交情不错,这才说两句怪话开开玩笑顺带委婉的抱怨抱怨,最后自然是拍胸保证,请元大人尽管放心,哪怕她再不爱干这个活儿,这一路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元辰哈哈笑着刚走没多久,柳余涵又来了,脸上带着丝迷茫之色,“奇怪,殿下有急务派俊卿去做,他昨晚连夜就往粤州去了。真是奇怪!”   思归刚被迫接了个伺候人的差事,心里正在不爽,没好气道,“那你应该去问太子为什么忽然把葛大少爷派粤州去了,到我这儿来唠叨什么。”   柳余涵道,“非也,你误会了,我不是在奇怪太子为什么要派人去粤州,其实要我看这会儿去都有点晚,应该早半年就派人去才对。我是在奇怪俊卿怎么会对你这个素未谋面的小舅子这么操心,昨晚临走前还巴巴地来同我说要我路上帮忙多关照着你一些。”上下看看思归,十分的不解,“你除了个子小点之外,其余还有哪里有让人不放心的地方?还需我来关照?说实话,你这般老于世故,能干勇武,愚兄倒觉得偶尔需要贤弟来关照关照我才是。”   思归不客气,哼一声道,“不错,论出门在外的本事,我肯定比你们这些少爷强;论太子的器重,我就算比不上小侯爷,葛大少爷这两个家中根基深厚的,但比起柳兄来应该也差不太多,听说你去京城也是要补一个太子舍人的缺,那咱俩今后是同僚平级。互相提携扶持一把是可以,关照还真说不上。”   柳余涵摸摸鼻子苦笑,“谁得罪贤弟了?你说话这么冲?”   思归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柳余涵这人虽嫌圆滑,但不讨厌,总给她以臭味相投之感,上次的过节揭过后两人关系还算不错,不应随意对人粗鲁无状,于是去倒杯茶来赔礼,“抱歉,元大人刚才来交代给我个麻烦差事,我心里正发愁,柳兄莫怪。”   ======   深冬季节,京城外的官道上。   一队人高马大的护卫骑马护持着一辆奢华厚重的马车朝京城行进。   天气寒冷,路面冻得梆硬,马蹄子踏在路上的声音都要比平日里更脆上几分。   马车之中却是暖意融融,身穿轻裘暖袍的太子姿势慵懒倚在车里,手中拿着一卷书在慢慢读着,身侧跪坐着思归,因自恃太子看不见她的脸所以也不掩饰郁闷无聊的表情,气哼哼地给太子殿下拿捏后颈肩背。   她对男人实在是没什么耐心的,已经强忍了一路,眼看着就要熬到京城了,却又被爱享受的殿下指使着让再给捏捏,实在是忍无可忍——也还得忍着。   在她愿意为了事业发奋图强,努力拼搏的概念里并不包括奴颜婢膝这一条,虽然知道时代不同,太子这点要求其实不算什么,别说是她了,就算太子让元辰元大人来给敲腿锤肩元辰大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所以思归只能一边在心里宽慰自己别计较太多,一边继续憋气做着宫女太监的活计。   一个没控制好,手底下力气用得狠了些。   “哎呦,”太子将两道黝黑修长,好似妙手描画过的眉毛一皱,猛抬手按住她,斥道,“你干什么!”   思归连忙收了手劲解释,“我不小心力气使大了一点。”   太子正舒服着呢,忽然被给了一下重的,心中十分不满,活动活动,觉得刚才被狠捏了一下的地方生疼,自己将领口拉开,侧眼看,只见肩头上明晃晃青紫了一块。   思归日日陪太子练武,晓得他十分强健,宽肩细腰长腿,身上硬邦邦的肌理分明,正是让她羡慕到眼红的完美男子身材。这时忽见太子露出一侧肩膀来才发现,这位虽说身姿强健,但是一身皮肤却是如玉般洁白细滑,并没有标准意义上那种美男子的小麦肤色,顿时心里平衡不少,暗暗笑话:呵呵,原来比女人还白!   只是这比女人还白的皮上略微有点青紫就十分显眼,彰显着思归刚才的严重失误。   太子满脸不悦,斜睨她反问,“不小心?力气大了一点?!”   思过头上一滴冷汗,知道这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大家笑笑就算了,发生在太子身上就能算成重大责任事故。   立刻开动脑筋辩解道,“太子殿下,您有所不知,这推拿按摩就是要手重点才有效果,太轻了有如隔靴搔痒,没什么用处。我这也是想着您最近劳碌奔波,休息不好,想让您松快些,就大着胆子多用了点力气,还请您不要怪罪。”   太子想想竟同意了,“也是,怪不得总觉得你按的比那两个内侍舒服呢,我宫中的那些侍女更是差得远了,原来是因你力气比她们大。”   思归小心翼翼的帮他把衣服整理好,同时在心里懊恼不迭,早知道太子是这个感觉那她绝不会用这么大力气。   太子垂眼间,却被思归正在自己身上忙来忙去整理衣服的手吸引去了注意力,发现这双很有力气的手十分小巧,竟然还长得十指纤纤甚是秀美,不由好笑,忍不住像拎个物件一样拎起来看看,“你人生得小就算了,手怎么也长这么秀气?”嗤笑道,“简直就是姑娘家的手,生在你身上浪费了。”因为思归的手实在生得娇小可爱,若是不去看手掌里新磨出来的那层薄薄的茧子,还真有玲珑纤美,指若削葱之感,太子自然而然又捻了捻,微有奇怪,“手倒不黑,怎么脸这么黑!”   这位不是葛俊卿,干了什么无礼讨厌的事儿,思归也万万不敢用过肩摔对付他,只得努力把手抽回来,在太子看不见的角度在衣襟上擦擦,烦恼得直叹气,“——唉!我其实也不是特别黑,只是近半年总在四处跑,晒的。”   好不容易熬到了京中,跟着太子回了太子府,太子府中自有给门客幕僚准备的院落,离太子的住处非常之远,思归很有逃出生天之感。   过了两日,元辰笑容满面来对思归道,“莫思远,你运气不错,过几日上元节宫中大宴,太子打算带上你去见见世面。”说着摆摆手,身后跟着的一个小内监捧上一套衣服给思归。   这果然是个开眼见世面的好事,思归先是一喜,但是接过那身衣服看了两眼之后就喜不起来了,疑惑问元辰,“元大人打算让我穿这身衣服去?拿错了吧!”   再仔细打量了将衣服给她后便垂首退在一边的小内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小太监是把自己的衣服给了她一套。   “没错,就是要你穿这身衣服。”元辰敛起笑容,挥退了小太监,脸色郑重道,“楼贵妃如今在宫中几乎要一手遮天,太子进宫去须得万分小心才行,殿下的护卫不能进宫,只能带内监进去,你这模样正合适,会武功,行事也稳妥,所以我打算让你充作内监,跟着太子进宫。”   思归脸颊抽搐,“我模样正合适?”正合适扮小太监?!   元辰大大咧咧道,“不错,穿上那身衣服定然没人能看出来是假的。”   思归知道样貌是自己的一个短处,再纠结也没用,索性跳过这个话题,跟着郑重起来,“若是真在宫中遇到麻烦,我一个人只怕不顶事。”   元辰受不了她,大掌一挥,“你想哪儿去了!护卫殿下这样的重任我怎么可能就这样交给你!殿下进宫可以带六名内监,他常带在身边那几人都很机灵,不过会功夫的只有两个,偏偏昨日还病倒了一个,所以我让你去顶他一下呢!上元宫宴我也会去,你们都机灵着点,万一太子身边发生什么事记得尽快来告知我,或者安南老侯爷与吴侍中。”   元辰本是左右翊卫将军,兼太子宾客之职,正三品的品级,有资格出席宫中的上元节宫宴,他与安南老侯爷,吴侍中,兵部卢尚书等人均是坚定的太子一党,因此才会这般嘱咐。   思归觉得扮太监虽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太子和元辰这次能让自己在上元节时随同进宫说明他们对自己已逐渐信任看重,是个好兆头。自己这趟一定谨慎认真些,不求有多出挑的表现,只要稳稳妥妥别出错就可以。   可惜,事与愿违,思归计划得好好,这趟卫护太子她只是个临时顶替的,不用急于表现,只需老实跟着去宫中转一圈就算完成任务,太子和元辰过后肯定会觉得她性情沉稳,以后有重要事情才会愿意继续用她。   偏偏老天跟思归做对,跟着太子殿下进宫没多久就遇到了难题。   第二十九章   上元节。   相传是道教始祖老子的生日,农历正月十五,又称元宵节、灯节,按照民间的风俗习惯,在正月十五元宵夜,要点彩灯,放焰火,观灯赏月,还有猜灯谜,吃元宵,阖家团聚,同庆佳节。   宫中过上元节也不例外,只不过是要将这一套东西办得更加热闹,奢华。   太子的生母贤元皇后已经去世了好几年,如今后宫中身份最高的是皇上最宠爱的楼贵妃。   以身份论,太子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后谁也不用拜,所以入宫后就省去了参拜母后的环节,直接去了陛下寝宫。   当今陛下身体不好,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上朝都只有大朝日才去,其余时间都在宫中暖阁静养。   太子进去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出了来,“陛下说有些困乏了,要歇一歇。此时离宫宴开始还有一会儿,本宫去景明宫看看明兰。”   太子跟前的大太监李固忙应声道,“正是呢,您可有段日子没见九公主了,她见到殿下一定高兴。”   李固跟随太子日久,是殿下跟前数一数二的亲信人物,因此敢在太子面色冷凝的时候开口说上两句,其余几个小的均默默低眉垂眼,不敢吱声。都知道按道理,太子来见陛下之后就应该一直等在这边,待宫宴开始时陪同皇上一起出席,这样被早早打发出来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思归混在几个小太监中暗自叹气,记得有人说过太子是最难干的一个高危职业,风险极大,在任期间会遭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威胁。   老皇帝猜忌打压,兄弟们虎视眈眈,大臣们拉帮结派……没有一样是好应付的。太子现在看着也的确是艰难,老天保佑自己没有站错队,跟错人,他能咬牙坚持到最后!   刚走没几步,迎面就来了一个俊朗帅气,身着蟒袍的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大队太监宫女,竟比太子还气派,看到太子后露出一个明朗笑容,微微躬身行礼,“弟弟见过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楼贵妃的儿子毓王。   太子神色中的清冷立时隐去,魅惑动人的脸上露出和煦微笑,“七弟不用多礼,你这是要去见父皇?”   毓王单看长相,是个十分爽朗帅气的青年,让人看着就很舒服,但说出话来让就人听着没那么舒服了,带着笑意郎朗说道,“父皇一早就吩咐弟弟,让我今日早点过来。我刚还在担心,怕来得太早扰了太子和父皇叙话,正琢磨着要不要在外面等等呢,不想太子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太子脸上和煦神色不变,“既是这样七弟就快进去吧,我正要去景明宫看看明兰。”   点点头带着人和毓王错身而过,忽听毓王在身后道,“九妹应该有好久都没见太子殿下了,怕是十分想念呢,你尽管在她那里多坐坐好了,父皇这边弟弟会陪着去宫宴的。”   太子足下一顿,回首看毓王一眼,思归只觉他狭长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寒光,不过这眼神只是一闪即逝,依然还是刚才那笑微微的样子,连语气都没变,“那辛苦七弟了。”   再往景明宫走的路上,气氛就十分压抑,连李固都摒息宁气的不敢再多说话。思归虽也不吭声,心里倒是有几分欣慰,现在虽然还是形势不明,但太子如此沉得住气就比那毓王多了几分胜算。   九公主与太子同母所生,乃是他的嫡亲妹妹,已经和太子几月没见,见太子去了自然高兴。只是也晓得按道理太子这个时候应该在父皇的宫中伴驾更合适,只怕是受了冷遇才会有空闲到她这里来坐坐,怕是心中正憋闷着,因此收敛着情绪,并不喜形于色,只是温柔体贴地和他说些闲话散心。   太子在妹妹这里坐了一会儿后,觉得心情舒畅不少,放松身体靠进椅子里,微笑道,“明兰真是长成大姑娘了,这么懂事,也不知以后哪个能有福气娶了你去。”   九公主红了脸,“太子哥哥怎么刚见人家就乱说话!”   太子笑着转开头,余光忽然扫见一个瘦小的家伙正小心遮掩着往九公主那边瞄,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思归早在刚见到太子的时候就想过他若能有个长相相像的妹子,必然绝色倾城,要是有机会能一睹芳颜,那真是此生无憾了。没想到梦想成真,阴差阳错地假扮小太监跟着太子进了九公主的宫室,近距离看到了九公主。   九公主长得和太子很像,没有让思归失望,不过只有十五岁,相貌还依稀稚嫩,思归赞赏之余又有些遗憾,相信再过两三年后这位公主一定会美到让人心醉神驰,也不知到时候她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看。   太子看到思归的眼神时忽然醒起:这可是个假太监!而且据说十分好美色,自己怎么把他也给带到御妹房中来了,当即回身对李固道,“把本宫给明兰带的东西呈上来,另外还有一份给十三公主的,让莫思远现在送去。”   九公主欢喜道,“太子哥哥去金陵一趟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太子把李固呈上的一个红木雕花盒子摆在桌上,“你自己看,”又道“我也给明瑾带了一份,这就让人给她送过去。”   九公主抬眼看看他,“你不去看看明瑾?”   太子微一迟疑就摇头道,“算了,等下宫宴就要开始了。”   九公主叹口气,想告诉他你若能现在去一趟,明瑾肯定高兴,但想想还是没吭声。   十三公主也是先皇后所出,只是皇后因为生她而故世,太子心中对十三公主难免就有疙瘩,虽一直告诉自己要对两个妹妹一视同仁,但对十三公主就是没法像对九公主一样亲近。   思归捧了木盒按照李固给指点的路径往十三公主的住处走,一路暗骂太子当真小气,不过是看他妹妹两眼,还是万分小心趁着没人注意时悄悄看的,能有什么?九公主又不会因此少块肉!别说少块肉了,连根头发都不会少,何至于一发现就立刻要把自己给打发出来!   十三公主年纪小,还需要有母亲照拂教导,不能自己独住。或许是皇上怕她受委屈,便没有将她放在其他嫔妃名下养着,而是交给了老太妃,太妃年纪大了,每日里只是专心吃斋念佛,不太管束十三公主,因此十三公主要比别的姐妹过得自在舒服一些。   思归送东西去,她便把思归叫到面前问了几句。思归觉得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神色俨然,小大人一样坐在那里问话很有意思,遂耐心作答。   十三公主听说太子哥哥人在九公主那里,脸色顿时黯淡下来,强忍着不扁嘴委屈,“你回去替我谢太子哥哥,我知道太子哥哥忙,难得进宫一趟,能走到九姐的景明宫就得费不少时间了,我这里比九姐那边还要远一盏茶功夫的路程,太子哥哥过来定是很不方便,就请他不要挂心,我十分好,太妃对我也关照有加。”   思归看她鼓着小脸,自以为大度地说抱怨话,真是既可爱,又可笑,还有点可怜,想哄哄她,周围看看,发现不远处立着架扬琴,便道,“太子殿下虽说来不及亲自过来,但也惦念着公主呢,特意让我来便是因为我新学了样本事,能逗公主一乐。”   十三公主好奇,“是什么?”   思归哄小姑娘那是一把好手,请公主恕他失礼后,就坐到扬琴前,拿起两个琴竹先敲了敲,试出几个音后便叮叮咚咚地敲了一首节奏鲜明,十分欢快的曲子,再配一段记得糊里糊涂,即兴改编了不少词儿的儿歌,什么兔子,狐狸,小刺猬的,听得公主不停笑,小脸上满是兴味盎然,“当真有趣!”   思归不记得从前的哪个女友特别钟意能玩乐器唱情歌的男人,反正知道肯定有这么一位,而且自己还为此专门苦练过一段时间,现在用来哄小姑娘正好。   她敲扬琴的技术当然不可能高明到哪儿去,属于找准了几个音就凑合着把调子弹出来的水平,不过击弦乐的好处是节奏欢快,音色明丽清脆,只要曲子选好了,就能敲得热热闹闹,让人听了就开心。   公主平日里学的都是些古调名曲,高雅有余趣味不足,骤然碰到这么一个欢快的,倒是正符合了她的小孩心性,乐得眉花眼笑,“太子哥哥让你学了这个来奏给我听的吗,真是有心了!”   高兴之余让人斟了一碗热乎乎的莲子羹来给思归吃,“大冷的天气,喝了暖暖再走。”   思归从公主处出来后就有点想方便,他们这些伺候人的,入宫后上厕所极不方便,没可能想去就去。而思归情况特殊,在这不方便前就要加个更字,有需要时必得找清静没人的茅厕迅速解决才行。   想想这会儿到晚上宫宴结束时间还长着,自己方才又盛情难却,喝了一大碗羹汤,不如趁现在先找个僻静地方解决一下。   向一个路过的小太监请教之后,便绕了点路,去到一个十分偏僻的茅厕,手脚麻利地进去方便。系好裤子往外走时,忽听得茅厕墙后有人低声说话。   思归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这茅厕的地点已经很僻静了,还要躲在它的墙后说话,那九成说的是很见不得光的事情。   凝神倾听,果然听到一个年轻女子在说话,听声音竟似是刚才在十三公主那里给她盛汤的宫女,宫女很是焦虑,“棠姑姑,这可怎么办?我本来已经和公主说得好好的,她既然想太子哥哥了就趁今天太子进宫装个病,等晚上把他骗过来就能多聚一会儿了。谁知今天来送东西的小太监坏了事儿,公主说既然太子百忙中还惦记着她,自己不能来就派个如此有趣的小太监来哄她开心,那她也不能太不懂事,晚上便不肯装病诳太子过来了!!”   棠姑姑的声音要老成一些,语气里带着些恨恨之意,“不成,主子费了偌大的精力,已经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就等今晚了,不能因这小公主临时改主意就全盘作废!我要是这样禀报上去,说太子不会来了,咱们俩定然都没好果子吃!”   那宫女急道,“那怎么办?”   棠姑姑想了想道,“不要紧,她不肯装病,我们换个法子就是,你跟我来……”   一墙之隔的思归听了大急,心道这该死的老女人,有话怎么不一口气说完,自己听明白她们怎么计划的赶紧去禀报太子就是。现在要怎么办?是跟上她们两个,还是回去告诉太子有人要对你不利,你小心着点!   略一思量就蹑手蹑脚出了茅厕,远远跟上了那两人。   宫中有人想要对太子不利估计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要不然来之前元辰也不会那般千叮万嘱小心翼翼,这种消息报回去估计跟没说一样。既然运气好碰上了,那还是跟着去探听一下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为好。   也顾不得进宫前才打算好的,这趟就老老实实跟着走一圈,什么多余事都别干的计划,借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掩映,一路小心翼翼地跟踪而去。   ======   因皇帝陛下龙体欠安,今年的上元宫宴便较为沉闷低调,没甚助兴节目,陛下只露了露面就上銮驾先回去了。   太子不动声色坐在位上,看着自己的七弟毓王神采奕奕,没事人一样的先父皇一步到来,又后父皇一步离开。心中微嗤,这个弟弟还是修养功夫不够,张狂了点,也不想想父皇虽然体弱但可没老糊涂,就算近来对他十分疼爱,对自己十分忌惮,也不可能在这种重要场合公然带着小儿子同时入席。他要真这么干了,那明天还不得朝中大乱,流言四起!老人家病怏怏的本就精力不济,最怕就是局势乱了!   太子在心里唾弃完了讨厌弟弟,回头问李固,“事情安排的怎么样?”   李固低声道,“殿下放心,绝对没有问题,不过……”   太子挑眉,“不过什么?”   李固有些愁眉苦脸,“莫思远还没回来!”   太子一凛,“他去给明瑾送东西就一直没回来?你派人去十三公主那边找过没有?”   李固十分焦急,只怕思归在宫中着了谁的道,他是太子带进宫来的人,出什么事太子都脱不了干系,回道,“派人去十三公主那边问过,说是早就回来了,不知是怎么回事。”   太子眉头一皱,看看陛下走后宫宴上就已没什么事,大家再做样子待上一会儿就该散了。太子本该在陛下离去后站出来主持一二,但皇上自从病后就防他防得厉害,太子也就不去出这个风头,随司礼太监去安排,站起身来,“本宫要去更衣!”   带着李固走开,吩咐道,“你快去让元辰过来这边见我!”   李固答应一声,转身刚要走,就见两个宫女被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太监带着匆匆过来,小太监道,“温太妃有急事派这两位姐姐过来,说是十三公主在宫中玩,爬梯子自己去够彩灯,不小心摔下来,撞到了头,昏厥不醒,太医说只怕要不好了,请太子快些过去看看!”   温太妃就是教养十三公主的太妃,能派人来说这样的话,只怕情形不妙!李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猛回头去看太子,“殿下,这——”   太子已经变了脸色,十三公主是他母后拼了命留下的孩子,太子平时虽不太愿意见她,但依然十分重视,看看两个跑得气喘吁吁来报信的宫女,一个面生,另一个则是十三公主的贴身宫女,记得叫翠意,便沉声问道,“是哪个太医去看的?什么叫要不好了!”   翠意见太子看着她问,就连忙带着哭腔说道,“是王太医,公主自摔下来后就没睁开过眼,太妃都哭成泪人了!”   太子抬脚就走,离开前朝李固一摆手,打个手势。李固会意,知道这是太子还有疑虑,命两个健壮机敏的太监跟着太子走,自己带了余下的人落后一点,等走到僻静处忽然抓住那两个宫女,“两位委屈一会儿,先随我去见趟元大人。”   两个宫女大惊挣扎,只是被牢牢抓住,嘴也捂得严严实实,丝毫动弹不得,带听到要先去见元大人时,顿时眼露惊恐绝望之色,她们须得在事发前躲起来才行,否则就死定了!   太子匆忙来到温太妃的宫苑,门前有太监提灯探头等着,十分焦急,“太子殿下您可来了,这边!”   引着太子穿廊过室,来到侧殿十三公主的门外,推开门,“殿下快请进,太妃在里面守着。”   太子进门就闻到一阵甜香,脑中顿时发昏,慢慢软倒,听见身后哐当一声关门声,隐约知道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人利用十三公主这根软肋诱入了瓮中。   一狠心,把舌尖抵在牙间,想要使劲咬一下,让自己清醒过来,忽然一旁伸过来一只手扶住他,紧跟着一块清凉带着药味的帕子被捂在口鼻处,思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用力吸两口!这是解药。”   太子依言深吸了几口,丝丝缕缕清香的药味沁入心脾,脑中慢慢清醒过来,睁开眼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还没问出口就愣住了,只见在身边扶着自己的是一个小宫女,正用一脸谨慎专注的神情盯着他,见他睁开眼来,就长出一口气。那张脸眉目清秀,口鼻小巧,眼神却非常犀利有神,略微和这清秀的小脸不搭调,不是莫思远是谁!只是这派出去的时候是小太监,怎么忽然变成小宫女了?   思归见太子的眼神从迷离到清醒,再从清醒到诧异,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自在扭扭脖子解释道,“我去方便时听到有人躲在墙后悄悄商议要把太子殿下骗来太妃宫中,就留了意,一路悄悄跟着她们,等搞清楚她们要干什么时候也来不及回去报信了,就干脆敲晕了一个宫女,穿了她的衣服等在这里。”   太子,“哦。”撑着她站起身来,回头只见不远的床上躺着个衣衫不整,酥胸半露的女子,床脚边还趴着一个宫女,不是死了还是晕了,“这是怎么回事?”   思归噼里啪啦解释道,“这是温太妃的侄女丽妃,也是个倒霉蛋,我听她们的意思是把丽妃骗来药倒了,放在这里等你,屋子里有迷香,你进来后也会晕,”一指床脚趴着那个,“那女人闻过解药,会把你衣服扒了摆丽妃旁边,等人来捉奸,演一出郦妃娘娘好心来探望生病公主,却被太子酒后强暴的好戏!”   她嘴里说着,手下也不停,拖着太子来到窗口,先推开一点小心往外看看,然后回过头来道,“还好她被我翻窗进来打晕了,咱们还从这里出去,然后绕到前面,神不知鬼不觉,让来捉奸的人先进,咱们跟在后面进来,然后就好说话了!机会难得,背后的主使之人立刻就要变主动为被动,太子您可以借机请陛下清肃后宫,狠狠打压他们一下。”又问,“殿下你有力气爬窗户吗,我抱你一把吧。”   太子被思归这一大段直言不讳的话说得脸颊抽搐,再看她两眼,很是惊讶于这家伙扮宫女怎么竟能扮得这么像,一点破绽都没有,被这么个小女人说要抱自己翻窗户,实在是诡异得很,万分嫌弃地推开她的手,自己轻轻一撑就翻了出去。   思归撇嘴跟着翻出去,心道不用扶就不扶好了,这个嘴脸做给谁看,真是过分,一点礼貌都没有!   第三十章   带了人风风火火来捉奸的是楼贵妃,搀扶了急急从佛堂请回来的温太妃,身后还跟着陛下的亲信内侍汪大总管并一大队宫女太监,进了宫门就高声喝问,“十三公主怎么样了?!人在哪儿呢!快,快,前面带路。”   太子带了思归隐在暗处,看她搞得这样声势浩大,不禁冷笑,低声道,“楼妃素来沉稳斯文,惯会装模作样,今晚竟舍得亲身上阵,弄出这么大动静,估计是以为这次十拿九稳能陷害到我了!说起来她这招确实阴险,丽妃年轻貌美,是父皇的新宠,要是真和本宫扯上了关系父皇定会震怒!嗯……还能帮她顺手除了丽妃。”   思归最看不上这种不择手段,牵连无辜来陷害人的做法。加之这无辜还是个年轻貌美的美人,更加的义愤填膺,低声附和太子,切齿道,“不错,楼贵妃这一手当真恶毒!”   太子药劲儿还有些没过,脚下阵阵发软,看楼贵妃带着大队人一窝蜂般冲进去,算算也该自己出场了,便伸手搭住思归的肩头,“跟本宫进去。”   说话间发现思归这般高矮搂着肩头走正合适。便不客气,使点劲,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又嘱咐一句,“等会儿一切听我吩咐,记住不要乱说乱动。”   思归被压得一矮,然后奋力挺腰,一手不着痕迹地在太子腰间搭一把,帮他走得稳些,心想明明都站不稳了,刚才翻窗户还逞强不用我帮忙,幸亏没摔着,不然万一哪儿蹭破点皮儿,回去了搞不好就要算我照看不周。   楼贵妃带着温太妃与汪总管冲进布置好的房间就傻了眼,只见丽妃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犹自未醒,地上还趴着一个宫人,却不见太子的踪迹,楼贵妃瞬间睁大眼睛,“这——!!!”   温太妃上元夜本是打算在宫中西南角上的佛堂中念佛祈福整晚的,忽然被楼贵妃遣人叫出来,说十三公主自己在宫中玩的时候摔着了,十分严重,宫人来不及找她,就急忙报到了楼贵妃那里,而贵妃认为兹事体大,不敢隐瞒,已经告诉陛下知道,陛下便派汪总管同贵妃速去看看公主到底怎样了,楼贵妃想着温太妃是教养公主之人,身份又尊贵,不可越过她行事,所以火速命人请太妃同往。   若十三公主出了事,温太妃要担老大干系,太妃不是太后,出这种错皇上不一定会给她留面子,因此急得心都慌了,匆忙出了佛堂,与楼贵妃,汪总管一路蹒跚地赶回来。   只是方才一进宫苑门就已觉得有些不对,门口迎着的太监虽也看着眼熟,但绝不是平日晚上轮值的那几个,再进房看到了床上玉体横陈的丽妃,在后宫中沉浮数十年的温太妃脑子已经转过弯来,隐约猜到这是谁设了局要害人。   温太妃本已被佛法熏陶得古井无波的心头陡然冒起一股火气,看她年老无争好欺负了吗,竟利用到她头上来了!!   陛下身边的汪大总管也是人精一般的人物,看到这场面就一皱眉,知道其中必有玄虚,他是皇帝跟前的亲信,万事以陛下的喜怒为重,丽妃青春靓丽,性情活泼,这半年来是陛下的心头爱,卧床养病烦闷之余就会传她去陪伴解闷,因此这妃子能保住还是尽量保住,立刻吩咐身后人,“快去给丽妃娘娘盖上被子,这成何体统!”   身后一个伶俐小太监几步上前,拉过床脚丝被,密密严严把丽妃盖好。   这时几人身后传来一个清越动听,但又满含讥讽之意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楼贵妃脸色大变,猛回头,只见太子怀里拥着个小宫女从后面走上来。一众内侍宫人纷纷给他让道行礼。   太子走到近前,看看房内的情形,唇角弯出个讥笑的弧度,对楼贵妃道,“本宫听说十三公主摔伤了,急忙赶过来,不想贵妃娘娘竟已带着这许多人先到了。只是床上这位好像是丽妃阿!”长眉一蹙,“亏得是贵妃娘娘和太妃几位先到,要是本宫先一步进了这屋那可真要说不清了!”   温太妃那边已经让人去查是怎么回事,过一会儿就来回话,道晚上有人说这间房里的地龙烧不热,明儿得找人来修修,十三公主怕冷就换了个地方睡,刚醒来,正穿衣服呢,马上就过来,另外还有几个宫人喝多了醉得人事不知,怎么叫都叫不醒。   思归觉得几乎要把她生生压矮两寸的太子听到十三公主没事,只是换了个地方睡觉后明显松了一口气,插言道,“太妃还是命人去照看着明瑾,让她不要过来了,”朝床上的丽妃一努嘴,“这里的事情不宜她听。”   温太妃把脸拉得像长白山一样长,十三公主是她教养大的,和亲孙女也差不多,丽妃是她的侄女,她被人利用得这叫一个彻底!   先沉声吩咐两个贴身宫女去照顾好十三公主;再命人快去催太医,丽妃这总不醒,也不知是中了什么招,要不要紧;最后转向了汪总管,“汪公公,这大节庆里的,我就不去烦扰陛下了,请你明日一早代我向陛下辞行,这后宫之中混乱无序,恃强凌弱,已经没有我这种老东西的活路了,我这就收拾收拾去皇陵中陪伴先帝吧!”   汪总管自然连声劝慰,“太妃这是怎么说的,今日这事的确是蹊跷,不过您放心,奴才回去就据实禀报,陛下定会派人彻查整治,断不能让您白白受了惊吓。”   思归听得大赞,心想姜还是老的辣,温太妃几句话就把自己治下不严的责任给推出去了,否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发生在她的宫里,怎么着也要判个御下无方的罪名。   这个时候李固也带人赶了过来,看到他家殿下好端端地站着和太妃,贵妇以及汪总管说话,好悬没激动得哭出来,“殿下!殿下!您没事就好!我发现那两个宫女有问题就飞跑着来追您,只怕……这个……”忽然看见太子胳膊下紧紧搂着的小宫女无比眼熟,小宫女见他看过去就挤挤眼,呲牙悄悄朝楼贵妃方向做个恶煞煞的表情,这情形太过怪异,李固一句话被噎住,张开嘴怔怔看着思归。   太子追问,“那两个宫人呢?”   李固回神,“您放心,元大人派人看守着。”   太子点头,对太妃温言道,“太妃消消气,今天这事果然骇人听闻,主使者居心叵测,手段卑劣,但您要是气得一走了之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幕后之人。我看这样,现在天色晚了,父皇一直龙体欠安,我们不宜去打扰,不如先散了,你带丽妃还有明瑾先去景明宫明兰那里歇息;麻烦汪总管把这边所有的奴才一起带走;我那里还扣住了俩个胆敢假传消息的宫女。大家都看管好了。明天一早您,楼贵妃,汪公公还有我四人一起去父皇面前把事情说清楚,恳请父皇派人彻查,必不能让您和十三公主还有丽妃白受了委屈。”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提自己险些被陷害,只说出事了应当彻查,好给温太妃,丽妃一个说法。   汪总管知道闹成这样没可能善了,一定要恭请陛下圣裁了。   事情简单明白,都没什么好查的,只要明眼人就能猜出个大概。这就是个后宫中千百年来经久不衰的陷害捉奸之计。虽然单调但是几乎百发百中,万试万灵。   试想,哪个皇帝愿意戴绿帽?   不管是不是栽赃陷害,皇帝的女人被看到和其它男子睡在一张床上那就是大罪,这女子从此身败名裂,管她冤不冤枉都得进冷宫赐白绫,那染指了皇上女人的人自然也没好下场,就算他有本事证明自己是被人打晕扔上床的,皇上看到他也会隔应死。   所以楼贵妃会用这法子其实也可以理解,只可惜功亏一篑,偷鸡不成反而蚀了一大把米。   楼贵妃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听他们商议,胸中已经气得气血翻腾。   她工于心计,向来谋定而后动,没出过这么大的纰漏。这次事关重大,提前做了无比周密的安排,明明一切都顺利,自己来之前有守在半路上的人言之凿凿地禀报说太子已经急匆匆地先过去了,她算好时间才带着温太妃和汪总管进去,太子却怎么会忽然在她们身后出现?!   面对着太子的讥讽,温太妃的怒气,汪总管的公事公办作壁上观,她反倒是冷静了下来,再仔细看一圈,发现地上趴着的那个宫女并非丽妃的女侍,而是她们的人,像是被打晕的,而太子脸色苍白,貌似是挺风流的一直在怀里搂着个小宫女,其实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是压在那小宫女身上……   楼贵妃忽然醒起,太子进宫的随侍数量有明令限制,一般是不带女侍入宫的,这个小宫女却是谁?若是太子妹妹九公主景明宫里的人肯定不能对她动作这般亲密,太子再怎样在妹妹面前的颜面总要顾及,不会把手伸到景明宫的宫人身上。   那这小宫女就值得推敲了,楼贵妃再看看地上躺着那个被敲晕的‘自己人’,心中隐约找到了这次功亏一篑的解释:太子撞到打晕,碰到这个有野心,想攀太子的宫女,便是她坏了自己的好事。   只怕这宫女也是‘自己人’之一,不过心中另有一套小盘算,想借着最后关头倒戈救了太子的恩情攀上太子这根高枝!   楼贵妃越想越像,气得脑中发晕,没想到自己筹划了数月,马上就能成的大事竟被这么个小宫人的野心给搅黄了!冷冷对汪总管道,“太子殿下说的不错,这个时候咱们不该去烦扰皇上休息,明早再去说知此事。那就请汪总管费心,将这里所有的内监宫女都看管起来。”   汪总管谁也不得罪,态度十分之好,应道,“贵妃娘娘说的是。”当即就让人把这宫中没有随太妃去佛堂的所有奴才都捆起来带走。   楼贵妃指指思归,“太子进宫没有带侍女,这个应该也是,莫要了被她蒙混过去。”   思归瞬间觉得这个珠缠翠绕的贵妇是她见过最面目可憎,言语恶毒的女人,可惜不能骂回去,只能拉着太子的衣袖轻声求助,“殿下!”   扮男人久了,思归已经习惯粗声粗气说话,不再需要特意去喝羊肉汤,让自己上火哑嗓子,这时忽然又扮回女人,反而有点不习惯,就努力注意着说话细声细气一点,结果在旁人耳中听来就变成了满含委屈的小声音。   太子一把扣住思归的后脑勺,将她的脸整个埋在自己怀里,做了个万分亲密的姿势,“贵妃娘娘搞错了,她不是太妃这里的宫人,是随本宫一起进宫来的。她是我的一个姬人,今早跟我使劲撒娇,想要进宫来见识见识,我一时心软就带她来了。”   楼贵妃此时抓到一点把柄都不放,“太子这可逾规了!”   太子一笑,“贵妃说得是,是我思虑不周,明儿还望几位帮我遮掩一二。”   温太妃和汪总管看着蹊跷均没吱声,楼贵妃则后悔自己一个不慎被他带着说了话,想要挽回,“但我记得太子今日进宫只带了六个内侍,不曾有女人。”   思归知道太子是要保下她,在众目睽睽看过来时遮住她的脸估计也是为了避免以后有什么麻烦,应该老实配合。但这样被个大男人结结实实地搂在胸前,脸还埋在人家胸口上,口鼻中满是太子身上的味道,实在太挑战她的神经。   思归也说不准满鼻子满脸的是什么味儿,大概就是一种清雅香料混了点酒气还有一点太子身上男人的味道。这要是被个真宫女闻了去大概会娇羞满脸,思归倒也是满脸通红,不过不是娇羞,是难受的!   太子觉得思归挣扎着要从他怀里把头抬起来,立刻手上加劲在她后脑勺上一压,继续把人整个脸都按在怀里,“时候不早,本宫该回去了。”   楼贵妃把持后宫日久,太子也不指望明日这状一告就能让皇帝彻查此事,审个水落石出,然后再顺手惩办了元凶。   陛下现在很猜忌他,偶尔示弱才是正途,明日只要让皇上知道他无辜被人欺负了就行,那效果只怕比抓出明证指认楼贵妃一党,硬要陛下严惩宠妃幼子还要好上数倍。   现下最重要是全身而退,别折损了人手在宫中。因此太子抓紧了怀里很不安分的思归,利落离去。出来一看,自己的辇舆已经抬来,方才来的时候着急,嫌辇舆抬着走得太慢,自己匆忙赶过来,现在脚下还在发软,正好坐着出宫。   带着思归一起坐上去,将思归放在自己的腿上抱着坐,仍然脸朝里压在身上。   思归都要哭了,扭一扭身子,压低声音商量道,“殿下,让我下去走路吧。”   殿下也很不舒服,低声怒道,“老实点,别乱动,难道本宫喜欢抱着你阿!你要是能蒙着脸不给人看见就下去走路!”   思归刚想说,给人看见虽然不好,但应该也没太大妨碍,还是让我下去吧。就听太子用意深远道,“你这个既能扮太监又能扮宫女的样子实在难得,保不准日后关键时还能派上大用场。”   思归一僵,只得咬牙忍着不动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太子道,“抬头。”   思归依言抬头,顺便喘口新鲜空气。   太子垂下眼帘,扫了她一眼,“怪不得本宫隔着衣服都觉得热,你脸怎么这样红。”语调上扬,带上丝戏谑,“不会是害羞了吧?”   思归恨不得给谁一拳,压抑着怒气回道,“换了殿下被个男人这样抱在怀里,只能趴在他胸口喘气闻他身上的味道,肯定也会如我一般闷得脸红的!”   太子听得一阵恶寒,差点把思归扔出去,“闭嘴!再敢乱说本宫就割了你舌头!”   思归直觉一股怒气直冲霄汉,心道见鬼了,救人还要遭这份罪不说,被救的人竟然如此可恶,一点不懂礼貌为何物,那我也不客气了!咬牙忍住不适,忽然伸手紧紧抱住太子的腰身,再在柔韧的腰上来回轻抚挑逗。暗暗切齿,让你也尝尝被男人猥亵的滋味!反正听太子殿下的意思现在还稀罕她得很,想要日后派个大用场,应该不会一怒之下就杀人泄愤!   第三十一章   太子被思归摸得一瑟缩,一把按住她作怪的手,垂头正看见其人清秀小脸上的硬朗目光,其中很有些报仇雪恨的意味,惊讶得连该生气都忘记了,如画般优雅动人的眉眼间闪过瞬间的呆滞,“莫思远!你敢瞪本宫?本宫不过就说了你一句,你这是在干什么?蓄意报复?”   思归自然坚决否认,“没有,没有,哪儿能阿。我是那么心胸狭隘的人吗?这不是怕殿下总抱着我辛苦,自己抓紧点,您的胳膊就可以松快松快了。”   太子只怕再被乱摸,手臂反而更用力,几乎要使了十成的劲儿牢牢箍紧思归,警告道,“你老实点。”   思归立刻好似被一双铁臂箍住一般,试探挣了一下,纹丝不动,也就是说单从力气上讲,她根本不是对手。   这下没心情怒了,改成了沮丧。   她经常陪太子练功的,总觉得自己比太子还要勤勉认真,但是人家随便练练就成绩斐然,自己费那么大劲儿却还是没练出多少肌肉和力气,这就是男女体质的巨大差别,雄性激素少,雌性激素多,因而肌肉合成能力差,而脂肪合成能力强——天生的弱势!   脸被埋在太子怀里,加上心里沮丧,思归更加觉得气闷,努力往上挤阿挤的,最后终于把口鼻从太子的肩头露出来,望着后面深远幽暗的宫殿,深深吸两口气,再在心里怒骂一声:真他妈的没天理!不公平!   温热的气息正吹在太子的耳畔,太子又是一个瑟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中的迷药里有催情成份,这会儿周身敏感,思归稍有点小动作他就有些受不住。   太子自然不会缺女人,大概是因为实在太不缺了,所以过了十几岁那段时间的新鲜劲儿后就对女人兴趣再大不起来,再美貌的也不太能看上眼,没想到这黑天半夜在深宫之中,冷咻咻地坐在辇舆上抱着个假宫女他倒忽然起了十分的兴致!   心中很有些异样,不过归咎于之前的迷药中可能有催情剂,所以也没太过纠结,只是在想这姓莫的小子机敏果断,是个人才,但表里不一,外表看着俊秀瘦弱,内里实际是个粗鲁妄为之辈,胆子太大,经常会有些没上没下,日后便算是重用他也要记得不停敲打才行,免得他纵性胡为无法无天。   牢牢按住思归防他乱动,好容易坚持到宫门外,下辇舆去乘自己的马车,便一把将思归丢给了李固,压住心里一股隐隐的失落之情,告诉自己:终于可以把这个大累赘从身上扒下去了!   上车前特意再不着痕迹地淡淡看了思归一眼,只见清秀可人的小宫女满脸可怜兮兮,恹恹的神情,正在和李固借披风穿。心里暗嗤一声,装模作样,你刚才大胆揉搓本宫时的豪放劲儿呢!   把自己一件貂绒里子披风扔过去,“赶紧走了!”   李固已经知道了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对思归甚是赞赏推崇,一路大赞,“莫公子精明机变,这番当真立了大功!”看看思归的新形象又赞,“这一手变装易容的本事也十分厉害,扮得像极,毫无破绽!”   思归无语望天,只见夜幕上有几颗星星在无辜地闪呀闪,颇似她现在的心情。   第二日就有得了消息的柳余涵来看新鲜,“贤弟阿,我听说你昨晚大展神通,竟然扮作一个小美人助太子殿下化险为夷,平安脱困。”摇着折扇围着思归转了两圈,心痒难耐,“你再扮了让我看看!就你这黑不溜秋的模样真能扮成个小美人?”   思归作势踢他一脚,骂道,“美个屁!我那是迫不得已才假扮了宫女,又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不扮来让我看看!”   柳余涵笑着躲开,“我就是愿意扮他也不像啊!兄弟你虽黑点,但胜在纤巧细致,愚兄过于高大了点,只怕连合适的衣服都不好找。”   思归没好气瞪他。   柳余涵看看思归火气有点大,估计他大概是被迫假扮女人后心里不爽。   这位别看个子小,说话干事可向来都大男人气十足,忽然扮了女人,据说还被楼贵妃给盯上了,太子为了保下他,假称他是太子府中的姬人,几乎是一路搂在怀中硬带出宫来的,思归那感觉定然不怎么美妙,烦躁些也是正常。   便不再没眼色的非要看人家变装,转口提议道,“少东回京城了,据说带回一批陈年的惠泉三白,醇香甘冽,我带你去找他讨好酒喝。”   思归一听,这还差不多,褚少东是利泰钱庄的少东家,他带回来的好酒定然是极品。欣然点头同意,与柳余涵都扮作寻常富贵人家的少爷样子,去京城中最大的钱庄找褚少东。   柳余涵走在外面其实也算得上是个翩翩公子,只是总和葛俊卿,平阳侯世子这些特别俊美出众,贵气逼人的人物在一起时就显不出来了。   思归认为男人的长相还是一般些好,稍许俊朗端正些就足可以了。像葛俊卿那样过于俊俏的有些让人吃不消,而像太子殿下那样容貌精美俊雅得赛过一切美女的就更别提了,跟他在一起,光看那张脸就累得慌。   因此思归私心里认为柳余涵这样的正好,比较适合结伴同游。   柳余涵和褚少东私交甚隆,带人上门讨酒喝也讨得理直气壮。褚少东干脆命家人带上一坛酒,请两人去了京城中最著名的留香楼。   留香楼是个既有美食又有丝竹歌舞的地方,果然适合思归与柳余涵,均觉得来京城之后,数今日过得最为高兴惬意,推杯换盏,谈天说地之际还听褚少东说了一个消息:金陵葛家大少爷的夫人年前染了重疾,已然不治过世了。葛俊卿前阵子被太子派去江州办差,刚回家就赶上给夫人办丧事,办过丧事后还要和平阳候世子一同赶来京城见太子,着实忙乱了一段时间。   柳余涵一愣,转头对思归道,“这么说是你家姐姐刚没了!贤弟节哀!”   思归听了这消息,心里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怅然。   葛少夫人这个身份是她之前安身立命的根本,这番是彻底没有了!想起家中那一堆美貌姨娘,还有病美人李夫人,冰美人葛滟芊今后恐怕都再无缘能见,怅然之余还有点若有所失的遗憾。   摆摆手道,“没事,我是莫家的私生子,自小养在外面,都没见过那位姐姐,有什么哀不哀的。”叹口气,端起杯酒浇在地上,“就在这里遥祭她吧!”   柳余涵和褚少东礼貌起见,也跟着遥祭了一杯,因知道他跟那葛少夫人之间定然不会有什么姐弟亲情,所以也没太当回事,接下来照旧喝酒畅谈。   思归则是想着日后再没有了退路,生老病死都要靠自己了,要加倍勤勉努力才行!   ======   老皇帝知道了太子在宫中险些遭人陷害的事情后十分震怒,虽然还是偏袒宠妃,没有真的查办到底,但也大大发了顿脾气,打压了楼贵妃在后宫中一家独大的势头,命吴贵妃与她一起协理后宫。吴贵妃是皇帝身边的旧人,年纪比楼贵妃还大不少,韶华不再但资格很老,娘家也很有势力,一下子分去了楼贵妃手中一半的权利,皇宫中各处的平衡关系立刻起了微妙的变化。数日间各处的总管太监,掌事嬷嬷女宫都被换了不少。   太子得了陛下几句安抚,末了还被派了个代皇上往荆南巡查民情,安抚灾民的差事。   荆南去夏大旱,数个郡县闹了饥荒,朝廷当时已经派官员去赈济过,此时再派人去不过是视察视察,看看民生民情,耕种恢复得如何,顺道宣扬一番天恩浩荡,陛下爱民如子之情。纯属为日后积累些明面儿上的功绩,是个非常不错的差事。应当是陛下觉得太子这次受了委屈所以补偿他的。   此事结果之好都有些出乎了太子的意料,连着几日心情不错。   思归听说只后也在心里琢磨,太子毕竟是老皇帝亲生的儿子,虽然觉得有威胁时打压得毫不含糊,但一听说儿子被人欺负了却也不能乐意,要转过头来安慰,可见殿下示弱低调这步棋走得十分正确。   过了几日,太子便命元辰拨出一队太子府下属侍卫给思归统管,秩俸也涨了一涨。思归很是高兴,看来那日在宫中劳心费力地扮小宫女没有白费,太子算是记了她一功,这番是论功行赏。   这天一早,李固再送来一套小太监的衣服,让思归准备准备,再跟殿下进宫一趟。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思归对穿太监衣服没那么大不满,暗自觉得这总比打扮成宫女强太多了。于是又再打扮成个小太监模样,打起精神跟着进宫,要认真履行保镖职责。   进宫之后却发现太子殿下很能人尽其才,最近楼贵妃刚受了打压,比较消停,宫中太太平平的没什么大事,太子这便不是要她来行保镖护卫之责,而是让她来给哄妹子的。   太子自从上次被人假称十三公主出事,受了一次惊吓后就不知道被触动了哪根心弦,开始对十三公主亲切关爱起来。或许是终于想到世事无常,身边统共就这么两个亲近人物,不及时疼爱照拂起来,万一出了什么事,之后再想起,那便是悔之晚矣。   因此出发去荆南之前很是抽出了点功夫来和以前总被他忽视的十三公主相处。   十三公主年纪小,还十分天真,太子哥哥愿意多来陪陪她便很是开心,心满意足之余又想起了那日弹琴逗她开怀的小太监,十分向往地对太子道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那日来给她送东西的小太监再来两次,上次给弹奏的曲子那么有趣,她可还没听够呢。   太子对着十三公主满是渴望的稚嫩小脸无法拒绝,只好又让思归再假扮成太监将他带进了宫。   “十三公主说你琴艺出众,弹奏的曲子十分动人。”太子说着将信将疑地看看思归,觉得他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琴艺过人的高雅之士。   思归没想到小姑娘还记挂着她,微笑道,“公主谬赞了,属下不怎么会弹琴,没什么高超技艺,不过是会两支欢快小调,公主年纪小,听着合口味,所以喜欢。”想一想又道,“若是九公主性情活泼的话,估计也会爱听。”   太子有点警惕,“明瑾还小,愿意听个新鲜就算了,九公主明兰已经及笄,你又不是真净过身的内侍,不可随意去她面前冲撞。”   思归很不以为然,不过也不能多说什么,等到了十三公主处却是笑了。   原来九公主明兰听说兄长为了哄十三妹妹开心,弄了个会弹唱的小太监来给她弹曲儿听,便也凑热闹,早早的赶了来,和十三公主坐在一处,摆好架势要与妹妹同乐。   太子这下便不能多说什么,只警告般瞥了思归一眼,命人把琴搬远一点,“你坐在那边弹。”   说完自己也摆个闲适的姿势坐下,倒要听听这小子能弹出什么妙曲来,能让听惯宫中乐师高超技艺的十三公主念念不忘。   听了一会儿不禁无语,思归果然是没什么琴艺可言的,但胜在旋律简洁悠扬,还很有点力度,能用两根琴竹在扬琴上敲出林中清泉枝上鸟鸣的欢快感,不时还要插嘴伴着曲调解说几句,什么兔子,喜鹊,黄鹂鸟的,可不是小姑娘会喜欢吗,连九公主都听得兴高采烈,嘴角都翘了起。   思归很会表演,弹一会儿就会选合适的时机含笑看九公主或者十三公主一眼,不像一般的小太监那样低眉顺眼的奴才样十足。眉清目秀,伴着一脸和煦春风般的笑意,九公主几乎要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微微侧开脸,低声对太子道,“怪不得明瑾念念不忘呢,确实有意思,这位小公公难得的气度闲雅自若,讨人喜欢。”   第三十二章   太子当然不会和小姑娘们喜好一样,欢快小曲听听就算,只是对思归不停对九公主微笑并当场讨得了九公主的欢心很不喜欢。   暗道便算你最近立了两件功劳,博得了本宫的青睐,那也是绝无可能尚公主的,就凭你小子的出身背景,人才相貌,最多能来给本宫当个侍妾——那还得本宫开恩,大大降低东宫侍妾的挑选水准才行。现在在这里不停对着九妹献媚讨好未免过于自不量力!   随后想想又觉得不对,做侍妾与尚公主怎么能是同一个人呢,自己真是被思归前两日扮宫女的样子搞得有点混乱了。   太子皱眉思量了一圈,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怪异中透着混乱,都是被莫思远这讨厌家伙给扰的,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再听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找借口把随自己来的几个内侍包括思归在内都遣了出去,只留李固一人在跟前伺候。   时间已经到了午后,有御膳房的小太监捧着食盒给几位主子送了膳食来。   思归他们这些跟着来伺候的小内侍们自然不可能也给按时间供应一餐,只有饿着干等的份儿。思归心中大为不忿,上次她自己来时还能有碗热的甜羹喝呢,这次跟着自家上司来待遇反而更差,连甜羹都没了。   别人饿着还算了,思归却不行,她早起练武的强度很大,身体消耗得厉害,午时必须好好吃一顿才能补回来,不然会难受,所以自己做了准备,在怀里藏了几块点心带进来,众目睽睽的她不好当众拿出来独吃,就找借口溜出来,找了个清静地方,打算吃完再回去。   清静地方是景明宫后的玉晔池,池周有重重垂柳和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围绕,是个很容易躲着不被人发现的好去处。   思归找了处平坦光滑的假山石坐下,取出她的干粮啃起来,没有半炷香的功夫又猛然站起来——石头上太凉,冰着屁股倒算了,万一过几日来月事的时候因此又肚子疼可划不来。只得到一株树下,倚着树干,边欣赏玉晔池边的美景边吃。   伸伸脖子,努力将最后一口干且冷的点心咽下去,思归又从身边拿出个十分小巧的酒瓶,里面不是酒而是思归灌的凉茶,正要喝,忽听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个婀娜多姿,身穿杏红衫子的女子摇摇晃晃绕过太湖石假山朝池畔走来。待到她走到近前,思归差点叫出来,过来的女子云鬓花颜,肌肤似雪,勾魂的眼神朦朦胧胧,如玉的双颊上有着两团不太正常的晕红,这不是平阳候世子夫人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世子夫人明显是喝多了,醉眼迷离,摇摇晃晃地走到思归面前,瞅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把一条玉臂杵过来,“死奴才,没看我都站不稳了吗,还不快来扶扶我!”声音娇媚动人。   思归顺手扶住她,近身就闻到一股香甜的酒味儿,“夫人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自从上次只救了葛俊卿而把世子夫人留在酒楼里没能带出来,思归就一直惦记着,不想会在这里遇到。   世子夫人忽然扬手,将一个白瓷酒壶奋力扔进了池子里,“就喝了一壶而已。”噗通一声,酒壶落入池水中荡起圈圈涟漪,世子夫人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愤愤道,“我去陪皇上喝酒,他却不耐烦让人把我撵出来!”冷笑道,“前几日还叫我心肝,美人,这几日看楼家的人不顺眼便迁怒到我身上,说我轻浮不知羞耻不要老在他面前晃!!”   思归觉得邱夫人快要站不住,没骨头一般往地上滑,只好拖着她到自己方才嫌冷的大石上坐下,一边劝道,“逢场作戏的事情,夫人你别生气。”   邱夫人闻言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对她甜笑,“你真会说话,可不就是逢场作戏嘛,”悠悠叹气往思归身上一靠,又凄楚起来,“只是旁人能喜能怒,我就只有万般讨好奉承!被打被骂也没处说理去。”笑容敛起,也没个过度立刻又哭了出来,呜咽道,“难道是我自己想轻浮浪荡!我一个弱女子,不听父兄的安排怎么办!亲爹?亲哥哥!呸,都是些黑了心的王八羔子!眼都不眨就把我往火坑里推!先让我嫁姓赵的,人家根本是把我当外人防着,从没一丝夫妻情意!又逼我在金陵害他朋友,让我再也没法在平阳侯府立足,接回京城转手又把我偷送进宫来讨好皇上!做贼一样,藏着掖着,还要被轻贱,当我什么!!”忽然提高声音哭骂,“是我想轻浮浪荡吗,我没办法!!!我没办法阿!!!”   思归急忙捂住她的嘴,入手一片娇嫩柔滑,这美人果然是美到极致了,脸上的肌肤细腻如乳酪,好似能化在掌中一般。   她这般又哭又骂的发了一通酒疯,思归倒是大概听明白了。世子夫人在金陵暗害了葛俊卿之后再待不下去,就被父兄接回京城。只因生得美貌,转手又被楼氏一党偷渡进宫来讨好皇帝,这些日陛下看楼家人不顺眼,她便成了就手的出气筒,也实在是可怜。   牢牢捂住邱夫人的嘴,低声警告,“这里是宫中!不想死就不要再大声说了!”   邱夫人呜呜答应着,思归一松手她却猛把头探在一旁朝地下干呕起来,思归只好把自己的小瓶凉茶贡献出来,一口口慢慢给她喂下去,再让她靠着自己闭目歇一会儿。   思归之前只单纯把邱夫人看作是她在这里见过最美貌娇艳的女子,对这大美人很是赞叹欣赏,现在才知道红颜薄命,邱夫人竟如此可怜,她那狗娘养的父兄真是把她当工具在用,心里很是怜惜同情,静静坐着不动,想让邱夫人小憩一会儿,自己看护她到酒醒了再离开。   池子边冷,思归虽然尽量帮邱夫人挡着风,她也没可能大睡一觉,不一会儿就打个哆嗦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疑惑看着思归,有点搞不清眼下的状况。   思归柔声道,“夫人刚才喝醉走来这边,且宽心,没其他人看见,你再坐坐,等头不晕了回去。下次可别再喝那么多酒了,深宫之中不比外面,行差踏错半点都不行。”   邱夫人张开樱桃般红润的小嘴,对着思归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多,多谢你了!我——,不知小公公是在哪里当差,叫什么名字?等有机会我再谢你。”   思归因她是楼氏一党,就不说自己是随太子进宫的人,一笑摇头道,“我是尚膳监的,刚才去景明宫送膳食,正巧路过就照看你一下,夫人不必客气。”   邱夫人头痛欲裂,浑身酸软,发觉自己还枕在思归身上,这小公公长相清秀,气质温和,身上干干净净的,有点刚浆洗过衣裳的清香味,声音有些低沉,但语气里自有一股能安抚人心的淡定,一点不似小太监,倒有些像个风度翩翩的兄长,邱夫人心里的惊慌稍定,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   再过一会儿,觉得自己能起身了,就扶着思归站起来,还想再谢两句,顺便问问他到底是在哪里当差的,叫什么名字,自己心里也好有个数,就又有数人朝这里匆匆过来。   邱夫人轻轻哎呀一声,只见过来当先一人身着绣蟒锦袍,面目英挺,浓黑的眉眼间满含贵气,这会儿还有浓浓的不耐,怒道,“邱夫人,你乱跑什么!这宫中岂是你能乱闯的!”竟是毓王殿下。   邱夫人好似是十分怕他,蹲身行礼,轻声道,“殿下息怒,妾身方才有些头疼所以出来吹吹风,不意一个不留神就走远了些。”   毓王有些怀疑地看看思归,“这奴才是哪里来的?”   邱夫人急忙替思归解释,“这位小公公是尚膳监的,往景明宫送膳食路过这边,正看到我头晕走不动,所以好心来扶我一把。”   毓王仿佛是懒得和邱夫人多说,一挥手,“带她回去!”身后上来两个内侍,一左一右夹着邱夫人快步离去。   思归垂手低头,尽量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惜还是能感觉到若有实质的锋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毓王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尚膳监的小太监?是段总管的手下?”   思归摇头。   “王大喜的手下?”   思归又摇头,答道,“我是刚进尚膳监打杂的,身份低,还没资格在几位管事公公手下做事。”   毓王摸摸下巴道,“你把头抬起来给本王看看。”   思归抬头,一不小心就和毓王满含兴味打量着她的目光相遇,连忙垂下眼帘,背上寒毛直竖,心道这眼神里怎么有些狼光。   只盼是自己看错了,毓王殿下是楼贵妃的独子,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想要什么样的绝色没有?刚才对着邱夫人那样的尤物也还都不假辞色,可见眼光甚高,应该不会对着自己这小太监满眼兴味盎然才对。   可惜事实证明思归眼神很好,一点没有看错,只听毓王轻笑道,“还真是个难得俊俏的小奴才,是尚膳监打杂的小家伙吗,那倒省事了,吴怀义!”   他身后一个细眉长脸,脸色白净的太监忙应一声。   毓王吩咐道,“把他给本王带回府去。”说完转身扬长离去。   留下思归在他背后目瞪口呆,不会吧,毓王殿下那么英气勃勃的一个阳光俊朗人物竟然是偏好俊俏小太监这一口儿的?!!变态啊!!!!   第三十三章   毓王的手下应该不是第一次从宫中往回带他们家王爷看上的小太监了,轻车熟路就将思归带回了毓王府。   思归开始时稍有迟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挣扎大叫,不过略一琢磨就很识时务的放弃了。在这宫中和毓王起争执,把谁叫来判官司,那人都会判毓王胜,于是老实配合,乖乖被人带了回去。   大概是看思归老实,王府中接手她的两个下人便没对她做什么多余的事儿,只是领着在王府的深宅大院中穿行许久,最后来到一处下人的住所,先推进澡间,里面已经摆好了一大桶冒着热气的洗澡水,并一身洁净衣服,“自己去洗,洗干净点!”   看思归稍有迟疑,便粗声道,“动作快点!还想让王爷等你不成!”   思归小心道,“两位大哥,我今儿稀里糊涂的就被王爷让人带了回来,还有点不明白——”   那两人却不耐烦和她多说,“等下自会有人来教你,赶紧的,你再不动手我们可叫人来帮你洗了,那些人手重,到时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别人来帮她洗那就大事去矣,思归立刻开始解衣服,“我自己洗。”   好在那两个王府下人很正常,没有旁观小太监洗澡的嗜好,看思归很识相,就带上门出去。   思归打仗一样,飞速洗了个澡,照样缠好胸,再将一旁的衣服套在身上,这不是太监服色,而是平常男子的衣服,只是颜色鲜嫩,质地轻柔,襟口和袍角处用桃红色的丝线绣了缠枝花的纹理,还被熏了香,一股甜腻腻的味道扑鼻,思归对这衣服只能做出一个评价:实在是太女气了!   洗干净换了衣服之后,果然有人来教导,却是在宫中跟在毓王身后的那位细眉长脸的白净太监吴怀义。   吴怀义端着架子,满脸倨傲的进来,看思归一眼后忽然眼睛一亮,嗨呦一声,再将思归从头到脚上下看看,赞道,“殿下当真是目光如炬,你这小子打扮起来还真是秀气,小美人一个啊!”   小美人这个词儿只有用在年轻女子身上时是好话,用在其余地方,哪怕是形容小太监呢,那也是十分不中听的,只是思归此时在人屋檐下,不得不忍气周旋,低眉细声,装作有些害怕紧张的样子道,“吴总管夸奖了,不知王爷将我带来王府是——”   吴怀义哼一声,“将你带回来自然是伺候殿下的,你放明白点,毓王殿下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伺候好了,殿下随便开恩赏点什么就够你一辈子吃用了,不比你在尚膳监当个小杂役强上百倍!不过有一点可提前和你说好了,殿下手重,所有娇弱腔调都给我收起来,到时要忍住了,小小呼两声痛,让殿下怜惜点是可以,要是敢鬼哭狼嚎扫了殿下的兴致,我可不饶你!”   思归眉毛抖抖,“阿?!”   吴怀义道,“殿下喜欢用鞭子!”   思归连声音也抖一抖,“阿?!”   吴怀义一瞪眼,“阿什么!你在宫中做杂役难道没挨过鞭子,板子的?殿下是打来取乐的,比宫中那打法轻多了,咬牙忍忍就能过去!”   思归默默闭上嘴,额头上一串冷汗,终于搞清楚了状况,看来自己运气十分之“好”,真的遇上了变态,而且此变态位高权重,极难应付。   随着吴怀义在王府中又是一通七拐八绕,这才来到毓王殿下的住处,里面灯火通明,阵阵暖香夹杂着酒气与靡靡琴声从厚重的皮门帘子内透出来。   吴怀义先进去禀报,很快又再出来,再叮咛敲打思归两句,命好生伺候着,殿下要干什么都顺着,不许大呼小叫!放心,里面已经有一个了,未必轮到他,就算轮到也打不死人的,过后最多在床上趴几天,王府有上好的药膏,伤好后连痕迹都没有。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思归更加的毛骨悚然了,激灵灵打个寒战,也不全是吓得,隐隐还觉得有些刺激。   要知每个人的心底都或深或浅地藏着点嗜虐因子,大虐固然伤身,小虐却能怡情。思归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猪跑,看总是看过的——虽然那大都是些经过艺术加工的表演。现在要亲临现场,紧张之余有些隐隐的刺激感也属正常。   只好先走一步看一步,全身神经绷紧,跟着吴怀义进去一看,只见毓王已经换上了身轻柔松软的衣袍,姿势慵懒地靠在软榻上喝酒,两个身段妖娆的侍女在一旁伺候着,一个和思归打扮差不多的白皙少年低头跪在一旁地上,应该也是个小太监。   帘子后面大概还有个琴师在抚琴,曲调极尽轻柔婉转,其它就再没什么了。   思归概念里应该有的吊架铁链,粗绳皮鞭,乃至一架子各种尺寸大小的玉势,各种粗细长短的藤条竟然一件也无。奇怪得微微张开嘴,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仔细又找了找,才在一边墙上看到有挂着一根细细的鞭子,心中竟然都有点失望,暗道就这么根一看打人就不疼的小鞭子,其它什么都不准备,你玩什么sm阿,忽悠人呢吧。   与她的略有失望不同,毓王本还漫不经心地喝着酒,一眼看到思归跟着吴怀义身后走进去,也是顿时眼睛一亮,坐直身子放下酒杯,朝思归招招手,“过来!”   思归扮女人,那姿色只能说还不错,比下虽有余但是比上还颇不足,离绝色美人还有着很大一段距离。但这副皮相放在个小太监身上却是出类拔萃的了,往前没走几步就被毓王一把拉了过去,捏着手细细打量。   “你叫什么名字?”   思归临时找一个,“顺平。”   毓王嫌弃,“人生得不错,名字太俗气。”   低头看看,惊喜发现这俊秀小太监连手生得都秀气,不似一般干粗活的奴才指骨粗大,皮肤暗哑,若不是手掌里有明显的茧子,说这双白嫩小手是双美女的柔荑也不为过。   还是那句话,这手要是长在女人身上只能算得上是还不错,但若小太监身上生着这么一双手那真是千里挑一。   毓王挥退两个侍女,一使劲将思归拉到身旁坐了,“伺候过人没有?”   思归立刻摇头。   毓王笑道,“不要紧,今天本王高兴,亲自教你,不过本王这里的玩法不同,你可要乖顺些才好。”说着将思归的衣袖撸上去,露出一截白皙的胳膊,作势牵到鼻子前一嗅,“这么白嫩,本王都有点不舍得打了。”   思归忍住浑身层层冒出的鸡皮疙瘩,手一翻,反过来扣住毓王的手腕,牢牢按住,沉声道,“王爷别把我当女人!你若是真喜欢肌肤白嫩的,做什么不直接去找个女子来。”   毓王被她抓得一愣,觉得捏着腕子的小手还挺有劲,见思归清秀的脸上神色清朗,只目光中有些硬度,既不唯唯诺诺,紧张害怕,也不献媚讨好,很有点特立独行的冷美人风格,不由更加喜欢,觉得自己这是无意中找到宝儿了。   越是清冷越想逗弄吓唬他,故意在思归耳边,像说悄悄话一样轻声说道,“女子太柔弱了,不禁打,稍微碰一下就哭喊得惊天动地,烦死了,没一个能合本王心意。”   思归无语看他,一时觉得毓王这张俊朗阳光的青年男子脸很正常,一时又觉得他还真是有些变态,心道你竟然拿禁不禁打作为标准,那女子的确是没什么优势。   毓王见思归无语,以为他被吓住了,心中得意,一挥手,“来,先做一遍给顺——给本王的小宝贝看看。”觉得顺平这名字太煞风景,临时给改了个称呼,又嘱咐道,“轻着点,头一次,莫要吓着了小宝贝。”   思归冷冷放开毓王的手腕,挺挺腰,坐得离他稍远一点,毓王看他动作僵硬,以为是心里害怕还在故作镇定,却不知思归是被他那两声小宝贝叫得快恶心吐了,正在努力克制。   地下跪着的那个少年太监听了毓王的吩咐,脸上露出庆幸之色,磕头后主动侧过身去,将身上那件和思归款式一样的衣袍撩起来搭到背上,衣袍下什么都没穿,是光着的,弓起身子跪趴在地上,就有人去取下墙上的鞭子,过来一板一眼抽起来。力气果然用得不大,每鞭下去身上只留一条浅浅的红痕,那少年太监脸上有隐忍之色,偶尔挨一下重的便仰头轻轻叫一声。   毓王眼中慢慢集聚起兴奋之色,连呼吸都重了几分,过了一会儿侧眼看看思归,低声调笑道,“怎样?过一会儿便该你了,别怕,你是头一次,本王让他们再轻点。”   思归微微张着嘴,看得头上黑线都要冒出来了,只想揪着毓王的脖领子质问:这干巴巴,不痛不痒的什么玩意儿,你到底会不会玩这个阿?   再看一会儿,忍无可忍地开了口,“王爷,让他们停下,这不对!”   毓王没听明白,“什么不对?”   思归一是实在觉得这水平极差,看不下去;二是不想坐以待毙,老实等着下个轮到自己,于是奋然决定要玩大家一起玩,她得主动点。   拉住毓王,挑起一根眉毛道,“这有什么意思,我给王爷玩手更刺激的!”   毓王也挑起一根眉毛,“嗯?你在哪儿学的?”   思归瞎编,“进宫之前。”说着便十分内行的让人准备粗绳,细红绳,粗红绳,红蜡烛,细铁链子。   会进宫当太监的人出身定然不好,思归之前接触过这个也不奇怪,估计是在哪家大户或者青楼里学的,毓王只是皱眉警告,“本王不喜欢鲜血淋漓的,打死打残都不要。”   就因为他这句话,思归无端对他印象好了几分。   有些怪癖不要紧,但要是因自己的怪癖去伤人就不好了。凭毓王的身份,悄悄打死打残几个小太监那真是芝麻点大的小事情,其实就算是他光明正大打死几个估计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而毓王如此权势又好这口儿,还能控制着自己不要伤人太重,可见是真不喜欢太过暴虐。   思归拍拍他手臂,信心和气势都很足,“放心,不会的,包王爷喜欢就是。”心道主要是摆造型,营造氛围,我也不爱看鲜血淋漓的。   毓王看他有意思,难道碰到一个这么有特色,胆子大又长得漂亮的小人儿,看着年纪不大倒挺有气势,到了这个时候竟也不害怕,很像也是个此道中人,便要看看他有什么手段,依言让人准备起来。思归想了想,发现还少了个能把人吊起来的横梁,缺这玩意儿,她布置出来场景的刺激性就要大打折扣,灵机一动,“王爷的床架结实吗?”   毓王,“结实阿——”   于是转战毓王爷奢华精美的卧房,只让吴怀义一人进来做助手,其余伺候的都去门外候着。   ======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京城中就有一辆马车疾驰在空旷的大街上,车子中明显坐了个尊贵人物,因为马车后还有一大队衣鲜甲亮的侍卫随行。   马车驶到毓王府的大门前嘎然停下,领队的侍卫跳下马来到马车前轻声请示,“主子?”   太子坐在车中揉揉眉心,沉吟一会儿后才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送本宫的帖子进去,就说本宫有些事情找七王爷面谈!”   领队的侍卫躬身应了,正要退开,就见太子眼神一紧,抬眼朝远处看去,忙也转头去看,只见王府高大围墙的转角处跑出来一个人,细看是个身穿一件娇嫩颜色衣袍的小个子,正在疾步飞奔,太子已经看清了,吃惊道,“莫思远!”   思归一从角门跑出来就遥遥看到这边停了一队人,近前点发现竟是太子的车驾,大喜过望,几步冲上来,“殿下!”心道大上司一大早难道是来救我的?这可太让人感动了。   太子当机立断,招手让思归,“上来。”再传命,“掉头,回府。”   思归一夜没睡,但是精神亢奋,特殊情况,便也没太顾忌自己与太子同坐有些冒犯,坐在车上喘顺了气儿就开口谢道,“殿下怎么刚到就走,难道专是来找我的?属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太子看他,“昨天你忽然不见,本宫查了许久才知道你被七弟带回了府中,到底怎么一回事?你如何自己跑出来的?”   这个思归解释起来有点汗颜,简单道,“毓王爷他喜欢清俊的小太监,昨天正好遇见我一个人在玉晔池边,误会我是哪里的小杂役,二话不说就让人把我抓回来了。”   太子眉毛竖起来,语气中混合着怒气与担忧,“本宫以前隐约听说过他有这个喜好,只不过遮掩得极好,这个混账东西!那你没被他——”   思归连忙澄清,“没有,没有,我就是耐下性子来,陪毓王玩了一晚上,玩了一晚上那个比较古怪的东西,他玩得太高兴没戒备,被我灌醉了,我就打晕一个他身边的侍从,拿了腰牌跑出来。”   太子疑惑不信,“这么简单?七弟又不是三岁孩子,你陪他玩什么了?”   思归舔舔嘴唇,这可不好解释,她其实没吃什么亏,反而是跟着玩了次刺激的,什么捆绳,滴蜡,调教的,以前只能想想绝不会付诸实践的玩法,托毓王殿下的福,终于有机会能够没有心理负担地实践了一把,看毓王那样子,几乎都要把她引为了知己。   太子再上下看看思归,神色慢慢变得古怪,“你——”   思归拢拢身上那件颜色鲜嫩,还绣了桃红纹理的衣服干笑,“毓王府的人眼光差极,竟会给人准备这种丑怪衣服,属下回去立刻换掉它!”   第三十四章   思归这身体十七八岁年纪,正是最鲜妍娇嫩的时候。   她底子不错,平时天天锻炼,身段匀称优美,加之从不会有一般小姐家那些个想要娇弱,文雅,甚至保持身段苗条,以便能有弱柳扶风效果的小心思,坚决不会在吃上委屈自己,向来都是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所以气色极好,皮肤细滑紧绷,由内向外泛着股营养充足时就会有的健康光泽。即便一夜没睡也没受什么影响,反倒是因这一夜过得颇为紧张刺激,所以更加的神采奕奕。   平时还能从穿着打扮方面遮掩着点,今日却是没辙了,昨晚被迫在毓王府中洗了个澡还换了身衣裳。这身鹅黄柳绿边角上还有桃红丝线绣花的鲜亮衣裳配上思归那张白皙润泽,眉淡口小的粉嘟嘟脸蛋,衬得整个人真是水嫩得好似一只熟透的水蜜桃,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太子看着眼前这只蜜桃,心神无端晃了晃,感觉又有些怪异起来,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了毓王那个倒霉弟弟的心思,要是小太监里能挑出这样一看就可口的货色,那他也不介意——   思归也觉出太子的眼神有点不对,自己醒悟现在这个模样大概是有点招人猜疑,挺直腰,不着痕迹地往后挪挪,坐得离他远一点,侧开脸,把怀中揣着的,原想自己先回去过一遍目再上交的几封信件提前掏出来,用以分散太子的注意力,“这是属下顺手从毓王房中拿出来的,不知有没有用处。”   太子收敛起怪异心思,接过来,一一打开,前面几份似是无关紧要,太子看过就顺手放在一旁,只捏了最后一份凝目看思归,“这是七弟与他外祖楼永毅楼右丞年前收受南方各地官员孝敬的一份清单,怎能被你随便就拿到了?”   思归心里一喜,看来自己百忙中顺手拿出来的东西有用处,这番是不是能够将功抵过,不必再追究自己昨日擅自离开,惹出这场麻烦的过失?   遂小心道,“这东西是放在毓王卧房中的,他本没打算带我们去他卧房,是我自己要求去的。”   太子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对着思归,把一双狭长的美目都快睁圆了,“他本不想,是你自己要求去七弟卧房里的!!!”   思归忙解释,殿下请别误会,事情是这样,这样,这样的。   于是将太子殿下的七弟在某些方面热情有余而技术不足,她为了自保(还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挺身说法,亲自教导操作了一番,并因此博得了毓王青睐的经过说了一遍。   因太子是个大男人,思归说起来没太多忌讳,许多细枝末节还要尽量说仔细些,以便让这有些奇诡的事情听起来更加可信。   待到她说完,太子府也到了,太子信是信了她,不过那脸色实在是差得可以。   毓王这弟弟太不做脸,让他觉着十分丢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对自己因莫思远这小子无故失踪就忧心焦急了一晚上,大早得了消息便急急忙忙赶来救人之举十分郁闷。   心道本宫不知撞到了哪根筋,竟会担心这小子吃亏受委屈?他除了长得娇小点其余哪里还有柔弱的地方?七弟个不长眼的把他抓回去,也是出门没看黄历走了霉运,别说沾他的便宜了,没反过来被他沾了光去就是万幸。   当先下车,“行了,本宫知道是怎么一会儿事了,你——”顿一顿才声音僵硬道,“你也辛苦了一晚,回去歇息吧,把衣服换换,”说着忍不住又看看思归的打扮,“这件衣裳——”   思归对自己不得不穿的这件衣服深恶痛疾,立刻接口道,“这件衣裳很是有碍观瞻,属下换下来就把它扔了!”   太子却道,“不然,本宫倒觉得挺好看的,你还是留着吧。”   思归,“——??”低头看着身上的‘难看衣服’郁闷,太子金口玉言发了话,她就不好乱扔了。   太子离去,遥遥地又道,“莫思远阿,你莫非在七弟那里还涂抹脂粉了?怎么黑里俏忽然变成了白里俏,七弟府里的胭脂水粉还真是上品,涂在脸上竟然不留痕迹,宛若天生,实在难得。”   思归头上一滴冷汗,心知自己身上这些破绽太子不直接问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顾不上回去换衣休息,抬脚急忙去追太子,“殿下,慢走!”   太子脚下不停,只侧脸看她一眼,眉梢眼角有道不尽的风情,仙姿雅韵浑然天成,轻轻“嗯?”声音竟然带着袅袅余音,十分动听。   思归不敢多看,只是赔笑,“我送殿下回房休息。”   太子一抿唇,暗道没大没小,看来是平日太宽待他了,在太子府里也敢这么没规矩,淡然道,“不必。”   思归看见远处李固带着几个小内侍一路小跑来迎太子,被他们过来一拥着就什么话都不能说了,又不敢就这样不解释任由太子对她心存疑虑地回去,只得咬牙道,“请殿下恕罪,我本来就是长这样的,只不过觉得有些娘娘腔,不够威武,在外总会被人笑话,所以才习惯把脸涂得黑点再见人,一直都是这样,并非特意在在殿下面前隐瞒什么。”   “哦——”太子终于停下脚步,眼含兴味再细看看她,最后道,“真是白费功夫,你就算涂黑了也还是不怎么威武,黑里俏是白叫的吗?”   “唉,”思归很是胸闷,可惜不敢反驳,只得不做声,垂头恭送了太子,自己再冲回房去换衣装扮,殿下虽然说她是白费功夫,但她也是不能偷这个懒的,否则后果定然难料。   思归这次被毓王抓走,虽说是因她运气不好碰上了有点古怪嗜好的毓王爷,但也有她自己不谨慎听命,随太子入宫期间还敢乱走乱闯的原因在里面。   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因此责备思归,但别人不能也不闻不问。   思归此时的最大领导当然是太子,但顶头上司是元辰元大人,只是元辰不光是太子宾客还身兼左翊卫大将军之职,这些日正忙于调派人手,准备护卫太子前往荆南巡视,没有空来教管思归。   于是便由太子跟前另一位要人——谋士顾白顾先生出面,来对思归好一顿说教,末了道你这次运气好,之前正巧才在宫中立了个大功劳,所以太子并没有怪罪,以后可不要如此鲁莽了!   思归还记着自己从毓王府中带出来的东西,殷殷问道,“我还从毓王府中给殿下带出了十分有用的消息,殿下有没有说要记我点功劳?”   顾白捻着长髯笑吟吟道,“这个却不曾听说。”一看就是明显知道此事的。   思归失望,看来太子这次真的是准备让她功过相抵了。   自己安慰自己,虽然属于白忙一场,但老子也借机实践了趟超刺激的玩法,不吃亏……不算吃亏……我去,早知就先不拿出来了!   柳余涵为了给思归压惊,带了刚到京城的平阳候世子赵覃和葛俊卿前来看她。   看着赵覃那一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思归深以为他是来看笑话的还差不多。   葛俊卿倒的确是一脸担忧,漂亮的眉宇间几乎要皱出个川字,只是当着那两人的面又不好多问,只是埋怨了两次,“你怎么如此不小心,跟殿下进宫也敢自己乱走。”   思归照实说,“我饿了阿,又不能当众站在十三公主的宫室外面吃点心,总要找个僻静处才行。”   赵覃挑刺儿道,“跟着殿下的又不止你一人,怎么旁人都能忍住,就你事多,饿个一下半下的都不行。”   思归瞪他,“我怎么能跟那些人比?他们早起吃饱了随殿下进宫就行,我早起还要练至少一个时辰功夫,过了午时自然会很饿。”   赵覃耸耸肩,忽然又讥笑道,“也是。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旁人也像你一般耐不住饿,找地方偷吃点心也定然不会惹出这许多麻烦,毕竟长得像你这样娘娘腔的人也不好找!”   思归踏上一步,仰头怒道,“你说谁娘娘腔?”   赵覃也一梗脖道,“怎的?光许你长成这样就不许别人说了!”   柳余涵忙拦在他两人中间,叹息道,“我以为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们之前那点子过节早就该忘了呢,怎么还是这样见面就火星四射的!看我和俊卿的面子,大家各退一步,别吵了,都是从金陵来京城替太子效力的,忽然自己闹了起来,没的让太子府上的其它人看了笑话。”   赵覃哼一声,当先扭开头去。   葛俊卿也道,“广延,你别要总是主动起畔说他。”   赵覃不满,“俊卿,你怎么总是要偏帮这小子,他到底算你哪门子亲戚啊!”   柳余涵出来打圆场,“素闻凤凰岭磐昕寺后的那片红梅林子是京城一景,现在正好是赏梅的季节,这两日无事,咱们也去拜佛赏梅。”   太子三日后就要启程前往荆南,已经定下要思归,柳余涵随行,葛俊卿另有安排,赵覃则是要留在京城。他们行装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出发,趁着这个空档去赏梅游玩一番也不错,于是思归和赵覃按压下互相间的不顺眼,再邀上褚少东与顾白,大家伙儿一起骑马往京城郊外的凤凰岭而去。   ☆、第三十五章   凤凰岭磐昕寺后的那片红梅开得正好,寒香扑鼻,清透溢幽,林中华赏梅的游人也有不少,不乏京中官宦人家的家眷。   柳余涵好意把众人约出来,本是因为看思归和赵覃两个剑拔弩张的,总是互不对付,想要找个名目,让他们随着大家消遣一场,有什么过节看着同游之谊的份上,一起笑笑也就揭过去了。   到了红梅林后,被美景寒香所感,众人又都是惯爱附庸风雅的读书人,平时无事时还经常要找些名目出来吟诗饮酒,此时对着一大片盛开的梅花不由诗性大发,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烫酒赋诗,热热闹闹痛饮一场方能不负此行。   可惜有思归和赵覃两个脾气不好的在,此行注定不太平。   这伙人在京城游玩,诸事都由褚少东请客张罗,他便派出人去,赶着置办些酒菜送过来。又道前面暖亭是工部文尚书前二年修的,位置奇佳,坐在里面能将梅林美景一收眼底,我派人去问问,主人家若是今天没来,我便借用用。   众人等着褚少东和人交涉借用暖亭,便四下散开,打算先在周围玩赏一番。   葛俊卿有话要和思归说,一拉她,“我们去那边走走。”   行到梅林深处,离众人远了,站定脚步,脸带歉意道,“思归,我本打算亲自和你说的,谁知被少东无意中抢了先,你没怪我吧?”   思归莫名问,“什么?什么事我要怪你?”   葛俊卿道,“你的身份,你总不再家中,实在没法瞒下去,我也没法和他们说知我其实知道你在哪儿,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思归恍然,“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事情,我怎么会怪你。”想起葛家那些大小美女,有些想念,问道,“太太恢复得如何,应该能起来走路了吧?二小姐和三小姐怎么样了?几位姨娘可都还好?我那几个小丫头呢,我既是‘死’了,她们又被安排到何处了?没有受什么委屈吧?”   葛俊卿没想到思归还挺惦念家里,心中有些安慰,一时却也没发现思归惦念的全部都是大小美人,不美的一个也没想起,答道,“太太身子恢复得不错,滟芊和滟菊也都还好,滟芊倒罢了,滟菊总缠着我问你,都有些让人头疼。”   思归想起三小姐那娇憨明媚的样子不由微笑,“我总哄着她玩,现在没人陪她玩了,她自然不太习惯。”   葛俊卿看着她的笑脸忽然一个冲动,伸手拉住她,“思归,你到现在也不肯和我明说吗?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你连三妹妹都一直惦记着,那一定是舍不得离开的。你当初说的那个理由,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其中定然另有隐情,你我到底夫妻一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告诉我呢?我是你相公,不论多么棘手难办的事,我总会帮你想办法的。”   思归连忙挣开,“大少爷,做人要言而有信,别忘了你发下的毒誓!还有,你夫人在去年冬天就染病故世了,你我只是太子府上幕仲同僚的关系!”   葛俊卿轻呼一口气,知道自己冲动了,退开一步道,深深望着她,“放心,我自然记得自己答应过什么,只是不想看你这么苦着自己,你一个女子自己做这些也太不容易,毓王府之事有多凶险应该不用我再来啰嗦了!”摇摇头道,“思归,到你想说的时候只管来告诉我就是,我总是帮你的。你日后做回女子时,身份的事儿也别太担心,总之有我在。”   他料得夫人莫思归身上定是有什么重大的秘密,所以才会不畏艰辛,忍辱负重地扮成男子,处心积虑混到太子手下。看她近来的作为都是鼎力相助太子的,那目的只怕不简单,难道她莫府女儿的身份是假的,而是和楼家有世仇的哪家遗孤?!   只是不论如何,两人间都有数年的夫妻情分,思归还救过他,若是真有什么隐情苦衷,葛俊卿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定是要帮她的。   思归料得葛俊卿是想的多了,误会了什么。自觉也没必要多解释,就让他继续误会好了,反正没起害自己的心思就行。只是这样被人当个女子般的体谅关心,实在搞得她浑身不自在,面无表情道,“多谢!”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葛俊卿站在原地,细细揣摩她那面无表情之后的无奈艰辛,身不由己,任重道远等等欲说还休的难言之隐。   思归刚才远远看见有几个不知哪家的年轻女眷在梅林的那一边赏梅,离得远没看清长相,不过遥遥的能见个个发髻如云,身段窈窕,应该不丑,这便打算走近了看看。   不想才绕了一圈走过去,就听到一阵争吵之声,有个十分熟悉的讨厌男子声音在说道,“梅林乃是高洁清雅之处,你来这里不太合适吧。莫要要梅树沾染了污浊晦气,影响了其它游人的兴致。”   思归愣一愣,这不是平阳候世子赵覃的声音吗,这人还真是讨厌,在哪儿都说话很冲,这又是看谁不顺眼了。   走近一看,只见赵覃与柳余涵,顾白几人和一个做贵妇打扮的娇美女子对峙而立,女子身后跟着几个衣饰不俗丫鬟婆子,应该是哪户达官贵人家的女眷。   思归是怎么看赵覃怎么觉得不顺眼,这时见他竟然当众对着位夫人恶言恶语,就更加地不以为然起来。在思归的心里,男子当众骂女人是十分恶劣之事,就算那女的不是好人,你也可以用其它办法惩治,当众打骂这类不尊重女性的过份行径,应当被严格禁止。   所以一挺胸就大步上前,“小侯爷,你可是太没风度了,怎能当众欺负位夫人?有什么事也斯斯文文的以礼相待才是。”   赵覃看见他不问缘由就出来指责,也很不快,沉脸道,“你少管闲事,这种浪荡女人不配本侯爷以礼相待!”   对面那位夫人被骂得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强忍着道,“这里人多,还请小侯爷慎言。”   思归转头看清了她的长相,不由一愣,这位雪肤花貌,眼含秋水,不正是世子夫人吗?看来皇上最近对她没了兴趣,楼家的人怕她继续留在宫中惹闲话就又把她弄出宫来了。   赵覃冷哼一声,“赶紧滚!回去告诉你那姓邱的老爹,让他管好了女儿,既然已经教成了这种无耻浪荡的样子那就老实关在家中,放出来没的碍了人眼!”   邱夫人捂着胸口嘤咛一声就要软倒,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扶住,看着赵覃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有些害怕道,“夫人,咱们先回去吧。”   邱夫人眼前发黑,站都站不稳了,眼圈通红,颤声道,“小侯爷,你,你怎能随意羞辱人!”   思归却是听得火冒三丈,怒道,“赵覃,你还是男人不是!她是你三媒六聘娶回去的夫人,你自己没本事留住人,却把过错都推在她一个弱女子头上!”   赵覃怒道,“莫思远,你瞎掺和什么!别以为俊卿护着你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你知道这无耻女人干过什么恶事丑事!!就出来打抱不平!”   思归道,“我自然知道,她只是命不好,嫁了你这个没担待的孬种,娶回了人家却又日日防备猜忌,丈夫靠不住,她一个女子除了依附父兄还有其它路能走吗!你耽误了人家终身还有脸在这里羞辱她!你是什么男人!”   赵覃被气得一个倒仰,怒喝,“你说什么!”被柳余涵和顾白在两旁拼命拉住,“别吵!别吵!你们别再这里闹事!”   思归看都不看他一眼,回身柔声对邱夫人道,“天气冷,夫人还是回去吧,别在这里看着碍眼的人生气了,我送夫人一程。”   邱夫人已经认出他就是前几日在宫中遇到的那个小太监,此时却又不是小太监了,十分惊诧,她被气得心神激荡,很有些搞不清状况,身不由己地就跟着思归转身离开,心里隐隐感激,她因确实做过背叛平阳侯府,侍候别的男人的丑事,所以旁人骂她放荡无耻,她除了干听着,心里苦痛到要呕血外,却反驳不出一句。思归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神秘男子却一语道出了她的辛酸无奈,她这么做是没办法,一个弱女子,丈夫不喜猜忌,若是再没有了父兄的庇护,她就算剪了头发去尼姑庵里当姑子都会被人欺负死。   耳听得赵覃还在背后怒骂,“莫思远!你神经了不成!关你什么事!你给我等着!”大概是被人拉住了没法追过来,只能喊几句狠话出气。   思归充耳不闻,小心把邱夫人送到她自己的马车上,又十分周到地去牵来自己的马,“我送夫人进城。”   邱夫人的侍从只怕赵覃再追上来挑事,匆匆赶了马车就走,一路轱辘,不到半个时辰就进了城。   思归拉住马告辞,“夫人回去吧,万事想开点,别跟那些心里除了自己就没别人的自私东西太较真,气伤了身体划不来。”   邱夫人坐在车中,心绪渐渐平静,冒出了无数的疑问,“莫公子,你是——?上次在宫中——?我,你我素昧平生,你为什么帮我?小女子无以为报——,这——?”   思归笑笑,“我就是看赵覃那一副天下人都欠他的嘴脸不顺眼,今天路见不平,顺手相助,没别的意思,夫人不要想太多,在下这就告辞了。”   再看一眼邱夫人在车帘后半隐半现的娇颜,隐约能看见双眼通红,带雨梨花般楚楚可怜,可见刚才在车上还是忍不住哭过了,心里暗骂赵覃个王八蛋,有本事去找你岳父砸场子啊,对个女人逞什么英雄!   她毕竟是太子手下,与邱夫人不是一个阵营,再多接触便不妥了,于是和煦微笑朝车内一点头,骑马离去,直接回了太子府。   赵覃也已经赶到,气势汹汹地在思归的住所前等着他了,见面就一拳砸过来,“臭小子!以为你是谁,闲事管得也太宽了吧!老子忍你很久了,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我就不姓赵!”   思归侧身躲过,狠狠飞起一脚踢回去,“老子也忍你很久了!没种的东西,跟我睚眦必报的就算了,和个女人你也强雄霸道,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今天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赵覃被他没有套路又迅捷无比的一脚踢中腰眼,半个身子都麻了一下,更怒了,变换招式,仗着自己身高力大,用狠狠压制的打法,想要先把这讨厌之极的小子砸扁再说,骂道,“那是我的女人,她背叛侯府,不守妇道,难道不是无耻荡妇,我骂她关你什么事!再怎样也轮不到你来硬出头?!”   思归最擅长的还是机变灵活的散打招数,下手又黑又狠,一边躲避赵覃的重拳一边瞅准机会就给他一脚,百忙中还能骂回去,“她做那些是被逼无奈,你连自己女人都护不住,还有脸说她是你的女人!有本事你去骂你岳父,去骂楼家的人,在她身上撒气算什么英雄?狗熊都比你强!!”   两个人互相看不惯已久,这时有个导火索就一起火气上涌,乒乒乓乓打成一团,等劝架的人闻讯赶到时他两个已经摒弃了正常打法,思归要躲赵覃的重拳,赵覃要躲思归的偷袭,于是干脆扭在了一起,在地上翻翻滚滚,赵覃力气大,人也重,能将思归压住,思归则还是黑手不断,膝盖和手肘都是武器,稍微能挣开一点,就会给赵覃来下重的。   有人在太子府中打架闹事,太子府中的人自然不能轻忽,连正在府中的元辰都被惊动了,带着众人急急赶来。   柳余涵到底是文人,一看清打斗的场景就惊叹一声,满脸的惨不忍睹,“我的天阿!这两人非得打成这样吗!”   葛俊卿眼看着思归被压在下面,顿时有点几,飞步上前,一把将赵覃揪起来,怒道,“广延!住手!你打他干什么!!都说了看我面子别欺负他!”   赵覃嘴角裂了一块,一只眼窝青肿,浑身都疼,也不知有多少处瘀伤,待听了好友这话,实在是觉得没天理了,“俊卿!你再看仔细点,光是我打他吗?!大家脱了衣服数数,看谁身上伤痕多!!”   思归也十分狼狈,衣服撕扯得七零八落,滚得满是灰土,脸上青了一大块,被元辰拎起来后一个站不稳又差点摔倒,累得呼哧呼哧直喘,不过打了一架后身上虽疼,心里倒是畅快了许多,主动替赵覃道,“没谁欺负谁,不过是我二人互相间有些磨蹭,忍不住就打了一架,没事了。”   这种事情也不需要判案断官司,事关赵覃的脸面,他也不欲多说,见思归十分痛快,打过就算,没有要声张的意思,心中倒是对他高看了一分,于是两下罢斗,各自回去上药养伤。   到了晚间,元辰单独把思归找去,原是想要说说他,不可太过肆意妄为,在太子手还敢斗殴生事,这次殿下虽然还是大度没有追究,但是规矩总要守的,下回再出这种事便算太子不治罪,他也不能轻饶。   思归还是老规矩——将功抵过。   拿出厚厚摞纸来给元辰看。   元辰翻看一番之后不由十分惊喜,原来那摞东西是思归的工作计划。   思归现在管带了一队太子手下的侍卫,因此这次随同去荆南巡视便也担负着护卫指责,她习惯于做事前先做个工作计划的,以免出现疏漏。这套写得详尽周到,大部分突发情况都考虑在内。从太子出发第一天开始,每天的路线安排,侍卫轮值,何处打尖何处住宿,若有人生病受伤了要如何,若遇到不长眼的路匪时该如何,临时遇到路断桥塌道路阻塞该如何,一样样罗列得清清楚楚,可见是以前用心琢磨过的。   元辰高兴得一拍她肩膀,“不错,我就说你小子是个人才呢,不但机灵还十分勤勉,好好干,殿下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这一趟要是殿下满意,回来后还能升你的职!”   思归肩上的一处伤处正被他拍着,痛得呲牙咧嘴,还要拍胸脯表态,“有我跟着,元大人只管放心,管教殿下一路顺畅地到了荆南。”   ☆、第三十六章   太子这趟出巡比上次去金陵不同,上一回是一路低调,几乎不欲被人知道;这一次却是陛下特意下旨,命太子代君出京,视察荆南地方民情政务。   因此中规中矩摆出了太子仪仗,侍从卫队,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沿途州县更是提早数天便精心准备起来,务必保证太子殿下每到一处都能受到最为周到的接待。   老皇帝一直病着,朝中众人虽然不敢乱说什么,但心中各有担忧。太子这次离京起码要走一个多月,也不敢轻忽,将心腹大将元辰留在了京城以便在万一出了什么大变故的时候能镇得住局势。   由元辰的副将廖勇担任了太子殿下此行的护卫总管之职。思归因此得到个机会,在出行队伍中顶了廖勇之前的职位。   思归做事从来都很认真,并且习惯使然,顺手就做了个十分细致周到的出行计划安排,还提前给元辰过了目。   元大人没见过做事情这么认真周密的,思归给他看的一厚摞子计划安排中具体到出巡的这四十几天里每天的每个时辰该干什么都罗列得清楚细致,井井有条。凡是能想到有可能会发生的突发事件也专门在最后单独用两大张纸细细写了出来,且每个后面都标注了至少两个应急方案。   元辰大为夸赞之余更对此人十分看好,认为这是个可塑之材,将思归才刚在太子府中打架闹事的劣迹直接忘在了脑后。反正思归和平阳候世子在太子的家中打架,连太子都没多说什么,他便也大可不必太过计较。   乐呵呵道,“你这东西先放在我这里。”   思归眼睁睁看着元辰把自己辛苦了好几天才写出来的周密工作计划大刺刺据为已有,小心收起来扬长而去,不禁十分无语,只盼元大人能小心保管,别给她弄丢弄坏了,在这落后地方抄写和复制都不容易,她可只有这么一份。   元辰带着思归的大作来见太子,先说了说太子离开这段时间京中的布置安排,然后把思归写的太子出巡每日安排拿出来,笑道,“殿下看看,这写得可还周到?您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就再去让人抄两份,给随行的侍卫总管廖勇和您身边的李固一人一份,让他们做事时也清楚些。”   太子大概看了看后讶然失笑,“这也太细发了,不会是你准备的吧?”   元辰道,“哪儿能呢,是莫思远那小子写的。您不是让他和廖勇一起随行带队护卫吗,他大概是生平第一次担这么大责任,十分认真,怕出差错,就提前鼓捣出了这么一套东西来,我看还有点用。”   太子玩味,“莫思远阿。”   元辰以为他想到了思归与赵覃打架之事,替思归说好话,“他就是偶尔性情暴躁些,不过大事情上都有分寸,况上次那事是平阳候世子先找上门的,也怪他不得。”   对于思归和赵覃打架之事,太子旁的没什么,就是在看到思归脸上的伤痕时有些不满,很想把赵覃叫过来揍一顿。   旁人没见过不知道,他可是见过的,思归那张脸洗白了跟蜜桃似的水嫩可人,现在蜜桃上被打出两大块青痕,多么的有碍观瞻!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在见了赵覃那张嘴角开裂,眼窝乌青,更加惨不忍睹的脸之后,太子默默收回了这个想法,因为已经没地方可打了。想到思归那娇小的身姿,再对比一下赵覃的高大挺拔,太子得出个结论:那蜜桃还真勇猛,颇有点武将的骁勇气概!   那边赵覃的几个友人也在感慨。   柳余涵因最近与思归交情越来越好,所以说话不偏不倚。先是对思归硬出头去管赵世子骂前老婆这档子闲事表示了不赞成,然后又对赵世子去找思归打架表示了大力谴责。   主要是觉得这架打得不公平,“广延,不是兄弟说你,你这番真是有以大欺小之嫌,你比莫思远要高大出整整一圈,他就算站得笔直,那头顶也才刚过你肩膀。如果上阵杀敌,有这般优势自然要用,可是自己人之间却不不必了,就算你打赢也是胜之不武。”   杜家的二公子杜牟之此时也已经陪着祖母和妹妹杜若兰回了京城,杜家与平阳候府虽然同属太子阵营,但他和赵世子之间因有过争娶邱家小姐之事,所以总是不睦,赵覃与人打架带彩的热闹杜牟之是必然要看的。   看过之后对赵覃的惨烈状也不禁唏嘘,“是被俊卿内弟打得?他还真敢下手!”   莫思远杜牟之在金陵时是见过的,还记得那小子很是机灵,嘴上特别能来事,头见面便将平阳侯府说得穷困潦倒,都快揭不开锅了。没想到此人后来际遇巧合,一步登天,竟混到了太子的眼前,还立了两件功劳,日后殿下登基,论功封赏,莫思远能与他们这些一直跟在殿下鞍前马后效忠的世家子弟平起平坐是没有问题的事情。   更没想到这小子除了精明还有如此勇猛的一面,别的不说,光比个头他也不该轻易和赵覃动手啊!   因此杜牟之十分赞成柳余涵的观点,点头道,“柳兄说的不错,广延现在这脸上虽然凄惨了点,但也不能遮掩你这打法是以大欺小。”   赵覃被众人轮番说了一通,已经没了脾气,拿着块冰帕子捂着嘴角,随意道,“随你们怎么说吧,我那时不是被气得顾不上旁的什么了嘛!况且那小子下手狠,他也没吃亏。”想了想又有些悠然,“不过不打不相识,我现在倒真是没那么讨厌莫思远。”   “哦?”柳余涵奇怪,“怎么?他还把你给打高兴了?”   赵覃瞪他一眼,“当然不是,”又悠然思索一会儿后微微一笑,一不小心牵动了嘴角伤处,疼得嘶嘶吸气,然后才道,“别说,那小子身形不错,腰身又柔又韧,抱在怀里娇小玲珑,十分趁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葛俊卿踢了一脚,黑沉着俊脸道,“你胡说什么!”   赵覃对于自己好友总是偏心小舅子之事已然认命,连连摆手,“好好好,你那小舅子是宝儿,金贵得很,打不得也说不得。当我什么也没说就是。”不过实在是疑惑,“俊卿啊,我看你夫人没过世前你也没这般上心,怎么对她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兄弟如此照顾?那小人儿是长得不错,有名的黑里俏,你该不会——?”猜到这里又觉得不可能,自语道,“应该不至于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没见你有过断袖的嗜好。只不过要不是因为有这点念想,你总偏着他又是为了什么?”   葛俊卿别开脸,语气有点便扭,“你别管这么多,只以后远着她些就是了。”   赵覃本是随口一说,听了这回答不由张开嘴,与其余几人一起惊讶,“不是吧,俊卿,你真有此意?”   葛俊卿苦笑,夫人变成了小舅子,他这大概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有此奇遇之人了!   ======   出巡的第二日晚上,太子一行宿在了当地一座最好的宅院,据说是一位盐商的宅子,不过此人身份不够,没资格觐见太子殿下,因此老实腾出宅院之后就借住去了亲戚家,只有地方官留在这里侍奉殿下。   这里离京城较近,民间算得富庶,政务也平稳,太子只随意问了地方官几句话就将人打发走了,洗漱好了打算休息,忽然想起一事,命人去将思归找了来。   思归和廖勇两人一副一正统带着殿下的侍卫队,这晚正是思归轮值。因此一叫就来,“殿下,你找我?”   太子已经脱了正装,换了身玉色带祥云如意纹理的织锦长袍,靠在软榻上,姿势慵懒,腿上搭了张柔软的皮毛毯子,正在翻看一卷地方志,见思归到了就摆摆手,一个内侍托了个描花白瓷小罐子来给思归,另有一个端了热水手巾过来。   思归莫名接过小白瓷罐,揭开盖子,就有一股十分好闻的药香扑鼻而来,这香味十分熟悉,思归惊讶,“玉蘅膏!殿下你怎么给我这个?”   太子扬扬白玉雕成的下巴淡然道,“洗洗脸,再把你脸上的伤痕擦一擦,总带着这么一脸伤像什么样子!”   思归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形象不太体面,特别还是正跟着太子出巡,被地方上迎接的官员看到十分不好,只是她脸上涂得有东西,不能洗,迟疑道,“我不太方便洗脸。”   捧水盆过来的小内侍忍不住看她一眼,心想难得殿下这么平易近人,关心属下,你不赶紧谢恩怎么还推三阻四!脸有什么不方便洗的?   太子知道思归是怎么回事,道,“放心洗吧,本宫手下这几个内侍嘴都严,不会出去乱说,况且这大晚上的,一会儿出去了也没人看得出你是黑是白。”   思归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于是道,“谢谢殿下,那我拿回自己的房中涂吧,别在这里打扰了殿下休息。”   太子却不同意,“水和镜子都给你准备好了,还麻烦什么,你就在这里涂,本宫现在还不睡。”   思归有点奇怪,不过也没多想,麻利把脸上的涂黑洗干净,然后涂上一层玉蘅膏。   玉蘅膏她以前每月都有一小罐,不过感觉太子这罐明显比她见过的要好,涂在脸上香气扑鼻,不似其它药膏有刺鼻的药味,清清凉凉十分舒服,果然是好东西。   一转脸,发现太子早就不看书了,一直在盯着看她涂玉蘅膏,微微诧异,“殿下?”心道难道留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看看我怎么涂药,问题是这有什么好看?   太子不是想看人往脸上涂药,而是这几天总记挂着那日早晨在毓王府门口见到的那只鲜嫩蜜桃,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想再看看。   只是看过之后心里又升起了一股对赵覃的不满之情,好好一只蜜桃,这青一块,那紫一块的,看得人惋惜,平阳候世子看来精力过于旺盛,回去要找点难办的差事给他做做才行。   ☆、第三十七章   思归没认为自己和赵覃打了一架有什么不对,他们两个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是敌对双方,只是平时互相看不顺眼而已,总不至于要出什么狠手段去害人,因此到实在对对方火冒三丈时,打一架也是个解决办法。   话说那次打过之后她看赵覃倒顺眼一点了,赵覃应该也有同感,堂堂小侯爷被揍成了乌眼鸡竟也没再提要报仇雪恨那一回事。   不过这在太子眼里肯定就是粗鲁举止,上不得席面。   因此在太子屈尊,亲自要她记得给脸上涂药,好让伤痕好得快一点的时候,思归立刻虚心受教,老老实实开始每晚往脸上涂一层香喷喷的玉蘅膏。   只不过有一点让思归纳闷的地方,就是太子殿下似乎是只带了一罐伤药,所以不肯整罐给她拿走,只让每晚休息时去殿下房里涂。   好在思归自认是个很会和上司沟通相处的人,每天晚上去了都会带着点话题,不会傻乎乎站在那里干等着殿下的侍从给她端水拿药,然后再在殿下与两个侍从六只眼睛的炯炯注视下洗脸涂玉蘅膏,总算省去了不少被人参观的尴尬。   过了几天后太子问她,“莫思远,怎么本宫每到一处你都能说出些当地的风土人情,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地方官员在民间的口碑如何?”   思归道,“殿下还记得我以前是跑买卖的,手底下有几个小伙计?”   太子记得头次遇到思归他就正押了两车货物要去金陵,点头道,“你到本宫手下来做事把你那几个伙计也带上了?”   思归道,“正是,我派他们两人一组打前站,每一个地方都要比殿下的队伍早到两天,提前在街市乡间转转,打听些消息来,我再挑有用的来说给殿下听听。”   太子玩味,“本宫不记得有派你做这差事。”   思归很不以为然,心道不是自己的活儿就一点不干,老板推一推才动一动的下属绝对不是好下属,这种混吃等死的工作态度才不是她这么积极向上的人会有的呢!   不过话说出来就是,“属下身负护卫殿下之责,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提前将环境摸清楚总是应该做到的。况且我想着殿下出巡,除了那些个地方官员冠冕堂皇,自吹自擂的陈词滥调,这些民间打探来的消息你应该也是愿意听听的。”   太子颔首,“不错,本宫原打算到了荆南之后让李固安排人去做这个的,难得你有心,提前想到了。”   思归立刻表态,一脸严肃诚恳,“属下为太子做事定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太子要笑不笑地看她一眼,觉得被一只蜜桃表忠心甚是有趣,心里痒痒的,“你是挺尽心,不过有时也挺能惹事。”招招手,“过来。”   思归最近确实是惹了两次事儿,所以被说了也老老实实没多吭声,依言过去太子斜倚着的软榻旁。   太子抬起手,用修长的手指在她脸颊上一抹,“药膏没涂好。”   思归脸上的伤痕已经消了不少,洗干净脸后又恢复成了从前的蜜桃模样,太子手痒了许久,终于找到借口摸摸。   思归不由自主地向后一躲,随即稳住,有些诧异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平易近人了,客气推辞道,“不劳殿下动手,我自己来就好。”   话音刚落就觉得太子修长的手指转了动作,改抹为拧,竟然毫不客气地在自己的脸颊上拧了一下。   思归愕然捂住脸,“殿下,你这是——”   太子终于笑出来,笑声低沉悦耳,“你怎么长成这样?”   思归一时吃不准自己这算不算是被调戏了。她虽然一直对美女都非常有兴趣,但自诩风度还不错,对女人从来都很尊重,坚决不去干调戏骚扰之类的坏事,这时自己疑似被调戏了就有些卡壳,不知该给出个什么反应才好,愣愣问道,“我长成什么样?”   太子笑道,“又白又嫩,还透着股桃红之色,好像是正当季的蜜桃,还是从桃王树上摘下来的。”   思归抽搐,几乎不想面对现实,喃喃道,“桃王树上的蜜桃?”   太子道,“普通树上的桃子哪有这么大。”   思归明白了,自己不是被调戏而是被笑话了。被柳余涵或者是赵覃笑话了,她定然一脚踢过去,再骂两句出气。被太子笑话了只能打个哈哈,干笑两声,“殿下当真幽默。”心里则是在埋怨,这位这几天的心情怎么这样好?!   悄悄看看太子那张鬼斧神工,天下少有的俊颜,想要给自己找点平衡,可惜看了半天也没法昧着良心用细嫩水润之类的词儿去形容殿下。太子虽也十分白皙,肤质好似美玉一样,但人家那一看就是男的,和粉嫩水润沾不上一点边。   就算不幸生成了女人,思归也一直希望自己能长得高,长得壮,黑黑的孔武有力。可惜天不从人愿,每天苦练一个时辰的艰苦锻炼许久之后她只把自己练成了健康粉嫩美少女。   以前还能自欺欺人地洗过脸后就少照镜子,现在被太子这个不懂客气为何物的尊贵人物毫不客气地说到了当面,她终于不得不面对惨淡现实——再这样下去破绽会越来越多,她不是男人这件事早晚要瞒不住。   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能理解她身为一个女子会无缘无故放着好好的葛府少夫人不做,偏要自己跑出来瞎闯这种惊世骇俗之举。所以定要先想好了对策,否则若是被人猛地揭穿出来,还不知要引起什么样的误会。   冥思苦想了一路,等到太子视察过荆南地方,启程返京时,思归终于权衡清楚了利弊,并且理清了思路:以她的情况来看,今后如果还想继续抛头露面,给自己找点事业安身立命,那唯一不会被猜忌的身份就是不扮男人了,改为扮宦官。   这个身份能很好地解释她身上以后会被人发现的种种问题,诸如喉结不显,皮肤白细,不长胡子,声音尖锐等等不正常之处。   只是做宦官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大概也只是比被关在后宅当妇人好上那么一星半点而已。不过太监也并非全都是伺候人的,干得好了也有品级,官职,若是能官运亨通做到中常侍,一般都能被委以重任,权比左右丞,也是个可以一展身手,位极人臣的显赫身份。   唯一难克服的是心里障碍与世人的眼光。   思归在心里咬牙,使劲给自己打气,难克服也得克服!当初当了那么长时间女人都忍了,当太监又有什么不能忍!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再回去当个后宅妇人,束手束脚听命于公婆丈夫,那日子只用想的就会觉得一片黯淡无光,便算有再多的美貌姨娘丫头环绕她也一定会被憋闷死!况且现在葛家已经没她的位置,她也没地方再去给人当夫人,退路全无,不如放手一搏,太子现在对她还算赏识,好好表现,日后等殿下登基,封她个中常侍也并非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太子不知思归正在心中咬牙发奋。   虽然每隔两日就能收到元辰派人快马从京中送来的消息,知道京中一切情况平稳。但在老皇帝一直沉疴难愈的时候远离京城总是不能让人放心。因此在地方上看了看,发现荆南新任的地方官还算稳妥,将朝廷减免税赋的政令执行到位,地方上形势不错后,太子就毫不耽误,立刻回京了。   只是太子仿佛是和出行这件事有点犯冲,只要是他出京,必然要或大或小的遇到点麻烦。   上次去扈崂关,路过金陵时遇到了极厉害的刺客,侍卫都被冲散了,太子负伤,被元辰一人护持搭乘思归拉货的马车才到了金陵。这次没有那么狼狈,不过也十分的麻烦,出荆南地界,过青峡山时遇到了塌方。   从山坡上滑下的巨石阻断了道路,太子的队伍只能停下,等当地官府派来的人挖通了道路再走。   另有两辆马车被坑陷的道路颠坏了,思归的几个手下这时又派上了大用场——修车。思归十分庆幸自己在扈崂关时抽空教导过他们,这次总算不用她再亲力亲为往车底下钻了。   山路狭窄,只能有几个人同时并排挖掘,因此修通的速度极慢,太子殿下被硬生生堵在了青峡山的半山中。   好在山不太高,山上山下的温度差别不大,并不寒冷,阳春三月正是个风光秀美的季节,殿下干等着无趣,便在旁边山林溪泉间四处走走,观赏一下青峡山的野趣风光。   转过几株长势茂盛的大树,来到一处清澈的山溪旁,太子看到一块能晒着太阳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脱了鞋袜伸足去点溪水,好像是要洗脚又嫌水凉,所以脚一碰水就缩回来,过会儿再试一下,碰到水又立刻缩回来。   太子看着好笑,如今这勇猛蜜桃干什么在他眼里都十分招人喜欢,连像个怕水的猫咪一样碰水也那般的情趣盎然,遂摆手让身后随着的两个侍从别跟着,自己缓步上前,“莫思远,你不用这样娇气吧,水凉一点都怕。”   思归连忙回头,觉得自己有些失礼,“殿下。”忙要赤脚站起来。   太子阻住她,“不妨事,你坐着吧,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洗脚了?”   思归对谁也不会诚惶诚恐,见太子不介意就顺势又坐了下来,指指上面山坡解释道,“我刚才爬上去看看,要是上面的山体上还有松动的大石,那下面挖路的人就有危险,得派个人专门盯着上方,一有动静就赶快叫大家跑。”   “噢,”太子在这荒山野外的也不多讲究,自行在旁边坐下来,“你倒是一直都思虑周到,那上面情况如何?”   思归又去试探着要把脚往溪水里伸,一边答道,“还好,我仔细看了看,没什么危险的大石,只不过下来时不小心踩进了泥坑里,弄了一鞋泥水,脚上也湿漉漉的不舒服,所以来洗洗。”   要是放在从前,这水再冰点她也不会怕,只是自从上次来月事闹过一回肚子疼后就吃了教训,再不敢随意受凉,这才在这里用足尖一碰一碰的慢慢感觉。   专心致志地试了一会儿水温,忽然觉得身旁的气氛有些不对,一侧头,只见太子呆在那里,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赤脚,微微一愣,暗呼糟糕,自己这浑身大男人的豪爽习惯阿,总是改不了,这可又大意了。   太子看着眼前这双白嫩肉感,骨骼纤细的小脚丫,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只见思归也正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干笑道,“属下这脚长得不太威武,让殿下见笑了。”   ☆、第三十八章   思归一连数日都心情抑郁,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做宦官的难度好像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那日不小心被太子看到她一双白嫩娇小,实在是没有一点男气概的脚丫子,殿下貌似是被她窘得够呛,一副呆滞说不出话的表情。   思归尴尬自嘲了几句,忽然一拍脑袋,觉得这正是个机会——可以借机向殿下透露一点她身上的‘隐情’,为日后能顺利转型当宦官做做铺垫。   因此便斟词酌句地委婉告诉殿下她因生下来身体就有些毛病,所以长大后便出现了种种与众不同之处,比如皮肤细白,骨架纤细,声调较高之类的。   努力说了半天,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够明白了,谁知太子还是一脸的不在状态,看看她的脸再看看她的脚,看看她的脚再看看她的脸,最后听到李固在后面小声唤他,有事情要禀报,竟然就这么立刻起身离去了,再没和思归说一句话。   思归看着殿下高挑俊挺到有些飘逸的背影万分忧郁:还没正式转行就已经开始受到歧视了么?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了!   接下来的路程中,太子也没有再多搭理思归,实在有事情时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再没有和颜悦色和她笑语的时候。   搞得思归颇受打击,几乎要动脑筋去给自己今后想其他出路。   太子要是有根深蒂固蔑视宦官的思想,那在他的手下继续干下去自然就毫无前途可言,思归琢磨着自己前面这段时间的努力怕是要白费了。实在不行她也许可以把眼光从朝堂转向经商,以她的水平,努把力奋斗上几年,混个富商当当应该也是可以的。   过了青峡山后就一路顺畅,太子因为惦记京城里的局势,所以队伍行进的速度极快,不一日就到了京城。有太子府属下众官员并陛下指派的礼部尚书,礼部左右侍郎,还有毓王殿下前来迎接。   思归虽然最近被打击得够呛,但因为自认非常有职业操守,只要在其位就要谋其事,尽其责,所以每日里对太子的事情依然十分上心,见太子在前面与来迎接的诸人寒暄就催马来到太子谋士顾白的身旁悄悄问道,“怎么连毓王都来了?”   顾白这些日与思归相处不错,觉得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见多识广,天南海北的知道不少事情,且谈吐老练,虽然性情有些火爆,但为人豪爽,只要你别得罪他,平时很够朋友义气。加之思归顶着副娇小的皮囊却总要行豪爽勇武之事,外表和内里反差太过悬殊,旁人看着都觉有意思得紧,所以大家没事都爱来和他交往一番,一来二去的便也结交下几个不错的朋友,顾白便是其中之一。   这时见思归特意来问他,便侧头压低了声音答道,“说是皇上特意下旨,命毓王与礼部尚书同来迎接太子回京。可见皇上最近有扶持太子打压楼氏之意。”   思归挑眉,“是因为楼氏前段时间恃宠而骄,闹得太过厉害,陛下终于看不过眼了?”   顾白点头道,“他们自己太过急躁冒进,不知收敛只是原因之一;另有一个重要因由是太子殿下这大半年来采纳了拙念大师的意见,一直在韬光养晦,隐忍谦退。看来总算是合了陛下的眼缘。”   思归侧头思索,“拙念大师?”记得在太子府中时隐约听人提到过两次,是一位有道高僧,没想到却还是太子身后的高人。   顾白忽然轻轻咳嗽一声,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不再和思归窃窃低语。   思归也觉出有一道凌厉目光射向他们,抬眼看去,只见毓王殿下不知何时竟然发现了她也混在太子的随行队伍中,正一脸怒气地瞪过来。   思归端正了脸色,目不斜视看向前方空气,想要给他来个视而不见,不理不睬,料得毓王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冲进太子的随行队伍中来抓自己。只是背上有些凉飕飕之感,心道这位大概上次醒来后被气得不轻,这眼神可真够狠的!   思归想要不理不睬,来个冷处理,想着毓王总不能当众闹事。谁知毓王骄横惯了,竟是不肯放过她,待得礼部王尚书和太子殿下的场面话一说完就抬手一指思归,“你过来!”   众人一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见他指着的是一个做侍卫打扮的黑瘦小个子,均自纳闷,不知是怎么了。思归尴尬,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得去看太子。   太子微微点头,思归上前施礼,“见过毓王殿下,不知殿下叫我有什么吩咐?”   毓王先不理她,转向太子道,“大哥怎么把个小太监打扮成侍卫模样了?”   太子淡然道,“七弟何出此言?他是本宫属下,此次出巡侍卫队的副统领。”   毓王甚是惊讶,“大哥!你竟然让个小宦官统领侍卫!便是宠爱也得有个限度,这也太过儿戏了吧?”   太子脸色微沉,轻斥道,“别乱说!”   毓王是真的惊讶,不过当众也确实不好多说这些,于是改了口风道,“弟弟看这小内侍面相不错,甚是喜欢,想借他两天用用,不知大哥是否同意。你放心,弟弟绝不会夺人所爱,只是借他两天,过后一定派人囫囵给你送回去。”   思归十分诚恳地看着太子,心道你就算现在看我不起,也一定不能把我当个物件一样借出去!这变态小子上次可被我教会了不少东西,两天时间足够一样样在我身上轮番试一遍了。想到这个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要真是被那样对待,那自己可就是现世报还得快,自作孽不可活的典型了!   太子与思归的殷殷目光碰了一下就迅速别开眼,对毓王淡淡一笑,“七弟说笑了,你若是喜欢面相好的内侍,赶明儿哥哥我专门挑几个福相机灵的送你。”说完不等毓王答话,摆摆手道,“有劳诸位前来迎接本宫,这里风大,咱们这便进城去吧。王尚书年纪大,若是被吹病了,倒是本宫的不是。”   王尚书年近六十,身子骨确是不太硬朗,不宜总站在大风地里,众人闻言齐笑,都道太子体恤下情,说得极是。热闹谈笑间便把毓王向哥哥借侍从的事情岔了过去,大家一起调转方向,跟在太子车驾后进京城。   思归松口气,跟着走了没一会儿,忽然被李固叫过去,“殿下让你别惊动众人,悄悄上他车上去。”   殿下的车驾正在行进中,要悄悄上去难度颇高。幸亏思归身手灵活,先骑马靠近了,然后再踢掉脚蹬,斜身侧坐,瞅准位置后纵身轻轻一跃,跳上了太子的马车,后面自然有人帮她把马牵开。   思归钻进车内时,正好碰到一段不太平整的道路,车子猛晃了一下,思归往前一扑,差点一头栽在殿下身上,总算太子眼明手快,一把托着她手臂,思归自己也灵活,借力一扭身坐了下来,可惜坐下来的时候十分不巧,车子又猛晃了一下,思归顿时傻眼——她坐是坐下来了,只不过方位没拿捏准,比之刚才看好的位置差了那么小两尺。虽然只有这么不到两尺,但是出的纰漏却是巨大的!   她直接坐进了殿下的怀里。   太子也有些措手不及,思归他以前也抱过,不过那次是在宫中,思归假扮宫女,他为了得力手下不被楼贵妃扣住不得已而为之。这次则好像是蜜桃自己投怀送抱,主动坐上他腿来的。   与思归大眼瞪小眼之余,殿下隔着春日里比前两月要薄了不少的衣衫,明显感觉到这家伙确实是和一般男子不太一样,腰细臀圆,身上的肉虽然紧衬但是不硬,很有弹性,特别是坐在自己腿上的部位,让人十分想去捏上一捏。   ☆、第三十九章   思归和太子近距离对视片刻,尴尬之余竟还发现他眼睫毛的长度足以傲视绝大多数爱美女子,特别是眼尾处的几根,长长挑起,与那狭长的眼睛十分搭配。   好在思归没有一般少女的羞涩腼腆,挣扎着从太子腿上爬下来坐到一旁,虽然十分狼狈,但不至于手忙脚乱的失态,殿下的睫毛再长也不能乱其心智,最多只会客观评价一下:挺好看的,有点提神点睛的效果。   太子倒还不及思归从容,思归从他腿上起来往旁边坐时,虽顺手托扶了一把,但忙乱间托得很不是地方。   思归无语,心道幸亏我没有那些女人的心思,否则这会儿就该尖声惊呼了。想一想,觉得还是忍忍吧,太子估计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助她起身时不小心托扶到了那里。   于是对自己的屁股被人挺有力道地结结实实摸了一把,好像还顺手捏了捏之事权当不知,端正了神色道,“太子请恕属下失礼,刚才这车实在是太颠了。”   太子嗯一声,侧眼看着思归,过了半晌才道,“无妨。”忽然问道,“你这身子算是天宦?”   思归愣一愣,才明白他这是个较为文绉绉的说法,那意思就是问自己是否是个天阉,应道,“是。”   太子点头,“怪不得总觉得你那身材娇小玲珑,不似个常年练武的男子该有的体魄。其实前段时间你日日早上来陪本宫练武的时候我就有些异样之感了,只是没想到原来是你天生身有残——”身有残疾这话当面说总是不好,太子如今对思归心存好感,不愿说话伤到他,于是说到一半便停下来。   思归暗呼侥幸,心想幸亏自己当机立断,主动向太子说了此事,否则过段时间只怕他自己也能发现不对,到时再想解释清楚可就不容易了。   又想起上次和赵覃打架,也是近身肉搏,到最后两人干脆抱在一起滚来滚去的,不知他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没有?   思归总担心太子对宦官有偏见,日后在他手下不好混,此时难得两人单独坐在一起,便忍不住想要试探一下,“属下确实是天生身有残缺,但是旁人能做的我也能做,自问对殿下的尽忠报效之心也不比谁差,只是——”   太子问,“只是什么?”   思归苦笑道,“只是经常会觉得心中惶恐,只怕日后被那些同僚友人知道了我这身份后就不再敬重,会遭人鄙夷耻笑。”   太子心思在别的地方,一直在细看思归的侧脸,听了这话就顺口安慰道,“你不要有此顾虑,你看本宫身边的李固,张勤,平日里有谁会轻视他们?连元辰见了他两个也客客气气的,你比他们更不同了,日后勤勉些,好好办差,做个中常侍,也是正二品的高官,谁敢看轻你。”   这思路正和思归的想法一样,思归顿时放下心来,转问正事,“对了,殿下叫我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太子道,“七弟刚才能当面跟本宫要人,说明他这次对你是气得狠了,还是小心些,你跟着本宫走,免得他不甘心,半路另出什么伎俩把你劫了去,本宫等下要进宫去见父皇,可没空儿再去和他交涉这些事。”   思归听了十分安慰,看来太子殿下对她还是满看重的,忍不住露出个大笑容,“多谢殿下,殿下能如此关照,属下实在是感激之至。”   太子却伸手在思归的耳垂上捻了一下,“你怎么连耳洞都有?”   思归晕倒,她今天好像是成了太子的观察对象,上了马车之后就觉得殿下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竟连耳朵这么个小地方都没放过。   说起来这位的目光也是够敏锐的,思归用水粉膏子堵住耳洞,再涂上一层她用在脸上的黑粉,遮盖效果一直奇好,从没被人看出来过,不想今日却被殿下穷极无聊,坐在旁边上看下看地硬给发现了。   只得动脑筋再编理由解释,“因为我先天有不足之处,长大后定然会样貌偏于阴柔,所以我娘从小想把我当女孩儿养来着,可惜后来看我性子太野,一点没有女孩儿的样子,她才不得不作罢。”干笑一笑,“殿下今日真是好细致,连我身上这点小问题都看出来了。”   太子也惊觉自己这状态不对,板起脸把头转向前方,“本宫方才不小心看见的。”   他已经连着数日控制着自己不要使劲去盯着莫思远看——整日去留意个小宦官小侍卫那成何体统!   可是今日坐在一起却忽然控制不住了,不但在不自觉间又将人从头到脚看了个仔细,刚才还借故重重摸了一把。   说实话,按照太子的清高心性,要是能提前给他点时间考虑一下,那他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很有借机沾人便宜之嫌的登徒子行径。   但事发突然,殿下来不及细思,手上的动作已经先于头脑做了出来,除了满心的惊诧和不自在,其它就实在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他堂堂的大擎朝储君,清高倜傥,有无数名门闺秀为之神魂颠倒的太子殿下,竟然一个没克制住就去悄悄捏了某个人的——下体!下体都算不上,那只是个假小子真宦官的十分挺翘肉感,捏在手里弹性十足的屁股而已。这种可怕事情自然是能藏多深藏多深,永远不要再提起,连自己也要将之彻底忘记才是最好。   思归则是在心中暗嗤,不小心?鬼才信你!   自从我上了车你就跟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一样,对着我研究过来研究过去,不就是个天生宦官吗,至于这么看稀罕一样看来看去!   当然了,天宦也确实是有点稀罕,特别是身边一个熟识之人忽然被发现是个天宦的时候。思归想,要是换了她碰到此类事情,估计也会遮遮掩掩将这熟人从头到脚研究一番。太子殿下想干什么都没必要遮掩,当然可以正大光明研究她一番。   思归无奈,好像每次她和太子同乘马车都有度日如年,浑身不适之感,好容易到了太子府,思归总算熬出升天,一溜烟回了自己的住处,洗漱更衣,再同溜溜达达前来找她的柳余涵拍肩搭背,摇头晃脑地大聊一通之后,终于觉得一切回归了正常。不由对柳余涵暗存期望,心道:柳兄,你可要坚持住,别在得知我是宦官之后也大惊小怪,到时一定要拿出点淡定从容的气度来才对得起你金陵第一才子的身份!   柳余涵说起自从开春后,皇上的龙体好似也康健了许多,因此京城之中最近一切安稳,各方势力都蛰伏不动,静观局势。   思归思索一番道,“以太子殿下现在的处境看,局势自然是越稳越有利,现在这个态势对我们来说是当是极好的才是。”   柳余涵晃着折扇道,“然也,思远兄弟虽然年幼,但见识还是不错的,眼光老道,说出话每每都深得我心。”   思归和他笑闹惯了,于是重重给了柳余涵肩头一掌,“去你的,说谁年幼呢!本少爷我这是少年老成。”又道,“那既然最近没什么大事,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悠闲一阵子了?”   柳余涵用看乡老的眼光看她,“谁说最近没什么大事!要说起来,最近是有一件盛事才对!你难道没听说过?京城中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有几家王侯贵戚出头,一起办一个鹿韭诗会。”   思归一脸不明白,“什么诗会?”   柳余涵摇头晃脑道,“姚黄,赵粉,状元红;白玉,二乔,墨魁香。牡丹又名鹿韭,白茸,百雨金。鹿韭诗会自然就是牡丹诗会喽。嘉宁老候爷府上有一个祖传下来的大牡丹园,占地广阔,修缮得精美绝伦,园中栽种了无数名贵牡丹花树,每到花开时节,京中的几家王侯贵戚就要挑头出来在他家的牡丹园中办一场诗酒盛会,能应邀前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名门闺秀,王孙公子,宫中得宠的公主也能去转转,这已经是个每年不成文的惯例了。”   思归这下听明白了,此时的民风还算开放,男女之防虽然也很被看重,但总算没有那些严苛到变态的规矩礼法约束着女子不能出闺门一步。这鹿韭诗会听起来像是一个给京城中这些名门闺秀与王孙公子们制造见面场合的聚会。   想到满京城中数得上名号的闺秀都会盛装前去,思归顿时十分向往,殷勤问道,“柳兄有请柬没有?到时可能捎带上小弟一起去开开眼界?”   柳余涵笑道,“就知你必会动心。少白倒是能弄来请柬,不过我们用不上,到时跟着太子去就是了。我听元大人说,皇上这次还特意嘱咐过,说太子殿下去年便没参与,今年不可再错过,当与臣下子侄们同乐才是。”   思归听着有意思,“皇上自从楼妃陷害太子那件事后,对殿下倒是一直关照。殿下现在连太子妃都还没有呢,他这一去只怕诗会上的小姐们要抢得打破头了!不成,你我到时也要努力表现才是,不能让殿下一人把风头全都占了去。”   ☆、第四十章   牡丹为百花之首,艳冠群芳,有名家诗作盛赞:庭前芍药妖无格,   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   花开时节动京城。   ……   嘉宁侯爷府的鹿韭园中。   真国色的牡丹开了满满一园子。一株株吐蕊怒放,入眼一片花团锦簇。   花美,名目也好听,什么赤龙焕彩,粉面桃花,葵花湛露,乌金耀辉,粉的紫的,绿的黄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比这满园姹紫嫣红更美的是满园娉婷婀娜,盛装打扮的贵女千金,每位小姐身后都带着一两个俊俏的小丫头在繁花间漫步笑语。或端庄婉约,或俏丽怡人,比花解语,比玉生香。   而比众千金更加夺人眼球的是极少会屈尊出现在这种诗酒宴乐场合的太子殿下!   这情形说起来有些怪异,但事实又确是如此。   殿下因为实在是没把这什么鹿韭诗会看在眼里,所以打扮十分随意,穿了身素色锦袍,很是利落潇洒的就来了,全身上下清清爽爽,只在腰间悬了块盘龙玉佩彰显身份的尊贵不同。   虽穿戴得素雅低调,但太子殿下的长相实在太过出众,一身简洁素色的衣袍也被他穿得俊逸不凡,卓然贵气中带着一派浑然天成的倜傥风流,走到哪儿都像会发光一样,能吸引无数道遮掩着痴迷含情的目光。   园中泰半的千金都在不停看太子,而太子不知是不是最近习惯使然,眼睛总是不自觉的在一片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中找一只蜜桃。   思归正和柳余涵在一起看王尚书家千金的咏牡丹诗赋,旁边还有不知如何已然与她化敌为友的赵世子。   王蕙忻王小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其父便是那日奉旨与毓王一同出城迎接太子的礼部尚书王忠。王尚书当年曾中过探花,是个饱学之士,小女儿王蕙忻家学渊源,文采亦是不凡。   王小姐不但诗写得漂亮,人也美貌婉约,气度娴雅,早早便做出几首咏园中牡丹的佳句,与众人落落大方地细语品评。   她身周围了不少人,除了思归一伙,还有几位公子和数个与王蕙忻相熟的闺秀,这一年一度难得能正大光明和京中才俊照个面说上几句话的机会,谁也不肯落后,就算没王小姐的才华,那也要沾沾闺蜜的才气,站在她附近多露露脸。   王小姐确实是有学问,过不多时,周围诸人中就只剩下柳余涵与另一位年纪稍长的秦侍郎还能和她对答如流,其余人都做了陪衬。   思归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凭自己那做首艳诗都要东拼西凑苦思半日的水平不宜上前献丑,因此十分安稳地和赵覃站在一旁陪着。   赵覃虽然和思归握手言和了,但也只停留在见面能不互相瞪眼的阶段,这时见思归不做声就凉凉地道,“莫公子不是向来思路敏捷,肚中有说不完的笑话趣谈,怎不上前去露两手?”   思归不介意承认自己学问不如人,淡淡看他一眼,实事求是道,“这几位都学识渊博,正在谈论的又都是些风雅之事,我那些乡俗俚语不适合过去讲。”   赵覃见思归不为自己的调侃所动,有些无趣,悻悻道,“你倒还有些自知之明。”   思归却接着道,“小弟出身在乡下人家,身世可怜,没读过多少书,学问不够,不能上去凑兴那也是没办法。小侯爷你可是身世显赫,自小在侯府中所受的教导自是不凡,何不上前去一显身手?也好让王小姐对你高看一眼。”   赵覃立刻道,“让个女子高看?本侯爷才没这个兴趣。”   这下换思归凉凉道,“别以为我没看见,小侯爷方才趁人不备,两眼放光,饶有兴味地打量了王小姐大半日,这会儿还好意思来说什么没兴趣?没兴趣你在这儿干站半天不走做什么?”   赵覃不自在,“你没事眼那么尖做甚!”因思归忽然自称身世可怜,没读过多少书,他心生了些许怜悯之意,因此被奚落也没有恼羞成怒,只道,“我自小偏好习武。”言下之意是所以我文学方面不太行。   转念一想又问道,“说我干站在这里不走是为了王小姐,那你也在此处干站了半天又是怎么回事?”   思归坦然一笑,大方承认道,“自然也是为了王小姐,这般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秀丽姑娘园中只有这么一位,我自然也要站在这里。”   赵覃失笑,“切,说半天你不也是一样!”   思归看那几人捧着一首诗说个没完没了的,眼看她和赵覃想和才女搭句话都是无望,有些不耐烦起来,一拍赵覃,“小侯爷,咱们总这么干站着是不是也太过浪费时间了。”   赵覃道,“那怎么办,王小姐要以文会友,你文采不行自然讨不到佳人的青睐。”他也等得有点不耐烦,提议道,“要不咱们另找地方消遣?”   思归连连摆手,“做事情怎可半途而废!我教你一手,保管今日之后王小姐能对你印象深刻。”   赵覃挑眉,“你吹牛吧?”   思归道,“怎么可能,小侯爷,我告诉你,想要让心目中的美人高看你一眼,光顺着她是不行的,那般她想读诗就读诗,她想赏月就赏月的作为,一来是做起来会累得慌,二来人家也未必就领情。有时反其道而行之,别总是一味地顺从恭维,偶尔挑挑她的毛病,她反会对你另眼相看。”   赵覃不信,“不是吧!莫思远,你不是向来都怜香惜玉得很,逮着个美女就要上前殷勤维护,还会干这种事?况且这般没眼色,上前就挑人毛病,哪个美女还能喜欢你?”   思归胸有成竹,“你看我的就是。”   踱步到柳余涵的身旁,借着他的手将王小姐的牡丹诗看了几眼,随口夸赞几句后忽然话锋一转,“王姑娘这首诗做得绝妙,只是今日还有一个小小的不足之处。”   众人看思归,“哦,什么不足之处?”   思归微笑道,“王小姐的妆容和今日的环境搭配得不好,太过清雅素淡了。要知牡丹是以华美艳丽著称,人要与之相配,也得妆容浓重些方才好。”   众人看他说得认真,不似玩笑,便都转头又去看了看王小姐,只见她身穿藕荷色缎面小袄,银红纱裙,配以金钗玉环,整个人看着温婉雅致,便道,“不会啊,王小姐这般装扮十分得宜。”   王蕙忻被众人打量得有些脸红,刚才寒暄时知道思归是在太子府中做事,与柳余涵一般都是太子舍人,身份不低的,所以并不轻慢,细声问道,“不知莫公子觉得要怎样的装扮才配得上这满园牡丹?”   思归其实在做一件评论人家姑娘家妆容的轻浮事,但偏偏神色严谨,故作高深,所以唬得众人都以为他有什么高见,一起洗耳恭听。   思归微笑摇头,“王小姐误会了,我是说妆容要浓重些才好,并不是说衣着。”不便总对王小姐评头品足,便指着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道,“好比她,眉毛再浓些,胭脂要用桃子红,额上点梅花妆,再往牡丹花旁一站,那一定要相得益彰得多。”   众人这下听明白了,原来思归的意思是王小姐脸上的胭脂水粉涂抹得不够鲜艳,不禁一起嗤他,好在今日本就是个轻快玩乐的日子,玩笑开得稍许越界也没人来怪思归唐突失礼。   思归却不肯见好就收,一本正经地道,“诸位别不信,咱们一试便知。”把赵覃拉过来,“世子帮帮忙,把你那个特别白净的小随从叫来一用。”   赵覃知道思归满脑子古怪,倒要看看他这次又在搞什么明堂,依言把自己的小随从叫了来。   赵世子的这个随从年纪小,生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长得颇秀气。思归不便在女子脸上乱动,便把他抓来代替一下。   一旁桌上有现成的笔墨颜料,供与会的众人随时泼墨作画,一展才华,此时倒是方便了思归。让小随从端正坐好了,仰起脸,她在一旁挑出一只趁手的笔来,沾上颜料,下手又稳又快,迅速异常地在小随从脸上做起画了。   旁观众人看了一会儿就开始‘噫’‘阿’的不停发出轻叹声。   只见思归竟然别出心裁,在小侍从的一侧脸颊上画了一朵深粉红色的大牡丹,怒放的花瓣伸展开,最红的地方正好连在柔嫩的嘴唇上,仿佛红唇也成了花瓣的一部分,花朵周围包裹了几片浓绿的叶子,鲜艳妩媚。又换一支极细的笔,再在另一侧脸上,借着眼角上扬之意画出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彩蝶,彩蝶只画了一侧翅膀,拖着长尾,寥寥几笔就画出了飞蝶的柔曼身姿,翅尖处几朵淡淡的小花零落而下,仿佛是蝶在花间舞,不经意扇动了落英缤纷。   思归画好后,放下笔,朝已经看呆了的王小姐挑眉一笑,“这般才够浓艳。”   王小姐脸上微红,“莫公子说笑了,这般花俏平时又怎能画在脸上?不过也真是别有意趣,很是好看。”   柳余涵‘啪’得收起折扇,在掌中一敲,高声赞道,“妙啊!兄弟做的这副画奇思巧技,当真有趣!”   思归让开位置,让万分新奇的众人围上去看她的大作,自己退到柳余涵身旁低声道,“惭愧,惭愧,这小侍从的脸小了点,且十分白皙,嘴唇又十分红,其实不适合画大朵牡丹,还是画一枝纤巧红梅更合适。”   柳余涵问,“那你为什么不画梅花?也不用为了应景就非得画牡丹这般迂腐吧。”   思归擦汗,“我不会画阿,小弟只会画牡丹这一种花。”   柳余涵笑,“我就看你笔力生涩,好多笔法都不对,光画得形似而无神呢,原来是个半吊子画匠。”又道,“你早说嘛,让我来,我会画梅花阿。”   思归白他一眼,“你想得倒美!我好不容易想出个能在才女面前露露脸的事,凭什么让你抢了先去!”   这时赵覃满脸不乐地挤过来,低声埋怨道,“莫思远,你不够意思啊!光顾着自己在王姑娘面前表现,不是说要让王姑娘对我也能另眼相看吗?现在这算怎么一回事?”朝着还在那里仔细端详思归‘画作’的王小姐一努嘴,“估计她倒是要对我那小侍从印象深刻了!”   思归很是抱歉,“唉,我原想在你脸上画的,后来又觉得你堂堂平阳候世子一定不会老实坐在那里让我画,所以临时改了主意,抱歉,抱歉。下次阿,下次我再想到什么合适的机会一定让你来。”   赵覃一瞪眼,“下次!?下次我再信你才有鬼!”   王小姐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思归这个画师,过来赞道,“莫公子奇思妙想,令这诗会增色不少。”不过有丝疑惑道,“只是我看了这副在人脸上的画作后,有些奇异之感,却不知该怎么描述才好。”   思归温言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这——”王才女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思归就是要这个和美女搭讪的机会,当下就建议道,“不如我们再过去看看,在下画技十分一般,还请多多指教。”   王小姐忙谦道,“不敢当。”转身和思归一同再过去看画。   柳余涵在两人背后摇头轻笑,对赵覃道,“亏得这诗会只有半天时间,否则王姑娘一定被莫思远骗了去了。这五毒俱全的小子,心思还能再香艳点么?连别出心裁画个画都透着一股子的妖冶情色之气,那嘴都能画成花瓣!王姑娘一个还没出阁的女子当然要觉得怪异,却偏偏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赵覃大为赞同,“可不是,满肚子花花肠子!俊卿还总怕我欺负了他!下次见了俊卿我要提醒他不能总是护短,该反过来好生管管他内弟才是。”   他两人这倒是错怪思归了。只因人体彩绘大多都是以性与美为艺术创作的思路,利用人体的乳房,后背,腰身,臀部与画作的完美结合来表现出诱惑迷人的艺术效果。所以思归借鉴以前看到过的作品之后画出来的东西也难免会透出一股诱惑气息。只不过她自己肯定是觉不出的,她心里根深蒂固地认为只要没有在女人身上画那就是正经之极的作品。   赵覃话说完一扭头,忽然“嗨哟”一声笑出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俊卿什么时候回京了?”扬声招呼,“俊卿,这边。”   柳余涵顺着他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葛俊卿,伴着杜牟之,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明丽少女结伴而来。   思归在这边画了一副别出心裁的人脸画后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大家都往这个方向走,想看看如此热闹是为了什么,葛俊卿和杜牟之也是随着人流过来的。走到近前便说道,他是今天一早才回到京城,先去杜府拜见杜老太君,正巧碰上杜家兄妹要来鹿韭诗会,他便被拉着一起来了。一边那个少女就是杜牟之的堂妹杜若兰。   赵覃笑道,“来得正好,快去管管你小舅子,莫要被他拐骗了人家王尚书家的小姐。”   葛俊卿一愣,“思——思远他又怎么了?”   赵覃往人群中一抬下巴,“你自己去看阿,他借了我一个小厮,画了副香艳画,把王尚书家的才女骗得同他探讨了半天了,他正在借机行讨好勾搭之事。”   杜牟之因妹妹在一旁,便轻咳一声,“广延,说话斯文些!”   葛俊卿却顾不上杜若兰还在一旁,脱口道,“不可能,他讨好王小姐干什么!”   赵覃觉得好友这话说得奇怪,反问道,“你说他讨好王小姐干什么?”   说话间思归又带着王家千金过来了,不但有王小姐,后面还多跟了两个她的闺蜜,也都是美貌秀雅的小姐。几人大概是说到什么有趣事情了,个个都脸带笑意。   思归冲赵覃笑道,“小侯爷,等回去后要多赏你那侍从些银子压惊才行,顶着一脸画被这许多人看也真够他难受的了。”   赵覃不乐,“要赏也该你出钱才对。”   也不知思归方才和几位姑娘都说了些什么,王小姐和另外那两个姑娘,这么会儿功夫竟已经变得和思归十分熟稔的样子,都娇笑道,“可不是该莫公子出。”   思归在众女面前脾气十分好,立刻和颜悦色地道,“成阿,我出。”   赵覃撇开脸腹贬,:装!你平常那副暴躁且又不肯吃亏的嘴脸呢?   旁边忽然有个年轻女子“呀!”了一声,惊道,“你是——!”   思归这才发现葛俊卿也来了,身边是杜牟之,杜若兰兄妹。刚才那声惊呼就是杜若兰发出的。   杜若兰瞪大眼睛,满脸惊诧地看着她,“你——”   思归本来心情正好,看到这姑娘不由有些扫兴。她极少有讨厌哪个年轻女子的,杜若兰就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个。思归只装作不认识她,“这位小姐有何指教?”   葛俊卿脸色有些僵硬地插口道,“她是杜侍郎的女儿,牟之的堂妹,去金陵时见过你姐姐的,大概是看你长得和她非常像所以有些惊讶。”又对杜若兰道,“这便是我夫人的那位兄弟。”   杜牟之冲着思归一点头,“莫公子,又见面了,上次我去看广延时就想见见你,偏巧你不在。”   思归对杜牟之的印象还好,于是点头回礼,“杜公子,久违了。”   杜牟之一拉葛俊卿,“走,咱们也去看看,莫兄弟到底画了什么,引得大家都往这边挤。”   杜若兰神色不定,没有了往常的活泼劲儿,只满腔疑惑的不停打量思归。思归不去理她,自顾和柳余涵与赵覃介绍跟着王小姐一起过来的那两位姑娘。   正是觉得人越来越多,想要建议大家换个地方的时候,众人忽然自觉朝两边让开,“太子殿下和毓王殿下过来了!”   太子和毓王在人前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被一堆人簇拥着缓步走过来。   太子先道,“听说这里有人画了副奇画。”   思归一听,顿时有点脸红,她那不过是雕虫小技,用柳余涵的话说笔法错乱,有形无神,这么会儿功夫,竟都被人传成奇画了!说这话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敦厚人物,没准是在故意讽刺她呢。   太子殿下和毓王殿下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凑在一起看热闹。大家散开,殿下身边的李固过去将赵覃的小侍从引过来叩见两位殿下。   太子不动声色看了半晌,最后道,“不错,果然心思奇巧,十分有趣,不知是哪位所画?”   思归连忙上前,“是属下画了和王小姐开玩笑的,粗陋之作,劳动了太子殿下与毓王殿下亲自来看,属下不胜惶恐。”   毓王看着她,眼神不善,“又是你!”再转头去看看面前跪着的那个因脸上带着妩媚花朵,而显得意外动人的白皙小侍从,心中有些权衡不定,说不准是这小侍从诱人呢,还是花样百出的思归更让人惦念难忘。一边惦念一边又有些恨得牙痒,心道你总有落在本王手里的时候!   ☆、第四十一章   “噢?”   太子已经在内侍给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听了思归的话微微挺身,“画这个是为了与王小姐玩笑?”   再去看看地上跪着白净小侍从脸上的细致鲜艳画作,隐隐有些不乐,为了和个女子开玩笑就要这么费心?别出心裁的搞出如此大的动静!   不过心中虽不乐意,脸上神色却不变,还是那股高高在上的温和,先向毓王一点头,温言道,“七弟,也坐吧。”然后举目四顾,问道“是哪一位王小姐?”   王蕙忻忙移莲步上前施礼,“蕙忻见过太子殿下,见过毓王殿下。”口齿清晰,举止得体,只不过细看就会发现她脸颊微红,垂着的双手紧紧捏着裙角,指节有些泛白,可见是心中还是羞怯紧张。   一旁忙有人在两位殿下耳旁轻声介绍了王小姐的家世。   太子上下打量了王蕙忻几眼,脸上露出点微笑,“原来是王尚书的千金,王姑娘才名遍传京城,本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蕙忻眼中闪动喜色,垂下头去,娇声道,“蕙忻其实不过只是懂一些粗浅学问,太子殿下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   太子十分和蔼,随口问问王小姐都读过些什么书,最喜哪位名家的诗作,今日园中胜景,可有即兴作诗填词出来。   王蕙忻受宠若惊,顶着四周围闺秀们无数道艳羡之极的眼光一一作答,说了一会儿慢慢定下心来,敢满怀着惊喜之情稍许抬眼看看太子。   看过之后心如撞鹿,觉得太子殿下的风采,单用俊美,风雅之类的普通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须得洋洋洒洒地赋诗一篇才能配得上殿下的龙章凤姿。   太子边和王蕙忻说着,边招手命思归过去他身边,过一会儿随口吩咐道,“去把王小姐的诗作拿来本宫看看。”   思归忙去那边桌上找了王小姐的诗作来,双手捧给殿下。   太子看了一会儿又貌似无意地吩咐道,“你去给本宫倒杯茶来,不要太热。”   思归看眼太子身边的大太监李固,李固朝她摊摊手,那意思是殿下叫你去你就去呗。转身引着思归去不远处专为殿下准备好茶水的地方倒一杯放在托盘上递给她,“殿下既是吩咐你做,那你便端过去吧。要是殿下嫌烫,你再帮他吹吹。”   思归无语,亏得她现在对美貌女子只是习惯性的想要搭讪搭讪,与之笑语一番引为一乐,不会再有更多的想法要求,否则今日铁定挨个肚痛。   她费了老半天功夫,好不容易才能得这园中最美貌有才情的姑娘王家小姐另眼相看,笑语了没有一盏茶功夫就被太子殿下来给抢了风头去。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风姿卓绝的往那里一坐,毫不费劲,只需随意说两句话,王姑娘就要对着他两眼冒星星,眼中再看不进其它人。   反观自己,立刻成了给太子跑腿端茶的人物,这一对比,真是逊得连渣都不剩。   好嘛,刚才花的那些个力气全部白费了!   茶水送过去,太子殿下果然嫌烫,又放回思归手里,思归只得任劳任怨地站在身侧给他小心吹凉,毓王还在一旁找事,“太子殿下怎么光顾得自己喝茶,也不给弟弟一杯?”   太子命李固,“你给毓王殿下也送杯茶来。”   毓王撇撇嘴,没能劳动到思归觉得颇无趣。   他以己心度人,总认为思归之于太子,必定就像他府中的那些俊秀小太监之于他一样。只不过思归人机灵百变又生得极为秀气,所以太子对他更加的宠爱。都能允许思归这小太监统领侍卫,随他出行。这回连参加个鹿韭诗会也把他给打扮成个小公子模样带了来。   在旁冷眼旁观一会儿之后忽然伸手一拽,把思归拽到了自己的身边,在他耳边说道,“本王教你个乖。”   思归手里端着个茶盅,不方便使力挣扎,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毓王没可能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就顺着力道让他拽过去,听了这么莫名其妙一句便看他一眼问道,“毓王殿下要教我什么?”   毓王冷哼一声道,“本王要教你:做人不可得意忘形!太子对你好一点你就忘乎所以,敢跑来明目张胆地讨好什么王小姐了。也不想想就算我那太子大哥再宠你,也不能容忍你当着他的面勾三搭四!”   思归朝天翻下眼睛,“毓王殿下明鉴,我和太子不是你想的那般关系!”   毓王怎么可能信他,冷言问道,“本王问你,你是不是个小太监?”   “这个——”思归不好回答,心道现在不是,不过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了。   毓王以为他是被问得无言以对,朝在太子身后伺候的李固和另外两个小太监一努嘴,“当内侍就要像他们一样,时刻跟在主子身后小心伺候着才对!哪有你这样的?若不是太子被你迷晕了头又怎么会宠着你一时侍卫,一时又是个小公子样的四处招摇?”   “唉,”思归觉得跟他说不清了,也懒得再多说什么白费口舌。因与毓王曾经共渡过非常‘奇妙刺激’的一晚,对他隐隐有点类似狐朋狗友之谊的感觉,也不是特别反感,因此敷衍道,“好好好,你说是就是,拜托殿下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总把我揪得这样近人家看了要奇怪。”   毓王不放她反而更加揪近了一点,低语道,“今日教你个乖,你记住了,日后跟了本王可不能再这般没规矩,否则我饶不了你!”用别有深意的眼神在思归身上逡巡一圈,语气暧昧阴森,“敢在外面勾三搭四,本王便定要将你这小宝贝疼爱得半月都下不了床!”   思归最受不了这个,眼睛微微眯起,一探身,反而把脸更凑近了毓王,神色犀利,语气淡漠中带着丝威胁,“哦,为什么我日后要跟了毓王殿下呢?”   毓王被她逼视的心中一凛,强忍着不露出来,“你恃宠而骄,这般没眼色,太子大哥厌烦了你是迟早的事儿,到时有本王愿意接手那是你的福气!”   思归挑起眉毛,“倒要让殿下失望了,我虽出身微寒,但对自己却也看得很重,绝不会屈身去跟了谁。只不过如果殿下实在有意,非得看上了我,那我也可以考虑考虑,只要殿下能够愿意放下身段,不做这些自以为是的高傲姿态,那我同意让殿下跟了我也不是不可以!”   毓王被她噎得够呛,一敲椅子扶手,怒道,“放肆!你大胆!敢说这种话!想找死!”   ☆、第四十二章   思归和毓王在这儿交头接耳,旁人一时还没注意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太子殿下和被他露出些许垂青之意的王蕙忻身上。   柳余涵对赵覃笑道,“得了,你也别埋怨莫思远只顾自己在美人面前出风头,太子这一来,咱们全都靠边站,那小子白出了半天力,这会儿王姑娘哪儿还记得他是谁啊!”转眼忽然看见了正被毓王揪着说话的思归,不由好笑,“看样子,毓王殿下倒像是也很喜欢他出的风头,这可要更加惦记上他了。”   赵覃幸灾乐祸,“该!谁让他没事瞎招摇。”也低声笑,“毓王这可是走了眼,这小子除了长相细巧,再无一毫可取之处!还勇武暴躁,脾气上来谁都不怕,要真被毓王殿下当成能伺候人的小太监弄回家去只怕家里要被他翻了天!”   那边太子再和王蕙忻说几句话之后就站起身来,“王姑娘才情学识俱佳,堪称京城之中大家闺秀的典范。只是女子讲究德容言工,王姑娘在做学问之余也不可忘了勤修妇德以为立身之本才是!”   太子在外虽然总以谦和礼下之态示人,只是身份实在高贵,再谦和温文,行动言语间都自然而然的气派俨然,对王蕙忻说这些话时便带上了少许殷切教诲之意。   于是寥寥数语听在王蕙忻耳里就几乎要成了妙谛箴言,差点要惶恐起来,只恐自己之前过于沉迷诗词学问,耽误了学习体悟妇德之精髓,更觉得方才与一堆男子在一起笑谈诗词书画的行为有些过于不羁,失了女孩儿家的矜持,立刻垂首道,“蕙忻一定谨记太子殿下的教诲。”   太子这便起身离去,顺便带走了那极不让人省心的蜜桃思归。   走了一会儿一侧头,却见思归的脸上竟有些气愤之色,不由一愣,问道,“你怎么了?”心想不就是没让你继续围着那什么王小姐转吗?王小姐长相普通,本宫与她说了半天话,感觉才情也很一般,哪里值得你去花心思献殷勤了?至于气成这样?   思归不好在太子面前摆脸色,忙压下被毓王挑起来的不快,笑笑道,“没事,劳殿下关心了。”   太子在心里哼一声,暗道算你识趣,要是敢为了个女人给本宫脸色看本宫就把你贬去扈崂关当守关的小兵。   领着思归到了掩映在莲池后面的一个八角翘檐亭中,正坐在里面的九公主迎上来,“太子哥哥——”   转眼看见太子身后跟着的思归不由仲愣了一下。   九公主记性甚好,记得这人是上次太子专门带去十三公主那里给她们弹琴听的小太监,这次怎么换了打扮,变成了一位身材虽矮小,但却十分俊秀的公子。   思归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九公主。九公主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很不一般,是真正天香国色苗子,满心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对着九公主展颜微微一笑,躬身道,“莫思远见过九公主,九公主安好!”   九公主眨眼,“你是?”   思归道,“属下现在太子麾下任太子府侍卫副统领之职。”   九公主轻轻呀一声,脸上有点泛红,“副统领?你原来不是——”没想到这位真的并非太监。   太子看着思归一扫方才的气恼样,瞬间便在脸上堆出了殷切温柔的笑意,差点要去揉额角——他看着头疼。不客气对九公主道,“他就是!”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九公主疑惑看太子,心想太子哥哥说他就是是什么意思?   思归本非宦官,后来又自己承认就是宦官,现在职位还不是宦官,但以后也得给他换过来之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也不便对九公主一个小姑娘多说,太子便将此话题跳了过去,问道,“带来了吗?”   九公主神色凝重起来,从头上拔下一只五彩攒花垂珊瑚珠串的发簪,拧开簪头最大一朵金丝盘成的花朵,露出簪子中空的内心,从里面小心捏出一个蜡封的小纸卷交给太子,“我昨晚说吹了风头疼,召周太医来诊脉,他回去现制了两个祛风止痛的丸药,这是藏在丸药里交个我的。”   太子点头,打开来,纸卷变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太子将上面几行小字细看一遍后,半晌无语。   九公主有些担心,轻声问,“怎么了?”   太子又看一遍,才抬起头来,沉声道,“周太医说父皇虽然这两日精神渐好,其实只是回光返照之象,只怕大限将至,让本宫早做准备!”   九公主捂着胸口一声低呼,“怎么会这样,我前日去向父皇请安时还看到丽妃和楼贵妃两个搀着父皇从他寝宫出来溜达。这——”略一细思就心中发寒,“现在能近父皇身的只有丽妃和楼贵妃,太医院中不光是咱们的人,周太医能看出来的症状,只怕楼家的人也能看出来,楼贵妃却还不动声色地做出一副父皇身体正在好转的样子,只怕私下里已经——”   思归这时再顾不得怜香惜玉去搀扶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九公主,而是一把扶住了太子的胳膊。   陛下已经灯枯油尽熬不过几日,那接下来就是新旧皇权的交接,每当这个时候也是政局最危机四伏,易发变数的时候。   当此万分危急的紧迫时刻,棋差一步就要满盘皆输,太子殿下可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能出差错!否则他们这些跟着太子的人也得一起玩完!   骤变突生,太子心里也确实是翻天覆地地激荡,不过脚下还稳着,但也没觉得思归忽然伸手搀扶着他有什么不对,任思归牢牢托着自己的手臂,只是在凝眉思索。   从太子和九公主的寥寥数语里,思归也大致能听明白形势在忽然之间危急到了什么程度,当此争分夺秒之际,晚一刻就会少一分胜算的情况下,实在顾不上恭敬守礼那一套,舔舔嘴唇,开口直言劝谏道,“殿下,当此危急之际,应当立刻调兵进京!”   太子也知道应当立刻调兵进京,但他能在自己的母后薨逝后有惊无险地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了这些年,一来是因为他自己谨慎精明,二来也因为他是皇上第一个嫡子,从小受到皇帝宠爱,这二年虽然因为猜忌疏远了他,但两人间总还有几分父子亲情割舍不断,若是在皇上还活着的时候就调动兵马控制禁宫京师,那父子间的那点情谊必然会随之消失殆尽,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   “殿下!!”   太子忽然听得耳畔有人沉声喝了一嗓子,胳膊也被使劲抓住晃了晃,是思归实在急了,顾不上冒犯不冒犯,想要提醒他快做决断。   太子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点他奢求不起的父子之情压下去,扬声把守在外面的李固叫了进来,吩咐立刻派人去找元辰,命他即刻调集手下所有的宿卫营兵勇待命!   又从怀中拿出一块金牌交给思归,“你拿去交给葛俊卿,命他即刻带人启程去扈崂关见穆将军,告诉他按照本宫之前的吩咐行事!”   思归接过令牌,应道,“是!”转身就走,耳听得身后太子一连串吩咐下去,“让人去找柳余涵,告诉他立刻去见安南侯;派人去通知枢密副使杜庆之,兵部尚书卢杰今晚务必来太子府见本宫;命赵覃即刻回金陵,和平阳候准备————”   思归利落离去,知道虽然事发突然,但太子为了这一日已经做了无数的准备演练,好比箭在弦上,成败在此一举,只等着看最后是否能稳稳的弯弓一射了。   快步围着牡丹园绕了一圈,在假山下的石锁桥头找到了葛俊卿,身边自然还有跟他跟得十分紧的杜若兰。   思归径直上前,对杜若兰道,“葛公子有要事要办,你自去找你家二哥吧。”一把拉了葛俊卿就要走。   杜若兰看到思归过去脸色就是一变,待发现她拉了葛俊卿就要走后顿时不答应起来,一把拉住葛俊卿的另一条胳膊,娇声叫道,“你干什么!俊卿表哥正在和我说话呢!你怎么能这样无礼!”   思归这时可没工夫和她多纠缠,眼看周围没人,干脆来个直截了当的,忽然出手一把揪住杜若兰的衣襟,恶声恶气地道,“我姐姐尸骨未寒你就在明目张胆勾引她的相公!臭丫头,赶紧滚一边去,再让我看见你死不要脸地纠缠我姐夫我就揍得你满地找牙!”说完使劲一搡,将她推开几步,拉了葛俊卿迅速离去。   杜若兰毕生没受过这样粗鲁的威胁,被骂得差点哭出来,想向葛俊卿求助,却见思归向葛俊卿晃了晃手里一件什么东西后葛俊卿便顺顺当当被思归拉走了,都没顾上再回头看她一眼,她也不敢去追,跺跺脚,只得满心愤懑委屈地去找二哥杜牟之。   谁知杜牟之好似也遇到了什么重大事情,脸沉似水,见她去了,二话不说,叫过一个家人来将杜若兰交给他,“立刻送小姐回府。”   杜若兰开口想抗议,杜牟之却再顾不上理她,早快步走远了。   这一边毓王又在牡丹园中玩赏了一会儿,因为再没见到思归,觉得颇没有意思。他来鹿韭诗会纯属为了做做样子,稳住太子,现在已经在诗会上露过了面,又待得十分没劲这就准备打道回府。   想起那被思归在脸上画了妖艳花朵的小厮,心头有些痒痒的,暗自决定回去后也要挑出个白净小太监来在他脸上照样子画上一副蝶戏牡丹,让他带着这幅画伺候自己肯定有趣味得很。   低头寻思着出了牡丹园,有毓王府的马车驶过来,内侍放下脚凳请毓王上车,毓王心不在焉,抬脚上去,刚要探身钻进车中时忽然觉出不对,那驾车的车夫脸生得很,并不是自己府中的人,身子一顿,停住后撤,想要先下去再说。   车厢内忽然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他,揪进了车中,跟着一块带有异香的手帕就捂在了毓王的口鼻处,毓王只吸了少许香气进去,就觉得天旋地转,四肢发软,耳边响起了思归带着得报一箭之仇快意的声音,“风水轮流转,上次在宫中你硬抓了我一次,这回原样奉还,我也将王爷带回去一次。”   毓王大惊,奋力想要挣扎,怎奈吸进去的迷药药效十分霸道,浑身越来越软,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连一个小指尖都动不了,失去知觉前隐约听到思归又说道,“我怕王爷日后是威风不起来了。怎样,这番我要是再对王爷说,你可以考虑考虑日后不妨跟了我,总算不得是在放肆找死了吧!”   ☆、第四十三章   思归这辈子加上上辈子,一共最痛恨两件事。   一是男人欺负女人;二是别人把他当女人欺负!   头一件曾被赵覃撞在枪口上,竟然当着思归的面欺负他自己的前老婆邱氏,思归于是毫不犹豫就和赵覃打了一架。   第二件事撞到枪口上的就是毓王了。   若说赵覃那时的恶劣行径从一个被妻子背叛了的男人角度来看,还有那么几分情有可原的话,毓王这就纯属是赤裸裸的主动挑衅!   敢对思归说‘要将她这小宝贝疼爱到半月下不了床’这种话,实在是大大挑战了思归的神经,其结果非常之严重。   思归送走葛俊卿,转头就去找太子,恳切劝谏道在此万分急迫之时,殿下应当机立断,先扣住了还没有防备的毓王再说其它。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等殿下您调动人马的动静传出去后只怕楼氏的人就要将毓王严严密密地看护起来了,到时再想见他一面都难!   太子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今日是来参加鹿韭诗会而非来抓人的,仓促间身边人手不够。   思归当即主动替自己请缨。   太子心里觉得此事太过危险,不想让他去,思忖道,“你等一下,元辰过来后本宫让他再调一队人手前来相助。”   思归恳切道,“殿下,时机稍纵即逝,等元大人过来只怕就来不及了!还是让属下去吧!”趁着太子略一沉吟的功夫,就权且当作他是同意了,只怕自己再动作慢了毓王就要离开牡丹园,错失了良机,转身飞奔而去,口中不忘保证,“殿下请放心,此事交给我就是!”   如此危急关头,不是可以怜香惜玉的时候,况且莫思远还不是什么香玉,充其量是个十分可人的蜜桃,太子在思归身后张张嘴,阻止之言到底没能出口。   思归在经历了楼贵妃想用迷药陷害太子之事后就学了一手——用迷药!   迷药的来源也很简单,就是那次从被她打晕的宫女身上搜出来的。   思归因自己身上有些隐秘事情,需要时刻提着小心,所以这迷药一直随身携带,这时就派上了大用场。   毓王来参加鹿韭诗会就是为了做出个泰然如常的样子给太子看,想要稳住他,所以没带几个人,正好被思归钻了空子,三下五除二,全部药翻之后只带着顺平,和她两人,一人驾车,一人躲在车厢内就有惊无险地劫走了毓王殿下。   太子这一厢则不动声色,耐心与京城中的众才俊和闺秀们同乐,直到鹿韭诗会结束才施施然离开牡丹园。   因一直没有得到思归的回报,心里颇为焦急,上了马车立刻催促快快回府!   一进太子府大门就有总管张勤急急迎了上来,低声道,“殿下,莫思远后半日忽然把那个人带了回来!”说着神色紧张地比了个七字,又道,“奴才自作主张,让把人送去了西跨院,请廖统领派一队人看护着。”   太子悬着的一颗心轻轻落下,他的蜜桃没事,还顺利擒住了毓王!   扣住毓王,楼家的人再折腾都师出无名,自己的胜算中便又多了一个重要筹码,顾不得更衣歇息,“本宫去看看。”   匆匆来到府中最偏僻的西跨院,看到廖勇已经带人密密层层地将院子围住,点点头径直进去,只见院中也安排了十余名侍卫看守,大概是到晚上了需要轮值,廖勇正在和几个侍卫交代着事情。忽然看到太子也没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径直就来了,连停下说话,上前参见,“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道,“事出突然,本宫也来不及提前仔细嘱咐你们,不过你与张勤二人处置得不错,”凝重了神色,“廖勇,看守七王爷的重任本宫这就交托给你了,你往后几日什么都不用管,只带人牢牢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廖勇立刻单膝跪下道,“请殿下放心,若是出了差错,属下甘愿提头来见!”   太子欣慰,“好!”四处看看问道,“莫思远呢?”   廖勇指指房里,“他送了毓王殿下来之后就一直陪着毓王待在房中。”   太子皱皱眉,“陪着?”心道他在搞什么明堂?   朝房门处抬抬下巴。   廖勇会意,忙上前替太子把房门打开,朝里面道,“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进去。只见自己的七弟毓王倒很有胆识气魄,被抓来了也神色坦然自若,端正靠在椅中,思归则是脸色铁青,忍着气上前,“见过太子殿下。”   毓王哼声道,“大哥,好好管管你的人吧,他坐在这里企图调戏我,废话连篇的都快说一个多时辰了!”   太子闻言去看思归。   思归快被毓王气死了,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上次她在毓王府中把人忽悠一晚后溜之大吉,还顺手牵羊拿了人家房中一摞书信,估计第二天一早将毓王气了个半死,这次毓王就找补回来了。   早知抓回来这么一个惫懒货色,那思归一定会一回来把人丢给廖勇,自己转身就走,绝不自寻烦恼地留在这里对牛弹琴,鸡同鸭讲!   忍忍气对太子道,“没有的事,太子您别听他胡说八——”忽然想到毓王再怎么说都是个王爷,是太子的亲弟弟,自己这样言语无状地说他仿佛是有些无礼,硬生生改口道,“别听毓王爷的玩笑话。”   毓王翻个白眼道,“本王可没开玩笑!”   太子瞪思归一眼。   心道无风不起浪,毓王能这么说肯定是思归干了什么与调戏有点关系的事情,正色道,“七王爷是本宫的弟弟,你们都要对他以礼相待,不得随意冒犯。”   思归十分郁闷,“我没冒犯——”   太子摆摆手,“你先出去候着。本宫有话和七王爷说。”   思归只得憋气出去,心道我刚才就是想告诉毓王:你别总想把老子当兔子看,老子才不吃你这一套,想要我跟了你?凭什么!老子也强着呢,不比谁差,你怎么不来跟了我呢!   就这么简单句话,怎么就纠缠不清的说了这许久?说到最后竟成了她企图调戏毓王,实在气人,一个高高大大的王爷,白给她都不要,有什么好调戏的!   太子待思归出去掩上门后转向毓王,毓王却不看他,自顾自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上一杯热茶,端在手中慢慢吹着。   太子问道,“七弟没什么要问本宫的?”   毓王这才抬起眼来,淡然道,“有什么好问的,许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该怎样怎样就是。”   太子蹙眉,过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只是唇角勾勾的笑意,“七弟不愧是本宫的弟弟,处变不惊,这份气度也算十分难得了。不过你现在做的这事情十分不智,名不正而言不顺,只会使得我大擎朝内徒生争端,只怕到最后要落到个身败名裂,身首异处的下场!”   毓王脸上露出几分与他年纪不太匹配的沧桑疲惫之色,冷哼一声,“会不会真的身败名裂,身首异处也要试过才知道!况且有些事情做不做的也不是我一人说了能算的,生于皇家,身负了无数人的厚望重托,时事所迫,不得不为之罢了。”   太子默然看着他,仿佛是今天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弟弟的样子。毓王坦然处之,随他去看。   半晌后太子淡淡一晒道,“也罢,七弟,你最好保佑楼永毅与楼定功救不出你,你便老老实实一直住在这里不要生事,也莫再去参与那些谋逆叛乱之举,等本宫登基后自然放你出去,让你做个安稳王爷。”   毓王的母妃楼贵妃能在后宫中一手遮天,独得圣宠十余年,除了因她年轻时确实美貌出众外,这女人的心机手腕与家世背景也都不容小觑。   楼贵妃的父亲楼永毅官居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多年,爵封鲁南郡公。兄长楼定功官居从一品的平章政事,两个都位高权重,在朝中担任要职,是毓王身后最大的助力推手。   毓王转头不答,太子也不指望他能回话,说完便转身离去,推开门之际又回过头来问道,“方才那莫思远真的是想调戏你?”   毓王一撇嘴,“他对着弟弟我念叨了一个时辰,都是在让我别小看了他,他虽瘦小秀气,但内里其实是十分威武强悍之人,大哥登基之后他估着弟弟我定然威风不在,建议我到时满可以跟了他,大哥觉着这算不算调戏阿?”   太子沉着脸推门出来。   思归正和廖勇一起站在外面等他,太子对思归道,“你去准备一下,等一会儿会有人送你进宫去九公主处,你最近都留在那里,替本宫看护好九公主!”   思归了然,这是又要她扮成太监进宫去呢,他们既然能想到扣住毓王,那能要挟到太子的他那两个亲妹妹只怕也会不安全,躬身答应了,想一想又问道,“殿下,那十三公主呢?”   太子道,“本宫已经安排人去接明瑾了,今晚就会带她来这里。”   思归不明白,“殿下请恕我直言,既然已经有人去接十三公主了,那为什么不一起把九公主也接出来?”顿一顿又解释道,“不是属下畏难推脱,毕竟宫中情势严峻,把两位公主尽快接到太子府中才是最安全的。”   太子面无表情,“九公主明兰一直是最受父皇宠爱的女儿,曾经特许她不经传召就能去寝宫觐见,这几日明兰还得不时去父皇寝宫请安探视,所以不能和明瑾一起住来本宫这里。”   思归暗自叹口气,原来太子需要九公主去探看皇帝陛下周遭的情况到底如何,所以不能将她接离宫中那个险境,九公主小小年纪就要卷入凶险难测的宫闱之斗中,当真令人怜惜。挺起胸膛道,“太子请放心,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护卫九公主周全!”   ☆、第四十四章   九公主明兰见到又再打扮成小太监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思归,不由微微红了脸,“太子哥哥多虑了,不用专门再派人来保护我,我自己会小心,而且我这里也不方便留莫副统领。”   思归一听,立刻正色道,“现在局势这般紧迫,公主可千万别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太子殿下不得已让你还要在这宫禁中多待两日,已经是担忧得愁眉不展,说他这几日怕是要担心九妹的安危担心得觉都睡不着了!公主想想,要是你真的在宫中因护卫不周出了什么事情,你可要让太子殿下如何自处?”   九公主微微张开一张润红的樱桃小口,“太子哥哥真的这么说!?”眼中竟有些波光闪闪,是被感动到了,“明兰真是受之有愧!太子哥哥是国之储君,身系天下安危,明兰理应留在宫中替他做些事情,以尽绵薄之力才是。”微蹙起两条淡淡的蛾眉思索一下后对思归道,“你说的也很有道理,这个要紧时候,我可不能再给太子哥哥添乱!”   以太子的性格,就算真的担心妹妹九公主的安危担心到夜不能寐也不会随意对人说出来,这话是思归信口编的,看九公主的态度松动,忙接着道,“可不是呢,公主能这么想就对了。”   九公主便下决心抛开心中那点对男女之防的顾虑,斯文道,“那就要委屈莫副统领和我的几个内侍同住了。”   思归却道,“当此非常时刻,公主不可再拘泥一些小节礼法,我是来护卫公主的,自然是寸步不能离开公主身边。”   九公主脸上大红,“啊?你,莫副统领的意思是晚上也要在我的房中?”   思归的神色无比正直坦荡,“不错,属下是奉了太子之命来护卫公主的,要是晚上只管自己躺在内侍们休息的房中睡大觉岂不是辜负了太子殿下的嘱托。”   九公主犹疑不定,“这——”   小太监们都是好几人住一屋,思归不太想和他们挤。如今天气日暖,穿得单薄,万一有人撩闲多事,在她睡着的时候来看一下或是摸一把,都很容易发现不对。   九公主对思归这个要求十分迟疑,犹豫许久才勉强答应下来。   开始时还有些担心,觉得莫副统领一个年轻男子,待在离自己如此近的地方日夜相对很是不妥。   好在思归十分自觉,只在外殿让宫女给架起两架屏风,拦出个角落打个地铺待着,晚上若是没事一声都不会多响,早起自去内侍们住的地方洗漱,估摸着九公主梳洗更衣完毕了他才又转回来,在九公主身边跟着,十分的守礼规矩。   思归头进宫的两日竟是异乎寻常的平静,毓王失踪的消息好似是被楼氏与太子一同压了下去,宫中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那一片寂静掩盖之下的波澜暗涌,不知何时就会翻起的惊涛骇浪才更让人提心吊胆。   九公主日日焦心担忧,食不下咽睡不安稳,圆润明媚的脸颊迅速消受了一圈。   幸亏思归哄小姑娘最是拿手,而且哄年纪越小的小姑娘越在行。以前在葛府时就深得十二岁芳龄的三小姐喜爱,来这深宫之中走了两趟后,又被不到十岁的十三公主牢牢记住,隔几日就要和姐姐九公主提起思归,话里话外都是想求太子再让他进宫来陪玩的意思。   九公主比那两个女孩子大几岁,不过也属于小姑娘范畴,思归觉得她美则美矣,但还欠点火候,只把她当小孩子看,因此态度温柔和善之余又十分坦然自若,与公主日日相对,没事了就挑点无伤大雅的笑话趣闻说说,逗忧思重重的九公主一笑。   九公主每每对着思归那张过份清秀的脸庞心神暗自摇曳之余又会暗暗感激太子,若不是太子哥哥体贴细致,想到把思归派进宫来相伴安慰,她这几日当真要度日如年,焦虑忧心死了。   这几天九公主每天都会去父皇的寝殿请安探视,但每次都被陛下身边的汪总管或者楼贵妃让人拦在殿外,说道陛下正在休息,不宜打扰,公主先请回吧。   九公主冒险留在宫中就是为了能替太子打探一些父皇的消息,却连着几天连陛下寝宫的门都进不去,自然要暗暗焦急。   ======   “公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思归随着九公主离开陛下的寝宫,心里算算,这已经是第四次被挡在宫门外,也是焦心,“我们虽然日日来,但里面是什么情形却一点都不知道。”   九公主吁一口气,前几日她是无从得知里面的情形,不过今日倒是有点眉目了,带着思归快走几步,与身后跟着的一众宫女拉开些距离,轻声道,“前两天都是楼贵妃的人出来拦着,我还判断不出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不过刚才是汪总管自己出来拦着的,汪总管是父皇身边第一等亲近信任之人,决不可能被楼贵妃收买了去。既是他来传话,那就证明是父皇亲自吩咐不许人进去打扰,也就是说这会儿不是父皇正有事情在忙着,顾不上见我;就是他实在身体虚弱,没精神多说话。”   思归沉吟道,“只怕是后者。”   九公主轻轻点点头,叹一口气。   思归心里有了点数,老皇帝已经病弱得连人都见不了了,但却还神志清醒,自己能做主。这消息须得尽快传给太子知道。   将九公主送回景明宫后,自己在周围看了一圈,觉得没什么异样,又命当值的小太监在外面守好,不得随意放人进去,这才快步离开景明宫,往东边尚膳监去。   尚膳监掌管皇帝及宫廷膳食及筵宴等事,每日都要有不少新鲜蔬果从宫外运进来,太子在尚膳监安插有人手,可以借着进出之际传递消息。   将今日探到的消息传出去后,思归慢慢从尚膳监踱回景明宫,一路走一路沉思。   她在九公主面前轻松自若,十分从容,其实心中也七上八下,紧张得可以。难得独处一会儿,便想要静一静理理思路。   挑清静的地方走,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上次遇到了邱夫人的玉晔池边上。   玉晔池畔围有太湖石堆砌的高高矮矮的假山,思归转过一块大石才看见上次自己守着邱夫人坐过的地方正坐着个背影窈窕,发髻如云的女子在望着池水发呆。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和思归一照面,两人都是轻轻‘咦’得一声,正是多日不见的邱夫人,不想她又被送进了宫来。   邱夫人站起身,上下看看思归,发现他又变成了小太监装束,脸色有些迟疑,“莫公子?”她依然知道思归是太子的人,且并不是内侍,又再乔装进宫定然有所图谋,按理应当立刻禀报给楼贵妃知晓才是。   不过思归在她最难堪无助时帮过她两次,这种害他的事情邱夫人自持自己无论如何翻脸无情也做不出来。   思归也有些诧异,“邱夫人,你怎么又进宫来了?”心道老皇帝都已经病入膏肓,邱夫人这大美人来了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啊?   邱夫人美丽的秋水双眸跟会说话一样,听思归这么问,眼中流露出一阵苦涩,跟着是无奈,羞愧,无助,凄楚等等诸般情绪,这般美人孤苦无助,楚楚可怜的样子,是个男人看了都会身不由己,想要挺身而出地呵护。   思归现在虽然不算是男人了,但也有些扛不住,立时满脸歉意,柔声安慰道,“是我的错,不该这么问你,夫人你千万别难过。”   邱夫人自嘲般苦笑,“没什么,莫公子客气了。我进宫自然是来伺候陛下的,楼贵妃说陛下病着,身边需要几个看得顺眼的人服侍,上次陛下虽然因故冷落了我一段时间,但心里还是喜欢的,所以便又把我弄进宫来了。”   思归无语,心道怪不得楼贵妃能得皇帝独宠十余年,这眼界心胸就非常人可比。自己美貌不说,还能如此大度体贴地不时引荐其它美人给陛下,陛下不宠她可要宠谁阿!   不过老皇帝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楼贵妃还在如此刻意地拼命讨好,这背后的目的实在是让人深思。   年迈病重之人,一来心态会比较脆弱偏激,二来未必能一直保持神志清楚,最易被身边人撺掇的事情就是糊里糊涂地修改遗嘱!   别要等太子那边一切安排就绪,老皇帝却在驾崩前写上一道废太子改立毓王的遗诏被楼家的人捏在手中然后昭示天下,那可麻烦大了!   这情况最好也立刻报给太子知道才好,思归当下转身就想回去,“邱夫人,你自己珍重,我先走了。”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赵覃那小子就是一身小侯爷的骄横臭脾气,不懂体谅人,夫人别把他的话太当回事,上次回去我已经揍了他一顿,替你出气了。”   邱夫人眸光闪动,惊讶道,“我上次回去后隐约听说小侯爷不知跟谁打了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长时间,原来是你?!只是莫公子和小侯爷同在太子麾下,何苦为了我去惹这个麻烦。”   思归那时比赵覃也好不了多少,同样一脸伤,惨不忍睹,搞得太子殿下看见她的样子都很不乐意。不过思归没有小侯爷的身份,躲在太子府中外界便也无人知晓,这时自然不提自己的狼狈,只潇洒一笑,“我看不惯他的作为,想打就打了,能替夫人做这点小事,我是心甘情愿,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转身再走几步,忽听邱夫人娇柔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莫公子,请留步!妾身还有一言相告。”   思归听她语气凝重,站住脚回头。   邱夫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有些艰涩地说道,“负责宫禁护卫的六大侍卫官全都是誓死效忠陛下的亲信重臣,陛下即便病成这样,宫禁之中也无人插得进手来,只是我昨晚听到楼娘娘说每月初一到初五日轮值的侍卫官武将军与岭南藩王有私下联络,不得不防,劝动陛下让她的兄长楼大人暂代了武将军的值守,今日正是初一,楼娘娘已经安排人守在景明宫附近,只待晚间楼大人带侍卫路过时就制造事端,让他们有借口去景明宫搜查,到时随便搜出点什么私藏的兵刃利器九公主和景明宫的所有人就都要进掖庭狱了!掖庭宫可是楼娘娘的天下,她一人说了就能算的!”   思归猛然瞪大眼睛,“今晚!!!”抬头看看已经快要西沉的日头,一颗心猛地揪起来,轻声道,“多谢邱夫人,今日的恩情我以后一定报答!”   ☆、第四十五章   太子看着大半夜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抹黑了脸,身穿小太监服色,双眼亮晶晶,也不知是吓得还是兴奋的,造型几乎和思归如出一辙的九公主,心里不由万分庆幸,当初决定让莫思远去宫中看护九妹真是英明之极!   这小子十分的机灵变通,觉着有危险了,就能当机立断,立刻想出这种主意把九公主带出宫来。看来看去,自己手下也就是莫思远有这个本事,换了其它任何一个人今日只怕都会让九公主陷在了掖庭宫里。   九公主金枝玉叶,从小养尊处优,如何受得了掖庭宫中的粗暴残虐?就算日后能救出来只怕人也要被毁了,那他定要心疼自责之极,日后也无颜去地下见早逝的母后。   九公主跟着思归扮成小太监一路惊险万状地混出宫,中途被拦住好几次,头两次靠思归十分机灵地瞎编蒙混过关,最后一次干脆动了手。   景明宫中没有兵刃,思归匆忙领着九公主出来时藏了一个敲核桃的小榔头在袖子里,啪啪两下,敲晕了使劲盘问他们的两个老太监,又将人拖进臻和殿后堆放杂物的屋子里掩起来,这才带着九公主藏在运水的车上混了出来,九公主数次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中跳了出来,这辈子没这样惊险紧张过,一直死死拉着思归的手,直到见到了太子哥哥还不记得要放开。   思归本对自己的手十分不满意,认为长得太过白嫩小巧,实在离她心目中标准的威武粗厚大掌差着十万八千里!这时总算是在九公主这里找回了感觉,九公主那比她还要小巧细嫩一圈的纤纤玉手,在掌心里越握越软,越握越小,柔柔嫩嫩,热乎乎的,让思归心里大为舒坦,因此一路任她拉着自己,只作没在意,还怕九公主反应过来后要尴尬,稍稍拉低袖子,掩住她死死抓着自己的小手。   太子道,“明兰可受了惊吓!先坐下歇歇。”让人赶紧斟安神汤来,又让给莫副统领也设个座位。   九公主这才放开思归坐下,心中一定,顿时觉得手足酸软,脑中阵阵眩晕,几乎坐都坐不稳了。不一刻就有侍女端了热汤来服侍她喝下。   思归趁公主喝安神汤的功夫对太子简单禀报了一遍白日打探来的消息以及怎样仓皇带着公主乔装出宫的经过。   太子听完后道,“父皇的状况和本宫估想的差不多,有你和明兰把消息带出来,那就可以确信无疑了!”看九公主神色憔悴,十分怜惜,“明兰赶紧去休息吧,这几日什么都不用想,只安安心心和明瑾一起在本宫这里住着。”   九公主确实是心神俱疲,累得有些撑不住了,答应一声,起身跟着侍女离去,她已经习惯了有思归陪伴,走了几步发现思归没有跟着就有些不适应,回头看看。   思归对太子道,“殿下如果没什么事,属下也告退了。”   太子点点头。   思归转身正看见九公主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他,一笑赶上,想先送她去十三公主处,却听太子在身后道,“莫思远,你先等一下。”   思归只得让九公主先走,自己回到太子面前,“殿下?”以为他又想起了什么事要问自己。   太子朝思归招招手,“你过来。”   思归依言过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太子却不说话了,只若有所思地盯着思归的脸看。搞得思归几乎要以为自己脸上长了花,抬手摸一摸,又问,“殿下?”   太子这才道,“你很好,替本宫看护住了九公主。”   思归尊重世间一切真情实感,而太子殿下身处高位,对自己的妹妹还能如此关切更显得尤为难得,因此真心诚意道,“太子殿下不用夸我,为太子分忧是属下的职责所在,理应做到的事情。”   太子不知怎地,就觉得思归这几句话比其它任何人在自己面前说过的誓死效忠之词都要动听数倍,连日来冷静紧绷的心头涌起一丝甘甜之意,矜贵淡然的脸色不自觉就疏朗开来,勾起唇角露出个能耀花人眼的华美笑容,“去好好休息吧,养足了精神,马上还有用得上你们替本宫分忧的地方。”   思归离得近,清楚看到太子虽弯唇一笑就满室生辉,但如玉的眼睑下隐隐有两团青晕,可见是这些天操心劳累所致,便给他鼓劲道,“殿下,最近定然是辛苦的,您一定要坚持住!”   太子失笑,“本宫昨晚去玉姬那里歇了会儿,她一个劲儿劝本宫休息,莫要累坏了身体。你怎么和人说的不一样,不也来劝劝本宫多休息别累着。”   思归干笑笑,心想你怎么能拿我的话和那些女人们的心思比,她们眼里只有太子殿下,看不到别的,我是陪殿下做事业的,当然不能置大局不顾,婆婆妈妈地也来劝你休息,这个生死关头有什么好歇的!累吐血也得把精神打起来阿!等安稳继位后你想怎么歇就怎么歇,哪怕一天睡十一个半时辰呢,也没人来管你!   出来后正好遇到去安南侯府上密议归来的柳余涵。柳余涵一脸惊讶,拉住思归问道,“你这几日真的是被殿下派在宫中保护九公主?”   思归看看他道,“是啊?”   柳余涵又追问,“那你在公主宫中时都睡在哪里?”   思归觉得他这个问题略猥琐,挥手道,“去去去,九公主年纪还小,冰清玉洁,少用你那龌龊心思亵渎了人家,我是去贴身护卫,自然住在公主殿中,不过是在外殿角落里打个地铺而已,还用屏风拦着,能有什么!”   柳余涵啧啧摇头,围着思归转了两圈,“难道你小子又撞了大运,太子殿下这就准备召你做他妹妹的驸马了?”   这种听着十分美妙,但是永远没可能的事情很是戳了思归的痛脚,烦得恨不能给柳余涵这恁不会说话的家伙两下子,斩钉截铁道,“没有的事儿!”   柳余涵不晓得思归在气些什么,莫名道,“不可能!你在九公主身边一住几天,就算你们能守之以礼,那说出去也不好听,若是不嫁你,公主的名节要如何才能保得住?莫思远,这般好事你还拉长一张脸给谁看,可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思归脸拉得越发长了,“放心吧,九公主不用嫁我,名节也不会丝毫有亏!”   柳余涵奇道,“为什么?”   思归赌气,“因为我是宦官!”   有些事情迟早要被人知道,况且为着九公主的清誉,她不说,过几日太子也会说,所以被柳余涵问到了当面他干脆就说了出来,免得这些人私下里要乱猜测,在背后不敬,随意议论九公主。   柳余涵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道,“愚兄当然知道兄弟你是假扮成宦官进宫去的,不过那又做不得数!?”   思归凑近点,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道,“不是假扮,是真的!兄弟天生身有残缺,所以太子才能这样放心大胆地派我进宫去帮他守着公主!”   柳余涵向来反应极快的,这次也硬是呆滞了半晌才瞪圆了眼睛,“你,你说真的?”   思归冷哼一声,虽然对这事儿早有思想准备,但是看到柳余涵那不可置信的模样,心中还是万分的不爽,压低声音威胁道,“柳兄不会因此就瞧小弟不起,羞于来往了吧?!”   柳余涵震惊过度,依然不在状态,诺诺道,“不,不-会,自-然-不会——”   思归抬脚离去,自留柳余涵呆立在当地消化那令他震惊不已的消息。   第二日再来找思归时,柳余涵便已恢复了常态,对思归亲厚依旧,决口不提昨晚的事情,思归想起当时对他态度十分恶劣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主动道,“柳兄,我昨晚说起那事儿时心情烦躁,语言无状了些,你别介意。”   柳余涵连连摆手,“怎会,怎会,起因是我不好,非得追问兄弟的烦恼事,你也别嫌我烦才是。”   思归嘿嘿一笑,放下心来,暗赞柳兄到底是金陵第一才子,见多识广,变通灵活,不会轻易大惊小怪,这反应才正常嘛。   柳余涵又安慰思归道,“兄弟,你那既是天生的缺憾,就也怨你不得,多想无益,别把它放在心上了。英雄不问出处,你只要自己勤勉努力,做出一番事业,照样能让旁人对你礼敬有加,刮目相看。”   思归微笑,“兄弟晓得。”   柳余涵脸露兴奋之色,“今夜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我只要能助太子成事,那便是个能青史留名的功绩!”   思归瞪大眼睛,腾得站起来,兴奋得声音微微发颤,“太子殿下已经决定了?就是今晚?!”   柳余涵看着他缓缓点头,平时嬉笑不羁的人物,这时也神色严峻起来,眼中流露出异样神采,“元辰大人命我来叫你半个时辰后去见他,估计派给你的定是个紧要之事,兄弟千万小心,要谨慎行事!近日之后大家再聚朝堂,痛饮庆功!”   思归被他的激情所染,重重一拍柳余涵的肩膀,“不错!等到殿下大事得成,咱们再一同痛饮庆功!”   ☆、第四十六章   赆别临歧裹泪痕,最难消受美人恩!   若说这句常被人挂在口边的话以前思归只是听听就算,不曾往心里去,那这时看着马车上露出的那张妆容素淡的芙蓉玉颜,便也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中所蕴含的深刻含义。   “邱夫人,太子有令,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严禁出京!”思归心里叹息,却不得不上前阻拦。   邱夫人神情十分镇定,看着一身戎装的思归。身姿瘦小却十分挺拔,腰间横刀跨在马上,一张脸生得分外清秀,不过脸上的神情坚毅,目光中很有些硬度。   硬朗的气息和秀气的外表揉合在一起竟意外的有吸引力,邱夫人瞬间觉得自己有些移不开眼。   她一直以来其实都不太喜欢这类身材瘦小,长相过于秀气的男人,觉得太没有男子气概。但识得了思归之后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错得离谱,过于以貌取人了。   男人是不是有男子气概,跟身材高大与否,长相是否英武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赵小侯爷倒是身材高大,相貌英挺,可又怎么样呢?那日在梅林中痛骂她的时候可当真是有男儿气魄得很!当众欺负起她这个弱女子来毫不含糊!   当初她嫁给赵覃确是奉了父兄之命,存了监视平阳侯府的心思,但赵覃娶她难道就是诚心诚意的了?不也一样是顺水推舟,想要看看是不是能借此拉拢她爹。既然两下里都各怀心思,怎么到了最后只有她成了无耻贱人?赵覃便一点错都没有!?   反倒是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莫公子,温柔体贴,很有些胸襟风度。邱夫人自认能从莫公子脸上看到些对自己美貌的倾慕之情,但他也一直斯文有礼,除了仗义相护,没有丝毫冒犯,在邱夫人眼里比诸多高大英武的世家子弟有男子气概无数倍。   邱夫人暗自摇摇头,再多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先顾眼下吧。对思归柔声道,“我知道,我已经乘马车从朝阳门走到定安门,又从定安门走到这里,前两个地方的守军都是这么告诉我的。”   思归皱眉,“那你还——?”   邱夫人浅浅一笑,“那我也总要再试试,说不定哪一处看守不严,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呢。不过我不知道守在武威门的是莫公子你,要是早知道我一定不会过来。”   思归问道,“为什么?”不过问出口之后就明白过来,邱夫人是不想她为难。下意识地攥紧手中的缰绳,高高骑在马上,凝眉看着对面马车中的邱夫人,确实感觉到自己十分为难。   犹豫一下后问道,“夫人车中还有其它人吗?若只是夫人自己想要离京,那不妨信我一次,别走了,留在京中,闭门静居,我保证夫人平安无事,不会受到逆党牵连。”   邱夫人轻轻摇头,揭开一角车帷,思归看见车里面有个大眼白肤的小男孩,最多五六岁年纪,正满脸惊恐地看过来。   邱夫人道,“我爹与大哥已经被元大人抓了起来,凭他们之前干过的那些事情,等到审问清楚后量刑定罪,只怕全家都跑不了。这个是我大哥的儿子,我的甥儿,今年才六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小年纪也被牵连处死,所以想带他走,日后也能为我邱家延续一脉香火。”   思归哑然,太子登基后,之前追随楼氏处处与他为敌的那些臣子就都要算是犯了谋逆大罪,论律是要诛九族的!就算太子想要安稳人心,不欲刚继位就大开杀戒而赦了他们那些牵连不深的旁支亲族,对面车里这样的直系子孙也是没可能赦免的。   邱夫人是个女人,又曾有在宫中通报消息,使得九公主免陷入敌手的功劳,自己再努力说说情,应该能摘出来。但是她车中那个邱家的嫡孙思归就无能为力了。   邱夫人朝他微微点头,轻声吩咐车夫,“走吧,再去北边的四平门试试。”   思归拦住她,“夫人,太子下过严令的,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严禁出京!现在京城的这几处城门都有专人把守,你去哪里试都不管用!”   邱夫人淡笑,“我自有我的办法,总要全部地方都去试过了才能死心。”微微颔首,“莫公子请别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催促车夫,“快走吧!”   女人美丽的容颜在这世间也可以算作是一种利器,虽然不得不以此为利器时是一种悲哀,但利器就是利器,但凡运用得当就能无往不利。邱夫人很清楚自己的容貌,有自信只要她愿意用,那总有办法能找到人甘愿送她们出京,她只是不愿对着思归用,所以当即便要离开。   思归看着邱夫人那妩媚中带着丝憔悴的脸庞,实在不敢去多想她所谓的自有办法都是些什么办法,一咬牙,伸臂拦在了车前,“邱夫人,别去其它地方乱试了,我放你们走!”   邱夫人猛抬头,澄澈的美目圆睁,“莫公子,你不必如此!”   思归心中已然做了决定,对邱夫人抚慰一笑,“我要是放你走的确是要担些责任,不过我之前也有些功劳,将功抵过,应该还不于被责罚得太重,夫人不用担心,你快走吧!”   邱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微张着樱唇,愣愣看思归。   思归把一块令牌扔给身后一个兵士,“去让他们放这位夫人的马车出城。”   对欲言又止的邱夫人摆手,“别多说了,快走!”   邱夫人胸口起伏一下,“莫公子,你我非亲非故,你总对我这般好,让我要如何报答才是?”   思归微笑,“夫人忘了,你在宫中时可帮了我的大忙,该当是我报答你才是!”抬头看看天色,“可别再说这些客气话了,廖统领马上就要来和我交替换岗,等他来你可就走不了了!”   邱夫人不敢再耽搁,垂下眼帘,语气娇柔中带着丝萧索怅然,“大恩不言谢,莫公子,你自己珍重!”欠身坐回车厢里,虽然终于可以脱身,心中却没有喜慰之情。   知道和这个清秀温柔的人今后恐怕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离别时只有满怀的惆怅遗憾。原来这世上良人是有的,只不过和自己有缘无分罢了。   车夫一扬马鞭,赶着马车出城而去,看守的兵士有了思归的吩咐便不拦着,任马车疾驰而出。   邱夫人的马车一出城门,已经被思归提拔成侍卫队长的顺平就急急火火地赶过来,心里一急,又把原先的称呼叫了出来,“少爷,那车里是什么人阿?你怎么就放他们走了!我可隐约听见说是参知政事邱烨的家眷!”   思归长出一口气。“没错,是邱大人的女儿和孙子。”   顺平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急道,“少爷,你疯了不成!那可是元大人之前点名要拦下的几个官员之一!”   思归看他一眼,“邱烨和他儿子才是元大人点名让拦下的,如今这两人已经被宿卫军擒住了,刚才马车上不过是他们的两个家眷。”   若不是还骑在马上,顺平一定要跳脚给这胆大包天的主子看了,“那也不行,元大人说了,家眷也得全部拦下!”   思归叹气,“你别叫了,我知道,可是不放她走我怕以后都会良心难安!等廖统领来之后我就去见殿下请罪。”   顺平脸色苍白,差点像个小女人一样捂着胸口哀嚎一声,“你不会被治重罪吧!”   思归刚才和邱夫人说的时候好似很有把握,其实心里也没底,对着顺平这粗壮小子时不必担心安抚,因此垮下脸,心有戚戚,“我也不知道,老天保佑殿下这会儿心情正好,不会一怒之下就治我个玩忽职守,临阵通敌的罪名,那可是要拉出去杀头的!”   顺平打个哆嗦,赶紧赶着求老天,“老天爷保佑,现在万事顺利,太子爷正龙颜大悦,听说这事儿之后觉得是小得跟芝麻粒儿一样的小事一桩,看在你主动去请罪的份上恕少爷你无罪。”   思归咧咧嘴角,因为心里实在是忐忑,所以听到如此没水平的话也没能笑出来,摸摸脖子,无端觉得颈侧凉飕飕的,“走吧。”暗道但愿能如顺平所说。   事实证明,这天底下的大部分事情都不会像想象中那样坏,但也不会像想象中那样好。思归杀头不至于,但一点事儿没有也不可能。   太子殿下调动了护卫京畿的护军营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了京城,再会同元辰麾下的宿卫营兵马攻进了皇宫。刚刚得到回报,护卫宫禁的六大侍卫官被擒获了两位,劝降了两个,余下两个托楼贵妃的福,前两天被她在陛下跟前吹风给换掉了,新换上的侍卫官没有威望,关键时刻别说侍卫了,连个宫女都指挥不动,不堪一击,已然全部拿下。   诸事顺利,太子的心情还算不错,看思归去了,先还和颜悦色地问了几句城防,待听到他是主动来请罪的时候才清冷下脸色,问道,“怎么回事?”   思归把在路上已经反复演练了数遍的说辞拿出来说了一遍,主要着重于邱夫人曾经通风报信,救过九公主的义举上,其它都十分简练的一句带过。   她这边刚说完,元辰那边也得了消息,匆匆赶来见太子,“殿下,今日城防不严,走脱了参知政事邱烨的孙儿,是莫思远看守的武威门。”   一侧头,看到思归正在下面低头站着呢,就一拍手,重重嘿了一声,“莫思远阿莫思远,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年轻人风流点没关系,但关键时刻怎能因美色误事!”   太子一愣,插口道,“美色误事?和美色又有什么关系?”   元辰对思归怒其不争,十分闹心,道,“邱夫人是出了名的美貌,但再美也不过是个女人,莫思远你上次为她和赵世子打架便已经是十分不该!这次又擅自放她带着邱家子孙离京!”手指头点着思归,“你你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要是照元辰这种说法,思归的罪名可就大了,吓得连忙解释,说道并非是自己贪图美色,而是因为在宫中时九公主与他都受了邱夫人的恩惠所以在恩人相求时才不得不放她走。   元辰诧异,“还有此事?这么说来这位邱夫人也是有些功劳的,”沉吟一会儿,转向太子,已经没了方才的火气,“殿下,若是这么说,倒还情有可原。只不过那位邱夫人可以不按罪人家眷追究,另加赏赐都可以,但她的外甥却不能……”   太子脸上罩了一层严霜,瞪向思归,“你为什么不先将人扣住,来请本宫示下,就算觉得邱夫人能就将功抵过也不该徇私,自作主张的放人!”   思归低下头,“是属下思虑不周,做事鲁莽了。”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元辰开始时对思归很有些恼火,不过听了他的解释后倒也觉得算得上有情可原,若是思归在这种时候硬扣住了邱夫人,未免有忘恩负义之嫌。   看看太子,想要提议给他点罚俸之类的处置就算了。   不想太子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冷声道,“元将军,像莫思远这般军中违令,玩忽职守的,该受什么处置?”   元辰舔舔唇,“重责军杖——二十。”   太子挑眉看他。   元辰只得实说,“责军杖五十。”说完赶紧劝道,“殿下,军令严苛,莫思远他现在不过是府中侍卫,我看不必罚这么重。”   太子不再去理他,声音冷硬,“传令,刑杖伺候!”   思归头皮发麻,她现在这身板结实是有的,但健壮颇不足,也不知扛得住五十杖否。   不一刻刑杖传了来,行刑的人请太子示下,“殿下,是否将莫副统领带下去责杖。”   太子板着脸,朝门外一扬下颚,“就在这外面。”   思归顿时被拉出去,按在了殿外院中的青石板地上。   元辰看太子玉颜黑沉,脸色阴得都能滴出水来,也不敢劝,只好命人悄悄去嘱咐思归,让他等下被打时叫得大声点凄惨些,元大人好借这个由头向殿下求情。   思归一听,哭的心都有了,暗道你倒是想想其它办法阿,这种时候她哪敢凄惨大叫,一个控制不好,发出女子的尖声惨呼,大家的耳朵又不是摆设,就算太子能够半路喊停赦了她,她日后也不用混了。   不但不能叫,还把衣襟下摆掀起来团一团咬在口中,以免过会儿一个控制不住喊了出来。   ☆、第四十七章   太子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生气,在听到思归对个美丽女子数次挺身相护,最后竟能做到这般地步时,顿时怒气上涌,当即就判了个重责的处罚,隐隐有要打断他这根邪筋的意思。   沉着脸,木然端坐在阔大的黄梨雕花云龙椅中,耳听得外面传来行刑人的报数声,还有刑杖击打在肉上钝钝的声音,一下一下,缓慢清晰,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得出那一杖下去的力度,打在身上会有多么疼,心不由也跟着一揪一揪。   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修长手掌猛然握紧,心道我这是怎么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何至于要如此恼火?把人打坏了可怎么办?   随即又发觉自己这想法也很不对劲,处置今日这种事情,要么就干脆宽宏大度给个恩典,赦莫思远无罪;要么就按军法严惩,以儆效尤!   莫思远既然敢做自然就要敢当。就算被打得躺在床上半年起不来也是他自找的,不该有怕把人打坏了这一说。   况且自己确实一直很看好此人,着意提拔,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果然是应该对他失望,但那心情也应该是痛心而非揪心!痛心和揪心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其内涵却大相径庭。   ……   柳余涵是文官,不用跟着打打杀杀,而是成了太子殿下的说客,一个个去拉拢游说朝中的几位元老旧臣,这些人大多忠心耿耿,刻板守旧,但有不小的声望,太子登基后虽不一定要用到他们攘助朝政,但却很需要这些人能站几个出来说话表态,对新皇效忠。有了这些老臣们的拥立,殿下这皇位才能坐得更加名正言顺。   午后刚才武阁老府上回来,匆匆忙忙就来向殿下转呈武阁老的上书,来到太子殿外遥遥看见有两个宫人拼命拉着使劲挣扎的九公主在焦声劝阻,“公主!公主!您千万忍忍!这会儿可不能闯进去阿!”   柳余涵连忙上前,“公主,这是怎么了?”   九公主眼圈通红,挣得额上香汗淋漓,识得柳余涵是太子跟前的谋士,与莫思远有些交情的,急道,“太子哥哥忽然不知为了什么事情震怒,在里面命人杖责莫副统领,柳公子你快进去劝劝吧!我看到行刑的人拎着那么粗的刑杖进去,他可怎么受得住!”说着自己先受不住了,“呀”一声哭出来,“你快点去阿!”   柳余涵大惊,顾不得与九公主多说,拎起袍子就往里跑,果然看见一个身形瘦小的人被压在青石地上责打,嘴好似是被堵住了,口中发出呜呜的闷哼之声。   也不及细问莫思远是犯了什么事情,忙先冲进去求情,“殿下息怒!莫思远他身子不好,十分瘦弱,在扈崂关的时候还大病过一次,只怕禁不住这样打阿!求殿下看在他之前也有过一些功绩的份上网开一面!”   话音刚落,太子便对一旁的侍从沉声道,“去外面让他们停下,别打了!”一甩袖子,“去传个御医来,送他回去好生医治。”说完自己仿佛待不住似的,抬脚便先走了。   柳余涵刚缓了口气儿,正要再说出一篇词恳情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谏之言,不想张开嘴,舌头才碰到空气,太子那边就被他劝住了。   柳余涵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噎住,愕然眨眨眼,心道原来殿下也早准备饶了他,这就是在等人求情呢!不由十分怨怪的看了一旁的元辰一眼,心道你在这里站了这半天怎不知开开尊口!   元辰因提前嘱咐过思归,所以一时没转过弯儿来,还在一门心思的等着外面传来惨呼痛叫,他好求情,等了半天没听着叫声,也正在着急,总算柳余涵及时赶到,劝住了太子,没让思归结结实实挨完那五十杖。   连忙跟着一起出来,只见思归被他那小侍从扶抱着,脸色惨白,满额的冷汗,下半身裤子上已经隐隐渗出了血迹,赶紧一叠声地叫道,“快!快!送他回去,再去个人催催御医,让拿好了治外伤的药来!”   思归眼前发黑,下半身阵阵激疼,火烧刀剜般的疼痛顺着神经直刺大脑,要用巨大的毅力才能忍住不失声惨叫,两腿拖着不会动,几乎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强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点,低声对柳余涵与元辰道,“多谢两位相助。”   柳余涵嘶嘶抽冷气,看着都觉得要替他害痛,“你赶紧回去上药医治,有什么话都等休养两天再说。”   知道这抬回去后治疗上药的事儿自己不在行,跟去也是添乱,于是便不跟着,而是留下来问问元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辰性情粗豪,又是武将,打打杀杀的看惯了,对这情形没有柳余涵感觉那般触目惊心,只是晓得打这几下还打不坏,将养些时日就能养好,便放下心来,无奈解释道,“唉,要我说莫思远也是没办法,欠人恩情,不得不如此,要换了我只怕也得这么干。”便对柳余涵大概说了一遍是怎么回事。   柳余涵听完也是无语,“唉,这小子别看生得秀气,性情却十足的慷慨仗义,也算难得。只是稍嫌怜香惜玉,四处留情了点,我方才看九公主也……”见元辰忽然挑眉,心知不好妄议公主,连忙住口。他已然知道思归身有缺憾,没可能娶了谁的,不禁连连摇头,“这不是要害人家女孩儿白白牵肠挂肚嘛!”   元辰对什么怜香惜玉的不太感兴趣,摸摸嘴唇上的短髭问柳余涵,“那小子挺结实的呀,你怎么说他瘦弱?在扈崂关还大病过一场,我那时也在扈崂关,怎不知道?”   柳余涵道,“我这不是向殿下求情找的借口吗,况且他在扈崂关时确实病过,也不算瞎编。我记得那时他姐夫葛俊卿还张罗着给他送热汤热水什么的,要不是病得起不来,葛俊卿个大男人能管他这些事儿?”   思归强撑着一口气不晕倒,回到房中后一把揪住顺平的脖领,用尽力气厉声道,“御医过来后你一定要拦住了,不要让他给我诊脉,留下药问清用法就打发他走人!你来替我擦洗上药!”   顺平受惊吓过度,哆哆嗦嗦,“少,少爷,小的不行啊!您饶了我吧,”挣扎着想从思归手中逃出来,“我,我这就去给您找个侍女来!”   思归的手跟铁钳一样,死死揪住他不放,怒道,“混账!我的身份败露了,你们这些跟着我的人也讨不到好!你才到手的侍卫队长之职舍得不要了?!”   顺平嗫嚅,“自然不舍得,要不是跟着少爷您,我就算再转世投胎也没本事能自己挣来个一官半职阿!可是——”   思归断然道,“别可是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只当是在给个男子擦洗上药就完了。”   顺平迟疑点头。   思归又再和他确认一遍,“记住,不许让太医诊脉,你来帮我擦洗换药!”   顺平一脸就要慷慨赴义的悲壮之色,咬牙点头。   思归这才放心晕过去,失去意识前心中模糊想这可疼死我了,也累死了!   她其实统共只挨了二十几杖,只是不走运在太子殿下没让人把她带下去打,而是就让在殿外打的。   行刑之人当着太子的面不敢有丝毫放水,每一杖都下了力气,结结实实打下去,思归还真是有点扛不住。   接下来几天一直昏昏沉沉,迷糊间知道顺平有替自己换衣擦身,清洗伤口,隔段时间就来上次药,她也吃不进什么,只能被喂些汤水。   也不知在床上趴了几日,这一天沉睡一场醒来后,总算觉得人清醒精神了些,身上的伤也终于没有那般疼了,闭着眼轻轻呻吟两声,在枕头上蹭蹭,不由要暗赞顺平真会伺候人,这两日连被褥枕头都常换,闻着有一股清新的浆洗晾晒味道,其细心周到之处比他姐姐秋嫣都不差。   忽然十分思念起自己在葛家的那两个丫鬟秋嫣和秋苧来,要是有这两个贴心可人儿在身边,日子必然能过得舒服许多,也不知两个小丫头现在怎样了。   叹息着睁开眼,只见眼前一张俊美无俦,好似白玉雕成的脸庞,眼神温润,正盯着她看。   思归吓得哎呦一声,一撑身想要起来,顿时牵动了伤处,痛苦趴回去,吸着气道,“请恕属下失礼,太子您怎么坐在这儿?”   太子忙伸手按住她,“你快别乱动。”   思归郁闷,心道我想乱动也动不了。   太子从旁边架上拿过一条温热的湿手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了擦脸,“你可算醒过来了。”   思归有些受宠若惊,寻思着刚才睡觉的时候也迷迷糊糊觉得有人给擦了把脸,难道就是他擦的?   太子见思归不说话,又问道,“你现在觉着怎样,还有那里不舒服?你这次伤得挺重,若是还有哪里不适,一定要及早说出来让御医诊治。”   思归道,“属下好多了,有劳殿下担心。”问道,“殿下这是特意来看我的?”   太子不答,垂下眼帘,半晌才说道,“朕是来和你道声歉的,这次的事情是朕一时火气太大,处置得重了些。”   思归睁大眼,这才发现太子身上穿的衣服也与以往不同,“你,殿下难道已经登基了?我的天!我昏睡了多久?”   太子看他惊诧万状的样子微微一笑,“也没几天,四五日而已。”随即脸上一黯,“父皇前日驾崩,朕遵遗诏已于棺椁前继位,不过祭天大典还要在半月后举行。”   思归迟疑着,不知要先劝他节哀还是先恭喜他荣登大宝。一时浑没注意到自己垂在床边的手一直被太子捏着轻轻摩挲。   太子又和声道,“朕已经拟好了旨意,你们这些拥立有功者,都各有封赏。”看着思归瞬间变亮的眼睛道,“你这次受了委屈,朕封你中常侍兼武毅营提督之职,你可要勤谨用心,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思归心中怦怦直跳,中常侍位份虽高,但是个虚衔,武毅营提督却不同,武毅营是拱卫京畿的六大营之一,非陛下的心腹忠臣不能管带,太子一句话便交到了自己手上,可见对她是十分的信任重视。年纪轻轻能到此高位,威风权重,夫复何求!   一个激动又忘了自己的伤势,一抬身,正色道,“陛下请放心,臣一定勤勉做事,恪尽职守,绝不会让陛下失望——哎呦!”痛呼一声又摔了回去。趴在床上直想砸床板,心中暗骂,他奶奶的,这伤真是疼死人了!   太子脸色微变,忽然伸手去掀思归身上搭着的丝被,“到底伤成什么样了,朕看看。”   思归大惊,“不能看!!!”   第四十八章   思归是个伤患,动作大一点都不行。因此在从前的太子殿下,如今的皇帝陛下要看看她的伤势时,她毫无办法。只能嘴里嚷嚷不能看,还不能喊太大声,免得惊着了陛下,因此毫无劝挡阻拦之功效,人家那边已经毫不犹豫地便轻轻掀开了搭在她身上的丝被。   她这种杖伤在将养的头几日里肯定是不能穿下面衣服的,因此被子底下光溜溜,连亵裤都没有,只觉下身一凉,屁股和大腿就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陛下的面前。   宦官和女子的身体构造有着本质上的巨大区别,思归吓得立刻咬牙忍痛,紧紧并拢双腿,只怕被看出什么端倪,要是露了馅,那她刚到手的中常侍兼武毅营提督还没焐热只怕就要拍拍翅膀飞了。   皇帝陛下半晌无言,思归只听见他在自己身后轻轻抽了口气便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又有很轻柔的触觉在她的大腿下方快靠近腿弯的地方出现。思归的臀部和大腿上都被打得伤痕累累,被摸到的那个地方大概是伤痕和完好皮肉的交界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思归紧张得头上汗都要憋了出来,努力侧过头,苦着脸,“陛下,臣这身上伤痕累累,又青又紫的有碍观瞻,您就别看了,这药也苦兮兮的,您小心蹭到手上。”   眼前的这副景象,对陛下来说,冲击力过于强劲,因此呆看了半天,硬是没有做声。   早就知道莫思远因为是个天宦,所以长得和一般男子不太一样。不但小巧,而且有些圆润,腰身细,臀上有肉,捏起来弹性十足。   这时揭开被子,那细腰圆臀就一览无遗地呈现在眼前,因为人是趴着的,所以腰身下陷,显得更细,曲线起伏,向下勾勒出滚圆的翘臀,两条腿笔直结实,相对于他的身高来说,也是很长的了,足踝玲珑,两只脚也小巧纤美。   露出来的身体,中间一段自然是布满了带有僵痕血痂的伤痕,看着几乎有些狰狞。但底子雪白,腰身和腿弯往下都是成片的白皙细滑,衬着道道刺眼的伤痕,陛下心痛之余又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怦怦心动,几乎看得有点眼晕。手不受控的就去思归腿上伤痕比较浅的地方轻轻摸了摸,然后又跟被烫到一样猛然收回了手。   心底涌起阵阵无奈自嘲之情,他还一直在心底暗暗蔑视七弟的怪癖恶习,却原来他自己骨子里也是一样的货色,对个小宦官能动心动到如此地步。   本还想着莫思远这小子长得俊俏,为人与性情都十分合自己口味,那就稍许偏爱点好了,做皇帝的有个把宠臣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控制着别越了界就好。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什么叫别越了界?   这些天来京城中的局势风起云涌,骤变连连,连日里逼宫调兵,威慑群臣,每每一个举动都是生死攸关,成败存亡的关头,吃不下睡不好,诸般的凶险紧迫压在肩上,却还有心情为了莫思远动一次肝火。   大局初定,稍一有空暇,就忍不住要来探看,看完又心疼得要命,偏偏心疼的同时还有阵阵要将这个本就一身伤的人继续压在身下,让他再狠狠疼一次的欲念不停冒头。   忍不住要苦笑,就算要自欺欺人硬是说此时的行为还没有越界,估计离真正越界也为时不远了。   叹口气,暗道既是实在不能压制住一直刻意回避的这点绮念遐思,那也就不必再硬去压制,否则就真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暗下决心,此人朕要了!!!   ……   只不过要起来只怕不容易。   与七弟毓王那些没甚重要,随意玩玩的小太监们不同,莫思远是个如蜜桃般可人的——臣子,还——想到思归之前那些勇猛的业绩,陛下瞬间有微微的牙痛之感——还十分的厉害,并且貌似只喜欢美女————   思归看不到陛下的神情,就算看到了也绝猜不到陛下会有如此曲折的心路历程,只是觉着眼下的情形既尴尬又危险,苦着脸扭头再努把力,“陛下?!我——臣我这样有点冷。”   陛下这才轻轻把丝被盖回去,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口吻如常,“是伤得挺重,也难怪你一动就痛,看来还得再好生将养几天,宫里的周太医是疗外伤的圣手,朕回去就命他给你配两副药来。”   思归松口气,“多谢陛下。陛下刚刚继位,一定有诸多要务缠身,还能惦念着我的这点事,微臣实在感激不尽。”   ======   到了晚间,顺平几乎没把眼睛瞪成铜铃,对着思归直跳脚,“您,您就这样让陛下看啦!”   思归很没脾气,无奈道,“那——他实在想要看就看呗,我反正趴在那里,最多给他看看屁股大腿,看两眼又不会少块肉。”   顺平险些要捶胸顿足,“不是这么说阿!您那里谁也不能给看,您的清白阿!!!”   思归给他个白眼,“那怎么办?我趴着不能动,陛下高高在上,我行我素习惯了,从来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压根就没有要提前征求一下我意见的意思,抬手就把我被子给揭开了。我难道还能为了这个去揍他一顿?那一位可是已经登基,开始称孤道寡的人物,换你敢不敢去揍他?”自暴自弃往枕头上一趴,“反正我是不敢!”   顺平吓得一缩脖,颤声道,“那小的我肯定也是不敢的。”缩完脖之后却还在纠结,“——那也不能给人乱看,您的清白阿!”   思归给人看两眼其实觉得无所谓,只要别暴露了身份就好,因此听顺平不停唠叨就十分心烦,斥道,“瞎闹什么!”朝着一旁桌上堆放着的一大堆奇珍药材名贵补品努努嘴,“陛下大概是有些内疚了,就是想看看我的伤情如何,你这两天帮我擦身上药,不也天天在看,治病疗伤时候的特殊情况嘛,那有什么。”   桌上这些东西都是陛下回去后就立刻派人给送来的,思归没力气细看,只是大概瞅了两眼,就发现其中有雪蛤老参,燕窝珍珠,都是宫中的上好东西,这样一大堆可价值不菲,可见是陛下对她的凄惨样动了恻隐之心。   顺平见思归被他烦得快要翻脸,这才不敢再叫了,只十分忧郁搔搔头,躲去一旁唉声叹气,“唉————”,心想我是被逼不过,走投无路下的无奈之举,怎么能一样。   思归趴在床上再养两天伤,就听说去扈崂关调穆将军麾下大军的葛俊卿回来了。   扈崂关的半数兵马也已经驻扎在了京城以南二十里的大营之中。如此一来,京中的局势彻底尘埃落定,就算再有心怀不轨,伺机蠢蠢欲动的臣子,被这数万大军震慑着,也知道楼家事败已成定局,再顽抗下去也毫无意义,不若趁着还没有折腾丢乌纱性命早点偃旗息鼓。   思归也很高兴,吩咐顺平,去请葛俊卿有空暇时来她这里一趟。   早上刚吩咐下去没一盏茶功夫,葛俊卿就来了,思归还在纳闷,顺平这小子长翅膀了不成,速度这么快?   葛俊卿就已经满脸忧色地快步进来,“思归,你怎么搞成这样!我昨晚回来听余涵说起你惹了祸事,都快担心死了,今早便先过来看看你。”   “哦,”思归明白,原来不是顺平速度快,而是葛俊卿自己主动来的,虽然觉得自己就算被杖责得很惨,他也不至于就要‘担心死了’这般严重,但也很是感激,“多谢,我没什么大碍,就是要在床上趴段时间养伤。”   葛俊卿连日奔波,不复往日的丰神俊朗,眉宇间有些风霜之色,倒是少了些以往养尊处优出来的贵公子样,多了点英武男子气概,皱眉看着思归还是有些寡白的脸色与明显削尖的下巴,叹道,“你实在不必如此,这又是何苦!”   思归仰起身,奇道,“我受人恩惠,人家有难时自然要鼎力相助,连柳余涵那个文人都说道应当如此,你难道反觉着我应该做忘恩负义,有负佳人之事?”   葛俊卿伸手帮她拉拉滑下去的被子,“自然不是,我是说世道艰辛,你到底是个女子,硬撑着受这些罪太过苦了自己,这又是何必呢!”   思归最不爱听这话,“这都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不撑着难道还想让谁替我撑着不成?”顿了顿,想起自己找葛俊卿的初衷,因为有求于人,便压下不悦,又探身朝他凑了凑,脸上带着亲善示好的意味道,“大少爷,我有一件事,可能有些麻烦,但是想来想去只有拜托你最合适,不知你是不是能帮我个忙?”   葛俊卿凤目闪动,一时心里竟有些紧张,定定看着她,“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得到的。”   思归不好意思一笑,“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实在是不能随意找人在身边伺候,有时很是不方便。我在你们家那两个丫鬟秋嫣和秋苧如今在哪里?若是还没有配人能不能送来京城我这里?我回头另买几上好的丫鬟还给你。”   葛俊卿脸色一黯,他方才一时之间竟以为思归不能找旁人,只能靠着自己的事情会是想要找个抽身退步后的归宿,那自然还是自己最合适。   强忍住心头涌起的失望之情,“我明日就派人回去将你那两个丫头悄悄带来,不过是两个下人,你留在身边用就是,不用见外,还要另买丫头来换。”   思归就是和他客气一下,也觉得两个小丫头对财大气粗的葛家来说没甚要紧,送了自己也无妨,她是真的很需要这两人在身边,便不客气,“多谢!”   葛俊卿有句话忍了许久,这时便想要问问思归:上次在牡丹园你那样痛斥杜若兰,不欲她总粘着我是否是真心所想?   却听思归说起了别的,“我听说陛下有意让你顶兵部侍郎并参知政事的缺儿。”   葛俊卿道,“是有这回事,你怎么知道?”   思归道,“前日顾白顾先生来看我时说的。”微微一笑,“大少爷,日后你我二人就是平级了。”因她以前在葛府总把葛俊卿放在自己顶头上司的位置上,所以此时能够平级就十分开心,忍不住要提前说一说。   第四十九章   思归因为卧床养伤,错过了新皇的登基大典。   只听说是盛况空前,在轻易不用的隆安门举行了金凤颁诏仪式,皇帝率文武百官,三卿九公祭天,祭祖,颁下登极诏、颁恩诏,诣太庙,奉上册宝,追尊四代考、妣,告礼节性社稷,改元景泰,而后大赦天下。   唯一的缺憾是因为先帝当年一直对太子有些忌惮,不愿他通过联姻拉拢了哪家重臣,但也不想委屈儿子娶个没有身家背景的女人,在此矛盾心情的左右下一直没给他立太子妃,而新皇登基前也没定下合适人选,于是不曾册封皇后,中宫空悬。   如此难得一见的盛况思归没能亲眼看到,不禁万分遗憾,同时又很是心虚地在听人宣讲新皇登基后要注意的众多避讳时才发现,自己以前竟然一直不知道太子的名字叫做苻祁!   ‘工作’了这么久,竟然连大老板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思归不由要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对工作太不认真重视了?   反省过后认为,这事儿还真不能怪自己不敬业认真,而是和这个时代有关,以前的殿下如今的陛下,身份实在是太高,导致他的名字一般不会有人去叫,尊称就足够用了,估计他那名字只有老皇帝才有资格叫叫。   苻祁,苻祁,把陛下的名字在心里默念几遍,思归很觉趣味的发现,像葛俊卿,柳余涵那些世家子弟,一个个的名字还都要起得风雅有致,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反而如此简单?   随即想起苻祁那张脸,立刻又认为还是这名字好,人已经长成了那样,再配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实在不如简洁的有气概。   思归倒不是认为苻祁的长相有什么不好,但总认为一个大男人的脸精致优美得赛过所有美女,那感觉实在是逆天,让思归在私下里总要不自觉地把‘妖孽’这个评语往他身上套。   陛下自然不知道受伤的蜜桃还有闲情悄悄的对他从名字到长相都进行了一番大不敬的品头论足。他就是百忙之余还十分惦念思归的伤势,每天都会派人来问问。后来听说思归已经能起身在房中走走,侧坐一会儿也没有问题时,就派出一乘里面铺了无数层垫子的软轿把思归接进宫去了,说道数日不见,朕十分挂念,想要见见他。   思归几乎要被感动到,她这次虽是被苻祁一怒之下才命人责打成重伤,但却并没有怨怪对方的意思。要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思归在陛下起事最紧要的时候做出徇私放人的事情,自己也认为该受处罚,有着受重罚的心理准备的,只不过对杖责这种野蛮落后的责罚方法很不敢恭维,私以为要是能换成罚俸或者降职记过之类的就好了。因此陛下表现出来的超乎寻常的歉疚和关心让思归都有些受宠若惊,对于自己悄悄把人家的长相评价为妖孽的不厚道行为几乎要产生惭愧之情。   陛下没有住在先帝的寝宫,而是住在了明德殿,思归因为有特许恩准,所以能够不用走路,一路被软轿抬到了殿中。   苻祁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身上比以前更多了不少威严之气,思归以前见太子时就不时要提醒自己要恭敬小心,这时就更加谨慎,规规矩矩地准备行礼,口称,“参见陛下。”   刚要跪下,苻祁那边就已经让擢升了大总管的李固过来拦住她,招手道,“你身上有伤,别折腾这些了,快过来歇着。”   思归惊讶发现,苻祁竟然亲民细致到让小太监提前给她准备了一张铺了绵软丝被的软榻,那意思是她可以上去躺着和陛下说话,吓得连忙推拒,“这也太无礼了,臣可不敢,哪有臣下躺着您坐着的道理!我站会儿没问题,肯定撑得住,陛下不用担心。”   陛下见他不肯,便先去软榻上坐了,拍拍另一侧,“你不用躺着,侧靠会儿好了,朕和你一起坐这边,这可不用紧张了吧。”不待思归再推拒,对一旁小太监道,“你去把案上沙漏放好,等到了时候叫朕。”转头对思归道,“朕宣了武阁老来议事,过会儿他就该到了。”揉揉额角,“这些日事情当真多,朕也就只能抽出这么一会儿功夫和你说两句话。”   思归听了这话,不敢再胡乱扭捏推让,耽误了陛下的宝贵时间他可担当不起,过去在苻祁的身边小心坐了,“谢陛下。”   苻祁侧头细细在思归脸上看了看,觉得虽还不能算是只饱满蜜桃,但已经隐隐有了要恢复的趋势,没有了之前的苍白瘦削,心里还算满意,问道,“你在京中没有家眷府邸,而武毅营提督一般都是宿在营里,你以后是打算直接就住在城西大营中还是在京城里另外置办一套宅院?”   思归还没想过这个,她如今迥然一人,随身只跟着个小厮顺平,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今后也没可能搞出一大堆家眷来,想一想便道,“臣打算住在营中,管带起来方便点。”   陛下点点头,又道,“朕想着你在宫中也得有个宿处,回头让人给你准备出来。”见思归脸现不解,就解释道,“朕想让你经常来陪朕练练功,你住在营里太远不方便。你反正是中常侍,住在宫里也不打紧。”   陪练武这活儿思归还真是好久没干了,与陛下肩并肩坐着,侧眼就能看到那如美玉雕成的侧脸,脸上神色平和,思归没有身旁龙威过盛,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于是直言问道,“不是有武艺师傅一直在陪陛下练习吗?他们肯定比微臣这半吊子水平的强。”   苻祁露出个有些嫌弃的眼神,“那些个谨小慎微的家伙,原先陪朕练武时就总是畏首畏脚的不敢使力出手,现在更甚,和他们练着没意思。”   思归很能理解,觉得那些人的表现是人之常情,迟疑道,“臣恐怕到时还不如他们胆大呢,万一让陛下失望了可怎么好。”   陛下对着思归静默了一小会儿,然后才道,“不会的。”相信只要是蜜桃来陪练,怎么练他都不会失望。   思归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肯定,觉得坐得久了伤处还是疼,便想要站起来,不好意思,“陛下,我还是站会儿吧。”   苻祁眉头微微动了动,问道,“伤处又疼了?”正好看沙漏计时的小太监过来轻声提醒,“陛下,时辰到了。”   思归顺势告退。出来后还在微微疑惑:陛下登基后怎么反倒更加亲民了?以前当太子时都还要比现在这样清高矜贵许多。   等到辅佐殿下登基有功诸人的封赏旨意颁下来后,思归的职位着实‘吓着’了不少人,首当其冲的是刚从金陵回来的平阳候世子赵覃。   平阳候府在金陵很有势力,这次全力攘助殿下登基,立有大功,金陵以及周边的数个郡县都是靠平阳候在地方上安抚震慑,因此除了赏赐丰厚外,还将小侯爷召进京城授以护军参领之职以示嘉奖。   赵覃才从金陵赶回京城就听到个让他下巴差点掉下来的消息:和他总不对付的莫思远竟然被封了中常侍兼武毅营提督。   武毅营提督没问题,最多让赵覃有些酸溜溜觉得这小子升得过快。中常侍问题可就大了!那——那——那不是宦官吗?!   惊得赵覃连忙冲去找柳余涵,“余涵,圣上的旨意是不是出错了?怎么能加封莫思远中常侍呢?”   柳余涵叹气,“没错。”   赵覃瞪大眼,“没错?!你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是——”   柳余涵点点头,“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思远他天生身有残缺,是个宦官。小侯爷,这是人家的痛处,你千万看俊卿和我的面子别拿这个去和他打趣乱说。”   赵覃一脸呆滞,消化了半天才回过劲儿来,舔舔唇,恍然道,“我就说上次和他打架时那小身板抱在怀里有点不对劲呢,原来他算不得男人。”   柳余涵提醒他,“小侯爷!!!”   赵覃连连摆手,“晓得,晓得,我肯定不会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自己又去一旁咂摸了半天,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虽然答应了柳余涵不去揭人伤疤,但满心里的好奇惊诧,只恨不得再去当面把这小子从头到脚仔细看看,过了一会儿后“嗨哟”一声,“他不是受伤了吗,我去探望探望他!”   第五十章   赵覃擦拳磨掌,兴兴头头地要去探望思归,柳余涵看他这个样子实在不放心,只怕他说话口没遮拦,莫思远又是个十分勇武的脾气,别要几句话不合两人又再打起来,只得跟着同往。   去了之后就觉得自己的担心很有道理,赵覃这小侯爷平时还看着人模狗样的,很有些世家子弟的风范,只是碰到莫思远时那嘴就分外的损,竟然见面就道,“早就跟你说姓邱的女子碰不得了吧,你还怪我不够怜香惜玉,体贴女人?你看看,和她走得近了能落下什么好?听说你这都在床上躺一个月了!”   思归已经卧床卧得忍无可忍,几乎要觉得自己在床上压出了一个人形的深坑,这几天刚能起身在房中慢慢走动,正有稍许的欣慰,就被赵覃找上门来说风凉话,立刻一竖眉,“你乱扯什么呢!想讨打就直说!!!”   赵覃哈哈大笑,“你都这样了还逞能?”   上下打量思归一番,忽然大惊小怪地指着思归的脸对柳余涵道,“柳兄!他,他怎么变样子了?!!不是黑里俏么,怎么忽然变成白牡丹了?”   思归被‘白牡丹’一词给麻了一下,斥道,“你才白牡丹呢,少见多怪!兄弟我本来就长这副模样!”说着慢吞吞走到一个有着厚棉垫的椅子上坐下,命人给柳余涵和赵覃上茶,接着解释道,“我以前一直带着几个伙计在外跑些小买卖,走南闯北的,模样粗糙点不易招人撩闲生事。”   赵覃和柳余涵对望一眼,然后一起问道,“那你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以前故意把自己涂黑的喽?”   思归微笑点头。   她现在有了中常侍这个宦官身份作掩护,总算是可以松口气,不用再处处怕露馅。有点肤白,调高,喉结不显的小毛病也尽可解释得通,那自然就没必要再自找麻烦天天往脸上涂层黑粉。   赵覃不可思议地站近了又瞅着思归看了许久方道,“也是,你要是顶着这张又细又嫩的脸在外奔波是挺容易招麻烦的。不过现在怎么不怕了?”   思归似笑非笑看他,“小侯爷要不要试试,看看欺负了我这武毅营提督后会有怎样后果?”   赵覃立刻摇头,“那就不必了。”   京畿六大营的提督各个手握精兵不说,脑袋顶上还有一块金字招牌——那就是皇帝陛下的心腹重臣,极受陛下信任器重的,他吃饱了撑得才会去随意招惹。   柳余涵一听也笑,“早知小侯爷这般识时务我就不巴巴跟来,还怕你们两个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呢。”   赵覃不乐意,“看柳兄你把我说得,莫思远现在可还在养伤,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这方坐下来慢慢喝茶,因三人都是从金陵来的,便听赵覃讲讲金陵的近况。   赵覃的心思不在闲聊,没说几句又忍不住绕回到思归身上,“莫思远,你可真有意思,这相貌和性情怎么能如此南辕北辙,没有一点搭调的地方?”   思归撇撇嘴,“我怎知道。”   赵覃越看他越好笑,“长得这样细致清秀,却原来是个火爆脾气。你上次和我打架时费那么大劲儿做什么,只把这张脸露出来给我看看不就成了,我看了之后肯定就不忍心下手了。”   思归不信看他,“连邱夫人那样美貌娇柔,心思细腻的女子你都忍心当众把她骂个狗血淋头,何至于对着兄弟这张普通不过的脸就会不忍心下手了?”   赵覃听说了之前的一堆事情之后,对他那位前夫人倒是没那么反感了,只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呢,大概是心里太过先入为主,总认为她是被安插在平阳侯府的奸细,所以一直看不顺眼。”   思归想起邱夫人的身影,总觉得那曼妙柔美中透着些凄婉苍凉之意,心里有些不自在,摆摆手,不欲再多提她。   柳余涵旁听一会儿,忍不住要插言打断他们。   一来是看赵覃对着莫思远两眼放光,那种看法几乎要盯到人家肉里,实在让柳余涵不敢恭维,觉得他这也太不知收敛了,就算看美女都不能是这种看法,何况是看同僚朋友,也不知他对莫思远哪来这么大的兴趣?   二来是想起一事要提醒思归。   “九公主之事你要怎么办?”   思归和赵覃一起茫然回头,“九公主?九公主怎么了?”   柳余涵诧异,“莫思远,你该不会招惹了人家自己还不知道吧?”   思归听他这样说,隐约有点猜到,心惊问,“柳兄,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九公主她看上我啦?”揉揉额头,“不会吧,那小姑娘才多大?”   这下柳余涵终于也能理解赵覃为什么会稀奇成这个样子了。   思归顶着那张粉粉嫩嫩,最多十八岁的秀气脸庞却像个久经情场的风流男子般,老气横秋地说起九公主年纪太小,不过是个小姑娘,这情形当真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忍不住学着思归的样,也去揉揉额角,“九公主芳龄十五,已经不小了,若不是先皇身体不好没顾上帮她选驸马,她应该已经嫁人了才对。”   思归怀着侥幸,“那京城中这许多才俊少年,她也不一定非得看上我。柳兄哪来的消息,听人误传了吧?”   柳余涵十分肯定,“不是听人误传,我自己亲眼看到的。那天陛下盛怒传了刑杖要打你,九公主竟不怕被外臣冲撞,直接跑去殿外想求情,被她两个侍女拼死拉都拉不住,正巧遇到我去,这才拜托我快去救你,急得当着我的面就哭起来了,你说她对你是不是有意阿?”   “阿?竟有这回事?”思归这下不得不信了,顿时为难,“公主垂青,我自然是万分荣幸,可是我,我一个中常侍,肯定没法娶她阿!”   柳余涵道,“所以我来提醒你一声,这两日最好能赶紧想个办法去安抚公主一下,否则你被封中常侍的旨意颁下来连小侯爷都能惊讶成这样,那位对你满怀情意的公主知道了只怕要受不了!大家都知当今圣上十分宠爱妹妹,九公主可是咱们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   赵覃一听,“得,你还挺有本事,连公主都敢勾搭,也不想想公主那般尊贵的人物是能随便招惹的吗?这下引火上身了吧,人家公主当了真,你可怎么办?”又转去问柳余涵,“柳兄,我就不明白了,你说这小子有哪里好?长得又瘦又小,脸孔秀气得不像话,一点没有男子汉的高大雄健之气,怎么还到处都能讨到女人欢心?上次在牡丹园,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太子殿下,实在是高贵英俊得无人可比,只怕那位王小姐也要被他勾搭去了。”   一席十分不中听的话顿时引来思归横眉怒目。   赵覃早和他互相瞪习惯了,也不以为意,自顾继续对柳余涵感慨,“你说是不是挺奇怪。”   柳余涵脑子好使,在这方面也思路敏捷,想一想就解释道,“其实也说得通,莫兄弟虽然身材瘦小了些,但性情豪爽慷慨,相貌是秀气了点没错,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女子也会喜欢清秀顺眼的长相,他这样正所谓刚柔并济,招人喜欢也没错。”   赵覃受教,点头道,“不错,不错,柳兄不愧是金陵才子,说得很有道理。”   思归也不由顺着他们两个的思路走,心想柳余涵这说法大概相当于人们惯常说的:女人堆里的男人和男人堆里的女人最有魅力,前者刚中带柔,后者柔中带刚。只要是刚与柔这两种特性掺和到一块就特别招人。   随即反应过来,一敲桌子,“喂!你们两个,当面戏谑人是吧?赶紧帮忙想想办法!”   ======   与此同时,宫中的陛下也得到禀报:九公主水米不进,躲在景明宫中哭了一整天了。   苻祁放下手中正在批的奏折,十分担心,沉声问李固,“怎么回事?谁冒犯九公主了,还是有人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明兰为什么伤心成这样?”   李固小心回道,“听公主身边的内侍说,应该是因为莫思远。”   陛下诧异,“莫思远?”   李固道,“据说莫思远之前被您派进宫保护九公主时十分不见外,一连几晚都是要求留在公主殿下寝殿的内室里陪伴过夜,虽说守之以礼,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但这般亲密,公主殿下便觉得他一定是有意尚主的,加之那几日护卫周全,公主十分感动,这便上了心,最近总是和几个贴身侍从提起莫思远,话里话外都是很钟意他的意思,谁知昨儿陛下颁下加封莫思远为中常侍兼武毅营提督的旨意,公主才知他其实是宦官,便有些受不住——”   陛下气得一拍桌子,“去把莫思远给朕叫来!”   李固提醒,“皇上,马上宫中就要下钥,这会儿把他宣来只怕就出不去了。”   苻祁怒道,“那也把他给朕叫来!!!”这蜜桃太不让人省心了,每每他刚想要对莫思远多些恩宠呵护时,那人就要莫名生出些事端来气他!   第五十一章   思归面对着上次见她时还十分亲民,这次就变了脸色的陛下,暗暗感激柳余涵,幸亏他及时提醒,否则自己定然措手不及,一时半会儿的还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呢。   此事说起来很是‘乌龙’,思归虽然的确是经常会去干干向美人献殷勤的事情,但她从没有想过去招惹九公主,原因还是那个,九公主在思归眼里是个未成年小姑娘,几乎可以和十三公主划归为一类。   因此对这事满怀歉意,被陛下斥责几句也老实听着,最后道,“是臣的错,实在是臣疏忽了,那时在宫中一意只想着定要卫护九公主周全,没想到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忘记要避嫌。”   苻祁拿这个认错态度良好的莫思远没办法,上次因为一怒之下将人杖责成重伤,陛下之后痛惜后悔了许久,这时实在舍不得使劲骂,只得再瞪他一眼,忍忍心头的火气道,“朕命人准备了点碧粳粥,你等下随朕一起去景明宫看看明兰,据说她哭了一整日,东西也没吃,这怎么行!”   思归一听,连忙阻止,心道陛下也太不懂小姑娘的心思了。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定然脸皮薄,明兰又是公主之尊,肯定更重颜面,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带着我一起去劝她吃饭,不是明摆着告诉她,她的那点心思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她还不得羞愧难当,气得更加吃不下饭阿。   这时要是面对着的人是赵覃或者柳余涵,思归肯定就要不客气直斥了:你们两个真没水平!哪里有这样哄小姑娘的?   但对着苻祁却是不敢,不但不敢乱指摘,还要努力把话说得尽量婉转才行,“陛下,您政务繁忙,白天已经操劳了一日,这会儿晚了,您还是早点休息,臣自己去就行了。而且臣想着九公主年纪小,应该十分爱惜颜面,这事不易闹大,您最好是装不知道,免得事情过去后公主殿下要尴尬。”   苻祁眉头微蹙,“明兰性情一向温和沉稳,很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朕不去看看不放心。真是岂有此理,朕就这么两个妹妹,平常重话都不舍得对她们说,一个没留神,就被你骗成这样!”   思归苦笑,“臣那会儿真不是故意的,”为了将功补过,信誓旦旦道,“陛下给臣点时间,我定能将公主哄好——不对,是,这个让公主重展欢颜。”   苻祁怀疑看她,“你准备怎么去劝?”   思归心想这个简单,小姑娘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耐心点顾好她的颜面,哄哄不就行了,答道,“陛下上次不是说让臣经常进宫来陪您练武,命人给臣准备了出入宫禁的腰牌吗,现在正好能用上。我最近便每天都进宫来看看九公主,陪她玩点小姑娘都喜欢的玩意,折纸,猜谜,放风筝什么的,臣都会,再陪她聊聊天,讲点宫外趣事,公主一玩一笑的心情舒畅,就不容易钻牛角尖,过些日自己想想,应该能明白臣并非良人,自然便能放开了。”   陛下神色古怪,“朕怎么听着你对这事好似还挺在行?!”   思归觉得这话怎么回答都不好,只得干笑不语。   陛下心烦,摆摆手,“那你快去吧,看着明兰吃好饭再回来。”   思归去了一个多时辰方回转来,对苻祁道,“臣仔细劝了半日,九公主看着情绪好了点,已经吃了东西睡下了。”   陛下点头,把手中看着的宗卷往御案上一扔,靠进椅中,“过来给朕捏捏肩。”   思归郁闷,怎么到现在还能想起给她派这个活儿?   不过苻祁是太子时,这活儿派到思归头上,她就已经不敢明着拒绝,更何况现在人家已经是皇帝陛下了,只得捏着鼻子上前,控制好手劲,给不轻不重地按捏起来。   苻祁惬意舒口气,“你总是不在朕身边,朕差点把你这手艺忘了。”   思归心里万分遗憾他竟然没能忘了,口里谦虚道,“臣的手艺其实十分一般,您随便找个稍懂些按摩推拿的人来肯定都比我强。”   苻祁回手拍拍思归正按在他肩上的纤巧小手,“不用谦虚,朕就觉着你的技艺十分精湛,比旁人按得舒服。”   思归无语望天,只得认命,继续给陛下捏肩膀。   听得陛下又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农神祭祀,朕要率朝中文武百官,并五品以上的命妇还有后宫诸女眷去京城外的御耕坛行耤田与享祀先农之礼,你从武毅营调两千人和元辰的宿卫营兵士一起随驾护卫。只是你重伤初愈,不要自己操劳,让副将随行带队。祭祀大礼之后要在那边行宫里住上几天,你到时就跟在朕身边。难得能清闲几天,陪朕四处走走,还能去猎场打猎。宫中还有一道温泉,白日打猎累了晚上回去泡泡十分舒服,对你的身体也有裨益,——嗯,朕还能在温泉池中享受一下你这推拿按摩的手艺。”   思归为难,“刚才在九公主那里她也说起此事,因为臣以前对九公主说过臣很会钓鱼,还能调制酱料,将钓上来的鱼洗刮干净,刷上酱料烤着吃,那滋味绝妙。九公主一直记着,这次就要臣去行宫后陪她和十三公主钓鱼玩,臣想着现在当以公主殿下的心情为重,刚才已经拍胸答应在行宫的几日全都陪着她和十三公主,不干别的。”   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在苻祁身后挑起一根眉毛,心中警惕:温泉!?还要在池中帮陛下推拿按摩?!!怎么听起来十分的危险呢!   不成,那她更要待在九公主身边了!起码公主肯定不会不羁到要跟她一起泡温泉的地步。   实在是不明白了,陛下怎么就非得看上她的这手推拿按摩之术了呢?说实话,思归每次给苻祁干这活儿都有些敷衍了事,不怎么认真,和她为美女服务时的水平相差甚远,很不至于享受过几次后就念念不忘!   陛下十分不乐意,立刻回头不悦看她,“这你怎么能随意就答应下来,万一朕有其它事情要派你做呢?”   思归赔笑,“臣想着我现在要做的头等大事不就是要哄九公主开心,让她抛去那点对臣的误会,重展笑颜嘛。您不知道,我刚才去看的时候,公主殿下的眼睛都哭肿了,跟个桃儿似的,十分惹人怜惜,难得她开口有所要求,臣一个没忍住,就自作主张答应下来了。”   说完又给自己再加一道保险,“况且臣我也不能跑温泉,一泡就会起一身红疹子,跟着您没的扫了您的兴。”   陛下不好意思和妹妹抢人,而且听说思归竟然不能泡温泉也确实有些扫兴,“莫思远,你可真是什么时候都独树一帜,特别得很,连洗个温泉都与众不同,朕还从没见过不能洗温泉的人呢。”   思归继续赔笑,瞎掰道,“臣小时候随小伙伴去后山的热水泉里嬉闹过一次,回家后就浑身起红疹,我们当地的一个老医生来给看了后说我这种人天生不能洗温泉。”   这种事情无从考证,陛下倒也没怀疑她,不能进温泉池就算了,反正那在苻祁的眼里不过是情趣的一种,这个不行换别的就是,伸手将思归拉到身前来,手掌轻抚在她的后腰上,作势要往下按,动作有些越界,脸上的神气倒是很正经,关心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思归的伤好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但也还不能使劲碰,刚才在九公主那里坐了近一个时辰就已经坐得颇为辛苦,这时感觉后腰处压着的手劲道不小,吓得连忙躲避,“不能碰!不能碰!还疼着呢!”往前一扑,正趴在了苻祁身上,这下更手忙脚乱了,“陛下恕臣失礼!臣没站稳——”   苻祁板了一晚的脸总算露出了笑模样,“好吧,朕恕你君前失仪之罪。”   思归直起腰来,站稳了还得谢恩,“谢陛下。”心中嘀咕,咱俩有这么熟吗,都可以这样开玩笑了?换个角度说,就算熟稔程度够了,那级别也不对等啊!   忽然有人禀报,元辰元将军求见。   这么晚还能来求见只怕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苻祁让赶快宣他进来。   元辰大步流星进来,一脸焦急,“陛下,陇州,豫州,丹东几个地方上,同时出了事!这情形只怕是有人暗中操控,有意为之。”说着呈上刚接到的几封六百里急报。   苻祁十分镇定,敛起了刚才的笑意,淡淡地嗯了一声,接过小太监捧上的急报,一份份细看了一遍。看完后递给身旁侍立着的思归,“你再读一遍给朕听,读慢一点。”   思归估计他大概是需要再过一遍整理一下思路,于是尽量放缓声调,一份份读了一遍。读完之后思归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应该还是新皇初登基,局势有些不稳,部分乱党余孽流窜到了地方上,煽动生事,只不过陇州,丹东分属南北,竟然同时出现了事端,可见这乱党的势力不小,行事也很周密。   思归的人生哲言有三句,分别是:寻找机会!创造机会!把握机会!   所以这个时候就主动说道,“陛下,臣愿意替您分忧,去地方上平息此事。”   苻祁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却摇头道,“此事是有些麻烦,不过你身体刚好,不易操劳,有这份替朕分忧的心就行了,还是老实留在京中吧,此事朕另外派人去解决。”   这在思归的眼中可不是什么劳累差事,而是一个大大的机会才对,自然不肯白白错过,坚持道,“多谢陛下体恤,不过臣身体没问题,而且臣心中对此已经有了些想法,自信能在一个月内将其平息下去,您就让我去吧!”   苻祁有些惊讶,“噢?那你说说看,要如何应对此事。”说完看元辰一眼,只见元辰也脸现惊讶之色,都知道莫思远是个能干的,从太子舍人到太子府侍卫副统领再到武毅营提督,一直以来也算得上勤勉踏实,并不是会随意吹嘘的人,他既然说能在一月内平息事端,那就是真的有把握,却没想到他的思路竟如此敏捷。   思归在该表现的时候绝不客气,人生中的好机会就那么寥寥几次,且不可复制,不好好把握,它们很容易瞬间从指缝中溜走。   如果思归真的只是个从金陵出来做小生意的商人,那刚刚接触朝廷政务,对此棘手的突发事件肯定不会有什么头绪。但她并不是!思归的‘见多识广’让她在瞬间就想出了三四个解决方案,因为都是参照了历史上的类似事件,所以可行性很强,稍许梳理了一下思路后,就根据自己的职位能力,挑了一个最靠谱的想法简单扼要说了一遍。   陛下和元辰听过之后当即就拍了板——莫思远是委任这个差事的不二人选!   因事情紧急,耽误不得,思归启程前还需要做些安排准备,苻祁传来了当值的侍卫官,命他送思归出宫。   思归告退时忽然想起九公主,“麻烦陛下帮臣和九公主说一声,明日不能如约来看她了,请她见谅。”   苻祁还是担心妹妹,第二日便自己去景明宫一趟。   也不知头天晚上思归都和九公主说了些什么,她那情绪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听说思归忽然被派出京城办差,估计要一个多月后才能回来,只怕连农神祭祀也要错过了,就很是惋惜,用有些娇憨的声音叹道,“唉,我昨日还和他一起想出了不少能在行宫那边做的有趣事情,都能带着明瑾一起玩,这下都做不成了。”   苻祁安慰她,“不就是些放风筝,钓鱼之类的小事儿吗,朕到时另外派人来陪着你和明瑾玩好了。”   九公主十分可爱地扁扁嘴,“也只能这样了。其实我们倒没事,只是莫统领要遗憾了。我昨日和他说起行宫里有一处温泉,用泉水洗浴对身体很有好处时,他还很高兴,说道那他一定要每天都洗,最近躺在床上养了许久的伤,他都觉得身体没有以前好了。”   苻祁凝目看着妹妹,“他真有这么说?”   第五十二章   夏夜清凉。   御史中丞宋正言宋大人的府上却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这日是宋大人的六十寿诞,朝中能说上话的全都来了,贺寿的从早起就络绎不绝,直有要把宋府门槛踏平之势。   宋正言曾是太子苻祁的老师,先任吏部尚书,后迁太子詹事,是苻祁少年时先帝为他精心挑选的一位良师。   那时候先皇春秋正盛,年岁尚幼的太子对他不构成任何威胁,因此悉心栽培,给选的老师是个学问渊博,见识不凡的当代大儒。   苻祁对这位学问与见识均高人一筹的老师也很是尊敬,一路受他教导指点,受益良多。近二年,太子境况逐渐艰难,宋正言则一直是朝中坚定的太子一党,辅佐筹划,尽心竭力。   太子登基,宋大人有拥立之功,被封御史中丞,代君行监察百官之责。   这样一个人做寿朝中官员自然谁都不会轻忽,有没有交情的都要备上一份寿礼前来恭贺一番。   宋大人其实为人通达,很识时务,知道凭着自己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办起寿宴,只怕来者要趋之若鹜,借机送礼攀附的不会在少数,打发起来必然劳神。   因此这六十大寿,他原不想大肆操办,只打算在家中悄悄过的,不意临到跟前却被陛下找去派了个任务,说道武阁老和卢太尉一贯不合,最近闹得越发厉害,几乎所有事情都意见相左,天天在朝上争论不休,吵得朕头痛,他两个都是前朝老臣,朕继位未久,总要给这些人留些颜面,不好因一点小事就当众训斥。不若老师趁过寿时把他二人请去,居中调停一二。   宋大人一听,觉得皇上想得十分有道理,这件事不好在朝堂官署里说,只能私下找个场合调停,自己这寿宴还真是挺合适。   于是就应承下来,“那臣做寿时就多请些客人,武阁老与卢太尉都是老臣名宿,被一起请去了也不突兀。臣到时便找个由头把他二人请进书房里好生谈谈。”   苻祁道,“正是,爱卿多费心了。”想一想又道,“朕登基后大力提拔了一批年轻臣子,其中多数是拥立有功之人。这些人年轻义气,闯劲有余,沉稳不足。朕之前确实需要他们这样敢想敢做,只是现在到了守成之时,就还是要规规矩矩,克己奉公才好,爱卿干脆也趁这个机会把他们聚起来,教导提点,警示一番,免得哪个任性妄为,不知收敛地惹出事儿来。”   这想法与宋正言一拍即合,他也正想提醒陛下此事呢,自然赞同,“陛下和臣想到一处去了,年轻人忽然被提拔到高位,难免会意气风发些,确实是需要给他们些警示告诫才行。说不得,这肯定会惹人烦的事儿还是老臣去做。”   苻祁一笑,“辛苦爱卿了。”   宋正言道,“不知武毅营莫提督还要过多久才能从豫州回来?说起来,这批新进的年轻人中,此人是头一个需要提点的,若是正好能赶上,臣便也给他下份帖子。”   苻祁听他提到思归,神色微微一动,嘴角带上了点笑意,眉头却蹙起来,“爱卿如此认为?”   宋正言道,“正是,莫思远精明干练是有的,只是太有主意,脾气听说也并不是十分的谦虚有礼,加上年纪又不大,这样的人很容易恃才傲物,更需戒骄戒躁才是。”   苻祁思忖点头,“不错,莫提督很是能干,替朕分忧不少,只不过就是胆子太大了些,有时在朕面前也敢信口乱扯!”   宋正言一听这话,立刻端正了神情,“还有这等事?陛下怎么不降旨斥责?那臣到时一定好好说说他!对旁人玩笑胡话都可以,对陛下却是不行!君臣之仪岂可荒废!”   苻祁却若有所思道,“没那么严重,莫思远其实心中很明白,分得清轻重缓急,大环节上极少会出错,爱卿不用为这个专门说他。”说着微微一笑,“朕其实倒很喜欢他大胆直言的样子,爱卿要是将他敲打得太老实了反而没趣。”   宋正言看自己的学生难得露出点年轻人的心性倒也喜欢,摇头微笑,“陛下觉得有趣也成,只是别太纵着他了,毕竟礼不可废!”提到莫思远不禁又想起他最近几月的那些作为,问道,“莫提督将武毅营的属下派驻在陇州,豫州,丹东三地却不与地方上的驻军官员互通,这样各行其是时间久了只怕不妥,陛下要不要命他把人撤回来?”   苻祁摇头,“莫提督上月回京,匆匆忙忙只待了一天功夫,就是为了和朕说此事,他不止想在陇州,豫州,丹东三处派驻人手,其它州县日后也要慢慢安插人过去,与当地官府各成一系,起监督暗访之责,紧急时也能便宜行事。朕觉得很有用处,已经准奏了。”   宋正言一愣,心中讶异,暗道姓莫的小子胃口不小阿!开始时只是让他去平定陇州,豫州,丹东三处地方上的动乱,此事若是做好了,就已经是大功一件,皇上必然要重赏加封。   不想莫思远竟然借机将手伸得越发长,不但这三地派去的人手不准备撤回来,摆出了常驻之势,还要再往其它州县扩展。   且不与地方官府互通信息,要监督暗访,便易行事!那岂不是要凌驾于地方官府之上!任他发展下去,数年后莫思远的势力岂不是要遍布天下!   正色道,“陛下,此举听起来是不错,但也有隐患,还是应当谨慎行事。”   苻祁颔首,“爱卿说得不错,朕知道你心中顾虑什么,你放心,朕自有分寸。”   ======   思归是在宋大人做寿的当天回到京城的,到自己的住所时已经日头偏西,正想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却忽然发现有一个推不掉的宴请就在当日——皇上老师宋大人的寿宴,谁也不会轻易推辞不去。   只好打起精神,穿戴整齐了又往宋府赶。   秋嫣和秋苧两个丫头已经被葛俊卿送来思归处,这时就急得跟在她后面使劲唠叨,“怎么刚进门又要出去!歇上半个时辰,把给您准备的银耳莲子汤喝了再走多好!又要去赴宴?这回您可一定少喝点酒,上次和赵小候爷拼酒回来吐得多难受,很伤身的!等等!等等!再加件披风,现在虽然天热,但晚上回来还是有风——”   思归被她们两个唠叨得十分受用,觉得这才有回家的感觉,比顺平那个粗手粗脚的小厮在身边伺候时惬意了无数倍,站定接过秋苧端来的热汤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   秋苧看得直跺脚,“您喝慢点,小心别呛着。”   思归豪爽喝完,把碗往她手里一放,又拿出个小巧木匣扔到秋嫣怀里,“我在豫州一家玉器作坊里看到几根玉簪子不错,给你们买回来,你们两个自己分分。”   秋嫣和秋苧直叹气,“唉,又给我们买东西,我们两个小丫头,哪里需要戴这么好的首饰。您倒是给自己也置办两件阿!”话是这么说,脸上的神气却是十分开心。   思归一笑,“小丫头怎么了,你们两个这么漂亮自然要上好的衣服首饰才相配。我是戴不了这些东西了,你们替我多戴戴吧。”   说完接过披风,出门直接扔给了顺平,带着几个侍从骑马赶往宋大人府上贺寿。   宋大人做事有条不紊,于迎来送往,接待宾客之余,先在中午的时候将武阁老和卢太尉请进自己的书房,好生劝慰调解了一番。又将他觉得需要提点警示的数位年轻官员留下夜宴,美其名曰想要借机和诸位新进的年轻才俊一起痛饮畅谈,探究学问。   宋大人能言善辩,说起话来里里外外都是道理,本就极易令人信服,加上他如今身份水涨船高,一般人谁也不会不卖他面子,武阁老和卢太尉不管心里如何想,表面上一起接受了调停,表示不会再在朝廷上针锋相对。陛下的耳根总算能清静一阵子了。   诸位年轻才俊们更是没人会去扫宋大人的兴,大人一开口便全都留了下来,等到晚间在花厅里重摆一桌酒,大家围桌而坐,聆听帝师宋大人的教诲。   思归到得晚了点,众人等不及她,早已经开席。宋大人拿出当年给殿下授课的精神,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说明为人切忌骄傲自满,居功自傲的道理。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方是长远稳妥的为官之道!正在娓娓谈起当年陛下做学问时,刻苦自律,寒暑苦读,堪为天下学子表率的旧事时,思归被宋府下人引了进去。   平阳候世子赵覃是个喜武厌文的,更不爱听人说大道理,被宋大人说得昏昏欲睡,看到思归去了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悄声招呼,“来!来!给你留着位置呢,坐这边。”   思归过去,挨着赵覃坐了,“多谢小侯爷。”发现赵覃的那一边是葛俊卿,便隔着他和葛俊卿点头打声招呼,“葛兄,近来可好?”   葛俊卿对这个称呼总也不能适应,“都说多少次了,你叫我俊卿就好。”   赵覃立刻也跟着道,“不错,叫我广延就是了,总是小侯爷,小侯爷的,多么见外。”   葛俊卿看他一眼,“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赵覃大大咧咧,“不是我凑热闹,是我刚才就想说的,不过被你抢了先而已。”   葛俊卿懒得理他,转向思归道,“我最近还好,只是你怎么看着瘦了些?”   思归不以为意,“我一直东奔西走,忙得不亦乐乎,连轴转了几个月,能胖就奇怪了。”   赵覃便又插嘴,“我那里有个很会炖药膳的厨子,赶明儿你来,我让他给你炖点滋补药膳,好好补补。”   思归和赵覃不打不相识,最近算是终于臭味相投了,几月间难得回京了两三次,每次也还要抽出时间去赵覃那里聚众喝顿酒,消遣一场,于是便不客气,“好啊,等我过两日空了就去。还有上次那梅子酒,还有剩没有?”   赵覃连连点头,“有!有!专门给你留了两坛!”   主座上宋正言正好一段话说完,大家不管爱听不爱听,反正对于宋大人的用意是全都听明白了,于是很有眼色地一起开口,纷纷符合,说道宋大人不愧是当代大儒,一番话说得感人肺腑,发人深省,学生们受教了,定然要谨记宋大人的教诲。   宋正言捻须微笑,一转眼看见思归,“莫提督来了!听说莫提督今日刚回京,老夫想着你肯定来不了,不意竟还是赶来了!当真荣幸之至。”   思归连忙站起身向宋大人贺寿,说道宋大人高寿,他若是不在京城便罢,既然已经回来,那一定是要来登门道贺然后再讨杯酒吃,沾沾寿星公的福气的。   宋正言原就打算重点提醒提醒他,偏这位还来晚了,前面的话几乎全没听到,十分遗憾。   不过宋大人深蕴张弛之道,知道自己要是再啰啰嗦嗦地将这话题继续说下去只怕要招人反感,效果反而不好,于是便换了个轻松话题,对正好坐在他身旁的杜家公子杜牟之道,“听说你与葛家的小姐已经定下亲事,准备什么时候操办阿?”   杜牟之刚迁了兵部武库司郎中,旨意昨日颁下来,众人才道贺过,一听他又定下了亲事,乱哄哄地再贺喜一遍。   思归脑中立刻闪过了葛府冰美人葛滟芊的身影,隔着赵覃问葛俊卿,“二小姐还是许给杜家了?”   葛俊卿道,“嗯,上月才定下的,太太中秋过后就要带着滟芊和滟菊来京城。”   思归对葛家的两位小姐都有自己人之感,看看杜牟之一脸云淡风轻的笑意接受诸人道贺,心中微有不乐,压低声音道,“你是怎么想的,明知杜牟之对滟芊——只是当亲戚看待,还硬要把妹妹嫁给他,日后滟芊不是要受委屈吗?”   葛俊卿道,“不至于吧。”在他看来杜牟之人品稳重,家世又般配,自家的母亲和妹妹又都十分钟意他,这便够了。   思归管不了人家的家事,摇头作罢,只是在想要是自己有妹妹绝不能让她这样随便嫁一个一看就对她没什么兴趣的男人。   赵覃疑惑看看他二人,“你识得俊卿的妹子?还挺熟的?真是奇了怪了,我和俊卿这般好也没和他妹妹见过几次面,话都不曾说过。”   第五十三章   思归第二日进宫去见陛下。   她去得早了些,苻祁早朝未散,思归便先揣着礼物去景明宫看九公主。   九公主娇憨明媚依旧,只不过她虽然要算思归认识的女子中生得最为出色的一个,但总是一团孩气,让思归很纳闷她怎么总也长不大?记得葛家二小姐葛潋滟去年也是十五岁,就已经很有冰美人风范了。   思归给自家的小丫头带东西,只要挑贵重漂亮的就肯定能得她们欢心。给九公主带这样的东西却不行。   公主在皇家娇养,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便是将豫州金玉铺里最贵的一件买来,只怕也还是不及公主妆台上的好。   因此思归别出心裁,给公主带了一套民间的木雕小玩意,胖胖的雀儿,虎头虎脑的小狗,翘尾披鳞的鲤鱼,大眼长睫的小毛驴,一件件都雕工精细,憨态可掬,用一只藤编的带盖小筐装了带来,往九公主面前一放,九公主果然眼睛闪闪,每件都要拿起来把玩半天,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最后竟然轻轻叹口气,一脸忍痛割爱地捏出了小狗和鲤鱼,“这两个分给明瑾。”   思归强忍着好笑,一本正经道,“公主要是喜欢就自己留着,我给十三公主带了其它小玩意儿,也蛮有意思的。”   九公主闻言便将小狗和鲤鱼放了回去,带着点掩藏很好的喜意,“那我就留下了。”   她现在已然放开心怀,虽对思归还是很喜欢,但已十分单纯,不再是那种少女怀春的萌动之情。   只不过思归在九公主眼里实在是好,所以忍不住经常要对着他暗暗惋惜。这时听思归说了一会儿豫州的风土人情,路上的见闻后忽然想起一事,这事在她心里闷了许久,这时忍不住就要问上一问,“上次被你放走的那位邱夫人现在怎样了?”   思归奇道,“我不知道阿,她带着侄儿潜离京城,应该是要找个隐蔽的所在躲起来吧,公主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九公主听了这回答也有点奇怪,原想着思归能对个美貌绝顶的夫人舍身相护,那心中对她一定有些想法;而邱夫人受了他如此大的一个恩情,现在又孤苦无依,必然是要对他以身相许的,只是莫思远是个宦官,不知两人要如何相处?对此事心中隐隐有点酸涩又有点好奇,忍不住想要隐晦探听一下。   “你们难道之后就再没有联系?我还以为你和那位邱夫人之前定有深交呢。”   思归微笑摇头,“没有。”坦然道,“邱夫人是我见过最娇艳动人的女子,当初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她柔弱无助,招人怜惜,便总想照拂她一二。不过我——我这辈子不能娶妻,自然是不能耽误人家的,所以也没想要与她有更多牵连。”   她十分细心,怕自己当着公主夸奖邱夫人美貌她要不快,说完又对九公主道,“公主的容貌其实比邱夫人不差,应该说端庄美丽更胜一筹才对,不过你还小,与成熟婉约的夫人不是一类,所以我才说邱夫人是我见过最娇艳动人的女子,公主别介意。”   九公主听了自然高兴,抿唇微笑,“我怎会在意这个。”不过邱夫人能被思归夸做最娇艳动人的女子,她听了倒是对其人多了些神往,叹道,“可是你为了放她走担了偌大的责任,被皇兄杖责成重伤,如此深情厚谊,她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日后只怕是连知道都不能知道的,你可真是为邱夫人付出太多,这又是何苦!”   思归淡淡一笑,“没什么,我自己愿意的。”   =======   陛下早朝后就听李固说起莫思远进宫来求见,因陛下还忙着,他便先去景明宫探望九公主了。   苻祁正等着思归呢,前几月因地方上情势不稳,思归中间回京几次也是匆匆忙忙,就算进宫,那时间也都用在向陛下禀报事务上了。   现在思归已经努力干了几个月,成绩初显,三处地方上的事端都平息下来,他可以回来京城多待些时日,陛下便也随之起了其它兴致。   如此这般地吩咐李固准备了一番后,苻祁想起自己也有好几日没见明兰了,便带人亲自往景明宫来。他们兄妹亲厚,陛下不欲总让妹妹一本正经地出来接驾,因此没让人通禀,自己便走了进去,正听见明兰公主对思归感慨他为那位邱夫人付出良多!   思归只一脸淡淡笑意答道那是他自己愿意的。   ‘我自己愿意的!’   一句话让苻祁僵在当地。   ‘我自己愿意的!’   平平淡淡的措辞中透出了股一往直前,无怨无悔的心意。   苻祁只觉得心好像被一只小手轻轻捏了一下,接着又好似有一阵清风吹过,吹散了层层缭绕的雾霭迷蒙,在心头猛一阵悸动之后瞬间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种种想法与安排都是那样的低俗无趣,他其实也最想要蜜桃的一句‘我自己愿意的’。   ……   九公主见苻祁去了,连忙停下和思归的话头,起身行礼,“参见皇兄!”   思归也跟着,“参见陛下。”   半晌不听陛下说话。   两人心里奇怪,九公主小心问一声,“皇兄?”   苻祁这才抬手,“你们免礼吧。”抬脚过去坐下,顺手捏起桌上的小玩意瞅瞅,“朕想起有好几日没见明兰了,就过来看看。你和莫思远在说些什么?”   九公主对着兄长时温雅有礼,说话举止都很有分寸,是个小大人的模样。反倒是和思归在一起时更像个小姑娘,要活泼娇憨许多。   这时就正襟端坐,指着思归带给她的小玩意对苻祁道,“莫提督给我带了一套民间的木雕来,皇兄你看,还真是十分的生动有趣呢。”   苻祁笑看两眼,问思归,“你倒是有心,每次回来必要给明兰和明瑾带点东西,怎么从来想不起给朕带点什么?”   九公主掩口,忍俊不禁,“皇兄这玩笑开得真是——真是古怪。”莫思远花心思弄点这样的小玩意来哄她和十三妹开心,那是正常。要是再弄一套送去给苻祁那就是滑稽了。   思归也觉得着陛下这玩笑开得有点古怪,不过她自然不能如九公主那般直说出来,只得顺着圣意道,“是臣的疏忽,不过陛下见多识广,眼界不凡,臣的这些小玩意您怕是看不上眼。”   苻祁并不想要思归东西,反而是处在一个总想赏她点什么以示恩宠的阶段。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看思归给九公主带回的礼物个个精巧,足见都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他想要的不是那根鹅毛,而是鹅毛之后的情意。   于是轻轻一敲妹妹,“你那是什么样子!朕不过是觉得他挑东西的眼光不错。这些民间的小玩物中其实有不少精品,但是要机缘巧合。还要会得挑选,才能从成千上百的粗糙物事中选出那么几件别具特色的。朕便是派出人去专门采办也未必能找来合心意的东西。”   九公主应道,“果然如皇兄所说。”转头对思归眨眼笑。   陛下话都说得这般清楚,九公主又给了暗示,思归不可能还‘领悟’不到圣意,便道,“那臣下次也给陛下找几样来,只要陛下别嫌弃臣眼光粗陋就好。”   陛下连鹅毛都不会嫌弃,自然更不会嫌弃其它。   再问了明兰公主几句家常话后便起身,“朕宣了宋中丞和苏相午后进宫议事。莫提督随朕一起回去。”   九公主其实已经派人去叫了十三公主,想让她来一同听听思归的趣话和京城外面的见闻,但是见苻祁有政务就不敢打扰,起身道,“明瑾恭送皇兄。”   思归随陛下回到明德殿。   宋正言和右丞相苏靳已经等在了御书房外。这两位都是朝中重臣,年纪也大,苻祁对他二人十分看重,日常都礼数周全,议事前先赐了座,看看思归,“给莫提督也设个座位吧。”   陛下宣宋中丞和苏相来有两件事。   一是苻祁登基后彻底查办楼氏党羽,大大小小有不少官员被牵连其中,捉拿法办。而因先皇故世,今年的科举按照惯例要推迟到明年举行,这就导致出现不少职位空悬,没有新人可以替补,陛下打算让各大世家举荐些人上来补缺儿。   二是仍有不少逆党漏网,流窜到各州县地方上生事,朝廷虽然已经压制住了几处,但都十分被动,需要改变应对之策,防患于未然。   第一件事与思归无关,老实听听就好。   第二件却几乎全是她的事儿。之前陇州,豫州,丹东三地的事端就是她去压制住的,今后也打算以此为契机发展武毅营的势力,为自己打拼一番事业出来。   宋中丞和苏右相在听了思过一大段信心十足的侃侃而谈之后,捻须沉吟不语,半晌后对望一眼,各自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之色,均道真是小看这小子了!   别的年轻人被提拔上来,最多是勤恳发奋,努力办差,累积功绩,以期日后能更进一步,得陛下赏识擢升官职。   这莫思远却是自己把自己升了上去,被他这样一折腾,武毅营一二年之内就要大变样,绝不再是护卫京畿的六大营之一那样单纯,而是会将势力一层层渗入下边各个州县,甚至京城之中,威慑百官,只对皇帝一人负责!到时候武毅营的权利既是这般大了,武毅营提督就算是官衔品级不变,那也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小子的野心也恁大了!   思归知道只怕会在朝中遇到大阻力,但是很有信心——苻祁一定会支持!   因为她这番筹划参考借鉴的原型是史上鼎鼎大名的东厂!   东缉事厂是明成祖朱棣设立的国家监察机构,说直白点就是直属皇帝的特务情报机关,最鼎盛时分支机构遍布全国,远达朝鲜半岛。   虽然世人对东厂的评价极差,已经到了恶名昭彰的地步,但它在建立初期不过是明成祖手中一个非常实用的特权机构,强有力地协助明成祖平定了初继位时流言四起,政局动荡的不稳定局面。   苻祁此时所处的局势,与东厂设立之初有着几分相似,况且只要是有着帝王之心的皇帝,必然难以拒绝这样一个能够极大加强皇权的机构。   所以思归相信苻祁绝对会支持她到底。   宋正言与苏靳隐隐都觉得事关重大,不能就这样听之任之,试探劝了几句,发现陛下话虽说得婉转,但内里对莫提督的提议早就已经首肯了,便不再多言,互相使个眼色,先行告退,打算下去好好商议商议再说。   苻祁待两人退下去后舒展一下腰身,“宋中丞与苏相年纪大了,做事十分谨慎,每走一步都要前后上下看个清楚。”   思归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两位大人都是朝中重臣,要攘助陛下决断天下大事的,行事自然应该谨慎周密些才是。”   苻祁靠在椅中,眼睛微微眯起看她,“你能这样想最好,宋中丞与苏相这是对事不对人,并非专门要压制你的提议,朕正要提醒你,不可对他们因此就心怀芥蒂。”   思归立刻道,“此事绝无可能,臣绝不是这么心胸狭隘之人,陛下请尽管放心。”   有伺候陛下的小太监过来禀报,“李总管已经在浴池准备好陛下的药浴,请陛下过去,怕再耽搁水要凉了。”   苻祁起身,“好,莫提督和朕一起去。”   思归微微张开嘴,心道怎么今天干什么都要我跟着一起?刚才把我从九公主那里带回来议事就算了,这会儿洗澡干嘛也要带上我?   况且陛下看着十分精神,气色也好,那玉颜光洁漂亮得刚才把九公主都比了下去,哪里还需要什么药浴!?   第五十四章   陛下说走就走,思归连个推托的理由还没想出来,明黄色的身影就已经走到了殿外。   思归只得先跟上,“陛下,陛下!这个——那个——”   ……   汉白玉砌成的浴池里热气氤氲,四周围了雕龙刻凤的屏风,水中不知用了什么香料,空气里有沁人心脾的淡淡香味,药味倒是一点都没有。   思归总算追了上来,“陛下沐浴,臣还是不打扰为好,先告退了。”   苻祁苻祁大大方方站着,伸开双臂让宫女给他脱衣服,听思归想溜,便回头看她一眼,“太医说泡过温泉会浑身起红疹的人,都是体内阴阳不调,体质敏感所致,这药浴治此种人最是对症。”   思归不意他还记着这事儿,疑惑看看浴池里清澈见底的水,“敢问陛下是何种药材?”   那边陛下已经脱衣完毕,在腰间围了一块柔滑的雪白锦缎就准备下到池中,听思归这个胆大的竟然还敢追问他药浴用了何种药材,就别有深意地扭头对她一笑,“现形之水。”   思归对这味药闻所未闻,听着就觉得名字有问题,“现形之水?”   苻祁道,“没错,保管让那些信口雌黄,没病装病,明明可以洗温泉却假称不行之人洗过之后就现出原形。”   思归张口结舌,“陛下——你——你知道啦?!”   头上直冒冷汗。   不想干什么事情时随意找个借口推搪,此举说起来是虽然件小事,但放到陛下这里搞不好就要成了大事——欺君之罪!   总算陛下看着神情还算轻松,与那日传刑杖时的震怒大不一样,思归估摸着他说这话开玩笑的可能较大。   擦擦冷汗,大胆为自己辨解几句,“是臣的不是,不该乱说话,臣也是因为实在不爱洗温泉,怕跟去扫了陛下的兴,才会那么说。”   苻祁挑眉,“洗温泉乃是十分享受之事,莫爱卿为何不喜阿?”   思归正想硬着头皮回答我也不知道呢,大概是天生就不喜欢吧。   苻祁却阻住了她,招招手,“你过来。”   思归走近几步,苻祁先挥手命伺候的宫女都退下,然后才注视着思归道,“是因为朕邀你同浴,有点吓着你了?你心有顾虑,所以才推三阻四?”   “这个——”思归一时还没转过弯来,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认为会吓着自己。心道同浴倒是没什么可怕的,还不至于吓着我,主要是因为我并非真正的太监,一同浴必然露馅,所以才要推脱。   苻祁又道,“是朕粗心了,像你这样形貌清秀可人,大概平日里本就是要对这些事情多几分顾虑,紧张。”   清秀可人————?   思归的脑筋咯吱咯吱使劲转,把这话在心里使劲咂摸了几遍。   然后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苻祁为什么会认为是吓着了她。   刚在想陛下你多心了,又不是天下人人都和你那变态七弟一样,叼着个清秀小太监就两眼放狼光,我才没那般敏感。   就听陛下接着说道,“是朕操之过急了。”   思归僵住,“操之过急!!”这是什么意思?   苻祁大大方方地挺身站到她面前,“你看看朕。”   时人保守含蓄,不管什么时候都里三层外三层穿得严严实实。思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陛下此时这样只穿这么一点衣服,或者说几乎没穿的人了。   不过她连自己给人看都不怕,自然更加不会介意看别人,因此陛下让看就看了。   看过之后不得不承认:人体美,在达到了艺术美的高度后,不论男女都是很有看头的——从艺术欣赏的角度来说。   不过思归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有大麻烦临头了,此时万万没有欣赏艺术品的闲适心情,因此稍许看了两眼后就移开目光,尽量端正了神情,努力做出一副再正经不过的样子,“陛下别逗臣了,常言道非礼勿视,更何况是您的万金之躯,轻易亵渎不得的。”   苻祁看出思归眼神有些躲闪,淡然一笑,转身慢慢下入浴池中。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只不过他的身份超然,不论长得丑俊旁人都得供着他,所以一直觉得这长相就算再好也没甚用处,认为还不如换成其它天赋来得实在。不想还有能用上的一天,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从九公主那里转了一圈回来后,苻祁已经把今天的目的从‘共浴’改为‘诱导’。   那什么不知已经被转了几道手的邱夫人都能让蜜桃说出‘是我自己愿意的’动人之词,他堂堂大擎朝的皇帝陛下又怎会做不到。   况且蜜桃是个宦官,邱夫人于他而言最多只能看看,没有实际用处。   而跟了自己就大大的不同了!   背对着思归靠在池边,“朕昨天批折子的功夫大了,右边肩头有点酸,来帮朕捏捏。”   思归觉得自己下辈子可以改行去当个按摩师傅,门口挂上一个大大的招牌:宫廷秘技,连皇帝陛下都难以抗拒的按摩推拿之术!   心里七上八下地过去,跪坐在苻祁身后的玉石池沿旁,在右肩上给他缓缓按摩起来。入手只觉一片光滑细腻,如温热的暖玉,皮肤下是结实的肌肉纹理。   思归对男子没什么大想法,若是换在平时需要给谁这么贴肉按捏几下,大概按就按了,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只是刚刚苻祁暗示得太过明显,气氛一下暧昧起来,让思归再毫无想法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就有点强人所难。   思归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数着自己的动作,决定只捏二十下,够了二十下立刻就停!   手底下的肌肉紧实,硬邦邦的都有些捏不动之感,思归气得直想骂人:你娇气什么!这胳膊这么结实,写几个字有什么好酸的!   思归极端敷衍了事地给陛下揉了两下肩之后就自作主张停下来,苻祁也不介意,侧过脸来继续对她循循善诱,“朕曾找七弟来问过,他说此中滋味其实绝妙,特别是你们这些——这些无法和女子欢好之人,只要同好之人体贴周到了便也能享受到床第之欢。所以你不必对此有太多顾虑,朕也绝没有轻辱你的意思。食色性也,没道理人活一世,天天都将食之一道品味来去,却一次也不曾尝过色的滋味,那岂不是一大憾事!你找女人肯定是没有用的,那还不如跟了朕,朕一定对你好就是,朕自问样貌也不差,你这辈子若还想……”   思归越听越觉得诡异,也顾不上是否无礼,当即出言打断了他,“陛下等等,臣听您的意思是在惋惜臣身有不足,不能享鱼水之欢,必然成为此生一大遗憾,所以想劝臣那个……了您。您如此体恤下情,臣感激之至,不过陛下尽可放心,臣这么过着挺好,没觉得是个遗憾,况皇上和宦官有染传出去绝不是什么好名声,臣觉得还是算了吧。”   苻祁淡淡瞭他一眼,“都说你胆大妄为,还真是没有说错了你,朕的事儿你就敢替朕做主说算了吧!!”   思归愁眉不展,暗道这事不是还有我一半呢吗?   苦口婆心劝道,“陛下,这真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局势初定,朝中不少老臣都觉得您的后宫过于萧索,况且后位空悬也不是长久之计,你不若趁着这个机会下旨选秀,遍挑天下美女充盈后宫,到时候环肥燕瘦,绝色粉黛,都只供您一人享受,那方是人间至乐!”   苻祁告诉她,“朕一向对美人没太大兴趣。”   思归瞪大眼睛,“难道陛下和七王爷一样?可是上次在七王爷的王府门外您不是还,还对他有此嗜好十分不满?”   其实当时在毓王府外,苻祁在获悉了毓王确实有狎昵小太监的行为后,是直斥倒霉弟弟为混账东西的。   此时他自己也成为此类人物,思归不敢原话照搬,便婉转提醒,只盼陛下能够记起那时对这种事的深恶痛疾之情,煽然醒悟,早早悬崖勒马。   苻祁经思归一提,倒是想起来了,不过却不肯如她的愿般煽然醒悟,自然也就更没有悬崖勒马一说,反而是追忆得有些玩味,“朕那时还真是对此事一点兴趣都没有,总觉得七弟这嗜好也恁怪异了,现在看来倒是他领悟得早些,难道说做兄弟的便总会有些共通之处。”   说着又看看思归,室内热气熏蒸,思归大概又有些着急,脸色越发的像蜜桃了,令人看了食指大动。   苻祁不由心中暗道其实全怪你,若你不是宦官,那朕又何至于要去做步七弟后尘这种有损颜面的事情!不过他素来不爱推卸责任,这话便忍着没说。   听苻祁这语气,思归焦头烂额地又发现了新隐患,小心问,“陛下,您跟七殿下和好了?”   毓王当初可是被她当机立断,嘁哩喀喳,一溜儿麻利地就给捉将起来的!结果在最重要的夺位大战时刻,一点劲儿都没能使上,硬被在太子府中软禁了几月,还不得恨死了她。这要是一朝翻身,只怕第一个就要来找自己算账!   苻祁道,“和好谈不上,不过他总是朕的弟弟,楼氏叛乱之时又一直待在太子府中什么都没有干,只要他日后都老老实实的,朕便允他做个太平王爷。”   思归听闻此言,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心说他做太平王爷是肯定,总不成您刚登基就屠戮骨肉兄弟吧,面子上的事情总要顾及,怕的是听陛下这意思对毓王已经不再存什么大的芥蒂,准备把他当作个一般兄弟看待。   按照思归的观察,苻祁这个人,只要是别让他觉得皇位受到威胁,那他还是愿意讲讲骨肉亲情的。   毓王怎么说都是他的亲弟弟,只要在陛下面前装得乖巧,转头来随便来欺负欺负自己,只要别闹大了,苻祁九成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都没处喊冤去!   苻祁看思归的脸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你放心,要是七弟敢找你麻烦,朕肯定不会偏着他的。”微笑,“你与朕的关系自然比他亲近,朕偏着你就是。”   思归道,“怎会?毓王殿下毕竟是您的亲弟弟,臣可什么都不是。”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是,”苻祁深深看思归,“你自己想想,日后该和朕是个什么关系?”   思归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挣扎道,“陛下,和小太监厮混真不是什么好事,您还是要三思阿!”   苻祁长长出一口气,眼中闪过阵怅然伴着无奈,“朕也不是昨日才忽然兴起这个念头的,朕早三思过了,只是克制来克制去,最后不得不承认,朕果然和七弟有着相同的喜好。”   思归——,#¥%……&*#¥%……&*!!!   坑死人了!   我们不歧视性取向异常的人,爱找什么样的床伴儿是你的自由。问题是既然有此特殊癖好,那您早说啊!要是早知道您也好这一口儿,那当初打死我也不能想出个转型当宦官的馊主意!!!   第五十五章   太监喜欢什么?   思归头疼地认为这一定是苻祁最近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   看着宫中这些日送来的,层出不穷的,越来越古怪的赏赐,思归的头更疼了。   开始是金玉珠宝,——好吧,这些她还用得上;然后是西方赤纳国进贡的宝马一匹,镶金嵌银的精巧马车一辆,——这个有点招摇了,不过总算也能用上;然后是绫罗细绸,——这个也凑合了,她可以挑素净的做衣服,花哨的家中两个丫头秋嫣和秋苧会爱不释手,哄哄她们开心也好;随后陛下隔三岔五赏赐下来的东西就慢慢开始古怪起来。   宫中娘娘公主们最爱的长毛雪兔十只,——这个数量,让她养一屋子当宠物还是杀来吃兔肉?   上等燕窝二十斤,——当皇上的,果然财大气粗,只不过燕窝一给就是几十斤,用来当饭吃么?   各种上好补药,每样若干斤,——她年纪轻轻,难道还有什么需要大补的地方?   京城繁华地段的铺面若干间,——思归将放在红漆捧盒里的一摞房地契拿出来研究了半天才看明白是什么东西。明白过来之后不禁十分担心。这其中貌似有一间秋嫣和秋苧最喜欢的首饰铺,还有一家专会炖羊肉的百年老店,她和柳余涵与赵覃还相约去吃过两次呢,陛下如今二话不说,把些铺面都划给了她,却把这些做生意的都赶到哪里去了?   虎鞭十只,鹿鞭二十只,另有两根大大的就说是犀牛鞭……   她现在的身份是宦官,谁来告诉她一个宦官要虎鞭,鹿鞭,犀牛鞭来干嘛!!!!   ……   秋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羊脂白玉雕刻的大白菜进房来,因为玉质和雕工都是极品,所以大白菜非常得润泽形象,给人以白白胖胖水水嫩嫩之感,秋嫣抱在怀里有点爱不释手,来问思归,“大人,这件东西这么贵重也放库房吗?”   思归对此很无奈,“不放库房放哪儿?难道放我床底下?除了这件还有不少贵重的,全都放我床底下也放不下阿。”   思归在武毅营驻扎的城西大营里有个住处,后来觉得带着秋嫣和秋苧两个小丫头住在大营不方便,就又在京城里置办了一处宅院,平时就住在这边。   她为了放置陛下最近连续不断赏赐下来的东西,已经专门辟出一间紧邻着自己卧室的屋子做摆放御赐物品的库房。   府中护卫的武毅营兵士也从之前的十人增加为二十人,加上她府里本就有的小厮门房,光负责宅院门户安全的就三四十个,单只是为了提防有哪个小贼不长眼,摸到她府里来,丢了御赐的物品也是桩罪过。   秋嫣听思归竟然赌气说要放床底下,顿时好笑,“快小声点,被人听见您把东西藏床底下要笑话您乡老了。”   思归叹气,“还是放库房吧,门锁好,钥匙你和秋苧保管好,应该就没事了,咱们府中有这许多人护卫呢。”   秋嫣应一声,转身要走,但看思归脸色郁郁,得了这许多赏赐本是件风光的高兴事,她却一直不见开怀,忍不住大胆问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圣上赏赐东西给您,那是件多么体面荣耀的事情,您怎么还郁郁不乐上了?”   思归反问道,“你不觉得圣上最近不停地在赏赐我东西,而且五花八门,有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秋嫣侧头想想,“没觉得,都是极好的东西啊!等闲人家,一辈子也见不到一两件的。不过也确实是太多了些,就算是因为你能干,立下了大功劳,那一次多赏些不就完了吗,不至于这么一趟一趟的,隔上几天就派宫里的公公来送一次。我和秋苧两个虽然是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也觉得这么多好东西不停地到家里来,心中要犯嘀咕。”   思归听了大赞:两个聪明妞儿,能够不被财物迷惑,会这么想事情就对了。   说道,“你道那些好东西是白给的吗,陛下他是有见不得人的目的的!”   秋嫣吓得睁大眼,悄悄颤声问她,“什么目的?”   思归脸上微红,“他,他看上本大人了!”   秋嫣眼睛睁得更大了,“看上您了?可是您现在是男人——”发觉自己说错了,摇摇头,“不对,是宦官啊!”   思归则是向她点点头,也压低声音道,“不错,陛下私下里有个不太能上席面的嗜好,他十分喜欢玩小太监!”   秋嫣大急,“阿!那您已经被——被陛下给,给那个什么了!!!可是您不是宦官啊,他难道没发现?这,这,这,”说得自己都要混乱了,急道,“这怎么可能!!!”   思归气道,“当然没有,他还没得手!要真有了什么我还能稳稳当当坐在这儿吗?秋嫣,我告诉你阿,男人只有在没得手的时候才会这般殷勤,一旦得了手立刻就没动力再做这些讨好献殷勤的事儿了。所以你和秋苧以后要是看上了哪个男子,一定要表现得清高些,不能轻易被人占了便宜去。”   秋嫣急得直跺脚,“现在不是说我们的时候,是说您!!我的祖宗,我和秋苧一直就说您胆子太大,都包了天了,让我们两个天天提心吊胆,操不完的心!这好不容易熬到您当上宦官,不怕被人认出来,怎么又出事了呢!!!”   思归听得直撇嘴,心道古往今来恐怕只有秋嫣一个人会在‘当上宦官’这句话前面加上‘好不容易熬到’这么个修饰,仿佛当宦官有多么值得期盼似的。   秋嫣心急火燎地想想,还是觉得不对,追问道,“这怎么可能呢?皇上想要谁还不就是说句话的事儿,怎么可能还没得手?”   说起这个,思归也很是庆幸,又有些小疑惑,“此事说起来是很侥幸,我觉得陛下以前的性子也不是这样的,他做太子的时候就颐指气使得很了,这次却不知想起了什么,偏要讲究个情趣。跟我说他绝不会来迫我,那个太没意思,陛下堂堂天子之尊也不屑于去做此种事,要等到我自己点头愿意的时候方好。”   思归说着往椅子里一靠,仰头望着屋顶,“我都没有想到自己这次运气会如此之好!过两日一定要去庙里烧烧香,一来谢菩萨关照我这次有如此好运,二来求菩萨保佑我能尽快找到几个和陛下口味的小太监赶紧给他送去!”   第五十六章   就在思归琢磨着是不是该去庙里烧烧香的时候,顺平跑来向她禀报,说于庆儿下面的人查到顾白顾侍中的弟弟顾青之前与楼定功的女婿私下交往密切,有私递消息,藏匿叛党之嫌。   于庆儿是思归从金陵带出来那几个伙计之一,思归被封武毅营提督后,她身边的人也跟着鸡犬升天,除了一个实在没本事管不住人的被留在府中做了听差,其余都入武毅营得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思归虽然被陛下最近的反常之举扰得头疼,但正事还是要做的,听顺平来禀报了这么一件事情,立刻就站起身来,正色问道“证据可确凿?”   顺平点点头,“有人证还有物证,都已经带到营中大人的官署里,我看着八九不离十,只等大人看过之后发手令拿人了。”   思归皱眉,暗道这可不好办。   顾青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他的兄长顾白却是在陛下当太子时就在太子府中供职的谋士,一直很受器重,和元辰,柳余涵等人,甚至思归自己都颇有点交情,武毅营的人忽然查出他弟弟有问题,要捉拿查办,这却不是要生生的下了顾白的颜面!!   在房中走来走去,仔细掂量了一番,觉得此事还是得去问问陛下的意思才行。   于是对顺平道,“此事先压一压,告诉于庆儿,先别急着拿人,我这就进宫去探探陛下的口风,看他是什么意思。”   正说着,有小厮进来禀报事情,说平阳侯世子遣人来相邀,请明日过去一趟,有个什么聚会。   思归没空细听,只命他告诉来人明日不一定得空,若有空就去。   保险起见,思归自己先去官署中将有关顾青的人证物证都提出来再审了一遍,确定顺平说的没错,这才进宫去见苻祁,请他的示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不意顾白的兄弟顾青十分机灵,也是个人才,武毅营的人虽然还没去捉拿他,他却已经从身边的蛛丝马迹中察觉到情势不妙,连夜去找兄长求救。   顾白与这个兄弟是异母所生,没什么情谊,但毕竟也是亲兄弟,若是弟弟获罪,他定要受牵连,所以这档子事儿他是非管不可,在思归之前就去找陛下请罪求情了。   苻祁因顾白之前在自己手下立有不少功劳,加之其弟结交的逆党都只是些小人物,所以网开一面,只下令革去顾青职务,今后永不录用,再罚了顾白半年的俸禄惩其对家中督管不严之责,就把这事了结了。   思归进宫向陛下禀报时,顾白顾侍中前脚刚走,听苻祁说已经处置过了,思归不由心里一松。   她以大名鼎鼎的特务机构东厂为原型大力发展自己手下的武毅营,专干的就是缉私办案,探查官员们私下里不轨行迹的事情。   期间会得罪不少人是必然的,思归既然敢干就不怕得罪人。但对这几个关系不错,同从太子府里出来的同僚旧友还是十分看重,能维持住交情那是最好。   该请示过的事情请示过了,思归不敢耽搁,立刻就准备告退。   她现在对陛下的策略就是能躲则躲。   以思归对男人的‘透彻理解’来看,苻祁现在对她大概是新鲜大于兴趣的。   估计是陛下以前从来没玩过小太监,并且是她这种敢于直言拒绝陛下的大胆太监,这会儿正新奇呢,愿意在她身上多费点功夫。   苻祁平时自视甚高,又长得一副妖孽样,肯定已经被女人们宠坏了,只有他看不上人,没有人不要他的,所以能够放出豪言:绝不会仗势欺人的来勉强思归,要等思归自己愿意才好。   陛下既然愿意大方,思归便十分不厚道地打算先拖他一拖,利用这段陛下忙于不停地赏这赏那,想用恩威与金钱并重的攻势打动她的功夫,去另选两个漂亮小太监出来顶替自己。   而在漂亮小太监还没找出来之前自然就要尽量减少和苻祁待在一起的时间。   不过陛下却偏偏不让她如愿,见思归说完正事立刻就要溜走,便笑微微道,“明天是旬休,爱卿陪朕一起去磐昕寺烧香礼佛。”   思归迟疑,“陛下明日要去磐昕寺?只怕准备不及。”皇上出宫的仪仗讲究,并护卫事宜颇多,这会儿都已经快天黑,忽然说明天要出宫,下面的人的确是来不及准备。   苻祁道,“朕微服出宫,不用那许多讲究。你明日一早先进宫来就是。”   陛下说出来的话就是旨意,并没有商量的余地,他也没有要和思归商量的意思,思归只得领旨,“臣知道了。”   正当初秋时节,第二日天气晴朗,小风清爽。   磐昕寺所在的凤凰岭景色宜人,前去烧香拜佛的信众络绎不绝。   苻祁身着便装,带了蜜桃并肩走在山寺前的石径上,感觉十分不错。只是辛苦了随行的侍卫们,早早就被安排在沿路各处暗中护卫,还不许惊扰到百姓,以免扰了陛下微服之乐,于是只能天不亮就先过来,蹲守在个个不引人注目的犄角旮旯里。   思归虽然没有侍卫们那样辛苦,但陪着皇上玩也绝不是什么轻松事。为了一路上不要太冷场,她昨晚还熬了小半夜,特意提前看了看地方志和一些佛家经典,以便一路上能有些话题与谈资。   苻祁听思归竟然连百年前修建磐昕寺的始末都能说出来,不由侧目,“朕记得爱卿是金陵人士,怎么对京城周边的古刹典故知道得如此详尽?”   思归老实道,“因陛下今日要来,臣昨晚特意翻看了些有关此地的方志记载。”   苻祁玩味,过一会儿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对思归别有深意的勾唇一笑。   思归被他笑得心中打突,小心问道,“陛下?”   苻祁眼望前方,只十分言简意赅地悠然答道,“你有心了。”   思归瞬间明白他这是会错了意,腹贬:您想多了。   她这只是习惯性行为:陪上司出门前要查查资料,免得到时被一问三不知。   进到寺中后就有小沙弥来恭请苻祁,说道拙念大师已经恭候您多时了。思归这才知道陛下身后那位十分神秘的高人拙念大师是在磐昕寺中。看来苻祁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烧香拜佛那么简单,而是专程要来见一见拙念大师的。   思归对这位高人十分好奇,可惜苻祁没有要带她进去的意思,只道你自己去前面大殿上香,朕去去就来。   思归原本是有来庙里烧烧香的打算,不过总觉得今天是被陛下找理由带来的,与自己要求菩萨保佑的事情有冲突,这种明显事与愿违的情况下还是先别烧香为好,于是便缓步走出大殿,打算自己在寺前寺后溜达溜达,看看风景。   磐昕寺后有一片梅林,不过此时不是季节,没什么好看的,思归出了寺门后就往左手边走。   低头溜达了半天,发现自己因为有心事,所以光顾闷头走路了,一点风景也不曾看进眼中,摇摇头,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怕陛下从拙念大师的禅房出来要找她,便调头再往回走。   绕过几株枝干粗壮的紫荆,迎面碰到一群来上香的女眷,思归正在满脑子如何尽快找到漂亮且合陛下口味的小太监,有些走神,待走得近前才反应过来,忙驻足转身,想要避让开。   对面女眷里被簇拥在正中的一位夫人眼神犀利,已然看清了思归的长相,见她扭头要走连忙叫道,“你站住!”又急呼身旁的仆妇,喝到,“你们快去抓住前面那人!”   思归纳罕回头,先是在想这是哪家的女眷如此厉害,自从她当上武毅营提督后,在京城中别说女人了,就是当朝大员也没有哪个敢对她如此放肆的。然后又觉得这夫人呼喝的声音挺耳熟阿!   既然人家女子都不怕被冲撞,反而大呼小叫的要拦住她,那思归自然就没有必要再避让,也不等人来抓,自己回身走上两步迎过去,“这位夫人是在叫在下别走?不知有何……”   只见对面诸人,正当中是一位衣饰打扮十分华美考究的夫人,虽然年岁稍长,但发髻乌黑,五官端正精美得无可挑剔,可见年轻时定是位无比出色的美人。   她身旁一左一右各站着位妙龄小姐,右边一个身形苗条,容貌与这夫人有着七八分相似,很是端庄秀美,正惊诧万状地瞪着思归;右边一个也不丑,长相偏明艳些,只是脸上神情古怪,朝思归看过来的眼神中混杂着嫉恨,厌恶之情。   正是葛俊卿的母亲李夫人,带着女儿葛滟芊并杜家的杜若兰小姐。   思归这才想起,她刚回京城那日到宋正言宋大人的府上赴宴,葛俊卿说他母亲李夫人不日就要带着女儿进京和杜牟之完婚。   最近麻烦事太多,思归竟把这茬儿给忘了。   猛然在这个地方见到许久不见,并且以为今后都不会再见的李夫人,思归即便算是反应快的人,也不免仲楞片刻,顿了顿后才把话接着说完,“……有何指教?”   就是这么停顿片刻的功夫,和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之色让李夫人再无怀疑,深锁眉头,“真的是你?!”上下打量她一番,见思归穿着一身男子装束,锦衣玉带,做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打扮,气色不错,十分精神,可见是过得不错,心里更加惊疑气恼。   这儿媳妇无故失踪期间,她们忧心忡忡,只怕思归遇到不测,又恐她被毁名节,让葛家蒙羞。后来实在找不到了,没有办法,只得依从来葛俊卿的提议,对外假称儿媳因病故世。   只不过葛府的几个正经主子心里都明白此事是个疑案,对此总是悬着一颗心。   此时忽然看到一个一看就过得挺滋润的思归,李夫人心里又怒又气,只怕她已经做出来什么有损家风门楣的事情,不好在外面当众责问,于是吩咐几个随身的仆妇,“去把她抓过来,按牢点,嘴堵上,立刻带回去,我要审她!”又厉声道,“小心点,别给人看见,也不许乱传乱说,要是被我听到有人敢私下乱议论,一定割了舌头!”   几个仆妇都是葛家母女从金陵带来的人,隐约也认出了思归,知道夫人为什么忽然这样声疾色厉,忙应了,立刻就要挽袖子上前抓人。   第五十七章   几个仆妇都是李夫人离家时,专为了出远门而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身体健硕,从金陵到京城的一路上抬箱笼,搬二小姐的细软妆奁,给太太守夜看护,甚至威吓个把宵小都不在话下。   这时一起气势汹汹地扑上来,思归还真拿她们没办法,又不好真下重手去打,只得不停往后躲,高声喝道,“喂喂,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几个女子就敢动手抓人!”指着前面几人,“你……你……还有你……别过来阿!再过来我可要大叫了……”   这话嚷嚷完,自己都有点脸红,亏得有两个陛下的侍卫闻声赶了过来,“出什么事了?”待看明白是莫提督被几个健妇拉手抓臂的纠缠住,便不等思归多说,当即上前吆喝着拉开,“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些女人是干什么呢!!放开!放开!”   葛家二小姐葛滟芊自见到思归后一直处于呆滞状态,直到这时才惊呼出来,“我的天!”拉住李夫人的袖子,“娘,她,她真的是思归阿!嫂子怎——怎么会在这儿?还打扮成这样!!”   思归擦把汗,硬着头皮装没听见,小心往两个侍卫身后站站,确定那几个仆妇没法再一下子扑过来抓自己了,这才说道,“误会,误会,大概是认错人了。”   李夫人怒道,“你还敢装!莫思归,你一个妇道人家,穿成这样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眼看着思归还有帮手,几乎要怀疑她当初忽然莫名消失就是和人私奔来了京城。   李夫人一直是极有修养的大户人家的贵妇人,这时也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我不管之前是怎么回事,既然被我遇上了,就不能容你这样继续在外招摇,败坏我葛家门楣,你这就老实跟我回去说说清楚,该怎么处置要请老太太与老爷来定夺!”   那两个侍卫听得莫名其妙,也觉得对方是认错了,因在京城中一不小心就能碰到几个达官显贵的家眷,因此并不随意出口伤人,只粗声道,“这位夫人,你认错人了,下回看看清楚再说话。”   李夫人气愤之下也把思归刚才那套说辞拿了出来,“这里是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她一个妇人离家私逃,我要带她回去,你们凭什么拦着?!”   两个侍卫这下更能确定李夫人这是认错人了,皱眉对李夫人道,“你乱说什么!”   思归觉得需要速战速决了,再纠缠下去定会麻烦多多,正色转向李夫人身边的杜若兰,“我记得你是杜牟之的妹妹,咱们在鹿韭诗会上见过,麻烦杜小姐帮我做个见证,告诉这位夫人我并不是她说的那个人。”   思归匆忙间给自己找的这个证人是没错,只不过她忘记了在鹿韭诗会上曾经狠狠得罪过杜若兰,而杜若兰心胸狭隘,一直对她记恨在心,并且也一直对她的身份十分怀疑,这时当然不肯出头替思归作证。   眨着眼睛做无知惊诧状,“你在说什么阿?我怎么会在鹿韭诗会上见过你?”看看李夫人,又垂下眼帘,轻声道,“原来你真的是表哥的……”脸上神情有点惶恐,其实心里暗暗得意,心想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被姨妈派人揪了回去,就让你好好出出丑!   思归察觉不对,立刻自己接上,“我是你表哥葛俊卿的内弟莫思远!”对李夫人道,“夫人大概是将我错认成我的姐姐了,俊卿兄和牟之兄两人都曾说过我和家姐生得十分相似。”   李夫人此时哪里肯信她,思归在葛府的那段时间经常和李夫人近距离相处,李夫人对她的熟悉程度只怕比葛俊卿都不差,如今面对面说了这半天早就已经确认无误,对面这人就是她那个忽然消失不见了的儿媳妇。   媳妇私逃出家这种事,别说大户人家了,就是小门小户也万万丢不起这个脸,李夫人不欲再外继续纠缠,只想赶快把她弄回去,将事情禀告给老太太和老爷,自家赶紧悄悄处置。   于是对几个仆妇一沉脸,“没用的东西!赶紧带上她回去了!”   那两个拦在思归身前的侍卫看着实在新鲜,暗道这是哪一家的家眷?也太会惹事了吧!他们身后挡着的这位莫提督可是轻易得罪不得的人物,自从上月武毅营的人以风驰电掣之势查抄了刑部胡尚书家并将胡尚书锁拿查办之后,朝野震动,连朝中几位资格最老的阁老侯爷见到莫提督都恨不得绕路走,你个妇道人家还敢揪住他不放,硬说人家是女人!   两个侍卫想着都暗自摇头,几乎能预见到面前这蛮横夫人家那位老爷今后要面对的可悲境遇!   莫提督还兼着中常侍的职务呢,中常侍是什么,那是宦官阿!所有人都知道宦官因为身上缺了那么一个很重要部件,所以会有些像女人,但所有人都不会当着宦官的面提这种事,特别是当着一个位高权重宦官的面,他像女人这种话那是打死也不能说出来的,哪怕他真的很像呢,这种想法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对面这位夫人可好,不但嚷嚷出来,还直接就把人认作是女人了,这不是当着宦官的面揭他的短处,戳他的痛脚吗?   莫提督过后能饶得了她家老爷才怪!   几个仆妇被李夫人催逼不过,只得又上前想要扭住思归,但两个高高大大的侍卫拦在前面,挡住她们不过是抬抬胳膊的事儿,几人蜻蜓撼铁柱般,根本推不动那两个侍卫。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然有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这成何体统,都住手!”   两名侍卫立刻停下手。   苻祁看看这一片混乱的情形,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侍卫连忙上前低声禀报,“回主子的话,是这位夫人把莫提督错认成女子了,仗着人多想为难他。”   苻祁讶异看看思归,忽然发现如果不知蜜桃是宦官的话,她这模样还真是容易被错认成女子。   自从她的宦官身份被公之于众后,思归便不再做那每天将脸涂黑的麻烦事儿,一张脸清秀细腻,白皙粉嫩,要不是大家伙心里先入为主,加之她又太过强干厉害,准得一起也认错了。   苻祁高高在上,不太会去想说话是否揭人伤疤,发现思归被人错认成女人后还觉得挺好笑,今天出游本就闲适,他心情不错,又遇到这么件趣事,忽然起了逗弄蜜桃一下的心思,踏上两步,轻轻一揽思归的肩头,对李夫人道,“这位夫人,你怎么能当众欺负拙荆呢?”   思归脚底一软,连忙侧头去看苻祁,却见陛下一脸严肃地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一伙被他的样貌和气派所震慑,一起哑口无言,愣愣的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心里隐隐觉得这位肯定不是一般人物,被他正色看过来顿时有手足无措的紧张感,喏喏的说不出话来。   苻祁对面前一堆女人没什么兴趣,他主要是要逗逗蜜桃的,侧眼果然见思归一脸下巴要掉下来的表情,顿时笑出来,也不松手,揽着她转身,“走吧,回去了。”   思归和周围的便装侍卫们还都一起沉浸在陛下也会开这种市井俗俚玩笑的震惊中,全部身不由己,十分机械地跟着他转身一起走。末了,还是那两个侍卫中的一人好心,落后几步,告诉李夫人,“刚才你要抓的那位是武毅营莫提督。回去赶紧想想办法,看要怎么上门赔罪吧!”   葛二小姐这回反应快,“刚才那位贵公子不是说她是,是他的拙荆吗?怎么又成什么莫提督了?”   侍卫嘴角抽搐,“那位是我们主子,开玩笑的!”心想竟然连陛下都因此取笑了莫提督,你们这次可真是把人得罪惨了。   第五十八章   葛俊卿被他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卢杰派出京去公干几日,偏偏母亲李夫人正好在这个时候带着妹妹葛滟芊来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就应该杜牟之这个准女婿出面关照着些,可是杜牟之擢升武库司郎中后也公务繁忙,抽不出空。   葛俊卿对此略有不满,觉得他对自己妹妹葛滟芊的态度有些敷衍,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拜托好友赵覃代为关照一下。   他们这一帮人中,只有赵覃日后是定要回去继承他爹平阳侯爵位的,所以只在京中担了个虚职,最为清闲,葛俊卿既然开了口,他便一力应承下来。   这日李夫人母女和杜若兰要来磐昕寺烧香踏青,赵覃便也尽职尽责地跟上,不但自己跟上还顺便邀了柳余涵,褚少东等几个朋友一起来玩玩。他其实也邀了思归的,不过思归昨晚就派人去告诉他今天有事不得空,推辞了。   赵柳二人不便与女眷同走,一路只远远缀着,到了地方后李夫人带着两位小姐与仆妇们自去烧香拜佛,赵覃和柳余涵就去与几位约好同来的友人碰头。   这些人聚在一起总是兴致高的,谈谈说说,笑闹一阵后觉得光走山路看看景色不过瘾,就商议着要在文尚书家前二年在这边修建的一处精巧暖厅里置办些酒菜,大家饮酒作诗方才不负美景佳时。   等到随行的小厮们将酒烫好端上桌,赵覃忽然想起自己一伙人这样一玩只怕要闹到后半天去了,应当趁着身上还没染上酒肉气息时先去庙里和李夫人一行打声招呼,请她们拜过菩萨后先自行回去,自己会安排几个稳重的小厮护送。   便拉着柳余涵陪他一同往磐昕寺这边来,两人到得有点晚,只遇上了好心走慢一步提点李夫人的侍卫。   赵,柳二人看着他眼熟,虽叫不出名字,但知道是陛下跟前的侍卫,那侍卫倒是认得他们两个,对着赵覃一点头,“赵小侯爷,这几人是你的家眷?刚才不管不顾地硬是冲撞了武毅营莫提督,我们拦都拦不住。”   赵覃吃惊,张大嘴,“啊!”   那侍卫急着去追前面的人,没工夫和他多说,只道,“你自己再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赵覃保持着一脸惊诧状,转向李夫人,“这怎么回事?莫思远不是俊卿前面那位夫人的弟弟么,是你们家亲戚,怎么还闹起来了?”   李夫人比他更惊疑不定,愕然低语道,“真是思归的兄弟?这不可能啊!”   赵覃皱眉,“难道没认出来?不是说他和俊卿前面那位夫人姐弟两个生得极像,好似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怎会认不出?”   李夫人很有自己坠入了茫茫雾里云中之感,但是实在不认为是认错了人。   刚才那个明明是她的儿媳妇思归,从说话声音到着急想要把什么话说明白时瞪大眼睛的严肃神气,还有左边耳垂上的那颗小红痣,没有一处不是一模一样。   李夫人眼神很好,刚才又看得仔细,连思归耳朵上那颗米粒大小的红痣都看得清楚明白,心想那就是莫思归,不可能是别人,就算是孪生姐弟也不可能像成这个样子!   她到底是个长辈,有些阅历见识,不会别人一说什么就立刻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稳稳神,想了想后对赵覃道,“刚才那人小侯爷认识?你们说的那位莫提督就是和他家主人混在一起,两人行止不端,十分不庄重,我这才……”   说着就忍不住言语刻薄起来,实在怀疑苻祁就是思归离家私逃的原因!   李夫人先还不明白,自己儿子那般出色的人品家世,思归怎么还能舍得不要,大胆私奔。刚看到苻祁后倒是有点明白了,原来天外有天,虽不知底细,但光看外表苻祁就比她儿子还要俊美气派!只不过实在想不通思归一个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模样也一般般,并非什么绝色佳丽,是如何认识并且勾搭上这一看就是人上之人的人物的?   此事简直匪夷所思之极,但事实摆在眼前,李夫人还是难抑一腔的怒气。   杜若兰忽然从一旁用力拉住她的胳膊,满脸惊恐道,“姨妈可别乱说话!那人——那人的主子我认得,是去年在京城鹿韭诗会上露过一次面的太子殿下,那不就是——就是当今的万岁吗!”   赵覃也跟着严肃了神情道,“刚才那个是陛下的侍卫,他的主子自然就是皇上,不可言语不敬!”   忽然又想起自己昨日邀过思归,被他推辞了,转向柳余涵道,“莫思远这小子!我昨儿邀他出来,他说不得空,却原来也上这里来了,不过是陪着皇上微服来的,小子还挺会讨陛下欢心,到哪儿都要带着他。只不过——”   有些懊恼地对李夫人道,“你们为什么事儿闹起来了?竟然闹得把皇上都给惊动了?!唉,这是怎么说的!真是,我们该当早点过来才是,圣上有没有被扰得不高兴?”   说着实在是有些想不通,“俊卿平日里对他这内弟十分照顾,我看便是亲弟弟也不过如此了,既是关系这样好,难道平时就没有和你们说起过他?还有杜家小姐,既是去过上次鹿韭诗会的怎么会认不出莫思远?那次诗会上最出风头的人就是他了!我好像记得俊卿还帮你们引荐过。”   李夫人太过震惊,柳余涵不知在凝神沉思些什么,赵覃一人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也没人接腔,这时方得了杜若兰一句弱弱的回答,“他和那时看着大不一样,我真没认出来。”   赵覃着急,“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细细和我说一遍?莫思远那人不可能随便冲撞别人家女眷,定是有什么误会。大家解释清楚,别为此生了隔阂,我回头也好向俊卿交代。”   李夫人终于回过神来,先皱眉看眼杜若兰,又向赵覃确认一遍,“小侯爷说俊卿一直和他关系甚好?”   赵覃道,“是啊!”   葛滟芊忍不住一把拉住母亲的袖子,“娘??!!”想说这其中定有问题,却被李夫人一把按住,瞪过来一眼。   葛滟芊警觉闭上嘴。   李夫人死死抓着女儿的手,强自定下心神,和缓了脸色对赵覃道,“那看来真是误会了。小侯爷放心,没什么大事,刚才陛下过来也没不耐烦,只是借此和莫提督开了个玩笑而已。这件事我自己回头会和俊卿说明白,他们既然关系好那应该不至于因此就生了芥蒂。时候不早,我们娘儿几个出来了大半日,也该回去了。”   赵覃无奈,原想细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怎奈李夫人不肯说,他怕是有关女人家的事情,这里还有两位小姐,自己硬去追问也是不妥,只得作罢,满腹狐疑地先派人护送她们回去。   等人走远了才问柳余涵,“怎么办,要不我晚上去找莫思远问问是怎么回事?”   柳余涵神色有些凝重,点头道,“去问问吧,他怎么说你就怎么听,若是不想明说也不要硬问。我记得刚才那侍卫应该是廖统领的手下,我回头再找他探听探听。”   赵覃一愣,“什么意思?”   柳余涵皱眉,“希望是我想多了,不过这事太蹊跷,俊卿的母亲本就是位端庄婉约的大家夫人,身边还带了两个娇花般的小姐,你觉得凭思远那平常对女人总要关照谦让的性子能无故就和她们呛声冲撞上了?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儿,李夫人又不肯明言,我只怕其中另有隐情。”   赵覃摸摸下巴点头称是道,“不错,莫思远虽然那方面不行,但对女人的兴趣可比咱们还大,没事逮着个有点姿色的就要讨好献媚一下,对没姿色的都挺有耐心。你记得咱们那时从扈崂关回来的一路上,连客栈里的酒娘搬个酒坛子他看见了都要搭把手,那偏远地方干粗活的女人,又黑又丑,一口大黄牙的模样都有这般待遇,更何况对两个娇滴滴的大家千金了。”   说完又捅捅柳余涵,“我这可没有贬他的意思阿,就是想起来这么一说,你可千万别乱传话,伤了我和思远兄弟之间的情谊。”   柳余涵不耐烦拨开他,“我是那种长舌之人吗!亏你想出这一堆陈芝麻烂谷子,连个酒娘的牙什么样都记得!”轻叹口气,眉头还是舒展不开,“你既是记性这么好,那李夫人刚刚才说过的话你还记不记得?我觉得她好似还要说两句对陛下大不敬的话,不过被杜小姐拦住了。”   经他一提醒,赵覃也皱起浓眉,“俊卿的母亲方才说……说……”忽然瞪圆眼睛,高声道,“余涵!!!会不会是……”   柳余涵忙拦住他,低喝道,“禁声!!别乱叫!”四周看看,“也别乱说。”   ======   葛二小姐的手腕被母亲攥得生疼,可也不敢多言,下得山来,乘上车轿回府。   葛府财力雄厚,已然在京城置办了一处十分像样的府邸,到了府中李夫人不似平时对杜若兰那么细致关照,不多留她,只打发几个婆子将一直有些神情恍惚的杜姑娘好生送回杜家。   葛滟芊默默跟在母亲身后,虽然怕轻慢了杜若兰,她万一记在心中,日后自己嫁过去姑嫂不和是个麻烦事,但碍于李夫人那面沉似水的样子,张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李夫人在房中坐下后立刻把儿子身边的管事儿四喜叫了来,一拍桌子,“大少爷走的时候不是说三五日就能回来吗?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   四喜觉得气氛不对,小心作答,“大少爷昨儿派了个随从回来说他已经到离京五十里的檀树堡了,在那里遇见个故人,准备多盘桓两日,大后天回来,您今儿一大早就出门,我没顾上禀报,正打算着等您一回来就告诉您呢。”   李夫人又是重重一拍桌子,怒道,“他还有这个心思!!立刻把来报信的小厮连夜打发回去,让他告诉大少爷,家中出了天大的事儿,让大少爷立刻回来,我明日一定要见到他!!”   四喜从没见李夫人这样横眉立目的说过话,吓得答应一声立刻就跑走了,只怕那小厮叫不回大少爷耽误了事儿,心道要不我自己跑一趟。   葛滟芊见母亲呵斥走了四喜就捂着胸口使劲喘气,连忙上前帮她揉心口,又命丫头赶紧去取太太常吃治心口痛的丸药来。   看到丸药李夫人不由又想到思归,记得在金陵时有次不小心摔伤引发旧疾,还是靠思归这儿媳妇张罗着救治的。那时心里还小有安慰,觉得儿媳终于是能入眼了,谁知转眼却又成了个更大的麻烦。   对女儿沉声道,“那个人就是思归!我绝不会认错!”   葛滟芊点点头,也觉得母亲没认错。   李夫人,“我们都能认得出她,那你哥哥肯定是知道的!”恨恨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俊卿想要干什么!怎么能放任她————!!!”说到这里只觉得头痛欲裂,事情如一团乱麻,而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思归肯定没守妇道。   方才她看得分明,皇上虽动作不大,但却结结实实的一把就将思归揽在怀里——那可是自己儿子葛俊卿用过的女人,也不晓得皇上知不知道——只是无论知与不知,葛俊卿乃至葛家最后都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葛二小姐年轻,母亲没说出口的深深忧虑她一时也想不到,只是把心思又转到今日惊鸿一瞥的陛下身上,陛下的姿容样貌当真是生平罕见,年纪轻轻还有着那样一个全天下最尊贵不凡的身份,葛滟芊虽不知思归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仍忍不住要去暗暗羡慕她竟能有机会跟随在那样一个完美之极的人物左右。   ======   此刻正在焦头烂额的思归要是知道有人还在羡慕她能跟在陛下身边,一定会大方把位置让出来,并且万分诚意地告诉她:这位置让给你了,千万别客气!!   话说皇帝身边总有那么多侍卫是有道理的——他的身边总会有危险!   苻祁当太子的时候就不知道遇到过几回行刺了,如今当了皇帝自然目标更大,因为仍有部分乱党余孽未曾肃清,所以局势初稳的表象下仍有惊险暗流。   思归随着苻祁回宫,就在刚要踏进宫门的时候遇刺了!!   陛下微服,走的是西面朝臣进出宫时会走的固安门,众人簇拥着陛下快到宫门前时,有两辆蒙着牛皮罩子的宫中送水车斜刺里被几个穿内侍服色的小杂役赶了过来。   众人立刻警觉不对——水车和做这些杂役的小内侍都不该走这个门!   立刻出声喝止,同时呼啦啦散开挡在苻祁的周围。   苻祁的侍卫统领廖勇身先士卒,挡在陛下的正前方,思归同为武将自然也在护卫陛下的人墙之列。   两辆水车果然有问题,听见侍卫朝他们呼喝,反而忽然加快速度冲了上来,一面猛然掀开车上蒙着的牛皮罩子,每辆车的罩子下面都蹲了七八个黑衣刺客,手上端着精巧的弩机,箭矢已经架在弩机上,箭头雪亮,足见锋锐无比。   思归耳听身旁的侍卫统领廖勇低声怒骂道,“操他娘的!又是一批死士!”   思归浑身肌肉绷紧,精神处于极度紧张状态,气得也跟着骂道,“他奶奶的!阴魂不散!老子的武毅营把京城像过筛子一样过了好几遍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两辆车转眼间就冲到了面前,刺客扳动弩机,特制的短箭像疾风骤雨一样扑面而来。   廖勇大喝一声,“护驾!”   数十名侍卫立刻训练有素地排开阵势,翻翻滚滚地在苻祁身周移动,呼喝着挥动兵刃挡开箭雨,若是有人受伤倒地,也不会出现空缺,自有人移动过来补上。   思归怕影响侍卫们操练好地阵型,自觉靠边站,她吃亏在今日跟着陛下出行,随身没敢带长剑短刀之类的兵刃,亏得自知最近都在干得罪人的差事,怕遭黑手,所以前些日让秋嫣把自己的腰带改造了一下,藏了根软鞭缠在腰上,这时候抡起来还能勉强抵挡一阵。   只是软鞭不是她的趁手兵器,左支右绌的险象环生,忽然有几个刺客不知想起什么,一起对准了她的方向,连发出一蓬密集短箭,思归大惊,心道:完蛋了……,只能闭眼拼尽全力把鞭子舞起来,能挡住多少算多少,尽人事了!   宫禁之地护卫森严,有重兵把守,与刺客对峙也只是瞬息间的事情,片刻之后就有大批驻守在宫中的侍卫聚拢到固安门,飞奔着冲来护驾,刺客手中的弩机再厉害不过十余架,被侍卫们拼着射倒数人后冲到跟前,近身肉搏就立刻不是了对手,数招后纷纷倒地被擒。   刺客果然如廖勇所说,是一批死士,口中藏有毒药,一被打倒就咬破毒药自尽。   苻祁这个皇位坐上不易,自做太子后,大小暗杀经历过数次,碰到这种事情已经颇为镇定,负手站在侍卫拦成的人墙后,眼看着众侍卫虽然每打倒一人就先去卸他下巴,但总没有对方牙齿咬落的速度快,打了半天还是一个活口没有留住,皱眉轻轻哼一声,心知他们已经尽力。   忽然发现思归并没有和自己一起站在人墙后,低声吩咐道,“去把莫提督叫到朕身边来……”一边说一边举目四顾,去找思归,正看见一蓬密集的短箭射向思归所在的方向,思归和他身旁几个侍卫应声而倒,剩下还没被擒的刺客一起朝那个方向冲去,应该是打了要从薄弱地方突围逃走的主意。   苻祁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喝道,“快去救人!!”自己抬脚也朝那边冲去。   皇上都动了,众侍卫自然更加奋勇争先,几个想要突围的刺客纷纷被擒自尽。苻祁心砰砰乱跳,快步过去,只见被射中的几个侍卫都伤在要害,已经是不行了,跨过几人去看思归,声音都颤起来,“莫-提-督!莫-爱-卿!”   思归倒在地上,胸口正中一支断箭,苻祁看清之后心都凉了,缓缓蹲下身,“莫-思-远!”   “咳,嘶——”思归一手捂着胸口睁开眼,稍一动就疼得直吸气,挣扎着想站起来,“陛,陛下,别叫,我不妨事,应该是皮肉伤!”   “阿——”苻祁傻住,“你,你怎么会没事?”旁边那几个可都死了!!   思归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也不知是撞到了个什么古怪日子,真是霉运与好运同时加诸在了身上!!   霉运在于苻祁今天遇刺,她却偏偏正跟着陛下,又很倒霉地正站在了刺客想要突围的方向;好运在于中的那一箭是在胸口,思归为了掩饰身材,在胸部缠了密密层层,很紧实的布条,正替她阻住了那一箭,虽然还是被射伤了,但没有透胸而入,只是皮肉伤,不会致命。   苻祁虽然万分诧异思归为什么当胸中了一箭却还没死——旁边那几个可都不行了,可也顾不上深究,没死当然是万幸,一把抱起她,“快点,回宫医治!”   心里虽然焦急无比,但总算理智尚存,走了几步后就将思归交给了一个身材高大臂力十足的侍卫抱着,一叠声地催促,“快回宫!去传太医!”   苻祁直接将思归带回了自己的寝殿,因陛下催得急,有几人飞跑去太医院传太医,因此思归被放到床上没一会儿,太医院那位疗外伤的圣手周太医就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了来。   思归急得连胸前的剧痛都顾不得了,差点要结巴,“臣-臣-臣,臣我不要治伤,我要回家!”   苻祁没想到思归还会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柔声安慰,“没事,伤口一定要处理,周太医最善治外伤,你忍一下,不会太痛的。”   向周太医伸出手,“拿来。”   周太医奉上一个小瓷瓶。   思归额头上冷汗直冒,一是疼的二是急的,“哪有臣子躺在陛下寝宫治病的道理,陛下还是派人把我抬回家去吧,您放心,臣撑得住!”   苻祁拔开瓷瓶的塞子,走到床边,轻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不容分说,托住思归的后脑就将瓶子里的药水倒进她嘴里,“咽下去,这是宫中珍藏之物,材料珍惜,配置起来极其麻烦,一共只有五六瓶而已。”   思归咽下去,觉得味道奇苦,“这是什么?”   苻祁答道,“逍遥散,这些剂量喝下去会晕两个时辰,等你醒过来的时候,拔箭,上药,裹伤就都已经做好了。”   思归眩晕,心中一天之内第二次冒出:完蛋了……,的念头。   逍遥散的药效十分厉害,她喝下去只来得及想到:完蛋了!然后便沉沉睡去。   一盏茶功夫之后……   苻祁,周太医,并两个正在寝殿里伺候的小太监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那个被解开衣服,身上缠着的层层布条也被剪开的人,这是……   开始时,周太医与帮他摆弄思归的两个小太监,甚至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苻祁都甚是奇怪:莫提督这穿的什么衣服?怪里怪气,一层层裹在身上,还裹那么紧!   不过倒是明白了他明明要害处中了一箭为什么伤势却不太重的原因,还在一起想这难道是莫提督自己琢磨出来的,另外一种类型的防身甲胄?嗯,虽然怪是怪了些,但果然有点用处!   因为实在是解不开了,最后只得用剪刀小心剪开,待到里面娇柔饱满的内容彻底呈现出来之后,大家一起傻了眼,雪白娇嫩,起起伏伏,这,这,这好像是女人的……   硬是没作声,和两个小太监与周太医站成一排,在床前愣愣地看了半晌后,苻祁忽然反应过来,一瞪周太医,“还不快退出去,这是你能看的吗?!”   周太医同手同脚地就要往出走,好在医者的本能还在,记得提醒,“她的伤势要赶紧处理,箭拔出来然后止血。”   第五十九章   苻祁一听,忙道,“你站住!”指指一架雕花屏风,“你站屏风后面。”   命那两个小太监,“你们去帮周太医把屏风移过来,然后赶紧滚出去!这是你们能看的吗!给朕把嘴闭严了,要是敢泄露出去一个字朕就割了你们的舌头!”   两个小太监被他呵斥得直缩脖,合力搬过来屏风后就立马遵旨滚了出去。   周太医看他把人都赶走了,不由担心,“皇上,谁给莫提督拔箭清理伤口?”   苻祁,“——————”   周太医透过屏风上的花棱隐约看见陛下好像抬袖子擦了擦汗,然后说道,“你说怎么做,朕来!”   周太医认为无论让谁来给思归裹伤肯定都比让陛下来强!   不是他要小看苻祁,实在是因为要是会照顾人那他就不是陛下了!本着救死扶伤之心,周太医大胆劝谏,“皇上,还是找个手轻的宫女来比较合适。”免得您把那伤口越搞越严重。   苻祁一想也是,但下意识不愿此事泄露出去,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从伺候自己的宫人中挑了一个最稳重的叫了来,先沉声嘱咐了一番,关于龙床上躺着那人的事情一个字不准对外泄露,然后才让她按照周太医的指点给思归处理伤口。   ======   思归喝下逍遥散后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沉沉睡到晚间才悠悠醒转。   睁开眼,明黄色的床帐便映入眼帘,轻轻动一下,胸口伤处立刻被牵动,痛得厉害,忍不住轻哼出声。   床边立刻响起了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您醒了!”   思归费力侧头,只见是个端庄婉约的宫女。宫女动作极尽轻柔地将思归上身扶起来一些,在她背后塞了两个棉软的垫子,然后又端来一小杯不冷不热的白水,柔声道,“太医说醒来后先喝些水,若饿了就吃点稀稀的碧粳粥,然后吃药。明日看,伤势若是稳定来就可以再吃点别的清淡饮食。”   思归搞不清状况,“你是?”   宫女道,“陛下命我好生伺候着您,您叫我瑾莲便是。”   思归刚醒来,脑子还木着,很诧异地看着她,心中只道这么端庄的女子要叫金莲?   靠在宫女手里,被小心翼翼地喂了一杯水后才想起来眼前的状况是怎么一回事。   顿时变了脸色,先垂下眼,见自己身上已经被换了一件雪白的细绸中衣,衣服下能感觉到伤口处阵阵清凉,应该是已经被上了药,裹住胸口的布条自然也已经被解开拿走,而从身下这张床的颜色与周围布置看,她应该还在陛下的寝宫里,“我这是——,陛下呢?”   那叫瑾莲的宫女举手投足间都气度不凡,若不是穿着宫中女侍的服色,说她是哪家的大家千金也不为过。   先不急着答思归的问话,而是给了她一个十分柔和的抚慰神色,把喝空的水杯送去一旁案几上,取了条温热的手巾来,扶着思归在床头靠靠好,再给她细细擦了把脸,身上的鹅黄丝被拉上来些,觉得她这个样子应该是舒服了,这才不紧不慢地答道,“皇上去玉妃娘娘宫中了,吩咐您今晚就歇在这里,明日早朝后再来和您说事情。”   思归觉得自己是昏睡得太久,亦或是逍遥散的药劲儿太大,脑筋还是有点不灵光,傻傻看着那宫女重复道,“——去玉妃娘娘处了?——让我晚上就睡这里?——明天早朝过后才来和我说我的事儿?”   那宫女十分稳重,被思归一连串的反问后柔和的脸色一成不变,点点头,“不错,皇上就是这么吩咐的。”   说完转身出去,“我去给您端药。您身上有伤,等喝了药还是早点休息吧,多睡睡伤口才好得快。”   思归看着她细条条的背影不徐不疾的走出去,心中压了无数的疑问:知道这事儿的人有多少?   已经轰传开了还是被压了下去?   苻祁准备怎么处置自己?   也不知他一心想要尝鲜的小太监忽然变成了女人,会不会失望得恼羞成怒?   自己手下的武毅营今非昔比,在陛下眼中应该很有分量,不知能不能以此为依凭劝动苻祁网开一面,毕竟漂亮小太监好找,人才可不好找——思归十分自信自己在苻祁的手下应该能算在人才之列!   但是转念又想起京畿六大营的提督都是陛下的心腹亲信,均身负重任,委以厚望,如今竟被发现其中一个辜负了陛下的殷殷期望,一直隐瞒身份,犯了欺君大罪,往日的信任只怕要荡然无存!那也很有可能会被追究严办以儆效尤!   ……   越想麻烦越大,此时的处境堪忧,思归只觉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难受得抱头呻吟,心道还说多睡睡伤势好得快?这我哪还睡得着啊!!陛下可真能折磨人,干嘛不干脆今晚就说说清楚,还要等到明天早朝后,这一晚时间是专门用来吓唬我的吧!!!   “你那是什么样子!!”苻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思归吓得立刻抬头,只见苻祁手里端了碗黑漆漆的药站在床边,正对着她的怪样子皱眉头。   思归刚听到有人来了,不过以为还是方才那宫女,所以没去多管,自顾继续捂着脑袋哀叹,不想去了后宫的陛下竟忽然又回来了,脱口问道,“陛下不是去玉妃娘娘宫中了吗?”   苻祁脸色有点不自然,往床边一坐,“玉妃病了好几日,朕晚上正好有点空闲,便去看看她。”把玉碗往思归手中一递,“你先喝药。”   他之前盯着瑾莲按照周太医的指导,一步步将思归的箭伤处理好后就立刻去了玉妃处。   苻祁后宫那少得可怜的几个嫔妃都是从太子府里带出来的,玉妃以前是玉姬,进宫后论资排辈的也升了上去,就是玉妃,因她一直温婉细致,苻祁有时累了就会她那里歇歇。   今日倒不是因为累了,而是陛下急需找一个正常的女子来对比一下他寝殿里正躺着的那一个,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虽然都已经亲眼看到了,但苻祁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在玉妃宫中坐了一个多时辰,顺道用了晚膳,苻祁得出结论:玉妃这样的才是正常女子该有的样子。   牵挂着蜜桃大概应该醒了,苻祁用过晚膳后便又回了明德殿。   思归果然是醒了,见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问陛下不是去了后宫,怎么又回来了?苻祁鬼使神差地就编了一个玉妃生病的理由,说完自己都十分诧异,心道这有什么好遮掩的?   第六十章   思归忙抬手接住陛下递过来的药碗,动作猛了些,又牵动胸前伤口一阵钝疼,不过这会儿可不敢乱叫,咬牙忍住,遵旨几口把药喝掉。   喝完后先不抬头,飞快在心里梳理思路。刚才还埋怨苻祁为什么要拖到明日才来处置这件事,让她要提心吊胆的煎熬一晚。   现在苻祁忽然提前来了,思归却又很有措手不及之感,最后一咬牙,决定一定要避重就轻,努力把罪责降到最低!只挑陛下痛失心仪小太监之事来说,把女子身份却敢冒充宦官担任朝中要职的碴儿放在一旁。   毕竟漂亮小太监只是个闲暇时的消遣,没了这个还能找其它的;而朝中要员的身份有诈就是大问题了!这两件事情孰轻孰重还是一目了然的。   自己为了辅佐陛下也是实打实出了大气力。虽然不敢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经常废寝忘食,奔波劳碌总是做到了!   没道理就因为自己衣服底下的这副皮囊比宦官的构造有稍许差异这种谁都碍不着的破理由就稀里糊涂被定了欺君之罪,将以前辛辛苦苦立下的那些功劳全部抹杀!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胸闷吐血的事儿吗!!   说起来周太医的顾虑十分正确,皇上十分不会照顾人,刚才瑾莲来给思归喝水时还知道要小心托扶着,慢慢喂给她喝。   陛下在外面见到瑾莲端来药便顺手拿了进来,到思归床边后便直接递给了她,等人喝完后也一点没有要把药碗再接过去的概念。   思归的伤口虽不在手臂上,但稍一用力就会牵动,一只小小的空玉碗拿在手里也是捏不太住,更不敢大刺刺地再递还给苻祁。   只得把碗慢慢放到了枕头边,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带了一丝淡淡的苦笑,望向苻祁,“陛下恕罪,臣之前还在绞尽脑汁地想这话要怎么跟您讲,现在倒是不用多解释了。臣,我前些日并非是有意要辜负您的心意,还盼您能体谅臣不得已的苦衷。”   苻祁眼神闪动,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思归从他口气里听不出喜怒,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是啊,臣其实并非宦官,只怕您知道后要扫兴,所以一直不敢说。不过您其实不必失望,臣已经派人去另行挑选模样可人的小内侍,前几日已选出来了几个,全都不超过十六岁,个个肤白貌美,知情识趣,绝对鲜嫩,等臣再去仔细筛选,从中挑个最拔尖的出来,好好调教调教再给您送来,保证您满意……”   苻祁神色不动,十分镇定地听着思归卖力劝说自己千万别因为她不是宦官就扫了兴,并且保持了她那一贯善于为君分忧的实干风格,拍胸担保马上就能给他重新找一个更加可人美貌的小太监出来,顶上自己这个缺儿。   脸上不动声色,苻祁的心里则是有些惊讶,发现若是思归不提,自己竟然没想起来应该十分扫兴这回事。   可不是该扫兴!   人生在世,除了兢兢业业,奋发图强,去搏那权势之巅,万人仰慕的位子外,还要有些享乐才是,否则费了无穷心血和精力得来了泼天富贵,无上权势却去过清心寡欲的日子,那可也太说不过去了?   男人的享受无外乎是风光权柄,美女笙歌。   苻祁身为皇帝,风光权势已然是天下无双的了,只是对美女却一直兴趣缺缺。   论容貌,那些女人绝大部分都还不如他自己;论性情见识,也无外乎是那些闺阁女子的眼界思路。老实点的温顺恭良,精明厉害的搞不好就会在自家后院斗来斗去,每日里正事没有,诽谤诬陷,设套下药之类的糟心手段都样样研究得透彻,在苻祁看来实在是再讨厌不过。   陛下这辈子唯一一个觉得有些气度作为,还算能够让他另眼相看又十分美貌的女人大概就要算是楼贵妃了。只是楼贵妃年纪比他大了许多,差着辈分,且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如何能将他拉下太子宝座,欲除之而后快,苻祁便是撞到了头也不可能对她有什么大想法。   因此至今也没什么美女能入陛下的眼,没有钟意的美人自然对闺房情事提不起大兴致,平白少了一项乐趣。   以至于陛下后来发现自己竟然和那倒霉七弟一般,都对小太监有着点不同寻常的喜好后竟没有太懊恼,反而是有点期待。   毕竟他也年纪轻轻,精力旺盛,床笫之间总不能尽兴满意,时间长了也会影响心情。   陛下在这方面比较重质而不重量,好不容易看上个莫思远,就打算在他一人身上多花花气力,搞出点你情我愿的小情趣来。   结果,费了半天劲儿之后发现————女人!   苻祁点点头,在被思归提醒了一通之后也终于觉出自己确实是被扫了兴,对她口中那即将新鲜出炉的肤白貌美小太监真是一星半点的兴趣都没有,想起来就烦,挥手打断,“你消停点吧!怎么着?还想在宫内宫外,满京城里都去张扬一遍,说朕这里打算选美了,不过选的不是美女而是宦官!!”   思归立刻分辩道,“哪能阿,您尽管放心,臣此事绝对做得机密!”   苻祁哼一声,并没有被思归故意拉偏了思路,看着她挑起眉毛问道,“朕曾派人去查过,你是江州五黔乡人氏,随寡居的母亲蒋氏过活,自小喜欢斗鸡走狗,在乡中名声不太好,十四岁上母亲亡故就自己出门讨生活,后来被认出是金陵莫家的私生子,不过也没认祖归宗,一直在金陵周边跑些小买卖。”手撑在床沿上轻轻敲一敲,拖长来声调,“莫提督是否能和朕解释一下,这莫家好端端的私生子怎么就变成女人了?”   思归脸一苦,“臣不是有意要欺瞒谁,只不过我娘刚生我的时候假称生的是儿子想要挽回我那凉薄老爹的心,怎奈人家还是不理,给点银子就打发了她。我们住的乡间民风也非特别淳朴,若是孤母独身带着个孤女讨生活,定会被人欺负死,所以我娘就把我当小子养。”努力想把自己说得十分可怜且身不由己,黯然低下头,声音逐渐低下去“开始时是生活所迫,没有办法,后来十三四岁时只剩我一个人,为着讨生活就更得扮成男人样,不敢露出马脚——再后来我就习惯了,经常自己也会忘了自己是女子——。”   十分苦情地说完后在心里暗擦一把冷汗,慨叹苻祁行事之谨慎,原来早就派人去查过自己了。幸亏自己也谨慎,早早的做了准备,否则别说武毅营提督了,只怕太子府的侍卫副统领都没她的份儿。   江州五黔乡的孤儿寡母真有其人,是思归第一次带顺平去跑买卖的时候知道的,当时就觉得那孤母已死,儿子和自己年岁相当,又早就跑得不见踪影,这身世自己借来用用十分合适。至于莫家私生子之类的传闻是她自己后来派人回去散播的。   事实证明,果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当日费点心思精力做了预防,后面就真用上了。   苻祁脸色放缓,带上了恻隐之意,“你这身世算得坎坷,没有父兄家人护持,从小自己闯荡,能到今日,勤勉不说,难得的是还能有过人之才,成为朝中栋梁,也当真是不易。”   思归垂着头,在脑子里拼命揣摩思量他这句话中所包含的态度与意味,心底隐然冒出些喜意,听苻祁这话应该是没有大怪罪的意思,还不吝夸奖她有才干,那是还用得上她了?   抬起脸恳切道,“陛下明鉴,臣一心报效朝廷家国,对您绝无二心!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您就权当不知道我这身衣服下面有那么两处和宦官长得不一样好了。反正套着衣服谁也看不出来。连臣自己都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女子。”   苻祁有点嫌弃地赞成,“你是没有哪一处像女人的。”清咳一声又道,“当然,生的样子是没错,”他已经亲自验看过了,“朕是说性情举止,全都粗糙豪放得很。”   这方面被说思归毫不介意,哪怕被说成是个糙汉子呢,那也是十分顺耳的,随他怎么形容,只是殷殷望向苻祁,“陛下,您看,如今京城中还是有小股乱党肆虐,前几日南边也报上来有匪人假借挖出一个石头人的名义煽动闹事,这些都是武毅营的职责所在,理应为君分忧。而且之前不少事情都是臣做到一半的,忽然换人只怕会有影响,不如还是让我继续干吧。”   苻祁不语,莫测高深地盯着思归看了一会儿,思归被看得心中惴惴,尽力让脸上表露出万分诚恳,精忠报国,誓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等等复杂的神情。同时在心里求佛保佑,陛下开明宽宏,是个有为之君,不会因拘泥于世俗间对女人的偏见就放弃一个得力的臣子。做这套事情的难度之高,压力之大让她不一会儿就觉得后背上衣服都湿了,背心全是冷汗。   苻祁在思归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住了的时候开了口,“你今晚留着朕这里,明早朕让李固派两个稳妥人送你回去,周太医过两日会再去替你看看伤势,最近麻烦事是有不少,但也不急在一时,你先将身体养养好再顾其它。”   思归大喜,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陛下!您,您这是?”   苻祁站起身来,“莫思远,你是朕从金陵带来京城的,你的本事朕一直都看在眼里,如今正当用人之际,朕也不想因为这种原因就埋没了人才,你不必有太多顾虑,好好做你的中常侍便是,若是因身份之因有什么不便或是难办的事情也尽可来告诉朕。”   思归大喜,“谢陛下!”   苻祁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只是你隐瞒身份的欺君之罪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思归收起笑容,应道,“是。”   “今年的俸禄罚没。”   思归痛心,“要罚一年?”   苻祁挑眉,“怎么?莫爱卿有不满?”   思归想起苻祁前些时候流水般赏给自己的那些好东西,就算一年没有俸禄她也尽撑得住。忙道,“没有,没有,陛下英明,判得极是。”   苻祁离开思归后就把大总管李固叫过来,命他即刻派人再去莫思远的老家江州五黔乡仔细查一查。   数日后李固来向苻祁禀报,“五黔乡的人都说那寡妇蒋氏的儿子自小就在乡里追鸡打狗不是个安分的,十三四岁上蒋氏死了后他便也离了乡,没再回去过。听说是去了金陵,都说那小后生人生得不丑就是黑瘦了点。因蒋氏母子不大与人来往,所以乡邻们对他们的事知道的也有限,加上已经过去好几年,大家能记起的也不多,除了这些其它再打听不出什么了。”   苻祁曲起食指顶在额角轻轻揉了揉,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探子探听来的这些事儿应该和莫思归身上的特点都吻合,舒口气,“可以了。”   正如思归身边的秋嫣,秋苎对思归的事情几乎了如指掌,连皇上看上她了都晓得一样,李固身为陛下身边最亲信的大总管,对陛下身边发生的事情也几乎没有不知道的,此时就忍不住多句嘴,“莫提督毕竟欺瞒了皇上一件重大事情,只这样您就能信得过莫提督?”   苻祁蹙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特别是莫提督与她手下的武毅营,朕用得上,所以朕不打算深究此事,只要证明她那来历可靠就行了。”   李固明白,应道,“是。”又问道,“时候不早来,您歇息吧?”   苻祁嗯一声,“让人来伺候洗漱吧。”   李固刚回身要去吩咐外面已经捧着热水候着的小太监们进来伺候,忽听苻祁在身后轻轻哎呀一声,连忙转身,“陛下?”   苻祁神色有点古怪,“朕忽然想起一件事。”   李固洗耳恭听,不知陛下又想起来了什么。   只听苻祁道,“上次莫提督被朕一怒之下命人打了之后,朕去探望过她,那时候不知道她是女子所以就没在意,直接揭开被子看了看她的伤势,她那被子下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没穿。”   李固诧异,“那您还没看出来莫提督是个女人?”   苻祁瞪他一眼,“她那时是趴着的,只能看见后面。”   李固无语,心道趴着的就看不出来了?换我去肯定能看出来!不过此话自然不敢宣之于口。   苻祁好像自语一般低声道,“这回她受的箭伤在正面,朕当时很是担心所以就在一旁想看着太医帮她诊治,结果又看了一次。这——前前后后都被朕看到了,朕是不是该负责任?”   第六十一章   葛俊卿在檀树堡遇到一位故人,此故人姓方名凯风,人称黍衍先生,是一位饱学之士。   说起来,这位饱学之士和葛俊卿有点师生之谊,方先生年轻时喜欢四处云游,有一年走到金陵时盘缠告罄,他那时已是小有名气,于是就被金陵葛府请去做了半年西席,半年后领了束修才继续往别处游历去了。   虽然只被教了半年,但葛俊卿对这位性情洒脱,学识渊博的先生印象甚好,能在路上偶遇到算是个意外之喜,当即便决定留下来盘桓两日与昔日老师叙叙旧。   待到晚上命人置办来一桌精致酒菜,邀昔日的先生来对月小酌,一叙别情的时候才惊悉原来方凯风竟然正在帮着思归做事。   方凯风说起思归来十分赞赏,道莫提督性情爽直,为人痛快利落,年纪轻轻见识与手段却均自不凡,我与他在豫州相遇,虽然相识时日不久但却一见如故,莫提督行事毫不拘泥,觉着和我投缘便开口诚邀我助他办差,我反正也一直是闲着无事,便答应下来。   说完又问葛俊卿,你如今也在朝为官,可与莫提督相熟?   葛俊卿十分惊讶,知道方凯风虽说得轻描淡写,但给思归的这个面子可是极大。他是饱学之士,名声在外,想聘他入府的达官显贵不知有几许,一直不曾听说有谁请到了他,如今却忽然应承了思归,可见对思归确是另眼相看。   沉吟一下才答道,“先生问得巧了,莫提督正好是我的妻弟,我二人在金陵时便已熟识。”   方凯风讶然,眨眼笑道,“那还真是巧了,俊卿你真是运气不错,能有这样能干的兄弟,他家姐姐定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葛俊卿脸上表情稍有僵硬,“内人不幸于一年多前染病亡故了。”   ……   当晚,被李夫人催逼不过的四喜就和葛俊卿打发回去报信的小厮一起赶来檀树堡,请大少爷赶紧回去,太太那边出大事儿了!   葛俊卿吓一跳,追问是什么事儿,四喜却说不出,只道太太不肯明言,光是雷嗔电怒地命他连夜来找大少爷回去。   葛俊卿不敢耽误,去向方凯风辞行,说道家中忽然有急事,须得马上回去。原想方凯风如今既然是思归的门客,那不如就和他一起回京。方凯风却道莫提督马上要去丹东,他已与莫提督说好,等在此处亲戚家中,去丹东要路过这里,等莫提督到了再一起走就是。   葛俊卿快马加鞭回到京城家中,发现竟还是和思归有关的事情!   “俊卿,你和我解释解释,思归那兄弟是怎么回事?赵小侯爷说你与他交情甚好,怎么从来没听你在家中提起过此人!”   只一天时间,李夫人便急火攻心,在舌头上起了个大燎泡,吃粥都疼,喝了数盏凉茶也没能将火气压下去,见了儿子劈头就质问。   葛俊卿一愣,“太太都听人乱传了什么话?是广延没事对您瞎说什么了?”   十分怀疑是赵覃闲着没事,添油加醋的将自己平时十分照顾思归的事情说给母亲听。   李夫人怒道,“还用别人来说!是我自己看到的!我昨儿个带你妹妹和杜家的姑娘去磐昕寺上香,碰到她了!还大刺刺地跟我装不认识,充什么莫提督!她都嫁给你好几年了,日日要到我跟前请安立规矩,我能认不出她吗!”   葛俊卿不想还有能出门碰上这一说,知道是瞒不住了,只得上前一步劝慰,“太太稍安勿躁,小声些,这事儿可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了。”想起李夫人刚说是带妹妹葛滟芊一起去的,“滟芊看出来了吗?跟她说是认错人了,那人是思归的兄弟,不过是长得像而已。”   李夫人气得猛站起来道,“怎么可能!你妹妹又不傻,她也早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时你媳妇忽然不见,我担心得不行,只怕她在外坏了名节,咱们家可丢不起这个人,这怎么又在京城冒出来了?你既然知道是她怎不立刻将她带回家来看管起来?她既然已经嫁入葛家,那就是我们家的人,怎能容她在外厮混!”   葛俊卿垂下眼帘,沉默一会儿,然后道,“我发过毒誓,此生不能做任何不利于她或者有负于她的事情,否则必遭天谴,不得善终。”眼看母亲忽然瞪大眼,满脸惊诧之色,叹口气劝道,“您先坐下,大夫说您那胸口疼的毛病最忌大喜大怒,您先喝口茶稳稳神,我慢慢解释给您听。”   李夫人也确实是觉得心口又隐隐有些疼,勉强坐下来,“她?她就是思归?”   葛俊卿点点头,将自己那时在金陵替当时的太子殿下做一件万分隐秘的事情却被内奸泄露了行迹,遭遇凶险,若非思归正好赶到相救只怕就没命了的事情慢慢说了一遍,顺便将之后思归在苻祁麾下连立数功,凭自己的本事坐到了今日的武毅营提督的经历也大概讲了讲,最后道,“您可听说过本朝开国时的勋臣独孤氏?”   李夫人正在万分震惊,儿子忽然发问就顺口答道,“当然,据说独孤一氏是先祖皇帝开国时的大功臣,立下过赫赫战功,最难得的是连族中女子都武艺非凡,堪比男儿,能跟着一起上疆场杀敌。只是他们淡泊功名,先祖登基后独孤一氏就淡出朝堂,数年后就销声匿迹了。都说是独孤氏杀戮太重,惹下了厉害仇敌所以不得不退隐避祸。”   葛俊卿若有所思道,“还有不少传闻说他们消失踪迹的前几年是到了金陵一带。”   李夫人不可思议,“你是说思归是独孤氏的后人?这,这不可能!她是莫家的女儿。”   葛俊卿神情凝重,“莫老爷妻妾众多,儿女也不少,他内宅又管得松散,有一个女儿被人掉了包也并非不可能。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出思归还能有什么其它来历。她如今已经是中常侍兼武毅营提督,深得皇上信任,说起来品级与我相当,其实论实权地位,要比我厉害得多,她也确实能干,能替皇上分忧,连各部尚书都敢说抓就抓,皇上对她武毅营依仗的地方也颇多,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您觉得就凭我那岳父能教出这样的女儿吗?”   葛俊卿所说的岳父就是金陵莫家的大老爷,思归名义上的老爹。因两家是亲戚所以有些往来,李夫人虽然不曾直接和莫老爷接触过,但听丈夫说起时对他颇有微词,言道莫府本已没落,还被传到这么个酒色无度的废物手中,家业迟早要被他败光。   既然能被这么评价,那此人肯定高明不到哪里去,绝教不出思归这么厉害的女儿。而且据李夫人看,莫老爷对这个女儿很不上心,几乎没什么父女之情,出嫁时就类似于打发,连点像样的嫁妆都没给,就是她“死”时都没什么大表示,只是派家中两个有头脸的媳妇按照规矩来一起操办了丧事就算完了。   这样细细一想,葛俊卿的猜测倒还真有些道理,李夫人这下彻底气不起来了,唯剩满腔的疑惑和忧心,“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莫家小姐,反正她在咱们府中当了几年少夫人是没错的。”迟疑一下问道,“俊卿,你说皇上对她十分器重,除了因她立过些功劳外,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   葛俊卿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这么问,想一想答道,“思归的性情比较爽直,说出话来也见解独到,有时还十分风趣,做事又很勤谨仔细,广延和赵覃几个都愿意与她来往,陛下会喜欢她也不为怪。”正色道,“关于思归的事情,我本来谁也不能告诉的,不过既然您正好遇到又认了出来,那我只能解释给您听,不过一定不能再泄露,否则不论是对思归还是对葛家都影响重大,万一被皇上误会我们串通欺君,另有图谋,那可就麻烦了。您千万要嘱咐好滟芊,一个字都不可以再提,便是日后嫁了人,这事儿也只能藏在心中,连牟之都不能告诉!”   李夫人迟疑点头,心里的担忧更重。   自己女儿她信得过,但一想到杜家那位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短视量窄的大小姐就万分后悔自己这些天不该为了想帮女儿拉近未来的姑嫂关系就上哪儿都带着杜若兰,那丫头可未必会听自己话。   还有就是亲眼所见,陛下对思归的亲密举动,看着实在很容易让人多想,只盼真如那侍卫所说,是陛下当时心情好,在同莫提督开玩笑而已。   葛俊卿不得空闲,刚安抚住母亲,就有下人来禀报:平阳侯世子来了。   赵覃消息灵通,葛俊卿一回京就匆匆忙忙找了来,见面便急道,“俊卿,出事了!昨天陛下带着你内弟莫思远微服去磐昕寺,回来的时候在固安门遇到刺客,死伤了十几个侍卫,莫思远据说也受了伤,我刚才在路上听说他已经被送回府中休养,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说完拉起葛俊卿就走,一边还在埋怨,“唉,这小子也太不让人省心了,三天两头地出事情!”   葛俊卿与赵覃匆忙赶到思归的住处,思归正满脸困倦——她昨晚没睡好,喝了药准备睡觉。   两人不好多打扰,略略问了几句,听她说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就放下心来,告辞而去。   没过几日,赵覃又来找葛俊卿,“俊卿,你今日公务忙不忙?若是不忙就抽会儿功夫出来和我一起去看你内弟。”   葛俊卿也正想再去看看思归,便答应下来。   走到半路才发觉,赵覃原来日日都去看思归,昨日邀柳余涵同往,前日叫的褚少东,再前日是顾白……   葛俊卿皱眉,“你这么有空闲?”   赵覃理所当然,“那小子受伤躺在家里正无聊,自然要多去探望探望。”   周太医的药治疗外伤确有奇效,思归恢复得十分不错,已经好了许多,都不用再躺在床上,已经穿了身轻便的家常衣服下地来四处走动。   坐下叙了会儿话,赵覃便十分熟稔的站起来在思归房中乱溜达,忽然抓起书案上一个碧绿的玉狮子镇纸道,“我说你好东西还真不少,上次看到个白菜摆件就是极品,这块玉也委实不错,如此通透碧绿,还难得这么大一整块,真是可遇不可求的。”   那是前些日苻祁忖度小太监都会喜欢些什么东西时派下来的大批赏赐之一,思归也看它确实不错,便拿出来摆在桌上用。   她向来豪爽,一般要是赵覃这么夸奖了什么东西,肯定就会大方送给他,只不过这只镇纸是御赐的,不好随意转赠,于是便去拿起桌上另外一个青瓷笔洗,“你要喜欢就把这个送给你,那件我还要呢。”   赵覃身为小侯爷,家中的奇珍异宝自然少不了,本不想要思归东西,就是跟她熟了,在一处时便不拘小节,想到什么就随口那么一说,不想思归老大方的,立刻就要送他个东西,顿时起了逗弄的心思,探手拿起桌上的两个镂花小葫芦,“笔洗就算了,那也是个贵重东西,本侯爷不缺那玩意儿,我看这个倒精致,别有意趣,你要是有意,就把这个送我吧。”   那是给九公主的东西,思归费了不少劲儿才从一堆匠气十足的镂花葫芦里找出这么两个造型灵动的,当然不能给赵覃,伸手去拿,“不行,那是给小姑娘玩的,你个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   赵覃一躲,“咦?还给小姑娘,你又准备去勾搭谁儿?我说你省省吧,勾搭上了也没用!”   思归一拳捅过去,“笑话我是吧!”   赵覃大笑躲开,一把箍住她,“玩笑,玩笑,别当真,你就算想和我过招也忍忍,等过几日伤好再说。”   思归切一声,“原来小侯爷还知道你是来探望伤患之人的。”   葛俊卿看得直皱眉头,觉得赵覃这也太不见外了,动作过于亲昵,正要开口,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几人一起回头,只见咳嗽的人竟是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李固,而陛下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顿时吓一跳,不知陛下怎么忽然来了臣子家中,还悄没声息的就直接进来了,连忙起身参见。   苻祁摆摆手,“你们平身吧,朕来看看莫爱卿,那日她十分英武,勇斗刺客,受了箭伤,朕这两日想起来时常挂念。顺便还有点事情要和她说。”   思归听着有点脸红,怎么觉得这话里面略有讽刺之意,她那天手里没有兵器,只能狼狈躲闪,哪里英武了?   葛俊卿与赵覃听陛下说还有事情要交代莫提督,便一起先行告退。   苻祁等那两人退出去后转向思归,只见她一脸坦然地垂手而立,正等着听自己有什么事情吩咐。   苻祁刚看到思归和赵覃两个连说带笑地亲密打斗,正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瞪思归,“朕想着平阳侯世子在京中总担着个虚职日日无所事事的瞎晃未免虚度了光阴,打算派他去荆南督建河堤。”   思归莫名其妙,心道,这事好像不该和我说啊,况且您想让赵覃去荆南就去呗,干嘛把脸拉得三尺长,陛下就算长得天人之姿这拉长了脸也还是挺吓人那!   第六十二章   思归也觉得赵覃最近是有些闲散了,该给他派点差事做做,便应道,“是,陛下所言十分有理。”   苻祁忽然来找她。   一是的确有些惦念,不知蜜桃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且那天秉公处置,罚了思归一年的俸禄作为对她大胆欺君的处罚,蜜桃貌似十分肉疼,今天来探看正好可以找借口赏赐些东西贴补贴补她。   二是自己那日忽然冒出来个既然把人家没穿衣服的样子前前后后看了个遍,那好像就该负责任的念头,便来和她说知。免得蜜桃要以为自己堂堂天子会干白白占女子便宜的事情。   至于要派赵覃去荆南督建河堤,却是忽然想到的,还需再细细思量商议,荆南地方水患频发,督建河堤的官员人选十分重要,不可草率决定。   于是压压心头的不快,坐下来直言道,“莫爱卿既是身份与众不同,那平时与这些朝臣同僚相处时也当小心些才是,特别是平阳侯世子这种言行无忌,逮着谁都要勾肩搭背的人物,不要平白给他沾了光去!”   思归傻一下,随即好笑,觉得陛下真是越来越平易近人,这样和她说话,倒很有自己人口吻。笑道,“赵小侯爷性子直率,和朋友在一起时不拘小节,我们这个样子习惯了,若是臣忽然扭扭捏捏地一碰不让碰,只怕反而引他猜疑,况且这也没什么,臣不介意的。”其实有时经常是思归动手在先,她都飞脚去踢人家了,又怎好意思在赵覃勒她脖子的时候大惊小怪。   苻祁皱皱眉,转口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思归下意识轻按下胸口,“好多了,多谢陛下关心,周太医的医术果然高明,治臣这样的外伤极为拿手。”   苻祁的眼睛随着思归的手落到她胸前,脑子里立刻冒出那衣服下面应该是什么样子。   不是很大,但饱满浑圆,白皙细腻,紧紧衬衬的挺拔,光用眼睛看就能知道其细嫩柔腻,必如北人常食的酥乳一般。   苻祁忽然口干舌燥地想要喝茶,正好李固给送了茶进来。   陛下在外面,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慎之又慎,这碗茶是李大总管老实不客气,派了人去思归府中的厨房,现烧水用从宫中带出来的茶叶泡的,所以送过来晚了点。   苻祁接过来,虽然觉得心里有股燥热的火气在呼呼地往上冒,急需要浇点水压压,但习惯使然,还是端在手里,不紧不慢地先轻轻吹吹,一派优雅从容,等到觉得不太热了才慢慢喝下两口,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正急着喝茶。   苻祁自己喝着茶,倒想起来一件事,问思归道,“你离宫的时候周太医不是给你开了副药,让每天喝三次,这个时辰是不是该用药了,怎不见人送来?”   思归没想到他如此细心,这点小事还记得这么清楚,应道,“估计已经煎好了,只是陛下在这里她们不敢进来打扰。”   苻祁立刻命李固道,“让人赶紧把莫提督的药送来!”   药果然是已经煎好了,李固一让人传话,秋苎就战战兢兢地端了进来,颤巍巍捧到思归跟前,让思归十分担心那碗药会被她一个端不稳,扣翻在地上。   忙拿起来仰脖咕咚咕咚几口喝完。秋苎十分操心,紧张得腿都发软了,还会悄声劝,“您慢点喝,小心烫着。”   思归对她安抚一笑,把空药碗放回秋苎手中的托盘,“没事,你先下去吧。”   秋苎垂着头退下去,刚进来的时候怕冲撞到人,稍许抬眼看了看,这时就在心里悄悄惊叹:我的天!皇上原来长这个样子的!这也太好看了!”   思归觉得陛下今天来肯定不是要和她说准备拍赵覃去荆南修河堤的事情,见苻祁半天都没说的正题忍不住委婉提醒一下,“刚才陛下说有事要吩咐臣,不知是什么事情?”   苻祁明显斟酌了一下之后才说道,“你不是马上就要去南边的丹东吗,朕想起来有件事情应该在你启程之前告诉你,也好让你安安心。”   思归有点不明白,“让臣安安心?”   苻祁道,“朕虽然生在皇家但也并非不通俗务,上次来探望你的杖伤好得如何时揭了你的被子,这一回你受箭伤,医治时又被朕看到一次。你虽说平日里为人十分无羁,但毕竟不是真的宦官,出了这种事儿朕自然不会推脱。你放心,日后你便是朕的人了,朕自然负这个责任的。”   思归一听,险些晕倒,惊道,“不不不,陛下您太客气了!真的不必替臣担这个心!臣没事,给人看两眼不要紧!臣这么个不羁粗陋的人物实在不敢因这点小原因就非得让陛下您负什么责任。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岂不是臣我借机讹上了您!那怎么成,您是天子之尊,便算大度也不能受如此委屈阿!”   苻祁皱眉,“你真不介意?”   思归几乎要指天发誓,“不介意!真不介意!臣又不是哪一家的娇贵千金小姐,已然自己在市井间混迹多年,三教九流接触过无数,跑生意时和一班伙计们要同吃同住几个月,真没这么金贵,您看过就算,别往心里去就是。”   苻祁一想也是这个道理,莫思远一直假冒男人讨生活,不能拿对一般女子的标准来衡量。   按理说他这就没事了,省去不少麻烦。否则怎么把莫思远这么个几乎人人认识的大活人不着痕迹地弄进后宫,再多少封个品级分一处宫苑就是件非常棘手的事儿。况且此人十分能干,忽然卸去职务,找谁接替她也是个天大的难题。   只不过话虽如此说,苻祁心里却一点没有省去不少麻烦后的轻松之感,反而满是失望之情,几乎要比他惊悉自己心仪的小太监忽然不再是太监之时还要强烈。   微微皱眉看着思归,觉得她这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介意,恭请自己千万别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的样子十分碍眼,身上的气息不免随之低沉起来。   “莫提督!”   思归也觉出陛下好像是很不高兴了,小心翼翼,“是,陛下?”   苻祁垂下眼帘,遮去眼中的不悦,翠羽般的眼睫长得几乎夸张,思归只见那眼睫闪了闪,再抬起后,他便又变回了那个矜贵淡然的陛下,“你觉得还要再休养几日才能启程去丹东?”   思归答道,“周太医说再将养五六日就可以了。”   苻祁点点头,“丹东数月前就起了一次事端,才平息下去没几个月就又再死灰复燃,这次毋须处置得彻底些,朕不希望再有第三次!”   思归严肃了神情,“是,陛下,臣一定将当地的乱党余孽连根铲除!”   苻祁起身离去前又淡淡说一句,“今天的事情不急在一时,以后再说。”   思归,“?————”这是什么意思。   =======   待陛下走后,秋嫣和秋苎便满脸激动地来到思归身旁,“大人您真的厉害,连皇上都对您这么看重,竟然屈尊来探伤不说,还又赏赐了一大堆好东西。”   思归叹气,“唉——”   两个丫头诧异,“您怎么了?”   思归头疼,“陛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给我治伤时他也在一旁,看到了我没穿衣服的样子,认为他既然看到了就该负责任。”使劲揉揉头发,受不了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都不介意,他何必想那么多。”   两个丫头一起瞪大眼睛,“皇上打算纳了您阿!”   思归一听这说法就觉得额头上青筋直跳,使劲按按,“他好像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被我劝阻住了。”   秋苎嗫嚅道,“皇上生得天人之姿,您何必——”   秋嫣一捅她,警告道,“你疯啦!别乱说话,大人的身份是能乱谈这些事儿的吗,她从前可是葛家的人!”   秋苎缩脖,强辩道,“金陵那边都给大人发过丧了,再管不到大人的。你是没见到皇上,那真是神仙一般的样貌——”被秋嫣瞪得声音渐渐小下去,但还是忍不住道,“我真没夸张,不信你问问大人,皇上是不是我说的那样?”   思归实在没精神和她们多说,心道苻祁既然是喜欢宦官的,又何必勉为其难的非得认为他自己必须要有这个风度,结果搞得他难受我更难受!不成,我得加把劲,一定要赶在去丹东前把能入他眼的俊俏小太监找出来给陛下送去,让他再没有闲工夫去想那些无聊事情!   ☆、第六十三章   思归受到刺客的启示,开始着手命人打造小型弩机,想将其作为武毅营的常规配置。   兵部武库司虽然有能工巧匠,打造强弓硬弩的水平十分高超,但那些兵器一来尺寸太大,携带不便;二来射程过远,不适合思归手下人最近要办的这类经常打打杀杀,但又不是上战场的差事。   不管在任何时候,武器强才是硬道理!因此思归一受到启发,便立刻开始研究打造适合她武毅营兵士们用的小型弩机。   思归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实干型人物,自己修理装配个小器械不在话下。虽然现在变女人了,但这套特长没有丢,过去跑生意时就能自己修马车,还教出了几个徒弟。   这时和几位从武库司借来的工匠一起埋首研究了数日后成绩斐然,几个老工匠一致夸赞:莫提督当真心灵手巧,聪明得紧!不但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   他们做东西都是凭着师傅的传授和数十年积攒下来的经验。而莫提督则会画图,有时还会算,也不知他是怎么算的,反正几个工匠谁也看不懂,只知他估算出来的结果都挺准,提出的意见也大多数能行得通。   于是在拆了几架从刺客手中缴获的小巧弩机,对其仿造改进了一番之后,让思归满意的改进型小弩机便新鲜出炉。   与此同时,思归给陛下挑选美貌小太监的事情也在同时进行,被摆在与制造弩机同等重要的位置,两件事情齐头并进,几乎被投入了同样多的精力来一起做。   结果数天之后,弩机成功,美貌小太监毫无头绪!   思归不得不颓然承认,选美太监与选美女一样,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只怕选美女还要比选太监更容易些,毕竟女人遍布天下,而太监的基数太少,能选的范围太小,她总不能从大街上抓美貌少年回来,将人家阉了再送进宫去!干这种事那可实在是昧尽天良了!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矮子里面拔高个,在一堆样貌只能算凑合的小太监中间硬挑出一个最顺眼的送到苻祁宫中。   苻祁正在低头仔细看着思归拿来的弩机图样,还有请户部拨银给武毅营打造一批小型弩机的奏章,听思归说给他选出了合适人选,已经带到了殿外等陛下过目,连头都没抬,只道你消停点吧,人是从哪儿找出来的就赶紧再送回去,朕现在对内侍已经没兴趣了!   思归讶异不已,脱口道,“已经没兴趣了?!”心想难道是苻祁这几天已经自己找了合眼缘的小太监来试过,然后————然后就玩腻了?   这也太快了点吧!小心问道,“那陛下现在?”   苻祁看她一眼,“朕现在还是喜欢女人。”   思归,“——”   第一反应先是想恭喜陛下一下,您终于迷途知返,回归了正道!暗思当然还是女人好!香嫩柔软,美丽可爱,宦官即便样貌生得再女性化总还是差着点柔媚娇嫩之意,且身上的部件怎么说也有大差距。   随后便警惕起来!若是这么说,那苻祁现在如果还想要对她负责任的话岂非就是顺手的事儿,而不再是勉为其难了?   思归现在是个女人没错,但实在讨厌要像个易受惊吓的小女人般日日为这种事情猜忖来去,吊胆提防。   因此烦恼之下在心里极其火大的将陛下的没常性痛斥了一番!   怎么连他那个变态七弟都不如,人家毓王玩个小太监还能持之以恒地玩出水平,玩出特色,轮到苻祁这儿竟然连半年都没坚持下来!   痛斥了半天后,无可奈何,只好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决定有话直说,“陛下,臣记得您上次去臣家里探望臣,临走的时候说道那天提起事情不急在一时,日后再说。臣之后想来想去都觉得还是应该来和您说说清楚为好。”   苻祁把手中的奏章细细看完后放到一边,抬眼审视思归,“你说。”   思归万分恳切,“臣真的不是什么娇贵人物,没穿衣的样子被您不小心看了两眼不要紧,那不是因为要治伤的特殊情况嘛,您千万别再为此费心了。否则臣实在是心中愧疚难安,也委实是……”吃不消啊!   “哦?”苻祁挑挑眉,不置可否,又低下头去看弩机图样,看一会问道,“这样的小弩你们已经做出来了几架?”   思归不知他什么意思,只得跟着先说正事,“回陛下,十五架,留了五个给武库司做样子,余下的已经配备给了这趟准备跟臣去丹东的下属。”   苻祁点点头,“你是准备后日启程去丹东?”   思归,“是!”   苻祁,“那明日把留给武库司的那几架弩机拿进宫来,朕找元辰来一同试试,若他也觉着没问题,朕这边便让户部拨银加急给你打造一批。”   思归谢恩,“谢陛下!”   苻祁今日的思路十分跳脱,说完正事后忽然又转回了原先的话题,将手中的图纸往御案上一扔,姿势慵懒靠进龙椅中,挥手命殿内伺候着的侍从都退下去,然后对思归道,“莫爱卿当真不介意?”   思归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陪笑问,“不知陛下是指什么?”   苻祁,“身为女子却被人看到不穿衣的光裸样子。”   思归,“事出有因的事情,臣真的不介意。”   苻祁摸摸下巴道,“好,那你现在再脱一次,朕还想看看。”   思归实在想不到还有不介意就要再看看这一说,艰涩问道,“脱,脱衣服?”   苻祁眼望着她,挑眉点点头。   思归苦笑,“陛下饶了臣吧,这成何体统啊!”   苻祁意有所指,“你看,这不还是介意的吗?”   思归看着他无言以对,心道这能混为一谈吗!我不介意特殊情况时被人看两眼并不代表我就愿意没事脱光了给人看。   苻祁倒也见好就收,不再为难她,摆手道,“行了,都说此事以后再说,你急什么。做内侍你勉强算是个有姿色的,做女子也就那么回事,平庸得很。难道还怕朕强抢了你不成!朕就算真要抢也得抢个姿容绝世的回来!”上下看看她,“你这样的还差着点。”   思归憋口气,“成,成,臣这样的是过于平庸,不值得您费那个劲儿!”暗道又不是我自己闲得没事在乱臭美,明明是你挑事在先,让人总觉得你对我这个姿色平庸的很有兴趣!   ☆、第六十四章   苻祁嘴上不说,其实内里憋气郁闷得够呛。   待到晚间就站在一面海外舶来的立身大镜子前看来看去,最后问李固,“朕这样子不招女子喜欢?”   李固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皇上,您这可是太多虑了,不是奴才讨您好瞎说,您这长相真算得上是全天下头一份的好样貌了,凡是见过您的女子没有不为您颠倒的。”   苻祁嗯一声,因自己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没觉得他是在说奉承话。   陛下几乎每天都能接收到来自周围的痴迷目光,其中往往饱含着眷恋与倾慕,搞得他都有点烦了。   在宫中时还好一些,谁也不敢对陛下不敬,看向他的目光都会小心翼翼,万分克制。微服在外时可就不得了了,有不少女子会失态盯着他看不说。还难免有那轻浮浪荡的,眼神像带了钩儿似的,在他身上瞄来瞄去,苻祁又不好因为被几个女子多看了两眼就命人去一个个抓起来治罪,对此十分厌烦,因此出外极少骑马,只坐马车。   不过厌烦归厌烦,由此也能证明他这副尊容应该是极招女子爱慕的才对,却不知在蜜桃这里出了什么故障,自己好心要负责任纳了她,她跟遇到天大的麻烦一样,拼命推脱,避之唯恐不及。   以前思归是宦官,这个反应还说得通,毕竟皇上要宠幸个小太监总不是什么正经事儿,宦官也不会因为看上他的男人俊美非凡就迷失了心智。苻祁既然看上了思归,便愿意拿出些精力去笼络安抚。   但现在明明都变女人了怎么还如此不上道,实在是让人郁闷!   思归做太监,那是个中翘楚,模样最出类拔萃的一个,陛下为之倾倒,甚至做出些殷勤宠爱的事情也不为过。   但她做女人,真的就只是个中等水平,陛下总不能还要劳心费力地去殷勤笼络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吧,那传出去颜面何存!   只是苻祁十分担心若不殷勤笼络的话,蜜桃九成会继续不上道下去,这却是个麻烦。   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李固,“你觉得莫提督相貌如何?”   李固日日跟在陛下左右,上次又一起去过莫提督府上,对苻祁忽然莫名想出个要负责任纳了莫思远的主意,却被莫提督如临大敌般地推辞掉之事知道得很清楚,总算是不至于被苻祁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隐约猜到必是和此事有些关系,仔细想想后中肯回答,“奴才觉得莫提督的样貌还行,不过也就是中上之资,算不得特别美貌。”   苻祁皱起眉头,“那跟了朕难道还委屈她了,她推三阻四的做什么?”说着有点不高兴,“好像朕会吃人,吓着了她似的。”   李固努力为君分忧,开动脑筋思索,“这个,奴才觉得大概是莫提督从小被当成男子教养,所以这方面不大通,不懂得其实女人们都倾慕陛下这般姿容绝世的人物,也许,也许过几年等她明白了男女之情的妙处后就好了。”说完只想擦汗,陛下找他个宦官来问这种事儿,真是为难人阿!   苻祁轻嗤道,“不通?不可能,朕怎么觉得她挺通的呢!柳余涵说他们一伙人在外饮酒宴乐时就属莫提督最会说香艳露骨的段子,朕也听到过一次呢。还有上次她被七弟弄回府去,结果倒是七弟被她给调教了一番,都这样了,她还能不通?!太通了才是!”   李固很想问问:既然她都这般豪放不羁了,您还敢要?可惜不敢放肆,只好继续硬着头皮琢磨,“那些都是男子们的不羁言行,奴才估计着莫提督是为了掩饰身份,所以才特意学了一些来,平时专门要当众多说说以混淆视听,旁人轻易就不会怀疑到她。通和会说还不一样,奴才的意思是她要能真正领悟到男人的妙处时那才算通了。”   这次苻祁总算听进去了,“说的有点道理。”   李固其实是不太明白陛下何必要为此事纠结,大胆直言道,“通不通的其实也无所谓,陛下想要就下道旨意纳她进宫就是,莫提督总不敢抗旨。陛下到时多宠宠她,她自然就明白了。”   苻祁烦恼,“不行!”他白日里为着顾全颜面已经放出豪言不会强人所难,说的时候痛快,过后就发现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了大麻烦。   ======   第二日思归带着新打造好的几架小弩机进宫。   元辰对此颇感兴趣,早早就到了,还另外带来两张硬弓,据说是他新得的名器,也一起带来给陛下看看。   在思归看来,这是元辰得了好东西要找地方显摆显摆。不过苻祁都不介意,思归自然对此更是不会有意见。   因为苻祁是习武的,所以明德殿后面专门辟了一块地方,修缮平整了供陛下日常练武时用。此时就命人在场地上立起了靶子,试一试思归拿来的弩机。   思归看元辰满脸兴味,就恭请元将军来先试。   元辰见苻祁点头,便老实不客气上前,“那我就先试试。”   拿起一架弩机来仔细看看,不由脸上一亮,“连环弩!能做成这样轻巧也真是不易了。”   思归为这弩机费了不少心力,此时遇到个识货的自然高兴,答道,“是,虽说是借鉴了人家的东西,但为了能将它做得再轻巧些,我和武库司的几个老工匠连熬了几个日夜才琢磨出管窍所在。”   元辰赞许点点头,将箭架在弩机的矢道上,“让我试试看,若是准头和力度能赶上臂张弩,那便值得一用。”   他十分懂行,不用思归多加讲解,便十分娴熟的用弩机上的望山调节了镞端的高低,找出适当角度,嗖嗖嗖,连发数箭。   箭矢破空之声强劲,准头也十分不错,元辰再试射了几轮后就对苻祁点头,“不错。”   思归欣喜,知道元辰这关过了,她武毅营装配上一批新弩机就没有问题。果然,苻祁当即就叫人来传旨拨银给武库司,加紧打造一批出来。   思归忙道,“多谢陛下!多谢元大人!”   元辰笑道,“此物是好东西,日后你武毅营可威风了,杀逆贼擒叛臣都不在话下,再过段时间只怕连朝中众臣见了你莫提督都要心中打鼓紧张。”   思归知道元辰粗中有细,这是借评价弩机的机会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替苻祁来敲打提醒自己。自然要端正严肃了神情再表一次忠心,言道武毅营不管是配长弓还是用硬弩,那都是为陛下效力的,绝没有无故去威慑群臣的可能,请陛下和元大人尽管放心,她一定尽忠职守,约束好手下,旁的不干,只全心为陛下做事!   元辰是个痛快人,听思归这么说了,便哈哈一笑,不再多啰嗦,“走走走,去试试我新得的两张硬弓,全都比一石弓重!”   苻祁虽然觉得思归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陈词滥调,不少臣子都会这么说,但一样的内容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的效果也不一样,蜜桃表忠心即便没能说出什么新意,他听在耳中也是十分受用,遂对着思归微微一笑,也道,“去试试元将军的硬弓。”   思归觉得陛下今天穿戴得特别漂亮,深色锦袍上用金银丝线绣出了五爪金龙,祥云水纹,黑玉般的头发用玉冠束着,一派的雍容华贵之气,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苻祁应该也是发现了思归在看他,回以一个微笑,思归除了觉得陛下大概今天心情不错外,还发现周围伺候的侍女们有不少在悄悄的脸红。这些人都是在陛下身边伺候之人,对陛下那御颜应该是很熟悉了才对,竟然还会脸红心跳,可见苻祁今天确实是比平日更加风采摄人。   思归有点眼晕,总是觉得那张摄魂夺魄的脸长在男子身上实在是浪费了,暗自摇摇头,过去看元辰拿来的弓箭,只见一张是紫檀木所制,一张则黑黝黝的,应该是铁弓。   她自知自己的体格吃亏在力气上,因此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碰那铁弓,只拿过紫檀木的,摆好架势,气运丹田,使力一试,发现竟比自己想的还要重,她使了九成力竟没拉动多少。   元辰已经不客气地在一旁笑上了,“莫思远,我估计你这两张弓你一张也拉不开。”   思归郁闷,“我再试试!”   深吸一口气,用上全力,拼命一拉,随着咯吱吱的轻响,紫檀弓终于被她拉开一个角度。思归再努把力,再拉开一点。咬牙再使力,这次那弓却是不肯再动了。   思归心里暗恨,亏她日日练臂力,到现在竟然连张硬弓都拉不开!脸上不自禁露出点气鼓鼓的神情。   忽然感觉有人走过来紧贴着身后站定了,然后一双修长玉白的手从后面伸过来覆在她的手上,耳边响起苻祁的声音,“朕帮你。”包着她的手一使力,那张对思归来说已经纹丝不动地硬弓便被缓缓拉开,直至满弓。   元辰在一边凑兴,“还是皇上有力气,能把这张弓拉满很不容易!”   思归回头,苻祁比她高出不少,只能微仰起脸来谢恩,“多谢陛下相助。”   苻祁垂眼,也不说话,只对思归勾唇一笑。   思归又有点眼晕,心道陛下今天怎么还挺香的,幸好这香味只是清雅,不怎么女气。忍不住再次慨叹,唉,真是可惜了,这一笑就魅惑众生的脸竟不是长在个女人身上!   ☆、第六十五章   思归有正经事儿要做,结果先是养伤,后是鼓捣弩机,着实耽搁了几日,于是等打造弩机之事定下来后就不敢耽误,利落带人出发,在檀树堡会和了黍衍先生方凯风后便一路往丹东赶下去。   方凯风对思归这个小提督一开始是很感兴趣。   觉得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没有身家背景,单凭一己之力就做到如此高位,本已让人觉得很稀罕了。   相识后来往了几日,又发现思归见识十分广博,天南海北,古往今来,甚至天文地理,外域风情,不论谈起什么他都知道一些,不但能接得上话,而且经常可以深入浅出地谈论一番,令听者有耳目一新之感。   方凯风也是游历四方多年的人,眼界见识非比寻常,难得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人物,加之思归为人爽朗,不摆架子,对有识之人都十分尊敬。所以方凯风一时兴起就答应了入莫提督府中做个上宾门客。   等与莫提督深入接触一段时间后就又很是惊讶地发现,此人沉稳干练,眼光老道,行事极有尺度分寸,虽然性格豪爽,但内里十分细致,从不会乱来!更难得的是非常自律勤奋,有分寸的同时又不乏魄力,敢作敢当,身上几乎没有十几岁少年人会有的青涩懵懂。也难怪年纪轻轻就能混到这样高的官身职位。   只可惜人无完人,如此有年轻有为的少年提督却是个天阉,身上还顶了个宦官的职务。   方凯风每每看着思归那张细致的嫩脸心中都要涌起些怜惜之情,深觉他能有今日实属不易,是身残志坚,自强不息的典范,为此倒是对莫提督更加另眼相看,想要在尽门客幕僚的本分之余,多关照着他些。   到丹东见识了思归卫队新带出来那十架弩机的威力后,方凯风便没有像思归其它那些属下般兴奋夸赞,反而是生出些顾虑,“如此厉害,只怕能威慑住的就不止是逆党贼子了!大人却要提前有些防范准备才是!”   丹东离京城较远,管控不易,局势更为复杂,民间不但有楼氏余孽作乱,还有珉王和蜀王的势力渗透其中,跟着借机生事。南疆的夷王也不甘落后,遮遮掩掩地将手伸了过来,很有要趁乱要浑水摸鱼,沾点便宜的意思。   思归提前派了手下一个姓王的副将并顺平两个人先来安排布置,待她一到之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端掉了楼式余党的一处据点,顺手又收拾了与其暗中勾结的一伙珉王手下。   虽然奔波劳累了一路,但头一役打得十分漂亮,思归满意,心中正是高兴,听方凯风话语间忧虑颇重,便问道,“方先生在担心什么?”   方凯风也不迂回,直言道,“我只恐大人的武毅营太过强势厉害了,到时被震慑住的就会还有朝中的一介元老重臣。自古来,上疆场保家卫国的将军若是战功军权过重都会招来重重猜忌打压,更何况你这段时间的作为并非对外而是对内,铲除乱党的同时难免还会顺带拔出些与他们有牵连的官员。手段过于犀利,只怕连朝中无关之人也要开始人人自危,必欲联手将你莫提督彻底打压下去才能安心。”   思归点头道,“先生说的十分有道理,多谢悉心指教。”一扬眉,豪气道,“只是我既然敢做,就不怕这些个威胁打压。”   方凯风觉得自己总算在莫提督身上看到了些少年人的鲁莽冲动,提醒道,“有些事情并非你不怕就害不到你的。莫大人难道有信心以一人之力去与京城中那些根基深厚的世家权贵,勋臣名宿相抗衡?况且就算你能抗住,此事也委实不值当。花费偌大的心血气力,得罪人无数,只为逞一时之义气,划不来得很!”   思归眼往远处,叹口气,难得能有人能与她推心置腹的讲讲这些道理,可见方凯风此人不但有才也眼界不凡。自己能请到他还真是运气。   忍不住便也要说几句自己的心里话,“我知道,只不过先生觉得皇上为什么愿意把这些重要又棘手的事情交给我来做?而我这么一个没有资历背景的小人物又凭什么能够在短短时间内便被陛下委以重任,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用讳莫如深的眼神看着方凯风道,“这种容易得罪人犯众怒的差事总要有臣子去干,而我的出身十分简单,不会牵涉到任何一方的利益纠葛,不论处置逆党还是朝臣都更加没有挂碍,能够雷厉风行。这才是陛下想要的!所以并非是我逞一时的义气,而是我与陛下各取所需,他需要一个不怕得罪人,只全心为他效力的臣子,而我需要一个晋身升职,做一番事业的机会!仅此而已。方先生,你我一见如故,我信得过你才同你说这些,还望先生听过便算,不要将我妄议陛下的话记在心上。”   方凯风听思归说得这般直白了,也不禁摇摇头,“这个大人尽管放心。”   难得思归自己也能看得这般明白,方凯风对此十分欣慰,只不过觉得思归年纪轻轻,实在不必如此拼,来日方长,漫漫仕途,不说腥风血雨,那也肯定是危机四伏,走得更稳妥些不是更好。   思归却道,方先生,我是一个宦官,人生在世本就有些苍凉萧索,会被人看不起不说,且旁人得了富贵后能享受到的娇妻美妾,儿女天伦于我而言都是可望而不可及,我也就只剩这么点为官的乐趣了。道家讲究无为,儒家讲究入世,我比较倾向于后者,既然旁的都没有指望,那就全力去做一番事业,好男儿当志存高远,天宽地广,宦海沉浮,总要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本事,能走到哪一步,才不枉了人世间走一遭!   其实思归如此拼还有另一个缘由,只是不便对方凯风说出口。   她没有一毫的根基背景,还不是个真正的男人,必要比旁人出更多的力,在手中捏住更多的权势才能立足于朝堂,否则自保都很难。   若不是苻祁还用得上她又怎会容她当太监时对陛下的垂青推三阻四,而女子身份暴露之后还能继续占着武毅营提督的位置?   所以旁人可以稳扎稳打,一步步靠累积政绩慢慢升上去,她莫思归却不行!必要奋勇当先,做出大大不同于常人的业绩来,让陛下觉得有继续破例任用她的必要。   方凯风这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只是心中有些怜悯思归所说身为宦官此生必然落寞无趣。   兵部应该是得了皇上的授意,特别关照,只一个多月功夫便将第一批弩机打造好,派人押送过来。   思归这里刚将有人蓄意在河堤上埋下一个石头人再当众挖出来,准备借此制造谣言煽动百姓的事情压了下来。   一边慨叹这种粗略手段竟是历代乱党愚民闹事的不二法门,就没有再高明点的伎俩了么?一边不得不自己也跟着用粗陋手段,借题发挥,请方凯风根据石头身上几个意思隐晦不明的字编了两首朗朗上口的童谣,命人四处传唱,硬将挖出的诡异石头人解释成了圣主在朝,天降祥瑞之兆。   民心安稳下来之后,余下的一切好办,思归手里有人马有利器,再用了两月时间,在丹东地方手段凌厉地清剿掉几处被武毅营探子探查到的叛逆窝点,每次动手都迅猛无匹,力求要起到实实在在的震慑之效,待到转过年来,匿藏在丹东的各方势力均已式微,地方官方足应付得来了,思归终于可以带着她出任武毅营提督以来,最完满漂亮的一次功绩回京复命。   走到半路便接着陛下的旨意嘉奖,从思归往下,武毅营参与了此次丹东之行的兵士将领包括方先生在内,均有封赏。   朝廷的封赏是朝廷的,思归领着这班手下辛苦了数月,自然也得犒劳犒劳他们。因武毅营算是军中管制,在外办差时规矩很严,上酒楼找女人一概严令禁止,这伙子大小将官已经憋了几个月,思归便别出心裁,想出了一个‘善解人意’又绝对‘大手笔’的犒劳庆功之法。   她带人回京的当日,将武毅营的一众普通兵士都派回了京西大营的驻地,但是十数位在她手下排得上名号的副将,参将,乃至游击,协领等人统统拥去了莫提督府上,莫提督要宴请众位下属官员。   之所以说这个犒赏是别出心裁,善体人意兼且十分大手笔,是因为莫大人不仅命人准备了精美酒菜,还花费重金去京城中最著名几家青楼包了十数位美艳妓女来。   之所以要从几家青楼中分别找是因为要保证这些女子个个都是楼中的顶尖美人,色艺双绝,能让男人如痴如醉。这样各家妓馆中的花魁人物,包一个就价格不菲,忽然全都被思归弄进府也确实是当得起大手笔了!   思归现在虽然不是男人了,但在琢磨男人的心思方面却是十分精准,这个‘大手笔’果然十分得人心。大家伙先还斯文着,在长官面前不太敢造次,待到把姑娘们都叫进莫府的花厅陪酒之后,顿时气氛热闹起来,武人的豪放显露无遗,吆五喝六地赌酒,灌几杯下去就开始放浪形骸,逮着个姑娘就上下其手。   众窑姐儿们也很能来事儿,嬉笑娇嗔着助兴。   这伙儿武将起码比她们经常接待的富客要年轻威武,身姿雄健得多,唯一一个不威武的(思归)那也是个清秀可人的少年郎,她们对着脑满肠肥的富客都能笑脸相迎,更何况这些人,加之思归给的赏钱够丰厚,因此个个高兴,着力逢迎。   方先生是读书人,虽不迂腐,但对这样的玩法也是有点不适应,先还担心着思归是宦官,为着犒劳众手下就跟着一起喝花酒,怕会有些勉强尴尬,等看到思归的兴致一点不比他那帮子憋了几个月的手下差,跟着几个威武大汉一起赌酒追姑娘时,顿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这小子亏得是个宦官,要不是宦官还不得天下大乱了!暗暗瞪了正笑眯眯站一群人中间,靠在一个姑娘的玉臂里仰脖喝酒的思归一眼,心道还好意思跟我抱怨身为宦官必然此生苍凉萧索,你小子还能再豪放点么!   因实在不习惯此种场合,方先生嘱咐同样脸色很差的顺平看顾好提督大人就自行先离去了。   顺平按理说也在此次被犒赏之列,可惜他没福消受,全副心思都在那很会乱来的莫提督身上,这种场合,秋嫣和秋苎自然不能来,只好他伺候关照着思归,眼看着思归很是霸气地拉住一个瓜子脸,吊梢眉的粉衣女子不放,非要和明显也已经喝高的王副将划拳,谁赢了谁喂姑娘喝一杯,那女子咯咯的笑,娇声不依。   顺平直擦汗,他也管不了思归,提心吊胆跟着后面,只怕她再别出心裁,又玩出什么古怪花样来。事到如今,只盼大人干脆再多喝几杯,直接醉倒把她送回房去,交给姐姐秋嫣,他也就能省心了。   苻祁早几日就知道思归今天回京。   估计蜜桃是算好了日子的,这天正好是休沐之日,她又没什么急事需要禀报,可以先回家休息一天,明日再进宫面圣。   既然思归旅途劳顿,想要先休息休息,苻祁就忍住了当日召她进宫的想法,又因为实在惦念,有些等不及明日,便打算自己先屈尊去看看,许久不见,也不知蜜桃是否还是老样子。   带着人微服出宫,驾轻就熟地来到他来过一次的莫提督府,却得知莫提督正在府中设宴款待武毅营的一众下属。   苻祁到了人家家中也是唯我独尊,想去哪儿去哪儿,自然不高兴等着,便自己往设宴的花厅而来。   一进门就被里面的热浪酒气,并声声妩媚的娇声笑闹镇了一下,待看清楚竟是这么一个混乱场面后,顿时板起脸,心道这是群魔乱舞么,莫思远这是在干什么,就是这么犒赏属下的?这——这——   还没这出个所以然来,一个浑身酒香,腮泛桃花的小个子就晃到来面前,正是思归,后面跟着个随从使劲劝,“大人,大人!您醉了,还是跟我回去休息吧!”   思归因是在自己家中,十分放松,觉得醉了也不怕,一时兴致高,便多喝了几杯,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了,眼神朦胧,偏还不肯老实回去休息,踩着棉花一样,还在厅中的众女子中转悠,含含糊糊道,“急什么!等本大人我抢个最漂亮的,一起回去休息!”   一转眼,忽然看见了站在入口处的苻祁,身姿挺秀,玉白无暇的面孔,长眉凤目,薄唇润泽水红,顿时眼睛一亮,“这个最美!”   顺平曾跟着思归遥遥见过陛下数次,这时看清楚思归抓的是谁后不由大惊,一捂眼,“哎呦!我的天欸!”   大人,您闯祸啦!!!   ☆、第六十六章   蜜桃一见面就十分热情的投怀送抱,这让苻祁对眼前一片群魔乱舞混乱景象的不快迅速消散无踪,几乎就要想与民同乐。   被思归紧紧的搂住了腰身也没觉得被冒犯,只低头看她,连声音都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莫爱卿,你喝醉了?”   问完这句话后不用等回答,已然十分确定,眼前这位的确是喝多了,眼神迷离不说,站都站不稳了,全身的重量都扒在自己身上,还在仰着脸看,口中喃喃,“美则美矣,就是高了点。”   苻祁怕她扶不稳会出溜到地下去,反手伸到她腋下,把人提溜起来些,“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思归答非所问,仿佛是挺艰难的下了决定,“不管了,高就高吧,回房休息去了!”晃晃悠悠地拖着苻祁就走。   顺平满头冷汗地凑上前来,“陛下恕罪!莫提督不知您今日会来,方才一时高兴,与众将官多喝了两杯,已经有点醉了。”   说着伸出手想把思归从苻祁身旁揪过来,“小的这就送莫提督回房。”   苻祁审视了他两眼,发现这是个浓眉大眼的粗壮小子,就一转身让了开去,“不用你,朕送她。”   说着带思归出了花厅,顺平不住擦汗,心说您送?您认识地方吗?却也万万不敢走在陛下的前面,只能先跟着,打算等他走错方向时再指路。   不意一出来就被苻祁带来的侍从们隔了开去,不让顺平靠皇上太近。陛下的大队侍从和护卫们大有在莫提督府上喧宾夺主之势,迅速分布在了苻祁所到之处,反倒将莫府原有的家丁仆从们都拦在了一旁。   好在思归虽然醉了却也还知道回自己卧房的路,深一脚浅一脚,拉着苻祁往回走,陛下则要小心扶着思归,免得她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绊一跤。耳听得她一边走还在一边说,“这个最漂亮,本大人要了!你们谁都不许和我抢!”   顺平遥遥跟在后面隔着三五个人还能听到思归的醉话,只在心里暗暗叫苦,心道我的祖宗喂,您就闭上嘴吧,哪怕直接醉倒躺下也成呢,可别再乱说话了,天底下有谁敢跟您抢这位啊!   到了思归房中,秋嫣和秋苎也被李固让人毫不客气地遣了出去,两人看着思归东倒西歪地拉了陛下就往房中走实在是心惊肉跳,暗道这可怎么办啊!   壮起胆子挤到大总管李固的身边,细声求恳道,“这位大人,我们提督这样醉着只怕会冒犯了万岁,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给她喂碗醒酒汤?”   李固烦恼摆手,“不行!陛下在房中,你们如何能进去冲撞!”心道看陛下对着个醉鬼还能露出那样一脸耐心十足的神情,那只怕这房里今晚就要出些皇家辛密事了,当然是留在周围的人越少越好!   老实不客气地吩咐秋嫣与秋苎,“你们去将这府中的下人们全都管好了,不得传唤,谁也不许往这边来!”那,那,”两个丫鬟从前毕竟是在少夫人房中伺候的,对这些事儿都很明白,眼看是不可能进去把思归弄醒了,只得认命的考虑其它该她们操心的事儿,“要不要准备干净衣裳,热水手巾?”   李固还是摆手,“不用你们,皇上不穿外面准备的衣服,需要用热水时我会命人去厨房现烧。”   秋嫣和秋苎这下只能老实去一旁揪心等待了,同时暗暗咋舌,心道伺候皇上可真不容易,这位大总管难道每次出来还要记得给他带上一身替换衣服?   其实陛下就算讲究,但出门就要带套衣裳也还不至于,李固是看着有可能会用得上就立马派人回去宫中取的,顺便将能想到的一应物事都准备一套送来,甚至连御厨都叫来一个,以便明早能在莫府的厨房里给陛下准备出一份可口又安全的早饭来。   又再命人飞马去通知廖勇廖统领赶紧加派人手过来,陛下有可能要在宫外过夜。   李固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以应对陛下一时兴起要留宿在宫外的可能。   苻祁在房中也没闲着,刚才在外面顾忌着周围有人,他只能拥着东倒西歪的思归走,一进房便不耐烦再扶着了,干脆一弯腰,直接把人抱起来,几步进了内室。   思归还在犯糊涂,“美人,你力气不小嘛!”一边说一边抬手肆无忌惮地去揉搓陛下那张无双玉颜,说人家力气不小,她自己劲儿也挺大,苻祁的脸都被她捏疼了。   陛下哪里受过这样的冒犯,顿时不乐,一把将思归扔在床上,斥道,“不许乱捏!”   思归“哎吆”一声,就算床被铺得挺软,被这么扔上来也撞得尾椎骨痛,不过她对美人一向宽容,只抬脸眯起眼睛危险一笑,勾勾手指道,“敢摔本大人?胆子大了!过来!看在你这么漂亮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来让本大人亲一下。”心道亲一下就饶了你!   苻祁被她揪着前衣襟,硬拉得弯下了腰,与思归那张被酒气醺得更加和蜜桃有一比的脸咫尺相对,都能感觉到她身上带着酒香的热气。   陛下对今晚还没有特别具体的想法,打算让思归先躺下醒醒酒再说。他比较讲究情调,就算对蜜桃总有些与众不同的兴趣,那也很不愿和醉鬼亲热。因此按住她肩头,轻轻一挣,“揪着朕的衣服做什么?快放开。”   忽然双臂被大力拨开,脖子被人抱住,眼前一暗,跟着脸上温润,被重重亲了一口。   苻祁轻抚一下自己被亲过的脸颊,本就在浮躁悸动的心砰然而动,这下再没有耐心去讲究什么温雅情趣了,一把抓住蜜桃正伸过来不知要干什么的手,欺身而上。   思归挺身亲过后又坐回到床上,满脸的得意笑意,因还牢牢记着自己现在的倒霉身份,对美人只有干看看的本事,因此挥手道,“行了,不难为你了,你走吧,我要睡觉。”   挥出的手在半空中被人握住,然后便感觉美人十分强势热情的亲了回来,再然后思维就支离破碎,混乱成了一团,实在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了,唯一的印象就是挺累的,最后累得沉沉入睡,一梦黑甜。   ======   天色蒙蒙亮时,思归捂着脑袋悠悠醒转。   只觉得头痛欲裂,这是宿醉的后遗症。还觉得浑身酸疼不适,这却不是宿醉的后遗症!   心道我这是怎么了?硬撑着想要坐起来,忽然觉得身上压着个东西,温热光滑,还会动!在她一抬身的时候就来胸前轻抚了两下。   思归悚然一惊,立时清醒过来,猛侧头,只见一张完美无瑕的睡颜和自己近在咫尺,不由瞪大了眼睛!   苻祁睡着时敛去了身上那股骄矜贵气,看着温柔俊美,赏心悦目。   可惜思归没那欣赏的心情,瞪了一会儿眼睛后只觉心火蹭蹭的往上冒,低头看看自己,竟是赤裸裸的,一件衣服也没穿,胸前肩头有几枚十分可疑的暗红色痕迹,而压在身上的正是苻祁的一条胳膊。   思归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炸了,一把推开他手臂,“你给我醒醒!!!”   苻祁每日清晨,不是要去早朝就是要去练武,都会起得很早,因此被思归在身旁一动便也迷迷糊糊醒过来,他没有喝酒,对昨晚的事情很是清楚,心中还有着高潮余韵,闭着眼睛先伸手过来高高低低地摸了两把,“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斥道,“下回不许这么没规矩地吵朕。”   半晌不听有人回答,忽觉颈上一凉,连忙睁眼,只见思归正横眉怒目地瞪着他,眼中仿佛燃起了两团火,一手撑床,一手卡在他脖子上,咬牙切齿,“混账!我杀了你!!”   ☆、第六十七章   苻祁连忙推开思归的手,惊道,“你干什么?”   思归抬手一拳猛砸下去,狠狠道,“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   苻祁惊险侧头躲过,思归那一拳头带着风擦过他耳畔落到枕头上,发出‘扑’的一声闷响,听着都要替枕头害疼,可见是用力极大。   苻祁这下彻底清醒了,眼见思归紧跟着一拳又挥了过来,连忙接着闪躲,“莫思远!你干什么!”   思归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打了几下没打着之后干脆合身扑了上来,怒道,“问我干什么?!那你昨晚又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了!”   苻祁东躲西藏的十分狼狈,无奈之下猛一翻身,硬将思归压在了身下,捉住她两只手用力按在枕边,也怒道,“你疯啦!连朕都敢打!不就是昨晚招你侍寝了嘛!多少女人求都求不到呢,朕又不会过后不认,你有什么好不乐意的!况且你还醉成那个样子,费了朕多大的劲儿阿!哼,都快成朕给你侍寝了!”   思归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趁火打劫,借醉酒沾人便宜过后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奋力一挣扎,“谁给谁侍寝都不行!陛下上次不是说不会强人所难,强抢我的吗?怎的言而无信!!转眼就变了卦!”   苻祁有点语塞。   思归见他不答,更加火大,拼命咬牙一挺身,想要挣开他的束缚,“我灭了你这个没有信用的……!!”   苻祁一个疏忽,险些被她掀开,立刻加把劲,将思归牢牢按住,强找理由道,“谁说朕没信用!朕昨天好心来看看,结果一个不慎就着了你的道,哪里是朕强抢你!是你自己昨天硬把朕拉进房来的!”   “嗯?”思归一愣,停下挣扎,眨眨眼满是怀疑看向苻祁,“不可能!”   苻祁要是此时腾得出手,一定要去额上擦擦冷汗了,忙道,“怎么不可能!?朕有证人,你去问问你那个浓眉大眼的手下,去问问李固,还有昨日你房中的那两个小丫头,你使劲嚷嚷着要挑个——挑个相貌最出众的人一起回房休息,然后就抓着朕不放,死拉硬拽的硬把朕拉了回来。”   思归一听竟有这许多证人,不免有点底气不足,口吻总算没那么凶神恶煞了,不过还是不太信,迟疑道,“不会吧!我,我——,”心说我喝醉了要挑个漂亮的就挑到陛下头上,那是可以理解,毕竟苻祁这张脸十分无敌,放在哪儿选美肯定都是头一名!可是我挑归我挑,你别理我不就行了吗?质疑道,“我对你无礼,你推开我就是,或者让人拉开,怎么就能被我硬拉回来了呢?这没道理阿?”   苻祁也有点心虚,“你醉得路都不会走了,朕好心怕你摔着,想着凑合一下送你回来,谁知你这么厉害,一进房就将朕扑倒了,又亲又抱的,朕推都推不开!”这话说得有稍许夸张之处,思归抱着他亲了一下是有的,但却没有主动扑倒他,不过苻祁从没遭遇过这种睡完美人就要挨揍的风险,紧张之下说话夸张些也是情有可原。   思归张口结舌,“真,真有这回事?我,我怎么觉得还是不太可能,难道,难道——”难道是她酒后乱性,把陛下给强了?   口气虽然将信将疑,其实心中已经大致信了。凭她对自己的了解,喝高了之后还真有可能会胡来。不过昨日是在自己家中,能胡来的对象又都是些风尘女子,还有顺平和秋嫣,秋苎看着,认为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所以才放心大胆的醉了一场,谁知还能出这种意外!   苻祁十分肯定的点头,“确有其事。”   思归这下就没资格发怒了,气焰低下来不少,愁眉苦脸地自语,“这可怎么办阿!”   苻祁真是没经历过这种事儿,晚上宠幸个女子,第二天一早还没睡醒呢就被喊打喊杀,狼狈得差点挨了拳头,眼看思归终于不再横眉怒目了,悄悄松口气,手劲一松,结结实实压在思归身上,“你怎么这么火爆脾气!”   两人身上都没穿衣服,这一压立时便亲密无间的贴到一起了,苻祁刚想借着满怀的温香软滑给自己压压惊,就被思归一把掀到一旁,毫不客气,“你干什么!”威胁道,“不许乱沾便宜!”   一句话将苻祁说得目瞪口呆,心道蜜桃不都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吗,抱一下怎么了?就算其中有些许让她不满的‘误会’刚才不是都已解释清楚了?   思归对着苻祁那十分诧异的脸色也很是头疼,知道自己这个反应大概是很不合情理,但又实在做不到为了合情理就委屈自己去做刚柔的小女人状,那个样子想想就浑身恶寒。   硬着头皮道,“男女授受不亲,陛下还请别往臣身上靠,昨晚那事是酒后胡闹之举,做不得数。”   苻祁惊讶得无以复加,睁大眼睛,“莫思远!你想赖账!”   思归烦恼得直揉头发,继续硬着头皮道,“我有什么好赖账的,这事儿就算是臣自己酒后不慎惹出来的,那也是臣吃亏,难道臣还欠了您账不成?”   实在是怄气憋火外加心乱,也想不起来避忌,直接裸身下床,四处找昨天被扔了满地的衣服,闷头往身上套,穿好后还是闷着头,“臣得找地方静一静,您自便吧。”说完就要走。   苻祁一大早先是被她喊打喊杀的大闹了一场,很有点惊心动魄之感,还没定下神儿来呢又给看了出裸身穿衣,看到口干舌燥之际,人家拍拍手就要走了,苻祁眼睁睁的看着思归一挑内室与外间相隔的珠帘就要出去,总算找到自己的声音,“等等!你站住,朕还有话要问你呢!”   思归满心的烦恼,强忍着不耐回头,“什么?”   苻祁皱眉,“你,你不是姑娘了!以前和谁——?”   思归一听还被人质疑这个,当真是白吃枣还嫌核大!岂有此理了!好不容易被压住的火气又腾得冒了上来,怒道,“关你什么事!”   苻祁被噎得一愣,随即一敲床,“放肆!”   思归只怕自己再留下来搞不好一个忍不住要犯弑君忤逆的重罪,咬牙忍耐,摆摆手,压低声音道,“陛下先穿衣,先穿衣,看在臣也挺辛苦的份儿上,容臣一日,让臣静静,明日臣要进宫禀报丹东那边情况还有一应后续事宜,等到时再说其它。”说完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苻祁被她气得半死,心道还让朕先穿衣?不是该你来伺候朕穿衣起身吗,怎么就只管自己呢!把自己穿利索拍拍手就走了!   思归出去时大概招呼了李固一声,苻祁还正冲着那扇晃动的珠帘瞪眼睛呢,李固就轻手俐脚地领着两个小侍从捧着热水手巾,还有给陛下回宫去取来的替换衣裳进了来,因想着陛下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却一桩惦记数月的心思,便满脸堆笑,先上前恭喜道,“奴才贺喜皇上,莫提督这就算是您的人了!”   马屁立刻拍在了马脚上,苻祁怒道,“你少胡说!昨晚不过是酒后一时兴起的事儿,怎么能当真?”   李固很是惊讶,“阿——!”暗道不会吧,您又不是养不起,怎么这也能翻脸不认,不太好吧!却不知苻祁心里正在烦恼,蜜桃这样子难道是想混赖不认?!   ☆、第六十八章   李固因为不是当事人,对个中详情不是很了解,所以对他主子一大早的反应就抱着一个不太敢恭维的态度。   以为是思归早没了女人那根筋,昨晚伺候时表现得太差,以至于陛下只享用了一次便再没了胃口。   李固其实对思归印象一直不错,眼看她遭此无妄之灾,不免对陛下有些腹贬。   心道早就和您说了,莫提督那人九成是这方面不太通!您偏不信,非得贪新鲜,想要尝口与众不同的滋味,这下尝过就扫兴了吧!问题是扫兴归扫兴,您前几月没吃到嘴时还能记得要负责任,现在木已成舟您怎么反而想推脱不要了呢!不就是多纳个女人的事儿嘛,您又不是养不起?别说一个了,就是百八十个也没问题啊!   昨天这事儿在李固看来虽然是因莫提督醉酒所引起,但他家陛下没事自己主动跑到人家府里来,被个醉酒的小个子一拉就拉进了房,半点挣脱推拒都不曾有,那肯定也是脱不了顺水推舟,将错就错,甚至推波助澜之嫌疑的。   苻祁正郁闷得要命,自然不知自己在李固眼中已经快要成了个无良薄幸之人,他现在严重怀疑蜜桃想要借酒醉之名拒不认账,将此事混赖过去!反过来对自己行无良薄幸,翻脸不认帐之恶行!   思归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走得虎虎生风,一路以碾压沿途花花草草之势,来到了秋嫣和秋苎的房中。   两个丫头正惴惴相对,因一夜无眠所以一人脸上挂了一对不太明显的黑眼圈,见到思归忽然自己来了顿时跳起来,“大人!”上上下下看她,“您,您怎么样啊?!”   思归往两人身旁一坐,气结道,“还能怎么样!吃了个大亏呗!”越想越恼,忽然弯下腰,抱头呻吟,“气-死-我-了!!!!”   秋嫣和秋苎吓一跳,惊道,“怎么了?怎么了!”压低了嗓门,“皇上那个—那个——太生猛,伤着您啦?”   思归一愣,抬起头,“那倒没有。说实话,我当时醉得厉害,都没什么印象,醒来之后就是身上有点酸,其它没什么。”想起苻祁早上好像有提到伺候醉鬼十分不易,不得不说句公道话,“他应该还是满小心的。”   秋嫣和秋苎放下心来,“那就好。”接着小心翼翼问,“陛下有没有发现您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满怀希望,“是不是昨晚黑灯瞎火,陛下又酒后不查,所以就没有发现?”   思归没好气,“昨晚喝醉的人是我,不是陛下!你们两个觉得他可能没发现吗?”   秋嫣和秋苎垮下脸,“那怎么办,皇上会不会不满降罪阿?”   思归怒道,“凭什么!又不是我请他来同我睡的,他自己没挑准人,凭什么怪在我头上!”   秋苎大胆提醒,“大人,昨天可是您主动把陛下拉回房的!”   思归头痛欲裂,“那也不能怪在我头上,我经常陪陛下练武,他那功夫还是可以的,况且臂力也比我大得多,他要是自己不愿意,我怎么拉也不可能拉回来!”   心中气恼烦乱,需要静一静,吩咐道,“去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就问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还在房里呆着?”   秋嫣和秋苎都道,“自从陛下昨晚一入住,咱们府上就已经被李总管的人接管了,我们连随意走动都不能,所意只好老实在房中呆着。”   思归这个气阿,还有比苻祁更不招人待见的贵客吗?!   仗着皇帝的身份,大刺刺不请自来,极不厚道的借主人醉酒之机,半推半就的沾了大便宜不说,还如此不客气的喧宾夺主,直接便将自己的家给征用了!而她这个最大的苦主一觉醒来后,不但不能痛揍对方一顿报仇,还得忍气把卧房让出来供陛下洗漱起身,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窝囊的事儿吗!   最可恨是都这样忍气吞声了还不算完,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也不知经此一事后,苻祁心里会对她是怎么个计较。   思归在听闻苻祁已经起驾回宫后,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再吃了一顿清爽可口的早饭,终于将暴躁情绪压了下去,开始冷静思考此事可能会带来的后续麻烦以及应对之法。   冥思苦想,考虑来掂量去,最后终于和苻祁心有灵犀,想到了一处:定要以醉酒不知情为理由,咬紧牙关,死也不能认账!   能混过去最好,若是混不过去,那她之前的诸般辛苦努力就只能付诸东流,赶紧收拾些金银细软安排个退路,去民间继续做她的生意吧。   第二日整理好情绪,按计划进宫去见陛下禀报在丹东这段时间的政务。   这是件要事,元辰,御史中丞宋正言,还有苻祁登基后就被授与中书省下右散骑常侍之职的柳余涵都在。   思归向来公私分明,公事放在头一位,虽然觉得上面龙椅中坐着的陛下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但也不动声色,口齿清晰,有条有理的将丹东情况说了一遍,最后道,“臣走时丹东地方上已经基本安稳下来,没什么大问题了,抓获的逆党约有五百多人,臣的手下先审了一遍,有十来个背景复杂,有些问题,已经押解来京,余下的交与地方官府,再逐一细细审查后按律例定罪。还有清剿中被击毙的乱党,尸首也转交地方官府处置。武毅营此次有三十五人重伤,一百六十二人轻伤,三十六人殉职,臣已经将整理出来的名册报给了兵部,等他们核实之后按律抚恤。”   苻祁点点头,思归还真是善揣上意,办事果然是让他省心,觉得没什么纰漏,问其他几人,”你们觉得如何?”   元辰摸着下巴问道,“这么算下来,莫提督手下连殉职带受伤的一共两百多人,轻伤的养段时间,伤好后还能继续启用,为何你前几日呈上来要补充兵勇的折子中人数是五百人?”   思归答道,“我要补充的兵勇一是补之前的损耗,二是因为这次在丹东一路设下了七八个联络之处,派驻人手负责督察当地的情况,以便在京城也能掌控当地局势,每处留人十到二十不等,多出来的兵勇都是派驻到这些地方的。”   元辰点点头,看苻祁神色不变,知道这定是他之前就默许了的事情,便不再吱声。   宋正言微蹙眉头,他之前是觉得这位莫提督意气风发,虽然能干,但做事锋芒过盛,年轻人如此锋芒毕露不是件好事;现在却深深觉得莫提督身上的问题已经不是年轻气盛这么简单。   莫思远去丹东之前就替皇上在京城查办了几个身居高位的官员,手段之精狠利落委实是震慑住了不少人,去丹东之后气势更胜,听说其手下兵士新配备的武器精良凶猛,所向披靡。如此胆大敢为又手握精兵的人,须得控制好了才行。现如今众朝臣私下说起他时都会渐渐忌惮,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偏偏陛下还对他十分宠信,一直委以重任不说,凡是莫提督上折要求的事情,一般就没有被驳回过的。   宋正言能明白苻祁用莫思远这样的臣子会用得十分顺手称心,所以便愿意倚重的心态,但万事都要有个度,身为帝王,御下之时更要懂得张弛之道。历来权奸佞臣那都是开始时对其放纵太过,以至后来一发不可收拾,史有明鉴,不可重蹈覆辙。   沉吟一下,觉得也不急在一时,现在要是说了什么打压莫提督之话未免过于突兀,可以等过上几日后单独来和向陛下进言,于是舒展开眉宇,微笑道,“莫提督此趟在丹东一待数月,当真是劳苦功高。”又对苻祁道,“臣原本担心丹东的动荡之局不易平息,只怕要耗费朝廷不少人力物力,不想莫提督雷厉风行,痛痛快快便解决了,果然年少有为,勇毅果敢,将朝中的一大批老臣都比了下去。”   苻祁淡淡“嗯”了一声。   思归听宋中丞隐隐有些话里有话,便微微一笑,“宋大人这番夸奖在下实在愧不敢当,还请老大人以后千万不要再如此谬赞下官了,否则被不明事理之人听去搞不好会误以为我年轻无状,仗着替朝廷办过那么一星半点的差事就要自大狂妄,不敬朝中众位德高望重的大人们,这下官可要惶恐之极,我历来都不曾起过什么攀比之心,只不过是一心一意的想为陛下尽忠效力罢了。”   宋正言被他一席话挡了回去也不生气,只温和一笑,“莫提督不必谦虚。”   心中却更为警惕,看来这年轻人心里明白得很,自己随口一提他便立刻予以回应,只不过态度看似自谦其实暗藏锋刃,并不是个想要谦逊收敛的样子。   苻祁不耐烦听他们在自己面前你来我往的打机锋,“行了,莫提督递上来抚恤伤患并武毅营补充兵勇之事的折子元将军再去找兵部尚书卢杰商议一下,若是没问题便尽快办了。”   元辰躬身领旨。   大家看苻祁一直都板着脸,好似是情绪不大好,便不敢多招惹,说完正事后一起躬身告退。苻祁眼看着思归也跟着做若无其事状,随在柳余涵后面往殿外去,便沉声道,“莫爱卿留一留。”   思归心中哀叹,只得站住,柳余涵回头看她一眼,做个口型,那意思是在外面等她,思归点点头。   等大家都退出去后苻祁面无表情看着思归,看得她背上寒毛直竖后才微微拖长声音道,“莫爱卿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阿?”   ☆、第六十九章   莫爱卿脑子很好使,自然不会忘了事情,她就是打着能混就混过去的主意。   被苻祁叫住后心知今日是混不过去来,只得躬身回来,看看周身气息有些阴郁的苻祁,心说这人穿上衣服和不穿衣服的时候就是不一样。   昨天早上,陛下在她床上时,寸缕不着,星眸朦胧,象牙般的肌肤尽数露在外面,美则美矣,但那样子看在思归眼中就十分欠揍!   今天陛下身穿明黄色的龙袍,端正坐在上面龙椅之中,俊美中透出威严,思归对着他就轻易生不出打人的念头了。   主要也是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既然没什么真正的深仇大恨就不必去主动挑衅这位权势无边的主儿。   至于那件让人万分头痛窝火的酒后倒霉事,思归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想,觉得其实还是自己的责任更大些。   因为曾经是男人,所以她很容易站在男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老祖宗有句话说得一点没错:食色性也!食和色就是人的天性。人对男女之事的欲望其实就像饿了要吃东西一样是本性使然。   而说这句话的老祖宗是个男的,所以这句话就更适用于男人。   文明社会的男性因为从小受到道德熏陶和法律约束,所以很多人,特别是已经有了固定情侣的人会尽力约束自己不要乱来。   但她现在所处的这个环境却没有几个男人会如此压抑克制自己。   能做到坐怀不乱,堪称柳下惠的人少之又少,在思归看来只有两种人有要这么做的自觉意识:一是坚守清规戒律的和尚道士;二是真正心有挚爱,对其它人不动心的人。   苻祁既非和尚道士,看那样子也不像是心有挚爱,而且以他的身份而言,有多少女人都没问题,合理合法,绝不触犯道德标准,能得他垂青的女人还得全家谢恩,所以在被人酒醉拉进房中又亲又抱之后,顺势就做了点顺应本心的事情其实也说得过去。   而一大早就被自己没头没脑地痛斥一顿,差点挨了拳头都能忍住没翻脸,也委实算得风度上佳了。   所以思归端正了心态,既是自己不谨慎造成的错儿,那就自己咬牙认了,不必怨天尤人,苦大仇深的非得怪在别人身上。   对苻祁苦笑一下,“臣要说忘记了只怕陛下也不会相信吧。”   苻祁不语,看着她,意思是要她接着往下说。   思归继续苦笑,用商量的口吻道,”陛下,臣昨日醒来时受了点惊吓,所以反应有些大了,幸亏您也没多计较。您看,这其实就是酒后一时不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咱们就把这事忘了,只当它没发生过行不行?”   苻祁脸上看不出喜怒,只轻轻反问句,“哦?忘了?”   思归诚恳道,“是。”   苻祁深深看着她,“为什么?莫爱卿毕竟是个女子,与人有了肌肤之亲后却硬要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那岂不是太委屈自己了?朕又没说不认,你何必如此大方?朕记得你之前是个买卖人,商者从来都会算计牟利,怎么此等大事你却不算了?若是照你这种说法处置,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思归很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咽之感,一字一顿,“臣-不-介-意。”就算她能理智对待,认为这事不怪陛下,但她毕竟是苦主,还得满脸大度,表示自己不介意,实在是很考校她的忍功。   苻祁的眸色本就很黑,此时更像黑曜石一样浓郁,沉思一会儿道,“朕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官位,武毅营提督之职被你干到今日也确实是权柄风光都大胜从前,朕看着也是极欣慰的。”   思归没想到他会说得这般直白,一愣,“这个,臣不是贪恋着富贵权势——”   苻祁打断她,“其实朕也一样希望你继续做这个提督。”   他刚才让思归留一留时脸还拉得挺长,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倒是平和了不少,就是变得有些高深莫测,明明事情还没讲清楚,陛下却忽然打住,站起身来道,“跟朕去景明宫看看明兰,你去丹东这几月,她和朕问起了好几次。”   思归连忙跟上,想起柳余涵还在殿外等着,忙抓个小太监让他去说一声,别等了。   思归因昨天早上那一幕,和苻祁单独相处时便有些不自在,陛下却十分镇定自若,到了景明宫见到十三公主也在九公主处还能含笑查查她最近学的功课如何。   公主虽然不比皇子,但要学的东西也是不少,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有涉猎。   十三公主最近在学棋,苻祁便让思归和她对弈一局,思归是个臭棋篓子,棋艺甚差,加之心不在焉,于是出错频频,连初学的十三公主也能没下过,推盘认输时乐得小公主都顾不得矜持了,眉开眼笑的开心。   苻祁大概是与这个妹妹差得岁数较大,有点长兄如父之感,加之上次被人谬传十三公主出事,他受了惊吓,所以继位后对十三公主十分娇宠,因此明瑾公主一拉着他的袖子娇声娇气地求恳,要莫提督过两日再来和她下棋时便只好答应下来,“你好好学,过两日让莫提督再进宫来和你下。”   又有些哭笑不得地看思归,“莫爱卿这棋艺也太差了,你也给朕赶紧回去练练,可别要将朕的妹妹也带成了一手臭棋。”   此事思归只当是哄小姑娘玩了,没怎么介意,只是对陛下这么快便能对她态度如常很是钦佩,自叹弗如。   看苻祁这意思,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她像个平常女子一样,和哪个男人发生了关系,就一定要认准此人,定要跟了人家,那陛下一早就说过,不会推诿不认的,大概直接将她纳进宫就是;若是她大大咧咧,不想入宫,那苻祁就准备人尽其才,让她还是做武毅营提督,为陛下的江山社稷,朝堂稳固继续卖命效力。   厉害!!!!处置得冷静理智之极!里外都不吃亏!   思归暗以为陛下这才是能娶无数个妻妾的最高境界——拥有三千佳丽!   对各种女人睡过之后都能行若无事,照常对待,甚至赏罚分明,该怎样怎样才有资格娶这么多老婆。   要是像她一样,对着个女人就要客客气气,和美人稍有交情就会不自觉地体贴照拂,交情深了便要像对邱夫人那样,舍身相护!那别说娶一后宫了,就是娶上三五个也会累死了她!   虽然没能从陛下嘴里掏出句准话总是难以安心,但思归也没那个胆量抓住苻祁再问一次,最后决定还是继续‘混’字当头吧,只要苻祁没下旨撤她的武毅营提督,那就应该没事。   晚间,明德殿中。   倒霉的李固李大总管发现陛下白天还好好的,晚上不知怎么了,从景明宫回来后便脸色黑沉,周身缭绕着浓浓的阴郁之气,吓得伺候的小太监都不敢近身,李固只得亲自捧着盏养神八珍汤近前,“皇上,这八珍汤是太医前些日才上的方子,请您晚上有空时就用一盏,安神理气的。”   苻祁瞪他一眼,“拿走,朕这会儿没心情喝!”   皇上都说心情不好了,李总管自然得劝劝,因觉得这两日陛下但凡情绪不好只怕都与莫提督有点关系,因此便小心问道,“是莫提督惹您了?她那人向来有些性情率直,您别理她。”说完又觉得不太像,心道看莫提督今天挺老实啊,还在兢兢业业干她提督的差事,也没哭天抹泪的来跟您要名份,应该是挺合您心意才对。   苻祁揉揉脸颊,他强忍了一天,不让自己露出气恼怒意,脸都快僵了,被李固无心一提,顿时气又不打一处来,“哼,她还真是率真!什么都敢说!”   日间,思归一愁眉苦脸的跟他说醉酒那事别放在心上,忘了就好时,陛下就知道被自己不幸言中了,这该死的蜜桃是打着要将此事蒙混过去的主意。   不管原因为何,陛下都被狠狠的伤到了颜面!!   苻祁费了无穷的力气才让自己不动声色地说出那句——其实朕也一样希望你继续做这个提督。   苦苦忍到晚上之后,终于发现,这世间最自找麻烦之事莫过于死要面子活受罪,要是他当时不去计较面子问题,直接下旨命莫思远进宫伺候,那现在不是就可以美人在怀了!   随即想起了蜜桃那勇武的脾气,暗自摇摇头,安慰自己,硬下了旨意也未必就能是美人在怀,只怕是个一点就着的爆竹在怀也说不定,李固听他语气沉沉,有心想替莫提督说说好话,“是莫提督没眼色惹着您了?您可千万别为这点小事烦心。那人一直就这样,以前在太子府不是还因说话莽撞得罪人和赵世子打过架来着。”   苻祁想起来,“对了,你不提朕都快把这事给忘了。”不悦道,“赵覃个没轻没重的混账东西!明日叫元辰来,跟他说朕觉得平阳侯世子最近游手好闲,赶紧再给他派两个累点苦点的差事历练历练。”   李固一听,不会吧,这难道是给莫提督出气呢?问题是时间隔得也太远了,如今人家两个早就已经化敌为友,您这样折腾赵世子只怕莫提督反而要替他担心。   转念一想,既然还护着莫提督,就应该不是被她得罪了,那您脸掉那么长干嘛?   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实在没觉得这几天还有谁能惹到皇上了,可明明皇上心情不好又是明摆着的事,想劝劝都无从下手,只能领着一众内侍宫人顶着陛下的火气苦挨时日,空暇时慨叹两句伺候陛下可真是这天底下最不容易的差事了!!   ☆、第七十章   赵覃其实这段日子也不在京城,陛下虽然没真的把他派到荆南去督建河堤,但也没让他闲着,另外让宋正言给找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派到豫州去了,前些日刚办妥,也才回京没几天。   听说思归和他前后脚的回来了,就很是高兴,张罗着要大家出来喝顿酒,聚一聚,以述几月未见的离情。   柳余涵在宫中见思归后没有先走,就是想顺便和她说赵小侯爷邀宴这件事,结果没等到,只得另外派人往莫提督府跑一趟送请柬。   赵覃请了思归,葛俊卿,柳余涵,杜牟之,褚少东等人,因这几人交情匪浅,又大多是从金陵来的,所以近段时日已然隐隐在京城圈子里形成了金陵地方的一派系。   而他们这些人中赵小侯爷身后的平阳侯府根基深厚;葛俊卿出身世家,为人沉稳干练;柳余涵既然能被人称作金陵第一才子,那也不是白给的,学识渊博,心思机敏,笔下更是功力深厚;思归就更不用说了,是这伙人中风头最健的一个,在朝中的地位权势直追御前大将军元辰!几人平时通气连声,互有支援,委实是一派不小的势力。   因此他们这金陵派系虽然在朝中算后起之秀,但也没人敢小觑。   正是意气风发的众人许久不见,又难得凑得齐全,都十分高兴,推杯换盏,准备不醉不归!   可是喝了一会儿之后却发现不对劲,平时十分豪爽的莫思远这次竟然只拿着个茶杯做样子,和众人连干了几杯都是在喝茶。   坐在思归身边的赵覃先不干了,把手往思归肩上一搭,“我说你小子怎么回事?今天哥哥我设宴款待大家,连敬几杯,你都只肯喝茶,你好意思啊!?”   思归最近对喝酒有心理阴影,唉声叹气,“小侯爷有所不知,我最近对酒有点怕,近段时间是肯定不敢喝的。”   此言一出,大家一起看过来,都道,“你怎么了?是醉酒伤了身,还是醉酒误了事?”   说起这个思归就牙疼,一抬手,将一杯凉茶当作酒一样豪爽灌下去后重重往桌上一放,“别提了,醉酒哪里光是误事那么简单!简直都要命了!”   赵覃挺关心她,一个劲追问,“到底怎么了,说出来大伙帮你参谋参谋,说不定还能补救。”   思归咬紧了牙关不肯说,心道此事打死也不能告诉你们。   赵覃实在问不出来,只得作罢,见思归虽说得严重,但也没缺胳膊少腿,正好端端坐在面前,便也没太在意,只道,“你小子大手笔啊!听说前两日将京城里几大青楼中顺眼点的姑娘全都弄你们家风流快活去了!害得那两天想出去应酬喝酒的人都点不着拿得出手的花娘。”   他一说完,对面的杜牟之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上下看看思归,然后调侃道,“厉害,不知思远兄弟是如何个风流快活法儿?”   思归不知杜牟之是否因为妹妹杜若兰之故,对她有点意见,说话行事不如柳余涵,赵覃等人实在,但又不至于闹不愉快,便不去理他,只对赵覃说,“你少夸张,我不过就让人去选了那么十几个像样的女子回去,犒劳手下众兄弟的。他们随我外出,守的都是军中规矩,几个月没碰过酒色,好不容易办好差事回来了,赏银褒奖自有朝廷给他们,兄弟我便细心些,准备点别的好东西犒劳。”   赵覃一笑,“十几个顶尖的女子,那也够大手笔。”他不肯跟着杜牟之去揭思归是宦官,往家中弄了女人也消受不起这个短处。虽然大家在一起笑闹惯了,不痛不痒说几句也没什么,但总是不喜有人这般奚落思归,暗暗有点回护之意,笑一笑便又说起了别的,“对了,我刚回来那日,在卢太尉府中遇到了七王爷。”   思归一愣,“毓王?他与卢太尉有交情?”按理说苻祁继位后,就算没有治毓王的罪,他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一直深居简出,许久没在众人面前露过面。   柳余涵因一直在京城,对京中情况比较清楚,便接口道,“我也正打算要提醒你呢,毓王如今已经不再像陛下刚登基时那样避不见人,最近偶尔会出入朝堂宫中,好像还担了两个不太紧要的职务,看样子陛下是打算重新启用他了。”   这是思归一直挺担心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真,锁眉沉思一会儿后问柳余涵,“柳兄觉得毓王复出之后是个什么状况?”   柳余涵知道她要问什么,思索一下道,“我只远远的见过两次,毓王殿下看着比从前沉稳不少,而且上次听宋正言宋大人和苏右丞提起,说是毓王殿下如今对皇上的态度很是规矩恭敬,皇上十分满意,派给他几件小差事也老实做了,不曾有什么异动,皇上的意思是想等农祭之后就要让他随朝听政,慢慢委任些重要差事。”说完深深看思归一眼,“看样子陛下还是愿意顾念兄弟情谊的,你要谨慎些才好。”   思归承情点头,“多谢柳兄提醒,我知道了。”   赵覃看她神色凝重,知是有些忧心,想活跃下气氛,用肩膀顶顶思归,“你不够意思阿,明明是哥哥我先提起的,怎么不谢我?”   思归对他忍无可忍,一巴掌拍过去,“你是我哪门子哥哥?自说自话的就叫上了,你若真是我兄长,那提醒我这点事还不是分内的,有什么好谢!”   赵覃笑着躲开,“成,这是我分内之事,不用你谢了。你可真够粗鲁的,怎么一句话不顺耳就要动手。”   思归却又勾着他脖子将他拉回来,“别跑,别跑,有话和你说呢。”   心道别看赵小侯爷平时嘻嘻哈哈,其实私下里很有一套,只怕在京中有不少关系,否则不会总这么消息灵通。有心让赵覃帮自己盯着点毓王。这种事思归不方便派自己的手下去做。虽然她手下武毅营的人干起来可能会比赵覃的人更在行,但毓王毕竟是皇亲,她假公济私去监视别人还可以,明目张胆监视陛下的亲弟弟就说不过去了。   赵覃只得再靠回来,“你说。”   旁人看他们凑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便不再多关注,自行喝酒闲聊,正热闹间,赵覃的管家一溜小跑进来,“小侯爷,御前李总管来了。”   赵覃忙站起来,“有旨意?”   李固跟在后面进来,手中还捧了篷篷绒绒的一堆物事,笑道,“打扰小侯爷了。”   赵覃看他这样不像是来传旨的,问道,“李总管这是?”   因同在太子府里共事过,李固跟几人也很熟,笑眯眯摆手,“你们喝,你们喝,我是替陛下来和莫提督说两句话的。”   思归连忙起身要接旨,却又被李固按住了,“就是替皇上传两句话,不是旨意。”   思归心道但凡陛下说的话就是旨意,这有区别吗?看李固笑的也有点怪异,隐隐觉得不对,只直觉不能让他当众把话说出来,想要提议外面去说,可惜已然不及,李固咳嗽一下便朗声道,“皇上听说莫提督出来喝酒有点担心,饮酒伤身,让你少喝点,别要头疼了回去跟他抱怨。又说夜间风凉,让我带了件斗篷来,回去时记得披上。皇上还说他这几日晚上都没空去你那边,让你自己早点睡,莫要等了。”   思归阻拦不及,被李固中气十足的几句话一说,满酒桌的人都目光诡异射过来。   思归张口结舌,“陛,陛下就让李总管来和我说这些?”   李固道,“陛下还说,你也可以自己晚上进宫去见他,让我留块腰牌给你。”   思归这下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人了,一把攥住李固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咬牙质问,“李总管,这到底什么意思?你,你,你,就算是陛下让你来传这些怪话,你也不用这么大嗓门吧!”   李固手腕被她攥得生疼,呲牙咧嘴,心道我也不想大晚上跑来干这种奇怪事情,“莫提督,这是陛下交代的,我也没办法阿!”   思归怒道,“怎么会,陛下开这种无聊玩笑是要干什么?”   李固立刻道,“莫提督慎言,不可对陛下不敬。”又提醒道,“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前两日粗心大意说错了什么话,惹到了陛下?要我说你也别发火了,赶紧想办法去赔罪是正经。”反正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研究,他是绝对可以确定苻祁那火气还是眼前这位惹出来的。   思归气得头疼,回头看看众人迥异古怪的神色,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道他奶奶的,赔什么罪?不就是睡了他一次没认账嘛!至于要干这种惹人起大误会的事儿?气道,“李总管不用留腰牌,我现在就跟你一起进宫去见陛下!”   ☆、第七十一章   众人皆默默无语看着思归和李固相携离去的背影,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李大总管被气势汹汹的莫提督硬推走的,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半晌赵覃才“嗨”一声叫出来,“这,这怎么回事啊?!”瞪大眼睛看向柳余涵,“我听李总管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万岁有时会去莫思远家中过夜?”使劲甩甩头,满脸的不可置信,“我是不是听错了!”   柳余涵脸色凝重,“小侯爷没听错,是这个意思,万岁会去莫思远那里过夜。”   赵覃还是一脸撞到了鬼的表情,有些口不择言,“这没道理啊!莫思远是个宦官又不是个美人,皇上去个宦官家中过夜做什么?我好像还听到说他这两日不去,让莫思远别等,难道他们都是一起睡的?还要等?这,这,这……”   杜牟之看一眼脸绷得紧紧,薄唇都快抿成一条线的葛俊卿,敛去了刚才喝酒时那有点玩世不恭的奚落神情接口道,“小侯爷不必太过惊讶,莫思远清秀可人,也算得上是本朝宦官中的美人了。”   赵覃立刻怒道,“你少胡说,那小子就算样貌清秀又如何,平时凶成那个样子,谁敢要他!”   杜牟之耸肩,“那小子是挺凶悍,只不过那又能如何,哪怕他再凶呢,最多能震慑得住朝中众臣,甚至你我兄弟,到了陛下的面前他也只有乖顺听话的份儿。”   赵覃还欲和他争辩,却被柳余涵压住了,“广延,你稍安勿燥,皇上和莫思远之间有私情……只怕是确有其事了,这也不奇怪,七王爷不是就一直喜欢小宦官的吗,他们嫡亲兄弟间有些相似之处也不足为奇。其实上次在磐昕寺时我就有点怀疑了。”叹口气,“大家交情甚厚,你们下次见到他时先别乱说话,看看思远自己是什么意思,是否愿意张扬出来,若是他不愿给人知道,那咱们最好也只作不知,免得他尴尬难做人。”   向来稳重的褚少东也道,“不错,小侯爷先莫要叫了,回头再敲打敲打今日伺候酒水的下人,不要乱传闲话。”   赵覃置若罔闻,脸色的神情从惊诧万状到呆滞失神,最后变成了无比沮丧,用一种郁闷至极的语调低声道,“怎么能这样!陛下他不是从来都没有这些古怪嗜好的吗,怎么忽然就转性了!!!早知莫思远能愿意,那我该当抢先一步向他示好才是,我,我也看上了阿!”   柳余涵闻言立刻脸色冷凝下来,低声喝止,“广延,不得胡言乱语!”   赵覃郁郁看他。   柳余涵警告道,“你吃了豹子胆,皇上的人也敢肖想!刚才陛下派李总管来传那么莫名其妙几句话,还非得给我们都听到,只怕就是因为看咱们平常相处之时太过不拘小节,所以特意来提点警示一下,你还敢这样乱说话!不要命了!!!”还有句话没好意思说出口,只在心中暗道恐怕陛下要防的就是你!   赵覃委屈闭上嘴。强忍一会儿,忽然又想起葛俊卿平日里对这个内弟颇为关照,怎么出这么大事儿他却半天没吱声?   抬眼去看,只见葛俊卿一张俊脸煞白,神情十分隐忍,像是受了什么大打击的样子,吓了一跳,脱口道,“俊卿!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样差!不会,不会也是和我一样,早就也看上了……哎吆……”   话说一半被柳余涵一筷子敲在手背上打断,沉声道,“慎言!!!!”   赵覃揉揉被敲红的手无奈,“唉!”心知此处虽然都是自己人,但柳余涵这般谨慎也没错。   杜牟之若有所思看着葛俊卿道,慢悠悠开口道,“虽说莫思远和你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但怎么说也沾亲带故,做出这等谄媚侍上之事,俊卿你心中不快也是情有可原。”   葛俊卿猛然抬头,脸上已罩上一层薄怒,“杜二哥这话是怎么说的!大家有目共睹,若是单论真实才干,咱们这些人中最用不着奉承谄上的人就是她了!出了这等事儿自有不得已的缘由,还望杜二哥莫要随意出口伤人!”   赵覃也大不乐意道,给葛俊卿帮腔道,“牟之兄,咱们平常交情不错,莫思远对大家又十分够义气,你怎么还好意思说这种落井下石的话!你自己想想,这一年多来咱们几个谁有事找他不是痛痛快快就给办了的!况且若换了是你被皇上看上,你难道就敢不奉承谄上,将他拒之门外!!少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柳余涵对赵覃今日使劲乱说话已经没了脾气,放弃再提醒,只无力道,“广延,你少说两句吧!”   杜牟之脸色露出诧异之色,“是我失言了,我以为俊卿对此事定会气愤不已,却没想到你要如此回护你那内弟。”   葛俊卿正色道,“他不止是和我沾亲带故,在金陵时还救过我,于我有救命之恩,兄弟我无以为报,此生都要记着这个恩情的,还请杜二哥日后莫要对他言语无状!”   杜牟之低眉沉吟,“这样阿。”   赵覃和杜牟之有些旧怨,虽然已经握手言和,但交情自然就不像和另外几人般深厚,暗暗瞪他一眼,对他蔑称思归在谄媚侍上十分不满。   心道咱们几人同进共退,其中以莫思远最能干也最讲义气,你跟着我们也没少沾他的光,怎么说出话来如此惹人讨厌!又很是挂心,心道看刚才那样子,莫思远对此事定然也是个不怎么乐意的态度,只怕是被陛下的威势所迫,当真让人心疼得很,我过两日去看看,安慰他一下。   被担心为陛下威势所迫的思归正气得要命,跟李固一路脚下生风,大步流星进了明德殿。   李固晓得苻祁肯定是愿意见思归的,所以直接将她引了进去。   苻祁好似是刚沐浴过,正准备要休息了,身上只穿了件十分简单的玉色锦袍,领口处敞得有点大,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与一片光滑紧实的肌肤,往下若隐若现能看到线条流畅的肌理走势,美而不弱,身躯在衣服下隐隐显出一股十分有力度的挺拔之感,墨黑的头发上还有一丝水汽,更衬得脸颊如上乘的温润白玉,因为神情没有日间那么威严,精雕细琢出的五官便更加魅惑动人起来。   见思归去了也不惊讶,让她免礼平身,“莫爱卿这么晚来见朕所为何事阿?”   思归因心里火大,所以不绕弯子,“陛下不是已经和臣说好,那日酒后的糊涂事忘了就好吗?”   苻祁,“不错。”   思归急,“那您今天忽然派李总管去平阳侯世子的酒宴上说那些话是做什么?”   苻祁挑眉,“莫爱卿这是在质问朕?”   思归强压下急躁,低声道,“臣不敢,只是臣以为既然已经说好的事情,陛下怎能不守信用。”   苻祁道,“朕没有不守信用。”深沉望她,“莫爱卿,你既然说那日的事情忘了就好,朕便依了你不再提起,否则你今日如何还能去赵世子府上喝酒?应该乖乖在后宫做朕的爱妃陪着朕饮宴才是。”   ‘爱妃’这个词让思归打个哆嗦,背上顿时冒一层冷汗,刚来时的气势顿时矮下去不少,擦擦额头,“唉,臣哪里是能做妃子的材料,您就别拿臣说笑了。”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想要说个明白,“那您今天何必要派李总管当众去说那些话?”   苻祁理所当然,“那确实是朕想和你说的。爱卿酒品不大好,大晚上去赵世子府中赴酒宴,朕怕你又喝多,所以让李固去提醒你。现在夜间风大,朕怕你回去时冻着了,便顺便让他再给你送件斗篷去。”口气一转,“怎么,朕好意照拂爱卿还照拂出错儿来了?”   大概是因为有过了那么一次亲密关系的原因,思归现在面对陛下时生不出太多以前那种恭谨小心之感,因此在陛下强词夺理时就能直言反驳,“臣怎么敢指责陛下有错,只不过臣实在不敢当,也委实是当不起您这般照拂,还有那什么晚上不必等您,自己早些睡吧,这,这,这都是什么话阿!臣除了那一日还有哪天是和您同睡的?”   思归都能直言了,苻祁是皇上,自然不会比她更隐忍,也直言道,“以前是没有,以后自然就有了。”   “阿!”思归立时被吓住,心道您还要来!!!???   这下真不知要如何回话了。   苻祁被她无礼瞪视了一会儿后,颓然叹口气,“行了,行了,朕不过说说而已。你来得正好,朕正有事情要交代你,再过半月便又是农神祭祀,今年还是武毅营和元将军的宿卫营随驾护卫,你明日去找元辰商议一下行程安排。”   思归没想到他会先行退让,心神不宁地答应了,告退下去,走了几步后忽然心中灵光闪动:难道他是喜欢我的?所以才会总这么黏黏糊糊的烦人,但是十分大度,被冒犯了也能忍住不责怪降罪?   恍恍惚惚出宫去,努力思索了一路也没想明白,苻祁到底是看上她哪儿了?   不是思归要妄自菲薄,实在是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这点姿色当个太监还算不错,当个女子也还成,但离倾城倾国之类能打动帝王心的标准还差得很远。性情更加没什么可取之处,离温柔娴雅,乖巧可爱还差着一段非常遥远的距离。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暗道我得再去找人请教请教才行。知道她是女子,又对其背景十分了解,并且还算是有些见识的人物只有葛俊卿,寻思着要不然明日去找他问问。   想到葛俊卿忽然一拍额头,心道:糟了!我还得赶快去提醒他,将两人从前的关系好生掩藏住,能瞒多严瞒多严!特别是他的母亲,妹妹,上次在磐昕寺认出了自己,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还在疑心,一定要管好她们,此事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否则怕是要连累到他!   ======   思归退下去之后李固小心上前问苻祁,“陛下,您穿这么点衣服冷不冷,再加一件吧?”   苻祁料到李固去传了那样一番话后思归要立刻进宫来见他,因此这身装扮是提前颇费了点脑筋准备的。   女人会对什么样子的他心醉神驰,无法抗拒,他自己心里大概也有点数,保险起见还把一直在身边伺候的两个女官瑾莲和芳蓉分别叫过来,让她们,“你们仔细看看朕。”   两个宫人即便在他身边伺候日久,也受不得这个诱惑,没一会儿就脸颊绯红,眼神闪烁。陛下身边的女官自然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上次拍瑾莲伺候了思归半日,思归回去后曾将她的气度举止暗夸了好久。   因此她两个也都这般反应,苻祁就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谁知蜜桃气冲冲地进殿后,跟没长眼一样,除了有点气恼外神色如常,仿佛是丝毫没有注意到陛下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苻祁看着她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怄得快内伤了,对李固气道,“这家伙眼睛是瞎的吗?”   李固也隐隐觉察出苻祁做这样的装扮别有深意,虽不知为何没能凑效,但莫提督眼神很好他是十分确定的,为着陛下的颜面着想只好装作没听懂,尽心尽职地劝说,“陛下,晚上有些凉,现在这个节气地龙又早停了,您还是再穿上一件小心冻着。”   ☆、第七十二章   春日的农神祭祀是陛下每年要亲自主持的几个重要活动之一。   届时皇帝要率领文武百官并五品以上命妇,还有后宫嫔妃,众皇子公主去京郊的御耕坛行耕田与祭祀先农之礼,祈求农神保佑五谷丰登。   按照惯例,祭祀典礼之后,陛下还会在那边的行宫里住上几日,行宫内有温泉,外靠猎场,是一处十分惬意享受的所在。且能搞些骑射竞技,歌舞宴乐类的助兴节目与众臣子同乐。   苻祁这些日除了朝廷正事,其余心思全都在如何能让一只没眼光的蜜桃变得知情识趣这件重要事情上,所以对每年一次的农神祭祀没有太多关注,只命礼部协同宋正言宋中丞按照往年的惯例准备就是。   宋正言提前进宫,将此次祭祀并后续几日的详尽安排再交由陛下过遍目。   苻祁对这种按照惯例再做一遍的事情并不担心,他更为关心京中的留守安排是否稳妥,先问道,“京中留嘉平老王爷主事,安南侯与曹将军协理,爱卿觉得如何?”   宋正言道,“臣觉得没问题了,若是陛下还不放心,那就再命卢太尉一同协理,卢太尉和安南侯私下里不是很和睦,正好可以放在一起互相制衡着些。”   苻祁点头,“好,就依爱卿所说。”   再随意翻看一下宋正言带来的祭祀行程,准备没问题就让他依此安排下去。晃眼却见随行女眷的人数明显较往年为多,到地方安置起来也麻烦复杂不少,再仔细看看,发现多出来的那些竟然都是些官员家中的妙龄女儿们,问宋正言,“带这么多小丫头去做什么?”   宋正言捻须微笑,“陛下自登基来为政勤恳,十分操劳,连自己的事情都疏忽了,宫中如今也没个太后之类的长辈操心,说不得,臣和嘉平老王爷,卢太尉几个年纪大的只好斗胆越俎代庖。皇上说的这些小丫头都是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的小姐。您放心,臣让人提前细细筛选了一遍,非美貌端庄,娴雅淑德的不能在此行之列,陛下到时抽空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苻祁皱眉,“朕现在没这个兴致,上次武阁老请朕下旨选秀的折子朕不都已经驳回去,爱卿怎么又提此事!”   宋正言收起微笑,耐心道,“大张旗鼓的选秀之举确是有些扰民,陛下不愿就算了。但您年纪轻轻又身为九五至尊,本就应该享有三宫六院,臣知道陛下眼光高,一般女子看不入眼,但您现今后宫的人数实在是少了些,而您又还未曾立后,中宫一直空悬总也是不妥。不若别嫌麻烦,趁着这次机会看看有没有顺眼的闺秀,选出来几个充盈后宫。”   苻祁沉吟,稍有动心,不是想挑几个顺眼的女子充盈后宫,而是忽然想起,要是蜜桃知道了他准备选几个美人入宫会是个什么反应?也不知能不能生出点醋意来?或是失落之情?若是能发发脾气就更好了,陛下虽不喜悍妇,但深深觉得蜜桃与一般女子不同,若是为此发脾气那一定也是英武痛快,使人心折。   于是松口道,“连这些事情都要你费心,宋爱卿当真辛苦了!朕若是一力不允,倒是拂了你的一番美意,那朕到时就看看吧。”   ======   思归和元辰各自带了一队兵士,还有侍卫统领廖勇统带的数百名御前侍卫,三路人手一同负责陛下此行的安全。   所以她对随行队伍中比往年多出了不少名门闺秀,陛下很有可能从这些闺秀中挑选一些充盈后宫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   可惜思归没能如陛下所愿,她只是用最冷静理性,几乎像是旁观者的思维模式看待了此事。   先是想,不错啊,这一趟肯定要比从前跟着苻祁出行的那几次有趣味得多,多了不少活色生香的年轻小美人!   然后才想,陛下既然准备大张旗鼓地另选美女,那是终于对我没兴趣了么?若真如此,那可是甚好,甚好,就能省去了无穷的麻烦。   至于自己当女人的魅力怎么如此之差,陛下这么快就没兴趣了的问题,思归倒是没有多纠结。   她前几日本想去找葛俊卿问问,自己做女人时身上有哪些动人之处,然后再一一把它们纠正过来。   可惜被元辰揪着准备出巡之事,一直没得空。思归干脆就问了特意去探看安慰她的赵覃,“小侯爷,你说我这个模样要是打扮成女子怎么样?算是个多美的美人?”   赵覃无言看了她半天,最后实话实说,“还成,只比我家里容貌最一般的那个小妾略差了那么两三分。”   思归不屈不挠,“那会不会是比较耐看那种,让你多见几次就会暗生爱慕,心心念念定要弄到手才甘心?”   赵覃看在他最近被陛下看上,不得不隐忍,大概受了点刺激的份上耐心答道,“肯定不会,就你这样的,若是有人送我,或是就在手边顺便的事儿,那可能我娶就娶了,但要心心念念定要弄到手才甘心,那肯定不至于。”   说完又立刻正色道,“莫思远,你不要妄自菲薄,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女人才被陛下重用的!”   思归拍拍他,“放心,我知道。”   赵覃小心看她,问道,“陛下真看上你啦?你……唉!”压低声音劝道,“你反正也不能娶妻的,忍忍算了。”   思归道,“也不全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暂时还应付得来,多谢你来宽慰我。”   赵覃还是挺替她担心,“现在我们几个知道的保证都能守口如瓶,但我看陛下不是个想遮掩此事的样子,若是日后被旁人知道,传了开去,难免不会有人要因此轻辱你,你——你——”觉得凭思归的脾气只怕是要受不了,原想说你别理他们就是,但说出口就成了忧心忡忡的,“你可怎么办那?”   思归却比他想得硬朗强势得多,一竖眉毛,霸气道,“敢!我辛辛苦苦当这个官是为了做番事业,扬眉吐气的,不是来忍气吞声,装孙子的!这事情,他们想议论可以,指责也无妨,但请他先去痛骂陛下,之后再来说我!要是有哪个王八蛋敢欺软怕硬,颠倒是非,跳过了主犯先来冲我指手画脚的,老子就废了他!!”   赵覃掩口唾沫,一竖大拇指,“你厉害!不过这世上长舌无聊之人颇多,你想怎么废了人家啊!都打杀了只怕要触犯律例。”   思归道,“不杀,先臭揍一顿,要是还敢乱蹦跶,老子就让人强上了他!到时让他自己取好生感觉感觉是该骂强了他的那人还是骂他自己!”   赵覃惊道,“难道是皇上强了你?”   思归踢他一脚,气道,“少胡猜!没有的事儿,我们那是,那是——”勉强道,“算是两厢情愿吧。”虽然严重怀疑苻祁早就有意,但那夜的事儿因为证人太多,思归不得不承认是她主动的,因此勉强算是两厢情愿吧。   赵覃擦把汗,思归能这样一如既往的勇武豪气,他就放心了,改为稍稍有些替杜牟之担心,那晚思归和李大总管走后,杜牟之说的话可是深含蔑意。只不过他与杜牟之关系平平,小侯爷精力有限,管不了这许多闲事,稍许担心一下也就算了。   几日后的农神祭祀之礼一切顺利,礼毕之后,陛下便带着随从众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庆山行宫。   九公主明兰一直牢记着思归同她说过可以在猎场旁的小河里自己抓鱼再烤来吃的趣事。上次思归临时被委派去了豫州没能陪她,十分遗憾,这次便不错眼地盯着,待到农神祭祀大典结束后,大队车马到了行宫,便立刻派人去找莫提督,说九公主有要事。   因元辰资格比思归老了许多,所以她老老实实给元辰做副手,一路都听元辰的调派,直到进了行宫还一直跟在元大将军身旁。   元辰一听九公主急着找思归,就一挑两道浓眉,粗声道,“你小子给公主灌迷汤了不成,她怎么总是惦记着你?”   思归神色不动,“迷汤不曾灌,只不过是因为下官倜傥潇洒,公主慧眼相识罢了。”   元辰嗤笑,思归一直泰然自若,并不因他那宦官的身份就诸多忌讳自卑,说起话来依然故我,旁人与他相处便也十分自在放松,说话也不必太多顾虑。摆摆他那蒲扇大掌,“去吧,去吧,咱们的人先驻扎在行宫外面,行宫之内的护防主要靠廖统领的,你留在我这里也没事,去陪小公主玩玩,顺便自己也歇歇。”   思归一笑,出去后还是先将自己的副将叫过来仔细交代叮嘱了一番,然后才去见公主。   到了公主的落脚处却见九公主秀美微蹙,脸颊鼓鼓,似有些不乐,关心问道,“公主怎么不高兴,谁惹到了你?”   九公主不答,还是她身边一个伺候日久,十分亲近的宫女答道,“莫提督夸别提了,公主殿下这才刚好一点,刚才气得脸都红了。她刚才嫌马车坐得久了腿脚有点僵,便悄悄出去走一圈,结果听到一位杜小姐在背后与人说你的坏话!公主想着要是当众为此责罚了那位杜小姐,只怕此事连她说的那些话就要传开了,连累到莫提督的名声,所以硬忍着没处置,这会儿还在憋气呢!”   思归一愣,“难道是杜侍郎家的杜若兰小姐?”   那宫女道,“不错,原来莫提督心里有数,你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吗,怎么她背后说起来肆无忌惮,又是阴柔狠毒,又是无礼粗鲁的。”   九公主连忙开口阻住她,“你少说两句,那些混账话还记着做什么!说出来没得还要让莫提督再烦一次心。”转向思归道,“这种长舌妇竟然也能跟着来行宫!真不知宋大人是怎么挑选的,你别介意,等明日我另找理由罚她!”   思归微笑,“没事,这等小事情公主不管也不要紧,我不与杜小姐一般见识,我只去找她爹杜侍郎说话。”   九公主已经气了半天,这时见思归自己并不介意,就也跟着放开了许多,十分向往地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去烤鱼吃?”   此言一出,连伺候她的宫女都捂嘴笑,“公主这话说的,好像饿着了似的。”   思归也觉得她好笑,问道,“明日陛下要带大家去猎场狩猎,公主这边有些什么安排?要不等我从猎场回来?”   九公主嘟起嫩红的小嘴,“皇兄一般打猎都要打一天,等你回来天都黑了,肯定来不及。”失望了一会儿忽然眼一亮,问思归,“莫提督很喜欢打猎吗?”   思归思忖道,“那倒也没有。猎场中都是侍卫们提前把猎物赶过来,大家再猎杀,其实意思也不大。”   九公主笑道,“那就好,我晚上要去陪皇兄用晚膳,到时跟他说明日让你别去猎场了,跟着我和明瑾一起,明日我们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早上要见见这次跟来的诸位臣子家的千金,然后就可以去钓鱼了,你反正——跟着也不要紧。”她的意思是思归反正是宦官,混在女子堆里也不要紧。   “诸位臣子家的千金——?”思归一听,顿时大为动心,她以前答应过九公主一次,这回来行宫肯定要抽出大把的时间陪伴两位公主,要是与此同时还能多一群小美人同乐,那自然是更好。   要知道这些闺秀都是为陛下提前精挑细选出来的,要不是沾了苻祁的光,绝没可能同时见到这么多位。   因此思归稍一犹豫就答应下来,“好,就如公主所言。”   ☆、第七十三章   思归带着两位公主和一众闺秀们把烤鱼的摊子支在了行宫别苑里。   说起来,苻祁的后宫中实在是没几个有身份的人物,也难怪宋正言等几个老臣都要替他着急。如今位分最高一个就是玉妃,偏偏还身体一直不好,难得一次出京祭祀踏青,游玩几天的机会她还没能来。   于是在陛下带着大臣们去狩猎之后,行宫中最大的就是九公主了。   苻祁总觉得他母后过世得太早,两个妹妹在宫中无人照拂,被父亲的宠妃压着,自小受了不少委屈,因此对九公主和十三公主的态度堪称纵容,所以她说要畅思苑中的空旷地方架起炭火炉烤鱼,众内侍宫人们就给她搬了铁炉,铁叉,还有铁丝蒙子准备起来,谁也不曾想到要劝谏一下。   九公主原本打算早上应付过了众闺秀之后,自己带着十三公主跟着思归一起去玩,但听思归说,这种事儿人多才热闹,加之看看一堆年轻小姐中也颇有几个伶俐有趣的,便改了主意。   不过众位娇滴滴的千金们聚在一起的名目自然不能是大吃大喝,于是让人把烧烤炉子架在了畅思苑那几株刚开花的垂丝海棠之侧,公主殿下要带着诸位千金赏花作诗,顺带烤两尾鲜鱼尝尝。   一堆大小美人中有几个思归看着眼熟的,应该是在上一次的鹿韭诗会上见到过。就连那时最引人注目的才女王蕙忻也在其中。   莫思远莫提督的大名如今在京中无人不知,众女得知陪伴在两位公主身旁的人是莫提督后,看她的眼神中都有些惊惧警惕之意。   思归晓得自己的名声虽比从前大了不少,但恐怕都是些恶名。她是中常侍,在常人眼中,太监为官本就容易惹人另眼相看,加之她又执掌了武毅营这样一个堪称特务组织的机构,替苻祁严厉查办了不少官员,只怕已经在朝野内外众人心中坐实了心狠手辣的权监形象。   因此对众女防备疏离的眼神虽略为失落,但也不动声色,先是含笑陪着十三公主在一起听九公主端然坐在主座上做小大人样,例行公事般将几个最出众的小姐叫过来问问都读过些什么书,家中姐妹几个,日常做些什么。   问过后发现有几个心灵手巧带了绣品来的,命给大家展示一圈,一起夸张评论一番,众女子间的气氛便轻松熟络了不少,便开始又才女王蕙忻起头,做起咏海棠的诗句。吟不出的或罚弹支曲儿,或罚当场描一小幅丹青。反正能被送到这里来的女孩儿多少都有点才艺,不会被难住,因此没一会儿就放开不少,小心翼翼奉承两位公主之余也能从中尝到点乐趣。   过一会儿,玩得累了,就有公主的侍从送上清淡香甜的果酒,佐以现烤的鱼肉。   思归跟着吃了两口就笑道,“这鱼没烤好。”   十三公主在她身侧,很是天真地道,“还行阿,我吃着熟了。”   思归失笑,“熟是肯定熟了,谁敢给公主殿下吃生的。”   鱼肉其实被抹了调料腌制得正好,只不过御厨不便到公主与众位小姐跟前来,所以在一旁炉子边烤鱼的都是小太监,火候掌握得不是很好。   思归卷起袖子,“我来烤吧。”   十三公主年纪小,吟诗作对什么的都只是初学,对众人做的诗听不大懂,一门心思都在吃烤鱼上,一听思归要自己去烤,立刻将面前一盘推开,再不肯碰,专等着思归再烤了给她吃。   思归先烤好几条,让一个小宫女用托盘托了,拿过来,先分给眼巴巴等着的十三公主一条,第二条自然给了表面矜持淑雅,其实内里一样眼巴巴的九公主,然后笑问,“公主殿下,刚才那位的诗作最佳?”   九公主一指王蕙忻,“自然是王小姐。”   思归便将最后一条分给了她,王小姐还认得思归。虽然不太能将那个在鹿韭诗会上别具匠心,潇洒温文的风流小公子和如今朝臣们几乎要闻名色变的莫提督联系到一起,看着思归总有股不真实感,但还是斯文起身谢了。   思归对九公主道,“臣给公主提个意见,输了的人别总是罚弹曲儿,不若来和臣烤条鱼。”说着对九公主眨眨眼。   九公主会意,知道思归晓得自己想玩,所以在帮她出主意,便点头道,“好阿,莫提督的提议甚妙,等下谁联句联不出来,就罚去跟着莫提督烤条鱼。”   不一会儿,就有一位董小姐没能联上诗句,战战兢兢地来到思归身边,“莫提督,我,我来帮您。”   思归看这董小姐瓜子脸大眼睛,小小的鼻子微微翘着,长相清纯可人,心中甚喜,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柔声细语,随意教教她怎么烤鱼,顺便逗她说几句话,再给讲个趣谈逗她一笑。等董小姐烤好鱼,命丫鬟帮她端着回去时,已经被逗得捂着嘴咯咯小声笑了数次,脸颊润红,满眼开心。   九公主紧跟着就故意自己输了一次,来到思归身边,“总算该我了!”   思归摇头,“就知道你想玩。”   有了九公主和董小姐的例子,大家都明白过来,输了去烤鱼其实是变着法儿好玩的事情,于是再有联句联不上的就壮起胆子,不再紧张,跑到思归身边来亲自动手烤条小鱼给自己吃。每个离开后对思归的印象都产生了巨大反转,均在心里暗道:莫提督生得清秀,性情也风趣可喜,哪里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   思归如鱼得水,比本该从这伙姑娘中挑选后妃的正主苻祁还仔细,一个个品评过来,发现众闺秀或环肥燕瘦,或活泼娴静,各有各的好,能被这许多一起环伺其中,还真是机会难得。   最后连王蕙忻王小姐也忍不住故意输了一次,来思归身边玩一会儿,思归与她算是旧识,加之王小姐本就出类拔萃,所以相谈甚欢。   正说道这海棠花入画也应该不错,可惜不如牡丹浓艳,若是画在人脸上效果只怕一般般,王小姐忽然不出声了,瞪大眼睛看向思归身后。   思归也忙回头去看,却见苻祁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也不让人通传,就自己悄没声走来,正站在她身后,脸色有点怪异地看着炭炉和上面铁蒙上思归正在翻弄的两条鱼。   思归忙起身参见,王小姐也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跟着一起拜见。   苻祁看看王蕙忻,“朕还得记得你,你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   王蕙忻惊喜之极,微红了脸,期期艾艾地答了两句。   苻祁点点头,又问思归,”莫爱卿这是在干什么,伺候的人呢,怎么要你自己动手?”   思归心情不错,带着点笑意道,“御厨不能到这里来,小太监们的手艺有不好,所以臣自告奋勇,替公主和诸位闺秀们烤鱼。”   苻祁有点不满,主要是看不惯他的蜜桃竟要伺候这么一帮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明兰这可是有点不懂事了,爱卿是朝中重臣,公主即便娇贵也不能劳动你做这个!”   王小姐听着心虚汗颜,公主都不能劳动到莫提督,那她们这些人自然更没资格。   思归道,“没事,是臣自己提出来的。”   苻祁还在怕委屈了她,柔声道,“随便烤两条,差不多就行了,她们都是些姑娘家,能有多大胃口,你快起来歇歇吧。”   王蕙忻被陛下那带着磁性的柔和嗓音迷住,听得几乎腿软。万分羡慕看看思归,心道都说莫提督在朝中很受陛下偏爱,风光荣宠无限,所以才骄横跋扈,肆意妄为,看来还真是有些道理。莫提督对朝臣是否骄横自己不得而知,但陛下对他十分偏爱是肯定的了,连对他说话时的语气都与众不同。   说话间其它人也都发现陛下提前回来了,以为他必是冲着她们这些人来的,想要私下里先看看,跟在公主后面一起拜见,偷眼瞅到一点苻祁的摄人风姿后都脸颊发烧,心如鹿撞,悄悄地整理衣饰鬓角,暗道若真能被陛下看上,那死都值得了。   思归费了半天劲儿,好容易众女对她的态度开始随和亲切起来,就被陛下瞬间秒杀,全部含羞带怯地冲着苻祁去了,思归对此实在是无话可说,心道,我去,又白费力气了!!   ☆、第74章   苻祁对一见到他就脸红声颤,头都不敢抬的小丫头们没有兴趣。   因他眼光太高,所以也没能如思归般从这些人身上看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小美人特质。他把这些闺秀们带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看看蜜桃会有什么反应。   结果蜜桃比较傻,遇事也不知推脱一下。小太监烤鱼不好吃,她就老实厚道地顶了上去。真是的,这些女人来行宫难道专是为了吃鱼的吗?娇气什么!小太监们烤的鱼便算难吃上那么一星半点的又吃不死人!竟敢一起大刺刺的把他的蜜桃当厨子使唤,真是一个个的胆大包天,自不量力!   苻祁一直觉得思归是个挺精明的人物,不过好似是不太懂得如何与女人相处,估计是因为她自小被当成男子养着,所以没这方面的经验。   嗅到思归身上阵阵烤鱼烟气,陛下十分的无语。忽然想到,蜜桃这样还真是不能往后宫放!要真是把她弄进后宫了,自己不但在前朝要损失一个得力助手,还要分出大把的精力在后宫护着她。   看她这样子,只怕到后宫里那些女人联合起来一同对付她时,她九成还在老实巴交的替人烤鱼呢!   至于为什么会是全后宫女子同仇敌忾,一起对付思归,苻祁倒是没有多想,理所当然认为肯定会这样。   陛下本来是想抽空来看一眼就走,结果却自以为发现了问题:蜜桃在某些方面十分迟钝,容易受人‘欺负’。幸亏他及时赶来,否则还不得在炭火炉子前薰成个烟熏蜜桃!   这下子更没兴趣在这群女子中选人充盈后宫了,淡淡与两个妹妹说了几句闲话就起身离去,特意顺道带走了思归,“莫提督跟朕来,朕有比烤鱼更重要的事情交代你。”   思归一听有正事,就收起了和小美人调笑得心思,跟了上去。   九公主在他们身后暗暗一吐舌头,低头小声在十三公主二畔道,“莫提督给咱们烤鱼,皇兄不高兴了。”   十三公主也扒着她胳膊,努力踮起脚,把嘴凑到姐姐耳旁娇声娇气地道,“其实我觉得光陪咱两玩肯定没事,主要她们太没眼色,也要跟着一起沾光吃莫提督的烤鱼,别说皇兄,我都有点不高兴了。”说着遮掩着朝诸位闺秀们努努嘴。   小公主方才等了许久只吃到一条,然后就被这伙人一个接一个的凑到莫提督跟前去把他烤好的鱼一条条端走,十三公主碍于自己的身份,只能眼睁睁端坐不能去抢,已经气了半天了。   九公主扑哧一声笑出来,拍拍她悄声安慰道,“等过两日有机会我再单独把莫提督找来。我看他好像满喜欢礼部尚书家的小姐,我们再把她也找来,其他人便一个都不叫了。”   ======   思归跟着苻祁走了一会儿就听他说道,“是朕思虑不周,不该同意宋中丞把这么些不知轻重,没有分寸的年轻姑娘们都带来行宫,倒让爱卿劳累了半日,干了许多本该是内侍们干的事情。”   思归正在等着他向自己交代正事,忽然听到一通对众位闺秀的不满就觉得脑子有点卡壳,“嗯?——”硬是停顿了片刻才接上话,“那些千金们年纪大的不过十六七,小的才十三岁,活泼爱玩些是正常,臣刚才真是自告奋勇给小姑娘们做点事,皇上您千万别误会了她们。我觉着不愧都是些名门闺秀,个个气度娴雅,姿容秀美,臣觉得很好。”   苻祁见她不上道,也不好直说这些女人讨厌得很,看你好说话就大刺刺享受了,也不想想就算是她们老爹也未必有这个面子,只得叹道难得你好脾气。   殊不知在思归心中,她们的爹的确是没这个面子,但小姐们胜在年轻貌美,在她跟前面子还是很足的。   来到苻祁居住的睿明殿,思归十分惊讶地发现之前称病没有随行的毓王殿下竟已经等在了那里,身边还有一个肩上斜搭绶带,穿五彩织锦袍的夷族男子。   待两人施礼拜见过苻祁后,思归才知道,毓王带来之人是南疆夷王的大王子鑫赫,前几年来过大擎朝一次,那时毓王十七八岁,年轻气盛,意气风发,正得先皇宠爱,于是便将接待夷族王子的事情交给了他。毓王那趟差事办得不错,数日下来将鑫赫敷衍得密不透风,两人相谈甚欢算是结下点交情。这次鑫赫大王子悄没声的又来大擎京城,便去拜望了他。   毓王正中规中矩地向苻祁道,“鑫赫殿下这次只是私下来咱们大擎游历,没想要惊动朝廷,但臣弟想着我朝与南疆夷族一向交好,鑫赫殿下不是外人,大可不必如此见外,既然来了自然要见见皇兄您,正好行宫这几日还有狩猎夜宴也十分热闹,便自作主张将鑫赫殿下带来了。”   苻祁应该已经得人禀报,提前回来就是接见这两人的,所以不动声色,只温和道,“鑫赫大殿下不必客气,朕知你和毓王交情不错,这次便也让他负责招待你,既然来了就多住几日,今晚朕设宴款待大殿下。”   思归听着暗暗心惊,她武毅营的人手遍布京城,原以为京城中不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谁知这位夷族大王子进京去找了毓王之事她的手下根本就不曾察觉。   倒是陛下十分沉稳,刚才回来时还能有余暇先去众闺秀处弯一圈,可见肯定不是才知道此事,而是早就心里有数才对,那只能证明陛下除了她这一支在明处的人手外,肯定另有暗卫安插在京城各处。   只听那夷族大王子问道,“我听说每年在行宫这边的夜宴还会安排骑射竞技助兴,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苻祁道,“不错,鑫赫殿下要是有兴也可下场一试。”   鑫赫大王子是个典型的高壮身材,皮肤黝黑光亮,高额深目,眼睫毛甚长。脸长得像夷族,身姿却像北方大汉,据说是南疆有名的勇士,武艺超群,在他本国少有敌手。   这时听苻祁说可以下场一试,顿时脸上一亮,仿佛是来了兴致,对苻祁道,“只是我不愿和那些表演的兵士们动手,那样胜之不武,不知是否可以挑战您手下的武将呢?”   苻祁估计他是不愿和平常人动手,以免跌了身价,迅速在心中把这次带过来的几个武将滤了一遍,沉吟道,“朕这次没带多少武将过来,多是文官,未必能让你尽兴与之一搏,只怕要让鑫赫殿下失望了。”   鑫赫哈哈一笑,“陛下不必自谦,我也不是什么嗜武如命的莽夫,定要和许多人车混战过才能尽兴,我不过久慕上朝的武艺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想要找一两个人切磋切磋而已。”忽然一指苻祁身后站着的思归,“既然陛下这次带来的武将不多,那我也不给您添麻烦,还得专门去给我找对手,就这位莫提督好了!”   苻祁一听,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皱眉道,“这却不妥,莫提督这几日身体不适,不宜动武,不若朕让朕的御前侍卫总管廖勇晚上和鑫赫殿下过几招好了。”   ☆、第七十五章   苻祁临时找的借口不是很好,一说完鑫赫大王子就笑了,“我来的路上就听说陛下您登基后新提拔起一个小宠臣,对他宠幸非常。这人如今在大擎朝廷里呼风唤雨,十分威风,不管干什么无法无天,折辱众臣的事情,皇帝陛下都纵容着他。”   见苻祁和思归均脸色沉下,便话锋一转,“当然了,这些只是民间传闻,做不得数。我听着也是不大相信,不过今日一见,旁的传闻是否属实我一时之间还看不出,但莫提督很受皇帝陛下偏袒宠爱,这一点却是确定无疑了。”   毓王不痛不痒地打圆场,“鑫赫殿下何出此言?皇兄不也说了,是莫提督这两日身体不适才拦着不欲你在武场上向他挑战的。”   鑫赫大王子嘿嘿一笑,“我看这位莫提督脸色红润,双目有神,不似是个身体不适的样子。况且刚才他从我面前过,我还闻到一阵很香的烤鱼味道,可见是莫提督才享用过烤鱼。呵呵,身体不适如何会有胃口吃烤鱼?可见是陛下不想他与我对战才随便找的借口。”   毓王假意叹息,“唉,你这鼻子也太灵了些。”虽是叹气,但看向思归的眼神中却很有些挑衅与不以为然之意。   苻祁这下更讨厌那伙吃烤鱼的闺秀们了,无语看思归一眼,心道你看看,被一群麻烦女人连累了吧,刚才还傻乎乎的替她们说好话。   思归用个十分犀利的眼神把说完风凉话后就肆无忌惮冲她露出一排白牙微笑的鑫赫大王子瞪回去,心道你是属狗的吗,真是脸皮够厚!就算要比武,咱俩也不是同一个重量级的,分不到一组,你上来就挑我比试有违公平公正的比赛原则!很有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占便宜之嫌!   直到把鑫赫大王子瞪得将一排晃眼白牙收了回去,脸上露出点疑惑之意看向她,思归才淡淡道,“我与鑫赫大王子素不相识,不知大王子为何定要挑我比试阿?”   鑫赫大王子悠然道,“我是与莫提督素不相识,但这趟来大擎的一路上却耳闻了莫提督不少事迹,听说莫提督勇武过人,连前刑部胡尚书家都是莫提督亲自带人一夜之间查抄干净的,此事震惊大擎朝野上下,连民间都传得沸沸扬扬,因此莫提督的名声小王是如雷贯耳!加之莫提督又是武官,小王神往之余起了想要与你切磋一番的心思也不为过。可惜今日一见却——”   鑫赫大王子故意拖长了声音,不将话说完,专等着人家追问,思归对此伎俩十分厌烦,暗斥装模作样!偏不问,憋死你!   陛下比思归更沉得住气,也不去问他,最后还是毓王看气氛实在尴尬,咳嗽一声,轻笑道,“鑫赫殿下有话就直说好了,百夷民风淳朴率真是众所周知之事,便算你不小心说了什么冒犯之词,想来皇兄和莫提督也能体谅,不会怪罪的。”   鑫赫大王子便接着道,“可惜今日一见却小小失望,略有见面不如闻名之感。莫提督身为武将,竟然连旁人的当面挑战都不敢应,这要是在我们百夷,只怕早就被赶下这个提督之位了。”   思归冷冷道,“前刑部尚书勾结叛党作乱,触犯国法律例,下官抓他是职责所在,与勇武过人扯不上关系,大王子殿下还请慎言!与贵国的淳朴率真不同,我大擎朝讲究的是谦逊守礼,对远道来的客人要以礼相待,动辄打打杀杀不免伤了和气。”   鑫赫大王子听思归这么说,以为他是要强词夺理推脱比武之邀,唇边露出一丝讥笑,正准备再嘲讽几句,却听思归接着说道,“只不过大王子如此词恳情切地邀战,我若是再不答应只怕就辜负了大王子的一片美意。”   鑫赫大王子嘴角的讥笑收了起来,改为吃惊,“这么说莫提督你是答应了?!”   思归挑眉,踏上一步,昂然道,“不错!”   鑫赫大王子一直笃定思归不敢轻易应战,所以肆无忌惮地步步紧逼,不意对方竟痛快答应了,他一时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之感。   只见莫提督站出来后,越发显得身材小巧,几乎要比他矮了一头,一张脸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细致得好像是个姑娘家,鑫赫大王子莫名就有了自己在以大欺小,欺负人之感。   愣了愣才又大大咧咧地一笑,将他那排白牙又露了出来,“好!那本王就准备今晚领教莫提督的高招了!”   毓王对苻祁道,“皇兄,我带鑫赫殿下去休息了。”   苻祁点头,待鑫赫躬身行过礼,转头要走的时候忽然说道,“勇武好斗,武艺高强之人确实能被称为勇士,但朕却不一定会对这样的人委以重任!能得朕重用的武将,与人打斗的本事还在其次,最重要必得是胸有丘壑,运筹帷幄的将才才行。”   鑫赫大王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他这话,迟疑道,“陛下的意思是——”   苻祁凝目看他,深沉道,“这就是勇悍兵士与将才的区别,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也是朕重用莫提督的原因所在。”说完微微一笑,也不用鑫赫答话,“大王子一大早从京城赶来,未曾休息就先来拜见朕,辛苦了!七弟快些带他去歇歇吧!”   等到毓王引着鑫赫大王子出去后,苻祁立时转向了思归,指着她道,“你呀你!让朕说你什么好!做什么脾气这么急躁!被他说两句又能怎样,有朕在肯定不会眼睁睁看你被人奚落,何必要答应他比武!这不是明摆着要输的事儿吗?”   思归板着脸,先谢道,“方才多谢陛下帮我说话。”又不喜道,“陛下怎么看不起臣,还没打呢就说臣要输?”   苻祁无奈问她,“鑫赫大王子是南疆有名的勇士,你是我大擎朝有名的勇士吗?”看看思归的脸色,耐下心来缓和了口气接着道,“朕也不是说你功夫不好,只不过你和他怎么比阿?天生的体力就差人一大截,人家不用动手,光用压的就压扁了你。”说完后觉得自己这话不对,呼出一口气,补充道,“不过这点你不用担心,如果他敢出如此下作手段朕就先宰了他!”   思归没觉得打架时利用身高优势来压制对手是下作手段,不过也无暇和苻祁去分析这个,只道,“臣也知道这件事答应得有些鲁莽了,不过方才鑫赫大王子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臣若是再惧不应战,那还能算是男人吗?!!”   苻祁想告诉她:你本就不是男人,不必怕因此失了面子!   思归却接着自己就道,“当然了,臣我本就不是男子,不过他们不知道啊!”神色坚毅,“反正臣绝不能做唯唯懦懦,让人看不起之事!陛下放心,按照往年的惯例,晚上夜宴时的武艺竞技比的都是马上功夫,不用一拳一脚的和他硬抗,要靠点长兵之利才行。”沉声道,“他要挑战,我便应战!!臣到时一定尽全力,即便输也要先让他尝尝我的厉害,绝不给陛下丢人就是!!”   苻祁十分担心,“你别这么顾面子,输了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事,朕会派元辰接着上场,元辰是我朝数一数二的猛将,和人交战还从来没败过,他定能完胜鑫赫大王子,朕到时让他下手重点给你出气就是。”   可惜思归没听进去,匆匆告退,“臣现在就去找见过鑫赫大王子施展功夫的人好生问问,研究下他又什么破绽可以重点击破。”   晚间的夜宴设在行宫外,因有骑射竞技节目助兴,所以宴席正对着一大片平整的空地,无数支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平阳侯世子赵覃和思归同坐一席,自听闻思归接受了鑫赫大王子的挑战,等会儿就要上场和他比武后,赵覃就急得坐不住了,连酒都忘了喝,苦口婆心想要劝说思归放弃,直接认输,换别人上去打算了!   且理由竟和陛下差不多,“你和他怎么能打??!你看看他那大块头,人家不用动手上来直接用压的就能把你压趴下,据说这位鑫赫大王子和毓王很有些交情,这不是明摆着替毓王来找你晦气的嘛!到时肯定会下黑手,你傻啦,这种无理挑战都能答应他!不是上去找挨揍吗!赶紧多喝两杯,等下直接说醉了上不了场,换其它人,哪怕我替你去呢,应该都比你强!”   思归白他一眼,“吹什么牛!你忘了咱俩打过一架,是个没输没赢的结果!”   说起那次打架,赵覃竟都有点脸红,辩道,“那不一样,咱俩那打法是抱着滚来滚去,都只能用点小巧擒拿招数,你还黑手不断,本侯爷不惯那种市井打法,所以结果才会不输不赢。等会儿你上场去要和鑫赫大王子马上过招的,你看他那肩膀,胳膊壮成那样,臂力定然惊人,只要兵刃挥下来后一拼力道你肯定就输了!还是听我的,赶紧灌两杯装醉算了!”   思归脸上露出一丝坚决,“不!!本提督既然已经应战就绝不干临阵退缩之事!哪怕最后还是输呢,也要输得光明磊落!况且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两军相争勇者胜,不见得全靠蛮力。”   赵覃急得直抓头,“莫思远,你不要为了争一口气就这么倔强,刀剑无眼,你若是输了只怕是要受重伤的!”   思归不语,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赵覃无奈,忽然站起身离开,过一会儿掩人耳目的悄悄换来了葛俊卿,坐在赵覃的位置上道,“你别勉强自己。”   自那晚思归跟李固李大总管从赵覃府上离开后,葛俊卿便一直避免和她单独见面,思归估计他心里难免有芥蒂,这时见他能过来相劝倒是有几分感激,因此比刚才对赵覃的态度客气了许多,侧头微微一笑,“小侯爷劝不动我就去把你搬来了。没事,我心里有数。”   葛俊卿一贯有些矜持,不会像赵覃那样跟人熟了之后拉下脸来什么都能说,所以虽然担忧,也讲不出长篇大论,只道,“广延说的没错,这种明摆着吃亏的事情你就别干了。”   思归还是摇头,“不行,我已经答应对方了。不能临阵脱逃!否则要被人耻笑的!”   葛俊卿道,“名声乃身外之物,你向来洒脱,何必太计较这些!”   思归道,“名声果然是身外之物,实在顾不上就算了,旁人怎么看我我也可以不理,但我自己不能做让自己看不起之事!”   做男人,最不能缺的就是勇气和担当!因她现在是女人,所以思归把这句话改为:做人,最不能缺的就是勇气和担当!   葛俊卿还要再说,就听场上一阵骚动,抬眼只见鑫赫大王子已经威风凛凛地骑马上阵,手里提着一柄刃口尖头都泛着寒光长戟,指向思归,高声喝道,“莫提督——!!!”   思归稳稳起身,甩去外袍,露出里面一身干练的短打扮,副将顺平给她把马牵过来,思归接过顺平递来的长枪,翻身上马,给葛俊卿一个安慰的眼神,“放心。”   葛俊卿知道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得点点头,看她在马上坐得像一杆标枪般挺拔,气势昂扬的迎了上去。   有不少人已经听说鑫赫大王子今晚要与莫提督比武之事,不过都觉得不太可能,不想这两人竟真的上场了,顿时群情亢奋起来,一起瞪大眼睛观战。   九公主入席前隐约听说了此事,一直在忧心,只盼是有人误传,这时看鑫赫大王子人高马大的在场上对阵了精干瘦小的莫提督,顿时将心揪到了嗓子眼,一把抓住一个贴身宫女,颤声吩咐,“快绕到后面去找李总管问问,皇兄知不知道此事!可有什么对策安排没有。”   宫女应声,弓着身悄悄退下,那边场上已经开打了,鑫赫大王子大喝一声,当先催马冲向思归,到近前时挥舞手中长戟,当头劈下。他的臂力确实惊人,一手拉缰,单手持戟,劈下来就虎虎生风,声势惊人。   思归双手举枪,用尽全力去挡,出手时使了巧劲儿,借着两匹马错身之势,一托之后顺势一推,卸去了不少力道,即便如此,也被震得虎口发麻。   鑫赫大王子冲过去便勒马转身,笑道,“莫提督,力道不够啊!我刚才单手只使了八成力。”   思归一横枪,喝道,“再来!”   鑫赫大王子果然一夹马腹又冲了上来,他已经试出了思归的实力,觉得果然如意料之中般人弱力微,这般对手,和他打得时间太长都要失了颜面,决定速战速决,马到思归近前后松开缰绳,改为双手握戟,大喝一声,“不想死就认输!”还是刚才那招,长戟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劈下。   思归这次竟不挡了,眼神狠厉,手里银抢一抖,直朝鑫赫大王子的胸口猛刺过去,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她的银抢较轻,急刺的动作又比当头猛劈来得迅疾,只要鑫赫大王子不收手,那么在长戟砍到思归时,自己胸口必然也要挨上一枪!   周围几百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武场照得通明,酒宴上的众人看到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惊得同时发出“噫!”“吁!”“啊!”“呀!”诸般惊呼。   苻祁腾得站了起来,喝道,“廖勇!”他早已吩咐廖勇安排侍卫守在武场四周,一旦看见莫提督输了就立刻进场护住她。   廖勇应声道,“陛下,这——”心想这莫提督也没算输,与之前吩咐下去的不符,只怕武场周围的侍卫们不会出手。   场中的鑫赫大王子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收手回救,强行将劈出去的长戟转了方向,架开了思归长枪。   思归觉得砸在抢上的力道极大,闷哼一声,硬是咬牙握住长枪,没有让它脱手,同时被震得胸口闷疼,估计已经受了内伤。   错马跑过去后一拉缰绳,这回主动出击,转身疾冲回来。她与鑫赫大王子的思路一样:速战速决。   鑫赫被她近乎无赖的打法逼得半路收手,也是胸闷得厉害,这次防着思归再故技重施,加了小心,先不出手,等着思归先出招。   思归竟也单手持枪,虚虚一下插过来,鑫赫大王子猛的用长戟去挑,满拟着这一下子定能将思归的长枪挑飞,却没想到思归这是虚招,还没碰到他的戟就收了回去,另一手迅捷无伦地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狠狠一鞭直抽鑫赫大王子的面门。   鑫赫大王子那百夷勇士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武艺十分了得,危急时刻在马上一仰身,惊险避过,手中的长戟还能回钩,两下将思归的鞭子缠在戟上,用力一夺。   思归比力气远远不如他,掌心钝痛,鞭子蹭掉一块皮后脱手而出,鑫赫大王子手一轮,用长戟缠着鞭子反朝思归抽过来。   思归仗着身量轻巧,一脚脱蹬,半个身子翻下马才避开。   苻祁看得心惊肉跳,深悔自己白天时答应了让他们比武,他怎么就忘了蜜桃这个勇武脾气打起架来是要拼命的!沉声吩咐廖勇,“派人上去拦开他们!再打下去要出事了!”   他这个吩咐让廖勇十分为难,一来比武打斗就是这样,上场之后就刀剑无眼了,怎能为了怕伤着人就半路喊停?二来场中两个人已经打到这般火热胶着的地步再派侍卫上去拦只怕要被误伤到,而且也未必拦得住!   微一沉思之后就道,“臣去试试!”转身绕开,想从外围绕过去。   苻祁眼睛不敢离开武场中的两个人,怒道,“赶快去!”廖勇已经大步跑走,也不知听到没有。   场中两人已经迅速又走了几个回合,思归左支右绌地狼狈,但还在咬牙硬挺,只是每接一招就要被震得虎口发麻,胸口闷头,口里已经有了阵阵血腥气,全凭一股意志在坚持。   鑫赫大王子也开始焦躁起来,这场比试,明眼人全都能看出来他是胜之不武,若不能利落解决,那即便最后胜了只怕也是要颜面扫地。   再错马过去后一把拿起马鞍上挂的硬弓,搭箭转身,嗖的一箭射出,他不想闹出人命,因此特意将准头偏一些,对准了思归的胳膊。   思归硬拖了这么久,就是在等他先用弓箭!她的连发弩太厉害,若是一上来就用有作弊之嫌,赢了也不光彩,打到此时,鑫赫大王子先用了弓箭,那她再用弩机就应该可以了。   附身避开朝着身侧飞来的羽箭,再转过身时手中就已经端起一架十分小巧的弩机,对准鑫赫大王子的马屁股“嗖”“嗖”“嗖”就是连环三箭。   鑫赫大王子挥舞长戟挡开前两箭,但长戟太沉,力气再大转动间也不够灵便,第三支箭终于没挡住,射在马臀上。   那马立时痛得发了疯,狂颠乱跑起来,鑫赫王子在马鞍上一撑,一个翻身跳下马来,竟还能稳稳站在地上,动作之漂亮,身手之敏捷让旁观众人都喝起彩来。   思归也驰马靠进,挑眉道,“好功夫!!”话虽这么说,但一个站在地上,一个高高端坐马背,胜负已分,她这不过是赢了的人说句客气话而已。   鑫赫大王子气得脸都白,“莫提督果然机变,各种招数层出不穷,是我轻敌了,咱们下次再比过!”连马也不要了,一拱手扭头大步回座。自有他的侍从去追那受伤惊跑的马匹。   周围静一静,然后喝彩声更响了,不过这次是为思归喝彩,思归虽然打得灰头土脸,衣衫凌乱,嘴角都带了血迹,但心情激昂振奋,策马来回走了几步,挺直坐在马背上忽然高高一举手中长枪,不远处武毅营兵士驻守的地方顿时呼喝声连天,响彻四野!震得夜宴上众人那混了酒精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赵覃一拉葛俊卿,“俊卿,这小子——这小子竟然赢了!!!他奶奶的!这气势,也太张扬了点吧!”   葛俊卿轻轻嗯了一声。   苻祁遥遥望着不远处马上那个浑身昂扬之气,脸上带着隐隐傲然神情的身影怦然心动!!几乎错觉自己都能听见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跳动的声音。原来蜜桃还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第七十六章   按照夜宴上比武竞技的惯例,每场比试的胜利者会被授予一支硕大的斑龙角,也就是鹿角。   思归持了鹿角在满场彩声中来到苻祁面前,因她这场比试的对手是南疆百夷的大王子,胜了意义不同,所以把鹿角献给了陛下。   苻祁这时哪儿还顾得上鹿角阿,盯着思归的脸,“你受伤了?!重不重?”   思归此时好比打了兴奋剂,浑身的神经末梢都在轻舞跳动,哧哧地冒着小火花,虽然也知自己受了点伤,但却满不在乎,轻捂下胸口微笑道,“不妨事!”大方赞道,“鑫赫大殿下果然名不虚传,功夫了得。力道也惊人,臣刚才硬接了他几招,大概是被震伤了。”   席位就在苻祁下首的元辰对思归今日的表现无比满意,他身为武将就欣赏这种铁血风范!大声赞道,“不错,不错,莫提督今日胜得辛苦!”举起酒杯,“来,敬你一杯!”还要招呼周围众大臣,粗声道,“要敬莫提督酒的赶快跟着一起敬啊,看他这样子不能再一杯杯喝了。”   此言一出,想敬不想敬的全都乱哄哄跟着举杯,连宋正言等几个上了点年纪的文官也都摇头笑着喝了一杯,只不过还是要说些元大人不可太过鼓励年轻人勇武斗狠之类的言辞。   苻祁眼睁睁看着思归嘴角血迹还没擦干净呢就又利落灌了杯酒下去,实在是担心她那伤势要雪上加霜,等众人乱哄哄的都喝完便道,“莫提督快去让太医瞧瞧伤势。”想一想又嘱咐道,“你去九公主那边,公主那里有上好的伤药,传周太医来先给你看看,然后再用。”   周太医便是上次在宫中替思归治箭伤的太医,知道思归的底细。因他擅长治外伤所以这趟便随驾同行,预防狩猎,比武时有人受伤。   苻祁早就关照过周太医,严令他不得将莫提督的事情泄露出去,打算今后思归只要有要用着太医的地方就全都用他了。   思归遵命去找九公主,九公主自思归上场后就提心吊胆地替她担心,一场比试看下来,几乎眼睛都没眨过,待到思归得胜,纵马在场上风光高举手中长枪时,九公主才觉出自己眼睛都已经瞪酸,只是还舍不得使劲眨,盯着场中那个一身豪气的人为之心醉神驰,倾慕不已,拉了贴身宫女的手慨叹,“莫提督当真厉害!”   那宫女大概和她感觉差不多,一样被莫提督的豪气坚韧所折服,满眼沉醉,轻声自语道,“我的天!这么有气概的人!就算他是宦官我也嫁了!”   九公主诧异,“你说什么?”   宫女自知失言,不过她在公主身边日久,十分亲厚,倒是不怕,只红着脸尴尬笑,“奴婢光顾着看场子里面的情形了,自己也不知道乱说了些什么!胡言乱语的!”   九公主哼一声,“别胡思乱想了!”脸上却有点发烧,心中道我也有点这么想呢,真是可惜了,莫提督如此人才却……   其实若轮到对这种打斗后伤者的照顾,思归去九公主处不如去找赵覃,小侯爷常年练武,处理跌打损伤之类的伤势肯定比九公主身边的那些宫女在行。   不过思归此时的心情还在亢奋中,意气风发,只想去女人堆里找找感觉,不想去受赵覃那个大男人的揉搓,于是依照陛下的吩咐去找九公主。   到地方时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支漂亮硕大的鹿角,刚才要将它献给苻祁,陛下也没说要。于是便接着送人,举在手里对九公主笑微微道,“臣把这鹿角送给公主。”   九公主欣喜,“这是你好不容易赢来的,多么荣耀一件物事,怎么平白无故就送我了?”   思归道,“我听说北方部族中有勇士在比赛中赢了彩头就要献给族中最美丽女子的传统,公主殿下当之无愧是这里最美的女子,这个彩头自然是送给你了。”   公主被她哄得脸色微红,心里十分喜欢,“你这话说得太夸张了!”到底也没说不要,命侍女将鹿角小心抱在手里,然后让赶紧去请周太医,又命传两台坐辇来,和思归离席,回去治伤。   思归受了点内伤,周太医给诊了脉之后就开出方子,让煎几幅药吃,不必外用伤药,只好生休息几天,静养为主,不要活动量太大。   思归惬意靠在软榻上等公主的侍女给她煎药,心道这就是做宦官的好处,否则这会儿肯定只有去对着赵覃那五大三粗大男人的份儿,哪里能到公主的地方来享受软语温柔。   喝过药后苻祁便匆匆赶来,“莫提督怎么样,要紧吗?”   九公主代思归答道,“没事,太医说吃几副药,休养些时日便好。”   陛下松口气,“那就好。”正想要说说思归,下回不可再这样硬拼,一转眼,却见旁边架子上摆了个硕大的鹿角,还被仔仔细细地摆在了架子正中间,明显是将其它摆设移开,特意腾了个很郑重的地方来摆放,苻祁一愣,“这鹿角——?”   九公主满眼高兴,“就是莫提督刚才在场上赢的那支,他转送给我了!”   苻祁郁闷,心道这不是刚才才要献给我的吗!   看看刻漏道,“时候不早,明兰该歇着了,莫提督跟朕走吧。”   思归留恋着公主身边几个秀丽小宫女那崇拜的眼神,颇想再享受一会儿,推脱道,“臣身上还有些酸疼,能否再扰公主片刻。公主只管去歇着,我就在这里靠靠,等有力气了就走。”   苻祁看她一会儿,“朕找人来背你吧,瑾莲力气挺大的,应该能背动你,否则你等一会儿还是得自己走。”   思归立刻起身,“谢陛下关心,不用这么麻烦,臣这就走。”心道,开玩笑,让瑾莲那个宫女来背她!她明天还要不要见人了!   出来之后觉得苻祁好像有要把她带回睿明殿的意思,忙道,“臣也不扰陛下了,这就回自己住处。”   苻祁倒也没勉强,不过还是把女官瑾莲给思归派了去,方便照顾她。   思归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随驾出行不便带侍女,她的身边又是只有顺平一个伺候,比起粗手粗脚的小子,思归肯定还是更喜欢被温柔细致的女子服侍,只不过在享受瑾莲那细致妥帖的照顾之余,总要不时盯着她纳闷,这么端庄守礼的姑娘为什么要叫‘金莲’呢?!!   思归在自己的住处静养了两天,每日都有不少人前来探望,到第三日傍晚,她竟然见到了纡尊降贵,亲自前来探望的毓王。   “毓王爷有事找我?!”思归看到他便升起一丝防备。   毓王看面目,还是老样子,十足一个俊朗贵气的青年,只不过从前身上那股张扬肆意的气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稳重谨慎,看着比从前有城府了不少。   “莫提督日前英勇击败百夷的大王子,人人为之赞叹,本王听说你受了点伤,便特意前来探看。”   思归觉得毓王别来找麻烦她就很满意了,实在不敢劳烦他来探看自己,“毓王太客气了,我已经没什么事。”   毓王不是来和她寒暄的,坐下后听思归说了这么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只是盯着思归上下看。他举止言行都算得稳重,但眼神十分炽烈,看得思归有毛骨悚然之感,皱眉道,“下官身上有何不妥之处?毓王使劲盯着我做什么?”   毓王忽然转开头轻嗤一声,“还真他妈的带劲!”   思归沉下脸,“王爷说什么?”   毓王身上那在人前刻意做出来的稳重谨慎之气慢慢敛起,眉目间有了些当初将思归强掳回府时的放荡迫人神气儿,低声道,“你和我装什么正经!咱两个什么没一起玩过!论起那些淫邪玩意,你可比本王在行多了!”   思归左右看看,伺候的人都规矩守在门口应该听不见,便也低声道,“王爷慎言,那种事情怎好拿到桌面上来说,况且那时是你强行把我抓回去,我不陪你玩行吗!”   毓王撇撇嘴,“皇兄还真有艳福,那日你在场上打败了鑫赫时的模样当真勾人得很,亏他能忍住让你回来养了这许多天的伤!”   思归觉得这毓王就是来挑战自己忍功的,深吸一口气压住就要冒上来的火气,“毓王殿下除了总想着风流快活就没点正事了?!要是这样咱俩定然说不到一块,恕不奉陪,还请王爷去别处另找同好之人。”   毓王被她下了逐客令也不生气,一笑起身,“看样子莫提督恢复得不错,本王心中甚慰。明日再来看你。”   ☆、第七十七章   毓王第二日还真来了,并且不是空手来,他还给思归带来了一小壶药酒。玲珑精巧的小壶由整块青玉雕成,玉质溜光水滑,温润剔透,一看就不是凡品,能被这只壶装在肚子里的酒肯定也颇贵重。   果然,毓王坐下后便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十分亲切道,“这药酒是用许多奇珍药材泡的,活血化瘀,强身健体,喝一点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思归心说,借我一个胆子也不敢喝你拿来的酒阿!   推辞道,“王爷太客气了,下官本就没受什么重伤,休养了这几天已经好得差不多,就不浪费王爷如此珍贵的药酒了。”   毓王十分不见外,“此酒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伤好了也能喝。况且给你喝怎么算得浪费?莫提督相貌俊俏,风姿动人,这个——勾引人得很,本王一直心向往之,喜欢还来不及,区区一壶酒算得什么,你便是喝一坛本王也有。”   思归很是头疼,她就知毓王对着自己说不出好话,所以一坐下就把伺候的人都遣开了。但她只能管到自己的手下,毓王身后还稳稳站着两个侍从,思归奈何他们不得。于是那两人便一起面无表情地旁听了他们王爷肆无忌惮地调戏莫提督之词。   思归揉揉额角,尽量心平静气道,“七王爷,我知道,当初是我趁你不备将你劫去了太子府,害你在那里一住数月,要紧关头半点手脚也不曾施展开,咱俩之间的仇怨颇深,你肯定不能喜欢我。不过你那时对我也很不客气,况且我是太子的属下,这样做无可厚非。现在事已至此,你再来一而再再而三的逞这些口头之快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下官脾气也不是很好,没人时尽量忍忍你,但若是被别旁人听到,我肯定也是不会白白让人当了笑柄去的,到时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何苦来!”   毓王油盐不进,还是那副和思归毫不见外的样子,“莫提督此言差矣,本王怎么会不喜欢你,应当是喜欢得很才对!”又问,“莫提督用过晚饭不曾?”   思归皱眉道,“王爷来得不巧,下官刚已经用过了。您还是回去自己吃吧。”   毓王嗤笑道,“看你那小气样,本王才不是来蹭你饭的,不过那么一问。”说着示意身后侍从拿出两个酒杯来摆在桌上,“用过饭正好喝这酒。”   思归见他连酒杯都自带,可见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自己喝他带来的药酒,更加警惕起来,“都说王爷太客气,下官真的不需要喝药酒。”   毓王勾嘴角,脸上露出点坏笑,“怎么?怕本王在酒中给你下毒?”   思归板起脸,“哪里,王爷说笑了。”心中却道:可不是嘛!   毓王提起酒壶,亲自斟了两杯酒出来,那酒应当如他所说,是珍稀药材泡制的,倒出来后便溢出浓浓的药味。毓王自己端起一杯,“不用怕,本王陪你喝。”一仰脖就痛快灌了一杯下去,然后空酒杯微倾给思归看,“你看,本王已经先干为敬了。”   思归自然不能被他这一手就糊弄住,桌上连酒杯带酒壶全套东西都是毓王带来的,他若是先抹点药在自己的杯子里怎么办?!因此淡淡笑,“王爷的盛情下官心领,不过周太医嘱咐我这几日要清淡饮食,不能碰酒,今日这杯酒我还是不喝了,不如留在此处,等过两日下官能喝酒时再喝不迟。”   毓王啧啧摇头,不留情面戳穿,“这是才想出来的借口吧!还是不放心?怕这酒有问题?”端过思归面前那杯,又是一饮而尽,喝完后就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怎样?”   思归顾左右而言他,“王爷酒量不错。”   毓王不满,轻哼一声,从身边拿出块丝帕来擦擦嘴角,又抖开来,仔仔细细将双手都擦了一遍。   思归先是觉得毓王那帕子香得呛人,然后对他像个有洁癖的女人般使劲擦手的举动十分无语,心道你不就是喝了两杯酒,至于吗?   这毓王看着阳刚帅气,是个人模狗样的俊朗青年模样,其实内里十分变态,喜欢玩小太监不说,还十分重口,爱玩sm;爱玩sm不说,还有十分诡异的小习惯,譬如随身带能香死人的丝帕,好似还有洁癖!!!   仿佛是要坐实思归的腹贬一般,毓王擦完手后竟还甩着帕子在思归眼前挥了挥,问道,“莫提督,想什么呢?”   思归忍住眼角的抽搐,以及要打喷嚏的欲望,面无表情,“没什么,要不要下官让人送盆水来,给王爷洗洗手顺便再擦把脸。”   毓王倒是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莫提督是不是觉得本王这样子有点奇怪。”   思归继续木着脸,“没有。”就是觉得你有点像个青楼里正在揽客的女子,竟然还往别人脸上挥帕子!   毓王将丝帕随手丢给了身后侍从,又变戏法一样,从怀着取出一个小巧沙漏,倒过来往桌上一放,“等它漏完便能见分晓。”   思归微觉不对,“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不等毓王回答便提高声音唤人进来给七王爷上茶。   不一会儿瑾莲就托着茶壶茶盅走进来,刚被思归遣走的几个侍从也都回了来,不过不得莫提督吩咐,便不敢进来,只站在了门外候命。   思归心中稍定,瑾莲是宫中很有些身份地位的女官,有她在跟前毓王总要收敛着点。   毓王知道她的心思,讥讽道,“本王吓着莫提督了?这可不好意思得很,我原以为莫提督胆量奇大,天不怕地不怕呢。”   思归实在觉得毓王今晚有些古怪,但一时又看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越发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小心应对才行。只是好像是有些困了,身上暖融融的涌起阵阵倦意。   毓王深深看她一眼,再去盯着桌上正在漏沙的沙漏,不一会儿,上面的沙漏完,毓王一笑,“好了!本王打扰了许久,这也该告辞回去了。”   思归将信将疑,心道毓王这是看自己太过提防无法下手,所以准备放弃回去了?起身相送,“时候不早,下官就不多留王爷,王爷慢走——”站起身时脑中猛然眩晕,脚下发软,身子晃一晃,险些软倒在地,连忙用力撑住桌子。   这阵眩晕来得太不正常,思归心惊,明明没喝他的酒怎么好像还是被下了药的感觉!使劲晃晃头,瞪向毓王“王爷是怎么下的药?真是好手段!不过太过鲁莽,若是你来一趟之后本官就被人药倒,那你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毓王本是作势要往门外走的,这时又转回来,到思归面前审视着她,似笑非笑,拖长声音道,“莫提督此时是否有天旋地转,手足无力之感?是否还有丹田火热,口干舌燥,想要脱掉衣服凉快凉快之感?”   思归额上渗出一层薄汗,猛然明白过来,怒道,“你的丝帕有问题!!!”   毓王得意笑出来,“不错,莫提督脑子挺快,这便想到了。本王知你肯定不会喝我带来的药酒,所以没在酒中加东西,只不过用它来引开你的注意。那其实真的是一壶上好药酒,对你的身体有好处,可惜本王好心好意地拿来了你却不肯喝。”   思归对毓王的评语瞬间由变态上升为阴险的变态,强撑着气势不倒,“毓王殿下果然料事周密,只不过下官依然要说你太过鲁莽,你就算今日毒死了我,也不过痛快一晚,明日朝廷追查,就算你是王爷只怕也难逃罪责!”   毓王这番干脆笑出声来了,“都说了本王是真喜欢你,你偏不相信!放心吧,我哪里舍得毒死你,不过是给你闻了点助兴之药罢了,等一下你就会儿欲火攻心,神智迷乱,须得和人颠鸾倒凤大战一晚才能舒爽,明日起来,最多是屁股痛腰痛而已,不会再有其他更严重的症状,朝廷难道要为莫提督的尊臀不适来治本王的罪?!笑话了吧!”   冒险靠进思归点,低声戏谑道,“小美人,你还忍得住吗,要实在受不住,本王就委屈一下帮帮你。”   思归身上难受之极,咬牙怒喝,“滚!!”抄起一旁的椅子就砸过去。   毓王惊险避过,背上瞬间出了层冷汗,定定神,阴险笑道,“莫思远,别这样大动肝火!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风水轮流转的,当初你在鹿韭诗会上用迷药迷倒本王硬将我劫到皇兄府中时难道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因果报应,自己也被人药倒?”   思归愤然又一椅子夹着风砸过去,“你个下流东西,我可没用春药!”   毓王十分灵巧地躲闪,强词夺理道,“迷药春药有什么大区别?反正都是药!”   思归忍着头晕怒道,“混账王八蛋,区别大了!!你有本事站着别动!老子今天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变态东西!!”   毓王一来觉得思归手里的硬木椅子被轮得虎虎生风,要是不小心挨一下只怕吃不消,二来他没和人吵过架,经验不足,只怕再吵下去要落于下风。看看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耽搁,对思归道,“站着别动可不行,本王想起还有点事儿,这就告辞了。”   谅思归也不能公然追出来殴打当朝王爷,毓王带了两个侍从稳步离去。   先还走得昂首挺胸,满脸傲色,待离得莫提督的住处远了后,便不由自主怅然叹口气,脸色也平淡下来。   毓王身后一个细眉长脸的侍从有点担心,问道,“王爷,莫提督现在在朝中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您这样给他下药会不会有麻烦?”   毓王哼一声。   那侍从忙低头道,“是小的多嘴。”他们王爷自从新皇登基后就十分压抑阴郁,脾气不好,身边伺候的人从早到晚都提着小心。   毓王叹息,“吴怀义,你也跟了本王多年了,我知道你忠心,不用一天到晚在本王面前噤若寒蝉的,想说什么便说吧,我现在的处境尴尬,也的确是需要有个人能时常提醒着别出了差错。”   吴怀义立刻微红了眼圈,深觉主子不容易,“王爷,您这段日子实在是苦——。”   毓王摆摆手,懒得听他伤春悲秋的感慨,只道,“那点春药最多让他难受难受,不会有什么大碍。本王早就想收拾收拾莫思远那小子出气了。”   一个小太监由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地禀报,“王爷,皇上已经往莫提督那边去了。”   毓王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情绪,挥手命他到后面去跟着,只和心腹吴怀义低声道,“上次皇兄找本王去旁敲侧击的问了不少奇怪话,我才知他对莫思远竟然一直都没得手!这看看又好几月过去了,那小子还大刺刺的独住在他的提督府,据我所知,一次都不曾去宫中留宿过,可见皇兄那边还是没什么进展呢,皇兄在这种事情上可是够木讷的,看得我都替他急,这次收拾姓莫的小子顺便还能给皇兄帮个忙,也算一举两得。”   吴怀义陪笑道,“正是呢。”心中却很有点黯然,知道主子嘴里说那么轻巧不过是在掩饰心中的无奈,新皇登基后毓王的处境就十分凶险,好容易能出来露面了,皇上还要变着法儿的派给他一些诸如接待百夷大王子之类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试探之意颇重,毓王这也是没办法,在“婉转”向皇兄示好。   只怕他刚才的话要反过来说,应该是特意要“给皇兄帮个忙”顺便再收拾姓莫的小子才对。   否则莫提督是毓王一早就看上的人,虽然每次提起他来都会牙根发痒,但看上了想要弄到手也是不争的事实,何至于要费了偌大气力将他摆弄成马上就能入口的模样后再拱手让人。   ======   被毓王认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思归这会儿浑身难受得快要炸了!   春药历来只有两种,一种是给男人用的,一种是给女人用的。从不曾有专门给太监用的春药,所以毓王平时给自己的小太监助兴时用的都是给女子用的药物,再加上一点点能使人浑身酥软的迷香。   这种药物用在小太监身上的效力不是很强,所以毓王就理所当然的对思归用了大剂量,偏偏思归是真女人,对这种东西很敏感,毓王一走就扔了砸人的椅子,紧紧抓着领口,难受得几乎想要在地上打滚。   强忍住不要失态,对瑾莲道,“你快点去把周太医找来!!!”   瑾莲有点担忧,她方才听到了毓王与思归的对话,知道思归此时的情况,深觉此时不应该去找周太医而是应该去找陛下才对!   就如吴怀义很清楚他主子毓王的心思一样,瑾莲也很清楚她自己主子苻祁的心思,眼看思归脸颊潮红,眼神迷离,已经开始在不受控地撕扯自己的领口,心想这会儿把周太医找来只怕要害了人家啊!   莫提督这个样子周太医要如何诊脉?万一莫提督一个没控制好,在他面前做出了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姿势举动,那就算周太医医术高超,是难得的人才,只怕陛下也会忍不住要处理了他!!   一咬牙,“您忍忍,我马上就回来!”   ☆、第七十八章   苻祁赶到的时候,思归已然自己想出了办法——命人送来一大壶白水,再去熬锅绿豆汤来!她要多喝水,再喝点绿豆汤解解药性。   助兴药物,深究起来其实也没多神秘,不过就是些能增强人欲望与敏感度的药物,若是把限度放宽,连人参,银杏,牡蛎之类都能列入其中。   而毓王能用的东西应该都是些名医出品,不会太伤身的好玩意。所以思归虽然浑身难过,却不紧张,只是恨恨地将此‘大仇’记在了心里:毓王个变态敢这么玩她!那就不要怪她日后也做点变态的事情出来回报一番。   为了避免在人前失态,思归干脆将所有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待在房中扛着。   苻祁其实对弟弟毓王给帮的这忙不怎么喜欢。   陛下十分讲究情趣,且已经讲究到了一定境界,因此对这种药倒了之后硬上的事情没有兴趣,只是毓王先斩后奏,派人来告诉他的时候药已经下好,只等陛下去笑纳就行,而陛下自然不能放任蜜桃不管,在心里暗骂毓王多事之余不得不笑纳。   到了思归的住处,只见又是她那个浓眉大眼的下属愁眉苦脸在门前守着,皱眉问,“莫提督在里面?她怎么样?”   顺平见了陛下十分紧张,忧心忡忡地颤声道,“莫提督在里面,不过谁都不让进去。刚才还能听到里面有乒乒砰砰撞着家具的声音,现在却没动静了。”   苻祁一听也有点担心起来,哼一声,上前推门,发现竟然是从里面拴上的。陛下自然不能自己去做砸门叫人这种不符身份的事情,于是往旁边让开两步,吩咐李固道,“把门砸开!”   顺平觉得此举不妥,可也不敢多说什么,被李大总管毫不客气地也指派进了砸门之列。   几个小太监和顺平一起乓乓乓使劲敲了一阵,里面还是没动静,李固便让人去找根粗壮木桩来,想要借鉴攻城时巨大撞木撞击城门之法儿把莫提督的门直接撞开。   小太监答应一声转身刚要跑,房门忽然咯吱一声被打开,思归笔直站在门口斜睨着外面诸人,不满道,“你们干什么呢!?”   苻祁连忙仔细打量她,想看看蜜桃有没有什么不妥,却发现思归除了脸色红润,眼睛水汪汪的好似能滴出水来之外,其它没什么不妥之处,苻祁皱眉走过去,“你把自己关在房里做什么?朕来了都不接驾还有道理了?”   思归表面看着还算正常,其实已经欲火攻心得快把自己烧着了,派人去找周太医,再派人去熬绿豆汤,半天没一个回来的,却把苻祁给等来了,深觉这陛下太会添乱,她这会儿能站住别抱着根柱子乱蹭就不错了,哪儿还有余力接驾。   深吸一口气,用堪称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低声道,“恕臣失礼,陛下先请回,明日臣去向您请罪。”   后退一步就想关门,苻祁两步上前抵住,“身体不适不能躲着,自己关在里面万一出事情怎么办?”   话音刚落忽然胸口一紧,跟着就被一股大力硬拽进房中,门砰得一声在身后又被关上,却是思归被他一近身就有受不住了,觉得面前这个身材高挑,带着点冷香味道的人诱惑性感至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引诱她将之立刻扑倒的气息,控制不住地一把揪住苻祁的衣襟将他猛揪了进去。   抓了人进去后总算还记得关门,只不过关上门之后,思归便又控制不住自己,使大劲直接就将苻祁按在了门背后,若不是两人身高落差太大,实在够不着她就要强吻上去了,无奈焦躁之下,仰起脸毫不客气地在苻祁略为尖削的下巴上咬了一口。   陛下刚还在怀疑倒霉弟弟是不是用错了药,蜜桃其实没事,大晚上的白白折腾了他一趟,这时才知毓王非但没有用错药,而且下的是猛药!   费力抓住思归已经开始在自己身上使劲抚摸的双手,硬把她揪到内室床边坐下,左右看看,发现一旁架子上有条湿漉漉的冰凉手巾,估计是蜜桃自己刚才就在用它降温,抓过来动作很不纯熟地在思归脸上擦了一把,“你给朕醒醒!”   思归浑身燥热,脸上也跟火烧一样,被冰凉的手巾一激,顿时打个冷战,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连忙自己努力移到了另一侧床头,坐得尽量离苻祁远一点,哑声道,“陛下别靠我太近,我被毓王那该死的东西下了药,这会儿管不住自己。”   苻祁此时心里万分矛盾,上次是醉酒,这次是下药,他绝不愿意总是在这种不正常的时候和蜜桃亲近。但是也不知是不是最近一直没找过女人,所以特别禁不住挑逗,虽然没被下药,但也被思归撩拨得很有点心神不稳,定了定神才道,“你能忍住吗?”   思归仿佛是又有点迷糊了,倚在床头斜看着他不答话,忽然眯眼一笑,“美人,来吧!”作势起身就要扑过来。   苻祁怒道,“你先忍忍,把话说清楚!”   思归被他喝得一愣,使劲摇摇头,强令自己保持清醒,“说什么?”   苻祁道,“你现在还知道我是谁?”   思归这点还算清楚,“知道,陛下啊!”   苻祁先确定她没还认得出人,然后倾身靠近思归,盯着她的脸道,“那你现在清楚告诉朕你是不是想朕留下来陪你?”   靠这么近问很有引诱作弊之嫌,不过旁边也没人提醒,苻祁便假装不知。   思归不答,脸上有明显的隐忍之情,反向后躲了躲,轻声道,“别——靠这么近——”   苻祁一颗心直往下沉,看她都难耐成这样了竟还在坚持不愿留下自己,可见是真没这个心,坐回去长出口气,转头看向别处,“那朕让瑾莲准备点温水帮你擦擦身吧,周太医说对付这种药也没什么好办法,多喝些水,把药劲儿忍过去就好了。应该没什么大碍。”   起身要走,忽然听思归轻声自语道,“不管它了!!!”声音虽低,但口气十分决绝,回头刚想问你说什么?就被忽然欺到身前的思归吓了一跳,提高点声音,“莫提督!”   莫提督故技重施,又一把抓住苻祁的衣襟往床上一按,翻身就跨在他身上,低下头便火辣辣亲吻起来,两片柔唇灵活之极,陛下躲都躲不开,只得努力翻身,将她反压在下面,还想再确认一次,免得明早一起来某人要翻脸混赖,眯起眼睛危险道,“莫提督,你可想好了?!”   莫提督根本不理他,只觉得自己心急火燎得快爆发了,这人还不配合,简直是岂有此理,很本能的躺在下面就开始上下其手,扒衣服的动作灵巧无比,比上次酒醉时陛下脱她衣服时快了无数倍,一双手分外有力道的开始在苻祁身上摸来摸去地点火,忽然奋力抬起身,开始十分情色地从他的脖子往下吻去,苻祁脑中几乎要响起了极乐之音,除了纵情沉浸,再想不起来其它。   瑾莲被思归派出去后自然没有去找周太医,而是急急忙忙想要先去向陛下禀报,不想半路上就遇到已经知情的苻祁,便跟着一起回来,看大家砰砰撞门,她就先人一步地想到要先准备好晚上要用到的一应物事,起码得有热水和替换衣裳,否则陛下那边唤人伺候沐浴,他们这边还没顾上取水,那可是大大的失职。   于是先离开一会儿,命人将热水抬来,顺便还把思归吩咐下去,才熬好的绿豆汤也带了来。只是回转来之后,发现李固带着陛下的侍从们并顺平一起,还是站在门外,只陛下不见了踪影。   忙上前问,“李总管,陛下呢?”   李固朝门里努努嘴。   瑾莲着急,“那你们怎么站在这里!陛下要是在内室唤人伺候只怕听不见!”   李固望天,“那也没办法。”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苻祁在里面的时候去撞门。   瑾莲不明所以,走上前一推,才发现门又是从里面栓上的,推不开,大着胆子扒在门上听听里面动静,只听里面隐隐传来陛下的声音,“你在上面压着朕干什么!下来!——”然后是莫提督那有点含混的声音,“我要在上面!——别乱动——”然后又是陛下的声音,带着点哄劝之意,“朕不动怎么行!——你别这么大劲——下来!”莫提督貌似是有点怒了,“不——!!!你再闹就换人!”陛下的声音瞬间高了不少,“换人!你想换谁!!”莫提督有点茫然,“————还没想好——”   瑾莲擦冷汗退开,老实与李总管一伙站在了一起,“唉——还是别打扰陛下,就在这里等着吧。”   第七十九章   一般人在酣畅淋漓的运动过后,都会有浑身酸爽舒畅之感,思归便是在这种浑身酸爽舒畅的感觉中十分惬意的醒过来的。   只不过,醒来之后就没法再惬意了。微张开嘴,看着又出现在她枕边的陛下几乎没当场崩溃!   苻祁的一条胳膊还枕在思归的脖子下面,那张完美无缺的俊颜在眼前放大后依然完美无缺,闭着眼睛时脸颊线条显得颇温柔,呼吸沉沉,还没醒过来。   思归傻傻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想起是怎么回事,这次她并没有醉倒,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儿都还记得,连证人都不需要,就知道又是她主动把陛下揪进房给扑倒了!!!!   痛苦一捂额头,心道这可怎么办啊?!   她一有动作,苻祁就醒过来,迷迷蒙蒙睁开眼,顺手将思归往怀里揽揽,含糊中带着几分亲密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再睡会儿,朕昨晚都快被你累死了。”   思归僵硬,半天才轻轻挣开,抓过件衣服披上,靠在床头发愣,忽然很想来一支事后烟。张口唤道,“顺平!顺平!”   唤了没几声,就把瑾莲叫了进来。   瑾莲进房,先小心看看,发现陛下还在睡着,莫提督就不管不顾地出声叫人,轻声问道,“您有什么事?”   思归道,“麻烦你帮我去找杆烟枪来。”   瑾莲满脸诧异的出去,不一会儿还真的给她找来了一杆紫竹烟枪,细长的烟杆上还有绞丝雕花。   苻祁是被阵阵烟气熏醒的,睁开眼便看到思归面无表情的靠在床头,手里托着长长一根烟杆,微眯着眼睛正噙着白玉烟嘴深深吸了一口进去,清秀的小脸与这副老烟鬼的造型搭配起来十分诡异,不由瞪大眼睛,“你干什么?!”   思归仰起脸,怅然往空中吐出一道笔直的烟线,也不看苻祁,只眼望着挑床帐的铜钩,漫不经心告诉他,“提提神。”顺便思考下人生。   苻祁莫名其妙,不过知道思归做事总是有些出人意表,便懒得多管。陛下现在的感觉和思归刚醒时差不多,虽然累了点,但却有着酣畅淋漓,心满意足之后别样的神清气爽。   略一回味便微笑道,“想不到你在床上也是这般勇武,比那些扭扭捏捏的女子大不一样,连朕都敢揉搓。不过这般也好,有趣味得多。”   思归面无表情靠在一旁,继续吞云吐雾,昨晚她是处于一种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之间,被药物影响着,看苻祁真是跟个糖块一样诱人,恨不得整个吞下去,或是反过来被糖块吞下去也行。偏偏糖块总很不配合的老想半路停下来质问她些事情。思归着急不过,自然而然地就出手引/诱/挑/逗,她当然很清楚怎么动手,摸什么地方,甚至用多大力道才合适,所以今早陛下有这个赞叹不已的反应是意料中事,苻祁若是不满意那反倒是奇了怪了。   陛下意犹未尽地夸了几句,发现思归没反应,再看她那一脸吃坏了东西的表情,不由疑惑起来,“你怎么了,昨晚的药性还没过,身体有其他不适?”   思归摇头,身体没有不适,是心里十分不适!   苻祁警惕起来,坐起身瞪着她,“莫思远!你这次要是又想混赖,敢跟朕说忘了就好的话,朕绝饶不了你!!!”   思归终于肯把眼神转到他身上了,“臣能不能先问问,是怎么个饶不了法儿?”   苻祁一愣,“你什么意思?”随即明白过来,她还真是又想赖账,方才胸中那股柔情蜜意瞬间荡然无存,气得脸都白了,瞪了思归半天,实在忍不住,怒问,“朕到底哪儿不如你意了?!”你要一而再的推三阻四!   思归无语叹气,心想除了脸其它地方全部不如意。   如果陛下那饶不了的确切含义并非立刻拉出去砍头的话,她还真想婉转告之:这次虽非酒后无状,但却是受到药物所惑,也做不得数,咱们还像上次一般就当没发生过,干脆忘了算了。   只是看着苻祁那气恼中还带着点抑郁的脸色,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倒不是惧怕陛下要治她罪,而是莫名有些对人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心虚感。   这幸亏苻祁是个大男人,若是换个娇弱女子这么含怒带怨的一质问,哪怕不喜欢呢,只怕思归也得立刻咬牙认下来。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娇弱女子也不会出这种麻烦事!   其实要思归说良心话,陛下年轻英俊,从脸蛋到身材无一处不完美,与他在一起,忘/情迷/乱时也确实销/魂,只不过她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身边躺着个男人终究是便扭。   思归不是个很讲究规矩礼法的人,行事往往会有些粗豪不羁,但自有原则,比如朋友义气,比如重诺守信,又比如责任担待,敢作敢当……这些都是做人的底线,轻易不愿去碰触,现在忽然违背原则,很想要做一件做了不敢当之事,实在是矛盾困扰之极。   满心烦乱之下忽然把细长的烟杆往旁边一扔,翻身下床,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就要走。   苻祁在她身后怒道,“你干什么去?”   思归头也不回,恨恨道,“我找毓王那个阴险东西算账去!!”   毓王从前来行宫都会住在靠陛下所住睿明殿最近的一处宫室,这次却没有了这个待遇,被安置得十分偏远,思归在行宫中七拐八绕,好不容易找到的时候,毓王正穿戴整齐了往出走。   看到思归只淡淡一点头,“莫提督早啊。”   思归板着脸,“王爷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毓王答道,“本王这几日负责接待鑫赫大王子,昨日说好今天带他去猎场转转的。”   思归拦住他,“王爷先不忙去找大王子,陛下有旨,让你陪下官先去武场练练功夫,然后再去做其它事情不迟。”   她这是明晃晃的假传旨意,不过当此郁闷万分,需要找罪魁算账的时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毓王竟也无所谓,“你还真厉害,只一晚就哄得皇兄什么都答应了你。”说完竟然转身就跟着思归一起走了,且对莫提督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本王自认身手不如鑫赫大王子,不过只要别用□□暗器大家论拳脚也未必就输给了你。”   思归挑眉,阴沉沉道,“是么?那咱们就试试!”   毓王不动声色,“我知莫提督勇武过人,动手时凭着一股狠劲往往能克敌制胜,这点本王确实不如你。若是被你揍了,那也是我艺不如人,没什么好多抱怨的。只是咱们提前讲好了,过招归过招,但都克制点,别往脸上打。”   思归奇怪,“为什么?”   毓王淡然道,“今早京城送信来说我母妃忽然病得挺厉害,我过两日要赶回去进宫探望,不想鼻青脸肿的吓着了她。”   思归一愣,“楼太妃病重,那王爷怎不今日就赶回去?”   毓王看她一眼,“本王现在领着接待百夷鑫赫大殿下的差事,忽然不管不顾地甩手就走,只怕皇兄不能乐意。”   思归暗叹一声,心知陛下对他那位母妃绝不会有什么好印象,毓王顶好是不要以楼太妃生病为由耽误了正事。   只听毓王忽然又低声道,“我的两个舅舅去年就被皇兄问斩了,外祖也削官夺爵软禁在家中,以他那把年纪估计也撑不了多久。我原以为我的下场大概也要和他们一般。”冷笑一声,“自古成王败寇,本王也没什么好多说的。谁知皇兄却一道圣旨将本王摘了出来,说本王在逆党作乱的那数月里一直住在太子府中,不曾参与任何不轨谋逆之事,所以不动我的王爵,准许随朝听政。待本王觉得万分侥幸,大难不死逃过了一劫,去求他让我将母妃接回府中奉养时,他却又不肯,说道太妃只能在宫中颐养天年——”   毓王说着长长呼出一口闷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谁都知道楼太妃在宫中不可能有好日子过,就算苻祁不去为难她,只她从之前在后宫中一手遮天的宠妃一下变为如今偏安一隅,无人搭理的太妃,这其中的巨大落差怕她就受不了了。   思归听着也很无语,她就觉得苻祁这人不但长相妖孽,其实有时做事也满‘妖孽’的。   你说他心慈手软吧,对敌手该打该杀的时候他毫不含糊。你说他狠厉无情吧,他有时又会很出人意料地待人宽容几分。   比如对待毓王,要思归从旁观的角度看,这么个危险人物就算陛下顾念名声不能做出兄弟相残的事情把他彻底解决了,那也应该牢牢看管起来才是。可苻祁竟任由毓王继续做他的王爷,不但任由毓王继续做他的王爷,还敢继续用他佐政。好处给了不少,然后又把人家妈扣在宫中做人质!前面真是宽宏大度……只……这最后的手段简直粗暴得不能看。   不过也挺管用就是。   思归被毓王说得意兴阑珊,停下脚步,“算了,改日再和王爷切磋功夫吧。”   毓王也停下来,斜眼看她,“怎么?莫提督这就赶紧要去将本王的话禀报给皇兄知道了?揭发本王私下里对圣上牢骚满腹,心怀不满!”   思归淡淡扫他一眼,“王爷那点心思陛下自然心知肚明,用不着下官再去多嘴多舌。我就是看王爷今日因太妃的病心情不好,没心思切磋,到时胜之不武。”   既然不打算切磋功夫了,两人自然不必再往武场走,一起调转方向,毓王还是去款待鑫赫大殿下,思归则打算去找副将交代点事情。   没走几步毓王忽然低声笑,“莫提督这是舍不得本王了?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你倒是对本王生出了点情意来,可惜晚了点,谁也不能跟皇兄抢人!”说着十分惋惜地摇摇头,又道,“要不等过几年,说不定你年纪大了之后皇兄便没这般感兴趣了,到时你来跟着本王,本王不嫌你便是。”   思归痛快利落地骂出来,“滚!!老子谁的人都不是,老子是自己的!还有,老子谁也不跟,王爷若是十分有意,可以洗洗干净在后面排着,等上个十年八年,说不定我会被你的痴心所感,同意让你跟着我!!!!”   毓王撇撇嘴,“说话这么粗鲁,皇兄怎么受得了你?”   想想又道,“昨晚的事儿你别总记恨本王,我那虽是报复之举,但也是为了你好,你反正是个太监,不能娶女人,难道一辈子这样寡淡着?皇兄那样貌没得挑剔,你也不吃亏。”说着忽然轻轻咦了一声,远远只见鑫赫大王子已经出来了,高大的身形旁还站着个瘦高俊挺的身影,看服色并不是他带来的百夷侍从。   仔细一看,陪着鑫赫大王子的人竟是兵部侍郎葛俊卿。毓王识得他,但是不熟,只知葛家是在苻祁做太子时就旗帜鲜明的在金陵地方和平阳侯一起支持他的,陛下登基后便与身边的莫提督等一干人一样算是朝中新贵。皱眉道,“葛侍郎怎么在这里?”   思归这会儿没心思和人应对,特别是鑫赫大王子这个麻烦家伙,因此顺口答道,“据说葛侍郎早年去过南疆,会两句那里的方言,大概是碰巧遇到便攀谈几句,王爷请吧,下官还有事情,就不多陪了。”   她出来转了一大圈,虽然没能按照原计划和罪魁祸首毓王算账,但心里总算静下来不少,和毓王如今的倒霉样子一对比,顿时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不算最糟,起码迥然一身,没有拖家带口,做事不必有太多顾虑,如果她也像毓王般有个妈捏在陛下手里,那可真是前途渺茫了。   冷静思索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去和苻祁把话说说清楚,她既不愿委屈自己,为了保住眼前的高官厚禄就对人曲意逢迎,甚至要用不公平的性/关系去维系,在思归眼中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用尊严去换;但也不愿就睁眼说瞎话,明明是她主动,事后却把自己撇得门儿清,一点不肯承担后果。不能因苻祁是男人就可以理直气壮用完就丢,这种做法也十分不道德。   只是她要说的话只怕会惹得陛下暴怒,因此防范准备还是要提前做做好的。惹怒陛下可不比平常和哪个朋友同僚说话时没说到一处,把人给惹恼了,最多吵一架。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绝不是闹着玩的。   既是防范后手,那就得掩人耳目,连心腹顺平都没找,直接去找了此次随行的副将来,如此这般仔细交代了一番,然后才去见陛下。   苻祁此时已经回了睿明殿,他虽然本就没指望蜜桃能知情识趣到早上起来主动伺候他穿衣起身,但对连着两次某人都是早起后抬脚就走的作为很是火大,加上发现这次思归竟然还是想推诿不认,心情实在是不好之极。   思归进去后只觉得陛下身周寒气逼人,忍不住悄悄摸摸后劲,心道:不至于吧,都气成这样了!   苻祁,“莫提督在行宫中晃了大半日,终于想起该来见朕了!”   思归晓得他肯定知道自己只去和毓王说了几句话便离开,并没有产生大冲突,因此答道,“臣心里有点乱,所以找地方静静心,想些事情。”   苻祁沉声问,“那莫提督想明白没有?”   思归抬眼看他,只见陛下的脸色是种她从没见过的深沉,眼神中竟好似还有点委屈,不由愣一愣,然后才点点头,“臣想明白了,昨日陛下好心来看臣,若不是臣硬拉您,您也不至于……”轻轻咳嗽一声,“所以臣觉得这次实在不应该再推诿抵赖。”   苻祁明显愣了一下,身上的寒气立时褪去不少,“那你的意思是?”心底涌起一阵喜意,蜜桃终于愿意做他的人了。   思归顶着巨大的压力道,“陛下应该也知道,臣的性情比较怪异,不会而且也不愿当个寻常女子,更不会用世人对女人的那一套规矩来管束自己,所以其实是不太适合和哪个男子共度一世,原本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过这辈子的,不过昨晚那事虽然是您的弟弟惹出来的,但臣也应该负一部分责任才是,若是臣早早让人把我捆住扔在房里就没事了。所以臣想和陛下说说清楚臣的想法,免得您要认为我又想混赖不认。其实是……”声音渐低下去,“……是咱俩不太合适。”   苻祁皱眉,“你说什么?”   思归冒着被人当怪物的危险开始一条条列举自己找男人的要求,“……   要互相尊重;   在一起后就不得再找其他女人(男人,太监也都不行);若是两个人在一起后发现越来越不合拍,比如经常吵架之类,或者互相看不顺眼,那可以分开,任何一方不得利用权势阻拦;我是绝对不会进您的后宫的,不能因为和我在一起便管住了我(臣现在做这个提督就挺好,还打算一直干下去);……”   苻祁听得瞪大眼睛,待思归停下后便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思归舔舔唇,“其实臣说得复杂了,简单来讲就是陛下若是愿意和臣在一起,那咱们就维持现在这样,您有空就来臣家中,或者臣晚上去宫中陪您也行,后宫您就不要再去了,不是臣对那些女子有意见,而是——而是——您就当臣这方面有怪癖吧。若是日后咱俩合不来了,您得容臣离开。”心里默默加一句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咬牙和你试试,最后成不成的咱们再另说。   苻祁终于勃然变色,一拍御案,喝道,“你疯啦!说什么混账话!”   思归被震得后退两步,心道就知说出来要捅马蜂窝。   陛下脸色严峻,“莫提督,别要因为朕一直纵容偏宠着你,你就什么胆大妄为的事都敢做!竟敢讲这些无法无天的话!这天下都是朕的,更何况一个你!朕要你怎样你便得怎样!”   思归闻言挺直了腰,抬脸直视苻祁,“不知陛下想要我怎样呢?”   苻祁顿一顿,然后道,“你愿意做武毅营提督那朕就让你继续做,不过时间不能太长,日后你肯定要进朕的后宫的,”说到这里缓和了一点语气,“你乖乖的,不要闹,朕知道你的脾气,肯定不会太拘着你,等日后慢慢替你换个身份,到时朕肯定最宠你的,只要你开口,想要什么品级朕都可以封你。”   思归果决摇头,“恕臣不能从命。”   苻祁眼神猛然犀利,深深看她,思归拒绝得这般干脆,堵得他几乎一口气上不来。   心中恼怒,失望,沮丧种种复杂的情绪像开了锅一般此起彼伏,翻滚来去,半晌后才冷冷道,“莫思远,你敢抗旨!!”   思归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臣以前闲暇时经常会看些话本野史,不少段子里都会讲到有人因种种不得已的苦衷,或性命之忧或生计所迫去委身一个不愿与之共谱琴瑟的对象,以色侍人,苦苦的委曲求全!臣看时就在想,这人得是怕死到了什么地步才能任人这样轻辱,勉强自己做如此违心之事?”说着摇摇头,轻叹道,“也许臣太过以己心度人,对他们是太苛责了,不过臣可以肯定,我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去以色侍人。这世间的事,说起来复杂,其实除死无大事,臣自然也留恋这百里红尘,亲眷友人,但能有命享受时最好,实在无奈时,这条命不要了也罢。”   苻祁果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良久不做声,思归满后背的冷汗,硬挺着不动,只觉背后已经凉冰冰一片时才听陛下声音很轻地道,“莫提督真是大言不惭,还以色侍人?!你有色吗?”   思归眨眼,心道我也觉得我没色,问题是你非得看上我,我有什么办法!   苻祁摆摆手,不耐烦道,“你下去吧。”   思归舔舔干涩的嘴唇,试探问道,“陛下?”   苻祁怒道,“朕让你退下还不赶紧下去!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你那点色,还不至于让朕担个逼死了人的名声!”   思归赶紧老实告退,出了睿明殿后深吸一口气,只觉满襟的草木清香,很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以她的脾气,苻祁要是敢把她当成个后宫女人硬收进宫,那她真会拼个鱼死网破,不过这网能不破自然还是不破的好。   擦擦额上的冷汗,侧头思忖:他这是不想担恶名还是舍不得我?   第八十章   武毅营提督莫思远的府邸中。   一个四十余岁,颌下微须,风度儒雅的文士匆匆走着,正是思归的谋士方凯风。   前些日思归随驾出京去了行宫,方凯风闲来无事便去檀树堡亲戚家中盘桓了几日。不想一回来就听到不少关于莫提督的风言风语,方凯风十分心惊,连忙来找思归,想要问问怎么回事。   到了提督府就听说大人的几个朋友来了,大人正陪着他们在后园花厅中喝酒。   方凯风便自行往他们喝酒的地方找过来,穿过后园一个月洞门,正好迎面过来个捧着托盘的小厮,见到方凯风便垂手往一旁让让,“方先生来了。”   方凯风问道,“提督大人呢?还在花厅宴客?”   小厮知方凯风是提督大人的心腹谋士,所以答得仔细,“是,提督大人和赵小侯爷,柳常侍他们每月都要聚一聚,上次说是在褚公子府上聚的,这回就来咱们府里了。酒才喝到一半,让小的去厨房催催,赶紧再烫几壶酒送去。”   方凯风听得直摇头,心道这伙年轻人!这个时候了还有闲情喝酒!自己才回京城两天就被灌了满耳朵的风言风语没可能他们还没听说阿!   ======   思归正和赵覃与柳余涵几人一起劝解安慰葛俊卿。葛俊卿才遇到一件十分抑郁烦恼的事情——杜牟之前两日竟然与葛家悔婚,退掉了与他妹妹葛二小姐葛滟芊的婚事。   此事杜家不占理,所以配合着葛家对外宣称是金陵的葛老太君忽然患病,万分思念孙女,葛二小姐孝道为先,要先回去金陵老祖母身边侍疾,因此两家决定将婚期推迟。   只不过这只是个权宜之计,日后总要再找个理由出来解除婚约。   葛二小姐身为女子,与人订了一次婚,却没嫁出去,不论理由为何,她的名誉都要大受影响,以后想再找婆家就难了!   葛二小姐这些天日日在家中以泪洗面,哭成了泪人儿,吓得李夫人命仆妇日夜看牢她,只怕女儿一个想不开做了傻事。   这事情暂时瞒瞒外人可以,但至亲好友,特别是思归这种全京城都有眼线的人是瞒不住的,所以日常凑在一起的几人在痛骂杜牟之恁不仗义之余便要好生劝慰劝慰葛俊卿。   只不过劝着劝着就变了味,一致改为了要让杜牟之好看!   赵覃怒道,“他奶奶的!我早说那姓杜的不是玩意儿,心胸狭窄,阴险算计,当初因为一点小因就记恨了我许久,处处找茬儿,现在又干出这种缺德事儿!他给我等着瞧!”   褚少东也言简意赅道,“不能就这么算了。”   连柳余涵都道,“杜郎中此事做得实在离谱,”转头对褚少东道,“褚兄,日后但凡杜家的人到你们利泰钱庄兑银子都别给他兑!”虽是玩笑话,但已经把对杜牟之的称呼由‘牟之’改为了‘杜郎中’,可见是已经不再把他当友人了。   葛俊卿皱眉苦笑,“此事另有因由,我不方便多说,你们也别太义愤填膺了。牟之做得虽然太不留情面了些,但确实是有他的理由,大家都在朝中共事,杜家除了牟之还有他爹爹与叔父也都身居要职,你们千万别因为我和杜家闹僵,没什么好处!”   赵覃不理,浓眉一竖道,“那怎么行?!我已经忍过他一次了,没道理又再被他横行霸道!再忍下去下回要被姓杜的骑在头上了。知道你家老太君和杜府老夫人是姐妹俩,不好撕破脸,此事你别管,在一边看着就行,我们替你出气。”转头去跟他觉得最有谋略的柳余涵商量,“柳兄,你给想个主意出来,教训教训他!”   柳余涵虽然是个文人,但并不怯懦,否则也不会和思归这样性情的人结了深交。他虽然不会像赵小侯爷那样直白说出来,但内心想法其实一样:肯定不能对杜牟之此举听之任之,不然还要让人以为他们金陵来的好欺负!?因此用折扇在掌中轻敲,沉吟道,“小侯爷别急,让我想想。”   思归趁着他们两个一起想主意要找杜牟之晦气之时,将自己椅子一拉,探身凑到到葛俊卿耳边,低声问道,“杜牟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反悔了和二小姐的婚事,是不是和我有关?”   葛俊卿无语看她,最后见思归眼神灼灼盯着他,一副定要问个明白的架势,便轻轻点下头,“是我们不够谨慎,没想到母亲会带着杜若兰在磐昕寺当面遇到你。那次母亲没得我的嘱咐,又太过震惊,所以一下子当众嚷嚷出来,杜若兰便十分确定你是我之前那位夫人,最近满京城的风言风语,说陛下与你有—有私,估计杜若兰没忍住,便告诉了牟之你的身份。牟之定然是觉得此事若是日后揭出来,我们葛家定然讨不到好,只怕陛下要容不下我,与我们家沾亲带故定会受牵连,所以趁着还没和滟芊完婚便赶紧反悔,不愿再结这门亲事。”   思归靠回去,摸着下巴沉吟,想了一会儿问道,“杜牟之当面与你这般说的?”   葛俊卿,“自然不会说得这般露骨,不过我听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思归轻轻一敲桌子,满脸不屑,“这个满脑子趋利避害的小人!之前的朋友义气,婚约承诺便一点都不讲了么!”正色对葛俊卿道,“是我连累你们。不过你放心,陛下绝不会因为我的事情迁怒到葛府上下。”   葛俊卿苦笑,“你怎么这么肯定?”是男人估计都不会乐意忍这种事,更何况那位是天子!   思归心道因为陛下上次质问过一次,被我一怒顶回去后就再没提起,应该是不想为了这么一件已经过去的事纠缠不休,搞得我又和他翻脸。   自从发现苻祁舍不得她之后,思归对陛下做的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发现那一位其实还挺忍让的,不过这个理由不好拿出来说,于是道,“我说不会自然就不会,不过就算事有万一,真的不幸被杜牟之言中,那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虽然救过你一次,但你对我也实在是仁至义尽了,做兄弟的十分感激,定然不能再让你无辜受累。”   葛俊卿对她自称兄弟永远不能习惯,嘴角抽抽,随后露出一丝无奈,“你独孤氏代代相传的心愿只怕就是重返朝堂吧,如今在你身上终于得偿所愿也实属不易,别总说怕拖累了我的话,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知你做很多事都是无奈之举,能与赫赫有名的独孤氏后人相交相识,我葛俊卿也算是三生有幸。”   思归干笑笑,犹豫了一下之后便决定冒充独孤氏的后人好了,否则她说干嗓子也还是解释不清。   方凯风到了花厅后发觉他们两个两个凑一起均一脸严肃地不知在密谈些什么,只好拉住落了单褚少东问道,“褚公子,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褚少东虽然也是苻祁的属下,在陛下做太子时便一直跟着出钱出力,但因是利泰钱庄的少东,只做生意不入朝为官,所以别有一份旁观者清的超然,他与柳余涵是多年至交好友,大家有什么事儿都不避他。听方凯风问便将眼前的事情大概讲给他知道。   方凯风脑子甚灵,听明白后便道,“杜侍郎如此作为会不会是和最近京城中那些关于莫提督的风言风语有关?他想要和诸位撇清关系?”   果然如他所料,在座诸人都对最近京城里甚嚣尘上的流言知道得很清楚,一起摇头道,“不会,那事儿他早就知道了,要想撇清关系早就撇清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方凯风诧异,“杜侍郎早就知道了?可是京城中关于莫提督与陛下有私的传闻是才有的,他如何能早就知道了?”   众人脸色各异,心道皇上派李大总管给莫提督送斗篷都送到赵小侯爷府上去了,所以我们都早就知道了此事。   方凯风看看众人的神情更诧异了,转向思归轻声道,“难道真有此事?”   思归咳嗽一声,“既是传闻,自然就是捏造居多,方先生不必多理会。”   方凯风心中凌乱,心道居多?那还有小部分呢?   柳余涵本来尽量不在思归面前提起此事,怕她尴尬,不过现在既然方先生已经先提了,干脆便跟着劝两句,“思远,不是愚兄多嘴,这事儿定然是从皇上身旁那些伺候之人的口中漏出去的,你方便时劝劝陛下,只要他开口约束,自然就没人敢乱传闲话了。”   赵覃也道,“不错,你是靠真才实学当这个官的,现在被人说得好似是个奸佞宠臣一般,实在冤枉,陛下他既然已经才色双收,总要替人的名声着想着想吧。”   柳余涵一敲他,气道,“小侯爷,你又乱说!”   思归十分为难,她原本都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结果苻祁舍不得她,没来硬的,只不过任由京中传了点闲话,估计就是在解气呢,这会儿去让陛下辟谣,那定然是要碰一鼻子灰,自讨了没趣!   第八十一章   御史中丞宋正言进宫来和苻祁商议北军屯田以自给军粮之事。   说完正事后主动问起,“上次随驾去行宫的诸位闺秀皇上看哪几个顺眼?这是您继位后第一次纳选妃嫔,臣想着要隆重些方好,您告诉我人选,臣这让人准备起来。”   苻祁对这些闺秀一点兴趣都没有,当然不愿劳神费力去干这个事,听宋中丞的意思大概还要耗费些国库银两,实在觉得没必要之极,当即摇头道,“不必,那些女子全都没甚特色,没有朕喜欢的。”   宋正言没想到自己费心挑选了那么多人陛下竟一个都没有看上,颇为失望,有点不死心,再小心问一遍,“皇上难道一个都不要?”   苻祁十分肯定,“不要。”   宋正言无奈苦笑,“陛下眼光高了些,臣原还觉得其中颇有几个家世容貌都堪称上乘的,您多少总能挑上三两个,怎么竟一个都没看上!”劝道,“依臣看,陛下就算是没有太喜欢的也凑合着从中选几个出来。不若就挑两个家世背景最好的便是。”   苻祁挑眉不喜,“怎么?朕这皇帝做得如此窝囊,已经沦落到要靠娶女人来笼络臣子的地步了?”   宋正言忙道,“这个自然不是,陛下误会臣了。”   苻祁十分强势,自即位后就雷厉风行地铲除替换了一大批前朝重臣,如今朝野上下,凡是重要点的位置上全都是他的人,确实也没必要为了拉拢稳住哪个大臣而特意去宠幸这家的女儿。   苻祁道,“那爱卿为何一定要朕纳几个闺秀入后宫?”   宋正言解释道,“臣是觉得陛下的后宫确实是冷清了些。过于沉溺女色,连年选秀扰民自然是不好,但太过克己,后宫长久空虚也会惹人非议,于陛下名声亦有影响。况且现在京中流言四起,都说您—您被宦官所惑,疏远后宫,武毅营莫提督仗着您的宠爱任意妄为,目中无人,就快要在京中横着走了,于您的圣誉十分有损,若是赶紧纳几个女子必能平息下这些流言。”   说完看苻祁脸现些许不耐便又道,“不过这天下都要以陛下为尊,这些事情自然还是您自己说了算,不喜不纳她们便是。”   苻祁缓和了脸色,“朕知道爱卿是好意,你也费心了。不过朕确实是全都不喜欢,硬选几个进宫也不过是摆在那里做样子,还是算了吧。”   他实在谁都没看上,此事宋正言也只能作罢。不过既然话已说到这里就顺便将另外一件觉得需要劝谏的事情拿出来说说。   “莫提督上月与卢太尉起争执,将卢太尉气得当众厥倒之事陛下可知道?”   苻祁不动声色,“朕知道,那是卢太尉倚老卖老,言语无状得罪莫提督在先。”   “那莫提督硬是派人刨根挖底地查出枢密副使杜庆三年前纵容门生回乡行凶,霸占了邻家十亩水田之事陛下怎么看?”   苻祁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轻嗤,“这都是什么破事!”对宋正言道,“此事朕也略有耳闻,不过实在是件小事,朕便没多在意,爱卿特意和朕提起是想说什么?”   宋正言道,“确实是件小事,只不过也大大削了杜家的颜面,枢密副使杜庆最近被人笑得头都抬不起来。臣当时听着古怪就专门派人去问了问,才知道莫提督此举有徇私之嫌,他做此事不过是为了给好友兵部侍郎葛俊卿出气。”   苻祁本是闲闲听着,不甚在意,这时方才起了点兴致,问,“此话怎讲?”   宋正言摇摇头,一脸的不赞成道,“据说是因为枢密副使杜庆的儿子杜牟之不知何故反悔了与葛侍郎妹妹的婚事,搞得那位葛小姐处境很有些尴尬,怕以后都不太好嫁了。”   苻祁道,“那就是杜牟之的不是了,怎可做此等背弃婚约,耽误人家姑娘之事,被教训了也是自找。”   宋正言听他话里话外都是偏袒莫提督之意,不由直叹气,“陛下这话……,唉,杜庆父子为官多年并非莽撞之辈,而且据臣所知杜葛两家是有些亲戚关系的,平日里互相扶持还来不及,怎会轻易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只怕是那位葛小姐真的有些不妥之处也未可知。”   苻祁道,“那又如何,难道还得朕出面去给他们断这种小官司?”   宋正言收起与陛下闲聊的神气,郑重起来,“臣自然没有此意,臣提这两件事不过是想说莫提督最近倚仗陛下的宠爱行事过于张扬霸道了,他毕竟是个才为官不久的后辈,被卢太尉这样的老臣子说两句又能如何?忍忍不就行了!杜庆还没得罪到他头上,不过是与葛侍郎有了些纠葛他便一毫情面不留地教训回去,这如何使得?所以臣想劝陛下多少挑几个女子入宫呢,现在满京城都知道莫提督与您关系非比一般,被他得罪过的大臣们全都是敢怒不敢言,最后连累到的还是皇上您的圣誉阿。陛下就算喜欢他,也万万不可太过纵容。自古佞臣扰政误国不说,传到后世也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苻祁却道,“宋爱卿多虑了。旁的不说,你先仔细想想,自从朕提拔莫思远做了这个武毅营提督之后她有哪件差事做得不好?”   宋正言略一思索,不得不公正答道,“那倒还没有。”   苻祁道,“不错,非但没有扰政误国,反而是屡有功绩才对。爱卿不可将她与那些只知道谄媚祸政的无能之辈混为一谈。”   也亏得苻祁的弟弟毓王早早就有喜欢小太监的名声传了出来,所以宋爱卿此时没有多纠结陛下怎么能忽然宠幸起宦官来了,以为他们既是兄弟那有些相同的癖好也正常,只是觉得苻祁此时是个正迷恋着莫提督的时候,为了他连秀女都没心思选了,怕是不容易听进去规劝,于是退而求其次道,“皇上说的有理,不过人言总是可畏,名声还是要顾的,您不若约束着莫提督些,让他莫要太娇惯,一点气都不肯受。好像卢太尉那些老臣名宿,向来自诩刚铮,有时候连您的不是都敢讲,更何况他一介宦官?以后要是谁再教训到他头上让莫提督多少忍忍,别要再当朝给人难堪。否则大家该说您纵容内宠轻慢老臣了。”   谁知一向算得英明的陛下还是不肯,“不行,卢太尉上次当面去讥讽莫提督与朕有私情,说她谄媚侍君,言辞间十分无礼,朕觉着莫提督只言语回敬已是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算客气的。宋爱卿,朕实话和你说,上次便算莫提督忍住了不去理卢太尉,过后朕也不能轻饶了卢太尉这般肆无忌惮大放厥词之举!”   宋正言没想到陛下会护短到这个程度,艰涩道,“这——不妥吧——?”   苻祁反问他,“爱卿以为朕的宠爱是什么?若是有了朕的宠爱反而要处处忍气吞声那莫提督要朕的宠爱何用?”   最近京城中这些流言都是在他的刻意纵容下传播起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给蜜桃身上打个此人已属陛下所有的戳!   目的既然是打戳而非其它,那若是有人敢借此奚落讽刺思归,苻祁自然不喜。   好在蜜桃自己够强硬厉害,谁惹她都没好果子吃,省了陛下不少事儿,否则他还得跟在后面一个个去教训那些不长眼的人。   宋正言明明觉得陛下说的是歪理,但是无言以对,内心深处竟也有点觉得是这么回事,莫提督一个内侍辛辛苦苦的以身侍君,心里未必痛快不说,名声也要大受影响,若是结果还得在外处处忍让受气,那这宠爱真还不如不要了。   问题是道理虽如此,但陛下是君,所谓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谁敢这样做买卖一样斤斤计较和陛下的关系?可这话偏偏又是陛下自己说出来的……可见是正被迷得气晕八素,很有点想要为个宦官烽火戏诸侯的气概!   宋大人深深震惊,发觉自己还真是低估了此事,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好办法劝谏,只好尽人事般道,“世人对此总是会有些非议,莫提督还是得心胸宽广,能够忍得些委屈才行。”   苻祁不答,深深觉得自己对此无能为力,蜜桃那脾气,火起来敢拼命的,连自己这皇帝都敢无礼顶撞,你还指望她能忍谁啊?   况且陛下看见思归给几位闺秀烤两尾鱼都很不顺眼,当然更不愿意看她受谁的气。   方才与宋正言说的还是十分婉转含蓄之词,其实陛下真正的想法是:蜜桃愿意在京城中横着走那就横着走好了,朕不介意。   这感觉好比是有钱人总是愿意给自己心爱的女子添置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哪怕一天一身换着穿戴呢,只要她高兴,反正我有钱供得起。   陛下的心态则是哪怕蜜桃要在京中横行霸道呢,只要她乐意,反正朕有这个权势撑得住。   不过苻祁自然也知宋正言身为朝中重臣,遇到这种事,不怕惹自己不快,能来直言劝谏才是真正的忠心耿耿,尽忠职守,不好一味打击,便安慰他道,“朕知宋爱卿是一番好意,你放心好了,朕心里有数,定然不会宠出个祸乱朝政的奸佞。”最多宠出个四处横着走的蜜桃。   ======   思归也被陛下最近的任性之举扰得有些头疼,不过她除了做事风格有些强硬外,其实并没有外人认为的那般张扬,更不会一味勇武。该忍让,或者必须要忍的时候也是能忍一忍的。   就比如眼下这个特殊时期。   比起被强行下旨召进宫,然后她再抗旨不遵,带人潜逃,躲避追捕,远走他乡的种种狼狈凶险来说,只是名声上受点小损害,其它一切照旧,那真是好得太多了。   所以思归很老实的绝不因此事去找陛下麻烦,连提都不会多提一句,只任劳任怨地自行去解决因此而产生的一些小麻烦。   ……   景明宫。   九公主端庄明媚的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怜悯与愤愤不平之意。难得没有柔声细语,而是有些直率,对思归道,“你吃这个。”   思归一看,面前一碗清清爽爽的汤水,不由哭笑不得,“白萝卜煮水,公主特意把臣找来就给臣吃这个?”   九公主郑重其事,“吃这个好。”   又有宫人用托盘捧了一道菜来,照样色泽素淡之极,雪白雪白的,恭敬放在思归面前,思归一看,“凉拌莲藕片。”看那颜色实在怀疑连调味都没放多少。   九公主道,“还有。”   又命人用玛瑙碗装了一小碗金橘出来,“都吃了。”   这三样东西放在一起第一古怪,第二全都不合思归的口味,因此先不忙吃,凝目看公主,问道,“公主恕臣愚钝,把这几样东西放在一起吃是有什么讲究吗?”   九公主一本正经,“白萝卜顺气开胃,消热化痰,能治气郁上火;莲藕通气健脾,能养心安神;金橘理气解郁,可治胸闷郁结,所以你都得吃。”   思归晕倒,“原来公主这是给臣治病呢!还治的是胸闷憋气,肝火旺盛之症!问题是我看起来像憋了这么大火气的样子吗?”   九公主终于不再板着脸,露出一丝困惑,“你不生气?最近京中那些个传闻,被人越说越离谱,听得我都快气死了,皇兄这次做得太也过分!!我原以为只有七哥才有这般恶癖,却怎么连他也学起来了!竟还将主意打到你身上去!!一点不顾念你之前的功劳,他——他——”说着又气起来,脸都红了,脱口娇声怒道,“王嬷嬷说的一点没错,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思归尴尬,虽然她现在不是男人,但还是有九公主连她也一起骂了之感,问道,“王嬷嬷是谁?”胆子够大,竟敢教公主说这些粗语。   公主黯然一下,“是我的乳母,已经过世好几年了,她死前宫中正是楼贵妃一手遮天的时候,她放心不下我,就私下里教了我不少道理,说是话粗理不粗,要我一定记着些。”   思归摇摇头,“这位王嬷嬷说的是些民间俗话,也有些道理,不过不能一概而论,陛下是公主的兄长。臣说句公道话,他对公主真是很不错了,一般人家的兄长都难做到像陛下那样。”   九公主脸上怒气淡去,叹道,“我也知道,因母后去的早,皇兄对我和明瑾一直很是照顾,真的是很好,我不该对他不敬,刚才不过是说气话。”说着使劲扭扭手中的帕子,又有点愤愤,“可是他怎能对你这样!!我,我——”   她和思归常有往来,一直很欣赏思归的为人,喜欢中还有些钦佩,自然不认为是像外面传言那样是思归贪恋权势富贵,自行引诱勾搭了皇兄!要九公主看反是她皇兄对思归的态度总透着一股不一般的暧昧关注,因此定然是陛下先看上莫提督,仗势欺人,强要了人家!   莫提督就算是个宦官,那也一直在以很有风骨的男儿形象示人,忽然受了这个委屈折辱,只怕要心中苦闷,郁结于心,九公主对此愤愤不平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尽量准备些顺气平郁的东西给思归吃。   思归很感激九公主对她的心意,只是对萝卜汤配金橘这种诡异的食谱有些吃不消,正在想着要怎么和九公主解释一下她和陛下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外面瞎传的那种地步,除了陛下最近有点懒得搭理她之外,没其他问题。因此她也没有肝火旺盛,郁结于心的症状,不需要吃这些下火顺气的东西。就听有内侍通禀,“陛下到了!”   第八十二章   苻祁进来看到思归也在,不由一愣,板平了脸淡淡道,“莫提督也在。”   他自打从行宫回来后,对着思归便一直是这个态度,用思归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陛下有点不太爱搭理她,那状态好似吵了架之后的冷战。   鉴于任何一个明白人都知道,对于皇帝陛下这种稍一生气就会杀伤力极强的物种来说,惹到了他的时候他只想起来和你冷战,那真是运气极好之事,你就偷着乐吧,千万别再去多生事端了。   所以思归也一脸的老实相,坚决不去多招惹,规规矩矩答道,“公主找臣来有点事。”   苻祁转向妹妹,“明兰找莫提督有什么事情?”   九公主这两日对皇兄的意见很大,暂时没有了平日里的亲切热情劲儿,闷闷应一声,“我找莫提督来陪我一起吃些药膳。”   苻祁看到案上那清澈可见碗底的水煮白萝卜与同样看着就没滋没味的素白藕片,眼角抽抽,就给蜜桃吃这个?   咳嗽一声道,“这些东西味道一般,明兰要下火,自己吃吃就好了,不必再拉着旁人陪你同吃。”   一说完就得来思归感激一瞥。   苻祁忍不住嘴角翘翘就想要回给思归一个笑容,总算及时想起自己还在与莫提督冷战,不可主动示好,硬生生将已经到嘴边的微笑又忍了回去。   思归正在闹每月一次的肚子疼,因为前一阵吃了点药影响到,这次疼得尤其厉害,若不是九公主派人去找她,今天本不打算出门,更不想乱吃下火的东西,所以对终于不必吃白萝卜配金橘很是庆幸。   趁着苻祁来看公主她便告退出来,打算赶紧回去歇着。结果刚走到景明宫门口后面就追出来个小太监,“莫提督等等,皇上让你在这里候着,等他出来有话问你。”   思归只好站住。   她刚在景明宫中坐着时就隐隐觉得小腹坠疼,再站了一会儿后忽然就疼得厉害起来,好像是有钝钝的刀子在里面刮一样,能忍住,不至于失态,但一直这么疼下去也真要命。   这种痛法思归经历过一次,就是刚到太子手下的时候。押送一批东西去扈崂关那次,那时候不知轻重,月事前没注意,寒凉劳累了一路,结果身体就立刻要她好看,来月事时疼得思归没抓没挠的,吓得不小心撞到的葛俊卿以为她生什么病了。   这次倒没有贪凉受累,思归估摸着应该和她前些日吃的药有关,只得咬牙坚持,希望苻祁没什么太要紧的事,不会耽搁很久。一边在心里第一百零一次的郁闷:做女人真是麻烦死了!   苻祁本就是随意来九公主这边坐坐,加之惦念外面等着的思归,因此没一会儿就出来,只见思归脸色发白,眉头微微皱着,站姿也不似平时那般挺胸抬头,不甚精神。不由一愣,“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思归勉强咧咧嘴,“没什么,陛下要臣等着是有什么事?”   苻祁没什么要紧事,只命思归跟上,走了一会儿后想想方道,“听说你最近去找了枢密副使杜庆的麻烦?”   思归抬眼看看苻祁,见陛下脸色身上淡然,看不出喜怒,便谨慎答道,“臣的手下去项郡平乡查件事,顺带查到了枢密副使杜庆曾纵容门生横行乡里。正好杜庆的儿子行事鲁莽轻浮,得罪了葛侍郎,臣看不过眼,就把杜庆这件事抖出来,也算是对他们小惩以戒。”   苻祁不以为然扫她一眼,“你管得真多,葛俊卿不过是你姐夫,且你那姐姐不是说从未谋面又已经过世了吗,就要你这么操心!下回这种得罪人的事儿你少要强出头,葛俊卿不是简单人物,这种事他自己足应付得了。”   思归听着苻祁是个隐晦提醒她别给人当枪使的意思,便努力一笑道,“臣晓得了。”因肚子实在疼得厉害,笑容有些愁眉苦脸。   虽然她做这件事情另有因由,并非替人强出头,不过陛下能屈尊提醒那是大大的好意,思归还是领情的,只是这会儿身上实在难受,无暇多说什么,全部精力都用来忍疼,努力撑着,只盼苻祁快点说完放她出宫。   苻祁对她那看起来好像敷衍了事般的一笑不满意,“朕好心提醒你,你那是什么表情————”   只见思归脚步有些虚浮,走着走着竟然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吃一惊,忙伸手扶住,“你怎么了?”   思归觉得自己要是再硬撑下去只怕要失态了,苦笑道,“臣有点不太舒服,陛下能不能让人给臣找个地方歇会儿?”   苻祁顿时有点着急,“病了怎么不早说!哪里不舒服?”命人赶紧抬辇舆来送莫提督去明德殿,又一叠声命赶快去传太医。   思归汗颜,苍白着脸低声道,“陛下别嚷嚷,臣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   苻祁没听明白,看着她,“肚子疼?吃坏了东西,肠胃不适?都疼成这样了,那也得让太医来看看!”提高声音指个小太监吩咐道,“你跑快点,回去朕寝殿告诉瑾莲说莫提督病了,朕马上送她回来,让瑾莲准备一下!”又觉得周太医看外伤最拿手,看这些肠胃毛病不一定最好,又叫过一人来,“去太医院,传谭院正和周太医一起来给莫提督诊治!”   思归听他这阵势越搞越大,一着急,干脆一把将苻祁拉低一点,压低声音在耳边直言道,“我来月事,所以肚子疼,需要找个地方喝杯热水躺一会儿,用不着别的!!快别折腾了!”   “啊?”陛下顿时愣住,脸上竟隐隐泛起了红意,“这——月——”思归强忍肚疼,一把捂住他的嘴,“就是这么回事。”   苻祁连忙拉下她手,轻斥道,“没规矩。”   思归在心里翻白眼,暗道我也想有规矩,问题是你别大惊小怪啊!   陛下的辇舆没一会儿就抬了来,苻祁却站着不动了,看那样子是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思归在心中无力呻吟:您先把我随便送到个有暖和被窝和热水的地方去,然后再脸红行不行!!!   陛下猝不及防,尴尬也是一小会儿的事情,没等思归在心里抱怨完就回过神来,命人将莫提督小心送回明德殿。   思归提醒,“不用太医了。”   苻祁却道,“不行,你这也太严重了,还是让太医来看看。”   思归没力气争执,心道让太医来诊诊脉也好,最好能给开两副止疼的药吃吃,不然总这么疼着可也够受的。   到了陛下的寝殿,瑾莲提前用暖炉将床都焐热了,再给铺了一床厚厚的丝被才让思归躺上去,又煎了一碗滚热的红糖水来,让她喝下去,待周太医赶到时,思归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把手伸出来给周太医号脉,一边叹息,“我的天,我刚才都眼前发黑了!”   苻祁忧心问周太医,“女人难道都这样?朕以前怎么不知。”   周太医对自己但凡给莫提督诊治,陛下必要在一边旁观已然习惯,斟酌答道,“回陛下,一般不会,每月这个时候不舒服是肯定的,但闹到这般严重总是有些原因。”   搭着思归的手腕细细号了一会儿,不禁皱起眉头,“莫提督前段时间是否是服用了什么阴寒的药物?”   思归点头,“不错,一些清凉的药物,我估计着也是与此有关。”   周太医有些疑惑,不过对上莫提督十分坦然镇定的眼神,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不敢乱问乱说,只道,“就这样暖着别冻着,臣再开两副药给莫提督调理调理,吃上半个月,下月小心些,别再乱用药物,也别贪凉劳累,好好保养保养应该就没事了。”   思归郑重点头答应,心道我一定好好保养,这玩意疼起来可太要命了!   第八十三章   思归第二天出宫时碰到了毓王,估计他是进宫来探望楼太妃的,便淡淡一点头,打算先走。   毓王却叫住她,“莫提督,本王正有事找你。”   思归只得站住脚,“王爷有何事?”   毓王脸色寡白,眼睑下有淡淡的青晕,一看就是最近操心劳神,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鑫赫大殿下想要去项郡游览,趁着初夏季节,看看那里的湖光山色,再瞻仰下鼎鼎大名的陆茗山七贤遗迹之后就回南疆去了,只是太妃最近病得厉害,本王脱不开身,原已经和皇兄打了招呼,请他另外委派人陪着去一趟,不过鑫赫殿下自己指名道姓,想要你陪他去项郡。”   思归皱眉,见周围没人,便不客气道,“王爷到底私下里给了那鑫赫大王子多少好处让他帮你出气?他这么任劳任怨,怎么揪住下官就没完没了?”   毓王大概是因楼太妃病着,心情不好,不像前几次和思归说话时必要挑逗奚落几句的惫懒样子,也不客气道,“少胡说!你自己在丹东平乱时得罪的人,关本王什么事!本王无端被百夷人当成了找你算账的幌子,本王还没处说理去呢!”   思归一愣,她在丹东时花大气力下狠手整治了当地的乱党,被打压剿灭的一大批人中不但有民间的楼氏余孽,还有蜀王,珉王与南疆夷王的势力,只是记得南疆人潜去丹东浑水摸鱼的并不多,难道自己无意间灭了南疆的什么重要人物?   毓王看她不语沉思就提醒道,“鑫赫王子是一年前就带人进大擎境内游历的,据说当时随身还带着两名爱妾,只是到京城后那两名爱妾却都不见了,好像是折损在了路上,鑫赫大殿下很宠爱那两个女人,为此伤痛欲绝了好几天。”   思归诧异道,“折损在了路上?难道她们那个时候也在丹东?被本官给顺手剿了?我竟干过如此辣手摧花之事?”稍有自责,“这可太不应该了!”女犯如果罪行不重遣送回国就足以。   毓王眼角抽搐一下,“夷族女子有不少善巫蛊魅惑之术,经常会藏身在青楼楚馆之中,南疆的男女之妨不严,便是王子的姬人也能出来做事,只怕她们当时是正巧躲在丹东哪间风月场中,被莫提督的人以为是普通乱党一举灭了也未可知。”   思归心道,还真有这个可能,对毓王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就更不能应鑫赫大殿下之邀,陪他去项郡。”   那一位正心心念念要替爱妾报仇呢,与他同行太过危险了!   毓王道,“本王就是跟你说一声,最后要不要你陪同前往还得朝廷说了算。”忽然幸灾乐祸地斜眼一瞥思归,“不过本王觉得除非皇兄现在已经将你当作了心头肉,实在舍不得你,宁愿顶着朝中群臣的压力也要护着你,否则你九成得去!莫提督,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准备准备,金丝软甲之类的多套上两件,以防万一吧。”   思归白他一眼,不过也知毓王说的不错,朝廷现今正在西北方与赤纳国用兵,前线战事虽还游刃有余并不紧迫,但也不可再同时与百夷在南疆开战。   因此对百夷的态度是尽量敷衍,想等到与赤纳国的战事平定之后再调集力量收拾他们。连百夷派人潜入丹东捣乱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私下平定了就好,只当不知乱党中还混有南疆夷人。对鑫赫这位百夷大王子更是希望他能在大擎尽量多游历一段时间,谅那夷王总不至于儿子还在这边时就与大擎开战。   鑫赫大王子不管点名找谁陪游,朝廷应该都会答应。   那一厢明德殿里,苻祁将周太医又找了来,问他,“莫提督之前吃了什么寒凉药物这么伤身?朕看她一向气色不错,应该没有不足之症需要调理才是。”   周太医昨日看思归一脸坦然,今日看陛下却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倒是有点糊涂了,斟酌着答道,“臣估着应该是无味散或者是保颜汤之类的东西。莫提督身体是不错,不过大概是以前疏忽过,有点这方面的病根,所以碰到此类至阴至寒的药物便有点吃不消。”   苻祁僵住,“你说她用了什么药?!!”   周太医将头垂得低低的,坚决不让陛下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的脸色,“臣估着是无味散或者是保颜汤。”此两味药宫中的人都知道,但凡皇上遇到不甚合心意的妃嫔侍寝了,觉得此人没资格养皇子皇女,事后就会吩咐“用药”,用的就是这类东西。   周太医惴惴等着,垂得脖子都快断了,才听到头顶上方传来陛下淡然到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你退下吧。”   周太医擦着冷汗退出陛下的寝殿,心中自哀自怜,这年头当御医可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到晚间,李固觉得苻祁仿佛是心情很不好,便将最细心稳重的瑾莲推去伺候。   三更时分陛下还不肯睡,只捏着卷书坐在御案前若有所思。   瑾莲小心翼翼给端了盏温热的蜜水,大胆劝道,“皇上早些休息吧。”   苻祁不答,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道,“你觉得莫提督此人怎样?”   瑾莲以为是因她伺候过思归几次,有些了解,陛下才会发出此问。思忖一下后据实以答,“奴婢觉得莫提督性情十分洒脱,不拘小节,待人也不错。”   “洒脱?不错?”苻祁忽然冷笑出来,“那都是些表面功夫!”   瑾莲惊讶得微微张开嘴,心道您昨日还对她宠爱有加,连来月事肚子疼这等事儿都管,今天怎么忽然又觉得她不好了?   苻祁这会儿对思归只有一个念头:真狠那!!!   狠得他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谁挖去了一块!   世人动不动就说男人薄幸,天子无情,这可真是井底之蛙的见识!让他们来看看莫思远!那才是真正的淡泊无情,心似坚冰,只消不经意间随意那么一两个举动就能将人打入无尽深渊!   第八十四章   思归对陛下为之气恼神伤的这件事儿倒是没有太多感触。   她就是习惯性的做事理性,很少感性。认为该干什么了就去干什么。   激情时刻过于投入,忘了做好防护措施,那么过后当然要把这个步骤补上。   傻傻的什么都不管,听之任之,把一点小事搞成大事,那是未成年人才会犯的错误。   只不过以前偶尔发生这种情况时,都是思归被毫不客气地指派去买药,回来后伺候女朋友吃下去还得赔小心道歉。这次省了不少事,只把药弄来自己吃掉就行了,赔小心道歉这个麻烦环节可以省去。   至于这次其实应该轮到别人来向她赔小心道歉这个问题,思归则是压根没有想到,只是被折腾了一整后深深觉得社会越文明越会尊重和照顾女性这个发展的大方向十分正确——做女人可太不容易了!   男人可以爽过就算;女人则比较倒霉,第一是当时未必能爽到,第二是过后还要承担不少生理与心理上的负担,若是单从公平角度来讲,真是非常的不公平。   思归是绝想不起来该娇惯自己的,因此越发对家里两个唯二的女性:秋嫣,秋苎,小心关照起来。   搞得两个丫头使劲笑,“咱们府里就您一个正经主子,您还经常不在家,我们只伺候伺候您累不着,冻不着,更加饿不着,您就别瞎操心了!”   ======   几天之后百夷大王子鑫赫果然向朝廷提出,他与武毅营莫提督不打不相识,如今两人惺惺相惜,不舍分离,因此想请莫提督拨冗陪他同往项郡一游。   苻祁对惺惺相惜,不舍分离这个说法十分不喜,不过也召来数名臣子商议此事。   众大臣均道,鑫赫大王子既是如此热情,那说不得,只好辛苦莫提督一趟,陪他同去项郡了,最好能引领着大王子殿下发现项郡山水风光的曼妙宜人之处,在那边多盘桓些时日再回南疆。   苻祁问思归,“莫提督觉得呢,朕记得你前两日才身体不适,现在看着气色也不是很好,此行估计比较辛苦,你能去吗?”   众人一听他这意思便知是不想让莫提督去。   卢太尉当即正色问思归道,“不知莫提督之前生了何病?”   思归淡淡看他一眼,“吃坏了东西,肠胃不适。”   卢太尉板起了脸,“只怕给莫提督瞧毛病的大夫医术不灵,怎么连这等小毛病都看不好,不若请位御医来再诊治诊治。只怕立时就能药到病除,不耽误莫提督去项郡。”   这老儿自诩刚铮,有事没事都要出来蹦跶一下,于家国朝廷有用的正经差事不曾见他做过一件,每日里总是这个奸猾那个佞臣的四处大胆直言,倚老卖老,有时连皇上的错儿也敢挑,人生的至高目标就是想要在死前给自己博一个刚铮谏臣的清名,思归看他十分讨厌,冷冷道,“给下官诊脉的正是太医院的周太医,卢太尉的意思是周太医的医术不精,在太医院中滥竽充数喽?”   宋正言觉得两人几句话间便隐隐有火星溢出,这两个都是不懂隐忍的,怕他们当着陛下的面闹起来不好看,便微笑插言道,“皇上体恤臣下,连莫提督生了些小毛病都记得,实在令臣等感动不已。只是陛下放心,吃坏了东西不要紧,一般用上两帖药,静养几日就好了,莫提督是习武之人,身子骨硬朗,定然不会因一个小小的肠胃不适就虚弱不支,连差事都不能办了。”   苻祁微皱眉头问思归,“莫提督自己觉得呢?不可勉强,自己再好生感觉一下,看看还有哪里不舒服,朕听周太医说你以前生病时保养不慎,留下点病根,须得好好调理,不可由着性子颠簸操劳。”   此言一出,连宋正言都觉得他这也有点太露骨了。   卢太尉立刻冷语道,“原来我大擎赫赫有名,素来以好勇斗狠著称的武毅营提督体质娇弱,堪比女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苻祁一瞪他,“卢太尉,慎言!!”   卢太尉再怎样自诩刚铮铁骨也不敢当面和陛下顶撞,只得躬身请罪,“臣一时没忍住直言快语了,请陛下恕罪。”   宋正言与一旁的苏右丞也道,“陛下多虑了,莫提督是武将,应该没这般娇气才是。”   思归听得不耐烦,她本就已经做好了这件事推不掉的准备,打算和鑫赫小心周旋着去一趟项郡。既然都已经打算去了,就没必要再在这里继续推诿扯皮,没的让人无端轻视了去。   于是不等苻祁再帮她找理由,直接道,“多谢陛下关心,臣也觉得身体没什么事儿了可以陪同鑫赫大殿下去一趟项郡。”   ……   等众人告退之后,苻祁将思归留下来,神色间有些焦躁忧虑,“你在丹东害死了鑫赫的两个爱妾,他这次非得让你陪同一起去项郡定是没安好心,你不要因为怕颜面上下不来就明知有问题也要去。晚上回去赶紧装个病,这件事情朕另作安排。”又嘱咐道,“装得像一点,大面儿上总要过得去。”   思归估计陛下这是又‘舍不得’她了,看苻祁用那他张漂亮到天怒人怨的脸做烦恼忧郁状,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没忍住,将脸扭到一旁笑一下。   被苻祁看见,“你笑什么?”   思归转回脸,“没什么。臣也知道鑫赫大王子力邀我和他同去项郡定然居心不良,不过臣最近得到下面的线报,夷王早在数月前就私下派了不少人前往项郡,鑫赫大王子这次去不是游历这么简单,只怕另有图谋。臣跟着一起去正好可以亲自查查。”   苻祁道,“你去只怕危险,朕另外派人去查。”   思归失笑,“查这些事情是我武毅营的职责所在,陛下准备把它另派给谁?”   苻祁用他那双美如星辰,难描难画的眼睛很烦恼地看了思归一眼,“那也不用你自己去涉险,派你手下的人去!”   思归耐下心来,走近两步低下头,自然而然地柔和了语气劝慰道,“陛下放心,臣一定谨慎行事,百夷会派到鑫赫大王子亲自去做的只怕是一件重大事情,不可轻忽,臣还是自己去一趟的好。”   思归虽然个小,但这时她站着苻祁坐着,离近了居高临下垂眼盯着苻祁,脸上神色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毅,苻祁与她眼神一对,心中立时砰砰大跳了两下,连忙侧开头,转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声音有些低沉,“你凑这么近干嘛,那边不是有椅子,坐下说话。”   思归也被陛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惑人风情搞得很无语,默默坐过去,心里慨叹妖孽啊!简直男女通吃,长这样太犯规了!!!   ……   晚间,御史中丞宋正言又进宫求见。他斟酌了一天,觉得即便苻祁九成会不爱听,但他为人臣子,还是应该尽责来提醒苻祁一下。   见了陛下后也不啰嗦,直接就道,“陛下日间太袒护莫提督了。”   苻祁叹道,“她随鑫赫王子去项郡定然有危险,难道朕看着不管么?”   宋正言拿出当年给陛下当老师时的循循善诱之态道,“皇上,您这话说得可没道理了。常言道在其位谋其政,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莫提督他身为朝廷命官,领着朝廷的俸禄自然就应担当起这些职责,哪有怕危险便不干的道理。难道怕有危险当将军的就能不上疆场杀敌了不成!若是如此朝廷高官厚禄的养着这些臣子们何用?”   此时跟前只有宋正言一人,苻祁说话便随意些,答道,“朕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莫提督与旁人不同。”   宋正言摇头,“臣知道陛下现在正喜欢着他,但是这些宠爱和政事还是应当分开才行,您要实在舍不得不如干脆将他放进宫,随便设个名目,哪怕您用宠妃的规格安置他呢,既不影响政事,他也悠闲舒服了不是。”   苻祁摇头,“不行!!”蜜桃才不答应呢,敢硬来就要死给朕看,朕怎么舍得!   ======   思归陪同鑫赫大王子去项郡已经是势在必行之事,第二日朝上苻祁竟然将兵部侍郎葛俊卿派给她同行,理由便是葛侍郎早年曾去南疆游历,懂得几句百夷的方言,陪同一起款待鑫赫大王子一行会方便些。   葛俊卿精明干练,办事稳妥,有他帮手思归自然是没意见。   为着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思归几乎带同了半个武毅营的兵士随行。   启程之后,鑫赫大王子一看她这浩浩荡荡的声势就笑了,“莫提督当真威风,不过是陪同本王去项郡游玩一番就要摆出如此声势浩大的阵势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带队伍打仗去呢。”一挑大拇指,“厉害!威风!不愧是莫提督,果然干什么都大手笔!”   思归不理他的奚落,淡然道,“兄弟就喜欢人多,一来安全,二来热闹。我这些手下中有不少身手不错的,大王子不是酷爱比武,可以一天一个换着和他们比试。”   鑫赫大王子傲然,“当本王什么呢,一群虾兵蟹将本王才懒得搭理!本王倒是希望闲暇时能再和莫提督过过招。”   思归也傲然,“本官一般不和已经败在我手下的人再比试,免得有胜之不武之嫌。”   这下鑫赫大王子的嘴差点咧到了耳根,气得脸都红了,忽然转头去问葛俊卿,“你们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就是讲有人不嫌自己脸皮厚,还要再往上贴东西的?”   葛俊卿道,“大殿下可是想说往自己脸上贴金?”   鑫赫大王子重重一点头,“不错!”对思归恨恨道,“你就自己往脸上贴金吧!”   思归微笑,“多谢大殿下夸奖,金乃贵重之物,贴在脸上十分光彩,这句俗语的真正意思是自己让自己变得很风光之意,与下官打败大殿下赢得众人夸赞之事正好吻合。”   鑫赫大王子一愣,看思归笑得如此自然,不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给脸上贴金’这句话的意思,反倒是夸奖了他。   最后还是葛俊卿道,“莫提督说笑呢,大殿下别介意。”   鑫赫大王子气得‘嘿’一声,使劲横了思归一眼,催马先走,不搭理她了。   项郡是大擎的富庶之地,山明水净,土地肥沃,民间富庶。鑫赫大王子到项郡,主要是为了欣赏此处的水乡风光并拜祭陆茗山七贤遗迹。   陵丰是项郡最繁华一处市镇,思归与鑫赫大王子到了陵城之后便打算在此休整几天,让鑫赫大王子在城中四处观光赏玩一番,然后再往陆茗山去。   因鑫赫大王子要观赏民风,私下游览,所以一行人没有去住当地官府的驿站,而是在陵丰城中最大一间酒楼投宿下来。   思归的人手一半交给葛俊卿先去陆茗山查探虚实,一半换了便装,好似鱼入大海一般,倏忽间混迹进了陵丰城的街巷之中便都不见了。   鑫赫大王子十分稀罕,觉得思归手下的人马实在是灵干无比。思归不以为然,她的人手就是干这个的,要是到哪里都惹眼无比还怎么做那些私下纠察缉拿之事。   不过对鑫赫大王子没必要解释这么多,只一点头,“大殿下一路辛苦了,我已经命人将这里楼上的上房全都包了下来,东首一半给大殿下和你的随从用,时候不早了,这便上去洗漱休息吧。”   说完带着人先行上楼,她带着顺平,王副将并十几个手下住了楼上靠西边的一半房间。因为总是对鑫赫不能放心,所以不忙休息,先将几个房间都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又命安排人手轮流守卫,去调两个生面孔来扮作店中的伙计监视好鑫赫一伙。   都安排妥当了才回到自己那间里外两进的上房,命人送澡桶热水上来沐浴更衣,准备睡觉。   思归在洗澡换衣方面没什么大讲究,有条件时就洗干净点,没条件时她也能凑合,这就已经凑合了一路,也该好好洗洗了。   因要招待百夷大王子,客栈这边她的手下提前来打点过,给准备的浴桶手巾,被褥床帐,乃至茶壶茶杯等物都是精致簇新的,用起来干净舒服。   思归有好些天没痛快洗澡了,正泡在浴桶里惬意,就听门外响起了鑫赫殿下大大咧咧的声音,“莫提督呢,我想和他商议一下明日行程。”   顺平正守在外面,“莫提督正在沐浴,还请大殿下先回去,等下我们提督过去找您如何?”   鑫赫大王子知道思归是个宦官,听说这种人因为身体有缺陷最怕的便是被人看见赤身裸体的样子,被看到时每每都会羞愧难当。   他路上一直都被思归不冷不热的态度呕得胸闷,一直没找到回击之法儿,这时一听莫提督在沐浴,顿时起了坏心,装作转头要走,却忽然回身使劲用肩膀顶开顺平推门就进了思归的房间!大声嚷嚷道,“别麻烦了,我现在和莫提督说了不也一样,他又不是个姑娘家,洗个澡也不用怕人看——看——”   说着转过外间一架绣着八仙过海图的大屏风,进入内室,一眼看到正泡在浴桶里的思归,顿时哑了声音,“看——看——”瞪圆了眼睛,只见浴桶里的人肤色白皙,骨骼纤秀,最让人不能忽视的是胸前的曲线起伏,配上那张他一路上看见就会牙痒的清秀脸孔,让鑫赫大王子震惊得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结巴道,“你,你,你,莫提督!!你是女人!!!”   思归皱眉对跟着冲进来的顺平道,“你先出去,别让外面人进来了!”   顺平只得出去,心中暗恨,这该死的夷族王子!   偏偏他们人手虽多却也不能进去帮莫提督把人抓住出来,只能在外守着。   顺平集结了护卫都在门外候命,自己则在外间门口侧站着,手边便是连环弩,鑫赫但凡敢有异动就在他身上射几个透明窟窿。   思归从浴桶中起身,拉过一旁架子上的衣服披上,只见鑫赫大王子一脸呆滞模样,眼睛几乎黏在自己的身上,不由火大,她虽不怕人看,但也不喜欢被人这样使劲盯着看,慢条斯理仔细穿好衣服,套上靴子,然后一脚踢过去,喝道,“你看够没有!!!”   鑫赫大王子闪身避过,忽然没有了一路上的蛮横劲儿,看着莫提督那小巧的身姿,修长的胳膊腿,不知该往哪里还手,只得不停躲闪,“停!停!别打了,我怕不小心碰伤你!”   思归一听,顿时火更大了,出手不留情,“你他奶奶的少看不起人!别忘了你还是本提督的手下败将呢!”   鑫赫大王子躲得十分狼狈,头一次对莫提督又拿他比武输了的事儿奚落他没有生出怒气,“没有,没有,本王保证没有看不起你。”   第八十五章   论打斗技巧,思归和鑫赫大王子应该在伯仲之间,差不多的水平。但是轮到力气,思归就比鑫赫大王子差远了。   上次比武思归能赢,纯属借了连发弩机与鑫赫王子轻敌之光。   这次又再动手自然也不能蛮干,趁着鑫赫大王子十分震惊,有些搞不清状况,连连狼狈躲闪之际,忽然附身从旁边一堆替换下来的脏衣服里抽出根软鞭,劈头盖脸地抡过去。   鑫赫大王子不意她竟然用上了武器,这就不能再继续躲避退让了,侧身闪开,顺势揪住鞭梢在手上一缠,奋力回拽,想把鞭子夺过来。一边道,“别打了,上次是本王大意,这次你定然打不过我。”   思归咬牙揪住鞭子那一头与他对峙,冷声道,“不见得!”   鑫赫大王子手上加劲儿,皱眉道,“你怎么如此——哎呦——”却是思归忽然松手,他力气使得大了,一时刹不住,腾腾腾连退数步。   思归瞅准时机,合身猛扑上去,将鑫赫大王子猛然压在地上,手中立刻又多出一柄不知从身上哪里抽出来的雪亮匕首,牢牢抵在鑫赫大王子的颈侧,低头朝他坏笑,“大殿下,你又输了!”   鑫赫大王子利刃在颈,顿时浑身僵硬,不敢乱动,勉强笑道,“莫提督这是干什么?动刀动剑没得伤了和气。”   思归哼一声,“你发个誓来,保证不将今晚看到之事泄露出去,否则必遭万蛊噬心之罚!”   鑫赫大王子郁闷,“你怎知我百夷最重的毒誓是违誓必遭万蛊噬心!”   思归心说我猜的,你们不是善用蛊毒吗,想来应该害怕反遭其害才是。挑眉傲然道,“本提督自然知道。”手上加劲儿,低喝道,“少啰嗦,赶紧立誓!”   鑫赫大王子无奈,只得干巴巴道,“本王保证不会将你是女子之事说出去,否则必遭万蛊噬心之苦!”说完后轻轻扭下脖子,“这总行了吧!”   思归痛快收回匕首,拍拍手站起身来,“行了!”   鑫赫大王子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被放开了,几乎有些茫然,跟着站起来,诧异道,“这就行了?你——”想说你信得过我?随即又觉得自己明明发了毒誓,凭什么不信!看着思归那张五官清秀表情强横的脸孔,竟也没太气愤,只是一时间心里还是有点茫然,拿不准该用什么态度对她,摩挲着脑袋长出一口气,转身准备先回去冷静冷静。   却听思归在身后拖长声音道,“鑫赫大殿下闯进本官房中胡闹一通,难道就准备这样走了?”   鑫赫大王子转回身,“那你还要怎么样?虽是本王失礼在先,但莫提督也别欺人太甚啊!”   思归道,“谁欺负你了,本官做事向来公平!”朝他一扬下颚,“脱衣服!”   鑫赫大王子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愕然道,“你说什么?!”   思归道,“本官不乱欺负人,但也不高兴吃闷亏,大家公平点,你也脱了衣服给我看看!然后今晚这事咱们就算揭过了。”   鑫赫大王子目瞪口呆看她半天,最后才道,“你当真?”   思归一脸理所当然,“自然当真!怎么?本官都不怕给人看,鑫赫大殿下倒害羞胆怯了不成?”   鑫赫大王子没想到她要这种公平法,开始时愕然不已,随后想想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吃亏,很不必扭捏,万不能把害羞胆怯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哼一声,开始大大方方地宽衣解带,“莫提督既然有兴致,本王自然奉陪。”   三两下便宽去上衣,露出精装的臂膀腰身,他也的确是健壮,身上肌肉虬结鼓胀,仿佛要爆出来一样。踢掉脚上的鞋子,一弯腰,连长裤也褪了下去,身上只留一条亵裤,似笑非笑瞅着思归,“莫提督还要接着看吗?”   思归皱皱眉,实在对看精壮男子在面前脱衣解带没什么兴趣,她就是不肯吃亏,硬忍着看到这会儿,终于是没了耐心,摆摆手,“算了,算了,鑫赫大殿下这就请回吧。”自语道,“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反正也不好看。”   鑫赫大王子脸颊抽搐,“不好看?!”心道你什么眼神!?本王子这身材我族中的女人见了,没有一个不脸红心跳,两眼放光的!你竟然一脸不满意的抱怨不好看!!   大概是他脸上的愤懑不平之意太明显了,思归还好意解释了一下,“本官不是说大殿下的身材不好,主要个人眼光不同,所以欣赏的也不同,大殿下不必管我怎么看,只要你这身姿大多数女子能喜欢就行了。”   鑫赫大王子气得衣服也不穿了,直接就这样赤身大步离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百夷侍从小心翼翼地过来帮他将衣服抱走。   顺平守在外间,将里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因早就知道自己主子行事豪放不羁,也早就放弃了规劝的打算,虽然也跟着眼角抽搐了半天,但忍住了没多说什么,省得浪费唾沫。只又去调来一批兵士,分上半夜与下半夜两拨,将思归的房间守严实了,以确保再不会有人能无礼闯入。   心道我这也是为了那些会不长眼闯进提督大人房里的人好。进去她的房里能有什么好结果!肯定要先被揍一顿,然后反被轻薄了去,最后还得气个半死才能出得来。   第二日又想起件不放心的事儿,去问思归,“大人只让那夷族王子立个誓就算了?您就这么信得过他?”   思归摊手道,“只能如此,我现在又不能杀了他灭口。否则被夷王知道在我朝折损了爱子,举兵来犯,本官这个责任可就担得大了。”又道,“不过也不要紧,他与我比武输过,本就很失颜面,要是被人知道南疆的鑫赫大王子其实连个女人都没打赢,他的脸还要不要了?就算是为着他自己的脸面着想,鑫赫殿下也不能随意泄露此事。”   鑫赫大王子毕竟见多识广,阅历颇丰,只那一晚震惊太过,有些失态,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也的确是如思归所说,没再提起莫提督是女人的事情。   接下来的数日里,思归与鑫赫大殿下一起大大方方,谁也没有因那一晚的脱衣互看事件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莫提督照样能够日日皮笑肉不笑地周密敷衍鑫赫大王子;鑫赫也照样能够没事就言语挑衅,找找莫提督麻烦,只不过有时动作间会有点隐隐的殷勤之意,也再不提要和思归重新比武这件事。   鑫赫大王子此次游历虽自称不欲惊扰地方官府款待,但项郡的郡守也不能假装不知提督大人陪着夷族王子到了项郡这件事。尤其是莫提督的大驾到了,他是万万不敢轻慢的。   思归虽是京官,但在地方上很有威慑力,口碑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反正就是挺吓人的。这主要归功于她武毅营总是在做一些缉拿纠察之事,不但清肃了多处地方上滋事动乱,还曾手段狠辣地查办了不少朝廷要员之故。   所以众地方官员都以为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莫提督,否则他一个不喜,查到了自己头上可要如何是好,谁也不敢说自己保证身家清白,一点把柄错处都没有。   所以项郡吴太守在他们到达陵丰城的第三日上,就在自家府中设盛宴款待了百夷大王子与莫提督一行。   吴太守四十余岁,白胖富态却十分好酒,连带他的下属官员们也都酒量不错。一个个轮着上来给莫提督敬酒,恭维话连篇累牍,不绝于耳。   思归出门在外,不能由着性子乱喝,怎奈项郡的诸官员从太守往下都十分热情,不停劝酒,一个没留意就已经喝了十来杯下去,觉得这酒甚是醇厚,颇有后劲,头有些微微的晕起来,再看见一个满脸胡子的武官又举着酒杯上前,便微一皱眉,想要找理由推辞,身旁忽然伸过一只大手,一把将酒杯接了过去,“莫提督不胜酒力,这杯我替他喝了。”   回头只见鑫赫大王子豪爽仰脖,已然将酒灌了下去,喝完后朝她一点头,笑道,“吴太守的手下都十分热情,酒量甚豪,有些我们百夷的民风,客人来了就要不醉不归,本王甚是喜欢。”   他这样一说,项郡在座的官员就注意起来,不再流水般敬酒,否则不小心将莫提督灌醉了只怕也是个得罪人的事儿。   思归只得向鑫赫大王子勾勾嘴角,谢了一声。   待到晚间回去客栈,鑫赫又亲自送了块光滑洁白的醒酒石来,“我若是送醒酒汤只怕你也不会吃,这石头总下不进毒去,你先让人用热水烫干净了再含一会儿,能够醒酒。”   他态度客气,思归便收下来,待鑫赫大王子走后对顺平道,“本官怎么觉得他虽然挺客气,但是那眼神火辣辣的,看得人怪不舒服。其实我害了他两名爱妾,此事大家心知肚明,仇怨都已经结下了,很没必要再做此等没事示好的表面功夫。”   顺平木着脸道,“也许鑫赫殿下觉得要是能把您弄到手也抵得过他那两个爱妾了。”   思归没有小姑娘的心态,别人便是殷勤讨好也骗不到她,心知这里面必然另有因由,怕是鑫赫私底下要有大动作了,所以才会反常示好,想起混淆视听的蒙蔽之效。   对顺平的言论只嗤一声,很不以为然,随口道,“鑫赫大王子便是忽然莫名其妙地仰慕了本提督那也得老实等着,虽然本官对他们没有兴趣,但做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前面还有个毓王呢,就算本官哪天撞到了头,忽然想挑个男人了,那他也该排在毓王后面才是。”   顺平望天,心道,“我的大人诶,您这什么记性啊!怎么能把最重要的陛下给忘了呢!!!”   第八十六章   陵丰城是项郡最大一处市镇,处于南北往来要道之上,是南来北往商贾的必经之地,其繁华富庶程度不亚于金陵,京城这些大地方。   鑫赫大王子待在陵丰这几日便要每天去街市上游玩一圈。   头几天思归还陪着,后来发现他每天去的地方都差不多,正好谋士方凯风从京城赶来,给思归带了几件急需处理的事务,思归便请鑫赫大王子自去游逛,她今日就不陪着了。   鑫赫大王子立刻道,“莫提督尽管随意,我原就说不必劳烦你趟趟跟着。”   待鑫赫大王子带人离开后,方凯风望着他的背影奇怪,“大人这段时日与鑫赫殿下相处不错吗?我怎么看他对你的态度好似是客气了许多?”   思归十分淡定,“还好,前两日刚打了一架。”   方凯风挑眉。   思归道,“方先生,你来得正好,我这几日有事情想不出眉目,你来了正好能帮我参详一二。”   方凯风道,“大人请说。”   思归道,“若我没料错,鑫赫大王子恐怕要在项郡有什么大动作,会这么有耐心的和我客气周旋,大概也是想要混淆视听的遮掩之效。只是本官自己天天跟着他,又派人私下查了许久,都没有发现有异常处,这就有些奇怪了!”   方凯风要思归细细说一遍鑫赫大王子到了陵丰之后的举动。   思归便说给他听:鑫赫大殿下到了陵丰后每日必要带着人上街游逛消遣一番,先去茶楼中听说书先生讲一段群英列传。再去书局与字画铺中赏玩一番,充充风雅。午间在本地最大的酒楼闻香楼吃上一桌陵丰当地的特色名菜。午后便晃去了陵丰城里最大的一间青楼之中,每次都要点楼中最红的姐儿秀嬛姑娘来唱小曲儿作陪,等玩够了晚上才回客栈休息,已经连着数日如此,天天这么走一圈,他也不嫌腻烦。   方凯风细问,“鑫赫殿下喜欢听说书?”   思归,“不错,每日早早就去,若是不小心错过了前面一段还会加倍赏银子让说书先生再讲一遍。”   方凯风,“鑫赫殿下喜欢咱们这里的诗书字画?”   思归,“应该是喜欢的,有些研究,每次与字画铺老板都能聊上一会儿。看到书局里有生僻书籍也会命随从买下来,准备带回南疆去。”   方凯风,“那鑫赫殿下觉得闻香楼的菜做得如何?”   思归,“赞不绝口,特别是一道糟溜鱼片,是闻香楼的招牌菜,鑫赫每次必点。”   方凯风,“那他还喜欢听妓馆的姑娘唱曲儿?或是看上那里的哪个姑娘了?”   思归细想一下道,“说实话,这我倒不觉得,这边姑娘唱的曲儿调子太过绵软,鑫赫王子不太爱听,他有次都听睡着了。至于每次都点的秀嬛姑娘,我看他兴趣也不是很大,连人的小手都不曾摸过。”话说连她都顺便摸过几次了,鑫赫那点了姑娘的正主却一次都没想起来摸,可见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方凯风慢慢踱步,捻须沉吟,“喜欢听说书,买字画,吃招牌菜——这些都好说,他本就是来游玩的,——但不喜听曲儿,却也要日日去听……也并非是看上了那姑娘……这倒有点奇怪……”片刻后停下来看向思归,断言道,“妓馆里有问题!”   思归经他这般一梳理也反应过来,“不错!不错!妓馆中定然有问题,趁今天本官没跟着,他只怕就能————”   不及说完,转身大步出去,一边喊,“顺平!顺平!立刻召集人手跟我去群芳院!”   鑫赫大王子这几日在群芳院中豪掷千金,被老鸨子奉为上宾,安排在妓馆最精美奢华的一间房中,香茶美点,陈年佳酿流水般送上来。   思归到时,鑫赫大王子又和往日一样,慵懒靠在那里听秀嬛姑娘咿咿呀呀的唱曲儿,见思归去了便一招手,“莫提督快来坐!”   等思归坐下后装模作样客气道,“你事情忙完了?怎不干脆歇歇,又要赶来陪我,这小王多不好意思!”   别有深意一笑道,“若是你能与小王同乐也好说,可是偏偏你定然不会喜欢此处,天天硬坐在这里也乐不起来,我这个情可承得大了。”   思归不动声色,“谁说我不喜欢!”   坐下后顺手在一旁伺候的姑娘脸上结结实实摸了一把,然后命她给自己斟杯茶。   那女子嬉笑着从桌上的细白瓷茶壶中斟出一杯热茶捧给她。   思归接过一试,入口滚烫,显然是才刚沏出来的,应该是自己进妓馆后,鑫赫王子和这几人才急急冲过来,摆出个正在听曲儿的架势,心中冷笑,我让你装!   对鑫赫大王子道,“殿下不要看不起人,若论到在这种地方的玩乐,你只怕还不及本官。”   鑫赫差点要怪叫,“怎么可能!!!”   思归挥手命乐师与秀嬛姑娘都停下来,对鑫赫大王子道,“这曲儿没什么劲儿,咿咿呀呀的听得人都快睡着了,不如咱们来听‘春笋尖儿闹’。”   ‘春笋尖儿闹’是首风月场中广为传唱的淫词艳曲,比之流传最广的‘十八摸’‘眼儿媚’更加香艳露骨,一般妓馆里的姑娘们都不会在陪酒时唱,只在陪客入房后私下里助兴时才用得到,鑫赫睁大眼道,“大白天的,你要听这个!?”   思归眉毛都不动一下,“正是。”   将老鸨子叫来,命她将楼里所有姑娘都聚集起来,大家挨着个给本大人唱,且要依着歌词词义边唱边跳,拍出了一千两银票,“谁能唱作俱佳,博得头筹,这一千两银子就赏她!”   老鸨一看竟有一千两赏银,乐得眉花眼笑,立时将楼中所有没在接客的姑娘全都叫了来,大家挨着个的给两位贵客唱那堪称艳曲之最的‘春笋尖儿闹’。   开头两个姑娘还没搞清状况,只假作娇羞状的将曲儿唱了一遍。   后面一个姑娘心思活络,看上了那一千两银子!若得了这赏银,她给自己赎身都可以了,日后去留随意,捏着钱后半世可以吃香喝辣再不用伺候人!因此分外卖力,边唱边宽衣解带,按着歌词之意搔首弄姿,摆出各种姿势。   后面的人受了启发,跟着大胆表演起来,一个个无师自通的都演绎出了些许后世脱衣舞的撩人风情。   思归看得兴味盎然,一高兴,又豪爽拍了一千两出来,将赏银翻倍!   这一下群情激奋,不但姑娘们唱曲跳舞更加卖力,连楼中的客人,甚至龟奴,丫头,还有厨子们都闻风而动,赶过来看热闹。毕竟这么多人卖力大跳艳舞的场景难得一见,因此但凡能偷空来瞅一眼的,全都挤了过来。   老鸨共叫来了三十余个姑娘,这一场大跳,从午后直闹到了掌灯时分才结束,最后众人一致评定一位名叫红杏的丰满姑娘歌喉婉转,舞姿最佳,将两千两银子赏了她,围观人等才满脸兴奋,议论纷纷地渐渐散去。   红杏姑娘今日喜从天降,忽然发了一注横财,高兴得满脸放红光,偎在思归身边不住的娇声谢赏,思归笑微微地听着满耳软语,再看到门外顺平朝她做了个一切顺利的手势,深觉这点银子没白花,既干了正事又过了把瘾。   鑫赫大王子没想到她说到做到,还真的是比自己会玩,很是无话可说,看思归嘴角噙着微微笑意垂目听着那女子在她耳边娇声嗲气,貌似还挺享受,心里的感觉越发奇妙。   思归看看天色已晚,便将人都打发了,转向鑫赫大王子道,“殿下是要留在这里继续消遣还是同下官一起回去了?”   鑫赫大王子看着她淡定自若地脸忽然很是胸闷。   和思归比武比了两次都输不说,竟然在这种必然,肯定,绝对会占上风,绝没有可能不如她的地方也被比了下去!这还有天理么!   坐着不动,硬挤出来一个坏笑,“莫提督果然是妙人,连风月场中的玩乐都如此精通,本王十分佩服,甘拜下风。”说着语气一转,“只是刚才稍有遗憾。”   思归看他,“什么遗憾?”   鑫赫大王子用很带侵略性的赤裸裸眼光在她身上上下扫了一圈,“本王心里在想,这些女子不过是些庸脂俗粉,怎及莫提督风采之万一,你要也肯上去唱跳一段,定然不会比那什么红杏姑娘差!”故意幽幽叹口气,“唉,若是莫提督肯为本王跳上那么一段,本王就此生无憾,再无所求了。”   话音刚落,就觉眼前人影一晃,被思归忽然欺到了面前,伸手一把捏住他下颚。   鑫赫先是自然而然地往后一仰,想要躲开,随即觉得捏住自己脸的手十分小巧,有些力度却并不会伤到人,心里一荡,便不再躲闪。   思归附身逼视着他,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个笑容,嘴角勾起,眼神中却满是威胁之意,问道,“大殿下这是在调戏本官?”   鑫赫喉头滚动一下,自觉声音有些发干,“哪里,本王是倾慕莫大人。”   思归眼神犀利,不过依然带着点迫人笑意,“你搞错对象了!本官不吃这一套!”大拇指暧昧在鑫赫的脸颊上滑动,随后轻轻拍一拍他的脸,放低声音好似耳语般说道,“记住了,只有本官调戏人,没有人调戏本官的!”   鑫赫大王子被她一摸一拍,再低声在耳边似调戏似威胁地说了两句话,几乎能感觉到莫提督吐出的气息擦过敏感的耳廓,不由腿都软了,眼睁睁看着思归再似笑非笑深看他一眼,然后痛快转身离去,昂首阔步,步子走得稳当又不失矫健,腰身挺得劲松般笔直。   鑫赫大王子又坐了许久,直到他的百夷侍从在下面备好马却不见他下去,等得有些急了,上来看看时才缓过劲来,长出一口气,心道我的天!真是开眼,天底下竟有这么够劲儿的人物,本王刚才别说腿上没劲,好似连腰都软了。   此时看来,自己在丹东损失的那两个爱妾与思归一比,根本什么都不是。别说两个,一百个也抵不上!   第八十七章   思归一回到客栈就把方先生和顺平一起叫到了自己房里,关上门后问顺平,“怎么样?”   顺平道,“在秀嬛姑娘的房里发现了几箱喷毒雾的喷筒,王副将已经全部做了手脚,保管他们用的时候会出故障。”   思归与方凯风一起满意点头,“干得好。”   顺平又拿出一张满是字迹的纸来,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还满是炭黑,“还有一通书信,我们看不懂,就用炭条照着描画了一份。”   思归接过,发现她也看不懂,递给方凯风,“方先生,你看看?”   方凯风一看就笑了,“是夷文,只是你们这也画得太粗糙了些吧。”   顺平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袋,“我们这不是得动作快点嘛。”   方凯风微笑摇头,仔细辨认了一会儿,神情不由凝重起来,“大人,这————”   ======   京城,皇宫,明德殿中。   苻祁看着手中的一份密报,脸色深沉,久久不语。   元辰高高大大地垂手站在他面前,静等了半日才听陛下道,“百夷人这次胃口还真大!竟然勾结了珉王,蜀王,想要三家联手!”   元辰道,“是,早知就不应该让那鑫赫王子离京,扣在手中做人质还能让夷王有所顾忌。”   苻祁摆摆手,“两位王叔公许给了夷王大好处,此等巨利诱惑,只怕就算是儿子被咱们扣住也不一定能让他罢手。”声音阴沉下来,“只是两位王叔公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勾结外虏,引狼入室!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珉王和蜀王都是先帝的叔叔,被封在丹东以西的庆山郡与灵武郡。虽然被先祖政令束缚,不得私自屯兵,但这两位都是苻祁叔祖辈的人物,在地方上经营了多年,势力非同一般,一直有些不服管制,蠢蠢欲动。   元辰豪气道,“陛下碍着两个王爷的辈分声望,这二年原本不便动他们,这次既然他们自寻死路,自己将理由送到了陛下的面前,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派兵剿灭,削了他们的王爵!!”   苻祁点点头,心里是一样的想法,珉王和蜀王资格太老,先帝初年时还镇得住,后来便慢慢桀骜,在地方上将势力越做越大,说是不得屯兵,但两人手下私募豢养的兵勇绝不在少数,到先帝驾崩的前几年就已经不怎么好管了,留在那里迟早是个心病,不如借着这个理由彻底铲除!   轻轻合起手里的密奏,往御案上一敲,“两位王叔公大方得很,私下铸造了大批兵刃送给夷王,已经派人送往项郡要与夷王的人交接,难怪鑫赫王子一定要去项郡呢!翻过陆茗山只有两日路程便能到荨江渡口,带着一批辎重走水路回去自然是最便捷不过了。”   元辰想起思归还陪着鑫赫大王子在项郡,有点担心,“如此看来,莫提督只怕会有些危险,他就算一直小心提防着只怕也不会想到会有如此大阵势。毕竟鑫赫若只是为了两名小妾之死找他麻烦,不过是点私人恩怨,但这次是代夷王去接收大批兵器,那就大不一样了。”   苻祁道,“命穆将军带五千骑兵去截住珉王,蜀王派往项郡的车队!”沉吟道,“至于莫提督那边——”   元辰知道他对莫提督十分重视,加上前段时间那喧嚣尘上的传言,几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没可能袁大将军还不知道,因此晓得这重视之外还必然有些偏爱,因此打算自己替君分忧,亲自跑一趟,正想说臣去一趟吧。   就听陛下已经做出了决定,“朕亲自去项郡,京中还是让安南老王爷主事,元将军你与宋中丞协理,若有急务就派八百里加急送与朕批。”   元辰险些没控制好,要做出个呲牙咧嘴的表情给苻祁看,劝道,“这点事儿让臣去就足可以了,不必劳动皇上御驾亲临了吧。”心道您出趟京,兴师动众的得有多麻烦啊!且这事儿还不能耽搁,得要速去才行,下面的人还不知得赶罗成什么样呢!   苻祁道,“朕做太子时也去过不少地方,但项郡却从不曾涉足,正好可以去看看陆茗山风光,拜祭七贤遗迹。”   元辰腹贬,“您是心里想得慌,所以要去看看莫提督吧!”没想到那姓莫的小子还挺勾人,陛下为了他可以如此不辞辛苦!   亏得自己以前和莫思远相熟,算得上知根知底,否则这会儿肯定也得跟着那班老臣一起将佞臣的帽子给他戴在头上。   元辰很清楚思归的为人,因此几乎可以肯定这事儿定然是陛下追着莫提督的,搞不好还有点仗势强霸之嫌。他自然不能说陛下的不是,因此深深觉得莫思远颇为倒霉,怎么就被这位从来不会好色的主儿给看上了呢!   虽然苻祁看似还挺有情意,得知莫提督会有危险便能动大驾亲自去救。但元辰认为莫提督除了长相外,其余地方都大男人得不能再大男人了,这样的脾气秉性,只怕会对陛下这种才分开月余就忍不住要追去盯人(元大人窃以为略嫌腻腻歪歪)的情意吃不消。   ======   项郡,陆茗山。   山势险峻,绵延百里,主峰因留有传说中上古七贤的遗迹而名闻遐迩。   这里是百夷大王子来大擎游历的最后一处目的地,按照之前订好的行程安排,瞻仰过七贤遗迹之后他便要返回南疆了。   思归觉得从陵丰城出来后,鑫赫大王子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古怪,因此一路绷紧神经,提着小心。   待到一行人到了陆茗山山脚下,望着眼前青翠欲滴的高山峻岭,绵延奇秀,胸襟不禁为之一畅,这次来项郡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能看到如此巍峨秀美的景色,也算是不虚此行。   正放眼凝望,看得心旷神怡,鑫赫大王子忽然凑近了说道,“莫提督喜欢看山色?那感情好,我们南疆到处都是山,跟本王回去后你可以日日都看,保你看个够。”   思归顶平脸,“本官暂时还没兴趣去南疆那么远的地方。”   鑫赫幽幽道,“莫提督,本王两个爱妾在丹东被你害了之事你可还记得?”   此事大家一直心知肚明,但为着维持面子上的关系谁都不曾宣之于口,不意鑫赫大王子这个时候忽然说了出来。   思归实话道,“那事本官是后来才知道的,并不是有意为之。”   鑫赫道,“我管你是不是有意,反正人是被你害了没错。”   思归挑眉,“那大殿下准备怎样?”   鑫赫忽然眼露挑逗之色,朝她一笑,“常言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不过本王对莫提督很有好感,所以偿命就不必了,你只需把人赔给我便可。”   思归蹙眉,“人都死了,怎么赔?难不成大殿下想让本官另买两个美貌女子还你,那本官直接赔你银子好了!”   鑫赫大王子啧啧摇头,“不必!不必!本王不缺那点银子,”靠进一点低声道,“莫提督把自己赔给本王就行,我吃亏点两个换你一人便可。”   思归淡淡撩他一眼,心中有点诧异这一次顺平竟然‘料事如神’,猜到了鑫赫大王子的打算!没想到自己一路对这位大王子不冷不热,甚至连打带吓唬的他还能起了这个心思。   也懒得去多想鑫赫大王子到底是看上了自己的人,还是看上了自己手中这点权势。亦或是他求才若渴,看上了自己的本事,想要用这种很让人看不起的途径将自己招揽至麾下,只是顺口将上次对顺平说的话又讲了一遍,“本官对男人没有兴趣!就算有兴趣了,做事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还有其他人在你之前向本官示过好,大殿下须得排在他们后面。且本官不打算去百夷,殿下若实在有意,那就请来大擎京城跟着我吧。”   说完后不去理鑫赫大王子那十分精彩的脸色,直接挥手命众人道,“上山!”   鑫赫大王子有些愤愤,但也没再多话,只默默无言地带着他的百夷侍从们一起跟着登山。   鑫赫与思归停留在陵丰城中的那几日葛俊卿便先带人来了陆茗山。   思归的本意是怕鑫赫大王子提前安排人在陆茗山做手脚,所以和葛俊卿商量之后,决定让他先来查看一番,对鑫赫大王子的说法就是先过来打点准备。   既是先来打点过了,那就得做出打点准备过的样子。于是从山脚开始就有人接待引路,走上一会儿,路边便有葛俊卿事先命人布置好的歇脚处,每处均有准备好的软椅热水并香茶点心。   思归走到半山便直摇头,有些好笑,心道一队身强体壮的大男人爬个山哪里需要这许多热水点心了,葛俊卿这世家公子的细致享受做派还真是数年如一日。   因没有得到葛俊卿事先预警,证明山上没有异常,所以思归这一路走得还算放心大胆,都有了点心情去浏览赏玩沿途美景,所以在被忽然冒出来的一队武士团团围住后很是仲愣了一下,第一个反应不是去看鑫赫,而是猛然回头去看葛俊卿,“你——!?”   想要质问,却在看清葛俊卿那面无表情却又波澜不惊的脸色后觉得问什么都是多余了!   她与葛俊卿之间虽然有些匪夷所思的过往纠葛,但却一直笃定葛俊卿是个值得一交的人物,不但年轻有为,潇洒清雅,而且重诺守信,风骨不凡!   在金陵时,自己不过是在酒楼中顺手救了葛俊卿一次,他之后便一直信守承诺,帮自己掩饰身份,还照顾有加,思归对此其实心中是颇为感激的!   到京城后同在苻祁的麾下做事,大家同心协力,越发有意气相投之感,和柳余涵,赵覃,褚少东几人一起都算是思归的至交好友。   思归原以为这辈子娇妻家人是没的指望了,但总还能享受到些朋友义气。谁知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即便是她这样两世为人,老于世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笔直站在陆茗山主峰的山腰处,方才还清爽宜人的山风变得阴寒难耐起来,看着葛俊卿那没有一丝表情的俊脸,思归只觉心里失望,恼怒,还有重重疑虑,混作了一团,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   第八十八章   方凯风懂得一点夷文,从顺平带回来那通照猫画虎的书信上看出百夷人和珉王,蜀王私下里有一笔大交易,若是达成了,必将会对大擎朝廷十分不利。   因此思归将她的人手大部分交与方凯风与王副将统领,让他们一同带人赶去拦截珉王,蜀王要交付给百夷人的武器辎重。   鑫赫大王子的随行侍从有二十余人,思归便给自己身边留下四十名兵士,心想真翻脸时两个打他一个也是稳操胜券。   谁知鑫赫大王子在陆茗山上设下了伏兵,而葛俊卿将此消息瞒下未报不说,还与百夷人沆瀣一气,将早先思归派来陆茗山助他探查虚实的武毅营兵士全部留在了山下。   双方一争斗,思归立时就陷入了一个左支右绌的狼狈境地。   带着人且打且退,下山的路被百夷武士封住,他们只能往山上退,混战中已经无暇循着正路走游人上山的路径,等到退出了留有先古七贤遗迹的那片葱翠竹林之后,思归身边护卫就折损了一半,只剩下十余个了。   幸而鑫赫大王子心里打着其它主意,不想真伤到她,不但不想伤到,反而有些怕得罪人得罪太狠的情绪,因此百夷武士的攻势不是最为凌厉,他们才能撑到这会儿。   顺平这二年在武毅营中功夫练得不错,已然从一个浓眉大眼的憨厚小厮长成了一名身强力壮的少年,忠心耿耿的带着剩余下来的十几名护卫散成一个小小的扇形,横刀护在思归身前,叫道,“大人,你先走!”   鑫赫大王子有些不耐烦了,高声叫道,“莫提督,本王耐心有限,劝你莫要再做这些无谓的抗争,免得伤了咱们之间的情谊!放下兵刃乖乖跟我走吧,你放心,到了南疆之后本王必然不会亏待你就是!”   思归紧张四望,观察地形,一时之间判断不出往那边逃更合适!只得与他拖延时间,也高声道,“大殿下此话说得太没有诚意,你光说不会亏待本官,但到底是怎么个不亏待法却又不肯名言,这是什么意思?本官现在大擎朝中官居中常侍兼武毅营提督,可不是你百夷随便给个封赏就能打发的!”   鑫赫一愣,心道我说不会亏待你意思是说你被我俘获后本王也不把你当阶下囚,不但不当阶下囚,还打算大大的优待,娶了你日日恩爱,可不是说我百夷想要挖大擎的墙角,准备高官厚禄把你请回去做官!   不过当此人还没有到手之际,态度总要婉转点,于是答道,“那不一样,莫提督来百夷后只管跟着本王就是,只要你乖乖的,好好伺候,别让我失望,且我父王也不反对的话,日后本王立你做正————正————,反正就是正的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那个位置在百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总强过了你的提督之职吧。”   百夷人对万蛊噬心的誓言还是很看重的,鑫赫大王子既然立过誓不会把思归的隐秘说出去,就轻易不愿去触这个霉头,所以一段话说得还算隐晦。   就这思归还是不乐意了,怒道,“大殿下怎么如此胡言乱语!忘记了你立下的毒誓不成!”   鑫赫有点委屈,“我这不是没说出来嘛!他们又听不懂!”   一旁众人不知内情的确是听不懂他什么意思,但顺平与葛俊卿知道其中端倪,便一起听出了鑫赫大王子的弦外之音!   顺平差点想回头告诉思归:看!我说的没错吧!大人您上次还一副懒得多搭理我的样子!   葛俊卿则是眼神暗沉下来,手里的兵刃不着痕迹的转了个小小的角度。   正闹着,下面山路上忽然传来阵阵骚动打斗之声,仿佛是又有大批人从下面攻打了上来,声音迅速响起,越来越近,守在下面的百夷武士翻翻滚滚的往竹林这边败退。   亏得这里有七贤遗迹,因此被后人代代修葺扩建,竹林外并非狭窄山道,而是块平整的空地,以供来瞻仰之人设坛祭奠之用,否则这么多人忽然挤上来,旁边就是峻岭悬崖,后果不堪设想。   鑫赫大王子怒喝,“怎么回事!!”   有一个爽朗洪亮的声音咄咄逼人地答道,“这话该我们问吧!我大擎朝对鑫赫殿下一直客客气气,礼数周到,你却在这个荒僻险峻处忽然向莫提督发难是怎么回事?!!”   说话的人正是苻祁的御前侍卫统领廖勇。   他率领的御前侍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加之人数众多,一通猛攻,转眼间就到了跟前,将百十名百夷武士并鑫赫大王子一起逼到了竹林的边上,一起险伶伶地立在了峭壁旁。   众侍卫在前面排成数排,摆好阵势后两边分开,后面稳步走上来一个华服玉带,满身贵气,偏又风姿俊美若仙的高个男子。   思归和鑫赫一起瞪大眼睛。   一个万分诧异:陛下怎么忽然来了!!!   一个则暗暗心惊:这怎么可能!大擎的皇帝陛下怎会为了个提督就搞出这么大动静,亲自离京赶来了项郡!?   鑫赫在京城时明明听毓王说过,他的这位皇兄与他一样,都只喜欢小太监,对女人没甚兴趣,搞得后宫里没什么像样女子,几乎都有点寒碜。位高权重者喜欢玩女人或是喜欢玩太监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几乎可以说无伤大雅,当时毓王是随口一说,鑫赫想来毓王也没必要特意骗他。因此在发现了思归的真实身份后,便以为京城中那些关于莫提督是陛下入幕之宾,颇得苻祁宠爱的谣言纯属夸张,谁知竟是真的。   如此看来,莫提督除了有自己见识过的那些‘动人之处’外,身上恐怕还有其它什么不为人知的绝妙之处,定然滋味非凡,这才能让一个只喜欢宦官的人为她如此兴师动众!   不由大悔,气得在心里直哎呀!几乎要拍大腿,看苻祁带着人也是刚赶到,心道早知本王应该速战速决,抓住她就走!何必因为怕伤了人,一直谦让不使全力,耽误到了这会儿!!!哎呀呀,这可气死本王了!!!!   苻祁几步来到思归面前,低头看她,“你没事吧?”   思归还在诧异,“臣,臣没事。只是陛下您怎么忽然来了?这——”这一路挺赶罗的吧?   苻祁神色不变,只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后才淡淡道,“朕想着项郡风光不错,可以来看看。正好有线报说百夷人在这边动作颇大,你一人只怕应付不来。”   思归,“!#¥%!#¥%……”这都什么跟什么阿!?   您若是心慕美景出游,那这走的速度也有点太快了,不是个游玩的节奏!您若是担心这边形势严峻我一人应付不来,那就应该派个能干的武将给带队人手过来帮忙才对!怎么自己来了?   苻祁不再和思归多说,方才在下面就隐约听到鑫赫大王子在叫嚣让莫提督随他一起回南疆,去了后必然不会亏待了她,听得苻祁十分火大,回身朝廖勇一摆手。   廖勇当即传令命侍卫们猛攻,死活不论,毋须擒到鑫赫大王子!   鑫赫大王子眼看形势转瞬巨变,这下非但不能把莫提督抓回去,只怕自己转眼就要反被对方擒获!   忽然张口叽里咕噜的喊了几句夷语,葛俊卿脸色微变道,“大殿下,此物危险,只怕会误伤人!”   鑫赫怒道,“我管不了这许多了!”   有数十名百夷武士忽然撤到后面,每人都动作十分娴熟的从身边取出布条缠在口鼻上,然后从背上取下一个喷筒样的东西,排成一排后呼喝一声,前面的百夷武士猛然就地打滚,纷纷散开,将举着喷筒的人露出,数十架喷筒中喷出的淡黄色雾气就朝着廖勇率领的众侍卫喷了过来。   当先几个不及闭气的侍卫接连痛呼倒地,后面人顿时不敢再上前,也扯下衣襟来学着百夷人的样子捂住口鼻,只是那毒雾十分厉害,皮肤上沾上一点就剧痛难当,山上不时有风,吹着毒雾四处蔓延,廖勇这边立时乱作一团,思归也一把拉起苻祁,“陛下,快躲躲!”   百忙中还不忘瞪了顺平一眼,“你不说百夷人的喷筒肯定不能用了吗!”   顺平紧紧护着后面,有苦难言,“这个——”   后面反守为功的百夷武士中忽然有人怪叫起来,紧跟着又连连有人惊呼,叫声此起彼伏,却原来是他们喷毒雾的喷筒忽然四处漏气,浓郁的毒雾在自己人身边扩散开来。   顺平这才道,“您看,是不能用了,大概是王副将和我做手脚时手轻了些,所以他们那喷筒要先用两下才能坏!”   思归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此时无暇,要是有空,肯定就要去敲顺平的脑袋了:你小子没事手轻什么!!!   这一来更加混乱,连百夷人自己也控制不好毒雾的走势,毒性十分霸道的浓郁黄色雾气漏得到处都是,随着山风迅速蔓延开来,这东西沾上一点就要中毒,且苦痛难当,十分可怕,众人什么都顾不得了,开始四散狼狈奔逃!   思归眼明手快,当先拉了苻祁就往上山的路上跑,一般来说毒雾都比较重,会往下扩散,跑到上面去就没事了。   第八十九章   思归架着衣袍上有不少血迹的苻祁在采药人走出的山间小径上艰难行进。   累得喘息不已,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费力走着一边恨恨道,“早知道南疆夷人包藏了如此深沉险恶的祸心,就不该听朝中那伙老臣的话去敷衍款待鑫赫这该死的家伙,还不如在京城时就直接把他抓起来扣做人质为好!或者前些日我洗澡的时候顺手宰了也行。”   苻祁被蜜桃贴身紧密扶着,走得还算轻松,看着眼前青翠欲滴的崇山峻岭,嗅着山间的草木清香,倒是没有思归那么气恼,撑着思归肩膀抬头远眺后,一指对面山坳,“那里好像有间茅屋,不知是不是山民的住处,咱们过去看看。”   思归顺着他手的方向遥遥望去,费了点劲儿才勉强看见对面山坳间掩映着的茅屋一角轮廓,顿时有些腿软。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从这里走到那边只怕得费老劲了!   早些时候,他们为了躲避毒雾往山上走,没跑几步就劈头又遇到了一伙百夷人,把他们再逼了下去。   百夷众武士应该事先在身上抹了药物,只捂住了口鼻就能在毒雾中挺进,因此局势虽然对他们来说也有些失控,但打斗起来总比思归的数个武毅营兵士与陛下带来的侍卫们要从容些。   苻祁带的侍卫虽说人数众多,但山道狭窄,上到竹林前的并不多,后面的人急忙之间上不来,无法相助。一时间苻祁这边有限的人手要护住主子还要躲避毒雾与百夷武士的袭击;从山上下来的一队百夷武士要冲过他们去和鑫赫大王子汇合,而鑫赫大王子身边的人正护住了他要往山下冲!   于是竹林前乱成一团!   一番艰苦卓绝的混战后,陛下受了点伤,与众侍卫被冲散了,只剩思归在身边。思归发现有几个百夷武士悍不畏死,端着有些漏气的毒雾喷筒朝他们的方向穷追不舍,只好扶着苻祁不停退避。   这个时候自然是陛下的安危最为重要,一时间也顾不上其它人,只架着苻祁在山间疾行躲避,越走越远,行了大半日,累得浑身酸软,才将后面追着的人甩掉。   甩掉之后就放下心来,相信百夷人定然不敢在陆茗山多逗留,追丢了目标后他们应该就会立刻退回去随着鑫赫大王子撤走。   此时两人所处之地已经远远偏离了游人上山时会走的正路,进到了深山之中,陆茗山绵延广阔,十分容易迷路,没有当地人引导最好是不要自己乱闯,应当留在原地等着陛下的侍卫们搜寻过来才是。   不过山中到底阴凉,苻祁又受了伤,毋须在天黑前找个像样的栖身之处。   思归看看那处堪称‘遥远’的茅屋只得咬咬牙,一手抱扶着苻祁柔韧的腰身,一手抓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两只手上都再加把力,“走!我们过去那里。”   苻祁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思归刚才说的话有点奇怪,问道,“你刚说什么?什么洗澡的时候顺手宰了?杀鑫赫王子与你洗澡有什么关系?”   思归正在闷头坚持走路,知道这事说出来陛下九成要不喜,实在没精神多说,含糊道,“我那日洗完澡后正好和他起了一点小冲突,便动了手,取巧制住了他。可惜那时候还想着要敷衍好百夷人,所以没下重手,教训一顿就放了。”   苻祁皱眉不信,觉得肯定没这般简单,必然还有点和洗澡有什么关系的事情被思归隐瞒了,又问,“刚才打斗时,鑫赫冲你喊他之前的提议还作数,让你扔下兵刃随他回南疆是什么意思?”   思归继续含糊道,“没什么,他大概是想劝臣投降吧。”撇清道,“简直异想天开!臣才不会答应这种事!”   苻祁加重语气,“莫,提,督!”心里不满:你难道觉得朕就这么好骗?   思归垮下肩膀,心道我这儿累得半死,气都快喘不匀了,您怎么还不停刨根问底,竟追问些没要紧的事情。   怎奈苻祁落在脸畔的目光十分灼灼,让人想忽略都难。   只得耐心答道,“上山时他忽然来说我害死了他两名爱妾的仇怨可以算了,不必我抵命,只是——”   苻祁追问,“只是怎么?”   思归撇撇嘴,不情不愿答道,“得臣用自己去赔,随他一起回南疆才行。”   苻祁果然一听便怒道,“岂有此理!!”忽然生疑,“他为什么要你一个宦官去顶那两个爱妾,这怎么个顶法儿?难道他知道了?——”有些明白过来,站住脚沉声道,“是你洗澡时被看到?!所以才教训他——你,你洗澡时怎么不命人在外护卫!!”   思归不愿对他多说就是估计着说出来这事陛下大概要生气,这时见苻祁果然火了,只得认命解释,“蛮族之人不太讲究礼数避嫌,鑫赫王子在臣洗澡的时候想起要和臣商议一下行程,不耐烦等,就硬闯了进来。不过臣也没吃亏!”心道我把他的衣服也扒光了。   苻祁还是站着不肯走,皱眉沉思,暗自琢磨等明日廖勇带人找过来后是否来得及下一道格杀令,命他派人追下去,趁鑫赫还在大擎境内杀起来方便,干脆宰了算了!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妥,这样一来会打乱了原先的布局安排,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暂时最好不要杀他。   硬忍了忍,还是觉得心中气得够呛,气闷问思归道,“你怎么没吃亏了?”   思归看他半天不动地方,干脆松手放开他,往一块大石上一坐,锤着腿,喘息道,“哎呦,再走腿要断了,让臣歇会儿吧。”至于具体怎么没吃亏,说出来不雅,对着苻祁不大好出口,还是不说了。   苻祁一愣,“朕觉得还行啊,不过就走了小半日,你怎么就累成这样了?”   思归无语,心道,您就算身姿俊俏挺拔,一点不胖,那也是大男人的身材,一路都压在我身上,我能不累吗?!   “臣体力不如您,而且刚才多少吸了点毒雾进去,身上不是很舒服。”   苻祁有点担心,从身边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玉瓶递给她,“你怎不早说,朕这里有两颗白虎丹,能解百毒。”他自己因一直被众人护卫在后面倒是一点毒雾都没碰到。   思归知道陛下出来身上带的必然是极好的东西,他说能解百毒那只怕是有奇效的,接过来看看又递了回去,“这东西能派急用的,您先留着吧,臣不要紧,有解药。”   说着抽出一块一直别在腰间的灰蒙蒙帕子捂在口鼻上使劲吸了两口,一股刺鼻辛辣的药气吸进胸腹后头脑瞬间为之一清。   苻祁,“你怎么会有解药?”   这块浸了解药的帕子是方才混战中思归和葛俊卿错身而过的时候,葛俊卿忽然塞给她的,虽没来得及说话但回眸间却目光殷殷,仿佛是有什么要嘱咐……   思归沉默片刻后答道,“是臣从一个百夷人手里抢的。”   苻祁一笑,他但凡听到蜜桃干了什么横行霸道,抢人东西之类的事情都会觉得挺不错,此心情较微妙,不必深究,所以也就没多吭声。   思归再坐一会儿便起身,“接着走吧。”伸手要去扶苻祁。   苻祁却道,“你不是累了吗,不用扶着朕了。”   思归摇头,“臣没事,您身上有伤,我怎能不管您?”有些担忧上下看看他,“您到底伤在哪里了?要紧吗?”   苻祁低头看看身上,对衣服上的血迹有些嫌弃,微一皱眉,再动动左肩,然后道,“不要紧,就是左边肩膀被撞了一下。”   思归急道,“不对啊,我明明看到您腰间被百夷人的兵刃伤到了!”   苻祁,“朕里面穿了金丝软甲,挡住了。”   思归,“那您这一身血迹?”   苻祁,“廖统领适才在朕旁边砍翻了两人时溅上的。”   思归差点晕倒,没受伤啊!!!那您一路都压在我身上是不是过分了点!!!   想起在京城时毓王曾半揶揄半提醒的让她来项郡后将金丝软甲多套上两件,看来他们家人都有出门就在衣服底下套护甲的习惯。   又想起在金陵与陛下和元辰初相遇时,他就是半路遇袭,受了伤,也许这习惯是从那时养起的也说不定。   总的来说,是个好习惯。   不过明明没受伤,被人搂抱扶持着走了大半日却不知主动明言,这习惯大大的不好!!!   看着陛下玉颜坦荡,毫无愧疚之意,思归只好深吸两口气,硬把就要冲口而出的斥责咽了回去。心道:气大伤身,气大伤身!陛下再怎么说都是辛苦来救我的,这点小事就别和他计较了!   接下来的路程轻快了许多,总算在天黑前走到了对面山坳里的那间破旧茅屋。   进去一看,发现运气还不错,这不知是哪个山民上山打猎的临时住处,里面有竹床毯子,屋后有条清浅小溪,甚至在简陋的灶台下还有小半缸被封得严严实实的糙米,凑合一晚应该没什么问题。   苻祁做太子时也经常会带人外出,出门在外就难免会遇到些错过了宿头之类的特殊情况,因此也颇有些露宿野外的经历。   只不过每次都随从众多,他的马车又奢华宽敞,休息时自有侍从们给烧水做饭,有时还能打点野味来烤,伺候得妥妥贴贴,他连洗漱换衣都不耽误,只在马车上凑合睡一晚就好。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自己身边只跟了一人,且什么东西都没带,只能借住一间看似马上就要废弃的破茅屋的经历。   在破屋里转了一圈,很有些手脚没处放,不知该干什么的感觉,心道这怎么住?!   好在思归也没指望他,只求陛下别又装伤添乱就行了。   房前屋后仔细查看了一圈,心中就有计较,对苻祁说,“陛下您先歇会儿,臣先给咱们弄点吃的,然后修床。”   苻祁一愣,“还要修床?”   走到那张竹床边仔细一看,便知道思归为什么说要修床了,只见那竹床的四只腿都是向外撇着的,稍一压就颤巍巍的吱呀做响,已经很不牢靠,是个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散架的样子,要是不管不顾的睡上去很有半夜将床压塌的可能。   对着竹床傻了半天,心里万分努力的在想:床摇晃了该怎么修????   这对陛下来说,不啻于是个天大的难题,这辈子也没见过会摇晃的床,想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屋里也没个椅子凳子的可以坐坐,只好跟着去看看思归在干什么。   思归走到哪儿都是动手能力很强的实干型人物,思路一贯的清晰有条理,该干什么干什么,十分的稳妥务实。看看这会儿天色就要暗下来,自己和陛下连打斗带赶路折腾了一天,都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便准备先吃饭然后再解决其它。   拎起墙角一把生了锈的柴刀去砍了两段两头都有节的竹子回来,在每段上面挖下一块三指宽的竹片,去溪水里将竹筒里面的竹屑冲洗干净,再加米和水进去,看到屋里一个破破烂烂的筐中还剩有一点晾干的竹笋和菌子,便也洗干净几个,撕撕碎,放进去,再把刚才挖下来的两片竹子封回原处,削两根细竹签,卡在缝隙里,就封口卡严实了,确保里面的水和米不会漏出来,然后把两段竹子放到火上去烤。   她不会用那个很简陋的灶台,干脆在外面生一堆火,把竹筒架在石头上烤。   苻祁看稀罕一样看了半天,“这是在做竹筒饭?你还会这个?”   思归从屋里拿出两块破毯子来垫在石头上,让苻祁坐下,然后才道,“以前和朋友出去踏青,在野外自己做着玩的。”那是十分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不过在金陵葛府的时候,实在闷得无聊时思归也动手给葛俊卿的那一堆美貌姨娘们做过,当时为了让众美人吃得高兴,还专门研究了一下竹筒要烤到什么成色,里面的饭才熟得恰到好处。   思归这人素来把对美女献殷勤当成一种乐趣,因此当时给诸位美貌姨娘做竹筒饭时兴致勃勃,毫无负担。这时却是动力不够大,看看身边的陛下,只好自己苦中作乐,心道这也是个大美人,且若是单从相貌的赏心悦目程度来考虑的话,这位比自己从前殷勤对待过的所有美人都更美,伺候伺候他也无妨。   不停地翻动竹筒,待到竹筒外壳焦黄偏软后里面的饭便熟了,剖开一根递给苻祁,再给他一个竹片做勺子,“陛下尝尝,没有油盐调味,恐怕不太好吃,您得凑合些。”   苻祁接过去便有一股清香扑鼻,微微一笑,垂下眼帘斯斯文文吃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饿了,虽然没有油盐调味,却觉得这饭香甜可口,是难得吃到的美味,赛过了宫中御厨精心烹饪的诸多珍馐。   正安静品味着难得吃到的‘美食’,忽听思归低声道,“陛下何须如此涉险,这趟来得实在是——实在是有些不,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形容,只是心情复杂的看着苻祁那斧削刀刻般的侧脸,这人连席地而坐吃个竹筒饭都姿势端正,十分矜持。   混战赶路的时候思归还不觉得什么,坐在火堆前静下来后这么细细一想才发觉陛下为自己做的实在是有点太多了,想要装糊涂忽视其中的深意都不行。   苻祁咽下口中清香的米饭,侧头看她一眼,“怎么?朕好心好意来救了你,你还不乐意了?”   思归道,“那自然不是,臣的意思是您随便派个将军带队人马过来就足可以了,何必亲身犯险呢。方才您要不是帮我挡了一下,也不会被百夷人的兵器砍到,幸亏没受什么伤,不然臣可要成大擎的罪人了。”   苻祁有点僵硬,“你少在那儿臭美,方才那般混乱朕难道站着不动手么?怎么和人打了两下就成替你挡着了!”   思归怕他恼羞成怒,“行,行,是臣在臭美。”站起身来,“我看见屋里有个盆子,应该陶的,能放在火上烧,我去刷刷烧点水来,晚上能喝点热水,还能洗脸洗脚。”   苻祁一想到那盆烧了水既能洗脸还能洗脚,顿时犯恶心,“朕才不要喝那种东西煮出来的水。”   思归早有准备,递给他一个装了清水的竹筒,“那您喝凉的吧,反正也没吃什么油腻东西,应该不要紧。”   烧上水,又回去房中修床,将竹床仔细研究了一番之后,就找到关窍,将四个床脚都对好了笋,再用麻绳牢牢捆住,那床便又变得稳稳当当了。   拍拍手直起腰,“行了,虽不敢说有多牢固,但是睡一晚肯定没问题。”   苻祁看得目瞪口呆,差点要惊佩,“这个你也会?!!以前难道连木匠活儿都学过?”   思归道,“没有,其实没什么难的,多看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被人夸奖后也有点小得意,“臣会的东西多着呢,所以说,谁跟我过日子都不会吃亏,我定然能将她照顾得妥妥贴贴。”   这是思归很早以前和人吹牛时会说的话,这时顺口又说了出来,那个她其实还是女旁的她,但听在苻祁耳朵里就自动给换成了‘他’,眼神有些闪烁,从后面轻轻圈住了思归,“嗯。”   第九十章   陛下‘嗯’得恁温柔,思归听后直接打个寒战,回头问,“你嗯什么?”   苻祁从身后圈住她的手臂用力收紧,低下头将嘴唇凑到了思归的耳畔,“朕知道你能干,会照顾人,不过朕不用你做这些,累着了朕要心疼的。”   思归觉得挺肉麻,不过也有些感动,沉默不语,过一会儿后,觉得这种被人从背后抱着的姿势十分便扭,叹口气,使劲挣开两条牢牢环在腰间的手臂,转个身,与苻祁正面相对。   她的原意是想和苻祁面对面,用一个能够互相平视的平等姿势,谈些今时今刻她已经无法回避的严肃问题。   可惜一时失误,忘记了两人间的身高差距有点大,若是离得太近是没法互相平视的,转过身去之后发现若自己平视的话只能看到苻祁白玉般的脖子。   在心里暗骂一声,稍往后退点,抬起脸正色道,“陛下确定自己已经想好了?”   此话问得有些突兀,不过苻祁却听懂了,凝目看着思归,“朕其实不太能明白你为什么会提那般不合情理的要求,你要知道,就算是朕无所谓,为了你再不去后宫,只怕旁人也要看不过眼,背后指责你的人不会在少数,到时候你的压力定然不会小,名声定然也会大大的受累。”   思归向来心性坚定,当权监都不怕,自然也不会怕这个,“臣不怕,我既然敢做自然就敢当!只是陛下你一定要知道,在我看来两情相悦,贵乎至诚,这个诚字是一定要做到的,我也不要求生死相随那般高的境界,只要咱们在一起时对对方忠诚就好。日后你若是觉得我不合适了,不再有兴趣,那把话说明白,咱俩分开后你再去别人也无妨。反过来我也一样。”   苻祁嘴角抽搐,“朕是男人且是天子,你是女人,怎么能一样?”   思归很光棍的道,“臣本来就没打算当女人,更不会用世人对女人的那套死板规矩来拘束自己。”   苻祁气道,“你生来就是女人,不当女人当什么?!”   思归立刻道,“宦官!臣本就打算老老实实当个宦官,自己一人过一辈子的。其实现在也还是这个打算,所以陛下要是觉得接受不了我这样古怪的想法,那臣绝不强求。”   苻祁郁闷,低头看着思归坦然以对,一点没有退让意思的双眸,心里十分明白,想要强求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自己!   郁郁道,“你吃准了朕好拿捏么!”   思归一愣,“陛下的意思是?”   苻祁哼一声,“反正朕很少去后宫。”   思归听他这意思竟是答应了,心里一时有点茫茫然,感动是肯定有点感动的,陛下毕竟不是普通人;同时又有些失望,苻祁若是能坚持维护他自己的帝王权利和尊严,咬紧牙关还是不肯同意,那她就省事了。   想一想又觉得稍许有点信不过,确认道,“陛下真的可以以后都不去后宫了?你能做到吗?”   苻祁还真没觉得这有什么难的,“都说了朕本就不太去后宫的,朕其实是在替你着想,怕时间久了外间对你会有微词。”   思归强调,“不是不太去,是以后一次也不能去。”   苻祁白她一眼,“放心吧,朕从春日农神祭祀后就一次都没去过了。”   思归十分诧异,第一反应是陛下那方面不行,不过这猜测立刻就被推翻,苻祁行不行她当然知道得很清楚。   既然身体没问题,却还能做到这么克己,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苻祁是真的喜欢她,真正心有挚爱的人就会自然而然做到这点;二是这位有点强迫症,事事追求完美,包括上床的对象,不是特别钟意他就宁可不要,其原理大概就和特别挑食的人一样,没有爱吃的就宁可饿着。   若是第一个可能,思归还是会在感动之余有点压力;若是第二个原因,她就很有翻白眼的冲动了,这得是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才会干的事情,必将遭到广大尚在依靠五指山自力更生的男同胞们一致的唾弃!   摇摇头,把一堆发散过火的思维摇散开去,然后对苻祁道,“陛下先休息吧,我去守夜,后半夜你来换我。”   苻祁愕然,“朕还得守夜?”   思归理所当然,“若是陛下和臣只论君臣不讲其它,那您就不用守,我伺候着您。但若是还要谈情意,那就一人守半晚,谁也不能仗势欺人。”   苻祁张口结舌了半天,他倒也没想着要自己睡觉派思归守夜,但思归理直气壮的实在气人,最后指着思归忿然道,“你就矜贵成这样?!朕不就是与你相好吗?怎么着,就欠了你的啦?你连臣子都不能做了?”   思归耐心道,“不是,日后肯定还是您是陛下我是武毅营提督,您是君我是臣,只不过在小事情和态度上要注意一下。总不成在床上的时候你好我好,下了床我还得朝你磕头跪拜,恭敬顺从。那就不是两情相悦了,而是我在用身体伺候人,我早就说过,这种以色侍君的事情打死也不能干。”   苻祁觉得她这谬论真是一套接一套的,据理力争道,“就算朕立了皇后,她也得对朕持君臣之礼,事事恭顺不得忤逆!照你这种说法,难道连皇后也是在以色侍君了?!”   思归老实点头,“是,所以我觉得当皇后也没什么好的。两口子竟然还搞得一个天一个地,憋闷死了!”   苻祁终于忍耐不住,用那张美到无敌的脸孔做出个实在受不了的表情道,“怪不你非得当宦官自己过一辈子呢,就你这样不通礼法的,想嫁也得有人要啊!”   思归十分诚恳,“就是这么回事,陛下说的一点没错,所以您不妨再仔细考虑考虑,为我这么个脾气古怪没人乐意要的女子做出偌大牺牲十分的不值当,要不还是继续做君臣好了。臣今后一定对您恭恭敬敬,恪守臣子本分。”   苻祁面无表情看她半晌,最后道,“你休想!这是上次在行宫时你自己亲口承诺过的!现在朕已经如此忍让,你若是还敢推诿抵赖,朕就不客气了!”   说完转身出去,站在屋外击了几下手掌,思归跟出去,“陛下干嘛?”   话音刚落,就从屋边的老树上并四周围的大石,矮木后面闪出了几道矫健人影,一起来到苻祁面前拜倒,“陛下!”   苻祁问,“你们什么时候追上来的?”   当前一人答道,“一个时辰之前。”   苻祁,“廖统领那边怎么样了?”   那人答道,“廖统领那边没什么事,我们在山下的人手上了山后百夷人便败退逃走,左将军率了一部人马去追拿,余下的人与廖统领明早便能赶过来。”   苻祁点点头,“你们晚上守在外面时惊醒着些,莫提督胆子小,容易受惊吓。”   “是。”   苻祁转身回去,思归只好跟回去,心道这些便是陛下身边的暗卫了,脸生得很,果然看着个个精干,这么快便找了过来。   苻祁看看她,“这下能放心睡觉,不必朕半夜起来轮守了吧。”   思归也不啰嗦,上前板住他的脖子压低点,凑过去轻轻贴下脸,然后当先脱掉鞋子上床,因为竹床上除了两条破旧毯子什么都没有,所以合衣而眠,“睡吧,这里条件太差,日间又辛苦,就别干别的了。”   苻祁摸摸自己脸颊,露出点笑意,“这是干什么?”思归只这么个小动作,他就心动不已,不得不收回了刚才的话——谁说蜜桃没人要?!他自己就肯定得要!   思归不吭声,只在心中回答:晚安吻。   既然答应了要和苻祁在一起,那就要做出个认真在一起的样子来。   就算在思归心里看来这还只是试一试,并不敢保证最后自己就真的能接受,但总要努力去尝试,努力过之后对人对己才能问心无愧。   廖勇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侍卫队伍赶了过来,一通护卫不周的请罪是必然的,然后说起鑫赫大王子已经带着百夷武士绕山上的小路败走了,与他同行的还有兵部侍郎葛俊卿。   苻祁神色不变,只点点头,“派人去追,不能让他们跑得太轻松了。再派快马回京,将此事告诉给宋中丞,让他看着处置。”   思归心中一凛,知道这看着处置的意思就是要查办葛俊卿的家眷,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一来是很难相信葛俊卿无缘无故会叛国投敌,二来葛俊卿在山上塞给她解药时眼神复杂,要是思归多愁善感,文艺一点,就能将他那眼神诠释出无奈,托扶,信任,苦衷等众多一言难尽的深刻内涵。   沉思一会儿,悄悄找来顺平,命他派个可靠人手也快马赶回京城一趟,把此事告诉给赵小侯爷与柳余涵,请他们务必尽全力关照葛俊卿的家眷。   顺平也是葛府出来的,对葛俊卿一直敬畏,忧心忡忡问思归,“大人,怎么会出这种事儿!鑫赫王子到底给了葛大少爷什么好处,他就这样跟着百夷人走了,他身后可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呢,不会都处斩吧!”   思归摇头,“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葛俊卿素来稳重谨慎,会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缘故,不应该仅仅是被利诱叛国这么简单,不过我现在也想不明白,等回去问问柳兄。”   陛下说是惦念陆茗山的无边风光,才出京来项郡,但见到思归后就不肯多在陆茗山停留了,下令即刻启程回京。   队伍到了项郡最大的市镇陵丰后才停了下来,住进陵丰城外一处雕梁画栋,富贵阔大的庄子,准备休整两日再继续走。   到了晚间,思归悄悄去找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李固,先塞了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过去,“李总管一路辛苦了。”   李固莫名其妙,因知道莫提督在陛下眼中的份量,所以不打算收她东西,只道,“莫提督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不必这般客气。”   思归硬把玉佩塞在他手里,“这个不算特别贵重,但雕工不错,图案就是七贤的典故,李总管来项郡一趟,便当带件有点项郡当地特色的小挂件回去,想起来还能玩赏一番。”   李固听她这么说便不客气收了下来,知道思归定然还有其它事,便静待下文。   思归一反往日的洒脱作风,略有点局促,问道,“李总管,你这趟给陛下带了多少衣服来,能不能让我看看。”   李固还是摸不着头脑,“这个,——不太好吧?莫提督,不是我防着你,但陛下的物事实在是不能随意拿给人看,这是规矩。”   思归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就换个说法,“我记得陛下有次穿过一件用金银丝绣了祥云水纹的深色锦袍,十分漂亮。那袍子带来没有?”   这个问题李固还能回答,“带来啦。”   思归一笑,“那你今晚等陛下沐浴后就把这件衣服给他穿上。还有,我记得上次陛下穿这个时头发上束了玉冠的,别忘记了,若是内里能配件颜色鲜亮点内衫就更好了。”   李固睁大眼,“阿?大晚上的,陛下要去干嘛?”需要打扮成这样?   思归摆手,“不去干嘛,我想着前两日辛苦,今晚难得有个舒适住处,晚上陪他下下棋或者听听琴曲什么的,让陛下好好歇歇。”   李固道,“那还是穿件陛下惯穿的衣裳舒服。”   思归道,“不不,要穿得鲜亮点才好。”拱手拜托道,“李总管,这点小事你就帮我个忙吧。”   李固皱眉,“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思归道,“别只不过了,就这么说定了!多谢!多谢!”她挺忙,自语道,“我还得让人去准备晚上喝的酒。还有弹曲儿的琴师。”说完匆匆忙忙就走,临离去时再叮咛,“一定要给陛下穿那一身!你可千万别忘了。”   李固在她身后摸着脑袋使劲纳闷,他已经听明白,莫提督这是准备晚上和陛下喝酒下棋再听听琴曲,放松一下。问题是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莫提督自己打扮得漂亮些以博圣宠吗?她没事把陛下打扮得那么鲜亮做什么??   殊不知思归正在努力营造各种能让自己接受陛下的条件。她自认是个有担待的人,既然答应了和苻祁在一起,就不会再推诿敷衍。前两日没有条件,思归和陛下各睡各的,今日却是不该再分开了,这是万分重要的第一步,一定不能给自己留下坏印象,因此思归万分努力的在做各种准备工作:美酒佳肴;轻松愉悦的环境;最后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陛下一定要赏心悦目,越漂亮越好!!   第九十一章   苻祁发觉,自从答应了蜜桃的要求之后,蜜桃对待他的态度明显不一样起来。   从陆茗山到陵丰城有几日的路程,一路上思归便算是只乐意骑马不喜欢坐马车,每天也会上到他的马车上来陪他坐一会儿。   午后干热,陛下自己坐在马车上晃悠得晕晕沉沉时,车帷就会被忽然一掀,思归动作灵敏的闪身上来,手里稳稳端一盏在路上村野人家买的果子露,“陛下喝这个,已经让随行的御医试过了,没问题。”   苻祁从没喝过这种农家自酿的果子露,以前即便是经常除外巡视游历,侍从们也没人敢乱给他准备这种东西。接过来喝一口,清凉甘甜,还有淡淡酒香,喝下去提神醒脑,沁人心脾,从舌尖一直甜到心头。   待到休息的时候,陛下的众多侍从中自有训练有素,手艺非凡的,给准备出的茶水吃食不亚于宫中水准。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境使然,苻祁尝着就总觉得没有那晚思归给他做的,没油没盐的素淡竹筒饭清香可口。   吃一会儿后发现蜜桃半天没见人,不知钻到哪里去了,便派李固去找,李固过一会儿后脸色古怪回来回话,“陛下,莫提督在给您修车子,正弄到一半,请您稍等片刻,她马上就搞好。”   过一会儿思归边擦手边走过来,对苻祁道,“陛下刚才说一路太颠,我去看了看,辕架车轴车毂都没问题,估计是因为这边的路不太好所致,我让人把座位拆下来,在底下加了两层东西再装上,应该能起减震的作用,你凑合凑合,等回了京城我再去找工匠们研究一下,看看还能怎么改造得舒服点。”   苻祁简直不知要说什么好,半晌才道,“你,你干这个去了?!朕就那么随口一说,不要紧,朕没那么娇气。”   思归摆手道,“不是娇气不娇气,出门在外,要走那么多天,陛下又不愿骑马,那车子我能给你搞得舒服点还是尽量舒服点好。”揉揉肚子,“饿死了。”   苻祁就顾不上再多说什么了,赶忙让人给她端吃的来。   这般被人关心爱护的感觉……真是,真是挺好的,蜜桃和任何女人都不同,对你好就真的是对你好,发乎本心,坦然到至诚,既不矫揉造作的去做那些清高试探的无聊事,也不带丝毫邀宠献媚之意。   她就是很自然的那么一划拉,就将陛下划归到了最亲近之人的范畴内。   ……   一路上此等大小事情不胜枚举,搞得陛下心里小有感触。   这晚见周围没人,只有心腹李固一个在身边伺候,便感慨道,“朕当初自己都有点想不明白,怎么就非得看上她了呢?现在才知道是为什么。”   李固正在伺候陛下沐浴,顺口问道,“为什么?”一般这种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陛下会比较放松,和他说两句闲话,他需要及时接上几句,以起承上启下之作用,免得让苻祁觉得在自言自语。   苻祁微微一笑,“因为朕独具慧眼,对莫提督心有灵犀!”   李固,“——————。”看来陛下心情不错,都有兴致自赞自夸了。   苻祁从水中起身后,发现李固给他准备了一件花纹繁琐的深色衣袍,还有嫩鹅黄色的绸缎中衣,问道,“大晚上的,你怎么拿这个给朕穿?”   李固这是受了莫提督所托,不过若是陛下不愿意穿,他也绝没有能硬给陛下套上的本事。于是十分有技巧的迂回答道,“是日间莫提督偶尔提起,说是记得有次见您穿过一件用金银丝绣了祥云水纹的深色锦袍,十分的好看,她念念不忘,记了许久。方才我去给您准备替换衣裳,正好想起她的话,所以顺手拿了这件,您若是不喜欢,我就再去给您另取一套。”   苻祁果然露出些喜色,自己思忖片刻,“还有这事儿?朕还一直以为莫提督的眼神不怎么好呢。”又道,“不必换来换去的麻烦了,就穿这个吧。”   思归准备了入口绵软后劲不大的青梅酒在等苻祁,见到陛下果然光鲜亮丽的去了,俊美得几乎不似凡间人物,令人见之便觉赏心悦目,不由在心里好生把李固夸奖了一番:李大总管果然靠谱,把事情交给他就是放心。   陛下心情很好,坐下来端起酒杯浅酌一口就笑,“这是女人喝的酒,过于香甜且酒味太淡。”   思归道,“我平时也不爱喝这个,不过今晚还是它合适。”   苻祁玩味挑眉,“为什么?”   思归耸耸肩,“助兴就好,太烈的酒不小心喝高怎么办。”   苻祁黝黑的眸子变得更黑,眼中含的已经不再是笑意,而是一股暗火,朝她伸出手,“过来,坐到朕身边来。”   思归不太喜欢他这很强势的语气,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皱眉,也一伸手,先发制人,一把拉住陛下,猛一使劲,“我这边坐着舒服,不如陛下过来。”   苻祁没提防,被思归拉得一欠身,好在他一向容易忽视蜜桃的种种无礼行径,干脆就顺着思归的手劲儿起身坐到了她的这一边,坐下感觉一下之后道,“一样啊,和朕那边差不多。”   思归本想要抬手搂在他颈间,奈何人家坐着也要比她高很多,无奈之下只好放弃这个计划,改抱腰间,眼睛只在苻祁那最具美妙诱惑力的脸上使劲,紧盯着他那无敌玉颜道,“不一样。”   苻祁也抬臂将思归小巧但却柔韧有力的身体抱了满怀,低下头迎住她的目光,思归那总带着点硬度,此时便显得刚中带柔的眼神好像有磁性一样,碰上之后就会心中一荡,定定神才说出话来,“哪里不一样?”   思归微侧了脸,仰起头去吻他,仰到半路又觉得这姿势有点便扭,干脆搂住陛下的脖子,把他的脸拉低,然后才吻上去。   陛下形状优美的薄唇柔软润泽,思归轻轻动一动嘴唇便能觉出对方唇齿间有淡淡青梅酒的芬芳,觉得还算满意,闭上眼睛慢慢回忆脑子里那些亲吻的技巧,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没过一会儿就觉得对方唇舌间的纠缠变得强势起来。   思归努力向后一仰脖,结束了这个吻,只见苻祁的脸因为刚才激烈的亲吻而变得更加魅惑动人,双唇水红润泽,眼神中有些朦胧与急切。思归对着这样如画般精美的眉眼心中也动了一下,刚觉提前喝下去助兴的梅子酒没有白费,开始有些醺醺然的感觉了,这才回答苻祁方才的话,逗弄道,“你猜。”   陛下现在心中火烧火燎,思归在他眼里本就如蜜桃般诱人,现在蜜桃裂了一个口儿,轻舔一下就能确定里面的甜美多汁,马上就要吃到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猜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使劲就把思归拦腰抱了起来,“朕现在不得空,明日再猜吧。”   正要把人往床上放,忽然手上一轻,思归已然挺身下地,反手猛然在苻祁肩头一推,跟着欺身压上,反将苻祁压在了床上。   陛下百忙中脑子里忽然闪过了许久前在行宫中的一幕,惊讶道,“你还要在上面?”抱住身上人哄道,“乖,还是下来吧,在上面不嫌累啊。”   思归,“#¥%……&*————”这不是累不累的问题好不好,这是个习惯问题!!!!   ☆、第92章   思归早上一睁眼,一根紫竹雕花的长杆烟枪就被送到了面前。   扭头看苻祁,“干嘛?”   陛下这一晚大概是过得实在满意,虽然折腾到后半夜才睡,到这会儿统共也没睡两三个时辰,但醒来就神采奕奕,漂亮的脸孔上有着别样的神清气爽。   思归看着他有些纳罕,心道这番真是长了见识,原来真正的美人能做到早上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就风华绝代的,厉害!   偏偏此美人是个男的,实在让人扼腕得很!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此美人不是男的,那也轮不到她来享用。   苻祁看眼那杆紫竹长烟枪,“你上次不是一醒来就让人去找这个,大概他们记住了,怕你又要,便提前给你准备好。”   刚送了烟枪进来,正轻手俐脚退出去的李固听了这话脚下一绊,险些绊个趔趄,心道这不是您自己提前吩咐的吗,怎么成我们特意给准备的了。   思归也有点奇怪,上次是让瑾莲去帮她找的烟枪,并非这次陛下带出来的这几人,怎么他们对这事儿记得这么清楚,还巴巴的提前准备好。   记得上次她没吸几口就把苻祁给呛醒了,估计是闻不惯这味道,于是在手中把玩一会儿便轻轻一掀被子起身,拉过衣服来往身上套。   苻祁一愣,“你干嘛去?”   思归道,“这东西挺呛的,我去外面吸。”说着附身过去在苻祁白玉般光滑无暇的脸上温柔亲一下算作早安吻,然后才拿了她的烟枪离开。   陛下对蜜桃这些主动又随意的亲昵小动作很喜欢,靠在床头微笑一会儿后才郁闷想起:怎么又自顾自的穿衣走了,就不能帮朕也穿穿?   随即想到思归那套想相好就不能做这些伺候的事情,若想她伺候就只能论君臣的谬论,只得老实另外唤人进来服侍更衣起身。   心中安慰自己:反正朕不缺使唤的人,蜜桃若是累着了朕却是要心疼的。   那一厢,思归拎了烟枪出去,在庄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找了处临水的回廊,往栏杆上一坐,背靠廊柱眼望荷池,一只脚也抬上来踩在栏杆上,眯起眼睛,托着长长的烟杆开始吞云吐雾。   顺平有事来找她,远远走过来,觉着思归这样子越看越不对劲,到近前小心问道,“大人,您怎么了?账房先生才用的烟枪您怎么也玩上了?这玩意抽多了牙会黄。”   思归颓然放下烟枪,也觉得这烟叶的质量不怎么样,眼望远处幽幽叹道,“大人我有点心事。”   顺平没见过她这么多愁善感的样子,紧张问道,“您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不成?”   思归道,“你说男女两个人若是在一起相好一阵之后,其中一个觉得不喜欢了,打算离开对方,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顺平十分朴实憨厚地答道,“不是不太好,是太不好了,这是始乱终弃!”说完后又担心道,“难道是皇上露出不想要您的意思了?不可能啊!!”这一路上,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皇上有多待见莫提督。   思归脸现赧然,低声道,“不是他,是我——,我总觉得还是以前那样自己一人自由自在的好,所以恐怕————”   顺平呆愣片刻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猛然跳起来,惊道,“您是想对皇上始乱终弃!!!!”指着思归,“您!您!您!这——这——这——!!!”几乎要风中凌乱。   思归扔了烟枪,一把捂住顺平的嘴,急道,“你小声点!乱叫什么!被陛下知道了,他怕是要伤心的。”   顺平奋力从她掌下把嘴巴挣出来,急道,“哎吆,我的祖宗,您想得倒多。不过这个时候咱是不是该担心一下胆敢对皇上始乱终弃的人会不会被被他一怒之下就砍掉脑袋,然后再诛灭九族啊!”   思归打个寒战,“这我倒还真没想过。”   顺平跳脚,“那您现在就得赶快想起来了!”   他在军营中混了两年,言行也比从前放得开了不少,加之实在不觉得需要和思归这种人忌讳,因此直言道,“您为什么忽然想要对陛下干始乱——那个——终弃的事情,”四处看看,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他晚上在房中的表现不合您意?”   思归果然没有对他这么直白的问法有什么不适,也十分直白且忧郁地答道,“那倒没有,挺好的,陛下年纪轻,又勤于习武,体力十分好,问题不在他身上。”皱眉道,“陛下俊美无俦,年轻有为,对我也算得上有心,说实话真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问题在她自己身上。   明明知道苻祁好,对她有心,但就是很难把他定位到爱人的角色上去。就像一道不合口味的名菜,知道这菜很美味,真的去尝也能客观的评论它刀工好,用料考究,火候好,色香味俱全等等诸多优点,但尝过之后就算了,下次点菜的时候还是想不点它。   思归昨晚和苻祁那激情一夜就是这个感觉。   知道这人作为情人没得挑剔,咬咬牙,提前做好各种准备,酝酿好气氛和感觉后也能和他上床,不会出现半路忍受不了把人踢下来的情况,待到意乱情迷,忘乎所以的激情时刻也确实很享受。   但享受完了,睡一觉醒来,就会发现对此还是有心理障碍,下次还得再提前做心理建设,与各种营造气氛,酝酿感觉的准备才行。   换言之,就是如果陛下今晚还想继续激情,思归就要应付不来了(根本来不及调整准备),必须想办法拖延数日,否则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她自己都说不好。   这绝不是两情相悦的情人间该有的状态!一次两次还好说,经常如此必然影响感情,对陛下其实也是很不公平的。   思归十分担忧,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可该怎么办?难道她真要去干一件自己向来很唾弃的事情——对人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思归隐约记得自己从前也有过几段感情,但都比这轻松得多。相处的对象个个思想前卫,且因她总爱找美女,所以对方都很吃香,更容易受到外界诱惑而变心。几次分手要么是两人都感觉不好,共同决定;要么是对方找说得过去的理由十分婉转且有理有据地甩了她(他)!还从来没有思归单方面先提出来的经历。   她素来责任心比较重,刚才就一直在忧虑自己要是做出了这种事苻祁会不会被伤到,那她可是太内疚心疼了。此时经顺平提醒,才惊醒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她!   陛下并不是纸糊的,那脾气之冷傲,手段之凌厉都是有目共睹之事,前两次能容忍她不见得这次还会继续容忍。   确实如顺平所说,敢对陛下始乱终弃,那得是多么大的恶行阿?!抄家砍头只怕都不够,九成还得诛连一堆亲友。   思归没有亲人,但朋友亲信不少,那几个有官位背景的朋友还好说,但像秋嫣,秋苎,顺平这些没自保能力的,陛下杀几个泄愤是不在话下之事。这几人都像思归这一世的亲人一样,被杀哪个她也舍不得。   低头沉思良久,最后狠狠一拍大腿,“我再努把力试试!!”   顺平被她吓一跳,张开嘴,“您要努把力干什么?”   思归,“当然是努力哄陛下开心,别让他有杀你们出气的理由。”说完转身大步走了,遥遥道,“我今天要陪陛下去街上转转,你要是有事晚上再来找我。”   顺平一听,连忙追上去,“别,就是点营中的小事情,我只问两句话,您边走边和我说就成。”   ======   李固早上伺候苻祁穿衣,在他腰间两侧发现了两块青痕,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道,“陛下这是在哪儿撞到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   苻祁自己低头看一眼,神色有点古怪,是烦恼中参杂着笑意,忍了忍,还是笑出来,“不用了,是莫思远弄的,平时看着勇武,在床上也不知收敛,手劲还挺大,真是的,朕都被她揉搓疼了。”   李固默默闭嘴,陛下是在和宦官炫耀昨夜的孟浪风流么?也恁不体贴宦官了!   ☆、第九十三章   陵丰城最繁华的东市。   街市上热闹熙攘卖什么的都有,思归兴致勃勃,从街头第一家米铺开始,绸布庄,古玩店,书局,字画铺,首饰铺,胭脂水粉店,点心糕饼店……并所有路边小摊,一家家的逛过来。   苻祁本是十分不喜在街上闲逛的,一来他那长相太惹眼,一走到外面就会被人盯着看,十分烦心;二来他眼界太高,见过无数的极品好东西,大街上那些普通玩意儿也实在看不上眼,所以从来没兴趣往街市上去。   只是在思归来对他说‘陛下可有兴致陪臣去陵丰的街市上转转’的时候福至心灵的没有端陛下的架子,而是无师自通的想到才和蜜桃相好上,若是连这点陪着去街上逛逛的耐心都没有,那只怕是会遭蜜桃嫌弃的。   若蜜桃是普通女子,这种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做派绝不可能在陛下的考虑之列。只是蜜桃非常与众不同,总让苻祁有怎么抓也抓不牢的感觉,抓不牢,怕一不小心她就会从指尖溜走,却还不能硬抓,也不敢硬抓!因此在这两人间的形势终于一片大好之际,小心谨慎是必然的。   于是和颜悦色道,“此提议甚好,朕也正想去呢。”又吩咐李固,“你去命廖统领准备一下,让侍卫们全都便装随行,过半个时辰就走。”   李固在心里撇嘴:您也正想去?!!我才不信呢!   答应一声,退下去找廖勇时隐隐听到莫提督在身后对陛下疑惑,“我怎么好像看到李总管的嘴角有些微的抽搐?是不是生病了?按理说他年纪也不大啊,不该有这种口眼抽搐,手臂颤抖之类的毛病才是,该当早早找太医看看才是。”   她是好意关心一下,并没有往别处想,但听在那两人耳中就很便扭了。   苻祁,“——————”   李固去找了廖勇再伺候着陛下更衣离开后,立刻就去找了面镜子来对着苦练。   一边练一边在心里敲打自己:赶紧好好练!可不能再出错了!   只要有莫提督在,日后陛下会让他不以为然的地方一定还有很多,这种大不敬的想法心里想想就好了,面上露出来可是万万不行,须得下苦功先将这面无表情之功练到家才行。   ======   绸布庄里,两个机灵的小伙计围着思归和苻祁招呼,另有人动作麻利的从后面抱出一卷卷的绸,绢,绫,罗,织锦,细纱。   小伙计点头哈腰,满脸赔笑,“小店里的都是上等好货,两位慢慢看。”   思归轻轻捻了捻一卷藕色细绸,“这个不错。”   小伙计立刻将藕色细绸捧到一旁,和一堆已经挑出来的料子放在一起。   思归摸摸一卷天青细纱,“这个也还行。”   小伙计立刻给拿出来。   思归又拎起一幅精工细制的缂丝百花图给苻祁看,“你看,这个也不错,色泽鲜亮,图案别致。”   小伙计伶俐插口道,“可不是呢,客官您真有眼光,这可是小店最贵的一卷料子了。”   苻祁实在没看出这么副花里胡哨,花样一般,在他宫中大概连包裹椅垫都不够格的东西有哪里好,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一般般,略为粗糙了些。”   思归笑,“我看还好,就是贵了点。”对小伙计道,“我看上这许多,价钱可要让一让才行。”   一旁接待他们的小伙计察言观色,觉得思归像是个要买的样子,他身边那位俊得让人不敢多看的同伴却意兴阑珊,没一件说好的。像他们这样来看货,一人表现得想买,一人不断挑毛病,配合默契,正是杀价行家会用的伎俩,便一捅同伴,使个眼色让他去叫掌柜的,自己满脸堆笑道,“您先挑,先挑,小店的东西向来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的。只是您若真要得多,这价钱自然还能再商量商量。”   没一会儿掌柜的便匆匆赶来,因得了报信那人给通的消息,估计这两人确实是想买但怕是要痛杀一把价钱,因此先咬紧了牙关,“两位贵客真是有眼光,挑出来的全部都是小店的上好货色,货真价实的好东西,本就是高价采买来的,这价钱却难让,不如这样,等会儿算完一共多少钱我再给二位把零头抹去如何?!”   思归道,“那怎么行,老板你这样做生意可是太没诚意。”   掌柜的道,“怎会,”一指那副缂丝,“客官您再好好看看,这成色,这质地,这手艺,真的好啊!!一分价钱一分货,不是我不想给您让价,实在是不能多让啦!!……”   苻祁实在听不下去了,不耐打断他,“行了,行了,啰嗦什么!”   掌柜的一苦脸,正要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状以证明自己是实诚的生意人,真没多要价,不能再让,再让就亏本了,却听苻祁道,“你店里所有的缂丝都要了,去搬出来吧,还有方才挑出的那一堆东西,也一并包好了交给我的随从。”   掌柜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苻祁不再理他,对思归道,“咱们已经在这家绸布庄看了快小半个时辰了,再往前面去看看吧,这里的东西你要喜欢就全买下来好了,让人送回去,你晚上慢慢看。”   掌柜的和小伙计一起瞪大眼,心道还有这样买东西的?这也太——太——太——太铺张了吧!   陛下已经开了口,思归便不好再讲价了,耸耸肩出来,“我在讲价钱,陛下怎么捣乱。”   苻祁道,“朕买东西怎么能杀价,被人知道了朕的颜面往哪儿放。”   思归摇头。   苻祁觉得虽然被路人不时用惊为天人的眼光注视很烦,在各家店铺里翻看各种货物也委实无聊,但能和蜜桃这样一起随意走走谈谈,四处看看也还不错,谁知思归没走两步又钻进了一间字画古玩店。   苻祁在心中呻吟:怎么又钻到店铺里去了?暗自算算,一家,两家,三家……他们一早出来,什么都没干,就是逛了五六家店铺,买了一堆东西,也不知有什么意思,看货架看得他头都晕了。   可是思归已经兴致勃勃的进了字画店,他也不好扫兴,只得跟上。   思归其实对古玩字画不大懂,只凭眼缘随意挑选,一通精挑细选之后选出一方澄泥石砚,一个青花笔洗,一副不知道什么人写的狂草,一把生了层厚厚绿锈的破旧铜剑,聚拢到一起,问苻祁,“我挑的这几样东西如何?还不错吧。”   苻祁这回不想打哈欠了,改为十分无语,看思归兴味十足,挑选得很高兴的样子,违心答道,“嗯,不错。这方泥砚若是烧制火候能再好上个七八分就值得一用。这副仿前朝大家的狂草已经得了真迹的一二分意境。此剑嘛……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还成,锈迹斑斑的有些沧桑之感。”   思归一笑,“那我再挑挑,本想将这几件东西带回去给赵小侯爷,柳余涵他们几个做礼物的。”   苻祁一听,立刻命人,“将这店里最好的东西挑二十件买下来。”对思归道,“肯定都比你的那几件强,你回去后从中挑几样出来送人即刻。”   好容易从字画古玩店出来,没走多远,思归又一指前方,“到那间金银首饰铺看看。”   苻祁只这半天功夫就已经走得脚酸头晕,挣扎道,“都这个时辰了,咱们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吃点东西吧。”   思归想一想,“也好,看完这家就去。”说完当先往首饰铺走去。   思归跟苻祁出来,本来不用再自己带随从,但顺平实在不放心她,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跟了来,远远缀在陛下的众多便装侍从后面。   一路都在奇怪,心道大人不是说要努力哄陛下开心吗,这样一家家逛各种铺子,然后买一堆东西陛下就能开心了?不会吧,我怎么看陛下的神情有些恹恹的,一副实在不喜欢还要忍耐的样子。   十分眼尖的发现思归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会悄悄活动脖子,跺跺脚。依顺平跟了思归这么久的经验来看,这就是她也厌烦了,越发不明白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被人叫到前面苻祁的跟前,苻祁让思归先进收拾铺,自己落后一步,悄悄叫过总是跟着蜜桃的那个浓眉大眼侍从,问道,“莫提督以前就有这个嗜好,喜欢在街市上细细逛所有店铺?还是她就喜欢买东西?”   顺平咧嘴,心惊胆战地低头道,“这,就是的,大人她,她有时会这般消遣,花上大半日功夫逛逛铺子,不买上两大车东西就不回去。”心中却道,这怎么可能!   ☆、第九十四章   思归将首饰铺中上好的金钗,玉簪子,耳坠,玉镯,乃至价钱普通但做工有趣的木簪,骨镯等等物事在面前一字排开,摊了长长一溜。一边挑选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这个给秋嫣;这个给秋苎;这个有趣,给十三公主,给她看个新鲜;这个也别致,给……”   苻祁在一旁眼晕加头晕,“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用得着你亲自一件件给他们挑,把这差事派给个侍从办不就行了。”   思归,“十三公主是您妹妹。”   苻祁,“明瑾就算了,其它那些呢!”   思归不予回答,其余那些都是她府里的大小丫鬟,虽然在她心中也十分重要,特别是秋嫣,秋苎两个,几乎与家人无异,但公然拿出来和公主相提并论总是不太好。   挑拣一会儿,从一堆东西里拿出一支螭龙头的骨簪,扔了一锭银子给店家,“这个先买下来,其余的等会儿再结。”   店家莫名其妙,接过银子一个劲道,“您随意,您随意。”   思归将骨簪递给苻祁,低声道,“这个送给陛下。我知这一路都是您的随侍在结账,但您肯定也不缺这点钱,推让来推让去也挺傻的,就没多管。不过这个是我自己的银子买的,送给陛下诚心些。”   苻祁又气又笑,“这又有什么好计较的,你那银子难道不是朕发的俸禄。”   思归不爱听这个,搞得她像是吃软饭一样,反驳道,“俸禄发到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了,我也要辛苦办差才有俸禄拿,又不是白得的,这可是臣用辛苦钱给您买的东西。”   她是无心之言,苻祁听了却神色一动,眼神闪烁下,忽然有些不自在,侧开脸朝别处看看轻轻咳嗽一声,之后才将骨簪接过去,便扭道,“真是的,给明瑾的还是根玉的,怎么轮到朕这里就成骨头的了。”话虽这么说,但也没说不要,将骨簪拿在手里细看看,努力找出了几个优点,“雕工还好,圆眼,大鼻,猫耳,还有眼尾处的细纹都雕得生动。”   在接下来的行程里,顺平默默跟在后面,再一次对自家大人的英明神武,厉害非凡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么,就用一根最多只值二钱银子的普通骨簪,哄得陛下任劳任怨,跟着她在大街逛了一整天,期间几乎没把绸布庄,玉器店,字画店,书局里的东西全部买下来(自然都是陛下的人跟在后面付银子),后来跟着的侍从们实在没办法了,真的去找了两辆车来才装下。   这是什么样的心智手腕,高远眼光,过人韬略,迷人魅力,倾城倾国……咦,好像有哪里夸奖得不对劲儿了。   ……   思归和苻祁硬在陵丰城的东市街上耗到天色黑透才回去。意意思思跟去了苻祁的住处,费了半天劲儿也没从陛下那自从收到根普通骨簪后就一直带着点迷人微笑的脸上看出什么名堂。   只好试探问道,“陛下今日辛苦了。我一时兴起,就忘记了时间,您累着了吧?”   陛下的玉颜依旧美得没边,看不出一丝疲态,和颜悦色道,“哪里,何至于就累着了。”   思归晕倒,几乎要在心中呻吟,不会吧!我都快累趴下了您还一点事儿都没有?!这男人最受不了的必杀技——逛街购物今日怎么不灵了呢!   以她对男人的了解,像陛下这样年轻健康的男人在素淡了几个月之后忽然开荤,定然不可能控制着自己只激情一夜便算了。   她不想惹苻祁不快,但若是顺着对方的意夜夜笙歌她又肯定应付不来,于是只好舍命陪君子,祭出了对男人的体力和意志力最具挑战性的一招——马拉松式逛街与购物。   思归深知若是没有发自内心的喜爱和狂热,这种活动非常消耗人的体力和耐心。重点在一个‘耗’字上,并非说它的运动强度有多么大,但是就能将对此没兴趣的人累得头晕目眩,骨软筋酸,受不了程度随时间的推移呈几何倍数上升。   其中的痛苦思归自己当年深有体会,记得还曾听到过一则八卦消息:某某人的男友在某个被誉为购物天堂的大都市陪着娇小的女伴连续逛街十二小时候后终于体力不支,直接累晕倒了。   思归也不打算把陛下累晕倒,只需要他累得回来后直接休息,再想不起来干其它事儿就行了。   谁知陛下貌似天赋秉异,在陵丰城的东市大街上连走了快六个时辰,看着竟跟没事人一样。思归可是又累又乏,没把苻祁累趴下,她自己倒是快晕倒了。   正在忧心忡忡,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应对时,苻祁忽然带着点歉意说道,“朕今晚还有几份从京中送来的折子要看,你自己先去休息吧。”   这话对于思归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炭,心头顿时一喜,今晚他们各睡各的,明天就要启程上路,也就是说接下来一直到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她都不用再为此烦心,等到了京城之后她那新一轮的心理建设肯定已经做好了。   苻祁对此有些歉然,“今天走了一整日,你肯定累了,早点休息,明日就要启程回京,路上定然还有的辛苦。”   思归点头答应,“好,陛下也别太辛苦,看了折子就早点休息。”   上前例行公事,将她的晚安吻送上,得了陛下一个微笑后才转身离去。   待到思归一走,苻祁就立刻垮下脸,往软榻上一靠,叫过李固来一连串吩咐“你快点来给朕揉揉腿,好家伙,走了一整日路,腿都要走直了。让人赶紧准备热水,朕要沐浴。再找两个手脚伶俐的来给朕按按,这明天怎么上路阿!朕现在一想到明日还要坐马车颠簸一天就浑身疼。”   李固亏得是没闲着,虽然白天没跟在陛下身边伺候,但也苦练了一整日面无表情神功,这时立刻就派上了用场,虽然对于陛下刚才还装没事人,待莫提督一转身就立刻变了样子的行为十分不以为然,但是面上一毫不漏,恭恭敬敬答应了,又道,“这次带了瓶芷香油出来,给您在浴桶里滴上几滴,热乎乎的泡一会儿最是解乏。”   苻祁点头,“好。”   等到李固给轻重适中的揉过了腿,再泡进注满温热香汤的浴桶,浑身舒展,四周缭绕着沁人心脾的药香,陛下总算是觉得魂归原位了,将头靠在桶沿的玉石枕上,闭着眼睛轻声慨叹,“真不得了,莫提督这是什么古怪嗜好?陪了她一日,差点累死朕!”   李固已然从白日里跟着陛下的侍从口中得知了他与莫提督这一日的行程,依旧是对此很不以为然,认为陛下被累成这样纯属自找。   心道这能怪谁?您觉着累了就回来啊,还有谁敢拦着您不成?您宠着莫提督我没意见,问题是您这种宠法她未必能领情啊!别说领情了,只怕连知道都未必知道!   陛下这得是干了多么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   后面还有一字评语被硬忍住了,即便在心里也没敢乱想。   毕竟陛下是天子,这世间最至尊之贵的人物,傻这个词是万万不可随意用在他身上的。   ☆、第九十五章   苻祁泡在馨香温热的浴水中闭目休息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拍拍手掌。   从屋角闪出一名暗卫,单膝跪倒,“陛下?”   苻祁吩咐,“你去看看莫提督在干什么。”   李固奇怪,“皇上,这点事直接派个小内侍去看看不就行了,何须动用您的暗卫?”   苻祁道,“朕现在觉得没那么累了,先派他悄悄去看看莫提督睡了没有。若是睡了朕便不吵她,若是没睡你再派个人去叫她过来。”   陛下说这话时明明没笑,但李固却能明显感觉到他那语气里从内而外透着股温柔笑意。   李固伺候陛下日久,从没见他像现在这般满心愉悦,仿佛一副极品的水墨画被丹青妙手涂着上了颜色,整个人都生动鲜活了起来。愣了一愣后,忽然间觉得陛下这段时间的各种反常作为也不无道理,自己总是在心里对此暗暗的不以为然实在很没必要。   以前陛下美则美矣,但一直高高在上,严谨克己,周身萦绕着一股清冷疏离之意,如今终于有血有肉的走下了神坛,愿意做一回这世间的俗人。   对于真心希望陛下好的人来说,此种改变未尝不是好事。   ……   那暗卫行动很快,过了一盏茶功夫就回转来,在苻祁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后便又退下去。   李固静待着苻祁让他派人去请莫提督,等了半天却没动静。   一抬头,顿时被吓了一跳,只这么一会儿功夫,苻祁身上刚刚才让他欣慰感叹的那股鲜活温柔气息就荡然无存,只留下眼神中的一丝狠厉。   面沉如水的静默了半天后才对李固道,“歇息了吧。”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喜怒。   ======   那边思归听陛下说晚上还要看折子,不用她陪,如得大赦,十分庆幸的走了,回到房中后也一屁股瘫在椅子里,“我的老天爷!累死我了!”   瘫坐了半天之后方有力气起来命人送热水来洗漱更衣,准备睡觉。   因还惦记着早上和顺平说的那两件正事,所以还不能睡,洗漱完换上身洁净柔软的衣服,先让人被顺平找了来,听他说早上之事已经请方先生撰了两道公文发出去后才放心,乱没形象的往床上一摊,还是那句话,“累死我了!”   顺平已经纳闷了一整天,“您今天到底在干什么?硬把自己累成这样?估计皇上那边也被您累得不轻。”   思归道,“还能干什么?早上不是和你说过了,今晚陛下要是还让我晚上陪他,我肯定是应付不来的,所以就拉着他一起去做些其它累人的事情,把他那点精力消耗掉。咱们明日就启程,还有十多日才能到京,将今晚应付过去,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顺平红了脸,诺诺道,“您,原来您是怕陛下今晚继续招您侍—侍寝阿,您早上没跟我说这个。”   思归一挑眉,“没说?”闭上眼,猫洗脸一样在脸上用力揉搓一把,“大概是当时我自己心里想了想,但没顾上和你说,真是累糊涂了,脑子都不清楚。”   她搓完脸之后就闭上眼睛假寐,顺平在一旁等了半天没动静,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正准备悄悄过去给把被子盖上,就听思归闭着眼轻声自语,声音低沉清澈,淡然悠远,无端透出些曼妙意境,“真情动人,世间最难得莫过于真情,人生在世,能碰上一次就是缘法,是老天的眷顾厚爱。”   顺平傻乎乎问道,“您在说什么啊?”   思归睁开眼,看着他一笑,眼光闪烁,“我在说陛下的这份情意十分动人,本大人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顺平实在没能忍住,使劲儿撇撇嘴,说了句粗俗直白的大实话,“您连陪人多睡一晚都不肯,想出这种馊主意来折腾人家,那一位可是皇上!!您都敢这样,还好好珍惜呢!”   思归伸出一根白细的手指朝他摇一摇,“话不是这么说,我并非故意折腾人,这是个习惯问题——我对此实在是不习惯。在你看来陪他多睡一晚不是个什么难事,但对我来说却真的是很难了,我这一路已经尽了全力去对陛下好,随你怎么看,反正我自己是问心无愧的。”   顺平替她发愁,“成,您干什么都有理,都问心无愧!但是照您的说法,连着陪皇上两晚都要难为死您了,那回到京城以后怎么办?难道还没事就带他去大街上逛店铺买东西?我恐怕皇上到时候会直接将那些铺子都买下来送给您,然后他就能省事了。”   思归听着好笑,“有这个可能。”   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床帐顶悠然道,“没那么麻烦,都说了这是个习惯问题,为了陛下我努力去改改就是了。其实床上那桩事儿若是做得好了,该当是人生一大享受才对,说夸张点是人间至乐都不为过。等本大人这一路好好动动脑筋规划规划,要怎么做才能他舒服我也舒服,……其实可以借助些外物增加情趣……回头你帮我去找找……我听小侯爷说京城中有个地方能买到那种软玉做的绝妙好物件……还有七王爷上次那药,其实也蛮好用,就是不知道伤不伤身,回头找周太医验验……唔,两人的姿势也很重要,我记得……”   她大概确实是累了,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一句含在嘴里,顺平面红耳赤的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凑近一看,提督大人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呼吸沉沉已然睡着。   摇摇头,轻手轻脚拉过被子来给她盖上,然后悄没声息退下去,心道老天保佑皇上不会知道提督大人平时都如此豪放不羁,对身边人连这些话都说,否则他定然要吃不了兜着走。   出门在外,思归不方便带丫鬟,她又情况特殊,不能随便让人伺候,顺平只能既当副将又兼职干贴身小厮的活儿,因此第二日一大早就又赶过来,看看是不是要招呼大人起床了。   过来一看,发现思归已然自己早早起来,穿戴整齐,正蹲在房门外研究地上一根几近透明的细韧丝线,丝线的那一头栓着一个轻巧的花架子,上面摆着一盆兰花。   这是思归洗澡被鑫赫大王子冲撞后给自己住处新设置的一个保险。她这宦官做得还算惬意,打算一直做下去,身份还是要掩藏得好一些才行。   因此在卧房外设置了这么一道东西,若是晚间有不知道的人硬闯,一脚绊到丝线就会扯翻花架发出响动。   顺平过去一起看,“这线怎么了?”   思归沉吟,“好像是被动过,但花架并没有倒,奇怪了。”   顺平,“也许是这庄子里的猫晚上跑过来蹭到的。”   思归想想,估计也只能是这么一回事,“大概是,我昨晚睡得沉也没听到什么响动。我这里没事了,你去吃早饭吧。”拍拍手站起来就走,“我去看看陛下。”   来到苻祁的住处,隐约觉得怎么大早上这么安静,伺候陛下的侍从们连走路仿佛都是惦着脚尖的,迎面遇到李固,拦住问道,“李总管,这是怎么了?一大早怎么个个看着都不敢喘大气的样子。”   李固咧咧嘴,像是要挤个笑容但是没挤出来,“是吗,莫总管,你赶快进去吧,我赶着去催催皇上的早膳。”说完急匆匆就走掉了。   思归在他身后耸耸肩,进到内室,只见苻祁也已经穿戴好了,正坐在桌旁看一份奏折,便快步过去送上她的早安吻,“陛下起得早。”   不想苻祁像嫌弃般,仰脸往后一躲,推开她,指指一丈开外的位置,淡淡道,“莫提督,大早上的你斯文些,站那边回话。”   思归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苻祁,皱眉道,“陛下说什么?”   ☆、第九十六章   苻祁看着思归,漂亮的眼睛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思归直觉出了什么大问题,被他看得浑身紧绷,强忍着上前去拉住他仔细检查一下的冲动,皱眉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苻祁半晌方轻声道,“和朕在一起你很难受么,陪朕过上一夜就是极限?再多一晚你就受不了,要拐弯抹角的想出那种古怪法子来推脱?朕在你心中算什么?你把朕当什么人呢!!”   思归万料不到他竟已经知道了,猛地瞪大眼睛,“陛下,你竟然让人监视我?!”   苻祁避开她的目光,淡淡哼一声,“那又怎么样,若不是派人去听听,朕又怎能想到你私底下竟是这样一番心思。”长眉一挑,语气中带着冰渣,“莫提督,将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如何?”   思归脸上的怒气掩去,露出一丝歉意。   苻祁不待她说话,接着又道,“说起来这两年你也替朕查办了不少图谋不轨,不知忠君爱国为何物的混账官员,你自己说说看,像你这样欺君罔上该治个什么罪?”   思归叹口气,走上两步想要拍拍他,忽然又想起方才陛下才提醒自己要斯文些,只好将伸出去的手半路收了回来,尽量平和了语气说道,“您先冷静冷静,现在都在气头上,我不和您吵,等一会儿就该出发了,您已经离京多日,能早点回去还是早点回去,不要耽误了行程,在路上消消气,等到京城冷静下来之后我们再说。”   苻祁冷冷道,“朕冷静着呢!”   思归不吱声,心道看你这样子就是不冷静。   深知冲动之下做出的事情往往过后会后悔,情人间激动气愤的时候大吵一场,除了能说出些伤人的话伤害对方外,起不了任何作用,所以努力克制着自己,即便心中也正为苻祁竟然会派人监视她之事火得够呛,但也不去和他多争辩。   如果陛下是她的女朋友,这事就比较好办,思归只消先行忍让,低声下气去哄一哄,哪怕先骗一骗呢,先把人哄回来,等双方都心平气和时再慢慢谈,总能解除误会。   现在的难处在于陛下他是个男的,思归实在拉不下脸来去哄人,于是就僵持在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陛下率先开口,“朕昨晚思量了很久,发觉你敢这样胆大妄为其实有多半责任在朕身上。一直以来,朕都太纵容你了。”   思归看他,“陛下的意思是——?”   苻祁凝望着她,“朕再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后你就给朕老老实实进宫,朕会酌情给你个品级,然后你就要循规蹈矩,按规矩办事,该怎样就怎么样,不得再任意妄为,也不要再和朕讲你那套歪理,朕不会再姑息纵容你的。”   思归脸沉下来,“臣早就和陛下说过了,您这样的安排臣我真的做不到!我不想当个普通女子,更不想用世人对女子的那套规矩来束缚自己。在后宫中连想去哪里一趟都没有自由的日子和坐牢有什么区别?!真活成那样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您以后就别再和我说这种话了。”   苻祁不再被思归那不自由毋宁死的论调吓住,很有深意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语义深沉,“这次由不得你,朕要你做个普通女子你就得做个普通女子!朕知道,你做得到!”   思归扭头就走,再留下去定然要吵起来了,走几步又停下,回头问苻祁,”陛下派去监视我的人只告诉你我昨日不想再来陪你过夜,那他有没有告诉陛下我后面接着又说了什么?”   苻祁一愣,“你接着说什么了?”   思归定定看他片刻,然后淡淡道,“没什么重要的,臣自己也忘记了。”   ……   接下来的路程里,所有人都万分难熬,很不明白皇上头天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和莫提督闹起了便扭呢,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连马车外面的人都能感觉到。   最后连李固都受不了了,晚间休息时瞅了个空挡来找思归,“我的莫大人呦!您倒是怎么惹着皇上了,把他气成这样!算我求你,行行好,去和皇上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吧,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思归头痛,“他现在在气头上,我去找他说要吵起来的。况且此事陛下做得不地道在先,凭什么要我去服软!”   李固只知那晚陛下派个暗卫去看看莫提督在干什么后就变成这样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他至今也搞不清楚,忍不住问道,“到底因为什么事儿啊?”   思归面无表情看看他,“————不能说。”   李固直跺脚,“哎——”很想告诉她:不管是因为什么,惹到陛下就肯定是你不对!你不赶紧去赔罪难道还想等陛下来向你主动服软不成?   但是深知莫提督不同一般人,陛下都被她气成那样了,她还一点事儿没有,能够全须全羽的站在这里。   由此可见,莫提督乃是陛下的心肝,她给陛下气受,陛下都得忍着,那要是有谁胆敢给莫提督气受,陛下还不得把那人拆了!   又劝了几句,看思归完全不受教,坚决不肯听他的话去服软赔罪,只得叹气作罢。   好在莫提督并非恃宠而骄不知体恤的人,客客气气亲自将李固送出来,一再道歉,因她和陛下闹的这点不愉快让李总管受累了,实在抱歉得很,还望李总管多多担待。末了又塞了一张面额不菲的银票过去,请陛下身边的人喝酒压惊,劳烦李总管帮忙分分。   她礼数周全,李固就算不贪图银子,心里也舒服了一点,叹息着离去。   没走几步思归却又跟上来,叮嘱道,“陛下这几日赶路休息不好,他又不方便骑马,每天坐在车里,定然颠得难受,麻烦李总管操着点心,让他晚上沐浴时热水里多泡会儿,午后的时候记得给他喝一点果酒,那个东西活血滋养,而且陛下也挺喜欢那个口味。”   李固奇怪,“你怎知周太医昨儿给拿来了一壶果酒?”   思归理所当然,“是我找来给周太医的啊,给陛下入口的东西不是都得先让太医验一验才行。”又道,“前面就要到洛石口了,我来时就觉得那里有段路太差,满地的碎石,也不知是怎么搞得,明儿我带人快马先走,提前两天赶过去,让地方官派人去把路整一整,等陛下的车队到时能好走一些。”   李固诧异,“莫提督,你还有心思管这些?”不是正在和陛下弄别扭么?   思归摊手,“我现在是在和陛下置气没错,又没说是和他分手,他的事情我就总要管的,有精力就多做些,他也能舒服些不是,实在没精力时就没办法了。”   李固摸着下巴,囧囧有神的离去,心中如佛家顿悟般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诸般看似不通的情况其实都自有其因果。   就好比莫提督这般既不绝色倾城,又不温婉妩媚的人能被陛下当成心肝,那也是自有其道理的。   李固敢保证,若是苻祁不要莫提督了,那他找遍天下也不可能再找出一个一样的女人来了——你把她当心肝,她就能反过来也把你捧在手心宠着——旁的女子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气度和本事!   ☆、第九十七章   第二日上路不久,苻祁就发现不对,将侍卫统领廖勇叫到他的车前问道,“莫提督呢?”   廖勇道,“莫提督一大早先走了,说要去前面探探路。”   苻祁皱眉,“探探路?这一路走的都是官道,有什么好探的。”   廖勇憨笑,“您说得是。”心里则是和李固李大总管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处,都窃以为莫提督现在可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人家想先走一步就只能让人家走呗,他难道还能没事去拦住不成?陛下也没提前说不让走。   苻祁果然只是脸色不愉,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到了正午休息时,李固眼看着陛下早上就随便喝了几口碧梗粥,这会儿又一副胃口全无的样子,便适时上前漏话,给苻祁端去一小杯果酒,然后道,“这酒是莫提督特意给您准备,她说您整日坐在马车上,喝点这个可以活活血,昨天还专程来提醒我别忘了每日给您喝上一杯呢。”   苻祁抬抬眼,“哦。”   李固又给陛下添了小碗汤,一边‘随口’道,“昨儿莫提督还说前面马上要到洛石口了,她来时就觉得那里有段路太差,满地的碎石,说是准备今天带人快马先走,提前两天赶过去,让地方官派人去把路清理清理,等您的车队到时就能好走一些。今天果然一早就先走了,她出发那会儿天还没亮呢。”   苻祁依然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是吗。”   李固忙道,“是啊。”   他很有眼色,知道做事要适可而止,多了这么两句嘴后就不再说话了,垂手退去一旁,没过一会儿就十分欣慰的发现,他这几句话堪比开胃灵药,陛下虽然脸上还是淡淡的,但胃口明显好了不少,让李大总管不用再担心他会把自己饿着了。   等到车队路过洛石口时,知道莫提督提前过来清路的人都特意看了看路面状况,发现有一段路确实是满地碎石,中间两丈多宽的一条地带有才被清理过的痕迹,正好可以让马车通行,不由一起暗夸莫提督做事周到细致。   这段路他们来的时候也都走过,不过估计谁也没太在意。毕竟出门在外的,路好路坏是常有的事儿,颠簸过去就算了,只要能通行的就算是好路。陛下年轻体健,禁得住颠簸,恐怕他自己都没在意,倒还是莫提督想得周到,提前过来让人修整一下,陛下的车队通过时就能舒服许多。   过洛石口再走十余日就能回到京城了,这十余日中不停有急奏送来给陛下批示。   京中最近有两件大事。   一是朝廷在西北边关与赤纳国的漫长战事终于告一段落,双方是个没输没赢的结果,赤纳国一方率先讲和,派出太子与燕落公主带了大批礼物出使大擎,如今人已经到京城了。   还有就是僻处庆山郡与灵武郡的珉王,蜀王终于按捺不住,起兵造反,已经打到了丹东!朝廷按照陛下在路上派快马传回去的旨意,调集了陇州路与驻防京畿的振威营两路人马由穆将军统领,开赴丹东平叛。   两王反叛是早在苻祁意料之中的,因此也早有准备,并不慌乱,只传旨给留守京中的元辰与宋正言,命他们依照之前商定好的计划行事。   赤纳国太子与公主来访,却是个突发事件,此时朝廷内要平叛,外要防着南疆夷王有什么异动,能与赤纳国停战讲和自然是最好。况且对方带了大批礼物前来,有些示好朝贺之意,那当然要顺势给他们个面子,将其安抚住。因此宋正言接连给苻祁送来奏章商议此事,想要在陛下一到京城的时候就举办一个隆重些的仪式,接见外邦来使。   朝中一片忙乱,思归也没闲着,她武毅营就是要在这种人多混杂的时候四处纠察缉乱,防患于未然。因此接连派顺平与王副将快马返京,将人手密集安排在了京城各处乃至丹东往京城的一路上。   刚到京城的第二晚就有赵覃派人送请帖来,让无论如何当晚都要去赴宴,思归估计他是在担心着葛俊卿之事,因此硬抽出时间来去了一趟赵小侯爷府上。   到地方一看,果然柳余涵和褚少东均在坐。   谁知赵覃却先不问葛俊卿,反而满脸喜色恭喜她,“恭喜,恭喜,兄弟你终于可以逃出生天了。”   思归莫名,“小侯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赵覃道,“我是说皇上终于可以放开你,你不必再继续隐忍侍奉了,这难道还不该恭喜。说实话,我都替你松了一口气。”十分怜惜地拍拍她,“这种事儿过去就算了,忘了就是,也别多去理外人的风言风语,那一位毕竟是皇上,你就当——你就当——唉,反正别再去多想,忘了就是!”   思归挑起一根细细的眉毛,“你为什么如此确定陛下会不要我了?”   赵覃奇道,“咦,这还用问么?陛下对莫提督已然没了兴趣,情淡爱驰之事昨日你们一回京就四处传遍了!都说陛下现在对你不假辞色,除了正事话都不多说。况且现在还另外有了一重保险。”   思归问,“什么保险?”   赵覃一脸雀跃,“就是和赤纳国太子一起来的燕落公主!私下里都传闻她是赤纳国主最宠爱的女儿,美丽非凡,早年曾随国师乔装来我朝游历,意外见了那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一面,回去后日思夜想,念念不忘,一成年就禀明赤纳国主非咱们皇上不嫁,所以赤纳国太子这次带了她来是想将她嫁给皇上的,那公主我前几日远远见到过,乖乖,生得当真漂亮!明艳动人!没男人见了能不动心的,现在又是要拉拢他们的时候,皇上肯定得娶了她啊!以前皇上能跟你胡闹,是因为他那后宫里实在没什么能稳得住阵脚,留得住他的人物,如今娶了这位公主,那至少也得封个贤妃吧,公主又如此美貌多情,性格肯定也泼辣,总能牵绊住他一段时间。皇上私下和你好,总不是个正经事情,过了那段兴致高的时候,丢开自然也就算了,你不是能脱身出来了?”   思归揉着额角坐下,“小侯爷,你可真能说!好家伙,这一大段话,都不带打个磕绊的。你个包打听,各处的辛密事你知道得还不少嘛!什么那公主对陛下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的,说得跟真的一样,”瞪他一眼,“你难道是自己看见的?”   赵覃一时兴奋,没听出思归话里的不快,还在沾沾自喜,“人各有所长,本侯爷除了威武英俊,才干过人外,还有一项本事,那就是消息灵通,什么都知道。这本事可比包打听厉害多了,啧啧,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不可同日而语!”   思归闷闷往那里一靠,“你就使劲往自己脸上抹粉吧。”   柳余涵觉得思归的情绪不大对头,插口问道,“兄弟可是一路上辛苦了,怎么看着恹恹的样子?”   思归道,“还好,兄弟我经常在外面跑的,已经习惯了。”   柳余涵奇道,“那小侯爷恭喜你你怎么看着不太高兴?”他虽没赵覃那般表现张扬,但对此事的想法差不多,都是在替思归庆幸,觉得她终于可以逃出生天了。   思归郁闷看他几人一眼,“有你们这样当朋友的吗!我的人马上就要红杏出墙,被勾搭走了,你们不说帮忙想想办法怎么教管才好,还恭喜我?”   赵覃几人一起晕倒,“什么啊!你赶紧闭嘴!这种话也敢乱说!不要脑袋啦!?”   ☆、第九十八章   赵覃万分震惊,问思归,“你说陛下是你的人?!难不成不是他把你给那什么了……,而是你把他给那什么了……?”   思归悻悻,“那倒没有。”她现在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本事阿。   赵覃听后总算能稍许镇定些,作势擦擦汗,“那就好,我也觉得没可能呢。”又不满埋怨道,“那你乱说什么话!吓死我了。”   思归道,“我没有乱说话,只因我和世人的看法有稍许不同,所以才这么说。兄弟一向认为,两个人若是互相喜欢在一起了,那就是互相所有,我是他的人,他也是我的人,没有谁尊谁卑的主次之分。”   赵覃和柳余涵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诧异。   赵覃舔舔嘴唇,“思远兄弟啊,咱们姑且先不谈你这尊卑的论调对与不对。你先和哥哥我说说,这两人互相喜欢在一起了是个什么意思?我一直以为你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却难道是我会错了意,瞎操了心?你本就是喜欢男人的?陛下他找了你正合你的心意?”   思归难得有点窘迫,“也不能这么说,我和陛下的事开始时是出于误会,后来他虽然任由外界传言了不少流言,但其实除此之外并没有做什么仗势欺人之事,一直对我都很不错,我也就愿意同他在一起了。”   不是很耐烦对人多说这些,勉强解释了两句就摆摆手道,“反正大致就是这么回事,若说我是喜欢了男人也不算错。你们现在快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才能管住了他,别让他借机红杏出墙。”   赵覃和柳余涵又再对望一眼,然后一起摇头,“没办法,管不了,这谁敢管啊!”   思归心烦,“那怎么办?难道我要眼睁睁的被人戴绿帽。”   赵覃和柳余涵还有一直在一旁听着的褚少东一起沉默无语,只在心中弱弱道你那个绿帽的用法不对,哪里是能用在此处的啊!   过了半晌后赵覃道,“兄弟阿,其实我倒有个办法,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这话一说出口,不但思归双目炯炯看向他,柳余涵与褚少东也一起瞪大眼睛看他,很想知道赵小侯爷这么一会儿功夫里想出了什么妙招。   思归道,“你说说看。”   赵覃咳嗽一声,“你不就是喜欢男人嘛,简单!”一拍柳余涵的肩膀,再朝褚少东一努嘴,“你看看我们几个,谁比较中意,等陛下那边不要你了,我们舍命陪君子顶上这个缺儿不就行了。”   柳余涵拉着椅子吱的一声离开他半丈远,骂道,“小侯爷,你要死了,瞎出什么主意!少要胡乱攀扯人!”   赵覃嘁一声,“谁乱出主意,这不是为了自家兄弟要两肋插刀嘛,你个没义气的。”   柳余涵白他一眼,心道什么两肋插刀,你是早有此心,乐得补缺儿吧!   赵覃又去问褚少东,“褚兄总不会也这么不讲意气吧。”   褚少东虽不在朝中为官,但家中经营着大擎朝境内最大的钱庄,分号无数,黑白两道都来得,什么心黑手狠,变态诡异的事情都经过见过,因此听了赵覃这匪夷所思的提议后也依然十分沉稳镇定,微笑道,“我无所谓,都可以。”   赵覃朝柳余涵一扬下巴,“你看,褚兄都比你强。”   柳余涵受不了他们,拱手道,“你们厉害,在下甘拜下风,定当在其他地方好生替思归兄弟出出力,以补此处不足。”   赵覃不再理他,转向思归,“挑吧。”   思归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手也没闲着,一起乱摆,“不用,不用,多谢,多谢!!小侯爷的好意兄弟心领就是,只不过我不喜男人,还是喜欢温柔娇俏的姑娘,你这个法子我可接受不了。”   赵覃气道,“刚才还说喜欢男人,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变卦了!不喜男人你非得霸着陛下干什么?把他让给那什么燕落公主不就好了!”   思归也有点说不清楚,“不一样,”想了想道,“虽说兄弟我不喜男人,但陛下还成,大概是因为他生得太漂亮了,赛过了所有的美人,所以我能忍得了他。”   赵覃郁闷看她半天,最后一摊手,“那我也没办法了,陛下那副尊容全天下只怕都是独一份,没见赤纳国最尊贵的公主殿下见过一他一面之后都能念念不忘,一成年就远离故国,千里迢迢上赶着来大擎嫁他,让我上哪儿再给你找一个一样水准的来?等到陛下娶了公主不再要你的时候,你就自己想想开,节哀顺变吧!”   思归觉得他口吻中颇有怨气,深感莫名,“应该也没那么严重,陛下挺讲情义的,我就是想他现在正在和我怄气,人在气头上做事容易冲动,所以我得提防着点。”   那几人听着直稀罕,“你做什么惹到陛下?还正在气头上?他气多久了?”   思归提起这个就头疼,“唉,别提了,从陵丰出来就在怄气,都气一路了!这男人生起气来比女人还麻烦。要是女人,我费心思给她买点别致些的吃的玩的,拉下脸来哄哄就是,这男人可要怎么办?”   众人齐问,“你到底做什么惹到他了?”   思归变得面无表情起来,“……不能说……”   ======   景明宫。   初夏的微风轻拂,宫苑中栽种的珍稀花种竞相开放,各处的窗棂上都已经挂起了碧绿的纱幔,空气中有阵阵花香浮动。   九公主穿着一身颜色娇嫩的夏裙,脸色娇艳,身姿窈窕,正在满脸耐心,柔声细语地和思归说话。   思归身处这样一个香柔曼妙的环境中本应很享受,可这时却偏偏很有些哭笑不得之感。   原因是九公主这次竟和那位她素未谋面的赵小侯爷思路出奇的一致,认为思归终于可以摆脱她皇兄了,这乃是件大大的好事!   正在十分婉转的恭喜她,末了又安慰道,“你放心,皇兄绝不是翻脸无情之人,日后定然不会亏待于你,况且你自己又有本事,以后只需一门心思的做你的提督,反而更好,省得去听那些风言风语。”   思归微笑,“多谢公主担心,只是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陛下臣还要呢。”   公主没听明白,眨眨眼睛,“还要?”她与兄长苻祁长得有七八分像,眼睛都生得长而妩媚,越往眼尾处的睫毛越撩人,眨一眨仿佛蝶翼抖动一般,能在人心头划出一道涟漪。   思归现在即便只把她当妹妹看,也忍不住夸奖,“公主的眼睛生得当真漂亮,几乎要和陛下的一样好看了。”   九公主不好意思一笑,“你又夸我。”随后觉出不对,诧异问道,“你,你难道现在也看上皇兄了?”   思归点头,“正是。”   九公主顿时有些混乱,“这——”   ======   思归独自从景明宫出来,在后宫中随意溜达溜达,给九公主点时间,让她去消化刚刚听到的那个‘惊悚’消息。   思归不知最近是不是她已经把苻祁看成了自己人的缘故,潜意识里会对他有些偏袒,所以经常能从一些从前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发掘出苻祁的好处。   好比陛下的两个亲妹妹,九公主与十三公主,都是娇憨可爱的小姑娘,聪明颖悟,久居深宫却没有那种惹人反感的心机深沉,处处谋算,可见是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养尊处优,管教得当,才能长成这样。   听说她们的母亲,就是苻祁的母亲前贤元皇后八九年前就过世了,这两位公主应该是苻祁在费心照顾,能在宫中有个宠妃只手遮天的情况下把妹妹照顾成这样,苻祁一得有这个本事,二得重视这份亲情,愿意为她们花费偌大的心力。现在看来他两点都做到了,委实不容易。   思归轻轻叹息,心道人无完人,陛下旁的都好,就是脾气大了点,稍嫌傲娇,要是能把这个毛病再改一改就更好了。   走着走着一抬头,面前一汪碧池,水光潋滟,四周有重重垂柳与奇巧假山环绕,原来不知不觉间又走到玉晔池来了。   只见池边站了一个少女,看背影,身段玲珑,腰身极细,只有盈盈一握。少女忽然一扬手将块石头丢进了池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思归微微皱眉,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那少女没发觉身后有人走来,她大概抓了一把小石头,丢过第一块之后就接二连三,一块接着一块的往水里扔去,间或还跺跺脚,似乎是对扔进去的效果不满。   思归看明白了,她这是在打水漂玩,不过技术不行,扔了许多块,也只有一个石头勉强在水面上弹了两下而已。于是微微一笑走过去,“姑娘,你这扔法不对。”   那少女吓了一跳,立刻回过头来瞪他,“你是谁!?怎么忽然冒出来吓唬人!”   思归眼前一亮,仓促之间也找不出词语来细细描述眼前的少女具体哪儿美,只能笼统赞一句,这是她见过的姑娘当中,最当得起明眸皓齿这四个字的人物。   微微一笑,伸手拿过少女拎着的一个荷包,里面果然是几块小石头,从中挑出一块最为扁平的,掂一掂道,“看着,是这样。”控制好劲道,用拇指和中指捏住,稍微倾斜一点朝水面用力扔了出去,出手时食指使了点巧劲,在石头边上擦了一下,石头旋转着飞出,在水面弹了四五下后才力竭沉底。   少女挑眉,“你扔得也不错嘛,和我哥哥水平差不多了。不过你是谁啊,怎么能在宫中乱闯!侍卫吗?见了女人就敢上来搭讪,小心皇上治你的罪!”   思归对美少女向来好脾气,脸上的微笑分毫不减,“这姑娘可说错了,第一我不是见女人就搭讪,第二就算搭讪了也没关系,皇上不会治我的罪。”   那少女觉得他那笑容有点坏坏的,偏人长得眉清目秀不讨厌,明知那话中有调笑之意,但忍不住要和他争辩两句,“谁说的,你不是见了本姑娘就上前没话找话了,这不是和女人搭讪?你个男子在宫中这样没规矩,随便和女人说话,被发现了肯定要治罪。”   思归逗她,“我是见姑娘使劲往池子里扔石子,半天也没扔出什么名堂,怕你再扔下去要吓着这池子里的鱼,所以上来做个样子给你看看,不算搭讪。”   那少女哼一声,“少油嘴滑舌,你这样的本姑娘见的多了,知道那些轻浮之辈都是什么下场吗?”威胁性地把远山一样又弯又黑的眉毛竖起来,“被我一脚踢下水去喝个饱!”   思归摇摇头,再拿一颗石子,做示范给她看,“要这样,用拇指和中指捏,出手时斜一点,但也不能斜太多,让石子旋转着飞出去就能在水面上多弹几次。”说完又再扔出,那石子果然又弹了好几下才落水。   “就是这样,姑娘慢慢玩吧。”思归说完扭头就走。   那少女见他走得痛快利落倒愣住了,在后面叫道,“哎,你————你到底是谁啊?”   思归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姑娘过几日便知道了。”   快步离去,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有点牙疼,明明知道自己的牙没毛病也还是抬手揉了揉腮帮。   刚才那少女服饰奢华,口音细听之下还有点生硬,加上相貌实在出类拔萃,九成九便是那位远道而来的燕落公主了,不知她怎么进宫来了,还自己悄悄溜到这边来玩。   感觉十分微妙,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美少女是谁后,最先冒出来的念头竟然不是自己要和这位公主抢苻祁,而依然是强大的惯性思维使然————十分想要和陛下抢一抢这位美丽泼辣的公主。   ☆、第九十九章   赤纳国盛产良驹,赤纳太子炫铭这次来大擎,除去带了大批礼物,还带来了几十匹骏马,全部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据称几可直追当年的赤兔乌骓,踏雪青骝。   既是这样的好马,那自然是没有一送来就关进马厩的道理。否则的话,一是辜负了名驹,二是显得对客人所赠厚礼不够重视。   于是在热情款待了远道而来的贵客数日后,礼部上书,奏请陛下带同文武众臣与赤纳国的炫铭太子殿下一行一同移驾庆山行宫,鉴马狩猎。   思归依然和元辰负责此行的护卫。   她刚随陛下回京时,失宠的传闻甚嚣尘上。众人见陛下去了一趟项郡回来后就对莫提督态度清冷,不苟言笑,便纷纷猜测陛下的新鲜劲儿已然过去,莫提督这是失宠了。   讥笑者有之,感叹者亦有之。   纷纷做哲人状感慨:以色侍君王,能得几时好!女子尚且不能单纯以色侍人,还要讲究德容言功,以德立身,更何况一介宦官乎?   当事人思归开始时对此传言不予理睬,跟没听说一样,依然故我,该干什么干什么。   后来有个翰林院的新近小官员运气不好,嚼舌根被思归当面撞上。   莫提督本就有个桀骜阴狠的名声在外,不是什么脾气温和的人物,这一下忍无可忍,决定好好和这些没有脑子的东西讲讲道理。   他们吃饱了没事,八卦热情高涨,酷爱臆造故事,将这事情传来传去就算了,问题是这传言越传越邪乎,明显的不合情理,也不知这帮人脑子里怎么想的!   现在还有赤纳国的使节在大擎京城呢,被他们知道大擎的官员就这点水平岂不是要连累得她家陛下面上无光!?   于是将那个吓得几乎要筛糠的年轻官员叫住,正色问道,“李翰林,你觉得本官很有姿色,算是绝顶美人?”   那姓李的官员是新进的翰林编撰,才学是有几分,但也很有些酸腐气,平生最看不惯思归这种宦官弄权,不顾廉耻礼仪的邪佞人物,一直在人后对莫提督微词不断。   这时被莫提督撞到了当面,一直被挂在嘴边的气节风骨瞬间被吓没了十之八九,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没有。”   思归一皱眉,靠他近点,“你再好好看清楚,本官算不算得绝色美人?”   李翰林吓得腿软,不明白莫提督为什么要逼问这个,不过直觉知道除了女子外,对其他人都不可乱用绝色美人这个词,因此继续结巴,“不…不…不…不算。”   思归道,“既然不算绝色美人,本官要如何以色侍君阿?”   李翰林,“不…不…不知道。”   思归一瞪眼,“不知道的事情你乱说什么!刚才本官明明听见你在同那几人讲我靠姿色奉承陛下,邀宠惑主,讲得活灵活现,好像你亲眼所见一样,闹了半天是信口雌黄,背后造谣诽谤!亏你还是读书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李翰林涔涔汗下,无言以对,主要是有狡辩之词也不敢说。   思归凶巴巴看他,“那你动脑筋想想,本官和陛下之间既然不是本官在以色侍君,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翰林晕头转向,张口结舌的看着她,不明所以。   思归沉声道,“你不是专爱背后饶舌,议论旁人的私情吗,那就搞清楚点再去议论,别要总一味瞎编,胡说八道。”又威胁道,“想认真点,这次再狗屁不通的说错了我饶不了你!保证揍得你三天下不来床!”   旁边还有几个刚才听李翰林口唾横飞,大讲宦官惑主,比没有好下场的官员,听了这赤裸裸的威胁,不由吓得都退开几步,有两个同是翰林院的同僚脸现怒色,但却是敢怒不敢言。   李翰林苦脸求饶道,“莫大人见谅,是我一时口快,不该背后说人,您——”   思归打断他,“少废话,让你想就赶紧想,再唧唧歪歪浪费本官的时间我就不客气了。”   李翰林无奈,虽实在不明白莫提督到底要干什么,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硬着头皮,“您,您和陛下就是君臣之谊,只不过被误传了,所以才——”   思归脸一沉道,“错!再想!”   李翰林用袖子使劲擦汗,“您,您其实一直都洁身自好,只不过得罪了小人,所以才被误传谣言。”   思归斥道,“胡说什么呢,怎么着,和陛下好就是不洁身自好了!”   李翰林出了一身冷汗,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只怕再说下去,他要被绕得去说是陛下仗势逼迫了莫提督,敢当众说这种冒犯天颜的话,那实在跟找死无异。   思归看他脸色发白,额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滚,只怕再逼问下去他就要晕倒了,终于大发善心,“算了,本提督告诉你吧,你听仔细了,下回便算忍不住要去跟人饶舌也别再说错。”   李翰林一听这个话,差点要生出感激之意,忙道,“莫提督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思归道,“你方才瞎猜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都不对,乃是因为陛下英明睿智,品性高雅,兼且有天人之姿,让本官思慕不已,所以才愿意追随左右,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既然本官不是以色侍人,谄媚邀宠,那自然也没有失宠一说,只不过是最近陛下遇到点不顺心的事情,心情不大好,本官正在想办法让他心情好转,就是这么回事!明白了?”   李翰林诺诺点头,其实心里是彻底糊涂了。暗道这和我刚才说的有区别吗?没有啊!!!说得再冠冕堂皇,也还不是你私底下和陛下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如今正在奋力讨好!——————只不过听起来好像不是你以色侍君,而是你看上了陛下的天人之姿!————这,这,这,这是怎么说的?   第二日就有素来与思归不睦的卢太尉并枢密副使杜庆当朝参武毅营莫提督霸道妄为,肆意欺凌朝廷官员,对翰林院编撰李长青威胁恫吓,将他吓得一病不起,已然在家卧床,还请陛下秉公处置,为无辜受辱的朝臣主持公道。   苻祁只淡淡看几眼就将奏折扔了回去,“此事是两位卿家没搞清楚,偏听盲从了。李翰林背后谤人,连朕都编排上了,莫提督只言语警告几句实乃宽容大度之举,朕这里还正要下旨,命李翰林病愈后去莫提督府上赔罪呢。”   陛下的话已经说得偏袒到这个份儿上,卢太尉与杜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得郁郁退下。   苻祁这个反应,让大家都糊涂起来,不知莫提督到底失宠没失宠,陛下明明最近都一直对他冷着脸,明显是有什么不满之处,可遇到事情还要如此偏袒回护?这是个什么道理?   众人搞不清楚状况,便只好尽量少来招惹思归,她难得清静,只把自己这摊事做好就行了。   因最近是多事之秋,加之又有赤纳国的太子与公主同行,所以陛下率众出京的安防护卫要格外小心周到。   思归带着武毅营兵士随元辰先行两日,提前在行宫与猎场周围严密设防。元辰自己带着宿卫营牢牢护卫住了行宫,便将猎场这边交给思归。   思归拿出她那计划性极强的严谨风格,事先设计好了猎场的安防布置图与手下诸将每人要负责的区域,请方凯风一份份画好,写上批注分发给大家,命他们各司其职,管好自己的那片地方,要出了事军法伺候。   小心起见,都安排好之后,思归自己便带人开始在猎场里大兜圈子,一处处细细巡视一遍。   行宫旁的一大片猎场地形较为复杂,最易出问题的就是林中与河边,思归先带着顺平与一队人手沿着河边慢慢行进,快走到与林地的交界处时就听不远处有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喊,“喂!你过来!”   转头看,只见个身穿红色锦衣的姑娘端坐在一匹通体乌黑,只有四个蹄子是白色的骏马上,人俏马骏,英姿飒爽,冲着思归一挑眉,“怎么又是你!”   思归看到她不由自主眼睛一亮,随后笑笑,“不错,又是我。”   ☆、第一百章   赤纳国的燕落公主貌似性格十分张扬率性,不喜拘束,上次在宫中便是自己一人跑到玉晔池旁去玩,这次来庆山行宫,又是自己先行一步。   她对思归印象很深,见了就道,“你怎么也在这里?”又笑道,“你上次教我的打水漂技巧很好阿,我练了一天,第二天就能赢我哥哥了。”   思归这一次再离近了细看,就发现这位燕落公主之美与大擎女子的柔美很不同,浑身上下朝气蓬勃,明艳逼人,好似清晨一朵带刺的红玫瑰,娇嫩艳丽的花瓣上还有芬芳的露珠,野性中蕴含着妩媚诱惑,将女子柔中带刚的魅力演绎到了极致,难怪赵小侯爷提起她时赞不绝口,声称没有男人见了能不动心。   燕落公主见思归不答她的话,只盯着她使劲儿看,微微不乐,蹙起浓秀的眉毛瞪眼娇斥道,“喂!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再敢这么无礼盯着我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语调娇蛮,但是很好听。   思归被燕落公主黑葡萄一样溜圆明亮的大眼睛一瞪,顿时微微打个哆嗦,激爽得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一片,心里一个劲儿道,我的天,这小辣椒可真够劲儿!我要是没有家室,一准要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其实已经有些拜倒了,只不过因为她算是有“家室”的人了,不可再随便拈花惹草,朝三暮四,便算精神出轨也违背她的道德观,所以悬崖勒马,及时克制住了。   思归这人大概是比较偏好有点个性的美女,像很早以前葛家的二小姐葛滟芊,虽然对她一直不假辞色,但思归就是认为葛滟芊是个难得的冰美人,对着冰美人的冷脸也乐在其中。现在这位燕落公主算不得冰美人,而要算是个比较烈的火辣美人,不知又触动了思归的哪根筋儿,一看到燕落公主就有隐隐荡漾刺激之感。   虽克制着自己不可乱倾慕这朵带刺儿的玫瑰,但对之自然就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起来,微笑道,“公主殿下为何自己先过来庆山行宫了?你的随侍呢?这样一人在猎场中跑只怕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燕落公主估计思归是个侍卫统领之类的人物,因此对他能认出自己是燕落公主也不奇怪,只很怜爱地伸手拍了拍她骑着的那匹黑马的马头,“雪球跑得快极了,要是跟着皇帝陛下的车队慢慢走非闷死它不可。”嘻嘻一笑,“不光是闷死它,那样慢悠悠一路晃过来,我也要闷死啦。”   思归赞道,“公主殿下的马当真神骏非凡,马儿的名字也好听,十分的别致可爱。”   夸赞马是真心实意,燕落公主坐下这匹马一看就不是凡马,周身乌黑,毛色光亮,只四个蹄子雪白,乃是极品的乌云踏雪。   夸赞马的名字则纯属为了给美人面子睁眼说瞎话,夸完之后就在心里道这马如此之黑,怎么能给起个名字叫雪球?叫煤球还差不多。   燕落公主十分喜爱她那匹坐骑,听思归夸奖,顿时高兴,“雪球在我们赤纳国都是千里挑一,可遇不可求的好马,当年父王把它赐给我时,我绞尽脑汁,想了两天才给它想出这个好名字,哥哥非得说名不副实,真是死板得很,难道只因它长得黑就不能叫雪球了?她的蹄子可全都是白的。”   思归含笑道,“正是,公主言之有理。”   因确实觉得让这公主自己一人在猎场中乱晃不全,所以又提议道,“你自己一人不安全,这片猎场中虽然不常见大的猛兽,但也不是一只没有,万一碰上了麻烦,我送公主回去吧。”   燕落公主嘟嘟丰润饱满的红唇,黑眼睛闪闪发亮,道,“不,我听说这边山崖的石壁上长着一种祝余花十分美丽,现在正是花开的时节,我要去摘两枝最漂亮的。我们赤纳人有个风俗,姑娘亲自去采摘最美丽的花朵戴在头上,再去向心上人敬上一杯美酒,就能赢得他的心,今晚你们的皇帝陛下要在行宫设夜宴款待我哥哥,我要戴着这花儿去向他敬酒。”   “长在山崖的石壁上?”思归皱眉,没把少女的这点浪漫小心思当回事,只是直觉她一人去山崖石壁上采花怕会有点不安全,“你自己去只怕有危险,这样吧,公主先回去休息,我派人去摘了那花送去你住处。”   燕落公主不肯,“不行!都说了必须是姑娘亲自去摘来的才可以。我好不容易才甩开那些侍从们。”调转马头,“不和你多说了,我得赶紧去找祝余花。”   思归无奈,自然不能任由她自己去,只得带人跟上。   顺平探身拉拉思归的手臂,轻声道,“大人,这个就是赤纳国来的那位公主!!!”是明目张胆来和您抢陛下的人,你管她干嘛?!   思归没听出他是在提醒自己,顺口答道,“就是,果然名不虚传,有沉鱼落雁之貌。”   顺平急得嗐一声,“大人!她那花儿摘来是要戴给皇上看的,你理她干嘛!”心道咱们没半路设绊子拦下她就算是客气的,让她自己去摘那什么祝余花好了,最好摔下来,闹个鼻青脸肿,看她晚上还敢不敢再戴朵大花去向陛下献媚!!   思归这下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不过不赞成,摇头道,“你且把私人恩怨放一放,她是赤纳国主最宠爱的女儿,若是在在大擎出了什么,我们不好交代,所以不能放任不管。况且陛下自己长成那个样子,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见了之后对他念念不忘也属正常,不必太苛责。”   燕落公主来之前应该是找人详细问过路,骑着她那匹乌云踏雪毫不迟疑,一路轻快小跑,不一时便来到了长有祝余花的山崖下。   盛开的祝余果然美丽,每朵都有碗口大小,红得几乎妖艳,一丛丛附着在石壁上,从冷厉坚硬中伸展出柔曼的枝条,在枝头肆意尽兴的吐蕊放艳,以绝美的姿态临崖俯瞰。   思归一见之下,竟觉得燕落公主非要来采这花很有道理,这怒放的祝余和她真是太般配了,都是肆意张扬的美丽绝伦。   燕落公主却是看着石壁上的花朵发愁,暗骂那个告诉她这里有祝余花的人太粗心大意,竟不记得告诉她这花儿生长的位置如此刁钻,要如何摘法儿?   顺平在心中幸灾乐祸,暗道还想戴了最美的花去给皇上敬酒?!你有本事就去摘啊!   燕落公主仰脖看了半天后气鼓鼓的收回目光,郁闷道,“白来了,摘不到。”   思归看着最高处那从花的位置,估量一下然后道,“公主也不必太失望,等下我派两个人去试试,若是能摘到就给公主送去。”   燕落公主问道,“你准备派人怎么试?”   思归抬手一指上面,“爬到那个位置,在腰间栓根绳子下去采。”   燕落公主小脸一亮,“对噢,那个位置有块突出来的石头可以借力。”她十分爽利,觉得可行就跳下马背,跑上前去,将裙角往腰间一别便开始往上爬。   思归阻拦不及,忙也下马,带人跟着爬上去,发现燕落公主准备得还算充分,身上还背了一圈绳子,便道,“公主,把绳子给我。”   燕落公主回头看她一眼,“干什么?”   思归,“拴住你腰上,我拉着你。”   往崖上爬没有路,只能抓住石头,自己找落脚处奋力向上,燕落公主手脚并用,累得有点喘息,呼哧呼哧道,“不必了,我看那一处能探出身去,旁边那块突出去大石正好可以扶着借力,摔不着。”   思归不理她,所有爬山摔着的人开始时都自认为摔不着。   直接拉住燕落公主,强势道,“不栓上绳子不许去!”   燕落公主顿时竖起浓黑的眉毛要发脾气,“你敢……”   思归动作利落,直接从她身上把那卷绳子取下来,三下五除二便在燕落公主的腰间围了两圈,然后打个结实的绳结,放开一段距离后再在自己腰间缠一圈,另一头扔给顺平,然后对燕落公主一扬下巴,“行了,下去吧。”   燕落公主脾气没发出来,就被思归忽然近身帮她捆绳子的动作给打断了,只觉思归其实挺瘦小的,身形几乎和她差不太多,但神情果毅,身上很有一股男子的坚定强势之态。弯腰帮她在身上绕绳子打结时挨得极近,但没有丝毫的轻浮样子,眼神专注,清秀脸庞配上格外认真沉稳的神情意外的能给人安心之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她那心弦上轻轻撞了一下,将燕落公主后面的斥责话噎了回去。   燕落身为赤纳国最尊贵受宠的公主,平生除去父兄亲眷外只接触过三种男人:一是对她恭恭敬敬,俯首帖耳的男人;二是对她惊为天人,百般讨好的男人;第三类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大擎的陛下苻祁,并不为她的美貌所动容,高高在上,有礼中带着淡然矜持,俊美高贵得几乎不似凡间人物,让燕落觉得自己只能对他仰望,当年无意间惊鸿一瞥之后就深记心底,再也不能忘怀。   不意今天遇到了第四类男人,就是眼前的这一位。思归明显也是为她的美貌动容的,但是洒脱自如,并不会因她是公主和难得一见的美人就失了分寸,斯文有礼有之,风流调笑也有之,关照有之,真该强硬的时候强硬也有之。   虽强硬但却并不让人生厌,反而让人信服,愿意去听他的安排。   燕落公主没见过思归这样的,不免对其人多琢磨了琢磨。扒在石崖边探身去摘花时有些走神,忽然脚下一滑,身子前倾,手上力道不够,惊呼一声就向前摔去。   思归与她经常会思维跳跃,浪漫敏感的少女情怀正相反,在要紧的时候精神都无比集中,在燕落公主朝着崖外探身时,便连她身姿曼妙,动作撩人之类的事情都统统一起忘记,只十分精准的估算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是否稳妥安全。忽见燕落公主下滑,立刻一扽绳子,阻住了她的下落之势,自己冒险上前两步,也站在了有些松动的石崖边上,一把抄住燕落公主悬空的手臂,喝道,“那只手别松,腰上使力!”   燕落公主稳重身形,借着思归的手劲,腰一挺,仰身后靠,一下子倒回来,思归牢牢托住她,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直到觉得脚下的山石稳固了,这才松开手,擦擦额头上的汗,“刚才好险,公主以后可千万别再任性自己跑到这些不安全的地方来了。”   燕落公主也吓得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砰直跳,定了定神之后忽然回身冲着思归灿烂一笑道,“你看!”   抬起手,白嫩的指间中一朵盛开的祝余花红得绚烂艳丽。   思归几乎被那花儿近看的极艳极妍之姿态晃花了眼,再配上不输于花朵的燕落公主的明艳笑颜,实在觉得眼前这副情景美不胜收,轻叹口气,暗自承认小美人非要冒险来摘这花朵还是有些道理的。   正在想着,燕落公主却忽然脸色一变,猛得往前一扑,将思归扑到在地,叫道,“小心!”刚一挨到地面就身手利落地一撑跃起,回手一挥,银光闪动,铮得一声轻响,一柄雪亮的小匕首被她甩在了山石上,随后碰撞几下就滚下了山崖。   燕落公主跺脚,“哎呀!那是哥哥才送我的匕首!”探头去看,那匕首早就不知掉到下面什么地方去了。   后面的顺平急忙上前扶起思归,仔细去看,发现刚才她站的地方有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已经被斩成了两节,这种蛇一看就有剧毒,不禁一起庆幸,亏得燕落公主眼尖,反应也够快,及时推开思归,不然万一被咬到就麻烦了。   思归估计她掉下去的那柄匕首定然是件珍惜物事,歉然道,“多谢公主,只是山崖下面挺深的,你的匕首怕是找不回来了。”   燕落公主摇头道,“算了,最多回去被哥哥埋怨两句,我说是杀蛇时掉的,他肯定也没话讲。”   她已经采到了祝余花,便不继续在外面逗留,一起下了石崖,思归带人送她回去行宫。   燕落公主虽然任性娇纵,但并非不知好歹,待到思归将她送到离行宫不远的安全处后便道谢,“今天多谢你,要不是遇到你帮忙我定然摘不到这朵祝余花。”   思归似笑非笑看她,“在下怎么觉得公主谢的不诚心,今日公主最需要帮忙之事不是摘这朵花儿吧,而是你差点摔下石崖。放心,我又不会和公主索要酬劳,你便算是把在下帮的大忙说成是小事我也不介意。”   燕落公主顽皮一笑,黑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道,“你这话可说错了,若不是遇到了你,我在山崖下面看看就算了,根本就不会上去摘,又怎会遇到危险?既然是因你而起,你难道不该出手相助?所以说你今日帮到我的地方还是摘这朵祝余花。况且我还帮你躲开了毒蛇呢,也算还了人情的。”   思归觉得也是这样,便耸耸肩大方道,“好吧,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转身要走,又被燕落公主叫住,有点便扭的道,“唉,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呢?本公主向来恩怨分明,就算你只帮了本公主一点小忙,我也要报偿你才是。”   思归与她同行一路,几乎要忘记两人间那尴尬的(情敌关系?)此时被燕落公主问到当面,不由苦笑,“我不必公主报偿,只是公主很快就要知道一件事情,知道后怕是要大大生我的气,只要到时公主别太气恼,直接和我翻脸成仇就行了。”   燕落公主瞪大眼睛惊讶,“是什么?”   思归摇头,深觉要与美人为敌的事情太过让人烦恼,“不能说。”   燕落公主不高兴,“你们大擎人便是婆婆妈妈的不爽快!我,我和你,我们刚才那要算做共患难才对,你们大擎人对共患过难的朋友都这样吞吞吐吐的不老实吗?”   思归为难,“我真的是有些难言之隐,不过是没有什么恶意的。公主不愧是赤纳国主最美丽的女儿,这般漂亮爽朗,人见人爱,在下一直十分欣赏,愿意替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没有其他意思。”   燕落公主被人夸赞过无数次,本是已经听得都麻木了,但思归这几句十分平常的夸奖却让她很是受用,收起了不快,“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公主不来为难你就是。”乌溜溜的眼珠转转,“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件会让我大大生你气的事情是什么,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思归挑眉,“噢?”   燕落公主扬起脸,“今晚皇帝陛下要设夜宴款待我哥哥,我哥哥到时也要献上我们赤纳的套金羊节目助兴,你去将金羊套来,将它头上顶着的乌纳苏送给我。在我们赤纳,这是最最诚意的友善之举,你把它送给我,我自然什么事都不会再和你多计较了。”   思归疑惑,“乌纳苏?”   燕落公主解释道,“就是一顶五彩织锦的小帽子,我们那里人惯常戴的。”   思归笑道,“这个办法不错,可惜我不会套羊,有心无力啊!”   燕落公主挑眉道,“套金羊并非是套真的羊,而是有人身披金色羊皮斗篷扮作金羊,众勇士各凭武艺去抢夺他头上的乌纳苏。我看你这打扮应该是武官,肯定是会武艺的,难道没有勇气上场去和我们赤纳的勇士比拼一场?”   思归看着燕落公主那傲然中隐含些期盼的眼神有点为难,“反正是酒宴上助兴之事,要我下场一试也并非不可以,但是据我所知,这样当众将赢来的奖品献给一位美丽的姑娘一般都会有示爱之意,这却不妥。”   燕落公主不耐烦,摆手道,“你这么迂腐做什么!若我是你的心上人,那你当众送我乌纳苏确实是示爱,但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所以你再送乌纳苏给我,我就不用接受你的示爱,只接受你的诚意友善就行了。”   思归心情复杂看她。   燕落公主嘟嘴,“喂!我刚才也救了你呢,你怎么连这么点力都不肯出,宁愿眼睁睁看着我们为了你那不知道是什么事的原因交恶吗?!”   思归败下阵来,叹道,“好吧,那我就去试试,不过在下因天生资质所限,武艺一般,能抢到拿顶乌纳苏的机会并不大,公主到时可别要失望才好。”   燕落公主听她愿意去,顿时高兴起来,“第一勇士当然人人仰慕,但敢于奋勇争先的人,只要是尽力而为了,一样也会赢得别人的尊敬。”   思归又要苦笑了,“不用多尊敬,你只要知道我是谁后别太气愤就行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陛下的队伍快到了,思归再巡视一圈便去睿明殿见苻祁。   陛下这次与她怄气的时间坚持得颇长,虽然朝臣有什么事弹劾思归时会毫不犹豫地明确回护,但是见到她时却还是不苟言笑,不肯露出笑模样。   思归到睿明殿后发现陛下面前精致的茶水细点都有她一份,便不客气,坐下来慢慢吃,只是两人都不说话,气氛还是有些生硬。   李固率领几个小内侍在旁边伺候,心里也十分发愁,这两位要闹到什么时候啊!你们不累,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可都要累死了!   苻祁手里一杯清茶快要喝完,这次淡淡道,“元辰说你在猎场布防巡视。”   思归点头,“是。”   苻祁有点皱眉嫌弃,“怎么搞得一身灰土。”   思归不答,心道陪你的崇拜者去摘晚上要戴给你看的花儿去了。   苻祁其实是怕她累着,但又不好直说,便道,“离晚上夜宴还有两个多时辰,你去收拾收拾,别要灰头土脸,没精打采的见人。”言下之意是让她先去洗洗然后再睡一觉。   可惜说得过于隐晦,除了李固谁也没听明白他那话中的深刻含义,思归也是没太明白,以为陛下好洁,这是嫌弃自己身上灰土太大了,便起身道,“那臣去换换衣裳。”   李固在心中哀叹,悄悄跟出去。   思归停下脚步,“李总管有事?”   李固四周看看,轻声道,“莫提督,陛下刚才的意思我恐怕你没听明白。他的意思是这样这样这样的……”   思归听完后一个转身,又再回去,来到陛下跟前弯下腰问道,“陛下现在还嫌不嫌臣不够斯文?”   苻祁皱眉,“什么?”   思归探头过去在他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上次您嫌我不够斯文来着,所以这次先问问。”说完转身离去。   留下苻祁在她身后,努力板着脸,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明显上翘。   李固暗暗点头,大夸自己能干,心道陛下什么都好,就是太矜持要面子!说不得,自己只能多操着点心,替主分忧了。   第一百零一章   思归依照苻祁那隐晦无比,得要人给“翻译”一下才能听明白的吩咐,先回去洗了澡,再小睡了一个时辰,起来后精神奕奕,便又到睿明殿来。   苻祁正在更衣,看她又去了,心里高兴,不过依然顶平脸不动声色。   思归也不以为意,抄手靠在厚重的红木屏风旁,脸上笑微微,饶有兴味地看他换衣服。   陛下身边的侍从们全部只做不知,跟没看见莫提督正在一旁无礼欣赏陛下更衣般,继续埋头伺候。   苻祁先还不动声色,忍了一会儿后被她看得实在难受了,挥退侍从,转向思归,“你干什么?”   思归走到他近前,“我还是喜欢看陛下穿得鲜艳点。”   苻祁低头看看自己,因晚上要设宴款待赤纳国太子一行,所以他穿得较郑重,玄服朱裳,蔽膝、佩绶,色彩虽然是深了点,但对男子来说也差不多了,想说你那是什么古怪爱好,朕是男人,总穿得花团锦簇像什么样子。   思归说完后却不等苻祁开口,直接靠近身来,抬头在他唇上不轻不重的吻了一下,因陛下比她高出许多,这么吻着有点费劲,因此浅尝即止,双唇碰了碰就离开,抱怨道,“陛下其它都好,就是太高了些。”   苻祁做皇帝的人,在这些方面向来都是怎么想就怎么说,直接便道,“是你自己矮。”说完后才觉得这么直言好像不太好,补救道,“娇小些好。”   思归不乐,“哪里好了,没觉得。”   抬手搭住陛下的肩头,略使点劲,暗示他低下来一点。   苻祁顺着思归的手劲朝她俯下头去,不过脸还板着,“朕还生气着呢。”   思归原样回敬,“陛下派人监视我,我也还气着呢。”说着又再去吻了吻苻祁的双唇,这回总算觉得高度合适,脖子不累了,于是将浅尝即止变成了一个缠绵长吻。   李固给陛下送新制好的靴子,一进来就看见莫提督一手搭着陛下的肩头,一手搂在他的腰间,侧过头与陛下旁若无人地细密亲吻,乍一看并非很热烈,其实情色得很,连忙低头,心中微觉疑惑,暗道我怎么看着莫提督做这事好似比陛下要熟练得多,她才多大年纪,应该不至于啊,难道是我看错了?   他是伺候人的人,细致处向来能够观察入微,所以并没有看错。思归这方面技术十分娴熟,的确是比陛下在行多了。   苻祁被吻得心醉沉迷,只怕再继续下去就要忍不住拉人回房了,马上就要举行夜宴,却不可如此率性,硬生生抬起头将自己和思归分开点距离,“该出去了。”   思归用大拇指在苻祁被吻得绯红的唇角轻擦一擦,心中暗赞,漂亮!!!   陛下的漂亮有目共睹,已经这样漂亮了好多年,只不过这漂亮之前与思归无关,所以见到后感触不深,现在心境不同,便很愿意去仔细发掘体味一番了。   苻祁一个没忍住,将她的手按在颊边,侧过去在思归那表面细白,指肚上却有层茧子,总是颇有力度,说不好是柔荑还是硬手的手上温柔亲了亲,心里一瞬间对她真是有些又爱又恨。   这蜜桃好起来是真好,可恨起来也真要命!往往能在旁人正对她满心眷恋温存时给人以当头痛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偏偏那当头痛击好似还是她不经意所为,并非有心如此的!   思归没能感觉到陛下的矛盾心理,只是手指上被他亲过的地方麻酥酥的很舒服,笑一笑正要转身离去,苻祁却叫住她,“你跟着朕一起去。”   思归一愣,心道这么给面子?   也不多话,给面子便跟上。   ======   行宫夜宴,一般都露天而设,便如上次春祭,百夷鑫赫大王子也在时那样,因有骑射节目助兴,所以宴席正对着一大片平整的空地,四周围有一队队元将军手下的宿卫营精兵严密护卫,无数支火把将场上照得亮如白昼。   没有人有资格让陛下等的,所以苻祁到的时候所有宾客,臣子都已率先入席。   陛下的黄罗伞盖一出现,所有随行来庆山行宫的大擎的臣子便一同起身恭迎。赤纳太子炫铭也带着妹妹燕落公主从酒案后绕出来,朗声道,“多谢陛下设宴款待。”说着双手交叉合在胸前,微微一弯腰,这是赤纳管用的礼节。   苻祁淡笑点头,客气了几句,让后让诸人各自入席,宣布开宴。歌舞曼妙,有侍从流水般捧上香浓四溢的大擎美食。   炫铭太子坐回去时忽听身后的妹妹嗓门很大“呀!”了一声。他们的坐席就在大擎的皇帝陛下左近,这么大的声音,只怕苻祁都听见了,连忙回头,“燕落,你干什么!”   燕落公主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礼,朝兄长悄悄吐舌一笑,做个鬼脸。炫铭拿她没办法,摇摇头,低低嘱咐,“你小声点,别大呼小叫的。”   燕落公主凑近了他低声问,“哥哥,陛下身边跟着的那人是谁?他在大擎的官位很高么?怎么都有资格陪陛下一同入席?”   炫铭太子眉头一皱,“不错,此人不但官位高还很有权势。”   燕落公主心中暗喜,心道我就看他不错呢,果然是个年轻有为的人物。   却听她兄长接着警告道,“你要万分小心此人,日后能压制住他最好,若是一时半会还压不住就要尽量躲开他。   燕落公主无比诧异,悄声问,“哥哥,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我看他挺好啊!”   炫铭太子听了妹妹此言也很诧异,“你看他挺好?哪儿好?”   不禁转眼再去仔细看看思归,只见他身材略微矮小,不过十分精干,一张脸生得端是秀气,陪在皇上身边也神态自若,没有丝毫谄媚讨好之意。   炫铭太子刚在心里想此人这么看着倒还真是没有什么权监相,模样较为清爽舒服时。就见思归伸手端过一个盘子放在苻祁的面前,还弯下腰去轻声说了两句什么。苻祁微微皱眉,似有些不耐烦,思归便亲自动手将盘中的菜加了一筷放进陛下面前的小盏里,又含笑说了句什么。苻祁脸上的不耐烦之色加重,抬眼瞪瞪他。思归被瞪了也还耐心微笑,又低语几句,苻祁大概是实在烦了,干脆对他挥挥手,他这才不得不退了下去。   炫铭太子看到这里暗哼一声,生出几分轻蔑之心,暗道姿态摆得再自若也还是个靠谄媚讨好往上爬的货色!   却不知真实情况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思归不停围着苻祁在使劲巴结奉承,陛下爱理不理,最后干脆不耐烦把他遣开了事。   实情是:   思归端过那盘菜后对苻祁说,“陛下吃这个。”   苻祁不爱那个口味,微皱眉头,“不用了。”   思归劝,“吃这个好,白肤养颜。”说着亲自动手给他夹了一筷子。   苻祁自然更不喜,抬眼瞪瞪思归,“朕不爱吃这个,况且朕要那么白做什么?”   思归耐心微笑道,“白点好,好看,我喜欢。您这趟去项郡风吹日晒的好些日,回来正应该好生保养保养才是,您看看赤纳来的燕落公主,人家还是外族人呢,都要比您白了。”紧接着又道,“当然,您长什么样我都喜欢,哪怕再黑些也没关系,在臣心中都是一般的仙姿雅韵,相貌清奇,天下没人比得上!不过咱们能将肌肤保养白皙点不是更好,锦上添花嘛。”   苻祁虽觉得她这番甜言蜜语委实是别出心裁,很透着几分怪异,但还是听着挺高兴,为了不让蜜桃觉得他太好哄,几句话就眉开眼笑,还要专门板起脸轻斥道,“乱比什么!燕落公主是女子,朕是男人,怎么一样。况且既是白肤养颜的,你自己不是更应该吃。”   思归其实也不爱吃这个,敷衍道,“您这儿又不能乱坐的,我等会儿下去吃。”   苻祁虽有思归在旁陪着感觉不错,但也怕她总站着辛苦,也怕她饿着,挥挥手,“那你去吧。”   思归依言退下。   她的身份较为特殊,内务官员安排席位时便总是将她和赵小侯爷放在一起,觉得这样肯定不会出错。因此思归直接来到赵覃的席位,往他与柳余涵旁边一坐,“你们几时到的?”   赵覃道,“刚到不久,我们没有随陛下的车队走,午后才从京中快马赶过来。”   思归挑眉,“哦?怎么?京中有什么事耽搁了?”   赵覃咳嗽一声,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余涵公署里还有点事,我等了等他。”   思归听他说得吞吐,刚想再问问,就有陛下的内侍紧跟着给端了一个带盖的小炖盅来,“莫提督,陛下吩咐你趁热吃了。”   盖子打开,赵覃探头一看就笑了,“燕窝阿胶糯米粥!我家老太太专爱吃这个,还要放点桂花糖。”   思归不以为然,用勺子搅一搅便吃起来,“老王妃爱吃,那才证明是好东西。”   赵覃还在替思归操心着其它事情,问道,“陛下对那公主到底是什么打算?会不会纳她入宫?”   思归抬头看他,眨眨眼,“哎呀,我忘记问了。”   赵覃气得一拍她,“你什么臭记性!这都能忘!那天不是还信誓旦旦绝不拱手让人嘛。”   柳余涵在旁边叹道,“只怕还是要娶的,那位公主确实美艳非凡,况且国事为重,陛下娶她于我朝和赤纳国的关系大有好处。”   那一厢,炫铭太子收回仔细打量思归的目光,回头低声对妹妹道,“他一个宦官长成这个模样也算是难得了,不过正因如此,你才当更加小心提防。”   燕落公主被她哥哥急得直冒火,“我为什么要提防他,你倒是先和我说清楚他是谁啊!!”   炫铭太子道,“他就是大擎的武毅营提督莫思远,据传大擎陛下最宠爱的宦官,你前几日不是还在抱怨,很不乐意皇帝陛下身边会有这等妖孽惑乱的人物,说你嫁过来后第一个就要收拾了他!现在看来陛下对他十分偏宠,未必能容你这样做,所以你要小心提防些。”   他对妹妹的美貌十分自信,用赵小侯爷的话来说就是:这天下没有男人见了燕落公主能不动心!所以对苻祁会娶她十拿九稳。   正如大擎人认为他们陛下娶了燕落公主会对两国关系大有好处一样,赤纳一方也很想促成此次联姻,稳固两国的关系,所以炫铭太子并没有因苻祁有宠幸宦官的‘劣迹’就打消了嫁妹妹的主意,只是在担心燕落公主自小被太过娇宠,性情不够沉稳圆滑,碰到了对手只怕要吃亏,所以要提前提点警示。   可惜他的话燕落公主根本没听进去,只是把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大到极限,“不可能!他怎么会是那个人!”   炫铭太子安抚道,“你别急,这人虽说长得不错,是宦官中难道一见的,但终究不是女人,比起你来也差得远。你进了大擎的后宫之后,大擎陛下肯定还是会最喜欢你,你只小心点别被人暗算陷害了就好。”   燕落公主双手死死拧着自己的衣摆,几乎要把那用金丝绣了精美花纹的衣料扯破,紧紧咬住下唇,心情上下翻腾,暗道怪不说我知道了他是谁之后会气恼,怕是会和他翻脸成仇。只是——只是——他那么潇洒温柔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   第一百零二章   这边燕落公主觉得自己受了大打击,几乎要怀疑她向来精明的哥哥搞错了人,被炫铭太子断然否定,“那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那边思归在吃了一盏热乎乎刚炖好的燕窝阿胶糯米粥后擦擦嘴和赵覃说正事,“小侯爷,俊卿的家眷已经全部从金陵缉拿来京,只除了葛老爷正好入山去探访一位避世修道的老友,没有找到人。”   赵覃脸色凝重起来,“是,你消息倒灵通。放心吧,我提前仔细打点过,去抓人的官员路上都客气着呢,没有冒犯俊卿的家眷。”   思归嗯一声,沉吟不语,葛俊卿的母亲和一个妹妹一直住在京城,抓起来十分方便,估计消息一传回来,李夫人和葛二小姐就被督察院先行软禁了,然后朝廷就立刻派人去金陵缉拿其它家眷,却不知葛老爷这个最重要的人物这个时候正好离开是运气好的巧合还是……   想一想后对赵覃道,“我想去探望她们一下,小侯爷能否帮忙安排安排?”   赵覃,“行,不过这点事儿你自己去和都御史说不是更方便?记得你和他也有些交情的。”   思归道,“我总觉得陛下不太想我牵涉进此事中,大概是我前一向替俊卿去找杜家晦气之事闹得太大,想要我避嫌。所以我不方便自己出面。”   赵覃点头,“那我帮你私下里安排。”   ======   酒过三巡,夜宴上气氛越发热闹,歌舞已经停了,换成大擎武士的竞技献艺。   炫铭太子推推妹妹,“你不是说要去给大擎陛下敬酒吗,现在时机正好,等你敬过酒之后我就要让人献上咱们的金羊乌纳苏了。”说着笑眯眯看眼燕落公主鬓边那朵娇美艳红的花朵。   燕落公主正在抑郁,嘟嘴道,“你这样看我干嘛?!我今天样子很丑怪吗!”   炫铭太子含笑望向别处,“没有,怎么会!我的妹妹怎么打扮都是最美的一个,怎会丑怪!”   燕落公主抬手摘下鬓边的花朵,站起身来整理一下衣裙,“我去敬酒。”   炫铭太子一愣,他自然是知道赤纳国中的习俗,晓得燕落公主白日里自己消失许久,回来后身边就多了一朵鲜美花朵的含义,忙拉住她,“燕落,你的花怎么不戴了,我刚才真没有笑话你,一点不怪,戴上很好看。”   燕落公主脸色坚毅,沉声道,“不能戴,那花儿是他帮我摘的,我戴着他帮我摘的祝余花去和他抢陛下,那我成什么人了!”   ======   思归和赵覃,柳余涵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些闲话,话题主要是如今正打得如火如荼的平叛战事,穆将军带朝廷大军在丹东和两王的叛军大战,战事虽激烈,但朝廷大军的优势明显,只要别出意外,平定两王叛乱相信只是个时间问题,几人说起来都颇为乐观。   正说着,赵覃忽然朝中正中席位方向一努嘴道,“快看!那赤纳国公主上去向陛下敬酒了。”轻声赞道,“乖乖,从背后看这腰身可真细,一走一晃,摆动得当真妖娆,身段没得说!陛下的艳福真是不浅!”   说完之后又有些担心,回头看思归,暗自认为思归非得和这美人抢陛下实在是有点自己难为自己。   思归却也在和柳余涵夸赞燕落公主,“这位公主确实美貌,名不虚传,我今日在猎场中巡视时遇到她了,离近看更漂亮,性情也火辣奔放,和咱们这里的女子不太一样,是个挺够劲儿的女人。”   柳余涵和赵覃一起惊讶,“你们白日里在猎场中遇见过?还搭讪了?她早早的去猎场干什么?”   思归语气很自然地答道,“燕落公主按照赤纳国的习俗,想要在夜宴前亲自去采一朵盛开的祝余花,晚上好戴着花儿去向心上人敬酒,据说就能赢得那人的情义。哦,就是陛下了。”   赵覃略有点担心美人,追问,“那你怎么办了?”要知莫提督是出了名的对敢得罪他的人毫不留情面,应对手段都厉害得很。   思归道,“那花儿长在峭壁上,挺危险的,我便陪她去摘祝余花了,摘好后再将她送回行宫。”   那两人听着很是不可思议,“有没有搞错!你怎么对她这般客气?”   思归却道,“我和她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我只管好陛下就是了。”   燕落公主敬过酒,炫铭太子又站出来说了几句,然后挥挥手,一大队身着赤纳国服色的精壮男子骑马簇拥着一个身披羊皮,头戴一顶五彩小帽的人入场,正是赤纳国传统的酒宴助兴节目套金羊上场了。   大擎众人贪看新鲜,都放下酒杯,举目观望。   赵覃正听博闻强记的柳余涵侃侃讲述赤纳国这套金羊风俗从何而来,具体规则是什么,那披羊皮之人头上的帽子才是众人争抢的关键,又有何寓意时,忽然发现思归不紧不慢站了起来,轻轻活动活动肩膀头颈,抬手脱去外面的长衫,露出里面一身精干利落的短打扮,虽然个子矮点,但身段很是匀称,腰细腿长,脚下登着一双软底靴子,看起来十分潇洒,不由瞪大眼,“喂,你这是干什么?”   思归招手命人给她牵马过来,望着场中,眼神坚定明亮,“受佳人所托,我也要去套金羊!”   赵覃长大嘴,“啊!?”   柳余涵也诧异,“这回又没人挑战你,你又去凑什么热闹?你会不会套?别反被人家套了去……”   思归已经一抖缰绳入场,遥遥道,“放心。”   柳余涵疑惑问赵覃,“我刚才好像听他说什么佳人所托?你听到没有?”   赵覃点头道,“我也听到了。”又好气又好笑,“难道是他又勾搭上这边行宫中的哪个美貌宫娥了,想要抢了金帽子去送给人家讨好!————”   柳余涵插口纠正,“不是金帽子,是金羊头上的乌纳苏。”   赵覃不以为意,“反正是顶帽子,你刚才不是说赤纳国的风俗,抢夺到金帽子的勇士将它献给心上人以示爱慕之情吗?”笑骂道,“这小子别的学问一般,这些东西倒是一听就会,他又不是赤纳人,也跟着去抢什么乌纳苏!”   柳余涵斜眼看他,“小侯爷,莫思远就算去抢乌纳苏也定然不是送给你的,你高兴什么?”   赵覃切一声,“我又不是女人,才用不着人来送那种东西给我,本侯爷想要不会自己上去抢么。我是觉得莫思远既然还有心情去和那些宫女勾勾搭搭,做些假凤虚凰的事情,那就证明他对陛下其实也不是太在意,上次说那些话大概是意气用事,害我替他忧心半天,真是的!”   柳余涵思维缜密,没他那么乐观,“话虽这么说,但陛下还没说不要他呢,方才入席时还带着一起,看神情还挺亲密的,他这会儿就敢去跟宫女厮混瞎闹怕会惹陛下不快,就算他动不了真格的,只是玩闹一下的事情,也别要太肆意了,等下倒要劝劝他才好,想消遣玩闹也再过段时间,现在先忍忍吧。”   赵覃自觉与思归义气相投,是真心与他交好!对其人天生身有残缺是个宦官也不曾有丝毫轻视,反倒因此觉得他又瘦又弱,让人总想要照拂回护,即便事实证明莫提督本质强悍霸道一点不弱,他这心思也不曾改变,因此听了柳余涵之言便要叹气,“唉,也是。”   明知陛下马上就要快另结新欢了,却还得行事小心翼翼,实在让人气闷得很,要不是那一位是陛下,赵覃实在惹不起,小侯爷一早就要去替思归出头讨回公道了。   =====   苻祁看到思归忽然下场,也很是吃惊。   先开头还以为像上次和鑫赫大王子比武一样,是受了赤纳人的言语挤兑,蜜桃性子直爽,不爱忍这个,所以受激上场。   心中不悦,淡淡扫了一眼炫铭太子和燕落公主的席位一眼。   苻祁知道赤纳国的燕落公主对自己情义款款,但凡是见过他的女子,大部分都会或明显或隐晦的痴迷不已,所以这对陛下来说几乎算是一种常态,并不能打动他。若是有女人对他痴迷,陛下就得负责把人纳进后宫,那别说后宫三千了,只怕三万都不够,陛下自以为他肯定也消受不起。   苻祁也承认燕落公主确实美貌非凡,若是没有蜜桃,这样水准的美人主动送上门来想进他的后宫,那陛下纳也就纳了,十分欣喜心动说不上,但肯定也不至于为难。现在却不同,蜜桃虽然既不温柔也不妩媚,但却万分的与众不同,用思归自己常用的一个较为粗陋市井的词儿来形容就是够劲儿,让陛下很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对其它女子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   因此在得知燕落公主有可能伙同兄长为难了思归后,陛下的态度鲜明,那就是十分不满!只是一眼扫过去后,却发觉炫铭太子满脸诧异之色看着场中,显然对套金羊的赤纳国武士行列中混进去了一个大擎人也很是惊讶。   第一百零三章   思归套羊肯定是不行的——以前一次也没实践过!   不过因性情勇武,抢东西倒还有点把握。   因此骑马上场后,并不急于挤进赤纳国众武士追捕‘金羊’的行列,而是在外围兜圈,观察形势,准备伺机而动。   众人见莫提督忽然上场,观望热情更加高涨,一时间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声四起。   苻祁此时也抓不着人问,便遣个小太监将方才一直与思归坐在一处的赵覃与柳余涵叫了过去,问他们道,“莫提督为何突然上场了?”   赵覃与柳余涵对望一眼,都在心中道:上去抢金帽子了呗,想要借这个新鲜物事去讨好不知哪家的姑娘呢。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对陛下说,柳余涵便躬身应道,“刚才莫提督忽然起身上场,我们也没来得及细问,正在疑惑,估计是他看此竞技很有异邦风情,觉着有趣,忽然技痒,便也下场一试吧。”   苻祁嘴角抽搐,“技痒?她又不会套羊,技痒什么?”   柳余涵干笑。   赤纳国的炫铭太子也上前来,想询问一下大擎这是何意?燕落公主咬着下唇犹犹豫豫跟在他身后,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否该说出是自己要那人去抢乌纳苏的。没想到他言而有信,竟真的就去了。   炫铭太子上前婉转对苻祁道,“陛下,没想到莫提督也对我们的乌纳苏勇士称号感兴趣。”   苻祁咳嗽一声,“估计是莫爱卿看此竞技很有异邦风情,觉着有趣,忽然技痒难耐,便也下场一试吧。”   炫铭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呵呵————”心里的反应和苻祁刚才听到此说法时一样,暗道技痒?听说莫提督是金陵人士,应该没去过塞外放牧,有什么好技痒的,难道他还会套羊不成?   赵覃与柳余涵面色坦然,一个看左一个看右,均做若无其事状。   就这么一打岔,场上的形势已然有了变化,一个身手矫健的赤纳国武士纵马扬鞭,越跑越快,越过了追逐‘金羊’的其它人,挥舞起手中的鞭子,手腕灵巧一抖,长鞭就像活了一样,一卷之下就套住了扮作金羊的那人。   ‘金羊’被套住,身形不稳,在马上坐不住了,晃一晃就要摔下来,那人的马已经跑到并排处,趁机手臂一长,就从金羊头上拿下了拿顶五彩的乌纳苏小帽。   场上顿时呼喝声大起,所有套羊的武士都纵马急追,想要在他到达被设做边界的那道木栅前截下乌纳苏。   只是那人骑术极精,本就纵马跑得最快,才能第一个套住金羊抢到乌纳苏,这时乌纳苏已经到手,只要冲过边界便算赢了,因此附在马背上铆足了劲儿当先疾驰。   忽然斜刺里窜出一匹马,那马仿佛受了惊,发疯般狂奔,竟然赶上了他,马上一个小个子手中长鞭一甩,去缠那人拿着乌纳苏的手臂。   马上的小个子正是思归,她的鞭法与准头也不错,那人没能躲过,手臂顿时被鞭子缠住,连忙奋力稳重,眼看一时挣脱不开,干脆收紧手臂奋力回夺,两匹马这时成了并排疾驰的态势,拉锯一般各自拽住鞭子的一头拼命往自己这边拉拽。   思归虽然一直勤于练武,但再怎样也比不过一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的臂力,坚持了片刻就觉手掌心猛得一下火辣辣疼痛,鞭子脱手而出,被人夺了过去。一咬牙,踢开脚蹬,在飞驰的马上奋力一跃,合身扑上了那人的马背。   场上众人看到她这般惊险的动作,顿时兴奋呼叫起来。   苻祁‘哎呀’一声,猛然站起身,燕落公主也轻轻低呼一声,没想到思归看着斯文清秀的,真的上场拼抢时却是如此奋猛英勇。   苻祁提心吊胆地注视着场中那两个在马背上近身肉搏的身影,眼睛都不敢眨,气得几乎要牙疼,百年不遇的在心里冒出了个很不矜持高贵的念头:晚上他一定要揍这该死的蜜桃一顿!太不让人省心了!   思归忽然扑上了人家的马背,将那赤纳国的武士也吓了一跳,叽里呱啦一通指责,思归反正一句也听不懂,狠狠板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威胁,“乌纳苏给我!”   那人自然不给,眼看马儿快要跑过被当作边界的木栅,思归乒乒乓乓和他扭打了几下后忽然使诈,将一个又尖又硬的物事顶在他的后心处,微微使劲,喝到,“拿过来!”   那人大惊,以为这大擎人不懂他们赛场上的规矩,抢急了眼,开始用匕首威胁他!此时并非上阵打仗,因一时意气被人在身上捅个窟窿可划不来之极,只得手上一松劲,让思归将乌纳苏抢了过去,心中嗤道在争抢乌纳苏的场上动兵刃是违规的,等下你怎么抢去的还得怎么还给我。   有两人在马背上打架,那马儿受到惊吓,撒开四蹄狂奔,电光火石间便冲过了边界木栅,思归放开那人,跳上了一个武毅营兵士给她牵过来的马,高高一举手中的乌纳苏,示意是自己抢赢了,有早侯在那里的赤纳人骑马上前将一条半尺多宽代表乌纳苏勇士身份的五彩绶带探身搭在她肩上。用生硬的大擎语说了几句,思归听来大概就是恭喜获胜之类的。   大擎众人都看得兴高采烈,高声喝彩,均觉得只要有莫提督在,这行宫夜宴一般都会比较精彩热闹。上次是力战百夷鑫赫大王子,这次是抢夺乌纳苏,不管提督大人在大擎朝廷内的口碑如何,对外时总是表现不错,能给大擎争光添彩。   思归纵马小跑,享受着众人的欢呼喝彩,顺势找了一圈,发现燕落公主和她哥哥都在陛下那边,于是来到正中席位前。   她虽是因却不过美人的要求才上场去抢夺乌纳苏,但主次还是能分得清。过去后先朝苻祁微微一笑,摘下身上那条宽宽的五彩锦带双手奉上,“臣把这个献给陛下!”   苻祁板脸哼一声,一边再次对蜜桃的昂扬风采怦然心动,一边还是很想要晚上回去揍她一顿——这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摆摆手让小太监去把锦带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又再递回去,貌似不经意,其实动作很仔细,低声吩咐道,“拿下去交给李固收好了。”   思归这会儿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所以直接忽略了陛下那有些隐忍郁闷的脸色,已经转过头去凝神注视着燕落公主。   她手里这顶乌纳苏是要送给燕落公主的没错,但送女人礼物,特别是漂亮娇蛮有些个性的女人,送她礼物,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需要讲究些技巧,否则很有碰一鼻子灰的危险。   这会儿燕落公主肯定已经知道她是谁了,思归镇定对着她僵硬的脸色,脸上没什么大表情,只用眼神说话,和煦温润中不失自信坚定,笑微微的看着燕落公主,但笑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燕落公主微微鼓起腮帮,倔强回视,可惜她即便再性情热情直率,骨子里也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思归这种有着诸多经验,对女人几乎要算游刃有余的人根本没法比,不一刻就败下阵来,颊上泛红,眼神闪烁羞涩起来。   思归根据自己那丰富的经验知道这会儿送礼物已经可以了,不会被人姑娘痛骂一顿再扔回来,十分有风度的并不自己凑上前去唐突佳人,而是招手叫过陛下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把手里的乌纳苏交给他,让他捧去燕落公主跟前,微微一躬身,“幸不辱命,还请公主笑纳。”   燕落公主果然垂下眼帘默默接过,虽然没说话,但也没有拒绝。   她不吭声,她哥哥却实在忍不住了。   眼前这情形让炫铭太子很有点哪家的风流浪荡子正在勾引他妹妹的错觉!   但莫提督一是大擎的高官,二是个太监,三是苻祁的内宠,再怎样也不可能去干这种事儿!连忙摇摇头,把这诡异的想法撇去一旁,微微蹙眉问道,“莫提督这是何意?”   思归一笑,“我知你们赤纳国的风俗是夺得乌纳苏的勇士会将这顶帽子献给在场最美丽的那位姑娘,所以就将它献给公主殿下了。”   炫铭太子心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赤纳国的勇士的确会把乌纳苏献给在场最美丽的姑娘,不过不是献完就算,还有接下来的步骤呢,是要借此向那女子求爱的!   “这——只怕不妥。”   思归潇洒一摊手,“公主都已收下了,怎会不妥?况且燕落公主美丽非凡,当之无愧是这里最美丽的姑娘,就算是全天下能比她更美的姑娘只怕也没几个,这顶乌纳苏不给她还能给谁?”   几句夸奖说得十分诚恳,炫铭太子张张嘴无言以对,燕落公主则是目光深深地看了思归一眼,抱住乌纳苏掉头回自己的席位上去了。   这时被思归抢了乌纳苏的赤纳国武士拉了刚才给她挂上绶带的裁判过来,只是不敢随意上前惊扰,远远站定了满脸气愤看着这边。   思归朝他招招手,“这位兄台有事?过来说话。”   那武士鼓起勇气上前,操着生硬的语调道,“你刚才犯规了!”   与武士一同过来那人婉转解释道,“莫提督大概不知,我们赤纳人在乌纳苏竞技时是不准许用刀剑一类的兵刃的,克里亚说您刚才着急时拿出匕首威胁他,他才把乌纳苏给你的。若是这样的话,您就不能算赢,不可以接受乌纳苏勇士的称号。”   思归微微一笑,“本官既然上场,自然是提前了解过你们的规矩的,这位兄台搞错了,我方才可没有用匕首威胁过你!”说着在身上拍拍,“不信你来搜,本官身上一件兵刃都没有。我刚下马到现在,一直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有机会把一件兵刃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起来。”   那武士当然不信,指着自己背后比比划划,“你,你刚才,明明,用个——顶住我后背!是个又尖又硬的东西!不是匕首又是什么?”   思归自若笑,拎起腰间一块玉佩给他看,“大概是这个,方才咱们挨得近,它不小心顶在你身上了。”她这玉佩有点与众不同,人家惯常佩戴的玉佩都或圆或方,她这块却是尖的,像是个倒过来的宝塔形状,顶在别人身上,仓皇间感觉不准,还真有点像是匕首。   众人一起哑口无言,知道莫提督这是取巧了,不过规矩只是规定赛场上不得用利刃伤人,并没有规定不得用玉佩吓唬人,那武士算是吃了个哑巴亏,还是输了,瞪了半天眼后只得悻悻退下。   思归也和赵覃,柳余涵退了下去,回到自己席位上,先是接受了一轮周围官员的敬酒恭维,都道莫提督英武非凡,这趟又替咱们大擎争光添彩,比之上次打败鑫赫大王子的威风不遑多让。   思归自然得谦虚一下,连喝了好几杯,刚把来敬酒的都应付走,就有苻祁派的小内侍来低声道,“莫提督,陛下吩咐你先回睿明殿等着他,已经传了周太医过去给你裹一下手上的伤。”   思归不知苻祁刚又被她吓着了,正在冒火,起了想要揍她一顿好生管教管教的‘险恶’心思。还在欣慰陛下真是体贴,连她手上和那赤纳武士夺鞭子时拉扯破的一点小伤都注意到了,站起身来对赵覃与柳余涵点点头,“那兄弟先走了。”   赵覃坐回来后便一直没吭声,待她随着那小内侍走远后才恍然惊醒般,重重一掌拍在柳余涵的肩头,夸张惊叹道,“余涵,我今日真是长见识了,原来真的是能者无所不能!莫思远那小子本来就算是个能干的了,却不想他竟然在抢男人方面也这般有天赋!能够剑走偏锋,棋行险招!如此的独树一帜!这天底下还有他不会的事儿么?”   柳余涵也对方才所见一幕‘惊佩’无比,以至于都忘记了要反驳赵小侯爷的胡言乱语,反而赞成道,“可不是!”   这天下还有比将情敌直接勾搭过来,让她爱上自己更保险的事情吗!肯定没有啊!只不过此方法的难度太大,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儿,估计除了莫思远这个怪胎外再没有人能做得到了!   ☆、第一百零四章   庆山行宫中有一道温泉,泉水被引进陛下所住睿明殿的浴池中。   思归去了后,老实不客气的先享受了陛下的御用温泉,泡得浑身热乎乎得十分舒畅才出来让周太医给手上擦点药。   她掌心中有一道血肉模糊的血痕,是鞭子脱手时带掉一层皮所致。一旁伺候的人看着都要替她害痛,思归自己却不以为意,还有闲情安慰瑾莲,“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不要紧。”   “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是一点小伤!”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正是陛下回来了。   瑾莲与周太医忙躬身施礼。   苻祁走过来拉起思归的手细看看,一脸的不赞成,“你下回安分点,别什么事儿都要强出头!总这样弄得伤痕累累的不疼么?”   思归一笑,“没事。”   她这时参加竞赛的余韵未消,还处于一种兴奋状态,凑近点扒着苻祁的肩头似笑非笑的在他耳边暧昧低语,“我身上有伤痕,陛下便要嫌弃我了?”   瑾莲见状忙端着给思归擦伤口的细绢还有药瓶,随周太医一起退了出去。   两人均在暗自擦汗,皇上好像被莫提督调戏了!也不知以陛下之尊会不会很介意这种事被人看见,自己这些不相干还是赶紧躲出来为好。   若是平时思归有如此挑逗的言行,苻祁必然会心动回应,但这次却没有反应。   抬手按住思归,微微俯下身注视着她,眼神颇为严肃。   思归一点不怕,抬脸与他对望,眼神热烈,过一会儿后,竟然抬手摸摸陛下的脸,赞道,“漂亮!!!”   苻祁一愣,胸口起伏下——气得。   思归衷心赞叹,“陛下这张脸真是——”想说真是美得没边儿,忽然想起陛下经常会嫌她不够文雅,于是动脑筋润色一下,说道,“真是夺天地之造化,集日月之精华,美得没边儿!比之燕落公主的容颜都还要更胜一筹。”   苻祁皱眉,“你今天为什么把费了那么大劲儿才夺来的乌纳苏送给了燕落公主?”   思归拉起他的手在脸颊旁蹭蹭,调笑道,“陛下猜猜看,我为什么要把乌纳苏送给那位公主?”   苻祁眼神一沉,火气又被勾起来,也不猜了,猛然一把将她抱起来,几步来到龙床边。   思归不习惯被人这样抱,只是陛下动作十分忽然,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已经被抱了过去,脸朝下牢牢按在床上。   连忙笑着想挣开,“陛下干什么?”   陛下已然重重一掌拍在她屁股上,沉声道,“你说干什么!?有你这样成日乱来的吗?朕都快被你吓死了!”   思归一愣,吓着了?自己没干什么啊?难道是方才在场上动作有点危险,他在担心?   这么一晃神,又挨了两下,也没觉得太疼,反而心里甜丝丝的挺受用,嘻嘻哈哈开始挣扎,“好了好了,别闹了,我下回注意点就是。”   陛下要教训人从来都是上下嘴皮一碰,自然会有侍从上前代劳。今天难得亲自动手了,却发现一个实际操作中的重大问题:想要教训的那个人不肯乖乖趴着给打怎么办?   而且明显是没把苻祁的怒气当回事!   能把陛下气得要亲自动手揍人,那得是犯了多么大的罪过!谁知这犯错的人没有一点自觉,还在嘻嘻哈哈笑闹。   苻祁气得抬脚追上了床,按住她又打一下,“你不许乱动!”   思归挨了下重的,觉得身上要青一块了,于是一个翻身,压住了苻祁,“好了,好了,这等小情趣,稍许玩玩就行了,再闹下去,收不住手就要变成七王爷那般的怪异家伙了。他那玩法确实蛮刺激,不过自己人之间最好不要乱试,万一不小心下手重了可是要伤感情。”   低头亲一亲陛下精致如美玉雕琢出来的耳垂,低声道,“你让人去我房中取一个蓝色的包裹来,里面有好东西。”   陛下十分郁闷的偃旗息鼓,知道这教训人的目的是一点没达到,不过也不敢再硬来了,否则思归只怕会将他归入和那倒霉七弟一类的变态行列。   闷闷问道,“什么好东西?”   思归觉出他语气里有点情绪不大高,不过也不介意,相信自己那包东西拿过来后苻祁定然会‘精神’起来,她那可是一包经过精心研究后准备出来的情趣用品!   微笑着在陛下耳边低声道,“是软玉制的……可以……,还有很香的药膏……可以……,还有细链子……可以……”   果然苻祁眸光闪烁,虽然还是那副很矜持的样子,但明显眼神深沉浓郁起来,紧跟着便扬声唤人去莫提督房中取东西。   ======   这一番真是春宵苦短,思归只觉得自己略闭了闭眼,再一睁开,天就亮了。   苻祁将她紧密抱在怀里,这时隐约觉得抱着的人动了动便闭着眼睛低头在她额上亲一亲,动作间满是迷迷糊糊的柔情蜜意。   思归则是躺在床上暗赞自己,这做事果然不能偷懒,连床上这桩事也一样,多花点精力研究研究,想些花样出来,不是感觉就好多了么,估计苻祁也很享受。   她有职务在身,要负责行宫猎场的安全护卫,不能使劲睡,因此凑过去在被她一动就也醒过来的陛下唇边轻吻了一下,“还早,陛下再睡会儿。”   自己穿衣起身,出去时听见陛下在背后吩咐人伺候莫提督用早膳,语调慵懒低沉,一听就是还没睡醒。思归从没听过苻祁这样说话,不意那语调竟是意外的好听动人。   笑一笑,出来被陛下的侍从伺候着洗漱了,然后去用她的早膳。   坐下来后,发现竟是李固李大总管亲自给送来的,连忙起身道谢,“李总管早啊,我就随便吃点东西,竟劳你亲自送来,这怎么敢当。”   李固神情怪异,将思归从头到脚看一遍,然后才道,“莫提督快吃吧,不用客气。”   李固昨晚听见苻祁气忿忿的自语说他要揍莫提督时,很是紧张了一阵。他跟随陛下多年,能理解陛下再次替莫提督担惊受怕后气恼无比的心情,也觉得莫提督太不让人省心了。   只是陛下要亲自动手,揍的还是他自己的心肝莫提督,这可要让一边伺候的人多为难!!!   劝还是不劝呢?   劝吧,陛下正在气头上的时候谁敢啊?不劝吧,万一打重了,明日苻祁消了气定要心疼,别转身就迁怒到伺候的人头上,怪他们不知劝阻。   于是李大总管使了个心眼,晚上没有轮值,而是把伺候陛下的重任交给了女官瑾莲,让她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自去应付。暗道瑾莲是女子,要是吓得当场就躲了,没能及时劝阻过后也好说点,陛下应该不至于迁怒。   只是依然操着心,一晚都没睡好,大早就匆匆来看看情况。   却见莫提督貌似什么事都没有,脸上有红似白,精精神神的出来吃早饭,且胃口不错,又是粥又是细点,还有几碟小菜,每样都吃了不少。   李固对着思归看来看去,实在按捺不住,问道,“那个,莫提督啊,这凳子是不是有点硬?我让人再给拿个软垫来垫着吧。”   思归莫名看他一眼,“嗯?”   李固道,“陛下常年练武的,手劲其实挺重,被他打过后我怕您那尊臀再坐硬凳子吃不消,你也别为了面子硬撑,唤人拿个软垫来也不费什么事。”   思归,“!#¥%……&*~……”   心道李总管虽是宦官,但一直看着挺正常的,没想到却有在旁人做私密事时听墙角的可怕嗜好!!!真是让人想起来就会有些浑身恶寒的不适感!!!   一口银丝卷在嘴里干嚼了许久,最后端过杯热茶灌下去一大口,才将银丝卷与要敲打李固的唾液一起咽入肚中。   因顾忌着李大总管是个真正的宦官,不想说话刺着了他,思归努力婉转道,“我还以为昨夜是瑾莲姑娘带人值夜,原来李总管也在。不过你尽管放心,陛下有什么事要唤人去伺候时我定让他大声点,你们不会听不见的,就不必一直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了。”   李固心道我才没听墙角,我是好心怕你的伤势坐久了痛得慌,澄清道,“不是,我只是担心莫提督的伤势——”   思归拍拍他,“那不过是陛下一时兴起的小情趣,弄着玩而已,怎会有伤?莫要把陛下和七王爷混为一谈。”   说罢拿起帕子擦擦嘴,“我还要去猎场巡视,先走了。”   李固对着她的背影心里涌起深深的无力感:陛下啊!这就是您说的要揍一顿教训教训?!!都能被人直接当成情趣,您这得是打得有多轻描淡写啊!害我白白担心一晚上!   暗下决心,下回坚决再不能上这个当了!!!   ======   思归带着人在猎场巡视一圈,因范围广阔,不能全都走过来,便去了几个重要处,查看一下该处兵士的值守。   驻守在猎场的都是她武毅营下属兵士,军容严整,谨慎认真,思归巡视一圈下来还算满意,待到午后时就往回转,想要去赵覃处坐一会儿。   半路上却被一个虽脸色沉沉,却仍难掩其美艳的红衣女子拦住。   思归每次见她都要觉得眼前一亮,斯文微笑道,“公主殿下怎么又一个人出来了?”   燕落公主瞪着他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让你的手下都离远点!”   若说顺平昨日见了这位公主还有点敌意,那今日便只剩木然,与赵小侯爷一个想法,认为思归这是剑走偏锋,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法绕弯干掉了情敌。   因此任由思归风度翩翩地上前与她低声细语,悠然旁观之余还有兴致在心里评论:这公主确实长得挺美,只不过陛对她貌似没什么兴趣,都比不上自家提督大人装装样子时对她的兴趣大。   抬头望去,发现思归正在耐心奇好的和燕落公主低声说着什么,眼神热切态度温存,几乎要让不知内情的人感觉她真的被燕落公主的美貌倾倒了。   顺平忍不住撇嘴,心道:真是的,做做戏的事儿,这么认真干嘛,您真把人家公主骗到手也没什么实际用处啊!   转念一想,又十分庆幸思归现在的身份是宦官,燕落公主即便被她骗得动了心,也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最多是她自己感慨惋惜几天就算了。否则万一自家主子一不小心真的抢到了原本要嫁陛下的公主,那别说赤纳国的国主,太子不能答应!做出这种狠狠削了陛下面子的事儿,就是大擎朝中群臣也定然饶不了她!   ☆、第一百零五章   京城。   驿馆。   馆中最奢华的一处院落里。   赤纳国炫铭太子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自己妹妹,“燕落,你怎么能这么傻!你被人骗啦!”   燕落公主一身红裙,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脸色倔强,“他没骗我,我能觉得出,他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炫铭太子没想到妹妹这般幼稚,气得抚额跺脚,“都怪我和父王平日里对你保护太过,以至于你这般天真,不识人心险恶,罢了,罢了!你这个性子,真要自己留在大擎的后宫之中,我也不能放心,还是跟我回去吧!”   话虽这么说,但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竟莫名其妙被一个宦官降伏,两国联姻之事也因此泡汤,炫铭太子的心情实在是不怎么美妙,脸黑得快要与锅底有一拼。   ======   平阳侯世子府上。   荷塘水榭之中。   赵小侯爷与柳余涵正在商议着何时去私下里拜访都御史一趟,送个什么样既拿得出手又不显山露水的礼物合适。   思归难得露出点意兴阑珊之态,没有和他二人一起议论,而是独自凭栏,端着杯酒,面对水榭外满眼的碧绿荷叶默默惆怅。   利泰钱庄的少东家褚少东因生意上临时出了些事情需要料理,晚到了半个时辰,被侍从引进水榭就见到这么一副情景,略微惊讶,“思归兄弟今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思归摇头又点点头,慨叹道,“这世上最让人痛心疾首之事莫过于与美人失之交臂!”   褚少东向来沉稳,听了思归这没头没脑的话也只是微微挑起根眉毛,“嗯?”   赵覃不耐插言,“少东别理他,这小子正在发癔症,等他喝过闷酒睡一觉,清醒过来应该就能正常了。”   褚少东一笑,“怪不得看着有点失常,原来在发癔症。”   思归终于回神,瞪赵覃一眼,“小侯爷,自己兄弟有了烦心事,你不说劝劝也就算了,怎的还风言风语,谁发癔症了!”   赵覃实在不觉得她需要劝,悄悄冲着一旁撇撇嘴。   柳余涵插口道,“小侯爷说的虽夸张,但也有情可原,我也挺奇怪。你现在怎么还有心情去想和美人失之交臂这种事儿!我可告诉你,那位燕落美人对你来说可是个大麻烦,就算她被你骗得放弃陛下,不打算再进大擎的后宫,咱们这边的那帮老臣也未必能答应,毕竟陛下纳她为妃好处诸多,到时只怕要挨着个的去陛下面前劝谏。陛下也向来是以国事为重的,万一权衡一番,觉得应该封那位公主为妃,还是纳了她。你那时要怎么办?据我看,那公主可是个泼辣人物,就算一时被你蒙蔽住,但和陛下有了情分后定然会醒悟,必要视你为眼中钉!要我说你还是早早做好打算为好。”   赵覃连连点头,“就是的,与其现在浪费时间去感慨与美人失之交臂,这种对你来说根本就是不打粮食的事儿,不如赶紧琢磨琢磨日后要怎么对付她!”   思归眼神深沉地看看他两人,然后开始低头沉思。   沉思的时间略长了点,搞得赵小侯爷都有些担心,轻声唤道,“思远,莫思远,你没事吧?一时没有合适的应对之策也不必着急,慢慢想就是。”   思归抬起头,貌似下了很大决心,一拍桌子道,“实在不行就让陛下纳了她吧,否则如此一个多情的美人就这样被放走了,实在让人扼腕惋惜,大不了到时我和陛下分分工,他陪白天我陪晚上!谁也不吃亏。”   那几人愣愣看她,过了半晌才理顺她那话中的意思,一起厥倒,“你想得美啊!!”   赵覃指着她手直抖,“你你你你,你还好意思总在背后说人家七王爷的短长,和你这五毒俱全的小子一比,七王爷那样的都算得上纯良正派了!!!”   思归弱弱反驳,“不过说说而已,又没真做——”   那几人一起伸手敲她,大叹,“交友不慎啊!咱们怎的交到如此一个如此没有节操的货色,幸亏是个宦官,不然一个看不住,天下就不知有多少美人要遭殃了。”   思归揉一揉被赵覃毫不留情,敲得差点起包的头,斜睨几人,“你们还好意思指摘我四处沾花惹草?!真是没天理了!兄弟我虽然经常会说说嘴,逞逞口舌之快,但其实什么出格的事儿都没干过,是个万分实诚本分之人,和陛下在一起,便只对他一人一心一意!哪像你们,一个个都三妻四妾的,还道貌岸然地说我风流不羁,其实咱们这些人中,最老实的就是我了!”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便笑道,“才不信你,定然不是你不想,而是有陛下管着,你不敢吧!”   又都在心中暗道:况你是个宦官,想要三妻四妾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思归瞪眼,“谁说的,兄弟我想干什么干什么,从不惧内!”   赵覃瞪大眼睛,“惧内?!!!”   思归摆摆手,“是兄弟用词不准,不过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几人瞪她半天,最后还是柳余涵摇晃着折扇,悠然道,“你若是敢当着陛下的面再这么说一次我们就信你。”   思归立刻没了气势,垮下肩膀,“————还是算了吧,又惹恼了可是麻烦,我费了好大劲儿,最近才哄好。”   与众人胡扯一通,又被大家都毫不留情地指摘敲打了一番之后,思归恢复正常,与赵覃说起正事,“小侯爷已经帮我安排好今日午后去探望俊卿的家眷?”   赵覃点头,“不错,我已经打点好,你直接去就是。”关心问道,“要我陪你去吗?那些人你只怕一个都不识。”   柳余涵提醒道,“俊卿母亲应该识得思远。你忘了,上次李夫人不是和你在磐昕寺闹出点误会。”   思归对赵覃道,“不用,我自己去看看就好。”   她很有些担心葛三小姐还有葛俊卿那一院子的姨娘,那日听说葛府的这些女眷一个没拉下,全都被遣送进京时很是诧异了一下,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明白,便决定先去探望一下再说。   ☆、第一百零六章   思归去探视葛府家眷时,随身带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   葛府家眷现在虽然还没定罪,但已经如犯人般被软禁起来,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莫说李夫人和两位小姐都一直养尊处优,便是葛俊卿的那几位美貌姨娘也一个个都花朵般娇嫩,这样的日子怕是会难熬。   思归深蕴很多时候打点小鬼比讨好阎王更管用的道理,于是打算去看押葛府家眷的地方大散一笔赏钱,让看守们平日加意优待她们一些。   结果她这钱竟然没能花出去!   ======   葛家男丁不是很兴旺,被督察院缉拿看押的除了一众女眷就只有葛俊卿的两个叔伯兄弟。   思归对葛俊卿的那两个叔伯兄弟没有兴趣,直接去见李夫人。   李夫人住在一进小巧整洁的院落里,身边伺候的大丫头还是红苕。思归一脚踏进去后竟有些错觉自己不是来探望被软禁之人,而是进了李夫人在京城借住在哪家亲戚处的一个临时住处。   红苕丫头看着消瘦了不少,神情有些憔悴,可见最近一直是担惊受怕,忧心忡忡。李夫人却不愧是金陵大家出身,虽然穿戴素雅,不若以往那般雍容华贵,但气度沉稳,表面上看没什么大变化,见到思归去了还露出一个十分淡雅从容的微笑,“你能来看我,也算是有心。”   思归料得葛俊卿已经把他推断自己是独孤氏后人的那番猜测告诉了母亲,李夫人这次才能看着自己穿了一身官服出现也淡然处之,乐得他们能这样想,也不多解释。   直接上前关心道,“夫人近来还好?有什么需要就尽管和我说,这次俊卿的事情颇有些蹊跷,绝不能就这样草率定案,我和赵小侯爷还有柳常侍一定会替他周旋到底的。”   李夫人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她上上下下的细看,最后轻叹一声,“没想到你穿男子的官服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思归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忽然想到葛俊卿那个三岁的幼弟怎么一直没听人提起,便问道,“俊卿的弟弟还是胡姨娘在带着?他那么小,长途跋涉来京城,可还能习惯?”   说到这个,李夫人终于微微变了脸色,答道,“老爷离家去拜访友人时,说到那位朋友是个世外高人,精通风水天象,奇门遁甲之术,惯会看人面相,所以带了宝儿同去,想让那位先生给看看,他要带宝儿一路,胡姨娘自然也跟着去了。督察院官员去金陵拿人时他们都不在府里,便也没能带来。”   说这段话时,语气虽然还能忍着不要露出激愤之意,但手里一块丝帕已经被拧成一团,可见是对丈夫只带了小儿子与爱妾跑路,留下她一人顶缸的作为,恨得咬牙切齿。   思归叹口气,上前轻抚李夫人的肩膀以示安慰,她很会哄女人,因此并不乱说此事定然是巧合之类的假话,而是十分诚意道,“太太的容貌比胡姨娘更美。”   李夫人一愣,“你说什么!”   思归道,“我说太太比胡姨娘生得更美貌,兼之高贵雍容,她真的是比不上你的。我这么说并非刻意奉承,是事实如此。”   李夫人果然被她说得气恼之意瞬间消散不少,幽幽长吁一口气,“那又怎样,日子久了再美的容貌男人也会看厌烦。”   李夫人在思归眼里一直是个成熟型的魅力美人,以前对她总端着长辈架子,她便也不敢太放肆,这时难得对她露出点柔弱忧郁之意,她自然得好好安慰,弯下腰,微笑注视了李夫人那双风韵犹存的眼睛,“不会,真正美的人就像是美酒,年代久了才醇香动人。太太就是此类人物,怎会被人看厌烦。就算真有人看厌烦了,那也不是太太的问题,而是那人不懂看。”   李夫人忍不住一笑,侧开头,轻斥道,“你以前就总爱说怪话,怎么现在做了这么大的官儿还是这样心口乱说,像什么样子。”说话间态度亲近了不少,终于不再是刚才的淡然样子了。   思归不能多待,安抚了李夫人几句,再绕去后面遥遥看了一眼葛家两位小姐,与几个姨娘,确定她们一个个气色都还好,除了神情抑郁外没什么大毛病后就放下心来转回官署,打算派妥帖人手去尽快去查找葛老爷的下落,从他身上应该能找到不少线索。   思归这边在烦心葛家的事,朝中以宋正言宋中丞为首的一众官员却在烦心她的事,眼看着与赤纳国的联姻要被莫提督一个宦官彻底搅黄,赤纳国炫铭太子这几天明显脸色不愉,言辞间虽然还不敢对苻祁不敬,但对大擎的民风,以及宦官乱政已经颇有微词。   负责接待他的礼部尚书王忠乃是才女王蕙忻之父,满腹经纶,学识广博,是个素来以头脑灵活,言辞便给著称的人物,此时都有点理屈词穷之感,觉得自己再怎样博古论今,引经据典也没法把这宦官惑上,搅黄了异族公主来和亲之事没理说成有理。   厚着脸皮和炫铭太子打了几次哈哈之后,灰头土脸地来找宋正言商议,说道宋大人阿,您是帝师,这种时候只能靠您去劝谏陛下了,否则我朝不但失去一个和赤纳国维系巩固邦交的大好机会,还要在外族人之前颜面尽失啊!   宋正言也觉得莫提督这次做得实在是太过了,于是连夜进宫来见苻祁,苦口婆心劝谏了一番,正将胸有丘壑,收放自如方为一代名主,您宠幸小太监无妨,但万不可因他扰乱正事的大道理讲到一半时,有侍从禀报,“陛下,莫提督来了。”   苻祁脸上原本没甚表情,听到莫提督来了顿时微微一笑,“让她进来吧。”   宋正言无奈闭上嘴,总不能当着佞臣的面参佞臣吧。   况且莫提督这人除了做事手段有些偏于凌厉勇猛,另外还因私情霸着陛下外,其它方面都与祸国殃民的佞臣有着很大差距,不但不祸国殃民,反而在政绩方面颇有建树,是个难得的人才,宋中丞从忠君爱国的角度出发,也不希望将莫提督一撸到底,只希望他能做回为人臣子的本分,莫要连陛下的后宫事都要插手便好。   思归回京后一直住在自己的府邸里,今天想着应该来陪陪陛下了,所以晚上进宫来。   见宋中丞还在和陛下议事,便想先在一旁等等,苻祁却朝她招招手,“莫爱卿过来。”   思归刚走到近前便被陛下一把拉过去,贴在腿边站了,揽住她腰,柔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来?有事?用过晚膳没有?”   思归有点尴尬,她虽十分坦荡,和陛下这档子事没想躲躲藏藏避着人,但也不大愿意当众秀恩爱,特别是在宋正言这等老资格的臣子面前。   轻轻扭扭身子,想要站开一点,“臣想来看看陛下,就来了,没什么特殊事情,臣用过晚饭了,您不用管我,和宋大人在议什么事儿呢?先说完吧。”   苻祁手上用劲,不肯放开她,道,“没什么要紧的,宋爱卿已经说完了。”转头对宋正言道,“爱卿所奏之事朕心里自然有数,不过她与旁人不同,不可一概论之。”   宋正言平素行事较为正派,这时看陛下当着他面就亲亲密密搂了莫提督柔声细语,就觉得眼睛疼,知道今日已经没法再多说什么了,只怕陛下这是故意做给他看,以示其坚定的态度,只得叹息退下。   出宫之后,心中暗自揣摩:看样子倒像是陛下硬拉着莫提督不放,莫提督反而想要规规矩矩的,只是没能挣脱,也许自己使劲使错了方向,回头应该找机会好生去劝劝莫提督,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怕他比陛下更容易说通。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他这边淡下来,陛下对着个无心奉承的宦官又能有多大热情,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能丢开了,说不定还赶得及在炫铭太子一行离开前纳了燕落公主。陛下这等才貌,只要他稍许垂青,那公主定然能抛去前嫌,毅然入宫。   ☆、第一百零七章   思归虽不喜当众秀恩爱,但更做不出娇羞嗔怪的举动。   于是在宋中丞退下去后,主动弯腰去吻了吻苻祁那天下第一美的薄唇,“宋中丞年纪大了,陛下当着他的面与臣这样亲密不大好,毕竟他曾是陛下的老师,总要尊重些。”   苻祁抬手按住她后脑勺,不让她离开,缠绵加深了这个吻,直到思归弯得腰都酸了才放开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凝目俯视着思归的脸。   思归反过手去,悄悄揉揉腰,觉得自己快要摔进陛下那如深潭般天下第一美的双眸中去了。   她现在越来越为苻祁那几乎要人神共愤的风姿所动,几乎要有些为之神魂颠倒的意味。   以前思归看苻祁,就好像看一幅画,再美也不过是一件艺术品,与现实生活距离遥远。现在不同,这艺术品在她脑海里已经能和人生第一大欲望——‘性’联系在一起了,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将艺术品的美妙动人之处彻底发掘了出来。   苻祁在她脑子里也成了天下最风姿卓绝之人。   陛下的双唇是天下第一美的双唇;   陛下的眼睛是天下第一美的眼睛;   陛下的鼻子是天下天下第一美的鼻子;   陛下的眉毛自然也是天下第一美的眉毛,那颜色,那形状,便是再厉害的丹青国手,凭空也画不出来;连陛下的手在思归那里都成了天下第一美的手,有别于女子的白嫩柔荑,陛下的手生得臻于完美,是艺术品中的艺术品。   正有要溺入陛下那天下第一美双眸中的错觉时,苻祁的眼神闪了闪,手背在思归脸上滑过,劲道温柔似水,说出来话却不怎么温柔,反倒有些嫌弃,“相貌一般,性情也粗糙,还经常任性妄为,朕是撞到了哪根筋,非得喜欢你?!我有时都怀疑你是不是个妖孽,会迷惑人心之术。”   说完底下头,在思归的眼皮上温柔亲了亲,低沉的声音丝滑动人,“每次被你这么一看,朕就几乎什么都要忘了,满心满眼里都是你,为你干什么都可以,你自己说说你是不是个妖孽东西?!”   思归张张嘴,第一次在两人亲热时落于下风,心道你不要抢我的台词阿!妖孽这个词儿明明是应该用在你身上的嘛!   苻祁也不用她回答,揽着思归就往后面走,抱怨道,“你今日若是再不来朕就要派人去把你抓进宫来了。”   思归找回一点感觉,抬眼笑道,“陛下想我了?”   苻祁板起脸,“不想!你今日又由着性子胡来,朕是要抓你来教训的!”   思归奇怪,今日她先去了去赵小侯爷处赴宴,然后探望葛府家眷,最后回去官署中处理了些事情,其它没干什么呀,这几件事细想起来,应该哪一件都算不上由着性子胡来才对。   正想问问陛下指的是什么,苻祁却已经不耐烦揽着她走了,忽然转身一把将思归抱了起来,思归最怕这个姿势,顾不上说别的,连忙挣扎着下地,一挺身,又跳下来,笑道,“别,别,陛下这样抱着我要头晕……”   苻祁俯下脸来赌气般在她唇上重重亲一口,“晕了才好,朕能省点心。”   ======   待到再想起来问苻祁这事儿时,已经是第二日一早,这天是休沐之日,陛下不用早朝,所以头天晚上和思归两人尽兴折腾到半夜才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思归身心舒畅,靠在椅中,翘起腿,端了盏瑾莲送进来温热蜜水,一别惬意浅呷,一边抬头问苻祁,“陛下昨日说我由着性子干什么了?”   苻祁早已彻底打消了蜜桃能想起来伺候他穿衣起身的念头,这事情虽然听着就觉得一定很享受,无奈蜜桃太不知情识趣,坚决不认为这是该她做的事情,你要是硬让她干了,她会把伺候变成一种调戏,搞不好身上衣服会越穿越少。   陛下虽然也很喜欢,但他身为一国之君,每日里要干的正事还是很多的,禁不住总是起两次床这样折腾。   因此正由两个手脚伶俐,惯常伺候陛下的小内侍在整理衣冠,闻言看思归一眼,反问道,“你昨日去督察院看守犯官家眷的地方做什么?”   思归一愣,“我就觉得陛下想让我在这件事情上避嫌,所以一直不曾多管,去探望也是私下里悄悄去的,她们也算是我的亲戚,总应去看看才是,有什么不对吗?”   苻祁挥退了跟前内侍,正色道,“以后不要再去见葛家的人了,朕不喜欢。”   思归皱起眉头,“——不喜欢?”   苻祁嗯一声,忽然问道,“你觉得宵眀宫如何?朕已经让人在重新修缮布置,等收拾好了就赐给你。”   思归直觉对此事很反感,自己明明有府邸,在后宫中的一座宫苑要来何用?“不必了,臣要来没用。”   苻祁不动声色道,“你是朕的人,自然得有处宫苑,怎会没用?能用上是早晚的事儿。”   思归讶然,“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臣绝不可能进您的后宫,我以为这事儿是咱们早就说好了的。”   苻祁目光深深,“朕知道你不喜被拘束,但总这样自由散漫,我行我素下去总不是回事,别将话说得那样绝对,朕知你定然做得到。”   思归几乎要被他这话气笑,早起的惬意心情消失殆尽,“陛下这是信不过我!认为我之前的话不过是在危言耸听?所以打算将我强行关进宫中试试?那野物抓来还有驯养一阵就能驯服的呢,将我关在个处奢华富贵的宫苑中也未必就闷死了我!”   苻祁神色一变,上前拥住她,低头温语道,“你怎么将朕的后宫说得那般不堪,那又不是刑部大牢,而是全天下最尊贵女子才能待的地方,朕是真心想要你常伴左右才会想要安排你入宫,有个正经名份。”   思归,“……”是你自己想要个正经名份吧?!   老子又不是那种怕被人玩弄之后不认账的弱女子!!!老子不稀罕什么正经名份!!!   说实话,非但不稀罕,而且很抵触,因为那对她来说不是保障而是禁锢!   情人夫妻之间吵架,在思归看来是最没营养的事儿,纯属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若是小事情上产生分歧,男人就应该大度点让一让;若是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大矛盾,那吵架也没用,每个人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看问题,出发点不同,判断对错的标准自然也不同,自然吵不出什么结果!   因此思归强压住怒气,耐心道,“我不是早就和陛下说过了吗,我不会同意做你后宫之人,不是我固执任性,不体谅陛下,而是我实在做不到。”   苻祁的神色变得莫测高深起来,还是那句话,“别说得那样绝对,朕知道你做得到!”   思归痛苦抚额,“你又不是我,怎么就能替我断言我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这——这——”她在谈感情时向来有风度,对情人说不出重话,硬生生把一句到了嘴边的粗口忍了回去,“这略嫌武断了吧?”   苻祁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思归?莫思归?”   轻轻一句话仿佛是投进水中的大石,思归心头剧震,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   苻祁深深注视着她,“朕一直觉得莫思归这名字比莫思远要好听一些。”   思归稳一稳心神道,“陛下该不是听了什么人胡言猜测?道听途说,空穴来风的话当不得真。”   苻祁语气淡淡,内里却蕴涵着风暴,“葛俊卿亲口对朕承认的。”   这消息太过劲爆,思归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心中一时间闪过无数的念头,暗道葛俊卿什么时候对他承认的?自己怎么一点没有发现异常!葛俊卿傻了不成,和陛下承认这个做什么?或者是陛下已经有了确凿证据,他不得不认……   葛府中的那段经历在思归心中已经是前尘旧事,几乎快要成了过眼云烟,自认为跟谁也没关系,说出来只能徒增麻烦,因此打定了主意永远不再对人提前,不意今天忽然被苻祁翻了出来,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之感!   苻祁接着道,“朕不管什么独孤氏的祖训不祖训,那都是开朝时的旧事了,会让独孤一族不领封赏悄然隐退自然有他的道理,朕只看现在!你既然为了葛俊卿连在葛府做几年少夫人都忍得,那没道理进朕的后宫就忍不得。”   思归无力道,“你和他不一样。”   苻祁脸上闪过一丝寒意,“朕自然和他不一样,葛俊卿算什么,若不是看他一直忠心耿耿,对朕也不曾大胆欺瞒,还答应了……朕才……,”冷哼一声,“否则朕早就就葛家诛灭了。”   思归眉头深锁,从没像现在这般深刻体会到和情人之间有思想代沟会带来的巨大麻烦。   他两个在这里无语对峙,外面伺候的人等了许久不见陛下召唤,便有些担心,陛下衣饰,身上配饰还没穿戴整齐,靴子也还没穿呢!难道今日不准备穿啦,准备一直穿着那双软底便鞋?   正好有事要禀报,李固便小心翼翼的进来,“皇上,王尚书陪同赤纳国炫铭太子与燕落公主进宫求见陛下,现在正在正殿外面等着。”   苻祁道,“让他们进殿候着,朕穿好衣服过去。”   ======   昨日晚上,炫铭太子就让人传话给王尚书,说道他们就快要启程回赤纳国,临走前还有些话想当面与大擎陛下说知,明日正好休沐,陛下不用上朝处理政务,他打算进宫求见。   王尚书于是今天一大早就去驿馆会同了炫铭殿下兄妹,陪同他们进宫来。一路上旁敲侧击问了几次,炫铭太子都不肯明说进宫来见苻祁到底是有何事。   王尚书心中有些惴惴,怕出什么差错,便命人悄悄给宋中丞送了信,请他也赶来宫中一趟,万一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好协同陛下应对。   待到苻祁出来,和炫铭太子客气寒暄几句之后,炫铭太子一推妹妹道,“陛下,燕落三年前曾随我国的一位高人进入贵国游历数月,您那时还未登基,正巧也去了北部。说起来当真有缘,竟然和她遇上了,这丫头回赤纳国后对那次邂逅念念不忘,总对人提及您是她所见过最为风姿不凡,气度高华之人,所以这次非要跟着我一起来。眼看着我们归期将至,燕落她还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王尚书听了这话,顿时放下心来,估计着是他们兄妹二人不甘被个宦官搅黄了燕落公主嫁来大擎之事,这是想最后再努把力,仗着公主的美貌当面来用款款情义打动苻祁。   王尚书对此乐见其成,于是不多作声,还默默往后退了半步,以便让公主的视线里只有风姿不凡的陛下一人。   燕落公主依然是一身红衣,艳丽明媚,身上最动人之处除了精美张扬的容貌,就是异族女子那火辣的奔放气息。   炫铭太子对自己的妹妹实在是有信心,觉得苻祁能为了个宦官放弃她实在是匪夷所思之极,唯一能解释通的原因就是苻祁太高高在上了,没能将他妹妹的动人之处看得仔细。因此在临走之前亲自将燕落公主带了来,相信被这样一个美人当面吐露情意,天下没有男人能拒绝得了。   燕落公主脸色凝重,上前两步,先施了一礼,才开口道,“陛下,我今天所说的话大概会让您不快,但我苦苦思量了这些天,觉得走前若是不来找您说明白,那我回去后肯定会寝食难安,日日追悔,所以我还是来了!还请您明鉴,来说这些话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与我的父王和兄长没有任何关系,您若是真的不高兴了,也请只冲着我一人来,不要因为些儿女私情,影响了国事。”   苻祁听她说得郑重,虽是姑娘家,但落落大方,言辞磊落铿锵,自有一股让人生敬的气势,不由坐直了身子,“公主请说就是,朕自然不会因些儿女私情影响了国事。”   燕落公主沉默片刻,双手在裙侧握成了拳头,显然也有些难以决断,正在下着大决心,众人以为她姑娘家要当众对个男子倾诉情意总难免尴尬,因此都静静等待,谁也不出声催促。   过了一盏茶功夫,燕落公主终于下定了决心,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悍然无畏地直视了苻祁,“陛下,莫思远莫提督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豪杰人物,有勇气重情义,陛下将他拘在身边实在是委屈了他!据我所知,他在大擎朝为官也很有些功绩,可见是勤勉上进,衷心耿耿。陛下能不能看在他是个好臣子的份上,不再将他拘在您一人身旁,将他——将他让给了我吧!”   苻祁万分惊讶,“啊?”   王尚书也诧异得张大嘴,“这——这——这——”   炫铭太子脸色大变,冲口而出道,“燕落!你疯啦!!你昨晚可跟我不是这么说的!”   燕落公主嘟起嘴回头,“我昨晚要是跟你实话实说你今天能带我来吗!”   炫铭太子气得脸都白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深悔平日里对妹妹娇宠太过,以至让她养成了这样任性天真的性子,什么莽撞胡来的事情都敢做!   苻祁咳嗽一声,提醒道,“公主殿下,莫提督他可是个宦官。”言下之意是让给你也没有啊。   燕落公主一皱眉道,“我当然知道,但他是我见过最有气度胸襟的人,又那样的温柔体贴,细致周到,我,我没有办法不喜欢。我也没想太多,只想他能随我回去,我要带他去看我们赤纳的大漠风光,带他去爬雪山采雪莲,和他一起去看流沙河的日落日出,和他在一起做这些事情一定都很有意思,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这下连王尚书都忍不住要咳嗽了,暗道燕落公主到底是异族女子,奔放豪迈得很,这些话都能当众说出来!   苻祁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燕落公主,只是万分诡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想和燕落公主做一样的事情,暗道这些事儿朕我也很想和她一起去干阿!   ☆、第一百零八章   思归心事重重地出宫,有一个十分要命的想法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走到固安门时迎面遇到了宋正言宋中丞。   宋中丞是得了王尚书的传信,一大早赶进宫来的。看到莫提督正往外走,就晓得她昨晚一定是留宿在宫中了,暗自一皱眉,微一颔首就想过去。   思归看到他却是心中一动,宋正言宋中丞与元辰元大将军两人一文一武,是陛下最心腹之人,苻祁有什么重要事情定然不会瞒着他们俩个。   于是迎上前劈头就道,“督察院都御史办事十分不妥,惹得陛下不快,他是宋大人的女婿,宋大人回头可得好好提点他一番才行。”   宋正言一愣,“他如何惹陛下不快了?”   思归道,“他将葛俊卿的家眷安排在一个好似富贵人家宅院的住处,好吃好喝地供着,伺候的仆从都不曾少一名。这如何使得?若是被传了出去,百夷人岂不是要起疑心,葛俊卿在南疆就要暴露了!”   宋正言答道,“话虽如此说,但葛侍郎为了我大擎朝身犯险境,我们又如何忍心亏待他的家小?况这事是陛下派他去之前就答应了他的,绝不会让他的母亲和妹妹真受了委屈。”   说完后又审视思归,“莫提督不是一直与葛侍郎交好,不帮着照顾他的高堂幼妹也就算了,怎地还能挑唆陛下挑剔这个?!却也太不应该了吧。”   思归脑中嗡嗡作响,原来如此!!果真如此!!!该死的!怎么竟会如此!!!!!   定定神,朝宋正言一拱手,“宋大人教训得是。”   原地一个转身,快步往回走去。   宋正言扬手,“哎,莫提督,你干什么?”   思归已然走出去老远,遥遥传来的声音里含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情要问问陛下!”   宋正言眼睁睁看着她大步流星,最后干脆发足疾奔了起来,跑去的方向正是自己也要去的正殿,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陛下派葛俊卿去南疆之事万分机密,没几个人知道,因莫提督与葛侍郎交情匪浅,所以苻祁还特意说过不必让莫提督知道,现在怎么又忍不住告诉了?   思归只觉得一颗心被气得怦怦乱跳,一路飞奔,冲去了正殿。   她到的时候苻祁正在和燕落公主大眼瞪小眼,两双美目“深情凝望”,互不相让,颇有些要较较劲儿的意味。   燕落公主是在勇敢直视着这位大擎朝最尊贵强权的人,要为了自己那才萌芽的美好情意奋力一搏。   苻祁则是在面无表情地开动脑筋,想着要如何才能把:你想得美,朕的宝贝蜜桃,凭什么让给你!这么句有点没风度的心里话说得冠冕堂皇些。   思归忽然冲进去,众人都是一愣,思归正在气头上,也不管殿上的君臣之仪了,几步上前,一把拉了苻祁道,“陛下过来下,我有句话要问你。”   她抓着苻祁的手好像铁箍,陛下微一蹙眉,跟着站起身来,挥退了几个正要上前阻拦的殿前侍卫,低声问,“你做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晚点再说?”   思归狠狠瞪他,也压低了声音,问道,“是陛下命葛俊卿假意归顺鑫赫大王子,随他回南疆的?”   苻祁垂眼看她,淡然道,“不错。”   思归气道,“为什么?就因为他是——,他和我——有过那般关系,你就要让他去送死!!”   苻祁实在是不喜欢思归提到葛俊卿时的焦虑样子,口气更加淡漠了几分,“朕没有正式下旨义给他,他也可以不去,只不过他若不去又怎能向朕证明他忠君爱国,绝无异心?朕又凭什么恕他无罪?”   思归,“他有什么罪?”   苻祁理所当然,“敢染指朕的人,自然是死罪!!朕这是给他一个证明忠心,将功赎罪的机会。”   思归怒道,“这样九死一生的事情,万一他回不来了怎么办?”   苻祁,“自然要他有本事回来,立下大功朕才能恕了他。”   思归忍无可忍,重重推了他一把,“你害死我了!我本来不欠他什么!!!————”这下欠大发了,只怕卖身都还不清!!!   她这一动作有点大,立刻有殿前侍卫上前,“放肆!”   思归谁也不理,扭头就走,脚步重重,衣裾带风,用一副略嫌瘦小的身姿硬生生走出了雷霆万钧之势!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莫提督来冲陛下发了通脾气,然后甩手而去,均有点不知所措,一起愣在当地。   虽听不到思归和苻祁刚才说了些什么,但从两人表情看,明显是思归气势更足,有点咄咄逼人。   苻祁半晌不语,最后轻轻吁口气,无奈转向燕落公主,“莫提督凶成这样你还要?”   燕落公主正心襟摇荡,她本就觉得思归与众不同,是个特立独行的潇洒人物。兼之清秀温存,风度翩翩,身上还总带着那么点强硬的男人气儿,很有主见却并不武断,一股温柔中带着风流劲儿的气质让人实难抗拒。   没想到他与苻祁相处时也这般硬气,并非如外人传言那样屈辱不堪,燕落公主方才被思归气势十足的言行帅得几乎晕倒。   答道,“我——”刚想说我当然还要。   思归却忽然又转了回来,对着炫铭太子和燕落公主歉意点头,“抱歉,我方才有点着急事要和陛下说,打扰了两位殿下,实在不好意思,你们方才在说什么,继续说就是。”   炫铭太子在心中翻个白眼,暗道他们在说如何分你之事!   思归又对苻祁道,“臣不该因私事冒然打扰陛下与炫铭太子殿下,陛下别生气。”顿一顿又道,“不过陛下怎么在公主面前说臣凶,这个臣可不敢苟同。”她自认为在女人面前向来风度都好着呢。   说完又再离去,众人一起无语,这下全看出来了,陛下对莫提督的宠爱非比一般,都能容他如此率性而为,那定然是不会将他让出来的。   ======   赵小候爷府上。   思归又是意兴阑珊,端着酒杯独自凭栏,对着一池子碧绿荷叶默默不语。   众人这两次每次见到她都是这个样子,都有点见怪不怪了,褚少东还难得揶揄了思归一句,“思远兄弟这又是怎么了?难道又与哪一位美人失之交臂了不成?”   思归黯然摇头,“不是。”   柳余涵问,“不是为情所困?那你如何又摆出这副丧气样子来?”   思归想一想道,“虽不是与美人失之交臂,但勉强也能算是为情所困吧。”被情人给拖累了,也算是为情所困吧。   赵覃嗤道,“上回还能抱怨几句,这次连抱怨都懒得抱怨,我看不是什么大事,大家别搭理他,估计过会儿他自己就好了。”   思归听了这话真是满肚子的苦水,赵覃这么说正是说反了。能拿出来和朋友抱怨说笑的其实都不是大事,真正伤心的事情又如何能拿出来说笑?   她这一次真是被苻祁伤得透彻,若是葛俊卿因此死了,那即便她心胸再宽广,风度再卓绝也不可能再继续与苻祁在一起!   一想到陛下那在她心里已经是天下第一美的音容笑貌,丝丝苦涩就泛上心头,难道她的人生还不够跌宕起伏,还需再去尝一尝那传说中情殇的滋味才算完满?   心中烦乱之极,不光是气愤苻祁的作为,还有深深的不舍痛楚,动了真心后却不得不放弃,老天爷这是玩她呢吧!   偏偏赵覃个没眼色的还在一旁叽里呱啦地大放厥词,“我有一个能惊掉人眼珠子的消息,虽然有点惊悚,但是千真万确,你们要不要听?”   众人都知道小侯爷消息灵通,经常能说出些轶闻密事,于是一起感兴趣道,“自然要听,你赶紧说说。”   赵覃摇头晃脑,十分得意,“你们知道不?原来大家都搞错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思远与燕落公主争抢陛下之事根本就是错的离谱,实情是陛下和那位美貌公主抢莫思远!!!”   这消息果然惊悚,赵覃说出来后,筷子酒杯,噼里啪啦掉落了一桌,连思归都回了神,瞪大眼,“你造谣生事吧,这事儿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赵覃气道,“你才造谣!我赵小候爷的包打听是白叫的吗,事情是这样,这样,这样滴————”   众人听罢一起朝思归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思归忧郁,“唉——————”   ☆、第一百零九章   率领朝廷大军在丹东平定两王叛乱的穆将军捷报频传,连战连胜,只用了两月时间就将叛军逼出了丹东境内。   珉王,蜀王带领残军各自退回自己的封地负隅顽抗,要与朝廷大军做最后一搏。   与两王私下里素有往来的百夷终于是坐不住了,派出百夷藤象军逼近了大擎扈崂关。   只是两位叛王这边的形式极不乐观,很有转瞬既败的可能,所以百夷的大军到了扈崂关外就按兵不动,看样子是还想再观望观望。   大擎对此早有防备,因此没有多耽搁,在得到消息的第二日早间,便当朝宣旨,派出了元辰大将军率领早已整装待命的西路五万人增援扈崂关守将。   ======   朝会散后,武毅营提督莫思远行色匆匆,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   宋中丞匆忙赶上,“莫提督慢走!”   思归站住,回头问,“宋中丞有事?”   宋中丞道,“莫提督,赤纳国的燕落公主对你十分青睐,情意款款,你如何忍心让人家失望而去?”   思归诧异,“那怎么办?宋中丞难道想让我甩了陛下,然后去和燕落公主相好?那——那位公主确是个美貌火辣的尤物,若能与她相好我其实也没太大意见。不过我如去应了燕落公主岂不辜负了陛下,成了三心二意,薄情负心之人?这如何使得?此事自然万万不可!宋中丞德高望重,乃是当代大儒,怎么反来劝人做此等见异思迁的事情?!”   宋正言被她噎了一下,轻轻咳嗽两声,“莫提督会错意了,本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思归问,“那宋大人是何意?”   宋大人正被她一段听似义正词严,其实内中涵义很有点问题的话绕得头晕,定定神才道,“现如今我大擎朝境内局势纷扰,两王在丹东的叛乱至今尚未平定,百夷又在南疆虎视眈眈,因此上禁不住腹背受敌,更需维持住与赤纳国的关系才是。”   思归挑眉,“宋大人要我为此甩了陛下,去逢迎赤纳的燕落公主?”   宋正言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心道你是个宦官,那公主年幼不懂事,一时热血上头才看上你,她爹可不年幼无知,赤纳国国主本想让女儿嫁我大擎陛下的,忽然变成带个宦官回去,还不得恼羞成怒了!   顿一顿,又在心中措辞一番,将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又再润色的婉转几分后才把今日来拦住思归的目的说了出来。   思归要事急着离开,但看在宋中丞是朝中重臣又曾是苻祁老师的面子上,站定了洗耳恭听。耐心听完后明白过来:宋中丞的意思是要自己以大局为重,舍弃小我利益,这边劝陛下莫要任性,还是考虑考虑纳了燕落公主;那边赶紧派人送出信儿去,一向赤纳国太子道歉,二是在燕落公主面前说说苻祁的好话,劝她回心转意。   宋中丞言道,燕落公主乃是赤纳国国主最宠爱的女儿,也是赤纳国太子唯一的同母妹妹,炫铭太子对她的关爱,这一月来大擎的众人有目共睹,这二人只见兄妹之情甚笃,绝假不了!因此只要陛下将她迎进后宫,封个贤妃或是淑妃的封号,那就能保证大擎与赤纳国这一代并下一代两代国主间的和睦关系。   而莫提督你是个宦官,与陛下继续暧昧不清下去,总不是什么好事,日后必然留下个千古骂声!这又是何苦?老夫的老眼尚未昏花,能看出莫提督你本性刚正卓傲,并不屑于靠这种歪门邪路来博得功名富贵,不若大义撮合了陛下与赤纳公主,还能乘此机会抽身,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思归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最后答道,“宋大人,下官明白你的苦心,只是此等作为有悖我做人的宗旨,所以恕难从命!”   宋正言差点晕倒,劝你不要做佞臣有悖你做人的宗旨?!   强忍想要揪住思归衣领问问他‘你做人的宗旨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的欲望,耐心道,“莫提督,本官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但是大义当前,私情还当放一放为是。”   思归却道,“自古来,孔子讲仁,孟子谈义,‘仁义’二字便是君子立身的根本!只是讲仁时可以大讲特讲,谈义时却需慎之又慎。”严正了神色问道,“敢问宋大人‘義’字如何写法?”   宋正言一愣,顺口答道,“我字头上一个羊。”   思归挑起眉毛,沉声追问,“何意?!”   宋正言隐隐觉得他气势逼人,虽不明所问何意,但也不由自主严肃了神情答道,“义字,从我,从羊。‘我’乃兵器,又表仪仗。仪仗者王者出行护卫所持之旗、伞、扇、兵器,乃是众望之所归,众心之所向;‘羊’表祭牲,善美。因此‘義’字一解为由我献出最为善美之物;又解为为了心之所向,胸中大义而献祭杀戮,纵有牺牲也在所不悔。”   思归道,“不错,因此‘义’字发展到极致便有了义无反顾,义不容情,大义灭亲之说。所以下官以为谈‘大义’之时要慎之又慎,否则灭过亲之后却发现灭错了,这要如何自处?以一己之鲁莽狭隘偏激,擅自害人性命,害的还是亲人之性命,这等禽兽不如的可怕事做出来后只怕自尽都不足以谢罪。”   宋正言有些明白思归的意思了,“莫提督此言也有些道理,做事之前谨慎些自然是没错,老夫在向莫提督提出此议之前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定然没有问题,莫提督尽可放心。”   思归反问道,“宋大人深思熟虑出来的‘大义’就是牺牲燕落公主一个纯真少女一世的幸福,将她骗回来嫁给一个对她根本没有兴趣的男子?然后便人质一般留在大擎,作为与赤纳国邦交和睦的筹码?!”   宋正言蹙眉,“莫提督此言差矣,乃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赤纳国与我大擎交恶,打起仗来,那不免有数万生灵涂炭,燕落公主一人与数万大擎朝百姓孰轻孰重?”   思归火气上涌,“燕落公主是赤纳国人,没有义务为了大擎朝的数万百姓毁去自己一生!况且将一国边境的安危压在一个弱女子身上未免太过儿戏!据我所知,史上没有哪一位有野心的外族国主因为娶了或者嫁来一位公主就放弃入侵我大擎疆域的狼子野心!宋大人难道就敢保证燕落公主嫁给陛下后赤纳国这两代国主定然永不会再和我们兵戎相见?!”   宋正言道,“这老夫如何能保证,世上没有完全之事。”   思归,“这就是了,男子汉大丈夫,保家卫国乃是本份,利用女人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   宋正言被思归说得面上有些下不来,脸色十分不好看。若是其它事情,思归看苻祁的面子,自然也就适可而止了,但她历来最看不起这种和亲议亲之类拿女人做工具的事情,认为其可恶野蛮的程度几乎可以和蒙昧时期,用少女做祭品活祭河神相当,因此接着说道,“宋大人可知下官最讨厌史上哪一位大人物?”   宋正言皱眉看她不答。   思归也不用他接腔,自顾自就说了下去,“下官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位曾信誓旦旦‘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的光武帝刘秀。下官一直以为,男人想要权势富贵就应凭自己的本事去挣,有多大本事享多少富贵。实在本事不够偏又欲壑难填,一心想要大富贵,因此不得不借助女子娘家的势力,那起码也该知恩图报,对那于他有恩的女人忠心不二,光武帝却在用了郭圣通娘家的势力,登上帝位后再想起原来他心中旧情难忘,不能委屈了原配,实在虚伪之极!有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嫌!若他真爱阴丽华,当初便是刀子架在脖上也不该另娶!娶过用过别人之后又不忘旧爱,却把恩人置于何地!最后竟然还废了郭氏母子,哼,黑心小人!”   宋正言张口结舌,不晓得怎么会把话题转到了这个地方,“这,这,不是这般吧,史书有载,光武帝有情有义,乃是那郭氏自己善妒尖刻,德行有亏,才最终被废。她的儿子也是自己辞去太子之位的。”   思归不屑,“姓刘的身为丈夫,若是能诚心爱护郭氏,她吃饱撑得要没事善妒刻薄?太子自己请辞更是笑话,宋大人也信?”   宋正言摆手,“这些都是前朝旧事,莫提督怎么和老夫长篇大论说起这个来了。”   思归道,“没别的,我就是想说与宋大人知道,我莫思远绝不做此类薄幸无德之人,定然不会让陛下受了此等委屈。”   宋正言无语,心道你说反了吧,现在咱们在说让陛下多娶个女人之事,又不是让你多娶个女人!   思归慷慨陈词一番,痛快将她那根深蒂固的怜香惜玉,照顾女性,略有点大男子主义的观点说出来后,心情畅快不少,看宋中丞脸已然变得不大好,便安慰道,“我明白,宋大人本意乃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不过这个做法嘛,略嫌…咳咳……有点和下官没想到一处,这也没什么,能和我想到一处的人本也不多,宋大人不必太过介怀,下官若有什么言辞不当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说完一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宋正言看着思归的背影深觉不妥,心道陛下怎么就非得看上他了呢?!此人太过强势,连这种和亲大事都隐隐有要替陛下做主的意思,以后还不知会逾越成什么样!   思归匆匆回来官署,早就等着的顺平迎了上来,一脸紧张,低声道,“大人,人已经抓来了。”   思归一点头,脚下不停,快步往里走。   顺平连忙跟上,低声道,“杜牟之到底是朝廷命官,咱们这样收拾他行不行啊!又不能杀人灭口,总得放他走,等他出去要是拼了狠劲联合了朝臣参您怎么办?”   思归哼一声,“他敢!!”   快步进入官署后面一间密室,一个蓝袍男子被反捆了扔在地上,正是杜牟之。   杜牟之抬头见到思归昂首挺胸进去,顿时满脸火气,挣扎着用胳膊肘撑起身,怒道,“莫思远,竟然私自捉拿朝廷命官!”   思归毫不客气,一脚踢在他肩膀上,将杜牟之踢得仰面摔回去,后脑勺撞在地上,发出闷闷一声响,杜牟之痛哼一声,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怒道,“你竟敢对朝廷命官动私刑!!!你还有没有王法!”   思归冷冷道,“我管它王法不王法,我只知道葛俊卿一直当你是亲戚,是朋友,你却背后告密,捅他一刀,害得他孤身陷落南疆,生死难料。”   杜牟之瞪着她,过一会儿忽然冷笑出来,“没想到莫提督对我那表弟如此旧情难忘,怎么,舍不得他去南疆涉险了?若是被陛下知道你为了葛俊卿如此大动干戈的找我麻烦,不知会作何想法——?”   话没说完,又被思归重重踢了一脚,再摔回去,这次撞了个狠的,眼前金星乱冒,不敢再逞口舌之快,缓过劲来后只狠狠瞪着思归。   思归白眼看他,“瞪我也没用,你今天不吃点苦头就休想离开这里。”   杜牟之想起莫提督那桀骜手狠的名声,心里不寒而栗,“你到底想怎样?”   思归反问,“葛俊卿到底哪儿得罪你了?”   杜牟之神情依然强横,但口吻已然软了下来,“他没得罪我,只是若兰认出了你,我们杜家如何还敢与葛府联姻,既然拒婚自然是我先得罪了他。”   思归点头,沉吟道,“原来如此,所以你就干脆先把自己撇撇清,去陛下面前告了密!!陛下自然要处置葛府和我,我们自然也就没余力来找你麻烦了。”   杜牟之不语,算是默认。过一会儿,见思归不做声,只神情阴霾地盯着他,忍不住又问,“你到底想怎样?”   思归想到苻祁的温柔情意,以及刚刚在她心中变得美到勾魂摄魄的绝世风姿,享受还没两天就要生生戛然而止,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对着罪魁祸首阴森森道,“你猜猜看,本提督要把你怎么样?”   ☆、第一百一十章   思归痛揍了杜牟之一顿。   真的是痛揍,其惨不忍睹的程度连在武毅营中见过两年‘大世面’的顺平都忍不住想捂眼睛。   杜牟之开始还硬气怒骂,后来实在扛不住了,忍不住哀叫求饶,最后干脆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思归这才住手。   顺平小心翼翼凑上来,“您没把他打死吧?”   思归拍拍手,“放心,我都是瞅准地方才下手的,肯定死不了。你把他拖下去关牢房里,每天给一顿茶饭,别饿死了,其它都不用管,更不用给医治,让他难受难受,三天后再放人。”   顺平咂舌,“还敢放?他出去后缓过劲来还不得和您拼命?”   思归痛揍了杜牟之一顿后,出了胸中闷气,心绪平定不少,坐下来,端过顺平适时捧上的茶盅喝一口,叹息道,“没办法,不能杀,杀了他陛下要为难。”   顺平点头表示明白,其实心里觉得思过现在这样的作为皇上恐怕已经要很为难了。   毕竟莫提督将杜牟之私下抓起来揍了个半死的原因是他去皇上面前告密,皇上要如何断这种官司?   看着委顿在地的杜牟之暗自唏嘘了一番,顺平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完蛋了!完蛋了!葛大少爷因为之前和您有关系就被皇上‘充军发配’去了南疆,那我恐怕也要有危险啊!”跳起来抱着头直转圈,“我可不像葛大少爷那般能干,有家世背景,还是拥立功臣。对付我这么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可没什么好客气的,皇…皇…皇…皇上会不会直接就咔嚓了我!!!!”   思归一巴掌把他拍得一个趔趄,骂道,“胡说什么呢,你跟本大人有什么关系,值得陛下咔嚓了你!!!”斜睨他,“就你这样的,白送我也不能要啊!”   顺平舌头都打结了,“我…我…我…我,”使了把劲儿,才算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我帮大人您擦过身,换过药啊!!!!您忘啦!!!!”   思归的确是忘了,被他一提才想起来,抓抓脸,“噢,好像是有那么回事,那又有什么。”   顺平都要给她跪下了,哭丧着脸,“我的祖宗!!您还问我那有什么?!问题大了!!哪个男人能愿意自己媳妇脱光了衣服给人看啊!更何况是皇上了!我多冤枉啊,那会儿我就说我去给您找个侍女来呢,偏偏您死活都不肯答应,这下可怎么办!!这回我死定了!!!”   思归瞪他一眼,“你闭上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反正是不会说,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顺平立刻一捂自己的嘴,呜里呜噜,“我——肯定——不——说!”半晌才轻轻松开手。   思归准备进宫一趟,再嘱咐几句要他将杜牟之看好,然后起身要走。   顺平不放心,跟在她后面叨叨,“大人啊,您可答应我了,那事儿再不能告诉给第三个人知道。”   思归不耐烦,摆摆手,快步离去,“放心吧,我还怕你多嘴给我说出去惹麻烦呢!陛下那是好哄的吗,闹起脾气来能累死个人!”   顺平在她身后擦汗,心道天底下恐怕只有您一人会嫌哄陛下累的,惹得那一位发脾气了得是件多么要命的事情啊,能够不掉脑袋不挨板子,只花点力气哄哄就能哄好,换别人早就谢天谢地了。   却不知思归说完这话心中也有些黯然。   ——今后便是不怕累,愿意费力气去哄恐怕也没这个机会了。   ======   思归揍杜牟之费了不少时候,进宫时正赶上了陛下用晚膳。   自从知道葛俊卿是被迫去的南疆后,两人之间就在冷战,思归这是第一次主动进宫。   陛下心中虽还在气恼,但忽然见她去了,心中却是一松,不过面上不显,只淡淡看一眼李固,李固立刻心领神会,命人赶紧给莫提督也设了个座位,摆好一双象牙镶金筷,再用一只温润如脂的天青瓷碗盛上一碗饭摆在她面前。   思归低头看,只见碗中饭粒颗颗细长晶莹,清香扑鼻,是新贡上的桥米,正好也饿了,老实不客气,拿过筷子便吃起来。   她这一天都没顾上吃东西,还干了体力活(揍人),因此胃口分外好,陛下斯斯文文用一碗就饱了,思归要吃两碗,还喝了一盅虫草老鸭汤。   苻祁无语看着她。   思归抽空抬头,指指桌上一道八珍甜羹,“陛下再喝点这个吧。”养颜的。   立刻有小内侍给盛了一小碗端到苻祁面前。   苻祁瞪眼李固,心知自己宫中的人会这样把思归的话当回事定是他的问题。   李固垂眉顺眼侍立在一旁,假装不知陛下在瞪他。暗道您就别瞪啦,我这不是没办法嘛,要是现在对莫提督的话不理不睬,只怕您过后更不能答应啊!   苻祁很少与人一同用饭,以前偶尔会在姬妾处歇歇,那也是人家伺候他。用饭时他吃,人家在一边站着,给干点布菜斟茶之类的事情。   就算是去妹妹九公主那里,九公主也不会如思归这样随意,竟然还有回碗这一说!且他都放下筷子了,那边还在照吃不误。   记得前几次和蜜桃一起用膳的时候,她好像只和自己吃得差不多,忍不住道,“你今天胃口倒好。”   思归咽下口中的鸭腿肉,“刚在官署里赶着处理点事情,想着赶紧干完了好早点进宫来见陛下,没顾上吃东西,有点饿了。”看苻祁,“陛下嫌我不够斯文?那我吃慢点。”   苻祁心中原本对思归竟然为了葛俊卿的事情而和他闹有些怒气,这会儿不知怎么着,对着肚子饿了,正在认真吃饭的蜜桃,忽然觉得自己心平气和了起来,虽然理智上知道此事不能如此就算了,但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点微微笑意,柔声道,“没有,你吃吧。”   又道,“朕宣了兵部尚书与范右丞来议事,你若是累了,等下便让瑾莲服侍你先睡。”言下之意是让思归晚上留下。   思归笑一笑,没答话。苻祁也没在意,只道她是默认了。虽觉得思归连埋头吃饭的样子都很好看,可惜还有事儿,范右丞和兵部尚书已经在候着了,他不能由着性子多看,只得起身离去。   思归吃饱喝足,端过小内侍奉上的香茶漱漱口,然后叫过瑾莲来,“我有句要紧话要说与你和李总管听,这会儿李总管不在,便先说与你吧,回头你帮我转告他。”   瑾莲莫名,“啊?您要说什么?等会儿李总管就能陪陛下回来了,况且就算等会儿不得空,那明早再和他说不也一样。”   思归直接跳过她的疑问,正色道,“陛下勤政,有时会过于操劳而不自知,他现在年纪轻,不觉得,但总这样日后必会影响身体,麻烦你和李总管多劝着他些,别的不说,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总是要尽量做到的。”   瑾莲瞪大眼睛,隐隐觉得不妙,想要揪住思归细问,她却转身走了,“我倦得很,先睡一会儿,过一个时辰叫醒我。”   瑾莲和李固一样,对着思归时越来越不敢放肆,听她说累得很,要先睡一会儿,就不敢再多话,满腹狐疑地带人服侍她擦了把脸先睡下。   自己去看着时漏,准备在陛下回来之前将她叫起来。一边盯着时漏,一边苦苦思索,莫提督忽然说这没头没脑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思归便溜出了宫,赶在城门开启时,头一个出了京城,骑马一路疾行,往南赶去。   快马跑了两天,第三天竟被她赶上了给元辰那五万大军运送军粮补给的第一批压粮车队。   押粮官还是个熟人——毓王!   毓王看到思归孤身一人骑着马,风尘仆仆的赶来就十分纳闷,“你怎么一个人追来了?皇兄有什么吩咐么?”   思归摆摆手,“七王爷只管押着粮草继续走,与你无关。”含糊道,“陛下有事派我去扈崂关,我要先走一步。”   说着一提缰绳,就想超过毓王的押粮队伍。   却被毓王叫住,“你先走不了,本王昨日得到的消息,前面断石口塌方阻住了道路,当地官员正在派人抢修,估计最快也要明日才能修通,让本王的粮队慢些过去。”   思归一愣,“怪不得你们走这么慢,我还道是不急呢!”   毓王悠然掸掸衣襟,“恩,也确实不急,本王就怕路上碰到这种事儿,所以提前出发了,给自己留几日宽裕。”   思归皱眉,“明日才能通!”问毓王,“要是绕路过断石口呢?”   毓王笑眯眯道,“莫提督想要绕路过去尽可随意。此处往西三百里入青雾岭,翻过两座山头,再折回来,本王看莫提督的坐骑脚程不错,估计快马跑上个三四天就又能追上我们了。”   思归一听,顿时没了脾气,“竟然要远出三四日的路程!那我不绕了,跟着王爷的粮车队伍慢慢晃过去吧。”   毓王假笑,“莫提督愿意赏脸同行,小王荣幸之至。”   毓王如今对思归是一种既牙痒又心痒的古怪心态。   他看思归大概就和思归看燕落公主一个感觉,总觉得对方是那么的火辣带劲儿,因此只要遇到一起就忍不住要撩拨招惹。   但是一想到思归之前对他干的那些‘恶事’,毓王又恨得牙痒,因此撩拨招惹之余又忍不住要不时奚落几句。   思归很有自知之明,晓得毓王不可能对自己和颜悦色,加之体谅毓王从先皇最宠爱的小儿子变成身份敏感尴尬的王爷之后的巨大心理落差,因此不去与他一般见识,一路只哼哼哈哈敷衍。   押运粮草的队伍以龟速行进,走到日头刚要落山时就找地势平坦干燥的地方停了下来,埋锅造饭,准备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待明日断石口的道路通了之后加速赶过去。   思归身份不低,没道理去与副将小兵们瞎挤,她也不是那般斯文客气的人物,耐着性子忍耐了毓王一路怪话,觉得这会儿委实没必要再和他客气,于是大刺刺挤占了侍从们给毓王准备的软垫毯子。   毓王去巡视了一圈,回来一看就眼睛亮了起来,坏笑道,“莫提督这是要自荐枕席么?主动来和本王睡在一处。”   思归绷着精神快马疾驰了两天,本来是准备用这个速度一路赶去南疆的,谁知道路受阻,想吃点辛苦赶路都不行,干脆顺其自然,走不了就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想要睡得舒服,那自然只能选毓王这块地方,又厚又软的羊毛毯子垫了好几条,丝被也是又香又暖,干燥松软,好似刚从哪位小姐的香闺中才拿出来一样。   思归方才亲眼看到毓王的一个侍从跟变戏法般,从行囊中拿出了一个长柄烫斗,在火堆里烧红几块木炭放进烫斗肚子里,将王爷的被子暖了一遍,大概怕他半夜冷,连暖了两条被子给摆好。   这思归还有什么好客气的,立时霸占了一条,见毓王回来了,便喧宾夺主地拍拍身边的一条毯子,“赶路辛苦,王爷也早点休息吧,这毯子被子都挺舒服的,不用客气,快来睡吧。”   毓王看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又气又笑,“你还真好意思说,那毯子被子本来就是本王的东西!?”离近了看看,“哦,只不过被你鸠占鹊巢,霸占了一半。”   思归十分光棍的一笑,“王爷一人反正也用不了这许多,摆着怪浪费的,下官来帮你用用。”   毓王居高临下,看思归将自己密密实实裹严,被子拉到下颌,清秀的小脸越发显得小了,神情惬意,乖乖躺着,看起来很有点人畜无害的假象,想到他身上那床被子一直是自己用的,不禁心中一荡,牙痒症状明显减轻,心痒症状越发严重。   让人伺候着擦了把脸,便也宽去外衣,紧挨着思归睡下,轻声道,“小宝贝,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思归被他那句‘小宝贝’麻得浑身一紧,一脸嫌弃地侧头,“王爷叫下官名字就好,可别再乱叫了,要影响我明早胃口的,下官赶路十分辛苦,吃不好可不行。”   毓王撇撇嘴,不在这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上多纠缠,直奔主题道,“京城去扈崂关,一往一返再加上还要在那边停留数日,估计得两个月时间,一直寡淡着也难受,不如到了扈崂关你悄悄和本王相好几日如何?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本王这方面绝对比皇兄有经验,定然照顾得你舒舒服服。”   思归对男人的那点花花心思十分了解,加之毓王是个商量的口气,晓得他就是认真在和自己商量偷两回情纾解一下生理需要的事儿,所以没觉得受了冒犯,只是觉得毓王略为没有节操,打个哈欠道,“不行,我可不能对陛下的亲弟弟下手。”   毓王嗤道,“少假正经了,咱二人谁都不说又没人能知道。”   思归答道,“不是怕人知道,都说了我不能对陛下的亲弟弟下手呢。”   毓王狡黠道,“不用你来对本王下手,本王来对你下手不就好了。”   思归快睡着了,含糊道,“多谢,不必了!寡淡两个月下官还忍得住……”   毓王气得直磨牙,“硬忍着当然也憋不死人,不过既然有得享受又何必畏畏缩缩的迂腐。”   思归强睁开眼,从被子中伸出一只手,将近在咫尺的毓王的脸板得朝向火光方向,细看看后缩回手去道,“不要,你这模样不合我意。”   毓王鼻子要气歪了,“那要什么模样的才能合你意?”   思归闭着眼,“要陛下那样漂亮的。”   毓王直接翻个身,再不理她了。只是心里憋了股闷气,躺不住,过一会儿忍不住又翻过来,贴近思归,切齿道,“本王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呢,反正是你自己躺到我身边来的,本王这就办了你!!”   思归被他扰得睡不着,叹气睁开眼,努力扬起脖子四周看一圈,惊讶,“七王爷竟然如此重口!周遭睡着这许多人时也能有此雅兴?你就不怕明日大家私下里悄悄议论王爷的肌肤是否白皙,尊臀是否挺翘?还有做那事儿时动作是否勇武够力?”   毓王立刻偃旗息鼓,仰面朝天躺回去,闷闷道,“本王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了!!!”   思归微惊,“你知道什么?”   毓王忿忿道,“你就是来气本王的!”感觉一下身上比前两日轻了不少的丝被和身下比前两日薄了一层的垫子,又加上一句,“还有来抢本王东西的!”   ======   第二日一早,思归又老实不客气的享用了毓王亲随给毓王煮的小米大枣粥并烤得焦黄酥脆的小馒头配酸梅蜜饯与小鱼干。   吃两口‘噗哧’笑出来。   毓王气闷了一晚,早上实在没法好声好气,横思归,“你笑什么?”   思归忍笑,“没什么,只是觉得王爷这早饭十分丰盛,这个——甚妙,甚妙!”又是小米,又是酸梅,怎么看怎么像是孕妇吃的,且还将蜜饯和鱼干放一块,看着颇滑稽,也不知毓王这是什么口味。   毓王翻个白眼,“出门在外,只能带这些干货蜜饯,带别的不方便,本王不喜顿顿咸肉干粮,你爱吃就吃,不爱吃就赶紧放下!”   思归赶忙抱紧碗,“爱吃!爱吃!都说王爷这早饭甚妙了,小米滋阴补肾,蜜饯酸甜开胃,怎么能不爱吃!”   用过早饭,本地的县令,县丞风尘仆仆的亲自前来向七王爷禀报,前方断石口的路已经修通了,不过能走人的暂时只有窄窄一道,烦请王爷命队伍排成一排依次通过。   毓王皱眉头,“运粮的大车可过得去?”   那两人也不太敢保证,“按理说过得去,只不过要是车上货物捆得太多太满,两侧宽出来许多就不好说了。”   毓王怒道,“这是什么话!难道让本王命人将每辆车子宽出来的地方都拿刀削下去不成!!”   思归看那两人一脸疲色,眼圈里满是血丝,可见昨晚在熬夜监工,并没有偷懒敷衍,便道,“修路是件急不得的事儿,能一晚就挖通已属不易,王爷不如和下官一起先过去看看,能通大车最好,过不去便麻烦点让人先将车上东西卸下来一部分,分两趟运就是。”   那两个地方上的官员见思归年纪轻轻,一身便装,但气派俨然,与当朝王爷说话也不甚恭谨客气,一时搞不清他是谁。县丞小心问道,“恕下官眼拙,您——?”   毓王不耐烦听他们客气来去,直接替思归道,“他是武毅营提督莫思远,奉圣上旨意往扈崂关公干。行了,赶紧前面带路,本王亲自过去看看。”   那两人忙先见过了莫大人,然后再调转方向,引着毓王与思归一行人过去看看路况。   思归走了一会儿便觉得吴县令与他手下县丞并一干衙役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古怪不说,且还要遮遮掩掩不停偷看。   心中奇怪,便落后一步低声问毓王,“王爷,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干嘛不停用这种眼神看我?”   毓王刚才听说道路虽修好,但大车可能通不过去便有些急,后来听思归说的也有道理,便又安下心来,有余暇看思归的笑话了,十分幸灾乐祸地答道,“莫提督如今鼎鼎大名,几乎天下人人惊羡佩服,思慕向往,他们忽然见到你本人,多看两眼也是正常。”   思归不明白,“他们佩服我什么?”   毓王笑,“佩服你厉害啊,不但勾住了皇兄的魂,竟连千里迢迢来和亲的公主也被你半路勾搭了去!大家伙都在私下里悄悄传言,说道莫提督当真厉害!本应是莫提督和那公主势不两立才对,结果竟被莫提督生生将局势扭转成了公主和皇上抢他,这是怎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啊!!!”   思归干笑,“呵呵!这大家可是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   毓王用眼睛斜着看看她,“你也别谦虚了,那公主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皇兄的心思本王自问能体会到七七八八,你这样性情的,还是个美貌宦官,当真可遇不可求!换我也得被你勾了魂去。”   思归撇嘴,心道你皇兄的心思只怕与你能体会到的大大不同,他应该还是不怎么喜欢小太监的。   说道能体会苻祁的心思,毓王又有些不明白,“皇兄怎么忽然舍得把你派去扈崂关那么远的地方公干?”   思归叹气,“是下官自己想要出京走走,主动‘劝说’陛下让我去扈崂关的。”   毓王以已度人,问道,“你怎么劝的?皇兄这也太顺着你了,上次你陪鑫赫大王子去项郡,他不是没过几天就忍不住御驾亲临,追了过去吗,这次怎么又——”后面的话有些不敬,便没说出口,只在心中暗道怎么皇兄还没吃到教训,又答应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思归不答,心道怎么劝的?我把陛下药倒之后硬走的!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断石口地界,果然如地方官所说,那路通是通了,不过只有窄窄一道,一侧紧贴着山体,另一侧便是悬崖断壁,大车之上若是货物太多了确实难走。   毓王沉吟一会儿便决定保险起见还是命人将车上货物卸下一部分,分两次运过去。   思归听后便一拱手,“那王爷这边慢慢来,下官先走一步了。”   毓王一路上没甚消遣,有点舍不得她,便道,“你急什么,留下来帮本王督看着,等过了这段险路你再走。”   思归抱歉道,“不行,下官真的着急,还请王爷见谅。”只恐后面运粮的车队赶上来,将这条细窄道路堵住,自己可就插翅难行了,一提缰绳,催马而去。   思归走了没多久,后面又有疾驰的马蹄声响起,跑到近前一看,马上人穿着驿兵号衣,号衣上绣着一个大大的急字,颜色朱红,正是派送六百里加急文书的铺兵,到近前翻身下马,将一道文书奉给了吴县令。   吴县令展开看后诧异半晌,最后对毓王道,“王爷,怪道莫提督走那么快,他是着急!”   毓王挑眉,“恩?”   吴县令将文书捧给他看,“皇上命御史府发了六百里加急公文,在全大擎二十六郡悬赏捉拿武毅营提督莫思远!!!”   毓王差点惊掉了下巴,“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疆,凤郡。   百夷王城的所在地。   百夷族僻处南疆,居于崇山峻岭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城镇,或五六十户一小寨,或三五百户一大寨,星罗棋布于山岭之中。   位于青山绿水间的凤郡十分美丽繁华,是百夷唯一一座城镇,也是百夷的王城。   晚间。   金碧辉煌的王宫前篝火通明,人头攒动,身着彩装的百夷青年男女载歌载舞,正是在举行一年一度的帕萨瓦节庆。   帕萨瓦类似大擎的七夕节,只不过百夷民风远比大擎开放,因此庆祝起来更为热情奔放。   往年,在王城的帕萨瓦节庆上,最受欢迎的是百夷的大王子和二王子。   今年起了变化,身穿彩裙,手捧鲜果的姑娘们频频注视着大王子坐席旁一个大擎朝来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身材高挑,气度不凡,清朗俊美的眉目顾盼生辉,有着大擎江南人独有的儒雅斯文,又不乏男子汉的潇洒英武,生生将场上半数姑娘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纷纷期待着一会儿跳舞跳到他跟前时,他能接走自己手中的鲜果。   葛俊卿是随鑫赫大王子回百夷的,算是鑫赫大王子的手下,鑫赫便要多关照着他,抽个空转头笑道,“葛侍郎潇洒风流,可把我们百夷女子的魂都勾去了。今晚不要拘谨,看上哪个女人尽管去接了她手中的鲜果,晚上把人带回去享受就是。”   葛俊卿推辞道,“能来王宫参加节庆的姑娘都是百夷官员家中的女儿,在下可不敢乱来。”   鑫赫大王子道,“这不算乱来,百夷的民风如此,姑娘家若是愿意把果子给你,就是她也看上了你,带回去就是你的人了。”   葛俊卿讶笑,“这——,我以前听人说过这边的男女可在帕萨瓦节庆上自己定下终身,还以为那人说得夸张,原来是真的!男女两人如是认识的还好说;若不认识,连对方家中做什么,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就直接带回去结下亲事,这也轻率了些。”   鑫赫大王子哈哈笑,“女人嘛,看着漂亮扛回去就是了,哪儿那么多讲究,葛侍郎要入乡随俗啊!今晚怎么着也得挑两个回去。”   葛俊卿微觉讶异,“两个?”   鑫赫大王子坏笑,“你要觉得自己有本事,能应付得了,三个也行。”一拍他肩膀,口吻中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意味,“挑两个吧,用你们大擎的话说,百夷女子都体格健壮,好生养。你年纪也不小了,娶两个女人回去生儿育女也好。”   葛俊卿知道鑫赫大王子对自己不能完全放心,想让他在百夷娶妻生子,有些牵绊。便不再推脱,微笑道,“承蒙大殿下关怀厚爱,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鑫赫大王子满意离去。   葛俊卿就算本没兴致,这时也只得压下心头不喜,目光开始在跳舞的少女堆中逡巡,准备给自己找一个看着顺眼点的女子带回去。   他不会在百夷久留,且要干一些私密危险的事情,所以不愿身边有信不过的近人,此时无奈,便一意想要找一个安稳老实的女人。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长相平平,眼神羞怯,一看就十分老实的蓝裙姑娘,脚下挪动,不着痕迹地凑了过去,待那姑娘随着众人舞到自己面前时就点头一笑,“姑娘手中的果子可能给我?”   蓝裙姑娘惊喜得瞪大了眼睛,刚想答应,忽然斜刺里窜出一个浓妆艳抹,浑身香气的女子,将手中一只都干得皱了皮的密瓜猛地塞到葛俊卿面前,“拿我的。”   葛俊卿一愣,“你?!”   忽然插进来的那个女子脸上不知涂了多少脂粉颜料,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眼圈乌黑,眼角上挑,眼皮和眼尾上满是百夷女子最爱用的三色彩膏,艳红的红唇,腮上也红得浓艳,穿一条百夷五彩裹裙,颈上腰间挂满了各种银灿灿的银饰,行动间丁当作响。   葛俊卿看着她只觉得分外眼熟,一个名字呼之欲出,“思——?”   那女子靠近,冲他使劲眨眨眼,低声道,“是我!”   葛俊卿身不由己地接过思归手中那只干瘪蜜瓜,随后抬手搂住她肩膀一个转身,故意提高声音,“姑娘可愿跟我回去?”   思归忙不迭点头,将那蓝裙姑娘气得脸通红,亏得是个老实巴交的,不然准得当场叫骂出来!   葛俊卿就势拉着思归快步离去,不敢多停留,一口气回了自己的住处,一把将思归推在床上,急急命伺候的百夷侍从都出去,那几人含笑退下去,还十分体贴地带上了竹门。   思归立刻从竹床上坐起身来,与葛俊卿同时开口。   “我来助你!”   “你怎么来了?”   葛俊卿皱眉看她,“你说你来助我?陛下怎会让你来?”   思归摆摆手,“不是他,是我自己要来的。”站起身,走到葛俊卿面前,看他容颜清减,明显比在项郡分手时黑瘦了不少,心下更是歉然,正色道,“是我大意,没想到杜牟之那个小人会去陛下面前告密,害得你背井离乡,深陷险境,我——我实在惭愧得很。将你连累到这步田地,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只能来助你一臂之力,日后回去,但凡用得着兄弟,咳,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便尽管开口,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哪怕要我拼了这条性命呢,也绝不含糊。”   葛俊卿低头,凝目看她一会儿,最后轻叹口气,“你这也太意气用事了!”   思归道,“不是意气用事,我做事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一次实在是我连累了你。”   葛俊卿淡淡一笑,“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为陛下做事,本就应该尽心竭力,死而无怨。况且他派我来这里虽然凶险但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事成之后,定然少不了封赏。”   思归对此种无条件忠君思想十分不以为然,不过她现在心里总是偏着苻祁一点的,因此便没多做声。   葛俊卿却担心起来,“你说陛下没让你来,是你自己要来的?他怎会同意?!”   提起这个思归就叹气,烦恼得想要揉揉脸,忽然醒起自己一脸的浓妆,一揉就要成鬼画符了,连忙放下手,“别提了,也怪我自己不好,临行前总觉得舍不得,只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回不去了,他——!唉,一个没忍住,又进宫去看了看他,结果差点被扣下,最后不得已,下药药倒了陛下我才跑出来的!这下完了,陛下本就爱和我怄气的,这回还不得气死了!”   此举太过胆大妄为,葛俊卿虽然听清了她说的每一个字,但仍是觉得自己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你说什么?你——药倒谁了?”   思归刚要解释,忽听门外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声音,隐隐有人拜见大王子殿下,两人悚然一惊,总算反应都不慢,对望一眼后,立刻不约而同的开始迅速脱衣服。   思归三下五除二,扯去外面裙子,里衣干脆撕开,一把扯过床上的毯子兜头往身上一蒙,百忙中还闻出毯子里有股清雅香气,是葛俊卿惯用熏香的味道,暗暗撇嘴,心道这人也太讲究了,都已经沦落到了南疆竟还有余暇用香料。   刻意露出部分赤裸的小腿,胳膊,好给人以这房中刚才正情浓火热的假象。   门外传来啪啪的拍门声,有葛俊卿在这边的百夷侍从操着半生不熟的大擎朝话道,“葛公子,大殿下有事找你。”   话音刚落,鑫赫大王子已然毫不客气地推门进来,看到素来文雅的葛侍郎露出难得的狼狈样,脸色绯红,身上的外袍是匆忙间披上的,露出胸前大片紧实光滑的肌肤,不由暧昧一笑,“不好意思,小王来得莽撞,打扰葛侍郎了。”   说完老实不客气地往床上看了两眼,只见薄薄的毯子下隐隐露出女子雪白的香肩与小腿,不由暗骂这姓葛的倒挺会挑,百夷女子一般都肤色黝黑,少有长得白的,他怎么一挑便挑到个这般白白嫩嫩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思归虽是故意露出点胳膊腿,以起混淆视听之作用,但葛俊卿却不能接受她随便给人看,上前两步,挡住了鑫赫大王子的视线,问道,“大殿下晚上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   鑫赫大王子道,“大擎那边传来一个挺蹊跷的消息,据说大擎皇帝命御史府发了六百里加急公文,在全大擎境内二十六郡悬赏捉拿你那妻弟武毅营提督莫思远!”说着摸摸脑袋纳闷道,“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那莫思远不是大擎陛下的宠臣吗?”   心里有句话碍着曾发过毒誓没好说出来:不光是宠臣,只怕还是宠妃。大擎陛下和自己女人较什么劲儿?这般稍稍一碰就会让人脚软的绝妙女子也舍得说翻脸就翻脸?如此大张旗鼓地通缉难道是想抓她回去治罪杀头?也太浪费了!不要让给我啊,我要!!!   葛俊卿俊眉抖动,“悬赏捉拿我的妻弟?”   思归在床上蒙着头也听见了,轻轻呻吟一声,暗道不会吧,都气成这样了!!!   葛俊卿揉揉发涨的额角,“莫提督性情有些火爆,行事也有些不拘一格,大概是不小心得罪了陛下。”   鑫赫大王子对思归的事情都特别感兴趣,因想着葛俊卿与思归有点亲戚关系,听说从前两人交情也还不错,因此大晚上赶来探探葛俊卿口风,看他是否知道此事的一些内情,几乎想要趁此时机派葛俊卿去把思归招揽来百夷。   可惜问了半日,葛俊卿也只是猜测莫提督大概是因什么事儿惹恼了皇上,其他一概不知。   鑫赫大王子有点扫兴,“那本王就不多打扰了。”朝床上一努嘴,“葛侍郎继续吧,莫让人等急了。”   思归听得鑫赫大王子走了便一把掀开毯子坐起来,“闷死我了!”   正巧鑫赫大王子走出去后忽然又好奇葛俊卿床上的那个白肤女人长什么样。说实话,这要算是他见过最白的本地女子了,因此一转身又推门进来,“呵呵,对了,你是如何挑到如此白嫩的,的女人的?”   正好与思归打个照面,先是被她脸上那浓重的妆容吓一跳,随后就诧异起来,“你——?!”   好眼熟啊!   思归细声细气一声惊呼,迅速躲到了葛俊卿身后,葛俊卿当即挡住她,对鑫赫大王子严声道,“殿下,还请非礼勿视!”   鑫赫大王子顾不上计较他态度不好,只指着他身后的思归,“这!她?本王怎么觉得她长得和那莫提督一个样子!这是怎么回事!”干脆直接问思归道,“喂,你是哪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他对葛俊卿说话时用大擎语,问思归时用了百夷方言,思归听不懂,只得又细声细气地嘤咛一声,双手抓住葛俊卿的衣服,做出害羞紧张状,藏在他身后,让他去解释。   葛俊卿情急之下道,“她是拙荆,与莫提督是姐弟,所以长得有些像。拙荆衣衫不整,还请大殿下别使劲看了。”   鑫赫大王子知道大擎朝的女子视贞洁为性命,便不再使劲探头去看,只是还十分疑惑,问道,“这不是你在帕萨瓦节庆上挑的百夷女人吗,怎么成你夫人了?况且我听说你夫人已经过世了呀?”   葛俊卿开动脑筋,努力圆谎,“此事一言难尽,当初家父犯了事儿,知道纸包不住火,迟早再难在大擎立足,所以命我早做安排,我想着我父子二人一逃,家中上下家眷定要都要被缉拿问罪。其他女人就算了,结发夫妻实在舍不下,于是安排她假死藏匿,她在民间藏了许久后得了我传去的消息,便乔装来寻,因为是走远道绕来南疆,所以现在才到。”   葛俊卿那时投靠鑫赫大王子的理由便是他父亲在金陵犯了大事儿,被查出来定要抄家问斩,因此不惜离家叛国也要找个出路。此时这么说倒也解释得通。   鑫赫大王子摸摸脑袋,虽然满心的诧异,却又挑不出葛俊卿这番话的毛病,加之他晓得莫提督其实是女的,姐妹长得像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最后道,“尊夫人还挺厉害,竟然孤身一人寻到这里来。那个,能不能把脸露出来再给本王看看。”   葛俊卿脸色略显僵硬,“这只怕不妥,还请殿下见谅,我们大擎风俗不同,女子衣衫不整时不能给外人看见。”   鑫赫大王子也知自己这要求有些无礼,但心知若不再看一眼,只怕晚上回去要睡不着觉,于是直言道,“本王绝对无意冒犯,只是她和莫提督实在是像,我心中好奇得很,不再看看清楚回去要睡不着了。”   思归从葛俊卿肩头探出半张脸来,捏着嗓子做紧张万分,羞愧至极状,抓住葛俊卿道,“相公,我,我,呜呜呜……”因粗声粗气说话习惯了,忽然娇声嗲气,一时找不准调子,声音细得自己都打个冷战。   鑫赫大王子没想到自己竟将人逼哭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唉,脸长着不就是让人看的嘛,你们大擎的女子也太拘谨了,那本王不多打扰,你好好安慰尊夫人,本王真的无意冒犯,还请夫人见谅。”   葛俊卿这次保险起见,顾不上自己也是衣衫不整了,随意将身上披着的长袍整理一下后亲自把鑫赫大王子送了出去,直到看着他骑上马被侍从护卫们簇拥着走远才转回来。   一进房就见思归将身子探出床外干呕,忙上前相扶,“你怎么了?”   思归刚才形势所迫,不得不扮娇羞,扮柔弱,扮无助,结果自己把自己给恶心着了,推开葛俊卿的手,“刚才假装娇弱实在是太让人肉麻了,你让我先吐一吐。”   葛俊卿无奈,“你自己还嫌自己肉麻,先忍一忍吧,鑫赫大王子虽然走了,但他回去想想难保不会又再起疑心,咱们得赶紧跑!”说着便开始重新穿衣穿鞋,动手收拾几件要紧东西。   忍不住埋怨道,“我已经拿到陛下要的东西了,本准备过两日将一切安排妥帖再走,这下可好,得立刻就跑了!你是来助我的还是来给我添乱的!”   思归一听,确实没时间吐了,忍一忍,也起身穿衣整理,一边道,“我自然是来帮忙的,别以为鑫赫不怀疑你就万事大吉。其实你早就被百夷二王子盯上了,只不过他想要趁你带着东西逃走时人赃并获,带到夷王面前一举扳倒大王子,所以才隐忍不发。若是我不来,你过两天走的时候一定会被他擒住!”   葛俊卿暗暗吃惊,“你怎么知道的?”   思归道,“武毅营一年前便在丹东各路设下分支,部署了大批人手,最远的就到了百夷与大擎朝的交界处,经营了一年多,便有混入南疆的。”套上靴子后,在地上跺跺,觉得穿舒服了,顺手拉过葛俊卿的一条披风罩在身上,“赶紧走!我这次来调集了丹东路的大部人手潜行听命,趁着鑫赫还没防备,只有二王子的人监视,有他们护着应该能跑得掉。”   葛俊卿虽一直是世家公子做派,到哪里都有人伺候,但该麻利的时候动作也很快,自己迅速穿戴整齐,拿了要紧物事,拉起思归就走,走到门口忽然想起,“陛下下令悬赏通缉你,你已经成了大擎的带罪逃犯,你的那些下属还能听命于你护着咱们回去吗?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护着咱们两个回去了,你就不怕一入大擎境内他们就反过来抓了你回京请赏?”   思归脚下一滞,呲牙咧嘴道,“你就不能想点好事!!”   葛俊卿无语看她。   思归摊手,“那也没办法,先逃离南疆再说,被抓回京陛下总不至于杀了我,留在这儿可是性命攸关。”心里加一句,被那鑫赫虎视眈眈的,老子的身心健康也十分攸关!   葛俊卿脚下加快速度,“那就赶紧走!”走几步又再担心,“陛下既然能命御史府发文书全大擎悬赏通缉你,那肯定也是怪罪你如此胆大妄为的,就算死罪能免,活罪只怕难逃,你估着他会怎么处置你?”   思归万分烦恼,“不知道,我只知道陛下怄起气来十分难哄,这次气成这样,我麻烦大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京三十里的宝堰亭,位于进京的官道上。   从南边往京城来的旅人必要经过这里。   顾白顾侍中带了御前侍卫总管廖勇拨给他的一小队人马一大清早就赶到宝堰亭,到了之后便摆开队伍,翘首以待。   因觉得陛下交代下来的事情太难办,顾白有些愁眉苦脸,暗暗担忧。站在官道旁一边等一边在心中琢磨这事儿该怎么解决,连累都不知道了,硬是直直站了一个多时辰。   身边的侍从看不过眼,大胆上前劝道,“顾大人,葛侍郎一行人说是今天能进京,但还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能到,看来咱们来得早了,您还是先去那边亭子里坐着歇歇,喝口热茶吧。”   顾白这才觉出自己脚酸口渴,反手捶捶腰,“不错,去亭子里坐着等也一样。”又骂道,“你怎么不早说,干看着本大人站了这么久!本大人要你这奴才何用!”   那侍从十分冤枉,心道你从昨晚就开始阴沉着脸,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麻烦一样,早上夫人好心劝您喝点粥再出来,结果被您一顿呵斥,嫌她多嘴多舌打扰您考虑事情了。夫人都无故被骂,我们这些下人谁还敢随便多嘴啊!   结果不多嘴也被骂了,可见顾大人的情绪正十分不佳。   顾大人确实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所以心里烦乱。   他在苻祁做太子的时候便投身太子府中效力,陛下登基之时也鞍前马后的立下了拥立之功,本来前途一片大好,谁知家人不争气,异母弟弟顾青在要紧时刻被武毅营提督莫思远查出来私通判党作乱。   顾白因此受了连累,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今年年初才被陛下想起来,重新启用。   陛下是很有魄力之人,惩治的时候毫不含糊,真到用人的时候,也敢放手重用,对顾白委以重任。   顾白感念天恩之余,自然更加珍惜这失而复得的机会,兢兢业业,辅佐君主,不敢用半点差错。   只是人无完人,陛下其他方面都好,就是私情方面略为不检点。全天下的美女都能任他予取予求,他不要,偏偏看上了莫提督那个宦官,与之厮混不说,还宠溺纵容,几乎没将莫提督宠成了京城一霸,朝臣们谈之变色!   顾白曾和莫提督共事过一段时间,窃以为他为人还算豪爽磊落,手段狠是狠了点,但没有大家传言的那般阴霾暴戾,只不过比较倒霉,沾上了皇帝宠佞的身份,世人评说这类人时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往往一分狠也被说成十分狠。   不过此事也与顾白没什么关系,他那兄弟当初可就是被莫提督的手下抓出来的,两人虽然没有因此成仇,但隔阂总是有了。莫提督名声受损,顾白听听就算,打着个事不关己,千万别要趟了浑水的主意,并不去多管。   没成想昨日陛下忽然派了个万分棘手的差事给他,让他想躲都躲不开了。   苻祁命顾白今天出京来迎从南疆全身而退的葛俊卿葛侍郎一行。同时给派了一队侍卫并一套厚重结实的枷锁镣铐给顾白,让把和葛俊卿一同从南疆回来的武毅营提督莫思远给他锁拿回去!   不必客气,捆结实点,直接送进宫!!   顾白这个为难啊,不知莫提督因何事惹恼了陛下,前一向竟下旨悬赏通缉,这刚找到了又要锁拿回京了!   悄悄抓回去倒算了,这样带着枷锁镣铐进京可是十分折辱人,万一过后陛下气儿消了,又念起旧情从轻发落,莫提督缓过劲儿来不敢找陛下寻仇,保不定会把这个帐算在自己头上,认为他是挟私报复当初兄弟被查办之恨,那可如何是好?这个人得罪得万分冤枉不说,隐患还大大的有!   莫提督那是好惹的人吗?   因此顾白从昨晚一直愁到今日,想不出要怎么办才好。   直到葛侍郎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到了面前,顾白也还是没能想出一个既不违背陛下旨意,又不会太得罪人的两全之法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先对葛俊卿一拱手,“葛侍郎辛苦了,此次劳苦功高,回去后皇上必然重重嘉奖。”然后又问,“莫提督何在?”   葛俊卿不答,先道,“有劳顾侍中远迎,在下愧不敢当。”冷峻的眉眼向顾白身后扫视一圈,问道,“顾侍中如何带了这许多人来?若是下官没看走眼,这些应该都是宫中的侍卫才对。”   顾白心想既然要做恶人,那就先把情况说个明白,起码要让众人晓得自己这是在奉旨行事,于是咳嗽一声,朗声道,“奉陛下旨意,锁拿罪臣武毅营提督莫思远回京查办!”   一挥手,有侍卫捧着枷锁镣铐上前,找一圈却没发现莫提督的身影,疑惑问顾白,“顾大人,这——???”   葛俊卿紧锁眉头,脸带忧色,“顾侍中,我们路上不慎,两日前被莫提督悄悄走脱了。”   顾白吃一惊,“怎会这样?!”   吃惊过后心里暗自松口气,这可解决了他的棘手难题!人是在葛俊卿手里走脱的,总怪不到他头上,略一沉思便道,“那只能先回京向皇上复命了。”   ======   京城以北五十里,檀树堡。   武毅营提督莫思远的幕仲方凯风方先生带了个长相清秀的小公子又去了他那亲戚家暂住。   方先生的亲戚正在替他担心,只恐莫提督被通缉,方凯风作为莫提督的手下也要受牵连。待到见方凯风悠然从容地又登了门才放下心来。忙忙地给收拾出干净院落让他与友人先住下。   方凯风面上从容,心里其实也颇为担忧,安抚了他那亲戚之后便去敲思归的门,“大人住着可还习惯?”   思归的房里十分整洁,被褥都是新换的,她挺满意,招呼方凯风坐下,因没有侍从,便自己动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杯热茶,“不错,方先生的亲戚是位实诚人,招呼得十分周到。”   方凯风问,“大人准备在这里停留几天?”   思归答道,“我也说不准,三五日吧,等顺平来之后我再走。”   方凯风,“大人可打算好了去哪儿?你这趟出来得匆忙,几乎就是迥然一身,什么都没带!日后江湖漂泊,还要躲避缉拿,维持生计只怕都是个大问题!”   思归一笑,“你放心,等离开檀树堡后我就先回一趟金陵。我早有准备,在那边存放了一笔银两,生计肯定不成问题的。”翘起二郎腿晃一晃,“我一直有意远行西域,带商队去走一趟,看看那边的异域风情,胡笳酒娘,再贩一批稀罕货物回来,可惜总是不得空,现在正好可以成行。”   方凯风摇头叹息,又有点羡慕,年轻人当真是意气风发,好生潇洒!   费了偌大的精力,付出了不知多少艰辛努力,甚至连自己人都赔进去了,才爬到今日的高位,刚刚算得事业有成,到手了的高官厚禄,转眼间化为乌有。换了旁人只怕得吐血,莫提督竟然还有这个去西域游玩的兴致!!   提醒道,“大人别嫌我啰嗦,你既然有此打算,其实应该直接去金陵才是,且要走得越快越好,速速离去方才稳妥,不该由着性子又来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   思归收起了洒脱神情,轻叹口气,望向窗外,看着清凉夜色有些神伤,“我也知道,只是不听听顺平传来的消息就走,总不能放心。”   方凯风认为迅速远离是非之地,别被人抓住才最重要,但思归执意要等顺平来,他劝说不动,也只得做罢。   顺平直到六日后才到了檀树堡,见思归便道,“您放心,葛大少爷一点事都没有。”   方凯风奇道,“怎能一点事儿都没有?他虽然去南疆立下大功,但是回来时咱们提督大人也是在他手上走脱的,皇上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给个小罚才是。”   顺平看眼思归,思归对他点点头,“你说吧,不妨事。”   顺平便解释,“大人料得她没和葛侍郎一起回去,皇上必然要拿我们这些人去查问,提前留了封信给我,让我呈给陛下,陛下看了后就偃旗息鼓,既不追究葛侍郎也不再追问咱们大人的下落了。”   方凯风睁圆眼睛,“大人在信里写什么了?这般管用?”   思归含糊道,“对他动之以情,外带晓之以理。”   方凯风不好再多问,估计思归还有些话要私下里问顺平,只好满心疑惑的先出去。   思归立刻问顺平,“陛下怎样?”   顺平,“不怎样,瘦了好多。”   思归吓一跳,“生病了?”   顺平摇头,“没有。”   思归皱眉,“那无缘无故怎么会瘦好多?”   顺平撇撇嘴,“那肯定是因为您喽。”   思归愣住,默默无语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顺平言语无状,斜睨他,“顺平,我怎么听着你这口气似乎是对我十分不满,这是怎么回事?!”   顺平大胆直言,“我实在看不过去阿,您这次可真是有些过份了,陛下被你气得人整个瘦了一圈!他好端端的,成日里养尊处优,过着全天下最尊贵舒服的日子,若不是心里实在难受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瘦那么多?也不知您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陛下看完手都在抖!那眼神,那眼神,唉,我实在形容不出,反正看得我都挺难受的!他后来还忽然想起来问我,在项郡陵丰城时,有一晚你借故不去陪他,回房后都和我说了些什么。您自己想想啊,若不是伤心难过得顾不得了,陛下怎么会当面问我这么伤颜面的事儿!”   思归张张嘴,说不出话来,忽然觉得自己这身体也未见得就那么年轻健康,她怎么觉得隐隐有点心绞痛的症状了!   半晌后跳起身来,“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推门就去找方凯风,“方先生,方先生,我要回京城几日!”   方凯风晕倒,“大人!不行!皇上虽说不再追着让人查找您的下落了,但也没撤销对你的悬赏通缉,这样贸贸然去京城太危险了!!”   思归道,“晓得,晓得,所以才找你想办法。我得去见见陛下,但又不想被人抓住押送去他跟前。”说着一瞪顺平,“这小子危言耸听,说得我心里怪紧张,不亲自去看看实在不放心。”   顺平轻声嘟囔,“我才没危言耸听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凤凰岭,磐昕寺。   空中细雨霏霏。   天气阴冷,道路湿滑,游人香客本就稀疏,加之磐昕寺的山门前还浩浩荡荡的站了一大队英武肃杀的带刀侍卫,便偶有兴致好不怕路滑的游客远远看见也要躲了开去。   苻祁在主持禅房中与拙念大师相对而坐,两人均不说话,默默品着手中香茗。只不过须眉雪白的拙念大师品着香茗满脸惬意,苻祁则是心不在焉,眉目间有些郁郁之色。   待到一盏茶喝完,拙念大师抬眼看苻祁,“陛下现在心中可清静些了?”   苻祁点头道,“不错,没那般烦乱了。”起身告辞,“朕最近总来打扰大师清修,还请大师见谅。”   拙念大师微微一笑,须眉皆白的脸上神情祥和,“哪里,陛下每次来老衲这边只是喝杯茶就走,连话都不多说半句,怎会打扰。”   苻祁苦笑,“朕那些俗世烦恼事怎能拿到佛门清静地来打扰佛祖,朕来这边只求能静静心便好。”   拙念大师是佛门中人,不执俗世礼数,皇上要走也只是双掌合十相送,待到苻祁走到禅房门口时忽然道,“佛曰: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苦痛。陛下富有四海,位高尊崇,只需坚定心性,不轻易为外物所扰,自然便能灵台清明,心境舒畅。”   苻祁脚下一顿,心道拙念大师是出家人,没碰过情字,所以才会这般想,其实这道理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难比登天!   也不回身,轻声道,“多谢大师。”   出得寺来就有御前侍卫总管廖勇迎上前,恭谨问道,“陛下现在就回宫吗?”   苻祁举目四顾一圈,然后一指后面一片梅林道,“命人过去清道,朕要去那边走走。”   廖勇不晓得如今这个季节梅林里有什么好看,待急急命人去驱逐了闲杂人等,再陪着苻祁冒着细雨去走了一圈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貌似以前陛下带莫提督来磐昕寺时就在这条路上走过!!   悄悄看看陛下清减了不少的侧影,暗自大摇其头,莫提督这可真是害人不浅!!也不知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儿,跑得这叫一个干脆利落,看陛下这意思,虽然当时震怒,其实还是很念旧情的,都黯然神伤成这样了!!!唉!!   心中大为不解,暗道莫提督再好也不过是个宦官,到底有何魅力,能让陛下放着全天下的美女不要,一门心思都只用在他身上?!!   忍不住去瞄随圣驾来磐昕寺伺候的几个小内侍,心中天人交战:我要不要也悄悄找个小太监一试?这其中只怕有不为人知的大妙处呢!!   可惜直到陪着苻祁在梅林里走了一圈,下山回到马车上也没看上哪个小太监,在廖勇眼中看来,那几个身材干瘪的小家伙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   最后总算醒悟过来,并非像自己想的那般,只要是个小太监,身上便有不为人知的大妙处,这不为人知的大妙处应该是莫提督身上所独有的才是。   只得悻悻地放弃了尝鲜一试的打算。   率领侍卫护卫着陛下的车架没走一会儿,苻祁忽然让停下。廖勇忙上前,“陛下?”   苻祁道,“回去,朕掉了一样东西在那林子里。”   廖勇,“不知皇上落下了什么?属下这就派人回去找。”   苻祁却执意要自己回去找,嫌马车太慢,直接下车又再步行上山。   廖勇心中嘀咕,不知他掉了什么要紧物事。只是陛下都不辞辛苦,自己再回去,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老实跟着苻祁回到梅林里找东西。   苻祁沿着刚才走过的路又走一遍,眼光在脚下与路边逡巡,但直到又绕出梅林也没找到东西。他最近本就神色冷凝,这下更冷了,廖勇跟在一边只觉得身上升起阵阵寒意。暗暗叫苦,很想问问皇上您到底在找什么?咱们这么多双眼睛呢,说出来大家一起找不是更好!可惜看着苻祁的脸色这话在口中打了转愣是没敢说出来。   硬着头皮又跟着陛下进梅林转了一圈,到第三遍时看着天色将晚,不得不提醒道,“陛下,太阳马上下山了,要不要命人准备火把来?或者您先回宫,留几个人接着找。”   苻祁站住脚,抬头看看,天上浓云彤彤,看不见太阳在哪儿,不过能明显感觉出光线暗了不少,心道我这是怎么了?怎可如此失态!   长长出口气,转过身,“算了,回宫吧!”   廖勇不敢多言,陛下能愿意回宫那是最好。   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声调较为低沉,但又比一般男子的声音更为清澈好听,十分有特色,“陛下可是在找这个东西?”   苻祁猛然回头,四周护卫的侍卫们也呼喝起来,“什么人!”“护驾!”   暮色朦胧中,只见一个小个子,姿势慵懒,斜倚在一株枝干粗壮的紫荆木旁,众人看清楚之后发现是个很熟的面孔,顿时一起不做声了。   思归手中拈着一根骨簪,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看苻祁,“陛下可是在找这个?”骨簪一端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另一端是螭龙头造型,正是在陵丰城时,思归为了安抚苻祁,顺手买了送给他的那支。   苻祁几步来到思归面前,睁大眼睛瞪着她,“你——?”   你不是跑得踪影皆无了吗?不是留下封能气死人的信说你要去西域吗?不是胆大妄为到无法无天的地步了吗?!!   切齿道,“你胆子不小啊,还敢回来见朕!!”   思归也觉得自己这次胆子太壮了些,她原本只想躲在暗处悄悄看一眼,苻祁只要正正常常的没事她也就能放心了。   只是虽然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看到后还是心疼得够呛。两月没见,陛下那张无敌玉颜竟然真如顺平所说的那样整整瘦了一圈,连下巴都尖削了。   思归十分了解男人,特别是功成名就,成熟稳健的成年男子,理性向来占主导地位,抗打击能力很强,能这样被人一眼就看出来憔悴销瘦,那只怕这段时日心中是非常之煎熬的。   忽然管不住自己的脚,也管不住自己的声音,心中想着:千万忍住!千万要忍住了!陛下那模样虽让人看着万分心疼,但他毕竟是个十分强势之人,还有着天下至尊的可怕身份,绝不会白白吃亏,自己一旦出去就要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有待宰的份儿了!   可惜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结果。   果不其然,苻祁刚才到处找她随手送的一件小东西时还满脸忧郁苦情状,见了她本人后却立刻横眉怒目,气势汹汹起来。   思归心里直打鼓,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陛下,天色晚了,还下雨,山上阴冷,回去吧。”   苻祁哼一声,“跟朕回宫!!”   思归忙拉住他,“别,我知道您心里正不痛快,还是去我哪儿吧。”就算闹得凶了,丢人也只丢在自己家里。   苻祁瞪她,“你还敢挑三拣四!由不得你了,跟朕回宫!!!!”   思归深恐进了宫局势难以掌控,拉着苻祁袖子晃晃,咬牙摆出个又让自己有点肉麻的低姿态,轻声道,“我知道陛下要和我算账,但咱们两个的事儿,找没人的地方私下解决就好,进宫去臣的面子要往哪儿搁啊!”   苻祁认为此人胆大包天,再不能姑息纵容!但头次面对思归讨好求人的小模样,张张嘴发现自己竟是说不出驳回的话!瞪了她半天,最后拍手唤出自己的暗卫,命将莫提督送回提督府,看护好了,朕随后就到!!   廖勇暗自咂舌,惊佩无限!心道莫提督当真厉害,竟然能劳动陛下派暗卫送他!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了!   须知暗卫之所以能被称为暗卫那就是因为他们从来不在人前露脸的,乃是帝王身边的一支精锐,只为保护他的安全所用。现在能被派出来,那只能证明在陛下心中护送(看押)莫提督之事已经和他自己的安危一样重要了!   思归不知她正被廖统领佩服,被(押)送回府后就在卧房里满地转圈,喃喃自语,求神拜佛地保佑。   秋嫣和秋苎两个丫头匆忙给准备了热汤点心,刚捧了来想劝思归吃点,就有陛下黑着脸,身后跟着刚得了消息,匆忙从宫中赶来的李固李大总管并一队内侍快步而来。   苻祁一进房就沉声喝道,“都给朕滚出去!”   李固一只脚刚跨进内室的门槛,听了这话连忙再收回去,顺手揪走了秋嫣和秋苎,低声道,“快!快!快出来!”   一行人退到门外,轻轻掩上门,因为很少见陛下这样怒形于色,所以全体心中打鼓,大气不敢出,一起垂手肃立。   思归心中也在打鼓,看着苻祁强笑道,“陛下怎么把人都赶出去了?至少留下两个小内侍来伺候啊。”   苻祁脸带寒冰,“你不是怕丢面子吗,朕才打发他们出去!”   思归舔舔唇,“陛下打算干嘛?”   刚问出口,苻祁就已经上前一把抓住她,毫不客气地重重丢在床上,面朝下牢牢按住了,抬手就打,狠声道,“干嘛?!你气死朕了!朕这次绝不姑息,揍到你听话为止!”   他这次气狠了,是真揍,打在身上格外疼,思归抽着气躲了两下,发现按住自己的手跟铁箍一样,根本挣不脱,忽然又挨了下重的,“啊”一声叫出来,努力扭过头,愁眉苦脸,“你真打啊!”   苻祁板着脸,“当然是真的!”   思归一咬牙,“行,那咱们说好,打完就算了,可别再怄气了。”尽量放松身体趴在床上,心道这也痛快,忍一顿打能省去其它麻烦也行,谅苻祁总不至于下太重的手。   只是陛下这次是真的存了揍到她听话的心思,下手不留情,思归忍了没几下就忍不住低声“哎呦,哎呦”叫出来。   他两个在里面闹得动静十分大,外面的人隐隐能听见。   李固也愁眉苦脸,心道躲来躲去也没躲过,还是让自己赶上陛下揍莫提督这档子棘手事儿了,老天保佑别打太重,不然明日一早准得麻烦!!   保险起见,低声叫过个人来,命他速去传周太医。   再叫过一个人来,命他回宫去接瑾莲来。   暗道事后的擦洗上药陛下肯定不能让自己这些内侍做,还是早点把瑾莲也找来才行。   李固这边在悄悄忙活,思归的两个丫鬟秋嫣和秋苎则是脸色大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对方脸上看出了惶恐,焦急轻声互问,“怎么办?!”   里面思归忽然又大声“哎哟”了一声,也不是挨了下重的还是怎样。   秋嫣和秋苎不敢再耽搁,一起往里冲去,口中叫道,“别!别!求皇上息怒,快别打她了!”   李固没想到这两个一直乖巧的小丫头忽然胆大,竟然敢在陛下盛怒的时候冲进去冒犯,一时大意竟被她们闯了进去,惊得也连忙跟上,“大胆!你们不要命了!”   苻祁也没想到竟会有人大胆至此,怒道,“出去!”   秋嫣和秋苎吓得脚都软了,一起跪倒,颤声道,“皇上,您,你千万消消气,别打她!不能打啊!”   思归正在专心致志地挨揍,忽然被这两个丫头打断,一是觉得面上无光,二是怕苻祁还没出气呢就被打断,下次不免还要重打,那可不划算得劲大了,也道,“你们别管,出去吧!”   秋嫣颤巍巍道,“不,不行啊!您这身体现在得万分小心才是,一点闪失都不能有,哪能挨揍啊!”   思归一愣,“怎么了?”心道我平时练功不也经常摔摔打打的。   秋苎急道,“您真一点没察觉啊!我们还以为——唉,你可能有身孕了啊!”转向苻祁,“求陛下开恩,千错万错也等孩子平安生下后再罚,不然要出事儿的!”   秋嫣比她机灵点,劝得更有水平,“皇上,天家骨血为重啊!!”   苻祁目瞪口呆,转头去看思归。   思归一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我,反正不可能!”她每次和苻祁在一起时都有算过日子,安全期避孕应该还是很靠谱的!   秋嫣急道,“您,您真不知道啊!”   秋苎,“我们给您收拾东西,发现带出去的棉布衬垫都原样没动!那您的月事起码有两三个月没来啦!还有,您这两日胃口也和原来不一样啊!”   思归还是不信,“这两月长途奔波的辛苦,有些紊乱也不是没可能。”   秋嫣道,“那您有没有其他感觉?比如无缘无故的经常会呕?”   思归一听,心都凉了,颤声道,“好像有,不过,不过全都是有原因的啊!”比如被自己扮柔弱恶心到。   秋嫣要不是跪在地下就要跺脚给她看了,“还全都是?好几次了对不对?当然得是有点原因的!!”   苻祁终于反应过来了,紧张追问道,“你们确定?”   秋嫣和秋苎一起道,“奴婢不敢打包票,不过七八成把握总是有的,不然就是再借个胆子婢子们也不敢冲撞您!!”   苻祁汗都要下来了,一抬眼,看见李固,立刻指着他,“快点!快去传周太医来!”   李固暗赞自己英明,忙道,“您别急,已经派人飞马去传了。”   苻祁再转向思归,发现她还保持着刚才挨打的姿势,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心里咯噔一下,方才满腔的怒气已然不知去了哪里,小心翼翼俯身过去,仿佛她是瓷器般,说话大声点都要震到了她,声音极度轻柔,“思归,你没事吧?”   思归受了大惊吓,已经有点不会动了,与之相比,刚才挨揍的那几个痛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木然眨眨眼,却不吭声。   苻祁万分紧张,心都要揪起来了,“思归,思归?你怎样?你别吓唬朕,没事吧?”   思归半晌才喃喃道,“有事,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苻祁闻言大急,俯身想将思归抱起来,“跟朕回宫,宫中库房中有不少珍惜药材,取用起来方便些!”   被几乎要恼羞成怒的思归一掌拍开,怒道,“不去!!”   苻祁顿时也挨了下重的,胳膊被打得生疼,轻轻“呀”了一声。不过虽被无礼打了,心中却松了不少,窃以为思归既能有有这个打人的力气,那身体暂时应该没什么大事。   思归趴在床是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忽然起身,开始把所有人都往出撵,“走,走,走,你们都走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本官要一个人静一静!”   一推苻祁,“今日臣就不留您了,陛下也趁着时候还不太晚赶紧回宫,明日是大朝日,不能耽搁了。”   苻祁哪敢走,“不行,朕不放心,得等太医来看看朕刚才伤到你没有。”   思归推他,不耐烦道,“没有!没有!肯定没伤着。”你要敢把力气使那么大,老子刚才就翻脸了!   苻祁站着不动,不信道,“那你刚才不停的叫唤?”吓得朕都不敢使劲。   思归此时心中烦乱之极,再没了那个哄人的耐心,直接给个白眼,粗声道,“那是情趣!!”况你不是在生气么,我叫一叫好让你消气儿不是。   大力将苻祁往门外推。   陛下在这个非常时刻万万不敢和思归对着干,于是力不能拒(主要是不敢拒),没两下便被推了出去。   他都被撵出来了,其他人自然更不可能留下,一起狼狈退出。   苻祁眼看着思归将他们一股脑撵出去后就立刻要关门上拴,连忙伸手抵住门,“等等,太医还没来给你诊脉。”   思归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强忍着不暴跳起来,“知道,知道!求求您了!先回宫吧,周太医来了我定会给他看,然后让他回去和您禀报成不成?都赶紧走吧,我真的得静一静!!!”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惹她,眼见思归露出了满脸不耐烦之色,很有转眼就要翻脸的趋势,只得顺着她。   留下秋嫣,秋苎并刚从宫中赶来的瑾莲守在外间,苻祁若不是明日大朝,确实耽误不得,也得守在了外面。   满心担忧的回到宫中,心不在焉地批了数本不太要紧的折子,直等到大半夜,周太医才从提督府回来复命,说道莫提督身体结实着呢,安安稳稳,一点事儿没有。   苻祁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追问道,“朕今日不小心让她受了点伤,可要紧不要紧?没甚大妨害吧?”   周太医对此心中小有疑惑,不过不敢多问,只中规中矩答道,“臣看莫提督的气色不错,脉象也十分稳健,应该没事。”又道,“臣请瑾莲姑娘帮着查看过,陛下要不放心就再问问她。”   他说得较为保守婉转,其实暗地里认为莫提督结实得像个铁蛋一样,旁的女子怀孕的头几月都或多或少会有点反应,难受难受,她竟连知道都不知道,可见是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身体!!陛下这样一脸忧色的等到半夜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苻祁听不到周太医的心声,依然十分担心,命他立刻回去收拾东西,以后就常驻在提督府里,好让思归对他能随叫随到。   等周太医退下去后便仔将瑾莲叫过来问问思归身上的伤势到底如何。   瑾莲有点疑惑,“我细细看了,莫提督身上没伤啊?连点红肿破皮都没有,却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说她受伤了?”   李固张开嘴看苻祁,心道您那巴掌是摆设吗?闹半天莫提督哎呦哎叫那两嗓子纯粹是装模做样,为了给您点面子啊!!   苻祁察觉到他的目光,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觉解释道,“朕听她喊疼,怕打伤了不好,便没怎么用力气。”随后十分庆幸,“还好朕忍住了没下重手,真是万幸!”   李固撇开脸,对他已经不抱任何信任,深深以为陛下所说的重手大概也就是拍蚊子的力道了。   其实他这么想也是有点小看陛下了,思归被拍了两巴掌还是有点疼的,不过疼一小下就算,还在能忍受的‘情趣’范围之内,既然是情趣,自然不可能留什么红肿青紫的伤痕。   ======   苻祁深知蜜桃非常的与众不同,万万不能用一般女子的心思去套她的想法——她未必想要这个孩子。   依思归之前的那些言行来看,独受圣宠,抢先生下皇子,这些个后宫女子做梦都在向往的事情对她而言怕是没有什么吸引力。   非但没有吸引力,只怕还在暗暗的不以为然,嫌麻烦。   陛下有时都觉得思归最后终于肯跟了自己是因为实在没能抗住自己容貌的诱惑。此想法虽有些摘面儿,但他又不得不暗自庆幸上天给了他这样一副好相貌。   再想起思归从前曾自说自话的喝过无味散或是保颜汤之类的东西,苻祁更加担心起来。   由于对女人比较挑剔——用思归的话说就是苻祁有点强迫症,不肯委屈自己去宠幸不喜欢的女子;加之登基前为了巩固势力经常东奔西走,日日忙碌,能待在后院的时间很少,登基后又看上了蜜桃,对别人实在没兴趣,所以陛下至今还没有子嗣,蜜桃肚子里的是第一个,自然万分珍惜宝贝,不能不要!   忍到第二日下了早朝,立刻又起驾去了思归的提督府,酝酿了一大堆的安抚劝慰之词,只想先把她稳住再说。   谁知去了一看,却发现思归已经恢复正常,正在吃银丝卷,鱼片粥,还有一小碟碧绿的青菜。   思归问,“陛下要不要一起吃点?”   苻祁摇头,“你自用吧,朕这个时候不吃东西。”小心翼翼坐过去,看着从神情脸色到言行举止都已恢复正常的蜜桃,欣慰之余又有些疑惑,“你没事了?”   思归看他一眼,“陛下指什么?昨晚你出气之事?”将粥碗递给秋嫣,让她再盛一碗,然后才道,“我还好。这次是我思虑不周,贸然行事,害陛下忧心烦恼,所以便让你出出气,下回便不能这么玩了,有点痛不说,被他们在外面听见我面子上也实在下不来。”   苻祁郁闷:朕没闹着玩——   思归又正色道,“葛侍郎之事我之前没和陛下说清楚,是我不好。我从前是在葛家待过一段时间,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顿一顿后含糊解释道,“我那时总得有个能遮风避雨的容身之处。原本想着我在金陵救他一次后再离开葛府就两不相欠,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谁知机遇巧合,又同在陛下手下做事。按道理说被人这么对待了,即便不反目成仇也要老死不相往来,不想葛侍郎很有些文人雅士的风骨,气度不凡,令人十分钦佩,我如今真当他是个朋友的,还请陛下以后别再难为他。”   提起这个,苻祁的脸色便有些难看,“朕知葛俊卿的确是有些风骨气度,也是个难得的人才。朕答应过他,只要他能从百夷全身而退,朕自然会将前事一笔勾销,褒奖重用。所以你只管放心,朕不会再难为他。”   思归点头,“那就好。”接过秋嫣又盛来的一碗粥认真吃起来。   苻祁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此事你就再没别的要说了?”这是他心中的一件大阴郁事,假装不知大家都不提时便算了,既然被摆到了明面上,蜜桃怎么的也得有些愧疚歉意的交代吧!   可惜思归又很不上道,只在认真吃粥之余抽空回他一句,“没啦,陛下还想要我说什么?”   苻祁忍气道,“从前的事情就算了,你没能对朕忠贞不二是有不得已的因由,朕可以不追究,但你们日后不得再有往来!”   思归瞪他一眼,“陛下是嫌弃我之前有过其他人?!岂有此理,你之前有过的姬妾难道就少了?我只有一个,你至少有十几二十个!我还没嫌弃你呢,你倒好意思先来嫌弃我!!!况且都和你说了,我现在真把葛俊卿当朋友的,和朋友不来往怎么行!”   苻祁一口气堵在胸口,气道,“那不一样!”   思归也有点不快,“凭什么不一样!我说一样!”推开碗,“不吃了!”   苻祁顿时紧张,“干嘛不吃了?”   思归心道吃饱了呗。   起身往庭院后面走,想溜达溜达消消食。   陛下在这种非常时刻,当机立断,立刻服软跟上来,“算了,算了,那些烦心事,咱们不提就是了。”   思归也不喜为点小事唧唧歪歪,立刻痛快答应,“好,我也觉得这点小事真不值得多计较。”   陛下只觉得一口气又堵在了胸口,暗道这是小事么!?   不过和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相比,也确实不值得为了这个惹恼思归。默默陪着思归在鹅卵石小径上走了一会儿后小心伸出手揽在她腰间,“你现在可不宜操劳,当以将养身体为主啊?”   思归向来就事论事,不爱乱发脾气,刚才陛下的话虽然极不入耳,但辩过就算,在草木芬芳的园子里走了一会儿,满襟都是草木清香,刚才又香香甜甜吃了顿饭,感觉最近总是易饿的腹中踏踏实实的十分舒服,心情不由好了起来,侧脸看看,苻祁那在她眼中天下第一美的容颜在花红柳绿的映衬下十分漂亮,便反手也去搂在对方腰间,上下摸摸,手感十分之好,不由惬意轻叹,“陛下放心,那可是一条小性命,我不会乱来的。”   手下摸着,忽然起了兴致,一把将苻祁推到桃树下一个石墩上坐了,自己弯下腰托着他的脸低头轻吻,细细去体味那几月没碰的天下最美的薄唇。   过了许久才满意抬头,告诉苻祁,“我昨晚想了许久,终于想起来到底是哪次的疏忽了。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就好,可以杜绝下回再犯这种错!”   陛下的心情好似晴朗的六月天里飞了雪,艳阳高照之时忽然寒风凛冽,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心性坚韧扛得住诸般打击,抬头默默看了思归半晌,最后道,“别想那般长远,先顾眼前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最近京城中有件惊天大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莫提督终于失宠了——这回是真的!!!   之所以众人能这般肯定,是因为宫中传出了喜讯:跟随皇上多年的玉妃怀了身孕!   陛下向来对女色没什么大兴趣,前段时间又一直宠幸宦官,后宫纯粹是个摆设,导致至今膝下无子。玉妃怀的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所以欣喜珍视异常,日日都要亲自去探看。后来因玉妃身体本弱,怀了孕后越发羸弱,陛下干脆下旨将她所住的宫苑严密看护起来,任何人不得冲撞打扰,只每日里珍馐美味,奇珍补品流水般的送进去。   而莫提督恃宠而骄,前段时间不知为何惹恼了陛下,竟然闹到要下旨缉拿他的地步,这才让玉妃钻了空子,借安慰陪伴陛下之机,一举怀上了皇嗣,一时间风光荣宠无限。   莫提督被抓回来后虽然总算没被正经治罪,但很是消沉了数日,据说是被陛下勒令在家中闭门思过,不许随意出来招摇。   对比之下,玉妃风光,被捧在了掌心;莫提督黯然,被禁了足,新宠旧爱的差别真是再鲜明不过了!   ======   柳余涵,葛俊卿,褚少东等人按照老习惯,于休沐之日聚集到了赵小候爷的府上。   几人中褚少东是才从北方六郡巡视自家钱庄生意回来;葛俊卿则是从南疆惊险逃脱,朝廷下旨封赏,抚慰家人一堆事情才刚刚消停;赵覃与柳余涵虽没过得像他二人一般艰辛忙碌,但也一直担着心。此时诸事初定,大家便一起都有些倦怠起来,没有了聚众作乐的兴致,只命人在后园水榭中摆了些清茶果品,大家坐着闲聊天。   赵覃问葛俊卿,“莫思远那小子应该没事吧?”   葛俊卿无奈,“这个话今天你都问我不下十遍了,我也不知,按理说应该没事。”   赵覃摸摸脑袋,脸色带着些实实在在的忧色,“最近一直见不到他,我这不是担心嘛,今儿他也又没来!不成,明日我得去那小子的提督府看看。”   柳余涵不赞成,“莫思远那里皇上经常会去的,我劝你没提前打招呼最好别乱闯。”   赵覃烦恼,“怎么打招呼?莫思远的府中现在连帖子都送不进去!况皇上现在不是一门心思都在怀了龙种的玉妃身上吗?怎还会去他那里!”压低声音道,“你们说莫思远该不会是被皇上给软禁起来了吧?”   褚少东说话做事都比较沉稳,听赵覃猜得夸张,便道,“小侯爷何出此言?莫思远做错事皇上直接下旨申斥就是,该扣俸扣俸,该降职降职,没事把他关在自己家中做什么?应该不会有这种事。”   赵覃忧心道,“他若只是个平常官员,那自然是不至于。问题是莫思远那小子之前和皇上的关系不一般阿,现在皇上宠爱玉妃宠得跟什么似的,若是玉妃介意莫思远,陛下不是就得把他关起来不许随便出来招摇,免得惹玉妃娘娘不快!”   那几人觉得他这想法实在匪夷所思,一起摇头,褚少东好笑,“不会,陛下绝不会因怕个后宫女子吃醋便干这种事儿。”   几人中虽然只有褚少东没有在朝为官,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晓得自己这些人中搞不好还是他和皇上打的交道最多。苻祁登基前拉拢赏赐各地官员,全都是靠褚家的钱庄在筹钱。利泰钱庄的分号遍布天下,皇上至今已然会不时派诸家父子办一些私密差事。   所以褚少东说皇上不会干这种事儿,那应该就是不会了。   正说着,忽然有侍从进来禀报,“莫提督来了。”   赵覃顿时脸露笑意,“呀哈!总算来了!!”跳起身来,“我去迎他。”   思归那边不用他迎,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大大咧咧往赵覃身旁的红木雕花椅中一坐,擦擦额上的汗,“快!快给来杯茶,渴死我了!”   赵覃忙命人去给她斟茶,先用凉井水浸一浸再给端来,免得烫着嘴。   思归等不及,“我不用刚泡的滚茶,就你们喝剩下这半壶正好。”自己伸手从桌上够过茶壶,倒出一大杯来,咕嘟咕嘟喝下去,这才舒口气,“舒服,这般凉凉的才解渴。”   众人看着她好笑,“你既是渴成这样,出门前怎不知先喝一杯再出来。”   思归长吁短叹,十分愁苦,“一言难尽啊!”   最近在家中极不自由,干什么都有人管,动作稍大一点就会有人惊呼劝阻,别说喝凉茶了,喝杯温水身边的人都要斟酌再三,试了又试,太冷不行,太热也不行的穷讲究!她实在不耐烦,瞒着府中那一堆苻祁给派的宫女,太监,御医,侍卫,还有秋嫣与秋苎两个差点要搭个神龛把她供起来的丫头,偷跑出来的,所以渴了也没顾上喝水。   赵小侯爷对她十分关心,等思归一喝好水就问道,“你最近没事吧,怎么许久不露面,也不知送个信儿来,害得哥哥我担心好几日。”   思归照例虚踢他一脚,“去你的,自称是谁哥哥呢!”先不答他的话,转过头去问葛俊卿自己一直在惦记着的事情,“你回来后一切顺利?家中可安顿好了?太太与两位小姐,还有你屋中那些人都还好吧?”   葛俊卿发现她问的全都是自己家的女眷,不由好笑,十分赞叹思归的重情义,和自己家的这些人共处过一段时间就一直对她们十分关切,答道你放心,她们都挺好的。一时却没想到思归是在惦记他家的美人。   思归又去问柳余涵和褚少东,最近朝中与京城里都有什么大事没有?   她既然已经自己来了赵小候爷府中,那赵覃刚才关于她被陛下软禁的猜测已然不攻自破,大家放下心来,互通了几句近来各处的消息之后便有兴致开起玩笑,都道京中最近是有件大事,十分了不得,已经传得街头巷尾尽人皆知了,不晓得你听说了没有。   思归一时当真,正色问道,“是什么?我没听说。”   柳余涵一捅褚少东,“褚兄,你赶紧告诉他!!”   褚少东脸色不动,四平八稳地道,“京中最近风传莫提督终于失了圣宠,被玉妃娘娘踩在了脚下,翻身无望。已经在天天颓废伤心,白日听风惆怅,夜里对月伤情,快要郁郁而终了。坊间流传莫提督所做的伤情诗就有七八首之多,首首都感人肺腑,催人泪下,众人皆叹,唯有真到伤心处才做得出此等苦情之作啊!要不要念两首给你听听?”   思归这才知道是拿他玩笑,哼一声,“不必了。你们几个不够意思啊!听到这种传言不知替兄弟担心,竟还拿出来当笑话讲。”   柳余涵摇着折扇道,“你小子是个什么货色我们心知肚明,自然不必瞎担心。”   思归好奇,“你们觉得我是什么货色?”   葛俊卿又好气又好笑,“你说话也稍许注意着些,毕竟在朝中为官,总得文雅含蓄才好,哪有人自称货色的!”   思归摆手,“我这些天要闷死了,也就是到了小侯爷这儿才能胡说八道几句,你们就别拘着我了。”   柳余涵摇头晃脑,“贪花好色,心黑手狠,还有点大大咧咧的货色,谁郁郁而终了也轮不到你!就算在陛下那里失宠,估计你最多郁郁几天就了不得了,所以我们都不担心。”   思归给他一拳,“去!难道我就没有点好处了!兄弟我一向义气为重呢,你怎么不说?况且我虽喜好美人,但一般都是欣赏欣赏,真要是和谁好上了还是十分有情有义的,郁郁几天哪里够!”   柳余涵问他,“那你会怎样?”   思归,“至少忧郁一月阿!”   那几人一起嗤她,“郁郁一月比之郁郁几天也未见得就情深了多少!”   赵覃说出大实话,“主要是有了上次那燕落公主的事儿做铺垫,那时我和余涵还正经替你担心来着,结果你转身就去勾搭了人家公主,风流潇洒得很,倒害我们白白担心,所以这次不干这等傻事了。”   思归摸摸下巴,无话可讲,想起燕落公主那靓丽无双的身影,忽然有些神往怅然,提议道,“小侯爷,摆桌酒来,咱们少喝两盅,行酒令消遣。再把你府中那唱曲弹琴最出众的歌姬琴师叫两个出来助兴。”   赵覃便命人准备酒菜歌舞,摆好桌子,大家刚落座,忽然又有侍从飞跑来急报,“小侯爷,万岁来啦!您和几位大人快去接驾!”   诸人都大吃一惊,忙纷纷起身,心中惊疑,不知陛下为何会忽然大驾光临。   只思归悄悄冲无人处呲牙咧嘴做个痛苦状,几乎要抓狂:在家里派了那么多人来管着她不说,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打算自自在在玩半天的,苻祁竟也要亲自急急跟来管着,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陛下身着便装,和颜悦色地来了,看那样子像是要与民同乐。   丰姿翩然的往那里一站,负手道,“你们随意吧,朕今日有点空闲,听说莫提督来了,便也一起过来坐坐。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必拘谨。”   众人摸不着头脑,努力做不拘谨状,开始掷骰子行酒令,那一厢乐师与歌姬也抱着琴来了,咿咿呀呀地弹唱起来。   有陛下带来的侍从川流不息,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先将两张精工细作的檀木椅摆在思归和陛下的身后,恭请二人先坐,椅子上衬了绣着龙纹祥云的厚锦垫,顺手换走了原来的红木雕花椅。然后送上羊脂白玉杯,换走了原本的细瓷杯子;再用象牙镶玳瑁,包银头的御用筷子换走了之前的乌木筷;用宫中御厨熬制的莲藕蜜枣汤,换走了原本那壶上品雀舌香茶,连刚送上来的一坛子果酒也被换成了宫中秘制的百花露……   赵覃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在心中暗道皇上这是嫌弃我家中的器皿用度都太简陋了?!用着不顺手?吃着不顺口?所以全都自己带来?这,这,这……   思归无奈,低声道,“陛下这有点喧宾夺主了吧?”   苻祁和颜悦色地说着霸道话,“朕是天下之主,何来喧宾夺主之说。”   有陛下在,大家行酒令实在放不开,轮了两圈,索然无味,思归一拉赵覃,“小侯爷,历来饮宴都要雅歌投壶以助酒兴,咱们来比投壶,赌一坛你窖中藏的陈年老酒如何?”   赵覃悄悄看眼苻祁,再看思归一脸兴味,不忍扫他兴,遂舍命陪君子,咬牙点头,“好!”   第一轮,思归输了两矢,照规矩,赌的彩头,也就是那坛子陈年好酒最后才能拿,中间每轮输的人罚酒一杯。   思归虽是闷得狠了,出来散心的,但她不是乱来的人,命人拿来的是极淡的果子酒,还兑了不少水,笑道,“这个淡淡的,只有点果香,喝着只当解渴了。”   不想刚端起杯子,一旁就伸过一只好似白玉雕成的完美手掌,将她的酒杯接过去,“朕代你喝。”   思归弱弱抗议,“不用了吧,这酒很淡的。”   苻祁道,“朕看你方才连着喝了两盏汤羹,怕你喝不下了。”   接着再投壶,赵小候爷大失水准,一支箭都没能投进壶里,被连罚了三大杯。   思归眼看没法玩了,再待下去只会扰得一干友人也把好好一个休沐日白白费掉,只得起身告辞。   这些人当中,与她最合得来的是赵小候爷,两人臭味相投,经常能说到一处玩到一处,因此临走前悄悄向赵覃丢个眼色,低声道,“明日,那坛子酒给我留着,这歌姬唱得也成。”那意思是明天她再来投壶听歌。   赵覃连忙点点头。   思归与苻祁一起走,忍不住道,“陛下今日很闲?都有空跑到臣子家中来凑热闹?我明明记得你昨晚说今天有不少事情的。”   苻祁脸含微笑,态度极其温柔和煦,“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几个地方上的官员入京觐见,朕晚上再召见他们就是。”   思归对他这种紧迫盯人的作为有些不满,只是陛下端着一张绝美的脸庞,斯斯文文,不时微笑,言语也十分的和蔼可亲,她那指责的话到了嘴边实在说不出来,无奈之下只好半亲昵半解气地在苻祁那漂亮无比的脸颊上咬牙拧了一把,“白天有正事不做要跟来这里,晚上再熬夜,你小心把自己累着了。”   后面众人见思归竟敢动手轻薄陛下,而陛下仰头躲了躲,没躲过,竟然就随她去了,不但没有任何不满还顺手从侍从手中拿过一件披风仔细给他披在身上,不由一起瞪大眼。   等到将陛下恭送出府,待侍卫们簇拥着车架走远,几人默默无言,再转回花厅。继续沉默一会儿后柳余涵忽然道,“莫思远这样子像失宠啦?”   那几个一起摇头,“一点也不像。”   赵覃直言快语,“怪不得他一点不担心玉妃有孕会累得他在陛下跟前失宠呢,我看那样子倒很像陛下怕在他面前失宠才……呜呜呜……”   柳余涵对于阻拦赵小候爷的口没遮拦已经很有经验,一直站在他身旁,耳听着不对,立刻抬手捂住了他嘴,“来来来,咱们再喝两盅,今日起码能知道莫思远那小子一点事儿没有,大家也能放心了不是。”   赵覃命下人重整杯盘,看到乐师和那个歌姬正垂着头要退下去,又想起来道,“莫思远说这歌姬不错,明日还要来听她唱曲儿,我怎么觉得也她方才唱得也一般呢,没见多出色啊。”   褚少东打量了那歌姬几眼后便道,“这女子腿长腰细,肤色白皙,正合思远兄弟的口味,他走在路上看见这个样子的还要多瞅几眼呢。”言下之意是你家中有自然要叫到跟前来饱饱眼福了。   赵覃紧张,“那我明天可要把这女子藏起来才行,莫要他正这里调戏人家时陛下又忽然赶了来,逮个正着,我可也要担干系。”   大家重新又坐下后葛俊卿问赵覃,“你刚才投壶时怎么那般不济,便是故意输也当输得好看些才是。”   提起这个赵覃就想擦汗,“别提了,你们站在后面是没看见,我赢了第一局之后陛下便开始淡淡瞥我,神情没什么大不同,但那眼神实在是十分威慑吓人,我后面输得大失水准纯粹是被吓的,否则定然要输得像样些,起码要投中三两支才是。”   ======   陛下午后抽个空来看思归,远远的就看见本应在睡午觉的人,正十分精神,在树下慢悠悠练一套拳法,惊得几步上前,“你小心啊,怎么还敢动拳脚?!!”   思归一指他,喝道,“站住!停在那里不许动!!”   苻祁身不由己的在两丈开外站住,“啊!?”   思归正色道,“陛下要是再像上次一样硬抓住我,我可真要生气了!”   慢慢演示给苻祁看,“你瞧,我这套拳法很慢的,动作也不大,主要是为了舒展筋骨,周太医也说了,适当动一动有好处,总是待着一动都不敢动反而会出问题。”   苻祁还是很担心,“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当以小心保养为主。”   思归耐心同他讲道理,“大环节上小心些没错,但平时粗犷点反而好。你看那些日日劳作的农妇,生活贫困,哪里有条件让她养着,怀了孕照样下地干活,这样子的反而不娇气,生孩子时不费劲,倒是那些娇养着的贵妇,平时活动太少,身体羸弱,更容易出问题。”   苻祁哭笑不得,“你怎么拿自己去和农妇比?”   思归不以为意,“农妇又怎样,人家自食其力,勤恳劳作为生,我辈应当敬重才是。”郑重警告道,“我最近已经被闷得浑身不自在,感觉很不舒服了!陛下以后不可以再从头到脚管着我,否则将我闷死了你儿子自然也没了!”   苻祁听了这话十分欣喜,“你怎知是儿子?”   思归却道,“我顺口说的,改成‘将我闷死,你女儿自然也没了’当然也成啊。”又万分严肃地强调,“我不是开玩笑,是说正经的,再这样下去真的会闷出毛病来的,以后不许再这样看犯人一样拘着我!”   苻祁只得让步,只不过还是难免忧心,又私下里狠狠敲打了周太医与瑾莲一通,命她们一定要小心看护好了,但凡思归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无论如何也要劝阻住。   思归自此,终于轻松自在了几天。   这一日心情不错,开始给不知是儿子还是女儿的小家伙想名字,踱着方步在树荫下转圈,一边屈起手指轻敲额头,“莫……莫……莫…,叫莫什么好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取名字之事可大可小,可繁可简。   往简单里说,随便想想,张嘴就能说出十几,二十个。   往复杂里说,寓意内涵,部首笔画,甚至阴阳五行,八字吉凶,还要好听上口,一堆的事情,要把这些讲究全部都考虑周全仔细了,然后再取出个一点不冲突的名字自然极不容易。   思归在树下绕了半天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抬头,却见苻祁正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身后是来给她送外衣的两个丫头秋嫣和秋苎,那两人也一样是微微张着嘴,一脸呆滞相。   思归心里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自然跟她姓,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苻祁做什么露出这样一副奇怪神情,眨眨眼道,“现在给孩子起名应该也不算很早吧?陛下做什么要这样一副惊讶表情?”   苻祁,“——”不是早晚问题啊!   秋嫣连忙上前,把外衣给她披在肩上,“有点起风,您小心吹着。”压低了嗓门杀鸡抹脖般的在她耳边提醒,“大人,孩子可不能姓莫啊!!要跟皇上姓!!!!”   思归愣了愣,看看她,再看看苻祁,这才醒起自己又‘惯性思维’了,“噢,对哦,我忘了,孩子一般跟父亲姓。”   苻祁大大松一口气,“就是嘛,朕的儿子怎能姓莫。”因方才实在是被震惊了一下,忍不住埋怨道,“你平常不糊涂的,怎么能连这种重要事情都忘记!”   思归却也被他们打扰了好心情,不理苻祁,自己低头想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忿,抬头道,“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辛辛苦苦,费了无穷心血精力,忍了无数不便麻烦生下的孩子要跟别人姓!!还有没有道理!不成!就要跟我姓莫!!”   苻祁晕倒,“那怎么成,那个是朕的皇子!将来要继承皇位的。”   此言一出,秋嫣和秋苎都捂着嘴倒抽一口凉气,孩子还没生出来就许了太子之位,皇上对她们家大人可真不是一般的宠爱。   偏偏思归一点想不起不领情,还在气哼哼瞪苻祁,心中暗道生这个孩子,我出了多少力,你才出多少力!!明明一路都是在折腾我,凭什么跟你姓,不公平!!   孩子随父姓是个社会常态,古今中外的大部分地方皆是如此。思归心知自己要是忽然因此和苻祁起了争执,不免太过异类,且不近人情,是为难了他,因此努力闭上了嘴。   只不过以前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忽然轮到自己头上,设身处地地这么一感觉,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满脑门都是一句话:凭什么啊!!   她费尽辛苦,忍受诸多麻烦不适,还要克服种种心理障碍,最后好不容易生个崽儿还要跟别人姓!!!简直是岂有此理了。   连带着苻祁那张天下最美的脸都没往日顺眼了,有种很欠揍的感觉。   耐着性子敷衍走了陛下,自己搬张椅子坐在树下生闷气。   两个忠心耿耿的丫头不放心,大着胆子上前劝慰,“您别不高兴了,刚才陛下走的时候满脸担心,您也体谅体谅他。这孩子跟陛下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你说错了话,陛下都没怪罪什么,您怎么反而不乐意了!”   思归郁闷道,“我的孩子不跟我姓!我能乐意吗?”   两个丫头实在理解不了,觉得她这闷气生得莫名其妙,但思归向来怪异,经常离经叛道,不能以常理揣摩,所以也没有太纠结,只细声细气劝慰。   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看思归终于脸色没那么郁闷了,忍不住大胆道,“您可真厉害,对皇上也这般不客气,男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您就不怕真惹恼了他,把对您的这份宠爱收回去?”   思归扪心自问,还真从没担心过这个。   遂老实答道,“不怕,”反问道,“我需要怕这个吗?”   两个丫头捂嘴笑,“早看出来了,所以才说您厉害嘛。”大着胆子追问,“为什么呢?”   思归皱眉思忖一会儿,解释道,“因为我对陛下无所求,自然就不会怕有所失。这个世道总是男尊女卑,男强女弱,女子要依附男人才能过活,所以便形成共识,认为无论和哪个男人在一起就要依靠一辈子,是一个主从关系,这样低人一等,自然会有所顾虑。我又不需陛下养着,也不求他给什么荣华富贵,今日的官身地位都是我自己努力所得。就算在大擎混不下去了,我也会做生意,手下有人手,天宽地广,到哪儿不能过活?他不管我只怕我还过得更自在些呢!”又想起了前段时间心中的那个大遗憾,悠然神往道,“至不济我还能到赤纳国找燕落公主不是,在那边谋个差事陪着公主,那般一个多情的美人,天天看着便是大享受了!”   秋嫣和秋竺总算有些领悟她的意思了,秋嫣颤巍巍道,“所以说现在不是您求陛下宠爱,而是陛下担心您不要他的宠爱了?”   思归摆手,“别总是宠爱不宠爱的,我与陛下这是互有情愫,两情相悦,所以才在一起,这是互相的,他全心对我好,我自然也真心实意对他。”   闲话了一会儿之后她倒是想开了,双手枕在脑后往树干上一靠,“算了,若是个儿子就让他随陛下姓好了,毕竟陛下总得有个继承人!我是绝不打算再自找麻烦生孩子的,要是累得他连个皇储都没有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若是女儿便要叫她姓莫!”   思归自己其实是比较钟意女儿的,想起玉雪可爱的小粉团来就喜欢,眯着眼睛遥想美好前景,“不必叫她做公主,动辄规矩许多,在宫中不得自由,恁没意思!我自己悄悄养着就好,教她武功强身,等大一点就带她天南海北的走走,见见世面,再置办一份像褚少东他们家那样规模的家业传给宝贝闺女,她就可以逍遥自在一辈子了。”   =======   思归想带着女儿遨游天下的美好愿望没能实现——她的孩子果然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粉团没错,不过却是个玉雪可爱的小粉团儿子而非粉团女儿!!   =======   朝中几位持重老臣原本对苻祁在玉妃临产前数月将莫提督远远派去陇州之举十分欣慰,谁知玉妃福薄命浅,身体太差,挣扎着生下个儿子就香消玉殒了,而陛下竟然直接把小皇子抱给了莫提督抚养。   为此大肆修建了莫思远的提督府,内中的陈设规格几乎要与宫中无异,护卫宫禁的六大侍卫官也拨了两个带队去提督府轮值护卫。   朝中顿时哗然一片,数名老臣冒死进谏,被思归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也不需苻祁出面,她自己带人守在殿外,来一个进谏的就丢出去一个,也不伤人,只是丢麻袋一样丢出去。暗道生个儿子不能跟自己姓已经够郁闷的了,竟还不让自己养?!真是欺负人没够了!!!看苻祁那溺爱样子是能教好孩子的吗?放在他手里迟早教成个纨绔!   若是有那性情耿直不化,想要碰柱,自刎,以死明志的,思归也不含糊,就派出武毅营人手,将那人的子侄拿来几个,说道长辈有事,弟子服其劳,你要撞柱是吧,让这几个先替你撞。若最后撞得你还不满意,那本官也不拦着,放你跟着一起撞就是!   莫提督这般强凶霸道,陛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此,一代权监终于炼成!!   京城中人人谈之色变,此后数年形成个不成文的规矩,百官凡遇到莫提督出行便要主动绕道避之。   ======   苻祁也不想溺爱孩子,但总觉得思归的养儿子方法太过粗犷,有时摔了磕了也不知抱起来哄哄。小家伙身为他唯一的儿子,身份自然贵不可言,学走路经常绊一跤摔痛哪里,本就是身边照顾的人大大失职,该当治罪的,可思归偏偏不让人多管,若是摔得不重,扶都不让人扶,只等小太子自己爬起来,苻祁难免心疼,不由自主便要多宠着小家伙些。   人家的娘一般抱孩子,都是搂在臂间,小心呵护。思归则用扛的,她身材小,小太子虽被她粗放喂养,但却长得十分结实,一直圆滚滚,是个结实的小肉球。苻祁每次看到略为瘦小的思归肩上险伶伶扛个小肉球太子走来走去就十分紧张。   思归却道,“放心,我有数,小磕碰不用管,重的绝不能摔着了他。”   苻祁伸手接过,“朕来抱会儿吧。”   思归顺势搂住他的腰,忽发感慨。   暗道坐拥江山美人是人生成就的最高境界,现在自己坐拥美人,而江山是美人的,那她是不是勉强也可算是坐拥了江山美人呢?这么想来,此生竟然已经能够无憾了!   苻祁看她笑容悠远,很少见思归这么笑过,有点担心,问道,“你怎么了?”   思归,“没什么,忽然有点小感慨,忽然觉得人生虽长,但我这辈子大概已然定型,再翻不出什么新意了。”   苻祁心里开始打鼓,站住脚凝视了她,“你——?”   思归搂在他腰间的手紧一紧,上下滑动两下作为安抚,微笑道,“陛下放心,我虽说不出人生一世当怎样去过才最有意义,但也知为人当知足乐天,所以没什么不满意,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了。”   正所谓:   大道如青天,   此中有意无人传,   只得窥一豹,   匆匆已经年,   归去来,莫贪恋,   桃花依旧驻君颜。   ——全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