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 《盛宠》 作者:寒武记 文案: 重生在大夏皇朝的盛思颜看上去是人畜无害小白兔,身娇体软易推倒,岂知内里是一只从不吃亏的腹黑多智小狐狸。 小狐狸择夫,自然慧眼独具。 于是盛思颜发现自己千挑万选,捡到一只自带宅斗不死光环的夫君…… O(∩_∩)O哈哈~,这下日子爽了。——夫君,宅斗你去,享福我来! 夫君:=_=。宅斗乃是女人的战场啊,娘子,你不厚道…… ——*——*——*——*—— 某寒另有完结文古言系列三部曲:《烟水寒》、《重生空间守则》、《与子偕行》。完结玄幻仙侠悬 疑文《补天记》 ========================= 第1章 拜祭 更新时间2014-6-4 19:59:53 字数:3368  雪白的无影手术灯在天花板上散发出清冷的光芒,洒在她的额头。那些灯看上去像太阳一样熠熠生光,其实一点温度都没有。   眼前能看见的地方,全是白的,铺天盖地,雪白一片。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子,脸上蒙着罩住半边脸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她那样看着她,柔得让人心尖子都要化掉了。   她好像听见她在说话,可是她说什么呢?她怎么也听不清楚……   盛思颜拼命想往前挣,想靠得近一些,想听清楚那个带着口罩的女子说得话。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那个女子就像隔着一道玻璃,她看得见她,却听不见她,也摸不着她。   再一努力,她全身一震,整个人就像是从高高的悬崖跳下来一样……摔醒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思颜,该起身了,太阳升得老高咯。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贪睡。”门外传来一个中年女子高亢有力的声音。   床上的盛思颜动了动,睁开眼睛。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像是被关在密封的黑匣子里,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盛思颜猛地眨了两下眼睛,又用力揉了揉,眼前那片黑暗才透进一丝暗灰色,像是没有正确感光的古老照片的底片一样。   “……又做这个梦了。看来,我的病还是没有治好啊。——虽然活了下来,可是眼睛却瞎了。”盛思颜嘴角浅笑,摸索着从床上坐起来,撑了个懒腰,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出身。   王氏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睁着一双灰白色、如同罩了一层阴霾的眸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前方出神。   五岁的盛思颜,是个盲童。   如果她不是盲女,长大之后,不知道会是怎样美貌呢……   王氏在心里感叹着,走过来轻声道:“思颜,睡好了?”   盛思颜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朝王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笑涡。   “娘,我饿了,要吃肉包子。”盛思颜扯着王氏的衣襟,柔柔地道,糯糯的小声音,让王氏的心都醉了,“好好好,今儿吃肉包子……山鸡肉包子,隔壁王二哥昨儿给你送来的野山鸡。”王氏忙道,将衣裳拿过来,给她穿上。   吃完早饭,王氏将几碗蒸菜放到食盒里装好了,又给盛思颜梳好头,绑上两根青色缎带,换上一身青色土布衣裳,道:“思颜,咱们今天要进城拜祭,早些走,可以早些回来。”   盛思颜乖乖应了,拉着王氏的手,跟她一起走上进城的大路。   她们住在城郊,走到城里,要花半天的功夫。   盛思颜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很灵敏。她一路跟着王氏走过来,听着渐渐鼎盛起来的人声,知道应该是到了城里了。   这个城,不是一般的城,而是大夏朝的京城。   盛思颜知道,每年腊月初八,王氏都要带着她来京城里的神农府前拜祭。   一般来说,拜祭,应该去乡间城外的陵墓前。王氏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跑到繁华的京城来拜祭,这个谜,一直藏在盛思颜心里面。她默默疑惑,但是感觉到王氏心情不好,不敢做声,低下头跟着王氏往前走。   没过多久,王氏停了下来。   她带着伤感看向远方,那里座落着一座巍峨的府邸,高耸的云台,参天的巨木,峥嵘轩峻的殿台楼阁,蓊蔚洇润的藤萝花石,仿佛还能看见穿着得体的丫鬟婆子在里面穿梭来去,小姐夫人浅笑着在抄手游廊下行走,所过之处,环佩叮咚,香风阵阵……   一阵风吹来,她眼前的景象立刻烟消云散,只留下一地沉寂。   都过去了,当初的钟鸣鼎食、繁华热闹,就像一阵过眼云烟一样,都过去了。   她的眼角渐渐湿润了。   盛思颜感觉到王氏的伤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一动不动站在她身边,紧紧拉着她的手,生怕走散了。   这可是在繁华的京城,不是在安静的乡间。一旦走散,她担心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王氏握着盛思颜的手,往那座府邸前走去。   转过街角,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旧场地。   王氏一愣。   这神农府前往日里只有普通百姓拿着自家的饭菜和简易的香烛过来祭拜,今天却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在这座巍峨的府邸前面,已经摆上了一个长长的香案,一个身穿银灰色短襦和同色长裙的女子,正肃穆立在案前拜祭。她身后两排穿着齐整的丫鬟婆子,如雁翅般立在左右,簇拥着她。   王氏也怔住了。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除了他们这些老百姓以外,也有别人来拜祭神农府了吗?   “那是谁啊?那衣裳真好看,太阳一照,就能看见好多不同的花色。”   “还有头上的五凤挂珠钗,那珠子颗颗有小手指头那么大,一颗能抵咱们那块儿十家人的家产吧?”   “切,你真是没见识。那是神算吴家的少奶奶,穿得戴得能不是最好吗?而且她也是神农府盛国公最得意的关门弟子,神笔郑家的嫡长女郑大奶奶!——你不知道她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吗?!连宫里的太后娘娘几次晕厥,都是她一手救活的。咱们大夏朝这十年来,真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在位,才能风调雨顺啊!”   “唉,这神农府的盛老爷子当初坏了事,全家被杀,这位郑大奶奶那会子还是姑娘,没有出嫁,就去太后面前跪了三天三夜,也没能救回盛家老小。这么多年,除了咱们这些当初受过盛家神农堂恩惠的老百姓,哪里有官儿敢来祭拜神农盛家?——这位郑大奶奶能来,还真是担了不少干系呢。”   前来拜祭的普通民众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说着小话。   盛思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知道这大夏皇朝除了夏姓皇族之外,还有四大神府,其实是四大国公府,是这个皇朝的顶梁柱。   因这四大国公府的主子早年一身技艺出神入化,就被老百姓在前面冠了个“神”字,尊称他们为神将周、神算吴、神笔郑和神农盛。——其实也就是比一般普通人要出色一点点的技术人才而已,也敢称“神”?   盛思颜在心里默默吐槽。   王氏看着前面那个背影高挑端庄的女子,很是感激地擦了擦眼角,拉着盛思颜跪了下来,将食盒里面的饭菜摆出来,又拿出自己买的香烛,插在神农府前面的地面上,埋头祭拜。   “拦住他!拦住他!那人掳走了神将周府的大公子!——给我拦住他!”   突然之间,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怒吼,还有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奔跑声,如潮水般往他们这边涌过来。   盛思颜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被人从背后拎了起来,然后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上高处。   “娘!娘!娘你在哪里?!”盛思颜惊慌地叫起来,双手双脚在空中连踢带打,却依然悬在半空中。她本就眼盲,目不视物,更看不见背后是谁抓着她。   “颜儿!颜儿!——求求大爷发发散心!小妇人只有这一个女儿,生下来就是瞎子,您不要抓她,要抓就抓我吧!”王氏大惊,哭喊着追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斗篷的人立在神农府的高墙之上,一手持剑,一手抓着盛思颜,冷冷地站在那里,斜睨着下方。   “贱人!你跑不了了!——现身!”有人骑着骏马,从街道拐角缓缓走来。   那人身穿金色盔甲,头上的头盔更是将半边脸都遮住了。坐在马上,他身材高大魁梧,手里的长戬更是黑黢黢的,乃是玄铁所造,据说重逾千斤!   “神将大人!是神将大人!”周围的老百姓顿时欢呼起来,纷纷又跪了下来,向他磕头。   神将周大人,名承宗,字续之,智勇无双,当年扫荡四方叛逆,为大夏皇朝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勋。   没想到,今日却在神农府前见到他的真容。   这些人恨不得趴在地上把他当神一样敬。   周承宗面色稍缓,微微点头,“这里危险,大家退下吧。”   他的话一出,那些老百姓如听佛语纶音,立刻如潮水般退下,连神农府前面刚才用来祭拜的饭碗和香烛食篮都顾不得收拾。   只有王氏和那个郑大奶奶还留在那里。   周承宗举起胳膊,“弓箭手,预备!”   无数穿着护心铁甲的兵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手里举着黑沉沉的弓弩,对准立在高墙上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已经是前后左右四面受敌,插翅也难逃了。   “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你把我儿子交出来,我饶你一命不死。”周承宗冷冷说道。他是大夏皇朝世袭罔替的护国公,被黎民百姓尊称为“神将大人”。他的话,跟圣旨比都差不离,也是一言九鼎。   那人听了,却桀桀怪笑道:“你做梦!”说着,一手将手里的剑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另一手挥舞着手里的小女孩,将自己全身护得严严实实。   盛思颜就觉得自己又坐上了前世最讨厌的云霄飞车,在不断翻滚中颠簸来去,翻得她都要吐出来了。而且她也听得清楚,她背后这个杀千刀的贱人居然要用自己做挡箭牌!   贱人贱人死贱人!临死还要拖垫背!   盛思颜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哭得更加凄惨,听得王氏的心都揪了起来,忙过来给周承宗磕头:“大人!大人!莫要放箭啊!我女儿在他手里呢!”   周承宗没有说话,漠然看向高墙上站着的黑衣人。   一个兵士走过来,二话不说,一军棍下去,将王氏打得晕了过去。   “瞄准!”周承宗又要下令。   “住手。”这一次,是站在那条案前面的郑大奶奶发话了。她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周承宗。她的目光温柔至极,无论是谁看见这双眸子,都会觉得心尖子都要柔得化掉了。   ※※※※   手痒开了新书,会不定时更新,求个收藏、PK票啥的。谢谢各位亲~~~   …… 第2章 初见 上 更新时间2014-6-10 19:06:57 字数:3775  郑大奶奶的声音极为轻柔,却让周承宗的心漏跳了一拍。   就这样一闪神的瞬间,神农府高墙上站着的那个黑衣人已经抓紧时机,一跃而起,如同一只硕大的黑色蝙蝠一样从众人头顶掠过,嗖地一声消失在往南城门去的方向。   “追上去!”周承宗立刻对自己的手下吩咐道,自己却看着郑大奶奶问道:“你为何阻我?你知不知道,我的儿子还在他手上?!”   郑大奶奶看见那人跑得那么快,也有些遗憾,但是她不后悔刚才的举措。如果当时放箭,那黑衣人也许没事,但那孩子铁定会被射死!   “周大将军,我不想你伤害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那孩子……那孩子是个盲女,你没有看见吗?”郑大奶奶淡然看着周承宗说道。   “妇人之仁!你还是喜欢做滥好人……”周承宗深深看了郑大奶奶一眼,勒马转身要走,却在回身的时候,看见一个英俊非凡的男子骑着快马过来,着急对这边叫道:“娘子!娘子!你没事吧?”   见到郑大奶奶,那人翻身下马,来到她身边,着急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正是她的夫君,神算吴国公家的嫡长子吴长阁。   “没事,没事,我没事。你怎么来了?”郑大奶奶一见吴长阁,脸上的笑意是从心底里发出的。   吴长阁看了看周承宗,冷笑道:“我听说周大将军带兵到神农府来了,正好你今日来神农府拜祭,我才急着赶来。——怎样?他没有为难你吧?”   周承宗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扬鞭要走。   “周大将军捉拿逆贼,跟我有何干系?”郑大奶奶好声好气地道。   那男人却还不放心,背着手斜睨着马上的周承宗,“周兄,下次小心点。惊扰了我娘子,你担当得起吗?”   周承宗的脸色就跟这腊月里的天气一样,变得越来越阴沉。   在两个同样英武不凡的男子的对视当中,刚才被打晕的王氏醒了过来。   她抬头一看,那神农府的高墙上空空如也,自己的女儿已经不知所终,不由大惊问道:“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场上的三个人这才看向王氏。   周承宗想起自己还要去追那抓走自己儿子的凶贼,便道:“你女儿也被抓走了,先等一等,我的人已经追上去了。”   王氏哭成了泪人,跟着周承宗的手下去一旁等候去了。   郑大奶奶看她哭得可怜,过来让人送了她些吃食和银两,安慰她道:“莫要心急。周大将军是大夏朝的神将大人。任何凶贼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吴长阁听娘子说周承宗的好话,心里十分不爽,拉着郑大奶奶的手,“走吧,素馨,咱们回去吧。女儿等急了。”   郑大奶奶的闺名素馨。一般吴长阁不会叫她的闺名,除非他很不高兴了,才会用这种方式表示他的不满。   郑素馨笑了笑,扶着吴长阁的手上了大车,吴长阁骑着马跟在一边,快马加鞭回去了。   周承宗虽然偏着头,貌似没有看着郑素馨远去的方向,但是直到郑素馨的马车走得看不见了,他才厉喝道:“整队!去南门!”   ……   那黑衣人趁着周承宗跟郑素馨说话分神的当口,带着盛思颜逃离了神农府,一直往城外掠去。   为了摆脱周承宗的手下,他在城里有意绕了几个弯子,最后从北门出的京城。   南门是一片低矮的湿地,北门却是大山林立,树高草深。   盛思颜只觉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一个人如老鹰拎小鸡般拎到一个地方,将她扔了下去。   “小子,接着!”   盛思颜晕头转向,就从天而降,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人的气息很干净,带着点冷冽,很像前世盛思颜最喜欢的一款男用香水的干净清爽味道。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那股味道却又不见了。   “你是谁?”盛思颜一点都不见外地问道,似乎她是来窜门做客的。   那人愕然看了她一眼。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肤色比隆冬的白雪还要白,头发比最黑的乌木还要黑,双唇如同玫瑰花瓣一样柔软,却又如同鲜血一般嫣红。   只是这一切加起来,都没有她灰蒙蒙如同蒙着阴霾的双眸更让人震撼。   原来是个盲女……   那人默默地想着,声音不由自主柔和许多,“我是周怀轩。你是谁?”   盛思颜的脑袋转向声音的方向,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叫盛思颜。你的声音真好听。名字也好听。——周怀轩?你是那个神将大人的儿子?”   周怀轩挑高了眉毛,“你怎么知道?”他可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小女孩,绝对不是他家亲戚……   盛思颜伸出白嫩的小手指,“第一,那贼子把我抓来的时候,神将周大人正好追到神农府前面,我听见他说话了,让那贼子把他儿子交出来。第二,那贼子把我抓到他的贼窝了。第三,你说你姓周。终上所述,你就是神将周大人的儿子。”   看着一个四五岁,还带着满脸稚气的孩子一本正经跟人推理论证,周怀轩心里再郁闷,此时也笑了起来。   他拍拍她的脑袋,“不错,还挺聪明。”   盛思颜怯怯地笑了笑,如同小白兔一样纯良可爱。   周怀轩的心里又软了几分,问她:“你饿不饿?冷不冷?这里是破庙,等下只有冷馒头吃。晚上那人会来生一堆火。”   盛思颜被那黑衣人带了一路,正是满身是汗的时候,忙摇头,“不冷,也不饿。”想了想,又道:“晚上也许会冷,会饿。”   周怀轩见这小女孩虽然年岁小,但是遭逢这样的境遇,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兀自从容地跟人说话对答,对她很是赞许,温言道:“晚上我给你在火上烤馒头吃……”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起能在火上烤的吃食,甚是投契。   那黑衣人在破庙顶上盘腿坐着,从怀里拿出一瓶烈酒,往嘴里灌了一通,耳边听见破庙里面两个“肉票”竟像是出来野游一样,很是生气,冲着屋里喊道:“喂!你们再说话,今儿晚上不给你们馒头吃!”   盛思颜一听,脸色变了变,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她看着个子小小,可是哭起来的时候,真是中气十足,气冲屋顶,将破庙旁边树上栖息的乌鸦都惊得簌簌展翅疾飞。   那屋顶上的黑衣人听了一会儿,只觉得魔音穿脑,无比头疼,站起来恼道:“再哭,我把你扔到山里喂狼!”   盛思颜的哭声静了一瞬。   下一刻,她的哭声陡得再次高昂,将那屋顶上刚刚还在自鸣得意,以为吓住了那爱哭包的黑衣人差一点惊得从屋顶上摔下来。   周怀轩好奇地看着盛思颜扯着嗓子干嚎,脸上没有一滴泪,但是哭得凄惨无比……   那黑衣人实在受不了了,终于腾地一声再次跃起,离开了破庙。   盛思颜听到那人的声音远去了,她的哭声才戛然而止。   她紧张地问周怀轩,“那人走了,我们能逃跑吗?”   周怀轩好笑地伸出自己的腿给她看,那腿上缠着一道细细的金丝,将他绑得紧紧地。   盛思颜当然看不见,还在拽周怀轩的袖子,“我们逃走吧,还等什么?”   周怀轩这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小姑娘,是盲童,便叹息道:“我走不了。你……也别走了。这外面都是山,你一个小孩子,出去就迷路。”更别提她是盲童,出去比迷路还恐怖……   盛思颜霎时明白过来,悻悻地道:“我说那贼子怎地如此放心,一个人就跑了。哼……”   周怀轩笑了笑,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一块地方,让盛思颜坐过来。   盛思颜是个闲不住的人,此时无事可做,她就自己找乐子。   “怀轩哥哥,你长得什么样子?”盛思颜双手托腮,一双灰蒙蒙的眸子“看”向周怀轩的方向。   周怀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默然半晌,道:“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有头发、脸、耳朵,还有下巴……”   盛思颜:“……”大哥,你太枯燥乏味了。   “怀轩哥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盛思颜偏了头,露出更甜更乖的表情。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很是踌躇。——明明是个盲女,她要怎么“看”?可是就这样说出事实,和直接拒绝她一样,好像都很伤人。   周怀轩只好默不作声。   盛思颜却很能自得其乐,“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啊。”说着,她笑嘻嘻地伸出手,摸向周怀轩。   周怀轩不动声色,任那只手背上有五个小肉涡的雪白小手在他身上摸摸捏捏。   小手先顺着他的脖子来到他的下颌,继续往上摸。   一边摸,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嗯,下巴长得不错,中间还有个小槽。鼻子很高挺,眉毛……眉毛很长耶,还有眼睛……啊,好细长的眼缝,是丹凤眼?但是有双眼皮!我喜欢……”   小手将周怀轩脸上摸遍了,又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摸,先戳了戳,然后顺着他脖子领口的开口处,往他暖和的胸前摸去。   “你手摸哪里?”周怀轩淡定问道。   盛思颜愣了愣,小手却钻在温暖的地方不愿拿出来。   她脑子一转,问道:“你几岁?”   “十五。”   “我才五岁!摸摸你怎么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要这么小气!”盛思颜挺了挺胸,对周怀轩极为不满。她不是怪阿姨调|戏小正太!她是货真价实小萝莉,而且是个瞎子!   “……好吧,你继续。”周怀轩再次淡定。   盛思颜倒是不好意思继续再吃这十五岁少年郎的豆腐,只好将手抽出来,沿着他的脖颈处摸到他的肩胛骨,又捏了捏,有些不满,“你太瘦了,要多吃肉,吃完去外面走走,多运动,才能长得壮壮的。就跟我家阿财一样,它吃饱饭我就带它出去遛弯,如今长得肥肥壮壮……”   “阿财?”周怀轩眉头轻皱,他怎么有种被这个小破孩吃豆腐的感觉?   “是啊,它是我的小刺猬,我叫它阿财。”阿财是盛思颜唯一的玩伴。   “阿财不应该是狗的名字?你怎么给刺猬取这种名字?”周怀轩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悄悄露出一弯笑意的弧度,极淡极浅,就算是当面看着他,也未必看得出来。   可是盛思颜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伸手探向周怀轩的嘴角,摸到那一丝来不及掩藏起来的笑意,欢快地道:“怀轩大哥,你好闷|骚哦……”   周怀轩:“=。=”小妹妹,你想太多!   两人说说笑笑,时光过得很快。   可是那黑衣人一直没有回来。   没人给他们生火,也没有人给他们冷馒头。   盛思颜没有叫冷,也没有叫饿,只是蜷缩在周怀轩怀里,倦极而眠。   入夜,山上的天气更加寒冷。   周怀轩在睡梦中醒来,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浑身上下抽搐起来。   他知道,他的病又发作了。从娘胎里就带来的病,在十年前盛老爷子去世之后,就再没有人给他医治了。   周怀轩忍着剧痛,将盛思颜放到一旁的空地上,自己抓着供桌的腿,咬着牙关死忍。   ※※※※※※※※※   求收藏和PK票。嘿嘿,可以鼓励更新。   …… 第3章 初见 下 更新时间2014-6-11 19:06:35 字数:3151  周怀轩将盛思颜一放到地上,盛思颜就醒了。   地上硬邦邦地,又那样冷,完全没有周怀轩温暖的怀抱那样舒服。   “怀轩哥哥?”盛思颜摸索着从地上坐起来,“怀轩哥哥?你在哪里?”   周怀轩听见盛思颜叫他,忍着剧痛回头,哑声道:“……你好好待在那边睡觉,我有事……”   他的声音隐忍中带着颤抖,盛思颜听得很担心,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索着爬过去。   一边爬一边轻声唤道:“怀轩哥哥……怀轩哥哥……你在哪里?”她张着无神的灰色眸子,看向前方。   夜色很黑,本来破庙里漆黑一片。   恰好这时有一点点月色透过破庙头顶的洞照了进来。   周怀轩看见月光照在盛思颜的小脸上,她的面容近乎透明,比月光还要皎洁。   “啊——!”周怀轩又低叫一声,死死抓住供桌的腿,全身不可遏止地抽搐起来。   盛思颜听到周怀轩那边的动静,忙向那边爬过去。   破庙里面并不大,虽然没有灯火,但是她反正眼睛看不见,白天黑夜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盛思颜很快摸到周怀轩的腿,然后感受到他的抽搐,吃了一惊,继续向上,想拽着周怀轩的胳膊。   周怀轩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将盛思颜推到一旁。   盛思颜咬咬牙,再次爬过来,这一次,她正好摸到周怀轩的脑袋。   顺着那头浓密的黑发,她的手摸索着来到周怀轩脸上。   她的小手缓缓在周怀轩脸上轻抚,感受到周怀轩脸上的动静,盛思颜也有些心惊肉跳。   这位周大公子,好像是癫痫症的来头啊……   想到癫痫症,盛思颜立刻不假思索地将自己的小手塞到周怀轩嘴里。   她记得前世家乡有个同事就有这种病,发作的时候,一定要往他嘴里塞个东西,不能让他在抽搐中咬断自己的舌头。   盛思颜目不能视,也没有时间去找什么小木棍,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小手塞到周怀轩嘴里给他咬。   周怀轩已经发作到紧要关头,难以控制自己,便一口咬了下去。   如果盛思颜不把她的小手伸到他嘴里,周怀轩铁定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但是盛思颜的小手代替了以往在家周怀轩发病时候咬的小木棍,自然也遭受了小木棍同样的命运。   “啊——!你真咬啊!你属狗的啊!臭怀轩!臭怀轩!我再也不理你了!”盛思颜痛得泪流满面,只感觉到自己小手的虎口像是被两颗尖利的虎牙咬开,鲜血哗哗地流了出来。   周怀轩尝到满嘴的血腥味儿,才从抽搐的疯癫中渐渐清醒过来。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居然不小心咽了几口血下去,顿时十分尴尬。   盛思颜虽然哭得厉害,但是并没有把手从周怀轩嘴里抽出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怀轩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抽搐,也不再剧痛。他将盛思颜的小手从他嘴里缓缓退出来。   就着洁白的月光,周怀轩看见那只玉白圆润的小手掌的虎口之上,清清楚楚有两颗牙印。   他的牙印。   周怀轩很是不安,捧着盛思颜的小手吹了吹,哄她道:“不痛不痛,一点都不痛。”抬眼看见盛思颜这一次是真的哭了,完全不同白天的时候她装哭把那黑衣人吓跑时候的样子。   盛思颜听了周怀轩的话,气得忘了哭,怒道:“不痛?!你把手伸我嘴里让我咬一口试试!——不痛?!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怀轩本来满心的内疚和伤感,可是听盛思颜这样说话,忍不住笑了,温言道:“好,好,等下我给你咬,行了吧?”   “说话算话啊!”盛思颜嘟嘟囔囔地爬过去,偎在周怀轩怀里。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手上的伤口很是内疚,从袖袋里拿出一块雪白的帕子给她细细包扎好。   盛思颜问他:“你不抽了?”   周怀轩默然,半晌点头:“不抽了。”说完又觉得奇怪,这一次,他好像好得挺快……   这些年来,他的病发作得一次比一次厉害,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而且就算熬过去了,他也要昏睡好几天。   这一次,却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好了,而且他一点都没有像以前醒来全身酸软无力,反而精神百倍,觉得全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气。   这种感觉真奇怪……   周怀轩抱着盛思颜,发现她轻了许多。   也许是他长力气了?   盛思颜困意上涌,抱着周怀轩的脖子又睡着了。   见周怀轩动来动去不知道在做什么,盛思颜在睡梦中嘀咕,“泥垢了!”   周怀轩:“……”停了一会儿,到底对自己这种全身蓄满力气的感觉太过陌生,他忍不住要试一试。   想了半天,周怀轩的目光落在那根细细的金丝上。   那根金丝将他的腿和供桌的桌角绑在一起,非常的坚韧,用匕首砍都砍都砍不断。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那根金丝,伸手过去试着拽了拽,然后,用力一扯!   让他目瞪口呆地是,他真的将那根金丝扯成两截!   他用手扯断了那根用匕首也斩不断的金丝!   周怀轩激动起来,抱着盛思颜,一咕噜从地上站起来,在破庙里走动着活动筋骨。   这下好了,他可以马上下山了。   周怀轩顾不得想他为什么一下子从病弱十五年的少年,突然变成力大无穷的力士,只是一心享受着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幸福时光。   他解开身上的袍子,将盛思颜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就要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盛思颜突然醒了过来,茫然地睁着灰眸四下看了看,道:“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了。”   周怀轩一愣,也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腊月里的山上,寒风呼啸,这破庙就跟个破风车一样,不断有各种狂风倒灌进来。   周怀轩却不再觉得寒冷刺骨,反而觉得那些寒风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而且他的五官感觉也比刚才灵敏多了。   听盛思颜一说,他也觉察出不对。   确实有人上山,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咱们藏起来吧。”盛思颜不安地道。   周怀轩点点头,抱着盛思颜从破庙的窗口跳了出去,躲在破庙后头的阴影里面。   没过多久,那股人声越发近了。   盛思颜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周怀轩看见了,愕然道:“你倒是挺有才。居然连耳朵都能动。”   盛思颜想白他一眼,可惜,她看不见,白错了方向……   周怀轩忍住笑,将盛思颜的小脑袋往他怀里塞,别让风吹到她。   可是盛思颜这时已经听出了那边的人声,惊喜地道:“是我娘!我娘来找我了!”   周怀轩更加惊讶,“你娘?你娘做什么的?”不会吧?这比他爹手下最强的斥候还给力啊!   盛思颜嘻嘻一笑,没有说实话。   因她看不见,又淘气,王氏担心她走丢了,就在她身上用了种药草配的香粉。她家的刺猬阿财最是对那种气味敏感。方圆数百里之内,只要闻到那种气味,就一定会带着王氏找到她。   “是我娘,还有阿财来了。”盛思颜重重点头。   周怀轩以为奇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   一群人从山坡那边爬了上来,声音越发清晰了。   周怀轩听见了自己爹爹的声音。   “你说他们在这里?——可是这里没人啊?”神将大人周承宗皱着眉头道。   他身后无数个兵士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如同白昼。   周怀轩心里一松。原来是盛思颜的娘亲带着自己爹爹找来了……   王氏抖了抖手里的绳子,指着绳子另一端拴着的小刺猬道:“我家阿财绝对不会错。它找到这里,我家颜儿就一定在这里。”   周承宗虎着脸,将手一挥,“给我搜!”   周怀轩和盛思颜同时叫出声来:   “爹!”   “娘!”   王氏和周承宗一起转头,看见一个青衣少年怀抱着一个小女孩从破庙后面的阴影里走出来。   王氏大喜,扑上去道:“颜儿,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盛思颜笑眯眯地道,顺着声音的方向扑到王氏怀里。   王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紧紧抱着盛思颜道:“咱们回家!回家!”   周承宗也对周怀轩点头,淡淡地道:“你没事吧?”   “没事。”周怀轩也淡然道。   两人之间太过彬彬有礼,都不像父子。   盛思颜看不见这一切,只是笑眯眯地向周怀轩招手:“怀轩哥哥,我回家了啊!”   周怀轩举起手,想向她告别,可是周怀轩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那黑衣人突然不知又从哪个方向窜出来,一把揪住周怀轩拖了回去,定睛看了看他现在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道:“报应!报应!真是报应!”   周承宗一见那黑衣人顿时大怒,对周怀轩只来得及做了个手势,就举起长弓,将手里的箭连珠炮一样射过去!   周承宗的箭上燃着火,顿时将那黑衣人烧成火人。   周怀轩忙向旁边躲开,可是他没料到,那黑衣人似乎还有帮手。   他刚挪开,另一个黑衣人从斜刺里掠出,抓住他的后颈,如同拎着一片羽毛一样,往远方腾跃而去。   周承宗紧着要追。   那第二个黑衣人却往后扔了块牌子,丢到周承宗手里,一边叫道:“我们带你儿子去治病,你别不知好歹!”说着,余音袅袅,已经带着周怀轩消失在众人眼前。   ※※※   终于过万字,要歇一歇。亲们,求个收藏、推荐票、PK票……   ……    第4章 恢复 更新时间2014-6-13 22:04:56 字数:2819  周承宗接过那块牌子,低头看了一看,心里一跳。——这是神农盛家的神农令!   立刻将那牌子紧紧攥住。转身的时候,手一滑,那牌子已经被他收起来了。   “神将大人,还追不追啊?”一个亲卫赶上来问道。   周承宗摇摇头,“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那亲卫摇头,看了看已经被烧成灰烬的第一个黑衣人,知道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刚才第二个黑衣人带着周怀轩跑得太快,而且因周承宗他们这边火把照得透亮,远一些的地方反而显得更黑。   黑衣人带着周怀轩融入到前方的夜色里,就一点踪影都看不见了。   王氏紧紧抱着盛思颜,低头仔细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小声问她:“……那贼子有没有打你?”   盛思颜笑着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怀轩哥哥很照顾我。”说完又问:“怀轩哥哥呢?”   其实刚才那黑衣人的说话声,盛思颜已经听见了,只是想确认一下。——眼睛看不见,终究还是不方便啊……   王氏飞快地睃了周承宗一眼,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对盛思颜道:“周大公子,被那黑衣人抓走了。——咱们回去吧。这里跟我们无关。”   盛思颜对周怀轩的遭遇极是同情,闻言便转过头,睁着灰白色的眸子,对着刚才周承宗说话的方向道:“神将大人,怀轩哥哥是你儿子,你不能不管他啊。你这么厉害,快去救他吧!”   周承宗面沉如水,没搭理她,甚至看也不看盛思颜和王氏,自己袍袖一拂,大步往山下走去。   他的亲卫们互相对视一眼,也都微微地摇头,跟着周承宗下山去了。   大队的火把如同长蛇一样往山下行去。   王氏见状,忙抱着盛思颜跟在队伍后面下山。   到了山下,已经是凌晨时分,天边露出些微的鱼肚白。   王氏和盛思颜住在京城外的王家村,不用再进城了,便径直带着盛思颜回自己家。   周承宗带着亲卫回到神将府,就看见他的原配嫡妻冯氏满脸泪痕地迎上来,带着希翼问道:“轩儿呢?”   周承宗淡淡地道:“轩儿被……带走了。”只说了一句,再无二话。   冯氏如遭晴天霹雳,在当地立了一会儿,脸色由白转红,全身颤抖起来。   “被带走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都说,那贼子在神农府前现了身,你明明追到了他,却为何又不及时追上去?!”冯氏看着周承宗云淡风轻的面容,心头更恨,本来不想那档子事,却又忍不住提了出来。   周承宗看了她一眼,吩咐下人,“扶夫人回内院去。这是外院,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你们怎么做下人的?一点眼力价儿都没有。”说着,便走到自己里屋。   冯氏看着周承宗高大魁梧的背影,心里苦不堪言,但是不敢再说话,一下子瘫坐在外屋椅子上,捂着胸口喃喃地道:“被带走了?带到哪里去了?”说着就哭了起来,哽咽着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你就忍心他被别人带走?那些人知不知道他有病?会不会照顾他?让他吃饱穿暖?——你这么厉害,怎会抓不到那些贼子?”   周承宗在里屋听见,无端端想起先前在山上,那个盲人小姑娘说得话,跟他自己的妻子如出一辙,不由心头更加烦闷。但是好在他多年在外征战,天生又镇定沉着,不至于被两句话都刺激得发作起来,只是置之不理,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将那块黑衣人给他的神农令翻来覆去地查看。   他们周家跟神农盛家关系极好。   这块令牌,他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伪造的痕迹,那就是说,这块令牌是真的?   但是,那黑衣人手里怎会有盛家的令牌呢?   盛家被称为“神农”,当然是因为医术超群。当年夏家先祖起事,当然需要有懂医的人在身边辅助,不然战场上刀箭无眼,说不定哪一天就见阎王了。盛家的先祖当初就是夏家先祖的救命恩人,可以说,如果没有盛家,夏家先祖早就死在战场上,无法带领义军取得最后的胜利。   就像他们周家,被称为“神将”,就是因为他们周家历年来都出名将。从跟着夏家先祖打天下的周家先祖开始,周家就是将星云集,每一代都有特别能干的将才出现。   而神笔郑家,说的是他们家文豪辈出。当年跟着夏家先祖起事的郑家先祖,一篇“讨周桀檄”,名满天下,为夏家造反提前铺垫了莫大的声势。妙笔生花,横扫千军,一点都不比神将周家出的力要少。   想到盛家和郑家,周承宗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神算吴家。   神算吴家,不是说他们算命很厉害,而是他们打算盘很厉害。当初跟着夏家先祖打天下的吴家先祖,曾经有个外号叫“金算盘”,是商人出身,不仅眼光独到,懂得如何囤积居奇,买定夏家先祖这支潜力股,而且更是当时的义军组织粮草、筹备兵饷,保证了后勤供应。   夏家立国之后,就封了他们四大家族为国公,世袭罔替,与夏室皇族共存亡。   可是这样被夏室皇族白纸黑字写在族志上,并且在皇室的宗祠里立有石碑的话,却在十年前被打破了。   十年前,那时候周承宗还在西北带兵打蛮族,为大夏开拓西边的国土。   就在那一年,大夏京城里面风云突变,皇帝陛下突然病重卧床,一直到现在都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如同活死人一般。   太后震怒,临朝听政,将一直负责照料皇帝陛下身子的盛家老爷子凌迟处死,盛家一家大小锒铛入狱,三天之后就全家处斩。   盛家在大夏皇朝繁盛千年,宗房里旁支小房的人数倒是不少。   但是除了盛家本家嫡系之外,旁支小房是得不到盛家医术的传承的。因此在京城以外的盛家人,太后加恩不必与盛家嫡系同罪,也敕令地方官不得连坐族株,让举国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否则那真是一场恐怖的腥风血雨……   在京城的神农盛家,才是真正执大夏医术牛耳的翘楚。他们的神农堂,每个月都会有给穷人开义诊。而神农令,据说世上只有三块。两块被太后在抄家的时候收走,只有一块流落在外,应该就是他手上的这一块吧?   传说拿到盛家神农令的人,可以让盛家医术最高明的老爷子出手救治一次。   可是,盛家老爷子在十年前就被太后下令凌迟处死。这些人纵然有神农令又如何?难道还能让盛老爷子死而复生,帮他救治他的轩儿?   周承宗闭了闭眼,从来不流泪的硬汉子,眼角居然有些湿润。   ……   王氏带着盛思颜和小刺猬阿财回到王家村,也是一路沉默。   回到家,她照例给盛思颜煮了一锅热水,里面加上治眼疾的各种药草,熬成一锅绿莹莹的药水,给盛思颜泡澡。   盛思颜察觉到王氏的情绪低落,也乖乖地不吵不闹,脱了衣裳进到药水里,闭着眼咬牙忍着。   那些药水很是烫热,将她白嫩的肌肤烫得发红,但是药气便顺着她的皮肤渗入到她的身子里面,希望能起些作用。   “你的眼睛一定能好。娘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王氏认真地道,转头拿着一本医书继续埋头苦读。   盛思颜嘻嘻一笑,甜嘴蜜舌地安慰王氏,“娘,您不用着急。我现下挺好的。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耳朵比什么都灵敏,能听风辨位!跟有眼睛也没差别……”   王氏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摇头道:“傻孩子,还听风辨位呢?你当你是神将大人啊!——快别贫嘴,泡你的药澡去。”   盛思颜“嗯”了一声,闭上眼睛,用王氏教她的吐纳法子,调理自己的气息。   这一次,她赫然发现,没过多久,她手掌虎口处被周怀轩咬过的两个牙印处发出一阵火烫,那股火辣辣的感觉一直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窜,很快来到她的眼部。这种刺激,就像是前世切洋葱的时候,眼睛被洋葱汁呛过的感觉,她只觉得眼睛里也跟着火辣辣的疼。——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渐渐地,她发现眼前的灰色光斑越来越多,竟有点像前世她在眼科医院看眼疾时,听医生讲过的眼部细胞感光能力恢复时的情形!   她的眼睛真的要痊愈了吗?!   …… 第5章 破例 更新时间2014-6-15 23:26:02 字数:2313  盛思颜激动不已地坐在药澡盆里,双手忍不住去摸自己的眼睛。虽然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眼前光线的变动。她能“看”到灰色光斑由明变暗,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等她将手拿开,她又能“看”到那灰色光斑由暗变明!   盛思颜禁不住用手频繁地在眼前遮掩、拿开,遮掩、拿开,感受到那灰色光斑的明灭变幻,就如同置身在天堂一样!   那种感觉,没有失去过光明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王氏回头,看见盛思颜在药澡盆里的动作,以为她在淘气,笑道:“颜儿,起来吧。药水已经凉了。”说着走过去,弯腰将五岁的盛思颜从药澡盆抱出来,用一块干干净净的大方巾包住她雪白柔嫩的小身子,另外又拿了一块方巾给她擦头发。   盛思颜在药澡盆里因为眼前光线的变化而兴奋不已,再加上从前天到昨天的一番“惊险历程”,就算她内在并不是一个真正五岁的小孩子,但是她的身体扛不住了。   盛思颜喃喃地说了几句话,便脑袋一歪,靠在王氏肩上睡着了。   王氏心疼地亲了亲盛思颜红粉菲菲的面颊,将她抱到屋里床上放下,再盖上被子,让她睡下了。   盛思颜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外面阳光普照,虽然是在腊月里,阳光并没有温度,但是比以往的寒风呼啸不知道好多少倍。   盛思颜起身,王氏给她穿上厚厚的棉袄,又给她净面梳头,再让她吃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盛思颜知道有个东西是在药酒里泡过的蛇胆,能够明目。虽然味道很怪,她还是捏着鼻子囫囵吞下。   吃完之后,王氏照例问她,“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哪里舒服?眼睛今天怎样?能不能看见什么东西?”   盛思颜嘻嘻一笑,打算给王氏一个惊喜,便如同以往一样,照例摇摇头,“没什么感觉。没有不舒服,也没有舒服。眼睛还那样啊,黑黑的,看不见呢。”   王氏“嗯”了一声,没有失望,也没有气馁。她知道盛思颜的眼疾是胎里带来的,要治好着实不容易。   也许终她一生,她都治不好盛思颜的眼疾。   她没有吴家大少奶奶郑氏那么聪明灵慧啊……   “娘,吃完了,我想带阿财出去逛逛。”盛思颜眨了眨灰白色的大眼睛,指了指门外。   王氏没有注意到,盛思颜这一次,居然正正好好指的是大门的位置!还有她的眼睛,在对着从大门处照进来的日光的时候,下意识眯了眯……   如果是真正的盲人,是不可能觉得有光芒的地方刺眼的……   “去吧。我去把阿财给你拿过来。”王氏起身去外屋牵了阿财的绳子,过来给盛思颜塞到手里。   “娘,我出去了!”盛思颜高高兴兴说了声,便牵着阿财出去“散步”了。   来到村子里的小石子路上,沿路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   对这个生得玉雪可爱,但是又双眼俱盲的小姑娘,王家村的人打心眼里心疼她,可怜她,平日里对她特别照顾。   盛思颜人靓声甜,虽然看不见,但是跟人打招呼说闲话,却是一点都不露怯。   这些村人觉得今日盛思颜的心情格外好,对人笑得特别甜,惹得大家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王二哥,你又跟在盛家妹妹后面啊?”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子从一间屋子蹦出来,跟在一个十几岁少年身边。   接着,又有几个村里的小姑娘跟了上去,都叫他“王二哥”!   盛思颜在前面听见了,拽了拽手里阿财的绳子,停下来,回头笑道:“是王二哥吗?”娇滴滴地说着话,已经向前方伸出小手。   这是要他拉着她的手意思。   以前盛思颜刚会走路的时候,就喜欢从家里跑出来玩。她目不能视,却很愿意四处跑动,不像一般有缺陷的孩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他们的缺陷。   那样跌跌撞撞在村口跑动的小盲女,让无数人心生怜惜,大家都愿意看着她,照顾她。   特别是邻居家的小子王二柱。他在家排行第二,村子里的人都叫他“王二”,小孩子便叫他“王二哥”。   每次盛思颜从家里跑出来,王二哥必定悄悄跟在她后面看着她。   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二哥笑着快走几步,握住盛思颜的小手,温言问她:“昨儿怎么不见你出来?”   “我在家里睡觉呢。前天去京城,好累好累。”盛思颜乖乖地道。   “你去京城了?”村子里的孩子惊叹。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忙道:“我表姐也是在京城,刚从京城来我家玩呢。”说着扯了扯她身边表姐的衣袖,“是吧?表姐?”   她表姐微微一笑,矜持地道:“我们家也只是住在京城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盛思颜忙道:“表姐好厉害,可以住在京城哦!”将对方捧得飘飘然,话也多了起来。   盛思颜就不再说话,笑眯眯地张着耳朵听对方说京城的事儿。   那小姑娘的表姐说了一通京城的繁华,然后很是惋惜地看着盛思颜道:“你们村里有这样的美人儿,真是不得了。只可惜眼睛看不见,不然以后真是有大富贵呢。——这般容貌,我跟着我娘在大户人家行走,也没有见过几个。”   盛思颜忙道:“表姐过奖了。我在这里很好啊。大家对我都很好,我眼睛看不见看得见,他们对我都是一样的。这样才好呢!”   村里的小孩跟着大笑。   那小姑娘道:“思颜的娘亲在帮她治眼睛呢。只是治了好几年了,都还不见好。——她经常进山捕蛇,说是为了思颜治眼睛。我家和王二哥哥家,经常送她蝮蛇。”   那城里的表姐听了,侧头想了想,道:“你们为什么不去找别人治呢?可惜盛家没了,不然有他们在,你的眼睛肯定早就治好了。”   盛思颜但笑不语,只点点头,像是在附和一样。   城里的表姐看见盛思颜好像不明白的样子,又忙道:“你们在乡下不晓得。我跟你们说啊,神算吴家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个非常有钱的吴国公家,他家的郑大奶奶,就是盛家老爷子的关门弟子。盛家老爷子从来不收外面的徒弟,只教盛家嫡系子弟。但是这位盛大奶奶据说着实聪慧,让盛家老爷子爱才心起,破例收了她做徒弟。”   “你是说,让思颜找这位郑大奶奶治眼睛?”王二哥眼前一亮,迅速问道。   城里的表姐含笑看了一眼王二哥俊俏的容貌,一边在心里感叹这村里的美人儿真不少,一边道:“如果能让她治就好了。你们知道不?郑大奶奶有个女儿,跟思颜差不多年纪呢。听说那小姐生下来的时候,也是个瞎子,但是郑大奶奶医术超群,硬是把她女儿的眼睛治好了!”   …… 第6章 师婆 更新时间2014-6-16 19:05:41 字数:2287  “哦哦哦!郑大奶奶这么厉害啊!真是不得了。”盛思颜跟着起哄,小小的面庞笑得跟玫瑰花瓣一样炫目。   众人看得呆了,只听她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娘也很厉害。她说能把治好,就一定能把我治好。”   切!吹牛吧你就!   众小孩心里都鄙夷盛思颜说大话,面上当然跟着有些不屑一顾。   这些孩子还没有到可以隐藏自己心机的时候。   当然盛思颜看不见,他们就算满脸鄙夷的神色,她也不会知道罢了。   但是有人看见不高兴了。   王二哥弯腰将盛思颜抱起来,对村里的孩子们道:“思颜的娘亲王大娘确实很厉害。”然后瞪着那个最先跳出来的七八岁的小男孩道:“虎子,你去年出痘子,不就是王大娘给你治好的?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痛!咱们乡下人厚道,不做这种没良心的事!”   众小孩一想也对。   郑大奶奶有多厉害,他们只听刚才那个城里的表姐说起过,但是王大娘有多厉害,他们却是个个都体会过的。   这王家村自从五年前搬来了王大娘,他们村子里得病的人就少多了,便纷纷又改了话锋,附和盛思颜,“思颜说得对!咱们王大娘不比郑大奶奶差!郑大奶奶了不起啊?是盛家老爷子的徒弟,治不好才是要跳河呢……”   城里的表姐听了有些不快,但是转而一想,这些乡下孩子见过什么世面呢?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再说盛思颜反正是个盲女,她帮着她娘说话,也是天经地义的,就笑着逗盛思颜:“你说得对。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自家东西总是最好的。小妹妹,你可要一辈子记着哦!”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出格的地方,但是听在大家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别扭。   纵然盛思颜生来就不喜欢在众人面前撕破脸,跟人硬扛,但是她也知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果不想见,一棒敲破头!   盛思颜在心里嘿嘿一笑,脑袋转向刚才那城里表姐说话的方向,细声细气地问道:“表姐家在城里是大户人家吗?还能去大户人家做客行走,真是让思颜羡慕呢!”   城里的表姐听了盛思颜的话,心里很是熨帖,暗道这小娘子虽然年纪小,但着实是个识货的,就矜持着道:“我家不算大户人家,但是大户人家的女眷有事情,都会请我娘过去看一看,画个符,请个神什么的。你们不懂啦……”   盛思颜眨了眨灰白色的眸子,拍手笑道:“咦,那是不是就是师婆啊?你娘还会请神画符?!实在是太厉害了!太厉害了!——表姐,思颜好羡慕你哦!”满脸都是殷羡之意,完全让人想不到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但是别的村孩可没盛思颜这些鬼主意,也没她委婉。   他们只知道,师婆便是三姑六婆中的一种,在大夏皇朝属下九流,比他们这些时代种田的庄稼人地位低多了。   “哦——!原来是三姑六婆啊!”   “看来住在京城,也不一定比咱们好哦!”   “表姐,你一定不能嫌弃你娘丑,也不能嫌弃你家穷,记住没?”众村孩大乐,也都纷纷跟着起哄,把刚才城里表姐说来挤兑盛思颜的话还了回去。   村人虽然淳朴厚道,但是好话歹话,善意恶意还是分得清的。   城里的表姐涨红了脸,没想到自己一不留神,就把自家的真实行当说出来了……   她家表妹也很惊讶,问道:“原来表姑是做这个啊?以前没有听你们说过啊?”   城里的表姐羞惭满脸,一甩大辫子,往村东跑去了。   众村孩跟着一哄而散。   王二哥笑着问盛思颜,“还要不要去逛逛?”   盛思颜点点头,从他身上挣下来,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脚边的小刺猬,“我还要去遛遛阿财,它老吃不动,长得越发胖了。”   圆圆滚滚的小刺猬一脸无辜地蜷成一个小球,确实很胖的样子。   王二哥拍拍她的脑袋,笑了笑,温言道:“去吧,二哥在后头跟着你。走完一圈就回家吃饭。腊月里天冷,虽然有太阳,待久了也冷。”   盛思颜点点头,抖了抖阿财的绳子,“走吧,阿财,前面带路!”说着,跟在阿财后头往前走。   王二哥走在她身后,想着刚才的情形,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地方。   直到他将盛思颜送回家,自己也回到自己家吃晚饭的时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白日里不对劲的地方。   原来他记起来,盛思颜用手指着她脚边偎着的阿财的时候,那手指的位置可是正正好好,一分不差啊!——跟以前胡乱指的时候完全不同。   王二哥一边想,一边偷偷笑起来。   他弟弟见他这幅样子,鄙夷道:“二哥,你是要娶媳妇了,乐傻了吧?”   “媳妇?什么媳妇?”王二哥立刻竖起耳朵反问。   “回神了?”他弟弟再撇了撇嘴,“村东头春妮家的表姐来了。咱娘去他家相看了,说是很不错的一个姑娘呢,要跟你说来做媳妇,你是不是知道了?”   “春妮的表姐?就是今天那个从京城里来的表姐?”王二哥漫不经心地问道。   王家爹娘也上桌吃饭,说起春妮表姐的情形,言辞之中十分满意。   王二哥摸了摸下巴,沉吟着问道:“他们说她家是做什么的吗?”   “说了,说是做小买卖的。”他娘给桌上的孩子们盛饭。   王二哥嘻嘻一笑,道:“做小买卖啊?我怎么今儿听说,她娘是师婆?三姑六婆的师婆啊!”   “啊?!这可是真的?你听谁说的?”他爹立刻放下筷子,严肃问道。   庄稼人讨媳妇,虽然没有大户人家慎重,但是身家清白是肯定的。   三姑六婆是下九流,又喜欢走门串户拣是非,家里娶一个进来,家宅不宁啊。   娶三姑六婆的男人,也都是下九流出身。   王二哥道:“听春妮表姐亲口说的。她娘经常去大户人家画符请神,这不是师婆是什么?”   他爹娘对视一眼,摇头道:“幸亏提前知道了。不然这亲事做了下来,以后要悔婚就不好了。我明儿就去回了春妮家,就说我们家高攀不上,让他们另找吧。”   春妮的表姐还不知道,就因为白日里她多了几句嘴,便损失了一门大好姻缘……   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盛思颜小盆友,早就把这件事忘光光了。她刚洗了药澡,坐在床上,靠在王氏胸前,听王氏给她念医书。   她虽然目不能视,但是记忆力非常好。这些东西,王氏念一遍,她就记得牢牢地。   王氏发现她有这个本事之后,就把家里的医书统统让盛思颜背下来,背完一本,就烧一本……   ※※※※   新书期,更得不多,大家多多包涵……   ……    第7章 复明 更新时间2014-6-18 19:07:47 字数:2094  从这一天之后,盛思颜的眼睛就一日好似一日。   王氏再问她:“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哪里舒服?眼睛今天怎样?能不能看见什么东西?”   她的答案也不再千篇一律,而是一日比一日变化大。   第一天。   “感觉好点了。娘,我能看见眼前有金色的小点点,那是什么啊?”   王氏一愣,看了看门外。——好像是太阳的光芒?   第二天。   “今天眼睛好痒啊,娘,给我揉揉……”   第三天。   “娘,天亮了吗?外面好亮的样子……”   王氏的笑容一日比一日更盛,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更好。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五年了,虽然花的时间长了点儿,她终于没有辜负盛家的列祖列宗,将这孩子的眼疾治好了!   到了第七天上头,王氏给盛思颜喂完早饭和药,正要照例问她那几个招牌问题,就见盛思颜长长的睫毛颤抖几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王氏不是没有见过盛思颜睁开眼睛的情形,可是这一次,却完全惊呆了。   王氏设想过很多种盛思颜眼疾痊愈时的景象,可是没有一次想到过是这样美妙。   只见盛思颜眸子上蒙着的那层如同雾霾一样的灰白色完全褪去,只看得见两粒如同黑曜石一般熠熠生光的眸子,在白得发出微蓝的眼仁上灵活闪耀!   什么“明眸善睐”、“巧笑倩兮”,什么“眉黛烟青”、“目盈秋水”,都不足以形容盛思颜双眸的璀璨!   看见这一双灵动婉转的眸子,绝对不会有任何人再认为这是一双盲女的眸子!   盛思颜又眨了眨眼,似乎在适应眼前光线的明灭变幻。   “娘,我看见你了!”盛思颜伸出雪白柔嫩的小手,捧住了王氏带着风霜的面庞,眼眸里柔柔的笑意,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王氏的眼泪簌簌而下,将面庞枕在盛思颜柔软的小手间,抽泣着道:“娘看见了,看见了,娘的小思颜,终于能拨云见日了……”   她抱着盛思颜狠狠哭了一场,然后又赶紧点了香烛,在心里默默祝祷:盛家的列祖列宗,你们可以瞑目了。盛家的威名不会在这片土地上断绝。盛家的姓氏更不会在这片土地上消失!   盛思颜跟着王氏向祖宗牌位磕头跪拜。   吃过早饭,王氏就将大门紧闭,说盛思颜生病了,暂时不让她出去。   盛思颜也知道王氏是为了她的眼疾不要有反复,暂时不让她出去。   王氏要仔细观察她眼睛复命的进度。   而且盛思颜看了一会儿亮处,确实觉得眼睛发酸,有些不舒服,就乖乖听了王氏的话,在家里静养。每日里在日光下不超过一个时辰。   隔壁的王二哥很是担心,悄悄来看过几次,都让王氏给劝回去了,说盛思颜的病情有反复,等开春就好了。   过年的时候,王家村的人都给王氏和盛思颜送来年货和吃食,母女俩过了个极丰盛的新年。   盛思颜在家里一直待到正月十五,她的眼睛完全适应了白日的日光,出去在院子里待一整天都不再觉得眼睛有酸涩流泪的感觉,王氏才宣布她的眼疾真的是痊愈了。   盛思颜很是高兴,也问王氏:“娘,我的眼睛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她其实就是好奇。   因为据她所知,这种先天性的眼疾(从胎里带来的),她在前世还从来没有听说能治好过。那时候可比现在的医学要发达得多呢……   王氏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她只是含含糊糊地道:“盛家的药方确实厉害,就算你是胎里带来的眼疾,也是能治好的。”顿了顿,又告诉她:“你也不是第一个。那吴家的大小姐,也就是郑大奶奶的亲生女儿,也是有从胎里带来的眼疾,便被郑大奶奶治好了,而且只用了一年功夫。不像你娘我,用了五年功夫,才治好你。”   盛思颜听了忙道:“娘别这么说,我们家住在这小山村,要各种药还要去山里自己采,自己抓,哪里能跟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财神吴家比呢?——在这样简陋的条件下,娘还能给我治好眼疾,娘的本事,比郑大奶奶只好不差呢!”   虽然有谄媚的成份,但是大致的理儿是不错的。   王氏再心知肚明,也忍不住心情好,伸手掐了掐盛思颜粉嫩嫣红的小脸蛋,笑着道:“咱们家的人都是笨嘴拙舌的,谁料到有了你,这一嘴跟倒了核桃车子的话,真不知随了谁!”   “肯定是随了我曾祖父,是吧?娘?娘不是说,曾祖父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能说会道,当年在太学的时候,舌战群儒,连郑家老爷子那会子都说不过他!”盛思颜双手托腮,抬头看着王氏,笑眯眯地道。   王氏点点她的额头,“好了,就你记性好。我好像是两三年前只提过一次吧?那时候你才几岁?就记得这么清楚?在外面可注意点儿,别瞎说。——祸从口出知不知道?”   盛思颜用力点头,“我当然晓得。我比别人都明白这句话。”她笑嘻嘻地说着,便转了话题,道:“娘,今儿我可以出去了吧?”   “嗯,娘带你出去。今儿晚上村里有灯会,咱们出去逛逛,跟村里人打个招呼,就说,你的眼疾好了,多谢大家这些年的照料,也是时候咱们还这些村民的人情了。”王氏说着,拉着盛思颜去里屋,给她拿了一套衣衫换上。   到了天一黑,王家村的村道上便点燃了各种各样美丽的灯笼,照得一条街上如同游龙一般。   王家村的十五灯会是出了名的,四邻八乡的人都过来赏玩,跟赶集一样。   王氏带着打扮一新的盛思颜出了家门,来到街前的花灯底下。   隔壁的王二哥第一个发现了盛思颜和王氏,忙提着一个小兔子灯走过来,递到盛思颜手里,道:“思颜,你好久没有出来了,病好了没有?”   盛思颜点点头,抬头看着王二哥,使劲眨了眨眼,甜甜笑道:“我看见你了,王二哥!”   王二哥低头一看,顿时傻在那里。   只见以前他们熟悉的那对灰白色如同蒙着雾霾的眸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明眸,眼波柔柔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都要化了……    第8章 盛况 更新时间2014-6-20 19:05:59 字数:2419  “思颜,你的眼睛……眼睛……看得见了?!”王二哥欣喜若狂,一下子将小小的盛思颜举起来抱到空中转圈。   盛思颜咯咯笑着,抱着王二哥的头道:“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头晕呢!”说完在心里暗道幸亏自己才五岁,不然这种男女经典“转圈”动作实在是太忒么醒目了,不让人浮想联翩都不行……   王二哥哪里晓得她的小心思,只当她是真的晕了,忙将她放下来,又摸摸她的头,道:“思颜,王二哥带你看灯去?”说完就再一次把盛思颜举起来,坐到自己肩膀上,对王氏道:“王大娘,我可不可以带思颜去看灯?”   王氏笑眯眯地道:“去吧去吧,别走太远。她怕黑……”   王二哥:“……”好吧,刚刚复明的小盲女原来最怕黑,果然不同凡响,记住了!   盛思颜浑不在意地坐在王二哥肩膀上左顾右盼,脸上笑得跟朵小花儿似的,虽然美貌,但是并不咄咄逼人,而且一见就让人心生怜惜之心,连说话都忍不住在她面前放缓了声调,生怕吓着她。   王二哥带着盛思颜往前走,一路给她指引。   “那边的美女灯,是隔壁村送来的。我觉得做得太粗糙,不像美女。不过这些人也没见过什么是真正的美女,所以怪不得他们。”   “美女灯旁边的螃蟹灯不错,你想吃螃蟹吗?以前王大娘说你的眼疾不能吃发物,海鲜都是发物,可惜都不能吃。这下你眼睛好了,是不是就能吃了?等五月的时候,王二哥带你去抓螃蟹啊……”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身边已经跟了一群半大小子和姑娘。   王二哥向来是王家村群孩的领袖。   盛思颜以前还是盲女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要真的看见了,才明白是怎样的盛况啊!   果然宁为鸡头,不为牛后!   哪怕是在村子里做群村孩的首领,也好过去京城里给达官贵人打躬作揖打下手啊……   盛思颜在心里感慨着,忍不住摸摸王二哥的头。——真是个好孩子。   王二哥觉得有些别扭,但是又不知道到底别扭在哪里,想着是不是盛思颜累了,就道:“思颜,那边有卖吃的,咱们去吃一碗炒河粉?”   王氏从来不让盛思颜在外面吃东西。   以前是因为她是盲女,担心她看不见,吃下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不过现在她眼睛看得见了,应该无碍了吧?   盛思颜见众村孩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想扫大家的兴,便点点头道:“我没吃过炒河粉。王二哥,炒河粉好吃吗?”   “好吃!好吃!非常好吃!”王二哥大喜,将她放下来,拉了她的手来到卖炒河粉的摊位前说道:“辛大娘,来两碗炒河粉,一碗放辣,一碗不放辣。”   纳尼!这里居然有辣子!   前世无辣不欢的盛思颜顿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五年来,王氏从来没有给她吃过辣的东西,她就自动认定这里还没有辣椒出现,还在琢磨着等她眼睛好了,要去找找哪里有辣椒种子,然后偷偷摘回来种了卖钱,然后开小饭馆,赚得第一桶金,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打败白富美,迎娶高富帅,成为人生赢家!   可是这里居然已经有了辣椒该肿么破?!   泪!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王二哥将两碗炒河粉放到盛思颜面前,却看见盛思颜两眼发呆一样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吃河粉了,这碗不辣……”王二哥将不辣的那一碗放在盛思颜前面。   盛思颜回过神,几乎是“恶狠狠”地看着那碗香辣炒河粉,伸手捞过来,拿筷子使劲戳了戳,忿忿地吃了起来。   “喂,慢点吃啊,别这么咬牙切齿,你跟它有仇啊?——这个很辣的,你能不能吃辣啊?”王二哥很是无奈地看着盛思颜大口大口吃着那碗香辣炒河粉,就像她跟那碗河粉有深仇大恨一样。   盛思颜一边吃着香辣炒河粉,一边内牛满面地在心里鄙视自己的不靠谱:盛思颜你这个渣渣,前世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城里娃,还妄想要在古代种田致富,你是不知道天字怎么写是吧?还想开小饭馆?!   摔!你前世明明只会泡方便面煮火腿肠再加几片生菜好不好!就这手艺,还肖想做大厨?!   你那三脚猫的厨艺,倒贴也只有你家刺猬阿财和隔壁王二哥肯赏脸吃一口好不好!   这样不切实际、好高骛远,你麻麻王大娘造吗?   特别会检讨自己的盛思颜默默地在脑海里打开“在古代如何挣大钱”的list,在第一条“种辣椒开小饭馆”后面打了个大大的叉叉。   但是她没有气馁。   不怕!她还有很多好点子,此路不通,就改走另一条,相信她最终可以站在大夏皇朝的巅峰,打败白富美,迎娶高富帅,成为人生赢家!   脑补的多欢快,盛思颜的脸色就有多精彩。   看在众村孩眼里,就觉得她吃得香极了,看得他们直流口水!   “我要!我也要!”   众村孩见状,也忍不住纷纷用自己仅有的零用钱买了一碗炒河粉,大口大口吃起来。   卖河粉的辛大娘卖了半辈子河粉,还从来没有一次卖出过这么多的河粉。   她旁边那些河粉摊子的老板羡慕得眼睛都直了,纷纷道:“辛大娘,今儿的生意怎么这么好啊?”   辛大娘笑嘻嘻地道:“多亏了这位小娘子啊,看她吃得多香甜,引得大家馋了呗!”说着又问王二哥,“二柱,这是你家亲戚?”   王二哥嘻嘻一笑,道:“辛大娘,您不认识她了?她就是王大娘的女儿思颜啊!”   “啊?她是思颜?思颜不是瞎子吗?”辛大娘吃了一惊,忙弯腰仔细打量正埋头苦吃的盛思颜。   盛思颜抬头,给她一个甜甜的笑容,花瓣样的小嘴因吃了辣子,变得更红了,她道:“辛大娘,我听说过你哦!”不过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原因你懂的……   “真是思颜?!你的眼睛治好了?!”辛大娘又惊又喜,忙又给盛思颜捞了一碗甜甜的小鱼儿凉粉,道:“香辣河粉上火,你再吃碗凉粉,用井水湃过的,不冰。——这是大娘送你的,不收钱。”   “谢谢辛大娘。”盛思颜乖巧地道,将那碗小鱼儿凉粉端过来,将大半拨到另外一个碗里,放到王二哥手边,道:“王二哥,你吃啊。我吃不了那么多。”   王二哥笑着谢过,将盛思颜吃剩下的香辣河粉和小鱼儿凉粉都一扫而空。   王家村的人对王大娘和盛思颜都很熟悉。   这时候听说王大娘治好了盛思颜的眼疾,都围过来看她,又夸赞王大娘医术高明。   村里有几个赌性重的汉子,不管什么都要赌一赌,自然也赌过王大娘能不能治好她女儿盛思颜从胎里带来的眼疾。   这一次人家小姑娘睁着水灵灵的眸子站在人前,那些赌王大娘治不好的人当然愿赌服输,痛快儿拿出钱来请大家吃酒,闹腾腾得十分热闹。   王家村的老村长也过来看盛思颜,笑眯眯地道:“思颜真是个命好的小丫头。她眼睛刚好,咱们大夏皇朝就要多一桩喜事了!”   ……    第9章 想容 更新时间2014-6-21 21:57:03 字数:2135  “什么喜事?”众人纷纷问道。   “太后娘娘懿旨,从今年九月开始,由神算吴家的郑大奶奶出资,在全国开办一百所‘想容女学’。咱们王家村运气好,也轮到一间女学。”老村长笑呵呵地道,摸了摸盛思颜的头,“太后娘娘说,凡是在女学方圆十里内的女子,从六岁到十五岁,都可以报名参加考试,然后按成绩择优入学。学里的先生和学校场地的费用,都由郑大奶奶提供,每日还在学里管一顿饭呢。路远的学生可以住在学校里,一旬回一次家。”   盛思颜听了,很是惊讶地道:“呀,这吴家真是有钱!这得多少银子啊?——啧啧啧啧,真是财神啊!”   一百所女学!包吃住啊亲!谁说封建皇朝女子是被压迫被奴役被践踏的?人家一个封建女子就能顶半边天啊喂!   大夏皇朝居然靠一人之力就能实现对女子的九年制义务教育,盛思颜想想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越发觉得自己只想着种小辣椒开小饭馆实在是太矮小挫了……   “财神吴?——人家是神算吴!”王二哥轻轻敲了一下盛思颜的额头。   不过周围的村民听了呵呵地笑,道:“确实叫财神吴挺好,比神算吴听着爽利顺耳。”   从这一天开始,财神吴这个绰号不胫而走,传遍了大夏皇朝上上下下,神算吴家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莫名其妙从高大上的“神算吴”,变成了铜臭气十足的“财神吴”。   吴家那位老爷子后来在家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始终查不出来是谁这么促狭,最先叫出的这个绰号。   盛思颜对王二哥做了个鬼脸,笑着问老村长道:“郑大奶奶为什么要办这个‘想容女学’啊?想容是郑大奶奶的闺名吗?”   盛思颜记得前世的时候,就有一些人办学喜欢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好流芳千古嘛。   村里人却哈哈大笑,都道:“当然不是郑大奶奶的闺名。想容女学,一听就是郑家二女儿郑想容的名字啊,也就是郑大奶奶的亲妹子。”纷纷表示理解。   盛思颜狐疑地看了这些人一眼,觉得好生奇怪,“……郑想容?她很有名吗?怎么好像你们都知道啊?”   王二哥笑着将盛思颜抱起来托在肩膀上,道:“你还小,不知道郑家的想容二小姐也是情有可原的。这位二小姐可不得了,八岁的时候,就在京城的斗诗会上一举成名,斗败大夏皇朝无数成名的大文家。从八岁到十六岁,她写下无数传世诗篇、词赋,还有文集,是咱们大夏皇朝一千年来当之无愧的女文豪!”   老村长也感慨地道:“是啊,郑想容的名字,在大夏皇城确实是家喻户晓。当然,她出身郑家,郑家本来就文豪辈出,也就不奇怪了。只是她是女子,据说还是个绝世美女,年岁又轻,因此名气更大。可惜只活到十六岁就过世了,可见天妒英才,太聪明伶俐的人不长命啊。”   听了老村长这话,盛思颜点头如捣蒜。嗯哪嗯哪,咱还要长命百岁的活着,出类拔萃神马的,不适合咱……   “太后的懿旨里说了,郑大奶奶出资的这个‘想容女学’,就是为了纪念她妹妹郑想容,还说这是她妹妹生前的遗愿,要让天底下的女子都能念书识字,不做睁眼瞎。”   盛思颜:“……”——给跪了!   这个郑想容,原来不仅仅是伟大的女文豪,还是伟大的女教育家、女慈善家!——女神,请收下俺的膝盖!   王二哥笑着看了看盛思颜目瞪口呆的样子,道:“今年九月你就满六岁了吧?到时候你也可以报名参加考试。”   盛思颜“嗯嗯”两声,出神道:“自然要去考一考。”说完又带着殷羡的口气道:“郑大奶奶跟她妹妹感情真好。她们的娘亲该是多高兴啊。”   出嫁的姐姐出全资以早逝多年妹妹的名义办女学。——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简直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白求恩精神!   “是啊,是挺难得的。更难得的是,郑大奶奶跟她妹妹郑二小姐并不是一母所出,但是从小就姐妹情深,不像别的大户人家,不同母的姐妹总是斗得跟乌眼鸡似的。”王二哥看着天色不早了,盛思颜应该要睡觉了,就一边说,一边跟这些村人告别,带着她回家。   一路上华灯依旧,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衫,三五成群,跟家人朋友一起观灯玩耍。   正月十五,就算是在京城也不用宵禁的。   大夏皇朝的臣民们,一年到头也就这一天能够通宵达旦地在外面游玩。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古人诚不我欺啊。”盛思颜低声嘀咕。   王二哥耳朵尖,听见了盛思颜嘟哝的话,奇道:“咦,思颜,王大娘也给你念过《想容文集》里面的词?”   “什么《想容文集》?”盛思颜摇头表示不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是郑二小姐出了名的词啊,都收罗在她的《想容文集》里面了。”王二哥知道盛思颜才刚复明,而且年纪小,不可能识字,那肯定是王大娘念给她听的。   盛思颜:“(⊙o⊙)”。不是吧?!这明明是她前世北宋欧阳修所作的《生查子·元夕》啊!   妈蛋,她到底来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王二哥,你确定这是郑二小姐做的词?”   王二哥使劲点头,“当然是。郑二小姐的文集在大夏皇朝的读书人手里几乎是人手一本。我家里也有一本,不过不全。你知道的,书太贵了,我们家买不起全集,只能买到一本精选。”   盛思颜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立刻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忙打着哈哈转了话题,软语央求王二哥:“……二哥,你别跟别人说是我娘给我念的啊。她不喜欢别人说闲话的。”   “知道知道,我不会说的。”王二哥说话间,已经带着盛思颜来到她家门口。   当然,他们住隔壁,也是王二哥家旁边。   王二哥将盛思颜放下来,摸摸她的头,道:“回去吧。明天官学开学了,我去学里打听报考想容女学的事儿,一定让你考上。”   ※※※※   求个推荐票。新书期,推荐票很重要,当然收藏也很重要。O(∩_∩)O谢谢!   …… 第10章 第一 更新时间2014-6-24 7:15:49 字数:2143  “谢谢王二哥。”盛思颜仰头甜甜一笑。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氏探出头来,笑着道:“二柱,多谢你送思颜回来。”   王二哥笑着摆摆手,回自己家去了。   盛思颜乖乖跟着王氏进院门,然后洗漱,换上寝衣,爬上被王氏熏得暖烘烘的床,眼睛竟然马上就睁不开了。   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盛思颜竟然睡了过去。   王氏本来有话要跟她说,见她睡了,只好作罢。   第二天,盛思颜起来之后,王氏才把她拉过来,道:“从今儿开始,娘教你识字,学医,你愿不愿意?”   盛思颜忙不迭地点头,“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不过点完头,又想起来昨夜老村长说的想容女学,忙问道:“娘,我可不可以也去考想容女学?如果考上了,我白日里在学里上学,下午下学回来再跟娘学医,好么?”   “想容女学?”王氏皱了皱眉头,“那是什么东西?”   盛思颜就绘声绘色给王氏学了一遍,“……老村长说,是太后下的懿旨,由郑大奶奶出资,在大夏皇朝开办一百所想容女学,说是她妹妹郑想容的遗愿……”一边说,一边留神察看王氏的神色。   “啊,原来是郑想容……”王氏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露出笑意,用手抚着盛思颜的头,道:“郑家二小姐可不得了,鼎鼎有名的大文豪。郑大奶奶还记着她这个早逝的妹子,也是一等一的厚道人。唉……”说完却叹了口气。   盛思颜很聪明地不去追究那声叹息,只逗着王氏说郑想容的事儿,“娘,那郑二小姐真这么厉害?”   “确实不同凡响呢。写的诗,作的文,那些大男人都赶不上她一个小姑娘,很给我们女人家长脸。”王氏一边说,一边给盛思颜舀一碗蛇羹粥,让她当早饭吃。   盛思颜坐下来,拿勺子漫不经心地舀了几口喂到嘴里,又问道:“那她为什么这么早就死了?这么聪明伶俐的人,一定很漂亮吧?娘你见过她吗?”   王氏也给自己盛了一碗黍米粥,刚摆出几碟咸菜,心思不在这上面,就漫不经心地道:“她啊,也是倒霉。一病不起,在病床上拖了一年就没了。若是盛家神农府还在,她不一定会死得这么早。我见过一次她本人,确实很漂亮,但是也很傲气,等闲不跟人说话的……”说完才醒悟过来,忍不住瞥了一眼盛思颜,见她低垂着头,似乎正在专心吃粥,才松了一口气,调转话头,“我们虽然姓盛,但是跟盛家并没有关系。你在外头,可不要跟人乱说话。”   盛思颜在心里做了鬼脸,对王氏的欲盖弥彰偷偷地笑,点了点头,“晓得的,娘,我不会乱说的。不过,那郑大奶奶不是盛家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她如何没有将郑二小姐治好呢?”   王氏倒是一点都没有怀疑,笑着道:“你当郑大奶奶是活菩萨,什么病都能治啊?——就算盛老爷子再世,治不好的病依然是治不好。你看盛家神农令,也只保证让盛老爷子出手救治一次,却不保证一定能治好。”   “哦。”盛思颜抬头看了看王氏,又想起一事,“我听王二哥说,那郑大奶奶和郑二小姐并不是同母所出,是什么意思啊?”   王氏喝一口粥,吃一口咸菜,将饭粒和菜蔬都咽尽了,才道:“郑大奶奶是郑老爷的原配嫡妻所出。郑二小姐是郑老爷的填房所出,所以她们不同母,但是都是嫡女。”   “原来是这样。”盛思颜疑惑顿解,好奇心也没有了。   毕竟不管是郑家,还是吴家,甚至连她们年年拜祭的盛家,都离她太远了。   盛思颜不喜欢想那么多,看那么远,她只要把每天的小日子过得高高兴兴、舒舒服服就好了。   吃过早饭,王氏开始教盛思颜识字,又考她背过的那些医书。   娘儿俩一个教,一个学,时光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下午。   王二哥过来敲门,大声道:“王大娘在家吗?”   王氏开门让他进来,见他手里拎着一个蛇筐,笑道:“又去捕蛇了?”   王二哥将蛇筐递给王氏,道:“下午下了学,就去山上看了看,正好看见两条发青的蝮蛇,想着思颜的眼睛虽然好了,但是到底曾经得过病,还是多用蛇胆补一补。”   王氏也是这样想的,也不跟他客气,笑着谢过他,就把蛇筐拿到厨房整治。   王二哥就来到堂屋,对盛思颜道:“思颜,你今儿没有出去?”   盛思颜笑道:“没有呢。昨天好累,今天在家养养。”   “真是个娇气的小丫头。”王二哥又拍拍她的头,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放到盛思颜面前的桌子上,道:“这是我从官学里打听到的。据说八月份就要分年龄考女学的入学试,出题的大致范围都在这上面,不难,让王大娘帮你准备准备,一定能考上。”   “谢谢王二哥!”盛思颜眼前一亮,拽着王二哥的手使劲晃悠。   王二哥被她晃得眼前发晕,笑道:“好了好了,你好好学,我先回去了。不懂的地方,你也可以来问我。”   盛思颜再次郑重谢过,目送王二哥出去了。   晚上王氏看了看王二哥送来的东西,点头道:“还不错。就照这上面学吧,我也能省点儿心。”   盛思颜就投入了紧张的“复习备考”当中。   到了八月,刚满了六岁的盛思颜跟着从四邻八乡来的数百个女孩子一起去村头刚刚建起来的想容女学应考。   从年龄上看,她是最小的。   但是最后的考试结果却让人眼晕。   刚满六岁的盛思颜,考了整个学区的第一名!   当然,这个第一名不算什么,再考第一,她也得在想容女学混日子。不过她可以不在初级班混日子,可以直接去中级班,跟那些九、十岁的小姑娘一起上课。   盛思颜的这份答卷,按照规定,也送到了京城郑大奶奶案头。   凡是想容女学入学考试第一名的试卷,都要送到郑大奶奶那里,可以得到一份额外的奖金。   “盛—思—颜?”郑大奶奶默然看着那份试卷上写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如同嚼了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余味无穷。   ※※※   忘了更新,补上。祝高考的妹纸们心想事成、都得第一!   …… 第11章 大文豪 更新时间2014-6-26 9:22:49 字数:2411  吴家大少爷吴长阁轻手轻脚走进来,看见郑素馨还看着那张试卷出神。   “还在想盛家的事?”吴长阁将那张试卷从郑素馨手里抽出来,随便看了看,就扔到一旁,坐到她身边,叹息道:“已经查过了。盛思颜虽然姓盛,但是跟神农府嫡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是知道的,咱们周、吴、郑、盛四大家,自本朝开国以来就是大夏皇朝的顶梁柱,族人繁衍生息,一千年来,早就是大夏皇朝的大族了。你怎么会看见一个姓盛的,就想她会不会是神农盛家的嫡系后裔呢?”   郑素馨很是失望,她将脑袋靠在吴长阁肩上,低声道:“我一直希望师父能有后嗣留下来,我这一身医术,还是希望能传给盛家的嫡系后嗣,这样才不负师父待我的一片心。”   “你太善良了。”吴长阁用手抚了抚她的面颊,“你为盛家已经做得够多了。光是太后那里,你都不知道顶撞了多少次,说出去都没人信。”说着顿了顿,又低声道:“娘让我跟你说,厚道是好事,心地善良也是好事,但是凡事不能太过。就算帮别人,也要有个分寸,不能把咱们家填进去……”   郑素馨听了,忙站起来道:“多谢娘教诲。我明儿去谢谢娘。”   吴长阁笑嘻嘻地道:“我媳妇人美心好,谁见了不喜欢?我娘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对你也是掏心窝子的好。连我妹妹都说,娘对你比对亲生女儿还好呢。”   郑素馨笑道:“娘都是为我好,我自然知道的,你不用拐弯抹角提醒我。我自小失母,婆母就是我的亲娘。我若是有错,她打得骂得,不用这么客气的。”   “这怎么是客气呢?你如今是主持中馈的大奶奶。娘怎会在下人面前下你的面子?——这一次查那盛家小女孩,还有她娘亲王氏的底,娘都出了力的。”   郑素馨更加感激,道:“长阁,谢谢你。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帮我办到。”   “你是我妻子,我不答应你的要求,还要答应谁的要求?”吴长阁笑嘻嘻地道,“来,我让下人给做了你最爱吃的蟹粉小笼包做宵夜,咱们一起去吃吧。”   郑素馨笑着点点头,跟吴长阁一起去外间吃夜宵。   远在王家村的盛思颜,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不小心,考了个第一名,已经被人查过底了。   她磨着王氏给她做了个小花布书包,里面放了用郑大奶奶给的赏银买的书本和笔墨纸砚,准备上学用的。   日盼夜盼,盛思颜终于盼来上学的那一天。   王二哥特意起了大早,过来接她一起上学。   王二哥上的是想容女学对面的官学。   官学,顾名思义,是官府办的学堂,只收男的,当然,也要考试的,不是每个男子都能上官学。   盛思颜背着小花布书包,高高兴兴告别王氏,跟着王二哥来到想容女学。   想容女学的校舍桌椅都是全新的,还散发着釉木的芳香。   盛思颜找到贴有自己名字的校舍,弯着花瓣样的嫣粉色唇瓣,笑眯眯地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很宽敞,进门就是先生的高桌椅。   高桌椅对面,放着一排排矮小的长条形书案。   她们这些学生,就是跪坐在这些书案后面的。   一个书案坐一个人,数一数,这间校舍大概能坐三十个人。   不算多,但是也绝对不少。   盛思颜看了看屋里那些女孩的样子,很识趣地坐在了最前排。——因为她是年纪最小,个头也最小。   别的那些学生,看上去都有九、十岁,甚至十来岁的小姑娘都有。   盛思颜刚坐下,一个长得胖胖的小姑娘就过来推了推她的胳膊,笑着道:“你是谁?以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盛思颜暗道,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你啊……   她们王家村的女孩子,好像都不在这间校舍里。   盛思颜只扫了一眼整间校舍,就认出来这些女孩子都是附近村子的女孩子,不是她们村的。   她扬起笑脸,声音软软地道:“我是盛思颜,王家村人。你是谁?哪个村的?”   那小胖姑娘笑着道:“我是牛小叶,隔壁牛家村的。”   两人自我介绍完毕,很快就攀谈起来。   “……我妹妹羡慕死我了。她没考上,我们家只有我考上了。”牛小叶一边说,一边从她的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放到书案上,“如果我以后能写出一首和郑二小姐一样的诗,哪怕是折寿十年我也肯啊。”   又是郑二小姐……   盛思颜笑眯眯地凑过去看了看,“《想容文集》?咦,你这是全本?第一册?”   王二哥家里有精选,但是又被别人借走去抄录了,她一直都没有机会看到。   牛小叶很大方地将书递给她,“你识得多少字了?这诗集我只看得懂几首浅显的诗。里面那些佶屈聱牙的大长句子我好多字都不认得。”   盛思颜附和道:“我也不认识几个字,就看个热闹。”一边说,一边翻看那本文集,她赫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那本诗集的目录上,第一首便是——《春江花月夜》!!!   不会吧?应该是物有相似,人有相同吧?   不是说天下文章一大抄,你方抄罢我来抄……   盛思颜心怀忐忑地翻到了《春江花月夜》的内容页那里。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啊啊啊!!!   这不是她前世那个唐朝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敢抄我男神的诗?——不能忍!   盛思颜看着那《春江花月夜》下面三个醒目的大字——郑想容,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会吧?   这郑二小姐,不是跟她想的一样的吧?   盛思颜脑子里乱哄哄地,忙将那本文集翻开来,一目十行地看。   只见里面收录有《琵琶行》、《长恨歌》、《滕王阁序》、《醉翁亭记》……   卧槽!这神马大文豪,这是妥妥的文抄公啊!   还要脸不,郑大文豪小姐?!   ※※※   O(∩_∩)O哈哈~,   ……   gt; 第12章 妙手 更新时间2014-6-28 6:03:49 字数:2272  盛思颜越想越怒,将那书猛地反扣在书案上,小小的身子站起来,挥起小手掌,往那书上狠命一拍。   啪!   全屋子的女孩子都好奇地看向盛思颜。   “思颜,你怎么啦?”她旁边的牛小叶忙拽了拽她的衣袖。   盛思颜回过神来,顿觉口干舌燥。   她能说什么呢?   难道跟这些人说这个倾倒全大夏皇朝的才女兼绝世美女的大文豪郑想容小姐,是个地地道道的的文抄公?!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穿越异世?你以为你穿越了就可以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盛思颜前世最喜欢围观的就是扒皮反转的天涯八卦剧!   可问题是,她纵然说了,也没人信啊!   因为她拿不出证据!   她没有那种穿越时空的“大手指”,可以去她以前的时空抓几本出版物过来,向这些人证明郑二小姐的欺世盗名之处!   所以纵然知道全是抄的,她又能说什么呢?   好吧,郑二小姐,算你狠!   盛思颜内牛满面地坐下来,“……这诗实在写得太好了,我都看哭了……”呜呜~~~~(>_<)~~~~   众人微笑,纷纷过来安慰她。   牛小叶也忙拿帕子给她拭泪,笑眯眯地道:“唉,是啊,写得实在太好了,我大哥曾经也读得哭起来,说他一辈子也写不出这样的诗句,后来就不念书了,改去做生意,如今挣了很多银子。我娘一直说,要感谢郑二小姐,让大哥迷途知返呢。”   盛思颜:“……”好吧,是她低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盛思颜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又去想那文集上的题目,有些好奇地问:“咦,你看这《滕王阁序》和《醉翁亭记》风格完全不同,这郑二小姐才多大,竟能写出这样深刻的内容?”   “嗐,这你还不明白?所以人家是大文豪啊,是天才。我记得我哥那时候很崇拜郑二小姐的文采,还说,有个太学的老先生不信这些诗文是郑二小姐自己写的,疑心是她爹郑大老爷代笔,你知道的,郑家被称为‘神笔郑’,这些年不知道出了多少文豪呢,郑二小姐出名之前,郑家文名最盛的就是她爹了。”牛小叶这个人好像十分八卦,对这些传闻说得活灵活现。   盛思颜默默决定:牛小叶这个小伙伴,她交定了!   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八卦就意味着消息灵通。——得八卦者得天下啊!   “是啊,我也听说过这件事。”另一个女孩子也凑过来说话,她得意地道:“不过郑二小姐只说了一句话,就把那老头子顶回去,从此那太学的山长就封笔不写了。”   原来那质疑郑二小姐诗文可信性的人,是太学的山长。   盛思颜在心里默默给这位山长老先生先竖起一个大拇指,然后默默点了一根蜡……   “我也知道。郑二小姐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是她写得好,而是这些文章,本就是存在的,偶尔间被她得到了而已。”牛小叶不许别人抢她“八卦女王”的名头,忙抢着说道。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还能这么用……呵呵呵呵,又学了一招……”盛思颜笑得眉眼弯弯。   “其实也不全是如此啦。思颜,你太小了,还不知道吧?”牛小叶往盛思颜身边坐近些,将盛思颜刚才倒扣在书案上的《想容文集》翻过来,指给她看,“这滕王阁,是二皇子王府的一座高楼。二皇子受封滕王,那新起的一座高楼,被郑二小姐命名为‘滕王阁’,还特意写下这篇《滕王阁序》,恭喜二皇子受封滕王。”   “哦……”盛思颜闭上嘴,还有这么一出?真是应景得天衣无缝啊……   牛小叶不负她“八卦女王”的盛名,叽叽喳喳继续道:“还有她的《醉翁亭记》。醉翁亭本是郑家的一座小亭子,有好几百年了。她爹郑大老爷曾经郁郁不得志,是郑二小姐为了宽她爹的心,特意写下这一篇《醉翁亭记》,劝慰她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真是字字珠玑。这篇《醉翁亭记》,已经成了太学的必备教材,也是科举的指定备考材料之一……”   “啊?!”盛思颜张大嘴,这这这……不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怎么变成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了?忙翻开那本文集细看,末了又差点内牛满面。   郑二小姐啊郑二小姐,你可真能整,好好的《岳阳楼记》,你给安上一个《醉翁亭记》的名字,真是差点被你害死了……   果然是好奇心杀死猫,盛思颜立即决定不能瞎掺合这件事。   再说郑想容都死了,就算她曾经“欺世盗名”,可是人家已经死了,又何必跟她过不去呢?   可见她乱拿别人的东西冠上自己的名字,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所以提前把她收走了……   “牛小叶,你不是说你看不懂这里的文章吗?”一个小女孩狐疑问道。   牛小叶甩甩她的大辫子,轻松说道:“我大哥曾经天天在家里念叨,我都能背下来了。你别说,这次考试,考我的先生就让我背几句郑二小姐文集中的东西,我就背出来了。”   盛思颜笑了起来,不住“嗯嗯”,“确实了不起。做女人做到郑二小姐份上,真是了不起啊。”   “是啊。”旁边凑过来说话的姑娘比盛思颜和牛小叶的年纪都大,她双手撑颐,满脸梦幻地道:“其实,郑二小姐做的那些诗啊词啊,我看不懂,也不喜欢。我最喜欢她写的那些话本子小说,实在是……唉,实在是太好看了!”   纳尼?!   还有话本子小说?!   盛思颜到这个时候,对这位郑二小姐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啧啧,这得有多大阅读量,还得有多好的记忆力啊!   这郑二小姐是随身带了图书馆吗?还是脑子里带度娘穿越啊……   盛思颜不由腹诽:自己还做了五年的瞎子,凭什么郑二小姐这么好命!   哼哼哼!   说起话本子小说,屋里的姑娘们沸腾了。   “郑二小姐写的四大名著,你们看了几本?”   ※※※※※   从今天开始稳定更新。新书期每天一更。大家忍一忍O(∩_∩)O哈!等八月份上架了就能看得爽了……   ……   gt; 第13章 四大名书 更新时间2014-6-29 20:10:04 字数:2381  在经历了“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的冲击,还有《滕王阁序》和《醉翁亭记》(其实是《岳阳楼记》)的刺激之后,盛思颜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大大提高了,因此很淡定地反问道:“哦。四大名著啊?说来听听,还没有机会拜读过。”   她已经准备好从这些人嘴里听到《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的大名了。   只是那满脸梦幻花痴的小姐姐脸上的神情有些碍眼。   除了《红楼梦》以外,盛思颜想不出另外那三大名著,能让十几岁的小姑娘脸上露出这种“醉醺醺”的表情。   其实,《红楼梦》也是悲剧,而且只有前八十回是真迹,后四十回只是高颚的狗尾续貂而已。   盛思颜努力做出很高冷的表情。可惜她性子太软,看在众人眼里,只觉得她认真的表情好可爱。   “听好了,四大名著就是:《幽梦帘》、《庭院深》、《青云天》和《还珠记》!——是不是听名字就很好听?!”牛小叶得意洋洋地道。   盛思颜全身抖了一抖,忙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郑二小姐,不是又在玩“张冠李戴”那一套吧?就像她把《岳阳楼记》的内容套在《醉翁亭记》上面……   “呃,能给我看看吗?”真想大饱眼福啊!   牛小叶忍不住捏了捏盛思颜的小脸一把,笑道:“等你识字了就给你看,我家全都有。”   “你家有?我身边带着就有!”那满脸梦幻花痴表情的小姐姐从自己的书包里唰地一下掏出四本线装书,放到盛思颜的书案上。   “看见没有?全是郑家书局出的精装版。”那小姐姐洋洋得意说道。   盛思颜强作镇定地了看了那四本线装书一眼,小声道:“可以借我回去抄一抄吗?”   大夏皇朝的书还是很贵的,一般平民家里有一两本书就了不起了。大部分人都是借了回去抄录在竹节纸上,然后慢慢细看。   竹节纸成本便宜,一个大钱可以买两刀,所以是普通人家酷爱读书人的最爱。   只要辛苦一点,多费点笔墨,就可以把那些字字珠玑的书保留在自己身边了。   当然,这种书一看就是自己抄录的,跟书局里面卖的各种成品书是完全不同的,拿出来也没有人把这当真品。   赝品就是赝品,永远当不了真品。   “可以可以!你拿去抄录吧。真的很好看,不懂的字可以问你家里人。”那小姐姐很热心地说道。   她们这个班是中级班,考上来的小姑娘都是有了一定基础,绝对不是初级班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初级班是识字扫盲班,中级班当然要档次高一点点。   盛思颜问清楚了那小姐姐的名字,郑重谢过,就将那四本书收到小书包里,打算回家后仔细“拜读”。   “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校舍里一阵喧哗,各个小姑娘忙各就各位坐好了,等着先生进来上课。   因是第一天开学,先生也没有讲很多东西,只是让她们各自详细地介绍自己的姓名家世,然后一一记在纸上。   等整个班轮完,已经到了下午。   大家中间还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就放学回家了。   盛思颜等不及跟王二哥一起回家,一个人就背着沉甸甸的小书包跑回自己家里。   她实在迫不及待想看看这“四大名著”!   王氏见她回来了,忙道:“快去洗手,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了点心。”   盛思颜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就钻到自己房里,将小书包里面的四本书掏了出来,摆在书案上。   先看哪一本呢?   盛思颜捧着下颌沉思。   王氏进来道:“还是吃了点心再来看书吧。这是女学里发的书?”说完就出去了,并没有过来亲自看一看。   盛思颜也没有在意。   想了想,还是出去洗手吃了点心,再回来看书。   回来之后,她挑了第一本《幽梦帘》,翻开扉页,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结果没看几页,她的眼睛再一次瞪大了。   天啦,郑二小姐,你是有意跟我的眼珠子过不去是吧?   今儿我的眼珠子都快掉到眼眶外面去了!   盛思颜揉了揉眼睛,她没有看错吧?!   这书里有费云帆、楚镰、绿萍和紫菱!——这妥妥的是琼瑶奶奶的《一帘幽梦》啊!   只不过把故事的背景搬到了大夏皇朝。   在这《幽梦帘》里面,费云帆是一个老婆偷人被他休掉的王爷,楚镰是一个好学上进的书生,最后考中状元,回来跟他从小定亲的未婚妻绿萍成亲。绿萍则是一个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的大家闺秀,但是她自小父母双亡,守着份小家业,跟妹妹紫菱相依为命。楚状元回来跟她成亲之后,她理所当然地把小妹妹紫菱带进了楚家。   然后……大家懂得,状元姐夫跟小妹妹发生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好心的小妹妹不愿意做妾,也不愿意让姐姐一辈子痛苦,所以忍痛出走。姐姐在追寻小妹妹的过程中,被马车撞断双腿,成了残废。   而妹妹却在破庙夜宿的时候,遇到流浪汉纠缠,最后却因祸得福,被费王爷所救。   可怜兮兮的妹妹,终于在费王爷那里得到父爱……哦,不对,应该是男女情爱……于是,花好月圆鸟(⊙o⊙)。   而姐姐却因断了双腿,不能再生育,状元姐夫便纳了很多妾……   最后的结局,跟《一帘幽梦》不是完全相同,描述的语言也完全不一样,但是,所有的梗,妥妥地都是从琼瑶奶奶的《一帘幽梦》里来的!   这这这,难怪那小姐姐露出那种满脸花痴的表情……   盛思颜怀着异样的心情,翻看了另外三本“名著”——《庭院深》、《青云天》和《还珠记》。   有了《一帘幽梦》做底的名著之一《幽梦帘》,盛思颜对剩下三本书已经淡定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另外三本也是琼瑶奶奶的书改编成的以大夏皇朝为背景的古言。   《庭院深》是《庭院深深》,男主被改成了退役的将军,和自家孩子的养娘发生了一段故事,然后,这养娘原来是被他休掉的前妻,重生回来复仇滴!   《青云天》就是琼瑶奶奶的《碧云天》,写的是生不出孩子的世家少奶奶把自己从养生堂救来的孤女介绍给丈夫生孩子。   至于《还珠记》,就更明显了,那就是——《还珠格格》!这书改编更容易,只要把背景从清朝换成大夏皇朝就可以了。   大夏皇朝的四大名著,居然都是改编的琼瑶奶奶的著作!   这这这,郑二小姐,您到底是要闹哪样?!   ※※※   求推荐票和收藏。O(∩_∩)O谢谢!   ……   gt; 第14章 女四书 更新时间2014-6-30 19:06:42 字数:2418  盛思颜如同梦游一样将四本书收到小花布书包里面,一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王氏只当盛思颜是在学里太过激动,所以累坏了,晚上都没有教她识字念医书,就早早催她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盛思颜跟着王二哥一起去女学。   王二哥问她:“女学里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   盛思颜摇摇头,“没有。大家都挺好的,对我也很和气。”   王二哥点点头,“那昨天你怎么不等我就一个人回去了?”   盛思颜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呃,我想我娘了。”   王二哥淡定地看了她一眼,“编,继续编。”明显不信她的话。   盛思颜有些羞愧地低下头。从前世到今生,她向来不会找借口,总是能被人一眼识破。   “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二哥说的。——嗯?”王二哥拉着盛思颜的手,半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诚恳说道。   盛思颜看着王二哥清澈的眼眸,心里一阵内疚,忙乖乖地道:“昨儿是我急着回家要看那四大名著。就……就没有来得及等王二哥。”   王二哥愕然地站起来,“四大名著?!”顿了顿,又问:“是郑想容写得那四本话本子小说?《幽梦帘》、《庭院深》、《青云天》,还有一本叫什么来着?”   “《还珠记》!”盛思颜笑眯眯说道。   “哦,对,《还珠记》。”王二哥眼眸里带着轻责的神气,看了盛思颜一眼,道:“这些书,其实是杂书。你小小年纪,不要看这些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好了。”   “啊?”盛思颜瞪大眼睛,“这是四大名著耶,不应该大家都拜读吗?”   王二哥轻轻敲了敲她的头,“什么四大名著?我大夏皇朝的名著浩如烟海,这四本讲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小说,可当不得‘四大名著’四个字。不过是戏班子经常用来排戏的四大名戏罢了,要说它们是名著,可不能跟郑二小姐别的那些文集诗选相提并论。”简直是判若两人好不好……   盛思颜抿了抿唇,暗道大夏皇朝的人还是有些眼光嘛……   那四大名著,想来就是喜欢看这些“杂书”的小姑娘们私下里自封的。   不过也对,这些书,在她那个信息发达的前世,都曾经风靡一时,更何况在这个闭塞的时代呢……   盛思颜展眉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说怎么咱们大夏皇朝能奉这四本书为经典之作呢。”   两人说笑着来到女学门口。   盛思颜冲王二哥挥挥手,高高兴兴跑进去。   来到自己的校舍,盛思颜将那四本书还给那位小姐姐,道:“我娘……我娘……不让我抄录……”   那小姐姐抿唇一笑,道:“是啊,你是太小点儿。等你长大些,我再借给你看。”   盛思颜连连点头,又道:“我听邻居说,这四本书,其实不是四大名著。”一幅“你们骗我”的样子。   那小姐姐掩唇轻笑,道:“当然,那些大男人不承认这是‘四大名著’,可是在我们女人家看来,这就是最好看的名著。他们男人家爱看的那些书,一点趣味都没有。”   牛小叶走了进来,也跟着道:“正是呢。”又对盛思颜道:“你还不知道吧?这里的‘四大名著’,其实以前没有《庭院深》,而是《梅花印》。”   “是的。本来应该是《梅花印》,但是太后娘娘说,这《梅花印》宣扬混淆皇室血脉,败坏纲常,因此下懿旨禁了那本书。后来郑二小姐就又写了《庭院深》这本书……”知道这个消息的小姑娘还不少。   盛思颜一愣,暗道乖乖,连《梅花烙》也抄,郑二小姐您该是多饥|渴啊……   “……可惜被禁了,再也看不到了。”屋里的小姑娘一起惋惜。   她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在京城的皇宫里面,郑大奶奶正跪坐在太后娘娘面前的矮足长条书案前方,将四本线装书一字排开,道:“……太后,我妹妹缠|绵病榻的那一年,自知罪孽深重,特别是写下了那四本不该写的话本子小说,害了一代大夏皇朝的女子,深感内疚,因此写下《女诫》、《内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四本书,合并为《女四书》。这四本书,能帮助千千万万被她误导的女子走回正轨。”   太后含笑看了郑大奶奶一眼,道:“素馨,你对你这个妹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郑大奶奶忙道:“太后娘娘过誉了。我妹妹是个好女子,而且天纵奇才,我很佩服她,也很崇拜她。她说的话,我都听的。她的遗愿,我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一一帮她达成。”   “是啊,真是个好女子,不仅容貌绝美,而且天纵奇才。——天纵奇才这四个字,当真是当的。只可惜啊,我们昭儿没有这福气。”太后娘娘喟叹道,一双保养得如同二八少女的玉手从那四本线装书上一一划过,然后拿起最前面的《女诫》读了起来。   那书是上好的雪花宣装钉的,比白雪还白,但是太后娘娘的手,却比那雪花宣还要白上几分。   以太后娘娘年过五旬的年纪,有这样的玉手,实在是堪称“逆天”了。   看一个人的年纪,其实最应该的是看手。看脸看不出多大差别。   郑大奶奶看着太后的玉手,微带得色的笑了。   “太后娘娘,我妹妹临终的时候把这四本书交给我,就是希望我能办一所女学,然后,把这四本书当做教材,教给女学的女孩子们。——这才是她们应该学的东西。”郑大奶奶柔和但坚定地说道。   太后很快就把《女诫》翻了个七七八八,然后阖上书,不置可否地垂眸沉吟,过了一会儿,斜挑长眉看向郑大奶奶,“好吧,想容女学,就用这四本书作为教材。”   郑大奶奶按捺住心头的狂喜,郑重点头道:“太后娘娘圣明。此举必将对大夏皇朝的女子产生深远的影响,从此男女有序,各安其位,才能海晏河清,天下太平!”说着,站起来对太后娘娘行大礼。   太后娘娘微笑着道:“下去吧。把这些书发到各女学,也来得及吧?”   “来得及。”郑大奶奶行礼退下。   她一走,太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站起来,走到里屋的妆台前,看着那面晶莹剔透的水晶镜子出神。   镜子里那张毫无瑕疵的美颜,就算是贴着她的脸看,也看不出一丝皱纹和斑点。   无论怎么看,这也不是一张五十岁的妇人脸。说是二十岁,都有人信。   “郑素馨,不,应该是神农盛家的医术,当真逆天。”太后抚着自己的面庞,喃喃说着,“算了,既然是她妹妹的遗愿,就这样吧。去想容女学的,也只有一般普通人家的女子,应该不碍事。”   ……   gt; 第15章 家庙 更新时间2014-7-1 19:06:16 字数:2026  郑素馨从宫里出来,就命人赶车去了京城外面的郑家家庙。   她妹妹郑想容未嫁而逝,是不能葬在郑家祖坟的,要么找一户男家结阴婚,然后葬入男人的祖坟,要么就应该葬在如同乱葬岗一样的孤女坟。   大夏皇朝的女子,凡是未满十九岁,未嫁而逝的,都是遵从这两个规矩。   但是郑大老爷极疼郑想容。她刚满十六岁就病死了,让郑大老爷一度痛心疾首,差一点也跟着大病一场。   他宁死也不同意将郑想容葬在孤女坟,而因了某个原因,又无人敢跟郑想容结阴婚,因此她也不能葬入别人家的祖坟。   后来还是郑素馨出面劝服了郑家族人和郑大老爷,将郑想容火化之后,骨灰装在白瓷坛里,供在郑家家庙的配享殿里面,既能享后世香火供奉,又有祖宗庇佑她。   今日,也是郑想容的祭日。   郑素馨命丫鬟婆子带着纸马香烛来到郑家家庙。   郑家家庙占地广阔,前后一共有九进院落,以南北为轴,分左中右三路,前三进都是遍植松柏的院落,从第四进开始,才是正式祭祀的正殿大成殿、东西两庑配享殿,还有后面祭祀历代郑氏夫人的寝殿。   郑想容的牌位,就在西面配享殿内存放。   那里都是放着大夏皇朝历代非郑姓的文坛巨擘的牌位。所有大夏皇朝的文人,都以死后能进郑家家庙配享为最高荣耀。   而郑想容虽然是郑氏女,但是未嫁而逝,又不能算作郑家人,不能进郑家祖坟,所以最后三方折衷,取了郑素馨的提议,让郑想容的灵位进了郑家家庙西庑的配享殿,才算是让郑大老爷满意。   以郑想容的文名,就算她不姓郑,也是有资格进郑家家庙的西庑配享殿的。   从乱葬岗一样的孤女坟,到巍峨瑰丽的郑家家庙配享,郑想容死后能有这样的哀荣,世人都说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姐姐郑素馨。   “郑大奶奶这边走。这青石板路边上有青苔,小心滑着。”一个尼姑从里面走出来,迎接郑素馨一群人进去。   “大奶奶,今儿也是来给郑二小姐上香的?”那尼姑笑着问道。   “当然。我每年都这个时候来的。”郑素馨头也不回地道。   “是啊是啊,瞧我这记性。”那尼姑往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道:“今儿不止大奶奶过来,还有一个人已经在里面上香了。”   “哦?”郑素馨的脚步停了下来,问道:“也是来祭祀我妹妹的?”   “正是。不然贫尼干嘛多嘴多舌呢?”那尼姑笑嘻嘻地道,引着郑素馨走上往西庑配享殿的台阶。   郑素馨本想问是谁,但是看见西庑配享殿的大门就在眼前,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便抿了抿唇,缓步走上去。   配享殿靠西北角的供桌前,立着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衣的僧人,正双手合什,在郑想容的牌位前默默祝祷。   一看见那高大的背影,郑素馨的心立刻漏跳了一拍。   她定了定神,回手示意自己的下人退下台阶,然后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西庑配享殿。   那僧人听见身后有脚步声,缓缓回头,看了郑素馨一眼。   果然是他!   高鼻方颐,长眉如剑,一双眸子深邃如月光下沉静的大海,看人的时候波澜不惊,但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的沉静底下,也曾经波澜壮阔。   眼下却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任何希望。   “……你,怎地回来了?他们知道吗?”郑素馨露出惊喜的表情,轻轻问道。   那僧人展颜一笑,竟是如同云破月来,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不,他们不知道。我是偷跑回来的。”那僧人点点头,回身继续祝祷。   郑素馨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道:“你还是忘不了她?”   “这个世上,没人能忘得了她。”那僧人叹息地看着面前的灵位,伸出手指,一遍遍在“郑氏想容”那四个字上深深刻画。   “……终有一天,我要她的灵位,堂堂正正跟我的灵位摆在一起。”那僧人冷笑一声,转身就走,大袖飘飘,身形晃动,很快消失在配享殿门口。   门外站着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深深地低着头,感觉到那僧人走得那样快,似乎带起呼呼风声,从她们身边掠过。   郑素馨看着那僧人远去的背影,将一声低低地喟叹咽了下去。   她转身,淡淡地道:“把香烛纸马供上来。”说着,把那僧人刚才供奉的鲜果和山茶花都随手扔到一旁的铁桶里。   一炷香过后,郑素馨已经恢复常态,她默默转身,离开郑家家庙,坐车回到京城。   路过郑家大宅的时候,郑素馨想了想,还是吩咐人停车,回了娘家一趟。   郑家一向人丁单薄,经常是几代单传。   郑大老爷的原配嫡妻叶氏是他嫡亲表妹,嫁给他之后,生了大女儿郑素馨,第二年又生下嫡长子郑星宏。可惜生儿子的时候死于难产。   郑大老爷第二年娶了填房康氏。   这个康氏特别能生。一口气给郑大老爷生了三个儿子,后来又生了小女儿郑想容。   原配生的嫡长子郑星宏从小就身子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而康氏生的三个儿子,个个身体健康,而且聪明伶俐,比嫡长子要出息得多。   当然,这所有的孩子加起来,都没有小女儿郑想容出色。   她不仅绝色美貌,而且文采出众,似乎庇护他们郑家一千多年的文曲星都转世到她身上了。   可惜是个女的。   郑素馨从小就疼这个妹子。   郑想容五岁那年,不知怎地,突然掉到郑家后院的池塘里,是姐姐郑素馨奋不顾身跳入池塘,将她救起来的。   自从郑想容被郑素馨救了之后,两姐妹更是好得如同一个人一样。   郑素馨一路沿着回廊走着,一边回忆着妹妹的音容笑貌,忍不住落下泪来。   “母亲在哪里?”郑素馨一边走,一边问道。   她问的母亲,当然是她的继母康氏,也就是郑想容的亲生母亲。   ※※※   新书求推荐票和收藏。   ……    第16章 重瞳 更新时间2014-7-2 19:05:11 字数:2116  郑家的丫鬟婆子忙接了郑素馨进去,一边殷勤地道:“夫人在内院晓晴轩的上房,大老爷也在那块儿。”   郑家内院晓晴轩,是郑想容生前住的院子。她虽然过世了,但是郑大老爷还是命人经常收拾这间院子,每个月的份例还是照样拨给晓晴轩的下人,从来没有间断过,就跟郑想容还活着一样。   郑素馨越发泪如雨下,哽咽着道:“妹妹去得这么早,难怪爹和母亲都接受不了,就算我每次想起来,都要哭一场,更何况他们?”一边说,一边拭泪,已经坐了轿子往二门上去了。   来到内院晓晴轩,郑素馨给郑大老爷和康氏行了礼,劝道:“爹、母亲,你们节哀。”   郑大老爷年过五旬,却还是保养得当,面目清隽,一双大而细长的凤眼,颌下一缕短须,更显稳重沉着。   康氏是填房,比郑大老爷小十岁,如今也是过四十的人了,但是妩媚依旧,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肤色白腻,只是眼角有些松弛,已经有了鱼尾纹。   “素馨回来了。”郑大老爷客气地道,“坐。”   郑素馨斜签着身子在郑大老爷旁边的锦杌上坐下来。   康氏抹了抹眼角,道:“我去吩咐厨房准备素馨爱吃的菜。”   郑素馨忙站起来道:“母亲不用着忙,我坐一坐就回去了。家里也离不了我。”她说的家,当然是吴家了。   她已经不是郑家人了。   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康氏很是黯然,她抚摸着榻上织锦缎的锁子靠枕,摇头道:“我们想容就没这个福气。”   郑素馨不想母亲太过伤心,又道:“我刚从家庙里回来,去拜祭了妹妹,还见到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睛往两边看了看。   康氏淡淡挥手,让屋里的下人出去了。   郑素馨等下人都出去了,才压低声音道:“……我今儿见到二皇子夏昭。他回来了。”   今日在郑家家庙里面拜祭郑想容的僧人,正是二皇子夏昭。   一说是他,康氏顿时满脸怒气,恼道:“他还有脸回来?!——我们想容就是他害的!”   郑素馨跟着叹息。   大夏皇朝有祖训,四大家族不得与皇室联姻。   二皇子夏昭却跟郑想容一见钟情,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却囿于祖训,最后不得在一起。   郑想容一病不起,刚过了十六岁生日就过世了。   二皇子夏昭被太子趁机告了一状,说他违背祖训,不配做皇室子弟,要赶他出去。   夏昭一怒之下,又心伤郑想容之死,便剃发为僧,离开皇宫,去了他母妃蒋贵妃在南方的大觉寺出家。   他走了之后,蒋贵妃就在宫里自缢了。   郑想容去世的那一年,京城里也是风雨飘摇,只比当年盛家满门被杀的时候好一点点而已。   一千年来,周、吴、郑、盛四大家族,从来就没有女儿嫁到皇室,皇室公主也从来不下嫁到四大家族,从而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平衡。永远没有外戚可以坐大到威胁皇权的地步,但是四大家族也得以保存下来,直到夏明帝这一代,盛老爷子失了手,重伤皇帝,惹怒太后,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好在还没有灭族,不然另外三大家族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郑大老爷长叹一口气,道:“你也别怪他。他以皇子之尊,能为了想容出家,就这份人情,也足够了。”   康氏的哭声细了下去。   郑素馨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道:“这个消息,两位知道就可以了。太子……若是知道,可了不得。”   郑大老爷会意地点点头。   当初太子其实是故意抓了这个由头,将二皇子挤走而已。   因夏明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赵皇后所出的太子夏启,一个就是蒋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夏昭。   本来身为皇后嫡出,还是长子,太子用不着这样挤兑自己唯一的弟弟。   但是因二皇子夏昭深得太后喜爱,从生下来就被太后抱到自己宫里抚育,亲自教养,比太子这个孙子要亲近多了。   后来夏明帝突然病重在床,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这十年来,太后临朝听政,权势日大,使得二皇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皇后和太子这才有些着忙。   要不是出了郑想容这档子事,太子还真没有法子将二皇子逐出京城。   “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不会说的。再说,二皇子也是来拜祭想容,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去跟他捣乱?你多虑了。”郑大老爷温言说道,又去拍康氏的肩膀,轻声安慰她。   郑素馨在心里叹口气。爹是这样好的一个男人,是自己娘亲没福……   “母亲,您节哀吧。妹妹去了这么久了,您要还这样伤心,妹妹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安心的。”郑素馨苦劝康氏,还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拭泪。   康氏感激地道:“我省得。只是今日是她的祭日,我心里难受,哭一下子就好了。”   郑素馨又闲话几句,就回了吴家。   她着实累了,去安排了晚饭,自己便回屋歇息。   “娘,娘,你回来了!”一个精灵般的小女孩从她房里窜出来,笑眯眯地说道。   “娟儿,你又淘气。”郑素馨一见到自己的女儿,立刻觉得疲累全消,笑着看她爬上自己的膝头,抱着自己的脖子撒娇。   郑素馨的女儿吴婵娟今年刚满七岁,生得十分美貌,肤色雪白,翠色细眉,小巧高挺的鼻子,润润的唇瓣,特别是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更是与众不同。   郑素馨满意地看着自己女儿的眸子,心里充满骄傲。   这个女儿,当初生下来的时候又瞎又傻,她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与人为善,却连一个健康的孩子都生不出来!   但是她没有气馁,她精心研习盛家的医方,终于让她找到一个有用的方子,将女儿的眼睛治好了。   她女儿睁开眼睛的那一天,让所有人惊叹不已。   因为那不是一般的眼睛,而是一双重瞳!   重瞳之说,大夏皇朝的人只在古籍上听说过,从来没有真的见过。   据说只有圣人才生有重瞳,看世有万千变化,都在重瞳下无所遁形。   而吴婵娟这个生下来曾经是瞎子的女孩,居然是天生重瞳!   ※※※   看新书要投推荐票啊亲们。   …… 第17章 五不娶 更新时间2014-7-3 19:06:31 字数:2102  郑素馨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刚生下这孩子时,吴家人脸上那失望的样子。   那一年多的日日夜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吴长阁是吴家的嫡长子,结果她这个嫡长媳生下的第一胎,居然是个又瞎又傻的女儿!   公公婆婆到底是有涵养的人,又最疼大儿子吴长阁,所以对郑素馨生的这个女儿失望是失望,但是大体上还是对她非常关心,积极帮她寻找各种珍奇药材,努力给孩子治眼疾。   不过吴家别的人可没有这么好说话。   那一年多,她处处听见的是冷嘲热讽,看见的是幸灾乐祸。   当年她嫁入吴家,跟吴长阁这个京城第一美男子成亲,不知羡煞京城多少名门贵女。   可是不过一年,她就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   如果只嘲笑郑素馨也就罢了,她不能忍的,是这些人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她不知道听了多少关于自己女儿的闲言闲语。   女儿天生又瞎又傻,难道是她女儿的错?!   明明是她这个做娘亲的错……   郑素馨性子坚韧,越是不利的时候,她越是能支撑下去。   她没有放弃,她的女儿也没有放弃自己,最终,她们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当她的女儿吴婵娟在众人面前睁开那双如同罩了一层雾霾般的眼睛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傻了。   那是怎样一双美丽的眸子!   秋水不足以喻其神,寒星不足以喻其色,明珠不足以喻其灵。   浓密的睫毛黑而细长,扇动时如同蝴蝶的翅膀。   最令人惊讶的,是吴老爷子首先惊呼出来的那一句:“重瞳!娟儿竟然是重瞳!”   重瞳之说,大夏皇朝的人都知道,但是没有人亲眼见过。   不过普通人虽然没有见过,四大家族的家主和皇室成员却是知道得更多一些。   不是见过真人,而是见过画像。   大夏皇族的先祖传下来有一幅画像,画的就是一幅重瞳的特写,还伴有四句话,说“重瞳现,圣人生”。后面还有两句话,却是不知怎地,被人涂抹了去,不管如何修复都看不见。   这幅画像,就挂在如今大夏皇宫里面的宗庙里,跟大夏开国皇帝的画像并列在一起。   凡是进过大夏皇族宗庙的人,都见过这幅画像。   而有资格进大夏皇族宗庙的,只有四大家族的家主、大夏皇帝和皇子。   后妃和皇后没有资格进宗庙。太后也不行。   这都是祖训,明晃晃写在铁牌上,立在宗庙门口。   吴老爷子认出了重瞳,不由感慨万千。   他曾经很羡慕郑家历代文豪辈出,后来还出了郑想容这样的惊世奇才。   没想到,大夏皇朝最令人期待的重瞳之人,居然生在他们吴家!   这可比一百个大文豪都管用……   吴老爷子很高兴自己当初的决定,同意自己的嫡长子娶了丧妇长女郑素馨为原配正室。   按照大夏皇朝的规矩,娶妻的时候,有五不娶之说:   第一,逆家女不娶。逆家女就是有忤逆名声的女子。一个女子一旦被传出“忤逆”,她在婚姻市场上基本上就废了,没有哪个家族愿意去娶一个对长辈不尊敬的女子为妻。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女子被长辈欺压得再厉害,也只得忍气吞声,一旦反抗,被对方扣上一个“忤逆”的名头,就不要混了,直接投胎再来更合适。   第二,乱家女不娶。乱家女指的就是有淫|乱行为的女子。这不必说了,是人都知道这种人不好。不过“乱家女”居然还排在“逆家女”之后,就知道“忤逆”这个罪责是多么深重了……   第三,世有刑人不娶。刑人,是说被抓入官府受了墨刑、劓刑、宫刑、刖刑和髠刑等刑求的女子。   第四,世有恶疾不娶。恶疾,指的是瘖、聋、盲、疠、秃、跛、伛,以及不逮人伦的恶疾。最后一个“不逮人伦”,指的是不能行夫妻之事,不能生儿育女的女子。   第五,丧妇长女不娶。不娶丧妇长女,因其无教戒也。简单说,就是认为从小没娘的女子,家教不太好,所以不愿意娶来做妻子。   按照这“五不娶”之说,郑素馨属于第五条“丧妇长女”,就算能嫁人,也是绝对不可能嫁入吴家这样的四大家族之一做宗妇的。   可是吴长阁对她十分倾心,在家里用了很大力气,来说服爹娘接受郑素馨。   吴老爷子本来一直不置可否,直到郑素馨的妹妹郑想容八岁的时候开始崭露头角,显露文名,吴老爷子才对郑家的家教改观,最后在对郑素馨多方查探,发现她还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之后,终于拍板,同意娶郑素馨为吴家的嫡长媳。   事实证明,他的这个决定,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生意,回报率大大超过他的预期。   郑素馨嫁到吴家之后,只用了半年时间,就通晓了吴家上上下下数百人的复杂关系,再加上下人仆从,几千张嘴都等着她调度权衡,她却在半年时间就打理得井井有条。   吴老夫人只带了她半年,就放心让她主持吴家内院的中馈。   后来,郑素馨还因她超群的医术,在太后那里成了红人,给吴家更是带来莫大的好处。   世人都不愿意娶的“丧妇长女”郑素馨,最后却成了香饽饽,而天纵奇才的郑想容,却香消玉殒,早早离世。   这两姐妹的命运,真是让世人喟叹不已。   郑素馨仔细端详自己女儿的重瞳,满意地道:“娟儿,来,娘带你去祖父、祖母那里请安。”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最疼爱就是吴婵娟这个孙女儿,比孙子还要讨他们喜欢。   ……   又到了上学的时候,盛思颜背着小花布书包,和王二哥一起去学堂。   来到想容女学的校舍,牛小叶凑上来,对盛思颜道:“快来快来!今儿发新书了!咱们以后就要学这些东西。”说着,将四本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香的线装书放在盛思颜的书案上。   盛思颜飞快地扫了一眼。   《女诫》、《内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妥妥的女四书,三从四德果然要从娃娃抓起吗?   盛思颜:“=_=”麻麻,这个世界太疯狂了,俺要回家!   ※※※   必须要投推荐票啊亲,泪~~~   ……    第18章 无后 更新时间2014-7-4 19:05:40 字数:2402  盛思颜垂眸,在心里暗道:这样的学校,我可不上的……   她用手撑着头,两眼直愣愣看着前方,像在思考问题,其实在琢磨要如何退学。   女先生走了进来,笑着道:“郑大奶奶是个善心人,正是有了她的善心和好意,你们这些女孩子才有上学的机会。”   校舍里的学生们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女先生满意地看了大家一眼,又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郑大奶奶带着她女儿来城外吴家庄小住。为了表示对想容女学的支持,她甚至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吴大小姐送到咱们学校来试读半年!”   “啊!吴大小姐!是生有重瞳,有圣人之相的吴大小姐吗?”盛思颜旁边的牛小叶顿时激动得大叫。   女先生缓缓点头,微笑道:“正是。”   校舍里一阵沸腾,就连最矜持的女孩子都忍不住跟着牛小叶一起用手掌拍书案表示心头的喜悦。   盛思颜看得莫名其妙,凑到牛小叶身边问道:“怎么回事?重瞳是什么东西?”   “重瞳就是重瞳,你这都不知道?”牛小叶表示惊讶。但是盛思颜问她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也不懂,使劲儿挠了挠头,道:“我听我大哥说的。说郑大奶奶,也就是郑二小姐她姐姐,嫁的是财神吴家的大少爷,她生了个女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又瞎又傻,他们吴家人很不满意。只有郑大奶奶不放弃,花了一年时间,用她的医术治好了她女儿。她女儿睁开眼睛的那一天,吴老爷子亲口说是‘重瞳之相’,不会有错的。”   “这么厉害?”盛思颜高高挑起眉毛,“那倒要见识一下。”她对于重瞳神马的真是挺好奇,一只眼睛里长俩眼仁儿,那是畸形啊……肿么就变成圣人了?   盛思颜森森觉得,这大夏皇朝,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牛小叶在王家村上了一阵子女学,对王家村的情形也很熟悉了,她知道盛思颜以前也曾经是瞎子,也是被她娘治好的,就道:“思颜,你娘也很厉害。你的眼睛也被她治好了。真可惜你不是重瞳。”   盛思颜:囧。她才不要那种畸形的一只眼睛里长俩眼仁儿的眼睛,半夜能把人吓死好不好……   “牛小叶你又胡说。重瞳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是大白菜啊?我们大夏皇朝一千多年,也只出了吴大小姐一个重瞳之人而已。”旁边的姑娘很不满地横了牛小叶一眼。   “没事没事。重瞳那东西太珍贵了,不是我们这样普通人家有福气得到的。”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又推推牛小叶的胳膊,眨眨右眼,“小叶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很高兴哦!”   牛小叶转怒为喜,跟盛思颜头挨着头,绘声绘色地把她知道的吴家的事情说给盛思颜听。   四大家族在大夏皇朝里地位超然,一般老百姓当然不会知道那些深宅大院里面的真正情形,除非有人故意放风出来给别人知道。   ……   离王家村不远的吴家庄里,郑素馨正在指挥下人打扫房舍,安置器具,还要给女儿准备明日就要上学的东西。   吴家庄外的大路上,一骑黑马绝尘而来,正是吴家的大少爷吴长阁骑着快马,满脸焦急地从京城赶来。   他出去办了两天事,回来就发现郑素馨带着孩子住到城外的庄子上,顿时气得脸色发青,顾不得自己的妾室张姨娘临盆在即,急匆匆骑马追了出来。   他深知郑素馨的性子,从来都是温和淡然,就算是真的惹恼了她,她也从来不会口出恶言,甚至连反击一下都不肯。她只会默默地躲开,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伤心。但是到了人前,依然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泰山崩于顶而不形于色,颇有大将之风。   郑素馨最伤心的时候,是吴婵娟出生的那一年,那时候,她最多是躲在雕花地罩里面,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可是这一次,她却躲到了城外的庄子上!   这个距离,可比他们家内室的雕花地罩要远多了。   也可以想象,她是有多伤心。   一想到这里,吴长阁心里也很不好受。   他对不起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素馨自从生了娟儿,就再无所出。他娘急着要抱孙子,在他爹的默许下,从去年开始,就逼着让他纳吴老夫人娘家的远房内侄女,庶出的张氏为妾。据说吴老夫人特意回娘家相看过。这个姑娘是个好生养的模样。   吴长阁担心郑素馨难过,一直不肯。直到今年年初的时候,郑素馨主动帮他操办纳妾之事,硬是逼着他纳了张氏为妾。   他没办法,只跟张氏同房了一个晚上,就算是完成了任务。   张氏确实不负所望,是个好生养的,就跟吴长阁同房一次,马上怀了孕。现在怀胎十月,很快就要生了。   这个节骨眼上,素馨居然躲到城外来住,她心里,难道也很在乎张氏?可是,这个妾室,他本来是不想纳的,虽然爹娘催促,但是如果素馨不点头,他绝对是不会同意让她进门。   吴长阁一边在心里叹息,一边来到吴家庄前下马。   一个小厮过来把马牵走,另一个小厮去叫门。   门子听说是吴大少爷来了,简直是屁滚尿流一般过来磕头,又去二门上通传,说吴大少爷来了。   郑素馨在内院听说吴长阁来了,淡淡地笑了笑,换了身喜气点儿的衣衫,出来见他。   吴长阁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低声道:“素馨,咱们回去吧。”   “我刚来呢。”郑素馨嗔道,“我辛辛苦苦好几年了,想休息一下都不行吗?爹娘都同意了,你反倒不肯了?你素日说最疼我的,怎么居然都不让我歇息两天?”   “呃,真的是累了?”吴长阁狐疑问道,一双细长的眸子斜睇郑素馨,眉如远山,鬓若刀裁,色如春晓,真不负大夏皇朝第一美男子的美名。   郑素馨被吴长阁看得心里一跳,半晌才点头道:“确实是累了。再说,张氏快生了,我在家里照顾了她十个月,也应该功成身退了。”言罢眼波一挑,往吴长阁那边扫了一眼,然后飞快地别过头,肩头轻抖,这话说得既冠冕堂皇,却又带了一点点轻嗔薄醋,让吴长阁觉得又心酸,又熏熏然,竟是酸甜苦辣咸,诸般滋味儿一齐涌上心头。   他默默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郑素馨,将下颌搁在她肩膀上,低声道:“……我永不负你。”   郑素馨想起家里那个临产的妾室,嘴角带着一股讥诮,微微上翘,“……我信你。”   ※※※   先提醒亲们看新书一定要记得推荐票啊。就算攒文也要每天来投一次。请看俺的严肃脸。←_←   另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早出自《孟子·离娄上》。《十三经注疏》对“无后为大”的注释说:“于礼有不孝者三,事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家贫亲老,不为禄仕,二不孝也;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三者之中无后为大。”也就是说,在三种不孝的行为当中,没有子嗣承继香火,是最大的不孝。   ……    第19章 追来 更新时间2014-7-5 19:07:10 字数:2181  吴长阁听了郑素馨的话,感激莫名,从她身后紧紧抱住她,低声道:“那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郑素馨失笑,回身抚了抚吴长阁的俊颜,呢喃道:“……怎么会?你还信不过我吗?”   吴长阁激动地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   ……   第二天一大早,郑素馨就醒了,推吴长阁起来,道:“你快回去吧。张氏要生产了,你不在家不太好。”   吴长阁想求郑素馨跟她一起回去,“咱们一起回去吧。那也是你的孩子。”   郑素馨正在穿衣裳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不过她飞快回头,看着吴长阁笑了笑,道:“当然也是我的孩子没错,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叫我一声母亲。我只是……”郑素馨默默地低下头,抚弄着衣带,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吴长阁严肃起来,起身抓了床边的衣裳穿上,一边仔细问道,“素馨,我知道你不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我真的不觉得你是看不得张氏生孩子才躲到庄子上来的。”   郑素馨叹口气,抬头看着吴长阁苦笑,柔柔地道:“也只有你是懂我的。”   吴长阁听得热血沸腾,一把又将郑素馨搂在怀里问道:“是不是张氏又出妖蛾子了?”   郑素馨低头,额头抵在吴长阁胸膛前,怔忡半晌,低声道:“也不能怪她。她十月怀胎,快要临盆,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   吴长阁明白过来,还是张氏跟郑素馨闹了别扭,不然郑素馨不会躲出来。他就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知道,素馨这人特别厚道,从来不在背后说人是非。哪怕是别人委屈她、污蔑她,她也从来不为自己辩解。   她最常说的话,是郑想容文集里面有的两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吴长阁因此打算回去问张氏就行了。张氏不管是巧言令色,还是泼脏水上眼药,总能问出点儿什么。不像素馨,总是默默地咽下苦水,实在让人心疼得紧。   他看向郑素馨的眼神越发怜惜。   “……我来庄子上,一来是想休息休息,二来也是避嫌。等张氏平安产下孩儿,我就会回去的。”郑素馨像是没有看见吴长阁的眼神,她的声音平和淡雅,听得吴长阁刚才有些激愤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两个人携手出去吃早饭。   吴婵娟早已等在外头。   看着爹娘携手出来,她粲然一笑,道:“爹、娘,吃早饭了。”   吴长阁笑着摸摸她的头,和郑素馨一起坐下。   郑素馨道:“咱们快吃,吃完我要带娟儿去附近王家村的想容女学看一看。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又有一所现成的想容女学,不去看看,我心里不安。”   吴长阁笑道:“你出银子不说,还要出力,这些女孩子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你这样的大善人帮她们打算。”   “这有什么?能者多劳,也是我应该做的。”郑素馨笑着给吴长阁夹了一个水晶玉露团,“螃蟹馅儿的,你看看好不好吃。”   吴婵娟端着一碗薏米红豆粥,皱着眉头道:“这东西太腻了,谁要吃呢?”   “你爹爱吃。”郑素馨轻斜吴婵娟一眼。   吴婵娟抿嘴一笑,低头喝粥不提。   一家三口刚吃完早饭,郑素馨的丫鬟就从门外进来回报:“大爷、大奶奶,吴兴家的来了。”   吴兴家的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从小跟着老夫人一起长大,又跟着从张家嫁过来,在吴家配了一个小管事吴兴,就被人一直称作吴兴家的。她嫁人生子之后,又回到吴老夫人身边当差,在吴家三十多年,为人最是端方正直,从来不指着老夫人的名头找下面的主子要东西,因此吴家上下都极敬重她。   听说是吴兴家的来了,郑素馨忙出去亲迎。   吴兴家的刚好进院门,见郑素馨亲自迎出来,忙道:“大奶奶真是折杀老身了,老身怎么当得大奶奶亲迎?”   “吴大娘客气了。”郑素馨忙道,“您是娘身边的人,身份比我们这些人高多了。您来我们这里,当然要亲迎的。”   “不敢当,不敢当。”吴兴家的虽然嘴上说不敢当,其实脸上笑开了花。   人人都爱听漂亮话,但是把漂亮话说得那样诚恳的人却不多见。   “吴大娘怎地来了?”吴长阁背着手,带着吴婵娟一起出来迎接。   “吴大娘。”吴婵娟也跟着行礼问安。   吴兴家的忙欠身行了半礼,道:“大爷、大小姐,真是折杀老身了。”   几个人寒暄了几句,就进屋里坐下。   郑素馨又问她有没有吃早饭,要不要吃了早饭再说话。   吴兴家的摆摆手,“不用了。我就为老夫人传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原来是代吴老夫人传话。   郑素馨和吴长阁一起站起来,肃手道:“您说。”   吴婵娟咬了咬唇,也跟着站起来,垂手侍立。   神算吴家从大夏皇朝开国以来就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家里的规矩更是大。   像吴兴家的这样年纪大,伺候过老人的下人,比郑素馨这样的年轻主子还要有脸面,更不用说吴婵娟这样的小辈了。   不过吴婵娟在吴家地位特殊,吴兴家的对她比对郑素馨还要恭敬。   见吴婵娟也站了起来,吴兴家的带着歉意对她笑了笑,才转头对郑素馨道:“老夫人说,家里有人要生孩子,你医术高明,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赌气,还是回去帮张氏接生吧。”然后不去看郑素馨骤然遽变的脸色,转头对吴长阁道:“张姨娘就要临盆了,你还往外跑,还不收收心?几个稳婆都看了,说是男胎。如果生下来,就是你第一个儿子,是我们吴家的长孙,不是一般人。赶快回家,若是让老爷子知道,腿不打折了你!”   吴兴家的当然转述的是吴老夫人的原话,所以很不客气。   郑素馨低了低头,再抬起头,她已经是和颜悦色地道:“吴大娘,麻烦您回去帮我对娘说一声,不是我不想帮张姨娘接生……”   郑素馨话没说完,吴婵娟握了握拳头,已经大声抢着道:“那女人一直觉得我娘要害她!若是我娘回去,她出了事,是不是要赖到我娘身上?若是祖母不信,我去跟祖母说!——我亲眼看见那女人做张做致,把我娘给她煎的药全都倒到门下的沟里去了!”   ※※※   新书求推荐票。希望亲们能记得每天投推荐票~~~   ……    第20章 狭路 更新时间2014-7-6 19:06:01 字数:2233  “什么?居然有这回事?!”吴长阁先就怒了,“这个张氏真是不知好歹!我娘子的药,外面的人万金难求,她居然敢都给我倒了?!”言罢怒气冲冲对吴兴家的道:“您听见了,不是我娘子不想帮她,那女人……实在是自作自受!”   吴兴家的听了也有些尴尬,她飞快地睃了吴婵娟一眼,见她精致的小脸上蕴满了怒气,这是做不了假的……   “……既然是这样,那老身回去再跟老夫人说一说。”吴兴家的叹息道,又劝郑素馨,“大奶奶,您是明白人,何必跟那种糊涂人一般见识?她这样不识抬举,所以她才是妾,您才是正妻!”   这话听在郑素馨耳朵里,简直比不劝她还让她难堪。她气得额角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张氏是庶出!她做妾,不是因为她没有见识,而是因为她出身不够做吴家的宗妇!   这吴兴家的,把一个庶女跟她郑素馨这样堂堂正正神笔郑家的嫡长女相提并论,到底是何居心?!   可是这一番心思,也只有郑素馨一个人想到了。   吴婵娟才七岁,还小,恐怕还不懂这些事情,没法帮郑素馨说话。   吴长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吴兴家的话里的不对之处。他兀自在气哼哼地道:“等我回去好好教训她!”   吴兴家的吓得一激灵。——那张氏可是快临盆了,还怎么教训?打一顿?   郑素馨忙拉了拉吴长阁,劝道:“你别乱来。张姨娘快要临盆了,你就算有天大的气,也该好好忍着。不管什么事,都等她生完孩子在说。这可是你第一个……儿子。”   吴兴家的松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赞叹郑素馨,不愧是正妻,这气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吴长阁拉住郑素馨的手,皱眉道:“素馨,你太心善了。你这样,以后下人都能骑到你脖子上,你还怎么管家?”   郑素馨笑了笑,“有爹娘给我撑腰,我怎会管不了家呢?长阁,你多虑了。”   吴兴家的忙笑道:“大奶奶说得是。只要老爷和老夫人都站在大奶奶这边,哪里有下人敢不听话?若是有,大奶奶您跟我说,我去教训他们!”   “吴大娘,我这人实诚。您既然这么说了,以后家里要有烦难事,我可就去找您帮忙了。到时候,您可不能推脱……”郑素馨柔声说道。   吴兴家的满脸笑容,连声道:“一定不会!一定不会!”   郑素馨跟着笑了一回,就推吴长阁回家,“你跟吴大娘回去,好好安慰娘,让娘别担心。张姨娘这一胎一直是我照料的,我知道得最清楚。张姨娘身子健壮,这一胎怀得极稳。家里的稳婆、大夫都备着呢,就张姨娘娘家也给她送了几个稳婆和奶娘过来了。你好生看着就是了,不用担心我和娟儿。我们在这里住一阵子,等张姨娘的孩子满月之后再回去也不迟。”   吴长阁想了想,觉得郑素馨说得甚是有道理,也很周到。再说,娘对素馨生气,还要他回去周旋呢。   “那好,我跟吴大娘回去了。你在这里好生住着,我过两天再来陪你。”吴长阁小声叮嘱一番,就跟吴兴家的离开了吴家庄。   郑素馨一直送他们送到村口,才带着吴婵娟回来收拾东西,打算过一会就去附近王家村的想容女学瞧一瞧。   吴婵娟嘟着嘴道:“这吴大娘真是,说的都是什么话?把娘和那个女人相提并论,简直是打娘的脸。”   郑素馨有些意外地看了吴婵娟一眼。她还以为,这孩子还小,听不懂吴兴家的那些话呢。原来她还是小瞧了这孩子……   “娟儿,你说,吴兴家的说错了哪些地方?”郑素馨索性开始教导女儿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吴婵娟眨了眨她的重瞳大眼,开始说话。   郑素馨看着女儿的重瞳,只觉得那眼里似乎另有天地,层层叠叠,如星云浩荡,漾起一阵阵涟漪,看得郑素馨心动神驰。   郑素馨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听清楚女儿刚才说的话,不由悚然而惊:这重瞳的威力,果然厉害。居然能不知不觉间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娘,你怎么啦?”吴婵娟仰头看了看郑素馨。   郑素馨摇了摇头,笑道:“没事,你刚才说什么?”   吴婵娟白了郑素馨一眼,“娘,我说,吴兴家的能当爹娘的面将那妾室跟娘相提并论,肯定是跟祖母有关的。若不是祖母流露过这样的心思,她一个奴婢,也不至于……”   郑素馨摸了摸吴婵娟的头,极是怜惜地道:“这些话,你跟娘说说就行了。别在别人面前说,就连你爹也不能说,知道吗?”   “哦。”吴婵娟闷闷地道,仰头再看着郑素馨,“娘,您是不是希望,我是个男孩?”她知道,作为原配嫡妻,如果生不出儿子,是很惨的,特别是在吴家这样四大家族之一的大家族。   郑素馨有些心酸,她弯下腰,和吴婵娟额头抵着额头,低声道:“不,娘不希望你是男孩。娘很庆幸,你是个女儿。”顿了顿,郑素馨又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是个男孩,又有重瞳,你早就不能活在这个世上了。”   一个有重瞳的男孩,还是四大家族之一的吴家嫡长子,这样的风光,却是催命符。——吴婵娟若是男孩,从大家发现他是重瞳开始,一年之内,他必会身亡。不管是自然死,还是意外死,有些人都不会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郑素馨没有再多说,一路沉默地跟吴婵娟回到内院,换了身衣裳,然后拿出一个织锦缎的小书包,给她斜挎在身上,笑着道:“咱们去隔壁王家村的想容女学。”   吴婵娟使劲儿点头,跟着郑素馨上了吴家的大车,往王家村行去。   来到想容女学门口,郑素馨和吴婵娟得到想容女学先生和学生们的热烈欢迎。   郑素馨微微含笑,对着前来迎接她的人群挥手致意,轻声细语地道:“大家太客气了,快回去上课吧,我就带我女儿四处看一看。”   这间想容女学的女山长忙陪着郑素馨和吴婵娟一间校舍、一间校舍地看。校舍里面女先生已经开始讲课,女学生坐在下面听得聚精会神。   待来到盛思颜所在的那间校舍,吴婵娟一眼就看见坐在最前排的盛思颜,正手撑着头,半闭着眼睛打瞌睡,忍不住悄悄笑了,推了推她娘郑素馨,道:“娘,您看,那个小姑娘上课睡着了。”   ※※※   家里有些事啊。明儿请个假,后天复更。那个,推荐票表忘了投啊亲们~~~   ……    第21章 照面 更新时间2014-7-8 19:06:41 字数:2055  吴婵娟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盛思颜却听得清清楚楚。要知道她虽然是在打盹,但是耳朵却是一直竖着地……   做了五年盲女,盛思颜最厉害的能力之一就是将耳力锻炼得十分厉害。   盛思颜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立刻睁开双眸,但是没有睁得大大地,只是保持着原来单手托腮的姿势,垂眸向下,像是在看着面前书案上的书本。   “是吗?谁在睡觉?”郑素馨微笑着将校舍里扫了一眼,听了吴婵娟的话,弯腰又问了一句。   吴婵娟抿嘴笑着,指了指盛思颜的方向,“就是前排的小姑娘,穿小碎花布衣衫的。”   校舍里的人都向盛思颜看过去。   可是盛思颜托腮垂眸的姿势,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打瞌睡啊?   牛小叶先笑了一声,捂着嘴道:“咦,吴大小姐的眼神不好使啊!”   因先前大家都在女学门口迎接郑大奶奶和吴大小姐,大家都记住了郑素馨和吴婵娟的样貌。   这间校舍里面的小姑娘,身份最高贵也不过是地主家的嫡女,规矩礼仪神马的自然差一点点,但是为人处事也自然一点点,并不矫揉造作。   听了牛小叶的话,大家都捂着嘴呵呵地笑起来。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飞快地往吴婵娟那边扫了一眼,细声细气地道:“小叶,别这样。吴大小姐是重瞳,可能看东西不是很清楚吧。再说她又不是有意的,你这样笑话她,小心吴家看你不顺眼哦。你要知道,吴家可是鼎鼎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跺一跺脚,整个大夏皇朝都要抖三抖。”说完又站起来,对着郑素馨和吴婵娟的方向郑重行了个福礼,还是好脾气地笑着,拉着牛小叶也来行礼:“郑大奶奶既善心,又和气,一定不会怪罪你的。小叶,来,给郑大奶奶和吴大小姐快陪个不是!”   吴婵娟一听这话,立即脸都紫了。   竟敢说她的重瞳看不清东西?!——这乡间的土包子真是没见过世面!   “你刚才明明就是在打瞌睡!怎么说是我眼神不好使?——我的重瞳独一无二,千年难寻,怎么会看东西不清楚?!简直是胡说八道!”吴婵娟自小在吴家被捧着长大,还没有碰见过敢在她面前随便拿她的重瞳取笑之人,立马就恼了。   盛思颜笑弯了眼眉,一个劲儿地躬身道:“是是是,吴大小姐说得对,刚才我是睡着了。吴大小姐教训得是……”   她虽然在认错,可是听在吴婵娟耳朵里,就像她在冤枉她,而对方屈服于吴家的势力   ,所以不得不低头,故意指鹿为马一样,简直比刚才说她“眼神不好使”还要让她气愤万分!   “你太过份了!”吴婵娟气得浑身发抖,一把甩开郑素馨的手,冲过去就要去推盛思颜。   盛思颜眨了眨眼睛,在吴婵娟冲过来之前就自动往后一退,跌倒在地上,叫了一声,“哎呦,这样行了吧?——吴大小姐息怒!”   吴婵娟没想到盛思颜耍赖一样先坐到地上,她冲得太急,一时收势不及,绊在盛思颜前面的书案上,整个人顿时倒栽过去,额头在书案结实的沿子上磕出一个大血印子,顿时血流满面。   盛思颜吓得又在地上往后挪动着退去,嘴里不断叫着:“吴大小姐饶命!吴大小姐饶命!我不敢了!我再不敢了!”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惊惶,听得校舍里的人都对吴大小姐怒目而视。   牛小叶忙冲过去护着盛思颜,对郑素馨道:“郑大奶奶,您亲眼看见了,是您女儿要来推我们思颜,才一头栽在书案上,可不关我们思颜的事!”   盛思颜大急,在下面使劲儿拽牛小叶的衣衫,让她不要再说话了。   果然郑素馨的脸色虽然没有大变化,但是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变得凛冽,如同一柄长剑,立在那里。   她飞快地扫了盛思颜一眼,对这个小女孩绵里藏针的口齿很是惊讶。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傲气是傲气,但是绝对不是一个笨蛋。   在家里的时候,跟别的堂兄弟姐妹相处的时候,没人能够用激将法激怒她。   可是这个看上去虽然漂亮可爱,但是打扮极为俗气的小姑娘,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把吴婵娟激得忘了本性,几乎想大打出手了。   郑素馨略一沉吟,微微颔首道:“是,我看见了,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娟儿太莽撞了。”顿了顿,郑素馨又道:“不过,我们娟儿从来不说谎,最恨被人冤枉,所以她才气成这样。”   这不是明摆着说盛思颜撒谎,冤枉吴婵娟?   牛小叶气得又要跳脚。   盛思颜死命拽住她,自己从地上颤颤巍巍站起来,扶着书案蹒跚着走了两步,仰头看着郑素馨,怯生生地道:“郑大奶奶,吴大小姐肯定没有说谎,是我不好。我该承认自己在打瞌睡,不是吴大小姐眼神不好使,是我的错,我就是在打瞌睡。”一边说,还一边往自己脸上轻轻扇了一耳光。   她的皮肤极为细嫩,略碰一碰就起红痕。一个轻轻的巴掌上去,马上就在右颊上显出五个清楚的手指印。   郑素馨被盛思颜的话也气得险些破功。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有这样的心机!一边用话套住郑素馨和吴婵娟,一边又在大家面前示弱,看上去好像很好欺负,其实半点亏都没有吃……   “真是穷乡恶水出刁民。”郑素馨冷冷地道,转身问校舍的女先生,“她是谁?是怎么进来的?”   那女先生也是从头到尾目睹了整件事,在心里暗暗为盛思颜可惜,正想着要如何帮她一把。   听郑素馨问这孩子是谁,女先生灵机一动,想起来盛思颜可是考了第一的那个女学生,忙回道:“她就是盛思颜。咱们这个考区当时考了第一的那个学生。她才满了六岁呢!”   是她?!   郑素馨猛地回头,一双眸子如同鹰隼般犀利地盯着盛思颜,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   求推荐票和收藏。亲们能每天记得来投推荐票吗?O(∩_∩)O谢谢!   ……    第22章 眼疾 更新时间2014-7-9 19:06:59 字数:2159  “你就是盛思颜?”郑素馨脸上立即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她转身走了过来,在盛思颜身前站定,在她面前缓缓蹲下去,两手握着她的肩膀,轻柔地问道:“你就是那个考了第一的小姑娘?”   郑素馨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盛思颜表示不适应。她诧异地张开小嘴,愣愣地看着郑素馨在她面前放大的那张俏丽的面庞。   “我们曾经见过面吗?我看你好熟悉……”郑素馨仔细端详着盛思颜的小脸,还轻轻抚了抚她的面颊。   那手指却是冰冷滑腻,如同一条蛇一样在盛思颜脸上滑过,让她不寒而栗,连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盛思颜扭了扭头,避开郑素馨的手指,皱着眉头道:“没有,没有见过。”   吴婵娟被几个丫鬟婆子围绕着,收拾额头上的伤口,痛得头晕脑胀,却看见自己娘亲和颜悦色地去跟那个蔫坏蔫坏的小姑娘说话去了,顿时气得跺了跺脚,恼道:“娘——!”   郑素馨回头看了吴婵娟一眼,本想说她两句,可是看见她额头的伤口,还有她满脸的委屈,心里一软,站起来摸了摸盛思颜的脑袋,温言道:“你跟我来,我有话要问你。”说着,转身走向吴婵娟,拉起她的手,一起出去了。   盛思颜根本就不想跟她去,可是人家是大老板。大老板发了话,她能不去吗?   盛思颜垂头丧气地跟在吴家人身后,去了想容女学专门招待客人的一间屋子。   郑素馨先仔细查看了吴婵娟额头的伤口。   那个伤口不浅,已经看出有个坑在那里。就算伤口愈合了,破相是肯定了。   吴家的丫鬟婆子都极惋惜、心疼自己家的大小姐,对盛思颜这个“罪魁祸首”怒目而视。   郑素馨见了,反笑着劝她们:“没事的。她小孩子家不懂事,你们不要怪她。”   盛思颜抬眼看见吴婵娟额头的伤口,心里也是一跳。她跟王氏学医也有半年多了,她看得出来,吴婵娟额头上,多半是要留个“坑”了。——破相,对于这个世间的女孩子来说,是很大的不幸。   盛思颜有些内疚了,她喃喃地道:“对不住……”   吴婵娟恼道:“说对不住有用吗?你过来,让我把你脑袋砸个坑,再对你说对不住,你愿不愿意?”   盛思颜抿了抿唇,暗道明明是你自己咎由自取,我自己过意不去而已,却让你钻了空子,可见对这些喜欢得寸进尺的人,“对不住”这三个字,是万万不能乱说的。当下便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   郑素馨见状笑道:“好了,你们别吵了。不过是个小伤口,没事的。”说着怜惜地捋捋吴婵娟的额发,“娘会给你治好的,包管一点伤疤都没有。”   “真的?!”吴婵娟脸色顿时亮了起来。她最怕就是留疤痕。不过娘既然说一点疤痕都不留,那就是肯定不会留疤了,她最信娘的话!   盛思颜很是吃惊。她看得出来,吴婵娟额头的伤口,应该是伤到真皮层。伤到这个层次的伤口,肯定是要留疤的。那郑素馨医术真的这样高明,连这种伤都能治得不留一点疤痕?   不过转而想到自己的娘亲王氏,还不是光用草药,不用做手术,就把自己天生的盲眼都治好了?   盛思颜淡定下来。这个世间跟她以前生活的那个世界不一样,她早就习惯了。   连琼瑶奶奶的名著都出现在这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惊讶呢?   “娘什么时候骗过你?”郑素馨笑着拍拍她的小肩膀,转眸看向盛思颜,又一次上下打量她,总觉得有股很熟悉的感觉,但是又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   盛思颜在心里偷偷做个鬼脸,暗道郑大奶奶你记性可没你妹妹那么好。咱们去年腊月里在神农府盛家门口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吗?我那时候是瞎子,不记得你的样貌情有可原。你可不是瞎子,怎地记不住我的样貌?   当然,她也就是在心里吐吐槽而已。她也知道,自己是个小乡村的小土妞儿,郑大奶奶那样高大上的身份,就凭那时候的惊鸿一瞥就记得她的样子才是有鬼了……   吴婵娟知道自己不会破相了,心情好了一些,对盛思颜也没有那么抵触了,不过她还是执着地对盛思颜道:“你刚才就是在打瞌睡,你可不要不承认。”   盛思颜:“=,=”。吴大小姐,咱们别提那茬儿了好不好?   跟着过来的女山长见了,忙解围道:“郑大奶奶,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包涵吧。这小姑娘才入学不久,规矩还没学全呢。再说,她也是个可怜人,从生下来眼睛就是瞎的,今年年初才被她娘治好的。不然的话,她也不能上学。”   郑素馨一听这话,脸色又变了变,她诧异地将盛思颜拉过来,再一次仔细端详。   这一次,她定定地盯着盛思颜的眼睛看。   那是一双轮廓很精致的眼睛,倒是一点都看不出以前是瞎的。盛思颜还是个小孩子,脸上五官并未长开,只是看上去哪里都是肉肉的,显得特别甜美可爱。   “生下来就是盲女?”郑素馨喃喃地道,“那岂不是从胎里带来的?——从胎里带来的眼疾,可不容易治好……”   “是啊,是不容易。您的大小姐不也是从胎里带来的眼疾?说起来,你们俩还真有缘分呢。”那女学的女山长拼命帮盛思颜解围,拉近乎。她是个好人,对学校里面的学生不管出身如何,家世如何,都是一视同仁。而且对盛思颜这样贫家小户出来的小姑娘,更加照顾。   郑素馨笑了笑,道:“可是娟儿的眼疾能好,都是用了盛家的方子。”然后问盛思颜,“你的眼疾是你娘治好的?她是用的什么方子?”   盛思颜瞠目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各家的方子不都是保密的吗?怎么能这样大咧咧地问别人家的秘方?   郑素馨似乎一点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蹙了蹙眉,又看了看盛思颜的眼睛,淡淡摇头道:“没有盛家的方子,从胎里带来的眼疾是治不好的。”   “可是我娘确实治好了我的眼疾。”盛思颜下意识反驳道。   郑素馨微笑着道:“那说明,你的眼疾不是胎里带来的,应该是生下来后染上的。”   ※※※   真不想每天提推荐票啊。亲们能自己记得每天投最好了。么么哒~~~   ……    第23章 无妄 更新时间2014-7-10 19:08:13 字数:2582  盛思颜有些摸不清郑素馨话里的逻辑,她眨巴眨巴大眼睛,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这幅神情似乎愉悦了郑素馨。她弯下腰,笑着轻拍盛思颜的小肩膀,道:“我说的是有依据的。不信你去问问你娘,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郑素馨似乎对盛家的医术非常有信心。   盛思颜脑子急转,想了一想,试探着问道:“……那或许,我娘也是用的盛家的方子呢?”   郑素馨笑着道:“我也希望你们是用的盛家的方子,你又姓盛,如果你娘真的是用的盛家方子,那我可要谢天谢地了。——我当初发过誓,一定要帮我师父找到他的后人。”   盛思颜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不会吧?你是说,我们可能是盛家的后人?啊,那我们岂不是国公府的后人?!”盛思颜脸上立即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完美诠释“攀龙附凤”四个字不解释。   郑素馨看见盛思颜这幅模样,倒是愣了一下,立刻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在心底暗暗摇头:看来,自己真是想多了,这家人确实不是盛家的嫡系后人。盛家人,都是有风骨的人,哪有这样一副恬不知耻、小人得志的样子?   “呃,也不能这么说。其实盛家已经没有嫡系后人了。大夏皇朝姓盛的人那么多,总不能人人都有资格跑来继承盛国公的位置。”郑素馨淡淡说道,直起身,已经对那女学的女山长吩咐道:“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是底子有些歪了,要好好教育,不严不能成器。”这是说盛思颜心地不好,有长歪的趋势,要好好掰正她。   女山长忙应了,一边要送郑素馨一行人出去,一边对盛思颜道:“你回自己的校舍,跟你们先生说,放学之后要留堂罚抄书。”   吴婵娟听见盛思颜被罚留堂抄书,顿时高兴起来,她得意地回头,冲一脸怔忡的盛思颜做个鬼脸,还对她挥了挥小拳头,然后得意地转头,跟着郑素馨离去。   盛思颜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校舍,对女先生说了山长和郑大奶奶的吩咐。   女先生倒是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郑大奶奶确实是个大善人,只是留堂抄书而已。我还以为……”还以为盛思颜因为得罪了郑大奶奶和吴大小姐,会被赶出去呢……   盛思颜却是欲哭无泪。她就是想被赶出去啊!郑大奶奶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圣母啊?!——求被开除!   天晚了,小姑娘们三三两两离开校舍,或者回家,或者回到自己在女学里住的地方。   牛小叶和几个平日里跟盛思颜聊得来的小姑娘纷纷围过来安慰她。   她刚被先生罚抄女四书里面的第一本《女诫》的头三章。   王二哥也放学了,过来接盛思颜一起回家。   来到她的校舍门口,王二哥发现盛思颜没有要走的样子。   笔墨纸砚和书本都摊开放在她的书案上,她一脸恹恹的神情,跪坐在书案后头,长睫低垂,盖住她的眸子。   几个小姑娘围在她身边说话。   看见王二哥在门口张望,牛小叶首先招手叫他进来,“王二哥,思颜今天被罚留堂抄书,暂时还不能回家呢。”   王二哥这阵子一直跟盛思颜同时上下学,跟她班上这些小姑娘也熟识了。   听说一向乖巧的盛思颜被罚留堂抄书,王二哥一惊,忙走进来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罚留堂抄书?”   盛思颜抬眸看了王二哥一眼,乌溜溜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一样,欲言又止。   王二哥有一刹那的怔忡,然后听见耳边叽叽喳喳如同倒了核桃车子一样炸开了。   牛小叶带头,别的小姑娘在一旁补充,七嘴八舌地将今天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与王二哥听。   盛思颜有些害怕,不敢再看王二哥,深深地低下头。   今天的事,她的朋友虽然是帮着她说话,疼爱她的师长也是怜惜她,但是也有别的同学指责她故意害人,口蜜腹剑,不是好东西……   盛思颜并未辩解,但是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王二哥听完整件事情,脸上紧绷的神情却一下子轻松下来。   他弯下腰,摸了摸盛思颜的头,温言道:“嗯,我知道了,思颜是为了朋友……”   盛思颜猛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看着王二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见了什么?王二哥居然能从这些七嘴八舌的描述里,听出她的用意之一?!   王二哥也定定地看着盛思颜的眸子,他头一次发现,盛思颜原来有一双凤眼,又大又长的凤眼,眼角微微上扬,看人的时候,总是带了几分自得的神气。   “好了,咱们先把书抄完,然后跟二哥一起回家,好不好?”十六岁的王二哥其实是在换声的阶段,说话的声音很是粗噶,但是听在盛思颜耳朵里,却是无比甘醇熨帖。   她抬头,甜甜一笑,乖巧地点头道:“好,我很快就写完了。”说着,拿起毛笔,把她极讨厌的《女诫》抄完。   牛小叶和另外的小伙伴见有人来陪盛思颜了,便先走了。   校舍里很快只剩下王二哥和盛思颜两个人。   盛思颜写字其实很快。不过一般在人前,她都会藏拙,不比别人快,但是也不比别人慢多少,中不溜秋最好。   抄完书,等女先生来验过了,才放盛思颜和王二哥一起回去。   王二哥拉着她的小手,走在村头的路上。   夕阳从背后照过来,将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拉得长长的。   “思颜你是为了牛小叶,才故意那样做的吧?”王二哥温言问道。   其实整件事的起因,不是吴婵娟说盛思颜打瞌睡,而是牛小叶口不择言,说吴婵娟眼神不好使。   盛思颜知道,吴婵娟既然拥有重瞳,而重瞳在大夏皇朝又那样珍贵,她必然以自己的眼睛为傲。牛小叶说她眼神不好使,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得罪了吴家,牛家的日子肯定没法过了。   以吴家的权势,捏死牛家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所以情急之下,盛思颜故意说得比牛小叶还夸张,才成功地把仇恨拉到她自己身上,给牛小叶解了围。   果然,盛思颜一番做作之下,没人记得最先得罪吴大小姐的,其实是牛小叶这个八卦女王,并不是盛思颜。   就连郑大奶奶都把这笔账记到盛思颜头上。   盛思颜唯一失策的就是,她忘了真正孩童的行事方式。   当吵架吵不过的时候,真正的孩童都是会选择动手解决问题。盛思颜不是真正的孩童,当然没有注意这一茬。   所以她激吴婵娟激得过火了点儿,对方居然扑过来要打她。她只好后退一步,却没料到吴婵娟运气这么不好,青石板的平整地面她也可以绊个跟斗,将额头在书案沿子上磕破了。   这笔账也记在了盛思颜头上。   吴婵娟是无妄之灾。她盛思颜不也遭了一场无妄之灾?   这一番曲折迂回的心思,居然被王二哥一眼看穿了。当然,她还有一层心思,就连王二哥也没有看穿。就是她想凭着这次成功激怒郑大奶奶,就可以不用上学了。——她想退学,无奈王氏不肯。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出此下策了。如果她被女学开除了,王氏该没有话说了吧?   只可惜,她功亏一篑啊……   盛思颜顿时泪汪汪地看着王二哥。   “我知道,思颜是个好姑娘,一定不会有意去害别人的,是不是?”王二哥的眼神越发温柔。   盛思颜连连摇头。她当然不会有意去害别人,充其量,她只会自保,然后让想害她的人自作自受而已……   ※※※   新书求推荐票,为嘛投的人不多呢?看的人其实不少啊,泪~~~   …… 第24章 照顾 更新时间2014-7-12 19:07:21 字数:3141  王二哥笑着握了握她的手,跟她一起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们家住隔壁,因此不存在谁送谁的问题。   来到盛思颜家门口,王二哥将帮她拎着的小花布书包放回她手里,叮嘱她道:“对朋友好是应该的,但是也要注意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你今日做的事,确实能把牛小叶摘出来,但是你自己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家?如果郑大奶奶真的怒了,你以为你和王大娘能讨得到好去?”   盛思颜一愣。她本想说,我家不会有事。可是再一想,她凭什么这么说?——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吗?(⊙o⊙)。   盛思颜极为羞愧地低下头。   王二哥见了她这个样子,反而笑了,摸摸她头上两个丫髻,“好在你运气好。吉人自有天相,这一关躲过去了,以后一定要小心,要谨言慎行,记住了吗?如果有事,先在心里多颠几个来回,想一想如果后果由自己来承担,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盛思颜觉得极有道理,不断点头如捣蒜。   王二哥笑得更厉害了,“我也是闲的,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才六岁,能听得懂这些才怪!——好了,以后有事,就记得一条就行了。来找你王二哥,记住了吗?别一个人乱扛。你才多大,就学那些不学无术,专门游手好闲的所谓游侠儿!早知道,那些游侠故事我就不该讲给你听!”   盛思颜以前眼盲的时候,最爱就是听故事。王氏没有空闲的时候,就是王二哥照顾她,给她讲他喜欢的故事。当然,男孩子是不会喜欢“四大名著”那样情情爱爱的书,王二哥爱看的都是游侠传之类的书,因此跟盛思颜也讲了很多这样的故事。   盛思颜捂着嘴笑,轻声道:“我记住了。以后有事找王二哥。”   “记得就好。”王二哥轻松下来,探头往盛家小院的院门里看了看,疑惑地道:“这么晚了,王大娘怎地没有出来接你?她难道不担心你?”   以往一到下学的时候,王大娘就在门口候着,看盛思颜什么时候回来,今儿比平时晚了很多,居然都没有看见王大娘的人影。   王二哥想了想,走上台阶,轻轻推开院门。   王家村里住的人都是沾亲带故的,家家户户都认识,院门不关都行。   盛思颜跟在王二哥后头进了院子。   王二哥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对盛思颜道:“你娘不在家。——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娘昨天好像说,要进城有事,大概是耽搁了吧。”   “进城了啊?希望赶得及回来。”王二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暮色将至未至,余晖洒满小院,给素净的小院罩上一层金辉。   盛思颜看着院子里的暮色,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饿了?”王二哥看着盛思颜笑。   盛思颜不好意思,转身跑到厨房,径直来到橱柜前面,踮起脚,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一盘凉馒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着凉水吃起来。   王二哥跟过来,抱着胳膊,斜斜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盛思颜吃冷馒头,轻声笑道:“你就吃这个?还真好养活……”   盛思颜将嘴里的冷馒头咽了下去,才回头对王二哥甜甜一笑,道:“王二哥,你要不要吃?白面做的馒头,凉了也不硬的。”   王二哥家里比盛思颜她们家的家境还要好一些,白面做的馒头包子也是常吃的。   “你也不怕噎着。”王二哥走进厨房,在盛思颜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四处看了看,发现一旁的桌子上有一盆剩饭,墙角还堆着一把韭菜,几颗青葱。   “你等着我,别再吃那冷馒头了,小心胃痛。”王二哥匆匆出去,就听见外面一阵鸡飞狗跳。   然后再进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两个刚从鸡窝里抓出来的鸡蛋,还热乎乎的。   盛思颜呆呆地看着王二哥现捅开灶膛里面的火,拿吹火筒吹了吹,火星子立刻窜了起来,再塞进去一堆茅草,火焰立刻熊熊燃烧。   等锅烧热了,再放点猪油进去。   嗤啦一声,肉香满屋。   再将鸡蛋对敲,金黄的蛋液流到锅里,遇到热油,很快就凝结起来,再放一点点盐巴,飞快地用锅铲在锅里划拉开。   当蛋液煎得半熟的时候,就把剩饭放进去,用锅铲飞快翻炒,将一粒粒米饭炒散了,每粒米饭上都均匀得沾上了蛋液,变得淡黄。   王二哥手势娴熟,看米饭和鸡蛋炒得差不多了,便封了灶膛,关了火。然后把切得细碎的葱花放进去,趁着热饭的余温,将葱花的香味蒸腾起来。   金黄色的鸡蛋,翠绿细白的葱花,还有淡黄色染了蛋液的饭粒,色香味俱全。   盛思颜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崇拜地看着王二哥轮廓分明的侧脸,感动得不行。   谁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   应该是认真做饭的男人最帅!   “吃吧。我给你烧水。吃完你去洗澡,然后上床歇着。”王二哥将蛋炒饭盛到碗里,放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立刻埋头苦吃。她实在是饿坏了。刚才连又冷又硬的馒头都吃,现在有这香喷喷、热乎乎的蛋炒饭,让她几乎把舌头都吞到肚子里。   王二哥在对面的灶膛重新生了火,开始烧水。   大夏皇朝的普通人家,没有那么讲究。而且烧热水费柴禾,还费水,他们夏天就用凉水擦身,冬天一个月才洗一次澡。   王氏却好像比较讲究一些,不管哪个季节,她每天都要烧水,给自己,也给盛思颜洗澡。   王二哥是她们家邻居,以前觉得奇怪,后来也习以为常了。再后来他们家也是每天都洗,不管春夏秋冬,王家的热水就没有断过。   盛思颜一碗蛋炒饭吃完,意犹未尽,忍不住捧着碗舔了舔。   王二哥抬眼看见,嘴角笑意越来越明显。但是怕臊着盛思颜,他忙低下头,不让盛思颜看见。   盛思颜放下碗了,恋恋不舍地道:“真好吃,还想吃……”   王二哥头也不抬地道:“晚上不能吃多了。一大碗蛋炒饭尽够了。——来,水烧开了,我给你舀水,提到屋里,你会自己洗澡吧?”关切地看着盛思颜,好像如果盛思颜说她不会洗,他就要挽起袖子亲自给她洗澡一样!   盛思颜想起那副情形就打了个寒战,忙道:“会的!会的!我娘教过我。我这半年都是自己洗的!”   “那就好。”王二哥拎着水桶走进她们的内室,将那个大大的松木澡盆拖出来,用布擦了擦,再将热水倒进去。   “换洗的衣裳呢?”王二哥问她。   盛思颜去衣箱里找出自己的干净衣裳。   王二哥点点头,“你去洗,把换下来的衣裳扔到屏风上。”   内室有一个一人高的屏风,将屋子隔成里外两间,是王氏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在王家村也是头一份。   盛思颜很是别扭,但是满澡盆的热水在召唤她,她好想马上进去泡个热水澡啊啊啊!!!   王二哥退了出去,将屋门半掩上,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抱腿看着星空发呆。听见从屋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还有院子里窸窸窣窣的秋虫鸣叫声,交织成一种叫做“幸福”的声音。   盛思颜洗完澡,穿好衣裳,将屋里又收拾了一下,发现王氏还没有回来,很是担心。   王二哥进来清理澡盆,把澡盆里的水倒了,顺手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拿走了。   盛思颜很是不好意思,跟着出来道:“王二哥,我会洗衣裳,我娘教过我。”   王二哥看了看盛思颜小小的个子,细弱的胳膊,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没事的。你去睡吧。二哥给你们打扫打扫院子,等你娘回来,二哥就走了。”   盛思颜打了个呵欠。   刚才在澡盆里她就泡得昏昏欲睡了,而且今天一天实在是太伤神,她累得不行,也是要睡了。   “那谢谢王二哥了。”盛思颜福了一福,就转身进去了。   王二哥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见盛思颜内室的灯光黯了下去,他才去院子里的井边打水,揪了皂角树上的皂角,揉得起了泡,开始给盛思颜洗衣裳。   院子里捣衣的声音一声声传到屋子里,听得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盛思颜又清醒过来。   她听着这捣衣声,知道是王二哥在给她洗衣裳,不知怎地,心里一酸,眼泪都流出来了。   “……娘,你到底做什么去了?”盛思颜一边想着王二哥对她的好,一边挂念着娘,终于沉沉睡去。   王二哥洗好衣裳,晾在院子里,然会回去匆匆吃了点东西,就过来靠坐在正屋门口的柱子上打盹,帮盛思颜守门,同时等王氏回来。   王二哥的爹娘当知道是王氏不在家,只有盛思颜一个小女孩在隔壁的时候,也都支持王二哥去帮盛思颜守门。   乡里乡亲的,就是要互帮互助才亲香。   王二哥本来以为王氏要天亮开城门的时候才会回来,结果半夜时分,他突然听见一阵狗吠声,然后听见院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王二哥警醒地往后一缩,躲到柱子后面,再探头出去,看见却是王氏,背上背着背篓,一只胳膊用布缠了,横吊在胸前,姿势很奇怪。   ※※※   昨天没有更新,今天多更点。三千字哦。O(∩_∩)O~碎碎念推荐票。   ……    第25章 迂回 更新时间2014-7-13 19:06:23 字数:3013  “王大娘?您这是怎么啦?”王二哥迎了上去。   王氏抬头看见是王二哥,愣了一下,还回头看了看院门,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进错院子了。——他们家住隔壁嘛。   王二哥笑道:“您没走错院子,我是在帮您守门呢。您不在家,只有思颜一个小姑娘,我担心她害怕。”说着,伸手帮王氏取下她背上的背篓。   王氏很是疲惫,没有拒绝王二哥的帮助,道:“二柱,多谢你想着我们家思颜。要不是有你们这些好邻居,我一个女人家带孩子,真是不好过啊。”一边说,一边整了整吊在胸前的胳膊。   王二哥拎着背篓,跟王氏一起进去,往台阶上走。   “思颜说您进城了。”王二哥有些疑惑,天这么晚了,京城早关城门了,王氏是怎么出来的?如果是关城门之前就出来的,那也不用走这么久啊?   从京城到王家村,走得再慢,一个时辰也回来了。他们其实是在皇城根儿底下,经常说自己是“天子脚下”,很高大上的感觉。   王氏眼神闪了闪,有些踌躇,但是扭头看见王二哥了然的眸子,还是说了实话,“我没有进城,我是进山采药去了。”   “采药?这么晚了,您一直在山上?”   王氏点点头,“我要找一味很少见的药,寻到天黑也没有找到。后来,还被蛇咬了……”说着,把胸前吊着的胳膊伸到王二哥面前给他看。   王二哥吓了一跳,忙道:“我家有上好的治蛇毒的药,您等等,我去拿!”   王氏忙阻止他,“不用了,我已经吃了解毒药了。”说完又好笑,“你也是经常进山抓蛇的。怎会不知道被蛇咬了,如果不能马上服解毒药,就会没命的道理?——我要等到你现在给吃解毒药,早就死在山里回不来了。”   王二哥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道:“我一时没想起来。”又道:“您要再进山,可以叫我一起去啊。我经常抓蛇,那山里哪里有蛇,我一清二楚。”   王氏很是感激,道:“你们帮了我们娘儿俩太多的忙了,我怎好意思一直麻烦你呢?”   两人在门口的台阶上站定,说了几句客气话。   王二哥打了个哈欠,捂住嘴道:“您回来了,我就回去了。思颜已经吃了饭,洗了澡,早早就睡下了。”说起盛思颜,王二哥就想起她今天的事儿,想了想,还是先给王氏交了底,“王大娘,今儿思颜在女学犯了点错。不过她们先生已经罚过她了,留堂抄书。”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王氏听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道:“这孩子,真是……”居然也没有责骂盛思颜的意思。   王二哥彻底放了心,告辞而去。   王氏抚了抚自己被蛇咬过的胳膊,虽然散了毒,但是红肿的部分还要过一个多月才会消褪。   “还要再等一个多月才能进山。”王氏叹口气,推门进去。   屋里没有热水,王氏就着凉水擦了擦,换身衣裳,倒头就睡。   盛思颜第二天醒来,发现身边睡着的娘亲浑身滚烫,发了高热。   盛思颜吓了一跳,忙溜下床,到屋外台阶上放着的小茶吊子跟前,捅开火,现给王氏煎了一碗柴胡汤好退烧。   王氏教她学医,是从这些简单的治发烧咳嗽的药方开始的。盛思颜都背熟了,也煎过好几次,已经驾轻就熟了。   煎好药,然后给王氏喂了进去,再给她擦身子,换衣裳,一趟忙下来,已经到了要去女学的时候了。   王二哥过来接她一起上学。   盛思颜连早饭都没有吃,再说她早就不想去那个想容女学,学那些讨厌的女四书了,因此对王二哥道:“我娘病了,我要在家照顾她,今儿不去学堂了。王二哥帮我去女学请个假好吗?”   王二哥知道昨晚王氏被蛇咬伤了,也知道就算吃了解毒药,肯定是要发几天烧的,不然蛇毒不能散尽。   “好吧。我帮你去请假。你一个人在家,能照顾得了吗?”王二哥看了看盛思颜的小身板,还有她脸上的草木灰,“吃早饭了吗?”   盛思颜摇摇头,“才给娘煎了药,等下再去煮粥。”   王二哥想了想,“我来吧。”说着,放下书包,去厨房做活。   王二哥手脚虽快,不过到给盛思颜做好早饭的时候,也过了上学的时辰了,他抓起书包就往学堂的方向狂奔,跑到门口又道:“等我回来给你做午饭,你自己不要吃那些冷馒头!”   盛思颜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甜滋滋地。——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真好!   吃完早饭,盛思颜给王氏也乘了一点粥,端过去一点点喂给王氏吃了。   王氏的高热,到晚上才褪去。   她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头晕目眩,很是虚弱。   盛思颜刚吃完王二哥做的晚饭,要去洗澡。   看见王氏坐起来,忙奔过来问道:“娘,您觉得好些了吗?”   王氏点点头,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好多了,就是全身没有力气。”   “是这样的。高热过后,是会虚弱一些。我给娘……哦,不,是王二哥做了些枸杞蛇肉羹,最是补气血,娘要不要吃一碗?”盛思颜放下手里的换洗衣裳,蹲在床边紧张地看着王氏。   在盛思颜的记忆里,王氏从来没有病过,一直都是女强人的样子。   这一次突然大病,还有她胳膊上的伤口,都让盛思颜有些害怕。王氏是她娘亲,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她都不敢如果没有王氏,她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的……   “吓坏了吧?”王氏捏了捏盛思颜鼓鼓的小苹果脸,“没事,就是要散蛇毒,所以有高热。你照顾得很好,给娘吃的药都很对方子。看来,你居然有学医的天赋。”   盛思颜将小脸蛋依偎在王氏手心里,鼓起勇气道:“娘,我想跟您学医。”   “你不是在跟我学吗?”   “我是想,全天跟您学医。——不用去女学。”盛思颜瘪了瘪嘴,一脸委屈的样子。   王氏想起来昨天王二哥对她说的在女学里发生的事,叹口气,道:“思颜,在女学可以学那么多东西,你……”   “学的一点都不多。就那四本薄薄的女四书,我第一天就会背了。——娘,我实在不喜欢学那些东西,一点用的没有。我只想学些有用的东西,比如,学医,可以治病救人。”盛思颜挥了挥小拳头。   王氏笑了,慢条斯理地道:“学医固然要学,但是学规矩道理,也很重要。女四书我看了看,其实很多东西还是很有用的。你现在还小,不明白。等你长大了,就知道这些东西,哪怕你不想遵守,但是你一定要懂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盛思颜性子和软,虽然自己确实不想去学那些“三从四德”的糟粕,但是既然王氏坚持,她打算还是再试试吧。   王氏在家里歇了两天,就痊愈了,也能下地干活。   盛思颜就跟王二哥又一起去上学。   来到自己的校舍,她赫然发现自己以前坐的那个位置上,坐了一个新同学,正是那吴家的重瞳大小姐吴婵娟!   “思颜!你可来了!”牛小叶看吴婵娟极不顺眼,但是自从盛思颜被处罚之后,牛小叶也收敛许多,知道了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盛思颜没有跟吴婵娟计较,她笑着跟自己的小伙伴打完招呼,就坐到校舍最后一排的空位置上去了。   其实对她来说,坐到后面比坐到前面更好。   女先生走进来,开始上课了。   今天上课,是考大家对《女诫》篇第一节的记述。   “一炷香时间,把《女诫》中的《七戒》篇的第一节背下来。背不下来的,抄写十遍。”女先生布置了功课,就开始在校舍里巡查。   结果只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吴婵娟就举手道:“先生,我能背了。”   女先生微笑着让她站起来背诵。   《七戒》一共有七节,分为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七章。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念到这里,吴婵娟突然卡壳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下面的内容。   女先生笑着让她坐下,道:“已经很不错了,再继续读两遍,就能背全了。”   吴婵娟脸色好转了些。   牛小叶哼了一声,道:“先生,思颜早就会背了。”意思是,吴婵娟你装什么神童……   吴婵娟听了恼火,回头道:“那就让盛思颜背一下吧。”   盛思颜不想做出头椽子,便笑着道:“我哪里会背?小叶你记错了。”   ※※※   推荐票~~~   ……    第26章 白莲花 更新时间2014-7-15 19:06:25 字数:2122  “我怎么会记错?那天咱们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还玩背书来着,只要提个开头,你就能往下背,甚至连在哪一页都记得清清楚楚!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当时好几个人都在呢!——你,你,还有你,记不记得当时的情形?”牛小叶急了,拉着身边的好朋友问道。   这些小姑娘比牛小叶还是要多个心眼。她们都看到吴婵娟越来越黑的脸色,看出盛思颜不想跟吴婵娟别苗头的意思,便一齐摇头,道:“牛小叶,你别多嘴多舌了。快快坐下!”   牛小叶气哼哼地坐下来,忍不住狠狠地剜了盛思颜一眼。——还说是好朋友呢!居然拆她的台!   盛思颜有口难言,只好抱歉地笑了笑,打算等下学了,再好生安抚牛小叶。   牛小叶这个刀子嘴豆腐心,虽然经常嘴快惹祸,但是她为人并不坏,正直单纯,对那些权贵人士似乎天生就看不顺眼,也是很难得的奇葩一枚。   盛思颜很在乎牛小叶这个朋友,一直琢磨要怎样才能挽回牛小叶的心。   一上午就在胡思乱想中渡过。   到了中午散学的时候,盛思颜收拾好小花布书包,横背在背上,低着头从校舍后排往前走,要回家吃午饭。   啪嗒!   一本书掉在盛思颜面前的地上。   盛思颜停下来,抬头看见是吴婵娟笑盈盈地坐在旁边的书案上,指着地上的书本道:“你把我的书碰掉了,给我拣起来。”   盛思颜的小手握了握拳,本想反击回去,可是抬眸看见吴婵娟额头上那个小小的贴着膏药的伤处,心里一软,默默地低头下去,将那本书拣起来,放到吴婵娟身旁的书案上。   “这样就行了?你得说‘对不起’。”吴婵娟抬了抬下颌,依然不肯放过盛思颜。她缠着娘亲,非要到这个想容女学上学,就是为了报她的一撞之仇!   那个叫盛思颜的小女孩实在太可恶了,吴婵娟很不喜欢看见她,一看见她,就想起自己娘亲对她和颜悦色的态度,心里就更膈应了。   “对不起。”盛思颜依言说道。   盛思颜这样听话,吴婵娟反而愕然。——她还以为盛思颜是个硬骨头呢,没想到这样好欺负……   她不信,一定是装的!想跟我玩“卧薪尝胆”?——哼,一定要揭穿这个虚伪恶心的下贱女子的真面目!她一定就是想容小姨书上写的那种“白莲花”!   “既然对不起都说了,那就顺便给我跪一跪吧。”吴婵娟抱起胳膊,眯着眼继续挑衅。她就不信,这样折辱盛思颜,她还能受得了……   盛思颜这下子明白过来。这吴婵娟,还真的就不放过她了。   到底要怎么办呢?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多嘴惹得祸,而且对方确实因她而伤到了头。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如果要追究责任,她还是有一定责任的吧?   盛思颜的脸色阴晴不定,默默想着她是不是要跪一跪?   可是她的膝盖怎么弯,也弯不下来。   周围围观的同学也惊呆了。   跪,如果不是惩罚形质的跪,是很讲究的。   大夏皇朝的人只跪“天地君亲师”,同辈之间就算身份有别,也是不用跪的。更别说有些富贵人家为了孩子好养活,甚至主动让家里的仆役奴婢称呼小主子的名字,不许叫“大爷”、“小爷”的。   而吴婵娟让盛思颜跪,当然是惩罚羞辱她的意思。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对着吴婵娟福了一福,低眉顺眼地道:“吴大小姐,那天是我不对,多有得罪,求吴大小姐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   吴婵娟听得简直恼恨不已。——居然又来这一套!做出这幅被人欺负的样子,好显得她是个恶人?!   偷眼看一看周围的同学,果然很多人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情,还有对她很不满的眼神,默默地从她身上扫过,然后停在那可恶虚伪的盛思颜身上。居然都在同情她!   果然还是白莲花比较吃香啊……   吴婵娟恨恨地想着,从书案上站起来,不依不饶地指着青石板地面道:“你给我跪一跪,我就既往不咎!——不然的话,咱们这辈子没完!”   盛思颜无语。真是给脸不要脸。这人啊,真是不能软弱,一软真的就被人骑到脖子上来了。   盛思颜淡淡地摇摇头,“不成的。吴大小姐,我已经给你赔礼道歉,行过礼了。要我跪,是不可能的。”   吴婵娟在吴家是吴老夫人和老夫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当然也是郑素馨和吴长阁的心肝宝贝,这辈子唯一吃过的亏,就是在盛思颜身上。   这个仇,她不可能不报!   “你不跪是不是?”吴婵娟眯了眼睛问道,两只胳膊抖了抖。   盛思颜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地道:“吴大小姐,上一次,我并未动手。您撞到头,我很遗憾,但是并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吴婵娟真的被气昏了头。怎么会有这种油盐不进的贱人!饶是她害了人,还装没事人!要不是她故意取笑她的重瞳,还装白莲花,当面撒谎,博得众人同情,她怎会气得失去理智,扑过去打她?!   可以说,如果不是盛思颜挑衅在先,她吴婵娟绝对不会主动动手!   “当然不是我的错。我很抱歉,但是,确实是您自己不小心。”盛思颜眼看着吴婵娟越来越怒,心里知道今日不可能善了。她只想多拖些时间,等王二哥过来接她一起回家,吴婵娟就不敢把她怎样了。   但是她又一次低估了吴婵娟的骄横和跋扈。   “还死不肯认错!那我就不客气了。——你既然撞破了我的头,死不认错,那你也撞一撞吧!”说话间,吴婵娟突然暴起,往盛思颜那边扑过去。   吴婵娟七岁,比盛思颜大一岁,而且吴婵娟承袭了她娘亲郑素馨的个子,比娇小的盛思颜要高整整一头。她再次动手,盛思颜忙要往旁边躲。   吴婵娟这一次做好了充分准备,“给我抓住她!”她一声令下,她带着的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抓住盛思颜的胳膊,将她牢牢固定住。   “让你再装!让你再跑!”吴婵娟先兜头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将盛思颜扇得嘴角流血,然后抓住她的头发,往旁边的墙上狠撞过去!   ……    第27章 桃花瘴 更新时间2014-7-16 19:06:05 字数:2130  盛思颜本来就年纪小,而且做了五年盲女,连走路都很少走动,比一般同年龄的孩子都要脆弱很多。   拼口齿赌心眼儿,盛思颜不比任何人差,就连成年人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可是论力气,三岁小孩子都能把她秒成渣渣……   盛思颜想不明白吴婵娟。这个人明明是顶级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还有温软可亲如同圣母一样的娘亲郑素馨,可是为何上来就要对她喊打喊杀?!   她们才见了两次面,可是两次都十分火爆,竟是不见血不成活,真是如同生死仇敌一样。   盛思颜从不肯吃亏,但是如今力气不如人,被人架住双臂,连袖袋里的痒痒粉都拿不出来,只得徒呼荷荷,任人宰割!   砰地一声巨响!   盛思颜被吴婵娟拽着头发,狠狠地撞到校舍的砖墙上。   一阵剧痛从额头传来,盛思颜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救命啊——!”然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吴婵娟觉得手上一沉,下意识更紧地扯住盛思颜的头发。   “放手!”王二哥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个比盛思颜高出一个头的小女孩,背对着门的方向,拽着盛思颜的头发将她的脑袋往墙上撞!   吴婵娟听见男人的声音,手一松,下意识回头。   “你怎么能打人?!”王二哥惊怒交加,飞扑过来,将已经晕过去,快要跌倒在地上的盛思颜抱了起来。   盛思颜额角的伤口比吴婵娟那一次看上去还要吓人,又因为是磕在墙上,沾上土石灰的灰粉,鲜血混着墙泥,沾得一片一片。   她小脸上一片斑斓。   吴婵娟被王二哥想要杀人般的眼神吓得后退几步,指着自己额头的伤口,大声道:“是她先动手的!她先害我摔跤,撞到额头,我才还手的!”   王二哥认出来,这就是郑素馨的嫡长女,吴家的大小姐吴婵娟了。   “小小年纪,蛇蝎心肠。吴家有你,千年声名,毁于一旦!”王二哥平时虽然温文尔雅,可是要毒舌起来,谁都不是对手。   只这一句话,就将吴婵娟气得一口气接不上来,活活气晕了过去。   “大小姐!大小姐!”她的两个小丫鬟吓破了胆子,忙扑上去抱住她,背着就往门外跑。   王二哥也顾不得跟她们计较,横抱了盛思颜,也往家里跑。   “王大娘!王大娘!”王二哥一脚踹开王家的院子,冲着里面喊道。   王氏扶着墙走出来,问道:“什么事啊?”   抬眼就看到王二哥手臂里一动不动的盛思颜,王氏吓得心里砰砰直跳,腿直发软,路都走不动了。   “你别吓我,我们家思颜怎样了?”   “王大娘,快帮思颜看看。她在学里,被那吴家大小姐到底打了一顿,这额头上的伤口……”王二哥说着说着,竟然抹了一把眼泪。   盛思颜玉雪可爱的小脸上,全是斑斓的血迹和土痕。   王氏拍拍胸口,扶着门框站定了,连声道:“快抱过来让我瞧瞧!——那吴大小姐怎么回事?她是亲自动手的吗?”   王二哥一边把盛思颜抱到屋里的榻上放好,一边跟王氏说了他看见的情形。   当听见盛思颜被两个人架着胳膊,任由那吴大小姐打骂,王氏心疼得红了眼圈。   她抹了抹泪,仔细给盛思颜清洗额头上的伤口。   “王大娘,会不会留疤?”王二哥担心地问道。   “唉,说不准。我尽量吧。思颜还小,应该长得好的。”王氏去里屋取了自己的药箱过来,挑了东西仔细给盛思颜擦拭。   吴家庄上,吴婵娟刚刚从晕迷中醒过来。她睁开眼就看见娘亲担心的面容,立刻哭道:“娘,那人说话好恶毒……”   郑素馨已经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包括王二哥后来说的话,她都问得仔仔细细。   现在看见吴婵娟醒了,郑素馨又给她略一诊脉,知道她身子没有问题,才换了脸色,对她严厉地道:“给我跪下。”   吴婵娟一愣,但是看见娘亲严厉的神情,不敢如同往日一样撒娇,从榻上溜下来,在郑素馨面前跪下,小声道:“娘,不是我的错……那个盛思颜又多可恶,您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又怎样?知道你就能亲自动手了?”郑素馨的声音不大,但是特别有威严。吴家上上下下,都对她敬畏有加。   吴婵娟愣了一下,“娘……?”   “娘不是说你不该责罚那个盛思颜,而是说你法子用的不对。”郑素馨淡淡说道,“娘今日责罚你,是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天上的云,那盛思颜是你脚下的泥。你什么时候见过娘跟那些下等人一般见识?他们要是惹了你,自然有旁人帮你去收拾她,你偏要自己动手,不怕脏了自己的手?辱没了自己的身份?——那小子骂你的话,很有些道理,你自己想想。今儿就跪在这里,不许吃晚饭。”   吴婵娟本来听着很是欢喜,可是听见最后一句话,还是瘪了嘴。但是一看娘亲的神情,还是乖乖地跪着了。   ……   王二哥白日里想着盛思颜额头上的伤口,听王氏说,有一味草药如果能找到,可以帮助伤口愈合,不留疤痕。他放学之后,就背着背篓要上山找药草。   他们家也都挺担心盛思颜。小姑娘没爹,只有娘,家境一般,如果还破了相,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就让王家大姐跟王二哥一起上山采药,两人好有个照应。   姐弟俩是经常进山的,并没有当一回事。   只是这一次进山,转悠了半天,才找到一点点药草,还不知道能不能用。   王二哥不甘心,继续往深山里走,结果走到半山腰,发现突然山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瘴。   王大姐当即就变了脸,拉着王二哥不许他再走,说这是桃花瘴,看上去粉嫩的颜色,其实有毒。   王二哥只好跟姐姐躲进山洞。   等这阵子突如其来的桃花瘴散去之后,他们发现外面的天都黑了,只好打起火折子下山。   “咦?二弟,你看那边是谁?”王家大姐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下山的山路旁边有个人。   王二哥眯着眼,拿火折子往前晃了晃,看见是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衣的和尚,一动不动地倒在山路旁边。   ※※※   各位亲准备好粉红票哈,下个月上架,求大家的保底粉红哦!!!   ……    第28章 出家人 更新时间2014-7-17 19:07:24 字数:2223  大夏皇朝的人对出家人都很和气,也很优待。   王二哥一见,忙将火折子递给姐姐,自己蹲下去探了探那僧人的鼻息。   还好,还能感觉到浅浅的呼吸。应该还有救。   王二哥推了推那僧人的肩膀。   那僧人“嗯”了一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王二哥没有听清楚,将耳朵凑近他脑袋边上问道:“你说什么?”   王家大姐对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他说‘救我’。这么明显你都没有听见?”   王二哥讪讪地起身笑了笑,对大姐谄媚道:“姐姐,你那耳朵比狗耳朵还灵些,我哪里比得上?——也就思颜的耳朵比你强点儿。”   王家大姐被弟弟话气得笑了,点头道:“是,我就比你的耳朵灵些,还比不上你的思颜妹妹。”这是拐弯抹角在骂王二哥是“狗耳朵”。   王二哥当然听出来了,不过乐得哈哈大笑,并不放在心上。   他们王家兄弟姐妹多,感情都很好。平日里打打闹闹都是常事,随便说几句话外之音也没人真的小心眼在心里记恨一辈子,都是心宽的人。   “行了。既然他还有气,咱们就带他回去吧。”王二哥说着,弯腰将那僧人扶起来。   那僧人似乎清醒过来了,只是好像受了重伤,腿脚发软,连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你说怎么啦?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倒在山路边上?”王家大姐走过来扶住僧人的另一个胳膊,好奇地问道。   那僧人有气无力地道:“家门不幸,路遇恶贼,被人打黑棍了。”说着,动了动脑袋,对王家大姐道:“快把火折子灭了……”像是怕人看见他们。   王家大姐晃着火折子往他后脑勺上瞧了瞧,正好看见后脑上黑乎乎的一团,像是血迹凝结的样子,吓得吐了吐舌头,忙将火折子甩了甩,弄熄火了,才压低声音道:“你是遇到剪径的强盗了?瞧这黑棍敲的,没一棍子送你上西天已经是你祖宗积德了。”   那僧人被王家大姐说得一窒,心里难受,索性闭上眼,断断续续地道:“……救我,日后必有重谢。”   王家大姐爽利地道:“谢什么谢,你太外道了不是。难道我们还图你以后办白事念经算便宜点啊?——既然遇到你,肯定是要救的。不过你这伤口看上去好像不轻。”一边说,一边对那僧人另一边的王二哥道:“二柱,要不你连夜去请个大夫?”   那僧人听了,忙道:“不用麻烦,不要请大夫。”顿了顿,又道:“别让别人知道。”   “咦?这是为啥?难道你不是被剪径的打了,而是被仇家追杀?”王家大姐脑洞大开,很快勾勒出一幅跌宕起伏的情节画面。   王二哥和那僧人默默地对视一眼,都紧紧地闭上嘴。——跟脑洞大开的女人没什么话好说,任何简单的事情,都会被她们拿来添油加醋作为素材发挥……   好不容易等王家大姐说完了,王二哥才瓮声瓮气地道:“姐,你刚才说得挺好听的。不过你忘了一件事,人家是出家人。你的那些爱恨情仇,最好不要往出家人身上套。”说完又悄声嘀咕,“郑二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不该写那什么‘四大名著’,看得这些女人一个个都疯魔了。”   听见“郑二小姐”那四个字,那僧人全身僵硬了一瞬,而后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喃喃地道:“……郑二小姐的书啊。”然后转头仔细看着王家大姐。   月光下,王家大姐肤色如缎子一样细腻,一双闪烁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十分有精神。浓黑的长眉,高挺的鼻子,轮廓分明、嫣红丰润的双唇。个子高挑,胸部更是高高隆起,腰身又极为纤细,穿着宽腿裤子,显得腿极长。——跟郑想容,完全是两个不同类型的女子。   他记得,郑想容个子是娇小的,只到他胸口。虽然他不在乎,但是郑想容对自己的身高极是不满意,曾经穿过一双后跟比较高的鞋出来见他。她告诉他,这叫高低鞋。后来,高低鞋就风靡大夏皇朝了……   “……他怎么啦?”怎么哭了?王家大姐吃惊地对王二哥做了个口型问他。   王二哥诧异地摇摇头,道:“……如果不想请大夫,就让隔壁的王大娘给瞧瞧吧。她的医术不比外面正经坐馆的大夫差。”   “是哦。不过你也得跟王大娘说清楚了。人家愿意治就治,不要勉强人家。”王家大姐很是细心地说道。   “我省得。”王二哥点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扶着那僧人下了山。   入夜,吴家庄和王家村一片静谧,只是偶尔有狗吠声响起来。   一群黑衣人如同鬼魅一样,在乡间小道上穿行着,四处搜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找到没有?”   “没有。那边的山上,要不要去看看?”   “听说那山上有蛇,还是最毒的蝮蛇。还是等天亮,找几个村民带着上山吧。”   “如果那小子上了山了怎么办?”   “如果那小子上山了,被蛇咬一口最好。不用脏了大家的手……”   “嗯,咱们就派几个人守在山脚。另外一些人继续搜寻。天亮就进村找人带路吧。”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一锤定音,拿了主意。   这些黑衣人往山脚下去的时候,王二哥和王家大姐已经扶着僧人摸黑进了王家村。   天空正好飘来一片乌云,将那一片明月和星光遮得严严实实。   王家村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黑沉地要命。   王二哥和王家大姐悄悄地将那僧人带入自己家的院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因那僧人要求他们保守秘密,说一旦泄露,不仅他有性命之忧,可能他们一家人都会没命,让他们权衡之后,再想想到底要不要救他。   王二哥和王家大姐就商议了一下,决定让那僧人住到王二哥房里。   大夏皇朝有科举,每三年一次,分秋闱和春闱。除了四大家族的家主担任的官职是世袭,别的官员,都是科举出身。   考试的名次越高,授予的官职就越大。   一甲前三名分别授予状元、榜眼和探花的称号,直接进六部任职,在皇帝身边做亲信。   而王二哥是王家最会读书的孩子,为了让他专心进学,他爹娘专门给他在家后院圈了一个小小的三间屋子的院子,给他一个人住,平日里不许别的孩子去打扰他。   王二哥的兄弟姐妹也都知道这个弟弟、哥哥,以后会是王家最有出息的人,都很照顾他。   那僧人藏在他的房里,是最稳妥的。   ……   提醒推荐票哦,亲们记得每天投推荐票~~~   ……    第29章 活菩萨 更新时间2014-7-19 12:18:04 字数:2051  王家大姐帮着王二哥将那僧人送到他的小院子安置下来。   第二天,果然就有一些陌生人来到他们村子里,说是要找帮手带路上山寻人,一边又问村里人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衣的和尚。   当村里人问他们,那和尚生的什么样子,他们又不直说,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是二十多岁,样貌俊逸不凡。   村里人听了忍不住想翻白眼。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是真心想找人吗?遮遮掩掩,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要欺负他们乡下人厚道老实好不好?老实人也是有脑子的,老实人不等于是傻子……   王二哥早上出去上学,跟这些陌生人打了个照面,又听了一耳朵闲言闲语,心里有了谱,知道那和尚说的大概都是真的。这些人确实像是寻仇的样子,不像是来走亲戚的。   他和姐姐将那僧人藏在自己的小院,连自己家人都没有说。   他白日里出去上学,就是王家大姐借给他收拾屋子的时候,送了好多吃的东西进去。   反正王二哥也是要吃东西的,而且王家大姐偏心,跟这个二弟的关系最好,经常给他开小灶,王家别的孩子也都习以为常了,没有一个人怀疑那院子里另有乾坤。   那僧人一直在王家村里养伤。   王二哥偷偷跟王氏说了,求她去瞧一瞧。   王氏本着医者之心,悄悄来到王二哥的院子,借着给王二哥诊病的由头,帮那僧人瞧了瞧伤势。   “这是伤了脑袋。一直低烧,断断续续还有头晕呕吐?我看是脑袋里面有淤血。”王氏一边诊脉,一边瞧着那僧人的脸色。   “脑袋里面有淤血?那能不能治好啊?”王家大姐是个急性子,忙悄声问道。   王氏犯愁,“若是盛老爷子还在,应该是能治的。我听说,盛老爷子医术通神,曾经给人开颅散淤血。我倒是没有这么大本事。”   “啊?连王大娘都不行?”王家大姐很是失望,担心地看着那僧人。   那僧人微微一笑,安慰王家大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辈子,早就不是红尘俗世中人,纵然现在就死了,也不算是夭折,你不用愁眉苦脸的。”   “可是……可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王家大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那僧人噗嗤一声笑了,暗道这王家大姐虽然是村姑,可是天然淳朴,说话总是能让自己解颐,真是难得的一个妙人。   王二哥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突然插嘴说道:“郑大奶奶就在隔壁的吴家庄上养静,不如,我们去求郑大奶奶?”   郑大奶奶郑素馨的医术,如今是大夏皇朝的翘楚。盛老爷子还活着的时候,就对郑大奶奶的医术赞不绝口,声称假以时日,她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如果盛老爷子能做开颅手术,郑大奶奶也差不多吧?   没等旁人开口,那僧人却断然否决,“不成。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是我的命。”如果专门去求郑素馨,说不定会走漏消息。他可是知道,郑素馨作为吴家的大少奶奶,跟那些人的关系很不错的。   “为什么?”王二哥很是吃惊,“你是担心郑大奶奶不肯出手医治?她是个慈善人,如同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我听说她在吴家庄经常义诊,免费给村民看病呢。这四里八乡都夸郑大奶奶是‘活菩萨’。就让她瞧一瞧吧!”   王氏也点头,“郑大奶奶确实为大家做了很多好事。要不去义诊那边看一看?”   那僧人还是摇头。这些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有这提议。他这一次的无妄之灾,就是不小心暴露身份的缘故。——那个人还是不放过他,就算逼得他出家了,还是不放心!   王家大姐见这僧人坚决不肯去吴家庄看诊,只好又转而求王氏:“王大娘,您要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王大娘心里也疑惑,但是也知道不该问的事不要问,就道:“也有别的法子,就是慢一些。有个方子,按方抓药,然后喝半年,再加上按摩,可以把脑子的淤血散开。”   “有这种法子?快写快写!写了方子我去抓药!”王家大姐忙催着王大娘开方子。   王大娘笑道:“不用去别处买。这山上就都有。”   这王家村旁边的这座山,懂行的人就把它叫做“药山”。当初神农盛家有一处药田就在此处。有些比较奇特的药草,还就得在这山上的某些地方才能种植存活。   王大娘选择带着盛思颜住在这里,也是为了给盛思颜治眼疾,采药方便。   “太好了,我去我去!”王家大姐忙抢着说道。   王二哥看了看那僧人,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那僧人这一次倒没有拒绝,对王氏彬彬有礼地道:“如此,多谢王大娘了。”   “不客气。你也别谢我,你要谢就谢王家大姐和二柱。我是看在他们俩的面子上,才给你治伤的。”王大娘毫不客气地道,不肯占这点便宜。   那僧人莞尔,觉得这村子里的人真不错,对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僧人,都这样热心帮助,完全不求任何回报的,很是感动。   王大娘开好方子,教给王家大姐如何煎药,如何按摩。   那僧人就安心在王二哥这里住下了。   时间一长,王二哥的爹娘也都晓得了,但是都装作不知道。   救人是好事,对方不想出来见人,想来也是有原因的。   厚道的乡里人家都知道给对方保留一份面子,不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盛思颜被打破头之后,也在家里养伤。她倒是不在乎额头上留疤,但是这却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不去上学。   “娘,我额头上的疤难看死了,我不想去女学……”盛思颜对王氏撒娇。   王氏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额头,安慰她:“不上就不上吧。等娘把你头上的伤治好了,再去上学也不迟。”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闷闷不乐地道:“娘,我可不可以不去上学了?那个吴大小姐好可怕。我怕去了又被她欺侮。”   ※※※   这一更补昨天的更新。晚上还有正常更新。   ……    第30章 来人 更新时间2014-7-19 19:07:59 字数:2218  盛思颜这样一说,提醒了王氏,她郑重想了想,点头道:“我倒是忘了这一层。这想容女学是郑大奶奶开的。你又得罪了她的亲生女儿,那个地方,你肯定没法待了。”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好了,可惜我们思颜不能进学了。就在家里跟娘念书吧,总不能让你做睁眼瞎子。”   “当然不会!我跟着娘念书最好了!”盛思颜顿时欢欣鼓舞,抱着王氏的胳膊蹭了蹭,很是讨好的样子。   王氏见了,又是欢喜,又是心疼,道:“你在家养伤,哪里都别去。我去山上采药,争取早点给你治好头上的伤疤。”   盛思颜对王氏非常有信心,忙道:“娘,您要小心啊。我额头上的伤没什么打紧的,娘记得早去早回。”不要再同上次一样,半夜三更才回来,还骗她说是去京城……   王氏背上背篓,笑着出去了。   走到隔壁,又叫了王家大姐,两个人一起上山采药去了。   王家最擅长是捕蛇。王家一家大小都会这门手艺。   王氏自从那次被蛇咬了之后,再上山,总是要跟隔壁王家人结伴同行。   王家大姐正好要给那僧人采药,也巴不得跟精通医术的王大娘一起去。   两家人的关系更加和睦。   很快一个月过去,那群陌生人在王家村、吴家庄,还有附近几个村镇晃了这么久,附近的那座山上如同篦篦子一般密密麻麻地篦了好几遍,都没有看见那僧人的踪影,似乎他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些人很是懊恼,又恨害怕找不到人交不了差。   毕竟他们顶头上司背后的那个人,可是手眼通天……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只要跺一跺脚,就能把他们这些小人物踩成肉泥。   因此他们越是惶恐,越是变本加厉在乡间折腾这些普通老百姓。   “出来出来!搜屋子了!”他们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搜过来,家家户户都不放过,带着村子里正,拿着村子里的花名册,一一对着点数。   凡是没有登录在名册上面的,一律抓走,然后要亲属拿着官府的印信和银子来赎人。   用这个法子,他们颇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眼看就要搜到王家村了,王二哥和王家大姐都很犯愁。   那群陌生人最近在附近几个村子大张旗鼓地找人,摆明了是冲他们家里的这个僧人来的。   他们都是普通庄户人家,如何能跟这些好像后台很硬的恶霸抗争呢?   再说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如果真的搜到他们家里,他们是从还是不从呢?   连王家爹娘都有些着急,几次暗示王二哥和王家大姐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要连累家人。   王二哥想送那僧人出去,王家大姐死活不肯,最后索性对王家人挑明了:“人是我救的,跟别人无关。如果你们怕惹麻烦,我这就带他走。总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我才放心。”   “姐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王二哥很是尴尬,“那些人就要搜到我们村了,就这样藏在我房里,也不是事儿。”   王家爹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搓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那僧人在里屋听了一耳朵,对王家大姐极是感激,久已荒芜的心里,更是起了一丝异样的心情。他在屋里心神不宁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晚上,等王二哥进来的时候,那僧人对他道:“你们不用为难。我自有法子脱身。”他本来是极不愿意再跟那些人联系,但是如今人家欺到门上了,他也差一点被人打死了,就知道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佛门虽大,却还是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王二哥忙道:“你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我姐姐说得对,既然救了你,就要救到底。”   那僧人微笑着拿出一封信笺,递给王二哥,“你帮我一个忙,明日将这个东西送往京城的荣升客栈。”   “不会有危险?”   “不会。那荣升客栈的老板娘,是我以前的老家人。她会想法帮我的。”那僧人胸有成竹地说道。   王二哥半信半疑地接过信,第二天还是去学里请了假,专门去京城一趟,按照那僧人指示的方向,找到荣升客栈,将信送给客栈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是个十分清秀白净的中年女子,气度不凡,真看不出以前是个仆妇……   王二哥一边暗暗纳罕,一边拱手道:“多谢您了。如果您想见他,我们在王家村恭候大驾。”   那女子诧异地抽出信,只飞快地扫了一眼,就低低地叫了一声,忙用手捂住嘴,遮住满脸惊诧莫名的神情。   王二哥心里一沉。难道不对劲?他脑子急转,忙飞快地转身就跑。   那女子看完信,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那送信的人已经跑远了,不由失笑地摇摇头,对自己的账房吩咐道:“你帮着看店,我有事要回家一趟。”   那账房点点头,看着她去了。   这中年女子回家之后,乔装打扮,然后从后门溜出去,径直往宫里去了。   到了下午时分,一辆普普通通的青木马车就从京城的西城门驶出去,往王家村的方向去了。   那辆青木马车进了王家村,停在王二哥家门口。   一个蒙着幕离的女子,扶着另一个清秀白净的中年女子的手,上前敲门。   王二哥今儿请过假,从京城回来之后,没有去上学,本来打算去看看盛思颜,听见有人敲门,就开门看了看,正好看见是那个客栈老板娘!还有一个戴着幕离的女子,站在她旁边。   “请问这位小哥,那位僧人是不是在你家里?”那中年女子笑着问道。   王二哥顿时明白这就是那僧人说的帮手了,忙道:“在的,请进来!”   那中年女子小心翼翼地扶着那戴着幕离的女子进去了。   王二哥想跟着进去。   一个如鸡爪般的手掌从斜刺里伸出来,一把抓住王二哥的胳膊,不许他进去。   王二哥诧异地顺着那手掌看上去,见是一个白胖圆脸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哥,留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吧。”声音尖细,听起来不像男人的声音。   王二哥心里一跳,乖乖点头道:“好啊,您想谈什么?”   那中年女子已经领着戴着幕离的女子走向王二哥住的小院子了。   那小院子只有三间屋子,要找人很方便。   “昭儿?你在不在里面?”那中年女子出声问道。   坐在里屋的僧人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怔了怔,掀开帘子从里屋出来。   “昭儿,你看谁来了?”那中年女子指着那戴着幕离的女子,欣喜说道。   ……    第31章 劝服 更新时间2014-7-20 19:07:30 字数:2574  那戴着幕离的女子伸出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掌,缓缓将自己的幕离掀开,露出一张成熟美艳的容颜。——居然是本应该在深宫日理万机、代掌国事的太后娘娘!   那僧人立时涌出泪水,往前一步跪倒在地,手撑在地上,不住颤抖,低声道:“皇祖母……不孝孙儿,给您添麻烦了……”   原来这僧人正是当初因跟郑二小姐海誓山盟,最后却因违背了不能与四大家族联姻的祖训,而被迫遁入空门的二皇子夏昭。   自从夏明帝突然病倒之后,大夏国事就由太后临朝听政,已经有十一年了。   太后见了夏昭,也十分激动。她快步上前扶起夏昭,含泪道:“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儿,一去江南就是五六年,也不说回来看看皇祖母。”   夏昭出家,是在江南他的母族蒋氏家族所在的蒋州大昭寺,离京城离得远,不能回来也是正常的。   夏昭虽然是蒋贵妃所出,但是一生下来就被太后抱在身边教养,是唯一一个由太后一手带大的孙子,因此感情不同别的孙子、孙女,十分疼爱他。   当初的事,若不是被闹得天下皆知,连太后都不敢违抗祖训,夏昭也不会最后落得个子剃度遁入空门的下场。   那还是明历十年的事儿,现在已经是明历十六年腊月里,整整过去六年多了。   夏昭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头扎入情网里的毛头小子。他在大昭寺这些年,青灯古佛,日日诵经,别的不说,对他火爆急躁的性子倒是很有帮助。   看着他沉稳的姿态,还有眼底深处抹不去的情伤,太后感慨地拭了拭泪,道:“你这孩子,跟你父皇一样,都是个痴心痴情的性子。虽然作为普通男人,这些都是难得的好处,但是作为帝王,你们这样是不行的。——可都改了吧?郑想容已经死了五六年了,你难道真的想在庙里过一辈子?”   夏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太后不容夏昭说话,又带着讥诮道:“再说,就算你真的想在庙里过一辈子,可有没有想过,别人允许你在庙里过一辈子呢?——有些事情,你以为退让躲藏就能管用了?你不争不抢,别人也不放心,非要将你除之而后快。你如果连这都看不出来,想不明白,哀家就算是白养你一场,以后也不惦记你了。”   夏昭沉默地苦笑。他知道皇祖母说的是实情。如果这一次不是他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怎么会给皇祖母是身边的司徒姑姑送信呢?   那荣升客栈的老板娘司徒绣文,当年本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到年龄之后被放出宫,嫁了一个平常人家的男人,隐姓埋名,开了家小小的客栈,过得十分逍遥。   不过司徒绣文虽然出了宫,还是暗地里领着衙司的俸禄和职位,帮太后在宫外做耳目。具体她是做什么的,就连夏昭都不晓得。他只知道,如果在宫外要联络太后,只要给荣升客栈的老板娘送信就可以了。这件事只有他们这些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你再想一想,那人以后会是天下至尊,你当真以为,你遁入空门,就能让那人放心?——如果他真的放心,就不会有今天的追杀,和你的求助了。”太后拉着夏昭在南窗下的炕上坐下来,仔细打量他的样貌。   这五六年,夏昭过得还是不错的,就是有些消瘦,眉间一股郁郁之气盘绕不去。   夏昭也抬头看着皇祖母,一瞧之下,他忍不住惊讶,“皇祖母难道真的是狐狸变的?——过了这么多年,皇祖母还如同当年一样美艳动人,一点都不见老!”   真的是一点都没有老。脸上皮肤细嫩通透如苹果,闪着饱满的光泽,眉色细长,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波流转间的媚色自然动人。   在夏昭的记忆力,皇祖母似乎一直是这个样子,从十一年前父皇突然重病,卧倒在床,皇祖母的容颜似乎就停滞不变了。   太后轻笑一声,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含笑道:“这个啊,你得去问想容的姐姐素馨。是她的无双医术,帮哀家保养容颜。不然的话,哀家跟外面那些老婆子没有两样。”   “素馨的医术当真是举世无双。盛老爷子若是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比她还强呢。”夏昭忍不住将郑素馨的医术跟盛家的老爷子相提并论。   太后沉下脸,冷笑道:“盛家那老匹夫,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害得你父皇如同‘活死人’一样,在病床上躺了十一年,哀家只让他们盛家全家陪葬,那是便宜他们了!”   夏昭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太后的手,诚恳地道:“皇祖母,当年的事,盛老爷子是有错。不过您杀也杀了,罚也罚了,就这样了吧。那四大家族也是我们大夏皇朝的根本。盛家,是不能被灭族的。”   大夏皇室有祖训。据说如果四大家族被灭,大夏皇朝也会被倾覆。   因为这个原因,虽然盛老爷子犯下可以诛九族的重罪,太后也没法杀盛家全族,只能折衷,将盛家嫡系全灭了。   “还有,盛家的医术,据说只传嫡系。如今嫡系都死了,只有郑大奶奶一个外人掌握一点盛家的医术,其实,也是有些得不偿失。”这件事,夏昭早就想劝太后了,但是当初太后实在太过愤怒,根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将盛家所有人都杀了,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郑素馨虽然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但是那些盛家真正嫡传的医术,是不会教给她的。   太后后来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虽然也有些懊悔,但是她为人性子刚硬,从来不肯认错。因此这件事,谁提她砍谁的脑袋。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也只有夏昭,因是她从小带大的,情份不同别人,才敢在她面前进言。   太后默然良久,不想再提这个问题,扭头看了看夏昭住的这间屋子,问道:“你打算怎么办?哀家能救你一次,救不了你一辈子。你还小,哀家却已经是风烛残年。一旦哀家不在了,谁还能护着你?救助于你?”   这些日子,夏昭早想清楚了。不然他也不会主动联络司徒姑姑。   夏昭抖了抖袍子,从炕上站起,跪在太后面前,攀着她的膝盖,仰头道:“皇祖母,请允许昭儿还俗。”   太后一顿,红润的双唇微翘,那喜色渐渐从心底往外显露出来。   “你想通了?”   “孙儿想通了。孙儿出身皇室,本来就退无可退。——想要出家就能了此残生,是孙儿太幼稚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想通就好。”太后笑得如同牡丹盛放,美艳不可方物。   夏昭虽然是晚辈,也有些挡不住这样无上的风华,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太后的面容。   太后笑着抚了抚他的头颈,“那就好。等哀家安排。你在这里,住得怎样?这里的人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夏昭苦笑道:“以前不知道。但是过了今日,他们肯定猜出来几分了。”不说别的,太后出宫,身边带着的高手都是太监,那些人只要跟王家的人打个照面,以王家人的精明程度,如果还不知道,那一定是在装傻。   “那你想怎么办?灭了他们?依哀家看,光灭他们一家也不够,要灭,这整个王家村都得……”太后可能是坐在最高的位置坐得太久了,看底下这些人如同萝卜白菜,想砍就砍,想切就切。   “不行!”夏昭皱了皱眉,“皇祖母。他们救了孙儿,如果因此送命,孙儿造孽太多,恐怕无法坐上至高之位!”   ……    第32章 抓捕 更新时间2014-7-21 19:06:53 字数:2717  太后听了夏昭的话,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颔首道:“那你说,要如何处置他们?”   夏昭对这个问题也考虑许久了,他镇定地道:“这家人不错。厚道又精明,一家大小和睦亲香,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孙儿觉得很踏实。”   “什么?!”太后霍地一下站起来,愕然地看着二皇子夏昭,“你是说,你想……跟他们一起过日子?!哀家可是调查过他们,他们世代都是这王家村的捕蛇人,家里唯一一个有点出息的,大概就是他们的二子王二柱。你要跟他们一起过日子?”   太后是何等样人?她要弄清一户普通民户的底细是分分钟的事。况且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如果不弄清楚这家人的底细,她也是不会贸贸然出宫,亲自来劝说二皇子的。   夏昭跟着站起来,背着手,很坚定地道:“是,孙儿早想好了。再说,孙儿既然下了决心,身边总是需要人的。这家人,就当做是孙儿看中的第一批人吧。日后的日子里,皇祖母也说过,您不能护孙儿一辈子。您就让孙儿试一试看人的本事。——要坐到至高的位置,不是要多能干,而是要看有没有一双识才的眼睛,和海纳百川的胸怀。”   太后深深地看着夏昭,唇角慢慢往上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   当年那个在自己怀里牙牙学语的小婴儿,终于也长大了。   他站在窗前,身材高大,气势不凡,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惨绿的少年。那一年,因跟心上人的生离死别,他生无可恋,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如今的他,静静地站在窗前,渊渟岳峙,沉稳淡定。   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将他高大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金边。   太后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双肩,已经宽厚如此,想是能够担起这幅重担了。   “好,好,好,你有这幅心胸,也不枉哀家疼你一场。”太后伸出纤纤玉手,拍了拍夏昭的肩膀,拉着他坐下,“来,咱们合计一下,如何破局……”   太后微服出宫,在王家村密会从江南偷偷回京的二皇子夏昭的时候,京城的皇宫里,有一对母子也正心神不宁地对坐品茶。   凤仪宫西二间内,靠窗的罗汉床上,皇后赵氏和太子夏启对面盘膝而坐,中间是一个矮小的黄花梨茶几,茶几上有两杯香茗,袅袅的热气在面前盘旋而起。   “……母后,老二还没有找到。”太子低声说道,面色很是阴郁。   皇后脸色也很不好看,她飞快地往四周睃了一眼,见太后的那几个耳目都不在旁边,才大胆地道:“接着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能松懈。如果人手还不够,可以让你舅舅出面……”   皇后出身山东赵家,赵家虽然不如周、吴、郑、盛这四大家族,但是在大夏皇朝,也是仅次于四大家族的二线梯队中数一数二的大族。   四大家族的女子虽然尊贵,但是依祖训不得嫁入皇室,不仅不能嫁皇子,连宗室子都不能嫁。   所以能嫁入皇室的,都是次一等家族里出来的大家闺秀。   这些女子嫁入皇室之后,她们的家族当然跟着水涨船高,受到朝廷的封诰和重用。   不过外戚封爵,五世而斩。而四大家族的国公爵,乃是世袭罔替,当然不是这些凭了女儿的裙带关系一跃龙门的外戚能比拟的。   太子听了皇后的话,皱起眉头,“舅舅只是御林军的一个副统领,上面还有皇祖母的人压着,恐怕不太好。”   皇后一听也有道理,跟着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法子,忍不住发牢骚,“……太后也真是的,陛下又不是她的亲子,为何对你和老二厚此薄彼到如此的地步?偏心也不是这样偏的吧?”   太子只有苦笑。他听母后身边的人说过。当初,太后其实也是要把他抱去慈宁宫里亲自教养的,但是母后舍不得,或者说,不甘心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嫡长子,被太后轻轻松松摘桃子,硬是用了些计策,将自己留了下来。   太后也没有坚持要将他抱走。   只是两年后,蒋婕妤生了二弟,一出生,太后也要求将他抱走,蒋婕妤这人乖觉得很,二话不说,托着刚生产的身子,亲自将二皇子夏昭送到太后的慈宁宫。还一直跟人说这是二皇子的福气,并且只要太后不宣召,她绝对不竭竭嗷嗷地跑到太**里晃悠。   因她识做,蒋婕妤出了月子之后,就被夏明帝封为贵妃。皇后以下有贵、淑、贤、德四妃的位置。蒋婕妤连跳三级,一下子跃过嫔和妃,成为了贵妃,也就是皇后以下的第一人。另外三妃位置空闲,夏明帝的内宫,就成了皇后和蒋贵妃分庭抗礼的地盘。   二皇子夏昭成年之后,对蒋贵妃只是面子情儿,对太后却是真正孝顺得很。   因是太后一手带大的,又孝顺,眼里只有太后,没有蒋贵妃。这样的孙子,太后自然偏疼。   太子明明知道是这个原因,但是皇后肯定是不承认的,只好唯唯诺诺地敷衍着把话题岔开。   “你正经的皇祖母死得早,不然哪里轮到她一个继后做太后?如今居然还把持了朝政,牝鸡司晨,混淆朝纲……”皇后兀自喋喋不休。   太子听得背后冷汗直冒,实在忍不住,伸手一把捂住皇后的嘴,低声道:“母后,您是不是不想活了?!”   皇后这才清醒过来,也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本宫刚才是撞客着呢,没有说什么话吧?”   太子往四周扫了一眼,摇头道:“母后可要记着。有些话,说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皇后阴着脸,连连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送太子出去,在门口又叮嘱他,“要尽快……”   太子会意,出去找人布置。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村来了一群甲兵,说是京城大牢跑了一个逃犯,他们奉了京兆尹的旨意,过来抓捕逃犯。   王家村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阵仗。   “这位官爷,请问您是哪位?”老村长拄着拐杖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   那为首的官兵手里拿着一道文书往老村长面前晃了晃,老村长匆匆扫了一眼,吓白了脸,忙往旁边让了一步,看着这群甲兵骑着悍马,往村子里去了。   他们在王二哥家们停下来,下马上前敲门。   “出来出来!查户籍了!”   王家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天还早,王二哥还没有去官学上学。他一向是王家最有主意的人,这个祸事又是他惹来的,家里人都看着他。   王二哥沉声道:“我去出去看看。”   他一推开门,就被一个官军按住手,扭在背后,压到墙边站好。   “里面的人都出来!”另一个官军往里面叫着。   盛思颜在隔壁听见动静,忙跑出来看。   她看见王二哥被一个官军扭着胳膊堵在院墙边上,王二哥呲牙咧嘴,脸上表情十分痛苦,便担心会被官军扭折了王二哥的胳膊,心里顿时急得不行。   怎么能帮一帮王二哥呢?   盛思颜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小刺猬阿财也跟着出来看热闹。   盛思颜眼珠一转,抱着小刺猬回屋里去了,再悄悄掩上院门。   过了一会儿,一只灰扑扑的肥胖小刺猬顺着盛家的院墙,往王二哥那边的院墙爬去。中途突然滚落下来,小刺猬身上绑着的一个小黄包顿时被刺猬身上的尖刺刺破了,星星点点的粉末从小刺猬身上落下来,尽数落在那官军的头脸上。   “去你娘的!这什么臭玩意儿,脏死了!”那官军发现是一只脏兮兮的刺猬从院墙上滚落下来,没有当回事,以为是乡间地头的野物,一脚将它踹飞。   小刺猬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浑身蜷曲成球,越过院墙,又回到隔壁盛家的院子里。   “啊——这是怎么啦?我痒死了!疼死了!”没过多久,那官军脸上身上冒起很多大红的疙瘩,看上去如同癞蛤蟆身上的毒疙瘩,十分吓人。   ※※※   亲们表忘了收藏哦。   ……    第33章 离别 更新时间2014-7-22 19:07:24 字数:2585  周围的官军一见之下,吓得急忙躲开,生怕沾上那人身上的晦气。   王二哥的胳膊恢复自由,他转身,看见刚才抓着他的那官军头脸上的大红疙瘩,顿时明白过来,飞快地往盛家小院门口瞥了一眼,正好看见盛思颜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看见盛思颜唇边狡黠的笑意,王二哥禁不住嘴角上翘,他微微摇头,示意盛思颜躲回去。   盛思颜忙听话地缩回脑袋,将大门紧紧插上。   王氏从小厨房出来,对盛思颜道:“你过来吧。那些人凶神恶煞,咱们女人家奈何不了他们的。”   盛思颜磨磨蹭蹭走回去,仰头看着王氏,不安地道:“……可是,那王二哥他们家,岂不是……”   王氏笑了笑,抚了抚盛思颜的头,“你啊,就别瞎操心了。人家有贵人相助,不会有事的。咱们就当不知道吧。——来,娘做了蛇羹粥,你来喝一碗。”   盛思颜整个小脸顿时皱起来,“还要吃蛇羹啊?”从小到大,她不知吃了多少条蛇,吞了多少枚蛇胆。药山上的蛇们肯定恨死她了……   盛思颜一边腹诽,一边被王氏拽着去吃早饭。   隔壁王家院子里,安静了一阵子之后,又开始鸡飞狗跳,人声、脚步声、动物的叫唤声,交织在一起。   盛思颜竖起小耳朵,仔细倾听着隔壁院子的声音。   就在王家所有人都被赶出院子,连那个僧人也要被搜出来的时候,外面又传来如雷般的马蹄声。   这一次,来的人马居然比先前那群进村的甲兵还要多。   盛思颜将碗一堆,叫道:“我去看热闹!回来再吃!”说着,急急忙忙跑出去。   王氏拦都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看着盛思颜捞起她的小刺猬阿财,打开院门出去了。   门一开,盛思颜就被满村子里黑压压的高头大马,还有盔甲俨然的兵士们吓得后退两步,差一点坐到地上。——要不要这样隆重啊?!隔壁家的那个和尚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来头?就差在额头上刻字了亲!   “奉京兆尹之令,来此扫除乱党。——你们是哪里派来的?手令呢?”一个声音洪亮如撞钟的男子手里拿着长戬,指着先来的那群甲兵问道。   刚才在村民面前不可一世的甲兵顿时成了避猫鼠一般,老老实实束着手,对着那群真正的将兵们点头哈腰,“大……大人,小的是卫戍区赵大人手下,您看,是不是行个方便?”   “赵大人?哪个赵大人?咱们朝里赵大人多了,某家不识!”那男子长戬一挑,就将刚才说话的甲兵毙于马下。   盛思颜看得脸色发白,忙冲过去将大门又紧紧阖上,背靠着木板门大口大口喘着气。   门外传来一阵哄笑声。   “小妹妹,没事别开门。抓乱党呢,不要瞎凑热闹……”一个响亮的声音说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因为盛思颜看到刚才血淋淋的场景,就算闭上眼,也只看到眼前一阵阵血雾挥之不去。她睁开眼,看见满院子依然笼罩在血淋淋的红色中,终于受不了,脑袋一歪,在台阶上晕了过去。   ……   盛思颜到第二天才醒过来。她一睁开眼,就急着叫道:“娘!娘!”   王氏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坐到床边抚了抚盛思颜的额头,见她高烧已退,才松了口气,道:“昨儿叫你别出去,你就是不听。知道厉害了吧?——你小人儿魂魄不全,见了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有谁受得了?你别忘了,村东头王三叔家的小儿子,就是在土地庙了见到死人,被惊了魂,回家就病死了。”   盛思颜哼哼唧唧表示受教了,又担心王二哥的安危,忙问道:“王二哥还好吧?那和尚被带走了吗?”   王氏眼神一黯,叹息道:“你王二哥……”   “怎么啦?”盛思颜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   “王家,王家今日就要离开村子了。”王氏缓缓说道,对盛思颜解释后来的事情,“昨儿先来的那群甲兵,说是乱党,被后来进村的将官们抓的抓,杀的杀,都带走了。但是说王家也得罪了人,不能再在这里住了。”   “啊?离开村子?去哪里?”盛思颜一把掀开被子,“我要去问王二哥。”   王氏给她换好衣裳,绑好发髻,想了又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只是道:“去道别就可以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让王二哥好好念书,有了好的靠山,也要自己努力,不然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光靠别人是不成事的。”   盛思颜听得似懂非懂,忙忙地出去了。   外面的天刚亮,村子里还飘着薄薄的雾霭。   盛思颜用绳子牵着阿财,出了院门,就看见王家大门门上锁着一把大铜锁。——这是已经走了?   出村的路有南北两条。王二哥他们是往哪条路上去了?   盛思颜不甘心,抖了抖阿财的绳子,道:“阿财,闻闻王二哥往那边去了?”她一直把小刺猬阿财当导盲犬使的。   阿财动了动小鼻子,往南面爬去。   盛思颜跟在它后面一路追着,慢慢看见了出村的路,也看见了路上那一行熟悉的人,在雾霭晨曦中格外清晰。   “王二哥!一路顺风!”盛思颜爬到一块大石头上,对着那少年熟悉的背影连连招手,脸上忍不住落下泪来。   王二哥闷闷地在前方走着,一直在遗憾不能向盛思颜告别。   突然听见盛思颜的声音,他简直又惊又喜,霍地转身,便看见在清晨淡紫色的晨曦雾霭中,盛思颜穿着一身豆绿色衣裙,站在一块大石头,对他挥手道别。   小小的身子就算站在石头上,也没有自己高。   王二哥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思颜,你怎么跑出来了?”他跑了回去。   王家的人都回头驻足,看着他们。   二皇子夏昭已经换了打扮,不再是和尚样儿,而是穿得如同村汉一边,头上扎着布巾,并不显眼。   就在这时候,太阳渐渐升起来,将那层薄薄的晨雾驱散。   夏昭看见了盛思颜的模样,有些惊讶。——这样容貌精致的小姑娘,可不像村姑……   不过,他转眼看了看身旁的王家大姐,她也不像村姑,便释然了。   王二哥来到盛思颜跟前,将她从大石头上抱下来,习惯性地开始唠唠叨叨:“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见高就爬,以后摔下来,可没有王二哥在下面接着你了。还有,冷馒头不要吃,对胃不好。就算没别的吃的,你烧锅热水,将冷馒头蒸热了吃。以后不要去上学了,二哥不在,女学里的人欺负你怎么办……”   盛思颜仰头看着王二哥笑,“我晓得的。二哥,你要保重。我娘说,让你记得要靠自己。不管靠山多硬,也比不过自身硬。”   王二哥郑重点头,“王大娘是个明白人,我会记住的。”又嘱咐盛思颜,“别淘气了。要乖。你娘只有一个人,又要做爹,又要做娘,一个女人家不容易。如今我们家又搬走了,你要记得多帮你娘干活。”   盛思颜都应了,最后才问了一句,“王二哥,你们还回来吗?”她没有问他们去哪里,而是问他还会不会回来。   王二哥抿了抿唇,“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说着,转身就走。   看着王二哥大步离去的背影,盛思颜心里充满惘然。   她最怕是离别,可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离别。   ……   转眼四年过去,盛思颜满了十岁。   又到了腊月初八这一天。   王氏对她道:“咱们明天去京城神农府门前拜祭。晚上早些睡,别看书看得太晚。”   ※※※   求推荐票和收藏。   ……    第34章 再见 更新时间2014-7-23 19:06:18 字数:2596  盛思颜应了一声,将书本收起来,去里屋澡盆泡了个热水澡。   洗完之后,她收拾了屋子,那一澡盆水却得等王氏进来处理。   她今年虽然满了十岁,但还是力气不够大,连一桶水都拎不起来。   再说王氏也心疼她,不许她做这些粗重活儿,担心她把手做粗了。   盛思颜一直把自己是当村姑的,也想要多练练力气,总不能以后长大,连一桶水都拎不起来,还真把自己当娇小姐。对于王氏的固执,她有些好笑,但是又很感动。   有王氏这样的娘亲,是她的福气。虽然家里破败了,但还是把她当大小姐养。——王氏并不知道女儿要“富养”的观念,但是她却一直在身体力行……   王氏见盛思颜洗完了,过来将脏水拎出去倒掉,和她一起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王氏和盛思颜换了素色衣衫,头上戴了素白银器,两人各挎一个食盒,坐着小驴车,往京城里去。   这四年,王氏靠着给村里人治病,还有上山摘草药,晒干了到城里的药铺卖钱,还是积攒了一些银钱。   家里吃的比以前好,还添了一辆驴车代步。   马车、牛车是别想,她们暂时还养不起马,也供不起牛。   驴车也挺好。   盛思颜很会自得其乐。   一个半时辰之后,她们来到盛家的神农府前。   如同过去十五年的每一年一样,这里有民众自发来祭祀。   五年前,她们还在这里遇到了专程来祭祀的郑大奶奶。   不过郑大奶奶好像只来了那一次,后来再没有来过了。   至少后来盛思颜她们再来祭祀的时候,就没有见过郑大奶奶了。   王氏将食盒里面准备的饭菜和酒水拿出来,摆在地上,又插上三炷香,和盛思颜一起跪拜。   周围跪拜神农府的普通老百姓也很多。   盛思颜悄悄估摸着,这里的老百姓应该是把神农府当药王庙来拜,有事无事来拜拜,烧柱香,大概是“有病治病、无病防身”的意思……   王氏和盛思颜磕完三个头,正要起身,就见一个男子走过来,在王氏旁边并肩跪下,也给神农府磕了三个响头。   王氏和盛思颜都吓了一跳。   王氏侧头,瞪那男子一眼,正想吆喝他去别的地方跪拜,不要骚扰她们母女,猛然看清了那人的侧脸,不由低低地叫了一声,用手捂住嘴,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盛思颜从来没有见过王氏失态的样子,一时也十分好奇地看了那男人一样。   只见那男人的样貌十分清隽,颌下一缕短须,眉秀目清,肤色白皙,很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身上穿着一袭青灰色长衫,倒是有些破旧了。   “……娘,你还好吧?”盛思颜轻声唤道,用手推了推王氏的胳膊。   王氏回过神,嘴里呜咽一声,喃喃地叫道:“——七爷,你回来了。”   那男人侧过头,看着王氏,温和地笑了笑,“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说着,又看向正兴味盎然看着他和王氏的盛思颜,问道:“她……就是我们的女儿?”   王氏的身子又抖了抖,用帕子捂着脸,抽泣着说了两句,大概好像是在向这位“七爷”抱歉,说她没能生个儿子啥的。   盛思颜明白过来,笑眯眯脆生生地叫了那男人一声:“爹!”又劝王氏,“娘,爹现在回来了,您可以和爹再给我生个弟弟啊!”   那男人哈哈大笑,扶着王氏站起来,连连点头道:“正是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我回来,自然不会让你们娘儿俩再吃苦了。——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娘儿俩。”   王氏终于平静下来,小声道:“……不辛苦。”   盛思颜却毫不客气地跟着道:“……很辛苦!”   王氏瞪了盛思颜一眼,“不要在爹爹面前胡说八道!”   “我哪有?!”盛思颜不服气地跟王氏对视,“娘啊,我们确实过得很苦啊……”   盛思颜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恨不得对王氏耳提面命:这是你男人,你有义务要向他撒娇!他有义务要照顾我们母女!你吃了苦,一定要让他知道,不然那苦都白吃了。当然,就算没有吃苦,这么多年不见,略微夸大其词一下,也没有什么的。——也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嘛……   那男人莞尔,拉着盛思颜仔细打量,问她:“你今年已经十岁了吧?”   盛思颜点点头,“整十岁了。”   可能是父女血缘天性使然,盛思颜对这男人一点生疏感都没有,她顺势挽住他的胳膊,悄声道:“爹啊,这么多年,您都去哪儿了?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我没爹了……”盛思颜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男人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孩子,确实挺会胡说八道!”   王氏看着这父女俩一点隔阂都没有,立刻就自来熟了,也有些囧,讪讪地道:“有话回去说吧。这么多年不见,七爷,你过得可好?”   那男人正要说话,突然觉得一阵寒气袭来。   那阵寒气如此明显,连一向很耐寒怕热的盛思颜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难道要下雪了?   盛思颜抬头看了看天。   天空依然明媚,虽然是腊月里,但是并没有下雪的迹象。   再下一刻,盛思颜明白了那股寒气的来源。   因为她看见一个黑衣男子,悄没生息地,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站到了她爹盛七爷的身旁。   寒气就是从那男子身上发出来。   那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头顶戴着青龙冠,那冠上镶着一颗黑色的珠子,大如鸡卵,珠光盈盈。他的头发被青龙冠拢起来,披在脑后,一直垂到肩上。前额有几丝黑发垂下来,零乱地搭在他的眉间,显得他的肤色极为白皙,白到近乎透明。他的眉毛黑长,眉梢上挑,如同凌厉的刀锋。双眸有些凹陷,更显得鼻梁高直挺秀。   盛思颜忍不住盯着那男子的鼻子又看了一眼。那鼻子简直是拿尺子描出来的一样,实在是太过笔直了,真是“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宽”。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有一管挺秀的鼻子,这人就一定不会丑。   更何况这个男子不仅有一管完美无缺的鼻子,而且眉峰清越,眼眸细长深邃,一双薄唇有些苍白,但是唇形无懈可击。   整个五官组合起来,更是美不胜收。   看在大家眼里,如同彩虹贯天,白虹贯日,让人目眩神迷。   他似乎看出来盛思颜在看着他。黝黑的眸子往她那边转了一圈,便收了回去,看向盛七爷,启唇说道:“盛七爷,那我就回去了。”   他的声音低沉丝滑,如同上好的天鹅绒,听在耳朵里,非常舒服。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真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一不美……   盛思颜在心里感叹,扭头看向别处。   果然这神农府前的人,都呆呆地看着那个黑衣男子,看来都被他的美色震撼了。   盛七爷点点头,“周大公子先回去吧。改日我再去府上拜访。”说着,拱了拱手。   盛思颜一听“周大公子”四个字,霍地一下回头,猛然盯着那人细看。   那男子似乎觉察到盛思颜一再的注视,微微有些不耐烦,对着盛七爷点点头,转身几个纵跃,兔起鹘落,黑色袍袖迎风鼓起,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神农府前冷冷的寒意一下子消失了。   盛思颜拉着盛七爷问道:“爹,那人是谁?”   “他是周怀轩。神将周府的大公子。”盛七爷看着那人消失的背影,感慨地道。   ※※※   本文女主是盛思颜,在简介上写着呢。不要搞错了。o(╯□╰)o   ……    第35章 过山风 更新时间2014-7-24 19:07:07 字数:3135  他他他……是周怀轩?!   盛思颜瞠目结舌的样子实在太夸张,盛七爷都发现了,诧异问道:“怎么了?怎么这幅样子?”   盛思颜发现自己嘴张得大大的,都能让人看见自己正在换的牙,忙紧紧闭上嘴,摇头含含糊糊地道:“他不是被贼人抓走去治病了吗?他的病好了吗?”   “贼人?治病?”盛七爷更是不懂盛思颜在说什么,“他的病早就好了。”   王氏出来打圆场,“这话说来就长了,咱们回去吧,一路慢慢说。”   盛七爷点点头,回头又看了看盛家的神农府,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王氏的神情也很悲伤。   “这一次我回来,总要想法子,让盛家人入土为安。”盛七爷低声道,手上握着的拳头紧了紧。   盛思颜的心思都在刚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周怀轩身上,就没有听清楚盛七爷说的话。   这一路上,她也很沉默。   王氏和盛七爷夫妻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也没有注意到盛思颜的异样,只是觉得她很乖巧安静。   盛思颜皱着眉头,双手托腮,一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很是不明白周怀轩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记得,五岁那一年的腊月初八,她还是瞎子的时候,跟着王氏去京城神农府前拜祭。就是在那里,她被一个黑衣人掳劫,抓到山上,遇到了神将府的周大公子周怀轩。   那时候她还是瞎子,并没有见过周怀轩长得什么样子,但是她记得那人给她的感觉,那是一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跟他说话如沐春风,而且他也很会照顾人,很和善,跟刚才那个神出鬼没,一出来连身边的温度都能直接降低十度的“冰山男”完全是判若两人……   难道这人其实不是真正的周怀轩?而是冒充的?!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可能。   首先,盛七爷直接叫他“周大公子”,而且他是径直回神将府了。   如果他是假的,怎么敢大大咧咧回神将府?——他能骗得过她这个瞎子,总不能连亲爹亲娘都能骗倒吧?   如果她没有记错,周怀轩被掳走之时,好像已经十五岁了,已经是青年了。今年他应该是二十岁,虽然容貌会有差别,但和十五岁的时候不会有天差地别的感觉。   “……爹,这个周大公子,您真的认识吗?”盛思颜忍不住闻道。   盛七爷看了盛思颜一眼,“我当然认识。怎么?有问题吗?”   盛思颜想问他是如何认识周怀轩的,却被王氏打了岔,“好了好了,到家了,咱们到家再说话。”   盛思颜只好住嘴,跟着盛七爷和王氏下了车。   一到家,王氏就张罗着杀鸡,又让盛思颜去村口的河边看看,还有没有渔人在打渔,顺便买几条鲜鱼回来,说盛七爷最爱吃鱼。   盛七爷正好有话跟王氏说,也遣盛思颜出去。   盛思颜闷闷地出去了,一路走到村口的河边。   小河蜿蜒,河面上波光粼粼,盛思颜没有心思欣赏河上风光,找渔家买了几条鱼,又见有新鲜的大黄鳝,想起来王氏最爱吃炒鳝糊,就也买了几条,装在鱼篓里拎回来。   路过王二哥家的小院子的时候,盛思颜习惯性地看了看他们家的大门。   已经四年了,这大门还是锁得紧紧的。   王二哥他们一去四年,到现在音信全无。   盛思颜开始的时候,还盼着王二哥会写信回来。   后来王氏让她打消这个念头,说王二哥跟着去的那人,不会让他再跟他们这些乡里乡亲联系的。   盛思颜才收了心思,不再有期盼。   但是多年的习惯,她还是会下意识看一看他们家门口。   今天也跟往日没有不同,隔壁家还是锁着大门。   盛思颜低头推开自家小院的大门,眼角的余光突然感觉到有一道黑色的绳索一样形状的长条东西,在院子里一闪而过。   要不是那东西的颜色太深,那么快的速度,盛思颜根本就看不见。   “什么东西?”盛思颜好奇地往院子探头细看。   这时候,她渔篓里面的活鱼和黄鳝开始剧烈地扑腾起来,好像有人拿棍子在往鱼篓里面捅一样。   盛思颜忙收回目光,对鱼篓低声呵斥:“给我乖乖儿地!等下给你们一个全尸!”   那鱼篓动弹得更厉害了。   盛思颜气得将鱼篓往院子里一扔。   咚!   鱼篓在院子里滚了几下,在靠近正房台阶的地方停下来。   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盛思颜循声看过去,却看见是肥胖的小刺猬阿财一阵风一样从草丛里爬出来,往她这边飞快地冲过来。   盛思颜张大嘴,惊讶地道:“阿财!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怎么能跑得这么快?”   阿财如闪电一样从盛思颜身边掠过。   一道黑色的长绳状的物体也从草丛里飞快地梭过来,就如同在草上飘一样。   盛思颜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差一点坐到地上。   那不是什么长绳,而是一条凶悍粗大的眼镜王蛇!   盛思颜这辈子虽然吃的蛇多,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长、这样粗的眼镜王蛇!   那蛇一窜出来,看见一个人站在它的路前方,顿时高高地从草丛里跃起,张开大嘴,往盛思颜那边狠狠咬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盛思颜来不及想招儿,她尖叫一声,下意识抬起胳膊,阻止那眼镜王蛇扑到她脸上。   眼镜王蛇一口咬到盛思颜左手虎口处!   尖利的毒牙深深地陷入她细嫩的小手虎口,一行鲜血从她虎口处流了出来。   屋里正在说话的盛七爷和王氏推开门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骇人的景象。   只见盛思颜面无血色地立在院门口,左臂伸出,一条粗长的半人高的黑蛇几乎是直立起来,紧紧咬在她的虎口处。   盛思颜被这眼镜王蛇凶悍的近距离接触吓得两眼往上一翻,整个人往后仰倒,晕了过去。   “思颜!”王氏撕心裂肺地发一声喊,就要冲过去。   盛七爷紧紧抱住她,大声道:“那是过山风!你去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白送命!”一边说,盛七爷一边流出泪水,心里有些懊悔。   王氏被盛七爷拉着,疯了一般地捶打他,嚎啕大哭:“都是你!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纳妾生子,看我们娘儿俩不顺眼,才招来这种恶毒的长虫!”   刚才盛七爷就在屋里跟王氏说,他离家十年,在外面又纳了一房妾室,生了两个儿子。他是担心他活不下去,又不知道王氏这边的孩子是男是女,为了给盛家留下一星香火,才出此下策的。   王氏心里五味杂陈,但是知道盛七爷说的是大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没能给盛七爷生儿子。盛七爷纳妾生子,无可厚非。   特别是他们夫妻俩分离十年,她的年岁也老大了。盛七爷这会子回来,她也生不出来了……   可是在王氏看来,就因为盛七爷说盛思颜是个女子,不能承继盛家香火,盛思颜马上就遭了过山风这种剧毒蛇的噬咬,这是报应!赤|裸|裸的报应!   她哭着喊着,在盛七爷怀里捶打着,满脸绝望。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思颜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孩子!这孩子命苦啊!刚生下来就是瞎子,我费了五年的功夫,才将她治好了,结果她只多活了五年!”王氏想到她第一眼看见盛思颜的样子,那小小的婴孩,在她怀里睁着灰蒙蒙的眼睛,还努力对她笑,从来不哭、不闹……   盛七爷泪如泉涌,心痛地道:“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两人抱头痛哭。   盛思颜悠悠地醒了过来,被那哭声震得头疼。   她慢慢坐起来,看见那眼镜王蛇还挂在自己的左手虎口上,吓得连连摆手。   啪嗒!   那眼镜王蛇像条皮绳子一样被她甩脱了。   盛思颜:“=_=”肿么回事?画风不对啊?   盛七爷听见响动,忙回头一看,却见盛思颜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她身旁的地面发呆。   那旁边,正躺着刚才他们看见的那条咬着盛思颜不放的眼镜王蛇!   那蛇一动不动,全身僵直,煞是奇特。   盛七爷揉了揉眼睛,颤抖着声音问道:“思颜,你是活着,还是……?”差一点以为她“诈尸”了……   盛思颜苦笑着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自己被蛇咬的左手虎口处。   两个深深的蛇牙印子,正好咬在当年她被周怀轩咬过的那个地方。   王氏听见声音回头,看见盛思颜好端端地站在地上,不由大喜扑过去,盛七爷拉都拉不住。   “小心!那可是过山风!”盛七爷叫着,冲进厨房拿了把刀过来。   王氏却已经上上下下打量过盛思颜,又给她把过脉,确信她没有事情,才蹲下去细看那条眼镜王蛇。   盛思颜想起来,这里还没有“眼镜”这个东西,所以眼镜王蛇这个名字,是后世人取的。在这个大夏皇朝,这种眼镜王蛇,是被称为“过山风”的。她听专业捕蛇人王二哥说起过。   乖乖,这可是剧毒蛇啊!   盛思颜忙道:“娘小心!”   “小心个头!这蛇已经死了!”王氏啐了拿着刀扑过来的盛七爷一口。   盛思颜呆住了。   这是什么状况?她被眼镜王蛇咬了一口,她没死,蛇死了……   ※※※   O(∩_∩)O哈哈~,保证是爽文。不爽不要钱~~~   ……    第36章 福星 更新时间2014-7-25 19:07:20 字数:2571  盛七爷也惊呆了。他拎着刀站了一会儿,见妻子将那过山风的长虫翻来覆去地看,还掰开它的蛇头看毒牙,才相信这蛇是真的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盛七爷百思不得其解。他又过来给盛思颜把脉。   脉搏跳动得略微有些快,大概是刚才被吓到了。   盛七爷又抓着盛思颜的手细看,见那虎口处两个清晰的牙印,不过血已经止住了,只流了少许的血珠,甚是奇特。   “你有没有觉得头晕眼花、恶心想吐?”盛七爷关切地问道。   盛思颜有些囧,在心里暗道:爹啊……只不过被蛇咬了一口,难道会怀孕?恶心想吐,不是孕妇的标配么?   虽然心里这么想,盛思颜当然不敢口无遮拦地当着盛七爷说出来,她摇摇头,道:“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既不头晕眼花,也不恶心想吐,就连手上的伤口,也只有些微微的刺痛而已,就跟平时跟着王氏做针线,被针扎了那样的疼痛而已。   王氏将那死翘翘的眼镜王蛇拎起来,啧啧道:“上好的过山风,瞧这毒牙,唉,死得太快了,我得赶紧去挤些毒液出来,这可是上好的药材。”   盛七爷一听,如同被醍醐灌顶一样拍着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我那味药,正要过山风的毒液做主料!我在那边寻了十年,也没有寻到过山风,没想到一回家,这过山风就主动送上门了啊哈哈!”笑得十分开心,又夸盛思颜,“真是个小福星,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我们盛家,这一次洗冤有望了!”   盛思颜心里一动,忙往旁边让了一步,看着王氏拎着那死翘翘的眼镜王蛇去药房处置,一边问盛七爷,“爹,什么洗冤有望?您在说什么?”   盛七爷背着手,低头直视盛思颜,脸色变得严峻:“盛家的事,你娘跟你说过多少?”   盛思颜想装糊涂,可是在盛七爷凌厉的注视下,她只得乖乖地道:“娘就说过我们跟京城的盛家有关,没有说别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娘也说了,这是天大的秘密,说了我们都活不成,所以我一般都当自己没听过这话。”也就是说,她没有当自己是什么国公府小娘子……   盛七爷脸色松泛下来,他赞许地点点头,道:“你娘是个谨慎人,听她的没错。”然后对盛思颜道:“快去屋里洗一洗,看你刚才被吓着了,等下我给你煎碗安神汤,喝了你就睡下吧。”   盛思颜怎么可能睡得着?但是她心里也有很多疑问,也想独自待一会儿,理一理这些线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脆声应了,先进厨房烧水,然后一个人歪歪扭扭,一步三停地拖着水桶进了里屋洗漱。   药房里,王氏在精心处理过山风的毒牙,努力要从里面挤出毒液。可是她费了老大的功夫,也只挤出一点点。那毒液是金黄色蛋清样的液体,有些稠。   盛七爷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道:“我来。”说着,他拿出随身的小银刀,将那蛇头剖开,找到毒腺所在的地方,将整个生产毒液的毒腺挖了出来。   可惜将毒腺破开之后,他们发现,里面的毒液几乎一滴都不剩了……   “这是怎么回事?”王氏十分失望,悻悻地道:“还指望能多些毒液呢。”   过山风的毒液虽然是致命的毒药,但是也是大好的药材。它可以用来止痛、破血、散结,对于麻痹症更有奇效。   一般的蛇毒也有这些疗效,但是据说毒性越强的蛇,其毒液的疗效越厉害。   而他们手边这条“过山风”,长得已经快成蟒了,毒性更是毒中之毒。   如果用这条“过山风”的毒液入药,药性可想一斑了。   “唉,可惜,真是太可惜了。”盛七爷摇头,“不过,能挤出这一点毒液也是好的。我那味药,有了这‘过山风’的毒液,药效会更好。”   王氏抿着唇,鼻子旁边露出两条深深的法令纹,仔细地将那滴刚刚挤出来的毒液收到小瓷盒里。   盛七爷将那蛇接过去,扒下蛇皮,将蛇肉剔出来,一边道:“也对。这过山风原来正好没毒了,所以我们家思颜才逃过一劫。”   这样一说,王氏才笑了起来。她从案板上拿过刀,将蛇肉切成块,用拿水冲洗了,和自己先前宰的那只鸡放在一锅炖了,做龙凤呈祥的大菜。   盛七爷深深吸了一口气,夸道:“真是香!”   王氏笑了笑,坐到灶膛前看着火。   盛七爷也在她身边坐下,低声说起正事:“我这次回来,是听说太后很快要张榜天下,寻找能给皇帝陛下治病的神医奇才。”   王氏眼皮一跳,斜睇着他问道:“很快要张榜天下?那就是还没张榜呢,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自然有地方知道。”盛七爷没有详说,继续道:“我在那边十年,仔细研究了不少方子,最后终于定下这个方子,只要加上过山风的毒液,一定能对皇帝陛下的病有效用。”   众所周知,皇帝陛下是在十五年前,因为被盛老爷子用错了药,才突然变得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身不能动,整个人跟活死人一样。   “陛下也真是不容易。这样过了十五年,居然没有死……”王氏啧啧道,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在讥讽。   盛七爷横了她一眼,“十五年是不容易,大概是快熬不过去了,所以太后才张榜求能人异士。——这也是病急乱投医的意思。”   宫里那么多太医,还有郑素馨这个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杏林国手,居然都不行,还要张榜天下,可见皇帝陛下的情况是很危急了。   王氏明白过来,道:“你的药方,是专门治痹症的吧?”   痹症,就是麻痹症。   皇帝陛下的情形,他们私下里一直认为是痹症。至于是什么导致了痹症,还是众说纷纭。   痹症这种病,一般没有这样严重。但是真的严重起来,如同皇帝陛下这样,要救治也非常困难。   因为导致痹症的原因千差万别,每一种都需要特殊的药方对应。   而过山风的毒液,是公认对痹症最有效的药材。   只是这药材太难找。纵然是专业祖传捕蛇人,见到过山风这种剧毒蛇,也只有逃跑的份儿。   而且大夏皇朝这一千年来,过山风出现的时候少之又少。   没想到居然让他们在自己家的小院里遇到一条。   “……那过山风的毒液到底是被谁取走了?”王氏和盛七爷都在琢磨。   他们都认为,盛思颜能被这条剧毒的过山风咬了却没被毒死,是因为这条蛇的毒液刚刚被人取光了,还没来得及产生新的毒液。   不过,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盛思颜一点事都没有,而过山风反而死了。   ……   盛思颜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雪白如玉的小手虎口处,又出现两颗牙印。   那晚周怀轩突然发病,像是癫痫一样不受控制地抽搐,她情急之下,将手捏成拳头塞到周怀轩嘴里,让他咬着,免得他咬断舌头,把自己折腾死了。   就是那一咬,在她左手的虎口处,留下周怀轩的两颗牙印。   不过过了五年,她在不断长大,王氏又不断用各种药草医治她的额头和虎口处的印子,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这左手虎口处的牙印也已经很淡很淡,本来都快看不出来了,可是今日被那眼镜王蛇咬了一口,那牙印又出现了,比以前更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愈合。   还有,为什么眼镜王蛇死了,她却没事呢?   盛思颜想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    第37章 张榜 更新时间2014-7-26 19:07:11 字数:2106  王氏和盛七爷回到上房,看见盛思颜还坐在桌前发呆,忙过来问道:“怎么啦?是不舒服吗?”   刚才虽然看盛思颜没有事,但是说不定蛇毒会过一会再发作?   王氏忙过来给盛思颜诊脉。   她的脉相平稳中和,完全不像是刚刚被过山风那种剧毒蛇类咬过的迹象。   王氏无语半晌,道:“正好炖了龙凤呈祥的大菜,等下你多吃点蛇肉,补一补。”   盛思颜囧囧有神地想:这下子她可真成了药山上那些蛇们恨之入骨的人类了。她不仅吃了它们那么多同类,就连它们的“王”,她也吃过了。   嗯,不仅吃了,还弄死了这条眼镜王蛇……   盛七爷也过来看了看盛思颜,道:“没事就好。”然后在屋里四周看了看,道:“这院子有些小,明天人来了恐住不下。”   盛思颜回过神来,好奇地问道:“呀,要来客人了吗?都是谁?是我们的亲戚吗?”   王氏的脸色沉了下来,她将盛思颜护到身后,对盛七爷道:“这边的事还没有完呢,还是等一阵子再说吧。”   盛七爷不肯,道:“都是一家人。有粥吃粥,有菜吃菜,分什么彼此?还是早点住在一起亲香。”   盛思颜听着这话不像,心里有些打鼓,她飞快地看了盛七爷一眼,又把目光转向王氏,问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氏拉着她的手,垂眸不语。   盛七爷看着王氏这幅样子,想到自己负她良多,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只好道:“也对,等咱们把这里的事情做完了,再去接他们吧。”   王氏低着头,带着盛思颜去厨房端菜。   一家三口吃完饭,王氏收拾桌子,去厨房刷碗。   盛思颜等王氏走了,才偷偷问盛七爷:“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您别想敷衍我,我已经十岁了,是大人了。”   盛七爷摸摸她的头,长叹一声,道:“我当初,也只是想给盛家留点香火,就纳了个妾侍。”   “啊?!”盛思颜忍不住惊叫一声,忙捂住嘴,不敢让王氏听见。   “爹,您怎么可以这样?我和娘亲在这里过得含辛茹苦,您老可倒好,居然偎红倚翠,有了小的!——那是不是还生了几个孩子?”盛思颜的鄙夷完全不加掩饰。   盛七爷讪讪地道:“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所以……”   “那娘亲怎么办?”盛思颜毫不客气地道,“如果那妾室仗着生了儿子欺侮娘亲怎么办?还有,我是女儿,如果你的庶子看我不顺眼怎么办?”   听着盛思颜脑补出来的“悲催”情景,就连站在门口不想进来的王氏都噗嗤一声笑了。   她走进来,用手指头点一点盛思颜的额头,嗔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听过哪一家的妾侍敢跟主母叫板?还有,哪一家的庶子敢跟嫡姐过不去?——就连以庶出身份登基的皇子都不敢对嫡出的长公主不敬!”   “真的?这里从来没有‘宠妾灭妻’这一说吗?”盛思颜高兴地问道。宅斗神马的,最讨厌了,她可不想跟这些人赌心眼子啊!   王氏和盛七爷都被问得哑口无言。   盛七爷纳闷地看着盛思颜道:“我们家的孩子,个个罕言寡语,你这样口齿伶俐的,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王氏一听就涨红了脸,推了盛七爷一把,道:“这是你的种!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王氏不忠?   盛七爷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打躬作揖地求了半天饶,才让王氏消了气。   盛思颜在心里偷偷叹气,面上还是一副好笑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盛七爷跟王氏道歉。   盛七爷就这样在王氏和盛思颜的小院里住下。   虽然王氏不许他去把妾室和庶子接来,盛七爷还是偷偷给他们写了封信,让他们过来。   可是他的妾室居然给他回信,说让他好好把盛家的事情撕掳好了,他们再过来。不想现在就过来,免得分了盛七爷的心。   在信里又缠**绵地写了对盛七爷的想念,看得盛七爷虽然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再生气了。   既然他们暂时不想来,而他这边的事情确实挺多。王氏又心里有疙瘩,这要真的来了,打起来都是有可能的。   因此盛七爷也不强求了,集中精神在他目前要做的事情上。   没过几天,太后果然张榜天下,征求良医去给夏明帝治病。   许诺只要能让夏明帝有所好转,就立刻赏银千两,而且封赐官身。   天下的名医立即趋之若鹜。   盛七爷也很着急,想抢头功。   盛思颜却对那则征求神医的告示感觉有些怪怪的。她私下里劝盛七爷:“反正谁的医术都没有您老人家高明,何必这么急吼吼的进宫呢?好东西总是等到最后才出来的,咱们不妨等一等,看看这件事到底是如何发展的。”   盛七爷对盛思颜有这番见识很有些惊讶,不过他也认为盛思颜说的有道理。   “十五年都等了,也不急在一时半会。”王氏也劝盛七爷。他如今是盛家老爷子那一脉最后一个男丁了,不得不慎重。   他们等了半个月,也没有等到有神医得到封赏的消息。   反而不断有假冒神医,贻误夏明帝病情消息的传来。   而从午门推出去斩首的“神医”的鲜血,简直染红了宫门前的那条护城河。   太后在宫里震怒,不明白为何进宫来的,不仅是滥竽充数的“神医”,而且有好些个,根本就是杀手!   他们入宫,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皇帝!   “怎么会这样?”太后向郑素馨诉苦,“哀家要救皇帝,怎么放进宫里来的都是这等货色?”   郑素馨也不好劝。因她也是有御医封诰的,如果她劝太后不要相信这些从民间征集的神医,又怕被人说她“嫉贤妒能”。   而且光靠她,还有太医院的那帮子御医,确实对陛下的病还是束手无策。   没办法,郑素馨只好使个“乾坤大挪移”,转移太后的目光:“太后,臣妇觉得,民间神医也是有的。恐怕是有人不想真正的神医进宫,所以故意搅混水。您也知道,陛下如果薨逝了,谁能得到最大的利益呢?”   ……    第38章 十八 更新时间2014-7-27 19:05:59 字数:2082  太后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如果皇帝薨逝,谁会得到最大好处?   这不一目了然吗?   除了太子还有谁?!   太后审视地看着郑素馨,琢磨她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用意。   郑素馨微笑着双手互扣,放在腰间,笔直地站在太后身后,风姿仪态无懈可击。   “这种话,不要乱说。皇帝这个样子,太子是唯一的储君。如果储君有问题,将要动摇国之根本。”太后郑重嘱咐郑素馨。   郑素馨心里一跳,忙颔首道:“太后明鉴。臣妇只懂医术,不懂朝堂,太后对臣妇说这些话,可是对牛弹琴呢!”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你过谦了。你的本事,别人不知端倪,哀家还能不晓得?”一边说,一边伸出手。   郑素馨忙伸出一只胳膊,让太后搭在她胳膊上,跟她一起往宫里走去。   她们刚才站的地方,是宫里最高的云阁。站在云阁上,可以俯瞰大地,看着大夏的美好河山。   每次太后心里有特别烦难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到云阁上待一会儿,看看天,看看地,心情就会舒畅许多,而烦难之事,往往就能迎刃而解。   “这样吧,哀家派专人去接应征的神医进宫,再护送他们出去。总不能让滥竽充数的人再闯进来。”太后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吩咐道:“命阮同传哀家的懿旨,宣神将府的周大将军入宫。”   这阮同本是夏明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夏明帝出事之后,他一度赋闲,后来就蹭到临朝听制的太后这边,帮着干点杂活。   因太后身边大部分伺候的人都是宫女,少数几个需要跑腿传话的太监,都是从夏明帝身边来的。   夏明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阮同,后来就一直跟在太后身边跑腿。当然,他的职司不变,还是总管大太监。只是夏明帝这十五年都像是“活死人”,他这个总管大太监,早就名不副实了。但是他也不像夏明帝身边别的太监一样,都被打发去扫皇城去了。   阮同接了命令,迅速去神将府传旨。   神将府在京城东面。   四大国公府按照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排位,在京城的东南西北各占一方。   神将府在东方,本属青龙。   但是大夏皇朝,皇室才能尚龙。   所以神将府所属的“青龙”就改成了黑色的蟒蛇。神将府的家族图徽,也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黑蛇。   那族徽也绘在神将府周家军的军旗之上。每一次周家军出征,那绣着腾云黑蛇的大纛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敌军总会被吓得一哄而散,再无斗志。   阮同怀揣着懿旨,坐着大车,来到神将府传旨。   这一天,神将府里却有些不太平。   一大清早,神将府里就鸡飞狗跳。   周家二房的二少奶奶胡氏哭哭啼啼地来到周老夫人江氏的院子里告状。   “娘啊,您管管大少爷吧。自从他回来,我们院子里那些猫啊,狗啊,动不动就死光光了,媳妇实在受不了了。”   周老夫人眉间的皱纹深得能够夹死蚊子。她不悦地道:“老二家的,你胡说什么呢?你院子里的猫猫狗狗死了,怎么能怪在我大孙儿怀轩身上?你要栽赃也不选个好由头!”   胡氏连忙跪下了,哭得更大声,“娘啊,媳妇不敢说谎。那一天,媳妇亲眼见到一只猫拦在大少爷走的路上,大少爷只是冷冷看了那猫一眼,那猫就吓得瑟瑟发抖,腿都软了,怎么赶都不走。后来到了下午,媳妇就发现那只猫死在路上。还有啊,昨儿大少爷来我家院子跟二爷说话。我院子里猫猫狗狗比较多,大少爷出来的时候,猫狗打架,不小心撞到他身上,那打架的猫狗当场就死了。——简直就跟撞到石柱子一样。”   周老夫人只觉得一派胡言,完全是无稽之谈。可是这胡氏是老二的媳妇,老二是庶子,并不是她亲生的,平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除了不少他吃穿,并不敢狠管。   现在他媳妇告到她面前了,她完全置之不理的话,又要被老爷说她不大度,不贤惠了。   就想了想,对身边的大丫鬟春分吩咐道:“去叫大少爷过来,问问是怎么回事。”   春分心里一动,回去换了身衣裳,头上又多插了两支玉簪才去大房的院子传话。   “大少爷,老夫人身边的春分姐姐来了。”一个小丫鬟在大少爷周怀轩的门前通传。   豆绿色绣宝月菊的门帘从里面掀开,一个花容月貌的丫鬟娇声道:“是春分姐姐来了?快请快请!”正是周怀轩身边的大丫鬟沉香。   春分含笑道:“大少爷呢?老夫人有请。”   “什么事啊?”沉香一边请春分进去,一边好奇地打听。   春分知道,周老夫人派她过来,就是要卖周怀轩一个好,把事情先告诉他们,好有个准备。   春分将脑袋凑到沉香耳边,轻声道:“胡二奶奶在老夫人那里告状呢,说大少爷弄死了她院子里的猫猫狗狗,要找老夫人讨个公道。”   沉香一听,两道柳叶眉就立了起来,气愤地道:“她尽会胡说!哼,真是没辱没了她的姓氏,除了胡说,她就没别的本事!说我们大少爷弄死她院子里那些癞皮狗、惫懒猫?我呸!——春分姐姐,你过来看看,我们大少爷昨晚发了一夜的病,今儿早上才睡过去,哪里有力气去她院子里行凶!”   春分很是惊讶,“又犯病了?不是好了吗?”   那是三个月前,五年前被贼人掳走的大少爷周怀轩突然回到神将府。   和当年那个病弱的少年相比,周怀轩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他的模样生得更加俊美,但是整个人却如同从冰窖里出来一样,冷冰冰不苟言笑。   神将府里的人都有些怕他。   只有他自己的娘亲冯大奶奶如获至宝,不顾那股让人无法忍受的寒气,抱着他又哭又笑,说他终于活过了十八岁!   原来,当初周大公子一生下来,就有高僧给他批命,说他命中注定活不过十八岁,将无法承继守护大夏国土的神将一职!   ※※※   大家先忍忍哈,等八月一号上架,一定三更!大家的粉红票也准备好撒~~~   ……    第39章 罂粟 更新时间2014-7-28 19:07:50 字数:1574  周怀轩十五岁离家,五年后回家,已经是二十岁的人。   那“活不过十八岁”的批命当然不攻自破。   周大将军的妻子冯大奶奶甚至在周怀轩回家之后,在京城大宴宾客,庆祝自己儿子终于病愈归来。   而当年那个批命的高僧,也被周怀轩从庙里拖出来,一顿乱棍给打瘸了,然后交到大理寺,让他们审查这个欺名盗世的家伙。   后来在大理寺的介入下,查出这所谓的“高僧”根本是个滥竽充数之辈,他一向是收了人家的钱财,才故意胡诌一些命好命歹的。   大理寺审出了京城许多官宦人家的内院隐私,吓得不敢继续审下去,一顿杀威棒直接将那“高僧”打死结案。   周怀轩刚病愈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人对他还是有些看不起。   因他从小体弱多病,是药罐子里养大的。   神将府的周老爷子一共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周承宗和三儿子周嗣宗是嫡子,二儿子周继宗是庶子。   神将府的人,都知道三房的三爷周嗣宗的大儿子周怀礼,才是神将府真正的继承人。   周怀礼在周家孙子辈当中排行第四,平时都称他周四公子。他上头还有三个哥哥。   周怀轩是大房周承宗,也就是神将大人的嫡长子,周大公子。   二房周继宗有两个儿子,周怀仁和周怀义,都比周怀礼要大,但是因为二爷周继宗是庶子,所以他的儿子不在继承范围内。或者说,在有嫡子嫡孙的情况下,二爷周继宗的儿子,都没法继承神将府的位置。   所以周怀轩虽然是嫡长房的嫡长孙,但是因为身体原因,很早就几乎被剥夺了继承权。   而那时候,在他娘亲冯大奶奶看来,只要他能平安长大就够了,哪里想过他能不能袭爵的问题?   可是现在周怀轩病愈归来,生得比老四周怀礼要高大沉稳得多,于是神将府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在观望当中。   可是当周怀轩单枪匹马将那小时候给他批命的“高僧”拖出来,乱棍打瘸,然后送到大理寺,掀起惊天巨案之后,神将府里从上到下,再没人敢看不起他。   就连早已赋闲,成日炼丹修道的周老爷子都对他另眼相看,经常将他叫到养静的院子里谈谈讲讲。   但是据周老爷子院子里的小石头说,大公子去了老爷子那里,也只是坐着听老爷子说话,从来就不发一言。   就是这样重新在神将府赢回自己地位的周大公子,居然昨夜又犯了病?   春分一边想着,一边偷偷将自己头上多戴的那两支钗取了下来。   来到里屋,春分的眼前一暗。   她好像进了一间黑不隆冬的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   春分大急,揪着沉香的袖子道:“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这屋子怎么黑成这样?”   沉香忙道:“春分姐姐莫怕。这是我们大少爷犯病了,昨夜一晚上折腾没睡。今儿早上才好些了,刚刚睡过去。我们几个人合计着,将屋子的窗子用玄色厚布挡着,好让大少爷能多睡一会儿。”   春分拍了拍胸口,喘着小气儿道:“真是吓死我了。”又嗔道:“既然大少爷在睡呢,你让我进来做什么?”   沉香掩袖笑道:“这不是让春分姐姐亲眼见一见,好回去交差吗?”   春分在这屋里待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里面的黑暗。顺着些微的光线,她的眼眸不由自主飘向那挂着柔滑似珠光的鲛绡纱帘的床头。   她隐隐约约看见,纱帘的另一头,趴睡着一个貌似天人的男子。头上黑发莹莹,更衬得他的侧脸更白,苍白得毫无血色,却带着一股致命的诱惑,就如能让人上瘾的罂粟,只要看上一眼,一辈子都戒不掉了……   春分走出大少爷的院子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春分姐姐!春分姐姐!”二门上的小丫鬟跑过来叫她,“太后娘娘有旨,传大将军进宫呢。”   春分回过神来,用手搭着凉棚遮在眼前,似乎对眼前明媚的**很不适应。她皱着眉头道:“大将军在外院呢,你到内院来传什么话?”   那小丫鬟急道:“刚刚老夫人传了大将军进内院去了。我亲眼见大将军进来的。您老人家帮着去传个话吧。我进不了老夫人的院子啊!”   春分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去了。你且候着。”想了想,又问:“来传旨的是谁?”   “是阮同,阮大总管。”   “是他?”春分加快脚步,回到周老夫人的院子。   走上台阶,她只看见屋里的人一站一坐,正在说些什么。   周大将军满脸阴郁,眉间蕴着一丝无奈。   ……    第40章 亮相 更新时间2014-7-29 19:07:39 字数:2532  “承宗,怀轩是怎么回事?你也不管一管?在自己家里怎么闹腾都行,怎么闹到亲戚家去了?”周老夫人轻声责怪周大将军周承宗。   周承宗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周老夫人还想再问,春分已经在门外扬声道:“老夫人,奴婢从怀轩少爷的院子回来了。”   “进来吧。”周老夫人扬声道,又让周承宗坐下。   周承宗坐得格外笔直,是明显的军人作风。   春分走进来,对老夫人和周承宗分别福了一福,才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刚去了怀轩少爷的院子。”   “怀轩呢?怎么没有跟你过来?”周老夫人打断了春分的话,往她身后瞧了瞧,见没有看见周怀轩的踪影,才急着问道。   春分陪笑道:“老夫人莫急。是这样的,奴婢去了才知道,怀轩少爷昨儿晚上犯病了,折腾一晚上没有睡,今天早上才睡过去。奴婢去的时候,怀轩少爷还在床上睡呢。”   “又犯病了?”周承宗和周老夫人齐声问道,都很愕然。   “沉香是这么说的。”春分将周怀轩的大丫鬟沉香推出来做挡箭牌。   周承宗站起来,道:“娘,我去看看怀轩。”顿了顿,又道:“怀轩昨夜犯病,二弟妹院子里猫猫狗狗是如何死的,想是不关怀轩的事了吧?”   “你快去吧。谁管那些猫猫狗狗……”周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和最宝贵的嫡长孙比起来,庶子媳妇院子来的猫狗简直是不值一提。   不过春分拦住了周承宗,“大爷,宫里的阮同公公来了,正在二门上候着呢,说是太后宣您进宫。”   “啊?阮同来了?”周承宗一惊,忙转身对周老夫人道:“娘,那我先进宫了。怀轩那里,我让他娘去瞧瞧。”   “去吧去吧,公事要紧。”周老夫人忙道,“我让春分去跟你媳妇说一声。”   周承宗应了,连忙往二门上去了。   在二门上和阮同汇合,跟他一起进宫。   原来太后宣召他入宫,是让他去护送后面的神医入宫,给夏明帝诊病。   周承宗很是无语。他是戍边杀敌的大将军,不是宫里当摆设一样的御林军……   但是太后的懿旨,谁敢不从?   这可是临朝称制的太后,可不是一般的太后。   “臣遵旨!”周承宗不管愿不愿意,都要领这份差事。   从此,进宫的神医都要经过周承宗这一关。他是神将府的神将大人,一双眼睛犀利无比。心里有鬼的人被他的眼神扫一下,很难不露出马脚。   有了周大将军出面,进宫的神医总算不再有“滥竽充数”的杀手冒充神医了。   但是神医的疗效还是微乎其微,根本就没有人能让夏明帝的状况有所好转。   郑素馨这些天也日夜守在宫里,和太后在一起,负责救护夏明帝。   那些神医的药,最后都要过郑素馨这一关。她说可以试,才能送到夏明帝的嘴里。   可惜一个多月过去,没有一个神医能真正医治夏明帝的病。   夏明帝嘴里的恶臭越来越明显,甚至连呼吸中都带了些许腐败的臭气。   郑素馨知道,这是夏明帝的内腑开始败坏了……   如果还没有良药能起作用,他们大夏皇朝,就又要经历一次改朝换代了。   “太后,您这些天累着了,还是去歇着吧。臣妇也要回去看看孩子。”郑素馨很是体贴地劝告太后。   太后定定地看着龙床上躺着的夏明帝,低声道:“哀家不累,你先回去吧。”   郑素馨低叹一声,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低头倒退着出了夏明帝的寝宫,急匆匆回吴家去了。   在她看来,夏明帝是要薨逝了,他们吴家,要准备对新帝下功夫了。   新帝当然就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殿下和皇后隐忍了十五年,今年终于忍不住了。   郑素馨离开皇宫的时候,周大将军正好载着另一个神医进了皇宫。   这一次,是盛七爷带着药方和重要的一味药材进了宫。   本来他是准备了一味成药,但是这一次,郑素馨向太后进言,说是是给皇帝治病,各位进宫的神医只能带药方。药材都要用宫里准备的药材,免得有人乱来,故意在药里夹带些别的东西就不好了。   太后觉得有理,就允了她。   这个举措,确实很管用,至少让某些居心叵测的乱了阵脚。——准备了好久的“药品”用不上了,很多计划都只能半途而废……   因此恨郑素馨的人也有不少。   盛七爷去接待神医的地方报名的时候,正好遇到周承宗带着周怀轩出来走动。   周怀轩和盛七爷也算是旧时了,就向周承宗介绍盛七爷的来历。   “盛七爷?你真的是……?”周承宗以目示意,问盛七爷是不是真的跟神农府有关。   盛七爷笑道:“等将陛下救醒之后,我们再把酒长谈。”   盛七爷说得这样有把握,周承宗很是欣喜。   也许这一次,夏明帝真的有救了。   盛家人出手,总是不一般的。   上一次盛老爷子坏了事,也不是他医术有问题,而是因为他老眼昏花,给夏明帝吃错了药……   周承宗马上就带着盛七爷进宫。   周怀轩现在在他爹周承宗麾下做一员亲兵,也跟着一起去了。   来到宫里,盛七爷给太后行了大礼,口称“神农府第七十三代孙盛七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霍地一下站起来,面罩寒霜,怒道:“盛七?你是盛家嫡系?哀家明明记得盛家第七十三代孙只有六个儿子,你这个盛七,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有人欺君罔上,瞒骗哀家不成?!”   欺君罔上,可是要满门抄斩的节奏。   当然,神农府盛家已经被满门抄斩过一次了,再斩,也只能斩斩漏网之鱼。   盛七爷镇定地道:“太后娘娘息怒,并没有去欺瞒太后。只是微臣情况特殊。微臣从小体弱多病,家父用了种种手段,都医治不好,最后只能将微臣舍弃出家,微臣的病这才好了。”   出家之人,当然就不能算盛家人,而且他去庙里的时候还小,还没有到上族谱的时候,所以没有在盛家的族谱上。   后来一夕之间盛家被满门抄斩,太后只是让人按照盛家的族谱砍头,因此将盛七爷漏掉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呢?   太后还是有些疑虑,她看了看盛七爷头上束的发髻,讥讽问道:“……出家?和尚?”   和尚当然不会长头发。   盛七爷笑了笑,道:“微臣十五年前就还俗了。”   十五年前,当然是盛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年,也是夏明帝变成如今的“活死人”的那一年。   太后有些怔忡,又仔细打量盛七爷,见他清隽的样子,确实跟年轻时候的盛老爷子一模一样,便微微颔首道:“也罢,如果你能治好皇帝,我就赦了盛家的罪,让你袭爵。”   盛七爷拱手道:“袭爵不敢。不过,臣希望能让我盛家满门入土为安。”   盛家被满门抄斩,那些被杀了的盛家人,如今都躺在一具具棺材里,还放在盛家神农府内。因为太后震怒,不准安葬盛家人,要让他们如同皇帝陛下一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太后性格坚毅,说一不二。她顿了顿,道:“先看看你要如何救治皇帝。”说完,对内侍阮同道:“去,宣郑宜人进宫,就说,盛家嫡系后人带着药方进宫了,让她来品评真假。”宜人是郑素馨的封诰,她丈夫吴长阁是五品官,五品官妻子封诰是宜人。所以太后叫她“郑宜人”。   ……    第41章 辨药 更新时间2014-7-30 19:08:06 字数:2647  太后一边吩咐内侍去宣郑素馨进宫,一边往自己身边的姚女官看了一眼。   姚女官会意,立刻出宫,带着人径直往盛七爷登记的住址京城外王家村赶去。   这边郑素馨回到吴家,就命人将她夫君吴长阁请到内院。   “你去跟爹说一声,就说,可能要变天了……”郑素馨对吴长阁低声道,让他赶紧把这个消息传给吴长阁的爹吴老爷子,也是神算吴家的国公爷。   吴长阁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看着郑素馨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是乱说话的人吗?”郑素馨虽然有些不满,但是并没有提高声气,而是说得和和气气,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件事太过重大。”吴长阁跟她解释,又问了两句,就匆匆出了二门,去跟自己的父亲吴老爷子商谈此事。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四大家族虽然不用太过在意谁是皇帝,但是和其他三个家族相比,吴家对于皇权的变动还是更加在意一些。因为吴家掌控着大夏皇朝半数以上的钱银流动,皇帝只要随便撤换几个官员,就能对他们吴家的生意造成很大打击。   郑素馨等吴长阁走了,走到屋里榻上躺下来,叫丫鬟给她捶腿,她闭着眼睛,想假寐一会儿。   还没有睡多久,她就被人叫醒了。   “大奶奶,大奶奶,宫里的阮同公公来了,太后宣大奶奶进宫。说是盛家有人进宫献药方了。”郑素馨的丫鬟轻轻唤醒她,小声说道。   郑素馨倏地一下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什么盛家人?哪个盛家?”   “阮公公说,就是神农府那个盛家,太后让您去辨药呢。”丫鬟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地将郑素馨睡得有些乱的发髻重新绾起来。   郑素馨摸了摸头发,忙站起来,跟着阮同迅速进宫了。   一路上,她很是欣喜地对阮同道:“阮公公,真是上天有眼,终于让我等到师父的后人了。”说着,又问阮同:“那人是谁?是当时没有在家的盛家人吗?我记得好像当时好像是按照族谱抓人的,这人可有证明证实他是盛家人?”   阮同尖着嗓子道:“洒家也不知晓。都是太后娘娘吩咐的,洒家只是传个话而已。”   郑素馨知道阮同的嘴紧,她也只不过有些心急而已。毕竟盛家满门抄斩,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还没有人敢跳出来说自己是盛家嫡系后人。   因为说了就是一个“死”字等着他……   来到宫里,郑素馨跟着引路宫女来到太后理事的安和殿。   “太后娘娘,郑宜人到了。”门口的宫女一道道往大殿里面通传。   太后叫进之后,郑素馨才款款地走进来。   一进到安和殿深处,郑素馨就看见太后宝座下首对面站着一个瘦高青衣男子。他虽然是背对着她进来的方向,但是那个背影实在看上去太眼熟了。——那完全是她当年恩师盛老爷子的背影。   郑素馨看得那样专注,她都没有注意到,周大将军的眼神不时飘落在她肩头。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周大将军身边,见状轻轻哼了一声,细长的凤眸寒光凛冽,像要斩断周大将军落在郑素馨身上的视线。   不少偷偷看着周怀轩的宫女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移开眼神,四下里看了看。   郑素馨瞥见周怀轩如天人一般的样貌,暗暗吃惊,忙收回视线,缓缓上前福身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点点头,指着那青衣男子道:“素馨,你过来。这位盛七爷,据说是你师父的幼子,你听你师父提过没有?”   郑素馨赧然道:“让太后娘娘失望了。师父生前从来没有说他有第七个儿子,臣妇只知道师父有六子,四嫡二庶,不知道这位盛七爷,是嫡出,还是庶出?”   盛七爷知道郑素馨是他爹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并没有把她当外人,道:“我是嫡幼子。因我出生的时候,家母年岁已大,生我的时候,颇有些艰难。我从小身子就不好,我爹用了许多法子都治不好,最后还是将我舍到庙里出家,我的病才渐渐好了。后来,盛家出了事,我就还俗了。”   盛七爷说得落落大方,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会不会被连坐砍头。   郑素馨笑了笑,道:“盛七爷真是好胆量。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敢声称自己是盛家嫡系这一脉的后人。”   盛七爷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了,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不想再跟郑素馨说话,转身对太后拱手道:“太后娘娘,我是进宫来救人的,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还请太后娘娘给我这个机会。”   太后微微点头,对他道:“好。还是哀家刚才说的话,你若能让皇帝的病情好转,哀家不仅不会砍你的头,而且这盛家的爵位,就是你的!”   盛七爷拱了拱手,“多谢太后娘娘成全。”   太后便向郑素馨那边扬了扬下颌,道:“郑宜人,你且听听他的方子。”   “盛七爷请说。”郑素馨向盛七爷颔首示意。   盛七爷道:“人参七钱、天冬四钱、白芨三钱、熟地五钱、血竭二钱、酒洗杜仲三钱、女贞子三钱、冬虫草八分、鸡血藤三分、谷精草二钱,另外王不留行、紫背天葵和过山风毒液为引……”   “胡闹!”郑素馨突然打断盛七爷的叙说,脸色绯红,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甚是动人。   周大将军忙别过头,不敢再看向郑素馨的方向。   太后也皱起眉头,问道:“过山风的毒液?”   郑素馨声色俱厉地道:“盛七爷,你这方子,前面的还行,虽然无功,但也无过。可是你将王不留行、紫背天葵和过山风毒液混在一起做引子,是嫌陛下的命太长吗?”   王不留行、紫背天葵都能疏通血行,一般是给血气过旺的人服用。   而过山风,大夏人都知道,是蛇中之王,毒液剧毒无比,从来没有解药可以救治。   盛七爷背着手道:“陛下的病,已经拖了十五年,只有用猛药,先增生机,然后再慢慢调理。至于过山风的毒液,郑宜人,你也是跟着我爹学过医术的,怎地不知道过山风的毒液是治痹症最对症的药材?”   “我当然知道医书上提过一笔。”郑素馨皱了皱眉头,“但是尽信书不如无书。过山风剧毒无比,你如何知道多少的毒液,可以治病,而不伤人命?你有这么多过山风给你取毒液,让你试出最恰当的药量吗?”   所谓离开剂量谈毒性,都是冒充神医的装逼货。但是如何试出合适的剂量,对于过山风毒液这种本来就极少出现的毒物来说,确实太困难了。   盛七爷窒了窒,道:“只放一点点,不会致死。”他收取的过山风毒液本来就只有一点点,能毒死才怪。而且思颜不是就没事?   盛七爷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是太后和郑素馨都不放心,最后决定让盛七爷先照他的方子煎一碗药,用宫里养的试药的兔子来试药。   盛七爷有些犹豫,道:“过山风的毒液非常稀少……”给兔子吃太浪费了。   “再稀少,也比一剂致命要好。”郑素馨好心提醒盛七爷。   盛七爷无可奈何地应了,亲自在大殿一角的药炉前煎药。   众目睽睽之下,不管谁想做手脚都不可能。   药快煎好的时候,大殿门口的宫女又通传道:“太后娘娘,盛七爷的妻女带到。”   “让她们进来吧。”太后笑着招呼,“让哀家瞧一瞧。”   盛七爷和郑素馨心里都是一紧。   两人都没有想到太后这样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把盛七爷的家人带到宫里来了。——这是以防不测,要一网打尽的节奏啊……   第42章 试药 更新时间2014-7-31 19:07:52 字数:2618  王氏牵着盛思颜的手,沉稳地走入安和殿大殿深处。   盛思颜低眉垂目,紧紧地跟在王氏身边,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东张西望的心情。   “太后娘娘,盛七爷的妻室和女儿带到。”姚女官上前说道。   太后笑着朝盛思颜招手,“咦,你是盛家的孙女?过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盛七爷的家眷居然是王氏和盛思颜!   郑素馨猛地瞪大眼睛,一只手抓住胸口的衣襟,似乎十分吃惊的样子。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盛思颜和王氏,还真就是盛家嫡系!   她明明让吴长阁去好生查探过的,为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查到呢?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年,盛思颜在想容女学的入学考试中考了那一片地区的第一名。卷子送到她这里后,她就让吴长阁去求他爹查一查这盛家母女的底细,看看是不是跟神农府盛家的嫡系有关。吴长阁告诉她,吴老爷子查过了,说就是姓盛而已,跟神农府盛家没关系……   郑素馨心头升起一片疑云。——恩师对她恩重如山,她可要小心谨慎一些,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钻了空子……   盛思颜听见太后唤她过去,悄悄抬头,看了看上首的方向,对着那上首凤纹宝座上的女子露出一个怯怯的微笑。——非常符合她现在的村姑身份。   一道冰冷的视线打斜里横过来,落在盛思颜面上。   盛思颜情不自禁打个寒战,目光不由自主往那道视线的方向瞥了过去。   原来是周怀轩这座大冰山!   盛思颜在心里偷偷做个鬼脸,忙收回视线,对上首凤纹宝座上的太后福了一福,然后走过去。   站在太后面前,盛思颜半垂着头,并不敢直视太后的面容。她知道,在这大夏皇朝地位最高的女人面前,她那点小聪明,还不够看的,所以她很识时务地没有做出头鸟,表现得越胆小越怯懦越好。   果然太后问了盛思颜几句话,就对她毫无兴趣,挥手让她下去,又叫过王氏寒暄几句。   王氏还是应对有度,颇有大家风范,比盛思颜强多了。   太后对这一家人的印象很不错,点头道:“只要你们能让皇帝有起色,哀家可以既往不咎。”又对一旁的盛七爷道:“盛七,你的药煎好了吗?”   盛七爷也有些惴惴不安,闻言忙拱手道:“马上就好了。”   太后看向郑素馨:“郑宜人,如何试药?”   郑素馨将审视的目光从盛思颜身上收回,笑着道:“还请姚女官去把试药的大白拎过来。”   大白就是试药的兔子的名字。宫里养了好多只,每一只都叫大白。   盛七爷看着那只拎过来的肥白的兔子,心疼地直抽抽。   “您把这药喂一勺给大白吃。”郑素馨彬彬有礼地道。   盛七爷叹口气,揭开了药盅的盖子。   一股药味飘出来,跟别的药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这宫里的人都闻惯了,不以为意,看着盛七爷小心翼翼地倒了一小勺出来,然后喂到那试药的兔子大白嘴里。   盛思颜看着盛七爷给那大白兔子喂药,觉得浑身都难受。——这药里可是有她的血啊!就这样给兔子喝了,真的好吗?=_=   因为那一天从那条过山风的毒腺里取出来的毒液实在太少,加上放了几天之后,又干枯蒸发不少,盛七爷担心不够用,想起来盛思颜被过山风咬过,伤口里必定还有过山风的余毒,就让她把伤口里的毒血挤了一点出来,和毒液混在一起。   盛七爷这一次带来的唯一一味药,其实就是混了盛思颜的血液和过山风毒液的混合液。   大殿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试药的兔子大白。   没有人注意到,周大将军的嫡长子周大公子,此时的脸色突然变得比雪还白。他抬起手,捂在自己的鼻子上,努力屏住呼吸。   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能闻到,那药里有股甜香,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觉得嘴里越来越渴,像是在沙漠里寻找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看见一股清泉在不远的地方出现,却不能跑去狂饮,只能眼睁睁看着……   试药的兔子大白蹲在桌上,红红的圆眼睛看着众人发呆。   盛思颜好奇地问:“这是不是就没事了?”   她的话音刚落,那试药的兔子大白就扑通一声,直挺挺往后仰躺,倒在桌上。它的四肢朝天蹬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郑素馨走过去瞧了瞧,大声道:“有毒!这药毒死了大白!”   太后顿时震怒,翻脸道:“来人!”   安和殿内一片混乱。   脚步声、叫喊声、呼喝声,乱成一团。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周怀轩实在受不了了。他深棕色的眸色变得越发黑沉,背上冒出一阵阵虚汗。   那股难以抗拒的甜香越来越明显,似乎渗入了他的肌体,热气蒸腾,肺腑难捱。   周怀轩终于抗拒不了,他眼里只有那一碗放在桌上的药。他大步走过去,所过之处,衣带飘然,带起一阵寒风。   他走向了那碗药,一把端起来,仰头汩汩喝下!   “轩儿!”周大将军发出撕心裂肺地一声喊,扑了过去,却已经迟了,周怀轩已经喝完了整碗药。周大将军难以相信,自己的嫡长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下这碗剧毒的大药!   郑素馨美目流转,飞快地睃了周大将军一眼,不无苦涩地想,他……居然心里还是有着这个大儿子……   周怀轩却放下药碗,啧啧夸道:“好药!”声音润滑如上好的金丝绒缎子,醇厚香浓。   大殿里的人静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周怀轩,等着他如同那试药的兔子大白一样,仰头倒在地上,就此死去。   可是他们等了好久,周怀轩都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他的脸色甚至渐渐红润,不是刚才那玉石一样的惨白。   太后见了这幅情形,缓缓伸起一只手,阻止外面的御林军冲进来。   盛七爷马上甩脱过来抓他的内侍的手,大声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您看,这药不会毒死人的!”   郑素馨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下意识反驳道:“可是,试药的大白确确实实死了。”   有那么一瞬间,盛思颜想到了那条眼镜王蛇,那条咬了她的倒霉的眼镜王蛇。她没死,蛇死了……   跟现在的情形真是出奇地相似。试药的兔子死了,喝了大半碗药的周怀轩却没事……   盛思颜甩了甩头,努力不去将这两者联系起来。何况她知道,就算她说出来,除了盛七爷和王氏,这大殿里没人会信她的话。   她现在要做的,是帮她爹盛七爷洗清“企图用毒药毒杀皇帝”的罪名,这也是要挽救自己和娘亲的小命。   “太后娘娘,这药没毒。您看,周大公子吃了就没事。”盛思颜清亮的声音十分清晰悦耳。   周怀轩背着手,定定地看着大殿外的天空,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可是,试药的大白确实是死了,这也是事实。”郑素馨看也不看盛思颜,径直对太后说道。   太后恢复了淡然的面色,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娥眉轻蹙,目光落在盛思颜身上。   盛思颜看了那死去的兔子一眼,道:“试药的大白是死了,但是请问您如何能证明它是被药毒死的?”   郑素馨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她转过身,看着盛思颜道:“小姑娘要诚实,不要企图狡辩。——大家都看见大白是吃了药之后才死的,难道不是被这药毒死的?”   盛思颜暗道,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她微笑着抬头,看着郑素馨,缓缓地道:“那可不一定。再说,眼睛看见的,未必是真的。”42   第43章 巧辩 “眼睛看见的,未必是真的?”郑素馨缓缓重复着这句话,深深地看了盛思颜一眼。 “正是。这试药的兔子大白喝了药就死了,但是周大公子喝了那药却没事,而且,周大公子喝的剂量比大白喝的多多了。总不能剂量少的是剧毒,剂量多的才是良药吧?郑大奶奶,您也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不会有这样错乱的想法吧?”盛思颜也跟王氏学了五年的盛家医术,对此胸有成竹。 所谓量变才引起质变,不可能量少的比量多的毒性还大。 郑素馨也有些不确定了。她看了看死去的兔子大白,又看了看在旁边背着双手,神情冷漠的周怀轩,双唇翕合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太后好奇地问道。她现在开始对这个小姑娘有些兴趣了。 盛思颜知道引起了太后的注意,有些头皮发麻,但是和眼前马上就要被砍头的局面相比,她还是选择站出来。现在还退缩,她就不是“韬光养晦”,而是脑残透顶! “太后娘娘,依我的小见识来看,只有一个解释,就是这试药的兔子,不是死于这碗药,而是死于别的东西。”盛思颜指出了另一个可能。虽然只是可能之一,但是她在言辞中巧妙地将这个“之一”,说成是“唯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洗刷盛七爷“企图用毒药毒杀皇帝”的罪名。 更何况她也不是无端捏造。 因为有周怀轩这个当众喝了药依然活着的人活生生站在大殿里面。 这个事实,胜于万千雄辩。 这也是郑素馨过不去的一道坎。 她无法一口咬定,那药一定是有毒的。 而世人的认知中总是有错觉。 一旁的姚女官很是见多识广,博闻强记,再说她一直跟郑素馨暗暗较劲,闻言也帮着盛思颜说话:“这话说的极有道理。臣女知道大理寺曾经审结过这样一道案子。有一家的儿子死了,都说是他伯母毒死他的,因为他死之前,正在伯母家吃饭。吃完饭就死了。但是这家的伯母拼死喊冤。绝不肯承认是她毒杀了侄子。一般情况下,这种人证、物证俱在的案子,是很好审结的,但是这个伯母在牢里撞墙而死。临死留下血书喊冤,不肯认罪。审案的是咱们大夏皇朝有名的王青天王之全大人,他见了血书之后,心生疑虑,重新查了下去。结果发现,确实不是那伯母杀的,而是那孩子的继母。她在那孩子去伯母家吃饭之前,就给他吃了一味药,那药和伯母家的一味菜肴混在一起,就成了见血封喉的剧毒之药。那伯母的冤屈才得以洗刷。” 盛思颜听得愣愣地。她可不想死了再洗冤啊!——要洗现在洗,等到人死了,再洗有什么用? 果然太后听了缓缓点头,道:“确实有这么个案子,哀家也有印象。” 盛思颜精神一振。忙道:“姚女官果然是太后娘娘的精兵强将!只有太后娘娘这样厉害的人,才能慧眼识英才,挑到姚女官这样厉害的女官!” 这一番谀词如潮,一拍就拍两个人。盛思颜年岁小,说话又语气朴实,纵然是奉承话听多了,太后和姚女官还是听得十分入耳。 郑素馨在心里暗骂盛思颜果然是巧舌如簧的马屁精…… 周怀轩也淡淡瞥了盛思颜一眼。 盛七爷和王氏当然是高兴得不得了。 盛七爷道:“太后娘娘。这兔子大白的死因,可以另找人来查验,但是这药有没有毒,应该不是问题了吧?” 要说试药,兔子可以试,人也可以试。 其实大夏皇朝以前都是用人来试药的。但是郑素馨跟着盛老爷子入宫几次后,说这样太残忍,还是用动物来试药比较好。 盛老爷子因此很是赞赏她的仁慈之心,跟夏明帝说了,采纳了她的提议。 所以宫里的药房才开始养试药的兔子。 现在试药的兔子是死了。但是试药的人——周怀轩周大公子,却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这药有没有毒,已经是一目了然了。 太后缓缓点头,道:“那就给皇帝试一试吧。” 盛七爷看向那碗,赫然发现里面一滴药都不剩了,顿时黄了脸,对周怀轩苦笑道:“只是试药而已,你不用把整碗都喝了吧?” 周怀轩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他当时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别说是那碗里的药,就连沾着一点淡淡芳香的碗他都差一点吞下去…… “既然药没了,再煎一碗就是了。你不是有方子吗?”姚女官笑着提醒盛七爷。 盛七爷更是苦笑连连,对太后拱手道:“不瞒太后娘娘,过山风难觅行踪,我们是机缘巧合,才偶尔得到这一点点过山风的毒液,都放在刚才的药里面了。”然后他看了看死去的兔子大白,还有站着岿然不动的周怀轩。 太后站了起来,惊讶地道:“没有了?就那么一点点?” 盛七爷点点头,“过山风的毒液价愈黄金,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 “那怎么办?难道就治不了了?”太后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郑素馨咬了咬下唇,笑着道:“不会就这么一点吧?盛七爷,您还是都拿出来吧。不然的话……”她的声音顿了顿,明显是在提醒太后。 太后明白过来,也虎着脸道:“郑宜人说得对。盛七,哀家警告你,赶快把所有的过山风毒液都拿出来,给皇帝治病!不然的话,哀家砍你们全家的脑袋!” 盛七爷没法子了,深吸一口气,道:“太后娘娘,你就算是砍了我盛七全家的脑袋,我盛七也是这句话。真的是没有了。” 过山风的毒液药效比一般的毒蛇毒液强多了,这是装也没法装的。 盛思颜听了大急,她可不想再死一次…… 踌躇间,盛思颜小声说道:“爹,您不是说。没有过山风的毒液,用别的毒蛇的毒液,也可以吗?” 太后一怔,下意识问盛七爷。“是吗?” 盛七爷点点头。他带着方子回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想过能得到过山风这样剧毒蛇的毒液做药引,原本的药引,是比较容易捕捉到的一味毒蛇的毒液。 “就是效果不如过山风毒液。”盛七爷叹息道。 “有何不如?”太后问得很仔细。 “如果是过山风的毒液做药引,在下可以保证,陛下吃了之后,能够醒过来,甚至可以慢慢坐起来,还可以说话。但是没有过山风的毒液,最多只能维持陛下的生机。想要苏醒,说话,甚至行动自如,是不可能了。”盛七爷惋惜地道。真可惜,差一点点。他们盛家就能洗雪沉冤了。 盛七爷相信,他爹的那桩案子,最关键的人其实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夏明帝。只要他醒过来,一定会真相大白。 盛七爷是怎么也不信,他爹盛老爷子,会给皇帝陛下“吃错药”! “这样啊……”刚才有些紧张的太后却一下子轻松下来。盛七爷的话,其实正合她意。 “那就找别的毒蛇毒液代替吧。只能一步步来。”太后做了让步。 盛七爷便再去煎药。既然不用过山风的毒液。那一般毒蛇的毒液,宫里的药房都有准备,不用他从宫外带进来了。 很快药煎好了,盛七爷又端了过来。 太后径直带着他们去夏明帝住的殿房。 夏明帝自从成了“活死人”,太后为了他的安危着想,将他移到自己住的宫殿里住着。一天十二个时辰,派了无数人不间断地看着,生怕有人趁机下毒手结果了夏明帝的性命。 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还是用兔子试了药。这一次,试药的兔子并没有死。而是活蹦乱跳,比平日里更活跃躁动。 太后放了心,让盛七爷给夏明帝用芦苇管子将那些药顺着他的鼻孔喂了进去。 众人都候在殿外,静静地等着。 盛思颜的眼光不断飘向前面周怀轩的背影。她非常好奇,这五年间,都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周怀轩会变得如此冰冷淡漠? 周怀轩站在周大将军身后,只感觉到后背如同芒刺在背,有被人窥视的感觉。他很是不悦,霍地转身,正好看见盛思颜来不及移走的好奇的目光。 周怀轩又觉得一阵眩晕。他的眉头皱得更紧,用拳头堵在嘴边,轻轻咳嗽两声。 周大将军回头,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要不你先回去吧。等这里的事情料理完了,我再回去。” 刚才周怀轩喝了那碗药,虽然到现在都没事,但是想到那只死去的兔子大白,周大将军心里的阴影挥之不去。 和姚女官不同,周大将军最信任的,是郑素馨。 郑素馨说这药有问题,就一定有问题。 周怀轩也想回去歇息,便拱手道:“那儿子先回去了,爹帮儿子向太后说一声吧。” “去吧,没事的。”周大将军温言道,“回去把咱们家惯常请的瞿太医请来,给你诊诊脉,看看有没有问题。” 周怀轩愕然。他知道他爹误会了,他觉得不舒服,不是因为吃了那碗药,而是因为被盛七爷那个女儿看得很难受…… 第44章 袭爵 盛思颜跟着王氏站在离周大将军和周怀轩不远的地方。 听见这父子俩的话,盛思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她看来,那个周怀轩身子不知多健康,哪里需要找太医来看诊?! 盛思颜翻完白眼,悄悄又往周怀轩那边看了一眼,结果正好和周怀轩冷冰冰地眼神对视在一起。 偷看别人却被抓个正着……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忙别过头,定定地看着身边大殿的廊柱,像是对这廊柱产生了浓重的兴趣,仔细研究起来。 周怀轩对周大将军点点头,往台阶那边走去。 走过盛思颜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 盛思颜顿时心若擂鼓。 周怀轩闻到那股如同他在药里闻过的甜香一样,顿时又觉得口干舌燥。他强忍住不去看她,袍袖轻拂,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盛思颜一直没有抬头,直到周怀轩离开了安和殿,她才慢慢回过头,好奇地看着周怀轩出去的宫门。 夏明帝的寝宫里,盛七爷终于将所有的药都顺着芦苇管送到夏明帝体内。 太后坐在床边,满脸关切,拿着帕子给夏明帝擦拭唇边的药渍。 郑素馨站在一旁端着铜盆,里面有刚打来的清水。 “太后娘娘,让宁姑姑来给陛下擦身吧。”郑素馨劝道。 宁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宫女,已经五十多了,不想出宫,打算在太后身边养老。 夏明帝这些年,都是她带着小宫女亲自照顾的。 除了负责给他喂食、擦身,还要每天给他按摩腿脚、手臂和躯干,不然夏明帝早就肌肉萎缩了。 但是这些也都是杯水车薪。在病床上不言不动躺了十五年,夏明帝已经和当初的样子差了很多。 太后站了起来,带着寝宫里面的人出去。 盛七爷和郑素馨跟在太后身后出了宫门。在大殿里候着。 没过多久,宁姑姑惊喜地跑出来,对太后道:“太后娘娘!陛下刚才‘嗯’了一声,然后手脚软多了。还能张口喝水!” 太后又惊又喜,忙忙地又往寝宫里走,连声道:“皇帝!皇帝!能听见哀家的声音吗?” 寝宫里的小宫女忙站起来给太后行礼,退到一旁。 龙床之上,夏明帝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并没有出声回应她,也没有动弹。 太后有些失望,回头问跟进来的宁姑姑,“你不是说,能说话了?” 宁姑姑着急地道:“奴婢是说陛下‘嗯’了一声。她们也都听见的!”说着,朝那些小宫女努了努嘴。 小宫女忙跟着应是。 盛七爷帮着宁姑姑解围,笑着道:“太后娘娘,这应该那药起了效用。但是您也知道,那药的效果。不如有过山风毒液做药引的效果要好,所以,也只能是‘嗯’一声,不可能真的开口跟您说话的。” 太后倒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又对宁姑姑笑道:“是哀家太心急了,宁春莫怪。”宁姑姑姓宁名春,别人叫她宁姑姑。太后却是唤她的姓名。 宁姑姑忙道:“太后折杀奴婢了。”一边又指着床上的夏明帝道:“盛七爷的药确实好得不得了呢。您闻闻,陛下的气息都变了,那股馊味儿一点都没有了。” 其实不是馊味儿,而是一股腐臭的气息。现在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用别人说,太后也看出来,夏明帝的身体状况。已经逆转了,没有继续衰败下去,而是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维持现状,就是太后最想要的状态。 “盛七果然不愧是神农府盛家的嫡系传人!盛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姚女官在旁边凑趣说道。故意捧盛七爷,踩郑素馨。 在盛七爷出现之前,大夏皇朝医术最厉害的,就是郑素馨了。但也是因为盛家人都被太后一怒之下砍了头,所以只有郑素馨这一个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了。 郑素馨却像是一点都不介意,她的眼里甚至有了点点泪光。 “师父九泉之下有灵,知道他的嫡幼子这样出息,肯定会欣慰的。”郑素馨用手帕抹泪说道。 听见说到自己的父亲,盛七爷的脸色严肃起来,也有几分伤感。他摇头道:“论医术,我远不如家父。若是家父在这里,今日陛下早就生龙活虎了……”说着,盛七爷给太后跪了下来。 “太后娘娘,微臣别无他求,只求太后恕罪,让盛家满门入土为安!”盛七爷给太后连连磕头。 太后低低地叹口气,许久方道:“你起来吧。这件事,哀家也急躁了些。说起来,盛老爷子为我们大夏皇朝操劳了大半辈子,哀家应该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唉,不过,他错了就是错了,让皇帝这么多年过得生不如死,你们盛家满门,理应为皇帝赎罪,你服还是不服?” 盛七爷全身一震,知道他没法要求更多了,只好低头道:“微臣知罪。” 太后唇边露出满意的笑纹,“不过,你这一次,也算是救了皇帝一命。功过相抵,哀家就准你将盛家满门安葬。还有,盛家嫡系既然只剩你一人,这国公的爵位,理当由你袭了。哀家可以让你袭爵,但是你必须亲自照看皇帝。如果皇帝走在哀家前头,哀家可是不会轻饶!”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盛七爷得负责让夏明帝活着,直到太后身死的那一天…… 盛七爷心里一紧,可是他别无选择。不管他同不同意,太后都不会让他们轻易溜走。 “谨遵太后懿旨!”盛七爷咬了咬牙,扑地拜倒。 太后微笑着抬手,“起来吧。——来人,传旨!盛七袭盛家神农府国公爵,传令天下!” 姚女官是帮太后起草懿旨的人,闻言忙道:“谨遵懿旨!” 郑素馨满脸欢喜,等盛七爷起身了,道:“我要给盛国公道喜了!还有您的夫人,您家的小娘子。”又道:“我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盛家终于重开门楣。真是一件大喜事呢!” 太后笑着道:“郑宜人,你多年的心愿可算得偿了。你也当摆一桌酒席,请大家都来赴席才对!” “应该的!应该的!——如果太后娘娘能赏脸,就更好了!”郑素馨打蛇随棍上。趁机邀请太后去吴家。 太后想了想,道:“也好。哀家很多年没有出宫走走了。等你摆筵席的时候,给哀家发给帖子,哀家一定去!” 郑素馨喜出望外,没想到太后真的答应了,一时欢喜得不得了,拉着姚女官的手问长问短,对于姚女官刚才故意针对她的情形,似乎茫然无知的样子。 姚女官心里暗暗吃惊,忙收了心思。也欢欢喜喜跟她说着太后的喜好。 盛七爷走出大殿,看着大殿门口惶恐不安的王氏,温和地笑道:“没事了。太后娘娘已经传旨,让我们安葬盛家满门。而且,国公的爵位。也让我袭了。” 盛思颜回过头,脸上露出喜色,“恭喜爹爹!” 盛七爷抚了抚她的脑袋,叹息道:“思颜,爹让你们娘儿俩受苦了。以后,你就是我盛国公府的嫡长女!爹一定请好的先生回来教你念书、识字!” 盛思颜笑道:“爹,娘已经教我……” 王氏突然大声咳嗽起来。 盛思颜心思灵透。顿时心念电转,改口道:“娘教我识了些字,不做睁眼瞎子罢了。” 盛七爷看了王氏一眼,道:“没事,有话咱们回去说。” 从皇宫里出去,一家三口顿时舒了一口长气。 真是跟死里逃生一样。 果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宫里的阮同公公匆匆忙忙跑出来,对盛七爷道:“盛国公,太后说了,以前的神农府,未免有些不吉利。已经命了工部,在那神农府旁边另起一座国公府,给你们一家人居住。以前的神农府,改做祭庙,祭祀盛家满门。” 这算是委婉地向盛七爷道歉了。 盛七爷和王氏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太后安和殿的方向拜倒在地。 盛思颜咬了咬下唇,跟着拜了一拜。——在她看来,盛家满门三百多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地一笔勾过。这样的补偿,根本就不叫补偿。但是盛七爷和王氏都满意了,她一个小丫头,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意见的。 盛思颜知道自己跟这里的人想法不一样,也没有强出头,一定要表明自己的与众不同。她只是在不敢苟同的时候,保持沉默。如果实在逼到她头上,才会努力反击。 他们回到王家村,已经是天黑了。 王氏和盛思颜都不想惊动王家村的村民。 于是盛七爷答应不把这件事张扬出去。 过了一阵子,新修的盛家国公府盖好了,盛七爷和王氏悄悄地一辆马车,带着盛思颜住进了国公府,成为京城的老牌新贵。 …… 周怀轩回到家里,将养了一阵子,觉得身子比以前更好。但是那股时时干渴的状态,却更明显。 他正无计可施,突然从边关传来急报,原来蛮族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生息,终于又一次卷土重来,攻打大夏的国境了。 边关再一次告急。 十万火急的军情如同雪片一样飞入京城太后的案头。 照惯例,是由周大将军出征。以前,三房的长子周怀礼自从满了十五岁,就开始跟他出征,去战场上磨练了。 这一次,他三弟周嗣宗却过来跟他说,他大儿子周怀礼病了,暂时不能出征。 第45章 故意 “怀礼病了?”周大将军吃了一惊,“要不要请瞿太医来看一看?” 周嗣宗忙道:“昨儿就请了,就是瞿太医说要静养。礼儿今儿早上听说蛮族来袭,急得要命,非要跟着大伯父上战场杀敌。他娘亲费了好大劲才将他安抚下来。唉,大哥,真是对不住了。” “没事,没事。”周大将军忙道,“孩子的身子要紧。这孩子也是,都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打仗需要全副精力高度集中,带病上战场,绝对不是值得称道的行为。在我治的军里面,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周嗣宗忙陪笑着道:“大哥说得是。不过礼儿他也是担心大哥您没有家里人帮手,在战场上吃亏啊……” 周大将军听得不悦,皱眉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上了战场,我万千大夏军士都是我的帮手,分什么家里人、外头人?同袍之情,不比骨肉之情要差!”说着,已经对周怀礼有些淡淡的不满。 周嗣宗瞥见大哥的神色,心里一紧,忙道:“是是是,他也是对大伯父心疼得紧。您也知道,他自小在您身边的时候,比在我身边都多。我这个做爹,都不如您这个大伯父在他心里的地位高啊哈哈!” 周大将军容色稍霁,颔首道:“怀礼确实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你们夫妇不能溺爱他,不严不能成器,但是也不要太过严苛。——你回去跟他好好说说,就说大伯父没事的。战场上的大夏军士都是大伯父的人,都会帮大伯父。让他好好养病,以后有机会再为国效力。” 周嗣宗连连应是,然后试探着提醒道:“大哥,怀轩如今看着出息了,大哥这次何不带他去战场试炼试炼?” 周大将军捻须沉吟,过了一会儿才叹一口气,道:“我还是担心轩儿的身子……” 那一天周怀轩在宫里喝了含有过山风剧毒、甚至毒死了兔子的大药。周大将军就提心吊胆,一直担心他会不会有事。 过了这一两个月,周怀轩除了白日里有些恹恹地,看上去倒还正常。就是太过冷漠,除了去给周老爷子、周老夫人,还有他娘亲冯大奶奶晨昏定省,别的事情一概不理,一概不问。 “怀轩的身子不是已经好了吗?”周嗣宗笑嘻嘻地道,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十分精明强干。周家人本来都是从军的多,不过周嗣宗因是嫡幼子,自小被周老夫人溺爱,没有让他从军。只让他打理家族生意,他跟财神吴家的关系最好。 “是好了,不过……”周大将军正要说,可是一转头看见周嗣宗脸上来不及收回的笑意,心里又有些不满。便换了口气,淡淡地道:“嗯,我考虑考虑。”便端茶送客。 周嗣宗只好悻悻地走了。 …… 正午时分,周怀轩从周老爷子养静的小院子出来。他穿着一袭宝蓝色长衫,腰系一条四指宽白玉腰带,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再加上他天人一般俊美的样貌,就算是冷冰冰地冻得吓人,也挡不住诸多女子爱慕的眼光。 周怀轩像是没有看见一样,面无表情地从花园里的小道上穿行而过。 对于小路上掉的各样戒指、耳坠子、钗子、帕子什么的,完全熟视无睹。不仅熟视无睹,他还专拣这些掉在路上的东西踩过去。将那些戒指、耳坠、金钗踩得支离破碎,就连帕子都踩得一团狼藉,就如躲在林间树后那些少女破碎的片片芳心。 沉香跟在周怀轩身后,看见大少爷如此行事,只觉得快意无比。她不由将头抬得更高。背挺得更直。 她这个位置,曾经是周家神将府后院最没人要的位置。 周家第三代的男孩特别多,而周怀轩虽然是嫡长房的嫡长子,却从小多病。 众丫鬟都知道,跟着一个病秧子男主子,注定是没有前途的。 因此有着“不想当姨娘的丫鬟不是好丫鬟”这种雄心壮志的丫鬟们,都不愿意去服侍周怀轩。 只有沉香,听了她娘老子的话,同意被分去服侍周怀轩。 她娘老子都是周家的家生子。她爹是外院大管事之一,她娘是周老夫人手下的得力管事媳妇。 他们说服她分到大少爷身边做大丫鬟,其实是因为大少爷这里人多事少,是个养静的好地方。分的东西是上上份的,又没有那些心机深沉的对手。 她只要在这里待到二十二岁,就可以求主子脱籍,放出去自行择聘,到外头跟人做正头夫妻去了。 谁知道,大少爷一去五年,回来之后,居然脱胎换骨了! 他不仅病弱全消,而且样貌在无人能及的俊美当中,多了一丝致命的如同罂粟般的吸引力。也许有人比他更俊美,更高大,更冷峻,但是只要他出现在众人眼里,每个人眼里都只能看见他。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会惨变成陪衬。 没有青春少女能够抵抗这种致命的吸引力。 沉香也不例外。她突然不向往脱籍以后聘出去做正头夫妻的日子了。——跟着这样的主子,哪怕是一辈子做丫鬟她都是愿意的。 走到花园拐角处的时候,三房的周怀礼从小路另一边走了过来。他面色苍白,不时咳嗽几声,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大哥,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了。”周怀礼见到是周怀轩走过来,十分欣喜。 周怀轩淡淡地道:“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时辰,我会从祖父那里出来。” 周怀礼被揭穿了,也不懊恼,依然笑着道:“大哥,我最近病了,好久没有去跟大哥说说话了。” “不用。我不跟人说话。”周怀轩继续往前走。 周怀礼被噎了一下,苦笑着又跟上去,“大哥,蛮族入侵了,你知道了吧?” “知道。”周怀轩的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大伯父要带兵出征,大哥,我这次生病了,不能跟大伯父一起出征……”周怀礼继续说道。“大哥,你是大伯父的亲子,你康复回来了,大伯父不知道有多高兴……” 周怀轩听着不耐烦了。停住脚步,打断周怀礼的话,“有话就说。婆婆妈妈像个长舌妇。” 周怀礼被说得满脸紫涨,张口结舌了一会儿,才悻悻地道:“我只不过是想问大哥,要不要跟大伯父一起出征?” “就这事?你何必唠唠叨叨半天?”周怀轩鄙夷地斜了周怀礼一眼,甩了甩袖子,继续往前走。 “大哥!大伯父不容易,你如果孝顺,就该为大伯父着想……”周怀礼被周怀轩训得极不甘心。在背后大声喊道。 “不劳你操心。”周怀轩扔下一句话,已经走远。 沉香跟在他后头,悄声对他解释:“大公子,您不在府里头的时候,都是四公子怀礼跟着大将军出征的。他这一次说是病了。去不了……” 周怀轩点点头,“知道了。”说着,已经大步往周大将军的外书房去了。 “爹,我要跟您出征。”周怀轩站在周大将军的书案前头,郑重说道。 他对于出征真是求之不得。他知道,他的病,大概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真正“治愈”…… 周大将军皱了皱眉头。“你的身子还没有好……” “我好了。”周怀轩打断周大将军的话,“我的身子我很清楚。”说着,他一掌拍向周大将军面前的书案。 啪! 一块手掌型的木块应声飘落。 他一掌居然能击穿这张坚硬似铁的海南酸枝梨木的书案! 周大将军呆呆地看着这张被周怀轩击穿的书案,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孩子身体恢复了,出息了。他当然该笑。 可是这张书案……这张书案…… 周大将军简直是欲哭无泪地一手抚上那个手掌型的破洞,一边挥手道:“去吧去吧,跟你娘说一声,回去收拾东西,咱们后日出征。” 周怀轩点点头。扬长而去。 他身后传来周大将军急切地招呼声:“来人!传最好的工匠进来!” …… 晚间,周怀轩去给他娘冯大奶奶请安,顺便说后日要跟爹出征。 冯大奶奶心疼地道:“战场上刀箭无眼,你身子受得住吗?” “没事。”周怀轩简单说道。他的话非常少,冯大奶奶也习惯了,见四下里没人,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淘气?你爹外书房那张酸枝梨的书案,可是他多年的宝贝,你怎地就给他一掌打坏了?娘听说,最好的工匠也没法修补呢。” 周怀轩不以为然地道:“坏了就再换一张。酸枝梨遍地都是。” “你说得容易!酸枝梨遍地都是,可是你不是不知道,那书案是怎么得来的?你爹有多宝贝那张书案!”冯大奶奶的声音里带了股酸意。 他们家的人都知道,他爹周大将军外书房的书案,是吴家的郑大奶奶郑素馨“让”给周大将军的。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知道。我故意的。” 冯大奶奶愣了一下,转嗔为喜,继而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你这孩子!” …… 此时新修的盛国公府里,已经安顿下来的盛七爷喜滋滋地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弟弟妹妹们后日就要来京城了,咱们一起去城门口接他们好不好?” 第46章 疑团 正在看书的盛思颜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道:“弟弟?妹妹?——爹,我娘还没有身孕吧?我哪里来的弟弟妹妹?” 盛七爷笑着轻轻敲了她的头一下,“胡说什么呢?就算有了,这会子也还没有生下来呢。——是为父跟另一个女子生的孩儿,也就是你的弟弟、妹妹。” 盛思颜若有所思地托腮看着盛七爷,看得盛七爷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讪讪地问她:“怎么啦?这样看着你爹干嘛?” 盛思颜马上笑道:“原来是庶弟、庶妹啊!是您妾侍生的?” “呵呵,是啊,上次就跟你说过的。”盛七爷回头笑道,“可算是想起来了,真不容易。” 盛思颜将手边的书阖上,站起来道:“爹,既然如此,为何要我去城门口接他们?” “为什么不能接?”盛七爷十分愕然,马上反问道。在他看来,不管嫡庶,都是他的子女,他自当一视同仁,而且盛思颜是嫡姐,更应该照顾庶弟庶妹…… “按照咱们大夏皇朝的规矩,嫡为尊,庶为次。长为尊,幼为次。不管是论嫡庶,还是论长幼,他们都当不得我去接他们。”盛思颜的声音很和软,但是她说出的话语却不和软。 盛七爷一时愣了,过了一会儿,摸着后脑勺道:“这个……这个……,你说得确实有道理,可是……可是……大家是一家人,亲亲热热在一起过日子不好吗?你们姐弟妹从来没有见过面,就算去接一接他们,尽一尽你作为嫡长女的责任,有何不可呢?” “那我请问爹,什么是嫡长女的责任?”盛思颜头一次认真起来。她这人,其实性子极为随和,跟很多人都能和平相处。但是她也有她不能碰触的底线。 盛七爷瞪着她,一时也不明白什么是嫡长女的责任。只好跟她大眼瞪小眼地发呆。 王氏听见了,过来暗暗地横了盛思颜一眼,对盛七爷和颜悦色地道:“七爷,这件事。让我跟思颜好好说说。至于后天,周大将军要带兵出征,城门口恐人太多,会不会不太好?” 盛七爷一拍大腿,道:“就是因为人多,才要去接啊!若是走散了怎么办?他们都是乡下人,从来没有进过城的。” 盛思颜想要说话,王氏却又对她努了努嘴,示意她稍安勿躁。 盛思颜闭了嘴。 王氏打圆场:“七爷,那后天您带思颜出去买些东西。顺便去接他们,这样行吗?” 盛七爷倒是不在乎是专门去接,还是顺便去接,反正只要去接就行了。 “不能让下人去吗?”盛思颜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盛七爷愕然,“可是下人不认识他们啊。只有我才认识他们。” “那您告诉他们地址了吗?”盛思颜不顾王氏的眼色。频频发问。不知怎地,她从盛七爷的态度里,察觉出一些别的东西,让她有些不安,所以她有些反常地跟盛七爷一再抬杠。 “说了,信里都说了。但是你二娘来信说,她从来没有来过京城。担心走错了,闹笑话,给我们盛国公府丢脸,所以想让我们亲自去接他们。” “我们?”盛思颜狐疑反问,“我们是谁?” “当然是我们全家人。”盛七爷一个不察,被盛思颜套出了原话。 那就是包括王氏了。看来盛七爷也觉得不妥。所以绝口不提让王氏跟着去,只撺掇盛思颜跟他一起去接。 “原来一个小小的妾侍,还想要主母去城门口接她。呵呵,好大的架子。——爹,你确定我们家果然不会出现‘宠妾灭妻’。‘以庶代嫡’的事情吗?”盛思颜心里再一次泛起嘀咕。 其实,自从盛七爷回来之后,盛思颜心里的疑团就越来越多。以前那些在她看来理所当然的东西,好像都有些漏洞,再也拼不成一副完整的图画。 或者说,在那副完整的图画里,缺失了某些部分,所以让她产生很多违和感。 王氏本来还帮着盛七爷劝盛思颜跟他一起去接这从乡下来的偏房一家人,现在听了盛七爷不小心漏出来的话语,她也沉了脸,但是忍着没有说话。 盛七爷嗐了一声,摸了摸盛思颜的头,安慰她:“别七想八想,没有的事儿。我们家里,怎么会出现宠妾灭妻?我不是没有要你娘去接她吗?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听话,后日跟爹去集市买东西。爹说了要给你添一套首饰头面的,瞧你头上光溜溜地,一根簪子都没有,实在是不像咱们国公府嫡长女的派头。” 王氏不等盛思颜开口,便代她应了下来,道:“那好,思颜跟你爹后日出去买首饰头面,顺便去城门口接人吧。” 盛思颜撇了撇嘴,低下头,没有反驳,算是应了。 盛七爷走了之后,王氏坐下来,在灯下叹息。 盛思颜忍不住道:“娘,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是在庙里待傻了吧?”看上去很是不通人情世故,除了医术以外,别的事情都很不通情理。 王氏苦笑道:“你也知道的。你爹三岁入空门,十八岁还俗,在庙里整整十五年,他要懂得这些人情世故才怪!就连嫡庶之分,也是看了别人家里,他才有所领悟。若只是咱们家,唉……”王氏再一次摇头。 盛思颜默然。她就知道,盛七爷是十五年前盛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还俗的。那时候他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男子,三观都已经在庙里成型了,所以出来之后,跟这个世上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不对,她还有疑问。 盛思颜细细琢磨半晌,将自己的疑问一条一条理出来,开始拐弯抹角地盘问王氏。 “娘,您刚才说,爹三岁入空门,十八岁还俗,整整十五年待在庙里,那他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是盛思颜最大的一个疑问。因此最先问。盛七爷的医术,比王氏强多了。而王氏在盛思颜看来,已经非常厉害了。 这个问题王氏可以回答。她拉着盛思颜坐到身边,对她细细说道:“这些事。娘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 盛思颜听得很专注。 “这件事,你爹也是在跟我成亲之后告诉我的。他让我不要告诉别人,但是你不是外人,你是娘这辈子唯一的女儿,你一定要知道这件事。以后说不定对你有用。”王氏拍了拍盛思颜的手。 盛思颜忙道:“娘,爹回来了,您也才三十出头,以后还能生呢。” 王氏笑了笑,“咱们不说这些,还是说你爹。”顿了顿。又说道:“娘前些天偷偷与你说过,盛家的医术,是‘传子传媳不传女’。” 盛思颜点点头,很是不高兴地撅起嘴,道:“是啊。娘的医术是爹教的,我的医术是娘教的。但是因为有盛家的家规在,娘教给我的东西,是违反祖训的,所以不能让爹知晓。” 盛思颜本来跟着王氏学了五年医,而且她也很爱学这个东西,希望能有一技之长傍身。 可是自从盛七爷回来之后。王氏就让她不要在盛七爷面前提这件事。当初她教她医术,也是未雨绸缪。因为她不知道盛七爷还是不是活着,就如同盛七爷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活着一样,就在外面又纳了一房妾侍,生了几个孩子。 一个是为了医术的传承,一个是为了香火的后继。都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盛七爷虽然知道王氏将盛家医术传给盛思颜,也睁只眼闭只眼。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活多久。而且,他跟妾侍生的两个儿子很是愚笨,怎么教也教不会。他都心灰意冷了,不想再教。 而盛思颜格外聪明,特别是医术上,简直是一点就透。盛七爷其实很想亲自传授盛思颜盛家医术,但囿于祖训,还是不敢明目张胆。 他没有和王氏谈过这件事,两人都误会了彼此。 盛思颜当然不知道她爹有意传她盛家医术,只是好奇地道:“可是祖父收了郑大奶奶为关门弟子,这又怎么说?” 如果连盛家女儿都不能传的盛家医术,为何能传给郑大奶奶一个外姓女子呢?——这说不通啊! 王氏低声道:“这件事,你爹告诉我,说你祖父并没有传给郑大奶奶盛家医术。他教给她的,都是大路货!”顿了顿,王氏又疑惑地道:“不过,郑大奶奶医术着实高明,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你爹前儿还悄悄对我说,以他看郑大奶奶诊病的手法,极是奇特,根本就不是他们盛家一脉的手法。” 得,问了一个问题,引出更多的问题。盛思颜很是无语,她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叹息道:“可那郑大奶奶对别人说的,她的医术都是从祖父那里学来的,似乎没有人怀疑过真假。” “别人怎能知道真假?只有学过盛家医术的盛家人才知晓。”王氏淡淡地道,“算了,不提她了。还是说你爹。你爹三岁被送到庙里,但是你祖父,其实每年都去你爹出家的庙里,教他医术,直到十五年后,盛家被满门抄斩。” 盛思颜听了很是惊讶,愣愣地道:“祖父为什么这样做?”简直像是提前预知盛家有灭门之险,有意要给自己家留下血脉一样! 第47章 嫡庶 (第二更) 王氏却是一点都不怀疑,她笑着道:“你爹也是你祖父的骨血,是他的嫡幼子,他怎会将他扔在庙里自生自灭呢?——这是人之常情。” 盛思颜有些讪讪地。好吧,她想多了…… “可惜,你爹在庙里习得盛家医术,甚至逃过一劫,但是于人情世故上,到底差了些。你要体谅你爹,不要有意跟他抬杠。他疼你的心我是知道的,比对他那几个庶子、庶女多多了。”王氏正色道,“再说,他们是庶,你是嫡。你更要拿出有礼的款来,也不要一门心思,就知道跟家里人斗。你在名份上已经高了他们一头,只要他们规规矩矩的,你就不要去为难他们。” 盛思颜非常非常想翻个白眼。她只是比较在意这些嫡庶之间的差别而已,并不是要有意去针对那些人。 只要他们不理她,她还乐得做她“贤良大度”的嫡姐状呢! 可是他们不能自欺欺人啊! 这一家子像是好相与的吗?! 盛思颜忍不住掰开了对王氏说,“娘,您也别太实心眼儿。您想想这一家子。在我们生死未卜的时候,接他们都不来。爹一袭国公爵,他们立马就来了。来了不说,还找个蹩脚的借口,让我和娘都去接他们!——凭什么啊?!这是谁给谁一个下马威啊!” 王氏听了,皱起眉头道:“是有些过份。但是又能怎样呢?一个妾室,还能翻了天?”有些不以为然。 盛思颜知道,在这个大夏皇朝,她不能用前世看小三的眼光来看这些妾室。 但是骨子里,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妾室,本来就是小三。 什么是小三呢?在盛思颜看来,介入夫妻两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就是小三。这是一个身份概念,不是法律概念。所以不要用合不合法来偷换概念。给妾室这种古代形态的小三正名。这个时代,妾室能够合法存在,但是并不等于她们就不是小三。 凡是正室妻子,都有充分的立场不待见妾室这种小三。 比如王氏。她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并不等于她就要和和气气跟妾室做姐妹,甚至妻妾一家欢。——对于绝大多数正室妻子来说,这是做不到的。 盛思颜握了握王氏的手,“娘,您别担心,有我呢,一定不会让娘吃了亏。” 王氏听了,反而严肃地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你爹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那妾室再不堪,她也是你庶母。你不要太过份,以后被人栽上一个‘忤逆’的罪名,你这辈子可就嫁不出了。” 盛思颜笑了笑,推了推王氏的胳膊。“娘,您放心,我不会的。”要比刷声望吗?嘿嘿,她前世可是行家里手…… 王氏抚了抚她的面颊,看着她圆圆的苹果脸,满意地道:“最近你身子不错吧?看这脸色白里透着粉,红里透着润……” 盛思颜咯咯笑着躲开。开始问第二个问题,“娘,您是如何跟爹成亲的?” 盛思颜知道,她爹是在盛家满门抄斩之后还俗的。娶王氏,当然是还俗之后。 那时候,盛七爷连家都没有了。王氏是如何嫁给他的? 盛思颜看得出来,王氏出身极好,绝对不是一般的村姑农妇。而她们先前王家村那个住址,也不是王氏真正的娘家。 盛思颜以前特意听隔壁的王二哥说过,说她们住的屋子本是废弃的屋子。王氏是在十年前。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她来到王家村,说自己祖上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如今家里人都没了,才带着孩子回娘家的祖籍定居。所以王氏其实并不是在王家村长大的。王家村到底是不是王氏娘家的祖籍,还要另外考查考查。 而一个出身极好的女子,要怎样才能嫁给一个满门抄斩的姓氏里面的“漏网之鱼”呢? 那时候,盛七爷的身份,着实见不得光。跟着他,就是把自己的小命送到刀口。 以前盛思颜并不知道盛七爷的身世,所以从来没有往这边想过。如今知道了,疑团一个个接踵而来。 王氏听了盛思颜的问话,却慌慌张张站起来,假意打了个哈欠,道:“天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另外,点点你的东西,还差什么,列个单子,交给外院采买上人去买去。”说着,转身就离开盛思颜的屋子。 盛思颜没有追问,她起身相送王氏,一直送到院门口。 王氏回身摸了摸她的面颊,怜惜地道:“回去吧。天不早了,让你的丫鬟上夜。” 盛思颜笑着应了,目送王氏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抄手游廊里。 她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口,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 今日是上弦月,月弯如钩,盛思颜想着就要到来的妾侍一家人,心里总有些隐隐地不安。 特别是王氏对于他们是如何成亲的这个问题避而不谈,让盛思颜也倍增疑虑。 她握了握拳,告诉自己,不管是什么情况,王氏是她娘亲,她一定要尽自己最大努力,维护王氏的利益。 …… “思颜,咱们走吧。今儿天气真好。周大将军在南城门誓师,咱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到了要去接从乡下来的妾室那一家的时候,盛七爷一大早就催盛思颜出门。 盛思颜穿着一身湖水蓝的纺绸裙子,头上戴了王氏给她的一朵珠花。那珠花不大,但是三颗做蕊的珍珠有小指甲盖大小,竟是大小圆润程度一模一样。这就比较难得了。 盛思颜也没有问王氏如何能有这样精巧的首饰。 “这么早,集市的珠宝坊开了吗?”盛思颜不想这么早出去,巴巴地站在城门口等。 就算要等,也是那些人等她和爹过去。 盛七爷愣了愣,摸摸后脑勺,道:“也好,咱们等一等再去。”说着,去药房鼓捣他的那些药方和药材去了。 王氏也是很醉心医道之人,跟盛七爷说起医术上的话题,能忘了吃饭睡觉。 等到巳时初的时候,盛思颜才放下书本,跟着盛七爷一起离开盛国公府的大门。 盛七爷现在不是庙里的和尚,而是世袭罔替的盛国公。他出行,本来必得是国公爷的配置。而那妾侍在信里,也是暗示盛七爷要用国公府全副仪仗来接她。 当然,她说的比较婉转。她说的是,盛家受了这么大冤屈,如今刚刚沉冤得雪,必须得让京城的人都看得见他们盛家重新立起来了。 不过盛七爷是个省事的,本来就不喜欢出入的时候有那么多人跟着他,觉得没有以前自由自在。 盛思颜就顺势劝他,说一家人不在乎那些虚礼。就他们爷俩儿出去,就带俩随从就可以了。 反正还有一个车夫,三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保护他们两个人总没问题吧? 盛七爷连声赞好,就依了盛思颜所言。 他们先去集市的珠宝坊,给盛思颜买了一套首饰头面。 盛七爷对银钱不大有概念,看见好的就想买。 盛思颜却知道他们如今虽然袭了爵,但是只是个空架子。盛家的很多东西,都被封存在原来的神农府。那里做了盛家的祭庙,里面的东西当然也就留在那里,暂时还没有取过来。 “爹,就这一套赤金头面就可以了。您看,这金丝拉得多细啊,我喜欢。”盛思颜笑着挑了最便宜的一套首饰。 盛七爷见盛思颜说她喜欢,二话不说就命人包起来,大大方方地买下了。 买完首饰,上了车,盛思颜随手将首饰匣子塞到车里底座的柜子里头。 一行人往南城门行去。 那里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出来看周大将军出征誓师的老百姓。 盛家的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南城门边上不远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午时。大军已经誓师完毕,正在喝壮行酒。喝完壮行酒,就要全军开拔,去西北打蛮族去了。 盛思颜趴在车窗口,撑着脖子往周大将军站的那个高台看过去,居然看见他旁边站着那个冰山一样的周怀轩! 他今日穿着全副盔甲,一脸淡漠地看着前方。站在杀气腾腾的周大将军身旁,他的气势却一点都不比周大将军差。细长的凤眸轻轻一瞥,就让台下的女子见了快要晕过去。 太阳有些大,周怀轩却不觉得热。他只觉得人群中浊气太浓,熏得慌。正要不耐烦的时候,他又闻到那股让他欲罢不能的甜香,丝丝缕缕飘了过来。 他顺着那股甜香飘来的方向,看向盛思颜坐的大车。 盛思颜见那周怀轩居然皱着眉头看了过来,撇了撇嘴,缩着脖子坐回车里面,问她爹:“爹,您是如何认得周大公子的?” 盛七爷这一次却精明起来,他装聋作哑地啊啊几声,掀开车帘,指着另一边的方向道:“咦,他们在那边呢。思颜,快过来,那是你二娘和弟弟妹妹一家人。”说着就想跳下车。 盛思颜忙拉着盛七爷的衣襟,笑着道:“爹啊,您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下,我害怕……”一边说,对车前坐着的随从道:“那边是我们要接的人,你去把他们叫过来吧。” 第48章 毒舌 随从应了盛七爷的吩咐,跳下车,朝着盛思颜指的方向去接人。 对面有一辆驴车,里面坐着一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妇人。她有一张团团的圆脸,皮肤很白,就算不笑的时候,嘴角都有些上翘,看上去是幅很喜气温顺的模样。 她身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赶驴车的是一个嘴上两撇胡子的男人,看上去跟那妇人有些相似,像是兄妹。 那随从走过来,对他们拱手道:“请问是涂二娘吗?” 那妇人正是盛七爷在乡下纳的一房妾侍涂氏,她本来就行二,在家也是人称“涂二娘”。 涂氏笑容不变,忙道:“正是,请问您是……?” 那随从忙摆手道:“当不得!当不得!小的是国公爷的随从,国公爷和大小姐在那边候着你们了,快过去吧。”说着,擦一把脸上的汗,道:“今儿实在太热了。你们可是累了吧?” 涂氏脸上的笑容装不下去了。她咬了咬下唇,细声细气地道:“七爷为何不来接我们?” 那随从愕然,“来了啊?不就在那边?”他用手指着盛七爷和盛思颜坐的大车。 涂氏倒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她想了想,道:“你去跟国公爷说,就说我们娘儿仨来了,大丫和大郎、二郎都极想他,想看看他。” 那随从瞪着眼睛看了涂氏一会儿,还是转身走了。 回到盛七爷和盛思颜坐的车前,那随从原原本本把涂氏的话说了一遍。 盛思颜忙抢着道:“既然知道弟弟妹妹们想爹了,她就该把孩子带过来啊,说这些废话做什么?!”说着,又转头看着盛七爷,笑着道:“爹啊,这个二娘的脑子是不是不好使啊?弟弟妹妹想早些见到爹。她拦在里头算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知道,那涂氏就想让盛七爷亲自去迎她下车,好显摆她的体面。 可是盛思颜就是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做妾侍就要安守妾侍的本份! 如果真的“心比天高”,怀着扶正的远大理想。对不起,走错门了。前排往左往右再往右,去宫里宫斗比较好。 在大夏皇朝,扶正这种事,在皇宫里最是名正言顺。 除了皇宫以外,上至四大家族,下到平民百姓,谁家有扶正的妾室做主母,那简直是自绝于亲戚朋友和街坊邻居。因为没人愿意跟这个扶正的妾室在宴客的时候平起平坐的。 盛七爷一向觉得盛思颜的话好听又有道理,再加上他一直觉得亏欠了王氏和盛思颜。所以对她更加偏爱几分。到了现在,已经是对盛思颜的话言听计从了。 闻言马上道:“你去让他们过来。若是涂氏不愿意过来,就把孩子带来就行了。” 那随从又去回话。这一次,随从的态度也不好了。——一个妾侍而已,也敢在外面仗腰子。果然是乡下人,不知道高低。 涂氏没法子了,只好带着三个孩子下车,来到盛七爷和盛思颜坐的车前。 一个随从撂开车帘,露出端坐在里面的盛七爷和盛思颜。 盛思颜满脸笑容,道:“这可是二姨娘?还有弟弟妹妹?” 涂氏被盛思颜一句“二姨娘”气得双唇直哆嗦。她马上道:“叫我二娘就可以了。” 盛思颜挑高了眉毛,“难道你不是姨娘?” 涂氏认真地看了盛思颜一眼。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言不逊?” 盛思颜委屈地看了看盛七爷,眼里立刻泪汪汪地,“……爹,二姨娘好厉害,第一次见面就教训我了。” 盛七爷看见盛思颜委屈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忙道:“她瞎说的,你别理她。” 当着众人的面,盛七爷这番话比盛思颜的话还要伤人。 涂氏气得白了脸。但是她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冷笑几声,让三个孩子过来叫“爹”。 三个孩子顿时扑上来。“爹爹!爹爹”叫个不停,叫得盛七爷心花怒放,忙道:“你们快上车来!” 三个孩子赶快爬上车。 这车并不大。盛思颜是故意挑的比较小的车,这样才好有借口不让二房那一家人跟他们坐一辆车。 结果她一个不慎,就让盛七爷把话说出口,居然让这三个孩子都爬上车了。 涂氏马上道:“七爷,这车给孩子们坐吧。您跟妾身去坐那边的车好吗?”她指了指自己的驴车,一边又埋怨盛七爷,“怎么不坐大一些的车?都是国公爷了,还怕这怕那,也不怕人笑话。” 盛七爷笑呵呵地从车上下来,对车里的四个孩子道:“你们兄弟姐妹亲香亲香,我去跟你们二姨娘坐那边的车吧。” 盛思颜没法子了,只好道:“爹,您要跟在我们大车后头,不要走丢了。” “你这孩子!爹怎么会走丢呢!?”盛七爷嗐了一声,跟涂氏去坐她的驴车。 给她赶驴车的果然是她大哥。 盛七爷对他点点头,攀着车辕上了车。 涂氏跟着上车,道:“七爷,这是我大哥,您也见过的。” 盛七爷只见过涂氏的家人一次,就是纳她的那一天晚上请客吃饭的时候。 后来这些年都没有见过。 大概是他走了之后,涂氏就跟家里人重新联系上了。 盛七爷没有多说,只道:“麻烦你了,跟着前面那辆大车走就行。” 涂氏的大哥有些不满,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涂氏忙道:“大哥,你先赶车吧。有话咱们去国公府再说。” 涂氏大哥应了,勒紧了驴的缰绳。 可是前面壮行酒喝完了,周大将军和周怀轩都从高台上下来,骑上马。 有人正举着剑,带领大家喊口号。 盛思颜和三个孩子坐在车里,很是别扭。 但是想着他们也是盛七爷的骨血,并没有为难他们,只是自己介绍道:“我是盛思颜。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七八岁的女孩子有一双特别活络的眼睛。她看着盛思颜白里透粉的苹果颊,笑道:“是姐姐啊,我是大丫,他是我双生弟弟大郎。这边这个是我小弟弟二郎。” 好像是个好说话的,比她姨娘强多了。 盛思颜的面色又好了些,笑着跟他们说了会儿话。 那个最小的弟弟羡慕地看着盛思颜,道:“你比我姐要白,要好看。” 盛思颜笑了笑,“你姐比我好看,你不用客气。”其实涂氏的女儿长得很是一般,像是集中了涂氏和盛七爷两个人的缺点,就连涂氏白皙的皮肤她都没有继承到,和盛思颜比差远了。 但是盛思颜知道。对于女人来说,你可以说她笨,说她坏,但是绝对不能说她胖,说她丑。 这两样一说。立马跟你翻脸。 可是大丫听了并不领情。她觉得,盛思颜明显比她不知好看多少倍,却还说这种话,肯定是故意埋汰她…… 盛大郎察觉到姐姐的不悦,忙推了盛思颜一把,“你往外面坐一坐,挤得我姐姐没有地方坐了。” 盛思颜只好往外挪了挪。 这时候。她听见外面的人群发出欢呼声,一时好奇,撂开帘子,往前张望过去。 她正正好好,又跟周怀轩的眸子对视在一起。 周怀轩眯了眯眼,漠然地转过头。看向前方大军开拔的方向。 盛思颜好奇地盯着周怀轩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移向对面涂氏和盛七爷坐的驴车。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从她背后袭来,将她狠狠地往车下推去! 盛思颜本来手里把着车门柱子。但是背后那股推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比先前盛大郎推她的力气大多了。她的手腕一扭,把不住车门框,整个人往车下扑过去。 车子停在路边一处瓦砾场上。她要倒栽出去,这张脸就别看了。 就在这一瞬间,本来坐在马上,看着别处的周怀轩竟像是背后长眼一样,突然从马背上消失了。 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站在盛思颜的车前,一双胳膊托着她的身子,刚好将她稳稳地托在臂间! 盛思颜惊魂未定地抬头,见居然是周怀轩,顿时双手抓住他的盔甲叫道:“你刚才不是在那边?怎么一眨眼就过来了?!” 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漠然道:“你太重了。”然后将她放到地上,动作倒是轻柔无比,生怕弄疼她似的。 可是盛思颜只注意到他居然说她胖! 满腔感激之情顿时被打得落花流水,她握着拳头,低声道:“要你管!” “谁要管你?”周怀轩扯了扯嘴角,“坐在自家车里也能被人推下车,你好能耐!我不知道等我出征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要去你坟前给你上柱香?” 追着周怀轩跑过来的亲兵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惜言如金的大公子他他他……居然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盛思颜反驳道:“不用了。你去上香,我怕我不能转世投胎……”要比毒舌,谁怕谁?! 盛思颜还想更毒舌一些,可是看见周怀轩盔甲俨然,她还是将那些话语咽了下去。 不管周怀轩说的话多可恶,他到底救了她,还救了两次。而且,他要出征打蛮子。 对于民族英雄,盛思颜向来怀有一份敬意。 周怀轩又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 盛思颜忙道:“……在战场上要小心!我等你回来……给我上香!”说完她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看她都说得啥啊?! 第49章 长舌 她周围都是对着出征将士欢呼的人群,盛思颜的声音也不大,除了周怀轩,没有人听得到。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对她挥挥手,做了个口型,然后指了指她后面的方向。 盛思颜一扭头,正好看见大丫在车里来不及缩回去的脑袋。 周怀轩的口型就是:是她推你! 盛思颜很是无语。这也要你提醒?当她是傻子?她会不知道是谁做的? 车里一共三个孩子,不是最小的,就是最大的两个。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些人对她有敌意,而且能够动手。 盛思颜不怵动嘴皮子的人,但是她挺怕力气大的人。 原因无他,因小时候眼盲,被王氏保护过度,她自个儿一直没什么力气。后来眼睛好了之后,还是那样,练也练不成女汉子,她就认命了。 其实刚才推她的那个人大概是不知道她这个特点,所以用力过猛,差一点闯了大祸。 盛思颜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对周怀轩同样挥挥手。 周怀轩见她不以为然,皱了皱眉头,没有再理会,径直上马,跟着周大将军出城了。 盛思颜倚在车前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脑子里只在回想刚才那电光火石的那一刻,周怀轩是如何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她的车前,伸臂接住她的? 这也太快了吧! 完全超越人体运动的极限了。 虽然这里有些人也有“功夫”这种东西,一出手可以分分钟弄死普通人。 但是像周怀轩那样形同鬼魅的身形,还是几乎没有见过的。 盛思颜着意问跟车的随从之一,“刚才你看见那周大公子是如何过来的?” 那随从眨了眨眼,摸着后脑勺,疑惑地道:“他不是一直站您旁边?见您摔下来,就接住您了啊?”说着,请盛思颜上车,说大军出城。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盛思颜心头疑云更盛。她明明记得一秒钟之前,周怀轩是在远处的战马上,怎么会站在她身边?这随从的眼神有问题吧? 盛思颜又问车夫。 车夫笑着道:“好像是在附近,看您摔下来了。就托了一把手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 但是这些人众口一词,就是周怀轩是在她附近,不是在远处的战马上。 那他是什么时候站到她附近的? 盛思颜满心都是疑虑,愣愣地爬上车,连“凶手”就忘了。 大丫见她上来,咬了咬下唇,好奇地问她:“刚才那人是谁?长得真好看。就是眼睛太厉害了,他看着你的那眼神,简直恨不得把你给吃了。——你得罪他了?” 大丫一说话,就提醒了盛思颜。 盛思颜对大丫的问话避而不谈。反问道:“刚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丫愣了一下,想要否认,可是她弟弟二郎已经抢着道:“我大姐是不小心!不是有意的!” 大丫只好给她赔礼:“大姐,刚才是我不好。我也想看看外头,就推了你一下。想让你腾个地儿出来,结果不小心把你推出去了。”说完又急着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就轻轻推了一下!我在家跟大郎、二郎,都是这样玩闹的!不信你问他们!” 大郎和二郎也跟着点头道:“是呢,是呢,我姐就喜欢跟我们玩闹。也经常推着玩,刚才是不小心。大姐你也没事,就不要跟爹爹说了。好吗?” 居然都知道如果盛思颜去告状,他们的姐姐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盛思颜有些羡慕他们三姐弟的姐弟情深,但是她刚才差一点破了相,如果这样轻易就被这大丫糊弄过去,以后可是后患无穷。 盛思颜笑着道:“你的手劲儿可真大。知道你的,说是你错手。不知道你的。还以为你跟我有生死大仇呢。那样不要命地把我往外头推,栽到车下面,重则小命都没了,轻则毁容受伤。——这个错儿,实在犯得太离谱了。” 大丫听得心头犯嘀咕。她手劲儿确实大。从小如此,比她同胞弟弟都大,简直不像个女人。她娘也经常叮嘱她,不要使出全力,还说女孩子力气太大,男人不喜欢。大丫就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力度。 今天她也就是想看盛思颜出个丑而已,并没有想过要让她死,也没有想过要让她毁容受伤。 “……我说了我给你赔罪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啊!”大丫有些心虚地道,她是小孩子心性,更怕让爹知道了,责罚她。 盛七爷对几个孩子的规矩很看重,但是涂氏很溺爱他们,总是趁盛七爷不在的时候拆他的台。 盛七爷因此对他们更加严格。一旦犯错,惩罚的时候是毫不容情的。 对于他们来说,盛七爷是严父,涂氏是慈母。 大郎、二郎也跟着求情。 盛思颜笑了笑,道:“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怎地就不依不饶了?再说了……”她往那车夫和随从那边瞥了一眼,“你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这事,别人都知道了,哪里轮到我说?——大丫,其实也没啥的。如果爹爹说你,你认个错就行了。爹爹是最好说话的人,比我娘好说话!” 大郎和二郎一起道:“骗人!爹爹最不好说话,还老是打我们手心!” 盛思颜张了张嘴,本想说两句,但是见这姐弟三人明显对盛七爷的感觉和她不一样,那些话在她嘴里转了个圈儿,就变了样儿。她笑了笑,“是吗?那是爹爹疼你们。”说着,她往盛七爷坐的驴车那边看了一眼,见另一个随从已经过去说话了,一边说,一边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 盛七爷的脸色变得很严肃,他一边听,一边往盛思颜这边看。 涂氏脸上很焦急,似乎在劝说什么,还拉着盛七爷的衣袖。不让他下去。 盛思颜明白过来,刚才的事,发生得太过迅速,而周怀轩又更快地接住她。盛七爷估计那会子没有看到。 而她身边的随从看见这种事,却是不能隐瞒,而是要马上向家主回报的。 这都是王氏给如今新建的盛国公府下人定的规矩。 从内院到外院,都是王氏一手打理,立下各种规矩。 正是因为有了王氏,盛国公府才很快就上了轨道,有了世家大族的格局和气势。 盛思颜以前就挺佩服王氏医术高明,但是直到他们进了盛国公府,盛思颜才发现,王氏这个人。真正不简单。能屈能伸,能软能硬,能在小山村里将日子过得井井有条,也能重新撑起大夏皇朝四大家族之一的盛家的门户。 当然,王氏的出身。肯定也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不然的话,她不会对真正世家的各种衣食住行,以及下人的规矩安排,还有房舍的打扫布置,知道得那样仔细,管理得那样井井有条。 因为这些东西,需要的是见识和眼光。不是智商,不是光靠聪明就能知道的。一定要在那种环境里生活过,浸淫过,才能真正懂得。 所谓贵族,就是需要三、四代人一直处于富贵场中,才能称“世家”了。光是一代富贵。只能算暴发户,不能算世家。 而王氏就给盛国公府里跟着出门的下人严厉叮嘱过:凡是在外面出了事,不管主子知不知道,都要报与主子知晓。知情不报者,一律转卖出去! 因此。盛思颜知道,不用她去说嘴,她身边的下人自去回报。 这是大家子的规矩,不是人情。 没有哪一家的大家小姐需要自己去告状的,因为都有下人代劳了。主子不说,是涵养。下人不说,却是渎职了,是要受到责罚的。 大丫不是很懂这些规矩,以为只要求着盛思颜不告她状就可以了,哪知道刚才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随从已经去“告状”去了。 盛七爷听完整个过程,气哼哼地将涂氏的手推开,厉声道:“大丫才几岁,就做出这样的事!今日若是没有那周大公子,我思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小姑娘毁了容,她这辈子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涂氏委屈地道:“大丫心地善良,连小鸡仔儿都舍不得踩死,怎会有意做这样的事?一定是错手。”说着,她看了那过来回报的随从一眼,道:“这些下人居然敢来说主子的是非。这样的仆役,如何用得?七爷,您这是怎么挑的下人?” 盛七爷恼道:“这是他们应该做的!让他们跟着出门,就是为了主子的安危。我没有看到的事,他们看到了,就要向我回报!不然的话,主子都被蒙在鼓里,要他们何用?!” 涂氏悻悻地闭了嘴,跟着盛七爷下车,来到盛思颜他们坐的大车前面。 盛思颜忙扶着大车的门柱下来,问道:“爹,您有事吗?” 盛七爷忙拉着她的手细看,特别是盯着她的脸,看得很仔细,待确定没有一丝伤痕之后,才道:“幸亏有周大公子,不然的话,爹真是不敢想象……爹欠周大公子一个人情,待他回来,一定还给他。” 涂氏跟着道:“七爷,您医术高明,就算伤着了,您也是能治好的。不是什么大事,这些下人太嘴长了。”说来说去,不怪她女儿起心伤人,反而怪下人告状。 盛思颜眨了眨眼,道:“二姨娘真是有道理。不如让大丫也摔一跤,一定要磕破脸,然后让爹治好她,这样可以吗?” 第50章 当年 涂氏很是不满,道:“我女儿身娇肉贵,怎么能这样对她?若是伤了脸,又治不好呢?以后嫁不出去,难道你养她一辈子?——你怎么这样啊?就算推了你一下,你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受到惊吓,怎么就不依不饶起来了呢?” 果然是亲生母女,说的话都一样。 盛思颜笑了笑,挽着盛七爷的胳膊道:“爹,您听听,在二姨娘眼里,我摔了是小事一桩。二姨娘生的大丫摔了,就是身娇肉贵,我赔不起。爹的医术,二姨娘也不放在眼里呢……” 盛七爷也听出来涂氏明显的厚此薄彼,心里很不高兴。这四个孩子都是他的亲骨肉,虽然感情上有些偏向盛思颜,但是大体上说,他还是真的把这几个孩子都一视同仁,同时他也希望别人是一视同仁。 涂氏只疼她亲生的孩子,对盛思颜不待见,让盛七爷很生气。 “也是爹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盛七爷抚了抚盛思颜的脑袋,然后抬头对还在车上的那三个孩子道:“你们下来,跟你们姨娘去坐车。” 大丫和大郎、二郎都愣了,看了看盛七爷,又看了看涂氏。 见涂氏对他们使眼色,三个孩子一起哭起来。 大丫更是哭得最伤心,一边哭一边说盛思颜“两面三刀”,“明明答应不告诉爹,结果还偷偷去告状!不要脸!”她以为盛七爷知道是她推的,是盛思颜告的状。 盛思颜没有说话,抱着盛七爷的胳膊偎得更近了。 盛七爷更是恼怒,对车上的孩子道:“哭什么哭!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乡下吗?让人家看笑话!” 因大军已经出城,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已经散了,不过还是有一些闲人没有走,立在街边唾液横飞地谈着刚才的见闻。 这边三个孩子一哭,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马上转过头。朝着盛家马车这边指指点点。 有人道:“那是神农府的新任国公爷盛七爷!他怎么在这里?” “那些人是谁啊?”有人问道,明显除了认得重新继任盛家国公爵位的盛七爷以外,对别的人都不熟悉。 有些喜欢看热闹的人知道得多一些,道:“盛七爷旁边那小姑娘。是他的大小姐,嫡长女,今年十岁。别的人不认识,可能是乡下的穷亲戚,来打秋风的。” 涂氏听了,顿时满脸通红,忙对车上的三个孩子轻叱:“别哭了!” 三个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明显他们更听涂氏的话。刚才盛七爷让他们别哭,他们还是继续哭,根本不理会。 盛思颜灵机一动,大声道:“爹。二姨娘和她养的这些弟弟妹妹是刚来京城,不懂规矩,爹您别责怪他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回去说,别在这里挡着路了。您看那边。有骡车要过大街呢。” 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恍然大悟。——原来是盛七爷的偏房妾室和庶出子女从乡下来京城了! 啧啧,果然是庶出,就是上不得台面,瞧那没规矩的样子! 涂氏听见这些人的话,心里急得要死。 她万万没有想到,刚到京城,就被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摆了一道。在城门口就坐实了“偏房姨娘”的名头! 那她的孩子不就成了庶出?以后还有什么奔头?! 涂氏死死盯着盛思颜,冷笑一声,道:“你别在这里牙尖嘴利,你以为你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出身,还不如我女儿……” 盛七爷连忙咳嗽一声,瞪了涂氏一眼。道:“再胡说八道,送你们回乡下!” 涂氏悻悻地闭了嘴,拉着盛七爷的胳膊道:“七爷,孩子们闹别扭,咱们大人就不掺合了。还是去那边坐车吧。” 盛思颜听了涂氏的话,心里的不安更加严重,她也死死拉着盛七爷另一只胳膊,道:“爹,他们有三个人,我有些害怕。” 涂氏听了心头火起,道:“你怕什么?他们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们不会吃了我,但是他们可以把我推下车。——刚才已经试过一次了,我不想再试一次。”盛思颜正色说道,“虽然我是嫡出,他们是庶出,但是我娘跟我说过,要跟弟弟妹妹和睦相处,不能起隔阂。所以我惹不起,躲得起就是了。” 周围的人群听得津津有味。 这等豪门大族的内院嫡庶之争,一般人是见识不到的。今儿有机会能身临其境,那是不管怎样都要听得清清楚楚。 盛七爷被盛思颜的话说得都要掉眼泪了,忙道:“孩子,你别怕。爹虽然让你跟弟弟妹妹和睦相处,但是如果他们欺负你,爹也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说着,对着车里面三个眼神闪烁的孩子厉喝一声:“下来!” 三个孩子还是不动,都看向涂氏。 盛思颜提醒盛七爷:“爹,您的话不管用哦。他们只听二姨娘的话,不听爹的话呢!” 其实在乡下的时候,盛七爷经常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家,几个孩子对他不算很熟,当然只听涂氏的话。 而涂氏那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盛七爷原来有这样大的来头,看他有些着三不着俩的,就没有把他很放在心上。对孩子也是自己一手抓,教他们要先听娘的话,然后才是盛七爷的话。 盛七爷早看出来了,现在当着众人的面,更是下不来台,将盛思颜的手一挽,眯了眼道:“你们还不下来,我就让车夫将你们扔下来。” 涂氏这才不情不愿地道:“你们下来吧。等回家了再向你们大姊道歉。” 三个孩子只好爬下车。 周围的人群纷纷指责涂氏不地道,一个妾侍,将人家的嫡长女逼得不敢上车。几个庶出孩子,就敢公然将嫡长女推下车,啧啧,果然是乡下来的,实在是太没规矩了。 涂氏越听心里越着急。 这让盛思颜把“偏房姨娘”的帽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扣上了,以后她还怎么混啊?! 涂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搂着刚刚走到她身边的大丫,对盛思颜道:“哼,你别神气。你以为自个儿了不起,你只不过是个……” “嗯哼!”盛七爷突然大大地咳嗽一声。打断涂氏的话,声色俱厉地道:“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是个长舌妇?!——你要再唧唧歪歪,你给我回乡下去!当我没有纳你这个妾侍!我现在就把契纸还给你!” 大夏皇朝纳妾,必定得签纳妾文书。但是那文书其实本质上不是文书,而是契纸,形同买卖合约。 涂氏的嘴唇颤抖翕合着,被盛七爷重重一棒敲得不敢再辩,忙带着三个孩子往自己的驴车那边走,一边走一边拭泪,中间还回头凄然地瞅了盛七爷一眼。其状似乎可怜,其情好像可悯。 盛七爷有些心软。到底是跟了他快十年的女子,他不是一个心肠刚硬的人。 盛思颜在旁边抿了抿唇,低声道:“爹,我是不是做错了?二姨娘这么做。是不是在怪我啊?我娘……我娘是个实在人。这样的事她只会责罚我,爹等下可要帮我说好话。” 盛七爷的心思立即转到王氏身上,对她更是心软,拉着盛思颜上车,道:“没事的。我会跟你娘说的。今日的事,你一点错都没有。都是爹不好,在乡下忙着自己的事。没有管他们……” 这一路上,盛思颜变着法子地想盛七爷套问他跟涂氏的事情。 原来十年前,盛七爷遇到一个人,那人让他跟他去一个地方,说在那里,能帮着寻找能治疗夏明帝的药方。 盛七爷自从还俗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找到合适的药方,将夏明帝救醒。这样他们盛家的冤屈才会大白于天下。因此听了那个人的话,又见那人拿得出盛家特有的神农令,便深信不疑。 而王氏当时身怀六甲,快要待产。不便远行。盛七爷又着急找到药方,不想等待,因此给当时身怀六甲的王氏留下一封书信,跟那有着神农令的人去了。 这一去,就是十年。 王氏后来生下盛思颜,不知怎地,又抱着她离开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搬到了京城郊外的王家村。 盛七爷后来是先回了他们以前住的地方,没有找到他们,以为他们出了意外,才心灰意冷去了京城拜祭神农府。本来想拜祭之后就等着太后的诏令入宫献药的,结果上天有眼,居然在神农府前让他遇到了王氏和盛思颜母女俩,才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 盛思颜便又问道:“那二姨娘,就是在您钻研药方的地方认得的?” 盛七爷想了想,道:“不是。不过她家离那里不远。那一年,我去了之后,就在那里钻研方子。一年之后,我想着你应该已经一岁了,可以远行了,就回去我和你娘住的地方接你们,结果发现人去屋空,你们母女不知所踪。我不知道你们是活着,还是死了,也不知道你娘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为了盛家着想,那地儿的人劝我纳妾,给盛家留一分香火。后来,我去附近村子随便瞧了瞧,见你二姨娘是个好生养的,就纳了她为妾。” 第51章 抽薪 盛思颜偏头想着涂氏的样貌,那胖胖的圆脸,高高的胸脯,还有大大的屁股,确实是个好生养的…… 她忍不住笑道:“是好生养,十年生了两胎三个娃。”这样的身材,明明应该三年抱俩,十年,怎么也得生个七八个吧? 盛七爷故意绷着脸,手指曲起,轻轻弹了盛思颜的额头一下,“就知道淘气。你才多大?懂什么?快别在外人面前这么说。小姑娘家家的,还是笨点好。——你爹我过去十年很少回你二姨娘家,都在别的地方试药方呢!” 盛思颜捂嘴笑了笑,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道:“爹,那您一定很疼很疼大丫吧?” 盛七爷愣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啊。爹当然是更疼你。你是你娘的女儿……” 说更疼他,是因为她是王氏的女儿,而不是别的原因,盛思颜觉得很高兴。这是爱屋及乌的节奏,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生气?不过,按她刚才的意思,盛七爷说更疼她,岂不是在说她比大丫更笨?! 盛思颜皱起眉头,道:“爹啊,您不是说笨点好吗?难道我比大丫更笨,所以您才更疼我?” 盛七爷这才听明白了盛思颜的言外之意,笑着摇头道:“你这孩子,真是,尽会抠字眼儿!还是向你娘学学,她为人大气,心又宽,从来不在这些枝枝节节上下功夫。你啊,这一点真不知道像谁。你爹我是个大意的,你娘也是个心宽的,偏偏你就心思多得很,简直不是七窍,而是八窍!” 大夏皇朝之人都说“心有七窍”。盛七爷说盛思颜比七窍还多一窍,就是在说她想得太多了。 盛思颜好笑,仰头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有你们两个心宽的。必得有我这个心思细腻的帮你们把关。不然这家里就没有规矩了。” “你哪里懂规矩?还不都是跟你娘学的。”盛七爷感叹道,又说:“等到家之后,我看把大丫也要给你娘带。你娘是大家出身,她懂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懂的。大丫跟她多学些世家大族的礼仪进退。以后也好找婆家。” 这是盛七爷头一次在盛思颜面前提起王氏的出身。 盛思颜立时兴趣大增,虽然想继续问下去,但是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是绝对不想王氏带大丫的。不是她心眼小,而是涂氏那个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而大丫也不是刚出生的婴儿,好教养。大丫已经七八岁了。在这个十四岁就能出嫁的大夏皇朝,大丫这个年岁的姑娘,已经早就懂事了。 “爹啊,您这话,可千万别在二姨娘面前提起来。”盛思颜婉转地劝盛七爷。“您还没看出来?这几个孩子就是她的命,她怎会愿意送到我娘身边教养呢?再说了,这三个弟弟妹妹,连您的话都不听,怎会听我娘的话?我娘身子不好。又有偌大的国公府要操持,连我都没有功夫教养,怎会有功夫去教养别人的孩子?” 盛七爷凝神听着,觉得有些道理。 盛思颜话锋一转,又道:“但是呢,若是爹您主动提出来,我娘是一定会答应的。她就算拼着自己累死。也会帮爹带孩子的。——您真想让我娘累死吗?”一边说,一边眼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泪花。 这样一说,盛七爷对王氏和盛思颜的印象更好了。 “果然是妻子啊,这就显得不一样了。”盛七爷感慨地道,拍拍盛思颜的手,“别担心。那就不送了。让她姨娘养着,唉,可惜她姨娘上不得台面……” 盛思颜当然也不会让涂氏继续带孩子。 这人现在就有惹祸精的潜质,再让她把那三个孩子继续往歪里带,以后他们盛家还过不过日子了?! 盛思颜就道:“爹啊。其实这件事,娘也同我说过的。娘说,过几日,要给我请女先生,还有教规矩礼仪的嬷嬷,都会来咱们家。到时候,大丫就跟我以一起学规矩吧。”顿了顿,盛思颜又道:“娘还给两个弟弟请了先生和弓马教习师父,都在外院候着呢。” 盛七爷听了十分惊喜,忙道:“这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娘是个妥当人!”能不用为家里的琐事操心 ,只一门心思在护理夏明帝身上,是他最高兴的事情。 “是啊。爹,大丫、大郎和二郎都多大了?这是他们的小名吧?起了大名吗?”盛思颜慢慢问道。 “嗯,是小名。大名还没有起。不像你,还没生下来,爹和娘就跟你挑好了名字了。那时候,我和你娘挑了两个名字,一个给男孩,一个给女孩。”盛七爷笑着道,“大丫和大郎都有八岁了。二郎才五岁。” 盛思颜对二郎的印象好一点,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还没有被涂氏影响到吧。 盛思颜羡慕地道:“二姨娘能生双生子,真是厉害。爹,盛家以前有人生过双生子吗?” 盛七爷摇摇头,“没听说过。大概是你二姨娘他们家有过双生子。” “哦。”盛思颜眨了眨眼睛,“等回了家,爹将带着两个弟弟去外院住吧。娘说过,男孩子五岁之后就要离开内院,去外院住。这样不会长于妇人之手,以后变得婆婆妈妈的,不像男人。” 这一点盛七爷很是赞同,不过他皱眉道:“可是我大部分时候都在宫里,没有时间照顾他们。” “哪里要您照顾呢?外院的小厮、婆子、丫鬟都有,还有先生和师父看着,我娘也不会完全撒手不管。您就放心吧!”盛思颜谈笑间将涂氏手里的筹码一一抽走,除去她以后可以兴风作浪的借口。 能在内院跟主母一争长短的妾室,都是有儿子的妾室。在主母没儿子的情况下,妾室特别能“母以子贵”。 这一点,盛思颜是心知肚明。 她和王氏不一样,她喜欢将麻烦掐死在摇篮中,不会等他们坐大之后再来手忙脚乱地对付。 盛七爷点点头,但是又心疼王氏事情太多,想了想道:“大丫跟着你学规矩。大郎和二郎去外院跟着先生和师父学规矩。你娘既忙着内院,又忙着外院,还要照顾你们四个孩子,我担心她忙不过来啊。不如这样。让你娘将一部分家务给你二姨娘操持?” 盛思颜吓了一大跳,暗道爹啊,您可不要往糊涂的渣爹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啊!!! 给妾室管家权,您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宠妾灭妻”吗?! “爹,这样不好吧?二姨娘只是姨娘,她要管了家,人家会笑话我们家的。”盛思颜只好把“人家”抬出来。大部分时候,“人家”这个借口挺好用的。 盛七爷果然想到盛国公府的脸面,忙道:“是我考虑不周。我原本只想你娘松泛松泛,就让二姨娘给她打个下手。当然。坐纛儿的还是你娘。你想你娘那么多事,而你二姨娘坐着吃饭就行了,实在是让我心疼你娘啊……” 说心疼也不行。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反对,笑着道:“爹,其实我娘是能者多劳。二姨娘那样子。您就是把这国公府的管家权完全给她,她也不知道如何操持啊!你想想,她知道什么是四时祭礼吗?知道如何给祖宗上供吗?知道供菜分几盒、几层、几款吗?她知道跟不同的府邸来往,要如何送礼回礼吗?还有,有朝堂上的官儿升迁黜降,家人红白喜事,她知道要如何应对吗?” 盛七爷老老实实摇摇头。“她绝对不懂。她家穷得要卖女儿了,是我买了她做妾,他们一家人才活下去的。” “这不就得了!”盛思颜拊掌笑道,“就算给她操持,她最后也要一一让我娘拿主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您啊。也别操心了。二姨娘有福气做了您老的妾,就让她享享福吧。在内院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等您有空的时候,给您红袖添香。磨墨奉茶不好?” 盛七爷笑了笑,“她不识字。”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忙又打起精神道:“那就等您有空的时候,陪您喝酒,行不?” “我不喝酒。这辈子唯一一次喝酒,是跟您娘成亲的时候……”盛七爷笑着看向车窗外头,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盛思颜握了握拳头,想要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她真是被盛七爷这个油盐不进的爹打败了。 说他渣吧,他明明对王氏一往情深,对她这个嫡女也是格外偏心。但是说他不渣吧,他对涂氏也有几分感情,对涂氏所出的三个孩子更是如同嫡出一样一视同仁。 想来想去,还是算可以改造的对象,她就勉为其难,帮王氏多下点功夫吧。 父女俩一路说着,回到国公府门口。 他们下了车,涂氏和三个孩子也从驴车里下来。 看着国公府巍峨的门楣,饶是涂氏早有准备,也吓了一大跳。 不过后来再一想,这盛家原来是四大家族的那个盛家,她就释然了。 “娘,这就是我们的家?!”大丫惊喜地道。 盛思颜正好跟盛七爷下车,闻言笑道:“大丫,你该叫‘姨娘’。你只有一个母亲,就是我娘。” 涂氏挑了挑眉,看着盛思颜道:“他们在乡下一向是这样叫的。” “那你们回乡下叫去吧。在京城这样叫,我们盛家丢不起这人。”盛七爷发现涂氏确实是很不懂规矩,甚至连嫡庶的规矩都忘了,很是不虞。 第52章 算错 涂氏今天一来京城,就被盛七爷呵斥了两次,这是以前十年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心下一凛,知道自己太过急躁了。 千算万算,她算错了王氏的女儿盛思颜。 她真没想到,这个才十岁的小丫头,居然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又能讨好卖乖,在盛七爷面前装足了孝顺乖女的样子,轻轻松松就让她这个长辈吃了两个排头。 王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女儿。 她可不能再跟这个小丫头正面起冲突了。 盛七爷看上去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她又生得好,口齿伶俐,自己的女儿大丫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自己要再送上门让她修理,自家的一番盘算可就真的泡汤了。 涂氏忙低下头,不想让盛七爷看见她眼中精明的算计,笑着道:“是妾身想左了,忘了这是京城,七爷恕罪则个。”一边说,一边款款上前,挽着盛七爷另一边的胳膊。丰满的胸脯紧紧贴着盛七爷的胳膊,目光中开始带了水意,一汪一汪地往盛七爷面上泼过去。 盛七爷回头瞥了一眼,脸上一红,将胳膊想抽回来,却被涂氏紧紧抱着。 盛思颜见这涂氏还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命她的孩子们改口叫她“姨娘”,心知这女人真的所图不小,也纳闷她哪里来的胆子,居然真的想扶正?她凭什么?就凭她那一身肉? 盛思颜记得在路上,爹说过这女人有纳妾契书的,等回去之后,得从爹那里哄过来,给娘亲拿着,不然娘亲恐挟制不住这女人。 一番思量,盛思颜眼神闪了闪,脆生生地道:“二姨娘,这是在大门口。您给我爹留些面子吧。” 盛七爷将涂氏狠命一推,虎着脸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涂氏嘻嘻一笑,往后退了一步。 旁边的随从看傻了眼。 盛七爷甩着袖子进了角门。 盛思颜笑着对涂氏道:“二姨娘。您带着大丫他们跟着我走。”说着,也转身进去了。 涂氏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纳闷地问在旁边伺候的门子:“七爷怎地不走大门?而走这小偏门?” 门子道:“大门是逢年过节,有贵客上门的时候才开的。平时大家都走角门。这京城里凡是有些体面的人家都是这样的,二姨娘刚从乡下来,不熟悉吧?” 涂氏被门子这声“二姨娘”叫得又一次涨红脸,又听见对方语气里似乎鄙夷自己是从乡下来的,便下死眼盯了这个门子几眼,只想等晚上伺候盛七爷歇息的时候,要好好吹个“枕边风”。将这门子赶出去。 不仅这门子,凡是怠慢他们这一房的下人,都要赶走! 涂氏一边想着,一边带着三个孩子跟着进了角门。 前面盛思颜早已坐上小轿去二门了。 涂氏和三个孩子坐的小骡车往二门上去。 她的大哥没有进去,就被门子安置在外院的客院里。 盛七爷先回的内院。对王氏道:“涂氏他们四个人今儿来了,你看着安置吧。”说完又道:“我耽搁一天了,今天要进宫看看陛下的情形,晚上不回来了,就歇在宫里的太医坊。” 王氏知道那是盛七爷的正事,忙给他包了一个衣包,又命婆子送了个食盒去外院。让盛七爷的小厮带着,跟他一起进宫。 盛七爷进宫后,会先去内宫太后娘娘的安和殿查看夏明帝的病情,然后才去太医坊他的住处捣鼓他的药方和配药。 太医坊在外宫,可以带小厮随同前往。 涂氏带着三个孩子进内院的时候,盛七爷早就走了。 这一路行来的精致景色。看得他们四个人目瞪口呆。 盛国公府是刚刚才建好的府邸,说起来,比另外三大国公府都要差很多,但是已经足够让涂氏他们一家人震撼了。 一进角门,他们就被四处各样假山吓了一跳。再往里走。看见条条长廊,四通八达,远处楼台阁亭若隐若现,曲径通幽,居然像是迷阵。 盛国公府东面多山,西面多水,四周高墙环抱,绕着深宅大院,中间有曲廊沟通。 国公府中间有一汪长条形的小湖,正好将国公府隔成前后两院。湖上有一座互字型的廊桥,名叫含晖桥,桥上有亭,亭中设门,正是天然的二门。 湖中假山精美,湖石玲珑剔透,洞壑俨然。 他们在含晖桥前方下了骡车,跟着婆子走上桥面,来到设在桥中的二门前面。 那守二门的婆子觑着眼睛打量了涂氏半晌,笑着道:“这就是二姨娘?果然好模样。” 涂氏笑了笑,“七爷让我们去见他。” “国公爷?哦,国公爷刚才走了,进宫去了。”那婆子笑眯眯地道,“您请进。夫人在正房候着您了。” “七爷走了?”涂氏还有些不信,“怎么可能呢?我们一家才来,他就撒手走了?” 守二门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姨娘,这些话,我老婆子不知道,您要不信,改天问问国公爷就得。”一边说,一边让开身子,让他们进来。 内院的上房里,盛思颜正跟王氏说话:“娘,您可小心点儿。这二姨娘可不是善茬。” 王氏早已问过今天跟着盛七爷出去的小厮,对在外面发生的事心知肚明。她也有些诧异这涂氏怎地如此嚣张? “娘,爹说,他纳妾的时候,签了一个什么文书,您见过吗?”盛思颜连忙提醒王氏。 王氏点点头,“你爹把纳妾书给我收着了。” 盛思颜放了一半的心,展颜笑道:“那就好。”虽然王氏有正室的名份,本来就比涂氏要高一等,但是她也愿意看到爹的心是偏在娘这边的。她不想只有名份压着涂氏…… 王氏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苹果颊,“这些事不当你操心,你就别管了。”说着,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跟二姨娘和几位公子小姐说一声,就说他们远道而来,辛苦了。让他们自去歇息,今日在他们各自房里吃饭。明日等七爷回来之后,再一起见吧。” 丫鬟屈膝应了,出去传话。 盛思颜拊掌笑道:“高!真是高!” “高什么高?”王氏斜睨她一眼。“越发没个正形儿。” “想不到娘居然深通兵法之道!”盛思颜笑眯眯地道,“这是要让对方气势汹汹而来,却在一等再等中,泄了气势,不得与人争锋啊!” 王氏啐了她一口,“好了,哪有这么多说头。你爹不在府里,我不想单独见他们而已。等你爹回来了再说。” 盛思颜点点头,“行,娘比我想得周全。”说着。又将自己在马车里跟爹说的话说了一遍,“娘,大丫他们几个人,这样安置可好?” 王氏出了一会神,道:“也只有这样了。真没想到。这涂氏居然这样不懂规矩。”说着摇摇头,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 盛思颜也认为涂氏有些不可思议。而且她觉得涂氏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不懂看人脸色的愚昧妇人。 到底是什么让她有这样的底气和胆量,来要王氏和盛思颜的强呢? 王氏是正室,盛思颜是嫡长女。 涂氏看上去也不脑残啊? 为何会以一介小妾的身份,一直跟他们过不去呢? 盛思颜总觉得其中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咬了咬下唇,又一次问起来:“娘,您娘家没人了吗?” 王氏一下子愣住了。她背转身。久久地看着漏窗上映出来的窗外如画般的美景,过了好半天,才淡淡地道:“你去厨房看看,今儿我想吃点虾油拌角瓜。” 又一次将话题转开了。 盛思颜在心里低低地叹口气,依然没有追问下去,带着一个小丫鬟去厨房要菜去了。 这边涂氏刚走到一半。就听有丫鬟过来对带路的婆子道:“夫人吩咐了,今儿不见客。明日再说。带他们去预备的院子里歇息吧。” 涂氏一愣,忙拦着那丫鬟道:“这位大姐,王氏……夫人为何不见我们?” 那丫鬟正色道:“二姨娘,你注意些说话。夫人的姓氏。也是你能随便叫的?我念你是第一次,就不责罚你了。” 一个丫鬟居然能责罚自己这个主子?! 涂氏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丫鬟袅袅远去的背影,对身边的婆子道:“这国公府的下人恁地不守规矩,七爷难道不管一管?” 那婆子愕然,“怎地不守规矩了?那可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要说规矩,谁也比不上她!” “可是她对主子如此无礼,也叫守规矩?”涂氏疑惑问道。 “她哪里对主子无礼了?”那婆子想了想,明白过来,笑道:“哦,您是说您啊。说实话,您只能算半个主子。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确实比您有体面。她不用对您有礼,这才是规矩。” “我怎么是半个主子?”涂氏深深不平,“我可是七爷的人!我还生了儿子!” 那婆子见跟她说不清楚,也不想再说,急匆匆将她带去早先备好的院子安置下来,就回去复命。 王氏硬是晾了他们一晚上,等第二天早上,盛七爷回来之后,才命人请涂氏和三个孩子过来。 盛思颜是长姐,当然也被叫过来了。 第53章 隔离 经过一晚上的歇息,涂氏的脸色不但没有好,反而两眼底下出现淡淡的青色。——这是没睡好的样子…… 盛思颜心里挺高兴,但是并没有表露出来。她走到王氏身边,对她和盛七爷行礼:“爹、娘。” 王氏对她点点头,命她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涂氏带着三个孩子上前对盛七爷行礼,委屈地道:“七爷,您昨儿晚上去哪儿了?妾身等了您一晚上。” 盛思颜不等盛七爷接口,笑着道:“二姨娘早。”又提醒她:“您还当向我娘行礼。” 王氏是正室,涂氏是妾侍。按规矩,妾侍是需要每天去正室房里,像伺候婆母一样伺候正室的。 涂氏打定主意不理会盛思颜,免得又被她带到沟里去,便只身看着盛七爷,一个劲儿地问:“七爷,您昨儿晚上为何不去看大郎和二郎?二郎一直要见到爹爹才肯睡。” 盛七爷愕然,“我以前一年上头也回不来几次,二郎难道这几年就没有怎么睡过觉?” 噗嗤! 盛思颜忍不住笑得弯下腰。 她爹盛七爷实在有些“天然呆”,完全听不出涂氏撒娇显摆的意思。 涂氏本来就被盛七爷的话说得讪讪地,现在听见盛思颜又笑得这样,实在是下不来台,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她觑着眼睛飞快地睃了王氏一眼,见王氏脸上也露出笑容,心想你怎么好意思在我面前笑出来?但是转念一想,大概王氏还不晓得她知道了她的底细? 定是如此。 涂氏很快镇定下来,对着盛七爷道:“七爷您说笑了。只是我们大丫、大郎和二郎好久没有见到您了,昨儿以为能好好聚一聚,结果又等了半夜您没有来,所以有些失望。” 大丫和大郎、二郎也过给盛七爷行礼。 盛七爷指着王氏道:“这是你们的母亲,给她磕个头吧。” 大丫、大郎和二郎都回头看着涂氏。 盛思颜看着自己莹白小手上珠贝一般的手指甲,闲闲地道:“咱们家啊。这几年之内是不能请别人来家里做客了。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实在是不像样子。” 盛七爷也很恼怒这几个孩子不听他的话,只知道听涂氏的话。 盛思颜又恰到好处的架桥拨火,让盛七爷觉得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涂氏赶紧朝王氏那边撇嘴。 大丫、大郎和二郎才跪下来给王氏磕头。 一旁的大丫鬟桔香本来准备了蒲团。可是这三个孩子说跪就跪,都没有来得及把蒲团放过去,便对王氏磕头请罪。 王氏先对大丫、大郎和二郎道:“起来吧。今儿是头一次见面,以后就是一家人。你们爹爹十分疼你们,你们可不要淘气,惹爹爹生气就不好了。要做孝顺的孩子。”一边说,一边命人给三个孩子一人送了一份见面礼。 盛思颜帮那跪着的丫鬟桔香求情:“娘,大丫他们还不懂规矩,不是桔香姐姐的错。” 王氏点点头,命桔香起身。和颜悦色地道:“大小姐为你说情,今儿我就不罚你。” 桔香又去向盛思颜道谢。 盛思颜笑着对她眨眨眼,转头问盛七爷:“爹,是不是该二姨娘敬茶了?” 涂氏是盛七爷在外头纳的妾。按理说,她要给王氏敬了茶。才算是正式进了盛家门。 涂氏吃了一惊,眼神闪烁着看了看盛七爷,又看了看王氏,心道你若是吃了我这杯茶,他日定要你悔不当初! 可是王氏像是惘然无觉,笑着点头道:“茶已备好了。” 盛七爷对着涂氏抬手,“那就给主母敬茶吧。以后定当安守本份。不可再动不动就说乡下怎样了。” 涂氏垂眸应了声是,在桔香摆下的蒲团上跪了下来,从另一个婆子手里接过一杯茶,捧在手间,双手平举过头顶,给王氏敬茶。 王氏接过茶杯。打开略抿了抿,就放到一旁的桌上,嘱咐涂氏:“以后要好好服侍七爷,为盛家开枝散叶。”又说一声:“赏!” 一个婆子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支绿莹莹的玉镯。 涂氏从来没有见过成色这样好的镯子。一时忘记了对王氏的成见,忙拿过来套在丰腴白嫩的腕间,笑着道:“多谢夫人!”又给盛七爷看:“七爷,您看我这镯子好看不?” 盛七爷笑着点点头,“不错,不错。夫人向来好眼光,挑的东西都是好的。”居然夸的是王氏的眼光。 涂氏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她从容起身,坐到王氏下面的第一个位置上。 她知道,来日方长,她不能太过焦急。 不管怎么说,她手里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王氏只有一个女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大丫、大郎和二郎都围到她身边坐着。 盛七爷看了看盛思颜的坐姿,又看了看大丫的坐姿,知道大丫的规矩是非学不可了,不然以后怎么找婆家?难道还要嫁到乡下那些小地主家里? “大丫,以后你要跟你大姊一起学规矩。每日要去听先生的课,回来我要查你们的功课。”盛七爷捻须说道,“还有,你们几个大了,也该有大名了。这样吧,你们取宁字辈,大丫名宁芳,大郎名宁松,二郎名宁柏,记住了吗?” 三个孩子一起应了,笑嘻嘻地互相瞧了瞧。他们终于有大名了,都觉得很新奇。 涂氏眨了眨眼,问道:“为啥取宁字辈?思颜不是思字辈的?不如他们也跟着叫‘思’字辈吧。” 盛七爷淡淡地道:“我们盛家千年来的老规矩。嫡出和庶出都用不同的排辈。” 涂氏没话说了,低下头又盘算开来。 盛七爷又对大郎和二郎道:“你们等下就收拾东西,搬到外院。跟着那里的先生、师父进学。除了每天晨昏定省和逢年过节的时候,你们不能进内院。” 涂氏一听又觉得不对劲,忙抬头道:“七爷,他们还小,还要我照顾,就跟我住吧。我会督促他们好好学功课的,也会好好跟您学医术。” 盛七爷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行。他们是男孩子。宁松八岁,宁柏五岁,都不能继续住在内院了。” 涂氏大急。这样把儿子从她身边调走了,她还有什么筹码跟王氏斗?立即反对道:“不行。他们一定要跟我住。” 厅里的丫鬟婆子都不再低眉顺目。而是不约而同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涂氏,暗道这个妾室姨娘好生厉害,连国公爷的话都敢驳回…… 盛七爷也恼了,拍着桌子道:“你敢驳我的话?我说他们住外院,就要住外院!” 涂氏脸色紫涨,嘴唇翕合着站起来,对盛七爷哀求道:“七爷,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说。可是他们是我的亲骨肉。我一日不见都想得慌。您把他们带到外院,是要剜我的心,割我的肉啊!——七爷,您从来不是这样狠心的人。这种恶毒没良心的主意,一定不是您出的。您告诉我。是谁出的?我要跟他们说说这个理儿!” “就是我出的!”盛七爷霍地一下站起来,对涂氏很是不耐烦了,“世家大族,哪有把儿子养在内院的?你去别地儿打听打听?!” “别人家我不知道,我们乡下……”涂氏还想争辩。 盛思颜咳嗽一声,“二姨娘,爹说了。您不能再说乡下怎样了。” 涂氏一听见盛思颜的声音,就清醒几分。她惶惶然地闭了嘴,眼睁睁看着宁松(大郎)和宁柏(二郎)被盛七爷指派给两个婆子带着,还有好几个丫鬟,都涌过来给大郎、二郎行礼,叫他们:“大公子!二公子!” 大郎、二郎被这股阵势吓着了。乖乖地跟他们出去了,竟是连看她都不看她一眼。 破天荒头一次,涂氏发现自己不能再掌控这几个孩子了,她心里升起一阵无名的恐慌。 盛思颜这边也在对大丫说话:“宁芳,以后咱们都有自己的院子。等下你要不要去挑一挑住哪个院子?” 大丫本来还想帮涂氏说话。将两个弟弟叫回来,可是一听等下要去挑自己住的院子,心思一下子就飞远了,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大姊等下陪我去啊?” “没问题。”盛思颜抿嘴笑了笑,看向王氏。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对盛七爷道:“昨儿您出去了,我就让他们在飞瀑亭那边的院子里住了一晚上,您看,二姨娘住哪里合适呢?” 盛七爷摆摆手,漫不经心地道:“你随便安排吧。这里院子这么多,不拘住哪一处。”说完又道:“你安排完事情,就到药房来,我又想出一个方子,但是总觉得药引有些问题。你来帮我参详参详?” 王氏也是个医痴,闻言忙道:“我马上就去。七爷先过去吧。” 盛七爷甩着袖子走了,王氏匆匆忙忙将琐事都说了一遍,就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帮娘一个忙,带二姨娘和宁芳去挑院子行吗?东面的院子是给你们孩子住的,西面是给姨娘住的。那两边的院子,随她们挑。” 盛思颜应了,目送王氏匆匆出门。 涂氏看着王氏的背影,眼神格外幽深。 盛思颜回头瞥见涂氏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顿时心生警惕,想着绝对不能让涂氏住得离正院太近,还是将她引到西南角上的翠竹轩吧。 第54章 缺口 她们先去的内院东面。 盛思颜带她们先去绿玉馆。 那里四周围着竹篱笆,篱笆上挂着苍冷青翠的各样奇草异藤,而当中裹挟着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再带两个耳房,两间厢房的白墙屋子,就如在绿翡翠中的白玉楼,让人眼前一亮。 盛宁芳立刻就爱上了,别处也不想去了,道:“我就住这里,可以吗?” 盛思颜笑着点头,“当然可以。这里就是给女孩子住的闺阁绣楼。” 盛宁芳头一次有自己的院子,激动地不知所措,马上跟着丫鬟进去,看着屋里的陈设,家具,惊喜地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当然。”盛思颜叫来看院子的婆子,“先帮二小姐安顿下来。我带二姨娘去西面的院子。” 那婆子应了,目送盛思颜她们去西面。 涂氏一直心事重重地想着事情,并没有出声。 跟着盛思颜来到西面,涂氏随便看了看,就指着西南面的翠竹轩道:“我就住那里吧。” 盛思颜笑着赞好,夸涂氏有眼光,说这边的院子都是上好的,旁边又有水,临渠照影也是乐事一桩。 涂氏勉强对她笑了笑,道:“麻烦大小姐了。我要收拾东西,大小姐自便吧。” 盛思颜见涂氏回过味儿来,也笑道:“姨娘客气了。您忙,我先走了。吃午饭的时候,您院子里的丫鬟知道去哪里拎饭的。” 涂氏一家四口还没有来的时候,盛思颜和王氏、盛七爷三个人都是自己分开吃的。 只有每隔几天,盛七爷有空了,三个人才一起吃一顿晚饭。 今日如果盛七爷晚上能记得吃晚饭,大家就要在一起吃一顿接风洗尘的饭了。 到了晚间,盛七爷果然没有回来,还在药房跟王氏一起鼓捣药方。 盛思颜便又去厨房安排的晚饭,给各院送过去。 另外准备了一桌好的饭菜。给药房那边送过去,让盛七爷和王氏一起吃。 涂氏也没有再闹腾,老老实实在翠竹轩住下,每天还算乖顺。早一起,晚一起,来王氏的院子请安。 一家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暂时住下了。 盛思颜住在卧梅轩,离盛宁芳的绿玉馆只有一山之隔。 她在假山南面,盛宁芳在假山北面。 卧梅轩是一座木制两层小楼,楼外有廊庑,精致玲珑。推窗便见庭前种着白玉兰和紫玉兰的观景台。小楼周围种着寒霜腊梅,到了冬季,腊梅卧雪,映在楼内的琉璃漏窗上。就是一幅天然的寒梅卧雪图。 不过现在正是盛夏,腊梅树看上去和别的树没有差别,一点都不吸引人。 烈日炎炎,盛思颜帮着王氏打理了厨房的琐事,又偷着看了一回医书。想了两个方子,琢磨着等盛七爷进宫的时候,她要跟着王氏去药房试试药。 一边想,一边撑了个懒腰,对自己的丫鬟海棠道:“海棠姐姐,我乏了,想打个盹儿行吗?” 海棠比她大五岁。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生得身段高挑,模样清俊,据说也识字,是个知书识礼的丫鬟。 盛家出挑的丫鬟,除了王氏身边的甘草和桔香。就属盛思颜身边的海棠和木槿是一等一的。 王氏说这两个丫鬟年纪太大,还得再挑两个年纪小的。 盛思颜知道国公府初建,很多事情要忙,就对王氏说先不着急,等有空了再慢慢挑。免得着急挑些爱淘气的进来,反伤脑筋。 王氏也知道他们家人口少,下人却已经上百,也不少了,就不着急。 海棠听了盛思颜软软的话语,抿嘴笑了笑,亲自在靠窗下的卧榻上给她展开衾被,让她睡下。 正是夏日午间时分,盛家国公府内院的下人都七歪八倒,或者在耳房,或者在稍间,或者在回廊底下,三五成群坐了一会儿说闲话,然后都睡过去了。 盛宁芳是在乡间长大的,精力充沛,而且不喜欢睡午觉。她吃过午饭,在自己房里做女先生留下来的功课,只觉得十个字有八个字都不认得是什么,又担心明日去见女先生,又被责罚。 她的丫鬟玉兰就给她出主意:“二小姐,您不妨去大小姐那里问问?大小姐的学问好,国公爷都一直夸呢。” 盛宁芳有些不高兴,道:“爹尽偏心。” 玉兰和另一个丫鬟茉莉对视一眼,劝道:“二小姐,其实,大小姐比您年长两岁,她比您懂得多一些,也是应该的。国公爷也晓得的。” 盛宁芳托着腮,看着窗外的景致,很是无聊地道:“我去看看大姊,有些东西也要问问她。” 除了识字,她还要对对子,她实在是不会。 于是玉兰留下来看家,茉莉跟着盛宁芳去盛思颜住的院子。 从绿玉馆出来的时候,盛宁芳看见她娘……应该叫姨娘,带着一个婆子,往王氏住的正院方向过去了。 盛宁芳叫了两声“姨娘!”,涂氏也没有反应,快步往前走,似乎没有听见盛宁芳的声音。 日头太大,盛宁芳用手搭在额前,再抬眼看去,却见涂氏已经转了弯,上了抄手游廊。 “走吧,二小姐,这里日头大,把二小姐晒坏了就不好了。”茉莉笑着劝道。 盛宁芳笑了笑,带着茉莉去盛思颜的卧梅轩。 卧梅轩的院门很别致,是一个海棠型的拱门。 盛宁芳来到这里一个多月,还是第一次来盛思颜的院子。 一见这个拱门,她就艳羡地道:“这大门真好看,比我那个月洞门好看多了。” 茉莉在后面跟着不敢接话。 主子间别苗头,她这个做下人的,只有装聋作哑。 盛宁芳继续往里走。 因腊梅未开,卧梅轩的景致很是一般。 比盛宁芳的绿玉馆差远了。 盛宁芳的心里才平衡许多。 盛思颜才刚阖了眼,就听见木槿轻轻推她,道:“大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盛思颜慢慢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让自己醒了醒神,道:“宁芳来了?” “已经来了,在外屋坐着。海棠陪二小姐说话呢。” 盛思颜抚了抚头发,“给我梳头。给二小姐送一碗冰镇酸梅汤。解解暑热。” 木槿应了,吩咐小丫鬟去端酸梅汤,自己给盛思颜梳头。 盛宁芳在外屋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刚才在外面的院子里还好说,她没觉得这卧梅轩比她的绿玉馆要好多少,甚至还有些不如。 可是进了屋子,看着屋里的家具,墙壁上挂的剑、胆、瓶、炉,一看就比她房里的精致百倍。 她房里那些青花瓷器,村里村气的,跟他们在乡下用的差不多。就是精细一点而已。 而盛思颜这边用的都是冰瓷,薄如纸,透如冰,好看得紧。 还有架子上供的一盆牡丹花插,将整间屋子映得贵气十足。 盛思颜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盛宁芳定定地看着她的牡丹花插,便笑道:“你若喜欢,就拿回去摆着吧。”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喷嚏。 海棠忙递上来一方湿手巾,捂在她的鼻子上。 盛思颜闻到那手巾上清凉的薄荷味儿,才止住了喷嚏,笑道:“我说了屋里不要摆花草。你们还不信。我一闻这味儿就止不住地打喷嚏。” 盛思颜知道,她其实是有些花粉过敏。但是这里的人还不知道这是毛病,都有些不以为然。 盛宁芳本来很高兴盛思颜将那牡丹花插送给她,可是一听是因为盛思颜自己闻不了这味儿才送她的,立时就沉下脸道:“你不要的才给我,你当我是什么?” 盛思颜忙道:“宁芳你别生气。是我不会说话。你要不喜欢,也没事。我这里有一支点翠步摇,是我心爱的头饰,就送给你,算是我赔罪吧!” “真的是你喜欢的?不是你不要了给我的?”盛宁芳狐疑问道。 盛思颜严肃地道:“确实是我非常心爱的东西。”说着。让木槿将那点翠步摇拿出来给盛宁芳看。 那步摇上的一抹点翠像是一痕有生命的翠绿,看花了盛宁芳的眼睛。 她马上接过步摇,紧紧攥在手里,喜笑颜开地道:“就算是你不要的,我也要了!这步摇真好看!”说着,就让她的丫鬟茉莉给她插在头上,又道:“那我就原谅你一次。你那盆牡丹花,我也要了。” 木槿在旁边笑道:“那奴婢就命人将这盆牡丹花插送到您房里去。” “去吧去吧。”盛宁芳心情大好,挥挥手让丫鬟们自去忙碌,自己在这里跟盛思颜说闲话。 盛思颜听她说涂氏刚刚单独去了王氏那里,也没多在意。 这一个多月,涂氏极是老实,也很守规矩,盛思颜暂时还处在观察当中。 但是自从这一天之后,盛思颜敏锐地察觉到,王氏对涂氏的态度变了。她不再让涂氏去早晚请安,也开始将内院里的一些事情派给涂氏去做。 除了厨房和采买,别的事情涂氏都开始接手。 更可气的是,涂氏还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她就能把王氏叫到她的翠竹轩,一手一脚地让王氏教她管家理事。 一直严密观察涂氏的盛思颜吓坏了。——有个渣爹不可怕,有个糊涂娘才是最可怕的! 她明里暗里不知劝过王氏多少次,王氏却总是很紧张地劝她不要多管闲事。 盛思颜怎么问都问不出端倪,自己一个人瞎猜也猜不出缘由,只好继续更加严密地盯着涂氏,以免事情闹得太出格。 又过了两个多月,眼看入秋,盛家国公爷要做冬季的衣裳了,盛思颜敏锐地发现,涂氏分得的各种份例,居然比王氏还多多了! 看着那一块块银鼠、貂皮、秋刀皮子,一捆捆锦缎、丝罗和纺绸都源源不断送到涂氏的翠竹轩,而王氏只分得小小的几块灰鼠皮子和绵绸布料,盛思颜真的怒了! 这怎么行?!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一天,盛思颜来到涂氏的翠竹轩,径直道:“二姨娘,你的份例拿错了。那是我娘的份例。” 涂氏这两个月当家当得很有架势,她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盛思颜一眼,慢悠悠地道:“我没拿错,这是你娘自愿给我的。不信你去问你娘。”一边说,一边得意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也笑了笑,道:“我娘说什么不重要,这家里不能坏了规矩。你是妾,我娘是正室。按规矩,你不能穿这些大毛衣裳,你只能穿羊皮和绵绸。” 涂氏翻了个白眼,看着自己手上涂着的大红蔻丹,轻轻吹了一口,嗤笑道:“大小姐,我劝你也别太过了。我不能穿大毛衣裳,你娘照样不能穿。” “你什么意思?”盛思颜认真反问道,心里怦怦直跳。她知道,这个缺口,就要从涂氏这里打开了。 涂氏放下手,看着盛思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聘则为妻奔为妾!——她又能比我高出多少?” 第55章 忽悠 聘则为妻奔为妾? 盛思颜霎时明白过来,为何不管她如何套问,王氏和盛七爷都对他们是如何成亲的这件事避而不谈。 也对,这要他们如何开口呢? 特别是王氏,难道要她对自己十岁的女儿说,你娘我跟你爹是私奔的……? 那也忒脑残了。 事实上,如果盛思颜不是换了瓤子,得知这个真相,足以让真正的小思颜崩溃! 盛思颜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她很庆幸,自己没有逼着娘追问真相。 她就知道,若不是原因实在难以启齿,她英明神武的娘亲为何会一直瞒着她呢? 当然,这件事最大的罪魁祸首,是她那个口无遮拦的爹!——如果不是他乱说话,涂氏这个在乡下纳的妾侍如何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他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情告诉别人,是会死人的吗?! 这种种的思量,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盛思颜的脸上除了一抹了然的微笑以外,没有别的情绪。 私奔这种事,大夏皇朝的人视若洪水猛兽。 但是对于从后世来的盛思颜来说,实在是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原本预想的比这个糟多了。 还好还好,事情并没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盛思颜为自己脑洞大开的脑补感到羞愧,也为自己这一阵子一直惴惴不安的担心如释重负。 在她看来,再麻烦的事,只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最怕的是藏着掖着,让人云里雾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让人猜来猜去的情形。那样才真是神仙下凡也难救。 现在知道了涂氏的底牌和倚仗,就如楼上的第二只鞋子终于落了地,盛思颜反而轻松了。 涂氏看着盛思颜无动于衷的样子。很是惊讶。 涂氏以为是她年纪小,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又道:“大小姐,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聘则为妻奔为妾’?” 盛思颜暗道。幸亏自己提前把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支使出去了,不然今儿的事情还真难收尾!又想,涂氏你云里雾里瞒了我这么久,让我提心吊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便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笑了笑,往高背交椅上一靠,懒洋洋地道:“二姨娘啊,看来你脑子真是不好使。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涂氏见她的话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心里很不舒服。 “什么叫无稽之谈?”涂氏不识字。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四字成语。 盛思颜跟她解释:“就是没影儿的话,编出来的假话瞎话。” “怎么可能是假话瞎话?!是七爷,也就是你爹告诉我的。可不是别人随便瞎说的。——你爹会随便说着这种话?”涂氏理直气壮地道。 盛思颜撇了撇嘴,摇摇头,笑嘻嘻地道:“咦。二姨娘,我爹说你就信啊?” “当然,七爷从不骗我。”涂氏扬了扬圆润的下巴,很是自傲地道。 盛思颜就等着她这句话,便慢吞吞地道:“从不骗你?这就奇怪了,那我问你,当初我爹纳你为妾的时候。可对你说过他是神农盛家的漏网之鱼吗?” “当然没有!”涂氏断然否认,“他要说了,我爹娘不可能将我给他做妾的。他对我家里人说,他是落第秀才,因科举不成,就弃文学医了。” “哦。那他说过他以前是在哪里长大的?”盛思颜又问。 “他说他是京城人士,从小在京里长大的。”涂氏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脸上露出一丝娇羞的笑容。 可是盛七爷明明是和尚庙里长大的! 盛思颜猛地双掌一阖,大声道:“这不就得了?!你还说他没有骗过你?!” 涂氏美好的回忆顿时被盛思颜一巴掌打得七零八碎,她很是恼怒地道:“那不一样!”她晃着胳膊激烈反驳。 盛思颜忙站起来。往门边蹭过去。——她最怕人动手了…… “有什么不一样?”盛思颜一边蹭,一边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我爹自始至终没有相信过你,没有跟你说过实话。你说你凭什么相信他说的关于我娘的事是真的?我是半个字都不信!” 盛思颜摇着头,继续忽悠涂氏,“你若是不服,就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将我爹说的话告诉我,让我来评评理。还有,你有何证据,也要都给我看一看,看你是不是有理由这样瞎说,败坏我娘的名声。不然的话,让我爹知道了,他老人家一怒,将你治你个‘妾犯妻’之罪,送到官府,大理寺分分钟教你如何做妾!” 涂氏大急,忙道:“我没有说谎!当初七爷喝醉了,一直跟我哭,说你娘不顾她爹的反对,执意跟着他从家里偷跑出来,过得是吃糠咽菜的日子,他却把你们娘儿俩弄丢了,悔得不得了!” 原来是这样! 盛思颜四下里一想,将涂氏的话跟盛七爷和王氏的态度对照了一下,发现都应景了,就信了涂氏的话。 但是她也不会顺着涂氏的话头去说。 盛思颜叹息道:“喝醉了的人说的话,二姨娘也信,你也真好骗。” “人家不都说‘酒后吐真言’?如何是骗我的?”涂氏兀自气哼哼地,不信盛思颜的话。 盛思颜两手一摊,道:“人家还说‘借酒装疯’呢,二姨娘怎么又不记得了?” 盛思颜做出苦口婆心的样子,对涂氏道:“二姨娘,不是我说你,你不能只信那些对你有好处的话。有时候真话虽然很伤人,但是是事实啊。这件事不是明摆着的?你想想,那时候,我爹还是被朝廷通缉的通缉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我爹是害怕我娘的娘家受牵连,才对你暗示我娘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其实怎么可能呢?你也不想想,我娘是大家出身。大家子的女儿是如何养的,你如今也在国公府住了一两个月了,知道一些端倪了吧?怎么可能跟着男人跑出去?你试试让你女儿宁芳跟男人私奔一次看看。如果能成,我送她一幅嫁妆!” “胡说!我女儿才不会跟人私奔!”涂氏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间脸色大变。 “我就是打个比方。”盛思颜站在门旁边半人高的青花花菰旁边,心头大定。“成天有那么多的婆子丫鬟跟着,出二门还要对牌,她如何逃出去跟男人私奔?我娘又不是跟你一样是乡下农户出身?!” 涂氏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 盛思颜继续加码,将这件事一锤定音,“总之,这件事如果抖出来,你到时候恐怕会成最大输家!” 涂氏愕然,绕来绕去,怎么亏全让她吃了?她愣了愣,反问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如何我会成……输家?” “怎么不会?你想想。这件事本来不是真的。但是你一定要当真事嚷嚷,会得罪谁呢?首先,会得罪我爹他老人家,他以后再不来看你了,你是不是损失巨大?其次。会得罪我娘,她是主母,她想收拾你,是分分钟的事,甚至不用等到明天。第三呢,你会得罪我娘的娘家。本来是好好的姑娘嫁给国公爷,三媒六聘。门当户对,被你一嚷嚷,就成见不得人的事了,谁乐意啊?他们一怒,让你成为最大输家也是分分钟的事!” 涂氏被盛思颜描绘的前景吓得全身抖了抖,心有余悸地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细想想。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盛思颜最后警告她,“现在不是以前。我爹不再是朝廷的通缉犯,他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爷。姑娘能嫁给盛国公,搁谁头上都是祖上烧了高香才修来的。”这话里头的意思就是,就算当初是私奔的。这会子人家肯定要忙不迭地认亲了。你要跳出来说私奔的事打人家的脸,别怪别人不给你活路…… 别的涂氏不懂,这种“见高拜,见低踩”的利益之争她却看得很明白。 就比如她自己,若不是知道盛七爷袭了国公爵,她可是不会跟他来京城的…… 涂氏脸上的得色黯了下去。 “你好好想想。别怪我不提醒你,若是有一个字传出去,你还有三个孩子呢……”盛思颜临走时候扔下一句话,吓得涂氏又抖了抖。这一次,她是真的相信了盛思颜刚才说的话。因为盛思颜临走时候说的这句话,跟王氏警告她的话一模一样! 盛思颜离开涂氏的翠竹轩,在心里琢磨如何将这件事化不利为有利。 她想了想,觉得这件事除了当事人以外,应该没人会有任何证据。或者说,没有证据就是最大的证据。 因为王氏和盛七爷拿不出成亲的合法手续,就是最大的漏洞。 不过不怕,她现在知道来龙去脉,没有证据也要给她制造证据出来打对方的脸! 但是关键还是要搞定爹娘这两个没做贼都心虚的家伙! 盛思颜一路来到王氏住的正院燕誉堂。 燕誉堂一共三进,东西两个跨院,屋宇高敞绚丽,堂内陈设华贵大气。四周各有四个花台,以一年四季的应景花卉命名,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开。 来到王氏平日里起居的暗影楼,盛思颜说了会儿闲话,就把屋里的下人都遣走了。 王氏放下手里的活计,征询地看着她问道:“怎么啦?你有话要说?” 第56章 娘家 盛思颜站在门口,有些不安地看了王氏一眼,琢磨着如何开口才能让王氏不觉得难堪。 王氏见她欲言又止,起身招手让她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道:“怎么啦?有什么话不能对娘说的?” 盛思颜抬头看了看王氏,伸臂抱住王氏,将脑袋扎在她怀里。 王氏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抱住她坐到一旁的罗汉床上,轻声问道:“是谁给你委屈受了?还是你那个妹妹又想你的东西了?” 盛思颜讶异地抬头,“娘,您知道啊?” “娘有什么不知道的。”王氏笑着用手捋捋盛思颜的额发,露出她光洁细腻的额头,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润泽。 盛思颜顺着王氏的话头,软绵绵笑着道:“那娘知不知道,我刚才去了二姨娘的翠竹轩?” “刚才?”王氏摇摇头,“这娘还来不及知道。恐怕要等晚上才会知道。” 盛思颜心里一跳,想起来她身边的丫鬟每天都要到王氏这里回报,告诉王氏她一天到晚都做了些什么。 可见对于内院主母来说,虽然不能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孩子,但是用自己的耳目盯着自己的孩子一举一动是没有问题的。除非根本是不想管。 既然瞒不住,盛思颜也不费心思想借口了,她讪讪地道:“我去翠竹轩,是追问二姨娘为何要拿娘的份例,那些大毛料子和锦缎尺头,不是她能穿戴的……” 王氏瞥了盛思颜一眼,手一顿,静静地停在盛思颜肩头。 盛思颜不敢抬头看王氏的眼睛,继续低声道:“结果……结果……二姨娘说,聘则为妻奔为妾……”一边说,一边将脑袋扎得更紧了。 王氏叹息一声,低下头,轻轻和盛思颜的头顶碰了碰。道:“让你受委屈了,娘对不住你……” 盛思颜:“=_=”这是什么节奏?怎么对不住她了?这不是王氏的伤心事吗? 盛思颜忙道:“娘,我没事。就是您,您别伤心啊。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爹已经袭了爵……” 盛思颜一边说,一边抬头,看见的,却是王氏一双对她怜惜至极的眸子。 “……娘,您干嘛这样看着我?”盛思颜大奇,她明明是要来安慰王氏,并且跟她一起想办法的。 王氏抚了抚盛思颜的头,轻声道:“这件事,我本来是想瞒着你的。可惜,你太聪慧了。那涂氏也太张扬了。” “娘,这件事怎么瞒得住我呢?二姨娘明显是不安心做妾,要用这件事挟制您啊!”盛思颜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王氏反倒笑了,点头道:“她想挟制我是对的,但是是不是安心做妾。这件事却由不得她。你莫要被她吓住了。” 盛思颜嘟哝道:“难道是我小题大做?娘,你把管家权都分给了她,还把自己的份例都给了她,却让我别被她吓住?——娘,您脑子没有问题吧……” 王氏又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觉得,娘是个会被人要挟的人吗?” “当然不是。”盛思颜马上道。然后又缩了缩脖子,“但是最近好像是……毕竟私奔这件事,名声太不好听了,我明白地。”盛思颜极力做出通情达理的样子,想让王氏自如一些,认识到她已经长大了。十岁虽然不能出嫁,但是也算是大姑娘了。大夏皇朝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已经开始学着管家理事了。 王氏低头瞅了瞅她,道:“你以为,娘对涂氏让步。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盛思颜做出“我懂得”的样子,一双大而亮的凤眼亮晶晶的,眼尾上挑得厉害,像是画中人一样。 “你这双眼睛真好看。”王氏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然后又若无其事转回来,道:“其实,娘跟你爹成亲多年,现在又是国公府的国公夫人,涂氏以为用个‘私奔’的名头能挟制我,就打错了算盘了。但是,她不能挟制我,她其实挟制的,是你。” “我?”盛思颜囧了,不会吧?跟她有什么关系? 看着盛思颜疑惑的神情,王氏跟她细细解释:“私奔这种事,当然不是好事。咱们大夏皇朝,对于私奔的惩罚是极严的。一般来说,私奔的两个人被发现之后,男子会在族谱中被除名,他所有的家财土地都会被族里没收。而男子本人会被绑起来,被族里处私刑而死。女子则会被送回家,或者直接扔到井里淹死。无论哪一方的家族,都会因此抬不起头。” 盛思颜想了想,道:“可是咱们盛家嫡系已经被满门抄斩,如果爹再被除族……”那他们嫡系就再也无人了。 嫡系无人,这爵位,当然就由旁系承继了。 盛思颜脸上一白。难道这件事牵扯的事情,不仅仅是涂氏一个小妾这样简单? 王氏听了她的话,偏头想了想,道:“也许没有那么复杂。其实我们如今已经承袭了爵位,而且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就算说到太后娘娘那里,我们也是不怕的。我们担心的,是这件事一旦传出去,你的名声……”说完深深地看着盛思颜。 “我的名声?”盛思颜莫名其妙,嘀咕道:“又不是我跟人私奔了,关我什么事?” 王氏更加觉得对不起她,眼角沁出泪花,道:“你小姑娘不懂这些,但是你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娘也不再瞒着你。你可知道,私奔男女生的孩子,是什么身份?” 盛思颜摇摇头,她确实没有想过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按大夏律例,私奔男女生的孩儿,等同奸生子。”王氏满脸愧疚地说道,“娘对不起你……”就算王氏现在是正室夫人,也无法掩盖当初的污点。 奸生子,在法律地位上来说,跟外室子等同,可是名声却是连外室子都不如的。 盛思颜现在当然不算是奸生子,但是如果有人故意借着王氏私奔的事,把她这个名声传出去,将来她要说亲,可就很难了。 原来王氏对涂氏忍让,是为了盛思颜…… 原来绕来绕去,自己才是最大输家么? 盛思颜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极为感动,只是不想在王氏面前流泪,还将脑袋扎在王氏怀里蹭了蹭,把眼角的泪意蹭掉了,才低声道:“娘,您不必怕她。她有三个孩子呢……” 王氏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我对她说过,让她别太过份。她要管家权,要东西,我都会分给她一部分,但是别想真的插手家里的大事。若是逼得我急了,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却有两个儿子,到时候看看到底是谁损失更大!” 盛思颜也笑,道:“我也吓唬她了,跟娘说得差不多。难怪她老实了。娘,我对她说,爹是骗她的,故意说娘当初跟爹私奔,其实为了保护娘的娘家不受牵连。”说完又好奇地问道:“娘,您娘家到底在哪里啊?我外祖父、外祖母还在世吗?” 王氏用手指轻点她额头,嗔道:“看把你伶俐的,你爹哪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当初,你外祖父真的是不同意的……” “可是,娘您能跟着爹从家里跑出来,就说明外祖父是有意放水吧?不然地话,娘您怎么可能从家里逃出来?难道二门上的婆子丫鬟都魇着了?”盛思颜撅着嘴,不经意地说道。 王氏却听得愣住了。她怔怔地想,难道当初……爹真的是故意放她走的? “还有呢,我还吓唬二姨娘,说她要是敢把这件事张扬出去,爹会治她一个‘妾犯妻’之罪,送到官府,到时候大理寺分分钟教二姨娘如何做妾!”盛思颜咯咯笑着,“我记得姚女官说过大理寺丞王之全王大人十分厉害,就连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子都能推翻了……” 当王氏听见盛思颜说,“大理寺分分钟教二姨娘如何做妾”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顿时十分古怪。 盛思颜没有注意,她心情大好,继续兴致勃勃地道:“娘,现下您已经是国公夫人,是不是应该衣锦还乡一趟呢?说不定外祖父、外祖母已经知道了,正等着您回门呢!” 王氏回过神,淡淡一笑,道:“不行的。在陛下醒过来之前,我不能跟他们相认。”这就是间接回答盛思颜的话,王氏的爹娘都还活着。 “为何?” “陛下不醒过来,我们盛家的冤屈就不能洗刷。盛家的冤屈不能洗刷,那当初我跟你爹出走的事情抖出来,你外祖父就是知情不报,会被连坐的。”王氏含蓄地道。 也就是说,当初王氏私奔的时候,她娘家肯定知道盛七爷这个盛家嫡系的“余孽”出现了,但是却知情不报,这一点,足以拖王氏娘家下水。 如果王氏的爹是在朝为官,他的政敌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件事的。 因为那时候的盛七爷,还算是“通缉犯”。追根溯源的话,王氏娘家就算能逃过一劫,也要脱一层皮。 所以王氏选择继续沉默,对涂氏的敲诈勒索持退让态度,就是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第57章 素光 “涂氏这个人很是乖滑。她说如果我对付她,她在外面的家人会不顾一切把这件事吵嚷出来。我就算要先对付她家人,也需要时间来布局,所以我不得不先退让三分。”王氏并不是软弱的人,但是也不是莽撞的人。 而私奔这件事,一头牵着女儿的名声,一头牵着娘家的生死,王氏不得不谨慎对待。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早就把涂氏处置了。以她的医术,要让涂氏开不了口,也是分分钟的事。 盛思颜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对王氏佩服得五体投地,讪讪地道:“娘,还是您考虑得周到。” “我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若是事事要你为娘操心,娘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免得给你添麻烦。”王氏揽住盛思颜的肩,慈爱说道,“娘早跟你说过,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在旁边看着娘是如何处理的就可以了。好好玩几年,等将来嫁人了,有的是这些家务烦难事让你操心,何必现在就搅在里头呢?” 盛思颜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她爬到王氏身后的罗汉床上躺下来,看着王氏笑道:“娘,您跟我说说,您是哪里人?是如何认识爹的?爹当初不是个刚还俗的和尚吗?如何就把您给拐走了?” “还说?!”王氏佯作生气地轻轻打了她一下,又道:“当初啊,你爹也是个老实人,一腔悲愤来到京里……” “咦?娘您原来是京城人士?!”盛思颜一下子坐了起来,很是惊讶地道。 王氏知道自己说走了嘴,忙正色道:“你别瞎说。这件事不是玩的,娘知道你伶俐,但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也不用我教你吧?” 盛思颜老老实实“哦”了一声。暗暗后悔不该多一句嘴,说不定王氏还能再多说一点。 可惜现在王氏警惕起来,她不能再绕圈子套王氏的话了。 盛思颜很是无趣地又躺回去。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盛思颜很快就睡了过去。 王氏侧头看着盛思颜熟睡的样子。极是宠溺的笑了。 当初那个目不视物的小盲女,成日里瞪着一双无神的灰色眸子,乖乖地坐在小床上,不哭也不闹。听见她进屋来,她的脑袋就会转向有声音的方向,对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那个小小软软的小婴孩,如今已经知道护着娘了…… 王氏感慨地又擦了擦眼角,给盛思颜盖上小被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来到外屋,王氏站在二楼的回廊上看着远方的天空眯了眯眼。 “娘。您能跟着爹从家里跑出来,就说明外祖父是有意放水吧?不然地话,娘您怎么可能从家里逃出来?难道二门上的婆子丫鬟都魇着了?” 刚才在屋里盛思颜说的这句话,一再地在王氏脑子里回响。 她记得,那还是十五六年前。盛家突然被满门处斩,京城里人人惊讶,就连四大家族中另外三家的老爷子,都匆忙入宫,问陛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吴国公、周国公还有郑国公这三个人进了宫,一待就是两三天,后来出来的时候。个个都是黑沉着脸。 自己的爹爹那时候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个月之后,才知道盛家原来是因为盛老爷子给皇帝陛下“吃错药”,导致皇帝陛下口不能言、目不能视、身不能动,除了有气息,竟是如同活死人一般! 所以太后震怒。立即派御林军拿着盛家嫡系的族谱,按谱名抓人,一个个拖到法场,径直砍了脑袋。 那一天,真是杀得法场都染成红色。 后来盛家那些人的尸首。还是自己的爹爹去帮着收拾,装到棺材里面,又填入石灰,运回到以前的神农府的,就是如今的盛家祭庙。 本来爹爹还要帮他们办丧事,好让他们入土为安的,结果太后一声令下,不许归葬盛家人,因此那三百多口棺材,就一直放在以前神农府的内院…… 盛家人如果在天有灵,也是死不瞑目吧。 自家爹爹当初在战场上受伤,曾经是盛老爷子救活的,后来做了京官,对盛老爷子更是恭敬有加。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盛老爷子不恭敬的人,这大夏皇朝也找不出几个。 若不是那一场“事故”,就连太后娘娘都要对盛老爷子礼让三分。 可惜啊…… 她还记得那一天,一个头上包着黑色围巾的俊逸男子来到自己家里,跟爹爹说话,就是当时刚刚还俗的盛七。 盛七来京城,是要给他爹盛老爷子喊冤的。 但是自己的爹爹劝他稍安勿躁,不要把自己也赔进去。毕竟盛家嫡系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后来,盛七就在他们家以远亲的身份住下。 王氏从小就对医术非常感兴趣,一直跟人学医,但是没有郑大奶奶天分高,盛老爷子不肯收她为徒。 自从盛七在她家住下之后,她发现盛七的医术也极为高明,便兴冲冲去找他论方辩药。 盛七出神入化的医术深深折服了她。 两个青年男女在不断地接触中渐渐熟悉了,又渐渐有了别的心思。 王氏的爹当然是反对的。 盛七是钦犯的身份,若是王氏嫁给他,王家一家子都要陪葬。 王氏在家里苦求不得,反而被关了起来。 盛七知道王氏被关,也没脸再在王家住下去了,便忍痛告辞而去。 王氏从知道盛七走的那一天开始,就在家里开始绝食。 哪想到只绝到第二天,她的养娘就在半夜悄悄帮她开了门,塞给她一包银子,带着她偷偷出去了。 王氏曾经对这个养娘深深感激,也不敢想这养娘后来要受到如何的责罚。她只能盼望,爹娘会看在她祖母份上,对这个养娘网开一面。 因为她的养娘,本是祖母身边心腹老嬷嬷的亲女。 但是今日盛思颜的话,却让王氏对那一晚的事情有的新的想法。 如果不是爹爹主动放她走。她的养娘怎么可能拿到所有大门的钥匙? 如果不是爹爹主动派人给她带路,她又如何能正好找到在破庙里过夜的盛七! 而且后来他们还雇到一辆很便宜的牛车,那赶车的大汉极是厉害,一路上有两拨山贼都被他随手打发了。 当时她以为是盛家人有灵。庇佑她和盛七。 如今再想起来,她觉得,也许,真的是她古板正直的爹爹出手相助?! 王氏心里腾起一阵火一般的温暖和激动。 本以为自己真的是违背了尊长的心意,不顾一切和心上人私奔出逃。 这件事,一直是她和盛七心底最遗憾的过往。 如果真如盛思颜所说,自己的爹爹其实并不反对自己和盛七的婚事,而是为了王家一家大小,不得不出此下策,那她是不是可以着手跟娘家联系了?! 就算不能公开相认。私下里去磕个头,见一见爹娘总可以吧? 还有思颜,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外祖这样厉害,一定不会再在家里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爹爹被小妾抢走。又或是担心娘亲被小妾欺侮了吧? “这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些心思。”王氏笑着摇摇头,心情也跟着大好。 到了晚间,盛七爷回来歇息的时候,王氏悄悄对他说了白日里的事情。 当他知道涂氏居然对盛思颜说出“聘则为妻奔为妾”的话,气得手都发抖了,整个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过了许久,才颓然道:“素光,是我不好。这个妾侍,真是……真是……早知道就不纳了!”王氏的闺名素光。 当初盛七知道她的闺名之后,还写了一首词给她,“……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竟然一语成谶了。 王氏觉得有些心酸,但是事已至此。都是造化弄人,也不能完全怪盛七。 整个盛家嫡系的宗嗣都系在他一人身上,就算自己那时候能生,说不定也要给他纳几房妾侍的。 因为就她一个人生,是远远不够的。盛家嫡系被杀得太多了,他们有义务要为盛家嫡系多生子嗣。 若是没有那件惨案,也许他们永远不会认识,也或者他们会循正常的渠道结为夫妇,自然不用为子嗣担心。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后悔的话也没有用。 王氏劝他:“不是我不让你纳妾,但是涂氏实在不是安份的。这样的事,她也能跟思颜一个小姑娘说。她管不住她的嘴,以后闯得祸更多。再说,她还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若是她实在上不了台面,牵连了那三个无辜的孩子,连我都不忍心的。” 盛七点点头,发狠道:“我知道了。你把她处置了吧。这种人,我们家留不得。” 王氏道:“不急。她家里人在哪里?”说着,又把涂氏威胁她的话说了一遍。 盛七没有在意,道:“不是多大的事。我给那边的人写封信,他们自然会帮我们料理的。”说的是当年用一块神农令将盛七叫走去研制药方的那群人,就在涂氏娘家不远的地方。 “他们靠得住吗?”王氏很是担心,“这可关系到我们女儿的名声,还有……我娘家。” ※※※ ps: 这一章里面的词是引用宋代谢逸写的《江城子》 第58章 堕民 盛七爷沉吟良久,悄悄告诉王氏:“……他们的本事,你想都想不出来。幸亏他们对朝堂没有兴趣,不然的话,你以为,夏氏能坐得稳这个位置吗?” 居然敢对皇族指名道姓! 王氏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她长叹一声,双手合什,对着西面的天空祝祷,然后问盛七爷:“既然志不在朝堂,那他们找你去做什么?他们手里不是还有神农令吗?” 王氏本来以为这些人是夏明帝一派的,致力于为夏明帝寻找药方,所以才和盛七爷不谋而合。 盛七爷摇摇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不是为了陛下。我在那里待了这么久,也不是很清楚他们的目的。只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很厉害,但是也都很短命。总是活不长。绝大部分人不到三十就死了。他们自称‘堕民’,好像祖祖辈辈都在寻找一个地方,同时也在找一个人。据说找到那个人,就能找到那个地方。而那个地方能让他们这一族人好好活下去,但是至今没有头绪。我在那里帮他们验方,同时也能找机会做自己的事。这是他们跟我谈的条件。他们支持我试自己的方子,同时也要帮他们验方。” 王氏好奇,“都是什么方子?他们有谁生病了?他们短命是因为生病了?” “嗯。”盛七爷重重点头,“都有从胎里带来的毛病。一发病就生不如死,也都是可怜人。对了,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周神将的大公子的。” 说起周怀轩,王氏想起五年前盛思颜被黑衣人所劫,然后周怀轩被黑衣人带走的情形,忍不住问盛七爷:“这周大公子,跟咱们思颜也是有缘分呢。那带走他的人,跟当年带走你的人,是一路人吧?” “应该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巧。都去了同一个地方呢?”盛七爷跟王氏回到里屋。 “周大公子在那里做什么?难道他也懂医?”王氏一边帮盛七爷宽衣,一边问道。 盛七爷换上睡觉的寝衣,上了床,一边拉着王氏躺下。笑道:“他去试药。”一边说,一边放下帐帘。 “……今儿日子正好,你我得加把劲儿,给思颜添个弟弟……” …… 过了几天,盛七爷接到那些人的回信,说事情已经办妥。 王氏很是惊讶,“这么快?不会有遗漏吧?” “他们办事,比陛下的飞鱼卫还要妥当。”盛七爷将那纸条放到灯火上烧了。 “可以处置涂氏了。”盛七爷嘱咐王氏。 “……如果你过意不去,可以让她不能说话就行了。”王氏还是拿不定主意。况且到底是给盛七爷生了孩子的女人,她担心盛七爷以后会后悔。 “她这是自作孽。”盛七爷看了王氏一眼。“还是我来吧。是我起的头,我去了结这段因果。”说着,又向王氏道歉,他讪讪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那时候心里憋得慌,喝多了。说了几句,结果就被她听去了。” 不仅听去了,还从那时候开始,就打起以妾代妻的小算盘了。 不过幸亏王氏从盛思颜那里听到了盛七爷说的话,心里并没有起隔阂,她感慨地掸了掸盛七爷的袍子,道:“我们分开这么多年。你要是连念都不念我们娘儿俩一句,我倒是要心寒了。” “你不怪我?” “怪,当然怪。——以后不许喝酒。”王氏笑盈盈地道,“涂氏那里,你就别管了。” …… 涂氏最近很忙,忙得几乎连吃饭的时候都没有。 她管着盛国公府内院月例的发放。一笔笔银钱从她手里流水般淌过,让她在繁忙之余,又感到别样的满足。 她很自信,知道这个国公府注定是她的,所以十分尽心地向王氏学着各种管家之道。 “二姨娘。国公爷来了。”门口的丫鬟打起帘子,青衫素袍的盛七爷走了进来。 “七爷来了!”涂氏又惊又喜地迎上来,“快上座,给七爷奉茶。——七爷,您先坐会,让妾身把这笔账算完了就来陪您喝酒。” 盛七爷背着手站在门口,道:“我戒酒了。” “戒酒了?七爷真会说笑。男人家离了酒还叫男人?我大哥天天喝得烂醉如泥,在外头又讨了房小的,我还想着把我爹娘、嫂子和侄儿们都接来京城过活呢。就是大丫他们的姥姥、姥爷舅舅和舅妈。”涂氏一边噼里啪啦拨着算盘,一边笑着说道。 “妾的亲戚,不算是亲戚。你的娘家人难道还要跟我们走动?”盛七爷皱了皱眉头。他当初纳妾的时候,可是给了钱的,怎地这家人就以他的岳家自居了? 涂氏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没有跟盛七爷顶嘴,只是道:“现在当然不是亲戚。” 不过以后就会是了……涂氏在心里悄悄加了一句。 盛七爷叹口气,问她:“你不想做妾吗?” 涂氏暗道,如果有别的选择,谁愿意做妾?但是对盛七爷当然不能这么说,她笑道:“给七爷做妾,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只盼望能长长久久服侍七爷呢。” 盛七爷见她执迷不悟,也不再劝她,摇摇头道:“你忙吧,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走了。 涂氏忙放下算盘追出去,却见盛七爷已经走远了。 看着他有些寂寥的背影,涂氏心里有些不安。她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但是转念一想,做妻的好处比做妾多多了,那王氏又有天大的把柄在她手里,她不动手将她推下去完全是天理不容! 盛七爷走了之后,王氏托人将涂氏叫去,说要把厨房也给她管。 涂氏喜出望外,觉得王氏真是太软弱了,略吓一吓就把内院权柄都让出来了。她很得意:果然只要瞒着盛思颜那小丫头,王氏就是她砧板上的肉。 涂氏兴冲冲去厨房盘点。 “真是恭喜二姨娘!贺喜二姨娘!管厨房的差事都被您老人家得去了,这内院,以后都要听您二姨娘的了!”管厨房的陈婆子本来是王氏的跟屁虫,现在却见天绕着涂氏转。让涂氏很满意。 这才是有眼色的下人! “这些是什么菜?”涂氏看见厨房里摆了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她一个都不认识。 陈婆子笑着道:“二姨娘好眼力!这是为夫人和大小姐准备宵夜用的,菌汁鹅肝牛柳、蒸蟹黄、粒珠虾籽,还有这个。爆炒鱼籽,另外一盘奶油鹅肝卷是甜的。” 涂氏看着那些特别香浓的菜肴,忍不住道:“这么多,夫人和大小姐两个人吃得完吗?” “当然吃不完。二姨娘,来,您先尝个鲜。”陈婆子笑嘻嘻地将每样菜都给涂氏乘了点儿放在小碟子。 涂氏一样样吃过去,差一点将舌头都吞下肚。 真是太鲜美了! “能不能给我也照样送一桌过去?我晚上也要‘宵夜’。”涂氏试探着问道。 “没问题!”陈婆子拍着胸脯保证,“包在老身身上!” 就这样,陈婆子“巴结”上涂氏,每天三顿都是专门用小灶给涂氏做这些大补高蛋白的饭菜。 涂氏本来就生得丰腴。进了国公府,吃得比在乡下好,一点活都不用做,每天就是躺在榻上看看账本,吩咐一下厨房的饭菜。过得优哉游哉。 被这些高脂肪、高蛋白的食物堆起来养着,不断半个月,涂氏就又胖了一大圈,甚至连站也站不起来。 每次三个孩子来看她的时候,她都要下人搀扶着才能坐起来跟他们说话。 她的几个孩子倒是不觉得她胖,跟她说说话就走了。他们如今自己也忙,都有自己的功课要做。 涂氏越发爱吃那些鹅肝蟹黄。每日里恨不得小食都吃这些东西。 厨房里的下人见二姨娘一个人的伙食费,简直比所有主子加起来还要多,都在咂舌,说夫人太好性子了,居然让这个乡下来的妾室爬到头上。 这些话不知怎地,传到涂氏耳朵里。她听了大怒。一拍榻边的案几,居然自己站了起来,指着房门对刚才说话的几个小丫鬟道:“给我出去膝盖下面垫着碎磁瓦跪着!不到晚上不许起来!”说完才觉得腿脚酸痛,一屁股又歪倒在榻上。 这才是上午啊,外面日头正毒。居然要让她们膝盖下面垫着磁瓦跪在外头。 几个小丫鬟吓白了脸。但是涂氏在她们面前还是主子,她说的话,小丫鬟不得不听。 一个大丫鬟的妹妹正好在这些被罚的小丫鬟当中,她于心不忍,悄悄去王氏那里求救。 王氏忙带着几个婆子过来,看见三四个小丫鬟汗流浃背地跪在翠竹轩院子中央,膝盖下面还垫着碎磁瓦,也怒了,隔着漏窗对屋里的涂氏道:“二姨娘,她们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责罚她们?” 涂氏听见是王氏来了,也懒得动弹,更不想出去迎接她,再说这阵子她自己觉得已经拿捏住王氏软弱的性子,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只在屋里懒洋洋地道:“她们嘴太长了。我没拿针把她们的嘴缝起来就算我开恩了,还要怎么着?难道得罪了主子不用受罚?” 第59章 记名 王氏的大丫鬟见涂氏居然这样托大,忙对着窗子里面道:“二姨娘,夫人在这里说话,你不出来迎接,居然还大呼小叫?” 涂氏冷笑一声,道:“这是跟我说话吗?——别让我说出好的来!”又想拿王氏的把柄来威胁她。 王氏隔着漏窗,不动声色地仔细打量涂氏。 见她斜靠在榻上,将卧榻占了一多半,跟一座肉山一样庞大。 脸上白里透黄,眼仁儿都带着淡黄色,胖胖的手指上还有些小疙瘩,如同水痘一样。 差不多了……王氏默默地想着,笑了笑,道:“二姨娘,我来是跟你说件事,你大哥在外头跟人争风吃醋,被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了,才抬到外院,你要不要去看他?” “什么?我大哥怎样了?快扶我起来!快扶我起来!”涂氏急忙叫着下人过来扶她。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过来架起她,扶着她往外走。 来到回廊上,涂氏焦急地问站在那里的王氏,“七爷呢?七爷在哪里?七爷医术高明,一定能救我大哥的。” 王氏见涂氏脸上的血色渐渐浓郁,连眼底都出现赤红,便又加了一把火,“哦,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你派去接你爹娘和嫂子、侄儿的人回来了,说是你们老家发了大水,他们都被洪水冲走了。” 涂氏愣愣地听着,脸上越来越红,“你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自己回去看去。”王氏转身要走。 “你站住!你……!”涂氏越来越气,突然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似乎所有的血气都向上涌,胸口越来越闷,呼吸越来越急促,张牙舞爪要向王氏扑过来。 王氏往后退了一步,扶着涂氏的婆子松开手。 胖得像座山的涂氏重心不稳,一下子往前栽倒在地上。 “快扶她起来!”王氏忙吩咐道。 两个婆子又上前去搬涂氏。可是将她从地上翻过来,发现有鲜血从她眼睛、耳朵、嘴角和鼻子里流出来,都吓了一跳。 王氏蹲下来给涂氏诊了诊脉,然后站起来。惋惜地道:“心梗之症,可惜了。” 心梗,就是心肌梗塞,一般在比较胖,或者年纪比较大的人身上出现。 涂氏胖成这样,又被家里人的消息刺激狠了,不心梗才怪…… 但是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倒在众人面前,就连她三个孩子过来见了,都没有人觉得有异,只是围着她痛哭。 盛七爷听说妾侍突然心梗之症发作过世了。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地收拾医箱,去太后那里告假,道:“家里出了点事,要回去瞧瞧。请太后娘娘宽容几天。容我将妾侍的丧事料理了再回来。” 太后知道盛七爷有个在乡下纳的妾侍,还生了两个儿子的,很是吃了一惊,问他:“怎么突然去了?是病了还是……?” “她太胖了,平时说她也不听,就知道吃。”盛七爷感慨地道,“太胖的人都容易得心梗之症。另外她的脾气也不算好。动不动就在家里跟下人斗气,我夫人都让着她。” 太后无语半晌,摆摆手道:“那好,你去吧。将家里的事情料理好了再进宫。” 等盛七爷走了之后,太后去夏明帝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郑素馨也在宫里陪着太后。她给夏明帝诊了诊脉,道:“盛七爷的医术真是高明。陛下的状况稳定下来了。” 太后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哀家看着皇帝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好。” 郑素馨明白太后的意思,笑着道:“这几天盛七爷不在宫里,陛下可以暂时不用吃药了。还是等盛七爷回来再说吧。我们都不懂盛七爷的用药。如果越帮越忙就不好了。” 站在太后背后的姚女官低头咬了咬唇,暗道盛七爷的药本来就是宫里药房里的人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没人懂了。当然,她也明白郑素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并没有去提醒太后。 太后笑了笑,夸郑素馨,“是个谨慎人。这么谨慎,吴长阁那小子毛毛躁躁地,怎么就有那么大福气,娶了你这个好夫人。” 郑素馨的夫君吴长阁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子,但还不是世子,现在是个五品官。 郑素馨忙道:“太后谬赞了。”说着,给太后剥了个桔子,掰开桔瓣,一瓣递给太后背后的姚女官,一瓣送到太后手里。 太后看着姚女官吃下去了,才慢慢吃自己手里的桔瓣。 这是自从夏明帝出事之后宫里的新规矩。 主子所有入口的吃食,都有人当面试吃。 “太后,听说盛七爷从小是在庙里长大的,他哪里学来的医术呢?好像和当初我师父的本事不相上下呢。”郑素馨像是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 姚女官的睫毛飞快地颤了颤,跟着说道:“盛七爷是盛老爷子的嫡幼子,小时候因病舍在庙里,郑宜人不会认为盛老爷子就对盛七爷不闻不问了吧?” 这句话倒是让太后娘娘想起了二皇子夏昭。她轻叹一声,颔首道:“姚女官说得对。都是自家骨肉,就算入了空门,又怎会不闻不问呢?哀家的二皇孙,也不知道如今过得怎样了。唉,他出家,也有整整十年了。” 郑素馨正在剥桔子的手抖了抖。她没想到,一句话居然引得太后想起了二皇子夏昭。这个人可不好说,便紧紧闭了嘴。 姚女官心情大好,拿了鹅毛扇子给太后扇凉,笑道:“庙里好,有菩萨保佑,来来往往的人都清静,您看盛七爷,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如今不也是袭了盛国公的爵位?这人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很难说以后的。” 这句话说到太后心坎上。她嗔着拧了一把姚女官的面颊,道:“你这张嘴啊,越发会说了,跟抹了蜜似的。” “太后娘娘莫怪。臣女今儿早上偷吃了太后娘娘的蜂蜜,所以才这么嘴甜!”姚女官趋奉得太后十分舒服。 郑素馨在旁跟着微笑,显得格外大气温婉。 姚女官的眼神瞥了过来,掩袖笑嘻嘻地问郑素馨:“郑宜人,听说你把你的庶长子记在名下了,是不是啊?这一次你为了盛七爷归来大筵宾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为你的庶长子……哦,不,应该叫嫡长子大筵宾客呢?” 郑素馨一向沉稳有度,很少有被激怒的时候。 这一次也不例外,她笑了笑,道:“饭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盛七爷是我师父唯一的嫡系后人,我整整盼了十五年,才盼到他出现,自然是要先为盛七爷摆酒席。至于记在我名下的昆儿,从小聪明伶俐,极为懂事,我看这孩子实在难得,养在妾室身边确实是可惜了,才跟我公公、婆母商议之后,决定将他记在我名下,养做嫡子。只是他年岁还小,先冷着些,免得小孩子家经不住捧。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情形比比皆是,我们不得不慎重。” 吴长阁的庶长子吴兆昆今年刚满四岁,是吴长阁的第一个妾侍张姨娘所出。当年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郑素馨为了避嫌,还带着吴婵娟躲到吴家庄上。 后来张姨娘平安生下一个儿子,便成了吴长阁的庶长子。 “我听说你们家张姨娘确实是个好生养的,四年为你夫君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姚女官一边说,一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时往郑素馨肚腹处扫来扫去。 京城的世家高门都知道,吴家的郑大奶奶郑素馨是在明历五年,也就是盛家满门抄斩的那一年嫁给吴国公的嫡长子吴长阁的,到现在已经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她就生了一个女儿吴婵娟,此外再无所出。 吴长阁是嫡长子,肯定要有儿子的。如果没有儿子,他爹不会给他请封世子。 大夏皇朝别的爵位都规定了只有真正的嫡长子才能继承。记名嫡子是不能承袭爵位的。没有真正的嫡子,爵位会被朝廷收回。 而四大家族的爵位却是开国之初就跟朝堂订好协议的,规定四个国公爵世袭罔替,拱卫皇族,而且不得跟皇族联姻,与皇族共存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他们的先人也意识到,在漫长的岁月里,不一定每一代都有真正的嫡子出生,因此朝廷给有特殊贡献的四大家族放宽了袭爵的条件。就是四大家族里面袭爵的必须是嫡子,但是记名嫡子也算是嫡子,不一定要真正的嫡子。 所以郑素馨虽然生不出儿子,她的地位却依然不容动摇。 张姨娘虽然好生养,但是她的儿子要袭爵,却必须养在郑素馨名下,她还得求着郑素馨。因此生了儿子之后,她反倒老实了,一点都不敢蹦跶。 太后没有那么含蓄,她笑眯眯地问郑素馨:“你还年轻,如何这么急着要把庶子记在名下养做嫡子呢?如果你以后生了儿子,岂不是让庶子占了嫡子的位置?” 因为一旦在族谱上记入郑素馨名下,张姨娘生的庶长子吴兆昆就成了正正经经的嫡长子。 郑素馨笑得十分端庄雍容:“多谢太后娘娘垂怜。多谢姚妹妹挂心。我是为了我家大爷着想。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 第60章 发狠 郑素馨说得这样真挚,就连一向跟她有过节的姚女官多挑不出错来。 姚女官不由苦笑道:“郑宜人真不愧是妇人的楷模,难怪太后娘娘看重郑宜人。” “那还用说?郑宜人的女四书可是在咱们大夏皇朝成了闺阁典范了。”太后笑着夸奖郑素馨,还深有感触地道:“其实,能不能生儿子,并不要紧。重要的是男人的心是不是在你这边。你已经有原配正室的位置,只要男人的心在你这里,别的女人,不管生多少儿子,都是为你生的。” 姚女官嘴角的笑容凝住了。她突然想起来,太后娘娘是先帝的继后,她一辈子没生孩子,就连女儿都没有,还不如郑素馨。自己刚才这般嘲弄郑素馨,会不会让太后娘娘多心呢? 郑素馨却早已想到这一层,才有意顺着姚女官的话说的。 如今见姚女官意识到她说走了嘴,郑素馨嘴角的笑容更加明显,她慢条斯理地道:“太后明鉴,就是这个理儿。能不能生儿子,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比如您看盛七爷家里,盛七爷的夫人也只生了一个女儿。盛七爷在乡下纳妾,也生了两男一女,跟我家的情形何其相似。不过,唯一不同的是,盛七爷妾侍生的孩子都大了,这妾侍刚进府没享几天福,就得了心梗之症死了。这也是她福薄的缘故,乡野小民,承受不了这泼天的富贵。” 太后点点头,“是这个理儿。”然后想起郑素馨的筵席,又道:“你的帖子都发了吗?如今盛七家里出了白事,他也不好去别人家里做客吧?” 郑素馨温婉笑道:“不过是个妾侍,难道还要人给她服丧不成?不过您说得也在理,等我回去跟大爷还有老爷子商议商议。” 太后娘娘想起吴老爷子那钻到钱眼里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家老爷子可要心疼死了,你还去问他?”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我家老爷子说。盛七回来了,这客是一定要请,钱也是一定要出。不过他自个儿要省一省,所以这几天都只吃酱油拌饭。不肯沾一点油荤。我们想吃点好的,都要躲到房里吃,如果被他知道,可是要指着鼻子骂的。”郑素馨想起吴老爷子不修边幅的样子,不由莞尔。 太后娘娘大笑,道:“吴铜钱那个人就是这个德行。你们吴家啊,据说世世代代的家主都抠得厉害,不然怎么叫‘财神吴’呢?!——也就你夫君长阁那小子是个手脚散漫的,跟他的祖辈都不一样。” 吴铜钱是吴国公府吴老爷子少年时候的绰号,也只有太后这样年岁和地位的人能这样称呼他。 不过郑素馨听得太后将“神算吴”说成“财神吴”。又说她夫君吴长阁跟祖辈袭爵的人不一样,饶是她涵养再好,也还是面色一僵,掩袖强笑道:“太后娘娘,您也听说‘财神吴’了?也不知是谁这样促狭。将我们家好好的‘神算吴’改成了‘财神吴’,我们家老爷子听说了这个绰号,在家里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打板凳呢,非要把这人找出来,用鸡毛掸子招呼一顿呢!” 太后和姚女官想着吴老爷子尖嘴猴腮,拿着鸡毛掸子四处追着人打的样子。都笑了起来。 郑素馨在宫里一直服侍太后吃了午饭,去云阁歇晌午觉的时候,才坐了轿子出宫回家。 吴国公府的府邸在大夏皇朝京城的西面。 宽敞的府邸连绵数十里,西北面山,山前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水气蒸腾。常有烟波浩淼之态。 郑素馨在大门前下了轿子,看着高高的门楼上画着白虎的族徽,微微一笑。 她从角门进去,并没有直接回内院,而是去了吴长阁在外院日常起居的冠云居。 吴长阁的官职是散官。平时并不用去衙门。 白日里,他都是在外院的冠云居打理吴家的生意。 郑素馨没有让小厮通传,而是直接去了吴长阁在冠云居的书房,其实是冠云居的东次间。 “咦,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吴长阁笑着放下笔,从书案后头走出来。 郑素馨笑着点点头,问他道:“老太爷在家吗?我有点事,想跟你们商议商议。” “什么事?先跟我说吧。如果我处理不了,再去找爹也不迟。”吴长阁亲自给郑素馨烹茶。 从郑素馨坐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吴长阁无懈可击的侧脸,好看得如同姑娘家一样。 郑素馨轻叹一声,垂下眼眸,低声道:“盛七爷家里的妾侍刚刚没了,太后娘娘问咱们为盛七爷举办的洗尘筵是不是要改日子?” 当初郑素馨提议为盛七爷办一个洗尘筵,吴长阁很是不以为然,觉得以他爹悭吝的脾性,为外人办酒席这件事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没想到他对吴老爷子略提了提,吴老爷子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还主动说要多备些像样的菜,不能怠慢了盛七。 这种话从吴老爷子这种毕生只以数铜钱为乐的人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少见了。 吴长阁才有了兴趣,专心致志地投入到这个筵席的筹办中去。 他刚把一切打点得差不多了,就只差给人送帖子了,居然说要推迟! 吴长阁有些不高兴,他手里转着一只兔毫紫竹笔,耷拉着眼皮,没精打采地道:“一个妾而已,死了就死了,难道要给她服丧不成?” 郑素馨听得嘴角翘了起来,声音越发柔和:“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给盛七爷生儿子的妾侍,也许她儿子以后会承继盛国公的位置呢?你看盛国公夫人年岁也不小了……”意思就是,盛国公夫人王氏未必生得出来了。 “说得也是。”吴长阁被郑素馨劝得很是熨帖,道:“那咱们一起去问问爹吧。” 吴老爷子在外院的居所名为至乐堂,取的是《阴符经》里面“至乐性馀,至静则廉”的“至乐”二字。 至乐堂是一座二层临水的小楼,单檐歇山,非常狭长,单排屋子,像是一个长长的有门窗的走廊。凭水临风,是夏日里养静的最好去处。 吴长阁和郑素馨进来的时候,吴老爷子正抱着账本,在噼里啪啦拨着算盘。 听见他们进来了。吴老爷子头也不抬地道:“去一边坐着,等我把这笔账算完了再跟你们说话。今日没茶,只有白水。” 吴长阁和郑素馨相视一笑,坐到一旁等候。 吴老爷子拨算盘拨得飞快,只见十指翻飞,如同流光幻影,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他算完了账本,才阖上扔到一旁,问他们:“有什么事吗?”又问郑素馨:“你刚从宫里回来?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郑素馨忙站起来道:“是。因盛七爷家里突然妾侍过世了,太后娘娘问咱们为盛七爷备的洗尘筵。要不要改日子。” 吴长阁在旁边笑道:“依我看,不用改。不过是个妾侍而已……” 吴老爷子手里捧着一杯白水,脸上居然是难得的严肃神情,他道:“还是推迟一个月吧。总得让他家的妾侍过了五七再说。” 吴长阁悻悻地看向别处。 郑素馨笑道:“行,您跟太后娘娘想到一块去了。” 于是他们议好了将洗尘筵的日期定在一个多月之后。 为了慎重起见。吴老爷子甚至说,他要亲自去盛国公府一趟,跟盛七当面把日子定下来。 他们的洗尘筵是为了盛七举办的,当然要照顾盛七的日程安排。 郑素馨眼神微凝,提议道:“爹,不如让长阁去盛国公府?他和盛七爷年岁相当,更能说得上话。” 吴老爷子摸着光光的头哈哈笑道:“不行不行。长阁连世子都不是。人家盛七都是国公了,这样未免太不尊重了。还是我去吧。我虽然年岁大一些,但是和盛七都是一个位置上的人。” 吴长阁听了更加恼怒,恨恨地瞪了吴老爷子一眼。 郑素馨轻轻握住他的手摇了摇。 吴长阁顿时觉得满心的懊恼都烟消云散了,他感激地也握了握郑素馨的手。 郑素馨又道:“前些日子娘说要将昆儿记在我名下,爹您挑个日子。就开祠堂给他上族谱吧。” 吴老爷子眉开眼笑,点头道:“这是正事,咱们要先把这件事做了。”又对吴长阁道:“将昆儿记在素馨名下,你就有了嫡长子了,我也能给你请封世子了。你可要记得谨守本份。以后切不可大手大脚花银子!” 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内,吴长阁的心像是先掉到油锅里炸,然后又放到冰水里冰,简直是“冰火两重天”,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郑素馨轻轻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傻子!” 吴长阁才醒过神,大喜过望地给吴老爷子行礼,“爹!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省钱,再不大手大脚了!” 吴老爷子哈哈大笑,挥手让他们出去,自己备了车马,去京城北面的盛国公府。 郑素馨听说吴老爷子去了盛国公府,深思地对吴长阁道:“长阁,那时候我让你请爹查一查那王家村王氏母女跟盛家有没有关系,你说查过了,没有关系。但是现在……” 现在证明不仅有关系,而且是嫡系关系。 郑素馨不太相信以吴家的势力,会出这种乌龙的事情。 吴长阁却是相信他爹的话,道:“你别再想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总之能让你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能让你知道的,你问也没用。” 郑素馨顿时气得肝都疼了。 …… 盛国公府里,并没有大肆挂白,只是在内院挂上了蓝白的灯笼,涂氏生前住过的翠竹轩里设了灵堂。 盛思颜去翠竹轩看见涂氏生的三个孩子都在那里哀哀地哭,有些于心不忍,只上了柱香就来到王氏住的燕誉堂。 “怎么啦?”王氏看见盛思颜一脸郁郁地走进来,忙放下手里的药杵,过来托起她的下颌细看她的面色。 盛思颜道:“我刚从翠竹轩回来。” 王氏明白了,她看着盛思颜,问她:“你这是什么样子?心软了?你不是很厉害的吗?”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将头扎到王氏怀里,闷闷地道:“当然不是。涂氏是咎由自取,我只是看见宁芳他们哭得那样伤心,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王氏叹口气,抚了抚盛思颜的脑袋,“你啊,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你忘了宁芳第一天见你,就要把你往车底下推的事了?” “娘还记得呢?”盛思颜嘻嘻一笑。 “当然记得。凡是想害我女儿的人,都不得好死。”王氏严肃说道,又对盛思颜说:“凡事确实要给别人留有余地,这一点善心是不能丢的。就算要出手,也要给对方选择的机会。如果对方是自寻死路,那就怪不了别人了。而对方若是有向善之心,根本就不会走到死路了。所谓‘祸福无门,唯人自招’。” 话是这么说,可是如果男人不纳妾,女人之间就不用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盛思颜叹口气,发狠道:“娘,如果将来我嫁人,必得要那人同意一辈子不纳妾,四十无子也不能纳妾!” 第61章 亮相 上 王氏看着盛思颜尚带着稚气的圆苹果面庞,却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忍不住笑了,用手点一点她的额头,嗔道:“四十无子怎能不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明不明白?就算你肯,你未来的夫婿肯,你夫家的祖宗也不会肯的。你还是不要操这份闲心了。” 盛思颜抓住王氏的手,急道:“娘,我说真的!如果……如果……以后我生不出儿子,他他他……想纳妾,我就跟他分了!” “分了?”王氏奇道,“分什么分?你说和离?快打住吧你,说什么胡话呢?我看你是不是去了一趟翠竹轩,被魇着了?要不要找师婆来收收惊?” 盛思颜气馁地低下头,知道跟王氏在这方面是说不清楚了,只得长叹一声,紧紧抱住王氏,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王氏安慰她:“乖,别想多了,啊?你不会生不出儿子的。只要你能生儿子,你夫君就不会纳妾。” 说来说去,还是要生儿子。 盛思颜从来没有这么讨厌“儿子”…… 女儿不好吗?女儿就不是人? 女儿还是娘亲的小棉袄呢! 儿子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 盛思颜在心中暗暗腹诽,但是也不再提这件事了。 盛七爷回来之后,也去翠竹轩坐了坐,给涂氏上了柱香,就把府里的人叫来,说停灵七天就出殡,葬入盛家祖坟专门给生了孩子的妾室用的坟地里。 吴老爷子来盛国公府的那一天,正好赶上盛家给涂氏出殡的那一天。 盛七爷、王氏和盛思颜都只送到门口,余下的路,就让涂氏生的三个孩子去送了。 盛七爷、王氏和盛思颜的身份高于涂氏,送到门口就不错了。 涂氏出殡之后,盛七爷就命管事将那些丧仪都收起来了。 一个妾侍,有七天举哀就尽够了。 盛思颜到现在才明白王氏说“妾侍就是个玩意儿”是什么意思。 不管从礼法,还是人心来说。妾侍这种人,地位实在是太低了。 不仅地位低,而且一点保障都没有,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男人的宠爱。 但是男人对妾室有真心的,实在少见。有真心而且能天长地久真心的,那简直是凤毛麟角,只存在传说话本中,从来没有见过真人真事。 正室夫人再不受宠,男人也不敢真的把她们怎么样,生荣死哀是能够保证的。 吴老爷子到盛国公府坐了坐,跟盛七说了番话,就道:“我本来以为你们要停到五七之后再出殡,没想到七天就出了。那我们也不等那么久了。洗尘筵的日子, 就定在十天之后,你看如何?” 盛七爷忙起身长揖在地,道:“多谢世伯帮衬。没有您和另外两位世伯援手,我盛家可就真的断了嫡系血脉了。” 四大家族的四个国公都是从小就认识的。走动得也很亲密,本是世交。吴老爷子、郑老爷子和周老爷子跟死了的盛老爷子更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关系更加亲密。 吴老爷子一改自己在人前视财如命的形象,对盛七爷郑重说道:“贤侄不必多礼。我们也是唇亡齿寒。盛家当年和我们这三家一样,都是开国功臣,却说灭就灭,搁谁身上不寒心?你要知道。当初这大夏皇朝的先祖曾经跟我们四大家族的先人一起发过血誓,要四大家族和大夏皇室共存亡。如果盛家真的断了存续,他们就违背了祖训血誓,是要承受极大后果的!” 这也是为什么太后娘娘默许了盛七爷回到京城,承袭爵位的原因。 当初盛七还俗回京,要给盛家讨公道。他最先找的,就是神将府的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将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都叫了来,一起商讨对策。 但是那时候,太后极为强硬,又加上当时周大将军刚刚走马上任。站在太后这一边,这三个老人没法跟他们抗衡,所以只能劝盛七先远走高飞,等找到治疗夏明帝的法子的时候再回来。 盛七后来在京城住了一段日子,直到跟王氏的事情被王氏的爹娘反对,才离开京城。 算起来,也有十五年了。 盛七忙道:“我们盛家只剩下我一人,以后还望世伯多多关照。” 吴老爷子点点头,从袖底里拿出一个信封,道:“这是当年你爹在我这里入的股,里面是这些年的利息,你拿去吧。以后每年我都会派人将红利送来的。” 盛七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顿时惊呆了。 “一千万两银子?!——不会吧?我爹……”盛七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爹能在吴国公那里存放那么多的银子。 “你不信我,也要信银子吧!”吴老爷子站起来,故意鼓着眼睛,做出很生气的样子,“我这么一毛不拔的人,能让你白白从我这里掏走一文钱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七忙拱手道,“只是这个数目太大了,我……” “好了,你不会用,给你夫人收着吧。管家理事,她比你强。你也是好福气啊,盛家这么多年积的福报,都落在你身上了,你可要谨慎从事,不能再行差踏错了。”吴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道。 “我明白,我明白。”盛七忙躬身回道。 吴老爷子临走的时候又提醒他:“十天之后就是洗尘筵,你一定要来啊!记得带你夫人和大小姐过来。你家姑娘叫什么来着?我听长阁媳妇说过,说很厉害呢。那一年她考了第一,我才查到她原来是你的女儿。” 盛七爷知道,那时候,郑大奶奶出资办的想容女学就有一所在王氏和盛思颜住的王家村里。 盛思颜考了第一,结果郑大奶奶怀疑她跟盛家嫡系有关,让吴长阁托吴老爷子帮查一查王氏和盛思颜的底细。 吴老爷子一查就查出来是跟盛七有关,便不动声色帮盛七瞒下了,连自己的儿子媳妇都骗了,只说没有关系,让他们不要多想。后来还暗中帮衬王氏,凡是她卖出的药草,吴老爷子都嘱咐吴家的铺子高价收购。 因了这件事,盛七很承吴老爷子的人情。他一路送吴老爷子出去。笑着道:“吴世伯这些年帮衬她们娘儿俩,我感激不尽。” 吴老爷子有些尴尬,忙四处瞧了瞧,然后压低声音对盛七道:“这件事你得发誓,对谁都不能说。” “这是为何?”盛七很是惊讶,“您老堂堂正正帮人助人,为何要瞒着?” 吴老爷子暗道,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我那个傻儿子为了他媳妇又要跟我闹了,我这不是不想家宅不宁吗?不是都说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总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我家里人都不知道,若是晓得了,也是好大一场眉眼官司。我老头子老了,只想过几天舒心日子,你就不要给我添麻烦了。”吴老爷子说得很含蓄。 盛七想了想。明白过来,忙道:“我晓得了,一定不会对别人说的,就烂在我肚子里。” 吴老爷子笑呵呵地点点头,离开盛国公府,回自己的吴国公府去了。 很快,吴国公府为盛国公归来办的洗尘筵。成了大夏京城深秋最热闹的一件事。 郑大奶奶亲笔所书的请帖,简直是一帖难求,在各大世家高门中都有人高价求购。 王氏想着这是盛思颜第一次在京城的世家高门亮相,托人情找了京城最厉害的绣娘,给盛思颜做了一身做客的衣裳,又拿出高价。给盛思颜买首饰头面。 盛思颜还不知道她爹娘刚发了一笔横财,对那些精致的绸缎和昂贵的首饰很是敬谢不敏。 “娘,这件赤金双勺就很好看,不用那个镶金丝钻的团凤步摇。”盛思颜很懂事地尽挑便宜首饰。 王氏见了,又是熨帖。又是心酸,一把搂住盛思颜道:“思颜,别担心,爹娘给你办几件首饰的钱还是有的。这些东西也不贵,就都包起来吧。” 盛思颜瞠目结舌地看着王氏眼睛都不眨,就要买五万两银子的首饰,忍不住道:“娘,真的不用这么贵重的。” 五万两啊! 换成银块可以堆满半个屋子了。 全戴她头上身上,岂不是能把她压死?! 盛思颜死活不肯要,急道:“娘,真的不用给我买这些东西。少少的买一样就够了,买这么多,您是要把我插成盆景啊!” 王氏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道:“什么插成盆景?你这孩子真会瞎说!”不过看盛思颜表示,就算买了她也不会戴,王氏最终还是妥协了,只买了一支半月簪,花了五千两银子。 那簪子是十八股拉得细细的金丝拧成的八字股,然后在簪头上镶着金丝钻。中间一颗小指头大小的大金丝钻,周围一圈细小如米粒的小金丝钻,形成众星拱月的半月型,造型十分趣致,含蓄中透着高雅。那掌柜的又称整个大夏皇朝只有这一支簪子,觉得不会跟别人“撞簪”。 盛思颜实在是喜欢这支半月簪,才同意买下来的。 另外王氏又给她挑了一对耳坠,和一挂赤金凤纹璎珞圈。 这两样是大夏皇朝满了十岁的小姑娘都有的首饰,戴上不显山露水,很合盛思颜的心意。 而且这两样加在一起才一百两银子,盛思颜觉得还是承受得起的,也就没有拦着王氏。 回到盛国公府,盛思颜和王氏道别,带着今日买的首饰回到自己的卧梅轩。 却看见大妹盛宁芳已经坐在她屋里等着她了。 “怎么不给二小姐奉茶?”盛思颜命大丫鬟木槿将东西拿到里屋放下,一边问留在家里看门的丫鬟海棠。 海棠笑道:“二小姐说喝得肚子都要涨了,才让奴婢不必再奉茶的。” “哦,那好。不要怠慢二小姐。”盛思颜笑盈盈地道,自己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盛宁芳咬了咬下唇,问道:“大姊,你出去做什么去了?为何不带我去?” 盛思颜挑了挑眉,道:“出去跟娘买了些东西。你有什么要用的东西?开个单子,我让人帮你去买。” 盛宁芳眼神闪烁着,试探着问道:“大姊,我不能自己出去买吗?” “你还在孝中,不大好出门的。”盛思颜淡淡说道。她在外面走了一天的路,有些累了。——逛街也是需要体力的。她的体力实在是太差了。盛思颜用手捶了捶腰。 “大姊,我听说财神吴家为咱们的爹爹举办洗尘筵,邀请咱们一家大小都去。可是我连出门的衣裳首饰都没有。”盛宁芳终于说出了来意。 盛思颜很是惊讶,道:“说了你还在孝中,不能出门做客的。”谁家守孝要穿新衣戴首饰了? “可是郑大奶奶给我和两个弟弟都送了帖子。”盛宁芳理直气壮地道。 ※※※※※ ps: 另外说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句话,俺知道最近网上有别的解释,说这句话不是说没有后代是最大的不孝,而是所谓的不告父母而娶亲是最大的不孝。这种解释,俺觉得很不靠谱。因为自古以来,对孟子这句话的解释,就是上了正统儒家经典的,比如《十三经注疏》,还写入律法,也是科举必考的经书。这么多古代的先贤大儒,都赞同的是“没有后代才是最大的不孝”这种解释,没有一个人提出过现代人这种奇葩的解释。俺是觉得,古代大儒对古文的理解,比现代人对古文的理解要透彻,所以俺还是选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传统解释。那种网上新出现的解释,当笑话看看就行了,不必当真。 第62章 亮相 下 “郑大奶奶给你和你弟弟送了帖子?”盛思颜很是怀疑。这个国公府被她娘王氏打理得滴水不漏,郑大奶奶是如何冲过重重障碍,将帖子送到盛宁芳和她两个弟弟手里的? 盛宁芳连连点头,“正是。那天我和弟弟去给姨娘送殡,在半路上遇到郑大奶奶一行人。她停下来跟我们姐弟说话,还命人专门拿了三张帖子给我们。”说着,盛宁芳从身边的袖袋里拿出那张请帖。 看着请帖上郑大奶奶那笔精致的簪花小楷,盛思颜皱了皱眉头,道:“还是问问爹和娘吧。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盛思颜命大丫鬟木槿将盛七爷和王氏请到卧梅轩,对他们道:“郑大奶奶给宁芳和两个弟弟单独发了帖子,请他们一起去吴国公府的洗尘筵。” 盛七爷和王氏对视一眼,都很惊讶。 盛七爷道:“宁芳他们的生母刚刚过世,怎么可以出去赴宴?这郑大奶奶是什么意思?” 因盛思颜跟吴婵娟以前的过节,王氏顺带对郑素馨的印象也很不好,她笑了笑,道:“大概郑大奶奶贵人事忙,随口一说而已。孩子们就当真了,也怨不得他们。” 这样说,让盛宁芳和郑大奶奶都好下台。 盛七爷接受了这种解释,点头道:“必定如此。”又对盛宁芳道:“你带着弟弟好好在家里守孝。你是生母过世,要服丧三年。”也就是说,三年之后,才能出去做客,筵饮游乐。 盛宁芳却瘪了瘪嘴,低头抚弄着衣带,小声说道:“可是郑大奶奶说,我姨娘停灵七天就出殡下葬,按理都不算是盛家人。我和弟弟不用给她服丧。”这意思就是,既然盛家没有把涂氏当做是正经主子,那也谈不上让盛家的子嗣给她服丧。 这样说也未尝不可。 王氏听了心里一跳,暗忖郑素馨你的手伸得可真长……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在《仪礼.丧服》上没有见过这种说法。停灵多久,跟二姨娘是不是盛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二姨娘是盛家人,是有纳妾文书为证的。律法上也没有说过停灵七天就不算是家里人。郑大奶奶这样说,好没道理。”她忍了又忍,才把“挑拨”两个字咽下去,不想再火上浇油。 盛七爷有些着恼,背着手道:“郑大奶奶?你们听她的?她算哪根葱?涂氏生了你们,就是你们正正经经的生母,是长辈。你们给生母、给长辈服丧,不是应该的吗?” 盛宁芳好像正在等这句话。 盛七爷话音刚落。盛宁芳就抬起头,看了看盛思颜,指着她问道:“那她呢?我姨娘既然是盛家人,是我们的长辈,那也是她的长辈。她为何不用服丧?为何她可以出去赴宴。我和弟弟却要在家里服丧?!郑大奶奶说,如果当我姨娘是盛家人,那她就是我们的庶母,也就是她的庶母。她虽然是嫡女,也应该为我姨娘服丧一年!” “呵呵……”王氏笑了起来,点头道:“好一个庶母!还要为庶母服丧一年,这是哪里来的规矩?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 盛思颜眼神闪了闪。她的记性特别好,盛宁芳一说出“庶母”这个名词,盛思颜就想到了郑大奶奶开办的想容女学里面推行的《女四书》。 “庶母”一词,据盛思颜所知,在大夏皇朝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唯一出现的地方。就是郑大奶奶提供的《女四书》! 而郑大奶奶的《女四书》,听说是“大文豪”郑想容临死前忏悔所写的,目的是要教导被她误导过的大夏皇朝女子,重新回到“男尊女卑”、“三从四德”的框框中去。 忘了说,“三从四德”。也是从《女四书》中来的。 自从想容女学开始大肆教导《女四书》以来,大夏皇朝女子的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 盛思颜掩嘴笑道:“郑大奶奶真有趣。妾侍在咱们大夏皇朝,还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她的想法,忒奇怪了些。” 就算是在盛思颜的前世,给庶母服丧的概念,也是在清朝之后才出现的。清朝之前没有人要求给庶母服丧,只有给生母服丧。 盛宁芳听得一愣一愣地,歪头问道:“真的没有这种说法?” “绝对没有。”王氏斩钉截铁地道,又问盛七爷:“您说,这要怎么办?” 盛七爷气呼呼地道:“要不是看在吴老爷子份上,我就不去了!” 盛宁芳听出来盛七爷是真的生气了,吓了一跳,忙道:“爹,我就是想和弟弟出去见见世面……” 盛思颜暗恼郑大奶奶,也不想去了,道:“那我就不去了吧。跟宁芳他们在家里还自在些。” 她想来想去,郑大奶奶出这一招,不过是想将她盛思颜绊住,不让她去吴国公府赴宴。 对于盛思颜来说,她可真不想去吴家。 一想到要面对吴婵娟那个被惯坏了的小姑娘,盛思颜的额头就隐隐作痛。 她曾经被吴婵娟揪着头发往墙上撞过。额头上的伤口养了很久才恢复,如今一点伤疤都不留。但是一到心烦的时候,她的额头还是会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上一次被撞的后遗症…… 王氏也明白过来郑素馨这一手明着是邀请盛宁芳和她的两个弟弟,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阻碍盛思颜去她家赴宴。 当谁稀罕似的…… 王氏在心里不屑,淡淡地道:“也好,咱们娘儿俩都不去了吧。就你爹去就可以了。” 盛七爷却不同意,他忙道:“这可不行。吴老爷子亲口嘱咐我,让我将你们娘儿俩带过去给他认识认识,今儿怎么说不去就不去?帖子我都回了,不去不行。” 既然是答应了吴老爷子的,那真的是不去不行了。 吴老爷子是长辈,如果对他言而无信,那罪过就大了。 王氏只好不情愿地道:“好吧。既然是吴老爷子亲嘱,无论怎样,我都带着思颜去坐一坐。” “那我呢?”盛宁芳可怜巴巴地问道。 盛思颜笑了笑。道:“你们别急。等你们出孝了,咱们在自个儿家里大办筵席,到时候宁芳你和弟弟坐首席好不好?”又道:“我这里有一套赤金头面,等你出孝了。也送给你。”轻描淡写地转移了盛宁芳的注意力。 盛宁芳大喜,忙道:“你说话算数哦!我可记得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盛思颜和她击掌为誓。 “爹、母亲,你们带大姊去吧,我和弟弟就在家里看家!”盛宁芳很是快活地说道。 盛思颜有些无语。盛宁芳这个大咧咧的性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盛七爷见事情解决了,松了口气,道:“我先走了。宁芳你不要淘气,回去好好守孝。你弟弟在外院天天念书,不用你担心。” 盛思颜送盛七爷出去。 这边王氏却拉着盛宁芳坐下,细细地问她当初路遇郑素馨的事。 从头到尾,每个细节都不放过,问得盛宁芳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只是连声道:“我不记得了,我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么些。” 原来郑素馨不仅给他们送帖子,说了涂氏不算盛家人,他们不用为她服丧的话,还说了如果把涂氏当盛家人,那么盛思颜这个嫡女也应该为庶母服丧,并且还问了盛宁芳。她姨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问得也很仔细。 所幸涂氏在众目睽睽下心梗而死,就算郑素馨当时在旁边,也无法说涂氏是被人害死的。 她只能说是自己作死,怨不了别人。 盛宁芳满头大汗地走了,和盛思颜在门口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回自己的绿玉馆。 盛思颜进到屋里。看见王氏一个人若有所思坐在榻上,忙上前给她揉肩膀,笑着道:“娘,您累了?” 王氏伸手握住盛思颜给她揉按肩膀的手,苦笑道:“我人不累。心累。” 盛思颜乖巧地坐到她身边,将头靠在王氏的肩头,笑着安慰王氏:“娘,郑大奶奶胸怀天下,咱们这小小的盛国公府难逃她的法眼也是正常的。您就别多心了。最多到时候咱们见了吴老爷子就走,不跟她说话就是了。” 王氏揽住她的肩头,对她低声道:“既然郑大奶奶对涂氏的死因起疑,我也告诉你,涂氏是自作孽,不可活,跟别人无关。” 盛思颜没有做声,默默地点点头。 “你也跟我学了几年医,很多事情自己都能想明白。对于涂氏,她自己贪吃,管不住自己的嘴,能怪得了谁?你爹也警告过她,说她再胖下去,会生病的。她根本就不在乎,还说病了有七爷,不用怕……” 盛思颜深有同感地道:“是啊。其实这世上哪有什么病都能治的神医呢?远的不说,宫里的皇帝陛下,爹不是至今都束手无策吗” “正是。你想得到这一点,可是涂氏想不到,也许她根本不愿意想。这个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管住自己的嘴。不管是往里面倒的,还是往外面吐的,都要管住才行。”王氏一语双关,说得是两件事。一件是不要太贪口腹之欲。第二是不要乱说话。 王氏没有用任何毒药,也没有对涂氏虐待惩罚,她只是放纵,就让涂氏走上一条不归路。——对于贪心的人,贪得无厌就是他们的归宿。 盛思颜心结顿解,笑着道:“娘,其实咱们家的事,关郑大奶奶什么事呢?跟她八竿子打不着边。她不是一直说,要为她师父找回盛家嫡系后裔吗?如今我们回来了,她不时使绊子算什么事?” 王氏嗤笑道:“我们看着是使绊子,别人可不这么看。你看看这一次声势浩大的洗尘筵,不知道多少人夸郑大奶奶仁义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来这一手呢?”盛思颜撇了撇嘴,“不想让我去,不给我发帖子不就行了?” “呵呵,不给你发帖子,让别人知道不是要说她不周全了?这样行事滴水不漏的人怎么会落下这样的把柄呢?”王氏站起来,“你歇着吧,过几天就要去吴家了,咱们娘儿俩可要打起精神。” 盛思颜“嗯”了一声,再次起身送王氏出去。 …… 很快就到了吴国公府为盛国公归来举办的盛大洗尘筵的日子。 郑素馨一大早就起身,将家里的管事婆子和外院管事都叫来,再一次一一核对筵会的各样事宜,从菜肴到座次,从歌舞伎到游乐场,从外院男客到内院女眷,都要重新理一遍。 另外,还有专门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场合,就是给小姑娘、小小子们赴宴的场所。 这个场所,她是专门留着给她女儿吴婵娟的。 这一次洗尘筵,其实是她女儿吴婵娟在大夏皇朝京城的世家大族女眷们眼里正式亮相的日子。 第63章 洗尘筵 上 “去把娟儿叫来,我有事要与她说。”郑素馨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玉桂,又问另一个大丫鬟白芷:“天工院绣房的马婆子给娟儿做的衣裳送来了吗?” 吴家从大夏皇朝立国以来,就是顶级豪门,到现在传承了一千年,已经是说不尽的蓊蔚洇润,钟鸣鼎食之家。 在吃穿住行上,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吴家又是一直跟户部尚书共掌天下钱银,历代家主又都是艰吝的性子,攒下一笔富可敌国的家业。吴家的天工院,就是专门给吴家做衣裳、首饰,还有烧制瓷器、制作家具和建造房屋、别院的。天工院里面养的匠人,只比皇室的工匠少一点,差一点而已。 郑素馨虽然也是出身四大家族之一的郑家,但是以美文传世的郑家,完全不能跟以豪富著称的吴家相提并论。 她刚嫁到吴家的时候,也被吴家的豪富吃了一惊。 当然,以吴家历代家主艰吝的性子,要养出挥金如土的后代还是比较难的。 郑素馨为人谨慎,又能勤俭持家,吴老爷子对她很是满意,很早就让吴老夫人将主持中馈的权力转给郑素馨了。 嫁到吴家十几年,郑素馨如今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动声色的富足和藏在骨子里的张扬。 玉桂领命去请吴婵娟。 白芷上前一步,陪笑着道:“回夫人的话,马婆子昨儿就把衣裳送来了,奴婢担心包在包袱里一晚上会有折痕,所以昨天就晾在那边的挂衣架上了。等下二小姐过来,奴婢就把那衣裳取过来给二小姐换上。” 吴婵娟虽然是大房的嫡长女,但是吴家二房的嫡长女吴婵莹比她还要大两岁。吴家老爷子和老夫人还在,四房人没有分家,孙辈的孩子都是在一起排辈的。 家里下人都习惯叫吴婵娟是二小姐。 “妥当,你比我想得周到。”郑素馨笑着夸了白芷一句。接过漱口茶漱了口,再去浴房整了整妆。等她出来的时候,吴婵娟已经在她房里候着了。 吴婵娟斜坐在窗前的高背软椅上,双手托腮。看着窗台上用清水养着的两颗睡莲出神。 那睡莲是淡淡的雾霭紫色,在早间的晨光里怯怯地绽放,舒展娇嫩的莲瓣,弱不胜衣,似乎清晨的阳光都有重量,将那荷瓣压得低低地,贴着紫水晶花菰里的雪山泉水颤颤而居。 紫水晶晶莹剔透,泉水清冽,如同镜子一般,映照出吴婵娟超凡脱俗的样貌。 照花前后镜。花面相交映,就是这样一幅美景吧…… 特别是她的一双重瞳,那样黑沉,那样浓烈,两排长长的睫毛黑如鸦翅。横在莹白的脸上,如同两道触目惊心的弧线,却衬得她的重瞳更圆更大,眉眼更加深邃。 这是她的女儿,曾经又瞎又痴傻的女儿…… 郑素馨脸上露出骄傲的微笑,有着“家有小女初长成”的淡淡喜悦。 “娘,您来了。”吴婵娟从紫水晶花菰里看见郑素馨的倒影走过来。忙回头笑道,站了起来。 和郑素馨一样,吴婵娟身材高挑,虽然才十二岁,但是已经比她十四岁的堂姐吴婵莹要高出一个脑袋。 容颜本就生得俊俏,再加上一双重瞳。放眼整个大夏皇朝的世家高门,没有一个女子能比得上她的女儿! 郑素馨笑着抚了抚吴婵娟的面颊,问她:“都准备好了吗?” 吴婵娟点点头,掰着指头数,“其实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今儿来的人都是以前见过的。周家的几位哥哥姐姐。郑家的表哥、表妹,还有京城里几位尚书家里的公子、小姐,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郑素馨笑着道:“这不一样的。以前见他们,你是陪客。今天见他们,你是东主。而且……”郑素馨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跟前,又对吴婵娟低声道:“今儿周家的两位夫人,还有卫王妃都要过来,就连太后娘娘今儿都要出宫来咱们家赴宴。这个大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 吴婵娟已经十二岁了,也知道家里要开始给她议亲了。 神将周家的大房和三房是嫡出,都有儿子。大房的夫人冯氏很少出门做客,今儿是破天荒头一遭。三房的夫人吴云姬是他们吴家的的大姑奶奶,吴婵娟的嫡亲姑姑。吴云姬是吴老夫人的嫡幼女,嫁给神将府周老爷子的嫡幼子,是门当户对的一门好亲。她过门就连生三个儿子,一下子把嫡长房的嫡长媳冯氏都比下去了。 又因为嫡长房的嫡长子周怀轩以前一直病弱不堪,大家都把承爵的希望放到三房的嫡长子周怀礼身上,谁都没有想到,嫡长房的周怀轩,居然还有病好上战场的一天! “总之,你要好好的招待大家,让每个人都能宾至如归,你今儿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郑素馨最后一次叮嘱吴婵娟。 “知道了,娘。这些天您都说了多少遍了!”吴婵娟嗔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就放宽心吧。” “你也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那记得不能再任性妄为了啊!”郑素馨提高声音警告吴婵娟。 当年吴婵娟在王家村的想容女学将盛思颜打了一顿的事,郑素馨这些年一直在吴婵娟耳朵旁边念叨,不想她养成这样骄横跋扈的性子。 吴婵娟这些年也很后悔。她的性子其实也很随后,也不是受不得别人激将法的人。 但是只有那盛思颜,哪怕不故意激怒她,她都恨不得扇对方几个巴掌! 这些年,她在娘亲的耳提面命之下,渐渐沉稳下来,就算再见到盛思颜,她也能淡然处之了。 “娘,今天是为盛国公举办的洗尘筵,大家肯定都是绕着盛国公的夫人女儿转的,娘您就放宽心吧。我会好好招待她们的。”吴婵娟笑盈盈地道。 郑素馨暗忖,只要盛思颜不来,自己的女儿还是能够应付这样的场面的。 只是如果王氏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真的带着盛思颜来了呢? 那盛思颜好像已经十一岁了。也是要说亲的年纪。 郑素馨蹙起眉头,可是一转眼,看见吴婵娟来到窗前,低头把着睡莲轻嗅。那一番柔媚婉转之态,就连自己看了心都要停跳几拍,便心下大定。 盛思颜这个乡野里长大的小丫头,今儿就算来了,也注定是自己女儿的陪衬。 郑素馨笑着起身,让吴婵娟先回去了。 大夏皇朝的筵席都是摆在天黑之后。 但是客人上门是在天黑之前。 一般是在申时中的时候客人就陆陆续续来齐了,先要去中堂小坐一番,说说闲话,等天黑了再正式入席。 太后答应了要出宫出席洗尘筵,但是她不会在外面吃东西。因此只会在天黑之前过去坐坐,然后就回宫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太后娘娘也要吴国公府,因此客人到的都很早。 申时未到,除了太后以外,所有拿了帖子的客人都到齐了。 吴老夫人在中堂上陪着王氏、卫王妃和郑素馨的继母康氏说话。因这四个人品级是一样的。按照尊卑,也当坐在一起。 王氏、吴老夫人和康氏都是国公夫人,正一品。卫王妃也是正一品。 周大将军的夫人冯氏是正二品的诰命,比她们这四人低一等,但是在别的女眷当中,也就她最高了。但因为她的妯娌吴氏是吴老夫人的嫡幼女,人家是回娘家。冯氏便主动把吴老夫人下首的第一个位置让给吴氏去坐,自己坐到郑老爷子的继室康氏身下首第一个位置,两人的性子相近,比别人都投缘,因此也能说上话。 卫王妃看着满屋子的夫人诰命,笑着问站在一旁的郑素馨。“郑宜人,你们家姑娘小子呢?怎么不叫出来见见人?” 郑素馨笑道:“我们家四个女孩儿,一向很少出来见人。今儿客人多,我给她们安排在差事,在后花园子的小桃坞跟今儿来的姐姐妹妹们说话呢。还有些小子。反正年岁都不大,一起打发过去了。” 大夏皇朝的男女大防还不是很严格,并没有到七岁不能同坐一张席子的程度。 一旁的吴老夫人也笑道:“我年纪大了,就爱个清静。那些小姑娘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就如同一百只百灵鸟一样,虽然叫得好听,但是耳朵受不住!” 中堂上的人都哈哈大笑。 王氏坐在卫王妃身边,并不怎么说话,只是淡淡地笑着,并不扎眼。 卫王妃道:“盛国公夫人还没有见过吴家的二小姐吧?她生来重瞳,都说是圣人之相呢!” 郑素馨忙道:“卫王妃过奖了。她小孩子家的,哪里懂这些?我这个做娘的,只要她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得高兴,外面的婆子飞快地扑进来回报:“太后娘娘懿驾到了!” 屋里的人唰地一下都站了起来。 以卫王妃为首,吴老夫人、王氏和康氏在后面跟着,然后是别的夫人诰命,往门外迎去。 看见太后娘娘的懿驾已经到了院门口,大家便就地在院子里跪下了,乌压压地一群人。 跟着太后懿驾而行的姚女官忙笑道:“各位请起。” 她是代太后说话的,院子里的人都道“谨遵懿旨!”便都起身,迎了太后往中堂上去。 太后抬头看了看吴家的中堂,感慨地道:“哀家还是四十年前来过这里,没想到这里一点都没有变!” 郑素馨还没有来得及说两句俏皮话,姚女官已经抢着道:“太后娘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吴老爷子是什么人?让吴老爷子掏银子修屋子,恐怕比让郑老爷子写话本子小说还难些!” 大家想了想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的样子,都跟着笑个不停。 “吴国公掌管国库这么多年,就跟那国库门前的貔貅一样,只进不出啊!”太后笑得很开心。她临朝称制这么多年,大夏皇朝风调雨顺,国库丰盈,并不比夏明帝执政的时候差。 “都是太后娘娘的福气。我们老爷只是做自己的份内事。”吴老夫人很是谦恭地说道。 一行人来到堂上坐下。 这一次,当然是太后娘娘坐了首位。 她对王氏的印象不错,招手让她过去,给她赐了锦墩,坐在太后身边,拉着她的手问她:“近来可好?看你比上次瘦了许多,可是家事太忙了?要不要哀家指个妥当人去帮帮你?” 王氏笑着道:“臣妇这么多年都在乡间,确实有些心力不足,因此日夜悬心,生怕给我们国公爷丢脸。好在如今只有我们一家几口人,还好打理。等以后人多了,臣妇打理不过来了,太后娘娘纵然不说,臣妇也要腆着脸去求太后娘娘赐几个妥当人来帮衬的!” 这番话既不动声色地将太后赐人的试探挡了回去,但又没有一下子把话说死,而是留下转圜的余地,还提醒太后盛家现在人丁稀少,当初下懿旨杀了盛家满门的太后自然不好意思再提赐人的事了。 郑素馨在旁听得清楚,忍不住飞快地瞥了王氏一眼。——这个乡野村妇,怎地这样八面玲珑?她倒是看走眼了…… 太后听了满脸是笑,点头道:“哀家也是担心你累着了。既然你能应付得来,就能者多劳吧。”然后又转头问郑素馨:“郑宜人,你女儿呢?我们大夏皇朝第一个重瞳之人,可是个活宝贝啊!” 郑素馨微笑着道:“她年纪小,毛毛躁躁地,臣妇担心她不知好歹得罪人,就让她在后花园里招待和她差不多大的姐妹兄弟呢。太后娘娘既然想见她,臣妇这就去让她过来。” 太后转眼看见在旁边侍立的卫王妃,笑着问她:“止儿也来了?一起叫过来让哀家看看。去年过年的时候,止儿听说是出水痘,如今都好了吧?” 卫王妃忙道:“好了好了,早就好了,只是担心还会过人,所以在家里多关了几个月。如今大夫说不会有过人的危险了,才让他出来见人的。” 一边说着,外面的丫鬟婆子已经簇拥着一群不到十五岁的公子、小姐们过来了。 第64章 洗尘筵 下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双眸灿灿如星,面容皎皎如月,身材适中,脚底一双黑底千层皂云靴,身上一件蓝底暗金蟒纹箭袖,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正是卫王妃的独子夏止。 夏明帝兄弟两人,并不同母,但是自幼关系就很好。 兄长夏明,乃是先帝的元后所出,嫡长都占了,这个皇位当然是他的,登基之后改朝号为“明”,号称明帝。 弟弟夏亮,是先帝的妃嫔所出,比做了皇帝的哥哥夏明要小十几岁,是在夏明帝登基之后封的王爵。 大夏皇朝的王爵和别的爵位一样,都是降等而袭,五世而斩。 只有四大家族的国公爵位是世袭罔替,和大夏皇朝一起传承下来。 神将府和兵部尚书共掌天下兵马,就跟财神吴家总是跟户部共掌天下钱银一样,而历代神笔郑家的家主直接出任礼部尚书,千年以来,从来就没有变过,大夏皇朝的人也对此心悦诚服。 因为在礼仪一道上,没有人比郑家更合适的。 大家熟知的各种礼仪规矩,根本就是郑家第一代家主奠定下来的。 神农府盛家,本是一直执掌太医院。 但是在十六年前,因盛老爷子给夏明帝用错了药,被盛怒的太后满门处斩之后,太医院就有了新的院判。 夏明帝的弟弟夏亮这个王爷,就纯粹是闲散王爷,于政事一道一窍不通,最擅长吃喝玩乐。 夏亮王爷唯一的嫡子夏止却是和他的父王不一样,他拜在郑老爷子门下,跟着学习经史子集,是郑老爷子的得意门生。 “见过皇祖母!”夏止来到太后跟前,恭敬地长揖在地。 太后满脸笑容,招手让他过去。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一番,道:“瘦了好多,你这次出水痘,听说真是凶险。看你的样儿。应该也没有养好。不过好在盛七回来了,他医术高明,你有苦进宫来看哀家,哀家让他给你诊诊脉,帮你将养将养。” “多谢皇祖母!”夏止露出惊喜的笑容,“父王也想请盛国公诊诊脉,可是知道盛国公在宫里照料皇伯父,不得闲。” “盛七确实很忙,不一定有功夫去你们王府。不过你们到宫里来,他应该还是能抽出一些空闲。帮你们好生诊一诊的。”太后和颜悦色地道,对卫王妃点了点头。 卫王妃忙谢了太后,将夏止带到一旁站着。 郑素馨忙对自己的女儿吴婵娟使了个眼色。 吴婵娟会意,正要举步上前,却听见她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声! 阿嚏! 堂上的人都循声看去。 正好看见一个穿着鲜橘色缎绣祥云纹对襟立领短襦半袖和浅橘色高腰裙的小姑娘用手揉了揉红红的鼻头。 那小姑娘身量娇小。圆滚滚的桶形身材,有些胖,只是圆圆的苹果脸上一双凤眸顾盼生姿,极是动人。梳着双髻,只绑了淡色缎带,并没有戴任何首饰。——正是闻到吴婵娟身上那股子味儿忍不住打喷嚏的盛思颜。 太后娘娘本是要叫吴婵娟过来说说话,乍然听见一声喷嚏声。抬头见是盛思颜,想到今儿的洗尘筵是为盛家办的,就改了主意,招手唤盛思颜过来,“你是盛七的女儿吧?过来让哀家瞧瞧。” 盛思颜打喷嚏打得眼泪汪汪地,正十分难受。可是太后召唤,她不去不行,只好一步一挪地走上前去,对太后福身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阿嚏!” 得。又打一个喷嚏。 郑素馨上前一步,挡在太后身前,对盛思颜道:“盛大姑娘,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可以去旁边的屋子歇息。太后娘娘千金贵体,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暗示盛思颜生了病,如果还要去见太后,就是有意要将病传染给太后了。 盛思颜虽然并不想拔这个头筹见太后,但是她也不想被郑素馨说成是专门带病来见太后的居心叵测之人,便用帕子将鼻子又揉了揉,拿出随身带的薄荷叶子嗅了嗅,然后捂着口鼻,细声细气地道:“郑大奶奶,我没病。我是闻不得您和您女儿身上的那股子味儿。——那味儿太呛鼻子,我一闻到就要打喷嚏。不信您可以去问我娘,我在家的时候,屋子里什么花都不能摆放,也不能熏香,只能摆鲜果子。” 王氏出列,站到盛思颜身边,跟郑素馨对视,淡淡地道:“郑大奶奶,我女儿确实对有些花香不能闻,并不是生病。郑大奶奶也是懂医之人,连望闻问切都不用,居然就能断定我女儿生病了?真是名不虚传……” 盛思颜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郑大奶奶站远些,我就不会打喷嚏了。” “郑宜人,你就让一让吧。挡着太后娘娘了。”姚女官在背后笑着说道。 郑素馨深吸一口气,强忍下来,退了下去,一直退到门口,顺手将吴婵娟也带到后面去了。 盛思颜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挥了挥面前的空气,对太后笑道:“思颜失礼了,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好奇地问她:“真的有气味?什么样的气味?我怎么闻不到?” 盛思颜一时语塞。她倒是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是有些花粉过敏,有些花没有香味,照样有花粉在空气中传播。但是她也没法这样跟太后解释。 盛思颜眼神闪了闪,笑道:“我娘一直说我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一般人闻不到的东西,我都能闻到。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是瞎子,有五年的时间都看不到东西,所以鼻子倒是特别灵,练出来了。” “啊?你小时候眼盲?!”太后很是惊讶,但是看着盛思颜如今灵动的凤眸,又觉得有种别样的亲切。 姚女官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太后,笑道:“太后娘娘,这盛大姑娘的眼睛,跟太后的眼睛倒是有几分相似呢!” 都是又大又圆的凤眸,眼角斜斜上挑,显得眼线极长。 不过太后年过五旬,但是风姿直如二十五六的少妇,极是动人。 盛思颜却只是刚满了十一岁的小姑娘,而且因有些圆胖,显得比实际年龄更小,那眸子其实看上去只有几分形似而已。 盛思颜抬眸看了一眼太后的神情,出乎意料地是,她看见太后的眼底竟然露出几分伤感的情绪,忙垂眸敛目,笑着道:“姚女官谬赞了。我给太后娘娘提鞋都不配呢。我这么胖,一个要顶太后娘娘两个粗了。”说得屋子里的人捂着嘴都笑起来。 太后也乐得拿手指着盛思颜,道:“这孩子真能说笑,居然连哀家都敢打趣,真是大胆!——来,看赏!”一边说盛思颜“大胆”,一边又要赏她,太后的心思是再明白不过摆在众人面前了。 今日本来又是为盛家重新起复办的洗尘筵,因此中堂上的夫人们纷纷涌过来,借着太后打赏的东风,也将自己给盛思颜准备的见面礼送给她。 盛思颜没想到还能发一笔小小的横财,乐得合不拢嘴,小嘴跟抹了蜜似地,哄得屋里的夫人们个个眉开眼笑,觉得这个小姑娘胖胖地又嘴甜又可爱,都牵动了慈母心肠。 盛思颜转头瞥见吴婵娟一张黑了半边的脸,忍不住在心里做个鬼脸。 这可怪不了她。盛思颜前世就特别讨中老年人喜欢,每次家里聚会,她都是从长辈那里得到最多关照的小辈…… 王氏也没想到盛思颜居然在这里如鱼得水,亏她还一直担心这个女儿跟她在乡下长大,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还怕她怯场。 真是白担心了! 不过盛思颜的风头也出够了,也该让主人家的姑娘露露脸了,没看主人家母女俩的眼神都快把她一口吞下去了嘛! 王氏轻轻咳嗽一声。 盛思颜立即回过神,笑眯眯地朝众人行了行礼,然后抱着一胳膊各种玉佩、金钗、臂钏和玉镯回到王氏身边,交给她的丫鬟木槿收起来。 郑素馨身形动了动,想带着自己的女儿走上前。 太后却没有看她,而是看了姚女官一眼。 姚女官明白太后的意思,忙走上前道:“太后娘娘乏了,要起驾回宫。”说着,对门外叫了一声,“摆驾!” 外面候着的宫女马上去安排懿驾。 吴婵娟气得浑身发抖。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开始,她就被盛思颜拔了头筹。然后她还没能在太后面前露脸,太后居然就要摆驾回宫了! 吴婵娟忍不住想走上前去。 郑素馨一把抓住她,“站住!” 吴婵娟的眼泪一下子就从她黑沉沉的重瞳里流出来,顺着光洁的面颊一直流到她刚换上的新衣上。这是天工院绣房的马婆子特意用鲛绡冰丝给她做的襦裙,衣不沾水,晶莹的眼泪顺着襦裙,径直滑到地面,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碎。 “赶快给我把眼泪咽下去。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你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吗?”郑素馨俯下身,脸上满是温柔的怜意,轻轻给吴婵娟拭泪,嘴里说出的话,却十分严厉,“娘以前是如何教你的?你都忘了?” 第65章 熟人 吴婵娟深吸一口气,想要止住泪水,可是她心里的委屈竟像是无穷无尽一样,要循着泪水的痕迹宣泄出来。 郑素馨忙用帕子一下子捂住她的脸,将她拥入怀里,抬头见人都出去恭送太后娘娘去了,就道:“去娘的屋里洗一洗,你这个样子,不上点粉不行。再哭,把眼睛哭红了,怎么出去见人?” 说着又向吴婵娟道歉,“是娘不好,娘想得不妥当。你什么时候出挑不行呢?干嘛非挑今天?既然做了人情,就该做足了。是娘一时想左了,害得我儿跟着受委屈。”竟是向吴婵娟道歉一样。 吴婵娟也知道不妥,忍着难过,哽咽着道:“娘,您别这样说。您没错,都是我不好。我都知道。本以为忍得住的,看来还是差一点。我就是心里不舒服。等我歇一歇就好了。”说着,低头跟着郑素馨的大丫鬟玉桂往她房里去了。 郑素馨便带着另一个大丫鬟白芷去送太后。 玉桂和白芷都是郑素馨的心腹,心里对自己的小主子也甚是同情,因此都闭口不言,一个带吴婵娟去梳洗,一个跟着郑素馨往外走。 来到大门口恭送完太后的懿驾,郑素馨已经恢复常态,笑容满面地招呼大家去内院坐席。 这边吴婵娟已经洗过脸,略微上了点粉,将眼睛周围有些红肿的地方尽皆遮了,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 眼皮子上有些浮肿,不过玉桂已经拿着两片小黄瓜皮给她敷上了。 吴婵娟想了想,又把身上带的塞了干花的香囊取下来,扔到妆台上,嗤笑道:“这东西也不能带了。谁家咱们家来了只狗鼻子呢?”这是拐着弯儿骂盛思颜是狗,不是人…… 刚才大概就是这个装着干花的香囊让盛思颜打了那么多喷嚏,夺去了太后的注意力…… 玉桂知道吴婵娟有怨气,也没有说她,任她发脾气。 吴婵娟讥讽完后。果然觉得舒服多了。 等她重新梳好头,拿下眼皮上的小黄瓜皮,一双重瞳已经是明眸善睐,清澈见底。 玉桂拍着手笑道:“二姑娘比先还好看呢!”说着将那已经有些枯萎的小黄瓜皮扔掉。 用小黄瓜皮敷眼睛可以消肿。这是郑素馨带到吴国公府的习惯,不过她说是她妹妹郑想容教她的,从小就见妹妹在家里捣鼓这些往天上贴的、抹的东西,她也习惯了。 郑素馨的妹妹郑想容天姿国色,十分美貌,除了文采出众,其美貌也是很多人念念不忘的,曾经也被京城的好事者称为“大夏第一美人。” 可惜那么美貌的人儿,就如树上的蝉一样,只喧嚣了一个夏季。就销声匿迹了。 吴婵娟笑着照了照镜子,道:“如果有我小姑姑一半好看,我也心满意足了。” “二姑娘说哪里话?您可比您小姑姑好看多了,不说别的,就说您这双重瞳。您小姑姑有么?”玉桂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支点翠碧玉累丝落花簪给她插在发髻之上。 十二岁的少女身量高挑,亭亭玉立,看上去就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很快就要迎来自己的花期了。 吴婵娟抿嘴一笑,心情已经完全恢复过来。 郑素馨让白芷过来给她们报信,让吴婵娟直接去后花园的小桃坞。说那边已经摆上酒菜,让吴婵娟去招待那些小客人。 当然,都是不到十五岁的孩子,那边的酒并不是大人喝的白酒,而是甜丝丝的果酒。 吴婵娟急忙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红鹦和画眉往小桃坞赶去。 小桃坞临水而建,有五个开间。东西各有两个耳房。 正中的屋子其实是一个前后通畅的凉亭。大大的窗子占据了整面墙壁,轻纱垂帘被掖在两旁的窗棂柱子上,随风飘曳。 系着窗棂的绳带上挂着铜铃,绳带一动,那铜铃就叮当响。声音并不大,因此不刺耳,随着窗外的泉水叮咚,别有一番情趣。 吴婵娟进来的时候,屋子里正有些乱糟糟的。 里面的姑娘小子们东一群,西一圈,已经分了亲疏远近,跪坐在一起说笑玩耍。 吴婵娟拿眼风扫了一扫,已经看出来,王府的小世子夏止和周家、郑家的姑娘小子们坐在一起说话。自己家的堂姐、堂哥也跟他们坐在一起。四大国公府守望相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四家之间千年来彼此也屡有联姻,说起来都是拐弯抹角的亲戚。 另外那些圈子她也看得出来。 尚书和尚书家的姑娘小子们在一块坐着,侍郎和侍郎家的姑娘小子们又是一桌。 总之是按各自家里的品级来的。 然后嫡出和嫡出是一个圈子,庶出和庶出又是一个圈子。 尊卑高低,嫡庶分明,只看这个小小的小桃坞上房就一目了然了。 吴婵娟先走到小王爷夏止、周家、郑家和吴家坐的桌前,笑着对帮她待客的堂姐吴婵莹点头笑道:“多谢大姐援手。” 吴婵莹生得也很美貌,她娘尹氏是江左大族出身,教养得女儿气度不凡。 “二妹来得正好。我在跟周家姐姐说话,顾不得屋里别的客人了。”吴婵莹笑着起身跟她对行一礼。 吴婵娟这才看见吴婵莹身边那个怯生生的姑娘,明明比自己还大着两岁,却是一脸不敢见人的样子。一双眼睛如同惊惶的小鹿,不敢跟人对视,只略往人脸上扫一眼,就飞快地移开眼风,低头垂弄腰带。 吴婵娟心头诧异,面上笑容不改,走过去拉着那姑娘的手笑道:“你是周家三姑娘吧?” 神将府周老爷子生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大儿子周承宗和三儿子周嗣宗都是嫡出,只二儿子周继宗是庶出。 周承宗就是如今的神将大人周大将军,去年带着周家军出征打蛮族去了。长房的嫡长子周怀轩跟他随行,一起前往西北边域。 周承宗有个妾室越氏,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此后再无所出。大女儿就是他的庶长女周雁颖。去年就出嫁了。二女儿就是眼前的周雁丽,今年十四岁,还没有婆家。 周家二房的周继宗倒是有个嫡女周雁婷,已经二十了。比长房的庶长女周雁颖还要大,周雁婷是周家大姑娘,周雁颖是二姑娘,周雁丽就是三姑娘了。 周家三房一共三个姑娘,有两个已经出嫁了,只剩下这最小的一个庶女周雁丽,平时从来不出来见人。 刚才吴婵娟没有看见她躲在吴婵莹背后,还以为周家没有姑娘来呢。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庶女跟嫡女凑在一起的桌子了。吴婵娟默默地想着,但是想到周家地位不一般,就算自己的祖父。也要对周家退让三分,因此对周雁丽也不当一般的庶女看待。 周雁丽见吴婵娟一点都没有见外的意思,神情略展,跟她闲话几句,就好奇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笑道:“成日里说重瞳重瞳的,我今儿才见着了。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没有见过的人真是不知道怎样形容它的好。” 吴婵娟落落大方地任她看,努力保持眼珠子一动不动,笑道:“快看快看,看完跟我说一声,我的眼睛都要僵住了。” 周雁丽掩袖轻笑。道:“吴二姑娘你真风趣。” 王府的小世子夏止也跟过来凑热闹,道:“眼珠站住别动啊!让我也来瞧瞧!”说着走过来歪着头跟周雁丽一起细看。 见是夏止来了,吴婵娟有些心慌,双颊微红,鼻尖上渗出一粒粒细小的汗珠,手脚似乎怎么放都不自在。 好在这几年郑素馨着力磨练她的性子。吴婵娟的养气功夫已经小有成就了。——那就是说,在没有盛思颜掺合的情况下…… 盛思颜明白吴婵娟看她不顺眼,虽然她不知道这不顺眼是打哪儿来的,但是也晓得这是在别人家的地头上,要避其锋芒。便坐在一个小小的角落,跟几个五品官家的姑娘小子们一边吃茶,一边斗牌。 四大家族当中,其实就盛家人没有跟他们坐在一起。 而围坐在一起的小王爷夏止、周家、郑家和吴家人,似乎都把这一点忘了,没有人去想着叫盛思颜过来跟他们一起坐。哪怕今日的洗尘筵是特地为了盛七爷袭爵而办的,大家心目中的主人,还是吴家人,特别是吴婵娟。 可惜在吴婵娟面前,盛思颜就是想躲也躲不住。 “思颜!是你吗?好久不见了!”一道宏亮的声音打门口传来,似乎又有人来了。 盛思颜的身子僵了僵,她抬头看向门口,见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如箭一般向她这边冲过来,就她的身子而言,跑得还真快。 盛思颜知道自己是胖的,可是跟这个姑娘比起来,她又显得“窈窕”了。 “小叶,是你啊……”盛思颜捋捋裙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来人正是牛小叶,当年她在想容女学认识的朋友,盛思颜私底下叫她“八卦女王”。 可以说,只要你把“秘密”告诉牛小叶,她一定会保证把这个“秘密”传播出去。 牛小叶像一座会移动的小山一样“飘”过来,一把抱住了盛思颜,大叫道:“思颜!思颜!我就知道是你!”然后又疑惑:“你怎么这么胖了啊?” 盛思颜苦笑。她是有些胖,王氏也不让她“减肥”,说她这个年岁的姑娘,就应该胖一些才好。等大了自然会瘦下来。现在这个年纪减肥,长大会成“瘦竹竿”。 盛思颜自然明白“瘦竹竿”是什么意思,便听了王氏的话,乖乖不减肥。——她也想要前凸后翘的葫芦型身材啊,所以为了那一天,现在努力地“胖”一些吧! 但是从牛小叶嘴里说出来,盛思颜顿时觉得自己桶形的身子见不得人。 特别是她也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一个男子。 那个男子真正让她瞪圆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居然是五年不见的隔壁邻居王二哥! 吴婵娟也看向门口。牛小叶那人她认识,一个商户家的女儿,向来喜欢咋咋呼呼地,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站在门口的两个身材颀长的男子。 一个是周怀礼,周家的四公子,也是她的表哥。可以说在周怀轩回来之前,周怀礼是大夏京城最风光的美男子,他的风姿可见一斑。 另一个男子她不认识,但是那一股温润如玉的风姿,却是站在周怀礼这样的美男子身边都毫不逊色! 盛思颜张了张嘴,却见王二哥只漫不经心地往她这边扫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向正往门口走去的吴婵娟。 第66章 首席 王二哥的目光那样漫不经心地从盛思颜面上掠过,就如同从屋里别的人脸上掠过一样,没有丝毫的特殊。 盛思颜不由气馁,想着不会王二哥也忘记她了吧?难道她真的长了那样一张“路人甲”的面孔? 周怀轩忘了她情有可原。他们本来只是见了短短的一面,就是那个在山间被“绑架”的夜晚。那时候她才五岁,又是盲女, 五年后周怀轩再见到她,她已经十岁,眼睛又复原了,周怀轩除非跟她一样长了“狗鼻子”,闻香识女人,否则认不出她是完全正常的。 可是王二哥不一样了。他们从小住隔壁,整整做了五年多的邻居啊! 他离开王家村的时候,盛思颜刚六岁。 五年后再见到她,她已经十一岁了。 短短的两年间,这两个跟她有过渊源的男子都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盛思颜虽然一向乐观开朗,此时也由不得有些抑郁。她看了看自己桶形的身材,默默地往庞大的牛小叶背后又缩了缩,将自己藏起来。 吴婵娟走到门口,先对着周怀礼行了一礼,问道:“表哥你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吃杯水酒?” 虽然周怀礼的辈份跟这小桃坞的姑娘小子们一样,但是他今年已经十九岁了,不是小小子了,当然不能来内院小桃坞跟这些小姑娘们一起宴饮。 吴婵娟知道他本来是在外院跟那些叔伯爷祖一起吃酒。 周怀礼笑了笑,那笑容炫得吴婵娟面上一阵阵发热,只得强自镇定,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我来看看表妹。”周怀礼温言说道。和周怀轩细长的凤眸不一样,周怀礼的眼睛又大又亮,如天上的星星一般。小王爷夏止跟他一比,立刻就差了一截。 吴婵娟的心跳得更厉害,但还记得礼仪,笑着点点头。道:“多谢表哥记挂。”又问他身边的人,“这位是?” 周怀礼看了看自己身旁的男子,笑着介绍:“他是王毅兴,是牛大朋带来的朋友。”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他身后站着的两个男子。 周怀礼和王毅兴两个人太过高大,竟然把他们身后的人挡得严严实实。 现在一让开,吴婵娟就看见另外两个男子。 一个是她们吴家二房的嫡长子吴兆祥,是她堂兄。 另一个身材适中,浓眉大眼的男人,大概就是“牛大朋”了,听名字,就知道是那疯丫头牛小叶的大哥。 不过这人是周四公子亲自带来的,可见身份不一般。 吴婵娟很是好奇。她知道牛家只不过是普通的商户。他们是如何巴结上神将府了? 吴婵娟的堂兄吴兆祥却笑着道:“二妹,是这样的。这位牛兄,是今年新上谱的皇商,已经挂在我们家名下,从此就是我们家的门人了。他妹妹牛小叶。听说曾经跟你在想容女学有过同窗之谊,所以特意送她进来跟你叙叙旧。”说着,还对吴婵娟眨了眨眼。 吴婵娟明白过来,笑着点头道:“堂兄放心,我跟小叶确实有同窗之谊,等下一定好好招待她。” 牛大朋忙拱手道:“多谢吴二姑娘。”说着,将一个小小的锦缎盒子托着送过来。“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吴二姑娘笑纳。”而且跟着解释,“是舍妹专门为您挑的。” 吴婵娟挥手让画眉给她接过来,然后对牛大朋颔首示意,“多谢牛大公子。”一边说。一边眼风不断往王毅兴身上飞。 王毅兴一直定定地看着她。见她说完话了,才出声笑道:“原来吴二姑娘真的是重瞳,我今儿可是托了牛兄的福,见着这个千年不遇的大世面了!” 牛大朋也忍不住看一眼吴婵娟的重瞳,一看之下。觉得那重瞳里似乎有一股深不可测的吸引力,要将他往里面拽进去一样,半晌才移开眼神,用帕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讪讪地道:“……厉害,厉害,太厉害了。” 王毅兴却比他镇定,并没有被吴婵娟的重瞳所蛊惑。 他又漫不经心地往屋里扫了一眼,笑道:“这么多客人,是吴二姑娘的生辰?啊,我忘了给吴二姑娘准备一份生辰贺礼了!该打该打!”又嗔着牛大朋和周怀礼不告诉他,让他失礼云云。 牛大朋和周怀礼都呵呵地笑,故意不纠正他,看他着急的样子大声道:“毅兴啊毅兴啊,你也有着急的时候!” 吴婵娟愕然,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我的生辰!” “不是生辰?那这……?”王毅兴将手往屋里一指,一脸疑惑的样子。 周怀礼笑道:“可能是大朋忘了跟你说了。今儿的洗尘筵,是为盛国公承袭爵位办的。你知道的,郑大奶奶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这么多年,就她一直向太后娘娘据理力争,要找回盛家嫡系袭爵。如今盛七爷终于回来了,她高兴得不得了。” 吴兆祥也道:“正是。大伯娘仁心仁术,我辈男儿都不能及。她办这洗尘筵,就是为了给盛家人接风洗尘,恭喜他们回到京城。” 王毅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拱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说,郑大奶奶真是好心思啊!” 自从看见王二哥跟她“对面相逢不相识”的样子,盛思颜就很抑郁,以为王二哥把她给彻彻底底地忘了。 现在听了王二哥在那边一番话语,盛思颜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听得出来,王二哥在那边一番做作,其实是要提醒大家,这筵,是为盛家人举办的,可别本末倒置了,把吴家人抬举起来,而应该被当主角的盛家人却被挤到墙角旮旯去了。 以盛思颜对王二哥行事风格的熟悉程度,她断定,接下来,王二哥肯定要把她拎出来献一献了。 可是她真的不想现在出风头啊! 让她做小透明,窝在墙角最好了啦! 盛思颜从牛小叶背后探出头来,着急地对王毅兴挤眉弄眼。让他不要再提了。 结果王毅兴正好又一次“不经意”地看了过来,和盛思颜挤眉弄眼的样子碰了个正着。他忍俊不禁,忙用袖子遮了遮,调整了一下脸上的神情。 自从王毅兴开始说话。吴婵娟就被他的声音迷住了。 那声音低沉中带着金石之声,语带铿锵,但是又不显得太过决断,听起来如同大山般雄浑沉静,很能让人依靠的感觉。 吴婵娟的眼神就一直跟着他转。 结果正好看见他和盛思颜四目相对,还有盛思颜对他挤眉弄眼的怪样子,都看在吴婵娟眼里。 转眼又看见王毅兴眼里那一丝看见盛思颜的时候冒出的欢喜,竟然藏都藏不住,顿时让吴婵娟连牙都酸了。 不过早上跟太后娘娘的那一幕已经让她发泄过了,现在这幅情形有了早上的事情打底。她已经能够沉着应对。 “堂兄、表哥,你们要不要进来坐坐,喝杯水酒再走?”吴婵娟镇定下来,继续邀请他们。 吴婵莹在屋里看到好些个小姑娘脑袋都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便走过来对吴婵娟提醒道:“外院还有酒席呢。咱们就不耽搁几位公子了吧?” 她的意思是,这四个男人都超过了十五岁,留在内院跟他们男女混着一起坐席吃喝,似乎不太好。就算他们跟周怀礼是世交,吴兆祥是她嫡亲大哥,但是别的小姑娘跟这两人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婵娟醒悟过来,也感激吴婵莹给了她一个现成的借口。忙道:“大姊说得对,是我大意了。”然后带着一脸歉意对门外的四个男子道:“是我的错,拉着几位说了这半天的话,外院的酒席都赶不上了。” 王毅兴笑了笑,道:“外院的酒席以盛国公为尊,内院酒席以卫王妃和盛国公夫人为尊……” 不等他说完。牛小叶已经大声叫起来,“没错!咱们这里,也应该以盛大姑娘为尊!”说着,将藏在她身后的盛思颜推了出来。 盛思颜虽然生得胖,但在牛小叶这种真正的胖人身边。她还是不够看的,被牛小叶跟老鹰抓小鸡一样提溜出来,站在众目睽睽之中。 吴婵莹见机得快,马上走过去拉着盛思颜的手嗔道:“你就是盛大姑娘?早上听说太后娘娘专门夸赞你呢,你居然又躲起来了,都不让我们见一见!”只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将他们有意忽视盛思颜的情形,说成是盛思颜自己躲着他们。 这样说也不是不对。 盛思颜确实是想躲着他们。 但是她是在被他们有意“忽视”之后,才被迫选择“躲避”的。 只是这一番心情,也没必要在众人面前说了。 盛思颜笑了笑,也“亲切”地挽着吴婵莹的手,道:“吴大姊真是会说话。我这个一心想躲起来的人都不好意思再躲了。——今儿要不坐个首席,真是白瞎了郑大奶奶和吴大姑娘、吴二姑娘待我们盛家这一片心!” 吴婵莹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倒是吃了一惊。这小姑娘看着胖胖的,一脸天真可爱的模样,说起话来倒是老道得很,比自己家的堂妹都要沉着多了…… 吴婵娟倒是知道盛思颜是惯会说这些漂亮话,做这些表面功夫的,忍不住撇了撇嘴,对外面的四个男子道:“这就是盛国公的嫡长女,盛大姑娘,刚才坐到那里,我们都没有见到呢。” 盛思颜大方地走过来,对着门口的四个男子一一行礼道:“周四公子,前儿听说你病了,不能出征,现下已经好了吗?” “吴大公子这幅样子,是要从军?”盛思颜听盛七爷说过,吴家二房的嫡长子吴兆祥想从军,但是身子有些畏寒,还专门托人找他要药方来着。 “牛大公子,以前我跟小叶在想容女学做同窗的时候,就跟她很熟悉了。她老是念叨您这个大哥,真是久仰久仰!”盛思颜对着牛大朋拱了拱手。 盛思颜身量娇小,又生得一张苹果脸,桶形身材,现在还摆出这幅老气横秋的样子,让门外的三个男子都觉得很有意思,觉得像家里的小妹妹一样,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头。 盛思颜却往旁边一转,最后才面对王毅兴。 她仰头看着他,不由有些气馁。 五年过去,他们俩的身高差,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盛思颜立即决定,回家之后,每天早上起来要弹跳一百下。——她要长高!长高! “王……公子,你真的是从江南来的?……我年纪小,没有见过世面,你不要骗我。”盛思颜看着王毅兴,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样。 第67章 配对 王毅兴听了盛思颜的问话,笑得更加和煦,语气轻缓如春风拂面,听得人都要醉了,“我确实是刚从江南来到京城。南人北来,很多规矩都不懂,若是有怠慢之处,还望各位海涵。”一边说,一边却是对吴婵娟行了个礼。 吴婵娟心下大畅。 自从她跟盛思颜相遇以来,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盛思颜总是要压她一头,憋屈得她喘不过气来,如今可是好了,她终有一次,压在盛思颜头上了! 这位浊世翩翩佳公子,居然对盛思颜这朵胖小莲花完全不在意,眼角眉梢都留意着自己这边!——果然是识货之人…… 吴婵娟心里一高兴,对盛思颜也没有那么膈应了,她笑着点点头,道:“王公子谦逊了。您要是失礼,这屋子里也没人懂礼了。”然后屈膝福了一福,“大姊刚刚提醒过了,外院的酒席想是早就开始了吧?” 周怀礼背着手,倒是盯着盛思颜看了一会儿,才转头对吴婵娟道:“既如此,我们就告辞了。表妹,你帮着照看照看牛大姑娘啊。她哥可是极疼这个妹子。” 吴婵娟眨了眨眼,突然对牛家感兴趣起来了。 一个商贾之家,就算是皇商,也不过是刚上谱的皇商。他们吴家可是千年以降的世家,和户部共管钱银的。还有什么商人比他们吴家还重要的吗? 吴婵娟的堂哥吴兆祥也道:“牛大姑娘是第一次来咱们家,多多照应照应。” “大哥放心。表哥,你就算不说这话,我也会好好照顾她的。过门来的都是客,每个人我都会好好招待的。”吴婵娟这话说得十分得体,既照顾到牛小叶,也让屋里别的客人不觉得被冷落了。 吴婵莹在旁边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这个堂妹在大伯娘的教导下,本是极出挑的。待人接物都没得说,年纪比自己还小两岁。但是已经跟着大伯娘学习管家理事了。听说极聪慧,对数目字过目不忘,心算起来别人打算盘都追不上。今儿早上的失态,大概是破天荒头一遭吧。 吴婵莹这样想着。对早上抢了吴婵娟风头的盛思颜也有些不待见。 盛思颜也许是从婴儿时期就是盲女的缘故,眼神虽然不大好使,但是别的感觉特别敏锐。耳力和鼻子就不用说了,她还天生能敏感地觉察出别人对她是好感还是恶意。察觉到恶意,她就能远远地避开。 吴家这一家子不用说了,盛思颜已经做好远远避开的准备,因此不再说话,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既然王二哥装作不认识她,她也装作不认识他好了。 再一想,其实也没什么。他们不过邻居。又不是亲兄妹。就算是亲兄妹,哥哥长大娶了嫂子,最疼的人总会是他媳妇,做妹妹的要明白这一点才好。不然硬是凑上去跟嫂子争风,那是要搅得家宅不宁的。 这样一想。盛思颜的心情又恢复过来。她向来是个很乐观的人,就算境况再糟糕,她总是相信,乌云总是有金边,当所有的门都关上了,不妨去看看有没有开着的窗子。 路是人走出来的,天无绝人之路。 盛思颜笑着看着那四个男子转身离去。自己跟在吴婵娟和吴婵莹后头回到屋子里面。 吴婵娟看见小王爷夏止好奇地看着她们这边,心里一动,笑着回头对盛思颜道:“盛大姑娘,你可不能再躲在那个角落里了。你是有心躲清静,可是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我吴家怠慢你盛大姑娘了。若是让我娘知道。我可是要被罚的。”说着,她似笑非笑地又问了一句,“好姑娘,你不会就想看着我受罚吧?” 咦,这是长进了?盛思颜在心里暗暗给吴婵娟点了个赞。然后笑呵呵地道:“就算我说想,令堂也舍不得罚啊哈哈,是吧?” 牛小叶挪了过来,站到盛思颜身边,道:“思颜,你就喜欢藏着。藏拙有那么好吗?我要是有你那么厉害,我……” 盛思颜忙打断她的话,对她眨眨眼,“小叶,这是吴家呢。你给我留些面子,不要把我以前的糗事说出来了啊。” 吴婵娟嫣然一笑,道:“牛大姑娘也来了,正好,来,两位请上座。”说着,带着盛思颜和牛小叶坐到了小王爷夏止和周家、郑家,以及吴家的姑娘小子们坐的地儿。 “盛大姑娘,今儿你是贵客,以你为首,就坐到我们小王爷旁边吧。”吴婵娟笑着安排座次。 盛思颜看了看夏止,有些迟疑。 “没关系的。小王爷很随和。”一个穿银灰色衫子的少年笑着说道,往旁边让出两个座位。 吴婵娟给盛思颜和牛小叶介绍,“这是郑国公府上的郑三公子郑中迩,那边是他妹妹,郑大姑娘郑玉儿。” 盛思颜见状,只好对那位看起来很和气的公子点点头,坐到小王爷夏止身旁的位置上。 牛小叶就坐到盛思颜身边。 一看这个桌子上的人不是王府,就是国公府的姑娘小子,牛小叶激动得不能自已。她压低声音,凑到盛思颜耳边,轻声道:“思颜,你真的是盛国公的嫡长女啊?” 盛思颜点点头,“这还有假?不然我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么?” 牛小叶忙道:“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我是太惊讶了。想不到我牛小叶也有这样的好运气!——来,我敬你一杯!以后多多关照!” 跟吴婵娟相比,盛思颜当然跟牛小叶更熟。 而且这满屋子的人,她还就愿意跟牛小叶这个“旧友”说话。 桌子上的这些人她都不熟,但是她也知道,从今而后,这就是她生活的圈子,她一定要打入这个圈子,才能真正帮盛国公府重振声望。 他们盛家,在这个圈子里一度成了禁忌。 现在也到了要解禁的时候了。 盛思颜从来不是一个清高狷介的人,相反,她随分从时。十分愿意跟自己圈子里的人打成一片,便打点精神,跟这些人攀谈起来。 这个桌子上的人到底年纪还小,再加上吃酒猜拳。玩闹起来之后,那层看不见的隔阂自然就消散了。 吴婵娟做足了主人的本份。 她笑着对盛思颜一一介绍这一桌子人的姓名和在家里的排行,特别是小王爷夏止,她介绍得最为详细。 “小王爷醉心经史子集,跟着郑老爷子从师,文采出众,过目不忘,如今已经是满腹诗书,我们是拍马也赶不上了。”吴婵娟举起一只琥珀酒杯,里面装着黄澄澄的果酒。“来,小王爷,我敬你一杯!” 夏止笑着举起面前的白玉樽,也抿了一口,算是回敬。 牛小叶一直在旁边专注地听着大家说话。半天都插不上嘴。如今听到吴婵娟说小王爷夏止“文采出众,过目不忘”,忙推了推盛思颜道:“思颜,你可遇到对手了。小王爷文采出众,过目不忘,你也是文采出众,过目不忘啊!当年我们想容女学入学考试的第一名呢!后来你退学了。山长和先生都好生惋惜呢!” 盛思颜忙夹了一筷子四腮鲈鱼皮放到牛小叶面前的小菜碟儿里,嗔道:“快吃你的吧,没事说这么多话做什么?”一边又夹了一筷子银鱼紫蟹肉。 四腮鲈鱼是从南面来的,银鱼紫蟹却是北方天池里面的捕捞来的,都是难得的食材珍品,也只有吴家这样世代的权贵豪富之家。才能随随便便当小菜一样摆出来。 牛小叶吃了菜,依然不放过显摆盛思颜的机会。 “我没说错啊!那时候在学校里,你看一眼女四书,就能完完整整背下来。我听你背过的!”牛小叶给盛思颜也夹了一筷子银鱼紫蟹,“这个好吃。你多吃点。我以前在家,这东西只有我大哥孝敬给老祖宗吃,我能吃点老祖宗吃剩的。” 盛思颜也没有吃过这些东西,轻轻尝了一口,笑道:“果然好吃。”又夸吴家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吴婵娟笑眯眯地看着她们你推我让,又命人再上了一盘银鱼紫蟹。 桌上别的人没有把牛小叶说得话当真,唯独小王爷夏止听住了。他仔细看了看盛思颜,见她身量娇小,又有些胖,但是脸上的容色实在好,也许是因为胖的缘故,脸上的肌肤鼓鼓的,吹弹得破,近看都毫无瑕疵。 “盛大姑娘,你都读过什么书?”夏止好奇地问道。 “没有读过什么书,跟我娘学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盛思颜笑着道。 “思颜,你看过我借给你的四大名著,你忘了?”牛小叶对她挤眉弄眼地道。 桌子上的人听到“四大名著”,都看向郑家的兄妹俩。 众所周知,这“四大名著”是郑想容的杰作,是属于郑家的。 郑中迩笑着道:“这是我们小姑姑当年的游戏之作,大家看得起我们郑家,才称一声‘好书’。——‘名著’这两个字,万万当不起的!” 牛小叶瞪着眼睛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谦虚啊?四大名著多好的书啊!全大夏皇朝都传疯了,据说有井水处,就有想容文集。卖了这么多本,还说只是‘好书’?这话可别让我哥听见,他听见非跟你急不可!” 吴婵娟呵呵一笑,点头道:“小叶就这点好,喜欢说实话。”然后又对郑家兄妹道:“表哥、表姐,小姨的书就是写得好。我娘说了,谁要说我小姨写得不好,让他来跟我娘说道说道,或者写一本更好的出来也行。” 听见郑大奶奶这样维护她死去的妹妹,盛思颜对郑大奶奶的印象又好了一点。 一个有这样深厚的姐妹情意的人,无论如何也坏不到哪里去。 更何况那郑想容又不是什么品格高大上的人物?就凭她连琼瑶奶奶都不放过的‘文抄公’行径,如果她还活着,盛思颜肯定要一生黑不解释! 当然,她去世了,那就算了。人死如灯灭,再要纠缠不放,那心胸也忒狭窄了。 盛思颜笑着转移话题,问她身旁的小王爷夏止,“小王爷平时都看什么书?” “我看的书杂了,不过主要看郑老先生留下的功课。厚厚的经史子集看着有些头疼,平时有空,我最爱看《声笠对韵》,写诗的时候很有帮助。”夏止高高兴兴说道。 “《声笠对韵》?” “是啊,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我都会背几句呢!”牛小叶忙说道。 盛思颜笑了笑,才道:“我娘教过我……” “咱俩一起来背吧。如何?”夏止兴致勃勃地道。 “小王爷先请。如果我背不出来,您可要提点我。”盛思颜笑着道。 “……但得恢恢存利刃,何须咄咄达空函。彩凤知音,乐典后夔须九奏;金人守口,圣如尼父亦三缄!” 一来一往间,盛思颜和夏止两人合作着背完了整本《声笠对韵》,夏止不由对盛思颜另眼相看。 吴婵娟看着小王爷夏止对盛思颜越来越感兴趣,不由微微地笑了。 桌上的人又闹着要对诗联句。 牛小叶有时候做不出来,盛思颜还帮她出主意,并不藏着掖着。 夏止见了,促狭心起,对盛思颜道:“盛大姑娘,我有个上联,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赏脸对下联?” “小王爷你说吧!思颜一定能对上的!”牛小叶见今儿桌上的人没人比盛思颜联句更多,更是得意。 夏止就道:“上联是:王不出头谁做主?——请对下联。” 盛思颜不假思索地道:“吴虽有口只谈天!” 夏止听了,愣了半天,才轰然叫好,“好好好!明日我可要把这个对子说给先生听,比我对的都要好!” 吴家的人跟着尴尬地笑。 盛思颜猛然想到她在吴家做客呢,她这样说,可是对主人家不甚恭敬,便决定不再开口说话,忙着大吃大喝。 洗尘筵结束之后,吴婵娟送大家回花厅跟各自的家人相聚,自己去跟娘亲复命。 当听见吴婵娟特意将盛思颜安排跟小王爷夏止坐在一起,而且两人还交谈甚欢的时候,郑素馨十分满意,赞道:“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能一直这样,娘亲就放心了。” 第68章 谁做主 吴婵娟头一次听到娘亲对她这样不加掩饰地夸赞,心里高兴得不行,脸上由不得也带了出来。 郑素馨本想给她泼泼冷水,但是看女儿难得这么高兴,还是忍住了,摩挲着她闪亮的黑发,轻言细语地道:“你今儿确实做得无懈可击,就算是娘去做,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吴婵娟顺势偎入郑素馨怀里拱了拱,吃吃笑道:“真的吗?真的吗?”语气中的难以置信听得郑素馨都有些心酸了,她不由反省,自己是不是对这孩子太过严厉了?不管怎么说,她才十二岁,就算天资聪慧,可是阅历心机这些东西,却不是靠聪明就能弥补,而是需要从日积月累的待人处事中磨练来的。 但是思虑再三,郑素馨还是觉得严点好。在家的时候家人太宠着她了,以后嫁了人,可是要吃苦头的。 这个苦头与其让别人给自己女儿吃,还不如自己先给她吃了,至少能控制份量和难度,不会一下子打击太大…… 郑素馨就又道:“这件事你只能点到为止,知道吗?过犹不及的道理你懂吧?用力太过,是会弄巧成拙的。” 吴婵娟对郑素馨这样的话早已习以为常了。她点点头,“我晓得。娘,今儿盛家人是主客,本来就应该做首席。小王爷是最尊贵的客人,他也应该坐在上首。他们俩坐在一起,是情理之中的,关我什么事呢?我若是没有让他们坐在一起,娘才应该说我几句呢。” 郑素馨满意地道:“这就对了。咱们做事,一定要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能存坏心思。只要存心正,就能理直气壮。至于结果怎样,那就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即可。” 母女俩又窃窃私语说了一番私房话,郑素馨才放吴婵娟回她自己的院子歇息。 这边盛思颜跟着盛七爷和王氏回到盛国公府。也觉得浑身疲乏,连浴房都没有去,倒在床上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氏就来看她。 盛思颜坐在床上。偎在王氏身边,跟她说着昨天的洗尘筵。 “……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事,后来……后来……”盛思颜忐忑不安地瞥了王氏一眼,垂眸用手无意识地抓着绣被上绣着的曼陀罗花,支支吾吾地道:“王二哥来了……” “王二哥?哪个王二哥?”王氏一愣,一下子没有想起来盛思颜说得是谁。 “就是咱们在王家村的邻居王二哥啊!”盛思颜忙提醒王氏,“他曾经帮咱们抓了很多蛇的?他们家世代都是捕蛇人的那一家!” “啊?是他们?他们不是跟着……走了吗?”王氏马上想起来隔壁王二哥一家五年前就因为救了一位“贵人”,便跟那位“贵人”一起走了。 “娘说他们遇到贵人了。”盛思颜幽幽地道,她当年还去村口送王二哥来着,结果人家现在来了个对面相逢不相识。让她好生尴尬。 王氏眉头皱了起来。 她比盛思颜知道的多。 当初王家人让她去给那位“和尚”治伤的时候王氏就认出来那个“和尚”是谁了,但是她没有说。 当年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这些宫里的龙子凤孙们,因此对两位皇子的样貌很是熟悉。 只是她后来跟着盛七爷偷跑出来,在乡下隐姓埋名过日子。她的样貌变了许多,而且当初她只是众多世家小姐中不起眼的一个人,这个出家做了和尚的贵人完全没有认出她来。 “娘,王二哥的名字不是叫二柱吗?今天他说他叫王毅兴。”盛思颜又看了王氏一眼,正好看见王氏怔忡的样子,立刻敏锐地觉察到,王氏大概有事瞒着她。 王氏定了定神。打量了盛思颜一眼,看见她好奇的目光,想了想道:“大概是有事来京城了。他们离开王家村好几年了,应该是投奔了富贵亲戚,如今有别的事情要做了。”又说:“二柱那是小名,男人长大了。当然要取大名了。毅兴大概是他的大名吧。你那时候小,不懂这些的。” 盛思颜知道王氏没有对她说实话,转了转眼珠子,道:“娘,王二哥跟牛小叶的大哥好像很熟悉。要不我去问问牛小叶。看那位王公子是什么来头?” 王氏在心里叹口气,知道这个女儿是不好糊弄的,但是她也想跟她说说,好奇心不要那么重,不该她理会的事,最好能装糊涂。 聪明人不是什么事情都要知道的人。聪明人是知道什么时候需要装糊涂的人。 “你问了要干嘛?”王氏慢慢问道。 盛思颜歪着头想了想,“要干嘛?不要干嘛,就是好奇呗。” “就为了好奇,就要去挑人家的底?万一你王二哥来京城,是有别的重要的事情呢?你这样冒冒失失去打探他的底细,被别人察觉了,会给他带来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盛思颜“呃”了一声,摇头道:“没有想过。”又问:“不会那么严重吧?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不甘心以前对你那么好的王二现在对你形同陌路是不是?”王氏一针见血地点破了盛思颜的小心眼儿。 盛思颜的脸唰地一下子全红了。她扑到王氏怀里,喃喃地道:“娘,其实也不是啦……”好吧,其实有那么一点点。 盛思颜很不好意思。 王氏看见盛思颜这幅样子,很是感慨。 当年那个她抱在怀里,紧紧攥着她的手指不放的小婴孩,如今也长大了,会得有自己的小心思了。 “思颜,你告诉娘,你是不是看上王二哥了?”王氏索性把这层窗户纸戳破了。盛思颜已经十一岁了。大夏皇朝的女子十五岁就可以嫁人,现在也可以开始议亲了。 当然,世家大族的女子嫁人比较晚,很多都是十八岁之后才嫁的。王氏怜惜盛思颜身子娇弱,担心她过不了生孩子这一关,本是打算将她留到二十才嫁的。 可是看她这个样子,难道已经女大不中留了? 盛思颜被王氏说得脸上更是跟蒙了块红布一样。连眼角眉梢都是红的,她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娘被想多了,我对王二哥没有那心思。——我真的没有!”重重摇头表示拒绝。 她是真的没有那种心思。她对王二哥,纯粹是邻家小妹妹对隔壁大哥哥的那种纯洁友情。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嫁人这种事太遥远了,盛思颜现在一点都不想去琢磨这件事。 她还没有享受够她重来一遍的少女时光呢! “真没有?”王氏试探着问道,“你别紧着害羞,有什么心里话,都可以跟娘说。娘一定会为你打算的。” 盛思颜忙嬉皮笑脸地道:“娘啊,过几年哈,过几年娘再问我这个问题,行不?到时候我一定跟娘说。现在嘛,我才十一岁,是小姑娘。娘怎么可以问我这种问题呢?女四书说了。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啊!” “你不是恨死女四书了吗?怎么这会子又用它来堵娘的嘴?”王氏故意逗她。 盛思颜:“=_=”——麻麻,您很腹黑您造吗! 王氏见盛思颜囧得不行,也不再逗她了,笑着将这一层揭过,道:“好吧。王二哥就随便他吧。他若是想跟你相认,不用你去打听,他也会想办法来找你。如果不想跟你相认,你去打听消息,只会给他添麻烦,说不定把当初那点邻居的情份都磨没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知道吗?” 盛思颜连忙点头。向王氏认错,“娘,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打听王二哥的事情的。其实我先就想通了,娘不要担心我会莽撞行事。” 王氏知道盛思颜最是听话,只要嘱咐过她,她就会遵守诺言。当然。这孩子也特别会钻别人话语中的空子。每次跟她说话,王氏都要打叠起百般精神,将所有事情说得滴水不漏,不然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心血来潮就不知道了…… 现在盛思颜答应不去追究王二哥的事情,王氏总算是放了心。又问她:“就这些?你在小桃坞里,还做什么呢?” “没什么啊。”盛思颜掰着指头数她都吃了什么好吃罕见的菜肴,对吴家的豪富表示一番殷羡,然后道:“小王爷夏止挺有意思,他还跟我在席间一起背《声笠对韵》来着。后来吴二姑娘提议大家一起联句。小王爷又出了个对子让我对,我就对出来了!”盛思颜洋洋得意。 王氏听了好笑,问道:“你怎么跟小王爷一起背书去了?”她知道盛思颜不是那种喜欢出风头的人,所以对她今日毫不藏拙的举动很是奇怪。 盛思颜摊了摊手,道:“我也不想的。可是一来吴二姑娘让我坐在小王爷旁边,小王爷提出这个要求,我不好推辞。二来牛小叶那个大嘴巴一直跟小王爷说我能过目不忘,所以惹得小王爷兴起,非要跟我一起背书,然后又联句,对对对子。” “吴二姑娘让你坐了首席?”王氏笑道,“这一次倒是不小里小气了。”又问她:“对了什么对子?” “小王爷出上联:王不出头谁做主?我对了下联:吴虽有口只谈天!”盛思颜咯咯地笑,对自己的对子很得意。 “王不出头谁做主?”王氏脸色一沉,暗道一声糟了。 第69章 抄底 王不出头谁做主? 虽然只是一个对子,可也要看是谁说的,和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小王爷夏止本来就是大夏皇族的王爵,从他嘴里说出来,难道是王爷夏亮本人有了怨言? 夏明帝处于“活死人”状态,如今大夏皇朝是由太后临朝听制。 只不过十六年,大夏皇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纵然夏明帝不在其位,也没有影响整个皇朝的运作。 抵御外侮有神将府周大将军。 内理朝政有四大国公府和朝堂尚书们共理国事。 不过自从夏明帝出事之后,神农府盛国公府被一夜之间灭了门,另外三大国公府便老实许多,龟缩回自己的领域,并不敢在朝堂上和以前一样同尚书一起共掌朝政。 于是朝堂的权力,也就是太后的权力越来越大,四大国公府的权力越来越小。 明眼人看得出来,这一局棋局是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博弈。 如果这句对联传到太后耳朵里,王爷夏亮可是又要吃一顿排头了。 作为大夏皇城如今唯一的王爷,夏亮可是动辄得咎的存在。 从他儿子夏止嘴里说出“王不出头谁做主?”,很容易被人理解为王爷对太后干政这件事心生不满了…… 特别是如今的太后,既不是夏明帝的生母,也不是姓夏,是一个纯粹的外人。 太后也特别忌讳别人提到这一点。 这十六年来,但凡有人提及此事,轻则被贬斥到蛮荒之地,重则被抄家灭族。雷霆手段,从不轻饶。 大夏宗室中人这些年都是保持沉默。只要大夏皇朝还在,坐在那个位置上发号施令的到底是谁,暂时可以不用理会。 但是随着这句对联一出,难道意味着皇朝宗室中人也不愿再忍了吗? 还是有些人急不可耐了?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王氏脑海里就闪现出一连串的前因后果。 她心里顿时乱糟糟的。半晌没有言语。 盛思颜眼看着王氏忡然变色,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似乎有问题。她仔细想了想,除了那句对联,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啊? 难道娘是在担心她得罪了吴家? “……娘?”盛思颜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是不是我说错了话?” 王氏醒神,看了她一眼,暗忖也是时候跟她说一点朝堂中事了。 世家大族的女子比一般平民人家的女子有见识,就是因为她们身处富贵场中,不可能对朝堂局势一无所知。再说世家大族的嫡女一般都会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做当家主母,是不可能真的只管内院,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的。 简单一句话,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光靠贤良淑德,或者貌美如花是当不上的。 “思颜。娘问你,小王爷说的那个对子,是他自己临时想出来的,还是听别人说的?”王氏循循善诱地问道。 盛思颜想了想当时的情形,道:“小王爷好像提了一句。说他要告诉他先生,说我对的比他的好。”然后又加了一句,“我听吴二姑娘说,他先生就是郑老爷子,郑国公府的国公爷,也就是吴二姑娘的外祖父。” “原来是郑素馨和郑想容的爹。”王氏笑了笑,倒是放下心来。如果是跟郑家有关。那就不关他们盛家的事了。 而且盛思颜那个对子虽然有些对吴家不敬,但是如果传到太后耳朵里,倒是会因祸得福的。 王氏好笑地看了盛思颜一眼,拧了一把她红红的苹果脸,道:“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这辈子能一直这样有福气,娘就放心了。” 盛思颜大出一口气。知道这个坎算是过了,抱着王氏的胳膊撒了一回娇,就起床去浴房梳洗。 王氏出去料理家事。 吴国公府出面帮他们盛家请客,为盛七爷的回归接风洗尘,他们盛家也不能毫无表示。 因此接下来。就是盛家回请各位世家同僚,亲戚好友。 盛思颜帮着王氏操持此事,从宴客的菜肴,到请客的名单,王氏都带着她料理。 看着王氏和管厨房的婆子算着请客的账目,盛思颜咂舌道:“这一趟客请下来,怕不是要上万两银子?怎么吃得消啊?” 国公府一年的俸禄才十万两银子。这还没有入冬过年呢。过年的时候,请客送礼更是如春日的牛毛细雨,绵绵不绝。 那银子就花得如海水一般直往外淌。 王氏看着手里的账单,也直叹气,道:“这银子放在手里都是死的,花掉一个就少一个,不能这样花。钱要生钱才可以。只是……唉……”她摇着头,在纸上又写下一笔开销。 盛思颜听在耳朵里,晚上给王氏请安之后,盛思颜悄声问:“娘,我听说,四大国公府都有自己的庄子和佃农,还有铺子生意什么的。咱们盛家的那些庄子呢?” 王氏长叹一声,抚着盛思颜的头道:“盛家十六年前被抄,府里的人不论老幼尽皆被斩,你想想,哪里还有东西剩下来?——当然都是被抄走了。” “可是太后娘娘不是让爹袭了爵?既然是袭爵,那盛家的产业也应该由爹来承继啊。——很多东西不应该是祖产吗?娘,难道太后娘娘忘了?”盛思颜着急地问道。 王氏苦笑道:“太后当然不会贪这点子东西。但是当初抄家的时候,很多东西都被那些底下人昧下了,都没有交上去。你让朝廷如何发还?——地契、房契和铺子的契纸大半都不翼而飞,不知道肥了谁的腰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爹的时候,盛家已经败了,所以就连我都不知道有那些庄子、田产和铺子是盛家的,更不晓得盛家千年的累积,都落到谁的腰包去了。” 盛思颜惊讶得合不拢嘴,良久方道:“原来不是太后娘娘一声令下,大家就纷纷归还抢走的东西啊……” 王氏本来满心愁苦,听了盛思颜的话。却被她逗得噗嗤一笑,道:“你这孩子,这会子还逗娘开心。” 盛思颜急道:“我真是这么想的!”她以前看的戏文本子上都是这样演的。 门帘掀开,盛七爷走了进来。笑道:“你们娘儿俩不用担心。我们盛家千年积累,其实不在那些身外物上。我们的东西,大半都在药山,还有我以前待的那个地方。那些人跟我家有旧,我家一半的家财,都放在他们那里。至于庄子、田地倒是要拿回来,因为都是我盛家的祭田,不能落入外人之手。铺子呢,只有天下药房是我们盛家的。以前有三个老掌柜看着,现在老掌柜过世了。下面的人已经一哄而上,将我们盛家的东西都瓜分了。” 盛思颜愣愣地听着,狐疑问道:“药山?是王家村旁边的药山吗?乖乖,那可了不得,一整座山都是我家的。”又道:“爹。您怎么知道这些的?您以前不是在和尚庙里长大的?”怎么会知道盛国公府的家底? 盛七爷感慨地道:“是我爹未雨绸缪。他在那些人那里留有一份盛家家谱,里面除了家人的姓名排行,剩下的就是记载的盛家的家底。” 看着王氏和盛思颜两个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盛七爷莞尔,“你们不必惊讶。我敢说另外三大国公府也是如此,都在别的地方存有这些东西。就算没有当年的祸事,也要防着家贼和祝融。这是惯例了。” 祝融就是火神。 大夏民居都是以木结构为主。一旦起火,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灰烬。 盛思颜最先反应过来,道:“爹,那我们去把那些东西取回来?” 盛七爷笑盈盈地道:“我早抄录了一份带回来了。只是复爵之后,一直忙得不可开交,没有功夫去搭理这些小事。” 王氏忍不住道:“这些是小事?我今儿才知道。原来天下药房竟是盛家产业!” “天下药房很了不起吗?”盛思颜疑惑问道。作为一个刚从小山村村姑升级到京城顶级世家豪门嫡长女的小姑娘,盛思颜发现她要学的东西很多。 “不算很了不起。但是全大夏皇朝六成的药材都是由天下药房供给。大夏全国一共五州十三道,天下药房就开了数百间,遍布大夏五州十三道。”盛七爷淡淡地道,“这些年。天下药房主要有三家老掌柜。过几天,等咱们请完客,过了年再说。” 王氏不肯,她想了想,道:“不能给他们时间准备。你把这三家的名字给我,我明儿就让人去他们家,要他们掌柜到盛国公府说话。你看哪天有空,抽空见一见他们。就当不知道以前的事,你就是东家,看他们做何打算。” 盛七爷对王氏言听计从,忙道:“就听你的。”又对盛思颜道:“你回去歇着。看你眼睛都佝偻了。” 盛思颜笑着对盛七爷和王氏屈膝福了一福,道了晚安。 第二天,盛思颜就命丫鬟帮她留心,看看门房有没有天下药房的人过来拜访。可是等了好几天,都快要到他们盛家回请的筵会时分了,这三家掌柜居然没有一家上门! 王氏和盛七爷似乎是意料之中,没有理会,盛思颜倒是恼了。她气哼哼地对王氏道:“娘,他们怎敢如此猖狂?占了东家的财物,就真当这些东西是他们的吗?” 王氏淡淡地道:“我派人去请他们来说话,本来也就是试探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天下药房的契纸。你要知道,当初抄家的时候,这些契纸本不知道是谁浑水摸鱼拿走的。” 盛思颜明白过来,拍手笑道:“原来如此!那就是说,如果他们来了,表示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契纸丢了。想哪一家的东家要掌柜去说话,他们敢不去呢?但是现在他们拒绝上门,就表示他们不仅知道我们没了契纸,而且这契纸应该正掌握在他们手里!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正是。”王氏微笑着点点头,“看来,他们不仅趁着盛家危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而且已经去衙门上了档子了。” 大夏皇朝商铺的归属权,都有到官府登记一道手续。如果没有双方的签字画押,光靠一纸契书,还是不能将铺子归属到自己名下的。 “但是盛家当时没有人,他们是如何得到盛家同意过户的签字画押的?”盛思颜抓住了其中的漏洞。 王氏想了想,道:“大概是以为盛家人死光了,所以官府就特殊事情,特殊办理了吧。” 盛思颜眼珠子转了转,道:“那现在我爹还活着呢,能说他们之前的手续有问题,应该作废吗?” 王氏摇摇头,“这个不晓得。关键是现在没有时候去管这件事。我们还是把回请同僚好友的事情先料理了。” 盛思颜点点头,下去帮王氏拟定名单去了。 到中午的时候,她的大丫鬟木槿过来回报:“大姑娘,外面有一个叫牛小叶的姑娘拜访,说是大姑娘您当初的同窗好友。” “是小叶啊?!”盛思颜眼前一亮,“快叫她进来!我正有事问她呢!”盛思颜记得牛小叶一家现在是皇商了,对这些商铺的事情想必很是了解。 木槿出去领了人进来。 “思颜,你忙什么呢?”牛小叶笑着跟盛思颜闲话,又问她:“我想帮我哥求一张你们家的请帖,可以吗?” 盛思颜豪气地道:“当然可以。包在我身上。”又问她:“你知不知道,如果要买一家铺子,需要哪些手续?” “这个啊?你们家要买铺子?可以去问我哥!他可懂了,现在在京里帮江南一户富户买卖房产和田地呢。喏,就是王大哥他们家。”牛小叶倒是不经意间,将王二哥和她们家的关系说了出来。 盛思颜暗暗记在心里,跟牛小叶说了一下午的话,又跟她吃一顿晚饭,才送她出去。 盛思颜一直送她送到大门口,却看见王二哥穿着一袭天蓝色锦缎长袍,腰系着白玉带,背着手站在门口的一辆大车前面。他白皙温然的脸色,就如同皎皎天光一样莹澈温暖。 第70章 大阿福 看见两个小姑娘从角门里出来,王毅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牛小叶飞跑过去,满脸笑容,“王大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王毅兴温和地道:“嗯,你大哥有事不能来,托我过来瞧瞧。” 牛小叶虽然胖,但是身子还是很灵活,她攀着车辕,一下子就爬了上去。坐上车,她又欠身掀开车帘,对站在不远处的盛思颜道:“思颜,记得你的请帖啊!我家就住在车水胡同,门口一棵大大的歪脖子柳树就是我家!” 盛思颜笑着招招手,“忘不了的。你放心吧!” 牛小叶笑得满脸灿烂,对盛思颜也挥挥手,放下车帘,道:“王大哥,我们回去吧。” 王毅兴转头,对车夫使了个眼色。 那车夫会意,扬鞭一抽拉车的骏马,得得儿地往前奔去。 牛小叶知道王毅兴会骑马跟上来,因此也没有在意。 王毅兴却没有立刻上马跟上去。 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掩在宽大的袍袖下,看着盛思颜笑。 盛思颜本想转身回去,但是想了想,完全不打招呼也不好,便遥遥地福了一福,算是行礼。 王毅兴挑了挑眉,一只手迟疑地抬起来,对盛思颜挥了挥手,算是还礼。 盛思颜笑了笑,转身裙摆轻拂,要进角门。 王毅兴只好出声道:“盛大姑娘,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盛思颜不好再装没听见,停下脚步想了想,拎着裙摆回身看着他。 王毅兴牵着马走过来,在她身前站定。 门前的凤凰花木上开着硕大的花朵,灼灼妖娆。 他站住树下长身玉立,看着她微笑。傍晚的夕阳落在他两肩之上,洒上一片余晖,看得她眯了眼。 她还是需要仰头看他。 盛思颜想起来自己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忘了蹦高了,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再忘了。 王毅兴看着盛思颜胖胖的苹果脸,很想和以前一样,用手揉揉她的头发。 “……思颜。”王毅兴终于开口道。“原来你们真是盛家后人。” 终于承认自己是隔壁王家人了? 盛思颜在心里扮个鬼脸,笑盈盈地问他:“那我应该是叫你王大公子,还是王二哥?” “当然是王二哥。你永远能叫我王二哥。”王毅兴不假思索地道,“去年我回来的时候,曾经去王家村找你们,可是发现你们已经搬走了。问遍了全村的人都不知道你们去哪里了。那时候我就在猜,京城里突然回归的盛家人,是不是就是你们。” 盛思颜笑了笑,“我娘不想惊动村子里的人,所以就悄悄走了。” 王毅兴点点头。笑道:“王大娘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又说盛思颜:“你胖了。” 盛思颜立时黑了脸,气愤愤地道:“阿财更胖!”为了证明她所言不虚,小刺猬阿财居然悄没生息地爬到盛思颜脚边,抬头看了看王毅兴。 王毅兴看着那只如鼓得如同气囊一样的小胖刺猬,再看看盛思颜明显黑沉下来的小脸。莞尔一笑道:“我又没说胖了不好。你小时候瘦得很,王大娘一直担心你养不大。现下胖一点好,多有福气……” 盛思颜大怒,恨不得说“你才有福气!你全家都有福气!”可是到底忍住了,弯腰抱起小刺猬阿财,硬邦邦地道:“好吧,天色不早了。王二哥你贵人事忙。我就不耽搁你了。”这是要送客的意思。 王毅兴笑了笑,终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盛思颜头上两个丫髻,道:“别生气了,过两天我就回江南了。喏,这个送给你。”说着,如同变戏法一样。从掩着的长袖里伸出另一只手,那手上有一对圆圆胖胖的泥人玩偶,憨态可掬。 盛思颜最喜欢这种萌萌的小物件,立时忘了刚才的怒气,忍不住伸手接过来。眉开眼笑地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好可爱!” 那泥人玩偶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都是盘腿坐在地上的造型。一个头上扎着单髻的男泥人手里捧着一条蛇,另一个头上扎着双髻的女泥人手里捧着个小胖刺猬。 盛思颜越看越喜欢,笑着道:“一个是我,一个是王二哥,咦,阿财,还有你呢!” 小刺猬阿财瞅了瞅盛思颜另一只手上的两个泥人玩偶,明显对那条蛇更感兴趣,它一下子瞪圆了小眼睛,探出头,往那小蛇脑袋上用鼻子嗅了嗅,发现不是活的,才抽抽小鼻子,不屑地钻回盛思颜怀里。 王毅兴笑着点点头,“这是我亲手做的大阿福,你拿去玩吧。”临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提醒盛思颜:“代我向你爹娘问好,就说,快过冬了,今年冬天会特别冷,让他们多预备点药材。” 盛思颜听得愣愣地,点点头,“晓得了。王二哥慢走。” 王毅兴翻身上了马,勒着缰绳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她,笑着再招招手,最后转身策马而去。 盛思颜将阿财放下来,只是笑眯眯地捧着两个大阿福往角门里走。 阿财窸窸窣窣跟在她脚边,又爬到她的轿子里,一路进了内院。 盛思颜让木槿带着阿财回她住的卧梅轩,自己去了王氏的燕誉堂。 “娘,刚才王二哥来接牛小叶,顺便跟我说了两句话。”盛思颜瞅了个没人的机会,悄悄对王氏道。 “哦?王毅兴来了?你怎么没请他进来坐坐?”王氏笑着看了一眼盛思颜。 盛思颜忙将王毅兴送她的两个大阿福举起来给王氏瞧,“娘,这是王二哥送我的,是不是很可爱?王二哥还说是他亲手做的,叫大阿福!” 王氏算是见多识广,知道大阿福是江南蒋州的特产。而江南蒋州,正是蒋贵妃,也就是二皇子他母妃的娘家所在地。这样说,王家人跟着二皇子回了江南蒋州。 “嗯。收起来吧。我们和王二哥也算是隔壁邻居,这份礼物也不为过。不过别让人知道是谁送你的,就说是你爹给你买的。”王氏叮嘱盛思颜。 盛思颜忙点头,又道:“王二哥让我代问爹娘好。还说,今年冬天会很冷,让爹和娘多准备些药材。” 王氏怔了怔,点头道:“晓得了。我会与你爹说的。” “说什么呢?”正好盛七爷撂开帘子进来问道。 王氏悄声与盛七爷说起王毅兴的话,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现在才九月,他如何知道冬天会很冷?”王氏表示不理解。 盛七爷却是跟那群“堕民”生活过很长时间,知道那群人里藏龙卧虎,有很多神奇的本事,像是预告天气这回事。他们中也有人能够做到的,就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那么多,他们就算知道也不奇怪。” “好吧,就算今年冬天会很冷。但是准备药材做什么呢?很冷应该准备木炭吧?”这话一下子提醒了王氏,“对了,过冬的银霜炭。咱们是国公府,照例内务府是要给有封爵的人家发放过冬的东西的。不知道会发多少银霜炭下来,如果不够,还要自己去买一些。银霜炭经常是有价无市,得提早准备。” 盛思颜从小是在小山村长大的。在她的前世,冬天有暖气,也没用过炭火,对银霜炭这个东西充满了好奇,“娘,银霜炭和一般的木炭比有很不一样吗?” “当然。银霜炭没有烟气。你忘了。以前在王家村的时候,冬天一生火你就咳嗽。隔壁的王二哥经常冒着大雪上山,去抓一种四脚蛇回来给你泡水喝,喝了你就不咳嗽了。”王氏笑眯眯地提醒盛思颜。 盛思颜一想到她以前喝过的那绿莹莹的药水原来是四脚蛇泡的,立时觉得要吐了。捂着嘴道:“娘啊,以后不要再说了。我受不了……”说着跑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盛七爷和王氏看着盛思颜的样子很是好笑。 盛思颜回到卧梅轩,将两个大阿福摆在卧房东墙上的多宝阁里面。 她的多宝阁里光溜溜的,本来就没有多少摆设,放上两个大阿福,倒是十分趣致。 海棠看着很是稀罕,伸手摸了摸,道:“光溜溜的,这是大阿福吧?” 盛思颜盘腿坐在床上,抱着小刺猬阿财道:“应该是烧制的粗陶吧?” “是细陶,您看,多细滑,多精巧啊,跟市面上卖的大阿福很不一样呢。”海棠也是小姑娘心性,对这种萌萌的小玩偶没有抵抗力,“以前奴婢在家里的时候,我爹给我弟弟买过一个大阿福,比这粗糙多了,还很贵呢。一个要一两银子。买了之后我爹被我娘骂了很久。” 盛思颜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她小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大阿福。她最喜爱的玩具,是王二哥给她编的草编螳螂。最密切的玩伴,是她的刺猬阿财。最好的兄长,当然是王二哥了。 知道她放在心里的人,也把她放在心里,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盛思颜美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盛国公府请客那天。 看到郑大奶奶和吴婵娟来了,她都笑眯眯地上前问好,领她们去各自的厅堂。 吴婵娟笑着道:“你没忘了小王爷吧?他前些日子见到我了,还问我有没有接到你家的帖子呢!” 第71章 香囊 盛思颜满脸含笑,彬彬有礼地道:“当然没忘啊。我们家专门给王爷府上送了帖子的。”说完亲自领着吴婵娟往宴客的翠柳亭那边行去。 翠柳亭在后花园的圆月池边,亭周植满翠柳,春日的时候是盛国公府的一大美景,但是现在已经是深秋了,柳树只剩下光光的枝干,显得有些萧条。 吴婵娟一路行来,见这盛国公府粗糙得很,完全不能跟他们吴家千年相传的府邸相提并论,嘴角的笑容更盛。 来到翠柳亭,吴婵娟看见里面的人不少。 大部分都是上一次去过她家的那些姑娘小子。 吴婵娟如鱼得水,在人群穿梭,同众人打招呼。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水绿的立领对襟长裙,腰间系着五彩丝绦,挂着一只压裙角的飞凤穿花香囊,用金链子和金挂钩相连,挂在腰间。 盛思颜自从上一次去吴家被吴婵娟和郑大奶奶身上的香味儿熏得直打喷嚏之后,她回家就缠着王氏给她鼓捣了一份药方,到了要请客这一天,她早早地喝了药,将自己的感官嗅觉变得迟钝,这样就不用怕吴婵娟再弄出什么花样儿了。 果然吴婵娟在翠柳亭里逛了一圈,回来站到盛思颜身边,见她还是笑意盈盈,没有同上一次一样打喷嚏,故意将腰间的香囊摘了下来,往盛思颜面前晃了晃,道:“盛大姑娘,我这次也带了这个香囊哦,你还打不打喷嚏了?” 这翠柳亭的人大部分上次都去过吴家的洗尘筵,也记得盛思颜打了几个喷嚏,就将太后娘娘吸引过去的往事。 盛思颜从吴婵娟手里接过香囊,嫣然一笑,道:“吴二姑娘这香囊里装得是什么东西,我倒要好好嗅一嗅。”说着,送到鼻子边闻了闻。 一个尚书家的姑娘向来跟吴婵娟交好。故意为她说话:“是啊,只可惜,太后娘娘这一次不能来。不然你再打几个喷嚏,想必能再一次在太后娘娘面前拔得头筹!” 盛思颜笑了笑。垂手将那香囊捏在手里,正想反驳,却听见从身后传来一个内侍的声音,道:“太后娘娘懿旨,赐如意金角瓜和金蝶白玉翅与盛氏嫡长女。” 盛思颜忙转身带着众人来到内侍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从内侍那里接过太后的赏赐。 那内侍还笑眯眯地道:“盛大姑娘,太后娘娘说了,本来应该过来的,但是周大将军的战报刚刚送到宫里。太后她老人家一时抽不开身,让盛大姑娘您不要见怪。” 听了这内侍的几句话,刚才还在嘲笑盛家没能请来太后的那位尚书家的姑娘,顿时用手捂住嘴,满脸雪白。复又变得通红,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一样。 盛思颜微笑着送走那位内侍,回来若无其事地招呼大家入席。 吴婵娟正要往那位尚书家的姑娘那边走过去,盛思颜拉住她,笑道:“吴二姑娘,咱们的席面在这边。”说着,就把她领到小王爷夏止身边。指着那个空位,笑眯眯地道:“您请上座。” 吴婵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仔细打量盛思颜的神色。 盛思颜笑嘻嘻地看着她,鼓鼓的苹果脸上,一双凤眸不显妖娆。反而很是无辜和澄澈。 吴婵娟不晓得盛思颜是有意还是无意,慢慢地道:“这里是上席,我坐这里不合适吧?” 盛思颜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怎么不合适呢?这个位置就是为吴二姑娘准备的。上一次我去你家,你就是让我坐在这个位置。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不能失礼啊!”说着,又走过来,对小王爷夏止道:“小王爷,您得罪过吴二姑娘吗?” 夏止忙起身道:“怎么会呢?吴二姑娘身具重瞳,那是圣人之相,我怎敢得罪啊?!” “那您是很仰慕吴二姑娘的重瞳了哦?”盛思颜笑眯眯地又道,她背着手站在小王爷夏止和吴婵娟身边,偏着头看看夏止,又看看吴婵娟,笑得意味深长。 夏止忙客气地道:“吴二姑娘的重瞳,天下皆知,不止我一个人仰慕的。” “那太好了。吴二姑娘,快快坐下,跟小王爷谈诗论道,好好说道说道。对了,小王爷您的先生是吴二姑娘的外祖呢!吴二姑娘家学渊源,又有郑想容这位大文豪是她小姨,这样的门第,啧啧,真是除了公主和郡主,就是咱们大夏皇朝的头一份了!” 小王爷夏止更加恭敬,主动说道:“吴二姑娘请坐吧。” 夏止说了话,吴婵娟再不坐就不给人面子了,她强笑着坐了下来,道:“小王爷过奖了,我小姨的文采,我哪里赶得上呢?” “吴二姑娘不要太谦逊了。小王爷又没有得罪过您,您在这里坐着不正好切磋一下诗文?我记得以前在想容女学的时候,您要是第二,就没人是第一了,比我强多了。”盛思颜一边说,一边将吴婵娟的香囊放在她右手边的案上。 吴婵娟的右手边正是小王爷夏止。他看见盛思颜将一个香囊放到案上,笑着拿起来瞧了瞧,道:“这个香囊好精致。” “咦,吴二姑娘,小王爷看上你的香囊了哦!”盛思颜拊掌大笑。 吴婵娟脸更红了,她劈手从小王爷手里抢过香囊,狠狠地瞪了盛思颜一眼,道:“你也太过了。姑娘家的香囊也是能随便放的?” 盛思颜揉了揉鼻子,道:“刚才是你给我闻的,我不过是还给你而已。小王爷喜欢……” “你还说!”吴婵娟恼了,一双重瞳如同着了火一样,定定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无所谓地摇摇头,往小王爷身后一站。 吴婵娟的重瞳正好看进小王爷夏止的眼里。 这是夏止第一次清清楚楚看见重瞳。有那么一瞬间,那双重瞳里像是有强大的吸引力,看得他心神恍惚,半晌回不过神来。 吴婵娟见夏止脸露异色,心道不好,忙收回眼神,低头道:“盛大姑娘慎言。” 盛思颜笑嘻嘻地道:“我说小王爷喜欢新奇的东西。对你这香囊不感兴趣,你以为我说什么啊?” 每一次斗嘴,吴婵娟都没有赢过盛思颜。她深吸一口气,强笑道:“你说话不说清楚。怎怨得人误会?” “是你打断我的。怎地又怪上我了?算了算了,今日是我家的东道,就不跟吴二姑娘争了,就算是我没说清楚,吴二姑娘多多包涵。”盛思颜又给她福了一福,才走到另一边去看人上菜。 盛思颜走了之后,吴婵娟总不能追上去继续跟她吵,只好盯着她的背影,哼了几声。 没想到夏止却像是开了窍一样,对吴婵娟那双重瞳念念不忘。一直低声下气与她说话。 吴婵娟懒怠开口,夏止就想方设法找些话题来提起她的兴趣。 整个翠柳亭里,所有人都看见小王爷夏止对吴国公府的二姑娘小意殷勤的样子。 大家都是十来岁的人,有些人已经开始议亲了。看见了上首的那一幕,都挤眉弄眼地互相使眼色。 吴婵娟越发不高兴。但是还不能对夏止板着脸,只得强压心头的不快,与他周旋。 一顿饭吃下来,吴婵娟都快累死了。她急匆匆地离了席,去找她娘亲郑素馨。 郑素馨在花厅坐席,还不知道翠柳亭这边的情形。她只觉得奇怪,因为小王爷夏止涨红着脸过来问好。还邀请他们去王府做客。 卫王妃也笑着道:“郑老爷子是我儿的先生,大家说起来不是外人,有空请到府里来坐一坐。” 郑素馨忙应了,答应过几天就带着吴婵娟去王府做客。 吴婵娟大急,在后面使劲儿拉郑素馨的衣袖。 郑素馨没理她,等卫王妃和小王爷夏止走了之后。才带着吴婵娟与盛家人道别。 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吴二姑娘今儿好像没吃饱,回家都补补吧。” 王氏道:“你怎么不好好招待客人?怎地让客人没有吃饱?这是待客之道吗?” 盛思颜笑嘻嘻地不说话。牛小叶站在她身后大声道:“吴二姑娘忙着跟小王爷说话呢,哪里顾得上吃啊?就算是山珍海味她都吃不下的!” 郑素馨脸色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笑着道:“这样啊?没什么的。小王爷身份贵重。小王爷要问话,我们娟儿怎么能不搭理呢?是吧?” 吴婵娟忙点头道:“正是呢。我是不得已……” “跟小王爷说话是不得已?小王爷要知道了肯定要哭咯……”盛思颜轻声加了一句。 郑素馨当没听见,急忙带着吴婵娟回到吴国公府,将下人都遣开了,仔细问吴婵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婵娟恨恨地将盛思颜让她坐在小王爷身边的事说了一遍,道:“她实在太恶毒了,这种伎俩也使得出来!” 郑素馨半晌没有说话,她的唇角却越抿越紧,唇边的纹路也越来越深。 过了许久,她才淡淡地道:“你先回去吧。这阵子就称病吧,不要再出去了。等这事过了再说。” 吴婵娟应了,带着丫鬟回房。 郑素馨在灯下坐了一会儿,她的大丫鬟玉桂进来道:“大奶奶,张姨娘来了,说想见见三少爷。” 玉桂说的三公子就是张姨娘生的庶长子吴兆昆,在整个吴家排行第三,因此都叫他三少爷。 郑素馨眉头皱了皱,“前些天不是见过了吗,今儿又要做什么?” 吴兆昆今年才六岁,已经被记在郑素馨名下,抱到她房里养着了,如今是吴家正儿八经嫡长房嫡长子,以后会得承继整个吴国公府的。 玉桂悄声道:“张姨娘说,听见三少爷昨晚发了噩梦,担心他今儿晚上还睡不着,所以去庙里请了一个平安符,想给三少爷带上。” 郑素馨摇头,“让她回去吧。兆昆如今是我的儿子。她若是放不下,去找老爷子,改族谱,我就把兆昆送回给她。” 玉桂应了,出去对张姨娘原原本本说了郑素馨的话。 张姨娘脸色一白,忙道:“不了不了,那我就不去看兆昆了。”又拿出一把银角子,偷偷塞到玉桂手里,道:“玉桂姑娘多帮我看着兆昆。” 玉桂不动声色地收下银子,道:“放心。”看着张姨娘落寞地走了。 玉桂转身进屋子,摊开手,露出手里的银角子,对郑素馨道:“大奶奶,这是张姨娘刚才给奴婢的银子。” 郑素馨笑了笑,“她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跟我当差,总得让你们发点儿财。” “那奴婢就不客气了。”玉桂笑着收起银角子。 郑素馨在屋里坐了半天,正要起身去院子里巡检,白芷低头进来,附在郑素馨耳边说了几句话。 郑素馨一愣,“……盛家去官府告了天下药房的掌柜?” “正是。那三个掌柜正在外面候着呢,要跟大奶奶说话,向大奶奶讨个主意。” 第72章 过关 郑素馨的手指节无意识地敲了敲桌子,许久才道:“让他们走吧。” “可是……”白芷欲言又止。她知道天下药房现在其实是依托在他们吴国公府,郑大奶奶就是他们的后台。 自从神农府盛家倒下之后,这三家掌柜就投靠到盛老爷子唯一的关门弟子郑素馨门下了。 虽然郑素馨并没有天下药房的份子,但是这三家掌柜每年给她的孝敬却是少不了的,数目跟他们以前送到神农府盛家的分红一样多。 “去吧。照我说的做。”郑素馨看了白芷一眼,不怒自威。 白芷忙低下头,轻声应了,转身出去打发那三家掌柜。 郑素馨走到屋里,从妆奁匣子的底部暗格拿出来一沓厚厚的银票。 她低头看了看,随手又放了回去。 十六年的分红汇在一起,已经是一笔天大的数目了。 郑素馨并不知道吴老爷子已经悄悄给盛七爷送了一千万两银子,但是她知道,盛家如今来势汹汹,看样子,是要清算这些年他们盛家被人夺走的财物了。 可是这跟她郑素馨有什么关系? 那些孝敬,是赵、金、毛三大掌柜自愿送与她,答谢她这十六年来,用吴国公府的势力庇护他们生意的人情。 不然的话,天下药房早就被各地的官府给挤兑得倒闭了,怎么可能还好好地存在呢? 盛家那一家人未免也太贪心了,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就处处与她过不去! 郑素馨一想到盛思颜今日给吴婵娟下的套,眼神闪了闪,轻笑道:“还挺厉害……” 想了想,郑素馨将那三家掌柜的孝敬还是都取了出来,去见外院见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还是在至乐堂打算盘为乐。 见郑素馨来了,点点头,道:“坐吧。” 郑素馨就把那些银票放到吴老爷子面前。道:“爹,这是天下药房这些年给我们吴家的孝敬。我想着,是不是要还给盛家?这本来是盛家应得的,我不过是替他们保管而已。” 吴老爷子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笑:“这些年你为了天下药房也出了不少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是收些酬劳也是应该的。” 郑素馨大为意外。她还以为,吴老爷子会让她把这些银票都给盛家还回去呢!居然还能保得住……便忙道:“爹,其实我没有做什么,他们仗的,也是吴家的势……” 吴老爷子点点头,道:“那倒是。没有我们吴家,他们哪里能等到盛七这小子回来呢?——这笔辛苦钱确实是我们该收的。”一边说,一边居然伸手将那迭银票从郑素馨手边拿走了。拨着算盘珠子点起数来。 至乐堂的东稍间只回荡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吴老爷子欢快的声音:“太好了,一共是九百二十万两!——我库里刚好腾出一个位置,让人把这些银票都兑成银子搬回来才好!” 郑素馨心里一抖,愣愣地看着吴老爷子发呆。 “怎么啦?你不愿意?那算了。你拿走吧。横竖这银子不是吴家的,就是盛家的,你看着办吧。”吴老爷子笑眯眯的道。 郑素馨却听得很明白。 吴老爷子在提醒她,这笔钱如果不在吴家充公,就要归还给盛家…… “虽然我们吴家为天下药房提供了庇护,但是以我们吴家和盛家的交情,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我看,咱们还是把这银子送回盛家吧。”郑素馨微笑着说道。 吴老爷子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九百万两银子啊!不是小数目啊!你就这样白白送出去了?” 郑素馨笑得很温婉,“我在娘家的时候,我爹从小就教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本是盛家的财物,我不过是代他们保管而已。当初盛老爷子收我做关门弟子,传我盛家医术,我无以为报,帮着他们看着天下药房还是力所能及的。” 吴老爷子静静地听着。许久方道:“素馨,你有这份心,着实难得。既然这样,你就赶快给盛家送回去吧。他们刚复爵,家里什么都没有,就指着这些银子过日子了。” “嗯,登州那边有些急事要我去处理,等我从登州回来,就亲自给他们送去。我也代盛家多谢爹这些年的回护之恩。”郑素馨试探着说道。 吴老爷子爽朗地大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可不是说着玩的!”一边说,一边命人将郑素馨扶了起来。 这是表示吴老爷子对盛家的天下药房不是一无所知了? 郑素馨心里又是一沉。她袖着那些银票离开至乐堂,一路沉默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进了屋子,她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汗湿透了。 每一次跟吴老爷子说话,她都要打足精神。 这一次,她知道她又过关了。 九百万两银票虽然多,但是和吴家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郑素馨出了一回神,就把那银票放到一个锦盒里。自己命玉桂和白芷收拾东西,跟她启程去登州。 过了几天,盛国公府告赵、金、毛三家掌柜侵吞东家店铺的案子在府衙开审。 赵家、金家和毛家求见郑素馨不得,就知道凶多吉少。但是这十六年来,天下药房庞大的利益养肥了他们的胃口,他们更习惯做主人,不想再给人做掌柜打下手。因此就算郑素馨不再见他们,他们也硬着头皮想跟盛国公府打一打官司。 这桩案子本来不需要审。因为盛七爷是太后指定的盛家继承人,众所周知,天下药房本来就是盛家的产业,从来没有听说过,东家不在了,伙计就能趁乱把药房占为己有的。 王氏已经命人多次警告过他们,但是这三家利欲熏心,居然还是拒绝交出铺子,跟他们把官司一直打到刑部。 这三家掌柜凭借的只有在官府上了档子的契纸。证明他们是天下药房的所有人。 但是盛七爷拿出来的,却是千年前他们盛家先祖首创天下药房的原始契约和印章。 在府衙的时候,这三家给府尹塞足了银子,府尹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原始契约已经被新的契约替代了,不具有效力。 所以盛国公府不得不一直告到了刑部。 王氏本来已经做好充分准备,要一直把案子打到大理寺去。 结果在刑部就遇到有铁面无私之称的陈侍郎,看过所有证据之后,大笔一挥,将天下药房扔判归盛家所有,并且让这三家掌柜交出这十六年的红利一共九百万两银子。如果拿不出来,就抄家补偿给盛国公府。 这三家掌柜如丧考妣,一下子歪倒在刑部大堂。 这些年来,他们也都是养尊处优。拿着天下药房的利润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多余的红利,早就孝敬了郑大奶奶了,到哪里再去找九百万两银子?! 把他们三家全抄了恐怕还差不多…… 可是这是他们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家业,怎么舍得一下子散尽家财呢? 正在僵持当中。郑素馨带着锦盒赶到刑部大堂,对陈侍郎道:“侍郎容禀。这天下药房的红利,其实都在我这里。我帮盛家保管的。大人可以清点一下。”郑素馨说着,将锦盒呈给陈侍郎。 陈侍郎命人清点,果然有九百二十万两之多,很是感慨地道:“对着这样一大笔银子不动心,也只有郑大奶奶的风骨了。”一边将这银子判给盛家。 这三个掌柜见郑素馨终于出现了。还用银子保下了他们的身家,顿时喜出望外,给她磕头致谢 郑素馨却让开一步,淡淡地道:“你们的事,跟我无关。这些年,我是看在我师父面子上照看天下药房。并不是要跟你们同流合污。”说着转身走到盛七爷面前,福身行礼道:“盛七爷,素馨来迟了。这些银子,本应该早就交还给你们,可是俗事缠身。如今才物归原主,还望海涵。” 牛小叶跟在盛思颜和王氏身边看热闹,见郑大奶奶这样说,不由撇了撇嘴,道:“郑大奶奶真是贵人事忙呢。这官司就打了一个多月,您今儿才想起来。若不是盛家告到刑部,您大概是想不起来要归还盛家的银子吧!” 盛思颜知道牛小叶是直肠子,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以前虽然给她惹了一些麻烦,但是大部分时候还是当得起“仗义执言”这四个字。 她今天的话就很犀利,犀利到郑素馨回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问道:“你是谁?” 盛思颜忙道:“她是我朋友,向来直来直去,说的实话未免伤人。郑大奶奶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小辈一般见识。”也不阴不阳地刺了郑素馨一句。 大堂上的人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这郑大奶奶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看见官司要输了,才出来做好人,看着郑素馨的目光未免有些微妙…… 王氏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她是大人,要这样说未免显得斤斤计较,而盛思颜和牛小叶就不一样了。 郑素馨却笑了笑,柔声道:“盛大姑娘,你是个好人,但是挑朋友的眼光却不怎么好。”然后回头对刑堂上的陈侍郎道:“回禀大人,我一个月前去了登州采买,昨天才回京。今天早上才听说此事,所以来得迟了,还望大人网开一面。” 第73章 人市 陈侍郎笑着指了指那迭银票,道:“本案与郑宜人并无关系,郑宜人早来晚来都是一样的结果。”说着,陈侍郎脸色一沉,惊堂木啪地一敲,对堂下跪着的三个掌柜道:“盛家神农府天下闻名,活人无数,你们竟敢趁主家危难,趁火打劫!这样的人,有何面目再做济世救人的大夫!——来人!将他们押入大牢,家产抄没,家人发卖为奴,以儆效尤!” 这三个掌柜听得一阵心悸,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刑部主事从陈侍郎那里领了名册,带着数十个膀大腰圆的衙差,往这三家掌柜家里扑去。 郑素馨面露不忍之色,对陈侍郎求情道:“陈大人,能否网开一面,让他们用家产赎罪?” 陈侍郎摇摇头,“奴大欺主,罪无可赦。某最恨背主之人。他们有如今的下场,当是咎由自取!” 说话间又上来几个衙差,要将这三个掌柜拖下去。 赵掌柜先醒了过来,他的脑袋转了转,先看见了盛七爷,忙膝行过去求饶,大哭道:“盛七爷,您不念功劳念苦劳,我爷爷跟着盛老爷子出生入死,为了保盛家周全,好几次都快没命了,求盛七爷帮着说句话,饶我家人一次,以后我赵东结草衔环,也要报答盛七爷的大恩大德!” 盛七爷正要说话,堂上的陈侍郎却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声道:“赵冬你还有脸求你东家?!你们赵家不过是从西北逃难来的流民!盛老爷子救了你祖父,收他在天下药房做学徒,学得一门辨药的手艺,才有了你们赵家的兴盛!没有盛家,你们就是街上的叫花子!叫花子还知道报答那些给他们一饭之恩的人,你们呢?!升米恩,斗米仇,你们太不知足了!” 盛七爷闭了嘴,知道这个时候。他还不如不说话。 很快衙差将这个三个掌柜都拉下去,关入大牢。 陈侍郎将那迭银票送回给盛七爷,又跟他们闲话几句,才送他们离开刑部大堂。 郑素馨也跟着出去。在门外对盛家人叹息道:“盛七爷,您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多年的伙计,这样做,未免让底下人寒心……” 盛思颜笑了一笑,点头道:“郑大奶奶果然是菩萨心肠,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果然非常人所能及。这些人虽然是伙计,但是早就把东家抛在脑后。唯恐东家死得不全。这样的伙计,难道不怕东家寒心?” “他们要把东家放在心上,也做不出这样贪得无厌的事。”牛小叶跟着说道,“郑大奶奶,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拿别人的银子做人情。如果这些人贪得的是您的银子,您肯定早就把他们的筋都挑了,还等今日对簿公堂?!” 盛思颜暗暗地对牛小叶伸出一个大拇指,赞她说得犀利。 牛小叶洋洋得意地对她飞个眼风,两人相视一笑,极是融洽。 郑素馨今日两次被牛小叶抢白,很是不悦。对盛思颜道:“我早说了,你眼光不太好。你这个朋友,以后不给你惹出大麻烦,你是不知道厉害。” 盛思颜扬了扬下颌,很是不屑地道:“郑大奶奶您别挑拨离间了。我跟小叶是最好的朋友。小叶就是心直口快而已,再说。人无完人。要找没有缺点的人做朋友,大概只有找郑大奶奶您了。可是您这样完美无缺,让我想想就害怕呢,实在高攀不上!” 盛思颜想得很简单。普通人都是有缺点,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如果有。一定是假的。 而郑素馨在人前几乎没有缺点,光这一点,盛思颜想想就不寒而栗。 郑素馨笑了笑,摇头道:“果然是孩子……”便告辞离去。 牛小叶也坐上她家的车,跟盛家人告别。 盛思颜跟着王氏和盛七爷上了车,带着一盒银票和天下药房的契纸回盛国公府去了。 有了银子好办事。 王氏和盛七爷一起开始重新打理天下药房,当务之急是告知天下药房在别地的分店,说盛家人重新接长药房,要各地掌柜和大掌柜到京城见面。 虽然赵、金、毛三家家主的入狱,确实让有些伙计心生退意,但是大多数人还是站在盛家这一边。他们早就看这三个狐假虎威的掌柜不顺眼了。 王氏和盛七爷连日来忙得不可开交,只希望在过年前能把药房上上下下的关系理顺了,大家才能过个好年。 盛思颜就轻松多了,她每日里除了帮着王氏照看一日三餐,就是在自己屋里看书、习字,还学着绣花,裁剪,学些女红缝纫,很是兴致勃勃。 明历二十六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一阵秋雨过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寒冷。 这一天,牛小叶急匆匆来到盛家,对盛思颜道:“思颜,有热闹瞧呢,要不要去看看?” 盛思颜穿得暖暖和和的,在糊着厚厚白绵窗户纸的屋里懒怠动弹。 “有什么热闹啊?来来去去都说人。”盛思颜打个呵欠,趴在案上想睡觉。 “东市开人市了,好几家前一阵子犯了事的官眷和富贵人家的女眷都在发卖呢,你不去看看?我哥说想去买几个能干的绣娘,还有给我找几个懂事的丫鬟。”牛小叶一边说,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见盛思颜懒洋洋地,牛小叶也只好装作不在意,但是不时拿眼风飞一飞盛思颜。 瞟了半天,盛思颜见牛小叶不大的眼睛都快瞟得抽筋了,才笑眯眯地道:“那就去看看吧。”说着,扬声叫海棠过来给她准备出门的东西。 牛小叶大喜,扑过去抱住盛思颜的肩膀一阵猛摇,“思颜思颜你最好了!咱们快走吧!叫什么丫鬟,我就是你的丫鬟!——走吧走吧!”不由分说将盛思颜推出门。 大夏皇朝的女子都以瘦为美,牛小叶这个胖墩是个异数。正好盛思颜如今被王氏养得白白胖胖,让牛小叶看得心甚喜之,因此越发跟盛思颜来往密切。 两人带着丫鬟婆子和随从坐着盛家的大车来到东市。 天阴阴地,有些发黄,像是要下雪的来头。 盛思颜裹在一袭银鼠斗篷里。头上戴着观音兜,盖得严严实实,坐在车里往外张望。 东市她来过,但是从来没有碰到过开人市的时候。 大夏皇朝的人口买卖。一般有官府登记在册的牙婆和牙行操办。 有要买人的人家,可以直接去牙行挑人,也可以让相熟的牙婆把人送到家里来挑。 还有一种,是朝廷发卖罪犯连坐的家眷。这种时候,就会在东市专门用绳子圈出一块地方,筑上高台,然后将要发卖的人一个个推上去,然后由官牙出面介绍这些发卖的人的身家姓名来历,让想买的人叫价。买得多的优先买得少的,先来的优先后到的。 进入人市的买家也不是谁都能行的。而是要事先去官府登记,身家清白者才能在官府主办的人市上直接叫价买人。 盛思颜没有登记,本来是进不去的。 但是牛家登记了。牛小叶的大哥牛大朋受人所托,过来买几个人,同时也给牛家挑一些上得了台面的丫鬟婆子。 牛小叶使人去找自己大哥。 牛大朋听说自己的妹妹将盛思颜都带出来了。忙亲自过来将她们的车赶了进去。 牛大朋是大买家,在人市的台子前面占据了非常有利的位置。 盛思颜和牛小叶一起坐下,四下看了看,问牛大朋:“牛大公子,那边那个正对着台子的棚子是谁家的?” 牛大朋看了一眼,道:“那边听说是吴家人订下的。” 盛思颜心里一动,眯着眼往那边看了看。 咚咚咚! 对面卖人台上的铜锣敲了几声。让大家快快入座,表示要开始卖人了。 吴家一行人这时才姗姗来迟。果然是郑素馨带着吴婵娟,还有几个一脸精明的随从,来到那个最好的棚子里坐下。 盛思颜往牛小叶身后缩了缩。 牛小叶只顾着看着高台上推出来要卖的人,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家的丫鬟都是在哪里买的?是调教好的吗?” 盛家的丫鬟婆子都是王氏一手操办的。盛思颜只在旁边跟着看,并不懂这些事情。她道:“都是我娘找牙婆买的,我们要得急,没有那么多功夫挑。” 牛小叶“哦”了一声,突然指着对面高台上推出来的三个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道:“那三个人我认识。我们刚到京城的时候。还去他们家拜访过!” “谁?”盛思颜从牛小叶背后探出头看了一眼。 “是金家的三个姑娘。金大姑娘最美貌了,是姨娘生的。二姑娘和三姑娘生得差一些,是嫡出。”牛小叶说着,回头又笑眯眯地看了盛思颜一眼,道:“思颜,你若是没这么胖,可比金大姑娘好看多了。你是嫡出,但是你比你家庶出的妹子要好看得多,是个异数。” 盛思颜好笑,道:“你也别这么说。吴二姑娘也是嫡出,人家多漂亮?可见世事无绝对。” “吴二姑娘多半是像她小姨。郑想容那可是大夏第一美人,她就只像个一丁点都不得了。”牛小叶惦着脚,从棚子前面的栏杆上探出头往前看,“果然是金大姑娘!唉,这么冷的天,她才穿了这么点儿,真是可怜啊。” 盛思颜正想附和两声,却见牛大朋不时看自己一眼,有些诧异,问他:“牛大哥,你老是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穿戴,没有出格的地方啊?都是中规中矩。她从来不愿意穿得太出挑。 牛大朋顿了顿,道:“……那金家姑娘,就是天下药房金掌柜的女儿。” 盛思颜一下子瞪大眼睛,“就是他们家?那倒要看看。”便跟着走到牛小叶旁边,探头往外看。 只见对面的高台上,那金家姑娘只穿着一身青布单衣,头上梳着抓髻,光溜溜地,一支首饰都没有。耳朵上好像冻坏了,一边的耳垂上结了好大一个血痂。脸色青白,目光呆滞,一点都看不出曾经也是长在深闺、呼奴引婢的大小姐。 不过到底是美人,纵然落魄了,也有一番楚楚可怜之态,跟别人不同。 盛思颜叹息道:“这真是,她爹作孽,祸都让家人担了。” “这倒没什么。”牛大朋在旁边宽慰盛思颜,“她爹占别人的家业,往家里搂的银子她也享受过的。现在不过是打回原形而已。” 虽然是这个理儿,盛思颜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正在想着有什么法子帮这几个姑娘一下,就听见台上的官牙道:“你们运气好,郑大奶奶要买你们回去。” 然后就听见台下一群群人鼓噪道:“盛家欺人太甚,把人逼得家破人亡,要卖身为奴了。——还是郑大奶奶心善!” 第74章 截胡 盛思颜听到这种颠倒黑白的话,心生不悦,但是她向来不愿与人撕破脸,特别是在这种公众场合,她更是能躲就躲。 不过今日,她大概是躲不了了。 盛思颜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觉得今天要是不出来就好了,眼不见为净,躲入小楼成一统,不用见到这些堵心的事情。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晓得,躲在家里装作天下太平的鸵鸟做法,其实是自欺欺人。 如果她今儿不出来,他们盛家的名声岂不是亏大了?! 盛思颜抿了抿唇,开始暗暗观察旁边吴家棚子里的动静。 外面的鼓噪声越来越大,牛大朋这边也有些看不过去了,他走到盛思颜身边,低声道:“盛大姑娘,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咱们得做点什么。” 盛思颜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要堵是堵不住的。” “但是不堵的话,很多人不明真相,会雪上加霜的。”牛大朋忧心忡忡地道。 盛思颜笑道:“没事,咱们看着吧。总要等对方出手了,咱们才好有的放矢。等下说不定还要请牛大哥帮忙的。” “一定一定!您有事尽管吩咐!”牛大朋拱手说道,对待盛思颜像对待一个成年人一样。 牛小叶气愤地道:“思颜,要不要我出去帮你骂那些不要脸的人一顿!太可恶了,枉我刚才还同情那金家姑娘!” “跟她们有什么关系呢?都是可怜人。”盛思颜倒是不想迁怒于人。明摆着是有人又在刷声望了,金家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牛小叶还想说话,牛大朋给了她一个严厉的眼神,牛小叶才撇了撇嘴,坐到旁边单手托腮,气鼓鼓地看着卖人台出神。 等到外面的声音大到对面卖人台上的官牙都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郑素馨才缓缓起身,来到栏杆前面站定。 卖人台四周是一圈两层高临时搭建的小楼,楼顶盖着草席。就像一个个临时搭建的棚子。 吴家和牛家的棚子相邻在一起,吴家的正中,牛家的稍微偏一些,但是位置比起别的棚子。已经很好了。 盛思颜从她这边的露台偏头看过去,只看见郑素馨芙蓉柳面,素手遮天,端立在二层楼上,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盛思颜突然发现,郑素馨的容貌虽然不是顶顶美貌的,但是她着实有一把好嗓子。 郑素馨的声音虽然轻,场上却立刻安静下来,似乎很多人都在等着她这声叹息。 “你们是金家姑娘吧?可怜见的,这天冷得厉害。还穿单衣,如如何使得?来,与她们几件棉袄。我这里还有几件斗篷,都送过去吧。”郑素馨清雅的声音在这喧嚣的人市如同一泓清泉,听得人肃然起敬。 几个婆子手里拿着包袱。从郑素馨她们的棚子里走出来,往卖人台上去了。 三件月白色的棉袄穿到那三个姑娘身上,她们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郑大奶奶再生之恩,我们姐妹没齿难忘!”金家三个姑娘被这几个婆子领过来,来到吴家的棚子前跪着,给二楼露台上的郑素馨磕头。 郑素馨忙轻抬手臂,道:“起来吧。快别磕头了。我也只是跟你们的父辈有过一面之缘,只是见不得这种事情……” “郑大奶奶是好心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可恨那盛家!我爹,我祖父,还有我曾祖父,给他们卖了几辈子的命。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也不怕世人寒心!拿了亏心钱,这辈子花不完,带到棺材里花去!”金家大姑娘看起来是个烈性的,说起话来处处是刺。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她没料到金家人居然都这样是非不分。明明是她们的父辈侵占了盛家的财产。从她们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盛家强取豪夺,占了她们的家产一样! 眼看周围的人也被说动了,跟着帮腔,情势对盛家很是不利。盛家神农府千年以来累积的声誉简直就将毁于一旦了! 盛思颜情急之下,心生一计。“牛大哥,你过来,帮我个忙行不?”她对牛大朋软语哀求道。 “盛大姑娘客气。”牛大朋俯身过去,听盛思颜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听完之后,牛大朋怔了一会儿,才笑着拱手道:“盛大姑娘好计策!”说着,一撂袍子,先派一个人去盛国公府给王氏报信,让她赶紧过来,然后走出去找了自己家一个能说会道的长随,对他耳语几句。 那长随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透,听牛大朋说完小声道:“大爷放心,小的这就过去打她们的脸!”说着,从棚子的后门溜了出去,然后在人群里挤了挤,才重新转回来,走到吴家的棚子前面。 “咦,这不是金家的姑娘?哈,你们也有今天啊!你爹抢别人的东西,你当然是念着你爹的好,可你有没有想过,那被你爹抢的那一家人,有多冤屈啊!你还有脸在这里咒人家!”那长随声音特别宏亮,上来就把声音纤细的金大姑娘和郑大奶奶给压住了。 郑素馨皱了皱眉头,看着楼下的人群道:“那人是谁?怎么钻进来的?” 吴家的人忙下去对着那长随推推搡搡。 牛家的长随力气奇大,吴家的几个下人招架不住他。 那长随扯着嗓子大声接着道:“金大姑娘,你现在不能占别人家便宜了,就咒人家带到棺材里花,是不是不厚道啊?”然后又对楼上的郑素馨道:“郑大奶奶,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您还花钱买她们做什么?留着坑了盛家再坑吴家吗?!” 郑素馨脸色沉了沉,朗声道:“这位小哥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是看金家姑娘可怜而已。” 周围的人群刚才看见一个美貌的大姑娘落难,都生了恻隐之心,纷纷向着她说话。 现在听这长随一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有人想起来,金家本来就是盛家的掌柜,盛家被满门抄斩,也轮不到金家做主人吧?这金大姑娘这样说盛家翻脸,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牛家的长随在人群中道:“盛家是东家。他们家是伙计。占了东家的家财,还诅咒东家不得好死,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再漂亮我也是不敢要的。” 金大姑娘大急。从地上站起来道:“我爹是掌柜,我祖父是掌柜,我曾祖父也是盛家的掌柜!一直都是勤勤勉勉,从来就没有大意过。我爹一直说这是盛家的产业,要帮盛家人好好看着,等真正的盛家人回来了,再还给他们!可是那一家人,那一家人,他们配么?!” 盛思颜听着不对。这是在质疑他们一家人的身份啊! 乖乖,这个计策真是不错。釜底抽薪啊…… 只要造出舆论,质疑他们一家人的身份,就是在众人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以后总有机会生根发芽的。 不行,得把这颗种子掐死在摇篮中。 盛思颜立时求着牛大朋带她下去。走入人群中,也来到吴家的棚子前面。 郑素馨也从二楼下来了,站在金家三位姑娘身边,语带怜惜地道:“可怜见的,你们是一番好心,他们也是不容易。刚从小山村里来到京城,一大家子要吃饭。要用度,不找你们要,找谁要去?” 盛思颜听了只想骇笑。这是从何说起! 没办法了,郑大奶奶你做初一,别怪我盛思颜做十五了! 盛思颜咳嗽一声,跟着牛大朋。走到吴家的棚子前面,在郑大奶奶和金家三位姑娘前站定。 盛思颜摘下头上的观音兜,对着郑素馨和金家三位姑娘福了一福,然后怯生生地一笑,道:“郑大奶奶。我娘说托您帮着把金、赵、毛三家掌柜的家人赎出来,我来看看赎得怎样了。” “你娘?”郑素馨皱了皱眉头,“你娘没有说过这话啊?你小孩子家,红口白牙地,尽说白话。” 盛思颜的凤眸立时盈满了泪水,她颤声道:“郑大奶奶,您怎么能这样说话?明明是我娘觉得这三家掌柜虽然有错,但是罪不及妻女,不应该让她们遭受这样的噩运,因此想亲自过来将她们赎出来。是郑大奶奶您一力劝阻,说我娘刚入了国公府,事忙,您会帮我们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还说,您是我祖父的关门弟子,您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我祖父的后人,将这神农府和天下药房原封不动地还给我盛家后人。我爹回来了,您高兴得不得了,还亲自在吴国公府为我爹办了洗尘筵呢。这京城半数的人都知道……” 盛思颜这番话,先是表现他们盛家是厚道人,然后表示他们一家人的身份,是郑素馨你本人都承认的,如果有人再质疑他们一家人的身份,那洗尘筵搬出来分分钟打他们的脸! 围观的人群马上明白过来,这是盛国公家的人来了。听她的口气和称呼,应该就是盛国公的嫡长女。 郑素馨却听得心头火起。她知道盛思颜这个人不容小觑,虽然年纪小,但是口齿伶俐,曾经几次把她女儿吴婵娟气得哭了。她只是没想到盛思颜居然敢当面撒谎! “盛大姑娘,你在我面前说这种白话,不怕我告诉你娘吗?”郑素馨淡淡地道,极力保持镇定。 盛思颜心道,我刚才就求牛大哥给我娘送信去了,已经跟我娘窜好口供了,等我娘来了,有你好看!但是现在她还要硬撑着,道:“郑大奶奶,我已经使人去请我娘了,她马上就到。您一问便知。” 郑素馨盯着盛思颜看了一会儿,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娘怎么帮你圆这个谎!”她明明跟王氏没有来往,王氏更没有托她来赎什么人!这盛思颜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盛思颜用帕子拭了拭泪,道:“我娘从不说谎,您可要白等了。”又对旁边那三个怔怔地看着她的金家姑娘道:“你们确实是遭受了池鱼之殃。但是你们的爹强占我盛家的天下药房,确实不对。我娘从小就教我,不是你的东西不能要。但是是你的东西,一定要寸步不让!” “你说是就是?我还说是你们强取豪夺!”金家大姑娘看盛思颜十分不顺眼,决意站在郑素馨这边。 盛思颜看了看她,道:“这不是我说的,是刑部的侍郎大人判的。你要觉得判的不对,你可以把官司打到大理寺。你要没银子,我可以借给你。” 金家大姑娘一阵气闷,恼道:“你是耍我玩吧?你借银子给我去告你们家?!脑子傻了吧?” 盛思颜笑了笑,“我知道你们一定告不赢的。我怕什么?再说借银子给你们告我家,还能图个好名声,就像郑大奶奶过来赎买你们,给她自己赚个好名声一样!” 第75章 仗义 郑素馨听了盛思颜的话,反倒笑了,摇头道:“真是孩子,惯会说孩子气的话。”轻描淡写地将盛思颜说她“沽名钓誉”的话抹开了。 此时牛大朋派的人已经来到盛国公府,千辛万苦才见到盛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王氏。 王氏一听人市里的事,已经有几分怒气。 她对郑素馨本没有成见,但是架不住郑素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玩手段。 但是王氏比盛思颜见的事多,于人情世故上也老成得多。 盛思颜原本是想跟王氏串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阴郑素馨一把,让郑素馨把她泼的脏水给全数喝下去! 可是王氏明白,这件事如果她出面,他们就真的跟郑素馨,也就是跟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两个家族公开撕破脸了。 他们盛家才刚回到京城,并没有跟两大国公府对抗的底气。 或者说,他们犯不着为了几个贪心掌柜的家眷,就赔上盛家人跟吴家和郑家多年的交情。 她起身在堂上走了几步,对来人道:“多谢你给我们送信。我女儿就是急性子,让你们牛公子别见怪。”又道:“这样吧,我派我的大丫鬟跟你走一趟,去把这件事撕掳开了。” 那人忙应了,出去候着。 王氏命人把大丫鬟桔香叫来,对她低声道:“你去,对大姑娘说,郑大奶奶出面帮我们解决了后顾之忧,我们谢她还来不及呢,让她别跟郑大奶奶捣乱。郑大奶奶自会把赵、毛、金三家一共三百多人安置得妥妥当当。再帮我谢谢郑大奶奶,说死去的老爷子知道这事,也会谢她的。另外代我向郑大奶奶道歉,说我们家大姑娘古道热肠,又是急性子。如果说错了话,让郑大奶奶看在我们四大家族千年来同气连枝地份上,不要计较。等事情办妥了。我自会去吴家亲自面谢郑大奶奶。”又叮嘱她,“一定要原原本本说出来。” 这一番话,既圆了盛思颜的谎,又全了郑素馨的面子。还安抚了那些掌柜的家眷,更在京城人面前做了脸,实在是一箭数雕的好说辞。 桔香听了,心悦诚服地道:“夫人真是水晶心肝玲珑人儿,瞧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任谁都挑不出错来。大姑娘还有的学呢!”一边说,一边离开屋子,往二门上去了。 桔香跟着牛大朋的人来到东市的人市,正看见金家大姑娘还在哭诉他们家多年的不容易,而盛思颜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习惯性的浅浅笑意,似乎不急不躁,可是她的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拨弄着她右耳垂上带着的紫金丁香耳钉。 桔香抿嘴笑了笑,上前对郑素馨行礼,打断了金大姑娘的话。将王氏刚才教她说的话,不紧不慢、口齿清晰地说了一遍。 郑素馨容色稍霁。 盛思颜见王氏没有亲来,而是派她的大丫鬟桔香过来的,本来心里一沉,暗道难道是娘亲不赞成她的做法,所以不愿意过来? 但是后来听了桔香转述的王氏的话,盛思颜才恍然大悟。顿时对王氏更加崇拜了。瞧这番话说得,简直是要秒杀金大姑娘刚才的长篇大论! 王氏的话,既没有承认盛思颜说的是真的,也没有说她说的是假的,但是整番话都在绕着盛思颜刚才说的意思转,只是比她说得更委婉。但是下的套儿也更深。竟是直截了当要郑素馨将这三家的家眷都安置了。 郑素馨本来只看上了金家三姐妹,想买来做个帮手的。 如今被王氏这样一搅合,郑素馨起码要出多十倍的钱,才能把这三家三百多口人都安置了。 郑素馨有些肉疼那些马上要花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暗忖王氏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难怪能养出盛思颜这样精乖的女儿。自己的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一见到盛思颜,就沉不住气,简直跟天生的冤家对头一样…… 一想到“冤家对头”四个字,郑素馨目光沉沉,上下打量着盛思颜,见她圆圆胖胖的苹果脸,桶形的身材,才放了心,笑着对桔香道:“你们夫人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放心放心,我定当将他们安置妥当。” 不知怎地,盛思颜从郑素馨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抿嘴一笑,索性上前给郑素馨行了一礼,道:“郑大奶奶真不愧是财神吴家的当家人,出手豪阔,一掷千金,真是我辈表率!” 故意把轿子越抬越高。 郑素馨这样要面子的人,肯定不出钱就下不了台了。 牛大朋见状,也赶紧对那位官牙道:“这位官爷,这三百多人,郑大奶奶都包了,赶快带了契纸去跟郑大奶奶结账去吧!” 那官牙笑着问郑素馨:“郑大奶奶,您真的要买下这赵、毛、金三家三百多号人?” 郑素馨骑虎难下,只得点头笑道:“盛国公夫人都开口了,我怎能不从命呢?”说着,就命自己的管事去跟官牙办手续。 盛思颜拍手笑道:“今儿可要全大夏的人都知道,这些人,都被郑大奶奶包了!” 吴婵娟在二楼上看见这一幕,气得七窍生烟,但是却被郑素馨的两个丫鬟死死拉住,不能任性地冲下楼去。 楼下的空地里,牛小叶见这些人都被郑大奶奶买下了,很是可惜,摊手问她大哥,“那这些人到底算谁家的呢?是吴家的,还是盛家的?”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牛大朋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道:“这要你管?郑大奶奶菩萨心肠,又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这番代盛国公府将这些人买下来,当然是要送回给盛国公府。——是吧,郑大奶奶?” 郑素馨笑了笑,没有理他,只对桔香道:“这里人多嘴杂,说什么话的都有。你快带你们姑娘回去吧。这里不是小姑娘来的地方。你看我女儿跟着我来看热闹,也只在二楼待着,并不曾下来。” 盛思颜往二楼上瞟了一眼,当没看见吴婵娟被两个丫鬟死死拽着的样子。笑道:“吴二姑娘天生重瞳,金尊玉贵,不是我们能比的。” 郑素馨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们几家是世交。我才多说一句。你看旁人那里,我说过什么话没有?”一边说,一边转身带着人上楼去了。 盛思颜低下头,弯了弯唇角。 桔香过来对她道:“大姑娘,夫人让你回去呢。” 盛思颜只好对牛小叶道:“那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牛小叶摇摇头,“大哥说要被我买丫鬟,我还没看上呢。” “那我先走了啊。”盛思颜也不想再在这来待了。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王氏有了准备,想必郑大奶奶不敢再玩花样了。 盛思颜就和牛家人告别。跟着桔香回了盛国公府。 一回到家,她就钻到王氏房里,对她叽叽喳喳说着人市上的事情。 王氏这才完完整整听了一遍,听完摸着盛思颜的头,道:“你这孩子心是好的。也有急智,只是火候还差点。” 盛思颜抱着王氏往她怀里拱,不依地道:“娘啊,人家着急啊。再说那郑大奶奶欺人太甚……”说着,又抬起头看着王氏,担心地道:“那三家人都被郑大奶奶买走了,会不会对我们家不利啊?” 王氏笑道:“不利?他们都被赶出去了。如何对我们家不利?——要还待在天下药房才是对我们不利吧?” “可是那三个掌柜对天下药房了解得多透彻啊,这下子全被郑大奶奶弄走了,那铺子里有什么秘密,岂不是全被他们知道了?”盛思颜想到了“商业机密”四个字,不由得忧心忡忡。 王氏忍不住哈哈大笑,捶着后背道:“你真是杞人忧天。你以为这十六年来。那铺子里有什么事情,是郑大奶奶不知道的吗?” 盛思颜一想也对。自从他们盛家神农府十六年前就被灭了满门,这天下药房,就在郑大奶奶的掌控之下了,哪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娘啊。您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让郑大奶奶大出血啊……”盛思颜乐滋滋地道。 “大出血?郑大奶奶受伤了?”王氏一惊,忙拉住盛思颜问道。 盛思颜忙摇头,道:“不是真的出血,我是说,她要多花好大一笔银子,才能把这三家都安置下来!” “哦。”王氏放了心,气定神闲地道:“那是。你以为好人是那么好做的?菩萨心肠都是银子打造的……” 盛思颜捂嘴偷笑,兴高采烈地回自己的卧梅轩去了。 “大姑娘,二姑娘今儿派人过来问了好几次,问大姑娘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大丫鬟木槿过来跟盛思颜宽衣,一边说道。 盛思颜撑了个懒腰,道:“今儿累死了,我没功夫去看她,你使人给她送盘福橘过去吧。就说我累了,先睡了。”说着,爬到床上躺下,木槿还在给她放下帘子呢,就见盛思颜已经睡过去了。 木槿给盛思颜掖好被子和帘子,轻手轻脚走出去。 海棠今日跟着盛思颜出去了,在东市的人市上看了好大一场热闹,高高兴兴说与木槿听。 木槿当初也是主家坏了势,和主子家姑娘一起卖出来的。她生得不算漂亮,但是老实本分,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几经辗转,最后被王氏买下,在盛国公府渐渐有了根基。 那个人市的高台,她以前也站过的。只是她还能做丫鬟,她当年服侍过的主子姑娘,最后却被卖入青楼…… 海棠跟木槿不一样。海棠是全家一起被王氏收进来的,家里的爹娘和兄弟都在盛国公府当差,比在外头自己刨食要轻省多,她和木槿一样,都对王氏充满感激,对盛思颜也极为爱护。 “你当年的主家,到底是哪一家?”海棠偷偷问道。海棠家以前也是另一处权贵的家生子,但是那家坏了事,通家和主子女眷一起都被卖了。 木槿叹了口气,淡淡地道:“自从陛下突然生病,后来二皇子殿下又愤而出家,这十六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权贵人家坏了事。像四大家族这样的人家,这些年都只有夹着尾巴做人。你知道了又怎样呢?” 海棠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道:“这倒是大实话。我们做下人的,到哪里都是服侍人,可是那些做小姐的。却比我们惨多了。今儿那个金家的大姑娘,生得真是美貌。幸亏郑大奶奶把她买去,不然地话……”啧啧两声,便不再说话。 盛思颜在屋里躺了一会儿,本是想闭目养神的,但是木槿和海棠在外间说的话,却让她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账顶的绿锦盘金绣,想着今日在人市上看见的事情。也有几分唏嘘。但是她还是不同情那些人。那些人的锦衣玉食,本来就是挖他们盛家的墙角。她才不会那么圣母,非要去同情那些贪财的“耗子”…… 她有同情心,还不如用在那些本本分分的老实人身上,比如。她记得王二哥前些日子临走的时候说过,这个冬天会很冷,提醒王氏和盛七爷多准备些药材。 天冷为何要准备药材呢? 盛思颜想不通,也睡不着了,她从床上起身,撂开帘子下床,走到东墙的多宝阁前。将王二哥送她的大阿福拿下来玩耍。 …… 王氏后来亲自去了吴国公府一趟,当着吴老爷子的面感谢郑大奶奶帮了盛国公府一个大忙。 吴老爷子手里把玩着两个铁石核桃,笑眯眯地道:“不碍事,不碍事。既然是帮你们盛家买下的人,就赶快给他们送回去吧。” 王氏死活不肯要,道:“郑大奶奶帮我们出面就感激不尽了。哪里能再让你们出工又出力呢?您可别让我们出门没脸见人。”到底是没有收那三家人。 王氏走了之后,吴老爷子收了笑容,对郑大奶奶道:“这三家人品行不端,又贪婪,又难缠。你买下他们,为盛老爷子结个善缘也好。但是我们家,断断不能要这些吃里扒外、背弃主子的下人。你把他们都打发了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郑大奶奶忙道:“是媳妇太心软了。爹说得对,媳妇这就把他们送走。”说着,便去命人把这些人的卖身契拿出来,交给管事,道:“盛夫人一来,老爷子就说家里不需要这些人。你把他们送到牙行转卖了吧。” 管事应了,带着卖身契出去,按卖身契将人都叫了出来,送去牙行典卖。 金家三姐妹本来以为吴家就是她们的归宿了,可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管事对她们道:“你们别怪我们大奶奶。要怪,就怪今儿盛国公夫人上门,找到老爷子说话,害得我们大奶奶吃了好大一顿排头,不敢收留你们。”说着,将人推上车,送到牙行去了。 郑素馨一转手,倒是把买这些人的银子又挣回来了,还有多的。她将这件事原原本本说与吴婵娟听。 吴婵娟听得大乐,拍手笑道:“有机会,我一定说给盛大姑娘听!” 果然过了几天,就是一家尚书的娘亲做寿,请了许多客人上门做客。 盛思颜和吴婵娟在人家家里遇到了。 吴婵娟故意把这件事跟那位尚书家的姑娘说了。那位尚书家的姑娘咯咯直笑,道:“好人有好报。郑大奶奶菩萨心肠,就算坏事也会变成好事。”又对别的姑娘小子说盛思颜的闲话,“有些人的心思真是坏透了。明明知道四大家族家的姑娘不能与皇室联姻,她还故意让吴二姑娘和小王爷坐在一起……” 盛思颜听了暗恼,想明明是吴婵娟先坑她的,怎么这些人都选择性遗忘了? 牛小叶听不下去了,大声将盛思颜的心声说了出来,“你们太过份了!既然你们都知道四大家族的姑娘不能与皇室结亲,那洗尘筵那天,为什么吴二姑娘一定要思颜跟小王爷坐在一起?明明是吴二姑娘有错在先!你们真是泼得一手好脏水!——思颜,我们走,不要与她们说话了!”说着,拉着盛思颜的手就要往外走。 盛思颜有些尴尬,但是更多的是感激。 在这种时候,也只有牛小叶这种人能为她仗义执言了。 屋里一片寂静。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站在哪一边好。 吴家是财神爷,盛家人丁虽然单薄,但是盛七爷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尽得盛老爷子真传,却是能够救命的…… 在这个时候,一个俊俏的姑娘走过来,挽住盛思颜的手,笑道:“她们是说的过份了,等下我让她们与你赔罪。虽然四大家族不能与皇室联姻,但是又没有说不能坐在一起?”说着,对着吴婵娟身边的姑娘们摇了摇头,“你们啊,想得太多了。思颜是刚来京城的,从小在乡野长大,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你们莫要怪罪她。” 第76章 姐妹 盛思颜一看,隐约想起来这是郑国公家的大姑娘郑玉儿,忙道:“多谢玉儿姐姐。” 郑玉儿笑着一手拉着盛思颜,一手拉着牛小叶,才将这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盛思颜对郑玉儿极是感激。 郑玉儿的话,看似两不相帮,其实却是偏着盛思颜。因为她说盛思颜是刚从乡野来到京城,不懂四大家族跟皇室的很多事情,但是吴婵娟可不是刚来京城的乡下丫头。她在吴国公府长大,又有一个因同二皇子相恋而早死的小姨,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忌讳呢? 这样一说,明眼人立刻看得出来,吴婵娟是有意为之,盛思颜很可能只是无心之失。 因郑玉儿这一席话,对盛思颜改观的人也有不少。 这一顿筵席,盛思颜一直在跟郑玉儿说话,两人以前只是点头之交,这一次坐得近了,敞开话题,居然发现很多共同之处,都十分开心。 牛小叶也在旁不时插话,三个人说得非常热闹。 渐渐地,今天来的那些贵女们,也都三三两两跟盛思颜说说话,同时对吴婵娟也凑凑趣,两不得罪,很是乖滑。 吴婵娟被郑素馨耳提面命好几次,渐渐也会收敛自己的脾气。不过看着郑玉儿和盛思颜相谈甚欢,还是憋了一肚子气。 回到家里,吴婵娟将郑玉儿的话一五一十说与郑素馨听,末了道:“娘,玉儿姐姐是我表姐,对那个盛思颜却比对我还亲,还帮着她说话!我不气盛思颜,就气玉儿姐姐!” 郑素馨笑了笑,抚着吴婵娟的俏脸,很轻很轻地道:“……不是一个娘生的都差了那么多,更何况你们又隔了一层。” “娘。你说什么?”吴婵娟没有听清楚,偏头又问。 “没什么。你表姐也是为你好。跟你亲才说你。跟盛家大姑娘是客气,你别放在心上。”郑素馨笑眯眯说道,推吴婵娟回去歇息。 第二天。郑素馨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回郑家一趟,却听见她的大丫鬟玉桂过来说,“大奶奶,您娘家的弟媳来了。” “弟媳?哪一个?”郑素馨皱了皱眉头。 玉桂知道,郑老爷子很年轻的时候,原配嫡妻叶氏就过世了。叶氏只生了一子一女。郑素馨是嫡长女,还有儿子郑星宏是嫡长子。叶氏生郑星宏不足月,又是难产,生完孩子之后就得产褥热去世了。 那时候郑素馨才一岁多,郑星宏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而且因为不足月,身体很是脆弱,多亏了盛老爷子帮他调理身体,才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 郑家偌大的国公府,没有女主人不行。因此郑老爷子很快娶了填房康氏。 康氏是个好生养的。她一嫁给郑老爷子。就连生三个儿子,让一直男丁稀少的郑家顿时人丁兴旺,有了兴盛之相。 郑老爷子的爹郑老太爷那时候还活着,看见自家儿媳妇连生三个大胖小子,又活泼又健康,比病怏怏的嫡长孙好多了,因此也有几分偏心。 郑老太爷去世后。郑老爷子袭了国公爵,国公府内院就是康氏当家。 康氏娘家只是个六品官,也是礼部下面的一个小官僚,是郑老爷子的下属。 郑老爷子那时候还很年轻,康氏嫁给他,其实是算高攀了。 夫妻俩这么多年一直和和气气。从来没有红过脸,感情很好。 康氏对郑素馨姐弟也极为疼惜,凡事都是让他们为先,自己的孩子靠后,并不是面子情儿。 郑素馨小时候当康氏是亲娘。很是依恋她。后来长到五六岁上,才知道康氏不是自己的亲娘,而是继母,从此就管着自己的弟弟郑星宏,不要巴着康氏。 康氏后来又生了小女儿郑想容。 郑想容长到四五岁上,就不同一般小女孩,美貌得惊人。 郑素馨也极疼这个妹子,姐妹俩比亲姐妹还亲。 郑想容五岁那年不小心掉到后院的池塘,是郑素馨奋不顾身地跳下去,将她救了起来。 从此姐妹俩更亲热了,郑素馨在出嫁之前,有好长一段时间,甚至都跟郑想容一起住在郑想容的晚晴轩里。 这些事情她们这些下人丫鬟都尽知的,郑素馨也从来没有忌讳过。 玉桂见郑素馨问起是哪个弟媳,忙笑道:“便是郑大爷的夫人。” 原来是她嫡亲弟弟郑星宏的妻子善氏。 郑素馨笑道:“让她进来吧。” 玉桂领了善氏进来。 善氏出身不错,在郑家的几个儿媳妇当中,她的娘家是最显赫的,因此才能嫁给郑国公府的嫡长子。她比郑星宏还大两岁,看上去保养得不错,就是太瘦了。 一见到郑素馨,善氏闲话几句,就道:“大姑奶奶,您有空回家坐坐,劝劝爹吧。” “爹怎么啦?”郑素馨给她捧上一杯茶,笑着问道。 善氏撇了撇嘴,道:“大姑奶奶,您家大爷刚刚封了世子。可是我们家星宏,如今还不知道世子的位置在哪里呢。您看,他都三十多岁了,家里的儿子都能议亲了,他还是白身一个,以后可怎么处?以后被那一房的人挤兑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郑素馨的丈夫吴长阁刚刚得了世子之位,郑素馨自然是满意的。 可是娘家那边却没有这样顺畅。 她知道自己的弟弟郑星宏从小身子骨不好,也是药罐子里养大的。郑老爷子给他娶一房比他大两岁的妻子,也是希望年纪大的妻子会疼人,能够照顾他。 又因为郑星宏从小到大都身子不好,郑老爷子也没有让他出去做官,只在家里念书习字,写写东西。 郑星宏于文辞一道实在平平,不管是诗词还是文赋,他都没有出色的地方。 郑家的“文曲星”似乎只关照康氏那一房人。 除了惊才绝艳的郑想容之外,郑想容的三个哥哥郑星辉、郑星旺和郑星同,个个文采出众,写下很多传世诗篇和文赋。 若不是有郑素馨曾经拜在盛老爷子门下,后来又嫁入了吴国公府,做嫡长子的正妻,他们郑家原配这一房,都要被世人遗忘了。 郑素馨皱了皱眉头,道:“爹那里怎么说?” “爹没说什么。但是放着好好的嫡长子不请封,还能有什么原因?当然是想留给那一房的儿子了。”善氏在家里不敢说,在郑素馨这里说了心里话。 郑素馨忙道:“可别这么说。爹是最守规矩的。我弟弟是原配所出的嫡长子,断不会允许越过嫡长子,把世子之位给填房生的儿子。” 善氏讪讪地闭了嘴,低头抿一口茶,盘算一会儿,改了话题,道:“二弟妹最近在给大姑娘相看婆家,您这个做姑姑的,不回去点个卯?” 善氏说得二弟妹,就是康氏生的大儿子的妻子田氏。郑星宏是嫡长子,康氏生的大儿子郑星辉是嫡次子,家里都叫他二爷。 而这个大姑娘,就是郑玉儿了。是田氏唯一的女儿,也是康氏的嫡长孙女。 郑素馨想起吴婵娟对她说的话,笑了笑,道:“玉儿是个好姑娘,我自然是要回去看看的。” 没两天,郑素馨就回了一趟娘家,正好赶上有个媒婆拿着庚帖过来求亲。 郑素馨跟着田氏坐了一会,将郑玉儿叫到身边好好夸了一顿,说她越长越像她小姨,说得郑玉儿不好意思地跑了。 田氏笑着道:“大姑奶奶您谬赞了。小姑奶奶是大夏第一美人,我们玉儿哪里比得上呢?” 郑素馨忙道:“玉儿确实越长越漂亮了,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大家都说呢。”又问田氏,“给玉儿挑好婆家了吗?” 田氏顿时犯了愁,道:“求亲的人不少,可是她爹都不满意。” 郑素馨笑了笑 ,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们查一查这些人的人品如何。” 第77章 变天 田氏晓得这个大姑姐很有几分本事,看人又准,见识又多,是胸有沟壑之人,忙将细细挑出来的三家人选说与郑素馨听。 郑素馨一边听,一边看着那三人的庚帖,还有媒人写来的家中情形,很快就做出选择。 “这家姓邓的,虽然家世豪富,但是只有一个寡母,而且只有他一个独子,家里姐妹多,叔伯兄弟多,以后恐不好相处。”郑素馨含蓄地道。 田氏有些遗憾,道:“我本来觉得,他们家只有一个儿子,嫁过去玉儿就是当家主母,日后也没有分家产的纠纷,还觉得是良配呢。” 郑素馨掩袖笑道:“二弟妹你命好,嫁给我母亲做媳妇。我母亲是出了名的厚道人,但是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同我母亲一样是好心人。” 康氏确实是个难得的厚道人。 郑素馨和郑星宏是原配嫡出的子女,却和继母康氏相处得十分融洽。 田氏也知道郑素馨不是心中没有成算的人,连她都说康氏厚道,那确实是很厚道了。 田氏便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邓家的老夫人不太妥当?” “这只是我的小见识。想那邓家的老夫人青年丧夫,多年守寡,把儿子女儿拉扯大,还将这份家业守得牢牢的。就这份作为,已经不是普通女子能做到的。她自己做得到,说不定对别人也会要求严格。如果玉儿嫁过去,就是她儿媳妇,那是一定要以婆母为表率的。我们家的女儿个个都是娇生惯养,虽然知书识礼,但是遇到那等太过严苛的婆母,孩子过得实在太辛苦,我是不忍的。不知道二弟妹是如何想的。”郑素馨小心翼翼地说道。 田氏明白了郑素馨的意思,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却没有想到这一层。多亏了大姑姐提醒我。”说完又笑道:“爹娘素日都夸你是个仔细的,今日我知道,你确实很仔细,比我这个做亲娘的都仔细。难怪个个都夸你是个难得的贤德人。我今儿是心服口服了。” 郑素馨抿嘴一笑。郑家是她娘家,娘家兴旺,她在婆家才有底气。郑素馨从来不是小肚鸡肠之人,纵容别人惹她不开心,她也不会太在意。 郑玉儿是她小辈,她更希望郑家的女孩子个个嫁得如意郎君,家世显赫,这样才能水涨船高。 两人又看了看剩下的人选。 郑素馨最后挑定了那户姓章的人家,她说:“这家子人丁多,家风正。你看他们有好几代都没有妾室了,家里的孩子都是嫡出,虽然不比邓家那样豪富,但也是一等一的人家。特别是章家公子是个上进的,你看他才十八岁。就是举人了,三年之后就是大比之年,他若是能中进士,日后再加上我们吴家和郑家的提携,一个尚书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田氏听了十分欢喜,道:“那再去跟他合一合八字,看看两人是否相配。” 郑素馨点点头。道:“我派人去专门打听一下章家的情形,看看是否跟媒人说的一样。如果媒人没有夸大其词,我看这个孩子不错,可以配我们家玉儿。” 田氏忙道:“那就劳烦大姑奶奶了。” “放心,玉儿是我亲内侄女,我一定帮她挑家好的夫婿。”郑素馨说着。起身告辞,又去康氏和郑老爷子那里道别,还顺路去看了自己的嫡亲弟弟郑星宏,说了几句闲话才离开郑国公府。 回去之后,郑素馨托了好几个人去打探章家的底细。发现确实跟媒人说的一样。而且还打听到章家的老夫人十分喜欢郑玉儿,一心要求她给自己的嫡长子做妻室。 “章老夫人见过玉儿?”郑素馨问那打探消息的人。 那人笑道:“说是曾经在几处筵席上见过。郑大姑娘温柔有礼,又能照顾弱小,章老夫人对她印象很好。” 如果说是章家公子对郑玉儿喜欢得不得了,郑素馨可能还要犹豫三分。但是现在是未来的婆母对郑玉儿印象好,这可是难能可贵的。 女人不怕不能讨男人的欢喜,就怕不能讨婆母的欢心。因为男人的心,总是比婆母的心好打动。 郑素馨马上给田氏送了信。 田氏那边早已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和。再听了郑素馨打探来的消息,田氏便认定了章家。欢欢喜喜地跟郑星辉说了,要和章家结亲。 郑老爷子是读书人,听说章家公子会读书,立时青睐三分。 两家人看对眼了,等到腊月的时候,章家大公子和郑家大姑娘已经定了亲,下了聘,纳吉、纳征、请期都过了,定了三年大比之后迎亲,想要的是“大登科之后小登科”的彩头。 郑玉儿今年十三岁,三年后不过才十六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嫁过去一年生孩子,也不算太年幼,将将好。 这一桩喜事做成,不仅田氏和郑星辉感谢郑素馨,就连康氏都对郑素馨感激得不得了。为了还郑素馨的人情,康氏甚至主动劝郑老爷子请立原配嫡长子郑星宏为世子。 郑老爷子却像是别有打算,让康氏不要管,他自有主意。 …… 腊月初八的那一天,盛思颜在家里和爹娘以及庶出的妹妹弟弟一起吃腊八粥。 盛宁芳一边用勺子舀着碗里的腊八粥,一边竖着耳朵听王氏和盛七爷说话。 “……郑家大姑娘定了亲,我们也要送份礼表示一下。”王氏对盛七爷道。 盛七爷不在意地道:“你做主就行了,问我做什么?”又道:“我在宫里药房看见一味药,觉得用来替代过山风的毒液似乎不错。等吃完粥,你跟我到药房来一下,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王氏也是医痴,闻言忙道:“那好。送礼的事就让思颜代劳吧。”说完忙忙地喝完粥,就跟盛七爷去药房研究替代药方去了。 盛思颜笑眯眯地看着爹娘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低下头又吃了一大口粥。 这粥怎么这么甜啊! 盛思颜吃了一碗还想再吃一碗。 盛宁芳鄙夷地瞥了一眼盛思颜越发圆滚滚的身材,道:“大姊,你是我们国公府的嫡长女。你也拿出个样子好不好?幸亏我们如今不能出门,不然跟你一起出门,我羞都要羞死了。” 盛思颜知道大夏皇朝的女性以瘦为美,盛宁芳不听王氏劝阻。一味节食,如今小小年纪,确实有弱柳扶风之态,但是年岁太小了,这时候节食,实在是得不偿失…… 盛思颜说过许多次,盛宁芳都不以为然,还认为盛思颜是故意想让她跟着胖。 既然怎么劝都不听,盛思颜也懒得再劝。 “我吃我家的饭菜,关别人什么事?我看你是没有饿过。到时候饿你个三天三夜。看你还敢乱说话。”盛思颜白了一眼盛宁芳,将第二碗腊八粥吃得干干净净。 从饭厅回去的时候,盛思颜发现天气陡然变冷了。寒风嗖嗖地往她银鼠袍子里钻,风吹到脸上像刀子刮一样地疼。 “不得了,不得了。怎么这么冷啊……”盛思颜回到自己房里,还冷得直跺脚。 屋里早早地升了炉子,但是寒风还是从大门开阖的地方嘶嘶地吹进来。 木槿带着几个七八个小丫鬟将厚厚的灰鼠皮门帘找出来换上。 盛思颜恨不得整个人扑在暖和的熏笼上。 海棠给她捧来一杯热热的参茶。 盛思颜一口气喝了半杯,才觉得热气渐渐从胃里往四肢百骸里贯通过去。 “这天怎么突然冷成这样?”盛思颜奇道。往年他们住在王家村的小破房子里的时候,也只用生一盆炭火就够了,没有冷成这样过。 木槿和海棠也都道:“可能是要下雪吧。下了雪就好了。” 盛思颜暗自嘀咕,往年也下过大雪。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样冷得滴水成冰的地步。 第二天早上,果然开始飘雪花。 开始只是雪籽儿,后来就是雪花,再后来就是雪片了,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三尺之外根本看不见人影。 盛思颜躲在房里。连王氏那里的晨昏定省都不用去了,吃饭也在自己屋里吃。 偶尔出去一次,整个人就要结冰了。 回到房里要去炕上捂很久才会恢复过来。 这样冷的天,盛七爷却还是要去照顾夏明帝的身子。 因为下雪天不好走,盛七爷这些日子索性宿在宫里的太医坊。不回家了。 王氏在王毅兴的提醒下,早早备好了过冬用的木炭和粮食、菜肴,还有给下人都准备了羊皮袍子,对于这样的寒冷天气,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但是京城里别的人可没这么好运气了。 大雪下了五天五夜,京城的街头就出现了一些冻死的乞丐。 京兆尹命衙司在街头收殓死尸,同时命令各街区的里坊保正们注意街坊邻居的动静。 很快这股寒冷的天气就从京城往四周蔓延。 各地受灾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飞向太后的案头。 冬天本来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些地方出去乞讨的流民就比别的时候要多。 今年冬天冷得这样厉害,很多出去乞讨的流民在半路就被冻死了。 天气这样冷,愿意出来做活的人不多。 沿途的死尸堆积得也越来越多。 不过好在天寒地冻,活人都能冻得跟冰雕一样,这些尸首暂时还不碍事。 到了腊月中旬,天气越发冷得厉害。 前些天下的雪一点都没有化的痕迹,堆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又因天气太冷,雪又结成冰,将很多平民的屋顶都压塌了。 这样冷的天气里,连避寒的屋子都没有了,更是雪上加霜。 盛思颜捂着厚厚的貂皮暖筒,坐在自家暖和的屋子里,招待来她家串门的牛小叶。 牛小叶是个坐不住的。 刚下雪的的那些天,她哪里都不能去,只好耐着性子待在家里。 现在不下雪了,虽然雪还没有化,天气依然冰寒刺骨,她就坐不住了,跟她哥商议之后,来盛思颜家坐一坐。 牛小叶这几个月经常到盛国公来拜访她。而且在京城各种活动中,只要她能参加的,就必定和盛思颜在一起,并且明目张胆地捍卫她,不许别人说她坏话。 盛思颜很是感激,越发把她当做知己,就算牛小叶有时候说错话她也不在乎,她知道牛小叶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瑕不掩瑜。 “思颜,我听说郑大奶奶要在城里设粥棚,给那些流民施粥了。你们盛国公府要不要凑个份子,也去设个粥棚?”牛小叶一边吃着烤的香喷喷的薄脆芝麻小饼,一边问盛思颜。 第78章 救人 盛思颜有些心虚地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像是空气都被冻住了一样,实在是不想出去凑热闹。 “思颜,我们去看看吧,那些人好可怜的。”牛小叶心肠很软,特别是对那些不如她的人,总是不吝施舍她的同情心。 盛思颜自忖做不到牛小叶和郑素馨这个程度,但是架不住牛小叶一再地劝她,最后道:“那就去看看吧。” 她也在家里闷了十来天了,眼看要过年了,不知道外面怎样了。 盛思颜记得以前年节之前,王氏都要带她来京城置办年货。虽然家里很穷,但是王氏总会挤出一点余钱,给她置办一身新衣裳。 在乡村里生活,吃肉只有初一、十五集市上有卖。 但是托隔壁王二哥家的福,盛思颜她们家的荤菜没有断过,还有各种山珍,吃得比盛思颜上一世还要好,都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不用着意加各种佐料烹调,只要用白水煮熟,再加点盐就香得不得了。 当然了,盐巴对于以前的王氏和盛思颜来说,也属奢侈品…… 想到以前过的日子,再看看自己现在过的日子,盛思颜有些羞愧。她想起了以前住过的王家村,就在京城外不远的地方。 那里的人们过得还好吗?这个冬天他们储备了足够的粮食吗? 盛思颜心里一动,对牛小叶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跟我娘说一声。” 牛小叶应了,看着盛思颜裹紧了她的貂皮大氅,除了貂皮观音兜以外,她还用一块长条形的狐皮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精灵般的凤眸。 盛思颜来到王氏的燕誉堂,对她低声道:“娘,这么大雪,这么冷的天。不知道王家村那边的人有没有事……” 王氏想到这么多年,多亏王家村的人庇护她们娘儿俩,也道:“我使人去看一看。如果需要帮助,我再想办法。” 盛思颜忙笑道:“嗯。那我就不管了。小叶说要我跟她出去逛逛,说郑大奶奶办了粥棚,要施粥,咱们家要不要凑个份子呢?” 王氏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郑大奶奶的善举,咱们就不要抢她的风头了。我和你爹会准备些药材,烧些汤水给大家喝,驱寒防病,都是用得着的。” “爹在宫里头还没有回来吧?”盛思颜忧心忡忡地问道。 “就算他回来,他也不会放心的。你要知道。这么冷的天,陛下那边也很凶险啊。”王氏的思绪转到宫里躺着的夏明帝身上,面色沉凝。 盛思颜恍然点头,“正是呢。昨天就有三家给我们送了丧贴,都是家里的老人扛不住这样冷的天。过世了。” 她们正说着话,王氏的大丫鬟玉桂又拿着两份丧贴进来,叹息道:“夫人、大姑娘,又有两家送了丧贴。” 王氏接过来看了看,道:“跟管事说,按等送丧仪过去。出殡的日子还早,暂时不用着急。” 因天冷。过世了的老人多放几天也无妨,又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京城的富贵人家都有意押到年后再大办丧事。 又过了一会儿,王氏的另一个大丫鬟桔香拿着一个帖子进来,满脸疑惑地道:“夫人,大理寺丞家里来了个管事。很着急的样子,说他家主人得了急病,想请国公爷去瞧一瞧。奴婢跟他说了国公爷在宫里太医坊,已经有十来天没有回家了。那人急得不行,说如今宫门封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别的大夫不管用,请了好几个,都说没法子,让他们准备后事……” 王氏一听脸色都变了,立刻颤声道:“给我备车,我去……大理寺丞家。” 盛思颜知道王氏的医术也很高明,可能比盛七爷差一点点,但是王氏去瞧一瞧,弄清楚症状,可以回头等盛七爷回来的时候,两人再切磋切磋。 桔香忙应了,出去命人备车。 但是外院的管事急匆匆跑进来道:“夫人,外面道上的雪还没扫净,冻得硬邦邦地,不能走车,只能坐轿子。” “那就给我备轿。”王氏沉着地道,已经镇定下来。她去药房收拾了药箱,想想不放心,又将想得出来的药材包了一大包,让桔香拿着,跟她出诊。 盛思颜忙道:“娘,我跟您去吧。” 王氏看了看她,摇头道:“你跟小叶出去看看郑大奶奶的粥棚吧。我先去大理寺丞府上瞧一瞧,等回来再跟你说。”说完就匆匆忙忙走了。 盛思颜扶着门框站在燕誉堂门口,看着王氏匆匆远去,她身量高挑,因走得太急,长长的紫貂皮大氅似乎被带出一阵风,很快走出院门,转个弯,就从盛思颜的视线里消失了。 跟牛小叶出去的时候,盛思颜都是闷闷的。 她们没有坐车,坐的是牛家的轿子。 因牛小叶很胖,她哥牛大朋给她准备的轿子很是结实宽敞,里面再坐两个人都不成问题。轿子里面还塞了一个火盆,烧得暖暖的。 牛小叶跟便戏法一样还拿出两盘小吃,一个是酥炸蚕豆,一个是五香嫩花生。 盛思颜见这样的情况下,牛小叶还不忘了吃了,忍不住笑了,道:“你倒是个心宽的。” “那当然。天塌下来有高个儿挡着,我怕什么?”牛小叶满不在乎地将一粒五香嫩花生扔到嘴里,吃得很香甜。 盛思颜问她:“你们家准备了充足的粮食?”据她所知,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让很多人家都断了炊,就连很多富贵人家都不得不精打细算。 现在的情形,就是拿着银子都没处买米。 市面上米店的存货都吃光了,外面的米粮却因大雪封路,一时运不进来。 盛思颜他们家因听了王毅兴,也就是王二哥的提醒,早早地囤了米粮在国公府里,别说一个冬天,就是半年都无碍的。 牛小叶她家跟王二哥更熟,应该也准备了吧? 牛小叶却一脸茫然的样子。道:“不知道呢。反正我只要每天有饭吃,就不管别的事了。我哥说没事,就是没事吧。” 盛思颜往轿子外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很多面目青紫的人靠坐在街边巷口。好奇地道:“这些人怎么坐在这里?要干嘛?不冷吗?” 牛小叶探头看了一眼,道:“那是冻死的人。” 盛思颜打了个哆嗦,忙缩回头,半天缓不过劲来。 虽然知道这些人跟她没有关系。他们的死跟她也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想起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 牛小叶却已经说了出来,“我哥说,还是郑二小姐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简直说到骨子里去了。” “这也是《想容文集》里面的句子?”盛思颜已经对郑二小姐的“出格”行径淡然了。连琼瑶奶奶都不放过的人,还能指望她放过杜甫?! “是啊。我哥几乎倒背如流了。”牛小叶笑嘻嘻地道。 牛小叶的大哥牛大朋是郑想容的狂热崇拜者。 唉,如果这郑二小姐没有作死,不跟二皇子相恋,大概也不会落得这种早死的下场吧…… 不过一想到这件事跟皇室有关。盛思颜又忍不住脑洞大开了。 是真的病死吗?还是“被病死”?两者之间差别可是很大的。 牛小叶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着话,盛思颜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两人正说得高兴,那轿子突然颠簸起来。 盛思颜和牛小叶忙相互扶持,极力稳住身子。 牛小叶对外面叫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外面抬轿子的轿夫似乎站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了,对里面道:“大姑娘,前面来了官府和义庄的人。在沿路收尸呢。” “阿弥陀佛!”盛思颜马上合什祝祷一句,“总算有人想起来做点正事了。” “哪里是官府的人?你看好了,那是太子殿下的人!”路边似乎有些闲人摸了出来看热闹。 盛思颜探头出去,果然看见一个身穿黄袍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群随从过来,朝着周围指指点点。然后看着手下沿路拿着黑色的布袋收殓。——正是她曾经在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 盛思颜紧紧盯着那个布袋,忍不住问牛小叶,“那个东西是什么?你见过吗?” 牛小叶看了看,摇头道:“没见过。挺像装米的袋子,但是没那么长啊?” 外面的轿夫听了轿子里面两个人说的话。也道:“我们也没有见过呢。以前官府和义庄收尸,都是用芦席一裹就行了。” 另外有人道:“这东西确实不错。一个个装好了放到车上,不会哧列出来吓唬人。” 盛思颜又打量了骑在马上的太子几眼,见他面目英武,满脸悲悯的神情,博得大家不少称赞。——那应该就是太子殿下了。 坐在轿子里,盛思颜暗忖,那个布袋子,明明就是后世的裹尸袋,抢险救灾的时候她经常见到这种东西。 难道这也是郑想容苏出来的?她抄人家的文做文抄公也就算了,弄个尸袋出来做什么?再说她死去十来年了吧? 盛思颜忍不住问牛小叶,“郑想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牛小叶茫然,“不知道耶。十几年了吧?” 盛思颜好笑,“你大哥这么推崇郑想容,你居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大哥知道就行了,我干嘛要知道?”牛小叶跟她嘻嘻哈哈地嬉闹。 轿子顿了顿,外面的轿夫道:“大姑娘,前面的路通了,我们要走了。” 牛小叶和盛思颜忙坐稳了。 不多会儿,她们就来到吴家设粥棚的地方。 牛小叶一撂开轿帘,就看见满眼黑压压的人群,排着长队,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饭碗,往前面冒着热气的粥棚走去。 “天啦,这么多人!我在东市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满京城是不是一半的人都来了?”牛小叶咂舌道。 盛思颜探头看了一眼,也很惊讶,道:“居然这么多人。”顿了顿,又道:“好像真的很缺粮食。” 她看见那些人都是面黄肌瘦,确实是饿了好几天的样子。 而前面的粥棚里,郑素馨居然裹着狐裘站在一旁,脸上和盛思颜一样,蒙着一块白色狐皮围兜,看着下人给人发粥。 “大奶奶,您回去吧。在这里守了好几天了,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郑素馨身边的丫鬟苦劝她。 郑素馨苦笑道:“这件事是我起的头,我自然要看好了。你看着只是一碗粥,其实那是一条人命啊……” 盛思颜跟着牛小叶挤到近前,正好听见郑素馨说这话,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郑大奶奶只要不针对他们盛家,旁的时候,她确实是个无可挑剔的好人。 第79章 姻缘 郑素馨的丫鬟玉桂不敢再劝,只好束着手退到郑素馨身后。 天气非常地冷,玉桂又不像郑素馨一样穿着皮毛大氅,只穿了件棉服和棉裙,外面套了一件青羔羊坎肩,被冰冷的寒风已经吹得麻木了。她就陪郑素馨在这里站了几天,耳朵、手和脚上就生了厚厚的冻疮。 盛思颜听周围的人说,吴家一共在京城设了八处粥棚,虽然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的,但是比没有强。很多快要饿死的人就靠这一碗米汤一样的粥续命呢。 郑素馨担心底下人捣鬼,所以亲自过来监察,确保她的粥棚不会被人利用出事。 盛思颜跟着牛小叶看了半天热闹,才打道回府。 一路上,她又碰到太子带着人在四九城里收殓冻死的贫民和乞丐,赢得众人的交口称赞。 盛思颜琢磨着,郑素馨和太子就算是刷声望,也算是做了点实事,总比尸位素餐不做事的人要好。 回到家天已经蒙蒙黑了,但是王氏还没有到家。 盛思颜有些不安,想了想,找外院的管事要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随从,坐着大轿去大理寺丞家接人。 王氏此时正在大理寺丞王之全的床帐前给他诊脉。 一个年逾五旬的妇人站在她身边,泪眼淋漓地看着她。她看得近乎贪婪,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样子,不断用帕子拭泪。 王氏心情十分激动,但是为了王之全的病,她还是按捺住心头的情绪,静下心为王之全诊脉。 王之全年纪大了,公事繁忙,又不注意保养。近来天气突然变得极为寒冷,他身上的病就扛不住了。 其实并不需要请盛国公府的人过来诊治。 只有王氏知道是为什么。 她旁边的夫人就是王之全的妻子闵氏。 因说王之全生了重病,怕过人,闵氏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了。只他们三个人在屋里。 王氏诊完脉,松了一口气,“王大人是积劳成疾,又遇上天寒。所以有些伤风。不过症候来得有些急,要小心写,先吃几味甘露白果饮散散热吧。”说完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亲自抓了够十天份量的药材,一包一包包好了摆在床前的小桌子上。 闵氏一直含泪看着王氏,嘴唇不断哆嗦着,欲言又止。 王氏忍着难受,半低着头,不敢看闵氏。 王之全挣扎着坐起来,从帐帘里伸出一只手。将帐帘掀开,仔细看着王氏,轻声道:“……素光,我的儿,你可回来了。” 此言一出。王氏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王之全床头,哽咽着道:“爹!”又抬头看了看她旁边也哭得稀里哗啦的闵氏,“娘!” “不孝女王素光给你们磕头了……”不容分说,王氏咚咚咚咚给王之全和闵氏各磕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快起来吧。你这是做什么?小心把额头磕坏了,让人猜疑就不好了。”闵氏忙将王氏拉了起来。将她抱入怀里,颤声道:“素光,想死娘了……” 王氏和闵氏抱头痛哭。 但是她们都不敢大声哭,都是小声抽泣着,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将她们的前襟湿成一片。 王之全是个硬骨头的汉子。一辈子没有哭过,这一次也湿了眼眶。 这是他最疼的女儿。在家的时候,他为了她想拜盛老爷子为师的心愿,破天荒头一次去求盛老爷子,并且不惜拉下身段。企图“贿赂”盛老爷子。 可惜盛家的医术从来不传外人。郑素馨于医术之道有令人惊叹的天份,使得盛老爷子动了爱才之心,才破例收她为关门弟子。 既然是关门弟子,那就是最后一个的意思。 王氏的资质其实并不比郑素馨差,就是晚了一步而已。不然的话,她和郑素馨两人的命运就要改写了…… 不过当时盛老爷子虽然不能收王氏为弟子,但是看在王之全一片拳拳疼女之心的份上,盛老爷子在暗地里考察过王氏素光的资质之后,决定成全一个做父亲的心愿。 他跟王之全说定,说如果王之全愿意,他可以聘王氏为他家的媳妇。说他还有一个嫡幼子,在外地庙里养着,只等将来过了十八岁,大劫一过,就让他还俗娶妻。 只要王氏进了盛家门,自然就能跟着学盛家的医术了。 盛家祖训,医术是传子传媳不传女。而且只在嫡系血脉中择徒。所以也不是所有盛家的嫡系子弟都能学医术的。 因材施教的道理盛家的先祖还是很明白的。 也因为这个原因,盛家的医术既得到传扬,又没有散布到外面去。 能够将女儿嫁进盛国公府,对于王家来说是高攀,而且盛家人的人品有目共睹,王之全当然是应之不迭。 不过当时王氏年纪还小,盛老爷子知道王之全是有名嘴紧的人,让王之全不要声张,连王之全的夫人闵氏都没有告知。 结果到了盛七爷十八岁那一年,京城里风云突变,盛家突然满门被灭,太后还发告示将当时不在家里的盛家嫡系从别处抓来尽皆处死。 当时在盛家族谱上已经被消了名字,除了王之全和另外三大国公以外没有人知道的盛七就这样逃过一劫。 盛家被斩的那一天,王之全气得大发脾气,数次带人要进宫跟太后理论,都被赶了出来。 最后一次还被内侍拿棍子狠狠打了一顿,在家养了一个多月才养好。 盛七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上京,拿着盛老爷子给他的证明身份的信物,先找吴、郑和周三家的家主,求他们援手。但是这三家当时也是风声鹤唳,自顾不暇,都劝他先在外面躲一躲,等风声过了再说。 吴国公更是劝他最好找到治夏明帝的法子后再回来。不然地话,他回来也是送死。 他们这三家国公府,可不想看见盛家真的被灭了门。 唇亡齿寒的紧迫感,让吴、郑和周家暗暗地站到盛七背后。对他提供了周密的保护。 那时盛七在京城的时候,京城里还突然传过一阵子流言,说盛家还有人在世上,鼓动着太后要继续赶尽杀绝。 太后余怒未消。闻言派了大量暗探和官差,在京城四处抓捕跟盛老爷子长得相像的青年人。 盛七见有人盯上了三个国公府,不敢再跟他们接触,便去按照盛老爷子当初的嘱咐,说如果有事,也可以找当时名声最正直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帮忙。 王之全收留了他,但是也告诉他,目前没有任何法子能帮盛家翻案,除非能把夏明帝救醒。 盛七就在王家住了一段日子,就这样结识了王之全的嫡女王素光。 王之全知道这两人也算是有婚约的。所以王素光不时去找盛七谈论医书,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只想等盛七走了,就再给王素光再定一门亲事算了。当初反正是口头说的,还没有来得及放定。 他没想到。女儿王素光居然看上了盛七,还非君莫嫁了! 可是跟着盛七,说不定就要一辈子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王之全疼女如命,那是万万不能的。 因此他将女儿关了起来,不让她再去见盛七。 盛七黯然离去,王素光开始绝食。 只绝了一天。王之全就受不了了。他决心成全这两个孩子,也成全他对盛老爷子的承诺。 君子一诺千金,他不算完整的君子,因为他曾经动摇过,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他想过要背地里毁约。 而王氏绝食的举动。让王之全下了狠心。 那天晚上,王氏的养娘悄悄打开门,让她出去找盛七,就是王之全一手主导的。 这一切,王之全并没有对女儿王素光说过。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阴差阳错、兜兜转转,王素光又成了盛家的当家主母,而且跟盛七爷习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 可见她跟盛七注定是要做夫妻的。 王之全就把多年前的这一段往事原原本本对王氏和闵氏说了出来。 有些事情被盛思颜猜到了,但是有些事情连王氏都不敢想。 “爹,您说得是真的?我真的曾经跟盛七有过婚约?!”王氏又惊又喜,心里虽然难受,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起,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王之全叹息道:“盛家都没人了,我编这种谎话做什么?盛老爷子如果泉下有知,看见你和他的嫡幼子琴瑟和谐,肯定会含笑九泉的。” 王氏拭了拭泪,道:“公公的祭庙就我们国公府隔壁,明儿去给他老人家上柱香。” 王之全点点头,“应该的。其实,我也应该去给他上柱香。” “爹,您还是以后再说吧。我不想拖累王家。”王氏忙阻止道。 闵氏嗔道:“你这孩子,如今都做了国公夫人,还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王氏苦笑,道:“娘,新君一日不上台,我们盛国公府,就永远只是个花架子。” 王之全默认半晌,道:“盛七在宫里如何?” “这些天他都没有回来。应该无事吧?”王氏怔怔地道。 闵氏正要说话,外面有婆子大声道:“老爷、夫人,外面有盛国公府家的大姑娘来访,说天晚了,要接她娘亲回家。” 王之全和闵氏都是一愣。 王氏忙道:“那是我女儿。”又抿嘴笑道:“是爹娘的外孙女。” 第80章 护犊 “是小思颜吧?”闵氏马上说道,“快让她进来让我们瞧瞧!” 王之全也很激动,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跻着鞋道:“给我拿套衣裳过来,还有我前阵子准备的见面礼都拿过来!”一叠声叫着闵氏给他找衣衫。 闵氏笑着对王氏道:“上一次你们家打官司的,你爹日思夜想,希望你们能打到大理寺,这样他就能亲自为你和外孙女做主了,结果陈侍郎那家伙在刑部就解决了那三家吃里扒外的掌柜,让你爹在家好一通埋怨。后来你爹有好一阵子不给陈侍郎好脸色,让陈侍郎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你爹了,吓得请了病假闷在家里不敢去刑部理事。” 王氏又是骇笑,又是感动,还有一丝丝心酸和甘甜。她想道她爹从来就是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却为了她这个不孝女,一再地违背他做人的原则和宗旨! 这样的爹,才是真正把女儿捧在手心上的爹吧! 就连盛七对盛思颜都没有这样疼宠过。 这一瞬间,王氏决定以后要更加疼宠小思颜,把她爹的那部分都疼了,才不负她们这辈子母女一场。 盛思颜被大理寺丞的家人引到内院。 “盛大姑娘,盛国公夫人在里屋给我们老爷看诊,您在这里略等一等,很快就出来了。”那婆子恭恭敬敬将盛思颜领进来,虽然低着头,盛思颜却感觉到那婆子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盛思颜笑了笑,抬头落落大方地看向那婆子,跟那婆子带着泪光的眼神撞个正着。 那目光中带着暖意,带着怜惜,像是多年失散的亲人终于重逢,那样的眼神可以抚慰任何一颗躁动的心灵。 盛思颜的心情出奇地平静。她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你以前见过我?” 那婆子愣了一下,忙摇头。“没有,没有。奴婢是第一次见盛大姑娘。”想要闭口不言,但是看着盛思颜乖巧的样子,巧笑倩兮的笑容。忍不住又道:“盛大姑娘,你生得真好。”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桶形的身材,暗忖能把这样的身形也说成“生得好”,那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她。 但是她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让这婆子这样喜欢她呢?或者说,这婆子是爱屋及乌? 盛思颜眼珠一转,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我娘呢?我娘什么时候出来?” 那婆子忙道:“奴婢这就去看看。”说着,往堂上右侧的月洞门里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出来道:“盛大姑娘。我们老爷、夫人请您进去。盛国公夫人也在里面。” 盛思颜有些踌躇。虽然她知道大理寺丞是出了名的正直之人,又“王青天”的美名,但是一个人去人家的内室,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里屋传来王氏的声音,“思颜。进来吧。” 盛思颜顿时绽开笑容,拎着裙子快步走了进去。 从月洞门进去,是一间暖阁,从暖阁再往里走,就是内室了。 暖阁里没有丫鬟婆子,盛思颜只好自己动手,将厚厚的皮帘子掀开走进去。 里屋很大。当中有一座一人高的紫檀木玳瑁屏风,屏开四扇,用玳瑁和玉石拼成泼墨山水图,清雅中带着孤洁。 王氏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笑着道:“娘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又做什么来了?外面天寒地冻。冷得很。你自己穿得暖,还坐轿子,可是也要体谅一下抬轿子和跟出门的下人们。这种天气,你不动,就是给他们积福了。”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喃喃地道:“我……我只担心娘不能回家,没想那么多。” 王氏还要再说,闵氏已经绕了出来,一把抓住盛思颜的手,笑眯眯地道:“这是你大闺女?长得真俊!”又道:“跟你小时候一样胖,就是没你高挑。” 盛思颜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闵氏一眼,又看向王氏,好奇地道:“娘,王夫人见过您小时候?” 闵氏自悔失言,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王氏念着盛思颜还小,不肯让娘家担这样大的风险,只是笑道:“娘的娘家,跟闵夫人娘家是世交。” 盛思颜便明白这大理寺丞的夫人姓闵,忙又行礼道:“闵夫人别见怪,我就是随便说说。” 王之全慢慢从屏风后头转出来,站在屏风旁边看着盛思颜微笑。 盛思颜抬头,看见是一个面目清隽的中年男子,虽然笑得很温和,可是盛思颜也看得出来他眉间那股刚毅之气。 是个不容妥协的人。盛思颜暗道,她飞快地睃了王氏一眼,垂下眼帘,上前给王之全行礼。 “王大人,您可要好好保养。大夏皇朝的老百姓们还等着您给他们伸冤呢!”盛思颜笑着恭维王之全。 男人一般都喜欢儿子,独王之全是喜欢女儿的。他的孩子多,女儿却只有盛思颜的娘亲王素光一个人,而且他的儿子生得也都是儿子,十来个孙子,没有一个孙女。 盛思颜这个外孙女既是女孩,又是他最疼的女儿王素光的独女,王之全看得欢喜不已,招手让盛思颜过去,对她道:“今儿第一次见面,外……我没有准备,这个东西你拿去玩吧,不喜欢了赏给丫鬟也行。”说着,手从宽袍大袖里伸出来,手掌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碧玉匣子。 盛思颜不敢要,回头看了看王氏。 王氏忙上前道:“王大人,诊金您已经付了,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又不是给你的!是给我……给盛大姑娘的。”王之全瞪了王氏一眼,将那碧玉匣子往盛思颜手里塞,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感慨地道:“我跟祖父盛老爷子有些交情,可惜啊,他去世了,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盛思颜默默地收下匣子。 其实她一看这位王大人,立刻就猜出来这是她娘亲王氏的娘家爹爹。 两人的脸盘模子长得是一模一样,特别是那管挺直的鼻子。摆明就是父女俩。 当然,王氏不肯说,她也只好装傻。 而且她也知道厉害,不会没事瞎打听。 从大理寺丞的府邸出来。外面已经全黑了。 因为天气太冷,宵禁也没人管了。 因为晚上比白天还冷,敢出来的人大部分都会被冻得七死八活,要丢掉半条命。 一行人顺利回到盛国公府,没有碰到官差。 回家之后,盛思颜对王氏顺便说了郑素馨设的粥棚的事。 王氏这一次出去,才发现外面确实缺粮缺得很厉害。 “那咱们也跟着设个粥棚吧。”王氏迟疑着道。但是又担心被人盯上。他们盛家现在毫无根基,经不起任何乱子。 盛思颜想了想,“要不等牛家设粥棚的时候,我去凑个份子吧。”她也想到了王氏的顾虑。他们盛家,现在确实应该韬光养晦,不宜太过高调。 像郑素馨和太子那样敢出来刷声望,是要底气,要后台的。 他们家么。刚刚才复爵,还是洗洗睡吧…… 第二天,牛小叶又来了,这一次,她是来邀请盛思颜去她家设的粥棚凑份子的,并且还带来了宫里的消息。 “思颜,我听说。京城里有些富贵人家的粮食也吃光了。宫里太子和皇后娘娘向太后娘娘请旨,想开官仓放粮,免得饿死的人更多。可是听说太后不同意。”牛小叶神秘说道。 盛思颜愕然:“你是如何知道的?宫里最近不是不许进,也不许出吗?” “一般人是不能进,也不能出,但是有人例外啊。”牛小叶嘻嘻笑道。 “有人?”盛思颜想了想。“你是说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住在东宫,和皇宫是一体,但是又另有门户,所以在皇城关闭的时候,东宫有些地方还是可以进出的。 不过盛思颜又有新的考虑。她摸着下颌,沉吟道:“看来,有人确实等不住了。” 太后临朝听制,这么多年都是风调雨顺,除了不时骚扰大夏边境的蛮族,还没有出过大乱子。 今年这个极寒的冬天,大概是太后娘娘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了吧? 盛思颜又想了想。就算如此,又关她什么事呢? 只要她爹能维持夏明帝的状况,他们家就高枕无忧。 不对! 盛思颜突然想起来,在下那场大雪之前,她爹盛七爷曾经说过好像找到了一味可以替换过山风蛇毒的药材! 然后就是下大雪,天气骤然变冷,她爹盛七爷一入宫门深似海了。 再也没有出来过。 不会是她爹出了问题吧? 盛思颜急得心急火燎,忙对牛小叶道:“你坐会儿,我去跟我娘说件事儿。”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来到燕誉堂,盛思颜将牛小叶刚才说的有关宫里的话说了一遍,又问王氏:“娘,爹那边有信来吗?” 王氏摇摇头,“没有。”不过,她想得更远,“你爹应该没事。你爹要有事,就是陛下有事的时候,而太后娘娘,是绝对不会让陛下有事的。所以你别看太子在外面闹腾,最终还是要看宫里的那个人发话。”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她对王氏已经是无条件信任了。 “那好,我今日就跟牛小叶去设粥棚,当做是给爹祈福了。”盛思颜改了主意,打算也要出去刷声望,但是她是要给盛国公府刷,给她在宫里孤立无援的爹刷声望! 第81章 距离 王氏愣了愣,眯着眼睛打量盛思颜一眼,“你说要去干嘛?去哪里?” 盛思颜拍着脑袋笑道:“忘了跟娘说,牛小叶来邀我去他们家的粥棚凑份子,顺口对我说了宫里的事,我就想着来问问娘,然后跟她去粥棚帮忙。”又抱着王氏的胳膊道:“娘啊,其实太子他们能这样做,我们也可以啊!我们盛家的神农府,当年也是活人无数的。如今雪灾这样大,很多人没有饭吃呢。咱们有能力,是不是应该出手帮帮忙呢?” 娇憨的样子,让王氏连生气都不忍。她将胳膊抽出来,把盛思颜搂在怀里,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道:“思颜,爹不在家,只有娘一个人在家,你不想在家里陪陪娘,陪陪你……还未出世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盛思颜霎时瞪大眼睛,惊喜叫道:“娘!您怀孕了?!” “什么怀孕了?!这叫有喜!有喜知不知道!”王氏忙捂住盛思颜的嘴,嗔道,斜斜横了她一眼,眼波流转,竟然也有几分妩媚之态,“还不到三个月,你不要对别人说。” 盛思颜心里的欢喜似乎要炸开了。 “我不会对别人说的!——娘!娘!我会有小弟弟的!一定是小弟弟!”盛思颜在屋里乐得直转圈。盛家的嫡系血脉啊,真正的嫡系,可不是涂氏生的那两个庶子能比的! “如果是小妹妹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王氏挑了挑眉,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呃,如果万一是小妹妹,我会好好做大姊,带她读书习字,把我会的东西都教给她。还有,教她一起盼着爹娘再生一个弟弟!”盛思颜斩钉截铁地道。 王氏微笑,往榻上斜斜躺下来,道:“腰有些酸。你帮我捶一捶。” 盛思颜马上握着小空心拳,轻轻给王氏捶腰背。 王氏半眯着眼睛,嘴角翘得如同一只菱角,半晌对盛思颜道:“思颜。这些日子,你做什么事,娘都没有说你,以为你自己能想过来。但是到了今天,娘发现,不说你不行了。” 盛思颜的拳头顿了顿,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娘,您是说,牛小叶?”又为牛小叶辩护。“她就是心直口快,没有坏心思的。跟她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不用动脑子。不担心她会突然挖个坑让我跳……” 王氏笑了笑,道:“你以为呢?日子这么长。你就能说以后她会永远是这个样子?再说,她比你大两岁,家里的情形比咱们家复杂多了。以一个商家之女,她能穿行在京城世家大族之中,你以为她真的是大大咧咧这样简单?还是以为别人都同你一样,看着她心直口快,就跟她做个知交好友?” 盛思颜涨红了脸。忙道:“娘,我知道她有不足,也没指望她只有我一个朋友。只是……只是……我当初认识她的时候,她对我好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是……” “我懂。患难之交不能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嘛。”王氏笑着拍了拍盛思颜的面颊。“思颜是个长情的人,又心软,明白你的人,会对你很好,会珍惜你这个朋友。但是你要知道。朋友是相互的。你对她处处维护,帮她牵线搭桥。你忘了,娘可不会忘。当初你跟吴二姑娘结下梁子,就是为了维护她。” 因此得罪了吴婵娟和郑素馨这两尊菩萨。 盛思颜低下头,手里不安地绞着手指头。 “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娘不是要阻止你跟她做朋友,娘只是希望,你用眼睛好好看看,用心好好想想。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现在就把她当做知己,不觉得太早了吗?现在就从泛泛之交做起,以后有缘再做知己,你说行不行呢?”王氏劝说得十分委婉。 盛思颜心里也清楚。牛小叶给她带来的麻烦,远比带来的快乐要多。但是盛思颜总是觉得,不能这样功利地对待朋友,特别是牛小叶这样在患难之时就对她伸出友谊之手的朋友。 王氏听了盛思颜的心里话,本想提醒她,有些人就是喜欢对不如自己的人“伸出友谊之手”,不然怎么会有一句古话,叫“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呢? 不过想了想,王氏还是没有继续打击她,只是道:“你别想了。出去跟牛家凑份子设粥棚的事,肯定是不行的。” “为什么?他们是救人……”盛思颜反问道。她知道王氏不是狠心吝啬的人,她这样说,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王氏从榻上站起来,扶着腰在屋里漫步。 盛思颜跟着上前扶着王氏的胳膊。 “要设粥棚,咱们盛国公府又不是设不起?为何要去沾牛家的光,去跟他们家凑份子?”王氏停住脚步,用手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真要凑份子,我宁愿去吴家凑份子,不是牛家。” 这样一说,盛思颜马上明白过来。 自从他们家复爵,她和牛小叶,就是两个层次的人了。就算他们跟郑素馨有过节,但是盛家跟吴家才是一个牌面上的人。 虽然盛思颜知道牛小叶的热忱,没有那么功利,但是谁知道她家里人是什么心思呢?她哥牛大朋可是跟王二哥他们熟识的人。 而盛思颜也明白,王二哥后面是有贵人的…… “……去跟牛家凑份子设粥棚,就是给牛家抬轿子。咱们盛家千年声誉,就算是给人灭了门,他们牛家也不配咱们去给抬轿子。”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她回头,怜惜地看着盛思颜,知道自己的话,给了她重重一击。 “抬轿子?”盛思颜瞠目结舌,“不会吧?” 王氏看向窗外凝重冰寒的院景,笑着道:“思颜,你知道牛小叶为何一定要拉你去他们家的粥棚?” 盛思颜现在说不出“帮人”这两个字,只是讪讪地笑。 王氏回头看了她一眼,莞尔道:“你就知道装憨。在我面前千伶百俐地,在牛小叶面前就被人牵着鼻子走。——我告诉你,设粥棚施粥这种事,你以为真的是救人这样简单吗?” 盛思颜笑道:“大家的目的当然不同。但是这种行为本身能够救活人命。这就够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你是不计较。可是有人会计较。你知道,这些事,本来是官府应该做的事。官府却迟迟不肯开仓放粮。我听说太子给太后娘娘上了好几次奏章。都不得回应。后来郑大奶奶知道了,便主动说帮太子的忙,出面设粥棚救人。你知道郑大奶奶一出面,打的是谁的脸?——是朝廷的脸!” 王氏走了几步,接着道,“但是郑大奶奶是吴家媳妇,她的后面站着四大家族,所以没人敢说她个‘不’字,而牛家敢出面设粥棚,就算有那么大脸。也没那么大胆子。他们拉咱们家是抬花花轿子,掩人耳目,背后肯定另外有人。你又何苦搅在里头?” 盛思颜彻底明白过来,抬头对着王氏绽开一个了然的笑容。她突然明白自己跟王氏,或者跟郑素馨、吴婵娟这些人的差距在哪里了。 因为她来自后世。她总有种“局外人”的心态,看这些人,就跟看戏一样,总有种不真实感。 所以行事的时候就没有重重考究,而且总有偶然性在里面,就让王氏总觉得她想一出,是一出。 小时候有这种心态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一个小孩子的说话行事。 但是随着她逐渐长大,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融入进去。 不仅在表面上,而且要在心态上。 如果老是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她自己不开心,还会让周围疼爱她的不开心。 盛思颜点头,“娘。那我就不去了,在家陪着娘亲。” 王氏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不过,粥棚的事,咱们不掺合。咱们做老本行。” “什么老本行?”盛思颜好奇。 “当然是赠药。”王氏笑道,“你王二哥也提醒我准备了一些药材。我看着,天这样冷,又冻死这么多人,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很容易生病。——我们设药棚,给那些缺衣少食的人熬甘露汤。” 盛思颜崇拜得五体投地。 盛家如果跟着旁人设粥棚,会得罪朝廷,但是设药棚就不一样了。 因为这本来就是盛家的职责。盛家家主同时会兼任太医院的院判,盛家出面设的药棚,可以等同朝廷机构。 这是给朝廷争光的事儿。 而那些粥棚,是打朝廷的脸,也就是打如今临朝听制的太后娘娘的脸。 盛思颜忙道:“那娘要不要我去帮忙?” 王氏摇摇头,“太医院的学徒很多,让他们来帮忙吧。家里的管事负责提供药材就行。” 盛思颜明白过来,笑道:“咱们还可以趁这个机会,去打听打听爹的消息。” 虽然他们不能进宫,宫里的人也不能出来,但是传送消息的渠道还是通畅的。 每天都有值日的官员将奏章通过一个小门洞递进去,让太后娘娘批阅。 “这不就想过来了?”王氏满意地笑了,“要怎么跟牛小叶说,不用我教你吧?” 盛思颜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卧梅轩,对牛小叶抱歉地道:“小叶,我娘有些不舒服,我要在家里照顾娘,不能去你们家的粥棚了。” 牛小叶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 “啊?不能去了?可是……可是……”牛小叶嘟哝几下,扯着盛思颜的衣袖道:“我都跟我家里人说了,一定会带你过去的。” 盛思颜很是歉意,她握着牛小叶的手,细细地道:“你去帮我向你家人解释一声,就说我也没法子。我娘身子不舒服,我爹在宫里,家里没人不行。” “可是,你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你娘也是他们的嫡母,他们也要出来尽孝心啊?”牛小叶还是不放弃。 盛思颜能理解牛小叶的心态。因为自从她们认识以来,盛思颜从来没有拂过牛小叶的意,不管什么事情,她对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总是有求必应的人,突然开口说“不”,对方肯定是很难接受的。 不过这一次,只有抱歉了。 在牛家和盛家之间,盛思颜当然要选择自己家。 牛小叶似乎没有想这么多,她虽然委委屈屈应了,可是嘴翘得老高,一脸不开心的样子连藏都不藏。 盛思颜还想再安慰她两声,牛小叶却已经嘀咕道:“……真是,病也不选好时候。“ 盛思颜的脸色沉了沉,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当没听见牛小叶那句话,笑道:“你们家的粥棚什么时候开?你要去晚了,你家人会不会着急?要不我使人去你们家说声抱歉?” 第82章 祸起 “思颜,你就去露露脸,不行吗?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你我是知交好友,我家的粥棚,怎么少得了你们家呢?你说是吧?”牛小叶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她再接再励,企图让盛思颜回心转意。而且她知道盛思颜这人挺心软,挺好说话的。 盛思颜只是软软地笑,摇头道:“不行的。” 声音细声细气,不像很坚决,但是总在翻来覆去地重复。 不行不行不行…… 牛小叶心里开始难受。 “真的不行啊?” 盛思颜想了想,委婉地道:“设粥棚是积阴德的好事,我什么都没做,可不敢贪功。” “你是不是担心你娘不肯出粥棚的份子钱?你别担心,我跟我大哥说一声,你们那份我垫上!”牛小叶急道,她想来想去,只想到这个原因。 盛思颜说王氏生病的话,牛小叶半点都不信。 她明明听大哥说过,大理寺丞重病,盛国公夫人还亲自出诊来着…… 就是昨天的事儿。 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得要盛思颜照料了? 盛思颜有些啼笑皆非,伸手搭在牛小叶肩上,道:“当然不是钱的问题。设粥棚能要多少钱呢?我自己的私房就够了,根本就不用找我娘要。我只是觉得不能占你们家便宜。你帮了我许多忙,我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说得牛小叶有些脸红,可是想到回去之后,家里那些鄙夷的嘴脸,就更是不开心。 她家里除了大哥,还有别的弟弟妹妹,有叔伯家的,也有庶出的,看着她跟盛国公的嫡长女成了莫逆之交,都对她羡慕得紧。当然,因羡生妒的也有不少。 因有了盛思颜,牛小叶在家里的地位也高了许多。 这一次,她来邀请盛思颜。可是她大哥亲自交代的。如果不能把她带去,就连大哥说不定都要埋怨她。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放软了声音,哀求道:“好思颜,亲亲好思颜,就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家里人都等着你呢!看我都答应她们了,都说出口了……” 盛思颜淡淡笑道:“以后有这种事,你该先跟我商量商量。”再好的朋友。也不能代对方拿主意。 朋友之间相处的第一要诀,应该是互相尊重。 不过盛思颜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之前是她太过顺着牛小叶,自己的分寸没有把握好,不能现在怪牛小叶代她拿主意。 因为是她先前亲手把刀递到牛小叶手里。就算被她砍一刀,也是她该受的。 盛思颜叹一口气,扬声道:“海棠!进来一下!” 她的大丫鬟海棠应声而入,“大姑娘,有何吩咐?” 盛思颜道:“你穿件大毛衣裳,跟牛大姑娘出去一趟,代我向牛大哥陪个不是。就说我家里有事,要在家里侍奉娘亲,暂时不能出去了。” 海棠应了,道:“前天大姑娘给奴婢一件莲青琵琶纹翻毛大氅,奴婢就穿那个出去,行吗?” “嗯。就是看着最近太冷,才给你和木槿一人与了一件。如果要出去,一定要穿大毛衣裳,不然扛不住。还有厚底鹿皮翻毛靴子,也要记得穿上。这天冷得。能把你那穿着绣鞋的脚冻掉了。”盛思颜跟着嘱咐海棠。 牛小叶看这个架势,盛思颜是真的不会去了,她的心灵受到沉重打击。 这是头一次,她发现盛思颜对她居然还有说“不”的时候。 闷闷地带着海棠出去,牛小叶先上的车,坐下来抬头看着莲青琵琶纹翻毛大氅的海棠攀着车辕爬上车,头上梳着丫髻,身形跟盛思颜居然有些像! 牛小叶脑子立刻转开了。 一路去粥棚的时候,牛小叶一直盯着海棠看,越看越欢喜,寻思如果让她戴上一个观音兜,再给她脸上包上一块长条的狐皮,就跟盛思颜上一次出门的打扮差不多了。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海棠,不仔细看,跟盛思颜确实身形相似,说她是盛思颜,大概也没人不信。 牛小叶嘿嘿地笑,凑到海棠身边,跟她闲话。 “你是哪里人?是如何来盛家做下人的?”搭七搭八问了一圈。 海棠是个老实人,有问必答,除了不该说的,别的都说了。 “你家里人都在盛国公府?” “是啊。我们一家都被夫人买进来了,以后就是盛家的家生子了。其实盛家以前也有家生子的。可惜盛家主子被杀,他们的下人也没一个逃出生天的。”海棠有些惋惜地道。 别人家犯了事,最多家眷和下人被发卖,盛家可是连下人奴婢都死光了。 而且盛家主子死了还有一口薄棺,下人奴婢直接填了沟壑。 牛小叶眼珠子转了转,道:“在盛家做下人,确实挺可怕的。海棠,我求你件事,只要你答应了,我可以帮你们家赎身。” 海棠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们家是上了奴籍的人,纵然脱了籍,也不知道要怎么过活。” 牛小叶气结。怎么有这样天生奴才命的人! 她又想了想,眼看快要到粥棚的所在地了,索性对海棠直言道:“海棠,你跟你们家大姑娘身形相仿,帮我个忙,就装做是你们家大姑娘,去我们家粥棚前面站一站,行不?就站一站,不用你说话,也不用跟任何人打招呼,别的事情都包在我身上。”牛小叶顿了顿,从袖底里掏出一个绣金荷包,塞到海棠手里,“你答应了,这一袋子金角子,就是你的。” 海棠反手握住那绣金荷包,抿了抿唇,迟疑着道:“……真的不用说话?不用做任何事?只是在粥棚前站一站?” “当然。如果有别的事,你就直接拆穿我,说你不是盛大姑娘,是她的丫鬟,行不行?”牛小叶给海棠吃“定心丸”。 海棠咬了咬牙,低声道:“……可是我没有问过大姑娘。若是她生气呢?” “不会的,思颜不会生我的气的。再说。她派你来,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我知道她的。”牛小叶只差拍着胸脯打包票。 海棠低头看了看那绣金荷包,伸手将荷包的带子解了,倒出里面的金角子瞧了瞧。确实是足金的角子,有十七八枚那么多,应该有五六两重,确实不得了。 海棠长这么大,只在盛思颜那里见过真正的金银。 不过盛思颜的金银首饰、月例和库房,都是木槿管的,海棠管的是衣物和摆件。 “……那我回去跟我们大姑娘说了,如果我们大姑娘不高兴,你要帮我说说情。”海棠缩了缩脖子,打算试一次。 牛小叶却道:“只一次而已。回去你不说,我不说,你们大姑娘就不会知道的。” “可是,瞒着大姑娘,不太好吧?”海棠犹犹豫豫。没有牛小叶胆子大。 牛小叶不想让盛思颜晓得,嘻嘻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她如果问呢,你就说。她不问,你就不说,也不算骗她吧?——来,我把这倭刀围脖送与你。” 倭刀就是沙狐皮的边角料,不算最贵重。但是就一般富贵人家来说,用倭刀已经很了不得了。 牛小叶觉得,海棠家里世代都是给人做奴婢的,应该没见过这么好的皮料子。 海棠笑着接过来,围在脖子上,谢了牛小叶。 牛小叶一手翻开海棠身上披的大氅。一边笑嘻嘻地道:“这个大氅,是你们姑娘不要了给你的吧?我看这风毛出的一般,不如我这围脖好。” 海棠家里虽然是做奴婢,但是她爹最擅长是甄选皮货,还有一手硝皮子的好手艺。金银她是没见过多少。但是各种皮毛,她从小是看到大的。 “牛大姑娘,我们姑娘给我的也是上好的。只是照理奴婢不能穿大毛,我今儿穿出来,已是违例了。但是大姑娘也说过,这个冬天太冷,不穿大毛衣裳扛不过,所以让我们别怕,能穿就穿。——这件大氅,是天马皮,就是沙狐腹下的皮子,贵重得很呢。” 沙狐腹下的皮子,叫“天马皮”。而沙狐颌下的皮子,叫“乌云豹”,是沙狐身上最好的皮子,也是最贵重的。 天马皮仅次于乌云豹,比牛小叶给她的倭刀围脖的边角料皮子要好很多倍。 可惜牛小叶不太懂这些,不解地问道:“天马皮?难道不是马的皮子?怎么又跟沙狐皮扯上关系?不懂,不懂……” 海棠一笑,不再说话,跟她一起来到粥棚。 牛小叶先跳了下去,对在那里翘首以待的家人道:“大哥,思颜来了!不过她有些不舒服,只能站一站就回去了。” 牛大朋十分欢喜,忙道:“快请盛大姑娘过来,外面冷。”又命人赶快把锅盖打开,可以开始施粥了。 海棠脸上围着倭刀围脖,头上戴着观音兜,身上穿着一袭莲青色琵琶纹翻毛大氅,有些不好意思地地走过来。 见了牛大朋,她还对他福了一福。 牛小叶笑着将她拉到里面,道:“这里暖和。别站在风口上。” 外面求粥的人看见开始施粥了,忙挤了过来。 牛大朋忙着带人在外面维持秩序,又去命人再拿些米粮过来。 人群外有人盯着他们的粥棚,对那个跟着牛小叶进去的胖胖的小娘子有些疑惑,便派了人挤进去专门打听那人是谁。 牛小叶向家里人介绍是盛思颜,盛国公府的嫡长女,并没有着意隐瞒。 因此那人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便忙回去向自己的主子报信。 “咦,居然盛家也来淌浑水?”那人笑了笑,隔着屏风吩咐道:“就她一个人吗?” “是的。据说盛国公府的这位盛大姑娘跟牛家的大姑娘是知交好友,两人经常同出同进。” 屏风后面的那个人想起那一天在东市的人市上,盛思颜确实只带了一个丫鬟,就跟着牛小叶跑去了,便信了八分。 过了半晌,屏风后面的人起身,淡淡地道:“牛家是什么东西,也来学别人施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的手不要伸得太长……” 刚才回报的人会意,自去布置。 没有多久,牛家的粥棚前过来求粥的人越来越多。 开始大家还能维持秩序,规规矩矩地排队。 后来不知道是谁说,里面的粥快没有了,只能先到先得,后面的就没有了。 求粥的人急了,疯一样往前挤,非要做“先到”的人,才能保证吃到粥。 牛大朋没有预料到居然人来得这么多,比吴家那边的人多了两三倍还不止! 而且他们家的粥棚,可没有吴家的大。 牛大朋脸色阴沉下来,他明白过来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赶快跟大家说,就说粥还有很多,让大家不要挤。” 但是他们的人手不够,说得话没人信。 那些人还是疯一样往里挤。 牛家的人都出来帮忙了,还是顾不过来那么多求粥的人。 海棠在粥棚里面看见外面汹涌的人群,有些害怕,道:“人太多了,我还是走吧。” 牛小叶点点头,正要送她出去,就在这时,临时搭建的粥棚发出喀拉一声响,顶棚开始摇摇欲坠。 “粥棚要塌了!快跑啊!” 人群中不知谁发一声喊。 场上静谧片刻,然后无数人开始一哄而散。 有些人还往粥棚那边挤,企图捞到最后一碗粥,有些人却开始往外跑,逃命要紧。 牛小叶和海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粥棚的四个柱子开始歪斜。 顶棚靠门口的一根大柱子慢慢掉了下来。 “哎嘛呀!快跑!”牛小叶说着快跑,却慌不择路,居然下意识往粥棚里面跑。 海棠却要往外跑。 两人砰地一声撞在一起。 牛小叶比海棠更胖,冲力也更大,一下子将海棠撞倒在地上,她自己也跟着绊倒在海棠身上。 这时大梁已经整个儿砸了下来,重重地砸在牛小叶后背上。 牛小叶一口鲜血全喷在海棠脸上,将那倭刀围脖喷得全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小叶!盛大姑娘!” 海棠被那双重的重量压得翻了个白眼,在晕过去之前,隐隐约约听见了有人狂吼的声音…… 第83章 将错 哗啦! 高大的粥棚在众人眼里四分五裂,倒塌下来,溅起一阵阵灰色的粉尘。 那腾起的粉尘里有未化的雪末和冰碴子,还有地上被冻得坚硬的尘土末子,一被人闻到就咳嗽不已。 “快把椽子搬开!压着我妹妹,还有盛大姑娘!”牛大朋怒吼着,顾不得等随从过来,亲自绾了袖子,和几个贴身手下冲了进去。 后面的随从抢了上来,大家一起抬起倒塌下来的顶棚、椽子,还有从中间断裂开的柱子。 牛小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的背上有一根最大的梁木。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梁木拉开。 牛大朋忙将牛小叶抱起来,交到旁边的一个亲戚手里,自己再弯腰将被牛小叶压在底下,满脸是血的“盛思颜”抱了起来。 掀开“盛思颜”脸上围着的满是鲜血的围脖一看,牛大朋不由愣了…… 当粥棚倒塌的时候,已经有人迅速将消息报了上去。 正在为官仓放粮的事苦求太后的太子听说了,忙去太医坊见盛七爷,紧张地道:“盛国公,您女儿刚被倒塌的粥棚压在底下,现在生死不明……” 盛七爷一听就傻了,愣了半天,一撂皮袍子,连滚带爬地去太后的安和殿嚎哭。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放臣出宫一趟!臣的女儿危在旦夕,臣当不起她们娘儿俩,不能让我女儿再受这样的噩运!” 太后一惊,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女儿怎么啦?” 盛七爷就把太子刚刚对他说的话说了一遍。 “……牛家施粥?你女儿跟去帮忙?”听说是牛家,太后的眼神闪了闪,脸上神情明显轻松许多,“那可不得了。怎么粥棚就倒了呢?真是太不小心了。也罢,你去看看吧。皇帝这几天的情况怎样?” 盛七爷忙道:“陛下状况稳定。臣刚调了一味新药,已经吃了两天,再吃两天。应该有大的起色。” 太后眼神又闪了闪,点头道:“那药都是你看着熬的吧?” “臣一手包办,不假他人之手。”盛七爷忙道,又对太后道:“臣不在的这个时候。请太后看牢陛下,不要让任何人给他吃药。” 太后点点头,沉声道:“哀家晓得。这一次,哀家一定会派人牢牢看紧了!” “多谢太后垂怜!”盛七爷说着就要出宫。 “慢着!”太后看着盛七的背影,突然出声唤道。 “太后娘娘?”盛七转身,疑惑地看着太后。 太后扬起下颌,肤白如玉,脖颈上更是不见一丝纹路,如同二八佳人般美貌。 盛七忙低下头,觉得怪怪的。 “……天降大雪。寒冰刺骨。哀家也十分担忧百姓。如今受伤的又是你的爱女,哀家也蛮喜欢那小姑娘的。今儿就跟你出宫一趟,顺便看看体察民情。”太后眼里精光一闪,堵住了姚女官正要劝谏的言辞。 “姚女官,备驾。”太后淡淡地吩咐道。 姚女官忍了又忍。还是道:“太后娘娘,外面太冷了,您昨儿就有些咳嗽。今天要不要臣女代您出行吧。” “这怎么行呢?太子都不辞辛劳在外面操持,哀家帮皇帝管着这天下,怎么能躲在深宫呢?”太后笑得意味深长,“快去,备驾!” 姚女官不敢再劝。忙出去吩咐。 因太后要得着急,只准备了一顶九曲凤銮,扶着太后登了上去。里面放了一个大大的火盆,给太后取暖。 盛七爷心乱如麻,甩着袖子出了安和殿,跟着太后的凤銮一起。迅速往牛家施粥的地方去了。 盛七爷和太后走了之后,太后身边的大姑姑宁春去夏明帝住的宫里坐了坐,还给夏明帝拭了额头上的汗珠。 “这天虽然冷,但是宫里生的火也太大了。这地下有火龙,两边有火墙。四角还一角一个放着大火盆,简直要把人熏死。把火盆撤了吧,再把火龙和火墙的火降一半。”宁春在夏明帝的宫里走了一圈,对伺候的宫人吩咐道。 宫人应了,去吩咐烧火的下人。 从夏明帝宫里出来,宁春披着太后赏的一件薄猞猁皮大氅,慢慢往自己住的地儿里走去。 小宫女裹着跟个粽子一样跟在宁春身后,吃惊道:“宁春姑姑,您不多穿一件?” 宁春笑道:“不用。我热得很。刚才在陛下的宫里出了一身汗,凉风吹吹才好。”说着,驻足在穿山游廊的高处停下来,看着太后的九曲凤銮远去的方向,悠悠地道:“这天啊,真的是要变了。唉,这是何苦呢?一家人弄到现在这地步,希望陛下早些醒过来才好。” 小宫女听不懂,在后面笑眯眯地道:“宁姑姑,陛下不是快好了吗?盛国公真是厉害呢,陛下这两个月比前好了很多。” 宁春苦笑着低下头,走下穿山游廊。 此时皇宫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声长号从里面传出来。 “太后出巡!百官跪迎!”一把中气十足的嗓子在皇宫高耸的大门响起来。 门口巡查的御林军连忙跪了下来。 盔甲和身上佩戴的刀剑的声音格外悦耳。 太后坐在九曲凤銮里面轻声道:“平身。” 她身边的姚女官忙大声对外面跟着凤銮的内侍道:“太后娘娘叫起!” 跟着凤銮的内侍便又大声传话出去。 宫门口场地上的御林军才站了起来。 负责拱卫京畿之责的御林军首领是太后的娘家人文将军。 太后出巡,他自然是要派御林军随驾的。 等太后銮驾走上皇城大街的时候,后面已经跟了一队杀气腾腾的御林军。 他们很快来到牛家施粥的地界儿。 牛大朋这边乱纷纷的。 他一边要把重伤晕迷的牛小叶送去找大夫救治,一边又发现那“盛思颜”其实不是盛思颜,而是她的丫鬟!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又过来报信,“大公子,盛国公来了,说要看他女儿。还有太后娘娘……” “皇祖母!”太子急匆匆从另一个街区赶过来,迎接太后銮驾。 “太后娘娘!”郑素馨也带着吴家人匆匆赶来。 牛大朋听得外面声势浩大,吃了一惊,忙用把围脖又围上海棠晕迷的面庞。低声道:“太后娘娘那里知道了吗?” “晓得了。大公子莫要担忧,一切有太后娘娘做主。”跟他接头的,是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脸上面白无须,说话声音尖细,喉结都不明显。 牛大朋抿了抿唇,忙跟众人跪迎太后。 太后的九曲凤銮停在了牛家倒塌的粥棚前面的空地上。 盛七爷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看看自己女儿怎样了。 太后却不紧不慢地唤人过来问话。 牛大朋强忍着心头的焦急,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他没说那人不是盛思颜。只说两人都受了伤。 太后点点头,命人将凤銮前面厚重的帘子撂开,对外面的人群曼声道:“天降大雪,天寒地冻,各位辛苦了。你们有这份心帮朝廷解忧。朝廷自然不会辜负你们。——来人!命京兆尹联合户部尚书开仓放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一拖再拖!就说,是哀家的命令,让他们赶紧造人头册,挨家挨户配备米粮!不得有误!” 外面的百姓听了,顿时三呼“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拥护声不绝于耳,全是夸赞太后娘娘菩萨心肠的声音。 姚女官听了,忍不住带着快意看了郑素馨和太子一眼。 太后只用了这简单的一番话。就将郑素馨和太子这几天的忙碌衬得黯然无光。 这一下子,开仓放粮成了太后的功绩,之前的波折成了下属官员拖延的结果。 而一直号称在求太后放粮,但是太后置之不理的太子和郑素馨可是枉做小人了。 盛七爷根本不想理会这些人打的哑谜,他只心急如焚,想去看看自己女儿怎样了。 可是太后一直不开口让他过去。他也不能私自跑开。 太后微笑着看着地上跪着的百姓在那里欢呼不已。 等大家的声音都静了下来,太后才又道:“牛家虽然是商家,但是心怀百姓,确实是难得的品行。传哀家的懿旨,封牛大朋为六品舍人。牛小叶奋不顾身。救助盛国公嫡长女,着盛国公亲为牛小叶救治,以宣懿德!”硬是将这件事说成是牛小叶“奋不顾身”救“盛思颜”,从而给这件事定了调子。 盛七爷一愣,但是太后懿旨,他不能反抗,只好躬身应是,赶紧离了这里,去看看自己女儿的伤情。 太后吩咐完,也没有去看受伤的人,就说要看看京城的百姓过得怎样,命人抬着九曲凤銮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行起来。 九曲凤銮的帘子没有再掀开,但是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太后出宫看大家来了,纷纷从家里走出来跪迎。 这边牛大朋知道盛七爷医术通神,也是盛家的唯一嫡系传人,而且是皇帝陛下唯一御用的大夫,牛小叶能得他看诊,一定会救回来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盛七爷跟着牛大朋往另一边的民居里走进去。 那里也是牛家买的院子,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来到屋里,盛七爷就要先看盛思颜的伤势。 牛大朋这才尴尬地道:“盛七爷,我说件事,您别生气。今儿受伤的,不是您女儿盛思颜,而是……而是她的大丫鬟海棠。” 第84章 承情 “不是思颜?真的不是思颜?”盛七爷又惊又喜,哈哈笑着在屋里晕头晕脑居然转了个圈儿。 牛大朋忙点头,“真的不是您家大姑娘,而是她的大丫鬟。” 盛七爷转了两圈,从听到消息就绷得紧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脑子也清醒了。 “不是思颜?那思颜在哪里?”盛七爷知道大丫鬟是跟着小姐寸步不离的。这是王氏在家里对这些刚买来的丫鬟婆子训话的时候说过的话。盛七爷记得牢牢的。 如果海棠在这里,那盛思颜会不在这里? 盛七爷在庙里长大,除了医术,别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半懂不懂,所以十分信赖王氏的眼光和手段。 他这辈子最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就是跟王氏分开的那十年。他内疚了十年,自责了十年,本想为盛家洗清冤屈之后,就追随王氏和他素未谋面的孩儿而去的。 结果苍天有眼,让他跟分离了十年的妻儿重逢,最后还能复爵重振盛家。 这所有的一切,他都归功于王氏这个能干又跟他有共同爱好的妻子。 盛七爷的话一出,牛大朋又有些尴尬。他喃喃地道:“……呃,这我还不晓得,您得把我妹子,还有海棠救醒了才知道。”不过他向盛七爷保证,“您家的大姑娘真的不在这里,我们仔细找过了。” 盛七爷抿了抿唇,马上转身叫了他的小厮过来,吩咐道:“赶快回家一趟,跟夫人说说这里的情形,顺便看看大姑娘在不在家。” 那小厮吃了一惊。刚才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太后金口玉言,说牛家大姑娘救了盛国公府的嫡长女…… 怎么大姑娘不在这里? 那小厮忍不住飞快地往屋里睃了一眼。 盛七爷怒道:“看什么看?!让你回去传话,你还等什么?” 那小厮忙收回眼神,低头应了。飞快往盛国公府赶去。 盛七爷过来给海棠诊了诊脉。 “还好。她就是吓着了,没有大碍。”盛七爷略一诊脉,又看了看海棠的脸色,起身掸了掸袍子。 牛大朋松了一口气。又领着盛七爷去看牛小叶。 牛小叶的情形严重得多。 有几个牛家从别处找来的大夫正在给牛小叶诊治。 他们已经号过脉,此时正在讨论药方。 看见牛大朋恭恭敬敬束着手,跟在一个身披貂裘的文士身后走进来,这些大夫不由自主肃然起敬。 这文士虽然披着貂裘,里面的袍子可是太医院正堂的服饰。 这些大夫不过是泛泛之辈,虽然听过盛七爷的名头,但是没人见过他。 直到牛大朋开口,“盛七爷,舍妹就在那边。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她。”说着。牛大朋红了眼圈。 他和牛小叶是一母所出的嫡亲兄妹,家里别的兄弟姐妹都是庶出,或者叔伯家的,只有他们俩是最亲的。 况且牛小叶这一次受重伤,还是因为他的错…… 盛七爷道:“这我可不敢打包票。生死有命。医者只能医生,不能医死。如果情况太糟糕,你节哀顺变吧。”说得一本正经,并没有客气或者安慰的意思。 牛大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涨得通红。 那些大夫脸上的神情也十分古怪。 盛七爷没有理他们,走上前去为牛小叶仔细诊治。 “还行,有救。不过脏腑受到巨大重压。要好好调养一番才会恢复。”盛七爷果然是圣手,三下两下就开了方子。 牛大朋又是感激,又是羞愧,跪下来给盛七爷磕了两个头,又道:“海棠已经醒了。” 盛七爷忙道:“带我去看看她。”看完便虎着脸出来,对牛大朋道:“给我备轿。我要带她回去。” 牛大朋应了,找人备轿送他们回盛国公府。 这边那先回去的小厮正在王氏的燕誉堂说话。 盛思颜怔怔地隔着帘子的暖阁里听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眉头也渐渐拧了起来。 王氏听完不动声色。道:“老爷吓糊涂了,说胡话呢。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你先下去吧。”想了想,又叫住那小厮,“去跟老爷说一声,让他诊完脉赶紧回家。” 小厮便匆匆忙忙去了。 王氏起身走进暖阁,看见盛思颜怔怔的模样,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安慰她道:“别担心,等你爹回来再看看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绞着手指头,低声道:“是我使海棠出去的。我不好意思让牛小叶失信于她的家人,所以想让海棠代我去道个歉。” 王氏用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额头,道:“现在知道厉害了?”说完又抱了抱她,“还好你没去,不然真要吓死娘了。” 盛思颜更不好意思,将头扎在王氏怀里,不肯露出脸来。 少顷盛七爷回来了,王氏将他拉入暖阁。 一见盛思颜好端端站在那里,盛七爷大喜,忙道:“思颜,你没事就好,今儿吓死爹了。” 刚才是王氏,现在是盛七爷,两个人的拳拳之心让盛思颜热泪盈眶。 “爹、娘,思颜以后一定再不自作主张了。”盛思颜喃喃认错。 “你没错。”盛七爷马上道,“都是那丫鬟自作主张。关你什么事?” 海棠醒了之后,一见到盛七爷虎着的脸,马上一五一十都招了。 牛大朋在旁边听得很是尴尬,就差再一次给盛七爷跪下赔罪了,只得道:“舍妹年幼无知,还请盛国公大人有大量,看在她受了重伤的份上,不要跟她计较。” 盛七爷当时没有说什么,现在回到自己家里,对着王氏就是一通抱怨。 “……他说得好听!年幼无知!年幼无知就可以胆大包天吗?!”盛七爷捶了捶桌子。 盛思颜羞愧地低下头。 这就是她引为知己的朋友…… 王氏看见盛思颜羞愧的样子,忙给盛七爷使眼色。 盛七爷回过神,又道:“思颜,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内疚。你拿她当朋友。是她不拿你当朋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记得带眼识人就是了。” 王氏听了好笑,说得好像盛七爷他挺会带眼识人一样! 想想涂氏那一家子,可是盛七爷自己寻来的! 盛七爷转身看见王氏似笑非笑的眼神。也想到了涂氏,摸了摸后脑勺,讪讪地道:“……呵呵,那时候是不一样的。我那时只想找个好生养的妾侍,管她是什么人品呢?看着家人不错就行了……” 王氏咳嗽一声,道:“这件事,因为太后插手,倒是比我先前想的要复杂一些。” 盛思颜也在想着这件事,悄声道:“……如果太后娘娘晓得了,会不会治我们一个‘欺君之罪’啊?” 说是牛小叶救了她。其实是救了她的丫鬟。当时她并不在场。 这话提醒了盛七爷,他忙道:“不会的。太后知道那不是思颜。” “啊?!”盛思颜和王氏一起惊叫起来。 “太后晓得不是思颜,还说是牛小叶救了她?谁告诉你的?”王氏的脸色严肃起来。 盛七爷点点头,“牛大朋说的。他很是过意不去,送我出来的时候。偷偷提了一句,让我不要担心。” 盛思颜百思不得其解,“太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王氏眉头轻蹙,沉冤半晌,道:“看来,太后娘娘是有意要把我们和那一位拉在一起。” “谁?” 王氏用手比了个“二”字。 盛七爷明白是二皇子,忙道:“他不是出家了吗?” “出家就不能还俗了吗?你还出家了呢……”王氏笑着揶揄盛七爷。 盛七爷嘿嘿一笑。对盛思颜做了个眼神,“听你娘说。你娘很厉害的。” 盛思颜也跟着笑,转头崇拜且依恋地看着王氏。 王氏嗔了这爷儿俩一眼,笑着道:“太后这一招,真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太子的火候差远了。” 盛思颜好奇地道:“太后娘娘收服人心我是晓得的。但是……太后娘娘为何要将错就错,说海棠是我呢?” “她是要咱们盛国公府,承牛家一个人情。而承牛家的人情,就是承牛家背后那人的人情。”王氏开始给这爷儿俩分析。 “那人是谁?” “二皇子。太后娘娘亲手养大的孙子,这情份可不一般。”王氏转头看了看窗外。“从王毅兴对我们的提醒来看,这个冬天的寒冷,他们早就预计到了,也就是说,太后娘娘也早有准备。” 所以这一切,都在太后娘娘的掌控之中。 就连先前的宫门紧锁,也是在观望,看看谁最能蹦跶…… 盛思颜恍然,对太后的手段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对于靠着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看穿太后手段的王氏也更加崇拜。 “思颜,要委屈你了。这些日子,你就只有在家里‘养病’了。”王氏怜惜说道。 盛思颜跳了起来,“对了,海棠怎样了?她没事吧?” “她没事,就是被吓晕了。那大梁砸下来,全被牛小叶挡去了。——当时牛小叶是伏在她身上。”盛七爷绾着袖子比划。 王氏挑了挑眉,道:“海棠这个丫鬟忒胆大了。” 盛思颜有些不安地瞅了瞅王氏,“娘要如何处置她呢?” “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她?”王氏笑着看向盛思颜。 盛思颜知道,考验她的时刻到了。 第85章 进退 海棠是他们回到盛国公府后买的第一批下人。 本来她以为会跟着她一生一世的。 盛思颜有些怅然。她不喜欢离别,有时候甚至竭尽所能要留住别人。 但是离别总不断地接踵而来。 先是邻居,再是朋友,然后是丫鬟。 盛思颜脸上有些凄然的神色。 王氏在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女儿还是心太软了…… 但是王氏又感到庆幸。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如果和几十岁的大人一样杀伐决断,把人命不当命,那也是她教养的失败了。 心里有挣扎,才是正常的反应。 盛思颜也在心里叹息,但是她知道她不得不做出决断。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海棠这一次,是太过了。”盛思颜轻叹道。 也许海棠真的只想帮牛小叶一个忙,当然,牛小叶提供的诱惑也足够大。 她忘记了婢女的本份,将主人家差一点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盛家和别的人家不同,盛家已经经不起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了。 盛思颜看了看王氏的腹部,那里孕育着一个小小的胎儿。 那将是他们盛家的希望。她一定要守护这个孩子。 “是,海棠确实做得过了。你想如何处置?”王氏又追问道。 盛思颜低下头,不敢看王氏和盛七爷的眼睛,她缓缓地道:“海棠现在受了伤,外面又天寒地冻,还是让她先在家里养好伤吧。” 王氏点点头,“然后呢?” 养伤是必要的。也是给太后说的话圆谎。 “然后……然后,让她脱籍。她也算是‘救’了我一命,再让她做下人,似乎不太妥当。”盛思颜继续说道。 王氏的眼底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她的声音里多了几份赞许之意。 是的,就算海棠做的是背主的行为。但是他们作为主家,要处置她,摆脱她,并不能又打又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摆脱海棠的法子有很多种,最好的法子,是以进为退。 盛思颜肯定是不能再让海棠在身边伺候了,但是贸贸然将她直接从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贬做洒扫上面的三等丫鬟,会让很多人侧目,并且产生无数的猜想。 海棠是盛思颜的贴身丫鬟。贴身丫鬟犯了大错被贬,很容易让人想到是她伺候的大姑娘出了什么事,不然为何无端端处置她? 所以公然贬斥海棠,甚至是将她送到庄子上。或者悄悄将她打杀,都不是好法子,都会让人猜想是不是盛思颜出了什么事。 从某种意义来说,姑娘们的贴身大丫鬟,跟姑娘们是荣辱与共的。 当家主母在给家里的姑娘挑贴身大丫鬟。无不是慎之又慎。 但是人心隔肚皮,就算是家生子,也会有出格的丫鬟。 比如《想容文集》里面曾写过一个叫《西厢记》的话本子,那里面的丫鬟红娘就是个不安份的,引诱她家姑娘跟外面男子鬼混,毁了她家姑娘一辈子。 在大夏皇朝,《西厢记》这个话本对于丫鬟来说是*。 因此处置海棠最正确的思路。就是先将她高高地抬起来,给她脱籍,才能不让人从最坏的方向联想,也才不会影响到盛思颜的名誉。 先养伤,再脱籍,这样就能名正言顺不让海棠在盛思颜身边伺候了。 “……但是她的家人。我觉得,还是留下的好。”盛思颜听出来王氏声音里的赞许之意,受到鼓励,抬头看着王氏笑道:“这样行不行?” 海棠他们是一大家子一一起买进来的。这种下人一般是很难脱籍的。因为一脱就意味着全家人一起脱籍。 也许海棠可以是个例外? 王氏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当然可以。再说海棠带累你受了伤。将功补过,也只够她一个人脱籍,她的家里人,当然得留下来。” 留下来作为绳子,牵着海棠的脖子。 盛思颜又想到一个问题,“这样放出去,她会不会在外面乱说话?”比如说,跟别人说,那一次牛小叶救的根本不是盛思颜? “海棠不敢乱说的,因为这是太后亲口懿旨。她如果说了,她也逃不了一死,因此她绝对不会说一个字,她会比咱们还怕别人知道真相。退一万步说,就算她说了,别人要以此为依据,告到太后那里去,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从头到尾,太后都是清清楚楚的。根本就不存在欺瞒一事。”王氏胸有成竹,完全不怕海棠能翻出她的手掌心。 “那我是说对了?”盛思颜十分高兴,过来拉着王氏的手直晃悠。 王氏想了想,还是夸她道:“嗯,不错。处理的有理有据,条理清楚,也有手段,而且不留话柄,确实可喜可贺。” 盛思颜绽开一个衷心的笑容,脸上容光如同穿云破月一般,照得王氏和盛七爷两个人都呆了一呆。 这样出众绚丽的容颜…… “幸亏她挺胖……”王氏和盛七爷两个人脑海不约而同浮出这样一句话。 王氏忙咳嗽一声,镇定下来,叮嘱盛思颜:“你要记住了。贴身丫鬟,顾名思义,就是要一直跟着你的。以后再不可以冒冒失失把贴身丫鬟单独派出去了,听见没有?要派人,这家里下人婆子那么多,何必要派自己的贴身丫鬟?你知不知道,你的贴身丫鬟出了事,就是你这个小姐出事。纵然你没出事,大家也会认为你出事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贴身大丫鬟是应该跟小姐寸步不离的。” 如果贴身大丫鬟被羞辱了,也就是小姐被羞辱,不会有别的解释。 盛思颜忙点点头。她确实没想到过这个,本以为派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出去,是给牛家人面子。但是,牛小叶知道这一点吗? 盛思颜咬了咬唇,低声问道:“……大家都是这样想的?贴身大丫鬟等同于小姐?” 王氏明白她的心思,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当然。特别是出事的时候。不然牛小叶怎地会想出用海棠代替你的主意?” 牛小叶知道这一点,并不提醒她,还故意用海棠鱼目混珠…… 当听说王氏病了,不说问一句王氏的病情。却埋怨王氏病得不是时候。 点点滴滴,盛思颜都记在心里。 将心比心,她不会对朋友做出这样的事。 但是朋友如果对她做出这样的事,那就不是朋友了。 盛思颜长舒一口气,将牛小叶这一层轻轻放下了。 “娘,是我一时心软,以后一定小心。”盛思颜将头靠在王氏胳膊上。 王氏身量高挑,盛思颜只到她胸口。 “嗯,你也累了,戴上观音兜回去歇着吧。我再给你找个贴身大丫鬟。这次可要记住了。贴身大丫鬟,跟你自己一般无二,只能好聚好散,不能行差踏错。”王氏让自己的大丫鬟甘草送盛思颜回去。 盛思颜走了之后,王氏对盛七爷道:“到底还是孩子。只想到脱籍这一层。” 盛七爷笑道:“能想到这样周全已经不错了。还是你教的好。” 王氏笑了笑,带着丫鬟婆子去海棠养伤的院子,对她和颜悦色地道:“这一次你救了大姑娘,我们全家都谢你。” 海棠别的不怕,最怕王氏笑眯眯的样儿,忙要从床上爬起来磕头。 王氏已经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了,只留了大丫鬟桔香跟着她。 “……夫人。奴婢……奴婢……有罪。”海棠喃喃说道。 “有什么罪?何罪之有?大姑娘在牛家的粥棚遇到危险,多亏你奋不顾身救了大姑娘,我这个做娘亲的,更是对你感激涕零。你是大姑娘的大恩人,再让你在府里做下人,人家都要说我们盛家不知好歹了。”王氏顿了顿。笑着又道:“所以我打算给你脱籍。从今往后,你是良家子了。” 犯下这么大的错,海棠本来以为自己是死定了,想着有些不甘心,正想托人去找自己的爹娘报信。结果不但没死,还能脱籍,这简直是喜从天降! 海棠脸上的血色顿时回来了,整个人喜气盈腮。 “多谢夫人大恩大德!”海棠伏在床上给王氏磕头。 王氏又道:“但是你连累了我们盛家,这个帐我们不能不算。” 海棠磕头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怔怔地伏在床上,两只胳膊轻轻颤抖。 王氏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确定海棠的心沉到谷底了,才接着又道:“所以你家人不能脱籍,只能你一个人脱籍。” 海棠松了一口气,身子一软,歪倒在床上。 “这都是大姑娘念在主仆一场,帮你求的情。要是没有大姑娘求情,依我的话,早把你筋都打折了。”王氏撂下一句狠话,恩威并重,“你好好歇着,先把伤养好。等养好伤了,再寻一门亲事,好好地聘出去做正头娘子。”王氏最后说道,转身扶着桔香的手离去。 海棠从床上抬起来,看着王氏的背影出了半天神,才用袖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真是好险,好险!多亏了大姑娘求情!她就知道大姑娘心软…… 海棠从贴身的小衣里掏出牛小叶给她的那个荷包,紧紧握在手里,暗自琢磨,要找个怎样的如意郎君…… 王氏回到燕誉堂,跟盛七爷说了对海棠的处置。 盛七爷皱眉道:“还要成亲?” 王氏笑了笑,出神道:“当然。海棠要脱籍,但是脱籍之后,必须要嫁给咱们庄子上的佃户。这一辈子,是不可能真的离开咱们家的。” 做错了事,还想脱籍聘到外面做正头娘子? 王氏冷笑。那她这个当家主母就不要混了。——海棠这辈子都要为她一时的贪心赎罪。 盛思颜知道王氏会把这件事打理得妥妥当当,因此除了耐心琢磨王氏处事的手段,别的时候,都在不动声色观察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她算是有了切身体会。 当然,体会更深的,是这种她要为别人的行为负责的无力感。 不像在后世,每个人都只代表他自己,犯了错,也不会牵连到别人头上,除非是同谋。 可是在这里,每个人的关系似乎都是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氏另外挑了一个二等丫鬟给盛思颜的卧梅轩送去,没说补海棠的缺,只说先顶个人手。 盛思颜没有在意,每天在屋里看书“养伤”。 没过几天,盛七爷从宫里回来,说太后病了,已经好几日起不来床,据说就是那一天出巡的时候冻着了,回宫又忙着处理政事,结果积劳成疾,病倒了。 太后见自己起不来床,担心耽误政事,就传懿旨,让太子暂时监国。 第86章 中意 “太后娘娘病了?”王氏皱紧了眉头。 盛七爷点点头,“病了,确实是病了。我给太后诊了脉,她确实是受了寒凉,伤了肺经。”顿了顿,又道:“太后娘娘的安和宫宫门紧锁,防卫十分严密。太子殿下接过监国玉玺的时候,都只在宫门外磕了头。” “那你怎么回来了?”王氏诧异,“陛下和太后娘娘都病了,你还能出来?” 盛七爷苦笑,“……太后娘娘让我在家里休整休整。说我这些天劳累,如果把我也病了,他们祖孙三代可就没法子了。” 王氏听得忧心忡忡。虽然她晓得太后不是没有成算,但是一下子将大权让出来…… 唉,这手笔也真是太大了。 太后就不怕放得出去,收不回来吗? 不过想来想去,既然太后将盛七爷放回来了,应该是不想让他淌这趟浑水。 “回来也是要休整休整。你这些天在宫里吃不好,睡不好,瘦了这么多。”王氏心疼地道,又命丫鬟端养身汤与盛七爷用。 盛思颜在旁笑眯眯地道:“爹,您回来正好。娘身子不舒服,您可要好好照顾娘亲。” 王氏瞪了盛思颜一眼。 盛七爷忙道:“怎么啦?怎会身子不舒服?”一边说,一边用手按住王氏的脉搏诊了起来。 一诊之下,如遭雷击,整个人呆住了。 这可是欢喜得傻了? 盛思颜忙笑着推了推盛七爷,“爹,您这是怎么啦?难道娘……?” “没事!没事!”盛七爷醒过神,狂喜地看着王氏,“素光……素光……”他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脸上的神情悲喜交集,莫可名状。 盛思颜抿嘴笑着,悄悄退出了屋子,将里屋留给王氏和盛七爷。 过了这么久。王氏终于再一次有身孕了。 盛思颜由衷地高兴。 盛家不是没有儿子,但是还没有嫡子。 无论如何,盛思颜都希望王氏能有一个儿子。这样等她出嫁了,还有人在家里陪着王氏。 木槿安静地跟在盛思颜后面往卧梅轩走。 外面还是很冷。眼看明天就是腊月三十了,盛国公府上上下下却只打扫干净院子而已。 眼下京城里很多人饥寒交迫,在酷寒中挣扎,他们盛国公府不能太高调了。 “木槿,你去看过海棠吗?”盛思颜悄声问道。 木槿摇摇头,“海棠在西南边儿的院子养病,没人过去。” 盛思颜想了想,道:“你有空看看她去吧。也不是过人的病,是受了伤。” 木槿笑道:“大姑娘真是善心人。奴婢等过了年就去看她。” 盛思颜看了木槿一眼,回头拢了拢青金色繁花似锦纹的乌云豹大氅。微笑道:“还有牛小叶那边,也得派人去慰问一番。她救了我,我可不能不闻不问。” 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一回事,但是面上总要做足了。 这就是做人…… 盛思颜暗叹一声,不再说话。带着木槿回到卧梅轩,命她收拾了一个食盒,交给二门上的婆子给牛家送过去,指名说是给牛小叶补身子的。 牛家虽然不缺这点吃喝,但是盛国公嫡长女使人送来的食盒,又另当别论。 牛小叶伤势沉重,一直在将养之中。 盛七爷给她开的方子。说好了每十五日再换一个方子。 牛家又请了好几个大夫,坐在家里轮番会诊,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盛七爷医术高明,给牛小叶诊治的时候,发现她肾经有损,所以才格外肥胖。 如果能治好肾经。她会很快瘦下来。虽然不会比普通人更瘦,但是绝对不会胖成这个秤砣样了。 牛大朋闻言,喜出望外,对盛家感激万分,在给江南蒋州的王毅兴写信的时候。将盛家夸了又夸,恨不得立时改换门庭,投奔盛家算了。 王毅兴坐在斜菱格的漏窗下读牛大朋的信,看前面部分还能微笑,看到后面的部分,却渐渐拧起了眉头。 良久,他将那信揉成一团,扔到旁边的熏笼里烧了,抬起头,看着映照在漏窗上疏影横斜的寒梅出神。 “二弟。”一把温柔至极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王毅兴抬头,看见是他大姐来了。 五年前朴素大方的王大姐,如今已经是绾起发髻,做了妇人的妆扮。 水红色哆罗呢对襟长袄,紧紧地裹在她曲线分明的高挑身子上,很是动人。 “大姊,今儿有空过来?”王毅兴忙起身让王大姐坐,又亲手捧了茶与王大姐。 王大姐,现在应该叫王青眉,接过茶抿了一口,笑道:“我来看看你,最近你老在屋里不出去,你姐夫担心你生了病了。” 王毅兴沉默半晌,笑道:“外面太冷了,还是屋里暖和。” 王青眉感慨地道:“幸亏我们遇见了你姐夫,不然的话,这么冷的天,我们如果还在那王家村,非冻死饿死不可。” 王毅兴淡淡地道:“那也未必。”忍了忍,还是道:“大姊,现在先别说‘姐夫’,二皇子还没有还俗呢。” 王青眉生得两道极好的长眉,越发掩得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烟笼寒水月笼沙。 她的眉梢一顿,立时让人生出无限怜惜。 王毅兴有些挫败地低下头,用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大姊,略等一等。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二皇子就可以还俗了。” 王青眉见这个二弟愁成这个样子,反倒笑了,摇头道:“你啊,不知道在担忧什么。你姐夫又聪明又厉害,还有太后娘娘撑腰,你倒是怕什么呢?” 王毅兴笑了笑,道:“巧者老而智者忧,大姊你倒是深谙无为之道。” “我比你们想得开。纵然这件事不成,我这辈子没享过的福都享了,没见过的世面也见了,我一点都不后悔。”王青眉若无其事地整了整发髻。站起来一转身,却看见身穿宝蓝貂裘的二皇子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她。 王青眉眉开眼笑地走过去,仰头道:“你来了?” 二皇子绽开笑颜。温和地应了一声,道:“才刚姗姗醒了,哭着要你呢。” 姗姗是王青眉和二皇子两年前生的女儿,生得乖巧可爱。 王毅兴想到这孩子就发愁。 这是二皇子还俗以前生的,以后纵然大事能成,这孩子的身份可怎么办呢? 二皇子好像看出了王毅兴的心事,不以为然地道:“你担什么心?我这个做亲爹的都不担心,你还发愁?我跟你说,如果大事能成,就算她是我捡来的。也是我夏昭的嫡公主!” 王毅兴苦笑着拱了拱手,“二皇子天纵英明,非我等能及。” 二皇子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吧。我说了娶你大姐做正室,这不是娶了?等还俗之后。就给她请封王妃,你可以放心。我的原配嫡妻的位置她坐不上,但是填房的位置肯定是她的!” 王毅兴:“……”二皇子,您以前没有成过亲吧?怎么我姐姐就变成填房了? “……我的原配正室的位置,是给想容留着的。她跟了我一场,却尸骨无存。是我对不起她……”二皇子一提起郑想容,连声音都变了。 王毅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原来是那个郑想容…… 他知道这是二皇子心中的执念,而且因为他们没有成过亲,所以这股执念更是浓烈。 “……二皇子您,真是长情。”王毅兴嘴角带着一抹微笑说道。 “你不认识想容,如果你认识她,就明白我为什么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二皇子陷入回忆当中。 王毅兴讪讪地笑道:“听说郑二小姐是绝世美人?”以前被好事者捧做京城第一美女。她死后。直接就升成“大夏第一美女”了。 “漂亮的女子多了,哪里比得过来?”二皇子摇摇头,“你不懂的。” 顿了顿,二皇子又问他,“你有没有中意的女子?如果有。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王毅兴想了想,摇头道:“还真没有过,我确实不懂您的意思。” 二皇子哈哈一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来,说点正事……” 两人拿着从京城来的密报开始商议事情。 …… 京城里的吴国公府内院正院瑞云楼,吴老爷子手里把玩着一对铁石核桃,半闭着眼睛,对站在他面前的吴长阁道:“你媳妇最近在做什么?” 吴长阁窒了窒,笑道:“爹,您问素馨干嘛?她最近忙着呢……” “忙着施粥?还是忙着帮太子抬轿子?!”吴老爷子睁开眼睛,一双细小的眼睛露出几丝精光,和平日里“守财奴”的形象实在大相径庭。 “爹!您怎么能这样说素馨!”吴长阁很是不满,“她都是为了咱们家好!” “咱们家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靠她一个妇道人家?!”吴老爷子实在怒极,右手一抖,手里的铁石核桃如流星般砸向吴长阁。 吴长阁下意识往旁边一跳,躲了开去。 “你回去跟你媳妇说,让她守点妇道!——不是在想容女学教女学生三从四德吗?你让她别紧着教别人!我吴家千年世家,和大夏皇室共存亡,管谁做皇帝呢?!”吴老爷子低声叱责道。 第87章 亲戚 吴老爷子的话让吴长阁若有所思。 他明白了爹的意思,回去委婉地劝郑素馨,“素馨,最近太冷了,又要过年了,你别出去了,就在家里歇一歇吧。” 郑素馨低头看着她的记名嫡子吴兆昆习字,好像没有听见吴长阁说话,伸手指着吴兆昆面前的描红薄,轻声道:“这个字写得不错,但是旁边那些就差一点。握笔的时候,手要稳,碗要悬,心无旁骛,不要老想着别的。” 吴兆昆是吴长阁的妾室张姨娘生的庶长子,已经被记在郑素馨名下,养做嫡子。 就是有了吴兆昆做记名嫡子,吴老爷子才给吴长阁请封世子。 吴兆昆才五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很没有耐性,只是有些害怕郑素馨,才坐了这么半天写字。 “他还小呢,现在学写字做什么?你当人人都和咱们娟儿一样,三岁习字,五岁学文啊。”吴长阁笑容满面,看见郑素馨把不是她生的儿子照顾得和亲生孩儿一样,心里很满意。 郑素馨斜睨吴长阁一眼,将手搭在吴兆昆肩头,笑道:“好了,你爹给你说情,起来玩一会子吧。” 吴兆昆欢呼一声,放下毛笔,伸着胳臂道:“我要洗手!” 郑素馨叫了婆子过来领着吴兆昆去洗手。 吴长阁又把吴老爷子的话,掐头去尾说了一遍。 郑素馨怔怔地转过头,将吴兆昆刚才描红的桌面收拾干净,然会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自然知道,不管谁做皇帝,吴家都没有事。” 四大家族跟大夏皇室的血誓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那你还帮太子?”吴长阁十分不解。 郑素馨笑了笑,拉着吴长阁的手走到一旁坐下,低声道:“……无论谁做皇帝,吴家是不会有事。但是,你有事。” “我有什么事?”吴长阁愕然地看着郑素馨,不明白怎么说到他头上了。 “……你以为,你做了世子。这个国公的位置就是你的?”郑素馨似笑非笑地道,朝东面努了努嘴,“你当那一房人是死人啊?” “你是说,二弟?”吴长阁的脸色阴了下来。 他有一个嫡出的二弟吴长风,还有一个庶出的三弟吴长山。这两人都已成亲生子。 吴长风住在东面攸宁堂,嫡妻尹氏秀妍,出身江左大族尹家。尹家是军中出身,多出将才,本是神将府周家的门人。 当年尹家曾打算让族里的嫡长女尹秀妍跟神将府的周大将军结亲。那时候周老爷子对尹氏很满意,周大将军周承宗也一度点了头。但是就在两家要过礼的时候,周大将军突然表示反对,并且不顾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反对,一意孤行要娶家世背景一般的冯氏秋娴为原配正室,并且很快生下嫡长子周怀轩。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看在嫡长孙的份上。才不跟周承宗计较,认了冯秋娴这个嫡长媳。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本以为嫡长子周承宗突然悔婚,是因为跟冯氏有了私情,所以开始的时候,对她很不待见。 但是过了几年,他们发现周承宗对冯氏淡漠得很,根本就不像是婚前就有私情的样子。 而冯氏虽然不像尹氏那样出身大族。但是冯家也是有名的诗书翰礼之家,在大夏皇朝薄有文名,冯家有好几个先祖也是文豪级别的人物,他们的灵位得以配享郑家祠堂。 冯氏自幼父母双亡,是依附在伯父家里长大的。 她嫁到周家后,一心相夫教子。为了病弱的儿子周怀轩操碎了心。在周家虽然不理事,但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越来越看重她。 而尹秀妍后来由周老爷子保媒,说与了吴家的嫡次子吴长风。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本来就对尹秀妍十分满意,只可惜嫡长子吴长阁已经娶妻,不然嫡长女嫁与嫡长子才是门当户对。 也因为他们觉得委屈了尹秀妍。对她越发怜惜。 这尹秀妍也争气,过门就有喜,连生两个儿子吴兆祥和吴兆中,第三年生了女儿吴婵莹。 尹氏出身好,又能生,人又能干利索,立时就成了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最看重的儿媳妇。 而先进门的嫡长媳郑素馨却一直没有身孕。 直到尹秀妍的女儿吴婵莹两岁多了,郑素馨才生下她唯一的女儿吴婵娟。 刚生下吴婵娟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一个又瞎又傻的女儿,简直让吴家上下抬不起头来。 后来郑素馨不肯放弃,一个人带着刚出生不及的吴婵娟住到吴家庄,用了一年时间精心治疗,终于治好了她的眼疾和痴傻。 先前吴家人都认为吴长阁他们这个嫡长房算是毁了,都去吴长风他们这一房趋奉。 等吴婵娟病愈归来,吴老爷子亲口说她是“重瞳之人”,对吴婵娟格外看重,吴家的风向才又变了。 吴长阁他们这一房的人才真正扬眉吐气,在吴家重新成为人人敬仰的嫡长房。 众人的跟红顶白让吴长阁记忆犹新。 他阴了脸,冷冷地道:“我们娟儿是重瞳之人,他们有嫡子又怎样?能比得过么?再说了,就算比儿子,难道兆昆不是我的儿子?我还有兆林!在我眼里,嫡庶都是一样的,我不会厚此薄彼!——对了,忘了跟你说,张姨娘又有了身孕。你再给她挑几个丫鬟婆子过去。她院子里孩子多,人手太少,照顾不过来。” 郑素馨定定地看着他,“……张姨娘又有了身孕?你什么时候去她那边了?” 她记得吴长阁说过,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已经够了,不用再生了,因此决定不去张姨娘房里了。 吴长阁也想起自己以前说的话,讪讪地道:“这阵子你太忙了,老不着家。我喝了点酒……” 郑素馨没有怪他,眼波流转,含笑道:“张姨娘能生是福。这样吧,她又有孕,不能伺候你了,我把玉桂开了脸,给你放在房里吧。” 吴长阁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有你就行了,要那些丫鬟做什么?”说着,抱着郑素馨在她面上亲了一下。 郑素馨垂眸道:“二弟和二弟妹都有倚仗,就你一个人悬在那里。你以为封了世子就没事了?爹随时能把你换下来……我帮着太子,也是要给你留一条后路。以后等太子登了位,二弟他们再能干,也不可能越过你去。” 吴长阁听得心花怒放,抱着郑素馨又亲了好几下,道:“我就知道我夫人最厉害。”又道:“可惜咱们不能跟皇室结亲,不然的话,娟儿就算是母仪天下也是够格的。” 郑素馨忙捂住他的嘴,嗔道:“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要是说出去,娟儿还活不活了?” “好了,不说,我不说了。” 吴长阁想到郑素馨为了他,简直是殚精竭虑,心里十分感动,也不想劝她,反而在吴老爷子面前对郑素馨多方打掩护。 不过现在太子监国,郑素馨也觉得够了,便不再出去,专心在家里准备年节。 腊月三十的晚上,吴家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守岁。 吴长阁他们一家子一桌,吴长风一家子一桌,吴长山一家子也是一桌。 每一房都有儿有女,确是家业昌盛的景象。 吴老爷子心头大喜,居然也不吝啬了,大手笔给每个孙子孙女都封了大红包。 吴婵娟待遇特殊,跟着吴老夫人一起坐在上首。 吴长风和尹氏端着酒杯走到吴老夫人和吴老爷子的桌前,笑着道:“爹、娘,儿子、媳妇敬两位一杯。”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呵呵地笑,一口喝净杯中酒。 吴长阁见二弟果然不把他放在眼里,连敬酒都不让他先敬,心里有些不高兴。 郑素馨拉拉他的衣襟,朝吴婵娟那边努了努嘴,才让吴长阁忍下这口气。 没想到尹氏瞥见他们这边的情形,抿嘴一笑,跟吴长风一起端着酒杯又过来了,道:“大哥、大嫂,我和长风敬你们二位一杯。恭喜二位马上又要添丁进口!” 吴长阁忙挤出笑容,道:“二弟妹客气了。我也祝二弟和二弟妹和和美美,家业兴旺。”说着,先干为敬。 吴长风笑道:“大哥是后来居上,我们是拍马也追不上了。” 郑素馨只是淡淡地笑,并不说话,举着杯子略沾了沾唇,并没有喝完。 红烛高烧的中堂上,吴长阁看着郑素馨淡雅如白荷,尹氏却一身红衣,明艳照人,如同怒放的玫瑰,再看看上首坐着的女儿吴婵娟,也是越来越清丽绝伦的俏脸,心头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便叫了吴长风,还有三弟吴长山一起去屏风另一边的桌子上吃酒。 吴老爷子也跟着过去了,还带着二房两个十来岁的小子。 屏风这边就只剩下女眷和五岁大的吴兆昆。 尹氏敬完酒,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笑盈盈地看着郑素馨,道:“大嫂,我今儿才知道,原来周大将军的夫人冯氏,跟你是亲戚。” 郑素馨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四大家族彼此联姻,这么多年,亲戚多了去了,是亲戚有什么奇怪的?” 第88章 除夕 尹秀妍掩袖轻笑,点头道:“是呢,四大家族彼此联姻多年,是亲戚不奇怪。可是令堂并不是四大家族之人。” 郑素馨脸上的笑容淡去,正色道:“我娘仙逝多年,还请二弟妹自重。” “令堂确实仙逝多年,奇怪,令堂的妹妹早早就去世了。周大将军的夫人冯氏,是令堂妹妹的女儿,也是你郑大奶奶的姨表妹吧?这亲戚,可是不算远啊,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也没有见你们走动过?”尹秀妍放下袖子,笑靥如花,一身红衣衬得她的容颜如艳丽的山茶一样如火如荼。 郑素馨没有接话,静静地看着尹秀妍。 尹秀妍单手托腮,青葱玉指轻轻扣着她轮廓精致的下颌,似笑非笑地道:“令堂早逝,确实很遗憾。令堂的妹妹也早逝。你生的娟儿,小时候生下来就多病。你姨表妹生下来的儿子,也是生下来就是药罐子里养大的。你说你们家是怎么回事?难怪……” “难怪什么?”郑素馨眉间轻蹙,“你打听得这么清楚,难道就不知道我娘和周大夫人的娘亲,其实并不是血亲?” “不是血亲?”尹氏眯了眯眼,这一点她倒是疏忽了。 “当然。我娘是原配所出。冯夫人,是填房带过来的女儿。”郑素馨淡淡地道。 也就是说,郑素馨的娘亲叶氏,是叶家的原配嫡女。而冯氏的娘亲,则是叶家填房跟前夫生的女儿,后来嫁到冯家,生下冯秋娴。而冯氏的娘亲虽然跟郑素馨的娘亲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居然都一样早早过世了。 这一点确实很奇怪。 而郑素馨生的吴婵娟,和冯秋娴生的周怀轩,都是生下来就多病。 当然,吴婵娟和周怀轩的病都治好了,这一点倒是跟他们外祖母的情形不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郑素馨有些不耐烦了。 尹秀妍眨了眨眼睛。嘻嘻一笑,道:“没什么了。我只觉得大嫂你太聪明了,太厉害了。这四大家族不知不觉中,都跟大嫂你搭上了边儿。只可惜。你样样比人强,却求不来一个儿子。” 说着,尹秀妍将身子微微前倾,凑到郑素馨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郑大奶奶,我刚刚知道一件事。有人告诉我,当初周大将军突然改了主意,不与我们家结亲,并且火速娶了冯秋娴为妻,就是在跟你见了一面之后。——你的姨表妹冯氏秋娴。肯定是恨死你了吧?所以至今跟你不来往……” 郑素馨噗嗤一笑,“二弟妹,你真会联想。当初周大将军不想跟你结亲,你还念念不忘啊?你这样执着,二弟知道吗?要不要我提醒他一声?” 尹秀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恨恨地盯着郑素馨。两眼像要冒出火来。 郑素馨看见尹秀妍这幅样子,心头大快,笑盈盈地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看着杯子里淡绿色的液体,慢条斯理地道:“二弟妹,我劝你一句。兆祥和兆中都要娶亲的人了,你就不要再抓着旧事不放了。不管怎样,你已经嫁人十多年了,儿子都要娶媳妇,你都可以做祖母了,又何必计较当初呢?还有。二弟对你情深意重,至今没有纳妾,连通房丫鬟都没有,你还有什么不足的呢?” 尹秀妍怔怔地听着,半晌抿了抿唇。笑了笑,道:“我跟长风是恩爱夫妻,但是这不意味着,你当初做的事就是对的。” “对又如何,错又如何?”郑素馨不以为然地一口喝尽了杯中酒。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尹秀妍斩钉截铁地道。 “呵呵,代价。”郑素馨摇摇头,不再搭理尹秀妍。 而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吴婵娟和吴婵莹,还有三房的吴婵姐,带着五岁的吴兆昆四个人正在玩抓子儿,咯咯的笑语不时从那边传来。 三弟妹曾氏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笑着道:“大嫂、二嫂,喝碗雪蛤燕窝粥吧。” 郑素馨和尹秀妍不约而同露出温柔端庄的笑靥,齐声道:“多谢三弟妹!” 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喝粥。 吴老夫人坐在上首,跟几个老姨娘斗牌。 张姨娘有了身孕,没有过来,在自己的院子里带着两个小一点的孩子。 吴老爷子间或往这边瞅一眼,见一大家子人其乐融融,咧嘴一笑,跟自己的三个儿子和三个孙子闲谈起来。 …… 盛国公府的腊月三十也有小型的家宴。 他们家人口简单,只有盛七爷和王氏这一房人剩下了。 盛思颜是嫡长女,下面还有涂氏生的三个孩子,盛宁芳,盛宁松和盛宁柏。 涂氏过世不到一年,盛宁芳、盛宁松和盛宁柏还在重孝当中,只过来吃一顿团圆饭,就要回房歇息。 这三个孩子一年前还是经常在外面乱跑的人,现在被拘在屋里,很是磨他们的性子。 盛宁芳本来觉得气闷,但是在绿玉馆待久了,她也习惯了,只是一直盯着盛思颜。 当初她生母涂氏老是说她不比盛思颜差,结果现在却差了这么多,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总想跟盛思颜比一比。 “……大姊,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你都好了,牛家大姑娘都没有好?还有海棠呢?她也没好吗?”盛宁芳仔仔细细打量盛思颜,看不出她有受伤的样子。 盛思颜笑道:“我伤的又不重。” “可是牛大姑娘听说伤得挺重的。”盛宁芳狐疑问道。 “是啊。她是挺重。”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已经猜到盛宁芳要接下来问什么了。 盛宁芳果然问道:“你们一起受伤,怎么她伤得重,你伤得轻?”为什么不死在外头算了…… 盛思颜斜睨她一眼,微笑道:“因为她救了我啊。所以她伤得重,我伤得轻。” “啊?”盛宁芳没有想过来,“那海棠怎么也受伤了?听说伤得还不轻?” “海棠也救了我啊。”盛思颜面不改色地说道。 “两个人都救了你?不会吧?!”盛宁芳表示不信。 “怎么不会?一个是我朋友,连太后娘娘都夸她舍己救我,难道有假?一个是我丫鬟。丫鬟救主。是份内之事,你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盛思颜淡淡说道,“不过这些话,你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要是出去乱说。别人会笑话你没脑子,这点简单的事情都想不过来。” 盛宁芳被盛思颜堵得咬牙切齿,一怒之下,手一扬,手边一碗甜汤就往盛思颜头上泼去。 “大姑娘小心!”盛思颜身边的二等丫鬟豆蔻迅速冲了过来,挡在盛思颜和盛宁芳之间,用身子护住盛思颜。 盛思颜和盛宁芳本是相邻围坐在一张圆桌上。 盛宁芳一动手,那碗甜汤全数洒在豆蔻的背上。 豆蔻穿着盛思颜给她们过年的新衣,淡黄色纺绸面子的羊皮小袄。那纺绸禁不起水渍,被盛宁芳泼得甜汤染得变了颜色。 盛七爷和王氏在对面看得清清楚楚。都很恼怒。 盛七爷怒喝一声:“宁芳!你这是做什么?!” 盛宁芳本来就是冲动的性子,说话说不过盛思颜,就习惯动手。刚见面的时候,就曾经想把盛思颜往车下推,后来进了盛国公府。略微收敛了一下性子,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是忍啊忍的, 总是会间歇性爆发一下。 她泼完甜汤,才开始后怕,忙战战兢兢地道:“是大姊她骂我……” “她哪里有骂你?你本来就是脑子不清楚。”盛七爷沉下脸。“我听得清清楚楚,还想狡辩?!再说,她是嫡长,你是庶出,又是小的,她就算骂你。你也得受着!你这些天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盛宁芳哇地一声哭了,捂着脸道:“你们欺负我没了娘,我要去祠堂哭我娘去……” 盛思颜本来不想理她,可是见她越说越离谱,正色道:“我娘没事。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你不要咒她。你姨娘早死,你去城外哭你姨娘吧。盛家祠堂可没有姨娘的地儿。” 盛宁芳一想,又是自己说错话了,更加恼羞成怒,跺脚道:“要你管!你又比我好多少?!你还不如我!你这个……” “住口!” 盛七爷厉喝一声,打断了盛宁芳的话。 “来人!把二姑娘带回绿玉馆,禁足半年。等改好了,再出来吧。”盛七爷吩咐道。 王氏使了个眼神,几个婆子上来,将哭得披头散发的盛宁芳拖走了。 盛宁松过来求盛思颜,“大姊,求求你,帮我姐求求情吧。她没有坏心思的,就是性子急躁些。你去求求爹和母亲,不要大过年的罚我姐姐好不好!” 盛宁柏耷拉着脑袋过来,站在盛宁松身边。 盛思颜虽然不想去求情,但是看着这兄弟俩为盛宁芳求情,也暗暗羡慕有亲兄弟的好处…… 豆蔻在旁边气鼓鼓地道:“求什么情?刚才二姑娘差一点就把甜汤泼到大姑娘头上了,你们又不是没有看见?!” “主子说话,哪里轮到你这个奴婢插嘴?!”盛宁松握了握拳,冲豆蔻吼道,又对盛思颜嘟哝道:“可是大姊,我姐姐并没有泼到你。何必那么狠呢……” 第89章 身教 盛思颜一听盛宁松的这种说法就想笑。 “是,她没有泼到我,我不用计较。当初她将我推到车下,我被人救了,毫发无伤,所以也不用计较。是不是只能等到有一天,她将我打死打残,我才能计较?”盛思颜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果没有伤到对方就不用计较,那杀人未遂、强暴未遂统统不用计较。——这是标准的强盗逻辑。 盛宁柏有些不安地动了动。他是三个姐弟中最小的一个,受涂氏和外界的影响还不大。而且他比哥哥姐姐更懂事。虽然盛宁芳并没有泼到盛思颜,他也知道盛宁芳做得不对。 “……哥,你别这么说。二姊确实不对。”盛宁柏喃喃地道。 盛思颜有些意外地将目光在盛宁柏身上停驻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看向依然挡在自己身前的豆蔻,道:“你下去换身衣裳吧。可惜这件袍子没法再穿了。” 豆蔻紧张地转头看向盛思颜,道:“大姑娘……奴婢……奴婢可以把这面子换了,换成青布外罩,还能穿。” 盛思颜抿唇一笑,点头道:“你会换吗?要不要我找针线上人帮你换?” “不用了!不用了!我会!我会的!”豆蔻十分欢喜地说道。 盛思颜又看了看她。 见豆蔻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比自己也只大一两岁,倒是很能干了。 “嗯,也行。下去吧。”盛思颜让她退下。 另一个丫鬟走上来,站到盛思颜身边,小心翼翼地盯着盛思颜面前的盛宁松和盛宁柏。 盛宁松正对盛宁柏挥舞着拳头骂他,“你这个马屁精!宁芳才是你亲姐姐!你胳膊肘往哪边拐?!” 盛宁柏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道:“大姊也是爹的女儿,也是我们的亲姐姐!” “她又不是娘生的!跟你屁相干!”盛宁松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弟弟也会得跟他犟嘴了,十分恼怒。 盛思颜在旁听了只想抚额。 这涂氏可真厉害,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余威犹在。 看看,将这两个孩子教得多么好…… 完全没有身为庶出子女的自卑心理,反而对她这个嫡出的嫡长女颐指气使,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幸亏盛宁柏还小。还能管教。 难怪后世那些领养孩子的家庭,都只愿意领养婴儿。一个孤儿五岁以前找不到领养他的家庭,大概以后也找不到了。 因为五岁的孩子开始记事,甚至有些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想教都不好教。 而盛宁芳和盛宁松被涂氏养到八岁。换言之,这两个孩子的三观已经成型,要矫正过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盛思颜忍不住看了王氏一眼,却见她一向无所不能地娘亲垂眸不语,一只手拿着乌木镶银的筷子无意识地扒着碗里的碧色玉梗米。 盛思颜又看了看盛七爷,居然看见他瞪大眼睛,连嘴都微微张开。一脸震惊地盯着盛宁松和盛宁柏。 盛思颜挑了挑眉,明白了王氏的意思,也垂下长睫,拿着银调羹舀了一勺甜汤喝了。 盛宁松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盛宁柏。 盛宁柏眼眶里眼泪摇摇欲坠。 盛七爷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大喝一声道:“盛宁松!你给我过来!” 盛宁松吓得一抖。不敢再骂盛宁柏,斜眼飞快地扫了盛七爷一眼。 “还不过去?爹叫你呢……”盛宁柏顾不得刚才被大哥骂得狗血淋头,忙推了推他。 “这些混账话都是谁教你的?!”盛七爷十分震惊。这些孩子都是他的骨肉,虽然有嫡庶之分,可是对他这个大男人来说,真没有什么分别。他本以为,就算涂氏不靠谱。但是这几个孩子还是好的,能教育过来的。 谁知请了先生在家教了快一年了,这两个大的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盛宁芳骄横跋扈,连嫡姐都不放在眼里。 盛宁松稍微收敛点儿,但是从他刚才说的话就能听出来,他打骨子里没有把盛思颜当亲姐姐。 “你你你……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话?你大姊怎么就不是你亲姐了?她是我的亲骨肉。而且是嫡长女!她没有看不起你们,你们倒不把她放在眼里!”盛七爷痛心疾首,回头问盛思颜,“思颜,他们这几个平时是不是也这样?” 盛思颜笑了笑。道:“三弟是个好的,平日里跟我很合得来。” 三弟就是最小的盛宁柏了。 盛宁柏低下头。大姊这么说,是给他解围,但是他也知道,他跟盛宁芳和盛宁松是一个妈生的,关系更近些。 可是他也不认为盛思颜就不是他亲姐姐,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爹。 盛思颜说盛宁柏不错,那有问题的就是盛宁芳和盛宁松了。 盛七爷不由很是懊恼。他真心待几个孩子,甚至还告诉自己不要因为涂氏,就对她生的三个孩子有成见,甚至从来没有把嫡庶之别放在心上。 也因为这个原因,当初涂氏他们一家子从乡下来京城的时候,他还让盛思颜这个嫡长女跟他一起去接这一家子人。 是从那个时候起,他自己这个一家之主就坏了规矩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原来罪魁祸首都是他这个一家之主。 难怪涂氏会一直拿架子,甚至想用王氏和他当初的往事来要挟王氏母女俩…… 盛七爷背着手,眉头拧得很紧。他看着盛宁松,终于道:“过了年,我送你去松山书院念书。以后你要有出息,自然能中举做官。如果没有出息,也能识得几个字,以后在乡下做个田舍翁也好。” 这是要把盛宁松彻底放弃了。 盛宁松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盛七爷,脱口而出道:“我为何要去考科举?娘说爹的国公爷爵位是我的!我是爹的嫡长子!” “放屁!”盛七爷再也忍不住,也跟着骂了一句粗口,“你是哪门子嫡长子?!你生母是我十两银子买来做妾的!” 这句话实在太伤人了。 涂氏从来没有跟这三个孩子说过她是妾。后来盛七爷复爵,她更是给这三个孩子。特别是这个大儿子灌输了不少痴心妄想。 从唯一的爵位继承人,一下子落到妾室生的庶长子,这个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盛宁松受不了了,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站到盛宁柏身边,颤抖着声音道:“不信!我不信!我娘说了,爹会把她扶正!我会是嫡长子!会袭爵!”他抱着头大吼大叫,状若疯癫。 这就是财帛权势动人心了。 盛思颜惋惜地想着。 涂氏在毁掉她几个孩子的路上,可是走得真快真远…… 幸亏她死了,不然的话,这个结还真难解。 盛思颜摇摇头,看了看王氏。 王氏这才出声道:“七爷,今儿是三十。以后的事,等过了年再说吧。”说着。又命人带盛宁松回自己的院子。 盛思颜招手让盛宁柏坐到她身边,问他喜欢吃什么东西,命厨房去现做几个菜。 盛宁柏惶惶然看着盛思颜,小声道:“二姊和大哥会不会有事?” 盛思颜淡淡地道:“这要看爹如何处置了。我和娘都听爹的。” 盛宁柏看了看盛怒的盛七爷,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道:“爹,求您饶二姊和大哥一次吧。我会好好劝他们的。” 盛宁柏到盛国公府的时候才五岁,如今也才不过六岁,但是比盛宁芳和盛宁柏两个人实在是懂事多了。 盛七爷摸了摸他的头,道:“去跟你大姊吃点心去。他们的事,你就别管了。爹自有计较。” 盛宁柏不敢再劝,回到盛思颜身边。看见盛思颜给他一碟子软糯的红豆南瓜糯米糍,拿起来吃了一口,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便捧着碟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盛思颜见他如此懂事,又觉得他可怜,也摸了摸他的头。 盛七爷和看见了。反而笑了,对王氏低声道:“赶快给宁芳找个婆家吧。” 王氏摇摇头,“她还小,先管教管教吧。” 盛七爷拍拍王氏的手,看了一眼她的腹部。低声道:“你一定要好好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王氏笑着给盛七爷夹了一筷子菜,道:“我晓得,不用你说。”又道:“去松山书院的主意倒是不错。” “你也觉得好?那就这样决定了!”盛七爷见王氏也赞成,很是高兴,“等年过完了,我去郑国公府,找郑老爷子说说话,请他写封信,引荐一下。” 王氏顿了顿,皱眉道:“你这样,岂不是让宁松在松山书院地位特殊?他还能好好学道理吗?” 盛七爷想了想,也觉得不妥。如果盛宁松真的拿着郑老爷子的引荐信去松山书院,那里的人大概要把他供起来了。 不妥,不妥,果然不妥。 “嗯,那就和一般的学生一样,让他通过了考试再去吧。” “那得再让先生给他加点功课。”王氏笑着道。 腊月三十的晚上,都要过了子时再去睡觉。 盛宁柏年纪小,根本就守不到子时就困得睡着了。他的婆子将他抱走回自己的院子。 盛七爷去外面准备放爆竹。 盛思颜站到王氏身边,笑眯眯地握住王氏的手。 王氏看她笑得跟小狐狸似的,点一点她的额头,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在看娘不动声色之间给爹好好上了一课。”这可是难得的言传身教…… 第90章 探望 王氏嗔了盛思颜一眼,“瞧把你伶俐地……” 出神半晌,还是悄悄地道:“……男人啊,跟他们讲道理是说不通的。刀不割到肉上不知道痛,非得让他们亲眼看到他们的念头是如何的没道理,他们才会醒悟。” 不然的话,还会做着不分嫡庶一家欢的美梦呢。 其实一个家里的秩序,完全在于男人。 只要这个家的男人知道好歹,知道嫡庶的差别,纵然有小妾庶子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夏皇朝每一个世家大族都有妾侍庶子女,但不是每一家都妻妾斗得不可开交的。 绝大部分人家都是各安其位。 极少数人家偶尔冒出件宠妾灭妻的事儿,能让大家津津乐道好久。 因为太少了,所以一有这种事,就跟了不得的大事一样,让大家觉得新奇有趣,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要知道几两银子买回来的妾敢跟三媒六聘娶回来的正妻争风,那绝对是有脑子进水的男人在背后撑腰。 不过像盛家这样的情况实在是绝无仅有,所以王氏用的是循序渐进的法子,让盛七爷逐渐意识到嫡庶不分的严重后果。 从涂氏的嚣张,到盛宁芳、盛宁松的跋扈,都是让盛七爷切切实实亲眼看见的不妥当。 而且“嫡庶不分”的情况,在妻妾上面还好点,最严重是对子女。 如果嫡出和庶出一样看待,会让庶出子女有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不是对他们好,而是害他们。 “你记住了?跟男人不要争一时之气,更不要企图光用讲道理就能折服他们。他们只会对天地君亲师折服,不会心甘情愿听身边的女人教导。你可以懂事,可以温柔,可以撒娇,甚至可以发脾气。做戏给他看,但是千万不要讲道理。一讲道理,你就输了,也得不到任何实际的效果。”王氏语重心长地道。 盛思颜眨了眨眼。小声道:“娘,您怎么懂这么多?” 王氏笑了笑,“这是我娘教我的。我觉得很有用,所以现在教给你。” “可是为什么不能讲道理呢?爹就很讲道理啊。只要娘说,他就会听的。”盛思颜不解地问道。 王氏笑着摇摇头,拢了拢身上的貂裘大氅,道:“女人的道理,跟男人的道理是不同的。就跟今日发生的事情一样,你看,若是我苦口婆心天天跟你爹念叨什么是嫡庶分明。他肯定不爱听,而且会和犟驴子一样,我说东,他一定想往西。就算暂时听了我的,以后他总会不甘心。但是我现在让他的庶出子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他就立刻明白过来,在嫡庶之间,一碗水端平是不可能的。因为是人就有*,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还不如一开始就摆明车马,让庶出明白他们的位置,知道什么是他们能得到的,什么是他们不能染指的。才能让一个家里上下有序。” 盛思颜不由忧心忡忡,道:“……可惜晚了点。” 盛宁芳和盛宁松这两个人,大概是很难纠正了。 “没关系。那两个是他们不知好歹,怨不了别人。宁柏倒是挺懂事的,我会好好栽培他。”王氏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盛思颜也看着王氏的肚子。道:“娘,您真打算生很多孩子?” “能生当然要生,除非生不了了。”王氏笑着说道。 一想到生孩子,盛思颜就不寒而栗。 上一世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渡过,身边的小伙伴们长大了结婚了生孩子了。她却只能给她们送上祝福…… 盛思颜甩了甩头,将以前的一切抛开。 她现在是个健康的孩子。女人要经历的一切,她都要从头到尾经历一番,才不负这捡来的一世。 嗖! 一串美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盛七爷带着小厮下人们在院门口的大场地里放起了爆竹和烟花。 那样美丽又妖娆,在夜空中闪烁着动人的神采,是盛思颜在盛国公府过的第一个年节。 …… 按照大夏皇朝的习俗,初一不能走亲戚。 盛思颜在王氏房里待了一整天,到晚上才回自己的卧梅轩。 第二天初二,是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盛家只有他们一家人了,盛家的四个孩子都还小,没有定亲,当然没有陪妻子去看岳父的,也没有带着夫婿回娘家的。 大理寺丞府上倒是派人来接王氏和盛七爷,说是大理寺丞又病了,请王氏和盛七爷去“出诊”。 王家本来除了王素光,别的都是儿子。 因此初二这天正好。 王家的兄长们都陪着妻子回娘家去了,只剩下王之全老两口,在家里以“看病”为由头,将女儿、女婿接回家来做客。 盛思颜因还在“养伤”,就没有跟过去,只待在自己的卧梅轩里跟几个丫鬟学翻绳。 她的手指极为灵敏,人又聪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能翻出那些花样儿,而且能够举一反三、推陈出新,翻出很多新花样。 丫鬟激动得哇哇叫,让盛思颜教她们。 木槿笑道:“大姑娘伤还没全好呢,不能伤神。”又道:“豆蔻,你学了几种?教给大家伙儿吧。” 豆蔻就是王氏派来顶海棠的缺的二等丫鬟。 盛思颜冷眼瞧着,见她倒是很聪明伶俐,很能看人眉眼高低,特别能说会道。 但是具体的人品怎样,她还是不敢打包票。 当初海棠不也是很聪明?而且比豆蔻还会来事,结果还不是为了一荷包金角子,就把她给卖了…… 盛思颜琢磨着心里的事儿,将手里的翻绳递到豆蔻手里,道:“你拿去跟大家伙儿玩吧。这里的香熏得我头晕,要出去走走。” 木槿听说,忙给盛思颜拿过来乌云豹的大氅披上,关切地道:“大姑娘,外面天寒地冻的。您要去哪里?不如去让小厨房做些粥品过来当小食吃了再出去?” 天冷,更要吃饱了才能抗寒。 盛思颜道:“让他们准备羊肉锅子。等爹娘晚上回来也好吃。——你先跟我出去走走。” 木槿应了,一边让婆子去小厨房让他们准备羊肉锅子,一边又拿了一个乌云豹的观音兜给盛思颜戴上。 豆蔻跟身边的丫鬟们示范翻绳。也不忘关注盛思颜那边。 见她要和木槿出门去,豆蔻忙将翻绳塞到一个相好的丫鬟手里,匆匆忙忙跟了出来,道:“大姑娘,奴婢也跟您和木槿姐姐一起出去吧。” 盛思颜想了想,觉得多个人多个照应也好,便点头道:“那你走了,这屋里交给谁呢?” 这是把她当大丫鬟的意思,豆蔻听了心中大喜,忙道:“薏仁一直看着门呢。大姑娘放心。” 盛思颜抿唇一笑。“那就走吧。” 她带着木槿和豆蔻离开卧梅轩,走上穿山游廊。 冬日的盛国公府有些萧索。 高大的树木光秃秃的,枝丫支楞着指着半空,像是后世见过的那些画着横七竖八线条的抽象画。 盛思颜默不作声地往西南方向走着。 豆蔻看着那方向好像是要去海棠养伤的地方,有些不安地看了木槿一眼。 木槿低眉顺目地跟在盛思颜身后。似乎对她们要去什么地方无动于衷。 豆蔻只好低头不语,和木槿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盛思颜身后。 三个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婆子,一路往海棠养伤的地方去了。 守院子的婆子见是盛思颜来了,忙跑出来行礼,问她:“天这么冷,大姑娘来看海棠了?” 盛思颜点点头,“海棠近来怎样了?” “好多了。昨儿已经起来在院子里走了几圈了。”那婆子笑着说道。 盛思颜知道海棠的伤势其实不重。但是为了太后发话,所以她不得不“养伤”。 “带我进去看看。”盛思颜朝院子里扬了扬下颌。 那婆子忙将院门打开。 盛思颜扶着木槿的手进去了。 来到堂屋,扑面就是一阵暖香袭来。 豆蔻皱了皱鼻子,道:“好香啊!” 盛思颜笑了笑。看来海棠过得真是不错。——娘亲真是下了本钱了…… 木槿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这屋子,跟大姑娘住的都不差多少了。 木槿是第一次来这里。见满屋子都是紫檀木的家私。油光锃亮。 墙角的四足高架上摆着一个白玉盆的水仙花,在热气的蒸腾下,已经开花了。 右手边的月洞门上挂着粉绿撒花夹棉门帘。 那婆子跟进来,对月洞门里面叫道:“小柳儿,大姑娘来看海棠了。” 一个七八岁刚留头的小丫鬟从门里打开粉绿撒花门帘。对外面的人一笑,“大姑娘、木槿姐姐、豆蔻姐姐。” 盛思颜微微点头,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问道:“海棠的伤好些了吗?” 小柳儿笑着道:“好多了。”又催她:“大姑娘进来吧。” 盛思颜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就是过来看看她过得怎样了。”顿了顿,又道:“看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说着,转身就走。 小柳儿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门里的海棠。 海棠梳着如意髻,半躺在窗边的炕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豆蔻临走从小柳儿撑起来的门帘里看见了海棠的样儿,撇了撇嘴嘀咕道:“……几日不见,这小姐的架势比大姑娘还足……” ※※※ 第91章 别扭 豆蔻的声音不算大,但是绝对能让她前面的盛思颜和木槿听见。 盛思颜还没有发话,木槿已经回头严厉地瞪了豆蔻一眼。 豆蔻低下头,乖乖地跟着她们出去了。 海棠在里屋等了一会儿,见还没有人进来,从榻上撑起头诧异问道:“人呢?不是说大姑娘来了吗?” 小柳儿瞠目结舌地看着盛思颜她们远去的背影,很是纳闷地放下帘子,走进来向海棠回报道:“海棠姐姐,大姑娘她们已经走了。” “走了?”海棠愕然地坐起身,用手整了整发髻,“怎么就走了?不是才刚来吗?” 小柳儿想起豆蔻临走的时候嘀咕地那句话,迟疑着道:“海棠姐姐,刚才大姑娘来了,你是不是应该出去见她啊?” 大模大样躺在屋里,难怪大姑娘不进来吧? 海棠有些心虚地垂下头,用手将从发髻上掉下来的发丝绾到耳后,低声道:“……我在养伤嘛,怎么能出去呢?” 小柳儿狐疑地看她一眼,“不是早就好了吗?昨儿你还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呢。” 海棠被小柳儿说得有些恼羞成怒,抬头怒道:“我说没好就是没好,你有完没完?!” 小柳儿忙闭了嘴,不敢再说话。 海棠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又求她:“小柳儿,正是过年呢,你能不能让我回家一趟?我回去看看我爹娘就回来……” 小柳儿摇摇头,“不行的。我只是个看门的小丫鬟,做不了这个主。” “怎么做不了主?你放我偷偷回去一趟,完事了我再偷偷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你就是翅膀硬了,不想帮我这个忙!”海棠愤怒指责小柳儿。 小柳儿站起来道:“这院子里还有别的丫鬟婆子,怎么会没人知道?再说。就算没有别人知道,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夫人和大姑娘待你的一片心!” 确实。夫人对她真是无可挑剔了。 但是大姑娘…… 海棠哼了一声,“夫人也就罢了,但是大姑娘……这是大姑娘欠我的!” “你是奴婢,是大姑娘的贴身大丫鬟,你救大姑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份内之事?大姑娘什么时候欠你的?就算她欠你的,这屋子,你身上穿的戴的,还有夫人赏的,你以后脱籍嫁人,这么多事。还不够还你的?”小柳儿颇为伶牙俐齿,对海棠的话不为所动。 海棠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小柳儿的话,只好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在她看来。盛思颜确实欠她的。因为若不是盛思颜使她去牛家粥棚,她就不会被那倒塌的粥棚伤到,完全忘了是她自己一时起了贪心,想要牛小叶给她的金角子,才大着胆子装做是大姑娘受了池鱼之殃的。 而且因为王氏没有罚她,反而将她高高地供起来,更加让她相信这一切是她应得的。是盛家,特别是盛思颜欠她的…… 当然,她不会跟任何人说,那一天她没有“救”盛思颜,她是装作是“盛思颜”,被牛小叶救了。 这是太后说的话。没人可以更改。 海棠把这一点想通之后,就心安理得地享用王氏给她的种种特殊待遇。 不得不说,做小姐的滋味儿,比做丫鬟强多了。 盛思颜来了又走了,海棠没有花功夫琢磨。 对她来说。她自己已经是脱籍的良家子了,不再是伺候人的丫鬟。她要做的事情,是跟自己的娘家人好好合计合计,找一户好的人家聘出去做正头娘子。 说不定她还能嫁个官儿,以后做官夫人呢! 海棠越想越激动,从里屋出来求小柳儿,“你去跟大姑娘说说, 就说大过年的,我想家里人了。求大姑娘看在往日的情份上,让我爹娘和兄弟姐妹进来看看我吧。” 她更想让他们看看她今日的富贵。她不再是那个服侍人的小丫鬟了…… 小柳儿拗不过她,又想着是直接求盛思颜开恩,不是让自己偷偷将她的家人带进来,便同意去求盛思颜。 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小柳儿央了卧梅轩看院门的婆子给她进去通传,说是海棠使她来有要紧话跟大姑娘说。 那看门的婆子忙进去通传。 盛思颜才回来不久,刚将大氅和观音兜换下来,穿着粉荷色紧身对襟银鼠皮小袄,系着同色锦缎面子狐狸皮里子的皮裙,斜坐在炕上拿着一块小馒头喂她的小刺猬阿财。 阿财这个冬天不时地要冬眠,但是又会经常醒过来要吃东西。 今天难得盛思颜有面子,阿财居然大白天地不冬眠了,从它的小窝里爬出来,拱着盛思颜的脚跟她玩耍。 盛思颜将它抱到炕桌上放着,面前放了一碟水,还有一碟碎饼屑,给阿财吃。她自己手里本来拿着一个小小的外皮裹着奶皮子炸得香脆的金银馒头吃。 阿财闻到炸奶皮子的香味,一个劲儿地往她手边凑,要吃那炸馒头。 盛思颜自己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正好掰开喂阿财。 木槿自去小厨房看羊肉锅子准备得怎样了,就豆蔻在屋里站着伺候,陪盛思颜说话。 “大姑娘,那海棠也太大模大样了,看大姑娘您去了也不出来迎。”豆蔻还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 盛思颜笑了笑,将玉白的手掌心摊开,几片金黄色炸奶皮子金银馒头出现在她的掌心。 阿财慢慢爬过去,用两只前爪捧起一片金银馒头,舒服地往后一坐,喂到嘴里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盛思颜微笑着看着阿财吃馒头,轻声道:“海棠如今也是良家子了,又在养伤,不出来也没什么。再说,我去探望她,只要知道她身子恢复了就好了,又何必要进去呢?” 这话没什么不对。 但是豆蔻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不过豆蔻没有说什么。她笑着道:“大姑娘宽宏大量,奴婢要向大姑娘多学着点儿。” 盛思颜笑道:“你学我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懂,木槿姐姐是个妥当人,你学她还强点儿。” 豆蔻涨红了脸。讪讪地道:“木槿姐姐当然是好的,大姑娘更好。奴婢先学了木槿姐姐,再学大姑娘。” 盛思颜见豆蔻局促,一笑把话题岔开了,问豆蔻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 这一下子打开了豆蔻的话匣子,顿时滔滔不绝起来。 外面的婆子进来通传,才打断了豆蔻的话。 “……海棠想见她爹娘?可是这是内院,不相干的男人怎么能进来?”豆蔻出去见了那婆子,很是讶异说道。 “豆蔻。你帮着问问大姑娘吧。小柳儿还在外面等着呢,可别冻坏了。”看院门的婆子着急地道。 豆蔻应了一声,进来对盛思颜说了那婆子给小柳儿传的话。 盛思颜托腮侧坐在炕沿上,一面看着阿财大嚼金银馒头,一面漫不经心地道:“既然是过年。想见家人也是应该的。就让她娘进来一趟吧。”说着,又吩咐豆蔻,“使人给海棠家里送半扇猪,一腔羊,还有前些日子冰窖里藏得冻鱼,也砸两条出来送过去。” 在这个天寒地冻到某些世家大族都缺少食物的时节,这些东西。可是比黄金还贵重。 豆蔻张大嘴,“大姑娘,您对海棠可真好!” 盛思颜回头,嫣然一笑,道:“她救了我,我们一家大小都感激她。” 豆蔻出去吩咐。盛思颜却命人叫了小柳儿进来说话,先与她点心吃。 小柳儿捧着一碟子芋头甜糕吃得津津有味,吃完连手指头都要唆拉几下。 盛思颜笑道:“这芋头甜糕厨房里多得是,你等下回去的时候再带几碟子回去吧。” “哎!”小柳儿脆生生地应了,说完又很不好意思。“都让奴婢带走了,那大姑娘吃啥?” “我不爱吃甜食,这些东西放久了也不能吃了。你喜欢就都带回去吧。——你家里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吧?”盛思颜微微笑道。 这些日子,她没事闲着,在家里把内院丫鬟婆子的名册拿过来看。 她记得小柳儿是外院大管事柳成的嫡出幼女。柳成的妻子是王氏身边跟着出门的媳妇子。 有这样的爹娘撑腰,小柳儿在海棠那个院子当差,才会不被海棠的小恩小惠收买。 事实证明,这样的安排确实是恰到好处。 小柳儿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和别人同流合污,行得正坐得直,而且天真烂漫,不像豆蔻,时时刻刻在揣摩她的心意,揣摩木槿、甘草、桔香这些大丫鬟的心意,太过刻意,盛思颜看着都替她累。 小柳儿见盛思颜这样说,忙笑道:“那奴婢就不客气了。等下去小厨房把芋头甜糕多拿几碟子回家给我弟弟吃。他比我还爱吃呢!” 盛思颜点点头,又问了她几句闲话,才道:“海棠那边,多亏你照应了。她是病人,如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等她出门子了,你就轻闲了。” 小柳儿感叹道:“大姑娘,你确实是太好性儿了……” 盛思颜愕然,但是看着七八岁的小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只是怕小柳儿不好意思,才忍住笑,淡淡地道:“好性儿不好吗?难道你想要我严苛一些?” 小柳儿又急得忙摆手,逗得盛思颜莞尔。 小柳儿从卧梅轩走的时候,拎着一个食盒先回了自己家一趟,将芋头甜糕给弟弟送回去,然后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她回去的时候,海棠的娘已经进来了。 母女俩在内室说体己话。 小柳儿就没有进去,只在堂屋候着。 内室里,海棠娘抹着眼泪道:“你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姑娘对你都这么好。看看你穿得戴得,吃得用得,跟大姑娘那边都差不离吧……” 海棠弯了弯嘴角,“我这也是拿命换来的。”想了想,拿了一个金角子出来给她娘亲,“娘,这块金子,您拿去换了,给我置办一些嫁妆。夫人说等我伤好了就给我脱籍,要聘到外头做正头娘子。” 海棠娘看见那块金子立时两眼放光,欣喜问道:“你哪里来的金子?” 海棠想了想,“大姑娘偷偷赏我的。娘可别对别人说……” “不会的……不会的……”海棠娘将那金子紧紧握在手里,又跟海棠说了几句体己话,才起身去了。 盛七爷和王氏到了晚上快掌灯的时候才从大理寺丞府上回来。 盛思颜命小厨房给王氏准备了爽口的虾油拌角瓜,笋片炒小鳝鱼丝,还有一碗奶白鲫鱼汤。她和盛七爷一起吃热乎乎的羊肉锅子。 羊肉性热,王氏是孕妇,最好别吃羊肉锅子这种东西。 一家三口一边吃着晚饭,一边闲聊。 盛思颜想起来过年前盛七爷好像找到一种可以替代过山风毒液的药材,就问道:“爹,那药给陛下吃过没有?” 盛七爷苦笑摇头:“没有,太后娘娘不同意呢。” ※※※※※※※ 第92章 生辰 “太后娘娘不同意?那是药有问题?”盛思颜诧异问道,“给大白吃过吗?大白什么反应?” 大白就是太后宫里养的试药的很多兔子,每一只都叫大白。 盛七爷愁眉苦脸地道:“大白还行吧,反正没死。但是……” “但是什么?”王氏跟着问道。 “但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姚女官说,大白没死,只能证明这药没毒,不能证明这药有效。还说现在天气酷寒,稍有不测,陛下的病情就会加重。现在这个时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好。”盛七爷吁一口气,更加没精打采,“太后娘娘也表示赞同。” “恐怕这就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王氏悠悠地道,她放下乌木镶银的筷子,拿绢子擦了擦嘴角。 盛思颜惊讶,“……太后娘娘这想维持现状?” 王氏看了她一眼,笑道:“维持现状这个词说得好。太后娘娘大概就是这样的主意。” 盛思颜明白过来。 首先夏明帝不能死,因为他一死,太子就能名正言顺登基了,太后也没有任何理由继续把持朝政。 但是太后不愿意盛七爷给夏明帝用新的药,大概也不想夏明帝真正好起来。 因为夏明帝一好起来,太后也不能把持朝政了,她得把朝堂还给夏明帝。 “……可是那是她儿子啊。”盛思颜叹道,权力的诱惑难道这样大?超越了自己儿子的生死。 王氏笑了笑,道:“……太后娘娘一辈子没有生过孩子。” 原来夏明帝不是太后亲生的?! 盛思颜“哦”了一声,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很是趣致,逗得王氏和盛七爷都笑了。 “唉,陛下也是可怜人。生不如死这么多年……”盛七爷低头沉吟。 盛思颜轻声道:“他可怜,我们盛家岂不是更可怜?” 三百多口一夜之间全被杀光,如果不是盛七爷从小出家,被从族谱里除名。盛家嫡系全部就死光了。 盛七爷和王氏都肃了脸。 王氏点头道:“还是思颜说得对。盛家的冤屈没有雪,这件事……没完。” 盛思颜用力点头。她这一世既然做了盛家的后人,就一定要为盛家沉冤昭雪。 可是过了那么久,如今半死不活的夏明帝已经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但太后又不让他们将夏明帝救活了…… 真是头疼。 盛思颜想了想,毫无头绪,皱着眉头看着王氏。 精致的小脸皱成一团。 王氏忍不住笑道:“你就别操心了,好好歇着。这些事有爹娘呢。” 盛思颜笑靥绽放,如同春风吹拂大地,百花齐放的潋滟。 盛七爷和王氏被那笑容晃得眯了眯眼。 他们盛家和王家从没有过这样美丽的人儿。 这个孩子可真会长! 晚上,盛七爷躺在床上抚着王氏的腹部,笑眯眯地道:“生个儿子,好以后给思颜撑腰。我们思颜生得这样美貌,以后不知多少人要来抢。咱们可得好好给她挑个女婿。” 王氏憧憬日后盛家人头济济。都是来求亲的人群,很是神往。她道:“是得好好挑了。过了年,思颜已经可以算十二岁了。” 这话提醒了盛七爷,他兴致勃勃地道:“思颜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已经怀着六个月的身孕。我走的时候是二月里。那思颜应该是六月生的吧?明历十五年的六月,是不是?是六月的哪一天?咱们给她办个生辰礼吧。” 王氏突然沉默了。她没有做声,翻个身,过了许久,才道:“明历十五年六月初六……” “六月初六!真是好日子!我来算算……”盛七爷掐着手指排起四柱八字,“不错不错,一辈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是个好命女!” 王氏有些怅然地想起明历十五年那年的夏天,想起那些锥心的痛苦和无助,轻声道:“是啊。她是个好命女。没有她,我活不下去的。” 恐怕到死她都会记得小小的思颜在襁褓里面对她笑的样子,虽然思颜的眸子是灰白的。看不见她,那巴掌大的小脸上还有着血泪的痕迹。 但是她的笑容那样纯净,如同夏日无垠的长空, 那一天,她紧紧抱着小思颜。告诫自己要活下去,要带着小思颜一起活下去。她不能被噩运打倒! 那样艰难的日子她都熬过来了,现在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王氏觉得一下子又有了力量,她转身握住盛七爷的手,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喃喃地道:“是,等六月的时候,我们给她办一个生辰礼,再挑一门好亲事。” 盛七爷笑着亲了亲王氏的面颊,又道:“可是六月的时候,你就八个月了,能撑得了吗?” “没关系。”王氏笑着说道,像是放下一桩心事,沉沉睡去。 …… 正月十五过后,海棠家就给海棠挑了一门亲事。 王氏做主,开恩放海棠回家了。她的奴籍也消了,成了良家子。 王氏还送了她一副妆奁,就是京城里世家主母送婢女出嫁的标准配置。 一个柜子,一个澡桶,一个脚盆,再加一个松木马桶。还有几副尺头,和一幅头面。 海棠的娘跟海棠说起这门亲事。 “我和你爹都去看了,都很满意。那男人家里有三间大瓦房,十亩地,没有别的妾侍姨娘,生得又好,身强力壮,还是庄头,很不错。” 海棠很是失望。她是满心盼着做官夫人的,结果居然是个庄头。 “……娘,再挑挑吧。”海棠不愿意嫁,手里绞着帕子道。 “不嫁?”海棠娘吃惊,“不嫁怎没行?我和你爹都给你挑好了!聘礼都收了,庚帖也换了,你说不嫁就不嫁?!” 海棠也很吃惊,“我都说了不嫁了,你们还收人家的聘礼?还不退回去?!” 王氏在内院将她捧得高高在上。一下子猛摔下来,她完全接受不了。 “退什么退?!那银子已经给你哥下了聘礼了,拿什么还?”海棠娘也火了。这个女儿是怎么回事?以前没这么挑剔啊? “多少钱?我还!”海棠大声道,又想起来她给她娘一个金角子。忙道:“我不是给你一块金子吗?” “那么点金子,才值二十两银子,给你弟留着娶媳妇呢。”海棠娘眼神闪烁地看着海棠,“你还有钱?” 海棠窒了窒,本来不想把剩下的金角子拿出来,但是现在这个形势,她不拿出来,就要嫁给庄头做农妇了。 海棠一咬牙,又拿了一块金角子出来给她娘。 海棠娘笑嘻嘻地道:“不够。” 海棠又拿一块。 “还是不够。” 海棠将最后一块金角子都拿出来了,叫道:”还不够?他到底下了多少聘?!” “五百两银子!”海棠娘伸出一只手。 …… 阳春三月。海棠出嫁了。 她嫁了之后,才知道这男人给的聘礼其实是五十两,还是找别人借的…… 她满心苦涩,终于也尝到了被信任的人背叛的苦果。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爹亲娘会骗她,就跟盛思颜当初也没有想过自己的贴身丫鬟会和外人合起来坑她一样。 这男人也不是什么庄头。而是佃农,四十多了,前头死了老婆,给他留下三个女儿,两个儿子。海棠一嫁进去,就有一群孩子扑上来揪着她的头发让她去做饭。 从高高在上,和盛国公府的嫡长女同出同进的一等大丫鬟。到乡下佃农的填房,这个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海棠实在受不了繁重的农活和漫无止境的家务活,有好几次,想偷偷跑出去。 但是好像有人盯着她一样,她一跑,那男人就追了过来。将她一顿暴打。 打了几次之后,海棠终于老实了,不敢再跑。 又过了一个月,海棠有了身孕,只好认命。 挺着大肚子在田间地头忙碌的时候。海棠有时候也会想起在盛家国公府的美好日子,就如同大姑娘院子里那株只在夜里开放的昙花一样,不到天亮就凋谢了。 …… 王氏带着盛思颜坐了一辆不起眼的大车,悄悄来城外的盛家庄子上看海棠的近况。 那个头上蒙着灰布,挺着大肚子,皮肤粗糙,眼仁发黄的女子就是当年她身边那个娇俏的海棠?! 盛思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她这种人,你要是不能一棍子将她打得再不能翻身,她得势就会咬人的。”王氏轻声道,“记住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让她一辈子不能出头。” 盛思颜点点头。王氏出手很有分寸。有的人不能活,有的人却不能死,都是拿捏好的。 从城外回来,王氏对她道:“你六月就要过生辰了,我和你爹说了,给你准备一个生辰礼,你看要邀请哪些人?” 盛思颜忙道:“不用了,娘。到六月您就八个月身孕了,不宜操劳。今年就算了吧。” 无论王氏怎么劝盛思颜都不听,只好同意将生辰礼推到明年。 但是快到六月的时候,他们还是收到一份有关生辰的帖子,原来是郑老爷子六十大寿。 郑老爷子其实是虚岁六十,但是大夏皇朝的规矩是做虚不做实,所以整生日都是提前过的。 “郑老爷子居然也是六月生辰。”盛七爷笑嘻嘻地道,打算就他一个人带着盛思颜去郑家赴筵。王氏身子重,不好去别人家做客。 ※※※※※※ 第93章 聚集 明历二十七年六月,才刚入夏,就酷热得不得了。 不过京城的人这一次有了准备。 因为刚刚过去的冬天极为寒冷,一般极寒之后,就是极热。 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趁着极寒的冬天藏了更多的冰在冰窖里,就连一般的平民百姓家里,只要有条件的,也都搬了冰藏在冰窖。 因为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一阵暴雪过去,经久不化,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宛若传说中的极北苦寒之地。 一向乐天知命,敢于化不利为有利的大夏国民便趁机囤积冰块好消暑。 如今炎热的夏天如期而来,京城上下却没有严冬时候的惶惶不可终日。 这叫家里有冰,心中清静…… 记得严寒刚刚过去的时候,京城里曾经有过疫病要流行的趋势。 刚刚从太后手上接过监国重任的太子如临大敌,派了无数人上街收殓无主的尸首加以掩埋,又家家户户撒石灰防疫。 郑大奶奶提议设立临时诊治的医堂,将有疫病苗头的病人专门放到这里隔离起来诊治。 还有盛国公府设立的药棚,免费发放甘露汤,也起到很好的防治作用。 所以这一趟疫病的趋势没有如同大雪一样涨起来,很快就被控制住。 太子算是安然无恙过了这一关,于是对郑大奶奶更加感激,提议要给郑大奶奶的夫婿,吴国公府的世子吴长阁又加了一级官儿,打算让他去做户部侍郎。 但是吴老爷子叫把吴长阁叫去,对他说,“你已经是财神吴家的世子,以后是要跟户部尚书共管大夏钱粮。但是如今你要去户部做侍郎,给那个金胡子做下手,我可丢不起这人。你选吧,是做吴家的世子。还是去户部做侍郎?” 金胡子就是如今的户部尚书金吟同,长得一脸大胡子,因此绰号叫“金胡子”,曾经在科举考试中。得了术数一科的第一名,后来进户部,从七品小官做起,做到如今的户部尚书。 吴长阁愣了愣,但是想想又好笑,对吴老爷子道:“爹,您不是讨厌别人说咱们家是财神吴吗?怎地如今自己也说起来了?” 吴老爷子愕然地摸了摸后脑勺,仰天大笑,“忘了忘了,老听大家财神吴财神吴的。听习惯了。”又道:“不晓得是哪个促狭鬼这样捉弄咱们家,等以后晓得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吴长阁跟着笑了一回,对他爹道:“既然爹这么说,我就辞去户部侍郎的位置。” 吴老爷子见吴长阁还算听话。便道:“算你识相,还晓得轻重。你媳妇那边,救人是好事,但是不要跟太子那帮人太近了。她以前可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现在又成东宫的座上客,让人知道说她跟红顶白,有什么意思?” 吴长阁唯唯诺诺地应了。回去跟郑素馨委婉地提了提,又说自己庶务缠身,没法兼任户部侍郎的位置。 郑素馨明白了吴老爷子的意思,暗忖姜还是老的辣,一边含笑道歉:“是我没想周全。你现在是世子,确实不宜再去户部做侍郎。不过。长阁,你能力不凡,光家里的庶务怎能让你展才?不如,换去吏部做侍郎?” 去吏部,能对大夏皇朝上上下下所有的官儿有个了解。 而且吏部和刑部向来是由大夏皇朝的皇室直接执掌。四大家族本是沾不上边的。 不过以前四大家族一向很约束自己的子孙,不把手伸得那么长,只在自己能够管束的一亩三分地里经营罢了。 吴长阁有些动心,觉得只要不是户部,大概就没有关系,便应了,让郑素馨跟太子的人接洽。 结果等到六月,他们要去郑国公府赴他老丈人郑老爷子的寿宴的时候,等来了一个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消息。 “……什么?吏部驳回了东宫的要求?不肯让大爷做吏部侍郎?”郑素馨十分惊讶,“那以前说好的户部侍郎呢?” 太子派来传信的内侍束着手,低头喃喃地道:“……也不行。” “怎会如此?”郑素馨蹙起眉头,“如今是太子监国,难道那些人,还是不听太子殿下的话?” 内侍忙摆手道:“不是这样的。太子殿下让小的传话,说是吏部尚书不肯任命。因为按六部的规矩,要入部做官,一定要通过科举取士,中了进士才可以。连中举都不可以的,举人最多只能在下面的州府谋得一职,是不可以在六部任职的。” “还有这个规矩?”郑素馨挑了挑眉,“我怎地没有听太后娘娘说过?” 那内侍只是笑,不肯说太后的一句不是。 吴长阁听见了,有些尴尬。 等那内侍走后,他对郑素馨道:“好像是有这个规矩。我的那个五品闲官,就是挂在京兆尹门下。”也算是州一级,只不过这“州”是京畿地区。 吴长阁曾经下场科举,中了举人,但是进士考了三次都没有中,后来就收手不考了。 郑素馨坐在妆台前,将一支五凤衔珠的歩摇斜斜插入发髻,淡淡地道:“既然这样,那就去考一个进士。” “你说得容易,好像我没有考过一样!当初三次落榜,前前后后九年的功夫,你道那些日子是人过的啊?!”吴长阁有些不满,坐在郑素馨身边发牢骚。 郑素馨笑道:“我当初不晓得去六部做官一定要中进士。如今晓得了,自然要为你谋划的。你别怕,今儿我爹六十大寿,咱们先去贺寿,回来就有法子了。” 吴长阁拉长脸,“回来有什么法子?我可警告你,不许逼我再去念书。我当年念的眼睛都支楞了,完全不成人形。” 郑素馨笑得眉眼弯弯,伸出青葱般的手指,在吴长阁光洁如玉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你这傻子,也不想想我爹是做什么的。有我爹在,你中个进士还不容易?” 吴长阁醒悟。郑素馨的爹郑老爷子是郑国公。掌管的是监察部御史一系和礼部,大夏的学堂都是以郑家为师祖,科举就是由郑老爷子和礼部以及监察院一系负责的。 “太好了!如果能弄来后年的题目……”吴长阁大喜过望,将郑素馨从腋下抱起。像小孩子一样凌空转了几个圈。 郑素馨一向笑不露齿,但是这一次被吴长阁逗得启唇而笑,美不胜收。 吴长阁看着无边的美色不由熏熏然,痴痴地道:“天下的美人,我看除了你妹子想容,就是素馨你了。” 说完又加了一句:“以后的大夏第一美女,就是咱们家的娟儿。如今娟儿也大了,越发地美貌。上一次带她去曹伯爵府赴宴,曹伯爵夫人对她甚是喜爱,托曹伯爵跟我说。想跟咱们家结亲呢。” “放我下来。”郑素馨嗔着捶了捶吴长阁的手,“你没答应她吧?” “没呢,我哪能随随便便就答应呢?”吴长阁得意地道,又叹息,“可惜咱们家的姑娘不能嫁进皇室啊。不然皇后娘娘都是咱们家的……” “住口!”郑素馨突然喝止吴长阁,低低地警告他,“这种话不可再说了。你这是咒咱们娟儿呢?你忘了我妹妹了?” 吴长阁忙噤声,“我当然晓得,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随便说说也不行!老是这样想,说不定哪一天,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你可真要害死我们娘儿俩了……”郑素馨见吴长阁不以为然,急得要哭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吴长阁轻声哄着郑素馨,“来,脸上的妆都糊了。我来给你上粉。”一边说,一边却拿了眉笔给郑素馨画眉。 郑素馨噗嗤一笑,嗔道:“不是说上粉,怎地又画起眉来?” “画眉怎么了?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大奶奶不晓得吗?”吴长阁狡黠说道,俊逸的脸上色如春晓。 郑素馨嫣然回首,将头埋入吴长阁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低低地叫他的名字,“长阁……长阁……长阁……” 只是叫了一声名字,就让吴长阁浑身发热。 他搂着郑素馨,强自忍耐地亲了亲她的面颊,在她耳边软语调笑,“好亲亲,你叫得我都要硬了……” 郑素馨面上发红,将他推开,“好了别闹了,咱们要走了。大家都等急了吧?” 外面的吴婵娟和吴兆昆坐在一起说话。 郑素馨的大丫鬟玉桂听见里面的窸窣之声,忙扬声道:“二姑娘和四公子已经候着了。” 吴长阁在里屋忙松了手,放开郑素馨,自己掸了掸薄绸夏袍,清了清嗓子道:“你快收拾,我先出去。”说着一溜烟去了。 郑素馨朝他背影啐了一口,又去照镜子整妆,收拾好了才带着吴婵娟、吴兆昆,跟着吴长阁去郑国公府了。 吴家三房人都收到了请帖,但是各房都是自己去的,没有一大家子一起去。 这边盛思颜也跟着盛七爷来到郑国公府门口,一眼看见了牛家的牛大朋,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丰腴的美貌少女。 “那是谁?”盛思颜奇道,见那少女的侧脸有些眼熟。 盛七爷张望一眼,道:“那是牛小叶,你不认识了?” 盛思颜诧异地发现牛小叶秤砣样的身形消瘦了不少,居然变成了个可人的小美人儿。 ※※※※※ 第94章 金矿 看见牛小叶简直跟脱胎换骨一样,盛思颜开始还以为是因为她伤得太重了,所以清减许多,轻轻叹一口气。 没想到盛七爷在旁边喜滋滋地道:“爹的医术不错吧?牛小叶肾经有损,所以一直痴肥。这次她受了伤,但是也因祸得福,让我诊得她的病因,诸方并用,不仅让她伤势痊愈,而且真正瘦了下来。” 当然不是瘦得跟大夏皇朝的标准美一样,看上去比普通还是较丰腴。 但是已经不是圆滚滚的秤砣,而是有胸有腰有臀。 再加上牛小叶比盛思颜大三岁,已经是及笄之年,身高窜得快,已经是众人眼中的醒目少女。 盛思颜纳罕,“他们牛家不过是商家,纵然是皇商,但是大夏的皇商不知有多少,像他们这样在世家大族中穿梭的倒是不多。” 盛七爷也不是很了解牛家,但是他也知道,牛家实力极为雄厚。 这一两年在京城大展拳脚,不仅标得盐铁经营权,还开了多家米铺和油铺,听说最近还要开金铺。 “……牛大朋对咱们盛家的天下药房极感兴趣,几次说要跟我们合作,帮我们盛家的天下药房更上一层楼。”盛七爷感慨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盛思颜没有做声。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她对于牛家的突然崛起持保留态度,大抵不会认为是靠了牛大朋的个人才智。 而且她有过前世的经历。那时候她虽然大部分在病床上,但是热衷于看书看报,后来还喜欢上网。 牛家的实力,盛思颜当初在想容女学结识牛小叶的时候就知道一二。 绝不可能在短短的五六年间就富可敌国。 除非他们家在这五六年间挖到金矿。 不过想到他们跟王二哥的关系,以及王二哥背后的那位贵人,盛思颜的唇角禁不住翘了起来。 牛家还真的是挖到了“金矿”…… 父女俩说笑着下了车。 牛大朋是个生意人,向来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长袖善舞。 他一边招呼着自己认识的各路达官贵人。一边一转眼,就看见了盛国公府的大车,忙带着牛小叶走了过去。 “盛国公!”牛大朋长揖在地,给盛七爷行礼。“我一直说要带小叶去贵府拜访,但是送了好几次帖子,贵府上都说家里有人不舒服,不便接待,不知如今怎样了。若是您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牛小叶朝盛思颜身上打量一眼,见她还是一年前胖得桶形身材,笑弯了眼睛,走到她近前,亲切地道:“这么多天不见。你想我不?” 就跟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咀唔,一直是知交好友一样。 然后牛小叶又一把握住盛思颜的手。 一握之下,牛小叶一愣。 大概是胖的缘故,盛思颜的一双小手柔若无骨全身肉,握在掌心满手滑腻。真正温香软玉。 盛思颜“哎呦”一声,将手从牛小叶的紧握里抽出来,淡笑着道:“你的手劲儿可真大,捏的我喘不过气来。” 牛小叶掩袖咯咯地笑,“你可真娇气!一点都没变!” 盛思颜道:“你可变多了。这样瘦,我都认不出来了。”目光在牛小叶高耸的胸前一扫而过。 少女时期果然需要脂肪,才能满足某些地方的发育啊…… 牛小叶自豪地挺了挺胸。“多亏你爹帮我治病,不然我瘦不下来。”又去向盛七爷行礼。 盛七爷笑呵呵地道:“好了就好。那药还在吃吗?” “吃呢,一天都不敢忘。”牛大朋忙代妹妹回答。 盛思颜有些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她一直是独女,心中禁不住对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充满期望。 “好好吃,吃上一年才行。”盛七爷交代了两句,就看见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向他走过来。忙迎上去。 盛思颜借着这个机会,匆匆对牛小叶说一声“失陪”,就跟在盛七爷背后去了。 “哎!等等我!”牛小叶习惯性地要跟着盛思颜过去。 牛大朋忙拉住她,“你去干嘛?人家四大家族的人说话呢,你且等一等吧。” 牛小叶嘟着嘴。紧紧盯着盛思颜的方向,看她跟郑家的大姑娘郑玉儿相谈甚欢,有些不高兴,嘟哝道:“不会把我忘了吧?亏我还救过她……” 牛大朋横了她一眼,“还敢说?!那件事是我们对不起盛国公府。盛家不计前嫌,还帮你治伤救病,你不说谢谢人家,还说这种话?!” 牛小叶闭了嘴,别过头生闷气。 “……小叶!这边来,我们前些日子还在猜你什么时候病好出来走动呢。”牛家熟悉的一些世家姑娘招手让她过去。 牛小叶见那边跟盛思颜和郑玉儿站的位置很近,摆起笑容,笑眯眯地走了过去,跟她们攀谈起来。 一边说话,她一边竖起耳朵,听盛思颜跟郑玉儿在说什么。 待听清楚了,她才放心。 这盛思颜跟郑玉儿应该不过是泛泛之交。 听她们说着什么天气、花草,还有新样式的衣衫、首饰,完全不是知交好友深入谈论的那种话题。 牛小叶心情大好,笑声格外脆亮。 盛七爷跟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拱手打着招呼,又祝郑老爷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郑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跟他打趣一番,就问道:“就你一个人来的?你夫人还有女儿呢?” 盛七爷说:“内子月份不浅了,不敢上门叨扰。思颜倒是跟着来了。”说着叫盛思颜过来行礼。 盛思颜走过来,屈膝给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各行一礼,抬头展颜一笑。 笑容晃花了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的眼睛。 吴老爷子诧异道:“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么?这才几天不见,你家姑娘竟然越长越出色了。”如果不是那么胖,应该跟他家的宝贝孙女娟儿不相上下了。 盛七爷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盛思颜,又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郑玉儿,说:“思颜还小。两位谬赞了。郑家的玉儿大姑娘才是真正人材出众。” “郑家出美人啊。你拿郑家比,不是寒碜我们吴家?”吴老爷子做出佯怒的样子。 “岂敢岂敢!”盛七爷忙拱手作揖,引来一阵大笑。 郑老爷子捻须感叹道:“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我都老咯!” “你老什么?你老当益壮!”吴老爷子笑呵呵地道。带着盛七爷一起进去了。 郑老爷子嘱咐郑玉儿好好招待盛思颜。 自从上一次在吴家的洗尘筵之后,盛思颜就对郑玉儿有好感。 郑玉儿性子温顺,同谁都合得来,她生得确实貌美,虽然没有她小姑姑郑想容那样的绝世之姿,但是比一般的美人要强出好多倍。 她笑着打量盛思颜,又道:“牛大姑娘都瘦了,你怎么还瘦不下来?” 旁边有个姑娘留神看着盛思颜,掩袖笑道:“盛大姑娘还是先别瘦了。如今还胖着呢,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等瘦了还得了?都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了!” 郑玉儿忙跟盛思颜解围。“你别听栀娘瞎说。她就是爱打趣,没有歪心思的。” 刚说话的姑娘原来是吏部尚书李永平家的孙女李栀娘。 “没事。我晓得。”盛思颜笑了笑,转而夸栀娘道:“李姐姐这么说,我要无地自容了。瞧李姐姐一身冰肌玉肤,天生清香透体。我当年在乡间的时候。就听过京城有个栀娘,是天女下凡,生来就有清香哦!” 据说李栀娘出生的时候满室异香扑鼻。她小时候,就最爱栀子花香,哭闹的时候只要给她嗅一嗅栀子花香,就能安静下来。因此她祖父给她取名栀娘。 这一段往事是李栀娘最为得意的,便转嗔为喜。抚了抚盛思颜的小脸,“你真是怪伶俐的,难怪大家都疼你了。我也忍不住要疼你了。” 旁边另外一个姑娘凑过来攀住李栀娘的肩膀笑道:“思颜比咱们小得多,无论如何也抢不了你的如意郎君,你倒是在怕什么?” “我呸!你的如意郎君才用抢!瞧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两人嬉闹起来。 盛思颜忙躲开一步,偏头笑着看她们打闹。 这边一闹腾。果然就有些少年郎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过来。 众少女笑得更欢,笑容更美,声音更清脆。 等大家闹够了,郑玉儿才拉着盛思颜的手,笑着招呼大家进去。 今儿来的贵女不少。 郑国公府门前甚至用帷幕将门口一大片街区都围了起来。 下车的贵妇贵女们就不用担心被不相干的人偷窥了去。 吴婵娟跟着爹娘来的有些晚。 他们一行人下车的时候。看见这场地上没有几个人,不由道:“难道今儿没有什么人来?” “怎么可能?一定是都进去了。”郑素馨跟着下车,张望了一眼,指着那些大车和骏马给吴婵娟看,“你看这么多车马,怎么可能没人来呢? 更重要的是,明年就是秋闱了,郑老爷子可是出题的人。 他过寿辰,天底下的读书人恨不得都来给他磕头…… “大姑奶奶回来了。快这边请!”一个下人飞快地跑过来,帮他们把车赶走,又有人领他们进去。 ※※※※※※ 第95章 警告 郑家的下人带着郑素馨和吴长阁一行人先往内院去见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康氏是郑老爷子的填房,但是比郑老爷子小不了多少岁。 因郑老爷子的原配妻子叶氏很早就过世了,康氏嫁给郑老爷子的时候,郑老爷子还年轻,只比康氏大七岁。 吴长阁跟着郑素馨进到郑国公府内院正院明道堂,给继岳母康氏行礼。 康氏照例让到一旁,不肯受吴长阁的礼。 “你爹在外院呢,我让人带你过去吧。”康氏彬彬有礼地说道,随口叫了个婆子过来,让她领着吴长阁出去。 康氏虽然年过五旬,但是依然美貌得惊人。奶白的肌肤依然如细腻凝脂,只是那白中带了些微的黄色,不若年轻人的通透粉腻,眼角深深的鱼尾纹更是让她看起来很是老态。 自从郑想容去世的那一年,康氏就再也没有真心地笑过了。 每一次笑,只是从嘴角翘起来而已,一点都没有到眼底。 但是美人纵然迟暮,也是美人。 郑素馨自小跟这个继母就十分亲近,后来郑想容死了,康氏心碎神伤,重病不起。 是郑素馨请示过公公婆婆之后,专门住回郑家,悉心照顾差一点伤心而亡的康氏,硬是将她从衰亡的边缘拉回来了。 过了这么多年,康氏已经慢慢走出郑想容早逝的阴影,将一腔母爱都放到她的几个孙女身上。 对吴婵娟这个外孙女也是疼爱有加。 见吴长阁走了,便招手让吴婵娟过去,拉着她的手不住摩挲,看着她喃喃地道:“……像,真像。” 郑素馨忙笑道:“娘谬赞了。娟儿哪有想容妹子那样美貌。” “你过谦了。”康氏笑眯眯地道,“娟儿这个样子,可不比容儿当年差。你看她的眼睛,除了容儿不是重瞳。这眸间的神采真的是跟容儿一模一样。” 吴婵娟最美就是一双眼睛,那双追魂夺魄的重瞳像是能摄魂一样,每个见过她的男子无不被那双眸子蛊惑。 可是郑想容并没有重瞳。 郑素馨仔细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郑想容“眸间的神采”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是娘亲太想妹妹了。所以才看见谁都像妹妹吧…… 郑素馨同情地道:“娘,您别这样。想容在天有灵,也不想娘这样心碎神伤的。我最明白她,她是最孝顺的一个人。” “是啊。你们姐妹情深,我是知道的。容儿小时候脾气倔强,一见你就哭,你就躲着她。那时候我和老爷还担心你们姐妹不合。后来五岁那年容儿在后院池塘落水之后,是你奋不顾身救了她,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天天巴着你。”康氏回忆着往事。唇边的笑容终于直达眼底。 郑素馨也笑,用帕子印了印眼角,轻声道:“娘,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又想着转移话题, “玉儿和月儿姐妹都大了。玉儿已经有了婆家,月儿也快了吧?娘您都要做曾外祖母了。” 康氏笑着看了吴婵娟一眼,道:“娟儿也要说婆家了吧?怎样?你们吴家看好了人选没有?” 吴婵娟是吴家的嫡长房的嫡长孙女,也是重瞳之人。 她的婚事,大抵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定下来的。 大夏皇宫里深藏的那幅重瞳图,和图上那两句“重瞳现,圣人出”。足以让吴家慎重对待吴婵娟的亲事。 吴婵娟见说起她的亲事,很是不好意思,在康氏身边扭来扭去,坐立不安。 郑素馨忙道:“娘,玉儿她们在哪里呢?让娟儿跟她们去玩吧。” 康氏回神,看着吴婵娟满脸红晕的模样。拍着她的手笑道:“瞧我老背晦了,忘了小姑娘在这里呢。——来人!带表姑娘去大姑娘、二姑娘那边去。” 两个水葱般的丫鬟走过来,笑着对郑素馨屈膝行礼,又对吴婵娟道:“表姑娘,奴婢带您去大姑娘、二姑娘那边去。别家姑娘都在绿杨阁玩击鼓传花呢。” 郑家的大姑娘就是二房的郑玉儿和四房的郑月儿。郑玉儿今年已经十四岁了。郑月儿却才十一岁。 “啊?!快带我去!带我去嘛!”吴婵娟站起来紧走几步。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吴兆昆忙拉着她的裙子,可怜兮兮地道:“二姊,带我一起去吧。” 吴婵娟看了一眼郑素馨。 郑素馨笑道:“你带兆昆一起过去吧。那边不到十二的男孩子也很多的。” 吴婵娟便拉起吴兆昆的手,跟着丫鬟们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郑素馨和康氏两个人。 康氏带着郑素馨去里屋,拿出一个红木匣子,递到郑素馨手里,道:“这些是我当初留着的东西,本想是给容儿出嫁时候做陪嫁的。” 郑素馨接过来瞧了瞧,发现是一匣子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里面有很多样珍品,就以吴家的眼光来看,都是难得的宝贝。 郑素馨有些惊讶,忙将匣子还给康氏,摇头道:“娘,这些留给玉儿和月儿吧,娟儿那里有呢。” 康氏抚着匣子,低声道:“她们有她们的东西。这些是给我容儿留着的。容儿不在了,我看娟儿跟容儿有几分神似……” 郑素馨听得面色一变,但很快弯起眼眸微微笑道:“娘真是疼娟儿。想容妹子天姿国色,我们娟儿确实是赶不上的。再说,我和想容的眼睛都像爹,娟儿的眼睛像我,跟想容有几分相似不足为奇。” 康氏偏着头想了想,微笑道:“这样啊。许是我记错了。你晓得的,人老了,记性就不完整了。老久以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近前的事情反而不记得了。”说着,吧那匣子又放回去了。 郑素馨见康氏坐在妆台前面,走过去拿了篦子,“娘,我给您通通头吧。” “嗯。”康氏坐正了,看着妆台镜子。让郑素馨给她篦头。 重新整完状,郑素馨亲自扶着康氏去往招待女客的清风馆。 “咦,主人家来了!你们看郑大奶奶和她继母真是比亲母女还亲呢!” “那还用说?郑大奶奶和她嫡亲兄弟都是康老夫人一手带大的,跟亲生的只隔一层肚皮而已。”有人意有所指地说道。 “瞧你这话说得。隔层肚皮可就不得了……”有人用帕子掩着嘴轻笑。 “你们啊。都太小鼻子小眼儿了。我们家大嫂这样活菩萨一样的人儿,哪里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臆测的?”说话的是郑素馨在吴家的二弟妹尹秀妍。 没有几个人听出她话里的玄机。 康氏一来,她的三个儿媳妇就围了上来,让坐的让坐,倒茶的倒茶,将康氏服侍得妥妥当当。 郑素馨放开康氏,往旁边退了一步,见这三个儿媳妇都是康氏亲生儿子的媳妇,不是自自己嫡亲弟弟的媳妇善氏,眼里有一丝不耐一闪而过。 这个弟媳妇。她说过她多少次,都不知悔改。 这样大的场面,她居然连个花唿哨都不打,跟没看见一样,居然就站在不远的地方跟她娘家大嫂说话。 康氏就算是填房。也是上了族谱的正室夫人,是她郑素馨和郑星宏的母亲,也是善氏的婆母! 郑素馨面色微愠。 “弟妹,娘刚来了,叫你说话呢。”郑素馨走过来,朝善氏使了个眼色,将她叫走。 来到屋外的回廊上。郑素馨对善氏低声道:“娘过来了,你怎地都不上前迎接?” 善氏撇了撇嘴,“她有三个至亲儿媳妇,哪里要我插手?” 郑素馨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善氏一眼,“你管人家呢?!你是嫡长媳,她是婆母。你这个嫡长媳不伺候婆母,你还想星宏做世子?!” “这跟大爷做世子有什么关系?”善氏不以为然,“爹不肯松口,我讨好她有什么用?” “就算爹不让星宏做世子,你孝顺婆母也是应该的!”郑素馨对这个弟媳妇。简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当初说亲的时候,她见善氏的家世是最好的,一力促成了这桩婚事。 成亲之后才发现,这善氏许是在娘家被宠得太厉害了,于人情世故上不甚精明,简直是根棒槌!人又贪,什么好处都想要,却一丁点都不想付出…… 这个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郑素馨正色道:“我再警告你一次,你还要不改,我真的就没法子了。” 善氏被郑素馨说得有些下不来台,讪讪地一甩帕子,“大姑奶奶您慢着,我要回去一趟看看全仁的药熬好没有。” 郑全仁是善氏跟郑星宏生的儿子,他们俩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身子骨也是不好,但是还没有到要每天吃药的地步。 郑素馨叫住她,“全仁又没病,你给他吃什么药?” “大姑奶奶您是神医圣手,却不给自己嫡亲的侄儿开药。我只好求外面的大夫给他开了一副养身方,吃了一个多月了,他精神头好多了。”善氏回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郑素馨觉得这个愚妇简直不可理喻。她定定地看了善氏的背影一眼,下了决心,便回头去清风馆,坐到康氏身边微笑。 这边吴婵娟带着吴兆昆来到绿杨阁,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笑声朗朗,鼓声叮咚,如同莺歌燕舞。 门口的丫鬟看见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带着表姑娘来了,忙打起帘子道:“表姑娘、表少爷来了。” ※※※※※※ 第96章 英雄 郑玉儿就坐在绿杨阁门口不远的地方,听见了丫鬟的通传,忙过来将吴婵娟和吴兆昆接进去。 吴婵娟刚坐下,就听见鼓声停歇,那支大红的芍药落在一个身材丰腴的小美人儿手里。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牛小叶这个疯婆子…… 五官的样子倒是没有变,但是因为瘦了许多,轮廓立刻清晰秀美。 再看身上,一袭粉紫对襟襦裙,那颜色还是渐进的,一层深似一层,到了裙底,就全是大朵大朵深雾紫的缠枝夕颜花,美轮美奂。 上身的短襦对襟边上也是同样的缠枝夕颜花,浅粉色泽,衬得胸口的形状颇为美妙。 真的是改头换面了,没有那样痴肥,完全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过牛小叶瘦下来的样子,真是不错呢。 吴婵娟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跟自己熟悉的姑娘说了几句闲话,问了一下大家都在玩什么,就听见牛小叶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更不会什么诗啊词啊的,要不罚我吃酒吧?我可以自罚三杯,先干为敬哦!”牛小叶落落大方说道。 少年郎们轰然叫好,对于这样豪气爽利酒量好的少女特别有好感,见她就像见哥们儿一样。 “不行不行!酒要罚,但是规矩不能乱!”李栀娘笑吟吟地用银勺子敲了敲碟子。 规矩就是,一定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吃酒吃菜当然不在规矩之内。 唱歌跳舞、作诗填词,甚至说个书,讲个笑话儿什么的都行。 “小叶重伤初愈,经不得累的。要不,让小叶说个笑话儿吧,我记得小叶的笑话儿说得极好。上次在吴国公府笑得我肠子疼。”郑玉儿一派主人家风范,宽厚提议。 李栀娘眨了眨眼。笑着道:“那我给玉儿面子。”转头对牛小叶说道:“先自罚三杯,再说个笑话儿吧!” 盛思颜微微蹙眉。李栀娘对牛小叶的态度不甚有礼,跟她对郑玉儿盛思颜还有吴婵娟这些人说话的态度完全不同。 但是牛小叶似乎完全不在乎,反而对李栀娘越发亲热。 “李大姑娘给我解围。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牛小叶豪爽地先自斟三杯,一口气喝尽,翻腕给大家看看杯底。 然后清一清喉咙,目光笑眯眯地在屋里扫了一圈,如坐春风之感扑面而来。 这样和蔼可亲,又美貌大度的少女,当然使人心生好感。 “快说快说!大家等着听呢!”几个小子急不可耐地敲碗。 牛小叶转眸之间,见屋里有些人的目光并没有看过来,心思一转,“我今儿不说笑话儿。我今儿说件咱们大夏皇朝的英雄!” 少女果然是对“英雄”两个字感兴趣的。 更多的人看向牛小叶。 牛小叶更加有兴致,她小手在半空中一挥,极有气势。 “各位还记不记得,咱们大夏皇朝的神将大人周大将军,带着大军出征打蛮族。已经去了多久了?”牛小叶中气十足地问道。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一时想不出来。 盛思颜在座位上悄悄地道:“去年年初去的,一年半了吧?” 她记得这个日子,因为那是涂氏一家人到京城的日子,也是她跟盛七爷去城门口迎接涂氏一家人的日子。 郑玉儿看了她一眼,对她微微摇头。 盛思颜忙含笑低头,抿了一口杏子红果酒。 牛小叶没有听见盛思颜的声音。她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另一个方向。 等了半晌,她以为没人记得,正有些失望,却听见吴婵娟笑着道:“是明历二十六年正月里。我记得那一天京城里极热闹,我堂哥、堂弟和表哥、表弟都去送行来着。” “是啊是啊,就是那一天!我也去了。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如果不是二姐说起来,我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说话的是吴婵娟的堂弟吴兆机。他今年才九岁,比吴婵娟小四岁。 吴婵娟的亲弟弟吴兆昆今年六岁,在吴家跟吴兆机关系不错。他跟着吴婵娟一进来,就被吴婵娟托付给吴兆机。坐到他身边了。 吴兆昆嘻嘻地笑,骄傲地道:“我二姐最聪明,没人比得过她的!” 盛思颜心里咯噔一下,暗暗祈祷牛小叶不要又把她拎出来丢人现眼。 牛小叶听见吴兆昆的话,果然又不放过盛思颜了,她笑着道:“吴二姑娘当然是聪明的,不过要说最聪明嘛,我可认识一个人,那才是真聪明哦!”说着她的目光投向盛思颜坐的方向。 盛思颜暗暗叹一口气,抬起头轻言细语地打断牛小叶的话,“是啊,整个京城最聪明伶俐地姑娘非牛大姑娘莫属哦!太后娘娘亲口赞过的,谁敢说太后娘娘说得不对?——你说是吧,牛大姑娘?”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浅浅笑意,温言软语,声音不大,那语调却如同一把最软的刷子,在人心头轻轻碰触,听的人一阵酥一阵麻。 牛小叶下意识反驳,“当然不是!” “不是?你难道是说太后娘娘说得不对?”盛思颜一脸吃惊,用手捂住嘴。 屋里的人发出轻轻的“哗”的一声响,和盛思颜同震惊。 牛小叶这才脊背里冒汗,赶紧改口,“对对对!太后娘娘说得当然是对的……刚才是我没听清楚……” “那就是牛大姑娘是最聪明伶俐的咯!以后可不能动辄把我拎出来了哦……我何德何能,能跟被太后娘娘亲口赞誉过的牛大姑娘和吴二姑娘相提并论呢?”盛思颜不动声色,又捧了吴婵娟一把。 反正人人都爱听好话,嘴乖一些总是没有损失的。 刚刚立起柳眉的吴婵娟果然脸色平复了,她笑了笑,道:“牛小叶,你就不要夹七夹八了。赶快说你的英雄是正经!” 牛小叶见盛思颜不若往日任她搓圆捏扁,心头略有不快,但是想着大哥叮嘱,还有吴二姑娘居然亲自跟她搭话。便暂且把琢磨盛思颜的心思放到一旁,将话题转回到神将府周家。 “快说快说!”众人催促。 牛小叶两手一摊,“咱们大夏的军士锐不可当,以一当十。还有咱们的神将大人周大将军勇猛无匹,智计无双,这些就不用说了,大家尽知的。”她顿了顿,目光故意在这些人中又扫了一眼,才接着道:“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打蛮子,从万军之中冒出一个新的英雄!这个人简直有万夫不挡之勇,杀敌无数,血染战袍。将一向凶残无比的蛮族人都震住了!” 盛思颜心里一动,长睫低垂,暗暗琢磨到底这个人是谁…… 吴婵娟却已经激动地叫出来,“他是谁?!” “正是我们神将大人周大将军的儿子周怀轩!——如今西北边境的军士都叫他小神将大人,对他奉若神明!”牛小叶手里只差拿块惊堂木一拍了。十分有说书先生的派头。 “好厉害!” “杀得好!” 少年郎们发出轰然地叫好声,声震屋宇。 吴婵娟脸上陶陶然的神情一闪而过。 “原来是他。”李栀娘却撇了撇嘴。她祖父李永平是吏部尚书,朝廷官员的升迁废黜都要过李永平的手,包括军中将士的论功行赏在内。因此她对于大夏皇朝在这一次西北的战役知道得比一般人多。 牛小叶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能知道周怀轩的战绩。 “李大姑娘,你好像有些不以为然?”吴婵娟坐在李栀娘身边,听见了她的嘀咕。 李栀娘笑了笑。道:“这一次咱们大夏皇朝确实是在西北战绩辉煌,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辉煌的战绩,大家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然后转头又问牛小叶,“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听祖父说,这件事。朝廷不想声张。从太后娘娘,到监国的太子殿下都一致同意暂时按下此事。” 这次轮到牛小叶撇嘴。 “李大姑娘,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再说,咱们大夏皇朝大胜,有什么不能说的?都是为了咱们大夏的百姓。大家不会忘了。那些蛮族人有多凶残吧?”牛小叶不甘示弱地道。 盛思颜知道牛小叶管不住她的嘴,但是敢跟李栀娘这样的高官显宦之女叫板,好像还从来没有过。 难道是牛家的地位又上升了? 盛思颜用手撑着头,笑盈盈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 吴婵娟正紧张地盯着李栀娘,“为何不想声张?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李栀娘淡淡地道,“就是这位周小神将,忒也凶残了,比蛮族人还凶残。你们是没亲眼见过他的狠辣。 听说在战场上,可以生劈敌酋,吃敌酋肉,喝敌酋血。吓得蛮族五万大军连夜后撤五十里,一度偃旗息鼓,不敢再战。” 绿杨阁里顿时一片静谧。 只听见阁外绿杨柳枝头的黄鹂鸟莺声呖呖地叫。 盛思颜怔了怔,难以想象冰山一般俊美如天人的周怀轩在战场上会是这样茹毛饮血如同野人般的样子。 “那又怎样?”吴婵娟倔强地道,“我也听说,蛮族这一次也很凶残,是他们先把咱们大夏皇朝的边民砍了头,将人头挑在长矛之上,向咱们的军士挑衅。周小将军只是以牙还牙而已。” ※※※※※※ 第97章 畏威 “啊?蛮子这样凶残?那活该!活该被撕,被劈,被杀,被吃!”热血的少年郎鼓噪不已。 “我倒不知道,对蛮族凶残一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吴婵娟像是很维护周怀轩。 盛思颜本想张口为周怀轩说话,但是听见吴婵娟先她出口,只好垂眸不语。 李栀娘叹息道:“还有别的事,我女儿家也不好说。总之,对敌人凶残,确实没什么不对,但是这凶残,也当有个度。过了度了,就不好了。——咱们大夏皇朝讲究以仁治国,蛮族纵然是敌人,但是也当先以德行感化他们。光是打打杀杀,怎么能解决问题?” 吴婵娟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辩驳。 盛思颜等了一等,见屋里没人再为周怀轩说话,才淡淡地道:“以德服人也要看对象是什么人。有的人可以被感化,有的人却只会觉得你迂腐无稽,下一次更变本加厉来打你。而蛮族,本来就是未开化的人,他们畏威不服德。对他们讲究‘以德服人’,是自掘坟墓。” 有些没有开化的民族,你跟他们讲仁义礼智信简直是对牛弹琴,完全不起作用,反而会认为你好欺负,掉过头追着打你。 但是如果你不把他们当人,一个个大耳刮子打过去,甚至打得他们死伤无数,濒临灭族的危险,他们才会牢记在心,心服口服,以后见你就跪舔。——这就是畏威不服德的涵义。 “畏威不服德?!——说的好!” 从绿杨阁门口传来一阵叫好声。 众人转头,看见神将府的周四公子周怀礼器宇轩昂站在门口,他手边拉着一个少年郎。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郑家二房的嫡长子郑中易,是郑玉儿的嫡亲大哥。 郑玉儿忙迎了上去,笑着打招呼:“大哥,周四公子。”又看了看那笑眯眯的少年郎,道:“周六公子,前阵子不是听说你病了,这可是好了?” 那少年郎正是周怀礼的幼弟周怀信。年方十岁,是周家三房的夫人吴云姬年过三十生的嫡幼子,平时十分宠爱。 吴婵娟见了,忙带着吴兆昆过来。跟周怀礼和周怀信见礼。 周怀礼和周怀信的娘亲吴云姬便是出身吴国公家,是吴老夫人的嫡幼女,从小就跟神将府周家的嫡幼子定了亲。 吴婵娟和吴兆昆跟周家三房的三个儿子是姑表亲,以前也是常来往的。 周怀礼对吴婵娟笑着点头,又让周怀信叫表姐,对吴兆昆却不过是随便点点头了事。 好在吴兆昆才六岁,于人情世故还是迷迷糊糊,并没有在意。而且他是头一次跟着二姐来这种场合,有些怕生,总想躲着人。 周怀信跟着郑玉儿和吴婵娟进去。坐在少年郎那一桌,跟吴兆昆坐在一起。 周怀礼今儿来迟了,是特意将自己的小弟送过来的。周家别的男丁,都过了十二岁,不能来这个内院绿杨阁里。跟姑娘们在一起宴饮了。 当初他们年少的时候,对这种场合也是不陌生的。 可以说他们中很多姻缘,就是从这种少年时期的筵饮游乐中滋生的。 这就是男女之间初步的相处。 完全不认识的男女之间进行盲婚哑嫁,在大夏皇朝还没有出现过。 不过有些喜欢多管闲事的“有识人士”已经逐渐从想容女学推行的《女四书》中看见了礼教大防,开始游说那些世家大族对于女子要管束得更加严厉,极力推崇“男女七岁不同席”,还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是如今是太后当政,世家大族的女子地位崇高,对于那种迂腐人士的言论便没人理睬。 而入想容女学受影响的女子,又是中层家庭为主,所以如今大夏皇朝女子的地位,基本上呈两极分化之态。 上层的世家贵女更自由一些。规矩也少一些,也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陈词滥调。 中层家族的女子却已经开始了被重重礼教关在笼子里的日子。 而最下层的女子,却为生计所迫,无法被关在后院无所事事。很多人家有瓦遮头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后院呢?更别说二门了…… 周怀礼将幼弟交给郑玉儿带进去。站在门口又看了一眼屋里,笑着问道:“刚才是哪位姑娘说的‘畏威不服德’?实在是振聋发聩。兵部、礼部、吏部和神将府争论了数十年,也没人能把这个道理用这样深入浅出的话说出来。” 牛小叶马上用手指着盛思颜的方向,“是她,盛国公府的盛思颜!”末了又加一句,“我的知交好友。我们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苦笑道:“不敢当。这些日子我家里有事,长久不出来,往日的朋友都疏远了,还望大家不要见怪。”很含蓄地表示她跟牛小叶不是知交好友了。 况且她今日一直“牛大姑娘”、“牛大姑娘”的叫着,而对郑玉儿却是“玉儿姐姐”地叫着,明显分了亲疏。 只是她说得这样含蓄,也只有郑玉儿、吴婵莹和李栀娘这几个大一些的姑娘听明白了,别的小姑娘和少年郎依然是云里雾里,以为盛思颜是自谦之语。 盛思颜也明白她当初在人前对牛小叶太过纵容,才使得对方频频利用这一点,跟她做知己状。 这也是自己当初识人不明,所以现在一时难以扭转,她也认了。 慢慢来吧。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日长了,大家自然就明白了。 而且太后刚嘉奖“救了盛国公嫡长女”的牛小叶,盛国公嫡长女就急急跳出来说跟牛小叶不是好友,岂不是打太后的脸? 所以这个亏,盛思颜捏着鼻子也得吃下去。 但是她也不是软柿子。 牛小叶要还不知进退,可别怪她不客气了。 盛思颜一边想着,一边对着饶有兴味看着她的神将府周四公子颔首示意。 周怀礼走过来,对她抱拳行礼道:“盛大姑娘,畏威不服德这句话,可否让周某借用一下?” 盛思颜忙站了起来还了一礼。诧异问道:“借用?请问周四公子,这是从何说起?我只是随感而发。” 周怀礼叹息道:“这是朝堂中的事,本不该说给你们听。但是如今西北蛮族未灭,朝廷却要我神将府班师回朝。还恨不得让我大哥自缚其身,回朝反省,我实在是气不过,一直在跟他们理论。但是我人笨口拙,说了那么多,都不见效,我想主要是我没有说到点子上。今日听见盛大姑娘的这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一般,猛然明白症结所在,打算再去试一试。” 吴婵娟走过来。对周怀礼担心问道:“真的这么严重?” “……唉,也是我大哥,造得杀孽太重。”周怀礼摇摇头,抿了抿唇角,“但是他终究是我大哥。他受辱。就是我神将府受辱。我不能让他们这样对我大哥!” “那你快去吧。不过是一句话,盛大姑娘不会计较的,是吧,盛大姑娘?”吴婵娟转而看着盛思颜,目光中竟是哀恳之意。 盛思颜一愣,呆呆地点头,“呃。不过是一句话,要是有用,你就说吧。” 吴婵娟大喜,居然头一次看这个从来不顺眼的盛思颜顺眼起来。 “多谢盛大姑娘。”周怀礼说着,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吴婵娟瞥见周怀礼临去时看盛思颜的眼神。心头一喜,忙过来拉着盛思颜的手,亲切地道:“思颜,以前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太过骄横。是我不对,我给你陪礼了。你若是还生气呢,你就拿石头砸我一下,我一定不还手!” 当初她揪着盛思颜的头发往墙上撞的时候,可是气势汹汹,不肯相让,如今却为了一句话,肯让盛思颜拿石头砸她一顿! 盛思颜不知说什么好,怔了半晌,讪讪地道:“那哪行呢?若是郑大奶奶晓得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吴婵娟抿嘴笑,对她低低地道:“要不,我补偿你……补偿你一个如意郎君!保管又高大又威猛还俊俏!” “你再胡说!我可要拿石头砸你脑袋了啊!”盛思颜忙捂住她的嘴。 吴婵娟笑声如银铃,重瞳大而炫目,眸光深邃动人,每个看见这幅景象的少年郎都看得呆了,就连许多姑娘们都不例外。 吴婵娟笑了一回,垂眸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众人醒神,回味着刚才那令人难以忘怀的景像。 牛小叶眼珠转了转,低头吃了几口菜,又要向人炫耀她跟盛思颜的亲密,郑玉儿笑着打断她,“小叶,你明明跟钟家和丘家的大姑娘交情最好,为何每次都只说思颜呢?难道你不怕钟家和丘家的姑娘们知道了,不仅对你有怨言,而且对思颜也不高兴?” 牛小叶眨了眨眼,笑着道:“啊哈哈,朋友也有亲疏远近嘛?不然怎么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是吧,思颜?如果有人往我身上插刀子,就像是往思颜身上插刀子一样,是吧?” 盛思颜浅浅地笑,并不接话,一幅不置可否的样子。 郑玉儿揽着盛思颜的肩,像是对亲妹妹一样,对牛小叶道:“我只知道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可没听说做朋友就要往朋友身上插两刀。” ※※※※※※※※※※ 第98章 晚晴轩 盛思颜噗哧一笑,扭头看着郑玉儿道:“玉儿姐姐,想不到你也是个促狭的。” “不是促狭。只是痴长你几岁,又跟你投缘,教你个乖罢了。——以后可别傻乎乎给人挡刀子去了。”郑玉儿笑容可掬地说道。 牛小叶的脸色变了变,但是很快换了笑容,大声道:“说得好!” “做朋友,当然要为对方着想。——思颜,以后谁要捅你刀子,我一定为你挡!”牛小叶拍着桌子,豪爽说道。 盛思颜不由抚额。这人怎么跟块牛皮糖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呢? “千万不要!如果有人要捅我刀子,我自己受着就是了,可不敢让牛大姑娘挡。上一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盛思颜终于缓缓地说了句重话,定定地目光直视着牛小叶,警告她不要再出妖蛾子。 牛小叶一窒。她没想到盛思颜竟有些不高兴。 可明明是盛思颜占了她便宜啊! 要不是她,太后怎会把盛思颜也夸一通呢?更何况那一次盛思颜并没有去,去的不过是她的丫鬟而已。——她又没真的受伤! 受伤的是她家丫鬟,她却坐享了“美名”…… 牛小叶腹诽不已。她本以为盛思颜是个纯良的姑娘,没想到居然有私心! 郑玉儿也愕然半晌,才同情地捏了捏盛思颜的手,低声道:“慢慢来,别急。” 盛思颜定了定神,点头道:“我晓得。”又给郑玉儿斟酒,跟她说笑。 吴婵娟心情似乎好得出奇,跟人说笑玩乐,击鼓传花到她手上的时候,还唱了一段小调。 她倒是有一把好嗓子,合着窗外呖呖的黄鹂声,听得众人如醉如痴。 一时吃了一轮酒席。众人吃饱喝足,三三两两从绿杨阁里走开,往郑国公府的后花园游玩消食。 郑玉儿趁机叫盛思颜、吴婵莹和吴婵娟,还有郑月儿去她房里吃茶。郑月儿是郑家四房的嫡女。比盛思颜还小一岁,才十一岁,但是十分活泼乖巧。 吴婵娟跟李栀娘正打得火热,不想跟去郑玉儿房里,摆摆手让他们自去。 郑玉儿跟吴婵娟亲表姐妹,熟不拘礼,再说吴婵娟到她房里不知多少次了,当下也不在意,只是带着盛思颜、吴婵莹和郑月儿往她住的瑶华楼走去。 瑶华楼在郑国公府内院的东南面,是一个三进的院子。里面都是二层小楼,一圈围墙爬满绿藤,别具一格。 盛思颜从来没有来过郑国公府的内院,一路走一路叹,夸赞不停。 “晚晴轩?咦。这名字倒是别致。”盛思颜偶尔抬头,看见了抄手游廊对面的一座屋舍。 那房子实在是太精致了,花草更是搭配得宜,乍一看去,里面似乎好像还有池子,因为整个院子似乎笼罩在一层烟雾当中,美得迷离。 晚晴轩和瑶华楼都在郑国公府内院的东南面。而瑶华楼在更南面,因此从绿杨阁去瑶华楼,势必要从晚晴轩门口过。 郑月儿骄傲地道:“这是我想容小姑姑生前住的院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郑玉儿拦阻不及,只得苦笑,嗔道:“月儿。你又淘气了!” 盛思颜听郑玉儿的意思,好像是不想让她进去似的,便忙道:“我只是觉得这名字怪别致的。既然是郑二姑奶奶的院子,我就不去了。” 郑玉儿一听就晓得盛思颜想多了,微笑道:“其实没什么的。别人不能进,你们进去是无所谓的。——我只是担心你们忌讳。” 大夏皇朝的人其实比较忌讳去死人生前住过的屋子。一般人家也不会给去世的人保留着她/他生前的屋子。 而郑国公府保留着郑想容的院子,纯粹是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康氏实在是太疼郑想容,一直担心她的魂魄无依,没有地方住,才硬是留下晚晴轩,并且着人打扫。 郑想容生前使过的丫鬟婆子因犯下大错,被买的买,打的打,死的死,去的去,早就一个不留了。 如今在晚晴轩里看屋子的人,都是康氏后来精心挑选的得用妥当细致之人。 郑玉儿担心盛思颜和吴婵莹本来不愿意进这院子,但是又因为郑月儿显摆,不好意思不去,才说担心她们忌讳的话。 “忌讳?”盛思颜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忌讳?” 吴婵莹跟着起哄,“我也要去开开眼界!大文豪的屋子,进去走走不晓得会不会多写出两首诗,也长点文采……” 盛思颜:“……”她以前怎么不觉得大气温柔的吴婵莹也能呆萌呆萌呢? 郑玉儿掩袖一笑,索性带着她们往晚晴轩去了。 “大姑娘、二姑娘。”晚晴轩守门的婆子给她们行礼,推开院门让她们进去。 盛思颜很是好奇地东张西望。 只见这院子的四角都放着青花瓷的大水缸。近前一看,里面都养着大朵大朵的睡莲。 “这是紫琉璃。”郑玉儿指着那睡莲道,“我小姑姑生前最爱的名种,整个大夏皇朝,只有我们这个院子里有。说来奇怪,它们也只能在这里存活。我娘曾试着命人在后花园的池塘里试种这种睡莲,但是都没成,没几天就枯死了。” 盛思颜定睛看这些名为“紫琉璃”的睡莲,发现它们的颜色很精致,花瓣正面雪白,背面却是淡紫色。 水缸里似乎有着淡淡的水汽,罩得莹白浅紫的睡莲如梦似幻。 锦鲤在睡莲根底穿梭来去,鱼尾不停摆动,溅起阵阵水声。 院子中间的甬道白玉如镜,光可鉴人。 盛思颜笑道:“这石头可真光滑,是如何打磨的?” 郑月儿笑嘻嘻用手指头刮脸道:“思颜姐姐露怯了哦!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白玉!大块大块的白玉!” 白玉为路?! 盛思颜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她忍不住蹲下来,轻轻摸了摸那甬道。 郑月儿笑得更厉害,惊起树上的飞鸟。 郑玉儿也好笑,对盛思颜道:“确实是白玉,月儿虽然嘴快,但是从不说白话。” 吴婵莹将盛思颜拉起来。嗔了郑玉儿和郑月儿一眼,“你们俩可是主人家,有这样待客的吗?” 郑玉儿和郑月儿忙向盛思颜道歉。 盛思颜跟着吴婵莹站了起来,犹自像在梦中一样。看向对面门口两棵西府海棠,喃喃地念了一句,“白玉为堂金作马……” “你说什么?什么马?”吴婵莹在她旁边,但是也没听清楚。 盛思颜摇摇头,“我说马上就要到了。咱们进去看看?” 吴婵莹笑着赞好,又问郑玉儿,“以前都说四大家族里面就郑家底子薄一些,如今看来,你们是深藏不露啊!” 郑玉儿越发苦笑,道:“你说这条路?我们家哪有这么厉害。你看看这整块的白玉。别说我们家,就连你们财神吴家也是置办不出来的。” 不是没钱,而是没地儿采去。 大夏皇朝规定,所有的矿山、盐场都是属于朝廷的,当然也是皇室的私产。 “……你是说!”吴婵莹比划了个二字。 郑玉儿点点头。 盛思颜也明白过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二皇子给郑想容置办的。 果然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住在这个神仙一样的地方,还有脚踩的甬道都是白玉铸就的,光这份心意就了不得。 盛思颜情不自禁遥想郑想容的风姿。 郑玉儿带着她们往里走。 晚晴轩屋子的布置更是触目惊心。 外间一水儿的小叶紫檀木,木质致密坚硬,入水即沉,内里橘红,做成家具之后慢慢变成紫红褐色。还有淡淡的芳香。 里间是紫赤色的黄花梨,又称降香黄檀,光气味就是一味上好的药材。 盛思颜忍不住多嗅了几口里间的气息。 窗台下面一张宽大的黄花梨书案,摆着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一支笔还搁在墨砚上,似乎刚有人用过一样。砚里依然汪着一弯墨。是刚刚研出来的。 书案上放着一纸花笺,上面写着一句词,“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盛思颜心中一动。这笔迹有些熟悉。她在哪里见过呢? “这屋子里面一般外人是不能进来的。就连这院门口,也只有熟悉的亲戚朋友才能进来。”郑玉儿轻声说道,有些感伤地往四周看了一眼。 纵然生前再风华绝代、文采盖世又怎样呢? 死后却是尸骨无存…… 吴婵莹也在屋里走了一圈,叹息道:“郑二姑奶奶当年可是声名在外,整个大夏皇朝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盛思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郑二姑奶奶当初是得的什么病?郑大奶奶医术通神,怎地就没有将郑二姑奶奶救回来?” 郑玉儿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我们也不晓得。祖父和祖母一说到小姑姑就难受,我们都不敢在家里问。” 盛思颜同情地点点头,“真是可惜。” 几个人离开晚晴轩,往瑶华楼行去。 中间还路过一个池塘,池边种满大朵大朵的映山红。 “这就是当初我小姑姑五岁的时候掉进去的池塘。”郑玉儿指给她们看,“我和月儿小时候完全不能到这个池塘边玩耍。” ※※※※※※※※※※ 第99章 秘密 盛思颜默默地看了这池塘一眼,暗忖这里大概就是那位想容大文豪“诞生”的的地方吧…… 离开郑想容生前住的晚晴轩,再转过一条回廊就是郑玉儿的瑶华楼。 瑶华楼虽然名字不凡,但是里面的陈设看上去低调多了,当然,这种低调也是相当于郑想容的晚晴轩而言。 四大家族嫡女的闺房,再俭朴也俭朴不到哪里去。 只是盛思颜和吴婵莹被晚晴轩里看见的豪奢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再看郑玉儿这里就不起眼了。 郑玉儿不以为意,笑着给她们沏茶,亲手捧到她们手里,道:“来,压压惊。” 吴婵莹有些不适应,她好奇地问道:“那晚晴轩里面的东西……” 郑玉儿点点头,“绝大部分都是二皇子给我小姑姑置办的。” 盛思颜坐在一旁,默默遥想着当年年少的二皇子和郑想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他肯爱千金轻一笑。 她就赔上了一辈子。 “可是,”吴婵莹不解,“明明四大家族的女儿不得跟皇室联姻,这又不是新规矩,怎地你们家居然放任……” 居然放任二皇子跟郑想容交往。 准确来说,这条规矩从一千年前大夏皇朝立国的时候就有了,是和四大家族的血誓同时立下的。 一千年来,从来没有人敢越过这条红线。 也可能有,但是都被无声地抹杀了。 郑玉儿她们这些小姑娘不懂为什么,但是总有人知道原因。 知道原因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抹杀这个可能。 盛思颜对当年的事情完全不熟悉,她回归盛国公府,才一年半的时光,对这些陈年往事知道得不多,不过就算知道,她也会不以为然。——也许郑想容跟她想的一样? 对于她来说。她只认同有血缘的人不得相恋成婚。 其余的,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但是想到郑想容就因为不能跟心上人在一起,居然抑郁成疾,最后撒手人寰。实在是太搞了,大概是琼瑶小说看多了。——盛思颜暗暗腹诽。 郑玉儿坐在一旁跟吴婵莹说话。 “我听娘提过一两次,那时候我也还小,就记得好像家里人好像开始是不知道小姑姑跟二皇子这件事的。我娘到现在都疑惑,小姑姑是如何穿破重重阻碍,离开这国公府,跟二皇子偷偷见面的?” 盛思颜听得一震。这个桥段好熟悉,她爹娘当初不也是这样在一起的? 不过再细想想,她又摇摇头。 她爹娘的情形跟郑想容和二皇子是完全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娘亲的娘家。其实是睁只眼闭只眼,最后默认了她娘跟她爹这一起。 但是郑想容和二皇子,却完全是不可能的。 祖训所禁,就算把他们俩杀了也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所以郑家是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他们在一起的。 那郑想容是如何出去的呢? 盛思颜脑洞大开,甚至连女扮男装都可耻地想到了。但是都被郑玉儿一一否决。 原来要出郑国公府,除非能变成隐形人飞出去,否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盛思颜认输。她笑嘻嘻地道:“我猜不出来了。估计只有问二皇子才能知道了。” 郑玉儿悄悄地笑,她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在这里,便偷偷道:“我听我娘说过,说二皇子被逼出家的时候。也曾经说过他不晓得小姑姑是如何去见他的。他还一直以为我祖父是默许他们在一起,会帮他们两人争取的。” 吴婵莹出了一回神,感慨道:“其实,二皇子对你小姑姑一片真心。你小姑姑纵然是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九泉了。” 盛思颜跟着点头,“二皇子能出家。也算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我听说二皇子本是想自尽,追随我小姑姑而去的。但是蒋贵妃拼死阻拦他,终于让他同意不自尽,但是生无可恋,执意出家。”郑玉儿很是唏嘘。 吴婵莹却挑了挑眉。道:“我好像还听说过一种说法,说二皇子其实是被逼出家,不然就没有活路了……” 众人顿时明白说的是哪一位逼二皇子出家,都噤声不语。 几个人又坐着吃了一回点心,才离开郑玉儿的瑶华楼,回绿杨阁。 在那里又坐了坐,等着清风阁和外院的筵席都散了,各自去找自己的家人。 盛思颜一上车就跟盛七爷说起在郑家内院见到的情形。 盛七爷低声道:“郑想容这件事,蹊跷太多。当初突然传出她重病的消息,我记得那时候是明历十四年,我就觉得不对劲。我离开你们母女俩的时候,是转年的明历十五年,就在那一年,她去世了。” 明历十四年盛七爷还跟王氏住在一起,第二年他才遇到那群黑衣人,离开了身怀六甲的王氏,去那个隐秘的地方试炼药方。 盛思颜正是盛七爷离开之后,明历十五年六月初六出生的。 盛思颜琢磨了一会儿,也就丢开了。 郑想容的事情再蹊跷,也跟她无关,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这么好奇。 “爹,我还听牛小叶说了西北边境的事儿。”盛思颜就把听到的有关周怀轩的事说了一遍。 盛七爷凝神道:“这件事我略有耳闻,但是比这个复杂多了。” 盛思颜又觉得头疼,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人人欲言又止,个个有秘密。 她还是缩回她的卧梅轩,跟小刺猬阿财做伴好了。 …… 吴家的大车上,郑素馨也在跟吴长阁说话。 “母亲居然说娟儿生得像想容,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郑素馨苦笑道,“娟儿明明跟我生得相像,怎会跟想容像呢?我跟想容根本不同母。” 吴长阁想了想,笑道:“你别说,眼眸的神采确实挺像的。我说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呢。当然了,面容和身形其实都不像。就连眼睛的形状都不像。——娟儿跟你一样,有一双圆而亮的眼睛。” 简而言之,吴婵娟跟郑想容是神似,不是形似。 郑素馨气结。推了推吴长阁,“喂!难道当初你也看上的是我妹妹?!” “当然不是!”吴长阁喜出望外,头一次见到郑素馨这样拈酸吃醋的样子,他抱着郑素馨表决心:“我从头到尾眼里只有你。不过你妹妹那样的美人我要说完全不记得,那肯定也是骗你的。美好的东西人人都欣赏,我看她就跟我看爹刚赏给我的那块翠玉扳指一样,毫无瑕疵。” 郑素馨眼波流转,嫣然而笑,偎到他怀里,“这还差不多。” …… 郑国公府里。客人都走了,郑玉儿的娘亲田氏看着下人将宴客的厅堂都收拾了才回到自己住的南院。 郑玉儿在那里候着她,跟她说了今天宴客的情形。想了想,她还是把带着盛思颜她们去晚晴轩看了看的事跟田氏说了。 田氏听了盛思颜和吴婵莹两个人问的那些问题,轻轻吁一口气。看着郑玉儿道:“今天真是累着你了,回去歇着吧。” 郑玉儿福了一福就走了。 晚上郑家二爷郑星辉回来歇息,田氏悄悄对他说了白日里的事情,特别是盛思颜和吴婵莹问的有关郑想容的一些事,末了还悄悄地道:“要不,我们跟爹娘说说,将妹妹的晚晴轩封起来吧。下人们只能走后门照应。前面的大门封起来外人就不能进去了。” 这一进去,就会好奇。一好奇,就会提出很多问题。 而郑想容那件事,他们郑家最不想的就是挑起别人的好奇心。 郑星辉也觉得有道理,道:“妥当。本该十二年前就封的。我明儿亲自跟爹娘说。” “不过爹刚过了寿辰,正在兴头上。要不再等一阵子吧。”田氏小心翼翼地劝道。 “不是我不想等,可是你看外人都有这些疑虑。一旦再掀起大家的好奇之心,我怕瞒不住了,影响玉儿和月儿两个人的名声。”郑星辉苦笑道,“玉儿已经定亲。你不想节外生枝吧?” 既然后果这样严重,田氏忙闭嘴不劝了。 当初的事情,他们这些至亲都糊里糊涂。 她这个嫂子只记得那一年,好像是明历十四年,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康氏突然说二姑娘病了,将那个晚晴轩严严实实封了起来。连菜肴和日常用品,都是从门口的小门洞里递进去的。 她以为二姑娘得了过人的病,赶紧严密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不让他们闯到晚晴轩那边。 然后过了一年,好像是明历十五年的五月初,京城突然冒出里无数闲言闲语,说郑国公府的二姑娘跟二皇子相恋,为大夏皇室祖训所不容。 他们大为震惊。 明明二姑娘郑想容从去年就病倒在床上了,怎地又传出跟二皇子相恋的事?! 那一晚,她夫君郑星辉铁青着脸去见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问妹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本来命小厨房做了宵夜,要等郑星辉回来一起用了再睡。 但是郑星辉一晚上没有回来。 第二天他回来了,满脸土色,跟她说,“……二妹妹病逝了。” ※※※※※※※ 第100章 算账 田氏当时满心疑虑,但是问出来,郑星辉又不肯说,只是叹息道:“我妹妹自作孽,怪不了别人。” 后来酒醉了,郑星辉又说“爹娘糊涂”,后来就再也没提起这件事了。 郑想容病逝的消息,郑老爷子是亲自进宫报信的。 在宫里一直跟太后娘娘还有蒋贵妃、太子、以及皇后娘娘负隅顽抗的二皇子听到郑想容已死的消息,死活不信,一定要来看看。 后来是太子亲自押着二皇子来郑国公府见了郑想容最后一面。 田氏的大姑子郑素馨当时从吴家匆匆赶来,不知怎地说服了郑老爷子,居然将郑想容的灵柩带到郑家家庙,一把火焚了。骨灰就装在一个白瓷坛子里,供奉在郑家家庙西面配享殿。 对于大夏皇朝的人来说,挫骨扬灰,是最恶毒的惩罚,狠过凌迟处死。 虽然郑想容死了,但是二皇子依然难辞其咎。 而对于二皇子的处置,宫里也好像因此起了好大一场纷争。 最后的结果就是,二皇子剃度出家,他生母蒋贵妃自缢。 一手将二皇子带大的太后娘娘受到沉重打击,一病不起,整个人衰老不堪。 这时候,是田氏的大姑子郑素馨出手,以她高超的医术治好了太后,并且让太后容颜尽复,简直跟二十来岁的少妇一样美艳动人。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郑素馨才真正奠定了她在太后跟前红人的地位。 盛家刚没的时候,郑素馨虽然顶着盛家唯一传人的名头,但是太后并没有很信任她。 直到郑想容和二皇子的私情事发,太后病倒,郑素馨才显出了她与众不同的才干。 想起这些前尘往事,田氏吁一口气,对郑星辉道:“咱们家,真亏了大姑奶奶。不然的话。唉……” 郑星辉虽然跟郑素馨不同母,但是极敬重她,是真心拿她当亲姐姐待的。 “是啊,幸亏有大姊。也是我的错。当年二妹最听大姊的话。大姊一出嫁。家里没有人跟二妹说话,以至于她行差踏错……”郑星辉在黑暗中留下几滴眼泪。 田氏听得这话,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行差踏错……难道不只是两心相许? 越想越心惊肉跳,田氏忍不住催郑星辉,“明儿就跟老爷子说,封了二妹的晚晴轩,可别忘了。” “嗯,不会忘的。” …… 盛思颜不晓得她和吴婵莹是最后两个见过晚晴轩的外人。 因为自从郑老爷子的六十寿辰之后,郑国公府内院的晚晴轩就正式封了。 盛思颜一心在家里照顾王氏,帮着王氏理家。免得王氏操劳。 王氏的肚子越来越大,精神头大不如前。 牛小叶在郑国公府的寿辰之后,还是往盛国公府递了两次帖子。 盛思颜都以家母身子不适,不便待客为由,婉拒了牛小叶上门探访。 “大哥。你说思颜怎能这样?”牛小叶愤愤不平地道,“我又没得罪她,反而处处护着她,她这样是什么意思?” “怎么啦?”牛大朋自己的事情很多,最近跟牛小叶见得不多。但是牛小叶有她的优势,她是女子,又在京城的世家名门里和一些贵女交好。可以出入这些高门内院。 很多事情,牛大朋不好出面的,牛小叶可以做一个传声筒的作用。 牛小叶就向他抱怨盛思颜几次婉拒了她上门探访的帖子。 牛大朋笑着不当一回事,“你的心眼怎地这样小了?盛家夫人好不容易又怀了这一胎,连东宫的太子和宫里的皇后都小心翼翼,这几天都让盛七爷回家照顾他妻子。免得有个闪失。——他们家人哪里有这个功夫来招待外人?” “我又不是外人……”牛小叶听了,平了一半的气,但是还有另一半忿忿不平。 “你不是外人?但你也不是内人。”牛大朋笑着跟她打哈哈,“其实不去也好。这个紧要关头,万一出了什么事。你正好赶上了,那可是难打这个饥荒了。” “这么说,思颜还是为我好?”牛小叶狐疑问道。 “当然。好了,你可以去钟家,或者丘家做客啊。这两家的姑娘不敢不招待你的。”牛大朋笑着给她出主意。 钟家在户部管着盐铁经营权的衙司任职,丘家则是在管着赋税衙司任职。 虽然不是最上面的官儿,但是众人都知道,最上面的官儿只是起个坐纛的作用,下面的小官和吏目才是真正办事的人。 有人宁得罪大官,也不敢得罪小吏。 牛大朋是生意人,最谙其中的奥妙。 再则钟家和丘家从他们牛家借了大笔的银子,就不得不对牛家的人客气几分。 牛小叶一想也对。 钟家姑娘和丘家姑娘对她礼敬有加,比盛思颜对她客气多了…… 盛思颜婉拒了牛小叶两次,见她不再投帖子了,才吁了一口气。 到了八月,京城更加炎热。 盛七爷在家里忙着帮王氏布置产房,又要凉快,但是又不能太凉快。要通风,但是又不能太通风。挑剔得不得了。 盛思颜一向是好说话的人,但是在给王氏布置产房这件事上,她跟盛七爷出乎意料的一致,一点都不容情。 盛家内院的丫鬟婆子被这父女俩折腾得够呛。 但是没人敢抱怨,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王氏这一胎有多么重要。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氏的燕誉堂,别处未免就懈怠了。 盛宁芳这些天在绿玉馆里很是不高兴。 王氏要生产了她是晓得的,但是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盛家又不是没有儿子! 自己的两个弟弟可都上了族谱呢! 可惜,她同胞的弟弟盛宁松被送到松山书院去了,家里只有她和二弟盛宁柏。 盛宁柏又在外院住着,每日的功课十分繁忙,很少来内院跟她说话。 眼看王氏生产在即,盛宁芳也越来越焦急。 她不晓得自己急什么,她只知道一旦王氏生下儿子,她两个弟弟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了。同时她的地位也就落得更低…… 不行。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盛宁芳想着,心一横,亲自去绿玉馆的小厨房做了两个小菜,用食盒装了。命丫鬟拎着,来到王氏的燕誉堂请安。 王氏不在屋里,而是由盛七爷陪着出去遛弯去了。 她等了一会儿,王氏也没有回来,却等来盛思颜。 “宁芳,爹和娘去园子里去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你先回去歇着,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盛思颜笑着劝她。 盛宁芳不甘心,轻声问道:“我好久没有见母亲了,今日特意想来尽一尽孝心。” 盛思颜听了好笑。大半年没有来一次燕誉堂。结果等王氏要生产了,突然巴巴地跑来,还带着她自己的小菜,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盛思颜叹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道:“来人,抓两只小鸡过来。” 盛宁芳怔怔地道:“……我不吃鸡。” “你不吃?那边的小厨房说你二姑娘每天必要有新鲜的白切鸡送饭,那些鸡难道不是你吃了,是下人吃了?”盛思颜最近担心王氏生产的状况,有些急躁,没有功夫跟她迂回婉转。 盛宁芳窒了窒,“那是以前。我现在不爱吃了。” 天天吃白切鸡,她早吃腻了,只是懒得吩咐厨房,送来的白切鸡她都给婆子丫鬟吃了。 她也悟出点儿门道,经常用这些吃的喝的小恩小惠收买绿玉馆的下人,自己的日子也好过点儿。 像这些吃食。反正又不是花她的钱,比那些下人的饭菜好吃多了。 盛思颜拿出一个账本,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吃了?” “我怎么记得住?不过是几只鸡,你到底要说什么?”没想到盛宁芳比盛思颜更不耐烦了。 “记不住?那就从年初算起可好?”盛思颜并不放过她。 “年初我还爱吃呢!”盛宁芳大叫,“是上个月。从上个月开始我不爱吃白切鸡了。” “那好。上个月就上个月。上个月你不爱吃白切鸡,但是依然让小厨房给你做,到今日,就算三十只吧。小厨房供应咱们的都是上等三黄鸡,市面上一只半两银子。三十只就是十五两银子。你一个月月例五两银子,扣掉这个月的月例,你还欠十两,就用下个月和下下个月的月例补足。”盛思颜嘴里像倒了核桃车子一样向她报数。 盛宁芳听得一愣一愣地,半晌回不过神。 好不容易想明白了,大叫:“我又没吃?你做什么扣我的月例?!” “你没吃,但是你给你院子里的婆子下人吃了。——宁芳,你要笼络下人,我理解你。但是你不能慷别人之慨。你要笼络她们,当然要用你自己的月例银子。这些白切鸡,就当是你请她们吃的。”盛思颜在账本上写下数目,递过去让盛宁芳签押。 盛宁芳见被盛思颜看破了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子脸红了,待要不签,盛思颜却又道:“不签的话,我就拿去问问爹,看看爹有什么看法。” 盛宁芳现在最怕盛七爷,闻言马上道:“我签,你别跟爹说。” 盛思颜笑了笑,阖上账本,轻描淡写地道:“其实你不签押,还是照样要赔钱。” ※※※ 第101章 反击 盛思颜气定神闲的样子,气得盛宁芳浑身发抖。 说话间下人抓了一只鸡过来,盛思颜当着盛宁妃的面,将盛宁芳带来的两碗小菜给鸡吃了。 盛宁芳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这两只鸡如果明天能没事,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如果有事……”盛思颜定定地看着盛宁芳。 盛思颜一向跟人说话轻言细语,很少有这样严肃不让人的时候。 盛宁芳眼神闪烁,试探着问,“今天没事,明天出事,也赖我?” “当然。”盛思颜指了指地上的两只鸡,“你如果不反对,你带来的菜就给这两只鸡吃了,明儿看效果。” 盛宁芳笑了笑,“你以为我下毒?我有这么蠢?带了亲手做的下了毒的菜来给母亲吃?” “我可没说这菜有毒。——是你自己说的。”盛思颜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用尽了。 王氏生产在即,实在不愿意看见盛宁芳在眼前晃了晃去。 盛宁芳立时大声哭了出来,道:“你诬赖我!你诬赖我!我要去见爹!我要去找母亲评评理!”一边叫嚷,一边朝盛思颜冲了过去。 盛思颜吓了一跳。她最怕就是别人跟她肢体冲撞,她一定是打不过的,仓促间只来得及往旁边一躲。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可不是吃素的,立马三三两两上前。 木槿和豆蔻站在盛思颜身前挡住她。 薏仁和另外一个婆子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拉住了盛宁芳。 盛宁芳力气倒是大得很,三拽两拽,居然挣脱薏仁和那婆子的拉扯,继续往盛思颜扑过去。 盛思颜站在木槿和豆蔻身后,清清楚楚看见冲过来的盛宁芳那些兴奋的面容和眼底一抹狡黠的精光,瞬间明白了盛宁芳的意图。 她的目标,根本不是王氏! 她的目标,是盛思颜! 盛宁芳这两年明显已经看得很清楚。伤害盛思颜,才能让王氏方寸大乱…… 盛思颜一向不喜与人争斗,特别是这种肢体冲撞,她是能躲就躲。完全躲不开了,只好干受着,就如同上一次被吴婵娟揪着头发撞破头一样。 但是这不意味着她是软柿子,谁都捏她两下。 盛宁芳?——还不够格。 盛思颜不动声色间,已经抓住了她旁边红木小高几上的厚瓷花樽。 “……大姊你太过份了!”盛宁芳大叫着,一把又将盛思颜身前的木槿和豆蔻撞开,往她们身后的盛思颜狠冲过去。 盛宁芳这两年早看出来了。盛思颜最大的弱点,就是她娇弱的身子,真是跟美人灯一样,风吹吹就要给吹跑了。 只要能抓住盛思颜猛揍她一顿。划花她的脸,王氏肯定会气急攻心…… 盛宁芳记得当初她跟涂氏还住在乡间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一家快要临产的孕妇,因看见她家男人突然被人打得残废了,气急攻心。一下子惊了胎,在床上死去活来一天一夜,最后生下来一个死孩子! “盛思颜!”盛宁芳冲到盛思颜面前,也不再叫她大姊,兴奋地满脸通红,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盛思颜眼见盛宁芳冲了过来,再也顾不得多想。两手抱着厚瓷花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用尽全身力气往盛宁芳头上狠狠砸去! 哐当! 那花樽砸在盛宁芳头上,顿时四分五裂,厚瓷片到处飞溅。 “大姑娘!” “大姑娘!” 木槿和豆蔻惊叫着扑上去,用自己的身子护住盛思颜。 盛宁芳的侧脸上流下一道鲜血。 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一阵剧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盛思颜看着盛宁芳扑通一声倒在她面前的地上,才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几个把她绑起来。” 她怕盛宁芳装晕,等她走近了,再暴起伤人。 几个吓得浑身哆嗦的婆子回过神。忙去找了绳子,将盛宁芳严严实实捆得像个粽子。 盛思颜抚额,“也不用捆成这样……” 不过既然捆了,也就这样了。 盛思颜命婆子将盛宁芳抬到窗下的长榻上,又命丫鬟打了盆水过来,给盛宁芳洗净了伤口,自己从王氏平日用的药箱里找药膏给她抹上,再用白布包扎起来。 “好了,小柳儿过来。”盛思颜朝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小柳儿招了招手。 小柳儿是跟着盛宁芳一起过来的,但是她身份不够,一般跟在外面的廊下就停住了,没有跟进来。 见盛思颜唤她,小柳儿忙走进来问道:“大姑娘,您还好吧?”又苦着脸分辩,“奴婢不晓得二姑娘要这样做……” “嗯,不关你们的事。”盛思颜抬头看见跟着盛宁芳的下人脸色发白,笑着安慰她们。 “多谢大姑娘。”那些丫鬟婆子忙上前行礼。 盛思颜点点头,对小柳儿道:“来,我教你,以后每三天一次给二姑娘换药,记住了吗?” 小柳儿忙点头,留神看盛思颜是怎样做的。 这只是一般包扎伤口的手法,跟外面跌打大夫会的没什么差别,不算盛家的独门手法,因此盛思颜也不怕被人学了去。 小柳儿看得仔仔细细,又动手试了一遍,确定学会了,才跟着绿玉馆的人回去。 盛宁芳当然也被抬回去了。 盛思颜嘱咐她们:“这件事,先不要上报到夫人那里。一切都等孩子满月之后才做计较。” 盛家的下人知道厉害,都应了,跟盛思颜一起屏息凝气地等着王氏生产。 事实证明,盛宁芳真会挑日子。 因为就在盛宁芳大闹卧梅轩的那一天晚上,王氏破水了。 盛七爷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叫醒众人,各司其职。 几个婆子将王氏抬去了早就预备好的产房。 三个有经验的稳婆已经候在那里。 盛思颜一听娘亲发动了,立即穿上衣衫跑过来,极力要求去产房陪王氏。 盛七爷拉住她,道:“你不能去!你还没出嫁呢!” 盛思颜拗不过盛七爷,只好和他一起焦急地在燕誉堂外的场院里来回走动。 从子时到日出。又从日出到正午,王氏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屋里的稳婆不断派人出来向盛七爷询问该如何处置。 盛思颜心里一沉。 这样频繁地进进出出产房,王氏纵然能平安生产,生完之后也非发一顿高热不可。 更严重的。还会有各种产后并发症。 这些都是由于产房不洁净,产妇被细菌感染引起的。 盛思颜听着王氏在产房里面声声惨叫,终于受不了了,对她爹盛七爷道:“爹,我一定要进去!娘生了这么久……” 盛七爷也极想进去,但是王氏之前让他发过毒誓,一定不能进她的产房…… “好,你快进去,看看你娘怎样了。”盛七爷终于松了口。 盛思颜一进产房,里面的稳婆就要赶她出去。 “大姑娘。您还没嫁了,不适合到这污秽的产房。” 盛思颜现在对谁都不放心,她非要亲眼在旁边看着才行。 王氏疼得满头大汗,在产床上翻滚。 盛思颜忙坐了过去,握住王氏的手。低声道:“娘,您别叫得太用力。集中力气,吸气、呼气……” 盛思颜的声音抚慰了王氏焦躁的心灵。 王氏无比盼望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可是越渴望,似乎上天就越是要跟她作对,居然这孩子死活不下来…… 王氏握住盛思颜的小手,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像是回到了明历十五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也和这个夏天一样,酷热难忍。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王氏的思绪飘向过往,肚子一紧,就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奔涌而出! 然后,全身都轻松了。 一声响亮的婴啼在众人耳边响起。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一个稳婆兴高采烈地托起一个身上黏黏糊糊的男婴给王氏和盛思颜看。 盛思颜和王氏都是又惊又喜。 王氏撑起刚刚生产过的虚弱身子看了那孩子一眼,就幸福地睡过去了。 盛思颜也匆匆瞥了一眼。就道:“劳烦这位妈妈用那边的温水给我弟弟洗一洗,然后包起来吧。——那边是用热水烫过的襁褓。” 那稳婆也是熟惯地,依言去给婴儿清洗。 另外两个稳婆按压着王氏的肚子,等她排出了胎盘,才帮她清洗。然后在她床前摆上一扇屏风,挡住床铺,再将窗户打开通风。 盛思颜这才抱着刚刚洗干净包在襁褓里面的小婴儿出去给盛七爷看。 盛七爷都快急晕了,才看见盛思颜抱着孩子出来。 “你娘怎样了?”盛七爷冲上来,第一句话居然问的是王氏! 盛思颜见爹头一个关心的是娘,而不是刚出生的儿子,心头满是欢喜。 “娘很好,刚才睡过去了。您过一会儿就能进去给娘诊诊脉,看看月子里要补什么。”盛思颜笑着道,然后把怀里的小婴儿给盛七爷看,“爹,您看,这是弟弟。” “生了儿子?!”盛七爷这才匆匆忙忙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正闭着眼睛,皱着眉头,鼻翼窸窣,马上就要放声大哭的小萝卜头。 “这是我儿子?!”盛七爷看见这孩子,激动地甚至不敢用手抱他。 盛思颜笑着道:“是啊,是娘生的。爹的嫡长子!盛家的嫡系后裔!”她的心情激动不已,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 第102章 颜色 盛家满门被斩,还是明历十年的事情,如今已经是明历二十七年了。 整整十七年过去,就算那时候才刚出生的婴孩,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娶妻生子了。 而他,过了整整十七年,才给盛家添了第一个嫡子! “爹,以后一切都会好的。”盛思颜柔声安慰泪如泉涌的盛七爷。 盛七爷双手捂着脸,就站在燕誉堂外的空地上,哽咽着哭了起来。 “……我先去隔壁的盛家祠堂给我爹娘上一炷香。让他们晓得,我们盛家,有嫡系后裔了!”盛七爷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燕誉堂,离开盛国公府,往以前的盛国公府旧址行去。 那里才是真正的盛国公府,从千年前就传下来的的府邸。 但是因为盛家的三百多口棺材停在那里,整整停了十五年,那里也就不能住人了。 以前的神农府改作了盛家祭庙,供奉着盛家历代祖先和家人。 盛七爷在盛家祭庙上了三柱香,一柱给盛家先祖,一柱给爹,一柱给娘。 上完香,他又急匆匆赶回去,给熟睡中的王氏诊脉。 王氏年岁不小了,生产一次,损耗太大。 好在盛七爷得盛老爷子全部真传,再加上他于医术一道有天赋,如今虽说还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假以时日,也会离盛老爷子医术鼎盛时期的巅峰不远的。 给王氏精心调配了几张月子期的补身药方,盛七爷又亲自去药房挑选药材,盯着下人给王氏煎药。 盛思颜接过管家的重任,一心一意照顾娘亲和刚出生的弟弟。 盛七爷又向宫中回报,说家里生了嫡长子,迫不及待想给刚出生的儿子请封世子。 监国的太子将他的奏章呈给太后定夺。 太后自从去年腊月里将监国之权让给太子之后,就一直在安和殿“养病”。 “太后娘娘,盛国公刚刚上了折子,说他夫人生了儿子。要给他刚出生的儿子请封世子。”姚女官端着一盘奏章从外间走进来,放到太后案头。 太后穿着一袭月白色竹叶暗纹长裙,淡蓝色鲛绡纱半臂,头上只梳了如意髻。插了一支白玉钗,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倒显得清丽绝伦。只是这半年一直在深宫养病,她脸上的肌肤没有以前那样饱满莹澈。 太后拿着一支赤金嵌丝的靶镜细细地瞧,看见眼角似乎有了细细的纹路,一阵心烦,将靶镜扔到妆台上,恹恹地道:“这些太医都是废物!将这些破玩意儿夸得天花乱坠,却一点用都没有!”说着。将妆台上一些小白瓷瓶子一推,全数划拉到地上。 幸亏碧玉嵌花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衣,那些小瓷瓶子纵然摔到地上,也没有砸碎,只是滚得到处都是。 一不留神踩到。摔个跟斗就不好了。 宫女们忙上前将那些小白瓷瓶拾起来。 姚女官低头看了看,道:“太后娘娘,这桃花蜜和天仙散都不管用吗?” 桃花蜜是太医专给太后研制的抹眼角细纹的膏体,天仙散是专门敷在脸上,据说能让肌肤白嫩的药粉。 “管用?你看看我的脸!——如果管用,就不会变得又老又丑了!”太后十分恼怒,纤长的指甲上淡粉色的蔻丹带有珠光。在幽暗的深宫里闪耀。 姚女官无语。 太后娘娘其实已经年过五旬,没几年就要到耳顺之年了。 以这样的高龄来看,太后的样貌实在是太年轻了,看上去就像三十多岁的人。 当然,太后的参照物不是三十妇人,而是先前郑素馨给她调理的二十少妇…… 姚女官吁一口气。暗道郑素馨这人别的不说,一手医术真的是出神入化。她是如何给太后娘娘保养的呢?宫里这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呢…… 想到宫里的太医,姚女官心里一动,她想起了盛七爷。 “……太后娘娘,要不。让盛七爷来帮您调理调理?那郑宜人也不过是学了盛家的皮毛而已。若是盛七爷出手,岂不是更厉害?”姚女官推荐盛七爷,不想给郑素馨表现的机会。 太后摇摇头,重新拿起靶镜左看右看,“不一样的。盛七精通的是治病,而郑素馨精通的是养颜。——术业有专攻,倒不好强人所难。” 放下靶镜,太后又薄薄上了一层紫茉莉花粉,才慢慢起身,“勉强还能看。”又问姚女官,“今儿都哪些事?没有重要的事哀家就不看折子了,你给太子拿回去。” 姚女官忙道:“有两件事要紧。一件是盛夫人终于产下嫡长子,盛七爷要立他为世子。一件是因江南大旱,太子想去江南巡视。” 太后咕地一笑,重新坐回书案后头,慢慢翻着那些奏章,道:“盛七那边,给他颁下赏赐。以哀家的名义,不要以朝廷的名义。朝堂那边,太子应该已经赏了。” 姚女官颔首,“确实赏了。太子一听到消息,不等盛七爷上奏章,就着人送了赏赐过去。” “嗯,这事还算他知趣。就赏盛夫人七凤挂珠朝冠,另外赏安车代步。至于封世子,还早了些。这才刚出生,还未洗三就要封世子,他不怕这孩子承不住这么大的福气吗?”太后脸上似笑非笑,青葱玉指在书案上轻轻敲了两下。 七凤挂珠朝冠,是仅次于皇后所戴的九凤挂珠朝冠,一般是公主佩戴的,国公夫人最多只能戴五凤挂珠朝冠。 赏王氏七凤挂珠朝冠,当然是抬举她的意思。 大夏皇朝官用的车制有六等,分别是重翟车、厌翟车、翟车、安车、四望车和金根车。 重翟车最豪华,金根车是最次等的。 太后赏王氏的安车,则是排名第四,等同于郡主用车,也是表示对王氏,也就是对盛家的补偿之意。 “可是,盛七爷上了奏章请封世子,您不闻不问。是不是不太好呢?”姚女官疑惑地问道。 “没事。等盛七的嫡长子大一些了,再封世子不迟。”太后轻笑,“要急也是王氏着急,不晓得他急什么?” 姚女官的嘴角一直带着笑颜。很快一挥而就写完圣旨。 太后瞧了瞧,点头道:“不错。拿去给太子用印吧。” 玉玺在太子那里,太后自己的赏赐可以不用玉玺,但是她要赐王氏安车,却是非得要玉玺不可。 “那太子请旨要去江南巡视的事……?”姚女官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南大旱,太子身为储君,心系江南百姓是好的。但是如果他要亲自去江南,就让他把监国玉玺交回来吧。国不可一日无主。他若是出宫离开京城,哀家就不得不勉为其难,帮他照看朝堂了。”太后唇角微扬。伸手拿起笔架山上的紫竹兔毫笔,开始临摹名家法帖。 姚女官眼前一亮,赞叹都:“太后娘娘实在是想得太周到了,我们这些人拍马也追不上啊。” “快去办你的事吧!不伦不类,学人家拍什么马屁!”太后笑骂一声。挥手让她下去。 等她走了之后,太后才放下毛笔,想了想,起身进内殿换了身常服,又叫来自己的护卫和宫女,带着他们一起微服出宫去了。 …… 姚女官来到太子的东宫,将太后娘娘的懿旨交给太子查验。又道:“请太子用玺。” 太子看了一眼,见太后驳了盛七爷请封世子的奏章,却另外给王氏赏了安车和七凤挂珠朝冠,眼神一黯,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一边叹息着太后手段果然圆滑,处事滴水不漏。一边又忍不住抱怨自己的母后当初没有把自己送给太后抱养,不然的话,他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麻烦姚女官了。这是刚刚用了玺的懿旨。”太子命人将懿旨送回给姚女官,又提议,“既然给盛家夫人赏了七凤朝冠和安车。是不是给郑宜人也赏一架?好歹是皇祖母的得用之人,去年冬天酷寒,多亏她开仓施粥……” 姚女官咯咯地笑,“这我可做不了主。太子殿下若是有意施恩,可以主动向太后请旨啊。” 太子听姚女官说了“施恩”两个字,便知道这件事行不通了。 就算要施恩,也得让太后施恩。他这个太子,目前还是仰太后鼻息的…… “去江南巡视的事,太后娘娘说了,让太子殿下你交出玉玺和监国重任就行。等太子殿下南寻回来之后,太后娘娘自当奉还。”姚女官又给了太子一计重锤。 太子一听就改了主意,讪笑道:“皇祖母身子还没好,孤确实不能扔下皇祖母,去江南巡视。这样吧,孤派人去就行了,孤留在京城侍奉皇祖母。” “太子殿下仁义孝顺,是万民之福。”姚女官笑嘻嘻地屈膝福了福,转身携着懿旨离开了东宫。 送走姚女官,太子恨恨地将书案上所有的东西推到地上,然后挥舞着双拳在书房里嗷嗷大叫。 外面看门的小太监掏了掏耳朵,无动于衷地往门前挪了挪。 另一个小太监习以为常地道:“叫啊叫啊就习惯了。” 此时微服出宫的太后已经来到了盛国公府门口。 第103章 香膏 十七年过去,盛国公府终于诞生了第一个嫡子。 盛七爷也可以告慰盛家的列祖列宗了。 太后娘娘看着盛国公府大门上黑底红字的匾额,叹一口气,吩咐道:“去叫门,就说哀家来看盛国夫人了。” 一个内侍忙上前叫门。 那门子一听是太后娘娘亲临,吓得打个寒战,连滚带爬地往二门上去报信。 没过多会儿,盛国公府中门大开,盛七爷带着盛思颜匆匆赶出来迎接太后娘娘一行人。 太后扶着宫女的手从大车上下来,温言道:“哀家来看看你新出生的小公子。”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太子出生的时候,太后娘娘亲自去看过他。 就连太后亲手带大的二皇子,也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殊荣。 可是盛七爷和盛思颜并没有流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 他们忘不了,太后也是下令屠了他们盛家满门的人…… 但是该守的礼还是要守。 父女俩向太后行礼,然后恭恭敬敬请太后进盛国公府。 太后当然是要走正中的大门。 盛七爷在前面领路,盛思颜任由太后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如同小宫女一样跟太后一起进了大门。 进门之后换上八人抬的大轿子。 盛思颜上的是两人抬的小小滑竿。 盛七爷坐车,太后的宫女内侍和护卫都是步行,跟在太后的轿子四周。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二门,来到王氏和盛七爷住的正院燕誉堂。 王氏昨天刚刚生产,早上醒了一会儿,给孩子亲自喂了母乳之后就又昏睡过去了,还未醒转。 而且她在月子房里,身上不干净,不便见太后。 盛七爷就让盛思颜将刚出生的儿子抱出来给太后瞧。 这小子刚从亲娘那里饱饱地吃了一顿。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闭目沉睡。 “这孩子可真实沉。”太后从盛思颜手里接过孩子抱了抱,脸上那一抹凌厉慢慢变得恬淡温柔。 盛思颜暗叹婴孩对女人巨大的杀伤力。从十五到五十的女人估计都会对纯真的婴孩放下戒心,全心全意袒露自己,哪怕只有一瞬间。 就如同太后现在这样。 “快抱回去吧。刚出生。不要受了风。头几个月还好。等三四个月之后,这孩子的事儿就更多了。”太后居然温言说起了养孩子的话题。 盛思颜瞠目结舌,完全不能接受太后形象的转变。——您是高高在上主宰大夏皇朝无数臣民性命有生杀予夺之权的太后娘娘!不是别人家的老祖母! 但是细想想,太后不就是别人家的祖母么? 只不过看上去特别年轻貌美罢了…… 盛思颜趁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打量太后的容貌。 她不清楚太后的年纪,但是看着她柔白细腻的肌肤,水样的凤眸,黝黑的秀发,小巧高挺的鼻子,滋润丰满的双唇。除了眼角的细纹之外,太后看着就跟三十许人一样,依然是水当当的美妇一名! 盛思颜也有一双凤眸,但是和太后一比,才知道什么叫人比人会死。货比货得扔! 盛思颜现在还是小胖的状态,小脸肉嘟嘟的,那双凤眸几乎陷在肉里,只露出长长的眼线,在浓黑纤密的睫毛的衬托下,像是两条触目惊心的黑线。 太后是典型的瓜子脸,下颌尖尖。格外妩媚。 自己却是典型的鸭蛋脸……唔,应该是比较圆胖的鹅蛋脸…… 太后斜睨盛思颜一眼,见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半真半假地道:“你这孩子,如何这样看着哀家?你就不怕哀家降罪?” 盛思颜猛然醒悟过来。 在这大夏皇朝,直视上位者。是一种失礼的行径。 盛思颜眨了眨眼,笑道:“太后娘娘太美貌了,我看得移不开眼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更何况是夸女人美貌的马屁,没有女人会不受用。 而且盛思颜年纪小。一脸娇憨的样子,配上有些呆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又多了几份可信性。 太后娘娘心情大好,笑道:“好,哀家就饶你一次。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盛思颜忙低头,从太后手里接过弟弟,轻轻晃了晃胳膊,将打了个哈欠,正要瘪嘴的婴孩又摇得睡了过去。 太后看着笑了,点头道:“好好照顾他。等他周岁了再请封世子吧。” 盛七爷这才明白太后为何专程出宫一趟来盛家。 他忙不迭地拱手道:“多谢太后提醒。微臣太心急了。” “这孩子啊,福气是一定的。你现在疼他太多,以后他的福气就少了。”太后像是有感而发。 盛七爷和盛思颜不敢做声,在旁边陪着太后吃茶。 太后只轻轻将那茶水沾了沾唇,便放下茶杯,起身道:“你们好好照顾孩子和夫人。哀家已经下旨,赐王氏七凤挂珠朝冠和安车。有她在,这个孩子一定能平安长大的。” 盛思颜和盛七爷都愣住了。 还是盛七爷先反应过来,脸上终于出现一丝喜色,他郑重对太后长揖在地,道:“太后娘娘盛情,盛七莫不敢忘。” 盛思颜也忙屈膝福礼,“思颜代娘亲向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王氏跟着盛七吃了这么多苦,如今又为盛家添丁进口,这些是她该得的。——回头旨意下了,你去宗人府把安车领回来。”太后笑着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转身带着宫人和护卫离去。 盛七爷和盛思颜如同做梦一样,送了太后出去,回来父女俩忍不住好笑。 “爹,太后娘娘怎地不封弟弟为世子?”盛思颜很是疑惑。 盛七爷感慨道:“是我太心急了。孩子太小,确实不适合现在请封。你娘睡醒了,肯定要骂我一顿。”脸上神情很是讪讪的。 盛思颜抿嘴笑。她晓得盛七爷除了医术精湛以外,在别的事情上都是迷迷糊糊,比自己都差劲,更别说跟娘亲王氏比了…… “爹。娘忙着照看弟弟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骂您?”盛思颜笑着宽慰盛七爷的心,又问他,“弟弟叫什么名字?爹给起了没有?” “大名叫思伯。盛思伯。”盛七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道,“小名叫枸杞。”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怀里睡得打小呼噜的小婴孩,“……枸杞?” “是啊。枸杞子是一味好药材,又容易种,容易收,漫山遍野都是。”盛七爷笑着捏了捏小枸杞的小胖脸。 这也是大夏皇朝的习惯,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 小枸杞皱了皱眉头,嘴又开始瘪。 盛思颜忙道:“枸杞就枸杞,我带枸杞回去歇着呢。爹。您也累了一晚上,赶紧去歇着吧。等明日娘睡醒了,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盛七爷忙点头道:“你快去。我去外院看一看就回来。” 盛七爷去外院马上叫了管事过来,命他筹备三日后的洗三礼。 这边太后出了盛家大门,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己对美貌的渴求,吩咐道:“……宣郑宜人进宫。” 太后这边前脚刚回安和殿,郑素馨后脚就跟进来了。 太后一见她,就笑着道:“这些日子,郑宜人很少进宫来看哀家了。” 郑素馨笑着道:“太后娘娘病着,臣妇又插不上手,就不来给太后娘娘这里添乱了。” 太后笑了笑。 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 郑素馨先前跟太子这帮人走得近。太后自然不高兴,而且得防着她。 太后只是没想到,她还有非用郑素馨不可的时候…… 想当初,就连盛家都不是必不可少的。 但郑素馨,她会的东西,旁人好像真的会不了。 太后慢慢坐到妆台前。看着妆台上一尺高的水晶菱花镜问道:“郑宜人,你上次给我做的香膏还有吗?” 郑素馨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在心里暗暗得意,但是面上不露分毫。 她想了想,道:“太后是说……脸上和身上用的香膏吗?” “正是。”太后轻抚自己的面颊。看着镜子道:“哀家觉得郑宜人的香膏,是最有效用的。” 郑素馨点点头,“太后娘娘明白的,那香膏要在暗室里用。” “嗯,跟哀家过来吧。”太后起身,领着郑素馨去了她们以前用过的暗室。 …… 两个时辰之后,太后和郑素馨走出暗室。 姚女官惊奇地发现,太后又恢复了先前二十多岁少妇的容颜。 饱满莹澈的双颊,没有一丝纹路的眼角,莹白透着嫩粉色的肌肤,从上到下,无一不显露出年轻女子的动人和美貌。 “郑宜人的香膏真是管用!”姚女官羡慕说道,“太后娘娘可是一刻也离不了了。郑宜人,不如把方子给太医,以后纵然郑宜人不在的时候,太后娘娘也不会没有用的了。” 郑素馨笑了笑,“这香膏做起来不难,难的是上香膏的手法。” 姚女官眼神闪烁,讪讪地搭话,“上香膏的手法?左不过是涂涂抹抹,还有什么难的?不会差别那么大吧?” 郑素馨看着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 看得姚女官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不敢跟郑素馨对视。 太后似乎不想深究,挥了挥手,“郑宜人,以后还是半年一次给哀家用香膏吧。” ※※※※※※※※ 第104章 冰玉石 太后亲口要求,这是多大的体面! 再看看姚女官脸上像是被人重重掌掴的样子,真是太值得了! 郑素馨微笑着欠身道:“素馨谨遵懿命。” …… 郑素馨走后,太后坐在妆台前,再一次揽镜自照,很是满意。 溜光水滑的脸上,不管隔多近看,都找不到丝毫的瑕疵。 她记得当年她右脸颊靠近下颌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灰痣,经过郑素馨巧手医治,那灰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张脸如同刚剥壳的煮鸡蛋一样光滑锃亮。 姚女官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后的背影,却在太后转身的刹那堆上满脸笑意,赞道:“太后娘娘其实不用香膏也是这样光彩夺目,明艳照人!” “尽会拣好听的说。”太后笑嗔了她一眼。 “可是,太后娘娘,您以后就离不开郑宜人了吧?”姚女官过去将一沓奏章放到太后的书案上。 太后笑了笑,“纵然离不开,也不过就这几年的功夫了。” 姚女官心头一跳,不敢再说话,垂手退下。 …… 盛国公的嫡长子洗三的那一天,除了盛七爷在太医院的同僚和下属,吴家、周家和郑家的女眷,居然连太子妃都亲自莅临盛国公府,向王氏表示祝贺,并且给盛国公的嫡长子添盆。 洗三的稳婆简直要乐晕了过去,暗自决定要把太子妃娘娘亲手放下的那块金子带回去供起来…… “盛大姑娘,这是敝人的一点小小心意,是远在江南的王二公子为贺盛国公嫡长子出世,专程托人带到京城的。”牛大朋一招手,四个壮汉小心翼翼将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抬了进来。 原来是王二哥送来的。盛思颜笑着踮脚去看。 牛大朋亲自解开箱子上的绳索,打开箱子盖儿,露出里面大石头样的盆景。 同时一股凉气缓缓从那盆景处散开,让这厅堂的暑热慢慢褪却。 盛思颜只觉得胸口的那股浊气都随同这股凉意消散了。 她仔细打量。 只见这盆景玲珑剔透。像是上好的玉石,雕刻成一座大山的样子,山上有树木丛林,野物山花。还有一些上山游玩的游人,雕刻得栩栩如生。 在场的吴老爷子是财神吴家的掌舵人,见多识广,刚一掌眼就跳了起来,冲过来绕着那石头盆景打转,满脸惊讶地道:“这可是著名的‘冰玉石’?!” 冰玉石,从名字上就可以听出来,这种石料如冰似玉,比真正的玉石都要难得。 别的也就罢了,冰玉石最大的特点。就是在炎热的夏季,会自动散发出丝丝凉气,沁人心脾,但是又不会过凉过冰,而且传说它的香味对产妇有奇特的镇静安抚作用。 小小的一块石料放在屋里。就能让一尺见方的地方变得凉爽舒适。 像这么大一块冰玉石盆景,至少能让一间宽敞的内室变得如同晚春一样和煦凉爽。 盛思颜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王二哥的用意! 这一定是给王氏坐月子用的! 王氏生产,不巧是在八月。 今年夏天又格外炎热,王氏这个月子,可是会坐得非常辛苦。 但是有了这个“冰玉石”盆景就不一样了,如果放在王氏坐月子的屋子里。会像一个天然大空调一样,将房间的温度调解得异常舒适。 盛思颜欣喜若狂,忙向牛大朋行礼道:“多谢王二公子盛情。多谢牛大公子援手!” 吴老爷子看着这么大块的冰玉石盆雕,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大朋,你还有没有这货?要有,全给我送来。有多少我收多少!”吴老爷子是大夏皇朝不折不扣的商界大鳄,不是牛大朋这样刚入门的皇商能比的。 但是就算是吴老爷子,也弄不到这样大块的冰玉石。 他很确信,就连皇室的内库,也找不到这样大的一块冰玉石。——这一定是不久前才从矿山挖出来的。 “真是暴殄天物。这么一大块。只拿来做盆景,啧啧……太奢侈,真是太奢侈。”吴老爷子说着,一只手忍不住摸了上去,恨不得将那冰玉石掰一块下来。 “喂!吴国公,您这是做什么?!”盛思颜伸手,轻轻将吴老爷子的手拍了下来,转头瞪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我就是看看,看看……”吴老爷子嘴里虽然说是看看,可是眼里的光芒可以用“贪婪”两个字来形容。 要不是盛思颜晓得吴老爷子就是这样一幅“守财奴”的性子,她还真想叫一声“关门,放阿财!”,让小刺猬阿财上前用刺扎他一通才知道厉害! 牛大朋笑着道:“这是王二公子机缘巧合,才得到这块冰玉石底料。所有的底子都在这里了,废料做了底座,上面全是正料。从年初就开始雕琢,总算赶在这个时候送到了。” 盛思颜心里一动。 王二哥真是个细心人。 早在年初他得知王氏有了身孕的消息之后,就开始准备了吧? 盛思颜不由觉得惭愧。 她和盛七爷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八月坐月子,对于产妇来说真是一种折磨。 难怪王氏死也不许盛七爷去看她,哪怕隔着窗户都不行。 盛思颜去过一次,那屋子里关的严严实实,生怕过风。 产妇过了风,偏头痛会跟一辈子的。 也就只好热一点,忍受满身的汗臭,连洗澡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洗,只能用温水擦洗身上,也不能洗头。 有了这个冰玉石的盆景放在王氏屋里,肯定好受多了! 盛思颜忙叫了几个人,将这冰玉石盆景抬到燕誉堂王氏坐月子的屋子去了。 “娘,有了这个宝贝,您就能舒服多了!”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命丫鬟端过来温水,亲手给王氏又擦了一遍身。 屋子里很快就凉爽下来,并不是入骨的冰寒。而是凉爽中带着和煦,所以产妇用也可以。 王氏是识货之人,她看着那个冰玉大盆景,困惑地道:“这个东西……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 对于夏天的产妇来说。当然是绝佳的东西。 就算不是产妇,世家大族的内院女眷都会以拥有一块这种冰玉石料为荣。 放在身边就有凉气习习,比让下人打扇还要凉爽。 可惜冰玉石实在是太稀少了。 王氏感慨道:“当年二皇子还到处找人要收这种冰玉石呢。没想到……”又问盛思颜,“这是谁送的?” 这种东西,光靠盛七爷是找不到的。 盛思颜将毛巾拧干了,给王氏擦拭后背,“是王二哥托牛大朋送来的。” “王二哥?”王氏恍然大悟,脸上似笑非笑,“原来二皇子找了十二年,终于找到冰玉石了……” 盛思颜一怔。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您是说,这冰玉石,是王二哥从二皇子那里得来的?” “十有*。”王氏笑着瞅了她一眼,“这种东西。不是王家那种人家有法子弄到的。你也知道,大夏的矿山都是皇室所有。” 盛思颜想到郑国公府晚晴轩里用白玉铺作的甬道…… 不会又是为了郑想容吧? “二皇子找这个冰玉石,是为了郑想容?”盛思颜好奇问道。 “多半是吧。”王氏摇摇头,“可惜她没福。” “她没福,娘有福气。”盛思颜笑嘻嘻地将毛巾放回铜盆,唤了丫鬟进来端走,“这好东西可偏了娘了。” “这可是无价之宝。牛大朋就这样大咧咧送上来了?”王氏神情一凛。坐直了身子问道。 盛思颜忙给王氏揉捏肩膀,轻声细语地道:“娘,您别急。送就送了呗,别人眼红,就让别人眼红去。我盛家千年来活人无数,结下无数善缘。用一块冰玉石有什么了不起?有本事,那些眼红的人一辈子不生病,不找我们盛家看病吃药!” 王氏被她逗笑了,回手越过肩膀握住她的小手,“嗯。我们思颜说得对。——不过是一块冰玉石,有人眼红就让他眼红去。” “这就对了。红眼病也是病,得治!”盛思颜笑眯眯地说道,顺势将头靠在肩上,“娘,我真的好高兴。我有弟弟了,我也有弟弟了!” “是啊。盛家终于有嫡系后裔了。”王氏长吁一口气,“我总算是没有让列祖列宗失望。” 盛思颜将王氏的肩膀紧紧抱住,低声道:“娘,刚才吴国公对这冰玉石很感兴趣呢,一直问牛大朋还有没有,他要全数买下来。” 听说是吴国公出口要,王氏倒是不担心了,她笑着点头,“吴老爷子是难得的聪明人,又极精明,他这么说,是帮我们挡一挡呢。” 盛思颜听得迷迷糊糊,但是王氏说没事,肯定就是没事的。 “你王二哥,倒是个细心人……”王氏说着,又看了盛思颜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盛思颜正低头拍着王氏身后的靠枕,没有看见她的眼神,顺口接话道:“王二哥从小就很细心。娘忘了?以前您不在家,都是王二哥给我做饭吃的。” 她还记得那碗蛋炒饭的味道,回想起来就满口生津。 ※※※※※※※ 第105章 白手套 王氏掩袖直点头,“嗯嗯,娘记得呢。他要是能一辈子给你做蛋炒饭才好呢……” 盛思颜倒是慎重考虑了一遍,摇头道:“没可能的。他在江南呢,怎么可能给我们做饭啊?”想了想,“要不,托人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家做厨子?” 王氏被盛思颜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啊,这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话也就说到这里,再往下说就不像了。 一来盛思颜还小。二来嘛,王家人跟二皇子大概是搅在一起了,王氏有一点点的不放心。 她希望盛思颜能嫁一个真心疼爱她一辈子的人,但是那个人首先要能有命活到耄耋,才能照顾盛思颜一辈子。 二皇子是出家人,王氏不是太担心,她只是在琢磨,王家跟着出家的二皇子,到底图的是什么? 王家有几口人,有什么能耐,王氏一清二楚。 本来是祖祖辈辈都在药山下的捕蛇人,但是出了王二哥,也就是王毅兴这个异数。 这孩子特别聪慧,学东西非常快,读书识字,做得一手好文章,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 虽然后来搬走了,但是王氏还是能从二皇子对王毅兴的器重看出来,王毅兴比当年肯定更厉害了。 当然,王毅兴比盛思颜大十岁,这一点,也让王氏有些惋惜。 能找到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不容易。 要找一个知根知底有出息,而且愿意一辈子对思颜好,宠着思颜的人就更难了。 王氏叹一口气,往后仰靠在大靠枕上,抚了抚盛思颜黑黢黢的秀发,脸上又渐渐多了笑意。 不管怎么样,他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盛家的事情,还没完。她和盛七爷,还有这新出生的儿子…… 想到儿子。王氏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加愉悦,她问盛思颜,“你爹说了给你弟弟起什么名字吗?” 盛思颜点点头,“说了。说大名叫思伯,小名叫枸杞。” 大名也就罢了,听盛七爷这意思,是以后还要生,再生了儿子,就叫思仲、思叔、思季这样叫下去了…… 不过小名……王氏窒了窒,勉强点头赞好,“就叫小枸杞吧。” 总比叫狗蛋强一点…… 盛思颜笑着服侍王氏歇息,自己再去前头看看宴客的情况。 吴老爷子还在追着牛大朋找他要冰玉石,牛大朋哭丧着脸。对着吴老爷子打躬作揖,恨不得给他跪下磕头了,吴老爷子还是不放过他。 “……你老实说,你到底是打哪儿弄到这么大块的冰玉石的?你老老实实说,我保证不打你……”吴老爷子仗着酒劲儿。乜斜着眼睛,拽住牛大朋的衣衫不放。 “吴国公……吴老爷子……吴祖宗……您饶了我行不行?这个真的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也是做生意的人,如果有,我还会留着放在库房里发霉?!”牛大朋说得很诚恳,也很合理。 商人逐利,不可能把这样抢手的东西放在库房暴殄天物。 就算是囤积居奇,也不可能一点都不放出来。 吴老爷子总算是信了牛大朋的话。悻悻地推了他一把,道:“以后别让我看见你拿出第二块冰玉石!” “我要拿得出来,一定双手捧着送到您府上!”牛大朋将胸脯拍得山响。 盛思颜悄悄笑了笑,从旁边的侧门出去,到另一边女眷坐的花厅陪大家吃酒去了。 盛国公府没有别的女眷,王氏在坐月子。盛思颜这个嫡长女便做了主家,出面招待那些世交家的伯母婶婶,还有同僚下属家的女眷。 郑素馨因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便做了半个主家,帮盛思颜招待客人。 可是今日她的神情却有些恍惚。坐在席上默默无语。 大理寺丞王大人的夫人闵氏今日也来洗三添盆了。 王氏正经是她亲生女儿,只是如今还不得相认,只能以同僚家女眷的身份过来贺喜。 盛思颜晓得闵氏的身份不同,对她分外亲热。 想了想,盛思颜命自己的丫鬟木槿去请了闵氏过来,对她福了一福,道:“闵老夫人,我娘亲有些事情想请教您一下,请问您能不能拨冗去跟我娘说说话?” 闵氏惊喜万分,强行压抑住心头的激动,淡定地道:“无妨。劳烦盛大姑娘找个丫鬟送我过去吧。” 盛思颜转身命自己的大丫鬟木槿送闵氏去燕誉堂,自己悄没生息地坐到角落,微笑着倾听大家的谈话。 洗三这种筵席,小姑娘们是不来的。来做客的都是出了嫁的妇人。 有生过孩子,也有没有生过孩子,但是看见别人生孩子就羡慕得两眼发绿光的…… 盛思颜本来也不应该来这种场合,但是没办法,谁让他们盛家,连个叔伯亲戚都没有呢…… 大家也都明白盛家的苦衷,对于盛思颜只觉得同情,没人觉得她不应该来这里。 “郑大奶奶?郑大奶奶?”吏部尚书李永平的夫人要跟郑素馨说话,却发现对方似乎走了神。 李夫人索性敲了敲郑素馨面前的桌子。 郑素馨回过神,往后缩了缩,笑道:“李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我跟你说话呢!”李夫人热情洋溢地道,“刚才在那边厅里抬出来的冰玉石,郑大奶奶可见过了?” 郑素馨有些恍惚地点点头。她怎么能忘呢? 曾经有人到处搜罗,想找一块大一些的冰玉石。 很显然,不仅王氏记得,郑素馨记得,就连李夫人也记得。 那时候,李夫人的夫君李永平还不是吏部尚书,只是个刚刚高中不久的进士,刚进吏部做了个七品小官。 但是就连他们家,也知道二皇子突然到处搜寻大块的冰玉石的事。 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将这件事渲染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可惜了,二皇子出了家。也不晓得当初他搜寻这么大的冰石料有什么用?他是个大男人。又不用在三伏天坐月子!”李夫人不住啧啧惋惜。 郑素馨的唇角抿得更紧,眼底露出几丝讥诮的神情。 刚才正抿嘴轻笑的盛思颜注意到郑素馨神情的变化,微微一怔。 “是啊,可惜了。不过二皇子找了十几年也没有找到。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一个贵妇笑呵呵地道,转头问盛思颜,“盛大姑娘,那王家跟你们是亲戚吗?送了这样大一份厚礼!真是了不得!” 很多人心里也有疑问,但是没有像这人一样大咧咧敢问出来。 盛思颜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地道:“王家有人曾经被毒蛇咬得快要死了,是我娘救了那人。” “哦!”众人明白了。 和救命之恩相比,这一块冰玉石也就不算什么了。 虽然冰玉石难得,但是也只对天热的时候要做月子的产妇用处更大。 不是产妇的话,消暑的法子很多。不一定要用这冰玉石。 但是有了冰玉石,实在是锦上添花啊! “那王家是什么来头?怎地如此豪富?” “我听说是江南的盐商?” “不是盐商,是江南的大财主吧?我听说江南利州道一半的田地都是王家的。” “噗!”盛思颜刚低头抿一口香甜的米酒,被那句“江南的大财主”惊到了,满口的米酒喷了出来。 丫鬟忙上来帮她收拾。 盛思颜说了声“失陪”。下去换衣裳。 回到自己屋里,她将喷了米酒的外衫脱下来,另找了一件嫩黄色外衫穿上,一边琢磨:王家在江南已经这样大势力了? 她记得当初在王家村的时候,隔壁的王家孩子好像特别多。 王二哥上面还有个王大哥,王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本来还有个妹妹。和盛思颜差不多大。但是那一年,出痘子没熬过来,夭折了。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王二哥对和他早逝的妹妹差不多年纪的盛思颜特别好。 其实不止王二哥,隔壁王家的人对盛思颜和王氏都特别好,完全是把她们母女当一家人看待的。 这样淳朴热心的一家人。有本事背靠着二皇子,在江南大展拳脚了吗? 盛思颜默默地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能。 以她对王家的了解,只有王二哥确实是有本事的,别的人。大概都是幌子。 就跟牛家一样。 牛家在京城四五年间迅速崛起,绝对不是靠牛大朋的个人能力和本事。 当然,他需要有本事,这是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 恐怕牛家和王家一样,都是二皇子在前台的“白手套”吧?! 白手套,说的是一些帮权贵打掩护,出面以合法手段做一些权贵们不能公开出面做的事情的人。盛思颜前世熟知的那些“白手套”,一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洗钱。 可是在大夏皇朝,没有洗钱这一说,那就只有隐瞒财产和隐藏实力这些用途了。 二皇子一个出家人,整这么多事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盛思颜蹙起细细的柳眉,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不管二皇子如何闹腾,他已经是出了家的人。 如果他真的有宏图大志,首先要解决的,应该是如何正式还俗的问题,而不是到处伸手吧? 盛思颜看得很清楚,二皇子的出家,跟她爹盛七爷当年的出家可不是一回事。 她爹可以想还俗就还俗。 二皇子……要还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 第106章 特使 盛思颜想到那一天在郑国公内院的晚晴轩,听郑玉儿和吴婵莹两个人说的话,她也看出了其中的一些弯弯绕。 比如说,逼二皇子出家,肯定有太子的手笔。 但是太子为什么要对二皇子除之而后快呢? 盛思颜觉得这一点她有些想不通。 首先,夏明帝已经是活死人,也就是说,只要夏明帝还保持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太子的位置就是稳稳当当的,因为能废太子的只有皇帝。 皇帝不醒过来,就没有人能废掉他这个太子。 除非,太子忌惮的是太后?!他担心太后会支持二皇子做太子! 因为二皇子是太后一手带大的,跟太后的情份不是太子能比的。 盛思颜猛地想起了先前代不死不活的夏明帝临朝听政的太后娘娘! 在皇帝成为“活死人”的情况下,临朝听制的太后,也是可以废太子的…… 这样一想,盛思颜悚然而惊,顿时明白了太子对二皇子的忌惮和打压。 其实站在太子立场上,盛思颜还是能够体会他的无奈和愤怒。 但是王二哥站在二皇子一边,盛思颜不可避免地倾向二皇子这一边。 当然,最多只是感情上支持,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家,是没有法子真正帮对方什么忙的。 花厅里,吏部尚书的夫人还在跟郑素馨说话。 “二皇子出家多年,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 “若是你妹子没那么早死,如今也该嫁人生子了。” “当然……” “你说做什么有这样的祖训呢?你们四大家族里出来的姑娘,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的好?——却无缘嫁入皇室。” “呵呵……” 郑素馨似乎失去了往日的伶俐通透,无论李夫人说什么话,她都只有两个字对应。 盛思颜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心下琢磨不已。 李夫人说了半天,才绕到正题上,“郑大奶奶。听说皇太孙要选太孙妃了……” 郑素馨这下子听进去了,她的脸上绽开一个笑容,举起右手,按了按右侧的发髻。轻声道:“嗯,前儿听太子妃娘娘说过一次,皇太孙今年已经十五了,也是时候要定亲了。” 律法规定,大夏皇朝的男女年满十五就能成婚。 世家大族和皇室的男女成婚的时候可以再晚一些。 比如四大家族的女儿们,经常留到十八、二十才嫁。 皇太孙夏沐本该十三岁就开始议婚。 皇太孙的婚事,跟皇帝、太子选妃没有差别。 需要从圈定的候选人中选出一正妃,两夫人。别的没有名份的女人就不用说了。 太孙妃和太孙夫人的选拔,首先要通过宗人府和四大家族共同议定人选,然后经过一道道程序选拔。最后由掌玉玺的皇帝定夺。 先前皇帝不能理事,就只有掌玉玺的太后定夺了。 皇后一直跟太后不睦,不想自己嫡亲孙子的媳妇由太后指定,因此一直压着太子和太子妃,让他们别忙着给皇太孙娶太孙妃。 因此一直耽搁到现在。 如今太子监国掌玉玺。皇太孙的婚事最后可以由太子直接定夺,因此他也是时候要议婚了。 这中间的缘由,郑素馨清清楚楚,但是没必要跟李夫人说。 “那就是真的了?!”李夫人激动不已,就差合什向西天祝祷,说一声“菩萨保佑!”了 郑素馨笑着看了她一眼,委婉地劝道:“这一次选太孙妃。可是不容易呢。” 李夫人左右看了一眼,见这里人多嘴杂,也不想再说了,只是道:“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呢?——事在人为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谈此事,直到席终而散。 盛思颜送了客人出去。才发现大理石丞夫人闵氏,还在娘亲王氏的月子房里说话呢…… 盛思颜想了想,来到燕誉堂外头,让两个大丫鬟去吃饭,自己在外头坐着。呆呆地想着心事。 里屋传来婴孩的哭声,应该是小枸杞要吃奶了。 过了一会儿,小枸杞的哭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戛然而止。 “……你歇着吧。坐月子要安心,别想七想八的。”闵氏的声音传来,似乎是要走的样子。 盛思颜站了起来。 闵氏自己打帘子出来,抬头就看见盛思颜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再一看门外黑沉下来的夜空,失笑道:“时候过得真快,居然已经天黑了。”又问盛思颜,“外面的客都散了吗?” 盛思颜点点头,“都散了。您不多坐会儿?我正想让人去传晚饭呢。” 闵氏笑着摸摸她的头,怜惜地道:“委屈你了,小小年纪,就要操持家事。” “我很欢喜。娘亲生了弟弟,我愿意帮着操持家事。”盛思颜仰头看着闵氏笑。 笑靥如夜空里闪亮的星辰,又如繁花绽放,看得闵氏心里一跳。 “真是好闺女……”闵氏的手抖了抖,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庭前的夜色里。 小枸杞的奶娘从外面走进来,对盛思颜屈膝行礼,又问里屋的王氏,“夫人,奴婢能进来吗?” “进来吧。”王氏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思颜,你也进来。” 盛思颜跟在奶娘身后走进去。 就像走进了前世有中央空调的屋子,清清爽爽,而且不干不燥。 绕过屏风,盛思颜一眼就看见满脸温情的王氏正抱着小枸杞喂奶。 盛思颜忙转过头去。 王氏喂完奶,扶着小枸杞的头,竖着抱起来拍了个奶嗝,将他递给奶娘,“他要睡了。就在对面睡吧。” 他们原本的安排是奶娘带着小枸杞在王氏旁边的屋子住,中间只隔一道门。 但是因为有了这冰玉石盆景调结温度,王氏打算让奶娘带着小枸杞跟她住在一起,大人孩子都舒服。 奶娘应了,带着孩子绕过屏风。来到对面窗下的榻上。 窗子被封得严严实实,还盖着厚厚的窗帘布。 榻前还有一张酸枝木的小摇床,是小枸杞的床。 盛思颜在王氏床前坐下,笑着道:“娘。我瞧着小枸杞的样子比昨儿又大了一些。” “月子里的孩子是这样的,一天一个样儿。”王氏笑着点头,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你像小枸杞那么大的时候,可没他好命,吃得又少,我都担心养不活,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抱着你给你喂奶。你虽然吃得不多,但是不哭不闹,比他乖多了。” 盛思颜讪讪地笑。她可不是真“婴孩”…… 等她重新有意识地时候。发现自己成了一个还在吃奶的奶娃,不知有多尴尬! 而且不仅是吃奶的奶娃,还是个瞎奶娃! 她要不是前世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病床上渡过的,那做瞎子的五年能够让她生不如死。 所幸她都熬过来了,王氏也熬过来了。 大家苦尽甘来。只要再帮盛家人沉冤昭雪,他们一家人就了无遗憾了。 “娘,我在席上听说,皇太孙要选太孙妃了……”盛思颜将在席上听见郑素馨和李夫人说的话学了一遍给王氏听。 王氏脸上倦意渐渐浓了起来,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低声道:“……江南大旱,太子还能分心给他儿子选妃。呵呵……” 盛思颜见王氏困了。忙扶着王氏躺下,给她掖了薄被,才离开燕誉堂。 …… 盛家洗三不久,太子就派了特使前往江南巡查。 江南今年大旱,万亩粮田危在旦夕。 若是还不下一场雨,今年大夏皇朝的粮食收成算是毁于一旦了。 太子哪里能不着紧江南呢? 但是太后表示如果他亲自去江南。就要把玉玺收回。 两相权衡,他只好保住玉玺,派特使去江南巡查了。 江南巡查的重中之重,是蒋州道。 蒋州道是二皇子生母蒋贵妃的娘家所在地。 二皇子本人也是在蒋州的大昭寺出家。 明历二十七年的夏天,从六月开始。江南就没有下过一滴雨了。 开始还能仗着江南大大小小数千个湖泊灌溉田地。 可是时日一长,到了八月初还没有下过一场雨,江南的湖泊都快干涸了。 井水也快告急,连吃的水都成了问题。 竟是要出现传说中“赤地千里、饿殍满地”的情形。 太子着急,在江南的高僧们也很着急。 八月中的时候,江南各佛寺的高僧在蒋州大昭寺前搭筑高台求雨。 台下跪了密密麻麻成千上万的百姓,一起跪拜祝祷,希望老天开眼,降下甘霖。 太子派出的巡查特使到了蒋州,看见求雨的高台上,还有蒋州道知府,以及南州太守都在旁侍立,忍不住拂袖道:“胡闹!——这样的天气,不去督促民众打井,修堤坝,居然在这里求雨?!你们还是朝廷命官嘛!” 蒋州道知府和南州太守满面羞惭,束手垂头,不敢跟太子派出的特使硬扛。 二皇子从僧人中走出,对着太子特使合什行礼,“见过大人。” 那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二皇子殿下,虽然光着头,赤着脚,穿着僧衣,但是龙章凤姿,俊眼修眉,一看就知道是皇室子弟。 “二……殿下,有礼。”太子特使忙跟着合什还礼。 二皇子叹息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贫僧早知这样不对,但是我们已经是无计可施,退无可退了。” ※※※※※※ 第107章 雷劈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二皇子念的这句诗,是《想容文集》里面收录过的。 那太子派来的特使也是熟读《想容文集》的,闻言禁不住站直了身子,感慨道:“郑二小姐一介弱女,也能有如此见识,你们这些大男人……” 话刚说完,这特使猛然想到正是因为跟郑二小姐相恋,这二皇子才出家的,顿时好生尴尬。 二皇子笑了笑,合掌道:“她不是凡俗中人,已经驾鹤西去,非我辈所能及。不过,她走了,我们还在俗世中活着,这天下的苍生,还靠着老天爷赏饭吃。您说,我们现在除了向老天求雨,还能做些什么别的呢?” 特使默然无语,看了二皇子一眼,道:“我看了你们三四天了,还是滴雨未降,你们不想个别的法子吗?” 二皇子叹息道:“所有的法子都想过了,这是最后一条路了。” 说着,他看了看天,道:“若是老天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纵然让我在这里跪上一辈子我都愿意!” 台下的百姓鼓噪起来,愤怒地让太子的特使“滚下去”,不要耽误高僧们求雨…… 特使见众怒难犯,只好悻悻地离开高台,走到树荫底下给他备好的座位上,脸色阴沉地看着二皇子一行人出神。 求雨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进行着。 到了第七天的时候,从京城又来了一行人到江南蒋州道。 这一次,是太后派的人给二皇子送生辰礼来的。 “殿下!殿下!这是太后娘娘给您送的生辰礼,您快下来接旨吧!”太后派来的内侍满头大汗地仰头叫道。 求雨高台上的二皇子对天拜了几拜,才起身走下高台。 每年二皇子生辰的时候,太后都会派人给他送生辰礼物。每次都是一套皇子服,一百寿桃,一百束银丝挂面,还有一双千层底青面白底的皂鞋。 今年也没有不同。 二皇子着急去继续求雨,直接将那皇子服套在土黄色僧衣外头,跪下来对着京城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口里道:“谢皇祖母挂念。”然后保持跪拜的姿势,等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一朵乌云缓缓飘了过来,挡住了烈日炎炎。 这片求雨的地方霎时阴凉起来。 跟着跪拜的民众一下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天上飘来的乌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要下雨了吗?! 二皇子浑身一震,忙从地上站起来,似乎连皇子服都来不及脱,奔上高台,和众位僧人一起大声祝祷求雨。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是时,如来含笑,放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谓大圆满光明云、大慈悲光明云、大智慧光明云、大般若光明云、大三昧光明云、大吉祥光明云、大福德光明云、大功德光明云、大归依光明云、大赞叹光明云,放如是等不可说光明云已。” 在众僧人朗朗的念诵当中,天空中的乌云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并且伴随着一道道闪电,如金蛇狂舞,在上空妖娆,雷声震震,震耳欲聋。 “要下雨了!” “真的要下雨了!” 求雨的民众高声叫喊着,欣喜若狂。 树荫下坐着的特使悚然而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轰隆! 一道道明亮的闪电在众人头上正中的地方亮起,跟着一声声如山崩一样的炸雷声在众人耳边响起来。 就在那炸雷声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惨叫。 大雨倾盆而下,如同甘霖普降,滋润着干渴已久的大地。 “终于下雨了!” 无数的民众抬头看着天空,并不躲避,任由那久违的大雨把他们淋得透湿。 就在众人欢呼当中,跟着太子特使一起来蒋州的随从和护卫面如土色,吓得不知所措。 因为就在刚才的雷电当中,那位先前坐在树下的特使大人,刚一站起来就遭了雷击! 周围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特使大人是活活被雷劈死的! 一阵倾盆大雨之后,雨散云收,暂时告一段落。 欢呼的人群这才发现树下横躺着被雷劈死的特使大人,背上和头顶一片焦黑, 。 “被雷劈了?” “是啊,被雷劈死了……” “这人一定做了不少坏事。” 就在这鼓噪当中,一些人开始总结。 “咱们求了七天七夜的雨,一直都没有求到,可是当二皇子一穿上太后娘娘送来的皇子服,就马上天阴了。然后二皇子穿着皇子服求雨,就立刻大雨倾盆!——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 “是哦,好像是这样。刚才明明晴空万里,可是二皇子一穿上皇子服,给在京城的太后娘娘跪拜,天马上就阴了。等再穿着皇子服祝祷,这雨就下得哗哗地……” “正是呢。还有啊,你们看,那边太子殿下派来的特使,居然被雷劈死了!——这可是上天预警啊!” “预警?预什么警?” “当然是太子无道……” “你不想活了?!还不快闭嘴!——莫谈国是,莫谈国是!” 不知怎地,这些传言却不胫而走,很快在大夏皇朝流传开来。 等太子在京城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京城上下人人都知道,上天预警,要二皇子还俗,因为太子无道…… “这都是些什么胡说八道的东西!” 太子在东宫怒不可遏,命飞鱼卫出动,在京城上下抓那些喜欢胡乱嚼舌根的人。 连太子都敢议论,不想活了是不是?! 可是太子忘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抓的人越多,朝野上下非议他的人就越多。 开始大家还只是作为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随便拿来说说,可是当太子把这些闲话当做一件极重要的事,在京城上下抓人封口的时候,他惹怒了那些本来无动于衷的老百姓,还有朝堂上的御史清流。 特别是后者,当他们觉得这个当政者行为不当的时候,他们能拿唾沫星子淹死你! 而且大夏皇朝从开国以来就奉行“不杀言官,不斩清流”的国策,太子可以把说闲话的老百姓抓起来,但是却不能把这些清流言官打杀殆尽。 “太子无道!” “无道者还有脸腆居上位?!” 无数涓涓细流终于汇成滔滔江河。 如雪片一样要求废太子的奏章飞到了太后娘娘的案头。 太后坐在书案后头,翻看着这些奏章,却并没有很高兴。 她看得很清楚。 就凭这件事,怎么可能真的废太子?! 况且在前台一直叫唤的清流言官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别的大部分清流言官,还有四大家族的国公爷,以及六部的尚书大人们都保持了沉默。 太后抿了抿唇,将那些奏章推给姚女官,“拿去给太子殿下吧。” “可是,这些是要求废太子的奏章……”姚女官有些犹豫。 要是太子见了这些奏章,肯定会被气得七窍生烟。 太后笑而不语。 姚女官突然明白过来。——让太子难受,不就是太后的目的之一吗?! “是臣女想左了。臣女这就给太子送过去。”姚女官换了笑颜,抱着这些奏章去东宫。 太子看着这一沓要求废太子的奏章,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拳捶到案桌上,“真是欺人太甚!” 姚女官忙低头,生怕自己的笑容被太子看见了,被迁怒就不好了…… “……这是给皇祖母的奏章,姚女官还是拿去送给皇祖母吧。”太子垂头坐回书案后头。 姚女官抬头,眼神闪烁着道:“这是太后娘娘命臣女送来的。太后娘娘说,如今是太子殿下监国,这些事情,太后娘娘不便插手。” 太子松了一口气。 太后将这些要求废太子的奏章直接转给他,当然是表示太后对他的善意,表示太后并无废太子的心思。 不过,也是因为大夏皇朝有“不杀言官、不斩清流”的传统,所以太后纵然将这些奏章转给太子殿下,也晓得他不会对这些人做出什么不利举动。最多也就是罢个官而已。 再说对这些言官清流来说,最大的成就,不是官居一品,而是流芳千古。 只要监国太子真的因他们上书废太子,就将他们打入天牢,又或是将他们罢官免职,他们可就真的能青史留名了。 因此他们做这种事完全是肆无忌惮。 这一下子太子面临的局面就很尴尬。 继续监国吧,明显很多人已经对他不信任了。 可是向这些人屈服低头,将太子之位让出来,他着实是不甘心,而且更不愿意! 但是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面临的压力肯定会越来越大。 特别是江南大旱求雨一事,他派出去的特使被雷劈死,光这一项,就是他抹不去的黑历史。 而出了家的二皇子,一穿上皇子服,就立刻求雨成功的事,更是被传得举国上下众人皆知,让太子恼都恼不起来。 他内心深处,对上天还是有着深深的敬畏。 就算是巧合,也忒巧了。 太子心里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向太后低头,同意二皇子还俗。 这一拖,就拖到第二年立秋的时候,也就是明历二十八年的八月。 这一年八月里,大夏皇朝的五州十三道中,有三州都爆发了规模巨大的蝗灾。 ※※※※ 第108章 扫把星 只在史书上出现过的蝗灾一出,对于以农业立国的大夏皇朝来说,可是比水灾旱灾还要恐怖。 太子忙得焦头烂额,派出人手四处救灾的时候,发现京城又一次有了流言。 这一次的流言来势汹汹,明确说他太子殿下是“扫把星”转世。 首先是明历二十六年冬天,太子刚开始监国的时候,大夏皇朝就遇到了数百年一遇的雪灾。 明历二十七年夏天,江南爆发了数百年一遇的旱灾。 到了明历二十八年,北面三州居然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蝗灾! 这些天灾一轮又一轮,终于让以前保持缄默的一些清流言官,和四大家族的国公爷开始坐立不安了。 大夏皇朝的人深信,天灾是因为上位者无道造成的。 如果是皇帝在位,遇上这样的天灾,大半是要降“罪己诏”的。 而太子遇到的,居然不止一次天灾! 估计光是“罪己诏”已经不管用了,况且他还不是皇帝,还没资格下“罪己诏”。 他到底该怎么做呢? 心烦意乱的时候,皇后却命人传他觐见。 “你儿子选太孙妃的事,进展如何?”皇后久居深宫,皇帝半死不活地很多年,头上又有个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比她更加能干的太后,因此皇后能关注的事情,也就只有自己的孙子了。 太子一窒。他这些日子国事繁忙,早把这些事情给忘了,都是太子妃在跟宗人府和四大家族的人接触。 “母后,外面乱纷纷地,儿臣忙着打理国事,哪有功夫管选太孙妃的事儿?”太子有些不耐烦了。 他只希望母后不脱他后腿就够了,至于做帮手和助力什么的,他早就不做指望了。 “外面乱纷纷地?!”皇后吃了一惊,“哪里乱了?本宫怎么不晓得?!” 太子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母后,您在深宫里锦衣玉食,不晓得外面的情形情有可原。如今外面绝对说不上太平。儿臣刚刚接到消息,北面三州的蝗虫闹得很厉害……” “蝗灾?!”皇后大为吃惊。“这到底是怎么啦?先是雪灾,再是旱灾,今年居然来了蝗灾?!” 连自己的母后都这么说,太子心里一沉。 难道这一关真的过不去了? 如果……二弟不在这个世上了,他是不是就能高枕无忧了? 太子心中的杀机一闪而过。 但是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别说二弟被太后在江南保护的严严实实,他作为太子,还没有实力不动声色地将二皇子击杀在江南,而且就算他有这个实力,现在也不宜轻举妄动。 因为他晓得。在这个当口杀了二弟,完全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引火烧身,让四大家族都站到反对他的阵营中去。 到那个时候,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宗室的男丁都杀了。让他们不得不捧他做皇帝吧?! 四大家族里还有一个神将府呢。 他这边真的大开杀戒,神将府可不是吃素的。 总之有四大家族在旁边看着呢,不可能对皇室里同室操戈的事情袖手旁观。 因为四大家族同皇室没有直接关系,所以立场更加客观,也更能以整个国家的利益为重。 想到这里,太子不由得想到当初大夏立国的时候,他们夏氏皇室的先祖跟四大家族的先祖立下的血誓。还有四大家族不得与皇室联姻的誓言,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这样的誓言,将四大家族和皇室利益之间形成了一个很难打破的平衡,从而保证了大夏的江山历经一千多年而不倒。 在历史的长河中,多少辉煌的朝代,长的五百多年。短的二十多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他们大夏皇朝,到现在还立在天地之间,并没有出现下世的光景。 四大家族在其中所起的作用,可不能低估呢! 那他到底要怎么办呢? “真是的。你说你运气怎么这么差呢?你皇祖母好不容易同意让权,让你监国,你却接二连三遇到这些乱子。想你皇祖母临朝听制的时候,有足足十五年吧?从来没有一次出过这些乱子……”皇后心怀不满地往大殿外的天空扫了一眼,似乎在责备老天真是岂有此理,给她儿子这么多难题! 太子讪讪地笑,“是啊,真是运气不好,正是儿臣开始监国了,这些事就接二连三……” 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余音尚在皇后耳边回旋,太子的思绪却已飘远。 他突然想起一个念头:皇祖母突然让权给他,是不是故意的?! 之前皇祖母掌权的十五年,太子不信就一点事情都没有发生,更不信大夏皇朝一直风调雨顺了十五年! 他不是傻子,晓得这些天灾是人们无法控制的。 既然是无法控制的,那时不时出来一趟也是正常的。 可是为何皇祖母掌权的时候,这些天灾没有传得沸沸扬扬,而他一掌权,这些事情就成了可以捅破天的篓子呢?! 再想到明历二十六年冬天那场酷寒的雪灾,明明是皇祖母掌权的时候出现的,他只不过是个收拾乱摊子的人,怎地就栽到自己头上了?! 太子蓦然间恍然大悟。他想他明白了皇祖母在明历二十六年冬天让权的用意…… 这就是所谓的“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吧! 只有让他掌了权,才能让他犯错,皇祖母才有正当理由处罚他! 而处罚他,当然是为了他的二弟铺路了…… 太子想到这一点,心里在愤怒之余,想到皇祖母的偏心,更添了几丝苦涩。 郁闷到了极点,太子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主意。 既然太后用让权的方式,让太子走到台前受众人审视。埋下让他犯错的棋子。 他不妨有样学样,让二弟也走到台前! 如果二皇子一直在江南做和尚,他要抓他的错处还真不容易。 所以,还是让他还俗吧…… “母后。当年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儿臣打算向皇祖母提议,让二弟还俗。”太子话锋一转,淡笑着提议。 皇后柳眉倒竖,“不行!” 当年他们好不容易才抓到二皇子的错处,本以为可以一击即中,将二皇子置于死地。 但是没想到,养育他长大的太后居然费尽心思保全他,不惜让出很多利益给皇后的娘家。就连二皇子的生母蒋贵妃都不惜自缢,代二皇子去死…… 最后宗人府、皇后、太子。还有四大家族一起折衷,让二皇子出家来作为惩罚。 “真不知道太后为何这样疼他?!”皇后兀自忿忿不平,“你和他一样,都是陛下的血脉。你还是正经嫡出!蒋贵妃生二皇子的时候,不过是个小小的婕妤!她那个贵妃。还是生了二皇子才封的,哪里比得上你的出身?!” 皇后说太后的不是,太子不好接话,只得苦笑道:“母后,木已成舟,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用,还是想想要如何将目前的难关渡过去吧。” “难关?现在有什么难关?”皇后不解。“你不是好好地做监国太子?难道太后说要把玉玺拿回去?” 皇后紧张起来,“你可不能将玉玺交出去。你父皇病重,本就应该由你监国,太后……太后年纪大了,应该颐养天年。你别再让她老人家操劳。” 太子听了只想冷笑。 说得好像这些事情,是他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一样! 太子张了张嘴,本想说几句狠话,可是看见母后一脸关切紧张的神情,那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就变了。他安慰皇后,“母后您别担心,儿臣会将这件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又道:“沐儿的婚事,儿臣会让他母妃进宫来跟母后商议的。” 也算是给皇后找点事做,免得她瞎琢磨,帮倒忙。 从皇后宫里出来,太子径直去求见太后。 太后的安和宫一向守卫森严,连太子和皇后都不能随意进出,必须先请示,待太后同意之后,才会派人领着他们进去。 不过这一次,太子只命人传了个话,太后当即就派姚女官接他进去了。 见到太后之后,太子先行了礼,然后诚恳说道:“皇祖母,二弟当年做错事,违反了祖训,因此出家赎罪。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潜心向佛,去年帮江南求雨成功,今年听说又在想法子祛除北面三州的蝗虫。他立下这么多的功劳,孙儿想着,也算是补偿了他违背祖训的罪过。是时候让他还俗了。” 太后松了一口气。 太子还算识做,没有负隅顽抗。 如果他还不肯让步,亲口提出让二皇子还俗,太后还有更厉害的招儿等着他…… 当然,现在他主动提出来让二皇子还俗,是最好的结果。 免得两边斗得两败俱伤就不好了。 太后这边还未准备齐全,太子这边才刚刚回过味来,还需要时间来徐徐布局,因此两边对于二皇子还俗这件事,算是一拍即合了。 当初执意要处死二皇子的,其实只有太子和皇后两个人,宗人府和四大家族在郑想容死后,对于二皇子已经打算网开一面了。 但是二皇子当时确实也是心碎神伤,特别是当他得知郑想容其实是一尸两命的时候,他更加了无生趣。 ※※※ 第109章 斗志 太后当时见二皇子了无生趣,苦劝不止,最好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以退为进,劝他不如出家。出家为僧,还可以为郑想容祈福,超度她的来世。 同时二皇子的生母蒋贵妃为了救二皇子一命,不惜自缢身亡,平息了宗室中人的怨气。 二皇子这才放弃自尽的念头,但是执意离开京城,前往他母妃娘家所在地蒋州道的大昭寺剃度出家。 从明历十五年,到如今的明历二十八年,已经出家整整十三年了。 这边太子和太后达成妥协之后,一道命二皇子还俗的旨意就被快马送到江南蒋州道的大昭寺。 接到懿旨,二皇子马上在太后派出的随从护卫下,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皇祖母万安!”二皇子一进安和宫,就给太后跪下来行了大礼。 太后虽然强作镇定,但是双眸已经盈满泪水。 “孩子,快起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太后向二皇子伸出手。 二皇子抬头,看见太后花容月貌,宛若二十多岁的少妇,禁不住感叹道:“皇祖母这般颜色,看上去竟像是孙子的姐姐,不像是皇祖母。” 太后破涕为笑,嗔道:“你这猢狲,没大没小,连哀家都敢取笑!” 虽然这样说,却并不打算处罚说错话的二皇子。 她将二皇子拉到身边坐下,不住抚摸他的头脸,终于泪如雨下。 “比先长了好些了,长大了……” “当然长大了。”二皇子握住太后的手,放到自己的手掌心里,“皇祖母,孙子今年已经三十有一了。” “已经这么大了?”太后的神情有些恍恍惚惚。她默默地看了二皇子半晌,叹息道:“好了,你如今还了俗,是不是要娶一房妻室?” 二皇子还了俗。重新上了封号,他的妻室,当然就是二皇子妃。 二皇子笑了笑,“孙儿的原配。当然是想容。” 太后皱了眉头,“那郑想容有什么好?你到现在都忘不了她?”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她。”二皇子郑重说道。 太后留神看着二皇子,见他并没有作伪,完全是他真心所想,眼眸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你忘不忘得了她,哀家管不着。但是你要真的是这样想,你就给哀家打起精神!别窝在蒋州的大昭寺,跟你父皇一样,像个‘活死人’!”太后正色说道。 二皇子抿了抿唇。 “你晓得的。咱们家有祖训,四大家族不得与皇室联姻,要让想容能够正大光明做你的原配正室,以后跟你同葬入帝陵,你就必须……争上一争……”太后的最后四个字。说得很轻,只有二皇子才听得见。 旁边不远的地方侍立着的姚女官都没有听清楚太后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二皇子猛地振奋起来。 只有做了皇帝,才能不用管什么祖训吧?! 想到他跟太子的帝位之争,不仅是为了自己能否活下去,而且是为了能给郑想容明公正道的名份,顿时斗志大增! 太后见二皇子的气势明显变了,不再是被人推着走的样子。而是打心底里有了要争位的决心。 “这就对了,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太后满意地说道,“你的皇子妃的人选……” 二皇子打断太后的话,“皇祖母,孙儿已经有了人选。而且……”二皇子附到太后耳边,轻声说道:“而且,她已经给皇祖母生下重孙女了……” 太后笑了笑,“你是说,那王家女儿?” 二皇子点点头。“孙儿就要娶她做皇妃。” “可是她娘家毫无根基。”太后有些不放心。 “我们大夏皇室的男子,已经是天下一等一的人家,又有哪个世家配让我们高攀,是吧?——就算是四大家族,也只能俯首称臣。” 这番话颇有豪气,就连姚女官听了,都对二皇子另眼相看。 太后却是不为所动,“真的吗?” “呵呵,其实是,既然不能娶四大家族的女儿,那么娶谁都一样。更何况,孙儿现在刚刚还俗,马上就急吼吼找一个娘家得力能干的皇妃,岂不是让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忌讳?”二皇子看得很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太后很是感慨。 这个孩子,其实比太子要聪明,但是一生为情所误。 幸亏那郑想容死了…… 反正是个死人,他想立个长生牌位都行,到时候没人会在乎的。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目前来看,还是王家姑娘最合适。他们家虽然出身不显,但是难得家里人都厚道正派,特别是跟你投缘。”太后想了想,觉得娶王家大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好。 二皇子有一句话说到太后心坎上。 那就是大夏皇室已经是一等一的人家,他们不需要靠娶个好老婆来抬高身价。 不管哪一家的女子,嫁给他们都是高攀。 “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着他们来京城?你的皇子府已经在修建当中了。”太后转了话题问道。 二皇子当年出家的时候正好十八岁,还没有来得及出宫分府,所以他在京城还没有正式的皇子府。 “呃,皇祖母,孙儿暂时不打算住到京城。”二皇子再一次语出惊人。 太后的眉梢轻挑,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你到底在想什么?!” 二皇子忙拍拍太后的手,让太后的怒气缓了下来,然后道:“皇祖母,您先别生气,听孙儿说。” 太后看了姚女官一眼。 姚女官会意,忙躬身退下,将小书房留给太后和二皇子。 见小书房里没了人,二皇子才低声道:“皇祖母,大哥突然转了性,同意孙儿还俗,肯定是打着主意的。” “他打主意不奇怪,难道你还怕他?”太后的眉梢挑得更高。 “不是怕他。只是孙儿想得东西更多。而且在江南,孙儿已经掌控得差不多了。何必到京城来看他的鼻子眼睛?再说,孙儿跟青眉的女儿姗姗已经四岁了。如今要带着她来京城,不免被人嘲笑。还是等……以后再来,到时候。谁敢嘲笑她?!”二皇子为这个小女儿打算得很是周到。 太后听得恍然,又是想笑,又是叹息,心情复杂得很,最后还是摩挲着他的头,道:“你真的是长大了。” 长大的标志之一,就是懂得为别人着想,而不再仅仅以自我为中心。 “皇祖母放心。孙儿既然走了出来,就不会再让皇祖母失望的……” 二皇子和太后的安和宫里说了一下午的话,后来还去夏明帝住的偏殿磕了三个头。 从安和宫离开。姚女官送二皇子去皇后的凤仪宫面见皇后。 太子也在那里等着他。 看着二皇子高大俊逸的样子,皇后眯了眯眼睛。 十几年没见,皇后已经有些记不清二皇子以前的样子了。 如今一见之下,她发现二皇子的面容生得太好了,比他的生母蒋贵妃好看多了。倒是更像他的父皇夏明帝。 夏明帝当年也是龙章凤姿,英武不凡。可惜,这么多年躺在床上,似个“活死人”一般。 皇后有些伤感,倒没有再为难二皇子,只是道:“回来就好。你的皇子府还在修建当中,不如先住在你大哥那里?” 二皇子忙道:“多谢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盛情。我跟皇祖母说了,祭拜过太庙之后,就返回江南,不会在京城居住的。” “哦?”太子有些意外,笑道:“这是为何?咱们哥儿俩十几年没见,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呢?” “太子殿下关心臣弟。臣弟实不敢当。臣弟这么多年住惯了江南,很难适应京城的气候了。”说着,二皇子还应景地咳嗽了两声,“太热太干了……” 太子笑了笑,问道:“皇祖母也愿意放你走?” “皇祖母一向宽宏大量。只要我过得好就行,并没有强行要我留在京城。”二皇子轻描淡写地说道,平视着太子审视的眼神,面上一派镇定。 不知道是不是在庙里待的时候长了,太子发现二皇子的性子变了很多。 当初那个为了郑想容做尽一切事,甚至恨不得跟了她去死的热血冲动青年男子已经长大了。 如今的二皇子,成熟、淡定、内敛,古井无波的心态,让太子探测不到分毫他的心绪。 还是当初那个冲动易怒的二弟好一些……太子暗暗想道。 皇后在旁听见二皇子要回江南,倒是又放心了些。 她最怕二皇子在京城,在太后扶持下,跟太子打擂台。 回去江南就好多了,至少不会直接杠上。 太子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他这边才刚刚明白了太后的意图,还要跟幕僚商议商议后面的策略,便道:“既然皇祖母都允了,我们也不好违拗皇祖母的意思。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吧。” 二皇子笑着谢过他们,又道:“我回到江南之后,会和王家大姑娘成亲,到时候请太子殿下去喝喜酒。” “王家大姑娘?”太子立即警惕,“可是大理寺丞王之全家的姑娘?”说完又疑惑,“不对啊,王家都是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可是那个女儿,十几年前就嫁人了。” 第110章 婉拒 居然认为是大理寺丞王之全的女儿! 这太子对朝中官员的家庭情况还真是了如指掌…… 二皇子一边暗自腹诽,一边笑着摇头,“不是大理寺丞家的姑娘。只是江南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家里没有一个做官的,祖上是捕蛇人,后来发了点小财,买了几亩地,做了田舍翁,福泽子孙。” “啊?只是这样?”太子有一瞬间的错愕,满腹狐疑。 “您要不信,可以去江南喝杯喜酒。”二皇子淡淡说道。 “呵呵,呵呵,不是不信,只是,皇子妃这样重要的位置,怎么能不娶世家之女呢?”太子试探着问道。 “我已有世家女为原配,王家大姑娘只是继室。”二皇子又笑了笑,直视着太子的眼睛说道。 太子和皇后都是一愣。 “你已有原配?什么时候的事?你不是出家人吗?”皇后马上站起来问道,脸都绿了。 “在出家之前,我就认定了今生今世,她是我的原配正室。”二皇子转身,看着凤仪宫外的天空说道。 “出家之前?”皇后更加疑惑。 太子先醒过神,但是又觉得难以置信,试探着问道:“难道你是说,郑想容?” “正是。今生今世,她就是我的原配妻子。王家大姑娘,只能是填房。”二皇子说着,拱了拱手,“告辞。”眼里似乎有泪珠滚动,却在转身的一刹那强行咽了下去。 太子和皇后定定地看着二皇子远去的背影,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皇后似笑非笑地道,看向太子,“你啊,太谨慎了。就他这个样子,出家十几年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为了个女人毁了一辈子。” 太子好像很惋惜,面上却带上浅浅的笑颜。“二弟这人重情义,不算坏事。” 总比有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兄弟要好。 “这倒也是。”皇后喜笑颜开,“本宫要给王家大姑娘好好赏赐一番,让她这个填房。别跟原配正室过不去……” …… 回到江南,二皇子马上在蒋家的帮助下,迎娶王青眉为正室,但是只算是继室,并不算原配。 太后和皇后、太子都赐下重礼,京城里的高门贵胄也派人去江南随礼。 四大家族除了郑家,别的三家都派人去恭贺二皇子大婚。 郑素馨听到消息,本来是赶去郑家安慰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却看见两个老人坐在晚晴轩的内室里,一幅喜极而泣的样子。 郑素馨有些纳闷。她也没有多问。笑着坐到郑老夫人康氏身边,拿帕子给她拭泪,轻声细语地道:“娘,您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因为二皇子的事儿?” 康氏顿了顿,将郑素馨的帕子推开。含笑道:“我自己来。”说着,取了自己的帕子拭泪。 “唉,爹、娘,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二皇子终归是皇室中人,他为了妹妹出家这十三年,也就够了。他总是要娶妻生子的,不会为了妹妹守一辈子……”郑素馨万分感慨地说道。“只可怜妹妹,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 郑老爷子咳嗽一声,道:“想容的事,我和你娘也有错,没有把她管好,不能全怪二皇子。再说……” 康氏接口道:“再说二皇子已经写了信来。说要尊想容为他的原配正室,求我们同意,将想容的骨灰和灵位让他迎回江南。”说着,将一封信取出来给郑素馨看。 郑素馨始料不及,脸色一下子很不好看。一只手僵在半空中。 康氏将那信塞到她手里,奇道:“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是生病了吗?”说着,抬手去探郑素馨的额头。 郑素馨下意识偏了偏头,避开康氏的手掌。 康氏尴尬地缩回手,讪讪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病了……” 郑素馨回过神,强行镇定下来,“娘,我只是太惊讶了,刚才有些失神。” “哦。”郑老爷子和康氏齐齐应了一声,相视而笑,“别说你了,就连我们刚看到信的时候,都惊讶不已。” 郑素馨手里捏着那封信,心乱如麻,低头好几次,都没有勇气打开那封信。 “爹、娘,你们确信真的是二皇子写的信?”郑素馨小心翼翼地问道,“不会是骗子吧?” “怎会是骗子?骗子要骗我们家想容的骨灰和灵位做什么?”康氏大奇,看向郑老爷子,“不会吧?” 郑老爷子摇摇头,“素馨想多了,倒也是谨慎的意思。——但这确实是二皇子的亲笔信。而且,二皇子派了内侍亲自过来送的信。那内侍我也认得的。” 郑素馨咬了咬唇,终于鼓足勇气,将那信展开细读。 洁白的宣纸在她手边轻轻颤动,一如她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 开头六个大字,“泰山大人在上”,看得郑素馨心里一抖。 一瞬间,往事如烟,排山倒海而来。她心如刀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二皇子还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 她再美貌,也是个死人了! 郑素馨素着脸,一目十行地看到信尾,待看到那个熟悉的签名,就如同被人重重在鼻梁上打了一拳,一股酸涩之意直冲喉头。 “……我一直担心想容魂魄无依,现在好了,二皇子既然愿意认她……”康氏满脸欣喜,感慨地直抹眼泪。 “不行!”郑素馨不假思索地驳了康氏。 康氏一惊,“怎地不行?” 郑老爷子也探询地看向郑素馨。 郑素馨自知失态,忙咳嗽一声,缓缓将那信阖起来,递回到康氏手里,脸上已经恢复常态。 她微笑着淡然道:“二皇子有这个心,我们心领就行了。至于他想尊想容为原配正室,这件事还是要商榷一下。咱们四大家族是不能跟大夏皇室联姻的,难道爹您忘了吗?” 郑老爷子一窒,讪讪地道:“没忘。没忘,但是想容不是不在人世了吗?不过是个虚名,不打紧吧?” “虚名打不打紧,现在看不出来。爹、娘。我知道你们很高兴想容魂魄有靠,但是你们也当为郑家想想。如今咱们家,何苦跟二皇子搅在一起呢?不管是虚名,还是实在,都不是好事。”郑素馨定了定神,苦口婆心地劝说郑老爷子和康氏。 康氏听了有些不高兴,别过头看着这屋里的摆设出神。 郑老爷子却明白了郑素馨的话。他迟疑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素馨说得对。我们,还是不能跟二皇子走得太近。” “啊?!”康氏十分着急。“可是想容,想容她……” 郑素馨按住康氏的胳膊,缓慢却坚定地道:“娘,我明白你的难过,我也是一样难过。但是我们不能只想着自己高兴。我们也要为整个郑家着想。” “二皇子迎想容的灵位进门而已,跟郑家满门有什么关系?”康氏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盛老爷子喂错了药,跟盛家满门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盛家满门都被斩了?”郑素馨这一次寸步不让,一点都不容情,用盛家的事情提醒郑老爷子,不要给郑家带来如同盛家那样的灭门之灾。 康氏被郑素馨的眼神看得讪讪地,低了头拿帕子醒了醒鼻子。不敢再说话。 郑老爷子长叹一声,“我会婉拒二皇子的好意。” 郑素馨顿时觉得那股从看到信就堵在她胸口的气终于顺了。 “爹娘拿主意吧。我就是提个醒儿。毕竟郑家是我娘家。郑家好了,我在吴家才会好。”郑素馨笑容满面地说道。 “嗯,你好生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没事不要老往娘家跑。”郑老爷子嘱咐了她几句。就跟她一起离开内院,回自己的外书房去了。 郑老爷子一路无话,郑素馨也不敢再提此事,只是拐着弯向郑老爷子套话,想知道明年春闱的考题都是什么范围。 郑老爷子是个古板人。虽然心里有事,但是也听明白了郑素馨的意思。 “……我是主考官,不可能跟别人说考题的。这些话,你问都不该问。以前你倒是知书识礼,如今怎么连这一点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你再这样,我可是要去吴家,跟你公公婆婆好生说说,把你带回家好好训教。”郑老爷子横了郑素馨一眼。 郑素馨被噎得面上一红,忙低了头,心里暗暗着急。 她答应了要帮吴长阁弄这一次春闱的考题,可是没想到爹居然油盐不进,根本不肯行这个方便! 郑素馨咬了咬牙,默默地看着郑老爷子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眯起了眼眸…… 远在江南的二皇子终于接到郑家的传信,却是婉拒他迎回郑想容骨灰和灵位的提议。 这也在二皇子意料之中,他并不气馁,反而对不愿意沾他光的郑家人更增好感。 一家欢喜一家愁。 这边王青眉如愿以偿,做上了二皇子的正室,并且受封皇子妃。 王家人终于成了皇亲国戚。 王毅兴成了二皇子的正经二舅子,却没有功夫在二皇子府邸接受众人的恭贺,因为秋闱的时候到了,他要下场了。 大夏皇朝有五州十三道。五个大州分别为东州、西州、南州、北州和中州。科举考试则分为三部分,州试、省试和殿试。 州试是秋闱,在各州举行,第一名称解元。省试由礼部主持,在京城举行,第一名称会元。殿试则是在宫里举行,由皇帝举行,第一名称为状元。 按照王毅兴的原籍,他本来不应该在江南考试。 但是自从他们一家跟着二皇子从京城郊外来到江南蒋州道,二皇子就为他们一家人造了完完整整的户籍和身世。 在这里,他们是土生土长的利州人,坐拥利州一半以上的土地。 王毅兴以利州考生的身份下场州试,考了三天三夜,整个人精疲力尽。 到了年底放榜,他高中了南州州试第一名解元。 二皇子府邸上下高兴得不得了,过年过得分外热闹。 “我就知道我二弟是最厉害的。”二皇子妃王青眉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二弟一向是他们王家的希望,也是跟她最亲厚的。 当然,她也是最疼这个弟弟的。 跟别的王家人不同,王毅兴是唯一一个在二皇子府有单独院子的人。 他的衣食住行,都由二皇子妃亲自打理,跟对待二皇子一样。 二皇子不以为忤,还经常夸他们姐弟情深,甚是鼓励。 王毅兴倒是很淡定。 秋闱结束之后,他就马上投入到为明年春季将要举行的春闱的准备中去。 明历二十九年的春闱很快就要在京城举行了,由礼部主持,郑老爷子亲自出题。 刚过完年,王毅兴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有随从、护卫、丫鬟和婆子,来到了京城提前准备好的府邸。 来到京城,已经离春闱的时候不远了,王毅兴闭门谢客,一直在紧张地复习中。 …… 这一天深夜,郑国公府外院存放机密文献的外书房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扑通的声音,像是有人撞到铁板了。 外面守门的书童听见有女人的一声“哎哟”之声传来,忙推开门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人! 第111章 名次 “怎么搞的?难道我听错了?”那书童挠了挠头,又揉了揉眼睛,再一次东张西望往书房里面看,虽然刚开始有些黑,但是从门口的灯光照进去,依然一览无余。 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这书童不死心,问旁边的书童,“刚才你听见那声音了吗?” “听见了。好像什么东西摔下去了。后来还有个女人叫了一声。” “是吧!我也听见了!可是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啊?难道是……”那书童刷白了脸,“‘好兄弟’来了?” “也可能是‘好姐妹’,不是女人的声音吗?”旁边的书童嘀咕一句,攀着书房的门也往里面探头探脑地看。 “你在这里候着,我进去瞧一瞧。”先前那个书童不死心,整了整腰带,吐一口气,一撂袍子,跨过门槛,往里面行去。 他在里面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搜了一遍,连桌子底下、书柜上面,还有屏风后头都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 别说是个大活人,就连只耗子都没有看见! “难道真是听茬了?”那书童用力挠头,挠得发髻都要乱了。 外面的书童看着里面的书童站在屋子正中发呆,也疑惑自己是听错了,犹犹豫豫地道:“……可能真的听错了。你记得春天的时候,那些猫发情,每晚在院子里叫唤,听着就跟孩子哭似地。” “也对。”里面的书童终于走了出来,“可能是别的院子里传来的。” 郑国公府占地非常地广,而且屋宇纵横,亭台林列,还有池水绕墙,家里从上到下,也有数百人。 外院也有给下人仆妇住的院子。 想到外书房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浣洗院,大概是那院子里的女人大惊小怪吧。 两个书童互相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呵欠。站了不久,就有另外两个书童过来换班,让他们去睡觉,另外两个接着在外书房门口守着。 一夜无事。 第二天。郑老爷子来到外书房。 进到里屋,他一眼看见书案上有本书的位置不对劲。 他心里一跳,慢慢走了过去。 郑老爷子一辈子最爱是书。 这外书房里摆的是他最常读、最心爱的书。 每本书的位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书案上的这本书,是他昨天离去前刚刚看过的,还没有看完,因此他在书里夹了一个书签。 那个书签是一片树叶制成的,是郑想容六岁的时候给他做的。 也是他最心爱的书签。 他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打开那本书,果然看见那枚书签被翻了过来。 郑老爷子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哽咽着道:“容儿,是你回来了吗?你又要像以前一样,突然跳出来,吓爹一跳吗?” 郑老爷子喜欢将书签反着放,郑想容总喜欢纠正他。悄悄地不知从什么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将他的书签放正了。 自从郑想容死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再纠正他书签的放法了…… 可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如同以前一样,看着郑想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跟他谈诗论词,妙语如珠…… 郑老爷子用手捂着脸。站在屋子中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外面传来啾啾的鸟鸣,将郑老爷子从回忆中唤醒。 他咳嗽一声,用帕子擦了擦脸,坐到书案后头,两只手抓着高背椅的扶手,对着外面问道:“昨夜守书房的是谁?” 昨天前后两班四个书童走了进来。 郑老爷子静了静。问他们:“昨夜书房可有事吗?” 郑老爷子从来没有问过他们。 后半夜值夜的书童摇摇头,“回老爷的话,没有。” 前半夜值夜的两个书童却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郑老爷子见了,心生疑虑。便让先前说没事的两个书童出去,将迟疑的两个书童留下来,问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两个书童见老爷这样问,没法子,只好老老实实招了。 “昨儿确实听见书房里有声音,还有个女人叫了一声。可是后来小的进去仔细查了,并没有看见人。也没有看见人出来。”那去过书房里查验的书童老老实实地道。 “哦?”郑老爷子不动声色,“你们俩都听见了?” “是的,老爷。”两个书童齐声回答。 “但是到书房里面,又没有见过人?” “是的,老爷。” 郑老爷子眼皮重重一跳,问那进过屋子的书童,“你到书房里来,可曾碰过什么东西?” “没有!没有!”那书童急忙摆手,“小的知道的,老爷的书小的们不能碰的。” 确实不能碰,碰了是要剁手的…… 书童们刚来书房轮值的时候,师傅都是千叮咛万嘱咐,说国公爷书房里的书,他们万万不能碰,只能扫地擦桌子看大门。 如果碰了书,那是非剁手不可! 虽然还没有人被剁过手,但是规矩是这样写的,书童们年纪也不大,都很听话。 郑老爷子点点头,“好了,出去吧。” 书童们走后,郑老爷子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却再也看不下去书。 再过几天就要春闱了,他的题还没有出完呢,可是他一点都没有心思准备。 晚上回到内院,他跟康氏说起这件事,康氏立刻眼泪都下来了,她哽咽着道:“老爷,咱们去家庙看一看想容吧。她是想我们了,才回来看看老爷的。” 真是太巧了,正好二皇子写信来要求娶郑想容为原配正室,并且移她的灵位去江南,郑老爷子的外书房就出了这样的事。 “一定是想容在天有灵,她知道了……知道了……”康氏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郑老爷子连连点头,温言抚慰康氏,“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明天就去家庙。” 说完又吩咐下人道:“把星宏、星辉他们四人都叫来。” 康氏点点头,进内室回避。 几个婆子分别去四位大爷的院子里传话。 原配所出的郑星宏。填房康氏所出的郑星辉、郑星旺和郑星同都连忙赶了过来。 郑老爷子看了看四个长大成人的儿子。 就连最小的儿子郑星同都已经三十多了。 郑老爷子捋捋短须,正色道:“早就想跟你们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好好闭门读书。等三年之后的大比之年,你们都要下场。今年是赶不上了。虽然老二、老三和老四都中过举人,可以直接春闱下场,但是老大还从来没有考过州试,未免对他不公平,所以今年,你们三人都不去了,等三年之后再下场。” 嫡长子郑星宏一愣,下意识抬起头,问道:“爹。我也要下场?” 姐姐郑素馨一直跟他说,他是嫡长子,这个世子位本来就是他的。他做了郑国公,就是跟礼部共掌科举,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怎地他也要考科举?! 郑老爷子目带怜悯地看了看这个资质平庸的嫡长子,点头道:“是的。你必须要下场。”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四人都是同样的身份,又是同样的孝顺仁厚,为父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让谁做世子好。后来,我想到科举一途。谁能在科举中考得名次最高。就是世子。不需要你们中状元、榜眼、探花。只在你们四人当中比谁的名次更高。” “啊?”康氏所出的三个儿子又惊又喜,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也有机会承爵! 原配所出的嫡长子郑星宏顿时面如土色,他的嘴唇翕合,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和三个弟弟比,他实在是差远了…… 爹这么做,是不想把世子位传给他吗? “你们都是我的儿子。但是郑国公这个位置。太过重要。必须要有能有德者居之。”郑老爷子叹了口气。 以前郑家的男丁少,每一代有一个儿子就了不起了。 这一代居然有了四个儿子! 郑老爷子欣喜之余,也不无头疼。 “爹……”郑星辉看见郑星宏如丧考妣的脸色,有些不忍,想劝一劝。 郑老爷子却用目光严厉制止了他。 “你们回去吧。从现在开始好好准备。三年后就见分晓了。”郑老爷子做了这样一个决定。终于放下这个心思。 如果老大能有本事在科举中考到三个弟弟前面,就请封他吧。 毕竟科举选才,并不是要选惊才绝艳的人,而是要选懂得规矩,心思缜密,能够按部就班的人。 老大虽然不如老二聪明灵慧,但是如果能够按部就班,而且心思缜密,把这个国公爷的位置给他也不是不可以。毕竟他是原配嫡出…… 康氏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是非常惊喜。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儿子也有承爵的机会! 而且按照老爷的这个法子,自己儿子的机会更大。 因为她有三个儿子! 郑星宏的妻子善氏听了这个消息,气得不得了,只是不敢在家里破口大骂。 但是她不想坐以待毙,一边派人给自己娘家送信,一边带了婆子去吴国公府求见郑大奶奶。 “什么?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要凭科举名次来确定世子的位置?!”郑素馨听了大弟妹的话,如烟似雾的眸子霎时变得清亮。 她缓缓站起来,看着善氏,高耸的胸脯一起一伏,似乎怒到极处,但是极力压抑隐忍的样子。 ※※※ 第112章 闭门羹 善氏被郑素馨突然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禁不住退了两步。 “大姑奶奶?” 郑素馨定定地看着善氏,目光渐渐缓和下来,又像蒙了一层雾,“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听爹的。爹居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好生陪星宏读书吧。” “可是您又不是不知道,星宏他哪是读书的料?!”善氏忍不住抱怨,“根本就比不过另外三个弟弟。” “住口!星宏是你夫婿,你怎能这样说他?”郑素馨面色一冷,目光更是如冰似雪,看得善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回去!要让我知道你去找了你娘家人,可别怪我不顾亲戚情份!”郑素馨端起茶杯,“送客!” 善氏被郑素馨的丫鬟撮着离开吴国公府,羞恼不已,但是她又不敢跟郑素馨对着干,只好马上又派人去娘家送信,说事情已经解决,让他们别来了。 好在善氏的娘家知道这位姑奶奶向来听风就是雨,也没有把这件事很放在心上。 …… 善氏走后,郑素馨一个人坐在五福进门紫檀软榻上揉了揉额角,头疼不已。 爹昨天对她的态度,实在太伤她的心了。 她只不过是要问一问考题的范围,又不是要直接问题目! 可是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好像自己做了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样! 可是郑素馨记得,妹妹郑想容还在世的时候,她无论问什么,爹都会告诉她,包括春闱的考题…… 就是因为她知道爹不是那样不懂变通转圜的人,才没有当一回事,以为问问爹就可以了,谁料爹居然毫不留情地将她驳了回去,真是好大一个耳刮子! 现在又不肯立自己的嫡亲弟弟。也就是郑家的嫡长子为世子,这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 郑素馨咬了咬唇,默默地回到内院,将一份题卷给吴长阁看了。道:“记好了,去想想该怎么做文章吧。” 吴长阁大喜,问她:“这是春闱的题吗?” 郑素馨苦笑着摇摇头,“不是。是我从我二弟那里问来的一些他平时习练的题目。” 吴长阁便知道是他的二舅子郑星辉。 这人可是不一般,文采出众,论述有方,很得大家的赞誉。 “原来是星辉!啧啧,这一次,他莫不是要连中三元?上一次,我记得他是中州州试的解元啊!”吴长阁夸道。 郑素馨摇摇头。“这一次他不下场,状元可要便宜别人了。” 吴长阁没有拿到原题,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想二舅子是岳父最疼的儿子,也许这些题有些玄机也说不定。就欢欢喜喜拿着去书房用功去了。 …… 一辆马车从车水胡同的牛家驶了出来,往王毅兴住的大宅行去。 王毅兴的大宅在城北,靠近盛国公府。 牛小叶从车里下来,一手里拎着刚煲好的一壶汤,另一只手整了整发髻,又拍了拍裙子,才对自己的丫鬟水桃道:“去叫门。” 水桃拎着裙子走过去。拍着角门道:“牛大姑娘来看王公子了。” 角门吱呀一声打开,守门的门子陪着笑道:“牛大姑娘有礼。我们公子吩咐,春闱在即,不见客。” “不见客?我们大姑娘不是客。”水桃笑着道,“我们大爷昨儿才从这儿回去呢。” 水桃嘴里的大爷,就是牛小叶的嫡亲哥哥牛大朋。 可是牛小叶怎能跟牛大朋相提并论? 那门子撇了撇嘴。道:“您这话去跟我们管事说,我没那么大脸,随便放了人进去,让管事骂我。” 牛小叶见不是事,走上前来含笑道:“是我来了。还不让开?就知道淘气……” 那门子一看是牛小叶亲自来了,忙点头哈腰道:“牛大姑娘,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只是这几天是紧要关头,公子吩咐过了,不能放人进去,他要专心念书。” “我不会打扰王大哥的。我是来给他送点补身的汤。这些日子听我哥说,王大哥日夜苦读,我担心……他熬坏了身子。他的家人也不在京城,只带着你们这些小子,如何能照顾他?” 那门子嘻嘻笑着,并不还嘴,只是拦着门,不让牛小叶进去。 正说着话,从门子背后的角门里出来一个婆子,笑着对他道:“这位小哥,您忙着。我先走了。” 门子忙回身行礼道:“魏妈妈,多谢您叻!您好走!” 魏妈妈手里也拎着一个食盒,她抬头看见牛小叶主仆,愣了愣,再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从牛小叶身边走过,上了门前的大路,往不远处的盛国公府走过去。 牛小叶眯了眼睛,看着那仆妇远去的背影,回头看着那门子问道:“那是谁?是王大哥家里的下人吗?” 那门子有些脸红,搓着手哼哼唧唧地道:“那……那……是盛国公府的婆子。” “盛国公府的婆子?”牛小叶两弯描得细细的眉毛高高挑起,“我怎么没见过?”又道:“既然她是盛国公府的婆子,为何她能进去,我却不能?” 牛小叶辞锋锐利,将那门子逼得说不出话来。 门子在心里暗道,我们公子吩咐人家可以进来,可没说你能进来……但是他也不能这样直说。 如果这样直说,他也不用做门子,直接收拾包袱走人是好。 门子只好再堆起一脸笑意,“牛大姑娘,这些我就不晓得了。人家是从里面出来的,又不是从我这儿进去的,我可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圆滑地把话头绕过去了。 牛小叶笑了笑,不理那门子,径直往角门走去。 门子急了,忙后退一步,伸臂挡在牛小叶面前,“牛大姑娘,您不能进去!” 牛小叶看了他一眼,“让开。等我见了王大哥,自当为你说话。你不会有事的。” 门子大怒,拉长脸道:“牛大姑娘,您别让小的难做。小的是仆役,主子说什么就做什么。不敢违拗。——得罪了。”话音未落,那门子已经嗖地一下跑回角门,然后轰隆一声,当着牛小叶的面将角门关上了。 牛小叶见那门子跑得跟兔子似的,又好气又好笑地跺了跺脚,嗔道:“我看你一辈子不开门!一辈子不出来!” 说着,牛小叶回到大车上坐等。 可是她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那角门也没有再开过。 掀开车帘,看着那七进大宅黑沉沉的大门,牛小叶咬了咬唇。有些不甘地道:“走吧……” 大车一路回走,路过盛国公府的大门。 牛小叶看了一眼,想了想道:“停车,去敲门。” 她的丫鬟水桃忙跳下车,去盛国公府的角门敲门。 角门开了一条缝。一个门子探头出来看了看,问道:“请问您是……?” 水桃笑容可掬地福了一福,道:“奴家是牛家大姑娘的丫鬟,牛家大姑娘想去看盛大姑娘。” 盛国公府的门子笑了笑,心想,这牛大姑娘好大的架子,瞧这敲门说话的姿态。就跟她是公主出巡似的…… 一般来说,要去大户人家拜访,至少要提前三天递帖子,看看对方有没有空。对方回帖约定时间之后,再上门做客。 没有这样牛小叶这样,到了天快黑了。路过人家家门口,突然想去做客,就大大咧咧上门了。 说来就来的客人,除非是至亲,比如像郑大奶奶回娘家。是可以说回就回的。 “您带拜帖了吗?”盛国公府的门子彬彬有礼地问道。 “拜帖?”水桃回身看了看车上。 牛小叶撂开车帘,笑着道:“我跟你们盛大姑娘是知交好友,她不会向我要拜帖的。” 盛国公府的门子哈哈一笑,拱手道:“牛大姑娘真会说笑。这规矩是我们夫人定下来的,就连大姑娘都不得不守。” 言下之意,就是您这个外人更要守规矩。 牛小叶无法,眼看天色更黑了,再不回家,马上就要宵禁了,只好悻悻地道:“我给你们大姑娘煲了一壶汤过来。既这样,你帮我送给她吧。”说着,将那汤盒递了出来。 水桃一愣,暗道这不是给王公子的吗? 但是牛小叶吩咐下来,她这个丫鬟不得不从,忙拎着裙子走过去接了汤盒,捧过来给盛国公府的门子。 盛国公府的门子并不接手,垂手笑道:“夫人有令,外面的吃食不受。请两位拿回去吧。” 牛小叶一听就怒了。 她这壶汤今儿算是送不出去了! 牛小叶从车上下来,虎着脸从水桃手里接过汤壶,打开盖子,手腕一翻,那汤全撒了出来,淋在盛国公府的角门前面,在那青石板上流得斑驳淋漓。 盛国公府的门子抿紧了唇,紧紧地盯了牛小叶一眼,笑了笑,回身进去,砰地一声也关上了角门。 牛小叶连吃两个闭门羹,气得直跺脚,冲着盛国公府的角门恼道:“你个门子给我记着!别给脸不要脸!——哼!”裙摆一甩,气冲冲回身上了车,回车水胡同去了。 一回到家,她就找到牛大朋,不满地嘟哝道:“大哥,我今儿去给王大哥送汤水,他家的门子居然不许我进去。——大哥,你去跟王大哥说,将那门子赶走!” ※※※ 第113章 荣归 牛大朋挂心着王毅兴明天就要下场的春闱,横了牛小叶一眼,“王公子忙着准备春闱,你不要无理取闹!” “这么严重?”牛小叶扭着衣角,向牛大朋撒娇,“盛家人能进去,大哥,你也能进去,我为何却不能?我……我……我是你亲妹妹,也不是外人。” “盛家人救过他家人的命,是不一样的。你不要老跟盛家人比。人家是公卿世家,不是咱们这种人家能比的。”牛大朋拍拍她的头,“当然,你也不是外人……”说完心里一动,再看看牛小叶满脸娇嗔的样子,顿时恍然大悟。 他猛然想起来,这个嫡亲妹妹已经十七岁了! 这几年,他们家费了不少心思给她说亲,她一直挑三拣四,谁都看不上。 牛大朋想着他们家的情形越来越好,牛小叶又被盛七爷治好了病,不再痴肥,而是越来越丰腴动人,这样的牛小叶,说不定还能嫁更好的人,因此也没有着急给她说亲。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牛小叶的心思! 居然是看上了王毅兴! “好眼光!好眼光!”牛大朋忍不住击节赞赏。 牛小叶满脸通红,又跺了跺脚,“大哥!你说什么呢!” “我夸我妹妹好眼光!”牛大朋笑着打趣,一面拉她坐了下来,细细看了她半晌,点头道:“我妹妹不比旁人差。哥哥一定帮你找一门好亲事。” 牛小叶更加不好意思,低头道:“大哥,你说到哪里去了?” “我没说什么。”牛大朋呵呵地笑,推牛小叶,“你先回去吧。这几天不要去打扰王兄。他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十多年了。” 牛小叶点点头,“我晓得。”又对牛大朋道:“大哥,王大哥一个人在京城,家里人都没有带来。我担心他的吃住……” “这你不用担心。他带了丫鬟婆子。都是从二皇子府出来的,照顾他足够了。不过……”牛大朋摸了摸下巴,“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把汤煲了给我。我去给你送去。” “真的?!”牛小叶眼前一亮,拎着裙子站起来,笑盈盈地转了个圈,大笑道:“我现在就去再煲一锅!” 牛大朋笑着摇摇头。 结果第二天牛大朋拎着汤去王毅兴住的地方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去贡院下场去了。 省试分三场,每三天考一场,一共要考九天,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男子精疲力尽。 王毅兴从十岁考中秀才之后,就等着这一天! …… 盛国公府里,盛思颜带着一岁半的弟弟盛思伯。小名叫小枸杞的小哥儿来到王氏的燕誉堂。 王氏最近老是犯困,早上看着账本都能睡着了。 “娘又睡了吗?”盛思颜在月洞门前问王氏的大丫鬟玉桂。 玉桂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盛思颜会意,牵着小枸杞的手就要回去。 一岁半的小枸杞已经很会走路了,他挣脱盛思颜的手。自己一头扎进里面的寝阁,大声叫道:“娘!” 正在打盹的王氏被惊得一跳,茫然抬头,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奶娃笑嘻嘻地往她这边走过来,大张着双臂,做出要人抱的姿势。 原来是小枸杞来了! 王氏脸上不由自主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弯腰下去。抱住了摇摇摆摆走过来的小枸杞,问他道:“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小枸杞指指外面,“姐姐来了。” 盛思颜听见王氏和小枸杞说话的声音,只好撂开帘子进去,笑道:“娘,您醒了?”又说小枸杞。“娘身子不舒服,你不要猴在娘身上。瞧你那么胖,也不怕累着娘。” 小枸杞嘻嘻地笑,在王氏身上扭股糖似地扭,就是不肯下来。 王氏看着盛思颜走进来。眼前一亮,唇边的笑容更盛。 还有三个月就要满十四岁的盛思颜,已经褪去了脸颊上胖胖的婴儿肥,露出极其秀美的轮廓。 黑黢黢的秀发如云,盘的双丫髻上各戴了一串米粒大的珠花,尽插在发梢,莹莹珠光闪耀,衬得她的肤色如玉。两腮淡淡的樱花粉,嫩得让人心疼。 小巧的鼻子秀挺高直,眉如远山,淡浓相宜。一双轮廓极为细长的凤眸水灵灵地,大部分时间都是半垂着眸,但是偶尔定睛扬眉,便如寒星闪耀,光彩夺目。 这两年,她的身高也窜了一窜,虽然不算高挑,但是也不矮了。 更因为这两年她帮着照顾小枸杞,身形很快瘦下来,没有再胖乎乎的,整个人立刻亭亭玉立。 又因她几年前比别的姑娘胖一些,该堆积脂肪的地方发育得极好。 胸前和臀后更是鼓鼓囊囊,比同年龄的少女要丰满许多,但是腰又极细,真正细巧动人的葫芦型身姿。 家有女儿初长成了…… 王氏笑着将盛思颜叫到身边,把小枸杞放到她们身后的榻上自己玩耍。 “思颜,这阵子辛苦你了。”王氏怜爱地说道。 盛思颜摇摇头,抿嘴笑了笑,“娘,我天天跟小枸杞玩,有什么辛苦的?” 王氏拍拍她的手,轻声道:“马上就要春闱了,也不知道你王二哥准备得如何了。” 盛思颜晓得王毅兴年初就来了京城,闭门谢客,在家里苦读,只为了这一次春闱下场比试。 “王二哥向来会念书,他应该没事的。中进士没有问题。”盛思颜淡淡地道,目光飘向王氏身后自得其乐玩耍的小枸杞,唇边微翘,隐隐有笑的痕迹。 王氏顺着盛思颜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小枸杞抓着一个小布老虎正使劲儿上下抖动,嘴里荷荷有声,不知道在吓唬谁。 盛思颜却看见是小刺猬阿财正蹲在外面的窗台上。 红木漏窗上本是映着院子里青绿色的芭蕉叶,形成一幅天然的蕉叶图,可是现在多了一只小刺猬,倒是更加趣致。 王氏眨了眨眼。也看见了窗台上蹲着的小刺猬阿财,感慨地道:“阿财跟了咱们这么多年,它也快老了吧?” 盛思颜不晓得小刺猬能活多久,但是阿财跟着她这么多年。样子几乎没有变过。 也许阿财会跟小乌龟一样长命百岁呢? 盛思颜很是乐观地想,一边拿了拨浪鼓摇着,去把小枸杞的注意力转移过来。 王氏本想再说两句王毅兴的事,但是见盛思颜好像不太感兴趣,就没有再说了,道:“你看着小枸杞,我去看看厨房。过几天等春闱结束,礼部放榜之后,咱们请你王二哥来家里吃饭。” 盛思颜头也不回地道:“再等等吧。到时候请王二哥吃饭的人肯定很多,咱们不要凑到前头。” “也对。不过。咱们如果请,你王二哥肯定第一个到咱们家。”王氏笑嘻嘻地道,转身掀了帘子出去了。 盛思颜笑眯眯地看着小枸杞,琢磨着等王二哥高中了,她要送他一份什么样的礼物? 她针线活儿一般。没法做什么香袋儿啊,帕子啥的。当然,就算她针线活儿好,也不能做这些东西送给外男。 如今她已经快满十四岁,在这个大夏皇朝,已经是可以正式议亲的年纪了。 对于她应该嫁给谁的问题,盛思颜其实是一片茫然。 不过她相信王氏和盛七爷一定会为她着想。找到最适合她的夫君。 她的亲事定了之后,就要轮到盛宁芳了。 盛思颜想起来,到今年下半年,盛宁芳他们姐弟三人为涂氏服的重孝就满了三年了。 居然已经过去三年了…… 想到涂氏,盛思颜不免想到涂氏他们一家子来京城的那一天,同时也想到了那一天。正是神将府大军出征的那一天。 整整三年过去,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真正打出了自己的名头。 如今整个大夏皇朝都晓得神将府出了一位小神将大人,比他爹还要厉害狠辣。 在西北打得蛮族人不断后退,他们却没有见好就收,而是不断追击。已经将大夏的国境往西北又推进了五百里! 这可是一块不小的地盘! 太子和太后都极为高兴,破天荒头一次,一起颁下赏赐,既给神将府的家眷,又给在西北战场上的周怀轩封了三品威烈将军。 不知道周怀轩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 盛思颜有些好奇。 许是父女间心灵相通。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盛七爷居然也提到了周怀轩。 “我在宫里听人说,神将大人终于要班师回朝了。”盛七爷夹了一筷子松菌油拌的小葱豆腐到自己碗里。 “哦?这是打赢了?”王氏舀了一碗汤,慢慢地喝。她好几天没有胃口了,吃不下,但是胃里又空得慌,便让小厨房特意给她做了鲜甜的海龙王汤。 “三年了。早就打赢了。只是周怀轩年少气盛,总想多立些功勋,所以一拖再拖。”盛七爷将那口松菌油拌的小葱豆腐细细嚼了,咽尽之后才开口说话。 盛思颜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剪水双眸漾起一阵涟漪。 “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盛思颜悄悄地问。 “快了,大概一个多月之后,就是殿试结束的时候,他们大概也就回到京城了。”盛七爷掐指算了算他们的行程。 ※※※※※※ 第114章 梦境 吃完晚饭,盛七爷带着小枸杞出去散步消食。 王氏去隔壁的东次间跟管事对账。 盛思颜就让王氏的大丫鬟玉桂等人去吃饭,自己在这里帮她们看着厨房里的下人过来收拾饭桌和屋子。 这样体恤下人的主子,自然很得大家的拥戴。 这府里有什么事,也有人愿意对她通风报信。 “大姑娘,听大门上的门子说,今儿牛大姑娘来了,要见您……”一个先吃了饭的小丫鬟过来打下手,一边对盛思颜悄悄说道。 “牛小叶来了?我怎么没有见到?”盛思颜眉头微蹙。 很快她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如今她娘亲管家,也许牛小叶是专程来见她娘亲的? 小丫鬟又道:“……她没能进来。” 盛思颜:“……” 不进来也好。 小丫鬟接着道:“……可是她把汤撒在咱们家大门口。” 盛思颜抚额,轻声斥道:“有事就快把话说完,从哪儿学的这些吊人胃口的把戏?”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道:“大姑娘莫急,奴婢是听二门上的谭婆说的。” 盛思颜“嗯”了一声。她也管过家,对家里的下人了如指掌。 她晓得,二门上的谭婆,是大门上守角门的一个门子的姑婆,他们是亲戚。 门子知道的事情,是有可能说与谭婆听的。 “谭婆说,她侄儿告诉她,今儿傍晚上,牛大姑娘带着一个丫鬟过来敲门,说要来瞧大姑娘,还说带来一壶汤,要送与大姑娘喝。”小丫鬟绘声绘色地说道,口齿十分伶俐。 盛思颜无语。傍晚上门。还说送汤,听着就不靠谱…… “门子大哥不让她进来,说夫人有吩咐,不收外面的吃食。还有,她要拜访大姑娘,得先送拜帖,等大姑娘回帖了,再定日子。” 这是规矩。 盛思颜点点头。门子的回应十分合理。 “可是牛大姑娘恼了,手腕一翻,就把那壶汤泼到咱们大门口。”小丫鬟到这里,已经有些气鼓鼓地,嘟着小嘴,脸都气红了。 盛思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挑了挑眉,伸手搁在小丫鬟肩上,轻声细语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娘晓得吗?” “夫人知道的。门子将这件事早报上来了。”小丫鬟得到鼓励,很是高兴。 “嗯。那就好。”盛思颜努力微笑。“你帮我看着这里,我有些困了,要先回去。你等下帮我向夫人说一声,好吗?” 王氏在跟管事对账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她。 小丫鬟忙应了一声,屈膝行礼,看着盛思颜带着她的丫鬟婆子离开燕誉堂。 回到自己的卧梅轩。盛思颜先去浴房泡了个热水澡,才出来坐在窗下的妆台前,让大丫鬟木槿给她拿软和轻柔的巾子擦头发。 三月初的天气,已经接近晚春时节。 太阳早已下山,傍晚的暮霭带着深深浅浅的紫色笼罩着整个庭院。 零零星星早出来的夏虫开始在草地上鸣叫,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香。 盛思颜坐在妆台前。手里把玩着一对细陶釉面的大阿福玩偶。 那大阿福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都是盘腿坐在地上的造型。一个头上扎着单髻的男泥人手里捧着一条蛇,另一个头上扎着双髻的女泥人手里捧着个小胖刺猬。 正是王毅兴当年送她的一对亲手烧制的大阿福。 正在给她擦头发的木槿看了,抿嘴一笑,轻声道:“大姑娘。等王公子高中了,咱们送点儿什么礼呢?” 盛思颜微笑着道:“我还没想好了。木槿,你说我送什么好?” “金银财宝,尺头首饰这些东西王公子大概是不会要的。”木槿一边想一边说,“依奴婢看,不如大姑娘给王公子做双鞋啊?” 盛思颜轻轻摇头,“不成。我又不会做鞋,纵然送了,王二哥也晓得不是我做的,有什么趣儿?” 木槿便又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大姑娘最会的其实是开方子,但是总不能送对方一包药吧?这像什么话呢?难道还能祝王公子生病?” 盛思颜噗哧一笑,“木槿,没想到你也挺话多的。” “奴婢是为主子分忧。”木槿笑着换了一条巾子,继续给盛思颜擦头发。 “那多谢木槿姐姐了。”盛思颜俏皮地道,心情奇迹般好了起来。 头发擦干了,盛思颜又去看了一会儿书,等天色全黑了,才轻轻打了个小呵欠,用手拍着自己的嘴,半眯着眼睛,爬上床睡觉去了。 这一晚上,她睡得不太安稳,做了一个梦。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但是这一次,她梦见自己和一大群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坐着油壁香车,走在一个大堤上。 大堤的一面是一条浩淼的大河,河水有些浑浊发黄,带着泥沙。 大堤的另一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好像种着麦子,也或者是野草,总之很绿很深。 她记得在梦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喧哗惊叫的声音。 她撂开帘子往车外看,却看见大堤下面的大河变成了血红色,浓稠粘沾,跟人血一样! 她仰头,看见远处的天空也变成了红色,但是近处的东西,却又变成雾蒙蒙的灰白色,就跟她当初眼盲的时候看见的世界一样。 她看不见别的车,也看不见别的同伴。 天地间苍苍茫茫,却只有她一人立在那大堤之上。 盛思颜吓坏了,她从车里下来,大叫着“爹!娘!” 但是无人回应。 突然间,有人在她背后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入那跟血浆一样的大河里。 盛思颜记得自己在血河里翻滚呼救,岸上有两个女子看着她笑,但就是不来救她。 盛思颜绝望地呼喊着,慢慢沉入那血河底部。 血河并不腥臭,反而有一股奇特的芳香。 就在盛思颜快要被血河没顶的那一刻。她看见有一个黑衣人从血红色的天幕上降了下来,落入血河,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从血河里拽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那怀抱是那样温暖和煦,带着股阳光下青草的芳香。 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盛思颜闭着眼睛,紧紧抓住那人的胸口,如腾云驾雾般,从河里跃出来,回到堤岸上。 那人将她放了下来。 堤岸上的两个女子静立不动,如同两个泥塑木雕一样。 盛思颜睁开眼睛,满心欢喜地想看看那人是谁,直觉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朋友。 可是她看见的王毅兴那双关切的眸子。 “王二哥。怎么是你……?”盛思颜潜意识觉得不对劲。 王二哥跟刚才将她从血河里救出来的那人的气息太不一样了,而且他穿着一身灰白色的衣衫,不是黑色。 王毅兴却笑着道:“怎么不是我?你掉在河里,是我救你起来的,你以为是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思颜有些着急地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王毅兴突然变了脸。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道。 “就是,你是什么意思?居然嫌弃我们王公子?”刚才那两个站立不动的女子突然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王毅兴身边,同样鄙夷地看着她。 盛思颜睁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两个女子的样貌,一时大急。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和她们争辩,“没有,我没有嫌弃王二哥……” “哼!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王公子救了你,你居然推三阻四!不识抬举!”站在王毅兴左面的女子突然出手,要扇盛思颜一个耳光。 盛思颜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那手打到,斜刺里却冒出一股大力,将那女子的胳膊生生推得偏了九十度。 结果那女子的一巴掌扇到另一个女子脸上。 另一个女子大怒,两个人在大堤上扭打起来。 盛思颜看向王毅兴,却见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也不管那两个正在扭打的女子。 “王二哥!王二哥!等等我!”盛思颜大叫着,想跟王毅兴解释。 王毅兴却越走越远…… 盛思颜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个梦。 她抬头,看见帐帘里闪耀着清晨的阳光,帘子里挂着一个玫瑰红的织锦面大香囊,在阳光的映照下发出莹莹的红光。 像是她梦里那血红色的天空,又像是血河的颜色。 盛思颜抿了抿唇,伸出胳膊,一把将那大香囊拽了下来,不想再挂在床帐里了。 “大姑娘!大姑娘!大姑娘怎么啦?”木槿和豆蔻在外间听见盛思颜在寝阁大叫,忙跑了进来。 两人撂开帐子,看见盛思颜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个本来是挂在帐子里的玫瑰红大香囊,呆呆出神。 “大姑娘,是这香囊掉下来,吓到大姑娘了?”木槿不安地问道。 她看见盛思颜脸色煞白,额头全是细细的小汗粒儿,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将那香囊交给木槿,“拿去挂在墙上吧。不要挂在帐子里。”然后掀开被子起身,“我要沐浴。刚才做了个梦,睡得不踏实。” ※※※ 第115章 来红 木槿和豆蔻松了一口气,相视一笑,偷偷做个鬼脸,然后两个人分工合作。 木槿领着盛思颜去浴房,豆蔻留下来收拾床铺。 等盛思颜从浴房出来,早饭已经摆好在外面的桌上了。 早上她一般是喝一碗杂粮粥,吃两个鲜肉小笼包,再有一碗加了杏仁的羊奶,偶尔再吃个米酒荷包蛋。 早上这一顿,盛思颜一向不省,吃得比较多。 她吃早饭的空档,木槿已经去王氏的燕誉堂回报去了。 这也是府里头的规矩。 每天一早一晚,不仅盛思颜要去给王氏和盛七爷请安,就连她的丫鬟,也要每天两次去向王氏回报盛思颜的情况。 哪怕什么事情都没有,也要去说一声“大姑娘今儿安”,才算是了事。 这是她们这些贴身大丫鬟的职责。 每人每月二两银子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木槿来到王氏的寝阁,笑着问了好,然后说了盛思颜从昨儿睡下,到今早起床的情形。 昨天没有什么异常,就今天早上做了噩梦。 当然,盛思颜叫着“王二哥等等我”醒来的情形,木槿也都说与王氏听了。 王氏听得满脸是笑,掩袖道:“思颜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木槿跟着陪笑道:“大姑娘昨儿睡前在玩大阿福,许是记挂上了。” 王氏知道盛思颜屋里那一对大阿福是王毅兴送的,又想到昨儿他们晚饭的时候说起王毅兴春闱的事儿,遂点点头,道:“正是呢。王公子今儿就下场了,希望他能顺顺当当,考取功名。” 在大夏皇朝,如王毅兴这样的平民百姓子弟,唯一做官的途经,就是科举。 不像那些功勋世家。还有恩荫一说。 只不过恩荫的官儿都是挂个卯的,并不是重要的位置。 京城最重要的六部里面从小吏到堂官,都需要是进士出身,举人都不行。 四大家族的家主当然是例外。他们的位置。是世袭罔替的。 木槿从燕誉堂出去,回到卧梅轩,看见盛思颜已经吃完早饭,正坐在桌前喝漱口茶。 “大姑娘,夫人说您今儿不用去请安了。”木槿笑着说道。 盛思颜知道木槿去王氏那里回报自己的情况去了。 这是规矩,并不是木槿去偷偷打小报告给她上眼药。 盛思颜看向窗外的日头,也有些懒懒地,道:“我是有些累了。昨儿没睡好,我再去补一觉吧。”说着,起身往月洞门处走。 木槿讶异地看见盛思颜月白色薄绢百褶裙的后头沾了一块很显眼的血色痕迹。 “大姑娘!”木槿赶紧叫住她。托着盛思颜的胳膊就往屋里走。 “怎么了?”盛思颜不解,被木槿很快架到屋里。 木槿一阵风一样将她撮到浴房,关上浴房的门,低声对盛思颜道:“大姑娘,您……您是不是来红了?” 盛思颜“啊”了一声。张开的嘴久久合不拢……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她一直觉得身上坠坠的,一大早上就犯困! 木槿帮她将裙子脱了下来。 里面小衣上的血迹更加明显。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木槿姐姐,你帮我拿……拿那个东西过来。” 木槿比盛思颜大几岁,早就来过红了,闻言忙道:“您放心。从去年夫人就把那些东西交给奴婢保管了,只等大姑娘来红了。就给大姑娘送来。” 盛思颜知道,这里的人都把女人来例假叫“来红”。 娘亲真是想得周到…… 盛思颜默默地想着,在浴房里换下弄脏的中衣、外衫和裙子,等着木槿把那套东西拿过来给她带上。 从浴房出来,盛思颜看见木槿在问豆蔻,“床上弄脏了没有?” 豆蔻是收拾床铺的。 豆蔻笑道:“没呢。我仔仔细细看过了。床上并没有脏。” 盛思颜明白她应该是吃早饭的时候来初潮的。 那时候她心不在焉,一直想着昨晚的梦境,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身体上的变化。 “幸好没有把床铺弄脏了。”盛思颜笑道,“我可是受不住了,要去歪着躺一躺。” “大姑娘快去吧。”木槿笑嘻嘻地道。“等下夫人说不定也过来了。” 家里的姑娘初次来红是大事。 做娘的都会亲自过来再细细叮嘱一番各种注意事项。 盛思颜就晓得木槿把这件事已经报上去了。 本来有关她的事情,木槿她们事无巨细都要向王氏回报的。 “嗯,那我先去歇会儿。”盛思颜笑了笑,走到自己的床帐边上,放下半边帘子,侧身躺了上去。 现在她不仅觉得身上坠得慌,就连脑袋都一阵阵地疼。 她一躺到床上,立刻就觉得睡意袭来,很快睡过去了。 木槿和豆蔻忙把寝阁的窗帘放了下来,免得太亮堂了,影响盛思颜的睡眠。 盛思颜一觉睡到中午,听见外屋传来木槿和王氏对话的声音。 “娘?”盛思颜在屋里懒懒地叫了一声。 月洞门前的小丫鬟忙打起帘子。 王氏笑着走了进来,坐到盛思颜床边。 盛思颜刚刚睡醒,两眼还带着朦胧的水色,两颊的樱花粉也深了些,透出点淡玫瑰粉。 像一枚香甜的糖果,正等人采撷。 王氏用手摩挲着盛思颜的面颊,感慨地道:“我的思颜长大了……” 是真的长大了。 女子来了初潮,就代表能够生育了。 能够生育的女子,在大夏皇朝就是成年女子。 盛思颜是来初潮比较晚的人,别的女子大多在十二三岁就来了,还有的十一岁就来了。 盛思颜坐了起来,将头埋入王氏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我不想长大。” “长大这种事,不是你想或者不想就能行的。”王氏感慨地道。又逗盛思颜,“别的姑娘都恨不得赶紧长大,找到一个如意郎君,你却不想长大。不长大。怎么找如意郎君呢?不长大,王二哥就不会等你咯!” 盛思颜听得脸一下子更红了,如盛放的玫瑰一样动人。 她将脑袋扎在王氏的肩上,不依地道:“不等就不等……谁稀罕!” “咦,不稀罕?不稀罕你怎么在梦里就叫出来了?”王氏在她耳边笑着说道。 “我哪有?!”盛思颜抬头,看着王氏戏谑的笑脸,拉长声音道:“娘——!您不能笑话我!再说,我是做梦了!” “啧啧,做梦都忘不了人家,还说不稀罕……”王氏今天心情奇好。不断打趣盛思颜。 这两年盛思颜帮着王氏管家,又带弟弟小枸杞,沉稳安静许多,不再像小时候在王家村的时候,动不动就猴在王氏身上撒娇的样子。 像今天这样娇憨耍赖的样子。近两年已经很少见了。 盛思颜眨了眨眼,想跟王氏说她做的梦,但是仔细一想,又挺说不清的,便闭口不谈,转了话题道:“娘啊,您别想得太美了。王二哥如今是二皇子的二舅子。已经不是咱们以前的隔壁邻居了。就算您想,别人也未必看得起咱们呢。” 王氏嗤笑一声,扭了头道:“他们敢?!我们盛家的女儿,只有我们挑他们的份儿,哪有他们挑我们的份儿?你爹说了,若是谁敢挑你的不是。他以后就不给那家人看病,哪怕是要病死了,他也不看!” 盛思颜听得心里暖烘烘的。 有一双宠着她的爹娘,真是太幸福了! 心里满满的暖意像要溢出来一样,连带着她身上都没有那么难受了。 王氏这才拉着她的手。给她细细地说着来红的注意事项,包括不能碰冷水,不能累着、饿着,更不能晚上熬夜不睡觉…… 这些事情盛思颜其实都知道,但是听王氏这样谆谆教导一遍,心里更加踏实。 “晓得了,娘。”盛思颜郑重说道。 “嗯,你歇着,这些天不用去给我们请安了,我也会吩咐小枸杞的奶娘,这些天不要过来烦你。”王氏站起身,“我已经吩咐了小厨房,给你另外炖一些专门的汤水,记得每天早晚喝一碗。” 盛思颜跟着起身,笑着道:“娘不用这样如临大敌。我身子好着呢。您要拘着小枸杞不来我这儿,我还想得慌,该去找他去了!” 王氏知道他们姐弟感情好,但是盛思颜头一次来红,还是慎重点好,坚持说道:“只这一次。以后就不用这样了。你听娘的,娘不会害你的。” 盛思颜忙道:“娘,您别这样说。我听娘的就是了。” “这才乖!”王氏满意地抚了抚她的面颊,转身离开了盛思颜的寝阁。 盛思颜将王氏送到大门外,才回来歪着,一时不想睡了,拿了医书来看。 她想找找,什么样的植物,有她梦中闻到的那股甜香的味道。 …… 九天终于过去,明历二十九年的春闱结束了。 王毅兴背着考篮从贡院出来,整个人灰扑扑地,脸上还冒出了些许的胡子茬儿。 “毅兴!这边!这边!”牛大朋站在贡院门口显眼的地方朝他招手。 王毅兴笑着走过去,往牛大朋肩上捶了一拳,“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我不来,这位可是要骂死我了。”牛大朋说着,往旁边一让,露出藏在他身后的一个女子。 ※※※※※※ 第116章 月下 那女子穿着宝蓝色缠枝菊花纹织锦缎上衫,系着月白色裙子,头梳双丫髻,丫髻上还各插着一支米粒大的珍珠镶的珠花,乍一看去,就像是盛思颜以前最喜好的打扮。 王毅兴的心漏跳了一拍,但是待看清楚那人的样貌,他又沉着下来,淡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那人正是牛小叶。 她对着王毅兴福了一福,笑道:“恭喜王大哥春闱高中!” “还没放榜呢,说这些为时过早。”王毅兴笑着说道,转头看向牛大朋,“我在里面待了九天,身上臭烘烘的,要先回去洗个澡。” “不如去我家洗吧,给你备好了酒席呢。”牛大朋拉着王毅兴的手就往他们家的马车走过去。 王毅兴当然不肯,挣脱牛大朋的手,道:“不行,怎么能这样去你们家呢?太失礼了。我还是先回家去。” 牛大朋苦劝不止,王毅兴还是不肯。 没法子,牛大朋只好道:“那我们跟你一起去你家,等你收拾好了,再去我家吃饭。” 王毅兴笑着点点头,跟他们一起回了他在京城的宅子。 牛大朋是经常来王毅兴的宅子的,跟回自己家一样。 牛小叶却是头一次来这里。 她忍不住东张西望地看了一圈,对牛大朋低声道:“哥,这里的宅子比咱们家的还大,可是只有王大哥一个人住。咱们为什么不在这附近买宅子啊?” 牛大朋苦笑道:“这个地段,有银子都没处买去。” “什么意思?”牛小叶皱紧眉头。 “这里住的都是世家大族。你没看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盛国公府吗?”牛大朋提醒牛小叶。 京城里面,地价最昂贵,而且需要一定的门路才能住进去的地段,就是在四大家族国公府所在的四个街区。 盛国公府这附近的地儿还不是最贵的。 最贵的是神将府周家那附近的街区。 但是以牛家的地位和身家,连郑国公府那边的街区都住不进去,更别说盛国公府这边了。 “……可是,王大哥还不是官身呢。”牛小叶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道。“他能住,我们为什么不能住?” “这宅子是他姐夫给他买的。你有二皇子做姐夫的话,就算住到神将府旁边都行。”牛大朋打着哈哈道。 没想到牛小叶梗了梗脖子,斜抬着下巴坚定地道:“大哥。你帮帮我,二皇子也能做我的姐夫……” 牛大朋皱了皱眉头,道:“你可没有姐姐,如何让二皇子做你的姐夫?再说。纵然你有姐姐,也是不可能的。咱们家怎么可能配得上?” 牛小叶横了牛大朋一眼,“大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说要嫁一个牛家女子去二皇子府。我是说……”她朝王毅兴府邸的中堂那边努了努嘴,“如果能嫁到这里,不也是能叫二皇子‘姐夫’?” 牛大朋这才明白牛小叶的意思,嘿嘿笑了两声。连声道:“慢慢来,慢慢来,你别急。” 牛小叶转嗔为喜,跟牛大朋仔细打量起王毅兴的这所宅子。 王毅兴把这兄妹俩引到花厅之后,就回去自己的屋子洗漱去了。 洗漱完毕。他的管事又来回报。 “二爷,这里有十几份请帖,都是请二爷春闱之后,去他们家赴宴的。” 王毅兴翻了翻,看见最底下那份居然是盛国公府送来的,忙道:“这个留着。别的退回,顺便回一份帖子。就说多谢他们的美意,我刚考完回来,累得很,就不去一一拜访了。” 管事便明白王毅兴要去盛家赴宴,忙道:“小的这就去盛家回话。”又问王毅兴,“二爷去了盛家。那家里的牛大爷和牛大姑娘怎么办?” 王毅兴一拍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倒把他们给忘了。也罢,他们不是外人,我去跟牛大朋说说吧。”说着。又命管事准备好礼物,一边转身去了花厅。 牛大朋和牛小叶正在花厅里说着这宅子的情形,就见王毅兴换了身天青色长袍,腰系着宽沿白玉腰带,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王毅兴一进来就拱手歉意地道:“不好意思了牛兄,刚才管事拿了请帖过来,人家早几天就请了我了,我得先去别人家赴宴。” 牛大朋哈哈笑道:“你果然是抢手的!我还道自己亲自去贡院门口接你,一定比别人抢了先,谁知道有人比我更急,居然头几天就下了帖子请你!”又问是谁。 王毅兴当牛大朋是知交好友,也不瞒他,道:“是盛国公府。” 牛小叶一听王毅兴不能去她家了,正是满脸失望,待听见是盛国公府,忙低下头,不想让王毅兴看见她脸上的神情。 牛大朋拍拍他的肩膀,道:“既然是盛国公府有请,你还是先去他们那里吧。”又道:“那说好了。明日一定去我家!” “明日一定去!”王毅兴满口应承,命人送了牛大朋和牛小叶出去。 牛小叶一上车,就委屈地流下眼泪,趴在牛大朋肩上哭。 牛大朋莫名其妙,道:“你哭什么?就算毅兴今儿不来我们家,你也用不着哭吧?横竖明儿就来了,晚一天而已。你平日里是个心大的,如今怎么小气起来?” 牛小叶擦了擦眼泪,不满地道:“大哥,你胳膊肘往哪边拐?咱们的人,都被人截胡了,你还笑得出来!” “截胡?!”牛大朋听得哈哈大笑,“毅兴知道了,肯定要气死了!” “那就别跟他说!”牛小叶发急,捏着拳头敲打牛大朋。 “好了好了,我不说。不过你真没必要这样难过。”牛大朋笑着看了她一眼,便命车夫赶车回家。 一路上,牛小叶沉默下来,手里的帕子不知不觉间扭成了咸菜。 这边王毅兴送走牛家兄妹之后,便带了管事给他准备的礼物,往盛国公府去了。 王氏得到王毅兴管事的回话,便命厨房开始备菜。自己去找盛思颜,对她说:“你王二哥一会儿要来吃饭了,你换件衣裳再出来吧。” 盛思颜初次来红刚过去没多久,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许多。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 “王二哥真的要来?”她也有一丝惊喜。 本来以为请王二哥的人那么多,他未必能第一天就来他们家吃饭。 王氏却知道,不管有多少人请,只要不出火烧眉毛的事,王毅兴是一定会先来他们家的。 “娘还能骗你不成?他家的管事刚送了信过来,说很快就来了。” 盛思颜忙点头道:“那我去换衣裳。” 仓促间,她也没有着意打扮,只换了一件嫩黄色琵琶扣斜襟上衣,系着深紫色裙子,很提气色。 她刚刚来红过。虽然期间有专门的汤水补身,但是头一次,她还是有些气血两亏,脸上有些过份苍白。两颊上淡淡的樱花粉都看不见了。 因此她又往脸上拍了一点紫茉莉花粉,权当腮红了。 她带着木槿和豆蔻来到宴客的偏厅的时候。王毅兴已经坐着在跟盛七爷说话了。 “思颜,你来了。”盛七爷见盛思颜来了,暂时停下话头。 王毅兴抬眼一看,顿时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静止了一瞬。 那个小小胖胖眼盲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亭亭玉立,长成大姑娘了…… 王毅兴站了起来,含笑道:“思颜。好久不见。” 算起来,他们也有两年多没有见过了。 盛思颜敛身行礼,“王二哥。” “来,坐下,赶快上菜吧。”盛七爷热情地招呼着。 王氏带着小枸杞从门外走进来,笑着道:“菜来了。”又让小枸杞对王毅兴行礼。 小枸杞偏着头看了看王毅兴。脆生生叫了声“哥哥”! 王毅兴乐得哈哈大笑,抬手就把小枸杞抱起来,对王氏道:“盛夫人,这就是小思伯?” “是的。我还没有多谢你送的冰玉石,着实舒坦。真是帮大忙了。”王氏谢过王毅兴当年送的冰玉石盆景。 王毅兴笑道:“能用上就行,您不用谢我。”这东西他是从二皇子那里磨来的。 二皇子听说是送给王氏,才允了他。 因王氏那一年在王家村救了二皇子一命。 说话间,几个人坐下吃饭,尽述别来之情。 吃完晚饭,王氏让盛思颜送王毅兴出去。 盛思颜笑着应了,和王毅兴一起往二门上去。 “王二哥,你考得怎样?” “还行。希望能够考中进士。”天已经黑了,王毅兴看着天边的明月,叹了一口气。 “一定能考上。”盛思颜坚定地道,“王二哥这样聪明,一般人比不上的。” “如果考不上呢?”王毅兴突然想逗逗盛思颜。 “如果考不上,一定是阅卷人瞎了眼,咱们去找郑国公,让他主持公道!”盛思颜握紧小拳头,睁大眼睛,很是认真地道。 月光下,她细长的凤眸映着月色,有一种天真的妖娆。 王毅兴背着手,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嗯,你说考得上,我就一定能考上。如果考不上,咱们一起去郑国公府。”王毅兴温言说道。 ※※※ 第117章 报喜 盛思颜嫣然一笑,“我跟郑国公府的玉儿姐姐很熟悉,如果到时候需要去找郑国公,可以让玉儿姐姐帮着传个话。” 居然把后路都想好了! 王毅兴心里立刻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是头一次,有人不计回报地为他打算,而不是他为别人打算…… 家里人对他殷殷期盼,但是又总担心他会不堪重任。二皇子不断地给他机会,但是也一直在考验他,他必须向二皇子一步步证明自己有得到这些机会的能力。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信任他的能力。 不需要考较,更不需要权衡。 王毅兴觉得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他忙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月色,轻声道:“还有十天就放榜了,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盛思颜禁不住露出像小时候一样的甜甜笑容,道:“如果王二哥上榜了,我给王二哥送一份小小的礼物。” 王毅兴莞尔,“小小的礼物?难道不是一份大礼?” 周围人都说等他考中了,要给他送一份大礼。 盛思颜噤了噤小鼻子,“大礼当然是我爹娘送的。我人小力微,只能备一份小小的礼物。不过,”她郑重说道,“我保证,这份小小的礼物,是我亲手做的,不会假他人之手。” 王毅兴笑了笑,终于忍不住,还是揉了揉她的发髻,“不用那么麻烦。你就什么都不送,陪我说说话就是大礼了。” “哈,那我可是占王二哥便宜了!”盛思颜拊掌而笑,在月光下笑靥如花。 …… 十天之后,省试放榜了。 王氏一大早就打发人去看贡院外头看榜。 没到中午,就听见那看榜的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来道:“夫人,王公子……王公子高中省试第一名!” 州试上榜的是举人,第一名叫解元。省试上榜的称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结果王毅兴不仅考中了贡士,而且是贡士中的第一名! 这已经是连中二元了! 王氏惊喜地站了起来,“你真的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就在刚才,报喜的衙差已经去王家的宅子讨喜钱去了!”那下人跑得气喘吁吁。显见得是急急忙忙赶回来的。 王氏双手和什,嘴里喃喃祝祷几句,又道:“快去把咱们准备的礼物送过去。” 那下人应了,出去给外院的管事传话。 车水胡同的牛家宅院里,也是一片沸腾。 上上下下都在说着王公子高中贡试第一名的事儿。 “哎哎呀,这可是连中二元!不知道会不会连中三元!” 如果下一步殿试中了状元,就是连中三元了。 牛小叶听了,就跟自己连中三元一样,眼角一挑,甩着帕子就去找她大哥牛大朋。 “大哥。咱们去王大哥家吧!沾沾喜气也好!”牛小叶笑着说道。 牛大朋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机灵!知道大哥这就要去了。——一起走吧。” “啊?现在就走?!”牛小叶慌慌张张地摸摸脑袋,又掸了掸裙子,“我还没好生梳洗,连裙子都是昨儿穿的那一身!” “没事的。又不是外人。打扮做什么?毅兴兄不在乎这些的。”牛大朋笑着说道,拉了牛小叶就走。 牛小叶虽然想回去再打扮打扮,但是她最想的还是赶快见到王毅兴,对他说一声“恭喜!” 来到王家门口,果然看见门口密密麻麻停着各色轿子、车马,甚至还有很多人站在门口,拿着名帖翘首以待。 有荐人的。也有被人荐来的,都在这里等机会。 牛大朋他们根本就挤不进去。 牛小叶看着这幅情形,不由咋舌道:“乖乖,怎地来了这么多人?” “王兄的情况不一般啊。连中二元,是个人就要过来套交情的。进六部是妥妥的。”牛大朋不无艳羡地说道。 他当年放弃了科举,转而经商。虽然也做出些许成就,但是和王毅兴这样寒窗苦读,一举飞上枝头还是不一样的。 最起码,王毅兴以后有的社会地位,是牛大朋挣再多银子都赶不上的。 牛大朋第一次慎重考虑要将妹妹嫁给王毅兴的事儿。 他摸了摸下颌。深思道:“还是从后门进去吧。”说着,领着牛小叶转到王毅兴宅子的后头。 牛大朋是来惯了的,王家宅子的下人都认识他。 见他带着重礼而来,看后门的门子忙让他进去了。 牛大朋带着牛小叶一路穿花拂柳,从后院的林荫小道上往二门上去,准备从那里去外院见王毅兴,跟一般人进来的路线正好相反。 牛小叶见王毅兴内院的女子不多,而且都是年岁偏大的,忍不住悄悄问道:“……王大哥身边可有伺候的人?” 牛大朋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人,摇摇头,“毅兴兄特别洁身自好,至今没有房里人。” 就连牛大朋还有两个通房呢,王毅兴居然连个通房都没有。 牛小叶一颗心更加火热。 “……大哥,你……你一个人去吧,我就在这里候着。”牛小叶越想越害羞,不敢去前面看王毅兴去了。 牛大朋想了想,道:“前面人多口杂,你去了反倒不好。你就在这里候着,我去去就来。” 牛小叶点点头,又道:“可是这里人来人往,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有些害怕。” 牛大朋就叫了个婆子过来,道:“这是我妹妹,以前来过一次的。劳烦您带她去那边的柳絮亭候着,我等下就把毅兴兄叫过来。” 那婆子认识牛大朋,也认识牛小叶,就带着牛小叶往柳絮亭去了。 柳絮亭旁边是个小小的圆形池塘,池边载满柳树。 一到春天,这里就柳絮翻飞,因此得名柳絮亭。 牛小叶来到柳絮亭候着。 那婆子又去给王毅兴的大丫鬟翠止报信,让她给牛小叶送杯茶过来。 翠止和王毅兴的另一个大丫鬟翠行正在给王毅兴打点后日就要去殿试的行囊。 听那婆子说了。翠止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没有多说,点头应了,命小丫鬟砌了茶。拿了两样点心装在食盒里。 等那婆子走了,翠止对翠行低声道:“呸!不知从哪里来的破落户,回回要与众不同……” 翠行是个厚道人,闻言笑了笑,道:“好了,快送去吧。别给公子惹麻烦。” “哼,明明是那牛家求着我们公子才跟二皇子搭上线,现如今还想跟公子平起平坐!咱们公子可是连中二元了,是他们能攀比的吗?”翠止是个烈性子,而且从小就是从太后那里出去。专门去江南照顾二皇子的,自然比一般的下人要多几分气势。 二皇子将太后当年给他的下人送与王毅兴使唤,既是器重他,也是有考较他的意思。 王毅兴倒是不知不觉地将这些下人都收拢了,成了自己的心腹下人。 二皇子使唤的人多。也不在乎这些人。 王毅兴既然有本事将太后那边送的人都笼络好了,以后进朝堂做官,跟别的人交际应酬应该也不在话下。 因此二皇子对他越发倚重。 翠行好脾气地道:“要不,我送去吧。你看你这幅嘴脸,让那牛大姑娘晓得了,还不知道要闹什么事呢。” 翠止咬了咬唇,迟疑着道:“……她有这么厉害?” “你不要小看她。”翠行又笑了笑。她平日里虽然不言不语,但是看人的眼光非常准,“你要信了她是大大咧咧没心机没成算的,你也成了盛国公府的那位大姑娘了。” 翠止想了想,失笑道:“我听姐姐的。那姐姐帮我送去吧。” 翠行点点头,“你把剩下的东西收拢。我去去就来。”说着,拎着茶盒,命小丫鬟拎着食盒,跟她一起去柳絮亭。 牛小叶扶着柳絮亭的栏杆站在那里,看着池水出神。 “牛大姑娘。”翠行笑着打招呼。 牛小叶像是吓了一跳。转身回来看见翠行走上台阶,立刻推上笑容,欣喜地道:“翠行姐姐,怎么是你亲自来了?我真不敢当!” 对着翠行“姐姐”长、“姐姐”短,十分客气。 翠行笑道:“奴婢才不敢当。奴婢只是下人,当不得牛大姑娘叫‘姐姐’。”说着,将那茶盒和食盒放在柳絮亭里的小石桌上,打开盖子,取出里面的茶壶、茶杯,和装点心的碟子。 “牛大姑娘慢用。”翠行放好吃喝的东西,福了一福就要走,竟是一句多话都没有。 牛小叶不让她走,拉着她说话,可是不管说什么,翠行都是好脾气地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直到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对翠行招手道:“翠行姐姐,外院管事代话进来,说又有几家要请公子赴宴,连皇后娘家和太后娘家都下了帖子了!” 翠行吃了一惊,转头对牛小叶行礼道:“牛大姑娘,奴婢有要事,您自便吧。”一边说,一边跟那小丫鬟走了。 牛小叶眯着眼睛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些慌乱。 她本以为,王毅兴跟她是一个牌面的人。就连盛国公府先前对王毅兴的青睐,她都没有放在眼里。 因在她心里,一直认为自己跟盛思颜是一样的人。当年她们一起在王家村的想容女学做同窗,盛思颜家比她家穷多了,远远不如他们牛家。 ※※※※※※※※ 第118章 说破 就算后来盛七爷回来了,盛家复爵,盛思颜摇身一变,成了盛国公府的嫡长女,牛小叶这股最初的印象却还是扭转不过来。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对盛思颜比对别的贵女要轻慢一些的原因。 因为最初对盛思颜是一个小小贫女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她没有把盛思颜和盛国公府放在眼里,但是却不能不把别的世家高门放在眼里。 现在连皇后娘家和太后娘家都青睐王毅兴,她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牛小叶坐在柳絮亭里,垂头想着心事。 一阵风吹了过来,将岸边的柳树吹得哗哗作响。 翠止在房里等了半天,没有等到翠行回来,实在不放心,吩咐几个丫鬟婆子在屋里等着,自己去柳絮亭寻人。 结果她没有看见翠行,只看见牛小叶若有所思地靠着栏杆站着。 翠止拎着裙子走上去,行了行礼,问道:“牛大姑娘,请问您看见翠行姐姐了吗?” 牛小叶看了她一眼,笑道:“翠行姐姐有要紧的事出去了。”说着,上下打量了翠止一眼。 翠止收起笑容,也打量牛小叶一眼,屈膝行了一礼,走上前去收拾小石桌上的茶杯和碟子。 牛小叶心里一动,走过去抢着道:“我来吧,我来收拾。”一边说,一边从翠止手里企图抢过来茶杯。 翠止很不耐烦,也不转身,用肩膀将牛小叶挤了一下,道:“不敢当。这是奴婢做的事。牛大姑娘是客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啊”的一声尖叫! 翠止霍然转身,却看见牛小叶踉踉跄跄正往后急退。 她身后就是栏杆和池塘了! 翠止忙扑上去要抓住她的手。 可是牛小叶却大叫着“不要推我!”、”不要推我!”,一下子扑通一声,从柳絮亭摔到亭子下面的池塘里! 翠止一下子吓傻了,在亭子上呆立一瞬。才大叫“来人!救命啊!牛大姑娘掉水里了!” 随着她的呼叫,从四面八方跑来一些丫鬟婆子。 有会水的丫鬟婆子立即跳入池子,将牛小叶捞了起来。 很快外院的牛大朋也得到消息,说他妹妹在内院不慎落水了。 牛大朋马上道:“毅兴。我先进去看看我妹妹。” 王毅兴皱了皱眉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好好的日子,居然有人在他内院落水,还是客人!——这内院的下人,是要敲打敲打了…… 两人回到内院,看见牛小叶已经被救上来了,送到内院的仙客居里躺着。 牛大朋看见牛小叶气息奄奄,满脸雪白的样子,惊叫一声扑过去,拉着牛小叶的手问道:“小叶。小叶,你怎样了?”又转身对王毅兴道:“毅兴,请帮我们请个郎中过来,我有些胆心小叶。她前些年受过重伤……” 王毅兴想到那一年雪灾,牛家的粥棚突然倒塌的事。点点头道:“我这就派人去请。” 他快步走出来,却听见又有管事来报,说盛国公府来送礼了。 王毅兴想到盛家正是最擅长岐黄之术,忙道:“拿我的帖子,去盛家的药堂请个郎中过来。” 管事又道:“是盛家大姑娘带着丫鬟婆子过来的。” 听说是盛思颜来了,王毅兴大喜,一撂袍子。居然转身就亲自迎接她去了。 “公子出去了?” 翠行匆匆忙忙赶过来,问一脸惶恐的翠止。 翠止颤声道:“出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翠行往屋里探头看了一眼。 “我也不晓得。就是……就是……我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就栽到池子里去了……”翠止都快哭了。她可是知道公子虽然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但是手段并不“温和”。 翠行叹息,知道翠止应该是着了牛小叶的道儿,只是轻轻拍了拍翠止的肩膀。也没有说“我早提醒过你”这种话。 王毅兴匆匆忙忙来到二门上,就见一个婆子已经领着盛思颜一行人进来了。 盛思颜是第一次来王毅兴这里,不过并没有东张西望到处看。 对于她来说,来这里主要是亲口对王毅兴说一声“恭喜”。 这是他们十天前说好的。 “思颜,你来了!”王毅兴笑着走过去。 盛思颜跨过门槛。笑着对他福了一福,“王二哥,恭喜连中二元!” “同喜同喜!”王毅兴高兴得笑了起来。 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连笑都是浅浅的笑意。 这一次却难得放声大笑。 盛思颜莞尔,暗道同喜什么同喜?明明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同喜不敢当,我们跟着沾点喜气。”盛思颜又福了一福,便想告辞离去,“我家的大礼,和我的小礼都送上了,王二哥这里忙,我们就暂不打扰了。” “这就要走?”王毅兴有些依依不舍,想了想,道:“牛小叶在这里。你不去见见她?” 盛思颜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原来她来了。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那有什么关系?她来得,难得你来不得?——真是孩子话。”王毅兴温言道,马上又皱紧眉头,“她刚刚掉到池子里,现下还人事不省呢。” “啊?要紧吗?”盛思颜一时没忍住,“请郎中了吗?” “去你们盛家的药堂去请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来人呢。”王毅兴说道,又让盛思颜,“别马上就走,过来吃杯茶吧。” 盛思颜想了想,“带我去看看牛大姑娘吧。我刚好懂一点医术,看看能不能在郎中来之前,帮点儿忙?” 王毅兴心里一喜,忙道:“是了,我怎么忘了。你从小跟着你娘学医呢!——来来来,跟我来。”说着,带盛思颜去仙客居。 在仙客居门外看见两个容颜秀丽的大丫鬟,看上去年纪不小了。 王毅兴随口道:“这是翠行和翠止。我的两个丫鬟。”又对翠行和翠止道:“这是盛家大姑娘。” 翠行和翠止一怔。盛家大姑娘不是矮矮胖胖的吗?怎地变得如此美貌了? 两人面上不露分毫,屈膝给盛思颜行礼,“见过盛大姑娘。”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两位姐姐好。” “不敢不敢。”翠行和翠止忙道。 王毅兴道:“我带思颜来看看牛大姑娘。”说着。已经亲自帮她打开帘子,让盛思颜先进去。 翠行和翠止对视一眼,也跟在后头进去。 王毅兴在外间想起来,问翠行和翠止:“好好的,牛大姑娘怎会落水?在我的内院里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翠止面色一白,缓缓地给王毅兴跪了下来,垂头不语。 当时的情形,已经有人在远处看到,说与管事停了,管事又说与王毅兴听。 听起来。就是翠止将牛小叶“撞”到池子里。 当时亭子里除了翠止和牛小叶,也没有旁人。 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糊里糊涂,搞不懂到底是自己那一撞太厉害了,还是别的原因,自然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声辩。 翠行当时不在场。不知该如何说,只得道:“公子,翠止不是没分寸的人。也许,这其中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既然这样,如果牛大姑娘没事还好说,如果有事。你就等着吧……”王毅兴淡淡说道,拂袖进屋里去了。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还有盛思颜、牛小叶和牛大朋都听到了王毅兴的话。 牛小叶虽然闭着眼睛,心里却是暗暗窃喜,如同吃了蜜一样甜。 牛大朋也暗暗点头,觉得王毅兴确实够意思。没有连中二元就看不起他们了。 盛思颜来到里屋,看见躺在榻上的牛小叶,还有在榻边坐着的牛大朋,微笑着道:“牛大公子有礼。” 牛大朋抬眼看见是盛思颜,忙站起来道:“盛大姑娘。” 盛思颜颔首示意。留神看了看牛小叶的面色,还有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心里有了底。 微微笑了笑,便对牛大朋道:“我来看看牛大姑娘。听说她刚才落水了,也不知道严不严重。你们知道的,落水这件事,实在是可大可小,不赶紧医治可是要落下大症候的。” “……不会吧?只是落水而已,大概受了点凉,又受了惊吓……”牛大朋迟疑着说道,飞快地睃了牛小叶一眼。 如果真的落下大症候,可别想找什么像样的婆家了。 大夏女子“五不娶”中,就有“恶疾”一项不能娶。 牛小叶本来雪白的面颊,开始有些泛红了,像是愤怒,又像是紧张。 盛思颜唇角的微笑更浓。 她看了一眼牛小叶,又道:“如果不及时医治,落水的女子有可能因为在水底窒息过久,变得痴呆、迟钝……” “胡说八道!”牛小叶再也听不下去了,一翻身从榻上坐起来,看着盛思颜不满地道:“你又不是郎中?做什么装神弄鬼?!” 盛思颜挑了挑眉,含笑道:“原来牛大姑娘没事。这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话,翠止姐姐可是要背这个黑锅了……”轻描淡写地又帮翠止说了好话。 外屋里跪着的翠止和翠行霎时间对盛思颜充满好感。 这话一出,牛小叶脸色又变得雪白,因为她看得清清楚楚,王毅兴的脸色一下子从关切变得淡漠! ※※※ 第119章 可靠 刚才明明对她关心备至,还为她呵斥他的贴身大丫鬟,转眼间居然就被盛思颜三言两语给说得变了脸! 牛小叶心念电转,马上换上一幅笑颜,嗔道:“思颜你最讨厌了!做什么吓人家?!” 盛思颜垂眸而笑,“牛大姑娘,你没事了吧?要不要再给你诊诊脉?” “不用了,不用了,我好多了。先前只是吓着了。刚才被你再一吓,出了一身汗,就好多了。”牛小叶豪爽说道。 又对王毅兴道:“王大哥,刚才是我不小心,不是翠止姐姐的错。她是为我好,让我走开一些,她好收拾桌子,是我不自己不小心,一脚踏空,反而栽到池子里去了。那池子也不深,我主要是被吓了一下,其实没事。我皮粗肉厚,不像思颜那样的娇娇女,跟美人灯似的,风一吹就要坏掉了。” 盛思颜眉头微蹙,摇摇头,“牛大姑娘慎言。刚刚被人轻轻一碰,就站立不稳,掉到池子里的,可是牛大姑娘您,不是我这个风吹吹就要坏掉的‘美人灯’。——您可是比我娇弱多了……” 屋里的人看了看比盛思颜宽一个身板的牛小叶,跟“娇弱”两个字可挨不上边,都忍不住低头暗笑。 牛大朋倒是一怔,又觉得盛思颜看起来温温软软的样子,其实辞锋锐利,一时担心自己的妹妹跟这种人交往吃亏了…… 牛小叶做出十分尴尬的样子,对盛思颜低声下气赔礼道歉,“思颜,你别生气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这个性子,说话从来就是直来直去,不懂让人。也不会婉转,还多亏有你这个朋友帮我挡着,不然我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呢……” 牛大朋也在旁边帮腔,“我妹妹就是心思单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像那些世家女子心思多,说句话也要转三圈儿。” 盛思颜淡笑,“是吗?我也不敢得罪人的。您以后可得让您妹妹自个儿小心些,再拉我帮着挡枪,我可是受不起了。——上次挡了一次,我两年没敢出门。你们也给我一条活路吧……” “哈哈哈哈,思颜你真会说笑。以后你出来,我帮你挡着!”牛小叶走到盛思颜身边,就差拍胸脯了。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的衣衫还是干的,就知道应该是刚才已经换过了。 王毅兴背着手在旁边看看盛思颜,又看看牛小叶,笑了笑,道:“既然没事。就好了。”又对外间道:“你们两个起来吧,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菜……” 盛思颜忙道:“既然牛大姑娘没事,我就先走了。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说着便告辞离去。 王毅兴忙追上去,道:“我送你出去。” 一直送到大门口,还在苦留盛思颜,“不在这里吃顿饭吗?我可以亲自下厨做你喜欢吃的菜。” 盛思颜想起当年那碗蛋炒饭,郁闷稍解。含笑道:“以后有机会再吃。王二哥如今日益忙碌,我可不敢再打扰了。”又道:“牛大姑娘没什么事,我观她面色并无虚脱受损之态,落水应该无大碍,只是不巧而已。” 王毅兴笑道:“你如今是真的厉害了,连诊脉都不用。只要‘望’之一途就可以诊病了。” “也不能这么么说。别人的情形复杂些,光观气色是不行的。但是牛大姑娘……却是只要看气色就可以了。比如王二哥你,只看气色,就知道你身子康健,没有暗疾隐患。”盛思颜说得很含蓄。但是王毅兴听懂了。 “我明白了,思颜,想不到你真的长大了。”王毅兴很是感慨。 盛思颜笑了笑,“人都是会长大的。不过我还是愿意做小姑娘,无忧无虑,多好。”说着,转身下了台阶。 王毅兴听了却觉得盛思颜是在怀念当初在王家村的日子,心情顿时大好,一路含笑回到院子里,也不想回内院了,命人送了一桌客饭进去,自己在外院里跟别的府的来客一起吃饭。 后来管事请来盛家药堂的郎中,王毅兴也直接命人带到内院去给牛小叶诊治去了。 诊治的结果居然跟盛思颜在大门外头跟王毅兴说的一模一样。 王毅兴禁不住对盛家的医术更加信服。 这边牛大朋和牛小叶吃完饭,见王毅兴还在外院待客,眼看天就要黑了,也不好再在这里待着,才告辞离去。 他们一走,翠止便歪在外间的椅子上,唉声叹气地道:“唉,总算是走了。这两个人真烦人!” 翠行忙对她使了个眼色。 翠止抿了抿唇,等屋里别的丫鬟婆子都走尽了,只剩下她和翠行两个人,才摊着手道:“今儿多亏了盛大姑娘,不然让那牛大姑娘给坑了,我可是阴沟里翻了船。” 翠行低声道:“我提醒过你。”顿了顿,又含笑道:“你看,盛大姑娘已经是吃个亏学乖了。你没见她今日对牛大姑娘疏远的样子吗?” “是呢。以前听说她们是知交好友,可是今儿听着她一口一个‘牛大姑娘’,知交好友可不会这样说话的。”翠止出了一回神,又悄悄道:“不过盛大姑娘,生得真是好看……” “是挺好看,以前听说她性子很软和,今日一看,绵里藏针,其实是不跟人计较而已。”翠行一边说,一边去里屋给王毅兴准备晚上睡觉的铺盖。 “这样才好。不然以后遇到那些人,如果招架不住,真是哭都哭不出来。”翠止因今天盛思颜帮她说了一句话,对盛思颜的感觉立刻大好。 “有盛大姑娘在,牛大姑娘的小算盘是打不了了。”翠止笑嘻嘻地道。 他们家公子生得好,人品好,还很有本事,如今已经是连中二元,等殿试过了,妥妥的进士,肯定是要进六部做大官的。 两人说笑几句,便各自忙碌去了。 …… 过了几天。就是殿试的日子。 这一次省试上榜的贡士都要进宫,再一次经历一场考试。 这一场考试本应该是在皇帝的主持下举行,但是皇帝不死不活地在安和宫里躺着,以前就是太后垂帘听政。 现在当然是监国的太子主持。 贡士在殿试中没有落榜的。只是按照殿试的成绩,由皇帝重新安排名次。 殿试完毕之后,过两天才放榜。 殿试的录取分三个档次:一甲录取三名,赐进士及第,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就是探花。 二甲则赐进士出身。只有一甲、二甲的人,才有资格进六部任职。 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就只能去下面的五州十三道的衙门里任职了。 殿试放榜的那一天,皇宫外头更是人头攒动。连不认识考生的很多闲人都跑来看热闹。 更有很多世家大族的家人下属,在这里留心看着各位中进士的人里面有没有没有婚配的青年才俊,好赶紧给自己姑娘打算。 盛国公府同样派了人去皇宫前看榜。 “让开让开!让我进去搂一眼……”盛家的下人十分灵活地挤到前方,眯着眼睛看着那黄澄澄的大榜单。 远看像是金子,因此也叫“金榜”。 只见上面用黑色墨水写着一百来个名字。 榜单的最前方。只孤零零写着三个名字。 第一个最大,第二个次之,第三个比较小。 这三个,就是一甲前三名了。 只听有人大声念道:“状元——南州王毅兴!榜眼——西州陈世乐!探花——中州章茂言!” 盛家的下人听得浑身一抖。哎呀我的老天爷,王公子真的连中三元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大夏皇朝立国一千多年,王毅兴是第二个连中三元之人! 第一个连中三元之人,还是开国之初的第一次科举考试。 那一次。是因为前朝的有识之士很多都不愿意应考,才在矮子里面拔将军,让一个稍微有些学问的人拔了头筹。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有过连中三元的壮举。 这是第二次,也是最难的一次,当然。也是最实至名归的一次! 霎时间,年方二十四的王毅兴连中三元的消息,传遍了大夏皇朝的上上下下。 从京城到江南,都在为这个年轻人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 王氏在盛国公府里高兴得合不拢嘴,对同样高兴傻了的盛七爷道:“老爷。这可真是大喜事啊!” 盛七爷连连点头,“毅兴确实不错,为人正派,洁身自好,关键是以前跟咱们思颜有情份,这可是太难得了。” 王氏连连点头,“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确实人品可靠,又有本事,对思颜从小就很照顾。” “这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啊!”盛七爷十分欢喜,“那他什么时候来提亲?” 王氏噗嗤一声笑了,“老爷,您别这么急啊,咱们还要再看看呢。” “还看?你不是说很合适吗?” “是很合适,除了一样。——他姐姐嫁给了二皇子,他是二皇子的二舅子。这一点,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王氏为盛思颜殚精竭虑地谋划。 “也没关系吧?二皇子如今都到江南去了,看得出来,他是只想做个贤王的。”盛七爷满不在乎地道。 “那样最好。”王氏深吸一口气,又问盛七爷,“你不是说,神将府的大军要回来了吗?” ※※※ 第120章 琼林筵 王氏的话题转得如此之快,盛七爷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他才慢半拍地道:“……是快回来了,就这几天了。宫里已经派了人出去迎周神将回朝了。” “这么隆重?”王氏好奇,“周神将这些年为大夏也打过不少仗,可是宫里从来没有这样隆重地迎接过他吧?” “没有。这是头一次。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居然头一次没有互相扯皮,反而一致同意派了陛下的内侍大总管阮同去城外迎接。”盛七爷笑呵呵地道,“真是普天同庆呢。” 王氏出了一回神,笑着道:“普天同庆?我看周家三房可是高兴不起来……” “他们为什么不高兴?周神将和怀轩在西北立了莫大的军功,神将府因此得的赏赐也不少呢。他们一份力没出,却跟着捡好处,还敢不高兴?”盛七爷表示嗤之以鼻,坐下来将腿放到脚桶里泡着。 王氏看了盛七爷一眼,晓得他对这些事情少根筋,再说周家跟他们也没啥关系,就不再多说了,只是道:“赶明儿再去给毅兴那孩子送份厚礼,请他来家吃顿饭。” “上次不是吃过了吗?”盛七爷不以为然,对王氏招手,“你也来泡脚。我给你也配了一副方子。看你最近脚有些肿。” 王氏一怔,皱着眉头想了想,心里又是一跳。 她走到盛七爷身边,伸出右手腕,“你给我诊诊,最近身上不舒服,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哦?”盛七爷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伸出手指搭在王氏的右手腕诊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的手猛地一缩,瞪大眼睛看着王氏,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将泡脚的脚桶都踹翻了。 “你……你……你又有喜了?!”他惊讶地叫,满脸的神情惊喜莫名。 王氏点点头,笑道:“那就是了。我自己怕诊得不好,还是你妥当一些。” “我们又要有孩子了!”盛七爷激动之下。一下子将王氏抱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王氏嗔道:“你这是发什么疯呢?快放我下来!” 盛七爷又忙将她放下来,摸着她的小腹,道:“真是太好了,这一次希望生个女儿……” “我们已经有思颜了。”王氏一下子紧张起来,居然反驳盛七爷的话。 盛七爷道:“我晓得。可是思颜很快就要出嫁了,我舍不得啊……” “哦……”王氏放了心,笑道:“出嫁也是我们的女儿,你又什么舍不得的?我们思颜出嫁,只是多了一家人疼她。又不是真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嗯嗯,我想好了,不管思颜嫁给谁,都要给我老实儿的,不许纳妾。不许刁难她,婆母也不行。有通房的,统统不许上门求亲!”盛七爷理直气壮地数着条件,一件都不许少。 王氏越听越不像话,皱眉道:“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若是让思颜听见了,可怎么处?” “听见就听见了。有什么难处的?”盛七爷不以为然,理直气壮地道:“她是你我的宝贝女儿,在家我们舍不得弹她一手指甲,难不成出嫁了还要给别人端洗脚水。——她爹我连端茶都舍不得让她做呢!” “你是这么想,可是别人家不这么想。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你好好教她应付那些婆家人就是了。嫁出去了,是怎么也不可能跟在娘家一样的。”王氏一边说,一边又对外头道:“进来收拾吧!” 几个丫鬟婆子走了进来,收拾地上的残水和打翻的脚桶。 盛七爷扶着王氏去隔间坐着说话。 两人说着要给盛思颜找什么样的夫婿,恨不得列个单子出来。一二三四五的将好坏条件都列出来,然后对着那些条件把京城里家世背景差不多的公子们都拿出来掂量掂量…… 殿试放榜的消息,也传到了车水胡同的牛家。 知道王毅兴终于连中三元,牛家在欣喜之余,也觉得有些惋惜。 因为这样一来,王毅兴离他们的距离就真的太远了。 如果只是普通的进士,他们还能卯足了力气,为牛小叶争一争,但是王毅兴如今已经是连中三元的新贵大人,他们纵然使上吃奶的力气,都追不上了。 王毅兴绝对不会跟牛家这样的人家结亲。 纵然牛家是全大夏皇朝的商人首富,王毅兴也不会娶商家之女为正妻。 最多纳一个商家女为妾室。 可是牛小叶是牛家的嫡长女,让她做妾,她大哥牛大朋第一个不同意。 牛小叶也很黯然神伤。 她没想到,王毅兴这个人居然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她就算是搭着梯子也够不着的地步。 本来她以为自己的对手只有一个盛思颜。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除了盛思颜,还有更多更厉害的对手,是她无法逾越的…… 她将自己整整关在屋子里关了三天三夜。 牛大朋着急了,在她门外叫道:“你再不出来,我就要踹门了!” 半晌还是没有声音。 就在牛大朋忍不住要踹门的时候,牛小叶打开了门,她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织锦缎长裙,静静地站在门口,衬得小脸更白,眼眸更黑。 她盯着牛大朋看了一会儿。 牛大朋被牛小叶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惊肉跳。 “妹妹,你别伤心,这个人不行,还有别的人。大哥一定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牛大朋结结巴巴地说道, 牛小叶展颜一笑,声如银铃,“大哥,你别费心了。我暂时不想嫁人。” “不想嫁?!”牛大朋瞠目结舌,“你已经十七岁了!” “大哥,你是不是嫌我吃得太多,不想养我啊?如果是这样,我以后少吃点儿,一天只吃一顿饭。可以吗?”牛小叶两手拱在胸前,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牛大朋被牛小叶逗得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傲然道:“这就对了,你是我妹子。不要学那些酸文假醋的做派。我们牛家虽然不是大官人家,但是以我们如今的财力,一般的官儿我们还不放在眼里!” “我知道。所以大哥,你不要逼我嫁人好不好?你也知道的,女子嫁得不好,下辈子就完了,我宁愿在家里做个老姑奶奶,也不想随便凑合。”牛小叶满脸开朗的笑容,像是想通了一件最大的心事。 “也行。总之有大哥一碗饭,就有你的一双筷子。在这个家里。没人能逼你嫁你不想嫁的人!”牛大朋豪气说道,拉着她的手出去,“走,咱们去看琼林筵去!” “琼林筵?”牛小叶疑惑,“那是什么?谁家的?”她以为是一般的筵席。 牛大朋笑道:“就是宫里给新科进士赐的恩荣筵。在琼林苑那边的高台上摆桌子,大家都能看到新科进士们的风采。” “啊?这样说,新科进士都要去?!”牛小叶一下子高兴起来,“那咱们快去快去!” “你不吃点儿东西再去?”牛大朋劝道。 牛小叶摇头,“我不饿,赶去看热闹呢!” “咱们只能在台下看着,我看你还是吃饱再去。免得被人挤出来了……”牛大朋呵呵笑着,唤了牛小叶的丫鬟婆子过来给她准备吃的。 …… 郑国公府里,这两天也是一片欢腾。 因为郑玉儿的未婚夫婿章茂言,竟然是新科探花! 田氏高兴得合不拢嘴,这几天走路都是脚底带风。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康氏也对这门婚事满意得不得了。 田氏还道:“这都是大姑奶奶眼光好,帮我们玉儿挑了这样一门如意郎君!” 康氏连连点头。“素馨眼光素来就好。你们可得好好包一份谢媒钱给她。” 田氏笑道:“大姑奶奶还在乎这样东西?我早跟玉儿说了,让她给大姑奶奶做双鞋,多下点功夫。” “嗯,这也是正理。一家人不要计较太多。”康氏笑着点头,又问田氏。“玉儿可是要去琼林筵?” “是呢。等下跟月儿一起去。我这里走不开,四弟妹说带她们姐妹一起去。”田氏忙回道。 琼林筵虽然对平民百姓来说,是高不可攀,只能站在远处垫着脚远远地看上一眼,但是对世家大族来说,却不用这样麻烦。 因大夏皇朝的琼林筵,也是世家大族给自己家姑娘挑女婿的场所,因此也有些隐蔽的位置,分给有需要的人家。他们拿着专门的请帖,坐在外面人看不见的地方,可以从容地为自己家的女儿挑选如意郎君。 只不过大夏皇朝的进士非常难考。每三年一次,而且每次只录取一百多人。能考上的人,绝大部分都已经年过三旬,都已经是拖家带口,有的人甚至已经有了孙子孙女,因此琼林筵上够资格被挑选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不过今年好像是例外。 新科前三甲状元、榜眼和探花,居然都是不到三十的年轻人。 其中榜眼年纪最大,已经二十八了,已经娶妻生子。 状元王毅兴却才二十四岁,据说还没有定亲呢! 探花章茂言最年轻,才二十岁,但是已经定了亲,而且定的是郑国公府二房的嫡女郑玉儿。 所以这三个人当中,只有王毅兴成为众矢之的,所有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人家,第一目标几乎都是王毅兴。 不过当大家晓得这觊觎新科状元的人家里既有皇后的娘家,也有太后的娘家,很多人都偃旗息鼓了,把目标转向别的年轻的新科进士,也有十来个人。 因此今年想参加琼林筵的世家高门特别多,请帖非常抢手。 以郑家的身份地位,也只拿了两张帖子,能带两个女儿进去见见世面。 到时候,她们坐在隐秘的屏风和假山后头,隔着一池泉水,和琼林筵高台上的新科进士们隔水相望。 而外面的平民百姓,爬到树上也只能看见琼林筵的高台,看不到高台后面另有乾坤。 郑家四房的正室夫人甘氏带着自己的亲生女儿郑月儿和二房的侄女儿郑玉儿做了车,往琼林苑那边去了。 到了琼林苑门口,一块被白布围起来的场地前,她们下了车,带着丫鬟婆子,抱着出门的包袱站在自家大车附近,等着有人来领她们,往琼林筵另一边的大门过去。 盛思颜跟着王氏也来了。 她一下车,郑玉儿就看见了她,忙招手道:“思颜,这边!” 盛思颜看了看王氏。 王氏笑道:“正是要你们在一处呢。过去吧。娘和甘夫人说说话。”说着,王氏也走了过去,跟郑家四房的甘氏寒暄起来。 盛思颜高兴得跟郑玉儿、郑月儿打招呼,又向郑玉儿道喜,“玉儿姐姐,恭喜你了。你的未婚夫婿中了探花郎呢!” 二十岁的探花郎,也是大夏皇朝的头一份了。 郑玉儿满脸红晕,轻声道:“多谢思颜。”倒是没有扭扭捏捏,很是大度雍容。 盛思颜更加喜爱她,拉着她的手在旁边小声说笑,连郑月儿都被她逗得很开心。 很快她们身边的姑娘围得越来越多,都是来跟郑玉儿道喜的。 郑玉儿巴掌大的俏脸羞得如同西域名品“女儿娇”的海棠花一样红晕动人。 “姑娘们,跟老身这边走。”一个年纪大的宫人走过来,带着大家往琼林苑另一边的大门去了。 白色围布外面,围着的平民百姓也越来越多,渐渐堆山积海。 牛大朋带着牛小叶也挤在人群里看着。 新科进士陆续上了琼林筵的高台,但是新科三甲的状元、榜眼和探花还没有来。 作为这一次琼林筵的重头戏,他们三人要最后出场。 为了让牛小叶看得更清楚一些,牛大朋还着人搬了张高椅过来,让牛小叶站在上面看。 牛小叶一登上那高椅,正好就看见了白色围布里面排着队往琼林苑另一边大门里要进去的世家贵女们。 在那群花团锦簇的女子当中,她一眼就看见了盛思颜。 盛思颜的个子虽然不是最高的,穿得也不是最好的,但是只要她站在那里,无论是谁,都只会一眼看见她,别人都沦为她的陪衬……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问她大哥,“不是说只有新科进士才能参加琼林筵,那些女子怎么进去了?” ※※※※※※※※ 第121章 相逢 牛大朋远远望了一眼,看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笑道:“公卿世家当然不一样了。哪里能跟咱们这些人家一样呢?” 所以她们能进去,她们在琼林苑里面有隐蔽的位置,不用像这些平民人家的姑娘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 纵然她跟那些世家高门的姑娘们都认得,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是她,她们是她们,她们之间,原来隔着天壤之别。 牛小叶叹了口气,呆呆地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又看向琼林苑上的高台,想了一会儿,问她大哥:“……今儿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会不会来?” 牛大朋道:“听说会来的。” 牛小叶又打起精神,在高椅上站得直直的。 只要她站得够高,就能被人看见吧……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琼林苑前面的长街渐渐安静下来,有人敲着大铜锣叫道:“新科状元——南州王毅兴,到——!” 铜锣声刚定,只听见一阵得得儿的马蹄声从对面传来。 大家转过头,只见一匹游龙般的白色骏马从街的另一头慢跑着过来。 马上坐着一位穿着红袍的年轻人,头戴乌纱官帽,两边各插一支赤金官花,身着红色蟒袍,脚踏黑底皂靴,一手勒着马缰绳,微笑着往这边过来。 春日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比春风还要和煦,目光所到之处,每个人都觉得心头一暖。 他光华内敛,眉目潇然,如同在窑洞里经过烈火千锤百炼的瓷器一样温润如玉。 刹那间,牛小叶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怔怔地看着那匹马载着王毅兴往长街这头慢慢走过来,从她面前走过去,最后来到琼林苑门口。 他袍袖轻拂,如同谪仙一般优雅地从马上翻身而下,将马的缰绳扔到一旁的小内侍手里,自己闪身回头,冲着大叫“状元郎!状元郎!”的人群招了招手,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去,走入琼林苑的大门,往那高台上去了。 他的身影虽然消失了,但是他留下的那片和煦还在人们心头久久荡漾。 以至于后来过来的榜眼和探花都让大家提不起兴趣。 每个人都在谈论一个名字:王毅兴。 从他的出身,到他连中三元,从他的家世,到他的姐夫二皇子,满满地全是新鲜出炉的热料…… 新科三甲都来了之后,太子登台,向大家表示祝贺,宣布琼林筵正式开始。 这是太子监国以来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刚过去的殿试就是太子主持的。也就是说,这些新科进士,实际上是太子的门生。 这些人会是他登基以后的重要班底。 太子对他们很是客气,包括二皇子的二舅子——新科状元王毅兴,都是太子极力笼络的对象。 王毅兴对太子十分恭敬,对答自如,不卑不亢,确实当得起连中三元的荣耀! 太子对他也十分满意。虽然他知道王毅兴是二皇子的人,但是那又怎样呢? 只要他是登上皇位的人,二皇子的人,终归会变成他的人,他一点都不着急。 就像他开始监国的时候,手下的人不全是太后的人? 但是当他监国两年之后,现在这些人全都听他的。 太子想得很透彻。只要这些人是忠于皇帝就行。 不管谁做皇帝,他们都会效忠,因为他们效忠的是皇帝这个位置,不是坐在位置上的那个人。 “琼林筵难得各位才子共聚一堂,来,咱们赋诗联句,共襄盛举!”太子一声提议,引来无数喝彩! 琼林苑高台下人头攒动,大都看得津津有味。 正在大家大展诗才的时候,突然有人从长街的另一端又大叫一声:“报——!” 琼林苑高台上的人都是一顿,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一个穿着玄色军甲的兵士骑着快马,转眼间已经从长街的另一端来到琼林苑的高台下。 “吁!”他猛喝一声,勒紧缰绳,将那马硬生生勒住了,从马上一跃而下,满身彪悍之气扑面而来,十分震撼。 围观的民众纷纷向长街两边的街边退去,将整条大街空出来。 那兵士手握缰绳,对着高台单腿跪下,抱拳对高台上站立起来的太子道:“启禀太子殿下,神将府大军回城,末将先行来报!” 太子大喜,挥了挥手,道:“快快平身!”又问他,“内侍大总管阮同何在?” 本来太子和太后都派了阮同去城外迎接大军回城的。 那兵士回报道:“阮总管在后面伺候太后娘娘。” “皇祖母?”太子愕然,“皇祖母如何去了城外?” 那兵士一脸骄傲地道:“太后娘娘体恤我们神将府的不容易,亲自去城外迎接周大将军和周小将军!” 太后居然亲自去迎接大军回城!却把他支使来主持琼林筵! 太子只觉得一口血要从胸腔里面喷出来…… 他强忍着怒意,背着手,端立在高台上一动不动,笑着道:“皇祖母为社稷着想,是孤的楷模。”又道:“咱们都下去,迎接我大夏的胜利之师回城!” 新科进士们顿时觉得热血沸腾,齐声应喏,跟着太子站了起来。 王毅兴垂眸看着太子背在身后几乎要勒出筋来的右手,微微一笑,紧跟在太子背后走下琼林苑的高台。 来到琼林苑大门口,大家呈雁翅型站在太子左右。 这边刚刚站好,那边的大军已经看得见影子了,黑压压的一片肃杀之气缓缓袭来,将这春日的和煦似乎都驱散了几分。 盛思颜和那些姑娘坐在琼林苑高台对面的亭子里,将这边的情形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姑娘们一个个都很好奇,跟着站起来,踮脚看着大军行来的方向。 盛思颜个子娇小,被挤在最前头,攀着亭子的栏杆探头看去。 大军最前头,是太后的九曲凤銮。 轻纱垂地,金黄色的銮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是却盖不住那股无边的寒气。 一片乌云飘来,将太阳遮住了,在琼林苑前洒下一片阴影。 盛思颜打了个寒战。她感觉得到,这股寒气,跟周怀轩曾经给她的那种感觉十分相似…… 但是很快,一阵微风吹来,将那片乌云吹散了。 太阳重新洒下万千金辉,照得大家精神一振。 就在这一遮一散间,太后的九曲凤銮已经停了下来,垂帘往两边分开,露出太后美艳如二十少妇的容颜。她微笑着,向大家招手示意。 周围的人纷纷拜伏在地,向太后请安。 太子忙带着人迎上去,站在太后的九曲凤銮旁边伺候。 神将府的大军也走了过来。 当先是神将大人周承宗,骑着一匹十分高大的乌骓马,四蹄踏雪,目光狰狞,虽然是马,看着却像是吃人的猛兽。 一般人跟它对上,都会被它吓得一哆嗦。 它一扬鼻,一跺蹄,整条大街都要抖上一抖。 真不愧是从战场上血战而归的骏马! 紧跟在神将大人身后,也是一匹高头大马。 那马通体纯黑,没有一根杂毛,看上去却有些没精打采,一直蔫蔫儿的。但是当它抬头的一刹那,盛思颜看见前面神将大人那匹不可一世的乌骓马居然有些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一匹看上去不起眼的马,居然能将神将大人的骏马逼退! 盛思颜饶有兴味地翘了翘嘴角。 再看骑在那黑马上的人,正是周怀轩,如今的三品威烈将军,不过大家一般省事儿,都叫他周小神将。 盛思颜眯了眯眼。 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在三年前的城门口,大军出征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已经是寒气满身,似乎看你一眼,就能把你冻死一样。 如今的他,倒是感受不到那股让人冷到骨子里的寒气了,但是也感受不到什么热气。 现在的他给人的感觉,除了不变的冰冷,又增添了淡漠。淡漠到极点,淡漠到对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但是又目空一切的地步。 很奇异的感觉。 玄色头盔之下,周怀轩如天人般俊美的样貌增添了几分铁血的彪悍肃杀之意。 似乎刚才神将府大军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都是从他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一定杀了很多人……盛思颜默默地想着,往后退了一步,躲入人群中。 “周小神将生得……太好看了,我不能看了,喘不过气了……”一个姑娘捂着胸口喃喃说道,扶着栏杆柱子哆哆嗦嗦坐了下来。 盛思颜瞥了一眼,她吃惊地看见那姑娘果然嘴唇发紫,面色发虚,这是心惊症的来头! 盛思颜忙走过去,一手扣住她的脉搏,一手重击她的胸口处。 那姑娘被她打了两下,本想发怒,可是马上发现自己胸口那股涌堵欲呕的感觉消失了,顿时明白盛思颜是在救她,感激地对她一笑。 盛思颜忙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开口说话,又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口型。 那姑娘明白过来,跟着盛思颜做。 等那姑娘的情况稳定了,盛思颜才听见身边有好多姑娘在窃窃私语。 “周小神将身后的那辆八宝香车是做什么的?里面好像有人?” 盛思颜很是意外,她快步走到栏杆边上,往周怀轩那边看过去。 这一瞬间,周怀轩像是感觉到什么,突然抬头,也看向盛思颜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个正着。 盛思颜来不及收回目光,就看见周怀轩对她妖孽般地一笑,然后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往他自己完美的唇边轻轻划过…… ※※※ 第122章 克制 无聊! 盛思颜看见周怀轩伸指划过他唇边的笑容,无语地啐了一口,后退一步,躲入人群中。 那些贵女这时也看见了周怀轩的动作,都捂着脸咯咯笑个不停。 就在大家的欢呼声、赞扬声和笑声当中,周大将军和周怀轩一起下马,对着太后站立的九曲凤銮拱手道:“托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洪福,神将府幸不辱命,大败蛮子于西北,并且将大夏国境往西北前推五百里!” 太后一向沉着端凝,此时也禁不住喜笑颜开,如繁花盛放,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好好好!你们扬我大夏国威,功在社稷!哀家当奏报我大夏皇室列祖列宗,告慰英灵!”太后扬手,“你们先带将士下去休整,三日之后,在乾元殿大宴,这次所有出征的将士都有份参与!” 神将府的将士们一齐拜倒,声震天际,“谢太后娘娘隆恩!” 四周观望的民众也跟着一齐拜倒,欢欣鼓舞。 这里除了太后和太子站立在琼林苑前面的空地上,就只有周怀轩身后的那辆八宝香车,显得分外突兀。 太后满脸笑容,手臂伸出,向前托了托,“众将士平身。” 只听场上传来铿锵叮咚的铁甲碰撞声,军士们纷纷站了起来。 太子笑容满面地道:“周神将和周小将军这一次真是给大夏皇朝立下莫大的功勋!” 周承宗和周怀轩一齐躬身,“太子殿下谬赞。” 太子笑了笑,指着周怀轩身后的八宝香车道:“这……是怎么回事?孤不记得,曾经让你们带八宝香车出征……” 太子问出了在场所有人脑子里都有的疑问。 盛思颜从姑娘们身后探出头,跟着往那辆八宝香车瞧过去。 那香车是上好的檀香木所造,工艺精湛、细腻,只上了一层清漆,露出木质的优良纹理。 香车上精雕细刻着象征吉祥的八宝,有宝伞、宝鱼、宝瓶、莲花、白海螺、吉祥结、胜利幢和金法轮。象征着眼、耳、鼻、音、心、身、意、藏等八种识智的感悟显像,是一切大吉祥和大幸运的美好祝愿。 用这样的八宝香车装载的东西,肯定是不同凡响,甚至有可能是一些绝世宝物! 众所周知。打仗其实是发财最快的手段之一,当然,前提是要能活着回来。 场上的人兴奋起来,除了神将府的将士们依然是一动不动,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别的人都伸长脖子,垫着脚,恨不得站到最前面,沾沾八宝香车的福气,更看看里面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这样了不起的宝贝。肯定是周大将军带回来的战利品吧? 是要献给太后,或者太子的吧?! 就在众人将殷殷期盼的目光投向周大将军,希望他掀开车帘,给大家先睹为快的时候,周大将军的脸色却阴沉下来。他哼了一声,对着太子拱手道:“太子殿下,真是惭愧。这车是犬子的战利品……” 意思就是,这东西是周怀轩的,您要想看里面有什么,得问周怀轩。 太子笑容满面地又看向周怀轩,道:“想不到威烈将军军威赫赫。连周大将军都不敢挫其锋芒。——请问威烈将军,这车里到底是什么,可否让尔等开开眼界?” 周怀轩笑了笑,道:“太子有命,某将莫敢不从。这车里的人,在战场上曾救了某将一命。而且她是西北夷族族长的女儿,因仰慕我上国风光,特意在征战结束之后,跟来上国朝觐。”说着,往那八宝香车走去。对里面道:“白婉公主,我大夏的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都在此地,你可以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那八宝香车的车帘荡起一阵涟漪,像是无风自动一般。 紧接着,一只玉白的小手从帘子里伸出,将那车帘往旁边撂开。 一个美貌的青衣女子从车里跳出来。她高鼻深目,眸子里隐隐有着碧色,看起来像是异域人士。 这就是夷族族长的女儿? 众人在愣神当中,那女子已经对着车帘里面伸出手,道:“公主,请下车。” 原来这是个丫鬟…… 大家不由对里面的人更加期待。 就在众人的屏息凝气当中,从车帘里又伸出一只小手,搭在先前那青衣丫鬟的手上。 那只手指细若削葱根,指尖饱满浑圆,像是散发莹莹珠光。最奇特的,是那手的虎口处,纹着一只青色蝴蝶。 那蝴蝶纹得栩栩如生,就连蝶翅上的花纹,还有蝴蝶脑袋上的触须都看得清清楚楚。 繁琐而不臃肿,富丽但不俗气。 就这样一个将手搭在丫鬟手背上的动作,做起来都风情万种,让人忍不住想看更多…… 一阵风吹来,八宝香车车帘晃动,往两边分开,一个身着彩锦的女子女子从车里探身出来,先是眯了眯眼,像是刚从黑暗的地方出来,还不习惯外面的光芒。 然后她看见了站在车旁的周怀轩,对他浅浅一笑。 容色如春回大地,居然比太后还要美! 连见惯美人的太子都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个女子,实在是太美了。 以太子所见,只有当初的郑想容可以和她抗衡一二。 而且郑想容去世的时候才十六岁,如同一朵刚刚绽放的花骨朵一般,纵然美不胜收,可是怎能比得过眼前这个女子如同盛放的牡丹一样灿烂到极致的容颜! 她站在周怀轩身边,对着太子和太后的方向敛衽一礼,“见过大夏太子殿下、太后娘娘,愿夏室如同常青树,万古长存……” 她的祝辞倒也别致。 太后笑着点点头,“白婉公主有礼。你可带有国书?” 西北夷族是一个很小的国家,但是自成一体,跟蛮族也是征战多年。 这一次,大夏皇朝的神将府将蛮族精锐几乎斩杀殆尽,并且将他们赶入西北大漠深处,对于夷族来说。确实是一件大好事。 所以夷族派了本族的公主跟着大军来大夏都城朝贺。 “自然带了国书。”白婉说着,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封加了红漆的书信,给太后呈了上去。 太后并未亲自接过来,命身边的大总管阮同接下来。又吩咐道:“如今太子监国,你看着安置吧。”说完便走回九曲凤銮坐下。 姚女官放下九曲凤銮的帘子,叫了一声:“太后起驾!” 一群人忙躬身送了太后一行人走了。 再回头,就只看见夷族公主白婉笑着站在周怀轩身边,如同一对璧人一般。 确实,他们俩不仅年龄相近,就连浑身的气派都很接近。 而且周怀轩如同天人般俊美的样貌,似乎也只有身边的这个女子能相配一二。 琼林苑高台附近的亭子里站着的贵女们看着这位来自异国的白婉公主,神情各异,但是都沉默下来。 有人无意识地扯着自己的帕子。有人抠着亭子栏杆上一个小坑,还有人紧紧抓住同伴的手,捏得自己手心都出了红痕,奇怪地是,那被她捏的姑娘。也不觉得疼…… 周怀轩身上披着玄色披风,一手握在自己的腰刀之上,一手背在身后,又往盛思颜站的那边看了一眼。 正好看见盛思颜对他微微鄙夷的眼神。 周怀轩眉梢跳了一下,眯了眯眼,收回目光,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太子便道:“白婉公主不远千里而来。孤一定给公主安排一个好居所。” 谁知白婉却头也不回地道:“我要跟着他住!”伸出手,只斜斜往身后一指,正好是周怀轩所站的方向。 可见她虽然没有回头,眼波却不知道多少次往那个方向扫过去了…… 周怀轩半垂着眸,不置可否。 周大将军也当没听见,遥望着远处的天边。 场上有一种奇怪的静默。 太子见状。只好干笑两声道:“既然如此,周大将军,你们神将府可有客院?” “回太子殿下,我神将府虽然有的是地儿,可是白婉公主身份不一般。住在舍下,恐怠慢了公主,引起两国纷争就不好了。”周大将军不卑不亢地婉拒了白婉公主的提议。 “周郎,你说句话吧……”白婉公主推了推周怀轩的胳膊,娇嗔说道。 盛思颜在亭子里听见这番话,全身都忍不住抖了抖,暗自腹诽:周郎?你该后悔自己起错了名字吧?叫什么白婉?应该叫小乔吧…… 周怀轩似乎十分不喜被人碰触,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正要出口拒绝,抬头却瞥见盛思颜正往这边专注地看着,突然展颜笑了,改口道:“既然白婉公主愿意,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太子殿下,您让礼部的人去我家的鸳鸯馆听候白婉公主差遣。” 嚓!住就住吧,哪里不好住?偏要住鸳鸯馆?! 盛思颜彻底鄙视周怀轩,淡淡朝他斜睇一眼,便垂眸,退到亭子深处,将自己严严实实藏起来。 周怀轩唇边的笑容更盛,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白婉公主上车。 太子只好呵呵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礼部的人就在这里。这白婉公主,就交给你们照应了。” 周大将军眉头皱得更紧,本想拒绝,但是太子的话说出了口,他再反对也无效了,只好瞪了周怀轩一眼,转身对太子道:“犬子胡闹,太子殿下宽宏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 “周大将军言重了。依孤看,威烈将军行事极有分寸,而且能为大局着想,实乃我大夏之福。”太子笑着说道,又向周大将军和周怀轩介绍这里的新科进士。 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新科状元王毅兴。 周怀轩漠然地点点头,眸光横斜,居然看见先前躲起来的那个小人居然又从人群中探出头,看着王毅兴的方向笑得甜甜的,一幅与有荣焉的样子,好像是她自个儿考了状元一样…… 周怀轩的眉头也和周大将军一样皱了起来。 太子介绍完之后,道:“两位爱卿先回去歇息吧。等休整三日之后,咱们再去乾元殿痛饮一场!” 虽然有三年不在京城,但是周大将军对京城的风云变幻并不陌生。 他晓得太后让权和太子监国的事儿。 周大将军拱手道:“谢太子殿下体恤!”说着,转身就走。 在场的大军排好队列,也跟着周大将军走出去。 “你走不走?”白婉公主看见周怀轩似乎心不在焉,又推了推他。 周怀轩往后又退了一步。 白婉公主的眼光飘向高台旁边的亭子,低声道:“你刚才到底在看哪里?” 周怀轩没有做声,再抬头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淡然无波。 太子招呼新科进士们再上高台,笑道:“今日与众卿不醉不归!” 新科进士们簇拥着太子,再次回到高台上。 那群先前在高台对面的亭子里打量这边情形的贵女们,目光立刻又回到那些新科进士身上。 盛思颜和郑玉儿坐在靠近栏杆的地方,和郑玉儿一起品评郑玉儿的未婚夫章茂言。 章茂言才二十出头,是新科三甲里面最年轻的,生得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只是有些稚嫩,但是目光湛然,嘴角一直微微含笑,又加上生得高大,穿着探花袍,头戴乌纱帽,帽端插着两支金花,非常醒目。 郑玉儿一边偷偷地看,一边红了脸,对盛思颜道:“也不晓得他人品如何……” 一般女子在郑玉儿这个年纪只知道看男人的样貌,她却还看重男人的人品,盛思颜立刻对郑玉儿刮目相看,跟她更加亲近。 “人品这东西,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总得让家里人多方面查访才能看出一二的。”盛思颜和她喁喁细语,坐在角落里。 皇后娘家的姑娘,还有太后娘家的姑娘坐在最显眼的地方,和家人一起仔细打量对面的新科进士。 周怀轩本想再待一会儿,可是他看见了这些新科进士上了高台,又看见了高台那边亭子的位置,突然明白那边怎么会有贵女了…… 这都是要来选婿的吧…… 不知不觉间,周怀轩的心里隐隐作痛。他强行克制着自己对那股芳香的渴望,转身大步追着八宝香车而去。 ※※※ 第123章 呵护 神将府的大军走了之后,琼林苑的筵席继续热热闹闹地进行着。 一些人家已经暗暗看上了某些新科进士,打算等散席之后,就送帖子去新科进士的住处,邀请到家里做客,同时也派人去打探这些人底细。 盛思颜好奇地问郑玉儿,“都要打探什么情况啊?不是都写在履历册上面了吗?” 来应试的,查证身份是第一重要的事,以防有冒考的人。 郑玉儿悄悄道:“……是否婚配这个却是在履历册上没有的,所以要查验这方面的情况。” 盛思颜听了一怔,“如果看上的人已经成亲了呢?” “那就找别人呗。人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何必要跟这些已经有了原配正室,却想攀龙附凤、人品不好的男子结亲呢?这是跟自己家的女儿有仇吧?”旁边御史家的女儿不屑地说道。 各家贵女纷纷表示赞同。 郑玉儿对盛思颜道:“那些已经成了亲,却有意隐瞒婚史,想要抛弃糟糠之妻的人,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咱们这种人家,女儿本来就不愁嫁,何必去搅那种浑水?” “若是有人才高八斗,生得好得不得了呢?”盛思颜笑眯眯地道,故意跟郑玉儿抬杠。 郑玉儿斜了她一眼,“生得好看怎么啦?男人家顶天立地,最重要是人品和才干,生得好不好看,有什么打紧?”想了想,又凑到盛思颜耳边,悄声笑道:“难不成,你看上某位生得好得不得了的人了?难道是……”她眼珠转了转,“刚才那位周小神将?” 盛思颜白了她一眼,“你饶了我吧。我天生怕冷,在那种人身边。怕不是要冻死!” 郑玉儿想了想周怀轩冰山一样的气势,又想了想刚才他妖孽般的一笑。深思道:“也对。他那样儿,也就那位白婉公主可以配得上。你发现没有,他们俩都有那种相同的气势。” 盛思颜偏头想了想,摇头道:“没觉得。”说完有些心烦。转了话题道:“今年没成亲的新科进士不知道多不多……” 郑玉儿终身已定,淡定许多,她来这里,纯粹是陪妹妹郑月儿来的。 “不管多少,也不一定瞧得上的。不过是多看看而已。”郑玉儿一边笑,一边往四周看了看,突然奇道:“我说怎么好像少点什么,我吴家表妹居然没有来。” 盛思颜晓得郑玉儿说的“吴家表妹”,就是那位重瞳之女,郑素馨的女儿吴婵娟。 “是啊。这么热闹的地方,她怎么舍得错过呢?”盛思颜也暗暗纳罕,但是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可能有事吧。” 吴婵娟确实有事。 她本来是打算来参加琼林筵的。但是临时听说神将府大军回城,便改了主意。带着下人,坐着大车,亲自去城外迎接大军去了。 在城外偷偷看了一眼见到周怀轩,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她带着下人,一直跟在神将府大军后头。 来到琼林苑前面。看着人群都走了,她才命人将车停在琼林苑前,跟着过来了。 郑玉儿和盛思颜刚在说着吴婵娟,就见她带着两个丫鬟走过来。 两个人相视而笑,悄悄向对方挤了挤眼。 吴婵娟交游广阔,一来就跟亭子里认得的贵女四处打着招呼。 一番寒暄之后。她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盛思颜和郑玉儿,笑着走过去,对她们道:“盛大姑娘、表姐,你们倒坐得逍遥。” 盛思颜和郑玉儿忙向她还礼,邀她坐下说话。 三个人还没有说上几句别来无恙。就听另一边桌上皇后娘家的姑娘正在说周怀轩。 “……听说周小将军在西北杀戮过重,人说他命带七煞,是天煞孤星的命。”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十分不喜这种说法。 吴婵娟更加不喜,已经站起来道:“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天煞孤星?周小将军有父有母,祖父母健在,还有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你倒是说说,到哪里找这样四角俱全的天煞孤星?!” 盛思颜虽然不喜吴婵娟,但是也忍不住要给她点一个赞!——说得真好! 那皇后娘家的姑娘被吴婵娟呛得满脸通红,泪珠在眼底里直打转,一幅柔弱无依的样子,我见犹怜。 吴婵娟却还是不放过她,一扬眉,还要再刺她几句,郑玉儿忙在后面扯了扯她的袖子。 吴婵娟醒悟,只好不情愿地改了话题,道:“周小将军明明是为国效力,偏偏有人就是爱编排!” “不是我编排,大家都晓得,这一次神将府太过火了,听说在西北真的是杀得血流成河,是真的成了血河……”那姑娘不服气地嘀咕道。 血河?! 盛思颜猛地抬起头,一下子想起了她做的那个梦! 吴婵娟还在跟那个姑娘拌嘴,“什么血河?!你真会说!我听说过,那是咱们神将府大军在西北打赢的最艰难的一仗。蛮子屠了我们一个镇子,将人头填满了护城渠。周小将军大怒,亲点五千将士,快马奔袭蛮子营地,尽歼十万蛮军,放干他们的血,染红了整条西北长河,从此那河被当地人叫做‘红河’,所有蛮子吓得不敢再战,束手就擒,尽皆臣服!” “啊?真的是放干了血?染红了长河?!” 贵女们有的觉得激动振奋,有的却觉得太血腥恐怖,对周怀轩的印象,一下子复杂起来。 盛思颜恍惚起来。 血河……红河…… 是巧合吧? 一直到散席之时,她都是心神恍惚的样子,心里似乎注满了阴霾。 从琼林苑的亭子里下来,王氏领着她往门口走去。 郑玉儿、郑月儿和吴婵娟都跟她道别。 盛思颜虽然还着礼,但是依然心不在焉。 走到门口处,她忘了那里有道门槛,正要一脚踹上去,一支手打斜里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她的胳臂。“小心,走路怎地不看地上?”温润的声音如和煦的春风,驱散了盛思颜心头的阴霾。 盛思颜抬头,看见王毅兴阳光温暖的笑颜。一下子笑了起来。 “王二哥!”她高高兴兴把手放到他的掌心,让他牵着她走。 这个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动作,让王毅兴也有瞬间的恍惚。不过他很快收敛心神,对站在旁边笑眯眯看着他的王氏行礼道:“盛夫人。” “这么见外?叫我伯母就行了。”王氏越看王毅兴越满意,颇有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盛思颜也道:“王二哥,你以前都叫我娘‘王大娘’哦!” 王毅兴很是高兴,忙改口道:“伯母,我送你们回去。” 虽然王氏和盛思颜出门,是带了很多丫鬟婆子侍卫随从的。但是王毅兴主动提出要送她们,她们也没有反对。 王氏更是有意跟王毅兴表示亲近,也是做给别人看的,是要向那些看上王毅兴的人表示,这是他们盛国公府看上的女婿人选。如果要跟他们争。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再说。 太后娘家或许还能跟盛国公府争一争,皇后娘家根本想都别想。 盛思颜不知道就这样在琼林苑门口说说笑笑之间,她娘亲王氏已经不动声色击退了几家强敌了。 这一切,也落在不远处的牛家兄妹眼里。 牛大朋背着手,感慨地道:“想不到,盛国公府余威犹在呢……” 牛小叶抿了抿唇,低头笑道:“与其让别人嫁给王大哥。我更愿意是思颜嫁给他。” “咦,这是想通了?”牛大朋笑吟吟地问道,着意观察她的脸色。 牛小叶坦然道:“想不通也要想通。形势比人强,胳膊拗不过大腿,我都懂的。” “这就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别钻牛角尖才好。”牛大朋说着。带了牛小叶离开琼林苑门口的大街。 牛小叶回头好几次,看见王毅兴一直在跟盛思颜说话,他的身子微微前倾,将盛思颜整个人都罩在他的身影下,一幅呵护备至的样子。 牛小叶从来没有在王毅兴脸上见过这样温柔的神情…… …… 神将府的大门口。周大将军的夫人冯氏在门口等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等到这父子俩回来了。 “我的儿,你可回来了!”冯氏一看见周怀轩,便泪眼淋漓地扑了过去。 周怀轩眉头微皱,往周大将军身后一躲,冯氏便一头栽到周大将军怀里。 “怀轩这孩子,还是这样胡闹……”冯氏抬头见是自己的丈夫,悄悄红了脸,白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们聊,我先进去了。”很是淡漠的样子,比出征之前更加淡漠。 冯氏很是不舍,快步走过去拉着周怀轩的袖子道:“轩儿,娘这么久没有见你了,你可还好?有没有受伤?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可是委屈我儿了……”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 白婉在八宝香车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唤她下来,只好自己下了车,对冯氏敛衽行礼,问道:“你是周郎的娘亲?” 冯氏突然看见一个绝色大美人冒出来,吓了一跳,后退几步问道:“你是谁?”说着,狐疑地看了周大将军一眼,疑心是他带回来的侍妾。 周大将军跟冯氏多年夫妻,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将头一扭,虎着脸道:“你别问我,问你儿子好了。” “原来是轩儿的……”冯氏话没说完,周怀轩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到大门里面去了,将那白婉主仆晾在门外。 “这是怎么回事?”冯氏见周怀轩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他的侍妾。 周怀轩可以一走了之,周大将军却不可以。 他恨恨地瞪了周怀轩的背影一眼,回头吩咐道:“把白婉公主安置在外院的倚玉楼住。”又对冯氏道:“去让三弟妹拨两个人过来服侍白婉公主。” 原来是公主。 公主不可能做妾的。冯氏松了一口气。 白婉眉梢轻挑,“咦,不是说让我住鸳鸯馆?” “我们府里没有鸳鸯馆。轩儿离家太久,想是忘了。”周大将军面不改色地说道。 他们周家确实没有鸳鸯馆,只有鸳鸯轩…… 所以他也没有撒谎。 冯氏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招呼白婉公主进去住下,又使人去跟主持内院中馈的三弟妹吴云姬说了声,让她寻两个得力的丫鬟过来给公主使唤。 白婉公主只是西北夷族的公主,平日里吃住还不如大夏皇朝一般的大户人家呢,因此在神将府住得很舒服,只是根本见不到周怀轩,有些遗憾。 冯氏留心观察了白婉公主几天,见她待人热情,毫无公主的架子,便起了心思。 她去问周怀轩,“你年岁也不小了。娘想给你说一门亲事。你跟娘说说,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 第124章 记忆 冯氏来到周怀轩屋子的时候,周怀轩正端坐在屏风后的流云榻上,手里拿着一块白布,细细擦拭一柄宝剑,不时眯眼打量一下。 那剑似乎还未开锋,但是剑身上却有隐隐的血痕,也不晓得是怎样染上去的。 有些昏暗的屋子里,只看得见他的侧脸莹白如玉,比那宝剑的剑身还要闪亮几分。 他的睫毛很长,垂眸的时候,在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掩盖住他眼眸下的一片青黑。 冯氏说完,静静地候了半天,周怀轩始终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轩儿,娘问你话呢……”冯氏见周怀轩还不做声,便又追问了一句。 周怀轩抬头瞥了她一眼,目似寒星,昏暗的屋子里分外显眼。 冯氏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生得模样是无懈可击,以前一直病弱到十五岁,十五年来让她操碎了心,生怕他真的活不过十八岁。 她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能看到自己的儿子不再病弱,而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轩儿,不管哪一家的姑娘,只要你看得上,哪怕是公主呢,娘也帮你娶回来!”冯氏就差拍胸脯打包票了。 周怀轩弯了弯唇,“不用。” “不用?”冯氏愕然,“不用是什么意思?” “我不成亲。”周怀轩简短说道,起身将那宝剑插入剑鞘,挂在墙上。 “不成亲?”冯氏更加不解,唠唠叨叨地道:“你也不小了,二十四岁了,别人这个年纪,孩子都抱好几个了,你还要爹娘等到什么时候?” “永不成亲。”周怀轩又多说了几个字,一撂袍子坐下。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随手翻阅起来。 “什么?!”冯氏惊了,“永永永……不成亲?!你是要娘的命是不是?”冯氏忍不住哭了起来。 周怀轩皱着眉头看着她,“哭什么?” “你还问?你永不成亲,那爹娘什么时候抱孙子?还有。你是神将府的嫡长子、嫡长孙,你不成亲,你祖父、祖母就不会答应!”冯氏拿帕子拭了拭泪,“你别嘴硬了。你是不是看上了白婉公主?如果是的话,你别怕,娘一定帮你把她娶回来。公主怎么啦?又不是大夏的公主,你娶她没问题……” 说来说去,居然是看上白婉公主做儿媳妇。 周怀轩眉头皱得更紧,放下书本站起来,背着手道:“不是她。” “不是她是谁?那你说你看上谁?娘一定帮你把她娶回来!”冯氏不肯放弃。跟在周怀轩背后问个不听。 周怀轩觉得有些烦,他用手揉了揉额头,摇头道:“我不成亲,这辈子都不会。” “……”冯氏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琢磨半天。小心翼翼地问他,“……是你在外面有人了?她出身不好,你担心家里人不同意?” 周怀轩放下手,愕然看着冯氏,额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我没人。”顿了顿,周怀轩又道:“就是不会成亲。” 冯氏在周怀轩屋里磨了一天,周怀轩就是不松口。 他不成亲。不想成亲,也没有任何女人,当然,他也不好男风。 基本上,冯氏觉得,周怀轩是讨厌跟人有任何接触。她这个做娘的。都只能碰一碰他的袖子…… 冯氏无比怀念当年那个病弱的少年。虽然病得奄奄一息,但是至少有些人气。 现在他是病好了,可是比生病的时候要冰冷、冷酷和淡漠。 这到底是怎么啦? 冯氏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屋子,趴在床上呜呜地哭。 周承宗晚上回来,听说冯氏一直在哭。不知出了什么事,进去问她。 冯氏哽咽着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啊?轩儿说这辈子都不成亲!那……那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不会同意啊!” 没想到周承宗听见这话,脸上却是露出奇怪的笑容。他想起来,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说他一辈子都不会成亲! 当然,他是当着某个外人说的,并不是当着他娘的面说的。 而且后来,他还是成亲了,只因为那人让他成亲,所以他就成亲了…… 他们周家,素来出痴情种子…… “我道是什么事呢。这么点子小事,也值得你哭。成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说不娶就不娶?!”周承宗哼了一声,“出来吃饭吧。” 冯氏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低低地应了一声,拿帕子拭了泪,有往脸上擦了点粉,才出来跟周承宗一起吃饭,吃完跟他去周老爷子、周老夫人那里请安。 他们在园子里碰见周怀轩,正从周老爷子那边出来,看起来也是刚去请过安。 周承宗的脸色舒缓一些,道:“明天你来我书房一趟。” 周怀轩点点头,侧身让爹娘过去,然后回了自己的听雨堂。 他的院子在靠南面的池塘旁边,池塘里种满了荷叶。 夏季残荷开过,满池萧索,雨声打在荷叶上,很有意境,池塘边的院子因此得名听雨堂。 这个院子因太偏僻,以前没有人住,只是有两个婆子打扫而已。 后来周怀轩病好,也大了,不能再跟他娘亲冯氏住一个院子。 他主动挑了听雨堂这个幽静的地方搬了过来。 这地方本来就没人住,自然没有人跟他抢。 回到自己的院子,他换了身衣裳,见天色还早,便走到后面的抱厦,盘腿坐在抱厦后头临水的露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池塘。 此时正是初夏时节,满池荷叶郁郁葱葱,如绿翡翠一般,映照得水里都是一片透绿。 周怀轩的大丫鬟连翘从屋里的漏窗里瞧见他盘腿坐在露台上,担心他着凉,便对另一个大 丫鬟沉香道:“去拎一壶热茶给公子送过去。再拿一件袍子过来,给公子加件衣裳。” 沉香应了。亲自拎了青花薄瓷的茶壶,手臂上搭着一件长绒对襟袍子,往露台上走去。 她走到近处,周怀轩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香陡然一惊,以为自己眼花了。 因为她看见公子的眸子居然是绿色的! 沉香忙眨了眨眼,再看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还是一双如夜空般藏蓝的黑眸。 刚才的绿色……沉香眯了眯眼,大概是这周围翠绿晶莹的荷叶映在了公子的眸子里。 “公子,喝杯热茶。”沉香走过来,将那茶壶放在周怀轩旁边的石地上,拿了茶杯过来,给他满上。又抖了抖袍子,要把袍子给他披上。 周怀轩身形一动,如同水上漂一样,已经离沉香三尺远,“不冷。”他淡淡地道。背着手抬头看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香没有在意,笑着道:“那喝杯热茶吧。”说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离周怀轩远远的。 自从公子从西北战场回来之后,就更加沉默,更加孤僻。就连她们这些丫鬟都不能靠近他三尺之内。 沉香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束着手侍立在一旁。 光洁的露台上,白衣公子长身而立,不远处紫衣小鬟垂眸待宣,对面荷叶田田,暮色渐起。远处水天一色,渐渐升起些薄雾,显得有些朦胧。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色全黑了,周怀轩才进到屋里。简单洗漱之后,便上床歇息了。 沉香带着两个小丫鬟在外面的隔间值夜。 她仔仔细细将周怀轩寝阁里面的窗帘掖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光露进来。 因周怀轩晚上经常失眠,只要有一丁点光芒,他就会烦躁不安,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她们这些下人等公子睡后,连油灯蜡烛都不敢用,全是摸黑在屋里干活儿。 开始的时候,很不习惯,经常磕着碰着,发出阵阵声响。 现在她们已经逐渐习惯了在黑暗里摸索,就算是一点光芒都没有,她们也不会碰到屋子里的东西。 许是太累了,一到晚上,她们就睡得格外沉。 本来说是值夜,但是周怀轩晚上根本就不叫人,因此倒也没有耽误过差事。 今天不知怎地,沉香她们睡得更沉。 外面还是星光满天,她们就已经开始扯起轻微的鼻息。 咯噔…… 屋门外传来一声轻响,细不可闻。 本来好似正在闭目沉睡的周怀轩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一声轻笑出现在他房里。 周怀轩坐了起来,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他房里的人,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屋里虽然非常地黑,但是这两人的眼睛,都在黑暗中亮闪闪地。 周怀轩起身,拉开了窗上的帘子。 漫天的星光倾斜进来,照得屋里明亮了许多。 “你来做什么?”周怀轩淡淡问道。 那人正是白婉公主。 但是她的样子跟白日里全然不同。 虽然同样是美绝尘寰,但是现在的她,带了更多的妖异之色。她的左颊有一滴淡蓝色的泪痣,这时才显现出来,眼角上挑得更加厉害,两片饱满的红唇,鲜红似血。 “我来做什么?——你天天躲在内院不出来见我,你问我来做什么?”白婉讥诮地一笑,“你不是后悔了吧?” 周怀轩没有看她,走到流云榻上坐下,伸手拎了榻边长几上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白婉跟着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下颌微扬,将右手伸出来,右手虎口处的蝴蝶刺青栩栩如生,她斜睨着周怀轩道:“是我的血救了你,你不要忘了。——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们的事。” 周怀轩眉头微蹙,有些疑惑。 他脑子里确实有个印象,记得自己曾在混乱中咬过一个人,那人的血顺着他的咬痕流入他的身体里面…… 但是,那好像是在他病好之前的事。 那些事如今想来,就像是隔了层面纱,朦朦胧胧,只留下一片恍惚的幻影。 他想不起来当初是怎样的情形,那些莫测的光影,就像是前生往事一样遥远,但他知道,其实不过才几年而已。 他端着酒杯,沉默地看着白婉。 自从他病好之后,关于那一夜的记忆就一直很模糊,但是他却很清楚地记得,在他最后一次发病的时候,曾经有过一股难以抗拒的芳香。 他从来没有在白婉身上闻到过这股味道。 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他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可是那群堕民,确实治好了他的病。 白婉,是堕民的公主,并不是夷族的公主。 “我是堕民,这辈子不会嫁人。你……是接受了我们堕民恩惠的人,这辈子,也不能娶妻。”白婉的脸色更加骄傲,似乎“堕民”两个字,代表的是荣耀,而不是耻辱。 “我本来就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用你提醒我。” “是吗?”白婉妖媚地笑了笑,“你没想过?那你那天在外头跟那些小姑娘眉来眼去又是做什么?”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突然也展颜一笑,居然比白婉的笑容还要妖异蛊惑。 “你这么关心我?”周怀轩的声音细润,如同上好的丝绒,他侧了头,眉梢横斜,眼波如流。 白婉虽然见惯俊男美女,看见周怀轩如此逆天的笑容,此时也有些呼吸不畅。 “关心你不行吗?”白婉反问道。 “可惜我对你没兴趣。”周怀轩的声音如一道鞭子,抽得白婉的心都揪起来了。 白婉瞪着他,“你别太过份!” 周怀轩收起笑容,目光冰冷,屈起手掌,平伸出来,“我数到三,你赶快在我面前消失。不然地话……” “我是公主,你胆敢对我不敬?”白婉大怒。 周怀轩以前虽然一向冷冰冰地,但是对她还算有礼,今儿不知道发什么邪火,居然把气撒到她头上了! “一、二、三……”周怀轩三声数完,停也不停,整个人如箭一般往前窜出,右手握拳,照着仓惶转身的白婉背后猛击过去。 白婉身形一晃,从周怀轩面前消失了。 周怀轩收起拳头,看着白婉消失的方向,冷冷一笑。——想威胁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的血救了他?哼,多大张脸。她的气味腥臭无比,闻了就想吐! ※※※ 第125章 心事 沉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吃了一惊,忙慌慌张张叫醒另外两个小丫鬟,道:“赶紧去预备洗脸水,再去唤公子起来。” 可是等她进到屋里,看见窗户大畅,屋子里透亮,床上并没有公子。 沉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手足无措地站在屋子中央,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一点没晕过去。 “沉香,你怎么啦?”连翘的声音传进来,唤醒了沉香。 沉香带着哭音回头道:“连翘,公子……公子他……”伸手指了指床上。 连翘点点头,将手放在沉香肩上,安抚她道:“没事的,公子一大早就起来了,去后面的树林里练剑呢,还让我不要叫醒你们。” “啊?”沉香一下子傻了,转身看着连翘,脸上露出晕乎乎的笑容。 “公子真的这么关心我们?”从无限担心,到无比幸福,只有一个转身的距离。 连翘啐了她一口,“不过随便说说,看你美的!——还不快去收拾屋子,等公子回来就要吃早饭了。” 沉香忙应了,自去忙碌。 周怀轩在树林里练了一回剑,回来吃了早饭,不知怎地,居然挑了身大红箭袖蟒袍穿上,去外院找他爹周大将军去了。 沉香看着公子的身影消失在林间小路上,满足地叹息道:“公子穿红真好看……” 连翘嘟哝道:“没事穿什么红啊……跟状元爷的衣衫差不多了,幸亏琼林筵结束了。”要是跟状元爷撞衫可就糗大了…… 沉香“啊”了一声,“是啊,这身衣裳确实跟状元袍挺像呢。”顿了顿,又道:“状元爷哪有我们公子好看!” “是是是!你家公子最好看,举世无双!”连翘笑着推了她一把,两人回去听雨堂收拾东西。 周怀轩这一次出征,带回来不少东西,都胡乱堆在库房。还没有清理出来。 沉香和连翘两个人带了几个婆子去库房重新登记,一件件分门别类地放好。 周怀轩因昨日他爹让他来书房找他,所以一大早就过来了。 结果在书房等到中午,周承宗才过来。一进门就皱着眉头道:“白婉公主居然要走了,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周怀轩淡然说道,又问周承宗,“何事?” 周承宗走到书案后坐下,指着书案前面的凳子道:“你也坐。” 周怀轩坐了下来,漠然地看着周承宗。 “你娘昨天对我说了你不想成亲的事。”周承宗咳嗽一声说道。 周怀轩“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你不该这样对你娘说话。”周承宗倒是没有骂他不想成亲,只是说他不该这样跟冯氏说话。 周怀轩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周承宗想起自己当年年轻的时候,目光有些恍惚。 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你要记得。你是神将府的嫡长子,你不成亲,如何能承继爵位?” “不成亲,为何不能承继?”周怀轩反问,“哪一条族规说过。承爵之人,必得成亲?” 周承宗一窒。 族规确实没有说过,但是每个人都认为嫡长子的最重要作用,便是绵延后嗣。 “神将府的神将一职,重在保家卫国,我倒是不晓得,承继这个位置。需要用个女人来证明……”周怀轩往前欠了欠身,然后站了起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走了。” 周承宗叹口气,往后仰靠在高背椅上,道:“还有一件事。明日宫里还有庆功宴,你一定要去。” “不去。”周怀轩断然拒绝。 前几天在乾元殿里为神将府所有将士举行的大宴,他倒是去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就醉得不省人事。 “太后娘娘、太子殿下,还有四大国公府,新科进士,以及六部堂官都去,你怎能不去?!”周承宗怒了,“你别忘了,你已经是三品威烈将军!朝堂有召,你怎能抗命?!” 周承宗摆出长篇大套的架势,正要给周怀轩摆事实讲道理,让他认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形势,周怀轩却已经改了主意。 “我去。”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周承宗在书案后头一个人发愣。 这小子,越发得神出鬼没、神鬼莫测了! 怎么说改就改了主意?! 刚才还断然拒绝,一转身就变了。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种出其不意的特性,周怀轩在战场成了西北蛮子最头疼的对手。 这一次在西北的大胜,至少能够保证大夏西北五十年没有战事了…… 神将府从大夏立国以来就掌军,历代神将大人几乎都是葬身沙场,马革裹尸。 想来想去,还是以前的神将大人们太过仁厚慈悲了。 若是都像轩儿这样对敌人毫不容情,大夏的国土不知道拓宽多少倍了。 周承宗在书房里静静地想着,为这个儿子充满了骄傲。 …… 吴国公府的明瑟院里,吴婵娟抱着她娘亲郑素馨,扭股糖似地扭,不断哀求,“娘……娘……您就允了我吧……” “胡闹!”郑素馨低低地训斥她,“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姑娘家自己去挑夫婿,羞也不羞!” “可是……可是……我听说,娘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自己挑的夫婿……”吴婵娟不满地嘟哝道。 “谁说的?”郑素馨沉下脸,她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才没有同那些没有廉耻的女子一样去给自己寻夫婿。——她的夫婿,都是自己寻到她家的…… “大舅母说的……”吴婵娟撅起嘴,“娘,凭什么您能自己挑?我不能自己挑?” “你大舅母?”郑素馨长眉一挑,又好气又好笑,“她知道什么?你娘我嫁人的时候,她还猫在乡下庄子上呢!” “啊?”吴婵娟傻了眼,“她不知道啊?” 郑素馨正色道:“娘都是怎么教你的?作为女子,只要谨言慎行。自然有好姻缘上门,你急什么?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你明白吗?” 吴婵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还是缠着郑素馨。“可是娘,我也要嫁人了,您想为我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吴婵娟已经十五岁了,但是还没有定亲。 “你放心,你的婚事,不仅是咱们家最重要的事,也是宫里头很关心的事。”郑素馨笑眯眯地对吴婵娟眨了眨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吴婵娟羞涩地点点头,“那我就靠娘了。” “你不靠我靠谁呢?——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郑素馨有些伤感地抚着吴婵娟的面颊。想起吴婵娟刚出生的时候,她们娘儿俩过得地狱般的日子。 吴婵娟没有听出来郑素馨语气中的酸涩之意,她只是满心激动,悄悄伏在郑素馨耳边道:“娘,周小将军……周小将军实在是生得太俊了……” 郑素馨听了倒有些好笑。 果然小姑娘都抗拒不了一张俊脸。 当初的自己不也是这样? 吴婵娟的爹吴长阁曾经是京城第一美男呢…… 虽然比不上如今的周怀轩。 可是一想到周怀轩是冯秋娴的儿子。郑素馨又皱了皱眉头。 虽然冯氏还是她的远房表妹,但是,她们俩的误会和梁子结得太深了,这样的婆母可不好伺候。 “嫁人呢,不是好看就嫁的。你嫁的可是一家人。”郑素馨随口说了一句,就改口道:“明天是宫里的庆功宴,咱们四大国公府的人都能去的。你的衣衫首饰都准备好了吗?” “四大国公府的人都去?那周家的人是不是也去?”吴婵娟眨了眨眼,重瞳越发动人。 郑素馨都看得一阵恍惚,抚着吴婵娟的面颊,喃喃地道:“我的女儿生得越发好了……” 吴婵娟被夸得不好意思,扭着头看向别处道:“娘,我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衫?海棠红好不好?还是太艳?或者穿雨过天青色?还是太素?” 郑素馨笑道:“挑家常的衣衫穿吧。穿得争奇斗艳有什么趣儿?又不是要去选花魁?” “娘——?!”吴婵娟跺了跺脚。腰一拧,捂着脸跑开了。 她走了之后,郑素馨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下来。她将目光移到漏窗上,看着院子里的几树海棠出神。 是啊,她也是该考虑娟儿的终身大事了。 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她都要嫁女儿了…… …… 此时盛国公府的燕誉堂里,摆了一桌小小的筵席。 宴是家宴,只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新科状元王毅兴,另一个看上去是个四十多岁的农妇,一脸精明的样子。 盛七爷和王氏坐在上首,盛七爷下面便坐着王毅兴,盛思颜坐在王氏下首,正好和王毅兴面对面。 涂氏的女儿盛宁芳,小儿子盛宁柏也过来陪客。 他们俩刚刚除了重孝,才出来走动。 那中年妇女就坐在盛宁芳和盛宁柏中间的位置。 王氏笑容满面地给盛宁芳和盛宁柏介绍,“这是你们姨娘的远房大嫂,叫她瞿大娘吧。” 涂氏的娘家人其实都不在了,这个瞿大娘,是涂氏父亲那边远房堂兄弟的儿子的妻子。 涂氏是妾,她的大嫂,当然不是盛家的亲戚。 但是盛宁芳和盛宁柏是她的亲生子女,这一声“瞿大娘”还是担得起的。 盛宁芳和盛宁柏叫了声“瞿大娘”。 王氏笑着对瞿大娘使了个眼色,问她觉得怎样。 ※※※ 第126章 相看 瞿大娘对盛宁芳十分满意,笑眯眯地道:“不错,不错……”因席上人太多,盛宁芳坐在这里,还有个外人,瞿大娘也没有多说什么。 王氏笑着点点头,对盛宁芳道:“瞿大娘是你姨娘家的亲戚,你好生照应着。” 盛宁芳自从上次在王氏生小枸杞的时候找盛思颜闹过一场之后,就一直被关在她住的绿玉馆里,再也不能出来,哪怕是逢年过节。 那一次,王氏坐完月子之后,才晓得在她生产的那一天,盛宁芳还闹过这样一场。 王氏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但是也不是一个软弱可欺之以方的人。 对于盛宁芳,她本来还存着教养之心,只想等自己生完孩子之后,再好好教教她,她是姑娘家,如果听说的话,比儿子好管教。 不过在她听说盛宁芳企图对盛思颜下手,借机一石二鸟的时候,王氏已经彻底厌恶盛宁芳,不肯再给她机会了。 她给她的机会不少了。 初次见面,盛宁芳就将盛思颜从马车上推下来。 后来涂氏还活着的时候,盛宁芳就想着跟盛思颜这个嫡长女攀比,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到了那一次,居然借着冲撞盛思颜的机会,更要害自己心神不宁,影响生育…… 这最后一次的心机,实在是太歹毒了。 王氏不打算再姑息下去。 因此她坐完月子之后,就以让二姑娘好好守孝为名,封了她住的绿玉馆,除了每天倒马桶的小丫鬟可以进出以外,别的人都不许进出。 绿玉馆里有水井,用来洗衣裳,打水洗漱是不成问题的。 饭菜都是从外面送进去,真正将盛宁芳拘了起来。 这一拘,就是一年半。 盛宁芳是一年半来。第一次从绿玉馆走出来,她看着外面的情形,件件都陌生。 当然最陌生的,是大姊盛思颜。 以前她就晓得盛思颜生得好看。但是那时候盛思颜年纪小,而且一直有些胖,纵然好看也有限。 哪像现在,一下子瘦了下来,虽然鼻子眼睛都没有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好看得让人想挠花她那张脸! 桌上的菜虽多,盛宁芳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眼珠子一直在盛思颜和王毅兴脸上转来转去。 对面的王公子,生得可真是好,文质彬彬。举止都带着书香气。 偏偏盛七爷喝了几杯酒,特别爱显摆。 “宁柏,过来,给咱们今年的新科状元王公子敬杯酒!以后要多向王公子请教,他的学问是连郑老爷子都赞不绝口的。”盛七爷叫了自己的庶次子盛宁柏过来。让他给王毅兴敬酒。 盛宁柏一听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仰慕得不得了,忙拎了酒壶过来,亲自给王毅兴满上一杯,举过头顶,彬彬有礼地道:“宁柏敬王状元一杯!” 王毅兴笑着接过,一口抿了。道:“多谢盛二公子。” “不敢当不敢当……”盛宁柏喃喃说道,脸上激动得红彤彤的。 走回座位上坐下的时候,他都是晕乎乎的。 涂氏的三个孩子当中,大儿子盛宁松被送到了松山学院附学。大女儿盛宁芳被禁足了一年半,只有这个小儿子盛宁柏跟两个哥哥姐姐都不同,听话。也聪慧一些,王氏和盛七爷对他是真当儿子教养的,不同另外两个孩子。 盛宁柏的性子也柔和一些,跟盛思颜处得极好。 这两年,因他亲哥哥亲姐姐跟他疏远了。他就跟盛思颜和小枸杞熟悉起来。 盛宁芳听说王毅兴是状元爷,也吃了一惊,瞪着眼睛上上下下又打量了王毅兴两眼,见王毅兴看了过来,她忙又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自己暗暗琢磨。 她今年十二岁,也是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 其实从她七八岁开始,涂氏就不断在她耳边念叨要给她找什么样的郎君,她心里早就存着这件事了。 以前,她喜欢村口的大哥哥,后来来了盛国公府,村口的大哥哥自然配不上她了,这眼前的状元爷,好像还不错…… 盛宁芳用勺子在碗里划拉一遍,又偏头飞快地睃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正给盛思颜夹菜。 “这金银蛇羹不错,补肾明睛。你眼疾虽然好了,但是也要好好保养,免得一个不慎,又伤了眼睛就不好了。”王毅兴是看着盛思颜从一个小小的盲女,长成为明眸善睐的小姑娘的。 以后就是大姑娘了…… 王毅兴看着她的眼光越发柔和。 盛思颜勉强吃了一口,苦着脸道:“有点苦,还有些腥。”说完又讨好地道:“没有王二哥做的菜好吃。” 王毅兴笑道:“拍马屁也不行。来,把这吃了。”说着亲手夹了一块蛇肉,送到盛思颜嘴边。 “吃。”只说了一个字,态度却很坚决。 盛思颜躲不开了,只好一闭眼,张嘴将那蛇肉咬下,胡乱嚼了嚼,就咽了下去,然后赶紧喝了一大口清水,漱一漱蛇肉那股腥苦的味道。 王毅兴见盛思颜的小脸皱成这般模样,也尝了一口那金银蛇羹,慢慢咀嚼了半晌,也咽了下去,才道:“这蛇肉收拾的时候,蛇胆有些弄破了,沾了一点在蛇肉上,所以有一点点腥苦之味没有压下去。” 其实也是可以压的,比如做成极麻辣的烩蛇肉就行,包管一点腥苦味儿都吃不出来。 但是盛家人吃菜都喜欢清淡鲜甜的口味,不喜欢酸辣苦咸的重口味,所以这股蛇肉上的腥苦味道,竟然没有压下去。 当然,盛家的厨子也想了不少法子,甚至用了薄荷来去腥,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只不过盛思颜的舌头太刁了,又加上从小吃惯了蛇羹,对蛇羹的味道很敏感,因此这股一点点腥苦的味道。没有逃过她的味觉。 王氏听了,诧异道:“有这回事?厨房也太不小心了。”说着,命人将厨子叫来问话。 那厨子没有进来,只站在门口的回廊上回王氏的话。 “夫人。实是小人不小心,将那蛇胆挑出来的时候,挑破了一点点皮儿,溅了一两滴在蛇肉上……”那厨子满头大汗,真没想到,就这样一丁点岔子,已经被主人家发现了。他很惶恐,生怕因此被盛家赶出去了。 盛思颜在屋里听见那厨子战战兢兢的声音,有些不忍,笑着对王氏道:“娘。其实没什么,是我太挑了,不是他们的错。”主动帮厨子说情。 王氏倒是没有吃出来那蛇肉上的腥苦之味,只是听王毅兴说了,才叫厨子问一问。并不是什么大事,便让盛思颜做了这个人情。 “好吧,既然大姑娘为你们说情,这一次就饶了你们。下一次若再不小心当差,两罪并罚。”王氏对着门外说道,“下去吧。” 那厨子喜出望外地朝门里磕头,特别谢了盛思颜。 盛思颜倒是不好意思了。低头扒饭吃,不敢再挑剔。 盛宁芳撇了撇嘴,又看了王毅兴一眼,见他还在给盛思颜舀汤,觉得这男人恁地婆婆妈妈,又有些看不上他了。 盛宁柏没有注意自己二姊的眉眼官司。他四下看了看,没有见到小枸杞,就问了一声。 王氏见他还记挂着小枸杞,不像盛宁芳,问都没问过。当没有这个弟弟一样,对盛宁柏更高看几分,和颜悦色对他道:“小枸杞太小呢,刚出去跑了一大圈,热了,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瞿大娘见过小枸杞一眼,知道他是王氏和盛七爷的嫡长子,虽然年岁最小,可是这盛国公府以后都是他的,因此着意夸了小枸杞几句。 王氏和盛七爷听了都笑眯眯地点头,十分客气。 吃完饭之后,盛七爷带着盛思颜、盛宁芳和盛宁柏去园子里逛逛消食,王毅兴当然也跟去了。 盛七爷和盛宁柏走在最前头,一边走,盛七爷一边考察盛宁柏的功课,两个人不知不觉往前走远了。 王毅兴和盛思颜走在中间,盛宁芳见状,从后面快走几步,走到王毅兴的另一边,和盛思颜一左一右跟在王毅兴身边。 王毅兴不以为意,对她有礼地点点头,说了声,“二姑娘可是出孝了。” 盛宁芳见王毅兴居然还知道自己刚刚服过孝,很是高兴,仰头看着王毅兴轮廓清晰的侧脸,道:“王公子记得我?” 盛思颜在旁边微微地笑。 她晓得王毅兴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盛家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他对盛宁芳问候一声,也是礼貌而已,盛二姑娘你明显是想多了…… 王毅兴确实不晓得盛家内宅的事情,不过他晓得盛七爷的姨娘涂氏过世了,留下三个孩子,便道:“今儿在席上听盛伯母说了。”表示他不是记得,而是刚刚才知道。 盛宁芳却是个直肠子,而且性情急躁,根本听不出来这些话外之音,只是特别高兴有个玉树临风的状元爷将她记挂在心上,一高兴,便伸手攀住了王毅兴的胳膊,如同小妹妹那样娇憨的道:“王二哥,我也可以叫你王二哥吧?”她听见盛思颜是叫“王二哥”的。 ※※※ 第127章 唐突 突然被个小姑娘攀住了胳膊,王毅兴有一刹那的怔忡。他定定地看了了一眼盛宁芳,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这姑娘跟盛思颜是同一个爹。 两人长得完全不一样。 盛思颜有王氏的气派,但是长相却精致许多,跟盛七爷也不太像,不过那温软的性子,倒是跟盛七爷如出一辙…… 可是这盛宁芳姑娘,大概只像她的姨娘吧。 这个念头在王毅兴脑海里一闪而过。 王毅兴微微一笑,将胳膊抽了出来,顺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袍,“盛二姑娘,男女有别,这样不好。” 盛宁芳嘟了嘴,“有什么不好?你不也拉着她的手?”她指了指盛思颜。 王毅兴是习惯了。这么多年,他习惯拉着盛思颜的手,因为小时候她眼睛看不见,他要做她的手杖,帮她看着路。 盛思颜悄悄抽回自己的手,斜睨王毅兴一眼,低头轻笑。 王毅兴苦笑,点头道:“嗯,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看见王毅兴和盛思颜不再手拉手,盛宁芳很满意,也不再攀着王毅兴的胳膊,道:“王二哥,你是好人。” 不区别对待她和盛思颜,更不因为她是姨娘生的就看不起她。 很多人,眼里只看得到盛思颜,看不见她盛宁芳。 这一点,已经让盛宁芳耿耿于怀很久了。她牢牢记着涂氏以前对她说过的话。 涂氏说,盛思颜那妮子算什么嫡长女?她的出身还不如你! 盛宁芳倒是不晓得涂氏这样说的原因,她只是相信涂氏的话。 在这个狗眼看人低的盛国公府,任何贬低盛思颜的话,都能让盛宁芳感到高兴,并且愿意相信。 三个人继续跟着盛七爷和盛宁柏往前走。 只有盛宁芳一个人叽叽喳喳说着话。她看见什么都新奇,好像是第一次见一样。 “……这花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盛思颜淡淡地道:“这是牵牛花。” 爬在篱笆上最常见的话,田间地里都有。她就不信盛宁芳不认识。 盛宁芳扮个鬼脸,又指着路边的树问,“这是什么树?长得好粗大。” 盛思颜不认识,闭口不言。 王毅兴接口道:“这是香樟。”仔细瞧了瞧。“这样大的香樟确实少见,看上去有数十围了。” 盛宁芳特别高兴是王毅兴回答她的问题,越发来了兴趣,一个接一个问个不停。 王毅兴性子温和,纵然不高兴,也不会表露出来,虽然他的语调越来越淡然,但是对于盛宁芳来说,是完全听不出差别的。 这一路行来,她跟王毅兴说的话。倒比盛思颜跟王毅兴说的话多多了。 盛思颜的小脸绷得越来越紧。 王毅兴转头瞧见,心里一热,竟有上前轻抚她面颊的冲动。 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分了大半注意力在盛思颜身上,只是敷衍着盛宁芳的问话。 盛思颜的头垂得更低。两手跟腰间系着的粉色纱绢较劲,扭成一团又放开,然后再扭。 王毅兴瞥见了,恨不得将那纱带从她手中抽走,自己挽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可是盛宁芳在旁边,他又不能如同以前一样牵着盛思颜的手。 王毅兴想了想,对盛宁芳道:“刚才那个瞿大娘。好像对你很满意。” 盛宁芳眨了眨眼,没有听懂王毅兴的意思,点点头道:“是挺喜欢我。” “你不如去跟她说说话?好歹是你姨娘的亲戚。”王毅兴笑着劝道,明显是要把盛宁芳支开。 盛宁芳根本不想走,她撇了撇嘴,“谁要去跟她说话?一个乡间农妇。可不是我舅母。” 现今她倒是明白了,她的舅舅,应该是王氏娘家的兄弟。 虽然她不晓得王氏的娘家在哪里,但是并不妨碍她认亲戚。 “当然不是舅母,但是是你生母的亲戚。完全不照应,也于理不合。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小姑娘,一定不会让人说你不敬长辈的,是吗?”王毅兴随口两句话,就哄得盛宁芳高高兴兴。 “王二哥说得对,我是要去看看她。”盛宁芳想给王毅兴留个好印象,但是又不想离开他,一时很是踌躇。 不过她没有犹豫多久。 前面盛宁柏已经被盛七爷考察完功课,回转过来,看见二姊杵在大姊和王公子之间,叹一口气,过来道:“二姊,咱们去看看瞿大娘,正好有些事情要问她呢。” “什么事?你自己去吧,我还想走走……”盛宁芳依依不舍。还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和气温润地跟她说过话,而且还是个俊逸的状元爷…… 盛宁柏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二姊太没有眼色了,只差把她拽走,一边对她使眼色,一边道:“二姊,听说瞿大娘有要事呢。咱们去问问吧,幸许跟姨娘和大哥有关呢……” 盛宁柏信口胡诌,将盛宁芳死活拽走了。 盛思颜看见他们远去的背影,笑着拍了拍胸口,轻声道:“可算是这一阵风来,把这多嘴的八哥撮走了。” 王毅兴莞尔,逗她道:“没有八哥儿,也不见你说话。” “王二哥跟人说得好亲热,我哪里插得上嘴……”盛思颜破天荒头一次,有些酸溜溜地说道。 王毅兴听得心头怦怦直跳,虽然他比盛思颜大上十岁,可是他绝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念书备考和收拢人心上面,实在对女人没有什么经验。 对于盛宁芳,他能应付自如,因为他是把她当那些难缠的手下和对手来对付。 可是对盛思颜,他突然生了患得患失之心,竟然不知怎样对待她才好了…… 盛思颜说完,嘟着嘴,微微侧头看着王毅兴,却半天不见他回应,跟刚才同盛宁芳说话的口若悬河差远了。 盛思颜有些失望,也有些讪讪地。 许是她想错了吧,在王二哥眼里。她也许还不如盛宁芳吧? 她是这样无趣的一个人,不如盛宁芳活泼,也不如牛小叶殷勤小意,更不如那些世家贵女大气从容…… 盛思颜的眼神黯淡下来。别过头,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路旁的青草地和各色花树出身。 王毅兴呆了一呆,才赶紧跟上,有些紧张地道:“思……思颜……” 盛思颜不理他,低着头往前快走。 王毅兴没办法,到到底伸出手,将盛思颜的胳膊拽住,才让她停下脚步。 盛思颜并不回头,闷闷地道:“王二哥。男女有别,你拉着我的胳膊做什么?” 王毅兴的手握着她的胳膊,本来没觉得什么,但是一听盛思颜说“男女有别”,顿时好像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击中了他的心。 他的掌心变得越来越热。握着盛思颜的胳膊,像是着了火,烫得惊人。 盛思颜也察觉到王毅兴握着她胳膊的手掌心那里越来越烫,竟是像发高热的病人一样,心里一愣,难道她想错了?难道王二哥这会子话少了,不是因为不待见她。而是因为生病了? 这样一想,盛思颜又着急了,她踮起脚,伸着另一只胳膊,要去试探王毅兴的额头,看看他有没有发烧。 王毅兴却下意识也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盛思颜的另一支胳膊。 时间一刹那像是停滞了一样。 两人站在林间小路上,太阳透过纷繁的树叶投下斑驳的光斑,映在林间树下,还有两人身上,给两人镀上一道金色的光环。 盛思颜的大丫鬟木槿远远地看见这两人执手对视。忍不住抿嘴轻笑,一边在这边守着路口,不许人再走过去。 没过多久,树林的枝桠突然无风自动,唰地一声脆响,打破了林间的沉寂。 盛思颜最先醒过神,将自己的胳膊挣脱了,用手揉着被王毅兴抓过的胳膊,闷闷地道:“王二哥,你的手劲太重了。” 王毅兴醒悟过来,两只手缓缓放下,垂在身边,竟然有酸软无力的感觉。刚才只是握了握盛思颜的胳臂,到现在都觉得手里满是绵软的触感,如温腻滑软的凝脂,软软地,香香地。 他又看了她一眼,见她身子细弱,比先瘦了很多,但可能是骨架小,还是挺有肉的,深藏不露,光那小胳膊上,让人握上去就如握绵软。 王毅兴心里一荡,脑子里热烘烘的,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破壳而出了。 又有些茫然,就是她了吗?这就是二皇子说的心里有人的感觉吗? 以前对盛思颜,他一直觉得跟是他的责任一样,他对她好,因为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 王氏和盛七爷看中他,想让他做女婿,他也欢喜得很。 能一辈子照顾盛思颜,跟她在一起,想想就是令人高兴的事。 但是那种高兴,跟他现在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现在的他,一想到盛思颜如果会嫁给别人,立刻就觉得心如刀绞。 可是这个小姑娘,比他整整小了十岁啊…… 王毅兴有些脸红,暗骂自己怎地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姑娘起了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纵然是要娶她,将她一辈子留在身边,也当堂堂正正依礼而行,像刚才那种心里一荡的感觉,真是想都不该想,实在是太唐突了! ※※※※※※ 第128章 偏心 盛思颜看着王毅兴呆呆的样子,十分惊讶。 在她印象里,王二哥一直是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但是现在她看见王二哥居然脸红了…… 盛思颜有些困惑地歪着头看他。 目光清澈如水。 王毅兴别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很疼吗?是我的错,不知轻重,以后不会了。”他歉意地道,伸出手想帮她揉揉握疼她的地方,但是想到刚才正是自己的手将她弄疼的,又讪讪地缩了回去。 这般复杂辗转的心情,在这晴朗的初夏正午,如同水晶一样,透明地摆在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也察觉到什么,有些慌乱,但是也觉得有趣。 偏了头看着王毅兴,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王二哥,你怎么了?”她故意问道,唇角翘得高高的,如同一支嫣红的菱角。 王毅兴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伸出手,想探触盛思颜的额头,但是快到的时候,又觉得不妥,换了个方向,将她前额几缕细碎的散发拨开了,露出她光洁莹润的额头。 “……思颜。”他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 “……思颜。”他又叫了一声。 盛思颜跟着脸红,在正午的蓝天下,她的笑容比皎洁的阳光还要夺目。 王二哥一直是个好人,而且是对她很好的人。 从小看着她长大,他们对彼此都知根知底。 更重要的是,盛思颜现在知道,王二哥心里也是有她的。 不再是以前那像兄妹一样纯粹的感情。 而是开始夹杂了男女之情。 这样的王二哥,才能让她放心托付终身。 她可不想嫁了王二哥许多年之后,然后有一天,王二哥突然发现对她只是责任、照顾,只是兄妹之情。又有另外的女子来到王二哥身边,让他老房子着了火,又发现了“真爱”…… 她的终身大事,会听爹娘的安排。但是这种安排里面,如果有着对方对她真心的喜爱,她会嫁得更安心。 婚姻这种事,她前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是身边朋友家人亲戚经历多了,她也悟出点儿门道。 “思颜,我一定会对你好。”王毅兴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盛思颜想笑,但是又觉得暖暖地,她温言道:“嗯。我信你。那你能答应我,不跟别的女人说话吗?”王毅兴这人性子特别温和,对女人说话总是那样彬彬有礼的态度,很容易让别的女人想入非非,以为他对她们有意思。 就算是谦谦君子。也得学会对别的女人说“不”。 王毅兴却很愕然,“一句话都不说?如果是你娘问我话呢?” 一听这话,盛思颜简直想跪了…… 大哥,要不要这样钻牛角尖?你难道不知道我说的是哪些女人吗? 比如,牛小叶……还有,盛宁芳! 盛思颜咳嗽一声,“嗯。应该说,不理会那些别有用心的女人。” 这样说,王毅兴倒是听明白了。 他想起自己刚才对盛宁芳的态度,难道让她不舒服了? 自己也没有做什么啊?就说了几句话而已…… 真是个小醋坛子! 但是却醋得让他熏熏然,陶陶然。 “我有分寸的。”王毅兴背起手,跟盛思颜一起继续往前走。 “你有分寸。我怕别人没有分寸。”盛思颜轻声细语地道,“比如刚才……” 王毅兴想了想,觉得盛思颜说得也有道理。 毕竟他不坚定一点,遇到盛宁芳那样的人,是很容易蹬鼻子上脸的。 “我会注意。”他又保证了一句。 好吧。一步一步来。 盛思颜点点头,见好就收,没有逼着王毅兴马上答应。 两人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是一弯活水,从外面的小河通过一个水闸流进来。 水边有一个八角亭。 登上那里的八角亭,两人坐在那里说话。 凉风带着水汽吹到亭子里,撞得亭子八个角上挂着的风铃叮当响个不停。 盛思颜和王毅兴对面而坐。 王毅兴对着池水,盛思颜却是面对着他们过来的那条林间小道。 没过多久,在他们过来的林间小道上,有红影一闪,像是有只红色的大鸟在林间一闪而过,正好落入盛思颜眼里。 盛思颜眯了眯眼,心神不宁地看过去,那红色“大鸟”的样子,看着有些眼熟呢…… …… 这边盛宁柏拉了盛宁芳去找瞿大娘说话,却扑了个空。 盛宁芳被一路拉回来那么远,也懒得再回去了,啐了盛宁柏一口,回了自己的绿玉馆歪了下来,满脑子都是王毅兴俊朗温润的样子,便暗自盘算起来。 瞿大娘这时坐在王氏的房里,正跟她谈着盛宁芳的婚事。 “……盛夫人,宁芳这丫头还是她小时候我见过几次,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福气,居然能做盛国公府的姑娘。”瞿大娘很是趋奉王氏。 王氏淡笑道:“是她的福气,也是你们家的福气。” 瞿大娘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了,暗忖如果娶了盛宁芳做儿媳妇,她就真正跟盛国公府联了姻,他们涂家,可就真正抖起来了。 涂氏她爹那一房的人前几年突然染了重病,没几天就都死光了。 如今这门亲戚,可便宜了他们这些涂氏旁支。 瞿大娘很是欢喜,打点精神说道:“盛夫人,您真的愿意把宁芳给我做媳妇?”又道:“您既然把我找了来,我家的底细您向来也知道了。我家男人早年伤了腿,一直做不了重活,家里就靠三个儿子撑着。如今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已经成亲,只有小三子。他今年十六,比宁芳大四岁。” 这些情况,王氏当然早就知道了。而且是挑中瞿大娘家有适龄的儿子,才请她过来的。 “这些我当然知道。你家老三的庚帖带来了吗?如果带了。我们可以拿去请高僧合一下八字。如果八字相合,这门亲还是做得的。”王氏笑着说道,一边把盛宁芳的庚帖也拿了出来 瞿大娘大喜过望。 连庚帖都拿出来了,这门亲一定是妥妥的! 瞿大娘也是早有准备。将自家三儿子的庚帖也拿了出来,犹豫着问道:“您家国公爷,也同意吗?”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嫡母将庶女低嫁,大半是看这个女儿不顺眼,这一点,瞿大娘是懂的。 但是只要嫁了,这门亲戚就是板上钉钉的。 王氏不可能嫁了盛宁芳,就不认她这个女儿了。 瞿大娘知道,她只要将盛宁芳拿捏住了,王氏还要感谢她呢!好处肯定少不了! 作为婆母。要拿捏儿媳妇,简直是分分钟的事。 瞿大娘盼着这门亲事成功的心情,比王氏强多了。 王氏将盛宁芳嫁得远远的,就是想眼不见为净。 而且瞿大娘贫穷偏远,瞿大娘这个人又极为精明。 只要盛宁芳嫁了。这辈子就要好好伺候这个婆母了。 王氏作为嫡母,要拿捏盛宁芳一个庶女,也是分分钟的事。 只可惜从小到大,没有人教过盛宁芳嫡庶的规矩。 “我们老爷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你们家,还是我们一起挑的。”王氏笑着将瞿大娘三儿子的庚帖收了起来,命人拿去合八字。 到了晚间,两张庚帖就送回来了。说是上上大吉,天作之合。 瞿大娘更加欢喜,很快跟王氏交换了信物,就将盛宁芳的终身大事定了下来。 定了之后,王氏特意带着盛七爷去盛宁芳的绿玉馆,对她笑着道:“二姑娘。与你道喜了。” “什么喜?”盛宁芳一边命丫鬟看座,一边狐疑问道。 盛七爷咳嗽一声,道:“是这样的,为父给你挑了一门亲事。” “是谁?”盛宁芳更加疑惑。难道是状元爷?可是……那不是大姊看上的吗?难道爹会说给自己?! 王氏冷眼看着盛宁芳脸色变幻,淡淡地道:“你爹给你挑的。是你姨娘家的亲戚,亲上加亲,不是正好?” “亲戚?”盛宁芳更加疑惑,“谁啊?” “就是瞿大娘的三公子。”王氏笑着弹了弹指甲,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一口都没有喝。 盛宁芳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说笑吧?我是国公府的姑娘,怎么可能嫁给这种人家?”然后哭丧着脸,对她爹盛七爷道:“爹,您忍心把我嫁给这种人家吗?那瞿大娘,衣服上还打着补丁呢!” “住口!”盛七爷十分恼怒,“穷怎么了?你爹我当初也穷过!你居然敢嫌贫爱富!” “可是……”盛宁芳跺了跺脚,觉得极不公平,捂着脸哭道:“大姊为何就能嫁状元郎,我却要嫁给穷家小户?!你们偏心!你们太偏心了!” 今日王毅兴温和地与她说话,终于让她觉得自己能够和盛思颜平起平坐了,也暗暗存了要跟她一争长短的心思。 谁知没想到就半天时间,她的美梦就碎成一片片了。 这叫她怎么接受得了! “我不嫁!如果你们再逼我,我……我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盛宁芳跺着脚,泪流满面说道。 盛七爷有一丝不忍,到底是他的亲骨肉。他看了看王氏。 ※※※ 第129章 断路 说起来盛宁芳也是被她生母涂氏给害了。若不是涂氏自身不正,盛宁芳也不会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其实盛七爷这个人不像别的世家大族里长大的男人有那么强烈的嫡庶观念。 因他从小在庙里长大,还俗之后,盛家已经被杀光了,他和王氏一直在颠沛流离之中。 这样一个男人,如今承继了盛家国公爷的爵位,盛宁芳只要乖一点,顺从一些,盛七爷绝对不会如同现在这样。 要知道盛七爷一开始的时候,可是想着要自己的嫡出和庶出的孩子之间一碗水端平的。 可惜涂氏一直心有不甘,做梦都想着要将王氏拉下马,让自己坐上正室的位置,结果触动了盛七爷的逆鳞,被王氏不动声色地收拾了。 更重要的是,王氏放任涂氏、盛宁芳和盛宁松几个人在盛七爷面前蹦跶,让盛七爷自己都受不了他们不合时宜的举止和为人处事,这才让盛七爷慢慢建立起嫡庶的观念。 盛宁芳哭哭啼啼地闹腾,可以让盛七爷一时心软,但是却不能动摇王氏的决心。 “做姑子也行。做姑子的话,我明儿就找人给你剃度。如果等着嫁人的话,还可以在家里待三年,十五再出嫁。至于瞿大娘家,你嫁过去,我自然会多多陪送,补贴他们家的,绝对不会让你没饭吃。”王氏不为所动,垂眸淡淡地说道。 当初盛宁芳不断向盛思颜挑衅,甚至企图害王氏和王氏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就注定了她这辈子不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因为王氏不允许她有这种机会。 坏事做完就希望别人忘了,有好事就希望人想起她,有没有这么好的事? 自家又不是开慈善堂普度众生地…… 王氏极是鄙夷那些不能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的人。 既然都跟嫡母对着干了,就不如硬气到底,现在还想着跟嫡长女比待遇,真是不要想得太美了。以为自己有免死金牌呢! “是啦,我们将你嫁出去,确实会陪送的。瞿家再穷,吃饭还是没问题的。我们是挑了又挑,不会有错的。”盛七爷听王氏说得也有道理,便改口劝盛宁芳。 盛宁芳被吓了一跳。她没想到王氏真的要让她做姑子,忙擦了眼泪,低声道:“你们就是欺负我是没娘的孩子。我娘以前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真是一点都没错……” 盛七爷听了,只气得连手都抖起来了,站起来指着她的脑袋道:“你说得什么话?!谁是后爹?谁是后娘?你生母是我几两银子买来的,还把自己当正头娘子了!” 盛宁芳被盛七爷愤怒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醒悟到刚才自己的确说错了,忙慌慌张张地道:“我……我说错了,爹别生气……” 她现在唯一依靠的,就是这个爹了。如果把他得罪狠了,嫡母还不知要怎么挫磨她呢…… 头一次。盛宁芳感到深深的恐惧,她的膝盖一软,给盛七爷和王氏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道:“母亲、爹,是我刚才说错话了……” 这也算是认错了。 王氏轻叹一声,劝盛七爷,“老爷。您先出去吧。我来劝劝她。” “劝什么劝!要做姑子,我现在就成全她!——来人!去把七苦庵的师太叫来,给她剃度!”盛七爷怒不可遏地对外吩咐了一声。 王氏忙道:“先别急!老爷在气头上呢!” 外面的下人先应了一声,然后等到王氏发话了,又应了一声。 盛七爷不想再纠缠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哼了一声。终于拂袖而去。 盛宁芳一下子软倒在地上,泪流不止。 王氏看着她,淡淡地道:“你好好想想。若是执意要出家,过两天就给你剃度。不过尼姑庵里的日子可不好过,每天白菜豆腐萝卜就是好的了。你过得惯那样的日子吗?” 盛宁芳哭得更厉害,摇头道:“我不出家,也不要嫁人……我不要嫁人!” 她本想服个软,向王氏求情,但是不知怎地,她就是开不了这个口,眼睁睁看着王氏站起来,珠光蓝的百褶裙摇摇曳曳从她脚面扫过,走了出去,消失在月洞门前。 盛宁芳哭得累了,抱着双膝靠在墙脚坐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直挥之不去的,居然是嫡母王氏走路的样子! 那裙子上压的噤步纹风不动,裙子更是波澜不惊,正是教养嬷嬷说过的“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的大家风范。 这样的嫡母,是她生母涂氏完全比不上的。 但是姨娘为什么说盛思颜不算是嫡长女呢?还说不如盛宁芳他们的出身…… 盛宁芳闹腾了一场,终于累了,靠在墙脚睡过去。 她的丫鬟悄悄走进来,把她抬到床上去睡。 第二天是宫里的庆功宴。 如果盛宁芳没有闹这一场,她还是有机会进宫一趟的。 但是王氏如今见她死不悔改,是断断不能再让她抛头露面的,便跟盛七爷商议了,不带她进宫,也不带小枸杞进宫。因为小枸杞太小了,在宫里不好照应。 盛宁芳当然是被拘在她的绿玉馆反省,连大门都不能出,也不用担心她会去找小枸杞生事。 盛国公府带进宫的孩子,就只有盛思颜和盛宁柏。 盛宁柏是头一次进宫,激动得不得了。 王氏知道盛七爷是个散漫的性子,有些事情恐照应不到,便专门使人叫了盛宁柏进来,对他细细说了进宫的事宜。 盛宁柏听得很仔细,暗自记下,等王氏说完,又拣要紧的地方重复了一遍,问嫡母他有没有记错。 王氏夸了他一番,让他去找盛思颜。 盛宁柏才十岁,还可以跟着王氏和盛思颜进内宫。 等他走了,王氏对自己的两个大丫鬟感慨道:“同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天壤地别的两个人,真是不知道怎么生出来的。” 王氏的大丫鬟玉桂笑道:“二公子说话行事都像国公爷。大公子和二姑娘都不像。” 大公子盛宁松和二姑娘盛宁芳是同胞兄妹,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心思。 王氏摇了摇头,问玉桂:“进宫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一会儿就要走了。” “都好了。”玉桂屈膝行礼。“已经送到车上去了。” 王氏想了想,“去看看大姑娘那边怎样了。让木槿和薏仁跟着大姑娘进宫,豆蔻在家里给大姑娘看家。另外,把宁芳的事,跟大姑娘说一声,让她心里有个底儿。” 玉桂应了,去盛思颜的卧梅轩传话。 盛思颜正在妆台前坐着,木槿在给她梳头。 “大姑娘今儿别再梳丫鬟了,咱们梳个小如意髻,又好看。又娇俏,还大气。”木槿笑着劝她。 盛思颜抿嘴笑,道:“你是说我以前很小气?” 木槿惶恐,忙摇头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好了。我逗你玩呢!”盛思颜从镜子里做了个鬼脸。 木槿松了一口气,道:“大姑娘说话越来越像夫人了,故意吓奴婢呢。” “我哪有娘那么厉害!”盛思颜感慨。如果她有王氏的一半,这辈子就受用不尽了。 豆蔻在门口回道:“大姑娘,玉桂姐姐来了。” “快请进。”盛思颜回头招呼。 笑容如同天边的霞光,照亮了玉桂的双眼。 玉桂笑着走进来,夸道:“大姑娘生得越来越好了。” “玉桂姐姐谬赞了。是娘让你来找我的吗?是不是有事?”盛思颜指了身旁的杌子,让她坐下。 玉桂斜签着身子坐下了,道:“夫人命奴婢过来看看大姑娘准备得怎样了。” 盛思颜转头看着镜子,微微蹙眉道:“不要打扮得花红柳绿吧?” 木槿正挑了一支红绿相间的簪子往她头上插,闻言顿了顿,道:“大姑娘是不喜欢这支簪子?” 那簪子的簪顶做成寒梅卧雪的形状。红宝镶成五片花瓣,中间的花蕊是细小的金刚石,点缀着几匹稀疏的绿翡翠叶子,簪身是墨绿色的玉石,比叶子的绿要深好几个层次。 既漂亮。又精致,还很贵重,是王氏从娘家拿回来的一盒首饰中的精品,全塞给了她。 盛思颜很喜欢这支簪子,但是觉得跟她今天的衣衫不配。 她穿着嫩黄色珍珠缎琵琶襟半袖,底下是月白色轻纱长袖短襦,豆绿粉的软绸长裙,裙边绣着几支带着浅粉色花苞的梅枝。 木槿挑那只簪子,大概是要给她的裙子呼应搭配。 但是这样一来,颜色就堆得太多太杂了,反而不好看,而且太打眼。 她不想在宫里引人注目。 玉桂抿嘴笑了,道:“不如戴那支金丝钻半月簪吧。颜色素净,但是带闪。” 盛思颜眼前一亮,怕手笑道:“还是玉桂姐姐厉害!那支簪配这个小如意髻可是正好!” 木槿忙把那支寒梅卧雪簪放下了,去妆奁匣子里找出金丝钻半月簪,给盛思颜戴上。 盛思颜对镜一看,满头青丝中只插了一支簪,如一弯明月,卧在发间,有种低调的矜贵和家常的侈靡。 其实比先前的寒梅卧雪簪更打眼,不符合盛思颜想要的不引人瞩目的效果。 可是这种搭配实在天衣无缝了,她竟然舍不得摘下来,讪讪地道:“……就这样吧。”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扇动如小扇子。 木槿和玉桂对视一眼,偷偷笑了笑,又给盛思颜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紫茉莉花粉。 盛思颜肤质极为白皙细腻,就是太白了,平日里她又懒怠动弹,看着有些虚弱。 扑上点紫茉莉花粉,气色顿时提了上来,再给双颊轻轻点上玫瑰膏子,用手抹匀了,腮凝新荔,嫩生生的,让人见了恨不得咬一口。 木槿给盛思颜收拾完,将一支靶镜递给玉桂,道:“玉桂姐姐帮我给大姑娘照照后头,看满不满意。我要去给大姑娘看看进宫的东西都备好了没有。” 玉桂点点头,知道木槿这是识趣,主动离开让她们好说话呢。 果然木槿走的时候,把屋里伺候的小丫鬟也都带走了,只留下玉桂和盛思颜两个人。 盛思颜站起来,走到屋里墙角的大穿衣镜前面。 玉桂在后头拿着靶镜,给她照着后头,一边轻声道:“夫人和老爷今儿去了二姑娘的绿玉馆,给她说亲事的事儿。” 盛思颜“哦”了 一声,“是定的瞿大娘家吧?” 从瞿大娘突然被王氏和盛七爷接到盛国公府,盛思颜就在琢磨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那天家宴的时候,瞿大娘一直笑眯眯地打量盛宁芳,盛思颜心里已经有了底了。 从那一次盛宁芳在王氏生产的那一天闹事开始,盛思颜就着实厌恶盛宁芳。 她跟她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却能歹毒到这个程度,连嫡母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都要算计! 从那一天开始,盛思颜就晓得王氏不会让盛宁芳好过。 所以她也没有费心自己去想招儿,只是配合王氏,将盛宁芳禁足,整整关了她一年半。 没想到出来之后,盛宁芳还是不知悔改,居然还对王二哥套近乎。 有这样的姐妹,谁还要仇人呢? 玉桂眼神一闪,笑道:“大姑娘真是聪慧,确实是瞿大娘他们家。”顿了顿,又道:“这是外甥女又嫁回舅舅家了,亲上加亲,夫人挺为二姑娘着想的。” 盛思颜明白了王氏的用意,知道这还是看在了她爹的份上。不然的话,盛宁芳的下场还要更惨…… “……不过,二姑娘不愿意,说要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玉桂又悄悄说道。 盛思颜翘了翘嘴角,“那就做去呗,比嫁她出去还少一份嫁妆。” 比王氏说得还直中要害! 玉桂暗自佩服,又悄悄地道:“……王公子那边,夫人说了,已经让他给个话,是不是要请他爹娘上京一趟。” 这就是要开始正式议亲了? 盛思颜有些激动,也有几分惊喜,当然更多的,是觉得有娘真好啊! 这些事情都有爹娘为她出面打理,她只要安安心心到时候做新娘子就行了! 盛思颜两颊的红晕更浓,她小声道:“知道了,多谢玉桂姐姐给我通风报信。”说着,又抓了一把银角子塞到玉桂手里。 玉桂不收,笑嘻嘻地道:“大姑娘快去吃点东西垫一垫,咱们马上就进宫了。” ※※※ 第130章 妖姬 盛思颜去过宫里,但是时间都不长,这样的大型宫宴,好像还是头一次。 她也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时间给大家吃饱饭,但是王氏的吩咐肯定是没错的。 盛思颜匆匆忙忙给自己塞下几个小小的肉包子,一碗胭脂米海参粥,再加上一碗芝麻糊。 因她最近有些气虚血亏,王氏便命小厨房给她磨芝麻糊吃。 吃完去洗漱,喝漱口茶,再去照镜子,发现那紫茉莉花粉已经严严实实和她的肌肤融在一起,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她本来的肤色就是这样白里透着粉,亮里透着润。 盛思颜难得对着镜子臭美一番,又觉得有些发花痴一样,忙将镜子匣子摁倒,低头笑了一回。 木槿瞧见了,捂着嘴一笑,出来叫薏仁和她一起跟大姑娘进宫。 豆蔻见不是让她去,很是不高兴,一直黑着脸。 盛思颜从屋里出来,看见豆蔻的脸色,眼珠转了转,道:“豆蔻,你是这屋里的大丫鬟,我们出去了,这屋里的事情都要靠你了。你的担子,可是要比跟我进宫更重呢!”说着,又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是不是你觉得担子太重了?要不,我让木槿留下,你跟我进宫吧?” 一番话说得豆蔻居然热血沸腾了。 这一副重担,大姑娘可是要她担呢! 居然连木槿都不如她! 豆蔻心里的积郁一下子被冲开了,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大姑娘快别这么说,奴婢一定帮大姑娘好好看着屋子,等大姑娘回来,家里的热水和床铺都是现成的!” “那我就放心了。”盛思颜笑着将手搭在豆蔻肩上,鼓励地拍了拍,就带着木槿和薏仁出去了。 …… 神将府门前,此时停了两大队大车。 一队是送白婉公主回西北夷族的。一队是带着神将府众人进宫赴宴的。 周大将军周承宗和礼部的官员,还有两个内侍站在一起。 那两个内侍是太子和太后分别派出来的,代表大夏皇室。 白婉公主虽然是小国公主,也是公主。目前大夏还没有吞并西北夷族的土地,她的身份和大夏皇室公主是对等的。 不过也只是表面上的对等。 事实上很明显,太子和太后都没有拨冗过来亲自相送,就知道她的身份其实不过跟大夏的县主地位差不多。 当然白婉公主也不在乎。 她在神将府门口磨蹭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周怀轩出来。 白婉实在忍不住了,冷着脸问道:“你们威烈将军呢?就不出来送送我?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周承宗呵呵笑了两声,“犬子只是三品威烈将军,还排不上给白婉公主送行的份儿。再说,今日宫里有庆功宴,他一大早就奉召入宫了。” 白婉咬了咬下唇。颇为幽怨地瞥了一眼神将府的大门楼,恨恨地道:“有本事躲我一辈子!永远也别来见我!”说着,她的右手团成拳头,将虎口处的刺青蝴蝶对着皇宫的方向晃了一晃。 一股普通人闻不到的气息从她的蝴蝶刺青处慢慢飘散开来,借着微风散开。 她的血。对堕民来说,是无上的珍宝,凡是喝过她的血的人,都不能抗拒她的气息! 白婉眯眼一笑,如同祸国妖姬,看得在场的男人无不动容,就连两个内侍都感觉到内心那股不可抑止的蠢蠢欲动之心…… 能让太监都动心。这个女人,才是女人中的极致吧? 在众人近乎贪恋的目光中,白婉公主扶着侍女的手上了车。 临坐进去,又看了一眼神将府。 坐进车里之后,又借着跟大夏皇室话别的机会拖延了一顿饭的功夫,居然还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 。 白婉有些心慌意乱。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要闻到她的气息,无论天涯海角,那人都应该赶到她身边。 难道不是吗? 他们堕民奉为圭臬的那本书上明明是这样说的! 想到那天周怀轩冷漠地威胁她,不许她再出现在大夏国土上,白婉的眸子缩了缩。却不肯承认自己在惧怕。 周怀轩那天表现出来的气势,根本就不像一个受堕民恩惠,应该把一辈子献给堕民的普通人。 “哼,看你能硬多久!到时候,还不得爬着回来求我们!”白婉终于等得不耐烦了,在心里发狠,同时对着车外面硬邦邦地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外面的下人应了一声,扬鞭一甩,赶着车走了。 周承宗、礼部官员,还有那两个内侍躬身相送,然后就赶着进宫参加筵席去了。 同时跟着白婉公主的礼车起程的,还有大夏的军士。他们将护送白婉公主的礼车,直到将她送出大夏国境为止。 侍女走进车里,将一壶茶从车里固定的方桌底下的茶窠里拿出来,给白婉公主斟了一杯,“公主说了半日话了,润润喉吧。” 白婉公主一脸怒气地接过来,抿了一口,喝到水里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忍不住怒道:“我不爱喝甜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侍女惶恐地道:“这是大夏太子送的上好的大红袍,不可能是甜的啊!”说着,探头看了一眼。 白婉还要发怒,却一下子脸色变得雪白。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那些本事一点都使不出来了! 她被那茶里那股甜丝丝的东西克制住了! 大夏太子怎会知道这些东西?!——一定是周怀轩在茶里做了手脚! 白婉又气又恨,恨不得从车里瞬间消失,去正在大宴宾客的大夏皇宫里大开杀戒,杀得血流成河才好。 但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此时她能感觉到她的气力不断流失,整个人越来越虚弱,很快她就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婉哀嚎一声,在车里躺了下来。 她知道,这一路。从大夏京城到她出大夏国境的时候,她都不可能动弹了…… …… 此时的大夏皇宫乾元殿的宫室里,人头攒动,衣香鬓影。 一个盛大的宫宴正在进行当中。 大殿中央隔了一层半人高的屏风。将大殿隔成东西两边。 东边是男子,西边是女子,以及不到十岁的孩童。 太子在东边为首,太后则在西边为首。 太后的条案两边,一头是皇后,一头是太子妃,使得西面这边比东面还要热闹。 那用来隔断的屏风上镶着半透明的提花丝绢。透过屏风,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对面姹紫嫣红的女子穿梭来去,还有莺歌燕语,绵延不绝。 周、吴、郑、盛四大国公府的人都来了。男宾在屏风东面,分别紧挨着太子左右两边坐下。 然后就是新科进士,六部堂官,还有大夏皇室中人打横相陪。 周老爷子一人坐一张条案。他的三个儿子周承宗、周继宗和周嗣宗共坐一张条案。嫡长孙、三品威烈将军周怀轩和二房的两个堂弟周怀仁、周怀义坐在一起。三房的三个堂弟周怀礼、周怀智、和周怀信坐在一起。 光周家就占了四张条案。 吴家、郑家都各占了四五张条案,唯有盛家。只有盛国公盛七爷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 太子有些不忍,命人去把盛七爷带进宫来的庶子盛宁柏叫了过来,让他陪盛七爷一起坐着,又问盛七爷的嫡长子盛思伯有没有进宫。 盛七爷倒是不在意,笑着答道:“思伯年岁小,恐在宫里失仪,因此让他在家看屋子呢。” 一般孩子五岁以前。都是可以不带进宫的。 太子点点头,命人给盛国公府的嫡长子盛思伯赐了饭菜下去,以示恩宠。 当然,送的都是适合小孩子吃的菜,不是这些筵席上的菜肴。 西面的女眷那边,盛思颜老老实实跟在王氏身边坐着。 这里的宫宴对她们女眷来说。只是形式。 大家喝过三杯酒之后,就要去内宫另开筵席了。 等女眷走了,这些男人们的宴会才会正式开始。 盛思颜学着王氏的样儿,将那酒杯在唇边沾了三下,就算是喝了三杯了。 三杯过后。女眷们便跟着太后起身,往内宫的重华宫去了。 重华宫是一个有宫、有亭、有花园、有画舫、有戏楼、有烟波浩渺池的地方,可以筵饮游乐,是内宫第一奢华有趣的地方。 平时内眷和妃嫔的重大宫宴都是在这里举行的。 女眷们一走,乾元殿的内侍就上前将屏风卸了,重新安排酒席座次,中间的一大块地方空了出来,宫里的歌伎鱼贯而出,在宫殿中央表演歌舞助兴。 先前只有一半地方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三个人一张条案。 现在地方一大,就可以打散开来,一个人一个条案了。 条案上摆着宫里宴客的四热食、四凉盘、四水果,还有四蜜饯,另外一个自斟壶,一个冻石蕉叶杯。 还有两个负责佐酒夹菜的宫女,跪坐在每人的条案左右边上。 这些宫女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对于如何在酒席上伺候男人得心应手。 这一次宫宴,这些宫女打听到周小神将也会出席,为了争抢他身边佐酒的位置,几乎打破头。 上一次宫里宴请神将府将士的时候,太后一直坐在上首,跟太子一起宴客,因此大家都很收敛,也没有叫宫女佐酒助兴。 这一次不同了。 这一次是男人们的筵席,自然有男人们找的乐子。 宫里的这些宫女当然不能如同外面的酒家女一样让他们为所欲为,但是抽空摸个小手,揽揽小腰还是可以的。 周小神将生得那样俊美,很多宫女恨不得倒贴也要跟他亲近一番。 今日拔得头筹给周怀轩佐酒的,就是两个下了大本钱的美貌宫女。 ※※※ 第131章 香饽饽 周怀轩今日没有穿那身大红箭袖蟒袍。 事实上,他昨日下午从外面回来,就阴沉着脸将那件大红箭袖蟒袍脱下来用剑划得七零八碎,命沉香拿去伙房烧了。 然后又命连翘将他所有带红的衣裳都拿去销毁。 沉香和连翘不知周怀轩受了什么刺激,但是也不敢问,主人有命,她们只有听命的份儿。 周怀轩今日进宫,穿得是一件亮蓝紫通花烟雨缎箭袖长袍,外罩着宽袖玄色纱绸罩衫,将那抹刺眼的亮蓝紫压了下来,透着玄色外罩,那抹本来很抢眼的亮蓝紫变得朦胧,像极了沉郁厚实的蓝宝,在漆黑的夜空中闪烁。 他跪坐在条案背后,神情冷峻,长睫低垂,狭长的眼角斜斜往上挑起,直入鬓边。 和上一次一样,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甚至觉得看别人一眼都是多余。 太子在上首举杯的时候,周怀轩都没有抬眼,只是端着酒杯印了印嘴角,便放下了。 只这一个动作,跪坐在他左右的两个宫女见了都觉得呼吸不畅了。 一只玉手悄悄伸出,往那酒壶探去,想拎起来给周怀轩斟酒。 周怀轩的眉头越皱越紧,手里的拳头也不知不觉握了起来。 等那只玉手伸过来,周怀轩如同条件反射般一拍面前的条案,一支筷子被拍得飞了起来,往那只玉手的手腕上扎下去。 啊——! 那伸手的宫女惨叫一声,右手以一种奇怪的角度,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一旁伺候的内侍飞快地冲了过来,用手探一探那宫女垂下来的右手,面无表情地道:“手腕断了,下去吧。”说着,头往后一偏,便又上来两个内侍,将那断了手的宫女拖走了。 坐在周怀轩另一边的宫女吓得脸都白了。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不敢再去动手动脚给周怀轩斟酒夹菜。 周怀轩两手撑在条案上,像是极度隐忍,冷冷地说了一个字“滚!” 另一边的宫女便圆润地滚了…… 满殿的喧闹当中。周怀轩这边的情形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了。 他爹神将大人周承宗一点都不奇怪,无动于衷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嘴角若有若无地上翘。 周怀轩的堂弟周怀礼也看见了这一幕。他摇摇头,叫了个内侍过来,吩咐道:“找个太医给那宫女把手腕接上吧。” 那内侍忙道:“周四公子放心,已经有太医去料理了。” 周怀礼点点头,伸手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塞到那内侍手里,“拿去给那姑娘吧,不能当差了,想必手头有些紧。希望能帮她解燃眉之急。” 那内侍愕然,“四公子,这事跟您没关系。”又不是周四公子伤的人…… 周怀礼淡笑着道:“都是一家人,他的错,就是我们的错。你们多担待。我大哥刚从西北回来。还有些草木皆兵。在家就是这个样子,谁都不能近他三尺之地。你们,还是小心些……” 那内侍被周怀礼关切的话语都要感动哭了,抹了抹眼角道:“承四公子的情,小的多谢四公子。”一边说,一边下去照应那宫女去了。 坐在周怀礼身边佐酒的一个宫女满含仰慕地道:“还是四公子待人和善。” 另一个宫女撇了撇嘴,道:“刚刚抬下去的秋云把所有私房钱都搭上了。只为分到周小将军身边,结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哦?还有这回事?”周怀礼似乎十分感兴趣。 他自小就是跟着伯父神将大人周承宗长大的,本来是神将府心照不宣的继承人,也跟着伯父出征过几次,却没想到大哥周怀礼还有病愈归来的一天,而且在西北战场上闯下偌大的名头。实在是让他们神将府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谁能相信,当年这个病弱了十多年的“药罐子”,也有今天?! 周怀礼一边微笑着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一边听着身边的宫女说着她们先前是如何仰慕周小将军,如今却是着实被吓坏了。 他满大殿里看了一眼。见太子也在侧头听宫里的内侍总管说话,一面说,一面不断地往周怀轩那个方向看,大概是在说刚才的事。 就算那宫女有错,但是在这个场合,她代表着太子的脸面。 大哥二话不说,就断了她的手腕,实在是一巴掌打在太子脸上。 不过好像太子也不是十分在意,倒是笑了笑,还挺欣赏的样子,并且又让内侍给周怀轩桌上赐下一坛上好的流云酿。 只是那去送酒的内侍战战兢兢,将那坛酒一放在周怀轩的条案上,就如兔子一样往后缩得远远地,生怕再触周怀轩的霉头。 那股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连周怀礼见了都想笑。 他笑着摇摇头,又把目光投向大殿的另一边。 另一边坐着今年的新科进士。 状元、榜眼和探花坐在最前面,跟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几乎是平起平坐的位置。 这些人,以后会是六部的堂官主力,确实身份不一般。 状元王毅兴,文质彬彬,玉树临风,听说出身很差,但是那满身的气派,却不输任何一个世家子弟,想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别有一番气质。 对身边佐酒的宫女也是有说有笑,并没有像周怀轩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榜眼陈世乐,貌不惊人,但是极沉稳,如同地上的大石头,极端守礼。身边的宫女给他斟一次酒,他就要微微躬身谢一次,搞得两个佐酒的宫女都不好意思继续斟下去。 探花章茂言,是最年轻的进士,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生得浓眉大眼,样貌不凡,身材高大,很有生气。 但是对他身边佐酒的宫女非常拘束,像是不知道该怎样应付才好。 两个宫女看出来了。故意逗他,让他叫“姐姐”,不然不给他斟酒…… 这章茂言,还真是个书呆子。 周怀礼笑着想了想。拎着酒壶起身,来到新科探花章茂言的桌前,道:“章探花大登科当然是可喜可贺,不知何时小登科?” 大登科是中进士,小登科就是成亲了。 章茂言在春闱之前就跟郑国公府的郑玉儿定亲了,只等他春闱之后就会成亲。 章茂言脸更红,站起来喃喃说不出话来。 周怀礼笑道:“章探花不必不好意思。玉儿是我表妹的表妹,我是你以后的表哥。” 旁边的内侍跟过来,对章茂言介绍道:“这是神将府的周四公子。” 周怀礼的娘亲吴云姬,正是吴国公府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的嫡幼女。嫁的是神将府周老爷子的嫡幼子,完完全全的门当户对。 吴云姬的娘家大嫂,正是出自郑国公府的郑大奶奶郑素馨。 四大国公府这么多年,彼此辗转有亲,说是亲戚都行。 章茂言家里也是大户人家。不然也不会当初就被郑家人看中,选为东床快婿。 他对这些绕来绕去的亲戚关系一点都不陌生,闻言放松了许多,举杯道:“那我就敬表哥一杯!”说着,跟周怀礼一饮而尽。 周怀礼笑着在他这边的条案后头坐下,跟他说话。 大殿的另一边,周怀轩默默地径直拎起酒壶。往嘴里一饮而尽。 放下酒壶,他白皙的脸上多了两起酒后的红晕。 周怀轩招了招手。 身后的内侍佝偻着腰小步趋了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威烈将军有何吩咐?” 周怀轩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上首的太子。 这是想出去透气的意思。 那内侍躬身一礼,“您等着,小的去问一问太子殿下。” 太子在上首听了那内侍的传话。点头道:“送他去御花园醒醒酒。”又道:“小心看着。” 那内侍应了,过来对周怀轩道:“威烈将军,太子殿下说您可以去御花园走走。” 周怀轩撑起身子站起来,一撂袍袖,绕到廊柱后方。从旁边的侧道走出去了。 两个内侍和两个宫女忙跟了上去。 宫里的御花园很大,中间有一道一人高爬满紫藤的花墙,将御花园分为内外两个部分。墙上有一个隐蔽的小门,平时都是紧闭的,不会轻易放人出入。 外宫的御花园就是内侍要带周怀轩去醒酒的地方。 内宫的御花园那部分是跟重华宫的花园子接在一起,花间有小路蜿蜒相通。 周怀轩出了乾元殿,才觉得胸口那股被大殿里的浊气熏得作呕的郁闷渐渐消散了。 他漫无目的在御花园里走着,看着满园春光正好,担着花锄的绾花宫女不时在花间小道上来来往往,他视若无睹,往花径深处行去。 …… 重华宫里,太后带着各位女眷重新排了座次,又命人上了新的酒菜和瓜果,一边说笑,一边歪在上首的凤榻上看戏台上新排的小戏。 从乾元殿就一直在默默打量王氏和盛思颜的一位贵妇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她现在的位置和王氏的条案紧挨着,说话的时候,只要微微斜侧着身子就可以了。 她用手边的团扇挡着脸,笑着对王氏道:“久闻盛国公夫人大名,今儿才得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氏笑了笑,微微欠身道:“昌远侯夫人,幸会幸会。” 盛思颜在旁边眸光一闪,暗道原来这就是太后的娘家大嫂。 昌远侯文贤昌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大哥,是负责拱卫京畿之责的御林军首领,二品辅国大将军,只比周承宗这个神将府大将军低一级而已。 昌远侯夫人谢氏笑着道:“看来咱们是神交已久了。”说完又问王氏,“那位是不是令媛?” 王氏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笑道:“还不快与昌远侯夫人行礼?” 盛思颜笑着上前福了一福,“思颜见过昌远侯夫人。” 亭亭玉立,语笑嫣然,头上只插着一支金丝钻半月簪,竟是要把整个大殿里的女眷都要压下去了。 这样的女子,自家的孙女儿真是很难比得过…… 而且盛思颜虽然美貌无匹,但是她的美如同温玉,让人看着很舒服,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种美。 有些太美的女人,比如白婉公主,让男人见了压力顿生,有胆子亲近她的人不多。 而盛思颜没有白婉那样的美绝尘寰,但是她这种没有威胁性的美,其实对男人的吸引力更大,愿意前赴后继、认为自己有机会的男人会更多。 她的追求者,大概注定会很多了。 昌远侯夫人有些惋惜地看了盛思颜一眼,赞叹道:“令媛这样美貌,你们可是不用操心她的终身大事了。” 盛思颜垂下长睫,笑了笑,往后退一步,回到王氏身后坐下。 王氏跟谢氏拉家常,“哪有您说得这么好?她小孩子家家的,被我们养得太娇了,哪有您家的姑娘那样大气漂亮?” 文家的姑娘今儿来了三个,都是跟昌远侯夫人谢氏坐在一起。 领头的姑娘看上去比盛思颜大一两岁的样子,生得像太后,也极为美貌,就是因为年纪轻,看着盛思颜的样子,有些淡淡的挑衅。 谢氏也不绕圈子,笑着道:“前天我们宴请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才知道今年三个香饽饽儿,有两个已经是有主儿的了。” 榜眼陈世乐早已成亲,孩子都好几个了。 探花章茂言在春闱之前就跟郑国公家的姑娘定了亲。 那就只剩下状元王毅兴了。 王氏想到昨天他们请王毅兴吃饭的时候,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跟他们说去过昌远侯府的事,心里有些不快。 但是转而一想,王毅兴不提也是应该的。提了反而像是要在他们面前自抬身价一样,何必呢?——还是不提更好。 王氏知道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便笑着点头道:“正是呢。昨儿我们单请了新科状元。两三年前我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再次重逢,更胜从前。” “哦?你们以前就认识?”谢氏眼眸一闪,想探听更多的消息。 “认得。”王氏含含糊糊地道,让谢氏以为他们是两三年前才认得的。 “那孩子可真不错。生得好,还特别有学问,有出息。我们侯爷对他赞不绝口。”谢氏笑着说道,又指了指自己的大孙女,“她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是断断不肯委屈她的。” 这是既拿昌远侯,又拿太后来压他们盛家了。 王氏微微一笑。 ※※※ 第132章 不争 王氏想得很清楚。 他们家跟王毅兴的婚事成与不成,不在盛家,而在王毅兴身上。 她先前已经把自家跟王毅兴的渊源对昌远侯夫人说清楚了。 如果昌远侯府还要摆出不屈不挠的样儿跟他们争女婿,王氏是不会奉陪的。 要是传出来两府上争婿的消息,没面子的会是他们两家的姑娘,白白抬了王毅兴的身价。 这种踩着自家姑娘的脸,为别的男人抬轿子的行径,王氏绝对是不屑为之的。 再说王氏并不想跟昌远侯府上闹得不可可交。 “昌远侯夫人说得好。你们家既有太后娘娘撑腰,又有拱卫京畿的昌远侯辅国将军大人,这样的人家,找什么样的女婿找不到呢?若是让别人知道昌远侯府跟我们盛国公府因王状元生了隔膜,这个名声,我可担不起。不仅我担不起,我们家姑娘,你们家姑娘,都担不起,你说是吧?” 王氏似笑非笑地提醒昌远侯夫人,不要为了争一时之气,坏了自家姑娘的名声。 两个功勋之家争着抢着要一个男子做女婿,这名声传出去,他们两家姑娘的名声还能听吗? 昌远侯夫人警醒过来,暗道这盛国公夫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就这么点功夫,就四两拨千斤地将他们自己摘开了,甚至表示,如果他们要争,他们是不会奉陪的…… 一看盛国公府这样滑不留手,并没有表示一定要争王状元为婿,昌远侯夫人倒是踌躇起来。 想了想,昌远侯夫人回头让自己家的姑娘给王氏见礼,因说道:“这是大姑娘宜室,二姑娘宜家,三姑娘宜顺,四姑娘宜从。” 四个年纪参差不齐的姑娘一起给王氏见礼。 王氏笑着点头,一个一个夸过去。就差没把她们夸到天上去了。 这四个姑娘对盛思颜的敌意果然小了很多。 盛思颜却在旁边听得满头黑线。 听听这昌远侯府文家四位姑娘的名字,宜室宜家顺从…… 再看看在宫里运筹帷幄,执掌大夏皇朝快二十年的太后娘娘,这太后娘家的姑娘真是跟她们姑母不是一个路子啊! 昌远侯府的姑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王氏低头抿了一口果酒,暗暗好笑。 果然是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么? 倒也正好,她要趁着这个机会,好生看看王毅兴要如何应付这些“桃花运”。 如果应付得好,她自然会放心将盛思颜嫁给他。 如果应付得不好,拖泥带水含含糊糊,哼,咱们家思颜又不是没人嫁了,何必将来去受这数不尽的零碎气呢…… 王氏深知他们家思颜的性子很是绵软。又不懂如何调教督促男人,更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能干人,可以主动将男人的那些“桃花运”挡在外头,所以只有为她多操些心了。 王毅兴的性子,王氏不是不了解。但是她更知道,王毅兴是个要做大事的人。 而做大事的人,最需要就是妥协。 不妥协的人,不能成大事。 她想看看,王毅兴在这件事上,是如何拿主意的。 盛思颜坐在王氏后头,听着王氏跟昌远侯夫人说话。心里也在暗自琢磨。 听昌远侯夫人说话的口气,他们也看上了王二哥? 总有几道目光似是漫不经心地往她这边晃来晃去,像要把她看个透彻。 盛思颜抬头,顺着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那几个来不及收回目光的姑娘。 有昌远侯府,也就是太后娘家的姑娘。也有另外几家功勋世家,以及六部尚书家的姑娘。 大部分目光都是好奇,只有少部分有些忿忿不平之意。 盛思颜又看了看四大国公府家的姑娘。 郑玉儿和郑月儿两人头碰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一边说。一边掩袖而笑。 吴国公府的重瞳之女吴婵娟端坐在她娘亲郑大奶奶身边,无精打采的样子,让盛思颜有些吃惊。盛思颜定定地看了吴婵娟一会儿,才看向她们旁边吴家二房的吴婵莹,以及吴家三房的吴婵颖。 吴婵莹已经十七岁,去年定的亲,明年就要出嫁,比大家都沉稳,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吴婵颖才十三岁,是吴国公庶幼子的嫡女,很少出来见人。这一次能跟出来,大概也是她到年龄要说亲了,所以带出来见见世面。 神将府周家则只来了一个姑娘,便是神将大人周承宗的庶次女周雁丽。周家的另外两个姑娘都早已出嫁了。 这几个姑娘是盛思颜平日里熟悉的,没有像看稀奇一样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这些姑娘都冲她抿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盛思颜也回以一笑,举杯做了做样子。 铿铿蹡蹡! 对面戏台上锣鼓声渐起,那些夫人、老夫人们都被戏台上的小戏吸引了。 盛思颜这样的小姑娘却不爱听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 她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有些坐不住了。 吃过两道菜,昌远侯府上的大姑娘文宜室跟她祖母昌远侯夫人低声说了两句话。 昌远侯夫人踌躇半晌,还是点头道:“你去问问你姑祖母。若是她同意就行。” 文宜室又去见太后。 她是太后最疼的娘家侄孙女,经常在安和宫出入,很得宠爱。 “太后娘娘,我们想出去走走行不行?这里的戏台吵死了。”文宜室对太后撒娇道。 太后对这个肖似她年轻时候的侄孙女特别疼爱,也喜欢她这样熟不拘礼的样子。 “我就知道我们老婆子看的东西,你们年轻姑娘不喜欢。”太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文宜室忙笑着道:“太后说哪里话?您可是忘了那天西北白婉公主见了太后娘娘,还问您是不是我的姐姐……” 那天白婉确实是这样问的,把太后喜得连赏了她好多东西。 以太后的年纪,岁月似乎把她遗忘了,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和她的大嫂昌远侯夫人站在一起,她们简直像差了两辈的人。 太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轻轻推了文宜室一把。“你这张小嘴真是会说话。”一边往大殿里看了一眼,叫了姚女官过来吩咐道:“去问问那些姑娘们,哪些愿意跟宜室这丫头出去逛的,都跟她出去吧。哀家也不拘着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再说你们出去了。你们的长辈还能自在些说话。” 大夏人家里筵客,一般小姑娘都是另外开席,不跟那些成了亲的媳妇、夫人、老夫人们在一起坐席。 不过大夏皇宫里没有公主,没人单独招待她们,再加上在夏明帝得病的这二十多年,大夏皇宫里极少有这样大型的宴饮活动,因此没人想到要给小姑娘们另设一宫。 今天既然昌远侯家的姑娘提出来了,太后觉得让她们另外待着更好。 又吩咐姚女官,“就在御花园那边的飞来亭给姑娘们另摆酒席吧。那边的飞来亭够大,又建在小山上。高处阔朗,近处还有瀑布,是个游乐的好去处。” 姚女官忙赞好,“太后挑的好地方!臣下马上就让她们去安席。”说着,一边吩咐宫女内侍赶紧去飞来亭布置酒席。一边自己下了台阶,命人去挨个问那些姑娘,愿不愿意跟着文大姑娘出去。 听说有别的好去处,那些姑娘小子竟是一哄而起,全跟着出去了。 姑娘都是没有成亲的姑娘,小子是十岁以下的男孩。 盛思颜跟郑玉儿、郑月儿做伴,一起往外走。 吴婵娟闷闷不乐地跟在她们后头。一抬头看见周家的庶女周雁丽在她旁边走,立时笑了笑,拉着她的手道:“周三姑娘,好久不见了。” 周雁丽是神将大人的妾室所出的庶次女,不怎么喜欢说话。 见吴婵娟这样亲热,周雁丽受宠若惊地道:“吴二姑娘这边走。”将主路让开给吴婵娟走。自己走在旁边的小路上。 那小路上都是草,草上还有点点滴滴的水珠,不知道是早上还没有干的露水,还是宫人们洒的水,却把周雁丽的裙子底边都润湿了。 吴婵娟过意不去。将她拉过来道:“别走那边,看你的裙子都湿了。” 周雁丽腼腆地笑道:“没事,回去烤一烤就好了。” 吴国公府的另外两个姑娘吴婵莹和吴婵颖走在吴婵娟和周雁丽后头,吴婵颖有些怯生生地,都是吴婵莹照顾她。 盛思颜和郑玉儿、郑月儿交好,跟她们说起自家的小刺猬阿财,说得眉飞色舞,高兴处三个人忍不住拊掌轻笑,娇嫩清脆的声音飞过那道爬满紫藤的隔墙,传到墙外小山上背手而立的周怀轩耳朵里。 虽然那声音并不大,可是却能从万千声音中脱颖而出,将将跳入他的耳朵里。 周怀轩在这里站了一会儿,本是想下去的,可是听到那声音,他的脚就不听使唤,自发一转,走到小山的树林丛中,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 他站得高,一眼就对面墙里二十来个姑娘小子中,有个穿嫩黄色衫子的姑娘,正是盛思颜。 周怀轩站在树后,紧紧地盯着她,眉头微微蹙起,一手撑在树干上,一手垂在身边,不由自主握成拳头,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 第133章 突变 盛思颜笑了一回,突然觉得后颈上汗毛直竖,好像是被谁盯上的感觉,她抬头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见有人在看着她,真是好生奇怪。 “你怎么啦?”郑玉儿见盛思颜东张西望,好奇地问了一声。 盛思颜摇摇头,觉得多半是自己感觉错了。 “没事。”盛思颜笑着拉起郑玉儿的手,一起往飞来亭那边走过去。 昌远侯府文家的几位姑娘走在最前面。 那个最小的四姑娘文宜从一边回头看着盛思颜,一边还不时瞥一眼离她们不远的吏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李栀娘。 李栀娘板着脸跟刑部尚书家的姑娘走在一起,和吴婵娟一样,她也很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为了她的亲事,她娘操碎了心,却一直从太子那里得不到一个准话。 李栀娘自己倒无所谓,但是这种被人看轻的感觉却很不好受。 她见文家的四姑娘偷偷看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她们打交道。 因她知道,昌远侯府文家也觊觎太孙妃的位置。 就是因为文家插手,太子不敢跟太后娘家对着干,才一直拖着他们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拖就一年! 李栀娘索性放慢脚步,等着吴婵娟走过来,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娟儿,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李栀娘跟吴婵娟交好,见她今日从进宫开始,一直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很是惊讶。 李栀娘想不出吴婵娟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吴国公府是四大国公府之一,她娘郑大奶奶精明强干,她又是大夏皇朝千年以来仅有的一个重瞳之女,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求而不得的? 吴婵娟在周雁丽面前不想露出颓态,笑着摇摇头,“昨儿太兴奋了,没睡着。走了困,所以今儿一直犯困。”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她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用手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栀娘笑着摇摇头。“你别在我面前装伶俐。你的样儿瞒不到我。” 吴婵娟听李栀娘这么说,眼圈都红了。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低低地道:“真是一言难尽。” 周雁丽在旁边聚精会神地听着,很是惊讶地道:“吴二姑娘这样的人,莫非也有烦恼?” 这话把吴婵娟和李栀娘两个人都逗乐了。 “我们怎么会没有烦恼呢?让人烦心的事儿多了。”吴婵娟感慨地道。 李栀娘跟着点头,证明她所言不虚。 周雁丽怔怔地道:“我原以为,你们是要什么有什么呢……” 吴婵娟和李栀娘掩袖而笑,拉着周雁丽往前走去。 李栀娘跟吴婵娟是手帕交,她晓得吴婵娟的心事,所以对周雁丽这个庶女很是和蔼可亲。 一行人很快来到飞来亭上。东一圈,西一圈地坐了下来。 李栀娘看着文家的四个姑娘往盛思颜、郑玉儿和郑月儿那边去了,撇了撇嘴,道:“没见过这样吃独食的。满京城凡是好事都要她们占了才甘心呢。” 吴婵娟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咦,她们不是看上皇太孙吗?怎地又去跟盛家和郑家套近乎了?” 吴婵娟晓得李家想让李栀娘做太孙妃,但是太后娘家从中掺了一脚,要把文家一个女儿嫁给太孙做太孙妃。 她知道盛家没有适合的嫡子,郑家倒是有几个,难道是看上了郑家? 李栀娘附到吴婵娟耳边,轻声道:“不是。她们是看上了今年的新科状元……” “你怎么知道?”吴婵娟心里一松,笑着往那边瞥了一眼。 “琼林筵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李栀娘端了一杯茶在手里慢慢转着,“当时盛国公夫人和新科状元爷一幅熟稔的样子,别的人都不敢打状元爷的主意了,除了他们家……” 当时皇后娘家本来也看上了王毅兴,但是看见盛国公府认得他在前。便主动退让了。 只有太后娘家似乎还没有放弃。 因上次琼林筵的事,吴婵娟对盛思颜好感倍增,见她的如意郎君快被太后娘家抢走了,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下颌微扬道:“竟然敢跟盛国公府争!她们这样跋扈。太后娘娘知道吗?” “谁知道呢?多半知道的。”李栀娘迟疑着道,“听说太后娘娘最疼文家的大姑娘呢。” 吴婵娟看着那个据说肖似太后年轻时候的文家大姑娘,咬了咬下唇,突然笑道:“咱们先看着吧。今儿不是都到齐了吗?”说着,对李栀娘挤了挤眼。 李栀娘会意,拍手笑道:“正是正是!咱们坐山观虎斗吧!” 只见那边文家四个姑娘已经坐到盛思颜、郑玉儿和郑月儿身边去了,几个人说说笑笑,居然十分热络。 李栀娘和吴婵娟对视一眼,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 听说文家四个姑娘秀外慧中,很有几分本事呢…… 盛思颜笑眯眯地坐在栏杆边上,一边听她们几个人说话,一边回身趴着飞来亭的柱廊,伸出手去够从旁边小山峰上挂下来的瀑布。 这下面的水潭据说深不见底,那瀑布不大,但是水声叮咚,砸到水面上,水雾蒸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环,很是漂亮。 盛思颜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盛大姑娘,你在家都做什么呢?在哪里上学?师从何人?”文家大姑娘文宜室一直在仔细打量盛思颜。 盛思颜回头笑道:“我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不曾上学,连字都不认得几个。至于先生嘛,有几个教女红的绣娘,再就是跟我娘学些家事。”努力将自己说得很差,免得这些姑娘又要跟她比诗论词神马的,她可不想做“文抄公”…… 文宜室愣了一下。这样的姑娘,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如何能嫁与状元郎为妻?就凭她生得好看?——自己生得也不差。 她妹妹文宜家也是这样想的,咯咯笑着道:“哟,你现在赶紧拜师学识字。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拜师学识字?”盛思颜故作诧异地道,“我又不要考科举中状元!” 文宜室和文宜家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她们总不能说,为了嫁给状元郎。你必须学识字吧? 何必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说得好像她已经跟状元郎定亲了一样! 文宜顺见两个姐姐一时说不出话来,忙打圆场道:“女子虽然不考科举中状元,也不为官作宰,但是管家理事也要识得几个字啊,不然账本都看不懂,岂不是被家里下人诳了去?” “你说看账本啊?这个我在行啊。字都认识。”盛思颜笑眯眯地道,一点都不生气。 郑玉儿和郑月儿都看出来这文家的四个姑娘来者不善了,便给盛思颜解围,“账本上的字也不多。自然难不倒思颜的。”又说盛国公夫人王氏博学多才,盛思颜跟着她学,比跟着任何女先生都要强。 旁边一个姑娘姓钟,是户部管盐铁经营权的衙司郎中之女,平日里跟牛小叶交好。她听了一耳朵。探头过来诧异说道:“盛大姑娘太过谦了吧?我听人说你有奇才,过目不忘呢……上次在吴国公府的洗尘筵上,还跟小王爷夏止对对联来着,难道是我记错了?” 那一次洗尘筵,太后娘家和皇后娘家的姑娘都没有去,所以不知道这一段往事。 盛思颜大囧。没想到牛小叶虽然人不在这里,她的“精神”真是永流传啊…… “……呵呵。那是闹着玩的,不能当真。再说我也没说我不识字。”盛思颜无奈地摊了摊手。 她刚才说的是“连字都不认得几个”,可不是“完全不识字”,是文家姑娘们脑补她根本不识字而已。 文宜室眼珠一转,笑着拿手里的团扇点了点盛思颜的肩膀,道:“盛大姑娘这样说。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姐妹?”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盛思颜忙站起来福了一福,“我真只认得几个字而已。当不起在文家几位姐妹面前卖弄。”她一边说,一边看了那插嘴的姑娘一眼。 目光中带着股凛冽,看得那姑娘抖了一抖,缩回头去。不敢再插嘴了。 文宜室笑着道:“我看出来了,盛大姑娘是太谦虚了。不来点儿真格儿的,盛大姑娘是不想展才了。”说着,她站起来走到飞来亭伺候的宫女那边,低声对她说几句话,那宫女频频点头,从飞来亭上下去,过了一会儿,就拿着击鼓传花的器具过来了。 又要玩击鼓传花?! 盛思颜只想抚额呻吟。——还让不让人好好玩耍了?! 就听听瀑布鸟声,吃吃东西,聊聊天,不是很好吗?! “姑娘们,小哥儿们,太子殿下带了群臣在对面山脚的水帘山庄玩流觞联句,咱们可不能输给他们。”文家二姑娘文宜家挥着手道。 盛思颜探头看了一眼,见果然是太子殿下带了一群人,在另一边的山脚亭子里坐下。 那亭子是建在水上,一条七弯八拐的小水道从亭子中间蜿蜒流过。 那些男人们拿清漆酒杯装了酒,放入亭子中间弯曲的水道里,让它自由自在地飘流,这杯子停在谁面前,谁就要喝杯酒,然后做一句诗,再换一个酒杯装满酒,放入水道,继续前行,直到停在另一个人面前,周而复始。 她们听了一会儿,只有今年的新科状元、榜眼和探花联句最多,简直像是他们的专场演出。 吴婵娟听了,忙挤过来看。她看了许久,也没有看见她想看的人,撇了撇嘴道:“……都是些书生,有什么好玩的。”便坐回去跟李栀娘吃酒。 文宜室待大家看够了,才笑盈盈地站起来,道:“这一次,咱们玩个不一样的击鼓传花。”说着,将手里的一个签筒举了起来,“谁拿着了花,就过来抽一支签,看看这花签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好!”姑娘小子们看着山脚下的那些男人玩流觞联句。早就手痒了,一听文宜室的提议,轰然叫好。这种玩法还没玩过呢! 盛思颜却觉得脊背发凉。 她想逃避,但是别人不让她躲开。 文宜室走过来。主动携了盛思颜的手,将她拉入场中坐下。 盛思颜无法,只好跟这里的姑娘小子们一起玩击鼓传花。 鼓声咚咚咚咚地响起来,那朵绢花在姑娘小子们手里传递着,一轮一轮,落到不同的姑娘小子手里。 前面抽到的花签,都是或者做诗一首,或者对个对子,都很容易。 都是世家大族,或者官宦人家的姑娘小子。随便做首诗,联个句不成问题。 问题是,每抽出一支花签之后,那支签就被放到另一个签筒,不放回去循环使用了。 眼看简单的花签都被抽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在里面,盛思颜不由心里打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一次,一轮鼓声之后,那绢花恰好落在盛思颜手里。 她就知道她逃不掉的。 盛思颜笑了笑,起身随意抽了一支花签,递给击鼓传花的令官文家四姑娘文宜从。 文四姑娘笑嘻嘻展开花签,大声念道:“曼陀罗花!——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得此签者,佳婿近在咫尺!签词曰: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因要折红花一朵,以应景!” 念完这支签,文四姑娘有些不高兴。凭什么连抽个签她都能投机取巧…… 得佳婿!这佳婿还近在咫尺!这不明摆着是正在下面联句的状元郎嘛! 盛思颜听了好笑,也很高兴。不用做那些诗啊词啊,也不用她唱小曲儿,真好! “好吧,哪里有红花?我去折一朵过来。”盛思颜左右看着,见这飞来亭边尽是异草奇藤。苍翠欲滴,居然看不见一朵红花,不仅扁了扁嘴。 “咦?没有红花啊?那你得听令官的。令官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文宜从极为高兴地道,兴奋得脸都红了。 “呃,你说说看。”盛思颜一边四处看着找红花,一边敷衍文宜从。 “我听说越女踏歌采青莲,是江南蒋州道的盛景。盛大姑娘说不定要去江南做人媳妇,不如给我们跳一曲踏歌舞吧!” 踏歌舞倒是难不倒盛思颜,大夏皇朝乡村里的姑娘都会这个,并不仅仅局限在江南。她小时候在王家村,跟着村里的姑娘们学过的。 但是这舞上不了台面,像点样子的人家都不会让自家姑娘学这种舞。 跳这种舞的时候,需要脱鞋光脚,把裙子卷起来,露出莲藕般嫩生生的玉足和小腿才能跳。 文宜从提这个建议,不仅是要让盛思颜在众人面前宽衣羞辱她,更是要提醒众人,盛思颜本是个乡下丫头,不过是运气好,跟着爹娘飞上枝头了,根本不配跟她姐姐争! 盛思颜的脸色淡了下来。如果这里只有几个亲近的好友,她不介意跳给她们看。 但是不怀好意借机当众羞辱她,她可是不会奉陪的。 “如果我不跳呢?”盛思颜淡笑着反问。 “你在乡间长大,不会又撒谎说你不会跳吧?我可是听说,你惯会说白话哄人的……”文宜从年纪比盛思颜还小一岁,生得圆脸大眼,带些卷曲的鬓发,看上去一脸的无辜天真,谁能想到她能提出这样的主意呢? 文家的三位大姑娘微微地笑,并不出声制止自家的小妹妹。 郑玉儿见势不妙,忙道:“踏歌舞又不是没看过,没意思,换一种吧。嗯……要不要思颜给大家讲个笑话儿?” 文宜从笑道:“郑大姑娘,我是令官还是你是令官?——不听令官,你也要受罚!要不要跟盛大姑娘一起跳踏歌舞?” 盛思颜怔了怔,忙拉了拉郑玉儿,“玉儿姐姐,别理她……” “哎!你说什么话呢?快跳啊,不然有更厉害地等着你哦!”文宜从笑嘻嘻地对她熟悉的姑娘挤了挤眼。 跟太后娘家交好的姑娘小子跟着鼓噪起来,声音之大,将小山上的飞鸟都惊得纷纷飞上天空。 盛思颜正踌躇间,刚才那钟家的姑娘看了文家姑娘一眼,走到盛思颜身边。指着不远处的山顶道:“那里好像有一朵红花……” 她顺着钟姑娘指的地方看过去,使劲儿瞪了眼睛,才看见在小山顶上,瀑布旁边。有一点小小的红色露出来。 盛思颜揉了揉眼睛,站到飞来亭的栏杆上再看去,才看清楚那确实是一朵红花! 盛思颜大喜,马上对文宜从道:“那边有红花,我去摘红花,总行了吧?” 本来文宜从让她跳踏歌舞,是因为花签上说要折红花,她一时找不到红花,才问可不可以做别的。 现在红花找到了,当然不用跳踏歌舞了…… 文宜从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还拉长脸,瞪了那钟家姑娘一眼。 钟家姑娘忙低下头,有些害怕的样子。 盛思颜笑着对钟家姑娘点点头,谢了她,然后拎起裙子。出了飞来亭,顺着小路往小山顶上走去。 她走得急匆匆的,没有看见钟家姑娘跟文家的姐妹们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文宜从在心里冷笑。 脱了鞋绾起裙子露着小腿跳踏歌舞,和去山顶摘红花,哪个更容易,还真说不定呢! 文宜室有些不安,想招呼盛思颜回来。匆忙间,她瞥了一眼山下那群流觞曲水联句的男人们,眼里只看见玉树临风的状元郎。 可惜那状元郎居然目不转睛看着盛思颜上山的方向。 文宜室闭了嘴,垂下眼帘,往亭子里退了一步。 飞来亭的姑娘小子们都挤到亭边,看着盛思颜拎着裙子一步步走到山顶。 就快到那长着红花的地方。盛思颜笑了笑,伸出手,往那红花处摘过去。 就在这时,从那红花底部突然蹿出一条一尺来长,头长鸡冠的小蛇。往盛思颜的右手虎口处狠狠咬去。 盛思颜只觉得虎口一麻,整个人僵硬了一瞬,便失去了平衡,滚落在瀑布里,顺着山顶轰隆的瀑布滚落在水潭里。 那小山并不高,盛思颜从山顶瀑布滚落到山底水潭,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思颜!”王毅兴在山脚下眼睁睁看见盛思颜滚落水潭,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往水边一跃而下,逆流而上,要去水潭救人。 可是从水潭流过来的水带着瀑布的威压,他用尽了力气也游不过去。 太子忙道:“快下去救人!” 几个内侍扑通扑通跳进水里,也跟着王毅兴一起往水潭那边游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如同电光火石,飞来亭里面的姑娘小子们尖叫起来。 一颗小石子突然从对面破空而来,嗖地一声,正中那文宜从咧嘴而笑的嘴巴,直冲进去,将她的两颗门牙中间撞了个豁子。 文宜从一愣,紧张之间,喉咙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居然将那米粒大的小石子咽了下去,顿时惊得大哭起来。 就在众人被文宜从的哭声吸引过去的时候,一道玄色带蓝紫的暗影如同飘移般从对面的林间飞速跃入了瀑布下的水潭中。 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就连太子身边最厉害的侍卫也只以为是天边的阴云残影,并没有看见是一个人跳到水潭。 这个玄色带蓝紫的黑影正是周怀轩。 先前飞来亭里的事情他看得清清楚楚,就连文家姐妹做手脚换花签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只是没想到,盛思颜摘一朵红花而已,居然碰上了鸡冠蛇! 那蛇的厉害之处,只比剧毒的过山风差一点点而已。 而且这鸡冠蛇,还是盛思颜她爹盛七爷提议养在宫里,好提取毒液,为夏明帝治病用的。 盛七爷先前找出来的替代毒液,正是鸡冠蛇的毒液! 文家姐妹好深的心机…… 周怀轩抿着唇,顶着瀑布巨大的冲力,奋力往潭下潜去。 就在潭底不远的地方,他看见盛思颜嫩黄色的裙衫在水底飘荡,如同一朵睡莲一样绝美静谧。 她一动不动,手脚舒展,闭着眼,正在缓缓下沉。 ※※※※※※ 第134章 握紧 蓝幽幽的潭水里,盛思颜嫩黄色的衣衫像夜空中淡黄色的月光,极为显眼。 周怀轩抿着唇,紧紧盯着盛思颜的方向,在水里如一尾大鱼一样很快来到她身边。 他潜到她下方的位置,伸开双臂,接住了正缓缓下沉的盛思颜。 在水里,她轻得如同一片羽毛。 周怀轩收拢双臂,将她护在胸前,两腿一蹬,便在潭水下向前滑行了数十尺。 身后的水流夹杂着瀑布的冲击,将他和盛思颜一起往前推。 顺着这股水流的冲力,周怀轩顺势而行,很快往水面的光亮处游去。 等他托着盛思颜的头浮出水面,他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先前飞来亭和水帘山庄的位置。 这里好像是一个小小的拐角处。 那边的水流到这里拐了一个几乎垂直的弯,才阻止了那股急流。不然他们俩停不下来。 水边有几株古树,树木参天蔽日,树根扎在水边上,露出盘曲的虬干,上面还有青苔。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低头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 巴掌大的面孔雪白得近乎透明,头上的发髻散乱,海藻般的长发垂了下来,一般在水里,一般在他肩上,纠缠不清。 小扇子般的长睫毛盖住了她又大又亮的凤眸,挺拔精致的鼻子,菱角般丰润的唇瓣,可惜苍白得毫无血色…… 周怀轩腾出一只手,探了探盛思颜的鼻息,发现极为微弱。 大概是在从瀑布顶往下滚落的时候就晕过去了。 这样也好,掉到水潭里的时候,没有喝太多的水。 又赶紧找她被鸡冠蛇咬过的地方细看。 周怀轩不知道这蛇毒发作的有多快,但是只要还有气息,他都要试着救一救。 他记得盛思颜那时候是伸出右手摘花,被那鸡冠蛇突然暴起伤人。 周怀轩托起她的右手细看。 她的小手细白,在他的大掌上无力地蜷曲。 周怀轩强忍住想握一握那只柔软若绵的小手的冲动,轻轻将她的右手托到眼前。 那只小手的肌肤玉白滑腻,柔若无骨,除了虎口处有两点伤痕,别处都是完好无损。 看着盛思颜虎口处的伤痕,周怀轩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虎口处的伤痕看上去不像完全的新伤,倒像是在旧伤上新添的伤口,而且那伤口的样子,好像两颗牙印,人的牙印……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一眼,便低头下去,含住她的右手虎口处,牙齿在她的虎口处逡巡,找到伤痕,舌头缓缓伸出,卷住她的伤口。湿润的舌头在她虎口处眷恋来去,再用力吸了一口。 然后吐到水边的湿地上。 那血甘甜芬芳,颜色鲜艳,根本就不像是中了蛇毒的血。 周怀轩一怔。 再试着给盛思颜把脉。 她的脉搏虽然跳动缓慢,但是沉着有力,并不像是中了剧毒性命垂危的样子。 周怀轩又去试探盛思颜的鼻息,发现她的呼吸也在缓慢地恢复中。 周怀轩松了一口气。 有呼吸,又有脉搏,应该不会有大碍。纵然还有残余的蛇毒,她爹是盛七爷,一定有法子给她清毒的。 “……冷……”晕迷中的盛思颜喃喃地说了一个字,头一歪,她头上那支歪歪斜斜的金丝钻明月簪便从她头上滚落,掉到水里。 周怀轩忙将盛思颜靠在水边大树的树根上,自己一手护着她,一边墩身潜到水里,要去捡她那支刚刚掉下去的簪子。 可是水边树根上的青苔太滑了。 周怀轩一不小心,哧溜一下,整个人都滑到水底。 他倒是眼疾手快,及时将盛思颜放开,才没有将她再次带入水里。 那簪子却似在跟他捉迷藏,荡荡悠悠往水底落下去。 周怀轩用力蹬腿,如一支离弦之箭一样往那簪子掉落的地方游去。 就在这时,从那边的水道上又游过来几个人。 当先一个正是王毅兴。 刚一拐弯,他一眼就看见盛思颜那嫩黄色的衣衫,在前面不远的大树树根处飘飘荡荡,她整个人趴在树根的虬干上,载沉载浮。 “思颜!思颜!”王毅兴胸中升起一阵狂喜,奋力冲了过去,游到挂在虬干边上的盛思颜身旁,托住她的头,再一次叫她,“思颜!思颜!你能听得见吗?” 盛思颜晃悠悠地睁开眼睛看了看。 原来是王二哥来救她了! 只要王二哥来了,就没事了。 她顿时全身都放松了,轻轻叫了一声,“王二哥……”然后头一歪,又晕倒在王毅兴怀里。 王毅兴在水里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盛思颜身上,然后打横抱起她,从水边走了上来。 宫里的内侍见状,忙分了人手。 一些人回去向太子殿下报信,说人找到了。 还有人去附近找轿子或者竹辇,好把盛思颜抬回去。 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就这样在众人面前**地丢人现眼。 王毅兴紧紧抱着盛思颜,走到路边的大石头背后。 潜到水里的周怀轩从听见王毅兴的声音开始,就一个猛子扎下去,远远地避开这些人。 等水里的人都走尽了,周怀轩才从水里浮起来,游到另一边的大树背后,警惕地盯着对面的情形。 直到看见盛思颜的娘亲王氏和她爹盛七爷一起过来了,走到那大石头背后,又看见盛七爷将盖了两层袍子的盛思颜打横抱着,和王氏一起上了竹辇,周怀轩默默才转身离去。 他手里紧紧抓着盛思颜的那支簪子,像是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他抓得那么紧,簪子尖细的那一头一直抵到他的掌心,将他的掌心刺破了,流下一滴血。 地上的蚂蚁、蜘蛛,还有不知名的小虫闻到这股血的气息,都远远地避开,不敢靠近。 周怀轩对这一切茫然无知。 他的袍袖轻拂,从草丛中缓缓走过,在树林中整整绕了一大圈,直到绕得他身上的外衫干了,才走回御花园的花径。 守在花径入口处的几个宫女看着他走出来,忙战战兢兢过去行礼:“……威烈将军。” 周怀轩摆了摆手,问她们:“太子殿下呢?” “回威烈将军的话。太子殿下带着人去水帘山庄了。” 应该是那边的事情还没有传过来吧。 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道:“回乾元殿。” 乾元殿空无一人,周怀轩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内侍过来行礼道:“威烈将军,太子说,可以散了。” 周怀轩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那内侍:“水帘山庄的酒席散了?” “散了,已经散了。”内侍说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您是不晓得。那边出事了。盛国公府的大姑娘跑去飞来亭那边的瀑布顶上摘花,结果伤了养在那里的鸡冠蛇,太后娘娘大发雷霆,没法出气,只将昌远侯府的四个姑娘都叫到安和殿跪着去了。” 饶是算计了人,还说是“伤了蛇”!——太后确实护短得紧呢! 周怀轩听了,也没说话,只是冷笑一声,甩了甩袖子,大步从皇宫离去,回神将府去了。 …… 太后的安和宫里,昌远侯府四个姑娘一字排开,跪在太后面前。 太后铁青着脸,虽然极力忍耐,但是手背上的青筋还是显露出她是多么愤怒。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给哀家说实话!把你们那点子小心眼儿给哀家拴紧点儿,别露出来被哀家瞧见!”太后将宫里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只留姚女官在宫门口看门。 宫里的人都是聪明人,知道太后这是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因此都躲得远远地,不肯淌这趟浑水。 文家四姐妹垂着头,端端正正跪在太后面前,一言不发。 “真的不说?你们以为你们不说,就没人知道?你们以为你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手脚,就能瞒天过海?”太后看着自己娘家这四个侄孙女,冷冷一笑,斜着身子在凤榻上坐下来。 四姑娘文宜从到底年纪小,又极怕这个姑祖母,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起来,抽抽噎噎地道:“……不关我们的事,是她自己倒霉……” “她倒霉?那花签难道真的是她抽到的?”太后说着,手一松,一把四五根花签掉在地上。 每一根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话。 “曼陀罗花。——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得此签者,佳婿近在咫尺。签词曰: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因要折红花一朵,以应景。” 事实上,到盛思颜抽签的时候,那签筒已经被做了手脚,剩下的花签都是一模一样的。 无论她抽哪一支,都是一样的结果。 “说。这主意是谁出的。”太后不想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凭她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来其中的猫腻。 大姑娘文宜室赶紧磕头道:“姑祖母息怒,这主意是我出的。” “你?”太后摇了摇头,“你心思缜密,为人沉稳,断不会出这样跳脱的主意。” 说着,太后看向四姑娘文宜从。 “说,这主意到底是谁出的?!” 文宜从抬起头,冲着太后张开嘴,露出两颗门牙间的豁口,满脸泪痕,“姑祖母,您看,我的牙都被她打豁了……就算有错,我也受过罚了!” ※※※ 第135章 处置 太后看着文宜从嘴里牙齿上的豁口,叹息道:“你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可知道,如果要修补牙齿,盛家有秘方。你这下子跟盛家结了仇,谁能帮你修补牙齿呢?” 一听自己的牙可能永远这样豁着了,文宜从顿时惊慌失措,扑倒在地上大哭道:“姑祖母,姑祖母,您下懿旨,那盛家人不敢不从……” “下懿旨?就凭你?”太后笑了笑,回头看着文宜从,“你不过是昌远侯府一个姑娘,让哀家为你下懿旨?你也配?” 太后的声音说得轻描淡写,却如一记警钟,敲在文宜从心头。 她愕然抬头,向前膝行两步,拽住了太后衣袍的一角,带着哭腔求道:“姑祖母……姑祖母……您也是文家的女儿,您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欺侮我们文家的姑娘吧?” 太后看着她泪痕狼藉的脸,又憎恨又厌恶,一口啐到她脸上,道:“人家欺侮你们?你们不欺侮别人,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谁敢欺侮你们?哀家是不是看着很蠢笨,很好给你们当枪使?你们狐假虎威,仗哀家的势,当哀家不晓得是吧?” 文家大姑娘文宜室听了心头一紧。 太后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了,这件事看来似乎不能善罢甘休。 可是那盛家……那盛家…… 明明当年盛家被太后下令满门抄斩了,怎会又要给盛家的女儿撑腰呢? 文宜室就是想到当初的事,才对四妹文宜从的主意睁只眼闭只眼的。 文宜从哭着道:“那盛家人明明知道我们是太后的娘家人,还要跟我们作对,要抢姐夫,我不过是……不过是要帮姐姐而已!” 文宜室脸色一变,低声呵斥道:“四妹!别胡说!快向姑祖母道歉!”又忙磕头,“姑祖母,四妹她年纪小,不懂事。也是不想别人看轻我们文家。看轻……” “看轻文家,就是看轻哀家,是吧?打你们的脸,就是打哀家的脸。是吧?”太后嗤地一笑,“你们真是好大张脸!还能代表哀家说话了……” 太后站了起来,在安和殿里缓缓走了两步,看着这殿堂里高高的龙骨,绚丽的藻井,摇头轻声叹息道:“哀家原以为你们是懂事的,现在看来,哀家是想错了。罢了,你们回去吧,把你们的祖母叫进来。” 文家四姐妹的祖母就是昌远侯夫人。她在安和殿外的大门处候着。并不是十分担心。 太后是昌远侯的嫡亲妹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里人,最多把四个女孩子叫进去骂一顿也就是了,回去她再禁足她们一个月,应该就可以了。 昌远侯夫人正琢磨着要如何去盛家讨回公道。就听姚女官走过来道:“太后宣昌远侯夫人进殿。” 昌远侯夫人一怔。 以往姚女官都是笑嘻嘻地说:“太后请昌远侯夫人进去。” 今天却是格外生疏地“太后宣昌远侯夫人……” 刚走上台阶,就看见安和殿的大门轰然开启,文家四个姑娘如丧考妣地走出来。 “这是怎么啦?”昌远侯夫人走过去问话。 文宜室忙一把拉住要开口说话的文宜从,对昌远侯夫人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 昌远侯夫人更加吃惊,飞快地睃了她们一眼,低头进去了。 安和殿的大门又在昌远侯夫人身后关上。 太后站在安和殿中央。束着手,仰头看着那大殿顶上的藻井。 昌远侯夫人行了一礼,笑着道:“太后娘娘……” “太后……”太后咕地笑了一声,重复昌远侯夫人的话,转头看着她,“大嫂。哀家进宫的时候,才十六岁,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做继后。” 居然用“老头子”形容先帝! 昌远侯夫人吓得忙摆手道:“那是太后您洪福齐天……”让太后不要乱说话。 太后仰头哈哈大笑,清脆的笑声在大殿里回荡。 “如今哀家也快六十了,还怕什么?!” 可是看着她姣好如同二八少妇的面容和身段。有谁会相信眼前的艳妇已经五十有九了! 昌远侯夫人模糊地想着:这个小姑,真是美得不像人。对了,像妖怪,这么老了,比自己只小几岁,却比自己的儿媳妇们还要看上去年轻貌美…… 到底是宫里养人啊…… 昌远侯夫人细细地道:“太后娘娘,您能有今天……” “哀家能有今天,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别给哀家拉后腿就行。”太后沉下脸,打断昌远侯夫人的话。 这话像是当面扇了昌远侯夫人一个耳光! 昌远侯夫人脸上火辣辣地,讪笑道:“话不能这么说……” “不能这么说?难道哀家还要感谢你们不成?”太后嗤之以鼻,“哀家警告你们,不要再在京城兴风作浪。” 太后这阵子心思都在二皇子那边,在给他谋划着一件大事,就忘了娘家这边。 昌远侯夫人低了头,“是。” “哀家听说,你们的心不小啊。除了新科状元郎,还有太孙那边。你们这是显摆女儿多是不是?”太后走回凤榻上坐下来,并不叫昌远侯夫人坐下。 昌远侯夫人只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听太后说话。 太后看了看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又觉得头疼,揉了揉鬓角,声音柔和了一些,“好了,太孙那边,你们就不要打主意了。文家的女儿,不许嫁给太子那边的任何人,听见没有?” “啊?”昌远侯夫人猛地抬起头,目光闪烁不定,一幅犹豫不决的样子。 昌远侯夫人怎么舍得放弃太孙那边的太孙妃的位置? 众所周知,他们只是太后娘家,太后又没有亲生儿子。等太后死了,他们在朝中无依无靠,就要垮了……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要巴上太子那边,这才能保文家再一百年的富贵。 太后见了她这幅样子。刚刚歇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子又起来了。 “怎么?不听?”太后本想再次劝阻他们,但是猛然间她心念电转,又有了个主意,便笑着道:“你先回去吧。把大哥叫来说说话吧。” 昌远侯夫人惴惴不安地出去,换昌远侯进来。 昌远侯已经六十多了,但是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很是精明能干的一个人。 “听说你们在挑孙女婿。哀家看了看,觉得太孙倒是个好孩子,跟他爹不一样。这样吧,文家三个姑娘,大姑娘宜室是哀家最疼的,也最沉稳聪慧。将她嫁到神将府最好。二姑娘宜家可以考虑让她做太孙妃。至于新科状元,还是算了。根基太浅,再说他跟盛家有旧,是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至于三姑娘宜顺,就嫁给盛家的庶长子。”太后说得很直率。 昌远侯没想到唤他进来是为了说几个孙女婚事的事。忙道:“太后娘娘考虑自然周全,可是三姑娘宜顺是嫡女,嫁给盛家的庶长子……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找人提亲,哀家去把盛国公夫人叫到宫里再提点一番,她不敢不从的。”太后不当一回事。 可是昌远侯觉得很羞耻。 堂堂太后娘家的嫡女,居然要嫁给被他们差点灭了门的盛国公府的庶长子…… 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昌远侯头一次驳了太后的话。 “太后娘娘。这件事,实在是不妥,再商榷商榷吧。宜顺是家里孙女中最听话的。臣听说盛国公府的庶长子其实是在乡间长大,又不懂礼,刚送到外地的书院去了。这样的女婿,我们文家要不起啊……” “什么要得起要不起的!”太后瞪了他一眼。“这是咱们亏欠盛家的,只赔了一个女儿,你该知足了。” 昌远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方道:“那四姑娘呢……” 太后刚才只说了文家三个姑娘。 “四姑娘?”太后轻哼一声,“她既想出了那个毒辣的主意。还被人瞧见了,就得承担后果。——我们文家,就当没这个姑娘。” 这是暗示昌远侯要将四姑娘文宜从处死。 昌远侯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可是那盛大姑娘听说被人救起来了……” “救起来了她就没错了?”太后冷笑,“四大国公府你当是好相与的?你若不给他们一个交代,等哀家百年之后,谁还能护得了你们?” 昌远侯暗道,就是担心你死了,没有人能护持文家,他们才处心积虑要跟太子那边套近乎…… 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罢了,反正文家的姑娘多,死了一个,还有三个嫡女,十几个庶女,没关系…… …… 从宫里回去之后,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一起带了重礼,来盛国公府赔罪,并且向盛七爷和王氏保证,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王氏看见他们就生气,但是听了太后在宫里说的话,又发作不得,不冷不热地道:“不敢不敢。我们思颜还在病中,等好了再说。” 也是一幅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 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这才信了太后的话。 从盛国公府回去,他们先是把四姑娘文宜从的爹娘叫去说话,然后第二天,昌远侯府就传出了文四姑娘“暴病身亡”的消息。 ※※※ 第136章 守护 “文四姑娘死了?”王氏愕然,追着盛七爷问话,“怎么好端端地,就死了?” 而且不是一般地死,是让盛七爷亲自去诊断的死。 “确实是死了。得了绞肠痧,一晚上就没了。我早上奉了太后的懿旨过去诊脉,看见她已经没气了。”盛七爷有些幸灾乐祸,“哼!这就是报应!那样害我们家思颜,活该她短命!” 王氏皱了眉头。 她没盛七爷那样乐观。 她看得出来,这是太后和昌远侯府故意做给他们看的,以此向盛家赔罪。 这手笔,可是大得很呢…… 不过,一命抵一命,倒也公道。 不能因为盛思颜没有死,就轻而易举放过那个毒辣的小姑娘。 太后命盛七爷亲自去诊断,应该是向他们表示诚意,是真的死了,不是让这姑娘“假死遁世”什么的。 “算他们识相……”王氏轻哼一声,“跟我去看看思颜。她这两天发了高热,不知道是不是余毒未清。” 盛七爷忙拿着药箱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 她的两个丫鬟木槿和豆蔻守在床头,不断给她额头上换着沾了井水的凉帕子降温。 见盛七爷和王氏进来,木槿和豆蔻忙起身行礼。 “你们出去吧。”王氏挥挥手,让她们去外面守着。 盛七爷过来给盛思颜诊脉,诊完又看了看她的面色,道:“也快好了,这是有些吓着了。我看蛇毒早就清了。” 王氏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道:“你觉不觉得,思颜有些奇特的地方?” “你是说,她不畏蛇毒?”盛七爷也在疑惑。 上一次盛思颜被过山风咬了,她没事,过山风倒是死了。那时候他们没有多想。还以为是过山风刚刚放过毒,毒液尽了,才没有伤到盛思颜。 这一次,几乎跟上一次一样。盛思颜被鸡冠蛇咬了,她没事,鸡冠蛇……也死了。 接二连三出现这种事,他们夫妻俩再没法自欺欺人了。 盛七爷两手撑在膝盖上,低声道:“这事绝对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 “你别说我,你自己晓得才好。”王氏低声嘱咐盛七爷,“你说话经常口无遮拦。” “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再口无遮拦,也不会拿思颜的性命说笑。”盛七爷正色说道,“宫里那边我都敷衍好了。那鸡冠蛇我说是我一怒之下给弄死了。他们没有怀疑。思颜这边,我们一直对外面说在救治当中,一个人都没放进来探视,应该能瞒过去的。” 大家都以为他们在紧张地给盛思颜治蛇毒。 应该没人发现盛思颜其实没有中毒吧? “……王毅兴那小子知不知道?”盛七爷低声问王氏。 王氏摇摇头,“他不知道。这些天天天来家里问思颜怎样了,担心得不得了。” “他好歹救了思颜一命。若不是他及时把思颜从水里捞起来,晕过去的思颜不会被毒蛇毒死,但是会被水淹死。”盛七爷心有余悸地道,对始作俑者文四姑娘更加痛恨,“文家人还知道壮士断腕,不然地话。哼!” 王氏跟着坐到盛思颜床边,怜惜地给盛思颜掖了掖被子,“思颜一直说她很冷,我都恨不得给她生炉子了。” 这都快夏天了,她却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会不会潭水太凉,她给冻坏了?”盛七爷想起一事。“你给她好好查查。姑娘家如果冻坏了可是不好。” 王氏知道盛七爷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在担心盛思颜的身子被冻坏了,会影响以后的生育能力。 女人不能受寒,一受寒就各种毛病。 王氏忙道:“我是要好好查查。” 盛七爷起身,“你快查。我亲自去给思颜煎药。” 盛七爷出去外头煎药,王氏在屋里给盛思颜做仔细的身体检查。 半个时辰之后,王氏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被冻坏。 她一直说冷,大概是发高热的缘故。 王氏又给盛思颜换了几个凉帕子,才唤了木槿进来,让她和豆蔻好生伺候大姑娘。 王氏又有了身孕,还有小枸杞要照顾,也不敢太过操劳。 盛七爷的药煎了来,由木槿喂给盛思颜喝了,到了晚间,盛思颜的高热终于退了。 她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看着从鲛绡帐里透过来的朦胧昏黄的光芒,觉得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是还在那个深潭里面,被水浸得透湿。 盛思颜撑起半个身子,伸手撂开帐帘。 木槿和豆蔻铺了铺盖睡在她床前的脚踏上。 听见床上的声音,木槿第一个睁开眼睛,翻身一看,见是盛思颜苍白着一张脸从帐子里怔怔地往外看,忙惊喜地道:“大姑娘,您好了?” 盛思颜虚弱地笑了笑,轻声细气地道:“我身上都是汗,睡不着,你打盆温水来让我擦擦身子。” “哎!您等着!”木槿一咕噜爬起来,又道:“您先回去躺着,奴婢马上就拎水过来。” 隔壁的耳房有薏仁在那里看着火,热水热饭煎药都方便。 豆蔻听见她们俩说话,也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见盛思颜对她微笑,也是很惊喜地道:“大姑娘!您好了?!” “你小声点儿,看把大姑娘吓得一哆嗦!”木槿嗔道,“既然醒了,就去扶大姑娘起身,把铺盖给换了。” 豆蔻应了一声,起身将帐帘挂在帐钩上,扶着盛思颜起来,到对面的软榻上去,又给她披上一件软绸面子剪绒里子的外袍。 盛思颜披着外袍靠在大迎枕上,将窗户上厚厚的帘子拉开,又将窗户的槅扇推开一条缝,看了看窗外的月色。 “是要到十五了吗?”盛思颜看着窗外夜空里那轮满月,喃喃问道。 她的卧梅轩前面的院子种有很多梅花,院墙外面有一棵两人合抱那样粗的白果树。 树上长着一排排小扇子一样的叶子,很是趣致。 月光透着那些树叶的缝隙照到卧梅轩的院子里,像是铺了一排排的小扇子。 盛思颜弯了弯唇,趴在窗台上仰头看着月色。又顺着月光看向那棵高大茂密的白果树。 白果树茂密的树叶里好像银光一闪,盛思颜觉得自己看见第二个月亮,一个小小的半月…… “咦?怎么看起来那么像……”盛思颜诧异地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 就在这时。小刺猬阿财从窗外溜了进来。 见盛思颜坐在这里,阿财似乎十分欢喜,拿鼻子拱了拱盛思颜的手背。 盛思颜低头看了看阿财,眼角的余光似乎看见外面那棵白果树的树枝晃动了几下。 等她再抬头看过去,那树枝间小小的半月已经消失了。 窗外疏影横斜,月光满地,无人问询。 盛思颜又看了一眼,才将槅扇关上,又拉上窗帘,只逗着小刺猬阿财玩耍。 豆蔻在另一边忙忙碌碌给她换被褥。 过了一会儿。木槿拎着热水来了,扶盛思颜去浴房擦洗。 三个人忙忙碌碌半宿,等都收拾好了,外面的天都快亮了。 盛思颜打了个哈欠,笑道:“辛苦你们了。回去睡吧,换两个人过来值夜。我去睡个回笼觉。” 木槿道:“豆蔻先去睡吧。奴婢在这里陪大姑娘睡回笼觉。” 豆蔻也道:“不如一起睡吧。反正出去还不如这里呢。” 盛思颜钻进帐子里,笑道:“嗯,咱们一起睡回笼觉。” 她们沉沉睡了过去。 此时神将府周家的大宅里,众人刚刚起身。 周怀轩的大丫鬟沉香几夜没阖眼,担心地问另一个大丫鬟连翘,“公子这些天去哪里了?连晚上都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连翘无所谓地道:“有女人也不奇怪啊。公子年岁不小了。” “外面的女人又脏又坏,公子金玉一般的人儿,何必跟那些女人混?为何不好好娶房媳妇……”沉香低声嘀咕道。 “唉,你真是……大将军和夫人都没有担心,你倒是担起心来。我看你不是公子的丫鬟,你是他奶娘……”连翘说完就跑了。免得沉香回过神打她。 果然沉香半晌才听明白连翘的话,气得拎着裙子追出来,却在门口差一点扎到一个人怀里。 那人如同水上漂一样往旁边轻轻巧巧地避开,看了她一眼,便自己掀帘子进屋。 沉香抬头一见那人。立刻大喜叫道:“公子爷,您可回来了!” 正是周怀轩。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脸上却有些难得的喜气,心情很好的样子。 沉香忙前忙后地唠叨,“公子爷,您这两天去哪里了?大爷、夫人急得不得了呢。”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转身去屏风后头宽衣,只淡淡地道:“我要睡了。” 从屏风后出来,就径直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沉香去屏风后面给周怀轩收拾他刚刚换下来的衣衫,却从那袍子上抖下来几片树叶,小扇子的样子。 “好奇怪的树叶。”沉香将这几片树叶拿给连翘看。 连翘瞧了瞧,道:“这是白果树的树叶。” “白果树?我们府里有这树吗?”沉香疑惑。 “不晓得。也许有,也许没有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别处也有的。”连翘随手将叶子扔了,又吩咐道:“去洗衣裳吧,我让人去准备吃的。” ※※※※※※ 第137章 寻找 沉香想了想,也将此事放下,反正公子回来了就好。 …… 盛国公府内院的卧梅轩里,盛思颜这一觉睡到晚上才醒。 盛七爷和王氏都在外间候着,还有小枸杞,似乎知道姐姐病了,没人陪他玩,双手抱着一个大柚子,坐在王氏脚边玩耍,不吵不闹,十分乖巧。 不管去哪里都是呼啸来去,没有一刻安静的功夫。 木槿和豆蔻比她醒得早,将脚踏上的铺盖暂时收起来,去外间忙碌了一番,正在给盛七爷和王氏回话。 盛思颜在屋里敲了敲床头的小铃铛。 “思颜醒了。”王氏先站起来,往屋里行去。 盛七爷跟在她后头。 小枸杞抱着黄澄澄的柚子站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 木槿笑着拉起他的手,道:“小枸杞,咱们略等一等。等老爷、夫人叫咱们进去,咱们再进去,好不好?” “好。”小枸杞乖乖地点头,只垫着脚伸着脖子往月洞门那边看。 盛思颜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比凌晨醒来的时候还要不舒服。 她知道这是睡得晨昏颠倒的原因,跟她的伤和病都没有关系。 王氏快步走到她的床边坐着,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给她诊了诊脉,叹息道:“总算是好了。” 高热退了,脉搏跳动有力,气息平稳,因睡得多了,一双眸子清亮无比。 盛七爷也过来给她诊了诊脉,确定盛思颜是好了,才放下心来,笑道:“这样就好。你要还不好,我都没法向太后交差了。” “啊?关太后什么事?”盛思颜不解地看向王氏,然后将头靠在她的肩头。 王氏爱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轻声道:“又胡说。这大夏的天下,哪件事不关太后娘娘的事?以后可别这样口无遮拦了。” 盛思颜点点头,嘻嘻笑道:“晓得了,娘。”又问她,“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盛七爷咳嗽一声,道:“是这样的。一般被这样的剧毒蛇咬了,能扛过三天就能好,扛不过就好不了。”所以过了三天,是死是活,总要给人个说法。 盛思颜恍然,“已经三天了?” 好像就在昨天,她被那从红花花底窜出来的鸡冠蛇咬伤,全身一僵,从瀑布顶摔倒水潭里面…… “是啊,王二哥救了你上来,你一直晕迷,回家就发高热,吓得爹娘不轻啊。”王氏轻轻说道,怕她冷,又要给她加一件外袍。 盛思颜拦住王氏的手,笑道:“我不冷了,不用再给我穿衣裳。” 回想起当初的情形,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确实是王二哥那张清俊的脸,她还记得当时他紧张惶恐的神情,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了。 王二哥心里真正有她呢…… 盛思颜抿嘴笑,将头埋在王氏怀里,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你谢过王二哥没有?” 王氏起了促狭之心,故意板着脸道:“没有。有什么好谢的?” “啊?”盛思颜抬起头,菱角一样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雪白的贝齿,困惑又自责,“为何不谢谢他呢?”人家可是救了她的命…… “有什么好谢的?”王氏扭着头,不让盛思颜看见她的脸,忍着笑,道:“大恩不言谢。他救了你的命,这样的大恩,可拿什么来谢呢?” 盛思颜颦眉凝神,“是啊,难不成也要救他一次?” 噗! 王氏和盛七爷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你这个傻妞儿……”王氏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怜惜不已地道:“这么大了,还同一团泥一样。谁说你聪慧来着?就是一个傻姑娘。” 在爹娘眼里,疼爱的女儿永远长不大,更不通人情世故,需要珍敛秘藏,一辈子养在深闺才好。 出去跟人比拼才干?有没有搞错,我女儿不是街头卖艺之人,无需表现出无所不能才有饭吃。 她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珍爱她一生一世,愿意将一切最好的东西拱手放到她面前。 盛思颜心头暖烘烘地,一手挽着王氏的胳膊,一手挽着盛七爷的胳膊,又扬声将小枸杞叫了进来。 小枸杞抱着柚子飞快地扑到她腿上。 一家四口笑做一团。 这一晚,是盛思颜记忆里跟爹娘和小枸杞最幸福的夜晚。 …… 第二天,盛七爷进宫向太后回报,说女儿的蛇毒终于解了。 太后很是高兴,又给盛思颜颁下很多赏赐,并且对进宫来陪伴她的郑素馨道:“盛家医术确实了不得。” 郑素馨点点头,笑道:“盛七爷是奇才。臣妇想去看看盛大姑娘,还想请教一下盛七爷治蛇毒的方子。” 盛七爷笑了笑,欠身道:“郑大奶奶,我爹难道没有教过你,治蛇毒没有一定的方子?——都是因人因地顺势而行。思颜能死里逃生,也是她运气好。因她落到潭底的时候,流血过多,蛇毒大半都流出来了。不然纵有灵药,也是救不活的。” 郑素馨愣了一下,掩袖笑道:“原来如此。盛老爷子倒是说过一次,我记性不大好,一时没有想起来。” 盛七爷看着她又笑了笑,“郑大奶奶要记得事情太多了,这些小事记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郑素馨坚持要去看盛思颜,盛七爷推诿了两次,便也允了,道:“过两天,等她精神头好一些了,请郑大奶奶来家里坐一坐。” “盛七爷别忘了,到时候我可是要不请自来的。”郑素馨半真半假地调侃。 “盛家倒履相迎,不胜荣幸。” 盛七爷和郑素馨都离开太后的安和宫之后,姚女官悄悄问太后。 “太后娘娘,您要文大姑娘嫁到神将府,三姑娘嫁到盛国公府也就罢了,为何又要二姑娘去做太孙妃?她做了太孙妃,那二皇子怎么办?” 太后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像是讥诮,又像是要破釜沉舟。 舍不着孩子打不着狼。和二皇子比,文宜家又算什么东西? 将她嫁入太子那边,才能更好地麻痹太子和皇后那群人,以为太后除了娘家,就别无依靠了。 只有他们放松警惕,二皇子这边才好更从容地行事。 …… 盛七爷回到家里,对王氏悄声道:“这郑大奶奶,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何以见得?”王氏靠坐在长榻的大迎枕上,专心在修补一个小肚兜。 那个肚兜的布料软得不可思议,王氏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世家女,后来也曾经跟着盛七爷走南闯北,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如同盛思颜小时候用过的这个肚兜一样柔软细致的料子。她都认不出叫什么名字。 那料子是银灰色的底色,上面用一种很奇怪的针线绣了一个毛茸茸的小黄鸭,活灵活现,趣致得不得了。 后来这个小肚兜又给小枸杞穿,可惜这孩子太皮,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个箱子掏出来,居然给小刺猬阿财裹上了,被阿财拖了一地,不仅弄脏了,还扎破好几个洞。 王氏发了狠,罚小枸杞不许吃午饭,将小枸杞饿的嗷嗷哭,王氏就是不理他,也不许别人给他送东西吃。 小枸杞哭了一中午,后来还是盛思颜过来,偷偷给他吃了一个点心,将他哄睡了。 盛思颜走了之后,王氏才将那扎了洞的小肚兜拿出来,绷在绣绷上,拿着嫩黄色和橘黄色线劈成八股,重新搓了绳,试着修补那些破洞。 盛七爷坐到王氏身边,轻声道:“我今儿试了郑大奶奶一次,她果然不知道我盛家医术。我胡诌了一个我爹治蛇毒的事,她竟然完全没有听出来,还说她忘了……”说着冷笑,“我爹完全没有说过这种话,她倒是在哪里听过?!” 王氏怔了怔,拿绣针在头上刮了刮,深思道:“这郑大奶奶,看来确实有问题。” 盛七爷道:“她还说要来看思颜。我怎么推脱都推脱不了,只好说过两天请她做客。” “嗯,要来就一起来吧。今儿管事送了几张帖子过来,是神将府、郑国公府和吴国公府送来的,也是打探思颜的病情,说是要来看看她。”王氏朝那边的桌子上努了努嘴。 盛七爷走过去打开看了看,嗐了一声道:“难道又要请客?” “其实就是来坐一坐。你家里有病人,请人吃饭人也未必肯吃呢。”王氏笑着嗔了盛七爷一眼,“你去浴房洗一洗,换身衣裳,然后去看看思颜。” 盛七爷应了,刚走进浴房,就听见外面王氏的大丫鬟玉桂回道:“夫人,王公子来了。” 只有王毅兴才能不用通传,直接来到盛国公府的内院。 王氏心里一喜,忙将绣绷放回自己的箱笼,亲自拿一把铜锁锁了,将钥匙放到妆奁匣子底层,才出来见王毅兴。 王毅兴穿着藏青色长衫坐在外间的客座上,头上戴着银灰色冠巾,面容清隽,只是眉头微皱,一幅担心的样子。 “伯母,我来看看盛大姑娘怎样了。”王毅兴站起来给王氏行礼。 王氏笑着道:“托福,还不错,解了毒之后,发了高热,昨儿才算是退了。养了一天。今儿才好些。” 王毅兴脸上露出笑容,点头道:“那就好。”又问王氏,“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她?” 见王氏露出踌躇的表情。 王毅兴马上道:“我就远远地看一眼,绝对不会打扰她的。”继续补充道:“也不会让别人瞧见。” 王氏噗嗤一笑,道:“得了吧,我还没那么迂腐。再说,你救了我们思颜的命,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想那些七七八八的?——我让玉桂先送你过去。你陪思颜说会儿话,等下晚饭摆到她的卧梅轩,咱们一起吃晚饭,你说可好?”又问他,“你的差事可下来了?” 王毅兴是新科状元,按旧例,六部他都要去轮值一遍,然后挑一个授官。 这是状元的特权,榜眼和探花都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王毅兴站起来掸了掸袍子,点头道:“下来了,先去吏部轮值,跟着吏部尚书李大人准备今年的官员考绩备案。” 王氏一边送他出去,一边道:“从这个差事开头最好,能够先熟悉朝廷上上下下的人。你要记得,要做官,先做人。你不会做人,就不要想做官。” 王毅兴一怔。 王氏的话,绝对是老成之语,一般的女子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见识。 而且在王毅兴的少年时期,王氏对他起的作用非同小可。 可以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 现在他又有心要娶她女儿为妻,以后更是一家人。 王氏这样提点他,也是不把他当外人了。 王毅兴满心感激地长揖在地,道:“伯母放心,我一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尽快熟悉上手。” 王氏点点头,叫了玉桂过来,道:“先送王公子去大姑娘那里,再去吩咐厨房,晚饭摆在大姑娘的卧梅轩,把二姑娘、二公子,还有小枸杞都带去一起吃饭。” 玉桂应了,先带了王毅兴去盛思颜的卧梅轩。 两人来到卧梅轩,一进院门,就见院子里靠近院墙另一边的白果树下放了一张小小的碧纱橱,盛思颜坐在里面,两条腿却垂在外面不断打晃,一手撑在身边,一手却拿着一块胡萝卜逗着小刺猬阿财。 阿财根本不爱吃胡萝卜,恨不得将全身裹成一个球,竖起尖尖的小刺。 可惜是盛思颜逗它,它再不高兴,也不能这样做,还非得做出跃跃欲试的样子,不断去够那胡萝卜,只觉得苦不堪言。 王毅兴看见盛思颜这样有兴致,不由莞尔,在碧纱橱前拍了两下手掌。 阿财一见是王毅兴来了,立刻如蒙大赦,将全身卷做一个圆球,骨碌碌从碧纱橱上滚下来,一直滚到王毅兴脚边。 “臭阿财!你敢跑!”盛思颜故意气鼓鼓地道,两边的腮帮嘟了起来,越发显得肌肤莹澈如玉。 王毅兴笑着从她手里接过胡萝卜,扔到一旁桌上的小碟子里,道:“阿财又不是兔子,不爱吃胡萝卜。” 盛思颜伸了个懒腰,冲着王毅兴娇俏地一笑,歪着头道:“王二哥,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好了没有。那天真是把我吓坏了。”王毅兴感慨地道。 那一天,他眼睁睁看着盛思颜从山顶滚落,那股撕心裂肺地感觉至今还在他的胸腹间隐隐作痛。 好在他救助及时。 不然他真不敢想象没有盛思颜的日子…… 盛思颜斜睇王毅兴一眼,狭长圆亮的凤眸水汪汪地,像能将人溺毙在里面的深水潭。 王毅兴大胆地伸出手,握住了盛思颜的右手,轻声道:“我很挂念你。” 这个动作让盛思颜有似曾相识之感。 她晕生双颊,模模糊糊记起在水里的时候,王毅兴似乎就是这样握着她的右手,替她将毒血吸出来,对他更加感激。 “王二哥,谢谢你救了我。” 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是一句话还是要说的。 “不,我是救我自己,你不用谢我。”王毅兴只握了握盛思颜的手,就放开了,站起来走到碧纱橱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救你自己?”盛思颜不解,“什么意思?” “如果你出事了,我也活不下去。所以救你,其实是救我自己。你真的不用谢我。”王毅兴说得很严肃,却把盛思颜又闹了个大红脸。 旁边伺候的木槿见状,忙起身走开了,让这两人好说话。 盛思颜半垂了头,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她想忍住笑,但是那笑满满地从心底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木槿端了茶和点心过来,见这两人都在傻笑,忍不住噗嗤一乐,道:“王公子请喝茶,用点心。” 盛思颜嗔了她一眼,也招呼王毅兴吃点心。 木槿退下之后,盛思颜跟王毅兴说起后来的情形。 王毅兴的脸色阴沉下来,道:“文家还算见机得快。那使诈的文四姑娘,已经暴病身亡了。” “啊?死了?怎么死的?”盛思颜大吃一惊。 文四姑娘身死的消息,王氏和盛七爷并没有跟盛思颜说起来。 “你还不知道?”王毅兴一愣。继而想起盛思颜刚好,大概还没有来得及让她知道,忙道:“都过去了,也别再想了。” “王二哥,跟我说说好吗?”盛思颜坚定地道。 “……呃,好吧。”王毅兴从来就没有拂过盛思颜的意,“说是绞肠痧,过了一晚上就死了。听说你爹还亲自去确诊过。” 盛思颜有些惘然。 文宜从做的事,确实是该死。但是她没想到,太后和文家,都如此雷厉风行。 阴谋一旦败露,他们毫不犹豫地壮士断腕,完全不给别人任何攻击的机会。 这可是文家的嫡女啊…… “你用不着为她惋惜。这种女子,小小年纪就这样恶毒,实在是死有余辜。”王毅兴对文宜从很是痛恨。 盛思颜叹一口气,摇头道:“我不是为她惋惜。只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 “没有那么简单?难道这事不是她出的主意?跟她无关?”王毅兴皱眉。他得到的消息,是这件事是文四姑娘主导的。 盛思颜淡淡地道:“就算是她出的主意,确实跟她也有关系,但是……”她看了王毅兴一眼,欲言又止。 盛思颜想说,真正在幕后操纵,将这个主意付诸实施的人,可不是文四姑娘…… 盛思颜记得很清楚。 当时提出要击鼓传花,并且吩咐宫女去拿了签筒、绢花和小鼓、以及鼓槌的人,都不是文宜从,而是文大姑娘文宜室…… 要做手脚,这些环节才是真正要打通才能做手脚的地方。 文宜从,她在宫里有这么大能量么? 想必太后也是心知肚明。但是为了给她最疼爱的大姑娘脱罪,就只有丢卒保车,将跟她没有什么感情,年纪也最小的四姑娘拿来顶缸了。 而且四姑娘肯定也不是清白无辜的,正好拿来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 盛思颜本想把这些细节说与王二哥听,但是转念一想,昌远侯府是太后娘家,因太后和二皇子的关系,使得王二哥跟太后娘家昌远侯府走动也颇多。 她这样贸贸然说出来,会不会给人得理不饶人的感觉呢? 毕竟昌远侯府文家已经弄死一个嫡女来给她赔罪了。 她要说这个四姑娘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别人难免会认为她是要把昌远侯府的四个嫡女都弄死才行…… 盛思颜自忖自己还没那么大脸,便讪笑着转圜道:“……当时人那么多,那么混乱,我是担心跟文四姑娘无关,岂不是怪错了人?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听了盛思颜的话,王毅兴笑道:“你还是那么心善,不肯将别人想得坏……” 盛思颜垂眸笑了笑。这些事情,当然只有她这个当事人是最有体会的。 不在场的人,就很容易被太后和昌远侯府的举动给糊弄过去。 反正昌远侯府文家都处死一个姑娘了,再大的错也弥补了,谁还在乎哪个姑娘的错更大呢? 王毅兴当时在山脚下的水帘山庄里流觞联句,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先前的点点滴滴。 “……那文家的几位姑娘,可有难过?”盛思颜想了想,又问王毅兴。 因二皇子和太后的关系,王毅兴跟太后娘家走动也颇多,也去昌远侯府做过几次客。 他想了想,道:“文家别的姑娘都极懂事理,除了文四姑娘。她是从小给宠坏了,所以有些跋扈,谁都不能得罪她。一得罪她,就要不死不休……” “咦?王二哥,你居然对文家的姑娘们这样熟悉?”盛思颜挑了挑眉,诧异问道:“居然知道文四姑娘从小给宠坏了?” 王毅兴忙解释道:“我当然不知这些事情,是文家的大姑娘跟我解释的,托我向你转达她的歉意,说她妹妹年幼无知,又极跋扈,以致引来大祸,也让你无辜受累,她很过意不去。” 盛思颜讪讪地笑了笑,实在没忍住,语带讥讽地道:“真是个忠肝义胆,胳膊肘儿往外拐的好姐姐……” 这样的文大姑娘,实在不容小觑。 盛思颜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也对文家大姑娘暗生警惕之心。 王毅兴听得盛思颜的语气里有些酸溜溜地,忙笑着道:“好了,你这个小醋坛子,就不要七想八想了。你身子弱,要好生保养。”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盛思颜懒洋洋地,没有胃口,只喝一碗加了海参的药膳补气血。 王毅兴道:“这些补品怎么能当饭吃呢?思颜,你可不能挑食。吃五谷杂粮才能真正补气血。” 盛思颜笑道:“没胃口啊。这些菜吃不下去。” 王毅兴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改口道:“好,知道了。”然后很快吃完饭,就告辞而去。 盛思颜只喝了半碗粥,就回去歇着了。 王氏和盛七爷都知道她病刚好,也没有逼她多吃。 见盛思颜恹恹地,王氏有些奇怪,跟着进里屋问她是怎么了。 盛思颜趴在王氏怀里,低声道:“娘,文四姑娘是不是死了?” “哦,是毅兴跟你说的。”王氏垂眸看了看盛思颜。 盛思颜点点头,对王氏轻声道:“可惜呢,她是给人做了替罪羊……” 对于王氏,盛思颜没有再隐瞒。她知道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对王氏说。 “替罪羊?”王氏不解地问道,“什么意思?” 盛思颜就把她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娘,您看,是不是这文大姑娘的嫌疑更重?可是文家和太后,都口口声声说是四姑娘,估计连四姑娘本人到死都以为是她自己的错……” 王氏仔细品着盛思颜的话,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娘就放心多了” 看来王氏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明白想到也没用,所以闭口不提罢了。 因为太后和昌远侯府文家这么快就把四姑娘弄死了扔出来做替罪羊,就是要堵死别人再找真凶的可能。 “娘正要提醒你,那文大姑娘,可不是善茬儿……”王氏低声道,“假以时日,说不定又是一个郑大奶奶……” 听王氏说得这样俏皮,盛思颜倒是噗哧一声笑了,伏在王氏怀里笑得一抖一抖地。 “好了,她们虽然厉害,我闺女也不是吃素的。”王氏怜惜地给盛思颜擦一把额头的汗,“这才吃了晚饭,就一头的汗。”又问她是不是跟王毅兴不高兴了。 盛思颜摇摇头,道:“刚才那些话,我没跟王二哥说。” “为什么不说?”王氏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知道,如果你说了,毅兴一定会听你的。” “很难说。”盛思颜喃喃地道,“因为文大姑娘已经让他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了。我再多说,只是枉做小人。” 王氏见盛思颜想得这样清楚,觉得很是欣慰,但是再想一想,有觉得有些不安。 想得这样清楚明白,哪里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憧憬如意郎君呢。 不然也不会一定要跟着盛七爷私奔了…… 真是不同了啊。 王氏感慨着,让她歇着,自己出去了。 盛思颜靠在大迎枕上看着窗外的月色,想起一事,将木槿叫来,问道:“我的那支金丝钻半月簪呢?” ※※※ 第138章 议亲 木槿是管着盛思颜的首饰头面的。 听盛思颜问到那支金丝钻半月簪,木槿皱了眉头道:“大姑娘那天进宫的时候只戴了那支金丝钻半月簪,后来……从水里被救起来的时候发髻都散了,簪子……也不见了。” 那就是说,掉在宫里飞来亭下面的水潭里了? 盛思颜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垂眸道:“好吧,以后再说。” 那水潭又深又冰冷,她可不想为了一支簪子,就劳师动众,让下人去给她捞簪子。 简直是跟大海捞针一样,根本就捞不起来的。 想起那天她刚醒来的晚上,在院墙外面那株白果树的枝叶里惊鸿一瞥,好似她的金丝钻半月簪在月色下熠熠生光…… 盛思颜在心里幽幽地叹息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是眼花了,根本不可能是那支簪子。 第二天,盛思颜醒得很早,但是懒怠起床,就赖在床上跟木槿和豆蔻说笑。 到了吃早饭的时辰,盛思颜还是不想起来。 木槿正笑着劝她,就听见薏仁在外面笑嘻嘻地道:“木槿姐姐,你出来一下。” 木槿对盛思颜笑了笑,“大姑娘,奴婢先出去一下,你还是快快起来了吧。说不定等下小枸杞就跑来了。” 盛思颜笑着道:“你先出去,如果小枸杞来了,让他进来玩就是了。” 木槿笑着摇摇头,出去问薏仁有什么事。 薏仁笑得脸都红了,指了指外间堂上的八仙桌,道:“王公子给大姑娘送吃的来了。” “啊?”木槿吃了一惊。 她抬头,看见王毅兴背着手站在门口的回廊下,逗着门廊上挂着的鸟笼里面的黄鹂鸟。 “王公子费心了。”木槿忙过去行礼。 王毅兴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们大姑娘呢?” 木槿犹豫了一瞬,还是道:“大姑娘身子还没有好利索……” 言下之意就是盛思颜不是有意赖床,而是病还没有完全好。 王毅兴丝毫没有起疑。 盛思颜中了蛇毒。还从山顶被瀑布冲到水潭,这样大的波折,一般人不死也要脱层皮,怎么可能马上就活蹦乱跳呢? 王毅兴表示理解。 “是要好好养养。昨天我看她吃什么东西没有胃口。虽然你们家不缺吃的,也不缺补品,但是那些东西总不能当饭吃。”王毅兴顿了顿,回身指了堂上的八仙桌,“我就给她做了些吃的,等她起来之后,你们拨给她吃吧。” 木槿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王公子有心了,奴婢这就去跟大姑娘说一声。” “不用了。天还早,让她多睡会儿。”王毅兴要拦着木槿。 木槿却已经快步走到屋里。悄声对盛思颜道:“大姑娘,您看,王公子都给您送早饭来了,还不起来?” “啊?”盛思颜吃了一惊,“真的?”说着马上手忙脚乱起身。让木槿给她找衣裳穿,又胡乱绾了个鬏儿,就从里屋跑出来。 王毅兴本想走了,但是抬头见盛思颜从月洞门里掀了帘子出来,一头秀发只胡乱绾了绾,不少鬓发纷纷乱乱垂在耳边,倒是更妩媚了。肤色白腻中透着嫣红。就像是上好的冰瓷斜斜画上的一笔粉嫩。 双眸灿灿如星,看着他,满心欢喜。 王毅兴禁不住露出一个微笑,回身跨过门槛,拉着盛思颜的手,一起往八仙桌那边走。 八仙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个碟子和一个小碗,还有一个粗陶沙煲。 王毅兴指着桌上摆的吃食,道:“这些都是我做的,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韭菜合子。香煎小银鱼,鸡汤豆腐皮儿,还有柴鱼蛇羹粥。” 盛思颜一一看过去。 一个碟子里面放着四个叠在一起的烙得金灿灿的韭菜合子,合子从中间切成三角形,露出里面青绿的韭菜、黄澄澄的鸡蛋、红红白白的鲜虾仁,一看就很好吃。 第二个碟子里放着香煎小银鱼,那鱼拿鸡蛋和面粉裹了再过油炸,放一点点椒盐沾着吃,外面的鱼皮炸得焦脆咸香,里面包裹的鱼肉嫩软鲜甜。 第三个碟子里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鸡汤豆腐皮儿。这碟看上去其貌不扬,没有什么出奇,但是最考功夫。 鸡汤得是用一年生母鸡,太小不够汁浓,太大肉又太柴,影响了汤的质量。剥了皮扔到汤煲里,只加姜,和浅浅的一锅泉水做引子,将鸡肉熬得都化在这水里,就成了上好的浓汤。再放一点点火腿提鲜,最后把豆腐皮放进去,小火煨,熬到汤汁都干了,捞起来晾着,等凉了切片装盘就可以吃。 而盛思颜面前的小碗里面,就是熬得发绵的柴鱼蛇羹粥,还冒着丝丝的热气。 看着这些熟悉的饭菜,盛思颜眼角都湿了。 她飞快地扭了头,拿手背在脸上抹了一下,才回头含笑对王毅兴道:“王二哥,多谢你。” “那你可以吃了吧?”王毅兴忙道,“我今天要开始去吏部轮值,不能一直盯着你,你若是不喜欢这些饭菜,我下次再做别的。” 盛思颜忙道:“这些尽够了,我怎么会不吃呢?”一边说,一边坐下来,拿调羹吃了一勺柴鱼蛇羹粥,又拿筷子夹了切开的半个合子吃。 吃得匆匆忙忙,嘴角上沾了一点蛇羹粥里面的米粒儿。 王毅兴伸手给她擦了,含笑道:“别着急,慢慢吃。”说着,转身要走。 走到门口,又转身看她一眼。 盛思颜也正抬头看他。 两人四目交回,都有些不好意思。 王毅兴慌慌张张扭头回来,却没料到已经到了门口,不提防一头就撞在门框上,额头上霎时就红了一块。 盛思颜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和调羹,拎着裙子快步走过来,道:“有没有撞伤?”又叫豆蔻,“去把抹撞伤的膏子拿过来!” 王毅兴臊了大红脸。忙摆着手“没事!没事!”,一边飞快地走远了。 盛思颜看看王毅兴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桌上的饭菜,昨天那一点点不安都烟消云散了。 盛思颜这一天没有吃别的东西。就把王毅兴送来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当然,还有小枸杞。 他到盛思颜这里来玩,闻到食物的香味儿,闹着要吃。 盛思颜给他喂了一碗柴鱼蛇羹粥,又给他吃了一个韭菜合子,再加一个香煎小银鱼,吃得这小子食髓知味,吃午饭的时候都不肯好好吃,专门留了肚子到盛思颜这边加餐。 到了晚上,王毅兴居然又拎着食盒来了。 这一次。是给盛思颜送晚饭来了。 还是三菜一汤,加一锅煲得浓浓的海参淮山奶白浓汤。 盛思颜闻着那香味就胃口大开,吃得肚子溜圆,瘫在椅子上差点走不动路了。 王氏笑道:“这么爱吃人家的菜,不知道人家的茶吃不吃……” 吃茶礼。就是要嫁女儿的意思。 盛思颜听了双颊绯红,悄悄地瞥了王毅兴一眼,站起来拉着小枸杞去外面的院子消食去了。 她的丫鬟木槿和豆蔻忙跟了出来。 见盛思颜不在屋里了,王氏和盛七爷顺便把屋里的丫鬟婆子也都遣出去了,将王毅兴叫到暖阁说话。 王毅兴虽然在吏部被使唤了一天,很是劳累,但是听见王氏的暗示。马上精神一振,拱手道:“如若伯父伯母不弃嫌,我这就修书一封,让我爹娘来京城提亲。” 盛七爷哈哈大笑,道:“要得要得!”又问他,“如果你爹娘上京了。可有地方住?我们家地方大,让令尊令堂来我们家住也行!” 王氏和盛思颜听了,都是哭笑不得。 王毅兴就算是给人做上门女婿,也没有把自己爹娘也带过来住的理儿! 再说王家现在在江南也算是豪富,早已不是当年的捕蛇人了。 王氏咳嗽一声。笑眯眯地道:“不急不急。思颜还没好利索,还要养一养。” 王毅兴点点头,“伯母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反正要给家里写信,这件事是一定要提的。只是上京的日子,还望伯父伯母与我拿个主意。” 盛七爷见王氏和盛思颜都瞪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点都不生气,笑呵呵地道:“都行都行!就算现在定亲,也要过一两年才成亲,不急,不急!” 王氏摇头,“过一两年怎么行?我是想把思颜留到十八岁再嫁人的。” 但是如果把盛思颜留到十八岁,王毅兴就二十八了…… 盛七爷觉得有些不妥。 王毅兴却一点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忙道:“思颜是还有些小,不合适马上成亲。但是我真心想娶思颜为妻,请伯父伯母成全。先定亲,等四年之后再出嫁,可否?” 愿意等思颜四年时间,确实够诚意。 王氏很是满意,又道:“不过,你也知道的,我们虽然现在是国公府,但是思颜一直跟我在乡间长大,看不惯大户人家的三妻四妾。你若是想娶思颜为妻,必须答应永不纳妾!” 王毅兴不加思索地点头道:“没问题。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纳妾。” 答应得这样爽快,王氏有些愕然,又加了一句,“纵然四十无子,也不能纳妾的。你能做到吗?” 王毅兴笑了笑道:“我不是嫡长子,有没有子,跟我没关系。”他还有一个大哥,早就成亲生子了,家里的弟弟也成亲有子了,就他一个人还没成亲。 话说到这份上,王氏和盛七爷反而面面相觑,不知道再怎么说下去了。 他们俩其实是打着“漫天要价”的主意,看看王毅兴的反应,等他“坐地还钱”而已。 没想到王毅兴二话不说,将他们这样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下来了。 真是太好了。 好得不像真的。 王毅兴走了之后,王氏去盛思颜的卧梅轩说话。 “……依娘看,王毅兴确实是个难得的。最难得是跟咱们知根知底。他是娘看着长大的,这份人品错不了。”王氏细细跟盛思颜叙说,将先前盛思颜带着小枸杞出去之后,他们在暖阁说的话都说与盛思颜听。 盛思颜听了也很感动,特别是王毅兴二话不说,就答应永不纳妾。 就这份心意,就已经很难得了。 盛思颜趴在王氏腿上,枕着自己的胳膊,一面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一面看着墙角半人高的美人觚出神。 美人觚里插着大朵大朵深紫和浅粉的荷花,还有几支满天星,像是夜空里的繁星,就差一轮月亮…… “这男人的话呢,其实听听就好了,有这份心意是难得的。”王氏说完王毅兴的好处,开始话锋一转,说起男人共有的劣根性。 盛思颜笑了笑,右手不由自主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将那虎口处的伤痕轻轻在下颌磨蹭,就像那天在水潭里,王二哥给她吸出毒血那时候的感觉…… “娘,我晓得的。男人的话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了。但是也不能因为担心以后的事,就怀疑王二哥现在的诚意。”盛思颜微笑着说道,“我相信王二哥现在说的话,是真心的。” 至于以后会不会变心,两人的感情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差,那是以后的事。 她只要这一刻,无条件的信任他。 如果连这一点把握都没有,她还是洗洗睡吧,不要嫁人了…… 王氏没想到盛思颜想得这样清楚透彻,又一次让她吃惊。 这个女儿,在别的事情上,似乎都是孩子气十足。 唯独在感情上,看似温顺软和,其实很是看得穿,就像……就像那些庙里的高僧一样,似乎已经穿透了生死,明悟了过去未来,非常坦然。 像是很有信心,其实是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期望值越低,能得到的惊喜就越多。 “……思颜,你告诉娘,你心里有没有王二哥?”虽然这话不该做娘的问出口,但是王氏还是问了。 她比谁都希望盛思颜有个美满的人生,甚至比盛思颜自己都更希望。 而对于女人来说,美满人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有一个心爱的人在身边。 盛思颜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偏头笑道:“有,当然有。” ※※※※※ 第139章 重礼 “真的有?”王氏斜睨着盛思颜。 见她小脸绯红,眼里却是一片清明,笑得倒是甜滋滋的,跟偷吃了糖果忘了擦嘴的小猫似的。 “……真是个孩子。”王氏看见盛思颜这幅样儿,笑着摇摇头,觉得盛思颜在男女感情上应该是还没开窍。 盛思颜攀着王氏的肩膀,吞吞吐吐地道:“娘,真的要十八岁再嫁?” 让王毅兴一个人过到二十八岁? 实在是太不近人情了…… “咦?这就心疼了?”王氏笑着调侃,故意道:“他以前的二十多年没有女人也过过来了,如今再多等四年又怎么了?如果等不了,就不要想娶我的女儿!” 盛思颜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想要替王二哥说话。 但是张了张嘴,她马上发现王氏眼里戏谑的眼神,明白王氏在逗她,哇地叫了一声,扑到王氏怀里不依地道:“娘——!您怎么可以这样嘛!” 嗲嗲的声音,柔柔的神情,软软的身子,看得王氏都怦然心动。 她伸手抚了抚盛思颜的额发,对她无限怜惜。 …… 过了几天,就是盛家请京城的另外三大国公府上门做客的日子,也是他们约好要来探望盛思颜的日子。 神将府周家来的最早,来了三个人,周老爷子带着他的嫡长孙周怀轩,以及周怀轩的庶妹周雁丽。 盛思颜跟周雁丽还算是熟悉,因此她一来,王氏就遣人送她去盛思颜的卧梅轩说话去了。 王氏不知道周怀轩为什么会来,但是既然来了,上门都是客,更何况别人也是携了重礼来的。 这一次周家、吴家和郑家送的礼物中,就数周家送的最为贵重。 别的倒也罢了,单是一对装在礼盒里上好的老山参,拿出来的时候。连盛七爷这样什么珍奇药材都司空见惯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两支已经长成人形的人参,参须雪白,根根分明。 而且看得出来,一支是雌性。一支是雄性,正是最贵重的雌雄人形老山参。 盛七爷倒吸一口凉气,跟王氏面面相觑。 这样的厚礼,他们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去还。 特别是他们跟神将府交情一般……唔,除了周怀轩。 盛七爷跟周怀轩比跟神将府别的人都熟。 王氏想了想,道:“你去跟周小将军说一声,问问他们家送这么重的礼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一般的重礼。这样的药材,拿十万银子都没处买去。 盛七爷应了,悄悄命人将周怀轩叫了出来,问他道:“……这样的厚礼。令尊是什么意思?还是周老爷子?” 周怀轩摇摇头,淡淡地道:“我送的。”意思是跟他祖父周老爷子和父亲周大将军都没关系。 “是你?!”盛七爷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没事送这么重的礼做什么?”狐疑着绕着周怀轩转了两圈,“你有什么要求我的?”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 “难道是你的病还没好?——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的病。我确实是无能为力,是那些人的功劳,跟我无关。”盛七爷马上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从来不占别人的功劳。 周怀轩精致的唇角似乎有一点点上弯的弧度。但是很快便平复下来,若无其事地道:“不算重礼。”顿了顿,转身离开的时候,轻描淡写扔下一句。“山参性热,寒潭水凉,用参片煮水沐浴可祛寒气。——等用完我再送些过来。” 盛七爷闻言如同被五雷轰顶,打得他从头到尾一片焦黑。 他愣愣地转身,脚步飘忽地回到燕誉堂,对王氏如同梦游般道:“……这原来是怀轩给思颜。切片煮水泡澡用的。”然后又愣愣地转身,脚步飘忽地回到中堂,招待周老爷子和周怀轩。 王氏在里屋也愣了,捧着老山参盒子的手哆哆嗦嗦,良久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 “……太太太过份了!” 雌雄人形老山参切片煮水泡澡! 无数人倾家荡产也只为了喝一口那满含药味的洗澡水吊命啊! 一澡盆老山参水能救多少人命! 这败家死小子! 王氏恨不得破口大骂。 如果是她儿子小枸杞这样做。她铁定要扇死他! 家里老山参多是吧? 可以用老山参砸人玩是吧?!——有本事多砸点儿!有多少砸多少! 和盛七爷一样,精通药理,知道这雌雄人形老山参有多贵重的王氏也陷入梦游般的状态,脚步飘忽地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将那装着一对雌雄人形老山参的锦盒塞到她手里。 盛思颜不知何事,笑着接过来,打开瞧了瞧。 里面是两颗雪白已经长成人形的人参。 “咦,看这参须根根分明,我记得娘说过这样的人参就是上好的。” 盛思颜一直在偷偷跟着王氏学医。本来盛家医术是传媳不传女,但是盛思颜这样聪慧,对医术似乎有些天分,就连盛七爷都觉得她不学医可惜了,因此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 “何止上好。你看都成人形了,下面连脉络都能看到。——这是无价之宝。”王氏说着,撇了撇嘴,盯着盛思颜看了一眼,道:“这是周小将军送你……切片煮水泡澡的。” 拿拿拿……雌雄人形老山参煮水……洗澡?!——难道这是萝卜?不是老山参?! 周大将军,你家原来是种萝卜的!——你造吗?! 盛思颜整个人也呆住了。 手里捧着的锦盒就像是有火一样,烧得她坐卧不宁。 “娘,快还回去吧。”盛思颜回过神来,“无功不受禄,这样的厚礼,我们受不起。” 王氏抚了抚盒子,恋恋不舍,“不还。” 盛思颜:”……”然后苦口婆心劝王氏,“娘。这东西是无价之宝。您常跟我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不还。周怀轩说他有很多……”王氏爱抚着那锦盒,是一个医者见到绝世灵药不肯放弃的眼神。 盛思颜彻底卡壳了。 还有很多。 ……很多。 ……多。 好吧。她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完全想象不出有“很多”这样百年不遇的雌雄人形老山参是什么样子…… “他怎么会有很多?”盛思颜狐疑着将那老山参拿出来细看,“不会是芦须和萝卜假冒的吧?” “怎么会?”王氏瞪眼,“听说是周小将军从西北带回来的战利品。” “怎么不会!他又不懂医。人家拿萝卜糊弄他也是有可能的。娘您想,他在西北杀人如麻,人家起坏心骗一骗他也是有可能的。”盛思颜说着说着,恨不得将那老山参放嘴里咬两口,能吃出萝卜味儿就是假的! 王氏见盛思颜说得振振有词,横了她一眼,“真是胡说八道。娘教过你如何辨认药材。就算周小将军不认识。你爹和你娘我两个人四双眼睛也能出错?!” 盛思颜其实这会子已经看出来了,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老山参。 “……要不真的试试煮水泡澡?”盛思颜眼神飘忽着道,让她也“土豪”一把吧…… 王氏白了她一眼,但是依然点了点头,“你在寒潭受过凉。确实用这老山参祛祛寒气是好的。这样才能万无一失……”说着做了决定,“两个都切半,一半煮水泡澡,一半做成人参养荣丸,你带在身边,小日子来的时候吃两颗。” 盛思颜点头赞好,拿着锦盒进去了。 王氏出去招待女眷。 周雁丽坐在盛思颜的里间屋子里。捧着一杯茶坐得端端正正,并不乜斜着眼睛乱看。 盛思颜将锦盒放好了,跟周雁丽对坐说话,“……你家人参多么?” 周雁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怔怔地道:“人参?那是药堂里才有的吧?我祖母去年想配几味药,需要人参。还是拿着银子到你们盛家的天下药房现买的。” 盛思颜:“……”不敢再提这个话头,转了话题笑道:“你衣裳上绣的是什么花?好漂亮!” 周雁丽伸出胳膊,大大方方给盛思颜看她袖子上的缠枝花,“这是攒心梅花。”又道:“盛大姑娘,我看你院子里的梅花树挺多呢。” 盛思颜笑着道:“难怪这么美。我这院子叫卧梅轩。当然梅花多。” 两个姑娘凑在一起,说着衣裳首饰,还有看过的书,见过的事,十分投契。 王氏回到燕誉堂,看见吴国公和郑国公家的女眷都来了。 郑大奶奶正跟郑国公夫人康氏说话。旁边坐着三个女孩儿,正是郑玉儿、郑月儿和吴婵娟 康氏是郑大奶奶的继母,但是将郑大奶奶从小抚养长大,据说两人跟亲母女一样亲近。 吴国公府今日来的是吴老爷子,吴老夫人并没有来。 郑大奶奶不算吴家的帖子里的,她是单请。 郑国公府来的就是郑老爷子和老夫人康氏,还带着郑玉儿和郑月儿。 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都在外院跟盛七爷,还有周老爷子说话。 王氏想了想,专门派了几个妥当人去伺候。 她就知道,这三个老爷子专门到他们盛国公府,绝对不是只探望盛思颜的病情那么简单。 如今在外院外书房的,就是四大国公府的国公爷,还加上一个周怀轩。 ※※※ 第140章 布局 盛国公府外院书房的里间,四个国公爷分坐在四个方向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清茶,寒暄了几句。 神将府的周老爷子抿了一口茶,夸道:“真不愧是盛国公府的茶,茶里都带着药味儿。” 盛七爷瞪大眼睛,也喝了一口,品了品,“没有啊?我喝着还是茶味儿。” 周老爷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长叹一声道:“真没想到,盛家最后的爵位居然落到你这个小和尚头上。当年你那几个嫡长兄,哪一个不比你强?哪一个不比你伶俐聪明?结果呢,人还是挣不过命啊……”说完有些意兴阑珊地放下茶杯,闭目养神。 周怀轩坐在周老爷子旁边的锦杌上,一双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背靠在身后的书房板壁上,本是一脸淡漠的神情听了他祖父周老爷子的话,周怀轩嘴角露出几分讥诮。 “……命?那个给我批命的‘高僧’,明明是拿人钱财,替人铺路。”周怀轩淡淡地道。 那个所谓的“高僧”曾经在周怀轩很小的时候就预言他活不过十八岁。 后来,这位“高僧”被活过十八岁的周怀轩从庙里拖出来一顿暴打,扔到衙门里招供了很多世家豪门的后院*。 奇怪的是,那位高僧居然没有招出神将府的人。 这件事,周老爷子一直觉得很奇怪。 如果是他们神将府内部的人觊觎国公的位置,因而暗算周怀轩,他觉得还能理解。 可是最后查出来,根本就不是神将府的人使的黑招。 这就有些让他坐立不安了。 这样一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神将府的威胁来自外部,是有别的力量想要他们神将府倒台。 还有一种可能是,神将府的威胁还是在内部,但是隐藏得特别深。行事也特别周密,因此就连那位“高僧”都不知道那委托人的真实身份。这两种可能不管哪一种,都让周老爷子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当年高僧给周怀轩“批命”后。盛老爷子亲自出面,帮病弱的周怀轩诊治,眼看就要恢复了,结果在周怀轩五岁的时候,也就是明历十年的时候,发生了盛家的惨案,盛家满门被斩,盛老爷子更是被盛怒的太后下令凌迟处死。 盛老爷子一死,周怀轩的情况急转直下,没有继续好转。而是开始恶化。 这之后过了五年,轮到了郑国公府。 明历十五年,郑国公的嫡幼女,也是大文豪郑想容跟二皇子相恋的事情东窗事发,郑想容病逝。二皇子遁入空门。 从明历十五年到现在明历二十九年,十四年过去,他们四大国公府似乎走过了一个轮回。 “……就吴国公府一直安然无恙。”周怀轩看向吴老爷子,淡淡地说道。 吴老爷子本来一直笑嘻嘻地盯着周怀轩,此时见周怀轩一句话扔过来,简直要置他于死地一样,忙从座位上跳起来。冲着周怀轩一挥拳头,大声道:“小兔崽子,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谁说我们府里一直安然无恙?你忘了我的嫡长孙女出生的时候,天生又瞎又傻吗!”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并不接话。 但是他的表情很明显。完全是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 是的,和周、盛、郑这三家相比,吴家这个所谓的“挫折”,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更何况吴婵娟的瞎眼治好后,更是显露出重瞳之相。对于吴国公府来说,完全是锦上添花。 周老爷子、郑老爷子和盛七爷一齐默默地看着站起来的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被他们看得缩了缩脖子,坐回太师椅上,讪讪地道:“好吧好吧,算是我们占了便宜,但是便宜不好占啊。你们看现在我们的儿子孙子们,没一个有出息的!唯一一个像点样子的,还是个孙女儿!——我家后继无人,这样打平了吧?” “哼,说得好像你多吃亏一样!”另外三位国公一起鄙夷他。 周怀轩看了看盛七爷,突然问道:“七爷,当初你也是被人批命,说十八岁有生死劫,所以你不到三岁,盛老爷子就送你去出家。——你可知道,给你批命的人是谁?” 周老爷子睁开鹰隼般的利眼,看了盛七爷一眼,缓缓点头道:“正是。当初这件事,只有你爹、郑老、吴老和我,我们四个老家伙知道,盛家有个嫡幼子出了家。你能活到现在回来复爵,足以证明这些事,跟我们三个老家伙没有关系。” 当然,跟盛老爷子也没关系。 盛老爷子本人已经死了,而且死得那样惨…… 盛七爷一想到他爹惨死的情形,就忍不住捂脸嚎啕大哭。 吴老爷子很不自在地在椅子上转了转,皱着眉头道:“哭?哭有什么用?大家今日就是来想办法,找原因的。光知道哭,能做什么用?” 半晌没有作声的郑老爷子倒是很理解盛七爷,他瞪了吴老爷子一眼,“父母亲长,兄弟姐妹都死于非命,他哭一哭怎么了?我看你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连人之常情都不放在眼里。” 吴老爷子哼了一声,端起茶吃了一口,嘟哝道:“……居然是大红袍,太靡费了,太奢侈了……”喝完放下茶杯,对这书房里的人道:“哪天我送你们一些‘一匹罐’,一两片叶子就够冲一壶了,只用泥土烧制的土茶壶冲泡最好。茶壶不能含彩釉,光壶里热水的热气就够了。” 周老爷子嗤笑一声,拱拱手道:“免了免了。你那什么‘一匹罐’,不过是海棠叶子晒干了哄人罢了,我可是敬谢不敏。” “哼,你们就知道胡吃海喝……”吴老爷子一边嘀咕,一边已经转了话题,对盛七爷道:“你也别难过,你爹那么厉害,怎么会真的被人凌迟那么惨?据我所知,他被‘凌迟’的时候。早就自尽了。”言下之意,凌迟的时候已经是死人,自然感觉不到疼痛。 太后愤而下令“凌迟”,也是因为盛老爷子居然抢先一步在天牢自缢! 盛七爷觉得好受些。擦了眼泪,道:“我也知道大男人流血不流泪。但是我心里一直堵得慌,各位长辈让我哭一次,以后再不哭了。”说着,团团抱拳一揖。 周老爷子笑了笑,捻须道:“这样算来,对于我们四大国公府来说,这些噩运应该是从盛七出生的时候就开始了。” 盛七其实算是第一个。从有人给他推命,说他十八岁有生死劫开始。 他十八岁的时候,正是盛家遭逢大难。全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 可惜,他躲过了生死劫,代价却是全家的性命。 盛七爷一时钻了牛角尖,怔怔地问:“若是我没有出家,会不会我家只有我一个去死。别人就不会了?”他突然觉得十分内疚,一股自己将噩运转嫁给别人的感觉。 郑老爷子头一个摇头,“当然不是。如果你没有出家,只会跟大家一起死。你们盛家,也就真的绝后了。” 如果盛七当时也死了,盛国公的爵位就会正式成为历史,大夏皇朝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就此断绝了。 就算后来再找盛家的旁系别支来承爵,按照当初的血誓,这些旁系别支,就不能再世袭罔替了,只能降等而袭。 也就是说,如果盛七爷死了。不管怎样,盛家国公爵,五世之后就将完全消失。 “先是盛家,然后是周家,再是郑家。最后……”郑老爷子看向吴老爷子,“就是吴家。” 四个国公悚然而惊,顿起不寒而栗之感。 这些事情看上去不着边际,而且散乱在时间的洪流中,前前后后一共有三十七年时间,却渐渐将一张大网编好了,往四大国公府头上撒去。 那网上的绳子正一步步勒紧,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让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慢慢窒息,最后消亡。 “谁会花这么多时间,布下这样一个局?目的是什么?谁会得到最大好处?”周怀轩淡然问道,对于四个国公脸上露出的惨痛表情不以为然。 他虽然是神将府的嫡长孙,也是周国公的继承人,但是他对于家族的存续完全不放在心上。 过了这么些年,盛七爷虽然成功复爵,但是对于另外三家国公来说,这些谜题依然存在。 有一股看不见的危险,依然在众人头上盘旋。 盛七爷脸色阴沉下来,将茶杯重重往身边的小茶几上一顿。茶杯盖儿噌地一声跳了跳,差一点掉落下来。 “我家的事,还没完。”盛七爷想起盛家的血债,根本就不想苟且偷生。 吴老爷子咕地一笑,眯了眼道:“没完又怎样?人家都要把女儿嫁到你家了。” “啊?你什么意思?”吴老爷子的话题转换得太快,盛七爷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愣愣地看着吴老爷子,手里的茶杯不小心倾斜,茶水眼看就要流出来,只见周怀轩身形一动,就已经来到盛七爷身边,伸手将他手里的茶杯接了过来,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 周怀轩的身影实在是太快了,屋里没一个人看出来他是什么时候从屋子的另一边来到盛七爷身前的。 吴老爷子眨了眨小眼睛,又咂咂嘴,对周老爷子叹息道:“老周啊,你这是怎么养得出这样一个好孙子的?我拿我那重瞳孙女跟你换,行不行啊?” 听见吴老爷子说起他的重瞳孙女吴婵娟,郑老爷子面含微笑,道:“重瞳现,圣人出。——老吴,你真的愿意用圣人换老周的孙子?”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拊掌道:“没错没错!你要换,那就换吧!” “啊呸!”吴老爷子恨恨地啐了他们一口,又对郑老爷子道:“那也是你的外孙女!”说完这句话,吴老爷子的脸色突然有些奇怪,他伸出右手,掐指算了几下,愣愣地问郑老爷子,“你那大姑娘郑素馨,就是我家大儿媳妇,是哪一年出生的?” 郑老爷子一怔,也低头想了想,道:“昌历四十年,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出生的。” 盛七爷忙道:“咦,我也是昌历四十年出生的。” 原来郑素馨跟盛七爷一样,都有三十七岁了。 “那一年,真是有不少有大气运的人出生呢。”吴老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郑老爷子默然半晌,摇头道:“素馨虽然自小丧母,但是从来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从来没有像小孩子一样撒过娇,闹过脾气,一直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好孩子。这样的孩子,我和她继母都偏疼她几分。”甚至乖到让人心疼的地步,完全不像郑想容小时候,又调皮,又闹腾。 郑老爷子的言下之意,就是郑素馨不算是什么好运气的人。 光是丧妇长女一项,就差一点让她一辈子不得翻身。 吴老爷子想了想,这话好像又绕到自己身上了。当初自己可是拿“丧妇长女不为宗妇”这一条大道理,反对自己的嫡长子吴长阁娶郑素馨的。 要不是郑想容突然崭露头角,成为大夏皇朝冉冉升起的一颗文坛巨星,吴老爷子也不会松口,同意吴长阁娶郑素馨。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郑想容文名在外之后,居然被二皇子看上了,两个人偷偷相恋…… “咱们四大国公府的人不能跟大夏皇室结亲家,这是铁律,咱们就不多说了。这许多年来,也没有皇后娘家,或者太后娘家的女儿嫁到过我们四大国公府。为什么?就是因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皇帝不会允许后族坐大。结果呢,现在皇帝不管事了,两个后族都在蠢蠢欲动。”周老爷子早就把神将一职给了他的嫡长子周承宗,自己就在家里修心养性,以炼丹修道为名不问世事。 盛七爷还在想着刚才吴老爷子说的话,闻言更觉得疑惑,追问道:“谁要把女儿嫁到我家了?” “你还不知道?”吴老爷子愕然。 “我一直在家照顾思颜的病情,没有出去过。”盛七爷老实地道。 “我听说,太后娘家,也就是昌远侯府,正在琢磨要把自家一个嫡女,嫁与你的庶长子为妻,说是要跟你们修复关系,不想跟你们家结仇。” ※※※※※ 第141章 显摆 太后娘家——昌远侯府的嫡女,嫁给盛国公府的庶长子,怎么看,都是昌远侯府的姑娘下嫁,盛国公府捡了大便宜了。 可是这股便宜,却让人憋屈得慌,但是又捏着鼻子,不得不受。 没有比这更让人受不了的“便宜”了! 周怀轩的眉梢淡淡一挑,便又无动于衷地垂眸不语。 “啊?可是我家宁松,根本就……就……上不了台面,怎么配得上人家昌远侯府的嫡女……”盛七爷很是老实地说道,搓着手着急不已,“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屋里的人一齐愕然地看着盛七爷,完全没有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要么是惊喜,要么是不愿意,因为不想庶长子的岳家太强大,会影响家宅的安宁。 但是盛七爷,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居然站在人家姑娘那一边说话,贬斥自家儿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人家女家都暗示愿意下嫁了,你真的阻挡得了吗?况且他们这样做,肯定是太后点了头的。”吴老爷子嗐了一声说道。 周老爷子也叹息,“何止是你们盛国公府,就连我们周家,他们也想结亲呢。”说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周怀轩,“昌远侯府也有意嫁一个姑娘到我们神将府。” 吴老爷子听罢,苦着脸一摊手,故意气愤愤地道:“你们看,我说就我家的小子们不成器吧?啧啧,昌远侯府连盛家庶子的主意都打,却没说要嫁一个姑娘到我们吴家,真是看不起我们!” 周老爷子噗的一声,将一口茶水喷了一地,他忙放下茶杯,拿帕子擦了擦被茶水弄湿了的胡子,“这有什么好争的?又不是香饽饽……真是。你这老家伙!我要说,我们四个人当中,就你最滑头,闷声发大财。四家之中你们吴家是树敌最少的。” 吴老爷子这时却难得说了句明白话,他收起了平时那副守财奴的模样儿,正色说道:“你们都出事了,我们吴家还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我们四大家族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幕后的人不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先收拾你们三家,等你们三家都没了,我们吴家就不攻自破了,也省的他们多耗人手对付我们家。” “你明白就好了。”郑老爷子和周老爷子一起说道。 盛七爷还在旁边怔怔地。冥思苦想如何能婉拒昌远侯府的提议。 他不想让文家一个好好的嫡女,嫁给他那个糊涂儿子。可是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像样的主意,只好拉着周怀轩,问他有什么法子。 周怀轩只在旁边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道:“要把嫡女嫁给庶长子。这不是明着打盛夫人的脸?” 吴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怀轩一眼。 这小子总是一副“天塌下来不关我事”的样儿,没想到还挺有心眼儿…… 盛七爷被周怀轩提醒了,一拍脑袋道:“对啊!这不是要跟我夫人过不去嘛!” 如果王氏不同意给自己的庶长子娶昌远侯府的嫡女,那就是妥妥的嫡母打压庶子,见不得庶子好的典型。 如果王氏同意呢,那就是捏着鼻子娶进来,以后都要被昌远侯府盯着。 她这个婆母。到时候会左右不是人。 除非她撕破脸,不要名声了,才能压得住这个昌远侯府出身的庶长子媳妇。 盛七爷马上站起来,道:“各位稍坐,我要去内院跟我夫人知会一声。” 周老爷子和郑老爷子、吴老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我们也去看看令爱吧。今儿来。就是要探病地,怎么能一眼都不见呢?” 盛七爷想了想,道:“那好,咱们一起进去吧。” 周怀轩面上依然淡淡的,甚至皱起了眉头。一幅不感兴趣的样子,但他却是走得最快的…… 内院的燕誉堂里,王氏跟郑老夫人康氏,还有吴家的郑大奶奶长篇大套地说着家务人情。 郑玉儿、郑月儿和吴婵娟已经被她打发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去了。 郑大奶奶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道:“盛夫人,我们是来看令爱的,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康氏跟着道:“是啊,我听玉儿和月儿说,那时候吓人得很。在宫里的飞来山顶上,有鸡冠蛇,被咬了不说,还掉入深潭。啧啧,真是太吓人了。” 王氏听了满眼含泪,用帕子捂着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是啊,把我和老爷吓得快要疯了,可算是她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不然的话,我真是活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郑老夫人康氏一下子对王氏好感倍增,因当日她最心爱的女儿郑想容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感受,恨不得跟着女儿一起去了。 “唉,咱们这些做娘的,都是一样的心思。”康氏走过来,拍了拍王氏的手,跟她一起去卧梅轩看盛思颜。 郑素馨默默地跟在两位国公夫人身后走着,并不东张西望,一派端凝守礼的模样儿。 …… 盛思颜的卧梅轩里坐满了人,都是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除了吴婵娟比较沉默,周雁丽、郑玉儿和郑月儿都跟盛思颜有说有笑。 “思颜,你还疼吗?被鸡冠蛇咬,是什么感觉?”郑月儿十分活泼,问的问题也很大胆。 郑玉儿横了她一眼,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别理她。她信口胡诌惯了。在家被祖母宠坏了。” 郑月儿皱了皱精致的小鼻子,冲盛思颜眨了眨左眼,道:“我姐姐是嫉妒我。因为我祖母说,我小姑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许我爹娘拘束我呢!” 有个宠溺的祖母真好! 盛思颜有些羡慕,转而想到盛家的祖父、祖母都死于非命,又有些伤感。 周雁丽在旁边也很羡慕。她是庶出,祖父周老爷子基本上没有跟她说过话。祖母是她姨娘的远房亲戚,但是自从姨娘连生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之后,祖母待姨娘也就淡了。 像郑玉儿、郑月儿这样被祖父、祖母捧在手心上的感觉。她从来没有尝到过。 盛思颜捏了捏周雁丽的手,对她笑了笑。 周雁丽想到盛思颜也没有祖父母,顿生同病相怜之感,也对她感激地眨了眨眼。 吴婵娟却一直在旁边歪坐着。撑着下颌,看着墙角的美人觚出神。 郑月儿看了吴婵娟这幅样儿,鬼头鬼脑地笑了“表姐想表姐夫了……” 郑玉儿忙道:“月儿!”高声制止她。 吴婵娟回过神,笑着打了郑月儿一下,又懒懒地对盛思颜道:“你可好了,这一下虽然吃了亏,但是也占了便宜。——没人跟你抢状元郎了。”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道:“吴大姑娘说笑了。状元郎又不是物件儿,怎么可能抢来抢去呢?” “怎么不可能?”吴婵娟挑了挑眉,“你不会这么天真吧?我跟你们说……” 顿了顿。往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外人,丫鬟们也都站得远远地,便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说,太后娘娘不许昌远侯府打状元郎的主意。昌远侯府就打起了神将府和你们盛国公府的主意!” “啊?什么主意?”盛思颜吃了一惊,不知怎地,突然紧张起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像是有不知名的祸事要发生一样。 “我听我爹私下里告诉我娘,说昌远侯府,想嫁一个嫡女去神将府。还要嫁一个嫡女,到你们盛国公府!”吴婵娟悄悄说道,眉头皱得更紧,愁得很。 “嫁到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表姐你愁什么啊?难道,你是担心昌远侯府抢你神将府的表哥?”郑月儿眼珠一转。笑嘻嘻说道。 神将府周家三房的嫡子周怀礼,周四公子,是吴婵娟的姑表亲。 周怀礼的娘亲吴云姬,是吴婵娟的嫡亲姑姑。 “啊呸!”吴婵娟啐了郑月儿一口,“等我跟礼表哥说说。让他来你们郑国公府提亲,也好过让昌远侯府的姑娘捡了便宜。” 郑月儿忙躲到郑玉儿身后,装作害怕的样子笑着道:“表姐饶命!表姐饶命!小妹再不敢乱说话了……” 盛思颜见这表姐妹又扯到别的上面去了,忙道:“吴大姑娘,我们盛家的嫡长子才两岁呢,不可能这么早结亲啊!” 吴婵娟歪着头笑道:“谁说是嫡长子?人家是要把嫡女嫁给你们府上的庶长子呢!” “啊?!”盛思颜、郑月儿和郑玉儿一起惊叹。 昌远侯府要跟神将府和盛国公府结亲,从表面上看,确实是门当户对。 但是昌远侯府的嫡女嫁给盛国公府的庶长子…… 这不是下嫁,这是往王氏这个主母脸上抽一耳光呢…… 还让你有苦说不出,连拒绝都没法拒绝。 盛思颜愣了半晌才回神,不满地道:“昌远侯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前二话不说,就把自家女儿弄死了,说是赔罪。现在又要把嫡女嫁给我们家的庶长子,还说是要赔罪。这是显摆自家女儿多吧?——如果这是赔罪的话,那我真不晓得什么是结仇了。” “结仇嘛,当然是放蛇咬你,让你被瀑布冲到寒潭底下受冻!”郑月儿拊掌大笑。 盛思颜哭笑不得,见大家的茶没了,站起身亲自要给她们续茶,却一抬头,从漏窗里看见一个男人背着手站在离她窗子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站着,侧脸的轮廓如画一般俊美无俦,正是周怀轩。 然后就听见她爹盛七爷的声音,“木槿,大姑娘呢?” 第142章 心动 听见盛七爷的声音,那回廊上的男子不经意地回头,眼波从窗子里的盛思颜面上掠过,微微侧头一颔首,高大如神砥的身躯在她面前弯了弯,似在跟她打招呼。 有种“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的亲密无间,却又像是隔着山高水远,只能让人远远地眺望。 盛思颜面上一红,好像偷窥的时候被人抓个正着,有种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她别过头,从窗边离开,往月洞门走去。 内室的郑玉儿、郑月儿、吴婵娟和周雁丽听见外面盛七爷的声音,知道是来客了,个个屏息凝气,不敢出声,坐着一动不动。 周怀轩再抬眸的时候,发现那窗子里那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已经走远,心下顿时觉得空荡荡的,他淡然回头,看着院子里的梅树出神。 他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一看见她,总是做出跟自己本性不合的事。以他的年龄,这样很不持重。可是他很难控制自己。 算了。他低头喟叹,他是一辈子不会成亲的,还是不要耽搁人家了…… 吴老爷子、郑老爷子和周老爷子这时才慢慢从回廊的另一头踱了过来,笑着道:“我们到底是老了,走不动了,被你们俩落在后头。” 周怀轩往旁边让了一步,“三位老当益壮,胜过万马千军。”展臂如同主人一样请他们进去。 周老爷子笑着看了他一眼,第一个踏进盛思颜卧梅轩中堂的门槛。 后面跟着微笑着的郑老爷子和挤眉弄眼的吴老爷子。 来到堂上,盛思颜已经候在盛七爷身边。 见三位祖父级的大人物过来看她,盛思颜有些紧张地福了一福,“见过周国公、郑国公、吴国公。” “免礼免礼。”周老爷子先抬了抬手,“我们和你祖父平辈,你若不弃嫌,叫我们一声老爷子就好。” “那怎么敢?”盛思颜定了定神,笑容满面。“既是跟思颜的祖父平辈,更是长辈了,怎敢轻忽?”一边说,一边亲自请他们上座。又命丫鬟捧茶,她一一奉到众人手里。 门外回廊上的周怀轩依然背手而立,青衫磊落,气宇轩昂,没有进来的意思。 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如同一幅水墨山水画,他却是那水墨山水里的一笔浓墨重彩,将周遭衬得越发黑白苍劲。 盛思颜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堂上坐着的周老爷子,欲言又止。 像是觉察到盛思颜凝视着他的背影。周怀轩若无其事地往回廊另一边走去,离开卧梅轩中堂的门口,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盛思颜一窒。 周老爷子见了她的神色,笑嘻嘻地道:“你别管他。他的脾气怪着呢。”但是又不高兴别人误解他孙子,接着道:“他就是脾气怪点。人不坏,心肠好着呢……” 盛思颜想到那一对雌雄人形老山参的重礼,觉得就这样若无其事将人家晾在门口太不过情理,笑着点点头,“我晓得。”说完亲自去耳房的茶窠里亲手砌了一盏茶,特意挑了支千峰翠色的秘瓷茶盏,放在茶盘里。托着从耳房的小门里出来,正好看见周怀轩站在离耳房不远的地方,依然背手而立。 “威烈将军……”盛思颜踌躇半晌,还是唤了他的官名。 周怀轩似是全身一震,周遭的气息霎时如冰封大地。 盛思颜顿时打了个寒战,手一抖。那翠玉托盘和秘瓷茶盏叮当碰触,发出金石之声。 周怀轩缓缓转身,看见盛思颜托着一盏茶站在他面前,正仰头看他。 她的小脸雪白,像是重伤初愈的样子。但是雪白中又有一丝粉腻。 在周怀轩凝眸的注视中,盛思颜那两颊上的粉腻越来越浓,连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胭脂粉。 周怀轩微微一笑,伸手要从盛思颜手里接过托盘,闲闲地说:“幸亏我回来的早,不然真的要去你坟前上香了。” 他说的是他们三年前在城门口分别的时候说的话,暗示的是盛思颜数天前在宫里遇到的险情。 盛思颜没有多想,窘色稍缓,笑道:“托福托福,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又皱眉道:“你喝茶就行,拿我的托盘做什么?” “托盘太重,你拿不动。”周怀轩淡淡地道,从她手里终究还是接过翠玉托盘和秘瓷茶盏,放到回廊外围的坐栏边上。 接过托盘的时候,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 周怀轩的手指冷得如同寒冰。 盛思颜一刹那间,居然想到那一天在寒潭水底的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跟这种感觉好像。 察觉到盛思颜的怔忡之色,周怀轩的眸色黯了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回廊柱子的阴影里。 一道阳光正好斜斜地透过林间树梢照过来,将回廊上的盛思颜笼在光里。 盛思颜顿时觉得又暖和了,春回大地,阳光普照,刚才的那股冰寒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周怀轩双手垂在身子两侧,眯着眼睛看她。 是很美,但是还没有到美绝尘寰的地步,但是却如一股沁入人心的温泉,让他无法割舍,总是贪恋那一抹温暖和煦。 盛思颜想了想,低声道:“多谢你送我的老山参。”想到刚才周怀轩冰寒刺骨的手指,又道:“我看你的身子好像受了寒,你那里老山参多,是不是寻来给自己补身的?” 周怀轩没有说话,还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我的身子其实没有大碍,用不着这样好的老山参。不过你送我的那一对,我娘想拿来做药。等做好了,我送你一瓶。”盛思颜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这里是我娘以前给我做的人参养荣丸,最是驱寒补气。就是用的人参没有你送来的好,等用那雌雄老山参做的药丸好了,我再送你一瓶。” 周怀轩本不想接,但是看见盛思颜的小手伸过来。白玉般的手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白得几乎分不清哪里是手,哪里是瓶。 “多谢。”周怀轩还是伸手接过,用力握了握。放到自己的袖袋。 盛思颜微笑,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有白占别人的人情。 “……你的病,都好了吗?”盛思颜想起那一年在山上,周怀轩发病时候的情景,关切地问道。 周怀轩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继而想起盛七爷是她爹,大概跟她说过自己的情形,沉默地一点头,“好了。” 盛思颜咯咯笑了一声,想说当年你发病的时候还咬了我一口呢。但是又觉得太过轻佻。若是她依然是五岁幼童,这样做无可厚非,也不会让周怀轩有反感。 现在她已经十四岁了,还要这样做,简直就是在挑逗。 正经男子都看不起轻佻的女子。 那句话在她嘴里打了个转。就变成:“周国公他们都来了,你不进去坐坐吗?” 周怀轩再次摇头,“我在这里站一站就好。” 盛思颜正要说话,却见豆蔻从院门口匆匆忙忙走来,看见盛思颜和一个男子站在回廊下面,忙过来回道:“大姑娘,夫人带着郑老夫人、郑大奶奶过这边来了。”顿了顿。飞快地睃了站在廊柱后头的青衫男子一眼,又对盛思颜道:“……嗯,还有王公子,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盛思颜眼前一亮,“是王二哥来了?”拎着裙子高高兴兴从周怀轩面前跑开,和豆蔻一起去院门口迎接。 她再一回头。看见回廊上已经没有了周怀轩的身影,不知到哪里去了。——也许是进屋里跟他祖父坐一起去了? 盛思颜寻思着,在院门口眺首张望。 王氏笑容满面地带着郑大奶奶和郑老夫人一起往卧梅轩走。 王毅兴穿着一身暗红色贡缎长衫,轻袍缓带,面如冠玉。手里拎着一个大红鸳鸯漆盒,正是盛思颜熟悉的食盒。 每次里面都装着她垂涎欲滴的好东西。 盛思颜笑着快走过去,对王氏、郑大奶奶、郑老夫人行了礼,又叫了声“王公子”。 在人前,盛思颜一向对王毅兴很客气,从来不叫他“王二哥”。 王毅兴点点头,笑道:“不知道你们今日有客,我唐突了。”又将漆盒递给盛思颜,“这是今天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 里面的东西似乎有很多,盛思颜的胳膊不由一沉。 王氏笑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吧。都不是外人。” 语气亲昵,当王毅兴是子侄辈。 郑大奶奶一笑,道:“状元郎原来还做得一手好菜,更加难得了。”又夸王氏眼光好,挑得好女婿。 盛思颜面上更红了,往旁边让了一步,道:“爹带着三位国公爷都在堂上坐着呢。” 王氏一听,忙道:“那得赶快过去,不然太失礼了。” 四大国公府都是世交,又是长辈,郑大奶奶和王氏都不用回避。郑老夫人更不用回避。 王氏带着郑大奶奶和郑老夫人快步往堂上走去。 王毅兴看了看前面,似乎也想跟过去。 盛思颜眼珠转了转,轻声道:“豆蔻,带王公子去见几位国公爷。” 豆蔻激动得脸都红了,福了一福,“王公子这边走。” 王毅兴看了盛思颜一眼,见她面上露出了然的微笑,轻轻咳嗽一下,“我以后跟你解释。”说着,跟着豆蔻往前面去了。 不用解释,盛思颜完全明白。 王毅兴是二皇子的人,对四大国公府的动向当然是很关注的。 四大国公突然齐聚一堂,肯定不是为了真的来探病…… 除了王毅兴,盛思颜敢说,太子和皇后那边也极注意这边的动静。 只是盛国公府最近跟昌远侯府有了咀唔,他们才静观其变。 漆盒有些沉,盛思颜将漆盒从右手换到左手。 突然她觉得手边一轻,有人轻轻搭在她的漆盒之上,从她手里接了过去。 盛思颜抬头,见是周怀轩站在她身边,从她手里接过漆盒。 “咦?你怎么过来的?我怎么没看见你?”盛思颜大奇,一边抖了抖手腕,轻轻揉了揉。 周怀轩没有回答,拎着漆盒跟在她身边,问道:“你的丫鬟呢?” 这些事,不用别人吩咐,应该是丫鬟做的。 豆蔻是有些见了王毅兴眼里就没别人,更看不见活儿。 但是盛思颜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微笑道:“这是王二哥做的饭菜,我不想让丫鬟拎。” 周怀轩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跟着她一直走到院门口,才将漆盒递给守门的婆子,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正要转身,卧梅轩堂上盛七爷爽朗的笑声穿云破雾,从远处传来,“这是王毅兴,大家都认得。今年的新科状元。” 王毅兴的声音也极清亮,“见过几位国公爷。” “人家家里有客,你来做什么?”说话的是周国公,语气很是不善。 王毅兴道:“盛大姑娘受了伤,胃口不好,我做了些她爱吃的小菜,每日送过来。”又道:“我已经修书回江南,请爹娘不日上京提亲。” 盛思颜晕生双颊。 院门口的婆子喜得连声向盛思颜道喜,“大姑娘有了这样一个如意郎君,以后嫁过去一定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盛国公府的下人早就把状元郎看做是他们家的女婿了,但是自己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别人是不是有意思是另一回事。 如今王毅兴当着四个国公爷的面说出来,这件事应该就是板上钉钉了。 周怀轩唇角刚刚显露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他深深地看了盛思颜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盛思颜拎着裙子往院门口的台阶走去,刚要进门的时候,回过头又看了一眼,见门前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周怀轩走得竟那样快,一眨眼就看不见人影了。 盛思颜问那看门的婆子,“周大公子往那边去了?” 那婆子探头看了看,“往二门上去了吧?那边拐个弯就看不见了。” 盛思颜有些怅然地看了一眼那条落满花瓣的小径,转身进屋去了。 屋子里,郑大奶奶正高兴道:“盛国公府要办喜事了。师父若是晓得,不知有多高兴!” 盛七爷点头:“等定亲之后,必要向我爹焚香告之。” ※※※※※※ 第143章 拿主意 郑大奶奶回头,招手让盛思颜进来,“盛大姑娘快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怎样了。” 盛思颜笑着进屋,并不扭捏,大大方方站在王氏身边,“郑大奶奶有心了。我爹的医术通神,早就好了。” 郑素馨留神打量盛思颜,见她额头光洁,眉间开朗,并没有中毒之人惯有的那股郁结的黑气,忍不住走过去给她诊脉。 两人面对面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一簇阳光从屋外斜斜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在墨绿嵌花的地砖上拉得长长的。 郑素馨比较高挑,盛思颜娇小,只到她肩膀左右。 神情都是一样的温婉柔顺,但是盛思颜因年纪小,眉目更加清明。 郑素馨见盛思颜脉搏跳动沉稳有力,浑不像大病初愈的人,很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王氏走过去,将盛思颜从郑素馨身边拉开,笑着道:“郑大奶奶这是不信内子的医术?” 郑素馨怔了怔,忙笑道:“盛夫人说哪里话!盛七爷医术通神,我佩服得很呢!”又扭头对盛七爷道:“虽然你在庙里长大,但是我师父着实疼爱你。这些医术,连你大哥他们都未必学全了呢。” 盛七爷笑了笑,背着手道:“我爹自然是疼我的,但是更疼家里的兄长。不然也不会将我一个人送到庙里。” 郑素馨掩袖笑道:“若不是将你送到庙里,你也没这么大福气了。有这盛国公的爵位……” “如果能用这个爵位换来我父母亲长和兄弟姐妹的性命,我一定毫不犹豫拿它去换!”盛七爷走到盛思颜和王氏身边,护着她们娘儿俩。 吴老爷子在旁皱眉道:“盛七的人品我们都信得过。”又道:“老大媳妇,你女儿呢?”这是表示他对郑素馨刚才说话的不满。 郑素馨低下头,温顺地道:“先前盛夫人送她过来了。” 盛思颜忙道:“她们在我房里呢。”一边说,一边走到里屋,对屋里的几个姑娘道:“都是熟人,你们出来吧。” 郑玉儿、郑月儿、周雁丽和吴婵娟都走了出来。对堂上的人行礼。 郑月儿和郑玉儿自然走到郑老夫人康氏身边站着。 吴婵娟去到她娘郑素馨身边。 周雁丽犹豫了一会儿,也来到周老爷子身边,福了一福,低声道:“祖父。大哥呢?” 周老爷子摇摇头,“你大哥向来行事随心所欲,这会子大概已经走了吧。” 盛思颜这才想起来,忙陪笑道:“周国公、周三姑娘,周大公子刚说有事,先走一步了。” 周老爷子嗐了一声,对周雁丽道:“没事,他走了,有我老头子呢,你还怕丢了不成?” “当然不是。”周雁丽忙陪笑道。她素来怕这个祖父,不敢多说话,默默地站在一旁。 王毅兴笑道:“几位老爷子真是对思颜关怀备至,我代思颜谢谢各位老爷子。”说着,抱拳团团一揖。 周老爷子耷拉着脸。点点头,站起来道:“好了,看见盛大姑娘没事,我就放心了。”对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道:“怎么样?咱们来也来了,人也看了,茶也喝了,是不是该客走主人安了?” 王毅兴一愣。忙问道:“各位不吃顿便饭再走?” 王氏咳嗽一声,笑道:“三位老爷子都是大忙人,哪里有空吃饭呢?” 再说他们家有病人,一般人也忌讳,特别是老年人,不肯在这种人家吃饭的。 周老爷子、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虽然不在乎这个。但是他们确实只是来说说话的,该说的都说了,现在人多了,再说别的也没功夫,就都道:“盛夫人言重了。等你们府上好事临近。我们还是会来的。——这一顿饭,你们是逃不了的!哈哈哈哈……” 王氏莞尔,和盛七爷、盛思颜一起颔身行礼,送他们出去。 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走在最后。 临出二门的时候,郑老夫人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忙对她笑了笑。 郑老夫人愣了愣,又自失地一笑,摇头跟郑老爷子出去了。 客人都走了之后,王毅兴问盛思颜,“这三位老爷子很少一起出来的。今儿来你们府上,是有什么事吗?” 盛思颜知道肯定是有事,但是她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便摇摇头,“不晓得。”说着,走到桌边坐下,将那大红鸳鸯漆盒打开,笑道:“好香的蛋炒饭,刚才我差一点忍不住了。” 王毅兴陪她坐下,又问道:“小枸杞呢?你不是说他挺喜欢吃的?我也给他做了一碗芙蓉蛋。”一边说,一边将漆盒下面的几层都打开,将饭菜拿出来摆在桌上。 盛思颜让豆蔻去把小枸杞接来。 不多会儿,小枸杞呼啸着来了,爬过门槛就跳到王毅兴身上,大叫“举高高!大哥举高高!” 王毅兴便拖着他的咯吱窝,将他举起来,迎空转了两圈。 小枸杞乐得哈哈大笑。 玩够了,才下来坐到盛思颜身边,跟她一起吃东西。 王毅兴坐了一会儿,见王氏和盛七爷都没有再过来,想了想,对盛思颜道:“你先吃,我有事要跟你娘说。” “你去吧,别管我了。”盛思颜忙道,又让自己的大丫鬟木槿送他去见王氏。 木槿正好在屋里收拾东西,豆蔻跳出来道:“大姑娘,奴婢送王公子去吧。”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好吧,你去吧。” 王毅兴将盛思颜的眼色看在眼里,笑着摇摇头,拍拍她的头,让她不要多心,便跟豆蔻往王氏的燕誉堂那边去了。 一路上,王毅兴不动声色地问豆蔻,“今儿你们家里客来得挺齐全的。是下了帖子吗?” 豆蔻摇摇头,“不晓得,大概是吧。奴婢是内院伺候大姑娘的,夫人那边的情形知道得不多。” 王毅兴“哦”了一声。“今天就来了这些客人?听周老爷子的口气,周小将军好像也来了,你见到他没有?” 豆蔻嘻嘻一笑,道:“王公子你别担心。周小将军那个人阴阳怪气的,我们都不喜欢他。大姑娘更是对他敬而远之呢!” 王毅兴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他问有关周怀轩的事,其实半点都没有想到他会跟盛思颜有什么瓜葛。他问豆蔻,是想知道周怀轩这人到盛国公府是不是跟宫里的事情有关,推断他到底是站在太子和皇后那边,还是站在太后这边。 “呵呵,思颜是好姑娘,我自然晓得。我只是纳闷。这周小将军自从归来之后,从来没有听说他去别家串过门。你们盛国公府,好像是他走动的第一家。——他经常来找你们国公爷吗?”王毅兴知道周怀轩以前有病,是盛老爷子给他医治的。后来别人带走治病去了,再回来似乎就病愈了。 但是现在开始跟盛七爷套近乎。难道是因为他的病其实还没好? 王毅兴受了二皇子的嘱托,在京城为他暗暗打点。 当然,现在以他的身份,能做的事情很少,他也没有想过现在就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目前来说,他还是以熟悉京城的各大世家高门错综复杂的关系为主要任务。 等他和思颜成了亲,身份不同了。想必就更容易一些。 王毅兴打起精神,又向豆蔻打听盛国公府里的情形。 没想到豆蔻虽然对他很有好感,但是说话还是很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肯多说,倒让王毅兴很是惊讶。忍不住道:“盛夫人真是理家的能手,思颜有她教导,以后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王毅兴知道自己不是世家出身,而且为了二皇子的事情奔走,非常需要一个长袖善舞的贤内助。 他心悦盛思颜。更相信盛思颜娘亲王氏的手段和能力。 有盛思颜为妻,他这辈子都不需要为家里的事情操心。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豆蔻抿嘴笑,暗道王公子是不知道夫人的手段,这府里的丫鬟婆子,说话不知轻重的早不知打发到哪里去了!谁还敢乱说话?! 豆蔻将王毅兴送到燕誉堂门口,对看门的婆子道:“王公子求见夫人,您帮通传一下。” 那婆子忙去燕誉堂回话。 王氏有孕在身,已经有些乏了,但是想到王毅兴是盛思颜以后的夫婿,对他格外高看几分,就道:“让他进来吧。” 王毅兴来到燕誉堂,对王氏躬身行礼,笑着道:“伯母,以后若是家里要请客,可以命人给我送个信,我来给您帮忙。您现在身子不舒服,小枸杞还小,思颜也是姑娘家,有些场合不好出来。我是伯母看着长大的,就算不跟思颜定亲,街坊邻居有事还能帮把手呢,更何况我马上就要写信给我爹娘,让他们来京城提亲了。” 王氏听他说完,笑眯眯地问了一句,“你爹娘好像不识字……你写信回去,谁念给他们听呢?” 王毅兴被问得汗都流出来了,陪笑道:“其实是写给我姐夫。他会跟我爹娘转述的。” 也就是说,王毅兴的亲事,拿主意的是二皇子,不是他爹娘。 跟王氏预想的差不多。 ※※※※ 第144章 喜事 “哦。原来是写给姐夫的信。”王氏的声音淡了几分,“我还说你爹娘、姐姐和大哥都不识字,难不成把信写给小兄弟……” 王毅兴家有一个大哥,一个姐姐,两个弟弟,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子。 王毅兴听出来王氏有些不高兴,苦笑道:“伯母,这是没法子的事。我家的情况,您是尽知的。我也不瞒您。如今承蒙二皇子青眼,娶了我姐姐,又帮扶我家,对我有知遇之恩,我纵然肝脑涂地,都不能报答一二。” 王氏也知道是实情。 王毅兴家原本是什么情况,王氏是尽知的。 祖辈世代捕蛇人,家里不是那种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但是也绝对不算宽裕。 若不是遇到二皇子,王毅兴是绝对不可能三元及第的。 当然,不是说二皇子帮他科举作弊,而是因为二皇子给他创造了最好的读书条件。 这其中还需要无数名师的努力,以及庞大的财力上的支援,才能让他专心致志地念书、做文章,所以不是光靠个人聪明就能考中科举的。 家境不好的人中聪明人多得是,但是就因为没有这些条件,所以能成才的远远少于家境富裕的人。 更何况二皇子还娶了王毅兴的大姐做正室。 这样紧密的联系,他不帮二皇子打点简直是不可能的。 王氏轻轻叹一口气,这就是她不放心王毅兴的地方。 不是觉得他的人品有问题,而是他肩上的胆子和责任太多太重。——他需要的,也许是一个长袖善舞的能干妻子,不是盛思颜这样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娇娇女。 况且就算盛思颜有那长袖善舞的本事,王氏也不愿她陪着王毅兴去走这条辛苦的路。 当然,如果盛思颜对王毅兴一往情深,非他不嫁,那王氏也没有法子了。再苦的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陪女儿走下去,等着在她最辛苦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 这一刻,王氏有些后悔这阵子让王毅兴在盛国公府来去自由。若是因此让盛思颜对王毅兴暗生情愫,她可就是自作自受了…… “我们思颜。你是知道的,从小就比一般的孩子可怜,是我和她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断断吃不了苦。”王氏打算把丑话说在前头。 王毅兴忙道:“伯母放心。我也是看着思颜长大的,我知道她虽然看上去柔弱,其实坚韧着呢。而且我当然不会让她为外面的事情烦心。” “……毅兴,你跟我说实话,二皇子,到底想做什么?”王氏将这些纷乱的思绪抛在一旁,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重要。 王氏本来觉得二皇子应该是满足于做个贤王。所以才选定王毅兴为东床快婿。但是现在看了王毅兴中了状元之后的表现,她又不确定了。 如果二皇子只是满足于做个贤王,王毅兴又何必在京城的世家高门四处奔走,并且紧盯着四大国公府的动向呢? 王毅兴一听就警醒起来。他也明白这个答案很重要,一不小心。王氏可能就要把他剔除了,忙道:“我姐夫只是想自保。您也晓得,他为何避居江南,并且放着世家高门的嫡女不娶,娶了我姐姐这样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女子为正室。” “自保?”王氏又看了王毅兴一眼,低头垂眸,端了茶吹一口热气。半晌才道:“……你姐姐有了你这个弟弟,也不算没有家世背景了。” 只要这个弟弟娶个世家女,跟二皇子本人娶一个有什么差别?——反而更妥当。 王毅兴静静地笑,并不答话。 王氏抿了一口茶,慢慢地道:“你先回去吧。我现在乏得很,以后有空再来说话吧。” 王毅兴见问不出什么东西。只好告辞而去。 临走的时候,他想了想,没有将漆盒取走,而是空着手出去了。 “王二哥走了?”盛思颜惊讶,居然忘了取走漆盒。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盛思颜想了想,还是带着木槿来燕誉堂,问问娘刚才王二哥过来做什么了。 王氏在歇中觉。 两个大丫鬟在旁边打扇,一边乜斜着眼睛打盹。 盛思颜在门口站了一站,心神不宁地回去了。 …… 过了不久,京城里出了一桩喜事。 昌远侯府的二姑娘文宜家跟太子的嫡长子太孙定了亲,以后就是太孙妃了。 昌远侯府多年前出了继后,后来成了太后,眼看以后又要出个皇后了,整个府里顿时喜气洋洋,上门恭喜的人络绎不绝,一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态。 太后听了这个消息,十分欣喜,命内侍频频给娘家昌远侯府颁下赏赐,甚至给文二姑娘另外赏赐了十抬嫁妆。 这十抬是宫里单出的,件件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本来因为太子监国的事,太后和太子、皇后那边一直有些不对付。 但是现在太后默许娘家姑娘跟太子这边联姻,京城里的人普遍认为,这是太后要跟太子讲和的意思。 因为太后再能干,也年岁大了,而且太后又无亲子,为了保住娘家的富贵,肯定要跟太子这边讲和才行。 太孙终于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吏部尚书家很是没面子。 京城里很多人家也晓得,吏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李栀娘,本来是太孙妃的人选,现在却败在后起之秀文家二姑娘手里,这个跟斗栽得不可谓不大。 李栀娘得知消息后,在家里一度羞恼得不肯出屋子,连着几天不吃饭,将她爹娘心疼得无以复加。 太后好像也是为了不让臣子寒心。她娘家的姑娘抢了李栀娘的姻缘,就又做主,给李栀娘指了一门好亲事。 跟李栀娘定亲的,是江南蒋家大房的嫡长孙蒋丰云,也是二皇子生母蒋贵妃的嫡亲侄子,生得比太孙还要高大俊美,而且为人处事十分练达。虽然今科没有高中进士,但是已经在刻苦攻读中,下一次还要再战春闱。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京城的名门闺秀就接连出了两桩喜事。着实让一度风平浪静的京城热闹了一阵子。 进了六月,这股热闹才慢慢平息下来。 这一天,艳阳高照,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将人的心都吵嚷得如同一汪沸水,一直冒着气泡。 吴国公府内院的含翠轩是吴二姑娘吴婵娟的住处。 院子里的葡萄架郁郁葱葱,一串串绿玉般的葡萄从架子上垂下来,惹得架子下雪白的波斯猫虎视眈眈,恨不得一跃而起,将那葡萄全扒拉下来。大快朵颐才好。 吴婵娟懒洋洋地躺在葡萄架下的竹床上,一只手斜撑着头,满脸幽怨的神情。 李栀娘挽着雪青色披帛坐在她对面的竹椅上,头上只梳了抓髻,露出雪白光洁的额头。青翠的眉,轻点了珊瑚色口脂的绛唇,两眼弯弯笑语不断。 吴婵娟听她说了一会儿,撇了撇嘴,“你是高兴了,马上要嫁如意郎君……” 李栀娘喜不自胜,往两边看了看。见丫鬟都站得远远的,就连葡萄架下刚才企图抓葡萄的波斯猫都躺在青石板上睡着了,便走过来坐到吴婵娟身边的竹床上,低声道:“娟儿,我不瞒你。先前我也挺难受的。本来一心想着要做太孙妃,以后出人头地。为我家争口气。可是那一天,蒋公子来我家做客,我在池塘边玩水,他见了,轻声提醒我。水凉路滑,小心掉进去。我一回头,见是一个七尺昂藏男子,一下子吓住了,脚下一滑,差一点就真的掉下去了。蒋公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手……” 李栀娘轻抚着自己左手,两眼含春,弯着嘴角看向前方,露出雾一般朦胧的眼神。 吴婵娟听她说得温馨,叹口气,“你们就是这样看对眼了?” 李栀娘脸红,低下头吃吃地笑,点点头,“那一刻,我觉得做太孙妃完全没有趣味。我连太孙是什么人都不晓得,谁要去跟他做夫妻?”说着,头一扭,不让吴婵娟看她羞涩的神情。 吴婵娟笑了笑,“你们家人是疼你的,还肯安排这样一出戏,让你回心转意。” 李栀娘咯咯地笑,“家里人当然是疼我的。我先前也是有意要为家里人争光,才愿意听从他们的意思,去争太孙妃这个位置。现在争不到,也没什么,他们给了我最好的安排。” “嫁去江南,你可就离娘家远了。”吴婵娟静静地提醒她。 不关她自己的事的时候,吴婵娟看得格外明白。 “那又怎么啦?蒋公子以后高中了进士,还不是会回京城?我一点都不担心。”李栀娘笑着轻轻拍了吴婵娟一下,问她,“你呢?你们家到底要给你找一个什么样惊天动地的夫婿啊?我的重瞳小圣人……” 吴婵娟定定地看着她,璀璨的重瞳似乎有光环闪耀,不知不觉将李栀娘看了进去。 “……不管谁看了你这双眼睛,都舍不得对你说个‘不’字,你哪里需要烦心呢?只等着做你的新娘子吧……”等吴婵娟移开眼眸,李栀娘才回过神,不由回味刚才被那双重瞳震慑的情形。 ※※※ 第145章 冲撞 吴婵娟眼波流转.撑着头看着地上石板边的青苔. 是我最想嫁的人,并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李栀娘偏头想了想,凑过来在吴婵娟耳边道:“你真的是看上周小 将军?”吴婵娟没有做声,咬了咬唇,也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应该就是承认了。 “那我可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早做准备才行。,.李栀娘便在吴婵娟耳边嘀咕几句。 “啊?真的? 昌远侯府太过份了!”吴婵娟霍地一下从竹床上坐直了身子,气得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脸上因了怒气,升起两片红晕,艳丽如三春海棠,夺人魂魄。 李栀娘看得目不转睛,笑道:“你这样的容貌,还有这样的家世,我看那天人一般的周小将军,也只有你配得上。,.说着又道:“不过,他太冷了,站他身边得把人冻死。,… “昌远侯府一个姑娘都做了太孙妃了,还不满足,还想做国公夫人!真是,全天下的好事真的要被他们都占去了”.吴婵娟气得眼都红了,跻了鞋就要去找她娘郑大奶奶拿主意。 李栀娘刚才告诉她,昌远侯府已经定了要跟神将府联姻,据说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哎!你要找你娘,也好歹等我走了再说。你现在去说,你娘一准知道是我说的话,到时候嫌我多嘴多舌,不许你同我往来了怎么办?”李栀娘拖住吴婵娟的衣裳,急忙阻止她。 吴婵娟想想也对,要说话也不能现在就说,便耐着性子跟李栀娘说起别的事情。 “我记得他们也想跟盛国公府联姻的。不知道盛家是如何回应的?”吴婵娟伸手取过来一个蜜柑,拿了银刀剖开,跟李栀娘分享。 李栀娘也拣了一个蜜柑在手里抛了抛,道:“盛国公府在拖呢. 每日里闭门谢客说是大姑娘重伤,需要休养。还有盛夫人又有了身孕,任是什么事情,都只收帖子不放人进去。再说昌远侯府最近在忙着跟太孙联姻的事,大概还没有轮到盛家。,. 吴婵娟冷笑“是啊,太孙妃其实都不是第一重要的。你看他们是让二姑娘跟太孙定亲,留着大姑娘呢。 …文家的大姑娘,太后的心肝宝贝,可不是要派上最重要的用场?”“最重要的用场?你是说神将府周家?,.李栀娘皱眉“神将府能比太孙更重要?,. 吴婵娟白了她一眼,没有解释。 口当然是四大国公府更重要,这一点,四大国公府之外的人是很难体会的。 “…你且看着吧。等太孙和文二姑娘定亲的事了结了他们就要忙文家大姑娘跟神将府定亲的事,最后才是盛国公府。,.吴婵娟拿绢子抹了抹嘴,只吃两片蜜柑就放下了。 “我知道昌远侯府是打神将府的主意,可不知道他们竟然是要用最好的文大姑娘来联姻!… 那不用说,肯定是奔着周小将军去了。”李栀娘同情地拿团扇拍了拍吴婵娟的肩头“你好好跟你娘商议,我宁愿是你嫁到神将府也不愿是昌远侯府的大姑娘”. 说来说去,李栀娘对昌远侯府还是有怨气的。 不管怎么说,被人抢了东西,就算之后有更好的补偿,但是那股被抢的羞辱依然挥之不去。 对于自己讨厌的人,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她们过得不好这样才能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 吴婵娟握住李栀娘的手“栀娘,以后你嫁到江南,也要跟我写信。我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己。,. “没问题。,.李栀娘跟吴婵娟性子相近,两人很是投契。 李栀娘走了之后又过了两天,吴婵娟才对自己的娘亲郑大奶奶提起这件事。 “…娘,您到底是想好没有啊?,.吴婵娟趁午后没人的时候摸到郑大奶奶屋里使出水磨功夫。 郑大奶奶躺在软榻上,看着自己的女儿云鬓huā颜比她年轻的时候还要美貌,特别是一双重瞳,简直将她的美貌又放大无数倍。 随着吴婵娟的年岁越大,那双重瞳更是璀璨夺目,望之令人忘形。 重瞳现,圣人出...... 郑素馨默默地看着女儿的重瞳,一边琢磨着这两句话。 一后面两句被涂黑了的话到底是什么呢? 郑素馨琢磨了十几年,也想不出来后面两句话。 她伸手拍了拍吴婵娟艳丽的双颊“你想好了没有?真的是非他不嫁?”吴婵娟重重点头“从家世、人品,还有性子、习惯上看,我只看得上他。,. 郑素馨是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意的,是连大夏皇室的太孙都正眼都不瞧的人。 而且对周怀轩,好像真的是有了情愫了。这几年,就没从女儿嘴里听见过别的男人的名字。 先前她不想女儿嫁给周怀轩,是因为周怀轩的娘亲冯秋娴。 这个女人一直对郑素馨耿耿于怀,如果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不知道会怎样...... 想来想去,她都拿不定主意。 但是女儿这样祈求她,让她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股被心上人不放在心上的感觉,实在是痛彻心扉。 这一瞬间,郑素馨原谅了女儿的恣意妄行。 谁人年轻的时候没有做过傻事呢? 人不疯狂枉少年。 就去试一试吧。 再说虽然冯氏跟她不对付,但是周怀轩的爹是一定会对娟儿好的。 这样一想,这门亲事好像也不是特别差。 当然,郑素馨也是发现如今这批年轻人中,能够匹配吴婵娟和他们吴家家世的人实在太少了。 她跟王氏不同,是绝对不会考虑如同王毅兴一样的普通子弟的。 世家女只能嫁给世家子。 高嫁和下嫁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吴婵娟能选择的范围就更小了。 “…好吧,你乖一些,娘就找个机会,跟你冯伯母试试口风。”郑素馨下了决心,打算要试一试。 这是这两三年来,郑素馨对于吴婵娟的心事头一次松了。。 吴婵娟欣喜若狂,猴到郑素馨身上扭了半天“娘,您可要小 心。那昌远侯府也看上了看上了他…”吴婵娟吞吞吐吐地道,将从李栀娘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郑素馨半点都没有把昌远侯府放在心上。对于她来说,只有她不要的女婿,没有被人横刀夺婿的可能。 吏部尚书李家到底还是根基浅薄,没有底气,所以被人夺婿之后,只能忍气吞声。虽然江南蒋家的嫡长子也是世家子,比太孙差不了多少,但是这口气还是要争的。 打落牙齿和血吞这种事,一辈子只做一次就够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也要承受这样的苦果! “昌远侯府?呵呵”郑素馨笑了笑.“你先回去吧,这事有娘呢。”将吴婵娟高高兴兴打发走了。 郑素馨在屋里盘算了一番,又派人出去打听了一下冯秋娴最近的行踪,得知她这个月十五,会去城外万仞山的松竹庵礼佛。 同时打听到神将府冯夫人去礼佛的.还有昌远侯府。 昌远侯夫人将自己的嫡长孙女叫到屋里,道:“你好生收拾收拾,明天祖母带你去松竹庵礼佛。,. “祖母,怎么突然要去礼佛?,.文宜室挑了挑眉,轻声问道。 昌远侯夫人笑得意味深长“因为神将大人的夫人冯氏,明日要去松竹庵礼佛。我打听到,她的儿子会奉轿一起去。,. 文宜室脸上一红。她晓得家里想让她嫁给周小将军,并且这也是太后的意思。她自己当然也觉得周小将军比状元郎更合适自己。 她是太后娘家的姑娘,也是侯府出身,虽然跟四大国公府不能比,但是比一般的高门贵女要强。周怀轩出身四大国公府中最有权势的神将府,并且他本人生得更是俊美如天人。 哪个少女不喜欢美郎君呢? 自从她妹妹跟太孙定亲之后,她就开始给自己和周怀轩准备嫁妆了。 在她看来,只要太后看准了这桩婚事,就连神将府也只有听命的份儿。 更何况,她文宜室也是一等一的样貌,且性子沉稳,聪明能干,长袖善舞,宜室宜家,不管谁娶了她,都不会后悔。 从祖母的院子里出来,文宜室头一次有些走神。 私底下揣摩了这么久的事,今儿终于从祖母嘴里说了出来,她心里的一颗石头才算落了地。 低着头漫步在林间小路上,走过拐角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和对面一个同样是心事重重的人撞了个正着。 “哎呦”. “哎呦”. 文宜室被撞得往后跌跌撞撞退了几步,若不是旁边的丫鬟赶紧将她扶住,她就要出丑摔个屁股墩儿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文宜室的大丫鬟出言训道,一抬头看见是状元郎王毅兴,忙又捂住嘴,不好意思地道:“状元郎,. 王毅兴忙后退一步,低头躬身道:“1小可要去见昌远侯,不小心冲撞了大姑娘,请恕罪。,.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往旁边绕个大弯,径直往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的院子去了。 第146章 礼佛 文宜室抬头看了一眼王毅兴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要嫁给这个大夏皇朝千年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结果阴差阳错,要跟他失之交臂了。 “盛国公府的大姑娘好福气……”文宜室对着王毅兴的背影含笑说了一句。 王毅兴的背影似乎僵了一僵,回头对她拱了拱手,然后就匆匆忙忙去了。 文宜室回到自己屋里一通忙乱,找了衣裳找首饰,又去找人准备一些好吃的点心和茶叶,打算去松竹庵给神将夫人亲手砌一杯茶。 第二天天气有些阴阴的,但是并没有下雨的意思。 太阳被乌云遮了起来,只在乌云边上撒上一道金边。 神将府里,周怀轩被冯氏叫了过来,问他,“今天娘要去万仞山的松竹庵礼佛,你爹说有事不能陪娘去,让你陪娘一起去。” 冯氏身边还带着一脸怯生生的庶女周雁丽。 周雁丽本来是跟着姨娘长大的。但是最近周老夫人说她要议亲了,还是跟着嫡母多学些规矩,就让她住在冯氏院子旁边的小跨院里。 冯氏这些年跟神将大人周承宗是分房而居,根本就不住在一个院子里,因此无事。 周怀轩点点头。 周承宗前几天就跟他说了,他反正这几天在家无事,而且渴望去外面的山里走走,因此答应下来。 “去吧,你的东西都让沉香和连翘收拾了,一起带上山。”冯氏吩咐道,“看这天阴阴的,最好早去早回,要是赶上下雨可就糟了。” 周怀轩道:“不会。” “你知道什么?你这孩子,总是说不了半句话。”冯氏嗔了他一眼,让他吃了早饭就过来一起出去。 他们一行人走得很快。 辰时就到了万仞山的松竹庵。 进去的时候。发现居然他们不是唯一的客人。 昌远侯夫人带着两个孙女,居然也来礼佛。 冯氏有些意外,看着昌远侯夫人笑着走过来,对她行礼道:“冯夫人。” 冯氏是一品国公夫人。比昌远侯夫人要高两级。 昌远侯夫人虽然年岁大,还是要先向冯氏行礼。 冯氏倒也不张狂,笑着还了半礼,道:“昌远侯夫人真是好兴致,也来礼佛?”她心里有些不高兴。礼佛这件事,就是要心诚。两家一起来,诚意就打了折扣了,她担心佛祖怪罪。 说着话,松竹庵的主持师太出来了,对冯氏和昌远侯夫人双手合什道:“相请不如偶遇。两人都是有缘人,才能一起在佛前论经。” 冯氏这才释然,和昌远侯夫人含笑点头。 昌远侯夫人将自己的两个孙女叫到前面,让她们给冯氏行礼。 “这是我的大孙女,也是太后娘娘的心肝宝贝。这是我的三孙女。她就是爱笑,您别见怪。”昌远侯文家不愧是太后娘娘,家里的姑娘确实个个貌美如花,而且知书识礼懂进退,一看就是大家风范。 冯氏见了心里一动,拉着两个姑娘的手细细地看,对那大姑娘文宜室越看越满意。又知道她是太后最疼的娘家姑娘,更是看她不一般。 “你们家的姑娘都是好的,我是越看越爱,都不知道要夸哪一个。”冯氏笑着说道,转身想叫自己的儿子周怀轩过来见礼,却没有看见他的人影。顿时有些讪讪地,硬生生转回头,只好又将文家两个姑娘夸了一遍。 昌远侯夫人目光闪烁地道:“冯夫人难道是一个人来万仞山的?周大将军呢?” 冯氏身旁的婆子道:“回昌远侯夫人的话,我们大将军事忙,抽不开身。是让我们大公子陪着夫人来的。” “哦?你们大公子也来了?不如请他进来一见!”昌远侯夫人似乎十分欣喜,紧着往冯氏身后看。 文宜室虽然半垂着头,眼光也不断往门口睃,想看看周怀轩在哪里。 结果没有看见周怀轩,却听见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道:“我来迟了,两位可等一等我。” 这是谁?放肆如此? 文宜室在心里嘀咕,见周围的人都回头张望,她也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 只见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神仙妃子似的人物走了进来。 那女子头戴八宝攒珠髻,当中一支孔雀步摇,一颗龙眼大的明珠从靛蓝青金石的孔雀嘴里垂下来,在额头正中的地方闪耀。身穿海棠红暗金丝富贵牡丹窄裉短襦,蜜合色流云缎八幅湘裙,一双锦缎滚珠鞋,鞋头镶着两颗小指头大的明珠,鞋底有香粉,一走就在地上留下一个小巧香粉的脚印,所谓步步生莲,香气盈腮,说不尽的富贵风流。 正是吴国公家的郑大奶奶郑素馨。 那松竹庵的主持师太看直了眼。 只有吴国公家,才能供得起这样的豪奢啊…… “是郑大奶奶!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说怎么一大早喜鹊就在树头一直叫啊叫的,原来是应在今日。三位夫人一起光临鄙庵,真是蓬荜生辉。”松竹庵的主持师太好口才,将冯氏、郑大奶奶和昌远侯夫人三个人奉承得滴水不漏,一个都不落下。 郑素馨笑了笑,先对冯氏行了一礼,道:“表姐。”又回身指了指庵外,道:“刚才我在外面遇到怀轩了,他说要去山里逛一逛,让表姐您在这里候着他,等他回来了再走。” 冯氏虽然对郑素馨有心结,但是在外面的面子情还是要顾的,更何况郑素馨头一次在外人面前叫她“表姐”,就冲这个称呼,她也不能将心里的情绪摆在脸上。 冯氏嗐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是啊,这是尼姑庵,轩儿他进来也不方便。” 昌远侯夫人没想到郑大奶奶居然来了,拿不准是巧遇呢,还是跟自己一样,有备而来…… “郑大奶奶真是稀客。这些年,从来没有听说郑大奶奶出府礼佛,今儿倒是头一遭。”昌远侯夫人拿帕子掩着嘴笑道。 郑素馨拉着冯氏的手,看了昌远侯夫人一眼,垂眸笑道:“礼佛这种事,当然是心诚则灵。大张旗鼓吵嚷得人人都知道,就不是真心礼佛了,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暗示昌远侯夫人今日来松竹庵才是居心叵测。 文宜室一听就涨红了脸,忙轻轻扯了扯昌远侯夫人的衣襟。 昌远侯夫人吃了个排头,脸上有些过不去,待要还嘴,可是文宜室的动作提醒了她,现在不好跟郑素馨打嘴仗,便转了话题道:“正是呢。大家都是来礼佛的,只要心诚,自然心到神知。” 郑素馨携着冯氏的手跟着主持师太往佛堂处走去,一边笑道:“这样最好。不过今日我从京城来的时候,听见满城里都在说,昌远侯夫人和神将夫人一起去松竹庵礼佛,真是好大的阵仗呢。” 冯氏听了诧异地道:“咦?怎么大家都晓得了?”她来礼佛是常事了,虽然不是每个月都来,但是一年四次是少不了的。每次换季的时候,她都要找个庵堂寺庙拜一拜的。 以前是为了儿子周怀轩的病,她这些年吃了常斋,只要儿子能够病好,她一辈子吃素都行。 现在儿子病好了,她依然保持了礼佛的习惯,为了将这份好运延续下去。 昌远侯夫人心里一沉,知道这次大概没有那么顺畅了,只好对自己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忙悄悄出去了。 郑素馨看在眼里,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再看了看跟在昌远侯夫人身边亦步亦趋的文家两个姑娘,那气派确实难得,竟像是四大国公府里的姑娘一样,比别的世家硬是要高一点点。 松竹庵的主持师太当没看见这三位夫人间的江潮暗涌,笑嘻嘻地带她们来到佛堂,指着堂上供着的佛像道:“这是大光明菩萨,有万千化身,能保家宅平安,儿女顺遂。”说着,又给她们看信女们在佛前点的海灯。 那些海灯有大有小,大的如水缸,小的如家常油灯,香油气和檀香的气味交织在一起,有一股奇异地平静心神的力量。 郑素馨、冯氏和昌远侯夫人,还有文宜室、文宜顺都双手合什,在大光明菩萨前祝祷了一会儿,然后放下赏钱,点上海灯,挂上写有自己名字的条幅。 主持师太看着这三位夫人的大手笔,笑得见牙不见眼,领着她们去后面的禅房,道:“给大家准备了一桌素菜,既然来了,不如随喜随喜。” 冯氏道:“松竹庵的斋菜是出了名的。头几年太后吃斋,都命人从松竹庵请了做斋菜的老尼去宫里掌勺。”她吃素多年,对于京城里的斋菜了如指掌。 郑素馨笑着跟着夸了两句,随便夹了两筷子沾了沾唇,就算是吃过了,等冯氏吃完了,才道:“表姐,咱们去禅房歇一歇吧。” 冯氏知道她是有话说,点头道:“咱们去了,就只有昌远侯夫人一个人了。” 昌远侯夫人十分尴尬。有心想跟去,但是郑素馨在旁边,有话她也不好说,只好道:“郑大奶奶有事,先说吧。等下我有些小事,要同冯夫人说一说呢。” 郑素馨笑着对冯氏挤了挤眼,“表姐,你现在可成了香饽饽了,走到哪里都被人敬着呢!” ※※※ 第147章 不可以 见郑素馨调侃她,一向不与人争锋的冯氏居然难得还了一次嘴,“就许你是香饽饽,不许别人做一次半次香饽饽?” 郑素馨愣神之间,冯氏已经走入后院她常住的禅房里。 昌远侯夫人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 郑素馨面色不变,笑着道:“我这个表姐啊,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着,跟了冯氏进禅房。 昌远侯夫人对文宜室、文宜顺道:“你们去后院逛逛。这里都是松竹庵的产业,围了栅栏的,外面的人进不来。”一边说,一边给文宜室使眼色。 文宜室苦笑,摇头道:“祖母,这里荒山野岭的,我们还是陪祖母坐一坐吧。外面风景虽好,但是祖母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是在提醒昌远侯夫人,此时此刻,稳妥第一。 她们本准备了一些手段,但是见周怀轩连松竹庵的大门都不进,那些手段大概是用不上了。再说这里确实是郊外,虽说她们做了完全的准备,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呢?还是暂时按兵不动的好。 昌远侯夫人素来看重这个大孙女,而且文宜室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眼界手段见识都是一等一的好。 仿若珍稀的冰玉瓶,还是慎重保管为好。切不可为打老鼠就伤了玉瓶。 “那好,你们跟我进来候着。”昌远侯夫人沉吟半晌,又想了个主意,带着姐妹俩进了禅房,跟文宜室嘀咕起来。 文宜顺低眉顺眼远远地坐在窗子下面赏花,不去掺合祖母和大姐的事。 文宜室听了昌远侯夫人的话,微微蹙了眉头,“……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你别忘了,那盛家的姑娘,不就是因为状元郎救了她,所以才成其好事吗?不然她一个破落国公府出来的姑娘,纵然是嫡女,又怎么可能配得上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而且这个状元郎的嫡亲姐姐,还是皇子妃呢!”昌远侯夫人低声说道,伸手捋捋文宜室垂到耳际的一串秀发。 王毅兴因在宫里救了掉到水里的盛思颜,所以才去盛国公府提亲。 这是昌远侯夫人是这样认为的,文宜室倒不觉得,但是她也没有跟祖母争辩,只是犹豫着道:“可是,听说王公子跟盛大姑娘有旧,两人以前就相识……” “那又怎么啦?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姑娘遇险,旁人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你等着。这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法子。纵然不成,也没有损失,反而还能跟神将府再拉上一层关系。”昌远侯夫人做了好几手准备,“当然。”她安慰文宜室,“若是跟冯夫人一说就成,那就不用费这么多闲功夫了。” 文宜室羞红了脸,低声道:“……祖母,您不妨对冯夫人提一提姑祖母,就说,这是姑祖母太后娘娘的意思。” 因此事关系到四大国公府,太后没法指婚,不能像打发吏部尚书家一样,直接将两个人送做堆。 太后只能“建议”,表示“乐见其成”就可以了。 “这还用你说?我自然晓得。我要歇一歇,你们去门前的院子走走吧。”昌远侯夫人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摇着禅房的蒲扇歪在竹榻上闭目养神。 文宜室便坐到文宜顺身边,两人头碰头说了几句话,就携手出去了。 …… 冯氏的禅房里,郑素馨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寒暄了几句,就道:“表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这次来,确实有事想问一问表姐的意思。” 冯氏看着郑素馨依然清丽白皙,一点皱纹都没有的面容,恨恨地道:“你无所不能,还有什么事需要求我的?——我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表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当初也是你点了头,我才帮你撮合了这桩亲事。你要不愿意,也没人逼你。”郑素馨正色说道,“再说我这些年,跟长阁和和美美,可没有过别的心思。表姐不要想左了。” 冯氏觑着眼睛瞥了郑素馨一眼,低下头,手里数着玫瑰念珠,低声道:“有没有心思,别问我……” 语气里还带着深深的怨尤…… 郑素馨抚了抚额,伸手过去抓着冯氏的手,道:“表姐,你听我说,咱们都一把年纪了,当初那些事,就忘了吧。咱们的孩子都是要娶亲嫁人的年纪了,转眼就要抱孙子,又何必汲汲于当年呢?” 冯氏笑了笑,将手抽了回来,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郑素馨俏丽的面容,又泄气了,扭过头不看她,道:“有话你就说,没有的话,恕我不能奉陪了。” 就是这张清丽如三秋之菊的面容,一直在她丈夫周承宗心里,横亘在他们夫妻之间,她没法无动于衷地面对…… 郑素馨心里一沉。她没想到,冯氏居然还对当年的事情那样耿耿于怀。 本来想起身就走,可是想到女儿充满希望的眼神,还有她的重瞳……郑素馨咬了咬牙,站起来对冯氏盈盈拜倒:“表姐,我年轻的时候不知事,如果冒犯了表姐,都是我的错,请表姐责罚,不要不理我。” “我哪敢不理你?你又哪里需要我理?”冯氏不咸不淡的道,依然扭着头,不看郑素馨。 “表姐。”郑素馨没法子了,只好把吴老爷子祭了出来,她优雅地起身,笑着道:“其实今天,是我们家老爷子遣我来,跟你先商议商议的。” 冯氏一愣。她知道郑素馨嘴里说的老爷子,是吴国公府的吴国公吴老爷子,那可是四大国公爷之一,在大夏皇朝地位超然。 “……我是个妇道人家,又不当家理事,如何能让吴老爷子青眼?”冯氏不信,反问郑素馨。 郑素馨见冯氏有了兴趣,才松了口气,走到桌前给冯氏倒了茶,送到她手里,才道:“其实吧,是为了你的外甥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娟儿的事。” “娟儿?吴婵娟?她怎么了?”冯氏一时没有回过神,满脑子想着吴老爷子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要她带给夫君周大将军?抑或是带给公公周老爷子? 郑素馨坐到冯氏身边,低低地道:“……娟儿也到年纪要说亲了,我们老爷子想……想问问你的意思……” 过了半晌,冯氏才明白郑素馨的意思,不由愕然,过了许久,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继而整个人前仰后合,笑得不可开交,眼泪都出来了。 郑素馨起初陪着冯氏笑,过了一会儿才明白冯氏的意思,不由脸涨得通红,一双手紧紧地拧着帕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怒气。 冯氏笑了好久,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素馨,你是想将你女儿,嫁给我儿子?” 郑素馨轻轻点头,“表姐,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一辈子,只有这个女儿,也只会有这个女儿。只要她能过得好,我无论怎样都行。你若是对我有气,尽管打我骂我,我不会还一句嘴,也不会还一次手。只望你不要迁怒到孩子们身上。” 冯氏虽然年纪不小了,眼角的鱼尾纹比郑素馨的深,但是她的眼神却清亮无比,比郑素馨的眼神要显得年轻。 她看着郑素馨,摇摇头,轻声说了三个字:“不……可……以。” 这样直白的拒绝,连回去跟周承宗和周老爷子商议的余地都没有。 郑素馨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冯氏,淡淡地又问了一句,“我说的是我女儿,和你儿子的亲事,你确信你能做得了主吗?” 冯氏奇怪地笑了笑,“别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偏偏我儿子的亲事我就能做得了主。如果不信,你自去问轩儿,看看他愿不愿意娶你女儿。” “如果他愿意呢?”郑素馨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这个表姐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头脑还是一团浆糊,分不清好坏,看不清是非。 “他愿意,我自然就答应。如果他不愿意,你就不要再打我们家的主意了。”冯氏活了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占了郑素馨的上风,顿时觉得这些年被郑素馨压在头上的恶气出了一半。当然还有另一半气她出不出来。 郑素馨拂袖道:“那你等着,我去找找他。”说着,挽了挽身上的披帛,转身出去了。 冯氏笑着看了一眼郑素馨的背影,只觉得这辈子最扬眉吐气地时刻就是现在,“女人啊,还是要生儿子……没儿子的女人,再要强也不过如此。”冯氏对郑素馨的背影鄙夷说道。 郑素馨的脚步顿了顿,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她真是有些后悔,干嘛要来这里自欺欺人,跟冯氏这样的无知妇人说这些话,白白被她羞辱! 瞧冯氏刚才说话的样儿,好像她真的能左右周怀轩的亲事一样! 谁不知道,周怀轩的亲事,必得周老爷子点头才行。 就连承宗……点头都不行的…… 郑素馨扬了头,缓步走了出去。 来到禅房外面,她叫了自己的婆子过来,道:“去山里给周小将军送封信,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说。” 那婆子应了,不安地问:“周小将军……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还能去哪儿?他娘在这里,他肯定走不远的。你们带的人多,四处找找就行了。”郑素馨有些不耐烦地道,转身走进了松竹庵的师太给她准备的另一间禅房。 她一进去,昌远侯夫人的下人就飞跑去给昌远侯夫人报信,说郑大奶奶跟冯夫人说完话了。 昌远侯夫人便起身整了整衣裳,来到冯氏的禅房前敲门。 冯氏笑着让她进来。 两人对坐说了会儿闲话,昌远侯夫人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周神将夫人,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想跟您提一提。”昌远侯夫人对冯氏十分客气恭敬。 冯氏忙道:“你这是说什么话呢?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我人轻力微,不一定能帮得上忙才是。” 昌远侯夫人见冯氏的话入港,心里又多了几分信心。 “是这样的,您看我那大孙女如何?她今年才十六岁,从小在她姑祖母太后娘娘身边长大,学了一肚子进退礼仪,待人处事都是跟着她姑祖母学的。我们老爷心疼她,不舍得将她嫁出去,所以耽误到如今……” “十六岁?也不算耽误。”冯氏笑眯眯地道。她对文宜室的印象很好,生得美貌,但是又不张扬,不像吴婵娟那个疯疯癫癫的丫头,就知道闹腾,叽叽喳喳的。而且文家是太后娘家,昌远侯是二品辅国大将军,文家的门第,配神将府,简直没有第二家有这么合适的。 昌远侯夫人一听有戏,顿时信心大增,坐到冯氏身边,携了她的手,道:“周神将夫人真是慧眼。我们家的姑娘,家教不用说了。不然我们的姑太太也没有这么大福,能做太后娘娘。而且宜室您也是见过的,她向来孝顺,待我们和她姑祖母一般无二,就连做太孙妃的机会,因她妹妹想要,就让给她妹妹了。这样的姑娘,现在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哦?连做太孙妃的机会都让了?你们家姑娘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高。”冯氏又有些打退堂鼓,担心文宜室看不上他们家了。 “您可别这么想。我们大姑娘是想嫁一个盖世的英雄。太孙虽然好,但是并不是武将,更不是英雄……”昌远侯夫人笑嘻嘻地拍冯氏的马屁,拍得冯氏十分舒坦。 “哦?你好生给我说说,你们家大姑娘平时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她的身子如何?性情为人处事如何?都一一说与我听。”冯氏更感兴趣了,她越想越觉得文宜室是自己儿子的绝配,忍不住兴致勃勃跟昌远侯夫人攀谈起来。 禅房外面的院子里,文宜室和文宜顺手拉着手,带着几个丫鬟婆子,顺着院子里的羊肠石子小道,往后园行去。 松竹庵的后园种着许多的桃树、杏树,还有梅树和李子树,一到春天,就有桃杏满枝头,梨花开似雪,景致极为优美。 她们站在后园比较高的地方,举目往万仞山看去。 此时虽然是正午,但是万仞山上林木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郁郁葱葱,触目尽是青绿色,不远的地方有淙淙的流水,顺着一条小沟渠流进来,水上漂着很多花瓣,还有淡淡的香气,染得这条小溪都有芳香,一些蝴蝶蜜蜂在溪流上盘旋来去。 郑素馨派出去的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周怀轩找到,带到后园这边。 周怀轩不肯进来,站在后园的一处梅树底下,微扬了头,背着手,看着那梅树的绿叶出神。 文宜室和文宜顺站在落满花瓣的溪流边,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的梅树底下多了一个人,都吓了一跳。 文宜顺正要叫人,文宜室认出了周怀轩的背影,忙拉一拉文宜顺的手,笑道:“妹妹,这里没人,你跟我说说,那王公子,是真的要跟盛大姑娘定亲了?”她虽然是看着文宜顺的脸问话,可是眼角的余光却是瞥着周怀轩那边。 周怀轩似乎无动于衷,还是那样静静地站着。 文宜室发现,周怀轩好像是穿着一件深墨绿色的锦缎袍子,袍子上绣着不知名的叶形条纹,跟周围的绿色看上去融为一体,但是又让人难以忽略他的存在。 文宜顺刚才正在跟文宜室说盛家的事。因为他们家属意她嫁给盛家的庶长子,她虽然柔顺,但是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 “……是的,我的丫鬟小环说的,她听王公子亲口对侯爷承认的。”文宜顺压低声音道。 就连文宜室都要凑近了才能听得见,周怀轩隔得那么远,应该听不见的。不过文宜室还是瞥了一眼周怀轩的背影。 周怀轩的耳力本来就比一般人灵敏,再加上他治好病之后,整个人比普通人敏锐许多,听她们说这些话,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乍一听见这件事要成定局了,周怀轩还是有片刻的恍惚。 他举目看去,这里山高林密,长沟晓日,杏花疏影点点滴滴,偶尔几声鸟鸣,更显空旷。 听见了她要嫁人的消息,他终究没有回头。 过了一会儿,周怀轩举步离去,消失在禅房后园的林木里。 文宜室再抬头的时候,看见那梅树下已经没有了周怀轩的背影,不由怅然若失。 只是一个背影,就在她心里投下深深的印子。 …… 这边郑素馨被婆子领着过来,却没有看见周怀轩的人,不由恼道:“你不是说周小将军来了吗?” 那婆子瞠目结舌,垫着脚看了看,指着那处的梅树道:“先前明明是站在梅树底下的!”说着,张着眼睛四处乱看,看见了文家姐妹,如见救星,冲过去道:“文大姑娘、文三姑娘,先前周小将军是不是站在那里?” 文宜室温言道:“您别急,慢慢说。”又对郑素馨福了一福,“郑大奶奶,先前确实是周小将军站在那里,不过只站了一站,就走了。” 那婆子感激得对文宜室磕了个头,然后扭头对郑素馨道:“大奶奶,奴婢没有说谎……” “行了,你起来吧。”郑素馨的脸色淡了下来,“收拾东西,咱们回去吧。” 冯氏那里是不行的,周怀轩明显也不感兴趣。 唉,女儿的这一番情思,难道注定付诸东流? 郑素馨咬了咬牙。她还是去找周承宗拿个主意吧…… 冯氏和昌远侯夫人在禅房相谈甚欢,简直有相逢恨晚的感觉。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尊重她,奉承她,让她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 这股感觉让冯氏很是受用。 不过她还没有被这种奉承冲昏头脑。 每当昌远侯夫人提出要跟她把儿女的亲事定下来,最好交换一样信物的时候,她就警醒起来,哼哼呀呀地将话题转开,并不肯给个准话。 其实郑素馨刚才的话没有错。 周怀轩的亲事,冯氏确实做不了主。她也没有那么大胆子,敢一个人把神将府嫡长孙的亲事定了下来。 昌远侯夫人费了半天口舌,都从冯氏那里套不出句准话,心里暗暗着急。 她可是知道很多人打着周怀轩的主意的。 就连刚才那郑大奶奶,说不定也是为了她女儿的亲事而来。 想到郑素馨叫冯氏“表姐”,郑素馨的女儿吴婵娟又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还是有重瞳之相的“圣人”,自己的孙女,在这方面完全不占优势,不由有些心急。 郑素馨的婆子过来跟冯氏道了别,说他们大奶奶要回去了,让冯氏自己随喜。 冯氏也不起身,淡淡地道:“让你们大奶奶白跑一趟,改天我再请她。” 那婆子笑着应了,回去跟郑素馨一行人下山去了。 冯氏见天色不早了,外面越发阴了,还是担心下雨,就对昌远侯夫人道:“天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你们是在这里过夜呢,还是回家?” 昌远侯夫人忙道:“我们就要托您神将府的福,一起回去吧。就我们家里几个人,怪害怕的。” 冯氏点点头,吩咐道:“去叫大少爷,咱们回去吧。” 周家的下人去找了周怀轩的小厮,然后才找到周怀轩。 他正坐在一处大树底下出神。 这些人一来就闻到浓厚的血腥味儿,忍不住道:“大公子,咱们快走吧,听说这万仞山猛兽特别多呢。” 周怀轩淡淡地道:“刚才去舒展舒展筋骨,打了几头野味,你们带回去,剥了皮,给夫人老爷一人做一顶豹皮暖帽。” 这些人一惊,顺着周怀轩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有四五头豹子,还有两只亮着獠牙的山猪,都被扭断了脖子,堆叠在一起。 这些人咂舌不已,对周怀轩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有跟周怀轩上过西北战场的几个人不以为意,笑着道:“这都是小意思,我们公子爷的本事大着呢!”一边说,一边将那些打死的豹子和山猪都装了车,往山下运。 …… 昌远侯府的禅房里,昌远侯夫人正在跟文宜室说话。两人头碰着头,说得很是专心。 文宜室开始是拧着眉头,一直摇头不肯。 后来听昌远侯夫人说,“……我本来只担心吴国公府的那个重瞳丫头会出来捣乱,但是听说冯夫人跟郑大奶奶不睦,所以以为她没戏。但是今日见了郑大奶奶和冯夫人说话,才知道原来两人还是亲戚。你想想吧,若是人家要亲上加亲,又是比我们还要门当户对。——要比起来,你根本就没戏了。” 文宜室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 先前不知怎地,居然在盛思颜那个弱不禁风的小笨妞手里输了一局,还赔上一个妹妹,文宜室心里已经很不好受了。 这一次,她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亲事,居然也要功亏一篑,心里翻腾不已。 “我知道,这种事急不得,但是,今天的情形例外。过了今天,可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昌远侯夫人再一次提醒文宜室,“是做神将府的国公夫人,还是等着家里把你聘到外地,就全在今天了。” 昌远侯夫人的话,终于让文宜室点了头,“我听祖母的。” “这才是乖孩子。”昌远侯夫人展颜而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如菊花。 冯氏这边坐了轿子,又命人去问昌远侯夫人一行人。 周怀轩骑着马守在冯氏的轿子旁边,微微皱了眉,一幅不耐烦的样子,但还是耐着性子,并没有出言反对。 昌远侯夫人一行人也出来了,她和文宜室、文宜顺分坐了三顶轿子,旁边的人都是走路跟随。 从万仞山上下来之后,这些人才换了轿子,坐上大车。 昌远侯夫人带着文宜顺坐一辆翠盖朱轮车。文宜室一个人坐一辆小一些的檀木香车。还有两辆牛车,坐的是她们的丫鬟婆子。 冯氏也换了车,等昌远侯夫人她们都换好了,才道:“咱们走吧。” 一行人带着四五辆大车浩浩荡荡往前行去。 从万仞山回京城,要经过一个九曲十八弯的陡坡。 不过这坡虽然陡,但是路却宽,所以只要慢点走,一般都不会有问题。 冯氏走这路走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出过事。 偏生今天他们回去的路上,从对面得得儿地来了一辆青骡子大车,跟他们正面对上了。 那赶着青骡车的老汉见对面都是高头大马,忙不迭地甩了他的骡子一鞭子,要将它拉到路旁退让。 不料那骡子被这一鞭子抽得嘶叫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居然往对面的一匹马身上踏去。 那马也打个响鼻,前蹄跟着抬起,往那骡子身上踏去。 两相一撞,骡子当然高不过马,被挤到了路边,歪着滚下陡坡。 那匹马正是给文宜室拉车的马。 文宜室见状,从车里撂开车帘,着急地道:“快去救人啊!那人掉下去了!” 结果她一叫,已经有些惊慌的那匹马嘶叫起来,拉着她的大车就往斜处奔去。 眼看就到了前面要拐弯的地方,可是那大马还是直直地往前冲,似乎急红了眼,不知道要拐弯。 昌远侯夫人急得哭起来,从车里探出头大叫,求着冯氏车边的周怀轩道:“周小将军,求求您!救我孙女一命!” 周怀轩勒着缰绳闲闲坐在马上,嘴里不知咬着一根什么草棍儿,他斜了昌远侯夫人一眼,极狭长的眼角斜飞入鬓。 “不救。”他淡淡地道,在马背上坐得稳如泰山。 ※※※※※※ 第148章 郎心 “不救?!”昌远侯夫人尖叫起来,声音既高且尖锐,细细的三角眼瞪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她设想过无数的情形,为之准备了无数后续,就是没有一种情形,是对方完全无动于衷…… 怎么可能呢?! 他不是英雄吗?! 英雄不是应该难过美人关?! 就算不是英雄,男人看见一个弱女子遇险,就算是不相干的路人,也应该拔刀相助吧! 这些念头在昌远侯夫人脑子里闪现,只有一瞬间。 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远处那正往陡坡处狂奔的马车,听见马车里渐渐传出来的文宜室和她丫鬟的惊恐的尖叫声,唰地一下将车帘拉开,对着周怀轩身旁冯氏的大车大声道:“周神将夫人,请救救我孙女!我们侯爷和太后娘娘都会感谢夫人的!” 冯氏从车里探出头,也对周怀轩道:“轩儿,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你还是……” 可是冯氏说话向来慢吞吞的,她一句劝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咣当”一声,那往前狂奔的烈马终于带着文宜室的马车冲下了陡坡! “宜室——!”昌远侯夫人看得心胆俱裂,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军士突然从周怀轩身后的队伍里冲出来,打马狂奔,冲下陡坡,往那辆马车消失的地方跑下去。 周怀轩眯了眯眼,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一股冰寒的气息从他身周散发开来,冻得身旁的人都抖了一抖。 “那是谁?”他回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属下。 领头的属下驱马过来,低声道:“是赵副将……” “哦……”周怀轩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浮出笑意,缓缓点头道:“原来是赵副将……” 昌远侯夫人松了一口气,她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暗忖神将府的人不会知道赵副将是谁吧? 赵副将。是太后放在神将府的暗棋,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了。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招棋。 本来是打算到了最后的时刻才用上的,结果一开始就不得不暴露。 没法子,如果赵副将不出动。文宜室几乎就会死于非命了。 和文宜室比,赵副将的位置还是没有那么重要。 周怀轩还是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眯着眼看着远处的陡坡处。 赵副将骑着马冲下陡坡,看见不远处一辆马车歪倒在坡底的烂泥处。 他急忙下马,冲了过去,叫了一声,“文大姑娘?文大姑娘?你没事吧?” 文宜室从马车里茫然地抬起头,发现那马车终于停下来了,但是翻滚在烂泥里。 她动了动身子,摇了摇脑袋。发现除了有些擦伤,头和腿脚、身子都没事,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一低头,却看见一直被她紧紧抱住,压在身下当垫子的贴身大丫鬟的脑袋却歪在一旁。 她吓了一跳。忙放开那丫鬟,推了推她的身子。 那丫鬟一动不动,只有脑袋滴溜溜转个圈儿,正好跟她打了个照面。 只见丫鬟脸上满是黑血,长长的舌头伸在外头,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鼓了出来,露出大量的眼白。死死地看着她。 “啊——救命啊!”文宜室被那丫鬟的样儿吓得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往车门出奔去。 听见车外有人叫她的名字,情急之中,她没有听清是谁的声音,只是下意识认为肯定是周怀轩,便往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推开了车门,抽泣着叫了一声,“周小将军……” 赵副将正好来到车门前。 文宜室一打开车门,刚叫了一声“周小将军”,就看见一张长着大胡子。满脸横肉的男人站在车前,吓得又尖叫一声,哆哆嗦嗦地问:“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周小将军呢?!” 赵副将十分尴尬,苦笑着道:“文大姑娘,威烈将军没有下来,是末将来救大姑娘了。” “怎么会是你?”文宜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往赵副将身后看,寻找着周怀轩高大轩昂的身躯。——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好啊…… 可是她没有在赵副将身后看见任何人。 明显只有赵副将一个人下来救她了。 周怀轩身边明明带着至少四五十骄兵悍将,还是数十个神将府的下人,结果只有赵副将一个人下来了 “怎会如此?”文宜室喃喃地说道,脑子里乱哄哄地,一时心绪很是杂乱。 “大姑娘,您能走吗?要不还是唤人来将大姑娘背上去吧。”赵副将叹口气,探头往车里看了看,也看见了那丫鬟的样子,愣了愣,又问:“这是您的丫鬟?她怎么了?” 文宜室回过神,咳嗽一声,哀哀戚戚地道:“她是我的大丫鬟,为了救我,她……”说着就哭了出来。 “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丫鬟。”赵副将夸了一句,又道:“您还是先下来吧。这里面有尸体呢……” 可如果护主而死,是不会伸出舌头,连眼珠子都鼓出来的。 这个丫鬟,明显是被人抱得太紧,被掐死了…… 赵副将不动声色地将文宜室劝出来。 文宜室点点头,攀着车辕,慢慢爬了出来。 赵副将忙进去将丫鬟满脸的黑血擦干净,将她的舌头塞回去,然后将她拖出来,塞到车底,被烂泥一塞,大车一压,顿时看不出刚才那明显被掐死的样子了。 文宜室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对赵副将哭哭啼啼道:“赵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她是我的丫鬟,她为了救我而死,您不能这样对她的尸身……” 赵副将叹口气,道:“文大姑娘自然是好心人,但是这车从山上翻滚下来,她整个人都被甩了出来,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至于她救了姑娘的事,是她的本份,不算是了不得的事。”暗示文宜室。不要再说这丫鬟是“护主”而死,免得横生波折。 文宜室的哭声停了一停,才缓缓点头。 赵副将就放开嗓子,往陡坡上叫人。 山路上的人就听见赵副将的声音从坡底传来。“来人!快把文大姑娘接回去!” 文宜室获救了! 昌远侯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忙派了自己的两个心腹婆子,还有一个大丫鬟往山坡那边飞快地跑过去。 没过多久,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背着文宜室从坡底爬了上来,旁边一个婆子,一个丫鬟护着文宜室。 文宜室脑袋上盖着那丫鬟带过去的一件披风,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文宜室狼狈的样儿。 昌远侯夫人见了,忙道:“把大姑娘送到我车上!” 那婆子背着文宜室来到昌远侯夫人的车前,转过身。将她放了上去。 等文宜室进了车里面,昌远侯夫人才转头对周怀轩满面笑容地道:“多谢周小将军援手。大恩不言谢,等我们回去,对侯爷和太后娘娘说了,一定重谢!” 周怀轩吐出嘴里的草棍儿。淡淡地道:“我可没救。” 昌远侯夫人一窒,暗骂周怀轩不识好歹,面上还是笑着道:“周小将军真是谦逊。这人是你们神将府的属下,属下都是听命于将军的。——当然就是您周小将军救了我们大姑娘了。” “哦?属下都是听命于将军的。”周怀轩重复了一句,抬头看着那骑着马走回来的赵副将,问他:“你有听命于我吗?” 赵副将愣了愣,忙在马上拱手道:“当然!大公子是神将府的世子。也是威烈将军,末将是朝廷命官,而是神将府属官,当然听命于大公子。” “好。你自裁吧。”周怀轩淡淡说了一句。 “啊?”赵副将和昌远侯夫人一起出声,瞪着周怀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并不解释,只是看着赵副将。 赵副将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发虚,硬着头皮道:“大公子……请问末将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自裁?” “将军的命令,哪有你质疑的份儿!”周怀轩的小厮厉声叱责赵副将。 周怀轩点点头,对小厮道:“你告诉他!” 小厮得了命令。忙应了声是,又对赵副将道:“亏你还是副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公子说不救,你却不听公子的命令,擅自去救人!违抗军令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你是怎么做上副将的?!难道是拉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的吗?!” 赵副将被骂得满脸通红,细细一想,他确实莽撞了,但是救人要紧,没有那么多功夫纠结,低了头道:“末将救人心切,请公子宽容一次……” 周怀轩没有说话,往自己的马上抽了一鞭子,先冲了出去。 后面的人赶着冯氏的大车和丫鬟婆子们坐的几辆马车,纷纷跟了上去,只留下昌远侯府的一群女人,还有赵副将一个男人。 “这周怀轩怎么是这种人?!”昌远侯夫人见他们走远了,才忿忿不平地道,“见死不救!真不是个男人!” 文宜室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才明白周怀轩刚才下令不许救她!——不由捂了脸,哭得更加悲戚。 可是越哭,周怀轩的身影在她心里越发清晰,越发放不下,竟是像前世的冤家一样…… 头一次,文宜室在苦中,尝到了那一闪即逝的酸甜。 这就是心里有人的滋味儿吗? 纵然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却再也放不下他了。 只可恨郎心似铁,竟然不解风情,更不懂怜香惜玉…… 一边在心里骂着周怀轩,一边又憧憬着如果这样郎心似铁的男子,有一天对她绽开笑颜,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幸运和幸福! 就在这样一时欢喜,一时痛恨的复杂心情中,文宜室和昌远侯夫人回到了京城。 赵副将惴惴不安地回了神将府,发现并没有人在门口阻拦他。 他提心吊胆地过了几天,见周怀轩没有任何动静,神将大人周承宗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过了几天,宫里的太后似乎知道了这件事。将昌远侯夫人和冯氏都叫了进去,问她们是怎么回事。 昌远侯夫人就趁机道:“周小将军仁义,救了我们家大姑娘。” 太后听了满脸欣喜,当场给周怀轩颁下赏赐。似乎要坐实了这件事。 冯氏本来想推辞,但是在转而一想,自己的儿子一直口口声声说永不成亲,她可不希望他真的一辈子不成亲。因此顺势应了下来,并没有及时分辨。 郑素馨从宫里听说周怀轩救了文宜室,讶异不已,来神将府拜访,问冯氏:“表姐,听说那一次咱们去万仞山松竹庵礼佛,回来的时候。文大姑娘遇险,是怀轩救了她?” 冯氏笑了笑,本想说“不是”,但是看见郑素馨一脸慎重的样子,她将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顾左右而言他,“你那天回来没事吧?我还说过几天请你来做客呢……”就是不肯说是还是不是。 郑素馨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道:“表姐,你还是跟周大爷商议商议吧。——我告辞了。”说着,起身离去,却在门口遇到匆匆赶回来的周大将军周承宗。 “郑大奶奶。”周承宗在门口见到郑素馨。忙给她行礼。 郑素馨微微躬身,还了一礼,道:“大将军近来可好。” “好……好……”周承宗的喉头有些哽咽,目不转睛地看着郑素馨,轻声道:“你好吗?” 郑素馨嫣然一笑,用手捋捋额发。眸光流转,“我很好,大将军看着倒是瘦了。” 冯氏走过来,听见这两人说话,气得直哆嗦。冷声道:“大爷,这青天白日的,您怎么回内院来了?是老夫人唤您回来,还是老爷有事吩咐?” 大夏皇朝的规矩,男人一般大白天不回内院,不进闺房。 周承宗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看了冯氏一眼,“太后给轩儿颁下赏赐,说是他救文大姑娘的事,才赶回来问问你。” 原来是为了儿子的事,不是特别为了郑素馨才进来的。冯氏的脸色舒展了一些。 郑素馨忙道:“原来是这事,真是太巧了。我也是刚来跟表姐说这件事的。——大将军,你也听说了?” “嗯。”周承宗伸臂请郑素馨进去说话,“郑大奶奶再坐一坐吧。” 郑素馨跟着回头,进屋子里坐下。 冯氏一言不发地坐在周承宗身边,郑素馨坐在他们夫妇对面的位置上。 “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前些天不是去万仞山礼佛?怎么又出了这种事?”周承宗的眉头皱得更紧。 郑素馨道:“我正问表姐呢。那天也是我的错,我走得太早,后来出了这种事,我完全没有意料到。” 周承宗看向冯氏。 冯氏低下头,手指头摩挲着自己衣襟上的一处绣纹,喃喃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文大姑娘拉车的马惊了,咱们府里的人救了她而已。” “府里的人?!”郑素馨疑惑,“可是传言说,是轩儿亲自救了她,两人还……还……”她看了周承宗一眼,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的样子。 “还什么?”周承宗和冯氏一起问道。 “表姐,您是那时候在场的人,怎么反问起我来了?”郑素馨好笑,“我也是听宫里人说的。”顿了顿,又道:“听说怀轩为了救文大姑娘,还……还……一起滚到泥地里。松竹庵的主持师太也这样说,说怀轩在松竹庵就跟文大姑娘有说有笑,十分投契呢……” 冯氏和周承宗一齐倒吸一口气,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会如此?”周承宗看着冯氏问道:“到底是不是如此?你快说句话啊!” 冯氏拧着衣角,眼神闪烁地看了看周承宗,又看了对面的郑素馨一眼,然后低下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摆明了郑素馨在这里,她有些话不好说。 郑素馨挑了挑眉,只好站起来,含笑道:“表姐,表姐夫,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信,我再让我的丫鬟给你们送来。”说着,站了起来。 周承宗瞪了冯氏一眼,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出去。” “有劳大将军。”郑素馨正要跟周承宗说话,便顺势允了。虽然这样不合规矩,但是她跟周承宗自小相识,两家也算是世交,如今虽然都长大了,但是周承宗娶了她的远房表姐,也算是她的表姐夫,是亲戚,不用太过避忌。 周承宗和郑素馨一起往外走去。 冯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头也不回地跟郑素馨走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走到屋里坐在床头,用帕子捂着嘴,低低地又哭了一场。 这边周承宗和郑素馨一起往二门上走。 郑素馨趁机道:“周大哥,我还能叫你周大哥吗?” 这是他们小时候的称呼。 周承宗听得心里一暖,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永远可以叫我‘周大哥’。” 郑素馨斜睨皱周承宗一眼。含笑道:“小点儿声,让别人听见,有什么意思?” 滑若丝绒的声音,听得周承宗心里一荡,忙按下心头的异样,抬头看向别处,背着手缓缓地走。感慨地道:“你多少年没有这样对我说过话了……” 郑素馨微微含笑,又叫了一声“周大哥”。 “嗯。” “周大哥,我……我想问你,你打算给你儿子,找一房什么样的媳妇……”郑素馨吞吞吐吐地道,微低了头。露出雪白的一段颈子。 周承宗回眸,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郑素馨秀美如天鹅般的脖颈,一时呆了一呆,下意识重复郑素馨的话。“什么样的媳妇?” “是啊,什么样的儿媳妇,有什么条件吗?”郑素馨满怀希翼地问道。 周承宗回过神,笑了笑,“你有话直说。” 郑素馨“嗯”了一声,“我是想,我女儿……婵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觉得……” 这是要把她女儿,说给自己的儿子? 周承宗心头突然一阵狂喜,只觉得一辈子的遗憾,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弥补。 当初他们不能在一起,一定是造化弄人吧? 所以现在,她和他一样,也想在孩子身上得到补偿…… 周承宗立刻想点头,可是突然间,一股寒气不知从何处传来,饶是周承宗七尺大汉,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抬头,看见他儿子周怀轩抱着双臂,靠在不远处抄手游廊的廊柱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 这股寒气让周承宗清醒过来。 他讪讪地笑道:“娟儿自然是个好孩子。若是两个孩子愿意,倒也是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不过,素馨,你也晓得的,娟儿的亲事,你做不了主。轩儿的亲事,我也做不了主。” 郑素馨知道,两个人上面都还有老爷子。 这两个孩子又身份特殊,确实不是他们做爹娘的能完全做主的。 “这我当然晓得。但是如果周大哥你不反对,以后娟儿如果嫁过来,日子也好过一些。”郑素馨嫣然一笑,对他福了一福,“我走了,周大哥保重。”转身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周承宗一眼,才袅袅离去。 周承宗一直站在那里,直到他看不见郑素馨的背影了,才往周怀轩刚才站的地方看过去。 那里却空无一人。 刚刚还站在那里,一转眼就不见了。 这死小子! 周承宗想骂他,却情不自禁翘起嘴角。 他对这个儿子,是越来越满意了…… 转身回到他和冯氏的院子,果不其然,看见周怀轩已经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娘亲冯氏哭哭啼啼地说话。 周承宗咳嗽一声,道:“有话好好说,你哭什么?” 冯氏忙止了泪,站了起来。 “坐吧。还是刚才的话。”周承宗又问周怀轩,“你们那天去万仞山礼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救了文大姑娘?”又埋怨他,“怎地这样不知分寸?你救就救吧,怎地跟人家姑娘滚到泥地里去了?” 周怀轩嗤笑一声,“不是我。” “不是你?” 周承宗愕然,“都说是你啊!” 冯氏眼神闪烁着,想和稀泥,“不是你,也是你的手下。跟你有什么差别?再说,连太后都知道了,人家文大姑娘的名声都快没了,你还不如……不如……娶了她算了……” 本来冯氏也不是一定要周怀轩娶文宜室。但是今日见了郑素馨,又看见自己的丈夫一见到郑素馨,一双眼睛就搁在她身上移不开了,心里酸苦无比,一心想报复郑素馨。 她知道郑素馨想把她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自己虽然不同意,但是郑素馨一定会说服自己的丈夫周承宗。 只要周承宗同意,吴婵娟就一定能嫁过来。 到时候,她可要一辈子看着这个讨厌女人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妇,还不怄死?! 因此冯氏一心想将错就错。让周怀轩娶文宜室。 “文家大姑娘是太后娘娘最疼的娘家侄孙女,又生得美貌,进退有度,大方端凝,更难得跟咱们家门当户对。你去外面打听一下。哪里有这样好的姑娘能配得上你?”冯氏满口说着文宜室的好话。 周承宗也觉得十分棘手。 事实上,太后主动出面,坐实这件事,就知道太后的意思了。 昌远侯府可以得罪,但是太后娘娘得罪不起。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不成亲,早说过了。” “胡说!”周承宗跳了起来,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个念头就算是你心里想的,也别再给我说出来!听见没有!——若是再让别人晓得,我饶不了你!” 周怀轩挑了一边的眉毛,定定地看了周承宗一眼,像是在说,“饶不了我?就凭你?……” 让周承宗这个做爹的十分没面子。 冯氏见这父子俩又扛上了。忙道:“好了好了,轩儿你不要顶撞你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行不行?” “不行。”这一次,周怀轩和周承宗异口同声地反对。 冯氏一下子没主意。喃喃地道:“那怎么办?人家姑娘的名声……” “关我屁事。”周怀轩突然说了句脏话,转身就走。 “他怎么能这样说话?!”冯氏瞠目结舌,拉着周承宗的袖子道:“你也不管管!” “管什么管?!”周承宗却对儿子的做法很是赞同,他横了冯氏一眼,“没见过你这样做娘的,跟着外人算计自己的儿子……” “我……我……我不是没法子吗!太后娘娘都这样说。”冯氏有些心虚,慌乱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这次不行,轩儿……轩儿……也许真的一辈子不成亲了!” “那是以后的事。”周承宗的脸色也阴了下来,“且看着吧。不过昌远侯府,还是算了,我不同意。”说着,也跟着周怀轩后面出去了。 冯氏一手攀着门框,看着周承宗的背影消失在院子的影壁后头,心下无比悲苦,但是又不敢跟任何人说,一个人闷闷地做针线去了。 …… 周怀轩一出了内院,就命人将赵副将捆了,利利索索地将人推到昌远侯府门口,手起刀落,将赵副将砍了脑袋。 昌远侯府想逼他就范,这,就是他的态度。 不仅如此,他还借机在神将府进行清洗,将夏明帝、太后,还有太子放在神将府的眼线一一铲除。 昌远侯文贤昌被周怀轩气得大发雷霆,在家里发誓要他好看! 本来想把文家的姑娘嫁给他,只是一个意向,但是现在却被周怀轩逼得他们非嫁不可了。 不然在京城太没面子了。 赵副将在他们昌远侯府门口被周怀轩砍了脑袋,这样*裸的威胁和羞辱,实在是让他们暴跳如雷。 这一天,散朝之后,昌远侯索性破釜沉舟,当着众人的面,叫住了周怀轩,正色问道:“威烈将军,你跟我说说,我孙女有哪里不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夏皇朝的男子,再怎么心里不满,也不会当众说女人的不是。如果说了,会被人看不起,一辈子抬不起头。 这种场合,一般男子都会谦逊地表示自己配不上女子,来给对方台阶下,也给自己台阶下。 只要周怀轩说一句“我配不上她”,昌远侯就能立刻拿话套住他,逼得周怀轩不得不来提亲。 周怀轩听见昌远侯的问话,笑了笑,刚要说话,却看见自己的爹周承宗从后面赶来,用威严的眼神瞪着他,不许他当众说什么“一辈子不成亲”的话。 周怀轩无奈,只得反问昌远侯,“你真想知道?” 昌远侯哼了一声,“愿闻其详。” “她配不上我。”周怀轩淡淡说道,然后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 第149章 比较 她配不上我?! 不是我配不上她?! 哪有男人这样说话?! 但是周怀轩却没有一句话是说文大姑娘的不是! 他只说了一句:她配不上我…… 这一句话的杀伤力,胜过千言万语。 周怀轩藏青色云绸长袍拂过大殿前面的青白色地砖,渐渐遥遥走远。 昌远侯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越来越红,怒气越来越大,终于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往后仰倒在大殿前面的广场上。 “侯爷!侯爷!”昌远侯府的几个属下连忙跑过来,将昌远侯抬起来,送到最近的一所宫门里。 那里是专门给上早朝的臣子歇脚用的。 昌远侯文贤昌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哥哥,已经六十多岁了。 虽然有辅国大将军的头衔,但是年纪上来了,年轻的时候又不知保养,到老了,各种伤病缠身,健康状况并不很好。 被周怀轩一句话气得吐血,气急攻心,眼看就是小中风的症状。 幸亏盛七爷刚给夏明帝施完针从宫里出来,见昌远侯喉头发出“荷荷”之声,肥胖的圆脸呈猪肝紫红色,忙抢上前,拿出大口空心针,一针扎在他的大拇指上。 “啊——!” 昌远侯顿时如同杀猪一般叫起来,同时一股血箭从那空心针里飙了出来,减轻了昌远侯脑子里的颅压,从而将中风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放了血之后,昌远侯发现自己又能动弹了。 太后听说昌远侯在大殿前面吐血,忙从内宫赶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昌远侯,你可好些了?”太后来的时候,看见昌远侯已经坐了起来,正靠在板壁上微微喘气。 昌远侯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嘶哑着嗓子道:“老臣就是有些伤神。没有大碍。” “都吐血了,还说没有大碍……”太后嗔了昌远侯一眼。 宫女搬来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扶着太后在昌远侯所躺的榻前坐下来。 昌远侯叹息道:“老了,不中用了。毛头小子都敢爬到我头上……” 太后看着他,静静地笑,听昌远侯发牢骚。 姚女官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附在太后耳边轻声说了缘由。 太后一惊,看向昌远侯有些着恼:“你怎么跟神将府的人闹起来了?”——和神将府结亲是为了搞好关系,不是结仇! 太后对娘家人很有怨言。 一桩两桩事都弄砸,只会打着她的旗号在外面作威作福,让他们帮点小忙就能弄得惊天动地…… 昌远侯捶着榻,怒道:“我不过是问问我孙女儿到底有什么不好!他居然来一句,‘她配不上我’?!” “什么?!”太后也惊了。这话说得忒不留情面了! 噗哧! 偏在一旁收拾医箱的盛七爷听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太后和昌远侯一齐扭头怒视他。 盛七爷忙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周小将军就是这个性子,不会说话,但是人不坏……”一边说。一边极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背上医箱,向太后行礼告退。 他一转身,昌远侯就看见盛七爷的肩膀一抖一抖,明显还在忍笑,更是怒不可遏,对太后道:“太后娘娘,不是老臣多嘴。威烈将军这个样子,不给我们昌远侯府脸面,就是不给……” “住嘴!”太后听了,高声制止昌远侯,“哀家不想再听见这种话。虽然昌远侯府是哀家的娘家,但是你们并不是哀家。不要处处把自己摆得那么高。”太后站了起来,“摆驾,回宫。” 她扶着姚女官的手,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说了一句。“摆得太高,会摔得更惨。你们好生记着这句话,以后事到临头,别怪哀家没提醒你们,不顾亲戚情面。” 昌远侯愣愣地看着太后的背影,一下子连抱怨都不敢了。 …… 盛七爷回到盛国公府,越想越乐。 吃晚饭的时候,他对王氏和盛思颜绘声绘色地夸道:“怀轩这人越发厉害了。一句话就把昌远侯府给堵回去了。” 盛思颜晓得昌远侯府也想嫁一个女儿去神将府,而且好像是锁定了周怀轩,可是听盛七爷这样一说,难道不是很顺利?便笑着问道:“周小将军是如何堵回去的?” “他说,”盛七爷站了起来,做出周怀轩淡漠的样子,低沉着嗓子,“‘她配不上我’……” 盛思颜和王氏一齐愕然。 这人……这人……真是气死人不偿命啊! 偏偏以他的条件,这样说出来,无人认为他是在说大话! 反而人人都会想,确实是那姑娘配不上他…… 盛思颜听了这话,极是高兴,笑得弯了腰,不过笑完又道:“这下周小将军惨了,他这样目高于顶,哪里还有姑娘敢嫁给他?” 王氏也笑,道:“就是。光看他生的模样儿,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姑娘配得上他,更别提他的家世和才干。啧啧,冯夫人可有的头疼了。儿子太好了,也不好找媳妇啊!” 盛七爷大笑,拊掌道:“是极是极!有儿子就是这样麻烦多!”然后看了看抱着一支煮玉米正在狂啃的小枸杞,皱眉摇头道:“幸亏他还小,一想到以后也要给他找媳妇,我就头大。” “要给弟弟找媳妇也是娘操心,爹你就好生等着喝媳妇茶吧!”盛思颜笑着揶揄,又给小枸杞剥了一个煮玉米,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王氏也斜了盛七爷一眼,道:“知道为儿子操心了,也不算晚。”说着,就提到了庶长子盛宁松,“……昌远侯府在神将府面前铩羽而归,很快就要轮到我们家了。” 盛思颜听王氏说得风趣,跟打仗似的,咯咯笑道:“娘,别这样如临大敌好不好。周小将军一句话就把昌远侯府堵回去了。足见昌远侯府没多厉害。” “瞧你说的,能像神将府那样的人家有几个?——咱们家,还是不能跟神将府比的。”王氏叹了口气,低头吃饭。 盛思颜不以为然。默默地吃完饭,趁盛七爷带着小枸杞出去散步消食的时候,盛思颜劝王氏:“娘,其实想开了也没什么。昌远侯府愿意将嫡女嫁给咱们家的庶长子,就让她嫁呗,难道她还敢对娘不敬?!到时候一顶不孝的帽子砸下去,让她服服帖帖,不然咱们就休了她!” 盛思颜的话很有气势,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轻柔的嗓音。软软的语调,美如江南春风细雨的容颜,让人着实畏不起来。 王氏怜惜地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低声道:“别为娘操心。娘心里有数。娘只担心你……你这样的性子,若是遇到文大姑娘这些人。能将你连皮带骨吃下去,渣都不剩。” 盛思颜将头靠在王氏肩上,悻悻地道:“娘,我没那么差吧……我就算不如郑大奶奶,比文大姑娘还是比得过吧!” 王氏噗嗤一笑,点头道:“嗯,咱们不跟郑大奶奶比。咱们跟文大姑娘比。”说完又叹息道:“其实,娘不希望你跟任何人比。咱们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何必要跟人乌眼鸡似地斗来斗去呢?放心,娘一定跟你挑一个好夫婿,不让你为这些事情操心。咱们思颜啊,以前真是太苦了。以后一定要过得比蜜还甜。” 盛思颜眨了眨眼,“娘,我不苦,跟娘在一起,哪里吃过苦?” “王家村里的日子还不苦?”王氏挑了挑眉。有些慌乱地用话掩饰过去,“咱们冬天经常只能吃一顿饭呢。没有柴禾,咱们娘儿俩只能挤在炕上,捂着被子取暖。” “那时候小,不觉得啊。”盛思颜笑着跟王氏一起回忆,悄悄地为王毅兴说好话,“那时候有王二哥他们一家帮我们,我们后来过得还是不错的。经常有蛇羹吃,还有山上的野味……” 王氏看了盛思颜一眼,“王二哥?他们家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他们一起住隔壁住了五年多呢,又数着指头道:“不过,王二哥好像有一阵子没有来咱们家了,是他公务繁忙吗?” 王氏笑了笑。——是挺忙,忙着四处走动呢…… “嗯,我晓得了,我们思颜是个脚踏实地的姑娘,不好高骛远。”王氏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回去歇着吧。” 盛思颜点点头,跟王氏又说了几句话,才行礼离去。 王氏看着盛思颜越发亭亭玉立的背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起来,思颜难道真的对王毅兴动了心了? 那她该怎么办呢? 到底是嫁,还是不嫁? 相比之下,昌远侯府想将嫡女嫁给盛国公府庶长子的事儿,完全不值一提,王氏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对于她来说,只要昌远侯府一意孤行,真的要将嫡女许配过来,她就应下了。 以她的本事,昌远侯府的嫡女想折腾都没功夫…… 昌远侯府以为他们这样做,会让王氏难堪,以为王氏会百般推脱,可就想错了。 说实话,他们这样做,还解决了王氏一个好大的麻烦。 她一直头疼涂氏的几个孩子的婚事。 盛宁芳若不是犯了王氏的忌讳,王氏也会给她好好挑门好亲事,和嫡女一样的待遇嫁出去。 庶女和庶子比,其实对家族的作用更大,一般人家都不会故意挫磨庶女。 除非这庶女,或者庶女的生母不识相,犯下极大的过错。 …… 昌远侯府,文宜室听说了周怀轩对她祖父昌远侯说的话,气极之下,也如同她祖父一样吐了一口血。 不同她祖父,是因为年老多病,她吐血,是真的被气着了。 昌远侯夫人吓了一跳,忙乱着叫人来服侍,给她煎药。 “好孩子,想开点。那周怀轩,就是混不吝,咱们不要理他了。这种男人,活该一辈子没女人要。”昌远侯夫人狠狠啐道,诅咒周怀轩。 文宜室忍得脸色都变了。可是又没法子,只好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一桩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亲事,就这样泡了汤。文宜室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不过昌远侯夫人的话,让她还是拾起几分信心。 换一个角度想,周怀轩这人这样眼高于顶,连她文宜室都看不上,自然别的女人更看不上。 只要他谁都看不上,她文宜室还是有希望的…… “其实周小将军说了这样的话,别的人家哪里还敢再去他家提亲?你想想……”昌远侯夫人话音一下子淡了下去,因为她突然想到了郑大奶奶,同时也想起了郑大奶奶的嫡女——重瞳女吴婵娟…… 文宜室顿时也想到了这个人,一时怔住。半晌才苦笑着垂了头,“如果是吴二姑娘,我甘愿认输……” 吴国公府的家世,自然比他们后族昌远侯府要强很多倍,吴婵娟本人的样貌跟她文宜室不相上下。春兰秋菊,各擅其场,但是吴婵娟可生有重瞳。 文宜室是经常在宫里出入的,也从她姑祖母那里知道了“重瞳现、圣人出”两句话。 这样的吴婵娟,文宜室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败在这样的人手里,她也认了…… 文宜室低头搓弄着衣带,仔细想了想。轻声道:“祖母,要不,神将府那边就算了吧。” “当然得算了。你祖父回来,说太后娘娘提醒过了,跟神将府结亲是为了亲近,不是为了结仇。再说。人家不愿意,咱们硬是贴上去,何必呢?”昌远侯夫人轻轻哼了一声,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也没有法子了。 “只是这件事出来。你在京里是聘不出去了。”昌远侯夫人摇头站了起来,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更加苍老不堪。 “宜室不孝,让祖父、祖母和姑祖母操心了。”文宜室给昌远侯夫人跪了下来,流出两行眼泪。 “不关你的事。唉,早知道,就将你嫁给太孙了。”昌远侯夫人很是后悔。 文宜室眼神黯了黯,“是我没福,祖母不用为我费心了。” “嗯,你回去歇着。这些天不要出去走动了,等你妹妹跟盛国公的亲事定了,再议你的亲事吧。”昌远侯夫人挥了挥手,打发文宜室走了。 文宜室心事重重地出了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的院子,在门口却差一点跟一个男人撞个正着。——那人正是王毅兴。 文宜室一抬头,正好看见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眸温和地看着她,那人面如冠玉,身材颀长,玉树临风,在门口退让到一旁。 “文大姑娘,走路可要看着路。”王毅兴看着文宜室的样子,想起了另一个曾经走路不习惯看路的小姑娘,心里升起一股暖意,目光越发和煦。 文宜室被这温柔的目光看得忍不住鼻子一酸,流下两行泪水,忙转身擦了,哽咽着道:“王公子请。” 王毅兴今日在吏部当值,也听说了朝堂大殿前面发生的事情,又知道昌远侯吐了血,才赶过来瞧他的。 现在看见文宜室一脸落寞受伤的神情,还有强作镇定的样子,王毅兴想起周怀轩说的那句伤人的话。 “文大姑娘,不是你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你。说这种话的男人,人品有问题,根本不值得你伤心。”王毅兴忍不住安慰文宜室一句,然后彬彬有礼地微一颔首,一撂袍子,跨过门槛,进院子里去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恰如其分地安抚了文宜室被打击的自信。 她感激地看着王毅兴颀长的背影,觉得心里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 吴国公府的含翠轩里,吴婵娟听见周怀轩说的那句话,笑道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该!真是该!让她四处挑男人!挑东家拣西家,最后做个没人要的烂茶渣!”吴婵娟拍手笑道,心情如同三月春光,和煦美好。 来跟她说话的正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李栀娘,也跟着笑,道:“周小将军这话说得真是解气!——也得给昌远侯府一点颜色看看了,不然他们还真以为这满京城他们是头一份!” “哼,他们是头一份,可把我们四大国公府放在哪里?!”吴婵娟很是傲气地扬了扬头,捋捋自己披在后背的长发。意气风发。 李栀娘一直耿耿于怀被昌远侯府夺走太孙妃的位置,好在吴婵娟应该可以给她扳回一城了。 “你娘不是跟冯夫人是表姐妹吗?这样亲近,为何不赶紧把亲事定下来?”李栀娘似乎比吴婵娟还着急。 吴婵娟羞红了脸,含笑道:“……我娘说。女人不能上赶着男人。得他们主动来提亲,才尊贵……” “你娘说的也是正理。”李栀娘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我跟蒋公子定亲,也是他们家来京城四五趟,才把亲事定下来的。” 一家有女百家求,讲究得就是这个“求”字。 对于很多男人来说,自动送上门的从来就不懂珍惜。 李栀娘走后,吴婵娟又去找她娘亲厮磨。 “娘,文家栽了这样大一个跟斗,还不知道要怎样收场呢……”吴婵娟抱着郑素馨的胳膊。在她耳边吃吃地笑,哀求道:“娘,您有没有去说啊……” “文家也是太得意忘形了。以为太子遂了他们的意,要拿捏我们四大国公府就更是手到擒来了。——真是可笑!”郑素馨轻轻笑了一声。 “这是自然,但是娘。您到底……到底有没有对……对冯夫人说过啊?”吴婵娟着急地很,生怕昌远侯府文家再出什么妖蛾子。 “你别急啊!”郑素馨笑盈盈地安抚她,“这件事急不得。等这件事淡一淡,咱们再提不迟。” 吴婵娟想了想,撇了撇嘴道:“那文宜室自取其辱罢了,为何我们还要让着她?” “得饶人处且饶人,这是人之常情。你放心。怀轩说了这句话,满大夏皇朝不会有人家再敢去他家说亲了。——到时候,我让你冯姨妈亲自上门来求我把女儿嫁给她儿子!”郑素馨似笑非笑地道,将一支点翠蝴蝶簪插入吴婵娟的发髻。 拿着靶镜一照,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正是人比花娇。 郑素馨见女儿生得如此娇艳,十分得意,心下暗暗筹划。 …… 神将府里,周怀轩被周老爷子叫入丹室。 在青纱窗边的青烟缭绕中,周怀轩和周老爷子对坐弈棋。 “……轩儿。你这件事,做得太过了。”周老爷子将一粒白子放入棋盘,一个死角顿时生了活眼。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放下一颗黑子,将周老爷子刚才做活的眼儿又堵得死死的。 “你?!”周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小子是要赶尽杀绝啊?!连祖父都不放在眼里?有你这样下棋的吗?懂不懂得尊敬老人家?!” 周怀轩抬眼,眉梢一跳,精致的下颌轻点,“想让我尊敬?还是想悔棋?” 一下子拿捏住周老爷子的死穴。 周老爷子下得一手好臭棋,神将府从上到下凡是会下棋的人平时走路都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周老爷子养静的院子十丈之内。 因为一靠近,就被他拉去陪练,简直是苦不堪言。 周老爷子瞪了周怀轩一眼,“你这死小子!”然后眉开眼笑地道:“悔棋!悔棋!当然是悔棋——尊敬是什么意思,我老头子不懂!” 周怀轩淡笑着看着周老爷子悔了一步棋,又悔一步棋,再悔一步棋…… “你再悔,咱们就只有从头下起了。”周怀轩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棋盘。 “没问题……没问题……咱们重下……重下……”周老爷子殷勤地又把几颗黑子摆了上去,故意做成死眼。 周怀轩只好闭着眼睛下。 …… 心情愉快地跟周怀轩下完棋,周老爷子意犹未尽,咂巴着嘴道:“轩儿你真是个好对手!咱们祖孙俩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啊!” 说得周怀轩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周怀轩想,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周老爷子更差的棋手了。 当然,后来他发现,他错了,这世上真有人比周老爷子的棋艺还差,因此让周老爷子如获至宝,某人莫名其妙就又多了一座靠山,此是后话不提。 ※※※※※ 第150章 教训 王毅兴从昌远侯府回到自己的宅子,一进角门就问门子,“有从江南来的人没有?”   他写信回去,询问向盛家提亲的事宜,也有快一个月了,却一直没有听到回音,心里很是不安。   门子给他行了礼,叫他“二爷回来了”,又摇摇头,“没有,还没有人从江南来呢。”  王毅兴跟江南的二皇子府联络,是有专人来往送信的。   王毅兴心神不宁地回到自己家坐了坐,心情有些低沉,习惯性地又走到厨房,做了几样盛思颜喜欢吃的小菜。   拿食盒装菜的时候,他想起来自己有意落在盛国公府的那个大红鸳鸯漆盒,心里一动,不知道盛思颜这些天有没有想过他……   屈指一数,他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去过盛国公府了。   这些天他一直在忙碌中,虽然很想见思颜,但是重任在身,他不想让二皇子失望。   王毅兴便又拿了一个食盒将菜装起来,拎着食盒去了盛国公府。   不料在门口的时候,那门子却不再放他进去了,对他道:“王公子,您的帖子呢?”   “帖子?”   “是啊。您投了拜帖,然后我们老爷回帖,约好时间,然后小的才能放您进去。”   王毅兴愕然,“你不是搞错了吧?”以前他明明可以长驱而入,连二门都可以不用通传就进去。   那门子当然是得到王氏的特别叮嘱。他讪笑着弯了弯腰,道:“王大人,这是府里头的规矩,我们做下人的,不敢自专。您若不信,等你见了我们夫人,自己问一问就知道了。”   “我自然知道这些规矩。但是你也不是新来的,以前我能进去,现在怎地又不可以了?”王毅兴收了笑容,心里有些不快。   但是门子虽然陪笑,但是依然态度坚决。   王毅兴想了想,还是道:“既然这样,你帮我去你们大姑娘的丫鬟豆蔻那里说一声,就说我的食盒落在大姑娘那里,让她帮我拿出来就可以了。”又加了一句,“这样总行吧?——不用跟你们夫人说了。”   那门子挠了挠头,也十分为难。   他们这些盛国公府的下人,本来都是将王毅兴当做是盛家的乘龙快婿了,现在夫人又特别吩咐要一视同仁。   如果放他进去,夫人会生气。但是不放的话,以后大姑娘嫁了他,他们这些下人岂不是得罪了大姑爷?!   想了想,那门子悄声道:“王大人,那您略等一等,等小的去问一问豆蔻姐姐。若是她说没事,小的就将食盒给您拿出来。”   王毅兴容色稍霁,点了点头,“你去问吧。我就在这里候着。”说着,转身走到自家大车旁边,将食盒放在上面,背着手,抬头看天不语。   那门子关上角门,叫来另外两个守门人在这里候着,自己一溜烟跑到二门上,求看二门的婆子把豆蔻叫来说话,说是外门上有人找豆蔻。   豆蔻是盛思颜身边的丫鬟,虽然还不算贴身的大丫鬟,但也是二等,在内院很有几分脸面,又只是在二门上说话,那婆子便卖了她一个人情,让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去盛思颜的卧梅轩找豆蔻。   豆蔻近来越发轻闲了,盛思颜身边的事,大部分都让木槿带着薏仁去做了,豆蔻慢慢地落了单。她倒是还不觉得,只觉得能偷一会懒挺好的,正坐在自己屋里做针线。   “豆蔻姐姐,外门上的门子说有事找姐姐。”小丫鬟笑嘻嘻地过来说了一声。   豆蔻应了,放下手里的针线,跟着小丫鬟来到二门上,见了那门子,问道:“谁啊?谁找我?”   那门子笑嘻嘻地道:“是王公子,他说有一个食盒落在大姑娘这里了,说豆蔻姐姐知道在哪里。”   豆蔻听说是王毅兴,心里一喜,笑着连连点头,“正是呢。”又探头看着那门子身后,“王公子呢?怎么不进来?”   门子苦了脸,两手一摊,“王公子没有提前送帖子上门,不能进来。”   “啊?你好大的狗胆子!居然敢将王公子拦在外头!”豆蔻顿时竖起眉毛,轻叱一声,又道:“快去放人进来,别在这里竭竭嗷嗷的。”   那门子叫起撞天屈,“哎哟喂我的豆蔻姑奶奶!这可不是小的不让他进!这是夫人的吩咐!不论是谁,现在都不能随便进出了!”   豆蔻疑惑地偏了头,“是吗?有这回事?”   门子使劲儿点头,“这么重要的事,我哪里刚诳豆蔻姐姐!”   豆蔻眼珠转了转,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回卧梅轩。   回到卧梅轩,她径直去盛思颜待的上房,问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大姑娘呢?”   小丫鬟朝屋里指了指,“大姑娘在教小枸杞识字呢。”   豆蔻忙扬声道:“大姑娘,王公子在外门上要拿他的食盒回去!”   盛思颜在屋里听了,忙让木槿看着小枸杞,出来问道:“怎么回事?王二哥为什么不进来?”以前都是不用通传,就直接进二门的。   豆蔻朝王氏的燕誉堂那边努了努嘴,“夫人说,没有帖子,不能随便进出。别说内院,就连外门上王公子都没进来呢。——在门口等。”  盛思颜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进来?”   “夫人的吩咐,说都要帖子,没有例外。”豆蔻忙道,“也可能夫人忘了提醒门子,王公子应该例外。”   盛思颜却知道她娘不会这样没理由地吩咐门子,一时低头不语,又想到王毅兴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来过盛家了,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们略等一等,我去问问娘。”盛思颜转头问小枸杞,“要不要去娘那里?”  小构杞摇头,“姐姐去,我在这里等。”做出一副很乖的样子,眼睛却不断往盛思颜放在多宝阁上的那对大阿福瞟去。   盛思颜莞尔,她知道小构杞眼馋那对大阿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把这十个字都认全了,等姐姐回来,就把大阿福给你玩。”盛思颜看了看那多宝阁上的大阿福,下了决心。   小构杞欢呼一声,从座位上倒转身子爬下来,抱住盛思颜的腿,用胖胖的脑袋在她腿上蹭了蹭。  蹭得盛思颜心都化了,她蹲下来,和小构杞贴了贴脸,又拧了一把他圆苹果一样的双颊,才站起身往外走。   豆蔻一看急了,拽住盛思颜的衣襟道:“大姑娘,咱们悄悄出去见一见王公子就行了,何必惊动夫人呢?”   盛思颜笑了笑,淡淡地道:“放手。”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颇有威严,跟往日的好脾气有些不一样。  豆蔻怔了怔,手里还是拉着盛思颜的衣襟,并没有放手。   木槿忙将豆蔻拽开,斥道:“姑娘的吩咐你都敢驳?”又不断给她使眼色,心里有些着急。   豆蔻醒悟过来,慌忙放了手,陪笑道:“奴婢陪大姑娘去见夫人。”   盛思颜甩了甩袖子,看了豆蔻一眼,道:“你在这里歇着,我带薏仁去就行了。”说着,带着薏仁去了王氏的燕誉堂。   来到燕誉堂,盛思颜进了里屋,开口就道:“娘,王二哥来了,外门上的门子不让他进来。”不解地看着王氏。   王氏背靠在长榻上看一本医书,见她来问,头也不抬地道:“他可有帖子?你爹可回了帖子?”  当然是没有。   盛思颜讪讪地道:“以前都没有过……”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王氏翻了一页书,“他救了你,我们自是感激。你爹已经给他准备了厚礼,并不亏欠他。”   盛思颜眨了眨眼,怎么跟以前的说法不一样了?不是打算把她嫁给王二哥吗?   王氏半晌没有听见盛思颜出声,抬头见她一脸疑惑的样子,叹口气,招手让她坐到跟前。  “你是不是不明白娘的态度为何变了?”   盛思颜点点头。以前王毅兴可以长驱直入盛国公内院,不用通传。现在却连进大门都需要帖子,这差别忒大了。   “那我问你,现在王毅兴,跟咱们是什么关系?”王氏放下医书,跟盛思颜说话。  亲戚?不是。未婚夫婿?还没定亲……   盛思颜有些明白了,怔怔地咬住了下唇。   王氏又问她,“你怎么知道王毅兴来了?我都还不晓得呢……”   盛思颜想了想,道“是豆蔻告诉我的。”又道:“她是去二门听见的。”   “豆蔻为何去二门?”王氏又问。   “听说是外门上的门子传话与她……”盛思颜的脸色渐渐有些变了。   “外门上的门子又为何要传话与豆蔻?”王氏再进一步问道。   豆蔻是个丫鬟,有客上门,为何不找主人,偏找丫鬟?   虽然王氏不在场,却直接从结果推出了由头。   “难道是……王二哥?”盛思颜更加疑惑。为何王二哥要拿漆盒,是传话与豆蔻,不是直接传话与她?   “也许王二哥是在顾忌我的名声,所以传话给丫鬟……”盛思颜强笑道,不愿相信王二哥对她用心机。   “那为何专挑豆蔻,不是别的丫鬟婆子?”王氏定定地看着盛思颜,一步紧似一步地问下去。   ※※※※※※※※※※   这一更大改过。昨天正好起点后头故障,很多亲们没有看见这一章。今天趁机大修了一下。这一章不看,下面一章接不上来的。 第151章 祖训 盛思颜蹙起细细的柳眉,眸光越发暗沉。 王二哥过来拿漆盒,因为不能进来,便托人传话。 就这样简单的一件事,里面居然暗藏了这么多的心机和算计…… 盛思颜抿了抿唇,手里拧着帕子,垂眸道:“也许,王二哥觉得豆蔻更好说话吧。”所以传话与豆蔻,不是传话与她,更不是传话与王氏。 是不是他认为直接传话给盛思颜,盛思颜会不愿意见他呢? 盛思颜倒是丝毫不觉得在王二哥的心里,豆蔻的位置会重于她。她还不至于跟一个丫鬟争风。 但是王二哥这样做,是笃定豆蔻更好说话吧…… “你打算怎么做?”王氏重新拿起医书,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既然是传话与豆蔻,那就让豆蔻去送漆盒吧。” 王氏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随手翻了一页书,点点头,“你自去料理吧。”这是放手让盛思颜去处理这件事。 盛思颜站了起来,回头看了看王氏,嘴唇翕合了两下,还是转身走了。 不过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王氏叫住了她,沉吟片刻,还是道:“让豆蔻去,然后……你跟在后面,悄悄地,别让她……知道。” 盛思颜明白过来,强笑着点点头,掀了帘子出去了。 回到卧梅轩,盛思颜迎头看见豆蔻正在上房门口探头探脑。 看见她回来了,豆蔻忙跑过来,笑着问道:“大姑娘,咱们是不是现在出去?” “出去?出去干嘛?”盛思颜看也不看豆蔻,径直进了屋,招呼木槿,“把那个大红漆盒拿过来。” 木槿亲自去东次间将架子上的大红鸳鸯漆盒拿过来。 盛思颜朝豆蔻扬了扬下颌,“给她。” 豆蔻高高兴兴地接过漆盒。道:“大姑娘还说不是要出去!吓了奴婢一跳!” 盛思颜笑道:“你去把漆盒送出去,我就不去了。”说着,掀开帘子进屋,就听见小枸杞欢呼的声音传出来:“姐姐!我会认了!这十个字我都记得!” “哦?小枸杞这么厉害?那念给姐姐听好不好?”盛思颜的声音里似乎都带着笑。听不出一点不高兴的地方。 豆蔻抱着大红鸳鸯漆盒,疑惑地看了看月洞门前雨过天青色撒花帘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含笑伫立的木槿,“木槿姐姐,大姑娘到底是怎么啦?” “大姑娘没怎么。大姑娘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木槿看了她一眼,咳嗽一声,催促她,“快去还漆盒。”顿了顿,又加一句。“快去快回!” 豆蔻释然,“那我去了。”抱着漆盒快步出了卧梅轩。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卧梅轩前面的抄手游廊拐角处,盛思颜就带着薏仁出来了,走向抄手游廊的另一边。 “大姑娘,藏书楼就在那边。咱们从这边出去更近一些。”薏仁十分机灵,在前面给盛思颜带路。 盛国公府有一处藏书楼,就在离外院角门不远的地方。 站在那里的藏书楼二楼,能够清清楚楚看见角门处的情形,但是角门那边的人却看不到藏书楼里面。 所以站在那里,是最安全,也最可靠的地方。 盛思颜抄了近路。比豆蔻还早来到离外门不远处的藏书楼。 她站在藏书楼二楼的窗户后头,看见了角门外空地上,背手看天的王毅兴。 快一个月不见了,王二哥好像瘦了很多,脸色有些憔悴。 盛思颜怔怔地看着,突然听见角门吱呀一声响。原来是豆蔻终于来了,抱着大红漆盒,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王公子!”豆蔻笑着招呼。 王毅兴回头,看见是豆蔻,下意识往她背后看了一眼。却没有看见盛思颜,愣了愣,转身将车上新带来的食盒拎住了,过来问她:“你一个人来的?你们大姑娘呢?” 豆蔻笑着将手里的大红鸳鸯漆盒递过去,“王公子,这是您的漆盒。”又道:“我们大姑娘……这会子没空,不得闲。” “没空?”王毅兴皱紧了眉头,“她在做什么?” “大姑娘在教小枸杞识字呢。”豆蔻两手束在胸前,半垂着头,似乎有些羞怯的,但是不时斜着脸,飞快地往王毅兴那边睃一眼。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到盛国公府门前的空地上,给那里站着的王毅兴和豆蔻都镶上一道金边,看着就像一对璧人。 王毅兴看着豆蔻温柔地笑,慢条斯理地问:“在教小枸杞识字?那你们大姑娘可知道我来了吗?” “知道。大姑娘本是想亲自来的,但是去了一趟夫人的燕誉堂,回来就命奴婢将漆盒送出来了。”豆蔻一五一十,将在盛国公府内院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说与往毅兴听。 盛思颜在藏书楼的二楼上将这番话听在耳朵里,不由脸色铁青。 这种话也能对外人说,豆蔻真是色迷心窍了! 是,她看得出来豆蔻有些痴迷王毅兴。 而王毅兴的彬彬有礼、温柔和善,对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本来就很有杀伤力。 不过王毅兴对待豆蔻的态度,跟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大差别…… 盛思颜眯了眼睛,觉得双眸有些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一样。她忙仰头看着天边的夕阳,看着那抹艳丽的彩霞,强行将那抹难堪咽了下去。 王毅兴还在笑眯眯地跟豆蔻说话,套问着盛国公府的情形,看得出来,他很关心盛思颜,当然,更关心盛七爷在宫里给夏明帝治病的进度问题。 豆蔻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无所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话来说。 王毅兴问了好几遍,见没有新的东西了,才点点头,道:“既然你们大姑娘在忙,我改天再来看她。这是我做的一些菜,劳烦你带回去给她。” 豆蔻激动地满脸通红。从王毅兴手里接过食盒,“多谢王公子。” 王毅兴点点头,“多谢你了。”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豆蔻笑着站在那里,一直到王毅兴的马车消失在盛国公府门前大路的拐角处。她才拎着食盒转身进了角门。 盛思颜看着豆蔻将那食盒紧紧抱在怀里,眉头不由蹙得更紧。 回到卧梅轩,盛思颜懒洋洋地走进屋子,看见小枸杞抱着那对大阿福,嘴里念念有词地在玩耍,不由一笑,坐到他身边,听他说着童稚有趣的话语,心里的阴霾渐渐消散了。 她想,娘亲的话没有错。但是也不能无端给王二哥扣上帽子,也许两人中间有什么误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外面的天色渐暗,小枸杞的奶娘和丫鬟婆子将他接回王氏的燕誉堂。 盛思颜又在窗前坐了一会儿。看着漏窗外的梅树出神。 到了掌灯时分,盛国公府内院的回廊、抄手游廊和穿山游廊上都鳞次栉比点上了灯。 “大姑娘,该去夫人那里吃晚饭了。”木槿小心翼翼地过来说道。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努力绽出一个笑颜,回头道:“嗯,咱们这就过去。”又道:“把王二哥带来的菜带过去,大家一起吃。” 带着木槿和薏仁来到燕誉堂。盛思颜将王毅兴的食盒放到桌上。 王氏见了,吩咐道:“这食盒先拿下去吧,今儿的菜很多,怕吃不完呢。” 婆子将王毅兴的食盒拎走。 盛思颜没有出声,若无其事地跟王氏和盛七爷,还有小枸杞、盛宁柏一起吃晚饭。 吃完晚饭。小枸杞就直打哈欠,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盛七爷笑道:“你小子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难怪越来越胖,就跟你姐姐那对大阿福一样!” 一听“大阿福”。小枸杞一下子精神了,叫着道:“姐姐今天把她的大阿福给我玩了!” “哦?”王氏和盛七爷一齐看向盛思颜。 他们可是知道盛思颜有多宝贝那对大阿福,以前连碰都不让小枸杞碰的。 今天却居然拿出来给小枸杞玩! 盛七爷不明所以,王氏倒是明白了一些,嘴角的笑容越发明显。 “老爷,你带小枸杞、宁柏出去走两圈,然后送他们回去洗漱吧。”王氏很注意每天都让盛七爷陪一陪小枸杞。 父子之间的感情是处出来的,不是天生的。 盛七爷笑着牵了小枸杞和盛宁柏的手,领着他们去院子里遛弯。 王氏带着盛思颜去里屋坐下吃茶。 “今天你跟去看了?”王氏细细地问她。 盛思颜点点头,捧着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杯出神,“去了,我站在藏书楼二楼。” 想起王毅兴问豆蔻的那些话,盛思颜记性好,一字不漏地复述给王氏听。 王氏听了,沉吟半晌,道:“二皇子很关心陛下的病情,也是人之常情。其实他可以直接给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写信问询,做什么要拐弯抹角问你爹呢?” 盛思颜不假思索地道:“从我爹那里得到的当然是最直接的消息,比从太子和太后那里得到的官面文章强多了。” 王氏点点头,“应该是这个理儿。”她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 盛七爷这几天回来得越来越晚,说是陛下的状况已经好多了。他用鸡冠蛇的毒液替代过山风的毒液调配出来的药,确实开始起作用了。 如果继续用药的话,到年底的时候,陛下应该就能醒过来…… 但是这个消息是绝密中的绝密,就连太后和太子都不知晓。 盛七爷只说与王氏一人听过。 陛下苏醒与否,关系到盛国公府全家三百多口人能否沉冤昭雪,盛七爷和王氏都十分谨慎,宁愿放慢步子,也不能到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王氏摇摇头,“你爹知道的消息,就是太子和太后知道的消息,没有什么特别的。” 盛思颜笑了笑,轻声问道:“娘,其实。王二哥自小是我们的邻居,您是不是应该对他网开一面呢?” “你是说我将他拦在外头?”王氏挑了挑眉,没想到盛思颜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娘,王二哥既是咱们的邻居。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只是觉得,他就算不是我的未婚夫婿,咱们也不能这样对待他。”盛思颜小心翼翼地觑着王氏的脸色,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怎么对他了?”王氏反问,“让他不要把咱们家当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不可以吗?” 王氏很是警惕,生怕盛思颜是对王毅兴动了心。她也是女人。深知女人一旦动了心,脑子就不清醒了。 王氏当年跟盛七爷就是前车之鉴。虽然他们的结局还不错,可是那个“聘则为妻奔为妾”的噩梦时时刻刻悬在她头顶,让她担心了十多年,直到跟娘家私底下相认之后。才明白当初自己跟盛七爷本是有婚约的。 而盛思颜跟王毅兴可没有婚约。她不愿意盛思颜重蹈她的覆辙。 “你啊,也太心软了。”王氏叹口气,抚了抚盛思颜的脑袋,“他应该会明白的。” “娘,您也太小心了。我有分寸的。”盛思颜笑道,她不是十四岁的少女,不会被男人笑一笑。就在后花园跟人私定终身的。 “娘是为你好,娘是担心……”王氏怔怔地看着盛思颜越来越美貌的容颜,“你是姑娘家,要记得谨言慎行。虽然不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是何必把自己的一辈子搅得混乱不堪呢?” 盛思颜听王氏说得严重,忙道:“娘。我晓得,我真是有分寸的。我……我就是不明白娘怎么又改了主意。” 王氏点点头,“嗯,这一次就算了。豆蔻暂时调到我的院子。”又道:“那盒菜我命人给他送回去。” “啊?”盛思颜有些舍不得,“小时候我们也吃王二哥做的菜啊!” “你这个傻丫头。咱们都跟王二哥多少年没见了?你还念着小时候那点情份。若是王毅兴是个有良心的人。也念着跟你小时候的情份,早就遣媒人上门提亲了。你们定了亲,他天天住到咱们府里,娘都不会有异意。但是如今,他一去快一个月没有音讯,也没有媒人上门。突然今天又巴巴地拎着一盒菜来了,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王氏将这些事掰开了揉碎了说与盛思颜听。 盛思颜不是不明白,但是拒绝去相信,她怔怔地道:“也许王二哥事忙……” “一个吏部的小吏,能有多忙?你当全吏部只有他一个人当差?”王氏哼了一声,点醒盛思颜,“我们先前明明说好了,等他写信回家之后,就遣媒人来提亲,可是他居然这么多天不来,也不遣媒人过来提亲,要么是吃定了你对他死心塌地,他纵然不来,你也不会不理他。要么,就是他没有怎么上心,你的存在,可有可无……” 盛思颜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在她心里,王毅兴是不会骗她的。 但是王氏说得更有道理,比盛思颜自己认为的理由有道理多了。 “您是说,他们家里,可能不同意?”盛思颜虽然不想往这方面想,但是现在的情形却不容乐观。 王氏皱眉,“我也说不准。按理说,不会不同意。但是到现在没有回音,大概还在考虑权衡。” 盛思颜的双颊一下子火辣辣的。 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她几乎都在准备做王二哥的新娘了,却突然得知,别人并不是这样看重自己…… 她觉得有些丢人。 她不是真正不谙世事的十四岁女子,她知道,相爱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但是婚姻却是两个家族的事。 如果王二哥的家里不同意呢? 盛思颜很是慌张,心神不宁地低下头,扭着衣角出气。 王氏拉住她的手,“好了,该说的话,娘都跟你说了,你自己要想明白才好。——婚姻之事,且忌冲动行事。你还小,要听娘的话,相信娘不会害你的。” 盛思颜忙道:“娘,我当然晓得。没得为了一个外男就跟自己的娘亲闹别扭……”说完她也想到了王氏和她爹盛七爷的往事。这两人可就是“冲动”了。 盛思颜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王氏看了她一眼,明白她在想什么,微微笑道:“其实娘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你爹比王毅兴更单纯一些。而你,比娘更单纯。所以,你不能走爹和娘走的路。” 盛思颜捂着嘴笑,点头道:“娘,这您放心。王二哥若是不能用八抬大轿来娶我,我是绝对不会跟他走的。” “那你告诉娘,你到底……对王二哥是什么心情?”王氏小心翼翼的问道。 盛思颜认真想了想,“王二哥是个很可靠的大哥,跟他在一起很舒服,很安心,而且他也很会做菜。他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如同娘说的,知根知底,最是难得。” “那你想过非他不嫁吗?” “没有。”盛思颜回答得很爽快。 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男人让她有这种感觉。 她愿意听爹娘的话,让他们帮她挑一个最好的夫婿。 “那就好。”王氏定定地看了盛思颜半晌。相信了她的话。 只要还没有对王毅兴太过上心,就是好事。 况且,她也只是将最坏的可能说了出来,也许事情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糟糕呢? 也许过两天,王毅兴就会带着媒人上门提亲了。 …… 结果等了两天,他们确实等来了媒人,等来的却是昌远侯府的媒人。 昌远侯府正式遣媒人给盛国公的庶长子议亲来了。 王氏二话不说。爽快地应了下来,还跟他们当场交换了庚帖。 昌远侯府本来还以为要经过一番波折,盛国公府才会同意,没料到盛国公夫人几乎眼睛都不眨,就应了下来,还欢天喜地地转头就带着媒人到昌远侯府下聘礼。 看着昌远侯府门口的十抬聘礼。昌远侯夫人脸色阴沉下来,她问王氏:“盛国公夫人,这就是你们府上的聘礼?” “正是。” “全部的聘礼?” “当然。都在这里了。”盛国公夫人王素光笑着回道。 她旁边的媒人跟着凑趣,“这可都是真金白银的好料子,好头面。昌远侯夫人不信请看……” 昌远侯夫人冷笑道:“我们家嫁丫鬟,都不止十抬嫁妆。你们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王氏笑了笑,“我们盛家的规矩,庶子的聘礼,最多只有十抬。不信您可以去我们盛家祠堂看祖训。我们并不敢违背。”说完又好心地道:“如果您不愿意,我们现在把聘礼抬回去还来得及。” 祖训一出,谁与争锋?! 昌远侯夫人顿时哑巴了。 王氏身边的婆子忙道:“昌远侯夫人,贵府上嫁一个丫鬟都不止十抬嫁妆,这样的排场,我们盛国公府是万万不及的。这样实在委屈了您家的嫡女,不如……你们另谋良婿吧!” 昌远侯夫人忍不住剜了她一眼。 连庚帖都换了,已经合过八字了,现在来说这种话! 昌远侯在旁边见了,咳嗽一声,“咱们给孩子多多陪送就是了,还在乎这么点儿聘礼?” 王氏气定神闲地笑,并不多话。 昌远侯夫人没法子,只好收了聘礼,又跟王氏带来的媒人议定婚期。 文宜顺和盛思颜同龄,已经十四岁了,但是盛宁松今年才十二岁。两人要成亲,最快也要三年之后,等盛宁松满了十五岁才行。 因此婚期议定了三年之后的九月。 送完聘礼,盛国公府跟昌远侯府就算是成了亲家。 京城的人纷纷送礼恭喜。 王毅兴这一次正正经经递了帖子,盛七爷也回了帖子。 这是他们盛家十几年来接的第一个孙儿辈的媳妇。 盛七爷非常感慨,极力要求请大客热闹热闹。 王氏体恤他的心情,也知道人丁稀少的盛家,确实需要人丁兴旺,才能真正恢复世家的荣光。 因此同意请客,并且让盛思颜在背后操持。 从拟定请客的名单,到议定请客的日子,准备酒席,都是盛思颜在背后一手料理。 王氏的肚子渐渐大了,也不得劳神。就只是个坐纛儿的,帮着盛思颜掌掌眼,查缺补漏而已。 因是为盛宁松定亲请的客人,盛七爷特意命人将盛宁松从松山书院接了回来。 盛宁松在松山书院待了两年。长高许多,整个人也沉稳许多。 应该是读了书,明了事理了吧。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到了请大客的前一天晚上,盛思颜和盛七爷、王氏、小枸杞、盛宁松、盛宁柏一起吃晚饭。 饭一吃完,盛宁松就拉着盛宁柏一起给盛七爷和王氏跪了下来,满脸感激地道:“爹、母亲,你们跟儿子定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儿子感激莫名。” 盛七爷笑道:“快起来,快起来。” 盛宁松摇摇头,又道:“只是儿子虽然得了好姻缘。但是二姊宁芳一直被禁足,儿子有些于心不忍。她是我和宁柏的同胞姐妹,求爹和母亲,还有大姊行行好,将她放出来。她一定会好好听话的。” 王氏看了他一眼,道:“你二姊犯的错太大,你能担保得了吗?” 盛宁松不知道盛宁芳到底犯了什么错,盛宁柏却是知道的,忙着急地拉着盛宁松,道:“大哥,你别说了!二姊咎由自取。还在反省呢!” “胡说!二姊是你亲姐姐!你怎能这样说她?”盛宁松脸色一沉,扭头看向王氏,“母亲,您看,若是我岳家在我的定亲筵上问起我妹妹,我该如何跟他们说呢?——母亲一向宽厚仁善。断不会让人说母亲不慈的。” 盛思颜听了好笑。 这才刚定亲呢,就开始仗着岳家的势,给嫡母施压了。 这个二弟,真是不像她爹呢…… 盛思颜看了他一眼,越看越觉得不对。 随着盛宁松的长大。他的五官轮廓越发不同。 盛七爷是清隽的长形脸,涂氏是长圆形的鸭蛋脸,而盛宁松,却生得下颌方正,那一对粗犷的大腮帮子,真不知道从谁哪里继承来的…… 盛思颜知道,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盛宁松不应该有这样明显的大腮帮子。当然也不是一定不能有,就是概率特别小罢了。 盛思颜托腮沉思,看了王氏好几眼。 王氏对她微微点头,让她稍安勿躁。 盛七爷却觉得盛宁松说的有道理,而且他们姐弟情深,能够富贵不忘姐妹兄弟,也算是难得,就颔首道:“既然如此,明天请客的时候,就将宁芳出来吃一顿饭吧。”又吩咐盛思颜,“就跟姑娘小子们的席位在一起,你找个妥当的大丫鬟看着宁芳。” 盛七爷已经发话了,王氏和盛思颜都不会当众驳回他的话,只得一齐点头应允。 盛宁松这才高高兴兴站了起来,对盛七爷和王氏行礼谢过他们。 等盛宁松和盛宁柏走了之后,盛七爷去照顾小枸杞,盛思颜就对王氏轻声道:“娘,您觉得,宁松长得像谁?” “像谁?当然像……”王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窗外,低声道:“确实有些问题呢……” 盛宁松和盛宁芳一母同胞,但因是龙凤胎,两人长得并不相像。盛宁芳明显更像涂氏,但是盛宁松,谁都不像。151 第152章 泄露 王氏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脸上泛起笑容,“……宁柏倒是越长越像你爹了。” 盛宁松和盛宁芳是双生子龙凤胎,但是盛宁柏不是,他比两个哥哥姐姐要小两岁。 盛思颜笑道:“是呢,性子也像爹,跟他两个兄姐完全不同。” 真可惜,这里没有dna检测技术…… 盛思颜在心里感叹,不然一验就知道真假,根本不用猜来猜去。 “……娘,要是有法子验一验就好了。”盛思颜笑着将头靠在王氏肩上。 “验?验什么验?!”王氏的肩膀突然僵了一僵。 盛思颜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着王氏的侧脸,结结巴巴地道:“呃,我是说,不知道有没有法子验一验他们是不是咱们盛家的子孙。” “用不着验。是不是有什么打紧?”王氏醒过神,含笑摇头,“只要他们不是我生的,管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庶子庶女而已,我们盛家嫡子、嫡女都有,根据祖训,他们翻不起任何风浪。” 盛思颜没想到王氏居然一点都不想去查验盛宁松和盛宁芳的身份问题,也不明白这样好的机会,娘亲为什么一点都不想利用。 但是她信任娘的判断,也没有再多说了。 况且这里又没有dna技术,大概就算查验,也只是模模糊糊,得出个模棱两可的结论,还不如不验呢。 因此不再纠结此事,跟王氏又说了明天请大客的安排。 王氏听了,觉得事事妥当,放了心,道:“你累了好几天了,瞧这下巴都尖了。今儿早些歇息。明日请完客,娘带你去庄子上住几天,松散松散。” 一听能去庄子上住,盛思颜极是欢喜。高高兴兴应了一声,又闲话两句,才带着丫鬟回自己的卧梅轩。 第二天一大早,盛思颜就起身。匆匆洗漱之后,吃了一碗小米粥,就开始准备宴客的事宜。 这一次请的人不算多,但都是比较重要的客人。 牛小叶和牛大朋早早地给他们家送了厚礼,又跟王毅兴的帖子在一起,盛七爷也给他们发了帖子,让他们一起来做客。 “盛大姑娘,好久不见,你真是清减许多。”牛小叶比以前收敛多了,也对盛思颜更加有礼。不再以熟卖熟。 盛思颜对她以礼相待,并不比对旁人更热情,也不比对旁人更冷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牛小叶虽然有心要跟盛思颜修好,但是看盛思颜如今的样子。不像以前好说话,只好默默地在一旁听她们说话。 王毅兴今日带着牛大朋和牛小叶一起来的盛家。 从王氏的燕誉堂出来,王毅兴正好看见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过来给王氏回话,便在一旁站住了,轻轻叫了一声,“思颜。” 盛思颜停住福了一福,“王二哥。” 王毅兴见她还愿意叫她“王二哥”。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抚了抚自己的后脑勺,道:“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从此不理我了。” 盛思颜彬彬有礼地道:“王二哥说哪里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再怎样,也不能失礼。” “那就好。”王毅兴走近一步。“我有话对你说,能不能去你的卧梅轩说话?” 盛思颜笑道:“王二哥有话就在这里说吧,我们家今日是我主持这次酒席,没功夫回去吃茶。” 王毅兴“哦”了一声,定了定神。将她拉到内院羊肠石子路边的白石围墙下,站在一棵歪脖子柳树旁,轻声道:“那我就跟你说了吧。”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王二哥请说。” “是这样的。我觉得,王大娘,就是你娘,好像对我有些误会。”说着,有些不安地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诧异道:“不会的。王二哥,我娘一直是这个样子,她从来不误会人,也不会冤枉人。” “是吗?”王毅兴苦笑,低头蹭了蹭脚边的青草,“我这阵子想见你,你娘总是不肯。我不知道是谁在你娘耳边说了话,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言下之意是,他觉得有人在王氏面前上他的眼药。 盛思颜讪笑,摇头道:“王二哥多心了。没人在我娘面前说瞎话。” “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希望是我多心。”王毅兴叹口气,背着手看了看天,长身玉立的样子很是动人。 盛思颜低下头,不知说什么好。 牛小叶正好跟着几个姑娘过来寻盛思颜说话,一转过弯就看见王毅兴站在路边跟盛思颜说话。那含笑的表情,温柔的眸子,还有眼底的情意,看得牛小叶心里重重一沉,忙后退几步,对那几个姑娘道:“不好意思,我想起来有东西拉在那边的花厅,我先走了。”说着,匆匆忙忙顺着原路回去了。 王毅兴侧身站在路边,对盛思颜低低地道:“你放心,我已经写信回去了,应该很快就有回音的。不管怎样,我认定你是我一辈子的妻子。以后我们成亲,你就是我最可靠的人。咱们夫妻一起携手,男主外,女主内,让咱们的家族也成世家大族,你说好不好?” “男人凭自己的本事出将入相,拉女人做后盾,真是无耻之尤!”一声嗤笑从他们站立的大树背后传出来。 盛思颜听见那声音,猛一回头,正好看见周怀轩一身青衫,从大树后面漫步走出来,背着手,看也不看他们。 盛思颜惊讶,“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有看见?” 简直是神出鬼没好不好!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有眼无珠!”一甩袖子,大摇大摆地走了。 盛思颜被他骂得想跳脚,一时气昏了头,抢上前两步,居然拽住他的衣袖,“喂!你站住!这是内院,你一个人跑什么跑?!” 周怀轩慢慢低头,看了看被盛思颜抓住的衣袖。还有衣袖边上露出来两根玉白青葱般的手指头,喉咙里咕地一声,咽了一下口水,视线顺着绣着缠枝莲的衣袖缓缓上移。看向盛思颜带着愠怒的面容,突然展颜笑了笑。 盛思颜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睛。 “那你送我?”周怀轩不动声色地提议。 盛思颜愣了一愣,“送你?” “你不让我一个人乱跑,当然就得送我。”周怀轩理直气壮地道,抬头看了一眼正往这边走过来的王毅兴。 王毅兴对周怀轩的印象极坏。他性子温和,向来与人为善,从来不愿跟人结仇,甚至连龃龉都没有,不过周怀轩……一出来,王毅兴就只想揍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打人的冲动。 但是周怀轩是神将府的大公子。也是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三品威烈将军,更是二皇子极力要笼络的对象之一。 就算他再生气,也不得不对周怀轩虚与委蛇。 “思颜,过来。”王毅兴对盛思颜伸出手,又对周怀轩点头。“周大公子,幸会。” “我的不幸。”周怀轩微微颔首。 人家跟他客气,说跟他见面是“幸会”,他却来一句,跟你见面,是他的不幸…… 盛思颜一向知道周怀轩是个毒舌之人,不过她没有料到。两年不见,这厮毒舌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了,忍不住低头悄悄做了个鬼脸,再收了嘻容,正色抬头,却一眼撞见周怀轩含笑的眼眸里。似乎把她刚才做的鬼脸看在眼里,觉得饶有趣味的样子,还赞许地点点头。 盛思颜大囧,一松手放开周怀轩的衣袖。 周怀轩怅然,不假思索地又上前一步。把那袖子又递回她面前。 “干嘛?”盛思颜警醒地后退两步,跟阿财一样,恨不得全身的刺都竖起来。 “给你拽。”周怀轩硬是将自己的衣袖递到盛思颜手里。 盛思颜脸都木了。好吧,她功力不足,无论是脸皮还是口齿,她都斗不过周怀轩。 “走。”周怀轩转身,往前迈步。 盛思颜抓着他的衣袖,愣愣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小截路,才如梦初醒般放开他的衣袖,恼道:“你为什么要拽着我走?!” “你不是说我不认路吗?你不跟着我走,我迷路了怎么办?”周怀轩一本正经地道,还远目看了看盛国公府内院里四通八达的羊肠石子小路,似乎真的很难认清方向的样子。 谁信他?! 他明明在盛国公府内院行走自如,这时却装不认识路了! 装,我让你装! 盛思颜恨得想磨牙,故意板了脸,也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两手一摊,“周大公子,我有眼无珠,也不认路了。”将刚才周怀轩说她“有眼无珠”的话,送回给他。 “思颜,周大公子贵人事忙,你不要耽搁人家了。”王毅兴实在忍不住,追了上来,将盛思颜从周怀轩身边拉开。 盛思颜突然觉得一股寒气从周怀轩身上散发出来,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眸光一黯,突然不想再说话了,转身大步往二门的方向去了。 盛思颜看着周怀轩离去的背影,皱眉道:“这人真是……”太摸不着头脑了。 王毅兴见周怀轩走远了,才轻声道:“思颜,你还不知道吧?这人仗着自己是神将府的大公子,对别的女子多加羞辱,根本不是男人!” “王二哥!”盛思颜急忙呵止王毅兴,“这是在我家里,你不能这样羞辱我家的客人!” “哪里需要我羞辱他?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别人家的姑娘‘配不上’他!这种话,是男人说的话嘛!”王毅兴冲周怀轩消失的地方晃了晃拳头。 周怀轩此时虽然跨过了二门,但是他耳力灵敏,王毅兴和盛思颜压低声音说的话,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盛思颜咯咯笑道:“……王二哥,我觉得周大公子没有说错啊。那人就是配不上他嘛……” 文大姑娘哪里好了?盛思颜在心里悄悄扮个鬼脸。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也许……可能……是配不上,但是作为男人,是绝对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出来的。他可以说,是他配不上她,这不一样的效果吗?非要傲气十足。说人家姑娘配不上他。也不知道神将府要给他们的大公子找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子。”王毅兴今日有些反常,话也特别多。 盛思颜摇摇头,“我倒觉得周大公子没错。那句‘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也可以回敬那位姑娘。”想了想。盛思颜还是道:“若不是昌远侯府咄咄逼人,人家周大公子怎么会这样说话?” “思颜,你向来单纯,不知道这世上有种男人,最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不对,王二哥,周大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我瞧他气派大得很,断断不是小肚鸡肠的小人。” 盛思颜因周怀轩削了昌远侯府的面子。对周怀轩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再说她爹盛七爷跟周怀轩私交不错,还有,周怀轩给她送了那样好的一对雌雄人形老山参泡澡,欠了人家一大笔人情,因此紧着帮周怀轩说好话。 二门外的周怀轩听了盛思颜这句话。顿时寒气尽敛,唇角含笑,大步离开盛家内院,来到外院找盛七爷告辞。 他从来不喜欢这些场合,一般能不去就不去。 盛七爷也知道他的怪癖,跟他说了两句话,就道:“先跟我去外书房一趟。我有要紧事求你。” 周怀轩跟他去了外书房。 盛七爷拿笔沾了水,在书案上写了几个字。 周怀轩眸光一闪,“真的?快好了?” 盛七爷在书案上写字告诉他,夏明帝的病情大有好转。 盛七爷点点头,“到年底应该就不错了。但是我算错了一味药的用量,如今已经用光了。若是没有那味药。就好不了。” “哦?”周怀轩探询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近来无事,我想求你回那里一趟,帮我再多带一些这味药材过来。”盛七爷郑重拱手相求。 周怀轩想了想,点头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一趟。” 盛七爷大喜,忙将药名和用量都写在一张纸上。递到周怀轩手里。 周怀轩收了纸条,拱拱手,径直离开盛国公,回神将府说了一声,便骑马离开了京城。 …… 盛国公府内院的花厅里,牛小叶带着自己的丫鬟回来,看见花厅里空空荡荡,人都去别的地方游玩去了。 她看了一眼,居然看见靠窗的地方,有个秀气的姑娘孤零零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侧着脸看着花厅外的池塘出神。 那姑娘身边立着两个侍女,看衣饰打扮,应该是盛国公府的丫鬟。 牛小叶心里一动,走了过去,含笑问道:“这位姑娘看着好面熟。”又指了她对面的位置问她,“我能坐一会儿吗?” 那姑娘正是刚刚被放出来的盛宁芳。 她得了叮嘱,只是出来吃顿饭。如果借机生事,她这辈子就甭想再出来了。 盛宁芳被关了这么久,傲气就快被耗尽了,结果她同胞弟弟盛宁松突然跟昌远侯府的嫡女定了亲,她一下子觉得又有了希望,更加不甘心被嫁到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心里正踌躇不定,不知道是应该向盛七爷和王氏求饶,还是应该攀着大弟盛宁松,让他帮她想个好法子。 看见牛小叶过来,盛宁芳眯了眯眼,觉得也很面熟,但是叫不出名字。 牛小叶的丫鬟忙道:“这是我们牛家的大姑娘。您呢?” 盛宁芳的丫鬟小柳儿笑道:“这是我们盛国公府的二姑娘。” 牛小叶眼神闪烁,笑着凑近了脑袋,“原来是盛二姑娘,幸会幸会。”原来这就是盛国公府那个庶女…… 盛宁芳想了想,疑惑地道:“你是牛家的姑娘?叫……叫……” 她记得牛家那个跟着她大姊转的姑娘好像是很胖啊,现在眼前这个只是略显丰腴,其实很诱人。 “小叶。我叫牛小叶。”牛小叶大大咧咧地道,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又对盛宁芳奉承道:“盛二姑娘,你生得真好,这样的举止气度,简直跟盛大姑娘一模一样!” 盛宁芳见这人赞她跟盛思颜一样,顿时对牛小叶亲近起来。笑着摇头道:“牛大姑娘谬赞了,我怎么比得上我大姊。”说着,又酸溜溜地道:“她是天上的云,我是脚下的泥!——哼。其实,她又比我高贵多少?!” 牛小叶本来正笑眯眯地东张西望,盛宁芳的最后一句话,简直如同一句炸雷一样在她耳边响起,震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牛小叶一直认为,王毅兴选择盛思颜,是因为盛思颜的身份地位。盛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这大夏皇朝里身份高过她的人,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可是盛宁芳却说,盛思颜的身份。不比盛宁芳高多少…… 这里面的文章就多了。 牛小叶打起精神,着力跟盛宁芳攀谈起来。 盛宁芳身边有两个丫鬟站着,她倒是不敢乱说话。 刚才那酸溜溜的一句话说完之后,她也就三缄其口,再不提那档子事了。只跟牛小叶说着那些拉七杂八的事儿打发时间。 牛小叶也知道身边有人看着,不好乱说话,只是努力想法子,如何跟盛宁芳多找些机会说话。 但是盛宁芳表示,嫡母管得严,她不能随便出来。 这一次,是托了她同胞弟弟定亲的福。才能出来坐席。 牛小叶便暗自琢磨,抬眼看见面前褐绿色的茶水,立刻有了主意,她伸手捧起茶杯,不知怎地,手一滑。那茶杯咣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洒了满桌,将她和盛宁芳身上溅得点点滴滴,绸衫上染上茶水,很是明显。 盛宁芳“呀”地一下子站起来。用帕子掸着身上的茶水。 牛小叶忙道:“真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我赔盛二姑娘一块好料子。”说着,又道:“咱们这样也不能见人,不如盛二姑娘行个方便,让我去你屋里换身衣裳吧。我自己带了替换的衣裳的。” 大夏皇朝富贵人家的姑娘出门做客,都是带着好几身替换的衣裳,更讲究的人家,连头面首饰和鞋袜都准备好几身带着,以防万一。 盛宁芳也要回去换衣裳,闻言点点头,“牛大姑娘跟我来。” 她的两个丫鬟松了一口气。 回院子就好了,不用在外面提心吊胆,担心这位二姑娘突然又吃错药,乱说话就不好了。 回到盛宁芳的绿玉馆,牛小叶四处瞧了瞧,赞道:“盛二姑娘的这个院子真好看,我看比盛大姑娘的院子还要好看些。” “真的吗?”盛宁芳很是高兴,又见牛小叶送了她两身带来替换的衣裳,都是好料子,花样精致,十分欢喜,将牛小叶很快当了知己,恨不得无话不说。 牛小叶跟她去里屋的屏风后头换衣裳,将丫鬟都留在外间候着。 见只有她们两人在里屋,牛小叶故作关心地提醒她:“盛二姑娘,刚才那样的话,你不要再说了。你是庶出,盛大姑娘是嫡出,她的身份,确实比你高贵。” 盛宁芳“哦”了一声,“原来是这话啊。哼,我告诉你,我只告诉你一人,我姨娘还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说大姑娘的出身还不如我呢!哼,如今她居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嫡女,将我踩在脚下!” “可是,她就是嫡女啊?”牛小叶皱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后悔问错了人,觉得盛宁芳好像脑子有些不清楚,说话缠夹不清,根本问不出端倪。 “呃,我也不清楚。”盛宁芳想了想,挠了挠头,“但是我姨娘就是这么说的。” 牛小叶喃喃地道:“这可奇了。不过,我当初在王家村的想容女学认得你大姊的时候,也确实没想到,她居然是鼎鼎有名的盛国公府的后人……” “王家村?她们以前住在王家村?”盛宁芳有些奇怪,“我姨娘明明说,以前我嫡母和大姊是住在鹰愁涧那边的村子里,离京城有两百多里呢!” 王家村却是在京城郊外,只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鹰愁涧?”牛小叶的眉头皱得更紧,“那是什么地方?你姨娘如何知道的?” “哦,我姨娘说,是我爹跟她说的。”说着,盛宁芳的脸色阴沉下去。 她记得,那时候她爹盛七爷一提起鹰愁涧的正室妻子和孩子,她生母涂氏就很不高兴,在家里摔摔打打,甚至还打骂他们姐弟三人。 因为一提起王氏和她的孩子,只能提醒涂氏,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所以盛宁芳对鹰愁涧这个地方简直耳熟能详。 牛小叶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暗暗决定有空要去鹰愁涧看一看。 不知怎地,她相信盛宁芳的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当然,也许是在她心里,她太想将盛思颜拉下马来。 盛思颜唯一强过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出身。 如果能找出原因,证明盛思颜真的连盛宁芳这个庶女都不如,那王毅兴,也许就不会执意要娶盛思颜了…… 可是牛小叶也知道,这个想法十分渺茫。 甚至有九成九的可能,是涂氏这个妾室故意抹黑正室和嫡女的诋毁之辞而已! 牛小叶从盛宁芳的绿玉馆出来,一直心神不宁。 从盛国公府坐完席出来,她默默地走在她大哥牛大朋身边。 牛大朋在侧头跟王毅兴说话。 一阵夜风吹来,牛小叶打了个寒战。 牛大朋都没有注意呢,王毅兴却看见了,他将自己身上的薄绸披风解了下来,披在牛小叶肩上,含笑道:“小叶,夜晚风凉,不要招了风。” 那带着王毅兴体温的薄绸披风披在牛小叶身上,让她全身顿时如同火一般燃烧起来。 这样温柔的笑容,辗转的眸光,微翘的唇角,落在牛小叶眼里,无一不让她发狂…… “……思颜,对不起。”牛小叶在心里喃喃地道,眼里一热,急忙垂下头,不让别人看见她眼里的泪光。 她拢了拢身上的薄绸披风,深吸一口气,跟在牛大朋身边上了车。 回家之后,牛小叶仔仔细细打算了好几天,才向牛大朋开口,“大哥,有件事,我想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 牛小叶本想求牛大朋派人去鹰愁涧那边的村子去查探王氏和盛思颜以前的行踪,但是话到嘴边,她想起来自家大哥对盛七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投靠盛家门下,便改了主意,道:“大哥,我近来心里不舒服,想出去走走。你派几个人,跟我出去玩一阵子,好吗?” 所谓派几个人,就是要护送她出去玩的意思。 牛大朋最近也很忙碌,闻言道:“也好,你出去走走,或许就不再钻牛角尖了。”又问她,“你要去哪里?” “就在附近走走。不会超过京城周围两百里路。”牛小叶下意识隐瞒了“鹰愁涧”这个名字。 牛大朋完全没有察觉,只是点头道:“那行,别走太远。我明儿给你找六个随从,再找个向导,你带着丫鬟婆子,坐了大车,出去逛逛吧。” 居然这样简单就出去了,牛小叶的心情立刻振奋起来。 ※※※※※ 第153章 不行 牛家本来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就是一般的小户人家,出了牛大朋这个经商奇才,才发达起来。 因此家里也没有什么规矩。 牛小叶虽然是未嫁的姑娘,但是有牛大朋撑腰,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她爹都不敢管束她。 没过两天,牛小叶便带着随从和丫鬟婆子上了路,悄悄往京城西面两百里路的鹰愁涧那边去了。 鹰愁涧是两处高高的断崖,从两山中间劈出来的一块狭长的平地,平地上有个小小的村子,没有名字,一般说鹰愁涧那边的村子,附近的人都晓得是哪里。 两山中间有条小小的河水,从断崖下淌过。 河水清澈,看得见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岸边长满长长的芦苇。 牛小叶他们的大车不能进到鹰愁涧狭窄的小路里,只好弃车换了青骡子。 进到村子里,牛小叶和随从都十分好奇。 这里民风淳朴,待人热忱,但是家家户户都有弓箭刀枪,既能防山上的野兽,也能防山外的敌人。 看见有陌生人进村,穿得还不错的样子,鹰愁涧的村长赶了过来,问牛小叶一行人,“请问贵客远道而来,是不是迷路了?” 他们这地方太偏僻,也没什么好东西,一般有陌生人无意中闯进来,十有*是迷路了。 牛小叶笑着福了一福,道:“我是京师人士,出来游玩,偶尔见你们这里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很是倾慕,所以特意过来瞅瞅。”说着,命人送上厚礼。 牛小叶家有的是银子,牛大朋也知道出门在外。礼多人不怪,多带些银子总是没错的,就给牛小叶准备了很多东西。 那村长见了厚礼,也很欢喜。邀请牛小叶去他家坐一坐。 牛小叶带着六个膀大腰圆的随从,又有丫鬟婆子簇拥着,她身上也带了防身的利器,因此并不害怕,高高兴兴跟村长去他家歇脚,顺便打听这村子里的情形。 鹰愁涧的村长是世世代代在这里住的,对村子里的事情特别熟悉。 牛小叶算是找对了人。 寒暄之后,牛小叶就透露出找人的意思。 “……我想向村子打听一下,十几年前,这里有没有住过一户姓盛的人家?男人是个郎中。女人姓王,好像还有个小女儿?”牛小叶不动声色地打听。 那村子凝神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一家,但是没有小女儿。只有小夫妇俩。男人姓盛,生得很是清俊。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都喜欢他。女人姓王,也很漂亮,待人极是和气。村子里的女人家生了病,都是找她看的。两人就住在村东头的土墙屋里。” 牛小叶一听大喜。——盛宁芳果然没有说谎! 盛七爷和王氏确实是在这里住过!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十五六年前吧。后来,唉……”那村子叹了口气,“好好的小俩口,结果遇上祸事。一日里那男人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回来。那女人找了他一个月……后来就跳进咱们村子前面的小鹰河,跟男人走了,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村长脸色哀戚,拿烟袋敲了敲鞋底的梆子,然后指着村东头的方向。“那边是胡婆,当初跟那一家子挺熟的,很喜欢那和气的王娘子。王娘子没了,她还哭了一场,在河边给王娘子和盛小哥建了个衣冠冢。” 牛小叶一听就傻了。 这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有问题也就罢了。难道她娘王氏也是有问题的? 盛七爷不会有问题吧?! 那盛家医术可是做不了假的! 牛小叶有些心慌意乱,隐隐觉得自己打开了一个盒子,将盒子里的妖魔鬼怪都要放出来了。 她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呢? 牛小叶去小鹰河边慢慢走着,看着清澈见底的河水,还有两岸高耸入云的山峰,偶尔有两只老鹰从崖顶飞过,在峰顶的白云间盘桓翱翔。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背着背篓从她身边走过,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好意提醒她,“大姑娘,这里河水看上去浅,其实深着呢,别一时脚滑,溜进去就找不回来了。” 牛小叶笑了笑,谢过那老妇人,道:“我就是看看。这里的景色真美。” “景色?”那老妇人摇了摇头,“有什么好看的。都看几十年了,再好看也看絮烦了。” 牛小叶看着那背着背篓的老妇人逐渐走远,忍不住叫了一声,“老人家留步!” 那婆子停住脚,回头问道:“你有事吗?”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听村长说,胡婆就住在这附近?” “哈哈,你真是好运气。我就是胡婆,你找我有什么事?”那老妇人居然就是村长说跟盛七和王氏都很熟的胡婆! 牛小叶喜不自胜,忙过来挽住胡婆的胳膊,亲亲热热地道:“原来您就是胡婆!真是太巧了!”心里暗暗觉得是天助我也,也不纠结了,跟着胡婆往她家那边走。 “胡婆,我听村长说,您跟以前住在这里的盛小哥和王娘子很熟悉?” 胡婆一听,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她抹了抹眼角,指着不远处一处隆起的土包,道:“那里就是他们的衣冠冢了。”说着,带着牛小叶往那边走去。 来到那坟包前面,牛小叶看着前面立的一块小小的木牌,有些无语。 这也太粗糙了…… 那坟包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土包。 “这里是什么?”牛小叶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衣冠冢旁边的小土包。 “这是他们没有出世就死了的孩子。”胡婆又抹了一把眼泪。 “什么?!”牛小叶听得这句话,只觉得晴空一个炸雷,炸得她半天喘不过气来…… 幸福来得太快了,她有些承受不住! “胡……胡婆,您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牛小叶一把抓住胡婆的胳膊,因太激动,她的手劲特别大,抓得胡婆都有些痛了。 “哟。你放松点儿啊。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打听他们?”胡婆这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狐疑地看着牛小叶,不想再说了。 牛小叶急得要死。好不容易打听到一些端倪,如果就此放过。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定了定神,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想好了一篇说辞。 “不瞒您说,这家人是我们的一户远房亲戚。我们一直在寻他们,刚有些眉目了,您却又说他们已经去世了。”牛小叶叹了口气,“盛小哥名叫盛七,是吧?” 胡婆见牛小叶知道盛家男人的名字,顿时信了她,忙点头道:“正是呢。他们两人斯斯文文的。跟咱们村子里的人都不同。那一年,他们两人带着两个包袱过来,说是投亲,但是找错了路,就在这里住下了。其实啊。我们也都知道,这两人应该是私奔逃婚出来的,怕家里人知道,因此隐姓埋名,住到我们这偏僻的地方。我们山里人,不在乎这些。好好的小两口,恁地般配。他们家里人真是瞎了眼,挫磨两个可怜的孩子,不肯让他们好好地成亲……” 胡婆唠唠叨叨说着,听得牛小叶十分无语。 她倒不觉得王氏跟盛七爷是私奔的,她只知道那时候盛家人还在被通缉,王氏和盛七不可能跟人说他们的真实身份。也不可能住到别的地方,当然只有往这人迹罕至的小山村里躲。 “那后来呢?”牛小叶不关心盛七爷和王氏是怎样过日子的,她只关心盛思颜,关心王氏和盛七爷的女儿。 “后来?后来王娘子有了身孕,小两口更加欢喜。男人见天上山采药。在家里鼓捣各种药丸。王娘子里里外外一把手,将家里打理得妥妥当当。”胡婆脸上露出笑容,对那一段记忆十分深刻。 “那一年,我生了重病,是王娘子和盛小哥不眠不休地给我医治,将我救了回来,而且没有要一文钱的诊费。我们一家大小都感激他们。可惜,这么好的人,却不长命!”胡婆狠狠地啐了一口,指着老天骂了一句,“贼老天!就知道欺软怕硬!” 牛小叶心里怦怦乱跳,知道就要入正题了,忙又追问一句,“后来呢?他们是如何去世的?” “这里面的事情,别人不清楚,我胡婆是最清楚的。我还记得,那一天,是快要到腊月了。盛小哥上山采药,结果那一次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以前也有在山上困上一两天的情形,但是这一次,四五天了都没有音讯。王娘子急了,托了我家的大儿上山找一找,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 “是的。鹰愁涧两边的山很高很大,但是采药的地方就那么一两个,应该很好找,但是他们没有看见盛小哥。后来王娘子亲自去找。她有身孕,两边的山都爬遍了,过了两三个月,她终于找到盛小哥用来包药材的一个蓝布包袱,挂在林间树丛当中,周围还有些野兽的骨头,看上去十分骇人。”胡婆抹了抹眼泪。 “啊?这是?被野兽吃了?”牛小叶胆战心惊地得出这个结论。 “当然啊!怎么可能有别的结果?这两边的高山本来就很少有人来,再说盛小哥这个人又没有仇家,谁会来把他害了呢?一定是野兽!”胡婆很是相信当初的判断。 “王娘子抱着那蓝布包袱,一下子晕了过去。等她醒的时候,她……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耽不住了。”胡婆叹息道,“那一天,是我给她接生的。她费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生下来一个死孩子,还是我给埋起来的,就在那旁边的小坟包里。”胡婆指了指那小坟包。 牛小叶深吸一口气,赶紧又追问,“那孩子是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还未足月呢。”胡婆正了正背篓,摇头道:“真是太可惜了。王娘子先丧夫,再丧女,她一个女人家,实在捱不过了。坐完月子,她就投了河。” “呃?投河?您怎么知道她投了河?”牛小叶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盛七和王氏当时两个人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有*这两人其实没死。是这些村人以为他们死了。 “我去她家照顾她,一到她家门口,见大门敞着,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也都不见了,只是洒了些零碎的东西在地上。我顺着那些零碎一路追到河边,只看见一双鞋子整整齐齐摆在那里,还有,我给她孩子做的坟茔也被挖开了,里面的孩子也不见了。”胡婆抹了抹眼泪。 牛小叶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把孩子的坟包挖开?!” “唉。大姑娘,你是没做过娘。这做娘的,就算去死,也舍不得把自己的孩子扔下的。她大概是抱着自己的孩子投了河,要跟孩子死在一处。”胡婆倒是很理解王氏的做法。换做是她。如果孩子没了,她也活不下去了,也会抱着孩子一起去死的。 牛小叶刚刚欣喜无比的心,又沉到谷底。 “孩子生下来,你确定是死的?”牛小叶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当然是死的。才八个月。七活八不活你知不知道?我胡婆一直是做稳婆的,那孩子确实是死了,我亲手埋的。后来王娘子抱着孩子投河的时候。都埋了一个多月了。”胡婆很是斩钉截铁地道。 那就是说,盛思颜绝对不可能是那个死去的女婴…… 牛小叶松了一口气,有些明白了,不由大喜! 既然王氏的女儿早就早产夭折了,那盛思颜肯定就是假货! 所以涂氏说,盛思颜的身份连盛宁芳都不如! 不知道那个山旮旯钻出来的土妞儿。也敢乌鸡变凤凰! 牛小叶心头大畅,对胡婆道:“胡婆,说实话,我在京城好像见到王娘子和盛七爷了,但是又不敢断定是不是他们一家人。您要是方便。跟我走一趟,认一认是不是他们?” 胡婆大吃一惊,一把抓住牛小叶的手:“你说真的?他们还没死?真的没死?!”说着,双手合什,对着老天祷告:“多谢老天爷!多谢老天爷!刚才是我不好,错怪老天爷了!” 牛小叶又给了胡家很多银子,顺顺当当将胡婆接到了京城牛家住的车水胡同。 牛大朋听说牛小叶带来一个婆子,很是惊讶,过来问她,这婆子是谁。 牛小叶想了想,瞒着牛大朋道:“大哥,我有点事,等办完了再跟大哥说。” 牛大朋皱眉道:“你是大姑娘了,行事要知道分寸,不要太过份。” “大哥,我什么时候不知道分寸了?我在京城的世家高门里跟那些姑娘们结交,为你办了多少事,帮了多少忙,你现在说我不知道分寸?”牛小叶撇了撇嘴。 在大哥面前,她向来是很放松,有话就说的。 牛大朋觉得也对,笑道:“好吧,你心里有数就好。”说着,暂时丢下此事,出去办事了。 牛小叶便找了机会,带着胡婆去盛国公府门前不远的地方候着。 等了两天,终于等到盛七爷从宫里回来。 他从车里下来,回到盛国公府的时候,被胡婆看见了。 “啊,那人好像是盛七!过了十几年了,他变得不多,就是留起了几缕胡子。除此以外,跟当初一模一样!”胡婆很是惊喜,“他没死啊!” 牛小叶笑了笑,“您别急,再看看盛夫人吧。” 她们又等了两天,等到王氏带着盛思颜出来,去天下药房查帐。 王氏的肚子又大了,倒是跟当初她在鹰愁涧怀孕的时候有些像,一下子勾起了胡婆的思绪。 她紧紧盯着王氏的一举一动,直到她上了车,将车帘放下了,胡婆才感慨地拿帕子抹了抹泪,点头道:“那就是王娘子,想不到她也没死,还找到了盛七,两人又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了。你看,她又有身孕了,真好……” 牛小叶确定了当年在鹰愁涧住过的盛小哥和王娘子正是盛七和王氏,心头大定。 为了怕王氏看见胡婆,牛小叶一直小心翼翼地将胡婆藏在车里,不让人看见。 胡婆见当年的盛小哥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神农府盛国公的后人。如今的国公爷,也有些害怕怯上,根本就不敢亲自去见他们,因此就在牛家住了下来。 牛小叶带着胡婆回到家。叮嘱她不要对别人说这件事,然后跟着大哥牛大朋去吴国公府恭喜吴家大姑娘出阁之喜。 吴家大姑娘吴婵莹前几年就定了亲,不过等到今年才出阁。 牛小叶和自己熟悉的几个姑娘坐在一起,东张西望了一番,见没有看见盛思颜,好奇问道:“盛家大姑娘怎地没有来?” “听说是病了,没法出来。”一个姑娘漫不经心地道,“生了病可不应该在家养着么,出来过给别人就不好了。” 牛小叶笑了笑,看见吴家二姑娘重瞳女吴婵娟跟吏部尚书家大姑娘李栀娘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你的事情怎样了?”李栀娘悄悄地问。 “不晓得。他又出京去了。唉……”吴婵娟叹口气,更加没精打采。她日盼夜盼,盼着神将府来吴家提亲,但是直到现在都了无音讯。她娘让她别太着急,别上赶着。可是她就是害怕,一直担心这件事。 “你就别垂头丧气了。你看那盛大姑娘,满京城都以为她要嫁给状元郎,可是状元郎到现在都没去提亲……”李栀娘嘻嘻地笑。 牛小叶听在心里,更如吃了定心丸。——到现在都还没提亲,两个多月了,往江南去两个来回都够了。可见是王公子家里不同意吧…… 吴婵娟惊讶,“啊?我还以为他们早就定亲了。” 旁边的周雁丽是神将府的庶女,她现在一出来做客,吴婵娟就对她好得不得了,做什么事情都拉着她,根本就不顾京城世家贵女泾渭分明的嫡庶圈子。 当然。也是她的地位够高。 当你的地位高到一定程度,你不管做什么,都会得到世人认可。 你遵从习俗,是世人典范。 你打破规矩,是推陈出新。 反之。如果地位不够高。 那么,你遵从习俗,是人云亦云。你打破规矩,则是离经叛道。 这世上的习俗规矩,本来就是看人下菜碟,充满了势利眼。 因此吴婵娟带着周雁丽一起出入,众人反而赞她大气娴淑。 周雁丽跟吴婵娟熟了,说话也不那么拘束。她抿嘴笑道:“其实盛家大姑娘人不错,想娶她的人多着呢。状元郎再不提亲,小心被人捷足先登了。” 吴婵娟和李栀娘都来了兴趣,拉着周雁丽的手道:“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谁有兴趣?” 牛小叶的眸光黯了黯,心里的不平渐渐增多了。——凭什么?一个假货!还真当自己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呢! 周雁丽羞涩地笑道,“其实我也只是听三婶婶提过一次,说是我们家的四哥哥,有意想向盛国公府提亲呢!” “啊?是表哥吗?”吴婵娟又惊又喜。 周国公府三房的正室夫人,是吴婵娟的姑姑吴云姬。 周雁丽说的四哥哥,就是四公子周怀礼。 原本周怀轩一直病着,整个神将府的希望都是落在周怀礼身上。 周怀礼从小是当神将府的继承人培养长大的,还曾经跟着神将大人周承宗还出征过。 周雁丽点点头,“正是呢。” …… 此时周神将府里,神将大人周承宗带着冯氏去见周老爷子,还把周老夫人也叫了过来。 “有事吗?”周老爷子专心看着棋谱,头也不抬地问道。 周承宗笑着道:“今日把爹娘,还有秋娴都叫来,是想跟你们商议一件事。” “嗯,说吧。”周老爷子放下棋谱,伸手捧过热茶抿了一口。 “是这样的,轩儿的亲事,我有了些眉目。” “哦?”周老爷子一对寿眉高高挑起。 慈眉善目的周老夫人侧耳倾听。 冯氏却有些不安地捏了捏帕子,轻声道:“……谁呢?” “你们也都认得的。那姑娘出身不用说,人品样貌礼仪都是无懈可击,最难得还生有重瞳……”周承宗笑着道。他很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觉得只有最好的女儿才能配得上他。 而最好的女儿,肯定是最好的女人生的。 生有重瞳? 那肯定是吴国公府的二姑娘吴婵娟了。 “不行!” “不行!” 这一次,周老爷子居然和冯氏一起出言反对。 周承宗诧异地看了看周老爷子,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不解地道:“……不行?这是为何?她是家世配不上。还是人品配不上?还是她做了什么事,让你们对她有偏见?” 这还没嫁进来呢,就觉得自己这个做婆母的对她有偏见…… 冯氏只觉得心头堵了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周老爷子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轩儿不在家,这件事以后再说。” “轩儿的婚事,靠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他在家做什么?”周承宗不以为然地道。 周老爷子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道:“当初你的婚事,你可遵循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周承宗一窒,飞快地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有些难堪地低下头。 他们的亲事,不是遵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那人”的一句话…… 周承宗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并且说服了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将她这个破落户出身的女子娶到威名赫赫的神将府。 那时候,她是多么地高兴。以为这一辈子得遇良人。 后来才知道,她不过是拣得别人的漏。 别人不要了,随手抛给她,她就跟狗一样,摇着尾巴上来了。 “不说话了?你也不想想,吴二姑娘生有重瞳,她的亲事怎会这般容易?而太后娘娘。又怎会允许她嫁到神将府?”周老爷子叹口气,摆手道:“给轩儿谈亲事可以,但是吴婵娟,没有这个可能!” 真是笑话! 当初郑素馨将他儿子迷得三迷五道,却又吊着他,不肯嫁到神将府。现在想把女儿嫁到神将府?!——做梦! 周承宗低下头。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所以他才跟他爹娘提一提,打算让爹出面,去太后那里说情。允许吴婵娟嫁给他儿子。 结果周老爷子一口回绝,根本就没有商榷的余地。 冯氏很是高兴,但是并不敢抬头,也不敢露出喜色,只是道:“我只是听轩儿的。他说娶谁就娶谁。不过吴家姑娘,他向来看不上眼……” 这话说得周承宗很是不快,他瞪了冯氏一眼,“那小子看得上谁?!昌远侯府的大姑娘,太后最看重的娘家侄孙女,却被他嫌弃人家配不上他,差点让人家姑娘活不下去。再说吴国公府的吴二姑娘何等样人?!——他可才是真真配不上!” 周承宗的话,一下子将冯氏的欣喜搅得干干净净,她忍不住抬头道:“说我儿子配不上别家姑娘?大爷,你别忘了,轩儿也是你儿子!” ※※※※※ 第154章 坦白 周老爷子也哼了一声,“人家都说是儿子是自己的好,你倒好,连自己儿子不如别人女儿都说出来了。——我看,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言下之意,就是周承宗这个儿子,也不如别人家的女儿,算是讽刺了周承宗一句。 周承宗见爹发怒了,不敢再辩,只是道:“人家是姑娘家,咱们自然要谦逊一些。何必有风使尽帆呢?” 周老爷子冷笑一声,端了茶,“你们走吧,我要去炼丹了。” 周承宗只好拱了拱手。 冯氏也福了一福。 周老夫人自始至终微笑着坐在一旁,不发一言。 …… 吴国公府吴大姑娘的亲事刚刚结束,京城里渐渐起了一个流言。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在世家大族的仆役里流传着。 说是盛国公府的盛大姑娘,并非盛七爷亲生…… 后来连世家大族的主子都晓得了。 大部分有担待知廉耻的人家都严禁下人再传这种无稽之谈,如有发现,打得打,卖得卖,禁得很快。 但是也有少数一些人家,不是早就看盛国公府不顺眼,就是别有企图,却有意放纵这种流言盛传。 到了九月的这一天,终于有人在宫里的太医坊堵住了盛七爷,问他:“盛国公,听说你家大姑娘并非你亲生,你可听说过此事?” 盛七爷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抡起医箱就往那人脑袋上砸去。 那人本是文官,生得比盛七爷瘦小许多。 盛七爷虽然不是彪形大汉,但是他一直行医做药,手上还是有几把子力气。 这一医箱砸过去。那人顿时头破血流,一屁股坐到地上,用手捂住脑袋上的伤口,哎呦喂的叫了起来。 盛七爷指着那人的脑袋,恼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是砸你一下这么简单!——我要你的狗命!” 说盛思颜不是他亲生女儿,就是说王氏偷人,而且说他戴了绿帽子…… 这种阴险毒辣的谣言,一黑就黑三个人,实在不知道是哪些黑了心肝烂肚肠的人想出来的! 那人一摸脑袋。发现手上全是血,又火辣辣地疼,也恼了,大叫道:“你夫人偷人养汉,给你生个野种。你打我做什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七爷冲上去又踹了那人一脚,怒道:“你别以为我家人少好欺负!你们家里那些污糟事儿,别让我抖落出来!” 盛七爷虽然为人和善,但是并不是挨了打也不还手的人,再说他是太医院的院判,京城里世家大族的男男女女凡是够得上让太医院的太医治病的人,总会有些把柄落在太医们的手里。 “你说什么?我家有什么污糟事儿?!”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见周围的人越围越多,恼羞成怒跟盛七爷对吼。 “这是你让我说的!你家儿媳妇刚刚生了儿子,恭喜你,那不是你孙子,是你小兄弟。还有,你自己在西门处养的外宅。最近身上起了脏病,我看你脸色发黑,吐出的气带着难闻的腥臭,你也被她过了脏病了。”盛七爷心里气得不行,尽拣刻薄的事情说。 周围围观的人都是刚刚下朝的官员。闻言哄堂大笑,都道:“刘堂官,可是恭喜了,孙子成了小兄弟,这可了不得呢!辈份连升三级啊!” 盛七爷说这人的儿媳妇生的儿子不是孙子,而是小兄弟,这里面隐藏的后宅阴私可不是一般的深。 那人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都忘了反驳。 因为盛七爷连他外宅最近得的病都知道,别的事大概也*不离十,一时顾不得反驳,灰溜溜爬起来,一溜烟地往自己家里去了。 盛七爷背上医箱,冲那人的背影“呸”了一声,才气哼哼回了盛国公府。 王氏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盛七爷十分信任她,晚上回了里屋,便对王氏抱怨,“真是的,这些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说思颜不是我女儿!哼,想抹黑你,离间我们夫妻,没那么容易!” 王氏听了盛七爷的话,只觉得耳朵嗡地一声,整个人眼前一黑,居然软软地倒在地上。 盛七爷吓了一跳,忙把王氏扶起来,诧异问道:“你这是怎么啦?我知道那些人是胡说八道,你别气坏了身子!” 王氏有身孕在身,本来情绪就比以前没有怀孕的时候波动要大,又是关系到她最在乎的一件隐秘往事,一时乱了分寸。 她睁开眼,泪眼淋漓地看着盛七爷关切的面容,终于不忍心再骗他,向他袒露了实情。 “阿七,这件事,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王氏的面容十分凄凉。 王氏叫他“阿七”,那还是那些年他们在鹰愁涧时候的称呼。 盛七爷呆滞了一瞬,便醒过神,摇头道:“素光,你不用说了。我自然是信你的。我走的时候,你已经怀胎五个月了,算算思颜的年纪,应该正是那个孩子。她不可能是别人的种。” 他根本不信谣言说的,王氏曾经对他不忠,跟别人生了孩子。——当年的事,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王氏见盛七爷这样信任她,更觉羞愧,她紧紧握住盛七爷的手,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怔怔地道:“……思颜……思颜……她不是你的女儿……” 盛七爷全身一震,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但是依然不信,“素光,你别说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不会信的!思颜是我们的女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王氏眼里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流,她顾不得擦拭,哽咽着道:“她……她……也不是我的女儿……” 盛七爷:“……” 他想,素光大概是被气糊涂了。这种话也说。 过了许久,安慰王氏,“我看你是最近太过劳累,还是歇着吧,这些事,以后再说。” 王氏拉住他的手,“阿七,你让我把事情说完。”这一次不说,她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 盛七爷只好轻轻捶着她的背。一边道:“好吧好吧,你说你说。不过,”他顿了顿,“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我,思颜,还有小枸杞,以及你肚子里的孩子。” 王氏含泪点头,“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一直瞒着你。我只是害怕这件事会伤了思颜,而且她又是女儿。对盛家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损伤,所以没有对你说。”她脸上渐渐露出羞愧的神情。 盛七爷叹口气,“你别想太多。你的为人,我难道不知道吗?纵然……纵然……思颜不是你我的女儿,一定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王氏再一次点头。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确实没有看错这个男人。当初她抛弃家人,跟他私奔,他并没有负她。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选择相信她。她也可以毫无顾虑地把这件事讲出来了。 王氏轻轻靠在盛七爷胸前,听着他重重的心跳,低声道:“那一年,你突然失踪,我急得到处找你。整整找了三个月,最后找到你包药材的蓝色包袱,我以为,你凶多吉少了……” 盛七爷也想起那一年,他在鹰愁涧山上采药的时候,遇到那群黑衣人,他们许诺他,将他带走……不由很是羞愧,“是我的错,我应该跟你说一声再走。可惜,那时候,我听了他们的话,实在是太心急了,满以为过一阵子就能回来的。”结果等他派人回去的时候,那人说,王氏和孩子都已经死了。 盛七爷那时候的心情简直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他死活不信,一个人还是奔回鹰愁涧,偷偷看了一眼黑衣人给他找到的王氏和他的衣冠冢,还有旁边小孩子的坟茔。 “……素光,既然你终于肯说了,我也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晓得了。”盛七爷也对王氏坦白。 “啊?”这次轮到王氏吃惊了,她用手抹了抹泪,看着盛七爷,嘴角渐渐抿了起来,“你晓得了?你晓得什么了?” 盛七爷低下头,“我听那些人说你们母女都死了,我不信,偷偷回了一次鹰愁涧,看见胡婆给我们还有女儿立的坟茔。我不信,硬是……硬是挖开了两座坟,看见里面并没有人的遗骨,我就知道,你和女儿一定没有死!” 王氏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觉得最秘密的一件事,其实盛七爷已经知道了,但是他选择什么都不说…… 王氏叹口气,“原来你去过鹰愁涧了。” “嗯。不过没敢跟村里人打照面。那坟茔的位置,是那些人帮我打听出来。我去了,就直奔河边,看见了那大小两座坟。我在坟前哭了一场,就跟那些人一起刨开了坟,我本来是想把你们娘儿俩带走的,结果发现里面根本就是空的。我才暗暗希望,你们其实并没有死,而是你做了个局,迷惑村里人,自己带着孩子悄悄走了。再说,那时候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让鹰愁涧的人以为我俩都死了,如果我们盛家一直不能沉冤昭雪,至少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了。”盛七爷当初也是有考虑的。 王氏没想到盛七爷还是挺有打算,心里极是感动,还有几分欣喜,偎在他怀里道:“你有这份心,我们盛家一定能沉冤昭雪!” 盛七爷低头在她头上亲了亲,道:“现在你放心了吧?不过,你为何又说思颜不是咱们的女儿?难道不是你把那孩子救活了?” 盛七爷记得那些人帮他打听回来的消息,是他和王氏的孩子一出生就夭折了,但是后来他挖开坟茔,发现里面并没有尸骨,就一直认为其实那孩子没死,王氏医术高明,将孩子救活了,然后带着孩子悄悄走了。 王氏一听,刚止住的泪又唰唰地往下流。她索性用帕子捂着脸,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等心情平复了,才道:“……那孩子,确实没了。我当初带走的,是那孩子的骨灰。我已经把她供在那边的盛家祠堂了。” 就是原来的盛国公府,因停了盛家上下三百多口的棺材,后来就改建成祠堂了。 盛七爷一愣,“啊?那孩子……那孩子……真的没了?” “我怀她八个月,因为太过劳神,其实是小产了。”王氏哭够了,声音淡淡地,带着疲乏。 “她还是隔壁的胡婆接生的,后来,胡婆将她葬在河边的芦苇地里。我坐完月子,去芦苇地里看她,当时完全了无生趣,根本就不想活了。我将她从坟茔里挖出来,在河边用火烧了,把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白瓷罐子里,抱在怀里,打算去鹰愁涧跳崖。” 王氏闭上眼,好像又回到那一天,清凉的河风吹到脸上,虽是五月里,却寒冷不堪。 天是阴沉沉的,好像还下着小雨,她穿着一件土布袍子,抱着小小的白瓷罐子,心如刀绞,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她走向鹰愁涧的高崖,打算从那里往下跳,就能一了百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高崖边上,传出一声细小的哭声。 那哭声像是小猫叫,又像是她的幻觉,非常不真切。 王氏记得自己当时愣了愣,下意识低头看自己手里捧着的白瓷罐子。——不,声音不是从她手里的白瓷罐子里发出来的…… 她继续往前走,走向断崖边上。 这时候,她又听到一声哭声,这一次,虽然声音依然不大,但是却更加明显。 了无生趣的王氏听了出来,那确实是一个小婴孩的哭声! 小婴孩的哭声对沉浸在丧女之痛中的王氏有着奇异的吸引力。 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看见离她站的断崖边上不远的地方,一棵横溢出来的灌木上,托着一个大红的襁褓。 那哭声就是从那襁褓里发出来的。 王氏大奇,赶忙放下手里的白瓷罐子,蹲下身趴在断崖上,伸手将那襁褓够了起来。 襁褓很轻,轻的好像没有重量。 她一只手就把那襁褓捞了起来,抱在怀里。 拨开襁褓上蒙着的红布,她看见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婴孩。 。 第155章 追问 那小婴孩本来在哭,但是王氏一抱住她,她好像有感觉一样,哭声立刻停止,脑袋转了转,对准王氏的方向,绽开一个粉嫩的笑颜。 那笑颜纯净天真,有温暖人心的力量。 特别是她那双如同蒙着雾霾的灰白色眸子,明显不能视物,但是却让王氏怜惜之心大起。 一瞬间,王氏再也没有了寻死的心。 她紧紧抱着这个孩子,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是补偿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王氏是医术很高明的郎中,她一眼就看出来,这孩子曾经遭过大罪。 打开襁褓,王氏看见这孩子的脐带上还带着血,并没有完全愈合。 看起来,也就出生不久的样子。 不知道是谁这样狠心,将刚出生的孩子要从鹰愁涧上抛下去! 而鹰愁涧向来人迹罕至,除了这村子里的人,王氏一时间想不出有谁会来这个断崖抛下孩子! 慌乱中,她只想救这个孩子的命,便悄悄做了个投河的假相,带了简单的家当,抱着这个孩子,背着小小的白瓷罐,连夜离开了鹰愁涧。 后来,王氏寻到离京城不远的王家村。那是她爹的远房亲戚曾经住过的地方。 王氏以寻亲为名,来到这里。可惜他们家的亲戚早就搬走了,但是房子还在。 王家村的人都是厚道人,见王氏一个单身妇人,还带着一个天生是瞎子的小婴孩,都很同情她,纷纷出钱出力,帮她在王家村安了家。 再后来的事情,盛七爷都知道了。 他们在京城的盛国公府前重逢,一家人终于重新团圆。 听了这段往事,盛七爷也很唏嘘。 “原来是这样。”盛七爷感慨,“不过。思颜天生的气派,真不像是鹰愁涧那个地方的人生得出来的。” 王氏也点头,同意盛七爷的看法,“我那时候并不晓得。你知道。她那时候刚出生,可看不出来有什么气派不气派的。” “你想的也是有道理的。鹰愁涧那个地方那样偏僻,确实除了那里的人,想不出有别人会去那里扔掉孩子……可怜的思颜,幸亏遇到了你。”盛七爷将王氏抱得更紧。 王氏含笑摇头,“不,你应该说,幸亏我遇到思颜。不然的话,你今日,就见不到我。更没有小枸杞,也没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了。” 那一天,决意寻死的王氏若不是看见了尚在襁褓中的小思颜,她肯定就从鹰愁涧的断崖上跳下去了。 “嗯,确实要感谢思颜。若不是她,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盛七爷低头,在王氏额头上又亲了一记,“来,你好生歇着吧。不是什么大事。不管怎样,思颜都是你我的女儿,只要我们承认她。管别人说什么呢?” 王氏向盛七爷坦白之后,再无顾虑,脑子也清醒起来,她开始琢磨。 “说来奇怪,这件事,连你这个去过鹰愁涧的人都没有怀疑思颜的身份。那到底是谁传出来这个流言的呢?” 盛七爷想了想,道:“依我看,是有人去过鹰愁涧了。鹰愁涧的人,可不是都知道你我的孩子夭折了么?” “但是……就不能我再生一个女儿啊?”王氏撇了撇嘴。 “是啊,所以流言说。这孩子不是我的种。你想,我们什么时候才重逢的?你居然在我走了之后又十月怀胎生了个女儿……”盛七爷笑嘻嘻地道,一点都不以为忤。 王氏啐了他一口,“就知道胡说八道!”顿了顿,还是道:“我觉得,还是有问题。鹰愁涧的人不会吃饱了撑的跑到京城来。就算来了,怎么这样巧,就刚刚发现了我们?还记得我们是当初在鹰愁涧住过的人?更知道思颜不是你我的女儿?” “你是说……有人故意针对我们?”盛七爷沉吟道,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 “看这流言,是针对思颜来的。”王氏垂眸,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当然,更重要的是,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我们当初在鹰愁涧住过?” 盛七爷皱了眉头,“你我知道,那群人也知道。但是,这事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他们还指着我给他们做药呢,传这种谣言,对他们来说,完全是多此一举,根本就没必要。” 不是那群黑衣人,那是谁呢? 王氏眯了眼,叹了口气。 盛七爷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以前他跟涂氏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常常将鹰愁涧挂在嘴边的。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王氏又拣了一个孩子,不由很是尴尬。 王氏一抬眼,看见盛七爷目光闪烁,不敢与她对视,挑了挑眉,“怎么啦?” “……有个人应该知道鹰愁涧。但是,她早就死了。” “谁?” “涂氏。”盛七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你可真是没把涂氏当外人!”王氏忍不住奚落了盛七爷一句,不仅把他们当初私奔的事说了出来,还把他们隐居的地方都告诉了她。 盛七爷讪讪地道:“我哪里知道会有这些事?若知道,我根本就不会纳妾!”他开始是以为王氏死了,为了盛家后嗣着想,才匆忙纳了个妾侍,只为了传宗接代。后来发现王氏她们也许没有死,才开始三缄其口。但是可能已经晚了…… 王氏也知道是这个理儿。而且她自己也瞒了盛七爷这么久,才将思颜的身世真正告诉他,所以也没有特别生气,只是淡淡地道:“她啊?她是死了,但是,她的儿女可还活着呢。” “你是说,宁松和宁芳?”盛七爷的脸色严肃起来,“这两人也知道鹰愁涧?” “涂氏这个人大嘴巴,在家里念叨过也是有可能的。”王氏也想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就算盛宁芳和盛宁松知道鹰愁涧这个地方,他们可完全没有机会去鹰愁涧。 盛宁芳一直被她软禁在内院。盛宁松定亲之后,就被盛七爷送回松山书院了。那里管束严密,根本就不能出去。 剩下一个盛宁柏,这孩子向来老实,每天两次晨昏定省,根本就没有跑出去的机会。 那到底是谁知道了鹰愁涧?又能去把鹰愁涧的人请出来兴风作浪呢? 王氏细细想了一遍。闭目养神,道:“算了,既然我们之间不在乎,外面的人再闹腾也是白搭。不过。以防万一,咱们把思颜当做是收养过继的养女,记在族谱上吧。” 万一有人盯上他们盛国公府,故意要跟盛思颜过不去,一定会找这个由头,将这件事挑出来的。 挑出来不可怕,只要他们说是收养过继,对方就没法子了。 关键是要把手续都做足了,就不会处处被动挨打。 盛七爷点点头,“行。反正现在盛家我是族长。我一人说了算。等我明天就把她的事情加在族谱上。” 按照大夏的律例,收养过继的孩子跟亲生子等同。 盛思颜就是他们盛国公府的嫡长女,不可能有更改。 他们商议好收养过继的手续,但是又想到盛思颜那边,不知要不要跟她说清楚。 王氏下了榻。从她的箱笼最里面翻出她拣到盛思颜的时候包着的襁褓,还有盛思颜身上穿着的小肚兜,给盛七爷看。 “喏,这就是我拣到她的时候,她身上的东西。这小肚兜上绣着‘思颜’两个字,我就给她做名字了。还有这襁褓倒是大路货,市集上到处都有卖的。” 盛七爷看着那绣了小黄鸭的肚兜。皱了眉头,“这样子好奇怪。” “是的。我也是后来才看出来的。当时心慌意乱,生怕被鹰愁涧的人发现了,完全没有想过其中的蹊跷之处。” 鹰愁涧的人大多不识字,没人起“思颜”这样文绉绉的名字。 他们大多都只会起如同盛宁芳他们以前的那种名字,大丫、大郎、二郎…… 还有这肚兜。更不是鹰愁涧的人拿得出来的布料。 可惜等她想清楚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在王家村安家了。 “还是等一等吧。思颜是我们的女儿,你亲手将她养大,我虽然跟她相处的时间没有你长,可是我跟她格外投契。就算是跟亲生女儿,也没有那样合得来。”盛七爷感慨地道。 说起“亲生女儿”,王氏目光一凝,决定也不隐瞒下去了。 盛思颜那一天提议要验盛宁松和盛宁芳的身份的时候,王氏不肯,是担心会把盛思颜的身世牵扯出来。 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她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现在盛思颜的身世大概要保不住了,她又何必再替盛宁松和盛宁芳遮掩? 而且鹰愁涧的事,十有*跟这两人脱不开干系。 王氏想起来,这两人在不久前曾经出来见人,跟很多人攀谈过…… 做人果然是不能太好心。 王氏恨恨地想着,一边道:“七爷,说起亲生女儿,您有没有觉得,宁松的模样,跟您和涂氏都长得不像?” 盛七爷捻须回忆着盛宁松的样子,两眼眯了眯,“……是不太像。你什么意思?” “我倒是想有些意思,但是又怕伤了老爷的脸面。”王氏似笑非笑地道。 盛七爷会过意来,倒抽一口凉气,“不会吧?涂氏这个贱人有这么大胆子偷人?!” 他听出来,王氏暗示这两个孩子有可能不是他的种! 这可不同王氏和盛思颜的情形。 他充分信任王氏,但是涂氏……他可不敢打保票。 在他跟涂氏的那十年里,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他们盛家从来没有出过双生子,涂家,据他所知,也没有双生子。 这样一想,就更可疑了。 盛七爷脸色阴沉,道:“若是为奸夫养孩子,才是伤我的脸面!” 至于戴绿帽子神马的,其实无关紧要。因为按照大夏人的想法,一般只有老婆偷人,男人才被认为是戴了绿帽子。 妾室又不是老婆,如果她偷人,对于男人只是脸面有些不好看而已。——要给男人戴绿帽子,妾室还不够格。 这种偷人的妾室,会被直接沉潭了事,孽种赶出家门,或者卖为仆役奴婢。 说完盛七爷又跺脚道:“嗐,你不早说?!不然咱们就以此回绝昌远侯府,不让他们定亲了!” 王氏嗤地一笑,“他们愿意把嫡女嫁给妾室生的野种,关我们什么事?依我说,等嫁过来再说,横竖现在事情多,要是吵嚷出来,反而对思颜不利。” 会让盛国公府再一次成为风尖浪口,反而加重大家对盛思颜的怀疑。 盛七爷重重地叹息一声,“便宜这两个孽种了!”说完又道:“既然知道了他们的身世,我也不想供着他们了。我明日就让人把宁松接回来,还有宁芳,一起送到乡下的庄子看管起来,不许他们再生事了。” 王氏倒是摇头,“这样不好。说了暂时不吵嚷出来,就不要多此一举了。你放心,这些事我来处置。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请出滴血石,验一验他们的血脉吧。” 盛家的滴血石,可以验直系亲人的血脉,本来是为了防备四大家族和皇室的人联姻用的,也是从祖上传下来的,用法十分复杂,但是非常有效。 “嗯,是得慎重。”盛七爷点点头,“你全权处置吧。最近这些天,我会住在宫里面,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给思颜管吧。” 王氏苦笑,“出了这种谣言,我这些天让思颜静养呢,不敢让她管家,免得听见这些事情,她要是钻了牛角尖,可是要心疼死我了。” “唉,这孩子不会心思重吧?我瞧她凡事都挺看得开的。”盛七爷也很紧张,“要不,我去跟她说说?让她别信那些谣言,她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还是不了。这件事,还是我想一想,如何跟她说清楚,免得有人故意生事,让她猝不及防就不好了。” 王氏和盛七爷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没有防住。 在王氏还没有想好要如何跟盛思颜开口的时候,王毅兴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找了个机会,来到盛国公做客,问王氏:“夫人,现在京城里说思颜的身世,说得沸沸扬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156章 放手 王氏淡淡地道:“这些事情,你越理会,那些人越是跳得厉害。你不理他们,过些日子就没事了。” 这谣言传了一阵子了,王氏和盛七爷一直都置若罔闻。 除了盛七爷狠狠揍了那个冲到他面前质问的堂官以外,他们并没有别的反应。 而且那个堂官也被盛七爷抖出自己内院见不得人的阴私,现在一家子都成了京城的笑料。 监国的太子知道后,就把那堂官连降三级,发到外地为官去了。 这之后,再没有人敢当面在盛七爷和王氏面前说三道四。 这谣言来得蹊跷,但是至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可是也没有停息。 “怎会没事?!”王毅兴有些着急,“我姐夫和姐姐在江南都听说了,还特意写信过来问我。” “你姐夫?你是说二皇子?”王氏看了他一眼,“他们也听说了?呵呵,二皇子关心的事还挺多。” “因为这事跟我有关,他们才格外关注的。”王毅兴定了定神,“我是知道你们家的,我绝对不信思颜不是盛国公的女儿。有人散布这样的谣言,其心可诛!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让这些谣言伤害思颜!” “谣言止于智者。”王氏淡淡地道,“想信的人,不管我们怎么驳斥,他们都会信。不相信的人,就算我们亲口承认,也不会信。你着的哪门子急呢?你告诉我,你是信,还是不信?” 王毅兴一窒。他想起那个跟他在王家村一起成长起来的小盲女,后来那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还有跟他心意相通的刹那,都让他无法割舍,无法放手。 “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要我姐夫相信你们。”王毅兴诚恳地道。 “你姐夫?”王氏挑了挑眉,面色越发平静。 “我已经往家里写过好几封信。一直在努力说服我姐夫。我知道,你们对于我迟迟不来提亲,很有意见。但是我不想勉强行事,将来思颜纵然嫁给我了。我家里人还是不喜欢她,她的日子也过得艰难。因此我想先说服家里人,等他们愿意接纳思颜,我再来提亲,岂不是更好?还有,王夫人,我一向钦佩您的本事,不如您修书一封,给我姐夫,向他说明真相。帮我劝一劝他?”王毅兴努力劝说王氏,希望她能助他一臂之力。 王氏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她双手紧紧握着拳,缩在袖子里。嘴里嗤笑一声,“让我给你姐夫写信?求你们家接纳我女儿做媳妇?——你是烧昏了头,说胡话么?” 王毅兴皱了皱眉,脸色也变得淡然,“王夫人,我以为,思颜是您的亲生女儿。但是为了您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您居然连一封信都不肯写……” “我若是写了这封信,思颜才是一辈子在你家抬不起头,一辈子不幸福!再说了,是你求我们将女儿嫁给你,不是我们死乞白赖要把女儿嫁与你。这其中的因果,你不要弄反了。”王氏正色说道。说完就端了茶,“我乏了,你有空再来吧。”直接下了逐客令。 王毅兴有些难堪地站起来。自从他来到京城,这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无礼的待遇,他抿了抿唇。道:“王夫人,确实是我冒昧打扰了,但是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是不能回避的。您不说话,很多人就认为是真的,不仅让思颜难堪,更是给盛国公丢人。——我言尽于此,告辞!”说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王氏气得发抖,但是一激动,肚子里的孩子就乱动弹起来。 她只好深吸两口气,让丫鬟扶着她进里屋歇息。 王毅兴从王氏的燕誉堂出来,居然兜头就看见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了。 “思颜,我有话跟你说。”王毅兴叫住了盛思颜。 盛思颜对他福了一福,“王二哥,有事吗?” 王毅兴背着手,和她站在燕誉堂白色的溜墙底下,低声道:“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为了你自己的名声着想,你也该劝你娘出去辟谣。” “什么辟谣?”盛思颜莫名其妙。她这些天确实身子有些不适,一直在卧梅轩静养,闲暇时候只跟小枸杞在一起待着,或者带他写字画画,或者带他去花园游玩,教他认各种药草植物和动物。 “你还不知道?”王毅兴很是惊讶,但是转而想到盛国公府深宅大院,王氏又是个能干人,她不想盛思颜知道这件事,盛思颜大概就无从得知,不由对王氏当家理事的本事更是叹服。 不过这件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他不弄清楚不行。 “思颜,我从来不瞒,也不骗你。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知道,而且应该去跟你爹娘说一声。女孩子的名声何其尊贵,怎能让人在外面随便践踏?”王毅兴打算把这件事说与盛思颜听。 “什么事啊?是跟我爹娘有关吗?”盛思颜心里一紧,还以为是王氏当初私奔的事被别人知道了,顿时如临大敌般握紧拳头,定定地看着王毅兴。 王毅兴低声道:“……外面都在传,你不是你爹的女儿……” 盛思颜:“……”这句话怎么听得如此奇怪? 她不是她爹的女儿,就是说,她娘跟别人生的她?也就是说,她娘偷人,跟她爹戴了绿帽子?而她是野种?! “王二哥,你听谁说的?”盛思颜眯了眯眼。 “外面都在传。” “外面都在传?那你具体是听谁说的?” “不止一个人。”王毅兴觉得盛思颜有些搞不清重点,叹口气,想让她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不止一个人?呵呵,那王二哥你是如何应对的?”盛思颜一双妙目一动不动地盯着王毅兴。 “应对?我当然是说,我不知道,我要来问一问。”王毅兴顿了顿,“还有我姐夫,也很关心这件事,特意写信过来,让我弄清楚真相。” “真是恶毒。这种话。一句话就毁了我们家三个人的名声!——王二哥,你居然还信了,还来我家质问我娘!”盛思颜立时板起小脸,往后退了一步。一字一句地道,脸上因生了气,露出两片淡淡的红晕,如同温润至极的玉器,越发温婉动人。 王毅兴一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不由涨红了脸,讪讪地道:“你不能怪我,我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有顾虑周全。” 盛思颜冷笑一声。“王公子一向与人为善,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居然还有没有顾虑周全的时候?我要说是我们的荣幸呢,还是我们的不幸?”不知不觉间,她居然用上了周怀轩上一次说王毅兴的话。 “思颜。你这是什么话?我在你面前,从来都是坦坦荡荡,不把你当外人。我在外人面前不得不小心行事,周全应付,难道我在你面前也要一句话想了又想才说出口?——我对你是真心的。说的话,做的事,也都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关心你。才方寸大乱。难道你想让我对你如同对那些不相干的人一样,说话做事都隔着层纱才好?”王毅兴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额间,很是疲累的样子。 “不敢不敢。如果亲近的人就能随意说话,不顾对方的想法和感受,我说,咱们还是做陌生人吧。——这样的亲近。我们实在受不起。”盛思颜绷起小脸,拎起裙子微微屈膝行礼致意,然后绕过王毅兴,往燕誉堂的大门行去。 “思颜!”王毅兴大急,一把抓住盛思颜的胳膊。“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不关心你的感受,只是这件事……这件事……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定亲!” 盛思颜缓缓回头,轻轻吐出两个字:“放手。” 王毅兴目光恻然,脸上神情悲戚,整个人僵在那里,心里的痛楚难以言表。 这一瞬间,他发现盛思颜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远到他快够不着的地步。 可是他不能没有她! “……你别生气,我马上回江南,向我姐夫亲自解释这件事。然后我就带了家人和聘礼来你家提亲!”王毅兴下了决心。他隐隐觉得,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盛思颜大概就真的离他而去了。 盛思颜笑了笑,“不用了。强扭的瓜不甜,你不用勉强你的家人。” 她缓缓走过王毅兴身边,月白色的裙琚从王毅兴脚背上掠过,如一片云,渐渐远离。 来到王氏的燕誉堂,盛思颜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听了管事婆子和丫鬟们的回话,又看了看账本,摇头道:“娘的精力大不如前了,这些帐有问题。”说着,命人拿来纸笔,手挥目送,将那些错漏的账目一一撕掳清楚。 堂上的丫鬟婆子带着敬意看着盛思颜处理账本。 她连算盘都不用,纯靠心算,就能把这一个月府里头的流水账盘点得清清楚楚。 一直做了一个半时辰,她才处理好账目,交给管事媳妇下去打理。 王氏已经醒了,在月洞门前看了她一会儿。 “娘?您醒了。”盛思颜忙笑着跑过来,扶了王氏坐到堂上的太师椅上。 为了让王氏坐得舒服,那太师椅上铺了厚厚的褥子。 王氏笑了笑,跟盛思颜说了几句话,就道:“思颜,你跟我进来。” 盛思颜笑着跟了进去。 “先前王毅兴出去的时候,遇到你了?”王氏醒了也有一会儿了,自然有人给她通报了王毅兴在燕誉堂外遇到盛思颜,跟她说了一会儿话的事。 盛思颜也不瞒着王氏,“娘,遇到了。王公子这件事可真做得不地道,在外面听见谣言,不说主动帮我们辟谣,反而来质问我们,真是太过份了。” “你听说了?”王氏心情复杂地看着盛思颜。 “听说什么?” “那个谣言啊?” “哦,说我不是爹的女儿?”盛思颜撇了撇嘴,“也不知道是谁跟我们有深仇大恨,居然造出这种谣言。一句话就羞辱我们一家三口,实在是太过恶毒了。” 王氏笑了笑,拉着盛思颜坐在身边,拍拍她的手,叹息道:“是娘不好,这件事,应该早就跟你说,不该一味瞒着你。” “娘。这种谣言有什么好说的?您就算说给我听,我也不想听的。”盛思颜俏皮地道,抱着王氏的胳膊撒娇。 王氏窒了窒,看着盛思颜越来越娇艳的小脸,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低声道:“其实,这谣言是真的……” “呃……”盛思颜囧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娘真的…… 太惊悚了。 “你也不是我亲生的女儿。”王氏这几天翻来覆去地想了几天,终于决定还是应该对盛思颜说清楚。毕竟这件事已经被有心人知道了。 现在是放出谣言,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他们一家人还是赶紧达成一致比较好。 吁! 盛思颜大松一口气。原来不是王氏对不起盛七爷! 对于她来说,其实她本来就不是王氏和盛七爷的女儿。她是来自异世的一缕魂魄而已…… 但是王氏的意思是,她这具身体,也不是他们的女儿? 但是这么些年,王氏对她,可是跟亲生女儿没有两样,该疼的疼,该骂的骂,该管的管,完全不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 盛思颜想了想,将头靠在王氏肩上,“娘,您就别多想了。您把我养了这么大,生恩不及养恩大,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这样豁达随和,完全不认为这个消息是晴天噩耗,甚至连一丝伤感震惊都没有。——难道是打击太大,把她吓傻了? 王氏有些不适应了,她低头看了看盛思颜,再问一句,“你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吗?——你既不是你爹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 盛思颜其实是因为她的特殊身份,才对这个消息没有这些人反应大。 但是看见王氏的愕然,盛思颜马上明白是自己反应太过平静,接受得太过自然,反而过犹不及,让王氏起疑心了,只好用力点点头,“娘,其实,我心里难受着呢,只是不好意思给娘添乱。娘您的身子重,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 第157章 挡路 盛思颜其实是刚刚才从王毅兴那里知道的,但是她对于王毅兴的愤怒,远远多于她知道这件事的震惊。 因为她的来历实在太特殊了,对于这种身世问题淡然接受的程度,恐怕只有那“大文豪”郑想容姑娘才能理解她…… “啊?是这样?”王氏更加怜惜她,“你就是太懂事了,从小就不哭不闹,比小枸杞好带多了。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是你刚一出生,就是在娘身边,真是跟亲生没有差别,甚至比我亲生的女儿还亲呢。因为你在我身边十几年,她却只在我身边八个月……” 盛思颜听得王氏话中有话,再加上也有些好奇,悄悄地问:“娘,您以前还有一个女儿?” 王氏点点头,“我怀了她八个月,流产了。她的骨灰就在那个白瓷罐子里,你还记得那个小小的白瓷罐吗?” 盛思颜点点头,“记得的。我小时候还问过娘呢。” “那一年,我的孩子没了,万念俱灰,就抱着她的骨灰罐子,去鹰愁涧跳崖,结果在断崖上发现了你。”王氏说着,从箱笼里拿出那个襁褓,还有那个绣着小黄鸭的肚兜。 盛思颜完全不记得自己穿过这个肚兜,她好奇地看着那小黄鸭,在心里默念三个字:“乱针绣……” “可惜,这肚兜被小枸杞拿去裹在阿财身上,被戳得都是洞。”王氏讪讪地道。 盛思颜莞尔,“没事的。不过是一个肚兜。”又道:“娘,您收着吧,别让人看见就行。” “你不想拿着?不想去找你亲生爹娘?”王氏忍不住神情紧张地问道,极是担心盛思颜会离开她。 这么多年,盛思颜一直是她的女儿,比亲生女儿还亲。 不过她不晓得,盛思颜对自己所谓的“亲生爹娘”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两人只管生,不管养。还将她遗弃,甚至“谋杀”,她做什么要去找他们? 找回两个杀人犯,人生就完整了么? 不。她不做这样的无用功。 再说那个小小的婴孩其实已经死了,她是来自异世的一抹灵魂,只跟王氏和盛家有关联。 她并不是贪恋盛国公府嫡长女的位置。 对于她来说,哪怕王氏还是乡间的那个农妇,她还是愿意跟着她。 只因为王氏是真心疼爱她,为她好的人。 只有王氏,才配她叫她一声“娘”。 那两个将初生的小小婴孩抛到悬崖的人,不配做爹娘! 盛思颜看见那个乱针绣的小黄鸭肚兜,心里其实已经十分慌乱了,这个发现完全在她意料之外。所以她下意识不去想这具身子的亲生爹娘,只想继续躲在王氏的保护下,做一只将脑袋埋在沙堆里的鸵鸟。 “娘,您不会不要我了吧?我……我……我一睁开眼睛,就只看见娘。您要是不要我了,我可怎么办啊?”她抱着王氏,突然悲从中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打湿了王氏的衣襟。 王氏十分惊喜,搂着盛思颜的头,连声道:“我当然不会不要你!我和你爹都说好了。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但是手里还是紧紧抓着王氏,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爹也知道了?”盛思颜有些不安,“爹没有怪娘吧?” “当然没有。当初的事情是这样的……”王氏对盛思颜娓娓道来,将他们在鹰愁涧的事说与盛思颜听。 末了,王氏又道:“所以我和你爹商议。已经给你当收养过继的名份记在族谱上。这样以后纵然被人掀了出来,也不怕的。” 盛思颜这才反应过来,她眨了眨眼,皱起眉头,“娘说。这事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当然,而且是专门针对你的。有人看你不顺眼。——不然的话,怎么会有人关注国公府的一个女儿呢?若是儿子还能有更多的说道。但是一个女儿,能挡了谁的路?”王氏讥诮地道,又安慰盛思颜,“这件事我们已经准备好后手,不管谁想挑事,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再说正式的收养过继,跟亲生没有差别。” 盛思颜对大夏律法略有涉猎,知道正式的收养过继确实是有跟亲生子女同样的权利和地位。 她倒是不担心这些。就如王氏说的,她反正是要嫁人的,在盛国公府这个娘家到底是亲生女,还是养女,其实关系不是那么重要。 她担心的是,背后传谣言的人,到底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我能挡了谁的路?”盛思颜幽幽地道,水灵灵的凤眸有一股迷茫烟雨般的风情,见之忘俗。 王氏一愣,点头道:“是啊,你能挡了谁的路?——作为女子,当然只有一条路可挡。” “什么路?” “姻缘路。”王氏慢悠悠地道,开始对这件事有些眉目了。 盛思颜嫌恶地皱了皱眉,“这是谁又把帐上到我头上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为了个男人,就争得乌眼鸡似的,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都使得出来,真是恶心。 王氏抱了抱她,“别难过了。娘心里有数,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盛思颜迟疑着道:“可是外面的谣言,娘真的不想去辟谣吗?我觉得对娘的名誉伤害更大呢。”她不想别人认为王氏不贞。 王氏淡笑道:“这倒不会。其实你爹已经辟谣了,但是不想信的人还是不信,你说,我们何必还要出去跟人计较呢?——只要你爹不计较,别人说什么,关我们什么事?” 盛思颜点点头,暗忖如果有机会,她要想个法子查出幕后黑手才好。 …… 过了几天,就是郑老夫人康氏的生辰礼。 王氏带着盛思颜、小枸杞、盛宁柏,和盛七爷一起去郑国公府恭贺。 这一次郑家没有大办,只请了另外三个国公府的人。 因是只有四大国公府的人,都是世交亲戚,便没有分男女,都是在郑家内院正院的花厅里摆下酒席。分了左右,大厅中间只隔了一道半人高的屏风。 盛七爷先去了郑老爷子的外书房,可是出来的时候,却在抄手游廊上看见郑大奶奶郑素馨。她笑着对盛七爷福了一福,然后请他去一旁说话。 盛七爷便跟她去了池塘边的八角亭。 那里的位置空空荡荡,四周敞亮,仆役奴婢们都在不远处来回穿梭走动,是个开阔的地方。 郑素馨笑着问他:“盛国公,我有件事想问问您,请您不吝赐教。” “这要看是什么事了。”盛七爷在宫里进出这么久,也学得越来越谨慎。 “这件事您一定晓得。有人想知道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郑素馨一脸忧心忡忡地道,“听说您这些天减少了给陛下用药的量度,我实在有些担心。” “啊。这件事啊。请恕我无可奉告。陛下的病情,我只报与太后娘娘知晓。若是您想知道,请去问太后娘娘吧。”盛七爷说着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郑素馨在他背后淡淡地道:“盛七爷,你家大姑娘的身世。听说不一般啊……” 盛七爷的背影僵了僵,他缓缓回身,看着郑素馨,“你什么意思?” 郑素馨嫣然一笑,捋了捋秀发,“没什么意思。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你跟我说说陛下的病情,我帮你摆平盛大姑娘的身世问题。” “我女儿的身世没有问题。不劳郑大奶奶操心,再说,陛下的病情,一直是太后娘娘亲自关照,请恕盛七无可奉告。”盛七爷说完,大步离去。 郑素馨收了笑容。抿紧了唇,双颊边露出深深的法令纹,整个人显得威严肃杀。 …… 来到花厅,大家入了席,吃到一半的时候。郑家嫡长子郑星宏的妻子善氏笑嘻嘻地举着酒杯过来,对王氏敬了一杯,又上下打量坐在王氏身边的盛思颜,笑道:“盛大姑娘不仅不像盛国公,就连夫人您也不像呢。” 王氏淡淡地道:“善大奶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听见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些好奇而已。”善氏说着,也往周围人看了一眼,掩袖笑道:“我不信你们不好奇。” “老大媳妇,你吃酒吃醉了吧?何必疯疯癫癫的乱说话!?”郑老夫人康氏有些不悦地道,使眼色让她下去。 坐在吴国公府上的郑素馨微微笑着,颔首道:“其实,这件事关系到四大国公府的血脉,王夫人您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呢?” 王氏看了她一眼,道:“这是我们的家事。思颜是我们的女儿,是上了族谱的嫡长女,不知道那谣言是怎么传的。如果让我抓到是谁造谣,故意抹黑我们盛家,我可是会告上大理寺的!” “是谣言还是事实,这件事倒是很难说。”善氏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轻轻吹了吹,觑着眼睛看盛思颜,“这盛大姑娘,实在是美貌,看着有些眼熟呢。” “我其实是不管别人家的闲事的。但是昨儿有人给我荐了个胡婆的老婆子,跟我说了些鹰愁涧的往事,我才知道,原来王夫人和盛国公,当年是在鹰愁涧住过的。”郑素馨笑吟吟地说道,却没看着王氏,只看着盛七爷。 为了从盛七爷嘴里套出夏明帝的近况,他们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 第158章 捅破 盛七爷倒是对郑素馨插手的原因心知肚明,因为刚才他拒绝了郑素馨的交换条件,所以郑素馨用盛思颜的事来威胁他了。——这件事明显被太子一帮人利用来作为他们要挟他的条件了。 王氏看着郑素馨的神情,还有盛七爷突然阴沉的脸色,心里知道有事发生了。 郑素馨为何会插手这件事,王氏一时来不及想,正要反唇相讥,盛思颜却已经站起来,对郑素馨笑着道:“郑大奶奶,感谢您这样关心我们盛国公府的事。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您这样贤惠大度,怎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郑素馨也站了起来,“再说四大家族的血脉,不容混淆。” “谁也没想混淆。我是我娘从小收养过继的女儿,难道不可以吗?大夏皇朝有禁止收养过继的律例吗?四大家族有禁止收养过继的家规吗?”盛思颜决定自己处理这件事。 王氏和盛七爷在这件事上太过顾忌她的感受,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束手束脚,处处被动。 对于盛思颜来说,她反而觉得把这件事公开挺好的。 若是有人知道她不是王氏的亲生女,只是养女,就因此看低她,那正好让她看清一些人的真面目。 这不是她的损失,这是她的收获。 席上有片刻的静谧。 大家都没有料到,盛思颜居然自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盛七爷着急地道:“你这孩子,这种事关别人家什么事?你何必……” 郑老爷子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过还是道:“正是呢。我们大夏没有律例禁止收养过继,四大家族里面,也只是收养过继的男孩不能承爵而已。至于女子过继,完全没有任何约束。” 盛思颜笑了笑,道:“这就是了。既然没有关系,也不违背律法。更不违背家规祖训,我请问郑大奶奶和善大奶奶,你们这样在席间故意捕风捉影,抹黑我爹娘的名声。是什么意思呢?” 吴老爷子咳嗽一声,对吴长阁道:“你管管你媳妇。这里虽然是她娘家,可是这样做……” 王氏站了起来,对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行礼道:“今儿是老夫人您的生辰,不来实在不行。不过我身子不舒服,就此告辞了,还望您不要见怪。” 席上的人都知道,这是盛家不满了,用退席抗议呢。 盛七爷也跟着站起来,牵了小枸杞的手。对盛思颜道:“咱们回去吧。” 盛思颜点点头,上前扶了王氏的胳膊,一起往外走。 郑素馨盯着盛思颜的背影,脸色渐渐变了,她冷冷地道:“是。大夏的律法不禁收养过继,但是收养过继的孩子,必须要有完整的家族谱系可以上查。——请问盛大姑娘的生身父母是谁?祖籍何处?” 王氏和盛七爷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不由额头和背上冷汗直冒。 他们把盛思颜当做是收养过继,却忘了这一条律法! 按照大夏律法,正式收养过继上了族谱的子女。必须有亲生爹娘的家族谱系传承收录在案。 这是为了避免后世子嗣伦理血脉混乱的问题。 就算是收养过继改了姓,也要知道亲生爹娘是谁,原籍何处。 这样以后孩子长大议亲的时候,一查这些祖宗八代的事儿,才好知道双方不是直系血亲关系,才能做得亲。 如果没有这些亲生爹娘和原家族谱系。是不能当正式的子女上族谱的。 当然,一般老百姓没那么讲究,有时候拣个孩子就当自己亲生孩子,或者直接上册子说是收养的。 但是越上层的家族,对此要求就越严格。 比如四大家族这样的家族。就是严中之严了。 盛七爷和王氏百密一疏,忘了这一茬,但是郑素馨一说,他们也想起来了。 世家大族也曾经有人专门收养那些被人抛弃的孤儿孤女,养在家里,当做义子、义女。但是这种义子、义女,听着好像是跟正式收养的子女一样,其实不然,差别大着呢。 义子、义女是真正的有名无实,他们也很难跟好人家的孩子结亲。 因为不知道爹娘是谁,别人就要冒着逆伦的危险跟他们结亲。 所以体面的要脸面的人家,是绝对不会选不知父母籍贯的孤儿做结亲的对象。 只有最低层的破落户,才不在乎这些。 王氏和盛七爷当初给盛思颜在族谱上只是加了一笔备注,说是收养,其余有关她的爹娘原籍等内容完全没有头绪。 郑素馨这个当口叫出这个条件,确实是戳中盛家的死穴。 盛思颜有些疑惑,她察觉到爹娘的脸色有些微的变化,而郑素馨唇边的笑容是如此刺眼,似乎拿捏住了盛七爷和王氏。 席上的气氛更加紧张。 郑老爷子、周老爷子和吴老爷子互相看了看,欲言又止,一齐看向盛七爷,看他如何作答。 其余的人,不是好奇地看着盛家一家人,就是同情地看着盛家一家人。 盛思颜心念电转,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些什么,给爹娘解围,便做出一副倔强的样子,冷笑道:“我亲生爹娘是谁,不劳郑大奶奶关心,横竖又不是你,干卿底事?!” 郑素馨被盛思颜说得心头一颤,两眼眯了一眯,眸中寒光一闪,已经颤声道:“盛大姑娘,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管得太宽了。我爹娘自然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但是,他们有必要向你报备吗?你是何人?可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盛思颜扶着王氏就要往外走。 “站住!”郑素馨还想给盛七爷多加些压力,好让他回心转意,将夏明帝的情形透露出来,“四大国公府的血脉……” “够了!”吴老爷子的眉头皱了又皱,终于出声呵止她,“你又没儿子,查人家的祖宗八代做什么?!” 郑素馨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嘴唇翕合着,一脸受伤的神情。 吴老爷子是她公公,此时又把她生不出儿子的事情拿出来当众说,简直是响当当的一巴掌拍在脸上。 盛思颜回头做了个鬼脸。笑道:“正是呢。就算郑大奶奶现在马上生个儿子出来,我也等不了这么久。——您就收收心,在家里相夫教子吧。您主办的想容女学教出了那么多贤妻良母,怎地不见您好好身体力行呢?啧啧,可不要丈八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啊!” 盛思颜确实抓住了郑素馨举动中的一个漏洞。就是盛思颜的亲生爹娘和原籍等问题,只有要跟她议亲的人才有资格查问。 郑素馨没有亲生儿子,只有一个养在膝下的庶长子充作嫡子,比盛思颜小六岁。不可能跟她结亲。 看见郑素馨被自己的爹说得面红耳赤,当着众人的面削了面子,郑素馨的夫君吴长阁有些不满,在心里埋怨他爹太过份了,想了想。站起来打圆场,“爹,素馨也是一番好意,她是为了外甥的事,也不算是她多管闲事。”又说郑素馨,“你啊,就是太热心了。总想帮别人。” 吴老爷子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说话了,也算是给郑素馨留些面子。 吴长阁对着盛七爷的背影道:“盛国公,确实不是内子多事,是我外甥有心想向令爱提亲,内子才想着帮他们问一问。” 这话一说。在座周家三房的周三爷和他夫人吴云姬顿时恼了。——这吴长阁为了讨好他夫人,居然就把妹妹、妹夫一家给卖了! 周三爷和吴云姬的儿子周怀礼确实有意向盛思颜提亲,但是这件事还只是个意向,怎么就能这样大咧咧的说出来? 再说盛思颜现在证明了身份不明,他们怎么可能还会想向她提亲呢?!——动动脑子行不行! 吴云姬怒视着她娘家大哥。一字一句恨恨地道:“……大哥,不劳您和大嫂操心!你们外甥的亲事。我们自有打算!” 一句话如同一巴掌一样,也扇了吴长阁一个耳光。 盛七爷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拱了拱手,“我们盛国公府不敢高攀!”说着,毅然转身离去。 郑老夫人康氏默默地低下头。 郑老爷子不虞地道:“长阁、素馨,今日你们也算是半个主宾,这样做,实在太失礼了。等散席了,你们要亲自去盛国公府赔礼,听见没有?” 郑老爷子是郑素馨的亲爹,也是吴长阁的岳父,他一发话,吴长阁和郑素馨不听都不行。 两人只好讪讪地躬了躬身,应了声是。 盛家人走了之后,大家的筵席吃得索然无味,很快就散席了。 本来只有四大国公府参与的寿宴,可是在寿宴结束之后,有关盛思颜身世的事,再一次在京城不胫而走。 这一次,确认了盛思颜不是盛国公女儿的消息,而且还增添了新的劲爆内容,原来她也不是盛国公夫人的女儿!而是收养的义女! 连养女都不是,而是不知爹娘亲族籍贯的义女! 这个消息,可是让盛思颜的地 位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 第159章 露陷 牛小叶听说了盛思颜的真实身份,如获至宝,急忙给告假回了江南的王毅兴写了一封信,将整件事完完整整叙述了一遍,并且催促她哥牛大朋也给二皇子亲自写了一封信,阐明此事的重要性。 王毅兴回到江南后,一直用尽水磨功夫,要说服二皇子同意他向盛家提亲,可是二皇子之前就不太愿意,后来听说盛思颜身世的问题,更加犹豫。 等收到牛大朋的信,二皇子已经打定了主意。 “青眉,你跟毅兴说说,盛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吧。反正我们也没有提亲,对盛家姑娘也没有损失。”二皇子随便说了一声,便去外院了。 王毅兴的大姐王青眉知道了这个消息,感慨了一番,摸了摸自己又鼓起来的肚子。 这是她的第二胎了,希望这一个是男胎,再过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她紧张得不得了。 幸亏王毅兴从京城回来,给她多了几分底气。 来到王毅兴住的屋子,王青眉扶着丫鬟的手坐下。 王毅兴亲自送来一杯清茶。 王青眉挥挥手,让丫鬟都下去了,上下打量王毅兴。 王毅兴这阵子确实不好过,脸色憔悴,眼里尽是红血丝,下颌也生出淡淡的青色胡茬。 “二弟,辛苦你了。”王青眉招手让他坐到跟前。 王毅兴苦笑道:“大姐,我这么多年也没有求过你什么事,这一次,我求你成全我。” 王青眉叹息道:“思颜那个小姑娘,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品样貌没得说,王大娘也对我们家有恩。可是……”她顿了顿,“你姐夫觉得不好,你还是听你姐夫的话吧。” “思颜现在这个样子,我怎能抛下她呢?”王毅兴忧心忡忡地道,“现在全京城的世家大族大概都知道她的身世了。” 不再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女。而是一个爹娘都不知道的小孤女,只是恰好被王氏拣到,当做嫡长女养了这么多年而已。 “知道又怎样呢?她好歹也是在盛国公家里了。当初在王家村,她还是寡妇的女儿呢。家里精穷,不一样过来了?”王青眉有些不以为然,苦口婆心地劝她弟弟:“二弟,你是大夏皇朝千年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你有大好的前程,可是如果娶了思颜,她只会成为你的拖累!” 王毅兴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心事重重地道:“……我不在乎,我只想娶她。我不娶她。不知她会落到什么样的烂人手里。如今她已经不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女,愿意娶她的人,肯定都是居心叵测之人。” “断断不行!我不能让我最有出息的弟弟被这种人拖累!”王青眉很是紧张地抓着裙角的如意丝绦,“二弟,你听你姐夫的话吧。这些年来。他哪一次害过你?我们全家都欠他的人情!” 王毅兴坐了下来,脸上很是不忍,“我知道,我知道我们欠了姐夫的人情,可是思颜……” 一想到他要跟盛思颜分开,王毅兴又一次感受到那种心如刀绞的痛苦。他捂住胸口,眉头紧蹙。 王青眉看着王毅兴这样痛苦的样子。十分同情他,也很怜惜盛思颜那个小姑娘,想了想,便提议道:“这样吧,她身世不明,做正室肯定是不够格。但是你可以纳她为妾。” “让她做妾?!”王毅兴马上摇头,“不行不行!她怎能为妾?” “呵呵,难道你以为还有什么正经人家能娶她为妻吗?”王青眉不以为然地道,“你纳她为妾,还能一辈子疼惜她。不让别人糟蹋她。难道不好吗?再说以她的身份,就算给你做妾都是高攀,她一定求之不得,你也不要太强人所难了。” 王青眉说完就走了,王毅兴一个人在屋里坐了许久。 二皇子听了王毅兴的反应,叹口气道:“也是个性情中人啊。”想了想,他亲自去跟王毅兴说,“你大姐就快生产了,你略等一等,等你大姐生了孩子再回京城,行不行?” 王毅兴看得出来,二皇子是要使个拖字诀,暂时将他拖在江南,静观其变。 他心乱如麻,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想再劝一劝二皇子,便答应暂时在江南住下,等他大姐生了之后再说。 …… 京城盛国公府内院的绿玉馆内,盛宁芳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手道:“哟,我道是什么了不起的嫡长女!原来是个野种!——我呸!也敢在我面前仗腰子,摆她嫡长女的气派!” 盛宁芳说着,不顾丫鬟婆子们的阻拦,一个人兴冲冲地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一脚踹开她的大门,趾高气昂地走进去,看见盛思颜穿着家常衣裳,伏在流云榻上的四足矮几旁教小枸杞识字。 “小枸杞,过来!跟野种混什么混!让姐姐我带你出去玩!”盛宁芳对着小枸杞叫道。 小枸杞翻了个白眼,问盛思颜,“大姊,你有没有听见有狗在汪汪叫?” 这是盛思颜以前跟小枸杞玩闹的时候经常开的玩笑,居然被小枸杞用到盛宁芳身上了,盛思颜不由嗔了小枸杞一眼。 盛宁芳大怒,叉着腰指着盛思颜道:“你别给我装嫡长女!不过是个野种!看不顺眼了,我让下人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盛思颜忙捂住小枸杞的耳朵,转头斥道:“涂大丫,你别信口雌黄!再胡说八道,神仙也救不了你!” 盛宁芳冷笑,“你说我姓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人把你赶出去!你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也来要我的强!我就知道我姨娘没有说错!你根本就比不上我!——哼,鹰愁涧出来的小杂种……” 盛思颜眯了眼,点头道:“原来真是你说的。” 盛宁芳自悔失言,忙道:“你管是谁说的,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你这个……” 盛思颜不再姑息,沉了脸道:“掌嘴!” 木槿不假思索地走上前,一巴掌往盛宁芳脸色扇去。 盛宁芳被木槿打得一骨碌摔倒在地上,捂着脸大叫:“你敢打我?你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你还护着她?不怕我爹回来了。将你们统统都卖了!” 除了木槿和薏仁,卧梅轩别的下人都缩了缩脖子,躲到一边去了。 盛宁芳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自己带来的丫鬟婆子一招手。“你们给我把这个贱人抓起来!”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迟疑着走上前,要对盛思颜动手。 这些下人如今也知道盛思颜的身世,确实不能跟盛宁芳比了,但是夫人和老爷没有说过话,她们也不敢太放肆,所以都在模棱两可之间。 小枸杞瞪着眼睛看着两个姐姐争吵,见盛宁芳这个讨厌的二姊要人抓他最喜爱的大姊,顿时恼了,叫道:“滚!统统给我滚!” 小枸杞可不同一般人。他是盛国公府实实在在的嫡长子! 他一发话。盛宁芳带来的丫鬟婆子立刻离开了卧梅轩,躲到外面的回廊上去了。 木槿和薏仁护在盛思颜身前,不许这些人靠近她。 盛宁芳从地上爬起来,十分气恼,对小枸杞道:“你别胳膊肘儿往外拐。我才是你姐姐!她不过是母亲从外面拣来的野种!” “住嘴!” 从卧梅轩门口传来一声威严的声音。 盛宁芳一回头,见是盛七爷和王氏都来了,站在门口怒视着她,心里一颤。 但是想到她才是盛七爷的亲生女儿,忙走过去对盛七爷行礼道:“爹……” 啪! 盛七爷抬起胳膊,也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道:“我不是你爹!我没这么好福气。有你们兄妹这样的好儿女!” 盛宁芳一下子又被打倒在地上,顿时做了滚地葫芦,骨碌碌滚到墙角,撞到墙角的酸枝木大红盆景架子上,硌得她呲牙咧嘴地叫唤。 王氏扶着腰走了进来,道:“她是怎么出来的?”朝盛宁芳那边努了努嘴。 跟着盛宁芳出来的丫鬟婆子一脸惶恐地过来跪下。道:“回禀夫人,二姑娘说她要来跟大姑娘说几句话……” “她说要干什么,就干什么?那还要我这个当家做什么?是不是让她做当家算了。”王氏淡淡地道,“我说了要给她禁足,你们居然拦不住她。” 那些丫鬟婆子低了头。不是拦不住,是最近府里发生太多事,她们也惶恐了。 不知道盛宁芳是不是会重新抖起来。 毕竟以前的嫡长女盛思颜已经被证明是个假货了…… 对于大部分下人来说,跟红顶白是常事。 有义气有忠心有人情的人是少数。 所以盛宁芳往外闯的时候,她们没有真的阻拦她。 “也罢,你们有你们的考较,但是你们的考较,让我很不舒服,所以对不住了。——来人!”王氏对外面叫了一声。 一个婆子在门口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去把这些人带到人牙子那里卖了。我们府里养不起这些不听使唤的下人。——记住,跟人牙子说清楚了,这些人是因为不听使唤,所以被卖掉的。”王氏走到盛思颜身边,揽住她细弱的肩膀。 ※※※※※※ 第160章 觊觎 王氏特意提出要对人牙子说明这些下人是因为不听使唤才被盛国公府卖掉的,那么这些下人的命运可想而知了。有体面的人家都不会愿意买这样不听使唤的下人。 这些下人顿时面如土色,簌簌地给王氏和盛七爷跪了下来,在庭院里磕着响头,苦苦哀求,有的人知道盛思颜好说话,也有转而向她磕头求饶的。 盛思颜没有理会,脸上带着浅笑,转身给王氏奉上一杯茶,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没过多久,从外面冲进来几个婆子,将盛宁芳绿玉馆里那些跟着来的下人,都给带走了。 小柳儿站在卧梅轩的回廊下,轻轻地转过身,背对着这些以前的同僚们。 她是王氏放在绿玉馆的人。这一次盛宁芳闯了出来,她阻拦不住,才赶紧去燕誉堂给王氏报信。 正好盛七爷也在屋里,才能和王氏一起及时赶到。 盛七爷在门口道:“赶紧送去,马上就卖!——都是吃我的,喝我的,还不听使唤,这样的人,我们家供不起!”说完走进来,扶着王氏坐下,自己坐在她旁边,两手撑在膝盖上,沉默地看着在地上跪着的盛宁芳。 盛宁芳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氏和盛七爷,喃喃地道:“把她们都卖了?那谁来服侍我?” “服侍你?你又是什么东西?也配让人服侍?”王氏嗤笑一声,看向盛七爷,“是不是今日就请滴血石验一验?” 盛七爷点点头,“我早预备好了。”说着,对外面吩咐道:“带涂大丫去外院书房里候着。” 两个婆子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拿破布堵了盛宁芳的嘴,将一脸惊恐的盛宁芳拖走了。 盛七爷起身道:“我去了。你也别太劳神。”又对盛思颜道:“思颜,你别怕,你是爹娘的女儿。没人能伤害你。” 盛思颜极是感动,走过来对盛七爷道:“爹,多谢您。” “嗐,你这孩子。自己爹娘,说什么谢不谢的。快别这样,咱们不能因为这些事就生分了。”盛七爷和颜悦色地说道,“涂大丫那个贱人刚才冲撞了你,我去验过她的血脉之后,就会处置她的。”说着,又看了一眼卧梅轩的下人,“你们好生服侍大姑娘。大姑娘是我们盛国公府上了族谱的嫡长女,你们别听外面的人胡诌。她的亲生爹娘……” 盛思颜忙抢着道:“爹,您跟她们说这些做什么?” 王氏也点头。“思颜说得对,下人不听话,直接送到人牙子那里卖掉就是了,难道还要跟她们交代主子的事情不成?” 盛七爷就没有再说了,点头离去。 王氏扶着腰。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鼓励她道:“思颜,现在跟以前没有不同,你不要和那些俗人一样,自己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不管是在王家村,还是在盛国公府,你就是我王素光的亲生女儿。谁敢说你不是。让他们来见我!” 盛思颜其实并不在乎这些说法,她只是一般不跟人争执而已。 她这辈子唯一争执过的人,好像除了郑大奶奶,还是郑大奶奶,而且也没有落过下风。 “娘,我连郑大奶奶都不惧。您觉得,我会怕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吗?”盛思颜笑了笑,“您就别担心了,好好养身子,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吧?” 王氏点点头。“娘的身子有些重,这一次不比怀小枸杞那次,精神头有些跟不上了,这府里的事,你还是要多担待一些,帮娘分分忧,好吗?” 盛思颜忙道:“娘说哪里话,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帮您还能帮谁?我送您回去吧。”说着,盛思颜扶了王氏的胳膊,叫着小枸杞跟她们一起出去了。 到了晚上,盛七爷回内院,对王氏和盛思颜道:“已经验过了,涂大丫确实不是我的女儿。我已经把她的名字从咱们的户籍册子上撤下来了,当然,族谱上也划去了盛宁芳和盛宁松的名字。” 虽然没有验盛宁松的血脉,但是他和盛宁芳是双生子,如果盛宁芳不是盛七爷的女儿,那盛宁松肯定也不是。 “不过,盛宁柏倒是我的儿子。”盛七爷叹了口气,“这倒是有些难办。” 王氏对盛宁柏的印象一向不错,点头道:“还好,宁柏确实是个可人疼的。跟他哥哥姐姐不一样。既这样,就混着吧。我明天再换批人去看着她。” 盛七爷淡淡地道:“原来这鹰愁涧的事,是她说与牛小叶听的。” “又是牛小叶?!”王氏倒抽一口冷气,“这姑娘当真疯魔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怎会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救她了。”盛七爷懊恼地道,“真是一条白眼儿狼!” 盛思颜眸光黯了黯,默默地低了头。 她想,她知道牛小叶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牛小叶不服气,因为牛小叶也看上了王毅兴…… 大概在牛小叶看来,她盛思颜唯一胜过她的地方,就是她的出身了。 只要把盛思颜的出身拉下马,自然就没有优势了。 王毅兴回了江南快一个月了,至今杳无音信。 可见牛小叶的法子还是很管用的。 盛思颜虽然对王毅兴没有男女之情,也没有想过要非他不嫁,但是就这样被人嫌弃,还是很让她难受。 “算了,咱们知道了就行。那胡婆为何又落到郑大奶奶手里了?”王氏一直很纳闷这个问题,盛七爷好像知道什么,但是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盛七爷捶了捶腰,看了王氏一眼,道:“这我也不知道。” 其实是因为盛思颜在身边,他不能说。 王氏便住嘴不问了。 等夜间两人歇息的时候,盛七爷才低声对王氏道:“……太子那边想知道陛下的情形怎样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郑大奶奶……是太子那边的。” 王氏很是惊讶,“她还真的搅进去了!这事关她什么事?她为何这样关心陛下的情形?” “……为了太子能早些登基吧。”盛七爷打了个哈欠,“睡吧。” 两人歇下不提。 …… 盛国公府的事,在京城里沸沸扬扬一阵子之后,由于当事人的立场坚定,没有翻出大浪花,就悄没生息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王氏和盛七爷却知道,其实有些事情还是不一样了。 比如说,再也没有明着暗着托人来向盛家来求亲的人家了。 之前还是门庭若市,一转眼就门可罗雀。 他们知道是盛思颜的身世让许多人家止步了。 盛七爷对王氏头疼地道:“这些人真是势利眼。咱们要不要给思颜编一个爹娘出来?就用我们盛家这边的亲戚,反正都没了,还不是随我们编?” “行是行,但是对于另外三大国公府来说,你瞒得过去吗?他们如果要请滴血石出来怎么办?她身上哪里有盛家血脉?!——就算我们肯,郑大奶奶也是不肯地。”王氏讥诮的说道,对郑素馨着实厌恶。 “唉,我想了又想,还是打算去求求另外三位老爷子,让他们网开一面,给我们思颜一条活路。不要纠缠她的亲生爹娘了,就说是从南边来的商人,死在鹰愁涧,你正好救了孩子,不行吗?”盛七爷想不出别的法子。 王氏也一筹莫展,她拧着眉头,道:“先放一放吧。等我生了这个孩子,再为思颜仔细筹划。她才十四岁,反正我也不愿她十五岁就出嫁。” 盛七爷点点头,“也对,你还是先保胎要紧。”又叹息地道:“陛下已经一天好似一天呢。等怀轩回来了,给我带来药材,陛下苏醒,就是指日可待了!” 两人商议的当口,东宫的小书房里,太子和他的幕僚们也在紧张地商议。 “你真的听说,陛下曾经恍恍惚惚醒过来一次?”太子走到一个官员身边问道。 那人点点头,“是陛下宫里以前的大总管阮同跟他相好说的,说他也是无意中看见的,但是陛下很快又晕了过去,没有再次醒过来。” “是的,我们在太医坊的人传出来的消息,说陛下那边的药量已经越来越轻,这是状况转好的征兆,让我们要多加小心。”另一个幕僚压低了声音道。 这些人都是太子的心腹,和东宫共进退。 如果夏明帝真的醒了过来,对于太子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太子等了这么多年,已经实在等不下去了。 当然, 最重要是太后对他看不顺眼。而且二皇子又还了俗,虽然躲到江南,但是听说二皇子那边其实并不消停,一直在蠢蠢欲动,在江南掌管了盐、铁、茶、马等重要的物资,据说还在囤积粮食。 如果他只是满足于做一个闲散的王爷,他囤积这些东西做什么?! “太后将陛下那边守得太严密了,我们到底没法子得到可靠的消息。——都是道听途说而已。”太子身边最依赖的军师大人叹息道。 太子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法子,等人都走了,他命人把郑素馨秘密叫到东宫,问她:“皇祖母跟你相熟,你也经常去安和殿,你能不能想个法子,去亲眼看一看陛下现在的状况?” ※※※※※※ 第161章 变天 郑素馨没料到太子这样看重她,唏嘘之余,却只能拒绝。 她苦笑着向太子推辞道:“我虽然也懂一点医术,但是自从盛七爷回来之后,陛下那边我完全插不上手,很难进去呢。” “那怎么办?”太子越发着急,把刚才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又道:“孤听人说,父皇已经醒过来一次了。” “什么?!”郑素馨忡然变色,“陛下醒过来了?太子殿下听谁说的?” 太子道:“是父皇以前的大总管阮同说的。所以孤很着急,想证实一下。郑宜人,你是孤最信任的人,是女人中的巾帼英雄,如果你能想法子去太后宫里亲眼看一下陛下的状况,孤一定重重谢你!”说着,居然对郑素馨长揖在地。 郑素馨忙避开,道:“太子殿下多礼了。臣妇实在是没法子。您手下那么多幕僚,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要班门弄斧了……”婉转地拒绝了太子的提议,表示无能为力。 太子极为失望,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命人送她出去了。 郑素馨回到吴国公府,一直怔怔地,心里烦闷不堪。 太子说的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 盛七爷那边死活撬不开嘴,她该怎么办呢? 郑素馨在家里琢磨了好几天,犹豫再三,到底觉得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终于下了决心。 …… 深夜的安和殿。 殿门前挂着快要熄灭了的灯笼,昏暗的光线透过大门的缝隙照到大殿里面。 大殿上首宝座下方的青铜仙鹤香炉的炉嘴里冒出缕缕淡淡的青烟。 里面燃着龙涎香,香味持久、浓烈,透着帝王的庄重威严。 好在这个大殿也很空旷,不然这龙涎香的香味怕是要熏得人受不了。 几个宫女立在大殿的四周,不住打着呵欠。 她们是值夜的宫女,一向熬夜惯了的,但是现在正是黎明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一个人最困的时候。 而那闻惯了的龙涎香似乎带着一股奇异的镇静力量。让她们的眼皮越发沉重,很快一个个都睁不开眼睛,歪倒在大殿角落。 又过了一会儿,越来越昏暗的大殿里响起一声“噼啪”的声音。然后有个穿着黑衣的人影袅袅娜娜地绕过廊柱,往那偏殿的侧门进去。 夏明帝的寝宫,正是在安和殿旁边的偏殿,和安和殿有一个小门相通。平时这小门关着,晚上才会打开,方便值夜的宫女内侍进出,和外面联络。 寝宫里没有值夜的宫女,只有内侍总管阮同在夏明帝的床头打盹儿。 寝宫里也没有掌灯,窗子关的严严实实,只有从大殿里漏进来一星半点灯光。照得寝宫里半明半暗,影影绰绰。 那黑衣人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方,她在屏风后静静地立了一会儿,听见阮同的鼾声不似作伪,才慢慢从屏风后面走过来。摸黑来到夏明帝床前。 她轻手轻脚将一根粗大的梦甜香扔到床前的熏笼里,等那股白烟溢出来的时候,才放心掀开夏明帝的床帐。 阮同在一旁睡得更熟,完全不知道有人摸到了夏明帝的床边。 一只雪白的手掌伸出来,搭上夏明帝手腕的脉搏。 她心里一沉。这脉搏果然比以前跳动有力多了。难道真的要被盛七爷给治好了? 这可怎么办呢?! 她更加焦躁,手劲不由得重了一些。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亮起一道极闪亮的闪电。很快跟着响起一声炸雷,如同五雷轰顶般砸在安和殿上方的屋脊上,震得整个大殿抖了两抖,无数的灰烬尘埃从顶梁上落了下来。 那黑衣人吃了一惊。 就在这愣神间,“活死人”一般的夏明帝突然睁开了眼睛。 触目便是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是你?”夏明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黑衣人惊得魂飞魄散,双手慌忙捂住脸。 摸到她脸上的绸布。她才想起来她蒙了面,不用害怕…… 可是夏明帝断断续续地道:“……我记得你的眼睛……” 那黑衣人全身瑟瑟发抖,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匆忙间,她一把捏住夏明帝的鼻子。等夏明帝被迫张嘴的时候,将一粒药丸塞到他嘴里,迫他服下,然后用力捏住他的肩井穴。 夏明帝头一歪,晕了过去。 黑衣人松了口气,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往夏明帝的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然后迅速放下帘子,闪身躲到偏殿的垂帘后头。 寝宫里又响起一声“噼啪”的声音,但是这个声音,被殿外轰隆隆的雷声掩盖住了,完全没有人听见。 哗啦! 暴雨倾盆而下,狂风骤起,将那偏殿的窗户轰地一下吹开。 狂风将偏殿的垂帘吹了起来 垂帘后头却已经空无一人。 外面的闪电和雷声更加巨大。 夜空中如同金蛇狂舞,一道道金色闪电好似要劈开天幕。 雷声轰隆,似要追杀一切魑魅魍魉。 安和殿值夜的人却睡得死死的,直到第二天进来换班的宫女和内侍叫醒他们,他们才慢慢醒过来。 盛七爷一大早就入了宫,背着他的药箱,来到安和殿,和早上起来换班的宫女内侍一起进入安和殿的偏殿里。 一进大殿,他就觉得这殿里的香味有些怪怪的,但是大殿好似被暴雨洗刷过一样,香味已经不那么浓烈了,他习惯性掩着鼻子,进到里面的寝宫。 阮同还歪在床脚打着呼噜。 盛七爷皱了皱眉,推了他两把,“怎么还在睡呢?天不早了。” 阮同被推醒了,茫然地睁开眼看了看,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如兔子一样冲到夏明帝床边,将帘子唰地一下子拉开,看见夏明帝还是昨天的样子,安安静静躺在龙床上。才抹了一把汗,对盛七爷道:“和昨天一样,交给您了。” 盛七爷瞪了他一眼,“让开。我来给陛下诊脉。” 这是每天早上的例行检查,太后宫里的人都习惯了。 “咦?这脉相怎么比昨天弱了一点点?”盛七爷有些疑惑,又给夏明帝检查了别的地方,没有看出来异常。 他坐在龙床边沉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减少了药量的缘故? 可是他手边的药材已经不多了,要等着周怀轩给他把那药材多带一些回来才好。 “你照看陛下,我去煎药。”盛七爷说着,背着医箱去了他惯常煎药的药房。 还是如同往日一样的煎药程序,盛七爷亲手煎好,然后亲自端着药。来到夏明帝床前。 正好太后也来了。 凌晨的时候宫里狂风暴雨,将安和殿差一点震得塌了,太后过来看看需不需要挪地方。 “太后娘娘。”盛七爷向太后问安。 太后颔首,“盛国公。”一边让了开去。 盛七爷坐到夏明帝的床边,阮同将夏明帝扶了起来。靠坐在自己身上。 盛七爷用小小的银匙舀了药,一点点喂到夏明帝嘴里。 夏明帝如今已经恢复许多了,不需要再用芦苇管进食,可以用小调羹一点点喂进去。 太后欣慰地看着夏明帝,感慨地道:“多亏了盛国公。” “不敢不敢。这都是陛下和太后洪福齐天。”盛七爷头也不回地道,继续给夏明帝喂药。 因为夏明帝一次不能吃很多,所以盛七爷一直是用小银匙慢慢地喂。用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喂了大半碗药。 夏明帝的嘴角沾了一点褐色的药汁。 阮同用帕子给夏明帝轻轻拭去。 就在盛七爷要将剩下的药都喂了进去的时候,夏明帝突然呕了一下,往前一纵,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先是吐的褐色的药汁,然后吐的是昨天吃的一些已经半消化的粥米。再然后,吐的就是大口大口的黑血! 扶着夏明帝坐着的阮同吓得一哆嗦,悄悄站了起来,往偏殿外面挪去。 盛七爷飞快地扑过来,大力捶打着夏明帝的背部。让他呕吐得更加厉害。 太后忘了尖叫,愣愣地看着这幅情形,好似看到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情景,几乎一模一样…… “快!拿皂荚水!”盛七爷狂吼着。 外面候着的医童飞快捧过来一盆皂荚水。 盛七爷舀了一碗皂荚水就往夏明帝嘴里灌。 可是已经迟了,夏明帝开始七窍流血,他的喉咙里荷荷有声,目呲欲裂,但是全身酸软,连抬起胳膊都很困难。 似乎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站在床对面怔怔的太后。 “……贤德……”他伸出一只手,冲太后那边叫了叫,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在他瘦骨嶙峋,形同骷髅的脸上,显得格外恐怖。 太后的闺名正是贤德,文贤德。 太后全身猛地一震,快步走上前来,将盛七爷一把推开,也伸出手,想要握住夏明帝伸出来的那只手。 但是夏明帝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回光返照对于他这种长期重病在床的人来说,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他的胳膊没等太后冲过来,已经重重地掉了下来,整个人倒了下去,只剩一只胳膊在床沿上荡荡悠悠。 ※※※※※※※※ 下午有加更。请不订阅的书友将本书下架,就是删除收藏,谢谢。实在受不了,既然不订阅,为毛要收藏呢?收藏那么多,订阅那么少。何必呢?某寒忍很久了。某寒最看重的是订阅。说实话,如果喜欢这文的亲都能支持正版订阅,某寒一定会很欢快地多写多更。但是现在真是多更一次均订就嗖嗖往下掉,已经累觉不爱了。=_=。在这里某寒郑重感谢不仅全订阅,而且打赏投粉红票的亲们。正是有你们,某寒才一直咬牙写下去。这文写到现在两个月,全订也没多少钱。会员账号一个月不到十元。初v和高v更便宜。好了,越说越伤心。真的要哭了。表逼俺。已经是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了。粉红票攒着28号再投啊。么么哒。 。 第162章 力挽 “皇帝!皇帝!”太后弯下腰,慢慢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推了推夏明帝的肩膀。 夏明帝毫无反应,他双目大睁,七窍流血,定定地对着床顶的方向。 “皇帝?皇帝?”太后又伸出手,去夏明帝的鼻子下面试了试,便如被火烧一样赶紧缩回手。——夏明帝已经毫无呼吸的迹象。 “盛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色灰白不堪,就连她光滑如二八佳人的面容,似乎一下子都苍老了十岁。 盛七爷的脸色不比太后好看,他定了定神,走过去给夏明帝诊了诊脉。 一诊之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毫无脉相。 夏明帝居然已经死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进去!未经通传,谁都不能进安和殿!”外面传来宫人呼喝扭打的声音。 “不能进?孤有重要消息要向皇 祖母回报!扰了军国大事,你担当得起吗?!”太子的声音传了进来。 紧接着,一溜盔甲和刀枪互相撞击的声音,整整齐齐的脚步声,还有军士号令的声音,都从外面传了进来。 太后直起身,威严地问道:“外面怎么啦?” “皇祖母,孙儿有重要事情要向皇祖母回报!”太子的声音越来越近,竟然是长驱直入,直接从外殿进到夏明帝的寝宫。 太后一惊,忙要将床帐掩上,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太子带着众人来得飞快,一转过屏风,看见一只胳膊从床上垂下来的夏明帝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先是一惊,忙问道:“盛国公,父皇是不是已经醒了?” 本来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阮同看见太子来了,一下子来了精神。飞快地扑过来,跪在太子面前,嚎哭道:“太子殿下,陛下……陛下……已经薨了!” “薨了?”太子流出眼泪。“昨儿不是还好好地,怎么今日就薨了?” 阮同战战兢兢地道:“早上盛国公给陛下喂了药,陛下没有吃完就吐了出来,然后吐了好多血,就……就……薨了!” 殿内的人跟着跪了下来,哭声震天。 太后抿了唇,厉声道:“阮同,你胡说什么?!” 盛七爷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已经死去的夏明帝,只觉得所有的希望和努力都化成了泡影。 他想不明白。明明昨儿还好好的,还在一步步好转,更没有恶化的趋势,怎么今日早上吃了药,马上就吐出来了呢?然后就死了呢?! “陛下昨日吃了些什么?我走了之后。入睡之前?”盛七爷像是没有看见太子带着军士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依然面无表情地问一旁伺候的宫女。 那宫女低着头,带着哭腔道:“您走了之后,我们哪敢给陛下吃东西?陛下所有入口的东西,都是您和宁姑姑一手操持的。” “宁姑姑呢?”盛七爷往宫里看了一圈,没有看见宁姑姑,也有些疑惑。 “不知道。今儿没看见她。从昨天就没有看见她了。”一个宫女在旁边低声说道。 “不用说了!——盛七。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谋害我父皇!”太子打断盛七爷的问话,上前一步,揪住了盛七爷的衣领,“来人!给孤把这个大逆不道、弑君的罪人拖下去斩了!” “住手!”这一次是太后出声,“这件事还没查清楚,你怎么能说斩就斩?” “皇祖母。当年父皇被盛老爷子毒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您可是二话不说,将盛家全家都斩了的!”太子故作诧异地道,“孙儿如今只要斩盛七一个人,怎地就不行了呢?” 太后忍着怒气道:“正是因为哀家上一次太过草率。才不想让你重蹈哀家的覆辙!还有,你是如何进来的?还不出去!”又招呼,“昌远侯何在?!” 太后的大哥昌远侯文贤昌正是掌管京畿重地的大将。 太子笑了笑,道:“昌远侯是孙儿的儿女亲家,他在宫外帮孙儿站岗呢!” 言下之意,就是昌远侯已经放弃了太后娘娘这个亲妹妹,站到了孙女婿的爹——太子这一边。 “皇祖母,您为大夏皇朝操劳了这么多年,也该好好歇一歇了。”太子行了个礼,背着手,淡淡地吩咐:“送皇祖母回宫。” 两个宫女从太子背后走出来,对着太后行了个宫礼,便上前将太后架了起来。 太后恼道:“放开哀家!哀家自己会走!”说着,甩开两个宫女,昂头离开了夏明帝的寝宫,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她知道,既然连自己的大哥都帮着太子,她现在反抗,根本毫无胜算。 她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也不做无用功,因此并没有跟太子起冲突。 “将盛七带走,推出午门,立即斩首!”太子大声宣布,在安和殿毫不顾忌地发号施令。 几个军士冲了进来,将盛七扭住胳膊,推出安和殿。 盛七踉踉跄跄从安和殿被押出来,他抬眼,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听着空中的鸽哨,看见东面霞彩万千,太阳才刚刚露了个头。 大夏皇朝却已经风云突变,改朝换代了。 他眯了眯眼,对推搡他的军士冷冷地道:“我是盛国公,我的祖上,曾经跟大夏皇室的开国皇帝立下血誓。你去问问太子殿下,看他还记不记得他祖宗说过的话!” 那军士迟疑半晌,到底还是不敢就这样斩了一个国公爷,进去对太子回了话。 半晌之后出来,道:“太子殿下说,盛国公所犯弑君之罪,本当诛九族,但是有先祖血誓在案,暂且收押,先关入天牢,等明日问罪之后再行问斩。”说着,将盛七爷推入天牢,严加看守。 夏明帝既然薨了。自然要通知全大夏皇朝的臣民。 太子在安和殿的寝宫里立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吩咐道:“撞钟,十八下。告丧。再诏谕全国,说父皇薨逝,让边关守将和五州十三道四品以上的官员来京治丧!” 夏明帝去世了,自然是太子继位了。 这一点毫无疑义。 皇后娘娘在宫里听说夏明帝去世了,居然喜极而泣,对着西面的方向拜了许久。 …… 盛国公府。 王氏听说夏明帝去世,盛七爷被当做弑君的凶手关入了天牢,惊怒之下,差一点又小产了。 好在盛思颜在旁边守着,她得王氏多年教导。又有盛七爷暗中指点,已经习得一手好医术,特别专攻女科,对妇女产育之事比较精通。 虽然还没有亲自帮人接生过,但是王氏的这一胎。一直是她帮着在养。 “娘,您别慌,有我呢。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住您肚子里的孩子。他有可能,是咱们盛家最后一个孩子了。”盛思颜哽咽着说道。 王氏性情坚韧,但是突然经受这样的打击,她又是有孕在身的人。还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盛思颜见状,只好给王氏喝了一碗浓浓的安魂汤,让王氏昏睡过去,又叫来王氏的四个大丫鬟,正色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四个人要一刻不停地守在娘身边。如果我发现谁偷懒耍滑。立即找吴卖婆卖掉!” 四个丫鬟忙道不敢,悉心照顾王氏。 盛思颜从王氏屋里出来,看见整个盛国公府的外院管事和内院媳妇都守在燕誉堂外,每个人脸上都是惶恐不安。 二十多年前,盛国公府因盛老爷子给夏明帝吃错了药。导致一家三百多口尽皆被杀的惨事还在大家心里盘桓。 他们害怕这一次遭受同样的命运。 盛思颜能理解他们的恐惧,但是她不会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 “你们过来做什么?回去各司其职。我爹是被冤枉的,一定会被放出来。我现在就去找另外三个国公爷,让他们一起进宫,还我爹一个公道。”盛思颜淡淡地吩咐道,“如果不想做了,对不起,你们都是死契,我不会主动放你们走。如果逃出去,你们这辈子都是逃奴,你们的子子孙孙,也永远都是逃奴的后代,永远抬不起头做人。” 这一番话,让有些动了心思,想求盛思颜放他们出去的人不敢再开口。 盛思颜一个都不放走,他们互相看了看,反而消停了。 人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现在得知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些下人反倒安心了。 外院的管事给盛思颜行了礼,给她出主意,“大姑娘先去求周国公吧。周家是神将府,只有周家,才能让太后娘娘忌惮几分。” 盛思颜点点头,“嗯,我会去的。”一边道:“套车,你们派四个妥当伶俐的人,跟我一起出去。” 外院的管事忙点了个四个忠心的属下,还有四个婆子,跟盛思颜一起离开盛国公府。 她却没有去周国公府,她先去大理寺。 一路上,她给这些人交代了说辞,让他们等下见机行事。 到了大理寺门口,她先命人击鼓,然后命一个嗓门大的下人一遍遍地在门口大叫:“盛国公被诬弑君!盛家满门又要被斩!请大理寺丞为我们盛家主持公道!” ※※※※※※※※※ 第163章 舆论 (3K5) 大理寺周围围观的人听见盛家人喊冤,一起哗然。 刚才宫里敲的丧钟他们都听见了,对于夏明帝的去世,他们并没有多少感慨。 反正夏明帝已经二十多年都没有主持朝政了,他死不死,根本就无关紧要。 他们关心的,是盛家人的命运。 “什么?又要满门抄斩!真是昏君!——死就死了,还要把咱们的神医给杀了,以后大家伙儿再得了什么难治的病,难道就坐着等死!” “就是!早年盛老爷子的神农府活人无数,却一夜之间被杀光了。幸亏还有盛七爷逃出生天,现在连盛七爷也不放过了,这江山,他们是不是不想坐了!” 这话鼓动得有些激进的民众恨不得立时冲进宫,将皇室的人拖出来暴打一顿。 “说得好!——弑君?!我呸!谁不知道陛下早就是‘活死人’了。盛七爷脑子再笨,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再去杀一个‘活死人’!陛下死了,谁会得利,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又要把黑锅给盛家背?!我们不服!” 盛思颜安排的人手在人群中引领着舆论的方向,最终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吼声,声震天地。 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衙差从里面匆匆忙忙出来,看见盛家的大车停在大理寺门口,忙上前道:“请问是盛家哪一位?” 盛思颜撂开车帘,从车上下来,满脸泪水,跪在大理寺丞面前,哽咽着道:“求王大人为我爹主持公道!我以人头担保,我爹绝对没有弑君!” 娇小的盛思颜跪在地上,身穿素服,头戴着一根小小的珠钗,哀哀地哭泣。 她哭泣的样子柔到极点,也哀到极点。簌簌落下的泪水看在众人眼里,引得大家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水。 怜贫惜幼是一般人的天性。 盛思颜的哀戚之容,成功将大家的愤慨激到顶点。 “走!咱们去宫里!让太后放了盛国公!”有人开始振臂疾呼。 盛思颜安排的人手趁机道:“太后如今不管事,管事的是太子殿下。” “那就让太子殿下放了盛国公!” 大理寺丞王之全脸色十分严峻。他朝四下的人群招了招手,道:“各位稍安勿躁。此事到底如何,还要让我们大理寺审过之后才知道。我现在就入宫,去面见太子殿下,各位在这里等一等。”说着,对盛思颜也道:“你先回去,照顾你娘要紧。等下我给你送信。” 盛思颜知道大理寺丞王之全跟王氏的关系,忙点点头,对他十分信任,“王大人。我会好好照顾娘的。不过,我要先看见我爹,跟他说句话再回去。” 王之全点点头,没有勉强她,带着衙差离开大理寺。 他没有直接进宫。而是先拐去了神将府,找周老爷子借一队周家军,然后才匆忙赶到宫里。 神将大人周承宗本是不想借的,但是本来一直不管事的周老爷子居然出面了,命令周承宗借兵,周承宗才不情不愿地将周家军借与王之全。 此时皇宫内外乱糟糟的,一边要准备给夏明帝治丧。一边也要准备新帝的登基仪式。 王之全身为大理寺丞,有进宫的特殊令牌。 他阴沉着脸,带着神将府的军士和大理寺的衙差直闯天牢,硬是将盛七爷从天牢里抢了出来,说是要关到自己大理寺的大牢。 太子带着人匆匆赶到天牢,却看见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的是神将府的军士。由不得退了一步,皱眉道:“王之全,你发什么疯?敢闯天牢,胆子不小啊!” 王之全拱了拱手,“太子殿下。弑君一罪太过骇然,不可能只有盛七一个人,也不能只斩盛七一个人。所以微臣要将盛七带回大理寺,详加审问,将他所有的帮手和幕后真凶一网打尽,以证国法!” 太子被王之全的话气得七窍生烟,恼道:“你什么意思?!这件事就是盛七一人所为,你不要拉七拉八,连坐他人!” 很明显 ,太子不想这件事闹大,更没有当年太后的底气,可以一夜之间将盛家三百多口处斩。 “太子殿下,您如何知道这件事是盛七一人所为?请问您有何人证物证?”王之全是多年的大理寺丞,要说律法,大夏皇朝大概没有人比他更娴熟。 “宫里的人亲眼所见!”太子指了指安和殿的方向。 “多谢太子指证!”王之全长揖在地,回头吩咐道:“来人!去安和殿将今日和昨日当值的所有人一起拿下!还有殿内所有器皿、物件,全部带走。——都是物证!” “哎!”太子急了,“你这是做什么?关他们什么事?” “太子刚才说,这些人亲眼所见。那他们就是弑君一案的重要证人,实在是事关重大,微臣不得不将他们严密保护起来,免得他们遭了幕后之人的黑手!”王之全义正词严地说道。 说话间,那些神将府的军士已经杀气腾腾扑向安和殿,看着名册将在那里当值的宫女和内侍一索子锁了,推到大殿前面的空地上。 一个副将上前对王之全道:“照看陛下的宫女宁春不在这里面。” 王之全冷冷地道:“搜宫!陛下一直由宁姑姑照看,她是最最重要的人证!” 太子阻拦不及,他手下的军士,都是皇后娘家和太后娘家所带的兵将,完全不能跟神将府的骄兵悍将对抗。 “真是太过份了!——给孤把周大将军叫进来!孤倒要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太子恨恨地发狠道,很是气恼。 他记得二十多年前,皇祖母雷厉风行,只过了一天一夜时间就斩盛国公府上下三百多口的时候,也曾有人去神将府求情,但是那时候的神将大人周承宗,却是袖手旁观。这一次,他们居然借出军士给大理寺丞! 太子的幕僚急忙阻止他,“太子殿下,神将府得罪不得!这种时候不宜节外生枝!” 神将府的态度**不明。这个时候,他们不宜过多树敌。 “可是上一次,孤记得神将府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太子喃喃说道。 “太子殿下,上一次。听说周老爷子事后曾经大发雷霆,甚至将神将大人杖责过一次……这一次,八成是周老爷子插手……”一个对神将府很了解的幕僚低声对太子说道。 太子一怔,低头想了半天,叹息道:“……孤有些明白皇祖母当年为什么要处斩盛家了。可惜啊……孤还是不能跟皇祖母比。”他摇摇头,悻悻地道:“算了,先看大理寺要怎么审吧。” 反正这事跟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就坐山观虎斗吧。 王之全带着众人在安和殿前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看见刚去搜宫的人抬着一个门板过来,对王之全道:“这是刚才从那边的井里捞上来的。大人请看。”说着。掀开了门板上的白布。 本来一直木木呆呆的盛七爷看了一眼,讶异地道:“那是宁姑姑!她是如何掉到井里的?” 王之全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同时对着自己的人一挥手,“统统带走!包括宁姑姑的尸首!” 他们不仅带走了人证,而且带走了一干物证。 宫里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太后被软禁,以前宫里那些不可一世的宫女内侍现在惶惶不可终日,而太子的人手还未马上掌控宫禁,因此竟让王之全将这些要紧的东西迅速带出了宫。 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盛七爷和宫里的一众宫女内侍回到大理寺的时候,见盛家的马车还等在大理寺门口。 而且另外三个国公府的马车也来了,跟盛家马车停在一起。 看见王之全带着人回来,三位国公一起从车上下来。向他走过来。 “周老爷子、吴老爷子、郑老爷子,让你们久等了。”王之全拱了拱手,“盛七我已经带回来收押,还有宫里昨日当值的宫女和内侍,都在这里。”说着,他转身往后一指。让大家看他身后一长串的人,包括一个躺在门板上,用白布盖着的人。 盛思颜在车里看着盛七爷被完好地带了出来,松了一口气。 她走下车,急急忙忙来到盛七爷面前。道:“爹,家里有我,您别担心。娘很好,小枸杞也很好。” 本来万念俱灰的盛七爷看见盛思颜,才慢慢醒过神来。他呆呆地看着她,喃喃地道:“陛下薨了,我们盛家再难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盛思颜隔着军士的盾牌,努力踮起脚,抓着盛七爷的胳膊道:“爹!就算陛下薨了,我们也有法子能够沉冤昭雪!您不要放弃,千万不要放弃!” 她现在最怕盛七爷多年的执念一旦落空,他会走上绝路。 所以她要给盛七爷希望,让他不要太过悲观。 盛思颜看得很清楚,盛七爷如果死了,王氏肯定也垮了。王氏失去过盛七爷一次,不一定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他的痛苦…… “能有什么法子?”盛七爷忍了多时,终于捂住脸哭了起来。 能哭就好。最怕是憋在心里。 盛思颜又松了一口气,被军士推搡到一旁,看着他们将盛七爷和那些宫女、内侍押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是王之全的地盘,盛七爷在这里是安全的。 盛思颜上前三位看着她的老爷子福了一福,道:“我想请三位老爷子去我家坐一坐。” 三位老爷子互相看了看,点头道:“也好,正好去跟你娘说一声。” 盛思颜忙上了车,带着三位国公爷回到盛国公府。 没想到太子的行动也不慢。 他们盛国公府门前,已经有着三三两两站岗的军士,一看就是执掌京畿重地的昌远侯府的军士们。 盛思颜抿了抿唇,先下了车,然后恭请三位国公爷下车。 昌远侯府的守将踱了过来,颐指气使地道:“你们是谁?到这里做什么?” 盛思颜白了他一眼,“这是我家。他们是三位国公爷。是你瞎了眼,还是你主子瞎了眼,居然派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过来脏我们家的地!” 有三位国公爷在后面给她撑腰,盛思颜表现得很是强势。 她也不得不强势。 如今盛国公府危在旦夕,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表现温良恭谦让的淑女风范了。 那人被盛思颜抢白一顿,恼羞成怒之下,唰地一下拔出腰刀,要往盛思颜头上砍去! 盛思颜口齿伶俐,但是最怕跟人动手。 这人的刀一亮出来,盛思颜暗道不好,居然遇到个混不吝,难道她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可是那刀并没有砍下来,却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拿刀的守将反而狂叫一声,握着手腕在盛思颜面前跪了下来。 周老爷子背着手走上前,淡淡地道:“在我面前耍刀,我看你确实是瞎了眼!” ※※※※※※ 第164章 还情 周老爷子是前一任神将大人,给大夏立下汗马功劳,曾经也是威震沙场的悍将。 虽然解甲归田这么多年,但是他余威犹在,一旦发怒,还是很能吓人的。 昌远侯府的军士听见周老爷子的话,有些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周老爷子带着神将府的军士缓步走过来。 “进去吧。跟他们胡缠什么。”吴老爷子瞪了这些人一眼,从后面跟上来。 郑老爷子是文人,向来不怎么跟军士打交道,但是此时也皱眉道:“文将军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派军士守在盛国公府?” 文将军便是昌远侯,因他受封辅国大将军,有人也称他是文将军。 “管他们呢。咱们进去说话。这边,这边……”吴老爷子简直也成自来熟了。 盛思颜忙道:“三位老爷子跟我来。”说着,命人打开中门,领着三位国公爷进去了。 王氏还在昏睡,不能见客。 盛思颜带着三位国公爷在内院燕誉堂的中堂坐下,亲自给他们奉了茶,又行礼道:“谢过三位老爷子今日给我们盛国公府撑腰。” 三位国公爷都知道盛夫人王氏身怀六甲,结果遇到这种事,肯定是没法理事了,保胎要紧。 盛七爷又惹上“弑君”的大罪,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情况完全不容乐观。 “我们四大家同气连枝这么多年,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上一次盛老爷子出事,我们没来得及救助。这一次,嘿嘿,他们可别想故技重施。”吴老爷子对盛思颜做了个手势,让她起身。 盛思颜忙又福了一福,才坐到一旁,道:“我虽人微力轻,但是养育之恩不敢忘。这一次。我就算肝脑涂地,也要将我爹救出来!” 她说这话,已经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三位国公爷都知道她并不是盛家的女儿,但是却愿意跟盛家同甘共苦。不由都点点头,道:“应该的,也不枉你爹娘养你一场。” 盛思颜霎时红了眼圈,忙转头看了看门外,深吸一口气。 盛宁柏从外院匆匆忙忙赶来,一进门就道:“大姊,外面都说爹弑君?是真的吗?我不信!爹怎会弑君?!” 盛思颜忙迎上去道:“你别急,三位国公爷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商议呢。” 盛宁柏抬头看见三个老人坐在中堂上,忙拱手作揖。又道:“多谢三位老爷子为我家主持公道。” 盛思颜向三位老爷子介绍,“他是二弟宁柏,涂姨娘生的儿子。” 盛宁柏很少出去做客,知道他是盛家庶子的人不多。 不过三位国公爷是见过他的,对他点了点头。道:“你们姐弟要互相照应。这种时候,一家人更是要拧成一股绳才好。” 盛思颜和盛宁柏一起躬身应了,坐在下首说话。 盛思颜先道:“我爹一直在给陛下治病,若是要弑君,也不会等到今日,更不会被别人当场抓住。” 三位国公爷一齐点头,“我们自然是不信的。” 盛七爷好端端弑君做什么? 为盛家报仇? 那他应该杀太后才对…… “说我爹弑君。动机不足。我爹明显是被陷害的。”盛思颜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把阴谋论抛出来。 “我们都信你爹不会弑君,但是是不是被陷害,还要看了宫里的情形再说。”吴老爷子站了起来,他是生意人。向来信奉和气生财。他觉得,夏明帝是寿数到了,自个儿病死的最好。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周老爷子啼笑皆非,跟着站起来,拍着吴老爷子的肩膀。道:“你倒是想得美,两不得罪。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盛思颜抿了抿唇,她也绝对不信夏明帝是病死的。因为她听王氏悄悄说过,夏明帝的病情明明正在好转。 “陛下……不,应该说先帝了,先帝既不是病死,也不是被我爹害死的。”盛思颜轻声说道,“应该是被别人害死,栽赃到我爹头上。——就跟二十多年前,有人害得先帝成了‘活死人’,也是栽赃到我祖父身上。” 她的声音虽小,但是不容置疑,很是有决断的样子。 听了盛思颜的话,三位国公爷互相看了看。 这是不仅要给盛七爷洗冤,也是要给盛老爷子翻案! 给盛七爷洗冤,或许还行,但是给盛老爷子翻案……却不太容易。 最关键的是,过了这么久了,很多当初的人证物证都面目全非了。 “……还是一样一样来,先把你爹救出来吧。”周老爷子沉吟片刻说道。 盛思颜点点头,“自然是要先将我爹救出来。”说着,她把小枸杞叫了过来,拉着小枸杞,还有盛宁柏一起跪下,给三位国公爷磕头道:“请三位老爷子帮我爹说句话,给他一个公平受审的机会。我们不指望这事能很快了解,但是我们希望大理寺公开审理此案,不要如同上一次一样,悄没生息地就将我盛家三百多口全数斩杀!” 小枸杞才两岁多,不知发生何事,一脸惴惴的样子,偎在盛思颜身边,倒是十分乖巧,不吵不闹。 盛宁柏大一些,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没有吱声添乱。他对长姐十分信服,只默默地跟着她磕头,将额头都磕得青紫。 周老爷子凝视着盛思颜。 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娇怯怯的小姑娘,骨子里居然有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气和执拗…… 遇到这种事,就算是须眉男子也会忍不住惶恐不安,这个小姑娘却表现出一股难得的沉稳气息,临危不乱,井井有条地打理着偌大的国公府,还能照顾身怀六甲的娘亲,同时不忘为身负“弑君”之罪的父亲伸冤。——这份气概,确实是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 不仅可以同富贵,也可以共患难。 最重要,是她有种临危不乱的镇静和沉着。甚至能够像个局外人一样,在危难来临之前,将种种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面临这种有可能满门抄斩的大罪,她没有选择自行逃走。而是安安静静地留下来,动用她能够动用的一切力量,力图扭转颓势。 就冲这份心意,周老爷子已经决意帮她。 况且,二十多年前的事,让他至今对盛国公府心有内疚,希望这一次还来得及弥补…… 盛国公府不能被灭门,这是他们三位国公的底线。 就算夏明帝是盛七爷杀的,这三位国公已经决意将盛七爷保下来。——哪怕是坐一辈子牢,也不能让他再被处斩了…… “你想给你爹一个公平审讯的机会。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份,我们这三个老头子,现在就进宫,跟太子殿下,还有太后娘娘求个恩典。——我们虽然老了。但是这把老骨头还好使。”周老爷子站了起来,拿出一个令牌递到盛思颜手里,“这个令牌你拿着。当年你祖父给我了一个神农令,救了我的轩儿。这是我还你们的人情。” 盛思颜没有推辞,她从周老爷子手里接过神将府的令牌,郑重谢过周老爷子。 她看得出来,这四大国公府。明显是以神将府周家马首是瞻。 也对,任何时候,都是手里有兵的人最强大…… 而且神将府传承千年,历经无数征伐,绝对不是太后娘家昌远侯府,还有皇后娘家。这些隔一代就换一茬的后族可以相提并论的。 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也跟着站起来。 “多谢周老爷子、吴老爷子、郑老爷子!”盛思颜带着两个弟弟又给这三位国公爷行了大礼,起身亲自送他们出盛国公府。 来到大门外,看见昌远侯府那些兵将躲躲闪闪的眼神,郑老爷子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娇小柔弱的盛思颜,还有两个比她还小的男孩子。对周老爷子迟疑着道:“……老周,是不是,你留几个神将府的军士在这里?” 当然为了防备这些昌远侯府的军士。 周老爷子回头微微一笑,道:“不,我一个人都不留。如果盛家有什么事,我只找文贤昌算账。”他曾经是大周所有军士的统帅,太后的亲哥哥昌远侯文贤昌,曾经是他麾下的副将。他完全有资格对文贤昌直呼其名。 他叫了昌远侯府的守将过来,道:“我刚才的话,你听见没有?” 这个守将已经不是先前那个被神将府的军士打折手腕的那个人了。 这个人明显更有脑子。他躬身道:“我们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此守候。在盛国公结案之前,防备盛家人逃脱而已。还请三位老爷子行个方便,不要为难卑职。” 周老爷子笑了笑,“为难?你不为难里面的妇孺就不错了,我们怎敢为难你们?——哼……”淡淡地扔下一句话,和吴老爷子、郑老爷子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昌远侯府的守将互相看了看,到底不敢砸门进去,只在外面派了很多人马,将盛国公团团围了起来。 盛思颜在府里安抚好众人,又命木槿和薏仁跟王氏的四个大丫鬟一起掌管内院。 而一直嚎哭不已的盛宁芳,就被盛思颜命人关到绿玉馆的柴房,只让小柳儿一人看着。 家里的小枸杞是最重要的人,盛思颜不敢让盛宁柏跟他待在一起,对盛宁柏道:“我要出去找人,你跟我一起好不好?两个人有个照应。” 盛宁柏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又道:“我是男人,大姊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尽管跟我说。” 盛思颜点点头,对他解释:“我要去吴家钱庄,先取一些银子出来。” 盛宁柏忙道:“大姊没有钱了?我那里还有,母亲给我的月钱,从来没有用过,都收在我房里,有二十多两呢。” 盛思颜忍不住微微笑了笑,柔声道:“多谢宁柏。家里有银子,我去吴家钱庄,并不是为了银子……” 这话说得盛宁柏摸不着头脑。 去钱庄不是为了银子,而是为了什么? 盛思颜笑而不语。 她去吴家钱庄取银子,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盛国公府里的银子多得是,再说现在盛七爷的案子,又不是用银子就能脱罪的。 她去取银子,纯粹是为了给某人添堵,也给吴老爷子提个醒儿,将某人的手脚束缚住,不要再让她出来给盛家添乱了。 盛思颜从王氏跟她说的那些前因后果中知晓,郑大奶奶郑素馨,在这件事中的地位十分微妙。 不管郑素馨有没有插手盛七爷这个案子,盛思颜都不想她再出来搅局了。——这个郑素馨不出手而已,一出手,盛思颜就觉得十分难对付。 第165章 挤兑 在盛思颜的计划当中,很重要的一步就是首先要将那些有可能从中作梗的人隔离起来。 比如郑大奶奶郑素馨。她既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女,又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媳,以前还是盛国公府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而神将府周国公家,盛思颜也知道了她与周大将军夫人的亲戚关系。 这样一个人,和四大国公府都有重要关联,还被太子和太后同时倚重,而且又用自己的身世威胁过盛七爷,实在是太可怕了。 盛思颜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跟郑素馨正面对抗,因此她只能迂回曲折地给郑素馨点儿颜色看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郑素馨的破绽不是没有,只是没有人像盛思颜这样关注她、注意她罢了。 盛思颜既然决意要靠自己的力量,一步步将盛七爷救出来。 第一步,当然是先发制人,将最可能挡路的绊脚石用绳子圈起来。 而她对郑素馨使的法子,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吴家钱庄是目前来说最好钳制郑素馨,也最能由外到内打击她的。 当初盛思颜听郑玉儿说过,说她这个姑姑十分厉害,不仅在吴国公府当家,主持内院的中馈,而且帮着姑父打理吴家的钱庄,听说十分能干,做得极好,就连先前颇有微词的吴老爷子后来都睁只眼闭只眼,让她私下里帮她的夫婿吴长阁打理钱庄的事宜。 据盛思颜所知,吴家钱庄,是除了想容女学以外,郑大奶奶的又一处产业,当然,吴家钱庄对郑大奶奶来说,比想容女学重要多了。 所以为了能够最大限度的将郑大奶奶束缚住,盛思颜第一个选了吴家钱庄入手。 …… 牛小叶和牛大朋听说了盛家的事,赶紧坐上大车。匆匆忙忙来到盛国公府。 一看门前都是杀气腾腾的兵将,他们也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盛七爷真的‘弑君’?!”牛大朋掀开车帘一看,唬了一大跳,忙放下车帘。不安地道:“不行!我得赶紧给毅兴还有二皇子写信。”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大哥,这事儿,你以为二皇子他们不知道么?” “就算知道,可是他们不知道如今盛家的状况啊!”牛大朋着急地道,对外面的车夫道:“快回去!快回去!” 牛家的大车前脚在盛国公府门前转了一圈,就回去了,和后脚出了盛国公府的盛思颜正好错开。 “你们做什么去?!——不许离开这个大门一步!”昌远侯府的守将拦住了盛思颜和盛宁柏。 盛思颜出去办事,都是带着盛宁柏一起。 盛思颜拧着眉头道:“这是我家的地方,请你们离开此地。如要站岗。请去街对面。那里不是我家的地方。” “你说什么?”那守将见盛思颜是个娇弱的小姑娘,打算大声吓唬她,将她吓回去了事。 盛思颜却跟他较上真,“请问这位大人,你是有太子的手谕。还是大理寺的传票?抑或是刑部的案禀?” 那守将愣了愣,“关你什么事?” “真好笑!你们堵在我家门口,居然问关我什么事! 我告诉你,我们盛家,还没有倒台,你告诉你背后的主子,别高兴地太早!”盛思颜手一伸。将周老爷子给他的神将府令牌拿了出来,“看见没有!还不快滚!” 那守将一见这神将府的令牌,顿时熄了火。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被神将府军士一个照面就伤了手腕的同僚,还有周老爷子临走的时候撂下的那句狠话,不由摸了摸后脑勺。回身让开一条道儿,然后抬头看天,看也不看盛思颜姐弟一眼。 盛思颜也知道光是令牌,大概不足以吓退这些昌远侯府的兵士,但是可以保证他们出入平安。 对于目前来说。就够了。 盛思颜带着盛宁柏,还有四个随从,以及四个婆子,若无其事地上了盛家的大车,往吴家钱庄去了。 来到吴家钱庄,盛思颜拿出信物,要求取出盛家在这里存的银子。 没想到吴家钱庄这样配合盛思颜。 那掌柜的看了信物,先就冷笑一声,“……盛国公府?真是可笑!盛国公犯了弑君之罪,哪里还有什么盛国公府?!还不与我将这两个骗子打出去!”那钱庄本是吴家的本钱,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盛思颜在心里暗笑,立刻明白这是郑大奶奶干的好事,肯定是她为了防备盛家人取钱出来为盛七爷打点,所以下令不许盛家从这里取银子。——居然比她想的还要落井下石! 不过也好,倒也不用让她真的出手了。她本来是打算多次大批量提取,直到挤兑得这个吴家钱庄无银可提…… 刚离开他们家不久的吴老爷子肯定不知道他家嫡长媳做的好事。 盛思颜暗自庆幸自己找准了方向,先桎梏住郑大奶奶,不然的话,他们盛家的事,恐怕会更麻烦。 她并不清楚郑素馨为何一定要跟盛家过不去,但是从郑素馨一定要揭穿她“养女”的身份那一天开始,盛思颜就对郑素馨真正警醒起来。 “好啊,你们吴家钱庄居然想鲸吞我们盛家的银子?!——你们这样做生意,你们家老爷子知道吗?”盛思颜气恼道,狠狠剜了他们一眼,却被吴家钱庄的女知客推推搡搡赶出了吴家钱庄的大门。 盛宁柏跟着大声道:“你推我大姊做什么?我们在你们这里存的钱,你们居然敢吞了?!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吗?还是数百年的老店,真不要脸!” 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盛思颜索性对这些围观的人说:“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可不要在吴家钱庄存钱了,店大欺客不说,最关键是翻脸不认人。看我们家有了麻烦,连银子都不许我们取出来了。——这样做生意,你们不怕你们一旦有事,这吴家钱庄就把你们的银子黑着心昧下来了?” 围观的人看见盛思颜一个小姑娘。被吴家钱庄的女知客又推又搡,加上刚知道盛家又被“弑君”了,顿时群情激奋。 “各位好心的大叔、大婶、哥哥、姐姐们,多谢你们为我们盛家仗义执言。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你们还是赶紧先把自己存在吴家钱庄的银子取出来吧。我敢担保,吴家钱庄已经没有那么多银子了,所以他们故意找茬,不许我们来提盛家的银子。”盛思颜眨了眨眼,一脸诚恳地劝说那些围观的人。 这些街坊邻居确实是把银子存在吴家钱庄,一来是因为吴家钱庄确实是老字号,大店铺。二来嘛,也是贪图那不断提高的利息。 吴家钱庄的利息以往不是最高的,但是近来却比别的钱庄利息要高,再加上一向最稳当。所以到吴家钱庄存银子的越来越多。 但是如今听说盛家人的钱都取不出来,这些人也疑惑了。 “大家如果不信,可以先取出来,然后再存进去呗。”盛思颜轻轻松松一张嘴,就给吴家钱庄制造了“挤兑”风波。 盛思颜知道。大夏皇朝的钱庄,虽然跟现代的银行制度不能比,但是已经有了一定的相关度。 都是收了储户的钱,然后拿出去放贷,收取存款和贷款之间的利息差。 所以钱庄里面留的现银肯定不多。 如果有很多人同时提取,会对他们造成一定的威胁。 盛思颜不清楚吴家钱庄到底留有多少底银,所以她极力怂恿围观的众人一传十、十传百。来吴家钱庄挤兑。 等越来越多的人在吴家钱庄门口排上长队,很多人都忘了整个挤兑是如何开始的,只担心吴家钱庄真的钱银不足,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存的银子取出来。 吴家钱庄本来是财大气粗,仗着名声好,又加上大爷吴长阁接手后。都是大奶奶郑素馨在背后帮他出主意,留存的底银不多,很快就被挤兑一空。 盛思颜带着盛宁柏站在一旁,看着来提银子的人数,还有每个人大概提取的数目。心算出吴家钱庄大概的存银数,又派了几个下人去别处的吴家钱庄散布消息,说吴家钱庄银钱快被提光了,让在吴家钱庄存了银子的人赶紧去取钱。 小老百姓就这么点儿救命的银子,闻言赶紧去取银子。 被挤兑光了那个吴家钱庄本想到别的钱庄紧急调用一些银子,但是别的吴家钱庄此时也面临着挤兑风波,腾不出手来给别的钱庄支援。 吴家本钱虽厚,架不住所有人一起提取,顿时很多钱庄的底银告罄,慌忙赶客出门,关上店门,同时派人去吴国公府求救。 吴老爷子此时刚好不在家,而是跟周老爷子和郑老爷子一起进宫,面见太子,为盛七求情去了。 “……要在大理寺给盛七公开审案?”太子有些为难,“这不好吧?宫里的事,怎能让那些老百姓知晓?而且弄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何必呢?” “此事事关重大。太后已经将盛家‘满门抄斩’过一次,如果这一次依然含含糊糊,不仅盛家不答应,我们也看不过去了。”周老爷子淡淡地说道。 ※※※※※※ 第166章 碰壁 郑老爷子同情地点点头,“上一次事发突然,盛家三百多口人命,就这样糊里糊涂去了。这一次,还望太子殿下多加考虑,给盛七一个说话的机会。如今大理寺丞王之全秉性正直,断案如神。由他审理,太子殿下大可放心。如果真的是盛七所为,王之全必不会放过他。而且如果是盛七所为,肯定不是他一个人,他背后的黑手,也应该被找出来。不然的话,太子殿下住在这宫里,难道不害怕吗?” 三位国公爷一齐看着太子殿下,大有“你不答应就是心里有鬼”的意思。 太子苦笑,拱手道:“三位国公爷说得极是。既如此,就让王之全审结此案。”顿了顿,又道:“这件事不宜拖延,速战速决为好。” 吴老爷子躬了躬身,“应该的。太子殿下要准备登基了。您的龙袍,臣已经嘱采织处日夜赶工,务必给太子殿下及时送上最合心的龙袍!” 太子展颜而笑,“有劳吴国公了。”说着,将他们送了出去,还当着他们的面,让内侍给大理寺丞王之全传旨,明日公开审理盛七“弑君”一案,让全京城的人都能听审。 太子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三位国公爷懒得管。 对于他们来说,达到目的就行了。——至于是用什么手段达到的,那不重要。 三位国公爷一走,太子就回了自己的东宫,跟自己的幕僚商议此事。 他被逼着要公开审理此案,心里不是不担心的。 但是他的幕僚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太子殿下太多虑了。陛下薨逝一事虽然蹊跷,但是跟我们无关。我们得到昌远侯的消息,说是宁姑姑传讯,陛下病情危急,可是等我们来到安和殿,不仅陛下已经薨逝,就连宁姑姑都早已死了。这其中确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但是因为宁姑姑已死,咱们反而没有关联了。”太子的军师抚着自己的长须,缓缓说道。 太子一窒。皱着眉头,背着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疑惑地道:“……也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他回头看着自己最心腹的四个幕僚,“你们老实告诉孤,这件事,到底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几个幕僚忙正色道:“臣等可以用身家性命发誓,此事跟我们完全没有关系。”所以他们才觉得由大理寺公开审案没什么大碍。甚至能借机打击太后的气焰。 太后娘娘如今虽然被太子软禁在内宫,但是依然老神在在,像是不觉得自己已经失势了一样。 太子的手下不担心盛国公府和盛七爷,反而最担心太后娘娘是不是有后手。 “那就好。”太子长吁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了。但又觉得疑惑,“那到底是谁做的呢?难道真是盛七?” “纵然不是他,也只得是他。”太子的一个幕僚一锤定音地说道,“没有第二个人选。——这个人,是牵连最小的,而且他们盛家反正有前科,也好定罪。太子殿下甚至可以登基之后。赦免他的家人,恩旨他的嫡长子袭爵,以安抚另外三家国公府。——只要三大国公府站在太子这边,太后那边就毋庸多虑了。” 反正盛家已经被太后杀得只剩下盛七这一个嫡子,他们再要杀剩下的孤儿寡母,也忒过份了。——做人不可忘本。做事不可太绝。 “唉,那好吧,明日去大理寺听审,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挥了挥手,让这些幕僚下去了。 …… 郑素馨听说盛七爷“弑君”。也是惊讶不已,不过她的第一反应,是去神将府求见周承宗。 但是没料到她来迟了,周老爷子在出门去大理寺之前,就将周承宗派到外地去办事了。 郑素馨无法,只好又赶忙来到宫里求见太后娘娘。 结果被告知太后娘娘悲恸过度,病倒在床上,不见外人。 郑素馨又问一向照看陛下起居的宁姑姑在哪里,才知道宁春昨夜死在井里,尸首已经被大理寺丞王之全带去大理寺了,不由忡然变色。 “……那太子殿下呢?”郑素馨只好问起太子。 宫里的人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太后娘娘临朝听制二十多年,这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手,但是夏明帝一死,太子就要登基,宫里这些人,明显都要倒霉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登上皇位的太子,是不可能再用这些太后娘娘在位时候的宫人伺候的。——就算他敢用,他的手下也不敢让他用。 另一方面,这些人都在各自谋求出路,希望能在太子登基大清洗之前,早早地出宫谋一条生路。 因此对郑素馨的问话,能够回答的不多,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郑素馨无法,只好亲自去东宫求见太子,想问问太后娘娘的状况。 太子刚刚送走三位国公爷,正在书房小坐,听说是郑宜人求见,想询问太后的状况,就命人请她进来,安抚她道:“皇祖母身子不适,但是精神头还好。郑宜人不必担心。孤会把郑宜人的关心带给皇祖母的。” 郑素馨点点头,道:“多谢太子殿下。”顿了顿,微微笑道:“不,应该改口叫陛下了。不知陛下可选定了登基的日子?我们吴家,当为陛下献上一份厚礼!” 太子大笑,“郑宜人太客气了。这吴家有了郑宜人,真是如虎添翼,不得了!不得了!”将郑素馨狠狠夸了一番。 郑素馨便拐弯抹角问起对盛七爷的处置,“……按理我不该给他求情,他弑君之罪,罪无可恕。可是他到底是我师父唯一的根苗,还请陛下网开一面,饶他不死。”说着,郑重给太子行了大礼。 太子忙道:“这件事已经交给大理寺,由大理寺丞王大人公开审结。王大人向来有‘王青天’之名,由他审理,自然万无一失。” 郑素馨一怔,“还要公开?这不好吧……那些百姓都是乌合之众,哪知真假?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陛下,您可别忘了……”而且宫闱秘事,怎能让老百姓知晓呢? “没事,没事。孤相信王大人。再说,孤也很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太子摊了摊手,“孤可不想别人以为是孤故意陷害盛七的。” 郑素馨笑了笑,“陛下能如此想,是万民之福,不过,很多事,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太子您细想想……” 而此时吴国公府里,刚回府还没坐下喝口热茶的吴老爷子听说吴家钱庄全线告急,被挤兑得闭门关店了,顿时大怒,拿着手里的铁石核桃狠狠砸到地上,恼道:“怎会如此?我吴家钱庄向来底银充足,怎会被这些泥腿子挤兑得闭门关店?!这是哪个东西出的馊主意!” 前来求救的钱庄掌柜都快哭了,一齐道:“是郑大奶奶让我们只要留存百之一二的底银就可以了,别的银子,都放出去了……” “什么?!”吴老爷子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暗道这女人也是郑国公府出身,怎地钻到钱眼里去了? 他们吴家钱庄的底银,一向是留存十之一二,结果被她大笔一挥,减了九成! “长阁呢?!给我叫进来!还有他媳妇,一起进来!”吴老爷子恼道,袍袖一拂,进里屋去了,命人将外面的钱庄掌柜带去后面的总账房搬银子填窟窿。 吴长阁刚从外面回来,听说吴老爷子要见他和郑素馨,忙过来明瑟院叫她一起去外院的至乐堂。 郑素馨房里的丫鬟却道,大奶奶去宫里给太后道恼去了。 吴长阁只好一个人去见他爹,为郑素馨说话,“素馨去宫里给太后娘娘道恼去了。爹要不要等一等?” “见太后?这个关口见什么太后!”吴老爷子勃然大怒,“她还嫌惹得麻烦不够吗?”指着吴长阁的鼻子骂起来,“我跟你说,你要再管不了你媳妇,我连你这个儿子都不要了!一并赶出门!” 吴长阁吓了一跳,忙道:“爹,您是怎么了?可不要迁怒啊……” “迁怒?你说我迁怒?”吴老爷子将那些钱庄掌柜送来的求救信扔到吴长阁脸上,“你自己看!你的好媳妇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吴长阁看了看,跟着叫委屈,“爹,您可要说句公道话。素馨她这个法子,给咱们吴家挣了不少银子……” “你住嘴!”吴老爷子气得差一点犯心病,“挣银子?我们吴家还要她挣银子?长阁啊长阁,你真是不如你二弟。算了算了,你赶紧把你媳妇找回来。再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这个家迟早被她折腾散了!” 吴长阁被吴老爷子说得满心委屈,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垂头丧气,但是满脸的忿忿不平之意非常明显。 吴婵娟听说祖父对她爹大发脾气,好像还有她娘担的干系,忙过来劝道:“祖父、爹,你们消消气,有话慢慢说嘛。” 看见吴婵娟来了,吴老爷子没有再大骂吴长阁,也算是给他留了点脸面,只是板着脸道:“娟儿,这件事跟你无关,你回去绣阁好好待着吧。” ※※※※ 第167章 夺权 吴婵娟见吴老爷子是真的生了气,不敢再劝,只好告辞离去。 吴老爷子不想空等,亲自派人去宫里找郑素馨回家,一边训斥他儿子,“她是你媳妇,做什么成天往外跑,你还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男人的!” 吴长阁很不以为然,但是唯唯诺诺,并不敢跟吴老爷子犟嘴。 吴家的人找了一大圈,才在东宫找到郑素馨的踪迹,忙托人进去通传,“家里老爷子请大奶奶赶紧回家,听说是钱庄出了事。” 郑素馨本来正在跟太子说着登基之后的一些官员人选,一听吴老爷子找她,还说钱庄出了事,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不以为然,只当是吴老爷子的一个借口,对太子笑道:“那臣妇就提前恭祝陛下登基大礼。——臣妇告退。” 太子点点头,命人送她出去。 一路上,郑素馨听说了真是钱庄出了问题,心里一动,命车夫绕道,去附近的吴家钱庄瞧一瞧。 结果刚一拐角,她就看见如长龙般的队伍,绕着街口拐了好几道弯,排在他们吴家钱庄前面。 郑素馨顿时黑了脸,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苦笑道:“这就是了。都在挤兑呢,咱们钱庄的底银不够,放出去的帐一时又收不回来,所以大家越发恐慌……” 郑素馨立刻明白了,皱眉道:“怎会如此?最先是如何开始的?” 那人道:“您先回家,老爷正等着您说话呢。”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已经有人报到吴老爷子那里去了。 待听见整件事是因为盛家人去取银子,被吴家钱庄赶了出来,不许他们提取。才遭到民众对吴家钱庄的质疑,担心他们钱庄的银钱不够,鲸吞存户的财产,才产生了挤兑风波。 吴老爷子听见自己家的钱庄居然不肯让盛家人取银子。顿时臊得老脸通红,拍着桌子,咬牙切齿地道:“是哪个王八蛋下的命令,不许盛家人取银子的?!——把他给我揪出来!我要亲手剁了他!” 他前脚刚和另外两位国公爷商议了救盛家的事情,转头他自己家的钱庄就对盛家落井下石了,这事要传出去,他这张老脸真是没处放了! 结果那家盛思颜去取钱的钱庄掌柜亲自过来说,“是郑大奶奶早上亲自吩咐的。说盛家如今官司缠身,让我们不要给盛家提银子,先观望一阵子。等事情了结之后再说。” “放屁!盛家有没有官司,跟他们能不能取银子,怎能混为一谈?咱们是开钱庄的,又不是开公堂的!谁管他们家是有罪还是无罪?!只要他们在我们钱庄存过银子,我们就应该让别人取出来!——这点道理你都不明白。你白做二十年掌柜了!给我滚!你不再是我吴家钱庄的掌柜!给我通令天下钱庄,不许用这个人进钱庄!”吴老爷子不由迁怒。 那掌柜很快就被人赶出去吴国公府。 他在吴家钱庄二十多年,这一下不仅丢了吴家钱庄的美差,就连别的钱庄也不能收他,如丧考妣,在吴国公府门口蹲着不肯走,哭得十分伤心。 结果在吴国公府门口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郑素馨。 掌柜扑向她的大车。在车下攀着车辕,向她哭诉,希望她能帮着说说情。 郑素馨淡淡地道:“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待我回去见了老爷再说。” 来到吴老爷子见客理事的至乐堂,郑素馨忙问道:“爹、长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吴老爷子阴着脸。指了指地上撒了一地的求救信,道:“你问我,我问谁?——盛家人取银子,你为什么拦在里头?人家能存,就能取!” 郑素馨听说是这事。松了一口气,笑道:“爹,是这样的。我寻思盛七爷弑君这样大的事,太子殿下和太后娘娘肯定是饶不了盛家。咱们要是任凭他们取银子上下打点,又或是想拿了钱跑路,咱们不就是助纣为虐了?所以媳妇吩咐……” “你闭嘴!”吴老爷子从书案后头跳了起来,恼道:“你这么会断案,你干脆去做大理寺丞算了,我们吴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座大菩萨,请你自便吧!”居然出口要赶人。 郑素馨脸色唰地一下子白了,嘴唇翕合着,不知所措地看着吴老爷子,“爹……您这是什么意思?” 吴老爷子长叹一声,看着门外长条形院子里窄小的天空,喃喃地道:“周大哥,我确实不如你。我算是明白了,当初你为何不许承宗……” 郑素馨一听吴老爷子又说起当年她出嫁时候的事情,整个人气得直发抖,一口气接不上来,一股剧痛突然从五脏六腑传来,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吴长阁在旁边正为郑素馨打抱不平,一见郑素馨晕了,忙过去抱起她,对吴老爷子道:“爹!素馨哪里不好了!这件事是意料之外,但是也不能说素馨做得不对!” “行了行了,你们走吧,让我静一静。”吴老爷子见郑素馨居然晕过去了,也有些无语,挥了挥手,想了想,又道:“你媳妇暂时不要主持中馈了,把内院的对牌交给老二媳妇吧。” 这是要剥夺郑素馨管家的权利了。 作为嫡长媳和世子的正室妻子,居然不能管家,这可是莫大的羞辱。 吴长阁也白了脸,但是看见郑素馨晕过去的样子,还是忍了又忍,道:“爹,我先送她回去。”说着,抱着郑素馨回他们的明瑟院。 吴老爷子马上命人去明瑟院取了当家的对牌,送到二房住的攸宁堂,给他的二儿媳妇尹秀妍暂理家务。 周家二房的原配嫡妻尹秀妍出身尹氏大族,也是嫡长女。当年本是要说与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周承宗,后来却阴差阳错,只配了吴家的嫡次子。 尹秀妍坐在自己的房里,看着面前托盘上放着数十根包了黄色绒布的紫竹对牌。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问那送对牌过来的人,“大奶奶怎么啦?我这是暂时接管呢,还是……” 送对牌来的人是吴老爷子身边的老管事吴允,他躬身答道:“大奶奶出了错,老爷子说,暂时让二奶奶代管。” 尹秀妍轻笑出声,“……原来是代管。”不过她还是挥了挥手,“我去向老爷子行个礼。” 吴允忙道:“老爷子正忙呢。二奶奶不用去了。老奴告退。”一边说,一边退了出去。 尹秀妍便叫了自己的婆子过来,问道:“可知出了什么事?大奶奶犯了什么事?” 那婆子也是刚听到的消息,便走近了,附在尹秀妍身边低声道:“……听说是外面的钱庄被挤兑得关门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冲过去要取银子。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尹秀妍一愣,“是外面的事?那关大奶奶什么事?” “二奶奶有所不知。外面的钱庄本是给大爷管的。但是您也知道,大爷什么都听大奶奶的,所以这钱庄出事,听说是大奶奶的责任。” 具体的缘由,这婆子也不是很清楚。 尹秀妍蹙眉在房里想了一会儿,还是命人抱起对牌。跟她去见吴老夫人。 吴婵娟正好在吴老夫人那里凑趣儿。 她刚被吴老爷子从至乐堂遣走,就赶忙来到吴老夫人这里候着,想着如果爹娘有事,她也可以求祖母。 结果等来的却是二婶婶尹氏。 吴婵娟站起来给她行礼。 尹秀妍笑着对她点点头,然后对吴老夫人行了礼,又命人把那些对牌给吴老夫人看。一脸为难地道:“老夫人,老爷子刚说要媳妇管家,暂时主持内院的中馈,媳妇又不知大奶奶到底是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老夫人,这暂管。到底要怎么管啊?” 吴老夫人眉头一皱,“是老爷子说的?” “是呢。是老爷子身边的吴总管专门送来对牌的。”尹秀妍微微颔首行礼。 吴婵娟大吃一惊。她是知道这些内院规矩的。 她娘郑素馨是嫡长媳,她爹是世子,祖母又不管事了,这内院主持中馈的权利,理当是她娘郑素馨的。 可是祖父却把这权利夺了过来,交给二婶婶尹秀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刚才祖父在至乐堂发脾气那件事吗?跟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吴婵娟心乱如麻,怔怔地站在一旁,垂眸盯着手上的墨玉斗出神。 吴老夫人听说是吴老爷子身边的吴允送的对牌,松开皱起来的眉头,笑着道:“既然是吴总管送来的对牌,你就暂且先管事吧。等晚上老爷回来,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尹秀妍笑着应了声是,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出去了。 她来吴老夫人这里,也不过是向吴老夫人报个备,过个明路,表示现在内院中馈的权利,在她尹秀妍手里。 “二奶奶,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大奶奶?”尹秀妍的丫鬟悄悄问道。 尹秀妍抬眼见她们正从大房的明瑟院旁边路过,笑了笑,朝那边扬了扬下颌,“也好,咱们去看看大奶奶吧。” 第168章 吐血 尹秀妍的丫鬟便去明瑟院前张了张,对门口的婆子道:“我们二奶奶来看大奶奶了。听说你们大奶奶病了?” 她们听说是吴大爷将大奶奶从老爷子的至乐堂打横抱出来的,好像是大奶奶晕过去了…… 明瑟院的婆子迟疑一下,道:“你们等一等,我去问一问。”说着,她忙去明瑟院门口通传道:“大爷、大奶奶,二奶奶说来看大奶奶了。” 郑素馨已经醒了,脸色白得可怕,正靠在榻上对着吴长阁垂泪。 听见尹秀妍来看她,她的哭声停了一下,带着浓重的鼻音对吴长阁道:“既然她有心,就让她进来吧。” 吴长阁担心地道:“可是你的身子,能撑得住吗?” “没事的。”郑素馨用帕子拭了拭泪。 就是这样柔弱中带着几分刚强的模样,让吴长阁极为痴迷。 “那好,我回避一下吧。”吴长阁起身去了东次间。 尹秀妍跟着郑素馨的丫鬟走了进来。 看见郑素馨的眼睛都哭红了,尹秀妍故作诧异地道:“大奶奶,这是怎么啦?可是在哭这主持中馈的事儿?——大奶奶放心,我把这些对牌给你还回来了,快别哭了!” 郑素馨笑了笑,轻声道:“让二弟妹见笑了。我出了点儿错,爹罚我呢。二弟妹先帮着管一管,等以后爹消了气,我再接过来。” “嗯,大奶奶您是这个家的嫡长媳,也是世子媳妇,这个家,别人当都不能名正言顺呢。”尹秀妍掩袖而笑,“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还望大奶奶不吝赐教。” “二弟妹过谦了。你出身江左尹氏大族,也是从小庭训,知书识礼的嫡长女。——你当家。我放心得很。”郑素馨好脾气地笑着,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后辈。 尹秀妍被郑素馨这幅老神在在的模样气得不轻,她嗤笑一声,站起来道:“大奶奶这样看得起我。我真是感激涕零。不过呢,我这人有个习惯,不是自己的东西,从来不贪。所以这主持中馈的事儿,您还是赶紧哄得老爷子欢喜了,拿回去吧。我是不会管多少事的。”说着,笑眯眯地转身离去。 吴长阁从东次间出来,背着手,皱眉看着尹秀妍远去的背影,道:“二弟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又安慰郑素馨。“爹是一时生气,等气消了就没事了。你……” “呕……”郑素馨突然身子往前探出,吐出一口黑血,将吴长阁的前襟染得血迹斑斑。 “啊?素馨!你怎么啦!”吴长阁吓了一跳,忙扶住郑素馨。 郑素馨却一口接一口地吐着黑血。直到吐得苦胆汁都出来了,才气息奄奄地道:“扶我去屋里,给我把我的药箱拿过来。”又断断续续地道:“我这是气急攻心,血不归经,没事的,养一阵子就好了。这内院的中馈,你去拜托二弟妹好生照看。跟她说。这个家,也是她的家,她不能撒手不管。” “素馨,你就是太好心了。”吴长阁心酸得都要哭了,“你都这样了,还记挂着这个家!我去跟我爹说!” “不用!”郑素馨忙拽住吴长阁的衣领。“你听我说,我……我……真的要歇了……”说完她已经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郑素馨身边的管事媳妇忙走过来道:“大爷,让奴婢来伺候吧。大爷您忘了?那一年大奶奶在咱们家庄子上呕心沥血给二姑娘治眼疾,二姑娘病好。大奶奶却生了重病,都是奴婢照料的,过了半年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因郑素馨叮嘱不用请大夫,再加上整个大夏皇朝最好的大夫盛七爷已经被关到大理寺了。吴长阁也没有多事,只是跟着她们进了里屋,看着郑素馨的管事媳妇从药箱里面拿出一个暗红色的药丸,用水化开了,服侍郑素馨喝了下去。 郑素馨吃完那暗红色的药丸,到底把吐血给止住了,只是依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而且手脚酸软无力,坐都坐不起来了。 吴长阁略微松了口气,想了想,依然穿着那被吐脏了袍子径直去外院的至乐堂,对吴老爷子道:“爹,素馨刚才气得吐了血。您不说看在我面上,只看在娟儿面上,给素馨留几分脸面吧。” 吴老爷子一愣,看见吴长阁身上血迹斑斑的袍子,眯了眯眼,道:“这是你媳妇刚才吐的血?” “爹,这也能骗您?您不信,让吴总管去内院打听打听就知道了。这会子,娘大概已经去看素馨了。素馨这一次被气得真是不轻。这么多年,我就没见她虚弱到这个地步。那一年在吴家庄子上,她终于治好了娟儿的眼疾,累成那样,得了一场大病,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吴长阁叹息着摇头。 吴老爷子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讪讪地道:“我不过是说她两句而已,居然就吐血给我看。哼……” 吴长阁苦笑,“爹,谁能故意吐血啊?才刚她不许我打搅您,连大夫都不用请,就吃了她自己做的药丸,这会子已经睡了。” 吴老爷子凝神想了一会儿,道:“不请大夫也是不行的。谁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呢?”说着,他对外面叫了一声,“吴允!去拿我的帖子,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过来。” 吴允在外面应了一声,嘟哝道:“最好的太医?最好的太医已经被关在大理寺了……” “你这个死老头子,请别的太医也行啊!万一不行,咱们再去大理寺……”吴老爷子恼道。 吴允去了,半天带了太医院的副院判回来,也是除了盛七爷以外,太医院最好的大夫。 太医院的副院判给沉睡的郑素馨诊了脉,摇头道:“确实很虚弱,五脏六腑都有衰竭之相。如果不是服药及时,怕是要吐血身亡了。不过就算这样,也要动弹不得,在床上躺上几个月了。”又问:“郑大奶奶刚才服的是什么药?效用恁地好……” 郑素馨的管事媳妇微微笑道:“是我们大奶奶自己做的药丸。” “哦。”那副院判了然地笑了笑,“郑大奶奶果然不愧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这份本事,似是不比盛院判差呢。” 盛院判已经被关进大牢,以后的医术第一,就又要回到郑大奶奶头上了。 郑素馨的下人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骄矜之色,就连吴长阁都有几分得意。 吴老爷子知道了郑素馨的病情,倒是没有再赶吴长阁和郑素馨走了,只是一边忙着解决吴家钱庄被挤兑的事儿,一边让二儿媳妇尹秀妍打理内院中馈,对人只说郑大奶奶得了急病,需要休养。 …… 皇帝薨逝的消息传到江南,一起传到江南的,还有盛七爷和盛国公府的消息。 二皇子看了信,不动声色地对王毅兴道:“毅兴,情况有变。”说着,把信给他看。 王毅兴脸色遽变,吃惊地道:“这……这……这……陛下居然就这么死了?” 二皇子目中含泪,遥望着京城的方向,伤感地道:“父皇这么多年,其实是生不如死。这话说来不孝,但是现下终于去了,我知道父皇终于解脱了……”闭上眼,流下几行泪水。 王毅兴定了定神,想了想也是,夏明帝作为“活死人”,缠绵病榻二十多年,真的是生不如死。 “不过,姐夫,陛下突然死了,咱们的事……”王毅兴有些焦急,一时不知所措。 二皇子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这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不过,凡事不破不立。父皇这一下撒手去了,咱们的大业,才正式开始呢!”说着,用力拍了拍王毅兴的肩膀。 王毅兴默然半晌,摇头道:“这不是更难了吗?” 夏明帝突然去世,太子理所当然登基,是下一任皇帝。 一登基,二皇子还有什么筹码跟已经做了皇帝的太子斗呢? 二皇子呵呵地笑,“放心。皇祖母还在京城呢。还有四大国公府,你道他的位置有那么稳吗?” 说起四大国公府,王毅兴一下子想到盛七爷,有些着急地道:“这上面还说盛国公弑君!不可能啊!盛国公怎会弑君?——一定有问题!盛国公府如今怎样了?” 二皇子淡淡地道:“盛国公为什么不会弑君?你看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是吃了他的药之后,父皇才吐血而亡。” “……那也不算是弑君。最多……最多……是没有治好病……”王毅兴一想到盛家有可能被拖累,顿时脸色都变了,“姐夫,求求你,救救盛国公!救救盛家吧!”王毅兴给二皇子跪了下来。 二皇子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毅兴道:“你真的想救盛家?不计任何代价?” “只要能救盛家,我无论怎样都行!”王毅兴坚定地道。他不能想象盛思颜被处斩的情景,更不能想象她被流放、被人糟蹋的情形…… 二皇子点点头,“跟我来,咱们商议一下。你看,现在看守盛家的,是昌远侯府,我以前跟他们还有几分交情。” 王毅兴站了起来,忙道:“昌远侯府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他们一向跟姐夫交好。” ※※※※※※ 第169章 相救 “那是以前了。”二皇子叹口气,“现在他们是跟太子交好。” 王毅兴:“……”。 那该怎么办? 王毅兴回到自己房里,呆呆地坐了一夜,想起自己和盛家,还有盛思颜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心里很难过。 他想,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救她。 …… 京城的盛国公府外头,昌远侯府的军士盔甲俨然,一动不动地守在盛国公府门口。 盛思颜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在琢磨整个案情,又仔细想了前因后果,和她想帮盛七爷脱罪的关键所在,并且做了许多实验,就打算今日到大理寺为她爹盛七爷伸冤。 她相信大理寺丞王之全,于公于私,这个人都一定会努力帮助她。 但是她不能坐等别人为他们家出力,她自己也要出最大的一份力。 为了先声夺人,引起众人的同情,盛思颜特意挑了豆绿色织锦缎琵琶扣对襟上襦,系着月白色软缎长裙,看着很是娇弱。 她带着两个丫鬟和四个膀大腰圆的男仆从盛国公府的大门里走出来。 她手里有周老爷子送给她的神将府的令牌,出入盛国公府的时候,昌远侯府的军士都不敢阻拦她。 而且他们见她虽然白日里出去,但是到下午就回来了,也就没有多加阻拦,只是派人跟在他们后头。 跟她一起出来的,还有盛宁柏。 如今王氏卧床养胎,还要分心照顾小枸杞。 盛思颜就带着盛宁柏一直在外面奔走。 好在盛宁柏跟他两个兄姐不一样,对盛思颜言听计从,而且他是男孩子,在外面行走的时候,确实帮了她不少忙。 今天,他们要去大理寺听审。 盛国公盛七弑君一案,今日正式公开审理。 全京城的人都涌向大理寺。恨不得亲眼目睹这一盛况。 盛思颜作为犯人家属,有大理寺的衙差专门引领,还是和盛宁柏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堂上。 大理寺前面真是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大理寺丞王之全在堂上正襟危坐。大红的官袍,映着他背后“明镜高悬”的黑底烫金大红字的牌匾,显得格外威严庄重。 下面坐着五个人,三个是三位国公爷:周老爷子、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还有一位是太子,以及代表太后来听审的姚女官。 盛七爷穿着一身灰白的囚服,脖子上带着重枷,脚上带着铁镣,拖得脚脖子上都破皮出血。 只一个晚上,他的形容就变得十分憔悴。 盛思颜怔怔地看着盛七爷。轻声叫道:“爹,您别怕,我会帮您的。” 盛七爷回头,看见盛思颜,微微笑了笑。道:“思颜,你来这地方做什么?快回去吧。好好照顾你娘,还有你弟弟……” 盛宁柏一下子红了眼圈,他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哽咽着道:“爹,您别放弃。大姊说会想法子的。” 盛七爷看见盛宁柏,微微动容。点头道:“你要听话,听你母亲的话,还有你大姊的话。盛家,就靠你们了。” 盛思颜见盛七爷已经有了赴死的打算,情急之下,轻声道:“爹……娘的身子有些不妥。我治不了,还等着爹回去救娘呢,还有娘肚子里的弟弟。” 盛七爷面色一凝,“不好?怎么啦?” “怎么啦?”盛思颜苦笑,“您出了这样的事。还能指望娘亲会好端端地没事?” 盛七爷又是感动,又是酸涩,低了头,不再说话,被衙差推到大堂中央跪下。 盛七爷出来之后,陆陆续续又有王之全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宫人被衙差推了出来,统统跪在大堂之上。 盛思颜退到一旁,听大理寺的堂官开始诉说案情的始末。 她这时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爹一早进宫,给夏明帝吃药的时候,夏明帝突然吐血身亡,而及时赶来的太子带着人控制了局面,将盛七爷本来是要马上处斩的,但是到底碍着四大国公府的颜面,还有某种特殊的理由,没有马上动手。 然后大理寺丞王之全及时赶到,才将盛七爷和这些宫人一起从宫里带了回来。 盛思颜忍不住想抹一把冷汗。 若不是那一天她马上去找大理寺丞,央求他入宫,还有求另外三位国公爷入宫说情,她爹盛七爷可能已经不明不白死在天牢了! 幸好幸好! 堂官说完案情始末,太子身后站着的一个内侍便拱手道:“这盛七罪证确凿,请王大人立即判他斩立决!” 盛思颜听了这话,真是被气得要笑起来! “这位内侍,你只是来听审的,别以为自己能越俎代庖。”盛思颜不满地在旁边说了一句。还罪证确凿……就那些所谓的证据,盛思颜马上就能给举出一千个反例,证明罪证不确凿,不成立!王之全当然对盛思颜特别照顾,给她在堂上安了个座儿,就在周老爷子下首,盛宁柏就站在她身后。 太子看向盛思颜,他认得她,对她点点头,“盛大姑娘,你也是来听审的。”意思是,你也不该说话。 盛思颜低下头,听见王之全开始问那些证人的话。 问了一圈,这些人都一口咬定,是盛七爷亲手喂药,夏明帝吃了药就吐血,所以一定是他弑君。 “……王大人,自从盛七接手先帝的病情之后,整个安和殿的偏殿收卫森严,外人一律不能进。先帝吃的东西,都要由盛七过目才能吃。药也是他亲手喂的。您说,这不是他杀的,还是谁杀的?”夏明帝以前的内侍总管阮同恨恨地说道,“请王大人放我们回宫。我们跟这件事完全没有关系。” 王之全又交叉盘问了几个别的人,包括太医院的太医,还有太后身边的姑姑,都是众口一词。 听上去无懈可击,似乎完全没有问题。 这件事,似乎就是盛七做的。 王之全凝视着阮同。一时没有说话。 堂上静悄悄的,就连外面听审的老百姓都屏住呼吸,想看看被称为“王青天”的王大人如何明镜高悬,找出其中的破绽之处。 过了一会儿。王之全道:“按照大夏律法,谋杀必有动念和手段。盛七有手段,但是不具有动念,不具备谋杀的条件。”也就是说,盛七没有谋杀皇帝的动机,所以不能判谋杀。 更深一层的意思,是谋杀不能判,误杀肯定是要判的,照样是个死罪,但是就不会罪及妻儿了。 如果真的是谋杀成立。谋杀皇帝,可是要族株的大罪。 误杀的话,还可以网开一面。 毕竟盛家已经为夏明帝付出过三百多条人命的代价。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太子和三位国公妥协的结果,早就私下里商量好了。 三位国公第一要紧的。是保住盛家剩下的人。第二才是保住盛七的命。这一点比较困难,他们一时想不出法子,只好使个“拖字诀”,等先脱了“谋杀”的罪名再说。 盛思颜扬了扬眉。她可是连误杀都不想让她爹背上的。 盛思颜站了出来,对着王之全福了一福,道:“王大人,我想再看一看您拿回来的证物。” 王之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呈上来。”命衙差将那些证物呈上来给盛思颜细看。 王之全不愧是办案的老手。他从宫里带出来的证物十分齐全,就差一点把夏明帝住的偏殿里面的器物都搬回来了。 这里面当然包括夏明帝吐脏了的衣裳和被褥,还有吐在人身上和铜盆里的秽物,以及那一天吃的药渣、煎药的罐子、盛药的碗、调羹、以及给他擦嘴的帕子,都一一摆在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不顾那些东西污秽的气味,弯下腰。仔细一样样查看,又在脑海里跟王氏给她的那些药丸相比较。 那些药丸,便是盛七爷跟王氏一起研制出来,治疗夏明帝的药丸,里面药材的成分和比重盛思颜都熟记在心。 她昨晚在房里想了一夜。甚至弄了两只兔子做实验,给它们吃药,再让它们吐出来,看看是什么样的结果。 最后一次,她自己甚至吃了一遍药,然后自己呕了出来,来和兔子呕出来的东西对比。 有了昨晚的实验打底,今日一看这些夏明帝呕出来的秽物,盛思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但是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一样样仔细查看下去,就连那擦嘴的帕子都看了好一会儿。 仔细查了一炷香的功夫,她总算是把这些东西都看完了。 王之全还没有说话,那跪在地上的阮同已经不屑地道:“这些东西是先帝当着我们的面吐出来的,难道还有假?” “没有假,当然没有假。”盛思颜直起腰,看着阮同问道:“你记不记得,先帝薨逝的前一晚上,到底吃了些什么东西?” 阮同皱眉,嗤笑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你当你是堂官啊?” “阮同,回答盛大姑娘的问题。”王之全在上首威严地道。 阮同被大理寺丞当面打脸,一时涨得面皮紫涨,支吾半天,才道:“……先帝的吃食,都是宁姑姑料理的。我不知道……我只是那天晚上在先帝床边值夜。” 盛思颜挑了挑眉,转身问王之全,“王大人,我可否问宁姑姑几句话?” ※※※ 第170章 内应 盛思颜想问宁姑姑的话,王之全只好摇头,“宁春前天晚上死在宫里。” “啊?怎么死的?”盛思颜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掉到井里淹死了。”王之全道,“你要不要看她的尸首?” “啊?不了不了!”盛思颜急忙摆手。开什么玩笑,她可不会学法医宋慈验尸…… 盛思颜想,她虽然不能亲自去验尸,但是她可以提供几种她前世看过的《洗冤录》上的可能,供王之全参考。 “王大人,您确信她是掉井里淹死的?不是先被人杀人灭口,然后才被扔到井里?”盛思颜提示道。 她记得,直接掉入井里淹死,和先被杀死,后扔到井里,会在验尸上有很大不同。 王之全点头,“确实是掉井里淹死的。” “那她为何会掉井里淹死?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自己有意跳下去的?”盛思颜接二连三地问道。 她不信就这么巧,在夏明帝薨逝的前一晚,一直照顾夏明帝饮食起居的宁春姑姑突然想不开就跳井了。 王之全叹息,“宁姑姑的死,确实是一个疑点。” 那当然。盛思颜暗道,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疑点,就算不是疑点,她也要拗成疑点…… 王之全又道:“我盘问过所有跟宁姑姑有关的人。她们都说,那一天晚上,她们都睡得很沉。宁姑姑一向睡得晚,所以宁姑姑是什么时候离开屋子。走到院子里跳井的,她们完全不晓得。” 盛思颜正要失望,就听王之全又道:“不过,我们在宁姑姑的手里。拣到一小块黑绸布。”说着,他命人将那块证物拿上来给盛思颜看。 盛思颜看了看,见是一块黑色的软绸布,是市面上随便就能买到的大路货,完全没有什么线索。 “这块黑布,还有宁姑姑手腕上的瘀伤,说明她是被人推下井的。推搡之前,他们似乎有过短暂的争斗。”王之全淡淡地道,看了一眼那些跟宁姑姑住一个院子的宫女。 那些宫女顿时嚎哭起来,纷纷给王之全磕头。“王大人,真不是我们害的宁姑姑!大人明鉴啊!” 盛思颜用手捻了捻那块黑绸布,又看了一眼那些宫女,道:“不是她们做的。” “哦?何以见得?”王之全饶有兴味地听盛思颜说话。 “正因为这绸布在市面上太常见,在宫里反而是稀罕物儿。您想。宫里用的东西,都是仔细采买的贡品,怎会用这种大路货?据我所知,入宫的女子,不能从宫外带东西进宫,就连刚进宫时候穿的衣裳鞋子,都会脱下来送走。”盛思颜指着那块黑绸布分析。“而这块宁姑姑手上的黑绸布,是从某个人身上扯下来的。所以这个人,应该是从宫外进来的人,不是这些跟宁姑姑住一个院子的宫女。如果您不信,可以去搜一搜她们住的地儿,看看能不能藏这样大的一件衣裳。” 大夏皇宫的宫女都是没有*的。每个月她们的屋子都要被搜检一次。想藏什么从宫外弄进来的东西,完全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说,那天晚上,有外人进宫?”盛思颜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人不知有没有看过把守宫门的侍卫们的记录?看看都有谁晚上进宫了?” 王之全伏在案头。身子微微前倾,看着盛思颜,“查过了,那天晚上没有人进宫。而且第二天事发很早,太子殿下及时封闭了宫门,也没有别人出宫。” 盛思颜愕然,“没有进宫的记录,也没有出宫的记录,那人难道会飞不成?!” 王之全莞尔,“就算会飞,也会被人看见。你当皇宫的侍卫只看地上,不看天上吗?” “那可不一定。”盛思颜笑了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阮同,“既然是宁姑姑照看先帝的饮食,我爹照看先帝的病情,那你是做什么的?” 阮同低头道:“我是值夜的。” “值夜?那你跟我说说,那一天晚上到天亮都发生了什么事?” 阮同默然不语。 王之全道:“我也问过了。他们都睡着了。”说着,唏嘘一声,很是寂寥。 “专门值夜的人都睡着了,真是尽忠职守……”盛思颜奚落了一句,又道:“这样说,如果那天晚上先帝的寝宫里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知道了?” 阮同心里一动,他想起来那天晚上,他们也跟宁姑姑院子里的人一样,睡得比平时都熟,他甚至都错过了早上起身的时辰,还是盛七爷将他叫醒的。 “王大人,小人想起一事……”阮同抬起头,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王之全正好将夏明帝寝宫里的熏笼和外殿的香炉都搬来了,闻言忙派人去查验。 过了一会儿,查验的人过来回报,道:“香炉和熏笼里都有梦甜香的残迹。” “梦甜香?!”阮同大惊,“这种破玩意儿,我们宫里怎会用?!” 梦甜香是市面上一种很常见的熏香,香质粗糙,但是很有催眠作用,不过对身子不大好。 所以别说是宫里给皇帝用,就算一般的中等人家,也不会用这种廉价的熏香。 “这就是说,那天晚上,也有人进了先帝的寝宫,但是你们都不知道,因为你们睡着了,而且睡得比往日都熟,因这梦甜香的关系。”盛思颜指了指那些搁在纸上的梦甜香残迹。 这样一说,连三位国公爷和太子都皱了眉头。 太子咳嗽一声,“安和殿防卫森严,是不可能有人晚上摸进去的。”这一点太子确实可以担保,因为他用了很多法子。都进不去安和殿。 太后一直将安和殿守得铁桶一般。太子那天早上能闯进去,是昌远侯突然过来给他送了一封宁姑姑的信。 昌远侯文贤昌临阵倒戈,太子才能直闯安和殿…… 想起这一切,太子只能感叹运气好。不然的话,太后肯定会将父皇身死的消息秘而不发的。 “那这梦甜香如何解释?难道是自己飞进去的?”盛思颜淡淡嘲弄道,“如果没有别的解释,那肯定就是有人进去,不过没人发现罢了。” 盛思颜记得前世有一句著名的谚语,说如果一个东西长得像鸭子,叫声像鸭子,走路也像鸭子,那它就是一只鸭子。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原因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 事实就是,那天晚上就是有人进了宫,但是奇怪的是,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居然没人见到这个从宫外进来的人…… “太子殿下。你难道不害怕吗?——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穿过重重的守卫和阻碍,于夜深人静的时候进了宫,并且来到先帝的寝宫,燃起梦甜香,对先帝动了些手脚。先帝第二天就暴毙身亡。”盛思颜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 太子忡然变色,显然是被盛思颜说的这个可能吓住了。 三位国公爷倒是更加老练一些,连眼皮都没抬,只在默默沉思。 上首的王之全更是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盛思颜笑了笑,又道:“其实,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这样想,宫里有人做了这个人的内应。将他放进宫,是不是更好理解一些?” 王之全不由自主点头,“这个可能性更大。” 王之全是读书人,不喜欢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他一向认为,很多表面上看起来很匪夷所思,难以理解的事情,其实都是有自己内在的逻辑的,而且背后都有着一般人想不到的盲点存在。 比如他曾经复审过一个案子。 一家的男主人去了一趟庙里,据说对庙里的菩萨有不敬的行为,第二天他就死了。 身上完全没有伤痕,肚子里也没有毒物的残迹,更没有暗疾脏病,就这样睡在床上,一觉没有醒过来。 当时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不敬菩萨,被神灵惩罚而死。 王之全却从开始就不信这话。 后来在他和仵作反复勘验之下,在这男人头顶的百会穴,发现了一根细长的长钉。 那长钉直接从他头顶的头发缝隙钉入百会穴,直至没顶。 不小心仔细的查验,完全看不出端倪。 那件案子后来证明是那人的兄弟为了谋夺家产,故布的疑阵。 王之全这辈子最遗憾的,是当年盛老爷子给夏明帝吃错药的案子,他也用尽了心思,却完全没有查到任何疑点。 不像这一次,有宁姑姑的尸首,手里的绸布,还有香炉里的梦甜香,等等诸多证据表明,陛下这一次的暴毙,不是盛七爷一个人所为。 “不过,就算能证明有人那天晚上进了先帝的寝宫,还是不能证明先帝暴毙,跟盛七无关。”王之全看了看卷宗,眉头拧了起来。 这也是他的为难之处。 盛思颜微笑。她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为了给盛七爷脱罪,她第一要做的,就是引入另外一个嫌疑人,让大家相信,盛七爷并非是唯一的嫌疑犯。至于是不是盛七爷做的,那是她后面要说的话。 。 第171章 铁证 虽然现在大家还不知道另一个嫌疑人是谁,但是目前至少达成一致,就是夏明帝暴毙的前一天晚上,宫里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这就足以说明,第二天夏明帝暴毙,不一定是因为吃了盛七爷的药直接导致的。 而盛思颜的第二个目的,就是要找出这些证人不可靠的地方,证明他们的证词有假,或者,他们根本算不上证人。 这个更简单。 盛思颜先前就听阮同说过,他们那一晚上睡得格外熟,甚至要到第二天盛七爷进宫了,才叫醒他。 “王大人所言极是。”盛思颜转头微微躬身,“就算我们知道那天晚上有一个人进了宫,我们也不能证明先帝第二天暴毙跟我爹没有关系。但是我要指出的是,这些证人……”她往阮同,还有所有被带到大理寺的宫女和内侍脸上一一看了过去,“他们那天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问他们有什么理由能作为本案的证人?” 阮同被盛思颜的眼光看得一哆嗦,忙往后缩了缩,极力想缩到不起眼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 王之全垂眸看了看卷宗,道:“这些人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们看见第二天盛七给先帝喂药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盛思颜摇摇头,“这些人头一天晚上玩忽职守,第二天出了事,自然要把一切责任往别人身上推。我爹就是最好的靶子。所以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算作是证人,而应该也是嫌疑人的共谋才对!” 王之全听了盛思颜的话,脸上微微露出笑意。他想,这个姑娘,真应该是他女儿的亲生女儿才对。 这说话的气度,想问题的角度,都跟他女儿做姑娘的时候一模一样。 当然。也许是因为这个姑娘,是他女儿从小养大的。 教养得当,才有这样的相似。 真是可惜了…… “你说得有理。这些人,当做证人确实有些牵强。而且。他们晚上是不是因为睡得太死,所以不知道有没有外人进了寝宫,也确实有疑问。就像你说的,如果有人做内应,那么这个内应,就在这些人当中。”王之全说着,威严地扫了那些宫女和内侍一眼。 盛思颜垂下眼眸,不太赞同王之全的这个看法。在她看来,那个做“内应”的人,根本就不会是普通的宫女内侍。因为首先要放那人进来。需要打通的关节不是一处两处。面前这些品级的宫女内侍,还没有那能力…… 这些宫女内侍顿时身子颤抖如筛糠,瘫软在地上,堂上响起一片喊冤之声。 盛思颜叹口气,摇头转过身。让盛宁柏把他们带出来的小包袱拿过来,放到堂前的条案上,自己走过去,开始一一打开她带来的小包袱,不去理会那些宫女内侍的哭喊之声。 王之全在堂上敲了一下惊堂木,吩咐道:“将这些人正式收监。”顿了顿,“他们不再是证人。而是嫌疑人的共谋犯。”说着,又对他们道:“你们下去之后,可以仔细想想,那天晚上,有没有谁行为怪异的。你们想起来了,可以单独跟狱监说。” 这是鼓励他们互相告密了。 这其中肯定有人为了自己脱罪。要捏造一些事实。 但是因为人多,两相对照之下,很容易会揭穿那些捏造的事实,所以被诬陷的可能性很小。 这些人被衙差带到一旁,堂上顿时清静许多。 盛思颜的第二个目的。找出证人不可靠的地方,证明他们的证词有假,就算是达到了。 最后,就是她要达到的第三个目的,便是找出物证的可疑之处。 她要直截了当,对盛七爷“弑君”的证据进行揭露,证明这个证据不能证明盛七爷“弑君”,却能证明另外有人插手陷害! “王大人,我想问问,您有没有先帝那天吐出来的那些秽物?”盛思颜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最重要的物证,王之全这种办案子办老了的人,肯定是不会漏过这些最重要的东西。 王之全果然点点头,吩咐道:“将证物呈上来。” 几个衙差将他们搜集到的夏明帝呕吐出来的秽物,和被他吐脏了的被褥、衣袍、器皿,都一一摆了上来。 盛思颜指着那些东西问道:“这些确实是先帝吃了我爹的药之后,吐出来的?” 王之全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您能不能确认一下?” 太子沉着脸走上前,随意看了看,用手捂住鼻子,道:“就是这个味儿。那天孤带着人去见皇祖母,结果听说父皇不好了,等孤冲进去的时候,父皇已经吐得浑身是黑血,还有这股极难闻的味儿……” 盛思颜点点头,“那就是了。”她拿出一根小木棍,在那些秽物里扒拉着,给大家一一讲解。 “……我爹的药里,有干姜、郁金、高良姜、草果、草豆蔻,这些药物的气味辛辣。听那些人刚才说,先帝是喝了几口药,马上就吐了出来,那药在胃里只打了个转,它的气味应该没有变。但是各位可以闻一闻王大人收集来的秽物,根本就没有辛辣的味道,一点点都没有。有的只有恶臭酸馊。”盛思颜说完,站到一旁,看向三位国公爷。 周老爷子先走了过来,在条案前默默看了一圈。 紧接着,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也走过来,绕着条案走了一圈,默默点头。 这就是认同了盛思颜的话。 “我想大家都明白了,我的问题就是,为何我爹的药,马上被先帝吐了出来,气味就变了?我们姑且不论是不是我爹的药导致先帝吐血,我们只说为什么这药物的气味只过了短短的时候,就变了气味了?”盛思颜提出自己关于物证的第一个疑问。 王之全不是大夫,他叫了大理寺一个懂药理的堂官过来分析。 那堂官道:“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盛七爷那一天突然换了药。另一种是,这药失效了。” 盛思颜很想翻白眼,她强行忍住,淡淡地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药跟别的药混在一起,发生了反应,所以救命的药,成了剧毒之药。” 堂上的人都是一怔。 王之全咳嗽一声,“盛大姑娘,能否说得详细些?我们都不懂医……” 盛思颜将自己在家做的实验呈给王之全看,“王大人,我昨晚在家试了试。我把同样的药,喂给我家的兔子吃,然后马上让它吐出来。”揭开一个瓶盖,她指着一小块黑黢黢的东西给大家看,一股辛辣的气味马上传了出来。 盖上那瓶盖,她又揭开另一个瓶盖,道:“这也是同样的药,不过是我吃的。我吃了之后,马上用催吐法吐了出来。”这个瓶子里,也传出同样辛辣的气味,跟那兔子吐出来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这就是说,无论是兔子,还是人,吃了我爹的那种药,如果马上吐出来的话,都应该有辛辣的气味,但是先帝那里就没有。”盛思颜开始总结陈词。 “那位堂官大人有可能是我爹突然换了药,还有可能是那药失效了,这两种其实都不可能。我爹不可能换药,更不可能是药失效了。因为有一件事,大家可能都还不知道,就是先帝的病,其实已经快被我爹治好了。但是有一味药超过我爹的估计,已经用光了,为了让先帝尽快恢复,我爹求了周小将军帮他去西北多去取一些那种特殊的药材过来。” 盛思颜终于把这个最重要的消息说了出来。当然,这也是王氏告诉她的。 “很明显,先帝暴毙的真正原因,应该是头一天晚上,有人给先帝吃了一种药物。那种药物,跟我爹经常给先帝吃的药是相冲的。两相冲撞,结果成了剧毒,让先帝毒发身亡!” 王氏在家里保胎,把一切她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盛思颜,可见对她的期望也是很大的。 堂上的人,包括三位国公爷和王之全在内,都大吃一惊。 “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如果不信,等周小将军回来,你们可以亲口问他。”盛思颜正色说道。这种事关人命的大事,盛思颜相信周怀轩不会沉默地一言不发。 周老爷子叹口气,道:“原来怀轩去西北,是为了这事。这孩子,一声不吭地留下张字条就走了,我还道他是舍不得西北的战场……” 周老爷子的话,从侧面证明了盛思颜的说法。 那就是,夏明帝的病情,正在康复当中。 “各位现在清楚了,我爹心心念念的就是让先帝复原,这样才能寻找到当年我祖父冤案的真相。我爹一直认为,先帝是唯一的线索,他应该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你们说,我爹既然这样看重盛家的名誉,看重先帝在为盛家沉冤昭雪这件事上的重要作用,又怎会突然去毒死先帝呢?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死?!——你们愿意当傻子,被人这样愚弄,可不要小看天下的大夏民众!”盛思颜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太子殿下说的。 太子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他低头转着自己腰带上挂下来的一根素白如意丝绦,并没有说话。 ※※※※※※ 第172章 权势 堂上堂下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盛七爷跪在大堂中央,脸上如古井无波,一句话给自己分辨的话都没有说,反而让大家对他更为关切、痛惜。 蓝天上偶尔划过几声清亮的鸽哨,听在众人耳里格外分明。 就在这一片静寂当中,从大理寺正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然后一队军士走了进来。 跟在他们背后的,就是昌远侯文贤昌。 他一身盔甲俨然,先对周老爷子行了军礼,然后正色对太子道:‘太子殿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子殿下赶紧回宫,即日登基!‘ 太子站了起来,对他笑了笑,“文将军,你来了。” 文贤昌微微躬身,看了堂上一眼。 文贤昌一来,太子的人似乎就有了底气。 太子手下的幕僚站了出来,对盛思颜道:“盛大姑娘,你的口才不错,但是可惜,你说的这些话,目前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你说的话。” 盛思颜面色一沉,指着桌上那些她用来做实验的瓶瓶罐罐,还有王之全从宫里带出来的证物,道:“你也瞎了眼吗?这些东西难道不是证据?” 那人脸色一变,拂袖道:“盛大姑娘,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瞎了眼?我看你是昧着良心说话才是!——明明是你爹给先帝吃错药,误杀了先帝,你居然巧舌如簧,企图给你爹脱罪!——哼!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先帝在天有灵,也当欣慰我们为他找到害他身亡的凶手!” 盛思颜气得胸脯一起一伏,面颊红得如同天边的朝霞,“什么叫昧着良心说话?难道我刚才指出的不是疑点?这些东西不是证据?!我看你才是昧着良心说话!不仅昧着良心,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盛思颜万万没有想到,她费尽心机想出来的三条帮盛七爷脱罪的法子,居然在这人眼里一点用都没有! 盛思颜看向太子。“太子殿下,请您说句公道话。” 太子看都不看盛思颜,笑着道:“这件事,确实很难断定。盛大姑娘。孤知道你为了给你义父脱罪,什么都肯说,什么都肯做。可是律法就是律法,不能徇私舞弊,更不能法外容情。很遗憾,孤无能为力,不管你如何舌绽莲花,这些人却是亲眼看见你义父的药,让我父皇吐血身亡。这一点,毫无疑义。” “明明是有人先给先帝喂了药!这人才是真正的凶手!怎能将所有事情推在我爹头上!”盛思颜快要急哭了。一股有理说不清的感觉油然而生,很是难过和无助。 太子轻笑一声,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 大理寺丞王之全从堂上走下来,脱下头上的乌纱,抱在手上。对太子道:“太子殿下,老臣相信盛大姑娘所言。此案确实疑点甚多,不能草率定罪。” 代表太后过来听审的姚女官也站起来道:“这件事确实很难下决断。我还要向太后娘娘通报一声。” 三位国公跟着一起点头。 太子的幕僚见状,忙和稀泥,对王之全和三位国公爷拱手道:“王大人、周国公、吴国公、郑国公,这件案子,不如押后再审。等太子登基之后再说如何?” 周老爷子眉头微皱:“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孙儿还没有回来。等他回来。一切自见分晓。” 太子点点头,“那就这样吧。”说着,带着人匆匆离去。 昌远侯回头看了跪在地上的盛七爷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自始至终,盛七爷都木木呆呆地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盛思颜看着盛七爷的样子。咬了咬牙,上前安慰他:“爹,您别伤心,一切都会好的。王大人和三位国公爷都晓得爹不是凶手。” 王之全叹口气,回堂上坐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道:“今日审结到此。等太子登基,周小将军回来之后,再行审理。——将罪嫌押下去吧。” 盛思颜和盛宁柏眼泪汪汪地看着盛七爷。 盛七爷站了起来,他伸出手,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低声道:“好好照看你娘,还有小枸杞。” “爹……娘和小枸杞最想是要爹在他们身边!我也是女儿家,一个人撑不了家的!”盛思颜急忙说道,只希望让盛七爷能恢复一点斗志,不要这样万念俱灰的样子。他自己都生无可恋了,别人要怎么救他呢? 盛七爷叹口气,转身蹒跚地走向大理寺后堂。 盛思颜目送着盛七爷的背影消失在后堂的入口,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王之全看了看她,到底没有说话,说了一声“退堂”,便带着人下去了。 周老爷子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盛思颜,见她到这个时候依然不放弃,微微点头,但是也没有跟她说话,就带着自己神将府的人走了。 吴老爷子想了想,上前问盛思颜,“家里是不是缺银子?你不用去钱庄取,我等下回家,让人给你送一车银子。” 盛思颜摇头,对吴老爷子道:“吴国公,谢谢您。我家里的银子,暂时还能用。只是不知道以后还需不需要……” 吴老爷子抬头看向大理寺堂上的“明镜高悬”,低声道:“……还是多准备些碎银子在身边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郑老爷子摇摇头,一句话都没有说,跟着吴老爷子走了。 盛思颜和盛宁柏姐弟俩站在堂上,直到周围人都走光了,他们才慢慢走向盛家的马车。 盛家的随从和婆子都在车旁等着,对盛思颜极是恭敬。 盛思颜却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抿着唇爬上马车,坐到最里面,将头靠在车壁上,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是头一次,她深深觉得,在这个世间,还是权势最能说话。 什么推理、逻辑,什么证据、动机。在权势面前,都是不堪一击。 太子一句话,就能抹杀她的一切努力,让她爹一直关在牢里。 当年太后一句话。就斩杀了盛家上下三百多口。 盛宁柏见盛思颜一直闷闷地不说话,有些不安。 他没话找话,“大姊,你真厉害!在堂上说得真好!那些人都被你震住了!”他用崇拜的目光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苦笑,“说得好又什么用?爹还是被关在牢里……” “大姊,你不要气馁啊。虽然爹没有马上放出来,但是……但是……至少已经说服很多人,爹不是弑君的罪嫌!弑君之人,另有其人!”连盛宁柏都听出来盛思颜的意思。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要振作起来。 两人在车上恢复了说话。等到下车的时候,盛思颜已经恢复常态。 …… 太后的安和宫里,姚女官恭恭敬敬走进来,凑到太后的耳边,轻声道:“盛七的案子暂时搁置了。说等太子殿下登基之后,周小将军回来再审……” 太后坐在妆台前对镜梳妆。 听了姚女官的话,太后点点头,若无其事地将玉梳放下,道:“盛大姑娘说得有道理,这也是个好的,可惜了。这件事。哀家也不信是盛七所为。” “哦?太后娘娘?何以见得?”姚女官站到太后身后,拿着靶镜让太后看刚梳的头。 太后笑了笑,“上一次哀家见……皇帝那个样子,一时急怒攻心,懿旨下得急了一些,再加上。盛家那些人都是硬骨头,吃软不吃硬,两相一对上……” 姚女官忙道:“那一次就连盛老爷子都无计可施,您就不用自责了。” 太后对着镜子皱了皱眉,“错了就是错了。哀家也不是自责。”她在姚女官面前当然不会说真心话。 她那时候确实是“急怒攻心”,但是以她的性子,倒不至于真的是莽撞下旨。那时候的举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盛老爷子也是不识相,不然……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 盛思颜带着盛宁柏从车上下来,板着脸进了盛国公府,看也不看那些昌远侯府的守将一眼。 盛思颜先去王氏住的燕誉堂,跟她说今天的情形。 她说得绘声绘色,王氏听了欢喜,道:“那你爹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盛思颜含含糊糊地道:“等太子登基之后,周小将军回来之时就可以了。” “唉,能不能给周小将军去一封信呢?让他早点回来就好了。”王氏叹息道。 盛思颜点点头,“我等下去神将府打听打听,看看他们有没有法子联系到周小将军。” 盛思颜从王氏的燕誉堂离开之后,就又带着盛宁柏往神将府去。 神将府的门子不让他们进去,说他们没有帖子。 盛思颜只好将准备好的帖子送上去。 那门子收了帖子,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等盛思颜他们走后,那门子将盛家的帖子,和别的女眷的帖子一起,给内院主持神将府中馈的吴三奶奶送了过去。 吴三奶奶带着这些帖子去问周老夫人。 “娘,您说,这些帖子我该怎么回呢?” 周老夫人瞧了瞧,笑道:“这些人你会不知道怎么回?你这丫头,笑着跟我装憨!” ※※※※※※※ 第173章 规矩 周家三爷的正室妻子吴三奶奶吴云姬是吴国公府的嫡女,从小是周老夫人看着长大的,也是周老夫人最看得上的媳妇。 虽然她不是嫡长媳,可是神将府内院的中馈,却是一直由她主持。 吴三奶奶咯咯笑着,特意把盛家的帖子抽了出来,“娘,您看,这盛家大姑娘,还在打听我们大少爷呢。” 周老夫人没有看那帖子,只是低头摸着自己怀里雪白的大食猫,笑着道:“你们不是看上她了吗?现在怎地不提了?” 吴三奶奶本来是打算为她儿子周怀礼求娶盛思颜的,但是后来传出盛思颜是王氏捡来的孩子,她就没兴趣了,皱眉道:“这孩子人是不错,可惜出身太差。唉……” 周老夫人眯了眼,抚着大食猫的手越发轻柔,“……其实,轩儿也该定亲了。” 吴三奶奶一想到周怀轩的娘亲冯大奶奶总是一副幽怨的样儿,就忍不住想撇嘴,“娘,这件事,您该和爹好生管一管。大少爷的年岁不小了,他又有病,现下虽然说好了,可是我娘家大嫂说过,怀轩那病,有可能传给他孩子……” 吴云姬的娘家大嫂,当然就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媳郑大奶奶郑素馨。 周老夫人脸色依然慈祥柔和,笑眯眯地道:“不会吧?我们轩儿福大命大,怎会传给孩子?不过就算能传给孩子,也得他能生出来才知道啊!” 吴三奶奶捂着帕子跟着笑了一回,走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盛家的那张帖子被她遗忘在周老夫人的屋子里。 而周老夫人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看错了,将那帖子扫到熏笼里,很快燃为灰烬。 盛思颜在家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神将府的帖子,却等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盛家的庶长子盛宁松。 “大姊!我大哥回来了!”盛宁柏跑着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刚刚到了大门口!” 盛思颜正伏在案上写字。 听见盛宁柏的话。盛思颜的手一抖,将写得好好的一张斗方给墨洇了。 “可惜了……”盛思颜摇摇头,将毛笔放回笔架上,拿小毛巾擦了擦手。问盛宁柏,“回来了?你去招呼你哥吧。” 虽然盛七爷和王氏都知道了盛宁芳、盛宁松姐弟不是盛七爷的孩子,但是却没有来得及对外人说。 盛思颜晓得,盛宁柏却还不知道。 现在盛七爷被关在大理寺的牢里,王氏卧床不起,盛思颜只好担起管家的重任。 盛宁柏应了一声,刚跑出去没多久,就脸色煞白地又回来了。 “怎么啦?”盛思颜走出来问道。 “大姊……我哥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指了指外头。 盛思颜一看,居然是昌远侯本人送了盛宁松进来的! 盛思颜猛然想起来,盛宁松是跟昌远侯府的嫡女文宜顺定了亲! 盛思颜站了起来。对着镜子整了整妆,便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二门上果然传来喧哗声。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昌远侯文贤昌穿着藏蓝色长袍,一手搭在盛宁松肩上,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 盛国公府内院的正院是燕誉堂。但是王氏在燕誉堂养胎,盛思颜就把见客的地方安在离燕誉堂较远的翠竹轩,就是涂氏以前住过的地方。 昌远侯一路走,一路眯着眼睛四处看,对盛宁松道:“现在你爹犯了大罪,你该早些打算才好。不然跟着满门抄斩,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盛宁松听得满脸惶恐。惊慌失措地道:“侯……侯爷,您一定要救救我!我跟您孙女定了亲,我就是文家人,您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孙女成了望门寡吧?” 昌远侯听了心里鄙夷,面上却不露分毫,笑着道:“我的孙女虽然跟你定了亲。但只是定亲而已。你们家惹下官非,我要退婚,谁都不能说我们一个‘不’字。” “退……退婚!”盛宁松瞪大眼睛,他完全没有想到有这个可能,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愣愣地看着昌远侯,脸色都变了。 “唉,看你这个样子,也是可怜。也罢,等老夫跟你嫡母见见之后再说吧。”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翠竹轩。 盛思颜没有出来迎接,只是在翠竹轩的堂屋里站着。 昌远侯跨过翠竹轩的门槛,见没有王氏在这里,眯了眯眼,问道:“你们夫人呢?我只要见你们夫人。” “对不住。我娘卧病在床,不见外人。”盛思颜不卑不亢地道,看也不看盛宁松一眼。 盛宁松还被昌远侯刚才的话吓住了,刚回家时候的气焰彻底被打了下去,他呆呆地在旁边站着,垂头丧气,不时打个哆嗦,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盛宁柏看见大哥回来,当然很高兴,但是看见昌远侯站在大哥身边,又很气愤。 他对盛宁松招了招手,“大哥,到这里来。” 盛宁松木木地走了过去。 盛思颜手里把玩着周老爷子给她的神将府令牌,淡淡地道:“请问昌远侯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如今盛国公府是我当家。” “你?一个父母不详的野种,也敢当盛国公府的家?”昌远侯嗤笑一声,背着手摇摇头,很是不屑。 盛思颜挑了挑眉,笑着点点头,“原来昌远侯到我家来,是来羞辱主人家的?这样的做客规矩,真是给太后娘娘好长脸呢……” “规矩?”昌远侯笑了笑,慢条斯理抽出腰刀,在盛思颜面前晃了晃,“我的刀,就是规矩。” 盛思颜也慢条斯理将神将府的令牌递到昌远侯刀下,“没错,你的刀是规矩。神将府的刀,更是规矩中的规矩!” 昌远侯这才看清盛思颜手中的令牌,眼中闪过一丝冷戾,“你用神将府吓唬我?” “我有吗?这不过是神将府的一块令牌而已。我拿在手里把玩而已,怎么就吓到昌远侯了?哟,那真是对不住。我下午要去神将府跟周老爷子说话,到时候一定告诉他。这令牌,把昌远侯给吓住了。周老爷子一定会笑话我狐假虎威的。”盛思颜咯咯地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倒令昌远侯忌惮起来。 他不知道神将府到底有没有派人手到盛国公府,也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手。 他不敢大意。 昌远侯啪地收刀回鞘,“你下午要去神将府?” “嗯,前几天投了拜帖,约了日子了。”盛思颜说得半真半假。她就是赌昌远侯不敢惹神将府。 果然昌远侯眼神闪烁,没有再坚持要见王氏,只是道:“那好。我等你们夫人病好了再上门拜访。”说着抱了抱拳。 盛思颜只是微微颔首。 昌远侯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走到盛宁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我们昌远侯府未来的孙女婿,你爹犯下滔天大罪,这盛家。就完全看你的了。”然后大步离去。 盛宁松吓得腿肚子都软了。 昌远侯一走,盛宁松就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盛思颜不想看见他,转身道:“你回外院去吧。” 盛宁柏忙过去将盛宁松掺了起来,一起回外院去了。 盛思颜去见王氏,跟她说了昌远侯刚才送盛宁松回来的时候说的话。 王氏凝眉想了一会儿,叹息道:“那会子早点把盛宁松和盛宁芳的身世说出去就好了。”就不会有昌远侯这会子趁机借势的事了。 盛思颜笑着安慰王氏。“娘,这有什么可劳心的?就算没有揭穿他的身世,他也只不过是庶子。我们小枸杞,还有娘肚子里的孩子,哪一个不比他身份尊贵?娘真的不用担心。再说,爹那边已经没事了。迟早会放出来的。” “迟早会放出来?你倒是想得开。”王氏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她没有盛思颜那么乐观。 当年的事,她也是经历过的,一想起来就要做噩梦。没想到过了二十多年,他们还要再经历一次。 盛思颜重重点头,“等周小将军回来。我爹一定没事的!” “周小将军?”王氏皱眉,“这人的性子太怪了,阴晴不定,我可不敢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盛思颜讶异,“娘,周小将军就是说话难听些,其实他的性子……他的性子……”说到这里,盛思颜吞吞吐吐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其实自己并不了解周怀轩。 这人行事飘忽,性子实在太难琢磨。 是啊,她为何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性子阴晴不定的人身上呢? 说实话,那人是正是邪她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的了。 “他的性子?”王氏好笑,“说得好像你挺了解他一样。” 盛思颜强笑,“我怎会了解他?只是觉得周小将军跟爹私交不错,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爹爹蒙冤的。” “也许吧。”王氏微微阖上眼,“但是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不知道,你爹……可就要在牢里吃苦了。” 盛思颜忙道:“爹在大理寺呢。娘,大理寺丞一定不会为难爹的。”说着,还对王氏眨了眨眼。 ※※※※※※ 第174章 规矩 王氏睁开眼睛,正好看见盛思颜对她眨眼,想到自己的爹就是大理寺丞王之全,王氏也笑了,嗔道:“你这个鬼灵精,倒是跑得挺快。”说完有些累了,疲乏地道:“嗯,你去吧,我要歇着了。” 盛思颜应了,带着丫鬟婆子回自己的卧梅轩,特意将整件事想了一下,知道现在只要在周怀轩回来之前,她爹没事就行。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盛宁柏带着盛宁松从外院进来。 盛宁松已经恢复过来,对盛思颜不满地道:“我二姊呢?怎地不见她?” 盛思颜将盛宁芳关在绿玉馆。她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这姐弟俩,便摇头道:“娘说给宁芳禁足呢。你要见宁芳,自己去跟娘说。” 盛宁松一听王氏,立刻泄了气,但是想到如今爹如今在牢里,家里只有自己最大,盛思颜又不是亲生的,便鼓足几分勇气,道:“你别拿娘出来吓唬我!你又不是我爹亲生的,装什么大头蒜!哪有这样的规矩!盛家正正经经的大小姐倒被关起来,成了二姑娘,你这个野种倒是鸠占鹊巢,成了大姑娘,你羞也不羞!惹恼了我,打一顿棍子将你赶出去!” 盛宁柏听得满脸通红,忙大声道:“大哥!你不要胡说八道!大姊是上了族谱的!是我们的亲大姊!” “上了族谱又怎样?你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说的!”盛宁松将心里的恐惧和不安都宣泄出来,用极恶毒的话辱骂盛思颜。 盛思颜倒是不在意,可是她的丫鬟婆子听不下去了,悄悄去了王氏的燕誉堂,回报了盛思颜这边的情形。 王氏听说了,面色一沉,忙让丫鬟将她放到小软轿上,抬着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 在门外的回廊就听见盛宁松污言秽语骂个不停,全是乡间那些愚夫愚妇骂人的话。不堪入耳。 王氏皱了皱眉,在门外道:“这种话也是人说的?!”一边吩咐:“来人,将涂大郎拖出去,先打五大板子!” 几个婆子立即冲进去。将盛宁松拽了出来,摁到卧梅轩的院子里,噼里啪啦抡起板子打起来。 盛宁柏和盛思颜一起从屋里出来,给王氏行礼。 盛宁柏见了王氏,满脸通红,有心想为盛宁松求情,但是又觉得刚才自己大哥确实太过份,怎么能那样骂长姊呢?确实应该受到惩罚…… 他矛盾的神情落在王氏眼里,倒是让王氏暗暗点头。——这孩子心地仁善,确实和另外两个人不同。 五板子很快打完。盛宁松被两个婆子拽过来给王氏磕头。 王氏皱着眉头道:“也罢,带他去燕誉堂,还有涂大丫,也一并带过去。” 盛宁松被打了五板子,其实并不是算特别疼。但是这种当众被打板子的情形,实在是太丢人了。他一边在心里咒骂盛思颜,一边想起王氏先前是叫他“涂大郎”,这会子说盛宁芳是“涂大丫”,都是他们以前在乡间时候的名字,不由十分诧异,不知王氏怎地不叫他们的大名。而且他们也不姓涂啊…… 王氏扶着丫鬟的手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对盛思颜和盛宁柏道:“你们也来吧。今儿就把话说清楚。” 盛思颜心里一动,明白王氏是要挑明这两人的真实身世了。 想想觉得这样也好,免得这两人以为自己就是真的大少爷、大小姐,成天给她添乱。 她现在忙里忙外。可不想再应付这两个脑子不清楚,又爱犯浑的浑人。 跟着王氏来到燕誉堂,盛思颜坐在王氏身边,盛宁柏站在她身旁。 小枸杞带着小刺猬阿财跑过来,偎在盛思颜腿边。笑眯眯地将大胖脑袋在她手边拱了拱。 盛思颜将小枸杞抱在腿上,揽在胸前,听王氏说话。 盛宁芳被带了过来,满脸惊恐,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她一见盛宁松,立刻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哇地一声哭了,抽抽噎噎地道:“二弟你可回来了……” 王氏静静地等盛宁芳哭完了,才道:“好了,今儿我们就把话说清楚。涂大丫,老爷出事之前,已经验过你的血脉,证实你不是老爷的女儿,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说盛宁芳不是盛七爷的女儿,那盛宁松肯定也不是盛七爷的儿子,因为盛宁芳和盛宁松是双生子…… 盛宁芳的哭声立刻停了下来。她紧紧抓着盛宁松的胳膊,将头别过去,不看王氏那边,身子微微发抖,并没有出言反驳。 这话一说,盛宁松和盛宁柏都愣了。 堂上的丫鬟婆子也吃了一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对着盛宁芳和盛宁松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 盛思颜笑着低下头,和小枸杞一起抚弄阿财身上的软刺。 盛宁芳的头垂得更低。 很显然,她是知道的,盛七爷亲口对她说过,所以她一点都没有反驳。 盛宁松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大叫:“你骗人!我要去问爹!你这个恶毒的婆娘,不要趁着我爹不在,就收拾我们!” “收拾你们?你也配?”王氏不屑地阖上手上的茶杯盖,轻轻放到身边的方几上,“你当你是嫡长子呢?你姨娘是老爷几两银子买来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再说盛家现在失了势,我会不会这么好心,为了你们两个贱人的性命,特意做出圈套赶你们走?我其实巴不得你们是姓盛呢……” 这话让盛宁松无从反驳,他脸上神情立时变得灰白,如丧考妣一般,刚才在盛思颜的卧梅轩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样儿完全不见了。 他这才明白,王氏为何唤他“涂大郎”,唤盛宁芳“涂大丫”! 他全身哆嗦起来,竟比先前知道盛七爷犯下“弑君”大罪还要恐惧。 他本来是担心爹犯了大罪,自己会被连坐。但是回来之后,发现家里没事,只有盛七爷一个人被关在牢里,而且从昌远侯那里,知道了盛家有三大国公府担保,不会有事,所以早就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可是现在知道他不是盛七爷的儿子,那昌远侯府的那桩亲事,岂不是泡汤了?! 没有了昌远侯府的婚事,他又不是盛国公府的庶长子,那他还有什么混头?难道要回到当初的那个小山村?! 盛宁松脸上神情变幻,都看在王氏眼里。 王氏淡淡地道:“如今我们府里遭了难,我也不留你们。给你们点儿银子,你们回老家寻亲去吧。”又对盛宁芳道:“你和你远房表姨家定了亲,正好去他们家投亲也好。” “不!”盛宁芳和盛宁松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 王氏抿了抿唇,看了他们一会儿,笑道:“你们凭什么在我面前说‘不’字?这涂氏生了你们的身子,忘了给你们生脑子了吗?” 盛宁芳不忿地指着坐在王氏身边的盛思颜道:“她也不是爹的女儿,她为何能住在盛家做大姑娘?” 王氏挑了挑眉,“我的话,不说二遍。”竟是连解释都不屑。 盛宁松好歹是在外面读了两年书,于人情世故上,比盛宁芳强一点点。 他很快回过神,拽了盛宁芳一把,拉着她一起给王氏跪下,道:“母亲,我不知道爹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如何验宁芳的血脉,但是如今咱们盛家有难,我和二姊还是想留下来,跟盛家共进退。求您成全!”又道:“母亲,我和昌远侯家的三姑娘有婚约,这个时候,我们需要多个朋友,而不是再跟昌远侯府结仇。” 言下之意,是如果昌远侯府知道他不是盛家的庶子,说不定就要告他们骗婚了…… 这不就是结仇吗? 王氏笑了笑,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是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叫我如何相信你?” 如果盛宁松一回来,就摆出这幅甘苦与共的姿态,王氏也许就混着不说了。 就像她一直认为的,盛宁松只是庶子,就算娶了昌远侯府嫡女,也翻不出浪花。 但是如今盛七爷入狱,生死未卜,盛国公府里小的小,嫩的嫩,她可是不能太过大意,便不为所动,道:“这不关你的事。你的亲事,是昌远侯府主动提的,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你不是老爷的儿子,这也怪不了我们。要怪,就怪你那个偷人的姨娘……” 盛宁柏的脑袋垂得更低,也有无地自容之感。 涂氏也是他的生母,而且涂氏确实偷人了,他想为她说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宁松还想再求情,王氏已经端了茶,道:“我乏了,你们下去吧。也罢,这事太过突然,就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收拾收拾东西,三天之后再启程吧。”说着,又吩咐盛思颜,“给他们两百两银子,再送一辆骡车。”还对盛宁柏道:“他们是你同母异父的兄姐,你去送送他们也行。” 盛宁柏不知所措地应了,闷闷地走到盛宁松和盛宁芳身边,道:“哥,姐,咱们先出去吧。”说着,带了他们去外院。 盛家的下人知道这俩不是盛七爷的种,都在心里暗暗嗤笑,对他们再也没有了恭敬之心。 ※※ 第175章 诱惑 盛思颜从漏窗里看着盛宁芳三姐弟走出燕誉堂的大门,摇摇头,道:“辛苦娘了。若是他们能消停一些,我们也不至于把他们赶出去。” 王氏笑着抚了抚她的面颊,道:“我知道。你如今家里外头一把抓,娘是不会把这两人留在家里给你添乱的。再说,你没看见涂大郎的面相吗?眉尖眼竖,赤目方腮,气横人急,乃是豺獐之相。咱们家现在运势正是低谷,不能容这种人在家里生事。” 盛思颜忙点头,笑道:“想不到娘还会相面。” 王氏避而不谈,指着小枸杞道:“今儿你带小枸杞吧。他有些咳嗽。” 盛思颜应了,拉着小枸杞的手,回自己的卧梅轩,给小枸杞诊脉煎药去了。 小枸杞十分喜爱盛思颜,在她这里很是听话。哪怕喝苦药,他也皱着眉头乖乖喝下。 盛国公府的外院里,盛宁柏给两位兄姐践行,命外院的小厨房准备了酒菜,招待他们一起吃喝。 盛宁松闷头喝酒,不知所措。 这件事实在太过突然。 转眼之间,盛宁松不再是盛国公府的庶长子,就连侯府嫡女这样的婚事都泡汤了,他实在是不甘心。 但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盛宁松喝完酒,就回去睡了。 而盛国公府里这件事,因王氏并没有瞒着人,连下人都在旁边听着,因此很快传到了外院,又从外院传到了昌远侯府的守将耳朵里。 盛国公府的下人本是为了恶心恶心昌远侯府的守军,才故意让他们知晓。 跟他们昌远侯府嫡女定亲的,并不是盛国公府的庶长子,而是涂氏这个妾室生的野种! 昌远侯府的守将立刻把这件事报回了昌远侯府。 昌远侯听见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连声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将那回报消息的守将吓了一跳。 一般人听见这种形同“骗婚”的消息。肯定要气得七窍生烟,可是侯爷却哈哈大笑,那高兴的神情一点都不像做假。 守将摇了摇头,暗道侯爷的心思他不懂。他这辈子大概都只是做门将的命,他还是乖乖回盛国公府门前守门吧…… 结果昌远侯却叫住他,道:“我派人跟你一起去盛国公府。” 守将精神一振,“侯爷是要找他们算账?” 昌远侯笑而不语,派了自己的心腹管事跟他一起来到盛国公府门前。 那管事坐在车里并没有下来,只是道:“劳烦将军进去把盛宁松叫出来。” 那守将便去传话。 盛国公府的门子以为昌远侯府是来兴师问罪的,便赶忙去把在外院盛宁柏那里歇息的盛宁松叫了出来,笑嘻嘻地道:“涂大爷,你的亲家来寻你了。” 听了这话,盛宁松的酒醒了一大半。他惴惴不安地穿好衣裳,从盛国公府的角门出来,看见昌远侯府的马车,还踌躇了一番。 昌远侯的心腹管事见他出来了,忙对他招手。让他过来。 盛宁松一步三挪地走过来,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声,“侯爷呢?”正眼都不敢看那管事一眼。 那管事笑着让他上车,温和地道:“盛大公子,你别多心。我家既然跟你定了亲,就不在乎你的身世。” 盛宁松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管事。连嘴都张成一个圆形,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 “您……您都知道了?”盛宁松结结巴巴地问道。 “当然知道了。”那管事点点头,“我是奉了侯爷的命来的。你上车,咱们说说话。” 盛宁松咬咬牙,上了昌远侯府的车。 那管事命车夫将车赶出去,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一圈。他在车里跟盛宁松说话。 这一去,就到了天黑宵禁的时候,他们才从外面逛回来。 盛宁松有些恍惚地从昌远侯府的车上下来,耳边满是那管事对他循循善诱的声音。 “……我知道你不是盛七的儿子。你这样的身份,跟我们昌远侯府的嫡孙女成亲。确实配不上她。不过,我们侯爷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你反正不是盛家的种,盛家人对你和你姐姐也没什么好的。你若是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侯爷不但依然把嫡孙女嫁给你,还给你姐姐寻一门好亲事。就连你同母异父的弟弟,我们侯府都一并照应,如何?” “事情很简单,三天之后,你只要悄悄做内应,打开角门,别的事你通不用管……以后这盛国公府,保证是你亲弟弟的,如何?” …… 这些声音,如同魔鬼的诱惑一般,在盛宁松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他记得他对那管事说:“……这盛国公府是我的,不是我弟弟的。——这样我就帮你。” 王氏那样对他和他姐姐,他早就对她恨之入骨。 再说这件事虽然凶险,但是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铤而走险一番,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 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怎能得到大富贵?! 两人达成交易之后,那管事马上就将盛国公府门前看守的昌远侯府的军士都撤走了。 盛宁柏见自己的大哥跟昌远侯府的人出去一趟,昌远侯府就撤走了守军,很是惊讶,悄悄问他大哥,“怎么啦?” 盛宁松看着盛宁柏,将他拉到内室,轻声道:“二弟,我们一母同胞,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兄姐被赶回乡下吧?你难道就能一个人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看着我们在乡间受苦?” 盛宁柏忙道:“哥,我一定跟你们多寄银子。我这里攒了二十多两银子,你都拿回去吧。” “谁要你的银子!”盛宁松勃然变色,脸上的神情很是难看。 盛宁柏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哥……” 盛宁松自知失态,忙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我是吓住了。刚才昌远侯府的人倒是没有怪我,可是……他们如果知道我要回乡下。就不肯把孙女嫁给我了。”顿了顿,又百般哀求,“二弟,好二弟。我不会拖累你的。那人说了,只要我帮他做件事,就会依然把侯府的嫡孙女嫁给我。——那是昌远侯府的嫡女!太后的娘家姑娘啊!”声音里有几分狂热。 盛宁柏死活不肯,就是不松口。 盛宁松没辙了,最后折衷道:“那这样,我多留一天,只一天,怎样?” 他们约好的时间,是三天后的深夜。 盛宁松只要待到第四天早上,就万事大吉了…… 盛宁柏很是心软。他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再去求求母亲和大姊。” “不要!”盛宁松立时反对,“这事不能跟她们说。母亲的手段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让母亲知道了。我们就没有活路了!刚才我还被打了五板子,到现在屁股都火辣辣地疼呢!” 盛宁柏见大哥可怜,低下头,背着手用脚在地上蹭了蹭,低声道:“那你不能再惹事了,也不要跟母亲和大姊做对。——只多留一天。我只能帮你留一天。”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盛宁松眉开眼笑。将盛宁柏安置住了。 盛宁松的年纪不大,才十二岁,昌远侯当然不会将这件事完全托付给他。 为了达成目的,昌远侯又派了几个心腹手下,装成货郎,偷偷跟盛宁松联络。为了三天后的事情做准备。 盛宁柏虽然仁善,但是并不蠢。 盛宁松这两天鬼鬼祟祟跟外面的人接触,终于让他发现不妥。 他多了个心眼,悄悄跟着盛宁松,不小心听见了他们的说话。顿时吓了一跳。 等那些人走了,盛宁松回到房里,看见盛宁柏脸色铁青地坐在他房里,一见他进来,就扑上来揍了他一拳,恼道:“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样,她们还活不活了?!” 盛宁松见盛宁柏知道了,也不再瞒他了,大摇大摆地道:“是啊,我就是算计她们,怎样?哼,王氏那个贱人害了我们的娘亲,又生了个小兔崽子要抢我的位置,我岂能容她?!” “大哥,你不能这么做!”盛宁柏对盛宁松深深地失望,他将盛宁松一推,气冲冲往外跑,“我不管了,我要去告诉娘亲……” 咣当! 一声巨响传来。 盛宁松手持沉重的砚台,往盛宁柏后脑勺砸去。 盛宁松砸得那样狠,盛宁柏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 盛宁松扔了砚台,往地上啐了一口,还是将盛宁柏抱到床上,冷冷地道:“你给我好生待着,别坏我大事!”说着,便走出去到外间喝酒,只等明天晚上放那些人进来…… 从主子到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盛宁松喝着酒,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主意大逆不道。 盛思颜这两天都没有看见盛宁柏,又想起来明日盛宁芳和盛宁松姐弟就要离开京城了,便将早早打点好的两百两银子,两个包袱都拿了出来,命人去外院吩咐外院管事,帮这两人准备一辆骡车。 盛国公府门口昌远侯府的军士两天前撤走了,盛思颜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深究。 ※※※※※※※※ 第176章 第177章 脱壳 盛思颜以为,是神将府终于插手了,昌远侯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还是退却了。 昌远侯府派人找盛宁松说话,盛思颜也听说了。 她觉得大概是昌远侯知道了盛宁松身份的真相,所以将他叫去骂一顿,然后要退婚了。 这也不关她的事。 不管怎样,这两个麻烦马上就要走了,盛思颜觉得轻松许多。 而盛宁柏,大概在跟两个兄姐惜别吧。 盛思颜将外院服侍盛宁松和盛宁柏的婆子叫来问了问,见没什么异常,就挥手让她们下去。 没料到两个婆子互相看了看,踌躇一番,上前低声道:“大姑娘,有件事,老奴想跟大姑娘说一声。” 盛思颜见她们神色奇特,想了想,便让屋里的丫鬟下去,然后问她们:“什么事?” 一个婆子就道:“大姑娘,那涂大郎这两天鬼鬼祟祟,跟不少外面的货郎勾勾搭搭,还在外院的几个门那边转来转去。” 另一个婆子道:“是啊,还做记号。奴婢花了好大功夫,才将外院一个角门的记号擦掉……” 盛思颜:“……”怎么听着怪怪的? “宁柏呢?他知道吗?”盛思颜问道。 她想起来盛宁松回来了,还跟昌远侯府的人一再见面,而昌远侯府又突然将守门的军士撤走了,盛思颜渐渐觉得手心开始冒汗。 “大公子今天跟着涂大郎出去,回来后哥儿俩就关在屋里吵起来。奴婢也不敢进去。刚才只看见涂大郎在屋里喝酒,没有看见大公子。”一个婆子小声道。 如今大家都知道以前的大公子盛宁松不是盛家的种,所以以前的二公子盛宁柏就成了大公子。 她们现在说的“大公子”,就是盛宁柏,不是盛宁松。 “吵起来了?”盛思颜愕然,“那我要去看一看。” 她心里很是不安。 盛宁松和盛宁芳一天不送走,她的心里就一天安定不下来。 来到外院盛宁松和盛宁柏住的院子,盛宁松却不肯开门。说他们睡下了,让盛思颜有事明日再来。 盛思颜微觉奇怪,但是也不好冲进去,就命几个下人好好守着门。自己带着人又在外院巡查一番,才回内院去了。 那天半夜里,盛宁柏终于醒了过来。他头晕脑胀地从床上坐起来,看见身边的大哥呼噜打得山响,恨不得踹他一脚!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偷偷从盛宁松脚边爬出去,跻了鞋,捂着后脑勺,从自己屋子里跑出去。 在门口看见值夜的婆子,对她们吩咐道:“小心看着门。我很快就回来。”说着,跌跌撞撞往内院跑出去。 他在二门上叫醒值夜的婆子,让她开了门,自己冲到卧梅轩。 盛思颜睡得正香,被木槿着急地推醒了。“大姑娘?大姑娘?快醒醒!快醒醒!大公子说有重要事情要跟大姑娘说!” 盛思颜打个激灵,被吓醒了,她翻身坐起来,“是宁柏?什么事?”忙披衣起身,来到外间。 昏暗的灯光下,盛思颜看见盛宁柏面如金纸,气虚声颤。明明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吓了一跳,问他,“你怎么啦?” 盛宁柏着急地将盛思颜拉到一旁,低声道:“大姊,我跟你说。昌远侯不怀好意……” 随着盛宁柏的叙述,盛思颜的脸色骤然变得雪白,然后又转为通红。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骇人,盛思颜不敢轻易相信,但是看看盛宁柏。她又想不出如果是捏造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盛宁松是他亲哥哥,虽然不同父,但是同母。 盛宁松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盛宁柏却主动来通知盛思颜,他以后注定两面都不能讨好。 盛思颜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在屋里走了两圈,又看了看盛宁柏脑袋后面的伤口,确实是被砚台所伤,血液已经凝固了,但是砸得破了一个小洞。 “你晕不晕?想不想呕吐?我这里有颗药丸,你先吃了吧。”盛思颜担心盛宁柏的伤势,先给他清理了伤口,又给他敷上药。 盛宁柏极是感激,眼圈都红了,“大姊,你打算怎么做?我大哥还在我房里睡呢,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盛思颜咬了咬唇,摇头道:“不成的。如果把你大哥抓起来,让昌远侯知道他的计划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们该怎么办?” “啊?”盛宁柏摸了摸头,“这我没想过。” “看来,我们已经是被人盯上了。”盛思颜的目光渐渐凝重。 她算是看出来了,随着盛七爷的入狱,有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那要不要去向神将府求救?”盛宁柏又道,“咱们告诉周老爷子……” “不,不行。首先神将府未必愿意插手。”盛思颜想起自己那份石沉大海的拜帖,觉得神将府已经摆明了他们的态度…… “其次,就算神将府插手,昌远侯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你大哥捏造的谣言。”盛思颜苦笑,“你不是看见,那些跟你大哥接洽的人,都是货郎打扮吗?除了你大哥,谁能证明昌远侯府跟这件事有关的?而且你大哥……” 盛思颜心知肚明,昌远侯既然把这个计划跟盛宁松说了,不管成与不成,盛宁松肯定是活不下去了。——昌远侯绝对不会留下这个活口,而且也不愿意把孙女嫁给妾侍生的野种。 只有盛宁松这个傻子还真的认为昌远侯是为了他跟盛国公府过不去…… 盛思颜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她转了话题,对盛宁柏道:“这样吧,你跟我一起去跟娘商议商议。” 盛宁柏点点头,跟盛思颜来到王氏的燕誉堂。 王氏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晚上睡得很沉。 她的大丫鬟甘草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她唤醒。 盛思颜走了进来,坐在王氏床边。将这件事说与王氏听。 王氏的脸色严峻起来,“把宁柏叫进来,我要仔细问他。” 盛思颜将盛宁柏叫了进来。 王氏将屋里的丫鬟遣了出去,仔细盘问盛宁柏。直到再也问不出别的消息,才让他出去候着。 盛思颜紧张地问:“娘,您打算怎样?” 王氏叹口气,“你上次说要去求神将府,怎样了?”王氏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向神将府求救。 盛思颜不敢大意,忙道:“送了拜帖有好几天了,杳无音信。我很害怕。他们的态度**不明,娘的身子又经不起半点损失,我不敢再去找他们。” 王氏听说神将府没有理会盛思颜的拜帖。也有些不安,她抚着肚子,皱眉道:“偷袭其实不怕,我怕的是……昌远侯府突然弄出正经的由头,将我们一家大小都抓到牢里。” 如果她被抓到牢里。多半就会一尸两命了。 小枸杞才两岁多,跟着关进牢里,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王氏确信,这一次,那些人会确保大理寺不能插手…… 她们的安全得不到保障。 而且他们实在赌不起。 王氏能够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向他们张了过来。 先是盛七爷被诬“弑君”,被关到牢里。 然后有人勾结他们府里的盛宁松。打算对他们府里剩下的人下手。 这还是要让盛家“灭门”啊…… 上次有漏网之鱼,这一次,其实是针对他们这些上一次的“漏网之鱼”来的吧! 再说盛家人一绝,这盛国公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难道昌远侯打的是这个主意?”王氏眯了眼,喃喃自语道。 “什么主意?”盛思颜诧异,“昌远侯不会那么好心。真的要为盛宁松谋爵位吧?” “呵呵,当然没这么好心,但是应该是为了爵位。”王氏讥诮地笑了笑。 看来太后娘娘并没有跟昌远侯说起过,这四大国公府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想取而代之? 没那么容易。 “昌远侯想要这个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盛思颜一下子明白了王氏的意思,“难怪他会投靠太子!太子一登基。我们就是他们砧板上的肉了!” 虽然太后还在宫里,但是太后现在明显被太子软禁了。 看出了昌远侯的野心,盛思颜和王氏都觉得很是棘手。 对于昌远侯来说,成则公侯万代,不成,他也能全身而退。 这样好的局面,他不动手才是傻子…… “娘,不如,我们偷偷离开京城吧。”盛思颜悄悄地道,“等娘生完孩子,或者等周小将军回来了,我们再回来,行吗?我们可以做两手准备。我明天一大早,先去神将府,求他们收留我们几个月。如果不成,咱们等城门一开,马上就出城避祸!”盛思颜看了看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很快宵禁就结束,她能上街行走了。 王氏点点头,“也只能这样。”想了想,又道:“只带小枸杞吧。” 盛思颜应了,马上出去对盛宁柏道:“你回去看着你哥,装没事人的样子,别让他发觉,我出去一趟。” 盛宁柏大急,道:“你们快走吧!我在这里稳住我哥,你们赶紧离开国公府,离开京城,逃得远远的!我看得出来,那昌远侯所图不小,一计不成,一定会再生一计!” 盛思颜意外地看了盛宁柏一眼,暗自沉吟。 “……大姊,我明白地,也不怪你们。况且,我大哥做得这事,也真不怪你们防着……”盛宁柏顿了顿,“你和母亲带着小枸杞,一大早就从后门走。昌远侯府的军士都撤走了,昨日本来有几个人在府周围监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反正你们赶紧出去得好。” 盛宁柏性子仁善,并不傻。他知道盛思颜和王氏一直防着他,从来不让他和小枸杞单独待在一起。 盛思颜感激地拍拍他的肩,“快回去吧。我先出去一趟。” 盛宁柏点点头,和盛思颜一起出了二门。 回到自己的院子,盛宁柏见盛宁松还在酣睡,便睡到他脚边。和衣而卧。 盛思颜好不容易等到宵禁结束,天还蒙蒙亮,就马上坐车往神将府行去。 但是和上次一样,她被拦在门外。任凭她拿出神将府的令牌,那门子都不放她进去。 她失望离去的时候,没有看到有一双苍老深邃的眼睛,在神将府临街的阁楼上默默地看着她,她一离开,那人便派了好几个人手暗中跟随保护。 盛思颜急匆匆离开神将府。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里耽搁,先给大理寺丞王之全悄悄送了封信,然后马上赶回盛国公府,迅速嘱咐了王氏的大丫鬟和自己的大丫鬟,让她们去卧梅轩待着。自己将王氏乔装成一个胖婆子,抱着熟睡的小枸杞,还有小刺猬阿财,悄没生息地从后门离开盛国公府,往城门外行去。 从后门偷偷溜出来的盛思颜和王氏带着小枸杞。并没有坐盛国公府的大车,而是在街上雇了一辆车。 很快出了城门,背着挎着几个大大的包袱的盛思颜命赶车的人在离城门十里的地方停下来,扶着王氏下了车,一手牵着小枸杞,一起往前面走去。 小枸杞背后也背着一个小包袱,另一只手拉着阿财的绳子。领着小刺猬阿财一起跟姐姐和娘往前走。 他从来没有出过京城,对周围的景色十分好奇,东张西望看个不停。 那赶车的人问道:“你们不坐车了?” 盛思颜头也不回地道:“我们没银子了,前面地儿也不远,走走就到了。” 那赶车的知道前面有几个村子,也没在意。往自己的马上抽了一鞭,回城去了。 一路上,盛思颜问王氏,“娘,要不要回我们王家村的屋子?” 王氏摇摇头。“太后知道王家村。” 这个时候,京城里面跟昌远侯府和太子有关的人一个都不能信。 盛思颜想了想,眯着眼睛看着前面巍峨的药山,悠悠地道:“娘……不如,我们住到山上去?” 药山多蛇,一般人不敢上去。 王家村的捕蛇人多,能上山。那些人大部分都是厚道正直的村民,盛思颜和王氏对他们的信任,超过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 王氏微笑。当初她带着盛思颜在王家村隐居的时候,药山也是经常去采药的。 她曾经害怕被太后等人找到,在药山的某一处还准备了一个住处。 没想到那时候没有用上,过了七八年,倒又用上了。 “去药山吧。避蛇虫鼠蚁的药你带着了吗?”王氏忙问盛思颜。这些东西都是盛思颜抽空收拾的,为了保密,连她们的几个大丫鬟都蒙在鼓里。 这时候,盛国公府内院怕不是要人心惶惶了。 就看盛宁柏的了。 他如果在这段日子里能稳定好盛家人心,盛思颜知道,王氏必不会亏待他。 可是如果稍有差池…… 盛思颜轻轻叹口气,将背上的大包袱托了一托,笑道:“当然带了。我们离开家,这些东西是必备的。” 王氏笑着拉拉她的手,“你真是长大了。” 以前软得跟朵云一样,最能耐是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凤眼看着你…… 现在也能独挡一面,为父奔走了。 盛思颜笑道:“娘以前这么能干,哪里需要我呢?我当然是吃吃喝喝,跟着娘混了。现在娘的身子不适,就是要用得上我的时候了。我必不会让娘失望的。娘教我了这么多年,我虽然比不上娘三分能干,但是一分还是有的。”说着,还对王氏眨眨眼,还是那样水灵灵的凤眼,越发黑白分明,水润通透,如同一汪春水荡漾。 王氏却知道,盛思颜说得轻松,其实背地里受的苦一点都不少,却从不见她叫一声苦,喊一声累。 “你这孩子。”王氏笑着看了她一眼,“咱们快走,那边有条小路,我们从那边过去,就没有人能看见我们了。” 这里的路,王氏当年是极熟悉的,现在重回旧地。已经是驾轻就熟。 盛思颜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见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但是没有人注意他们,便扶着王氏的胳膊。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带着小枸杞,一步步挪向路边,然后在路边歇了一会,趁人不注意,便一头钻进了路边不为人知的小路。 他们的身影刚在路边消失不久,几个暗中跟着他们的人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然后头碰头在一起商议之后,决定只派一个人跟着前面三个人。其余的人回去神将府报信,顺便阻拦一下同样跟过来的昌远侯府的人。 盛思颜和王氏在小路上故意拐了几次弯,等他们终于爬上离王家村不远的药山的时候,那神将府的人也跟丢了他们。 不过总算是看见他们上了药山,也能回去复命了。 那人在药山脚下做了个记号。才转身回去。 盛思颜和王氏在药山爬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来到王氏当年在药山给她和盛思颜准备的住所。 这是王氏那时候做的最坏的打算。 药山很大,高耸入云,山上毒蛇猛兽豺狼也很多。 一般犯人逃到药山,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只有不想活了的人才私自闯药山。 而山脚的王家村捕蛇人,也从来最多只到山腰的地方,再高就去不了了。 王氏收拾出来的小石屋。就是在半山腰云雾环绕的地方。 此时已经到了九月底,药山上苍松翠柏郁郁葱葱,还有大片大片笔直的枫树,掌型的枫叶血红似火。 小石屋周围,既有高大的苍松掩映,又有血红的枫叶环绕。屋顶却搭有很重的藤蔓植物和青苔,乍一看去,跟一块普通的大石头没有两样,隐蔽得非常好。 盛思颜感叹道:“娘,这是您一个人搭的?实在是太厉害了。” 王氏笑了笑。“这小石屋是本来就有的。你别忘了,这药山是我们盛家的产业。山上所有的东西,都是盛家这一千多年慢慢累积起来的。” 所以有这些小石屋也不奇怪,而且极为隐蔽。本来应该是给采药人歇脚用的吧…… 盛思颜前前后后看了一遍,赞道:“这里真不错,风景美,气候好,小石屋冬暖夏凉,咱们还当是到庄子上休养了。娘,您先坐,我去给您铺床。” 她们走得匆忙,盛思颜只来得及给王氏和小枸杞带足御寒的衣物和鞋子,给自己只抓了一件大氅抱起来了。还有两条狼皮褥子,正好铺在两张床上。 小石屋里面并不宽敞,但是也不紧窄。 东西各有两张床,没有窗子,靠门的地方有一张方桌,两个树墩做的板凳,屋子正中间是一个地窠,上面架着锅和茶炉,底下架了木头就可以烧火。 地窠上有一个烟囱直通到山的另一边,极有欺骗性。 别人就算看见那缕缕炊烟,也找不到这些烟是从哪里来的。 而且半山腰云雾环绕,很多时候会被误认为是山里的云雾和瘴气。 盛思颜赞叹一番,麻利地放下包裹,从里面拿出东西铺床,又道:“这山上比我想的还要冷。现在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下山,我还是过两天就下山一趟,回国公府找宁柏再拿点东西过来。” 王氏点点头,“你要小心。他们知道我们走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盛思颜笑道:“这您放心。万一不成,我直接去集市上买些枕头被子褥子回来就行。” 京城里的店铺应有尽有,她身上带的碎银子不少。 那天吴老爷子在大理寺大堂悄悄提醒了她,她就上了心,真的换了好多碎银子放在她房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盛思颜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跟王氏说起吴老爷子的提醒。 王氏爬了半天的山,很有些累了,靠在床上闭目养神,淡淡地道:“姜是老的辣,老话没错的。”说着便睡了过去。 盛思颜走过去,扶着王氏睡下,给她盖上带来的一条薄薄的毯子。 那毯子虽然薄,但是是上好的貂皮芯子,外面还用薄薄的棉花絮了一层隔垫,然后再缝上细棉布的里子和软绸面子,既暖和,又轻巧,好随身携带。 小枸杞乖乖地在一旁跟小刺猬阿财玩耍,过了许久,见盛思颜收拾完屋子了,才小声道:“大姊,我渴……” 盛思颜忙将两个绿玉斗从包袱里翻出来,又拎了茶壶去小石屋不远处的山泉处接了一壶水,然后才回来挂到茶吊子上面,拣了以前堆在屋后的细柴禾过来点燃烧热水。 等热水烧开的时候,又累又饿的小枸杞已经趴在地上睡着了。 ※※※※※※ 第178、179章 归来 以前在盛国公府的小枸杞,从生下来就过着锦衣玉食,一众丫鬟婆子捧着的金凤凰似的日子。 现在却沦落到小石屋里,想吃吃不到,想喝也喝不着。 盛思颜十分愧疚,将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想了想,又烘热了两块糕点,再加上一杯热水,倒在一旁凉着。 王氏怀着身孕,吃的上面不能凑合。 盛思颜走得匆忙,只带了一个食盒,里面带的东西,大概可以供她和王氏两个大人加上小枸杞一个小孩吃两天。 两天之后,她一定要下山买吃的才行。 盛思颜抱膝坐在火堆前面,看着熊熊的火光出神。 小枸杞被饿醒了,刚张口嘴要哭,可是睁眼一看,是个陌生的地方,立刻闭了嘴,慢慢坐起来,四下一看,看见大姊坐在屋子中央的火堆前面,忙从床上溜下来,来到盛思颜身后,委屈地道:“大姊……”叫完就瘪了瘪嘴。 盛思颜回头,见是小枸杞一脸委屈的站在她身后,脸上一幅要哭不哭的样子,十分怜惜,忙起身道:“饿了吧?这里有吃的,还有水。——来。” 盛思颜索性抱起小枸杞,来到小桌子边上。 小枸杞一看见熟悉的糕点,立即欢呼一声,使劲儿要挣下来。 盛思颜抱着他坐下来,看他高高兴兴地吃喝。 小枸杞吃完糕点,盛思颜又给他用青盐擦了牙,再打热水给他洗了头脸和脚,身上随便擦了擦,换了身衣裳,才抱他去另一边的床上睡觉。 那里铺了狼皮褥子,盛思颜又用装了衣裳的包袱做枕头,给小枸杞枕上。还有一条薄毯,跟王氏的那一条差不多,就是颜色不同。 小枸杞吃饱喝足。睡意又上来了,抱着盛思颜的脖子亲了亲,便沉入梦乡。 盛思颜想叫醒王氏吃点东西,可是王氏睡得很沉。盛思颜轻轻推了两下,没有推醒,也就罢了,将一小碟巴掌大的葱油肉饼烘热了,放到王氏床边的小凳子上。 外面的天已经黑沉沉地。 虽然才九月底,可是山间的夜晚,特别寒冷。 盛思颜走出小石屋,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看周围黑黢黢的景色,被那凉风浸得凉飕飕的。 嗷呜! 一声声狼嚎接二连三传来。 山间的晚上并不宁静。 盛思颜叹口气,在屋前屋后洒了一遍避蛇虫鼠蚁的药。才转身关上门,将屋子中央的火堆弄熄了,余烬埋在灰里。 有了这火堆的余烬,山间的夜晚虽冷,但屋子里足够暖和了。 不过如果在这里一直要待到冬天。他们的被褥衣裳和吃的东西确实不太够。 盛思颜没有脱衣裳,趴在王氏床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盖着薄毯,王氏已经不见踪影。 她惊得跳了起来,却看见小枸杞还在对面床上熟睡,才稍稍放下心来。 小石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氏推门进来,对盛思颜笑道:“醒了?我刚熬了点粥,在那边的锅了,你去盛来吃吧。” 盛思颜忙道:“娘,您有身孕呢。这些我来做吧。” 王氏笑着摇摇头,“没事的。多动动。反而好生。再说我只是做些能做的活儿,别的不能做的,我是不会做的。你放心。” 盛思颜点点头,又道:“娘,我想下山一趟。回城里打听打听。” 她知道,昌远侯府跟盛宁松约定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动手。 但是他们昨天一大早就跑了,也不知道京城里怎样了。 王氏叹口气,“你要小心。”看了看盛思颜,“来,我给你打扮打扮。” 盛思颜他们出来,药箱当然是必备的。 盛思颜坐了下来。 王氏先给她盘了个顶髻,然后将她的脸用药粉抹得黄黄的,再给她的手上也抹上黄色药粉,将她打扮成一个乡间常见的村姑的模样。 “去吧,路上小心。从那边的路下去就是王家村,你现在这个样子,纵然从王家村里走过他们也不认得你。”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拿了几两碎银子就下山了。 她没有从王家村走,而是绕了一圈,从隔壁村子过,往京城里去了。 她一到京城门口,就觉得气氛不妙。 以前京城门口的守军只是摆设,除了每天开城门、关城门,并不怎么查探来往行人的身份。 这一次,城门口挂着三张画像,正是她自己、王氏和小枸杞! 盛思颜大怒。 他们又不是通缉犯?!做什么要画影图形! 看起来,王氏的担忧,是对的。 昌远侯的最终目的,不是悄没生息地做掉他们,而是将他们一家子都抓到牢里!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跟在几个担着扁担的村民身后进城。 她现在满脸粗黄的皮肤,再加上乡土打扮,跟这些村民实在太像了,而且她个子娇小,一点都不引人注目,就这样轻轻松松过了关,进到城里。 见昌远侯府已经在城门口画影图形要抓他们一家三口,盛思颜不打算再去盛国公府自投罗网。 她径直去了南城普通人的集市,拿碎银子买了好几件大棉袄、两条棉被,还有四个枕头,包了鼓鼓的两个大包,前面一个,后面一个,都要把她整个人淹没了。 这个样子,当然是引人瞩目的。 盛思颜一脸木木呆呆的样子,当没看见众人惊讶的目光,跟着人群往城门口走。 这一次,城门口有一个守军不知怎地,还是仔细看了她一会儿。 盛思颜半垂着头,一脸的惶恐,唯唯诺诺,连话都说不清楚,很有村姑进城受惊吓的模样儿。 那人又看了看,正要说话,另一边突然传来喧哗。 “……抓小偷!那边有人抢了银子!” 人群顿时喧哗起来。 那守军忙走过去。“叫什么叫!” 盛思颜趁机跟着人群出去了。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在人群中分散了,护送着盛思颜一路回到药山脚下。 她这一趟还算顺利。 回到山上,她把东西放下。又给王氏说了京城里的事情,说自己和王氏、小枸杞都成了通缉犯。 王氏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他们是打着这个主意。” 小枸杞乖乖地在一旁跟小刺猬阿财玩,看见盛思颜回来,扑上来道:“大姊,我饿了!” 王氏有好气,又好笑,嗔了小枸杞一眼,“你啊,就知道吃。这才刚吃了早饭。你就又饿了?” 小枸杞拉着盛思颜的衣襟,扭股糖似地扭。 盛思颜好不容易进一趟城,当然不会忘了给小枸杞带点好吃的糖果糕点。 她从袖带里拿出来,虽然已经有些碎了,但是放在碟子里。还是新鲜的美味。 小枸杞高高兴兴地吃着,还要分给盛思颜和王氏吃。 盛思颜和王氏都很心酸,异口同声地道:“小枸杞吃,我们不吃。” 小枸杞点点头,“那我都吃了。”说着,放到嘴里小口细抿,吃得大眼睛眯缝起来。十分开心满足。 盛思颜就跟王氏商量如何在山上过下去。 王氏道:“你从山下再背一袋米上来就行了。别的吃食,咱们都可以在山上寻的。” 盛思颜听了王氏的话,第二天又下山,这一次,她没有进城,而是去了这附近乡村的集市。买了一袋米,用背篓背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背上山。 晚上等小枸杞睡了,盛思颜脱下衣裳洗澡。 王氏看见她细润莹白的肩上被勒出两条青紫的痕迹。正是白天背米上山勒出来的,十分心疼,轻声道:“辛苦了,思颜。” 盛思颜忙擦干身上的水痕,穿上干净的衣裳,回头嫣然一笑,“娘可太外道了,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那一笑,竟笑得这小小的石屋陋室流光溢彩,如同人间仙境一样美不胜收。 王氏轻轻叹息一声,慢慢躺下,闭着眼道:“早些睡吧。明日早上我教你去布捕兽夹,还有辨识一些能吃的东西。” 盛思颜笑道:“娘不用教我,这些事情,王二哥早教过我呢!” 说起王毅兴,王氏睁开眼,道:“如果他还愿意娶你,我就把你嫁给他。” 这样如果盛家真的不行了,盛思颜还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盛思颜窒了窒,低头道:“娘,您不信我?不信我能帮爹脱困?” “不是不信你。娘只是习惯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王氏忙安慰盛思颜,“睡吧。” 盛思颜应了,吹熄了灯火,钻到小枸杞的被子里。 两岁的小枸杞又暖和又软乎,盛思颜特别喜欢抱着他睡。 …… 他们一家三口就在这药山上住了下来。 盛思颜白日去捕兽夹查看她抓到的野兽。她的运气特别好,每天都有好几只灰色的野兔和五彩的山鸡被她逮到,拎到溪边宰干洗净,剥了皮拿回去烤了吃。 然后带着小枸杞满山乱跑,采来各种美味的蘑菇松菌,有时候还能采到猴头菇,拿回来和山鸡肉一起炖了,只加一点小小的盐巴,就能鲜得恨不得让人连舌头都吞下去。 王氏最爱喝猴头菇炖山鸡汤。 盛思颜就着意到处爬树找猴头菇。 她在王家村长到十岁,才跟着王氏和盛七爷进京复爵,这些山里人过得日子,她一点都不陌生,很快就过得如鱼得水。 连带着小枸杞一直跟她们一起吃着山珍野味,又成天跟着大姊在山间乱跑,长得比在城里要高大结实很多。 有时候盛思颜也下山,去买点盐巴和糕点回来,也趁机打探消息。 她知道了很多消息。 比如在这一个月内,大夏皇室给夏明帝举行了隆重的国葬,各地四品以上的大官都回来了,二皇子也携家带口地回来了,给他父皇送葬。 太子登基,年号启,称为夏启帝。 以前的皇后娘娘。现在是太后了。 以前的太后娘娘,现在是太皇太后,好像和夏启帝和解了,据说也参加了夏启帝的登基大典。 以前的太孙。现在已经封为太子。昌远侯府家的二姑娘文宜家,现在是太子妃。 而以前的二皇子,已经被新帝夏启帝封为昭王,他的王妃刚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还没有请封世子。 夏启帝命昭王住在京城,不用再避居江南。 还有昌远侯府,似乎还没有放弃继续寻找他们一家三口。 盛国公府的消息更多,听说盛国公夫人带着嫡子和收养的义女逃出京城,亡命天涯。 而盛国公府的庶长子盛宁松因为“大义灭亲”,向官府举报了嫡母和长姊、幼弟潜逃的消息。得到了一大笔赏钱。如今的盛国公府,已经是他的天下。 盛思颜听到这些消息,回去都当笑话一样说给王氏听。 王氏也当笑话听,只是她们两人都为盛宁柏担心。 因为这些有关盛国公府的传言里,都没有这个庶次子盛宁柏的身影…… 过了一个月。盛思颜偶尔下山,发现王家村的村民开始被人督促往药山上寻人。 她不知道昌远侯府是如何想到药山的,只连忙跑回去跟王氏商议。 “娘,下面有人要上山寻我们了。我们怎么办?” 王氏想了想,“这地方极为偏僻,能够找到的人不多。我们这几天小心一些,白天就不出来了。在小石屋里关上门,然后将那些藤蔓放下来,挡住门口就可以了。” 那是极好的伪装。 除非是最厉害的猎人,才能看出这里有一个石屋。 盛思颜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听了王氏的话。 果然王家村比较能干的猎人和捕蛇人有好几次都来到她们家附近张望,发现了这个小石屋。但是他们并没有出卖盛家人。 王家村的人现下也知道了,当初盛国公的家眷在王家村住过,就是王大娘和盛小姑娘。 王家村的人对王氏的印象十分好,记得她在王家村治好过很多人的病。 乡民虽然行为彪悍,但是是非观也简单。就是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昌远侯府虽然挂出了高额的赏金,但是王家村那些厉害的能搜到小石屋的能人,没有一个贪图那些需要用人命来换的银子。 他们往往在盛思颜她们躲藏的小石屋门口张望一番,喃喃地说一句,“还有几拨人,这些天不要出来……”之类的话。 然后悄悄在附近放下一些刚打的野味,砍下的柴禾,还有装在袋子里的黍米苞谷,接济王氏、盛思颜和小枸杞她们母子三人。 但是那些昌远侯府专门请来搜山的能人,却总是无缘无故被“猛兽”咬死,丧身在山间。 过了一阵子,昌远侯府也觉得盛家三人不会在这山里。 因为她们一个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一个是身怀六甲的孕妇,还有一个是两岁的幼儿。 在这个连巡山的老手都不可能活下去的地方,这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肯定更活不下去。 所以她们一定不会躲在这里。 大隐隐于市,也许还是藏在京城里。 搜了半个月,昌远侯府便将人手撤走了,去别处搜寻。 盛思颜和王氏就在这山间住了下来,等着周小将军归来的那一天。 她们一等,就等了两个多月。 十一月初的一天,山上突然下起大雪。 鹅毛般的大雪将药山盖得严严实实,就连王家村最厉害的猎人都不敢再上山了。 盛思颜她们准备不足,一下子断了炊,没有吃的了。 饿了两天,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三个人围着火堆坐着,只能烧点水喝。 盛思颜见小枸杞饿得想哭又不敢哭,一咬牙,把所有的冬衣都穿上了,对王氏道:“娘,您陪小枸杞睡一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王氏忙道:“你不用出去了,再忍一天吧,外面还下着大雪呢。” 盛思颜笑道:“没事的。我前几天安的捕兽夹,一直惦记着呢。也不远。就在附近,我去抓了回来,还能再过上一阵子。” 王氏还要再劝,盛思颜却已经推开门。一头扎进大雪当中。 王氏追到门口,看见外面的大雪铺天盖地,门口已经堆起来快一尺深的积雪。 而盛思颜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风雪中前行。 她的背影娇小柔弱,在呼啸的寒风和大片大片的雪花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王氏的眼角湿润了,她擦了擦眼,轻轻将大门关上,挡住了门外的寒风。 小枸杞轻声问道:“娘,大姊是去找吃的吗?” 王氏点点头,“是。”走过去坐在小枸杞身边,将他揽在怀里。低声道:“来,跟娘睡一会儿,睡着就不饿了。” 小枸杞懂事地应了一声,靠在王氏腿上睡着了。 盛思颜记着自己以前埋下捕兽夹的方向,从小石屋出来。便向右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 等她走到那埋捕兽夹的地方,她发现那里的雪比小石屋门口还深,想要知道雪里面有没有被捕兽夹抓住的野兽,她只有把这里的雪撬开。 盛思颜四下看了看,看见有被大雪压得弯下来的松枝,便走过去。攀起一根松枝,使劲儿拽了下来,然后用松枝去那边挖雪堆。 她挖了一顿饭的功夫,终于看到点希望。 那雪堆底下,果然有三只被她的捕兽夹逮住的肥肥的灰色野兔,还有两只大山鸡。也倒在捕兽夹不远的地方。 盛思颜突然有些怔忡。 她想起来,她每次只用一个捕兽夹而已,可是每次捕到的野兔和山鸡,真是不少呢…… 她直起腰,往四下看了看。突然发现坏了! 那依然在簌簌而下的大雪将她过来的脚印全部掩盖了! 触目看去,到处是白雪皑皑,看上去一模一样。 哪一边是她回去的方向呢? 盛思颜全身禁不住抖了抖。 在大雪封山的夜晚迷了路。——她的运气还能再坏一些吗?! 想了一会儿,盛思颜耸了耸肩。天无绝人之路。等天再黑一些,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出来之后,她就能辨认方向了。 盛思颜弯腰下去,将那三只肥肥的野兔和两只大山鸡提起来,用带来的粗麻绳捆好了,围了一圈挂在腰间,然后寻了个避风的地方,蹲下来抱着膝盖等天黑。 她不知道,正在这天色渐渐变黑的当口,一个玄衣男子骑着马,从刚被扫了雪的官道上奔跃而来,在京城的城门口猛地停住。 那男子锦衣貂裘,头上戴着一顶深棕色貂毛帽,帽檐压得极低,正好露出一双如刀凿斧劈般整齐的剑眉,剑眉下一双细长的眸子怒气勃发,眼底不时有氤氲血色飘过。 他一眼就看到门口贴着的那三张通缉盛家人的告示。——正是去帮盛七爷取药材的周怀轩回来了。 啪! 周怀轩手里的马鞭挥起,往城门口狠狠抽了过去! 一鞭就将那三张告示卷了下来,撕成碎片,如蝴蝶般和纷飞的大雪卷在一起,飘飘荡荡不见了踪影。 那守门的军士已经到了要关城门的时候了,见有人突然过来一鞭子抽掉了城门口贴的告示,十分恼怒,过来叉腰骂道:“喂!小兔崽子做什么的?!是不是有线索了?你把告示撕了,我告诉你,昌远侯……”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周怀轩又一鞭子抽过来,将那守军抽得捂脸在地上翻滚嚎哭,地上的白雪很快就染上了红色的血。 “大公子!大公子!”几个灰衣男子从他身后追过来,拉住他的马,着急地阻止他。 周怀轩从马上回头,冷冷地看着这几个人,又用马鞭指了指城门口的守军,“谁干的?”他问的是谁贴了这三张通缉盛家人的告示。 那几个人明白周怀轩的意思,忙道:“大公子,您别急,是这样的……”说着,就把盛家最近两个月遭遇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完这些人的话,周怀轩的神情越来越冷,一股寒气铺天盖地般袭来,甚至比这天寒地冻的下雪天还要冷上百倍。 大雪之中,他的身周甚至出现了冰封之态。 那几个灰衣人发现自己的眼睫毛都快结冰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离周怀轩远些…… 周怀轩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的守军。 盛七爷弑君?! 盛家人畏罪潜逃?! 真是笑话! 周怀轩勒住马,对着另一个从城门口探头探脑地守军拿马鞭指了指,“重新贴一张告示:谁杀盛家一人,我灭他满门。”语气非常平淡,并不像是威胁,而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 第180、181章 决定 周怀轩的语气平平,但是这种话,说得越是平淡,听起来就越吓人。 那守军吓得一哆嗦,直挺挺地在城门口就给周怀轩跪下了。 “快去写!我们大公子从不说笑!”周怀轩身边的小厮跟着他走南闯北,深谙他的心思,马上跳出来警告那看城门的守军。 那守军磕头不止,“马上写!马上写!”说着,起身奔回守门人的小屋,飞快地让那里会写字的人写了一张告示,贴到城门口。 “再贴一张告示去昌远侯府大门上。——谁敢撕下来,剁谁的手。”周怀轩又淡淡吩咐一声,往空中抽了一下鞭子,转身策马,对那几个灰衣人道:“带路!” 从这些人刚才的陈述中,他知道王氏、盛思颜和小枸杞三个人躲到药山之上。 这几个灰衣人,便是周老爷子暗中派出来,保护盛家三个妇孺的人手。 那几个灰衣人忙道:“大公子,今日大雪封山,没人上得去,咱们还是过几天再去吧。” “带路!”周怀轩怒道,眼里的氤氲血气越来越浓。 他心急如焚,大雪封山,山上的人如果没有准备吃得怎么办…… 他顾不得再跟这些人聒噪,从马上跳下来,往前方纵跃而去。 玄色大氅在刚又被白雪覆盖的官道上翻飞,周怀轩脚步轻快,如同在雪上飘浮,一眨眼就只剩下一个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大公子上山了!”这几个灰衣人没法子,还是转头跟了上去。 周怀轩的小厮想了想,策马入城,回神将府报信去了。 剩下那几匹马散放在城门口,并没有人敢去打它们的主意。 因为这是神将府的军马。 …… 一行人来到药山山脚,天已经渐渐黑了。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山脚的一块大石头上,眯着眼寻找上山的路。 鹅毛大雪落在他翻飞的玄色貂皮大氅和貂皮暖帽上,并不融化。渐渐地盖了薄薄地一层。 几个灰衣人好不容易追了过来,气喘吁吁对周怀轩道:“大公子,这边。我们经常是从这边上去的。” 周怀轩斜睨他们一眼,“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这些人被周怀轩的眼看得心里发颤。低头不敢跟他对视,“是……是老爷子吩咐我们在后面偷偷照应的……”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印堂,淡淡地道:“爹糊涂,没想到老爷子也糊涂了。”说完便腾身而起,往山上纵跃而去。 那几个灰衣人硬着头皮跟上,却看见周怀轩在空中轻轻一个转折,往另一个方向纵跃去了。 “大公子!错了错了!这边!这边!是这边啊!”这些人急了,眼睁睁看着周怀轩走错了方向。 他们急忙跟了上去,但是哪里有周怀轩的速度?转瞬就看不见他的背影了。 周怀轩一上山。灵敏无比的鼻子就闻到那股让他熏然欲醉的甜香,如同极大的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方向。 他不假思索地转了个弯,循着那股芳香的味道追踪而去。 他听见下面的人着急地叫他,说他弄错了方向。但是他没有改变路线,因为他相信自己,远远多过这些不相干的旁人…… …… 盛思颜躲在一丛灌木背后,紧紧地将自己蜷成一个球,将冻僵了的双手放入腰上挂的野兔背上取暖。 面前有一块小小的空地,是她刚刚清理出来的。 空地上摆着小小的松枝和树干,被她用打火石点燃了。拢成一个小小的火堆。 她身上没有穿皮裘,只是穿着她从山下买来的大棉袄。 她从盛国公府带出来的一件皮裘和大氅,都给王氏穿了,还有一件给小枸杞晚上盖在身上。 在小石屋的时候,一直有火,她还不冷。 但是从小石屋出来。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待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大意了,所以她收拾出这块地方,给自己燃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大雪纷飞的时候,她能找到的能点燃的东西不多。 在这背风的小山坡下。她用几根大枯枝在头上搭了个架子,挡住了天上源源不断的雪花,给自己盖了一个小小的雪房子。 面前的火堆能够让她胸前保持暖意。 但是刺骨的寒冷依然穿透那臃肿的棉袄,沁入她背后的肌肤。 真是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了。 盛思颜咬牙将自己蜷得更紧,默默等着天上的北斗星出来的时候。 就在这时…… 呼哧!呼哧!呼哧! 一股带着浓重腥味儿和恶臭的呼吸声突然出现在盛思颜对面。 盛思颜一怔,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慢慢抬头,往前看去。 只见一只狰狞的野狼从山路上走了过来,一双绿油油的狼眼贪婪地盯着她,似乎看见无上的美食,硕大的狼嘴微张,流下一滴口水。 居然是药山上的狼! 盛思颜在山上久了,并没有多害怕,她右手紧紧扣着一柄匕首,瞪着一双圆亮的凤眼看着那只野狼。 她知道自己面前有火,那野狼怕火,不敢冲过来。 她的手因为紧张,瑟瑟发抖,抓着匕首的五指几乎僵硬。 手背上的冻疮因了这番大力,竟然破了,冒出了几粒血珠。 那血气的味道让对面的野狼更加骚动不安。 它的一只前爪在雪地上猛刨,溅起片片雪雾,往盛思颜那边的火堆溅过去。 盛思颜猛然发现,这野狼企图用地上的雪灭她面前的小火堆! 真是太无耻了! 盛思颜在心里咒骂着,一边极力用身体护住那一小堆火,不让那野狼的卑鄙得逞。 可是那野狼一边刨着雪,一边低低地嘶叫,从喉咙里发出阵阵狼啸,像在呼朋唤友一般,很快召集了更多的野狼过来,呈半圆形包围着盛思颜所在地方。 它们冷冷地看着她。绿油油的狼眼在夜色里如同一簇簇鬼火,贪婪地看着她,只等那火堆熄灭,它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她啃得渣都不剩! 盛思颜不怕自己被杀,可是也知道,如果自己死在这里,小石屋里的王氏和小枸杞,肯定也活不下去了。 而且王氏肚子里还有一个差一个月就足月的孩子! 不,她不能死在这里! 盛思颜抬头,看见北斗星终于出现了,她默默算了一下方位,便找到了回去的方向。 她从火堆里拣起两根正在燃烧的松枝,站起来。往前走去。 群狼看见火光,嗷嗷低叫着,忙往后退却。 盛思颜挥舞着燃烧的火把,跌跌撞撞在齐膝深的雪地艰难地行走,往小石屋那边挣扎过去。 群狼在她身后紧紧跟随。想扑上去,却又忌惮她手里的火把,只得低低咆哮,不紧不慢地散开包围圈,渐渐将盛思颜围了起来。 盛思颜在这危难之中,内心深处居然迸发出一股悍勇之气。 她一手举着燃烧的松枝,一手挥舞着匕首。深一脚,浅一脚,蹒跚地往前行走。 转过一个弯,她已经看见了熟悉的景象。 小石屋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盛思颜大喜,正要加快脚步,可是她身后的狼群却等不及了。 再加上一路行来。天上纷飞的雪花渐渐打湿了盛思颜手里燃烧的松枝,那火焰越来越小,黑烟越来越浓,很快就要熄灭了。 盛思颜转身,看见自己已经陷入了狼群的包围之中。 它们正逐步缩小包围圈。一步步地向在中心的她逼紧了。 盛思颜看了看不远处的小石屋,一只手将匕首别入腰间,然后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只野兔,用尽全身力气,往远处扔去。 啪! 那野兔就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掉了下来。——不过扔了两尺的距离…… 盛思颜真是欲哭无泪。 她恨死自己没有力气了! 这个时候,她想把腰间的那两只野兔和山鸡扔到小石屋门前,这样就算自己死了,王氏他们以后开门,也能看到吃的…… 但是又担心这样做,会将狼群吸引过去,反而给开门的王氏和小枸杞带来杀身之祸! 到底要怎么办呢? 一瞬间,盛思颜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念头能让她解困! 她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夜空,还有从夜空上依然飘飘洒洒的大片雪花,显得那样静美恢弘。 可是这样的美景,她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盛思颜想,这一次,她大概要毙命于此了吧? 两世为人,无论如何,她这一世还是比上一世收获要多。 …… 周怀轩飞速地在药山上穿行,如同大海上的一叶扁舟,向着那股芳香滑翔而去。 那股香味越来越浓,越来越近,周怀轩眼底的氤氲血色也越来越厚重。 因为他闻出来,伴随着那股甜香,还有一些令人人闻之欲呕的腥臭,从同一个方向飘过来! 他的身形更快,在黑暗的山间形同鬼魅般几次纵跃闪落。 不远的前方,他看见了一簇火星,正在慢慢地前移。 …… 嗤! 盛思颜手中的火把终于熄灭了,燃起一股青烟,还有一股浓厚的松香味道,呛得盛思颜咳嗽起来。 嗷呜! 兴奋的狼群狂叫一声,终于发起了攻击! 盛思颜瞪着那些野狼,小脸恼得红彤彤的,一只手上重新抓起匕首,另一只手挥舞着已经熄灭了的松枝,要跟这些野狼同归于尽! 就在这时,盛思颜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些朝她扑过来的野狼突然噌噌蹭蹭如同被人踹了一脚一样,几乎是一齐往后跌落。 盛思颜愕然着僵在那里,突然发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人一手紧紧将她揽在怀里,另一只手长鞭尽出,如同妖娆的金蛇,又如同夜空中的闪电,往那些野狼身上狠狠抽去。 虽然只是鞭子,但是抽在那些野狼身上,却一鞭子将它们的脑袋都抽碎了…… 脑浆迸裂。鲜血横流。 转眼间十来只野狼便伏尸在他们面前。 一阵劲风划过,刮起一阵雪雾,树上的积雪也簌簌往下落,很快掩埋了一部分狼尸。 后面的狼群见到这样的狠角色。唔唔地叫了两声,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 这时候,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万千月辉,从树梢透过,在雪地的映照下,将这一片山间林地照得银辉一片。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襟领口处,很不好意思地缩回手,抬眼看着那人。 玄色貂裘。深棕色貂皮暖帽,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并没有融化。 那人精致的下颌紧绷,使得下颌处隐隐浮现一个小小的圆涡。薄唇轻抿,淡淡的血色。高挺的鼻梁上方。是一双如鹰隼般凌厉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前方的狼群。——居然是周怀轩! 盛思颜一下子觉得喉头哽咽起来。 她们一家人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回来了! 周怀轩察觉到怀里人儿的异样,斜睨了她一眼,正好看见她眸中的盈盈泪光,不由一怔,将她放开。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她。 一根长长的大辫子从脑后绕过来,落在胸前。 灰色臃肿的大棉袄,腰间挂着几只野兔和大山鸡,冻得青紫的面容,嘴唇煞白。毫无血色,脸上的皮肤粗糙,耳朵和脸上都有冻伤。 再低头,看见她的一双手。 一只手拿着已经熄灭的松枝,另一只手还握着匕首。 可是那双他记忆里温软白嫩的小手上。已经满是红黑的伤痕,夹杂着裂开大口子的冻疮,特别是她的右手虎口处,还有血珠渗出来。 周怀轩眉间一紧,不假思索抓起盛思颜的右手,夺去她手中的匕首,然后俯首贴了上去。 薄唇在她手背上轻轻贴了贴,顺着手背的方向移到她出血的右手虎口处。 他的舌头伸出来,在她的伤口处轻轻舔舐,如同沙漠中饥渴的旅人遇到甘泉,又像是饿了几天几夜的老饕遇到美食,完全不能抗拒,也像情人的吻,炙热中带着缠绵,一遍遍,舍不得放手,来不及言语,吮吸来去,眷恋不已。 盛思颜本来就没什么力气,现在被周怀轩的手一抓,更是动弹不得。 她的心里跳得特别厉害。 因为周怀轩吮吸她右手虎口处伤口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像是那一次,她在皇宫里寒潭处被人吸出蛇毒的感觉…… 虽然霸道,但是并不粗鲁,而且非常地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她,但是又舍不得放弃,总是进一步,然后退两步,再进一步,再退两步。 就是这种踟蹰彷徨,又不离不弃进退两难的感觉,让她觉得有种深深地,被眷宠的感觉。 这种感觉,同王氏和盛七爷给她的宠爱的感觉很不一样。 她说不清到底有什么不同,但是这种感觉让她头晕目眩,身子里的暖意渐渐聚集,从她胸口往四肢蔓延,热得双颊泛起红晕,手上不住颤抖。 盛思颜低低地叫了一声。 周怀轩的吮吸戛然而止。 他抬头,隔着近处看盛思颜以前圆鼓鼓苹果般细致滑腻的小脸已经彻底瘦了下去,可能是最近吃得不太好,面上很是憔悴,冻得青紫交加的脸上,只有一双圆亮的凤眸还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两人隔着这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如同一把能扇出暖风的小扇子,在彼此的面上堆积暖意。 盛思颜瞪大眼睛,看着周怀轩眸子里怒气渐渐聚集,心头暗自镇定,轻轻叫了他一声,“周小将军,多谢你。” 盛思颜有一把极柔极嫩的好嗓子,特别是她放软声音说话的时候,更能痒到人心里去。 那声音如同一根极细的丝线,直直地从周怀轩耳里,一直穿到他心里。 周怀轩放开她的手,直起腰,将自己头上的貂裘暖帽摘下来,戴在盛思颜头上,正好盖住她生了冻疮的耳朵。然后解下自己的貂裘。披在盛思颜身上。 那貂裘太过长大,盛思颜太过娇小。 这样一披,整整有三分之一的貂裘是拖到了雪地上。 盛思颜腰间挂着的野兔和山鸡直愣愣地将长大的貂裘支起一个圆圈。 周怀轩抿着唇,一只手探入她腰间。将她挂在腰间的粗绳子只轻轻一拉,那绳子便落入他的手里,还有粗绳子上挂着的两只野兔和山鸡,都在他指间晃动。 盛思颜见周怀轩一脸嫌恶的表情,像是嫌这野兔和山鸡脏了他的手,忙抢上去道:“别扔!这是我们这些天的粮食!没有它们,我和娘、小枸杞都要饿死了!”说着舔了舔干渴起皮的下唇,“我们已经两三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周怀轩手指一紧,眸光暗了暗。 “你们……住在哪里?”周怀轩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极为低沉。是很悦耳的男低音,如同秋日的大提琴,就这样一句短短的询问,便有如泣如诉回肠荡气的感觉。 盛思颜深深看了周怀轩一眼,回身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道:“就在那边?你看见没有?” 周怀轩眼力很好。很快就看见那边的一个雪堆里似乎有昏黄的灯火映出来。 可是虽然能看得见,但是从这里到那边的距离,还是不近。 特别是下着这样大的雪,地上的雪有一尺多深,几乎能将盛思颜的整条小腿都埋进去。 而盛思颜,周怀轩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的精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盛思颜这会子正把自己紧紧缩在貂裘里。让那股暖意温暖自己。她全身上下几乎冻得麻木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解下貂裘,对周怀轩道:“该你了,你穿上吧。不然会冻坏的。” 居然想跟他轮流穿这件貂裘…… 周怀轩心里更加异样。 他看了盛思颜一眼,接过貂裘,默默地披上。然后将那貂裘展开一抖,却将盛思颜整个人裹了进去,再伸出一只手臂,横过盛思颜的腰间,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最后一颠。盛思颜发现她已经稳稳地坐在周怀轩的胳臂上。——就如同她以前单手托着抱小枸杞抱一样。 虽然周怀轩的身子确实特别高大,盛思颜也比较娇小,可是他们的距离,到底不像大人和小孩子那么大。 盛思颜被周怀轩这样抱着,不由大窘,忙推着他道:“放我下去,我能走。” “别闹,咱们回家。”周怀轩淡淡地道。 他一只手抱稳了盛思颜,另一只手拎着那些野兔和山鸡。 虽然语气清淡,但是动作出奇的温和。 盛思颜心里一动。 她仰头看他,俊美如天神般的侧脸,难描难画的精致下颌,高大的身躯,无双的武力……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神将府! 盛思颜早就想明白了,要救盛家仅存的这些人,除了神将府,没有别人能够做到! 想到她先前在神将府受到的冷遇,在这一瞬间,盛思颜做了一个决定:她需要这个男人,来帮助他们盛家。 王氏、盛七爷、小枸杞,还有王氏肚子里的孩子,他们是她今生今世的家人,也是在她最弱小的时候,给了她庇护的人。 她也只有求面前这个男人,才能护卫她这一世最想守护的这些人。 盛思颜看得清清楚楚,盛家,作为四大国公府里最弱的一环,是如何首先遭受“灭门”的噩运…… 大夏皇室的那些人敢这样对待周家吗?敢这样对待吴家吗?甚至敢这样对待郑家吗?! 都不敢。 但是他们就敢一夜之间将盛家杀得干干净净! 说什么彼此之间有“血誓”,还不是照杀不误! 也没见大夏皇室因此遭受什么噩运和反噬! 盛思颜默默地伸出胳膊,揽住周怀轩的脖子,看着他不费吹灰之力在大雪上走着,只留下浅浅的痕迹,似乎他不是在松软的雪堆上行走,而是在硬实的草地上行走。 只有脚底一直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才让她感觉到他们是走在雪地上。 她能拥有这个沉默寡言、阴晴不定的男人吗? 她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庇护盛家吗? 盛思颜茫然地往四周看去,到处是白茫茫的大雪。 让人油然而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慨。 下着大雪的山林里,一个高大的男子沉默地在雪地上穿行,臂弯里紧紧揽住一个更加沉默的少女。 ※※※※※※※※※※ 第182章 相依 呼啸的北风终于停了下来。 夜色更深,大雪依然在纷纷扬扬地下。 月亮又钻到云层里,隔着盖了大雪的树枝,那些星星也看不见了。 盛思颜发现,山林里突然安静下来。 先前那些此起彼伏的狼嚎、虎啸,还有猿猴尖利的嘶鸣,夜枭凄厉地叫喊,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除了大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和他们在雪地上行走的咯吱声,以及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听不见别的声音。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往小石屋的方向行去。 似乎是撑不住了,盛思颜的身子在僵硬了一阵子之后,终于轻轻将脑袋靠在周怀轩肩上。 让她歇一歇吧……她真的好累了…… 盛思颜闭上眼,清浅的呼吸一起一伏在周怀轩颈窝处轻轻拂动。 周怀轩的唇抿得更紧。那股甜香近在咫尺,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他快按捺不住了…… 深深的渴望折磨得他全身快要崩裂。 只要一低头,他就能吮吸那无上的甘甜。 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他只有忍,忍无可忍,重新再忍。 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再吸一口。 周怀轩的胳膊轻轻往里拢了拢。 一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却极有默契。 周怀轩抬一抬眸,盛思颜就从貂裘里探出手臂,往前面指一指路。 这路本来就没多远,虽然周怀轩刻意放慢了脚步,他们还是到了。 来到了小石屋前,周怀轩抱着盛思颜一直走到小石屋门口,用脚踹了踹门。 盛思颜忙叫了一声,“娘,是我!”顿了顿。又道:“还有周……小将军。” “伯母,怀轩冒昧来访。”周怀轩沉声说道,破天荒说了一句很合礼仪的话。 盛思颜:“……”转头盯着他,心底愕然:这家伙居然有不毒舌的时候?! 周怀轩冲她挑了挑眉。唇角慢慢溢出一个极浅极淡的笑,虽然转瞬即逝,却清清楚楚看在盛思颜眼里。 狭长的眸子里有星光跳跃闪烁。 盛思颜看得目不转睛,连小嘴都微微张开,露出两小颗晶莹贝齿的前端。 周怀轩别过头,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 盛思颜怔了一下,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王氏一晚上都惴惴不安。小石屋外的狼嚎声她隐约听见了,着急地不得了,无数次后悔让盛思颜在大雪的夜里冲出门去找东西吃。可是她又身怀六甲,身边还有个两岁的孩子。也不能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现在听见盛思颜的声音,王氏心里一喜,扶着腰快步走过去,哗地一下将小石屋的门拉开,脸上一片欣喜。“思颜,你终于回来了……” 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一只手抱着盛思颜,另一只手拎着两只野兔和山鸡,正是冰雕般俊美的周怀轩。 王氏看见周怀轩抱着盛思颜的样子,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周怀轩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不妥,只是道:“雪太深。”勉强算是解释。 王氏“哦”了一声。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往旁边让了让。 周怀轩臂弯里托着盛思颜,低头弯腰,迈进了小石屋里面。 王氏忙跟在他们后面吱呀一声关上门。 小枸杞饿了好几天肚子,到底睡得不实沉。 听见关门的声音,他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正好看见周怀轩弯腰将盛思颜放下来。 “大姊!大姊!”小枸杞忙忙跑过去,抱住盛思颜的腿,“我饿……” 小刺猬阿财也来到盛思颜脚边,冲着周怀轩呲了呲牙。 周怀轩像是没有看见。但是从盛思颜身边走过的时候,却一脚将阿财踹到床底下去了。 盛思颜弯腰对小枸杞道:“小枸杞乖,大姊这就给你炖野鸡崽子汤。” 小枸杞口水不由自主流了下来,大眼圆睁:“要吃肉……” 周怀轩长臂一伸,将小枸杞拎了起来瞧了瞧。 看起来,小枸杞长高了不少,不算瘦,但是有些蔫蔫儿地,精神头不太好。 周怀轩想了想,将小枸杞放下,手掌一翻,一个裹着油纸的小包袱出现在他手上,递到小枸杞面前。 小枸杞虽然饿得很,但是还记得娘和大姊的教导: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 他摇摇头,表示不要,然后将脑袋扎到盛思颜大棉裤的另一边。 周怀轩慢条斯理地解开外面包着的油纸。 一股奶香夹着肉香的好闻气味飘了出来。 就连盛思颜都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 小枸杞唰地一下回过头,愣愣地看着周怀轩手里解开油纸的小包袱。 那里有两块蛋黄色松软油腻带着奶香的肉松小糕点! 就连两岁的小枸杞都看得出来,这糕点极为细致精细,而且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了。 口水滴答答地流出来,顺着下巴一直流到他银鼠皮的小袍子上。 周怀轩注意到小枸杞身上穿的衣裳,又看了看王氏身上的皮毛大氅,再看看盛思颜身上灰扑扑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大棉袄,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地光芒。 盛思颜没有看周怀轩,她笑着对小枸杞道:“吃吧,周大哥给你吃的,可以吃。” 一声“周大哥”,叫得周怀轩有些紧绷的姿势彻底轻松下来。 王氏轻轻叹口气,看着小枸杞飞快地从周怀轩手里抓过肉松小糕点,马上放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差一点被噎着。 盛思颜忙给他拍着后背,让他把那口糕点吐出来。 小枸杞饿了两三天了,怎么可能吐出来?小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死活不肯,最后还是周怀轩拿了桌上的一杯水过来,捏了小枸杞的鼻子。迫他张嘴,给他顺着喉咙灌下去,那口糕点才咽了下去。 这一口肉松小点吃下肚,小枸杞才长长地吁一口气。然后小口地小口地捧着肉松小蛋糕,细嚼慢咽起来。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一直起腰,顿时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只手往自己额前探了探,才发现自己的额头热得烫手。 她发高烧了…… 这是盛思颜晕过去之前想到的最后一句话。 “思颜!”王氏看见盛思颜软软地往后倒,不由惊叫一声。 周怀轩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往前探出,已经将软倒的盛思颜抱在臂弯。 王氏扶着腰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地道:“……她病了,高热。” 周怀轩看了看这小石屋,除了他们刚带回来的野兔和山鸡,确实一粒粮食都没有。 几天没吃饭,刚才在外头又遇到狼群袭击。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她…… 周怀轩突然一阵后怕。 他这辈子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今天,他却有种颤栗到灵魂深处的惶恐…… 如果他没有及时赶回来…… 王氏看着周怀轩单手横抱着盛思颜在臂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些尴尬地道:“周小将军,麻烦你帮我把思颜放到那边的床上。我身子不便……” 王氏的话。将周怀轩的思绪唤了回来。 周怀轩举步,抱着盛思颜走到王氏指着的那张床铺边上。 那是一张很简朴的木板床。 床上放着两个一看就是从集市里买来的荞麦枕头,灰色的铺盖。 一床华贵的薄毯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脚。这是唯一看上去跟这小石屋不和谐的东西,也是唯一能看出来她们三人出身的东西。 周怀轩将盛思颜放到床铺上,动作轻柔得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王氏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周怀轩直起腰,回头看着王氏道:“伯母也病了?” 王氏愕然,摇头道:“没有啊。为何这么问?” “伯母一直叹气。”周怀轩淡淡说道,让到一旁,让王氏来给盛思颜诊治。 王氏语塞。坐到盛思颜床边给她仔细诊脉,反复查验,最后道:“没有别的病,就是累到极点,又没有吃饱。” 周怀轩点点头,“高热呢?” 王氏知道他是在问高热如何退。 “先让她出身汗,等发过汗就好了。如果一直不发汗,就用湿手巾冰她的额头。”王氏说着,起身去取了自己的药箱过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周怀轩手里,“这是柴胡,如果一直不退,给她吃一丸发汗。” 周怀轩接过来,放到盛思颜枕头边,又接过王氏递过来的手巾,“我去吧。” 王氏行动不便,而且她也是饿了两天的人,肚子里还有个孩子,现在也快撑不住了,也不跟周怀轩客气,说了声劳驾,就回到自己床上歪着歇息去了。 盛思颜回来了,王氏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而且周怀轩也回来了,更是意外之喜。 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王氏倦极而眠,很快睡了过去。 周怀轩拿着手巾打开门,用手巾包了点积雪,放到屋里的桌上。 看了看屋外依然在纷纷扬扬搓棉扯絮般下着大雪的夜空,周怀轩拎着两只野兔出了门。 他来到离小石屋不远的地方,踹了两下脚,将那一处的积雪踹得横飞,露出底下的黄土地。 他的运气不错,随便踹开的雪堆里,居然有两只肥胖的松鸡正躲在雪堆里避寒。 看见有人来,这两只松鸡也不知道跑,将脑袋死死压在自己肥大的翅膀底下。 周怀轩面无表情,随手从地上拾起一块土疙瘩弹了过去,嗖嗖将两只松鸡打死。 冬季的松鸡最好熬汤,加上黑松露和猴头菇,最是大补。 周怀轩拿刀将两只松鸡和早已死去的野兔放了血,剔除内脏,拿雪全身内外擦净了。 他刀法娴熟,刷刷几刀将松鸡拔了毛,再斩成八块,用雪包裹。野兔没有拔毛,但是用地上的黄色淤泥包裹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已经收拾好两只松鸡和两只野兔,用袋子拎着回到小石屋,另一只手抱着一捆他刚刚在外面随手折的柴禾。 屋里的小枸杞吃完了糕点,在屋角的小盆里洗了手,趴在门边等着他。 周怀轩推开门,低头看着没有他小腿高的小枸杞,严肃地道:“进去。” 两岁的小枸杞往旁边让了让,揉了揉眼睛,“我困了。” “睡觉。”周怀轩简单地道,指了指床铺的位置。 小枸杞使劲儿仰头看他,看得眼都晕了,可怜兮兮地伸出胳膊:“脱衣衣……” 周怀轩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目不斜视地进了屋,顺手带上门,“自己脱。” 小枸杞的嘴瘪了瘪,努力和胸前的系绳做斗争,结果将小袍子上的系绳扭成死结。 他偷偷看了周怀轩一眼,索性不脱了,蹭到和大姊一起睡的床边,脱了鞋,往床上爬。 爬了一半,他就被人倒提起来。 周怀轩拎着他的腿,想将他放到王氏床上,可是想起王氏的大肚子,又踌躇起来。 自然是不能让小枸杞睡在王氏那里的。 盛思颜生病了,也不能让小枸杞跟她睡。 嗯,就算没病,也不能睡。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想,垂眸看了看被他倒提起来,正在他手上努力挣扎的小枸杞。 在屋里扫了一眼,周怀轩有了主意。 他将桌上已经被雪水浸湿的毛巾拿走,从盛思颜床上拿了小枸杞的枕头,还有那个貂皮薄毯,铺在桌上,给小枸杞半铺半盖。 盛思颜身上,便盖上周怀轩的貂裘。 小枸杞看着自己不能睡床,只能睡桌子,很是不高兴,不知不觉唆啦起大拇指。 周怀轩看见了,严厉地道:“不许。” 小枸杞忙将大拇指从嘴里抽出来,小手背在身后,张嘴打了个哈欠,又道:“要擦牙……” 以前都是盛思颜睡前给他拿青盐擦牙的。 周怀轩单手将他一拎,放到桌上,“不擦。”然后一只手指试着解小枸杞袍子上的系绳,发现已被小枸杞扭成死结。 周怀轩也没有费神解开死结,他直接用单手一拉,将那系绳拽断了,小袍子自然就解开了。 “可是不擦牙,牙牙会坏掉。”小枸杞一边伸出胳膊,被周怀轩“拽下”身上的小袍子,一边坚持说道。他听大姊的话,要做好宝宝,养成好习惯。 “坏掉就坏掉。”周怀轩毫不犹豫地道,将那小袍子扔到一旁,再敲敲桌子,冷冷地道:“睡觉”。 ※※※※※※※※ 第183章 相助 (4K) 周怀轩的话不含一点情绪,跟他的表情一样。 小枸杞被说得眼泪汪汪,但是对着周怀轩冷冰冰的脸,他不敢哭闹不敢撒娇,除了乖乖听话,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饱含泪水的小枸杞趴在周怀轩在桌子上给他做的“窝”里,终于睡着了。 周怀轩便去生火,将屋子中间地窠里的灰堆扒开,把两只裹了黄泥的野兔放到里面埋起来,打算做“叫花兔”,然后在地窠里燃起一堆火,开始烧热水。 外面都是雪,他随手挖了几团雪,扔在锅里烧开,再将他收拾好的松鸡扔进去,还有从外面松树高处采来的黑松露和猴头菇,开始熬起大补的松鸡汤。 盛思颜睡得并不安稳,她的身子越来越热,只觉得整个人被人用烈火在烤,然后又被扔到沸水锅里,呲呲地冒着热气,正痛苦不已的时候,突然有一股清凉从天而降,稳住了她浮动的心神。 好凉快…… 盛思颜在梦里露出一丝微笑。 她不晓得,是周怀轩默默坐在她床边,一直用湿毛巾给她敷着额头。 后来湿毛巾都被她烘干了,周怀轩就用自己的手掌放上去。 他的体温比一般人要低一些,放到盛思颜额头正好,不用担心太凉,也不会轻易被“烘热”…… 就这样默默地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她额头,一动不动地守候到天亮。 盛思颜是被一阵香得掉眉毛的味道唤醒的。 她还没睁开眼睛,肚子就咕咕叫了两声。 周怀轩迅速收回手,没事人一样站起来,道:“汤好了。” 盛思颜高烧刚退,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 乍一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出现在这小石屋,吓得猛地睁大眼睛。 待看见周怀轩那张无懈可击,但是又平静淡然的俊脸,盛思颜才想起来昨夜的事情。 想到那些绿油油的狼眼,她禁不住又吓出一身汗。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将盛思颜搁在床边的大棉袄拿起来瞅了瞅,然后用两根手指头拎着,扔到墙角。 盛思颜一看急了,裹着周怀轩的貂裘坐起来。轻轻“暧”了一声,“那是我的衣裳啊!你把它扔了我穿什么?” 周怀轩指了指她身上的玄色貂裘,“穿这件。” 盛思颜哭笑不得,想把这件貂裘扔了,但是一想到里面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软绸睡衣睡裤,只好把那貂裘裹得更严实,哼哼唧唧地道:“我穿这件,那你穿什么?我跟你说,在屋里虽然暖和,但是一开门。出去把你的皮都冻破了。” 周怀轩没理她的聒噪,从墙角拎起她的大棉袄,背过身子,往门口走去,然后拉开门。居然出去了! 小石屋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盛思颜愣愣地看着大门,眼神黯了黯,半晌没有回过神。 王氏也被松鸡汤的香味熏醒了,她抽了抽鼻子,坐了起来。 盛思颜忙裹着貂裘从床上下来,胡乱捋捋头发。将那长大的貂裘在身上绾了好几圈,才系得结实了。 “娘,这里有鸡汤,您先喝一点。”盛思颜来到地窠旁,揭开锅盖深深嗅了一口,然后用勺子给王氏舀了一碗鸡汤。服侍王氏在床上喝了。 王氏喝完一碗热滚滚鲜香的松鸡汤,才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她笑着看了盛思颜一眼,道:“来,我给你梳头吧。你好几天没有好好梳头了。” 盛思颜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自己发了毛的辫子,道:“其实要洗一洗了。” 自从下大雪之后。她就一直没有洗头了。 王氏点点头,“今儿可要烧热水洗一洗。”又问:“周小将军呢?你好些了吗?一大早就起来熬松鸡汤,辛苦你了。” 王氏以为这汤是盛思颜熬的。 盛思颜惊讶,“这汤不是娘熬的?” 她以为是王氏熬的。 两个人都会错意了。 “难道是周小将军熬的?”王氏大奇,咂咂嘴,“味道真不错。啧啧,这周小将军,真是看不出来啊。还有这样的手艺……” 盛思颜也觉得惊讶,她的目光在小石屋里看了一圈,愕然看见小石屋里唯一一张桌子上,躺着睡得十分香甜的小枸杞! 她可是最清楚,小枸杞睡觉不稳当,睡在床上,一晚上能从这一头滚到那一头。 盛思颜每天晚上都要无数次醒过来,将小枸杞搬回枕头上睡好。 但是现在看小枸杞一个人睡在桌子上,紧紧贴着墙壁,睡得规规矩矩,像是知道如果睡得不规矩,就会掉下桌子! “这孩子……”盛思颜笑着摇摇头,过去将小枸杞连着薄毯抱起来,放回她刚才睡的床上去。 王氏也笑,问道:“周小将军呢?走了?” 盛思颜点点头,“刚才出去了。” 王氏忙道:“那正好,咱们梳洗梳洗吧。昨夜真是太失礼了。” 昨天她们一家人饿得快死过去了,等看见周怀轩,两人都是精疲力尽。 盛思颜发了一场高烧,到现在还有些晕晕乎乎。 王氏也是疲累不堪,不过好好睡了一晚,刚刚吃了一碗松鸡汤才好些。 盛思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长大的貂裘,下摆起码有一尺来长是拖在地上的,自嘲道:“如果能回去,我还得赔人家一件衣裳。” 王氏笑而不语,去屋角的水缸看了看,里面盛满水。 盛思颜把松鸡汤盛出来,另换了一个大锅烧热水。 很快水烧好了,她和王氏一起就着一盆水,洗了脸,又搓了手脚,再把小枸杞拎起来,给他洗脸洗脚,顺便再给他擦牙。 小枸杞醒了,抱着盛思颜不放手,比平时极为依恋她。 盛思颜不知何事,只好拿松鸡汤哄他。 小枸杞不爱喝汤。但是爱吃肉,吃了几口松鸡肉,小鼻子皱了皱,指着地窠底下道:“香。好香。” 王氏将桌子收拾了,薄毯放回盛思颜和小枸杞的床上,道:“把吃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吧。” 盛思颜应了一声,将松鸡汤端过去。 小枸杞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地窠,上面的火焰快要燃尽了,底下的灰像是又厚了一层。 盛思颜想了想,拉开门,看见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积雪足有两尺深,堆在门口。将小石屋的大门盖住一半。 周怀轩正背着手站在门前的雪堆上,居然没有陷下去。 皑皑的白雪上,他背手站在那里,很有些遗世独立的风姿。 外面那么天寒地冻,他却只穿一身藏蓝色箭袖薄狐皮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宽宽的同色牛皮腰带,越发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黑得发蓝的顶发用玄玉簪子束起来,其余的头发披散在脑后,一直垂到肩头,一丝不乱。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发黄分叉的鞭稍,忙甩将大辫子甩到身后。努力笑着柔声道:“周小将军,外面冷,进来吧。” 周怀轩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将他的貂裘穿在身上,虽然长大不堪,一点都不合身。却也没有脱下来,心情奇异地好了起来。 他走回屋里,顺手带上门,抬眼就看见小枸杞抱着盛思颜的腿,如同一只无尾小熊一样。 盛思颜走到哪里。他就跟着挪到哪里。 周怀轩不动声色看了小枸杞一眼。 小枸杞的嘴瘪了瘪,马上放开盛思颜的腿,蹭回到墙角,和小刺猬阿财并排坐在一起,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头。 周怀轩嘴角的弧度可疑地翘了翘。 他坐到地窠边上的小板凳上,慢条斯理地拿火钳将地窠里的灰烬拨开,露出两团被余烬烤得焦黄的“土疙瘩”。 他拾起一只“黄土疙瘩”,拿火钳往上头用力一拍。 黄泥壳应声而落,露出里面喷香扑鼻的烤兔肉! 小枸杞顿时冲了过来,嘴角流着口水看着周怀轩手里的烤肉。 盛思颜欣喜地道:“这是……野兔?” 周怀轩点点头,将从黄泥壳里刚刚剥离的烤野兔递到盛思颜面前,“趁热吃。” 盛思颜忙接过来,道:“我切一切,吃一点,剩下的存起来。” “存起来?”周怀轩疑惑,“都吃了。”他催促。 “不行的。就这两只野兔和山鸡,要吃好久呢。不知道这雪什么时候能化。”盛思颜一边说,一边拿小匕首将那外焦里嫩的兔子切成小块,码在粗陶盘子里。 王氏也轻叹,“是啊,这雪不化,我们不能下山,山下的人也不能上来。” 周怀轩没有说话,坐回地窠旁边的小板凳上,再一次捞起另一只“黄土疙瘩”,拿火钳啪地一声拍开,露出里面又一只烤的焦黄熏香的野兔。 小枸杞的眼睛圆圆地瞪过来,就差把耳朵竖起来了。 盛思颜:“= =”。也不用这样吧?这么快就忘了大姊了? 王氏笑着将小枸杞叫过来,给他面前放了盛思颜切好的一些烤兔肉片。 盛思颜自己只吃了两片,给王氏却满满盛了一盘子,又给周怀轩盛得更多…… 周怀轩只拈了一片兔肉,味同嚼蜡地吃了,剩下地全推到盛思颜面前,“吃。” 盛思颜摇头,“我吃饱了。你吃吧。你昨儿吃过没有?我晚上睡得早……”没有来得及给周怀轩做吃的。 周怀轩看着她,淡淡摇头,“我不饿。你吃。” 王氏看着这两人就着一盘兔肉推来推去,眯了眼睛微笑,“思颜,你就吃了吧。这大雪天周小将军既然能上山,就能下山,不会饿着的。咱们却是得等雪化之后才能下山的。” 意思就是周怀轩随时会走,不用担心他吃不饱…… 盛思颜只好讪讪将盘子端回来,坐在周怀轩面前慢慢夹了一片兔肉吃起来。 用黄泥烤制的兔肉外焦里嫩,还有松露奇特的芳香,味道好得难以形容。 盛思颜“唔”地一声眯起眼睛,和小枸杞吃东西的神情居然有些神似。 周怀轩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别过头,也不说话,坐到地窠前面,一直看着地窠里面的火焰出神。 王氏起身,在小石屋里来回走动,一边向周怀轩问话。 “……你去西北了?药材找到了吗?” “找到了。”周怀轩点点头,不过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地表示,找到药材也没用了,因为皇帝已经死了…… 王氏又问:“你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这是她最奇怪的地方。 王家村的人既然没有将她们出卖给昌远侯府,也不会出卖给神将府…… 周怀轩没有做声,沉默地听王氏说话。他总不能说,是周老爷子告诉他的。那岂不是把老爷子给卖了…… 那些灰衣人就是周老爷子的人。没有他们,盛思颜和王氏他们不一定能在这药山上熬过两个月。 盛思颜见周怀轩默不作声,想了想,微笑着轻言细语地道:“我先前去贵府上送过一次帖子,想求见周老爷子,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是一直没有回音。” 周怀轩唇角的讥诮一闪即逝,“帖子?” 这件事他倒是一点都不知道。周怀轩看着地窠不语。 盛思颜点点头,“后来我们走的时候,也曾经去贵府上又试了试,还是见不到周老爷子,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耽搁,只好仓促离开京城。” 这是周怀轩最疑惑的地方。 据他所知,盛七爷的案子押后再审,朝廷也没有牵连的意思,盛思颜和王氏为什么要带着小枸杞离开盛国公府? 还有城门口的通缉告示,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见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对他解释,“……也是我们家里有些事,让昌远侯府利用了。我们不得不赶早逃走,不然的话……”盛思颜苦笑,她还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她们。 她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这一刻,她最感激盛宁柏。 若不是他,她和王氏、小枸杞三人不是死了,就是生不如死。 王氏轻声阻止盛思颜再说,道:“不过周小将军回来了,我们也有盼头了。还望周小将军去大理寺,跟那里的人说清楚。我们国公爷……国公爷,是真心要治好陛下,从没有想过要‘弑君’。” 王氏悲从中来,一时忍不住,哽咽起来。 盛思颜忙拿帕子给王氏拭泪,低声安慰她:“娘,别伤心。爹没事的。”说着,她求恳地看了周怀轩一眼,“周大哥……” 不等她说完,周怀轩已经点点头,“我去。” ※※※※※※※※ 第一更四千字,含九月粉红1000加更。下午一点还有大章更新。俺这么辛苦,当然是想多求几张粉红票和推荐票。嘿嘿。亲们不要犹豫了,赶紧投来吧。双倍哦! 。 第184章 恭迎 (大章求粉红) 在经历了处处碰壁,被许多人鄙视羞辱的几个月之后,头一次,有一个人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在乎,默默地站出来帮助她们,盛思颜百感交集。 她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王氏索性用帕子捂着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小枸杞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大姊,小嘴一瘪,也要嚎啕大哭的样子。 周怀轩对着小枸杞摇了摇头,淡然道:“不许哭。” 小枸杞只好把哭声咽了下去,小嘴不断地哆嗦着,瘪了又瘪,眼里滴溜溜转着的泪水愣是不敢流下来。 盛思颜这才看见小枸杞和周怀轩之间的“对峙”,忍不住又笑了,擦着眼泪对周怀轩嗔道:“周大哥你做什么吓唬小枸杞?小孩子经不起吓的。” 叫了这么多次的“周大哥”,已经越来越熟稔和亲近了。 小枸杞听到大姊维护他,感动地扑到盛思颜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哇哇大哭。 盛思颜忙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劝哄。 周怀轩见了小枸杞这幅样子实在碍眼,虽然小枸杞只有两岁多…… 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将小枸杞如同昨夜一样倒提起来,便索性站起来,在小石屋里走了几步,淡然问道:“昌远侯府做什么要通缉你们?” “谁知道呢?也许是太子,哦,不对,现在已经是皇帝了。”盛思颜将小枸杞搂在怀里轻拍,眼珠转了转,“也许是昌远侯看我们一家大小不顺眼。周大哥……”她顿了顿,“总之,我爹就拜托你了。” 周怀轩点点头,“义不容辞。” 盛思颜凝神看了他一眼,见他也看了过来,飞快地垂眸,两排黑长的睫毛颤动如蝴蝶的翅膀。盖在她粗糙发黄的肌肤上,显得极不协调。 周怀轩移回目光,淡淡地道:“上次的老山参,你用完了吗?” 盛思颜愕然:老山参? 她要想一想。才想起来是上一次她在宫里的寒潭落水之后,周怀轩送她用来切片泡澡的老山参,忙道:“还有呢。等回去可要好好用一用。” 周怀轩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王氏拭了泪,挺着肚子起身,要给周怀轩行礼谢他。 周怀轩忙让开,“不必。” “锦上添花人人会,雪中送炭才是最难得。”盛思颜跟着站起来,扶着王氏感慨道。 王氏深有同感,“二十多年前。盛老爷子因给先帝‘吃错药’,导致一家大小都被太后处斩。那时候,盛家的姻亲都不敢出声,深怕惹祸上身被株连。这么多年,就像从来没有盛家这个亲戚一样。” 盛家的那些姻亲故旧。敢出声的很少,大部分人能在年节时分偷偷祭祀一番,就很不容易了。 后来盛七归来复爵,这些姻亲也不好意思上门。 盛思颜默然半晌,道:“其实也不怪他们。太后娘娘说斩就斩,不听半分解释,人家也是一家大小上百口。总不能为了盛家就都不活了。” “是啊。”王氏唏嘘,“人之常情。” 盛家嫁出去的女儿,就不是盛家人了,也不能太过苛责她们。 “盛家的女儿,从来都是低嫁。她们想帮也帮不上啊。”王氏好不容易说了句公道话。 其实四大国公府中,最弱的一环就是盛家。 他们世世代代只不过是郎中。虽然掌管太医坊和天下药房,其实一点实权都没有。 比诗礼传家的郑家都差多了。 盛思颜了然,她现在可是明白,权势有多厉害了。 “……几个月前,在大理寺大堂。我说了三条理由,证明我爹无罪,太子殿下却一口否认。最后我没法子了,只好求他们略等一等,等周大哥你回来之后,再定分晓。”盛思颜将她在大理寺正堂做的证供又说了一遍,求肯地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听得十分专心,末了眉头微皱,“这样也不行?”他觉得盛思颜说得非常有道理,很是意外地又看了她一眼。居然还挺能干…… 盛思颜摊手,苦笑道:“有道理也没用。官大一级压死人。说你对,你就对,不对也对。说你不对,你就不对,对也不对。总之官字两个口,说好说歹都从那里来。我们这样的人家,人丁稀少,又没有人在朝里做大官,注定就是这个下场。” 盛国公虽然品级高,但是没有实权的官职的话,也就是个摆设。 三个人坐在地窠的火堆旁谈谈讲讲,总算把这几个月的事情都与周怀轩细细说了。 她们指着周怀轩去大理寺为盛七爷作证,因此尽可能详细地给他说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 盛七爷这样信任周怀轩,她们也只得信任他,而且只能信任他。 盛思颜坐到周怀轩身边的小板凳上,离他很近。 一双凤眸更是专注地看着他。 周怀轩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只聚精会神听王氏说话,尽量离盛思颜远些,只怕自己按捺不住那股甜香的吸引,就当着王氏的面,一头往盛思颜那边扑上去了…… 盛思颜察觉到周怀轩的意思,眸光黯了黯,想退却,但是想到盛家人的安危,还有盛家的血海深仇,她又鼓足勇气,定定地坐在那里,并不避开,只是不敢再看周怀轩,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地窠里面的火焰出神。 周怀轩心不在焉地听着王氏说话,心里到底扛不住那股甜香,过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又将身子移了过来,尽量离盛思颜近些,好能解一解他的渴…… 盛思颜半垂着头,嘴角微微翘起,心情好了许多。 王氏将这两人的情形看在眼里,皱了皱眉头。 如果思颜的身世没人知道,她和周怀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是现在,王氏自己都不确定,能否过得了周老爷子那一关。 这个老人,可是神将府的“定海神针”,不是神将大人周承宗能比的。 盛思颜想嫁给周怀轩。可是比当年郑素馨要嫁给吴长阁难多了。 …… 一席话说到快下午的时分,小石屋的门上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盛思颜和王氏都吓了一跳,两人惴惴不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些疑惑。 外面还是冰天雪地。两尺深的积雪,而且这还是山上,哪里来的人? 如果有,也是跟周怀轩一样厉害的人吧? 盛思颜站了起来,下意识将小枸杞紧紧抱在怀里。 王氏跟着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周怀轩侧耳听了听,一丝笑意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他刚侧一侧头,就听门外又传来一声彬彬有礼的声音:“大公子?大公子你在里面吗?” 原来是神将府来人接周怀轩下山了。 王氏和盛思颜吁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盈盈笑意,只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对盛思颜道:“收拾东西。下山。” 王氏和盛思颜都是一愣。 就算神将府来人了,她们这一家三口也不好下山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盛思颜和小枸杞能跟他们下去,王氏这大腹便便的样子,可是走不得山路的。 特别是山路上还积雪成堆。山高路滑,实在是不适合孕妇行走。 盛思颜也反应过来,马上道:“周大哥,你先回去吧。我要在这里陪着娘,等雪化了再走。” 周怀轩眉头皱了皱,“收拾东西下山,别废话。” 盛思颜:“……”。 王氏:“……”。 小枸杞从盛思颜怀里挣下来。抱着她的大腿仰望周怀轩,一幅“死也不离开大姊”的样子。 小刺猬阿财缩在盛思颜的另一边,虽然有些害怕周怀轩,但是依然“勇敢”地朝周怀轩呲着尖尖的小牙。 周怀轩对这一小人一小兽已经熟视无睹。 他大步走向门口,哗啦一声拉开小石屋的大门。 “见过威烈将军!” 只听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跪拜声,还有些许盔甲碰撞的声音。 盛思颜好奇地从周怀轩背后探出头去。 这一看之下。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她们门前的小路上,早上还是两尺深的积雪,现在已经挖得干干净净。 一条两尺深的通道出现在小石屋门口,通道两边堆着高高的雪堆,衬得这通道更加深邃。 通道里。跪着许多黑衣黑甲的兵士,手里都握着长铲,单膝下跪,低头俯身,对周怀轩十分恭敬的样子。 那些兵士的人数那么多,盛思颜粗粗数了一下,总得有数百人那么多。 “这是……?”盛思颜忍不住出声问道。 刚才叫门的人正是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他昨夜跟周怀轩在城门口分开。 周怀轩跟着灰衣人来到药山寻找盛思颜他们,小厮周显白回神将府。 他跟了周怀轩好几年,算是很能体会周怀轩的心思,知道周怀轩想做些什么。 周显白听见盛思颜的声音,心里一动,头也不抬地道:“大公子,从山下到山上的路都挖出来了。还有两顶软轿稍后就到,可以请盛国公夫人和盛大姑娘、盛三公子上轿。” 盛思颜倒抽一口凉气。 乖乖隆得咚! 一夜之间,这些人居然把两尺深的雪都铲了,将那条从山脚到半山腰足有十来里的山路生生挖了出来! 这效率!这能耐! 啧啧! 这神将府真不是白叫的! 盛思颜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更加下定决心,要紧紧抱住神将府的大腿。 周怀轩似乎知道盛思颜在想什么,慢悠悠地道:“……这不算什么。如果连这点雪都能难倒他们,他们也不会从西北蛮族战场上活着回来了。” 这些人应该是神将府类似现代工兵的兵士,专门负责架桥铺路,为大军行军做准备。 一想到人家是专业人士里面的精英,盛思颜也释然了。她笑着从周怀轩身后转出来,想向这些兵士行礼致谢。 周怀轩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低声道:“进去。”不知道是不让她行礼,还是不想她让人瞧见。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身上长大的貂裘,突然明白过来,脸上腾起两片红云,忙往后退了几步,避开外面的视线。 其实外面的人,除了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别的军士都是低着头,并没有一人擅自抬头,军容十分整齐。 周怀轩回头,对自己的小厮道:“轿子呢?” 周显白忙道:“那边呢。”回身指了一下。 周怀轩点点头,又问:“有多少人知道?” 周显白知道周怀轩的意思,是问他有多少人知道他回来了,并且要接盛家母女下山。 “大公子放心,小的已经在京城渲染得尽人皆知。”周显白笑嘻嘻地道,不过想起神将府里的老夫人和各位奶奶、公子爷和姑娘们,又有些头疼,对周怀轩眨了眨眼。 周怀轩微微点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做得好。” 周怀轩很少这样直白地夸人。这一次算是破天荒头一次。 也不枉他费尽心思为大公子周全了…… 周显白一听顿时大喜,神情更加放肆,活脱脱一幅豪门作威作福狗腿的模样。 周怀轩一向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但是这一次,周怀轩就是需要大肆张扬和显摆。 “嗯,你的名字不错。”周怀轩又说了一句,“进来吧。”说着,关上小石屋的大门。 小厮周显白在门口傻乐了一会,才明白周怀轩的意思,一时笑容尽敛,咬牙切齿地瞪了小石屋的大门一眼,跟着低头进来了。——大公子太可恶了!不气人会死嘛!!! 小石屋里面,王氏忙道:“既然有轿子,咱们就下山吧。” 盛思颜还有些担心昌远侯府。 虽然周怀轩是回来了,可是人家能一天到晚守在你家门口么? 万一昌远侯府趁周怀轩不在的时候,还是对她们下手怎么办? “娘,您真的现在就想回去?如果昌远侯府还整妖蛾子的话,我们可招架不住。家里都是女人,小枸杞才两岁多……”盛思颜吞吞吐吐的道,不敢看周怀轩的眼睛。 其实她的意思很明显,希望周怀轩能看出她们的难处,帮她们一把,至少,先护着她们,让王氏顺利生下第二胎才好。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转头淡淡地道:“他不敢。” 第185章 门神 (4K,求粉**) 昌远侯盘算了这么久,下了这样大的本钱,连他自己的嫡亲妹妹都背叛了,会不敢?! 怎么可能?! 盛思颜和王氏对视一眼,都有些忐忑。 不是不信周怀轩,而是觉得他说得太轻描淡写了。 昌远侯的门路有多广,王氏可是心知肚明的。 周显白忙道:“盛国公夫人,盛大姑娘,这你们别怕。我们大公子一回来,就把城门口的通缉告示撕了,换上我们神将府的告示。” “神将府的告示?”盛思颜更是疑惑。 “对啊!我们大公子说了,谁敢杀盛家一人,他就灭对方满门!”说得趾高气扬,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儿。 “啊?这种告示?!”盛思颜和王氏都惊呆了。 这样彪悍的告示……大概只有周怀轩这样的人才想得出来吧! “当然!怎么会有假?!你们跟我们回去,在城门口就能看到。对了。大公子还特别吩咐,一定要在昌远侯府门口贴一张,特意嘱咐,谁敢撕下来,就剁谁的手!”周显白得意洋洋地道。 王氏和盛思颜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欣喜,还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说什么好。 盛思颜心里一动,走过去轻轻拽了拽周怀轩的衣袖,柔声道:“周大哥,以后你一定要多多来我家坐坐。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一坐就好。” 周显白听得无语,腹诽这姑娘是把自家大公子当门神使唤吧?挡煞呢这是……以大公子的脾气,肯定是理都不理! 结果周怀轩斜睨盛家大姑娘一眼,淡淡“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不过他转头就看见周显白睁大的双眼,还有来不及阖上的嘴,大得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周显白简直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掏了掏耳朵。——刚才大公子那声“嗯”是他听错了吧?还有那个抛向盛大姑娘那边看了让人犯晕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油盐不进、一身怪癖的大公子。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而且怎么可能说得这样温和!——这没道理! 一定是——听!错!了! 周显白张大嘴傻呆呆的模样落在盛思颜和王氏眼里。 王氏轻轻咳嗽一声,微笑着低头摸了摸小枸杞的脑袋。 盛思颜则一直笑着看他,觉得这人颇为有趣。 “闭上嘴。”周怀轩察觉盛思颜的神情,不由横了周显白一眼。头一次觉得有这样的小厮真是给自己丢人,不悦地拂袖而去。 王氏看着周怀轩的背影道:“周小将军,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是你这样帮我们,我们盛家没齿难忘。请一定受我一拜!”说着,就要艰难地扶着腰对周怀轩行礼。 周怀轩转身再一次避开,道:“不用,盛七爷跟我是莫逆之交,盛老爷子也救过我的性命。”顿了顿,垂眸转身。努力不去看盛思颜的方向,淡然道:“这是我欠你们盛家的。” 盛思颜想到同样被盛家救过的人,比如昌远侯文贤昌,此时却在往死里整盛家,不由叹息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人就是狼心狗肺,救他们还不如救条狗。” 王氏默然,她也是这么想的…… 经此一事后,如果盛七爷能活着出来,大概也不会同以前一样了。 咚咚咚咚!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大公子,轿子到了。” 周怀轩道:“走吧。”说着,率先往门那边走过去。 周显白鬼鬼祟祟打量了盛思颜一眼。特别是她身上的貂裘,更是看了又看。 盛思颜对他笑了笑,大大方方地道:“我的棉袄破了,大公子心好,特意把他的貂裘借给我穿,不然我就冻死了。” 周显白立刻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在度君子之腹,惭愧不已。 直到从小石屋出来很久之后,周显白才发现,盛家大姑娘这个人,跟他们家大公子说话的方式。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差别,不过一个更刻薄,一个更婉转一些,但是都同样气人。 =,=这日子没法过了…… 推开门,便看见小石屋前面一前一后停着两顶蓝顶青绸镶狐皮的大轿。 周怀轩撂开后面那顶轿子的轿帘,让王氏先上轿抬走。 盛思颜抱着小枸杞,小枸杞则抱着小刺猬阿财,一起上了门前那顶轿子。 周怀轩跟在盛思颜的轿旁一起往山下走。 那小石屋的大门被周显白带着兵士重新用枯枝遮掩起来。 而且他们下山的时候,那些落在后面的兵士,又把一锹一锹将雪铲回来,把刚挖出来的山路再严严实实地填上。 盛思颜从轿子里探出头,回头看了一眼,本是想再看一眼自己住了两个月的地方,结果发现那些兵士又在把雪铲回来,将刚挖出来的路重新用积雪盖上,不由大为惊讶,好奇问道:“周大哥,为何又要把路填起来?”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语气变得淡漠生疏,“不让别人走。” 好吧,这个理由真是言简意赅,也够独够狠…… 盛思颜只得“哦”了一声,缩回轿子里面,垂眸抱着小枸杞,忐忑不安地盘算。 一行人从药山上顺着刚铲了雪的小路往下走,后面的人却在一边下山,一边将雪又填回去。 盛思颜琢磨,这样的话,她们住的地方就更难查到了,确实比她们想得还要周到。 …… 此时昌远侯府里,昌远侯文贤昌阴沉着脸坐在书房,看着自己面前的告示咬牙切齿。 这张告示,是被人昨晚贴在他们大门口的。 看门的门子听说是神将府的大公子派人贴的,害怕极了,不敢说,更不敢撕下来。结果今天一大早,就被人看见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沸沸扬扬。都跑到昌远侯府门前来看热闹。 昌远侯出去上朝的时候才看见门前的“盛况”,转头看见那告示,不由大怒,喝令自己的下人将告示揭下来。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揭。 “侯爷啊!那周小将军说了,谁敢揭,就剁谁的手!”下人们哭天抢地,恨不得磕头求饶。 那周小将军,可是说一不二的杀神啊!听说在西北杀得蛮族血流成河,将一条江水都染得通红啊!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周怀轩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说。几乎每个人都相信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剁手?!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剁我的手!”昌远侯见自己的下人都不听使唤了,顿时怒从心头起,亲自冲到昌远侯府大门口。一把将那张告示揭了下来。 这两个月,他昌远侯文贤昌在京城里是意气风发,风头一时无俩。 辅佐新帝登基,自己的孙女儿成了太子妃,俨然成了从龙的功臣,他觊觎着盛国公的爵位,差一点就将盛家赶尽杀绝了! 结果还是功亏一篑。让那母女俩带着盛家嫡子跑得无影无踪! 而大理寺丞王之全那个老家伙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将大理寺的牢房护得严严实实,他根本就无从下手! 一拖再拖,就拖到周怀轩这个杀神回来了…… 昌远侯眯了眯眼,捻须沉吟。 他该怎么办? 盛家那边,他好脱身。 自始至终。他都是派的不相干的手下跟盛宁松接洽,后来将王氏她们吓跑了之后,他也没有急着接受盛国公府,只是派人去盛国公府,帮助盛宁松帮忙“打理”盛国公府。 这两个月。盛国公府都是盛宁松和盛宁芳姐弟俩当家。 这两个笨蛋,果然不是盛家的种,不仅蠢笨,而且贪婪。 两个月里,明偷暗挪,将盛家千万家财都要搬空了。 当然,有很一大部分,都落在了昌远侯府手里。 昌远侯府的库房如今堆满了从盛国公库房搬来的白花花的银两,还有古董字画、首饰头面、家私古籍。 盛家千年的积累,自然不是文家这样才兴盛了一代的后族能够比拟的,全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珍品。 文家的二姑娘如今是太子妃,三姑娘文宜顺定了盛宁松,很多东西,是盛宁松送来讨她欢心的。 为了盛国公府的这些东西,昌远侯府甚至另外盖了一个巨大的库房,来专门陈放。 昌远侯夫人此时正带着两个孙女文宜室和文宜顺去库房挑嫁妆。 “宜室,你眼光好,帮你妹妹多挑几件好的。”昌远侯夫人笑盈盈地嘱咐道。 文宜室笑了笑,将身上的白狐披肩拢了拢,然后用手遮着额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悠悠地道:“天放晴了。” “是啊,昨儿夜里雪才停。大姊你看这路上,是早上才扫出来的。”文宜顺撂开身边的帘子,往外看了看,她和文宜室跟昌远侯夫人一起,坐在冬日庭院里代步的肩舆里。 三个人来到库房前面下了肩舆。 跟在肩舆后面走的丫鬟婆子拥了过来,簇拥着各自的主子。 昌远侯夫人的大丫鬟过去对守库房的婆子出示了对牌。 那婆子验过之后,又拿出册子,让昌远侯夫人和文宜室、文宜顺在册子上写上各自的名字,才放她们三人进去。 因为这些东西实在太过珍贵,昌远侯亲自给这座新修的库房立下新规矩,免得有人浑水摸鱼。 随便摸一条出去,就够普通人吃几辈子了。 别的人一般不能进去,她们的下人里面只放了一个大丫鬟和一个婆子进去。 跟着前面的主子三人走到这个库房里面,这丫鬟和婆子都咂舌不已。 她们是第一次到这个库房来。 这里是昌远侯府新建的一个库房,里面的东西,据说是刚收进府不久的。 那丫鬟偷偷跟婆子对视一眼,用口型做了个“盛”字。 她们这些下人的消息比某些不得宠的主子姑娘还灵通。 她们自然知道,这些东西,是如何从盛国公府的库房,跑到昌远侯府新建的库房的。 这库房里还飘散着淡淡的油漆味道,顶上的横梁是松木,甚至留存着刚砍伐不久的松木特有的清香。 库房很大,里面是一个一个上了锁的小屋子。 昌远侯夫人取出身上带的小铜钥匙,递给文宜室,“去开左边的门。” 文宜室将小铜钥匙塞到锁里,左左右右左左地拧了一通,打开了锁头,然后让到一旁,道:“祖母,您先请。” 昌远侯夫人笑着命丫鬟和婆子在小门外面候着,自己带着文宜室和文宜顺进了里面的小屋子。 这间屋子里是专门摆放珠宝首饰头面的。 屋子的左面摆放着整整五个多宝阁,都是拔地而起,一直触到屋顶。 多宝阁上,摆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紫檀木首饰盒。 文宜室随手打开了一个,看见里面是一朵五彩斑斓的珠花。这珠花居然有巴掌大,是用一颗大珠和各种形态的米珠镶成的一朵盛开的复瓣海棠。当中一颗珠子大如雀卵,上面还有淡淡的花瓣形状,而且那花瓣的形状是天生而成,并非匠人雕刻出来的,更显珍贵。 “咦?”昌远侯夫人低叫了一声,走过来道:“他们居然有这东西?” 文宜顺好奇地探头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文宜室见多识广,见了也忍不住赞道:“这是难得的花颜珠,据说是珍珠恰巧落在盛放的花瓣里,被包裹之后埋在地底,历经千万年才成型的。姑祖母在宫里多年,也不过只有一朵小小的花颜珠珠花,比这个小多了。——这盛家,当真是其罪当诛。一个小小的太医,也敢搜刮民脂民膏到如此的地步。”说着连连摇头。 文宜顺听了很是垂涎,轻声道:“……祖母,可以把这朵珠花给我么?” 昌远侯夫人看了看文宜室,“宜室,你说呢?”其实是问文宜室要不要,只有她不要了,才能给文宜顺。 文宜顺垂下眼眸,低头抚弄着衣带,心里的忿忿不平之意一闪而逝。 这些明明是她的未婚夫盛宁松送来昌远侯府的,却都要紧着文宜室先挑…… 不过很快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毕竟文宜室这个大姊一向对她不错,偏心的是祖父母和姑祖母,跟大姊无关。 ※※※※※※ 第186章 警告 (4K,那个粉^^) 文宜室倒是一点都不在意,摇头道:“祖母,给三妹吧。我不喜欢这些花儿朵儿的。” 文宜顺脸上一红,但是将首饰盒子紧紧抱在怀里,羞怯地道:“多谢大姊割爱,我就喜欢这样的花儿朵儿。” 文宜室微微一笑,在五个多宝阁前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又将记载着库房物品的册子拿过来细看。 翻阅良久,她也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皱着眉头问昌远侯夫人:“祖母,我记得,盛家那个义女曾经戴过一支金丝钻半月簪……我怎么没有在这里看见?” 那件首饰其实远远不及她刚刚不要的花颜珠珠花矜贵,但是文宜室就是喜欢,极想得到那支金丝钻半月簪。 昌远侯夫人摇摇头,“如果这里没有,多半还是在盛国公府。你不如命人去盛国公府,找盛宁松那小子问一问?” 文宜室眉间轻蹙,单薄的削肩在库房里显得更加单薄,如同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文宜顺比她丰腴,艳羡地看着大姊瘦削的身材,笑着补充道:“也许盛大姑娘逃走的时候,把那支簪带走了。” 文宜顺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文宜室就更想要那支簪,她阖上册子,点头道:“好,我回去就命人去盛国公府问一声。” 昌远侯夫人看着这些首饰件件都是没有见过的珍品,也爱不释手地挑了一支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冬日里和观音兜一起戴最好看。 文宜室见祖母和妹妹都这样兴致勃勃,不忍扫她们的兴,自己也随便挑了根翡翠长链和一支莲花玳瑁簪。 那链子的样式没有什么稀奇,难得的是一百零八颗翡翠珠子,颗颗一模一样大小,而且正、阳、通、透,四样皆备,实在是珍品中的珍品。 文宜顺看着大姊挑了莲花玳瑁簪。笑着点头道:“何用通音信,莲花玳瑁簪。——大姊,你有心事了……”一边说,一边刮着脸羞她。 文宜室笑嗔她一眼。并不辩解。 昌远侯夫人笑着指了指屋子右面那五个关得严严实实的立柜,道:“那里面都是男人用的,腰带饰,帽饰和鞋饰,一大堆。” 文宜室叹息着摇摇头,“盛家真是太靡费了,难怪福薄……” “有潮涨,就有潮落,像四大国公府那样世袭罔替,永不变更。谁会服气?”昌远侯夫人讥诮说道。 文宜顺听着涨红脸。 盛家只有盛宁松了,这个盛国公爵位,九成九要落在他头上,那自己以后就是盛国公夫人…… 可是祖母这么说,岂不是不愿意盛家人继续做盛国公?那自己可怎么办呢? 文宜顺垂下头。紧紧抱着自己刚才挑的装着花颜珠珠花的首饰盒不放。 文宜室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祖母……您也该跟三妹说清楚了吧?”不然姐妹亲戚间因那上不得台面的人起隔阂就不好了。 昌远侯夫人想了想,点头道:“横竖这事很快就要有眉目了,也该跟她说清楚了。”说着,转身对文宜顺道:“宜顺,这桩婚事侯爷打算退了。盛宁松……不,应该说是涂大郎。根本就配不上咱们家。他是妾侍生的野种。咱们家的姑娘,就算是庶出也不能嫁给这种人,更何况你是嫡出……你放心,祖母和祖父一定为你找个配得上的夫婿,给你一百二十抬嫁妆,顺顺当当送出门。” 文宜顺本来是不愿意的。后来因为盛家出事,盛宁松突然有很大可能做上盛国公,她才渐渐又愿意了。 可是她刚刚想通,她祖母居然又说这桩婚事成不了,要退……一时不由十分茫然。 文宜室揽着她的肩。神秘地笑道:“以后你就是国公爷的嫡孙女、嫡女,还怕找不到好人家嫁?” 文宜顺猛地明白过来:“你是说……?!”难道祖父对盛国公这个位置志在必得! 文宜室笑着缓缓点头,亲切地叮嘱她:“千万别说出去,陛下还没下旨呢……” 说完三人就出去了。 昌远侯夫人带着文宜室和文宜顺高高兴兴地出了库房,回各自的院子去了。 …… 昌远侯在外书房看着那从大门上撕下来的告示,恨得咬牙切齿。 周怀轩,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跟陛下撕破脸! 你敢动我昌远侯府,就是跟陛下过不去! 昌远侯狰狞一笑,扬声道:“来人!备马!我要去神将府,面见周老爷子!” 来到神将府门前,神将府的门子却依然不让他进去,只找他要帖子,说他家老爷不见外客,除非约好了上门。 昌远侯抖着那张告示对那门子恼道:“你们大公子把这告示贴在老夫的大门口,难道周老爷子不给个说法?” 那门子眼皮都不抬,束着手道:“昌远侯,您也说了,这是大公子贴的告示,关我们老爷子什么事?”说着,那门子抬手指了指大路,“我们大公子今儿就回来了,您从这边前走,左拐,然后右拐再右拐,就能看得他了。” 昌远侯一愣,“他在哪里?” “城门口。”神将府的门子终于翻了翻白眼,像看白痴一样看了昌远侯一眼,回身走进角门,砰地一声关了门。 昌远侯吃了个闭门羹,恨不得将那告示撕成碎片,扔在神将府门口。 但是想了又想,到底不敢这么干,还是忍住怒气,将那告示塞到手下手里,自己翻身上马,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那门子当然将昌远侯强势来访的消息报到了周老爷子那里。 一个人独坐弈棋的周老爷子面无表情地放下一粒黑子,道:“……难怪轩儿这一次要大张旗鼓。” “就是,连文贤昌这种人都敢来我神将府门前撒野,看来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他们是不会把我们四大国公府放在眼里了!”周老爷子的管事义愤填膺地道。 另一个管事立即躬身道:“老爷子英明。也是该让大公子整顿整顿这京城的风气了。自打盛国公府二十多年被满门抄斩之后,咱们这三大国公府的人就越来越夹着尾巴做人。唉……” “轩儿还没有回来吗?”周老爷子看了看黑白分明的棋盘,皱着眉头站起来。 管事低声道:“还没。不过显白那小子昨夜带了神将府的兵士上山去了,都带着挖雪锹,应该是去接盛家人下山。” “盛夫人身怀六甲。下山不容易,确实应该挖出条道儿来。”周老爷子缓缓点头,却是赞许之意。 “不过,大公子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另一个管事试探着说道。“这还没有进自个儿家门,就去了山上,接不相干的人……” 周老爷子横了他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那管事吓了个哆嗦,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决定以后再不多嘴了。 …… 神将府的内院正院松涛苑,住着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 大奶奶冯氏带着丫鬟婆子去给周老夫人请安。 刚到正堂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叽叽喳喳地说话,笑得十分欢畅。 只不过她一进去,里面就鸦雀无声了。 冯氏觉得异样。过来给周老夫人行礼问安。 “坐吧。”周老夫人指了指自己身边的锦杌,笑眯眯地说道。 冯氏是神将府的嫡长媳,她的出身虽然很是一般,也不当家理事主持中馈,但是她夫君是神将大人周承宗。地位在那里摆着,周老夫人还是很给她脸面的。 吴三奶奶吴云姬见冯氏进来了,用帕子掩着嘴笑道:“大奶奶来了,今儿可是来得早。” 冯氏向来是按规矩踩着点来的,其实不早也不晚。 她看着吴三奶奶笑了笑,“三弟妹来得真早。娘疼三弟妹,三弟妹要多帮我们妯娌尽尽孝才好。” 吴三奶奶咯咯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帮你们尽孝,你们自己不能撒手不管啊。”顿了顿,她见周老夫人的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忙转了话题,“大嫂,我昨儿听说。咱们家的大公子回来了?” 冯氏一愣,摇头道:“不会吧?我没有听说呢。” “啊?”吴三奶奶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狐疑看着冯氏,“大嫂说笑吧?你是大公子的娘亲,他远行回府。怎地没有去给你请安?” 冯氏听了心里很不舒服,默默地低下头,淡淡地道:“……兴许是有事吧。他现在也大了,公事要紧。” “是呢。确实是大了。”吴三奶奶瞥了周老夫人一眼,见周老夫人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只不住摩挲卧在她膝盖上的大食猫,便心里有了底,绘声绘色地道:“我们家大公子,这一次可是真出风头。啧啧,为了给不相干的人家出头,居然把威胁人的告示贴到人家昌远侯府去了!——昌远侯府啊,你知不知道昌远侯府是什么来头?” 冯氏一愣,点点头,“那是太后,哦,不,应该是太皇太后的娘家。” 夏明帝已经薨逝,现在在台上的皇帝是以前的太子夏启。 所以以前的太后,现在已经成了太皇太后。 现在的太后,是以前夏明帝的皇后,太子夏启的生母。 “没错!”吴三奶奶拊掌说道,“还有啊,我听我娘家人说,这昌远侯府,可不仅仅是侯府呢。听说陛下已经在考虑,封昌远侯为文国公了……” “啊?”冯氏大吃一惊,“不是说大夏只能有四个国公吗?怎地又多了一个出来?” “哪有多一个?”吴三奶奶撇撇嘴,觉得这冯氏当真没心眼儿,“明明还是四个。” “怎么可能?周、吴、郑、盛,再加上文国公,岂不是五个?”冯氏掰着手指头数了数。 堂上的丫鬟婆子掩嘴轻声笑起来。 周老夫人这里的下人见识当然不一般,冯氏还没有想到的,她们已经想到了。 冯氏还是不明白,但是也知道别人明白了,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周老夫人见了冯氏这幅样儿,淡淡地笑了笑,替冯氏打圆场,指着吴三奶奶笑道:“其实这不是我们妇道人家该管的事儿。你大嫂为人贤惠,只知相夫教子,我看比你这个四处乱窜的猴头儿要强些!” “娘啊,您就偏疼大嫂!难不成我这天天起早贪黑,帮娘管家的媳妇,娘就不疼了?呜呜呜呜,我好委屈……”吴云姬坐到周老夫人身边,不依地轻轻推了推周老夫人,故意装哭。 周老夫人拍拍她的脸,慈爱地道:“你啊,都是我把你宠坏了。这么大年纪,儿子都要娶媳妇的人了,还尽跟我撒娇!” 吴云姬做出“破涕为笑”的样子,攀着周老夫人的胳膊道:“娘疼我,我就不哭了。” 婆媳情份深似母女,看得冯氏也怪羡慕地,再想起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却没有去见她,只觉得如坐针毡,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娘、三弟妹,你们慢聊,我有些头晕,先下去了。” 周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对吴云姬道:“送送你大嫂。” 吴云姬笑着站起来。 冯氏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了!” “没事的。大嫂,我陪你出去。”吴云姬过来搀着冯氏的胳膊,对她眨了眨眼,像是有话说的样子。 冯氏只好对周老夫人又福了一福,才跟吴云姬一起出去了。 两人站在周老夫人正堂外面的回廊上说话。 “大嫂,这事儿今儿早上都传遍京城了,我估摸着,你不知道也不行。”吴云姬收了嘻容,正色道:“我们虽然是神将府,是四大国公府之首,但是也禁不住大公子这样瞎胡闹。” “什么事啊?”冯氏更加莫名其妙,“……他回府没有见我,也不算是大不了的事儿。我这个做娘的不在乎,你又何必……”以为吴云姬说的还是周怀轩回府之后不先来见她这个娘亲的事。 吴云姬跺了跺脚,甩了甩手上的帕子,“嗐!大嫂!你这个人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不是内院的小事!”说着,她看着冯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大公子在城门口和昌远侯府大门上都贴了告示,说,谁杀盛家一人,他就灭人家满门。还说,谁敢把告示揭下来,他就剁谁的手!” ※※※※※※※※※※※※ 第187章 分寸 (4K,第一更) “什么?!真的是轩儿做的?!”冯氏吓得一下子变了脸,蹭蹭蹭蹭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背后的廊柱上,心里怦怦直跳,待看见吴云姬神色中闪过的一丝得意,冯氏回过神,立刻反驳道:“轩儿一向行事很有分寸,怎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弄错了。我不信……不信……” 她别过头,看着周老夫人的庭院,不去看吴云姬那张风韵犹存的俏脸。 吴云姬带着怜悯看着她,“大嫂,你不信也得信。这事儿,连老爷子都晓得了,正叫了管事去问话呢。可惜大爷一大早就进了宫,不知道晓不晓得这回事。” 连老爷子都晓得了?! 冯氏失魂落魄地离开周老夫人的正院,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一路上,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心里着急得很,但是又害怕周老爷子,不敢去外院询问,只是一个人躲在房里哭。 神将大人周承宗一大早去上朝,结果出宫的时候,跟昌远侯文贤昌碰上了。 昌远侯阴着脸将周怀轩让人贴在他家大门上的告示给周承宗看,冷声道:“神将大人,请问令郎是什么意思?!——我文贤昌虽然不如神将大人,但也是为大夏洒过热血,受过重伤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令郎的官职,比我还低上一级,只是三品,凭什么对我这个二品大将军指手画脚?!” 周承宗还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接过那告示瞧了瞧,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用手顺手将那告示揉成一团,扔得远远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冲动一些是有的。昌远侯用不着大惊小怪,小题大做吧?” 听周承宗这样说,昌远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还真怕周怀轩那小子不管不顾,真的动手…… 周怀轩在西北对抗蛮族的时候,那可是手段残忍毒辣,不留一丝情面。杀得他们这些大夏朝的人都看不过去了。 朝里议功的时候,他就是抓住这一点,大加批驳。不然的话,这二十来岁的小子,就要跟他这个六十多的老头子一个品级了,岂不是怄死他?! “那好。神将大人教子有方,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年轻人冲动是好事,不然年纪大了,想冲动都冲动不了了,岂不悲哉?”昌远侯哈哈大笑。心情十分舒畅。 周承宗点点头,“轩儿顽劣,还请昌远侯不要放在心上。” “好说!好说!”昌远侯笑得真心欢畅,知道不会有事了,顿时大松一口气。 两人说说笑笑。往宫外行去。 结果在宫门口,又遇到神将府和昌远侯府派出来寻他们的下人。 “什么事?”周承宗走到一旁问道。 神将府的下人神情紧张地道:“大爷,大公子带着盛家人从城外回来了,现在正要进城门呢。” “什么?!令郎抓住盛家的逃犯了?”昌远侯做出惊喜的样子,一把抓住周承宗的手,“神将大人,您可一定要跟我一起去城门口迎接令郎回城。他立下这样大的功劳。实在是神将府之福啊!——我昌远侯府十万两白银的赏钱,等下就差人送到贵府上。” 周承宗摇摇头,“不必。轩儿大概也没这意思。我们神将府也不差钱。” 他也不是傻子。 自己儿子弄出那样的告示,摆明了是要给盛家人撑腰,怎么会愿意把盛家人交出来? 再说,他也知道。盛家除了盛七爷,剩下都是妇孺,还这样急吼吼地不放过人家……他看不起昌远侯那副吃相太难看的嘴脸。 昌远侯面色一变,“神将大人,您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刚才是怎么说的?”周承宗面色沉了下来。 这昌远侯好好说话也就罢了。想要要挟他周承宗?——真是打错了算盘。 能威胁他神将大人周承宗的人,还没有生出来…… “您明明刚才说是小孩子不懂事……”昌远侯也变了脸。 “小孩子不懂事,跟把盛家人交给你,是一回事吗?你不要想太多。”周承宗沉声说道,翻身上了马,对神将府的来人道:“回府。” 周承宗不想,也不能掺合这件事,因为他被周老爷子警告过…… 骑在马上,周承宗想到二十多年前,盛家老爷子落难的时候,他因一时犹豫,导致盛家满门被杀,也后悔得紧。 而这一次,他爹周老爷子临时将他调出去,也是担心他会和上一次一样,插手盛国公府的事吧? 其实他爹也想多了,他从来没有插过手,他只是按兵不动、袖手旁观而已。 盛家人虽然重要,但是比不过神将府的人重要。 素馨说得对,大夏皇室的人,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四大国公府坐大。如果他们四大国公府不知道自律,放纵自己,最终会成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会对他们除之而后快。 四大国公府再大,也是臣,不是君。 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所以他们三大国公府,这二十多年来,真的是夹着尾巴做人,循规蹈矩,不敢出一点差错。 轩儿这一次,实在是太放肆了。 敢这样跟昌远侯这样有后台的人叫板,简直是不知所谓! 可惜他这个做爹的,已经管不了了。 除了周老爷子,整个神将府没人管得了周怀轩。 周承宗一边想着,唇角居然露出一丝笑意。 骑着马转过街角,他跟一顶青顶蓝面的四人抬轿子打了个照面。 “停轿。”从轿子传来一声极文弱的声音,正是郑大奶奶郑素馨的声音。 周承宗也勒住了马,立在街角默默地看着那顶轿子。 郑素馨撂开轿帘,冲着周承宗虚弱地笑了笑。 她面色蜡黄,从轿子里伸出来的手,骨瘦如柴。手腕上套着两支极细的绞丝镯子,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了。 只不过才过了两个月,她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周承宗大吃一惊,禁不住打马上前。来到郑素馨的轿边,弯腰低声问道:“你怎么啦?看了大夫没有?怎地瘦成这样?” 郑素馨看着他笑了笑,气喘吁吁地道:“承宗,我惦记你。所以特意赶来跟你说句话。” “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就少操点心吧。”周承宗觉得自己的心隐隐作痛,“你这个样子……”可是这里这么多人,他也说不下去了。 郑素馨又笑了笑,拿帕子捂着嘴,一顿猛烈地咳嗽,咳得整个人钗横鬓乱,歪在轿子里,喘息许久才平静下来。 周承宗心痛看着她,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郑素馨闭着眼,断断续续地道:“我……要去吴家庄养病了。听说了你大公子的事,你听我一句劝。——对盛家,能不管就别管。不然惹了麻烦上身,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们神将府。上面正愁找不到借口和机会呢。你家大公子就这样撞到人家枪口上。你想想,盛七爷的案子,是陛下亲自定的调,谁敢推翻?——谁推翻,就是跟陛下过不去。你还是赶紧去把你大公子领回家,不要跟盛家人来往了。” 周承宗一怔,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这样。 只要郑素馨说,他就会去做。 从没有过例外。 郑素馨微微一笑,睁开双眸,凝视着周承宗,“多谢周大哥。我女儿婵娟也跟我去吴家庄住一阵子,不知道我上次问周大哥的事。有没有眉目了?” 郑素馨问的是吴婵娟的亲事。她向周承宗暗示过,想把女儿嫁给他儿子。 周承宗跟家里人提过一次,但是周老爷子和冯氏都反对,他也没法子,只好含含糊糊地道:“轩儿一直不在家。这事还没提过。” 郑素馨有些失望,她听得出周承宗话语中的敷衍为难之意,低下头道:“周大哥,我从没有为自己的事求过你。这一次,我求你,求你为我试一试。帮帮我的娟儿。”顿了顿,又凄然地道:“周大哥,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私心?”周承宗一愣,“什么私心?素馨,你向来仁善,凡事只知道自己吃亏,你要有私心,这世上也没有圣人了。” 郑素馨心里一动,伏在轿栏上喘气,“周大哥,也就你把我想得这么好。其实,我真的有私心。我想我没有做到的事,能让我女儿做到。”说着,又深深看了周承宗一眼,才对自己的轿夫道:“起轿。” 那些轿夫完全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木讷地抬起轿子,脚步轻快地往南门去了。 周承宗骑在马上,怔怔地看着郑素馨的轿子消失的方向站了许久,才勒马转头,回神将府。 回到神将府,他径直去见周老爷子,道:“爹,轩儿这一次太放肆了,咱们不能由得他给神将府招祸。” “招祸?”周老爷子从手上拿的一本兵书上抬起头,看了周承宗一眼,“招什么祸?” “他这样摆明了给盛家出头,岂不是将昌远侯府、陛下和太皇太后一起得罪了?”周承宗不满地道,“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了,行事不知道分寸。” “分寸?”周老爷子嗤笑一声,索性也不看兵书了,将书本阖上,往书案上一扔,“你知道分寸?你知道分寸,就不会当街跟有夫之妇隔着轿子说得难舍难分。你知道分寸,就不会这么多年挂念别人的老婆。你知道分寸,就应该知道什么才是为我们四大国公府好,什么,是为别人抬轿子!” 周承宗语塞,过了许久,皱眉道:“至少,有我在,没人敢动神将府。” “哼。现在是没敢动。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四大国公府能存在这么久,自然有它的道理。你有没有想过,盛家,为何能跻身四大国公府之一?难道真的凭盛家先祖救了大夏的开国皇帝一命,就能保他们一家子公侯万代?!”周老爷子明显对周承宗不满很久了。 周承宗皱了皱眉头,“我一直想知道,爹也不说给我听。” “这个原因,只有国公才能知道。你还不是国公,用不着知道。”周老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知道了也没用。” 周承宗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让他下去。 “爹,那我去城门口瞧一瞧。”周承宗还是不放心。一想起周怀轩在西北战场的无情杀戮,连他这个做老子的,同样经历无数征伐的神将大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周老爷子却不许周承宗出去,他摇摇头,“不用。你就在家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等轩儿回来再说话。” “可是……盛家人……到底是通缉犯。”周承宗想到昌远侯刚才嚣张的态度,心知他应该是得到陛下和太皇太后的全力支持,才敢这样做。 而郑素馨多次劝过他,让他不要跟皇室做对,还暗示过他,说大夏皇室不会永远容忍四大家族的超然地位。她是为他好,才跟他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想到郑素馨柔情似水的双眸,周承宗觉得心头暖洋洋地。 “通缉犯?!”周老爷子火了,将手里的四季春冰瓷薄胎盖碗茶杯往地上一扔,那茶杯极薄,顿时在红木地板上砸得粉碎,“谁说她们是通缉犯?!大理寺?刑部?还是京兆尹?陛下?!” 周承宗一愣,“那通缉盛家人的告示是昌远侯府发出来的。” 昌远侯的妹妹是太皇太后,孙女是太子妃,虽然错了辈份,但是太皇太后本来就不是先帝的生母,也就无所谓了。 再说皇家里面本来就不讲辈份,只论血缘。姐妹、姑侄共侍一夫的情形都多得是。 周老爷子简直被周承宗气得差一点说不出话来,他颓然地坐回太师椅上,抚着太阳穴,喃喃地道:“你比我强,你生了个好儿子。我的儿子,远没有你的儿子明白……” 周承宗听了这话,脸上简直火辣辣地,如同被人扇了一耳光一样,忙对着周老爷子跪了下来,“爹,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既然昌远侯府敢发通缉告示,应该是陛下默许的。” “默许?再默许,能容忍昌远侯越俎代庖?就算陛下能忍,大理寺不能忍,刑部也不能忍。你看着吧,这件事,昌远侯的算盘可是打错了。”周老爷子冷笑,“你下去吧,你在这里,让我堵得慌。” ※※※※※※※※※ 第188章 诛杀 (4K,二更求粉红票) 周老爷子说完先起身走了,去自己的棋室下棋。 周承宗站了一会儿,才低头离去,回自己在外院的书房去了。 他叮嘱自己的小厮,看着大门口,大公子一回来,就赶紧给他报信。 小厮应了,专门去大门口候着。 和周承宗在宫外的大路上分手之后,昌远侯迅速回到昌远侯府,飞快点齐了五百军士,让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副将文五和文六带着,往西城门赶过去。 他一定要先下手为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盛家三个人抓起来为好! 有了周承宗作保,昌远侯笃定周怀轩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可能跟他爹神将大人对着干。 文五、文六去西城门的时候,又听了昌远侯的吩咐,顺道拐去盛国公府,将盛宁松叫了出来,跟他们一起去西城门等候王氏、小枸杞和盛思颜她们回来。 盛宁松听说终于抓到了王氏她们,也是大喜,叫了管事跟他一起出去。 但是盛家的管事都推脱不已,不肯跟着他去。 最后还是昌远侯府派来的一个管事主动站出来,跟他一起去。 …… 周怀轩他们一行人正走在下山的路上。 因王氏有身孕,又是刚扫出来的山道,还要防备路上极细小的冰碴子,下山的轿子走得极慢,生怕颠着她。 从上午一直走到下午,才到了山脚。 到了山脚,周怀轩上马回头,看见他们下来的山道又被严严实实填满了积雪,微微点头。 他的小厮周显白忙招呼道:“大家慢些。前面的雪是扫过了,但是天寒地冻,小心路滑。” 抬轿子的都是彪悍的军士,军容整齐,走得极稳。 盛思颜大病初愈。抱着小枸杞坐在里面,实在撑不住了,昏昏欲睡。 小枸杞早伏在她怀里睡着了。 等到了大夏京城西城门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 盛思颜睁开眼。掀开轿帘,看着西边的彩霞,微微笑了笑。 她瞥了一眼城门,发现那上面通缉他们三人的告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宣称谁杀盛家一人,威烈将军就要灭他满门的告示! 那小厮果然说得没错…… 盛思颜心中暖暖的,她低头亲了亲小枸杞的面颊,低声道:“小枸杞,咱们回家了。” 小枸杞才两岁多。在山上住了两个多月,已经记不清以前的家了,只是跟着盛思颜点头,一边憨憨地笑。 盛思颜觉得有趣,又低头亲了亲他。 轿子正好停了下来。周怀轩过来掀开轿帘,看见盛思颜低头亲小枸杞。 周怀轩眯了眼睛看向小枸杞。 小枸杞看见是周怀轩,忙用手捂住眼睛,不去看他冷冰冰的面容。 盛思颜笑着对周怀轩点点头,“周大哥,是要下轿子吗?” 周怀轩摇摇头,“没事。进城吧。”说着。将轿帘唰地一下放回去,力度大得整个轿子都抖了抖,吓得小枸杞两眼又含住泪,但是没敢哭。 盛思颜低头摩挲着小枸杞的头发,笑了笑,盘算着回府之后。要如何整治府里头,不能让上一次这样的再次事情发生。 咣啷!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铜锣的巨响。 然后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叫道:“盛国公夫人回京!威烈将军回京!闲人退避!” 接着又是几声咣啷咣啷的铜锣声,惊得城墙上栖息的寒鸦乌啦啦飞起一片。 “盛家人回来!” “盛家人?是前一阵子被通缉的盛家人?!——不是说畏罪潜逃了?怎地又大模大样地回来了?” “谁知道呢……你看那城门口的告示还变了呢!” “变了?哦,你是说周小神将的告示啊?” “你瞎了眼不成?不是周小神将。还有谁这样厉害!——嘿嘿,谁杀盛家人,我灭他满门!嘿嘿,要是我也能这样说就好了……隔壁的三秃子可等好了,敢惹我,我灭他满门!” “得了吧你!做美梦呢!你有人家周小神将的家世?本事?还是有人家的样貌?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给别人的小厮提鞋都不配!”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在大夏京城的西城门聚集起来。 盛宁松和昌远侯府的兵将站在一起,听见围观群众的大声喧哗说笑,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回头对那些人吼叫道:“你们这些贱人!胡说八道什么!再多嘴!让侯爷抓你们去坐牢!” 他这两个月在盛国公府当家,养尊处优,也有了那么点子气势。 一开口,倒是将那些围观的闲人吓住了。 神将府混在人群中的人见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 跟盛宁松出来的昌远侯府管事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道:“盛大公子,别跟这些泥腿子较劲儿。咱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把盛家那三个人抓起来!” 盛宁松回过神,朝人群中哼了一声,放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瞧!”然后跟着那管事走到文家的副将文五、文六身边,并排站在一起。 他才十二岁,但是自幼在乡间长大,个子高大粗壮,看上去足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根本就看不出来才十二岁。 周怀轩骑在马上,跟在王氏的轿子旁边缓缓进了西城门。 盛宁松垫着脚,伸长了脖子,不停地问:“人呢?人呢?在哪儿?” 那管事指着周怀轩旁边的轿子,道:“那轿子是国公夫人的制式,应该是在那里面。” 一听说王氏应该在那顶轿子里面,盛宁松顿时激动得热血沸腾。 他终于要给这个不可一世的嫡母一点颜色看看了! 惹恼了他盛宁松,可没有那么好相与! 盛宁松忙对旁边的文五副将道:“五将军,您快去抓她!她就是盛七的夫人,我可以作证!” 盛宁松现在根本就不认盛七爷是他爹,只一心攀附昌远侯府。 只要王氏和小枸杞都死了,盛七爷也死了,这盛国公的爵位。就是他的了! 文五和文六对视一眼,将手扶在腰刀上,往前走了一步,拦住周怀轩他们的去路。拱手道:“威烈将军,卑职有公务在身,请行个方便。” 周怀轩两眼平视前方,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继续纵马前行,往他们两人身上踏过去,当没有看见马前有两个人一样。 文五和文六没料到周怀轩完全不搭理他们,一愣之下,就看那匹高头大马往他们身上一头撞了过来,吓出一身冷汗。忙各自往左右两边就地一滚,才躲过周怀轩所骑的骏马的践踏…… 两个人面如土色地被手下扶了起来。 刚才的生死一线,实在是太吓人了。 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纵马上前,皱着眉头道:“你们是谁?做什么要挡住我们大公子的路?” 文五和文六苦笑不已,气势更低。点头哈腰地对周显白道:“那个……这位小哥,我们是执行公务,执行公务,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卑职。” 周显白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傲慢地道:“执行公务?难道你的公务是要拦着我家大公子不许走路?”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文五忙道。 “绝对不敢!绝对不敢!”文六跟着解释。 “那就是了,你们执行公务。关我们屁事!趁早让开,别挡我们神将府的道!”周显白趾高气扬地说完,手里的马鞭凌空抽了一记,嗖地一声脆响,炸的人耳朵都快聋了。 文五和文六见这小厮模样的人将“神将府”的名头都搬出来了,心里都有些打鼓。 可是侯爷吩咐下来的命令。他们不敢不从。 想到侯爷对他们说过的话,这两人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再次上前拱手道:“对不住了。卑职执行公务,今儿一定要抓这几人去复命!” 周怀轩回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抓谁?” 文五鼓足勇气,指着王氏的轿子道:“就是畏罪潜逃的盛家三口人!” “畏罪潜逃?”周怀轩皱起眉头,“拿刑部的传票看看。” 盛宁松跟着站出来,大声道:“要什么刑部的传票?我可以作证!那轿子里的三个人,就是畏罪潜逃的盛家人!她们有罪!快抓她们!” 周怀轩抬眸瞅了他一眼,“你是谁?” 周显白忙道:“大公子,这就是盛宁松。盛家的……庶长子,不过,听说其实不是盛七爷的种,而是盛七爷在乡下纳的妾侍偷人生的野种!” 盛宁松和盛宁芳的身世,因为王氏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隐瞒,盛国公府的丫鬟婆子都知道,自然别的府里都知道了。 神将府更不例外。 盛宁松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手臂道:“谁是野种?胡说八道!你才是野种!” “原来是你。”周怀轩点点头。他记起来,在山上小石屋的时候,王氏和盛思颜对他说过,都是拜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所赐,她们才匆匆逃离盛国公府,躲到药山去。 “是我又怎样?她们就要被定罪了,识相的快点把她们交出来!”盛宁松只知道昌远侯府厉害,对一直低调沉默的神将府不是很了解,一下子冲到周怀轩的马前,冲他挥舞着拳头。 “盛国公府这两个月,都是这盛宁松在掌管。”周显白凑到周怀轩身边,又说了一句,还做了个“妙手空空”的手势,表示盛宁松手脚不干净。 周怀轩眯了眯眼,纵马上前,手里的马鞭闪电般挥出,一鞭抽在盛宁松的脑袋上,如同对付的山间的野狼一样,将他打得脑浆迸裂,当场身亡。 “杀人了!杀人了!”人群鼓噪起来,有人四下奔逃,也有人依然不怕死地在一旁看热闹。 周显白在一旁冷笑道:“杀人?这就叫杀人?真是没见过世面!这人冲撞我大夏皇朝堂堂三品威烈将军,理当军法处置,死得活该!” 盛思颜在轿子里听见外面的声音,忙将小枸杞的耳朵捂住,继而脸上又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她真没想到,一回城,周怀轩就帮她们解决了内贼的问题。 这盛宁松,早就该死了! 周怀轩一鞭子抽死盛宁松,并不放在心上,若无其事地转头,继续追问,“刑部的传票?还是大理寺的公文?” 没这些东西,凭什么通缉别人?! “呃……”文五和文六又互相看了看,从怀里掏出昌远侯府以前通缉盛家人的告示,“在这里。” 周怀轩没有接。 周显白上前从他们手里夺过来瞧了瞧,一把撕碎了扔在地上,“这个东西早就作废了。”然后拿马鞭指着城门口的告示,道:“那才是新告示!你们没长眼睛?怎么当差的这是!” 城门口的告示,正是昨日周怀轩让城门口的守军重新贴的一张,声称谁敢杀盛家一人,他就要灭谁满门的告示。 虽然刚才周怀轩杀盛宁松立威的手段果断狠辣,一下子将昌远侯府的人都震住了。 但是文五、文六也知道,侯爷已经找这周小将军的爹神将大人周承宗谈过了,神将大人亲口说过,这是小孩子不懂事,让他们侯爷不要放在心上。 况且盛宁松一个妾侍生的野种,也能跟他们相提并论? 想到有神将大人站在他们这一边,这两人直起腰来,看着周显白淡笑道:“这位小哥,说这种话不怕闪了大牙!谁杀了盛家一人,你们大公子就要灭人家满门。啧啧,真是好神气!好威风!——可是,你们真的敢吗?这是当咱们大夏皇朝的朝廷、大理寺,还有刑部,都是吃素的吧?你们想杀谁,就杀谁,想灭谁的门,就灭谁的门?” 脸上满是讥诮之意,就连他们带来的昌远侯府军士都跟着呵呵地笑。 周显白大怒,道:“谁忒么想杀谁就杀谁了!你不识字吗?这里明明说是谁杀了盛家人,我们大公子才会灭凶手的门!” “你敢!”文五和文六一齐喝道,带着兵士有往前进了一步。 盛思颜在轿子里听得无语。人家说要杀的是敢对盛国公府动手的人,这些人跑来说什么“你敢”?! 这是昌远侯府的人公开承认他们就是要杀盛家人了?!——真是一群猪…… 周怀轩勒着马,骑在马上缓缓掉头,看着这两个副将,认真说道:“我有什么不敢?” ※※※※※※※※※ 第189章 剁手 昌远侯府的副将文五和文六对着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还能直起腰,可是一对上周怀轩那双狭长漆黑的眸子,一时都卡了壳。 “连四大国公府之一的盛家都曾经被灭门,你们又算哪根葱?”周怀轩讥诮说道。 “就是!还不敢灭你们的门!你们真太看得起自个儿了。我跟你们说,灭你们的门,哪里用得着我们大公子出手?!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小厮周显白摆明了要激怒昌远侯府的人,说话很是不客气。 周怀轩不屑一顾。 他的小厮周显白如此嚣张。 文五和文六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文五想了想,战战兢兢地道:“盛家……盛家……并没有被灭门啊。不是留下一个人吗?” 凭什么自己这边杀了盛家一个人,就要被灭门?!——这不公平! 周怀轩看着他,淡淡说道:“嗯,你们家的人,最后两个不用死。” 文五和文六再次对视一眼。 什么叫最后两个人不用死? 两人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周显白嗤笑一声,道:“这都不懂?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你们这么蠢,怎么不一头撞死算了,还有脸活着!——我跟你们说,就是让你们家里人先自己杀,谁能把别人先杀死,剩下的最后两个人就能最后活下来!切,还想跟盛家比,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们配吗?盛家留一个,你们可以留两个,够本了!” 嚓! 太狠了! 灭别人的门也就罢了,还让别人自相残杀! 这简直是恶毒的祖宗!奸佞的先人! 众人既敬且畏地看向马匹上的周怀轩。 唇角带着妖孽般的笑容,嗜血的黑眸闪烁,暗红的薄唇紧抿,一股寒气夹杂着杀气扑面而来。 人群中不少人不由自主跪了下来,不敢再看周怀轩。 周怀轩用手指了指他身后的两顶轿子。“这是盛家人,也是我周怀轩的人。”然后另一只手拿马鞭指着城门口的告示,凌厉的目光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冷冷道:“记住告示上的话。我周怀轩从不说笑。” 文五和文六打了个寒战,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周怀轩看着他们,冷冷问道:“昌远侯府门口的告示还在不在?” 文五和文六的脑袋压得更低,一声不吭,大气都不敢出。 昌远侯府的五百军士,全被周怀轩的气势吓倒了,跟着往后退。 人群中有人突然叫道:“昌远侯府门口的告示一大早就被人撕下来了!”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一般,将人群鼓噪得沸沸扬扬。 不少人兴致勃勃看着这一幕。 到底是神将府说大话,还是昌远侯府做乌龟? 真是好戏连台啊…… 周怀轩转头,问文五和文六。“谁撕的?” 周显白更加大声地催促:“快说啊!谁撕的?”又道:“居然不把我们大公子的话放在心上,我看你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周怀轩手里寒光一闪,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长剑,“谁撕的,剁谁的手。” “就是就是!让你们长长记性!”周显白跟着说道。一边又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并没有看他,只是继续盯着文五和文六。 他的目光凝重萧然,如有实质一样,压得文五和文六快要受不住了。 两个人两股战战,几乎跌倒在地上。 “是……是……”两个人见周怀轩不像是说笑,更不想被他剁了手,慌忙往后避开。将手藏在身后,“不是我们!不是我们!” “到底是谁?”周显白驱马跟着追上去,“你们过来说实话!我保证不打死你们!” “是……”文五扛不住了,正要说出是昌远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是老夫。你又能如何?” 在远处观望的昌远侯文贤昌终于忍不住了,眼看盛宁松被杀,自己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他要还不出面,明天昌远侯府的威名就会一败涂地! 昌远侯骑着马。阴沉着脸,缓缓走过来。 来到周怀轩的马前站定,他两只手抖了抖缰绳,勒住马,乜斜着眼睛道:“周贤侄,你这是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我刚跟你父亲谈过,他让你早些回家。这里的事,就交给我吧。” 昌远侯做出一副跟周怀轩很熟的样子,淡淡说道,又拱了拱手,“多谢周贤侄将盛家人给我送来。赏金我马上就让管事送到府上,十万两白银,一两都不会少。” 人群中有哗然的声音。 “什么?周小将军难道是帮昌远侯做事?” “ 啊?盛家人岂不是惨了?孤儿寡母的,真是可怜啊……” “呸!官官相护,就知道欺负可怜人!” 周怀轩对人群中的声音置若罔闻,他眉梢微挑,看了看昌远侯的手,“……哪只手撕的告示?” 居然还在纠缠那张该死的告示! 昌远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出右手指着周怀轩恼道:“小孩子胡闹胡闹也算了,谁会当真?你吓得了别人,吓不了老夫……啊——!” 昌远侯一句话没有说完,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他指着周怀轩的右手已经被周怀轩齐腕割断。 啪! 一只血淋淋的断掌掉到地上! 伤口处立即血如泉涌。 昌远侯左手捂着右臂的断手处,疼得几乎晕过去,完全是凭着一股狂怒和悍勇对周怀轩怒吼:“你竟然敢真的剁了老夫的手!老夫要去陛下那里讨个公道!” 周怀轩冷冷看他一眼,纵马上前,马蹄狠狠踩在昌远侯掉到地上的断手上,将那支断手踩得指断骨折。 就算是最好的郎中,也绝对再不可能接驳到昌远侯的断腕上。 看得昌远侯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剁了一次手,冷得肝肠寸断,冷汗直流,眼前直冒金星,一阵阵发黑。 在场的人都看傻了。包括昌远侯府的军士们。 周小将军果然是说真的…… 所有人心里都回荡着这句话。 文五和文六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幸好幸好,他们没有惹怒这尊杀神,不然地话,自己肯定就不是剁手这样简单了。肯定是要被灭门! “是这支手?”周怀轩拿剑指着自己马蹄下的断手问道。 人群中又有看戏不嫌台高、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叫道:“昌远侯是出了名的左撇子……” 周怀轩淡淡点头,“原来是左手。”说着,手里寒光一闪,将昌远侯的左手也割了下来。 啪! 昌远侯的左手也掉在地上。 “啊——!老夫要告上朝廷……”昌远侯看着自己两只胳膊都没有了手,狂叫一声,眼前一黑,从马上倒栽下去,摔倒在周怀轩的马前。 周怀轩用马鞭指着晕倒的昌远侯,道:“我向来说到做到。”说着,冷冷的目光往人群中扫了过去。“让开。” 围观的人群不由自主让开一条道。 周怀轩带着盛家人的两顶轿子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人群一眼,淡淡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别想派任何杀手去盛国公府自讨没趣。大夏皇朝三十六路杀手殿堂。都曾经向我递过投名状。” 人群中有些故意浑水摸鱼的人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继续挑拨离间,缩了缩脖子,躲在普通老百姓中,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盛思颜不由对周怀轩佩服得五体投地。 连这都考虑到了,看来这支大腿是非抱不可了…… 一行人沉默地离开了西城门,往盛国公府行去。 等他们走得看不见影子了。昌远侯府的军士才一拥而上,将昌远侯从地上抬起来,横放在马上,又拣起来被周怀轩踩得支离破碎的两支断手,一起拿着去找郎中给昌远侯治伤。 所有的郎中看了看昌远侯那两支骨碎筋裂的断手,都摇摇头。道:“没法接了。” 昌远侯的断手处伤口被包扎好了,血止住了,但是手,却是真的没有了。 城门口的守军叫了衙司过来,将盛宁松的尸体也抬走了。 …… 周怀轩带着神将府的军士招摇过市。大张旗鼓地将盛思颜她们一路送到盛国公府门口。 这一走,京城里十停人有九停都知道神将府要给盛国公撑腰了。 一路上,盛思颜偷偷问周怀轩,“……大夏的杀手真的给你递过投名状?” 周怀轩摇头,“没有。骗他们的。” 盛思颜:“……”这也能骗? “他们会信吗?”盛思颜又担心起来。万一有人不信,还是派了杀手呢?她们盛家可是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当然会信。”周怀轩一点都不担心,“他们惜命怕死,而且愚不可及。” “……但是,你就这样砍了昌远侯的手,陛下怪罪你怎么办?会不会连累神将府?你家人怪罪你怎么办?”盛思颜很为周怀轩担心。 人家为他们家出头,怎么也不能让他吃官司,更不能让他为了他们盛家的事,跟自己家里人闹翻。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没事。”这点小事都怕…… 盛思颜十分内疚,低声道:“我回去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把昌远侯的手接上……” “不用接。拿人的东西,就是要剁手。不然他们不长记性。”周怀轩看向远方,淡淡说道。 盛国公府的事,这姑娘还不知道呢。 周怀轩带着些怜悯的神色看向盛思颜,突然问道:“……如果有人拿了你的东西,你想怎么拿回来?” 盛思颜心里一动,立即想到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是涂大郎和涂大丫两个人当家,这盛国公府,难不成已经被他们整得不成样子?! 可是周怀轩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东西被拿走了,肯定是要讨回来的。 但是周怀轩不是问“要不要讨回来?”,而是问“如何拿回来”…… 说得好像想拿就能拿回来一样! 盛思颜无语。如果有人敢动盛国公府的东西,一定不是一般的普通人。 怎么可能说拿就拿回来? 再说她爹还在牢里,现在能一家大小平平安安就不错了。 盛思颜苦笑道:“钱财身外物。如果能买个平安,我们也不计较了。不想给周大哥添太多麻烦。”顿了顿,又轻声道:“周大哥,你一定要保重。如果你也出事了,我……我们家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柔弱的声调中却有种不为身外物羁绊的豁达。 周怀轩的手紧了紧,握成拳头,又缓缓张开,恨不得俯身过去,汲取那无上的甘甜,但是看了看盛思颜那澄净的眸子,只能别过头,淡淡地道:“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盛思颜听了越发觉得古怪,但是又碍着周怀轩阴晴不定的性子,出手就要见血的做派,一声都不敢多问。 两人各自沉默着到了盛国公府门口。 周怀轩看着王氏和盛思颜下了轿子,对周显白道:“去叫门。” 周显白应了一声,来到大门处,拉着门环大拍门,“开门开门!盛国公夫人回府,你们还不跪迎?!” 屋里的门子听了一听,听见是夫人回来了,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明明记得,今天大公子临走的时候,还兴冲冲地说,夫人和三公子、大姑娘都被抓起来了,他要去帮着指证她们去! 怎么过了半天,夫人又回来了? 会不会自投罗网? 这些下人大部分都是王氏一手买进府的,对王氏,当然比对盛宁松忠心。 一个门子偷偷将门拉开一条缝,看了看,轻声道:“大公子很快就回来了,你们还是快走吧……要是被大公子知道了,可不得了……” 周显白啼笑皆非地摇头,“让你开门就开门,唧唧歪歪啥?你们大公子不会回来了!” “啊?去哪里了?”门子将门缝又拉大一些。 “去阴曹地府了。”周显白笑了笑,“放心吧。有我们神将府的大公子给你们盛家撑腰,谁还敢动你们?” “神将府?!”那门子眼前一亮,继而已经看见王氏在盛思颜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顿时大喜,将大门完全拉开,惊喜地道:“夫人、大姑娘、小枸杞,真的是你们回来了?!” 小枸杞一手牵着小刺猬阿财的绳子,一手拉着盛思颜的手,好奇地看着这个地方。 他其实都不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里住过…… 两岁小孩子的记忆都是短暂的。 王氏点点头,一脸如释重负地道:“回来了。有神将府帮忙,咱们这次可算是有救了。” 第190章 有我 “夫人!大姑娘!你们可回来了!这府里快被大公子和二姑娘搬空了!”闻讯而来的外院管事急匆匆从大门里跑出来,迎接王氏和盛思颜。 王氏挑了挑眉,不怒自威地道:“涂大丫呢?——让她滚出来。几天不在家,家里的脏东西太多,要好好清扫清扫才能住人。” 听说王氏和盛思颜回来了,从府里外院涌出来的管事、丫鬟和婆子们越来越多,都跪在大门口,呜呜泣道:“夫人、大姑娘,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大家伙儿都没有活路了!” 王氏心头微暖,点头道:“各位起身吧。你们素来是知道我的,一向命大。你们大姑娘,更是福大命大的一个人。我们这一次能顺利归来,多亏了神将府的大公子周小将军帮忙。” 盛国公府的下人们急忙给周怀轩磕头,感谢他救了他们家的主母、公子和大姑娘。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盛思颜身边,本不想理会这些下人。 但是眼角一瞥,看见盛思颜一脸烦难的神情,他不由自主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以后有我。” 这话把他的小厮周显白差一点呛一个跟斗。 什么叫“以后有他”?! 且不说,盛七爷还没死,人家的原配夫人王氏也还活着,什么时候轮到大公子了? 再说了,他又是盛国公府什么人呢? 周显白盯着周怀轩的背影使劲儿地看,像是要看清楚自家大公子骨子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又偷偷瞥了盛家大姑娘一眼。 看上去瘦瘦小小,脸上皮肤粗糙,头发枯黄,套着大公子的长大貂裘,身姿并不出众,除了一双凤眸黑白分明,流光溢彩,确实是一双难得一见的美瞳。别的也都一般般啊…… 比神将府里大公子身边的那些姐姐们差远了! 周显白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盛思颜听了周怀轩的话,愁颜尽展,满是欢喜地看了他一眼,正好看见周怀轩的眼风斜斜地扫过来。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都愣了一愣,忙各自别过头,一左一右,看向不同的方向。 王氏听了含笑道:“周小将军这是客套话,大家代我们谢过周小将军。”轻轻松松将此事圆了过去。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像是对“客套话”三个字极不满意。 盛思颜忙轻轻咳嗽一声,将小枸杞抱起来,笑着道:“瞧你重得像小石头……” 实在是太重了,盛思颜这些天都没有吃饱,抱着小枸杞的时候。踉跄了几步。 周怀轩长臂一伸,两根手指头拎着小枸杞的后颈,将他从盛思颜怀里拎出来,顺手扔到小厮周显白怀里。 周显白战战兢兢抱着小枸杞,和他一起两个人四只眼睛含泪瞪着周怀轩。“控诉”周小将军的简单粗暴行径。 盛思颜大窘,下意识道:“我抱得动的。” 周怀轩的眼波在她单薄的双肩,瘦得双颊微凹的面容上扫了一圈,不置可否地回过头,不去理会她的“抗议”,回头朝自己的军士看了一眼。 神将府的军士立即兵分四路,将盛国公府团团围住。 …… 涂大丫。也就是盛宁芳,此时正在她的绿玉馆里,对着镜子梳妆,准备要和她二弟涂大郎(盛宁松)一起吃晚饭。 她的妆奁匣子里全是盛思颜的首饰头面,装了满满一大盒。 “梅花,过来。帮我戴首饰。”盛宁芳兴致勃勃地道。 她以前的丫鬟婆子都被王氏卖了,后来王氏和盛思颜她们突然跑了,她和大哥盛宁松就当了家,在这府里内院说一不二,过得十分舒服。 她也不愿用王氏和盛思颜的大丫鬟。手里又有了钱,就让她弟弟盛宁松去买了几个丫鬟回来。 盛宁松自己哪里会买人,还不是让昌远侯府派来的管事帮他去买。 因此“买”来的这几个丫鬟都是在昌远侯府被专门调教过的,来到盛国公府,将本来就没什么脑子的盛宁芳更是带到沟里去了…… “大姑娘真是国色天香,这般的容貌,一定配个得意郎君。”大丫鬟梅花笑眯眯地道。 盛宁芳对着镜子转来转去,还是惋惜地道:“如果我有盛思颜的长相就好了……”说完又狠狠地道:“活该她现在身败名裂!” 她娘涂氏生前说得对极了! 她盛宁芳才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女! 她娘明明应该是正室夫人! 想到这里,盛宁芳心里一动。 她应该跟盛宁松说一说,将她娘的牌位放到盛家祠堂里去。 王氏既然已经畏罪潜逃,她就不再是盛家的原配正室…… 梅花笑着恭维:“依奴婢看,大姑娘比那跑了的小贱人好看多了。那小贱人脸无四两肉,整个人软塌塌的,一双桃花眼全是水,就知道抛媚眼儿,看见就招人烦。” “你见过她?”盛宁芳惊讶,“你来的时候,她们都跑了啊?你不是一直在乡间长大的吗?” 梅花语塞。她一时嘴快,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她其实是从昌远侯府派来的,以前见过盛思颜。当然,她只是一个小丫鬟,盛思颜肯定是不认得她,忙改了话题,“大姑娘,咱们出去走走?外面的雪景很漂亮呢。” “我二弟去哪里了?”盛宁芳兴冲冲地站起来。 梅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着道:“昌远侯府的人请大公子出去了,说是盛家那三个畏罪潜逃的人被抓回来了,大公子跟着去城门口指认她们去了。” “哦?真的?!”盛宁芳大喜,心里再无顾忌,高兴得在屋里团团转,“给我把那件大红牡丹缂丝的银鼠皮锦袍拿过来,我要穿!” 梅花应了一声,出去对外面的人吩咐道:“去把大姑娘的牡丹缂丝银鼠袍子拿过来。” 外面的丫鬟去了一会儿,回来道:“梅花姐姐,那袍子被木槿姐姐收走了,说是大姑娘的东西。不能让别人动。” 梅花眉毛竖了起来,恼道:“真是岂有此理?这里就是大姑娘,哪里还有什么大姑娘?!——去,给我把木槿叫过来。垫了碎瓷片跪在院子里!” 那丫鬟一惊,忙道:“刚下了雪,院子里的雪还没有扫干净呢。只有道上的雪扫了,可是也不能跪在道上吧?人来人往的,既挡路,又不好看……” “谁说让她跪在道上?就给我跪在雪地里!——哼!看她还摆什么大丫鬟的派头!”梅花最不忿以前盛思颜房里的丫鬟,好像是个人就比她们这些后进府的人要强一样! 好不好,打一顿扔出去配小子! 梅花说完正要转身进去,就听见院门被轰地一声踹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梅花没有在意。以为是将木槿拖过来了,在绿玉馆的台阶上束手笑了笑,点头道:“不错,来得真快……” 可是那些婆子冲了进来,并没有停在院子里的道上。反而直往她站的台阶上扑过来! 梅花吓得后退两步,指着这些婆子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作反不成?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啪! 一个婆子已经率先冲上台阶,先抽了她一个耳光,然后一把抓住梅花的头发,扯着她的脑袋在墙上怦怦直撞,嘴里骂道:“下作小娼妇!老娘忍你很久了!如今夫人回来了,看你们这群小娼妇还如何蹦跶!” 那婆子的力气奇大。撞得梅花头晕眼花,额角出血,她凄厉地叫了一声“大姑娘救命!”很快就人事不省,直往地上遛。 “还装死!给我站起来!”那婆子松开手,让梅花摔倒在地上,狠狠踹了她几脚。对着台阶下的婆子一挥手,“拖走!拖到外面去!” 盛宁芳在屋里听见梅花的叫喊,忙披了盛思颜的灰鼠皮大氅出来瞧。 她刚一露面,站在门口的婆子马上转身也给了她一个耳光,如同对待梅花一样。抓着她的头发,也在门板上咚咚撞了几下,嘴里依然骂道:“还有你这个贱人生的贱野种!还敢装样儿,在这府里作威作福!你当别人不知道你是你那贱人姨娘偷人生的野种啊!——今天不揍你一顿,老娘这个年都过不好!” 盛宁芳被打得晕头转向,大声骂道:“兀那婆子是不是疯了!敢打我?!等我二弟回来送你们去见阎王!” “你二弟?!你说涂大郎那野种?”那婆子嗤笑一声,“等他五七回魂吧!不然你这辈子算是见不到他了!” 盛宁芳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什么回魂?什么五七……你不要胡说八道咒我二弟……” “谁稀罕咒他?你当你们很厉害么?你家二弟被神将府的大公子一鞭子抽死在城门口,你快去给他收尸吧!”那婆子也踹了她一脚,顺手将她身上的灰鼠皮斗篷扯了下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穿皮!”说着,那婆子还不罢休,将盛宁芳头上的首饰也扯了下来,扔到下面的婆子手里,“这些都是大姑娘的东西,大家伙儿好好收着!这屋里的东西一样都不许动,等大姑娘和夫人回来好好查验!” 底下的婆子齐声应了一声。 这两个月,她们也过得憋屈极了。 正儿八经的主子被挤走了,只留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贱人在家里蹦跶,眼看他们被昌远侯府怂恿着,将这盛国公府的东西都要搬空了! 盛宁柏挡了几次,惹得这兄妹俩恼了,将他关在柴房,两天才给吃一顿饭,饿得皮包骨头。 这下雪天天冷,又不放他出来,盛宁柏发了高热,都快没命了。 幸好夫人和大姑娘赶了回来! 那婆子拽着盛宁芳的头发去了绿玉馆的里屋,命另外两个婆子抓着盛宁芳的手,将她全身上下的绫罗绸缎皮裘大氅扒得精光,然后给她胡乱套上一件下人穿的大棉袄和大棉裤,披散着头发推推搡搡地赶出去。 盛宁芳一路哭喊。 “我二弟回来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几个贱人都该死!你们帮她们,就是自寻死路!” “你们敢惹昌远侯府,诛你们九族!” 那些婆子也不堵她的嘴,任她哭骂,只一路拖着她。一边踢打,一边往外院行去。 盛国公府本来就大,又刚下过大雪,府里头只有几条小路。她们特意穿近路,还是足足在雪地里拖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将她拖到外院的大门口。 盛宁芳脚上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光着脚在雪地里磨得出了血。 一路过来,路上留下斑斑血迹。 几个婆子将她推出盛国公府的大门。 盛宁芳一个踉跄,匍匐在王氏和盛思颜脚下。 她伏在地上,缓缓抬头,看见的是王氏和盛思颜平静的面容,顿时打了个激灵,往旁边四处看去。似乎看见了一些兵士的身影。 盛宁芳鼓起勇气,用力爬起来,指着盛思颜和王氏大叫道:“她们是通缉犯!抓住她们!昌远侯府重重有赏!” 盛思颜忙扶着王氏往后退了一步。 周怀轩上前一步,挡在盛思颜和王氏身前,淡淡问道:“她是盛家人吗?” 王氏摇头。“她不是,涂大郎也不是。他们是双生子。” 既然是双生子,那就都不是盛家的种。 周怀轩点点头,站在前方抱起双臂,下颌微扬。 盛宁芳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寒气逼来,再抬眼。看见一个身穿藏蓝色锦袍的高大男子站在她面前,端凝绝丽,目蕴风华。 那人垂眸看了看她。 盛宁芳被这一眼看得全身打了个激灵,一时觉得极冷,一时又觉得极热,脑子里竟如沸水开锅一般泛起层层水泡。 周显白抱着小枸杞走上前来。对盛宁芳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枸杞也瞪着盛宁芳,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像是被激怒的小狗吠。 她张了好几次嘴,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嘶哑着对周显白和小枸杞瞪了一眼。道:“不用你管!”便要绕过他,往另一边的盛思颜扑过去。 “大胆!居然敢攻击威烈将军!”周显白跟在周怀轩身边,早看见了周怀轩暗中打的手势,马上一挥手,身后的亲兵立即弯弓搭箭,嗖嗖两箭,正中盛宁芳的胸口。 盛宁芳大睁着双眼,一声斥骂停在半路,便直直地扑倒在地上。 她一扑地,那胸口的两支箭簇更深地扎进她的胸口,一直从她后心穿了出来。 周显白抱着小枸杞本来站在周怀轩和盛思颜中间。他刚一下令神将府军士射箭,就马上转身,不让小枸杞看见盛宁芳被射杀的场景。 小枸杞缩在周显白怀里,用双手捂着耳朵,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也不敢听。 王氏有些惋惜,道:“这两人都死了,家里有事怎么办?” 王氏自然知道,她们离家两个月,这家里有盛宁松、盛宁芳两姐弟当家,盛宁柏肯定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而家外有昌远侯府虎视眈眈,这家里不出“贼”才怪了! 这两人一死,那些被偷走的“贼赃”可怎么办呢? 但是转念一想,钱财身外物,盛宁松和盛宁芳两姐弟才是真正的害人精!这两人死了,倒是省了不少心。 盛思颜也是这样想的,她也怕王氏因此对周怀轩不高兴,忙劝道:“娘,钱财身外物,咱们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强。再说这两个人是罪有应得,算计我们,这样死实在是便宜他们了……” 周怀轩见盛思颜为他说话,也想投桃报李回报一下,便问王氏:“要收尸吗?” 王氏:“……” 盛思颜听得满头黑线,匆匆扯了扯周怀轩的衣袖,让他别再开口了,又见王氏还是木着脸不说话,心里更着急,忙转移话题:“娘,要不,将他们和涂氏葬在一起吧?涂大郎还在西城门呢,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去那边收拾……” 王氏这才回过神,缓缓点头,“你派人去收殓他们。”又道:“这两个月我们不在家,家里也不知道糟蹋成什么样子呢。宁柏呢?” 盛家内院的婆子、丫鬟这时也都涌了出来,一齐跪在地上,热泪盈眶地道:“夫人、大姑娘、二公子,你们可回来了!” 王氏一一看了过去,见都是她熟悉的人,微笑着颔首道:“好了,大家起来吧。”又道:“我的身子不舒服,实在是管不了事。家里的事,还是大姑娘照看,你们一定要听大姑娘的话。如果有谁阳奉阴违,大姑娘可以随便处置,不用回我。”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平平安安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如果盛七爷真的回不来,他们盛家的男丁就只有小枸杞和盛宁柏两个人了。 她肚子里这个不管是男是女,都十分重要。 这样想着,王氏又对周怀轩恳求道:“周小将军,我就快要生了,家里实在没精力照顾。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光靠思颜一个女儿家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我想拜托周小将军有空的时候,撘把手帮点小忙……”最好能帮着料理一下外面的事情。 周怀轩背着手,长身玉立,面无表情说道:“我会每天来。” 要来做门神,坐镇盛国公府,镇压宵小。还有,帮盛国公府讨还失物,救盛七爷出狱……盛家的麻烦事太多。嗯,必须每天来。 ※※※※※※※※※ 第191章 泥垢了! 王氏怔了怔。呃,也不用每天来吧?她只想用神将府周小将军的名头吓一吓那些对盛家不怀好意的人而已。 内院的事,周小将军也帮不上手啊…… 王氏下意识看了盛思颜一眼,正好看见她眼底突然绽放的喜悦。 又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却看见他的目光也刚从盛思颜面上移过,唇角处若有若无的微笑让王氏微眯了双眸。 王氏眨了眨眼,微笑道:“那就麻烦周小将军了。我们府里如今风雨飘摇,确实需要周小将军这样的人帮一把手。” “份内之事,不必客气。”周怀轩微一躬身说道。 他的小厮周显白听得恨不得伸出爪子挠墙。——大公子,泥垢了!!! 人家盛家的家务事,怎么变成您老人家的份内事了?! 神将府里您自个儿的家务事,可没见您老人家理会过! 小枸杞这时刚刚将捂着耳朵的手放了下来,正好听说这个可怕的大哥哥每天都要来他家,顿时悲从中来,抱着周显白的脖子嚎啕大哭。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咳嗽一声,看了小枸杞一眼。 小枸杞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止,不敢再嚎,但是他停得太快了,一时收势不及,打起抽抽,抽得小身子一顿一顿的。 盛思颜无语地斜睨周怀轩一眼,似嗔非嗔地埋怨道:“……又吓唬人……”说着,还是走到周怀轩的另一边,从周显白手里把小枸杞接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弯腰将他放在地上。 两个人中间顿时隔了个小厮周显白,还有一个小萝卜头小枸杞。 眼看着那股甜香渐渐走远,周怀轩的眼神黯了黯,他对小枸杞招手,“过来。” 小枸杞现在最怕就是周怀轩。他一发话,小枸杞就算不愿意。也放脱盛思颜的手,乖乖一步一挪地蹭过去。 来到周怀轩面前,周怀轩弯下腰,用手在小枸杞背上某个穴道拍了一下。顿时止住了小枸杞的抽抽。 小枸杞觉得舒服极了,仰起头对着周怀轩甜笑,谄媚道:“谢谢周大哥。”居然学着盛思颜的腔调说话。 周怀轩抬头转身,当没听见。 噗! 周显白顿时满头黑线,但是他不敢笑,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 盛思颜扭过头,用手捂住嘴,忍笑忍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王氏也是忍俊不禁,忙道:“周小将军,请先进去喝杯茶。”又对盛思颜道:“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盛思颜回头。看了看王氏挺起的大肚子,还有脸上的疲倦之色,忙道:“娘,您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管家。不出半点纰漏。” 王氏怜惜地道:“你以前也没有出过纰漏。上一次的事,不怪你。那些人是断断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家,终有这一劫数。” “现在劫数已经过去了。娘,我们有周大哥帮我们,一定能把爹救出来的。”盛思颜做出对周怀轩十分有信心的样子,安抚王氏。 虽然盛思颜自己也没底。但是就算是虚假的希望,她也希望能熬过一个月,等王氏顺利生产之后再说也不迟。 周怀轩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 居然一点都不谦虚客套…… 盛思颜再一次无语地瞅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闭上嘴,看着盛思颜处理家事。 “劳烦这两位妈妈,去把涂大丫收敛了。拿席子裹了,跟她娘涂氏葬在一起。还有涂大郎的尸首,还在西城门口,你们派人过去看看。也许五城衙司的人已经给他收尸了,但总归是要来找我们的。”盛思颜一一吩咐。又对另外两个婆子道:“你们两人去抬一顶软轿过来,将娘抬进去。娘身子重,这一趟远道而来,不能再受累了。” “另外,这家里的人,多了几个,少了几个,你们有没有数?”盛思颜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家里是万万不能留任何来路不明、居心叵测的人,“府里人的卖身契我们走的时候都带走了,这一次会照着卖身契查人。凡是没有卖身契的,全部交给大理寺。” 她不会说“撵走”这种话。在他们盛家风雨飘摇的时候混进来的人,个个都是背后有主子的…… “撵走”他们,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 想趁火打劫?哼,让你有命来,无命走! 盛家外院的老管事猛地点头,道:“大姑娘,这些人可就多了。今儿早上跟了涂大郎出去的那人,就是昌远侯府里出来的管事,一直在咱们府上吆五喝六地充大爷,老奴早就看不惯他们了。” 周怀轩听了,淡淡地问:“他们在哪里?” “早上走了一个,其余都在府里头。刚才我们听说夫人和大姑娘都回来了,便一拥而上,将这些人都捆了,锁在那边的空屋子里,等着夫人和大姑娘发落。”那老管事知道是周怀轩是神将府的大公子,刚才又听王氏说,是他亲自将王氏和盛思颜、小枸杞他们接回来的,又要帮盛家打理这些魑魅魍魉,所以对周怀轩也十分恭敬。 他们盛家一直没有什么得力的靠山,这一次难得周小将军愿意插手帮他们,这些下人也十分机灵,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盛家最好。 昌远侯府派来的人并不多,但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昌远侯府,所以能在盛家横行,无人敢惹。 而盛家这些下人群龙无首,连男主子、女主子都关得关,逃得逃,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好暂时避其锋芒,没有跟昌远侯府和涂大郎、涂大丫做对,只一心忍着,在府里冷眼看这些人做的偷偷摸摸的勾当。 大家心里都有本帐。 现在正主儿回来了,他们自然是要抖出来好好算一算的。 周怀轩便对盛思颜道:“我去审男人,你去审女人,拿了口供记得让她们画押。” 盛思颜点头道:“自然是要画押的。然后送到大理寺。” 周怀轩摇头,“都交给我。” 盛思颜:“……” 好吧,给他就给他…… 一行人进了盛国公府。 周怀轩命神将府的军士在盛国公门前站岗,自己带着几个亲兵和小厮周显白去外院审昌远侯府派来的管事。 这些人都被关在外院的一间空屋子里。 进去之后。周怀轩随便看了看,就对周显白道:“你审,要狠。” 周显白猛点头,“大公子放心!有我显白在。就是石头里也给他榨出油来!” 周怀轩走出门,对从屋里传来的殴打哭喊声置若罔闻。 他在院子里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就听见周显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大公子,这些人不经打。随便吓唬了两下,就恨不得把娘老子都招出来了。”周显白拿着几张口供出来,递给周怀轩,“都是画了押的。啧啧,这昌远侯府该是多缺钱啊,就这样明偷暗抢,不如将盛国公府的库房直接抬走还方便些。” 周怀轩就着周显白的手。看了看那几张口供,道:“收着。去内院看看。” 周显白知道,这是让他去看看盛大姑娘那边审得怎么样了。如果那些人不识相,少不得也要他周显白出马。嘿嘿嘿嘿…… …… 这边盛思颜领着小枸杞,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内院。见了自己的大丫鬟木槿,来不及叙话,马上道:“命人给小枸杞做些点心,你看着他吃。给我拿身衣裳,我要去审涂大丫带进来的那些丫鬟。” 卧梅轩里以前的丫鬟婆子见了盛思颜,激动得都过来磕头,十分内疚地道:“大姑娘。奴婢没有给大姑娘管好家,大姑娘的东西,都被那涂大丫拿走了……” 盛思颜早料到了,笑道:“没事。我的衣裳多,随便给我找两件衣裳穿吧。” 木槿忙去自己屋里开了一个箱笼,将盛思颜最喜欢的烟灰紫暗蓝滚边牡丹锦贴身貂绒小袄和月白色暗蓝滚边的银鼠皮长裙拿出来。再配上一件莲青色琵琶纹的猩猩毡斗篷,一齐给盛思颜送了过来。 “大姑娘,这是奴婢趁乱给姑娘藏起来的衣物,还有一些首饰,都仔仔细细在奴婢房里。没有让涂大丫那个贱人搜走。大姑娘莫怪,从来没有别人碰过,都是干干净净收在那里的。”木槿向盛思颜解释。 盛思颜笑道:“多谢木槿姐姐。来,给我穿上。”其实她在外头什么衣裳都穿过,不会计较这些。 木槿跟着盛思颜走到里屋的屏风后头,看着她脸上手上的皮肤粗糙不堪,耳朵和手上都是冻疮,待解开貂裘下面的中衣,看见她背上青紫的红痕,忍不住落泪道:“大姑娘,您真的是吃大苦了……” 盛思颜笑了笑,“还好,我运气不错。”说着,快手快脚换上衣裳,披上猩猩毡斗篷,对木槿道:“你帮我好好看着小枸杞,还有宁柏呢?他在哪里?” 木槿忙道:“大公子病了,被涂大郎关在柴房。幸亏大姑娘和夫人回来了,大公子可是有救了。” “被关起来了?病了?”盛思颜恍然大悟,难怪她们躲在山里的时候,一点儿盛宁柏的消息都没有听到。 “给我拿上药箱,我先去看看宁柏。”盛思颜知道盛宁柏的病,应该有一阵子了,不能再耽搁了,忙带着自己的药箱去外院给盛宁柏诊脉。 盛宁柏已经烧得人事不省,被别的下人已经抬了出来,送到他自己房里去了。 盛思颜进去给他诊脉,见他高热太过,忙拿出银针,给他施针退烧。 盛思颜的医术,传自王氏,而王氏的医术,又是传自盛七爷,都是盛家嫡传的医术。 屋里的下人见盛思颜两针过后,盛宁柏脸上因高热而起的潮红便退了下去,对她十分信服。 盛思颜抹了一把汗,起身道:“再给他煎药,吃两回出出汗就好了。” 她派了两个婆子在这里服侍盛宁柏,转身出去。 周显白本来要去内院看盛思颜审得怎样了,结果一出院门,就听见盛家的下人说,他们家大姑娘,来外院给盛宁柏诊脉了。 周怀轩跟在周显白身后,一听盛思颜也在外院,身影一闪,就往那边走去。 盛思颜从盛宁柏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跟立在门口的周怀轩打个照面。 “周大哥。”盛思颜笑着福了一福。 周怀轩见盛思颜换了衣裳,皱了皱眉头,“天冷,怎么把貂裘换了?这猩猩毡顶什么事?” 跟在后面的周显白听了他家大公子的话,已经快抓狂了。——大公子!这样毫不避嫌地关心别人家姑娘的穿着真的好吗?! ※※※※※※※※※ 第192章 银狐 盛思颜听见周怀轩的问话,笑了笑,柔声道:“还好,到家好多了。一时着急,来不及找别的衣裳。周大哥的貂裘,我会命人好生打理后再送回去。”又道:“我那边还有好些皮毛衣裳,没有来得及拿出来。” 周怀轩挑了挑眉,不是很信她的话。 跟在盛思颜身后的婆子忙道:“周小将军您不晓得。我们大姑娘不在家,涂大丫这个贱人将大姑娘的衣裳首饰都搜走了,放她的绿玉馆去了。”又对盛思颜道:“大姑娘,木槿姑娘已经派了人去绿玉馆取回来了。” 盛思颜点点头,“不急,我要进去审那些人去了。”又对周怀轩福了一福,“周大哥,我先进去了。你略等一等,我问出口供,亲自给你送出来。” 周怀轩点点头,背着手看她上了软轿,往二门上去了。 等盛思颜走远了,周怀轩将周显白叫了过来,淡淡地道:“去神将府,问连翘把我房里那个香樟木箱子拿过来。” 连翘是周怀轩的大丫鬟。 周显白应了一声,飞一般跑回神将府。 周承宗的小厮在神将府门口等了大半天,才等到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回来了。 他踮着脚往周显白身后看着,问道:“大公子呢?大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周显白知道这是神将大人身边的小厮,一时也顾不得跟他解释,忙道:“大公子在盛国公府帮着拨乱反正呢。你别急,等办完那边的事就回来了,劳烦你跟神将大人说一声。我要去给大公子拿东西去了,失陪!”说着,一溜烟跑了。 周承宗的小厮追不上周显白,只好郁闷地去给周承宗回话去了。 周显白来到内院周怀轩的院子,对周怀轩的大丫鬟连翘道:“连翘姐姐,大公子说要拿他房里那个香樟木的箱子出来。劳烦姐姐帮我拿出来。” 连翘忙道:“大公子回来了?怎地不见人?” “连翘姐姐你就别啰嗦了,大公子等着呢!”周显白着急地跺跺脚。 连翘不再多问,忙到房里将那个小小的香樟木箱子拿出来,送到周显白手里。“去吧去吧,瞧你脸都紫了。” 周显白撇了撇嘴,抱着那小箱子飞快地离去,生怕跟周怀轩的另一个大丫鬟沉香打照面。 果然沉香听说大公子回来了,忙风风火火从自己屋里跑出来,问连翘,“大公子呢?大公子呢?” “还没回来呢。在外面有事,你别竭竭嗷嗷的。”连翘嗔了她一眼。 沉香扶着院门翘首望了一会儿,才没精打采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 周显白捧着香樟木的小箱子,飞快地回到盛国公府。 盛思颜在绿玉馆的中堂上审完那几个昌远侯府送进来的婢女。 起初盛思颜还担心周怀轩一回城就把涂大郎(盛宁松)和涂大丫(盛宁芳)两姐弟杀了。是不是太着急了?很多事情说不定就死无对证了。 但是现在她才明白周怀轩的用意。 确实,对于这两人做的糟心事,他们俩还是死吧,死无对证比较好…… 至少到时候跳进江水里也洗不清,坐实了“贼”的名声的。就是昌远侯府。 他们盛国公府,有的是证据,用不着再留着涂大郎和涂大丫给自己添堵。 比如说,这些婢女,还有外院的管事,都是昌远侯府派来的。 而且他们才是真正从盛家搬东西的经手人。 涂大郎、涂大丫两个人就算活着,估计也是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家有多少东西被人搬走了。 看着口供上的那些话,盛思颜用手揉了揉额角,摇头叹息道:“真是丧心病狂……” 昌远侯为了这个国公爵位和盛国公府的一切,真是疯了,居然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她拿着那些口供先去燕誉堂跟王氏通气。 王氏刚刚小睡了一会儿,起来之后去浴房沐浴。此时正坐在妆台前让大丫鬟玉桂给她擦头发。 看见盛思颜一脸疲倦地进来,王氏笑道:“怎么啦?难道有难事?” 盛思颜将那些口供给王氏看,摇头道:“昌远侯想要爵位,我理解他。毕竟世袭罔替的国公爵确实难得,而且规定了只有四个。不封第五个。所以不拉下一家,他上不了位。但是,他这样偷偷摸摸从别人家偷东西,算怎么回事呢?” 这已经趋于下作了。 昌远侯府怎么说,都曾经是后族,而且以前也算是大族,虽然没有四大国公府传承悠久,但在整个大夏皇朝的世家大族里,也算是数一数二。 王氏就着盛思颜的手,一目十行地看了看那些口供,点点头:“应该没有撒谎,都在这上头了。”又道:“你以为昌远侯要国公这个爵位是做什么?除了权势,那就是为了钱财了。千里为官只为财嘛。大夏皇朝一千多年,只有咱们四大家族和皇室是一直长盛不衰。哪一家勋贵的积累有我们多?他们自然是眼红的。而且我们盛家……这些年实在是太大意了。” 盛思颜了然,叹息道:“是啊。就像一个拿着无价之宝招摇过市的孩童,根本就守不住财的。” 盛家这样豪富,却没有掌握与这种豪富共生的权势,是免不了要被人修理的。 医术通神有什么用?又不是每个达官贵人都会生那些疑难杂症…… 不过盛思颜很好奇。她的祖父盛老爷子不像是没成算的人,怎地没有丝毫打算呢? 王氏却笑了笑,道:“也不能这么说,盛家,有自己的倚仗。不然你以为以盛家向来只出大夫的这种人家,也能稳坐国公的宝座长达千年?!” “有倚仗?可是……皇室照杀不误啊。”盛思颜摊手,“爹是漏网之鱼,是祖父有先见之明吧?”说着这个,盛思颜忍不住又想起那个给盛七爷批命的和尚,真的这么厉害? 王氏对盛思颜的后半句话避而不谈,只摇了摇头。“其实,咱们盛家二十多年前那场杀戮,完全是因为先帝突然成了‘活死人’的缘故。但凡先帝能说句话,太后也不敢杀盛家那么多人。更不敢杀你祖父。” “这是几个意思?”盛思颜听得大奇,总觉得王氏话里有话。 王氏笑了笑,“有些事情,只有皇帝知道。就像咱们四大国公府,有些事情,也只有袭了国公爵的人才知道。” 盛思颜立即反应过来,“先帝病得太急,有些话来不及说?那爹呢?盛国公的秘密,爹知道吗?” 王氏摇摇头,“他应该是不知道。我们本来把希望都寄托在先帝身上。只要能救活他,很多事情都能真相大白。而我们盛家对大夏皇朝的重要性,也会由大夏皇帝一代一代往下传。可是这一次,似乎要断了传承了……” “难道盛国公府,也要断了传承?”盛思颜喃喃地道。因为盛老爷子死的时候。盛七爷还在庙里。 有些事情,到底有没有跟他说起过呢? 还有,皇室里面,真的没有别的法子把有些只有皇帝才知道的秘密传下去吗? 盛思颜是不信的。这些可能,连她都想到了,大夏皇朝开国的那些天骄人精们,更是不会大意到忘了这一层。 “娘。其实您觉不觉得,这昌远侯府,也许不只是贪银子那么简单吧?您看看,我总觉得,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等下我要去库房再看看。”盛思颜看着那些婢女的口供,深思说道。 王氏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好了,这件事不要说与任何人知道。”顿了顿,王氏又强调,“连周小将军都不能说,听见没有?” 盛思颜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抱着王氏的胳膊,不依地道:“娘——!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嘛?!” “你别跟我装憨!”王氏拿手指头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你给我记好了。为人处事要有分寸。就算咱们有求于人,也不能太过上赶着,知道吗?” 盛思颜点点头,“我晓得。说来说去,还是要咱们自身有本事。靠别人,是靠不了一辈子的。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只有自己的一双手,是最靠得住的。” “去吧。把这些东西交给周小将军。另外,咱们家库房的册子,你知道在哪里吧?”王氏闭上眼,有些疲倦地问道。 盛思颜点点头。库房册子和府里所有东西的册子,都是分了好几个地方存放。 虽然明面上的一套已经被人拿走了,但是在别的地方,他们还有很多备用册。 家里的好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 盛思颜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反正拿了我的都得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都要给我吐出来。 君子报仇,只争朝夕。 盛思颜带着画了押的口供,命人押着那些婢女,来到外院找周怀轩说话。 周怀轩见了她,让她近前来,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一口香樟木小箱子,道:“这个给你。” 盛思颜好奇,“这是什么?” 周怀轩亲自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块小小的东西,折得四四方方,只有巴掌大,然后他的手一抖。 一件玄色中透着银白的大毛氅衣出现在盛思颜面前。 那皮毛滑顺得似乎连水都沾不住,拎在周怀轩手里,像是拎着一道月光。 “银狐大氅。”周怀轩说道,面无表情地递到盛思颜手里。 盛思颜惊讶地接过,手里抚着那狐毛根根尖细分明,水润油滑,几乎是天衣无缝的氅衣,忍不住赞道:“这皮子太绝了,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她记得盛国公的库房有两个银狐围脖,但是颜色质地远不如她手上的这件。 盛思颜知道,银狐皮其实不是白色,而是玄色,所以又称玄狐。银狐的毛绒极为细软丰泽,非常保暖,色泽更是艳丽动人。 上好的银狐皮,毛根和毛尖都是玄色,但是中间部分却是一丝银白,犹如奢华至极,但是又低调至极的银色云雾缎,又如夜晚海天一线中的点点浪花,在白日里甚至有光线流转的变化。 在所有的皮裘当中,银狐皮裘是最为贵重的,有“一品玄狐,二品貂,三品穿狐貉”之说,而且银狐机灵聪慧,非常难以捕捉,所以物以稀为贵,自然更加难得。 盛国公府千年的积累,也不过只有两个银狐围脖。 盛思颜抚摸着银狐大氅,艳羡地看了一眼,摇头交回给周怀轩:“周大哥,这氅衣太贵重,我不好收。” “穿上。”周怀轩背着手,皱了皱眉头,“啰嗦。”斜了盛思颜一眼,侧身低头看盛思颜带来的口供。 盛思颜讪讪地缩回手,缓缓将身上猩猩毡的斗篷解了下来,放在一旁,系上了周怀轩给她的银狐大氅。 果然她还有些冰冷的身子一下子暖和起来。 盛思颜说不清是因感动被温暖,还是这银狐大氅确实保暖,她整个人都热乎起来。 双眸更是灿灿如星。 周怀轩虽然低头垂眸,但是嘴角的弧度却渐渐舒展,几乎是斜飞入鬓的狭长双眼中有星光闪烁跳跃。 盛思颜仰头,深深地看了周怀轩一眼,穿着银狐氅衣转身离去。 周怀轩眼里虽然看着那些口供,但是却一直没有翻页,直到盛思颜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他才缓缓翻过一页,看后面的内容。 周显白在旁边撇撇嘴,暗忖刚才大公子那眼神必须不对啊! 看哪儿那是?! 眼神跟拐了弯似的,带着钩子,尽往人家姑娘的脖子上钩,根本不是在看口供好不好!——哼,想骗我周显白的犀利双眼…… 周显白站在周怀轩背后,一只手悄没生息抬起来,举到自己眼前,做了个“自插双目”的动作。 啪! 周怀轩像是背后都长了眼睛,他转身一巴掌拍在周显白头上,将他拍蔫儿了,才道:“押着这些人,去昌远侯府。” “现在就去?”周显白精神一振。 “嗯,现在就去。”周怀轩眯了眯眼。 他在战场上,一向不给对方余地,从来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将对方打得再无还手之力,甚至赶尽杀绝,不留任何后患,才是他的风格。 ※※※※※※※※※ 第193章 名声 为了能让这件事闹得街知巷闻,周显白下了一番功夫。 他找了两个京城里打梆子的人拎着大铜锣,走在最前面。 一边走一边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咧!昌远侯府的下人是如何跑到盛国公府去咧!欲知后事如何,请去昌远侯府门口守咧!” 最后面是神将府的数十军士压阵。 周怀轩骑在马上,走在最后头。 周显白则押着这些从昌远侯府派到盛国公府去的男女下人走在中间。 京城的大街上,大雪稍霁。 除了主干道上的雪被清扫干净了,别的地方都还是堆山填谷一般,满满地到处都是雪。 绝大部分京城的民众都出来扫雪了。 神将府这一行人一路行来,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他们不由自主,跟在这些人后面,往昌远侯府行去。 昌远侯府所在的街巷,其实一般人不能进去。 但这一次因为下了大雪,而且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守街的人都在歇息,没有人去街市上巡逻。 再加上神将府一行人在前面开路,自然没有人敢阻拦。 因此往昌远侯府那边去的人越来越多。 人头攒动,将仅有的那几条刚刚扫过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走了近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来到了昌远侯府的门口。 周显白一看乐了。 昌远侯府的下人真是给力,居然把自家侯府门口的场地早就扫得干干净净,一点积雪都没有! “跪下。”周显白对他们押过来的男仆女婢厉声喝道。 这些人刚刚被周显白收拾过,又惧怕神将府周小神将的威名,一点都不敢反抗,被人捆着手,拴着绳子,老老实实在昌远侯府门口跪了下来。 周怀轩骑着马,慢悠悠地走过来。对周显白道:“叫人。” 周显白应了,对那两个敲铜锣的人说道:“大声点儿,就说,我们给昌远侯府送人来了。” 那敲铜锣的人便咣当一声敲了一下大铜锣。然后扯开嗓子喊起来。 “昌远侯府出来领人!” “盛国公府给昌远侯府送人来了!” 围观的群众听了一片哗然。 不久前在西城门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人还是不多。 在神将府的有意引导下,现在又有人将在西城门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那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怎地是盛国公府给昌远侯府送人来了?” 周显白听着人群的议论,想了想,大声道:“昌远侯府的人别做缩头乌龟!你们有胆子派人去盛家偷东西,没胆子出来认吗?!” “什么?!” “偷东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围观的群众顿时沸腾了。 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和太子妃的娘家,也要去别人家偷东西?! 啧啧,这个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比什么‘凶狠残暴‘之类的坏名声简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掉价啊掉价啊太掉价了!! 昌远侯府的门子本来不想理会。但是听得神将府的人在外面说得越来越厉害,忍不住将大门拉开一条缝,恼道:“你们不要逼人太甚!你们的大公子将我们侯爷的一双手都剁了,我们还没有找你们算账呢!居然敢找上门来,真当大夏皇朝是你家的?!” 周怀轩面色一沉。哼了一声,“教训他。” 他的亲兵立即抬起一只胳膊,手里臂弩连放,尽皆射到昌远侯府的大门上,整整齐齐排在那门子脑袋四周。 那门子被这突然而至的臂弩吓得两眼往上一翻,整个人晕倒在地上。 他身后立刻有昌远侯府军士冲过来,将他拽到屋里。 昌远侯府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周显白又道:“怎么啦?不敢出来对质?你们派人几乎将人家盛国公府都搬空了。也不给自己积点儿德。盛七爷被你们侯爷送到大理寺的牢里受苦,盛家夫人和姑娘公子被你们逼得仓惶出逃,这就罢了,你们居然还派了这些下人,去盛家偷东西!连人家的衣裳都偷得精光!可怜人家一家三口回家,发现你们把人家的被子都抱走了。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还要不要脸啊!下三滥的混混也比你们强些!” “什么?!昌远侯府真的去盛家偷东西?” “连衣裳被子都偷!昌远侯府该是多缺钱啊!” 人群中有人惊叹,表示不信,“不可能。昌远侯府也是多年的后族,昌远侯本人也是大将军,怎地会这样眼皮子浅?” 周显白嗤笑一声。“可别这么说。我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的。但是事实就是!”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道:“昌远侯府不仅明偷,而且暗抢!他们的的确确派了这些下人混到没有了主子的盛国公府,偷摸拐骗,将偌大的盛国公府里千年以来的积累,一抢而空!不信的话,你们敢不敢打开府门,让我们神将府进去查抄一番!看看是你们霸占盛国公府的东西,还是我们看走眼了!” 他们等了一会儿,可是昌远侯府的大门还是关得紧紧的。 周怀轩有些不耐烦了,紧了紧手上的缰绳,那马噗嗤一声打了个响鼻,前蹄不断地在地上乱蹶,将那冰冻的地上砸出一个一个小坑,黑土飞溅,看得大家十分骇然。 下雪之后的冻土有多坚硬,这些铲过雪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可是这马一蹶子下去就是一个坑,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周小将军这匹马看着其貌不扬,原来是神力无比的神驹啊! 周显白听得那马的嘶鸣,知道是大公子不耐烦了,他自己也等得不耐烦了,索性双掌一阖,大声道:“还不出来是吧?那好,我就让人念这些人的口供了!” 说着,周显白叫了一个军士过来,将一张口供递给他。“大声念!” 那军士清了清喉咙,手捧口供,大声念了起来。 这一张口供正好是昌远侯府派到盛宁松身边的管事之一招认的,比别人说得都详细。 他老老实实交代了昌远侯府的人让他来到盛国公府。如何去查探人家的库房,将库房单子传回昌远侯府,然后由昌远侯府的主子发话,将哪些东西打包装箱,趁夜运到昌远侯府。 一桩桩、一件件,有人物、有时间、有地点、有赃物,摊开了摆在众人面前,由不得大家不信。 一时间,无数围观群众对昌远侯府充满鄙夷,要不是碍着这侯府是太皇太后和太子妃的娘家。他们都恨不得拿鸡蛋往侯府大门上痛砸一番。 昌远侯府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外院的管事大汗淋漓,一趟趟往二门上跑,向内院的主子回话,询问该怎么办。 此时昌远侯府的内院里,也是一片混乱。 从昌远侯文贤昌晕迷不醒地被人送进来开始。这里就是一团糟。 谁也没料到,一向老当益壮,是大家主心骨的昌远侯,居然就这样被人剁去双手! 昌远侯没了手,他这个辅国大将军的位置,就注定坐不住了。 昌远侯的嫡长子文震雄和嫡次子文震海也在军中,但是职位远没有昌远侯那么高。 本来昌远侯是打算得到盛国公的国公爵位之后。再将昌远侯传给嫡次子,自己的国公爵位,会顺理成章传给嫡长子,这样也方便他在军中为两个儿子谋得高位。 而军中的职位,除了神将大人一职外,别的都不是世袭的。 比如神将府里的大公子周怀轩。他爹周承宗承袭了神将大人的位置,他自己的威烈将军,却是实打实从西北战场上用赫赫战功挣来的。 没想到他的盘算被周怀轩两剑砍得粉碎…… 昌远侯府没了辅国大将军这个实权职位,以后的势力就要大不如前了。 想想看如今没落的盛国公府,就知道他们的下场了。 而且盛国公府好歹是开国的四大世袭罔替的国公府之一。还有另外三大国公府不会坐视不理。如今周怀轩出来给盛家撑腰,就是明证。 而他们昌远侯府呢?难道要以前的皇后娘家,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家给他们撑腰?! 连他们自己都不敢这么想。 当初夏明帝还在位的时候,太后和皇后可是斗得死去活来…… 昌远侯府的主事人都聚在昌远侯的内室里商议。 断了双手的昌远侯人事不省地睡在床上,两只胳膊前端包裹得像两个大粽子。 “我要去陛下那里告御状!神将府欺人太甚!”昌远侯的嫡次子文震海一拳头砸在门上,脸上满是泪痕说道。 昌远侯夫人显得更加苍老,她守在昌远侯床边,六神无主地道:“告御状有用吗?要不要先去找咱们家的大姑太太?” 她说的大姑太太,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 “咱们的小姑奶奶也行啊,她是太子妃呢……”昌远侯夫人的婆子轻声提议道。 文宜室跟在昌远侯夫人身边,哭得眼睛都肿了,闻言忙劝道:“祖母,这件事先缓一缓。神将府来势汹汹,咱们要避其锋芒。”顿了顿,她又道:“再说,咱们也得罪不起神将府。况且周小将军本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这样做,一定是听信谗言,为奸人所骗。咱们只要向他解释清楚,他就不会再护着那狡诈奸猾的盛家人了。” 昌远侯夫人看了文宜室一眼,欣慰地点点头,道:“你祖父多次说过,可惜宜室你是个女儿家。若是个男儿家,咱们昌远侯府绝对不比四大国公府差。” 昌远侯的嫡长子,也就是文宜室的爹文震雄赞赏地看了文宜室一眼,点头道:“宜室说得对。咱们不能跟神将府作对,还是应该跟他们说清楚此事,免得误听谗言,偏听偏信。” 文震海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对父女,吃惊地道:“那爹的手,不是白被剁了?!” 文宜室挑了挑眉,“二叔,您别急。祖父的手,是被盛家人剁的。不能怪神将府。” “怎么能说是盛家人?!”文震海晕了,完全想不明白,“当时我可是在场,我清清楚楚看见是周怀轩那个家伙剁的!” 一听到“周怀轩”这个名字。文宜室就陷入一阵恍惚之中,无数酸的、苦的、辣的、咸的滋味儿涌上心头,就是没有她最盼望的那一丝甜。 可能正因为她得不到那一丝甜,反而让她对那人更加放不下…… 想忘忘不掉,想恨更是恨不起来。 哪怕他伤了她最尊敬的祖父,哪怕他说她配不上他,她也努力帮他说话,不想让家人对他误会…… 文震雄叹息一声,用手拍了拍文震海的肩头,道:“二弟。想开点吧。我们已经跟盛国公府杠上了,再加一个神将府的话,咱们真的只有等着被灭门了。” 屋里的人齐齐打个寒战,噤然无声。 过了半晌,文宜室回过神。微微笑道:“二叔,祖父是被人借刀杀人剁的手。您这么想,您跟人争斗的时候,被人砍伤了手,您会恨那把刀吗?不会吧?您只会恨拿刀的人……” “说得好!”文震雄赞许地拍手道,“宜室这个比喻真是恰到好处。” 文震海也明白过来,点头道:“也对。周怀轩只是别人手上的一把刀。拿刀的人。还是盛家人。”不过说完他又呲牙咧嘴地道:“这把刀太锋利了,盛家人不知道能不能掌握得住。” 文宜室挑了挑眉,“他们何德何能?能够一直蒙蔽神将府?周小将军英明神武,一定能看穿他们的把戏。到时候知道他是被利用了,盛家肯定更惨。咱们拭目以待吧。” 所以文宜室对外面那件事的看法是,装不知道。那些人闹一阵子就会无趣地走了。 反正他们不出面。这事就是死无对证。 至于那些下人的死活,完全与他们无关。 他们要是出面了,那才真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屋里的人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话。 可是这时候,又有管事慌慌张张来报。在屋门外打着哭腔道:“不得了,他们开始念咱们府里派出去的那些下人的口供了。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清清楚楚,连账单子都列出来了!” “什么口供?”文震雄面色一沉,拉开门问道。 管事急忙把外面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屋里的人越听面色越沉重,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不出面不行了。 文宜室整个人歪倒在太师椅上,含泪道:“……盛家人太下作了,这种事也做得出来!他们这样做,我们文家的名声何在?太皇太后和太子妃的名声何在?!简直是不给我们留活路了!” 她有些心慌意乱,想到自己是文家嫡孙女里面唯一一个还没有定亲的。如果昌远侯府真的担上这种不堪的名声,她还如何嫁得出去?! 文震雄叹息道:“唉,实在是没想到,这母女三人还有回来的一天……” 他们也是太着急了,以为这家人必死无疑,又加上有皇帝、太皇太后和太子妃三重保障,所以行事肆无忌惮了一些。 “哼!他们别想讨到好!来人!与我更衣!我要进宫去见太皇太后,再去见太子妃!”昌远侯夫人终于站了起来,威严说道。 文宜室忙道:“祖母,我陪您去!” 昌远侯夫人点点头,“正要叫你与我同去。你快去换衣裳。” 文宜室点点头,匆匆忙忙离开昌远侯的正院,回自己的院子换大衣裳,准备跟昌远侯夫人进宫。 文震雄和文震海商议之后,便一起来到外院,问管事外面的情形如何。 眼看神将府的人已经念到第三张口供了。 围观的人群听得津津有味,对昌远侯府的无耻行径痛骂不绝。 。 第194章 借刀 (4K,第一更) 文震雄听得脸上越来越黑沉,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推门出去,站在台阶上厉声道:“住嘴!” 那念口供的神将府军士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念着。 周怀轩轻轻咳嗽一声,那军士才停了下来。 文震雄的脸色更黑。 周显白笑嘻嘻地道:“哟,文大爷,您终于舍得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呢!” “你嘴里放干净点儿!”文震雄厉喝一声,然后道:“你们神将府是非不分,被盛家人利用,将我爹剁去双手,这笔账,我们一定要跟盛家算个清楚!还请你们回去问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被人利用,做了别人的刀,还不自知!” 周怀轩闭目养神,懒得听文震雄胡说。 周显白叉着腰,指着文震雄道:“才是嘴巴放干净些!谁被人利用?!你才是别人的刀!你们全家都是别人的刀!我跟你说,我们神将府,就是帮定盛国公府了!你别以为胡乱说几句瞎话,就能脱罪!” 文震雄见神将府居然不顺着梯子往下爬,也是面色一沉,道:“这么说,你们是有意剁我爹的手了?你可知道,我爹是二品侯爵,二品辅国大将军。你家大公子,不过是三品威烈将军。这样以下犯上,可是罪名不小呢!” 周显白下意识看了周怀轩一眼,见他双眸半阖,面无表情,对文震雄的话完全置若罔闻。 “别听他胡扯。”周怀轩唇角微抿,指了指前面跪着的那些昌远侯府派出来的下人,示意周显白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 周显白立时明白过来,大声对文震雄道:“文大爷你别操瞎心。我们今日造访,也只是问你们这些人是不是你们府上派到盛家做内应偷东西的!--你说吧,是还是不是?!不要跟我说剁手,那是另外一回事。别想着剁了手,就可以不还钱了!我跟你说,没门儿!” 围观的群众顿时哄笑起来。 因为大夏皇朝的律例有一条,就是盗人钱财屡教不改者。确实有剁手一说,并不是周怀轩有意欺压昌远侯府。 文震雄本以为已经将神将府的人说动了,结果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十分恼怒,拂袖道:“胡说八道,这些人当然跟我们没有关系。” “哦?这就是说,这些人不是你们昌远侯府的下人?”周显白微微躬身,笑容满面地问道。 “当然不是。”文震雄觉得周显白问得很蠢。就算是,他们这会子也不会承认…… “不是?”周显白用手掏了掏耳朵。“那就是说,你们没有他们的卖身契?” 文震雄愣了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但是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是不再说话了。冷着脸看着周显白。 “这些人的卖身契,根本就不在盛国公府。但是他们去了盛国公府当差。嘿嘿,文大爷,您不要说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周显白得意洋洋说道。 “……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文震雄咬了咬牙,一口否认。 周怀轩听了半天,才驱马上前,悠然道:“那好。--来人!” “末将在。” “去户部。调这些人的户籍档,看看到底是谁家的下人,竟然敢去盛国公府撒野。”周怀轩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传过来,却听得台阶上的文震雄冷汗淋漓。 他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这些人的归属问题,他光否认是没用的! 大夏皇朝的卖身契都是一式三份,主人家一份。卖家一份,还有一份要在户部上档存档,才决定人身归属。 户部也要靠着这些户籍档案来清查天下人口和计算各种人头税。 所以就算昌远侯府一口否认这些人是昌远侯府的下人,并且拒不拿出这些人的卖身契,但是只要去户部一对档。他们就立刻理亏露陷了。 户部的存档也都有手印画押,是做不得假的。 周怀轩吩咐完,那名军士转身就走。 文震雄大急,忙从台阶上下来,急匆匆地对那个军士道:“慢着!慢着!” 但是那名军士充耳不闻,一径往户部那边去了。 文震雄对周怀轩跺脚道:“周大公子,你们家的军士,可是不听使唤!这样不听军令的兵,要来何用?” 周怀轩懒得理他。 周显白跳过来道:“得了吧你!他要是听了你的声音就停下来,才是不听使唤!你算老几?也来使唤我们神将府的军士?难道你也不把我们神将府不放在眼里,想要取而代之不成?”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 文震雄吓得面如土色,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不是不是!真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你们家欺侮盛国公府没人,就把盛七爷抓到牢里关起来,又把人家母子逼走,好吞并人家的家产地位!现在吃到甜头了,又来要我们神将府的强!把我们神将府的人当成你们的人指手画脚!我跟你说,我们神将府可不是软柿子,容得你们随便捏!”周显白抡起袖子,满嘴唾沫横飞,直喷到文震雄脸上。 “这位小哥,你真的误会了。”文震雄苦笑,“神将府威名赫赫,我们哪里敢?” “哦?那我们神将府没人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就敢了?我看你们是狼子野心,早就看我们四大国公府不顺眼了,是也不是?!”论胡搅蛮缠,周显白也是一把好手。 终于说到这一点了。 文震雄正要反驳。 周怀轩淡淡道:“就算是,他们也不会承认的,不要白费口舌。” 文震雄瞠目结舌地看着周怀轩。这可让他如何回答?! 不管答是与不是,都是被诳到坑里…… 周显白大乐。对他来说,大公子的毒舌只要是用到别人身上,那就是最愉快的时刻! “当然啦!大公子高见!这些人的户籍档子等下取来了,看他们怎么说!” 文震雄无计可施,这才咬了咬牙,道:“这些人是我们家的下人!但是他们是逃奴!他们说的话。不能作为证据!他们是对我们怀恨在心,存心污蔑主家!” 周怀轩皱了皱眉,很是不耐烦。 他早就等着文家人自己跳出来说这些人是逃奴。 结果没想到等了这么久才说,实在是让他太失望了。 高估对手的感觉真心不好受。 周怀轩懒洋洋地点点头。淡淡地说:“那好,既然是逃奴,逃奴当斩,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们除去后患。”说着,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会意,对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下人道:“你们听好了,是你们的主家说你们是逃奴,跟我们神将府无关。逃奴是什么罪,你们都晓得吧?不仅你们活不下去。你们的家人,也要一并被流放,这,都是你们主子的意思。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到了九泉之下。要怪,也怪你们跟错了主子!” 地上跪着的那些下人顿时哭成一片,对文震雄大声哭喊着道:“大爷您不能这样!明明是侯爷命我们去盛国公府偷运财物,怎能推到我们头上?我们不是逃奴,不是……” 围观的群众更加哗然。 “哇,原来是真的!” “真的派下人去别人家偷东西!” “啧啧啧啧,吃相太难看了。怎么着也等盛家真的死绝了再动手吧?” “就是就是!想当年。太皇太后将盛家满门抄斩后,可是快二十年,都没敢抄盛家的国公府。太皇太后的娘家倒是做到了,嘿嘿嘿嘿……” 大家都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文家。 文震雄听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厉声道:“来人。将这些无法无天污蔑主子的逃奴给我尽皆砍了!” 只听呼啦啦一声,从昌远侯府里跑出数百兵士,冲到场院对面,手提大斧,往那些被绑住双手。跪在昌远侯府前面场院里的下人冲过去。 周怀轩勒着马,往后退了两步。 神将府的军士不约而同围在他周围,也往后退了两步。 就在他们后退的这一刻,昌远侯府的军士已经举起大斧,往那些下人头上砍去! 一时间,昌远侯府前面人头滚滚,鲜血从没了头的腔子里喷了出来,洒得那些军士身上和场院里一片血红。 围观群众的鼓噪声一下子停住了。 昌远侯府前顿时鸦雀无声。 血色残阳洒下最后一丝余光,将昌远侯府门前照得更是红彤彤一片,映着堆在院墙根的白雪,青色石板地面上淋漓的鲜血,交织成一派人间地狱的景象。 周怀轩唇角露出一丝笑意,缓缓点头,“看见了,这就是做昌远侯府狗腿的下场。”说着,勒马转身,离开了昌远侯府。 周显白呆呆地站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他还以为要他们亲自动手砍头呢,结果没想到,昌远侯府的人自己就忍不住先动手了…… “你们死前都看见了,是你们的主子昌远侯府不让你们活,亲自动手杀你们的,可跟我们神将府没有半分关联。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若是不服气,也要找昌远侯府报仇,不要找错人了。——阿弥陀佛!”周显白双手合什,在那些扑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喃喃说道。 文震雄在旁边听见,脸都气白了,“你……!” “我怎么了我?我可没有动他们一根手指头!都是你们自己杀的!啧啧,真是太心狠了,一个都不放过。枉他们还给你们搬了盛家无数东西回去,你们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有功之臣。呵呵……”周显白摇着头,哈哈笑着离开昌远侯府门口。 文震雄站在那里,看着一地的无头尸体,恼道:“收殓了葬到乱葬岗!”说着,拂袖而去。 围观的群众津津有味看完这场戏,心满意足回家了。 昌远侯夫人和文宜室本来换了大衣裳,要坐了轿子进宫去求见太皇太后。 谁知她们等了半天,却等来太皇太后身子不适的消息,让她们不要进宫了,说太皇太后不见外客。 文震雄又进来说,外面都是血,这两天暂时不要出门。 当文宜室听说自己的爹在门口斩了那些他们派去盛国公府的下人,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安慰她爹,“爹,您别生气。这些人,死了比活着好。其实,您也不算是太冲动了。您想,是死人能保守秘密,还是活人?” 文震雄一愣,“你是说……?” 文宜室点点头,笑道:“其实,这些人一死,他们的口供就没有效用了。我估摸着,这是周小将军帮我们的忙,给我们台阶下呢。周小将军在别人的挑唆下,剁了祖父的手,现在肯定悔上来了,所以主动把这些人给我们送过来,让我们自己收拾。您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是说,这样一来,死无对证?那些东西,我们就能留下了?”文震雄又惊又喜,摸着后脑勺道:“哈哈,还是宜室你聪慧,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文宜室微微地笑,和她爹一起往他们家的院子走去。 父女在抄手游廊上慢慢走着,一边低声说话。 “爹,祖父的伤势如何?” “还好,血止住了。只是没了双手,注定是废人了。”文震雄叹口气,摇了摇头。 文宜室眼神闪烁,轻轻嗯了一声。 …… 周怀轩带着神将府的军士离开昌远侯府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了。 周显白从后面赶上来,见周怀轩的方向,好像还是要回盛国公府,便匆匆说道:“大公子,要不,还是先回神将府一趟吧?家里人都知道您回来了。再说已经天黑了,咱们总不能在盛家过夜吧?她们也才回家,家里正乱着呢。” 周怀轩默然半晌,道:“也好。你去盛国公府,跟盛大姑娘和盛国公夫人说一声,我先回去了。”说着,勒转马头,往神将府的方向去了。 周显白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抹了一把汗,翻身上马,到盛国公府去报信。 第195章 考验 (4K,第二更) 盛思颜一边在盛国公府内院跟大厨房和小厨房的人吩咐事宜,一边也在等周怀轩回来。 不过听周显白进来报信,说大公子回家去了,不来盛国公府了,盛思颜也觉得是正理儿,她压下心头淡淡的失落,笑着道:“都是我们的不是,不然周大哥早回家了。改日我去贵府上登门造访,感谢周大哥的救命之恩和帮扶之情。” 周显白现下看得清清楚楚,这位盛大姑娘,在大公子心里的地位十分重要,便恭恭敬敬毕着手道:“回盛大姑娘的话,大姑娘客气了。我们大公子说了,明儿还要来的,请大姑娘莫怕。” 盛思颜想起周怀轩说会每天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点头道:“劳烦你们了。”说着,命木槿给周显白送上一个荷包,“辛苦你了。拿去吃酒吧。” 周显白嘿嘿一笑,将那荷包收下了,道:“多谢盛大姑娘赏赐。”说着,拱手退下。 他走了之后,盛思颜出了一回神,才起身对木槿道:“既然周大哥不来了,咱们去娘那边吃晚饭吧,也热闹些。” 木槿应了,命下人将大姑娘和小枸杞的饭都摆到燕誉堂的暖阁去。 王氏歪在暖阁的炕上,就着炕桌和盛思颜、小枸杞一起吃饭。 小枸杞还小,筷子用得不熟练,又加上在山里野了两个月,越发喜欢用手抓。 盛思颜见他用手抓着一只松鸡腿吃得津津有味,也不去阻拦他,只是笑道:“你的牙还够力吗?这烤的松鸡腿,可没你周大哥烤得好吃。” 小枸杞含糊不清地道:“好吃……好吃……”一边吃个不停。 盛思颜好笑,就着一碗山鸡榛蘑汤泡饭,吃了两小碗,才放下碗。 王氏只喝一碗黍米粥,配了四样素点心,有什锦菜泥汤包、素鸭烧麦、玉米松子馅儿的合子。还有藕粉核桃糯米糕,每样吃了一点,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们在山里躲了两个月,虽然吃得上面营养并不差。但是就没有这样精致的做法。 小枸杞啃完松鸡腿,才发现那藕粉核桃糯米糕松软甜糯,好吃得紧,便将王氏吃剩下的糯米糕都吃尽了。 王氏和盛思颜看着小枸杞吃得肚皮溜圆的样子一齐笑了。 小枸杞的奶娘过来将他抱下炕,送到浴房去洗漱。 玉桂和木槿过来收拾桌子。 盛思颜指着桌上的剩菜道:“这些你们拿去吃了吧,我们都只动了一筷子,只那盘藕粉核桃糯米糕是吃尽了的。” 玉桂和木槿抿嘴笑,低声应了,拿大盘托着这些菜和饭下去,又给盛思颜和王氏酽酽地沏上茶。命两个小丫鬟在外间伺候着,才下去吃饭去了。 暖阁里只有盛思颜和王氏两个人对坐说话。 盛思颜捧着热茶杯在手里暖着手,低声跟王氏商议:“娘,明天我就去大理寺看看爹。” 她们今天刚从外头回来,就做了不少事。 诛杀涂大郎和涂大丫姐弟俩。将府里昌远侯府派来的管事和婢女尽皆铲除。 不得不说,有周怀轩在旁撑腰,她们也比以前雷厉风行多了。 王氏点点头,“是该去看看了。这两个月,也不知道他晓不晓得咱们家的事儿。如果不知道还好,万一要是知道了,我真担心你爹会扛不住。” 盛思颜想了想。犹豫着道:“娘,我担心,就算爹不想知道,也有人硬是要他知道……” “你是说……昌远侯府?”王氏凝神问道。 “正是。娘,您想一想,他们连我们的命都不放过。能放过爹吗?再说,他们追杀我们,最终的目的,也是要逼得爹自个儿活不下去了。所以我们一逃,他们肯定千方百计也要让爹知晓我们的消息。肯定是说得越惨越好。这样才能让爹万念俱灰……”盛思颜顺着昌远侯府做事的思路分析,向王氏娓娓道来。 王氏已经到了孕后期,又加上在山上两个月担惊受怕,整个人憔悴许多,就连精力都有些跟不上了。 这些事情,往常不用盛思颜说,王氏自己都能想到。 但是如今,却要盛思颜提醒,她才能想到此处。 王氏笑着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道:“你可算是能干起来了。这个家有你,娘很放心。”说着,又叹息道:“生个孩子笨三年,我这生老二了,要笨六年了。” 盛思颜咯咯地笑,抱着王氏的胳膊,将面颊轻轻贴在王氏的肚子上,感受着里面的胎动,感慨地道:“娘,您真厉害。这一次,咱们盛家一定能熬过去的。” 王氏重重点头,“一定会。”说完又道:“你爹那边,你要跟周小将军好好说说,尽快去大理寺,把这些事情了结了。” 盛思颜忙点头,“我晓得的,娘。这是咱们家最重要的事,我明天一大早就出去。” “嗯,那你早些歇着。家里的事,先让木槿和玉桂看着也行。你爹的事,才是大事。家里面没有了那两个害人精,清静多了。”王氏微笑着说道,目光落在盛思颜挂在屏风上的银狐氅衣,眯了眯眼,“这是银狐?” 盛思颜起身,从屏风上拿了氅衣过来,给王氏细看,“是银狐。”顿了顿,又道:“是……周大哥送我的。他看我的衣裳都被涂大丫和昌远侯府弄走了,就……就送了这件与我。” 王氏手里抚着银狐氅衣,看着那如同华美的银雾缎一样的皮子,心里纠结得很,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过了许久,她还是决定跟盛思颜说一声。 “思颜,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嫁给周小将军?”王氏正色问道。 盛思颜脸上一红,但是很快又变得苍白,她怔忡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默然半晌,她才缓缓地道:“娘,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知道,现在我们需要周小将军的帮助。没有他。爹不可能被放出来。没有神将府给我们撑腰,我们很难继续平安地留在这个位置上。” 一句话都没有提到嫁人的问题。 虽然她自己一点都不介意她的孤女身世,但是她也知道,神将府的人。不可能不介意。 事实就是,像她这样身份的女子,想嫁入高门去做正室的机会完全没有。 嫁到一般不讲究的平民百姓家是可能的,当然,稍微讲究一点的平民百姓家里,也是不愿意接受她这样的女子做正室的。 一个不知爹娘是谁的孤女,因为血缘和伦理关系的考虑,是不可能被正经人家接受做正室的。 王氏叹口气,挥挥手道:“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说完又笑着道:“咱们家里还少不了你呢。娘想把你在家里多留几年,你不会怪娘吧?” 要知道闺女大了,留来留去可是留成仇的…… 盛思颜眼前一亮,“真的?娘?我可不可以一辈子不嫁人?就在盛国公府,行吗?” 王氏语塞。嗔了她一眼,将她揽在怀里,笑着道:“你放心,爹和娘一定有法子,让我们的小思颜嫁得如意郎君!”说着,还对她眨了眨眼。 盛思颜听着怪怪的,但是也没有多问。笑着起身道:“那我就听娘的话,好好待着了。” 两人说笑着,等小枸杞洗完澡出来,盛思颜带他去卧梅轩住。 王氏现在精力不济,盛思颜希望燕誉堂这边的丫鬟婆子全力照顾王氏就行了。 她将小枸杞的奶娘丫鬟和婆子都带到卧梅轩住着,方便照顾。 小枸杞在山上两个月。都是跟盛思颜一起睡,养成了习惯。 到了晚上,困了起来,揉着眼睛要“大姊”。 盛思颜想了想,就在她内室隔间的碧纱橱里给小枸杞安了一张小小的填牙床。铺上厚厚的褥子,又放上一床新做的棉被,让他睡在那里。 他的奶娘就在碧纱橱对面的炕上睡。 值夜的丫鬟当然是在碧纱橱前面的地上打地铺。 屋里屋外都是人,挤得满满当当,小枸杞终于不害怕了,握着盛思颜的手,沉沉睡去。 盛思颜等他睡了,才将手轻轻抽出来,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木槿和薏仁给她浓熏绣被,又用汤婆子放在被子里,将里面捂得暖暖和和的。 盛思颜脱了鞋,躺在自己以前的床上,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 神将府里,周怀轩一回去,看门的门子就将这消息送到了内院。 不过周怀轩没有马上回内院,他径直去了周老爷子在外院的书房。 “回来了?”周老爷子还在书房看书,听了书童的回报,放下书本,笑着跟周怀轩打招呼。 周怀轩点点头,在周老爷子面前一撂袍子,坐了下来。 他今日在外面做的事,周老爷子已经都知道了。 “你今天做得不错,特别是在昌远侯府门口,逼得他们自断其臂,算是给我们神将府终于扳回一点脸面。”周老爷子笑着夸他。 周怀轩没有被周老爷子的夸赞冲昏头脑,他不为所动地看着周老爷子,“……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周老爷子装傻。 周怀轩挑了挑眉,“我想戒棋。” “你这个臭小子!居然用下棋来威胁你祖父!”周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用力敲着桌子。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周老爷子,并不言语。 周老爷子瞪了他许久,才悻悻地道:“……你说哪一件?” “一件一件来。”周怀轩敲了敲桌子,“首先,盛家送了帖子过来,您为何视而不见?盛七爷有多危险,您不是看不出来吧?” 周老爷子靠回太师椅上,淡笑道:“帖子?什么帖子?我可没见着。” “您就算没见着帖子,可是神将府的门房每天都会将大门口发生的事,出现的人,向您回报。而且是三个人背靠背回报。如果有人隐瞒,或者捏造,很容易就会被拆穿。这样的严密,您说您不知道?真的不想下棋了是吧?”周怀轩眯了眼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威胁自己的祖父。 周老爷子却不以为忤,眉开眼笑道:“轩儿啊,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跟祖父说这么长的句子,祖父感动得要哭了哦!”说着,还作势擦了擦眼泪。 周怀轩径直站起来:“不说算了。”转身就要走。 “哎!你这孩子,把这里当军营了你!说一不二啊你!你给我站住!我……我……我说还不行嘛……”周老爷子忙将周怀轩叫住说道。 周怀轩停步回身,抱起双臂看着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是,我是知道盛大姑娘给咱们家送了帖子,她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说着,故意顿了顿,观察周怀轩的反应。 周怀轩脸上的表情一贯都是淡淡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 周老爷子看了他半天,也没有看出诸如“惊喜”、“激动”、或者“话痨”之类的情绪反应,又怀疑自己是看错了,狐疑着道:“你不关心吗?你不是刚刚将盛夫人和盛大姑娘,还有那个小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枸杞。” “对对对,小枸杞。这名字真是好听……”周老爷子笑嘻嘻说道,“你不是刚刚将他们接下山?连自己家门都没进,就去接人家了,啧啧……” 周怀轩躬身上前,又敲了敲桌子,“盛国公夫人有孕在身,盛家又一次面临灭门的惨剧,这样的时刻,您却忙着考验别人。——祖父,您太让我失望了。” 周老爷子见周怀轩这么说,也收了嘻容,正色说道:“是,我是在考验盛大姑娘。你要知道,要清清楚楚看明白一个人,不仅要看她在人前如何,还要看她在背着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要看她在顺境的时候如何自处,更要看她在逆境的时候如何挣扎求存。我虽然是考验她,但是我也不是完全放手不管。若不是我派人护着她们一家三口,她们怎么可能在药山毫发无损地住上两个月?” 这一瞬间,周怀轩想到了他雪夜上山,从狼群中救出盛思颜的情景,眼前一黯,心中突然遽痛无比。他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那股突然而来的遽痛才慢慢褪去。 好险,真是好险…… 第196章 荣养 (4K,第三更) “毫发无损?如果不是我昨晚冒着大雪上山,她们一家三口就要葬身山林了。”周怀轩不带一点情绪说道,“对您来说,只是一个考验。她们通不过,是她们福薄命薄。但是对于盛家来说,却是所有的希望毁于一旦。您和盛老爷子相交多年,盛老爷子和盛七爷对我有大恩,怎能这样托大,眼睁睁看着她们身处险境?” 周老爷子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子,道:“这又如何?能通过我考验的人,不仅要福大,而且要命大。你该庆幸,盛大姑娘不仅福大,而且命大……” 周怀轩默然半晌,微皱了眉头说道:“那好,您让她吃了这样大的苦,又通过了您的考验,可有什么奖赏没有?” “奖赏?”周老爷子愕然,“我救了她们一家人耶!还要奖赏她?!我没听错吧?!” “是我救了她们,不是您。这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周怀轩纠正周老爷子的说法。 “你是我孙子,你救的,就是我们神将府救的,也就是我救的。怎么?你不同意吗?”周老爷子狡黠说道,脸上带着“奸计”得逞的笑容。 “因为您的考验,让她和盛国公夫人,还有两岁多的小枸杞在山间吃尽了苦头,若不是我赶到,她们确实已经葬身狼腹。所以,惹了这么大的祸,您不奖赏与她,难道不怕您的知交好友盛老爷子晚上来找您谈谈心?”周怀轩没有被周老爷子牵着鼻子走,继续说道。 周老爷子语塞,眼神躲躲闪闪避开周怀轩定定地注视,坐回书案后头,装模作样翻着兵书,讪讪地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说什么话呢,不懂不懂……” “不懂?”周怀轩偏了偏头,“那我就说点您懂的话。——盛大姑娘的拜帖是怎么回事?以周家和盛家的交情,为什么要把她拒之门外?有人将她的拜帖昧下了。您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拜帖?每天我这里的拜帖足足有一大筐,谁耐烦每张都看。”周老爷子呵呵笑道,“兴许是我犯困错过了。你要知道,祖父年纪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一觉睡过去醒不来了哦!”闭口不提真正将盛思颜的拜帖“弄丢”的内院之人。 周怀轩了然地看着“倚老卖老”的周老爷子,摇摇头,“祖父,您和稀泥是没用的。有些事情,我懒得管,不代表我不懂是怎么回事。劳烦您跟她们说一声,如果她们的手再伸到我的人那里,对不起了,我恼起来六亲不认,而且最擅长剁手。”说着。转身潇然离去。 周老爷子从兵书里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周怀轩离去的背影,那样高大阔朗,但是却又带着一丝萧索之意,不由轻轻叹息一声。 祖孙俩这一次见面。竟然没有人提一句昌远侯被周怀轩剁手的事…… 周老爷子的一个管事从外面进来,战战兢兢地问:“老爷,大公子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周老爷子轻哼一声,“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 这管事吓白了脸,忙给周老爷子跪下了,磕头道:“老爷子,老爷子。小的也是为了神将府好……盛家的事,咱们不能惹祸上身啊!” “胡说!老子要你说教!”周老爷子将兵书唰地一下扔到地上,往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有些疲惫地用手从上到下抚着自己的面颊,摇头道:“行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去账房领一笔银子,回老家养老吧。” “啊?”那管事又惊又怕,“老爷子!我还年轻,还能帮老爷子……” “住口!”周老爷子呵止他。“我这里四个管事,就你跟内院联系最为密切,你以为我不知道?” 那管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血红,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周老爷子锐利而深邃的眼神。 “盛家的帖子,是不是你有意瞒着我的?”周老爷子敲了敲桌子,“就这一项,你要知道,如果是在军营,你敢对上司隐瞒军情,定斩不饶!” 那管事吓得跟筛糠似地浑身乱抖,哭得涕泪横流,磕头求饶道:“老爷子!老爷子!您请看在老夫人份上,饶我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看夫人份上,你以为你能活着出这个神将府?”周老爷子嗤笑,“滚吧。” 那管事真的是做了滚地葫芦状,滚出了周老爷子外书房。 他走了之后,另外三个管事走了进来,对周老爷子拱手:“老爷,您把他处置了,在老夫人那里,可是不好说话。” 周老爷子笑了笑,“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个家姓周,不姓江。” 周老夫人娘家正是姓江。 三个管事互相看了一眼,还是轻声道:“您是不用怕,老夫人也不会怪您,但是老夫人,说不定会迁怒……” “迁怒?” “当然。比如说,这件事,是由盛大姑娘的帖子引起的。她来神将府投拜帖,被这管事串通内院的人给老爷您瞒下了。虽然老爷您有别的安排,并没有错过盛大姑娘的求救,但是这管事到底是犯了忌讳,惩罚他一点都不为过。可是在内院的那些人看来,就完全是盛大姑娘的错。若不是她投了拜帖,怎么会引得老爷大发脾气?更不会因此让江管事丢了差事。您身边四大管事,江管事是最年轻的。您却让他回老家休养,明摆着是犯了错,被罚回去的。老夫人面上,可是不好看啊……” 周老爷子凝神听着三个管事给他分析这些利弊关系,沉吟良久,摇头道:“那就算是一个警告吧。如果她们还不明白,那神将府的内院,也该换人管管了。”说着,不再纠结此事,又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来看。 三个管事互相看了看,低头躬身退下。 内院里,周老夫人江氏得知自己的侄子被周老爷子放回老家“荣养”。 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侄子,周老夫人轻轻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盏。道:“既然是老爷说的,你求我也没用。老爷向来说一不二,你看谁能拗得过老爷?” “……大公子就可以。”江管事不服气地道。 周老夫人顿了顿,含笑道:“我们不能跟怀轩比。他是周家的后起之秀。是未来的神将大人,我不过是个快要入土的老婆子,怎么能跟小将军比?”说着,笑了笑,脸上的神情十分祥和,“你回去吧,在老家好好休养,代我向大哥、大嫂问好。” 虽然这个侄子才四十多岁,是四个管事当中年纪最轻,却是第一个被要求回老家“荣养”的人。 周老夫人神情淡然。似乎无动于衷。 江管事见周老夫人这样说,大概是不能挽回了,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又磕了几个响头,才告辞离去。 等他走了。周老夫人又命自己的大丫鬟,给江管事送了一大包银子算作是盘缠。 …… 周怀轩回到自己的院子,已经快半夜了。 连翘和沉香一早知道他回来了,准备了好多他素来爱吃的饭菜,等他回来吃饭。 结果一直等到快半夜,才等到他回来。 “大公子!” “大公子。” 沉香和连翘迎了上去。 周怀轩点点头,“热水。” 连翘忙道:“奴婢已经给大公子备下了。” 沉香跟着忙前忙后。帮周怀轩拿着换洗的衣衫,又问:“大公子,您的貂裘呢?是不是显白这小子又偷懒了?不给大公子穿貂裘?这么冷的天,把大公子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周怀轩不置可否,进去浴房沐浴。 沉香和连翘两人守在浴房门口,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悄悄说着话。 “连翘,我听外面的人说,大公子早回来了,但是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盛国公府。” 连翘点点头。“知道了。大公子跟盛家交情不浅,又有救命之恩,自然是要照应一下的。” 沉香听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周怀轩沐浴出来,黑沉沉的额发润湿,有一缕垂到肩上,将身上那件月白色锦绸外袍浸得半湿,隐隐看得见锦袍下面强壮的肩背和精致的锁骨。 连翘忙移开眼神,笑道:“大公子,晚饭摆在厅上。” 沉香却是看得目不转睛,直到周怀轩离开她的视线之外,她才失魂落魄地收回眼神。 连翘轻轻咳嗽一声,踹了她一脚,严厉地摇摇头。 沉香忙低下头,走到外间伺候。 周怀轩却没有出去,他走到屏风后头,用干巾子将头发擦得半干,道:“我睡了。”说着,将巾子往屏风一扔,就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走到自己海牙浮雕的填漆床前,顺手扯下帘子,进去睡了。 沉香和连翘无奈,只好胡乱吃了点东西,收拾了在周怀轩内室外面的暖阁里值夜。 …… 第二天一大早,盛思颜就起来了。 她昨晚用王氏以前给她配的擦脸的香膏在脸上抹了厚厚一层,今日早上起来洗干净了脸,对镜一照,那些冻伤的部分已经大有好转,肌肤也没有那么粗糙了。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打扮。 吃完早饭,她匆匆去王氏那里请了安,就带着薏仁和两个婆子,四个随从,从盛国公府出来。 在门口看见神将府的军士,还在她家门口站岗。 盛思颜忙问随从:“有没有给这些兵士准备吃喝的东西?” 那随从忙道:“外院的管事都预备了。不过他们不吃,都是从神将府送来的。” 居然连盛家的东西都不吃…… 盛思颜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对他们笑一笑,道:“辛苦你们了。” 那几个兵士对她躬身行礼。 一个领头的兵士道:“盛大姑娘,您要去哪里?大公子说了,如果您要出去,必要带一个神将府的兵士跟随。” 盛思颜很是感激,笑道:“那就麻烦诸位了。我现下要去大理寺,不知哪位可以跟我去?” 那领头的兵士道:“我跟大姑娘去吧。” 盛思颜点点头,“劳驾。” 有了神将府的兵士跟随,他们一路非常安全通畅。 周怀轩昨日在京城大张旗鼓,表示神将府力挺盛国公府,很多想借机对盛国公府趁火打劫的人家都销声匿迹了。 盛思颜头一次觉得,走在这京城的大街上,她是如此安心,不用担心有人追杀,更不用担心会被抓入牢里,死得不明不白! 来到大理寺,盛思颜命随从去大理寺大堂递上帖子,表示要探访盛七爷。 大理寺的属官见是盛家大姑娘来了,不敢怠慢,忙去向大理寺丞王之全回报。 王之全为自己的女儿担心了两个月,终于等到她平安归来的消息,但是又不敢去看她,正在着急,就听见盛思颜来了,忙命人请她进去说话。 盛思颜来到大理寺后堂,见大理寺丞王之全的夫人也在那里。 她一见盛思颜,就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含泪道:“你们可回来了。好孩子,告诉我,你们在山上住得怎样?你娘可有不适?我算着日子,她就快生了吧?” 盛思颜忙点头,道:“多谢您记挂。我娘还好,正在家里休养,没有大碍。您要有空,可以去我家坐坐。如今神将府的兵士在我们家门外守着,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昌远侯府的兵士也是在盛国公府门前守着,竟是把她们当瓮中之鳖。 而现在神将府的兵士,完全是来保护她们。 盛思颜和王氏都信得过周怀轩,对这些兵士十分放心。 大理寺丞夫人拉着她问了半天,才放下心来,又准备了很多孕产妇用的东西,让盛思颜带回去。 盛思颜忙道:“家里都在准备呢,您放心,娘那边不会少了这些的。” 大理寺丞夫人愕然道:“你们家的东西,不都是被昌远侯府偷走了吗?” 盛思颜:“=,=”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你还不知道吧?昨日周小将军带着那些人去昌远侯府,将昌远侯府的面子里子都扯下来了。”大理寺丞夫人捂着嘴笑,很是痛快。 ※※※※※※※※※ 第197章 遇见 (4K) 对于将盛家这一次逼得几乎家破人亡的昌远侯府,大理寺丞夫人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好感。 看着他们身败名裂,真是大快人心的好事! 盛思颜也觉得这现世报来得极畅快,但是不好意思在大理寺丞夫人面前表现出来,微笑着道:“原来是这样。我和娘昨儿回来地晚,将家里里里外外整顿了一番,就到半夜了。今儿一大早就起来往您这边赶,还没有来得及去听这些喜闻呢。” 大理寺丞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无恙,心情大好,道:“你快去看你爹,回头到我这里来拿东西。我给你和小枸杞也准备了不少东西,都是簇新的,刚从库房里收拾出来的。” 盛思颜虽然百般推辞,但是大理寺丞夫人执意让她带回去,她也就罢了,又寒暄两句,才起身去大理寺的牢里看她爹盛七爷。 大理寺果然被王之全打理得如同铁桶一般,这两个月来,不知道阻截了多少次针对盛七爷的明杀和暗杀,护得盛七爷周全。 盛思颜向关着盛七爷的牢房那一边的小巷子走去,却在拐弯的时候,看见一个出乎意料的人从对面折过来。 “思颜,你们回来了。”王毅兴抬头,看见是盛思颜来了,似乎一点都不奇怪,笑着走过来,对她点点头。 还是一样的温柔和煦,温文尔雅,看人的时候,眼神专注柔和。说话的时候,嗓音平和淡然,让人有如坐春风之感。 盛思颜看着他,也有几分感慨唏嘘。 他们也有三四个月没有见过了。 从那一次,王毅兴说要亲自回江南,向他的二皇子姐夫求肯,希望他们同意他娶盛思颜,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四个月了。 三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不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但是足以让本来熟稔到差一点谈婚论嫁的两个人形同陌路。 盛思颜对王毅兴福了一福,淡笑道:“王堂官。” 王毅兴笑了笑。 没有再叫他“王二哥”,而是叫他“王堂官”…… “思颜。这样生疏做什么?”王毅兴笑道,“我在江南的时候,一直都很挂念你。你过得怎样?在药山上还好吧?我一早就猜到你们躲在药山,那里山高林密,又有猛兽出没,一般人就算上得去,也下不来。” “哦?王二哥猜到了?”盛思颜笑了笑,“药山上确实不好过……” “是不好过。如果是别的大家小姐,肯定是活不下去的。但是思颜你不同,你自小是在乡间长大。药山那种地方你从小就熟。而且王家村的人都知道你们母女,一直对你们念念不忘,一定能好照顾你们。你眼睛好了之后,我经常带你上山,教你采药捕蛇。还有下捕兽夹。你记不记得?” 盛思颜讪讪地笑。原来如此。在王二哥心里,她自始至终,就是那个王家村的村姑,如同野草一样,自生自灭,生命力顽强。 不是不好,也不是不对。 盛思颜只是怅然。 以前那个对幼小的她呵护备至的王二哥。去哪里了呢? “不过这些天下大雪,我倒是担心得很,大雪封山,下面的人上不去,上面的人下不来,甚是难办。我原也打算要上山去找你们。但是前儿我姐姐刚生不久的儿子病了。我满城跑了一夜,帮他寻大夫,后来还是想起你爹,将孩子抱到这大理寺的牢房里,请你爹亲自给他诊治。开了个方子,吃了两回药才好了。”王毅兴温和地道,“你还没有见过我姐姐的儿子吧?白白胖胖,可爱极了,一双凤眼,跟昭王爷一模一样。” 盛思颜了悟地笑了笑,“恭喜王大姐了。”然后道:“王堂官您忙去吧,我要去看我爹了。” 王毅兴忙道:“我刚去看了盛七爷,他一切还好。我正想着要去你们府上看一看,再来跟盛七爷回话呢。” “您有心了。”盛思颜垂眸。她忘不了,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甚至走投无路的时候,她也曾给王毅兴写过信,却都如同她投往神将府的拜帖一样,石沉大海。 “思颜,你到底是怎么啦?闹什么别扭呢?”王毅兴见盛思颜一派疏远的样子,很是诧异,过来拉着她的胳膊问道。 盛思颜忙不迭地将王毅兴的手推开,神情微愠,“王堂官,您别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我?”王毅兴更加愕然,“思颜,你这是怎么啦?我从小就是这样拉着你的手,怎地现在倒成了动手动脚?” 盛思颜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道:“王堂官,您也说了,那是小时候。如今我大了,您再这样,确实不妥。” 王毅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思颜,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还没有上门提亲?我确实是有苦衷的。我想在你进门之前,将我家的人都安抚好了,让他们能够发自内心的接受你,喜爱你。这样你以后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思颜,我会娶你,一定会娶你。你多等一阵子,我会说服我家的人。你是盛国公的嫡长女也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好,我总是你的王二哥,这辈子都不会让你受苦受累的。” 这番话说得倒也诚挚。 如果是三四个月前的盛思颜,说不定就信了。 但是经过这三四个月的人情冷暖,她已经进一步学会了透过现象看本质。 他的话里说得明明白白,他的家人不接受她。 是啊,就连世代都是普普通通捕蛇人的王毅兴家都瞧不起她,不肯接纳她做正室,在他们眼里,她的身份“低微”到已经“高攀”不上王家了…… 盛思颜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王堂官,这些话请别再说了。思颜自知高攀不起,您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思颜也要名声的。”说着,又福了一福,“请让一让。我要去看我爹。” 态度有礼,但是疏淡得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 王毅兴有些茫然地退了一步。看着盛思颜从他身旁走过,往盛七爷的牢房走进去了。 所过之处,有股残雪味道的凛冽清香,闻之令人忘俗。 王毅兴失神地往外走去。唇角抿得更紧,目光更加坚毅。 来到盛七爷的牢房前,盛思颜一个箭步跨过去,攀住了房前的木栅栏,“爹……” 盛七爷的牢房里有一张桌子,两个木凳子,还有一张床。床上的被子也很厚实。虽然很简陋,但是过日子是没问题。 看得出来,他的情形还是不错的。 盛七爷本来背对着牢房的门坐着。 听见盛思颜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见真的是盛思颜站在门栅前面,欣喜地冲过去,握住她的手,急切地问道:“你娘……你娘她还好吗?还有小枸杞?你呢?思颜,你还好吗?你们有没有冻着伤着?山上的蛇虫虎豹有没有吓着你们?”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显示盛七爷确实知道了她们这两个月被逼离开盛国公府,躲到药山去的消息。 盛思颜连连点头,眼里不由自主流出泪水,她哽咽着道:“我们都好。爹,您一定要保重,我和娘,还有小枸杞、宁柏。等着您回家呢。” 盛七爷点点头,眼里也饱含着泪水,“我知道,我晓得。你们好好儿的,我就算死了也安心。” “爹!”盛思颜忙擦了泪水,严厉地道:“您千万别这样想。我和娘。还有小枸杞,那样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您也别灰心。周小将军也回来了,他答应作证。我们很快就能把您救出去的。” 盛七爷的眼里升起一丝希望,“真的?怀轩回来了?他答应来救我?” “当然!”盛思颜点头。“他不来救,谁来救?” “真的?他不怕被连累吗?”盛七爷眼里透出惊喜。 盛思颜定了定神,将周怀轩为她们家的做的事情一件件从头说起。 从冒着大雪连夜上山救她们一家人,到回城之后,先后斩杀涂大郎、涂大丫两姐弟,又剁了昌远侯的双手,还顺带处罚了那些混进盛家的昌远侯府的下人。 全都说得清清楚楚。一边说,一边偷偷看着盛七爷的脸色,生怕他对周怀轩杀了涂氏姐弟生气。 盛七爷却一点都不在乎,点头赞叹道:“杀得好!这俩野种居然做出那样狼心狗肺、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怀轩不动手,我回去也要亲自动手要他们的狗命!”顿了顿,又道:“这阵子都是王毅兴一直照顾我,帮我四处奔走,要救我出去。现在怀轩也回来了,我的案子,应该可以重审了吧?” 盛思颜笑了笑,“爹,我说过我一定会把您救出来。您就不要担心了,再略等一等就好。” “如果真的能重申,我能活着出去,可是要好好谢谢人家。”盛七爷拍了拍木栅栏,脸上露出笑容。 “谢什么?您要承情,不如承我的情,这辈子让我留在家里,我就感激不尽了。”盛思颜咬了咬唇,淡笑着说道。 “这怎么行?我们家思颜是全大夏皇朝最好的姑娘,嫁给谁都是谁家的福气。哼,谁敢看不起你,我一辈子不给他们家瞧病!” 作为一个大夫,能威胁人的手段,也只有不给人治病一条路了。 盛思颜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眼里的泪水簌簌往下落,流到她身上的银狐大氅上,一粒粒又从玄色银白交加的狐毛上滚落到地面,她将头靠在木栅栏上,拼命压抑着哭声,瘦削的双肩轻轻抽动,十分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那些呼风唤雨的大本事,可以靠自己就能护住盛家,护住这些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 “思颜,别哭啊……快别哭了……乖孩子,爹知道你……是爹没用……”盛七爷结结巴巴地安慰盛思颜,突然,他抬起头,看了对面一眼,嘴里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 有人走了进来。 盛思颜哭得厉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里又来了人。 一条雪白的帕子凭空出现在她侧脸旁边。 盛思颜一时没有多想,以为是她爹盛七爷给她的,顺手接过,擦了擦眼泪,还醒了醒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对盛七爷道:“爹,我这就去见大理寺丞王大人,求他赶紧开审。我也会去求周小将军。让他来作证……” “你要如何求我?” 周怀轩清冷淡然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盛思颜石化了。 她低头看了看那块雪白的帕子,认出这是极贵重的云锦。京城世家大族的姑娘们,千方百计也要寻一块染了色的云锦做嫁衣。 可是她手里这块四四方方长大的云锦,却只拿来做手帕,还被她擦得一团糟…… 这明显是周怀轩的帕子了。 盛思颜将那帕子揉在手里,然后又展开,转身想还给周怀轩,可是看着他黑夜般深沉的眸子,她又喃喃地说不出话来。 一只还带着冻疮的小手拎着帕子伸展在半空中,递到周怀轩面前。 周怀轩却不接,他扬了扬下颌,似乎有些不悦地道:“这条脏了,还我条新的。” 盛思颜面上一红,忙将那帕子塞到袖袋里,低声道:“嗯,回去我给你洗了,再送你一条新的,一起送到府上。” “不用,给我就行。”周怀轩淡淡地道,转头向看得目瞪口呆的盛七爷点点头,“多保重。” 大理寺丞王之全咳嗽一声,也走了进来,对盛思颜点了点头,道:“盛大姑娘。” 盛思颜福了一福。 “最近外面有些不太平,刚才周小将军跟我商议了,让你暂且在这里继续住下。等周小将军将外面的情形理清楚了,我再安排日子,重申此案。”王之全看起来已经跟周怀轩商量好了。 盛七爷看了看周怀轩,又看了看盛思颜,再看了看王之全,惊喜问道:“……真的能重审吗?我真的能出去?” “当然。”周怀轩看了看大理寺丞王之全,“是吧,王大人?” 王之全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长须,“只要陛下不阻拦,我这边没有问题。” 周怀轩点点头,转身往外面走去。 小厮周显白跟在后面,惊恐地将一双手都塞到自己嘴里去了,拼命堵住自己的惊呼,双眼瞪得奇大无比。——纳尼?!居然连帕子都要上了!大公子你这样“乘人之危”真的大英雄?! 第198章 追讨 (5K) 见大公子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顿了顿,小厮周显白马上跟了上去,笑嘻嘻地问:“大公子,怎么不走了?” 周怀轩回头,默默地看向盛思颜和盛七爷的方向。 盛思颜没有要走的意思,正攀着木栅栏,还想跟盛七爷说话,盛七爷却不断给她使眼色,让她看她身后。 盛思颜莫名其妙,她知道周怀轩是出去了的,也没有在意,低声道:“爹,您这里冷不冷?平时吃得好吗?我能不能每日给您送吃的过来?” 盛七爷忙道:“不用不用!我在这里住得很好。王大人看得严,你就不要节外生枝,再送东西了。”一边说,一边使劲儿冲她挤眉弄眼。 “还不走?”周怀轩不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盛思颜的身子僵了一僵。 她明明看见对方出去了啊? 怎么还在这里! 居然还催她…… 盛思颜咬了咬下唇,“爹,那我先回去了。我会跟娘说,您一切都好好的。” “嗯嗯,去吧去吧。这孩子,恁地婆婆妈妈,让人都等急了。还不快去!”盛七爷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道。 盛思颜勉强笑了笑,转身离去。 周怀轩看她过来了,才转身大步离去。 从大理寺的牢房里出来,站在阳光底下,盛思颜吁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享受着阳光亲吻皮肤的温暖感觉。 “……以后要等我。”周怀轩眯了眼看着她,严肃说道。 盛思颜睁开眼,仰头静静地看着周怀轩,五彩的阳光映照在她黑亮的凤眸里,迷离动人。 周显白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着急,跳过来道:“我们大公子的意思是,到大理寺这种地方,要有我们大公子陪着才行。不然你一个姑娘家来这种地方。吃了亏都不知道。” 盛思颜“哦”了一声,眨了眨眼,小声道:“我带了神将府的兵士随行。” 周怀轩挑了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周显白转头又向周怀轩解释。“盛大姑娘的意思是,她不会有事,因为她带了我们神将府的兵士随行。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周怀轩和盛思颜一齐瞪着他。 “你闭嘴。”周怀轩轻轻踹了他一脚,将他赶到一旁。 盛思颜笑了笑,自自然然地转过身,跟周怀轩并肩走在一起。 两人一起往盛国公府的大车行去。 盛思颜在婆子的搀扶下上了车,周怀轩上了马,跟在车旁。 两人一路无话,都很沉默。 但是时光似乎过得很快。 没多久,就到了盛国公府门口。 盛思颜从沉思中回过神。脱口而出:“这么快就到了……” 车厢外面的周怀轩听见这话,唇角微勾,寒气尽敛,看得周显白的嘴角直抽抽,暗道大公子你完了。不要再负隅顽抗了,赶紧回神将府找老爷子来提亲是正经…… 一行人回到盛国公府,盛思颜先去给王氏回话,让她放心,说盛七爷在牢里一切都好,暂时还要在大理寺那边住几天,因为王大人和周小将军都说。大理寺的牢里还安全些,外面还有些事情要做。 王氏听了,一颗心放下一半,而且有意外之喜。——她没料到,周怀轩居然追到大理寺的牢房里去…… “思颜,代我多谢周小将军。人家上门是客。你可别怠慢人家。家里的事,你可以交给木槿和玉桂打理,多抽时间陪陪周小将军,说说话,问问他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吃什么菜,穿什么颜色样式的衣裳……”王氏笑眯眯地说道,还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盛思颜失笑,“娘,您就别瞎想了。我会好好陪着周小将军的。” “去吧去吧。”王氏挥了挥手。 盛思颜笑着离去。 回到她的卧梅轩,一进门,薏仁就上前悄声道:“大姑娘,周小将军传话进来,说有事情,要跟大姑娘商议。” 周怀轩是去了盛国公府的外院,盛思颜正好要去外院跟管事对账,忙道:“我这就过去。” 她来不及换衣裳,就匆匆坐了小轿,来到外院周怀轩待的地方。 这是盛国公府外院最好的一处客院。 客院里面是一座两层高的木质小楼。 黑色的屋顶,漆了桐油的廊柱,廊下挂着几块铁马。 风一吹,那铁马就叮当作响。 周怀轩披着一件白狐氅衣,立在廊下看她。 院子四周还堆着皑皑白雪,那雪映在他的白狐氅衣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盛思颜眯了眯眼,缓缓走近前,屈膝行礼,“周大哥。” 没外人的时候,盛思颜都是叫他“周大哥”。 周怀轩点点头,“进来说话。”说着,转身进去。 盛思颜有种自己是到别人家上门做客的囧囧感觉。 她默默地跟在周怀轩身后进了屋子。 虽然是她自己的家,周怀轩却先指了一个位置,对她道:“坐。” 盛思颜笑道:“周大哥也坐。” 周怀轩点点头,和她一起坐下。 这间客院里伺候的婆子送上来两杯热茶。 盛思颜和周怀轩各捧了一杯在手里。 周怀轩也不喝那茶,只是打开瞧了瞧,便放在桌上,问盛思颜:“你想如何拿回你们盛家的东西?”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想起那些下人都被昌远侯府的人杀了,只有他们的笔录口供,不知道管不管用,有心想说算了,但是看周怀轩这样关切的样子,她又有些说不出口。 “……已经是死无对证了。”盛思颜有些迟疑地道,不想再给周怀轩添麻烦。 为了他们家,周怀轩已经把太皇太后那边得罪了个遍!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你到底在怕什么?” 盛思颜心里一颤,忙低下头。——周怀轩好敏锐的直觉…… 周显白在旁边也十分着急,抢着道:“盛大姑娘,话不能这么说。那些人强占盛国公府的东西还有理了!有我们神将府出面,如果还白白便宜他们。实在是打我们神将府的脸啊!” 盛思颜一转念,觉得也对,何必要便宜那些人呢? 明明是他们家的东西,那些人算计他们还有理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周大哥丢脸! 盛思颜气性上来,问周怀轩道:“周大哥,你是不是真的想帮我们拿回盛家的东西?” “当然。”周怀轩淡淡地道,不过又说:“你想怎么做?” “我倒有一个法子。不过需要周大哥配合一下。”盛思颜笑着眨了眨眼,一双剪水双瞳荡起涟漪,一直看到周怀轩心里。 “嗯——?”周怀轩侧头看着她,眼里只有她的倒影。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仔细查过。从这些人的口供来看,我们家的东西。大部分是流向昌远侯府。但是也有小部分,被涂大郎和涂大丫挥霍和倒腾出去了。这城里的当铺、银楼和商铺,有好些都收过从这两人手里过来的古董,还有其他库房里的东西。” 周怀轩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专注地盯着她樱花粉的唇瓣一开一阖。喉咙紧了紧…… 盛思颜继续说道:“我正在让管事整理出一个财物缺失的单子。等这单子弄出来,我想周大哥帮我再贴一张告示,让各府邸商家主动归还从盛家掳劫的财物。就说我们手里有证据。如果自动归还,我们既往不咎。如果被人举报,咳咳,咱们就公堂上见。”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 恩威并施,给对方也留有余地。又能追回了自己丢失的东西,确实不失为一个好计。 而告示中说举报有奖,会打消绝大部分人的侥幸心理。 凡是窝藏盛家财物的人,都会担心被人举报。 甚至也不乏人趁着这个机会,去故意举报跟自己有仇的人。 没事都要整出事来,更别说本来手上就不干净的人了。 “这样做。我们也不用向朝廷列出失物单子,免得让人看了单子,又生觊觎之心。”盛思颜含蓄说道。 周怀轩点点头,“不错。不过,还要加一条。” “加什么?” “逾期不还者。神将府军士上门查抄。” 盛思颜愣了愣,继而微笑,点头道:“这个主意真不错。这可是先礼后兵了。晾他们也不敢再偷藏我家的东西……” “那是自然!我们神将府抄家小分队一出动,那肯定是所向无敌!”周显白捋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不退东西就抄家! 看谁还敢私藏盛家的东西?! 盛思颜雀跃起来。 周怀轩也点头,“如果还有藏着不还的,都是要钱不要命的。那就只好成全他们了。” 成全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人…… 盛思颜低头笑了笑。 经过这几个月的事,盛思颜觉得自己的心肠狠多了,同情心也没有以前那样过于泛滥。 “所以需要周大哥给我们撑腰了。不然光靠我们,也是有心无力。”盛思颜感慨说道。 虽然同为国公府,他们盛家是远远不能跟神将府周家比的。 盛思颜这样想着,禁不住又往周怀轩那边挪了挪,小声道:“不过这个告示还是要通过大理寺吧?抄家什么的……”没有大理寺背书总是师出无名。 周怀轩先前还郑重在听,可是后来和盛思颜坐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那股甜香就更加明显,要命地诱惑着周怀轩,他根本就心不在焉了。 眼看他就要忍不住了,周怀轩唰地一下站起来,“我这就去让人贴告示,你回去吧。” 看也不看盛思颜,便快步离开这间屋子,往院外走去。 这样突兀的起身,硬邦邦的声调,和刚才的态度实在是大相径庭。 盛思颜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着站起来,看着周怀轩大步离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大姑娘,咱们回去吧。”薏仁过来说道。 盛思颜点点头。跟着出去。 周显白还等在门口,见她出来,行礼道:“盛大姑娘,您别介意。我们大公子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 盛思颜微笑:“我晓得的。我还要多谢你们神将府呢。没有你们帮忙。我们家这次可是难逃生天了。” 这话周显白爱听。 他挺了挺胸脯,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们神将府出马,您就在家等着吧!” 周怀轩办事确实是雷厉风行。 他离开盛国公府,又回到大理寺,找大理寺丞王之全说了几句话,便拿到一沓盖了大理寺大印的告示,命人在京城的街头巷尾贴了起来。 特别是盛思颜告诉他的那些跟接收盛家财物有关的府邸和当铺、银楼,以及店铺,他都特意命人专门把告示贴在这些人家的大门上。 神将府的军士一出马,立刻在京城引起了轰动。 昌远侯府从盛国公府偷东西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但是看这告示说的内容,还有贴的地方,不止昌远侯府啊! 原来还有别家也这么下作么?! 当铺和银楼就算了,反正当铺和银楼大多黑心,但是有几家平日里看起来很不错的侯府、伯爵府以及侍郎府。居然也都被贴了告示! 啧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围观的群众对着那些被贴了告示的大门指指点点。 “是真的吗?” “当然。人家告示上说了,手里有证据。让他们速速归还。逾期不还,神将府军士抄家小分队上门造访,会跟家主好好谈一谈……” 念告示的人挤眉弄眼说道,都觉得十分欢畅。 这些人家大部分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昨天还在家里偷偷嘲笑昌远侯府偷鸡不成蚀把米,今日就轮到自己了。 这种从天堂到地狱的转换确实是很痛苦。 告示一出。就陆续有人往盛国公府送还东西了。 盛思颜也不含糊,命管事在门口登记。 凡是送东西回来的人,一定要签字画押,写明送回的东西名称、样数,不然以后说不清楚。 告示是早上贴出去的,到了下午的时候。盛国公府内院的花厅上,已经堆满了从各个府邸、当铺、银楼和商户送回来的东西。 “大姑娘,您看这个梅瓶。”一个在查验送回的失物的老管事板起脸,给盛思颜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明显是造假。我们家里的梅瓶,是五六百年前的秘窑出品。这样的千峰翠色秘窑瓷,早就绝迹了。可是您看这个还回来的所谓千峰翠色秘窑瓷,根本就是二三十年的新货,而且这哪里是翠色,明明是鸭屎绿!”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好笑。她想起了前世里,有人就会买了正品的名牌包,然后再退回去一个假货…… 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啊……是谁还回来的?” “我瞧瞧。”那老管事拿起册子看了看,“东城的祥云阁,是个当铺。” 盛思颜微笑,让下人拿着梅瓶,跟着自己去外院找周怀轩。 周怀轩正在客院待着,顺便看一些从神将府带来的书本。 “周大哥。”盛思颜轻轻敲了敲门。 周怀轩从书本里抬起头,征询地看着她。 盛思颜走了进来,将那梅瓶捧在手上,对周怀轩道:“周大哥,有人用假货糊弄我们……” 声音里不由自主带了丝娇软。 周怀轩从书案背后起身,走过来低头看了看盛思颜手里的梅瓶。 “假的?”他伸出手,细长的手指搭在梅瓶上,指尖的边缘正好搭在盛思颜的右手边侧。 周怀轩的手极凉,像是严冬里的寒冰,但是他碰到她右手边侧的指尖处,却是一下子变得烫如烟火。 轻轻一搭上去,立刻有股触电般的感觉在两人的手指间轻颤。 周怀轩已经有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温暖火热的感觉,他的眸色变得更深,极淡的唇色慢慢变得红润,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也有了淡淡的血色。 像是蛰伏已久的谪仙终于醒来,他垂眸,朝盛思颜微微一笑。 盛思颜只觉得眼前目迷五色,神光离合。 她的手一颤,那梅瓶嗖地一下往下掉。 在旁瞪着眼睛的周显白抢夺不及,任凭那梅瓶啪地一声摔在坚硬无比的青玉石方砖上,砸得粉碎。 盛思颜的脸色一下子白了,惋惜地道:“……可惜了。” 梅瓶碎了,她还拿什么去索回自己家真的梅瓶呢? “便宜他们了……”盛思颜悻悻地道,又看了看周怀轩,嗔道:“都是你……” 周怀轩怀念指尖那一抹温暖,不假思索伸出手,大手盖住盛思颜的小手,重重一握,那小手竟是软若无骨,像要化在他手里一样。 盛思颜心里一跳,双颊如火烧般红,恢复了苹果般白里透红的色泽。 她能感觉到,周怀轩的手掌冰冷如寒冰,但是却在越来越紧的紧握中渐渐变得温暖,又从温暖变得滚烫,手心里都要沁出汗来。 周显白扑在地上,将那碎了的梅瓶拾起来,兜在一个包袱里,一边大叫道:“差一点点啊……你们继续……继续……小的这就带抄家小分队,去索回真梅瓶!”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包着包袱飞一般跑出去。 “他去干嘛?”盛思颜往外看了看,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也不回头,“周大哥你继续看书吧,我走了……”说着,快步离开了周怀轩待的院子。 她离去时的步子,明显变得轻盈多了。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看着盛思颜离去的背影,缓缓抬起那只刚刚握过盛思颜小手的手掌,放在唇边,轻轻嗅了一下。——就是那股甜香,已经沾染到他的手上了…… ※※※※※※※※※ 第199章 上门 (4K) 周显白带着那个装着假梅瓶碎片的包袱来到盛国公府门口,点齐十个军士,气势汹汹地道:“兄弟们,有人用假货糊弄咱们!上门去抄他丫的!” 居然有人敢不把神将府和大理寺联合颁出的告示放在眼里! 神将府的军士齐喝一声“喏!”,便点了十个身强力壮的人,带着盛国公府的老管事,跟在周显白后面,一起往东城的祥云阁扑去。 祥云阁是大夏京城里仅次于恒舒典的当铺。 而恒舒典是财神吴家的产业。 祥云阁却是从小当铺发家的,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除了恒舒典,大夏皇朝的当铺也就数祥云阁了。 周显白带着十个神将府军士来到祥云阁,一进去就将那包袱往当铺的柜台上一扔,拍着柜台吼道:“你们东家呢?!赶快给小爷滚出来!” 当铺的朝奉战战兢兢地从柜台后面勾着腰出来,对周显白拱手行礼道:“这位小爷,您有何贵干?” “贵干?”周显白一把抓住朝奉的衣领,怒道:“你别给我装傻!你们东家偷了盛家的梅瓶不说,还回去的,居然是个假梅瓶!我呸!你们祥云阁就是这样做生意的?!是不是你们让人赎回去的东西,早就偷梁换柱了?啊?!” 那朝奉浑身一个激灵,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大爷您可别乱说话!我们祥云阁是大买卖,太皇太后的娘家昌远侯府是我们祥云阁的大股东,我们怎么会做这样没品的事?” “啊呸!就是因为不要脸的昌远侯府是你们的大股东,所以你们才会做这样不要脸的事!”周显白将那朝奉抓了过来,指着那包袱里的碎瓷片,问道:“你自己看,这就是你们当铺还回去的千峰翠色秘窑瓷梅瓶。你自己抹着良心说,这是秘窑瓷吗?!你们当铺弄虚作假,到底坑了多少昧良心的钱啊?也不怕生儿子没屁眼儿!” 那朝奉看了一眼那些碎瓷片。忙道:“大爷,您可不能诬赖我们。我们还回去的,确确实实是千峰翠色的秘窑瓷梅瓶。您用这个……” 言下之意,是周显白拿了假的碎瓷片来诳他们当铺。 周显白气得笑了。点头道:“好啊你,我倒要看看,你是凭什么这么胆儿大,连我拿过来的东西都敢颠倒黑白!” 外面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有人在人群里故意指指点点,说神将府是“恶霸”,“仗势欺人”! 周显白回头怒道:“仗势欺人?你们还没见过什么叫仗势欺人!把人家一家大小逼得赶尽杀绝,才叫‘仗势欺人’!你们有见过拿着碎瓷片跟人辩论真假的恶霸吗?!——哼,小爷我今儿也不跟你们客套了。说我仗势欺人,我也不要那梅瓶了。给我砸!凡是瓷器。统统砸碎了,大家赚不成!” 周显白一声令下,神将府的军士立刻抡起杀威棒,往当铺里面冲进去,见瓷器就砸得粉碎。从屋里的陈设,砸到当铺收上来的东西,后来连金银器皿都不放过,统统打扁压碎,弄得全不成样子。 当铺的伙计们早已经飞跑去报给东家知晓。 祥云阁的东家姓张,当年将自己家的嫡女送给昌远侯府的嫡长子文震雄为妾,再加上一半祥云阁的股份为嫁妆。才让昌远侯府成为祥云阁的庇护。 祥云阁也才迅速成长为大夏皇朝第二大的当铺。 这一次瓜分盛国公府的库房财物,昌远侯府吃下大头,祥云阁跟着喝了点汤。 就这一点点汤水,就够成为祥云阁的镇店之宝了。 可惜还没捂热,神将府的周小将军就杀了回来,一心为盛国公府撑腰。不仅剁了昌远侯文贤昌的双手,还逼得昌远侯府自断臂膀,将他们派到盛国公府的下人尽数砍头杀死。 然后大理寺就发了告示,让京城各有关人等归还抢夺偷占的盛国公府的财物。 很多人都吓坏了,马上将盛国公府的东西全数送回。甚至附上可观的“利息”。 但是也有人大着胆子,想蒙混过关。 可以说这些人低估了神将府给盛国公府撑腰的决心。 周显白没想到祥云阁还跟昌远侯府有这样的渊源,他闹起来就更肆无忌惮了。 这样的靶子简直是送上门来给人抽的! 祥云阁的东家张员外气喘吁吁地跑出来,哭丧着脸道:“这位官爷,不要再砸了!我们真的已经还回去了!人家给我们的,就是那一个啊!您要说是假的,那我们也是被人骗了……” “还嘴硬!”周显白冷笑,手一挥,将后面跟着他们来的盛国公府善于鉴宝的老管事叫了上来,“你去他们库房看看,有没有你们盛家的梅瓶!” 老管事应了一声,跟着神将府的军士往祥云阁当铺的库房里去了。 张员外傻了眼,忙跟着进去,对老管事和神将府的军士打躬作揖地道:“两位稍安勿躁,让我进去看一看,兴许是下人拿错了……” “不用你去!”那神将府的军士将他推到一旁,示意盛家的老管事进去。 老管事进去看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千峰翠色的秘窑瓷梅瓶,来到当铺前面的大堂上,脸色铁青地问被推出来的祥云阁东家张员外,“你不是说你们拿到的是假的吗?那这是什么?!” 张员外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眼看自己当铺的名声要毁于一旦,一咬牙,狠心道:“这是我们当铺自己的东西,你们这伙强盗!” 啪! 周显白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将他打得脸歪到一边。 盛家的老管事将梅瓶放到桌子,道:“给我打一盆清水!” 当铺的小伙计犹豫了一会儿,端过来一盆清水。 老管事接过水瓢,将清水舀到梅瓶里,等梅瓶装满了水,拿到日头底下,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梅瓶口里的水面上映出一个“盛”字! “看见了吧?我们盛国公府的东西。都是有记号的。你们是从哪个姓盛的那里收的这个梅瓶?可有凭证?”老管事理直气壮地问道。 外面的群众一片哗然。 祥云阁的竞争对手在人群中趁乱叫道:“祥云阁好心黑啊!连神将府他们都敢骗,也不知道骗了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多少东西!” “可不是!当进去的是真货,等你赎出来,就变成假货了!——祥云阁退钱!” “退钱!” “退钱!” 一群在祥云阁当过东西的人冲过来。拿着当票和当初赎回来的东西要求鉴别。 张员外一看不对,拼命给自己人使眼色,让他们去昌远侯府请救兵。 “东家,昌远侯府已经闭门谢客好几天了,进不去啊……”他的伙计悄悄说道。 周显白见他们还在旁边鬼鬼祟祟算计,冷笑一声,“这下你们都信了吧?!这个当铺,就是黑心中的黑心!我今天就替天行道,来啊!把这当铺给我砸了!” 神将府抄家小分队出动,活儿自然做得十分漂亮。 将祥云阁当铺里面的东西砸得一片稀烂。包括库房和地窖,一个都不放过。 首饰全揉成一团,木器钉得粉碎,瓷器早就砸得稀烂,还有大毛衣裳和绸缎料子。全都被他们泼上油漆。 祥云阁的后堂,是一个七进大院子,也是张家人的住处。 神将府的抄家小分队也没有放过,在周显白的指挥下,冲进他们的内院库房,将里面的东西同样是一顿狠砸。 张家后院顿时响起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张家的老太太气得连声大叫:“去请姑爷回来!” 周显白抱着胳膊,在门口呸了一声。道:“一个妾,你们也敢以昌远侯府的亲戚自居,真是好大张脸!” 看砸得差不多了,周显白才懒洋洋地一挥手,“走吧,回去复命。” 他们带着人从祥云阁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盛家那个千峰翠色秘窑瓷的梅瓶,其余的,不过是统统砸烂而已。 回到盛国公府,周怀轩带着周显白和那个梅瓶去见内院见盛思颜。 周显白绘声绘色将他们在祥云阁里大闹的一场说得眉飞色舞,末了还笑道:“祥云阁也是运气不好。谁的亲戚不好做。偏偏要做昌远侯府的亲戚。这不正好用他们来祭旗立威了!” 盛思颜笑道:“也不算是他们运气不好。他们不过是倚仗昌远侯府是他们的后台,所以连神将府都敢骗,也活该他们倒霉。” 周显白连连点头,“还是盛大姑娘看得明白。昌远侯府算个什么东西!——我们神将府不发威,他们就当我们是病猫了!” 周怀轩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忙闭了嘴,摸了摸鼻子,道:“我再出去看看。自从我们去祥云阁大砸了一通,来还东西的人就更多了。”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盛思颜卧梅轩的东次间里,就只坐着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 此时天色已快黑了,婢女们在院子里和回廊下拿着火烛掌灯。 明亮的灯光透过烟霞色的窗纱照进来,正好映在盛思颜的侧脸上,越发显得红晕似火。 周怀轩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只觉得那股甜香被灯火催得越发旺盛。 两人隔着一张小小的香榧木案几坐着。 周显白一走,两人反而沉默下来。 周怀轩本来就不爱说话。 盛思颜倒是爱说话,但是就因为只有两个人在屋里,她又不好意思说了,低了头默默地想心事。 被周怀轩盯着的侧脸如同着了火一样。 贝壳般莹润细白的耳垂也渐渐染上胭脂色。 屋外传来婢女们低声说笑的声音,还有更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吆喝,那声音隔着重重院落,穿林越水而来,听在耳朵里,像是隔了岁月一般听不真切。 盛思颜的神情有些恍惚。 一只手放在案几上轻叩桌面,凤眸半垂,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轻忽闪。 周怀轩眼望着窗子的方向,另一只手却悄悄伸出,想再握一握盛思颜的小手。 噌!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周怀轩猛地一惊。 他摸到什么? 扭头一看,竟是小刺猬阿财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了,蹲在盛思颜的小手边上。 背上软软的小刺此时根根竖起,如同针尖一样锋利。 周怀轩的手指,就是在阿财的背上被扎破了。 血珠滚落,滴在案几上。 阿财往后退了几步,似乎很是害怕。 但还是勇敢地守在盛思颜身边。 盛思颜回头,看见周怀轩抿着薄唇,一只手拎着阿财背上的尖刺,眼神十分不善。 “阿财!”盛思颜忙从周怀轩手里救下阿财,“你什么时候跑来的?啊?你还把周大哥的手给扎破了?你太过份了,来,给周大哥道个歉。周大哥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盛思颜托着小小软软的阿财在手心里,向周怀轩做磕头状。 周怀轩扯了扯嘴角,“不会……”才怪! 盛思颜笑着放下阿财,问道:“周大哥,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这点小伤,本来不值一提。 不过…… 周怀轩运了运气,将那伤口撑得大些,然后伸手过去,给盛思颜看。 盛思颜托着他的手掌,举在眼前细看。 “啊?这个洞可是扎得太大了。”盛思颜瞪大眼睛,圆亮的凤眸看向阿财,“阿财,你真是太过份了。我看你的刺,也要修剪一下了。” 阿财又往后挪了挪,胖胖的小身子如皮球般在地上滚动,悄没生息地隐藏到屋角的黑暗中。 盛思颜忙去自己的药箱里拿了药水和棉布,过来给周怀轩包扎。 周怀轩伸着手,任盛思颜忙碌,给他把扎破的手指头包得严严实实。 “周大哥,你要有不舒服,就跟我说。”盛思颜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在旁边,轻声道:“我也会瞧病的。不比我娘差哦……不过周大哥不要跟别人说。如果我爹知道,我和娘都会有麻烦的。” 周怀轩淡淡“嗯”了一声,并没有问为什么。 盛思颜本来惴惴不安地准备了一堆说辞要解释,但是周怀轩一句话都不问,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样子,让她很是窝心。 第200章 抄家 “你饿不饿?去跟我娘还有小枸杞一起吃晚饭好吗?”盛思颜抓着周怀轩刚刚包好的手指求肯道。 周怀轩本来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但是看着她带着期盼的双眸,他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这一顿晚饭,小枸杞是含着热泪吃完的。 没想到那个可怕的大哥哥现在连吃饭的时候都跟他们在一起,实在是太可恶了! 不过周怀轩一斜眼看小枸杞,小枸杞立刻就对周怀轩立刻一脸谄媚的笑,看得盛思颜和王氏都很无语。 …… 大理寺出的告示只给了三天期限。 两天之后,盛思颜去外院看收回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分了现银、绸缎、古董、字画、首饰和木料、皮裘等几个种类。 负责收东西的老管事十分尽责。 自从上一次有假梅瓶的事情出现之后,他都要每样东西验货之后才入库上帐。 不过他也是多虑了。 自从神将府抄家小分队到祥云阁当铺一顿狠砸,再也没有人敢以次充好了。 不仅将他们拿走的东西还回来,而且很多人还加倍偿还,银子金子哗哗地送。 盛思颜吩咐都收下了。 这个时候,不是大方的时候。 偷别人的东西,没有将他们送到牢里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不让他们再出点血,不会长记性。 盛思颜看着账册,和库房的东西一一对照。 越翻到后面,她的眉头皱得越紧。 “怎么回事?为何大部分东西都没有回来?”盛思颜看着他们自己的库房册子说道。 老管事露出鄙夷的神色,忿忿说道:“昌远侯府拿走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还回来。” “呵呵,看来他们是真的以为剁了手,就不用还东西了。”盛思颜阖上账本,“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去问问周小将军,看看到底要怎么做。” 周怀轩这两天确实天天都来。 一大早过来。等天黑外面掌灯了才走。 中午陪她吃午饭,晚上跟她和王氏还有小枸杞一起吃晚饭。 小枸杞也渐渐不怕周怀轩了,但是周怀轩只要眼风一扫过来,小枸杞就连最讨厌的小青菜都能大口大口吃下去。 盛思颜一路想着小枸杞见了周怀轩。如同避猫鼠儿一般的小模样,情不自禁笑了笑。 捧着库房册子来到外院,却没有看见周怀轩。 她有些失落地站在回廊下,听着头顶风吹铁马的叮当声响,心里的感觉很是复杂。 她想,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过两三天,她就已经习惯了周怀轩的陪伴…… 周显白从院外跑进来,对盛思颜行礼道:“盛大姑娘,您找我们大公子有事?我们大公子早上过来了,但是神将府有事。我们老爷子特意将他叫回去了。” “哦。”盛思颜忙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跟周大哥商量一下,看看这件事怎么办……” “什么事?您先跟我显白说说。急不急?我看能不能想个法子。”周显白极为热情说道。 盛思颜看了看周显白。 这个小厮大概十*岁的样子,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很有感染力,充满阳光,和总是冷郁沉默的周怀轩几乎是两个极端。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周大哥才用周显白做小厮呢? 盛思颜出了一回神,拿着册子给周显白看,“这是这几天还回来的东西。我对了一下单子。发现只有昌远侯府拿走的东西,一样都没有还回来。” “啊?这昌远侯府,实在是太不要脸了!”周显白怒道,“您不用急,我先回神将府跟大公子商议一下,多派些人手去昌远侯府抄家才好!” “真的要抄家?”盛思颜吓了一跳。“可是昌远侯府确实不同别的人家,你们还是慎重一些吧。” 周显白点点头,“自然会的。我们大公子心里有数呢!”说着,又对盛思颜行了礼,拿着那册子离开了盛国公府。 结果在半路上遇到急匆匆策马从神将府赶回来的周怀轩。 周显白忙叫一声“大公子!”然后勒马回头。跟周怀轩一起回盛国公府,在路上就把昌远侯府赖着装傻不还东西的事说了。 周怀轩不以为然地道:“我料到他们会装聋作哑,所以昨儿就把奏章递到陛下案头了。” “哦咧!大公子料事如神!”周显白拊掌大笑,“那奏章是怎么说的?” “昌远侯府越俎代庖,追杀盛国公家眷,本就是罪犯欺君,理当满门抄斩。”周怀轩淡淡地道。 周显白打了个寒战。 他周显白也不过想着去抄个家而已,大公子却想着要将昌远侯府满门抄斩! 好吧,还是大公子更狠! 高!真是高! 周显白笑嘻嘻向周怀轩竖起大拇指。 “高什么高?”周怀轩横他一眼,“陛下没同意。” 嚓! 周显白听了,恨不得立即将自己刚刚竖起来的大拇指掰折了。——让你再竖!让你瞎掺合! “……大公子,陛下没同意,那怎么办?”周显白耷拉着脑袋,郁闷地问道。 周怀轩淡淡地道:“陛下没同意满门抄斩,但是同意……抄家。” 周怀轩先上奏章要求将“罪犯欺君”的昌远侯府满门抄斩,一来将皇帝陛下从中摘了出来,二来漫天要价,等着皇帝就地还钱。 果然皇帝知道神将府的怒气不会撒到他头上,自然是暗中松了口气,但是满门抄斩肯定是不行的,昌远侯毕竟是他登基的大功臣,就算要杀,也不能马上动手,再说昌远侯被周怀轩剁了双手,太皇太后似乎对此颇有微词,他这个皇帝也不好做,必须要周全各方利益。 所以皇帝折衷。让神将府的人代表盛国公府去昌远侯府抄家,将他们偷走的盛国公府的东西再拿回来。 迂回曲折,最终达成了要抄昌远侯府的目的! 周显白精神一振,“啊?!还是可以抄家的?太好了。这可是圣旨啊!小的赶紧去咱们神将府抄家小分队叫过来!” 周怀轩“嗯”了一声,淡淡吩咐:“抄完再放火。” 周显白听了这话,差一点从马上栽下来。——真心给跪了! 大公子你不就是要我周显白的膝盖吗?!给你就是! …… 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是昌远侯府不地道。 夏启帝心里也不舒服。 他现在刚刚登基,急需各方面的支持,并不能为所欲为。 以前他渴望这个九五至尊的位置,不知道设想过多少次,当他坐到那个位置上的时候会怎样。 可是当他真的坐了上去,才发现跟他做太子监国的时候没有多大差别。 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太皇太后终于被软禁了。不会再插手他的朝堂。 但是太皇太后不插手,这些臣子却没他想象中那样好对付。 本来想用盛国公府杀鸡骇猴,先吓一吓四大国公府,结果没想到神将府这一次却不肯作壁上观了。 夏启帝不是不郁闷的。 连带对这个如今成为京城笑柄的昌远侯府,也不怎么待见。 他再想包庇他们。也不得不掂量掂量。 再说昌远侯当初虽然倒戈相向,才能让他登上皇位,但是到底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谁知道哪一天他会不会再一次倒向太皇太后? 而且那一次着实蹊跷,夏启帝每次想到那一天的情形,总有些惶惶不安,担心是不是还有什么变故在后头。 再说昌远侯府确实做得太过了。 夏启帝本来只想要盛七一个人的命。将先帝之死的事就这样糊弄过去算了。盛七的爵位给盛七两岁的儿子承袭就可以了。 只要盛家不灭门,就能安抚另外三大国公府。 结果昌远侯府吃香太难看,连盛家的妇孺都要赶尽杀绝。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更何况是四大国公府?! 果然激怒了神将府,出来大张旗鼓给盛家撑腰了。 夏启帝的位置本来就还没有坐稳,如果因此让神将府对他生出恶意。他的皇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很明显,他不同意处罚昌远侯府的话,被“处罚”的就会是他。 所以想来想去,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将昌远侯府抛出来,让神将府消消气也好…… 夏启帝就是这样想着。所以对周怀轩的提议同意了一半,否决了一半。 …… 周怀轩带着周显白回到盛国公府,先去内院见盛思颜。 “周大哥,你回来了!”盛思颜站在卧梅轩的回廊底下,欢喜说道。 周怀轩点头,淡淡地道:“请了圣旨,可以去抄家了。” “真的要抄家?”盛思颜惊讶,“陛下居然同意了?” “当然。”周怀轩没有多说,“你歇着吧,过两个时辰再去外院清点东西。”说着,转身就走。 盛思颜送他到二门上,叮嘱了一声,“……小心。”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大步离去。 出了盛国公府的大门,周怀轩翻身上马。 周显白已经点了一百多神将府军士带过来,在门外等候。 因这一次去昌远侯府抄家是陛下允许的,所以周显白变本加厉,叫的人更多,造得声势更大。 周怀轩淡淡扫了一眼,手里马鞭往后使劲一抽,那马嘶叫一声,前蹄跃起,龙腾虎跃般往前奔跑。 神将府的军士骑着神将府的玄色军马,紧紧跟随其后,往昌远侯府的方向风驰电掣般行去。 他们大摇大摆从京城最宽阔的大街上飞驰而去。 人似虹,马如龙,在雪后的大街上引起一阵轰动。 此时正值午后,街上的行人不多。 神将府的军士个个骑术了得,虽然在大街上穿行,却没有撞倒行人摊贩。 周怀轩骑的那匹马其貌不扬,但是行动最为迅速灵活。 遇到人多地方拥挤的时候,它轻轻一跳,就能跃过去。 “神将府这是要去做什么?” 路人纷纷好奇地打听。 待知道是要去昌远侯府“抄家”。拿回盛国公府的东西,顿时来了兴趣。 个个呼朋引伴,跟着往昌远侯府行去。 周怀轩请旨要查抄昌远侯府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昌远侯府。 昌远侯府的二爷文震海气急败坏。冲到大房的院子里,指着大爷文震雄和他的嫡长女文宜室骂道:“你们不是说周怀轩是有意放我们一马吗?!还说他杀了那些下人,是为了‘死无对证’!——我呸!确实是死无对证!都抄家了,还要对什么证!要我也把那些人全杀了,慢慢收拾你们!” 文震海气得语无伦次,脸色紫涨,下颌的胡须都根根竖了起来。 文震雄脸色很不好看,他背着手,冷声道:“二弟,这种时候了。你说这种风凉话有什么意思?如果是一家人,好好在一起想个主意。如果不当我们是一家人,大门在那边,你请出去。我现在没有功夫跟外人瞎白乎。” “哼!还出什么主意!圣旨都下了,我还是赶紧走得好!”文震海发完脾气。袖子一甩,回自己院子收拾细软,准备赶紧跑路了。 文震海走了之后,文震雄看见文宜室脸上一片死灰色,两眼怔怔地,跟着了魔了一样,也吓了一跳。忙道:“宜室,你怎么啦?你素来是最有主意的,怎地也吓成这样?”说着,也跟着刚才文震海的话埋怨文宜室,“你二叔说得也有道理。若不是你先前说,周怀轩是向着我们的。我们哪里会大意到这种程度?如今宫里又进不去,想给你姑祖母送个信都不成……” 文宜室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看着她爹文震雄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她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不行……不能这样……”她暗暗告诫自己。狠狠在自己手上掐了一把。 十指连心,一阵剧痛,她的脑袋才清醒了一些。 她回过神来,看着她爹文震雄不悦的眼神,踌躇着道:“……圣旨真的已经下了?” “这还有假?宫里已经传来消息。神将府的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文震雄在屋里背着手走来走去,“还是先收拾东西,能送走多少是多少吧。”说着冷哼起来,“想不到神将府这一次这样霸道,居然一点都不给面子。” “面子?”文宜室苦笑,心里一边暗恨自己太过大意,一边暗恨周怀轩不留情面,“人家是撕破脸了,还会在乎咱们的面子?”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坐以待毙?!”文震雄十分恼怒,“让人上门抄了家,我们在京城还能立足吗?也不知道神将府是如何威胁陛下,居然让陛下下旨同意抄家!你祖父辛辛苦苦,帮陛下坐了龙庭,这会子就翻脸不认人了……”文震雄忍不住埋怨道。 文宜室大惊失色,忙道:“爹!这话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文震雄自知失言,忙咳嗽一声,道:“要不,去找你妹妹吧?她现在是太子妃,帮我们家说句话,总是可以的吧?” 文宜室摇摇头,“爹,妹妹才做了几天太子妃?听说连东宫里面的几个良娣她都疲以应付,咱们还是不要给她添乱了。” “那你说怎么办?!”文震雄发了脾气,狠狠一拍桌子,将桌子上的茶杯都震得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大爷!大爷!神将府的周小将军带着人过来了!”下人在外面惶恐地回报道。 “这么快!”文震雄瞪大眼睛,六神无主地道:“赶快关上门!用大门闩堵上,谁来都不许开门!” 文宜室听了他的话,不由苦笑。——想用门挡住周怀轩?!爹的脑子也坏掉了吧…… “爹,这没有用的。”文宜室叹口气,将对周怀轩的所有绮思倚念都放下了,仔细盘算起来。 “那要怎么样?这也不许,那也不行,大家坐着一块等死得了!”文震雄这些天都不敢出门。 昌远侯府的名声真的是臭大街了,现在就连陛下都来落井下石,允许周怀轩抄他们的家。 他们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啊?居然要承受这样大的屈辱…… 文宜室抿紧了唇,对文震雄轻声道:“爹,主意不是没有,就看您愿不愿意了。” “什么主意?快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地,要火烧眉毛你才知道好歹吗?”文震雄急得汗都要冒出来了。 文宜室走到门前,看着祖父昌远侯文贤昌住的院子,幽幽地道:“祖父的伤势怎样了?” “唉,还那样呗。年纪大了,突然被剁了手,失血过多,一直低热。”文震雄跟着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为什么突然说起你祖父?” 文宜室转过身,将一半身子藏在屋影的暗处,低声道:“是啊,祖父失血过多,又年纪大了,伤势可不容易好呢。一个英雄盖世的老人家,临死还要受抄家的折辱,这口气肯定是咽不下去的……”她声音飘忽,只有文震雄一个人听见了。 “临死?我看他的命还长着呢!”文震雄轻哼一声,“如果死了倒好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爹,您做这个昌远侯世子,也做了十几年了吧?”文宜室的声音更低,眼神闪烁着,看了她爹一眼,然后移开,看向空旷的庭院,院墙根里还堆着皑皑的白雪堆,一个一个,圆鼓鼓的……200 第201章 东引 “……不能再等了。”文宜室定定地看着那些雪堆,喃喃地道。 文震雄顺着文宜室的眼光看过去,那些雪堆圆鼓鼓的,跟一个个坟包一样,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的眼前一亮,胸中腾起一阵狂喜。 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只要那老家伙这时候死了,就是死者为大,天大的过错都能圆过去了。 不仅能阻止神将府抄家,而且……他就能袭爵,正儿八经做昌远侯了! 他就是侯爷了,不再是不入流的小武官! 文震雄的一颗心火热起来。 但是这个主意由文宜室提出来,文震雄又觉得有些不安,再看这个女儿,就觉得有些怕她…… 不过功利心一起,他再也按捺不住,对文宜室道:“我去你祖父那里看看。” 文宜室忙道:“爹,我先去把祖母叫出来。”说着,对文震雄点点头,“爹,我是您的女儿,我总是为您着想的。” 文震雄这才释然地点点头,“好孩子,跟爹一起去。”顿了顿,又道:“等爹袭了爵,就给你找个好女婿。” 文宜室苦笑了一下,道:“爹,这话先别说了,咱们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两人没有带下人,只身来到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住的正院。 文宜室先进去,命丫鬟将昌远侯夫人叫出来。 “什么事?”昌远侯夫人满脸疲惫地走出来。 文宜室屈膝行礼,道:“祖母,神将府要来抄家了,祖母先跟我去库房将要紧的东西打个包,放到隐秘的地方去吧。” 昌远侯夫人一惊,“啊?抄家?他们怎么敢?!” “祖母快别说了,这是陛下同意的,他们已经请了旨。”文宜室不由分说,上前要拉昌远侯夫人出去。 就在这时。里面的昌远侯居然叫了她一声,让她进去。 昌远侯夫人便死活不肯出去了,转身又回到里屋。 文宜室一时情急,走过去在门口道:“爹。我带这些下人去库房了。” 文震雄在里面应了一声,回过神来,将里屋的门插上了。 文宜室定了定神,将屋里的下人都叫了出来,道:“既然祖母走不开,你们跟我去库房一趟吧。能搬多少是多少……”说着,点齐了正院上房的下人,统统带出去了。 里屋的门反锁了,因是冬天,棂木格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屋里有些昏暗。 文震雄的身影隐在暗处,看着对面床上躺着的昌远侯和坐在床沿上的昌远侯夫人道:“爹、娘,神将府马上就要来抄家了。我们文家这一次要逃出劫数,就要靠你们救我们一命了!”说着,跪了下来。端端正正给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昌远侯夫人莫名其妙,道:“雄儿,你给我们磕头有什么用?赶紧去宫里找太皇太后要紧,不然真的被抄了怎么办?” 文震雄是她的嫡长子,一直是她最疼的儿子。 昌远侯却是有些明白过来了,他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文震雄。气喘吁吁地道:“你这个忤逆子!居然起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说什么?”昌远侯夫人惊疑不定地看了看昌远侯,又看了看文震雄。 文震雄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双眼布满血丝,红彤彤地,看上去甚是吓人。 “……爹,娘。对不住了。为了咱们家,请你们上路吧。”文震雄向他们一步步走过来。 昌远侯夫人低低地叫了一声,那声音突然就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再也发不出来了。 …… 正院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被文宜室带去库房收拾东西,只留了两个婆子在外面的院门前看门。 昌远侯府内院的正院很大。从大门到院门中间,还有一个影壁,既隔绝视线,又隔绝声音。 两个婆子心不在焉地拢着手缩在门口,突然听见院子旁边的树上扑愣愣惊起一阵飞鸟。 有两只乌鸦冲着正院的大门呱呱乱叫。 两个婆子心惊胆战地抬了抬头,挥着手道:“死乌鸦!叫什么叫!滚远点儿!” “就要过年了,居然这样晦气!”一个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 “过什么年……能把这一关过过去就不错了。”另一个婆子垂下头,没精打采地道。 …… 正院的内室里。 文震雄略松开手试了试,见两人还是没有动静,才慢慢放开手,将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放在床上,又在屋里寻了一圈,找到两根白绫,往屋梁上一搭,结好死结,再将两人抱着挂上去。 看着两个人悬在屋梁上荡荡悠悠的样子,文震雄咧嘴笑了笑,跪下来对着他们又磕了头,然后将凳子一踢,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院门口的两个婆子这下听见了,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文震雄从里屋奔出来,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快去把家里人都叫过来!” 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攀着院门口慌慌张张地道:“大爷,神将府的军士已经在大门口了,要进来抄家!” 来得正是时候…… 文震雄红着眼睛道:“神将府欺人太甚!逼死我爹娘,我跟他们不共戴天!” 院门口的两个婆子吓了一大跳:“侯爷和夫人……?” “侯爷和夫人刚才羞愤交加,已经自缢身亡了。”文震雄捂着脸,一下子大声哭了出来。 四十几岁的汉子,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那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忙分头去找管事,敲云板。 云板很快响了九下,是家里辈份最高的人去世的象征。 昌远侯府目前来说,辈份最高就是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了。 昌远侯一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嫡子,一个庶子。还有孙女和孙子若干。 除了已经出嫁的二孙女文宜家,死了的四孙女文宜从,别的人听见这云板,都从四面八方跑过来。聚集在正院门口。 文宜室也气喘吁吁拎着裙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脸上满是泪水,泣道:“祖父、祖母,你们怎么就去了?!” 后赶来的文震海和文震新都是一脸震惊。 他们跟着文震雄进到屋里,看见两个老人上吊自缢的样子,都痛哭出声,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才亲自上前,将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从白绫上放了下来,并排摆着放在婆子拿进来的一张草席上。 此时昌远侯府的大门口。周怀轩已经带着神将府军士过来了。 他骑在马上,看着周显白带了人过去砸门。 昌远侯府的下人在里面死死堵住门,不让他们进来。 周显白见状,反而笑了,道:“你们想抗旨不成?!抗旨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 昌远侯府内院的正院里面。文宜室换了一身雪白的素服,头上只戴着一支小小的白花,脸上洗去脂粉,肃着脸对文震雄和文震海道:“爹、二叔,祖父和祖母过世,你们赶紧去宫里报信吧。除了姑祖母,还有陛下那里……就说……就说。祖父和祖母不甘受辱,以死相争!” 看周怀轩还有没有脸进来抄家! 陛下可是只说了查找盛国公府的东西,可没有让他逼死人…… 文震海忙点头,“大哥,咱们一起去!” 文震雄也应了,嘱咐老三文震新在家里照料。 兄弟俩也换了素服。急匆匆来到大门口,道:“开门,我们要进宫去报丧!” 大门口的军士和下人忙把大门打开,跟着过来的下人先出去将白灯笼挂在门口,表示家里出了丧事。 外面围观的人群都是一怔。 周显白挠了挠头。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唇角的笑容一闪而逝。 他坐在马上,扬了扬下颌,“抓住他们。” 神将府的军士立刻一拥而上,将要赶到宫里报信去的文震雄和文震海逮了起来。 “混账!抓我们做什么?我爹和娘刚刚去世,我要去宫里给姑姑报丧,你们拦在里头,若是我姑姑知道了,后果自负!” 这里的人都知道,昌远侯府最大的后台,就是宫里的太皇太后了。 大家一齐看着周怀轩,都在琢磨这一次,到底是神将府给个情面,还是昌远侯府靠着太皇太后占上风…… 毕竟人死为大,天大的事,死了也就了了。 昌远侯做的事,还没有到祸及妻儿的地步。 他一个人顶罪,也算够了。 不过周怀轩也不吃这一套。 他手里拿着马鞭转了转,淡淡地道:“去大理寺,请王大人过来,说昌远侯府出了命案,让他过来看看。” “喏!”一个神将府的军士拱手应道,转身策马往大理寺飞奔而去。 人群马上给他让开一条路,让他能跑得更快些。 文震海见了,恼得不行,对着神将府的军士破口大骂。 文震雄却脸色白了一白,眼神躲闪,不敢看周怀轩,只扭头忿忿地道:“明明是你们神将府逼死我们的爹娘,居然说是命案!——哼,神将府沽名钓誉,不过如此!” 啪! 不待周怀轩发话,站得离文震雄最近的周显白一巴掌抽了过去,打得文震雄嘴角出血。 “你再敢诋毁我们神将府,我要你的狗命!”周显白晃着拳头说道,然后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对他缓缓点头。 周显白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胳膊一挥,“将昌远侯府围起来!一个都不许放走!这里发生命案,不能随意进出,一切等大理寺来人再说!” 文震海也大怒,挣扎着道:“周怀轩!你别欺人太甚!” “就欺你了,怎么着吧!”周显白走过去,拍了拍文震海的脸,“你以为你了不起啊?还要我们大公子来欺负?!我周显白就够了!” “你?一个奴才秧子,也敢大言不惭!”文震海啐了他一口。 周显白偏头躲过,恼道:“奴才秧子?你也就配被奴才秧子欺负欺负!想我们大公子欺负你,想到明年都不中用!” 人群中发出一声哄笑,笑得文震海羞愤欲死,但是不敢再说话,怕又被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厮绕进去,只狠狠地瞪着他。 “看什么看?再看我也这么说。什么锅,配什么盖。你以为你很能耐?给我们神将府提鞋都不配!”周显白在昌远侯府大门口狠狠羞辱了文震雄和文震海一番,末了道:“怎样?滋味不好受吧?想想你们欺侮盛国公府的时候,不是将人家逼得坐得坐牢,逃命得逃命,欺负得很欢实啊!怎么现在被人家欺负欺负,你们就受不了了?” 文震海一窒,扭头狠狠瞪了他大哥一眼。但是想到对盛国公府釜底抽薪的事,他爹昌远侯才是主谋,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瞪着眼睛看向围观的人群,要把这些人好好记住,等他们这一次风波过后,再跟这些人好好算账。 围观的人群看见文震海恶狠狠的目光,不由往后退了退,不敢跟他正面相见。 就在这对峙当中,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大理寺的衙差和仵作赶来了。 “周小将军!”王之全对马上的周怀轩拱了拱手。 周怀轩这才下马,对他点一点头,道:“王大人来得到快。” “当然要快。”王之全一本正经地道,“昌远侯府发生命案,可是了不得。不快不行。我要不快,宫里的太皇太后该砍我的腿了!”一边说,眼底却是跳跃着戏谑的光芒。 周怀轩淡淡地道:“那好。王大人,你去勘测命案,我去抄家。” “正是!咱们就兵分两路,各司其职吧!”周显白跳了过来,兴高采烈地道。 没想到就算昌远侯死了还是能抄家! 周显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周怀轩。 围观的人群也跟着一阵骚动。 本来以为昌远侯府死了人,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自缢,这个家肯定是抄不了了。有些人很惋惜看不到好戏了…… 结果周小将军居然话锋一转,说是“命案”! 还特意去请了大理寺丞过来主持公道…… 这一手“祸水东引”,可真是玩得炉火纯青! 第202章 入库 离昌远侯府不远的一个小楼上,周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那里,透过盖了帘子的漏窗看着对面的昌远侯大门口,唏嘘地点头道:“怀轩这些年,真是历练出来了。” “是啊,老爷。大公子这份机变,真是非常人所能及。”他身后一个管事跟着赞道。 本来周怀轩来昌远侯府抄家,虽说是奉了圣旨,但是周老爷子到底还是不放心,悄悄尾随过来,想着万一着了别人的道儿,他也好出手相救。 果然等周怀轩带着神将府的军士来到昌远侯府门口,就传出消息,昌远侯和夫人就自缢了。 周老爷子当时心里是“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这俩人一死,效果真是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人死如灯灭,很多事情都不好追究了。就算要追究,也要等五七下葬之后。 可如果真等到那时候,昌远侯府偷走的盛国公府的东西,肯定早就转移光了,还到哪里搜?! 往大了说,这是在周怀轩带人查抄昌远侯府的时候惹的事,逼死国之功臣和女眷,这个罪可就大了。 别说抄昌远侯府,就连周怀轩本人,说不定都要去天牢走一遭…… 当时一听文震雄喊出他爹娘自缢这句话,连周老爷子都怔住了,一边感叹昌远侯到底是老而弥坚,居然宁死不受辱。但是却害苦了他的孙子,一时间都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办法,差一点就要出面将周怀轩带回家去。 就在他们这些人还在紧张惶恐的时候,周怀轩却话锋一转,将这件事说成是发生了“命案”…… 周怀轩“命案”两个字一出口,周老爷子立刻就笑了。 他知道,昌远侯府,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管昌远侯和夫人是自缢,还是“他杀”。昌远侯府都完了。 当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太皇太后还在宫里,昌远侯府就不可能一败涂地。 但是跟昌远侯文贤昌在世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能比了。 因为文家只有文贤昌在军事有两把刷子。他的辅国大将军这个位置。并不完全是靠裙带关系得来的。当初文贤昌在周老爷子麾下的时候,还是很不错的,计谋百出,打过不少脍炙人口的胜仗。 昌远侯不好女色,也不滥赌。 只一条不好,这人太贪。 最终,他也是毁在这个“贪”字上。 文贤昌三个成年的儿子中,老大文震雄和老二文震海是嫡子,都在军中做个不入流的小武官,能力平平。根本就难当大任。 老三文震新是庶子,没有从军,而是习文,中了举人之后,就没有再下场考试了。听说学问倒是不错。若不是嫡母不喜他再考下去,他也是要一直考到中进士为止的。 但是再出息,也只是文官出身。 昌远侯府的军士很快就要回归到陛下手里了。 “走吧。”周老爷子对剩下的事情不感兴趣了,“回神将府。” …… 昌远侯府门口,很快换上了大理寺的衙差。 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数十个膀大腰圆的随从,还有几个精明强干的仵作,跟周怀轩一起进了昌远侯府。 两拨人分了一左一右。往昌远侯府的内院行去。 “抄家了抄家了!”周显白大声嚷着,带着人在前面开路。 “查案了查案了!”大理寺的衙差也大声叫着,从另一边的小路上往二门上去,“谁都别动!如果有人企图逃跑,当凶嫌论处!” 内院里面,有婆子哭着喊着冲到正院。对等在那里的文家人道:“三爷!各位奶奶、姑娘、公子们,神将府和大理寺的人都进来了,一拨要抄家,一拨要查案,让咱们都不要动……” “什么?!”文宜室几乎要晕过去了。“什……什……什么命案?” 她的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咚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这个明明是万无一失的计策,怎么会被人说成是“命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记得以前在宫里听姑祖母说过一件事。 曾经先帝刚登基的时候,有一家官员被人参了一本,说他贪墨,因此锒铛下狱。 可是刑部派人去抄家的时候,那官员守寡多年的娘亲一索子在屋里吊死了,临死写下血书,控诉自己儿子被人陷害的事实。 出了人命,那抄家的人不敢再抄,赶忙回去禀报。 先帝得知情形,又让钦差大臣去复查,最后才查出来是被人诬告。 那诬告之人被抓起来下了大狱,被告的官员不仅没事,而且还升了一级。 只是那官员十分孝顺,寡母用命给他换来的前程,他受之有愧,后来辞官归田了。 想到这里,文宜室只可惜,祖父的两只手都被剁了,没法留下血书……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 手里捧着一杯热茶,面色苍白,手臂止不住地哆嗦,茶杯盖磕着茶杯沿子叮当作响。 文宜室的大丫鬟忙过去扶着她的胳膊,担心地道:“大姑娘,您没事吧?” 文宜室摇摇头,张了好次嘴,才沙哑着声音道:“……赶紧去给宫里的姑祖母送信。” “大姑娘,大爷和二爷在门口就被拦回来了。现在谁都不能走动……”刚才进来报信的婆子喃喃地道。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三爷文震新这才开口道:“宜室,你不要太担心了。仵作过来看一看就知道了。侯爷和夫人是不堪受辱,自尽身亡。仵作过来查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文宜室很是意外地看了这位三爷一眼。 昌远侯府的三爷文震新,是整个侯府唯一活下来,并且平平安安长大的庶子。 他生母是昌远侯的通房,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了。 生母虽然死了,但是文震新也不是养在嫡母名下,而是由昌远侯给他挑的一个乳娘带大的。 等他大了之后,那乳娘也是快五十的人,没享几天福就撒手去了。 这位文三爷还特意去庙里住了三年。给这位抚养他长大的乳娘守孝。 这一番纯孝之举,就连当年的太后都是极称赞的,因此入了那时候的太后的眼。 昌远侯夫人虽然不是很高兴,但是自己有两个嫡子。别的庶子都没长大就“夭折”了,家里也不能没有个庶子做摆设,因此就让文三爷留了下来。 一来让昌远侯不要太计较别的事,二来也是讨太后的好。 一来二去,这位三爷不显山,不露水,过得却一点都不比那位嫡出的兄长差。 文震新见文宜室还在怔怔地看着自己,笑了笑,道:“宜室,你虽然能干。到底是个姑娘家。这种事,你不便出面,快跟兄长和弟弟妹妹们回自己的院子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文宜室努力露出微笑,道:“三叔,还是我来帮你吧……”说着。转身吩咐道:“去把里屋整理整理,等下大理寺的仵作来了,见这屋里一团糟,可是丢人现眼。” 几个婆子应了一声,就要进去收拾。 “慢着。”文震新叫住了她们。 婆子停下脚步,转身征询地看着他。 “里屋就不要进去了。既然发生了命案,就要留着那里给仵作和衙差查看。这些婆子又不是衙差。也不懂验尸,还是不要进去了。”文震新温和说道,看着文宜室微笑。 文宜室的手心里冒出汗。 这个三叔,隐忍了这么多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文宜室瞥了他一眼,温顺地点头道:“我是女儿家。什么都不懂,就麻烦三叔照料了。”说着,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文震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转过头。对屋里的下人吩咐道:“把这里封好了,谁都不能进去。” …… 周怀轩和王之全分别带着人进了昌远侯府的内院。 “王大人,文家的库房在那边。”周怀轩拱了拱手。 王之全一愣,继而笑道:“周小将军真是尽职尽责,就连文家的库房在哪里都探出来了。哈哈……” 周怀轩淡淡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既然下旨让末将查抄,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说着,侧身对身后的军士看了一眼,“那边。” 神将府的军士便排着队伍,往库房的方向跑去。 王之全看着周怀轩这幅“大义凛然”的样子,扯了扯嘴角,笑道:“周小将军这番话说得漂亮,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说着,也带着大理寺的衙差和仵作向正院行去。 …… 周怀轩既然是有备而来,他们没有在府里乱跑,也没有拉着下人问路,而是径直往昌远侯府新盖的库房那边行去。 周显白带着神将府的军士跑在最前头,很快来到昌远侯府新盖的库房。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撇了撇嘴,道:“这倒好,都在一处,倒是好搬。” 看守库房的几个婆子看见杀气腾腾的神将府军士,有些害怕,但是职责在身,也没有退缩,战战兢兢地问:“你们要做什么?这可是侯府重地!你们胡乱闯过来,就不怕让太皇太后知道,砍你们的脑袋?” 周显白笑了一声,“这可麻烦了。我们拿着的是陛下的圣旨。陛下说查抄,太皇太后虽然厉害,但是也不能跟陛下对着干吧?”说着,将手里的圣旨拿出来抖了抖。 那几个婆子缩了缩脖子,道:“我们只是下人。你们要进去,得去请示大爷。大爷说行,你们才能进去。” “请示大爷?我就是大爷,还要请示哪个?!”周显白一把将她们推开,“钥匙给我们!” 那几个婆子拼命摇头,“我们只是看库房的。没有钥匙。钥匙在别人手里。” “在谁那里?”周显白气势汹汹地问,拿出匕首,一刀插在库房的大门上。 “在侯爷那里……”婆子们吓得尖叫一声,抱着头往旁边溜过去。 侯爷……已经死了。 现在去拿钥匙,已经来不及了。 周显白抿了抿唇,举起自己的匕首,往那大铜锁上砍过去。 噌! 匕首在铜锁上擦起一片火花,铜锁分毫未伤。 “这匕首不行。再来一把好的!”周显白对身后叫道。 一个神将府军士递过来一把大刀,“用我的。这刀削铁如泥。” 周显白接过来,继续往那锁头上看。 几刀下去,将刀口都砍缺了,锁头却只掉了几丝铜屑。 “奶奶的,实在是太厉害了。昌远侯府在哪里弄的这样坚硬的铜锁!”周显白气得踹了库房大门一脚。 那库房大门是坚硬的酸枝梨做的,非常坚硬,将周显白的脚趾头都踹疼了。 周怀轩带着盛国公府负责鉴宝的老管事慢悠悠走过来,在旁边看了一看,无语地摇摇头,走上前来,“让开。” 周显白忙让到一旁,蹲下来,揉按自己被踹疼了的脚趾头。 他一边揉,一边侧了头,看着周怀轩。 只见周怀轩随手从另一名神将府军士手里接过匕首,看了看库房大门,然后以锁头为中心,手臂一挥,用匕首在大门上画了个圆圈。 手指稍一用劲,那匕首深入到门里,切切实实切了进去。 再坚硬的木材,也是木材,是斗不过薄片子匕首的…… 周怀轩轻轻松松拔出匕首,再用手一推,大门上就出现一个圆洞。 那锁头随着被切下来的木头,掉到地上。 周显白看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他的五官皱了起来,叹息着想改蹲为跪…… 大公子这种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来羞辱他们这些渣渣的…… 他怎么就这么蠢呢! 周显白使劲儿拍自己的脑袋。 只想着把锁头砍掉,为什么不想着连门一起削呢?! 锁头再厉害,也是安在门上的。 我把门都削掉一块,看你锁头做孤胆将军吧! 周显白这样想着,又高高兴兴站起来,赞道:“大公子出马,一个顶俩!” 周怀轩看都不看他,往后退了一步,“进去。” “是!”周显白大声说道,带着神将府的军士打开库房的大门,冲了进去。 他们一进去,就被里面的高大阔朗惊呆了。 “……真是太过份了……”周显白只能说出这句话。 盛国公府的老管事欣喜地扑过去,推开其中的一扇门,一进去,就听见他的惊呼声:“金版玉带!果然在这里!还有青灵金丝枕!青铜四羊方樽也在这里……” ※※※※※※※※※ 第203章 算错 (8K,双更合一求粉红) 周显白命神将府军士在库房里各个小门前面站着,自己跟着盛国公府的老管事进了那间库房。 看着库房里琳琅满目的格物架和多宝阁,还有看上去或古朴,或璀璨的古董器皿,周显白摸着下巴,皱了眉头道:“这昌远侯府真是眼皮子浅,这些东西也能让他们下狠手……” 盛国公府的老管事白了周显白一眼,“这些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多少年的古物了?任何一件拿到外面吴国公府开的当铺,那当铺的老朝奉都得跪着叫你一声‘爷’!” “这么厉害?”周显白嘿嘿地笑,“您看这杯子都生了铜锈了,有那么好?” “别用手摸!”老管事惊呼一声扑过去,用手挡在上头,不让周显白靠近,“这哪里是铜锈?这是已经绝迹的青铜釉!看上去跟铜锈差不多,其实上了这层釉,可以保住里面的器物万年不坏,也不生锈!” 周显白的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受教受教!” 他跟着老管事一路走一路看。 老管事在对着账册清点,周显白却是在四处看着库房,琢磨等下火要从哪里放起…… 周怀轩在外面站了站,想起一事,跟着走进来,四下看了看,吩咐周显白:“箱子呢?”问他有没有准备箱子,好将这些东西装箱运回去。 周显白忙道:“都准备好了。不过还没有拿进来。只是大公子,这些东西听老管事说,都是不得了的东西,要敞着拿出去给人看吗?” 周怀轩淡淡地道:“上面铺一层银子。”铺上银子,别人就看不见底下的东西了。 周显白:“(⊙o⊙)” 银子……铺一层银子…… “是在昌远侯府拿银子铺?”周显白大喘一口气,回过神来,“盛国公府的库银也被盗走了,但是昌远侯府没有放在这几个库房。” 很明显,新修的库房是用来装那些难以估价的古董器皿、字画首饰和木料皮裘的。 而盛国公府的库银,据说有数百万两的现银不翼而飞。 但是这些银子并没有记号,昌远侯府搬走之后,跟自己的库银混在一起,谁能分辨出来?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先用昌远侯府的银子铺,有多少,拿多少。”顿了顿,又道:“我那里还有一些,等下你回去,去我的外书房,将地窖里面的十个大箱子搬来,和这些东西一起,给盛国公府送过去。” 周显白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大公子,那些东西……是您从西北战场上带回来的……都是金子!——就这样给盛国公府?” “难道你家公子我的一条命,不值十箱金子?”周怀轩从牙缝里反问一句,然后别过头,施施然走出去,不想看周显白一脸欠揍的样子。 周显白对着周怀轩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手叉腰做茶壶状,指着周怀轩的背影,学着媒婆的样子尖着嗓子小声道:“奴家这就去给大公子下聘礼……” 周怀轩的耳力极为灵敏。 周显白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是没有逃过周怀轩的耳朵。 他听了周显白的话,脚步在库房门口顿了顿,回头看着周显白,淡笑道:“……十箱金子就算是聘礼?我看你的眼皮子才浅……” 周显白没想到自己小声说的话,还是被周怀轩听见了,吓得直直地跪了下来,僵着脖子求饶:“大公子!大公子!小的只是说笑!您知道小的向来喜欢胡说八道,大公子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 盛国公府的老管事眨巴着眼睛,困惑地看着这主仆俩,不知出了何事。 周怀轩便只看了周显白一眼,转身出去了。 周显白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抖着双腿站了起来。 “周小哥,你还好吧?”老管事担心地问道。 “没事没事!你快对账,然后咱们装箱子拿回去。”周显白催促道。 “都对过了,大部分都在这里,但是还有一些最好的东西,已经不在这里了。”盛国公府的老管事无奈地道。 “那怎么行?不在这里?就在别处!咱们是来抄家找东西的!找不到的话,就待到找到为止!”周显白斩钉截铁说道,“您等会儿,我去见见大公子,看看要怎么办。” 周显白匆匆来到外面,对背着手默然不语地周怀轩道:“大公子,有些小问题。” 周怀轩看向他。 “……有些东西不在这里的库房,大概是被拿到别处去了。”周显白轻声道,往昌远侯府各房人的院子那边瞟了一眼。 周怀轩凝神看向那边几个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的看库房的婆子,道:“问她们。”这些人肯定知道有谁来过,拿过什么东西走。 “喏!”周显白抱拳应了一声,命人将那几个看库房的婆子抓过来,拿刀指着吓唬她们,“说!都有谁到这里来过?拿过东西?!” 那几个婆子互相看了看,推诿一番,到底惧怕刀斧加身的痛楚,最后还是招了:“……前几天,老夫人带着大姑娘和三姑娘过来取过一次东西。今儿早上大姑娘带着老夫人正院里的人过来又取走过一些东西。” “大姑娘?”周显白惊讶,“好好的姑娘家,沾上了铜臭!真是臭不可闻!” 他可是知道,这个文大姑娘,还曾经肖想过他家大公子! “……大公子,”周显白鬼鬼祟祟对周怀轩问道,“说是有人来过两趟取走了东西。那边有册子,取走的东西,跟盛家老管事说没有找到的东西的单子一模一样。” 那就是被这些人拿走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去抄。” “啊?大姑娘的闺房也要抄?”周显白故作惊讶,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能抄文大姑娘的闺房,他也不虚此生了! 周怀轩斜睨他,“……擦擦口水吧。快去!” 周显白忙用袖子抹了一把,一抹才知道,哪里有口水!他又被大公子耍了! 周怀轩转身,唇角一丝淡淡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春风拂过湖面的涟漪,稍纵即逝。 周显白带着几个人走了几步,想想还是回头,道:“大公子,您跟我们一起去吧。这个……到底是文家大姑娘,是太皇太后的亲戚,我们几个人,份量不够啊……” 周怀轩没有说话,淡淡地道:“带路。” 周显白他们并不知道文宜室的闺房在哪里,这个得问一问。 随便抓了个婆子过来,让她带路,去文家大姑娘和三姑娘的院子。 那婆子应了,战战兢兢走在前面,带着他们先来到文宜室的院子。 文宜室从昌远侯和夫人的正院回来之后,就一直歪在自己房间里想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大丫鬟突然惊慌失措跑进来,拎着裙子,颤抖着声音道:“大姑娘,神将府……神将府……抄家的人来到咱们的院子,要抄姑娘的屋子!” “什么?”文宜室又羞又气,站了起来,”为何要抄我的屋子?他们不是去库房了吗?还不够?不要太贪了吧?!” “……外面的人说,库房里少了几样东西,守库房的婆子说,是大姑娘拿走的,因此他们要账来了。”大丫鬟说完,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文宜室推开窗棂看了看,看见周怀轩的小厮带着几个神将府的军士大摇大摆走进来,咬了咬下唇,恼道:“真是太过份了!连姑娘的屋子都要搜!等以后我进宫见姑祖母,一定要好生说道说道!” 发狠归发狠,文宜室知道她不把东西拿出来不行的,就用手指着她早上才从库房搬来的七八箱东西,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统统给他们搬出去吧!” 大丫鬟忙应了,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进来,将这些箱子抬出去。 周显白在院子里见了,大声笑道:“好好好!不用我们进去了,您自个儿拿出来是最好!”说着,又命人将盛家的老管事叫来,道:“您看看,是不是东西都在这里?” 那老管事真的拿着本册子在这里对账。 还真的对账! 这盛家,真是忒小家子气了! 一点亏都不能吃! 文宜室从窗户里看见,气得脸红耳赤,一双手狠狠撕扯着手上的帕子,将那帕子扯得稀烂,绣花都糊了。 盛家老管事对了半天单子,直起腰对周显白道:“还差四样。” “哪四样?”周显白挠了挠头,暗道这文大姑娘也忒不爽快了,拿人家的东西,还遮遮掩掩,还一半不还一半,真是没见过世面…… “花颜珠珠花,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翡翠长链,还有一支莲花玳瑁簪。”老管事数了数,“还差这四样。” 周显白回头问文宜室的大丫鬟,“你听见没有?这些东西都在哪里?” 见那丫鬟眼神闪烁,周显白又道:“你别想着糊弄我!早些说,免得等下损失更大!” 周怀轩走了进来,横了周显白一眼,“啰嗦什么?进去搜。” “啊?周小将军,您不能进去我们大姑娘的闺房搜!”文宜室的大丫鬟忙跪着求道。 文宜室在屋里看见周怀轩也进来了,心里顿时又酸又苦,本来已经彻底埋葬的希望,又开始破土发芽。 他为什么一定要来我闺房里搜…… 文宜室的心里翻腾开了。 周显白看着周怀轩淡漠的眼神,突然咧嘴一笑,大声道:“大公子!昌远侯家大姑娘的闺房,我们可不敢搜!要搜,您去搜!我们跟在您后面!” 周怀轩看了看周显白,又看了看文宜室那边的屋子,唇角带着丝讥诮,举步往前走去。 前面就是台阶了。 眼看周怀轩一步步往她的闺房走来,文宜室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她忙从窗户旁走开,躲到屏风后头。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抿了抿唇,将心一横,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也许,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文宜室不傻。她知道,这一次,他们是一着错,步步错,已经再无力回天了。 他们昌远侯府,失了圣心。 姑祖母对他们不闻不问,根本是半放弃状态。 等这一次事过后,他们昌远侯府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个问题。 轻则夺爵,重的话,流放、满门抄斩都是有可能的。 而她自己,注定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当然,如果不能跟他在一起,她跟谁都不会好过…… 只要抓住这次机会,说不定姑祖母看在往日的情份上,会给她做主。 而周怀轩……周怀轩…… 她将手慢慢伸向自己的领口,解开了一颗盘扣,又解开另一个颗。 衣衫褪下,露出雪一般细腻莹润的肌肤。 她低头,看着身上大红牡丹的云霞锦肚兜,被高高的双峰隆起,撑得严严实实,当中还有两个小小圆润的小尖尖,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禁不住让人遐想这肚兜下面的无限风光……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文宜室闭上眼,躲在屏风后瑟瑟发抖。 月洞门被人轰地一声推开,同一时间,文宜室也推倒了身前的屏风,只穿着肚兜和大红撒花绣裤缩在墙边,然后尖叫一声,用手捂住脸,哭着道:“不要!不要过来!出去!周大公子,请您出去!不要碰我!” …… 没人过来,也没人碰她…… 屋子里突然一片静寂。 文宜室哭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放下手,唰地一下抬起头。 待看清面前的人,她差一点羞愤地撞墙自尽! 进来的人哪里是周怀轩?! 当先一人就是盛家那个六七十岁的老管事! 后面跟着她家那几个粗使婆子! 那老管事看了文宜室一眼,摇头叹息道:“我老头子六七十岁了,什么事没见过?你还是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就当我没看见好了……” 那几个婆子尴尬地站在门口,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文宜室这份做作,这些婆子要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就是傻子! 被这些人堵在门口,文宜室气得不行,但是也不好问为什么是你们进来…… 她忙从地上拣了自己的外衫披上,对盛家老管事道:“你先出去!” 盛家老管事继续摇头,但还是依言出去,走到外面,给站在院门口看着人抬箱子的周显白打了个手势。 周显白明白了,笑得直打跌,暗道大公子真是个促狭的,走了一半突然改主意,不想进去了,让盛家的老管事自己进去取东西,然后就悄没生息地跃过院墙跑了…… 咳咳咳,不是跑了,是走了…… 就在这寂静的僵持当中,外面的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清亮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真是大胆!这是文家大姑娘的闺房!岂是你们这些男人能来的地方?” 是王毅兴的声音! 文宜室又惊又喜,像是在最困顿、最黑暗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丝星光,她情不自禁捂着脸又哭了出来。 “你是谁?我们是奉了圣旨,过来查抄昌远侯府,为盛家找回失物的。你当我们愿意来啊?”周显白有些惫懒的声音拖得长长地,传了进来。 “我也是奉了圣旨,还有太皇太后的懿旨,过来监督的。”王毅兴也拿出手谕,给周显白看了看,又问:“你们将军呢?” 周显白笑着道:“我们大公子刚才过来看了看,不过想起还有事,已经走了。” 王毅兴挥了挥手,“你们要抄东西,去库房就行了,到人家院子做什么?快走快走!” 周显白抱着胳膊,用下颌往文宜室的屋子那边点了点,“这位文大姑娘手脚不太干净,拿了别人的东西,赖着不还,我们迫不得已,才过来追的。你以为我们愿意啊?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女子,心都是歪的。我们都不敢进去,怕她脱光了赖在我们身上,真是跳进河里都洗不清。您看,我们这些人虽然身份卑微,但是心思不正的女人,任她是仙女下凡,我们也是不要的。”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 文宜室在里屋听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恨地跺了跺脚,道:“你们出去!” 那几个婆子又想笑,又不敢笑,还带着些鄙夷,期期艾艾地道:“……大姑娘,人家还等着那四样首饰呢……” 就是刚才盛家老管事在外面说的“花颜珠珠花,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翡翠长链和莲花玳瑁簪”。 文宜室板着脸,从自己的妆奁匣子里拿出翡翠长链,又从头上取下莲花玳瑁簪,道:“拿去。花颜珠珠花和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在三妹和祖母那里。你们自己去取。”顿了顿,又道:“你们出去的时候,请王公子进来。” 那几个婆子忙低头接过,匆匆忙忙出去了。 来到院子里,对王毅兴行了礼,道:“王公子,我们大姑娘请您进去。” 王毅兴摇摇头,“闺房之地,我不能进去。” 周显白嘻嘻一笑,揶揄道:“人家请您呢,有什么不能去的?” 王毅兴白了他一眼。 等这几个婆子将花颜珠珠花从文家三姑娘文宜顺那里取过来,周显白就道:“银累丝嵌猫睛石麻姑献寿大花簪是昌远侯夫人拿走的。她现在都死了,这东西再拿回来也不吉利,就当是吊丧了,让她带到棺材去算了。” 盛家老管事点点头,“也好。我家夫人和大姑娘一定会同意的。”说着,跟周显白一起离开文宜室的院子,回刚才库房去了。 周怀轩这时已经去大理寺丞王之全查案的正院里去了,不在库房这里候着。 周显白看东西都到手了,就吩咐道:“去把箱子拿进来。你,还有你,去昌远侯府以前的库房,把他们的库银搬来,铺在箱子上头。” 神将府的军士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就搬来一百多个簇新的香樟木大箱子,摆在库房前面。 一百来个军士一起动手,足足搬了一下午,才将这些东西都放进去。 然后周显白看着人将一块块白花花的银子铺子箱子上头 。 银子铺得并不严实,隐隐约约可以下面装着的那些珍奇的物件。 不过大部分都用盒子严严实实盖好了,看不见里面的璀璨光华。 一个个箱子半畅着从昌远侯府里面搬了出来。 围观的人群等了一下午,才等到这场好戏,顿时一个个踮起脚细看,都恨爹娘少生了几只眼睛,那么多东西,光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了,眼花缭乱,心旷神怡。 为了让大家“眼见为实”,周怀轩先前特意嘱咐过周显白,让他将那天念过口供的那些东西拿出来,单独摆在两个箱子里。 这两个箱子都不铺银子,大大方方敞开,给众人围观。 那些人一见之下,都道:“果然是昌远侯府偷的!你看那个玉带围!那天我在口供上听到过!——乖乖,这玉色多纯,多润,多油啊……” “对啊对啊!还有旁边的名家法帖!我那天听见了,心疼得直抽抽!若是我的法帖给人抢去了,我拼着不活了也要跟他们拼命!” 一箱箱东西从昌远侯府抬出来,后面的箱子上都铺着白花花的银子。 冬日傍晚的阳光没有丝毫热度,但是照在这些银子上,却晃得大家心里暖烘烘的。 有人已经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低声道:“难怪昌远侯府不放过盛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不对的。如果没有神将府,那盛家的东西吞了就吞了呗……” “话不能这么说。你当是乱世啊?你力气大就能抢好东西?”那人身边有人鄙夷地啐了他一口,“咱们大夏皇朝的大理寺、刑部,还有府衙县衙,可不是吃素的!” 乱世出枭雄。 但是大夏现在升平已久,除了跟国境外的蛮族打仗以外,这片土地上,已经有千年没有见过干戈了。 这样的升平盛世,百姓们尊崇的是秩序和律例。 那人悻悻地看了一会儿,再看看神将府的军士,只好打消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念头,转身回自己家去了。 他回去的地方,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也就是先帝夏明帝的皇后的娘家,如今已经晋升为太后了。 周怀轩把这些事交给周显白料理,自己早带了几个人来到正院,看大理寺丞王之全那边怎样了。 王之全这一下午都在昌远侯和他夫人自缢的屋子里待着。 起初他带着人一进到院子里,就发现这里被人守得井井有条,正在等着他们过去,禁不住捋捋胡须,点头暗赞。 来到正堂,他看见昌远侯的第三子,也是唯一的庶子文震新走过来抱拳道:“见过王大人。” 王之全点点头,抬手道:“文三爷免礼。”又问:“昌远侯和夫人在哪里?” 文震新哽咽着道:“我爹和母亲还在里屋。我刚命人将那里封了,不许人进出,您请过来看看。” 王之全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不错。”然后带着仵作和衙差走了进去。 这些人是跟了他十几年的,都很熟惯。 进去先把守了里屋的门洞,然后仵作走在最前面,一路四下看着,从门口看到窗台,从地上看到屋梁,再从床铺看到地上的草席上停着的两个老人身上。 他在草席边上停住脚步,半蹲下来。 王之全也走过来,在他身后背着手,弯腰看了看,问道:“是昌远侯和他夫人?” 仵作伸出手,在昌远侯和他夫人脸上摸了摸,点头道:”正是。没有乔装。” 再看这两人的死状,颈项上都是正面一圈乌紫,正是悬过梁的痕迹。 两人都是圆睁着双眼,长长的舌头吐出来,脸上五官都有出血的症状。 粗粗一看,正是悬梁自尽的死样。 王之全皱了皱眉头。 如果真的是自缢,那周怀轩倒是有些不好办了…… 毕竟抄家逼死人命,说出去在哪里都不占理。 王之全直起腰,在屋里走了一圈,看见了被推到屋角处半人高的屏风,地上滚倒的两个紫檀木圆凳,应该是两个人投缳自尽的时候,站着垫脚用的。 床帐悬得整整齐齐,屋里的陈设都在原处,没有打斗的痕迹。 怎么看,都跟文震雄的说法一致,是自缢身亡。 仵作也皱起眉头,三个人一起重新细查这两人的尸身,看看有没有别的死因。 王之全便走出去,去东次间设了临时公堂,开始问话。 “今日都是谁在这里当值?伺候昌远侯和夫人的下人在哪里?”王之全坐在上首,威严地问道。 昌远侯和夫人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走了上来,跪着道:“是奴婢们伺候的。” 王之全一一看过去,见这些婆子丫鬟都是脸泛悲戚,还有一丝害怕和恐惧,并没有别的情绪,甚至连眼神闪烁,举止局促的人都没有。 难道昌远侯和其夫人的死因并无可疑? 王之全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桌子,喝问道:“先出去,一个个进来说话,你们侯爷和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们一个个从实招来!” 那些丫鬟婆子便被大理寺的衙差领着出去,在门口排着队,一个个轮流进来回话。 文震雄和文震海已经被松了绑,和文震新坐在一起,不是打鼻子里哼一声,表示他们很愤怒,后果很严重。等他们有机会去宫里见太皇太后,有这些人好看! 大理寺的衙差眼观鼻、鼻观心,进入入定状态,根本没把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 眼看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去,文震雄有些不安,眼神不时往东次间的大门飘过去。 老二文震海兀自忿忿不平,不时朝东次间的大门“呸”一声。 只有老三文震新一直温文尔雅地坐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只是他的右手食指,有些止不住地轻轻颤动,还是有几分紧张,又像是激动。 问完那些丫鬟婆子的话,王之全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一口咬定,之前侯爷和夫人并没有自缢的意思。后来当时是大爷文震雄来看侯爷和夫人,还有大姑娘文宜室过来,说要带着她们去库房收些东西,免得抄家被抄走了…… 也就是说,昌远侯和夫人“自缢”,是在文震雄和文宜室来了之后。 也不知道是临时起意,不想被抄家羞辱,还是…… 王之全嗐了一口气。 若不是他在这个位置上数十年,他也会被自己的假设吓到了。 不过他不是雏儿,他经手过那么多案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为了钱权两个字。 为了这两个字,有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过一旦证实的话,子杀父,是十不赦的重罪,而且会被凌迟处死。 王之全眯了眼,脸色阴沉下来,道:“把文宜室叫来问话!” 大理寺的衙差忙让文家的人带路,去找文宜室。 文宜室的闺房门口,王毅兴站在窗外,跟窗子里的文宜室说话。 “文大姑娘,令祖父这件事确实做得不地道。盛七爷绝对不是弑君之人,盛家的家产,你们也不应该起这种心思。”王毅兴惋惜说道。 文宜室在屋里幽幽地道:“王公子,我只是个闺阁女子。祖父和父亲在外面做什么事?我怎会知道?只是他们惹了祸,却要由我们这些弱女子承担……我祖母和祖父这一次已经自缢了,还要怎样?!” 王毅兴想到在宫里的时候,当太皇太后听说昌远侯“自缢”的消息,气得面色陡变,大发了一顿脾气,直到昭王爷进宫,跟她说了好一顿话,才安抚下来。 后来昭王从太皇太后宫里出来,脸色黑沉得厉害,命他去夏启帝那里请旨,过来监督神将府查抄昌远侯府,还有几句话,说是太皇太后要特意问文家的三个大爷。 王毅兴对盛家更熟悉一些,不过昌远侯府又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昭王看在太皇太后份上,也要看顾一二。 夏启帝也没想过要惹怒太皇太后,因此顺水推舟,做了人情,又下了一道手谕,让王毅兴去监督查抄,免得惊扰文家的女眷。 文宜室听得泪眼淋漓,泣道:“幸亏王公子来了,不然宜室今日真的要受辱。”说着,她将窗子推开,看着王毅兴凄然一笑。 王毅兴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她衣衫凌乱,露出一角雪白细腻的香肩,忙转过身,红着脸道:“文大姑娘,还是快穿好衣裳吧。” 文宜室应了一声。 这时,大理寺的衙差走了进来,大声道:“文宜室!大理寺丞有请!” ※※※※※※※※※ 第204章 验明 听到那衙差的声音,文宜室全身抖了抖,秀美的俏脸上一片雪白,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 “王公子……”她求救似地看向王毅兴,双目流露出求肯之意。 王毅兴看向那衙差,皱眉道:“大理寺丞传文大姑娘做什么?文大姑娘一个姑娘家……” 那衙差不耐烦地打断王毅兴的话,“请您别打搅我们大理寺办案。我们王大人向来说一不二。虽然您也姓王,但是我们王大人从来不徇私的。”说着,又瞪了文宜室一眼,“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可就叫人把你拖走了!” 王毅兴默然半晌,回头对文宜室道:“文大姑娘,你别怕,我陪你去。” “切,又不是上公堂,陪什么陪……”那衙差很不快地别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文宜室含泪谢过王毅兴,在屋里整了整衣裳,又对镜照了照,确信没有一点不妥了,才红着眼睛出来,低眉顺目地走在王毅兴身边,跟他一起往昌远侯和夫人的正院走去。 大理寺丞王之全正是在那里审案。 来到正院,走上台阶,文宜室一愣。 她看见自己的爹文震雄和二叔文震海袖着手,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跟两桩门神一样。 看见她过来,她爹文震雄对她使了个眼色。 文宜室眨了眨眼,低声叫了声:“爹,二叔。” 再往里看,中堂上却没有看见大理寺丞王之全的身影。 只看见三叔文震新衣冠楚楚坐在中堂左下首第一个位置。 中堂的右下首,还坐着一个人。 棕黑色貂皮深帽,帽檐低低地压在一双浓黑有致的剑眉上,显得那双黑到发蓝的眸子更加深幽。 宝石蓝云锦箭袖长袍,外面罩着宽袍大袖的玄色貂裘氅衣。 氅衣没有系带,就那样自如地半敞,靠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双臂搁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更显得肩宽背阔,样貌虽然俊美如天人,但是眼神一瞥,一股彪悍狠辣之气扑面而来。 长腿懒洋洋地伸出来。露出脚上千层底青缎皮底皂靴。 正是刚刚还在她院子里见过的周怀轩。 郎心似铁的周怀轩…… 文宜室心里又酸又苦,忙低下头,跟在王毅兴身后进了屋子。 周怀轩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从她头上掠过,落在她身旁的王毅兴面上。 文宜室束着手,低眉敛目地站定,听着那衙差道:“王大人,文宜室带到!”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东次间传出来,“带进来。” 原来大理寺丞王之全是在东次间。 文宜室垂头,迈着细小的步子。风摆杨柳一般跟在衙差后面往东次间走去,整个人更显怯弱。 王毅兴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轻轻叹口气。 果然男人惹出的祸,都要女人来承担啊…… 堂上的人看了过来。 王毅兴忙收回视线,对着堂上的人点了点头。拱手打招呼:“文三爷,周大公子。” 文震新忙站起来,跟着回礼道:“王堂官,怎么有空过来?真是不巧,我们家里出了点儿事。可是昭王爷有何吩咐?”说着,请王毅兴上座,又命人给他奉茶。态度十分亲热。 周怀轩没有回礼,但是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看都不看王毅兴,施施然从他身旁掠过,走出中堂,站到门外的廊庑下面。背着双手,沉默地看着庭院出神。 王毅兴一边笑着跟文震新说话,一边飞快地扫了周怀轩的背影一眼。 高大阔朗,就这样在回廊底下随随便便一站,居然有股渊渟岳峙的稳重和沉着。 真看不出来。这个据说以前病了十几年的病秧子,居然也能成为沙场上纵横驰骋的一员大将…… 想到他到底救了盛思颜母女三人,王毅兴还是走出去,对周怀轩拱手道:“周大公子,多谢你援手,救了思颜和王大娘。我代她们谢谢你。”说着,对着周怀轩的背影长揖在地。 周怀轩纹丝不动,更没有回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王毅兴直起腰,有些尴尬。 文震新走过来解围,“周大公子、王堂官,进来坐。” 王毅兴顺势回头,笑着跟文震新走回中堂。 门口的文震雄和文震海对视一眼,袖着手过来,讪笑着问道:“周大公子,您还有事吗?”言下之意就是,您老人家查抄完了,是不是该滚蛋了? 有这个杀神在他们府上,文震雄和文震海都有些不安。 毕竟就是这个人,毫不理会昌远侯府、太皇太后和太子妃的权势,在西城门口一言不合,就挥刀砍掉了他们爹的双手…… 周怀轩这一次回头了,他淡淡地道:“昌远侯沉冤未雪,我要帮他找出凶手。” 文震雄一听立刻炸了毛,“什么沉冤?!你小子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明明是你逼死你我爹娘,还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他,宝石般莹澈深黑的眸子映照出文震雄渺小的身形,看得他两股战战,不断后退,颤抖着声音道:“你……你…… 你想干嘛?这可是我家!大理寺丞就在旁边,你若敢乱来……”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守门。”说着,转过头,不再言语。 文震海忙拉住文震雄,低声道:“大哥,你又何苦跟他对着干?你没看出来他这个人软硬不吃吗?” 文震雄顺势下了台阶,恨恨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回到刚才他站的地方。 中堂里面,王毅兴已经跟文震新说上话。 “……我是奉了圣旨,还有太皇太后的懿旨而来。” 王毅兴跟文震新说话,“太皇太后有几句话,要问你们三人。” 文震新忙道:“我去把大哥叫进来。”又道:“要去书房吗?” 王毅兴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文震新点点头,出去将文震雄和文震海叫进来,“大哥、二哥,王堂官说。姑母有话要问我们。” 文震雄和文震新忙跟了进来。 “姑祖母有什么话?” 王毅兴看着他们三人,突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想了想,道:“还是找间屋子,你们一个个进来说吧。” 三兄弟对视一眼。脸上的神情严肃起来。 文震雄道:“那边有个耳房,现在没有人在里面。” 王毅兴点点头,“我先进去,你们三人一个个进来。等我问完话,我会立刻进宫,如实禀报给太皇太后,不敢有丝毫隐瞒。” 听起来,好像太皇太后很着急一样…… 文震雄忙道:“我跟王堂官先进去。” 王毅兴点点头,跟文震雄一起进去。 来到耳房,王毅兴也没有坐下。站在里面靠墙的位置,轻声问道:“太皇太后问,昌远侯死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文震雄一愣,脑子里飞快地想了想。眼里马上挤出几滴泪水,哽咽着道:“我爹说,他一辈子戎马生涯,为大夏皇朝出生入死,临老却被人这样羞辱 ,先断双手,再加污名。实在是不堪受辱,所以一死以显清白。” 王毅兴点点头,“太皇太后又问,昌远侯死前,有没有向太皇太后上呈表?” 文震雄一愣。他的决定做得太过仓促,倒是还没有准备好…… 支支吾吾半晌。他摇头道:“我爹知道姑母会给我们做主,不用再上呈表。” 王毅兴还是面无表情,最后问道:“太皇太后最后问,她出嫁前放在家里的东西,昌远侯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她送到宫里来?” 文震雄彻底傻了。 太皇太后嫁到皇室做继后。已经是四五十年了。 那时候他才刚出生,完全没有印象。 文震雄只好摇摇头,“是什么东西?还请太皇太后列个单子过来,我们寻出来给太皇太后送到宫里去。” 王毅兴还是点点头,笑道:“行了,文大爷请出去吧,换文二爷进来问。” 文震雄狐疑道:“还是问这三个问题?难道我答的不对?” 王毅兴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只是太皇太后这样问,我自然这样转述。你们的回答,我也会一字不漏,转述给太皇太后听。” 文震雄摸不清太皇太后葫芦里卖什么药,一脸郁闷地出去了。 换文震海进来。 王毅兴还是问同样的问题:“……昌远侯死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文震海摇摇头,“我爹死的时候,我不在跟前,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王毅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昌远侯是临时起意要自缢的?” 如果是早就打算好的,肯定会把三个儿子召集过来,留下一番遗言。 文震海恨恨地道:“我们谁都没想到神将府真的请旨要抄家!” 不然他们也会准备得充分一些 。 “我爹娘都是烈性子。被人抄了家,他们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只好一死抗争……” 王毅兴叹息一声,轻声道:“神将府权势熏天,你们自然是斗不过他们的。”不过顿了顿,他又语带谴责地道:“但是你们先前对盛国公府,不也是也一样的态度?” 只不过现在换了个个儿。 变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文震海哼了一声,“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知道就不要瞎掺合!” 王毅兴窒了窒,又问出第三个问题:“太皇太后最后问,她出嫁前放在家里的东西,昌远侯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她送到宫里来?” 这件事连文震雄都不知道,比他年纪还小的文震海更是一无所知了。 看着他茫然地面孔,王毅兴只好挥挥手 ,让他出去。 最后进来的,是年岁最小的三爷文震新。 王毅兴觉得这位三爷肯定更是一无所知了,但是太皇太后嘱咐都要问道,他也只好打叠精神,再一次问道:“太皇太后问,昌远侯死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果不出他所料。文震新也是同文震海一样摇摇头,道:“爹和母亲死的时候,我不在跟前,没有听见他们的遗言。” 王毅兴点点头。又问:“太皇太后又问,昌远侯死前,有没有向太皇太后上呈表?” 文震新还是摇头,“我爹和母亲昨儿还好好的。虽然我爹的手被剁了,但是在众位名医的医治下,已经开始好转。我爹昨儿还说,等胳膊的伤好了,他要进宫,亲自向姑母参神将府一本。” 王毅兴偏头想了想,摇头道:“我会把这些话都带到。太皇太后最后问。她出嫁前放在家里的东西,昌远侯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她送到宫里来?” 他本来没有预料文震新能拿出不同的回答。 不过文震新居然笑了笑,道:“你跟太皇太后说,她出嫁前放在家里的东西,我爹交给我保管。太皇太后什么时候想要。我随时可以亲自送进宫。” 这个答案明显跟前两个人的答案不一样。 王毅兴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等这里的事了断了,我就进宫,看看太皇太后怎么说。” 文震新点点头,跟他一起回到内院正院的中堂。 此时正院的东次间里,王之全已经在向文宜室问话。 “……你今日跟你爹来正院做什么?” 文宜室垂着头,低声道:“我爹听说神将府来查抄侯府。赶着去找祖父、祖母商议。我是来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正巧遇上了,就跟爹一起进去了。”说着,又看了外面一眼,“我一直是这个时辰过来给祖父、祖母请安。您不信,可以去问府里的丫鬟婆子。” “自然是要问的。”王之全点点头。又道:“然后呢?你们来了之后,昌远侯和夫人如何就自缢身亡了?” 文宜室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用手捧着脸,呜呜咽咽哭了一会儿,才泣不成声地道:“我来了之后,祖母就让我带人先去库房将我们家的要紧东西搬出来。我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等她回来的时候,昌远侯和夫人已经死了。 这些话,跟刚才那些下人的话也对得上。 文宜室确实来了之后,就带着那些下人去库房搬东西。 然后搬了一半,就听到这边的噩耗,才匆匆赶回来。 从时间上说,昌远侯和夫人死的时候,她确实不在场。 这样看来,就只有一个人了。 王之全淡淡点头,“你先出去吧。”说着,又坐了一会儿,再次看了看仵作送上来的验尸格,眉头皱得很紧。 他把三个仵作叫来问话。 “怎样?昌远侯和他夫人的死因,有没有可疑?” “回大人的话。昌远侯和其夫人确实是被颈部的勒伤致死,这一点毫无疑问。” 王之全放下验尸格,‘这样说,还真的是自缢身亡?那昌远侯被剁了双手,还能自缢,这份求死之心,倒也坚实。” “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昌远侯是被剁了手,可是上吊这回事,只要把脖子套到绳结里就可以了,用不着手啊。最多,需要人在屋梁上打个绳结。这件事,大概是昌远侯夫人做的。” 王之全点点头,“那就是说,昌远侯夫人扶着重伤的昌远侯站到凳子上,然后他自己把脑袋套在绳结里,再将凳子一踢?” “大人英明。”三个仵作一起拱手说道。 王之全也笑了笑,“英明个头。还死这么麻烦。若我是被剁了手的昌远侯,如果真的要寻死,还不如吞块金子来得快些,用不着这么麻烦。” 三个仵作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笑,都低下头。 王之全指了指验尸格,道:“我有一个疑问,昌远侯的颈骨,是如何折断的?你们仔细验过没有?” “如何折断的?” 三个仵作想了想。 一个仵作若有所思,道:“这样一说,好像是有蹊跷。我仔细摸过两个人的颈骨,我记得两个人的脑袋都是后仰。” “对啊!”另外两个仵作喜形于色,“我们都在查验是不是被勒死。其实是被文家人的话影响,先入为主了。查证了是被勒死,就认为一定是上吊才能造成的。其实不然,如果有人用绳子先勒死他们。再造成上吊的假相,死状跟上吊确实是一模一样的。——除了颈骨折断的角度不一样!” 王之全微笑着点头,“再去查验,在验尸格上把这一点仔细填写。” 三个仵作兴奋地拿着验尸格出去了。 王之全有了主意。笑着站起来对自己人吩咐道:“跟我出去。” 来到外面的中堂上,王之全坐在上首,威严地道:“将文震雄带上来!” 大理寺的衙差呈雁翅般排开,站在王之全两边,看着文震雄被人推了进来。 文震雄现在已经镇定下来。 他对王之全拱了拱手,“大人,您有何吩咐?” 王之全语气平平地问道:“文震雄,你把你爹娘死的情形,再说一遍。” 文震雄点点头,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感伤地道:“我早上听说神将府请旨要来抄家,便赶紧来爹娘这里商议。结果爹娘都表示不堪受辱,要以死明志。”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苦劝不止,被我爹用脚踢了好几下,您看我这里还有伤痕呢。”文震雄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又道:“后来,我娘说,他们两人一死,才能救我们文家。我……我……我没办法,只好跪在旁边,看着他们……”说着。大哭起来,哽咽着道:“我不孝……是我担心一家大小的性命……没有阻止他们……” 这表示他在旁边,但是没有阻止。 虽然这样做,显得他比较冷血,但是确实在律法上并没有错。 而且很多时候,抄家逼死人命之后。只要不是那些灭族的大罪,抄家都会不了了之。 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这样选择,很多人确实认为是在情理之中。 特别是昌远侯已经被周怀轩剁了双手,就算活着,也是废人了。 还不如死了。还能将周怀轩和神将府一军。 无论怎么算,都是对昌远侯府有好处的。 很多世家大族的家主,在威胁到一家大小生存的时候,都会选择牺牲自己,换取全家大小的性命。 文震海愣愣地听着,也跟着跪到文震雄身边,哭了起来,“爹……娘……你们死的好惨啊……” 文震新走过来,迟疑半晌,也默默地跪在文震海身旁。 王之全面无表情地看着文震雄嚎啕大哭的样子,等他哭完了,又问:“你爹被剁了手,伤势还未愈,他要从床上起来,站到凳子上去上吊,好像不太容易。他是如何办到的?” 文震雄窒了窒,低下头,不敢看王之全的眼睛,低声道:“是……是我娘扶着我爹起床,站到凳子上去的。” “你爹那样高大的一个人,你娘也能扶,确实是死志弥坚。”王之全讥讽道,“那你呢?你就一直在旁边看着爹娘赴死?” 文震雄瑟缩一下,正要说话,文震新却大声泣道:“大哥,你怎么能这样?我还以为你来的时候,爹娘已经过世了!原来你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死!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 文震雄恼羞成怒,看向文震新道:“那又怎样?他们不死,难道咱们一家大小跟着死?!” 话音一落,满堂震惊的目光都落在文震雄身上。 文震雄自知失言,忙闭嘴低头,再不说话。 王之全却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又问道:“不过刚才仵作验尸的时候,发现你娘的手腕折断了。她的手既然断了,如何扶你爹去上吊?” 文震雄愣了一下,飞快地回想一下,想到因为娘亲拼命挣扎,自己用绳子一手扼住她的喉咙,一手掰住她的手腕…… 难道是那时候用力过猛,将娘的手腕折断了? “说啊?你娘断了手,是如何把你爹扶上去的?” “呃……也许是扶我爹的时候,不小心弄断的。” “那好,就算是扶你爹上吊之后才弄断手,那你娘又是自己登上凳子去上吊的?你这个儿子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不去帮帮你爹娘?”王之全嘲讽说道,“两个老人都在死前断了手。却还能好端端上吊,你是欺我们没有脑子,还是没有良心?” 这话的意思都很明显了。 文震海和文震新都一脸震惊地看着文震雄。 文震雄不敢抬头,听了王之全的话。支吾半晌,把心一横,索性抬头道:“王大人,其实是我爹娘命我帮他们上吊的。”也就是说,是他从旁协助,昌远侯和昌远侯夫人才能顺利上吊的。 从逻辑上说,也还是说得通的。 但是情理上却不通了。 “大哥!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文震新怒不可遏地指着他道,“就算是爹娘命你帮他们上吊,你身为人子,怎能做这种丧尽良心的事!” 文震雄恼道:“这是爹娘和我、二弟之间的事。关你这个庶子什么事?!” 文震新被问得满脸悲愤,但是长身而起,道:“文震雄,你这样的畜生,我耻于跟你做兄弟!今日割发断亲。我没你这样的兄长!” 文震海看看文震雄,又看看文震新,很是惊疑不定,不知道要站在哪一边好。 王之全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又问道:“好,就算是你帮着昌远侯和夫人上吊的。我且问你,你帮他们上吊的时候。他们还活着吗?” “当然。”文震雄硬着头皮答道。 为了伪装成上吊自缢的假相,他特意用绳子将两人从背后勒死,这样才能跟上吊死亡的死样一模一样…… 他自问这一次做得天衣无缝,而且他又说是爹娘自愿寻死,命他从旁协助的。 纵然再找到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大碍。 除非他们能证明他爹娘没有让他并他们寻死。 但是爹娘已经死了。又不能死而复生?到哪里找证据去?! 文震雄这样想着,腰杆挺得更直了。 文震新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恨得直骂,“畜生!真是畜生!” 王之全看了文震新一眼,继续问文震雄。“我再问你一句,你爹娘,确实是你帮着上吊而亡的?是也不是?他们在上吊之前,还活着是不是?” “正是!”文震雄的声音更大了。 王之全点点头,看见那三个仵作从里间屋里出来,脸上都是一派如释重负的神色,便让他们过来。 看了他们重新填过的验尸格,王之全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就板了脸,对衙差吩咐道:“将弑亲伤人命的文震雄抓起来!” 大理寺的衙差齐声应喏,一拥而上,将文震雄扭着胳膊绑了起来。 这一番变故看得堂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文宜室缩在墙角,看见这一幕,全身更是不断发抖。 王毅兴见了,长叹一声,站到她身前,帮她挡了一挡,低声道:“令尊这一次,是太过份了。虽然没有弑父杀母,但是眼睁睁看着爹娘寻死不阻拦,实在是太狠心了。” 文宜室的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她一咬牙,将往毅兴推开,冲上去道:“王大人,我爹都说了,是祖父、祖母要求他协助他们自缢,为何又怪在我爹头上?我爹这样做,是有些冷血,但是完全没有触犯律法!孝顺孝顺,既要孝,又要顺。既然是祖父、祖母吩咐的,我爹只不过依了他们的吩咐而已,如何怪在我爹头上?!” 王之全看着文宜室冲出来救父,倒也理解,点头道:“文大姑娘,话是这么说。如果真的是昌远侯和夫人吩咐的,那么文震雄只是协助爹娘赴死,确实没有违背律法,只是有违人情。” 文宜室忙抬头,抹着眼泪道:“王大人英明!” “不过,”王之全话锋一转,“文震雄却是在撒谎!”他指着文震雄严厉说道。 “撒谎?” “对。我先反复问他,是不是上吊之前,昌远侯和夫人还活着,他说是。但是,”王之全指了指那份验尸格,“这里仵作验明,昌远侯和夫人是被绳子从背后勒死,并不是上吊身亡!——文震雄,你如何解释?” 文震雄大吃一惊,完全不明白王之全是如何看出来勒死和上吊而死的差别的,大声道:“明明就是上吊而死的!大人冤枉!他们的颈骨折断,舌头向外吐出来,怎么不是上吊而亡的?” “呵呵,对上吊的死样还挺有研究嘛!”王之全干笑一声,脸色一板,“将昌远侯夫妇的尸首抬出来!” 两个衙差忙去里屋将昌远侯夫妇已经僵硬了尸体抬了出来。 “大家一看就知道了,昌远侯和夫人两人的脑袋往后仰成这个角度,绝对不是上吊而死的样子。文震雄,你只注意到上吊而死的人,颈骨断折,舌头外吐,但是你知不知道,上吊而死的人,颈骨折断的角度,和用绳子从背后勒死,正好是相反的!”王之全指着昌远侯夫妇的尸首义正词严地说道。 文震雄一惊,瞳孔紧紧地缩了起来。他眼神闪烁,不敢去看昌远侯夫妇的尸首。 文震新已经大哭起来,扑上去要打文震雄:“你真是畜生!果然是你杀的!你为了能自己活命,真是丧尽天良!你会天打雷劈的!” 文宜室也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面色如雪般煞白,连唇瓣都没了血色。 整个人如同风中的小花,比她头上素白的银莲花还要单薄。 王毅兴更加不忍,上前护着她道:“文大姑娘,你节哀吧。弑父杀母,是十不赦的大罪,罪当凌迟……” 王毅兴的话一落,文震雄全身一震,转头看见了文宜室,突然用手指着她道:“是她!是她!是这个恶毒的贱人,指使我去杀她祖父母的!你们抓她!抓她啊!” 文宜室听了这话,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跑到头顶去了,雪白的脸色又变得血红。 她飞快地睃了身旁的王毅兴一眼,看见他一脸不信的神色,只严峻地看着文震雄。 文宜室又瞥了一眼在上首的王之全,他的神情郑重,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堂上的人渐渐看向文宜室。 二爷文震海完全昏了头,张着嘴不知所措。 周怀轩在门口听了半天,漠然转身,也缓缓走了进来。 ※※※※※※※※※ 第205章 开荤 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怀轩走了进来,文宜室大惊失色。 这人有多厉害,她可是吃过苦头的…… 情急之间,文宜室一下子对着王之全跪了下来,磕头道:“是我!是我!都是我的错!王大人,请您抓我吧!不要抓我爹!是我的主意!是我……是我让我爹杀祖父母的!让我去九泉之下,陪着祖父母尽孝吧……” 如果她矢口否认,也许大家还要生几分疑虑。 但是她一口承认下来,却立刻打消了绝大多数人的怀疑。 就连大理寺丞王之全的脸色都有些动容。 他在上首缓缓点头,“文震雄这样猪狗不如的人,却能生出这样纯孝的女儿,实属难得。” 文震雄气得发抖,连声道:“你们别不信!就是她出的主意!就是她唆使我的!” 文宜室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匍匐躬身,虽然止不住地颤抖,但是依然没有起身,也没有再辩驳一句。 文震新似乎看不下去了,他走过来,对文震雄摇头道:“大哥,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了让自己脱身,先是弑父杀母,然后又要把责任推在自己女儿身上。唉,我们文家真是家门不幸,有大哥你这样的嫡长子和世子,昌远侯这个爵位,十有*是保不住了。父亲九泉之下知道这个消息,肯定后悔生了你。” 王毅兴连连摇头,他委实没有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爹。 文大姑娘虽然生在锦衣玉食中,但有这样不堪的爹,她真比盛思颜还要惨…… 王之全也对文震雄十分鄙夷,厉声道:“我不管是别人给你出的主意,还是你禽兽不如,自个儿想出的主意,总之杀人的是你,不是别人。你就不要再攀诬了。——连自己的亲生子女都不放过。你不怕罪加一等?!” 文震新扑上去 ,一巴掌抽过去,大声道:“大哥,你醒醒吧!现在认错。说不定王大人看在姑母份上,给你留个全尸。不然的话,你不怕刑罚更重?” 文震雄被抽得脑子里嗡嗡地转,嘴角流血,连牙槽都被打松了。 但是他也没有再大叫大嚷了,只慢慢低下头,全身如同被抽了气的皮球,委顿下来。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王之全身边,问道:“王大人。你信跟她无关?” 地上跪着的文宜室听了这话,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王之全捋着胡须道:“我不是信她,我是不信他。”说着,伸出手,指向文震雄。 王毅兴听着周怀轩的话头。似乎还要把文宜室绕进去的样子,不悦地道:“周大公子,您是奉命来查抄的,不是来审案的。” 周怀轩不理他,看着王之全又道:“贼喊捉贼,最易浑水摸鱼。” 王之全看了文宜室一眼,沉吟不语。 王毅兴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将文宜室扶起来,然后退回一步,站到周怀轩身旁,对他皱眉道:“周大公子,你不要把别人想得那样恶毒。这件事,除了文大姑娘的爹文震雄的话。没有别的证据表明跟她有关。而且就算是她教唆,她也没有教唆别人,她教唆的是她爹。文震雄作为父亲,有奉亲抚幼,教养子女的责任。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文震雄不仅没有训斥处罚她,反而听从了这种恶毒的提议,亲手弑父杀母,这样说起来,文震雄还多了一层‘失察’之罪。” 说着,看向文震雄问道:“如果你坚持是你女儿教唆你的,那你认不认‘失察’之罪?这可是要在原来的罪行上罪加一等!” 文震雄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在他不远的地方怯生生站着的文宜室,两眼顿时要冒出火来。 要不是衙差将他狠狠按住,他就要冲过去一脚踹死那个就会装可怜的恶毒小贱人! 王毅兴又道:“是非曲直,尽在人心。文震雄,你就不要再企图拖他人下水了。是男子汉的话,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连无辜的妇孺。” “无辜?她无辜……?!”文震雄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见最好笑的笑话。 文宜室慢慢给他跪了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王毅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这样为她说话,不就是看上了我女儿吗?”文震雄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王毅兴。 那眼神,好像王毅兴少年时在药山上捕蛇的时候,看见的那些毒蛇临死时的眼神,就差吐蛇信子了…… 王毅兴摇摇头,对文震雄肃然道:“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看你是恶毒到极点了,临死都不忘污蔑自己的女儿。” 文震雄被王毅兴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深吸一口气,饶有兴味地看了王毅兴一会儿,点头道:“好,人之将死,我也做件大善事。王毅兴,我现在就把我女儿文宜室许配给你,你要还是不要?” 王毅兴一愣,下意识道:“不成。” “不成?为何?”文震雄笑嘻嘻地问他,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和刚才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就要定亲了。”王毅兴想起盛思颜娇软的小模样,声音不由自主柔和下来。 周怀轩漠然的面色立刻变得森冷,他猛地回头盯着王毅兴,满身的寒气散发出来,使得正堂突然冷了起来。 王之全站得离他最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喃喃地道:“……冻死老夫了。”说着,斜睨周怀轩一眼,轻轻咳嗽一声。 周怀轩回过神,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刚才那股无形的压力顿时消散于无形。 很多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都喘了一口气。 周怀轩瞬间改了主意,不想置文宜室于死地了。 他抱起双臂,懒洋洋靠在中堂一侧的大柱子上,垂眸看着自己身前一尺见方的地方默然不语。 “你要定亲了?那我把她给你做妾,你要不要?”文震雄又笑嘻嘻地道。 文宜室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见他连眼眸都不抬,忙转眸,有些不安地看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又摇头。“我答应了她,永不纳妾。”一边说,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眉目舒展。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 文宜室的心里一紧,不知怎地,听见往毅兴这句话,她难过得无以复加,竟然比周怀轩对她视若无睹还要让她难受…… “哈哈哈哈……文宜室,你看,就连这位为你说话的男人也不要你,你这辈子就在家里做老姑娘吧!你有个恶贯满盈的爹,你也别想嫁到好人家!就算做妾也没人要!”文震雄大声说道。 王之全皱眉,从座位上站起来道:“行了。把他带走吧。不要说这些疯话了。” 文震雄被大理寺的衙差推搡着,大声道:“王大人,我都要死了,临死当然要给我的亲亲闺女找个好归宿!——王毅兴,你这样相信她。为何不肯娶她?就连纳妾都不要她,你还敢说你不信是她教唆我的?!” 文宜室难以置信地看着文震雄,捂着嘴一下子哭了出来,“爹……您为何要这样作践我?你这样做,我还有脸活下去吗?”说着,她一个箭步跨出去,往周怀轩和王毅兴站着的那边的柱子撞过去。 周怀轩本来背着手站在柱子前面。 看见文宜室一头撞过来。他立刻往旁边一让,左臂挥动,带起一股劲风,站在他左面的王毅兴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拉扯过去,不由自主往右面跨了一步。 就这一步之遥,刚好让冲过来撞柱子的文宜室一头扎在他怀里。 文宜室这一次是使足了力气撞。撞得王毅兴闷闷地哼了一声,胸口险些被撞得吐血。 不过到底将文宜室护住了,没让她撞到柱子。 文震雄见了,越发大笑,道:“你看。大庭广众之下,你抱也抱了,肌肤之亲都有了,你还不愿意娶她?” 文宜室抬头见是王毅兴,又羞又惭,挣扎了两下。 王毅兴顺手将她放开,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对文震雄道:“我是为了救人,你不要胡说八道,毁了你自己女儿闺誉,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但是也没有坏处。你不是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我是真心实意为我女儿着想。她老大不小了,却至今没有定亲。我这个做爹的,就算是死了,也不能闭眼啊。”文震雄唉声叹气说道,转头又对文震新道:“三弟,我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我就把宜室托付给你了。你代我向姑母求个情,就说,宜室是她最疼的内侄孙女,一定要让她嫁给好人家。四大国公府她高攀不上,但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还是配得上的……哈哈哈哈……” 文震雄大笑着,被衙差推走了。 王之全对文震新一拱手,“文三爷,老夫告退了。” 文震新忙还礼,道:“恭送王大人。” 周怀轩不发一言,也跟着王之全走了。 王毅兴留在最后,对文震新道:“我这就进宫,向太皇太后回话。” 文震新点点头,“我在家里候着。” 王毅兴也不好意思再看文宜室,含含糊糊点一点头,匆匆而去。 来到宫里,他向一字不漏地将文家三兄弟的话转述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当听到文震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神色豁然开朗,整个人轻松下来,连连点头道:“文家这老三哀家素来看他不错,果然是个不错的。” 王毅兴笑着躬身道:“太皇太后自然是慧眼独具。” “不过,我那大哥、大嫂,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皇太后这才问起昌远侯和夫人的死因。 王毅兴不敢隐瞒,同样一五一十地说了今天王之全审案的经过。 太皇太后听完沉默许久,摇头道:“这样大逆不道,神仙也救不了他。算了,我也早对他们死心了。你去传文震新进宫,哀家有话跟他说。” 王毅兴应了,躬身退下,很快又去文家传话。 文震新早就在家里等着,知道太皇太后必然会叫他去问话。 他这一去。就在宫里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从宫里出来,他脸色很平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大理寺的判决就送到昌远侯府。同时到达的,还有夏启帝的圣旨。 大理寺的判决上说,文震雄弑父杀母,十恶不赦,本应凌迟处死,但是念在他是太皇太后同族至亲,免除凌迟,处于斩立决。 而夏启帝在圣旨则叱责昌远侯府追杀盛国公府女眷,触犯大夏律例,夺爵去府。文家人立时就得从昌远侯府里搬出来。 随着夏启帝过来颁旨的内侍一起来的,还有宫里的禁军。 他们一等那内侍宣旨完毕,就一拥而上,冲进昌远侯府,将里面的人都用棍棒赶出。然后在侯府里大肆劫掠、打砸,比上次神将府的军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文宜室和文宜顺跟着文家人被禁军一起赶了出来,很多人连大毛衣裳都来不及穿。 数九寒冬里,在街头瑟瑟发抖。 王毅兴得到昭王的指示,赶紧带着人过来照应。 “王大哥!”文宜室看见王毅兴来了,大喜奔过来,不避嫌隙地拉着他的手垂泪。 王毅兴见她衣着单薄。冻得脸都紫了,也不好就这样把她推开,只得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温言道:“你们等下。刚才昭王得知消息,已经火速进宫向陛下请恩旨去了。我进去看看。让这些人收敛一些。”说着,正要举步,却见从昌远侯府内院的方向升起一股浓烟,然后是熊熊的火光冲天,一下子将天边照得红彤彤的。 “啊?!完了完了!”文震海看见自己家几辈子的积累毁于一旦。蹲下来抱头痛哭。 三爷文震新倒还撑得住,他双目含泪,跪下来对着昌远侯府的大门磕了几个响头。 文家的人都跟着跪下,痛哭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在里面抄家的禁军也嚷嚷着跑了出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堆东西,全是拿着文家的东西。 王毅兴很是气愤,指着这些禁军道:“你们还有王法吗?!” 那些禁军不耐烦地道:“王法?陛下就是王法!我们是奉陛下的旨意来的,你这是想造反?” 王毅兴一窒,道:“陛下可有让你们烧屋子?” 禁军的头儿翻了个白眼,道:“天干物燥,水火无情。这也怪不了我们。他们这里到处是灯火,稍不小心就烧起来了。你要看不惯,你自己去救火吧。”说着,对自己人一招手,“东西拿好了,回去复命!” 众禁军纷纷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文震新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用手摸了摸怀里最重要的物事,微微一笑,往后退了一步,护着自己的妻儿,对文震海道:“二哥,这火越来越大了,还是让家人后退吧。” 文震海着急地道:“你快去救火啊!还待在这里干嘛?” 文震新忍了这么多年,才扬眉吐气,他拱了拱手,道:“二哥,请恕小弟不能奉陪了。我们在侯府本来就是外人。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要分家。我已经在外面置了一所宅子,这就告辞了。”说着,对自己的下人叫了一声,“送三奶奶和公子、姑娘们去我以前买的院子。” 他的下人应了,簇拥着文震新的妻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文震海没想到文震新现在不听话了,气得指着他的背影破口大骂,“有本事,就永远在外面待着!永远别回来!也别说你是文家人!” “你以为我稀罕?”文震新回头,冷冷丢下一句,转身大步离去。 文宜室心细眼尖,她看得清清楚楚,三叔那一房的人,个个穿着皮裘,身上鼓鼓囊囊,像是有准备的样子……不由眯了眯眼,看着三房远去的放向沉吟不语。 文震海骂了一通,见那火势确实越来越大,也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对自己的家人招了招手,“都过来。我在外面也有个宅子,就是比这个小太多。大家凑合着过吧。” 文宜室和文宜顺,还有自己娘亲,还有大哥看了一眼,也迟疑着跟过来。 文震海却伸手拦住他们。道:“你们是大房的。大哥将我们家的爵位都弄掉了,我可养不起你们一大家子。你们还是自寻出路吧。”一边说,一边转身带着自己家人快步离去。 “大姊,这可怎么办啊?”文宜顺急得哭起来。 文震雄的妻子又气又急,一口气上不来,气晕过去。 几个孩子围着她哀哀地哭。 王毅兴看着这一房人实在可怜,叹息道:“你们先跟我回去吧。我在这边有个院子,现在我不住那里,就让你们住吧。” 文宜室感激不已,不顾王毅兴的阻拦。过来给他深深福了一福,抽泣着道:“王大哥再生之恩,没齿难忘。宜室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王大哥的大恩大德。”说着,低头垂泪不止。 一阵寒风吹来。带着昌远侯府焚烧的烟火气,熏得文宜室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披着王毅兴的大氅,弱不胜衣。 “文大姑娘别客气。其实今日我过来,是昭王爷的意思。这院子,本来也是昭王爷的。你们承王爷的情就是了。”王毅兴温文尔雅说道,一手牵着马。领着他们这一房人往他在京城以前的府邸走去。 他们刚走不久,两个玄衣男子骑着两匹枣红色大马从街角转过来,看着昌远侯府的大火出神。 前头的男子戴着一顶宽大的玄狐暖帽,低低地压在面上。 身上的大氅竖着高领,将面容挡了大半。 “……大公子,可以走了吧?”后面的那人悄悄说道。 这两人正是周怀轩和周显白。 周怀轩一抖缰绳。掉转马头,往盛国公府行去。 他们骑着马,往前奔了一段路,居然赶上了王毅兴一行人。 周怀轩没有回头,大力抽着马鞭。闪电般从这行人身旁掠过,先拐了弯,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王毅兴他们都没有看见那马上的人是谁。 文宜室的全副心思都在王毅兴身上,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注。 周怀轩和周显白骑着马拐过街角,才慢了下来。 周显白好奇地道:“那王状元不是说要带文家大房的人去他家住吗?怎地是往这边走过来的?” 这明明是往盛国公府去的方向。 周怀轩想了想,淡淡瞥了一眼周显白,“多管闲事。” 周显白忙闭了嘴,闷声不响跟周怀轩一通疾驰,一直到了盛国公府才下马。 周怀轩从马上下来,将缰绳扔给在门前伺候的盛家门子,拎着袍子,一弯腰,从角门进去。 他每日都来盛国公府,盛国公府的门子见他就跟看见自家人一样眉开眼笑。 周显白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头,正好看见王毅兴那行人渐渐走过来。 不会是要安置在盛国公府吧?! 周显白知道自己现在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盛国公府的门子见了好笑,问他:“显白大爷,您今儿是怎么啦?嘴抽筋了?还是馋鸡蛋了?我家里还有几个,等下给您送过去过早……” “你小子才馋鸡蛋!你一家都馋鸡蛋!”周显白气得踹了那门子一脚。 门子轻轻松松避开,笑着道:“那您是在惊讶个什么劲儿啊?” 周显白朝那边努了努嘴,“看见没?他们到底是要去哪里?” 那门子看了一眼,见是王毅兴,很是感叹地摇摇头,道:“这我们可管不着。王状元在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个院子,大概是去那边吧。” “他居然在这里有个院子?!”周显白大大地吸了一口气。这件事也不知道大公子知不知道…… “是啊。”门子点头,“几年前他来京里赶考,就是住在那里。那时候,我们老爷和夫人对他可好了。” “后来呢?”周显白做出一副八卦的样子,十分好奇地打听。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那门子挠挠头,“王状元后来回了江南,就很少来了。” “这样啊……”周显白抱着胳膊,眯着眼看着王毅兴将文家大房带进了他的院子,才转身进了角门。 周怀轩早就进了内院。 盛思颜在卧梅轩的台阶上候着,看着他绕过影壁,神色漠然地走了过来。 “周大哥。”盛思颜笑着对他行礼。“我正想去找你呢。”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见她穿着家常月白兰花窄裉袄,系着镶红狐皮的云霞锦葫芦裙,也没有披银狐大氅。淡淡地道:“进去说话。这里风大。” 盛思颜忙转身,跟他并肩进屋。 周怀轩也不用人带路,径直往暖阁走去。 来到暖阁门口,他伸手撂起帘子,示意盛思颜先进去。 盛思颜没想到周怀轩这样的人,居然还会给女人打帘子,心里十分异样。 她浅笑着低头走过去,从他胳膊底下擦身而过。 一阵浓郁的甜香在周怀轩身边打了个旋儿,飘然而过。 周怀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将胸口那股翻涌的血气压了下去。 “周大哥,进来啊。还在那里打帘子做什么?”盛思颜走到暖阁的炕上坐下,看见周怀轩还维持着一手撂帘子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周怀轩又深吸一口气,才放下厚重的撒花帘子。慢慢走过来,左右看了看,将暖阁里面一张搭了狼皮褥子的太师椅搬过来,放在盛思颜旁边坐下。 盛思颜顺手拿起炕桌上先前正在做的针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怀轩说话,“周大哥,我娘就要生了。你看能不能在我娘生孩子之前。把我爹从大理寺的牢里接出来呢?” 周怀轩没有说话,他往后靠在太师椅上,半闭了双眼,懒洋洋伸着长腿,两手搭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听着盛思颜娇娇软软的声音在耳边萦绕。那股越来越细腻的甜香在他鼻端回旋。 “……周大哥,你先前说,外面不太安全,现在呢?应该没事了吧?”盛思颜又道,低头又缝了几针。 王氏肚子里的孩子要生了。盛思颜要给那孩子亲手做一个肚兜,尽一点做长姊的心意。 周怀轩“嗯”了一声,“没事了。” “真的?!”盛思颜惊喜抬头,一时太过激动,手里的针在指尖上扎了一下。 一滴细小鲜红的血珠从那细得看不见的破口处渗了出来。 周怀轩猛地睁开眼,眼眸更加幽深暗黑,他想也不想地俯身过去,一只手握住盛思颜细瘦的手腕,头一低,双唇阖起,含住了盛思颜的指尖。 温热的舌头裹住伤处的血珠,一卷而过,再来回舐舔,大力吮吸吮砸。 更多的甜香顺着那针尖破口处涌到他嘴里。 盛思颜呆了一呆,忙用另一只手急推,低低地唤他:“周大哥……周大哥……”脸色渐渐变得雪白。 周怀轩从她指尖处抬眸,幽深地黑眸似有魔力,紧紧锁住盛思颜雪白的双颊,大睁的凤眸,和微张的樱唇。 这一瞬,周怀轩只觉得那唇边的气息比指尖的甜香更加吸引他。 他不假思索放过她的指尖,伸出另一只手,绕过盛思颜的后颈,紧紧握住,然后俯身过去,含住她的唇瓣。 她唇齿间的气息被他想象得还要甘甜芳香。 盛思颜被他重重的手臂压得动弹不得。 周怀轩索性移身坐到炕上,将她整个人抱在腿上,让她仰靠在他手臂上,低头细细吻过去。 在她唇瓣上一寸寸碾压,唇挨着唇,齿碰着齿。 他高直的鼻子不时轻触她精致的鼻尖,呼吸着她的气息,越是碰触,却越是不够,还想要得更多。 温热的舌坚定持续地在她唇齿间轻叩,不依不饶。 不知怎地,盛思颜迷迷糊糊间,死死咬住牙关,就是不肯张嘴。 周怀轩只好重重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退,松开她的唇瓣。 也没有退得远。 他的唇就在离她唇瓣一毫的地方,将触未触,将离未离。 她能感受到他重重的呼吸在她唇瓣间逡巡。 盛思颜似乎有些吃惊,双唇微启,双眸迷惘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如同盯着猎物的鹰隼,周怀轩不放过任何机会。 他再一次低头,趁着盛思颜迷惘的当口,将自己的舌送到她的唇齿之间。 里面果然更加甘甜! 那股气息像是有生命一样,唤醒他身体里面潜伏的热情和激动。 周怀轩的身子越来越热,额间居然破天荒头一次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股畅快的感觉真好…… 周怀轩陶醉在盛思颜唇间的芳香里。 盛思颜在他唇齿间辗转呻吟,想反抗,却又不想反抗,想推开他,但是却不由自主紧紧靠近他。 这双强健的臂膀,可以给她依靠,给他们一家依靠…… 他的手,渐渐下移。 就在这时…… “阿财!阿财!你往哪里跑?!你个肥刺猬,居然也能跑得这样快!”周显白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门帘处一阵响动,周显白一脸怒气地掀开帘子闯进来。 周怀轩只来得及转身,将盛思颜放到炕上,顺手用自己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 “阿财!你出来!”周显白一头往墙角扑过去。 周怀轩已经淡定地站在炕前,除了额头细密的汗珠,还有双颊处的血色,看上去跟平时没有两样。 “大公子,您一个人?跟盛大姑娘说了没有?大理寺丞王大人刚刚传话过来,说明日就能重审盛七爷的案子。”周显白丝毫没有意识到炕上的大氅底下有个人。 周怀轩“嗯”了一声,“我等下跟她说。” “大公子,您能不能跟盛大姑娘说说,把阿财这个肥刺猬给我?我显白很‘喜欢’阿财,一直想跟它亲香亲香……”周显白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笑得十分不怀好意。 周怀轩四处扫了一眼,看见阿财贴着墙角,正往柜子底下钻。 他正要动手,却感觉腿被人轻轻踹了一下,只好淡淡向门帘处看了一眼,“阿财出去了……” 周显白大怒,“这只肥刺猬!显白我很多年没有吃过刺猬肉了!这一次拼着被盛大姑娘骂一顿,也要开荤!”说着,一掀帘子,如同炮仗一样冲了出去。 ※※ 第206章 试探 周显白的声音渐渐远去,似乎往盛思颜卧梅轩外面去了。 暖阁里突然静悄悄地,安静地渗人。 盛思颜一动不动躺在暖阁的炕上,身上盖着周怀轩阔朗温暖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 大氅内里有周怀轩的味道,冷冽中带着股淡淡的干净清爽的青草芳香。 这种感觉让她整个人懒洋洋地,似乎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想起了五岁那年在山间的夜晚跟周怀轩初见,被他咬了一口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虽然重病缠身,但是温和善良,脾气很好,没有现在这样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虽然隔了快十年,她还清清楚楚记得当初的情形。 山上夜晚风冷,他将她抱在怀里取暖。 而她,借着自己才五岁的小身体,故意吃周怀轩“豆腐”,他既不生气,也不阻拦,待她温柔如初。 这样想着,盛思颜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就在这时,周怀轩唰地一下拉开大氅,正好看见盛思颜唇角来不及隐藏的笑纹。 和她平时像是带着面具的笑容不同,她的眸子因了这个微笑,流露出三分肆意、三分留恋、三分缱绻,还有一分狡黠。 少女的身躯像是月光下的罂粟,在微笑中缓缓起伏,有种极度的诱惑,诱人采撷。 周怀轩的喉咙紧了紧,转身淡然道:“显白皮痒了。” 这是要收拾周显白的意思。 盛思颜有些赧然地慢慢坐起来,两条腿垂在炕沿上,跻着绣鞋,双手抱着周怀轩的大氅在怀里,竟然有些恋恋不舍。 周怀轩回过头,看见她单薄的身子孤零零坐在炕上,两手拥着他玄黑大氅。越发衬得她的小手洁白如玉。 想起刚才指尖的甜香,还有比指尖的甜香更加让他沉醉的唇瓣芳香,周怀轩竟然挪不开步子。 他默默地在炕前站了一会儿。 盛思颜依然半垂着头,脑子里乱哄哄地。心绪很是烦乱。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暖阁里静悄悄的。 在外间伺候的木槿和薏仁对视一眼,都有些惴惴不安。 刚才阿财“刺激”得周大公子的小厮大发脾气,当然不是偶然的…… 这样的沉默,盛思颜到底是不习惯的。 她抿了抿唇,眷恋地看了怀里的大氅一眼,叹口气,低头将面颊埋在大氅里,最后一次深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那股冷冽的味道藏在记忆深处…… 周怀轩见状,索性侧身坐了下来。从盛思颜手里接过大氅,抖了抖,直接给她披在背上。 给盛思颜披上大氅后,周怀轩的手却没有拿开,而是轻轻搭在她肩上。 盛思颜有些汗颜。 周怀轩不会认为她又看上他的大氅吧? 加上这件大氅和他送她的那件银狐大氅。周怀轩前前后后就有三件大氅都在她这里了…… 盛思颜很是不好意思,动了动身子,想将大氅取下来。 周怀轩的胳膊却十分有力气,只是搭在她肩上,就让她动弹不得。 她试着再动了动。 还是没有取下大氅。 周怀轩的眸色越发黑沉,他长臂一伸,往里一带。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将盛思颜纤弱的身子紧紧箍到怀里。 前面是周怀轩带着凉意的怀抱,后面是温暖的大氅,就跟那年两人在山上的姿势几乎是一模一样。 盛思颜有一瞬间的怔忡。 周怀轩垂眸,看见盛思颜迷惘惶恐的神情,想了想。低声道:“……别怕,有我。” 难道是以为她在害怕所谓的“名节”问题? 盛思颜藏得最深的心弦突然一动,她泪盈于睫,忙低下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将刚刚从眼角渗出来的眼泪蹭到他的锦袍上,然后大着胆子,将头靠在他胸前。 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盛思颜激动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静了静,周怀轩用手抚着盛思颜柔顺的发髻,淡淡地道:“我去收拾显白。你……收拾阿财。——嗯?” 盛思颜的身子一僵,讪讪地道:“……阿财……不懂事。周大哥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它一般计较了,好不好?”说着,她从周怀轩怀里抬起头,仰头看着他精致俊美的下颌。 周怀轩垂眸,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像是在斟酌,又像是在衡量。 盛思颜想了想,悄悄伸出两条胳膊,揽住周怀轩的脖颈,又道:“……你别生气了。阿财不懂事,我代它向你道歉,你别怪它,好不好?”声音越发娇软,听得人骨酥筋麻。 定力稍微差一点的男人,听见这把软嫩的声音,肯定把持不住……周怀轩默默地想,看着盛思颜淡淡地道:“原谅它?凭什么?”不拿点好处怎么行…… 盛思颜一窒,不那么理直气壮了,“……那你说,要怎样?它是刺猬,又不是人,你说它也听不懂。”嘟起嘴,有些不高兴了。 周怀轩挑了挑眉,“你确定?” 盛思颜忍不住斜睨他一眼,潋滟的凤眸里荡起水样的涟漪,嗔道:“周大哥,你说嘛……” 周怀轩的喉咙又紧了紧,目光缓缓下移,停在她的唇瓣上。 盛思颜的唇形很好看,饱满嫣红,虽然小巧,但是丰润。 生气的时候,唇瓣微微嘟起,更像花瓣一样含苞待放。 周怀轩想起刚才触碰到的不可思议的柔软和甘甜,微微有些失神。 这大概是在他二十四年的岁月里,头一次心神失守,才让阿财这只小畜生闯了进来…… 周怀轩看向盛思颜的眸色更深,像静夜的星空,俯瞰大地。 盛思颜入迷地看着他的眼睛。 每次她陷入绝境的时候,他总是在那里,不离不弃,静静地守候。亘古不变。 这样沉默如山的男人…… 盛思颜心里被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塞得满满地,她一激动,改了主意,挥了挥拳头。道:“不过阿财确实有些调皮。上次把你的手指都扎伤了,我还没教训它呢。这一次又……”她讪讪地笑了笑。 其实这一次……说实话,不算是阿财的错。 若不是阿财,她还真不知道该怎样收场。 如果周怀轩就是要……她有胆子拒绝吗? 周怀轩错愕地看了她一眼,眉头皱了起来。不知怎地,又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 但想到思颜终究还是为了自己,要去教训那只讨厌的肥刺猬,周怀轩的心情又奇异地好了起来。 嗯,也许显白的主意还是不错的。 刺猬虽小,也是肉啊…… 周怀轩垂眸。看见阿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柜子底下爬出来了,蹲到盛思颜脚边,缩成一个小小的软球。 周怀轩低头冷冷地对阿财放话,“没有下次……”然后抬眸对盛思颜淡淡地道:“我明早来接你去大理寺。”说着,长身而起。走向暖阁的月洞门,掀开厚重的撒花帘子,走了出去。 “周大公子……”外间传来盛思颜大丫鬟们的行礼声。 盛思颜回过神来,抿了抿唇,从炕上下来,去里间妆奁匣子里照了照镜子。 还好,发髻并没有乱。不过…… 腮红唇艳,一看就知道刚才做了什么事…… 这幅样子实在是太丢人了…… 盛思颜捂了脸,忙去浴房用冷水净面,才将脸上艳似桃花的神情压了下去。 从卧房里出来,她坐在暖阁的炕上想了想,扬声道:“木槿!薏仁” 外间的大丫鬟应了一声。掀开帘子低头进来。 盛思颜看了看她们俩,不动声色地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周怀轩这阵子每天都来盛家。以前只是在外院坐镇,很少到内院来。 不过最近几天,他几乎每天都要来内院陪盛思颜坐一会儿。 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以前跟周怀轩不熟的时候。盛思颜就敏锐地发现,周怀轩很讨厌人多的地方,总是一副极力忍耐的样子。 因此后来在周怀轩过来她这里坐一坐的时候,盛思颜主动吩咐不让丫鬟们守在身边,而是在外间候着。 没有这么多人簇拥在身边,周怀轩的情绪明显就好很多。 所以有木槿和薏仁在外间守着,周显白这个家伙怎么可能突然就冲到暖阁里面来?! 盛思颜静静地看着她们,姿态上居然有些周怀轩的意思。 木槿眨了眨眼睛,含蓄地道:“大姑娘,最近周大公子经常来内院陪大姑娘,他又不喜别人在身边杵着,因此夫人吩咐我们要特别小心伺候,不要惹贵客不快。” 盛思颜了然地笑了笑。——原来是娘亲担心她…… 想到爹娘对她掏心掏肺的爱惜和护持,盛思颜心里充满感激。 “嗯,今天你们做得很好。不过,阿财到底是如何惹了显白?”盛思颜好奇地问。 木槿和薏仁松了一口气,两人捂着嘴笑,道:“周小哥儿有一个小小的福袋,据说是当初在庙里特意请高僧持诵过的。阿财这个鬼机灵不知从哪里给他叼了出来,还在上面滚了一滚,将那福袋刺得到处都是洞,周小哥儿见了,肉疼得紧,急红了眼睛,不管不顾就追了过来。” 盛思颜失笑,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阿财,确实要教训了。”说着,低头看了看在她脚边蜷缩的阿财。 阿财抖了抖,翻个身,仰面躺下,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 这是求饶的意思。 盛思颜抿嘴笑了,弯腰将阿财捧起来,道:“上次有过,这次有功。所以功过相抵,无奖也无罚。” 木槿和薏仁都笑了。 阿财用湿湿的鼻头触了触盛思颜的手掌心,也很快乐的样子。 “不过,确实没有下次了。”盛思颜偷偷警告阿财,“再有下次,可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虽然周怀轩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盛思颜能够察觉到。周怀轩对阿财的恨意未减…… “唉,木槿,以后让阿财陪小枸杞吧。小枸杞这些天都在娘那里,可有闹腾没有?”盛思颜从炕上站了起来。回头看见炕上的大氅,摇头道:“把这件大氅收起来吧。” 因盛思颜这阵子都在忙着点数从别人那里换回来的盛家库房的东西,又经常去外院验货,人多手杂,极是忙乱,王氏就让人带着小枸杞去燕誉堂了。晚间才派人送他回来睡觉。 木槿从盛思颜手里接过阿财,笑眯眯地道:“小枸杞很乖,每天跟着夫人习字、念书,还跟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呢。” 盛思颜点点头,带着木槿和薏仁一起去王氏的燕誉堂。跟她说了刚才周显白转述的大理寺丞的话。 “真的?明天就能重审了?!”王氏又惊又喜,扶着腰站了起来。 “嗯,周大公子说,明日就来接我,一起去大理寺。”盛思颜笑着扶王氏坐下。 王氏紧紧抓着盛思颜的胳膊。“娘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有周大哥在,娘就放心吧。”盛思颜对周怀轩很有信心。 王氏点点头,“你也要小心。万一……娘是说万一……不成的话,你也不用太担心……” 明明盛七爷如果不能出来,最伤心的是王氏,可是她还想着安慰自己。 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没有比王氏这样的娘亲更好得了。 盛思颜半跪在王氏身前。将脑袋放在王氏腿上,道:“娘,您就是我的亲娘。您别不要我……” “说什么傻话呢。我当然是你亲娘。你从生下来,就是我养大的。”王氏笑着抚了抚她的头,“摆饭吧。我都有些饿了……” 盛思颜忙起身,出去传饭。又吩咐人给在外院养病的盛宁柏送饭过去。 “大姊,我来了!”小枸杞一听有饭吃,马上跑了过来。 三个人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 …… 周怀轩从盛思颜的卧梅轩出去后,没有再去外院,而是径直回了神将府。 他这些天都是早出晚归。跟家里人都不打照面。 今日回来得早,去周老爷子的院子坐了坐。 周老爷子道:“既然回来了,今天跟家里人一起吃晚饭吧。” 神将府的规矩,早饭和午饭都是各房自吃,只有晚饭是大家一起吃。 周怀轩小时候有病,从来不上桌子跟家里人一起吃饭。 后来治好病回来,更加怪癖,也从来不去跟大家一起吃饭。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周怀轩想了想,点头应允。 周怀轩走了之后,周老爷子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捋捋胡子。 一个老管事笑着道:“老爷子,咱们府上是不是又要准备办喜事了?” 周怀轩是神将府的嫡长子,不过并不是最早成亲的。 他下面的弟弟,有好几个已经娶妻生子了。 周老爷子呵呵地笑,道:“没那么容易。不过,倒是可以开始预备着了。” 老管事会意。 周怀轩的亲事,可不是别的孙辈可以比的。 他是神将府嫡长孙,又是立下战功,有实权的人。 他的亲事,自然比同辈人更加慎重。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周家的人破天荒发现,从来不跟大家一起吃饭的大公子,居然坐到了周老爷子身边。 冯氏最为欢喜,笑着道:“轩儿,你想吃什么?这桌上的菜可有你爱吃的?” 周怀轩淡淡点头,叫了一声,“娘。” “轩儿,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冯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儿子自从九年前被黑衣人带走后,再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冯氏也不敢对他怎样,更不敢摆亲娘的架子。 周怀轩道:“捉贼。” 周家人:“……” 过了一会儿,吴三奶奶笑着道:“捉贼?我们这里没有贼啊。我倒是听说,我们家的大公子,天天去盛家呢,像是被妖精迷住了一样。” 周怀轩抬眸,淡淡地瞅了她一眼,“长舌妇。” 吴三奶奶被噎得满脸通红。嘟哝道:“可不是我说的,外面的人都这么说,不信你自己去打听一下。” 她旁边的胡二奶奶跟着道:“我可以作证,外面的人确实是这么说的。还说。有的人出身不明不白,为了嫁个好男人,当然要不择手段……” 这是在讥讽盛思颜了。 周怀轩面色一沉,理也不理胡二奶奶,对吴三奶奶道:“如果吴家被灭门,我也天天去吴家。” 吴三奶奶和胡二奶奶中间,领头的肯定是吴三奶奶了。 周怀轩一向选择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从来不做无用功。 “啊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啊!不,坏的不灵好的灵!呸呸呸!”吴三奶奶急得连连诅咒发誓。脸色很不好看。 “够了。”周老爷子呵止道,“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安安稳稳吃顿饭,说这些事做什么?轩儿去盛家,是我让他去的。” 既然周老爷子发话,大家都不敢再拣这件事说了。 周老夫人看了周怀轩一眼。沉吟道:“虽然是你祖父让你去的,但是你也不必天天去。家里事情也很多,轩儿,明日家里的亲戚要来做客,你记得早些回来。” 周怀轩起身,对周老爷子道:“我饱了。失陪。”然后往桌上的人看了一眼,幽深的黑眸一一扫过。看得有些人不敢抬头。 周老夫人有些尴尬,但也没生气,等周怀轩走了,才笑着道:“这孩子的气性越来越大了。” “吃饭,吃饭。”周老爷子摇摇头,不打算劝任何一方。 吃过晚饭。冯氏等三个儿媳妇簇拥着周老夫人去里间休息。 周老夫人将二奶奶和吴三奶奶都打发走了,特意将冯氏留了下来,道:“老大媳妇,你也要给这孩子操操心了。可怜他都二十几了,身边还没个人伺候。难怪养成这样孤僻的性子。” 冯氏忙站起来道:“娘,媳妇一直想着呢。给他预备了好些个通房,他都不要,将人家赶出来了。我也不大敢狠管。您也知道的,他从小病成那样,我和他爹凡事都是惯着他的。” 周老夫人点点头,“既然不要通房,就正正经经说一门好亲事。男人啊,都是这样。成亲前谁不是愣头青?像你男人,当年也是梗着脖子谁都看不惯。这些年,还不是被你扁过来了?” 冯氏听了,心里又酸又喜,陪笑道:“娘,您说什么话呢?我们都一把年纪了,娘还打趣我们。” “好好,不打趣!不打趣!”周老夫人笑着道,“轩儿的亲事,当然要你们做爹娘的做主,我这个做祖母的,只是提醒一声罢了。”说完就端了茶。 冯氏告辞而去。 等冯氏走了,吴三奶奶又悄悄地折返,问周老夫人,“娘,您跟大嫂说了没有?” 周老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问道:“难道你真的想让你内侄女嫁给轩儿?” 她说的是吴三奶奶娘家大哥的嫡女吴婵娟。 吴长阁也对吴三奶奶这个妹子露过话头,想让她试探一下周家的心思。 大哥托了她,她不说不行。 吴三奶奶笑了笑,“这个,要看她有没有那个福气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周老夫人点点头,叹息道:“其实,娟儿跟礼儿倒是一对呢。你就没有打算过?”说着,觑了眼睛看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心里一动,忙道:“娘,人家看不上我们礼儿,我们也没法子啊。您看,我大哥都托我问的是别人呢。”还是有几分伤心的。 她本来是想说盛家的盛思颜,结果后来爆出盛思颜的身世,乃是父母不明的孤女,当然就不能做她的儿媳妇了。 吴家的吴婵娟倒是不错,身份地位都匹配,但是这内侄女做媳妇,她这个做婆婆的总觉得怪怪地,都没法管,轻了重了都不行,忒也没意思。 周老夫人沉吟半晌,“礼儿的亲事,我会跟老爷提一提的。” 只要有周老爷子出面,不管什么样的亲事都是必成的。 吴三奶奶忙欣喜地谢过周老夫人,乐滋滋地回自己院子去了。 …… 第二天一早,盛思颜就起床梳洗,看了看屏风上挂着的周怀轩的大氅,等他过来接她去大理寺。 周怀轩来得也很早,一进门就看见盛思颜和小枸杞在吃早饭,还有阿财,居然也在桌子上有个位置。 ※※※※※※※※※ 第207章 权贵 “周大哥,吃过没有?”盛思颜笑着站起来打招呼。 小枸杞也忙站起来,挤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阿财小小的身子一顿,立刻蜷成一个圆团,骨碌碌滚到盛思颜身边的桌子上。 周怀轩没有走过去,他皱了皱眉,道:“快吃,吃完我有话跟你说。” 盛思颜一窒,不由自主想起昨天两人“说话”时候的情形,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她忙低下头,生怕被人看见她红了脸。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径直往暖阁里去了。 盛思颜坐回位置上吃早饭,已经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她匆匆喝了两口粥,就放下碗,吩咐道:“木槿,你们好好看着小枸杞吃饭。”顿了顿,她瞥了阿财一眼,还是伸手将它抱起,拿到暖阁里去了。 周怀轩还是坐在暖阁里搁了狐皮的太师椅上,往后仰靠着,双臂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安静地如同暗夜里的剪影。 盛思颜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将阿财放下了,没有带进去。 “周大哥。”盛思颜走过来,搬了张锦杌,坐在他身边,“要说什么?” 周怀轩沉吟道:“上次听说是你去大理寺帮你爹说话?” 盛思颜点点头。那时候,周怀轩还在西北,而她,和娘亲在京城受尽屈辱…… 她不由自主红了眼圈。 就像前世里她受了委屈,一见到至亲的家人,就忍不住要撒娇一样。 “说了些什么?”周怀轩抬头看她,微微一怔,默默地伸出手,帮她擦拭眼角渗出来的泪水。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抓住周怀轩的手,握在手里。 她的手掌小巧柔软,而他的手指修长坚韧。 相书上说。有这样的手的男人,意志坚定,一言九鼎,从不会因别人的看法改变自己的主意。 周怀轩垂眸。看着他们交缠的双手,大手翻起,一手就将盛思颜的两只手握在掌心。 一入手,他冰冷的掌心就有了一些热度。 盛思颜也感觉到了,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中温热的地方贴着他的掌心轻轻转动,一圈圈打着圈。 绵软的指肚轻触他的掌心,轻如羽毛的抚弄,却能挑起越来越火热的温度…… 周怀轩眸色转深,喉咙咽了一下。将她的手重重一握,然后放下,若无其事地起身,背着手站在炕前,透过漏窗细白的窗纸看着窗外萧索的景色。淡淡地道:“你还记得那天说的话吗?” 这是……被嫌弃了? 盛思颜有些心慌意乱。 听见周怀轩问她,她收拾烦乱的心情,点头道:“当然记得。我费了很多功夫,才想出这三条理由,为我爹脱罪。可惜……”她垂下头,神情更加黯然,不过还是将那三条理由说了一遍。 周怀轩听完。有些意外地道:“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当然。”盛思颜抬头看他,挑了挑眉,“千真万确,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不假他人之手。” “不错。王大人居然没有立即放人?”周怀轩皱了眉头。 在他看来,这三条理由已经够充分证明盛七爷无罪,但是号称“王青天”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居然没有立即放人…… 盛思颜苦笑,“本来是可以放人的。但是那一天,昌远侯突然闯到大理寺,请太子殿下登基。前来听审的太子殿下立即有了底气,一口否决我说出的那三条理由。依然认定我爹有罪。后来还是三位国公爷和王大人,以及太后娘娘出面担保,才给我爹争取到一个重申的机会。那时候说的是,等周大哥你从西北回来,就重申。” 结果周怀轩回来之后,先去药山上接他们,再帮他们收拾内奸,再除外贼,到现在才去大理寺重申她爹的案子。 “昌远侯?”周怀轩笑了笑,“这一次没有他,应该没人敢阻止了。” 盛思颜却没有他那么乐观。 因为上一次否决她的太子殿下夏启,现在已经是皇帝陛下夏启帝了。 夏启做太子的时候,还有几分顾忌。 现在他是皇帝了,还不更加肆无忌惮? 再说先帝中毒身死,他作为继承人,也需要找个靶子来为先帝“报仇”,从而增加他继位的合法性。 盛思颜轻声提醒他:“……上一次就是陛下不愿意放我爹。” “嗯。”周怀轩应了一声,道:“那就走吧。” 盛思颜早就收拾好了,只披上大氅就可以出门。 “慢着。”周怀轩见她没有穿那件银狐大氅,叫住了她,“穿银狐氅衣。” “……那件大氅太珍贵,我舍不得穿。”盛思颜打趣道,其实她是不想太招摇。 那样一件银狐大氅穿出去,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艳羡。她可不想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 “一件衣裳而已。”周怀轩没理她,自己叫人,“木槿,给你们大姑娘把银狐大氅拿出来。” “哎!”木槿在外面笑着应了一声,掀了帘子进来,对盛思颜点点头,径直去里面的卧房,将盛思颜日日夜夜摆在枕头边上的银狐大氅取了过来,给盛思颜披上,又道:“周大公子,我们大姑娘可喜欢这件银狐大氅了。一直摆在枕头边上呢。奴婢们平时略碰一碰,大姑娘都会不高兴。” 盛思颜很不好意思,嗔道:“木槿,你今儿怎么这么多话?!” “好了好了,都是奴婢不好,以后不说了。”木槿笑嘻嘻地道,又给周怀轩行礼退下。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却正好看见他含笑看着她,很是满意的样子。 盛思颜脸一红,抿了抿唇,喃喃地道:“我是担心弄脏了……” 周怀轩转身往外走,淡淡地道:“脏了就再送一件,什么大不了的。” 这可是银狐啊喂! 说得跟大白菜似的。 盛思颜只想挠墙! “还不走?”周怀轩走到门口,见盛思颜没有跟上来,转身不悦地问道。 盛思颜忙小步跑着跟上去。 两人先带着小枸杞去燕誉堂王氏那里请安。 王氏知道盛思颜今日要跟着周怀轩再去大理寺上堂。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不仅担心盛七爷能不能顺利脱罪回家,还有盛思颜…… 这些日子她虽然足不出户,但是外面的事情她也大致知道一些。 因周怀轩每日都来盛国公府坐镇,不知怎地。京城里居然传出一些不好的话,当然都是针对盛思颜的,说她心机重,为了嫁个好人家,耍尽狐媚手段,迷得神将府的小将军神魂颠倒什么的。 王氏虽然相信清者自清,但是也知道,对于流言蜚语,并不能完全当做没听到一样无视。 因为对流言蜚语的无视,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纵容。 这种纵容。唯一被伤害的,只有盛思颜。 盛思颜对于王氏来说,是比亲生女儿还要亲。她绝对不允许有人这样恶意中伤她的女儿。 见盛思颜和周怀轩来了,王氏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就把盛思颜先支出去。“思颜,带小枸杞去他屋里,找一找我上次给他做的小衣裳,正好给老二穿。” 盛思颜知道这是王氏有话要跟周怀轩说了,轻轻应了一声,带着小枸杞出去了。 王氏又将丫鬟婆子都遣出去。 暖阁里只剩下周怀轩和王氏两个人。 周怀轩也知道王氏有话要说。 他背着手站在门口,坦然地看着王氏。静静地等她开口。 王氏默然半晌,还是决定不绕弯子,她开门见山地道:“周大公子……” “伯母叫我怀轩就行了。”周怀轩淡淡地道,往里走了两步,坐到王氏对面的杌子上。 王氏笑了笑,“好。怀轩。你既然叫我一声伯母,我也托大几分。”顿了顿,她又道:“这一次,我们家多亏了你。这份大恩大德,我们夫妇和思颜都是铭记在心。” 周怀轩侧头看着王氏。面色平静,双眸里一片波澜不惊。 “你的心思,我也猜到几分。如果猜得不对,你请多多包涵,以后也不要对思颜这么好了。”王氏叹口气,“她的身世,不知道你晓得没有?” 盛思颜的身世传出来的时候,周怀轩正在西北。 不过他现在也回来一阵子了,王氏猜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果然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在鹰愁涧那边发现她的时候,她才刚出生不久……”王氏伤感地道,“她从小就是苦命人。跟着我们夫妇俩,也没过什么好日子,还跟着我们担惊受怕。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 许是因为有了身孕,王氏的情绪很容易激动。 周怀轩凝神专注地听着,见王氏不说了,居然问了一声,“那她的亲生爹娘是在鹰愁涧?” “不晓得。”王氏摇头,“应该不是。我拣到她的地方,是鹰愁涧的悬崖边上。她命大,被悬崖上的灌木挡住了,没有掉下去。” 这种情况,一般应该是私生女了。 而且还是爹那边不认的私生女。 所以做娘的没有法子,才狠心抛下她。 “虎毒不食子。这样的爹娘,不认也罢。”周怀轩淡淡地道。 王氏苦笑,“你说得容易。怀轩,我也不怕跟你把话说开。你是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孙,你对思颜,如果没有想娶她的心思,就不要再对她好了。”其实是在婉转地问他,是不是有意思提亲。 毕竟昨天周怀轩和盛思颜几乎是有了“肌肤之亲”了,不给个交代怎么行? 周怀轩对盛思颜的感觉,瞒得过别人,当然瞒不过王氏。 “嗯。”周怀轩淡淡点头,“思颜还小,等她及笄。” 盛思颜今年十四,过了年就十五及笄了。 而现在已经是腊月。年关近在咫尺。 这是真的打算要提亲了?! 王氏的情绪陡然高涨,她笑着问:“你不怕家里人反对?毕竟思颜,是父母不详的孤女……” 要进神将府做嫡长孙媳,以盛思颜的身世,真是很不够格。 王氏虽然有法子帮盛思颜克服这个父母不详的障碍。但是这法子必须要有神将府说得上话的人支持才行,比如周老爷子,又或者是神将大人周承宗。 周怀轩毕竟是孙子辈的,王氏不确信他能否做自己的主。 周怀轩却一点都不在意。淡淡地道:“反对的都不是我家人。”言下之意,只有支持他娶盛思颜的,才是他的家人。不支持的,就不是他的家人,而是他的仇人…… 嚓,太狠了! 王氏却是听得赞叹不已,笑着道:“有怀轩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顿了顿,她索性对周怀轩交底,“我就把思颜交给你了。她从小受苦。我希望你一辈子对她好,珍惜她,爱护她,不要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周怀轩点点头,又问:“伯母。您一直说思颜从小受苦……受的什么苦?你们在王家村的时候,有人欺侮你们?” 连这都问到了,可见他是真的对思颜上心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上不上心,有多上心,完全能从他的言行举止里推断出来。 王氏也不瞒他,“……实不相瞒,这件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连思颜她爹都不晓得。”王氏眼里涌出泪水,“大家都以为她生来眼盲,其实不是。她的眼睛……是被人故意弄瞎的。我拣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眼睛……被人挖了出来,垂在眼眶下。只连着几根筋……脸上都是血。但是她还在对我笑。直到现在,我一闭眼,就能看见她血泪满脸的笑容……” 周怀轩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眼底的杀气一闪而过,一股寒气倏地散发出来。让温暖如春的暖阁立刻变得寒冷如冰窖一般。 王氏忙拢了拢身上的锦裘,冷得打了个哆嗦。 “谁干的?”周怀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面色严峻,彪悍之意表露无疑。 王氏摇摇头,“这个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也不会放过他!”王氏凛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人却能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挖眼,也不知道有多大的深仇大恨,让他要这样折磨一个刚出生的小女孩。” 周怀轩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沉吟道:“这么说,思颜的爹娘也许是被仇家追杀。她落在仇家手里……?”所以遭此噩运? “……应该是女人做的。”周怀轩分析道,打定主意,等这里的事了,他要亲自去鹰愁涧一趟,看看当初思颜被王氏拣到的地方。 嗯,也要带思颜一起去。 “为什么这么肯定是女人?”王氏反问,“我觉得是男是女都有可能。” “不会。挖眼扯发,是女人的伎俩。”周怀轩想起往事,讥诮地笑了笑。 王氏一窒,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思颜有个暗中的仇家,恨她恨得要让她生不如死的受折磨。其实照我的意思,我希望思颜一辈子都不要找到她的亲爹娘。”王氏感慨说道。 因为盛思颜找到亲生爹娘的那一天,也就是她重新置身在危险当中的一天。 而且她在明,那人在暗。 实在是防不胜防。 周怀轩听着觉得极有道理,立时改了主意,打算等成亲之后,再带盛思颜去鹰愁涧。 到时候,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下手…… 盛思颜带着小枸杞,抱着一个包袱走来到正堂,在暖阁门口大声道:“娘!东西收拾好了!” 王氏抹了抹眼泪,对周怀轩低声道:“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让思颜知道。” “嗯。”周怀轩点点头,转身掀了帘子出去。 在门口就看见盛思颜正把包袱交给王氏的大丫鬟玉桂。 她笑着跟玉桂说话,神情十分愉悦。 看见盛思颜甜美的笑容,灵动的凤眸,周怀轩实在想象不出她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惨剧…… 一个经历过那样的惨痛,依然能笑得这样欢畅的女子,一定比大家想得更加坚强。 周怀轩不由对她更加怜惜,他向盛思颜走过去,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走吧。” 盛思颜忙应了一声。又跟小枸杞告别,让他要乖。 燕誉堂外,盛思颜另一个大丫鬟薏仁拿着她上一次带去大理寺大堂的那些瓶瓶罐罐,跟她一起出去。 几个人出了二门。坐上小轿,来到外院的大门口。 再换轿上车,周怀轩骑马相随,带着神将府的军士,还有一直守在外面的小厮周显白,一起往大理寺正堂行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大理寺。 上一次审理盛七爷的案子的时候,全京城的人几乎都来听审了,这一次,却没有几个人守在这里。 盛思颜下了车,带着丫鬟婆子和周怀轩一起进了大理寺正堂。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大理寺丞王之全刚刚在上首坐下。 盛七爷跪在堂下。 而王之全下面一排六张椅子。分别坐着三位国公爷,昭王爷,代表太皇太后的姚女官,还有另一位代表刑部前来听审的堂官。 王毅兴也来了,他站在昭王身后。 一见盛思颜进来。他很是高兴地从昭王身后走出来,对盛思颜道:“思颜,你来了。”又回身看了看坐在上首下面中间位置的昭王道:“那是昭王爷,也是我姐夫。我劝了他很久,他才过来听审。你别怕,有昭王在,定能给盛七爷一个公道的机会。” “公道?”盛思颜淡淡反驳。“如果有公道,上一次就应该把我爹放了,不会关到现在。” 王毅兴笑着摇摇头,温和地劝道:“思颜,你要冷静,别又像吃了炮仗似的。咱们和和气气地。把事情说清楚了,是非曲直,自有王之全大人公断。” “呵呵,王状元,这是我家的事。你还是陪昭王爷在一旁看热闹就是了。”盛思颜指了指昭王那边的位置,淡淡地道。 周怀轩一直站在盛思颜旁边。 他没有跟王毅兴打招呼。 王毅兴也当没有看见他。 王之全在上首咳嗽一声,道:“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审吧。请各位就坐。” 王毅兴见状,要拉盛思颜去他那边坐。 周怀轩袍袖一拂,将他推开,趁势在他们中间一站,不动声色将他们隔开。 王毅兴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周大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王状元,有话等会说。我爹等着洗冤呢。” 王毅兴抿了抿唇,看了盛思颜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身离开,站到昭王身后。 昭王一直垂眸不语,盯着自己手里的茶杯出神。 见王毅兴悻悻地回来了,昭王抬眸一笑,“怎么啦?你还真的上心了?”说着,漫不经心瞥了盛思颜一眼。 不错,确实很漂亮,但不是那种张扬夺目的美,而是有一种轻纱蒙面的隐匿的美,像是隔着云端,看着月色一般,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了,出身太差…… 昭王摇摇头,对王毅兴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堂上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已经开始重申此案。 和上一次一模一样,说完事发的始末,他问道:“堂下有没有人有异议?” 盛思颜站出来,学着男人的样儿拱手道:“启禀大人,民女盛思颜有话要说。” “说。”王之全对她鼓励地点点头。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飞快地往周怀轩那边望了一眼。 见他抱着胳膊,懒洋洋靠在不远处的廊柱上,黑眸沉沉,专注地凝视她。 盛思颜展颜对他一笑。 丽色穿云破月,映得满堂生辉。 本来漫不经心的昭王无意中瞥见盛思颜一闪而过的笑颜,眸子一下子缩了起来。 明明生得一点都不像,为何这个笑容的感觉让他如此熟悉?! 昭王打起精神,紧紧盯着盛思颜。 盛思颜启唇开始说话。 她一说话,刚才那种熟悉感觉立时荡然无存。 昭王闭了闭眼,明白自己又看走眼了。 他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不仅没能忘了想容,那种感觉反而更深更浓。 手里把玩着几粒红豆做的骰子。昭王一时心痛如绞。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昭王心头越来越恸,霍地一下站起来。急匆匆往门外走去。 盛思颜没有理他,自顾自说着她上一次说过的话,“宁姑姑在宫里无端身死,手里还抓着一角外面市面上常见的黑绸布。先帝值夜的内侍被梦甜香熏得熟睡,这都证明当晚先帝的寝宫里来过别的人。也就是说,如果要对先帝下手,这个深夜造访内宫的人更有嫌疑。” 这是盛思颜证词的第一个目的,引入新的嫌疑人。 “这不可能。先帝的寝宫连蚊子都飞不进去,你就不要危言耸听了。”那代表刑部过来的堂官不屑一顾。 事实就是,那天晚上就是有人进了宫。但是奇怪的是,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居然没人见到这个从宫外进来的人…… 盛思颜笑了笑,道:“这位大人为何这样确定先帝的寝宫连蚊子都飞不进去?难道你放过蚊子去试过?” 那堂官是得到有人嘱咐,过来故意捣乱的。因此更加胡搅蛮缠,大声道:“王大人,大家都是忙人,您就让这个小姑娘在这里浪费大家时间?能不能说点听得懂的话?这都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 盛思颜一愣,忙解释道:“其实,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是如果这样想。宫里有人做了这个人的内应,将他放进宫,是不是更好理解一些?” 那人索性捂住耳朵,嚷嚷道:“越说越离谱了!完全听不懂!” 盛思颜顿时有股“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但是她没有气馁。 而且周怀轩这一次在这里,她觉得勇气倍增。脑子飞速地转着,想法要说服对方。 王之全在上首也皱眉。 这个堂官他认得,是刑部那边出了名胡搅蛮缠的人。 一般刑部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就将他推出来搅局。 他本人也深知这一点,再加上他是以前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娘家的亲戚,不免更加肆无忌惮。 盛思颜百般解释,他就是表示不懂,不听,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堂上跟他一伙的人不少,都跟着起哄,说盛思颜说得没道理,听不懂…… 看见这样明显的闹场,三位国公爷面色沉了下来。 王毅兴也暗暗着急,可是答应来帮他的昭王刚才却一言不发跑出去了,让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就在盛思颜词穷的时候,周怀轩皱了眉头,走到那堂官身边,问道:“你真听不懂?” 那堂官见是神将府的大公子,忙放下手,梗着脖子道:“对不住了,真听不懂,完全没道理。就是陛下问,我也是这么说。” 堂官旁边的人跟着起哄道:“确实听不懂!周大公子……” “好。”周怀轩淡淡点头,手臂闪电般挥起,右手寒光一闪,竟是扣了一把匕首。 唰唰两下,将那堂官的两只耳朵割了下来。 他出手太快,那堂官呆立一瞬,才感觉到耳朵被削了,脑袋两边凉飕飕的,钻心刺骨地疼,立时“啊”地一声惨叫,捂着只剩两个小小耳朵眼儿的地方杀猪般嚎起来。 “连人话都听不懂,还要耳朵做什么?”周怀轩面无表情地道,手里拎着那柄还滴着血珠的匕首,双眸如箭,往堂上扫了一圈,特别是看向刚才起哄的那群人,“还有谁听不懂?——站出来。” 那些人一下子闭了嘴,满脸惊恐地盯着周怀轩,开始后悔不该跟神将府作对…… 周老爷子在上首赞叹地点点头,一点都不意外。 吴老爷子看得满眼羡慕,连声对周老爷子道:“周老,这样好的孙子怎么教的?快帮帮我,我都快愁死了……”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莞尔道:“你家的孙子也有不错的,就看你有没有眼光看出来了。” 吴老爷子嗐了一声,不去理他。 郑老爷子倒是无动于衷,半阖着眼。当没看见。 姚女官也点点头,笑着道:“周小将军果然是将门虎子,有神将本色。” 周怀轩将那柄匕首抛了抛,又问:“还有没有人反对?” 在这样情况下。哪里还有人敢吱声? 周怀轩便向盛思颜示意,“说下去。” 盛思颜叹口气,接着道:“第二个问题,就是这些被当做证人的内侍和宫女,他们在前一天晚上因梦甜香所致,睡着了,是玩忽职守,所以为了脱罪,他们有共谋的嫌疑,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在我爹身上。所以这些证人不成立。他们的话不可信。” 说完她静了一静。 周怀轩又问。“有没有人没听懂?” 那些人不做声。 周怀轩却又不肯放过他们了,对王之全道:“大人,您得让他们签押,表示都听懂了,也同意了。不然过后反口。我周怀轩可以按着名字一个个找过去跟他们谈一谈。”说是“谈”,可是他抖着匕首的样子,明明白白表示他要如何“谈”…… 今天过来凑热闹的这些人简直恨不得拔腿就跑。 可是既然上了堂,门外都是神将府的军士,哪个能跑?只好乖乖地在证词上签押,表示他们一致赞同盛思颜所说极有道理。 盛思颜要说的第三个证据,就是证明先帝吃的药。不是盛七爷的药,或者说,不仅仅是盛七爷的药,而是跟别的药混合了,才成为剧毒。 用先帝呕吐出来的秽物,和她自己试的药比。但是这一项。因为时间过去比较久,气味已经没有了,所以再拿来做呈堂证供,有些勉强。 但是周怀轩早就告诉她不用担心。 盛思颜见这些人都软了,也不管了。将上一次那些证据都重新摆出来,说了一遍气味的问题。 堂上的人当然面面相觑,什么气味都没有闻到。 周怀轩淡淡地问:“你们闻到气味没有?” 一个人不忿,大着胆子道:“没有。过了这么久,哪里有什么气味?” “没有?”周怀轩的速度快得惊人,一下子来到那人身边,手中寒光一闪,将那人的鼻子割了下来,“什么都闻不到,要鼻子做什么?” 这一次,连周老爷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是*裸的用权势压人啊…… 王毅兴看得火起,站出来道:“周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大理寺的正堂,怎能容得你放肆?!我们大夏朝的律例,就是被你这样的权贵玩弄,普通老百姓才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盛思颜一听,顿时大失所望,她不指望王毅兴帮她,但是这样明晃晃扯她后腿是几个意思?! 周怀轩看也不看他,走到盛思颜身边站定,摆明了给她撑腰。 盛思颜上前一步,看着满脸悲愤的王毅兴,淡淡地道:“王状元,你说周大公子是权贵,用权势压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就是在这里,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我说得证据没人听,没人信,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那时候,我们一家被权势所迫,被逼得东躲西藏的时候,您这位正义之士在哪里?” 王毅兴一窒,看着盛思颜,一脸痛苦地道:“……那时候我在江南。” “不,那时候就算你在京城,你也帮不了我。因为我们家的案子,到了现在的地步,跟是非曲直已经没有关系。是那些人先用权势逼人,逼得我们活不下去,周大公子才以牙还牙。”盛思颜的声音不高,但是一字一句极是口齿伶俐。 跟讲理之人讲理。 跟不讲理之人,就只有讲权势了。 “可是……”王毅兴觉得盛思颜说得不对,“可是你们家被权势所逼,完全可以向王大人上诉,要求公平公正的审理。” “呵呵,王状元,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大理寺丞王大人但凡可以做主,你以为我爹会被一直关在牢里?我和我娘、我弟弟会被逼得离开京城避难?”盛思颜说完,回头看着王之全道:“王大人,我那时候就说过,先帝的病就快好了,我爹对周大公子说过,还请他去西北找一味短缺的药。” 盛思颜话音刚落,周怀轩就颔首道:“不错。盛七爷正是亲口对我说过这件事。我远去西北,就是为了这味药。”说着,他从袖底里取出已经干枯的药草,呈给王大人。 王之全看着这干枯的药草,感慨道:“可惜,先帝没有等到这一天……” 周怀轩看了看堂上的人,突然道:“不过,先帝的病快要好了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王之全立即问道。 堂上所有的人都张起耳朵。 “谁想盛家死绝,就是谁。”周怀轩摆明了要阴那些对盛家不怀好意的人。 很明显,这个人,应该就是将先帝害死的幕后黑手。 王之全静静地看了周怀轩一会儿,面露微笑,道:“好,既然周大公子说了这话,我会记在案上。以后盛家再出茬子,这个杀先帝的凶手就可以浮出水面了。” 吴老爷子本来正喝茶,一听这话,噗地一声喷了一地的茶水。 他回头,看着一本正经的王之全苦笑道:“老王还是这个促狭的脾气。” 王之全敲了一下惊堂木,威严道:“好了,今日重申盛七弑君一案,全部证供推翻。经过大理寺和刑部所有同仁的签押作证,此案真相大白,盛七蒙冤入狱,今日洗清冤屈,正是朗朗乾坤,明镜高悬,公道自在人心!——来人!放人!” ※※※※※※※※※ 第208章 今生 这样就能走了?! 盛思颜又惊又喜,忙过去将盛七爷扶起来,“爹,咱们可以回家了!” 盛七爷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这样轻松就放出来了。他抬头,看着上首的大理寺丞王之全,喃喃问道:“王大人,我真的可以走了?” 他的案子,必须要夏启帝发话,才能真正了结。 王之全点点头,威严地道:“这一次重申之前,我已经向陛下请旨。陛下明喻,只要大理寺和刑部一半以上堂官侍郎认为你无罪,你就是无罪的。” 盛思颜一惊,一双灵动的眸子不由自主看向周怀轩。 刚才周怀轩下狠手,处置了刑部那些过来捣乱的堂官们,原来是为了这个结果…… 这样想来,夏启帝其实是不想放盛七爷的。 但是现在神将府摆明了要给盛家撑腰,夏启帝立足未稳,不得不给神将府三分薄面。 不过就这样屈服,他这个皇帝也做得忒悲催了,因此他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本来是笃定神将府再跋扈,也不敢“犯众怒”。 只要刑部的这些人都反对释放盛七,认定他有罪,那盛七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而且这样的结果,可以将夏启帝干干净净摘出去,跟他全无关系。 神将府纵然恼怒,也只会迁怒刑部那些堂官侍郎。 到时候,为了安抚神将府,他再把今日在大理寺堂上闹事的刑部官员免职流放,就能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不得罪神将府。 他只是算漏了周怀轩。 这个在西北对抗蛮族的战场上声名鹊起的年轻将领,对付这些企图闹事的刑部官员,居然一点都不手软。 周怀轩大概是算定了就算他做些出格的事,大理寺和陛下都不敢把他怎么样。 作为神将府的继承人,他只要不谋反,别的事情。纵然再过份,也是小事情,没有神将府摆不平的事儿。 盛思颜遇到那些故意胡搅蛮缠、蛮不讲理的刑部堂官,觉得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可是那些刑部堂官遇到真正的“兵”,比如周怀轩这样的,才是真正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周怀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便让这些人赔了夫人又折兵。 眼看盛思颜就要带着自己的爹盛七爷和周怀轩一起离开大理寺的大堂,王毅兴在后面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出声道:“慢着!” 盛思颜完全不理会,笑盈盈地扶着盛七爷的胳膊,步履轻盈地往外走去。 周怀轩看了看盛思颜。微微一笑,放慢脚步,落在后面护着盛思颜和盛七爷两个人,以防有人恼羞成怒,从背后放“冷箭”。 他身材高大。披着一件棕黑色秋刀氅衣,从大理寺大堂缓缓走过,渊渟岳峙般,竟然将盛思颜和盛七爷两个人的背影都护得严严实实。 “王大人!周大公子在大理寺大堂伤人身体,你怎能不闻不问?他用强力逼刑部的堂官签押,这样的案子,怎能服众?王大人。您是我们大夏皇朝有名的青天,您可不能徇私啊!”王毅兴拱手说道。 眼看盛思颜越走越远,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一股恐惧到骨髓的颤栗爬上他的后背。 王毅兴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来将他心底深处的恐惧抛开。 他坚信自己是对的。 盛七爷是无罪,但是不能用这种方式离开大理寺。 周怀轩所为。将律法置于何地?将君威置于何地?!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 周显白见状,立即转身冲过来,对王毅兴和刑部那些堂官扫了一眼,傲慢地道:“就逼你们了。怎么?不服?难道就许你们用强力逼迫妇孺,不许比你们强的人逼你们?” 刑部的这些堂官一窒,没想到神将府一个小厮也有这样的口齿。 王毅兴面色一沉,袍袖轻拂,向着皇宫的方向拱手道:“虽然神将府威名赫赫,但是也不能罔顾律法。周大公子仗势欺人,鱼肉百姓,这一本,我王某是非参不可!” 这是要向夏启帝弹劾周怀轩了。 周显白大怒,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毅兴道:“我们就是仗势欺人,你怎么着吧!王状元,我倒要问问你,那些人仗势欺人欺辱盛家的时候,怎么没人为盛家说一句话?!现在我们仗势为盛家讨回公道,却不可以?你这是几个意思?看不起我们?认为神将府无权无势,柿子拣软的捏?还是认为我们没那么大脸,不能为盛家撑腰?” 王毅兴眼角的余光瞥见盛思颜好像站住了,正缓缓回头看他,心里一松。 他的情绪平定下来,看着周显白,慢条斯理地道:“当然都不是。神将府如果还说自己没权势,那整个大夏皇朝也没几个有权势的人家。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要遵循律法,不能像你们大公子这样,又打又杀的……” “王状元!”盛思颜脸色铁青,走了回来,打断了王毅兴的话。 王毅兴笑着看她一步步走近,声音越发温和,“思颜,你别急。我相信盛七爷是无罪的。但是不能因为他无罪,就罔顾律法……” “够了!我当初跟你们说律法的时候,你们完全不听,只用权势压人。现在神将府的权势压过你们,你们又想起律法了。天下有没有那么好的事,什么好处都让你们占了!——吃相不要太难看!”盛思颜很少这样疾言厉色的说话。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气坏了。 这个当口,她只想把爹赶快带回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可是王毅兴却挑了这个时候扯她后腿…… 周显白见盛思颜终于对王毅兴发火了,心头大喜,忙凑了过来,唯恐天下不乱地道:“盛大姑娘这话说得在理!——王状元,我倒要问你,盛家以前对你照顾有加,你却把害得盛家差一点家破人亡的昌远侯家眷接到你家住着。这是要为他们打抱不平呢,还是要金屋藏娇——啊?!” 周怀轩回头瞥了周显白一眼,一丝笑容从他唇边一闪而逝。 盛思颜还不知道这件事,顿时瞪大眼睛。看着周显白道:“显白,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昌远侯家眷?王状元跟昌远侯家眷有什么关系?” 周显白得意洋洋地道:“盛大姑娘,您还不知道?昨儿昌远侯府被陛下夺爵抄家,他们家所有人都被赶出来了,昌远侯府后来又遭了一场大火,烧得成了瓦砾场……啧啧……王状元,我可是亲眼看见您把昌远侯府大房的一家人接到您家里住着的。喏,就是那个跟盛家隔得不远的院子。” 盛思颜虽然对王毅兴没有男女之情,但是从小她跟着王毅兴长大,对这个小时候的邻家哥哥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她没想到,王毅兴竟然这么离谱,连文家那些妖精他都要救! 他知不知道,就是文家那些人,逼得她和娘。还有小枸杞差一点在药山上葬身狼腹! 盛思颜盛怒之下,倒是平静下来。 她冷笑道:“原来如此。我说王状元怎么突然要找我们家的茬儿,原来是为别人打抱不平来了。” 王毅兴看着盛思颜还能为他生气,可比对他不闻不问不理他要好多了,心里一喜,忙道:“思颜,你听我解释。我绝对不是为文家打抱不平。昌远侯那样逼迫你们盛家。确实是他不对。但是他现在已经死了,而且死在自己儿子手里,死得那么惨,就连手都被剁了。他有这样的下场,天大的过错也都弥补了。再说,是他犯的错。又不是他的家人?连陛下都没有连坐的意思,你又何苦一定要跟她们过不去?一定要赶尽杀绝呢?她们在我家,也只是求个栖身之所而已。” “我要赶尽杀绝?!”盛思颜气得笑了,“是她们要对我们家赶尽杀绝!如今他们没能杀了我们,反而自己家里家反宅乱。将爵位都弄掉了,可不能怪在我头上!” “我没有怪你。”王毅兴叹气,“文家大姑娘最是知书识礼,她一直对于她祖父的所作所为极不赞成,也说要亲自来向你道歉。你向来是最良善和气的,就原谅她们吧。” 到了现在,还这样为文家说话。 盛思颜点点头,淡淡地道:“你倒是分得很清楚。不过我就没有那么良善和气,他们家对我们盛家做的事,我会记恨一辈子。我没有兴趣听她的任何狡辩,不在乎她的任何说辞,更不可能跟她握手言欢。你既然选择同情原谅她们,我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以后不要来我家,我们招待不起您这样的贵客。”说着,转身毅然而去。 王毅兴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盛思颜的背影,不敢相信以前那个性子和软,总是牵着自己的手笑嘻嘻的小盲女,也能有这样硬气蛮横的时候。 他的目光落在周怀轩身上。 看见他在大理寺的门口背对着门外站着,高大的身影似乎将大门处的光亮都挡住了。 是不是因为他? 这是不是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王毅兴想起近来京城里的谣言,眯了眯眼,知道自己不能等了。 思颜还是个小姑娘,如果真的落在周怀轩这种人手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要提亲,马上提亲! 思颜是他的妻子,他这辈子只会娶思颜为妻! 王毅兴下定决心,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请姐姐劝姐夫出面,帮他来盛家亲自提亲。 盛七爷在牢里就救了姐姐生的儿子,这份恩情,他一定要提醒姐姐,不能不报。 周怀轩双手负在背后,看着盛思颜向他一步步走近,点点头,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看了一眼大理寺堂上各种或好奇、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肃然道:“以后谁敢对盛家动手,我周怀轩一定当场格杀,连坐追剿,决不原谅,永不妥协。” 堂上的人窒了窒,不敢抬头看周怀轩的眼睛。 为了盛家的这个爵位。已经折损了一个昌远侯府。 他们谁还有胆子跟神将府作对? 王之全听得心头大快,忙从堂上下来,对周怀轩拱手道:“周大公子一言九鼎,是盛家之福。”说着。对盛思颜挤眉弄眼,让她赶紧过来谢谢周怀轩。 盛思颜笑了笑,对周怀轩福了一福,“多谢周大公子高义。我盛思颜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周怀轩点点头,“不用来世,今生就好。”说着,往门外盛七爷站的地方走过去。 盛思颜的脸红了一红,低头对三位国公爷和大理寺丞王之全,还有姚女官又行了礼。才快步离去。 吴老爷子看得呵呵直笑,离开大理寺后,硬是去神将府坐了坐。 他在周老爷子的书房打趣周老爷子道:“周老,您家是不是要办喜事了?” 周老爷子捋捋胡子,故作矜持地道:“哪里哪里……今年是不行了……” 吴老爷子“切”一声。瞪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不是今年。这马上就腊月过年了,哪能这么快?”说着嘻嘻笑了笑,“那明年啥时候?早些说,我送大侄孙一份大礼!” 周老爷子笑骂道:“谁是你大侄孙?你倒是上杆爬得快!”说完就道:“既然来了,就别忙走,咱们下盘棋吧。”忙命人摆棋盘。 吴老爷子这才想起周老爷子这个怪癖。顿时后悔得不得了。 被周老爷子这种“臭棋篓子”折磨,真是让人生不如死…… …… 周怀轩送盛思颜和盛七爷回到盛国公府,已经是下午了。 王氏早早地得了信,在盛国公府的大门口摆了一个火盆,让盛七爷跨了火盆再进门。 据说跨火盆可以挡晦气。 盛七爷在大理寺的牢里虽然没有受过皮肉之苦,但是人长时间被关起来。总会看上去精神头差一些。 王氏看见盛七爷终于回来了,一颗心才切切实实落了地。 心里一喜,又格外激动,她肚子里几乎足月的孩子就等不住了。 盛七爷回内院之后,王氏准备了柚子叶泡的水给他沐浴。盛思颜就去送周怀轩出去。 刚走到二门上,就听见玉桂风急火燎地跑过来大叫:“大姑娘!大姑娘!快回来!夫人发动了!” “啊?是要生了?”盛思颜回头问道,“怎样了?” “已经破水了。老爷在浴房,夫人吩咐先叫大姑娘,暂时不要惊动老爷。”玉桂着急地道。 盛思颜知道王氏这一胎怀得艰辛,不敢大意,忙对周怀轩道:“周大哥,我就不送你了。我娘快生了,我要去看看。” 说完就要走,周怀轩却叫住她,眉头淡淡拧起,“生孩子请稳婆,你去管什么用?” 盛思颜跟王氏偷偷学医,于妇人产育这一道学得极好。 王氏上一次生孩子,她就从旁协助。 现在过了几年,她的医术更加精深,也想多些实践经验。 “……我娘只信我。”盛思颜想了想,简单说道。她想周怀轩应该是明白她的话的。 周怀轩果然挑了挑眉,听懂了她的话外音。 盛家,已经草木皆兵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吗? 连稳婆都不敢到外面去请…… 周怀轩沉吟半晌,转身回头,“我今天不走了。”要跟她们一起去燕誉堂。 盛思颜求之不得,忙道:“周大哥,要不要让显白回神将府送个信?免得你家里人担心。” “不用。”周怀轩淡淡地道,已经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盛思颜忙快步跟上,往王氏的燕誉堂去。 王氏还是在她上一次生小枸杞的屋子准备生产。 自从她们从药山上下来,王氏就把生产的东西都备好了。 那时候,她不知道盛七爷能不能活着回来,她肚子里的孩子格外重要,因此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盛思颜用热水洗了手,换了身干净衣裳,带着王氏的两个大丫鬟进了她们准备好的屋子。 屋子的一角有火炉,上面坐着炉子,在烧水。 用热水煮过的白布在架子上挂得整整齐齐。 王氏躺在铺了干草的床上,看着盛思颜在屋里忙来忙去,忍着肚子里一阵快似一阵的疼痛和宫缩。低声道:“思颜,委屈你了……” “娘说什么话呢?能帮娘接生,是我的福气。”盛思颜笑着轻柔说道。她的语调不疾不徐,和平时一样。没有太过小心,也没有太过急切,让王氏感觉和平常一样,能缓解紧张心情。 王氏闭上眼,额头上汗珠累累,拼命咬着牙关,不想叫出声。 盛思颜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却要她操持这种事,王氏对她很是怜惜。 盛思颜却一点都不在意。 她坐到王氏床边,给她擦了擦着额头的汗。然后一手握住她的脉搏处,一手按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在心里默数她脉搏跳动的次数和宫缩的频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氏发现身下的疼痛越来越急,跟排山倒海一样。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 盛思颜数到王氏宫缩的频率已经快到一定地步,沉声道:“娘,可以用力了。”说着,坐到王氏背后,托王氏的腰背,“娘,我现在开始数数。每次数到四,您就用力……” 王氏点点头,在盛思颜清晰又柔和的语调中,开始准备用力。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 等到玉桂在另一边大叫,“大姑娘,快过来。看见孩子的头顶了!” 盛思颜才换玉桂过来,和她刚才一样,坐到王氏身后,托着她数数。自己到另一边,等着那孩子的头顶从产道刚露出来。就用五指托住头顶,轻轻用力,顺着王氏生产的力度,试了两三次,那孩子就哧溜一下从产道中滑出,落在盛思颜手上。 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果然第二胎比第一胎容易多了。 盛思颜欣喜地道:“娘,是小子!小枸杞有弟弟了!” 这是盛家的第二个嫡子! 王氏也很高兴,虚弱地道:“来,给我看看。手脚都齐全吧?” 虽然对她来说,男孩女孩都一样,但是对于盛家目前的状况来说,还是儿子多一些比较好。 “都齐全,我数了,都是五个。”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将身上带着胎脂和血迹小婴孩给王氏看了看,就道:“我给他擦一擦,再包起来。” 冬天天冷,不小心伤风就不好了。 王氏点点头,偏着头躺在床上,任玉桂给她清理身体,没多久就慢慢睡着了。 盛思颜将孩子包好,放到王氏边上,才发现自己双腿如铅般沉重,整个人昏昏沉沉,头重脚轻。 她担心自己病了,会对王氏和刚出生的小婴孩不好,忙离开产房,对里面的玉桂道:“你们好生收拾,我去歇一歇再来。” 玉桂见盛思颜脸上毫无血色,白得近乎透明,忙道:“大姑娘今儿劳累一天了,确实要好好歇歇了。这边有我们,大姑娘不要担心。” 盛思颜知道王氏无恙,刚生的孩子也很健康,心头很是放松。 但是精神越放松,就越觉得身体疲累得不得了。 她扶着门框,一步一挪地走出屋子。 来到屋外,她忙回身关上门,将头靠在冰冷坚硬的红木大门上,轻轻吁了口气。 “……阿颜?”周怀轩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盛思颜这才想起周怀轩还在这里。 她回头,看见已经是黄昏时分。 昏黄的夕阳照在院墙边上堆积的白雪上,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盛思颜忙用手挡在眼前。 她想要向前迈步,跟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却再也迈不动了,她顺着大门滑了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挡住那些刺目的雪光。 周怀轩弯腰,将快要晕过去的盛思颜从地上抱起来,托在臂弯。 盛七爷早就沐浴完出来了,当知道王氏在生产,他也急着赶过来,跟周怀轩一起在门外的院子里等候。 盛思颜一出来,他就看见她的脸色不对,正要抢上来扶起她,周怀轩身形一晃,比他快得多地追了过去。 看见躺在周怀轩臂弯的盛思颜。小小的个子,脆弱似瓷器,似乎一不小心就要碎了。 盛七爷很是心疼,过来握住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过了一会儿,才放心道:“是累着了,没有别的病。”顿了顿,又道:“她的身子本来就虚,这一下,可要好好养养才行。”说着连连摇头。 盛思颜也知道今日是自己太紧张了,从早上去大理寺,跟那些人据理力争,回来就赶上王氏生产,一整天连轴转。既劳心,又累力。 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如一般人强壮,又在药山上待了两个月,挨饿受冻,这些年养起来的底子渐渐耗没了。 周怀轩的眉头皱了起来。 盛思颜对盛七爷轻声道:“爹。娘又生了个弟弟。咱们盛家有两个嫡子了。” 盛七爷笑了笑,“儿子再多,都没有女儿贴心。思颜,这些日子要是没你,我和你娘都撑不下去了。” 其实她才是盛家的主心骨。 谁都没有想到,才十四岁的盛思颜,能在这段日子里表现得比很多成年人都有担待。 周怀轩看着躺在自己臂弯里轻如羽毛的盛思颜。还有她单薄的肩膀,再看看这盛家一大家子人,抿了抿唇,点点头,“七爷您快进去看看孩子,我送她回去。” 盛七爷忙道:“我跟你一起送她回去。孩子等下看没关系。反正才生。” 周怀轩淡淡地道:“您夫人刚生孩子。那边没有人照料。”言下之意,不看孩子,也要看看妻子。 盛七爷“哦”了一声,摸了摸头,“那我先进去了。等下去卧梅轩看思颜。” 周怀轩颔首,转身托着盛思颜快步离去。 回到卧梅轩,盛思颜的大丫鬟木槿看见大姑娘被周大公子抱着送回来,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像是晕过去的样子,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怎么啦?早上不是好好的?夫人呢?那边怎样了?” 周怀轩没有说话,抱着盛思颜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子,来到暖阁,将她放在炕上,回头道:“木槿,用老山参烧一锅水,给你们姑娘浸身。” 木槿不敢再问,忙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走到里屋,将盛思颜珍藏的雌雄人形老山参拿了出来。 周怀轩见这老山参还是上次盛思颜在宫里的寒潭落水之后他送的,完完整整根本就没有动过,不悦地道:“我不是说要切片给你们大姑娘泡澡?怎地没有用?”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木槿苦笑道:“周大公子,大姑娘不肯用,一直珍藏秘敛的……”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站了起来,“你们给她收拾吧。”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周怀轩这一晚没有回神将府,而是待在盛家的外院客院里。 周显白一夜没睡,一直来回在二门和外院之间跑动,盯着内院里面的动静,生怕盛大姑娘有个三长两短。 盛思颜晚上发了高热。 好在盛七爷回来了,听说她病了,忙带了药箱过来,扎了几针,她就睡安稳了。 到后半夜还出了两身汗。 木槿和薏仁也是一夜没睡,一直给她用凉毛巾捂在额头,又给她擦身子,换衣裳。 盛思颜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 她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她卧房窗下的高椅上,翻看着她平时看的几本书。——是周怀轩。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影,心里充满平安喜乐。 有周怀轩在的地方,她就觉得格外安稳和喜悦。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周怀轩突然回头,正好和盛思颜的视线碰个正着。 一夜高热,本来就不大的小脸,现在更是瘦的尖了下去,下颌更是尖的能看得见骨头的样子。 两腮凹陷,眼下一片青黑。 只是一双明亮的凤眸倒是更加黑黢黢,跟上好的黑曜石一样,水灵通透。 周怀轩走了过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触手一片冰凉,还带着微微的汗意。 不高热就好。 周怀轩的手很冷,不过盛思颜刚刚发过高热,倒是觉得那凉意正好,很是舒服。 “周大哥……”盛思颜轻声唤道。 周怀轩侧身在她床边坐下来,仔细打量她的面容。 “阿颜……” “嗯。” “阿颜……” “嗯。” 盛思颜看着周怀轩笑,“周大哥,做什么总叫我?” 周怀轩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只有叫着她的名字,他才能纾解心头的难受。 “阿颜……”他只好又低低地叫了一声。 盛思颜醒过神。 周怀轩居然叫她“阿颜”…… 这样亲昵又熟稔的称呼,让她泪盈于睫。 眼泪从眼角流出来,低到枕头上,盛思颜猛地醒悟过来,她还没有洗脸刷牙,病得跟蓬头鬼一样,就让周怀轩看了去,不由大窘,忙往被子里一缩,将头扎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周大哥,我要起来了……” 周怀轩笑了笑,站起来点点头,“那我走了。”说着,盛思颜听见了周怀轩渐渐远离的脚步声。 这样就走了?! 盛思颜心里生出浓浓的不舍…… 她又不是要赶他走! 她只不过想去浴房梳洗一番,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再来跟他说话! 可是他居然就走了! 盛思颜将被子一掀,看见空无一人的内室,鼻子一酸,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她顺手将旁边的一个枕头拿过来盖在自己的脸上,呜地一声偷偷哭…… 没过多久,她觉得脸色上一轻,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蒙在脸上的枕头拿走了。 盛思颜睁开泪眼,看见是周怀轩站在床边,一手拎着她刚刚盖在脸上的枕头。 “……你怎么又回来了?”盛思颜十分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用被子将自己盖紧了。 周怀轩抿了抿唇,将枕头扔到床脚,往屋外相连的暖阁指了指,“我在那里。” 这是在跟她解释他没有走,而是在外面陪着她? 盛思颜拼命忍啊忍,可是忍不住高高翘起嘴角,她扬声叫道:“木槿!给我梳洗!”又道:“我饿了!要吃饭!” 果然是大病初愈,声音有些中气不足。 周怀轩想,他大概等不及过年再提亲了…… ※※※※※※※※※ 第209章 议亲 昭王府。 王毅兴从大理寺一出来,先带着人去四处寻找昭王。 昭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中途退场,从大理寺跑出去,连小厮随从都不带,完全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王毅兴遍寻他不见,只好回来昭王府守株待兔。 他姐姐王青眉已经贵为王妃,抱着刚满月不久的儿子高高兴兴坐在暖阁。 她是有子万事足,正是过得心甜意洽的时候。 只是有时候想到她留在江南蒋家的长女,有些不足罢了。 看见王毅兴愁眉不展的进来,王青眉笑着道:“怎么啦?什么事情能难住我们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王毅兴一想到盛思颜在大理寺堂上的神情和语气,就觉得有些心慌意乱。 他完全没有料到,盛思颜居然对他那样决绝,那样狠得下心…… 他到底是哪里让她不高兴了? 难道他真的做错了? 王毅兴手捧着茶杯,默默坐了一会儿,深深叹了口气,道:“大姐,我想向思颜提亲。” “什么?不行!”王青眉断然否决,“你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若她真的是盛国公府的嫡长女还好些。可惜又是个假的,人人都知道她是父母不详的孤女。你把娶回来,把你姐夫置于何地?把你姐姐和小外甥置于何地?” 每次都是这样说…… 王毅兴听得有些疲倦,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大姐,我娶我的妻子,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娶了她,不会给姐姐姐夫丢脸的。” “不会丢脸?但是也不会长脸。”王青眉竖起两道细细的柳叶眉,“你从小就聪明伶俐,看人见事就极为明白,怎么在这件事是就这样钻牛角尖呢?我说了。她不能做正妻,最多做妾。做妾的话,一顶小轿抬回来就是了,等生了儿子再抬二房。不就两全其美?” 做妾? “不可能。”王毅兴想苦笑。 他知道有些事情,他跟盛思颜的看法不一样,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看法却是惊人的一致。 他真的去盛家说让盛思颜做妾,王大娘肯定拿刀砍他…… “怎么不可能?她现在不是勾着神将府的大公子?除了做妾,她难道还想嫁到神将府做正妻?哼,既然能给神将府的大公子做妾,为何不能给我三元及第的弟弟做妾?!” 王青眉最疼这个弟弟,也知道这个弟弟有多本事。是他让他们家扬眉吐气,也让她能挺直腰在昭王府做王妃。 不然那些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了…… 虽然她不在乎。但是她现在有了儿子,她不得不为儿子打算。 只有自己的儿子有了好前程,他们王家才有世代的富贵。 她弟弟王毅兴也才有前程。 所以她的弟弟,一定要娶个高门贵女,才能给她和她儿子撑腰。 “不可能的。她不会做妾。我也不会娶别人。大姐,你就成全我吧。”王毅兴很是难受,终于双腿一弯,向王青眉跪下了,“思颜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能看着她被周大公子那样的豪门权贵玩弄。人家那样的家世。怎么会让她进门?就算做妾,人家也要的是身家清白的女子。” 王毅兴似乎看到了盛思颜被“始乱终弃”的前景,心里很是心疼她。 虽然她不懂他的心思,但是他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让他明白他的抱负和坚持。 到时候他们夫唱妇随,男主外。女主内,一定能将王家发扬光大……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王青眉恼了,抱着儿子站起来,“你就跪到明年都不中用。我实话跟你说,有好几家侍郎府上对你都很满意。一直在打听你有没有定亲。我都敷衍着他们,说你的心思暂时不在这上面。你要再犟,我明儿就找人说合,给你把亲定了,断了你的念想!”说着,抱着儿子进了内室。 王毅兴失魂落魄地离开暖阁,一横心,在王青眉正院的院子里跪下了。 王青眉和他都是固执的性子。 王青眉见他跟她杠上了,也恼了,也不叫人去扶他,任他一个人跪在院子里。 这一跪,就是一夜。 京城的腊月天,冷得彻骨冰寒。 王毅兴跪到第二天早上,就双颊潮红,已经着了凉,发起高热。 昭王不知道去了哪里,到了天亮才回昭王府。 在内院的院子里看见跪得直直的王毅兴,又从下人嘴里知道王毅兴在这里跪了一夜,十分惊讶,忙命人将他扶起来,送到厢房去歇息。 他进到内室,问王青眉出了什么事。 王青眉不悦地道:“我这个弟弟,有那么多好姑娘不娶,非看上了那个父母不详的孤女,喏,就是盛家的大姑娘。我好说歹说他都不听,非要去提亲。这个女子怎能配上我家的门楣?我弟弟是三元及第……” 昭王听得皱起眉头,淡淡地打断她的话,“……这种话就不要说了。如果毅兴真的是看上了她,你阻拦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我不答应,他就不敢提亲。他是我弟弟,我跟他最亲。”王青眉忙道:“王爷,您帮我弟弟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吧。那盛家的大姑娘,真的不行。出身太差……” 昭王叹气,摇摇头,“出身?你也会说出身?”说着,拂袖而去。 来到王毅兴歇息的厢房,昭王坐在他面前,问道:“你真的想娶盛大姑娘为妻?” 他以前没有注意过盛思颜。 直到昨天他在大理寺堂看见她粲然一笑,简直让他失魂落魄了一整夜。 那一笑的神情跟想容实在太像了。 他发疯一样想着想容,从大理寺一头出来,他就去了以前他跟想容幽会的地方,盘桓了一整夜…… 现在想起来,他对这个姑娘的好感倍增。 王毅兴伤感地道:“我是真心想娶她。我只想娶她。我这辈子不会娶别人的女人。王爷,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但是……” 昭王伸手止住他,“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了。行,你既然拼了命也要娶她,我就成全你。我帮你去提亲。” 王毅兴大喜,忙起身给昭王磕了三个头。道:“王爷,只要你答应,我姐姐一定会答应的。” 昭王笑了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 王毅兴忙道:“越快越好!” “这么着急?”昭王打趣他,又吩咐管事先去准备礼物,给盛国公府递帖子。 结果管事回来回报,说盛夫人昨儿刚生了儿子,在家里坐月子。盛国公府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那没法子了,等过完年吧。那时候盛夫人也坐完月子了。”昭王劝道。 王毅兴见姐夫终于松口。喜出望外,也不在乎多等一个月,忙点头道:“我听姐夫的。” 心里一放松,他就觉得头疼如绞,叫了一声。捂着脑袋难受起来。 昭王便送他去外院歇息,又给他找了大夫诊治。 …… 盛国公府内院的卧梅轩。 木槿在外间听见盛思颜唤她梳洗,又说“饿了”,忙在门口咳嗽一声,才掀开帘子进来。 周怀轩镇定自若地从盛思颜床边站起来,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去。 “周大公子。”木槿笑着福了一福。 周怀轩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自己掀开帘子到和卧房相连的暖阁去了。 “大姑娘,您可好些了?”木槿过来将盛思颜的床帐挂在两旁的帐钩上。 薏仁拎了一桶热水进来,“大姑娘,这是用老山参煮的水,您再去浸浸身吧。” 盛思颜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只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她就有些气喘吁吁,眼冒金星。 她知道这是高烧刚好的后遗症,需要时间调养。 “扶我起来,是要洗个澡,身上都馊了……”盛思颜轻声抱怨着。抓着木槿的手,从床上起身。 木槿忙将盛思颜半扶半抱,扶着她进到浴房里面。 薏仁将热水倒在澡盆里,等盛思颜宽衣坐下去之后,她又出去拎了一桶老山参煮的热水,坐在她的澡盆旁边,给她往里面加热水。 盛思颜仰头靠在澡盆的沿子上,被热得有些发烫的水包裹着,舒服地叹了口气,眯着眼睛笑道:“冬天泡热水澡,只是无上的享受……”说着,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冻疮和硬茧,对身旁的薏仁道:“我上次用过的香膏还有吗?” “还有呢。”薏仁忙道,“等大姑娘出去,奴婢就给大姑娘敷上。” 盛思颜点点头,嘟哝道:“脸上的冻疮好得差不多了,可是手上的冻疮和硬茧实在是太难去掉了。” 那两个月在山间的生活,给她留下的就是这样双手的硬茧。 因为她要日日出去找东西吃,还要下山买东西,天天在野外穿行,皮肤晒黑了,也粗糙了。 想起周怀轩总喜欢握她的手,盛思颜顿时觉得自惭形秽,一下子缩到水里面去了。 “大姑娘!大姑娘!”坐在她澡盆旁边的薏仁吓了一跳,忙丢下水瓢站起来。 盛思颜不知道,她和薏仁在浴房里说得话,一字不漏都传到周怀轩耳朵里了。 他虽然坐在暖阁,跟浴房中间还隔着一间阔朗的卧房,但是他极为灵敏的耳朵还是将盛思颜和薏仁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薏仁突然提高的声调当然也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周怀轩心里一动,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身形快得如同一道影子,迅速的穿过卧房,来到浴房门口,“阿颜?”担心是不是盛思颜出了事。 盛思颜听见周怀轩的声音从浴房门口传来,忙从水里钻出来,惊慌失措地道:“没事!没事!你别进来!”说着又嗔薏仁,“以后别竭竭嗷嗷的,我没事,就是这热水太舒服了……” 薏仁忙捂住嘴,抱歉地笑道:“大姑娘,是奴婢的不是,刚才以为大姑娘掉到水里去了。” 周怀轩想了想。没有再去暖阁,依然在盛思颜卧房的窗下坐着,两手交握在胸前,静静地看着漏窗外的景色。 盛思颜这下可知道周怀轩的耳朵有多灵敏了。 她紧紧地闭了嘴。不再说话,只是在热腾腾的的水汽中,举着自己的手在眼前看个不停。 “大姑娘别担心,等夫人坐完月子,一定会给大姑娘想办法的。”薏仁笑着往盛思颜的澡盆里加了一勺热水。 她看着盛思颜的裸背,肌肤晶莹剔透,如同上好的冰玉瓷。 盛思颜在水里拿起搓澡巾,往自己身上用力地搓,直到搓到全身都是红印子才罢休。 她仰头,将毛巾裹成一团。 毛巾上的水滴下来。顺着她的脖子流到胸前那道深深的软沟里。 软沟两边两团丰润的凝脂极是浑圆挺拔,随着她身子的转动在水里弹跳自如,漾起阵阵波浪。 薏仁不小心瞥见盛思颜的侧影。 极细致修长的脖颈,粉白的前胸,还有如同奇峰突起一样的玲珑曲线。 看得薏仁脸都红了。忙慌慌张张扭过头,不敢再看。 盛思颜虽然才十四岁,可是因为小时候一直胖,该养脂肪的地方养得极好。 如今别的地方都瘦了下来,唯独胸和臀比较突出。 这样显得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更加纤细。 盛思颜从澡盆里站起来,蒸腾的水雾中,她身姿如画。已经是亭亭少女。 薏仁忙拿一块大的方巾将盛思颜从胸前以下裹起来,一边嘱咐道:“大姑娘别着凉了。这浴房的炉子今儿没敢生,怕大姑娘受不了炭气。” 盛思颜大病初愈,确实闻不惯那股炭气。 她点点头,笑着夸奖薏仁和木槿,“都是你们想得周到。”一边说。一边裹着大方巾去浴房的屏风后面擦净了,再换上干净衣裳。 洗了个澡,整个人都清爽了。 盛思颜换上软绸中衣,外面罩上一件牡丹锦靓蓝滚边小袄,散着裤脚。再披上一件在屋里穿的湖青色银鼠长袍,从浴房走出来。 周怀轩回头,看着盛思颜头发湿漉漉的,散着披在肩上,更显得一张被热气蒸腾的红扑扑的小脸格外精致。 他皱了皱眉,“天冷,赶紧擦头发。” 盛思颜窒了窒,乖乖地应了一声,坐到妆台前面。 木槿拿了好几个干净的大巾子过来,给她一缕缕头发地擦。 周怀轩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道:“我要回去了。” 盛思颜有些不舍。但是也知道,他昨晚一夜没有回去,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回神将府了。 “嗯,周大哥不吃了早饭再走?”盛思颜还是劝道。 周怀轩想了想,点点头,“嗯”了一声,决定吃了早饭再走。 盛思颜欢喜起来,忙端端正正坐好,让木槿给她擦干头发,然后和周怀轩一起出去吃早饭。 “小枸杞呢?”盛思颜想起来这个孩子。 昨天王氏又生了个孩子,盛思颜接生完回来就病了,也不知道小枸杞是谁照看的。 这些日子,小枸杞都是在她的院子住着。 木槿笑道:“老爷昨天来探大姑娘的病的时候,就把小枸杞带走了。别看小枸杞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见了老爷,乖得跟避猫鼠似的。” “嗯,有人照看他就好。”盛思颜松了口气,看了看早饭桌上的东西,吩咐道:“把这碟炸金银小馒头给小枸杞送去,他最爱吃这个。还有这个甜奶脂,是羊奶还是杏仁奶?” “今儿是杏仁奶。”木槿闻了闻。 “哦,那就别送了。小枸杞还小,暂时不要吃杏仁奶。”盛思颜一一吩咐,又对周怀轩道:“周大哥,这笼虾肉馅儿的小笼包子你尝尝?” 盛思颜坐下来,给周怀轩面前摆了一个小碟子,里面四个晶莹剔透的小包子。 周怀轩不爱吃这些东西,但是盛思颜亲手夹过来,他不由自主张嘴,就着盛思颜的手,一口一个,将四个小笼包子嚼都不嚼,整个儿囫囵吞下。 盛思颜看着好笑。“周大哥不爱吃这个?” 周怀轩没有说话,低头将一个红豆馅的水晶糯米团子用筷子夹成四小块,只拣了一块送到盛思颜嘴边。 这是盛思颜最爱吃的点心。 但是她胃不太好,吃这种糯糯的东西。吃多了就胃痛。每次只能小小的吃一点解馋。 没想到周怀轩连她这个习惯都注意到了。 盛思颜垂眸,张嘴将那团子含了,细细地咀嚼,慢慢咽了下去。 周怀轩将剩下的那三块一口一个夹到自己嘴里,都吃了,再看了看盛思颜细瘦的手腕,凹陷的双颊,不假思索从她面前拿起粥碗,要喂盛思颜吃粥。 盛思颜的双颊一下子红得简直如同天边的朝霞,忙要接过调羹。“……我自己来。” 周怀轩却不放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用手挑着一调羹粥,举在她嘴边,很是坚持。 木槿和薏仁对视一眼。悄悄笑着,忙退了出去,走到门外的回廊下站着去了,将这个小小的偏厅留给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 “吃。”周怀轩简单说了一个字。 没了外人看着,盛思颜没有那么不好意思了,她慢慢张嘴,任他一口口将粥喂到她嘴里。 小枸杞吃完早饭。跟着盛七爷过来看盛思颜。 他跟盛七爷还不太熟,跟着走了一段路,就撒腿跑开了,带着小刺猬阿财一溜烟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 他跟个小炮仗一样匆匆忙忙穿过中庭,绕过影壁,来到盛思颜卧梅轩上房的回廊上。看见木槿和薏仁两个大丫鬟在门口站着,叫了一声,“大姊呢?” 盛思颜在偏厅听见,忙嗔道:“周大哥,若是让小枸杞看了。我这脸往哪里搁?” 周怀轩这才将粥碗放下,不动声色站了起来,往偏厅的门那边走过去。 木槿和薏仁忙拉着小枸杞的手,“小枸杞,大姑娘正在吃早饭,你等大姑娘吃完再进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要吃!我也要吃!”小枸杞大叫大嚷,拼命往门那边挣。 周怀轩掀开门帘,低头看着正在闹腾的小枸杞。 小枸杞见门帘开了,大喜回头,却看见是周怀轩一张冷冰冰的脸,顿时吓得一抖。 周怀轩看了看小枸杞越发圆滚滚的身子,淡淡地道:“不许吃。” 小枸杞顿时眼泪汪汪,但是也不敢反驳,低声应了声“是”,垂头站在门边。 盛思颜在门内听见,只想抚额,她有气无力地道:“周大哥,别吓小枸杞。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你让他进来吧。” 周怀轩在门边让开。 小枸杞哧溜一声钻了进去,就连阿财也顺势爬上那道不高的门槛,团起身子一咕噜滚了进去。 周怀轩迈步从回廊的台阶上走下去,在中庭跟盛七爷遇到了。 “七爷。”他拱了拱手,“我要回去了。” 盛七爷忙道:“是该回去了。我们家这么多事儿,这些日子多亏你了,我都听思颜和她娘说了。若不是你,他们娘儿仨就要死在外头了。”说着,对着周怀轩深深一拜,长揖在地。 周怀轩往旁边让了一步,一点礼都不肯受。 “七爷,不用多礼。”他说得言简意赅,“回头再叨扰。” 盛七爷送他出去。 从二门上出去,周怀轩四下看了看,见除了袖着手,缩着脖子站在离他们十步左右距离的周显白以外,没有别人,便压低声音问道:“七爷,思颜的身世……” 盛七爷脸色一肃,“身世?什么身世?思颜就是我们盛家的嫡长女,没有别的爹娘。”企图掩耳盗铃。 周怀轩的唇角翘了翘,颔首道:“嗯,我要的就是这句话。” 盛七爷瞪了眼睛,狐疑问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回去了。”周怀轩又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看着周怀轩远去的背影,盛七爷觉得有种掉到坑里的感觉,但是又想不出是什么坑,顿时觉得很愁人…… 盛七爷因自小在庙里长大,心思很是单纯,也藏不住事。他的心事经常明明白白摆在脸上。 周显白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一笑。踱过去低声道:“盛国公,您就别想了,横竖是好事……”说着,哈哈大笑跟在周怀轩后面离开盛家。 来到门外翻身上马。早已经骑在马上的周怀轩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显白,你脸很大……”然后一抖缰绳,驱马而去。 周显白顿时拉长了脸,嘟哝道:“大公子,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您这样当面说人家的短处,真的好吗?” 周显白长得极为端正,浓眉大眼,下颌方正。看上去……唔……脸是不小…… 他一直也以此为憾。 一路皱着眉头,垂头丧气跟在周怀轩回到神将府。 从马上下来,他正好听见神将府两个门子在唠嗑。 “……那些人是自取其辱!哼,这是看不起我们神将府!以为我们脸没他们大?!” 周显白一下子回过神。——原来大公子是在夸他! 啧啧,这拐弯抹角地。还让不让人活了…… 周显白突然对大公子以后的媳妇儿充满同情。 周怀轩将缰绳扔到迎上来的门子手里,自己拎了一角袍子,一弯腰进了神将府的角门,迅速往周老爷子在外院的书房行去。 他知道这个时辰,周老爷子一定在外书房打棋谱…… 周老爷子果然坐在自己的棋房里,一手拿着一本孤本棋谱,一手拎着一颗黑棋子。在棋盘上打谱。 “咦,终于舍得回来了?”周老爷子抬头,看见是周怀轩进来了。 周怀轩顺手关上门,坐到周老爷子对面。 他没有说话,一直静静地看着周老爷子打谱。 过了一会儿,反而是周老爷子先忍不住了。他丢下手里的棋谱。将棋盘上的残局抹了,瞪了周怀轩一眼,“行了行了,别给我摆这幅臭脸。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周怀轩抿了抿唇。想着要如何开口。 毕竟之前说一辈子不娶妻是他,现在却突然改口,*辣说要去盛家提亲,头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周老爷子。 “……盛家很惨。”周怀轩思索半天,冒出这样一句话。 周老爷子一听暗乐,故作正经地点点头,“是很惨。不过这关我们什么事?” “四大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您说过的话。”周怀轩慢条斯理地道。 “嗯。但是如果是吴家和郑家很惨,你会不会管他们?”周老爷子笑眯眯地问道。 周怀轩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定定地看了周老爷子一会儿,才淡淡地道:“盛家是独一无二的。”言下之意,就是吴家和郑家都不能跟盛家相提并论。 周老爷子噗嗤一声笑了,摇头晃脑地道:“啊?盛家独一无二?是盛家那大姑娘独一无二才是吧?啧啧,能让我们神将府口口声声说这辈子不娶妻的大公子动心,光这份能耐,在大夏朝也注定是独一无二了。” 破天荒头一次,周怀轩的脸有些红了,但是他没有被周老爷子的调侃吓倒,反而坦然地看着周老爷子,淡淡地道:“嗯,她确实是。您想抱嫡长重孙,这是唯一的机会。” 这样的话,听得周老爷子又兴奋高兴,又想吹胡子瞪眼。 “你这是怎么跟祖父说话的你?!”周老爷子心花怒放,虽然好像是在指责他,其实语气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周怀轩这样明明白白地坦承,周老爷子又觉得唏嘘。 他养了这么多儿子孙子,就这嫡长孙最像他。 从脾气到处事方式,都像他。 唯一不像的,是对亲事的态度。 周老爷子本人对于自己的妻子没有什么要求。 他是标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只要妻子能当家理事,性子和气,别的事情他也不放在心上。 生了孩子之后,他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 只是他三个儿子,他最操心的嫡长子周承宗却不像他。 周承宗在感情上拖泥带水,虽然打仗的本事很厉害,但是在某些事上,确实糊涂得紧。 后来周承宗娶了冯氏,生了周怀轩之后,周老爷子就把注意力移到这嫡长孙身上。 周老爷子担心周怀轩步了他爹周承宗的后尘,所以对他十分注意。并且对他看上的女子,关注度不比对周怀轩的关注少。 还好,这一次,周怀轩的眼光不错。至少比他爹强多了。 但是周老爷子也不想就这样痛痛快快地答应他。 “这个啊……你看上人家了?但是盛大姑娘的身世……”周老爷子装模作样翻着棋谱,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以盛思颜父母不详的身世,确实不够格嫁到神将府做宗妇。 这一点,周怀轩早就考虑过。 “身世?我们神将府还在乎身世?”周怀轩将一只手搁在周老爷子的棋盘上,顺手拈起一个白子,作势要放下去。 周老爷子眼前一亮,充满期望地看着周怀轩道:“……来一盘?” 周怀轩咳嗽一声,两个手指拈着那白子转来转去,淡淡地叫了一声:“祖父……” 周老爷子一听这个久违的称呼,简直想要泪奔! 他有快十年没有听过周怀轩叫他一声“祖父”了。 当初那个病怏怏的少年。如今已经是疆场上杀伐决断的悍将。 他从不叫苦,从不抱怨,也从不委屈,从不邀功。 在这个神将府,周怀轩的名头和功绩直追他爹神将大人周承宗。但是在这个家里,他依然如同一个影子,从来不掺合任何事情,也很少出现在各种场合。 周老爷子对这个从生下来就病怏怏的孙子不无歉意。 他曾经以为这个孙子没救了,将希望放到另一个孙子身上。 事实证明,他错了。 所以后来周怀轩就算对他有不恭敬的地方,他一点都不怪他。 但是在内心深处。作为一个祖父,他还是十分希望周怀轩能认他。 这一声久违了快十年的“祖父”,让周老爷子差一点老泪纵横。 他知道,对于这个沉默固执的孙子来说,这样叫他,已经是在服软了。 他还要求什么呢? 再作就矫情了…… 周老爷子清了清喉咙。带着因有了泪意而沙哑的嗓子,低沉地问:“你想娶盛大姑娘,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为什么以前会说一辈子不娶妻这种话?” ※※※※※※※※※ 第210章 追查 当初他为何会口口声声说一辈子不娶妻? 周老爷子果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怀轩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看着棋房门口高大的纸门,默默地没有说话。 这话是他刚从堕民那里回来的时候,自暴自弃地时候说得话。 那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个怪物…… 就如同堕民公主白婉所说,他跟他们一样,是被诅咒的,一辈子都不能成亲…… 但是三年过去,经历过西北血河的洗礼,还有……她的帮助,周怀轩发现自己已经在一点点变得正常。 他不再是怪物,也能和普通人一样,过着正常的日子。 若不是有这点转变,他也不会决定娶她。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周老爷子的话,而是回眸看着他苍劲矍铄的面容,淡淡地道:“您先告诉我,她的身世要怎么办?” 盛思颜的身世,确实是一个坎。 如果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却是被有心人闹得众人皆知。 这个谣言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周怀轩更想知道这个幕后黑手。 要知道盛思颜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既不是皇子,也不是公主,盛国公府虽然是四大国公之一,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个家,早就败落了。 而且她是女子,也不存在要占嫡长的位置夺家产的可能。 想来想去,周怀轩只锁定了两个可能…… 抛开幕后黑手的动机不说,这件事造成的实际效果,就是将盛思颜从出身良好的世家嫡女,打做了跟贱籍差不多的父母不详的孤女。 他想堂堂正正娶盛思颜过门,就一定要把这件事搞清楚。 周老爷子是答应了,但是周家还有别的人。他可以不管那些人的感受,但是她不行。 她还没嫁进来,他就给她惹上一群家里的麻烦和仇人的话。——那不是对她好。而是在害她……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抚着胡子哼哼唧唧地道:“哼,你小子,祖父问你话。你不答,尽在这里套我的话。真是不孝!”一边说,一边却眉开眼笑,“其实很简单,她不是父母不详吗?只要盛家能证实她跟咱们周家没有关系,一切就好商量。” 父母不详的孤儿很难嫁入好人家,是因为他们的血缘关系不明。 正经人家为了避免因不知情造成的人伦悲剧,都会在源头上掐灭这种可能,就是不娶或者嫁这种人。 而周老爷子的话,好像是在向他暗示。盛家有法子证实盛思颜跟周家没有血缘关系? 周怀轩眯了眯眼,狭长的眼眸里幽光一闪,定定地看着周老爷子,“不,这还不够。”光是证明没有血缘关系是不够的。 周怀轩想要的是盛思颜能够仰头挺胸地嫁到神将府。不想人人觉得她是高攀。 周老爷子低了头,笑着道:“其实,你祖父我不是个迂腐的人。就像你说的,以我们神将府的地位,确实不在乎媳妇的家世。你娘的出身也一般,其实远远不如盛大姑娘,我也没有在乎。依然同意你爹娶了她。神将府的媳妇,先挑人品,再挑本事。家世不是不看,但是没那么重要罢了。” 周怀轩笑了笑,慢吞吞地道:“其实,盛家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跟咱们三大国公府结过亲,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周老爷子有些不自在,头垂得更低,看都不敢看周怀轩的眼睛,嘟哝着道:“……谁知道呢?我看他们是韬晦太过了。” “不是太过。我看盛家历代的家主才是聪明人。”周怀轩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棋子,做出要下棋的姿态。 周老爷子的心思果然被吸引过去了,他一看周怀轩落子的位置,忙大叫道:“这里不行!重来!重来!” 周怀轩不置可否地收回那颗棋子,随便放到棋盘的边角上。 几盘棋过后,周老爷子眉开眼笑,大呼“过瘾”,笑着放周怀轩离去。 直到周怀轩走了,周老爷子才想起来,他问周怀轩以前为何说一辈子不娶妻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回答过,反而从他这里套了不少话。 “这小子,太贼了……”周老爷子笑呵呵地道。 他的老管事过来收拾棋盘,跟着笑道:“老爷子,您真的打算给大公子定盛家的大姑娘?可是她的身世……家里这些人会愿意吗?” 周老爷子笑着起身去小铜盆里洗手,然后拿方巾擦了擦手,道:“这就看他了。他既然想娶,就要他自己去搞定那些人。如果搞不定,他就不要娶人家回来受委屈。” 周老爷子坐了一会儿,也回到正院松涛苑,跟周老夫人江氏一起吃午饭。 世家大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周家也是如此。 吃饭前一家人会说说话。 但是端起碗,就不能再说话了。 周老夫人跟周老爷子吃完饭,等两人捧上茶的时候,她才笑着问他:“老爷,咱们家最有出息的两个孙子,到现在都二十多了,居然还没有定亲,你这个做祖父的,也不说帮他们关心关心。” 周老爷子笑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们做什么?”一句话轻轻松松将周老夫人下面的话都堵了回去。 周老夫人一窒,又想到老爷素来喜欢别人直来直去地说话,不喜别人跟他兜圈子,心里一动,索性径直道:“是这样的。老三媳妇问我,说她娘家大哥托她打听一下,看他们家的吴二姑娘如何?我想着都是国公府的姑娘,这出身是错不了的,配咱们家的大公子是足够了。——您说呢?” 这是有意要把吴国公府的吴婵娟说给周怀轩了。 周老夫人嫁给周老爷子四五十年,两人一直是和和气气,相敬如宾。 周老爷子看了看她,淡笑道:“这夫妻俩真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周老夫人没有明白。 周老爷子捋捋胡子,笑眯眯地没有说出来。 当然是郑素馨和吴长阁夫妻俩。 郑素馨找周承宗向周老爷子打听,吴长阁则是找自己的妹妹走周老夫人的路子,来套他的口风。 别说周怀轩自己已经看上了盛思颜。就算没有看上,周老爷子也不会答应吴婵娟嫁到神将府。 吴家的嫡女吴云姬当年嫁到神将府,都只能嫁给嫡次子,不可能嫁给嫡长子。 所以吴婵娟就算要嫁。也绝对不能嫁给周怀轩这个嫡长孙。 “这事吴老还不知道呢,你别瞎掺合。”周老爷子淡淡地道,否决了吴婵娟嫁给周怀轩的可能。 周老夫人一点都不生气,脸上反而露出淡淡的喜色,她慢条斯理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云姬是个厚道人,她答应了她大哥 要问,就一定要问了才甘心的。” “嗯。”周老爷子应了一声,笑道:“让他们自己去倒腾吧。” 就不再提此事。 周老夫人看这个样子,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 周怀轩回到内院,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径直回了听雨堂。 “大公子。您回来了?” 周怀轩的大丫鬟连翘和沉香笑着迎了上来。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我要静一静。”说着,一个人往东次间的书房去了。 沉香还想跟上去,连翘忙拉住她,“大公子都说了要静一静。你去做什么?” “可是……大公子身边没人伺候不行啊。我去给大公子端茶送水……”沉香咬了咬下唇,看着周怀轩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东次间的门帘处。 素蓝缠枝花的门帘微微晃动着,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大公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连翘悄悄道,“沉香,你再这样,你在这里可待不下去了……” 沉香醒过神,两手揉着腰间的香袋。看向东次间,怅然道:“嗯,谢谢连翘姐姐,我就在门口候着吧。” “也好。若是大公子有什么吩咐,也不会没人听见。”连翘想了想,点头应允。又道:“你家里人不是在给你说亲了吗?上次你回去相看得怎样了?” 沉香摇摇头,“刘全家的儿子。他们是吴三奶奶的陪房,在三房极有脸面。如今吴三奶奶管家,你也知道的,他们一家子在神将府也是有头脸的人。” 当然。沉香家也是在神将府极有脸面的管事,跟刘全家是门当户对。 “刘全家的儿子?不错啊。”连翘笑着道,“我记得高高的个子,生得很白净。”想了想,又道:“是老大还是老二?我记得他们家两个儿子,大儿子听说求了吴三奶奶,要脱籍去考科举。二儿子倒是在府里当差。” “是老二。”沉香更加郁闷,“老大已经定亲了。” “哦。”连翘留神看沉香的脸色,也不像是不喜欢,微微放下心。 她跟沉香从小一起长大,又一起服侍大公子,不想她有个不好的下场。 大公子的心思很明显,别说对她们这些丫鬟,就算是对大奶奶和老夫人送来的通房备选,都是不屑一顾,毫不留情全赶出去了。 “大公子不近女色,我们倒也落得清静。”连翘微微笑着,企图点醒沉香。 “……连翘姐姐,我听说,大公子在外面有人了?”沉香四下看了看,小声说道。 “有人?是谁?你听谁说的?”连翘很少出门,一直在听雨阁待着,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 沉香前些天回家让人相看,顺便也听了些传闻。 “听说是盛国公府的大姑娘。”沉香不屑地撇了撇嘴,“果然不是国公府正经的姑娘,就知道勾男人……” 连翘心里一惊,正要说话,却觉得一股寒气袭来。 她抖了一抖,抬头看见周怀轩不知什么时候从东次间的书房出来了,一脸寒霜地看着她们。 “大公子……”连翘和沉香惶恐地福了一福,心里怦怦乱跳。 不需要很聪明的人,也知道大公子在盛怒当中。 他面色并没有变化,只是眸色极黑,比平时更黑。目光投在她们身上。就如有千斤重担,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他抬手,指了指沉香,“说。” 沉香一窒。 连翘马上明白过来。推了推沉香,“大公子问你是在哪里听到的谣言……快说啊!”见沉香愣愣地一动不动,连翘又推了她一把。 沉香浑身一震,被周怀轩幽深的视线看得心惊胆战,忙结结巴巴地道:“奴婢……奴婢前些日子回家,听……听刘全家的说的。” “刘全家的?”周怀轩的眼眸眯了起来,“吴家的陪房?” “是。”沉香低下头,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大公子居然知道这刘全家的是谁。 要知道她虽然有几分体面,到底不过是一个奴才。 神将府的下人奴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且彼此之间盘根错节,好多人家都有亲戚关系,可以说除了当家人,很多主子都不知道这些下人都是哪跟哪…… 大公子平日里对府里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却清清楚楚知道刘全家的是吴三奶奶的陪房…… 连翘和沉香对视一眼。对周怀轩的敬意更深,不敢再有丝毫的小心思。 周怀轩背着手走出去,立在门外的回廊底下站了一会儿,眯着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叫显白过来。” 连翘忙亲自去外院传话。 沉香忐忑不安地看着周怀轩,想说些什么,周怀轩却一声不响地转身进去了。 周显白跟着连翘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来到东次间的书房,对周怀轩笑嘻嘻地道:“大公子,您有何吩咐?” 刚回来就叫他,难道又想去盛国公府了? 周显白暗自嘀咕。 周怀轩的书房非常宽敞阔朗,其实是两间屋子打通连做一间。 中间有一个高大的书架,将整间屋子隔成前后两间屋子。 周怀轩此时坐在书架后面的大书案后头。两手交握,闭目沉思。 听见周显白的声音,周怀轩睁眼看他,问道:“外面的谣言,你知道多少?” “谣言?什么谣言?”周显白一时没有回过神。 “两个谣言。一个是思颜的身世。一个,就是最近传出来的话。”周怀轩打算双管齐下,将谣言背后的人逮出来。 这一次不来次狠的,让这些人知道厉害。那么等思颜出嫁了,还会有人揪出这些事来搞风搞雨。 所以周怀轩打算在成亲前,将这些脓包不仅挤破,还要割了,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跟他神将府作对,挑衅他要庇护的人…… 周显白脑子飞快地转着,“盛大姑娘的身世?这件事传出来的时候,小的和大公子都不在京城,要难查一些。但是最近的谣言,”周显白顿了顿,“您是说,京城里最近传的有关您和盛大姑娘的谣言?”周显白收了笑容,试探着问道。 周怀轩点点头。 “这件事啊……”周显白挠了挠头,“大公子一向不关心外面人怎么说的。这些谣言,总是些没影儿的话,您理它们做什么?” 如果只跟周怀轩有关,周怀轩自然是懒得理会。 但是这个谣言,跟盛思颜有关,而且字字句句都是踩着她的名节说话,实在是太过恶毒。 “都说了些什么?”周怀轩淡淡地问,“你要一字不漏,全给我说出来。” 周显白笑道:“其实也真没啥,都是捕风捉影,一点都不沾边。横竖都是说盛大姑娘‘狐媚’,会勾男人之累的话。还说她出身不好,所以只有……勾引男人……” 所以说来说去,都是怪盛思颜不好。 周怀轩默默出神。 他知道,他这阵子是对盛思颜做了些出格的事,但是这些谣言,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直在说盛思颜的不是,而且也说得泛泛,都是猜测之语,并没有说些具体的东西。 这就可以断定,跟盛家人,特别是盛思颜身边的丫鬟没有关系。 如果谣言是她们传出去的,肯定比现在这些要详细得多,也靠谱得多…… 那么,谁会传这些谣言呢?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目前来看,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彻底毁掉盛思颜。 作为大夏皇朝的未嫁女子,有两样东西最为珍贵,一个是家世,一个名声。 盛思颜已经没有家世,现在连名声也没有了。 到底是墙倒众人推,人人都可以来踩盛家两脚,还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针对盛思颜? 想起那天盛思颜的娘亲王氏说的盛思颜刚出生时候的事,周怀轩眉头皱了起来。 周显白见周怀轩眉头都皱了起来,忙要给周怀轩分忧,“大公子,您想怎么做?找出是谁造的谣?小的可要提醒您,这件事,不好查。”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这谣言,最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能不能在三天之内给我查到?” 周显白苦恼道:“这也太难了。京城那么多人,人多嘴杂,就算把他们抓起来一个个拷问,也不一定能知道到底是谁传的。” 周怀轩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出神。 书房的后窗,对着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没有任何树,只有宽阔的草地,春夏的时候,郁郁葱葱,十分动人。如今却只盖着白雪。 “大公子,小的有个小见识。”周显白想了想,一双眸子转得很灵活。 “说。”周怀轩头也不回地道。 “……小的觉得,头一个谣言,和现在这个谣言,应该是一件事。而且这两个谣言都是针对盛大姑娘,并没有针对大公子,照小的看,这是盛大姑娘挡了某些人的路,所以……要毁她名声。”周显白摸着下巴,踱到周怀轩背后站定。 ※※※ 第211章 清理 两个谣言是一回事? 有些意思了…… 周怀轩侧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说下去。” 周显白嘻嘻一笑,拱手道:“大公子又考我显白呢!您不会不知道吧?盛大姑娘性子和软,没有主动跟人结过仇。而盛家基本上已经败落了,想整盛家的人,不会只用谣言败坏她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她又不能进宫做娘娘?所以小的想来想去,只有别的原因了。” “别的原因?”周怀轩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雪景出神。 “正是。如果不是盛大姑娘自己的问题,也不是盛家的问题,那就是别人的问题。”周显白一边说,一边觑着眼睛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面色如常,颔首道:“应该查一查这两个谣言出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空穴来风,必有前因。 这件事肯定是跟盛思颜有关,当然也跟别人是有关系。 关键是,这个“别人”是谁,跟盛思颜又是什么关系…… 而这个谣言又会让谁得利。 只要理清楚了这些前因后果,谣言的幕后黑手就会自动浮出水面了。 到时候…… 周怀轩笑了笑,但是那笑却只浮在面上,眼底还是冰冷一片,比窗外的寒雪还要冷上三分。 周显白想起他在外院听到的一些风声,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大公子说得对。盛大姑娘的身世为什么突然会传出来,肯定也是有前因的。可惜那时候我们在西北,要查起来没有那么容易。但是最近的谣言,要查却很容易。大公子想想,这些谣言传出来,是大公子每日去盛国公府坐镇之后出现的。还有,小的听说,除了以前的昌远侯府想跟咱们家结亲,将他们家大姑娘许给大公子。吴国公家也想把他们家的二姑娘说给大公子,已经托了吴三奶奶来打听消息了。” 周显白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说,对周怀轩有企图的人家。才抛出这种“勾引男人”的谣言,故意败坏盛思颜的名声,不仅是让她没有嫁到神将府的可能,而且让她永远没有做正室的可能! 其心不是不恶毒的。 “吴二姑娘?”周怀轩的眼眸闪了闪,“这个消息确实吗?” “当然确实。我显白是什么人?可以说着府里任何事情,都逃不过我显白的耳朵。吴二姑娘就是那个重瞳女。啧啧,您有仔细看过她的重瞳吗?听说不一般呢。”周显白很想近距离看一看吴婵娟的重瞳。 “重瞳现,圣人出……”周怀轩喃喃地道,一手挥出,在空中凌空画字。眉头渐渐拧成一个结。 “大公子,您就别自个儿瞎想了。依小的看,您去跟盛大姑娘合计合计,看看她平时都有哪些仇家。还有,有谁看不得她过得好……两相对照。咱们再查谣言的源头,应该更容易些。”周显白看着着急,有意提议道。 周显白的这个提议,倒是正对了周怀轩的心思,他点点头,“是要去盛国公府走一趟。” 切,不就是这点小心思嘛……能瞒得过我周显白?! 周显白在周怀轩背后甩了甩头。得意不已。 周怀轩回头坐回书案后头的椅子上。 周显白立即整肃神情,恭恭敬敬束手在旁边侍立。 周怀轩想了一会儿,对周显白吩咐道:“你出去,跟外院的周大管事说,就说是我吩咐的,赵明管事年纪大了。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了。” 这是要将赵明赶回庄子的意思。 周显白一惊,不明白周怀轩怎么又说到家里的事了。 他知道,赵明管事是沉香的爹,而沉香,是周怀轩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大公子。赵明家的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管事婆子……”周显白提醒周怀轩。如果动了赵明管事,赵明家的不会袖手旁观的。 神将府这么多年,老夫人虽然不再管事,但是当家理事的吴三奶奶其实还得看老夫人的脸色行事。 “嗯,总不能把人家夫妻分开。让他们一起回家养老吧。”周怀轩头也不抬,从旁边的书案又取了本兵书下来研读。 这是要把赵明夫妇俩都从神将府赶出去? “……他们还有几个孩子,有在府里当差,也有放出去了的,还有两个年纪小的,在家里没有得差事。”周显白挠了挠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两人虽然是奴婢,但是在神将府也是有身份的人,而且是神将府的家生子。 大公子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他们赶了?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啰嗦。” 周显白不敢再问,揣着满腹的疑虑离开了听雨阁。 来到外院,他径直去找周大管事,特意将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了周怀轩的吩咐,末了道:“这可是大公子亲口吩咐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内院问大公子一声。这样大的事,我周显白还是不敢自作主张的。” 周大管事倒是一点都不在乎,随便点了点头,“知道了。”便端茶送客。 周显白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心里托不住底,又跑回内院听雨阁,悄悄把连翘叫出来问道:“今儿是怎么啦?大公子怎么生那么大气?” 要说那些说盛大姑娘的谣言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怎地这次发了这么大火,还要找出谣言的源头…… 连翘想了想,将沉香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悄声道:“大公子不喜别人说那位说盛大姑娘的事儿,沉香是撞到枪口上了……” 周显白恍然大悟,他摇摇头,“恐怕不止。” 不仅仅是谣言的事。 周显白看得出来,沉香一家子倒霉,不仅仅是传了盛大姑娘的谣言,还有一层意思,便是沉香作为周显白身边的大丫鬟,他们家居然想跟三房刘全家的结亲! 大房和三房不睦,已经是神将府众人皆知的事情。 赵家想左右逢源。两边讨好,肯定是踢到铁板了。 大公子赶他们走,也是因为他们的心思太活泛了。 既然沉香在大公子这边是一等大丫鬟,他们家就应该一心想着大公子和大房这边。 可是他们还企图把女儿嫁到三房的得力管事家。这不是让三房把手伸到他们大房里来了吗?! 连翘没有想到这一层,好奇地问:“不只是这事儿?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周显白当然不会说这后面一层意思,只是笑了笑,圆滑地道:“连翘姐姐,这屋里就你是个好的。大公子的事,你可得多操心些。” 连翘啐了他一口,“我还要你说?” 周显白又闲话几句,才告辞走了。 周显白走了之后,连翘在外面踌躇了半晌,才在东次间的书房门口问:“大公子。午饭您想摆在哪里?” 此时其实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时候。 周怀轩摇摇头,“不用。我刚吃过。”说着,低头继续看书。 连翘只好道:“大公子如果饿了,跟奴婢说一声,奴婢让小厨房给大公子现做。” 回到耳房。看着在那里还是一脸惶恐的沉香安慰她道:“没有什么,你别多心。” “连翘姐姐,可是刚才大公子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沉香忍不住流泪,“我……我害怕。” “害怕?害怕你还巴着大公子不放……”连翘笑着道,“以后知道厉害了?” 沉香连连点头,但是心里总是有一丝惶恐挥之不去。 沉香他们家在神将府下人中的地位很不错。 她娘老子都是周家的家生子。她爹是外院大管事之一,她娘是周老夫人手下的得力管事媳妇。 他们起先说服她分到大公子身边做大丫鬟。其实是因为大公子这里人多事少,是个养静的好地方。分的东西是上上份的,又没有那些心机深沉的对手。 她只要在这里待到二十二岁,就可以求主子脱籍,放出去自行择聘,到外头跟人做正头夫妻去了。 没料后来大公子突然病愈归来。而且立下不少战功,一下子就把以前四公子的风头都抢去了。 而且大公子生得天人一般的俊美样貌,神将府哪个丫鬟不动心呢? 要不是大公子太冷漠,又太狠辣,一般人根本贴不上来罢了。也就对她们这个两个贴身大丫鬟能有不一样的待遇。 因此沉香心里的念想越来越大。 但是今天大公子一发火,沉香那点小心思立刻烟消云散了。 她现在不求别的,更不想嫁给刘全家的儿子,只要大公子既往不咎,她以后一定好好地做丫鬟。 可是她想错了。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她的小妹子着急地进来找她说话。 “二姐!二姐!爹娘的差事突然都被蠲了,我们一家要打发到庄子上去。二姐,听说你也要跟我们去……” “什么?!”沉香脸色遽变,“怎么会这样?” “二姐,你快去求求大公子吧!你是大公子的一等大丫鬟,说得上话的!”她小妹子急得快哭了,“外院的管事带着人去了咱们家,把爹娘和大哥、二哥,还有两个弟弟都看了起来,说等你出来,一起送到庄子上去。我是趁人不注意,偷着跑出来的!” 沉香忙拉着她的手道:“你别急,我去求求大公子。” 刚踏出耳房,就听见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几个婆子匆匆进来,扬声道:“沉香!沉香!你今儿不在这里当差了,快跟我们出去吧。” 第212章 线索 (5K,含粉红1710+) 沉香拎着裙子跑到周怀轩所在的东次间门口,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公子!大公子!求您救救奴婢一家!” 周怀轩在里面没有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兀自垂眸看他的兵书。 那几个婆子见沉香跑去求周怀轩,倒是不敢硬把她拖走,只是道:“沉香,大管事已经发了话,你不要让我们难做。大公子是主子,这点子小事就不要麻烦他了。” 另一个婆子也道:“……大公子一向在家里不管事,你求也没用。这是大管事直接吩咐的。” 神将府的下人都知道,不题名道姓说的大管事,只有一个人,就是周大管事,这是老爷子身边的老管事,四大管事之首。 沉香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家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在东次间门口哭成泪人。 连翘看着在一旁叹气,过来扶起她,低声道:“你们家也是太托大了。你还在这里当差呢,你们家怎么就要跟刘全家的结亲呢?” “啊?是因为这回事?”沉香大惊,“这……这……我们家还没答应啊!” “不是答不答应的问题。你们有了这个心思,大房怎么可能还让你们继续在这里当差?”连翘低声劝道,“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跟家里人去庄子上吧。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再生几个孩子,这辈子能有男人疼,有儿子在身边尽孝,一辈子也就够本了。” 这就是她的一生? 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 沉香怔怔地抬头,看着纹风不动的东次间撒花门帘,用手抹了抹眼泪,再次跪下来对着东次间的门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大公子,奴婢走了。大公子您多保重。” 她在周怀轩身边这么多年。对周怀轩的脾气已经很了解了。 一次不忠,永世不用。 他们一家犯了忌讳,不管哪一房。都不会再愿意收留他们,更不会担着跟大房失和的危险来为他们说情。 说来说去。他们只是下人,听主子的话就好了,做什么要左右逢源,锦上添花呢? 真是想太多了…… 沉香含泪跟着连翘回自己住的耳房收拾了几年来的细软,对连翘道:“连翘姐姐,你是个好的。这些年多亏你照应我,这个给你留个念想吧。”说着,将手里龙凤挂金丝银镯子褪下来。塞到连翘手里。 连翘接了,也将自己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褪下来,给沉香戴上,算是还了她的人情。 沉香带着自己的小妹子,跟着那些婆子离开听雨阁,出了二门,和自己家人一起上了车,往神将府在郊外的庄子上去了。 这一去,他们就跟神将府的荣华富贵再无瓜葛了。 沉香从马车里看着渐渐远去的神将府,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爹娘现在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沉香的娘不住地扇自己的耳光。抽泣道:“都是我不好,想着要巴结三房……真是自作孽!” 沉香的爹拉住她娘的手,沉声道:“行了。已经这样了,后悔也来不及了。以后带着点儿心眼吧。这一次让我们走人的可是周大管事,他是老爷子的人。可见老爷子还是偏着大房的。”声音之中不无悔恨。 一家人就这样离开了京城。 他们走了之后,周老夫人才知道自己身边的管事婆子赵明家的,已经被赶出府,送到庄子上去了。 “娘啊,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把娘身边得力的老人都送走了?”吴三奶奶忙来给周老夫人道恼。 周老夫人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样子,笑眯眯地道:“没事。没事。他们年纪大了,也该回去颐养天年了。外院的管事说下午给我送几个新人过来。你帮我挑挑吧。我累了,要歇一歇。”说着。起身进里屋了。 吴三奶奶眨了眨眼,“娘,那我回去了。” 她刚一回到三房的院子,就看见刘全家的正哭丧着脸,对吴三奶奶道:“三奶奶,外院的管事说我家男人采买的时候做手脚,以次充好,还查出大笔亏空,要抓了他去见官!——三奶奶,您可一定要帮我们啊!” 吴三奶奶惊讶,“怎么回事?谁抓你男人的?” “是外院的周大管事派人抓的。”刘全家的忿忿不平,“我们是三奶奶的陪房,他们神将府抓我男人,就是不把三奶奶放在眼里!再说,我们又没有用他们神将府一文钱,都是三奶奶给我们发的月例!” 一般来说,世家大族媳妇们的陪嫁,都是由媳妇们自己掌管。 这其中,既包括陪嫁的财物,也包括陪嫁的下人。 大部分讲究的人家连棺材和马桶都会陪嫁,女儿一辈子用的钱,也要在陪嫁里带过来,不管用不用,这是表示从生到死,都是娘家负担,这样闺女才能在婆家直起腰来做人。 当然并不是真的要媳妇自己出,而是表示自己出得起这个钱。 吴三奶奶出自财神吴家,有的是银子。 当年出嫁的时候,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当然不会贪神将府的那点子钱。 不过这些下人就保不住了。 吴三奶奶看了刘全家的一眼,“你老实说,你男人是不是手脚不干净?如果是,趁早补足了,我还能救你们一次。若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世家大族也有世家大族的规矩,并不是说你不吃人家的,穿人家,就能为所欲为了。 这样无法无天的下人,不管是哪一家都不会容忍的。 刘全家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道:“大家都这样,我们也是跟着别人有样学样而已。” 这就是真的在采买上做了手脚了? 但是就算做了手脚,按刘全家的说法,大家都做,他们不做也不好。 所以这应该不是将他们赶出去的理由,只是随便找的个幌子。 反正这些管事的下人有谁手脚是干净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只要不出格,上面的主子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吴三奶奶低头想了想,道:“早上赵明家的一家都被赶出去了。你知道吧?” “呃……”刘全家的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 “哼。这大概是在警告我们三房了。”吴三奶奶嗤笑一声,“看来护得还挺紧……” 她没有说是谁,刘全家的低下头,不敢多问。 “说吧,到底亏空多少。这一次,我给你们补足了。”吴三奶奶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 刘全家的忙道:“不多,只有两千两银子……” 噗! 吴三奶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两千两银子还不多?!”吴三奶奶瞪了刘全家的一眼,“我去外院问一问。” 结果她去外院说情。周大管事却怎么也不肯松口,只说按神将府的规矩,亏空超过一千两,就是要送官,或者打发到西北的庄子上做苦役。但是刘全家的是吴三奶奶的陪房,因此网开一面,只要赶走他们一家子就行了。 这还是网开一面?! 吴三奶奶脸色沉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跟周大管事对着干,她只得点点头,“大管事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们既然犯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护不了他们了。就听周大管事的,将他们赶走吧。” “嗯,补了亏空就可以走了。”周大管事并不放过他们。 吴三奶奶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内院,她命人给周大管事送了两千两银子,弥补刘全的亏空,又把刘全家的叫来,带着歉意道:“我也没法子。神将府规矩大,你男人也太放肆了。这一次,连我也没脸。” 刘全家的以为还是要坐牢。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好了,还哭什么?周大管事已经答应看在我份上。不送官追究了。我刚已经命人给周大管事送了两千两银子,给你们弥补亏空。但是这神将府。你们是待不下了。”吴三奶奶抚了抚鬓角的赤金丝毗蓝婆飞天掩鬓,手上的水蓝宝戒指,迎着日光一闪,如同海水般蓝幽幽地。 刘全家的听说不用自己赔亏空,才又欢喜起来,对着吴三奶奶跪下来磕了头,然后收拾东西,一家大小离开了神将府,自己谋生去了。 被赶出去的下人还是奴婢身份,属于贱籍。 但是有吴三奶奶的照料,他们也能勉强糊口。 只是连翘和周显白知道了这件事,对大公子的手段咂舌不已。 这三房的手还没有伸进来呢,果然就被剁了。 知道被赶走的不止是赵明一家人,周显白和连翘都放心了…… “这以后,应该没有人再敢打咱们大房的主意。大房的人也不敢跟别房的人勾勾搭搭了。”连翘感慨说道。 “是啊。”周显白笑眯眯地道,“让他们知道厉害,也好过等出了事,再来补救。” 周怀轩听他们闲话完了,才从里屋出来,对周显白道:“备马。” 周显白忙应了一声,出去牵了马,在大门外候着。 周怀轩跟他一起去盛国公府。 周显白看了看天色,这都快傍晚了。——大公子你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还是故意的吧? 来到盛国公府,果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盛思颜正带着小枸杞和盛七爷一起吃晚饭,听说周怀轩这个点儿来了,很是惊讶,忙道:“爹,我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 盛七爷也很愕然。他知道周怀轩是早上才走的。盛七爷现在人回来了,自然不用周怀轩再日日来盛国公府坐镇了。 还这个点过来,所以一定是有事吧? “快去快去!”盛七爷挥挥手,“记得披上大氅,外面冷。” 盛思颜应了,披上那件银狐大氅,命薏仁在前面打着羊角琉璃灯笼,急匆匆往二门上行去。 周怀轩刚跨过二门,就见盛思颜披着银狐大氅。迤逦而来,脸上很是急切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盛思颜一见周怀轩,就着急问道。 “……进去再说。”周怀轩往抄手游廊走去。 好像真的有事…… 盛思颜暗暗着急。但是看周怀轩不动如山的样子,她定了定神。跟在周怀轩后面走。 这是去往卧梅轩的方向。 盛思颜刚才是在燕誉堂跟盛七爷和小枸杞一起吃晚饭,忙叫住他:“周大哥,你吃过晚饭没有?我爹在燕誉堂那边……”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停下,跟着她换了个方向,往燕誉堂走去。 来到燕誉堂,刚才正扒着碗数米粒的小枸杞连忙大口大口吃饭,显示一副“我很乖我刚才没有在挑食”的样子。 周怀轩淡淡扫了他一眼。 小枸杞立即看着周怀轩。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周大哥……”又是跟盛思颜叫得一模一样。 盛思颜又好气,又好笑,只走过去,拿手指头在他胖胖的额头点了一下,嗔道:“快吃你的吧。对周大哥要尊重,你这样涎皮赖脸的样子,看了让人想收拾你……” 周怀轩不悦地走过去,将盛思颜的手腕隔开,不许她再碰小枸杞的额头。 小枸杞眼前一亮。抬起头,欢喜地抱住周怀轩的胳膊,声音更甜了。“周大哥帮我!大姊老是欺负我!”以为周怀轩是护着他,才不让盛思颜碰他额头的。 盛思颜不动声色将手腕从周怀轩手中抽开,顺势道:“好吧,这一次看在周大哥份上,不欺负你了。可是你要好好吃饭。不然……”她眼珠一转,却没有想好要如何收拾小枸杞。 周怀轩也从小枸杞手里抽出胳膊,将他脑袋往底下轻轻一按,“吃饭。”简单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小枸杞不敢再撒娇。忙低头扒饭。 “怀轩,坐啊。吃过晚饭没有?”盛七爷热情地招呼他。“这是有事吗?这么晚了还过来?” 周怀轩点点头,“确实有些事。等你们吃完再说。” 见周怀轩一副严肃的样子。盛思颜和盛七爷交换一个眼神,忙坐下匆匆忙忙吃完饭。 下人过来收拾桌子,王氏的大丫鬟桔香过来将小枸杞领去梳洗,盛思颜和盛七爷还有周怀轩一起去了燕誉堂收拾出来的客间里说话。 以前的暖阁是王氏在坐月子,还有刚出生的老二小冬葵,以及乳娘在里面住着。 收拾出来的客间靠北墙是一张黄花梨三围独板螭纹罗汉床,中间架着一个小小的黄花梨螭纹小茶几。 罗汉床上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茶几两边各有一排四个四四方方的大红锁子锦靠枕。东西两头放着棕黑色如意纹长条软枕。 盛七爷坐到罗汉床上,招呼周怀轩坐到茶几的另一边。 盛思颜便坐在罗汉床旁边的一张宽大的黄花梨太师椅上。 丫鬟上了茶之后,退回外间伺候。 客间里只有这三个人坐着说话。 周显白站到客间门口,不许盛家的下人靠近。 盛七爷和盛思颜见到这幅架势,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周怀轩坐在罗汉床边上,一手搭在茶几上,一手抚了抚下颌,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有关她身世的谣言,是如何出来的。”说着,往盛思颜那边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事儿…… 盛思颜看了盛七爷一眼,笑道:“这不算谣言……我就是娘在外面拣到的。”顿了顿,又道:“而且爹娘待我和亲生一般无二,那些谣言不要理会就行了。”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径直看向盛七爷,“您知道吗?” 盛七爷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道:“这事儿怪我。要不是当初我纳了个妾,也不会惹出这些事。”说着,就把当初他跟王氏在鹰愁涧隐居钻研药方,后来被黑衣人带走的事说了一通,“……后来我托人去接她们娘儿俩,没有接到,以为她们死了。我心里很难过,后来喝醉了,也说过几次……” 盛思颜见周怀轩追根问底,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仔细想了想,低声道:“这也不怪爹。爹那时候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而且后来我们跟爹重逢了,爹也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爹跟那涂氏说过的,也只是我们在鹰愁涧的村子住过,并没有说过别的话。” 盛思颜苦笑着补充道:“……然后有人去了鹰愁涧,将当初给娘接生的稳婆找到了,知道了娘的亲生女儿已经没了,才想到我也许不是娘的亲生女儿,并且把那稳婆带到京城,来指证娘亲。我见这件事再遮掩也没有意思了,就索性承认我是爹娘收养的。” 盛七爷也补充了一些后来的事情。 原来这中间,还牵扯到郑素馨,以及先帝夏明帝的病情这种种的纠葛。 也就是说,盛思颜的身世其实只是个引子,最后造成的结果,却是先帝夏明帝突然身死,盛七爷成了弑君的凶手。 周怀轩听到这里,眉头开始拧了起来,“如果你爹并没有跟涂氏说过你们死了这种话,又怎会有人怀疑你不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并且还要去鹰愁涧查探你们的生死?还有,郑大奶奶居然用这件事来威胁七爷,要您说出先帝病情的真相?这件事,好像在大理寺没有人说过。” 周怀轩觉得这中间有问题,好像有个环节错过了,前后的线索串连不起来。 ※※※※※※※※※ 第213章 在乎 (4K5,霁鱼儿和氏璧+) 郑素馨居然还用自己的身世威胁过盛七爷?! 盛思颜很是惊讶,她看向盛七爷,不解地道:“爹,郑大奶奶用我的身世威胁您,要您说出先帝病情的真相?这样重要的事,您怎么不跟我们说呢?您是不是跟娘也没有说过吧?” “没有。”盛七爷摇摇头。 如果跟王氏说过,那盛七爷被关在大理寺的时候,王氏一定会告诉盛思颜的。 那时候,盛思颜正绞尽脑汁要给盛七爷脱罪,一定不会放过这么明显的证据,无论如何也要把郑素馨拐进去。 “……那您是没有告诉她先帝的病情?”盛思颜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 因为如果盛七爷说了,郑素馨应该不会揭发她的身世吧? 盛七爷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没有告诉她先帝的真实病情。除了你娘和怀轩,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这件事太过重大,他不相信任何别的人。 盛思颜和周怀轩对视一眼,都觉得盛七爷太大意了,这样重要的事,居然忍到现在才说。 盛七爷看见盛思颜和周怀轩的表情,愕然道:“……你们想太多了。其实那时候打听先帝病情的人挺多的,不止郑大奶奶,还有很多别的人,各方面都有。不仅有太子这边,也有国公府,大理寺、尚书、侍郎,甚至内侍、宫女都有。只要我不说,他们当然就不会知道。真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也是因为这样,盛七爷才没觉得是大事吧? 盛思颜觉得也有道理,她想了想,忍不住张嘴要说话。 周怀轩对她微微摇头,她只好又闭上嘴。闷闷地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侧头看向茶几对面的盛七爷,“您想想,还有什么别的事吗?跟她的身世有关?还有。跟先帝的病情有关的?” 盛七爷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摇头道:“没有了。那时候的事我都说了,没有再遗漏了。” “爹,您仔细想想,太皇太后那时候,知不知道先帝的病情如何?”盛思颜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是周怀轩都没有想到的,他不由又看了盛思颜一眼,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光。 盛思颜紧张地看着盛七爷。等着他的答案。 盛七爷想了想,道:“没有直说过。但是太皇太后每天都要看我的药方用量,应该是知道我的用药有变动。” 那就是说,太皇太后应该知道先帝的病情有了变化。 不管是变好,还是变坏,反正是有了变化,不是以前的死水一片。 所以太皇太后算半个知情人吧。 盛思颜点点头,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起身道:“七爷,您忙吧。我要回去了。” “这就要走了?”盛七爷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盛思颜和周怀轩一齐说道。 盛七爷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周怀轩,狐疑道:“你们这么大声做什么?” “我送周大哥出去就行了。”盛思颜跟着站起来。 “正合我意。”周怀轩也不客气,微微欠身说道。 盛七爷只好让步。闷闷地道:“好吧,那你们去吧。”说着,往旁边让了一步。 周怀轩举步先走出去。 盛思颜对盛七爷福了一福,“爹,您早些歇着。家里的事情多,小枸杞晚上很淘气的。” “没事,没事,我要好好教教这小子。”盛七爷说起小枸杞,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情绪好了一些。 盛思颜跟着周怀轩离开燕誉堂,要送他往二门上去。 周怀轩却道:“我先送你回去。”说着。走向往卧梅轩去的抄手游廊。 盛思颜笑着跟上。 周显白听见周怀轩这番话,不由张大嘴。——大公子。这是在人家家啊!要您送啥啊送?! 但是前面两个人走得高高兴兴,他也只好摇头跟上。 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院门口,盛思颜停下脚步,笑道:“周大哥,我到了。” 周怀轩“嗯”了一声,负着手定定地看着她。 天已经黑了,卧梅轩门口挂着一盏小巧的葫芦型灯笼。 昏黄的灯光透过灯笼纸照出来,映得盛思颜俏丽的小脸上多了一丝暖色。 盛思颜被周怀轩看得双颊微红,明亮的凤眸眨了眨,“周大哥,要进去坐坐吗?” 她本来只是说句客套话,周怀轩却像在等着她这句话一样,“嗯”了一声,便迈步走向卧梅轩的台阶。 盛思颜怔了怔。 周显白在后面挤眉弄眼地道:“盛大姑娘快进去,别着凉了哈……” 盛思颜晕生双颊,含笑跟上周怀轩的步伐。 两人进了卧梅轩,来到暖阁坐下。 木槿送上来两杯热茶和点心,又给盛思颜一个手炉捂在怀里。 “下去吧,在门口守着。”盛思颜吩咐了一声,又看了看桌上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伸手拈了一个烤的焦黄的梅花奶饼,放到周怀轩面前的碟子里。 周怀轩将手里的茶杯放在茶几上,掸掸长袍,沉声问道:“有关你身世的谣言,我看你有些话还没说。” 盛思颜抿嘴笑了笑,半垂下头,一缕秀发从她凝脂般的耳边垂了下来。 周怀轩忍不住伸手,帮她把这缕头发别到耳后。 头发别好了,他的手却又没有收回来,而是顺着她的右颊缓缓下滑,托起她精致的下颌,盯着她淡淡樱花粉的唇瓣,喉咙紧了紧。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抓住周怀轩的手,从她下颌处移开,说起正事,“……周大哥,我确实有话没有说。” 周怀轩将手缩了回来,淡淡地道:“说下去。” 盛思颜的脸色变得怅然。 “其实。这件事确实跟爹的妾侍涂氏有关,但是又不完全有关。”盛思颜想了想,还是把王氏当年跟盛七爷私奔的事隐瞒了下来。 这件事是长辈的伤心事。她不想被别人知道。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眸光沉沉。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盛思颜看着他幽深的眸子,像是受到蛊惑一样,连声音都变得飘忽,“……涂氏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她只知道我们在鹰愁涧住过。这件事,她也告诉了她的女儿涂大丫。” 涂大丫已经死于神将府军士的箭下。 盛思颜刚才没有说,也是不想在盛七爷面前再提起这件事。 虽然涂大丫还有涂大郎最后证明不是盛七爷的种,但是到底这么多年。盛七爷都当他们是亲生孩儿养大,总是有感情的。 将心比心,盛思颜不想盛七爷因此对周怀轩心生隔膜。 “然后呢?”周怀轩不动声色地将两人中间的茶几推开,往盛思颜的方向坐近了一步。 只要待在她身边,她的气息就让他无法抗拒。 他只想离她近些,近些,再近些…… 盛思颜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伤感,“涂大丫一直跟我不合。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把我们以前在鹰愁涧住过的事。告诉了一个人。就是这个人,亲自去了鹰愁涧一趟,带回了当年给我娘接生过的稳婆。” “郑大奶奶?”周怀轩扬眉问道。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不,是牛小叶。” “牛小叶?”周怀轩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了,“是谁?” 盛思颜窒了窒,想起她跟牛小叶闹翻的时候,周怀轩好像还在西北战场上,应该不知道她们之间的事情。 一时埋在心中很久的积郁倾斜而出。 她从小时候在王家村的时候说起,将跟牛小叶从开始相识,到成为好友,到最后因大雪粥棚一事闹翻。全部说了出来。 “后来她去了鹰愁涧,将那稳婆带了出来……再后来。这稳婆落在了郑大奶奶手里,于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不是我娘亲生的。”盛思颜两手一摊。“我其实也不在乎是不是亲生的。反正不管是不是亲生,我娘对我一般无二。所以索性就坦承我是我娘收养的。知道了我不是亲生的之后,那些以前上门来求亲的人都一一退去了,让我看清楚好多人的真面目,其实对我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盛思颜想得很开。 周怀轩又往她那边坐近了一步,伸手握过她的手,淡淡地道:“嗯,癞蛤蟆不用理会。” 盛思颜一窒,想把手缩回来,周怀轩的紧握却是那样有力而强势,她根本就不能移动分毫。 “周大哥……”盛思颜嗔了他一眼。 周怀轩只好放手,往旁边坐远了些,若有所思地道:“牛小叶为何要去鹰愁涧?” 盛思颜笑了笑,“这我可不知道了。也许是因为我疏远了她,她要寻机报复吧……” 周怀轩摇摇头,“不会是这个原因。应该还有别的。” “别的?”盛思颜不解,“别的什么原因?” 周怀轩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道:“也许是因为王毅兴?” 这是唯一一个跟盛思颜和牛小叶都有交集的男人。 别的男人,要不是够不上盛思颜,就是看不起牛小叶,所以应该不会有别人。 “不会吧?!”盛思颜愕然,“她从来没有说过啊?甚至连一丝表现都没有……”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一点表现都没有,不过是盛思颜没有往那方面想罢了。 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去想,牛小叶一切古怪的行为就能说得通了。 原来还是为了男人。 女人和女人之间大概是很难有肝胆相照的友情吧…… 为了一个男人,女人之间反目成仇的太多了。 盛思颜闷闷地道:“……其实,她只要跟我说了,我又不会跟她争……” 周怀轩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分析道:“而王毅兴一直说要来盛家提亲,所以牛小叶气不忿……不对,就算气不忿。她去鹰愁涧又有什么用?你告诉我,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周怀轩很敏锐地觉察到盛思颜还是有所隐瞒。 盛思颜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支支吾吾地道:“呃,因为涂大丫跟她说。我……我的身份其实还不如她……” “一个妾侍的庶女,说你这个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不如她?说得好像她才是原配生的……又或者她是皇室遗珠?”周怀轩嘴边带了几丝讥嘲,“难道她爹是某位皇子?” 夏明帝只有两个儿子,太子殿下一直在京城,就只有二皇子在江南大昭寺出家。 不知怎地,周怀轩的话,让盛思颜心里一紧,脸上露出惶恐的神色。 “怎么啦?”周怀轩偏头看她。又伸出手,托着她的下颌让她看过来,“你快哭了……” 顿了顿,周怀轩放弃,“好了,我不问了。” 盛思颜下意识握住周怀轩的手,像是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她幽幽地道:“涂大丫的生母涂氏一直认为她才是正室,我娘不算……所以涂大丫跟牛小叶说,我的身份其实还不如她。” 周怀轩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问题是在王氏和盛七爷身上。 盛思颜纯粹是遭受池鱼之殃。 他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也没有继续循着这个角度问下去。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难怪盛思颜不想说。 周怀轩决定不再追究这个问题,转而说道:“这就是说。牛小叶知道后,非常希望你的身份就是不如一个妾侍生的庶女,所以特意去鹰愁涧探个究竟。” 牛小叶真正的心思,盛思颜总是不愿深想。 一想下去,她就很不舒服。 她以前是真的拿牛小叶当朋友的。 可是最狠的一刀,却是牛小叶捅下去的。 果然有这样的朋友,谁还需要敌人? 现在牛小叶的这番心思被周怀轩说了出来,盛思颜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不能再把脑袋扎在沙堆里做驼鸟。 “嗯。她应该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跑了那么远,去鹰愁涧寻人。真是难为她了,运气还不错。”盛思颜淡淡说道。 说出了这番话。她的心里倒是豁然开朗,不再沉甸甸的了。 周怀轩站了起来,在暖阁里走动几番,沉吟道:“整件事就是从涂大丫开始,听到牛小叶这个别有用心的人耳朵里,才让她去了鹰愁涧。结果在鹰愁涧,她发现了另外一个事实,就是你娘当年的孩子并没有活下去,所以你要么不是你娘生的,要么就是你娘偷人生的……不管是哪种结果,你的国公府嫡长女身份算是彻底被拆穿了。” 盛思颜低下头,嘟哝道:“其实她不用这么麻烦。我本来就不在乎这个身份。” 就算她还是王家村的小村姑,每日里粗茶淡饭,她也能过得高高兴兴。 “再后来,你不想你娘背负不贞的名声,因此主动说出你是你娘收养的。”周怀轩对盛思颜的心思似乎十分了解。 盛思颜的头垂得更低。 “看起来,在被郑大奶奶咄咄逼人的情况下,你主动说出来,是最好的结果了。”周怀轩看着盛思颜的眼光里怜惜大增。 这样一来,就把王氏摘出去了,唯一受损害的,只有盛思颜。 周怀轩又坐了回去,这一次,他径直将她揽入怀里,心中对她爱极,不由低头在她头顶的发髻上亲了一下。 盛思颜将头扎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你不在乎吗?” 应该是在乎的吧? 不然怎么一直口口声声说她的身世是“谣言”,不肯承认是真相? 是不是因为她的身世,他还是没有能拗过神将府的那些人,所以要娶她过门的话,只有从这些谣言入手,将她的身世再掰回来? 可是她已经亲口在众人面前承认了。 如果再掰回来,也不过是出尔反尔、掩耳盗铃而已,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怀轩怀抱着盛思颜软软的身子,将下颌轻轻搁在她头顶,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她甜香的气息萦满他的鼻端。 “我在乎你。”他淡淡说道。 ※※※※※※※※※ 第214章 关系 (5K,含粉红1740+) 周怀轩的声音浑厚低沉,虽然近在耳边,但是却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甚至有隆隆的回声在盛思颜耳边回响。 盛思颜心里一紧,像是有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然后用力一捏,将她的满腹心事捏爆,霎时将她的整个脑海全占满了。 她想大叫大笑,又想大哭大闹,脑子里乱哄哄的,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的身子一阵阵发着抖,蜷缩在周怀轩怀里,双手越发将他的前襟抓得紧紧地,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怀轩一言不发,一只手在她背后轻抚,终于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盛思颜大病初愈,又经历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她觉得有些头晕眼花,恹恹地伏在他怀里不说话。 周怀轩也不习惯说这样的话,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缓缓地道:“这样说来,你身世的事,就是牛小叶和郑大奶奶两个人联手揭发的。” 盛思颜慢慢离开周怀轩的怀抱,坐直了身子,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点点头,“就是这两人。”又道:“还有,他们没有从我爹那里探听到先帝病情的真相,你说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千方百计去看一看先帝的状况?” 盛思颜想到她的有关先帝死亡原因的那三个推论。 她一直觉得,那天晚上有别人进了宫,而且是在宫里某个特别有权势的人的帮助下。 那时候,她想不出那人为什么要特意在晚上进宫,只是猜测可能是跟先帝的病情有变有关。 但是现在盛七爷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不过照盛七爷的说法,有嫌疑的人太多了。 不仅是以前的太子、郑素馨,甚至连国公府、大理寺、尚书、侍郎这些人都逃不了干系。 大家都问先帝的病情。反而将真正有心思的人隐藏了起来。 周怀轩知道盛思颜还记挂着害先帝的真正凶手。 毕竟真凶不伏法,盛七爷就会有再次背黑锅的可能。 “……先帝的事,暂且不要理会。有我在。没人敢动你爹。”周怀轩觉得那件事还是现在不要理会比较好。 盛思颜想了想,点头应允道:“好。” 周怀轩又道:“最近京城的谣言。你不要放在心上,都交给我。” 盛思颜愣了愣,才明白周怀轩说的是什么事。 应该就是说她“狐媚”,“勾引”周怀轩的事吧…… 她一时调皮,伸出一根青葱般的手指,在周怀轩的胸口点了点,曼声道:“什么谣言?是这个吗?”嫣然回眸,对他斜睨笑道。 容颜虽然依然稚嫩。但是媚色天成,不含一丝杂质,看得周怀轩的呼吸粗重起来。 盛思颜吓了一跳,忙缩回手指,讪讪地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周大哥别放在心上……” 周怀轩深深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嗅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在我面前无妨。但是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 盛思颜:“……” 周怀轩站了起来,准备要走,但是临走的时候。回头又问她:“你打算如何对付牛小叶?” 郑大奶奶不好处置,毕竟是吴国公府的当家奶奶,也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不一般。 而且她是为了当时的太子打探消息,好像也说得过去,不像牛小叶,完全是为了她自己的一己私利,就把这件事捅了出来。 特别是盛思颜还当她是朋友…… 盛思颜想了想,歪着头道:“我也不求别的。只要她重新胖回去,我就既往不咎了。” 周怀轩挑了挑眉,“只要这样?”他觉得盛思颜太心软了。 盛思颜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相信我。这个惩罚。比任何惩罚都要厉害。你如果一刀杀了她,反而便宜了她。” 再说她现在已经是跟牛小叶翻脸。牛小叶一个商家之女,再想陷害她。已经是不可能了。 周怀轩不太懂这里面的道理,但是盛思颜既然说这样更好,他当然不会拂她的意。——反正如果以后觉得不够,就再加码就是了。 “那要如何让她变胖?”周怀轩沉吟道,“难道要把她抓起来,拼命给她塞东西吃?跟喂猪一样?” 盛思颜噗哧一笑,“周大哥你真有意思……不是这样的。”她说道:“牛小叶以前是因为身体有宿疾,才长得那么胖。后来被我爹治好了,才瘦了下来。” 周怀轩挑了挑眉。 那就更不可饶恕了。 这不仅是不懂感恩,而且是恩将仇报了。 那没法子了,确实要让她的“肥病”再回去算了。 “你有法子?”周怀轩问道。 盛思颜眨了眨眼,笑道:“我仔细看过爹给她治病的方子。只要逆转一下就可以了。不过,”她又有些发愁,“她现在又没有生病,怎会吃那些药呢?” “嗯,这你别管,把药煎好给我就行了。”周怀轩说道。 “现在没有。明天给你吧。”盛思颜想了想,现在去药房不太方便,而且她也害怕被盛七爷知道了,说她淘气…… “好,那我走了。”周怀轩站起身,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见她两腮上的颜色真是艳似桃花,心中倒是有些担心她的身子。 从盛国公府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星辰满天。 他和周显白纵马驰骋在京城的大街上。 他们神将府有特别的令牌,可以在宵禁的时候依然在大街上行走。 周显白只是没想到大公子还是要回神将府。 他以为大公子今儿晚上又歇在盛国公府…… 不过他又想到盛七爷已经回来了,大公子大概没有借口再常去盛国公府了,更别说留宿了,不由对大公子心生同情,一个劲儿地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来帮帮大公子。 周怀轩回到神将府,径直去了自己的听雨阁歇了一晚。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一个人出去,来到车水胡同的牛家宅子附近观察这家人。 牛家的人倒是挺多,从主子到下人。 住的宅子也够大。 以他们才入户几年皇商的身份。就能到这个地步,应该是背后有人才做得到的。 背后没人。想靠自己积累下这样一份家业,起码要五十年到一百年。 而牛家,好像只用了不到十年的功夫,就在京城的皇商中成为头一号了。 周怀轩没有等多久,就看见两匹马从街道拐角得得儿而来,马上的人一个人是王毅兴,另一个不认识。 两人下马后,牛家的门子出来迎接。叫另外一个人是“大爷”。 那他应该就是牛家的大公子牛大朋,也就是牛小叶的嫡亲哥哥。 周怀轩漫不经心地又看了王毅兴一眼,见他满脸喜色,心情似乎很好,眼神不由闪了闪。 “毅兴,今儿办完事,就在舍下吃顿便饭吧。”牛大朋笑着回头道。 王毅兴点点头,“那就叨扰了。希望今天的事情能顺顺利利。” 两人刚要进角门,一个姑娘风风火火从角门里一头扎出来。 “大哥!王大哥!”那姑娘长着一张圆脸,大大的眼睛。高直的鼻梁,丰润的嘴唇,身材微丰。但是并不显得臃肿。 “小叶,你怎么跑出来了?”牛大朋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牛小叶爽朗地笑道:“王大哥好久没有来咱们家了,今日终于贵脚踏贱地,不来迎接怎么成?”说着,对王毅兴又福了一福。 王毅兴心情确实很好,他笑着虚托了一下,道:“小叶不用这么客气,我这不是来了吗?” 牛小叶抬头凝视着王毅兴儒雅温润的面容,调皮地一偏脑袋。笑道:“王大哥看上去气色很好呢。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吗?王大哥可是家里有喜事了?” 牛大朋也仔细看了看王毅兴,笑着点头道:“是哦。我说你怎么今儿这么好说话,说来就来了。” 有了喜事。大部分人都是愿意跟人分享,好让大家都为他高兴。 王毅兴心愿得偿,也不遮遮掩掩,再说他跟牛大朋的关系深厚,也不瞒着他,温和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是啊,确实有喜事。”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我姐夫答应帮我去盛家提亲了。” “啊——?!”牛小叶万万没有料到是这个原因,一时控制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王毅兴的姐夫就是昭王。 昭王怎会同意王毅兴娶盛思颜这个父母不详的孤女?!——这不可能! 牛大朋也瞪大眼睛,脖子往前一梗,凑到王毅兴面前,仔细打量他,道:“你不是认真的吧?盛家……盛大姑娘?她可是父母不详的义女!你还要不要前程了?你家会同意?” 想起自己的家人,特别是姐姐的反应,王毅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只要我姐夫同意了,就是全家同意了。”他的声音带了丝强硬,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牛小叶一双手无意识地拧着自己腰间淡粉色如意丝绦,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那要恭喜王大哥和盛大姑娘了……”声音已经比平时低沉沙哑。 牛大朋看了牛小叶一眼,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对王毅兴笑道:“那什么时候去提亲?到时候可要摆酒唱戏,好好热闹一番!” “盛国公夫人刚生了儿子,正在坐月子。我姐夫说,等盛国公夫人坐完月子,就去盛府提亲。”王毅兴一边说,一边跟着牛家的小厮走进角门,先往里面去了。 他今日来牛家,是为昭王办正事的,没有时间在门外耽搁。 牛小叶没有跟着进去,她站在角门前面,愣愣地发呆。 牛大朋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原来你还没有死心……”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看着牛大朋,凄然道:“……大哥。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死心。” “进去吧。”牛大朋默默地揽住她的肩膀,跟她一起进去。 和来时的雀跃心情相比,她的情绪明显低落许多。 周怀轩远远地看见这一幕。狭长的眼眸闪过一阵幽光。 离开牛家所在的车水胡同,周怀轩回了神将府。 “老爷。大公子来了,说要见您。”一个小厮在周老爷子的外书房门口回道。 周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茶杯,愕然道:“这么早?——让他进来。” 周怀轩走了进来。 周大管事带着伺候的人退了下去,临走还将外书房的大门顺手带上,自己亲自守在门口,不让别人靠近。 周老爷子看着周怀轩冷着脸走进来,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嘀咕道:“这又是谁惹我们家大公子生气了?” 周怀轩坐到周老爷子的书案前面。敲了敲书案,道:“祖父,明天盛国公府的三公子洗三,您也去吧。” “我去?!”周老爷子将手里的书本也摔到桌上,指着自己道:“洗三是女人去的,你让我一个老头子去做什么?” “去提亲。”周怀轩声音平平地道,提醒周老爷子,“您答应过的。” “我是答应过,不过是有条件的。你别忘了,盛家必须要证明盛大姑娘跟我们周家没有任何的血缘瓜葛。我才会去帮你提亲。”周老爷子瞪着周怀轩,“你怎么这么着急?一点都等不得?!” “对,等不得。”周怀轩淡淡说道。很是执拗。 “一个月都等不得?!你不会……不会……把人家大姑娘……”周老爷子猛然想到一个可能,居然又惊又喜地唰地一下站起来,“我是不是要抱嫡长重孙了?!” 周怀轩正低头喝茶,闻言“噗”地一声,一口茶水全喷到周老爷子的前襟之上。 “啊?不是?——不是你着什么急?!真是混账!”周老爷子对周怀轩吹胡子瞪眼,很是不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这件袍子是才上身的。你这样一喷,我还怎么穿?!” 周怀轩索性放下茶杯。看着周老爷子失望的脸色,面色平静地道:“昭王要帮王毅兴提亲。您要不想跟昭王杠上,就提前一步。” “昭王答应帮王毅兴提亲?!”周老爷子往后一顿。重重地坐了回去,双眼眯了起来,“昭王为何要为王毅兴提亲?他知道盛大姑娘的身世吗?” “这京城有人不知道吗?”周怀轩反问一句。 “这事确实有些棘手。”周老爷子凝神想了想,“虽然一家有女百家求是荣耀,但是我们目前不宜再跟皇室起冲突了。” 他们刚刚扳倒一个昌远侯府,那是太皇太后的娘家。 而昭王,又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的,跟太皇太后比跟生母蒋贵太妃还要亲。 如果再跟昭王杠上,人家都要说他们是故意跟太皇太后对着干了。 特别是刚刚登基、立足未稳的夏启帝,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一点,一定要拿来大作文章的。 而神将府根本不想掺合到任何一边。 周怀轩点点头,“所以祖父应该早点去提亲。这样也好让他们知难而退。” 周老爷子凝神想了想,伸出五个手指头,在周怀轩面前前后翻转晃了晃。 “什么意思?”周怀轩抿了抿唇。 “十次。你要跟我下十次棋。你答应了,我明儿就给你提亲。”周老爷子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 虽然是他屈服,但是不从周怀轩那里榨取些好处,他岂不是白屈服了?! “五次。”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答应我自己去提亲。” “你——!”周老爷子怒得一拍桌子,“太放肆了!——五次就五次!说好不许反悔!” 周怀轩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他重重点头,“绝不反悔。” “好!你先去盛国公府,跟盛七提前说一声。我明儿带着你的庚帖上门,让他把东西也准备好。”周老爷子抚了抚花白的长须,“我要亲眼看见盛大姑娘跟我们周家没有关系,我才会下聘。” 周怀轩扬了扬眉,“好。如果她跟我们周家有关系,那我就跟周家没关系了。”说着,起身站了起来,微一躬身,扬长而去。 周老爷子乐呵呵地看着周怀轩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将了这个大孙子一军,差一点高兴得哼小调。 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周怀轩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 周怀轩离开周老爷子的外书房之后,没有回内院的听雨阁,而是去了自己在外院的外书房。 他的重要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放在这里。 他走到内室的拔步床前,欠身拉开床头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 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支依然闪亮的金丝钻半月簪。 那是那一次,他从宫里的寒潭里面将盛思颜救出来的时候,从她头上掉下来的簪子。 他本是要还给盛思颜的,但是那天晚上,看见王毅兴在盛家,他便悄然离去了。 拿着那簪子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周怀轩又放了回去,将红木匣子重新锁进床头的小柜子里。 最后想了想,他还是拿着另一个扁平的红木匣子离开神将府,带着周显白去盛国公府。 盛思颜一直在等他。 她从早上起来,就一头扎在药房,将那特殊的“药”配了出来。 为了让牛小叶不引人注意的慢慢胖回来,盛思颜费了很多心思,才弄出一副方子。 然后照方子抓药,先煎了一帖出来。 ※※※※※※※※※ 第215章 滴血石 (4K5,HI~可可和氏璧2+) 周怀轩来到神将府,带着周显白先去燕誉堂,求见盛七爷。 因王氏在坐月子,为了方便照料,盛七爷也一直在燕誉堂里待着。 “怀轩来了?进来坐。”盛七爷在燕誉堂的客间里坐着,一边研读医书,一边给王氏和盛思颜开些调理的药方。 这两人在药山上身子都受了损,食补已经不管用了,需要用药仔细调理才行。 王氏坐月子的时候,是最好调理的时机。 周怀轩一撂袍子,坐到紫檀三围独板螭纹罗汉床上,和盛七爷对面而坐。 丫鬟送上茶,便退了出去。 周显白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一边看着客间的大门,一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话,对他家大公子捏了一把汗…… 周怀轩倒是镇定的很,他拿着盖碗茶的盖子随手拨了拨茶碗沿子,沉吟片刻,对盛七爷道:“我祖父明日来提亲。” 盛七爷也正喝茶,闻言也是“噗”的一声,将茶水全数喷了出来。 要不是周怀轩行动敏捷,身形一闪,便让了开去,这茶水就喷到他身上了。 “七爷不肯?”周怀轩对盛七爷的反应有些不悦。 盛七爷大喘一口气,却又被茶水呛得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弯腰捶着桌子,声响大得不得了。 就连在对面暖阁里坐月子的王氏听见了,都遣人来问是怎么啦。 周显白在门口笑嘻嘻地道:“没事,没事,我家大公子在,天塌下来也有我家大公子顶着……” 盛七爷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郑重问周怀轩道:“你是说真的?” “你什么时候见我玩笑过?”周怀轩的面色淡了下来。眸色沉沉,很是不快。 “……呃,我……我要去跟我夫人商议商议。”盛七爷被周怀轩的脸色吓得打了激灵。忙站起来,一溜烟冲出去。往对面的暖阁扑过去。 周显白吓了一跳,忙往旁边一躲,让开一条道。再探头进去看周怀轩,见他沉默地端坐在罗汉床上,脸色冷峻。 王氏刚给小冬葵喂完奶,将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小冬葵不像小枸杞小时候,除了吃就是睡。 小冬葵明显更好动,吃完奶还要东张西望。往四处看看,看得自己累了,才一歪头睡了过去。 王氏好不容易哄睡了小冬葵,命乳娘抱到一旁的小床上放着,就看见盛七爷一头冲了进来,喘着气道:“不得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什么事?”王氏心里一沉,“快说快说!” 盛七爷挥挥手,对屋里伺候的下人道:“去去去!先出去!我要跟夫人说话!” 乳娘和丫鬟婆子忙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盛七爷坐到王氏半躺着的热炕上,兴奋得脸都红了。眉飞色舞地道:“素光,刚才……刚才……怀轩说,明天他祖父会来提亲!” “什么?!”王氏又惊又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她抓住盛七爷的手腕,“你……你说真的?你没有骗我,逗我开心吧?” 虽然王氏有心理准备,知道周怀轩应该会想娶盛思颜,但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这样快…… 她原本以为,周怀轩还要跟家里磨个三年五载,才能让周老爷子和神将大人周承宗屈服。 “这怀轩,比我想的还要厉害。”王氏点点头。眼里已经流下泪,“思颜能嫁给他。我死都瞑目了……” 盛七爷忙捂住她的嘴,连连“呸”了三声。道:“别说这种丧气话。咱们家啊,这是苦尽甘来了。你看,我不是活着从大理寺出来了?咱们的二儿子也生出来了,就连思颜,也要嫁到神将府做大少奶奶了!”他站起来,高兴地在暖阁里走来走去,转着圈儿的高兴。 王氏用帕子抹了抹泪,对盛七爷道:“去把怀轩叫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盛七爷爽快地应了一声,可是走到门口才想起王氏还在坐月子,回头挠了挠头,道:“你在坐月子,能见客吗?” “怀轩又不是外人……”王氏白了他一眼,“你去叫他进来。我一定要亲口跟他说清楚了。” 盛七爷也知道自己处理这些俗务没有王氏在行,忙点点头,“那我去叫他。” 盛七爷冲回对面的客间,对等在那里的周怀轩道:“怀轩,你过来,我夫人要问问你。” 周怀轩想了想,长身而起,跟着盛七爷来到对面的暖阁里。 外面候着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都有些惴惴不安。 周怀轩来到暖阁,对王氏拱了拱手,“伯母。” 王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道:“刚才我们老爷说,你想向我们家思颜提亲?” 周怀轩点点头,“明日小冬葵洗三,我祖父会过来提亲。” “你祖父不在乎思颜的身世吗?”王氏很是好奇,不知道周怀轩是如何说服他祖父的,“还有你爹娘呢?” 周怀轩道:“我祖父说,要证实阿颜跟我们周家没有关系。不知你们有没有法子?” 他其实不在乎这个,但是周老爷子这样郑重,于情于理,他都要问一问。 没想到王氏满脸笑容,颔首道:“这是自然。明日周老爷子来提亲的时候,我们自然证实给他看。” 他们也只需要向周老爷子证实这件事,没有必要向所有人证明。 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道:“好,我们明日会将聘礼一起送来。” 王氏吓了一跳,她虽然很希望盛思颜嫁给周怀轩,但是不想让人觉得太急切,好像女家赶着男家一样,忙道:“不用那么着急。明日可以先交换庚帖。” 周怀轩看了一眼在一旁高兴得傻笑的盛七爷,简单道:“不能等。昭王会来给王毅兴提亲。” 盛七爷听了大乐,拊掌哈哈大笑道:“我家思颜果然是个好的。这么多人要娶她!” 王氏却听出了其中的玄机,面色一沉,问道:“你怎会知道?昭王怎么会同意王毅兴娶我们家思颜?” 以盛思颜现在满城皆知的出身。若不是跟周怀轩有特别的渊源,她这辈子能不能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 而王毅兴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 他自己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他嫡亲姐姐是昭王的王妃。 这样的人家,之前明明推三阻四,不肯来提亲。 这会子却突然说动了昭王出面提亲!——这太不合理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亲耳听见王毅兴说的。不会有假。”顿了顿,又道:“他们要等伯母坐完月子再来提亲。” 王氏马上明白过来,为何周怀轩要提前提亲,并且一定要马上要把亲事定下来。 一来肯定是担心夜长梦多,二来嘛,也是为神将府打算一二…… 王氏心念电转。已经把其中的来来回回都想清楚了。 她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她家的思颜,配得上任何人。 王氏点点头,“那好。既然如此,你祖父明天过来,我们夫妇自然向他展示思颜跟你们周家没有父系血缘关系的证据。” 周怀轩有些好奇,他看了看王氏,又看了看盛七爷,问道:“……请问你们要如何证明?需不需要我配合?” 这话提醒了王氏。她仰头对盛七爷道:“去把思颜叫来,再把滴血石拿过来,咱们先试一试。” 这是做万全的准备。 万一不巧。盛思颜真的是神将府出身,那确实就不能嫁给周怀轩了。 盛七爷忙亲自去卧梅轩走了一趟,将她叫过来。一路笑着对她说了刚才的情形。 盛思颜听得简直要傻了过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 一路紧紧裹着身上的银狐大氅,盛思颜低头疾行。 盛七爷还在感叹:“我要去祖宗上柱香,让他们保佑你千万要跟神将府没有关系。” “一定没有……爹放心。”盛思颜小声道。 “你怎知道?我跟你说,这是为了万全准备。我也跟你说,万一不巧,你确实出身神将府,那怀轩就是你堂哥,你可不能乱来……”盛七爷轻声提醒盛思颜。 盛思颜听得啼笑皆非。倒是把刚才的震撼去了一半。 等她来到燕誉堂门口,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只是在进暖阁看见周怀轩的时候。她还是微微有些脸红。 “周大哥。”盛思颜福了一福,走到王氏身边坐下。 盛七爷又出去外院取滴血石去了。 王氏让盛思颜和周怀轩将暖阁大窗子上厚重的窗帘放了下来。屋里立刻变得昏暗起来。 他们刚把暖阁收拾好,盛七爷就乐颠颠地回来了。 “这就是滴血石?”盛思颜十分好奇地探头看去。 只见在盛七爷摊开的手掌上,有一块椭圆形鹅卵石一样的琥珀状石子。 那石子颜色灰白,呈半透明状,对着光线看的时候,似乎能看见里面有隐隐的血丝。 “这就是咱们盛家祖传的滴血石。”盛七爷感慨地道,“也是咱们盛家的立身之本。” 周怀轩意外地看了盛七爷一眼,“这东西能让我祖父相信?” “嗐,他就算不信我爹,也不得不信这个东西……”盛七爷有些得意地道。 王氏咳嗽一声,“别说那些七的八的,赶紧让他们滴血上去是正经。” 盛七爷点点头,解释道:“如果你们有同样的父系血统关系,那么当你们的血滴上去的时候,这石头会变成血红色。如果没有,这石头的颜色不会变。” “就这么简单?”盛思颜十分怀疑。她可是知道,真正的亲属关系,是要验dna才能验出来的。 这块石头,明显做不了那么复杂的工作。 也许就是简单的“滴血认亲”吧…… 盛思颜这样想着,看见周怀轩已经拿出一柄银色小刀,在他手指上轻轻一划。一滴浓稠的献血滴到滴血石上。 盛思颜看见那刀就发怵,有些怕疼。 王氏道:“我那边的小笸箩里有根针,你去拿来扎一下就好。” 周怀轩见状。忙退了出去,不敢看着盛思颜扎破她自己的手指头。 他不知道自己闻到那股甜香。会做出什么事…… 盛思颜抿了抿唇,过去取了针,往自己的手指头上也扎了一针。 一滴血珠从她手指头上渗出来,慢慢坠落,滴到那滴血石上。 周怀轩虽然站到了燕誉堂外面的回廊上,但是他敏锐的嗅觉还是闻到了那股让他欲罢不能的甜香。 他双手紧紧握着拳头,额头的筋都忍得爆出来了。 盛思颜的血滴到滴血石上,和周怀轩的血混在了一起。 王氏和盛七爷屏息凝气地看着那滴血石。看那两滴混在一起的血液会出现什么变化。 他们等了接近一顿饭的功夫,就连外面的周怀轩都闻不到那股甜香了,才走了进来,问道:“怎样?没问题吧?” 周怀轩瞥了一眼那滴血石,发现那石头下部还是灰白的颜色,只有上部被他和盛思颜的血染红的地方成了红色。 但是那红色明显不是石头本身的颜色,而是被染成的颜色。 王氏和盛七爷都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周怀轩道:“没事了。思颜跟你们神将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跟着抿嘴笑。 周怀轩虽然面色不变,但是眼底的锋芒明显柔和了许多。 “明日我祖父……”周怀轩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觉得不知何处光芒一闪,他连忙身形一动,将盛思颜挡在身后。 盛思颜也感觉到眼前像是红光一闪。心里不由一沉。 不会吧? 她难道真的是出身神将府?! 她明明是…… 盛思颜想着王氏给她的那个肚兜,情不自禁抓住了周怀轩的手。 周怀轩伸手一带,将她拉了过来,道:“看那边。” 盛思颜抬头看去。 只见在盛七爷手里的滴血石,刚才还是没有异状的正常琥珀石头,现在却成了一颗宝石一般,发出莹莹的红光,在盛七爷手里云蒸霞蔚,又像一颗熊熊燃烧的小太阳。 “怎么会这样?!”盛思颜叫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一直冷静沉着的周怀轩也有些失态,他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阿颜不可能跟我们周家有关系。绝对不可能!” 王氏定定地看着那滴血石,一边问盛七爷:“这种情况。老爷子以前有没有对你说起过?” 盛七爷也傻了,他看着自己手里云蒸霞蔚发出莹莹红光的滴血石,喃喃地道:“没有……我爹从来没有说过这滴血石会发光……这不可能……”说着,他举起滴血石在眼前细看。 “咦?这石头里好像有字?”盛七爷很是惊讶,“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什么字?”王氏和周怀轩一齐问道。 盛思颜已经走到盛七爷身边,跟着一起仰头看。 “……重瞳现,圣人出。天……”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后面的字不认识……” 盛七爷也摇头,“我看不清楚后面的字。不过估计看清楚了也不认识。”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也走过来,道:“给我看看。” 盛七爷见滴血石交到周怀轩手里。 说来也怪,那滴血石一到周怀轩手里,立刻光芒黯了一半,里面的字迹更是看不清楚了。 盛思颜好奇地伸手过去,摸了摸滴血石,想感受一下这神奇的物件。 但是她的手一覆上去,那滴血石的另一半光芒也消失了。 此刻躺在周怀轩手上的,只有那颗灰白色半透明状的石头,就连盛思颜和周怀轩先前滴在上面的血液也看不见了。 “咦?这些血去哪里了?”盛七爷很是奇怪,“渗进去了?不应该啊……以前用一次,都要放到盐水里好好清洗。这一次倒是干净得很。”盛七爷嘀咕道。 ※※※※※※※※※ 第216章 天命 (6K,双更合一求粉红) “你刚才看见里面的字,是‘重瞳现,圣人出’?”周怀轩侧头问盛思颜。 盛思颜点点头,“嗯,我看得清清楚楚。两句一排,上下两排,一共四句话。下面的两句话,我只认得第一个字好像是‘天’字,后面的完全不认识。” 王氏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只偏头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定定地看向手上的滴血石,眸色越发深沉似海。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滴血石里,居然能出现大夏皇宫大内深藏的那个秘密…… 一千多年来,皇室和四大国公府好像都在努力弄清“重瞳现,圣人出”这两句话后面是什么话吧? 当初到底是谁将后面的词句毁去的? 周怀轩隐隐觉得自己触及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将心一横,把刚才他手上用刀划破的地方再次咬伤,滴了两滴血到滴血石上,然后看向盛思颜。 盛思颜明白他的意思,也从小笸箩里再拿出针,对着自己的手扎了下去。 一股更加浓烈的甜香扑面而来,周怀轩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他闪电般探身过去,当着王氏和盛七爷的面,握住盛思颜刚刚扎破的手指,俯身含住,舌头一卷,将那甜香包裹入腹,稍解他的渴望,然后才松开嘴,放开盛思颜的手指头。 这一含一吸之间,盛思颜上被针扎破的小小伤口已经愈合,再也没有血珠渗出来了。 周怀轩拿滴血石在盛思颜的手指伤口处滚了滚,将她的血终于又挤了一滴出来,直接和他的血混在一起。 王氏和盛七爷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不定。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起扭头看着那又一次沾了鲜血的滴血石。 这一次,他们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滴血石上的血液变成沉沉的暗红色,那滴血石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盛七爷看了看时辰。道:“快两个时辰了,那就是没有变化了。” “不多等会儿?”王氏迟疑地问道。 盛七爷摇摇头,“我爹说过,滴血石其实很快就能出结果。两个时辰必须放回原处。不然会对它有损害。” 盛思颜对这东西好奇死了,她眨了眨眼,轻声问道:“爹……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的?你们怎么知道它能验直系血亲的血脉呢?” 盛七爷叹一口气,道:“这是我们盛家从祖上传下来的。至于到底是为什么,我是不知道的。” 那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 周怀轩将那滴血石还给盛七爷。淡然问道:“我祖父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盛七爷将那沾着血迹的滴血石放到装有盐水的小铜盆里清洗,低声道:“……他们都知道我们盛家有倚仗,可辨血缘,但是他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说着,他抬头,看着周怀轩道:“怀轩,我求你,这件事,你要帮助保守秘密。我们盛家被灭门的时候。我爹都没泄露一丝一毫这个秘密。” “盛家被灭门是跟这个东西有关?”盛思颜心里一沉,“难道先帝的病,不是巧合?” 盛七爷感慨道:“先帝的病到底是怎么得的。我们至今糊里糊涂,就跟这一次先帝突然这一次中毒一样,都是莫名其妙。只是我比我爹运气好,有思颜,还有怀轩帮我奔走开脱。而太皇太后当年敢砍了盛家所有人的脑袋,足见她是不知道这个秘密的。因为这滴血石,只有我们盛家的血脉能够催动。没有我们盛家人的血,和盛家独有手法的催动,这滴血石在别人手里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盛思颜感动莫名。这样重要的东西。盛七爷却冒着巨大的危险拿了出来,帮她正名能够。只为了她能够嫁给周怀轩…… 她越发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想守护盛家。 盛思颜皱起眉头。看着那滴血石道:“爹的意思是,如果当初祖父交出这个东西,可保盛家一命?”盛思颜深思问道,又看向周怀轩,“周大哥,请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周怀轩郑重点头,“不仅我,连我祖父,我也能担保。这件事,不会有别人知道。” “还有刚才发红光的事……”王氏犹豫着道,“也不要对你祖父说了。” “那是自然。”周怀轩应了一声,“后来不是已经证实我和阿颜没有关系了。” 盛思颜点点头,有些担心地问:“明天还要再在周老爷子面前再试一次?” 周怀轩背着手道:“……明天让我祖父滴血吧。跟我是一样的,我就不进来了。” 以防万一。 王氏和盛七爷一起点头,道:“这样妥当。” 几个人商议好,周怀轩才离开盛国公府。 周怀轩走了之后,盛七爷离开王氏坐月子的暖阁,去外院存放他的滴血石去了。 王氏将盛思颜留了下来。 “思颜,过来陪娘坐坐。”王氏靠坐在烧得暖暖的炕上,含笑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嗯”了一声,坐在王氏身边,帮王氏掖了掖被子。 “我的小思颜,也要出嫁了。”王氏用手抚了抚盛思颜白嫩的面颊,感慨说道。 养了一阵子,脸上的肌肤终于养回来了,只是还有些瘦,两颊瘦得削了下去,巴掌大的小脸上,只看得见一双大大的凤眸,浑圆漆黑透亮,像是会说话一样。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抱着王氏的胳膊推了推,撒娇不依地道:“娘啊,人家还没有提亲呢……” “人家?谁是人家?我可不知道人家是谁。”王氏故意说道,看见盛思颜晕红了双颊,才不再逗她,转了话题道:“……刚才,怀轩可是够心疼你的。看你手扎破了,二话不说就帮你止血。” 盛思颜只觉得额头上飘落两根大大的黑线。 那不是在止血好不好! 不过盛思颜也没有说出来。 对于周怀轩这个怪癖。盛思颜不敢在王氏面前说。 她怕一说,王氏就不让她嫁给周怀轩了。 嫁给周怀轩,不管对她。还是对盛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大概,可能,或许,她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周怀轩。 盛思颜低下头,做不好意思状,把这件事圆了过去。 王氏的心思其实不在这个上头。 周怀轩对盛思颜的关心,她早就看在眼里,也没有怀疑过。 所以周怀轩的举动没有引起她任何疑虑。她只在想着另一件事。 “思颜。”王氏的脸色严肃起来,“你看见那滴血石里的四句话了?” 盛思颜窒了窒,抬头道:“嗯,看见了前面两句话,后面的……” “后面的不认识?”王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娘可是知道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就算你不认识,你也能把后面那两句话描下来吧?” 盛思颜大囧。 她的记性确实很好。 刚才的惊鸿一瞥间,她确实将后面两句话的形状牢牢记在心里,本想回去卧梅轩后,自己偷偷描下来仔细研究的。 现在王氏既然问了。盛思颜也不瞒她,点头道:“是能描下来,但是确实太奇怪了。”说着。她站起来,满屋子看了看,找笔墨纸砚。 王氏朝内室努了努嘴,“那里有。” 盛思颜忙去内室,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在暖阁的条案旁站着磨了一会儿墨,等墨化开了,再提笔想了一会儿,在纸上画了起来。 王氏看着盛思颜的手势。很是奇怪。 她看得清楚,盛思颜不是在写字。而是真的在画…… 过了一会儿,盛思颜总算把那后面的两句话“描”出来了。 她凝眉注视着自己刚刚“画”完的字迹。摇头道:“我觉得这些不像是咱们这里的文字。”说着拿起来将墨吹干了,捧给王氏看。 王氏就着盛思颜的手看过去。 果然不像是字迹。 后面的两句话,说是文字,不如说是两幅图画。 图画的线条简洁,排列整齐,有一定的规律,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一群人对天跪拜的情景。 “怎么是这样?”王氏瞠目结舌,“你看到的后面的两句话,就是这样的?” 盛思颜点点头,“我把那两句话的样子放大了描下来,就是这个样子,如果缩小到滴血石里面字迹的大小,应该看上去就是文字的样子。” 这到不奇怪。 盛思颜知道,早期人类的文字,就是从象形文字起源的。 但是她也觉得,这后面两句话,绝对不是象形文字。 它们是一种成熟的文字,只是他们都没有见过罢了。 王氏对盛思颜的记性还是很放心的。 不管什么东西,她只要用心看上一眼,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刚才的情形那样奇特,她肯定更是用心去看,去记。 她能画出来这个样子,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不会是别的东西。 王氏又看了看盛思颜“描”出来的东西,然后递给盛思颜,“塞到那边的熏笼里,烧了吧。” 盛思颜点点头。 这东西既然那么重要,她当然不会留在手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是懂的。 再说这东西经过她刚才的描画,已经牢牢记在她脑海里,不会担心会遗忘丢失。 盛思颜将那纸张拿到熏笼边上,揭开盖子,将纸塞了进去。 只见一道白烟亮起,熏笼里闪出几星火光,很快将那纸烧得干干净净。 盛思颜一直站在熏笼边上,看见那纸化成灰烬了,才将熏笼的盖子盖上。 “今天真是累了。”王氏叹口气,觉得全身都酸软了。 她掀开被子,要下炕。 盛思颜忙过来扶着王氏进浴房收拾洗漱。 等将王氏安置睡下之后,盛思颜才离开暖阁。 外间的屋子里,盛七爷和小枸杞在等着她吃饭。 盛思颜也有些乏了,她坐下来只喝了碗粥。就吃不下了。 盛七爷也没有难为她,只是吩咐木槿,如果晚上大姑娘饿了。再给她做碗补气血的海参黍米人参粥。 木槿屈膝应了。 小枸杞看见大姊脸色苍白,忙表忠心:“大姊。我会乖乖吃饭!” 胖嘟嘟的小脸蛋,亮晶晶的大眼睛,还有两颗雪白的小虎牙,看得盛思颜心里高兴不少。她拍了拍小枸杞胖胖的小脸蛋,温言道:“嗯,小枸杞不要淘气。等大姊歇好了,再带小枸杞出去玩。” 小枸杞欢呼一声,目送着盛思颜的背影往燕誉堂外走去。 盛思颜回到卧梅轩。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去浴房洗漱,换了晚上睡觉穿的寝袍出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这一晚上,她睡得并不安稳。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召唤她,也看见天空的颜色从湛蓝变得血红。 郁郁葱葱的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皲裂,大河断流,高山夷为平地,沧海变成桑田。 天上像是下着血雨。凡是被那血雨沾到的人都在痛苦中挣扎死去…… 一眼望去,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昏暗发红的天空中。一只只凶猛的秃鹫如饿狼一样往地上俯冲,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是它们的目标。 盛思颜感觉自己好像站在这片民不聊生的荒原当中,跟着一大群人奔走逃难。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道闪亮的闪电,还有一记炸雷在他们头顶响起。 盛思颜慌不择路地四处奔逃,可是天上的闪电好像不放过她。 “周大哥!周大哥!怀轩!怀轩!”盛思颜下意识叫着周怀轩的名字,想要躲到他身边,得到他的救护。 就像是有神迹一样,周怀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拦腰将她抱住。腾身而起。 他们像是在云层上穿行,往远方快速飞去。 但是那道闪电依然追着他们。雷声一记比一记激烈。 盛思颜趴在周怀轩肩上,于奔逃中惴惴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闪电如箭般往周怀轩背上击杀过去。 盛思颜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周怀轩错手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周怀轩,任凭那道闪电击中自己的腹部…… …… “阿颜——!”神将府的周怀轩吼叫着从睡梦中惊醒。 他伸手,抹了抹额头,发现自己又一次汗流浃背。 周怀轩抿了抿唇,眉头拧成一个结。 他再也睡不着了,掀开被子,迅速去屏风后面换了大衣裳,随手扯下一件大氅,唰地一声披在肩上,推开窗子,迎着漫天星光,一跃而出,飞上神将府的屋脊,往府外飞身而去。 等他穿墙入院,来到盛国公府内院卧梅轩门口的时候,盛思颜才刚刚怔怔地醒过来。 她从床上坐起来,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腹部。 刚才的梦境里,她记得清清楚楚,那道闪电击中她的腹部,但是却并没有伤害她。 她只觉得全身暖洋洋地,如同置身在母腹当中,被包裹,被保护,无比安全……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盛思颜蹙了眉尖,伸手在腹部处摸了摸,确实毫无异样。 咚! 卧房的窗户那边突然传出一声小小的声响。 好像有人进来了? 盛思颜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头,她屏住呼吸,在床帐里一动不动,一手悄悄伸到枕头底下,握住了她从不离身的小银刀。 “……阿颜?”周怀轩的声音在床帐外响起。 听到那熟悉的低沉浑厚的声音,盛思颜只觉得自己一下子从地狱来到天堂。 她再也顾不得,一把扯开床帐,掀开被子,光着脚从床上下来,往周怀轩那边飞奔过去。 周怀轩看见瘦小的盛思颜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就从床帐里冲了出来,忙张开双臂,拥她入怀,用身上的大氅紧紧裹住她。 周怀轩的身上其实一直很冰冷,但是和以前相比,已经好多了。 两人相拥的时候。周怀轩的身子也能渐渐变得温热。 盛思颜抬头,一双凤眸在周怀轩俊美如天神般的面上逡巡着,樱花瓣一样的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周怀轩也低头凝视着她,目光有意无意在她腹部划过。 虽然明知是个梦。但是不亲眼看看她的状况,周怀轩还是不能放心。 “周大哥,你怎么来了?”盛思颜将脑袋靠在周怀轩胸前,听着他沉重有力的心跳说道。 周怀轩将她拦腰抱起,就跟在梦境中一样。 盛思颜一怔,已经双脚凌空,被周怀轩抱着往床帐处走去。 她下意识揽住周怀轩的脖颈。 周怀轩将她放到床上,给她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淡淡地道:“睡吧,我守着你。” 盛思颜哪里睡得着,本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是周怀轩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按,她就觉得一阵睡意袭来,眼睛很快就睁不开了,口齿缠绵着嘟哝了几句话,便睡了过去。 周怀轩一直坐在她床边,等她睡熟了。才悄悄离去。 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盛思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想起昨晚的事,恍如一场梦境。 她几乎都分不清后来周怀轩半夜潜进她的卧房来看她,到底是实有发生,也是她梦境的一部分。 …… 远在千里之外的堕民聚居地。 一个黑衣男子从一个殿堂一般的屋子冲出来,狂喜叫道:“出现了!出现了!天命人出现了!我们有救了!” “真的?” “是不是真的?!” 无数蒙着面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立在那殿堂门口探头张望,但是都不敢进去。 “里面的天命盘在转动!一千年了!天命盘终于开始转动了!” 堕民闻言欢欣鼓舞,纷纷要进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劈下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将那殿堂的屋顶击穿。 一道道金蛇般的闪电接连不断击入殿堂内部,正好打在天命盘上。将之击得粉碎。 堕民们眼睁睁看着那闪电带下雷火,呼啦一声,大火熊熊而起,将他们的殿堂烧得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上天还是不肯饶恕我们?!” “天命人难道也放弃我们了吗?!” 无数堕民跪倒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许久,一个黑衣人站了起来,手执着龟甲算了算,仰头对面前的堕民大声道:“大家不要放弃,这是天命人不愿意让我们知道他的行踪。但是他在这个世上已经开始聚集力量了。终有一天,他要带着我们堕民,走出被诅咒的命运,重新堂堂正正站在日头底下!” 这话让堕民们升起几分希望。 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们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天命人如果再不出现,他们在这个时代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 大夏皇朝的京城。 盛国公府的嫡次子洗三的日子。 前一阵子京城又是大雪,又是寒流,冷得不行。 今天的天气却是格外暖和。 日头在天上暖洋洋地照着,已经堆积了一个多月的大雪有了融化的迹象。 盛思颜差一点起晚了,还好木槿及时将她叫起来,去浴房梳洗过后,就去准备今天洗三的筵席。 她已经是第二次办洗三礼,已经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 这一次他们没有请很多人,但是很多人照样递了帖子,要来他们家坐一坐。 盛思颜仔细甄别,只请了那些在她爹入狱的日子里,帮助过她们盛家的人。 和上一次一样,男人在外院,由盛七爷招待,女人在内院,由盛思颜招待。 因是洗三筵,男人来得不多,多半是女客。 盛七爷又格外激动。 因为今日不仅是他嫡次子的洗三筵,也是他女儿盛思颜要定亲的日子。 他一大早就起来,将小枸杞送到盛思颜的卧梅轩,让盛思颜的大丫鬟看着。 “思颜,我先去外院,等下周老爷子来了,我再唤你过去。”盛七爷激动说道。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温顺地应了一声。 经过了昨夜,她已经平静下来,没有昨天那样惊喜莫名了。 女客一个个被迎了进来。 神将府的女眷只来了周怀轩的娘亲冯氏和他的庶妹周雁丽。 按理说,这样各府间的人情来往,来的人应该是神将府的当家人吴三奶奶。 不过看见吴三奶奶没有来,来得只有性子软和的冯氏,盛思颜倒是觉得更好一些。 她对冯氏格外恭敬,将冯氏和周雁丽亲自迎了进来,安排在上首坐下。 ※※※※※※※※※ 第217章 为母 冯氏虽然是神将府嫡长房的大奶奶,却一向不管事,而且很少出来应酬。 外面的人等闲见不到她,大家熟悉的只有神将府内院当家人——三房的吴三奶奶。 这一次冯氏能来,盛思颜也有几分意外。 “周大夫人,您请这边坐。”盛思颜到底是小辈,又因周怀轩的关系,不可能和别人一样,跟着叫冯氏“冯大奶奶”,因此用了个比较正式的称呼。 自从京城里有了周怀轩和盛思颜的传言之后,冯氏对盛思颜的印象就不太好,本来是不想来的。 但是周怀轩昨日特意跟她说了一声,说希望她能来出席盛国公府的洗三礼。 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难得对她提个要求,一听之下,冯氏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没想到来到盛国公府见了盛思颜行事有大家之风,又听她柔顺有礼地叫她“周大夫人”,这个称呼一下子叫到冯氏心里去了,顿时对盛思颜印象大为改观。 她拉着盛思颜的手,温温柔柔地道:“一直听说盛家大姑娘是个美人儿,今日见了,才知道不止是美人儿,还是个伶俐人儿。瞧这把好嗓子,听了人就心里舒坦。” 盛思颜飞快地看了冯氏一眼,见她五官精致,眉目秀美,只是眉间总是半蹙着,大概是这么多年,犯愁犯习惯了,面上总是一副不得展眉的模样儿,显得比实际年龄应该要稍微老一些。 想起周怀轩从生下来就病恹恹的,一直病了十五年,心里就对她有些微的同情。 “周大夫人谬赞了。今日是我三弟洗三的日子,居然能请得动夫人,实在是思颜的荣幸。”盛思颜很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激和喜悦。 她当然没说是盛国公府的荣幸。 因为从名义说。神将府周家和神农府盛家是一个牌面上的人,彼此人情来往是正常的,不存在谁高谁低的问题。 冯氏笑着拍拍她的手。道:“我来的路上,听雁丽说过你。说你待人和气,以前很照顾她。” 其实盛思颜跟周雁丽不是很熟悉,还没有吴婵娟跟周雁丽熟悉。 可是周雁丽居然愿意为她说好话…… 盛思颜不禁看向冯氏身边的周雁丽。 周雁丽有些羞涩地对她福了一福。 盛思颜忙还礼,笑道:“周二姑娘,别的府里的姑娘们已经来了,你要不要过去跟她们坐一坐?” 周雁丽摇摇头,“我就在这里陪着母亲。”说着,还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盛思颜微一沉吟。也明白过来。 一定是冯氏不常出来走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所以周雁丽在她身边,多个人也好壮壮胆。 只是周雁丽也是羞怯内向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冯氏给她壮胆,还是她给冯氏壮胆…… 盛思颜笑着跟冯氏和周雁丽闲话两句,就听见外面又有丫鬟回报:“大姑娘,大理寺丞夫人都到了。” 大理寺丞夫人其实早就到了,不过一早去了王氏坐月子的暖阁,跟她说体己话去了。 现在应该是说完了话。才过来这边的。 盛思颜忙对冯氏福了一福,道:“您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你们家人少,可怜什么事儿都要你一个人操持,瞧这小脸瘦的。”冯氏怜惜说道,挥手让她自去忙碌。 盛思颜对周雁丽也点点头,才转身出去迎接大理寺丞夫人。 很快她把大理寺丞夫人谢氏迎了进来,跟大家见礼。 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来的是老爷子、老夫人带着儿媳妇和孙女们,下一辈除了郑大奶奶在吴家庄上养病以外,几乎都来了。 老爷子带着儿子、孙子在外院跟盛七爷说话。 女眷都是由盛思颜在内院招待。 冯氏算是来得晚的,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晚。冯氏也没那么尴尬了。 谢氏忙过来给各位老夫人、奶奶们见礼。 吴老夫人和郑老夫人都过来跟她打招呼,又问她:“你们家老夫人呢?” 冯氏笑着还礼。道:“让两位见笑了。我们老夫人本来说是要来的,结果早上起来略急了些。扭了脚,没法走路了,在家里养着呢。”又道:“三弟妹向来孝顺,跟我们老夫人更是跟亲母女一样,便主动要在家照顾老夫人,所以我就自告奋勇来了。” 神将府三房的正室夫人吴云姬是吴国公府的嫡女,就是吴老夫人的嫡幼女。 吴老夫人闻言忙道:“你太过谦了。不过云姬她从小就跟周老夫人亲近,也是她们该有这样的婆媳缘份。”吴三奶奶闺名云姬。 一旁服侍吴老夫人的吴家二房的尹二奶奶尹秀妍眨了眨眼睛,笑着道:“正是呢。我们家大奶奶跟娘也是亲如母女。若不是实在病得起不来床,她也一定会来服侍娘的。——娘,你说是吧?” 郑老夫人知道尹秀妍说的是吴家大房的郑大奶奶,也是她的继女郑素馨,不由叹息一声,愁眉不展地道:“也不知素馨的病情怎样了……” 郑素馨身子一向康健,但是最近这一次却似乎病得格外严重,已经快三个月了。 “是啊,我们也想知道呢。”尹秀妍微笑道,“自从先帝过世,我们大奶奶就一病不起了……” 吴老夫人笑着拿帕子指着尹秀妍道:“你啊你!以前你大嫂在家的时候,你见天跟她淘气,如今你却又每日里不把她在嘴里掂个来回就不罢休!连这种话都说了,赶明儿我让你去庄子上,亲自照顾你大嫂好不好?”不动声色之间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了。 郑老夫人和郑家的几个儿媳一齐笑了起来。 唯独冯氏的脸色马上变了一变,那一瞬间的嫌恶和委屈没有逃过盛思颜的眼睛。 盛思颜虽然是主家,但是因她是小辈,也只是在旁边站着。 见冯氏突然变脸,盛思颜很是惊讶和奇怪。 再仔细看时,冯氏已经恢复了正常了。似乎刚才只是盛思颜的错觉一样。 盛思颜将这件事暗暗记下,打算有空的时候问问周怀轩,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她也不喜欢郑素馨。但是像冯氏这样突然变脸,还是很值得探探寻一番的…… “哎哟。娘,您真要把我也送到庄子上,那谁来给娘分忧管家啊?——让娘操劳,我们二爷都要说我了。”尹秀妍忙笑道。 郑老夫人没那么容易放过这个话题,她跟着笑了一回,也对吴老夫人道:“说真的。这一次拖了这么久,到底怎样了,吴姐姐你知道么?” 吴老夫人想了想。将在一旁跟吴家和郑家的几个姑娘坐在一起的吴婵娟叫了过来,道:“娟儿,过来跟你外祖母说说你娘的病吧,可怜见的,她可是担心得不得了呢。” 吴婵娟忙走了过来,对屋里的人团团福了一福,才道:“祖母、外祖母,多谢你们记挂我娘。我娘……我娘……”她话未说完,已经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郑老夫人心里一紧。跟着流下泪来,哽咽着道:“好孩子,别吓我。快跟我说说,到底怎样了?” 盛思颜也竖起耳朵,专心聆听。 她总觉得郑素馨这一次病得蹊跷,但是看吴婵娟和尹秀妍的样子,又不像是作伪,只在心里暗自琢磨。 “……我娘这一次的病情真是来势汹汹。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慢慢好起来了。但是没过几天,居然就复发了。有一阵子,躺在床上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眼睛也看不见。甚至还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吓死我了。”吴婵娟哽咽着道。“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 盛思颜留神打量吴婵娟,见她比先前消瘦不少,脸上的轮廓却更加清晰俊俏,也是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 盛思颜心里一动,忙凝神看去,仔细观察吴婵娟最著名的“重瞳”。 以前她也看过,惊叹过,但是她记得以前每一次看过去的时候,只觉得有吸力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但是看完之后,却有些糊里糊涂,好像想不起那双眼睛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但是这一次,不知怎地,她不再觉得有移不开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一片空明清晰。 盛思颜索性盯着吴婵娟的眼睛细看。 吴婵娟的眼睛最好看的地方,是瞳仁特别黑,特别大,占了整个眼睛几乎有一多半的面积,因此眼白的地方比一般人要小,也显得她的眼睛比一般人要大。 盛思颜眯了眼睛,往前面走了一步,来到吴婵娟不远处和她正对面的地方。 清晨的阳光正好照到吴婵娟的侧脸上,映得她的侧脸莹澈如玉。 借着那道光线,盛思颜终于看清楚了吴婵娟的眼睛…… 吴婵娟漆黑圆大的瞳仁里面,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圆圈,就像是一个大圆圈里套着一个小圆圈,又像是拿着一面镜子站在镜前对着照的效果。 重重叠叠,像是要把人的神魂都吸进去一样。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重瞳”! 盛思颜低下头,忍不住唇角微翘。 如果她没有看错,吴婵娟的“重瞳”,有些像后世做了眼部手术后的结果。 她前世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里渡过,曾经见过一些眼部手术的小病人。 他们的眼睛看起来,就跟吴婵娟的这个所谓“重瞳”有些像。 当然,没有这样黑,这样大,更没有这样美貌和有吸引力。 难道这里的人以讹传讹,就把这当做是上古传说中的“重瞳”了?… 其实真正的“重瞳”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根本就没有人见过吧? 盛思颜寻思着,又微微摇头。 不对。 她听王氏隐隐提过一句,说吴婵娟的“重瞳”,跟大夏皇朝内宫深处藏着的那副重瞳图是一模一样的,而且在那幅图旁边提有四句话。 前面没有抹去的两句就是“重瞳现,圣人出”,也就是昨天她在滴血石里看见的那四句话中的前两句…… 如果是跟前世的眼部手术差不多的样子。又怎会出现在吴婵娟眼睛里? 盛思颜不由也蹙起眉头,深思起来。 不过她这幅样儿在别人看来,就像是在为郑素馨担心一样。倒让吴婵娟对她好感大增,求援似地看向盛思颜。 尹二奶奶也留神听着。闻言倒是愣了一下,讪讪地道:“……这么严重?” 吴婵娟使劲儿点头,“真是很严重。头一个月还好,后来反复起来,就越来越差。”说着拿帕子抹了抹泪,“如今我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吃什么吐什么,已经快一个月了。”说着。吴婵娟再也忍不住,对盛思颜跪了下来,哀求道:“盛大姑娘,求求你,让你爹给我娘瞧一瞧病吧……我娘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请盛七爷看在同门的香火情上,帮我娘治一治吧……我实在没有法子了……”说着,呜呜地哭得十分伤心。 盛思颜忙让开,不受吴婵娟的礼,并且让丫鬟赶紧扶起吴婵娟。 她很是无奈。 郑素馨对盛家好几次落井下石。甚至用盛思颜的身世威胁盛七爷,并且在没有达到目的的时候,将盛思颜的身世宣扬开。已经让盛七爷彻底恼了她,怎么可能还去跟郑素馨瞧病? 而且盛思颜和王氏对郑素馨看得比别人要清楚。 可是郑素馨在大面上一向做得很好。她的那些事情,别说一般人,就连吴国公府的人,也未必个个清楚。 吴婵娟又这样求到盛思颜面前,她要怎么做呢? 盛思颜正紧张地思索着,冯氏却咳嗽一声,给她解了围。 “吴二姑娘,今儿是盛国公府嫡次子洗三的日子。是大喜事,您也给别人留份脸面。不要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哭哭啼啼地。人家是主家,不好说话。但是咱们做客人的,可不能没有这份眼力价儿……”冯氏轻言细语说道。 吴婵娟一愣,忙擦了眼泪,对冯氏深深一福,低声道:“多谢周大夫人教诲,婵娟记下了。”对冯氏十分恭敬,比盛思颜的礼数还要足。 吴老夫人点点头,“我们娟儿向来是个好的。”说着,紧紧抓住了吴婵娟的手,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 冯氏笑了笑,颔首道:“吴二姑娘多礼了。你为母请医,这份心思实在难得。你娘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 吴婵娟见冯氏这样说话,脸上绽出笑颜,“承您贵言,回去我一定原原本本说与我娘听。” 冯氏的心情大好,笑得更加温柔和煦,“不客气。一定要说给她听哦……” 盛思颜心里的感觉更加怪异。 不过她见人都来齐了,正要请人去厅里坐着,将小冬葵抱来洗三,就听见又有婆子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大姑娘!大姑娘!昭王妃来了,在门外候着,让大姑娘去迎接呢!” 昭王妃? 盛思颜心里一晒。 昭王府和的帖子,她明明回礼婉拒了的。 这昭王妃也算是不请自来了。 但是人家是王妃,她不过是国公府的嫡女,不,也许是义女,实在是没有仗腰子的地方。 就算不让昭王妃进来,她也得出去跟她说句话,把礼数做足了。 盛思颜点头,淡淡地道:“本来是请昭王府不必大礼的,不过承蒙昭王妃看得起,自然是要迎一迎的。” 屋里的人都听明白了盛思颜的话。 原来盛国公府是婉拒了昭王府的帖子,根本就没有请他们…… 盛思颜带着婆子匆匆而去,出了二门,坐了轿子来到外院角门处,带着人走出来。 昭王妃王青眉披着大红狐裘,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五福缕空铜手炉,立在王府的大车前面,眯着眼睛打量盛国公府的门楣。 ※※※※※※※※※ 第218章 定亲 看见盛思颜出来了,王青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 确实是个美貌的小姑娘,难怪自己那个英明神武的弟弟对她念念不忘…… 上好的狐皮大氅下面隐隐露出雨过天青色的琵琶扣对襟小袄,月白色束腰长裙,纤腰不盈一握。 脸上的笑容还依稀有着当年在王家村时候那个小盲女的样儿。 想起当年,王青眉叹了口气,抚额低低叹息一声。 盛思颜也仔细打量王青眉。 这些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让王青眉整个人都同当年在王家村的时候不一样了。 皮肤养得细白粉嫩,圆亮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天然的两道黑色浓眉修剪得细细地。 丰润的嘴唇上涂了淡红的口脂,捧着手炉的手指如削葱般柔白细长…… 完全没有当初在王家村的村姑模样了。 王青眉矜持地看着盛思颜,微微地笑道:“是思颜吗?好久不见了。” 咦,这是忆当年来了? 盛思颜笑着福了一福,也道:“王大姐,好久不见了。” 王青眉脸上的笑容一窒,不满地皱起眉头,脸上的神色很是不悦。 她身边的丫鬟忙道:“大胆!这是我们昭王妃!什么王大姐?——你也配!” 盛思颜愣了一下,才明白自己是会错意了…… 人家明明是显摆来了,她还以为人家是在念当年的情意…… “昭王妃,请恕罪。思颜无意冒犯。”盛思颜只好又福了一福。 王青眉松开眉头,对盛思颜的识相很满意。 她走过去,一手拉起盛思颜的手,道:“当年谁能想到我们有这样大福呢?是吧……”说着。又看了看盛国公府的大门,“听说,今天是你们盛国公府的嫡次子洗三。我们王爷特意吩咐送了厚礼。” 这是在暗示盛思颜。为何不请他们上门? 盛思颜垂眸暗暗寻思。 周老爷子他们都来了,今天也是她定亲的大日子。 王青眉如果是受了王毅兴所托。提前来打招呼说合,她可不能让王青眉进去…… 这样一想,盛思颜便试探着问道:“昭王妃您一个人来的?” 王青眉一听就不舒服,反问道:“你还想谁来?” “王爷没有陪您来?还有王二哥呢?”盛思颜故意说道,一边仔细观察王青眉的神情。 王青眉眼底的怒气一闪而过。 那就是对盛思颜很生气了,应该不是被王毅兴说服了,过来帮他说合的。 盛思颜放了心,低下头。正好看见王青眉捧着手炉的手青筋都爆出来了,心头更是大定。 “王爷公务繁忙,怎会有功夫到这里来?”王青眉讥诮说道,“至于我弟弟,更是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今天一大早就出去给王爷办差去了。” 盛思颜笑了笑,提醒道:“昭王妃,王状元是朝廷命官,虽然官职不高,也是吃俸禄的。昭王如今只是闲职。王状元帮姐夫处置家事是可以的,但是‘办差’两个字,还是不要说了。” 王青眉愣愣地听着。觉得好像是有几分道理,但是又听得别扭,特别是从一个她看不起的人嘴里说出来,更让她反感。 “还有这种说法?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公事还是私事,反正是他们爷们儿的事,跟我们女人不相干。”王青眉皱了皱眉,想到自己的来意,还是放软了声调,道:“思颜。你是从小我看着长大的。你王二哥也是从小对你就照顾有加。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我想求求你。不要再缠着他了,好不好?” 自从她知道昭王要来给王毅兴提亲。她就气炸了肺。 王毅兴已经是鬼迷了心窍,她又不敢跟昭王说个“不”字,想来想去,她只好盘算着过来找盛思颜。 只要盛思颜拒绝,就算昭王来提亲也没事了。 盛思颜没想到王青眉这样直接了当,也跟着皱了皱眉,道:“昭王妃,您太看得起我了。我何德何能,敢对昭王说个‘不’字?而且我这才从外面躲了两个月回来,家里娘亲生孩子,我里里外外一把抓,实在没有功夫去缠着令弟。请您还是约束令弟,不要再做无谓功了。”说着,福了一福,“我家里还有客,就不耽误您了。” 王青眉没想到盛思颜居然一口否认,根本不肯拒绝昭王的提亲。 也是,王青眉讥诮想到,如果是她,她也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门亲事的…… 都是女人,盛思颜心里在想什么,王青眉自问十分明白。 既然你不肯答应要回绝昭王的提亲,那我也没法子了。 你做了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 王青眉打定主意,换了笑颜道:“对哦,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也来给你弟弟添盆呢。” 盛思颜想了想,颔首道:“既然昭王妃盛情,我们盛家却之不恭。”一边说,一边请了王青眉进去。 王青眉因自己出身寒微,就越发在排场和礼数上做足了,不想别人看不起她。 她出门向来带着八个丫鬟、八个婆子,抱着衣包、香炉、坐垫、食盒、首饰盒,团团围绕在她身边。 带着这样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盛国公府的内院,王青眉走上台阶,看了一眼厅内的女眷客人。 她跟着昭王进京,才两个月左右。 昭王本人深居简出,很少在京城跟世家高门来往。 王青眉当然也没有出来走动过。 这一次,还要借着盛国公府的光,跟这些高门贵妇结交,王青眉心里不是不膈应的。 不过她的主要目的不是来见这些人,所以也不在乎了。 她跟厅内的客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看了看上首的两个位置。被两个老夫人坐着。 盛思颜给她依次介绍,“这是吴国公夫人、郑国公夫人、大理寺丞夫人、周大夫人、尹二奶奶……”一连串夫人奶奶,听得王青眉头晕脑胀。 吴老夫人和郑老夫人的品级比她还高一级。见她当然不必起身,只是微微颔首。 王青眉也知道四大国公府的厉害。不敢跟她们硬犟,只好抿着嘴,坐到郑老夫人下首的第一个位置。 盛思颜命丫鬟给王青眉上了八宝如意的盖碗茶。 王青眉接过,揭开盖子抿了一口,就放到身旁的桌上,笑着道:“盛大姑娘聪明伶俐,只可惜父母不详,不然求亲的人一定会挤破盛国公府的大门吧?” 盛思颜早知道王青眉会说什么话。淡淡笑着道:“我有爹有娘,昭王妃说我父母不详是什么意思?我却听不大懂。” 冯氏皱了皱眉头,但是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看向别的人。 厅里的人都皱了眉头,但是看盛思颜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儿,一点都不生气,倒是也挺佩服这小姑娘的涵养。 虽然昭王妃说的是实话,但是不是任何场合都能说的。 比如说人家孩子满月礼,你上门恭喜的时候说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死。就是欠抽的话。 人当然会死,但是在人家孩子满月礼的时候说这种话,就是不通情理。被人打一顿也活该。 这就是人情世故。 而昭王妃看样子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 但她就这样大咧咧特意上门说了,肯定是有用意的。 再一想到当初都传盛国公府看上了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做女婿,对昭王妃的行为也就释然了。 应该是来警告盛思颜,不要再痴心妄想嫁给状元郎了吧? 冯氏想到自己的儿子周怀轩,微微有些不安。 昭王妃见盛思颜装糊涂,而且一直在笑,一点没有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被人羞辱之后应该有的委屈、愤怒和失态,对她更加不喜,将脖子一梗。扭着头嗤笑道:“你别给我装傻。你是王大娘在外面拣来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也不用我再说了吧?” 盛思颜的笑容淡了下来,“原来是这件事。请问昭王妃关心我生身父母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昭王妃反问。听不懂盛思颜的话。 “是啊。我娘说过,只有对要议亲的人,才会告诉他们我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盛思颜淡淡说道,“难不成,昭王妃也是想提亲?这我可做不了主,得等我娘坐完月子之后……” 正好合了昭王说过,等王氏坐完月子,就来盛国公府提亲的话。 “胡说!谁跟你提亲!”这话触到王青眉的痛处,不由大怒,指着盛思颜道:“你给我仔细!别以为攀上神将府,就能自抬身价!我弟弟虽然傻,我却不傻。我跟你说,想进我们王家门,做妾可以!但是想做正妻,除非你踏着我的尸体嫁进去!” 冯氏听着实在不像话,寒声道:“昭王妃,您这夹枪带棒的,是什么意思?我们神将府可是得罪你们昭王府了?” 王青眉很是惊讶:“周大夫人,您怎么这么说呢?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是她……”她朝盛思颜努了努嘴,“她的心思,您还不明白?前些日子这京城里的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您就没有想一想?” 王青眉话里话外,居然暗示是盛思颜自个儿故意传出跟周怀轩的谣言,来达到逼王毅兴娶她的目的…… 好吧,这样强大的迂回婉转的发散思维,连盛思颜都忍不住要给她点个赞。 但是赞归赞,乱说话一样要告她诽谤…… 盛思颜沉下脸,镇定地道:“昭王妃,您说话要有根据。我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当不起您这样的揣测。” “你敢发誓说这事跟你无关?”王青眉自从知道昭王打算帮王毅兴来提亲,就气炸了肺。但是她又不敢对昭王说个“不”子,只好来找盛思颜,想让她知难而退。 “如果跟我有关,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盛思颜淡然说道。 这样的毒誓都发了。可见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就连王青眉都怔了怔。 难道是她想错了? 厅里霎时一片寂静。 郑老夫人听到盛思颜的誓言,心头一颤。 她记得,自己的小女儿想容。被人逼急了,也是动不动就发这样的毒誓。忍不住叹口气,摇头道:“这孩子,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要撑一头家。若是你娘在这里听见这话,肯定心疼死了。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却让人这样作践。” 王青眉挑了挑眉,“郑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不想别人代她受过。忙道:“昭王妃,您是找我来的,就不要拉扯上别人了。郑老夫人一番好意,您别想歪了。” “我?想歪?”王青眉眼风一扫,见厅里的人大部分都对她露出鄙夷的神色,心头更恼,沉下脸琢磨要如何让盛思颜更加没脸,不敢再纠缠她弟弟王毅兴。 盛思颜笑着对郑老夫人福了一福,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走了上来。笑着在门口道:“大姑娘,老爷有话,请大姑娘出去。” 盛思颜回过神。知道是那边准备好了,要她去“验血”去了,心里一动,有了个主意,点头笑道:“吴二姑娘刚才为母请医,实是纯孝。要不这样吧,我去问问我爹,看最近有没有空,去帮你娘瞧一瞧。”顿了顿。又道:“令堂的病实在太过蹊跷,我爹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不过。好在我爹治先帝的病有了些经验,如果令堂的病跟先帝的病一样。说不定能治好呢。”说着,也对堂上的人福了一福,“各位稍候,我去去就来。” 吴家二房的尹二奶奶忡然变色,看着盛思颜远去的背影狐疑不已,但是不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暗自揣摩,打算回家就说与她夫君听。 吴婵娟听说盛思颜居然愿意帮她去问盛七爷,高兴得不得了,甚至对着她的背影跪了下来,又磕了两个头,殷切之意,十分明显。 王青眉容色稍霁,想着是不是等下找机会见一见王氏,跟她说个清楚。 盛思颜借着这个机会从内院出来,匆匆忙忙往外院行去。 来到盛七爷的外书房门口,盛思颜看见周怀轩披着棕黑色秋刀氅衣,背着手站在回廊下。 周显白缩着脑袋站在他身后。 “周大哥。”盛思颜满心欢喜地走了过去。 周怀轩唇边的笑颜微闪,淡淡点头,“进去吧。” 这就表示周老爷子已经在里面了。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在门口脆声道:“爹,我来了。” “是思颜?进来,进来。”盛七爷喜不自胜地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盛思颜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屋里的上首正是坐着一脸笑眯眯模样的周老爷子。 盛七爷在下首陪坐。 看见盛思颜进来,周老爷子起身道:“去里屋吗?” 盛七爷点点头,“这边请。”抢先带路进去。 盛思颜对周老爷子行礼问好,“老爷子安好。”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她一眼,颔首道:“好,好,进来吧。” 盛思颜跟着他们两人进了里间。 盛七爷已经把里间收拾好了,窗子被厚重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三个人进屋之后,盛七爷又关上大门。 周老爷子背着手站在门口,气定神闲地道:“快说,你要如何证明她跟我们周家没有父系血缘关系?” 盛七爷先去书案上将桌灯捻亮,然后从书案上拿出一个小匣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块小石头样的东西,托在掌上,给周老爷子瞧,“这是我们盛家的滴血石。” 周老爷子露出震惊的神情,“滴血石?!——就是它?!”他征询地看着盛七爷。 盛七爷点点头,“您知道?” 周老爷子定定地看着这块小小的石头,摇头道:“知道一点点,但是从来没有见过。” “请周老爷子一定代为保密。”盛七爷求恳道,“当年我爹就算被满门抄斩,都没有透露这个秘密。” 周老爷子缓缓点头,伤感道:“我自然不会对别人说的。你爹当年是我的挚友。只可惜遭受飞来横祸。”说着抬了抬手,“开始吧。” 盛七爷拿出一根银针,往自己的大拇指上刺了一下。滴出一滴血在滴血石上。 和别人的血不一样,盛家人的血。竟然是直接渗到石头里面。 “这就是催动了。”盛七爷等那血都渗进去了,才对周老爷子道:“您可以滴血了。” 周老爷子伸出手掌。 盛七爷拿了另一根银针,往周老爷子掌上扎了一下。 一滴血珠滴到滴血石上,一直留在表面,并没有如同盛七爷的血一样渗进去。 周老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以为奇特。 “你过来。”盛七爷对盛思颜招手。 盛思颜走过去,也伸出手掌。 盛七爷拿了第三根银针,扎到盛思颜的手指头上。也滴下去一滴血珠。 这滴血珠跟周老爷子的血混在了一起。 盛思颜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 她生怕出现和昨日跟周怀轩的血混合后的情况,那可是真的太吓人了…… 结果这一次他们等了足足半个时辰,那滴血石都没有变化,跟他们昨日第二次试验的情况一模一样。 盛思颜放下心,脸上露出盈盈笑意。 周老爷子背着手,偏着头看了半天,道:“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思颜亲生的爹是出自神将府,您和她的血混合后,这石头会变成血红色。如果她跟你们神将府没关系,那么这石头就不会有变化。”盛七爷解释道。 “这样啊?要等多久?”周老爷子轻松问道。 “其实很快。我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多等了一会儿。”盛七爷笑着将滴血石放入预先准备好的盐水当中清洗,“我可以肯定,思颜一定不是周家的后人。” 盛七爷将滴血石都请出来了。证明盛思颜跟周家没有关系,周老爷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也足以见得在盛七爷和王氏心中,盛思颜不是亲女,胜似亲女……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拊掌道:“那好,我今儿就给我的嫡长孙怀轩提亲来了!”说着,从怀里掏出庚帖,交到盛七爷手里。 盛七爷如释重负般擦了擦汗,也将盛思颜的庚帖交给周老爷子。问道:“合八字要多久?” 周老爷子笑道:“不用多久。我的管事就是合八字的高手,咱们出去谈。”说着。往里间的大门走去。 三个人从里间出来,神情都很愉悦。 盛七爷满脸笑容。手里紧紧握住周怀轩的庚帖。 周老爷子想到终于能在有生之年抱到嫡长重孙了,也忍不住开怀大笑。 相比之下,盛思颜就含蓄得多,只是在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 周怀轩见他们三人出来了,一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大事已成,心头也是一喜。 只是他淡漠惯了,就算是欢喜,也只是目光里稍微流露出些许暖意。 而这暖意,也只不过盛思颜一个人能感觉到而已。 盛思颜站到盛七爷身边,周怀轩便站到了周老爷子身边。 周老爷子将周大管事叫了进来,吩咐道:“这里有两张庚帖,你快去合一下八字。” 周大管事笑着应了一声,拿起身上挂着的金色小算盘,噼里啪啦拨了起来。 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周大管事就批出了“天作之合”四个大字,过来对周老爷子和盛七爷拱手道:“恭喜两位!贺喜两位!我们大公子和盛大姑娘的姻缘,实是天作之合。我周某合八字合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相合的八字!” 周老爷子愕然,“会有这么好?” “您别不信。您来看,这起运、交运、坤造、旺衰、神煞,还有大运,无一不相合。而且大公子命中本有三劫,只有娶了盛大姑娘,才能让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果不娶,大公子恐怕……”说到这里,周大管事的脸色有些扭曲。 盛思颜见了暗暗奇怪。 “打住!打住!你只告诉我,是不是非常好!”周老爷子听得头疼,忙制止周大管事再掰下去。 “好得不能再好!”周大管事斩钉截铁说道,再加一句,“如果不娶,恐有性命之忧。” 周怀轩在旁边淡淡地笑。 周显白目瞪口呆看着周大管事,简直没想到大公子随便吩咐了一声,大管事就这样卖力地“合八字”!… 周老爷子拊掌大笑道:“那好!这个嫡长孙媳,我们神将府娶定了!” 第219章 撩人 周大管事在旁边连连点头,一脸“正是如此,老爷所言不虚”的模样儿。 周显白在旁边看得嘴角直抽抽。 他万万没有想到,周大管事做这种阿谀上心的事,居然如此得心应手,应付得天衣无缝。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公子跟盛大姑娘的八字真的相合! 其实谁不知道盛大姑娘是捡回来的? 这八字是怎么回事,大家也是心照不宣,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吧? 周显白撇了撇嘴,在周怀轩背后轻声嘀咕。 周怀轩瞥了他一眼,居然开口问道:“……阿颜的八字,是哪里来的?” 盛思颜心里一抖。 她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没想到却是周怀轩问了出来。 她不由凝视着周怀轩,心里很是惊疑不定。——他是什么意思? 周老爷子脸上笑容不变,背着手看向周大管事。目光中的压力如山般沉重,周大管事却一点都不怵的样子…… 周显白对周大管事霎时充满敬畏之心。——不愧是前辈!学着点儿…… “老爷,大公子的八字,的的确确和这幅八字相合得不得了。”周大管事拱手说道,“您要不信,去找别人合一合。” 周老爷子笑了笑,又看向盛七爷。 盛七爷一点都没生气,反而笑呵呵地道:“内子救了思颜的那一天,她是包在一个襁褓里,里面有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内子的医术也十分精湛。她给那时候的小思颜把过脉,也就刚刚满月的时候,跟那生辰八字所写的年岁是完全对得上的。” “哦?有襁褓?还起了名字?”周老爷子眯了眼睛,再看盛思颜。已经在频频点头,“看来也是个有来历的。恐怕除了我们神将府,无人再能护得她周全。” 周怀轩和盛思颜一齐松了一口气。 两人不由自主对视了一眼。 周怀轩默默地移开视线。看向院外的天空。 盛思颜低下头,脸上的喜色一点点蔓延开。一直浸染到她内心深处。 她有一种终身有靠的踏实感。 在这个如浮萍般的世间,终于有人能让她倚靠,不用再担心颠沛流离,更不用担心会所托非人…… “既然八字相合,那我们去写婚约吧。聘礼我们也带来了,只等这里事了,就送进来。”周老爷子说着,看了周怀轩一眼。冲他伸出一个手掌。 周怀轩淡淡点头。 今日就下聘,是周怀轩用跟周老爷子五次下棋的机会换来的。 盛思颜完全没想到今日连聘礼都要过了,圆亮的凤眸不由瞪得更大更圆,愣愣地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侧着头,眼睛并不看她,只是正对她视线那一边的侧脸,被她看得比别的地方要略红一些。 周显白看在眼里,暗暗对盛思颜伸出大拇指。——还是盛大姑娘厉害,光看一看就让大公子赧然了…… 交换庚帖,合完八字。再写婚约,下聘礼,盛思颜就是神将府的人了。 只等最后出嫁。她就是正经的神将府大少奶奶…… 盛七爷也没有料到神将府做事和他们打仗一样,端得是雷厉风行,不由抹了一把汗,道:“……呃,嫁妆还要等她娘出了月子才能办好。” 盛思颜噗哧一笑,轻盈地转头,笑得身子一抖一抖。 周怀轩回眸,目光被她的笑声牵引,似是胶着在她的背影上。 盛思颜觉得背后一阵阵发热。居然有种以前在药山的大雪夜里,被狼盯上的感觉。 她蓦然回头。眸光正好跟周怀轩的视线撞在一起。 他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如同暗夜的星空一样深沉内敛。内里却又有着孤独的火种,寂寞地燃烧,那火像要从他眼里夺眶而出,将她裹挟进来,一起燃烧,直到化成灰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无法分开…… 盛思颜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里能流露这么多的情绪,尤其是周怀轩本来就是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更让她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 周老爷子装作没有看见两人之间胶着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步,挡住周怀轩的视线,对他道:“你去让他们把聘礼准备抬进来吧。” 周怀轩看了一眼周显白。 本来正兴致勃勃袖着手踮着脚看好戏的周显白只好拖长声音应了一声,道:“老爷子,小的这就出去……”一边走,一边三回头地往这边看。 周怀轩抿紧唇,目光似电,脸色渐渐淡漠。 周显白打个寒战,忙转身一溜烟跑了。 “嫁妆不用着急。哈哈……”周老爷子爽朗地笑道,“出嫁的时候才要抬嫁妆。如今是订婚,当然是我们先下聘。” 盛七爷不是很懂,挠了挠头,“那咱们先把婚约写好了,我拿去给内子瞧了,再说别的。” 周老爷子点点头,“咱们现在就去写。”又叫了周大管事一起进里屋写婚约。 盛家的下人在外面的回廊上候着。 外间只剩下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 盛思颜心里怦怦直跳。 她并不是第一次跟周怀轩单独在一起,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更不会看见一个陌生俊俏男子就要心神荡漾。 但是这一次,她却觉得格外难熬。 屋里没了旁人,周怀轩的视线更加大胆而贪婪,一分一寸烙印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似要将她拆解入腹。 盛思颜的手指尖轻轻抖了抖。 她在里屋刚刚被银针扎破了手指头,取了血出来。 那伤口本来已经凝固了,可是她这时心神激荡,气血翻涌,不小心那伤口又滴出血珠。 一股比平日更浓郁的甜香从盛思颜的指尖散发开来。 周怀轩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升腾起无边的血雾。 以前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要强行忍住。 忍无可忍,还要重新再忍。 现在他们已经订亲,她是他的人。 他无需再忍…… 周怀轩抬起渐渐变成血色的眸。往盛思颜那边看过去。 苍茫世间,佳人遗世独立。 触目看去。他的周遭只有黑白两色。 只有她,是黑与白之间的五彩缤纷,又像是黑夜中的一点灯火,吸引他如同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周怀轩大袖一拂,散起一股劲风,外书房的大门咣当一声关得紧紧地。 就在大门刚刚关上的时候,周怀轩已经一个箭步跨上去。抱住盛思颜,往旁边的隔间里闪身进去。 一进去,周怀轩就将盛思颜推到墙边按住,低头凝视着她。 盛思颜紧张得发抖,她抬头看着周怀轩,见他眼眸发红,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他不断低喘着,依然在努力跟自己的*抗争。 看着周怀轩痛苦般地天人交战,盛思颜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醒悟过来。 她伸出那只颤抖的手指,放到周怀轩唇边。 周怀轩正拼全力抵御的甜香突然近在咫尺,他再无法思考。低头重重含住她渗出血珠的指尖,用力一吸。 一股难以抗拒的甜香入腹,如同清凉剂一样。 周怀轩眼前的血雾渐渐散去。 他的眸光恢复了清明,怀里人儿的触感更加明显。 大手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 那腰身如细柳般软得不可思议。 他不自觉地揉捏起来。 盛思颜身子一僵,忙用手扣住周怀轩的大手,不让他继续揉下去。 他的力气奇大,岂是她能阻止的? 就在越来越重的揉捏中,盛思颜觉得身子越来越软,特别是一双腿。酸软地像是站不住一样,只好紧紧靠在墙边。不让自己的身子往下滑。 周怀轩低头,看见盛思颜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唇色已经褪去嫣红,变得有些发白。 双眸却越发明亮闪烁。 她的目光中有了然,有怜惜,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得周怀轩心里发堵。 周怀轩松开她的指尖,喉咙紧了紧,试探着俯身,用自己的双唇往盛思颜的唇边如蜻蜓点水般触了触。 那触感比记忆中还要浓郁撩人。 周怀轩忍不住再一次贴了上去,印着她双唇的唇形,碾压磨蹭,又伸出舌尖,撬开她咬得紧紧的编贝小齿,探寻她唇内的芳香。 他的怀抱如铁箍般紧密牢靠,抱得盛思颜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急切地搜寻着她唇内芳香,尽他所能,一寸一寸攻城掠地般不放过。 这一次,只是双唇相接好像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一阵暴风骤雨般的亲吻过后,盛思颜发现自己几乎是整个人挂在周怀轩身上。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垂眸看着自己怀里这个衣衫凌乱,目光朦胧恍惚的女子,知道不能再继续了,只得恋恋不舍地在她面颊上又亲了一记。 盛思颜条件反射般嘟起已经有些肿的双唇,往周怀轩唇边蹭去。 学得还挺快…… 浑厚低沉的笑声似是从周怀轩胸腔里发出来,震得盛思颜慢慢清醒过来。 她低头,看见自己琵琶扣的对襟小袄已经被扯得往两边敞开,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还有中衣下嫩黄色绣着淡绿色缠枝细柳的肚兜。 因太激动,胸前双峰高耸,撑得肚兜格外紧绷。 “……周大哥……”盛思颜嗔了一声,松开抱住周怀轩的双臂,要给自己扣上扣子。 但不知怎地,她明明已经扣上,但是对襟小袄怎么也阖不上…… 盛思颜有些发急,不住地跟琵琶扣作对。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悠然道:“……已经扯坏了。” 盛思颜:“……” 再仔细一瞧,那琵琶盘扣的一边果然已经被扯脱了,整颗扣子都在衣襟的另一边悬着,难怪小袄阖不上…… “这样我怎么出去?”盛思颜泫然欲泣,抬眸看着周怀轩。轻责说道。 周怀轩往后退了一步,四下看了看,见桌上摆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盖碗茶。便端了过来,往盛思颜小袄上一泼。 盛思颜惊跳起来。发出短促的叫声:“啊——!” 在外面回廊上候着的木槿忙问道:“大姑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被茶泼到了,衣衫都脏了……”盛思颜在隔间忙回应道。 周怀轩撂开帘子走了出去,拉开外书房的大门,淡淡地道:“去给阿颜拿件外衫过来。“顿了顿,又问:“有裘皮小袄吗?我看她身上那件太薄了。” 木槿放下心。忙道:“有的,奴婢这就去拿过来。” “拿一件大红的。”周怀轩又吩咐了一声。 木槿愕然,“大红?”继而明白过来,想起先前周家老爷子大笑着说得话,忙给周怀轩屈膝行了礼,喜滋滋地道:“大公子说得是!今儿是大姑娘大喜的日子,确实要穿大红。奴婢这就去取。”说着,忙去内院给盛思颜取衣包去了。 盛思颜只好歪在隔间的榻上不出去。 周老爷子和盛七爷在外书房里间给盛思颜和周怀轩写好婚约,填上名字,又各自用了家族的大印。 盛思颜的庚帖上。盛七爷和王氏还是她的爹娘,算作是过继给盛家嫡支,同样是响当当的嫡长女身份。 反正以前说盛思颜是捡来的。都能说成是托辞,因为她的亲身父母不便出面云云。 虽然这种话单独说出来,一般人都不信。 但是有神将府的婚约做保,由不得人不信。 如果还有人不信,你是说你比神将府还要厉害? 人家肯定是知道内情的。不然怎会娶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做嫡长孙媳? 这样一来,反而给盛思颜的身世罩上一层神秘的色彩,没人敢小看她。 弄好婚约,盛七爷忙拿着去内院给王氏瞧。 周老爷子坐在里间,淡然问周大管事。“那八字是怎么回事?轩儿跟你说了什么?” 周大管事也淡定回道:“大公子确实跟老奴提了一下,说八字一定要合好。” “你就听了那小兔崽子的话?”周老爷子忍不住笑骂道。“你多大年纪了,还陪那小子玩这套!” 周大管事严肃地道:“不。老奴没有做手脚。”顿了顿,又道:“……本来是想尽量往好里说。您也知道,大公子难得看上一个人,这一次若是不成,老奴还真怕大公子就一辈子不娶了。结果那八字一合,还真的是‘天作之合’,一点都不假。” “真的?”周老爷子有些动容,“那性命之忧,又是怎么回事?” 周大管事默然,良久方道:“大公子命中确实有三劫。而且,他们的八字合在一起,还有四个字,我刚才没有说。” “那四个字?” “贵不可言。” …… 周老爷子一下子愣住了。 他回头看着周大管事,目光犀利无比。 “天作之合,贵不可言?” “正是。”周大管事颔首,“老爷子,您是知道的,老奴的相术,是学自堕民。” 周老爷子皱起眉头,像是在苦苦思索。 “老爷子,还有,大公子的命数您是知道的。从他生下来,老奴就给他排过八字。他确实是早夭之相。从他十五岁被那些人带走之后,他的命数其实已经中断了。老奴曾经怎么也想不明白,是谁给他续的命。直到今日看见盛大姑娘的八字,老奴才明白,大公子的续命人是谁。”周大管事含蓄说道。 “是她?可是她又怎会在九年前救过怀轩?”周老爷子摇摇头,“那时候她才五岁吧?” “老爷您忘了?九年前大公子曾经被黑衣人掳走。大爷连夜带兵上山,要救大公子。听回来的人说,那黑衣人还掳劫了一个小盲女,和大公子关在一起。后来大爷杀到,那些人给了大爷一块神农令,带走了大公子。那个小盲女,就被大爷救下了。”周大管事不愧是神将府的四大管事之首。当年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个小盲女,如果老奴没有算错。应该就是如今的盛大姑娘。她也是从那一年之后,眼睛才慢慢好了。” 他这样一说。周老爷子也想起来了,忍不住颔首道:“果然是有渊源的。我就说轩儿怎会非她不娶……” …… 木槿很快取了衣包过来,去隔间服侍盛思颜换上。 盛思颜已经重新梳了头,换上大红牡丹折枝纹烟霞锦的狐腋裘小袄,索性连裙子都换成海棠红渐变色锦缎面子貂裘里子的裹身裙。 换上红色,她的气色果然好了许多。 周怀轩走进来坐在她对面,默默地看着她。 盛思颜想起冯氏还在内院,有些不安地问道:“周大哥。周老爷子来提亲,令尊和令堂知道吗?” “不关他们的事。”周怀轩淡淡地道,问她:“你好些了吗?” 盛思颜一窒,飞快地扫了一旁低头侍立的木槿一眼。 她的琵琶扣对襟小袄的事,瞒得过别人,可是瞒不过木槿…… 木槿的头压得更低,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也不能这样说。”盛思颜想了想,吩咐木槿:“去把周大夫人请过来说话。” 木槿应了,又去内院将冯氏请了出来。 冯氏带着周雁丽一起来到外院。 抬头看见周怀轩居然站在台阶上,冯氏一喜。快步走过来,温柔地问他:“轩儿,你也来了?” 周怀轩点点头。“祖父也在这里。”说着,一侧身,让冯氏进去。 周老爷子听说冯氏来了,也从里间出来,道:“你来了也好。今儿是轩儿的大日子。” 冯氏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周怀轩,又看了看周怀轩身后含笑看着她的盛思颜,心里有隐隐地了悟。 “是要跟你说一声。今儿我已经跟盛家说定,聘盛大姑娘做轩儿的原配正室。刚刚写下婚约,等下就要抬聘礼进来。你作为轩儿的娘亲,也当知晓。”周老爷子这样说。完全是给冯氏面子。 冯氏和周承宗两个人早就知道,周怀轩的亲事。他们夫妇俩根本做不了主。 况且她知道郑素馨一直想把她女儿吴婵娟嫁给周怀轩,与吴婵娟相比,盛思颜当然更合适。 其实对于冯氏来说,只要不是吴婵娟,任何别的姑娘她都不会反对,只要她儿子欢喜,只要周老爷子同意。 而她对盛思颜这姑娘感觉还不错,很快就从震惊中平静下来,颔首道:“我听老爷子的。只要轩儿愿意,我这个做娘的只有为他们高兴的。” 周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 盛思颜没想到冯氏这样好说话,也是又惊又喜,走过来给冯氏福了一福,叫了一声“伯母。” 冯氏拉了她的手,心里想到的却是郑素馨吐血的样儿,脸上不住地笑。 周雁丽也很欢喜,和骄纵又霸道的吴婵娟相比,她当然更喜欢盛思颜这样柔顺和气的人做大嫂。 “恭喜你了,思颜。”周雁丽笑着也对她行了一礼。 …… 内院的燕誉堂暖阁里,王青眉借着要去看孩子的机会,一定要丫鬟带她去见正在坐月子的王氏。 盛思颜不在那边,丫鬟们招架不住昭王妃这样身份的人,只好去问了王氏。 王氏想了想,道:“既然昭王妃有心,就让她进来吧。”说着,也起身披上大氅,抱着孩子,等着要出去给大家看一看。 王青眉跟着丫鬟走进来,见王氏很乖觉地将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心里好受些,对王氏道:“王大娘……” 王氏扯了扯嘴角,“大丫还记得王大娘?你们现在可是江南的富户出身,可别让王二郎露了馅儿。” 王毅兴参加科举,是以二皇子当初给他弄的假身份下场的。 王青眉的气焰一下子被打了下去。 她手里拧着帕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半天,才道:“王……盛国公夫人,我是想求您看在当年的情份上,放我弟弟一马。思颜是个好姑娘。如果她是亲生女儿,我们家肯定愿意娶她。可是如今她的身世,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家实在丢不起这人。” “你们家?你们家有什么人可丢的?”王氏淡淡地道,抬眸打量了王青眉一眼。“你一个乡间捕蛇女,能嫁给昭王做正室,到来跟我说门第。这个理儿我实在是不懂。等我出了月子,一定去昭王府向昭王请教请教。” 王青眉脸一红,忙道:“王爷的家世,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能比的?您可别去问我们王爷,我们王爷虽然性子和善,但是护短得很。” “呵呵。那你管好你弟弟就行了。我们思颜是女儿家,也要嫁人的。你不会想要她做妾吧?”王氏故意问道,“若是谁敢看不起我女儿,非要她做妾,我也要去大理寺说道说道,说有人假造身份,不仅骗婚,而且骗取功名……我想,陛下一定很高兴知道昭王最能干的小舅子的往事……” 听见王氏不动声色地威胁,王青眉整个人都傻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家还有这么长一根小辫子握在王氏手里…… 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王爷和弟弟才答应来提亲的? 王青眉悚然一惊。 那自己不是将盛家得罪狠了? 如果不让盛思颜嫁给她弟弟王毅兴,盛家就要去举报自己弟弟的真实身份?! “盛夫人。盛夫人,我求求您,求求您,不要对别人说我弟弟的身份……我答应……我答应我弟弟娶您女儿,马上娶,马上定亲……”王青眉想到自家身份被揭穿,弟弟被剥夺了功名的情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给王氏跪了下来。就差给她磕头了。 王氏见她是个糊涂人,也不想再跟她说了。只是让开一步,淡然道:“你不来打我们家思颜的主意。我自然不会去举报。如果再让我听见有人要我家思颜做妾的话,我拼着鱼死网破,也要让你家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回老家捕蛇。” 王青眉此时气焰全消,再也不敢威胁王氏,而且听王氏的口气,盛思颜这个孤女嫁她弟弟是嫁定了,心里又酸又哭,眼泪涔涔而下。 这时盛七爷推门进来,高兴地道:“素光!素光!我们思颜定亲了!这是和神将府的婚约,你快看看!等下神将府就要下聘礼了,咱们先把这小子的洗三礼赶紧办了,就办思颜的定亲礼吧!” 王青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忙擦了擦眼泪,伸着脖子问道:“什么?思颜定亲了?和谁?” 盛七爷这时才看见她,皱了皱眉头,问王氏:“她是谁?” 王氏道:“这是昭王妃。”笑了笑,接着道:“就是王毅兴他姐。” “哦,是那家子啊。”盛七爷应了一声,将婚约递给王氏,顺手从王氏手里接过小冬葵。 王青眉也瞪着王氏手里的婚约,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王氏理都不理她,对盛七爷道:“咱们出去吧。先洗三,然后宣布思颜和周大公子定亲的事。” 盛七爷连连点头,“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一手抱着孩子的襁褓,一手扶着王氏,带着丫鬟婆子,往洗三的厅堂那边去了。 王青眉怔怔地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怎么也想不明白,连他们家都看不上的盛思颜,怎地摇身一变,成了神将府的大少奶奶?!——这不合规矩! 来到洗三的厅堂,王氏含笑跟大家打招呼。 “这一次洗三礼,多谢大家大驾光临。” 众人纷纷上前,往两个婆子碰出来的铜盆里放着添盆礼。 因为来的人不多,很快就添完了。 王氏见大家都差不多了,才笑着道:“今儿还有一事,要跟大家说一声。我们家大姑娘思颜,正式跟神将府的大公子怀轩定亲了。刚刚两家交换了庚帖,写下婚约,等下就要过聘礼,还望各位做个见证。” ※※※※※※※※※ 第220章 如愿 (4K5) 王氏说完婚约的事,整个厅堂有一刹那的寂静。 吴老夫人和郑老夫人到底年长一些,很快就从惊讶中镇定下来。 郑老夫人最先颔首,掩袖笑道:“那要恭喜府上了。神将府的大公子,可是这京城里人人想要的佳婿呢!盛家大姑娘呢?快来让我们见一见,沾点喜气。”又叫了郑家的孙女郑玉儿和郑月儿过来,“你们过来,等下好好恭喜盛大姑娘。” 康氏虽然已经年过五旬,但是一直养尊处优,而且年轻时候很是貌美,如今风姿依然不减当年。 郑老夫人康氏是这厅堂里的人第一个恭喜他们家的,而且不知怎地,王氏觉得她的笑容很合她眼缘,对她更增好感。 “托郑老夫人吉言。我们家思颜得此佳婿,此生无忧了。”王氏感慨说道,心里很是欢喜。 盛思颜虽然不是她亲生女儿,但是她的出现,在王氏最痛苦的时候给了她求生的意志,让她看见,这个世上有比她更痛苦的人,却依然在挣扎求存。 在更大的苦难面前,王氏霎时觉得自己经受的磨难不算什么了。 她从鹰愁涧的悬崖上抱起盛思颜,救了她的性命,也是挽救了自己和盛家全族的命运。 这么多年下来,温顺乖巧的盛思颜在王氏心里的地位比谁都高,她对盛思颜的疼爱和怜惜远胜亲生孩儿。 王氏笑着往门外张了一眼,“他们在外院呢。看,他们不是来了吗?” 说话间,盛思颜和周雁丽一左一右跟在冯氏身边,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婆子,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郑玉儿和郑月儿悄悄地回头。同情地看了一眼呆立在屋角的吴婵娟。 吴婵娟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丰润的红唇张得大大的,足能塞进一个鸡蛋。一双手用力地拧着雪白的帕子。拧得手上的筋都暴起来了。 别人不知道,郑玉儿和郑月儿却是知道的。吴婵娟看上了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一直念念不忘要嫁给他。 为此吴婵娟的爹娘多方努力,要跟神将府攀上这门亲事。 就在刚才,她们几个小姐妹说私房话的时候,吴婵娟还悄悄对她们说,她和周怀轩的好事已经近了,因她娘答应过她,一定要把她说给神将府的大公子,做神将府的嫡长孙媳。 吴婵娟出身好。又生得美貌非凡,特别是一双重瞳,一直说她是“圣人”转世。 这样显赫的身世,要不是有祖训,就连皇后娘娘都做得的。 嫁一个区区神将府,实在是太容易了。 郑玉儿和郑月儿才刚刚恭喜过她…… 居然这么快就打脸了! 郑玉儿和郑月儿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讪讪的。 她们跟盛思颜的关系也不错,甚至比跟吴婵娟还好些。 吴婵娟跟她们是亲戚关系,但是因郑玉儿和郑月儿的爹是填房康氏所生,吴婵娟跟她们走动并不多。 每次出去应酬。郑玉儿和郑月儿都是跟盛思颜在一起,三人相处得十分融洽、投契。 盛思颜和周雁丽跟着冯氏上了台阶,来到厅堂里面。 冯氏笑道:“哟。我们来迟了。已经添完盆了吗?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从袖袋里拿出几个沉甸甸的金角子,扔到铜盆里。 盛思颜忙道:“多谢伯母盛情。” 称呼已经从恭敬的“周大夫人”,换成了亲近的“伯母”。 郑老夫人笑道:“还没有恭喜你呢。今年定亲,明年成亲,说不定后年就抱孙子了……” 孙子? 冯氏眼前一亮,再看盛思颜就越发欢喜。 她握住盛思颜的手,上下打量着她。 虽然才十四岁。但是胸高腰细臀丰,确实是一幅好生养的样子。 大户人家娶媳妇。好生养是非常重要的。 冯氏越看盛思颜越欢喜,点头笑道:“承您吉言。希望他们早定婚期,我也能早点儿抱孙子!” 盛思颜没想到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冯氏说话这样生猛,居然就从刚刚定亲,直接过渡到抱孙子了,几乎没吓得她晕过去。 可是盛思颜没晕,吴婵娟听了冯氏的话,倒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将心剜了出来一样,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这三个月的劳累、紧张、恐惧和担心,再加上今天得知周怀轩终于定亲的消息,就像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 “二姑娘?二姑娘?!”她的丫鬟吓了一跳,忙扑过去将她抱起来。 吴老夫人脸色也很不好看。 她本以为自家孙女不管想嫁谁,都是别人家的荣幸。 只有她想不想嫁的问题,没有别人不想娶的可能。 可是现在盛家和神将府联姻的消息摆在她面前,又容不得她不信。 神将府就是不想娶她的重瞳孙女,居然愿意娶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 吴老夫人面色一沉,回头道:“把二姑娘扶到那边去。”又对王氏道:“盛国公夫人,我孙女这些天在庄子上伺候她娘亲,实在是太累了,才刚晕了过去……” 王氏不待她说完,就笑着打断她的话,“是吗?我去给她看看。”说着,扶着丫鬟走过去,给晕过去的吴婵娟诊脉。 她的脉相忽快忽慢,确实是心神激荡,郁闷伤肝的来头。 王氏不动声色放下吴婵娟的手腕,用袖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打开盖子,在吴婵娟的鼻子下方晃了晃。 一股呛人的气味传出来。 阿嚏! 吴婵娟打了个喷嚏,从晕迷中醒了过来。 她的丫鬟高兴得要哭了,忙将吴婵娟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奉上茶水。 “娟儿,你没事吧?”吴老夫人关切地问道。 吴婵娟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厅堂上的人。一时想不起来刚才出了什么事。 吴家的二奶奶尹秀妍见吴家的人都木木呆呆的,叹口气,过来对王氏道:“多谢盛国公夫人。我们二姑娘是个孝顺孩子。这两个月她在庄子上伺候她娘亲。实在是吃足了苦头。您看她都瘦了……” 王氏点点头,“确实瘦了。我刚才给她把脉。发现她的身子确实有些受损,你们要给她好好补一补。” 吴婵娟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周怀轩……周怀轩……周怀轩…… 他竟然已经定亲了! 吴婵娟的目光投向盛思颜,顿时眼里像要喷出火来。 盛思颜走到王氏身边,道:“听吴二姑娘说,郑大奶奶的病情不轻呢。这几个月,躺在床上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眼睛也看不见,甚至还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娘,您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够救一救郑大奶奶?”一边说,一边悄悄地捏了王氏的手腕一把。 王氏的眼睛眯了眯,淡淡地道:“听起来好像不轻呢。我要跟你爹商议一下。”说着,转身就往盛七爷那边走过去。 盛思颜看了看怒视着她的吴婵娟,笑了笑,道:“吴二姑娘,我已经跟娘说了你娘的病情。我娘跟我爹商议之后。看看会怎样吧……” 盛思颜的笑容里带着几分同情,但是看在吴婵娟眼里,却格外讽刺和讥诮。 吴婵娟飞快地看了郑玉儿和郑月儿一眼。正好看见她俩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心头顿时疑云大起,疑心这两人是在笑话她,笑话她刚才说大话,现在被人当面打脸! 吴婵娟心里又羞又气,又抹不开脸,但是又想求着盛家给她娘治病,一时想到这个女人就要嫁给周怀轩,顿时又恨又妒。胸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咬牙切齿地道:“……我真是小瞧了盛大姑娘。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竟然能跟神将府的嫡长大公子定亲,这份手段和能耐。果然是不一般。”说着,挣扎着站了起来,凛然道:“看来,我娘没有说错。你这种人,出身寒微,为了巴上世家名门,只会使狐媚手段!” 盛思颜听了这话一愣,进而点头微笑道:“这话听起来耳熟。近来京城里面有关我和周大公子的谣言,跟吴二姑娘刚才说的很相似呢。——原来是从你娘那里传出来的?咦,你娘不是在庄子上卧病吗?怎地能把谣言传到京城里来?” 吴婵娟一愣,忙摇头道:“你别胡说八道。我娘什么时候传你的谣言了?我娘在庄子上病得死去活来,哪里有功夫……”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话头。她记得,娘有时候确实在庄子上不知去向,她问娘,娘却不肯承认,说她弄错了…… 王青眉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才跟着吴婵娟的话头,道:“盛大姑娘的本事确实不小呢。” 盛思颜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彼此彼此。”提醒王青眉,不要忘了她自己的出身。 王青眉心虚,只好讪讪地闭了嘴。 大理寺丞夫人谢氏忙过来道喜,“这可是大喜事,来,思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别见笑。”说着,将胳膊上一寸宽的龙凤金镯褪了下来,过来给盛思颜带上,趁机将她拉走了。 吴婵娟扶着丫鬟站起来,重瞳沉沉,一眨不眨地看向盛思颜,唇角抿得紧紧地。 若不是尹二奶奶命丫鬟死死拉住她,吴婵娟就要像小时候一样,冲过去抓住盛思颜的头发将她暴打一顿了…… 她的心里似有百爪挠心,痛得心都要碎了。 郑家的大奶奶善氏是郑素馨嫡亲弟弟郑星宏的正室妻子。她一直是想让吴婵娟嫁给她儿子郑全仁的。可惜郑素馨看不上她,一直不肯,理都不理她这茬。 现下见到吴婵娟在神将府碰了壁,善氏的心里又活动开了。 她想了想,走过来对吴婵娟笑嘻嘻地道:“娟儿,别伤心。你大表哥一直念叨你。等你娘病好了,我就向你娘求亲,一定风风光光接你进门,不比别人家差!”说着。眼风向冯氏那边瞥了一眼。 吴婵娟听了大怒。 她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大表哥那种病秧子! “大舅母,这种话。您也能对我一个姑娘家说吗?我娘还没死呢,您就这样作践我?”吴婵娟冷笑说道。将一腔怒火撒到郑家的善大奶奶身上。 “嗐,这怎么是作践你?我是担心你嫁不出去……得瑟什么?人家不还是宁愿要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也不要你这个国公府的嫡长女?”善氏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晃着帕子走了。 吴婵娟气得一跺脚,眼泪簌簌而下。 就在这时,周怀轩跟在周老爷子身后,走进了厅堂里面。 “伯父、伯母。”他给盛七爷和王氏行礼,淡淡叫了一声。 吴婵娟含着泪眼看向周怀轩。 高大宽厚的身材。深邃的眉眼,高直的鼻子,坚毅精致的下颌,淡漠的神情,只有在看向盛思颜的时候,才有一点点暖意。 为什么? 他看着的人,不是我? 盛思颜有什么好?她…… 吴婵娟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尹秀妍挡在她面前,冲她重重摇头。 吴婵娟低声道:“二婶。您别拦着我……我……我是不想活了……” “你不想活是你的事,但是你不要带累了吴家姑娘们的名声。”尹秀妍冷冷地道,“你娘是人人称道的活菩萨、大善人。难道就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大局为重吗?” 吴婵娟一愣,死死咬着牙,和尹秀妍对视。 尹秀妍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你若是再做出失礼的事,我可不会像你娘一样纵容你。” 一说起她娘,吴婵娟就蔫了下去。 她眼里露出恹恹的神情,定定地看向周怀轩那边。 周老爷子站在周怀轩身边,爽朗地笑道:“聘礼都在门外候着了。各位出去热闹热闹?帮我们神将府做个见证也好。” 盛思颜站在大理寺丞夫人身边,对面就是周怀轩。 她微微侧了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欢喜照亮了她的明眸和小脸。 郑老夫人看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微微一怔。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记得,想容在失踪之前,有一阵子也是常常露出这样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这盛大姑娘的笑容,实在是跟想容的感觉太相像了。 郑老夫人眼里有些湿润。 她走到盛思颜身边,端详着她的笑脸,温和地道:“盛大姑娘和周大公子定亲这样大的喜事,我们能够躬逢其盛,实是三生有幸。”一边说,一边叫了郑玉儿和郑月儿,还有自己的四个儿媳妇:善氏、田氏、宋氏和甘氏,“咱们去看看神将府的聘礼,能不能配得上我们盛国公府的大姑娘。” 大理寺丞夫人谢氏也忙道:“正是呢。咱们都去开开眼,看看神将府的聘礼!” 吴老夫人已经恢复了正常,跟着点头笑道:“神将府当年聘你们的姑母,可是一百二十抬实打实的聘礼,从神将府一直排到吴国公府。”这是在说她的嫡幼女吴云姬,嫁给了神将府的三爷。 这话其实已经在挤兑神将府和盛国公府了。 她笃定神将府聘盛思颜,不会像聘她的嫡幼女吴云姬一样慎重,毕竟两人的出身在那里摆着,有天壤之别。 王氏听出了吴老夫人的话外之音,眉头微微皱了皱,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毫不动容,只是对盛思颜道:“阿颜,准备仓促,只备了五百抬聘礼。下剩的等王夫人出了月子,再补给你。”说着,伸出手,竟是毫不避嫌地拉过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厅堂外走去。 吴老夫人顿时气得直哆嗦!被周怀轩的话呛了个跟斗。 五百抬聘礼! 神将府这是故意的吧?还是在娶神仙妃子?! ※※※※※※※※※ 第221章 聘礼 (6K,万字更新求粉红票) 五百抬聘礼,还有下剩的…… 那就是说,最后的数目根本不止五百抬了! 厅堂上的人被这句话和这句话隐藏的含意彻底石化了。 大夏立国一千年,还从来没有人出过这样厚重的聘礼吧?! 很多人都在心里嘀咕。 五百抬,这是要阻碍交通啊…… 不过大家也知道,聘礼这件事,在大夏皇朝并没有一定之规。 除了天子娶妻,是有律法规定的各种礼仪和规矩,对于别的人家却并没有什么律法上的限制。 那是要看自家的能力和本事。 当然在同一个家族里,也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说,弟弟娶妻的聘礼,不能超过哥哥,否则就是长幼不分,会引起家宅不合。 但是这种情况当然对周怀轩没有影响。 他本身就是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子,他娶妻,就算是一千抬聘礼,也没人敢说他太过份。 只要他拿得出来,只要他愿意拿出来。 别说他光靠自己都拿得出来这五百抬聘礼,就说他祖父周老爷子,盼他成亲真是盼得眼睛都绿了! 只要他能答应成亲,别说五百抬,五千抬周老爷子都拿得出来! 和周老爷子朝思暮想的嫡长重孙相比,钱财身外物啦~\(≧▽≦)/~啦…… 所以这一次周家仓促下聘,是由周大管事一手操持的,号称都是神将府公中所出。 周怀轩牵着盛思颜的手,率先离开洗三的厅堂。 周老爷子哈哈笑着,道:“各位去看看吧。我老头子先走了。”说着,将他们的聘礼册子亲手递给盛七爷,然后也跟着出去了。 盛七爷忙将聘礼册子送到王氏手里。道:“你回去歇着,慢慢看。我带小枸杞出去瞧瞧。” 王氏点点头,“你去吧。好生招待神将府的客人。”又对厅堂里面的人道:“大家看完聘礼,一定要回来坐席。我们思颜准备了上好的酒菜招待各位呢。请恕我失陪了。” 她生完孩子才三天。还在坐月子。 洗三本来是不需要她出来,但是为了盛思颜的定亲礼,她还是挣扎着出来站了一站。 不过走出去看五百抬聘礼,她就没这份精力了。 从盛七爷手里抱过小冬葵,王氏笑道:“去吧,怀轩费了这么多功夫,想来是诚心求娶。等过完聘礼,让他们商议几个成亲的日子。给我们挑一挑吧。” 按照大夏的规矩,过完聘礼就要马上商议婚期的。 一半是在婚期前一百天左右下聘。 这样看来,也许明年三四月间盛思颜就要出嫁了。 王氏说完就对着厅堂上的人点点头,然后抱着孩子走了。 厅堂上的客人跟着三三两两走出去,到盛国公府的大门上等着看聘礼去了。 按规矩,这些聘礼抬来后,会放在女家的院子里展示,让女家的亲戚查看。 眼看一个连他们家都攀不上的小孤女,居然能有这么大福气,一旁的昭王妃听得心里直冒火。忍不住对冯氏酸溜溜地道:“周大夫人,不知您嫁到神将府的时候,有多少抬嫁妆?不会比五百抬少吧?” 郑老夫人咳嗽一声。当没听见昭王妃说话,对郑家的媳妇和孙女们道:“咱们出去瞧瞧热闹。”将人带走大半。 大理寺丞夫人谢氏在盛思颜和王氏都离开后帮着她们招待客人。 听了昭王妃的话,谢氏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担心地看向冯氏。 这确实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搞不好冯氏心里因此有了疙瘩,以后会看盛思颜不顺眼。 谢氏手心里捏着一把汗,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来转移话题。 没想到冯氏却微笑着道:“这怎么好比呢?我儿子娶妻下聘,做什么我这个做婆母的要跟儿媳妇比?要比也是跟同辈人比。我是知礼仪廉耻的人,不会跟自己的儿媳妇吃这份不相干的飞醋……” 这话绵里藏针,暗示昭王妃问出这个问题就是不懂礼仪廉耻。将昭王妃臊了个大红脸,同时也暗地里刺了吴老夫人一句。 刚才吴老夫人显摆神将府对她嫡幼女吴云姬的聘礼。完全没有顾及她这个神将府大奶奶的面子…… 昭王妃只听出了前一层意思,强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周大夫人真是心宽。”一边说,一边也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 谢氏这才对冯氏道:“咱们也去看看吧。贵府上这样的大手笔,是思颜这丫头的福气。” “阿颜是个招人疼的小姑娘。我看着她就欢喜。只有她才配得上我儿子,配得上这份聘礼。”冯氏笑着说道,还看了吴婵娟一眼。 冯氏嫁到神将府二十多年,虽然不当家,但是对神将府的家底还是有所了解的。 而且周怀轩成亲,是周老爷子亲自下的定,老爷子自然有私房拿出来补贴他。 冯氏对此只有高兴的。 昭王妃以为这样就能挑起冯氏对盛思颜的同仇敌忾之心,就是她想错了。 冯氏在这个世上,只看一个人不顺眼…… 吴婵娟完全没有注意到冯氏在看她。 她满脑子里都是刚才看见的周怀轩淡漠俊美的面容,还有他对盛思颜伸出的手。 她甚至记得他手掌的形状。 映着正午的阳光,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有力,手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如同他一贯不苟言笑的态度一样。 可是那样一双冷淡的手,却牵住了盛思颜…… 每回想一次当时的情形,吴婵娟的心里就像被刀扎一次。 回想千百遍,她的心早已被扎得千疮百孔了…… 吴婵娟苍白着俊俏的小脸,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失魂落魄地跟在尹二奶奶身后,被吴家的两个姑娘吴婵莹和吴婵颖左右架着。木木呆呆地跟在她们身后往外走。 吴老夫人刚才被周怀轩当面打脸,现在又被冯氏淡嘲,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却也不能在这里就跟人翻脸,只好按下心里的刺。板着脸,被媳妇们簇拥着,也往外院行去。 一行人来到外院大门旁边的高楼上,看着神将府摆了满街的聘礼。 郑月儿站在姐姐郑玉儿身后,咂舌道:“姐姐,这满街的红木担子和抬盒,都是神将府的聘礼?” 郑玉儿看得目不转睛,笑着点头道:“正是呢。你看前面那一排排的大雁。让我看。不止五百抬。” 旁边一个人笑道:“大雁虽然多,但是只算一抬。” 盛国公府的大门洞开,周老爷子、吴老爷子、郑老爷子和盛七爷背着手站在门口,笑容满面地看着面前盛大的排场。 盛国公府外院大门附近,还有一座不起眼的二层小楼。 二楼临街的房间里,细棱格的窗户半掩着,飘着细白挑线的鲛绡窗纱。 这窗纱能让屋里的人清清楚楚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盛思颜和周怀轩来到外院,径直上了这个小楼,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大门口的情形。 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木槿和薏仁在门外侍立。 盛思颜探头看了看外面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大场面,半是感动,半是担心。她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周怀轩一眼,眼里的情绪很是复杂。 周怀轩背着手,定定地看着窗外。 像是感觉到盛思颜的注视,他并没有回眸和她对视,而是伸出一只手臂,缓缓地环住盛思颜的纤腰,不动声色地往自己身边拥过去。 依偎在他身边,盛思颜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是啊,怕什么呢? 这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一生一世也只有一次。 就招摇一些吧…… 盛思颜将脑袋轻轻靠在周怀轩肩头上。 她的动作很轻柔。却让周怀轩觉得麻痒难耐 周怀轩低头,在她雪白光洁的前额亲了一记。 盛国公府的大门前。周老爷子见人都到齐了,对一旁侍立的周显白点点头。笑着道:“送进来吧。” 周显白早等着他这句话了,闻言忙大声道:“神将府嫡长房嫡长子礼聘盛国公府盛大姑娘,特下聘礼五百抬,请盛家过目!下剩三百八十八抬聘礼,一月之后送到!” 围观的人群立时发出惊呼。 原来不止五百抬! 还有三百八十八抬没有送来! 那就是说,整个聘礼,是八百八十八抬! 周显白听着人群中的喧嚣,得意地不行。他一挥手,对不远处竖立的那些神将府军士打了个手势。 为了表示神将府周家的诚意,而且周怀轩本人也是三品威烈大将军,所以这一次下聘礼的人,都是用的神将府的军士。 周显白话音刚落,二十二个衣甲俨然的神将府军士一手一边,拎着左右一共四只大雁过来了。 按照古礼,聘礼是一定要有大雁的,也叫“纳雁之礼”。 不过现在大雁已经不多见了,而且飞得太高,也不好打,因此一般人家都是用两只鹅代替。 但是神将府下聘礼,肯定是用货真价实的大雁,而且是他们亲自打回来的。 聘礼都要是双数,取个“成双成对”的吉利之意。 周显白在一旁叫道:“第一抬:纳雁之礼!新打大雁八十八只!” 每个军士手上拎着四只大雁,昂首挺胸地进了盛国公府的大门。 盛思颜有些无语地瞅了周怀轩一眼,低声道:“两只就够了……”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不够。” 周显白拿着聘礼册子继续念:“第二抬:征鹿之礼!梅花鹿、白唇鹿、九色鹿、黑水鹿各八只!” 聘礼用全鹿,这已经是上古的礼仪了。 大夏皇朝的最慎重也不过是用鹿皮做聘礼。 盛思颜不是很懂,但是看那些雄壮的鹿被抬上来的时候,在场的人露出肃然起敬之色,她大概也知道这份聘礼非同凡响。 “第三抬:洞仙猴儿酒,八十八坛!” 听到这里。过来看热闹的人都激动了。 “什么?!我没有听错?千金难买的洞仙猴儿酒,居然拿来下聘?!还是一下就是八十八坛?!这手笔,就算是搁吴财神家。也是要倾家荡产啊!” 盛思颜有些不安地看了周怀轩一眼。——这样炫耀,真的好吗?! 周怀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我愿意。” 好吧,算你狠…… 千金难买我愿意。 而且,这话让盛思颜想到在前世一对新人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时候,两个情投意合的人对神甫说出“我愿意”三个字的情形,不由红了脸,眼里露出憧憬的神色。 周怀轩心里一动,侧头看她,她也淡笑着回望过去。 周怀轩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她弯成花瓣型的唇瓣上。喉咙不由紧了紧。 盛思颜见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胆子大了些,主动踮起脚,在周怀轩的面颊上也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一记。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周怀轩。 周怀轩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一把抱住盛思颜,将她抵在墙上,低头吻了上去。 周怀轩一吻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不是将她揉得浑身发软,就是将她的唇吻得红肿…… 盛思颜大急,一边后悔自己主动吻他。一边低声道:“……你轻点儿,再吻肿了,我怎么出去见人?” 周怀轩的眸子有些发红。低低地粗喘着,双唇颤抖不已。 盛思颜狠狠心,一口咬破自己的嘴唇。 一股唇血渗了出来,被周怀轩裹挟入腹。 那股甜香一入腹,周怀轩就清醒过来。 但是他不愿放开她。 依然拥着她,抵在窗边的墙上,他的力度却变得轻柔。 闭着眼,他一遍遍舔舐着盛思颜的唇瓣,直到唇血消失殆尽。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盛思颜睁大眼睛,看清了周怀轩的眉眼。 两道漆黑的剑眉。眉型天生完美,根本就不用修剪。长长的睫毛。同样浓黑细密,看得盛思颜都要嫉妒起来。 一个男人,眉眼长这么美真的好吗?! 她伸出手,轻轻抱住周怀轩的脖颈,如同虔诚般吻上他的眉眼。 周怀轩伏在盛思颜怀里,终于平静下来。 他的手恋恋不舍从盛思颜的大氅里抽出来,顺手给她整了整里面的狐腋裘。 这一次,他没有扯坏她的扣子。 盛思颜在周怀轩怀里转过身,看着窗外的情形。 周怀轩从后面拥着她,将下颌搁在她戴了貂绒兜帽的头顶,一起隔着鲛绡窗纱,看着窗外的聘礼队伍和人群。 周显白还在宣读着聘礼。 “……第八抬,银狐八十八张、玄貂八百八十八张、猞猁八千八百八十张。” “……第十抬,四季衣料,各八百八十匹。” “……第二十五抬,金丝钻头面、红宝头面、蓝宝头面、绿斐头面、南海鲛珠头面,各八十八匣。” “……第三十抬,黄花梨、紫檀、红木、金丝楠木、阴沉木,各色木料各八十八根。” “……第八十抬,东街商铺一条街的契纸,共八十八家。” 听到这里,更多的人沸腾了。 “什么?东街一条街居然是神将府的产业?!我说在那边做生意,怎么就没有地痞流氓去捣乱呢……原来是神将府的后台!” 神将府去盛国公府下聘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传开了。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盛国公府门口看热闹。 牛小叶在家里也听说了此事,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匆匆忙忙去找牛大朋。 “大哥,带我去盛国公府门口看热闹。我要看看神将府的聘礼。”牛小叶说着,咬了咬下唇,目光晦涩不明。 牛大朋也听说此事,笑道:“真是没有想到。神将府居然如此大手笔下聘礼。毅兴可是晚了一步。” “王大哥不在京城吗?”牛小叶悄声问道。 “不在,出去了。”牛大朋笑道,“好了。盛大姑娘嫁了,毅兴大概不再会跟王妃做对了。”又问牛小叶,“你最近常去昭王府吗?” 牛小叶摇摇头。“不常去。昭王妃不是很喜欢我……”她有些悻悻地道。 “哦。”牛大朋想了想,“咱们先去看看聘礼。我倒要去见识一下。看看神将府到底有多豪富。” 牛大朋带着牛小叶往盛国公府那边走,发现一路上居然挤得水泄不通。 到处都是人,还有长长的聘礼担子和抬盒,根本就不用到盛国公府门口去看。 这简直是绕京城大街三周的节奏…… “啧啧,神将府确实是大手笔。”连牛大朋都赞不绝口。 牛小叶咬了咬唇,低声问:“大哥,神将府,真的不在乎盛大姑娘的身世?” 如果真的不在乎。为何自己却嫁不到好人家?! 她的出身跟盛思颜比起来,明明只好不差! 就因为盛思颜沾了盛国公府的光?!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盛国公府嫡女,神将府难道瞎了眼?! 牛大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聘礼担子和礼盒,道:“怎么可能不在乎?”他是不信神将府会娶一个真正父母不详的孤女做嫡长孙媳。 “那怎么他们还下聘了?”牛小叶朝那些聘礼努了努嘴。 牛大朋回头看了她一眼,“这还不简单?这说明,盛大姑娘的身世,根本不是父母不详的孤女!” “她的身世,不简单……”牛大朋深思说道。 “不是?”牛小叶倒抽一口凉气,“那是谁?为何不对大家说出来?” “为何要对大家说出来?只要神将府知道不就行了。”牛大朋摇摇头,再次教育牛小叶。“小叶,你这样真的不对。本来盛大姑娘跟你挺好的,你硬是得罪了她。现下她要嫁入神将府做大少奶奶。跟你离得更远了。唉……” 牛小叶气得脸都紫了,硬生生别过头,看着车窗外的聘礼队伍不语。 他们的大车,跟在神将府的聘礼队伍后头,一步步往盛国公府蹭去。 牛小叶透过车窗,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也正站在街的对面,怔怔地看着神将府的聘礼队伍出神。——正是前昌远侯府的文大姑娘文宜室。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侯府的大姑娘,而是和牛小叶一样的平民百姓。甚至还不如牛小叶,她根本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罪人之女而已! “看什么看……”牛小叶轻哼一声。对文宜室充满不屑。 “大哥,文大姑娘是不是还住在王二哥那里?”牛小叶推了推牛大朋。 牛大朋点点头。“当然。文大姑娘的三叔又不肯收留她们一家人,就只能住在毅兴那里了。说起来,毅兴那所宅子就在这附近呢。” 也就是在盛国公府附近。 文宜室贴在墙边,满眼哀怨地看着那堆山填海般的聘礼。 凡是这世上有的,周怀轩都恨不得捧到盛大姑娘面前…… 不仅全给她,而且是成双成对地给。 这一切,如果是给她的,该有多好?! 文宜室看了一会儿,终是长叹一声,将大门关上,自己靠在门板上出神。 那样的日子,已经离她远去了。 她现在,只能抓紧一个人。——王毅兴。 …… 牛家的大车终于来到盛国公府不远的地方。 这里实在太过拥挤,大车已经进不去了。 牛大朋和牛小叶两个人从车上下来,跟着人群往盛国公府大门口走去。 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们也看见了另一个熟人。——昭王。 昭王骑在马上,往那一边慢慢行去。 终于来到盛国公府大门口,昭王从马上下来,背着手扫了一眼那些聘礼,然后看向盛国公府的大门口。 他看见周老爷子、郑老爷子、吴老爷子和盛七爷并肩站在一起,正在说话。 昭王不由感慨: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原本打算等王氏出了月子再来提亲。 可是神将府却连王氏出月子都等不得。 只三天时间,神将府已经跟盛国公府定亲了。 连聘礼都下得这样惊天动地,是在向他警告,还是提醒呢? 昭王在马上眯了眼,淡然地往这边看过去。 盛国公府大门台阶上的周老爷子、郑老爷子、吴老爷子和盛七爷都看见了昭王。忙过来跟他打招呼。 昭王从马上下来,也拱手笑道:“盛国公府大喜,怎地不说一声?我明日命人送贺礼过来。” 盛七爷呵呵笑道:“昭王多礼。”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子。昭王才道:“我不过是路过,各位去忙吧。” 周老爷子点点头。“改日请昭王吃酒。”一边说,一边带着人回到盛国公府的台阶上。 昭王妃在门楼上看见了昭王,心里一喜,对屋子里的人道:“我们王爷来接我了,我先走一步。”说着,对大家点点头,带着丫鬟婆子下去了。 大家看着昭王妃从角门里出去,来到昭王的马下。仰头跟他说话。 昭王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他确实很惊讶。 他万万没有想到,昭王妃居然在这里! 他可是知道,盛国公府明明回绝了他们的帖子。 这是不请自来了? 是不是因为她,所以盛家忙忙地跟神将府定了亲? 昭王知道王毅兴对盛思颜用情至深,宁愿跟家里闹翻,也一定要娶盛思颜为妻。 可是盛家却急吼吼地跟神将府结了亲,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昭王可以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昭王妃问道:“你怎么去盛家了?” 他看见昭王妃从盛家的角门出来的。 昭王妃一窒,忙笑道:“盛国公夫人的嫡次子洗三。我过来添盆。” “人家没有请我们。”昭王眉头轻皱,“你是不请自来?” 昭王妃脸色一下子红了,她低头。喃喃地道:“我也是一片好心……” “你好心?”昭王想起昭王妃对王毅兴说过的话,脸色一肃,“你到底说什么了?” 昭王妃不知道说什么好。 昭王却已经看向她的丫鬟婆子,“回府!你们自己去跟管事说明白,王妃今日出来,到底都做了什么事!”说着,昭王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在人群中纵跃而去。 昭王妃急得不得了,回身对自己的丫鬟婆子说道:“回去你们可别乱说话!” 这些丫鬟婆子忙低头应是。跟着她走了。 …… 盛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是聘礼还在继续。 “……第四百六十五抬,红玉暖石山八座。” 人群中有个人失声叫道:“红玉暖石?这个世上还有红玉暖石?!” 不仅有。而且是石山,比石头还大,而且有八座。 “红玉暖石?是什么东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红玉暖石,哪怕是一小块,也能放在身上暖身子。冬天都不用穿皮裘了。一座红玉暖石山,啧啧,冬天整间屋子都不用生炉子了。” “人家给了八座,那是从堂屋到耳房都可以放一座了。” 牛大朋在旁边听得耳朵都红了。 他激动地道:“天啦,神将府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连吴国公府都没有呢!” 牛小叶疑惑地道:“为什么啊?明明吴国公府一直号称是吴财神,为何他们家没有的,神将府居然有?” 牛大朋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道:“……吴家怎么能跟周家比?虽然同是四大国公府,周家的地位,另外三家加在一起都赶不上……” 可是这样三家国公府加在一起都赶不上的周家,却聘了盛思颜去做嫡长孙媳。 以后整个神将府都是她的…… 牛小叶抿了抿唇,眯起了眼睛。 …… “第五百抬,西北金矿一座,银矿一座,玉石矿一座!——这是契纸。” 周显白终于念完了五百抬聘礼,简直是口干舌燥。 旁边有个小丫鬟忙给他递了一碗水。 听到这最后一抬聘礼,看热闹的人群都要暴动了。 靠! 人家下了几千两几万两金子银子就算是了不起了。 神将府用金矿下聘! 这是要逆天呗亲?! 盛思颜更是囧囧有神。 她甚至怀疑周怀轩是故意的…… 神将府的军士将最后一抬聘礼肩了进去。 外面看热闹的人群才四下散了,但是对神将府的豪奢,大家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前些天盛国公府从昌远侯府要回自己被偷走的东西的时候,他们原以为已经很了不得了,没有别的家族能超越盛国公府。 如今神将府下聘,这些人才知道,四大国公府的底蕴,到底有多深厚…… 而在同一层面上的盛国公府跟神将府比,又是穷人和富人的差距。 那些曾经打过盛国公府主意的人,瞬间打消了所有的念头。 看周大公子那护短的样儿,惹不起啊惹不起…… ※※※※※※※※※※※※※※※※※※ 第二更七千五百字,粉红加更到2070。之前是六千字,修改后变成七千五百字。免费奉送一千五百字。还有大幅修改的情节。 第222章 用心 (6K,双更合一) 聘礼一抬抬如流水样抬入盛国公府。 最后一抬聘礼最轻,只有一个红木礼盒,礼盒里面只有轻飘飘的三张契纸。 但是最后一抬聘礼的价值无疑是最大的。 一座金矿、一座银矿和一座玉石矿。 按照律法,大夏的金银铜铁矿都是属于朝廷所有,私人没有所有权。 但是神将府是一个例外。 四大国公府里面,只有神将府在大夏皇朝是有封地的。 这个封地里面的东西都归他们所有,包括矿山在内。 这也是有特殊原因的。 因为神将府世代都为大夏皇朝开疆拓土。 这样大的功勋,不给予一定的补偿,是不可能让神将府一直卖命的。 大夏皇室也知道这一点。 太过吃独食,只能带来更坏的结果。 皇权不能分享,但是利益是可以分享的。 因此从第一代大夏皇帝开始,就把皇朝最西北的那个角落分封给了神将府。 事实证明,由于蛮族以及堕民的存在,西北一直是大夏皇朝管辖最薄弱的地方。 就算不分封给神将府,大夏皇朝也无法对那个地方实施有力的管辖。 而神将府千年来为大夏皇朝在东、北、南三个方向开疆拓土,唯独西面,一直拓展不前。 只有到了千年之后,神将府的周小神将横空出世,将蛮族打得节节败退,才将西北的疆域又往前推了五百里。 神将府聘礼里的这三座矿山:金矿、银矿和玉石矿,就是神将大人周承宗在这一次征战中,从西北蛮族那里刚刚夺来的战利品,也是归属神将府所有。 他们虽然当聘礼下到盛国公府。但是依惯例,盛国公府要全数陪送回来。 不仅这些聘礼要全数陪送回来,盛国公府还要陪嫁不少于这些聘礼的嫁妆。才算是不让新妇丢人。 在对神将府大手笔下聘的震撼之后,不少人回过神来。也在等着看盛国公府的笑话。 神将府八百八十抬的聘礼,盛国公府起码要陪送八百八十抬的嫁妆…… 问题是,盛国公府有这么多等值的东西陪送吗? 这到底是给新妇面子,还是坑盛国公府? 这些问题早就在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这些老狐狸心里徘徊了,但是没人在这个时候煞风景地问出来。 盛七爷则是根本没有这根筋,完全沉浸在“我家女儿的聘礼天下无双”这种强烈的自豪感中,笑得嘴都合不拢。 在内院看聘礼册子的王氏倒是想到了这一点,在高兴之余。不无头疼,已经在吩咐大丫鬟甘草,去把他们盛家的库房单子拿来她过目了。 盛国公府外院大门口附近的二层小楼上,盛思颜默默地看着最后一抬聘礼进了盛国公府的大门,才想到嫁妆这个问题。 “周大哥……”她在周怀轩的怀里转过身,面对着他,仰头叫道。 “怀轩,叫我怀轩。”周怀轩依然将她圈在怀里,垂眸看她的眼眸,沉声说道。 盛思颜不由想到昨天晚上做的那个梦。在梦里,惊慌失措的她,就是从呼唤“周大哥”。过渡到叫他“怀轩”,转换得自自然然。 “嗯,怀轩……”盛思颜从善如流,微笑着叫道。 周怀轩忍不住俯身下去,在她唇上一点点轻啄。 “怀轩,你下这样多的聘礼,有没有想过,盛家能不能拿出同样的嫁妆?——嗯?”盛思颜在周怀轩绵延不断的亲吻当中,气喘吁吁地说完了这句话。 他的唇不断在她唇边徜徉。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似乎都被他用唇接住。咽了下去,再细细咀嚼。化成他身体的一部分…… “嫁妆?我会给你送来……”两人在唇齿相接中缓缓交谈。 他一说话,冷冽的呼吸就送入盛思颜唇中,激得盛思颜打个寒战。 于是他将她揽得更紧。 她微微启唇,朝周怀轩唇内呵了一口气,将那股寒气又哺度回去。 寒气从盛思颜唇里打了个转,再回到周怀轩口中的时候,已经带了盛思颜那股特有的甜香,还有股暖意,比先前舒服多了,也能稍解他的饥渴。 “……再给我……”他喉咙里一紧,声音低沉到沙哑,双臂用力,将她拥了起来,抱在胸前,用力汲取她的呼吸,贪恋上这种唇和唇、气与气相哺的感觉。 “你给我送来?我娘不会高兴的……”盛思颜微微推开周怀轩,从他炙热的亲吻中脱离出来,别过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怀轩一偏头,正好亲在她修长如玉的脖颈上。 一股酸酸痒痒的酥麻爬上心头,盛思颜依然断断续续地在跟周怀轩说嫁妆的事:“……有没有别的法子?我……我……我不想我娘过意不去……” 在这种时候,她还记着她的娘亲…… 周怀轩停了下来,眉头微凝。 深沉的黑眸定定地看着盛思颜,“我会说服她。” 盛思颜叹口气,对周怀轩说着王氏的为人。 “我娘极要强,从来不愿占人便宜。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以前在王家村的时候,人情世故上她从来不落人话柄……” 周怀轩默默地听着,半晌点点头,“知道了。” 总是这样言简意赅。 盛思颜也习惯了。 两人从屋里走出来,带着丫鬟婆子往内院行去。 聘礼过完之后,盛家又请各位客人回去坐席吃饭。 这顿饭可是远远超过洗三的意义,而是要庆祝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联姻。 吴婵娟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她不想回去吃这顿饭,可是在尹二奶奶严厉的目光下,她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众人回到内院,拼尽全力吃完了这顿最痛苦的饭。 郑老夫人在席间对盛思颜道:“今日才知道大姑娘定了好亲事。真是不好意思怠慢了。明日我回去命管事将恭喜的贺礼送来。” 吴老夫人也不例外。 不高兴是不高兴,但是礼数要做足了。 盛思颜忙道:“是我们的错,太仓促了。让各位见笑了。” 席间郑家的几位奶奶们极是健谈,再加上尹二奶奶和大理寺丞夫人妙语连珠。席上的气氛十分热闹。 一顿饭吃到天黑才散。 周怀轩是最后才走的。 临走的时候,跟盛七爷说了几句话,“嫁妆的事,等伯母出月子后再说,让伯母别劳心,我自有安排。下剩还有三百八十八抬聘礼,会一起送来。” 盛七爷呵呵笑道:“不急不急。五百抬已经够多了,家里都快放不下了。” 盛思颜:“……”爹。您还是不说话的好…… 周怀轩明白盛七爷的性子,倒也不以为意,跟他拱手告辞。 盛思颜亲自送周怀轩到二门上。 周怀轩深深地看了盛思颜一眼,“我明儿再来,你的药准备好了没有?” 盛思颜心里一动,知道是给牛小叶准备的“药”,笑着点点头,“已经做了一副了,不知道有没有用。” “给我就行。”周怀轩淡淡地道,终于转身离去。 盛思颜站在二门上。一直看着周怀轩的背影,不愿离去。 周怀轩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走了一段路。突然回过头,看向二门的方向。 盛思颜看见他回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微微颔首,转身就走,逃也似地离开二门。 银狐大氅在月光下星光闪闪,倒映在周怀轩的眸子里,化成一片暖意。 他的心情好得出乎意料。 …… 昭王府的内院。 吃晚饭的时刻,昭王妃王青眉在饭桌前等了好半天。也没有等到昭王过来吃晚饭。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跟昭王在一起这么多年,昭王只要在家。就会跟她一起吃晚饭。 而且昭王洁身自好,除了她以外。没有别的女人,通房丫鬟、妾室一概没有。 想起今日在盛国公府外昭王的神色,王青眉坐卧不安,心里怦怦直跳,将丫鬟叫来问道:“王爷呢?怎么没有过来吃饭?” 那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 “赵妈妈呢?”王青眉左右看了看。 赵妈妈是她身边的管事婆子,也是内院管总的头儿。 她才刚刚跟着昭王从江南来到京城,并不懂这些豪门大户之间的人情往来,昭王就给她找了个得力的婆子在身边伺候,提点她。 丫鬟迟疑一下,道:“王爷命人将赵妈妈叫出去了。” “啊?”王青眉心里一紧,饭也吃不下了,将碗一推,回自己屋里抱孩子去了。 昭王没有胃口吃晚饭,他将内院的管事婆子赵妈妈叫了过来,问道:“今日是怎么回事?王妃为何要去盛国公府?” 既然是昭王亲自询问,赵妈妈完全不敢为昭王妃隐瞒,一五一十说道:“……王妃担心盛家要将盛大姑娘定给她二弟,就去盛家提醒他们不要痴心妄想,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你给我完完整整地说!”昭王眼底的怒气在聚集。 “王妃说,盛大姑娘只能给王二公子做妾。如果要做正室,就要从她尸体上跨过去……”赵妈妈嗫嚅着说道。 “还有呢?”昭王额头的青筋都爆起来了,“还有什么?” “后来王妃去了盛国公夫人坐月子的暖阁,我们就没有进去了,不知道王妃在里面说了什么……”赵妈妈的头压得低低,轻声说道。 昭王啪地一下拍着桌子,“单独去见盛国公夫人?哼,还会有好话?!” 昭王霍地一声站了起来,一撂袍子,往内院去了。 来到内院正院,他一见外间摆着酒菜,并没有看见王青眉的身影,眉梢一挑。问道:“王妃呢?” “回王爷的话,在里屋。”丫鬟忙过来屈膝回道。 昭王怒气冲冲往里屋行去。 王青眉听见昭王的声音,喜出望外。忙放下刚哄睡了的儿子,捋捋头发。站起来等着昭王进来。 昭王一进门,就看见王青眉带笑的脸。 “你真给我长脸啊,敢去国公府让人家的嫡长女给你兄弟做妾!”昭王负手冷声呵斥道。 王青眉的笑容僵在脸上,“王爷,您这是说什么话?我哪有……”一脸委屈的样子。 昭王看着她保养得宜的面容,闪烁的眼神,局促不安的双手,再也没有当初在王家村里初见她时那股子淳朴活泼的模样和性子。 他那时候看上她。也就是看中她的淳朴善良,还有跟想容一样活泼外向的性子。 那是一种在世家贵女中很少见到的脾性。 他以为这样的女子,会让他很省心,安安分分,让他能腾出手来做别的事。 再说为了让太子放心,他没有娶世家贵女,而是选择娶一个没有什么背景的平家女子。 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当年乡间淳朴善良的女子,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还不承认?”昭王十分失望。 不懂礼仪。眼皮子浅,这些昭王都不在意,反正他只要有个女人在身边就可以了。 可是企图在他面前撒谎。犯了错还百般抵赖,就不可饶恕了。 他从来就没有爱过王青眉。他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想容一个人。 王青眉看着昭王越来越冷冽的眼神,很是心慌意乱,一下子跪在昭王面前,抱着他的腿,泣道:“王爷,您也为我想想,为小世子想一想,为我弟弟想一想。盛思颜那样的身世。怎么可能做正室?” “盛思颜?”昭王以前听王毅兴说过这个名字,当时没有在意过。不过自从那次在大理寺见了盛思颜一次。对她酷似想容的笑容印象十分深刻。 这一次,对“盛思颜”这个名字也有了感觉。 “盛思颜?你说她叫思颜?”昭王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是哪两个字?” 王青眉识字不多,不过盛思颜的名字是她在王家村就认得的,忙道:“相思的思,容颜的颜。” “相思的思,容颜的容?”昭王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转过身,离开了正院,往二门上去了。 这一晚,他没有回内院,一个人在外书房,磨墨铺纸,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想容”两个字,又在下面写下“思颜”两个字。 思颜,不就是想容的意思?! 昭王看着这两个名字怔怔地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进了宫,求见夏启帝。 夏启帝这阵子日子很不好过。 他下旨查抄昌远侯府的时候,结果昌远侯府突然起了大火,将整个侯府付诸一炬,烧成瓦砾场。 京城的人都说陛下指使的,将他气得够呛! 他做什么要烧了昌远侯府?!吃饱了撑的不成! 他已经将昌远侯夺爵了,那侯府他还准备留着赐给别的大臣呢…… 结果一把火烧了不说,还让他背了黑锅,真是郁闷地不行。 查来查去,都只能查到他派去查抄的御林军一时失手,将小佛堂的香烛推倒了,才引起的滔天大火。 所以这个黑锅就更加牢固地扣在他背上。 夏启帝烦了好几天,心情才刚刚好了些。 见自己最忌惮的弟弟居然大早上就递折子要求面圣,他也好奇他有什么事,便命人将他领进来。 昭王来到夏启帝的御书房,行礼之后,直截了当地道:“陛下,臣弟想迎郑氏想容的牌位为原配正室,希望皇兄恩准。”说着,给夏启帝跪了下来。 居然还是放不下那个女子…… 夏启帝嘴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做出为难的样子,问道:“可是,你也知道咱们家是有祖训的。皇室不能跟四大国公府联姻。” 昭王沉声道:“祖训是说不能跟活人联姻。但是想容已经过世十四年了,就算娶她的牌位,也只是一个形式。——我只想给她的牌位一个栖身之所。” “你让她做原配正室,那你现在的王妃怎么办?”夏启帝笑着问道。 “我本来就是以填房的礼仪迎她进门。这不妨碍她。”昭王面不改色说道。 当初娶王青眉的时候,他就跟她说好了,是以填房的身份进门。他的原配正室。只有郑想容一个人。 而王青眉生了儿子之后,跟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昭王根本就不想惯着她。 还是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位置才好。 “哦。”夏启帝想到王青眉的出身,点点头。“也对。以你王妃的出身,确实当不起原配一位。这样吧。看你这么痴心的份上,朕就恩准你了。反正只是牌位,祖训应该是管不着的。” 看着昭王为一个女人就蹉跎半生,夏启帝很是愉悦,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阻拦他异想天开的行为。 昭王从夏启帝那里领了圣旨,径直来到郑国公府,求见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 一见到他们,昭王扑通一声给他们跪下。双手呈上那道圣旨,沉声道:“郑国公、老夫人,这是陛下的旨意,恩准我娶想容的牌位过门。从此她就是我夏家人,是我夏昭的原配正室!” “什么?!”郑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激动地话都说不清了,“你……你是说真的?” 之前昭王还俗之后,就曾经派人来迎回郑想容的骨灰和牌位,说是要跟她的牌位成亲,尊她为原配正室。 郑老夫人那时候就心动了。结果被郑素馨劝阻了。 没想到过了几年,昭王不仅没有忘了此事,反而从陛下那里请来圣旨。要正式迎想容的牌位进门…… 郑老爷子接过圣旨,打开仔细读了读,确信没有一点问题,才颔首道:“你有心了。十几年来,你并没有忘了她。想容在天有灵,一定会原谅你的。” 昭王忍了很久的泪意一下子倾斜而出。 郑老夫人忙命人将他扶起来,坐在一旁说话。 昭王跟他们商议了迎娶的仪式问题,道:“只是陛下不想我们大办,所以只有我们两家人晓得。还请两位老人原宥。” “没问题。没问题。”郑老夫人擦着眼泪道,“反正想容已经不在了。我们也不在乎那些。只要她的牌位能有个栖身之所,我死也瞑目了。” 郑老爷子叹息一声。颔首不语。 昭王又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才把这么多年心里的话问了出来。 “岳父、岳母,当年想容到底怎么死的,你们能不能再跟我说说?我一年没有她的音讯,再听到她消息的时候,她却已经死了。还说,她是一尸两命?”昭王定定地看着郑老爷子问道。 郑老夫人这十几年来,每天都在想着想容最后一年里发生的事。 昭王一说起来,她就惊讶地道:“怎么回事?你也不知道她那一年在哪里?” “我若是知道,怎会还来问你们?以前她是偷偷出来见我。我记得清清楚楚,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有好消息要告诉我,我就在约定好的日子里去了我们经常见面的地方等她,却一直没有等到她。我后来急了,到处去打听,才知道她是病了,你们二老将她的院子封起来,不让人进去。我一心在外面等她康复,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她一尸两命的消息!你们告诉我,她是不是……是不是……有了我的孩子?那孩子是真的死了吗?”昭王急切地问道,紧张地看看郑老爷子,又看看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的眉头拧得紧紧地,缓缓地道:“这事儿倒是奇了。到底是你在撒谎,还是……” “什么撒慌?”昭王一下子站起来,“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用了。”郑老爷子伸手制止他,“也许是有误会。那咱们就摊开说吧。”说着,他看了看郑老夫人,“你说。” 郑老夫人一想起想容就想哭,她用帕子擦了擦泪,道:“是这样的。十几年前的一天,想容的贴身丫鬟突然惊慌失措跑来,说二姑娘不见两天了。我当时大急,问她为什么现在才说。她说想容以前也会悄悄失踪,说是去见二皇子你,但是都会在一天之内出现,她们都习惯了。这一次,等了两天想容还不出现,她们才有些着急。” “然后呢?”昭王补充道,“想容是会出来偷偷见我,我……我……不该……但是我是真的以为两位老人家是默许她出来见我,也想好要求皇祖母开恩,让我们成亲。我甚至想脱离皇子身份,这样我就不用受祖训所限了。” ※※※※※※※※※※※※※※※※※※ 第223章 探秘 (5K,第一更) 为了能和想容在一起,昭王居然肯放弃皇子身份! 结果却是一个化为尘土,一个遁入空门,天人永隔! 实在是造化弄人…… 郑老夫人不由更加伤心,抹着泪道:“你们这两人实在是太傻了……” 一直默默坐在旁边的郑老爷子终于有些动容,摇头道:“唉,你们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哪里是你放弃皇子身份就可以的?——还是我来说吧。我们那时候在家里怎么也找不到她,也不敢对别人说是出了什么事,只把她几个哥哥叫来一起商议。如果让别人知道郑国公府的二姑娘走失,她就算回来也没脸了,所以没敢大张旗鼓搜寻。我们后来想到她跟她大姊最亲厚,就赶紧命人将她大姊叫回来。结果她大姊帮我们在想容屋里找到她留下来的一封信。” 郑家那时候只有两个女儿,大姑娘是原配叶氏生的郑素馨,二姑娘就是填房康氏生的郑想容。 “信?!”昭王激动起来,“在哪里?说些什么?” 郑老爷子看了看郑老夫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郑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泪,道:“信里说,她做了对不起我们的事,有了你的孩子。为了孩子,她要先找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躲起来,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让我们一定要保密,说有人在追杀她和孩子,如果让别人知道了,这个孩子一定活不下去。” 这时昭王再无怀疑,确定就是自己的孩子,心中不由大恸,“她为何不跟我说?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护得她和孩子周全!”又问:“是谁?谁会追杀她和孩子?是不是我连累了他们?” 昭王疑心是他大哥,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夏启帝。 那时候他们一直在明争暗斗。不过后来他知道想容“一尸两命”,就再无斗志,生无可恋。一心寻死,是皇祖母用尽了法子。后来说服他入空门出家,为想容母子来世祈福,他才允了,断了死念,去了他母妃江南蒋州的大昭寺出家为僧,一去就是十年。 郑老爷子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摇头道:“你忘了你们的祖训?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人不能联姻。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不能让有融合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脉的孩子出生。千年以来,莫不如此。我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要追杀她和孩子,但是我也知道,确实有人一直在守护这个祖训。一旦有人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她和孩子肯定活不下去。所以我就和她娘,还有她大姊商议,将她的院子连夜封了起来,下人都圈在院子里,说她生了重病。不许任何人探视,只想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她大姊让我们不要担心,说想容如果有需要。会和她联系的。” “这样说,郑大奶奶那时候是知道想容的下落的?”昭王眼前一亮,“那是不是把郑大奶奶请来问一问?” 郑老夫人伤感道:“还问什么?想容后来是送了几次信回来,说是她大姊把她藏得很好。我还一直等着她回来,结果过了十个月,想容回来了,是她大姊送她回来的。她瘦得不成人形,奄奄一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用一双眼睛看着我。”想起那时候的想容。郑老夫人心里封存了那么久的痛终于压抑不住了。 昭王唰地一下站起来,“怎会如此?” 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他每日在他和想容幽会的地方苦等的时候,太子和皇后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和郑国公府的嫡次女郑想容相恋的事,在宫里突然发难,以此要挟他,要皇祖母处死他这个不尊祖训的不孝子…… 皇祖母勃然大怒,再不能庇护他,但是依然舍不得处罚他,只是将他关了起来,不能跟任何人联系。 等他一个月后再出来,才从皇祖母那里知道,想容早就死了,而且是“一尸两命”,连尸体都火化了…… 当然,那时候的郑国公府和太后同时将这件事压了下来,就连太子和皇后都不晓得郑想容和他还有过一个孩子。 大夏皇朝的人只知道他们的大文豪郑想容姑娘年纪轻轻就得了重病,十六岁就过世了。 昭王那时候虽然痛彻心肺,也知道这事的真相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他即使心痛如绞,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最后他选择了出家,退出皇权的争夺,将自己彻底放逐。直到五年后,他来京城拜祭想容,被太子和皇后的人马追杀,他才在皇祖母的劝告下,决定重新振作起来…… “那孩子呢?她十个月后回来,应该是生了孩子吧?那孩子带回来没有?”昭王眼里充满希望地问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想容的孩子是胎死腹中了…… 郑老夫人用手捂着脸,泪水从她手指缝里涔涔而下。 “……没了,孩子没了。想容是难产大出血。她大姊都救不了她。”郑老爷子唏嘘说道,“孩子没了,她也活不下去了。回来没几天她就过世了。” 昭王眼里的光芒渐渐熄灭,如同满天星光被浓云遮掩,再也看不见了。 “怎会如此?”昭王喃喃说道,“怎会如此……” 看见昭王失魂落魄的样子,郑老夫人忍不住安慰他道:“这件事我们也有错。你不用太过伤怀。当初若是我们管好想容,她也不会这样瞒着我们任性妄为,铸下这段大错。” 这个错,不仅让郑想容一生陪葬,而且让二皇子郁郁终身,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一辈子伤怀,亲者痛仇者快。 昭王回过神,抿了抿唇,却不认同郑老夫人的话,“不,这不是错。我也不悔。如果重来一次,我不要生在帝王家,我只要和想容在一起。” 郑老夫人动容地看着他。第一次,她是完完全全原谅了这个男子。 “……那些话就不用说了。你这一次能迎想容的牌位进门,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求的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迎回她的牌位?”郑老爷子哽咽着问道。 昭王道:“越快越好。”想起自己的来意。又问道:“听起来那个孩子是生下来就死了,那到底是男是女。葬在何处?” “你问这个做什么?”郑老夫人皱了皱眉头,“那孩子是夭折,难道你还想……” 按照大夏皇朝的习俗,夭折的孩子都是不上族谱,也不入祖坟的。 “不管是怎样,那是我和想容的孩子,我的族谱上,总是要记上她的位置。”昭王站起来。对着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长揖在地,“请两位告知我孩儿埋葬的地方。” 郑老夫人看了郑老爷子一眼,迟疑着道:“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那孩子是男是女。而且想容送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都是听她大姊说的。” “又是郑大奶奶?”昭王眼神一闪,“那就是说,从想容的下落,到后来送想容回来。以及想容这十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是听郑大奶奶说的?” “正是。”郑老夫人点点头,“多亏了她大姊到处找她。而且费尽心机为她隐瞒。不然的话,想容在世人心中早就没有名节可言了。” 确实,郑素馨将这件事瞒得死死地,对谁都没有说过。 想容过世十几年,除了郑老爷子、郑老夫人,还有皇祖母和他自己,以及郑素馨,并没有别人知道郑想容未婚有孕,最后难产而死的事儿。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有再去吴国公府一趟,问一问郑大奶奶。我那可怜的孩儿,到底是男是女。还有,她到底葬在哪里。”昭王眼里闪过晦涩不明的光芒,对郑老爷子拱手说道。 郑老夫人跟着站起来,道:“素馨也病着呢。昨天在盛国公府,听外孙女说,素馨这几个月,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可以坐起来跟人说话,甚至下床走动。坏的时候,躺在床上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话,眼睛也看不见,甚至还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听着也很是不好。外孙女求了盛家大姑娘,希望她能帮她求求她爹盛七爷,去帮她娘瞧一瞧。你也知道,咱们这里,如果有素馨治不好的病,也只有盛七爷能治好了。” 居然从郑老夫人嘴里听到盛家大姑娘……昭王心里一动,试探着问道:“这盛家大姑娘,闺名是叫思颜吧?” “嗯,正是。这名字很不错,我一听就很喜欢。”郑老夫人笑着说道,“而且盛家大姑娘笑起来,跟我们家想容真是有几分相似呢。”想起昨日在盛国公府见到盛大姑娘看着周大公子微笑的模样儿,郑老夫人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个微笑。 跟昭王的感觉一模一样! 昭王手里握着拳头,激动得快要发抖,“……我还听说,盛大姑娘不是盛家夫妇亲生,是……是……捡来的,是不是真的?” 郑老夫人没有明白昭王的意思,只是摇摇头,道:“这话就不说了。人家已经定亲了,无谓旁生枝节。——不管是过继,还是捡来的,人家神将府都不在乎,咱们做什么要去拆散人家?你昨天不在盛国公府,我是亲眼看到盛大姑娘看周大公子的眼神,就跟想容……”说到这里,郑老夫人猛然闭了嘴,有些心虚地看了昭王一眼。 昭王眼底刚刚黯淡下去的星光又一点一滴亮了起来,他喃喃地道:“看来还要去问一问盛国公夫人……” 郑老爷子倒是听出了昭王的意思,他动容地站起来,身子前倾,激动地问道:“你是认为……那盛大姑娘……有可能……?” “您也和我有一样的感觉?”昭王更增鼓舞,“我那天在大理寺看见她笑的模样儿,就跟看见想容一样。而且您想她的名字,思颜。相思的思,容颜的颜。思颜,不就是跟‘想容’一个意思?!” “啊?只是名字?”郑老爷子本以为昭王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是听他这样一说,又觉得昭王是异想天开。 名字相似的多了去了,难不成都是有血缘关系? “不止啊。您想想盛大姑娘的年岁……虽然不知道她的生辰八字,但是我也听王毅兴说过,盛大姑娘今年是十四岁。如果我那可怜的孩儿能活下来。也就是这么大……”昭王挥舞着手臂比划着,激动说道。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 在他们眼里。这个男子真的已经为他们的女儿入魔了…… “……呃,我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要太大张旗鼓了。”郑老爷子想了想,郑重劝告昭王。 “这是为何?如果她真的是我和想容的女儿,我……”昭王突然明白了郑老爷子的意思。 如果真的证实了盛思颜就是他和郑想容的女儿,那么盛思颜别说嫁人,连活都活不成。 “既然你这样在意,我也告诉你。你们皇室的祖训,比你想象得要严格得多。”郑老爷子低声说道,“你和想容的孩子。不管是谁,一律都活不下去。有人容不下她。这不是一般的争权夺利。它的后果,比你知道的要严重得多。所以你一旦将那姑娘的身世大白于天下,如果她不是你和想容的孩子还好,如果是的话,她马上就活不成了。就连神将府都不能庇护她。” 昭王一怔,“您说的是真的?”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你皇祖母。”郑老爷子端了茶,“我言尽于此。你能迎想容的牌位进门,那些人大概不会阻止。因为他们知道。想容是真的过世了。” “那些人?”昭王听出郑国公话里有话,“是哪些人?他们为何不能容忍皇室和国公府融合的血脉生存在这个世上?” “这我就不便说了。也许你皇祖母也未必知道所有的事。但是陛下,应该是知道的。所以。你想想自己的处境,再想想如果你和想容的孩儿还活着,你是不跟她相认,让她快快乐乐活在这个世上,还是为图自己安心,一定要相认,将她置于死地?”郑老爷子犀利说道,一针见血向昭王指出这其中的利害之处。 昭王抿了抿唇,坚毅说道:“我可以不认她。但是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 “那你要千万小心。”郑老爷子送了昭王出去,“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昭王点点头,“我晓得。这一次是为想容而来,我会小心。” 郑老爷子点点头,目送昭王而去。 …… 同一时刻,盛国公府内院的药房里。 药台上摆着一个洁白的瓷碗里,是一碗稍微有些发黄的白色汤水。 看上去比鲫鱼汤要稍微黄一些。 但是里面放的药材,足以让牛小叶在一定时间内胖回原来的样子。 当然,盛思颜也可以加大一些药的份量,让她很快就胖回去。 但是那样做,有些太明显了。 这件事,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对不能让牛小叶察觉到跟她有关…… 盛思颜想了想,又去里屋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子。 这是天下药房送来给她和王氏补身的燕窝。 她打开匣子看了看,里面放着一百盏形状完整的金丝白燕盏,洁白如玉,不含任何杂质。 用这样的燕窝去做“诱饵”,太浪费了…… 盛思颜摇摇头,将盖子盖上,放回去,然后又拿了一盒出来。 这一盒里面的燕窝明显质量不如刚才那一盒。 里面几乎没有形状完整的燕盏,都是采摘的时候不小心撕碎了的燕角、燕皮和燕末,而且颜色也不是纯白的,有白,有黄,还有少许的红色。 这个差不多。 盛思颜将这一盒拿出来,取了几片燕角放到她刚才煎好的药里面浸了浸。 看着燕角变软,那药全部渗进去之后,她才将燕角取出来,放到一旁晾晒药草的台子上,把浸湿了的燕角放在上面晒。 冬日的阳光温度不够,药房的人都是生了炉子在台子下面,直接熏烤的。 盛思颜这里也有这样一个炉子。 她用这炉子开了小火,盯着那些被浸了药的燕角都被烤干了,才移走放回匣子里。 等周怀轩带着周显白来到盛国公府的时候,她已经如此这般地做出了两斤多的燕角。 “这就是你准备的?”周怀轩看了看那一堆成色还不错的燕角,背着手摇头。 盛思颜笑道:“周大哥,你别看不起它们。我想了一晚上,才想出这个招儿。” “然后呢?”周怀轩偏头看了看盛思颜,“送给牛小叶?” “送?她想得美……”盛思颜嗔了周怀轩一眼,“当然要拿银子买。” 她跟牛小叶好歹还是做过几年好朋友的,她对牛小叶的了解,不比牛小叶对她的了解少。 只是以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对朋友做这种事。 不过现在无所谓了,牛小叶不是她朋友,而是她仇人。 她也不是报复她,只是拿回以前自己家对她的“恩情”而已。 ※※※※※※※※※※※ 第224章 表白 (4K,双更求粉红票!) 她当初把牛小叶当好朋友,她爹盛七爷也不计前嫌救了牛小叶,并且给她治好隐疾,让她能够瘦下来。 可是牛小叶呢?除了恩将仇报,也没有别的表示。 “牛小叶一直爱吃燕窝,不过他们家还是舍不得买上好的燕盏。我知道的是,这些年他们家都是在天下药房买次一等的燕角吃。牛小叶听我说过,吃燕窝皮肤好,所以她长年累月没有断过。”盛思颜看了看面前加工过的燕角,苦了脸道:“但是送回天下药房的话,如何能让伙计知道,这些是专门给牛小叶准备的呢?” 周怀轩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要送到天下药房了。把这些东西给我就行了。” 送到天下药房就着了痕迹…… “你有法子?”盛思颜狐疑问道,“什么法子?” “反正让她带回家,吃到嘴里就行了。”周怀轩淡淡地道。 盛思颜闭了嘴,决定不问了,将燕角包起来,递给周怀轩。 周怀轩接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的木匣子,递到盛思颜手里:“给你。” 那是上一次他来盛国公府就决定送给盛思颜的东西,但是出了些事,他没有拿出来。 盛思颜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银白福字回纹的链子,上面缀满了细碎的金丝钻,就跟满天的星星一样,躺在深蓝色的绸布内盒里,格外闪亮耀眼。 盛思颜“呀”地叫了一声,从盒子里拿出这条链子看了看,道:“这是金丝钻星星发链呢。”可以绕着发髻绑一圈,末端从后脑垂下来,在黑发中一闪一闪。十分动人。 “可惜了。我以前有一支金丝钻半月簪,跟这个金丝钻星星发链完全可以配成一套。细碎的星星绕着一轮半月,一定很好看。”盛思颜叹息道。 “那就配成一套。”周怀轩意味深长地道。 “不行啊。”盛思颜皱了皱眉。“我的那支金丝钻半月簪丢了。那次在宫里寒潭我掉到水里,那簪子可能就从我头发上滑下来。掉到水里去了。”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的右手握住,举到嘴边,张嘴往她的虎口处轻轻咬了一口,正好咬在她虎口处那两个已经不明显的牙印上。 那牙印重合得那样整齐,就跟是被同一个人咬的一样。 盛思颜心里的感觉更加异样。 周怀轩放下她的手,垂眸看了看,大拇指在她虎口的牙印处轻轻抚了抚。 盛思颜不知道周怀轩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乎她被王毅兴救过? 她记得她掉到寒潭里面的时候,王毅兴也曾经咬她的手,给她吸过毒…… “周大哥……”盛思颜忐忑不安地叫道。 “怀轩。”周怀轩纠正她。 盛思颜抿嘴而笑,“怀轩。”顿了顿,又道:“那一次在宫里的寒潭,我不慎落水,是……是……王状元救了我……”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淡淡地道:“嗯,那又怎样?” “他……他……给我把蛇毒吸了出来,就是……就是在这里……”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给周怀轩看她右手上的那两个牙印。 “是吗?”周怀轩垂眸看了看她的手,“你问过他?” “没有。但是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他。而我手上确实被鸡冠蛇咬了……不管怎么说。他到底救了我的命……”盛思颜低下头,鸦翅般的长睫跟着垂了下来,盖住她的眼眸。 周怀轩伸出另一只手,托起盛思颜的下颌,“看着我。——为什么心虚?” 盛思颜心里一跳,抬眼飞快地看了一眼周怀轩黑沉浓郁的眸子,下意识反驳道:“我没有。我哪有?”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他的目光如有形质,压得盛思颜喘不过气来。 盛思颜涨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将下颌从周怀轩指间抽离:“……我是,我是担心你不高兴……” “担心我?”周怀轩不动声色地步步紧逼。“为何要担心我不高兴?” 这厮到底是要做什么?!有这样逼女孩子表白的吗?! 盛思颜抿了抿唇,“我是你未婚妻子。你未婚妻子被别人救过。还咬过手,我担心你会不高兴。”说白了,她发现周怀轩这人占有欲挺强的…… 周怀轩唇角微勾,握紧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我的女人,我会救。”不劳别人操心。 这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疑惑地看着他。 “我走了。”周怀轩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放开她的手,随手拎起那个装着加了料的燕窝包裹,走了出去。 从盛思颜的卧梅轩出去,周怀轩将那包袱扔给周显白,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 周显白连连点头,只差拍着胸脯担保,“没问题!包在小的身上!” 周怀轩走了之后,盛思颜抚着自己手上被咬过的地方怔了很久。 周怀轩的话,反复在她脑海里回荡,让她不得不想到一个可能…… 真的会是这样吗? 到底是她弄错了,还是她想多了? 盛思颜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也许以后有机会的话,她要亲自问一问王毅兴,看他怎么说。 没过几天,牛家去天下药房采买的大车从药房回来的时候在路上不小心翻车了。 采买的东西滚了出来,撒了一地。 不过幸好东西没有丢,牛家采买的人仔细查验了一下,发现包裹都在,也就没有在意,赶着大车回去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其中的一个燕窝包裹,已经被换掉了…… …… 神将府的内院。 三房的吴三奶奶这几天一直觉得胸口闷闷的,但是又没法跟人说。 吃过早饭,她去周老夫人的院子里请安。 周老夫人起得晚,还在桌前喝粥。 吴三奶奶忙帮周老夫人夹菜。伺候她吃早饭。 “娘,您的脚好些了吗?”吴三奶奶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老夫人放下筷子,拿帕子印了印嘴。笑眯眯地道:“好多了,已经能走了。”说着。扶着桌子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 “那就好,我担心了好几天。”吴三奶奶笑着说道,扶着吴老夫人到窗边坐下。 “娘啊,老爷子这次给大公子聘了盛国公府的大姑娘,我觉得,亏待了咱们家大公子啊。”吴三奶奶给周老夫人端了杯茶。 周老夫人接过茶,抿了一口。道:“还好吧。老爷的眼光不会错的。” “是啊是啊……”吴三奶奶忙笑着应道,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过,那些聘礼……听说送了五百抬聘礼,还有金矿、银矿,这……好像我都不知道啊,从来没有在帐上看见过。” 吴三奶奶是神将府内院主持中馈的媳妇。她从嫁进来生了她的大儿子周怀礼,也就是神将府的四公子之后,就开始在神将府内院当家了。 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家,对神将府的家底还是有些了解的。 不过就算如此。那五百抬聘礼还是将她震撼得不轻。 相比之下,她进门时候的一百二十抬聘礼,简直给人提鞋都不配…… 盛思颜一个连父母都不详的孤女。凭什么? 虽然吴三奶奶是长辈,但女人的嫉妒心是最难控制的,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因为任何匪夷所思的理由发作出来。 周老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忿之意,笑着斜望她一眼,道:“帐?你见过几本帐,就来说嘴?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吴三奶奶涨红了脸,走到周老夫人身旁给她轻轻捶着肩头,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道:“娘啊。媳妇不懂,那您就教教媳妇吧。——到底有几本帐啊?” 周老夫人半阖了眼。享受着吴三奶奶的伺候,一边道:“这个啊?你回去问问亲家公和亲家母。不就知道咱们这种人家,有几本帐了?” 这是要吴三奶奶回去问她爹娘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 吴三奶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虽然在神将府内院当家,但是因为她不是嫡长媳,或者说,因为她儿子不是世子,所以这府里很多东西,她并不知道。 吴三奶奶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跟她平日里有什么心事都放在脸上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你也不用担心。轩儿是嫡长孙,给他聘了这么一个出身低的媳妇,肯定是有原因的,你这就沉不住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轩儿的身子……”周老夫人笑着看她一眼。 吴三奶奶忙堆起笑脸:“是我想左了。多谢娘提点。”顿了顿,又轻蔑地道:“是呢,以后进了门,才有好戏看呢……” …… 从周老夫人的院子里回到自己的院子,吴三奶奶发现自己的大儿子周怀礼坐在那里等她。 “怀礼,怎么有空过来了?你不是跟大伯父出去了?”吴三奶奶看见儿子,心情好了一些。 周怀礼抬眼看他娘亲,沉声道:“盛大姑娘跟大哥定亲了?” 吴三奶奶一窒,拿着帕子的手举在唇边,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年初就说要去盛国公府提亲,您和爹到底是怎么推脱的?先是说盛国公府不好,后是说她出身不好,现在呢?出身不好,祖父能为大哥聘了她做原配正室?!”周怀礼的声音不大,但是格外粗重,眼里更是怒火重重,一步步问到吴三奶奶脸上。 吴三奶奶一步步往后退着,低声道:“怀礼,你发什么疯?你听谁说她出身好的?别想多了,就是因为她出身不好,你祖父才下了这么多聘礼。这不是给盛家的,而是给大房的补偿。你这都看不明白,以后如何……”吴三奶奶抿了抿嘴,严厉地看着周怀礼。 周怀礼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他停住脚步,怔怔地看着吴三奶奶,“娘……我……我是真的喜欢她……” 啪! 听了周怀礼的话,吴三奶奶几乎是不假思索,抬手就抽了他一个耳光,“喜欢她?你见过她几次?就说喜欢她?我警告你,不要事事跟你大哥争!” 周怀礼偏了头,捂着脸道:“……娘您不懂。我不是要跟大哥争,明明是大哥要跟我争!我看上她的时候,大哥还在西北没有回来!” 从第一次见到盛思颜,她就奇异地吸引他的目光。不过那时候他不懂,这种吸引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跟爹娘提了一句,希望他们能给他聘像盛大姑娘那样的女子做妻子。后来虽然过程并不顺利,他也没有很着急。 直到突然知道她跟大哥定了亲,他才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剜了一块一样难受。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是不甘心…… “胡说!”吴三奶奶疾言厉色,“我不懂?我懂得很!那姑娘果然是狐媚魇道的,这还没跟你说几句话,你就敢跟你娘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要记住,你喜欢的,只能是你未来的妻子。那个女人以后再不要提了。” 这一刻,吴三奶奶更加庆幸自己没有给儿子聘盛思颜。 哪怕她是盛国公亲生的嫡长女,她也不想要她做儿媳妇。——没有哪个做婆母的,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哪怕是他媳妇也不行! 好男儿志在四方,娶妻生子是为了传宗接代,哪里有这么多情情爱爱的说道! 也就大房那个不知所谓的大嫂,才把盛思颜这种不上道的女子当做是宝。 做女人做成大房那女人那样,还不如去死…… 吴三奶奶轻蔑想道。 周怀礼黑着脸从吴三奶奶的院子里出来,正好看见他大哥周怀轩带着小厮周显白从外面回来。 周怀礼定了定神,在路边站定,等他们走近了,拱手道:“大哥回来了。” “嗯。”周怀轩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周显白想了想,笑着对周怀礼打招呼,“四公子安。” 周怀礼点点头,看着周怀轩的背影,轻声问周显白,“你们出去了?我听说还有聘礼没有送完?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了不用了!”周显白连连摆手,“我们能应付。多谢四公子!”说着,忙跑上前追着周怀轩的脚步而去。 周怀礼背着手站在小路上,定定地看着周怀轩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拐弯的地方,他才转身离去。 ※※※※※※※ 第225章 鱼目 (4K5,求粉红票) 周显白追上周怀轩,嘀咕道:“四公子怒气冲冲地,也不知谁惹他不高兴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被打了。” 周显白一听,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大公子是咋知道的?!” “脸上有手掌印,很淡。”周怀轩瞥了周显白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纳尼?! 大公子明明都没有正眼看四公子一下,他是如何知道四公子脸上有手掌印的?! 自己可是正面盯着四公子的脸看了半天,居然完全没有看出来啊魂淡! 长这双招子有什么用!周显白只想再一次“自插双目”! …… 这边昭王从郑国公府离开之后,先回了自己的王府,将王府里的主事人召集起来,对他们道:“陛下已经下了旨,让我迎郑二姑娘的牌位进门。从此以后,她就是我正经的原配妻子。王氏,只是继妃,你们都听清楚了。” 王青眉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没想到,郑想容还真的进门了…… 哪怕只是一个牌位。 但是名份上,自己就坐实了只是个填房! 王青眉在屋里走来走去,面色很是阴沉。 兜了半天圈子,她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白白胖胖的儿子,又鼓起无穷勇气,她摇摇头,“算了,反正是个死人。” 就算自己是填房,但是自己的儿子还是昭王唯一的嫡子,她何必跟个死人计较? 这样一想,王青眉又振作起来。 为了讨昭王欢心,她甚至主动提出要帮着操办迎牌位进门的事儿,才让昭王对她改观几分。 昭王命手下挑了个良辰吉日,特意穿了大红的衣袍。去郑家的家庙将郑想容的牌位和骨灰迎了回来。 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操办,只是跟郑家人一起吃了顿饭。 将这件事办好之后,昭王才带着下人去郑素馨养病的吴家庄。 吴婵娟听说昭王来访。十分惊讶,忙迎了出来。行礼道:“王爷可是有事?” 昭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双眼红肿,十分憔悴,心里有些奇怪,面上还是笑着道:“我刚接了你小姨的牌位进门,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听说你娘病重,我特意来看看她。” 吴婵娟这几天都是闷闷不乐。她从盛国公府回来之后,就跟娘哭诉周怀轩和盛思颜定亲的事,娘却不以为然,让她不要太过担心,说等娘病好了,再给她想法子。 但是她心里着急啊。 娘的病,还指着盛七爷来治呢…… 就在这矛盾和煎熬中,吴婵娟的性子渐渐沉淀下来。 听说昭王迎了她小姨的牌位进门,吴婵娟十分惊讶,“我小姨?” “是啊。想容,你还记得吗?”昭王笑着问道。 “可是……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吴婵娟怔怔地道,不明白怎么有昭王这样的男子。明明想容小姨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他还记得她…… 昭王点点头,“是有很多年了。我接她牌位进门,也是想让她有个地方享香火。”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你娘知道。她是最疼她妹子的,一定会为她妹子高兴的。不过你先不要跟你娘说,我要亲自说。” 吴婵娟点点头。她知道小姨跟娘的关系最好了,现在小姨魂魄有依。她娘也是会高兴的,便道:“我娘这几天刚好了些。等我进去说一声,扶我娘出来见您。” 昭王点点头。“劳驾。”便在外堂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定定地看着屋外荒凉的冬日景色。 吴婵娟匆匆进了郑素馨养病的地方,轻声道:“娘,昭王来了,说是来看您的。” 郑素馨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真的?昭王在哪里?”说着,扶着吴婵娟的手起身,急匆匆来到妆台边上,翻出妆奁匣子上的镜子照了照。 只见镜子里露出一张骨瘦如柴般蜡黄的面容,如同骷髅一样。 啪! 郑素馨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一把将镜子扑倒在桌上,痛苦地闭了闭眼,“我这个样儿,怎么见人呢?” 郑素馨挣扎良久,还是决定在脸上蒙了块面纱,出来见昭王。 昭王看见她骨瘦如柴的样儿,微微一怔。 郑素馨让下人上了茶,才挥手道:“你们下去吧。”又将吴婵娟支了出去。 昭王手里捧着茶盏,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等外堂的人都走了,郑素馨才道:“昭王大驾光临,我们有失远迎。” 昭王挥了挥手,“不必。”放下茶盏,他定定地看着郑素馨,径直道:“我想问问你,想容肚子里的孩子,是到几个月上没的?” 这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朝郑素馨身上淋下,她不由自主打个寒战。 真没想到昭王居然问起这件事,“王爷难道不是来探病的?”她强笑着反问道。 昭王笑了笑,“你是杏林国手,哪里需要别人探病?我才知道,原来想容失踪的那十个月里,一直跟你有联系。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 想容想容又是想容…… 郑素馨心里一阵烦躁。 她病了许久,反反复复,用尽所有手段,就是不能断根,心里不是不惶恐的,精神头差了许多,此时心里难受,话里就带了出来,“告诉你做什么?你难道能救她?若不是你,她能有那么惨的下场?” 昭王肃了脸,“当年是我不对,我对不起想容。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和我的孩子,到底是几个月上没的?” “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郑素馨回过神,忍着不耐讥诮问道,“你那么笃定孩子是你的?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有何贞洁可言?她既能跟你,就能跟别人……那孩子到底是谁的,我看是千古之谜呢……” 昭王听了这话,像是十分愕然。他看着郑素馨面纱上面露出来的一双深深凹陷下去的眸子,惊讶道:“你不是一向最支持我们的?最疼想容的?你怎能这样说她?” 郑素馨一窒,双眸中露出无比痛苦的神色。声音沙哑地道:“……我是支持,但是我支持的是发乎情、止乎礼。你们……无媒苟合。还想让众人交口称赞不成?” “原来如此。”昭王点点头,“原来你其实一直不喜欢想容。” “呵呵,人人都喜欢她……我当然也喜欢她。但是我就算喜欢,也不会昧着良心。”郑素馨凛然说道,一双手紧紧抓着裙边的双蝠彩环。 “呵呵。”昭王也笑,感慨说道:“她是……有些小性子,不若素馨你大度端容。” 郑素馨心里顿时如同倒了佐料铺子,酸甜苦辣咸一齐涌上心头。——现在才夸她。是不是有些晚了? 她泪眼迷离地看着昭王,像是要透过岁月的洗练和尘埃,看清楚这个男人。这个她两辈子都没有看清的男人…… “我只是心里过意不去,我到底对不起她。现下我有妻有子,她却化为一抷尘土。”昭王叹口气,一边注视着郑素馨,待看清郑素馨心神不属的样子,昭王眯了眯眼,突然又问道:“那孩子到底是几个月没的?” “……刚满月就没了。”郑素馨像是沉浸在回忆中,一时不察。恍恍惚惚说了一句。 说完她才回过神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怒视着昭王。 昭王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只是微侧了头,淡淡地道:“满月啊?那就是生下来了……那孩子是男是女?葬在何处?素馨你知道么?” 昭王从来没有对郑素馨这样熟不拘礼的时候。 这一声“素馨”叫得郑素馨更是心慌意乱,她怔怔地看着昭王,慢慢明白过来。 这个男人,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思吧?但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到底为他做了多少事…… 他心里从来就没有她,他只是在利用她,利用她对他的感情,套她的话。为了他的想容…… “昭王,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用你的话说。你现下已经有妻有子,你要知道那可怜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又有什么意义?”郑素馨镇定下来,一手撂起面纱,一手端起茶吃了一口。 昭王微微一笑,朝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陛下隆恩,恩准我迎想容的牌位进门。从此她就是我正经的原配嫡妻。她和我的孩儿虽然夭折了,但也是我第一个嫡出孩儿,所以我要问清楚这孩子的情况,写到我家的族谱上去。” 噗! 郑素馨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什么?!”郑素馨放下茶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头一阵剧痛,如同有人拿一把大锤重重砸了下来,忍不住嘴一张,又吐出一口黑血。 那口黑血全吐在她蒙面的黑色面纱上,更增恐怖之感。 昭王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继续说道:“岳父、岳母都说是你将想容送回来的,也是你告诉他们,孩子夭折了。而你刚才又说那孩子是满月才没的,所以你一定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埋在哪里。” 在郑国公府的时候,他听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说过,郑想容送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孩子了,他那时就推测那孩子必定是生了出来,并不是皇祖母告诉他的“一尸两命”! 郑素馨大声咳嗽起来,她咳得那样厉害,整个人都弯成虾米的样子,极是痛苦。 昭王却不放过她,等她咳完了,又追问了一句。 郑素馨气喘吁吁地道:“……烧了,烧成灰了,没有埋。” “烧成灰了?”昭王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确信是烧成灰了?在哪里烧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孩子是如何没的?想容那十个月,听说是躲在这里,你能带我去看一看她藏身的地方吗?” 一副深情不渝的样子,看得郑素馨心痛如绞。 “你到底要做什么?”郑素馨低声吼道。 “不做什么。我就是想她,太想她了。我想得每日每夜睡不着觉,我想看看她最后一段日子是在哪里过的。”昭王说得更加动情。 郑素馨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问道:“想容到底有什么好?我又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每一次。你都对我这样的狠?” “每一次?”昭王冷冷一笑,“我跟你从来都没有纠葛,何来每一次之说?”说着。他见郑素馨不肯说实话,将他从郑老爷子那里取来的想容的信抖了出来。朝郑素馨晃了晃,一字一句地道:“郑素馨,你若是不想身败名裂,就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我那可怜的孩儿到底是男是女,葬在哪里。不然地话,我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你的手段?”郑素馨突然哈哈大笑,“你能有什么手段?” 昭王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郑素馨状似癫狂地笑。 等她的笑声停歇了,昭王才将那几封信摆在她面前,拿手指头点了点,“你自己看看,你伪造想容的笔迹,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伪造?”郑素馨别过头,不理会昭王,她心里却是一沉,完全不明白这些事连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都没有看出来,昭王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还不承认?那我就指出来!”昭王手拎着一封信。在郑素馨面前展开,冷冷地道:“你看看这个字,昭。是我的名字。想容每次写这个字,都会少写一划。你呢?你大概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吧?你模仿想容的笔迹,确实是天衣无缝。若是你不写这个‘昭’字,连我都不会看出真假。” 居然是在这里露了馅儿! 郑素馨闭了闭眼,眼里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不说话了?”昭王收起信纸,声音变得柔和,“素馨,我和想容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也不想追究。只想问清楚当时的情形,是如何死的。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葬在何处。我要给她做场法事。迎她的魂魄回家……” “娘,您还好吗?”吴婵娟的声音从门口怯生生地传来。她听见郑素馨大咳,又大笑,心里到底不放心,还是偷跑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吴婵娟的声音,郑素馨心里一动,招手让她过来。 吴婵娟忙跑了过来,“娘……” 郑素馨扶着吴婵娟站起来,对昭王颤巍巍地道:“你不是想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吗?你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昭王上下打量了一眼吴婵娟,转头对郑素馨冷笑道:“郑素馨,你女儿在这里,别让我说出好的来。——你女儿生得跟吴长阁小时候一模一样,别想鱼目混珠!” 这个男人,她真是瞎了眼,枉她为他耗尽两辈子的心血…… 郑素馨只觉得荒谬,她哈哈大笑着,一把推开吴婵娟,“你先出去,娘不叫你,你不要过来。” 吴婵娟看了看昭王,又看了看郑素馨,迟疑着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 直到吴婵娟离开这院子,郑素馨才呵呵笑道:“你以为我要说娟儿是你和想容的女儿?呵呵,别做梦了。我女儿天生重瞳,乃是圣人之相,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你和想容的女儿,生下来又瞎又傻,没活过满月就死了。想容受不了刺激,一病不起,才让我送她回去,见爹娘最后一面。你要知道,她临死都恨你,恨死你了。若不是你,她不会被逼得东躲西藏,好好的国公府嫡女不做,非要跟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昭王虽然有心理准备,也被郑素馨凄厉的笑声吓得后退几步,厉声道:“不可能!你撒谎!” “我撒谎?你不信自己去问她,去地底下问你的亲亲想容!”郑素馨一身黑衣,黑纱蒙面,站在屋子中央,就如一道黑色的影子,似乎随时会得消失不见。 ※※※※※※※ 第226章 混珠 (4K,不看后悔章求粉红票) 看见郑素馨张狂的笑容和歇斯底里的笑声,昭王怒不可遏,有一瞬间,他只想扑上去,一手将郑素馨掐死算了! 但是想容和思颜的名字不断在他脑海里徘徊着,渐渐地,他体会到了想容的痛苦和难以言说的深情,从心底升起一阵浓郁的悲凉和痛楚…… 如果思颜真的是他和想容的孩子,以他对想容的了解,思颜这个名字,一定是想容起的。 只有那样兰心慧质的人儿,才会有这样的巧思。 她一定是为了孩子,才会身遭不测,也才会想到要通过这个方式,在冥冥中告诉他,让他有机会找回他们的孩子,保护他们的孩子…… 他终于深深体会了想容当年给他念的那首诗: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是的,想容应该恨他,恨他跟她一起犯错,但是一切痛苦却由她和孩子来承担。 昭王神色灰败,喃喃地道:“……对,她是应该恨我,是我不好。但凡我为她着想,就不应该这样对她……” 看着昭王居然不愤怒了,反而一脸痛不欲生的神色,郑素馨又妒又气,又痛又恨,一声大笑生生被噎在喉咙里,呛得她猛地咳嗽起来,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黑血,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昭王定定地看着晕过去的郑素馨,想起死去的想容,还有下落不明的孩子,眼眸眯了眯,脸上露出狠辣的神色。 你做初一,就别怪别人做十五了…… 昭王抱着双臂在厅上等了一会儿,见郑素馨快醒了,才转身叫人:“来人!你们郑大奶奶晕过去了!” 吴婵娟在院子门口心神不宁地等着。听了昭王的声音,忙带了人冲进来。 “娘!娘!您怎么啦啊?不要吓我啊!”吴婵娟痛哭起来,又抬头问昭王。“王爷,您到底说了什么话。将我娘气成这样?” 昭王淡淡地道:“我说我迎娶你小姨的牌位进门,你娘就受不了了……” 吴婵娟愣了一下,“我娘怎会受不了?”是娘最疼爱的小姨啊,娘不应该高兴才是? 昭王摇摇头,“你还小,不懂这些事……” “素馨!素馨!你怎么啦?”刚从京城赶来的吴长阁听见这边的喧闹声,忙冲了过来,一把从吴婵娟手里抱过郑素馨。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样子,吴长阁心痛得脸都绿了,回头怒视着昭王,警惕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王爷怎会在这里?!” 昭王抿了抿唇,不胜唏嘘地道:“长阁,我们自小相识,你知道我对想容情深意重,心里眼里从来都没有别人。” 吴长阁愣了一下,继而冷笑道:“是呢,这天下谁不知道二皇子情深意重。为了红颜冲冠一怒入空门!” 昭王笑了笑,颔首道:“长阁,还是你明白我。唉。等素馨醒了,你代我对她说一声,就说,我心有所属,这辈子心里只有想容一个人。素馨的一片深情,我接受不了,也偿还不了,真是对不住了。——告辞!”说着,还看了吴婵娟一眼。露出怜惜的神色,“吴二姑娘。你娘说你是我的孩子,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娘是病糊涂了。我跟她从来就没有什么,连手都没有碰过,怎会生出你这样的重瞳圣人呢?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哈哈哈哈……”昭王大笑着,转身离去。 刚刚醒过来的郑素馨听见昭王的话,气得一口气没有接上来,顿时又一口黑血喷出来,将吴长阁和吴婵娟的半边脸都染得血迹斑斑,便又晕了过去。 吴长阁放下郑素馨,大吼一声扑过来,抓着昭王的衣襟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妻子怎会对你一片深情?!你疯了是不是?素馨素来贞静守礼,扶危救困,你怎忍心这样往她身上泼脏水?坏她名节?!” 昭王的手似铁钳,一把狠狠攥住吴长阁的手,眯了眼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贞静守礼?哼!你别让我说出好的来!”说着,一把将吴长阁推开,大步离开了吴家庄。 他这样含含糊糊的一句话,反而让在场的人信了大半。 这些下人都将目光投在晕迷在地上的郑素馨身上,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 就连吴长阁都心神不宁起来,他告诉自己不要听昭王的话,可是如果一点事都没有的话,昭王为何又会这样说话?他忍不住想,难道素馨心里真的有人?真的是昭王? …… 昭王从郑素馨那里证实了孩子的事,心神激荡,骑着马在大路上狂奔,任呼啸的北风如同冰刀一样打在脸上。 只有在奔跑中,他才能不让人看见他脸上纵横交错,结成冰碴的泪水。 想容……想容……想容……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昭王跑到他以前和郑想容幽会的地方,看着屋舍依旧,佳人不再,以往的那些浓情蜜意,美好时光一一在他脑海里重现,他崩溃地跪在屋子前面,痛彻心肺地大叫: “想容——!” 巨大的吼声惊起一串飞鸟,扑棱棱飞向天空。 昭王的异常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京城里一所普普通通的三进民居里,七个戴着面具的人坐在桌前聚会。 这些面具正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老大,昭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家的二姑娘跟他有关系吗?看见那丫头的重瞳,我总觉得怪怪的……” “这件事早就查过了,十几年一直看不出异常,应该没有特殊关系。” “重瞳现,圣人出。——还是慎重点好。” “当然慎重了。那丫头身边一天十二时辰明卫暗卫都守着呢,至今也没有看出特别的地方。我都觉得,要么是那幅图错了,要么是那丫头的眼睛,根本就不是重瞳!” “呃。应该不会吧?图没错,那丫头的重瞳也没错。我是觉得,她是重瞳。但是她不是圣人……” “那她跟圣人应该有关系吧?” “这个绝对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关系。这一次,我们的担子格外凶险。大家伙儿要打起精神,不要让蛛丝马迹逃过我们的眼睛。” “老大,但是昭王说郑大奶奶对他一往情深,到底是真是假?” 戴着面具的这些人本是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样子。 但是听见这句话,个个身子不由自主前倾,竖起耳朵要听八卦。 “关你屁事!——我们是维护祖训的,你们管这些王八羔子的破事做什么?!” 众人被骂得身子一僵。忙整了整面具后的八卦脸,正色道:“老大,也不能这么说。当初昭王还是二皇子的时候,不是跟郑大奶奶的妹妹相恋么?这不是大事?” 那个被叫“老大”的首领身子僵了僵,沉声道:“那些已经过去了。郑想容死了,那孩子也死了,还有什么大事?” 这些人静默了一会儿,想到当初的情形,都有些不自在。 老大看了这些人一眼,道:“好了。别就记着打听这些男男女女的破事儿。老四,说说堕民那边的事,最近听说堕民那边不太平?” 老四戴着绿色面具。他拿出一封信函,往桌上一扔,道:“是有些变动。——堕民的神殿被天火烧了。” “被天火烧了?为何?”一个戴橙色面具的人若有所思地道,“堕民的神殿和咱们大夏的皇宫一样,恐怕有千年的历史了吧?怎地说烧就烧了?是不是他们的日子到头了?” “到头就好了。那神殿可比我们大夏的皇宫要久长。只要他们没了,我们也不用戴着这面具,行走在黑暗中了。唉,也不知道这祖训是什么意思。如果就是不能容忍堕民,直接派神将府将他们铲除算了。居然容忍了他们一千年……”一个戴蓝色面具的人摇摇头,很是不满地道。 戴赤色面具的人就是老大。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朝廷不想吗?可是你要打得过他们才行啊!五百年前。神将府十万大军曾经在西北全军覆没,我们折损了一个神将大人,也没有能动摇堕民一分一毫。” “是啊。”戴紫色面具的人似乎是个女人,细声细气地道:“你们难道还没想明白吗?其实是我们害怕堕民,不是堕民怕我们。若是大部分堕民能够和我们一样正常在阳光下行走,并且长命百岁,他们早就把大夏灭了,还等我们去收拾他们!”说完哼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 是啊,以堕民的本事,如果他们想争这个天下,这天下早就改姓了…… 他们只是对皇权和天下没有兴趣而已。 他们的兴趣,在别处。 …… 腊月的天气越来越冷,大夏迎来了又一个年节。 市集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们都在热火朝天地采购年货,同时传递着最热腾腾的豪门轶事。 “知道不?知道不?‘活菩萨’郑大奶奶原来对她妹夫昭王有意思!” “何止有意思?听说当年为了昭王,连妹妹都害……” “不是吧?原来咱们的大文豪是在她姐姐手里坏的事?!啧啧,实在太狠毒了,完全没有看出来啊……” “切!让你看出来,你就不是卖糖葫芦的小贩了,你就是郑大奶奶!” “咦?我哪招你惹你了?!你怎么骂人啊!” “好好好,别生气,这不是图个乐子么?” 人人称道的“活菩萨”郑素馨的名声,几乎是一夜间倒塌了。 每个人都在琢磨郑大奶奶这些年做的事,甚至连盛家当时突然出事都被众人拿出来细究。 只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当无数人开始讨论一件事的时候,这件事就离真相不远了。 …… 吴婵娟在吴家庄里看着娘亲越来越虚弱,再一次连动都动不了了,终于下了决心,要来盛国公府亲自求盛七爷给她娘瞧病。 虽然她爹已经不来庄子上了,无数的流言蜚语也没有逃过她的耳朵,但是她不信,她一个字都不信。 在她心里,她娘亲是最善良,最和蔼,最温柔的人。 这些人污蔑她娘,以后一定要付出代价的! …… 这是夏启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节,也是启历一年。 过了年,王氏在正月初十就出月子了。 盛七爷又一头扎到医书里,一直在调制最好的药方,给王氏和盛思颜补身。 盛思颜则带着木槿和薏仁在家里忙忙碌碌准备着过年的东西。 小枸杞和小刺猬阿财寸步不离地跟着盛思颜,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放松。 周怀轩来了几次,都只能在外院跟盛七爷说说话,然后一个人站在回廊下,看着盛思颜带着两个小跟屁虫忙里忙外的身影。 没几天,周怀轩就特意给盛家送来几个会做肉菜和点心的厨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做起菜来简直香飘万里…… 因此这几天小枸杞带着小刺猬阿财简直恨不得住在小厨房里,根本没有功夫再去缠着盛思颜。 “……你太坏了。这样对付小枸杞和阿财,你也要把他们喂肥啊?”盛思颜悄声对周怀轩笑道。 周怀轩将盛思颜抱在腿上,背对着自己坐着,下颌搁在她的肩头,一边嗅着她身上那股特有的甜香,一边半闭了眼打盹。 盛思颜回头,看见他瞌睡的样子,轻声问道:“你怎么啦?困就去那边睡去……”她朝窗下的暖炕努了努嘴。 周怀轩将她往怀里一揽,“陪我去睡。” 陪他去……睡?! 盛思颜大囧,用力拍他的手,“想什么呢想什么呢!我可不会成亲前跟你……那啥……” “那啥?啥是那啥?”周怀轩睁开眼睛,斜睨她一眼,“陪我打个盹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唇角却带了浅浅的笑意,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 盛思颜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脸上飞起两团红云,“……你自己去打盹。拉着我算什么事?要是丫鬟进来看见,我还做不做人了?”虽然定亲了,但是到底还没有成亲,不能太那啥…… 周怀轩正要说话,突然像听见什么一样将盛思颜放下,站起来对着窗外叫道:“显白。” 贴在窗根下听墙角听得浑身激动的周显白一下子僵住了,他战战兢兢从窗根底下冒了出来,一手捂脸,一手挥来挥去,“大公子,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小的去守门,这就去守门,保证没有姐姐们能闯进来!” ※※※※※※※ 第227章 拿住 (4K,三更求粉红票) 周显白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从窗户边转到大门那边,还有他笑呵呵的声音,“……木槿姐姐,我们大公子昨儿一晚上没睡,今天一大早又往这边赶,忙了一天,到现在才能歇会儿,劳驾您去跟那边抬东西的人说一声好不?让他们声音小点儿,吵到我们大公子就不好了……”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盛思颜的小脸霎时红得胜似天边的晚霞,如同水洗过的潋滟凤眸更是罩上一层朦胧雾气。 周显白这样说话,她哪还有脸再跟周怀轩待在一间屋子里?! 周怀轩的目光从窗边收了回来,停在盛思颜娇艳欲滴的俏脸上,再也移不开。 盛思颜飞快地嗔了他一眼,然后低了头,拎着裙子轻巧地从周怀轩身边掠过。 周怀轩手一伸,攥住盛思颜的胳膊,不让她出去。 盛思颜挣了两下没有挣开,微微有些着恼,她抬眸,斜睨着周怀轩。 却看见周怀轩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他眉目萧然,面色沉郁,很是疲倦的样子,一双墨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盛思颜。 没有了往日霸气桀骜的神情,棱角分明的面颊似乎也软和了几分。 他的目光带着几分怅然和不舍,看得盛思颜心里一软,甚至起了浓浓的歉疚感。 怎地困成这个样子?昨儿难道真的没睡? 盛思颜暗忖着,忍不住温言道:“去歇一会儿吧,我在这里陪你。” 周怀轩不动声色拉着她的手,走到暖炕边坐下。 盛思颜欠身去给他摆枕头,又拉了一床薄被过来。 回头一看,周怀轩眉头紧皱。面上很是痛苦。 “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盛思颜渐渐有些着急,她伸手,握住周怀轩的手腕。要给他诊脉。 周怀轩却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这里。” 心里不舒服…… 感觉到周怀轩强壮有力的勃勃心跳,盛思颜才回过神来,有些无语地推了推他的胸口,嗔道:“那我没法子了,心病还需心药医。你的心药,不知在哪里呢。我可不敢乱治,让你病上加病就不好了。” 周怀轩依然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一双沉郁浓黑的眸子里只映着她一个人的倒影。 他面色浅淡。唇角微抿,专注到凝神的目光只落在盛思颜面上。 如同被诱惑一样,盛思颜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双手捧起他的面颊,在他的眸子上亲了一记。 周怀轩半垂着眸,任她的亲吻落在自己的眼帘上。他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盛思颜察觉到不对,忙笑着松手后退,轻声道:“你歇着吧,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周怀轩已经站了起来。几个箭步上前,来到盛思颜跟前,手臂一长。将她拉入怀里,揽着她在原地转身,然后一手托着她的脖颈,一手托着她的纤腰,低头狂乱而暴烈地吻了下去,像要将她吞下去一样急不可耐。 盛思颜招架不住他巨大的俯冲力,被他圈带着,跌跌撞撞被他一步步推到炕边。 唇上的吻没有稍停,他的大手在她腰间揉捏摩挲。 像是潮水将自己没顶的感觉。盛思颜有股要被淹没的紧张。她下意识抱紧了周怀轩的脖颈,整个人挂在周怀轩身上。 周怀轩用力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再一用力,就将她推倒在炕上。 紧接着。周怀轩也俯身上来,将她压在身下。 寒冬腊月里,暖阁里的暖炕永远是热乎乎的,但是这股热,比不过她身上的火热。 周怀轩像是在她身上点燃了一根火种,带着她一起燃烧、蒸腾…… 盛思颜丰润的唇瓣不知被他碾压过多少次。 感觉到他唇齿间的重压和湿润,盛思颜微微有些失神。 清冽的寒气和她的暖香融合在一起,对周怀轩的诱惑几乎是致命的…… 盛思颜的一双手臂被他掀开,呈一字型摊在身子两侧。 他的手臂跟着伸出,紧紧压着她的手臂,手掌扣着手掌,十指交错,不肯放松。 盛思颜被他的热情催动,也有些气喘吁吁。 她快抵挡不住了…… 周怀轩的胸膛似铁般硬,和她的柔软贴在一起,却是格外的伏贴和契合。 他的唇慢慢从她的面上往下滑动,越过她的脖颈,正要向下……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清亮的童音在院子里响起,穿门越户,传到暖阁里。 正是小枸杞在外面大叫:“怀轩!怀轩!” 学的是盛思颜近来唤周怀轩的声调。 盛思颜愕然半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周怀轩黑着脸从她身上爬起来,整了整衣袍,看也不看她,一脚踹开帘子走了出去。 他的力气大得出奇,那道厚重的青蓝色撒花皮质门帘被摔得前后晃荡不休。 盛思颜慢慢从炕上坐起来,用手捋捋自己的头发,偏着头出神地盯着那门帘看了一会儿,想要再笑,却又怕周怀轩听见,只好咬牙忍住,起身去内室理妆去了。——她可是知道周怀轩的耳朵有多灵…… 周怀轩从暖阁冲出来,眼风一扫,见外间没有人影,门口也没有看见周显白。他的面色更沉。 跨出大门,来到门外的回廊底下,他才看见周显白在院子里对着小枸杞打躬作揖地在求他不要叫了…… 周怀轩背着手,慢慢走下回廊的台阶,来到小枸杞跟前。 周显白暗叫一声糟了,忙缩着手让到一旁,不敢挡在大公子的怒火前。 周怀轩低头,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小枸杞。 小枸杞扬着头,还有同样仰着小脑袋仰视他的小刺猬阿财蹲在小枸杞脚边。 周怀轩不悦的神情这样明显,连小枸杞都感觉到了。 他忙更用力地举着自己手里的盘子。又谄媚地叫了一声:“怀轩,小鲜肉包子蒸好了,给你和大姊吃!” 周怀轩的面色更加黑沉。 周显白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双手。不能同时捂住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怀轩也是你个小枸杞能叫的!真是怎么死地都不知道! 盛思颜从屋里的窗户里看见周怀轩和小枸杞、阿财又对峙在一起,心里咯噔一声。忙飞快地从屋里冲出来,匆匆忙忙跑下台阶,来到小枸杞身边,轻喘着道:“小枸杞,你要叫周大哥,不能跟大姊一样叫人的。” 小枸杞最听大姊的话,忙点头改口:“周大哥!”又加了一句,“小鲜肉包子蒸好了!”说得人家都跟他是个吃货一样…… 盛思颜啼笑皆非。仰头对周怀轩解释道:“怀轩,是我的错,没有跟小枸杞说清楚称呼。他总是跟我学,跟着我叫的。” 所以小枸杞才会在院子里大叫“怀轩”。 周怀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撂袍子,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往院门走去。 这是生气了? 盛思颜有些着急地追了上去。 “怀轩!怀轩!你等等我!等等我啊!”盛思颜一边说,一边往四周溜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别人听见。 周怀轩的脚步还是没有停下来。 盛思颜追了一段。眼看追不上了,有些委屈地停了下来,恨恨地跺了跺脚。张了张嘴,想撂两句狠话,可是她却不知道她能说什么样的狠话,能威胁到周怀轩。 嘴唇嗫嚅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只是怔怔地看着前面周怀轩高大阔朗的背影咬住了下唇。 结果她停下来,前面的周怀轩也停了下来。 周怀轩转身回头,本是清冷的面上更是一片淡漠。 他看见盛思颜双眸微红,鼻尖也带着一丝红意。编贝小齿紧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快哭了…… 周怀轩不由自主走了回来。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不说话。 盛思颜伸出手。拽住周怀轩的衣袖,忍着泪意,哀求道:“不要走。”她不想他生着气离开盛国公府。 她知道,如果两个人闹了别扭,一定要立即将别扭解开了才行。绝不能让矛盾留着过夜,不然就麻烦了…… 周怀轩看她一眼,“你不想我走?” 盛思颜连连摇头,“当然不想。”不把他哄开心了,怎能就这样放他走? “那好,今晚我不走了。”周怀轩点点头,又道:“是你留我的。”说着,牵了她的手,慢慢往回走。 盛思颜石化了。 呃,她没有想留他一整夜吧?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盛思颜想将这一点说清楚,可是每次她鼓起勇气要开口的时候,周怀轩的眼风就似笑非笑地扫了过来,眼底带着隐隐的威胁和不悦,又让她开不了口。 垂头丧气跟着周怀轩走回自己的卧梅轩,看见小枸杞圆润地奔过来,抱着周怀轩的腿,脆脆地叫了一声:“大姐夫!” 周怀轩的淡漠和不悦立刻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了。 破天荒头一次,他居然弯腰,将小枸杞抱了起来。 被高高抱起来的小枸杞高兴得一手抱着周怀轩的脖子,一手护着装包子的碟子,在周怀轩胳膊上欢快地踢着胖胖的小腿,咯咯的笑声响彻云霄。 院子里所有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盛思颜感激地看了周显白一眼。 她知道,肯定是刚才他们走了之后,周显白教小枸杞叫“大姐夫”的…… 又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招?若是刚才教小枸杞叫“姐夫”,而不是周大哥,周怀轩肯定早就不生气了,自己也不用跟着追出去,还被那厮趁机拿住了…… 盛思颜恨恨地瞪了周怀轩的背影一眼。 周显白看见盛思颜感激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想表示“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但是脸上的神气却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一幅“逗大公子开心,舍我取谁”的骄傲和得意! 盛思颜终于释怀,抿唇一笑,走过来从小枸杞手里接过装着小鲜肉包子的碟子,“都凉了,拿去热热再吃吧。” 木槿快步上前,从盛思颜手里接过碟子,“大姑娘,奴婢去送吧。” 盛思颜点点头,看着周怀轩抱着小枸杞进了卧梅轩的正堂,正要跟上去,就听一个婆子在院门口回报:“大姑娘,有客来了。” 盛思颜回头,“客人?可有帖子?” 这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怎会还有客人? “没有帖子。”那婆子顿了顿,又讪讪地道:“是王毅兴王状元。他在门口说,他刚从外地回来,还没回家。他今儿见不到大姑娘,就不走。” 其实若是别人敢这样说,他们盛家的门子早就拿大棒子将这人打走了。 但是王毅兴不同别人。 他们不敢造次。 盛思颜皱了皱眉,低头想了想,吩咐道:“那就请他去翠竹轩的花厅那边坐着吧,我马上就来。” 那婆子应了一声,忙去传话。 盛思颜走回屋里,看见小枸杞正两手撑地,在墙边倒立。 “啊?这是做什么?”盛思颜吓了一跳,忙要过来将小枸杞放下来。 周怀轩淡淡地道:“教他练功夫呢,你别插手。” 小枸杞虽然在倒立着,也听见了大姊的话,忙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大姊,大姐夫教我功夫,你别插手……” 还是那幅鹦鹉学舌的毛病,不过已经改为学周怀轩了。 盛思颜无语,嗔了小枸杞一眼,“不管你了。你小心点儿,别把吃的东西倒出来……” 小枸杞撑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了,还在死撑。 周怀轩问盛思颜,“王毅兴来了?” 盛思颜就知道瞒不过周怀轩的耳朵。 “嗯,我正好有事要去问问他。怀轩,我去见见他,行不行?”盛思颜坦然问道。 周怀轩唇边带着一缕浅笑,“这是你家,不用问我。” 说得这么大度…… 如果她真的不问他就去见王毅兴,这厮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她…… 盛思颜只能在心里做个鬼脸,笑着应道:“那我去了。你看着点儿小枸杞,别太过了。”说着,带了丫鬟婆子去翠竹轩的花厅见王毅兴。 等盛思颜走得不见人影,周怀轩站起来,吩咐道:“显白,过来看着他。”然后身形一闪,迅速离开盛思颜的卧梅轩,也往翠竹轩的方向去了。 周显白袖着手挪了过来,看着周怀轩消失的方向摇摇头,在心里暗笑:大公子,你完了…… ※※※※※※※ 第228章 离心 (4K,第二更) 王毅兴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翠竹轩的花厅内,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上脸上都是风尘仆仆。 裘皮袍子的下摆上溅着斑斑点点的残雪印子。 一双千层底的布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得出来是走了很远的路,而且匆忙间来不及替换,就来到盛国公府了。 盛思颜在花厅门口看了一眼王毅兴,轻轻咳嗽一声,拎着裙子跨过门槛。 王毅兴抬头见是盛思颜进来了,忙站了起来,“思颜……”他温言说道。 盛思颜这才看仔细,王毅兴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 宽大的裘皮袍子像是套在竹竿上,空空荡荡,更显得他的个子颀长。 脸上的两腮瘦得凹了下去,下颌上还有没有来得及刮去的青色髭须。 一双眼睛倒是明亮的吓人,像是燃着怒火,又像是强忍悲怆,神色极是复杂地看着她。 盛思颜对他福了一福,“王二公子。” 彬彬有礼地称呼,不再是亲近的王二哥,也不是带着讥诮意味的王状元,而是王二公子,这样一个四平八稳的称呼。 王毅兴的心往下重重一沉。 “给王二公子上茶。”盛思颜坐了下来,对下人吩咐道。 有丫鬟端了茶盘上来,将王毅兴先前喝完的那碗茶收走,给他换了一碗新沏的茶。 盛思颜身旁的桌子上也放了一碗新茶。 王毅兴紧紧盯着盛思颜的一举一动。 “思颜,你真的……真的跟神将府的周大公子定了亲?”他似乎还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盛思颜和周怀轩定亲的消息还是牛小叶写信告诉他的。 当时王毅兴在江南蒋州帮昭王处置一些琐事,一接到信,他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他怎么都不信,周怀轩以神将府嫡长房嫡长子的身份,会聘盛思颜这个孤女做原配正室?! 他原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他王毅兴愿意不顾盛思颜的出身,跟她成亲。让她正正经经做他的妻子,而不是玩玩就丢的玩物。 盛思颜郑重点头。“三媒六聘都过了,婚期已定。” 居然连婚期都定了…… 王毅兴听见这个消息,只觉得嗡地一声,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盛思颜说的“婚期已定”四个字不断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眼底的星光一点一滴黯淡下去,双眸里最后一丝火苗似乎都熄灭了,只留下一片死寂。 如同大雪过后的旷野,白茫茫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又好似秋天里大风刮过后的树枝。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孤独地凝望天空。 王毅兴怔怔地看着盛思颜,半晌悄声问道:“他可应过你,这辈子都不纳妾?” 盛思颜一愣,蹙了眉尖细细思索起来。 王毅兴见盛思颜这般模样,心里的希望又慢慢升腾起来。 “他没有答应过你,是不是?”问得有些急切。 盛思颜想起周怀轩那股生人勿近的模样,笑了笑,温言道:“怀轩不会纳妾。” 虽然他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个问题,但是她有感觉。周怀轩这人能成亲已经是奇迹了,还要纳妾?——估计让他手起刀落杀人还来得快些…… “你怎知道?”王毅兴摇摇头,“这些事。还是先说清楚比较好。这些王孙公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从小就看着家里的长辈纳妾添房,又怎会有夫妻二人相守的念头?我跟你说,不要看着神将府的门第好,就要嫁进去。门不当户不对,才是一辈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趁现在还没嫁,赶紧问一问,让他保证不纳妾。” 盛思颜不想跟王毅兴谈这个问题。话锋一转,直入正题。“王二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了。” “你问。”王毅兴打起精神,暗暗告诫自己,定亲了不要紧,只要没有成亲,他还是有希望的…… 盛思颜端起盖碗茶,出了半晌神,像是在斟酌如何说话。 “王二公子,那一次你在宫里的寒潭救了我,我很感激你。”盛思颜笑着说道。 王毅兴脸上的神色又开朗了一些,“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盛思颜又问道:“那一次我被鸡冠蛇咬了,多亏王二公子及时为我解毒。我想问问你,你那时候是如何给我解毒的?” 王毅兴一愣,“不是你爹给你解毒的吗?我把你从寒潭里救起来之后,你爹娘就过来了,将你带走了。” 盛思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的笑容明显变得轻松开朗。 “哦,是了,是我爹给我解的毒,瞧我真是糊涂了,这种事也能弄混。”盛思颜笑着起身,“最近忙着准备过年的东西,我娘还在坐月子,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忙得头晕脑胀……” 这是送客的意思。 王毅兴只好跟着站起来。 “思颜,论理你已经定亲了,这话我不该说。可是我真的很想你知道,我本来也是央了王爷要来给我提亲的,可惜,我晚了一步。若不是念着你娘坐月子,我们早就提亲了。我……” 盛思颜打断他的话,“王二公子,既然话说到这里,我也不妨说一句话。——就算您央王爷来提亲,我娘也不会将我许配于你。当然,我也不愿嫁你。” 王毅兴明显没有料到盛思颜说得这样直白,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思颜,你还在怪我?” 盛思颜挑了挑眉,“没有,王二公子,我没有怪你。作为隔壁邻居,你无可挑剔。是我们没有缘份。” 她记得前世有一句话,说两个人能做夫妻,就是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 她跟王毅兴,既不是对的时间。没有对的地点,更不是对的人。 周怀轩在外面默默地听了许久,这才走进来站在盛思颜身边。对王毅兴淡淡地道:“你会提亲?你的王妃姐姐明明是让思颜给你做妾。” 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大脸…… 王毅兴大吃一惊,“什么?!我……我姐姐真的这样说?!” 他是知道他姐姐看不起思颜。说过让她做妾的话。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姐姐居然来盛国公府亲口对盛家人这样说! 都这样做了,盛家人怎么可能将盛思颜再嫁给他?! 王毅兴痛苦地看了盛思颜一眼。 这就是她说,就算来提亲,她也不会嫁给他的理由吧? 他知道,盛思颜从小虽然性子和软,但是从不愿吃亏,而且面皮薄。 自己的姐姐让她当众出了这样大的丑。她又怎会愿意再嫁给她? 王毅兴失魂落魄地离开盛国公府,在街上徘徊了几圈,最后还是去了昭王府。 昭王妃听说弟弟终于回来了,忙去见他,一见面就抱着他大哭,泣道:“二弟,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王爷又娶了原配妻子,我只是继妃……” 王毅兴十分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将昭王妃推开。道:“姐姐,我刚回来,王爷呢?” 昭王妃见弟弟疏离的态度。比以往差了许多,有些心虚地问道:“你才回来?回家了没有?” “没有。我先去了盛国公府。”王毅兴放下手,径直问道:“姐姐,你去了盛国公府,让思颜给我做妾?” 昭王妃没料到王毅兴居然知道了,不由对盛思颜更加恼怒,捏着帕子道:“是那个小贱人跟你说的?!不要脸!都定亲了还缠着我弟弟!”说完又对王毅兴更加得意,“不过我弟弟这样厉害,神将府五百抬嫁妆也没有让她死心塌地啊……” “住口!”王毅兴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大姐,思颜……盛大姑娘没有说你一句话!” “她没说?”昭王妃摇头表示不信。“她自己没说,肯定指使别人说。都是女人。她玩什么伎俩,我还不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昭王走了进来,冷冷说道,“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 当着别人的面,昭王从来没有这样不给昭王妃面子。 昭王妃下不来台,可是又不敢跟盛怒的昭王对着干,只好拿帕子捂着脸,趴在王毅兴胳膊上哭泣。 王毅兴也对昭王妃极度失望。 本来是他的嫡亲姐姐,却一意孤行,断送了他一辈子的幸福。 他自问自己对家人是掏心掏肺的好,为了王家,他连思颜都排在后头。 可是他这样做,又换来什么呢? 昭王垂眸坐到上首,冷冷地道:“你先下去吧,我要跟毅兴说正事。” 昭王妃不敢违拗,抽泣着出去了。 昭王对王毅兴道:“咱们迟了一步,神将府已经提亲了。你也别再想着盛大姑娘了,以后我给你找个好的,三媒六聘娶回来做你的贤妻。” 王毅兴摇摇头,叹息道:“先别说这些了。王爷,这是我去江南带回来的东西,说着,将一封信和一个册子放到昭王面前。 昭王接过来,站起身道:“走,去我的外书房说话。” …… 盛国公府里,盛思颜跟周怀轩一起离开翠竹轩,往卧梅轩走。 “……你不是不在乎吗?怎地又跟出来了?”盛思颜轻笑问道,斜睨着周怀轩。 周怀轩淡淡地道:“路过。” 盛思颜:“……” 好吧,看你能顽抗到什么时候…… 回到卧梅轩,小枸杞已经不再倒立,而是跟小刺猬阿财散步去了。 盛思颜看了看天时,已经是下午,要安排晚饭了,便问周怀轩,“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有。” “是什么?” “你。” 盛思颜囧了囧,当没有听见,喃喃地道:“猪血汤好像不错?” 周怀轩皱了眉头,“不吃,太臭。” “鸭血粉丝?加辣子?”盛思颜想了想,觉得这个菜周怀轩应该喜欢。 周怀轩还是摇头,最后道:“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盛思颜收起账本,打算不再跟周怀轩废话,她直接去问周显白好了。 来到外屋,她命人将周显白叫了进来,问道:“你们大公子平日里在家有什么喜欢吃的菜没有?” 周显白想了想,摇头道:“大公子什么都吃,但是都吃得很少,大厨房那些份例菜,大公子从来没有碰过。” 这可头疼了。 盛思颜摇摇头,打算再观望观望。 她随便点了几个小枸杞和盛七爷爱吃的菜,还去外院看了看已经快要痊愈的盛宁柏。 几个月不见,盛宁柏长高了许多,但是整个人更加沉默寡言。 盛思颜感激他那次预警,救了她和王氏,还有小枸杞的命,对盛宁柏一直照顾有加。 盛七爷对这个庶子不算好,但也不算坏,只是尽了做父亲的职责而已。 盛宁柏知道盛思颜定亲了,微笑着恭喜她,又悄悄道:“大姊,我明年想去松山书院念书。还请大姊帮我跟爹说一声。” 盛思颜点点头,“念书是正道。我明儿就跟爹说。”又问他,“能不能去内院吃饭?” 盛宁柏其实已经可以起身了,但是他不想一个人弄得大家都尴尬,便摇摇头,“我的腿还虚着呢,不能走路。你们吃吧。大姊每日给我送来的饭菜,我吃得很香甜。” “那好。”盛思颜也绽开笑颜,“我再命人给你送过来。想什么吃的,跟我说,我让人做。” “嗯,我想到了,就跟大姊说。”盛宁柏笑着目送盛思颜出去,回头拿起刚才放下的书仔细念了起来。 盛思颜去外院的账房坐了坐,扔给他们两个账本,“这两本账不对,你们算好了再来支银子。” 外院的账房以前不知道盛思颜的厉害,做账马马虎虎,以为糊弄过去就行了。 虽然没有中饱私囊,但是那本帐实在不能看。 后来被盛思颜整治了两次,他们才服服帖帖,不敢对盛思颜有二话。 从外院的账房出去,就有婆子拦住她,回道:“大姑娘,吴国公府的二姑娘来了,在门外求见大姑娘和老爷呢。” 盛思颜一愣,“是吴婵娟吗?” “正是。”那婆子陪着笑脸道,“这些人也真是,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家待着,一个个都往人家家里跑。” 盛思颜倒是想起在洗三礼上,她答应吴婵娟的话,又想到郑素馨的病,她早就十分好奇了。 “让她进来,领到内院的翠竹轩。我马上就过去。”盛思颜吩咐道,先回了内院。 ※※※※※※※ 第229章 谍中谍 (4K,三更求粉红票) 盛思颜匆匆回到内院,进里屋对周怀轩道:“吴家二姑娘来了,我要去见她。” 周怀轩将手里的书册往案上一扔,站起身皱了眉头,不悦地道:“有完没完?!” 一个二个不送帖子就上门,还是在当盛国公府是软柿子吗?! 周怀轩眯了眼睛,神色不善地想着,抱了双臂,斜靠在暖阁的门前,静静地看着盛思颜在妆台前匆匆忙忙照镜子整妆。 盛思颜理好妆,抬头看见周怀轩淡漠的表情,想了想,笑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她可是知道,吴婵娟很“肖想”周怀轩的。 周怀轩放下胳膊,面无表情回到太师椅上坐下,“我要歇一歇。” 盛思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周怀轩看着晃动不休的门帘,摸了摸盛思颜刚才拍他肩膀的地方,唇角微微翘了翘,硬朗俊美的五官瞬间柔和下来。 周显白见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才撂开帘子鬼鬼祟祟地进来,一抬眼看见周怀轩微笑的样子,忍不住用手指着周怀轩的脸,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公子怎么能露出这样温和的表情?!这不合理!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收起唇边淡淡的笑意。 周显白忙收回手指头,笑嘻嘻地道:“大公子,您今儿真的不回去了?” “嗯。”周怀轩重新拿起书看。 “呃,那要不要小的回去跟老爷子说一声?”周显白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不用。”周怀轩翻过一页书,淡淡说道。 “呃,那小的去给大公子准备晚上的铺盖?还是在以前住的外院那个院子吧?” 周怀轩翻书的手似乎停顿了一瞬,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周显白放了心。堆起满脸笑容,欢快地跑了出去。 …… 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再次去翠竹轩。 她住的院子跟翠竹轩其实是在国公府的两个方向,这样一天走两趟。还是挺累的。 所以这一次盛思颜坐了轿子过来。 来到花厅,盛思颜看见吴婵娟也是一脸憔悴地坐在客位上。在门口顿了顿,才走了进来,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盛大姑娘!”吴婵娟抬头见盛思颜来了,忙站了起来,压抑着心头的不快和痛苦,喃喃地叫了一声。 她看着盛思颜,一双手紧张地拧着帕子。 盛思颜笑了笑,“吴二姑娘坐吧。”又命人上茶。 吴婵娟见盛思颜慢条斯理地在那边吩咐下人。心里越发着急,忙道:“盛大姑娘,我上次求你的事,不知道跟令尊提过没有?”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颔首道:“提过了。” “令尊怎么说?”吴婵娟着急地问道。 盛思颜垂眸吹了吹手里的热茶,“很难说。你也知道,医者治病,是需要望闻问切。我爹还没有见过令堂,没有诊过脉,不好说。” 吴婵娟有些失望。但是仔细一想,盛思颜说的也是正理。 如果看都没有看过,就拍着胸脯说没问题。那才是说大话,她也不会相信那种人。 “那能不能请令尊快点去吴家庄?我娘最近的病情又恶化了……”吴婵娟着急地要哭出来了。 为什么要说“又”?盛思颜暗暗纳罕,问道:“那是以前好些了?怎地又恶化了?” 这件事在吴婵娟心里憋了好久了,她急需找个人倾诉一番。 盛思颜一向软和温柔,而且有一双好耳朵。 盛思颜一问了出来,吴婵娟就哭了。 她用帕子捂着嘴,狠狠流了一通眼泪,然后道:“思颜,我能叫你思颜吗?” 盛思颜窒了窒。淡笑道:“当然。吴二姑娘别客气。” 吴婵娟点点头,用帕子拭了泪。道:“思颜,我娘好委屈。好可怜,那昭王太可恶了。都是他,气得我娘吐了好几次血,刚刚有所好转的病又恶化了。” 盛思颜身子一震,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昭王?怎地跟昭王有关系?”盛思颜静默了一会儿,悄声问道。 吴婵娟端起茶抿了一口,放下用帕子印了印唇角,低声道:“昭王迎娶了我小姨的牌位为原配正室……” 咣当! 盛思颜手边的茶盏一下子被她推落在地上。 茶盏碎成碎片,茶水在碧绿嵌花的水磨石砖地面上四处流淌。 吴婵娟撇了撇嘴,对盛思颜的反应很是理解的样子,道:“你也觉得惊讶吧?我刚听见的时候,和你的反应一样,惊讶得不得了。” 盛思颜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啊?” 外面虽然传开了,但是盛思颜这些天忙着家里的事,一点都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就是前几天。”吴婵娟低声道,“听说是陛下下旨特许的。也没有大办,就是昭王府和我外祖家的人一起吃了顿饭。你也知道,按照祖训,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能联姻。但是我想容小姨已经过世多年,昭王迎娶她的牌位进门,也是他全他的一个念想而已,所以就准了。” “哦。”盛思颜静静地应了一声,她的目光飘忽,虽然听吴婵娟在那里说话,她的思绪却飞到很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很是恍惚。 “不过最可气的是,”吴婵娟音调一变,声音很是高亢起来,“那昭王居然胡说八道,说我娘对他有情,但是他心里只有想容小姨……这种混账话当着我爹的面说了出来,将我爹气得差一点跟他翻脸!” 盛思颜被这话吓了一跳,她往后缩了缩脖子,低声问道:“昭王为何会这样说?” “昭王是故意的!”吴婵娟咬牙切齿地道,她四下看了看,见下人们都远远地在花厅外面的廊庑里候着。跟前并没有别人,便凑到盛思颜跟前,压低声音道:“那天昭王跟我娘说话的时候。我听了一点点。昭王好像跟我想容小姨……有过一个孩子……” 盛思颜心中疑云大起。——昭王这是什么意思?! “那孩子呢?”盛思颜禁不住问道。 吴婵娟嗐了一声,“早就没了。我娘说。那孩子满月就死了,而且烧成了灰,再也找不到了。” “哦。”盛思颜又恍惚应了一声,微微放了心。 “不过后来,我娘将我叫了进去……”吴婵娟想到当时的情形,心里很是不自在,她摇摇头,将这些东西甩开。道:“后来我娘就晕了。我爹正好从京城来看我们,昭王就说了先前那些混账话。我娘听见了,自然是病上加病。”说着,吴婵娟又抹了抹泪,“如今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说我娘喜欢自己的妹夫,容不下自己的妹子,还说想容小姨是死在我娘手里。——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娘最疼想容小姨,怎会害她?昭王也不知道是不是失心疯了,居然这样乱说话!” 盛思颜默默地低下头。不想看吴婵娟的脸色。 “思颜,你帮我求求令尊,让令尊去给我娘瞧瞧病吧。我娘这几天一直很虚弱。我好害怕……”吴婵娟板着脸恳求盛思颜。 盛思颜听了这么多秘闻,心乱如麻,她想了想,道:“今天晚了,我们也难出城门。要不明天吧,我去问问我爹,看看明天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去你们吴家庄上看看。” 吴婵娟终于有些高兴了,笑了起来。“盛七爷出马,一定能将我娘救回来!” 盛思颜忙道:“也不一定。你娘本来就是杏林国手。连你娘自个儿都治不好这个病,我爹不一定有法子。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吴婵娟苦笑道:“思颜,你不要这样打击我,就让我多高兴高兴吧。” 盛思颜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好问道:“那你就一直住在吴家庄?你今日回吴国公府吗?” 吴婵娟点点头,“今日太晚了,我要回吴国公府这一晚上。明日再回吴家庄。思颜,明日你爹能跟我一起去吗?” “我会问一问的。”盛思颜向她保证,送了她出去。 吴婵娟走了之后,盛思颜一个人默默地走上抄手游廊,往卧梅轩行去。 抄手游廊里来来去去的下人给她行礼,她淡淡地应了,索性在一个栏杆上坐了下来,看着内院里冬日的萧索景色出神。 如果她没有料错,昭王应该也是怀疑了,才去吴家庄质问郑素馨。 那他到底有眉目没有? 如果一切都是郑素馨做的,她的目的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也许真的和流言说的一样,郑素馨是对昭王一往情深?所以才容不下自己的妹子? 盛思颜总觉得其中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但是她现在能确定一件事,就是郑素馨,知道那个“孩子”的存在…… 如果她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她必然也会知道这“孩子”的死亡。 同理可推,如果这“孩子”重新活了过来,郑素馨应该也会知道。 这就能解释,郑素馨为什么要再次置盛国公府于死地吧? 先前他们都以为郑素馨是为了太子,才威胁利诱盛七爷,现在想来,她简直就是“谍中谍”! 而且特别善于用别人的理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盛思颜想通了这一点,又想起自己自从第一天见到这个郑大奶奶,就开始跟她不对付,就只想苦笑。 果然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用无缘无故的恨…… 一想到郑素馨有可能对她的身份了如指掌,盛思颜就有股不寒而栗之感,像是被毒蛇暗中窥视,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盛大姑娘,您怎么坐在这啊?”周显白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盛思颜回头看着他,“你出去了?” 周显白看着是从二门的方向过来的。 “是啊。”周显白回头看了一下二门的方向,比划道:“我刚去大公子安排在外院住的地儿。大公子今儿不回去了,要在外院住。” 盛思颜点点头,起身道:“你不用忙,等下我再找几个人去外院收拾院子。就是你们以前住的那间。” “嗯,小的刚才就是在那里收拾。”周显白说着,跟在盛思颜身后回卧梅轩去了。 回到卧梅轩,盛思颜闷闷不乐地低头进了暖阁。 她捧着手炉,定定地坐在暖炕上,脸上的神情很是迷惘。 “你怎么啦?”周怀轩放下书,走到她身边坐下。 盛思颜抬头看他,突然问道:“大夏皇朝为何有皇室不能跟四大国公府联姻的祖训?” 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一种政治权力的平衡。 这个祖训也确实达到了这样一种权力平衡的结果。 但是规矩这东西,和记录一样,总是用来被打破的。 想想一千年来,都没有人能破坏这规矩,已经足以说明,它不仅仅是政治权衡的考虑。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周怀轩皱了皱眉。 “昭王娶了郑想容的牌位为原配。”盛思颜感慨说道,“如果没有这条祖训,他们俩会是神仙眷侣。” 周怀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也只能娶牌位。” “为何?” “郑想容如果活着,她不可能嫁给昭王,就这么简单。” “如果他们有孩子呢?”盛思颜怔怔地问道。 “也得死。”周怀轩淡淡说道,“这条祖训阻止联姻的真正目的,是不让有融合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统的人出生。” “呃,为什么?会生出怪物?”盛思颜忍不住讥诮说道,“这么怕,还不如将四大国公府的人都杀了。”顿了顿,她又想到一个可能,“这是不是盛家被灭的原因之一?” 周怀轩想了想,“皇室跟我们四大国公府有血誓。他们不能杀我们,我们也不能灭他们。” 盛思颜扯了扯嘴角,将头垂得更低,在心里暗自琢磨。——郑素馨,是不能再让她有开口的机会了…… 这个女人有多厉害,她可是尝过苦头的。 现在又加上吴婵娟看上了周怀轩。 不管从哪方面说,郑素馨都不会放过自己。如果她没病,自己这会子怕又是在逃亡了……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对周怀轩道:“吴婵娟求我爹去给她娘治病,明日我要和爹一起去吴家庄。”顿了顿,她充满希翼地看着周怀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 第230章 相思 (6K,大章求粉红票) “你想我去?”周怀轩凝眸注视着盛思颜,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 盛思颜微笑着,斜斜侧了脸,在他冰冷的手掌上蹭了蹭。 细软滑腻盈满他的掌心。 周怀轩的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却摇摇头,“我有事。” 虽然不想承认,盛思颜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从眸子里露了出来。 “我会派人跟你们一起去。”周怀轩淡淡说道。 盛思颜想了想,觉得这样更好。 反正她也不想周怀轩出现在吴婵娟面前…… 盛思颜猛然发现自己的醋劲儿也挺大的,不由心虚地笑了笑。 周怀轩收回手,背在身后看了她一眼,“要吃晚饭了。小枸杞在门口转了半天了。” 盛思颜忙站起来,“哎呀我忘了,瞧我这记性!”一边说,一边打开暖阁的帘子,正好看见小枸杞追着小刺猬阿财在外屋转圈子。 “大姊!吃饭!”小枸杞见盛思颜出来了,忙停止追逐阿财,跑到盛思颜身边叫道。 盛思颜忙道:“厨房应该已经做好了,让他们送上来吧。”又道:“请老爷过来。” 盛七爷被人从燕誉堂请了过来。 一进门,盛七爷就抽了抽鼻子,“什么味儿?好香!好香!” 小枸杞叫了声“爹”,过来拉着他的手,垫着脚给他指桌上的菜。 过了年才满三岁的小枸杞,长得也不算小了,圆圆滚滚的身子,大大胖胖的脑袋,却又偏偏爱鹦鹉学舌般学大人说话,极是趣致。 盛思颜让周怀轩坐在盛七爷下手。自己坐在盛七爷另一边,还有小枸杞坐在对面,阿财蹲在小枸杞旁边的桌上。面前也摆着一个小碟子,几个人和乐融融地吃了一顿晚饭。 周显白惊讶地发现。盛大姑娘给大公子舀了一碗大公子在神将府最痛恨的奶白鲫鱼汤,大公子居然一口就喝——完——了! 吃完晚饭,盛七爷和盛思颜去东次间说话。 桌边只有周怀轩和小枸杞坐在那里。 小枸杞向来是吃不够的,依然在埋头苦吃。 周怀轩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小枸杞,道:“够了。” 小枸杞的小手一抖,含泪将手上的松枝南露熏烤小猪蹄放了下来。点点头,对身后的丫鬟道:“我饱了。” 丫鬟忙上来带他下去洗手。 周怀轩冷冷地目光又转向在桌上依然低头猛吃的小刺猬阿财。 阿财像是意识到境况不妙,吃了几口,将脑袋往肚子上一藏,缩成一个刺猬球,从桌上骨碌碌滚下来,滚到椅子上,然后又从椅子上滚到地上,偷偷溜走了。 桌上只剩下周怀轩一个人。 他这才站起来,漫步往门外走去。背着手站在回廊底下,耳朵里却清楚地传来东次间里盛思颜跟盛七爷的谈话声。 自从他病好之后,耳力和眼力都比以前好得太多…… “……爹。那郑大奶奶的病情,您听着是不是有些熟悉?” “当然,听起来跟先帝的症状有些像,倒是挺奇怪的。” “那爹想不想去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治好她?”盛思颜的声音明显带着试探,还有一丝犹疑。 盛七爷“切”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去治她?这女人不是善茬。”又对盛思颜道:“你啊,也别滥好心了。要不是她,你也不会被那些人看不起。” 盛七爷对郑素馨用盛思颜的身世威胁他的往事依然耿耿于怀。 盛思颜很是感动,心里又定了几分。缓缓地道:“爹,外面的人都说。郑大奶奶当年看上了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昭王。但是昭王对她妹子郑想容一往情深,所以郑大奶奶因爱生恨,对她妹子做了些事。您觉得,这事有几分可信度呢?” 盛七爷自从被大理寺放出来后,就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 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医药书”的人,这刚刚传出来的八卦,他还没有听过。 盛思颜一说,盛七爷只摇头,“这倒不知。”想了想,又补充道:“当年郑想容据说是生了病,不到一年就死了。她死的时候,是明历十五年。而我们盛家被满门抄斩,是明历十年。我就是那一年从庙里出来还俗,来京城遇到你娘。后来我跟你娘离开京城,隐居在鹰愁涧的村子里。我记得是在郑想容过世的前一年腊月里,也就是明历十四年,我跟着那些黑衣人走了,将你娘一个人抛下……” 第二年的六月,也就是明历十五年,传说中郑想容过世的那一年,王氏在鹰愁涧的悬崖边上拣到了盛思颜,然后制造了投河而死的假相,悄悄带着襁褓中的盛思颜离开了鹰愁涧,来到京城附近的王家村投亲。 听到这里,周怀轩心里一动,再想起盛思颜刚刚问他的有关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得联姻的祖训,他渐渐有些了悟。 他本来就知道一些连盛思颜和盛七爷都不知道的往事,而且更知道盛思颜身为孤女的身世,是如何被人捅出来的。 王氏将盛思颜幼年时候的情况对他合盘托出,自然是希望他能庇护、爱惜她这个自幼命途多舛的女儿。 他早有准备,知道阿颜的身世不会简单。 但是现在听起来,似乎不只是“不简单”…… 站在回廊底下高大的身形更加挺拔坚毅,眸色也变得更加黑沉浓郁,如同无边的夜色一样,想要覆盖一切,又像是要摧毁一切。 他背着手,抬头看着愈渐黑沉的夜空,冷冷一笑。 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放手的。 他可不是没用的昭王,只会在心爱的人死后追悔莫及…… 东次间里,盛思颜还在拐弯抹角劝盛七爷。“爹啊,虽说郑大奶奶不地道,可是她女儿到底求到我们这里了。您不如还是去瞧一瞧?一来堵住别人的嘴,二来。也可仔细看一看,到底是不是跟先帝的病情一样,如果是一样的,咱们盛家,说不定就洗冤有望了。” 盛七爷大吃一惊,“你是说,有可能是郑大奶奶做的?当年是她,这一次也是她?” 盛思颜强忍着点头的冲动。缓缓摇头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觉得,应该去看看,看看郑大奶奶,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猜破天也只是猜而已。” 她想要的是证据,切切实实的证据,来证明一切有关,还是无关。 所以他们一定要去吴家庄走一遭。 盛七爷终于被说服了,道:“那明日就去看一看吧。” 盛思颜笑了起来,“爹。那您可得小心了,不能让郑大奶奶看出端倪。若是她发现我们在怀疑她,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盛七爷佯作生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爹我好歹也是在御前行走的人,哪有那么容易露出马脚?!” 盛七爷这样一说,不仅盛思颜抿嘴笑了,就连回廊上背着手站着,一脸肃然的周怀轩都微翘了唇角。 “好好好,爹当然是厉害的。您这会子带小枸杞回燕誉堂,要不要跟娘说一声?”盛思颜送盛七爷出来。 盛七爷想了想,摇头道:“先去瞧瞧再说,如果真的有问题。再跟你娘说也不迟。” 盛思颜应了,和盛七爷一起跨出门槛。看见了在回廊下站着的周怀轩。 周怀轩对盛七爷颔首示意。 盛七爷已经知道周怀轩今日不回神将府了,笑着问盛思颜。“外院的客院打扫了吗?” “嗯,我已经安排人去了。”盛思颜点点头,目送盛七爷牵着小枸杞的手,离开了卧梅轩,回燕誉堂去了。 盛思颜看了看周怀轩。 淡淡的月光从回廊外照进来,将他衬得丰神如玉,五官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察觉到盛思颜在看他,周怀轩回头,斜睨着她,微微一笑。 盛思颜有些慌乱地移开眼神,问他:“怀轩,要不要进去喝茶?” 周怀轩摇摇头,“我去外院了。”说着,带着周显白离开了卧梅轩,往二门上去了。 盛思颜见周怀轩就这样轻轻松松走了,居然有一点点的失落。 她怔怔地在回廊下也站了一会儿,一直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出神。 薏仁从屋里走出来,轻声道:“大姑娘,热水炊好了,要不要去沐浴?” 盛思颜“嗯”了一声,转身进去。 …… 周怀轩来到外院的客院,却没有歇息的意思。 他在屋里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将周显白叫过来道:“你连夜出城,带人去吴家庄,给我抓几个郑大奶奶身边的下人婆子,问问郑大奶奶这些年都在吴家庄做些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这女人奇怪。 一般世家大族的夫人奶奶,去庄子上小住几天就不得了了,哪里有像她这样,总是隔三差五就去庄子上住的? 他直觉这个庄子里有些郑大奶奶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 要查郑大奶奶,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他都不好进去查,但是一个庄子想查还是很容易的。 周显白精神一振,磨掌擦拳道:“这没问题!包在小的身上!保管让那婆子把郑大奶奶晚饭吃什么都招出来,还没人知道是谁抓她们的!”说完又贼头贼脑地看着周怀轩,“大公子,您刚才不是跟盛大姑娘说,您不跟他们去吴家庄吗?” 周怀轩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快去!” 周显白笑着弯一弯腰,扶着帽子就跑了出去。 他跟着周怀轩多年,自然知道要如何不着痕迹的打听这些消息。 周怀轩看着周显白的背影消失在影壁后头,才回屋去洗漱。 …… 盛思颜沐浴之后,一直心事重重,也不想看书,早早钻到被窝里睡觉。 可能是因为白日里太过激动和惊讶,她现在反到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 屋外两个值夜的丫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灯光渐渐熄灭,她们也沉入梦乡。 盛思颜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在帐子里睁大眼睛,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王氏不是她亲娘。 直到牛小叶为了王毅兴,伙同涂大丫和郑素馨,将她的身世抖了出来。 她才知道自己不是王氏亲生的。 那一天,她看见了王氏拿出来的她小时候的襁褓和肚兜。 当她看见那肚兜上的乱针绣小黄鸭,差一点没晕过去。 那一瞬间,她就断定这个身子的亲娘跟她是一个来历。 然后,又看见了写有自己名字和生辰八字的纸条,悄悄地缝在那个肚兜的另一端。 看见了那张纸条。凭着她过目不忘影印机一样的记忆力,她立刻认出了这纸条上的字迹,跟她曾经在郑国公府郑想容生前住的晚晴轩里看见的那张宣纸上写的字迹一模一样。 到现在,她都记得那张宣纸上写的簪花小楷:“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盛思颜当时就有了九成把握,郑想容大概也许就是她这个身子的亲娘。 但是她对于二皇子是不是她亲爹还是有疑惑的。毕竟当初的事影影绰绰,外面的人知道的那些事情,都是别人想让他们知道的。 至于真相,肯定是被掩盖了。 直到白日里吴婵娟过来求她爹去给她娘郑素馨看诊。说起昭王来质问郑素馨,问起当初那个孩子的事,她才确信。昭王……大概、可能、也许,是她这个身子的亲爹。 而昭王能去质问郑素馨,应该是知道了什么事,不然不会做出这么绝的事。 当着别人老公的面,说那人的妻子对自己情有独钟,这得多恨那个女人,或者多下作才做得出来? 而且照她看,昭王也不像没成算的人,更不像下作的人。那就只能证明,他手里有了一定的把柄。但是又不能确认,才去质问郑素馨。 盛思颜想得浑身发热。忍不住从床上起身,将床旁边的灯点燃了,来到书案前坐下,磨了一点墨,提笔写下了郑想容曾经写下的那句词。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刚放下笔,周怀轩的声音便在她背后响起来,“你在做什么?”声音里有着淡淡的不满。 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背后伸过来,将她写的这句词从她面前取走。 盛思颜回头,看见是周怀轩站在她背后,皱着眉头看她写的词。 “你是怎么进来的?”盛思颜红了脸,“丫鬟们越发大意了,你进来都不跟我说一声。” 周怀轩看完那句词,慢条斯理地折起来,放到自己的袖袋里。 “那是我的……”盛思颜颦眉看他。 “是写给我的。”周怀轩淡淡说道,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盛思颜身子一僵,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倒是真的很自信…… “你是怎么进来的?”盛思颜又问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呢。” 周怀轩却还是不回答,看了看她,“怎么连氅衣都不披?” 虽然卧房并不冷,但是盛思颜尽穿着中衣,还是显得单薄了些。 “我不冷。”盛思颜挑了挑眉,往床边走去,“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周怀轩手掌一挥,盛思颜床边灯上的烛火跳了两下,冒起一股青烟,熄灭了。 卧房里一下子黑了下来。 盛思颜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习惯没有灯的屋子。 窗子上垂着细白的轻纱窗帘,月光照在窗子上,并没有透进来,只留下一道浅黄的影子。 “阿颜……”周怀轩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 盛思颜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微笑道:“怀轩,我要歇息了。你回去吧。” 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身后再没有声音,以为周怀轩已经走了。——反正他一直是这样神出鬼没…… 盛思颜又往前走,伸手要撂开床帐。 周怀轩并没有走。 他一直站在她背后默默地看着她。 他看得出来,她满腹心事,但是她没有对他说。 不是她不愿意说。她大概,是不知道能不能说…… 周怀轩硬如磐石的心里又一次柔软下来。 他缓步上前,悄没生息地伸开双臂。从背后拥住了盛思颜。 盛思颜浑身一震。 他居然还没走! 盛思颜想扳开他的手,可是捂上他冰凉的双手。她却是条件反射般握紧了他的手。 周怀轩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将她拥入怀里。 背靠着周怀轩宽广的胸膛,感觉到他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盛思颜也起了依恋之心。 她缓缓地将头往后靠过去,靠在他的胸膛上,吁了一口气,闭上双眼。 周怀轩低下头,在她发间一吻。然后顺着她的秀发,来到她的面颊上。 温热的唇在她脸上逡巡游弋,鼻间的呼吸总是带着清冽的寒气。 面颊上每一处被他吻过的地方都起了颤栗。 她偏了头,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他炙热的亲吻。 “阿颜……”他含含糊糊地叫着,咬住了她如贝壳般细致乳白的耳垂,将她打横抱起来,身子一弯,就钻进了她的床里,将她横放在床上,自己跟着躺在她身边。 盛思颜这才着急了。用手推着他道:“……你不能这样……出去……出去……” “我就抱抱你……”周怀轩的声音低沉到沙哑,“让我抱一抱……” 盛思颜正在琢磨是不是让他抱一抱,周怀轩的双唇已经顺势滑到她的脖颈上。顺着她修长细腻的脖子吻了下去。 盛思颜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脖颈上,没有提防周怀轩的一只大手已经解开了她的中衣…… 白日里被中断的吻从这里继续下去。 盛思颜努力挣扎了两下,就被周怀轩伸出一只手,将她一双手握住,禁锢在头顶,另一只手伸到她后背,将她托了起来。 她不得不挺成拱形,看他墨黑的头在她胸前肆虐…… 酥痒遍布全身,她连脚趾都蜷了起来。绷得紧紧地,如同一张将放未放的弓弦。 而他是那持弓的箭手。在她身上拉了满怀。 他的手劲奇大,有时候将她揉捏得痛哼起来。 这时他会移开手。用他的唇代替,抚慰刚才被他的手弄疼了的地方。 盛思颜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忍得满脸通红,生怕被外面的丫鬟听见了。 周怀轩也没有做声,只是不时从他嘴边溢出来的粗重的呼吸声,显示他对她有多沉迷…… 夜是那么漫长,盛思颜在他身下渐渐失神,想自己是不是抵挡不住了。 而周怀轩却在这时停了下来。 除了抱她亲她,周怀轩并没有迈出最后那一步。 他沉默着,给盛思颜将刚才拉脱的中衣又穿了上去。 盛思颜愣住了。 周怀轩长吁一口气,抱着她躺下,“睡吧。” 盛思颜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周怀轩闭了眼,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盛思颜本来是睡不着的,不过刚才被周怀轩折腾一番,她累得不行,倒是很快就闭上眼睡过去了。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了周怀轩的身影。 她怔怔地坐起来,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床上,确信没有一点周怀轩的痕迹,才对外面叫了一声,“木槿!” “大姑娘醒了!”木槿的声音传进来,然后就是丫鬟们掀开帘子,鱼贯而入的声音。 盛思颜沉默地起身,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木槿一边收拾她的床铺,一边道:“大姑娘,刚才外院的小厮过来回话,说周大公子一大早就走了,不来给大姑娘告辞了。”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笑道:“嗯。怀轩昨儿说了,他今天有事。” …… 周怀轩只在盛思颜身边打了个盹儿,就悄悄离去了。 他回到外院的客房坐了一会儿,等天刚蒙蒙亮,就告辞而去,先回了神将府。 周老爷子年纪大了,睡得很少。 周怀轩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起来好久,一个人在外院吃早饭。 看见周怀轩进来,周老爷子眉开眼笑,道:“你小子可得加把劲!我还等着抱我的嫡长重孙呢!”明显知道他昨夜是在盛国公府过的夜。 周怀轩抿了抿唇,在周老爷子面前坐下,淡淡道:“让您失望了,我们还没成亲呢。” 周老爷子哼了一声,“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第231章 紫琉璃 (4K5,万字更新求粉红票)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道:“听说外面都在传郑大奶奶心悦昭王,所以害了她妹妹,是真的吗?” 周老爷子垂眸,端起桌上的清茶呷了一口,又夹了个肉包子吃了,慢腾腾地笑着道:“你听谁说的?” “随便去外面的茶馆坐一坐,就听见大家在议论了。”周怀轩淡淡地道。其实他也是才刚知道的,不过,这不重要…… 周老爷子笑了笑,拿小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感慨地道:“想不到昭王居然还有这样一手,我倒是对他又刮目相看了。” “怎么说?”周怀轩偏了头,眉头微皱。 “我不知道是不是郑大奶奶心悦昭王,所以才害了她妹妹,但是我确实知道,她妹妹当初是她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据说骨瘦如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睁眼睛而已。”周老爷子将小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周怀轩一怔,“这您都知道?” “我本来不知道,但是你老子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也知道了。”周老爷子看着周怀轩,对他眨眨眼,狡黠说道。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站起来,“那就是了,应该没假。” “哈哈,真真假假又何必在乎呢?反正人活百岁,不管富贵贫贱,最后也只是黄土一抷。”周老爷子笑呵呵地道,问周怀轩,“要不要再吃点?” 周怀轩摇摇头,告辞离去。 他走了之后,周大管事进来问周老爷子,“老爷,昨夜显白带着几个人连夜出城去了,好像去的是吴家庄。” 周老爷子兀自吃着自己的早饭。摇头道:“小孩子的事,不要管他们了,让他们闹去吧。”一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周大管事也就不再说了。 …… 盛思颜这边刚吃过早饭。外面就有婆子回报,说吴家的二姑娘来了。 盛思颜忙道:“快请。” 她知道吴婵娟是来等消息的。 昨天她已经说服了盛七爷。跟她一起去吴家庄,给吴婵娟的娘亲郑素馨诊脉。 “思颜,令尊真的愿意跟我去吴家庄看我娘亲?!”吴婵娟又惊又喜的样子让盛思颜心里压力很大。 郑素馨虽然是罪有应得,但是吴婵娟……只是一个为了娘亲的病情忧心忡忡的孝顺女儿而已。 盛七爷吃完早饭,听说吴婵娟来了,派人过来传话,说他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 盛思颜也披上大氅。对吴婵娟道:“我爹不惯出门,我陪他一起去。” 吴婵娟忙道:“求之不得,我家的大车就在外头。” 盛思颜笑道:“我们坐自己的车。” 吴婵娟知道盛国公府豪富,神将府又刚刚下聘,五百抬嫁妆轰动整个大夏皇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压下淡淡的不快,跟着盛思颜和盛七爷一起出了盛国公府。 盛思颜和盛七爷上了盛国公府的大车,带了四五个婆子丫鬟,车后还跟着十来个随从打扮的人。骑着马,护在车旁,正是周怀轩从神将府派来护送他们的人。 有这些人跟着他们去吴家庄。盛思颜才觉得心安,不然她还真的不敢只和盛七爷两个人去吴家庄。 谁知道郑素馨有些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呢? 她还是小心谨慎些比较好。 来到吴家庄的大门口,吴婵娟掀开车帘,对守门的人说了两句话,那人便拉开大门,让他们的大车长驱直入,直入庄子的内院。 盛思颜一路留神看去,见这庄子朴实无华,着实不像是有“财神吴”之称的吴国公府的庄子。 下车的时候。吴婵娟对面露惊异之色的盛思颜道:“这庄子给了我们大房,我娘性喜朴素。极恶奢华,所以这庄子完全是农家风貌。”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很不错,质朴大气,有返璞归真的风貌。” “你也这么觉得?我娘就是这么说的!”吴婵娟骄傲说道,带着他们径直去郑素馨养病的地方。 “你们在这里稍候,我去跟我娘说一声。”吴婵娟笑着跑了进去。 “娘!娘!我给娘请了好大夫来了!”吴婵娟冲到郑素馨的内室,兴冲冲地说道。 郑素馨躺在床上,面色蜡黄,一双眼睛凹了下去,头发枯黄得像一捧稻草。 “娟儿……”她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昨日去哪里了?” “娘,我昨天进城给娘请大夫去了。”吴婵娟高兴地朝郑素馨眨眨眼,走过去坐在她床边。 郑素馨吃力地道:“不用忙了。娘的病,也就这样了。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娘,您别这么说。”吴婵娟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这一次给娘请的大夫特别厉害,您就让他给您瞧一瞧吧。” 郑素馨叹口气,但是看在女儿这样乖巧孝顺的份上,她还是眨了眨眼,“嗯,让他进来吧。” 吴婵娟忙起身,叫丫鬟过来给郑素馨梳洗。 郑素馨动弹不得,那丫鬟也只是拿湿巾子给她擦擦脸,然后给她把头发梳一下而已。 等郑素馨这边收拾好了,吴婵娟才高高兴兴请了盛七爷进去。 盛思颜悄没生息地跟在盛七爷后面进了郑素馨养病的屋子。 她一进去,就闻到这里有股奇怪的味儿。并不是病人身上那股久病不治的腌臜气味,而是带着股淡淡的香味在里面。 这屋子极阔朗,中间用小叶紫檀雕花的槅扇隔断,前面好像是起居室,后面是卧房。 南窗下摆着两张黄花梨的太师椅,太师椅中间是一个黄花梨的矮几,上面摆着一盆刚抽出嫩箭的兰花。 靠近南窗的屋角,有一口青花瓷的大水缸。 盛思颜心里一动,走近去一看,见里面养着大朵大朵的睡莲。 睡莲的样子很精致。也很奇特,花瓣正面是雪白的颜色,背面却是淡淡的雾霭紫。 水缸里面的水虽然多。但是如同一潭死水,莹白浅紫的睡莲也有些没精打采。 盛思颜心中警铃大响。——这个品种的睡莲叫做“紫琉璃”。她在郑国公府郑想容以前住过的晚晴轩见过! 这一刻,她想起郑玉儿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这种叫“紫琉璃”的睡莲,是她小姑姑生前最爱的名种。在整个大夏皇朝,只有晚晴轩那个院子里有。而且说它们也只能在那里存活。郑家的二奶奶曾试着命人在后花园的池塘里试种这种睡莲,但是都没成,据说没几天就枯死了。 寒冬腊月,并不是睡莲开放的季节。 但是这屋里温暖如春,应该是有地龙和火墙。不然这睡莲不可能在这个屋里盛放的。 盛思颜发现,据说在别处都不能存活的“紫琉璃”睡莲,居然好好地养了一缸在吴家庄郑素馨住的屋子里。 唯一不同的是,这缸睡莲里面,没有锦鲤。她记得晚晴轩里的水缸里,是有锦鲤的。 这是怎么回事呢? 盛思颜皱了眉头。 盛七爷绕过屋子中间的槅扇,走到里面的卧房。 盛思颜忙跟了上去。 郑素馨一见是盛七爷来了,顿时睁大眼睛,咳嗽两声,虚弱地道:“娟儿。这就是你给我请的大夫?” 吴婵娟高兴地道:“是啊娘,盛七爷是大夏皇朝最好的大夫了。当然,是除娘以外的。” 郑素馨眉头拧了起来。盯着吴婵娟道:“我不用麻烦盛七爷,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你让他们回去吧。”说完这句话,她就大咳起来,脸色更加灰败。 吴婵娟有些不知所措,含泪道:“娘,让盛七爷瞧一瞧吧……” 盛七爷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着郑素馨的面色。看上去确实跟先帝之前的病差不多,但是她好像不能动弹。但是能看能说话,就这两样。已经比先帝强多了。 盛思颜见状,走过来笑着道:“吴二姑娘,令堂是病人,病人的话,你听听就行了,做不了准的。现在你是这里拿主意的人,你想要治令堂的病,至少也要让我爹诊一诊吧?” 郑素馨一听盛思颜说话就嫌恶她,她大咳着怒视盛思颜,断断续续地道:“……给我出去……” 盛思颜去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攥住郑素馨的手腕,对盛七爷道:“爹,您来诊诊。” 盛七爷走过去,拿出垫手腕的小药枕,放到郑素馨的胳膊底下,搭起两根手指在她的脉间,诊起脉来。 盛思颜便拿着盛七爷的药箱绕到槅扇的另一边,打开药箱,将自己昨天偷偷放进去的一个小瓷瓶拿出来,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 离吴家庄不远的一个树林深处,有个临时搭起来的小茅草屋。 周显白昨夜带着人连夜出城,来到吴家庄。 这里的院墙虽然高,但是没有京城的院墙高,而且周围到处都是树,各个方向的角门也多。 周显白很轻易地就带着人翻了进去,随便抓了几个粗使婆子,扮作是附近的山贼,故意向她问吴家庄的情形。 那几个婆子完全不经吓唬,将吴家庄里上上下下的人交代得一清二楚,甚至连那些管事的婆子住在哪里都招了。 因此周显白又带人进去,将那几个在吴家庄最久,资历最老的婆子抓了过来。 这几个婆子是吴家庄的家生子,世代都是吴家的下人。 这吴家庄虽然给了大房,但是这些下人还是用的世代的旧仆。 到第二天早上,周显白已经从这些婆子嘴里撬出了一些重要消息。 “周副将,大公子带着人来了。”周显白的一个在外面放哨的手下飞跑过来说道。 周显白虽然是周怀轩的小厮,但是他也是神将府的军士,跟在周怀轩身边去西北打过仗的,凭战功也封了副将。 但因为他是周家的家生子,他的这个副将,也只是在神将府内的职司。 周显白嘴里叼着一根枯草。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去迎接大公子,你们看着她们。”说着。往门外冲去。 他冲出树林,就听见轰隆隆的马蹄声。排山倒海般往这边奔袭过来。 他用手搭起凉棚,踮起脚看了看。 嚓! 他看见了什么?! 只见前方有数百玄甲雪袍的神将府军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周怀轩飞驰而来。 周怀轩一身黑狐大氅,头戴玄狐深帽,身背九尺长弓,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持剑,面沉如水。往这边疾驰。 周显白立刻苦了脸:不是吧?!大公子这身全副战备状态的行头,到底是要做什么?! 周怀轩眨眼就来到周显白身边,吁的一声勒住马。 “人呢?”周怀轩问道。 周显白指了指树林深处的茅草屋,“在那边。” 周怀轩点点头,回身对一个副将吩咐道:“你们四下散开,看着点儿。” 那副将应了,吩咐神将府的军士们三三两两地散开,呈警戒状态。 周怀轩将身上的长弓解下来,将弓和手里的剑一起扔给周显白拿着。 周显白笑嘻嘻地将长弓背在背上,又倒拎着周怀轩那把长剑。跟在他后头往树林深处的茅草屋行去。 进了屋子,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屏风后面,听着周显白在屏风的另一面问话。 这些婆子都被蒙了眼睛。关在茅草屋地下的地窖里。 需要问话的时候,才一个个拎上来问。 周显白昨夜已经命人问过一轮了,现在是第二轮。 “我问你,郑大奶奶这些年,来过庄子几次,都是做什么的?”一个普通军士问道。 周显白也蒙了面,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听着。 那婆子战战兢兢地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大奶奶自从嫁过来,每年都要来庄子上住一阵子。有一年住的比较久。大概每个月都会来住几天。” “是哪一年?” “从明历十四年年中,到明历十五年年中。” “她都来做什么?” “……没有做什么。就是在庄子上小住。”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她会经常来小住?不说实话是不是?!”那军士作势要打她。 那婆子吓得抱头叽哇鬼叫,“大爷!大爷!大奶奶做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啊!不过……”她犹豫了一阵子,还是道:“有一次,大奶奶有三五天突然不见了……” 周怀轩在屏风后面转身,手里的马鞭敲了敲屏风。 周显白会意,对那问话的军士使了个眼色。 那军士点点头,又道:“什么叫三五天不见?她是偷跑出去?” 那婆子摇摇头,“应该也不是。那一次,是奴婢值夜,一直守在大奶奶门口。奴婢因前一天白天吃多了东西,存了食,晚上睡不着,因此一整夜都是睁着眼。我在门口守了一整夜,第二天天亮去屋里叫大奶奶,可是却没有看见大奶奶的人影。当时我屋里屋外都寻了,吓得不得了,也不敢声张。” “后来呢?” “后来过了三五天,大奶奶从里屋走了出来,还是穿着当初不见的时候的衣裳。”那婆子顿了顿,“奴婢当时怕得很,偷偷问大奶奶去哪儿了?大奶奶却说我胡说八道,她一直在屋里,哪有去别处?因此说奴婢不好生当差,将奴婢贬到柴禾房里。若不是奴婢的男人家是庄头,奴婢就要被卖了。” “那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那军士看见周显白的手势,又问了一遍。 那婆子想了半天,还是瘪着嘴也摇摇头,“确实不记得了。十四年了,谁还记得那时候到底是三天还是五天?总之不是三天就是五天。” 周怀轩听了,在屏风后皱紧眉头,觉得这一点甚是奇怪。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好像是堕民特有的本事。 这郑大奶奶,难道跟堕民有关? 可是她今年应该不止三十岁了吧? 第232章 同心 绝大部分堕民都活不过三十岁,也不能在阳光下行走。 只有堕民里面少数最强大者,才能突破三十岁的界限,并且和普通的大夏人一样,在阳光下行动如常。 但是这些人太少了,简直屈指可数。 堕民的总数也在急剧减少,他们的大祭司已经用自己的性命在神殿血祭过一次,才给所有的堕民换来第二次机会。 如果这一次也失败了,那堕民就彻底从这个世间灭绝了。 周怀轩皱着眉头,回想着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堕民的情况,最后摇了摇头,“不对,她不是……” 郑素馨不会是堕民。 堕民会死,但是不会生病。 除非郑素馨是在装病…… 有这个可能吗? 周怀轩想着,又用马鞭敲了敲屏风。 周显白走了过来。 周怀轩对他做了几个手势。 周显白点点头,走出去对外面的普通军士做了几个同样的手势。 那人就又问道:“你们郑大奶奶在庄子是住在哪里?屋里是什么摆设?方位?” 周怀轩是让他们仔细盘问,看看屋里有没有藏有地道,或者密室的可能。 他觉得只有这两个可能,才能对郑素馨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行为有个过得去的解释。 虽然不是十全十美的解释,但总比认为她是堕民来得靠谱。 那军士仔细盘问了半天,终于让那婆子绞尽脑汁地将郑素馨内室的陈设全部说了一遍。 周怀轩也对那一缸睡莲起了兴趣。 那婆子并不知道那睡莲叫什么名字,不过听她的描述,周怀轩也能想象不是一般的品种。 周怀轩又做了几个手势,周显白会意,对那边问话的军士继续做指示。 一直盘问了快一个时辰。直到再也榨不出新的东西了,周怀轩才推门出去,站在树林里出神。 周显白跟着出来。跟在周怀轩后面问道:“大公子,您怎么看?” 周怀轩拿着马鞭一搭一搭敲着手。望着远方冉冉升起的雾霭,淡淡地道:“这个吴家庄,不能留了。” 他感觉到,这个地方,应该是郑素馨最为仰仗的地方,至于是为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为对他来说。只要知道对方最为依仗的东西就行了。然后直接除掉。 管它有什么来龙去脉,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 只要挡他的路,一概摧毁。 因为有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他现在暂时不能把郑大奶奶怎样,但是将她的羽翼剪除,爪牙拔掉,还是完全可以的。 就算郑大奶奶是一头了不得的母老虎,等她被拔掉爪牙,关在笼子里,也只能跟病猫一样。不能有任何作为,更不能再暴起伤人…… 周显白听了却是一愣,“这可是吴国公府的产业。” 他知道周怀轩不管怎样辣手对待别人。比如昌远侯府,还从来没有对四大国公府有过任何过激行为。 周怀轩眯了眯眼,“跟我们无关。水火无情,天意如此,是他们倒霉。” 周显白明白过来,正要拍手叫好,猛然想到盛大姑娘和盛七爷都在吴家庄里面,忙道:“是不是等他们离开后再动手?” 周怀轩摇摇头,“就要现在。”转头问周显白。“你有没有吴家庄的地形图?” “当然有。这是斥候必备的东西。”周显白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呈给周怀轩。 周怀轩展开看了看。又感受了一下风向,然后对周显白指了两个地方。“这里……这里……都可以……” 周显白点点头,“没问题,小的这就去准备。” 周怀轩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长弓和剑,翻身上了马。 周显白终于忍不住问道:“大公子,您带这些全副武装的军士来做什么?” “……打猎。”周怀轩淡淡地道,手里马鞭一挥,纵马驰骋而去。 周显白吓得腿脚一软,跪倒在路上。 打打打……猎!大公子泥真的垢了! 大冬天打猎?!打什么?呆头呆脑肥大的松鸡吗?! 那些松鸡根本逃都不会逃! 连小枸杞带着小刺猬阿财都能随随便便抓它十只八只! 哪里需要全副武装到可以去攻打山贼的神将府军士来围猎?! 大公子泥这个借口实在是太蹩脚了! 周显白从地上站起来,看了一眼四周光溜溜的树枝和山林,鄙夷地摇摇头,转身带着人执行下一个任务去了。 …… 吴家庄郑素馨的卧房里,盛七爷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很难决断的样子。 吴婵娟紧张地问道:“盛七爷,您看我娘的病要怎么治?” 郑素馨气得目呲欲裂,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个字:“滚!” 她一生气,就越发不能动弹,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连说话都说不清楚。 盛思颜问吴婵娟,“你娘看上去给自己也配过不少药,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药出了问题,你能不能拿过来给我爹看看?” 盛七爷也点头,“郑大奶奶确实服过不少药。她的脉相时而跳动急速,时而缓慢,好像是药物相冲相克的来头。” 吴婵娟完全不懂医,听盛七爷一说,觉得特别有道理,忙道:“娘,您吃了什么药?都跟盛七爷说啊!” 盛思颜有些奇怪,“你娘吃什么药,你不知道么?” 吴婵娟尴尬地道:“我娘都是自己吃的,没让我服侍。” “那现在你娘不能动弹了,是不是就没有再吃药了。——难怪病得这么重。”盛思颜摇着头,从郑素馨床边走开。 盛七爷也道:“我药箱里有先帝吃剩下的成药,拿来给你娘吃一粒,至少可以缓解一下她的症状。” 郑素馨露出一脸惶惶然的表情。 她想摇头,可是她发现自己连脖子都动不了。只能连连虚弱地叫着,“不要……婵娟……不用……” 吴婵娟坚持道:“娘,您不能讳疾忌医。盛七爷是盛家唯一的传人。他不会害您的。” 郑素馨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分明看见,盛七爷面上完全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跟以前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如今郑素馨已经是风声鹤唳,除了她女儿,谁也不信。 盛七爷虽然是个老实人,可是他女儿盛思颜却不是善茬…… 郑素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琢磨要如何将这两人赶出去。 吴婵娟已经起身,跟在盛思颜后头去拿药了。 她看着盛思颜打开盛七爷的药箱,从最上面取了一个白瓷小瓶给她。 “这是我爹当初给陛下用的药,还剩这几粒。都是用的宫里头上好的珍稀药材。你娘的病,跟先帝的病几乎一模一样,应该有效果的。” 吴婵娟大喜,她听人说过,盛七爷确实差一点就将先帝的病治好了,但是有人不想让先帝活下来,才设圈套,将先帝弄死,最后推在盛七爷头上。 盛七爷还在大理寺被关了几个月,直到周怀轩回来。才在大理寺正堂当着众人的面,证实此事是真的。 吴婵娟不信别人,但是周怀轩的话。她向来是信的。 “那好,我现在就给我娘吃一粒。”吴婵娟大喜,想向盛思颜要这瓶药。 盛思颜却握在手里,道:“我们先去看看你娘愿不愿意吃吧。” 吴婵娟只好点点头,跟她一起绕过屏风,来到郑素馨床前。 盛七爷看了一眼盛思颜手里的白瓷小药瓶,镇定地点点头,“就是这个。”然后站了起来,给吴婵娟让位置。 盛思颜当着众人的面。从小白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托在手里。递给吴婵娟。 吴婵娟接过药,对郑素馨道:“娘。吃了这药,你会舒服很多的。这是盛七爷当初特意给陛下治的药,陛下差一点就好了……您也知道的。来,张开嘴……” 郑素馨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拼命想摇头,却只能将眼珠子横来横去,她只得紧紧闭着嘴,不肯吃药。 盛思颜见了笑着伸手道:“看来你娘不想吃我爹的药。算了,你把药还给我吧。你再给你娘另请名医。” 吴婵娟听了,下了决心道:“娘,您不能这样。快把这粒药吃了。”顿了顿,又道:“若是有问题,大家都在这里看着呢。盛七爷不至于这样当着大家的面,给您吃毒药,是吧?” 盛思颜撇了撇嘴,道:“吴二姑娘,您要这么说,我们真的不敢治了。您把药还给我们,我们要回去了。” “思颜,我真的不是这意思。我娘久病在床,本就疑心比较多,我要让她宽心,才能让她吃药。”吴婵娟忙道,又叫了一个婆子过来,“你扶着我娘坐起来。” 那婆子扶着郑素馨坐了起来。 郑素馨的眼泪流了下来。 吴婵娟给她拭了泪,然后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鼻子。 郑素馨没法子,终于张了嘴,将那药咽了下去。 吴婵娟一松手,郑素馨就连声咳嗽起来,想把那药吐了出来。 但是已经晚了。 郑素馨心里一急,便又晕了过去。 吴婵娟忙问盛七爷,“我娘这是怎么啦?” 盛七爷诊了诊脉,道:“还好,是刚才太着急了,所以厥过去了。”说着,用手指在郑素馨的人中处使劲儿摁了一下。 郑素馨被这种剧痛给摁得悠悠醒过来。 她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的手居然能动了,一时也愣住了。 吴婵娟见郑素馨只吃了一粒药,就能动手了,高兴得不得了,忙道:“娘,您看,给陛下吃的药,真的管用呢!” 盛七爷和盛思颜都笑了笑。 “这种药,应该一次吃两粒。”盛七爷笑眯眯地道。 郑素馨想起以前打听过的陛下吃药的情形,盛七爷确实是一次给他吃两粒,心里倒是又信了几分。 她久病在床,其实也是很希望有灵丹妙药能赶紧将她治好。她还有好些事做呢…… 郑素馨看了盛七爷一眼,又看了盛思颜一眼,心里一晒。眼睛眯了眯,主动张开嘴。 吴婵娟从盛思颜手里接过药瓶。自己倒出一粒药,高兴地又给她吃了一粒,再看瓷瓶里面,居然已经没有了,惋惜地将瓷瓶还给盛思颜,“唉,你们还有没有呢?如果有,有多少我要多少。只要能治好我娘的病。多少银子我都肯花!” 郑素馨一吃下第二粒药,立刻知道糟了! 这第二粒药跟第一粒药的味道完全不同,而且遇水即溶,马上化成药液流了下去。 喉咙处火辣辣地疼,郑素馨用手扼住喉咙,嗷嗷叫了两声,很快就觉得眼皮特别疲倦,手脚沉重,一撒手,居然睡过去了。 吴婵娟有些惊讶。“我娘这是怎么啦?” 盛七爷一本正经地道:“药性太重,需要时间化开。你娘先前服的乱七八糟的药太多了,我的药。也只能解了她先前的药性相冲的症状。至于她本来的病,这个得要找到病因才可以。”说着,又问道:“你娘如何会得这种跟先帝一模一样的病?先帝当初据说就是‘吃错药’,难道你娘前两个月也吃错药了?” 吴婵娟懵懵懂懂地摇摇头,道:“这个我却不知。我娘突然就病倒了,倒是可能确实吃错了药……” “药这个东西,其实不能一概而论。”盛七爷笑着意味深长地道,“药毒同源。在一定的情况下,药即是毒。毒即是药。你娘的病,你该好好想想。是不是中了毒。——其实先帝,吃错的那种药。对于他来说,就是毒。” 盛思颜忍不住要在心里对盛七爷竖起一个大拇指,点个赞。 今日跟她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到底将郑素馨的狐狸尾巴逮住了。 那个药瓶里,只有两粒药,一粒是正常的药,确实是给先帝吃的。第二粒,并不是毒,也是药,但是和第一粒药性有些不和。合在一起吃了,会让郑素馨进入部分“植物人”状态。 等她再次醒来,会发现自己除了眼睛能看见,她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而且郑素馨先前的病症,确实是跟先帝临终的时候一模一样。现在盛七爷再下个定论,指出郑素馨所谓的“病”,根本就是和先帝一样中了乱吃药的毒,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是后来的那粒药出了问题。 因为人的惯性思维,让他们很难去想象,甚至相信,从一个药瓶里倒出来的两粒外表一模一样的药,其实相生相克。 更何况第二粒药,是吴婵娟亲自倒出来,然后郑素馨主动吃下去的。 要做的事都做完了,盛思颜转身去屏风后面收拾药箱。 盛七爷也跟着走过来。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大声的呼喝声,哭喊声,还有脚步纷沓声,一起涌了过来。 “怎么啦?”吴婵娟听见,忙从屏风后面转出来,走出去看。 “二姑娘,庄子上着火了,您快走啊!那风是往这边吹的,火势太大,大家救都救不下来,您还是带着大奶奶快逃吧”一个婆子惊慌失措地哭喊道。 吴婵娟心里一沉,走到屋廊底下,看着不远的地方已经是火光熊熊,火舌凶猛,往这边狂卷过来。 “快走!这火太大了!”吴婵娟当机立断,马上回屋道:“快将我娘背起来,赶快出去!庄子上着火了!” 盛思颜和盛七爷也吃了一惊。他们对视一眼,忙背着药箱从屋里出来。 盛家的下人都围过来道:“老爷、大姑娘,咱们快出去,那边的火烧过来了!” 盛思颜和盛七爷点点头,在盛家下人和神将府派来的人的护送下,快步往院门口逃去。 可是今日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狂风卷起火舌,往这个院子直扑过来。 郑素馨住的这个院子的围墙四周种了许多花草树木。 冬日里本是萧条,但是干枯的枝干更助火势,很快,这个院子就被巨大的火舌团团围住。 红光冲天,浓烟遍地。大家都捂着嘴咳嗽起来。 吴婵娟带着下人和下人背上背着的郑素馨从屋里冲出来,看见这火势也吓呆了。 盛七爷忙道:“大家站到院子中央。” 好在这个场院很大,站在中间暂时不会着火的。 他们刚刚聚集到院子中央。就听见后面传来呼啦啦一阵响动。 回头一看,原来是他们刚才待的那屋子的屋顶上。也落了几团火势。 整个屋顶顿时卷入一片火海当中。 连屋子都着了火,他们站的地方也不怎么安全了。 盛思颜咬了咬牙,对她爹盛七爷道:“爹,我们用大氅顶在头上,从门口冲出去吧!” 盛七爷忙道:“我护着你,咱们爷儿俩一起出去!”说着,抖开大氅,要将盛思颜罩进去。 盛思颜正要推辞。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院门口的方向传来。 她转头,看见周怀轩披着大氅,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伏身低头,从已经烧得倒塌的院门前一跃而过,往他们这边疾驰过来。 “怀轩!”在这火势熊熊的院子中央,突然看见周怀轩如神兵天降般骑着马来到她身边,盛思颜再也顾不得矜持,高兴地招手叫起来。 周怀轩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伸出双手。弯腰托着她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身前,然后勒转马头。又如腾云驾雾般往那还燃着大火的倒塌的围墙上飞跃过去。 “我爹!还有我爹!”盛思颜急得抓住周怀轩的胸襟大叫。 周怀轩右手持着缰绳,左臂一掀,背后的大氅腾起,趁着那大氅将盛思颜从头到脚罩起来的功夫,他匆匆忙忙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记,“有人救他们……”说着,带着她越骑越快,冲出了吴家庄。 他说有人救。就一定有人救。 盛思颜放了心,全身轻松下来。 她回臂。抱住周怀轩精壮的腰身,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吁了一口气,闭上眼,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有事吗?” 周怀轩淡淡地“嗯”了一声,再一次低头,缱绻地吻她,汲取着她唇内的芳香,像是永不疲倦,永不知足…… 盛思颜在他怀里仰着头,柔顺地回应着他,甚至主动张开小嘴,让他能更深入地吻着她。 不过在她再一次想咬破嘴唇,给他吃一吃的时候,周怀轩制止了她。 他用双唇紧紧吸住她的唇瓣,低声道:“不用……”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 他的声音就在她唇边回响,带着他特有的清冽寒气,却让盛思颜心里暖暖的。 她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 周怀轩移开唇,定定地看着她。 他们奔跑得太急,狂风又大,刚才还穿过了熊熊大火,盛思颜的小脸红彤彤的,双眸更是水润地勾魂夺魄般动人。 他低下头,用他高直的鼻子蹭了蹭她的。 盛思颜抱住他的腰身,微微笑了笑。 “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妻子。”周怀轩淡淡地道,“你爹娘不管是谁,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盛思颜怔住了。 她移开身子,狐疑地仰头看着周怀轩线条优美的下颌。——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还是泛泛而谈? 要知道,如果她的身世正是跟她最害怕的那种情况一样,她真不想拖累周怀轩…… “你不信?”周怀轩挑了挑眉,“我不是昭王。” 盛思颜全身抖了抖,她的脸色渐渐变得雪白。——他还是知道了……他是如何知道的?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变了脸色,抿了抿唇,伸手捧起她的面颊,看着她怔怔的凤眸,想到王氏曾经说过捡到她时候的情形,心里一恸,低头和她额头顶着额头,沉声道:“没什么能分开我们,祖训也不能。” 一串泪珠从盛思颜圆亮透润的凤眸里滚落出来,落在周怀轩托着她面颊的手上。 周怀轩耐心而细致地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一一吻去,“如果你还是不信,我只好在这里要了你。我会一直要……一直要……直到你大了肚子,有了我们的孩子,才放开你……”他喃喃说道。 满心惶恐的盛思颜听了这话,顿时闹了个大红脸,飞快地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在跟前,才松了一口气,嗔道:“你别乱来。我哪有说不信你?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拖累你,拖累你们家。”盛思颜吞吞吐吐说道。 “如果你离开我,才是要我的命。”周怀轩紧紧拥住她,策马回转,跟自己人汇合。 第233章 携手 (6K,记得投粉红票) 盛思颜坐在周怀轩身前的马背上,一颗惶恐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我不离,你不弃。 纵然前途再多坎坷,他们也会携手同行。 也许在他们相遇的第一天,上天就已经注明他们是血肉相连、不可分离的一对璧人。 周怀轩明显能够感觉到盛思颜的情绪在好转,他的唇角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忍不住低头下去,用面颊在她的脸颊处贴了贴。 他贪恋她温热的触感和甜香的气味。 盛思颜偏过头,叭地一声在他脸上打了个响嘴儿。 周怀轩没想到一向很是羞怯的盛思颜居然有这样大胆的时候,不由愕然地看了她一眼。 盛思颜抿嘴笑着低下头,缩回周怀轩的大氅里面。 前面已经影影绰绰能够看见神将府的军士。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来到自己人面前,盛思颜从他的大氅里探出一个小小的头,看见面前黑压压一片盔甲俨然的军士,心里吃了一惊。 她不安地动了动,轻声问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做什么?” “打猎。”周怀轩还是那句话。 盛思颜已经麻木了。——就知道这厮从来不费心想借口,能说两个字已经是看得起你了…… 周怀轩看了一眼面前站得笔直的军士,轻描淡写地问:“人呢?” 周显白带着人过来道:“一半人去了那边,庄子上的人都救出来了。” 盛思颜感激地看了周显白一眼。 “过去吧。”周怀轩说着,纵马上前,带着盛思颜往已经成为一片瓦砾场的吴家庄奔行而去。 吴家庄周围的田地都是吴家的产业,那些佃农都担着水桶,拎着水瓢过来灭火。 可是火势太大。他们刚一靠近,就被那大火和烟气熏得连连后退,根本就不能近前。 后来还是来了一队盔甲俨然的军士。从倒塌的院门边上开出一条路,将院子里被围困的人都救了出来。 吴婵娟被下人裹挟着。浑浑噩噩地跟着这些军士跑出去,心里脑里满是刚才周怀轩骑着骏马,从天而降,将盛思颜救走的情形…… 吴家庄很大,但是这场火更大。 等他们全数被救出来的时候,整个庄子几乎都被烧成白地了。 这样浩大的一场火,早就惊动了很多人,消息也很快从送到了京城的吴国公府。 吴长阁虽然这一阵子因为昭王的话。心里一直不舒服,但是一听吴家庄大火,他还是立刻带着人冲出家门,骑着马往城外的吴家庄赶去。 吴老爷子听说了此事,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吴长阁带人走了,他也带着人坐了大车,往吴家庄赶过去。 周怀轩带着人赶到吴家庄前面刚刚清出来的空场地上的时候,大火刚刚熄灭。 盛七爷见又有一大队人马冲了过来,踮着脚往他们那边看。 见周怀轩来了。盛七爷忙道:“我女儿呢?” 周怀轩抱着盛思颜下了马。 盛思颜走到盛七爷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爹。您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你没事吧?”盛七爷虽然知道周怀轩不会让盛思颜出事,但是没有亲眼看到女儿好好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我好着呢。”声音细致糯软,很是动人。 一道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身上。 盛思颜似有所感,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吴婵娟来不及收回的幽怨的目光。 她笑了笑,“吴二姑娘。你娘还好吧?” 吴婵娟垂眸“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却见周怀轩对他的小厮周显白点了点头。 周显白立即带着神将府的军士往庄子里面冲。 这数百个神将府军士很有秩序地散开。仔仔细细在吴家庄里搜寻起来。 而郑素馨住的那个被烧成白地的院子,更是搜寻的重中之重。 这些军士都是周怀轩从神将府军士里面挑出来的好手,特别擅长追踪和搜查,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周显白亲自带着周怀轩最亲信的数十个人专门搜郑素馨住的这个院子。 这个吴家庄的地形图他们是昨天晚上就弄到手的,花了一夜时间仔细研究,已经摸得很清楚了。 果然大火一烧,屋子成了灰烬,里面掩藏的秘密就露了出来。 周显白看见了那婆子说得栽有睡莲的那口青花瓷水缸。 他忙走过去,探头看了看,却见里面的水已经被大火烤干,同样,里面的睡莲也被炙烤得全部干枯了。 他伸手,捞了一朵干枯的睡莲瞧了瞧,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摇摇头扔到水缸里。 “副将大人!您看!这里是什么东西?!”一个军士突然激动得大叫起来。 周显白闻声走了过去。 按照方位,那里应该是拔步床的床头前面的空地后面隔出来的一间屋子。 大火烧将这间大屋的屋顶都烧光了,拔步床也烧得成了一堆焦木,这隔出来的一间像密室一样的小屋子就露了出来,里面似乎还有些明晃晃的东西,白亮得刺眼。 周显白过去看了看,也很惊讶,摸着下巴看了半天,道:“你们在这里守着,谁也不许进去,也不能让别人进来,我去向大公子回报!” 那些军士应了,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了起来。 周显白冲到庄子外头,找到周怀轩,对他做了几个手势,面上却是恭敬的行礼,道:“大公子,您要不要进去瞧一瞧?” 吴婵娟看得莫名其妙,走过来道:“你们到我家的庄子上做什么?” 周显白看了看周怀轩。 这到底是吴国公府的产业,他们借着风势弄出一场“火灾”可以瞒过这些人,但是火灾之后。再进庄子里搜寻,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周显白不知道如何回答。 谁知周怀轩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救人。”然后翻身上马,往庄子里面去了。 周显白只好咳嗽一声。跟着周怀轩的话解释,“我们……去救人。看看里面还有没有活人。您也知道。这么大火,庄子上的人不知道有没有都跑出来。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大公子向来心地仁善,见不得别人受苦……” 忒能瞎掰了! 盛思颜在旁边大声咳嗽两声,不让周显白越说越离谱。 周显白笑嘻嘻地闭了嘴。 谁知吴婵娟却很以为然,释然笑道:“哦,周大公子确实是个好人,心地仁善。待人和气。” 呃,这跟她熟悉的周怀轩是同一个人吗? 盛思颜只好别过头,默默地看着远方连绵的山峦和零星的村舍田地。 周怀轩来到吴家庄上郑素馨住的那个院子,看了看周显白让人围起来的那间隔出来的小屋子,虽然已经烧塌了,但是里面的东西还是让他有些惊讶。——因为他一件都不认识,但是又看上去很特别。 周怀轩又踱到墙角放着青花瓷水缸的地方,默默地看了看里面干枯的睡莲。 和周显白一样,他也捞起一朵睡莲瞧了瞧。 一股他很熟悉的甜香从那干枯的睡莲里传来,虽然很淡很淡。而且转瞬即逝,再闻也闻不到了,但是对于周怀轩来说。这股甜香再淡,他也能闻出来! 因为跟盛思颜身上的甜香一模一样! 周怀轩对这股甜香比什么都敏感,而且完全不能抗拒。 连盛思颜本人都闻不到这股味儿。 “把盛大姑娘请来。”周怀轩对周显白吩咐道。 周显白应了,忙去把盛思颜叫了过来。 盛思颜跟着周显白走进屋子,好奇地看了看。 刚才这里还是雕梁画栋,有股低调的华贵和精致,转眼却被烧成瓦砾场,不禁有种“沧海桑田,人生无常”的感慨。 不过这种感慨。在对上周怀轩沉静专注的双眸之后,立刻烟消云散了。 “叫我来做什么?”盛思颜笑着问他。 周怀轩托起那朵干枯的睡莲。递到盛思颜面前,“闻一闻。” 盛思颜嗅了嗅。道:“有股清香,很淡,还有股焦糊的味道。” 周怀轩垂眸看了那朵睡莲一眼,也嗅了嗅,再凑到盛思颜身边嗅了嗅,果然是一模一样的甜香。 不过盛思颜身上的甜香更加浓郁诱人,而那睡莲上的香味,太淡了,而且如同盛思颜所说,还有股焦糊的味道。 “这是紫琉璃。”盛思颜见周怀轩看着那睡莲出神,笑着说了一句,伸手摸了摸。 “紫琉璃?”周显白听了很好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盛思颜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顿了顿,“在郑国公府的晚晴轩,也有这种‘紫琉璃’睡莲。而且郑家大姑娘曾经告诉我,这‘紫琉璃’,只能在晚晴轩的青花瓷缸里生长,在别处都养不活,会枯萎。” “那这里怎么会有紫琉璃?”周显白很是不解。 盛思颜笑着道:“那就只有问郑大奶奶了。问问她是如何将这紫琉璃在吴家庄上种活的。” 周怀轩想了想,对周显白吩咐道:“把它们收起来。” 周显白应了,自去忙碌。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去看那间隔出来的小屋。 盛思颜一走过去,立时吃了一惊。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自己心底的惊异压了下去。 那间隔出来的小屋子虽然已经被烧得七零八碎,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断瓦残垣,但是她还是看出来,这里有一些……她前世里见过的东西! 比如说,倒了一半的墙面上镶着的白色瓷砖,那瓷砖大部分被火熏得已经发黄了,只有少数幸免于火,还是洁白耀眼。 就是这一小部分洁白耀眼的瓷砖,刚才引起了那些搜寻的人的注意。 盛思颜如同走进了她的梦境。 她看见了已经摔得破碎的无影灯,看见了烧得只剩一半的白大褂。还有被火烤得变了形的铝质托盘,上面摆着有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当然,手术刀在大火中也被烧得漆黑…… 如果她没有看错。那个被烧得断裂之后像两个大木墩子的东西,明明是一张现代的手术台……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的神情不太对。走过去问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盛思颜用手抚上那手术台,低声道:“……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周怀轩一怔,在这里又仔细搜了一遍,居然让他搜出来一个铁匣子。 那铁匣子上的锁头怪怪的。 盛思颜瞥了一眼,认出来是和现代的保险箱一样的东西,所以能躲过这场大火。 不过这保险箱非常小,也就一个妆奁盒子那么大,也没有现代保险箱一般用的密码锁。而是挂了个现代的铁锁头。 周怀轩拿着那铁匣子翻来覆去地看。 盛思颜道:“这个东西,估计要专门开锁的锁匠来开……” 她话没说完,周怀轩已经拧住了那个锁头,用力一扯,就将整个锁头扯了下来,同时也将那铁匣子打开了。 盛思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她倒是忘了,周怀轩这人自从病好之后,就力大无穷。 周怀轩打开铁匣子,见里面放着一沓书信,还有一个小药瓶子。 周怀轩将那书信取出来放到自己怀里。然后将小药瓶子给盛思颜,“你看看,这是什么药?” 盛思颜打开瓶盖嗅了嗅。皱眉道:“有些熟悉,我爹应该更能弄清楚。” 周怀轩点点头,“你收起来。” 盛思颜将那药瓶放到自己的袖袋。 剩下的那些东西,因盛思颜说这些东西不是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周怀轩也不想留下来让有心人看见,更不想因此让盛思颜被人注意,便吩咐道:“这里的东西,全砸碎了,要碎成尘土一样。” 周显白应了一声。把刚才收拾出来的干枯的睡莲交到周怀轩手里,道:“大公子和盛大姑娘先出去吧。等下尘土太大。恐怕呛着。” 周怀轩接过装着干枯睡莲的袋子,和盛思颜一起出去。 周显白等他们一走。就带着神将府的军士在这隔间小屋里又打又砸…… 盛思颜没有说话,周怀轩也没有说,两人心照不宣地来到庄外。 吴长阁带着十几个下人骑着快马赶了过来,远远地就看见自家的庄子上空盘桓着火灾后的白烟,以前连绵一片的房屋都被烧得成了白地,心里大惊,忙狠命抽了马几下,更快地奔过来。 来到近处,他看见有很多人站在吴家庄门口的空地上,还有数百个盔甲俨然的军士围在外面,顿时一愣。 “爹!”吴婵娟抬眼看见是吴长阁来了,忙奔了过去。 吴长阁忙勒住缰绳,下马问道:“你娘呢?你娘在哪里?” 吴婵娟指了指那边被下人背着的郑素馨,“我娘在那边。” 吴长阁忙走了过去,看了看郑素馨,将她脸色比上一次他见她的时候好一些了,问吴婵娟:“你娘的病好了吗?” 吴婵娟摇摇头,“今儿刚吃了盛七爷给的药,娘倒是不吐血了,可还是不能动弹。”顿了顿,又道:“本来吃了一粒药,可以动手了,但是吃了第二粒之后,就睡过去了。” 吴长阁这才看见盛七爷,走过去对他行礼道:“谢过盛国公。” 盛七爷两手搭在身前,不冷不热地道:“不用客气。我是好奇尊夫人的病症,才来看一看的。”说完又道:“呵呵,还真是跟先帝的病情一模一样。这可真是有意思。” 盛思颜听了,忙将刚才从郑素馨卧房里隔出来的小屋子里搜出来的那个药瓶给盛七爷,“爹,这是从郑大奶奶屋里找到的。您看看,郑大奶奶是不是误吃了这种药?” 盛七爷打开瓶盖,眯着眼看了看,又闻了闻,道:“不能确定,要回去仔细瞧一瞧。” 吴长阁眉头皱了皱。觉得有些不妥,道:“如果是在我夫人房里找到的,也该给我夫人。你怎么擅自拿着了?” 盛七爷将药瓶紧紧握在手里,四平八稳地道:“你女儿托我给她娘治病。我当然要好好看看这个引起她病症的药。你不让我仔细琢磨这药,难道你是不想你妻子病愈?” 吴长阁一窒,忙道:“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我爹仔细琢磨琢磨,说不定就能对症下药,给郑大奶奶找到解药呢。”盛思颜笑着在旁边说道。 吴婵娟也忙道:“是啊爹,就让盛七爷拿去琢磨琢磨吧。娘的病,说不定就在盛七爷手上治好了。” 郑素馨这时悠悠地醒过来,虽然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但是她能听能看。 听见那几个人的话,又听见从她屋里找到一瓶药,顿时心里急得不行,眼泪都流下来了,但是身子却一点都动不了,跟先帝当年的病情确实是一模一样。 惶恐焦急间,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难道真的有报应一说?还是……反噬? 吴长阁走过去,将郑素馨从下人背上抱过来,吩咐道:“去赶辆大车过来。给大奶奶和二姑娘坐。” 吴家的下人忙去忙碌。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盛思颜身边,静默无语。 不多会儿,周显白带着那些神将府的军士从吴家庄里面出来了。对周怀轩做了个手势,表示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砸得碎得不能再碎,然后行礼道:“大公子,里面都搜过了,没有活人。” 周怀轩点点头,“整队,回京。” 盛思颜和盛七爷来时坐的大车都被烧了,现在只有跟周怀轩带来的人一起骑马回去。 盛思颜当然是跟周怀轩同一骑。 盛七爷则是跟周显白共乘一骑。 还有别的下人,以及盛家的丫鬟婆子。则是去村舍租毛驴骑着回去。 他们刚准备要走,就见对面的路上来了数辆大车。还有一些膀大腰圆的下人。 从车里下来的人,自然是吴老爷子。 他白胖的圆脸上还是带着笑意。扶着下人的手走过来,问道:“这是怎么啦?怎会起这么大火?” 这里的人都摇摇头,道:“我们也不晓得。那火是山火,从那边的山上烧下来的。” 一般野火都是雷电引起的。 现在是寒冬腊月,没有雷电,那就只有别的原因了。 冬天的时候,有人会烧山,为开荒做准备,引起山火是极有可能的。 以前不是没有过。 只是没有像这一次一样,风助火势,烧得这样厉害,将一个硕大的吴家庄,夷为平地。 吴老爷子还是笑着点点头,“哦,山火,那没法子了。可伤着人?” “没有。”吴婵娟抢着说道,“祖父,是周大公子派人来救我们的。” 吴老爷子抬眼看见周怀轩站在人群中,高大肃然,很是扎眼,笑了笑,问道:“咦,怀轩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打猎。” 盛思颜和周显白同时将头转向别处,一幅不忍听下去的样子。 吴老爷子还是在笑,他点点头,“打猎啊。冬天打猎少见,你都打了些什么?” 周怀轩挥了挥手,果然就有军士拎着他们猎到的松鸡、山兔,还有野猪过来给吴老爷子看。——居然做戏做全套了…… 吴老爷子捋着胡子瞧了瞧,默然不语。 吴长阁走到吴老爷子身边,对周怀轩冷笑道:“打猎?既然是打猎,为何又派人去我家的庄子上搜查?” 周怀轩的作态,瞒得过吴婵娟,却瞒不过吴长阁。 周怀轩平平地看着他,淡然道:“搜查?你庄子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人看见?” 吴长阁一窒,恼道:“我庄子上哪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不要胡说八道!” “既然没有,你担心什么?”周怀轩摇摇头,看向盛思颜如玉般的侧脸。 周显白跟着道:“我家大公子明明是派人进去搜一搜还有没有被困在火场的人。帮你们救人呢,你以为是什么?我们神将府还贪图你们庄子上的东西?你说,我们是偷了你们的腊肉,还是咸菜?” 吴长阁被周显白噎得说不出话来,拂袖不理他,转身看着吴老爷子道:“爹,这个庄子烧了,我夫人要去哪里养病呢?” 周怀轩轻声哼了一声,表示对吴长阁提议的不屑。 盛思颜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对吴老爷子道:“吴老爷子,郑大奶奶生了这样重的病,你们怎地不让她在吴国公府养病,非要住到庄子上啊?她这病不过人的,先帝病了差不多二十年,都没有过过一个人。” 第234章 还来 (6K,求保底粉红票) 盛思颜说的话,正是周怀轩刚才心中所想的。 周怀轩默默地看向盛思颜,忍住要揽她入怀的冲动,只是将视线一动不动地停在她面上。 盛思颜仰头,看着他柔柔一笑。 吴婵娟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眼里十分干涩,但是她眨了眨眼,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想起盛思颜刚才说的话,吴婵娟若有所思,对吴长阁问道:“爹,是啊,为何不让娘在家里养病?为何一定要娘到庄子上?” 吴长阁一愣,下意识道:“你娘要求的。你娘说在庄子上自在……” 一听吴长阁这话,吴老爷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说在庄子上自在,那就是在吴国公府不自在了?! 想他堂堂四大国公府之一,居然被自己的嫡长媳嫌弃到这种地步! 吴老爷子白胖的圆脸有些挂不住了。 郑素馨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大急,却不能动弹,更不能说话,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就把自己给卖了,不由恨恨地瞪了吴长阁的背影一眼。——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个银样镴枪头! 如果当初,周承宗能够不顾他爹的意思,娶自己过门。又或者,如果二皇子,这一世爱上的是自己……她都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郑素馨心里不由又悲又苦,落下两滴眼泪。 盛思颜站在周怀轩身边,一直留神着郑素馨的动静。 看见她流下的眼泪,盛思颜不动声色地道:“……郑大奶奶应该也是想回吴国公府养病的,你们看她都哭了。吴大爷,您这样说郑大奶奶,可是有些不厚道呢。郑大奶奶哪里会嫌吴国公府不自在呢?这庄子上有什么好?一般人家不是将犯了事。或者不得宠的女眷才送到庄子上的吗?” 盛思颜的话,说得吴长阁和吴婵娟又是一愣。 吴长阁忙去给郑素馨拭了泪,道:“那就回去养病吧。我以为你是喜欢在庄子上的,原来我错了。” 郑素馨痛苦地闭了闭眼。不想再听吴长阁说话,但是她却动弹不得,连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都不行。 吴老爷子皱了眉,被盛思颜的话挤兑得很是尴尬。 郑素馨借口到吴家庄养病,表面上的理由是吴老爷子对她不满,夺了她的管家权,给吴家二房的尹二奶奶管去了。 所以吴老爷子对她离开吴国公府,是睁只眼。闭只眼。 不过盛思颜不知道他们吴国公府的家事,却能从郑素馨住到吴家庄这个事实,就能推断出她是吴家有了麻烦,这眼力价儿却是不一般。 又想到盛思颜以一介孤女身份,能被周老爷子聘去做他的嫡长孙媳,想来有些不一般的过人之处。 吴老爷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盛七爷,突然问道:“盛七,你带你家大姑娘怎么也到我小小的吴家庄来了?” 盛七爷拱了拱手。“吴老爷子,是您的孙女请我们来给她娘治病的,结果无端遇上一场大火。运气实在是不好。” 吴婵娟也道:“刚才我们在娘屋里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过来。盛七爷带着我们站在院子中央,尽量离火远点儿,不然我们也不会平安地被周大公子的人救出来。”说到“周大公子”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瞥了他一眼。 周怀轩垂眸立在盛思颜身边,手里的马鞭一点一点地敲着手心,一幅无动于衷的样子。 “呵呵,真是好巧,好巧啊……”吴老爷子干笑着。背着手打量被烧成白地的庄子,眯了眯眼。“这庄子虽然不大,但是到底是我们吴家的产业。当然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被烧了。——来人!给我仔细地查。到底是谁在山上放火烧荒!” 吴家的管事应了一声,带了人自去查验。 盛思颜有些忐忑不安,但是她也没有在面上露出分毫,只是仰头看了看周怀轩,低声道:“……我冷。” 周怀轩点点头,双臂一展,一手托着她的腰,一手按在马鞍上,脚步一蹬,带着她上了马,依然让她侧坐在他身前的马背上,用自己的大氅盖住了她。 盛七爷也干笑两声,对吴老爷子道:“是好巧,好巧啊……郑大奶奶的病,居然跟先帝一模一样。等我回去仔细琢磨清楚了这瓶从郑大奶奶那里寻来的药,说不定连先帝的病因都能弄清楚了。”说着一拱手,“告辞!”面色已经沉了下来。 如果郑素馨真的跟先帝当年“吃错药”有关系,那将他们盛家满门三百多口置于死地的元凶,就找到了! 吴老爷子听出了盛七爷话中的言外之意,心里一沉,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盛七爷和周怀轩的小厮周显白一起上了马。 “走吧。”周怀轩在前面淡淡说了一声,就纵马驰骋而去。 后面跟着数百玄甲深盔的神将府军士,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彪悍无双,如风云雷动一样呼啸而去。 马蹄翻飞处,卷起阵阵尘埃,蹄声得得,震天动地,但是又整齐划一,听不到一点杂音,实在是蔚为壮观。 吴老爷子见了这番声势,再回头看了看正对郑素馨关怀备至的嫡长子吴长阁,重重地叹了口气,对手下道:“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毫无意外,他的手下进去看了一下午,都没有看出端倪。 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将所有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碎如尘土,特别是郑大奶奶住的院子,更是烧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就连一块完整一些的瓦片都找不到。 吴老爷子眯了眼,站在废墟前看了半天,才挥手道:“回去吧。这个地儿,都给我铲平了,改种庄稼。” …… 从吴家庄回到京城,已经是傍晚时分。 周怀轩抱着盛思颜在盛国公府门口下马。 他的马比别的马快得多。而且他的骑术也比别的人高明得多。 因此他们回来得比别人都早。 盛思颜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低声道:“怀轩,要不要进去坐坐?” 周怀轩笑了笑。“……等你娘出月子吧。我就不进去了。” 盛思颜有些失望,莹澈的凤眸里定定地看着他。花瓣样的双唇翕合了两下,但是到底没有再出声挽留。 看着盛思颜这样的神情,周怀轩着实难忍,他想了想,道:“我送你进去,然后我再回家。” 盛思颜眼前一亮,脸上绽开一个绝丽的笑容,那一股喜悦打心底里释放出来。让人无法拒绝。 周怀轩忍不住舔了舔唇,默默地跟她进了盛国公府的角门,一直进了二门,来到盛思颜的卧梅轩。 “大姑娘回来了!” 木槿帮盛思颜脱下大氅。 盛思颜要先去内室梳洗一下,换身衣裳。 周怀轩不用人招呼,淡然跟着盛思颜进了里屋的内室。 盛思颜一个人走到屏风后换衣裳。 可是她刚一褪下外面的貂皮长袄,周怀轩悄没生息地也转入屏风后头,揽过她细弱的肩头,砰地一声推到墙上,将她的双手往后摁住。迫得她挺胸仰头,然后他紧紧磨蹭着她柔软的身子,低头吻了上来。 他的吻急切又暴烈。长舌扫进她的唇内,不断吸取她的甜香和暖意,反复咬噬吮吸,将她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手更是不受控制地顺着她凹凸有致的曲线在她身上揉捏摩挲。 盛思颜这一次很柔顺地配合着他,使劲儿踮着脚,主动送上自己的双唇,灵巧的舌尖不断配合着周怀轩,让他更加沉迷这个似乎永无止境的亲吻。 周怀轩实在是太高了,盛思颜就算是踮着脚也够不着。还要他弯下腰,弓着身子配合她。 这样的姿势。时间一长,他们俩都不太满意。 周怀轩吻得忘我。索性双臂一展,托在她的臀间,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让她的两腿挂在他的腰间,抵在墙上,再次狂热地吻着她。 他们吻得太过激烈,不可避免地,他将她的唇咬破了。 更加浓郁的甜香侵入他的唇齿间,让他火热到昏昏然的脑子渐渐清醒下来。 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这样托在臂弯,抵在墙上的盛思颜,长吁一口气,低声道:“……这就是我不想跟你进来的原因。” 他知道是不该的,虽然他的自控力极强,曾经有比盛思颜妖艳得多的裸女站在他面前,他也只不过一脚将她踹出去给他的手下围观……但是在盛思颜身边,他的自控力就是个笑话…… 盛思颜一动都不敢动。她能够感觉到,就在她臀下,靠近周怀轩腰间的地方,有个火热翘起的东西,硬硬地抵在那里。——她就坐在那上面…… 周怀轩将头扎在她的脖颈处,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将她放了下来,“你换衣裳吧。”说着,转身走出屏风。 盛思颜在屏风后头站了一会儿,感受到周怀轩难以言说的体贴和眷恋,她摸了摸自己同样火热的双颊,也觉得她再不能跟周怀轩私下里待在一起了。 再这样吻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擦枪走火”了…… 盛思颜想了想,便挑了件如意暗纹粉紫云锦高领对襟貂皮长袄,一连串盘扣一直密密麻麻扣到脖子底下,很有修女样的禁欲气息。 从屏风后出来,盛思颜看见周怀轩站在她的拔步床前,看着床帐出神。 盛思颜一囧,淡笑着道:“怀轩,那我就不留你了。等我娘出了月子你再来吧……” 周怀轩闻声回头,看见盛思颜穿了件他以前没有见过的衣裳。 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琵琶盘扣,让他想起了第一次,他将她的琵琶盘扣全数拉脱的情形,眸光不由转暗,向她逼近了两步。 盛思颜看见周怀轩的神情,用手捂在胸口,有些吃惊地后退了一步,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这衣裳有什么不对吗?扣子很多,包得严严实实啊?” 周怀轩这才明白她挑这件衣裳的用意,唇边漾起笑纹。 他走了过去。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她脖子下的那颗盘扣。然后手指往下慢慢滑动,在她胸前的盘扣间穿行,嘴里淡淡地道:“你这么多扣子,我只想把它们都拽下来……” 盛思颜霎时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不由着恼。 她双颊生晕,斜斜抬眸,定定地看了一眼周怀轩淡漠平静的面容。 鸦翅般的长睫毛忽闪,嘴里轻轻哼了一声。掐云压花的青缎小羊皮靴子重重地跺了两下,“……登徒子!”说着,一转身,轻盈地向月洞门走去,自己掀开帘子,往外面去了。 周怀轩抱着胳膊,一手托在下巴上,看着盛思颜婀娜多姿的背影,默默地想:明天还是得来…… 婚期是不是应该提前?——嗯,回去跟老爷子提一提。 他不会告诉她。包得越严实,其实越吸引男人…… …… 盛七爷回到盛国公府的时候,周怀轩已经走了。 周显白听说周怀轩竟然已经走了。惊讶得大嘴巴合都合不拢。 盛思颜忍着心头的羞涩之意,淡淡地道:“你们大公子送了我回来就走了,有什么不对吗?——嗯?”她眯了眼,紧紧盯着周显白。 周显白被她的目光吓住了,忙摆手道:“怎么会怎么会呢!当然没有不对!只是大公子老是这样白天走,晚上来的,实在太麻烦了……还不如……哎哟!木槿姐姐,你拎我耳朵做什么?!” 正是盛思颜的大丫鬟木槿听不下去了,过来一把拎住周显白的耳朵。道:“你这大嘴巴,再乱说话。切下来腌巴腌巴够炒一盘子了,估计比口条还耐吃一些。” 周显白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朵。向盛思颜告辞而去。 第二天,周怀轩果然又来了。 “你不是说我娘出月子之前不来了吗?”盛思颜惊喜问道。 不过她没有问完,就被堵住了嘴…… 周怀轩这一次虽然只是在盛思颜屋里坐了坐,但是走的时候,格外神清气爽。 盛思颜又要应付他,又要忙着过年祭灶、祭祖宗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但是却也神采奕奕,游刃有余。 从吴家庄回来之后的第二天,盛思颜去了王氏坐月子的燕誉堂,跟她说了这一趟的发现。 当听说先帝的病很可能跟郑素馨有关,王氏又惊又喜,双手合什对天祷告道:“真是太好了!我们盛家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盛思颜又说了在郑大奶奶房里发现那紫琉璃睡莲的事,并且给王氏看那些从吴家庄带回来的干枯的睡莲。 王氏仔细瞧了瞧,道:“确实很奇怪。据我所知,紫琉璃应该已经绝种了,只是在古老的医书里有过提及。郑国公府有这个东西就够奇怪了,居然连吴家庄都有。——你有没有想过去郑国公府问一下?” 这正是盛思颜的意思,“娘,不会太唐突吗?” 王氏笑了笑,“郑家老爷子和老夫人,也许知道更多的事情。” 盛思颜点点头,跟周怀轩合计了一下,也觉得应该先弄清楚这紫琉璃睡莲的事,而且眼看那脱了水的紫琉璃,确实怎么也栽也栽不活了。 因此试着由盛思颜给郑老夫人送了个帖子,说有件事想问问她,冒昧打扰,问她最近有没有空闲。 过年的时候,当家的太太奶奶们确实忙,但是像郑老夫人这样的人,已经不用忙了,只要坐着享福就行。 接到盛思颜的帖子,她马上就回了帖子,请他们隔天上门。 周怀轩跟盛思颜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而且婚期已定,在民风还没有很保守的大夏皇朝里,他们俩在一起出双入对已经没有人会侧目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怀轩就来到盛国公府,接盛思颜一起去郑国公府,见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看着盛思颜笑眯眯地道:“盛大姑娘看着气色好多了。”又看了周怀轩一眼,“跟周大公子真是天生一对。” 盛思颜腼腆一笑,跟郑老夫人寒暄了两句,就拿出那朵干枯的紫琉璃睡莲,道:“郑老夫人,您还认得这个吗?” 郑老夫人一见就皱了眉头。她当然认得。这是她最疼的小女儿想容从小养在院子里的东西。 “这是紫琉璃。你从哪里弄来的?”郑老夫人很是惊讶,“难道还有别的地方能养这紫琉璃?” 盛思颜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前两天,吴家二姑娘请我爹去给她娘。也就是郑大奶奶瞧病,我跟我爹去凑热闹。结果在郑大奶奶房里的青花瓷缸里,发现了这个紫琉璃。因我以前在您这里的晚晴轩见过这紫琉璃,而且听玉儿姐姐说,这紫琉璃在别处都养不活,只在晚晴轩能养活。所以很是惊讶。结果那一天吴家庄失火,将整个院子烧得一干二净,我只找到这一朵被烤干了的紫琉璃出来。” 郑老夫人吃了一惊,“是哪一天?哪一天失火的?” “就是前天。”盛思颜留神看着郑老夫人的脸色。“怎么?您这里也出了事?” 郑老夫人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她站起来道:“你们给我来。”说着,带着盛思颜和周怀轩去了晚晴轩。 其实这晚晴轩已经不是上一次盛思颜来的时候见过的样子了。 上一次她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保持着郑想容生前的样子。 这一次,她看得出来,明显已经重新布置过了,将郑想容以前的痕迹都抹去了。 不过院子四角的青花瓷缸还在那边。 郑老夫人带着他们来到一口青花瓷缸前面,叹息道:“也就是在前天,这缸里头的锦鲤突然都死了,然后这水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这紫琉璃,也萎死了。”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只是瞥了一眼那青花瓷缸。再看了看里面的紫琉璃睡莲,对盛思颜摇了摇头。 “就算换水也不行吗?”盛思颜好奇地问道。 “以前可以的。从前天之后,就不行了。”郑老夫人叹口气,“也许是因为昭王迎了想容的牌位进夏家,所以她不在这里了。” 但是昭王迎郑想容的牌位,是十几天前的事。 而晚晴轩的紫琉璃枯萎,是跟吴家庄的火灾同一时间发生的事,明显跟郑想容没有关系。 盛思颜暗暗想着,对郑素馨的疑虑更甚。 周怀轩想了想。道:“外面都在传,郑大奶奶因为心悦昭王。才对自己的妹妹下手。这谣言,你们觉得可不可信?” 郑老夫人一怔。“有这个说法?” 她平日里不爱出门,一直待在深宅大院里,外面的事情知道得很少。 她的几个儿子和郑老爷子倒是知道,但是并没有告诉她。 周怀轩点点头,“千真万确。” 郑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盛思颜忙道:“郑大奶奶病得很重,如今已经从吴家庄接回来到吴国公府了。也是奇怪,郑大奶奶做什么一生病,就爱去庄子上养病,又不是什么过人的病。” 郑老夫人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喃喃地道:“看来过完年我还是要去吴国公府走一遭了。” 盛思颜极想跟去看热闹,但是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她马上闭口不言。 从郑国公府告辞出去,周怀轩见盛思颜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淡淡地道:“……让显白去,然后说给你听。” 这是让周显白去听墙角,然后回来转述了。 盛思颜大喜,在车里抱着周怀轩的胳膊甜甜笑道:“谢谢怀轩!”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回去再谢。” 盛思颜:“……”。 …… 很快就到了要过年的时候。 这是夏启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除了准备年节,还要准备为先帝脱孝。 先帝过世,全大夏皇朝的人都要服丧一年,庶民禁止嫁娶。 不过一般来说,这个所谓的“服丧一年”,是只要过了年,就算是过了一年。 所以周怀轩和盛思颜的婚期可以定在来年。 过年的时候,周怀轩总算是没有来盛国公府了。 只有盛家人在一起过了一个快快活活的新年。 到了正月初十,是王氏要出月子的日子。 等王氏出了月子,周怀轩就要来送剩下的三百八十八抬聘礼,还有,要跟王氏商议嫁妆的事。 第235章 慈心 (6K,求保底粉红票) 刚过了初一,盛思颜就跟盛七爷说了盛宁柏的愿望,想去松山书院念书。 盛七爷应了,初五就派人送盛宁柏去了松山书院。 正月初十,就是王氏出月子的日子。 随着这一天的临近,盛思颜焦虑了。 周怀轩到底要怎样跟王氏说嫁妆的事呢? 以她对王氏的了解,让男家出了聘礼再出嫁妆,是极度让她羞耻的事。 盛思颜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王氏有任何的伤心、委屈甚至是耻辱…… 盛思颜惴惴不安的样子,连一向比较大意的盛七爷都察觉到了。 正月初九这天吃完晚饭,盛七爷让下人带着小枸杞去洗漱,自己对盛思颜道:“思颜,陪爹出去走走?” 盛思颜连着好几天没有好生吃饭了,刚刚养起来的一点肉又下去了,尖尖的下颌,瘦削的双颊,瘦的一张脸上只看见一双愈发黑沉晶亮的凤眸。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笑了笑,温顺地站起来道:“嗯,爹,您想去哪里走走?” 他们今日吃晚饭,是在王氏的燕誉堂。 “我送你回卧梅轩,一起走走吧。”盛七爷其实也想不出什么好地方。 盛思颜知道盛七爷这样子,是有话要跟她说,点点头,笑着起身跟他去了。 父女俩走上往卧梅轩去的抄手游廊。 游廊上挂着的盏盏灯笼,如同雪白的花苞一样开在漆黑的夜里,有种宁静端庄的美。 盛思颜看着这样的景色,轻轻吁了口气。 盛七爷背着手走在她身边,下人们远远地落在后头,并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 “思颜。你这几天是怎么啦?”盛七爷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轻声问道。 “呃,没怎么啊。”盛思颜有些慌乱地掩饰道。又加了一句,“我挺好的。娘明天就要出月子了……” 盛七爷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生吃饭。连小枸杞都注意到了,你还说你没事?” 盛思颜静了一瞬,强笑道:“……这么明显?”连不到三岁的小枸杞都察觉到她的焦躁不安了? 盛七爷微笑着看着她,静静地没有说话,很是慈祥宽容的样子。 也许是这样的夜色太过安宁美好,盛思颜忍不住向盛七爷倾吐心事。 “爹,我在想嫁妆的事……” “嫁妆?”盛七爷愕然。“你就在担心这个?真是个傻孩子!爹娘怎么会亏待你呢?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也是我们盛国公府的嫡长女,库房里大把的好东西,全给你陪了去爹娘都开心。” 盛思颜苦笑。盛七爷果然不懂这些事情…… 就算把盛家库房里的东西全给她陪送了,都比不过神将府那五百抬聘礼。 光最后一抬里面的金矿和银矿,就秒杀盛家的库房了。 更别说盛思颜也不可能让盛七爷把整个盛家都给她陪嫁。 就算他们肯,她也是一定不会肯的。 “爹,我知道您和娘都不会不管我。问题是,神将府的聘礼,实在是……太多了。”盛思颜喃喃地道。“而嫁妆,一般都要跟聘礼差不多的。” 盛七爷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摸了摸头。惊讶地“啊”了一声,“还要跟聘礼差不多?这可难办了……确实是把咱们整个盛家陪送了,也抵不过别人的一抬聘礼啊!” 盛七爷终于明白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了。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这可怎么办?”这一次轮到盛七爷愁眉不展了,“都怪周怀轩!他是不是故意的?下这么多聘礼,不是要我们好看吗?!这是打你的脸啊!”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扯了扯嘴角,笑道:“也不能这么说。” 想了想,她低声道:“这就是我为难的地方。怀轩他说,嫁妆他出……” “什么?!”盛七爷高声叫了起来。宏亮的嗓门儿在夜空里分外响亮。 “爹!您小声点儿!”盛思颜大急,恨不得捂住盛七爷的嘴。 盛七爷忙捂住自己的嘴。嘟哝道:“哦,我小声点儿。小声点儿……” “您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为难了吧?”盛思颜坐到抄手游廊的横栏上,捶了捶自己僵直的腿。——这个年节,可是把她累得够呛…… 盛七爷也坐到她身边,和她脸上的神情如出一辙的愁眉苦脸,点头道:“嗯,我是之前没有想到,如果我早想到了,比你还愁。” 盛思颜看着游廊外深蓝色天幕上的月色,轻声道:“我记得小时候在王家村的时候,有一年村东头的村长家嫁孙女,家家户户都要随份子。那时候我和娘很穷,娘挖的药材卖了只买一点点黍米,剩下都拿去换了别的药材给我治眼睛。我们家出不起份子钱,隔壁王二哥家就帮我们垫上了。他们怜惜我和娘过得不容易,不让娘还钱。娘却不肯,大冬天天天上山挖药材,回家又自己熬药治药,天天只睡一两个时辰,熬了一个月,终于把份子钱挣出来还给隔壁的王家。” 盛七爷听得眼里有些湿润,道:“真是苦了你们娘儿俩了。” “我不苦,是娘苦。”盛思颜微笑着道,“爹,您一定要对娘好一些。现在娘都生了两个儿子了,您一定不能再纳妾了。” 这话说得盛七爷有些讪讪地,摇着头道:“当然不会再纳妾了。”顿了顿,又道:“就算是没儿子,我也不会再纳妾了。” 盛思颜相信盛七爷的话,低声道:“那就好。” 盛七爷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和你娘在鹰愁涧隐居的时候,有一次,我上山采药,不小心摔了下来,在家养了好一阵子的伤。你娘又要照顾我。又要忙着采药的事,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隔壁邻居偶尔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帮我做顿饭,她回来之后。还要拎了自己舍不得吃的鸡和鱼,去谢谢邻居。连我自己想吃都不行。”盛七爷说着,砸吧砸吧嘴,像是在怀念那段日子一样,又道:“总之她这个人,是个极不愿意欠人情的人。如果让她欠一点人情,她过后一点会两倍三倍的补回来。别的事我劝劝还行,这种事简直不能提,一提就翻脸。让她欠人情。就跟要她命一样。” 说完爷儿俩一齐苦笑。 一般的人情,王氏能够两倍三倍的偿还,哪怕自己是累着点儿,也不是还不起。 可是这周怀轩帮盛思颜出嫁妆的人情,别说是王氏,就是整个盛家加在一起,两辈子都还不起。 “这可怎么办呢?”一向内敛温软的盛思颜都忍不住了,站起来在抄手游廊里来回踱步。 盛七爷想了半天,期期艾艾地道:“……一定要跟聘礼相当吗?要不,咱们把聘礼送点儿回去?” 盛思颜:“……”算了。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吧,盛七爷在这方面简直只会添乱。 “这样不行啊?”盛七爷打量盛思颜的神情,将脖子一缩。捶了捶栏杆柱子,“是不行。你娘那么好强,怎会做出把聘礼退回去的事?况且那样让你没脸的事,你娘更是打死也不会做的……” 这一瞬间,盛思颜真正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顺得哥情失嫂意。 难道她一开始就要在夫家和娘家之间挣扎吗? 爷儿俩在抄手游廊上为难了半宿,都没有想出合适的法子,眼看夜很深了,盛七爷才道:“算了。别想了,回去睡吧。明儿怀轩来了。我先跟他说说。” 也只能这样了。 盛思颜点点头,“爹好生跟他说。他的性子。也是吃软不吃硬……” “行了行了……我知道,还用你说!来,我送你回去吧。在外面耽搁半宿,明儿你娘见了,又要问我了。”盛七爷一边说,一边送她回去。 这一晚,盛七爷和盛思颜都没怎么睡好觉,夜间走困的结果,是爷儿俩第二天都起晚了。 周怀轩带着三百八十八抬嫁妆来到盛国公府门前的时候,盛思颜和盛七爷还在高卧,还是王氏亲自接待的。 周怀轩见是王氏出来,心里有一点惊讶,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伯母。” 王氏刚出月子,一大早就起来用热水沐浴过,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通袖大袄,系着棕黑色镶红边的长裙,整个人神清气爽,十分干练明媚。 王氏披着深棕色貂绒大氅,头上戴着观音兜,手里捧着手炉,笑着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从正门里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对周怀轩点点头,“怀轩来了,这是给思颜送的?” “这是下剩的三百八十八抬聘礼,我亲自送过来了。”周怀轩往旁边让了让。 周显白忙小跑着上前,将扎着大红绸的聘礼册子双手捧着,呈给王氏。 王氏只探头看了看,也不亲自接,只让旁边的丫鬟接了过去,矜持地笑了笑,“有心了。”也往旁边让了让,让神将府的人能把聘礼一抬抬送进去。 周显白看着盛国公夫人这般毫不在意地态度,惊讶地张大嘴。 他可是知道这些聘礼的份量的,比先前的五百抬,价值上只多不少。而且里面还有很多大公子塞进去的“私房”,是给盛家做嫁妆的。 大公子这一趟在西北三年,攒的“私房”丰厚得让人咂舌。 但是大公子居然毫不犹豫地全数拿了出来,要给盛大姑娘做嫁妆。 周显白虽然早就知道盛大姑娘在大公子心里不一般,但还是没有想到有这样的地位…… 不过,他对盛国公夫人的态度初初惊讶过后,很快也明白过来。 盛家是女家,这样的态度才是正确的,给盛大姑娘长脸的。——就算是盛国公府远远比不过神将府财雄势大,也不能摆出迎合的姿态。 这表示是神将府求娶盛家女,不是盛家上赶着嫁女。总之都是为了盛大姑娘好,让她以后嫁到神将府,也不会被人说嘴。 特别是在她的身世其实还是配不上神将府的情况下。盛国公夫人这股子矜持清贵的态度就更重要了。 周怀轩也明白这个道理,对王氏更加恭敬,没有一点在旁人面前的桀骜冷漠。 “聘礼都过完了。接下来,我们要说说嫁妆了。”王氏笑了笑。转身进大门了。 周怀轩等王氏带着人进去了,才带着自己人进了盛国公府。 这一次神将府来送剩下的聘礼的人,除了周怀轩和他的手下以外,还有神将府别房的下人跟着过来。 比如捧着尺头的,是他们大房的婆子,也是他娘冯氏身边的管事婆子。 二房的小厮跟着牵马,三房的丫鬟过来捧礼盒,甚至还有周老夫人院子里的人。都跟过来了。 他们来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帮忙这么简单。 他们的首要目的,应该是来观察周怀轩对这门亲事的真正态度的。 周显白知道大公子现在在给盛大姑娘做脸,盛国公夫人明显也是这样打算的。 因此王氏的态度越发高傲,周怀轩却越发恭敬有礼。 看在神将府那些别房下人眼里,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们可是知道他们的大公子,在自个儿府里是个什么态度的…… 连他爹娘都不怎么在乎的人,居然对盛国公夫人这样毕恭毕敬! 看来,大公子对这门亲事十分在意。 很多人都这样想着,暗暗盘算回去要好好说给主子听。 王氏回到燕誉堂。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下人回报,说周大公子求见。 王氏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跟着周怀轩一起进来的,还有神将府几房的下人,专门给盛国公府送来各房自己的贺礼。 因盛思颜是神将府的嫡长孙媳,不是一般的媳妇,这些人都要表示一下亲近之意。 “盛国公夫人,这是我们大奶奶的贺礼。” “奴婢是神将府二房的下人,这是我们二爷和二奶奶恭贺大公子和盛大姑娘定亲的贺礼。” “小的是三房的管事,这是我们三爷和三奶奶恭贺大公子和盛大姑娘定亲的贺礼。” “老身是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这是我们老夫人的一点心意。还望盛国公夫人不要见笑。”最后一个上前的婆子,送上来的盒子最小。 王氏只接过这个盒子瞧了瞧。从里面拿出一支通体翠绿,莹澈透明的翡翠镯子。笑道:“周老夫人真是看得起我们盛国公府。这镯子成色不错。我们大姑娘的陪嫁,这种镯子也不多,就两匣子,拿着玩吧。”说着,将镯子放到礼盒里。 她一伸手,手腕上两支比周老夫人这支翡翠玉镯更绿更正更浓的玉镯不经意地露了出来,正好跟周老夫人送的镯子对照了一下。 这成色一下子就让那周老夫人院子里的婆子红了脸。 人家随便带的两支镯子,就比她刚才送的镯子好得太多。 王氏面上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心里却是一沉。 这周老夫人送的这一支成色一般的翡翠镯子,明明就是在表现她对这桩婚事的态度。——就是他们家姑娘,在她心里,也就只值这样一支成色一般的翡翠镯子。 周怀轩也看见了那镯子,便对周显白看了一眼。 周显白会意,笑道:“盛国公夫人说的是。这种镯子,我们大公子那里有几箱子,盛大姑娘将来嫁了,拿来摔着玩,听那脆响都好。” 王氏笑了笑,颔首道:“有心了。” 那婆子撇了撇嘴,笑着道:“盛国公夫人,今日我们跟着过来,是想打听一下嫁妆的事,这样我们回去好给大公子和盛大姑娘再起一座院子。” 按大夏的风俗,新房的家具和床上的铺盖都是女家出的。 女家在婚期定了之后,会去新房量尺寸,回来打家具。 但是盛国公府和神将府定亲和下聘一天就完成了,婚期又定的近,盛国公府不一定有功夫来按神将府的房子现打家具。 神将府说按照盛国公府准备的家具尺寸来新盖一座院子,已经是很照顾盛国公府,暗示他们只要拿现成的家具就可以了,不用打新的。 不过王氏哪里愿意在这些事情上将就。让盛思颜受委屈?因此只是笑道:“嫁妆的事,我从思颜生下来就开始攒了,攒到现在。总是能风风光光将她送出门了。” 神将府的人听了,都是一愣。 他们没有料到。盛国公府居然拿得出同样的嫁妆! 这些跟着来的下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惊讶。 周怀轩淡淡地道:“嫁妆的事,不用着急。” 王氏笑道:“我也不急,但是有人急。”说着,笑盈盈地往神将府别房的下人看了一眼。 周怀轩皱了皱眉,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会意,对神将府别房的下人道:“好了,礼都送了。咱们回去复命吧。这里的事,有大公子操持,你们还有不放心的吗?” 说得这些神将府别房的下人讪讪地,只好告辞走了。 王氏便起身对周怀轩道:“跟我来。” 王氏在暖阁里见周怀轩。 暖阁已经重新收拾过了。 早上开过窗透气,现在虽然窗户关了,但是重新燃了薄荷香,空气中有股凛冽的清香。 进了暖阁,王氏坐在暖炕上,手里捧着手炉,凝神沉吟。 周怀轩走了进来。淡然道:“嫁妆的事,您不用担心,我已经跟思颜说过。她的嫁妆,我出……”说着,平生第一次,他有些紧张地看着王氏。 因为盛思颜跟他说过王氏的脾气性子,说她最不愿欠人情,特别是这样里子面子都有别人来给她做的事,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周怀轩想了很多很多理由,要说服王氏接受他的做法。 没想到王氏却嗤地笑了一声,淡定地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周怀轩咳嗽一声。道:“……我是真心实意想娶思颜,出那么多聘礼。也是我心甘情愿,不是要……” “嗯。”王氏淡淡地道。低头拿竹签子拨着手炉里的灰,等了一会儿,见周怀轩额头上的汗都要冒出来了,才淡淡地道:“你倒是好,聘礼嫁妆都是你出,你当我们盛国公府卖女儿吗?” “当然不是……”周怀轩额头的汗真的冒出来了。他心里一动,这还是头一次,没有盛思颜在身边的时候,他出了汗…… “思颜是我的女儿,咱们不说亲生不亲生的话。就算是亲生的,我也不能更疼她了。我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娇女,被你娶了回去,你可不能给她一点委屈受。——像这次聘礼的事,你没跟我们商议就自作主张,实在有些不把我们盛国公府放在眼里。”王氏很是不舍地说道。 周怀轩默默地低着头,站在王氏对面,倒是没有辩解一句,也没有如同在神将府一样,被人一说,就拂袖而去,听都不想听。 王氏还在数落他,周怀轩听得很是恭敬,没有一点点不耐烦的样子。 就在王氏不紧不慢的声音中,暖阁的门帘轻轻动了动。 小刺猬阿财背上的尖刺上顶着两个小小的暗红色无花果从门帘底下钻进来。 它大摇大摆顶着两个无花果从周怀轩面前爬过,到他脚边的时候,似乎还停顿了一瞬,黑豆似的两只小眼睛仰着看了看他,然后弹了弹黑色的小鼻头,打个小喷嚏,挪动着胖胖的小身子,窸窸窣窣往里屋爬去了。 周怀轩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爆起来了。 缩着手站在墙脚的周显白见了阿财这样儿,忍不住在袖子里对它伸出只大拇指赞了赞。——这阿财,胆大包天,分明在鄙视大公子!实在威武! 就在周怀轩恼得不行的时候,王氏又说话了。 “不过嘛,你愿意帮思颜出嫁妆,也算是有诚意。这样吧,你也别都出了,也给我留个两三百抬的,我早准备了好多嫁妆给思颜,可不能让你堵得送不出去了。”王氏淡淡笑道。 态度跟盛思颜提醒过的完全不一样。 周怀轩略想了想,就明白过来,对王氏的一片慈母之心更加恭敬,点头道:“那是自然。”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王氏端了茶,“回去跟你们老爷子说,婚期的事,可以再议一议。” 周怀轩的脚步定住了,他回头,不解地看着王氏。 “免得你见天晚上往我们盛国公府跑,黑灯瞎火地,真是难为你了。”王氏端着茶碗,似笑非笑地道。 第236章 陪嫁 (求粉红票) 周怀轩听了王氏的话,依然是面无表情,默默地转身,掀开帘子走出暖阁。 只是他来到燕誉堂正房外面回廊上的时候,还是背着手定定地站了一会儿。 周显白缩头缩脑地跟在他后面等了一会儿,悄声问:“大公子,还去那边吗?” 一般周怀轩来盛国公府,不管有什么事,都会去卧梅轩盘恒一阵子。 但那是王氏坐月子的时候。 现在王氏已经出月子了,而且听王氏的口气,就算她坐月子的时候,也是对大公子的“行径”心知肚明的…… 这种时候,大公子还敢再去吗?敢吗?敢吗?!! 周显白想得激动,恨不得在心里自己左右手对赌…… 周怀轩轻哼一声,迈步走下台阶。 就在这时,小刺猬阿财似乎追了出来,它的背上已经没有了那暗红色的无花果,而是蜷成一个圆圆的刺猬球,从燕誉堂正房的门槛上滚了下来。 它骨碌碌滚动着,一直滚到周显白脚边,但是并没有停止,而是从他身边骨碌碌继续滚过,滚下三级高的台阶,追上了前面周怀轩的步伐。 然后,它还没有停止。 就在燕誉堂外平坦的青石路板上,周怀轩眸色暗沉,甩着袖子,漫步往前走。 一个圆圆的刺猬球持续滚动着,跟随着他的脚步,一直滚到燕誉堂的大门口才停了下来。 周怀轩也停下脚步,冷冷地盯着自己脚边的阿财。 阿财抖了抖圆胖多刺的小身子,趴在燕誉堂院门口,伸出了细小的舌头,似乎在微微喘息。 周显白追了上来,看着累得趴在地上的阿财。又看了看这院子里长长的平坦的青石板小路。 这院子里根本就没有下坡,而且阿财还那么胖,居然还能一路“滚”到院门口! 用生命在鄙视大公子。阿财也真是蛮拼的……周显白暗暗摇头,想自己就不会这么不识时务。 当然。阿财有盛大姑娘做后盾,大概是晓得它不管如何挑衅,大公子都不会把它怎样。 “大公子,要不要去那边?”周显白往卧梅轩的方向努了努嘴。 许是被阿财的“勇敢”感染,周显白也不知死活地问了出来。 周怀轩的脚步其实已经踏上了往卧梅轩去的方向,但是周显白一问,他才怔怔地缩了回来,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利落地转身,往二门的方向去了。 周显白跟在周怀轩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结果正看见阿财挪动着胖胖的小身子,往卧梅轩的方向爬去了…… 周怀轩似乎也意识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冷冷又哼了一声。 周显白挠了挠头,软语劝道:“大公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依小的看。咱们还是想个法子,笼络一下阿财吧……” 今天驮着两个无花果大摇大摆鄙视大公子也就罢了,这他们临走的时候。还敢拼了小命用滚动来讽刺他们“滚蛋”! 周显白真怕大公子一时恼了,直接将阿财炖了…… 周怀轩回头往二门上走,淡淡地道:“……不用。” “不用?”真忍得住这样被*裸的挑衅和鄙视?周显白惊讶问道。 “……它不会跟去。”周怀轩打定主意,他只有一个条件,就是不能要阿财陪嫁! 好吧。 周显白暗笑,这确实是个好法子,一了百了。 阿财只能在盛国公府作威作福,想去神将府,门都没有! …… 周怀轩从盛国公府门口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辆大车在盛国公府门口停住。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马前,翻身上马。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从大车上下来的是大理寺丞王之全和他夫人谢氏。 这两人这个时候来盛国公府做什么? 周怀轩勒住缰绳,默默地注视着王之全。 王之全察觉到有人看他。一回头,见是周怀轩骑在马上,淡漠的俊脸上波澜不惊,但是目光中似乎又有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这样的周怀轩实在是太少见了…… 这是谁得罪这桩杀神了? 盛国公府里的人? 不可能。 王之全知道,盛国公府上上下下只怕差一点就把周怀轩供起来了。 不仅仅是他要娶他们家的大姑娘,更因为他救了盛国公! 王之全走过去拱手道:“周大公子。” 周怀轩点点头,“王大人来盛国公府可是有事?” 他现在的身份是盛国公府的女婿,所以管起盛国公府的“闲事”理直气壮。 王之全一窒,呵呵笑道:“有点事,有点事……” 他的夫人谢氏跟着道:“盛国公夫人出月子,我们送贺礼来了。”说着,她笑着对身后的家人一挥手,“把贺礼抬进去!” 周怀轩这才看见,王家来的人也不少,总有一百来人,都肩着硕大的担子,从盛国公府角门鱼贯而入。 周怀轩点点头,策马离去。 一路上,他回想刚才王家那些下人担着担子的情形,总觉得怪怪的。 “显白,出月子要送礼?”周怀轩突然问道。 周显白吓得差一点从马上栽下来,忙道:“大公子,小的没生过孩子,这个却是不知。待小的回去跟我娘打听打听。” “嗯,别忘了。”周怀轩淡淡吩咐道。 …… 盛国公府的燕誉堂内,王氏看着王之全和谢氏,又惊又喜地请他们去暖阁里坐着。 丫鬟婆子都被远远地打发出去,点收王家带来的“礼物”。 谢氏笑着对王氏道:“素光,我们这次来,一是恭喜你出月子,二来也是思颜要出嫁了,我们想来想去。还是想给她添添妆。”说着,把一个小册子送到她手里。 王氏一愣,翻开册子看了看。顿时脸上火辣辣的。 这明明是她当年的嫁妆单子! 不,比她当年的嫁妆单子还要多很多很多东西…… “……爹。娘……”王氏感动得嘴角翕合,从炕上起身,想给他们跪下。 谢氏忙扶住她,嗔道:“快别这样。你现在也是上岁数的人了,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我知道你们府里不差这点东西,但是我跟思颜这孩子投缘,你就让我们尽点子心意,你看可好?” 明明是要贴补她。帮她为思颜凑嫁妆,却说是为了思颜“添妆”,生怕她脸上过不去…… 有这样的爹娘,她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王氏拿帕子拭了拭泪,含笑道:“娘……谢夫人,你们上次已经送过礼了,就不要破费了。我们府上凑几抬嫁妆还是凑得出来的。” 见王氏还在“打肿脸充胖子”,谢氏也不跟她虚客套了,将她的手一拉,低声道:“你这孩子。自小就要强,要面子。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光神将府聘礼中的金矿,把你们全家卖了都凑不出来同样的嫁妆。更何况八百八十八抬!你是要全府都倒贴过去吗?就算你都倒贴过去,思颜这孩子能安心?” 王氏听得张了张嘴,想说周怀轩自有安排,但是想到盛思颜的脸面,这消息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连盛七爷都瞒着,便想了想道:“那这样,我匀一百抬出来。你们出一百抬尽够了,剩下的就带回去吧。” 谢氏和王之全带来的嫁妆。足有两百多抬。 一百多个挑夫两个担子塞得满满的,都是实打实的干货。 没有一匹尺头是一抬。又或是一个妆奁匣子是一抬…… “不用了,这些是我们和你的哥哥们这些年攒下来的。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你要不都陪送给思颜,就自己留下,也算是我们的一片心。”谢氏说着,将话打住,转了话题,“你的老二呢?上次看他还是洗三的时候……” 王之全会意,也忙道:“是呢,是叫小冬葵吧?我这里有个东西送他。”说着,从袖袋里取出来,是一把长命锁和寄命符,“都是高僧持诵过的。”以前小枸杞出生,王之全也给他求过一模一样的一个。 王氏忙让人把小冬葵抱进来,还有小枸杞和盛思颜,也命人领进来见客。 小枸杞在盛思颜的卧梅轩。 传话的人过来说了,盛思颜连忙带着小枸杞一起去燕誉堂见客。 她这一天心里都七上八下。 特别是周怀轩送完剩下的聘礼之后,居然没有来她的卧梅轩,径直回去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娘谈的不欢而散,一直忐忑不安,甚至都不敢去王氏那里问一问。 因为她很怕,很怕…… 来到燕誉堂,盛思颜跟王之全和谢氏见了礼,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才带着小枸杞出去了,将屋子留给王氏和她爹娘说话。 一直到晚上,王之全和谢氏告辞离去之后,王氏才把盛思颜叫了过去。 “怎么啦?今天一整天都在躲着娘?”王氏笑嘻嘻地看着盛思颜道。 盛思颜低着头坐她身边,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你这孩子。”王氏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正色道:“你以为娘是那样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吗?只要是对你好,娘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面子算什么?只要我女儿能一辈子过得开开心心,谁管那些虚礼……” 王氏说着,将盛思颜揽入怀里,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眉梢眼角,一只手搭上盛思颜的手腕,感受她的脉搏。 还好,还是处子之身…… ※※※※※※※ 这是第一更,下午一点还有第二更。这个说下粉红票的事情。昨天投了粉红票的萌妹纸先摸摸头,俺都看见了,一百八十多呢,很壮观!不过呢,还有很多很多萌妹纸(这个很多是大于千这个数量级),俺知道你们正在被窝里拿着手机刷文看!赶紧地,点投粉红票的按钮,把保底粉红票投出来!这个不需要订阅就有的啊,只要上个月订过俺的文的应该就有。如果是苹果手机不能直接投粉红票,就先点投推荐票,然后换手机浏览器,登陆进去投粉红票!或者,爬到电脑上,登陆电脑的账号投票! 快,表傲娇了~~表偷懒~~ 周大公子说:爱我就给我……粉红票~~不然让阿财鄙视乃们~~╭(╯^╰)╮。 。 第237章 前世 上 (求粉红票) 王氏怜惜地看着盛思颜,伸手捋捋她的额发,低声道:“你好好准备准备,婚期可能要提前了。”顿了顿,本想提醒盛思颜要注意些,不要跟周怀轩成亲前太多地厮混在一起,但是转而一想,谁人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过来的呢?便也不提此事,只是道:“娘给你的那些补身、浸浴的方子,都要每天用,知道吗?” “啊?!”盛思颜从王氏怀里抬起头,又惊又喜,俏丽的小脸上还带着泪水。 她真没想到,王氏为了她,居然连这个步都肯让! 盛思颜一头扎在王氏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脖颈,就跟小时候一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 同一时刻,郑国公府的内院上房内室里,郑老夫人康氏拿着帕子,哭得几乎晕过去。 郑老爷子在她不放弃地逼问下,终于说出了外面的谣言,以及他听到谣言之后,去找昭王质问的结果。 “昭王这样败坏……素馨的名声,我本来是不能忍的。想容是我女儿,素馨也是我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能偏帮。结果我去问了昭王,才知道,这事确实有蹊跷。”郑老爷子长叹一声,“素馨这孩子怎会这样呢?她跟想容从小那样要好,好得比亲姐妹还要好。” 郑老夫人哽咽着道:“素馨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自问待她不薄。我进门的时候,她才一岁,是我一手带大的。在我心里,她跟想容其实一般无二。她为何要这样狠毒,对想容下手?真的是为了昭王?真是很难让我相信,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郑老爷子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开始也是不信的。可是想容失踪的那十个月里送回来的信,居然都是假的……” 如果这件事跟郑素馨无关。她为何又要假造郑想容的书信?! 所以郑老爷子纵然不想信,也不得不信。郑素馨在郑想容失踪的这十个月里,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 “假的?”郑老夫人吃了一惊,“谁说是假的?你怎地没有看出来?” 郑老爷子长叹一声,“你忘了?想容自小启蒙的时候,临摹的就是素馨的字体。所以素馨要模仿想容的字体,是易如反掌。” 说起来,他这个大女儿郑素馨,从小也是极有才的。 至少他就知道。素馨从很小的时候,就写得一手好字。但是她不喜欢出风头,一直藏拙装愚。 郑想容本也是个含蓄内敛的性子,但是在姐姐的教导下,她渐渐变得活泼开朗。 这样好的两姐妹,怎会变成这样?! “那昭王如何知道这信是假的,不是想容写的?”郑老夫人怔怔地问道。 “因为一个字。昭王名昭,他说想容写他的名字,总是会少写一划,但是在那些信里面。昭字都没有少笔画。”说着,郑老爷子将那些信拿出来,给郑老夫人。“昭王说,这些信不是想容写的,他不想留了,所以还给我们。” 郑老夫人哆哆嗦嗦接过信,一封封仔细看过,顿时脸色铁青,恨声道:“不行,我明日一定要去吴国公府,亲自问问素馨。她为何要这样做?!” “她现在病得七死八活,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你去问有什么用?”郑老爷子也很痛心。甚至有些不想面对。 都是他疼爱的亲生女儿,却成了这个样子。 “她不能说话,但是总能听见我说话。还有,想容出事的时候,素馨已经嫁到吴国公府了,他们怎地没有察觉到她做的这些事?我一定要去问问,不然我到死都不会心安!”郑老夫人决绝说道。 郑老爷子想了想,不再阻拦她。 这些也是他心底的疑问,他也想跟去问一问。 第二天,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就给吴国公府送了帖子,要上门拜访。 他们两人的帖子,自然不同一般的帖子。 吴老爷子亲自回帖,表示恭候大驾。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便立即动身,坐了大车去往吴国公府。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们。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吴老爷子笑呵呵地道,“可是来看素馨的?她还病着,不能起身。不过庄子上已经没有事了。虽说有火灾,但是没有伤到她们娘儿俩。” 盛思颜和周怀轩早就来郑国公府说过此事,所以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也没有多意外,点点头,跟着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进了吴国公府。 来到内院,四人寒暄之后,郑老夫人就道:“我想去看看素馨,跟她说会儿话。” 这是想单独见郑素馨的意思。 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自然没有不肯的。 郑老夫人是郑素馨的嫡母,她要去郑素馨,是天经地义的。 郑老爷子就跟吴老爷子一起去外院的书房说话。 …… 郑素馨一动不动躺在自己房里,双眸一片死寂,愣愣地看着帐顶。 自从被从庄子上带回来,她就是这幅样子。 她不能动,不能说话,但是能看也能听。 “娘,外祖母来看您了。”吴婵娟走过来,将床帐掀开,挂在一旁的金帐钩上。 光线突然射进来,郑素馨眯了眯眼,有些不适应。 “婵娟,你先下去,我要单独跟你娘说几句话。”郑老夫人温软中带着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吴婵娟点点头,“外祖母,我娘虽然不能说话,但是听得见的,有什么话您尽管说。” 郑老夫人点点头,目送着吴婵娟离去,内室的房门被轻轻关上。 郑老夫人这才回头,坐到郑素馨床边。 郑素馨转了转眼珠,看着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看着郑素馨骨瘦如柴的样子,不能动不能说话。就跟当年想容被郑素馨送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突然有些不忍,低声道:“素馨。你跟我说实话,想容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你就眨眨眼睛。如果有关系,你就眨一下。如果没关系,你就眨两下。” 郑素馨听了这话,对郑老夫人更加蔑视,心道自己又不是傻子……便缓缓眨了两下眼睛。 郑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严厉说道:“好,你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我姑且信你。不过我要问你,既然没关系,你为何要假造想容给我们的书信?你是不是真的是为了昭王?” 郑素馨没想到郑老夫人连这都知道了,一时怔住了,愣愣地盯着郑老夫人。 “咦,看你的样子,应该这假造书信的事是真的了?你跟我说,我到底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想容?她是你亲妹妹啊!虽然你们不是同一个娘。但是是同一个爹生的!”郑老夫人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对郑素馨完全失望了。 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对她撒谎?! 那先前她眨两下表示跟郑想容的事没有关系。其实也是假的了。 这个女子,到底有多少事是真的,又有多少事是假的? 郑老夫人从她床边站了起来,不想再坐在她身边。 “是不是因为想容比你有名气,得了昭王的心,挡了你的路,所以你这样算计她?” 郑老夫人从怀里拿出一本《想容文集》摩挲着,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书的封皮上。洇成灰灰蓝蓝的一大片泪痕。 郑素馨转过眼珠,看见郑老夫人拿着《想容文集》流泪。还大言不惭地说是因为想容比她的名气大,所以她嫉妒她。算计她…… 郑素馨简直想哈哈大笑。 名气?郑想容要跟她郑素馨比名气?!——这个三不知的土妞儿也配! 那些东西,本就是她郑素馨玩剩下的! 前一世的大夏皇朝里,那个家喻户晓的大文豪根本不是郑想容,而是她郑素馨! 那本书也不叫《想容文集》,而是叫《素馨文集》! 郑素馨闭了闭眼,眼角留下两滴泪。 但是有什么用呢? 她郑素馨在那一世风光无限,写下无数脍炙人口的诗篇、词句、和小说,可是二皇子却正眼也不看她,只喜欢她那个羞怯内向的妹妹郑想容! 郑想容有什么好呢?除了长得比她漂亮…… 她气不过,甚至用了点手段,让前一世的郑想容破了相…… 可是破了相的郑想容,依然是二皇子的心头肉、手中宝…… 原来真的跟容貌无关,跟才学也无关。 他不爱她,只爱郑想容。 郑素馨记得上一世,堕民灭绝之后,皇室跟四大国公府不得联姻的祖训已经解除,她躲在屏风后头,听见二皇子对太后娘娘说,“郑大姑娘太出挑,太招摇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我心爱的是想容……” 因为他一句话,她这一世,决定做个低调内敛的女子,而把妹妹郑想容,教成一个招摇高调的“大文豪”! 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教给她,很多隐秘的东西都跟她分享,不过她让郑想容发誓,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些事跟她郑素馨有关,而且有意误导她,让郑想容相信,如果这些事让别人晓得了,她郑素馨就会死于非命…… 因此郑想容不敢跟别人提一个字,将一切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虽然郑想容不喜欢抛头露面,但是依然做了她要求她做的所有事,默默承担了“大文豪”的名头。 ※※※※※※※ 第238章 前世 下 郑素馨教了她很多东西,郑想容十分聪明,一学就会。 虽然知道自己的妹妹并不喜欢出风头,但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兼救命恩人提出来,郑想容就算不愿意,也会去做的。 她本以为,这一世的郑想容,这样招摇高调,是一定不会再让二皇子夏昭倾心的。 结果……结果……她万万没想到,跟她上一世一样,同样成了大文豪的妹妹郑想容,却再一次入了二皇子夏昭的眼! 就像是前世夙缘一样,两人居然还是相恋了。 郑素馨还记得那个晚上,自己的妹妹郑想容满脸羞涩地跟她说,“大姊,二皇子跟我说……他会娶我……” 她听到那句话,简直傻掉了,然后回过神,气得浑身发抖,差一点要发疯。 她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而且这一世还先认识夏昭,结果夏昭一直对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反而默默地再次看上了她的妹妹。 明明夏昭不喜欢招摇高调的女子,明明他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放弃她,选了她妹妹…… 为何这一世,她将妹妹教成自己上一世的模样,高调招摇,而自己努力低调内敛,跟自己妹妹上一世的性子看齐,但还是没有作用呢? 她还记得那一天从妹妹嘴里亲口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彻骨冰寒,似乎整个世界都停止了,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那些无望的日子里…… 上一世,她默默地爱着二皇子夏昭,虽然他对她不假辞色,她依然竭尽全力帮他。 在他被太子派的人刺伤,伤及内脏。生命垂危的时候,她甚至冒着暴露自己秘密的危险,用那个手术室救了他…… 但是他的伤好后。虽然对她感激,送了她无数的金银财宝。房产田地,但还是不肯爱她。 而想容那个没良心的,只知道对她嘴里说谢谢,说做什么都肯,连为她死都肯,却唯独不肯把二皇子夏昭让给她…… 真是一对虚伪透顶的伪君子! 再后来,堕民终于灭绝,堕民中的最后一人拼死一击。将皇帝刺死,二皇子夏昭登基做了皇帝。 皇室不得与四大家族联姻的祖训从而被夏昭废除。 身为夏昭帝的他乾纲独断,以原配正室之礼迎娶已经破相的郑想容为皇后。 上一世,郑想容大婚的那一天,是个晴空万里的秋日。 郑素馨到现在都还记得,郑想容身穿大红九凤翟衣,头戴珠玉满头的凤冠,蒙着大红的面纱,从十八人抬的凤銮上仪态万方地走下来,走上了皇城前面铺就的大红毯。往内宫走去的身影…… 而她呢,上一世那样固执,不肯嫁给任何人。到死也没有等到夏昭召她入宫的那一天。 她最后的记忆,是她的医术暴露了,太皇太后召她入宫,说要封她做女官,但是她在太皇太后宫里饮下一杯清酒,就知道她被骗了,那根本是一杯毒酒…… 她怀着不甘的心死去,结果再一醒来,她就回到了小时候! 她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就发誓一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她一定要小心谋划。让上一世对不起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结果她绸缪了那么久,还是没有能够阻挡二皇子夏昭和妹妹郑想容相恋。 她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要乱了方寸,这一世的日子还长,不能计较一时的得失。 她不能现在就放弃,更不能如同上一世一样,最后被一杯毒酒赐死。 她知道,堕民会灭绝,二皇子会做皇帝…… 上一世,是想容最后做了皇后。 这一世,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做皇后?那自己不是白白重生一次了? 于是她痛定思痛,想起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她不能再循着上一世的轨迹前行。 她要冲破这个桎梏,就必须出奇兵,只能不破不立! 于是经过一番仔细的盘算和思量之后,她决定嫁人。 因为二皇子已经再次跟她妹妹相恋,而且他好像已经对她起疑。 为了不让这两人对她有戒备心理,郑素馨知道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嫁人。 只有嫁了人,二皇子才解除对她的疑虑。 而她妹妹,自始至终都对她没有防备心理,但是她极听二皇子的话…… 所以她就开始挑成亲的人选。 她第一个挑上的,是神将府的嫡长子周承宗。他比她大几岁,对她一往情深,一直在等她点头。 而神将府的权势,大概是除皇室之外最大的,并且神将府手里有兵权,实在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去处。 结果她终于点头了,周承宗那边却掉链子了。 他爹周老爷子一口回绝,不许他娶郑素馨。 周承宗让她等他,说会说服家里人,但是郑素馨等不起了,她急着要嫁人,没有那么多时间…… 因此她转向第二个男人,就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子吴长阁。 本来吴老爷子也不肯同意的,因为郑素馨亲娘早逝,作为“五不娶”的丧妇长女,她的姻缘路确实比别人来得坎坷。 但是吴长阁比周承宗有法子多了,他很快说服了吴老爷子,来郑家下聘,娶了她做妻子。 她嫁了人之后,步步为营,利用自己的优势,仔细绸缪,变作知心大姐,不遗余力为二皇子和妹妹郑想容牵线搭桥,最后终于瞒过所有人,给了郑想容致命一击,不仅让她死了,而且将她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轮回超生! 这样她就做不了皇后了,永生永世都做不了皇后了…… 郑老夫人还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数落她,表示对她的极度失望和伤心,还道:“……你都嫁了吴家世子了,为何还不甘心?还要那样对待想容?想容哪一点对不起你?” 郑素馨在心底嗤笑。想容对得起她?抢了姐姐的心上人,还说对得起她?! 这些人知道她有多爱夏昭吗?知道她为他做了什么吗?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没有她,哪里有夏昭后来的皇帝命! 是。吴长阁是不错。他家世是一等一的好,而且他本人生得极为俊俏。虽然在郑素馨眼里,比二皇子夏昭还是要差一些,但是明显别人不是这么看的。 吴长阁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这份俊逸,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比神将府的周怀轩还是差得远了。 想到周怀轩,郑素馨的思绪一下子收了回来,她眯了眯眼。 上一世的时候。周怀轩不到十八岁就死了,根本就没有活到现在。 这一世,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还有盛思颜,上一世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夏昭和郑想容的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因为她在他们生第一个孩子的之前就死了。 这两人,就是这一世的变数吗? 不行,她不能让盛思颜嫁给周怀轩。 那个贱人的女儿,哪里配嫁给神将府的大公子! 但是她还有什么法子呢? 郑素馨突然悲哀地想到,她最大的倚仗。已经被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给摧毁了…… 如果不是那把大火,就算她病成这个样子,就算她被盛家两父女联手给阴了。她也有翻身的一天。 但是那把大火,烧光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再无力还击,除了像个活死人一样等死…… 郑素馨闭了闭眼,又从眼里流出两滴泪。 郑老夫人见她流泪了,便不再说话。 她想说的话都说了,心里还是十分难受,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一般,脸上的容颜更加苍老。 “算了,你也遭报应了。我和你。母女情份已断,你好自为之吧。”郑老夫人说着。蹒跚走出郑素馨的卧房。 “外祖母,您这就说完了?”在外间候着的吴婵娟忙迎上来问道。 郑老夫人看着她。嘴唇嗫嚅半天,到底没说她不再是她外祖母这种话。——她娘做的孽,不应该算在她身上的…… 郑老夫人勉强笑了笑,“是啊,我要走了。” 吴婵娟送了郑老夫人去吴老夫人的院子。 吴国公府的外院书房里,郑老爷子和吴老爷子相对而坐,都有些无语。 “……这么说,这些年,素馨去那庄子上住的日子有不少。”郑老爷子深思说道。 吴老爷子点点头,道:“刚嫁进来的那几年去的多些,特别是她妹妹生病、去世的那一年,她也经常生病,去得最多。后来她妹妹过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去过了。最近几年办了想容女学,她才又开始往庄子上去。” 郑老爷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叹息良久,道:“唉,她既然嫁了人,就该好好在府里头待着,做什么总往外跑呢?就算去的是庄子上,也不太好。” 吴老爷子呵呵笑道:“老哥哥,你不是在怪我吧?她是你的嫡长女,又懂事,又乖巧,还把我那傻儿子管得服服帖帖,你说她要去庄子上住两天,就这样小小的要求,我能不同意吗?” 两家是世交,总要顾及对方的脸面。 郑老爷子也知道自己在发不必要的牢骚,可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可能做了残害手足的事,他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算了,让她好自为之吧。”郑老爷子扬了扬手,“反正她已经出嫁了,我们再也不管她了。”他意兴阑珊地站起来。 这是要断绝父女情份的意思。 ※※※※※※※ 第239章 添妆 吴老爷子是个人精,也听出了郑老爷子的意思,而且因为钱庄的事,他对郑素馨也很是不满。 最近外面的谣言,他更觉得很没面子。 但是事关昭王,而且是这种说不清楚的男女之事,他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吴长阁也只是躲在家里生闷气,他这个做家翁的,也只好装聋作哑。 反正他那个傻儿子好像是明白过来了,也好,让他吃个亏,才能学个乖。 但是再有不满,他也不是很明白,郑老爷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郑素馨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郑老爷子才说出这种几乎是断绝父女关系的话呢? 吴老爷子沉吟起来。 他本来还想撺掇郑老爷子跟他一起去神将府质问周老爷子的。 他直觉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肯定跟吴家庄的大火脱不了干系。 这个庄子虽然是给了大房,是吴长阁名下的产业,但也是他们吴家的产业。 明知是他们吴国公府的产业,还借势烧了他们家的庄子,并且进去搜寻,这种事,不给个理由是不行的。 但是现在郑老爷子对郑素馨的态度,又让吴老爷子疑惑起来。 难道真的是跟郑素馨有关系? 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罢了,郑老爷子不去,他就自个儿去吧。 好歹周老爷子不会乱来。 他也不打算去质问了,但是一定要问一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吴老爷子打定了主意。 郑老爷子欠身道:“时候不早了,今日叨扰,改日请你上门吃酒。” “好说好说,咱们兄弟还说这种话。”吴老爷子笑嘻嘻地道,和郑老爷子一起回到吴国公府的内院。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在那边汇合。又说了几句闲话,才一起告辞,回自己的郑国公府去了。 两人回到家。各自把自己问话的情况说了一遍。 郑老爷子听说了郑素馨的反应,明白小女儿遭受的噩运。看来真的是跟大女儿脱不了干系了,不由长叹一声道:“我也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真的是为了昭王?” “我看是*不离十了。”郑老夫人抹了抹泪,“不然昭王会当着她夫君长阁的面说她对他一片深情这种话?不是恨极了她,怎会用这种话来败坏她的名节?” 郑老爷子木着脸,极是痛心,反复琢磨自己到底有没有哪里忽略了郑素馨,以致让她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郑老夫人见郑老爷子不接话。她却是坐不住了,站起来道:“我想去盛国公府一趟。” “去盛国公府?”郑老爷子跟着站起来,“有事吗?” “盛家大姑娘亲自过来提醒我,这笔情,我不能不还。不然我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我的想容,原来是栽在她最亲近的姐姐手里。”郑老夫人一想到这件事,就五内俱焚,难过得不得了。 郑老爷子看她这幅模样,知道不让她出去走走。跟人说说话,肯定会憋出病来,就道:“那我去让人送帖子。” “我们一起去吧。先送帖子,然后我们在门外等。”郑老夫人一刻也等不得。 郑老爷子都依了她,就当是出去散散心了。 两个人又坐了车,拿了郑国公府的帖子,去盛国公府门前等候。 王氏接到郑国公府的帖子,而且听说郑国公的大车就在门外等候,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忙跟盛七爷一起出去迎接。 接了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进来,盛七爷陪着郑老爷子去外院说话。郑老夫人则跟王氏去暖阁说话。 郑老夫人一进去,就问道:“你们家大姑娘呢?我可得好好谢谢她。若不是她,我……我就要被一辈子蒙在鼓里了。” 王氏暗暗纳罕。不敢马上叫盛思颜出来,便着意问道:“她小孩子家,哪里当得起您的感谢?也不怕折福。她虽然乖巧,但是有时候也会淘气。不是又淘气了吧?” 郑老夫人看了王氏一眼,点点头,道:“王夫人,我也不瞒您。虽然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这件事,我想说与你听。”顿了顿,又道:“可不可以把盛大姑娘叫来,我一起说与你们听?” 王氏只好应了,吩咐大丫鬟甘草:“去把大姑娘叫来。” 甘草忙去卧梅轩,叫盛思颜过来。 盛思颜见是郑老夫人来了,忙上前行礼。 郑老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过来坐在身边,道:“好孩子,这一次多亏了你的提醒,不然我到死都是个糊涂鬼。” 盛思颜有些不安地看了王氏一眼,低声道:“郑老夫人过誉了,我也是一时好奇……” “只是好奇吗?”郑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说起了往事。 她从自己嫁到郑家做填房开始说起,一直说到郑想容失踪十个月后,突然被郑素馨送回来的事。 她留神观察着盛思颜,看见当她说到想容幼时落水,郑素馨也跳进水里相救的时候,盛思颜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但是那异样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落在面上。 “……想容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跟素馨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虽然睁着眼睛,但是眼睛里完全没有神采,整个人就不像个活人……”郑老夫人喃喃说道。 盛思颜的双眸一下子涌出眼泪。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她对郑想容没有什么好印象,而且就算郑想容很可能是她亲生母亲,但是并没有养过她一天,反而任她被弃之山崖。 这种管生不管养的父母,一向是她最痛恨的。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流出眼泪,心里的痛似乎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这一瞬间,她居然能对郑想容死前的痛楚感同身受! 这就是所谓“母女连心”、血脉相连的感觉吗? 郑老夫人见盛思颜突然哭成泪人一样。心里更加激动。 王氏忙道:“思颜心肠软,就连家里以前养的小猫小狗去了,她都会哭上一大场。” 说得盛思颜不好意思起来。忙用帕子擦了擦泪,起身道:“今日失礼了。” 郑老夫人点点头。“盛大姑娘是个善心人,我看得出来,跟我家想容小时候一模一样。” 盛思颜心里一动,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便向她使眼色,道:“今日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都来了,你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好好整治一桌酒菜,不得怠慢贵客。”将她支走了。 盛思颜趁机脱身出去了。 郑老夫人也没有拦着她。只是凝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暖阁月洞门前的帘子外头。 看着依然在晃动的月洞门帘子,郑老夫人缓缓地道:“王夫人,我想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是在哪里拣到思颜的?” 王氏一愣。 回过头,郑老夫人的眼神犀利起来。她定定地看着王氏,“王夫人,据我所知,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但是你的女儿夭折了,所以你将思颜养做你的女儿。我也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就是想容。我十月怀胎将她生下来。辛辛苦苦养到十六岁,她却……就这样不明不白去了,我这十四年。没有一天不梦见她,没有一天不想她……我保留着她的院子,她的所有的东西,就是不想接受她离开我的事实。但是现在,我不想接受也不行了……可是我没有你幸运,我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代替我的女儿。” 郑老夫人说着,站了起来,对王氏直挺挺地跪下了。“我不要别的,我只求你一句话。思颜。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你为何给她起这个名字?!” 王氏吃了一惊,忙站起来扶起郑老夫人。头一次感到十分棘手。 她倒是说,还是不说呢? 郑老夫人怔怔地看着王氏,满眼都是一个慈母对早逝女儿的痛惜。 那样沉重的悲伤,让王氏禁不住想起自己丧女的那些日子。 这种痛有多难熬,没有人比王氏更清楚了。 她也定定地看着郑老夫人,沉吟良久,道:“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着,进里屋拿出了当年的襁褓,还有那个小黄鸭肚兜。 这些东西,她给盛思颜看过之后,就又自己收起来了。 郑老夫人伸出手,哆哆嗦嗦摩挲着那襁褓,还有那个小黄鸭肚兜,嘴角翕合着,颤抖着声音道:“……这个小黄鸭,是素馨教想容画的。想容小时候最爱这个小黄鸭……” 王氏将小黄鸭肚兜翻了过来,指着那背面缝着的东西道:“喏,名字就在这上面,后面是她的生辰八字。” 郑老夫人看着那熟悉的纤巧柔媚的字体,还有那个生辰八字,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王氏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住她,又叫了桔香进来,跟她一起将郑老夫人扶到炕上躺着。 王氏医术高明,很快就把晕过去的郑老夫人弄醒了。 她知道,郑老夫人是情绪太激动了,先是狂悲,再是狂喜,身子受不住了。 老年人最忌讳大悲大喜。 但是对于郑老夫人来说,这一天,她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虽然自己最疼的小女儿不在了,但是她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不但乖巧伶俐,活得好好地,而且很快就要嫁给大夏皇朝最高的门第,最好的夫婿…… 郑老夫人强忍了十四年的一腔母爱,立刻全数倾倒在盛思颜身上。 她定了定神,从炕上坐起来,对王氏感激一笑:“这么多年,多亏了您。” “不用客气。思颜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没有她,我当年也活不下去。”王氏感慨说道,和郑老夫人相视一笑。 两个都经历过丧女之痛的女人,都从盛思颜身上得到安慰和救赎。 “我走了,这件事,我要告诉她外祖父知晓。”郑老夫人欢天喜地道,一幅急不可耐的样子。 王氏笑着送她离去。 郑老夫人回到郑国公府。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了,才悄悄说与郑老爷子知晓。 “果然是想容的孩子。”郑老爷子也极为激动,悄悄拭了拭泪。 “她跟神将府订了亲。神将府八百八十八抬聘礼。盛国公府办起嫁妆来恐怕有些吃力。我想着,将我们当年给想容准备的嫁妆。都送过去。”郑老夫人悄声说道,“也是我们做外祖的一点心意。” 郑老爷子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到了第二天,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在内室清点礼单的时候,外间突然有丫鬟回报,说昭王来访。 昭王现在从名份上看,也是郑国公府的女婿了。 女婿来岳父、岳母家。是天经地义的。 “快请。”郑老爷子站起来,“我出去看看。” 郑老夫人想了想,站起来道:“请他来内院吧,我也想跟他说说话。” 这么多年来,她本来是暗暗恨着昭王害了她女儿的一生,但是这十几年来,昭王过得并不比死去的郑想容好多少,而且他终于排除万难,迎娶了郑想容的牌位进门,光这一点。已经让郑老夫人慢慢原谅他了。 更何况现在知道了他和想容的孩子还活着,对他的恨意也烟消云散了。 郑老爷子点点头,“那就请进来吧。” 丫鬟将昭王领了进来。 三个人寒暄两句。就说外间太冷,领着昭王去暖阁说话去了。 那里比较封闭,而且前后都隔着隔间,丫鬟婆子都在隔了一层隔间的外间伺候,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我听说两位昨日从吴国公府回来,便忍不住想来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听说,那吴家庄突然被山火烧了?郑大奶奶不是在那里养病吗?”昭王斟酌着问道。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对视一眼,都明了昭王还是紧紧盯着郑素馨的动静。 “我们就是知道吴家庄失火。那边居然也有紫琉璃,而且跟晚晴轩的紫琉璃同时枯萎。才想起要去问一问的。素馨,这病大概是好不了了。”郑老夫人叹息着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跟想容临终的时候一模一样。” 昭王心头大恸,脸色变了几变,喉头一时哽咽,过了许久,才清了清嗓子说道:“吴家庄有紫琉璃?这个东西,不是只有在晚晴轩才能养活吗?” “是啊。盛家大姑娘专门过来跟我说这紫琉璃的事儿,她以前在晚晴轩见过这紫琉璃,后来在吴家庄也见到了。”说完郑老夫人呵呵笑道,“难怪素馨从来不许我们家的人去吴家庄。就连她女儿吴婵娟,也从来不提这紫琉璃的事儿,想来是被她娘亲嘱咐过了。” 郑老爷子和昭王都默然无语。 暖阁里静了一会儿,昭王才抬头问道:“……盛家大姑娘?是思颜吗?” 郑老夫人缓缓点头,“这姑娘,我越看越喜欢。上次你说……” 上次昭王跟他们说过,觉得盛思颜有可能是想容的孩子,他们还不信。 经过了昨日在盛国公府的确认,他们才完全信了。 昭王看着他们又道:“昨日你们还去了盛国公府……” 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对视一眼。 郑老夫人斟酌着道:“盛大姑娘跟我们有缘,我看着她欢喜,打算给她添妆。想容当年没用到的嫁妆,如果他们不嫌弃,就都送给她了。” 昭王一听就明白了。 他有一阵子没有说话。 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又说了什么话,他统统没有听见。 他的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思颜,果然是他和想容的孩子!果然是那个让他忏悔了十四年,亏欠了十四年的孩子! 是他最爱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 “……我也要给她添妆。我当年准备了六百六十六抬聘礼,没有送出去,我要全给她。您千万不要说是我送的,就混在您的添妆中,一起送过去吧。”昭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恍惚,面上却是难耐的狂喜,那是他毕生的珍宝失而复得,他觉得怎么疼她宠她都不够…… ※※※※※※※ 第240章 人情 郑老夫人开始听昭王说要给盛思颜添六百六十六抬的嫁妆还挺高兴,但是又听他说不要提是他添的,又觉得疑惑。 “……我们不想占这点便宜。”郑老夫人轻声说道。她不会贪图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也是一直这样教育自己的子女。 可是如今看来,郑素馨就是没有听进去…… 她从一岁就由郑老夫人抚养,却成了这个样子,也算是她这个做继母的失败吧。 不过郑老夫人已经没有丝毫内疚的情绪了。 她没有对不起郑素馨,是郑素馨对不起她,居然为了一个求而不得的男人,将她的亲妹妹害得生不如死,最后死于非命。 想起她当初听了郑素馨的话,将郑想容的尸身火化,她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昭王脸上的笑容依然有些恍惚,他低声道:“不是这样。”顿了顿,他又道:“不能让人知道她是想容……和我的孩子,不然她就活不了了。” 郑老夫人一惊,“你是说,想容说有人要害她的孩子,是真的?不是素馨要害她?” 昭王渐渐回过神,他的目光从恍惚转为犀利,“没有郑大奶奶,那些人怎能知道想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当初我跟想容在一起的时候,担心影响她的闺誉,是仔细又仔细的,直到她突然失踪,都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人的事。” 他笃定,应该是郑素馨从中搞鬼。 不然她用不着大费周折仿造想容的笔迹,写那些信。 而那些监视四大家族和皇室的人,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没有人告密,他很难想象想容和孩子一开始就会被那些人发现。 这又出现一个问题。 郑素馨是如何找到那些人告密的? 她跟那些人有什么联系? 她是不是现在还有联系? 昭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摆摆手。“所以这件事,你们俩老一定要小心仔细,一个不巧。让人发觉她跟我们有关系,恐怕就会死于非命了。” 郑老夫人顿时紧张起来。忙点头道:“我晓得的。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就可以了。盛家你放心,只有王夫人知道。” “周家呢?”昭王反问,“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世?” 郑老爷子捋着胡须深思道:“以周老那个老狐狸来说,他是不会聘身世不明的女子给他最看重的嫡长孙的,所以不管怎样,他敢娶,我们就敢嫁。” “好!”昭王重重一捶拳。“他敢娶,我们就敢嫁!——不过,”他话锋一转,还是道:“但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为好。她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认不认我,都不影响我疼她。” 郑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正该如此。那好,你把你的东西送过来,我命人收在一起,给盛国公府送去吧。” “……以什么名目呢?”昭王深思道。“贸贸然就这样上门送这样的大礼,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做事冲动,不管不顾的昭王居然也会在乎别人会怎么想…… 郑老夫人和郑老爷子无语地对视一眼。只觉得原来出家的十年,昭王也没有白受苦,至少他不再冲动、不再做事顾头不顾尾了。 郑老夫人笑道:“这你就别管了。我的多年宿疾被盛国公夫人治好了,我愿意倾家荡产感谢她不行吗?我这条命,还不值几抬嫁妆?” 宿疾? 昭王呆了一呆,才明白郑老夫人的意思。 原来郑老夫人是要佯称盛国公夫人对她有救命之恩。 这个借口着实不错。 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盛国公夫人那样精明的人,当然不会“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她没给郑国公夫人治病…… 而且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些以前被盛家治过病、救过命的人家。恐怕都不好意思不来添妆了! 到时候盛国公府门前门庭若市,谁还敢质疑盛国公府是不是拿得出同样的聘礼?或者。谁还敢质疑盛国公府拿出来的聘礼是不是来路不明?! 总之,一切为了思颜。 这个棘手的问题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昭王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他从郑国公府离开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多日未见的喜悦表情。 …… 神将府外院周怀轩的书房内,他坐在书案后头听周显白回报。 “……这样说,郑家要给阿颜添妆。”周怀轩深思说道,脸上面无表情。 这些人好像都认为他们神将府出那么多的聘礼,是要为难盛国公府一样,居然争先恐后来给阿颜添妆! 周显白点点头,“应该是。而且昭王最近跑郑国公府跑得很勤。” 周怀轩站起来,无所谓地说道:“嗯,只要他不去盛国公府就行。”说着,走到熏笼边上,揭开盖子,把从郑素馨那里找到的信全烧了。 这些都是昭王写给郑想容的信,居然全落在郑素馨手里。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如果还有人认为郑素馨不是嫉妒她妹子嫉妒到走火入魔的地步,那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过他也不打算告诉昭王这回事。 昭王能当着吴长阁的面说出那种满城风雨的谣言,就证明他早就是心知肚明。 也对。 男人又不是傻子,女人对他有意思,他怎会不知道? 那些号称不知道的,其实是在装傻罢了。 “但是这么多人都去添妆,会不会让人怀疑啊?”周显白有些不安地说道。 有些事周怀轩虽然没有对他明说,他也不想问,但是他直觉知道,盛家大姑娘的身世不同寻常,并且大公子不想让别人知道! 周怀轩背着手看向窗外,淡淡地道:“没事。只有一家。反而打眼。人多了,倒就平常了。” 是的,人一多。就是赶人情的时候。 不像人少的时候,会被人侧目。 …… 过了几天。郑老夫人果然带着数百家人,担着礼物来到盛国公府门前,正大光明说因为感谢盛国公夫人给她治好多年宿疾,所以特意来还人情,为盛思颜添妆。 这样浩大的声势,当然在京城引起轰动。 不仅外面有人质疑,就连郑国公府内,郑素馨嫡亲弟弟郑星宏的妻子善氏就有些不满地道:“娘给人家送这么多礼。有没有想过自己家的孙女嫁人,这嫁妆从哪里出呢?” 郑老夫人当时就翻了脸,冷冷地道:“原来在你眼里,我的一条命,还不如几抬嫁妆值钱?” 本来是在内宅说的话,不知怎地,居然不胫而走,在京城里传播开来。 善氏这个“忤逆婆母”的名声,顿时传得沸沸扬扬,将她臊得抬不起头。 而很多被盛家救过命。当年在盛家满门被斩的时候不敢出来吱声的人,听到郑老夫人这句话,也被触动了。再加上盛家如今跟神将府结了亲,正是往上走的势头,愿意去亲近的人也多。 雪中送炭的人不多,但是锦上添花的人从来就不少。 于是连盛七爷都发现,最近来送礼添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问王氏,“这些人都是当年被我们家救过命的?” 王氏笑道:“花花轿子人人抬,你管是真救过的,还是假救过的。总之他们敢送,我就敢收。不然咱们盛家这么多年寻医问药。救死扶伤,难道是假的?” 这话说到盛七爷心坎里去了。他也就不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有了这么多人添妆。也不怕拿不出八百八十八抬嫁妆了。 “应该够了吧?”盛七爷关切地问了一声。 “够了够了。”王氏笑着道,“都过一千抬了。” “这么多?”这几天都被王氏拘在身边的盛思颜惊讶说道。 王氏笑了笑,拍拍她的手道:“我们思颜是个有大福气的人,这点子东西算什么?你这些天跟着我,得把你的嫁妆单子好好记一记,免得嫁过去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嫁妆,被人诳了去都蒙在鼓里。” 王氏虽然这样说,其实她也没有料到,郑老夫人送来的添妆里面,居然有几抬特别罕见的东西,其价值完全可以跟神将府的金矿、银矿媲美。 这东西,大概不是郑家拿得出来的。 王氏心里暗暗有了谱,但是她不会去拆穿他们,更不会跟盛七爷和盛思颜说的。 反正他们不说,她也不说,到时候只有接收嫁妆的周怀轩和周老爷子知道就可以了。 想起神将府,王氏对盛七爷道:“今儿神将府的周老爷子会来商谈婚期提前的事,你记得好好招待。” 盛思颜心里一动,想周怀轩会不会来呢?她已经有好些天没有见过他了。 盛七爷拍了拍头,“啊”的一声道:“几乎都忘了。从吴家庄郑大奶奶那里搜来的药瓶,已经有结果了。” 这个结果,让他又喜又痛,昨天一个人抱着药瓶,去了已经改作是宗祠的老盛国公府,在盛家众人的灵位前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什么结果?”王氏惊喜问道,“你查出来了?” “嗯,这里面的东西,按照剂量的不同,能让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剂量再大,就能无声无息致人于死地。不过很奇怪的是,这东西,直接吃下去是没用的,而是要直接弄到血里,才管用。我费了好大功夫,查了好多医书,最后跟思颜一起,用针挑破试药兔子的皮,把这东西抹上去试了试,才得到同样的结果。”盛七爷感慨说道。 王氏“哦”了一声,装作没有听见盛思颜帮盛七爷试药了,只是道:“那能证明这东西就是当初让先帝突然病倒的药吗?” “九成把握是它。除了它,我想不出别的东西能造成这样的效果。”盛七爷握紧了药瓶,“你说,我要去向陛下,还是太皇太后禀报,给我们盛家洗冤呢?” 盛思颜在旁边听了,悄声道:“这件事不是这样简单的。爹、娘,你们想,这药虽然查出来是跟先帝的病情有关,但是因为实在太过事关重大,而且又是我们查出来的,对方如果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换了药,有意诬赖……他们,也是说不清的事。所以还是先等一等吧。您想,如果这事真的跟郑素馨当年有关,她为何要毒害先帝呢?如果到时候,吴家人不肯认账,又怎么办?” 毒害先帝,一般来说,是满门抄斩的来头。 但是四大国公府地位特殊,就算出了这种事,也是不应该被满门抄斩的。 当年盛家的事,就算对皇室来说,也是个意外,而且恐怕跟郑素馨这个真正的凶手为了脱罪,从而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 盛七爷愣了一下,狐疑地看向王氏。 王氏深思着点点头,“思颜说得有道理。当年本来就说是我们给先帝‘吃错药’,现在这药居然在我们手里现了形,如果对方反咬一口,说药本来就是我们的,是栽赃,倒也确实难说。” 盛七爷有些生气,“那怎么办啊?都查出来了,难道还得遮着掩着?” 盛思颜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今儿不是周老爷子要来咱们家吗?爹,您就先跟周老爷子,还有怀轩先说此事,看他们有什么主意。这药,是怀轩和我一起在吴家庄找到的,周老爷子就算不信我们,也不会不信怀轩。” 盛七爷看向王氏,让她拿主意。 王氏倒是缓缓点头,道:“跟我想的一样,幸亏我们有怀轩这个证人。但是他现在成了我们家女婿,这个证人的份量,在外人面前恐怕就轻了许多。” 但是不管怎样,有了周怀轩做证,周老爷子肯定是会相信他们的。 盛七爷这下明白了,忙点头道:“那好,我等下跟周老爷子详谈。” 说话间,外面已经有婆子回报,说神将府的周老爷子和周大公子,还有神将大人周承宗都到了。 盛七爷忙去外面迎接,然后去外书房说话。 盛七爷走了之后,盛思颜就有些在王氏身边坐立不安。 那嫁妆单子虽然有一本书那么厚,但是对过目不忘的盛思颜来说,还是不值一提的,她翻了翻就都记住了,甚至连错字都能挑出来。 在盛思颜第四次从王氏身边走开,在屋里转来转去的时候,王氏终于笑道:“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说着,带着盛思颜去里屋说私密话去了。 ※※※※※※※ 第241章 敲定 盛思颜不知道王氏要说什么,忐忑不安地跟了进去。 王氏拉着她在里屋坐下,笑着道:“思颜,我知道你想见怀轩。” 自从听见周怀轩也来了,她就坐立不安。 盛思颜一下子红了脸,她忸怩着扎在王氏怀里,不依地道:“娘,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哪有……哪有想见他嘛……”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悄悄打量门的方向。 王氏笑着抚着她的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思颜,你既然要嫁人了,娘也跟你说说私密话。”顿了顿,又道:“你以为娘拦着你们不见面,是故意为难你们?” 盛思颜忙摇头,“我知道娘是为了我好。” 担心她行差踏错,在成亲前就把持不住了。 她知道不应该,但是她就是止不住地思念周怀轩…… 如果不是这些天没见,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对他的依恋已经那么深了。 王氏看着她一副懂事的样子,失笑道:“是为你好,但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 “呃?”盛思颜从王氏怀里抬起头,“不完全是……?” “你以为,我是怕你们耳鬓厮磨地太过份了,是吧?”王氏低笑说道。 盛思颜一下子红了脸,再一次扎到王氏怀里,抬不起头来。 “成亲前不让你们见面,绝对是为你好,不是仅仅担心你们越过界的原因。”王氏悄声说道,“男人啊,看得见,吃不着才是最好的。你现在如果还天天见他,任他予取予求,等你们洞房的时候。还有什么惊喜呢?你不想,让他有个一辈子难忘的洞房夜?” 盛思颜此时的面颊已经不能用红来形容,几乎是红得快要滴血。 王氏慢悠悠的声音还在她耳边徘徊。“……其实,我是不想你这样早出嫁的。我老实告诉你。若不是神将府着急,我恨不得将你留到十八岁之后再嫁人。你还小,身子骨没有长开。不到十五就嫁过去,将来怀孕生子又是一道难关。” 盛思颜的心这时才从云端回到地上。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趴在王氏怀里,双眸怔怔地看着王氏身后烟紫色繁复细密的精致帐帘,脑子里乱乱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你既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嫁过去可以,但是生孩子,一定要过了十八岁。”王氏说完,低头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 在盛国公府养了一个多月,她也总算是养回一点肉了。 盛思颜知道王氏的本事,点点头,“我听娘的。” “这就好。怀轩那边,你不用担心,让他见不着你。才会多想着你。”王氏顿了顿,“横竖婚期都要提前了,也不算什么。” 盛思颜默默地点头。 王氏仔细打量着她的神情。低声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盛思颜听见王氏的声音慎重起来,忙坐直了身子,“娘您说。” 王氏想了想,“你这次聘礼有八百八十八抬,咱们给你备的嫁妆,也快一千抬了。要说出去,也是实打实不挂虚名儿的十里红妆。” 完全可以在十里长街铺排开来,保管前面的嫁妆入了神将府的库房,后面的嫁妆还没有出盛国公府的库房。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讪讪地道:“……这么多?” “我是想着,因你的身世被那些人捅了出来。不想你被别人看不起,所以在聘礼和嫁妆上。着力要堵住那些人的嘴。至少,不敢明着小看你。”王氏亲昵地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 盛思颜点点头,感激地道:“娘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 “你知道?呵呵……”王氏笑了笑,“其实我也是意气用事了,过犹不及地道理,我比你更明白。我是这样风风光光送你出门,全了自己的脸面,却把你供在火上烤。这事是娘考虑地不周到。” “娘,您别这么说。”盛思颜笑了笑,知道王氏是关心则乱,想太多了,便安慰她道:“其实您也知道,我将来在神将府过得如何,跟嫁妆和聘礼其实都没有关系。如果有人看我不顺眼,我不管嫁妆多,还是少,都会成为他们嘴里的嚼资。我嫁妆多,说我打别人的脸。我嫁妆少呢,他们就要打我的脸了,您说,我何必让别人打我的脸呢?” 王氏笑着看她。 盛思颜又道:“若是他们没有对我不满的心思,那么我嫁妆多,他们会觉得爹娘是真疼我。嫁妆少,那是我可怜,他们会更加怜惜我。所以您看,别人是怎么想的,咱们是没法子左右的。只有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最好就行了。” 王氏微微点头,看着她更满意。 “不过呢,一千多抬嫁妆实在是太多了,我真的用不了这么多。”盛思颜话题一转,以进为退,又把话绕了回来,“而且神将府明面上也只有五百抬聘礼,怀轩后来送来的,是他有心。” “这就好,你能看得这样清楚明白就好。”王氏拍拍她的手,“你就不用愁了,我会和神将府的人商议好,将聘礼和嫁妆都打理得妥妥当当。”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抹了一把汗,暗道总算是把话题从那个尴尬的“洞房夜”岔开了…… 王氏也知道她的小心思,却故意不提,只道:“你去厨房看看今天的配菜。你还记得显白给你写的那些东西吧?神将府里众人的吃食口味,你可得记好了。” “嗯,我都记得的。娘您放心。”盛思颜说着起身,向王氏告辞,脚步轻盈地出去了。 …… 盛国公府外院的书房里,盛七爷领着神将府三个最有权势的男人,还有周大管事,走进自己的书房。 周老爷子一身朴素的暗棕色袍子,千层底的布鞋,须发皆白。两眼的神采却不输年轻人。他笑嘻嘻地跟盛七爷在上首坐下。周大管事立在他身后。 神将大人周承宗皱着一张脸走进来,眉头紧锁,隐忍着怒气。 周怀轩却是一如平常地淡漠。他跟在周承宗后面走进来。坐在了他对面的位置。 盛七爷命人上茶之后,就挥手让下人们退下。对周老爷子道:“周老,我这里对那瓶药有了眉目。” 周承宗抬头,目光晦涩地看向盛七爷。 “药?”周老爷子笑了笑,“哦,这事啊,嗯,等下去你里面屋里细说。咱们先说说孩子们的事。” 盛七爷略一沉吟,点头应了。“嗯,您说。” 周老爷子点点头,看了周怀轩一眼,对盛七爷道:“今儿我们来,是有两件事。” 盛七爷一愣,“两件事?”除了改婚期,还有什么事? “把你夫人一起请来吧。”周老爷子呷了一口茶,“一起说,免得分两次说。” 大家都知道盛七爷在家不管事,有事都是王氏拿主意。 盛七爷也不在意。嘿嘿笑着,命下人去内院把王氏叫了来。 王氏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外院的书房,先跟屋里的人见了礼。然后坐在盛七爷身边,笑着看向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手抚着胡须,呵呵笑道:“第一件事,是说说聘礼的事。”说着,他又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端坐在下首,面无表情,俊美的脸如同雕塑,更加清冷淡漠。 “小孩子家喜欢热闹。本来是五百抬聘礼,硬是要凑成八百多抬。你们不必在意。嫁妆就按五百抬聘礼出就可以了。”周老爷子虽然是笑着说话,但是声音里的决断不容人质疑。 这算是神将府内部达成的共识了。 当然。更多的是体谅盛国公府办嫁妆的不容易。 这几天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在给盛国公府的大姑娘添妆了,虽然热闹。虽然是还盛国公府多年的人情,但是反而显得神将府不地道了…… 周怀轩其实很不以为然。 在他眼里,那些人都是瞎凑热闹,添的东西哪里能看? 但是周老爷子只说了一句话,“荣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周怀轩想了一晚上,才点头同意周老爷子跟盛国公府沟通聘礼和嫁妆的问题。 王氏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刚才她还跟盛思颜提到这个问题呢,就连盛思颜都觉得不管聘礼如何,嫁妆最多五百抬就够了,正好跟周老爷子的话不谋而合。 王氏笑道:“周老说得有理。我们思颜刚才还说,不用太多陪嫁,五百抬尽够了,可不是跟您说得差不多?” 周怀轩淡淡转眸,看了王氏一眼,就把目光移向门外的院子里。 周老爷子倒是有些惊讶,想不到盛思颜小小年纪,也能有这样的眼光,更能隐忍,不计较一时的得失,她嫁与怀轩,正好能弥补怀轩太过刚硬的毛病。 刚极易折,柔能克刚。 周老爷子对这门亲事更加满意,哈哈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两家想到一起去了!明儿就放出话去,我们神将府五百抬聘礼,你们盛国公府五百抬嫁妆,正正好好。” 王氏连连点头,笑道:“嗯,聘礼嫁妆都是五百抬,下剩的东西,等嫁过去之后,我们再给思颜送过去也不迟。” 那样既全了大家的面子,也不让盛思颜吃亏。 周怀轩抿了抿唇,没有反对。 那就是赞成了。 周老爷子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态度,笑着又道,“再一个,是婚期的事。本来咱们订的是阳春三月……” 王氏心里一动,笑着接话道:“是啊,阳春三月确实是好日子。虽然思颜六月才及笄,但是想着要凑这个好日子,所以就提前嫁了。这嫁人之后在夫家及笄,也不是没有过的。到时候,就要你们多费心了。” 周老爷子嘿嘿一笑,故意看向周怀轩,“那婚期到底怎么改呢?三月以前还有哪个是好日子?快拿黄历来我们好好看看。” 盛七爷起身去拿黄历。 王氏就半遮半掩地道:“……思颜年纪小,身子骨还没有长开。以后若是有了身孕,我想向周老,还有神将大人求个情。让她回娘家养胎,你们看如何?” 这话其实的意思是,不想盛思颜生孩子太早。 周承宗的心思根本就没有在这上头。 被王氏点了名。他回过神,皱眉道:“这如何使得?哪有回娘家养胎待产的?” 周老爷子沉吟不语。 周怀轩还是没有说话。依然淡漠地望着空旷的院子。 “这样不行?”王氏笑着问道,“那怎么办呢?可思颜的身子骨太弱,她从生下来就多病,这些年虽然养好了些,但还是比一般人要差。她是我女儿,我这个做娘的放心不下啊。” 盛七爷拿着黄历走过来,接着王氏的话茬道:“是呢,思颜的身子弱。最好不要太早生孩子。” 周老爷子明白盛家夫妇的意思,但笑不语,从盛七爷手里接过黄历看了看。 “嗯,一月底,二月初,都有两个好日子。过了这两个日子,就只有我们先前挑定的三月里的好日子了。啧啧,那个日子真是好,今年还只有那一天是最适合嫁娶的。”周老爷子将黄历递给身后的周大管事。 “怀轩,你想挑哪个日子。一月底,还是二月初?”周老爷子笑嘻嘻地问道。 周承宗听了周老爷子的话,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对周怀轩很是不屑。 周怀轩默然半晌,想起盛思颜娇弱的身子,摇头道:“还是三月吧。不用提前了。”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马上就是一月底,二月初和三月初也差不了多少。还是照原定日子,不用太赶。” 王氏放心地笑了,看着周老爷子道:“周老,您说呢?” “嗯。既然怀轩不急,我也不急。”周老爷子哈哈大笑。 周怀轩依然淡淡地坐在那里。谁都看不出他的心思,就连周老爷子的嘲笑都没有让他有一丝红脸。 “好了。这两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咱们去里屋吧。”周老爷子说完站了起来,对盛七爷颔首道。 这是要去说那药的事情。 盛七爷忙跟着起身,看了周承宗一眼,“神将大人可要过来一坐?” 周老爷子笑着道:“自然是要来的。” 周承宗只好跟去。 王氏告辞回到内院。 周怀轩却没有去,他一个人静静地在书房外间坐了一会儿,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面上的神情更加淡漠。 周显白在书房外面的回廊上耷拉着脑袋,也很没精打采的样子。 周大管事翻看着手里的黄历。 书房外间只听见书页簌簌作响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周怀轩终于站起来,离开外书房,往二门上行去。 …… 盛思颜在内院里,听王氏说了刚才的事情,又是高兴,又是不安,但是又不敢多问,只是笑道:“娘这下可放心了。” “是啊,没想到周老爷子能够出面把这事揽下来。”王氏感慨地点点头,“有周老爷子,你以后在神将府的日子会好过得多。” 盛思颜笑着应了,出去看着下人摆桌子去了。 从摆饭的厅房里出来,盛思颜一抬头,就看见周怀轩带着周显白慢悠悠走了过来。 天色还早,冬日的阳光没有什么温度。 盛思颜莹白的小脸上泛起丝丝红晕。 她站在回廊里半明半暗的地方,看着周怀轩走过来。 周怀轩并没有唤她,也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地从台阶下面拾级而上。 盛思颜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却看见他在她身边停了一停。 那身她极为熟悉的宝蓝色长袍下摆正好搁在她的脚面上,一股触电般的感觉立时从她细巧的脚趾尖处散发开去,一直痒到头发根儿。 ※※※※※※※ 第242章 夜守   盛思颜等了一等,却没有等到周怀轩跟她说话,而是脚步一抬,进屋里去了。   她抬头,定定地看了一眼周怀轩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在周怀轩背后的周显白。   周显白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去。   盛思颜想了想,慢慢走了进去。   周怀轩已经坐在厅堂里,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便又移开。   盛思颜悄声命丫鬟给周怀轩上茶。   看着他疏离的样儿,她也不敢上前,心里的忐忑不安更加严重。   周怀轩接过茶也没有喝,顺手放在桌上,就站了起来,淡淡地道:“我走了。”说着,大步离开了摆饭的厅堂。   他走得很快,似乎很着急离开这里,一眨眼就消失在院门口。   周显白叹口气,耷拉着脑袋跟着往外走。   盛思颜忍不住了,上前几步追上周显白,轻声问道:“显白,你们大公子是怎么了?”   周显白往前探了探头,看见周怀轩已经走出了院子,才回头低声对盛思颜道:“……没事,大公子这些天太累了……”   “太累?”盛思颜奇怪,“他做什么去了?”   周显白看了看房顶,暗道你娘看得紧,大公子哪里敢近你的身?他每日里在你卧梅轩的屋顶上守着,天黑就来,天亮才走,十几天天天如此,又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季节,就是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啊……   当然他不会把实情说出来给大公子丢面子的,只是含糊地道:“最近京城不太平,大公子职责在身,经常要通宵巡查。”   盛思颜“哦”了一声。看着周怀轩消失的方向道:“那你多劝劝你们大公子,差事要紧,身子更要紧。”   她很挂念他。但是她不好意思对周显白说这种话。   ……   盛七爷的外书房里。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坐在窗下的太师椅里,看着盛七爷拿小银刀将兔子的腿脚挑破了。抹上从那药丸里拨出来的东西。   不一会儿,那兔子就直挺挺躺在桌上,再不能动弹,但还是微微喘气,并没有立即死去。   “……这就是让先帝做了二十年‘活死人’的东西?”周老爷子有些动容地问道。   盛七爷点点头,“正是。这东西很奇怪,吃下去未必有这样的效用,一定要抹到血里。才会起作用。”   “那这东西有解药没有?”周老爷子又问道。   “我找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一个方子,但是……没有来得及给先帝用。”盛七爷唏嘘说道。   周承宗坐在窗下,索性闭上眼,一幅不想听的样子。   “周老,您说,我们盛家,能不能洗冤了?”盛七爷充满希翼地问道。   周老爷子还没有开口,周承宗已经睁开眼睛,沉声道:“就算这东西是让先帝中毒的罪魁祸首。又怎能说这东西跟郑大奶奶有关?盛七,你们家遭了难,我也很难过。但是你不能栽赃陷害,将过错都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   “你说我栽赃陷害?!”盛七爷大怒,“这东西还是怀轩从郑大奶奶那里搜来的,怎地是我栽赃陷害?!”   “那你说是我们周家栽赃陷害?!”周承宗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帮郑大奶奶说话。   盛七爷急怒之中,想到了昨天盛思颜说的话,正好跟周承宗的反应一样,不由冷笑连连,转头看着周老爷子道:“周老。我只听您的。”   周老爷子便道:“怀轩呢?叫他进来。”   周怀轩刚好从内院回来了,刚进外书房的大门。就听里屋有人在叫他。   周怀轩走了进去,神情依旧漠然。但是眼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怀轩,你看看,盛七爷这药,是不是你从吴家庄找到的。”周老爷子指了指盛七爷那边的药瓶。   周怀轩走过去,拿起药瓶闻了闻,点头道:“正是。”   “你闻得出来?你又不是郎中。”周承宗冷笑道,“总之,你们就是欺一个弱女子现在病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所以把一切事情都推在她头上。”   周怀轩转身,俯视着周承宗,淡淡地道:“弱女子?将自己亲妹和先帝都能毒杀的弱女子,当真是天下罕见。”   周承宗一愣,恼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周怀轩看了盛七爷一眼,道:“七爷,阿颜有事找您。”先将盛七爷支走了。   盛七爷也觉得尴尬,正好趁机溜走,忙道:“我去内院看看,你们自己坐,别客气,就跟自己家一样。”说着,扎着头快步走出了里屋。   里屋门口,周大管事木着脸守在门口,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等盛七爷走后,周怀轩才又开口。   “她有没有做过,你最清楚。”周怀轩背起手,“当年盛家出事的时候,你表面上是在西北督战,事实上,你早已暗中回到京城。你那时候偷跑回来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郑大奶奶找过你,求你不要出手管盛家的事。是也不是?如果她不是想让盛家做替罪羊,怎会去求你不要插手救盛家?要知道,盛老爷子可是她师父。”   周承宗心里一抖,别过头,有些不敢看周怀轩的眼睛。   那时候周怀轩才五岁,病怏怏的,每天吃的药比吃的饭还多,竟然把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周老爷子这时才道:“当初盛家的事,我就疑心过郑素馨,只是没有证据。如今证据在手,再狡辩也是徒劳。”   先帝那时候突然在宫里失去知觉,虽然跟盛老爷子有关,但是还有一个人,也很有关系,就是郑素馨。   她那时候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有时候跟着盛老爷子出入宫禁。特别是在帮宫里的妃嫔看病的时候,她也帮盛老爷子打打下手。   要说下手的机会,她也是有的。   只是那时候。她还没有展露过过人的医术,谁都没有想到她手里有这种奇药。都只想到医术高明的盛老爷子是最有可能的,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关门弟子郑素馨。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周老爷子对周承宗严厉警告。   周承宗的嘴角抿得更紧,但还是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道:“知道了。”顿了顿,又道:“如果盛七爷手里有解药,为何不给郑大奶奶吃?将她治好了,也好问罪。不然她这样动弹不得,也不能说话。想问什么都问不出来。”   说来说去,居然还是想给郑素馨讨解药。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给。”   “不给?!”周承宗怒视着他,“不给你们就不能随意说她是害先帝的凶手!”   “她已经遭报应了。”周怀轩冷冷地道,说不说都一样。   “哈,你不想给你岳家洗冤了?”周承宗唰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眸一片赤红,脸上的神情有些狰狞,看得出来他很焦急。   周怀轩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淡淡地道:“当然要洗,不过跟她无关。”   他想得很清楚。他们手中的证据纵然拿出来,吴家也是不会认的。   有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保着她,他们想动她没那么容易。   不过好在郑素馨也成了“活死人”。暂时不动她也没有关系,让她生不如死地躺在那里,看着她曾经想残害的人过着如花似锦的好日子,再一步步将绞索套在她脖子上,也是一大快事。   “好了!”周老爷子厉声呵止他们父子俩,“这件事到此为止!承宗,我警告你,再有下次,你就不再是我神将府的人!”说着。虎着脸走了出去。   这已经是周老爷子说出的最严厉的话了。   周承宗一下子闭了嘴,再不敢为郑素馨说话。   他心里也知道郑素馨脱不了干系。   但是看着昔日的心上人生不如死的样子。他心里极是难过,悻悻地用手捧住了脸。垂头不语。   周怀轩看了周承宗一眼,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跟着周老爷子走了出去。   走出外书房,他看见外面的天渐渐黑了,院子里的下人在四处掌灯。   周显白跟了上来,悄声道:“大公子,盛大姑娘今儿很担心大公子呢……”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看藏蓝色的天空,再一次往二门上行去。   盛思颜在门口翘首看了好几次,才看见盛七爷领着周老爷子他们过来吃晚饭。   盛思颜忙欣喜地迎了上去。   “周老。”盛思颜福身下去。   周老爷子虚扶了一下,“思颜不必多礼,快起来,外面冷,进去说话。”说着,已经跟盛七爷走上台阶。   盛思颜站在回廊上,低垂着头,含笑让着周老爷子,接着是周大管事,然后是周怀轩和周显白。   神将大人周承宗居然是最后才来的。   盛思颜装作没有看见他眼角微红的样子,命丫鬟给每个客人上了过了热水的湿巾子擦手。   盛七爷在厅堂里陪着周老爷子、周承宗和周怀轩吃饭,盛思颜和王氏带着小枸杞在里间自吃。   小冬葵还是个吃奶的小奶娃,只是看着大家吃饭就很高兴了。   外面很安静,只偶尔听见他们有说话的声音。   吃完饭,盛七爷让人上了茶,吃过一旬,他们也就告辞了。   盛思颜从里间出来,看见厅堂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在心里叹息一声,对王氏道:“娘,我回去了。”   王氏点点头,“回去好好歇着。这几天累着了,要养一阵子才能养回来。”   盛思颜“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没精打采回到卧梅轩。   木槿上前帮她解下大氅,道:“大姑娘今儿不高兴了?”   这么明显?   盛思颜拉了一把面颊,做出个笑脸的模样,“没有啊……你看我,还在笑呢。”   “大姑娘真是!”木槿被盛思颜扯出来的笑脸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大姑娘快去歇着,奴婢去炊热水。”   盛思颜点点头,往月洞门走去。   掀开帘子一进去,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屋里很黑,居然没有掌灯。   她能感觉到,屋里似乎有人在盯着她。   她心里一跳,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叫人,就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周怀轩原来早就在这里等着她。   他从后面抱住她,嗅着她发髻上的清香,有些急切地将她又搂紧了些。   盛思颜今天一直在半空中荡悠悠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她伸手按在周怀轩横在她腰间的手背上,轻声叫了一声:“怀轩……”   “嗯。”他低应,一动不动地紧搂着她。   “怀轩,你今儿是怎么啦?”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那种若即若离的隐忍克制,让她很不习惯。   周怀轩半晌没有说话。   盛思颜回头看他。   他才低声道:“……我想你。”   盛思颜感动,“ 第243章 婚迎 周显白说完,在屏风后面沐浴的周怀轩顿了顿,淡淡地道:“……别多嘴。” 这是在警告周显白,不要在盛思颜面前乱说话,不要让她知道他这一个多月来晚上一直在她屋顶上过夜…… 周显白贼头贼脑地笑,点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周怀轩现在住的听雨阁并不是新房的院子。 为了他成亲,周老爷子特意命人在内院的正院松涛苑南面起了一座新院子,取名“清远堂”。和松涛苑隔着一个池塘。 清远堂北面临水,池塘靠近清远堂的这边遍植绿荷,夏日里荷风四面,香远益清,因此得名“清远堂”。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都是住在松涛苑。 今天虽然才是大婚的正日子,神将府里其实已经忙了三个月了。 自从定亲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为大婚做准备。 从拟定请客的名单,到准备菜肴,还有府里头所有的地方重新翻修,家里的下人统一做新衣,甚至连神将府所有的庄子,在外驻守的家将,都会有各种赏赐。 这还是急的。 一般人家都要准备一年。 …… 盛国公府里,盛思颜有些紧张地吃了一点点早饭,就被两个丫鬟小柳儿和茜香迎到里屋浴房,开始从头到脚的梳洗打扮。 上好的甘泉水是用老山参煮过的,又放了花瓣和精油。 盛思颜在里面泡了半个时辰,起身的时候,全身的肌肤晶莹粉嫩,如有红霞般的烟雾笼罩一般。 她虽然要到六月才满十五岁,但是长得不输十八岁的大姑娘。 身子一动。胸前的高耸便晃晃悠悠,看得人惊心动魄。 顶端上两颗细小的嫣粉怯生生地迎风就长,慢慢挺立。 那样丰满的前胸。腰肢却极纤细,就像巧手雕琢过一样。浑圆的曲线在腰间猛然收缩,盈盈一握,却不显突兀,因为再往下就是几乎和前胸一样丰满软弹的臀。 站立的时候,臀腰之间现出两个小小的圆涡,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摁一摁,感受一下软嫩到了极处的触感。 她的个子虽然不高,但是比例极为匀称。两条腿白嫩细长,脚很小,脚趾颗颗圆润。 养了一个多月,她全身的肌肤,包括手脚,终于养了回来。 褪去当初在山间两三个月蹭出来的茧子,如同新剥鸡蛋一样毫无瑕疵。 胸高腰细臀丰,侧面的曲线看了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是这一切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她一双凤眸里的盈盈神采。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明明笼着一层水汽,但是却在水洗下更加莹润透亮。 看人的时候眼波一转。直如会说话一样,盈盈欲诉。 小柳儿和茜香看得眼睛都直了。 盛思颜笑了笑,自己将搭在一旁屏风架子上的大方巾扯过来裹在自己身上。道:“……看够了没有?” 小柳儿和茜香回过神,不好意思点点头,“够了够了……” 盛思颜嗔了她们一眼,便躺在浴房的木榻上,让她们用王氏专门给她制的香膏全身涂抹按摩,再用厚厚的棉布包上,等上半个时辰,解开再用清水冲洗。 如此这般三次,才算是把全身的肌肤都打理好了。 当她终于坐到妆台前。准备让王氏专门给她请来的梳头娘子梳头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卧梅轩在盛国公府内院深处。外面的声音本是传不过来的。 但是今日盛国公府和神将府联姻,也是全大夏京城的盛事。 盛国公府门口从一大早开始。外面就是锣鼓喧天,将这早春的天气硬是渲染出几分炎炎夏日的气氛。 按照大夏习俗,拜堂是在傍晚时分。 周怀轩会在日落前带着花轿来盛国公府,迎她上花轿。 本来应该是新娘子的兄弟背她上花轿。 但是王氏的两个亲生儿子,大的小枸杞才两岁半,小的小冬葵才两个多月,当然不能背盛思颜。 盛七爷的庶子盛宁柏倒是可以,但是他去年被同母异父的兄姐伤了腿,到现在连跑都不行,当然也没法背她上花轿。 不过这都不算问题。 就算盛思颜有兄长可以背她上花轿,周怀轩也是不肯的。 他早早就跟王氏和盛七爷打过招呼,说他会亲自将盛思颜抱上花轿,让他们不要找别的男人来添乱。 王氏和盛七爷当时听了,都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反正周怀轩做的出格的事不是一桩两桩了,他们惊讶过后也就默认了。 盛思颜看着镜子里的容颜,心里甜滋滋的…… 因她以前跟周怀轩说话的时候,曾经跟他提过一次,说她在有的书里见过,有个地方的习俗,是新郎抱着新娘上花轿…… 周怀轩大概就记住了。 梳头娘子的手势轻巧而细致,极快地给她绾了牡丹髻,再将份量十足的五凤珠钗凤冠戴在她头上,压得她的脖子一缩。 盛思颜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戴着凤冠,穿着大红牡丹吉服的样儿,浅浅一笑。 今天之后,她就是他的妻了。 木槿走了进来,对着梳头娘子询问地看了一眼。 梳头娘子笑着点点头,表示她这边都做好了。 接下来是有专门的梳妆娘子来给她上妆。 垂手在旁边侍立的小柳儿看见木槿进来,忙笑道:“木槿姐姐,你回来了?” 木槿早上和薏仁一起跟着五福太太去神将府的清远堂铺陈新房去了。 木槿笑道:“都弄好了,薏仁带着咱们的人守在那边。奴婢回来的时候,嫁妆才刚刚抬完。” 五百抬,挤得严严实实,压得抬嫁妆的下人肩膀都沉了下去。 抬了几乎一整天,才抬到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院子里铺陈起来。 盛思颜被梳妆娘子握着脸。动都不敢动,只是轻声道:“辛苦了,木槿。去歇歇吧。” 小柳儿和茜香也道:“木槿姐姐,这里有我们呢!” 这个时候。木槿怎么敢躲去歇息?忙道:“奴婢就在旁边的耳房里,大姑娘有事就唤奴婢一声。” 盛思颜嗯了一声,看着她出去了。 …… 大夏京城里,从盛国公府到神将府的主要大街上,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都从天亮的时候就在这里占据了好位置,要看这一场盛大的婚礼。 车水胡同里歪脖子柳树下的牛家大宅里,此时也是忙乱的时候。 牛家的大姑娘牛小叶在自己的卧房里也在精心打扮着。 填漆床上摆着粉蓝、水红、淡黄、浅紫等各色春衫。姹紫嫣红。 她穿着雪白的中衣,对着镜子戴一支珍珠耳坠。 “大姑娘,您想穿哪一套衣裳?”她的大丫鬟水桃挑花了眼,不知道给大姑娘穿哪一身好。 牛小叶回头,看了看床上摆着的五彩缤纷的春衫,也有些眼花。 她想了想,招手让水桃过来,轻声道:“去打听了没有?王公子今日穿什么颜色的衣衫?” 水桃忙道:“奴婢出去看看。您等等……”说着,忙掀了帘子跑出去。 牛小叶笑了笑,拉开妆奁匣子。挑了两支不常戴的双股龙凤绞丝金镯,往自己手上套。 套了一半,她发现那镯子居然卡在她的手背上。进也进不去,退也退不出来,套的紧紧的。 “这是怎么啦?”牛小叶瞪着自己珠圆玉润的手背。虽然衬着龙凤绞丝金镯分外好看,但是套不进去实在是可恼。 “这起子懒贼,一定是偷工减料,给我把金镯子打得太小了。”牛小叶自言自语道,“来人!” 她的另一个丫鬟枇杷跑了进来,问道:“大姑娘有事吗?” 牛小叶伸出手,“给我把这镯子扒下来。” 枇杷忙伸出手。一手托着牛小叶的右手,另一只手去扒那龙凤金镯。 可是她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扒不下来。 “大姑娘,依奴婢看。这得用香油。抹上香油,就好扒多了。”枇杷喃喃地道。 “那去拿香油!”牛小叶眉毛竖了起来,“快去快去!” 枇杷忙跑去小厨房要了香油。 回来折腾快半个时辰,才把那龙凤绞丝金镯扒了下来。 牛小叶看着那镯子,气鼓鼓地道:“我要跟我大哥说!这银楼里的人糊弄我们,骗我们的金子!” 她记得这龙凤绞丝金镯明明是去年下半年才定做的,怎么今年就戴不上了?! 枇杷愣愣地看着牛小叶如同满月一样的面容,圆鼓鼓的手指头,还有昨天才换的新鞋样子……因为旧鞋样子已经穿不上了……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大姑娘这个冬天真是胖了好多……” 当然,她的嘴闭得紧紧的。 牛家人谁都知道,因大姑娘以前特别胖,后来瘦下来后就最忌讳一个“胖”字,好像听人说了那个字,她的肉就会重新长回来一样…… “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镯子。”牛小叶站起来,去床边挑春衫,一边喃喃地道:“新娘子是穿大红,我得也穿红,才不会被她比下去。不能让王二哥眼里只看见她……” 最后决定挑海棠红桃叶锦的那一套春衫。 水桃打听了消息回来,对牛小叶道:“大姑娘,奴婢在大公子那边看见王公子穿着天蓝色织锦缎的长袍。” “蓝色?”牛小叶想了想,将手上的海棠红桃叶锦春衫放下,重新挑了粉蓝如意纹的春衫,“那就这套吧。” 水桃和枇杷忙去屏风后面服侍牛小叶穿衣。 可是春衫勉强套上了,咯吱窝那里却紧得不行。 牛小叶一动胳膊,就听见“嗤那”一声,春衫立刻从咯吱窝那里撕开一条缝。 “怎么搞的?”牛小叶有些烦躁,“这不是去年冬天才做的春衫吗?这些人也偷工减料!实在太过份了!——换一件!” 水桃急忙将刚才海棠红桃叶锦的春衫拿过来。 牛小叶再一次套上,可是刚一吁了一口气,就又听见“嗤那”一声,那春衫从背后生生裂开一条大缝。 竟是将那刚做的春衫生生撑做两半! “这是怎么回事?!”牛小叶怒了,“给我把针线房的婆子叫来!还有我大哥!真是反了你们,连我的东西都敢昧下,我看她们是不想活了!” 水桃和枇杷一边忙乱着将牛小叶扔在地上的春衫拾起来,一边连声道:“大姑娘息怒!大姑娘别急!” “别急?!你看看外面都什么时辰了?马上花轿就要出门了,我还在家里磨蹭!怎么去看花轿去?!”牛小叶说着,眼圈都红了。 她一大早起来,如同新娘子一样梳洗打扮,就是要等下跟大哥,还有王二哥出去看神将府的花轿去。——她不想被那个出身其实不如她的盛思颜比下去…… “大姑娘,奴婢觉得……是大姑娘……比去年冬天……长个儿了。”枇杷结结巴巴地道,当然不敢说牛小叶是长胖了。 其实牛小叶比去年冬天真是胖得太多。 她自己还不觉得,但是看在她们这些丫鬟眼里,是再明显不过了。 “长个儿?那些针线上人就更该罚!怎么能不预留一些尺寸?!”牛小叶跺脚叫着,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 牛大朋赶了过来,问道:“怎么啦?” 牛小叶胡乱裹了件在家里穿的大袍子冲出来,带着哭腔道:“大哥,你看,那些人欺人太甚!不仅在我的镯子上偷工减料,还在我的衣裳上偷工减料!你看,你看,一穿就裂了!” 牛大朋看了看那些撕破的衣衫,再上下打量了牛小叶一眼,带着古怪的神情道:“……你怎么胖了这么多?” “什么?!”牛小叶尖叫,“你胡说!你胡说!我哪里胖了?!我明明瘦了!早就瘦了!”说着,她抓着身旁丫鬟的手,急切地问道:“我胖了吗?我是胖了吗?” 那丫鬟被她赤红的面容吓到了,愣愣地点点头,“是胖了些……” “你放屁!”牛小叶怒吼着一巴掌扇了过去,然后冲回屋里,站在半身镜前细看。 冬天的时候,一直是大袄、皮裘和大氅,纵然胖了也不觉得。 但是现在换上单薄的春衫,满身的肥肉再也藏不住了。 只见镜子里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凹凸有致,略为丰满的少女躯体,而是如同大厨房里大圆桶一样圆滚滚的身形! 这明明是几年前,她没有被盛七爷治好前的样子…… “啊——!”一声狂叫从屋里传来,还有镜子被砸得稀里哗啦的声音。 门外的牛大朋摇了摇头。 他的小厮匆匆忙忙跑过来道:“大公子,王公子说他先出去了,神将府的花轿马上就要过来了。” 第244章 成亲 牛大朋一听,忙跟着就出去了,根本就没有再有功夫理会牛小叶。 牛小叶在屋里哭着砸了所有的镜子,到底还是舍不得不去看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联姻的盛况,最后找出了当年她胖的时候做的旧衣裳,委委屈屈换上了,跟在牛大朋和王毅兴身后出了门。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 空中一轮红日已经西斜,摇摇欲坠地挂在大夏京城的城门上头,如同一个大红灯笼一样,看得人喜气洋洋。 周怀轩穿着大红烟霞锦的新郎吉服,头戴插了金花的双翼玄色帽冠,一头黑黢黢地头发从貌冠后沿垂下来,垂在肩上,黑得发青。 骑在一匹罕见神骏的枣红马身上,周怀轩面色依然是淡淡的,天人般俊美的容颜在吉服和夕阳的映衬下,如芝兰玉树般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路行来,大夏京城无数女子看得痴了过去,不由自主跟着往前挤。 神将府的军士沿街排成长队,一路从神将府一直排到盛国公府门口。 看热闹的人群只有在站岗的神将府军士身后推推搡搡,或者爬上沿街的大树,好能将这一幅迎亲的盛况看得更加清楚。 大夏皇朝上一次有这样热闹的亲事,还是五十多年前太皇太后出嫁时候的事。 后来的先帝夏明帝和现在的皇帝夏启帝都是在做皇子的时候成的亲,当然没有这样迎娶皇后一样盛大的婚礼。 当然,神将府不过是国公府,就婚礼的仪制来说,还是比皇室要低一等。 但是已经极为热闹了。 周怀轩身边带着的花轿,是南海沉香木所制,高大如一座小屋子。轿身搭着红绸,轿顶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越来越暗的大街上。逐渐发出莹白的光,照得轿身周围三尺之地一片光亮。 十六个身材高大矫健的轿夫稳稳当当地抬着花轿。他们目光犀利。脚步警醒,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轿夫,走得也很快。 但是从神将府到盛国公府,他们也走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才到。 盛思颜自从梳妆打扮好了,就顶着沉重的凤冠,坐在自己的闺房里。 她依依不舍地看着这间屋子,有些感伤,但又觉得欣喜。想到要从此跟周怀轩携手过一辈子,她又充满了希望。 “大姊?”小枸杞趁人不备,悄悄地溜了进来。 盛思颜抬头,看见同样穿着一身红色小喜袍的小枸杞跑了进来,忙道:“你自己跑来的?你的乳娘呢?丫鬟呢?” 小枸杞忙道:“她们在外面回廊上呢。” 他抬头,看着盛思颜,轻声问道:“大姊,你今天是不是要离开家,去周大哥家了?” 盛思颜一窒,笑着点点头。“嗯,今天就要去了。”又道:“以后要改口叫姐夫了。” 小枸杞不明白,走过来趴在她腿边。将胖胖的头放在她的膝盖上,“大姊,你不带我去吗?” 盛思颜忍着笑,道:“过三天大姊就回来看小枸杞了。你要乖乖地哦!” 小枸杞居然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道:“姐夫不喜欢阿财,也不喜欢我。他不会让你回来的。” 盛思颜:“……” 她决定以后要好好跟周怀轩说说这个问题。 “小枸杞,不是这样的。你姐夫不是不喜欢你和阿财……”盛思颜想挽回一下周怀轩在小枸杞和阿财面前的形象。 “是吗?”小枸杞不是很信的样子,不过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用帕子包着的已经挤得稀烂的点心。“大姊,这个你带着上花轿吃。娘说。你一直不能吃东西……不吃东西会饿的。” 在小枸杞心里,饿肚子大概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盛思颜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从小枸杞手里接过那包点心,郑重放到自己吉服底下的袖袋里,“好,大姊带着了。多谢小枸杞。” 小枸杞点点头,再依恋地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看着小枸杞胖胖的小身子消失在门帘处,盛思颜低下头,更加恋恋不舍。 怔忡间,门帘再一次掀开。 周怀轩已经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 盛思颜沉吟片刻,觉得门口的感觉有些不太对,忙一抬头,却看见周怀轩已经来了,顿时惊讶地站起来,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地没有人提醒我一声?” 周怀轩走过来,淡淡地道:“我不让。” 好吧。盛思颜决定闭嘴。 周怀轩从一旁的喜盘上将大红盖头拿了过来,抖了一抖,亲手给盛思颜盖上了盖头。 一阵铺天盖地的红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觉得有些晕,但更多的是喜,胸中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塞得满满的,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来。”周怀轩简单说了一句,双臂伸出,已经将盛思颜打横抱了起来。 盛思颜双手紧紧抓着大红牡丹吉服上挂着的比目鱼双衡玫瑰绦,心里怦怦直跳。 幸亏蒙着盖头,不然她的脸得红成什么样儿,盛思颜暗暗想着。 周怀轩力气奇大,盛思颜本来就比较娇小,抱在他的臂间,只如抱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太瘦了,周怀轩默默地想…… 他的步伐很快,一路来到二门,然后走上往外院的大门口去的路。 盛思颜感觉到他们已经从二门出去了,有些不安地道:“……不坐轿子吗?” 难道就这样一路将她抱到大门口的花轿上?! 这一路不近啊亲! 总得有一两里路…… 周怀轩却没事人一样,双臂间拖着一个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直如没事人一般,比那些什么都没拿的人走得还快。 周显白上气不接下气跟在周怀轩身边一阵小跑,生怕给大公子丢脸…… 等他们走到盛国公府的大门口的时候,周显白已经实在忍不住了。扶着大门前的石墩子在那里呼哧呼哧猛喘气,“大……大公子,花轿在……在那边……”他断断续续地指着那边大得如同小房子一样的花轿说道。 周怀轩看也不看他。抱着盛思颜就往那边走去。 盛国公府门口看热闹的人更多。 “出来了!出来了!” “在哪里?新娘子在哪里?” “喏,新郎官抱着呢!”有人艳羡说道。 “什么?!不是新娘子的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的?!” “当然不是。盛大姑娘没有合适的娘家兄弟,所以周大公子就代劳了。”有人嘻嘻笑道。 从此以后,大夏京城里的姑娘们成亲,都讲究将让新郎抱着上花轿,这股风俗后来席卷大夏皇朝各地,取代了娘家兄弟背着上花轿的传统。 王毅兴挤在人群中,目光晦涩地看着周怀轩如同捧着一块易碎的珍宝一样,将盛思颜送上了花轿。 花轿的轿帘落了下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王毅兴的心,也一同遗落在那花轿里面。 “起轿!”前面的司仪一声长啸,盛国公府门口再次锣鼓喧天,一众吹鼓手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地迎着花轿往神将府行去。 周怀轩跟着上马,紧紧跟随在花轿旁边,虽然目光依然淡漠,但是嘴角已经有了愉悦的弧度。 带着淡淡笑容的周大公子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 于是人群中传来接二连三扑通扑通有人倒地的声音,都是被周大公子浅浅的笑意炫晕过去的女子…… 王毅兴又退了一步,整个人隐入街边大树的暗影里。 他怔怔地看着大红的花轿。还有锣鼓的喧天越来越远,连看热闹的人群都跟着走远了。 慢慢地,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连牛大朋都追着花轿去看了,最后他身边只剩下两个人。 文宜室和牛小叶。 王毅兴站在盛国公府大门口对面的大树底下,定定地看着那个威武的大门,还有大门台阶上站着的盛七爷、王氏,以及他们手里牵着的小枸杞。 王氏收回有些伤感的视线,淡淡地往王毅兴这边扫了一眼,对盛七爷道:“咱们进去吧。准备准备,三日后思颜就回门了。” 盛七爷应了一声,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还是看着花轿消失的地方不动弹,喃喃地道:“……比起嫁女儿。我还是愿意招女婿上门……” 王氏:“……”然后轻轻推了他一把,“进去吧。不要胡说八道了。你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女儿了。” 盛七爷嘿嘿一笑。弯腰抱起小枸杞,跟王氏一起走进盛国公府的大门。 盛国公府的门子忙关上了大门。 “王二哥,咱们走吧。门都关上了。”牛小叶轻声说道。 文宜室今日看见胖成这个样子的牛小叶,反而对她和颜悦色许多。 她跟着点点头,柔声道:“王公子,咱们回去吧。我给你做了牛楠人参枸杞汤,正好补身。” 王毅兴摇摇头,“你们回去吧。我要出去一趟。”说着,从她们身边离开,快步走到另一边,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上马,迅速往城门口行去。 这一刻,他只想出城,回王家村,回到他们以前在王家村住的地方…… 王毅兴走了,文宜室和牛小叶对视一眼,又各自将视线别开。 “文大姑娘保重。”牛小叶含笑点头,带着丫鬟回去了。 文宜室看着牛小叶痴肥的背影,淡淡一笑,也甩着帕子回王毅兴的宅子去了。 …… 前面神将府的花轿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神将府的军士依然密密麻麻排在街道两边,不许闲杂人等靠近花轿和迎亲的队伍。 天色越来越暗,街边的大红灯笼鳞次栉比地亮了起来。 就在盛思颜轻轻吁了一口气,从头上将沉重的凤冠轻轻取下来,想轻松轻松的时候,突然从花轿外头传来一声厉喝。 “周怀轩!你始乱终弃!是天下第一负心人!咱俩的事没完!你别想顺顺当当成亲!” 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似乎是从天而降,落在离她轿子不远的地方。 然后。盛思颜听见了兵器声、军士们的呼喝声,还有人群中骚动的声音。 看婚礼看到有女人骂新郎官是“负心人”,这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大家顿时沸腾了。 盛思颜的脑子特别好使。她不仅能对看见的东西过目不忘,而且能对她听过的声音也能“过耳不忘”。 这个女人的声音。她听着很耳熟。 她不知道的是,那女人的身手还特别厉害,转眼就把一群围攻上来的神将府侍卫打得落花流水,东倒西歪地躺地上叫唤。 周怀轩抿了抿唇,从马上飞身跃起,手里长鞭一抖,整个人从天而降,往那女人身上抽去。 那女人在地上急滚几圈。避开周怀轩凌厉的辫梢。 但是周怀轩的速度比她快得多。 她虽然避开了这第一鞭,但是周怀轩迅速跟上,又抽出第二鞭。 这一鞭不仅将她抽得惨叫一声,而且鞭子一卷,就把她捆了起来。 这女子依然不怕死地冲着盛思颜的花轿大叫:“……盛大姑娘,你不要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给骗了!他根本就不是人!你嫁了他,是一定会后悔的!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周怀轩出手如电,扼住了那女子的喉咙。 那女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居然从周怀轩手里逃脱了,跟着大叫:“怎么?你怕了?掐着我的喉咙不让我说话!”一边又对盛思颜的花轿大叫:“盛大姑娘!你不要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禽兽骗了!他当初说要娶我。却始乱终弃……”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实在听不下去了,在轿子里清脆地道:“这位姑娘。请你离开。今儿是我和周大公子大喜的日子,你若是想来恭喜,可以去神将府喝杯喜酒。如果是想捣乱,神将府的刀箭无眼,你好自为之。” 一向温软的盛思颜说话也有这样软中带硬的时候,就连周怀轩都忍不住看了轿子一眼,目光中的笑意更盛。 那女子吃了一惊,没料到盛思颜根本不为所动,很是不解。 她都说了她跟周怀轩有暧|昧关系了。盛思颜难道真的不在意? “盛大姑娘,别说我没警告你。这个男人。不是你想得那样好,你真要嫁给他。以后不怕尸骨无存?”那女子更加居心叵测地说道。 盛思颜大怒,沉声道:“够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既然这样不懂得尊重别人,也别怪别人不尊重你!——你给我滚开!”平生第一次,盛思颜用了个重重地“滚”字。 那女子又是一愣,大声道:“盛大姑娘,你一定要信我的话!” 盛思颜淡笑,一字一句地道:“我又不认识你,为何要信你的话?我在你眼里那么傻,不信自己的夫君,非要信你这种不知所谓的人的话?” “你擅闯别人大婚的仪仗,无礼至极;在众人面前说跟男人的私隐,无脸至极;还非要我相信你那些无稽之谈,无脑至极!试问你这样无礼、无脸、无脑的贱人,有什么理由让我相信你的话?!” “说得好!”人群中轰地一声传来一片叫好声,众口一词,都在嘲笑那个突然冒出来扰乱迎亲队伍的人。 那女子没料到盛思颜居然这样伶牙俐齿,一时想不出回应的话,狠狠盯着花轿,目露凶光。 周怀轩微笑。没想到盛思颜那样小猫一样慵懒温顺的人,也有这样摇身一变,成为小野猫,露出她尖利的爪子和牙齿的时候…… “……你不要后悔!”那女子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威胁盛思颜。 盛思颜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将杀手锏抛了出来,“白婉公主,请你速速滚开。不然我大夏皇朝的军士可不是吃素的!” “是白婉公主?!居然是白婉公主?!”人群中有人惊呼。 “明明白婉公主生得不是这个样子啊?!” 白婉名义上是西北夷族的公主,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堕民里面的公主。 那女子瞳孔猛地一缩,她没料到,自己都易容成这个样子,这个盛思颜居然还是将她识破了…… 她不知道的是,她能易容。但是却没有伪装声音。 盛思颜耳力灵敏,而且只要是听过的声音,她就过耳不忘。 她虽然是多年前听过一次白婉公主的声音。但是她依然记得很清楚,轻轻松松就揭开了她的伪装。 周怀轩当然早就认出来了。所以他才亲自出马跟她对战。 白婉是堕民的公主,本事自然不是一般的军士能比拟的。 白婉的身份一暴露,她立刻发现人群中有人向她逼了过来。 糟了……白婉心里一沉。 她这一次,是听说了周怀轩大婚的消息,瞒着族里的长老们,偷着跑过来的。 她死活不信周怀轩会成亲这件事,非要亲眼看一看。 结果亲眼一看,她就受不了了。非要出来给周怀轩添堵不可。 只可惜她算错了盛思颜。 白婉手一抖,一包粉末往人群中撒去,同时自己急速后退,飞身要离开这里。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夫人让你滚,你就得滚。”说着,手里长鞭一抖,那鞭子突然长了一丈,如同一条长蛇一样卷上白婉公主的腰间,将她往后一扯。 她收势不及,重重地摔在地上。如同滚地葫芦般骨碌碌滚了出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走。”周怀轩翻身上马,如同没事人般。带着花轿继续前行。 吹鼓手继续吹吹打打,人群更加群情激奋,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神将府门口。 神将府门口正门大开,门前张灯结彩,红绸飘扬,一连串大红灯笼将整个神将府的围墙全部装点起来,喜庆非常。 一路跟过来的喜婆忙要上前领新娘子下轿。 周怀轩却先从马上下来,淡淡地看了那两个喜婆一眼。 那眼神看得两个喜婆直哆嗦,忙缩在一边。不敢上前。 周怀轩从她们面前走过,径直掀开轿帘。向里面伸出手。 盛思颜早已经将凤冠戴回去,也盖上了盖头。 周怀轩的手修长洁净。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盛思颜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周怀轩托着她的手引她下轿,然后将喜绸的一端塞到她手里,另一端握在自己手里,领着她往神将府里面行去。 从人口简单的盛国公府,嫁到人口众多、权势更盛的神将府,盛思颜不是不忐忑的。 但是在她进门的第一天,周怀轩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从她下了花轿,到进了神将府的大门,坐上往二门上去的小马车,周怀轩都一直跟在她身边,没有一分一毫离开她。 她听王氏说过,按照习俗,从她上轿到拜堂,应该都是对方府里的喜婆陪着她。 男人只会在拜堂,和……洞房的时候出现。 但是周怀轩出人意表地一直跟着她,没有让任何喜婆隔开他们两人的距离。 这种陪伴和体贴,比任何东西都让她怦然心动。 马车到了二门上,周怀轩托着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然后在前面拉着红绸,一路领着她,来到神将府内院拜堂的地方。 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孙成亲,这是多年来整个神将府最热闹、最重要的喜事。 整个周家宗族的人似乎都来了,还有京城里面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各种好友同袍,将神将府内院的大堂挤得水泄不通。 周怀轩不得不一路护着盛思颜,才带着她来到拜堂的地方。 来到堂上的时候,周怀轩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神将府的地方大得很,却偏偏在这里挤做一团,这根本不是热闹,而是有人故意在给他好看…… 周怀轩看了一眼三房坐的地方,又看了看盛思颜,最终还是在心里摇摇头。——还是再等一等吧。阿颜还小,不用急着管家……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着站起来,道:“快来快来!我要看他们拜堂!他们拜了堂,我这个老头子才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司仪忙大声道:“新人拜堂咯!”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到底是神将府的大婚,很有军人作风,居然这样言简意赅,就完成了整个大婚的仪式。 盛思颜很是满意。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众人纷纷上前,举杯向周怀轩恭喜祝贺。 第245章 禽兽 周怀轩脸上还是淡淡的,并未看他露出新郎官常见的喜笑颜开的表情,但是他这次对于来敬酒的人几乎是来者不拒,比以前冷冰冰连搭理都懒得搭理的情形好多了。 周围的宾客明显意识到这一点,忙抓紧了这个机会,来敬酒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盛思颜头上还蒙着红盖头,她看不见堂上的众人,但是她能看见很多双腿在她面前的地上挤来晃去。——怎么会这么挤呢? 盛思颜心知不对,慢慢往周怀轩身边靠过去。 就在这时,周老爷子对周怀轩招了招手,让他过去说话。 周怀轩刚走了一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观礼的人群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嫌隔得太远看不真切,居然一下子都往前涌。 站在最前面的人被后面的人群一推,一堆人猛地扑了过来,正好是朝着盛思颜的方向。 周怀轩回头就知不妙,忙回身跨步,要去拉盛思颜一把。 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上前,托住了盛思颜的胳膊,将她一拽,才躲过了被人墙压在地上,变成“肉饼”出丑的噩运…… 那人正是周家的四公子周怀礼。 他沉声说了一句:“大嫂,小心。”然后就放开了盛思颜的胳膊。 周怀轩面沉如水,走过去径直揽着盛思颜的腰,一言不发带着她扬长而去,离开喜堂,回自己的新房去了。 盛思颜听出来刚才是周怀礼帮了她一把,本来想谢谢他,但是感觉到周怀轩不悦的心情,她还是忍住了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紧紧依偎着。来到了他们的新房清远堂。 因是周怀轩大婚,没人敢闹他的洞房。 刚才在喜堂上他周大公子又翻了脸,因此前来祝贺的宾客也很知趣。都在宴客的花厅吃喝玩乐,没有人敢冒着惹怒周大公子的危险。用生命来闹洞房…… 刚才在喜堂的意外,真是拿捏地极准。虽然粗糙,但是管用,而且无伤大雅,就算周老爷子知道了,也不可能大动干戈,也只能付诸一笑,最多记在心里。 盛思颜想通了这一层。反倒笑着劝周怀轩,“咱们先前太张扬了,那些人心里不舒服,就当养的小猫小狗动动爪子,等闲了再收拾他们。你别往心里去,今儿是我们大喜的日子……” 周怀轩缓缓点头,“嗯”了一声,帮她掀开里屋的帘子,带着她进了洞房。 从喧闹嘈杂的喜堂一下子来到安静温暖的卧房,盛思颜只觉得耳边的嗡嗡声依然不绝于耳。 周怀轩扶着她的腰。让她在拔步床上坐下,然后拿了一支非金非银的挑秤,将她的红盖头揭了下来。 盛思颜含笑抬头。一双凤眸如同一湖清澈的春水,要将他溺毙。 周怀轩嘴角漾起淡淡的微笑,将盖头扔到一旁的托盘上,道:“沐浴吧。”说着,走了出去。 盛思颜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起身将大红吉服里的点心拿出来放到桌上。 陪嫁来的两个小丫鬟小柳儿和茜香过来给她浴房的浴盆里加热水。 薏仁过来给她通头卸妆,又道:“姑爷给大姑娘准备了宵夜,吃了再去沐浴吧。” 盛思颜确实有些饿了。点头道:“端来吧。” 薏仁捧过来的是一碗飘着瓢儿菜的鸡汤蟹肉小混沌。 盛思颜一口气吃了五个,就放下不吃了。自己去沐浴。 从浴房出来,她看见周怀轩已经进来了。半靠在床上,抱着双臂,不知在想什么。 “去哪儿了?”盛思颜笑着问道,有些口渴,取了桌上的茶盏就要喝。 “别喝,凉了。”周怀轩起身走过来,从她手边拿走茶盏,另换了温热的过来。 盛思颜轻抿一口,就放下了,走到屏风后换上寝衣。 这是王氏专门为她准备的,深紫红色暗花软绸紧紧包在身上,妥帖如同第二层肌肤。 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新房里燃着一对儿臂粗的大红牛油烛,照得整个新房里亮堂堂的,竟然没有一丝烟火气。 烛火映在她深紫红的寝衣上,将她整个凹凸有致的轮廓勾勒出来。 她素着脸站在装点得美轮美奂的新房里,如同五彩缤纷中的一抹水墨山水画,却又带了一点点亮彩,既有少女的稚色和赧然,又有少妇的潋滟和风情,几种不同的感觉交织在一起,有股难以抵抗的诱惑力。 周怀轩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眸色越发深沉。 盛思颜见周怀轩也换了寝衣,头发上还有一丝水汽,就知道他也已经沐浴过了。 刚刚在喜堂上被人敬酒沾染的满身酒气,早已洗刷得干干净净。 盛思颜羞涩地笑了笑。 周怀轩向她伸出手,“夜了,歇吧。” 盛思颜点点头,不由自主红了双颊。 两人携手入床。 盛思颜先钻到被子里面。 新房床上的铺盖都是盛家人过来铺陈的,也是她的丫鬟熏的被子,有她熟悉的味道。 盛思颜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周怀轩单手一挥,将帐帘放了下来。 如同一座小屋子一样的拔步床里顿时黑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盛思颜的眼睛才适应了,看得见红烛透过帐帘照进来的微光。 周怀轩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脸,一起躺下。 盛思颜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但是周怀轩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将她翻过来,背对着他,睡在他的臂弯怀抱里。 盛思颜没有挣扎,柔顺地躺在他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可是就算她不动,他也不动,他的身体依然起了变化。 “睡吧。别多想了。”周怀轩亲了亲她的后脑勺,“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来日方长。” 盛思颜回头。看了他一眼。 见他两眼下有着淡淡的淤青,像是昨夜没有睡好。但脸上的表情,又像是有着从未有过的满足和笃定。 “睡吧。”他淡淡地说,很快闭上眼睛,先睡了。 这意思,是今晚会放过她? 盛思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虽然她也很累,很紧张,甚至有一点点逃避的心思,但是他抱了她在怀里什么都不做居然就睡了。她还是有些淡淡的不爽。 这可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她想起来以前他偷着来她家看她的时候,都能抱着她连亲她半宿不重样,现在成亲了,两人能正大光明亲热了,他反倒又睡了…… 难道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盛思颜在透着暗红烛光的帐帘中瞪了他一眼。 很快听见他均匀的呼吸慢慢响起来,睡意像是会传染一样,盛思颜的眼皮也耷拉下来。 她背对着周怀轩躺在他怀里,久久不见他有动静。便也慢慢阖上眼,睡过去了。 可是没过多久,盛思颜就感觉到他的那处越来越火热。越来越硬实。 那里的剑拔弩张抵得她不舒服。 盛思颜悄悄地往外挪了挪,离他那处远点儿。 周怀轩好像就算睡着了,也能察觉到她的动静。 他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抱了回来,身子在她身后挪了挪,重新抵住她腿窝处那个软软的地方,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 盛思颜一窒,在黑暗中磨了磨牙。 周怀轩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她身上无一处不软乎。无一处不香甜,就算在睡梦里。他也不想放开手。 盛思颜躺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舒服。又想往前面挣开。 周怀轩用手箍紧了她的身子,闭着眼睛喃喃道:“……你就让我抵一会儿,就一会儿。” 盛思颜只好僵着身子让他抵住。 她不知睡了多久。 许是换了个地儿,她睡的并不安稳。 辗转反侧间,总是有股热意从高处袭来。 她不依地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仿佛被铁链锁在床上一样,动弹不得。 盛思颜耸然而惊,突地睁开眼睛。 她看见的并不是纯然的黑暗,而是有暗红色的烛光从织得细密的鲛绡帐帘处透进来。 周怀轩这时居然已经醒了。 他半侧着身子,一支胳膊撑着头,胳膊肘枕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身边的她。 一缕头发从他额上垂下来,散乱却诱惑,盖住他小半个额头。 他的目光幽深,像一口看不见尽头的深井,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引诱她深陷进去。 盛思颜也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他半敞的寝衣领口往下移。 周怀轩的胸膛很是宽广健硕,但是腰却不是那么粗,很是精壮,导致从胸膛往胯骨的地方迅速收缩,显得腹部上六块强壮的腹肌细致分明。 而腹肌之下,是两条线条极为鲜明的“人鱼线”,引诱她的目光不断下移。 不能再看了! 她马上抬头,定定地看着周怀轩如天人般俊美的容颜。 如他这般样貌的男子,一般身子都会比较瘦弱。 但是周怀轩衣裳下面的身体,完全颠覆了她的概念。 他也可以说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吧,不过是男版的…… 暗红的烛光下,他的肌肤带了一丝铜色,极有质感,看得盛思颜忍不住想吹一声口哨。 而她确实也吹了……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寝衣拉得更开,慢条斯理地道:“……我冷。” 盛思颜鬼使神差一样俯身上去抱住他,用自己的身子给他取暖。 周怀轩一把搂紧她,狠狠地低头吻了下去,带着凉意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隔着贴身的寝衣,揉上她挺翘的胸乳。 虽然以前也碰触过,但是感觉完全不能跟今天相提并论。 “我本想等你及笄……”他含着她的唇,含含糊糊说道。 盛思颜有些感动,开始热情地回吻他。不像以前只是处在被动承受的状态。 她的小舌钻入他的齿间,贴住他的舌头顶弄,然后咬住了他的舌尖。细细一吮。 周怀轩倒抽一口凉气,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声音中带着再难克制的隐忍:“……你不要后悔。” “我不悔。”盛思颜在他身下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一只手悄悄伸出,在他下腹的人鱼线处轻轻抚弄,在他身上带起一股又一股酥麻,刺激得他的双眸渐渐转为暗红,和帐帘外的灯火一样的颜色。 周怀轩脑子轰然一声,所有的坚持、等待和忍耐全部坍塌。 他不想再等。不想再忍,更不想让她在他身上玩火…… 他断然出手,抓住她身上的寝衣领口,嗤的一声往两边撕成两半,露出深紫红色的寝衣里面包裹着软弹弹,肉香四溢的丰满娇躯。 盛思颜低头,看他在自己胸前肆虐,一双插入他的头发里,抱着他的脑袋,难耐地呻吟着。“……不用再吸了……” “不舒服吗?”他微微松开口,从她胸前抬头看他,眼底的*和痴迷交织在一起。 也不是不舒服。只是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她只能感受到自己,感受到被他抚弄的地方才是存在的,才是真实的。 这种完全将自己全身心都托付于他手掌的感觉让她很陌生。 她不知道如何说,只好在他手掌中辗转。 他忍不住想呻吟,但是抬头看见盛思颜紧张的眼神,他还是忍住了,道:“……你忍忍,我怕伤了你……” 盛思颜点点头。咬牙忍着。 快意在她身子里聚集,她不能思想。不能呼吸,整个人如同坐在他的指尖。任他肆虐、耕耘。 一股白光在脑海里闪过,所有的快意如同山洪一样在她身子里爆发,从那一点流向四肢百骸,冲刷着她整个身子。 她在他指尖绽放了第一个花季。 周怀轩抬头,微喘着气,定定地看着她迷蒙的双眸,微张的唇瓣,全身如同涂了嫣粉的细致肌肤,略一碰触,就如同波浪一样动荡不休。 高耸的胸,丰润的股,无一不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的喉咙紧了紧,咽了一口口水,哑着嗓子道,“我来了……” 他的坚硬,和她的柔软契合得严丝合缝,一丝一毫都不差。 盛思颜失神地紧紧搂着他宽阔的肩背。 她是一尾被刺在铁纤上的鱼,他是她的主人。 他让她生,她就生。 他让她死,她就死。 他的感觉却也不比她强多少。 虽然他占据了主动,但是身下的女子别说动弹,只要略一呻吟,或者看他一眼,他就觉得浑身颤栗,像是要马上丢盔弃甲一样。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但是身下的女子完全主宰他所有的感受。 她对他笑,他就在天堂。 她略一皱眉,他便落入无间地狱。 他从来没有这样失控的感觉,但是确确实实,在她身上失了魂。 她睁着朦胧的凤眸,低低地叫他一声:“……怀轩……” 他如听仙乐,就此在她身子里释放出来。 一时事毕,两人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头贴着头,胸贴着胸,脚并着脚。 盛思颜等了一会儿,见周怀轩还是不动,忍不住道:“……你太重了。” 周怀轩移开身子,翻身躺在床上,长臂一伸,将软得如同一滩水的盛思颜抱在身上,一本正经地道:“下次我让你在上面。” 盛思颜冲他呲牙咧嘴,暗暗发狠道:姐不发威,当姐是病猫了是不是…… 夜正长,春情正浓。 屋里并没有风,红色牛油烛的烛光却不时跳跃来去,如同地震一样,震颤不休。 …… 一夜缠绵,两人几乎到天亮才沉沉睡去。 丫鬟在门外着急地唤了半天,才将他们两人叫醒。 盛思颜躺在枕头上,看着周怀轩*地从床上坐起来,手臂探出,将帐帘打开,掀开被子下床。顺手取了床边的中衣过来,往身上套。 他背上还有隐隐看出几道指甲的划痕。 盛思颜想起昨夜的一切,咬牙切齿地道:“……你果然很禽|兽。” “我还可以更禽|兽。就怕你受不了。”周怀轩淡淡地道。 盛思颜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悄悄嘀咕道:“姐才不会受不了……” 她的声音小的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但是正起身穿衣裳的周怀轩却听见了。他停了一会,将身上的衣裳一扔,迅速转身将她推倒,俯身下去,“……那就更禽|兽吧……” …… 又是一阵*,将盛思颜彻底吃干抹净。 周怀轩再次起身穿衣。 盛思颜的面颊更红,她软绵绵地躺在枕头上,连手掌都合不拢。她斜睨周怀轩一眼,低声斥道:“你刚才那是什么姿势?!” “什么姿势?”周怀轩没事人一般穿上外袍,心里却是一荡。 他没想到,盛思颜的身子真是出奇柔软,当真柔若无骨,可以依着他的心中所想,摆成任何他想要的形状。 虽然她没有什么力气,但是那股搅缠不休的韧劲儿,不管里外都让他留恋往返,回味无穷…… 周怀轩穿好衣衫。含笑凑上去,在她脸上嗅了嗅:“才刚我又想到一个新的姿势,要不要再试试?” 还试?! 盛思颜脸上能滴出血来。 昨晚她破身的那一刻。许是血气太盛,让周怀轩几乎疯了,带着她一起燃烧、绽放……她现在一想起来,都觉得没脸见人了…… “不要!”她坚定叫道。 “真的不要?我让你在上面。”周怀轩一本正经地道。 “才不信你!”盛思颜控诉他,“昨晚你说了几次让我在上面?——你自己数数!最后还不是每次都把我压在下面!” 周怀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盛思颜警醒地看着他,问道:“你在想什么?”一边把被子拉得更紧,将自己紧紧裹起来。 “在想我昨晚说了几次让你在上面。”周怀轩淡淡地道,看了她一眼,“是你让我数的。” 他的目光非常真挚诚恳。似乎真是一个算术问题,而大清早就让他算算术。全是她的错一样! 盛思颜气结,她飞起腿。一脚踹出被子,往床边的周怀轩身上踹去。 一腿踹了出去,她才觉得身下一凉,发现自己身下光溜溜的,居然连底裤都没有穿! 这厮昨天实在是太荒唐了! 盛思颜怒视着周怀轩。 周怀轩却看得怔住了。 这天外飞仙般的一脚当真是春光无限,看得周怀轩眼睛发直。 他一伸手,便捉住她踢出来的玉白小脚,重重捏了一把,然后恋恋不舍地塞回被子里,看着她,用鼓励的口气对她说:“再踢,再踢一下。我站在这里给你踢,最好踢得再高些……” 盛思颜的脸上只能用灿若红霞来形容。 她低叫一声,连脑袋都缩回被子里,用被子死死捂住全身,羞愤地想:“这厮怎么能这么禽兽?!而且禽兽得浑然天成、天怒人怨、天下无双……” 第246章 无间 屋子外头,两个大丫鬟木槿和薏仁急得团团转。 “刚才不是听见起来了吗?”薏仁悄悄说道。 木槿想了想,鼓足勇气,又高声道:“大公子、大少奶奶,该起身了!还要去认亲敬茶呢!” 周怀轩回头看了一眼藏在被子里的盛思颜,“我先出去了。” 盛思颜没有做声。 周怀轩便走了出去,让木槿和薏仁进来伺候。 两人一进屋子,就闻到那股略带腥膻的味道,忙三步并做两步,将窗子推开换气。 盛思颜从被子里探出头,对薏仁道:“给我拿件中衣过来。” 薏仁一愣,忙去拿了一件崭新的中衣过来,走过去扶着她起身换上。 盛思颜呲牙咧嘴地坐了起来。 昨夜所有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刹那都回到她身上。 刚才她羞愤之下踹了一脚,身下更是火辣辣如烧灼般痛不可耐。 她处子新开,却承受了他昨夜的需索无度。 开始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但是后来有多舒服就说不上了。 但她没有拒绝他,而是尽力顺着他的意,因为她知道他这一个多月忍的多辛苦…… 她身上虽然疼,但是她对那痛甘之如饴。 “去把那边的膏子拿过来。”盛思颜低声道。 薏仁取了膏子过来,打开一看,昨晚还是满满的一盒,今天就只有一半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盒子递给盛思颜。 这盒特制的膏子,是她娘王氏专门给她做的,为了她成亲头一个月打算,本是可以用一个月的。 但是昨晚就用去一半。 如果没有这盒膏子,她昨晚根本就活不出来…… 清凉的药剂缓解了那处火辣辣如同烧灼一般的痛感。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薏仁看着盛思颜身上的痕迹。心有余悸地道:“……大姑娘,姑爷昨夜也太狠了……” 盛思颜知道周怀轩的耳力特别灵敏,不想让他听见。忙对薏仁使了个眼色,让她闭嘴。嘴里却是轻松地道:“没关系,你家姑娘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够应付地……”一边扶着薏仁的肩膀,慢慢蹭下了床,往浴房去洗漱去了。 …… 此时吴国公府的内院明瑟院。 院外的树上,鸟声啾啾,婉转吟唱。 吴婵娟在郑素馨的床边趴了一夜。刚刚被鸟声吵醒了。 她揉了揉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打了个呵欠。 一抬头,看见她娘郑素馨早就醒了。 “……娘……”吴婵娟凑过去,抓住郑素馨的手,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手掌心里。 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昨夜就成亲了,新娘却不是自己,她悲从中来,又一次低低地哭了起来。 郑素馨不能动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眼里有些着急。但又说不出话来,只好以目示意,希望吴婵娟能抬头看她。 吴婵娟将自己的脸埋在郑素馨手掌心里。哽咽着道:“娘,周大公子……昨夜成亲了。” 郑素馨目光一凝。 她躺在床上这么久,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每天只数着白天和黑夜,早就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娘,我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周大公子娶了盛思颜,这是为什么啊?他不在乎她的出身吗?”吴婵娟不明白。她一直以为,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门当户对才能成亲。 郑素馨眼里露出不屑的神色。 吴婵娟一抬头,郑素馨眼里的不屑神色就消失了。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温柔。抚慰着吴婵娟刚刚被现实伤得很重的心。 “娘,你快好起来吧。周大公子成亲了,那我要嫁给谁呢?”她很是茫然。她本来一直以为她会嫁给周怀轩…… 郑素馨瞪了吴婵娟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在她看来,如果看上了一个人,那就要竭尽全力将他弄到手。 如果不能,就要毁了他爱的那个人,这样才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自己的女儿,怎么连这点狠劲儿都没有? “娘,周大公子和盛思颜的婚礼好热闹,好盛大,都说不比皇室当年娶太皇太后时候差呢……”吴婵娟伤心了一会儿,转而又想到昨日看到的神将府和盛国公府联姻的的大场景,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 她到底才十五岁,要到年中才满十六岁,比盛思颜只大一岁。 郑素馨听了,只想嗤笑! 论婚礼的盛大场面,有谁能比得过上一世郑想容嫁给做了皇帝的二皇子夏昭为元后的场面!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一世,郑想容可是在她手上栽了个大跟斗,别说荣华富贵,就连尸骨都无存! 郑素馨嘴角含着一丝微笑,一点都不后悔自己这一世的选择。 不管怎样,那个只会讨好卖乖的贱人被她挫骨扬灰了。 她微微笑着,想起了这一世是如何把郑想容带到沟里去的。 …… 那一年,郑想容突然掉到郑国公府后院的池塘里。 上一世的时候,她就是在原本的郑素馨跳进池塘里救郑想容的时候穿越而来。 这一世,她也是在郑想容掉进池塘里的时候重生的。 不知怎地,这一世的郑想容,在她重生之前,极是怕她,跟她前身的关系并不融洽。 她本来想重生之后马上将郑想容弄死算了,这样她再也不会挡她的路。 结果因郑想容并不亲近她,她根本无法找到机会,只好改变策略,开始做一个无微不至的知心大姐。 这样过了一年,她倒是改变了主意,不打算马上弄死她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时候她们都还小。身边的丫鬟婆子乳娘太多,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弄死。 时日一长,她终于得到了郑想容的信任。 她也开始塑造一个新的郑想容…… 她把她的秘密跟她分享。甚至让她去见了一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郑想容开始是很害怕的,但是更害怕她姐姐因此被人抓去当怪物烧死。 因此她听了她的话。做了她让她做的所有的事。 直到那一天,二皇子来他们家,见到了郑想容。 那一天,就是她又一次苦难的开始…… 她没有气馁。 在最初的震撼过后,她选择了嫁人,退居幕后,默默地观望。 她甚至给他们俩制造各种机会,帮他们找地方幽会。让他们一步步滑向不可收拾的深渊…… 直到郑想容怀了身孕。 郑素馨才开始收网。 ……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妹妹,你知不知道,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能联姻?”郑素馨忧心忡忡地道。 郑想容怅然点头,“是,我知道。” “那你还……”郑素馨很是惊讶。 “他想要,我……愿意。”郑想容鼓足勇气道,“大姊,你给我看的那些话本子上,都是这样的故事。我们一定会有圆满的结局的。” 郑素馨心里得意,但是面上还是摇头道:“你先别跟别人说。我回去想想法子。在你们能成亲之前,这个孩子你不能要了。” “不!”郑想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她,“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可是……如果你生下它。以后你要如何嫁人呢?”郑素馨看了看她的肚子,想起自己刚刚出生三个月,却又瞎又傻的女儿吴婵娟,心生一计,轻轻问道。 郑想容抿了抿唇,“那是以后的事。我除了阿昭,谁也不嫁。如果不能嫁给他,我一辈子在家里做老姑娘,把孩子拉扯长大……” “嗐。你还是个孩子呢,就说这样置气的话。”郑素馨劝了她一番。然后告辞离去。 回去之后,她依着前世的印象。去见了一个人,跟他暗示了几句话。 京城里的气氛就骤然紧张起来。 没几天,郑想容在一次跟她出去逛店铺的时候,被人追杀,她“奋不顾身”救了她。 然后,顺理成章地,她将她带走,和她刚出生三个月的孩子吴婵娟一起带到了吴家庄。 她将郑想容藏到了吴家庄她的“秘密”里面,一边监视着她,一边给自己的孩子补身子,打算在她过了周岁之后,做一台大手术…… 她鼓动郑想容给家里人写信,让他们不要担心。 然后再偷偷换了信,免得郑想容在其中做手脚。 她是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其实极聪明,也不好糊弄。 就在她的肚子越来越大的时候,郑想容大概慢慢想明白了整件事。 其实郑素馨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郑想容是如何识破她的计策,开始计划要逃出她的“秘密”的。 也许,是从她找她要针线,开始给孩子做襁褓和肚兜的时候。 郑素馨看着郑想容用她教她的乱针绣绣小黄鸭,在心里笑得直打跌。 后来孩子出生,她亲眼看着郑想容给那个漂亮的孩子系上肚兜,包上襁褓。 “就让你们再快活一个月……”郑素馨默默地算着日子,开始手术倒计时。 而郑想容,也开始了她不断试探的逃亡。 刚生下孩子的第二天,郑想容不顾自己正在做月子,硬是抱着孩子,从她的“秘密”里冲了出来,想逃回郑国公府。 可是郑素馨防范得那样严密,怎能让她得逞?! 在郑想容被别人看见之前,她已经追了过来,一棍子将她打得头破血流,把她和孩子都拎回了她的“秘密”中…… 第247章 救女 是在郑想容生下孩子后的第二天,她们姐妹才正式翻脸吧…… 郑素馨看着自己女儿哭得双目红肿的样子,很是恨当初自己没有再仔细一点。 如果那时候她能再去鹰愁涧下面的悬崖里搜一搜,将那孩子也烧了,现在也没盛思颜和盛家什么事了……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郑想容这一世的最后一段日子。 …… 她拽着郑想容的头发回到自己的“秘密”里。 那是她的天地,不为人知的天地。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别的穿越者,他们只会怀疑郑想容“别有洞天”,绝对不会怀疑到她郑素馨头上! 上一世,她就是太不谨慎了,费尽心机,最后还是死在太后手里…… 被她拽回来的郑想容对她苦苦哀求,求她放她孩子一条命。 看见她这个样子,郑素馨仿佛看到自己上一世,向郑想容苦苦哀求,让她把二皇子让给她…… 这种时来运转的快意让她真正有不虚此生的感觉。 但是她对这孩子的命早有打算,又怎会白白放过? 不过没必要让郑想容知道罢了。 “妹妹,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对你孩子怎样呢?你知不知道她有多重要?我怎么敢不让她活呢?”郑素馨记得自己咯咯地笑。 想容快疯了,她也快疯了…… 都是这贱人的错! 若不是她有意勾引二皇子,二皇子又怎会看上她?! 连婚前私通都肯做,不要脸! 郑素馨笑着在郑想容脸上啐了一口,用绳子将她捆了起来,塞在手术台下面的笼子里。 那个孩子,她有大用的。当然好好地被她养了起来。 她甚至找了一个身体健康的乳娘悄悄地奶这个孩子。 为了自己的孩子,她需要一个身体健康的孩子来做手术。 郑想容为了救出孩子,跟疯了一样拼命反抗。 她硬是在手术台下的冷硬边缘上蹭了五天五夜。将手腕都蹭得血肉模糊,差一点露出骨头。才把绳子蹭断。 趁着她不在的时候,郑想容又一次逃了出来。 但是这一次,她花了太多时间找孩子。 等她将那孩子找到的时候,郑素馨又赶来了。 “……妹妹,你这样三番五次给我添麻烦,我很难过啊。”郑素馨笑眯眯地道,“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的。我孩子病得厉害,你总不想你外甥女一病不起吧?” 郑想容求她。“大姊,你有孩子,我也有孩子。你就体谅体谅我一个做娘的心吧。我向你发誓,如果你放我出去,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你对我做过的事!包括二皇子!” “你真的不说?”郑素馨静静地看着她,“那你发誓。你发个毒誓。” “我发誓!”郑想容大喜,立刻跪了下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对天发誓,“……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郑素馨趁她发誓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绕到她身后。拿起棍子,再一次敲晕郑想容。 郑想容一声不吭地歪倒在地上。 郑素馨从她手上接过孩子,放在了另一个地方。 从这以后,郑想容再想逃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如果不是担心到时候没法交差,郑素馨都想将郑想容双腿打断算了。 …… 后来,郑想容察觉到她要做的事,更是惊吓不已,苦苦求她。 “大姊,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要眼睛。拿我的眼睛,不要拿她的……” 郑素馨笑着将她关了起来。 谁要她的眼睛? 她想要的是那孩子的角膜…… 那角膜里。也有她心爱男人的血脉。 …… 很快就到了那孩子满月后的第一天。 她做好了全部准备,要开始做手术了。 那孩子有一双漂亮的凤眸。黑瞳圆圆亮亮,见人就笑,倒是很讨喜。 不过可惜了,谁让她是那贱人和二皇子的孩子呢? 这一对狗男女不配有孩子! 自己得天独厚,却独独在子嗣上艰难! 过了这么多年,生了个孩子还是又瞎又傻…… 郑素馨很是不解,但是她最后想通了。 她最终一定会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只是过程曲折一些罢了。 那一天,因为她要做一个精细的手术,担心郑想容在她手术台下拼了命折腾,坏了她的大事,就用药灌晕了她,将她放到另一个屋子锁起来。 她记得,那一天虽然是在六月里,但是天气特别阴。 天上雷声阵阵,很是闷热。 她的头上背上不断出汗,用了好多的布巾擦拭。 穿上白大褂,戴上能罩住半边脸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温柔至极的眸子。 拿起注射器,推上麻醉药,她那样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小小婴孩,目光柔得让人心尖子都要化掉了。 因为她看着这孩子的眼睛,就像是看到自己孩子活蹦乱跳,美目盼兮神采奕奕的样子…… 自己孩子的眼睛,一定不比那孩子差! 那孩子也静静地看着她,唇边好像还有一丝微笑。 郑素馨不太喜欢这种笑容,她低下头,手臂沉稳地将注射器推进那婴孩的肩头。 很快,麻醉药生效了。 那孩子渐渐不动弹了,闭上眼,像是死过去一样。 郑素馨将她的两只眼睛都挖了出来,只有两根筋还挂在那里,这样才好取角膜。 郑素馨然后去给自己的孩子吴婵娟做手术。 她抱起来哄了哄她,然后将她放在手术台上,拿起另一支注射器,将麻药打了进去。 为了取下那个孩子的角膜,她需要先把自己的孩子准备好,这样才可以更迅速地替换。尽可能少地缩短时间和感染的可能。 因此郑素馨要先给自己的孩子吴婵娟取下病变的角膜。 就在她给吴婵娟取下天生病变的角膜的时候,郑想容突然冲了进来。 她的额头上血迹斑斑,手上尽是血痕。十指的指甲都刨断了,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 看来是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才破釜沉舟,不要命地从锁住她的那个房间里冲出来。 郑素馨忙拿手术刀一挡。 但是被她饿了几天的郑想容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不过她好像也没有想过要对郑素馨动手。 她只是虚晃一枪,然后夺了躺在手术台另一边打了麻醉药的孩子,抱在怀里,一下子冲出去! 郑素馨因要做手术,当然把里屋所有的下人都远远打发走了,居然就让郑想容拣了空! 眼看郑想容冲了出去。将一堆东西包在那孩子身上,然后抱着她跳入养着紫琉璃的青花瓷大缸里,消失在里面。 郑素馨没料到郑想容居然也参透了紫琉璃的用法,大惊失色。 她心里一抖,忍着怒意,继续沉稳地给吴婵娟做完手术。 她知道自己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然后才脱下白大褂,拿下口罩,脸上重新蒙上黑巾,匆匆忙忙跟着追过去。跳入养着紫琉璃的青花瓷大缸。 等她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她们已经出了吴家庄。 郑素馨看着郑想容抱着孩子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着,顺着一条林间小路居然跑到了一座高高的悬崖上。 在那里。郑素馨截住了郑想容。 同时截住她们的,竟然还有一个戴着赤色面具的人! 他从悬崖一旁的草丛里站了出来,身材高大,极有气势。 “把孩子给我。”那人像是在那里等很久了,他伸出手,沉声说道。 郑素馨听得皱眉。 这人的声音好怪,明显是故意变声的。 这人是谁? 他怎会等在这里? 他怎会知道她们会逃到这里? 今天的一切,明明是临时起意…… 郑素馨往后退了一步,和那戴赤色面具的人一前一后堵住了郑想容。 郑想容抱着孩子。蓬头垢面、满脸血污地站在悬崖上,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大夏第一美人的风姿?! 郑素馨眯着眼睛打量她。觉得她跟上一世,自己将她弄得破相了的样子有些像呢。也是额角一道凹下去的伤疤…… 郑想容连连摇头,“不……不……你不要害我的孩子!你要害,就害我!” 那人还是伸着手,沉声道:“……来,把孩子给我。” 郑想容不肯,正要后退,那男人飞身跃起,手臂一长,已经从她怀里抢走了孩子。 郑想容大叫着要扑过去,郑素馨忙一把拽住她。 那男人抱过来孩子,在她的鼻息里探了探,皱起眉头,又看了看那孩子掉出眼眶外挂着筋的眼睛,问道:“……这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郑想容一下子呆住了。 郑素馨也呆了。 怎么就死了? 她不过是打了麻药而已…… 郑素馨顾不得郑想容了,扑过去摸那孩子的心脏。 果然,那颗小小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她的腕间也没有脉搏。 连呼吸都没有了。 居然就这样死了! 郑素馨着急地道:“既然她死了,对你来说就没什么用了,快把她给我!” 她知道,刚死的人,在一定时间内,还是可以进行器官移植的。再久就没用了!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人疑惑地看她,“她都死了,你还要她做什么用?” 郑想容像是回过神来,突然朝郑素馨一头撞了过去,将她撞得往旁边跌倒在地。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人迟疑了一下,就被郑想容从他手里抢过包着襁褓的孩子,冲到悬崖边上。 郑素馨忙叫道:“快拦住她!”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子跟着上前,手臂一长,拽住郑想容的后襟,要将她拽回来。 郑想容却像疯了一样,两手往前一扔,就将怀里包着襁褓的孩子抛了下去! 然后她跟着也要往下跳。 那男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最后将她打晕了,才把她拖了回来。 “孩子呢?!”郑素馨从地上爬起来,焦急地叫道。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人沉声道:“死了,被她扔下悬崖。”说着看着地上晕过去的郑想容摇摇头,“虎毒不食子,她可真是心狠。” 郑素馨走过去匆匆忙忙看了一眼,只觉得一阵眩晕,忙缩了回来。 鹰愁涧底下是一条小河,这样高抛下去,就算是活的也死定了,更何况已经是个死孩子?! 郑素馨恨恨地瞪了郑想容一眼,对那戴着赤色面具的男人道:“把她交给我!你不会也要她的命吧?”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这女人这么毒,你还要救她?” 蒙着黑巾的郑素馨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那男人终于放手,将晕过去的郑想容给她带了回去。 她带着郑想容回到吴家庄外头,就用紫琉璃潜进她的密室,在那里继续做手术。 郑想容的孩子没有了,就只有用郑想容的角膜了。 因为吴婵娟的角膜已经取下来了,再装回去,早就没用了。 郑素馨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郑想容放在了手术台上…… 她不记得花了多长时间做手术,但是最后手术很成功。 然后她顺便给郑想容重新修复了一下身上脸上的伤痕,再将那让她全身肌肉麻痹的毒药注射进去,最后悄悄把她送回郑国公府,做了个了断。 后来连郑老爷子、郑老夫人都不知道,郑想容送回来的时候虽然能睁开双眼,但是已经不能视物…… 而她的孩子吴婵娟过了一个月就痊愈了,能够睁开眼睛,看见东西。 而她的公公吴老爷子第一次见到吴婵娟大睁的双眸,惊讶道:“重瞳!婵娟居然是重瞳!” 她没想到,自己随手起意,居然就给吴家添了一个有“圣人”之称的重瞳女! 后来连她的痴傻都慢慢好了…… 郑素馨那时候才更加坚信自己这一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上天的安排! …… 从回忆中醒过神,郑素馨看着自己女儿脸上那双晶亮夺目的重瞳,眼里不由迸发出骄傲的神采。 这是她的女儿,她一手缔造的重瞳圣人! 如果她能说话,她一定要让她女儿知道,她今日受的苦不算什么,她娘早就百倍让郑想容偿还了! …… 神将府的清远堂正房外面的回廊里,周怀轩背着手站在那里,眯着眼看着庭院里的花草林木。 回廊上挂着几个古朴拙秀的紫竹鸟笼。 里面的黄鹂鸟婉转地叫着,声声动人。 盛思颜匆匆换了身衣裳,从屋里走出来,含笑道:“现在可以去了吗?” 他们是新婚夫妻,成亲第二天早上按理是要去敬茶认亲的。 可是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 周怀轩点点头,过来拉着她的手,绕着回廊慢慢向后院走去。 他走得那么慢,慢得盛思颜疑心刚才薏仁在里屋说的话,是不是全让他听去了? “……我们坐船去松涛苑。”他淡淡说道。 第248章 利息 居然要坐船去…… 盛思颜一窒。 虽然她知道清远堂后面就是一个小湖,和松涛苑隔水相望,但是……去敬茶认亲,不应该走正路过去比较合适吗? 按这些大家子的规矩,在内院只有老封君一样的人物才能坐轿子或者滑竿、步辇比如周老夫人这样的辈份才可以。 盛思颜和周怀轩在神将府虽然不算是最小辈,但也是孙辈,是不可能摆谱在内院里也坐轿子的。 当然,成亲第二天要坐轿子去敬茶认亲,是个人就会浮想联翩…… 那肯定是不行的。 至于坐船,她还没有见别人家有过这样的排场。 内院有湖,还可以坐船…… 盛思颜一转念就想了这么多,但是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柔顺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周怀轩唇边弯起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她绕过回廊走到后院。 那里真的有座伸到水里的竹跳板。 边上停着两艘船。 一艘乌棚小船,大概能坐三个人。 还有一艘大一些的楼船,虽然有两层船身,但还是比较低矮。 乌黑的底板,原木的船身,只刷了清漆。 楼船二楼的窗户上飘着细白的窗纱,停在岸边的垂柳下,美好得似一幅画。 盛思颜看见这幅天然去雕饰的美景,有一刹那屏住了呼吸。 “上船吧。”周怀轩托着她的手,走向乌棚小船。 一个船娘忙跟了上来,在船后摇着木桨。 盛思颜的丫鬟则匆匆忙忙从清远堂的大门出去,跟着神将府原来的下人去松涛苑外面伺候着。 果然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他们直接坐了船去松涛苑,比那些丫鬟婆子绕个大圈子跑过来的速度还要快。 周怀轩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抱下船的时候。盛思颜的丫鬟婆子才刚看见人影。 下船的时候,盛思颜在周怀轩小心翼翼的搀扶中,突然明白了他要坐船的意思。脸上不由自主红了红。 他一定还是听见了薏仁在屋里说的话,知道她身子“不舒服”了。 确实是不舒服。 虽然用了她娘给她专门配的药。但是昨夜的损耗实在太大。 她虽然心智上成熟了,但是这具身子才十四岁,要到六月才满十五岁。 而周怀轩已经是个二十四五岁的成年男子。 经过昨夜,她的两条腿都快合不拢了。走路的时候,就像是小美人鱼被剖开鱼尾,在刀锋上行走一样。 如果可以,她其实是想一整天躺床上歇息的。 可惜她不能,敬茶认亲。她必须到场。 只好咬紧牙关,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跟着周怀轩出来。 周怀轩是为了不让她多走路,才提出坐船的吧…… 盛思颜心里升起一阵暖意。 她看了周怀轩一眼,目光温柔眷恋。 周怀轩看着她眼下用香粉也遮不住的青黑,别过头,握了握她的手,“……以后再不会了。”他轻声道。 盛思颜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微笑着抬头看松涛苑的大门。 门楼像是用一整块巨大的大石头雕琢而成的, 平平常常的屋子。但是透着盎然的古意,像是已经经历的千年风雨,早已被岁月洗去了浮躁和尘埃。 周怀轩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地道:“神将府从大夏立国就在这里了。” 也就是说,确实是经历过千年的风雨,一点都不是夸张。 盛思颜赞叹一声,“这门楼好别致。”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领着她进了松涛苑的院门。 松涛苑是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住的院子,算是内院的正院。 因今天是盛思颜敬茶认亲的日子,神将府的人都来了,也带来了各自的下人,在院子里的甬道两旁候着。 他们进来的时候,这些下人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不过他们一进来。这些人立刻住了嘴,垂手侍立。对他们行礼。 周怀轩拉着盛思颜的手,目不斜视地走过甬道。绕过影壁,上了松涛苑正房的台阶。 “大公子和大少奶奶来了!” 正房门口站着两个俏丽高挑的丫鬟。一见他们过来,忙打了帘子。 帘子一开,屋子里刚才似乎有人说话的嗡嗡声就停下了。 盛思颜知道自己已经来晚了,让人久等,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在门口的时候,她松开了周怀轩的手。 周怀轩也没有强求,先一步跨过门槛。 盛思颜保持着落后半个身子的距离,也跟着跨过门槛。 她的丫鬟婆子此时终于跟了上来,都在院子里跟别房的下人站在一起。 松涛苑的上房和院门口的门楼一样,布置陈设处处透着拙朴的古意,有股沉淀已久的感觉,让盛思颜有些浮躁不安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来了。”周老爷子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大手一挥,“好啊,成亲第一天就是要这样。你们小两口以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别的礼都是虚的,你们好生给我生几个大胖重孙抱才是正经。” 一句话就把他们来迟的失礼之处给弥补了。 但是这话里的意思又太过直白,盛思颜的双颊染上淡淡的红晕。 她也深知这是因为昨晚拜堂出现的事故,周怀轩一句“好酒,好戏”,让周老爷子也觉得不护着他们些,就过不去了。 所以周怀轩才毫不在乎今天来晚吧…… 因为这是那些人欠他的,他不过是取了点小小的利息而已。 冯氏看着盛思颜,越发欢喜,但是也没发话,静静地坐在周承宗旁边,又去看周怀轩。 周怀轩淡淡点头。往盛思颜身边站过去。 下人拿来蒲团放在周老夫人和周老爷子面前的地上。 吴三奶奶笑着上前道:“来,先给老爷子、老夫人敬茶。” 盛思颜跪了下来,对着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磕了两个头。接过下人端上来的茶盘,先敬给周老爷子。然后敬给周老夫人。 有周老爷子开始的时候一锤定音,神将府没人再敢有小动作。 本来想讥讽他们来迟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也只好把话咽到肚子里去了。 盛思颜顺利地敬茶认亲,从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那里领了两个份量沉沉的红包。 周老夫人还笑着说:“太简薄了。我们大少奶奶什么好东西没有,这就拿着玩吧,不想要了可以打赏下人。” 盛思颜收起笑容,双手捧着周老夫人给她的红包,跪得直直地。脸上露出极胆小的样子,一双凤眸不知所措地看向周老夫人旁边的周老爷子。 周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她没料到盛思颜不仅没有出言反击,也没有向周怀轩求救,而是看向了坐在她身边的周老爷子…… 可以说,以周老夫人在神将府的地位,她谁都不怵,哪怕是周怀轩也不敢在人前对她不敬。 唯独周老爷子,是她不可能触动的存在。 盛思颜摆出一副让周老爷子做主的样子,恰恰是稳准狠地打到了周老夫人的七寸。 周老夫人的目光变得幽深,对盛思颜的衡量又多了一层意思。 周老爷子被盛思颜的目光看得一愣。只好给她解围,“哈哈,太简薄就再加点呗!堂堂神将府。还能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人!把我前些日子从外地带回来的东西拿过来,都给清远堂送去吧。” 都……送去! 堂上的周家几房人脸色顿时一变。 他们可是知道周老爷子前些日子去外地带回来的东西是什么! 那可是他们周家所有的产业半年的出息! 按以前的规矩,应该是一半归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剩下的一半,大房和三房各拿两成,二房拿一成。 但是就因周老夫人说了一句红包“太简薄”,就被周老爷子把周家半年的出息都送给了盛思颜! 但是今日来认亲的人,不止他们周家直系的这三房人,还有旁支偏支的周家族人。 所以这直系三房人也只变了变脸色。并没有人出声。 周老夫人脸上又摆起微笑,颔首道:“正该如此。”说着。招手让盛思颜过去,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祖母我最疼你夫君。你嫁与他,以后也是我最疼的孙媳妇。以后这府里不管什么东西,你们都是头一份的。如果有人不满,你让他们来跟我老婆子说话!” 这也是个精得不得了的人。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品度。 明明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但是因为周老爷子表了态,并且用周家所有产业的半年出息敲打了她,所以她马上转了弯,漂亮话说得好像这就是她的原意,是她亲手把周家所有产业半年的出息都给她一样…… “祖母祖父厚爱,孙媳妇不敢辞。”盛思颜笑着说了句客气话。没有表忠心,也没有故作大方地推辞。 周老夫人对她嘻嘻一笑,对站在她旁边的吴三奶奶道:“你多学着点儿!别看你在神将府管了这么多年的家,还没有人家一个小姑娘乖巧伶俐。” 吴三奶奶用帕子捂着嘴笑道:“老夫人您知道我向来是笨的,只会做苦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好了。”说着,也走过来拉着盛思颜的手,“来,这是你爹娘,过来磕头吧。” 款款将她带到周承宗和冯氏面前。 第249章 神将府 (4K,二更求粉红) 下人拿着蒲团放到了周承宗和冯氏面前。 盛思颜跪了下去,盈盈拜倒,然后接过托盘,给周承宗和冯氏敬茶,改口叫他们“爹、娘”。 周承宗沉着脸,没有笑容,但是也没有为难她,点点头,将一个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冯氏笑吟吟地道:“快起来!快起来!”让下人扶着她站起来,拉到身边仔细打量,“可还住得惯?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尽管跟你三婶说。她是咱们家的当家人,事事妥当,绝对不会怠慢你的。” 吴三奶奶呵呵笑道:“大嫂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敢怠慢咱们家的大少奶奶呢?这可是老夫人心坎上的人!”说着,又指着周承宗身后站着的一个容色婉媚的女子,“这是越姨娘。” 盛思颜笑着点头示意。 那女子笑了笑,往旁边让了一步,不敢受她的礼。 “这是你二妹,你们早就认识了,不用我多嘴了。”吴三奶奶指着坐在冯氏身边的周雁丽说道。 周雁丽是周承宗的妾室越氏所出。越氏生了两个女儿,还有个庶长女周雁颖,早已出嫁了。 不过今日神将府大喜,她也来做客了。 今日认亲,她就带着自己的夫婿和孩子坐在比较亲近的客人位置里。 大房的人丁还是比较单薄的。就这么几个人,只有周怀轩是儿子,另外两个都是女儿,还是庶女。 盛思颜知道,婆母冯氏看她很顺眼,再加上大房的两个女儿都是庶女,跟周怀轩不是一个娘生的,而且一个出嫁了。另一个性子比她还温和。 这样一想,她在这里的日子,不会不好过的。脸上的笑容轻松起来。 然后是二房周继宗一家人。 大房的周承宗和三房的周嗣宗都是嫡出,只有二房的周继宗是庶出。 他和他的妻子胡氏看上去都是很和气的人。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对盛思颜温和地道:“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一定不要外道。怀轩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一家大小和和气气,比什么都强。” 盛思颜忙点头,“二叔二婶说得是。”恭恭敬敬行了礼。 她是嫡长房的嫡长孙媳,祖父、祖母。还有爹娘是要跪的,但是叔叔婶婶就没有必要跪了,所以只是福了一福。 周继宗和胡氏一起将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紧接着的,是二房的两个儿子周怀仁和周怀义,他们是同年出生,周怀仁是嫡子,周怀义是庶子。 不过周怀义的生母生他的时候难产过世,他从小就是嫡母胡氏一手带大的,跟周怀仁像亲兄弟一样。两人比周怀轩小两岁。 他们早已经成亲生子,妻子都是名门闺秀。带着孩子坐在他们身边,温柔地看着盛思颜笑。 孩子从两三岁到六七岁不等,都很安静。站在父母身边,好奇地看着盛思颜。 二房还有个嫡长女周雁婷,也是出嫁了,这两天带着女婿和孩子回娘家出席周怀轩的婚礼。 盛思颜对这两个周怀轩的堂兄弟只是点点头,认了人就行,但是对这两兄弟的妻子还是寒暄了几句。 然后吴三奶奶就笑着将她带到自己这边,指着周嗣宗道:“这是你三叔。” 盛思颜笑着叫了一句,“三叔。”又转头叫吴三奶奶,“三婶!” “哎!”吴三奶奶爽利地应了一声。“这小嘴真甜。不说老夫人喜欢你,连我喜爱得不得了。可惜啊。三婶没有女儿,真是做梦都想要一个你这样的女儿。”说着。拿出一个厚重的红包,放到她的托盘上。 盛思颜只觉得手腕一沉,托盘差一点掉到地上。 周怀轩一直跟在她身边,见状顺手托了她一把,将托盘从她手中移开,递给了在他身后跟着的周显白。 周显白倒是很机灵地跟着手一沉,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嘻嘻笑道:“三奶奶真是出手大方。这么重的红包,别说我们大少奶奶,就连小的也托不住啊!”说着,慢慢站定了。 吴三奶奶以袖掩面道:“我们大少奶奶也是太娇弱了,连个红包都拿不动了。” 盛思颜笑了笑,道:“是三婶太疼我了……” “这么重的红包,啧啧,也不知里面有多少好东西。”堂下的亲戚都在交头接耳,充满艳羡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心里却是一动。 她自己确实是个没什么力气的人,但是那红包确实很重,不是她故意拿乔。 不过吴三奶奶拿红包出来的样儿,实在是举重若轻…… 盛思颜含笑往周怀轩身边又站近了些。 吴三奶奶像是没有看见一样,笑着给盛思颜指点她的三个儿子,“你都见过的。我们神将府的老四、老五和老六,怀礼、怀智、怀信。” 周怀礼和二房的两个儿子同岁,都是比周怀轩小两岁,但是他没有成亲。他的两个弟弟,也还没有成亲。 周怀智已经在议亲,最小的周怀信却还不满十三岁,比盛思颜还小两岁。 三个人一起站起来,对她拱手叫“大嫂”。 盛思颜点点头,对他们行了半礼。 接下来便是要认那些偏支和旁支的亲戚,还有出嫁的姑奶奶两家人。 上上下下数得着名头的少说也有两百多人。 很多人还是第一次来神将府,连吴三奶奶他们都未必认得全,全靠周大管事在旁边指点。 盛思颜却记得十分清楚,只要周大管事说一遍她就记在心里。 但是这家里也没人指望她第一次就弄清楚这所有的人,所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多听多看,在旁边微笑,默默打量堂上众人之间的关系。 好不容易一轮亲都认完了,冯氏早看见盛思颜脸色有些发青。便道:“好孩子,昨儿才大婚,累了一整天。今儿又是一整天,到我这里来坐坐。” 冯氏是盛思颜正经的婆母。她出面帮她说话,周老夫人马上呵呵笑道:“正是呢。累了就去歇着。下午还要去庙见,咱们神将府的规矩大,恐怕也要三跪九叩地闹上一下午,就去歇着吧。”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没有看她,不过对周老爷子和他娘冯氏拱了拱手,就带着盛思颜转身走了。 他向来是个冷冰冰的性子,神将府的人都习惯了。但是有些第一次才来的偏支旁支的亲戚却有些看不过去,觉得他身为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子,居然这样不守礼仪,都是连连摇头。 盛思颜看了一眼那些摇头的人,低下头跟着周怀轩出了松涛苑。 两人还是坐船回去。 那些红包就都交由周显白跟着盛思颜的丫鬟婆子带回去。 船到了清远堂这边的码头,周怀轩抱着她下船,然后几乎是半扶半抱将她带回清远堂东面收拾出来的一间带着小套间的厅堂。 里屋有床,不过大白天她不想睡到床上,就半靠在小厅北面靠墙的黄花梨三围板螭纹罗汉床上。 周怀轩坐在她身边问道:“腿还疼吗?” 盛思颜一窒,嗔了他一眼。“都怨你……” 周怀轩忙别过头,唇角的笑容若隐若现,起身道:“你歇着吧。我去外书房有些事。” 盛思颜点点头。看着周怀轩出了屋子,往二门上去了。 她一个人眯着眼睛靠在板壁上,一只手下意识抠着罗汉床双面雕螭龙捧寿纹中的窟窿,想着刚才在松涛苑见到的周家众人,嘴角慢慢漾出一个微笑。 人多就是热闹啊。 这周家也挺有意思。 针对她的那些事就不说了,单看周家这三房。 大房是嫡长,她的公公周承宗还是神将大人,但是居然只有一个儿子!就算纳了妾,也只生了两个女儿。还是庶女。 二房是庶出,虽然只生了两个儿子。但是这两个儿子都已经娶妻生子,是目前周家三房当中人丁最兴旺的一房。 还有三房。是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嫡幼子。 吴三奶奶出自吴国公府,是周家三个媳妇当中出身最高的,也会生儿子,三个儿子全是她生的。 等三房这三个儿子都娶妻生子,周家人丁最兴旺的,就该是三房了。 想到周怀轩从小就多病,一直病到十五岁,盛思颜突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她低头默默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还是摇摇头。 她还不到十八岁,而且身子一直挺弱的,不能现在就生孩子,一定要跟周怀轩商量一下。 她一个人在屋里想着心事,外面的丫鬟不敢打扰她,都守在门口,跟人悄悄说话。 盛思颜听见了周显白的声音,想起一事,出声叫道:“显白在外头吗?” 周显白跟盛思颜的丫鬟婆子早熟悉了,跟她们说话也自在。 因是盛思颜在神将府的第一天,周怀轩有事要去料理,就把周显白留下传话,以防有事。 周显白听盛思颜叫他,忙进来回道:“大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盛思颜指了座位让他坐,低头吹了吹手里的茶盏,问道:“你老实跟我说,怀轩这一个多月,到底在做什么?” 周显白一愣,讪笑着道:“大少奶奶,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 盛思颜也没有再多说,只是道:“你去想想,想清楚了再跟我说吧。”似乎已经笃定周怀轩这一个多月应该有什么事瞒着她。 她知道周怀轩是个很谨慎的人,但是他很看重的婚礼却出了那样的事,实在不像他做事的风格。 周显白回过神,但是周怀轩警告过他,不要跟盛思颜说,他抓耳挠腮地犹豫了一会儿,道:“大公子确实这一个多月挺忙的,但都是为了大少奶奶。” 盛思颜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周显白忙溜了出去,不敢再在回廊下待着,远远躲到清远堂的院门口去了。 …… 王家村村外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王毅兴脸色灰败地牵着马走了出来。 他昨天傍晚骑着马,从京城里跑出来,疯了一样想回王家村他们原来的家看一看。 那里有他和盛思颜小时候的回忆,有他这辈子最美的时光…… 但是快到了王家村的时候,他猛然想到自己已经改了身份,不再是王家村的那个王二哥,而是江南富商的儿子王毅兴…… 他不能回去,回去就会被那里的父老乡亲认出来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村,而是牵着马,进了村子附近的一个小树林。 坐在树林中间的一个树墩子上,他捂住脸,流下两行泪水。 他并不敢大声嚎哭,只是捂着脸,让泪水无声地从指缝里流出。 他从来没有想过,盛思颜会嫁给别人,或者说,除了他,还有别人会娶盛思颜…… 他在树林里坐了一夜,到后半夜的时候,他睡不着,抬头看着天上的一弯明月,想起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王氏没有及时回家,盛思颜没有像样的东西吃,他给她炒了一碗蛋炒饭,她吃得香甜极了。 还有她在想容女学受了委屈,他安慰她,她不想再去上学,他帮她想招儿说服她娘亲王氏…… 往事历历在目,他却和她越来越远。 到了现在,他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毅兴脸色越来越木然。 他很伤感,也很愤怒,但是更加后悔。 他知道是他大意了。 盛家夫妇这样疼思颜,怎会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没有搞定自己家里的人,特别是他姐姐。 这个做了王妃的姐姐,既是他的负担,也是他的责任。 但是这个姐姐现在也变了。 除了她自己和她儿子的利益,她眼里已经没有了别人。 自己这个做弟弟的,也只是她眼中帮她固宠的工具。 她没有想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想跟什么样的女子共度一生。 而自己,将家人置于思颜之上,也是让盛家夫妇对他失望的原因之一吧。 他对王氏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她应该不是嫌弃他。先前明明对他很好,有意要撮合他和思颜。 但是在他迟迟不能说服家人来提亲之后,盛家的态度才变的。 …… 天亮了,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将小树林里照得透亮。 王毅兴翻身上了马,回头再看了一眼王家村的屋舍,看着家家户户屋顶烟囱里缓缓升起的白烟,朝自己马上抽了一鞭,转身不顾而去。 他嘴角紧抿,目光幽深晦涩。 …… 王毅兴京城的宅子里。 “毅兴回来了?”文宜室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道:“快把我炖的牛楠人参枸杞汤端来。” 第250章 世子 (4K5,含粉红270+) 王毅兴彻夜不归,文宜室担心得一夜没睡,一直在等他。 结果等到天亮了,才等到他回来的消息。 文宜室忙去镜子前照了照,觉得脸色太苍白了,赶紧拿胭脂在脸上拍了拍,回头问道:“毅兴在哪里呢?回内院了吗?” 过来给她通报的丫鬟忙道:“公子没有回内院,在外院书房呢。” 文宜室忙道:“给我把汤端来,我要亲自送过去。” 那丫鬟忙去帮她把汤放在食盒里,跟她一起出二门进外院。 王毅兴的这所宅子很小,所谓的二门,不过是三进院子中间的一个垂花拱门。 文宜室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头上光溜溜的,只梳了个鬏儿,来到王毅兴在外院的书房。 “毅兴,你回来了?昨晚你去哪里了?我一夜没睡在担心你。”到了门口,她就从丫鬟手里接过食盒,捧在自己手里,含笑在门口说道,“我给你炖了点汤,你趁热喝了吧。” 王毅兴正在窗下的书案上整理自己的东西。 听见文宜室的声音,王毅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回头,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 “……不用了。”他的声音还是如同往日一样温和肃雅,但是语气却有些不一样了。 文宜室敏感地察觉到了,她咬了咬唇,低首垂眸,看着书房的青砖石地。 “我这阵子一直在帮王爷做事,没有去衙门,部里积了很多事,从今日开始,要都处理了,会很忙。你们……早点找地方搬出去吧。我就不去送你们了。”王毅兴转过身。将书案上的东西抱起来,搬到里屋去了,只留给文宜室一袭穿着青衫的儒雅背影。 文宜室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赶他们走! 他竟然在赶他们一家人走! 可是惊讶过后。文宜室又觉得惶恐。 如果就把他们赶走了,他们要住到哪里去? 难道真的要露宿街头?!还是去南城,跟那些下等人混迹在一起?! 不行,她要好好想个法子,不能让王毅兴就这样把他们赶出去…… 文宜室将食盒留在书房门口,自己怔怔地转身回内院去了。 …… 内宫的安和殿。 太皇太后斜坐在窗前的炕上,跟坐在她对面锦杌上的昭王说话。 看得出来,昭王心情很好的样子。 太皇太后也跟着心情好了起来。 “神将府的周小将军大婚。你没去亲自道贺?”太皇太后凝视着昭王,唇边带笑,目光很是慈祥和蔼。 昭王顿了顿,笑道:“……陛下不会高兴我去的。再说我跟他们也不熟。” 太皇太后垂眸,吹了吹手里热茶冒起来的烟气,“你知道就好。” 昭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了看太皇太后日渐苍老的面容,皱眉道:“皇祖母,您是近来太操劳了?还是陛下……对您太过份了?我前些日子已经求过陛下了。” 太皇太后含笑抬头,“你有心了。皇祖母真没有白疼你,白抚养你一场。”说着,她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你大哥其实没有对哀家不好。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再对哀家不好,岂不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昭王跟着站起来。 “……哀家现在就是个老婆子,六部都被他收拢了。哀家的娘家被他夺爵了,手里没兵,还有神将府给他坐镇,他要还圈着哀家才是授人话柄。”太皇太后的话似乎想得很开,一点都没有恋栈权势的味道。 昭王却是知道皇祖母的性子。看似柔顺和煦好说话,其实骨子里极为执拗。 以她二十年执掌朝政的能力和本事。怎么看,皇祖母也不像是会栽这样大一个跟斗的人。 昭王心里有数。并没有多问,只是说了些闲话,就告辞而去了。 夏启帝确实没有再圈着太皇太后了。 先前为了登基,还有收拢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手里的权力,他确实是把太皇太后软禁了。 现在皇位已稳,关键是昌远侯府已经不存在了,昌远侯府的兵由兵部接管。 再加上神将府不偏不倚的态度,夏启帝才不再圈着太皇太后,只是派人暗中监视着她。 昭王走后,太皇太后坐到妆台前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不再是白腻如新剥鸡蛋的细致容颜。 眼角出现几条鱼尾纹,鼻子两边的法令纹也渐渐显露踪影。 现在的太皇太后虽然还是比她真正的年龄年轻许多,但是已经不是当初宛若二十少妇的美貌容颜了。 “浮生常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太皇太后照着镜子,微微笑道,“这句诗当真写得好。” 姚女官低着头站在太皇太后身后,并不敢接话。 太皇太后偏了偏头,镜子里一丝银光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她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她鬓边的一丝白发…… 她也终于有白头发了。 太皇太后将镜子扣在桌上,笑道:“真是不服老都不行了。” 姚女官心里一动,抬头道:“太皇太后,要不要去问问郑大奶奶,还有没有那种特殊的香膏?” 太皇太后淡淡一笑,摇头问道:“郑宜人最近怎样了?听说是病得动弹不得?” “嗯,是病得很重呢,不仅是动弹不得,而且连话都不能说。”姚女官的语气很是可惜,但是她眼里的神情却恰恰相反,“我前些天才亲自去看过她。” 太皇太后点点头,道:“这样啊,她给我的药还有一些,哀家去取了来。”又道:“她给哀家用的不仅是香膏。” 她含笑,看了姚女官一眼,“那么神奇的效用。怎么可能只靠抹在脸上和身上的香膏就起作用的?当然有别的东西。” “不仅仅是香膏?”姚女官疑惑。郑素馨不是一直说是她的香膏,再加上特殊的手法按摩? 太皇太后起身,去里屋取了一个小白瓷瓶过来。意味深长地笑:“这才是最管用的东西。不过她跟哀家有过约定,这东西不能对别人说起。” 姚女官哦了一声。仔仔细细看了那个小白瓷瓶一眼。 太皇太后将那小白瓷瓶收到袖袋里,起身道:“你去跟皇帝说说,就说哀家要出去走走,问问可不可以。” 姚女官应了一声,去夏启帝那里传话。 夏启帝想了想,道:“派人好好护着皇祖母,不要出茬子。” 宫里的人应了,自去安排。 没过多久。太皇太后就带着姚女官,和宫里的宫女侍卫,坐了大车,悄悄离开皇宫,先往郑国公府去了。 姚女官悄悄地道:“太皇太后,下官以为您会去吴国公府?” 吴家庄被烧,郑素馨已经被接回吴国公府养病了。 太皇太后微笑道:“先去郑国公府看看吧。哀家好久没有跟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说过话了。” 大车缓缓前行,没多久就来到郑国公府门前。 因太皇太后是微服出宫,也没有大摆仪仗,因此姚女官亲自下车去郑国公的角门前叩门。 那门子一看姚女官的拜帖。忙飞奔去外书房送信。 郑国公却不在外院的书房,而是在内院,跟郑老夫人一起说话。 今日是盛思颜嫁到神将府的第二天。 按时辰算。她现在正在敬茶认亲,下午才会去庙见。 只有庙见之后,她才算在礼法上真正成了神将府的人。 郑老夫人一直很激动,但也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所以只能强自忍耐,只能跟郑老爷子悄悄说话。 二门上的婆子听了门子的回报,也忙飞跑来内院传话。 郑老爷子忙站了起来,“太皇太后来了,我去大门迎接。” 太皇太后扶着姚女官的手下了车。对郑老爷子点点头,“郑国公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话。” 郑老爷子忙恭恭敬敬请了太皇太后进去。 几个宫女和内侍跟着他们一起进去,别的侍卫就留在外面守门。 进了郑国公府。太皇太后道:“哀家就不去内院了,就在外院跟你说说话吧。” 郑老爷子一愣,忙道:“那去我的书房吧。”说着,引了太皇太后进去,来到他在外院的外书房。 去书房当然是要说正事。 姚女官守在门口,不让旁人靠近。 郑老爷子亲手给太皇太后斟了茶送上来,然后坐在下首相陪。 太皇太后端着茶盏嗅了嗅,略沾了沾唇,就放到一旁,对郑老爷子问道:“四大国公府,就你们郑国公府没有立世子了。你一点都没有打算过吗?” 郑老爷子对这件事也是一直犹豫不决。 按理说,世子应该是嫡长子承继,但是四大国公府的国公位置世袭罔替,非常重要。 一旦世子挑得不好,确实很影响四大国公府的实力。 郑老爷子当然是对原配所出的嫡长子郑星宏很不满意。 他是郑老爷子的原配叶氏拼了命生下来的,在娘胎就养得不好,出生之后一直身子瘦弱多病。 好不容易长大了,资质却是平平,一点都没有继室康氏生的三个儿子出色。 但是因以前郑星宏的嫡亲姐姐郑素馨在这个问题上很是坚持,一定要她的嫡亲弟弟,也就是郑国公的嫡长子郑星宏做世子,郑老爷子不好拂她的意,但也不肯就这样轻轻松松把世子就给了资质平平,只唯郑素馨马首是瞻的嫡长子郑星宏,所以他就想了个法子,说要这四个儿子一起下场考科举,谁考得名次越高,这世子位置就是谁的。 郑老爷子便对太皇太后道:“这几个孩子都差不多,我一时难以决断,所以琢磨着下一次科举的时候,让他们都下场,谁的名次最高,这世子位置就是谁的。” 太皇太后很是意外地看了郑老爷子一眼。 “……这个法子倒是新鲜。不过呢。郑宜人如今病成这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又何必在那嫡亲的三兄弟之间制造隔膜?”太皇太后提醒郑老爷子。 是啊,这样做好像是能把郑素馨的嫡亲弟弟郑星宏排除世子的选择以外。因为他是四个儿子中学问最差的,连像样的应试文章都写不出的人。 但是同时又在康氏亲生的三个儿子之间人为地制造了竞争的局面。 本来世子的位置。在差不多的情况下,嫡长是最有力的证据。 如果嫡长的能力太差,那么剩下的儿子中也是先看长,不能长幼不分。 郑老爷子的二儿子,也是继室康氏生的长子郑星辉,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文名虽然没有郑想容那样出众,但是除了郑想容以外,在新一辈里。他的文名是最盛的,也写过不少传诵一时的名篇。 他虽然是继室的儿子,但也是嫡子,他下面的弟弟本来是极服他的。 但是因了郑老爷子为了让郑素馨心服口服,想出的科举一道,却是会让这亲生的三兄弟心生隔阂。 有了利益争端,再好的情谊都会变得不纯粹。 郑老爷子“啊”了一声,拍了拍桌子,“太皇太后说得有理!是我迂腐了。”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现在还不晚。趁哀家还活着。给你把这件事了结吧。”说着,她的食指扣了扣郑老爷子的书案,“你写奏章。请立你继室康氏的长子郑星辉为世子。哀家让姚女官拿回宫,马上让皇帝和礼部用印。” 居然这样雷厉风行,马上就要把郑国公府的世子位置定下来。 郑老爷子想起郑素馨对他小女儿郑想容做的事,也实在不想把这个郑国公的位置还给郑素馨的嫡亲兄弟…… 罢了,这是她欠想容的。就把这个郑国公的位置,给想容的嫡亲大哥吧。 想容的嫡亲大哥做了郑国公,也是对想容……和思颜的一重保障。 就这么办。 郑老爷子拿定主意,脸色一肃,“多谢太皇太后关心。老臣这就写奏章!” 郑老爷子是大夏皇朝的文坛领袖,他写个奏章。也就是一挥而就的事。 很快请封他的嫡次子郑星辉为世子的奏章写好了,送到太皇太后手里。 太皇太后看了看。见上面写道:“……嫡长子郑氏星宏,四体孱弱,文浅才低,不堪大任。其弟郑氏星辉,性情和顺,上孝下悌,文秀品高,乃是世子之良选……” “嗯,不错。——姚女官!”太皇太后连连点头。 郑国公在请封世子的奏章上给自己的嫡长子来了一句“不堪大任”的评语,注定了郑素馨的嫡亲弟弟郑星宏一辈子只能是个平民百姓,别说郑国公的位置不可能,就连一般的官员他都做不了。 也不知道费尽心机的郑素馨见了,会是什么心情…… 太皇太后微笑着阖上奏章。 姚女官应声而入,过来捧了奏章出去,往宫里去了。 皇宫里面,夏启帝听说是太皇太后和郑国公一起拿的主意,又看见是跟他比较熟悉的郑家二子星辉做世子,忙道:“要恭喜星辉了。”很快用了印,再发到礼部用印,上档子。 有姚女官出马,这件本来要十来天才能办好的事,居然一个时辰就办好了。 姚女官捧着皇帝和礼部一起用了印的封册诏书和郑老爷子的奏章回到郑国公府,给太皇太后呈了上去。 太皇太后笑道:“确实要恭喜星辉了。” 郑老爷子见困扰了他十几年的事情,居然在太皇太后的帮助下,一个时辰就办好了,也很是感激,忙道:“老臣这就让星辉过来磕头。” 郑星辉被人匆匆叫来,直到看见那封册诏书,才相信自己真的是世子了,忙感激地给太皇太后磕了头。 太皇太后给他赐了赏赐,便带着人走了。 从郑国公府离去,太皇太后带着人又去了吴国公府。 吴国公不在家,是吴老夫人领着人出来迎接她进府。 太皇太后笑道:“哀家听说素馨病了,特意来看看她。” 第251章 洞悉 (4K,加更求粉红票) 在太皇太后以前还是太后的时候,郑素馨确实是她面前红人。 不过郑素馨也病了快半年了,太皇太后好像从来就没有来探望过她? 姚女官笑着补充道:“自从先帝过世之后,太皇太后一直在内宫病着,最近才好些了,才能出来走动。” 尹二奶奶心里一沉。 她知道郑素馨病得蹊跷,正是在先帝病死不久就开始生病的。 那天她听见人说了郑素馨的病情跟先帝差不多,心里很是担心,回来后跟她夫君,也就是吴国公府的二爷吴长风商议了许久,最后看太皇太后和陛下都没有什么动静,才暂时按捺下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 看起来,是陛下那时候忙着登基,和太皇太后争权,所以这两人都顾不上这边吧…… 现在陛下的权位稳固,太皇太后才可以出宫行走,来看郑素馨了。 尹二奶奶如今是吴国公府的当家人,她陪着吴老夫人一起,将太皇太后一行人迎进吴国公府。 郑素馨在明瑟院里养病,她女儿吴婵娟就住过去照顾她去了。 吴长阁已经搬到他的妾室那里住,只是每天来探望一次。 白天的时候,吴长阁和吴老爷子都不在家。 内院只有女眷。 “太皇太后!”吴婵娟惊喜地迎了上来,福身行礼。 她知道太皇太后一向很看重她娘亲,一定会来帮她的。 吴婵娟将众人迎到明瑟院的正堂坐下,命丫鬟上茶。 太皇太后没有喝这里的茶,只是端过来嗅了嗅,就道:“你娘怎样了?听说她病得很重,哀家很是担心。不过前一阵子。宫里乱糟糟的,哀家身子又不好,不能出来。” 吴婵娟忙道:“我娘本来一直吐血。后来盛国公帮我娘治了一次,倒是把血止住了。但是我娘还是不能起身,如今说话都说不出来。” “哦?盛七帮你娘治过?”太皇太后笑着问道,“他的医术得盛老爷子真传,你娘的病应该没事了吧?” 吴婵娟忧伤地摇摇头,“盛国公也说很难治。给我娘吃的药,是当初给先帝治病剩下来的。先帝用不着了,才给我娘的。”说完她就觉得有些不妥,知道自己言多必失。说错话了,忙低下头。 尹二奶奶和吴老夫人都怒视着她,在心里大骂这孩子没脑子,这种话怎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 先说自己娘的病跟先帝差不多,然后说她娘吃了先帝吃剩下的药止了血。——这是要把吴家往死里推吧?! “太皇太后,这孩子日夜照顾她娘亲,脑子都糊涂了。给先帝吃的药何等贵重,素馨怎能吃得到呢?盛七大概也是随口说说,敷衍这孩子的。”吴老夫人忙帮着转圜。 太皇太后笑了笑,像是并不在意的样子。道:“没事的,你们也太小心了。先帝已经薨逝,他剩下的药如果能治好素馨的病。倒也是功德一件。” 尹二奶奶松了一口气。 她最怕郑素馨的病确实是跟先帝一样,然后还被盛七爷用给先帝治病的药给治好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郑素馨就跟先帝中毒脱不了干系! 如果太皇太后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那么他们吴家,很可能是第二个盛家! 幸好,盛七爷的药,也没有把郑素馨治好! 这一瞬间,尹二奶奶、吴婵娟和吴老夫人心里不约而同都闪出这个念头。 太皇太后眼眸一转,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她掩袖轻笑,点点头。站起来道:“哀家想去看看素馨。” 吴婵娟定了定神,不敢再自作主张乱说话。看了看吴老夫人和尹二奶奶。 这两人都示意她带路。 吴婵娟便道:“臣女这就带太皇太后去。”说着,领着太皇太后进了郑素馨养病的内室。 跨进这间屋子,太皇太后就闻到一股带着*的气味,跟当初先帝躺在病床上二十年后,发出的气味一模一样。 太皇太后的脸上有一丝厉色一闪而过。 吴婵娟懵然不知地将太皇太后带到郑素馨病床前。 “娘,太皇太后来看您了。”吴婵娟对着病床上的郑素馨柔声说道。 郑素馨睁开眼睛,看见了站在她床边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了笑,对吴婵娟和跟进来的姚女官道:“哀家有几句话,想跟素馨说说。” 吴婵娟和姚女官忙躬身道:“太皇太后请便。” 两人倒退着出去。 姚女官守在内室门口,吴婵娟只好出去坐在吴老夫人和尹二奶奶身边。 尹二奶奶看了她一眼。 吴婵娟轻声道:“太皇太后想跟我娘说话。” 吴老夫人点点头,一边对吴婵娟道:“给你祖父和你爹送信,说太皇太后来了,让他们赶紧回来。” 尹二奶奶忙道:“我去吩咐人送信。娘在这里陪着婵娟坐着。” 吴老夫人应了,目送着尹二奶奶出去。 郑素馨的内室里,太皇太后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道:“郑素馨,哀家给你看一样东西。” 郑素馨被太皇太后的眼色看得心里发毛,但是她又动弹不得,只好以目示意。 太皇太后从长袖里拿出一道奏章,满脸笑容地道:“你看看这个。”说着,将那奏章展开,放到郑素馨眼前。 那正是郑老爷子刚刚写的请封他的嫡次子,也就是继室康氏所出的长子郑星辉为世子的奏章! “看见了吧?你爹的亲笔,陛下和礼部的印信,全在上头了。”太皇太后微笑,“哀家到你这里之前,陛下刚刚将册封郑星辉为郑国公世子的诏书发过去。” 郑素馨瞪大眼睛,看着郑老爷子那手熟悉的笔迹,“……嫡长子郑氏星宏。四体孱弱,文浅才低,不堪大任。其弟郑氏星辉。性情和顺,上孝下悌。文秀品高,乃是世子之良选……” 居然册封了那个小贱人的嫡亲大哥郑星辉做世子! 自己和弟弟才是原配所出的嫡长! 郑星辉和郑想容凭什么?! 难道他们前世跟这两人有仇?! 郑想容抢了自己的心上人,而且是抢了两世! 而郑想容的嫡亲大哥,又抢了自己嫡亲弟弟的世子位置! 这可不是一般的位置! 这意味着,那个贱人的嫡亲大哥,以后就是郑国公! 上一世的时候,她可是帮自己的弟弟做了郑国公的世子…… 这一世,她虽然嫁了人。成了吴国公世子的原配正室,弟弟却一无所有。 因了郑老爷子奏章上那一句“不堪大任”,自己的弟弟这一辈子也不可能做任何官职了。 太狠了,爹怎能这样狠心?! 郑素馨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 “你很生气。”太皇太后看着她,笑着说道,“不过哀家很高兴。” 郑素馨眼神一凝,眯了眼睛看着太皇太后。——她是什么意思? 她很生气,太皇太后很高兴? 是因为看见她生气,所以太皇太后很高兴?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郑素馨心里有些不安。 她这一世帮了太皇太后不少忙,她……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现吧? “你在想。哀家是不是知道你都做过什么事?”太皇太后盯着郑素馨的眼睛,悠悠说道,似乎能看进她的脑海里。读懂她的心事…… 郑素馨虽然不能动弹,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比平时要僵硬一些。 “你真的有很多秘密……”太皇太后说着,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指,托住郑素馨的下颌,轻轻抚摸,像是要看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连哀家和先帝都着了你的道儿,这一点,哀家不得不服。”太皇太后说完,满意地看着郑素馨眼里露出无比恐惧的神情。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恐怖,整个人都要崩溃一样。 郑素馨确实恐惧得不得了。 上一世。她确实是不谨慎,以致着了太皇太后的道。最后被她一碗毒药赐死…… 这一世她重生归来,当然是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所以不管是郑想容,还是太皇太后,还有盛老爷子,总之欠了她的,都要给她还回来! 只是很可惜,她这一世想要报复太皇太后的时候,却错手把药打到了先帝身上,一致让先帝突然成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的“活死人”! 惊慌间,她将一切证据推给收了她做关门弟子的盛老爷子身上。 其实盛家遭受这个劫难也不冤。 上一世,要不是盛老爷子跟太皇太后说,她救治二皇子的医术“近妖”,太皇太后也不会对她心生忌惮,最后被太皇太后当眼中钉除掉! 盛家不过是在为他们上一世的多嘴多舌赎罪罢了…… “你也够大胆的。害了先帝不说,还把一切都推到盛家头上。啧啧,盛老爷子可是你恩师。你这样做,跟欺师灭祖,欺君罔上有什么两样?按律可是要遭受凌迟而死。”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凌迟…… 这恐怖的刑罚从太皇太后嘴里漫不经心地吐出来,吓得郑素馨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 “咦?你居然还能发抖?比先帝那时候确实强多了。看来盛家的医术,确实名不虚传,比你的妖术强多了。”太后沉下脸,“你知道哀家看着先帝躺在床上,跟‘活死人’一样,有多心痛吗?都是你这个贱人!” 郑素馨全身的颤抖,其实是她过份紧张之后引发的肌肉痉挛,并不是她真的能动弹。 她看着太皇太后,简直是在看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 她怎么也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把一切都想清楚了! 她本以为,她做的一切,在郑想容死后,没有任何人会知道! 她现在知道她错了,除了郑想容,这一世,还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就是太皇太后! 她这二十年,用自己的秘密手段帮太皇太后保持青春貌美,看来最后还是暴露了,被太皇太后察觉了她的秘密。 但是太皇太后并没有揭穿她,而是一直淡定地让她继续给她施展那些“秘密手段”,帮她保持青春。 那时候没有揭穿,是因为还没有到时候吧? 郑素馨忍不住琢磨太皇太后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想知道哀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太皇太后看着郑素馨的眼神,觉得很好笑,摇摇头,“素馨,你虽然有些本事,也能忍,但是你还是不够沉着。你的眼睛经常暴露你的秘密。你藏不住事情,或者说,你在比你更能隐忍的人眼里,藏不住事情。你能骗得过郑家、吴家,甚至我们的神将大人,你骗不过哀家,也骗不过昭王。” 郑素馨听了,立刻下意识闭上眼睛,不让太皇太后再察知她的心思。 “呵呵,现在才闭上眼睛?——已经晚了。”太皇太后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你还是很厉害的,不用妄自菲薄。至少,你让先帝变成‘活死人’,还在哀家身上最后成功下毒,这一点,哀家不得不服啊。” 郑素馨猛地又睁开了眼睛,恐惧地看着太皇太后。 这一刻,她对太皇太后有佩服到五体投地的感觉。 这个女人实在太厉害了! 明明知道她做了这么多事,在察觉之后,居然一直隐忍不发,还一直利用她,最后帮她把先帝送上路…… 她对先帝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郑素馨想不明白了。 不过她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已经生不如死。 太皇太后刚才说按律她会被凌迟处死,她才不信呢…… 如果将她揭发出来,吴国公府怎么办? 难道太皇太后敢再将吴家满门抄斩?! 除了盛家那个软柿子,其他三大国公府都不是好惹的…… “想明白了?以为哀家在威胁你?”太皇太后呵呵地笑,“你错了,哀家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如今跟你挑明了,也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你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哀家也能猜出一二。大概是你的‘妖术’出了问题,你自食其果了,是吧?” 郑素馨在心里冷笑。其实她身上的病本来还有机会治的,若不是被盛家父女阴了一道,弄得她再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还有周怀轩一把火烧了她的吴家庄,将她的紫琉璃都烧了,她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不过马上就凌迟你,也太便宜你了。你所看重的一切东西,哀家都要毁掉。你拥有的一切东西,哀家都要夺走。你的弟弟,哀家让他这辈子都跟郑国公的位置无缘。还有,你最看重的重瞳女儿。”太皇太后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白瓷瓶。 第252章 明暗 女儿? 她说要对付自己的女儿?! 郑素馨这一次是真正恐慌起来。 先前太皇太后夺去她嫡亲弟弟的世子位置,并且说要凌迟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气愤害怕了一瞬间,转而就想开了。 反正她这辈子也够本了,就算最后要被凌迟,她让人提前把她杀了也就了事了。 但是如果要对付自己的女儿?! 这是她绝对不能接受!也不能容忍的! 她女儿是天生的重瞳圣人! 是一定有大造化的! 郑素馨这一次怒视着太皇太后,完全不掩盖自己凶狠的眼神。 “你还想威胁哀家?——就凭你?”太皇太后轻声地笑,她偏头想了想,又道:“哀家只是想不明白。哀家以前一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哀家?一定要置哀家于死地?先帝中的毒,是池鱼之殃,你其实是要对付哀家。可惜哀家没有及时想明白这个道理。等最后明白的时候,你已经成功给再次哀家下毒了。——哀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对待哀家?” 郑素馨听到这里,眼里倒是露出欢快的神情。 太皇太后再聪明,大概也想不到这其中的弯弯绕。 这一世,在太皇太后还没有对她警惕的时候,她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上一世她用毒|药毒死她。 这一世当然要被她的毒|药毒死。 这才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咦,看你的眼神,你还真是有原因的。让哀家猜一猜。”太皇太后用手托住下颌,沉吟道:“二十年前,你那一次本来是要毒哀家,结果毒在先帝身上。这种欺天大罪你都不放在心上。居然再次动手,成功给哀家下了第二次毒。如果不是你念着昭王,哀家应该早就死了。是吧?” 所以郑素馨第二次出手,是借给太皇太后“美容”的时候。给她下的慢性毒|药,就像太皇太后超乎年龄的青春貌美一样,不过是饮鸩止渴。 最毒的花,都有最美的外表。 最毒的蛇,身上的花纹也最是鲜妍。 郑素馨全身又止不住地颤抖。 太皇太后盯着郑素馨,像是要透过她伪装的外表,看向她的灵魂。 “如果你是盛家人,你恨哀家。对哀家下毒,还情有可原。其实,如果你真是盛家人,哀家这一次会赦免你。但你不是。你明明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女,哀家跟郑国公府从无过节,但你却对哀家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如果你是太子的人,但是你却一直对昭王念念不忘,并且最后帮哀家出手设局,引他入彀。——你跟哀家不是政敌,不是家仇。更没有夺夫之恨,杀子之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太皇太后强大的逻辑推理能力。让郑素馨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就像是被抓个正着,被太皇太后一步步剥去身上的衣衫,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身露体,将所有的秘密暴露在众人面前。 郑素馨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太皇太后。 反正不管她怎么说,也想不出原因的。 “……所以哀家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太皇太后的声音又一次想起。 郑素馨忍不住睁开眼睛,想看看太皇太后能得出什么结论。 “你……不是郑国公府的嫡长女。虽然你生得跟她一模一样。甚至连血脉也许都一样,但你肯定不是郑国公的嫡长女。因为你跟郑家人有太多不同。你身上也太多不属于郑家的东西。”太皇太后冷冰冰说道。 郑素馨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太皇太后。 这个神情好像是证实了太皇太后推论得是真的一样! 太皇太后容色稍霁。莞尔看着她,“你真的不是郑家人?那倒是能解释了。哀家执掌朝政二十年,做过的事,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你是要报仇,也由得你。不过,你在暗处对哀家动心思,哀家也在明处观察你。哀家认识你二十多年,对你的了解甚至超过你自己,也早想好对付你的法子。你这个人,最看重的,是你的女儿。其次是你自己的名声,再次是你兄弟,至于吴长阁,只是你用来立名声的一座牌坊。所以哀家先夺去你弟弟的世子之位,然后……”她停了停,似乎很享受郑素馨的恐惧之情。 郑素馨的全身再一次颤抖起来。 她愤怒的眼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哀求之色。 如果她能说话,能动弹,此时肯定已匍匐在太皇太后脚下不断哀求她放过她女儿…… 她的女儿,是天上的云,怎能被人践踏?! 不!她不相信太皇太后会对她做什么事的…… 毕竟吴婵娟是吴国公府的血脉,而且天生重瞳,是圣人之相,一定有人保护她的! 太皇太后看见郑素馨的神色又转为淡然,倒是也挺佩服她,点点头,道:“你确实是个人物。不过你忘了最根本的一点。” 太皇太后神色一整,“就算你没有做过这些事,也没有毒害先帝与哀家,哀家也绝对容不下你女儿!” 郑素馨一怔,狐疑地看着太皇太后。——她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女儿,哪里得罪她了? 郑素馨对自己的女儿还是很了解的。 虽然有些骄纵,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是总得来说,还是很好的一个孩子,心直口快,爽朗大气,而且对长辈纯孝至善,的确不负她的“圣人”之称。 如果要害了她的重瞳女儿,太皇太后就不怕遭报应吗?! “你以为你弄出个重瞳女来就了不起了?呵呵,重瞳现,圣人出……你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心思!你的女儿,也敢妄称圣人?!你知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为圣人?!”太皇太后的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十分凌厉。如同一把刀一样,一刀一刀斩在郑素馨心上,让她痛入骨髓。 郑素馨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太皇太后。 重瞳现,圣人出…… 她听吴国公说过。内宫里面深藏的一幅图,上面就画有重瞳,还有这两句话。 她又不是故意的! 是那些人说她女儿的眼睛是“重瞳”,才把她称为“圣人”的…… 郑素馨有些不服气地看着太皇太后。 “你还不服气?”太皇太后轻笑,“看来你确实不是哀家的对手。你忘了,圣人是什么?只有皇帝才配称圣人。如果大夏皇朝有一个圣人,那一定是昭王。” 重瞳现,圣人出。 还是出在四大国公府之一的吴国公府。 这对太皇太后来说。完全不能容忍。 要不是吴国公会做人,跟神将府关系密切,在太皇太后面前又一直放得下身段,太皇太后也早就对吴国公府动手了。 就算不对整个吴国公府动手,吴婵娟这个人也绝对不能留。 只是试了几次,吴婵娟身边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保护她,根本就不能近她的身。 太皇太后心知不对,马上收手,不再打幼年的吴婵娟的主意,而是改变策略。对郑素馨多方笼络。 而在这之前,郑素馨恰如其分在盛家满门被斩之后,显露了她过人的“医术”。帮太皇太后保持青春貌美。 女人都是爱美的。 再聪明的女人也不例外。 因此太皇太后对她越发“依赖”。 郑素馨听到这里,心里一沉。 她确实是没想到这一点。 她只顾为自己的女儿高兴,压根没想到这事犯了皇族的忌讳。 皇帝可以被称为“圣上”,也可以被称为“圣人”…… 她的女儿顶着“圣人”的头衔这么久,估计早就是太皇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但是太皇太后这十几年却一点不悦的情绪都没有露出来,反而特别宠信她们母女俩。 这京城上下谁都知道,太皇太后看重的女官,除了一直贴身侍奉的姚女官,就是郑大奶奶了。还有她的重瞳女儿吴婵娟,也是太皇太后十分宠爱的姑娘。 郑素馨这一刹那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真不该帮太皇太后做了那么多事。结果不仅把自己玩进去了,就连自己的女儿。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要如何折腾她…… 郑素馨闭了闭眼,流出两行眼泪。 “现在知道哭了?后悔了?——晚了……”太皇太后悠悠说道,举着那白瓷小瓶送到郑素馨面前,“你有妖术害人,哀家也有奇药对付你。你仔细看看,这个小瓶子里装着的药,如果给你女儿吃了,绝对妙不可言。只要一粒,就能让你女儿逐渐眼瞎、耳聋、声哑,而且,未老先衰,容颜全毁,再也生不出孩子……” 皇宫是天下第一复杂的地方。 太皇太后能在皇宫里四十多年,并且执掌朝政,她手里也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的。 郑素馨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太皇太后。 她怎么能这么恶毒?! 敢这样对付她心爱的女儿,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想到“报应”一词,郑素馨有些瑟缩,但是转念一想,郑想容本来就是欠她的,她是夺回自己的东西,哪里有报应一说? 至于郑想容那个女儿,哼,迟早有人揭穿她,到时候还不是死路一条,不用她费心思…… 郑素馨马上将思绪转到如何提醒、警告自己的女儿上面,让她不要着了太皇太后的道儿。 “你想提醒你女儿?呵呵,你放心,这药不会马上见效的。而且它丝毫不会有别的影响。它会潜伏、等候,在你女儿嫁人破身之后,才会爆发出来。到时候,你女儿在夫家眼瞎、耳聋、声哑,未老先衰,容颜尽毁,无子,多病,每一样。都能让她被休弃。呵呵,不知道你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太皇太后弯起一双凤眸,笑得心满意足。 郑素馨听得满脸骇然。晕过去又醒过来,反复几次。她所有的意志和坚持几乎被太皇太后摧毁殆尽。 虽然还没有死,她却像是在无间地狱一般。 不行,她一定要提醒她女儿,不能让太皇太后得逞…… 上天为何这样不公平? 她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 她看重的,却统统要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毁掉…… “想要提醒你女儿?呵呵,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太皇太后冷冷说道。转眼就换了笑颜。 她根本不给她绸缪的时间,径直对外面扬声叫道:“叫吴二姑娘进来。” 姚女官在门口听见,应了一声,亲自去叫吴婵娟过来。 “吴二姑娘,我们太皇太后叫您进去说话。” 吴婵娟看了看吴老夫人。 “去吧。别让太皇太后久等。”吴老夫人推了她一把。 吴婵娟便进到里屋,笑道:“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太皇太后看着她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可怜见的,你最近真是憔悴多了。” 吴婵娟忙摇头道:“照顾娘亲,是我应该做的。我不辛苦。” “其实照顾你娘,有下人就行了,你也用不着事事自己动手。”太皇太后和蔼说道。然后举起那个刚才给郑素馨看过的细白小瓷瓶,“这是你娘当初给哀家配制的美颜补身丸,是你娘亲手做的特效药,效果有多好,你看看哀家的脸就知道了。你拿去吃吧,也补补身子。哀家记得你还没有议亲吧?” 吴婵娟羞涩地笑了笑,“娘还生病,我不急着嫁人。” 太皇太后点点头,将那小瓷瓶塞到她手里。“给你吃吧,只有两粒了。哀家用不着了。也不想再用了。你娘病成这样,以后大概也不能制药了。这药估计也成绝响了。” 吴婵娟看了看手中的小瓷瓶,“啊?这么神奇?原来就是这个东西!” 她和她的一帮小姐妹也经常私下里揣摩太皇太后到底是如何永葆青春的。 她也多次好奇地问过她娘,但是她娘总是说她还小,不用这样做,等以后大了再教她…… 没想到原来确实是有这种美颜补身丸的! 郑素馨见了,眼睛瞪得更大,拼命向吴婵娟使眼色,让她不要相信太皇太后的话,可是太皇太后十几年来对郑素馨和吴婵娟母女俩太好了,吴婵娟对太皇太后一点防备的心思都没有,反而打开瓶盖,从里面倒出最后两粒药,道:“那给我娘也吃一粒吧。她身子虚得很,也要补一补。” 太皇太后听吴婵娟说也要给郑素馨吃一粒,不由一愣,继而掩袖笑道:“嗯,也得给你娘补一补。”说着,她看向满脸恐惧的郑素馨,意味深长地低语:“这药,在妇人身上可是见效快哦。不用等到……嫁人破身了……” 吴婵娟满心都在那细白小瓷瓶身上,根本没有在意太皇太后说了什么话。 她知道,她娘郑素馨其实很看重自己的容貌。她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容颜憔悴得很厉害,完全没有以前的俏丽婉媚。 每次她爹吴长阁来看娘的时候,娘总是要把帐子放下来,不给她爹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如果娘能恢复以前貌美的时候,就不会每次爹一进来,就要放下帐子,不给爹看了吧? 吴婵娟将一粒药送到郑素馨嘴边,笑着道:“娘,您也吃一粒。吃了就能变得漂漂亮亮的,不用担心爹被那些妖妖佻佻的女人抢走了……” 郑素馨对着吴婵娟拼命转动眼珠,让她不要吃,更不要相信太皇太后的话! 郑素馨自己清清楚楚,她给太皇太后施展的手法,根本就不是什么香膏,也不是特殊的按摩手法,更不是什么美颜补身丸! 而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每次都是将太皇太后麻醉了,才给她“美容”…… 不知道是不是麻醉的次数太多,也或者是麻醉药失了效,所以后来还是被太皇太后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但是为了美貌,太皇太后还是忍了下来?! 郑素馨失神地想着,一个不察,已经被吴婵娟将药喂了下去。 那药沾着唾液就慢慢融化了,流入她的食管。 看着太皇太后站在一旁微笑的面容,郑素馨恍惚回到前世,她被太皇太后下旨赐死的时候…… 也是在一间屋子里,她着了别人的道儿,被绑在床上。 然后太皇太后坐在那里,亲眼看着内侍过来给她喂药,一直看着她咽气…… 她的脸上,是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的笑容! 没想到过了一世,她又栽在太皇太后手里! 这一瞬间,她几乎觉得死亡的恐惧又降临到她头上…… 死亡是很痛苦的体验。 她很明白,没有紫琉璃,她上一世不会穿越,这一世也不会重生…… 如今紫琉璃被毁,她肯定是会真正地死去! 就因为死过两次,所以郑素馨怕死,比什么都怕。 郑素馨这一次才真正是怕了。 她本以为自己也有太皇太后的把柄在手,不怕她会翻脸。 她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人折腾得瘫在床上,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而且还丧失了她最大的倚仗紫琉璃! 她真没想错,她最大的敌人,就是郑想容母女俩! 如果她当年真的斩草除根,将郑想容的女儿也挫骨扬灰,她就不会落入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地步了…… 第253章 报应 这一刻,郑素馨很后悔,但是她不是后悔对郑想容母女下手,而是后悔自己下手不够狠辣,不够果决! 郑素馨的床前,太皇太后笑着看向吴婵娟。 “你也吃吧。反正只有最后一粒了。呵呵,以后这个世上再也没有这种好东西了。”太皇太后感慨说道,催促吴婵娟吃下去。 太皇太后的话就是懿旨,吴婵娟不得不听。 她点点头,笑着仰头也将剩下的那一粒吃了! 完了……彻底完了…… 郑素馨目呲欲裂,突然觉得眼里一阵剧痛,两行血泪不知不觉从她眼眶里流出,一直滴到枕头上。 吴婵娟吃完药,将小瓷瓶还给太皇太后,道:“多谢太皇太后赏赐。” “别谢哀家,谢你娘就行了。没有她,就没有你。你娘这些年行善积德,那些福报当然会报在你身上。”太皇太后意味深长说道,转身走了出去。 只有郑素馨听得出来,太皇太后是在说反话! 她明明在说,郑素馨做过的事,会报应在她女儿身上! 郑素馨现在才知道,她虽然做了诸多准备,但还是看轻了太皇太后这个人。 太皇太后根本不需要重生,就能看穿郑素馨的伎俩。 果然能够执掌皇权二十年的女人,是完全不能小觑的。 只是可惜,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不仅她没有机会,她还毁了自己最爱的女儿的一辈子…… 郑素馨眼中的血泪一滴滴流了下来。 吴婵娟回头见了,立刻惊慌地道:“娘?您怎么啦?怎么啦?” 郑素馨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已经看不清女儿的样貌了。 她眼中剧痛,舌头如同被人割了一刀。耳膜鼓胀,痛不可当。 她恍惚体会到了郑想容临死时候的感觉。 太皇太后的药,对妇人真是见效得快啊…… 等她女儿嫁作人妇的时候。也会尝到这种痛苦吗? 这挖眼割舌一般的痛楚! 吴婵娟急得冲了出去,对外面的人道:“我娘眼里流血了!” “啊?怎么会这样?”吴老夫人和尹二奶奶都吃了一惊。 太皇太后也转身道:“是吗?——传哀家的旨意。去太医院请最好的御医过来给郑宜人诊脉。” 太皇太后传旨,御医来得很快。 他给郑素馨诊了半天,疑惑地道:“没事啊?郑大奶奶的病还是那样,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 “啊?”吴婵娟很是惊讶,“可是刚才我娘眼里流出的是血。” 正常人眼里不会出血吧? 御医看了看郑素馨的眼睛,用手指蹭了蹭她眼角的血泪,在手里抿了抿。道:“没事。应该是太激动了,所以眼底出血。以后不要太过情绪激动就好了。” 吴婵娟松了一口气。 她刚才有一点点疑心是因为太皇太后给她和娘吃的药。 但是她自己却一点问题都没有,她又疑惑,觉得应该不是那药的问题。 如果有问题,她现在也该流血泪了。 现在御医说没事,她也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应该没这么傻,当着她的面给她娘吃不该吃的东西。 吴婵娟放了心,跟着吴老夫人和尹二奶奶送了太皇太后出去。 太皇太后像是了了一桩心事,微笑着出了吴国公府,上了自己的大车。带着自己的人回宫去了。 姚女官在旁边低头微笑。 果然太皇太后不会放过郑素馨。 真的以为她当初告密的事,能一直瞒下去吗? 因为郑素馨的告密,让皇后和太子抓到把柄。几乎逼得二皇子夏昭自缢身亡。 郑想容是死了,无从追究,可是告密的郑素馨还活着。 不找她算账找谁? 太皇太后从来就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 …… 盛国公府。 王氏一大早起来,抱着小冬葵喂了一顿奶,就交给乳娘抱出去。 她换了身衣裳,来到外屋摆着早饭的桌边坐下,习惯性地问道:“大姑娘起身了没有?早饭送过去了吗?” 说完堂上一片寂静,就连眼睁睁盯着桌上热腾腾的金银小馒头的小枸杞都愣了。 盛七爷咳嗽一声,脸上的神情很是难过:“思颜已经嫁人了……” 小枸杞绷着脸。连连点头,“大姐夫不会再让大姊回来了。”然后想到小刺猬阿财。又道:“阿财从昨天开始就不吃东西了,它很难过。” 王氏一愣。苦笑道:“瞧我这记性,习惯了。”然后马上转了话题安慰这爷儿俩:“没事,没事,明天你大姊就回门了,咱们就能看见她了。” 昨天盛思颜出嫁,今天是第二天,明天就是第三天了。 三朝回门就在明天。 “大姊会回来?大姐夫会让她回来吗?”小枸杞还是满脸不信的神情。 王氏笑着偏头看他,“怎么这么说呢?你大姐夫对大姊这样好,怎么会不让你大姊回来?” 小枸杞嘟起嘴,“大姐夫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阿财。” 王氏和盛七爷相视一笑,对小枸杞道:“不会的,成了亲,就不会了。” “真的?”小枸杞眼前一亮,从座位上溜下来,拿了几片卤牛肉装在碟子里,“我去告诉阿财。” 阿财依然躲在盛思颜住的卧梅轩里。 从昨天盛思颜出嫁后,它就蹲在她床前的脚踏上,不吃不喝,一直蜷成一个刺猬球。 小枸杞晚上把阿财接到他房里去住,但是到了深夜,阿财又偷偷跑回卧梅轩了。 卧梅轩里的丫鬟婆子大部分都跟着盛思颜嫁到神将府去了。 她们是盛家刚复爵的时候由王氏精心挑选的,又过了三年,经历的风雨,留下来的都是很忠心值得信赖的人。 盛思颜这次出嫁。陪嫁了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还有四房成了家的媳妇和她们的男人、孩子。 这些人的卖身契都是跟着她的嫁妆走的,早就送到神将府了。 如今卧梅轩只留下两个婆子看门。平时打扫一下。 因此阿财可以来去自如。 小枸杞带着一碟子卤牛肉来看阿财,放到它面前,奶声奶气地道:“阿财,明天我大姊就回门了,你快吃啊!吃饱了才好和大姊一起玩呢!” 王氏不放心,跟在小枸杞后面一起过来了。 看见小枸杞在劝阿财吃东西,王氏也有些眼湿。 她们住在王家村的时候,盛思颜两三岁可以从床上起身下地走路那年。王毅兴送了她一只刚出生的小刺猬,盛思颜给它取名阿财。 到现在也有十一年了。 它这么多年陪着盛思颜长大,突然一下子分开,肯定是不舍得的。 王氏走过来,摸了摸小枸杞的头,“明天大姊回来,你要不要把阿财给你大姊带去神将府?” 小枸杞摇摇头,用手护住阿财,严肃地道:“不的。如果阿财跟去神将府,大姐夫会炖了阿财做汤。” 阿财浑身尖尖的小刺似乎抖了抖。慢慢伸出它黑黑的小鼻头,在那碟子卤牛肉上嗅了嗅,然后伸出小爪子。抓起面前一片薄薄的卤牛肉,慢慢撕咬。 王氏好笑,用手指头点了点小枸杞的额头,“你啊,就是不高兴大姐夫把你大姊娶走了,是不是?”在阿财面前给周怀轩上了不少眼药,搞得阿财见了周怀轩就像见了对头一样。 小枸杞嘟起嘴,“……大姊是我们家的……” 王氏:“……” 跟小孩子讲不清道理,便咳嗽一声。“药名和方子背了多少了?字写了几遍了?别打量你大姊不在家,你就撒着欢儿的玩。若是你大姊一不高兴。你大姐夫亲自过来‘指导’你,你就高兴了是吧?” 小枸杞打了个寒战。忙对王氏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两眼眯成一条缝,嘴角咧得大大的,“……娘,我吃了早饭就去背药名,还写大字!写三张!” “五张。写完记得收起来。你大姊明儿回来,说不定要查的。”王氏故作威严地道,起身出去了。 离开卧梅轩,王氏回到燕誉堂,也坐不住了,把府里的管事和丫鬟婆子叫来,道:“明日大姑娘三朝回门,你们可得给我仔细了。菜蔬都备齐了吗?有客人递贴子上门的,都不能安排在明天,知道了吗?” 下人齐声应了,自去忙碌。 …… 盛国公不远处的一座阁楼上,一个穿着黑衣,用黑布包着头脸的人对旁边穿着灰色步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问道:“雷执事,咱们什么时候去盛国公府?” 这中年人正是堕民四大执事之首的雷执事。 他刚刚带着两个手下从西北堕民聚居的地方来到京城,一方面是要将偷跑出来的白婉公主带回去,一方面也是想见见故人。 盛七当年在他们堕民聚居地住了十年,帮着他们验药配方,确实是老熟人了。 不过雷执事和他的手下大白天还是不太愿意出门。 因为一定要包得严严实实才行。 堕民里面,只有大祭司、三大长老和白婉公主这几个人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同时也能活过三十岁。 雷执事倒是可以活过三十岁,但是他不能在阳光下行走。 “帖子早上送出去了,就算他们及时回帖,也要晚上才能去。”雷执事望着盛国公府的方向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就像回到他们堕民最敬奉的神殿一样。 第254章 识破 盛思颜出嫁的第二天,才刚到正午。 她懒洋洋地半靠在罗汉床上,阖了眼闭目养神,等着吃午饭。 吃过午饭,她就要跟周怀轩一起去神将府的祠堂行礼,禀告周家祖宗,然后才能正式把她的名字写上族谱,加入夫宗,成为周家的一员,拥有祭祀和被祭祀的资格。 她虽然是盛家女,也在盛国公府当过家,但因当初的事,盛家被杀得只剩下盛七爷一房人,跟神将府这样没有断过传承的府邸还是很不一样的。 所以很多事情,还要王氏单独跟她详细解释。 幸好王氏的娘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虽然跟四大国公府不能比,但是也不容小觑。基本程序她是知道的。 王氏已经把她知道的有关庙见的前前后后都说与盛思颜听。 盛思颜虽然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但是脑子里却在不断回想王氏跟她说的庙见的过程,琢磨哪一个过程可能会出篓子。 她很清楚,从昨天的婚礼来看,这庙见的时候要是没人给她挖坑,这里就不是神将府,而是盛国公府了。 不过盛思颜认为,庙见的地方在宗祠,在祠堂里面捣乱的机会比较小。 如果在祠堂里面动手脚,周大管事和周老爷子都不是吃素的,大概是不会允许这样胡闹的。 盛思颜虽然跟周老爷子接触不多,但经过一两件事之后,她已经看出来,周老爷子是个信奉“不哑不聋,不做家翁”的人,但同时抓大放小。 无关紧要的地方,他会置之不理。甚至放任大家有些小小的争斗,咳咳,因为这样才能有益进步。 不然太温馨和气的家庭里面养出来的孩子大部分都是羊。不是具有掠夺性和侵略性的狼。 恰好神将府这个地方,最不需要羊。而是需要狼,而且是多多益善的狼。 所以今日认亲敬茶的时候那些人不管表现得再和蔼,再与世无争,盛思颜都不会相信他们是真的是与世无争的小绵羊。 当然按常理说,早上周老爷子已经敲打过不安份的那些人,下午的庙见应该不会有人再吃多了去给她使绊子。 因为就算使出来,也是无关紧要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是,盛思颜又直觉认为。就算早上周老爷子敲打过某些人,但是这个庙见的绊子,他们还是不会放弃的。 原因无他,对于嫡长房的嫡长孙媳来说,庙见是她成为正式周家人的最后一道手续。 只要她庙见顺顺当当,她的名字写上族谱,然后生了孩子,她的孩子就是神将府的继承人。 哪怕周承宗和周怀轩出了事,他们嫡长房也是后继有人了。 相反,如果她庙见的时候出了岔子。没能完成所有的程序,那她的名字就暂时不能记上周家族谱。 按照大夏皇朝的惯例,成亲第二天是第一次庙见。如果出了茬子。要等半年才能第二次庙见。 如果第二次也不成功,这媳妇就要被退回去了,算不得是夫家的人,哪怕已经被睡过了…… 盛思颜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庙见而已,那些人为什么要跟她和周怀轩过不去?明知除了她,周怀轩大概是不会娶别人了…… 想到这里,盛思颜倏然睁开一双晶亮的凤眸。 也许这就是原因! 那些人是不是都知道,以周怀轩的性子。既然认定了盛思颜,那就不会再跟别人在一起? 所以只要搅了盛思颜的庙见。就能让嫡长房进入两难的境地。 因为盛思颜庙见不成,名字就不能马上上族谱。而是要等半年。而这半年里面会发生很多事。 很可能,半年后的庙见,还是不成功。 这样一般来说,盛思颜会被退回去,嫡长房给周怀轩另娶妻子。 但是因为周怀轩认定了盛思颜,肯定不会答应将她退回去,所以最后的结果,是盛思颜还是跟周怀轩在一起,依然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但是她的名字却不会记上族谱。 她以后生的孩子,也就跟外室生的孩子差不多,对于神将府完全没有继承权。 周承宗和冯氏就算不同意也没法,因为周怀轩一向是我行我素的人,压根就不会理会这些事情。 盛思颜从罗汉床上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桌上轻轻敲击。 如果那些人要在祠堂之外做手脚,会如何给她挖坑呢? 首先,如果不能在祠堂里面做手脚的话,就只会在她身上做手脚! 但是她才初嫁,清远堂又是新建的院子,目前都是她和周怀轩的人,那些人现在就想直接把手伸进来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要动手脚,应该早上就动了。 他们唯一有的机会,应该就是在她敬茶认亲的时候吧?! 盛思颜顿时想起了早上敬茶认亲时候收的那些红包。 因为那些红包,是她唯一有可能亲手接触到的外物。 如果那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盛思颜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幸好,她一直没有亲手接触过那些红包,只是用托盘接着。 然后就给丫鬟们捧着了。 回来之后,她因为太累,也没有像一般的新嫁娘一样,去一个个打开红包,赏玩里面的东西…… “木槿!”盛思颜扬声对门外叫道。 “大少奶奶,什么事?”木槿掀了帘子进来问道。 盛思颜问她:“早上那些红包你收哪里去了?” 木槿道:“在库房呢,等大少奶奶闲了再去拆封。” 盛思颜吩咐她:“先封在那里,谁都不要动。” 木槿应了,去库房传话。 “薏仁,去把今日跟我去过松涛苑的丫鬟婆子都叫来,都站在院子里面。”盛思颜轻声说道。 薏仁虽然不明白。但是她习惯了听盛思颜的吩咐。 主子的吩咐,一向是有原因的。她不用都懂,照做就行。 薏仁连忙将今天跟盛思颜去松涛苑敬茶认亲的丫鬟婆子都叫来。在清远堂的院子里站着。 今天一共去了两个大丫鬟薏仁和小柳儿,两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婆子,这几个人是盛思颜的陪嫁。 “大少奶奶,那边的春兰和秋兰,是神将府原本的丫鬟,也是给我们带路去松涛苑的。” 盛思颜站在屋里,透过菱形格的漏窗打量在院子里大太阳底下站着的丫鬟婆子。 只有两个人她不认识,就是薏仁跟她说的春兰和秋兰。 盛思颜点点头,“她们是做什么的?” “都是二等丫鬟。还在等大少奶奶分派差事。”薏仁悄悄地道。 木槿也走了进来,回道:“春兰在库房上帮忙。今日的红包是她点数过后收起来的。奴婢和小柳儿在旁边看着,没有错漏。” 盛思颜笑了笑,道:“嗯。”又问她们:“午饭摆在哪里?” 木槿正要说话,院子里却传来一阵骚动。 盛思颜回头一看,眉头轻蹙,“春兰怎么啦?” 只见那个叫春兰的丫鬟正捂着肚子,一幅急得不得了的样子,在原地转圈。 薏仁忙出去问了问,回来道:“春兰突然肚子痛。要去茅厕。” 盛思颜眼眸眯了眯。 她想她明白了。 那些红包里面,果然有“不干净”的东西。 但是她没有中招,中招的是清远堂的丫鬟。 而清远堂的丫鬟中招。是一定也会传到她身上的。 看这个发病的速度,如果她没有把这些人集中到太阳底下站着,这春兰已经不知道传染给几个人了…… 好在她从小跟着王氏偷偷学医,这件事除了周怀轩,别人都不知道。 因为大家都知道盛家的医术,是传子传媳不传女。 盛思颜便吩咐道:“让春兰去茅厕,去了先别出来。你们派人在外面守着,千万不要跟她接触。”又道:“我屋里有我爹给我的治腹泻非常管用的药丸,你们拿去给她两粒吃。记住。不能接触她的任何地方,用托子托过去给她就行。” 木槿和薏仁见盛思颜这样慎重。忙屈膝应了。 薏仁去拿药,同时让春兰给她去往后院。注意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接触她身上的任何部分。 将药给了春兰,盯着她直咽了下去,才让她去茅厕,然后就锁了茅厕的门,亲自带着两个婆子在这里看着。 盛思颜又吩咐木槿:“用白布包了手,将所有的红包拿到太阳底下暴晒。记住不能碰到红包。然后将白布也放在旁边暴晒,你再去用烈酒把手擦几遍。” 木槿沉声应了,也自去忙碌。 院子里有一股紧张的气氛在弥漫。 站在院子中央的下人婆子不知所措地互相看了看。 盛思颜见这些人站在这里也不好,就吩咐道:“站到甬道左面,每个人隔着三尺的距离,等两个时辰之后,如果没有肚子痛,就可以走了。” 这一番忙碌下来,几乎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辰。 清远堂里有小厨房。 盛思颜和周怀轩新婚,头三天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吃。 过了三天之后,晚饭就要去松涛苑跟大家一起吃了。 盛思颜等了半天,也不见周怀轩回来,就命人去跟守在院门口的周显白道:“去看看大公子在做什么。” 清远堂里面的动静,周显白早看见了,正想去跟大公子禀报,闻言忙道:“那小的去去就来。”说着,往二门上去了。 周怀轩此时正在自己的外书房里,看着手上的名单出神。 他离开内院之后,就来到外书房,命人找周大管事拿了一份名单过来。 这是自从他定亲后的一个多月里,出入过周氏祠堂的人员名单。 每个府邸,宗祠都是最重要的地方。 不是每个人都随意进出的。 周家祠堂里,每次有人进出,不管是打扫,还是添香油,都是有进出的记录在案的。 和盛思颜想的一样,周怀轩也知道今天下午的庙见肯定会有茬子。 所以他要在这之前将所有可能出茬子的苗头都掐死在摇篮里。 看着这份足足有上百人的名单,周怀轩沉默不语。 周显白匆匆跑来,对他耳语道:“大公子,清远堂好像出了事……”说着,就把盛思颜在清远堂里做的事说了一遍。 周怀轩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盛思颜本身就有精湛的医术,那些人居然还想在这上面阴她,真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周怀轩嘴角泛起淡淡的讥诮,点头道:“很好。”然后将手里的名单给周显白。上面已经圈了两个出现频率最多的名字。 “去打听一下,这两人都是做什么的。”周显白看了看名字,记在心里,躬身退下。 周怀轩起身回内院吃午饭。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清远堂院子里的甬道,对甬道旁边站着的几个垂头丧气的丫鬟婆子,和地上摆着的一地的红包视而不见,大步走上清远堂的台阶。 盛思颜听说他回来了,忙迎了上来。 周怀轩握住她的手,打量了几眼,“……没事吧?” 盛思颜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俏皮,“没事。就算有事,也是没事。”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去刚才盛思颜待的小套间里吃午饭。 饭菜都摆好了,依然热气腾腾。 周怀轩看了看桌上的饭菜,问她,“喜欢吗?” 盛思颜笑着嗔了他一眼,“这都是我带来的厨娘做的。我倒要问你喜不喜欢呢。” 周怀轩点点头,端起碗,夹了几个菜放到碗里,然后转头用银勺夹了小小的一勺饭菜,送到她嘴边。 套间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压低声音轻笑,忙低头退了出去,只留主子小夫妻俩在套间里吃得“情意绵绵”。 盛思颜晕生双颊,忙要推开,道:“我会自己夹。” “你昨晚累着了。”周怀轩淡淡地道,继续将菜送到她嘴边。 “我累的又不是手。”盛思颜嗔了他一眼,坚持要自己吃。 “……手也很累。”周怀轩淡淡说道,瞥了她白嫩的小手一眼,然后再一次将稳稳地将饭菜送到她嘴边。 这厮怎么什么话都说! 盛思颜僵硬着张开嘴。她猛然想起了昨夜,她的手掌到最后合不拢的情形,好像真的是很酸很累啊…… 第255章 护持 (5K,粉红520+) “张嘴。”周怀轩又舀了一勺紫田胭脂米,顺便在上面浇了一点鱼汤,再加上白嫩香甜的鱼肉。 盛思颜吃了几勺,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她求肯似地看着周怀轩,虽然没有再出声反对,但是她一双会说话的盈盈凤眸却看得周怀轩眸色渐渐转深。 周怀轩的喉咙紧了紧,放下了碗筷,让盛思颜自吃。 盛思颜低头笑了笑,给周怀轩碗里也夹了许多菜,堆成了小山尖。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一口口吃净了,然后……马上要了漱口茶漱口。 盛思颜总觉得周怀轩吃饭跟味同嚼蜡一样。 是这些菜不合他的胃口吗? 盛思颜默默想着,慢慢吃完自己碗里的饭菜,也要了漱口茶。 “这些菜还行,那边的几盘都没有动过,你们分着吃了吧。”盛思颜说完便起身和周怀轩去了对面的暖阁。 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但是因这清远堂后院临水,屋子里还是有些冷。 周怀轩走到暖阁北面的暖炕上坐下。 他双臂往后一伸,抱着后脑勺,半靠在暖炕一头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条厚被子上,长腿斜斜伸出。 盛思颜跟在他后面走进来。 一抬头,便迎上周怀轩默然注视的沉沉目光。 那目光深处分明炽热无比,却被一层静默紧紧包裹。 有了周怀轩斜靠在暖炕的被子前坐着,本来很宽阔的暖阁顿时变得很狭窄。 整个地方好像被他高大的身躯填满了。 她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盛思颜也觉得心里有些燥热。 她定了定神,往暖阁南窗下摆着的太师椅那边走过去。 “……过来。”周怀轩眼眸一沉,淡淡说道。 盛思颜停住脚步,背对着周怀轩。立在暖阁中央的位置。 暖阁只有月洞门,挂着厚厚的大红如意吉祥云纹锦缎面子,雪白珍珠羊羔毛里子的皮帘子。 厚重的皮帘子其实比木门还要隔音。 “我还是坐那边吧……”但盛思颜还是有些心虚。 还没等她再次迈步。一个带着温热的胸膛已经从她背后欺了上来。 周怀轩胳膊一长,将她凌空抱住。后退了两步,重新退回到暖炕上坐定,双臂紧紧把盛思颜箍在怀里。 盛思颜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着急地低声道:“……你可不能再把我的嘴亲肿了!等下就庙见了……” 那可是在全族人面前出丑! 周怀轩唇角微勾,双臂一紧,盛思颜便更紧地贴在他怀里。 他也没有说话,炽热的呼吸在她颈边徜徉,一寸一寸嗅过去。汲取她身上那股让他不能自拨的甜香。 嗅到她晶莹剔透的耳垂边上,他启唇,将她的耳垂含了进去,并不舔弄,只是用牙轻轻一咬。 盛思颜只觉得一股酥麻从耳垂上如导电般渗入她的四肢百骸,暖洋洋地,让她有些僵硬的身躯一点点软了下来。 她索性也伸出双臂,往后一搂,抱住周怀轩的脖颈,半阖了眼睛。低声道:“……今日的事,显白跟你说了吧?” 周怀轩顿了顿,“嗯”了一声。松开牙齿瞧了瞧,见白玉般的耳垂上有两个不起眼的尖尖的牙印,不贴近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耳垂。 似有若无的碰触比紧紧的拥抱还要动人心弦。 倏忽间,她又酥了半边身子。 满意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化成了春水,他便又向另一边的耳垂如法炮制。 盛思颜的唇角溢出一丝呻吟,听得周怀轩眸色越发深沉如墨,眼底深处甚至露出隐隐的赤红。 他将整个面颊贴在她的颈边,感受着那里勃勃的生机和跳动。双臂又紧了紧。 盛思颜身上的春衫本是单薄。 她坐在周怀轩怀里,让他从背后搂住她。他的胳膊内侧正好蹭在她高耸双峰的边缘。 他箍得越紧,就越能感觉到她胸前不可思议的柔绵和软弹。 “……你松一点。搂这么紧我不能说话了。”盛思颜察觉到他的胳膊正慢慢往她胸前锁紧,忙攀住他的双臂,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双臂往下拉了拉,避开她胸前的要紧位置。 周怀轩低低地叹口气,将下颌搁在她肩上,听她断断续续说着话。 “下午的庙见,我估摸着不会很顺当,所以仔细想了想,哪里可能出篓子。祠堂那边太重要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人敢去做手脚。那么就只有在我这边做手脚。我出了问题,这庙见自然就不成了。”盛思颜开始给周怀轩解释她刚才的做法。 周怀轩没有说话。盛思颜觉得祠堂里不会有问题,周怀轩可不会这么认为。 因为他在这个家里待的时间比盛思颜要长,知道的事情比盛思颜多。 比如打理祠堂的下人,在他病愈归来之前,一直是三房的人。 后来他病愈归来,又从西北战场上凯旋之后,打理祠堂的下人才换成他们大房的人。 满打满算,大房从祠堂的掌控,也才两年多。 而三房,曾经掌控周家祠堂二十多年。 所以他先前去外院,从周大管事那里要了这一个多月进出祠堂的名单。 不出他所料,大部分人都是大房的下人,但他没有掉以轻心,还是圈了两个进出频率最频繁的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是大房的人,一个是三房的人,让周显白去查一查。 盛思颜见周怀轩不说话,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嗯。”他还是简简单单一个字,以目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盛思颜将先前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飞快地斜睨周怀轩一眼,“春兰不是我的丫鬟。而是你的丫鬟,你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周怀轩淡淡地道:“……我的就是你的。” 这就是表示她对他的丫鬟也有处置权了。 “这么好?”盛思颜笑眯眯地在周怀轩怀里回头,和他抵着额头轻轻摩蹭一下。继续解释,“那些红包放在外面暴晒一下午就没事了。别的下人我让她们站两个时辰。没事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因为春兰发病急,所以盛思颜推断,这种传染源的潜伏期不会长,所以两个时辰尽够了。 周怀轩凝视着她,又一次看见她眼底淡淡的青黑,默然拥她入怀,“……睡吧。” 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盛思颜靠在他逐渐温暖起来的怀抱里,觉得眼皮渐渐沉重。 不一会儿,她的呼吸声均匀地在周怀轩耳边响起来。 已经是睡着了。 昨夜真的是把她累坏了…… 周怀轩默默低头,双唇轻触她光洁细腻的额头,从身后拉了一床薄被过来,用被子将她圈在怀里。 “……大公子?”过了一会儿,月洞门外传来木槿的声音。 周怀轩抬眸看向门帘处。 “大公子?——显白来了。” 周怀轩看了看怀里熟睡的盛思颜,不想打扰她,便伸出手,在她的肩井穴上摁了一下。让盛思颜陷入更深的熟睡当中。 “进来。”周怀轩淡淡说道。 木槿知道他们有正事说,忙掀了帘子让周显白进去,自己退了出去。守在大门外面的回廊底下。 周显白走进来,看见周怀轩用一床淡烟紫的被子圈了大少奶奶在怀里,而大少奶奶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整个人都窝在被子里,睡得很香甜。 周显白不由一愣。 “说吧。”周怀轩对他的目光毫不在意。 周显白便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大公子,小的查过了。这两人中有一个人有问题。”顿了顿,他又道:“祠堂最近刚刚换了一批蒲团,就是这人搬进搬出的。” “蒲团?”周怀轩淡淡重复了一句。“居然是蒲团。” “大公子,咱们要不要去祠堂。将那不争气的老小子揪出来打一顿?”周显白磨掌擦拳说道。 听他这么说,那这人肯定是大房的那个人。并不是三房的人。 周怀轩眯了眼,“……不用。” “啊?”周显白一惊。明知道那些蒲团可能有问题,还不去揪出来,是要等着大少奶奶吃亏嘛!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起身往暖阁里去了,“你也别去,就在院门外守着。” “哦。”周显白不情愿地拖长声音说道,笼着手,慢慢倒退着出去了。 周怀轩低下头,看见盛思颜睡得香甜,唇角漾起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笑意。 顺手从暖炕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本书,他一手搂着盛思颜,一手举着书看。 盛思颜只要在他怀里哼两声,他就立刻用手拍拍她的背,她便又熟睡过去。 安静的暖阁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一长一短极有节奏地交错。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他们要去庙见了,周怀轩才又在盛思颜的肩井穴上摁了一下。 盛思颜慢慢醒来,眼里还有些朦朦胧胧的迷糊。 这个样子比她平日里清醒的时候更招人疼。 周怀轩忍不住低头吻下去。 盛思颜刚醒过来,也忘了唇会被吻肿的问题,反而条件反射般和他对吻,紧紧吮吸他的唇,还主动把自己的小舌尖伸给他。 周怀轩忍得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才将自己的唇移开,嘶哑着嗓子低声道:“……要去庙见了。” 庙见?! 盛思颜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在周怀轩怀里坐直了身子。 钗横鬓乱,睡眼惺忪的样子,让周怀轩不得不连双眸也移开,他看着别处,淡淡地道:“让木槿进来服侍你梳洗。”然后从暖炕上起身走出去。 他一走,盛思颜就觉得有些冷。 她裹着被子在暖炕上坐了一会儿,才跟着进来伺候的木槿去浴房重新梳洗。 梳头换衣,再照照镜子。发现她几乎不需要脂粉了。 双唇红艳丰润,并没有肿,但是如同涂了唇脂一样诱人。 两腮上淡淡的红晕。比最细腻的胭脂还要动人。 凤眸潋滟,水光淋漓。如烟似雾。 她身上的春衫很薄,因此在外面披了银狐大氅,不至于被冻着。 周怀轩也披了一件很厚重的棕黑色猞猁大氅,背着手,立在门边看她。 盛思颜有些奇怪,“你怎么不穿那件狐裘了?” 早上出去还穿过一次的。 “那件太薄。”周怀轩淡淡地道,转身先走了出去。 盛思颜也没有多想,跟他一起出了大门。绕过回廊同样往后院坐船去了。 坐船到对岸,然后去周氏宗祠,比直接走陆路要快一半。 周怀轩也不急,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盛思颜歇了半天,王氏的药又发挥了作用,她的步履已经轻快多了。 两人带着清远堂的丫鬟婆子和周显白来到了周氏宗祠。 盛思颜乍一看去,不由抖了一抖。 只见那用大块的灰色石头建起来的宗祠在青松掩映间龙盘虎踞,气势极是吓人,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周怀轩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才慢慢觉得呼吸通畅。再次抬眸往那宗祠看去。 周家人已经候在那里了。 男左女右,都站在宗祠门口。 周老爷子和周大管事站在左面最前面,身后是周家的三位大爷。 周老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妇站在右面。 他们身后便是周家的孙子、孙女辈。 吴三奶奶笑嘻嘻地走上前来。对盛思颜打量一番,道:“今儿可是要磕不少头,你可受得住?”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受得住,多谢三婶关爱。” “好孩子,一会儿要是受不住了,就跟三婶说,咱们留着慢慢磕也行。”吴三奶奶掩袖轻笑。 盛思颜微笑着看向周大管事。 周大管事咳嗽一声,道:“里面有十八个祖宗牌位。按例都要磕的。” 一个牌位磕三个头,十八个牌位就要磕五十四个头。 盛思颜不由促狭地想。这要是再过一千年,后世的周家儿媳妇。可得磕得额头出血…… 周大管事招呼她和周怀轩进去。 周家的三位大爷也跟着进去,别的人就只有等在外头。 来到第一个祖宗牌位前面,盛思颜看见地上一前一后摆着两个簇新的蒲团。 很明显,一个是给她跪的,另一个是给她磕头的时候,将额头触在上面的。这样不会把头给磕坏了。 盛思颜笑了笑,正要跪上去,周怀轩拉住她,“且慢。” 盛思颜仰头看他。 周怀轩并没有看着她,而是盯着墙边垂手侍立的一个下人,伸出另一只手臂指着他:“你,过来。” 那下人一愣,低着头从墙边走出来,躬身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周怀轩指了指地上的蒲团,“你先跪。” 那人全身一抖,头也不抬,忙不迭地道:“大公子说笑了,这是大少奶奶行庙见之礼的蒲团,小的怎能碰呢?实在是不敬,太大不敬了……” 盛思颜忙往旁边一让,站到周怀轩身边。她垂下眼眸,心里暗自惊讶。 她原以为,没人敢在祠堂里做手脚,却原来她还是太天真了么? 看周怀轩的举动,分明就是有人在祠堂的蒲团上做了手脚。 “跪。”周怀轩不再废话,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那人抬头,带着哭腔对站在周老爷子身后的神将大人周承宗道:“……大爷……” 周承宗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挥手道:“大公子让你跪,你就跪吧。” 这人是大房的下人,按理是听命周承宗的。 那人脸上一白。 周怀轩已经不耐烦了。 周显白看得清楚,忙挽起袖子上前,抓住那人的后襟,往蒲团前面拽过来,然后一脚踹到那人的膝盖弯处,“大公子让你跪!你就得跪!” 扑通一声,那人被周显白踹到蒲团上跪下来。 然后,“啊——!” 那人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只见他跪在蒲团上的双膝,慢慢流出鲜血,浸湿了崭新的烟色蒲团表面。 祠堂里的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周显白哼了一声,按住那人的头,再往前面那蒲团上磕去。 那人发出更大的惨叫声。 扬起头,大家看见他的额头一片血糊,像是一头栽进了一堆碎玻璃片里! 周显白一手将那人推开,指着地上的两个蒲团道:“都有问题。”说着,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往那蒲团面上划去。 唰唰几刀将蒲团外面的厚布划开,露出里面狰狞的内在。 只见扎得紧紧的硬草中间,有无数的碎玻璃,甚至还有断成两段的刀片,插在硬草的缝隙中,在有些阴暗的祠堂里闪着寒光! 盛思颜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周怀轩提前知晓,她不仅会毁了膝盖,也会毁了容! 周大管事马上上前,伸出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将那人的下颌卸了下来。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拖走。”周老爷子挥了挥手,转头问周怀轩,“还继续吗?” “当然。”他沉声说道。 祠堂里别的下人上前,将地上被划破的蒲团收走,又换了两个新蒲团过来。 周怀轩却一脚将那两个蒲团踹开。 他取下自己身上厚厚的猞猁大氅,叠成四四方方的一个厚垫子铺在地上,对盛思颜道:“用这个。” 盛思颜点点头,默默地跪倒在周怀轩的猞猁大氅叠成的厚垫子上,如卧云端,缓缓磕下去三个响头。 用这个猞猁大氅厚垫,对着祠堂里一个一个香案磕过去,周怀轩紧紧护在她身边,直到她磕完五十四个头。 她最后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有些打飘了,但是额头上只有一点淡淡的红印,倒是更显得俏皮。 周怀轩不动声色走过来,伸臂托在她的腰间,她才站稳了。 “庙见礼成!——恭喜大少奶奶,从此就是我们周家人了!”周大管事笑眯眯地大声说道。 第256章 圣物   周大管事一边说,一边把族谱给她和周怀轩看。   只见那上面周怀轩的名字旁边已经写上了她盛思颜的名字。   字迹苍老遒劲,却又有几分自在的飘逸,有股不被世俗束缚的洒脱在里面。   盛思颜面前不由自主就呈现周老爷子的模样。   字如其人。   她猜她的名字是周老爷子亲自写上去的。   ……   从祠堂出来,盛思颜紧紧偎在周怀轩身边,脸上虽然还是含着微笑,但是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地。   她的紧张,只有周怀轩才能察觉。   他索性将手搭在盛思颜后腰,将她揽在自己臂弯。   盛思颜顿时觉得有了依靠,腰背挺得更直了。   祠堂前面站着周家的族人,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们一行人从里面出来。   他们都看见了刚刚抬出去的那个额头和膝盖都血迹斑斑的人。   祠堂里见了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周家偏支一个辈分比较大的耆宿咳嗽一声,问道:“老周,刚才是怎么回事?孙媳妇庙见却见了血光,这……”   周怀轩的目光淡淡地移了过去,定定地看着那人。   那人年岁很老了,须发雪白,脸上都是皱纹,却被周怀轩一眼看得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周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血光?哪里有血光?——来来,孙媳妇过来给咱们的族亲看看,你哪里有血光了?”   盛思颜应了一声,对着台阶下的众人抬眸含笑,微微点头。   她一笑,便如盛世繁华。美不胜收,看得很多人都直了眼睛。   周怀轩有些不悦,往她面前一站。挡住众人的视线,也不说话。眸光沉沉,往台阶下的众人一一扫过去。   一股阴冷的感觉从台阶上弥漫开来。   虽然是阳春三月阳光明媚的下午,很多人还是哆嗦着打了个寒战。   刚才发话的那个耆宿更是不顾形象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顿时把祠堂前有些紧张凝重的气氛给冲淡了。   “哈哈,让大家久等了。今天的庙见十分顺利,孙媳妇的名字已经记上了周家族谱,从此咱们神将府嫡长房就后继有人了!”周老爷子十分高兴说道。   他这样兴奋,旁人也不敢触他霉头。   大家只好互相看了看。向周老爷子和周承宗拱手道贺。   周怀轩对周老爷子略一颔首,“我们先走了。”说着,瞥了一眼盛思颜雪白的脸色。   周老爷子知道今日的事一定将盛思颜吓得够呛,但是看她并没有一惊一乍,也有几分处变不惊的意思,再想到当初盛家遽变的时候,她以一人之力,救助了王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才两岁的小枸杞,又释然了。   “嗯。你们先回去歇着。”周老爷子挥了挥手,让他们自去。   祠堂下面的族人也四下散了,回自己院子的回自己院子。回客院的回客院。   做客的人要打包行李,明天要离开神将府回家了。   有些族人有要求助神将府的事,也都准备好了今晚跟周老爷子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要说一说。   ……   二房的二爷周继宗和他妻子也带着丫鬟婆子回自己住的院子。   今日祠堂里面的变故,二爷在路上就轻声对胡氏说了。   胡氏咂舌道:“居然是这样?!大家看见那人抬出来的,都吓了一跳。”说完又发愁,“哎呦,那人可是大房的人,他不是大爷的奶兄弟吗?这可怎么办啊?”   周继宗感慨地点点头,背着手慢慢走着。丫鬟婆子远远地跟在后面。   抄手游廊寂静无声,路上猩红点点,都是从灌木花树上落下来的花瓣,被人一路践踏过去。   “……设这局的人不可小觑。一招不成,还有后续,不管成与不成,都照样可以让……大房父子……”周继宗最后“离心离德”四个字说得非常轻,只有胡氏才听得见。   胡氏生得很是美貌,但平日里总是一副唯吴三奶奶马首是瞻的样子,也经常被吴三奶奶撺掇当枪使。她也使着明白当糊涂,四五次里也有一次会做“枪”……   庶子媳妇不容易做啊!   周继宗当然是明白自己妻子的,所以有事也不瞒她,都是跟她仔细商议。   胡氏飞快地往左右扫了一眼,才低声道:“……正是呢。抬出去的那人,还不是别人。那人的娘老子,不就是大爷的奶娘越嬷嬷?那人的亲妹子,还是越姨娘呢。怀轩这孩子一向跟他爹不睦,如今好不容易娶了亲,他有多看重这盛大姑娘,不用旁人多说了。却有人丧心病狂设了这种局,就算害不了那姑娘,也是要让怀轩跟他爹彻底翻脸……”   “……二奶奶,吴三奶奶请您过去说话呢。”一个婆子的声音在后面远远传来。   胡氏忙止住话题,对周继宗道:“你先回去。这几天府里不消停,你跟孩子们说一声,让他们紧闭门户,横竖不闹到我们头上就行了。不然的话,咱们可是在这里住不下去了。”   周继宗点点头,“我晓得。你去吧。”   胡氏匆匆忙忙跟着那婆子去见吴三奶奶。   ……   盛思颜跟周怀轩一路无话,回到清远堂里坐下。   “吓到吗?”周怀轩将盛思颜拉到怀里坐着,低声问她。   盛思颜摇摇头,笑道:“当然没有,别小看我。我可是文能口诛笔伐,武能上山打狼的能干人!——不过,”她顿了顿,脸上换了可怜兮兮的神色,捶着自己的膝盖道:“就是膝盖疼……”   周怀轩伸出手掌,默默给她按摩膝盖。   盛思颜累了一整天,颇有些心力交瘁,匆匆吃完晚饭,去浴房沐浴之后,刚到掌灯的时候就上床睡了。   周怀轩忍住不去碰她,等她睡着之后,就去外书房了。   ……   刚刚入夜,大夏皇朝京城宵禁的时辰也快到了,行人都匆匆忙忙要赶在宵禁前回家。   盛国公府门前,站了两个穿着黑衣黑袍的人,立在角门前的香樟树下等着。   因明日盛家刚刚出嫁的大姑娘要三朝回门,而这两个从堕民聚居地跑来的人又不能在大白天出来做客,所以盛七爷就跟他们约了今天晚上见面。   角门吱呀一声开了,盛七爷穿着一身赭黄色铜钱纹的通袖长袍立在门内,对他们两人拱手道:“雷执事。”   雷执事点点头,“盛七别来无恙?”说着,带了手下举步入了盛国公府。   进来之后,那股跟他们神殿差不多的气息居然淡了。   雷执事皱了皱眉,四下看了看,也没看出端倪。   难道是搞错了?   雷执事跟着盛七爷进了他的外书房。   书房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桌灯,照得屋里人影瞳瞳,很有些在堕民那里的样子。   雷执事却皱了皱眉,过去将桌灯捻亮了,对盛七爷道:“这又不是阳光,你怕个鸟啊!”   盛七爷呵呵地笑,让他们坐下,亲自给他们捧了清茶过来,问道:“你们两位来京城做什么?不怕被这里的人知道了,你们有去无回?”   雷执事捧着茶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他们想抓就能抓到我们一样!——我看你还没老就眼花了!”   盛七爷不以为意,又跟他们寒暄几句,才入了正题,“……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雷执事点点头,眯了眼,盯着桌灯灯罩里面闪烁的灯火,沉声道:“堕民的神殿被天火烧了。”   “啊?!”盛七爷惊得站起来,“烧了?那个神殿?里面……里面……我记得有好多药材!”   就记得药材!真是个医痴!   雷执事和他的手下一起鄙视盛七爷。   “……药材事小,关键是,天命盘居然在神殿被天火烧毁之前,开始转动了。”雷执事感慨说道。   盛七爷更加惊讶,“就是那个神殿里面的天命盘?我记得我问过你们大长老,他说这天命盘足足有一千年没有动过。我还以为……已经年久失修,坏掉了。”   “你才坏掉了!你quan家都坏掉了!”雷执事气得站了起来,指着盛七爷破口大骂。   盛七爷缩了缩脖子,不敢还嘴,只是呵呵地笑,好脾气地道:“我就随便说说,雷执事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太惊讶了,这天命盘几乎是你们的圣物了,居然就这么毁掉了……”他也知道,他不该这么说,所以任雷执事骂他也不还口。   雷执事骂了半天,口都渴了,才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圣物?嘿嘿,这你就错了。我们的圣物,可不是天命盘。天命盘虽然重要,也只是一个占卜的器物。真正的圣物,夺天地造化,哪里是天命盘都比的?”   “这么厉害?我怎么没有见过?”盛七爷伸长脖子问道。   雷执事又泄气了,“……丢了。自从大祭司血祭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盛七爷默默地没有做声,起身给他们又斟了一杯茶。   雷执事捧着茶盏,感受着那茶盏上面的暖意,缓缓地道:“我们这次来,其实是来找天命人。”   “天命人?”   “是。大祭司临死的时候说过,天命人会带我们堕民走出黑暗,重返阳光……”   ※※※※※※※※※※※※※※   第一更。下午一点有粉红加更,晚上就没有了。妹纸们,求粉红票和推荐票啊。俺只有你们了。爱你们。|o^_^o| 第257章 候选人 盛七爷一听就傻了眼,忙不迭地捂住耳朵道:“哎,你们跟我说这些干嘛?这些事情是我能听的吗?!” 一旦堕民能走出黑暗,重返阳光…… 盛七爷打了个寒战。 他恨不得抽自己大耳刮子! 再让你多嘴多舌地问! 雷执事笑容满面地看着盛七爷脸上纠结悔恨的表情,满意地又呷了一口茶,道:“没关系。你在我们那里住了十年,有什么不能听的?” 盛七爷眨了眨眼,“……”他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紧张感。 “盛七,你知道嘛,我们找天命人,找了很多年了。以前天命盘没有转动的时候,大祭司曾经用尽心力推算,留下过很多线索,但是毕竟不如天命盘直接,所以我们广撒网,找了很多地方。鹰愁涧就是大祭司临死的时候给我们指出的线索之一。”雷执事感慨说道,“结果,我们在那里发现了你。我们还以为盛家人都死光了,原来还有人活着。当年大祭司还活着的时候,跟你爹有过一面之缘,还指点过你爹的医术,所以我们能很快认出你。当时我们在鹰愁涧搜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后来决定把你请回了我们的圣地,让你帮着一边试着医治我们的族人,一边观察你是不是我们的天命人。” 纳尼?! 原来自己还是天命人候选之一?! 盛七爷傻眼了,忙摆手道:“这个玩笑可开不得。我在你们那里住了十年,我是什么人,你们比我还清楚。——如果你们的天命盘说我是天命人,那真的是年久失修,坏掉了。” 这一次雷执事倒是没有骂他。也点点头,“嗯哪,我也觉得。” 他身后的手下噗嗤一声笑了。嘴里的茶喷了一地。 盛七爷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道:“那就好。那就好。”顿了顿,又道:“既然你们把这样重要的事情跟我说了,你们放心,我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包括我夫人。” 雷执事放下手里的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盛七爷,“你以为你要敢泄露出去,我们会不知道吗?” 堕民虽然不长命。但是他们神出鬼没的手段在大夏人心里还是有着很大的震慑力的。 “你们盛家只有这几口人。你不为了我们堕民着想,也会为你妻儿着想,是吧?”雷执事轻描淡写地道,完全不担心盛七会泄露这件事给别人听。 盛七爷耷拉着脑袋窝在太师椅上,没精打采地道:“你们真的放心。我盛七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看着我儿子生孙子,所以再怎样,我都不会跟别人说的。”顿了顿,又道:“我就算说了别人也不会理我。我只是一个郎中,你以为我的话很有份量吗?”说得悻悻的。 雷执事打着哈哈,“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什么时候你的话就重要起来了。”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开盛七爷书房的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深夜的空气。 那股让他们沉醉的气息果然已经消失了。 雷执事没有再说话,带着手下告辞而去。 此时已经是深夜,大夏京城的宵禁已经开始。 不过这难不倒堕民。 他们两人黑衣黑袍,在夜空中几个起落,如同巨大的蝙蝠越过盛国公府的围墙,消失在墙边的小道上。 再一次现身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小楼里。 雷执事的手下悄声问道:“执事大人,盛国公府的那股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远远地闻到那样清晰,但是走进了却越来越淡。到最后居然完全没有了。 雷执事沉吟道:“可能是我们先前闻错了。当然,也可能。是有人察觉到我们来了,所以隐藏了他的气息。” “那。是友还是敌?” “友。只要有我们神殿的气味,就一定是友。”雷执事斩钉截铁说道。 …… 第二天天刚亮,小枸杞就醒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到王氏和盛七爷住的屋子外头大叫:“爹!娘!快起来!你们说大姊今天会回来的!” 盛七爷昨晚担心了一晚上,也不敢跟王氏说,翻来覆去睡不着,到天亮才刚阖眼。 王氏也在想着盛思颜今日回门的事,昨夜也有些心神不宁,就没有注意盛七爷。 这时被小枸杞一叫,两人都醒了过来。 “是要起来了。”王氏匆匆说着,从床上起身穿衣。 盛七爷睡了一觉,立刻就把昨夜的事置之脑后了,坐起来笑道:“今天思颜要回来了。” “瞧把你乐的!”王氏嗔了他一眼,去浴房洗漱。 小枸杞又跑去盛思颜的卧梅轩找小刺猬阿财。 “阿财?阿财?粗来啊!”小枸杞居然没有在阿财一直待着的脚踏板上看见它。 自从盛思颜出嫁后,阿财就睡在盛思颜以前卧房床前的脚踏板上。 本来还不吃不喝的,不过昨天小枸杞劝过它之后,它就开始吃东西了。 结果今天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小枸杞大急。 这可是盛思颜出嫁前让他好好照看的! 可是她才走了两三天,他就把阿财给弄丢了! 小枸杞急得屋子屋外跑,满院子叫“阿财”。 王氏知道了,也亲自过来跟他一起找。 结果最后在小厨房的水缸里发现了它。 它正在水缸里拼命打着水,扑棱扑棱地溅起一片水花,终于引起了扫院子的婆子的注意。 “阿财——!”小枸杞欣喜地跑过去抱住它,不顾它满身的水珠,“阿财!你怎么掉到水缸里去了!是渴了吗?去那里喝水!” 阿财将整个身子蜷了起来,缩成一个小小的刺猬球,被小枸杞揣兜里带走了。 …… 盛思颜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周怀轩和衣而卧。隔着一床厚厚的被子,睡在她身边。 她扭头,盯着他精致的眉眼细看。特别是他黑长挺翘的睫毛,看得盛思颜手痒痒地。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的睫毛。 周怀轩也不睁眼,伸手就拽住她的手,抓过来一根根手指头噬咬,弄得盛思颜心里痒痒地,咯咯直笑。 “起床了。今天要回家。”盛思颜笑着对他道。 “娘家。”周怀轩睁开眼,纠正她的话。 盛思颜一怔。是啊,她已经出嫁了。盛家只是她的娘家。神将府才是她的家…… 周怀轩起身去浴房洗漱。 两人收拾得很快,回门的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只要他们人出来了,套上车就能走。 两人带着几辆大车,浩浩荡荡回了盛国公府。 “大姊!”小枸杞简直是狂喜地扑了上来,抱住盛思颜的腿,仰头看她。 盛思颜也极想他,弯腰要将他抱起来。 周怀轩却伸出一只胳膊,拎着小枸杞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小枸杞忙对周怀轩谄媚地笑:“大姐夫!” 周怀轩“嗯”了一声。将他扔给身后的周显白抱起来。 小枸杞挣扎着下地,还是蹭到盛思颜身边,拉着她的一只手。笑眯眯地道:“大姊,我带你进去。”说着,往台阶上走去。 盛七爷和王氏都在盛国公府的大门台阶上候着他们。 就连小冬葵也被乳娘抱着出来了。 盛思颜看见小冬葵,忙笑着道:“几天不见,小冬葵好像又长胖了一些。” 小冬葵却不如小枸杞爱笑。 他皱着眉头看了盛思颜一眼,便又低着头专心致志玩弄自己的手指头。 王氏过来拉着她的手看了看,一边已经不动声色给她诊脉,然后……脸色有些黑,淡淡地道:“先进去吧。” 盛思颜点点头。“娘,这些都是我给你们带的礼物。是我和怀轩亲手准备的。” 其实都是她自己准备的。周怀轩他大少爷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就任凭她折腾…… 一家人高高兴兴进去。 周怀轩跟盛七爷去外书房说话。盛思颜当然被王氏拉到内院去了。 小枸杞高兴得在旁边又跳又笑,又问盛思颜:“大姊,阿财愿意去我那里住了!你这些天不在,阿财一直不吃饭,昨天我跟它说你会回来,它才吃东西。” 盛思颜听了很是内疚,抚了抚小枸杞的脑袋,“嗯,多谢小枸杞照顾阿财。等下我去跟你看看阿财。” 这小刺猬从她能下地走路就一直跟着她,就跟小枸杞一样,都是她心坎上的。 只是可惜周怀轩太霸道了…… 王氏也知道盛思颜跟阿财一直很亲密,便扬扬手道:“去吧去吧,等下吃饭再过来。我去厨房看看。” 盛思颜点点头,一边腹诽周怀轩,一边跟小枸杞去看阿财。 来到小枸杞住的厢房,盛思颜看见屋子靠墙的地方摆着一个铜盆。 铜盆里满满一盆水,而小刺猬阿财……在里面悠闲地待着,全身浸在水里,扬着头,只将鼻子和眼睛露出水面。 盛思颜无语,问小枸杞,“你又欺负阿财了?” 小枸杞忙摇头,“没有没有!是阿财自己喜欢水!我带他回来的时候,正好铜盆里的水还没有倒,它一下子就钻进去,死活不肯出来!” 好吧,盛思颜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看了看阿财,伸出两根手指头将它拎了出来。 阿财伸出粉色小舌头舔了舔了她的指肚。 好痒…… 盛思颜手一松,阿财一下子又掉到水里。 这下盛思颜信了。 阿财就是愿意待在水里。 也许是天热了?以前也没见过它这样…… 盛思颜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跟小枸杞说了一会儿话,就跟他一起回王氏的房里去了。 这边周怀轩一踏进盛七爷的外书房,就站定了,“他们来过了?” “他们?谁们?”盛七爷给他装傻。 周怀轩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盛七爷被周怀轩的目光看得低下头,装作在书案上收拾东西,笑呵呵地道:“呵呵,反正你也认识。老朋友了啊哈哈……” 周怀轩摇摇头,“他们是来找白婉的?” 盛七爷愣了愣,忙点头,“正是!正是!” 答得太爽快,有问题。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进来坐下,“……原来不是来找白婉的。看来是堕民那边出了事。” 他跟盛七爷一起在堕民的聚居地住了几年,他是后去的,没有盛七爷住得久,但是他本事高强,几乎能跟堕民里面的最强者打成平手,因此在堕民那里他的名头也很响亮。 盛七爷不会撒谎,一撒谎就被人拆穿,便哭丧了脸道:“别问了,我真不能说了,说了我一家大小都不要活了。” 周怀轩点点头,不再问他,只是让盛七爷给他诊脉,就像他们以前一起住在堕民那里的时候一样。 盛七爷的手指头一搭上他的腕脉,就欣喜地道:“……你这个阴冷的毛病总算是好得七七八八了!” 第258章 来了 (4K) 周怀轩“嗯”了一声,垂眸看着盛七爷继续诊脉。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盛七爷才点点头,道:“确实有很大的改善。你最近吃东西怎么样?”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还行。” “这么说,你跟堕民差不多的毛病居然慢慢好了……”盛七爷凝神沉思,“你都用过什么特殊的药?吃过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周怀轩别过头,看着远处。 特殊的药? 也许只有她了…… 周怀轩唇角弯了弯,但是没过多久,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问题,脸色一下子变得严峻沉肃,连懒散舒缓的姿势都变得僵硬起来。 盛七爷打了个寒战,嘟哝道:“……又怎么啦?病好了还不高兴?那些堕民要是知道……” “不。”周怀轩打断他的话,“我的病没有好。你记住了,我的病没有好。” 盛七爷一愣,伸长脖子仔细打量他的神色,“为什么啊?你的病明明……好多了!当然,没有完全好,还是有些病根的。” 周怀轩放下袖子站起来,淡淡地道:“嗯,那就是没有变化,记住了。不然我们都有麻烦。” 盛七爷也像是想到什么问题,脸色也严肃起来,“我明白了,你的病确实还没好,这个很麻烦,咱们要慢慢儿地治……”不过说到“慢慢儿”地时候,他的眼里却闪烁着跳跃的光芒,跟顽皮的孩童一样。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跟他一起回了内院。 很快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盛家在燕誉堂的正堂上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招待盛家的大姑爷。 盛思颜给周怀轩夹了很多菜,他面无表情地一一夹起来吃了。 王氏和盛七爷相视而笑。 盛思颜转身给小枸杞也夹了很多菜。小枸杞也喜得眉开眼笑,还一边吃,一边瞥着周怀轩的碗。 吃完饭。丫鬟上前收拾桌子,给他们上茶。 周显白也去偏厅吃过午饭。过来在回廊下伺候着。 小枸杞端着一碟子卤牛肉和糖醋里脊条肉努力攀着门框要出来。 周显白将他抱过门槛,有些好奇地问:“阿财呢?怎么没有看见它?” 以前盛家吃饭,桌子上都是有阿财的位置的。 今天居然没有了。 难道盛家终于明白大公子不喜欢阿财,所以阿财就给盛家的宝贝大姑爷让路了? 周显白想得囧囧有神。 小枸杞撇了撇嘴,“阿财在我房里。它最近不喜欢出来。大姊出嫁的那一天,它不吃不喝!”一边说,一边拿乌溜溜的大眼睛责备地瞅了周怀轩一眼。 不过周怀轩漫不经心地一看过来,他就立刻换成讨好的表情。转身端了碟子回他屋去了。 周显白跟周怀轩对了个眼神,便跟着小枸杞去了。 王氏将盛思颜叫到里屋去说话。 她早上在大门口就给盛思颜诊了脉的,现在更不放过她,要仔细再诊诊。 果然不出她所料,周怀轩……要的太狠了…… 盛思颜有些虚了…… “……你还小,不要任他胡闹。”王氏轻声嘱咐她。 盛思颜满面通红地点点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也就第一晚,后来就没有过了。” 王氏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他自个儿知道分寸,才是真正疼你。” 王氏并没有有意放低声音。 盛思颜突然想到周怀轩就坐在外屋,而且他的耳力不是一般的灵敏。肯定听见了……顿时脸上更增红晕。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跟周怀轩回神将府的时候,她脸上的红晕也没有褪去。 坐在马车上撂开帘子,盛思颜跟王氏、盛七爷,还有小枸杞挥手道别。 就在这时,她看见阿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小枸杞屋里的铜水盆里出来了,正蹲在小枸杞脚边,抬着黑豆似的一双小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盛思颜眼圈一红。忙放下车帘,默默地缩了回去。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怎么啦?” “没事,眼睛进砂子了。”盛思颜用了个常见的借口。“还有想到要好久才能再看见爹、娘,还有小枸杞,我有些伤感而已。”说完又忙补充道:“只是一点点,我已经好多了。” 周怀轩默不作声地掀开车帘,对车外的人也点点头,然后对车下的周显白做了个手势,才对前面的车夫道:“回程。” 侍立在车下的周显白张大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看着神将府的大车带着大公子和大少奶奶远去了,周显白才回过头,来到盛家人站的地儿,挠了挠头,指着小枸杞脚边的阿财,笑呵呵地道:“……那个,能不能让阿财跟我们去神将府住几天?就是大少奶奶刚嫁过去,还不熟悉,有个熟悉的东西在她身边,她心情会好一些。” 周显白自己都觉得别扭。 大公子,您能不能不要这么体贴!大少奶奶红个眼圈您都舍不得!——这画风不对啊喂! 小枸杞却着急地道:“不行!大姐夫会把阿财炖汤的!” 周显白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十分辛苦,他尽量做出诚恳的样子,“……小枸杞,我周显白担保,阿财一定不会被炖汤!” “真的不会?”就连盛七爷都狐疑问道。 还是王氏能够察言观色,她马上就想到周显白开口要阿财,肯定是周怀轩默许的。 不可能是盛思颜瞒着周怀轩偷偷让他来要的。 毕竟周显白是周怀轩的小厮…… “……这样啊,那就带过去先住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上门来接阿财回盛国公府。”王氏灵机一动,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啊!没问题没问题!”周显白大喜,弯腰就把阿财拎了起来。 阿财蜷成一个圆球。一副很乖很乖的样子。 小枸杞立刻眼泪汪汪起来,“那我怎么办?我也要去啦!——娘,我跟阿财一起去住一个月再回来行不行?” 当然不行。 周显白和王氏都默默地想。 “你还有大字没写。药名和方子都没有背。你大姊今天抽查你,不是很满意呢。也好。你去神将府,让你大姐夫亲自督促你吧。”王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枸杞傻眼了,忙往后退,讪笑着道:“那我就不去了,不去了……阿财再见!一个月后我去接你哦!”说着,一溜烟跑进角门去了。 周显白笑着跟他们道别,将阿财揣兜里带走了。 …… 盛思颜和周怀轩回到神将府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神将府里的各个院落里已经鳞次栉比的掌了灯。在深蓝的夜空下,如同一朵朵雪白的夜百合,照得哪里都是明晃晃的,和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倒映在清远堂后面的一池湖水里面。 盛思颜和周怀轩慢慢地走回到自己的清远堂。 她抬头看着这个院门,才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周怀轩揽着她的肩,跟她一起进去。 盛思颜回门,只带了几个二等丫鬟,她的大丫鬟都留在这里打理院子里的事情。 他们是吃了晚饭才回来的。木槿和薏仁已经把热水都烧好了,等着他们回来洗漱。 “你去吧。”周怀轩让盛思颜先去。 盛思颜进去又泡了一个药澡。 同样是老山参熬的水,还有王氏特别给她配制的药材。都放进去了。 周显白也回来了,他蹑手蹑脚地进来,对坐在暖阁里的周怀轩说了一声:“……大公子。” “东西呢?” “在这里。”周显白将阿财掏出来,放到暖阁炕上的小炕桌上,然后笑着退了出去。 周怀轩默默地垂眸,和阿财面对面看了一会儿彼此,然后一齐别开头。 周怀轩敲了两下炕桌,是让它“好自为之”的意思。 阿财低下头,从炕桌上滚落下来。躲到炕角去了。 盛思颜从浴房出来的时候,一边拿大方巾擦着头发。一边道:“你去洗吧。” 周怀轩站了起来,看她妆台前坐下。便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大方巾,给她擦头发。 没过多久,就听见周显白的声音又在门帘外响起来,有些紧张局促,“大公子、大少奶奶,大爷和大奶奶让两位去澜水院一趟。” 澜水院是周承宗和冯氏住的院子,盛思颜还没有去过呢。 本来是打算三朝回门之后,明天再去澜水院单独给公公婆婆磕头的。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盛思颜忙要站起来。 周怀轩却按住她,问周显白,“何事?” 周显白在门外急得要死,但是也知道他家大公子不是谁传谁到的软柿子,忙道:“……是越嬷嬷进来了,在澜水院要见大少奶奶。” 周怀轩似笑非笑,“哦。”顿了顿,“那就去吧。”说着放下擦头发的方巾,让薏仁和木槿进来给盛思颜梳头换装。 盛思颜更是奇怪。 说爹娘让他去不管用,但是说个“越嬷嬷”,他却要动身了。 这……神将大人要是知道了,还不怄死? 盛思颜虽然有些疑虑,但并没有开口问,而是乖乖地坐在妆台前,让薏仁给她梳头,又让木槿去给她再找身衣裳。 因为她看得出来,周怀轩的表情表示,有人又要倒霉了。 她只要备好茶水瓜子,在旁边安心看戏就行了。 周怀轩倒是一眼就看出盛思颜心里有事,想了想,淡淡地道:“越嬷嬷是我爹从小的奶娘,也是祖母身边的人。” “哦。”盛思颜应了一声,知道在规矩比较大的人家,这种年老服侍过主子,又奶过小主子的奴婢,是最有体面的。 别说她这种孙媳妇,就算是冯氏,在周老夫人面前大概都没有这位越嬷嬷的面子大。 不过,越嬷嬷姓越?这个姓很少见,她一下子想到了周承宗的那个妾室越姨娘。 “……越姨娘?”她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周怀轩点点头,“是她女儿。”然后掀了帘子先出去了。 周显白在外面跟他嘀嘀咕咕,“……大公子真是料事如神。不过没想到那越嬷嬷现在就跑进来了。不然可以等到三朝回门以后,明天去大爷院子磕头的时候再来……” 周怀轩披上狐裘,“早来早了。”说着,负手在门口等盛思颜出来。 盛思颜照了照镜子,将一支金丝钻的凤钗取了下来,只带了一支小小的点翠步摇。 再披上那件银狐大氅,和周怀轩一起出了清远堂。 这一次,他们也没有着急,更没有坐船,而是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过去。 周怀轩没有说话。 周显白却在旁边叽叽喳喳,话很多的样子。 “……大少奶奶,您不累吗?” “不累。” “唉,这越嬷嬷也真是,就不能等到明天?” “等到明天做什么?” “大少奶奶,您还不知道?是这样的,小的估摸着,这越嬷嬷八成是来给她儿子求情的。”周显白一边说,一边偷眼瞄着周怀轩。 周怀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就放心了,继续跟盛思颜说着来龙去脉。 听说越嬷嬷是来给她儿子求情的,盛思颜更加好奇,“那为何要见我们?” 越嬷嬷的儿子肯定是家生子,越嬷嬷派头再大,也是奴婢。 周显白一窒,“昨儿您庙见的时候,在祠堂里被蒲团伤了腿和额头的人,就是越嬷嬷的儿子……”也就是被他收拾过的那个人,所以他也被叫去见越嬷嬷…… 啊?! 盛思颜心里一紧。 居然是神将大人奶嬷嬷的儿子! 那岂不是就是他的奶兄弟?! 这样的人,在世家大族的奴仆中是最有地位的。 但是他做了那么大的错事,越嬷嬷一个奴婢能怎么求情啊? 盛思颜有些不解,不过因为跟她有关,她反而不好怎么问了。 周显白便又道:“这越嬷嬷,在我们大房可是地位非同一般呢。” 再非同一般又如何? 还不是奴婢…… 盛思颜微笑着没有说话,直视着前方,走在周怀轩身边。 他就算不说话,她也觉得欢喜。 “是这样的。咱们大房呢,其实一直没啥规矩。”周显白嘻嘻一笑,见周怀轩不仅没有横他一眼,反而微微点头,便又大了胆子,继续说道:“您不知道吧?咱们大房内院每个月的用度,都是从当家的吴三奶奶那里直接拨到越嬷嬷手里,然后由越嬷嬷在大房里分派的。” 盛思颜一愣,下意识道:“那娘呢?不是分到娘手里的?”她这里说的“娘”,就是她婆母冯大奶奶了。 ※※※※※※※※※※※※※※ 第259章 “嫁祸” (4K5,求粉红票)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周显白虽然话多,但是很知道分寸。 什么时候该多话,什么时候该装哑巴,他都门儿清,不然也不会一直待在周怀轩身边做小厮了。 当年周怀轩身边一共有四个小厮,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了。 周显白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当年,就笑着地退到一旁。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淡淡地道:“当年我多病,我娘只照顾我。” 周怀轩的病,连盛老爷子当年都治不好,可想而知冯氏的压力有多大。 在那种情况下,对她来说,谁管家根本就不重要吧? 盛思颜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一路无话,跟着周怀轩来到了澜水院门口。 澜水院占地极大,比他们清远堂都大。 清远堂是后院临湖。 澜水院却是院中有湖有山石…… 将湖光山色圈在自家院子里,这股豪气迤逦,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也就比大夏皇宫差一点点了。 盛思颜眼眸半垂,站在周怀轩身边。 她的目光从澜水院门口停着的一顶四人抬的暖轿上掠过,不可避免地看见了轿子旁边四个穿着不凡的仆妇,还有四个高大健壮的轿夫。 能够把暖轿坐到内院神将大人的院门口,这番气派,也只有周老夫人能比肩一二了。 周怀轩也看见了那顶轿子。他脚步顿了顿,便大步往院门口走去。 “大公子、大少奶奶来了。”澜水院看门的婆子忙过来给他行礼。 暖轿旁边的婆子和轿夫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垂手低眉,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样。 周怀轩也没理他们,只是缓缓走上台阶,说了两个字。“……拿下。” 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拥而上,将那四个婆子和四个轿夫捆起来。绑得如同粽子一般,又拿破布堵了嘴。推推搡搡,将他们推到澜水院的院子里跪下。 盛思颜一直垂首跟在周怀轩身后漫步行走。 她身上银狐大氅在暗夜的灯光里熠熠生光,狐毛中间那一丝银白如同月华委地,璀璨炫目。 “大公子、大少奶奶来了!” “大公子、大少奶奶来了!” 澜水院里,一重重院门开启,一道道话传了进去。 盛思颜数了数,除了大门以外,他们大概跨过五道门槛。才来到澜水院的上房。 这哪里只是神将府内院的一个院落?! 这分明是一个七进的大宅子! 澜水院里面又分了内院、外院,还有东西跨院,实在是……让盛思颜叹为观止。 她以前虽然知道神将府是四大国公府之首,但是现在才知道,神将府跟另外三大国公府,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这里面的建制,事事都在跟皇宫对比,但是都低一个等级层次。 而另外三大国公府,也就是国公府而已,是臣。不像神将府。几乎有“次君”的感觉。 在这个院落里生活,日子一定不会容易的…… 盛思颜感叹着,跟周怀轩终于走上了澜水院上房的台阶。 两个丫鬟站在门口帮他们打开厚重的皮帘子。 上房里明烛高照。正对大门的地方摆着一张紫檀木条桌,条桌两旁有两张紫檀木高椅。 其中的一张高椅上,坐着一个头发银白,长相威严的老妇人。 头上包着紫红色齐眉勒子,肤色倒是白皙,长相也端正,但是鼻子两边深深的法令纹让她整个面相变得凶了不少。 另一张高椅上,坐着神将大人周承宗。 而冯大奶奶,则坐在那老妇人下首的一个锦杌上。 周怀轩走到门内。对他娘微微颔首,“娘。”然后又朝神将大人点点头。还是叫了一声,“……爹。” 盛思颜忙跟上去。先对神将大人福身一礼,跟着叫了声“爹”,然后便转向冯氏这边,亲亲热热叫了声“娘!”走过去站在了冯氏身后。 冯氏满脸含笑,回头握了握她的手,才对她介绍道:“这是越嬷嬷。” 盛思颜只是对着越嬷嬷的方向含笑点头示意而已。 周怀轩不出声,她是不会跟着叫人的。 越嬷嬷的脸上果然挂不住了。 她在这神将府的大房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家,早就习惯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地盘。 就连神将大人周承宗都对她恭恭敬敬,服服帖帖,他的儿女又怎敢对她不敬? 虽然她听说过周怀轩的名头,但是到底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 在她眼里,周怀轩依然是当年那个病歪歪,在她手下挣扎求存的孩童…… 越嬷嬷沉下脸,脸上的表情更加黑沉。 越嬷嬷身边站着的婆子就察觉到了,忙笑道:“这是谁?奴婢眼神不好,不认识。”说着,还笑嘻嘻地走进盛思颜,想拉她的手,上下打量她。 盛思颜乖滑地往冯氏另一边让了一步,靠近周怀轩。 那婆子再一抬头,就看见周怀轩肃然冷峻的面容,还有那股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无边寒气,不由抖了一抖,不敢再靠近,只好缩了回去。 上首坐着的越嬷嬷这才拿手里的龙头拐杖重重地杵了杵地,冷哼道:“有娘生没爹教的孤女,果然上不得台面。我们神将府的门楣……” “掌嘴。”周怀轩背着手,神色淡然说道。 周显白倒没有动。 盛思颜看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婆子,抡着大巴掌就往坐在上首那个越嬷嬷脸上抽去。 “啊——!”越嬷嬷狂嚎起来,一张嘴,吐出满嘴的血,夹杂着两颗被打脱的槽牙! 那婆子又飞速后退,离开了上房。 周承宗低垂着眉眼,一只手搁在条案上。像是没有看见一样。 冯氏一脸淡然,也没有说话。 越嬷嬷二十多年来一直是神将府里主子中的主子,从上到下。还没有人这样对她不敬,顿时又羞又臊。又恼又狠,瞪着眼睛看着盛思颜,恼道:“反了反了!你……” 盛思颜往周怀轩身后又退了退。 周怀轩还是正眼也不看越嬷嬷,只是问他娘,“娘,还有事吗?” 冯氏为难地看了一眼越嬷嬷,道:“……越嬷嬷有事。” 真是派头大。 一个奴婢,有事居然能把神将府嫡长房的大爷和大少爷都拘来听话。 周怀轩背着手。看向那越嬷嬷,“……滚下去。” “你说什么?!”越嬷嬷一下子站了起来,用胳膊哆哆嗦嗦指着周怀轩,眼神闪烁着,有些害怕,心里也拿不定主意,眼珠一转,终于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周承宗,泣道:“承宗,你说句公道话!我把你奶了这么大。你现在不吃奶了,就容得这些人羞辱我?你的孝道呢?若是老夫人知道了,你又待如何?” 一把年纪的神将大人周承宗。居然还被当着众人的面,提当年吃奶的事…… 盛思颜实在是忍不住,低下头,强自忍住笑意。 周显白却没有那么能忍,他别过头,肩膀一抖一抖的,明显是暗笑。 周承宗皱紧眉头,正要说话,越嬷嬷身边的婆子突然道:“是啊。当年郑大奶奶就说过,就是要尊重像越嬷嬷这样从老夫人身边来的人。又是大爷的奶嬷嬷,这才是大家子气派。别说是奶过大爷。就算是从老夫人房里出来的猫儿狗儿,都比别人尊贵……” 在这神将府的大房里突然听见郑素馨的名头,盛思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微微抬眸,往屋里飞快地扫了一眼。 果然,她看见了神将大人周承宗脸上一瞬间的迟疑和挣扎,还有她婆母冯大奶奶眼中闪过的痛楚和无奈。 盛思颜猛然明白了什么,忙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她惊骇的眼神。 这郑素馨,也太厉害了吧…… 虽然没有嫁给神将大人周承宗,可是直接插手管着周承宗的内院啊! 越嬷嬷看了周承宗半天,周承宗才咳嗽一声,叹息道:“您老有什么事,就说吧。他们才回门,累了一天了。” 居然还知道他们是刚回家…… 好吧,还不算无可救药。 越嬷嬷这才抽泣着道:“我是来问问你,你儿子的小厮,将我儿子伤得那么重,膝盖毁了,还破了相,你说是怎么回事?” 周承宗看了看周怀轩,“你说,是你的小厮。” 庙见时候的事,在场的人都知道蒲团出了问题,但是都不明白,周怀轩为什么锁定了越嬷嬷的二儿子越老二。 要知道看守祠堂的人很多,为什么要说是他做的? 越嬷嬷也哭哭啼啼地道:“……我家老二一向老实,那蒲团的事,跟他没有关系,你们怪错了人,毁了他一辈子,我老都老了,只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已经给你做了妾,你怎地能这么狠心?你要给我们还个公道!” 周承宗和周怀轩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然后各自别开头。 周承宗没再说话。 周怀轩也没再说话,只是往周显白那边看了一眼。 周显白走上前来,拱手道:“越嬷嬷是要证据是吧?” “当然!”越嬷嬷理直气壮地道,气势很是吓人。 “去搜。”周怀轩便往门外扬了扬下颌。 周显白立即回头大声道:“是!”说着就冲了出去。 越嬷嬷停住哭泣,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周怀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证据? 难道真的有证据? 这明明跟她家老二无关啊?! 澜水院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见院子里昆虫的窸窸窣窣声,还有微风拂动树梢的声音。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他好像早就计划好了? 一环扣一环,请君入瓮。 没过多久,就听见澜水院前面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 “大公子!东西都搜来了!不仅搜出了证据,还有这些东西!”周显白兴奋地说着,朝院子里一指。 越嬷嬷张着眼睛一看。差一点没晕过去,什么搜证据?——原来把她二十多年的家当都抄来了! 澜水院内院宽大场院的四周点起明亮的灯光,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院子中央摆着一个一个红木大箱子。开着盖子,露出里面各种世面上罕见的各种珍稀物品。还有一箱一箱的银子、金子、珍珠、玉石,以及诸多的房契、地契,甚至还有几箱高利贷的账本! 周显白指着院子里的箱子道:“咱们大房这二十多年的用度,都在院子里!” 越嬷嬷急得脸上潮红,啐了周显白一口,哆哆嗦嗦地道:“胡说八道!那明明是我家的东西!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大房的东西了?” “你家的东西?你家是什么东西?!——我呸!”周显白现在丝毫不惧越嬷嬷。 这个老虔婆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二十多年,实在是够了! 越嬷嬷往后退了一步,坐了下来。拄着拐杖气喘吁吁地又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我要去见老夫人!让老夫人给我主持公道!” “反了?什么反了?”从门外突然传来周老爷子的声音。 越嬷嬷立刻条件反射一样站了起来。 周老爷子带着人走进屋里。他后面还跟着周老夫人。 越嬷嬷忙用帕子擦了擦脸,飞快走过来给周老夫人行礼,又向周老爷子问好。 周老夫人叹口气,对她摇摇头,道:“沁芳,你太过了。我把大房交给你照料,可不是让你挟制他们的。看看你做的事,唉,我……也有错啊。”说着,对周老爷子歉疚道:“老爷。这些事情我实在不知道。沁芳虽然是我的陪嫁,跟了我五十多年,也奶过承宗。但是她如果做了错事,您还是该罚就罚。” 周显白将从越家搜出来的证据呈给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并没有看,而是他身后的周大管事接过去了。 周大管事看了看,道:“确实是越老二做的。” 越嬷嬷立刻哭叫道:“我不信!我儿子不会这样做的!”说着,就向周老夫人求情,让她有机会亲自问她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口咬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周显白指了指门外数目众多的箱子,“……你是说。这些是别人栽赃给你的?” “当然!”越嬷嬷说完才知道不妥。 那些箱子里面的东西又不是证据?! 她正要改口,周显白已经对外面大声说道:“越嬷嬷亲口说了。这些东西是有人从大房偷的贼赃,专门嫁祸他们家的!大家一定要看好了。不能让这些东西再去越嬷嬷家‘嫁祸’了!” 院子里众人齐声应一声“是!” 越嬷嬷一听,便知道自己二十多年积攒的东西是再也拿不回来了,一时心如刀割,两眼往上一插,晕了过去。 越嬷嬷的婆子忙扶住她,惊慌地叫她“越嬷嬷!越嬷嬷!”一边狠掐她的人中。 越嬷嬷幽幽醒过来,眼睛都直了,只是看着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不忍地别过头,看向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便命人将越老二拎了过来。 周大管事给他接上下颌,问他:“祠堂里的蒲团你为什么要动手脚?是谁让你做的?” 越老二先前被卸脱了下颌,是因为怕他咬舌自尽,也怕他当时乱说话。 现在给他接上以后,他却也不多说,直挺挺给周承宗跪下,磕了两个头,大声道:“我越老二不能出卖主子,都是我……”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就企图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 但是周怀轩在旁边看得清楚,他手指一弹,一根明晃晃的钢针突然射出,射进越老二的嘴里! 越老二上下颌使劲儿一咬,就正好咬在尖细却又强韧的钢针上,顿时捂着嘴,如同杀猪般嚎起来,在地上疼得直打滚。 周怀轩的那根钢针,就跟个小柱子一样,撑在越老二嘴里,让他无法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 ※ 第260章 肃清 (4K,第一更) 澜水院的上房里,回荡着越老二哭嚎惨叫的声音,还有越嬷嬷拼命捂着嘴,大声抽泣的声音。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各自一边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高椅上,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儿。 周老爷子的手指头在紫檀木条桌上轻轻敲了敲。 周大管事便对外面的回廊里叫道:“来人。” 两个小厮低头走进来。 “把他拖出去。”周大管事指着地上翻滚哭嚎的越老二沉声说道。 那两个小厮躬身一礼,然后一掌将越老二打晕了,拖了出去。 越嬷嬷的抽泣声戛然而止。 屋子里顿时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儿,周老爷子看向周承宗,捋着胡子问道:“……你怎么说?” 刚才越老二宁愿自尽,也要在他面前磕个头,说是不出卖主子…… 呵呵,还能做得再明显一些吗? 这不是摆明了说他周承宗才是幕后指使人! 越老二是他奶嬷嬷的儿子,是他的奶兄弟,也是他大房的人。 大房的下人在祠堂的蒲团上动手,要对付大房的嫡长孙媳,不就是摆明了说是周承宗不满意盛思颜做他儿媳妇! 周家很多人都知道,他以前是中意吴国公府的吴二姑娘吴婵娟做儿媳…… 周承宗只冷笑一声,道:“问我做什么?你们应该去问越老二,看看他到底不能出卖哪一个主子!” “老大,娘知道,你儿子的婚事做不了主,你这个做爹的,心里憋了一口气。但是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能这样做啊……”周老夫人叹口气,似乎笃定周承宗就是这背后的“主子”。 周承宗大怒。 哼!若是他周承宗真的不同意盛思颜做儿媳。她根本别想嫁进来! 周老爷子再同意,他也是祖父。总是隔了一层。 做爹的周承宗如果就是不肯,盛思颜要三媒六聘的嫁进来,确实不容易…… “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轩儿的爹,若是我真不想盛大姑娘嫁进来,她怎样也嫁不进来,哪里需要阳奉阴违,一边嘴上不说。一边背地里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周承宗背着手,脸上的神情十分肃然。 周老夫人一愣,“不是你?”又忙道:“不是就不是,你说不是就不是,娘信你。不过,”周老夫人往门口看了一眼,“到底是谁呢?我想不明白。”她摇摇头,似乎一副智商不够的样子。 盛思颜见了忙低下头,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笑弧。 周怀轩一直没有做声,披着狐裘静静地站在盛思颜身旁。 他们的位置斜对着大门。 三月的京城。夜晚还是沁凉沁凉的。 因院子里摆了许多东西,还有越老二被拖了出去,大门的门帘便没有放下来。而是往两边挑起。 带着寒意的夜风直往屋里人脖子里钻。 周怀轩又往前走了一步,正好站在盛思颜身前,挡住了从门口吹来的寒风。 盛思颜拢了拢大氅,含笑看了他一眼。 周老爷子听了周承宗的话,微微点头,道:“承宗说得有理。” 这表示他也不认为越老二幕后的主子是周承宗。 周承宗作为公公,确实不需要耍这种手段来为难盛思颜。 不过,周老爷子信不信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怀轩信不信他。 周承宗可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对盛思颜有多执着……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的目光都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比平时还要冷淡。——难道他不同意? 不可能啊…… 盛思颜忍不住又琢磨起来。 对方设下这个局。最终目的其实并不是她,而是他们大房父子反目。 现在周承宗和周老爷子似乎都看出了这个症结所在。 周怀轩怎么会没有看出来呢? 盛思颜凝眉沉吟。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周怀轩已经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专注、安静地凝视着她。 这一瞬间,她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周怀轩的心意! 他是想让她出面,送这个大人情! 盛思颜悄然抬头,柔声道:“怀轩,祖父和爹都说得有道理呢。你细想想,越老二背后的主子,肯定另有其人,而且所图不小……” “你胡说!”越嬷嬷大怒着扑了上来,“你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懂什么礼仪廉耻!主子在这里说话,哪里轮到你调三窝四……啊——!” 她话没说完,周怀轩手指一弹,又一根钢针飞射而出! 这一次,直接从下而上,将她两片有些厚的嘴唇“封”住了! 看着本来威严肃穆的越嬷嬷的嘴突然被钢针缝住了,屋里的下人都有些目瞪口呆。 周显白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捂着肚子笑出声,还促狭地小声道:“……大公子,要线吗?小的去找一捆过来,穿上针再甩岂不是更厉害!” 盛思颜强忍着笑,只看着周怀轩的眼睛。 周怀轩也定定地看着她,缓缓点头,“有理。”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同时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两父子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头,似乎都有些看不起对方的意思。 “到底还是成亲了啊哈哈,轩儿确实不一样了!”周老爷子高兴地道,极力夸盛思颜,“到底是孙媳妇厉害!以后可得好好管管轩儿,他自从去了西北战场,就跟没笼头的马一样,撒野撒惯了!” 盛思颜立在周怀轩身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道:“祖父过誉了。” 冯氏见盛思颜一句话,就避免了周承宗和周怀轩父子反目,更是感动得不得了,走过来拉着盛思颜的手。像是怎么疼她也不够,喃喃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盛思颜被冯氏的真情流露也感动了。 她本来就很同情这个看似软弱,其实知道轻重。懂得取舍的女人。 这二十多年她的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过来的…… 盛思颜索性抱住她的胳膊。亲亲热热依偎在她身边。 周老爷子满意地捋捋长须,问周怀轩,“既然你明白,那就好办了。越老二,你想怎么处置?你要想清楚,他是你爹的奶兄弟。” 这种地位的下人,其实很多都放出去脱了奴籍,成为良民。还能参加科举。 不过周怀轩根本就没有在意越老二的这个身份,他淡淡地道:“如果他不是,他没有机会靠近祠堂。” “好,那你想怎么处置?”周老爷子不再多说。 周怀轩看向他爹周承宗。 周承宗咳嗽一声,道:“谋害主子,在哪里都不能容忍。这样吧,越嬷嬷一家可以告老还乡,离开京城。但是越老二,必须偿命。” 越嬷嬷一听就炸锅了,嘴里唔唔叫着。却因为双唇被一支钢针串成肉串,根本就不能开口说话! 她一时发狠,企图自己用手将那钢针拔下来。可是周怀轩的手劲何等厉害,他弹出去的钢针,竟然牢牢“长”在她的嘴上,根本拔不下来,急得她冲到周老夫人面前求救。 周老夫人为难地道:“沁芳,真的不是我不帮你。可是你也听见了,你家老二是要谋害主子,这样的罪,在哪里都是恕不得的。” 本来一直躲在自己院子里没有出来的越姨娘听说了上房里的事。知道再不出来,她就没有倚靠了。忙命人去把周雁丽叫了来,带着她一起往上房求情。 她一路走来。看见自己娘的下人被人捆成粽子一般,院子里摆着许多红木大箱子,自己二哥生死不知地躺在地上,心里越来越沉。 等走上台阶,看见她娘嘴上明晃晃插着一根钢针,几乎没有晕过去。 她忙扶着大门的门框,喘了几口气,才拎着裙子走进去,对屋里的人一一行礼。 “老爷子、老夫人、大爷、大奶奶,娘,大公子、大少奶奶……”越姨娘一路叫了过来。 周雁丽垂眸跟在她身后行礼。 “你来做什么?”周承宗皱了皱眉头。 “大爷,奴家听说奴家的二哥犯了错,是来向大爷请罪的。”越姨娘见这个架势,知道好不了,立刻转了主意,不主动求情,而是主动请罪,也好以退为进。 周承宗挥挥手,“你下去吧。跟你无关。” 越姨娘忙泣道:“大爷、大奶奶是宽厚人,奴家却不能这样不知进退。奴家的二哥犯了大错,确实该罚。但是不知奴家的娘亲犯了什么错,为何有根针在她嘴上?” 屋里的人都默不作声,少数几个人躲躲闪闪地将目光投向周怀轩。 越姨娘也是极聪明的人,一见之下,便明白是周怀轩下的手…… “大公子,大公子,我求求您,您就看在我娘多年服侍老夫人,还有对大爷的哺育之恩,饶了我娘吧!我娘都快七十的人了!”越姨娘转过身,对着周怀轩磕起头。 盛思颜有些尴尬地将周怀轩轻轻拽了拽。 不管怎么说,越姨娘都是父妾,对周怀轩磕头是什么道理? 盛思颜也暗恨越姨娘这幅做派,不是故意给怀轩好看吗?! “越姨娘,您还是去看看越嬷嬷吧。他们马上就要被送回老家了,以后想见都见不着了……”周显白笑着过来解围,挡在周怀轩身前。 越姨娘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显白,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什么送回老家?”说着,又回头看了看周承宗。 周承宗沉声道:“越老二谋害主子,理应偿命。越嬷嬷年岁大了,告老回乡才是对她老人家好。” 居然连周承宗都这样说! 越姨娘的心简直像沉进无底深渊。 娘家人都走了,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越姨娘的面色更加凄楚,她愣愣地起身,走过去将越嬷嬷扶了起来。 “既然天这么晚了,还赶到澜水院,那也不用回去了。找个人套车,将他们一家人都带上,这就走吧。”周老爷子一锤定音,居然说赶就把越嬷嬷一家人赶了出去。 越姨娘不敢再说话,扶着越嬷嬷匆匆走了。 周雁丽迟疑半晌,也跟着出去了。 她看了看越姨娘的背影,并没有跟过去,而是回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在大房当了二十多家的越嬷嬷居然说赶就被赶了! 这个转变有些太大了,澜水院的下人还有些愣愣的。 这些下人,除了冯氏的两个大丫鬟是她收服了的心腹,别的人,大部分都是越嬷嬷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 越嬷嬷失势被赶,这些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周老爷子笑了两声,起身道:“好了,以后这个家,就你们自己当吧。你们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一直让奶嬷嬷当家,羞也不羞!” 冯氏和周承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讪讪地笑,躬身应是。 周老夫人跟着站起来,笑着道:“怀轩是个厉害的。你眼睁睁看着你娘被沁芳那个恶奴欺负了二十多年也不吭声,如今刚一娶媳妇,你就迫不及待将沁芳一家子都收拾了,是为了让你媳妇掌家吧?”说着,又对盛思颜招招手,“思颜,过来,让祖母瞧瞧,你这个厉害的小姑娘,以后可得好好当家。这大房上上下下也有一百多人,你要好生料理。”说得好像盛思颜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一样! 盛思颜面上笑得又甜又乖,其实心里无语得很…… 这老太太简直是不挖坑会死星人! 每句话都是坑,而且一次不止坑一人! 这一次明摆着要挑拨她和冯氏的婆媳关系…… 眼看周承宗和冯氏都看了过来,盛思颜忙笑着对周老夫人道:“祖母您这可别这么说,我年岁小,又才嫁人,怎么管得好家呢?您突然把这幅重担放我肩上,可是要把我压垮啊!孙媳妇实在不敢当……” “不敢当?你怎么会不敢当呢?依我看,大房就你是个能干人……你就别推脱了,怀轩费了这样大的力气,不就是为了让你管家吗?”周老夫人笑嘻嘻地说道,一边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十分亲热的样子。 盛思颜偏了偏头,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面颊从周老夫人手里移开,走到冯氏身边,抱住冯氏的胳膊,将头搁她肩上,甜甜笑道:“娘,怀轩明明是为您啊!为了您能管着我们这一大家子……您看,祖母老是故意逗我!您快帮帮我吧!我只想天天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 第261章 不成 盛思颜的话,听得屋里许多人都是一愣。 就连周老爷子都别过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周怀轩只是眸光一闪,依然面色不变,气定神闲。 毕竟在世家大族里,主持内院中馈的权力,是所有大家主妇的终极目标。 不想管家的主妇不是好媳妇。 因此周老夫人只是在心里一晒,压根不信盛思颜的话。——漂亮话人人都会说,不过关键是要看你怎么做…… 她却不信盛思颜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与世无争,只要坐吃等死就行。 这话骗骗那几个男人还行,想骗她周江氏?——道行还浅了点。 多少世家大族的婆媳最后争得你死我活,不就为了一个掌家的权力? 周老夫人微微一笑,颔首道:“不会管家可以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你若不懂,可以到我身边,我手把手教你……以后看谁敢不把你放在眼里!” 盛思颜眨了眨眼睛,暗道这老太太还不肯放过她呢…… 她要如何回答才能两不得罪? 但是仓促间,她发现自己找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回答。 周老夫人作为祖母,能够提出亲自教她管家,在一般人看来,确实是天大的福气和运气。 多少人家的女儿,为了争到一个到祖母身边教养的机会,那是耍尽百宝,争奇斗艳,为了上位,恨不得人脑袋打出狗脑袋…… 不过盛思颜知道,这种事对于她一个孙媳妇来说,真是画面太美,不忍直视…… 但是问题在于。她若是不同意去周老夫人身边学管家,那就是她偷懒。 会不会管家是能力问题,愿不愿意学却是态度问题。 利害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一时心慌意乱。盛思颜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周怀轩。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含蓄深沉。 他整个人站在她的斜对面。高大俊朗,如山一般沉默静谧,更如山一般稳重可靠。 盛思颜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她含笑道:“祖母看重,本不该辞,也不能辞。但是思颜新嫁,凡事不敢自专。都要禀明夫君方可行事。”说着,她抬头看着周怀轩,柔声问道:“怀轩,祖母让我去跟她学管家……” 反正她解决不了,又是周怀轩的祖母,索性就交给他吧…… 夫君,看好你哦!——你一定能的! 周怀轩眸子里淡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摇摇头,“不成。” 果然一口回绝吗? 周老夫人垂下眼眸,脸上露出淡淡笑意。 “跟祖母学,学成个越嬷嬷怎么办?——还是不要了。”周怀轩淡淡地又加了一句。一边走过去,在盛思颜身边站定。 周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却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她捂着胸口。几乎摇摇欲坠,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嘴唇翕合。 周怀轩的话,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在她刚刚被撕开的伤口上。 越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周家管事,生了孩子之后,又回来给周承宗做奶娘。 周老夫人生周承宗是头胎,也是难产,差一点没命。 因此生下他之后。就交给了越嬷嬷带。 因以前周老夫人老是挂在嘴边的话,一直说越嬷嬷是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办事老道,处事公允。把大房交给她,她比谁都放心。 结果越嬷嬷在大房管了二十多年家,把大房弄成什么样子,刚刚被周怀轩掀了个底朝天,让周老夫人几乎里子面子都挂不住…… 好不容易才挽回一点颜面,转头又被周怀轩毫不留情地将仅有的一点面子都扯了下来,还扔到地上踩了两脚! 周怀轩的话,其实是提醒在场的两大重量级人物周老爷子和神将大人周承宗,大房已经被周老夫人作践了二十多年,如果再放任她,那大家就不要混了,一拍两散算了。 冯氏看了看屋里的人,笑着拍了拍盛思颜的手,打圆场道:“你这孩子,老夫人是真疼你。你还不快去向老夫人道谢?” 盛思颜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到周老夫人身边,深深福身一礼,“多谢祖母看重。” 冯氏也柔声道:“老夫人,思颜她才刚进门,不懂规矩。若是有说错、做错的地方,还望老夫人海涵,不要跟她一般见识。若是她得罪了您,您就罚我吧。我是您媳妇,伺候您是应该的。”言下之意,您老太太折腾我这个儿媳妇就可以了,孙媳妇已经隔了一层,您的手不要伸得太长…… 作为婆母,操纵儿子的后院也就算了,如果连孙子的后院都不肯放手,那就真说不过去了。 盛思颜也笑眯眯地道:“罚我,还是罚我吧!娘年纪大了,我是小辈,应该代长辈服其劳的。” 这一打岔,周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看着盛思颜和冯氏亲热的样子点点头,笑道:“你们婆媳和睦,大房又要起兴了。老爷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周老爷子这才出声对周老夫人道:“你不是最近说头疼?是不是头风犯了?回去好好歇着,等头风好了再说。”又笑着对屋里的人吩咐道:“以后没事不要去打搅老夫人养病,若是让老夫人操劳过甚,病得越来越重可是不好。” 这话虽然说得漂亮,可是聪明人都听得出来,周老夫人是“被生病”,要被关禁闭了…… 周老爷子发了话,周老夫人当然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点头道:“是不舒服。今儿是强撑着出来的。”顿了顿,又道:“好在都解决了,我可熬不住了,要回去吃药了。” 还记得吃药,没有放弃治疗,希望有救…… 盛思颜低下头。在心里扮个鬼脸。 冯氏和周承宗一起送了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出去。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两人都没有说话,一路回到自己住的松涛苑,便各自安歇了。 他们早就是分房而睡。这在神将府众人皆知。 周怀轩也带着盛思颜离开澜水院,回清远堂。 天上的月色很清。神将府的夜色很沉,空气中有淡淡的昙香流动。 “你真不想管家?”周怀轩侧头问道。 盛思颜嘻嘻一笑,“才不要!而且我也没本事管,我还是跟着娘吃吃喝喝就好了。” 开什么玩笑?她还是青春年少不到十五的小姑娘。现在就管家,不到二十就跟老太太似地如同死水一滩,她才不要未老先衰…… 总之,她要享受得来不易的青春时光,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多过几年无忧无虑的好日子。 至于打理内院这种高难度的事,不适合她这种软妹纸,她只要紧紧抱住冯氏大腿,让这个很疼她的婆母更加疼她就好了……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带着她一路回到清远堂,就转身去外院了,只把周显白留下。 盛思颜在外面冻了一路,回到暖阁里半天才歇过来。 她捧着一盅热茶,听周显白说大房的往事。 周显白对她竖起大拇指,“大少奶奶是个聪明人。咱们大房的大奶奶可不是一般普通人,您跟着她,算是挑对了!” 盛思颜无语。她是冯氏的儿媳妇。而且是唯一的儿媳妇,她不抱冯氏大腿抱谁的?脑袋秀逗了吧…… “您不知道,这二十多年,越嬷嬷在大房,其实除了管着大房的内院,她真正的目的,是盯着那边……”周显白朝澜水院指了指,“一直等着挑我们大奶奶的错处呢。结果您看,她挑了二十多年。也没能挑出错处。” 盯着冯氏? 就算冯氏出错又如何? 她生了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子,母以子贵。没人敢她怎么样吧? 周显白挠了挠头,“话不能这么说。大少奶奶。您是知道的,我们大公子从生下来就病怏怏的,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这前十五年,不知有多少次死里逃生。我记得有一年过年,那时候我也还小,但已经跟着大公子了。大公子去吃年夜饭,只多坐了一会儿,就脸色发青,整个人当场就晕过去了。大年三十的晚上,神将府不知派了多少快马出去,去请各地的神医郎中来给大公子治病。但是什么药都不起作用,只靠大公子自己咬牙撑着……”所以周怀轩这个嫡长孙,原来根本是不作数的。 盛思颜听了心里发紧,急切地问道:“那……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可是痊愈了?” “现在好了,全都好了!”周显白点头如捣蒜,“您是没有看见大公子在西北打蛮族的狠辣,哪里还有当初那个坐的时间长一点就要晕过去的样子?不过呢,咱们府里的人大部分还不太习惯大公子这个样子。您也知道,二十年了,大家都说大房没用了。老爷子只把神将大人的位置传给大爷,并没有给大爷请封世子,本来都说是要给三房的四公子。结果到我们大公子从西北归来,老爷子马上就给他请封了世子。” 周显白走了之后,盛思颜在灯下凝神托腮沉思。 盛思颜想得入神,突然觉得放在炕桌上的手被什么湿漉漉软乎乎的东西舔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一只圆滚滚的小胖刺猬蹲坐在炕桌上,睁着黑豆似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她。 “阿财!你怎么来了!”盛思颜喜得眉开眼笑,忙捧起了阿财在手掌上。261 第262章 找到 阿财蜷在盛思颜白嫩的掌心,眨了眨黑豆似的小圆眼睛,再低头用潮湿黑润的小鼻头顶顶盛思颜的手掌。 盛思颜笑着将它放到炕桌上。 阿财绕着炕桌窸窸窣窣爬了几个圈,又蜷起来打个滚。 这表示它心情很好,很愉快。 不过它实在太胖了,作为一只家养小刺猬,年岁也不小了,玩上几圈,就要吐出粉嫩的小舌头喘气。 盛思颜微微地笑,一手托着下颌,看着阿财在她面前耍宝…… 没过多久…… “大公子回来了。”门外想起丫鬟们的声音。 盛思颜和阿财都是一愣。 周怀轩掀了帘子进来,便看见炕上一人一刺猬,都瞪着圆亮的黑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 周怀轩嘴角若有若无地翘了翘,缓步走进来。 盛思颜一把抓过阿财,想把它藏起来,可是周怀轩淡淡一眼看过来,她的手只好停在空中,举着阿财对周怀轩喃喃地道:“……阿财,阿财来了。”又赶紧解释:“不是我把它要来的,是……是……” 盛思颜疑惑地低头看了看阿财,“你到底是怎么来的?” 难道阿财真的能自个儿一路走街串巷,从盛国公府爬到神将府?然后避开神将府的重重守卫,一路爬到她的院子里……她的屋子里……她的暖阁炕桌上? 这也太神奇了。 “……怀轩,你说阿财是怎么来的呢?”盛思颜看着阿财深思问道。 周怀轩正在拖衣衫的手顿了顿,末了若无其事地道:“……自己爬来的。” “它自己爬来的?”盛思颜狐疑,“这么长的路,也亏得它。”想了想又道:“那你们神将府的门卫,应该好好整顿了。这么大一只刺猬都能大摇大摆爬进来。实在是太眼拙了。” 周怀轩听了,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收拾了睡下。 本来白天回盛国公府一天,已经很累了。 晚上越嬷嬷又来这么一出。折腾得大家都睡不着。 盛思颜窝在周怀轩怀里,想起他年少时候的遭遇。微微叹息了一声。 “睡不着?”周怀轩的声音在她头上淡淡响起。 盛思颜“嗯”了一声,抬头正要说话,周怀轩却已经低头吻了上来。 他的唇一接触到她的唇,便立刻急促起来,咬住不放,一只手已经伸到她的中衣里面,重重揉捏起来。 她立刻觉得困了,想推开他睡觉。他却不肯放手。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在被子里拉扯翻滚。 盛思颜到底抗不过周怀轩一个大男人的力气,很快被他连里面贴身的寝衣都剥去了。 他翻身上来的时候,盛思颜催他,“你快一点,我要睡了。”说着,还打了个呵欠。 周怀轩脸色阴沉,重重往下一杵。 一股刺痛中带着酥麻的感觉从那一处很快散发到她全身上下。 “……醒了没有?没有我们就慢慢来……”周怀轩紧紧盯着她的双眼,淡淡说道,一边捻住了缓缓地磨。 盛思颜睁大眼睛。却只看见头顶的床帐如同海水的波浪一样起伏不定,动荡不休…… 事后她沉沉睡去,连起身清洗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上却是干爽的,而且连寝衣都穿得好好的。 她明明记得她倦极入睡的时候,身上根本就是不着寸缕…… “大少奶奶醒了?”木槿和薏仁笑着进来服侍。 小柳儿和茜香抬了热水进来,放到浴房。 盛思颜在盛国公府就是习惯早上和晚上都要用热水泡药澡。 她坐到澡盆里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的痕迹没有上一次重,微微一笑,闭上眼睛在热气蒸腾里放松自己。 昨晚周怀轩还是很顾着她的,只要了一次……是吧? 从浴房出来,吃早饭的时候。盛思颜看见阿财也在饭桌上。 如同在盛国公府一样,阿财也有自己的一块地盘。和一个小碟子。 这种感觉真是窝心。 “大少奶奶,今儿要做什么?”吃完早饭。木槿和薏仁进来问她。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那些嫁妆都入库了吗?” 话说她的婚期太紧,要忙的事情太多。 她的嫁妆,是王氏一手打理的,她都还没有仔细看过。 “入库了。大少奶奶要看嫁妆单子吗?”木槿是盛思颜身边最得力的丫鬟,这些要紧的东西都是她打理的。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她虽然没有亲自查验过嫁妆,但是嫁妆单子是背过的。 “等下跟我去库房查看查看。”盛思颜吩咐道。 木槿点点头,又道:“大少奶奶,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盛思颜看了她一眼。 “就是大公子原来院子的人,您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原来的人?”盛思颜恍惚想起来,周怀轩以前是有两个贴身大丫鬟的。 “……让她们先等一等吧。等晚上我跟大公子商议之后再说。”盛思颜不想自作主张。这是周怀轩的大丫鬟,不同于别的人。总要问清楚才好。 说到贴身大丫鬟,盛思颜想起一件事。 周怀轩之前到底有没有过女人呢? 按理说,这些世家大族的男人,成亲前房里都要放几个人服侍。 不管以后会不会做通房,或者抬姨娘,但是放人是一定的。 但是想起周怀轩十五岁以前一直病怏怏的,能活着就不错了。 十五岁之后又被堕民带走,在堕民聚居地住了几年,回来后就上了西北战场。 这十年间,他根本不在家,神将府应该没有他的女人。 但是在外面呢? 盛思颜想到新婚之夜。周怀轩从生疏到熟稔的样子,微微一笑。 她有股莫名的笃定:自己一定是周怀轩的第一个女人。 木槿应了,出去给连翘她们传话。让她们别急,再等一等。 盛思颜便起身披上大氅。带着阿财,一起去库房看自己的嫁妆。 她的嫁妆后来还是按照五百抬送来的。 因为周老爷子说了聘礼也是五百。 不过王氏不会让她吃亏。 她剩下的那些嫁妆,这些日子又陆陆续续以给她送东西的名义,慢慢都运过来了。 统统都装在清远堂的库房里。 清远堂的库房是临水的一座呈回字型的楼群,高低错落,掩映在湖光山色之间,白墙黑瓦,精致又大气。 “开门吧。”盛思颜随便挑了一座楼。让薏仁拿钥匙。 门开之后,盛思颜带着两个丫鬟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里放着是尺头布料,都分门别类,装在香樟木的大箱子里,放在架子上。 “这里面的料子,大少奶奶可以穿一百年了。”薏仁笑着说道。 盛思颜微笑着看了看,便出来,打开了另一间屋子。 她的东西太多,只想随便抽查几个屋子算了。 等到了楼道里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门前,阿财突然从盛思颜的袖袋里探出头。小鼻子嗅了嗅,像是闻到什么味道的样子。 盛思颜轻轻拍它的头,“怎么啦?闻到什么味儿了?” 阿财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间屋子。突然从盛思颜的袖袋里蹦了出来,以前所未有“轻快”的姿势,往那间屋子奔去。 来到屋子门口,它撑着前爪在门上使劲儿地刨,像是要打开大门一样。 盛思颜觉得好奇,便对薏仁道:“把这扇门打开。” 薏仁找出对应的钥匙,开了锁。 阿财一溜烟跑了进去,在屋子中央伸着鼻子闻了闻,然后往东南角的方向爬过去。 盛思颜带着两个丫鬟跟在阿财后面。也往东南角走去。 那里放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大箱子,箱子四侧还雕着龙凤呈祥的吉祥图案。 “这是哪一抬嫁妆?”盛思颜凝神瞧了瞧。 木槿忙着去翻嫁妆单子。 盛思颜却已经想了起来。这好像是郑国公府的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送来给她添妆的东西…… “打开箱子。”盛思颜对木槿说道。 她的这些嫁妆。嫁妆单子算是她自己保管。 库房的钥匙是薏仁保管。 但是库房里面箱子的钥匙,却是木槿保管。 木槿在钥匙堆里找了半天。才找到钥匙,将箱子打开了。 里面的东西看上去没有什么奇特啊? 为什么阿财要围着箱子转来转去呢? 盛思颜又看了阿财一眼,却见它两只前爪搭着箱子的边缘,一副想要爬上去的样子。 可惜那箱子直上直下,它那圆滚滚的小身子要往上爬还是蛮难的。 盛思颜又看了一眼箱子里面,见没有绫罗绸缎那样容易被阿财的刺刺破的东西,就弯腰把阿财抱起来,托着它送到箱子里,问道:“你在找什么啊?东西都在这里了。” 想到阿财跟小枸杞一样,都是吃货,会不会是闻到好吃的东西了? 可是想到谁会用吃食做嫁妆给别人添妆的?也不怕霉坏了…… 阿财往前探了探,突然从盛思颜手里纵身一跳,就跳到箱子里面的一个小匣子上。 它在上面用鼻子闻了半天,便满足地趴在了那匣子上面,四个小爪子紧紧抓住匣子四周,一副不肯放手的样子。 这匣子有什么奇特? 盛思颜想了想,将阿财和那匣子一起拿起来。 匣子并不大,也很轻,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能这样吸引阿财的注意力。 盛思颜将匣子的盖子连同趴在上面的阿财一起掀开。 “啊?”她微微有些震惊。 只见里面居然是五朵枯萎的紫琉璃!262 第263章 女儿红 那紫琉璃睡莲盛放的时候,盛思颜记得花型有碗口大,重瓣累垂,色泽莹白,背面浅紫,隔着层层雾气,看上去就像真的是紫色琉璃。 但是这五朵枯萎的紫琉璃,却缩小成小酒盅大小的花苞,不再莹白浅紫,而是枯黄暗黑,在小小的紫檀木匣子里摆成一个五角星的形状。 阿财急得从匣子背面攀过来,一双前爪搭着匣盖,低头定定地看着匣子里缩成小花苞的紫琉璃,黑豆似的眼睛根本舍不得眨。 这是什么表情? 难道它想吃了紫琉璃? 啧啧,阿财原来还是一只辣手摧花小刺猬…… 盛思颜在心里暗笑,顺手关了盒盖,另一只手拎着阿财背上的软刺,想把它拎起来。 没想到这一次阿财紧紧抱着那匣子就是不松爪,无论盛思颜如何软语相求,如何哄它都不肯放…… 这还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盛思颜想了想,便不再逼阿财从那匣子上下来,而是捧起匣子,带着阿财一起出了库房。 回到自己的清远堂正房里屋,盛思颜将匣子放到窗台上,便去澜水院给婆母冯氏请安。 趴在匣子上的阿财便成了窗台一景。 屋里屋外的下人看见这一幕都暗暗好笑。 可是盛思颜从澜水院回来之后,却没有在窗台上看见那个匣子,更没有看见趴在匣子上的阿财。 “阿财呢?匣子呢?”盛思颜从屏风后面解了薄氅出来问道。 木槿笑着指了指对面的小套间。 盛思颜昨天就是让木槿和薏仁给阿财在正房另一边的小套间里给阿财准备个窝,如同盛国公府一样。 盛思颜走了过去,却看见阿财将那匣子拖到它软乎乎的小窝里,自己蜷成一团,睡在匣子旁边,挨得紧紧地。正在呼呼大睡。 “这是怎么了?”盛思颜大奇,轻声问了问。 木槿也压低声音道:“……大少奶奶出去之后,阿财就抱着那匣子从窗台上滚下来。然后用脑袋一步步顶着那匣子,一直推到自己窝里才停下来。”顿了顿。又道:“可能是累坏了……” 盛思颜莞尔,嗔了她一眼,“你们也是促狭。看它那么辛苦,也不说帮它拿过去,让它自己搬,自己顶,那还不得累坏了?” “没事,没事。大少奶奶别担心。阿财如今越来越胖。让它动一动也好。”木槿和薏仁都掩袖轻笑。 屋外阳光明媚,春光正好。 盛思颜看了看在墙角小窝里呼呼大睡的阿财,唇边露出舒畅的笑意,回自己屋里研究她给周怀轩的“补身”方子去了。 虽然周显白说周怀轩已经大好了,盛思颜还是有些担心。 不过不怕,她现在医术也很是不凡,有她照顾周怀轩的身子,不比她娘家爹娘差的。 …… 傍晚时分,车水胡同的牛家大宅里,牛小叶穿着新做的水红流云缎的春衫。从里屋出来,问自己的丫鬟,“大哥呢?我大哥回来了没有?” “大姑娘。大公子在外院,今儿好像是没事,在外院看这些天下面铺子送上来的酒。”她的一个丫鬟屈膝答道。 牛小叶满意地点点头,随手给她打赏了一个荷包,“拿去吧。我说过,凡是向着我的,我一定重重有赏。” 这丫鬟知道帮她盯着外院的动静,却是不容易。 牛小叶带着丫鬟去外院见牛大朋。 “小叶?你怎么来了?”牛大朋跪坐在条案后面,面前摆着一溜儿小酒碗。里面盛着或雪白、或金黄、或暗红的酒水。 牛小叶在门口就闻到空气中浓浓的酒香,没喝都要醉了。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牛大朋端起一个小酒碗,往嘴里一倒。仔细尝了尝,笑呵呵地道:“你没看我在尝酒吗?” “大哥,你明明不喜欢喝酒的。”牛小叶在他对面坐下。 “我不喜欢,但是有人喜欢。”牛大朋呵呵一笑,对门外吩咐道:“来人,把这三坛酒包起来,给王二公子送去!” 他们都知道,自从神将府和盛国公府宣布要联姻开始,王毅兴就开始无酒不欢了。 牛大朋扶着额头打了个酒嗝,“呃,这酒想不到后劲这么大……” 牛小叶跟着款款站起来,笑着提议道:“大哥,反正你今日也没事,不如,我们去王二哥家里坐一坐吧。——亲自把酒给他送去,岂不是更妥当?” 牛大朋看了她一眼,用手指着她,“呵呵,你想去?” “当然。”牛小叶挺了挺胸,新做的水红色流云缎春衫如水般在她丰满圆润的身子上晃动,“大哥,咱们就去送酒。再说,你跟王二哥这么好,他不开心,你亲自去陪他喝酒,不是比只送酒更有情份?” 牛大朋有些意动,摸着下颌沉吟。 “大哥,咱们家是生意人。生意人嘛,讲究的就是人情。人情人情,要处出来才有情……”牛小叶意味深长说道。 牛大朋刚才为了尝酒,也喝了不少,听她说了,一时脑子发热,点头道:“说得好!咱们就去给毅兴送酒!虽然不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咱们也是亲自送好酒,礼重情意更重!” 牛小叶笑着点点头,命人出去套车,很快就跟牛大朋一起带着那三坛酒,来到王毅兴的宅子。 王毅兴正好也在家没有出去。 “毅兴,今天休沐?”牛大朋笑着走进来。 牛小叶跟着福了一福,笑眯眯地道:“王二哥,好不容易又见到你了。听说你最近很忙?” “嗯。”王毅兴温和地道,“过来坐。”说着,他嗅了嗅,“你们喝酒了?” 他闻到一股比较重,但是非常香的酒味儿。 “哈哈。果然是喝出来了。以前你恨不得滴酒不沾,如今倒是大不一样了!来,让你的厨子做几个小菜。咱们来个不醉不归!方对得起我特意给你寻来的几坛好酒!”牛大朋大手一挥,就让下人将那三坛酒呈上来。 王毅兴走过去。一一闻了闻,闭目品味了半天,颔首:“嗯,确实不错。这坛好像是西北的冰葡萄酿造的,极是难得。我也只在昭王府喝过一次。” “好眼光!好眼光!”牛大朋拍拍他的肩膀,“这一坛正是从西北来的!去年冬天整个大夏都极为寒冷,西北更是冷。倒是让那里的冰葡萄比往年都要好,所以这酒也更难得。只可惜才是一年陈。也许放几年喝会更好。” 王毅兴笑了笑,“这你就错了。这不是女儿红,不是越陈越好的……” 说起“女儿红”,他的声音突然淡了下去。 大夏人一般普通人家生了女儿,都会在家里的树下埋下一坛刚酿出来的新酒。 等女儿出嫁的那一天再挖出来飨客,是为“女儿红”。 王毅兴以前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思颜嫁给他之后,他们会生一个和思颜一样可爱胖胖的女儿。 他会亲手在家门口的树下埋下一坛“女儿红”,等十五年后,女儿出嫁的时候。他们一起挖出来,给前来贺喜的宾客斟上一碗…… 可是思颜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他。 不管她生的儿子还是女儿。他都没有机会给她埋上一坛“女儿红”。 王毅兴眼神黯了黯,一只手紧紧抓着那坛酒,像是把所有的隐忍和不如意都收拢在这一攥当中。 他扬声对门外吩咐道:“吩咐厨房整一桌酒席,就在旁边的偏厅摆上!” 门外的小厮应了,自去忙碌。 很快,佐酒的小菜先送了上来。 王毅兴和牛大朋一起走向偏厅。 牛小叶咬了咬下唇,脸上有着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她心里怦怦直跳,手心都在冒汗。但是她一点都不畏惧,反而觉得刺激…… 来到偏厅。她看见王毅兴和牛大朋坐在一个圆桌上。 她看了看位置,悄然走到王毅兴身边坐下。笑着道:“王二哥,我来给你佐酒。” 牛大朋皱了皱眉头,“小叶,你去内院找文大姑娘吧,在这里算怎么回事?我要跟你王二哥谈事情呢。” 王毅兴却摇摇头,“文家人就要搬走了,你愿意去就去吧。不过我今儿可是不想谈正事。——来,咱们喝酒,你说的,今日要不醉不归!” 文家人要搬走了?! 牛小叶心头大喜,忙伸出手执了壶,先给牛大朋斟了一碗酒,然后给王毅兴满上,最后给自己也斟上一杯。 牛大朋听说文家人要搬走了,也不催促牛小叶了,开始跟王毅兴东拉西扯地聊天。 他一早弃文从商,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自是不凡,谈天说地最是厉害。 王毅兴开始还跟牛大朋搭话,后来喝得越多,就渐渐沉默下来。 他的目光越发明亮,淡淡的红晕浮在他清朗似玉的脸上,也给他修长明亮的眉梢眼角染上淡淡的春意。 眼看一小坛酒喝完了,牛小叶也醉了。 她醉眼朦胧地看着王毅兴如玉般的侧脸,眼底的爱慕完全不加掩饰。 “王二哥,喝点汤,再吃点菜,空腹喝酒伤脾胃。”牛小叶仗着醉意,一点点地将椅子往王毅兴那边移过去。 外面的天色渐渐黑了,有小厮进来掌灯,又在门外的回廊下点亮灯笼。 牛大朋这时已经喝得眼睛都直了,站起来端着酒杯四处乱晃,想找王毅兴一起拼酒。 但是王毅兴却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杯一杯接着喝,并不用别人劝。 牛小叶给他夹的菜,他一口都没有吃,除了喝酒,他似乎没有别的*了。 第264章 撞见 扑通! 牛大朋终于喝过了头,端着酒碗栽在地上,彻底醉了过去。 牛小叶撇了撇嘴,对外面吩咐道:“来人,把我大哥抬到客房歇息。” 她大哥牛大朋是王毅兴宅子的常客,王家的下人把她大哥几乎是当半个主子看待。 看天色,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分。 她和牛大朋都走不了了。 那今晚就在这里歇一夜吧。 牛小叶酒盖了头,整个人兴奋得不行…… 王毅兴也喝趴下了,不过他是趴在桌上,一只手垫在脑袋底下,一只手还握着酒碗。 王家的下人过来把牛大朋先抬走了。 不过他们要来扶王毅兴的时候,牛小叶却已经抢先一步将他扶起来,往王毅兴在外院歇息的屋子去了。 因文家人住在内院,王毅兴一向是歇在外院。 牛小叶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王家的下人跟着过去,在门口犹豫着问道:“牛大姑娘,让小的服侍吧。” “去收拾那边的屋子!这边有我!”牛小叶理直气壮地将他们赶走,把门关了起来。 王家的人面面相觑,但是瞥见自家主子好像也不是醉得不省人事,并没有出声,便都识趣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牛小叶却没有注意到王毅兴的状况。 她只是激动,心里怦怦直跳。 从门边转过身,她往对面的床走过去。 王毅兴仰面躺在床上,一只手握成拳头垂在床沿,另一只胳膊横在额头,眉头轻皱,唇角抿得紧紧地。 牛小叶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王毅兴。 他面色如玉,因喝了酒,脸上倒是泛起淡淡红晕。整个人比以前那股淡淡的温文和煦显得生动了许多。 但是看他皱着眉,抿着唇的样子。似乎有满腹的心事说不出来,只好不断地喝酒,用醉意来麻痹自己,逼自己遗忘…… 王毅兴床边的灯暗了下去,屋里渐渐黑暗。 窗外的月色倒是透过雪白的窗纸照了进来。 屋里的一切变得朦胧,看不真切。 牛小叶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醉醺醺地往王毅兴的床边走去。 水红色流云缎的春衫悄然委地。 然后是月白色的中衣。 最后是桃红色肚兜。 都落在王毅兴床边的地上。 一双白腻丰满的大腿从那衣衫堆里蹒跚走出,踉踉跄跄上了王毅兴的床。 床边的帘子很快落了下来。 床帐里有些昏暗。越发衬得牛小叶的身子雪白。 她虽然胖,但是这一身皮子着实将养得不错。 她看着阖眼躺在床上的王毅兴,就像看见她以后的幸福时光…… 这是她爱着的男人,她爱得无法自拔的男人。 她要他。 没人帮她,她就自己帮自己。 牛小叶笑呵呵伸出手,去解王毅兴外袍的带子。 然后是他的中衣、裤子。 忙乱间,她的手触到他的要害之处,感觉到那里像是苏醒一般,渐渐硬实、抬头…… 牛小叶咯咯笑着,居然用手握了握。再大力去扒他的裤子。 王毅兴似乎有些不舒服,额头上搭着的胳膊拿了下来,睁开眼睛。 牛小叶此时脑子里醉醺醺的。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跟王毅兴在一起!她要成为王毅兴的女人! 可是王毅兴的裤子似乎系得很结实,她卯足了劲儿也解不开,反而因为她一直在那里蹭,王毅兴那里坚硬似铁,鼓起一个小小的帐篷。 “怎么解不开?!难道要去拿剪子?!”牛小叶皱着眉头嘟哝道。 她带着醉意抬头看去,看进了王毅兴比黑夜还要深的黑眸里。 “王二哥,你真好看……”牛小叶的语气里满是倾慕和爱意,她伸出手,抚摸他面部温润如玉的轮廓。 “你们就这么想要我?”王毅兴将头一侧。避开她的手,冷眼看着她光着身子在他身上撕扯衣裳。“我到底有什么好?人家都不要了,你们却非要抢?” 声音比三九寒冬的寒风还要凛冽。 你们……他说的是“你们”…… 但是牛小叶根本分辨不出来。她醉得不行,除了满脑子的王毅兴,她想不到别的东西。 “王二哥……王二哥……”她一声声叫着他,满脸委屈的神色,想让他帮她一起解裤子。 王毅兴冷冷一笑,“这么想要,我成全你……”说着,他的手往下一抽,裤带居然就解开了…… 僵硬地躺在床上,王毅兴冷冷地看着牛小叶,温润和煦的眸子里似乎一片寒冬。 牛小叶却丝毫不觉得,她跨坐上去,照着她以前偷偷瞧过的那些册子开始动作。 这种事真的不是很舒服…… 但是看见王毅兴如冷玉般的脸上渐渐有淡淡的潮红出现,听见他压抑的呻|吟,还有身侧握得紧紧的双手,她又觉得纵然是痛,也是值得的。 坐在他身上不断上下起伏,带着疼痛和快意,去感受她心心念念的良人。 随着一声爆发的低|吼,王毅兴终于到了极致的顶点。| 牛小叶直接累趴下了,从王毅兴身上翻身下来,倒头就睡。 王毅兴根本睡不着,在黑夜里眼睁睁地直到天明。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牛小叶也醒了。 昨夜的宿醉让她现在很是难受。 她的头疼得要命,身上更是如同被人用大桩夯过一样,从头到脚一片狼藉。 她揉了揉太阳穴,一扭头,就看见在她身边的王毅兴。 她看见王毅兴也醒了,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床顶,侧面的轮廓温和俊朗。 “王二哥……”她悄声叫道。 王毅兴没有作声,只是斜睨她一眼。便又直视着床顶。 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蜂拥而来,让牛小叶怔忡片刻,又低低地笑了。 “你后悔吗?”王毅兴突然问道。 “后悔?”牛小叶坚定地摇摇头。“不,我不后悔。”她顿了顿。又斩钉截铁地道:“王二哥,我心悦你,从在王家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心悦你。虽然你一直看不起我,但是我不在乎。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不管怎样我都不在乎。”说着,她慢慢蹭了过去,将头靠在王毅兴肩上。 王毅兴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看不起你?我怎敢看不起你们……你们厉害着呢……”说着,他掀开帐帘,披衣下床。 黑缎一样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一身青色长袍襟口半掩,一动不动站在窗前,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 晨光照在他身上,他的面容隐藏在光的阴影里,比最黑的黑夜还要黑沉。 …… “王公子?王公子?”门前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还有文宜室轻柔和缓的嗓音。 王毅兴的面颊隐藏在黑暗里,却对着窗外的晨光眯了眼睛。微微一笑,整个人又变得温暖和煦。 他慢慢向门边走过去,拉开大门。看着文宜室,温言道:“什么事?是找到房子要搬出去了吗?” 文宜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她看着王毅兴的样子,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一样。 披着长发,青衫半掩,脸色清朗如玉,两颊还有淡淡的红晕,甚至眉梢眼角上都带着红,带着难以抑制的春|意…… “文大姑娘何事召唤在下?”王毅兴问得彬彬有礼,“是想找下人帮你们搬家?这些事你吩咐他们就行了。不必请示我。” 噗嗤! 从王毅兴身后的房里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声。 文宜室的脸色又变得血红。 她没有听错,那明明是女人的声音! 王毅兴的房里怎会有女人?! 他明明不肯让别的女人靠近!不然还会轮到屋里的那个女人?! 可是那笑声又不容错认。 清晨时分。王毅兴和一个女人在房里……衣冠不整地出来开门…… 文宜室压抑住心头翻滚的念头,看了看王毅兴。又忍不住看了看王毅兴背后。 王毅兴笑了笑,“如果没事,请让一让,我要出去。” 文宜室怔怔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王毅兴温和地看着她笑,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系上外袍的带子,然后眯着眼睛看了看门外的阳光,跨步走了出去。 这个男人怎能一边笑得彬彬有礼,一边又毫无忌惮地在她面前系上外袍的带子…… 文宜室愣愣地看着王毅兴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抿了抿唇,到底按捺不住心头的震惊和恼怒,转头走进屋里。 地上满是女人的衣衫裙裤,水红色流云缎的春衫、月白色中衣、桃红色肚兜…… 文宜室的目光移到王毅兴床前,看见了一双比较大的绣鞋。 鞋头绣了一对蝴蝶,蝶须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珍珠,看上去好眼熟。 文宜室咬了咬唇,眼神飞快地往屋外扫了一眼,见没有旁人在身边,便大着胆子伸出手,唰地一下掀开床帐。 “啊——!”牛小叶发出短促的一声惊叫,然后往上拉了拉被子,只露出雪白浑圆的肩头,躺在王毅兴床上。 “你!怎么是你!?”文宜室像是见了鬼一样,伸手指着牛小叶怒斥,“你……你真是不知廉耻!” 牛小叶见只有文宜室,也不担心了,裹着被子坐起来,靠坐在床板壁上,看着文宜室,得意洋洋地道:“是我又怎样?王二哥可是要了我,没有要你!” 第265章 誓言 文宜室听了大怒,手臂一挥,就往牛小叶脸上招呼过去。 牛小叶的力气却比她大多了。 文宜室的胳膊一挥过来,牛小叶就伸臂架住了她的手,然后将她狠狠往后一推,“文宜室,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如今你什么都不是,比我差远了,凭什么跟我争?!” 文宜室被牛小叶推得踉跄后退,脚步一扭,便坐倒在地。 牛小叶“哼”了一声,裹着被子从床上下来,拣起地上的衣裙,走到屏风后面穿上。 “你……你……”文宜室气得发抖,扶着桌脚从地上站起来,“你别以为爬上王公子的床就了不起!撑死了你也就是一个送上门的贱人花娘!” 牛小叶哈哈大笑,从屏风后面穿好衣衫出来,不屑地对文宜室道:“文宜室,你别在我面前充贞节烈女!昨儿如果是你在这里,你保准爬得比我还快!” 文宜室下意识反驳,“胡说!我绝对……不会这么做!” “不会?”牛小叶笑盈盈地绕着她转了几个圈,“你敢发誓吗?你发誓你绝对不会爬上王二哥的床?” 牛小叶不加掩饰的话语,得意的神色,让文宜室有些无所适从。 她抿了抿唇,正色道:“真是笑话,我说不会就是不会,为什么要给你发誓?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哼,你管我是什么东西?你说出花来,王二哥也只要了我,没要你。我牛小叶坦坦荡荡,想要跟王二哥在一起,就在一起。谁像你?明明想得要死,却还在那里做欲迎还拒状。真是恶心死我!”牛小叶啐了文宜室一口,心里觉得无比快意。 文宜室被牛小叶啐得别开头,正要反唇相讥。眼角的余光却看见大门旁边似乎有青衫的一角…… 她站在斜对门的位置上,牛小叶却是背对着门站着。所以她看得见门边的情形,牛小叶却看不见。 文宜室心里一动,换了和缓的语气,委委屈屈地道:“牛大姑娘,你话不能这么说。宜室纵然心悦王公子,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绝对不会做这样……这样……不合礼仪的事。牛大姑娘,你还是姑娘家。还没嫁人呢,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你的清白身子已失,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牛小叶满不在乎地一挥手,“嫁人?我除了王二哥,谁都不嫁!——你就省省吧,别给我做推心置腹状了。我只问你,你到底发不发誓?!” “什么发誓?”文宜室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烁。 “发誓你绝对不会爬上王二哥的床!如果你爬了,这辈子无儿无女!”牛小叶大声说道。 文宜室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反唇相讥,却见王毅兴慢慢踱了进来。 他已经梳了头,用一块青布方巾将顶上的黑发束成一个发髻。余下的发丝披散在他青衫背后,脸上的笑容如同门外三月和煦的春风,看得人眼里心里都暖洋洋的。 牛小叶看见文宜室的眼神看向她的背后,也蓦然回头,却看见是王毅兴进来了。 想起昨夜的旖旎,牛小叶有些脸红,但更多的是心愿得偿的高兴和满足。 她喜欢王毅兴,都喜欢了快十年了。 早上她终于对王毅兴表白了爱意,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也没有拒绝她。 不过,他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他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王毅兴走到她们面前站定,对牛小叶笑了笑。然后看向文宜室,温言道:“是啊,那你发不发誓呢?我也很想知道……” 文宜室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就连脖子根儿都红透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王毅兴不仅听见了,反而还跟着牛小叶一起问她! 这可让她怎么回答? 牛小叶见王毅兴还帮她说话,心里更加兴奋,对文宜室也追问道:“你敢不敢发誓?” 文宜室的眼里渐渐蕴满了泪水。 她凄迷地看着王毅兴,低声泣道:“我文宜室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她看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温和地看着她笑,目光中居然带有鼓励之意,想要她说完这个誓言。 虽然他笑得那样和煦,话语那样亲切,可是听在文宜室耳朵里,不知怎地,却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她迟疑地看了王毅兴一眼,却被他含笑的双眸蛊惑,说完了那句誓言,“如有违背,这辈子无儿无女!” 王毅兴一笑,“……说笑两句,不要当真。”说着,对牛小叶道:“你大哥在外面等你。” 牛小叶面上一红,忙道:“那我走了。”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脸上含笑,正在跟文宜室说话,并没有拿正眼看她。 牛小叶咬了咬唇,有些失望地离去了。 从王家宅子里出来,牛小叶上了自家大车,和大哥牛大朋一起回车水胡同的牛家。 她一路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叽叽喳喳说话,倒让牛大朋有些诧异。 “你怎么啦?昨晚睡得不好?”牛大朋以为牛小叶是在内院住的,随口问了一句。 牛小叶腰酸背痛地窝在车上,咯咯笑道:“不,我睡得很好,不能再好了!根本还没有睡够!我还想再睡……”说着,她撑了个懒腰,在大车的颠簸中慢慢睡着了…… …… 神将府的清晨从天一亮开始就是忙忙碌碌的。 盛思颜睁开双眼,居然发现周怀轩这一次还没有走。 他躺在她身边,一双胳膊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将她圈在怀里。 细长缓慢的呼吸声在盛思颜耳边轻声回响,让她听得心里很是安定、宁静。 前两天她起来的时候,周怀轩已经早早起身了,今天居然还没有起来。 昨夜他们也没有做啊…… 盛思颜翻个身,和周怀轩面对面躺着,专心致志数他细长浓黑比女人还要好看的睫毛。然后又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蜻蜓点水般在他精致的下颌上轻啄。 周怀轩睁开眼。垂眸和她对视。 盛思颜笑着道:“醒了?” 周怀轩抱着她一转身,就把盛思颜放到自己身上。顺手捏住她柔软的腰肢,将她的娇柔和自己的硬实紧紧相贴。 “呃,我要起身了。”盛思颜手忙脚乱地推开他,“已经很晚了……” 周怀轩却不让她走,一双胳膊稍一用力,盛思颜就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完全被限制在周怀轩身上。 “……你的力气实在太大!”盛思颜圆睁凤眸轻叱。 周怀轩看着她的样子,唇角缓缓绽放。脸上硬朗冰冷的轮廓在一瞬间居然有冰释的感觉。 盛思颜伸手摸了摸他的笑颜,喃喃地道:“……你笑得真好看……” 周怀轩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摸了摸盛思颜的头,将她放下,自己坐了起来,问盛思颜:“你今天要做什么?晚上我会回来晚一点。”说着,他掀开被子下床,将脚一套进放在床前脚踏板上的鞋里,他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 小刺猬阿财居然蹲在他的一双鞋上。 他一放脚,脚上就被刺了几下。 不过。他的脚很坚硬,阿财的刺似乎也更坚硬。 两相碰撞之下,他不吭一声。阿财也毫无异状。——这小刺猬的刺好像比以前硬多了…… 周怀轩深思地盯了阿财一眼。 盛思颜从背后掩过来,抱住周怀轩,将头靠在他的后背上,依依不舍地道:“你出去要做什么?显白不是说,你大婚,有一个月的休沐吗?” 周怀轩本来想一脚将阿财踹开,但是盛思颜在他背后抱着他的腰,他想了想,还是将脚拿开。 阿财大摇大摆地爬到一旁。看也不看他一眼,蹲在那里候着。 周怀轩看了它一眼。拍了拍盛思颜的胳膊,“嗯。我有些事。等忙完了,明天陪你。” 盛思颜高兴地点点头,“你说的啊!别忘了!我可记得的!” 周怀轩回头,撞进她欢快的眸子里,禁不住唇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他将盛思颜从背后拉过来,抱在腿上,就坐在床边,低头吻了下去。 一边吻,一边将手伸进她的寝衣里面,顺着她的腰线一点一滴往上挪。 盛思颜被吻得满脸通红,气息紊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才被周怀轩松开。 她看见周怀轩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 他穿了鞋从卧房去浴房洗漱,然后先出去了,他的背影看起来都透着好心情。 这厮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把她拉到帐帘外面亲? 刚才在帐子里面也没见他要这样狠地亲她…… 盛思颜摸了摸自己的唇。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肯定是微肿…… 盛思颜垂眸,居然看见阿财正蹲在脚踏板上定定地看着她。 那双黑豆似的眼睛看得盛思颜忍不住捂住双颊。 她顿时明白刚才周怀轩为何要把她从床上拉出来,扣在怀里亲吻了! “……阿财,你怎么跑进来了?”盛思颜责备地看了它一眼,“我还没有起床呢。” 阿财用脑袋将她的绣鞋推了推,示意她穿鞋起来。 盛思颜好像又回到了盛国公府做姑娘时候的日子,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窘态顿时烟消云散。 她高高兴兴起身,拉了床边的小铃铛,示意外面的丫鬟进来服侍。 “大少奶奶,显白刚才进来传话,说让大少奶奶这几天不要出神将府。”木槿一边给她挂上|床帘,一边说道。 “还有三房的吴三奶奶,说有事要请大少奶奶今日去梧竹居一趟。”薏仁也跟着进来说道。 第266章 雷霆 盛思颜“嗯”了一声,柔声对薏仁道:“你去梧竹居跟三婶说一声,就说我昨儿回来晚了,着了凉,要吃药,如果去了三婶的院子,把三婶过上就不好了,让她有事跟娘说,不用找我。” 这也是表示如今大房的主事人是冯氏,吴三奶奶有事要商议,应该直接找冯氏。 如果是清远堂的事,对不起,盛思颜现在还不想被她随传随到。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从一开始建立的模式是最为重要。 如果一开始就退让,那后面肯定会一步退,步步退。 盛思颜不想给吴三奶奶这个错觉。 不管是谁理家,嫡长房的尊严需要他们自己来维护。 如果自己先跪下来,就别怪别人让你磕头。 薏仁从来不质疑盛思颜的决定,忙应了,转身去梧竹居回话。 …… 王毅兴负手站在自己的宅子前面,打量着这熟悉的门楼和院落,脸上的笑容温文和煦。 身后站着他的手下、仆役和奴婢,还有一家关姓商户的家主关德众。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昨天在这里,用最残酷的手段,斩断了自己心中最后的牵绊,同时也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连血带肉,血淋淋地都剜了下来。 不对自己狠,他做不到对别人狠。 只有对自己狠了之后,他才能真正面对这个现实:他永远失去了她…… 一个他一直不肯正视,一直用酒麻痹自己的现实。 来路已逝,不可再追。 去路茫茫,远不可测。 但是不管前路是荣耀还是黯淡,都不会再有她陪在身旁。 既然如此。他走什么样的路,成为什么样的人,谁又管得着?又关谁的事?! 从今以后。他的命运只属于他自己! 王毅兴淡淡一笑,温润如玉的眼底多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狠戾。 “……这宅子。以后就是你的了。”他转头,看着关德众说道。 关德众是个精瘦精瘦的细竹竿,脸上尽是风霜,看上去不止五十多岁。 “王大人,这宅子,您真的只要十万两银子?这个地方,寸土寸金,依我们家的身份。拿十万两金子也买不到啊……”他笑着说道,很是趋奉王毅兴。 王毅兴笑了笑,道:“也别这么说。这宅子其实不大,地段确实不错,但是你们一大家子,确实在这里住不下。以后这里,就改成会馆,加上一个花园子,不用住人。” “好好好!王大人真是高!这里改成会馆,比只住人要好多了!”关德众忙翘起大拇指。夸赞王毅兴。 王毅兴点点头,“客气客气。”又道:“我的东西都已经搬走了。这宅子里如果还有人,不关我的事。你自己看着处置。”说着,他翻身上了马,带着自己的人离去。 自从盛国公府跟神将府定亲之后,王毅兴就给自己在外面置了一所新宅子。 但是他一直舍不得搬走,只想一直住在离她近一些的地方。 现在她终于嫁了,离开了盛国公府,他也该离去了。 王毅兴走入自己七进的大宅。 “二爷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下人仆役在门前恭恭敬敬迎着他。 他点点头,“我叫的人都来了吗?” “来了,都在外书房候着。”他的小厮恭恭敬敬说道。 王毅兴走向自己书房。颀长的身姿翩然若谪仙。 “王公子。”看见他进来,那些人都站了起来迎他。 “坐。”王毅兴挥挥手。坐到了书案后头,拿起上面的册子看。 一一看完之后。他将册子放下,在心里暗暗盘算。 他面前放着的,是牛家这些年积累起来的所有产业。 一共有七七四十九家,遍布大夏皇朝的五州十三道,当然,主要产业都在京城和江南的蒋州。 牛家这些年虽然主要是帮昭王经营他的产业,但是他们借这个机会,这些年也给他们自己家累积了可观的财富。 大夏皇朝第一皇商的名称,可不是白叫的。 不过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有他王毅兴为他们在昭王面前一路转圜,给他们很多机会,这份好差事怎么会落到他们头上? 呵呵,现在翅膀硬了,就想飞了,连他的主意都敢打,纵容他们家的那个蠢女,竟敢把手伸到他最心爱的女人身上…… 王毅兴握紧拳头。 他知道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优柔寡断。 就像这一次对付牛家,他从知道是牛小叶揭穿盛思颜身世的时候,就开始动手准备了,可是过了这么久,他都一直没法最后下狠手。 因为他知道,他一下手,牛家全族就完了。 他对牛大朋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谁知道昨天牛大朋和牛小叶的作态,终于彻底打消了他最后的顾虑,也让他永远割舍了“优柔寡断”…… 他需要那样的痛楚和屈辱永远提醒他曾经犯过的错。 “你们调查得怎样了?”王毅兴眼眸都不抬,淡淡问道。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叹息道:“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这牛家,果然打着为王爷经营的旗号,其实中饱私囊,不仅把王爷的产业慢慢蚕食,占为己有,还野心大的很,把手伸向了军中……” “哦?”王毅兴抬眸,“军中?跟神将府有关?” “呃,不是。”一个人摇摇头,“是吴国公府。以前大夏的军需供应,是吴国公府操持。但是最近,吴国公府突然分了一部分军需给牛家供应。这对咱们很是不利……” 王毅兴皱了皱眉,一副为难的样子。 心里却在微微地笑。 这就是他给牛家挖的最大的坑。 如果要整死牛家,光夺去产业,打回赤贫是不够的。而是要用更厉害的手段。 而让牛家插手大夏的军需供应,才是一步真正能钉死牛家的棋。 因为陛下最忌讳昭王插手军中事务。 牛家跟昭王的关系一旦暴露,陛下就可以给昭王定一个插手军需。图谋不轨的罪名,将昭王拿下。 当然。对于王毅兴来说,他是不会让陛下有机会知道牛家和昭王的关系的。 因为他的目的是牛家,不是昭王。 但是昭王和太皇太后却必须知道,牛家已经有了首鼠两端的心思。——就算没有,他说有,就是有! 只有将昭王处于这样的险境,才能让昭王和太皇太后震怒,不可能再留下牛家…… 这步棋险吗? 很险。一个不小心,昭王和他都会翻船。 但是险又如何? 不险中求胜,怎能体现他王毅兴脱胎换骨的手段? “马上动手!将王爷的所有产业都接过来,上在关家名下。”王毅兴果断拍板。 光这一个“插手军需”的罪名,牛家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王毅兴冷笑,“记得要连根拔起。我要牛家,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一个不留!” …… 车水胡同的牛家大宅里。 牛小叶娇羞地跟牛大朋说了自己和王毅兴的事。 牛大朋大喜,搓着手道:“果真?你真的已经是毅兴的人了?!你这妮子。昨天你一个字都不说,我还以为没成呢……不枉你大哥昨天喝了这么多酒,还辛辛苦苦装醉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十分欢畅。 随着他们牛家的财富越来越多。牛大朋考虑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已经和以前的心态截然不同。 他知道,他们现在的地位虽高,但却是无本之木,建在流沙上面的城堡,一个大浪打来,很快就会被毁得干干净净。 以前他觉得牛小叶攀不上王毅兴,但是随着他们家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他开始觉得。也不是配不上。 所以也明里暗里为牛小叶制造了许多机会。 就像昨天特意带着牛小叶去陪王毅兴喝酒,都是存了一份不可告人的心思的。 “不过小叶。你这样做不了正妻……”牛大朋又担心起这个问题。 牛小叶撇了撇嘴,“我本来就做不了正妻。再说我也不在乎。只要能跟着王二哥。我做妾也心甘情愿。” 牛大朋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也是,就先做二房。等以后生了儿子,大哥一定保证毅兴的正室妻子都要对你服服帖帖!” “大哥!可是你说的哦!你也知道,只有我好了,牛家才能好!以后你外甥就靠你了!”牛小叶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似乎已经里面已经有孩子了…… 牛大朋也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哈哈一笑,“等你进了门再说吧。” 兄妹俩说得十分火热,牛大朋甚至想着要给她办嫁妆去了。 牛小叶想起盛思颜壮观的聘礼和嫁妆,眼里闪过一丝嫉妒的光芒,她撇了撇嘴,“我也要五百抬……” 牛大朋双掌一阖,“五百就五百,咱们又不是拿不出来。除了没有金矿银矿,哈哈。”说完他又神往,“若是你以后生了儿子,咱们牛家,也不是不可能拥有金矿的……”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牛大朋正要打算去跟他爹商议一下牛小叶嫁妆的事,就听见他的小厮声音颤抖着在外面说道:“大公子!大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什么叫不好了?”牛大朋很是不满地走到门口。 “咱们牛家的掌柜,全被撤了!”那小厮满脸骇然的目光,“都在外书房等着大公子去商议。” “什么?是那边的产业?怎会全部都撤了?!”牛大朋敏锐地觉察到一丝不妥,他霍然起身,“我去看看……” 牛大朋带着小厮匆匆忙忙走了,牛小叶却一点都不在意。 在她心里,她已经是王毅兴的人,王毅兴又是昭王的小舅子,他们是不会让他们牛家出事的。 牛小叶真正开始给自己准备嫁妆。 但是她突然找不到牛大朋的人了。 因为牛大朋开始在牛家的各个商铺奔走,包括昭王的所有产业,一个一个巡查过去,却发现所有昭王的产业,已经换成了新的皇商关德众的名字。 而他们牛家的产业,从绸缎庄、米店、皮货店、药店,到银楼、当铺,生意突然一落千丈。 他们赊出去的货物收不回货款。而那边赊账给他们的商家却开始紧密追债。 又有在蒋州道的几个铺子因为卖的米吃死了人,他们的掌柜吓得连夜逃了,官府的传票都送到京城的牛家大宅来了。 更别说他们承办的那一部分军需,放东西的几个仓库被人一把火烧了,他连报案都不敢,只好去吴国公府求情,说自己没办法按时交货,求吴老爷子能不能宽限几日。 吴老爷子当然是不肯。 军需虽然油水大,但是风险也是很大的。 最重要一点,就是要准时。 你说拖几天简单,那前线的将士就可能被冻饿而死…… 这个责任,由谁来负? 吃得咸鱼抵得渴,总不能好处你都占了,坏处却一点都不肯承担吧? “咱们还是按合同来,你交不出货,就赔钱吧。你现在赔钱,还能不追究。再过几天,你赔钱也不行了,那是一定要砍头的。”吴老爷子笑呵呵地道。 当他不知道牛家和昭王的关系吧? 他让他赔钱,也是给昭王面子。 不过昭王也是狠,居然用这种手段,把牛家的手给斩断了。 吴老爷子是个乖滑透顶的人,又一向知道太皇太后的手段,当然不会去向陛下举报牛家和昭王的关系。 而且看牛家现在的境遇,吴老爷子这个局外人都知道,昭王是要弃掉牛家这颗棋子了。 他就算现在去举报,也讨不到好。 昭王肯定已经把一切洗得干干净净了。 吴老爷子只算错了一点,这些事情是跟昭王那方面的人有关,但是跟昭王本人没有关系…… 牛大朋在外面奔波了十五天,王毅兴和昭王都对他避而不见。 回到自己的宅子里的时候,他已经满脸胡须,连眼睛都佝偻了。 牛小叶听说牛大朋回来了,忙跑过来道:“大哥,你去哪里了?我一直找不到你。”说着,将一个小册子递给他,“这是我列的嫁妆单子,你照着帮我置办吧。” 牛大朋一听,接过来二话不说就撕得粉碎,将那碎片往牛小叶脸上一扔,吼道:“嫁个屁!你知不知道咱们家就要败了!”说着,抱着头嚎啕大哭。 第267章 抹去 牛小叶兴冲冲而来,却被牛大朋的话生生一盆冷水泼下来,顿时不愿意了。 “大哥!你说什么呢?!咱们牛家怎么会败?就算生意垮了,有王二哥,谁敢动咱们家?”牛小叶瞪了牛大朋一眼,“你把我的嫁妆单子撕了,我可怎么办?” 牛大朋慢慢站了起来,脸上泪痕狼藉,定定地看了牛小叶一眼,沉声道:“嫁妆?你还要嫁妆?你知道我们家要赔多少钱吗?” “多少?赔就赔呗,我们家又不是赔不起。”牛小叶轻描淡写地道。从小到大,他们家是越来越有钱。 “赔?!你知道要赔多少?!”牛大朋突然狂吼一声,“五倍罚金啊!你知不知道五倍罚金是多少?!我们牛家这十年来挣的所有的钱!” 牛小叶这才有些动容,“什么?这么多?”她皱了皱眉,“不赔!我去找王二哥!让昭王帮我们摆平这件事!” 牛大朋怔忡一瞬,猛地拉住她的胳膊,怒道:“不行!你不能去!” “为什么?这钱我们不能赔!赔了就成穷光蛋了!”牛小叶握着拳头怒吼回去,“我已经是王二哥的人了,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说着,她就要往外冲。 “你给我站住!”牛大朋将她拽了回来,扬手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蠢女人!你知不知道,如果这件事让昭王他们知道了,我们死得更快!” 牛大朋这时几乎浑身颤抖。 他终于明白过来,他大概是……被人坑了…… 那人私下里给他介绍这笔生意的时候,他也犹豫过。 因为他知道,陛下不喜欢昭王插手军队的事,而他作为昭王的人,虽然是暗地里的。也应该避嫌。 但是那笔利润太丰厚了,丰厚到他无法控制自己。 商人逐利,他寻求利润高的买卖没什么不妥。他这样说服自己。 最后他终于从吴国公那里签了合同。开始调集家里的银子做军需供应。 一切都很正常,也很顺利。昭王和王毅兴那边都一无所知。 本来他只要按时交货,这笔丰厚的利润就要入袋平安了。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他要交货的前一天,几个货仓突然被人一把火烧了,让他延误了期限。 本来他还想着拿钱再去买一批,大不了这一次不挣钱了。 可是去了吴国公府才知道,做军需供应,守时是第一要诀。 误了交货期限。一律要受重罚,而且只能在一定期限内可以交罚金,过了期限,那就是军法处置,是要掉脑袋的! 牛大朋打了个寒战。 不行,钱财再重要,也没有脑袋重要。 他要赶紧去变卖家产,筹钱把罚金交了。 而昭王那边,先等一等,不能让他们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就在牛大朋千方百计筹措罚金的时候。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王毅兴见时候到了,也去昭王府见昭王。 “王爷,上次我跟您提过的牛家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置?”王毅兴从半个月前撤换所有牛家的掌柜开始,就把这些事开始向昭王通气了,包括牛家插手军需的事。 昭王听说牛家的仓库居然被人一把火烧了,现在面临巨额罚金,不由冷哼道:“自作自受!活该!” “……他们在准备罚金。但问题是,他们只要赔银子就可以了吗?”王毅兴轻声问道。 昭王明白王毅兴的意思,但是他还有些踌躇。 牛家这么多年为他打理产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其实打理得很不错。这十年里,他的财富翻了不少倍。才能为以后的大事做准备。 但是牛家敢瞒着他们把手伸到军需供应这一块,确实胆儿太肥了。 “依你说。要怎么做?”昭王沉吟问道。 王毅兴叹口气,“虽然我与大朋多年好友,但是他如果威胁到王爷的利益,我无话可说,自然是要王爷着想。跟他没法再做朋友了。” 昭王点点头,“先等等,我进宫去跟太皇太后通个气。” “王爷,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王毅兴忙道,“不能耽搁太久。牛家跟我们的牵绊太深。一旦他们走投无路,投靠了陛下,对王爷是大大的麻烦!” 昭王的眸色沉了沉,“知道了,我马上进宫。” 昭王很快找到机会进宫看太皇太后。 在太皇太后的安和宫里,祖孙俩摒开宫人,在四面敞开的亭子里煮茶。 那样开阔的地方,宫人们站得远远地伺候,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昭王趁着给太皇太后斟茶的机会,很快把这件事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目光一凝,盯着那茶杯雪白缭绕的茶烟凝神半晌,轻声道:“……牛家,不能留了。” 昭王静默,过了许久才道:“毅兴也是这么说。” “哦?”太皇太后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王毅兴?那个优柔寡断的状元郎,终于也有了杀伐决断的时候了?” 昭王微笑,“他近年来是历练出来了,对我忠心耿耿。以前有些迂腐,近来倒是放得开了,确实能当大用。” 太皇太后点头,“也是因为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一不小心让那边的人抓住了小辫子,咱们多年的绸缪就要毁于一旦了。——所以牛家,绝对不能留!” 牛家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有了贰心,绝对留不得。 昭王知道太皇太后一向比他有决断,因此顺从地点点头,“我听皇祖母的。” “嗯,以后有事多跟毅兴商议。他如果有这个才干,又是你的小舅子,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太皇太后放下手里的茶盏,“事不宜迟,你赶快去布置。” 昭王起身。对太皇太后躬身行礼,离开了安和宫。 牛大朋在外面奔走了几天,实在有些扛不住了。还是想找王毅兴去求求情。 这一天,他回到自己家。马上来到牛小叶房里,低声问她:“你跟毅兴,是真的好上了?” 牛小叶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早说了?大哥怎么还问?” 牛大朋揉了揉额角,瞥了牛小叶的肚子一眼,“你……身子有什么不适吗?” 从那一晚之后,也过了有半个月了。 如果有了孩子就好了。 有了孩子,他才敢跟王毅兴说插手军需的事。不然他真不敢说。因为后果太严重了,他不能承受…… “不适?没有啊,我身子很好,吃得下,睡得着。”牛小叶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说……”牛大朋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你……会不会有毅兴的孩子?” 牛小叶的脸色一下子很不好看,她闷闷地摇摇头,“……不会。”因为她的小日子刚过去不久。 牛大朋顿时失望极了,知道没法找王毅兴了。 没法子了,为了活命。牛大朋一咬牙,瞒着牛家别的人,自己做主。在短时期内贱卖了牛家所有的产业,最后还借了高利贷,将车水胡同的房子也抵押上了,才弄到所有的银子,给吴国公府交了上去。 交完罚金的当天晚上,牛大朋将牛家所有人召集到一起,吃最后一顿饭。 “各位,这房子已经抵押出去。我们家所有的银子、产业,都没有了。还有一些债务,暂时无力偿还。明日有人要来收房子。大家吃完这顿饭。回去之后,就打包行李。咱们回乡下的祖屋去住吧。”牛大朋举着酒杯说道。 牛家人一片哗然,牛家老爷子老太太一听他们连以前的一些家底都赔进去了,马上就晕了过去。 席间顿时一片混乱。 但是牛大朋这么多年都是牛家的当家人,他说一不二,底下的那些人虽然对他不满,但是他已经把事情做出来了,他们不满又有什么用? 这顿饭对于牛家人来说,就跟散伙饭一样,吃得没滋没味,凄凄惨惨。 只有牛小叶不在席上。 这些天,她也千方百计要去见王毅兴,但是从来就见不到他的人。 所以这一天她发了狠,去王毅兴新家的宅子门口等着,结果等了一夜,她既没有看见有人出来,也没有看见人进去。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她终于垂头丧气离开了那所宅子,回自己家去。 等她跑回自己在车水胡同家的时候,突然发现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还有没有散去的浓烟和焦糊的气味。 “出了什么事?”她跌跌撞撞跑过去,推开人群。 “咦?这不是牛大姑娘?——她回来了!大人,抓她!赶快抓住她!牛家人死光了,就剩她一个人,那些债务,要她偿还!”一群人打着牛大朋打的欠条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将她扭着胳膊,送到官府。 牛小叶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银子没了,家里人都死了,现在连债务都要自己偿还?! 她被那群人扭送到了官衙,先验明她的身份,又让她去认领牛家人的尸体。 原来牛家一百多口人,昨晚居然被一场大火全烧死在家里了! 牛小叶吓得浑身发抖,“不要!不要!”她大叫着,在公堂上说道:“我要见王毅兴!我是他的人!他一定会帮我!他是昭王的小舅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那衙官无法,只好命人请了王毅兴过来。 “王大人,这女子说她……她……她与你有染,说你会救她,牛家欠下的这些债务,请问你是不是扛下来?”那衙官笑着问道。 王毅兴微微一笑,摇头道:“大人,这种话,我其实不想说,说出来,总是对她名节有损。——她做白日梦,大人也信么?” “你说什么?什么白日梦?”牛小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能这样说?你不是……心里有我?你明明要了我……” 王毅兴淡笑着摇头,有些疲惫地道:“牛大姑娘,我确实对你没意思。我说过很多遍了,你怎么总听不懂呢?”说着,他对衙官一拱手,“如果大人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那衙官当然不能留他。 牛小叶口说无凭,是不能当做证据的。 他把王毅兴叫来,也是走个程序。 看着王毅兴离去的背影,牛小叶失神地瘫在地上。——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铁石心肠了? 堂上的人都鄙夷地看着她。 那些被打了欠条的人怒不可遏,逼着要她还钱。 但是她哪里有钱还? 最后依照大夏的律例,不能还钱,只好卖身还债。 牛小叶被衙官判了卖入军中红帐,成了营妓,从此开始了她迎来送往的生涯。 …… 曾经显赫一时的大夏第一皇商牛家,在不到一个月的日子里,就干干净净被从大夏抹去了。 盛思颜知道了这个消息,很是唏嘘了一番。 但是她跟牛小叶是早就友尽了,因此也没有很难过。 掌灯的时候,周怀轩回来了。 “怀轩!”盛思颜欣喜地站了起来。 周怀轩“嗯”了一声,目光却紧紧盯着正蹲在盛思颜脚边“装傻”的小刺猬阿财。 他敏锐的嗅觉近来感觉到一股越来越浓的气息。 那股气息,跟当初他在堕民的神殿里闻到过的气息一模一样。 第268章 神殿 周怀轩在堕民聚居地住过几年,也曾经去过神殿一次。 虽然只去过一次,但是那股气息实在是太令人难忘。 堕民的神殿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是一个圆顶的灰色石块搭起来的房子。 里面的陈设也极简单。 只有一把石椅,一个石桌,还有一个石缸。 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堕民的执事领他进去,让他对着石椅磕头,还告诉他,那是他们大祭司生前住的地方。 听堕民的执事说,他们的大祭司从不睡觉。 在神殿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那石椅上,伏在石桌上,拿着笔日夜推算、沉思。 或者一个人离开神殿,去外面的世界游历。 后来有一天他游历归来,坐在神殿的石椅上继续演算,不知怎地,居然破天荒第一次在石椅上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他将神殿关了起来,在里面祝祷了七天七夜,然后召集所有堕民,对他们说,他要血祭,说要为堕民争取第二次活命的机会。 堕民开始并不明白大祭司为何要说“第二次机会”,说得好像他们曾经有过一次机会一样…… 不过他们对大祭司无比信服。 大祭司既然这样说,他们也就这样听了。 但是他们起初并不知道大祭司是要用他的生命血祭。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神殿里面已经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动,而大祭司满身是血的冲了出来,告诉大家,去寻找天命人,天命人会带他们走出黑暗。重返光明,然后气绝身亡。 大祭司是堕民的头领,没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 在堕民的记忆里。他一直是那样清隽沉默的样子,仿佛永远不会老。也不会死。 但是他却有一天浑身是血地死在众人面前。 那股冲击和震撼,终于让所有堕民相信,原来他们真的有可能灭族。 一个绵延了千年的种族,也会有走向消亡的那一天。 从大祭司死的那一天开始,堕民开始正视大祭司以前一个人在神殿里进行的种种推算,按照上面的线索去寻找天命人。 周怀轩也曾经是他们按照大祭司留下的线索之一寻找到的天命人候选。 但是和盛七爷一样,也让堕民失望了。 周怀轩和盛七爷都不能治愈堕民,更没法带领他们走出黑暗。重返光明。 不过周怀轩比盛七爷有本事多了。 至少他能牢牢记住神殿里面那股空灵素雅的气味。 和盛思颜身上那股甜香不一样,神殿里面的气味更加淡泊,但是对盛思颜身上的那股味道,却有相辅相承的作用。 让甜香更加浓郁,也让空灵更加淡泊。 这种感觉很奇特,既矛盾又统一。 而现在小刺猬阿财,居然也让周怀轩闻到有股堕民神殿里空灵素雅的味道。 “怀轩?”盛思颜又叫了一声。 周怀轩抬头,对她颔首,跟着她走入内室。 盛思颜正要去拿在室内穿的软鞋过来给周怀轩换上,却见阿财却顶着周怀轩的软鞋一步步推了过来。放到周怀轩脚边。 盛思颜一怔。 在门口瞥着内室的周显白也石化了。 他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 恨不得用生命给大公子添堵的阿财,居然在“讨好”大公子!——这不正常! 阿财蹲在周怀轩脚边,抬起头。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跟它对视半晌,脱了自己的牛皮军靴,换上阿财给他推来的在室内穿的软底鞋。 这都是盛思颜想出来的把戏。 周怀轩本来无所谓,反正她高兴,他就随意了。 阿财等他换上软底鞋,然后自己全身蜷成一个刺猬球,再一次从周怀轩脚边滚动,一直滚到门口,滚出内室的月洞门。滚过暖阁,一路滚到外屋。一直滚到它住的小套间的窝跟前,才展开胖胖的小身子。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喘气。 周显白愣愣地一路跟着滚动的阿财走进它的小套间,抚着下巴在它面前蹲下,满脸狐疑地道:“财爷,您这是作甚?您是在忏悔上一次让我们大公子滚蛋吗?” 所以用自己“滚蛋”,来弥补上一次对周怀轩的嘲讽? 阿财理都不理周显白,往那匣子旁边靠近了些,贴着匣子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事若反常必有妖,财爷,我看您是要成精了。”周显白喃喃说着,站了起来,一转身,却见周怀轩背着手站在他身后,吓了一跳,忙道:“大公子,您别走路没声音好吧?吓死个人!” 周怀轩也不理他,走到阿财的窝前面站定。 他一眼看见阿财靠着闭目养神的小木匣子。 周怀轩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大公子,不是小的抗命,只是那匣子,是阿财的命根子。小的上次跟它玩闹,试着要去取那匣子,结果被它又抓又咬。——您看,这伤口还没好呢。”周显白将自己被抓伤的手给周怀轩看。 周怀轩瞥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弯腰,手一伸,竟是如同闪电一样将那匣子从阿财靠着的地方拿了起来。 阿财发现匣子没了,眼睛都来不及睁开,爪子牙齿一起上,凶猛地往前扑过去。 但是它哪里有周怀轩神速? 等它“拼命”的时候,那匣子已经在周怀轩手上了。 高大的周怀轩在阿财面前,如同一座山一样让它高不可攀。 它气得朝周怀轩龇了龇牙,却不敢动他,只好拿旁边偷乐的周显白撒气。 一个转弯猛扑过去,两只爪子唰唰几下,顿时将周显白的裤脚扯得稀烂。再一爪子将他露出来的脚脖子都挠伤了。 “财爷饶命!财爷饶命!”周显白只好满屋躲着阿财,不敢真的对它怎样。 开玩笑,就算打得过他也不敢打…… 打了阿财事小。要是让大少奶奶伤心可是势大…… 若是让大少奶奶伤心了,他可会被大公子收拾得惨不忍睹。 周怀轩不理他们。拿着那匣子回到对面的内室。 “从哪里来的?”他拿着匣子问盛思颜。 盛思颜看见是从阿财窝里拿出来的匣子,笑得眉眼弯弯,“那是阿财的宝贝,你怎么拿来了?”说着,走过去,将匣子打开,“喏,记得吗?枯萎的紫琉璃。郑国公夫妇送给我的添妆。” 周怀轩怔了怔。 匣子一打开。里面居然也有那股堕民神殿里的气味飘散出来。 啪! 周怀轩下意识将盒盖紧紧阖上。 他看着那匣子出神。 他记得很清楚,紫琉璃明明跟盛思颜身上的味道一样,只是略淡一些。 但是这匣子里,却是散发的堕民神殿里的那股气味,并不是那股他熟悉的甜香。 喔,不对。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 那股甜香也在,但是已经极淡极淡,比堕民神殿里的气味淡多了。 两股不同的味道,但是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阿财喜欢这味道?”周怀轩问道。 “嗯。很喜欢很喜欢。”盛思颜点点头,“所以我就把这匣子给它了。反正那紫琉璃也枯萎了。” 周怀轩用手在匣子上慢慢摩挲。沉吟片刻,还是没说什么,将匣子还给盛思颜。“嗯,还给阿财。” 这小刺猬,一定有问题。 但是周怀轩不想让盛思颜担心。 盛思颜带着匣子去对面的小套间,看见阿财还在追咬周显白,一副很暴躁的样子。 “阿财,别闹了,我给你放回去了啊。”盛思颜柔声说道,将那匣子放回阿财的窝里。 阿财忙放开周显白,飞快地回自己窝里。用四只爪子死死护住它的匣子,再不肯放开。 周怀轩、盛思颜和周显白都站在阿财的窝前面。看着它那副小样儿。 “走吧。”周怀轩揽住盛思颜的肩膀,和她一起回对面的内室。 “阿财这个样子。一直抱着匣子,它会很累的。”盛思颜有些担心阿财。 “我也累。”周怀轩淡淡说道。 “啊?哪里累?我给你捶捶……唔……你不是累了吗……”盛思颜的心思一下子就从阿财身上移开,回到周怀轩身上。 很快,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强忍着的嘤咛声。 外面的丫鬟婆子和周显白忙从屋里退了出去,留下两个丫鬟看门,别的人都回自己屋里去了。 木槿和薏仁去厨房吩咐要摆晚饭。 小柳儿和茜香去烧热水,准备大公子和大少奶奶一会儿沐浴。 …… 盛国公府附近的小楼里,雷执事还在跟白婉公主说话。 “公主殿下,这里不安全,还是回西北去吧。”他轻声劝道。 白婉瞪了他一眼,“你只是执事,也敢管我?!” “堕民的时间不多了。公主殿下的安危是三位大长老嘱咐过的。”雷执事无奈地劝道。 他这一次从堕民聚居地出来,除了寻找天命人,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把白婉带回去。 白婉是堕民里面一个奇特的存在。 她是被大祭司亲自寻回来的,曾经被当做是最接近天命人的人选之一。 喝过她的血的堕民,都不能抗拒她的命令。 大祭司死后,她就被当做是大祭司的继承人,成了堕民的公主。 第269章 夜袭 “我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不能现在走。你自己回去吧。”白婉挥了挥手,“你又不能白天出来,只能晚上跟耗子似地窜来窜去,看着烦人。——你赶快走吧!” 雷执事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公主,您怎么能这样说我们执事?!”雷执事的手下很是不忿。 什么叫晚上跟耗子似的窜来窜去?——这简直是把绝大部分堕民都骂到了好吧! 白婉一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呵呵,我不是这个意思,雷执事别多心。我是为你们着想,还是回去吧。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了忙。” 雷执事默然半晌,问她:“公主有什么事?不用属下代劳吗?” “你们没用的。”白婉将目光投向远方。 那是神将府的方向。 这些天,她一直在神将府周围勘察。 周怀轩大婚之时,她拼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也要来京城,只是为了阻止周怀轩成亲。 结果她居然没有成功! 周怀轩怎么敢这样对她?!——喝了她的血,治好了病,居然还能不听她的话! 她要他付出代价…… 付出他永生难忘的代价! 凡是忤逆她白婉的人,都不得好死! “你走吧,我有事。”白婉算了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她探知到周怀轩今晚会离开神将府,去军营巡视,应该就是她动手的好时机。 哼,她舍不得动周怀轩,难道还舍不得杀盛思颜那个贱人?! 神将府虽然守卫森严,但也只能拦一拦普通人。还不放在她白婉眼里! …… 神将府内院清远堂卧房。 周怀轩从床上餍足的起身,看了看身下软成一潭春水的女子,忍不住又埋首下去。在她颈项间亲吻。 盛思颜累得可以马上就睡过去了,她赖在床上哼哼唧唧地道:“……我要睡了。我不吃晚饭了……” 周怀轩顿了顿,再次伏身上去,蓄势待发。 盛思颜吃了一惊,忙拉着被子连滚带爬从他身下逃走,嗔道:“我都说要睡了,你还来?!” “……睡就再来一次。如果去吃晚饭,就不来了。”周怀轩慢条斯理地道,一只手将她长长的头发卷了一缕在手指上。 盛思颜:“……”算你狠。她默默起身,“我要吃晚饭。” 周怀轩起身穿衣,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吃完晚饭,你跟我去外书房住吧。”他淡淡说道。 盛思颜摇头,没好气地道:“为什么要去?我自己的屋子住得好好的……” “……嗯,那就再来。”周怀轩欺身上前,将她从被子底下拽出来。 温香软玉的手感真是好…… 周怀轩忍不住又捏了捏。 盛思颜咯咯笑了一声,投身入怀,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笑起来蛮好看的,简直是美绝人寰。以后要多笑……” 一双圆亮的凤眸里尽是荡漾的水光,看得周怀轩心中一荡。 只是想到晚间的事情,只得强自按捺心神,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跟我去外书房。” “为什么?你得给我一个理由。”盛思颜似嗔非嗔地斜睨着他。 “一定要理由?” “当然。” “嗯,我外书房有一张很大的书案,我一直想……唔……”他没有说完,就被盛思颜伸出手掌,捏住他的嘴。 “不许再说!你都想些什么啊?!”盛思颜满脸绯红。 周怀轩微笑着将她的手拉开。在她的手背轻轻一吻,“你想多了。不过你若是真的想。我一定奉陪。” “做梦!”盛思颜嗔了他一眼,起身穿衣下床。 吃过晚饭。她乖乖地跟周怀轩去了他在外院的外书房。 虽然周怀轩没有细说,但是盛思颜知道他是有原因的,而且肯定是为她好。 况且周怀轩的外书房内室不比他们清远堂的卧房差。 盛思颜来到外书房的内室,发现里面的铺盖跟她清远堂的铺盖一模一样,让她这个有“认床”毛病的人都挑不出一点错。 “就在这里睡吧。”周怀轩亲自给她展开被子,摆好枕头。 盛思颜默默地躺下,偎在他身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你要小心。” 周怀轩抚了抚她的面颊,“嗯。” 两人没有明说一个字,但是盛思颜很确信,今晚周怀轩肯定有事。 盛思颜本来想做一个“贤惠”的妻子,陪着夫君熬夜。结果她实在撑不住,熬了一会儿,还是睡过去了。 周怀轩合衣在她身边闭目养神,精神高度紧张。 他的耳力本来就比别人要灵敏得多,现在更是比平日里还要厉害。 子夜时分,神将府上空出现一道飞速掠过的黑影,和一声比叶子落地还要轻的声音。 来了…… 周怀轩从床上坐起来。 他扭头看了看盛思颜,见她睡得香熟,唇边微微一笑,俯身下去,在她额头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便起身下床,离开了外书房。 外书房的几层守卫在黑暗中对他打出信号。 他点点头,缓步走了出去,然后飞身上了屋顶,穿着玄色劲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神将府的重檐飞顶中。 …… 白婉身着黑衣,蒙着黑纱,在神将府上空几个纵跃起落,很快就来到神将府的内院。 她以前乔装成西北夷族的公主,来大夏皇朝朝贺,曾经住在神将府的外院。 夜晚的时候,她也夜探过周怀轩的听雨阁。 对这神将府的内院,也算是驾轻就熟。 伏在神将府内院的一棵大树上,她将身形隐藏在树枝的缝隙间,默默寻找清远堂的方向。 清远堂是为了周怀轩大婚。去年年底才刚刚新建的,她还不熟悉。 不过大致的方位她还是看得清楚。 几番打量之后,她确定清远堂应该就在那片湖水的南面。 白婉从树上纵跃而起。再几个闪身,已经来到清远堂的院子里。 院子的回廊上亮着明晃晃的灯笼。照得这里如同白昼。 幸亏这里没有下人,她吓了一跳,忙一闪身,便从院子里消失了。 再一次现身的时候,她已经来到清远堂的卧房,也就是盛思颜住的地方。 卧房极阔朗,屋子中间有一座一人高的屏风,将屋子分为前后两进。 那小房子般的拔步床就是在屏风背后。 白婉心里怦怦直跳。 只要一刀。就能让那女人去死…… 她拔出那把闪亮的弯刀,那把大祭司送给她的弯刀,一步步往屏风后面走过去。 白婉是个很谨慎的人。 她也深知周怀轩的本事。 这是他和盛思颜的卧房,这里要是没有防护措施,白婉可以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所以她没有很快地奔过去,而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屏风。 只要觉察到有一丝不对的地方,她就可以马上退步抽身。 黑黢黢的屋子里,只有刀光雪亮,如同夜空中凌厉的闪电。 卧房对面的小套间里。小刺猬阿财突然从沉睡中惊醒。 它抬起头,一双黑豆似的眼睛里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对面的屋子传来一些怪怪的声音,好像还有别的东西…… 阿财呲了呲牙。正要冲过去,突然它嗅了嗅,像是发现了什么,忙坐起来,两只前爪将那匣子盖推开一条缝,自己哧溜一下钻了进去,蹲在五朵枯萎的紫琉璃花苞中间。 啪! 匣子的盖子又轻轻阖上了。 这声响动虽然轻,却没有逃过白婉的耳朵。 她惊疑地回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再一细听。又没有声音了。 难道是听错了? 白婉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要杀盛思颜的心盖过一切。她咬了咬牙,握着刀继续往前走。 绕过屏风。她看见了对面低垂帐帘的拔步床。 床前还有一双玲珑精致的绣鞋。 床帐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人睡在被子里的样子。 白婉顿了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四面的声音。 还好,除了外面值夜的丫鬟发出的均匀的呼吸声,耳房里值夜的婆子悄悄说话的声音,她没有听见任何别的声音。 盛思颜应该就在这里面! 白婉闪电般出手。 一手掀开帐帘,一手执刀,往床上那卷被子狠狠砍去! 咣当! 那被子居然硬如铁石! 白婉心知不妙,忙收手要跑。 但是她已经晚了一步。 一个人从背后欺来,手里长鞭一甩,抽上白婉的后背。 “啊——!”白婉惨叫一声,背后一片刺痛。 她回手,弯刀挥出,一刀斩在那长鞭上。 大祭司的弯刀自然不是凡物,一下子就把长鞭斩为两段。 进来的人正是做好准备的周怀轩。 他早察知白婉一直在神将府附近转悠。 所以数天前就命周显白转告盛思颜,让她近来不要出神将府。 然后在神将府里布置了一番,等着对白婉瓮中捉鳖。 虽然白婉是堕民公主,但是她胆敢对盛思颜起歹心,周怀轩绝对留她不得。 他是不会做放虎归山的事。 白婉在他大婚之日拦他喜轿,他就动了杀心。 本来他还以为白婉一击不成,会马上回堕民聚居地。 她要回去了,他还真没有法子杀了她。 谁知她居然胆大包天到神将府来挑衅! 只要她没有回去,还自动送上门,他不杀她就不是周怀轩! 周怀轩一声不吭,扔掉断成两截的长鞭,变掌为拳,朝白婉的面门痛击过去! 拳头带着风声往白婉面上扑了过来,白婉大吃一惊,忙横刀在面前拦阻。 不料周怀轩居然中途又变拳为掌,伸出两根手指握住她的刀锋,往她面上顺势一推,将刀背重重地磕在她的鼻梁上。 白婉引以为傲的高直鼻梁顿时从中间断为两截,痛得她眼泪直流。 “周怀轩——!你放肆!”白婉终于忍不住了,低声斥道,握着刀斜刺过来。 周怀轩闪身躲开,绕着她的刀锋险险避过,伸腿踹了她一脚。 白婉也极厉害,马上纵跃而起,避开周怀轩的腿脚,往窗口扑去。 周怀轩怎么会让她逃跑? 一个鱼跃飞起,已经赶到白婉前面,守住了窗口。 白婉一咬牙,想使出堕民特有的原地消失的本事。 可是周怀轩有了防备,根本就让她没有机会使出来。 两人在黑暗的卧房里腾挪打斗,身形同样的轻灵快捷,举手投足间简直像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真有些棋逢对手的意思。 白婉越打越心惊。 一年不见,周怀轩的实力居然上升了这么多! 周怀轩还在西北战场的时候,其实并不是白婉的对手。 但是那时候白婉对他有情,从来没有想过要为难他,因此也没有真的制服过他。 但是这一次,白婉却失算了。 她本以为以自己的本事,就算周怀轩在这里,她要杀了盛思颜也是易如反掌。 只是她不想让周怀轩对她有心结,所以挑了周怀轩不在的时候悄悄来神将府,打算将盛思颜做掉,然后嫁祸给别人。 结果,周怀轩居然在这里设下陷阱,等着她送上门! 更惊讶的是,周怀轩的实力已经远胜于她! 周怀轩眸色狠戾,拳脚越来越迅捷,快速如风,招招见血,攻击的都是白婉的耳朵、鼻子和眼睛,这些对堕民来说比普通人更灵敏的地方。 白婉很快发现自己眼前开始模糊,耳朵里除了巨大的嗡嗡声,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鼻子里更是满是血腥气,让她作呕得很。 高手在比拼的时候,有一丝恍惚都会造成巨大的后果。 白婉眼睛、鼻子和耳朵都出了问题,很快就一败涂地,被周怀轩先抓住她握着刀的胳膊,轻轻一格,就卸脱了她的肩关节。 白婉的胳膊顿时使不上力,手一松,弯刀便落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脆响。 周怀轩面沉如水,迅速将白婉的另一只胳膊也卸脱,同时两脚踹在她腿弯,将她的两条腿也踹断了。 白婉痛得想叫,周怀轩眼疾手快,将一个麻核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她没有来得及发出来的惨叫声。 白婉的两条腿被打断,两只胳膊也被卸脱,整个人仰倒在地上,再无逃跑的可能。 周怀轩冷冷看她一眼,一手拎着大祭司的那把弯刀,一手从地上捡起断成半截的长鞭,往她头上挥去,卷起她的长发,倒拖着离开卧房,往对面的小套间走去。 第270章 无惧 白婉瞪着周怀轩的方向,眼前一片模糊,她只能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面无表情地用长鞭拖着她的头发往前走。 她不敢相信他居然敢这样对她! 她是堕民的公主! 如果周怀轩敢对她不敬,堕民一定不会放过他! 堕民一怒,就连神将府也承受不了他们的怒火! 周怀轩却看也不看她,用长鞭拖着她的头发,走入对面的小套间。 他早就做好准备,外面值夜的两个丫鬟已经被他打晕了,上房里没有别人。 周怀轩一进来,就往小刺猬阿财的窝那边看过去。 只看见那个匣子在窝里,却没有阿财的影子…… 这家伙,不是又贪生怕死地躲起来了吧? 周怀轩抿了抿唇,将另外那半截长鞭取出来,凌空一甩,将白婉齐腰卷住,和先前他卷住她头发的长鞭握在一起,往前走去。 他走到阿财的窝边,弯腰将那个装有枯萎紫琉璃花苞的匣子拿了起来。 匣子一入手,他就感觉到重量不一样了。 原来阿财,躲到这匣子里去了。 周怀轩默默地盯着匣子看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并没有惊扰阿财。 匣子里的阿财一动不动,如同死过去一样,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周怀轩拖着白婉转身走回门口,手臂用力,将她拎了起来,离开清远堂,从神将府屋顶上飞跃而出,离开内院,又往外院奔去。 他身形如电。虽然手上的长鞭里卷着一个人,也不妨碍他的行动迅速。 飞速来到神将府的校场,周怀轩将手里拎着的人往宽阔的校场扔了出去。自己落在校场边上的小楼里。 他安排好的军士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整整齐齐排在校场四周。 “大公子!”周显白迎了上来。“抓住了?” 周怀轩点点头,将手上大祭司的弯刀扔给周显白,“开始吧。”说着,他在小楼上坐下,端起茶杯吹了一口热气。 周显白领命下楼,自去行动。 很快,校场中间立起一根粗大的石柱。 四肢折断的白婉被用浸了桐油的牛筋绑在石柱上。 一个军士拿了个羊皮水袋过来,系在她手腕上。 白婉嘴里堵着麻核。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军士,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那军士从周显白接过那柄样子奇特的弯刀,朝白婉的胳膊上比划了两下,然后,对准她手上的动脉,刀锋一挑,将她的动脉挑开一条口子。 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鲜血汩汩地往那铜盆里流去,白婉终于明白周怀轩要做什么,顿时两眼往上一插,晕了过去。 远远坐在小楼上的周怀轩忍不住用手捂住了鼻子。 白婉的血在他闻起来。简直是臭不可闻,他极讨厌。 但是堕民却很喜欢。 而且喝了她的血的堕民,确实都对她服服帖帖。 除了三大长老和四大执事。很多堕民都喝过白婉的血。 周怀轩想知道,这样流着血的白婉,能不能作为诱饵,将暗中来到京城的堕民一网打尽…… 白婉的血流了一会儿,手腕的伤口就凝住了,没有血流出来。 那军士便又拿刀划上一条口子。 羊皮水袋里很快积了一小摊血。 而白婉还没有衰弱的趋势。 血还真多…… 周怀轩凝目沉思。 但是再多的血,也禁不起这样花花的流。 很快,一股普通人闻不到的血气从白婉的腕间散发开来,渐渐向整个神将府上空蔓延。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郁。一直蔓延到外院、内院,又以神将府为中心。往京城的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神将府里除了少数人觉得有些异样,大部分都没有察觉,也闻不到这股特殊的气味。 但是清远堂堂屋旁边的小套间里,小刺猬阿财却惊疑不定地从匣子里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呼吸着这股让它难以忘怀的气息。 而匣子里的紫琉璃花苞,在这股血气的氤氲下,枯黄焦黑的颜色似乎变淡了些…… 盛国公府对面小楼上的雷执事这时也闻到这股血气,顿时脸色一变,失声叫道:“不好!公主有难!”说着,连斗篷都来不及披,便飞身往外行去。 他的手下急忙跟上。 两人只几个纵跃,就来到了神将府门口。 那股浓郁的血气,就是从神将府西面广阔的空地上传过来的。 那边就是神将府的校场,平日里练兵阅兵都在那边。 周怀轩懒洋洋地伸着长腿坐在校场边上的小楼里,半阖着闭目养神,他的耳朵却一直紧张地倾听着四面八方的声音。 直到雷执事他们来神将府外面的时候,周怀轩终于睁开眼睛。 “停。”他抬眸,眼望着无垠的藏蓝色夜空,淡淡下令。 一个一个手势立刻从他的小楼上往外传了下去。 周显白站在校场中央,他最后接到命令,也对身边的军士道:“停。” 那军士马上将装了半袋血的羊皮水袋阖了起来。 白婉手腕上的伤口没有再用刀新划开,也渐渐凝结,不再有血渗出。 而以前不可一世,骄横无比,号称堕民战力第一的白婉公主,终于面色雪白,变得气若游丝,奄奄一息,连个普通孩童都打不过。 周显白打了个手势,他和那个军士趁着黑暗迅速退下,回到小楼周怀轩身边。 宽阔的校场上,只留下一根孤零零的石柱,还有石柱上绑着的白婉公主。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天上没有月,也不见星。 周怀轩坐着的小楼上也没有掌灯。 对于他来说,晚上有没有灯光根本没有差别。 他的眼力、耳力和嗅觉,比堕民有过之而无不绝。 白婉终于缓过一口气。 她被周怀轩气得咬牙切齿,暗暗发誓。这一次如果能活着逃离大夏京城,她必带堕民血洗神将府,从上到下。一个不留! 特别是周怀轩! 她一定要亲手将他活剐,以泄她心头之恨! 这一刻。她恨周怀轩更甚于盛思颜…… 自从她被大祭司带回堕民聚居地,这数十年来,还没有人这样对她不敬过! 管它什么训诫!管它什么警示,她让谁死,谁就不能活! 暗中潜入京城的十来个堕民从四面八方涌到了神将府的校场里,看见了在校场中央绑着的白婉公主,还有从她那里散发出来的冲天血气,个个眼睛都红了。几乎失去理智,全都扑上去救她。 雷执事却猛然醒悟,“中计了!” 他话音刚落,校场四周突然冒出无数铁甲军士,无数火把也在这时逐一亮起,将偌大的校场照得如同白昼。 校场中央的堕民这时才从被白婉血气熏得晕头转向中清醒过来,条件反射般围成一个圈,将绑在石柱上的白婉围起来。 有堕民企图将白婉解开,但是那浸了桐油的牛筋却极难解开,就连最锋利的刀锋也奈何不了那根牛筋。 “放开她!”一个堕民大声叫道。 雷执事是在场的堕民里面。除了白婉以外本事最高的。 他看了一眼校场四周,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最厉害的人,躲在对面的小楼里面。 他悄没生息地飞身而起。从原地消失,下一刻,他来到小楼上,看见对面有个人影,大掌挥出,朝那人打过去。 那人不躲不逃,也伸手给他对了一掌。 雷执事被这一掌震得全身的五脏六腑都快要移位了,掌力的余威甚至将他倒推出去,从小楼的二楼栏杆处跌落到地上。 他顿时大惊。急忙站定,再一抬头。看见小楼上已经亮起两盏明亮的灯笼。 二楼处的帘幔无风自动,往两边分开。一个玄衣劲装的男子出现在窗口。 那男子随兴而坐,手里举着一只小小的酒盅,在灯火的照耀下,还看得见里面血红色的液体。 长眉斜飞,薄唇轻抿,俊美飘逸得不像真人,但是他的手段,又狠辣得如同魔鬼。 他垂眸,看了看在小楼底下呆呆仰望的雷执事,随手将酒盅往楼下一摔,负手站了起来。 一股血气在雷执事脚边散开。 雷执事脸上一片惨然。 在堕民眼里珍贵无比的白婉公主的血液,居然被这个人弃若敝履! 这人正是周怀轩! “……原来是周小神将,我说谁有这么大本事,连我们堕民都敢打!”雷执事缓缓说道。 周怀轩以前在他们堕民聚居地住过,本事不过尔尔。 雷执事放了心。 周怀轩默不作声地抬起右手,大祭司的弯刀握在他手里。 雷执事吃了一惊,“这是我们的刀!如何在你手里?赶快还来!” “好。”周怀轩淡淡说道,手臂一展,弯刀从他手里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往前飞出,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圆弧,往校场中央绑着的白婉那边飞速而去。 雷执事忙飞身追上。 但是那弯刀去似流星,划破长空,带起一串尖利的风声,如闪电般破开堕民的重重围堵,直直扎入白婉胸口,正中她的心脏! 白婉的胸口飙出一股血箭,她只来得及翻了个白眼,便气绝身亡。 雷执事一路跟来,硬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周怀轩用大祭司的刀斩杀了白婉,实在忍不住,气得哇哇大叫,往校场周围站着的军士扑杀过去! 他没有料到周怀轩的臂力居然如此强劲,一掷之下,连自己这个四大执事之首的人都追不上! 更没想到周怀轩居然敢当着他们的面杀白婉! 周怀轩在小楼上看得分明,立刻一挥手。 无数的弓箭手手执强弩,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对准了校场中央的堕民。 冲在最前面的雷执事还没有攻到军士身边,就被铺天盖地的箭雨挡了回来。 “周怀轩,你活腻味了!”雷执事回首看见站在小楼上指挥的周怀轩,两手一阖,手上也出现一条长鞭,悍然斥道。 在场的堕民都拿出兵器,沉默地跟在雷执事身后,和周怀轩对峙。 白婉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居然就这样被周怀轩杀了,他们回去要如何跟大长老们交代! 堕民心里悲愤无比,一齐怒视着小楼上卓然而立的周怀轩。 “你们管不住她,我代你们管。”周怀轩淡淡说道,“……我放干了她的血。” 周显白在他身后举起那个羊皮水袋。 雷执事听见周怀轩前一句话,还怒不可遏,但是周怀轩后一句话,却让他沉默下来。 他看了看已经死去的白婉,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你知不知道,你杀了她,就是与我们所有堕民为敌?”雷执事一字一句说道。 “她要杀我的人,就是与我为敌。——与我为敌者,死。”周怀轩淡淡说道。 “杀你的人?你的人也配跟我们的公主相提并论?!”雷执事的手下不忿地道。 周怀轩手臂一伸,连珠弩箭破空而出,往雷执事手下射去。 雷执事忙用长鞭一挡,将弩箭隔开,把手下护住,对周怀轩怒道:“你还要伤人?!——你是铁了心要跟我们作对?!” “谁要杀我的人,我就要谁的命。管你是谁。”周怀轩渊渟岳峙地立在小楼上,高大的身躯如同苍松劲竹一般,宁折不弯。 “甚至不惜与堕民为敌?”雷执事冷声问道。 “当然。”周怀轩淡淡说道,他挑了挑眉,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于他来说,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 他不需要向不相干的人表明心迹。 何止是堕民?!——为了她,就算是与全天下为敌,他又何惧?! 雷执事被周怀轩的态度震慑住了。 他看了看族人,再看了看已经咽气的白婉。 “她几乎是我们最后的希望……”雷执事有些伤感,“你知道吗?她的血里,有大祭司的赐予。所以我们堕民喝了她的血,才对她服服帖帖。” 又是大祭司。 “我把这个羊皮水袋给你,你们离开京城。”周怀轩从来不向人妥协,但是堕民终究对他有恩,他杀了白婉,总要给他们一点补偿。 雷执事冷哼一声,“那个水袋我们当然要,而且……”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凝重,定定地看向神将府的某个方向。 过了许久,在场的所有堕民将右手抚在左胸口,向着那个方向一起弯腰躬身,行了堕民中最隆重的礼节。 “……我们走。”雷执事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恭顺,甚至连白婉的尸身都没有理,便带着族人悄然离去。 第271章 驱赶 以堕民的本事,要退去实在是太容易了。 很快偌大的校场上便失去了堕民的踪影。 周怀轩背着手,沉默地站在小楼上,眼望着堕民离去的方向出神。 “大公子,他们怎么突然走了?”周显白惴惴不安地说道,“……这羊皮水袋怎么办啊?” 周怀轩本来是准备跟堕民一战,将这些潜入大夏京城的堕民全部劫杀的。 结果他们居然悄没生息地退去了。 他们临走时候行的大礼,比跟他们大战一场还让周怀轩沉默。 外面的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远处的天边渐渐出现黎明的五彩霞光。 周怀轩的目光落在校场上。 “大公子?”周显白有些地不安地又叫了一声,“那白婉的尸身怎么办?” 白婉还有一个表面上的身份,就是西北夷族的公主。 周怀轩杀了她,如果有人追究起来,倒也麻烦。 “……烧了。”周怀轩回身往楼下走。 这样就算有人敢去陛下那里参他一本,也不过是捕风捉影。——没有尸体,何来证据? “那这羊皮水袋呢?”周显白拎着一袋子鲜血在周怀轩身后追着问道。 “……晒干。”周怀轩头也不回地道。 周显白:“……”好吧,这个不懂,但是照做就行了。 回到自己的外书房,周怀轩没有进内室,而是在外面的书案后头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他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哪怕真的与堕民为敌,他也不放在心上。 但是堕民后来不但不追究,反而对着神将府行大礼。却有些让他很不舒服。 堕民的手段他很清楚。 他们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周怀轩默默凝神,面上神色更加冷峻肃然。 他起身去外书房的浴房沐浴,洗得干干净净了。才走入内室,躺到床上。将盛思颜拥入怀里。 盛思颜睡得正熟,那股甜香在被子里热气的熏染下,让周怀轩一下子就……硬了。 他没有做声,伸手过去,除去盛思颜的寝衣,抱着熟睡中的她亲吻。 盛思颜在睡梦中都很配合他,将花瓣样的小嘴嘟了起来,让他反复噬咬、舔舐。身子软如绵玉,柔若无骨。 但是面对面的姿势有些不合适。 他高大,她娇小。 周怀轩想了想,将她翻了过去,背对着自己,然后…… 这个姿势还不错,至少不用压在她身上…… 盛思颜睡得迷迷糊糊,正做梦跟一群人游园。 突然就天崩地裂,那些人四下跑开。 她一个人慌不择路,不断奔跑。但还是被人紧紧拽住。 脚底的大地似乎在地震,如同海绵一样不断起伏波动,她累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她嘤咛一声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动荡不休,才明白过来。 “……怀轩。”她握住那人覆盖在她胸前雪峰上的大手,带着睡意软软唤了一声。 周怀轩被这声音叫得浑身发烫,忍不住从背后抱着她动得越发激烈…… 这一场欢|爱是如此酣畅淋漓,以致结束后很久,两人都只是相拥在一起,没有说一句话。 盛思颜抱住周怀轩的脖颈,仰头在他精致的下颌上不断轻啄。 他也由着她,只是过一会儿就会低头。准确地找到她双唇的位置,再来一个深吻。吻到她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她。 春日的早晨。这样起床最有爱! 周怀轩起身之后,盛思颜一个人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心里的喜悦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穿好衣裳过来唤她起床的周怀轩一拉开帐帘,看见的就是在床上滚来滚去的盛思颜。 周怀轩:“……” 默默放下帐帘,一个人先出去了。 盛思颜有些囧。 一个人在床上待了一会儿,还是慢慢起身了。 洗漱过后,再穿好衣裳出来,外屋已经摆好早饭。 盛思颜一边喝粥,一边问他:“事情都办好了?” 周怀轩点点头,一口吃掉一个小笼包。 “那我可以出神将府了吗?”盛思颜试探着问道。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昨夜白婉来了。” 盛思颜心里一紧,“然后呢?”生怕周怀轩吃亏。她可是知道白婉的本事的。 “死了。”周怀轩简单说道,放下筷子。 盛思颜的眼皮跳了跳,慢慢放下粥碗,拿帕子擦了嘴,反问道:“……死了?” “嗯,我杀的。”周怀轩站了起来,“我送你回清远堂。” 盛思颜有些担心,“堕民如果知道怎么办?” “他们看见了。”周怀轩跟她一起往外走,就当饭后消食散步了。 盛思颜放弃了。她就知道从周怀轩嘴里问不出所以然,算了,还是等下去问周显白吧。 一定声情并茂、细节重点突出,跟听书似的。 不料周怀轩倒是反问起她来。 “你什么时候拣到阿财的?”周怀轩不动声色地问道。 “阿财?哦,不是我拣的,是王公子当年从小树林拣到,送来陪我玩的。”盛思颜笑着道,“那时候我才两岁。” “活了这么久……”周怀轩沉吟道。 盛思颜有些奇怪地看了周怀轩一眼,“你怎么问起阿财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它?”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也不反驳,但是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回到清远堂,木槿和薏仁迎了上来。 “大公子、大少奶奶。” 盛思颜点点头,“昨儿没事吧?” 木槿和薏仁对视一眼,低头道:“……没事。” 哦,那一定是有事了。 盛思颜没有多问,笑着进去换衣裳。 出来之后。发现周怀轩已经走了。 她才把木槿和薏仁叫来,问她们昨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两人就把昨天值夜的丫鬟被人打晕,然后内室也有打斗的痕迹说了一遍。又道:“不过都收拾好了。还有阿财那边的小套间里也有血迹,奴婢都擦干净了。” 盛思颜点点头。走到对面的小套间,看了看阿财的窝。 见它不在,好奇地问道:“阿财呢?” 木槿和薏仁都摇摇头,“不晓得。” 似乎是听见了盛思颜的声音,墙角的匣子啪的一声被推开,阿财挪动着胖胖的小身子滚了出来。 “原来你跑匣子里去了。”盛思颜笑着走过去,弯腰看了看阿财。 阿财背上的刺似乎变得更加银白,更加坚硬。 起身的时候。盛思颜无意中瞥了一眼匣子里的紫琉璃睡莲花苞。 她立刻敏锐地发现,那紫琉璃似乎不是以前那样枯黄焦黑了,就连花苞的样子好像都大了一些,在匣子里就显得有些拥挤。 盛思颜将匣子拿起来,看着这紫琉璃出神。 阿财偏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匣子,闭上眼睛,趴窝里睡了。 它好像很是疲惫的样子。 盛思颜将匣子阖上,放到阿财身边,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把显白叫来,我有话问他。” 周显白很快来到清远堂。 他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与盛思颜知晓。 盛思颜听得一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没想到周怀轩这样大胆,居然将计就计。设局夜杀白婉。 而且是在堕民面前杀了她! 这份“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概,让盛思颜神往许久。 周显白说完,又道:“大少奶奶,您最近还是不要出去。那些堕民您是知道的,大公子担心他们还会对神将府不利。” 盛思颜应了,“我不会出去的。” 神将府够大了,她连整个神将府都没有逛遍呢,何必要出去? …… 盛国公府附近王毅兴以前的宅子前面,关德众终于带着下人过来收房子了。 他背着手立在门口。对下人吩咐道:“去!去里面给我把人赶出来!不愿意出来的,乱棍打一顿。拖出去送到衙门!” 很快,一群人冲到宅子里。将里面借住的文家人跟驱赶乞丐一样赶了出来。 文宜室惊骇莫名地大叫:“你们是什么人?!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等王公子回来,他不会放过你们!” “王公子?别抬王公子吓唬我们!王公子把这宅子早就卖给了我们老爷。——你看,这是房契,还有他的签押!爷爷警告你,再不走,爷爷把你们一棍子打伤打残,你就知道爷爷姓什么了!”这下人十分乖觉,将文家人吓得一愣一愣。 文宜室这才明白过来,王毅兴这一次是来真的,他是真的不想再跟她扯上关系,所以连房子都卖了。 本来牛家突然没了,文宜室还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 谁知王毅兴还是不愿给她机会。 文宜室满心苦涩和恨意, 关德众跟了王毅兴有几年了,前几个月王毅兴才找到他,跟他谈一笔交易。 这笔交易的风险当然不小,但是如果成了,他们关家就会一跃成为大夏皇朝最大的皇商。 现在最大的皇商牛家,当然就只有靠边站了…… 结果牛家不仅靠边站,而且连边都没了。 关德众对王毅兴的心思还是能摸得清几分的。 所以对文家人丝毫不假辞色,根本不听文宜室的话,命人拿着大棒子将他们全数赶了出去。 文宜室躲闪不及,也被打了几下,才慌慌张张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行李,跟着一大家子人从宅子里出来,往文三爷的宅子那边去了。 …… 京城一所不起眼的民居里,七个戴着面具的人又聚在一起开会。 “老大,堕民公主白婉昨晚死在神将府的校场。”一个戴蓝色面具的人说道,“但是本来潜入京城的堕民却在今早全部撤离,没人去给白婉报仇。” 第272章 辣手 戴着赤色面具的人明显是这七个人中的老大。 他沉稳地点点头,低声道:“所有的堕民都撤走了?” “是的。自从堕民神殿被雷火击毁,他们就开始三三两两离开堕民聚居地,往大夏腹地里去了。一批人也来到京城,不知在做什么。后来那堕民公主白婉出来阻止神将府和盛国公府的联姻,才遭到报复。” “坏人姻缘如断人财路,都会不得好死。”那戴紫色面具的女子冷冰冰说道。 他们的面具似乎是特殊材料制成。 声音从面具后面发出来,跟他们本来的声音早就不一样了。 “呵呵,神将府好威风,周小神将更是好威风,连堕民公主都敢杀……”戴绿色面具的人讥诮说道。 大家静默半晌,便把话岔开了。 毕竟他们的任务不是盯着堕民,而是盯着皇室和国公府的人。 “吴二姑娘最近有什么变化?”戴赤色面具的人将话题绕了回来。 吴婵娟天生重瞳,虽然至今没有表现出特别的能耐,但是近千年来,也只出现过她一个重瞳,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没有。暗中监视保护她的人回报没有异常。她娘最近病得越发厉害,她成日里衣不解带的伺候她娘,倒是个难得的孝女。” “嗯。”戴赤色面具的人点点头,“那就这样吧。继续监视他们,如有异常,你们知道如何传信。” 众人应了,起身看着他离开。 然后这些人按照身份的高低,依次离开了这间民居。 …… 文宜室带着大房和二房的人来到文三爷的宅子前,把仅有的首饰拿出来。贿赂了文三爷的门子,才让他们去给文三爷传个话。 文三爷本来不想理他们,但是文宜室让门子传话。如果他不理,她就只有去找荣升客栈的老板娘说道说道。 荣升客栈的老板娘。是太皇太后以前身边的宫女,放出去之后,还是在外面充当太皇太后的耳目。 只有跟太皇太后极亲近的人才知道她。 文三爷没有料到文宜室也知道这个人。 文宜室如果找到她,那就是找到了太皇太后。 以太皇太后对文宜室以前的宠爱,纵然是恼了她亲爹,但是也不至于会迁怒到她一个姑娘家身上。 文三爷想了想,觉得与其放他们在外面给他添乱,还不如收在家里。到时候也不怕他们翻天……就不动声色地命人将他们请进来。 文宜室听门子说让他们进去,才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用流落街头了。 …… 神将府的清远堂,也到了掌灯时分。 今天盛思颜和周怀轩要去松涛苑吃晚饭。 盛思颜不再是新妇出嫁,已经是神将府正经的孙媳妇了。 她穿戴好了,等着周怀轩回来跟她一起过去。 上一次去松涛苑,还是她去认亲敬茶的时候。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已经是四月仲春。 晚上暖和许多,她只穿了家常的雨过天青色兰花锦对襟短襦,系着深蓝色软绸百褶裙,如同一株兰花一样在夜空亭亭玉立。 她带着小柳儿和茜香站在门前的回廊上等周怀轩。 周显白从院门处匆匆忙忙跑来。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大公子有点事,要稍微晚一些回来。特意命小的过来说一声,让大少奶奶不要站在外面等。夜晚风凉,恐吹病了。” 盛思颜怔了怔,“特意让你来,就为了说这么句话?” 周显白连连点头,“大公子很少说那么多字,今儿确实说了,一个字不差,小的数过了。” “多嘴!”盛思颜暗暗啐了周显白一口。转身进屋里去了。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笑出声来。 大公子看上去那样冷冰冰的一个人,随便扫别人一眼都能将别人吓出病来。却对大少奶奶关心得无微不至,真是让跟着盛思颜嫁到神将府的盛家丫鬟婆子们欣慰至极。 她们别无所求。只要她们家大姑娘能一直得大公子喜爱就好了。 周显白笑呵呵地,等盛思颜进去之后,才跟着进去。 不过他没有跟去盛思颜去的左面暖阁,而是拐弯去了右面的小套间。 那是阿财住的屋子。 周怀轩让周显白这些天多注意阿财的动静,有心想把阿财从清远堂移走,但是考虑到盛思颜,还是忍住了。 周显白进了小套间,四处扫了一眼。 阿财的窝里没有它胖胖的身影。 “阿财?财爷?您大爷躲哪儿去了?我这里有香喷喷的卤牛肉,听说是您大爷最爱吃的?”周显白从怀里掏出几块“特别加料”的卤牛肉。 这是用蒙汗药特意熬过的卤牛肉,蒙汗药的份量当然不大,只够让阿财提不起精神。 周显白走到阿财的窝边,伸手敲了敲那个装有枯萎的紫琉璃花苞的木头匣子。 木头匣子里果然晃动了两下。 周显白便知道阿财又躲到这木头匣子里去了。 “财爷,您吃了晚饭再去匣子里拈花惹草吧……”周显白笑嘻嘻地说着,伸手掀开匣子盖子。 小刺猬蹲在匣子里,居然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凶狠地瞪着他,背上的硬刺根根竖立,上面还沾了一些紫琉璃花苞的残破花瓣。 “您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真的在拈花惹草?!”周显白惊讶地放下卤牛肉细看。 阿财根本不理他,自顾自又在匣子里蜷成一团,更像一个刺猬球了,开始在匣子里骨碌碌一圈圈转动。 它转动的时候,那紫琉璃花苞就被它背上的硬刺一次次刺破、划开,匣子里落下一层层的碎花瓣,枯黄焦黑中透出越来越多的莹白浅紫。 “哟!您真是在辣手摧花啊喂!”周显白笑得打跌。索性趴在地上,用两支胳膊肘撑在地上,双手托腮。看着阿财在匣子里狭小的空间里不断转圈,用它背上的硬刺一次次刺破紫琉璃花苞。 但是那紫琉璃花苞却好像层数多得数不清一样。 匣子底虽然已经铺满了一层花苞碎片。但是它本身的花苞还是重重叠叠,看不见里面包裹着的花心。 阿财在匣子里如同陀螺一样转来转去。 周显白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晕,忙甩了甩头,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它背上的一根硬刺,要将阿财从匣子里“捻”了出来。 “财爷,您还是歇会儿再转圈吧。瞧您最近都瘦了,大少奶奶知道了。可是要心疼死了。”周显白笑嘻嘻地对“捻”在手里的阿财说道。 阿财在周显白手上挣了几下,没有挣开,好像是恼了,重新蜷成一个刺猬球,直接往周显白脸上招呼过去。 “哎哟喂!”周显白忙不迭地放开手,捂着左脸直叫唤,“财爷!您来真的啊!要不要这么狠啊!” 周显白直起腰,指着地上趴着的阿财大骂。 他走到墙边条案上供着的一面镜子前照了照,只见他左脸上被阿财“招呼”过的地方,被扎得出了一排小血珠。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也怒了,回头道:“阿财!我还没娶老婆呢!你让我破了相,我饶不了你!” 盛思颜在对面屋里终于听不下去了。对小柳儿道:“去把显白叫过来。没事就去招惹阿财,我看他也是皮痒了。” 小柳儿笑嘻嘻地过去,道:“周小哥,我们大少奶奶叫你过去呢。” 周显白气哼哼地住了嘴,回头暗忖,等阿财吃了他“特别加料”的卤牛肉,再来让它好看! 可是他一回头,就呆住了。 只见阿财闻了闻他带来的卤牛肉,根本就不吃。而是全身再次蜷成一个刺猬球,往卤牛肉上一个翻滚。将那卤牛肉全扎在它背上的小刺上,颠颠儿地往对面暖阁爬去了。 周显白愣愣地跟了过去。不明白阿财要做什么。 当然,他过去之后,立刻就明白了。 因为他看见盛思颜正用帕子搭着,从阿财背上将它扎过去的卤牛肉一一取下来,放在小碟子里,还在轻言细语地跟阿财说话:“阿财,你是不喜欢这卤牛肉?为什么呢?你在盛国公府的时候不是很喜欢吃吗?” 周显白吓得脸都白了,这是在告状啊!——顿时膝盖一软,差点给财爷跪下来。 他忙扶着暖阁的月洞门站定了,战战兢兢叫了一声:“……大少奶奶……财爷……” 盛思颜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抿嘴一笑,“显白怎么啦?不用这样大礼啊。”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卤牛肉。 周显白耷拉着脑袋走进来,和阿财并排站在盛思颜面前。 阿财似乎很嫌弃跟周显白站在一起,往前进了一步,靠盛思颜靠的更近。 阿财可以这样做,周显白可不能。 他只好暗暗瞪了阿财一眼。 盛思颜笑了笑,问他:“这卤牛肉是怎么回事?” 周显白忍不住抹了一把汗,心虚地陪笑道:“没事……没事……如果财爷不喜欢,小的拿回去再做,再做好的来!” 盛思颜正要发话,却见阿财突然动了起来,用小脑袋推着那碟卤牛肉到周显白面前,然后仰头看了看他。 “阿财想让你吃了这卤牛肉,既然是你带来的。”小柳儿在旁边笑嘻嘻地凑趣。 周显白在心里内牛满面:尼玛真是不让人活了好不好?!想他英明神武、上得了战场、打得了豺狼的周显白,居然阴沟里翻船,栽在一只小肥刺猬手里! 幸好这时周怀轩走了进来,给他解围。 “走吧。”他也没看周显白,而是直接对盛思颜伸出手。 盛思颜笑着站起来,跟周怀轩一起出去了。 周显白这才忙跟了出来。 周怀轩这一次没有带她坐船,而是跟她一起慢慢沿着抄手游廊往松涛苑走去。 外面的天色虽然黑透了,但是游廊上隔几步路就点着大大的灯笼,照得神将府亮如白昼,完全没有什么看不见的地方。 盛思颜想起昨天晚上的惊心动魄,轻轻叹了口气,握紧了周怀轩的手。 周怀轩没有做声,跟她一起往前走。 走到拐弯的地方,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另一边埋头走过来。 那人穿着棕色铜钱纹的长袍,系着牛皮腰带,头上戴着一顶玄色蹼头,背上还背着药箱。 正是盛思颜的爹盛七爷! 盛思颜大喜,忙奔了过去,“爹!怎么是您?您怎么来了?是来看我的吗?我陪您去清远堂坐一坐好不好?” 盛七爷抬头,看见居然是盛思颜和周怀轩,立刻笑了起来,忙道:“好久不见了。”又拉着盛思颜的手细看,连连点头,“气色不错,身子好多了。来,爹有个东西给你,回去煎了吃了,吃完爹再给你送来。”一边说,一边打开药箱,将一个药纸包放到她手里。 盛七爷身后的一个婆子矜持地道:“盛太医,看完诊就走吧,别耽误我们家人吃晚饭。” 盛七爷一怔,忙不迭地点头,“嗯,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匆匆忙忙低头离去。 盛思颜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发现他高大的身躯居然佝偻得厉害,心里一紧,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忍不住奔过去,“爹!爹!您等会儿!等会儿!” 盛七爷身后送他出去的婆子笑着回头拦着盛思颜:“大少奶奶,您快去松涛苑吃晚饭吧。这可是您第一次去松涛苑,去晚了在长辈面前失礼就不好了。” 盛思颜看都不看她,自顾自快走几步,追上盛七爷,“爹,您怎么啦?见了女儿连话都不说?” 盛七爷停住脚步,却也不回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沧桑,“思颜,爹没事。你快去吃饭吧。只要你过得好,爹娘无论怎样都是愿意的。” 这话有问题。 盛思颜也不问盛七爷了,转头问那婆子,“陈三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婆子是松涛苑周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 盛思颜虽然只在敬茶认亲那天见过这些下人一次,但是她只要看一眼就能把这些人记得清清楚楚。 陈三娘有些惊讶盛思颜居然能叫得出她的名字,不敢大意,笑着束手道:“是这样的,我们老夫人这一向不是病了吗?总也治不好,所以今天就特意请盛郎中来瞧一瞧。”末了又道:“如果治得好,老夫人重重有赏!” 盛思颜一下子明白过来,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对她缓缓点头。 呵呵。 周显白在他们背后缩着头,暗道今晚又有好戏看了…… 第273章 在乎 “重重有赏?”盛思颜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 这是把她爹当下人吧?还重重有赏?! 陈三娘笑道:“当然,这是老夫人的原话,奴婢不敢做假。”她不过是一个仆妇,哪里敢对一个国公爷说这样的话?当然是转述主子的话了。 盛思颜最看重自己的家人。 对她不敬,让她吃亏,她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羞辱她的家人,对不起,这是触到她的逆鳞了。 盛思颜对陈三娘淡淡地道:“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陈三娘一怔,“大少奶奶,奴婢受命要将盛郎中送出去,就算有天大的事,也要送走了才行。”居然表示一定要把盛七爷送走。 盛思颜挑了挑眉,还想说话。 周怀轩却已经拂袖看了周显白一眼:“打瘸。” 周显白立刻挽着袖子上前,将刚才在阿财那里受的鸟气全转到这不走运的仆妇身上。 他啪啪两腿,将陈三娘踹得惨叫一声,滚倒在地上,抱着腿哭嚎,显而易见是腿折了。 “不能复命是吧?一定要送走是吧?——断了腿,我看你如何去送!如何去复命!哼!也不长长眼睛,看看人家是谁?!我们大公子的老丈人你也敢不放在眼里,我看你不仅脑子有问题,眼睛也有问题!”周显白怒骂道,终于将一口浊气吐了出来,顿时觉得爽利多了。 跟在陈三娘后面探头探脑的几个下人看着不妙,转头就要跑。 “回来。”周怀轩淡淡说了一句。 如同魔咒一样,那几个想跑的下人马上不敢再跑了,乖乖地走过来垂手侍立。 周显白上前问她们:“你们干什么的?是不是也要来送人的?” 那几个仆妇忙摆手:“不不不!我们哪里敢啊?——我们是……我们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盛七爷看见这一幕,忙上前给陈三娘诊治腿。摇头道:“你们这样也不好,动辄把人打伤……”说着,两只手握住陈三娘的腿关节处捏了捏。发现没有碎骨头,只是膝盖那里脱臼了。忙用手对准了左右一阖,给陈三娘接好了腿。 陈三娘腿上的剧痛顿时好了大半,不由满脸羞惭,却又不敢说什么,只是深深地低着头。 她只是个下人,也是看主子脸色行事而已…… 盛思颜知道盛七爷性子良善实诚,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占他便宜,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 要不是有精明强干的王氏。盛七爷真心不能撑起盛国公府的门户。 本来盛国公的爵位就是四大国公府里最弱的一环,不然也不会当年被太后差一点灭门了。 所以盛思颜也没有拦着盛七爷,就让他做个人情也好。 好人有好报,厚道些才有福气。 盛七爷给陈三娘接好腿,站起来道:“你们快去吃饭吧。我回去吃就行,你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盛思颜又不想让王氏在家里担心,只好轻声道:“爹,您回去,先不要把今天的事跟娘说。等我问清楚了,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什么?他们没有对我不好。你不要想多了。爹本来就是大夫,给人治病,救死扶伤是份内之事。爹不在乎那些虚礼。只要你们能好好过日子,爹怎样都行。”盛七爷努力笑着说道,还说:“小枸杞很想你们呢,一直吵着要来接阿财回家。” 盛思颜想起小枸杞,不免又想到小冬葵,笑着道:“他们都还好吗?我也挺想他们的。” “都好,都好。”盛七爷挥挥手,“快去吃饭,快去吃饭。都是我不好。我要早些走,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盛思颜见盛七爷又是一厢情愿的粉饰太平。无奈地摇摇头。 那老太太就是故意要做给她看的,怎么会让盛七爷早些走? 恐怕是早就算好了。这边看着他们从清远堂出来,那边才传信回去,让盛七爷出去。 而周老爷子这两天带了周大管事出门去了,一直不在家。 所以松涛苑的那位又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 这样一想,盛思颜又觉得好笑。 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他们清远堂虽然没有这些探子,但是架不住神将府人多,这一天到晚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们清远堂的大门。 只要出了清远堂,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在无数双眼睛的审视之下。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颔首:“我送岳父回去。”说着,对周显白道:“去松涛苑送信,我要送人。” 神将府的规矩,如果男人不去松涛苑吃饭,这一房的女眷也不去的,都是在自己院子里自吃。 各房也有自己的小厨房。 周怀轩说不去吃,盛思颜就不用去了。 周显白应了一声,飞跑去松涛苑报信。 盛思颜知道这个规矩,点点头,羡慕地道:“如果我也能去送爹就好了。” 盛七爷还想说什么,却见盛思颜对他微微摇头。 盛七爷只好闭嘴,跟着周怀轩一起向二门走去。 盛思颜一直站在抄手游廊上,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了,才带着丫鬟婆子回转。 周显白去了松涛苑,在门口对堂屋里围坐着一大桌子人笑嘻嘻地道:“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三爷、三奶奶,我们大公子和大少奶奶刚刚在来的路上遇到才从松涛苑看诊出去的盛国公。我们大公子说天晚了,要亲自送岳父回家。这会子已经出了二门了,让大家自吃。” 周老爷子这几天不在家,周老夫人也卧病,都不来吃晚饭。 周承宗和冯氏忙站了起来,对周显白道:“盛七爷来了?怎么不请他进来坐坐?” 周显白躬身道:“盛七爷说夫人还在家里等着,所以不耽误了。” 周家二爷和二奶奶胡氏对视一眼。垂眸微笑。 吴三奶奶笑着站起来,道:“哟,亲家公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不知道。要知道,也会给他整治一桌酒席的。”说着。捂着嘴笑道:“我娘家大嫂病得越来越厉害,还想请盛七爷去看一看,结果盛七爷总说没空。原来还是咱们娘的面子大,居然一请就到,还是天黑的时候,啧啧,咱们神将府真是倍儿有面子!” 周显白跟着笑了笑,躬身对周承宗和冯氏道:“大爷和大奶奶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是周怀轩的小厮。当然是大房的人,对吴三奶奶不用太客气。 周承宗皱了皱眉,觉得周老夫人这一次也太过了。 以他对自己儿子的了解,这一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一边是亲娘使绊子,一边是亲儿子受委屈,他一时竟然踌躇起来,忍不住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虽然没有回头,但是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周承宗。 此时见他看了过来,目光中带着殷切之意,心里一暖。想了想,道:“盛七爷是给老夫人治病来的,不比寻常。咱们一定要以礼相待。轩儿去送,是应该的,那是他岳父。不过,大爷,我觉得你也该去送送。”这才能表示神将府的诚意,没有把亲家公当普通郎中使唤的理儿。 周承宗是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周怀轩是神将府的世子,这两个人同时出面,盛七爷的脸面不能再大了。 周老夫人再使什么绊子也无所谓了。 周显白脸上一喜。忙道:“大爷,小的马上去报信。让大公子略等一等。” 周承宗点点头,站了起来。对席上的人道:“大家慢慢吃,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跟着周显白飞快地走了。 冯氏也起身颔首道:“二弟、二弟妹,三弟、三弟妹,你们慢吃,我先走一步了。” 周承宗不在席上,她也应该避嫌。 胡二奶奶忙站了起来,跟吴三奶奶一起目送她出去。 吴三奶奶看着冯氏的背影,眯了眼道:“大嫂如今越发有气派了。” 不过不管她再说什么,胡二奶奶都不肯如同以前一样再接口附和了。 现下神将府的人除了那几个不甘心的人,谁都看得清清楚楚,大房是要起兴了。 以前大公子周怀轩不作数,大爷的心不在家里,而周老爷子又不肯撑着嫡长房,自然没有人把大房当回事。 现下可不一样了。 自从大公子破了“活不过十八”的命局,神将府的嫡长房就改头换面了。 现在大公子连媳妇都娶了,等抱了大胖儿子,别的人就只有彻底靠边站了。 这边周承宗跟着赶了出去,亲自用了神将大人的仪仗送盛七爷回盛国公府。 一路轻车快马,当然也不用管什么宵禁,很快就将盛七爷送了回去。 盛七爷下车的时候,还说:“……唉,你们也不用想太多。其实我不在乎的。”他不是不知道周老夫人在故意让他好看,但是他不想惹得别人不快,自己能忍就忍了。 周承宗没有说话。 周怀轩却说了一句:“阿颜在乎。” 盛七爷这时才明白过来,不给他脸,其实就是打的盛思颜的脸。 他自己能说不在乎,但是却不能让自己女儿受委屈! 第274章 撑腰 周怀轩的话说得盛七爷眼圈都红了。 他悻悻地对周承宗道:“承宗啊,这件事可一不可再。”说完又担心周承宗给他女儿穿小鞋,忙又道:“不关思颜的事,你不要怪她。” 周承宗莞尔,摇头道:“没事,我省得。”说着,和周怀轩一起目送盛七爷进了盛国公府。 周承宗上马,却见周怀轩勒转缰绳,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忙道:“你去哪里?” 回神将府不是那个方向。 周怀轩没有做声,往马上抽了一鞭子,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周承宗想了想,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地微笑,对手下道:“咱们也别回去了,去军营巡视吧。”说着,趁夜往军营奔去。 周怀轩如果要做些什么,周承宗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在家,才能当不知道…… …… 深夜时分,数十个太医的家门被神将府的军士敲响,请他们去神将府给老夫人看诊,说是老夫人突然身子不适,请他们前去诊治。 早些年神将府嫡长房的大公子年幼的时候,也经常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深更半夜神将府兵马齐出,四处延请名医神药,只为了给他们的大公子续命延年。 不过自从周大公子十年前离开大夏京城,京城里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盛况了。 许多太医对当年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因此一请就去了。 一来神将府出手十分大方,不仅诊金丰厚,而且不管治不治得了,他们都会领情。 能和神将府的人结一份善缘,哪一个郎中大夫又会不愿意呢? 除了太医院的太医都被请到了。大夏京城稍微有些名气的郎中也都被请了,聚集到神将府大门口。 以前空旷的大门前面顿时挤满了各种马车。 周怀轩命周显白在这里招待各位名医,将他们请到外院最大的三层小楼松鹤堂里坐下喝茶。 周显白得了周怀轩的吩咐。特意在让丫鬟给这些大夫上茶的时候,给每个大夫送上一笔丰厚的诊金。言明是刚刚进门的大少奶奶拿私房出来帮祖母请大夫的。 这话一说,松鹤堂里自然对神将府的大少奶奶赞不绝口,连声夸她为人大方,至纯至孝,实在是难得的佳妇…… 而被众人交口称赞的“佳妇”盛思颜,这时正用手撑着头,在清远堂的卧房里一顿一顿地打盹,等着周怀轩回来。 周怀轩只在外院找到四大管事中排名第二的李大管事。淡淡地道:“郎中都请来了,李大管事看着办。”说完就径直回了内院清远堂。 神将府里四大管事之首的周大管事跟着周老爷子外出办事,这外院当然是李大管事为首。 他的能力不比周大管事差,只是资历不如周大管事老。 “大公子放心。”李大管事微微欠身,目送周怀轩回了内院。 等周怀轩走了之后,李大管事也进了内院,先去松涛苑的上房传话:“老夫人,大公子特意给老夫人请了名医看诊,请您收拾,跟属下去外院看诊吧。” 周老夫人已经歇下了。不过她年纪大了,觉少,正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见李大管事的话。忙坐了起来,皱眉道:“这是闹什么?我什么时候要看诊了?”说完就想起了先前的事,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哟,这么快就来帮他丈人打抱不平了。可见跟他爹一样,也是只白眼狼……” 周老夫人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缩手缩脚站在她旁边伺候。 今日周老夫人身边的陈三娘被大公子命小厮踹断了腿,她们才知道厉害,没人再去怂恿。或者附和周老夫人的话。 “老夫人,您今儿下午专门请了盛国公来看诊。这事已经传遍京城。大家伙儿都担心老夫人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不让郎中给好好查查。别说大公子不放心,就连出门在外的老爷子也不会放心的。”李大管事笑着将周老爷子搬出来镇宅。 周老夫人谁都不怵,就怵周老爷子。 闻言心里一咯噔,对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周老夫人的婆子忙出来陪笑道:“老夫人已经睡了,要不要明日再看诊?” 李大管事含笑道:“明日?如果老夫人明日有个三长两短,是不是你负责?你说你负责,我们就等到明日!” 这种责怎么可能负得了? 那婆子不敢说话了,缩了回去。 “老夫人收拾收拾,跟属下去外院的松鹤堂吧。名医都候在那里,让人久等了,明日就有人说老夫人的闲话了。再说老爷子知道了,也会怪属下不尽心伺候。”李大管事绵里藏针说道,又命人去三房住的梧竹居请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是神将府的内当家,周老夫人看诊,她是肯定要在旁边伺候的。 吴三奶奶被人从热被窝里叫了出来,本来是一肚子气,但是看着连周老夫人都被请到软轿,要抬到外院松鹤堂见郎中,便也将抱怨的话咽了下去,咬牙跟在软轿旁,一路走到外院的松鹤堂,累得她腿肚子直抽筋。 来到松鹤堂,看见满屋子黑压压的名医,两人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但是又不能现在跟人说她没病…… 本来以为可以用“看诊”为由给盛思颜一个没脸,就算周老爷子知道了也没啥。 周老夫人确实有些不舒服,请郎中看病总行吧? 但是现在请了别的郎中过来,她却不肯看诊了,周老爷子肯定是连面子情都不顾了…… 周老夫人只好绷着脸,和吴三奶奶去了松鹤堂二楼的套间里,坐在条案后头,等着那些人来给她看诊。 她知道,周怀轩已经把这事闹得声势浩大,她要是不把这“病”坐实了。周老爷子回来,她肯定没好果子吃…… 请来的那些太医和神医就在松鹤堂下面排队等候,一个个上楼去给周老夫人诊治。 周老夫人只好咬牙死撑。说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倒像是真的病了一样。 吴三奶奶强撑着站在周老夫人身边。看着一个个太医和郎中来来去去,给周老夫人看诊,同时也要留下脉案对照。 一番折腾,一直到天亮,还有百来位神医等着给周老夫人看诊。 周老夫人已经熬得眼睛都红了,说话都恍恍惚惚,但是还是不能睡觉,还要继续看诊。 吴三奶奶也只能奉陪到底。 周怀轩却已经回到内院。搂着盛思颜睡了一觉。 盛思颜早上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已经睡在床上了,周怀轩在自己身边依然闭着眼睛,一双强劲的胳膊将自己搂在怀里,微微一笑,凝目注视着他,只觉得怎么看也看不够。 周怀轩没有睁眼,只是胳膊一紧,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继续睡了一会儿。 等盛思颜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都快中午了,而周大公子已经不知所踪。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对前来服侍她的薏仁嗔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她在这里过得日子也太“侈靡”了…… 不仅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而且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以前在盛国公府,她就算想赖床也不行。 因为小枸杞一定会来闹她起来。 “大少奶奶,是大公子说昨夜您睡得晚,今儿就不用叫,让您补觉呢。”薏仁将帐帘挂到帐钩上,“大奶奶也命人传话,让您这几天别去澜水院,就在自己屋子里歇着。一切等老爷子回来再说。” 盛思颜点点头,对这个十分维护她的婆母更加感激。起身去浴房洗漱的时候,偷偷问木槿:“我要不要给婆母做双鞋?” 她的针线活其实拿不出手。 木槿笑道:“您给大奶奶做双袜子吧。奴婢给您拿花样子。” 盛思颜应了。安安心心在清远堂过着悠闲的日子,哪管外面是惊涛骇浪。还是和风细雨? 而周老夫人两天一夜没有睡觉,连轴转地看大夫,到底年纪大了,这一番折腾,假病成了真病,真的卧床不起了。 就连一直陪着她的吴三奶奶也病倒了,将神将府的内院管家权暂时交给冯氏处置。 而没过多久,全大夏京城居然都传出了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侍祖母至孝的传言,说得的连宫里的皇帝、皇后、太后和太皇太后都知道了她连夜给祖母遍请大夏名医看诊的事。 虽然周老夫人还是卧病在床,但是这是没法子的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如果没有大少奶奶当机立断,马上请名医给老夫人看诊,说不定神将府就要办白喜事了…… 这话被有心人故意传到周老夫人耳朵里,怄得周老夫人将刚刚喝下去的药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伸着胳臂指着清远堂的方向抖了半天,最后也只能强笑着说一声,“确实是个孝顺孩子……” 盛思颜一直乖乖地待在清远堂里习字绣花做袜子,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京城名媛闺秀孝顺的榜样。 皇后甚至特意给神将府颁下懿旨,褒奖周家的大少奶奶“至纯至孝”,赏赐她很多东西。 孝顺,一直是大夏女子最好的名声。 盛思颜在清远堂接了旨,十分无语。 “怀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着周怀轩问道。 周怀轩坐在内室的太师椅上,拿着一本书在看,闻言头也不抬地道:“给你就接着。” “可是明明不是我……”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地凑到他身边,“是你专门去请的,我这不是占了你的名声?” 周怀轩这才放下书,抬眸看了看她,嫣粉白腻的双颊,圆亮晶莹的凤眸,花瓣样的双唇,笑起来露出一点点雪白的牙,也禁不住微微一笑,将她拉入怀里坐下,“……那你就补偿补偿我吧……” 至于到底是如何补偿的,外人无从知晓。 …… 昭王听说了这件事,专门去宫里见太皇太后,笑着道:“皇祖母,难得周家的大少奶奶这样孝顺,皇祖母是不是也应该褒奖于她?”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明白他的心意,想了想,点点头道:“确实应该褒奖于她。”说着,也下了一道懿旨,赏赐盛思颜许多土地田庄,还有一挂红翡鸳鸯配璎珞。 “……当年若是……蒋贵妃生的是女儿,皇祖母本来是想把这个东西送她压身的。结果生了个儿子。”太皇太后看着昭王感慨说道。 昭王喉咙有些哽咽,“……皇祖母。” “没事,没事,皇祖母年纪大了,总喜欢回忆这些事。”太皇太后微笑说道,命人拿了懿旨过来,对昭王道:“正好你在这里,就帮皇祖母去神将府宣旨吧。” 昭王正是这么打算的,忙兴冲冲捧了懿旨,同时有宫人捧着那些赏赐,一起去神将府宣旨。 昭王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从轿子里下来,看见一抹残阳照在神将府屹立千年的重檐飞顶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从来没有来过神将府。 以前他还是二皇子的时候,为了避嫌,他从来不跟军方的任何人打交道。 后来他出家,去了江南,从此跟京城的这些人生分了。 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做了个闲王,他更是没有理由来神将府。 就连盛思颜出嫁的时候,他都不敢来。 生怕给她惹麻烦。 但是这一次,他觉得也有必要去神将府给盛思颜撑撑腰…… “昭王!”神将府中门大开,李大管事和周怀轩一起迎了出来。 周老爷子和神将大人周承宗都不在神将府,又听说是昭王来了,所以周怀轩破例也出来迎他。 昭王收回思绪,点点头,“本王是奉了太皇太后懿旨,给盛……大少奶奶赐封来了。” 李大管事笑容满面地迎了昭王进去。 周怀轩跟在后面,一起进了清远堂。 盛思颜听说又有旨意,很是啼笑皆非。 但是花花轿子人人抬,盛思颜也明白这个道理。 “见过王爷。”看见昭王走了进来,盛思颜忙福身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小心别闪了腰!”昭王激动地要来亲自扶盛思颜起身。 周怀轩却早已将盛思颜扶了起来,护在自己身边,冷眼扫了昭王一眼。 第275章 展现 昭王只好停住脚步,讪讪地道:“周大公子走得真快……” 刚才明明在他后面走,一眨眼就到他前面去了。 周怀轩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盛思颜笑着嗔了周怀轩一眼。 昭王一下子看得愣住了。 盛思颜笑着看周怀轩的样子,就跟当年想容看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都是一样的轻嗔薄怒,语笑嫣然。 昭王的眼里不知不觉涌上泪水。 周怀轩咳嗽一声,淡淡地道:“王爷可是来宣旨的?” 昭王揉了揉眼睛,也咳嗽一声,声音有些哽咽着道:“嗯,宣旨……”说着,将太皇太后的懿旨展开念了一遍。 跟皇后派人来宣的旨意差不多,都是中规中矩的套话,没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宣完旨意,昭王命宫人将太皇太后的赏赐送上来。 那一挂红翡鸳鸯配璎珞被昭王特意取出来,看着盛思颜,有些忐忑不安地道:“……这是太皇太后特意赐给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周怀轩顺手接了过来,给盛思颜挂在颈子上。 昭王眼巴巴地看着,恨不得伸手亲自给盛思颜带上。 不过周怀轩扫了他一眼,他就立刻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盛思颜肤色白腻,但是双颊总是带着淡淡的嫣粉,笑容温暖可亲,特别适合红色的饰物,比靓蓝的点翠、青碧的翡翠都要适合她。 这一挂红翡璎珞,简直像是给她度身定做的一样,衬得她的肌肤如玉,笑容熠熠生辉。 昭王看得目不转睛。 就在这时,清远堂上房右面的小套间里。突然传来“咚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木头撞墙的声音。 昭王和周怀轩都是不动声色,当做没有听见。 只有盛思颜最囧。 她听得出来。这又是阿财搞出来的声音…… 周怀轩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会意点头,躬着身子慢慢后退。一直退到小套间门口。 盛思颜便对昭王道:“王爷要不要坐一坐?” 前几天来传旨的人都是传完就走,也不必他们招待,不过打发一些赏钱。 但是昭王看样子,好像不想走…… 昭王连连点头,“听说你们神将府有些好茶,不如让本王品尝品尝?”然后挥手让那些宫人回宫给太皇太后复命。 盛思颜无语。 神将府的茶再好,能比得过皇家?——就算比得过,也不会拿出来给皇室的人吃…… 那是吃饱了撑的。自寻死路吧? 谁敢在吃穿用度上比皇室还要厉害,那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别人来砍吧…… “王爷谬赞了。我们府上的茶都是很一般的茶,不比王爷府上。”盛思颜笑着请昭王上座,一边又让木槿去拿了荷包送给来送赏赐的宫人。 盛思颜不差钱,又因为来传旨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所以她特意让木槿拿了最大的赏包。 周怀轩坐在昭王下首,负手抱在胸前,伸直了长腿,面无表情地盯着小套间的方向。 周显白已经悄悄地撂开小套间的门帘进去了。 他眼睛往小套间里一扫,就看见阿财的窝那边。那个装着紫琉璃花苞的木头匣子在一蹦一蹦地往墙上撞。 周显白挠了挠头。 知道肯定是阿财在匣子里面翻天捣地呢。 阿财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特别喜欢跟那木头匣子里面的紫琉璃花苞过不去。 每次逮着机会,就钻进去对着那已经枯萎焦黄的花苞又刺又扎。又踢又打,有时候还张了小嘴,去尖利的小牙硬啃那紫琉璃的花苞。 可惜那紫琉璃花苞实在是太多层了,它至今连一颗花苞都没霍霍得了…… “……财爷,我说您轻点儿行不?外面有客人呢……”周显白蹑手蹑脚走过去,来到阿财的窝边上,看准了那正要往墙上撞的木头匣子,一把按住,不许它再动了。 阿财当然没有周显白的力气大。 周显白用尽全身力气摁住那匣子。它也无可奈何,只好在匣子里对准一颗最大的紫琉璃花苞。发狠地一口一口咬下去。 周显白见匣子里没有动静了,才轻轻放手。 但是他一松手。阿财似乎在匣子里感觉到外面没有人摁住匣子了,就从里面将匣子盖踹开。 啪的一声响,吓了周显白一跳。 他看见阿财从匣子里爬出来,趴在自己窝里伸着小舌头大喘气。 周显白抹了一把汗,再次低声道:“财爷,您先歇会儿,别再闹了啊!外面那是王爷,昭王,您知道不?得罪了昭王,可是罪过不小……” 阿财一动不动地趴窝里,根本不理周显白。 周显白也不敢这时候出去,只好蹲在它面前,跟它大眼瞪小眼。 外面的昭王也事情特别多。 先要喝茶,喝完茶要吃点心,吃完点心顺理成章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盛思颜和周怀轩只好留昭王吃晚饭。 冯氏先前跟盛思颜说过,让她先不要去松涛苑吃晚饭,等周老爷子回来后再说。 盛思颜应了,便命清远堂的小厨房整治了一桌酒席,让周怀轩陪昭王吃酒,自己坐在周怀轩身边相陪。 昭王十分留意盛思颜爱吃的东西,默默地记下了她的一些习惯。 比如说她爱吃鱼,但是只爱吃没刺的鱼,所以清蒸的鲈鱼她吃得筷数最多,有三筷子那么多…… 肉的话,好像只爱吃肉丸,螃蟹肉丸她吃了四只。 青菜喜欢吃醋溜小白菜,土豆丝。——嗯,真是个好养活的孩子,也不挑食…… 昭王如同慈父般看着盛思颜,居然反客为主。不断给她夹菜。 “多吃点儿,太瘦了。”昭王笑眯眯地说道,“你爱吃这螃蟹肉丸?没关系。我府上刚有人送了几篓肥大的螃蟹,赶明儿就让人给你送来。” 盛思颜:“……” 周怀轩拿筷子敲了敲碗。“我家的螃蟹能吃到明年。” 昭王语塞,不甘心地道:“我家的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这里的菜够好了,我也吃不了多少。王爷厚爱,思颜不胜感激。”盛思颜微笑着说道,打断昭王跟周怀轩比拼自家厨子的举动。 昭王又想了想,“我家有个绣娘,绣的花活灵活现,我把她送给你吧。” 我要绣娘做什么?——盛思颜简直想抚额。 “……有了她。你想做什么样的衣裳,就做什么样的衣裳。需要什么料子,到我家去取。不用跟别人说,就拿着这个上门。”昭王说着,拿出一个羊脂玉的玉佩,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放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一眼瞥见那玉佩的玉质如同上好的羊油凝脂,而且一看就知道经常被人摩挲把玩,盘得非常好,忙坚定地制止昭王:“王爷。您可千万别这样。思颜何德何能?实在是受之有愧。” 周怀轩跟着点头,“正是。” 昭王也知道自己有些忘形,只好默默地将玉佩收了起来。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他和周怀轩差不多,喝多了也没有醉样儿,更不会撒酒疯,他只会眼神越来越亮,但是脸色越来越沉静,如同火山爆发前的宁静,在静谧中蕴藏着一丝惊心动魄。 盛思颜早吃完了,下了席去小套间看阿财。 阿财似乎很累了,已经趴在匣子里呼呼大睡。就连晚饭也没有吃多少。 周显白抱着膝盖坐在阿财的窝旁边,都快打盹了。 看见盛思颜进来。周显白才站起来,轻声道:“大少奶奶。阿财没事了。” 盛思颜点点头,有些担心地道:“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要给它找个兽医瞧瞧?” 周显白有些好笑。他只见过医牛医马的兽医,从来没有见过医刺猬的…… 既然盛思颜带着丫鬟进来了,周显白就出去伺候。 外间的酒席终于吃到尾声。 昭王对周怀轩道:“你祖母呢?听说是病了,本王也想去看望她老人家。” 周怀轩想了想,起身道:“王爷请。” 昭王便跟着周怀轩去了松涛苑。 周老夫人听说是昭王亲自到访,只好硬撑着穿衣下床,来到堂屋迎接昭王。 昭王笑着道:“听说周老夫人病重,本王代太皇太后特意过来慰问您老人家。”说着,上下打量了周老夫人一眼,摇头道:“不过看上去您的气色不错,应该是您孙媳妇孝心到了。” 周老夫人干笑一声,“这孙媳妇是孝顺,孝顺得我这个老夫人都受宠若惊了。” “老夫人何出此言?连皇后和太皇太后都褒奖过的女子,怎会让老夫人看不过眼呢?”昭王笑着说道,“其实老人家年纪大了,想的就是儿孙孝顺。您有这样的孝顺孙媳妇和孙子,实在是三生有幸,祖上积德,可要惜福哦!” 话说到这份上,周老夫人也不好再给盛思颜上眼药了。 昭王是代表太皇太后来的。 周老夫人知道太皇太后可是个狠角色,只好点头道:“王爷说的是。您让太皇太后放心,我老婆子最是随份从时,思颜这孩子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那就好!”昭王笑了两声,告辞而去。 从神将府里出来,一阵夜风悠悠地吹过来,昭王全身一凉,酒醒了大半。 他抬头,看着天上莹白的月色,又回头看了看屋宇林立、深不可测的神将府,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掀开轿帘上了轿。 此时已经几乎是子夜时分。 神将府的人大部分都睡了。 灯笼也都熄了,只留了几盏气死风灯在屋檐下和回廊里。 清远堂里的小套间里,阿财旁边的木头匣子,却渐渐出现一道莹白浅紫的光芒。 阿财倏地醒来,看见了那道光芒,立刻扑了上去,用身子死死抱住匣子。 可惜它太小,只能挡住匣子的一面。 而那微弱的,人眼难以分辨的光芒,渐渐从清远堂散发开去。 神将府前刚上了轿子的昭王突然觉得一阵睡意袭来…… 似乎是在梦境,又像是身临其境。 昭王看见了十几岁的自己,不耐烦地站在郑国公府的上房堂屋里。 他的心里怦怦直跳。 因为那就是他第一次遇到想容的情形! 那一天,他本来是去郑国公府见郑素馨,因为郑素馨说有重要事情跟他说。 他本来不想去的,是皇祖母说,不妨过来走走,跟郑国公府熟悉熟悉也好。 结果就在那一天,他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容色绝丽的小姑娘,站在门口问他:“你是二皇子?我大姊很快就来了,你别急。”说完笑眯眯地看着他。 昭王那时候的心,就跟现在一样,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了! 结果他面前的场景突然像水泡一样消失了,他的眼前又换了一个场景。 这一次,是他和郑想容幽会时候的情景…… 昭王一边看,一边微笑,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而欢乐总是短暂的,没过多久,那场景又变了,他看见的是面色苍白却坚定的想容,对郑素馨说:“大姊,我有了身孕,是二皇子的孩子……” 啪! 他看见郑素馨不假思索地就扇了郑想容一个耳光! “不要!”昭王大喊出声。 可是他好像是在睡梦中,又好像是在隔岸观火。 一幕幕场景展现在他面前。 住在一个如同雪洞一般的屋子里的想容。 趴在桌上笑容满面绣花的想容。 咬着笔头给他写信的想容。 肚子渐渐大起来的想容…… 昭王看得目不转睛。 如果这只是个梦,昭王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这样他就能跟想容永远在一起! 很快,他面前的场景又变了。 这一次,他看见的是已经生下孩子的想容,对郑素馨苦苦哀求:“大姊,求你放了我的孩子吧!” “妹妹,你想什么呢?我怎么会对你孩子怎样呢?你知不知道她有多重要?我怎么敢不让她活呢?”郑素馨咯咯地笑。 他看见郑想容跪在地上求郑素馨,让她放过孩子,发誓绝对不会把这些事对别人说,郑素馨却趁她发誓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绕到她身后,拿起棍子,再一次敲晕了想容! “想容!”昭王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喊。 这是怎么回事?他难道看见的是想容失踪那一年中发生的事?! 第276章 踩灭 昭王心里升起无数个疑团,他往四周看去,却只能看见白雾漫漫,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很快,他面前的场景又是一换。 这一次看见的情形,让昭王目呲欲裂,眼里几乎流出血泪! 那是他的孩子! 他和想容最心爱的孩子! 郑素馨那贱人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没有人阻止她?! 就在最紧张的时候,他看见想容终于冲了进来,抢过孩子,抱起来就往一个水缸里跳! 昭王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面前的白雾散去,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悬崖上。 而想容正疯了一样从一个黑衣男子手中抢过孩子的襁褓,亲手扔下悬崖…… 那黑衣男子的身形极为模糊,没有郑素馨和郑想容清晰,他完全看不清他的样子。 “想容……想容……”昭王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渐渐地,泪水流干了。 他站在悬崖上,如同行尸走肉般,眼睁睁看着他最心爱的女人,被郑素馨打晕带走,带回那个奇奇怪怪雪洞一般的地方,然后,放在了一个大台子上…… 后面的场景,让他揪心般痛,恨不得蒙着眼睛不再看下去,但是他逼着自己看,一定要记住这一幕。 这是想容在这个世间最后的、最悲惨的一幕。 后来,他看见郑素馨将想容送回郑家,而郑国公夫妇俩,对这个恶毒的大女儿的行径一无所知,听信她的谗言,最后要将去世的想容烧成灰烬! 感受到想容无边的痛苦和痛心,昭王再也忍不住。明知是幻象,他也一头冲了过去,要阻止他们去烧毁想容。 可是他的手刚要触到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的时候。他面前的幻境突然消失,什么都看不见了。 昭王五内俱焚。痛得晕倒在轿子里…… …… 神将府内院清远堂右侧的小套间里,那股莹白浅紫的光芒似乎越来越强,往四下里扩散,渐渐将整个大夏京城都笼罩进去。 而匣子里面,那枯萎焦黄的紫琉璃花苞也开始有了要盛放的趋势。 阿财拼了命,也只能挡住一小片光芒。 它似乎十分着急,最后没法子,只好又开始拼命用头顶着木头匣子往墙上撞。 这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其实也不太大。至少外间几个值夜的丫鬟婆子都没有听见,依然睡得正香。 但是这响动惊醒了耳力比堕民都要灵敏的周怀轩。 他一睁眼,就看见整个屋子被一层莹白浅紫的光芒笼罩着。 那股光线虽然微弱得肉眼根本看不见,但是周怀轩的眼力本来就不同常人,这股光线逃得过别人的眼睛,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掀开帐帘,随手拿了件外袍披在身上,顺着那声音和光线的方向走去。 原来那声音和光线都是从阿财那边的小套间传来的。 周怀轩面沉如水,大步走进去。 一进门。就看见那个木头匣子散发着盈盈光芒,莹白浅紫,在暗夜里格外妖异。 而阿财正一遍遍将那木头匣子往墙上撞。似乎要阻止什么。 周怀轩抿了抿唇。 那光线里面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对于周怀轩来说,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一定不是好东西。 而坏东西,除掉就行了。 周怀轩一步步走向那墙边的木头匣子。 他先一脚往阿财身上踹过去,将它踹得一下子飞起来了,然后另一只脚上前,踏在那匣子上,脚下微一用力碾下去。 啪嗒! 刚才还在散发着微光,几乎变成半透明的红玉的木头匣子一下子被周怀轩踩得四分五裂! 而里面刚刚有盛放趋势的紫琉璃花苞。顿时被他一脚全踩扁了。 莹白浅紫的光芒立刻消失,连带着那股妖异的感觉也没有了。 阿财从半空中掉下来。正好落在周怀轩肩头,明显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周怀轩抿着唇。从小套间的柜子里抽出块黑布包袱,将那四分五裂的木头匣子,和被他踩扁了的紫琉璃花苞罩了起来,拎着出去了。 这样的东西,不能再放在清远堂了。 他带着阿财和那黑布包袱来到外院的外书房。 一进自己的屋子,他就对肩上的阿财冷冷地道:“下去。” 阿财忙跳了下去,不敢再靠近他一步。 周怀轩在外书房找了个赤金打造的罐子,将那被他踩扁的紫琉璃花苞放了进去。 盖上盖子的时候,他看见那紫琉璃花苞重新变得枯萎焦黄,甚至越来越黑,已经没有多少生机了。 金克木。 紫琉璃是睡莲,被自己一脚踩扁,又放在赤金罐子里。 这样应该就没事了。 他不是没想过要用火将这紫琉璃烧得干干净净。 但是奇怪地是,再烧也就这样了,无法让它真的化灰。 做好这一切,周怀轩看也不看阿财,转身就走。 阿财支楞着小脑袋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便蜷着身子睡在了赤金罐子旁边。 …… 昭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他自己王府的卧房里。 “王爷,您醒了?”王青眉坐在他床边垂泪,忙用手拭了泪,惊喜地说道,“您刚才在轿子里晕了过去,可把妾身吓坏了……” 昭王一看见她的样子,就不由自主想起了想容受到的无边折磨和死后都要被挫骨扬灰的悲惨,忍不住心生厌恶,怒道:“滚!全都给我滚!” 王青眉和屋里服侍的下人忙不迭地退下。 这些人一走,昭王就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他疯了一样从床上起身,胸口中有怒气充盈,如同一匹受伤的狼一样在屋里厮打、撞击,似乎只有*的疼痛。才能缓解他心里的痛。 但是不够,这些远远不够,没有什么东西。能有他的心痛,能有想容受到的痛苦那样痛…… 王青眉隔着窗子。看见昭王在屋里如同疯了一样四处厮打,将他自己撞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眼看他额头上撞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鲜血流了满脸都是,王青眉再也忍不住了,尖叫着道:“不行!不能这样!去……去请我弟弟过来!一定要劝劝王爷!” 在她心里,她弟弟王毅兴是无所不能的…… 但是昭王府里,怎么能轮到她说话? “怎么回事?!”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王青眉回头一看。全身吓得一抖,居然是太皇太后到了。 这深更半夜,太皇太后居然能迅速接到消息,从深宫里赶到他们的王府…… 王青眉打了个寒战。 她顿时明白过来,太皇太后对昭王府的掌控,比她知道得要深得多,忙低下头,跪了下来,“太皇太后!” 昭王府的人一起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满脸寒霜,长袖轻拂。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往昭王的屋子里去了。 姚女官不动声色地上前,对这院子里昭王府的人道:“你们出去候着。这里有我们。” 她带着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内侍,将这门口团团围住。 昭王府里别的人都走了,王青眉却还恋恋不舍。 “你也走。”姚女官毫不留情地道。 “我?”王青眉有些恼火,她可是主子! 姚女官不想理她,命人将王青眉架了出去,扔到院子外头。 昭王的卧房里,太皇太后已经走了进来。 她看见昭王满头满脸都是血,左手手背不知磕在哪里,高高肿起。但是他还在用右手一拳一拳地砸着墙。 那坚硬的砖石的墙壁被他砸出了一个坑,坑里尽是他手上的血迹。 “住手!”太皇太后沉声说道。对昭王很是生气,“你发什么疯?!” 昭王回头。看着太皇太后惨笑。 他张了张嘴,想叫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叫不出口。 只好闷闷地转头,重重地一拳又砸在墙上。 “够了!”太皇太后飞快地走过来,用力拉住他的手,“你到底是怎么啦?!是不是神将府?你告诉皇祖母!” 她知道昭王是今日从神将府出来之后,突然晕倒在轿子里。 醒来之后,就开始自残一样地疯狂伤害他自己。 “神将府?哈哈哈哈……皇祖母,你真会想!”昭王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他的笑声又变成了哭声,低沉的,一声声如同从肺腑里发出来的惨痛的哭声,“……皇祖母,想容她……她死得好惨……” 昭王半跪在地上,被太皇太后抱在怀里,喃喃地说着他看见的幻象,“……我知道,那些都是真的……是想容受的苦……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我为什么要活着!皇祖母,十五年前,你就应该让我死!让我跟她一起死!” 啪! 太皇太后听得越来越怒,忍不住扇了他一个耳光! “死?你想死?!你这个懦夫!皇祖母费了多少心血,才将你护到如今,你居然想死?!”太皇太后怒不可遏。 “皇祖母,你不懂……你不懂的……你只爱权势,不懂的……”昭王惨笑道,用袖子擦了擦从额头流出来的血。 太皇太后虽然怒极,但是昭王到底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一丝委屈,直到他遇到那个女人。 太皇太后脸色沉了下来。 昭王心里痛,根本就顾不了太皇太后的情绪。 他冷笑着道:“皇祖母,我是懦夫。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了,她死了,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活着有什么意思?”太皇太后也惨笑,“你问我?我问谁?!” 想她当年才十六岁,却被迫要嫁给六十多的老皇帝。 虽然是做皇后,可是那时候,有谁问过她,你愿不愿意? 每个人都认为她是心甘情愿。 能嫁给一国之君,哪怕是个马上就要死的老头子,又有谁会不愿意呢? 呵呵,她就是不愿意。 她明明有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一点都不比老皇帝差。 但是她不愿意没有用,她娘家等不及了,将她献了出来。 老皇帝一眼看上了她,她就只能嫁! 嫁入深宫,三千宠爱在一身,可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 她每日只能在人前做皇后,而夜晚的时候,就是她最痛苦的时候…… 这么些年,那么多的痛,她竟然都熬过来了。 可是就在她快要熬到头的时候,昭王,这个她用了生命来疼爱的孩子,居然跟她说,她不懂?!——他要去死! “皇祖母,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昭王突然给她跪下,连连磕头。 一声声响头磕在金色嵌花的硬石方砖上,将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撕裂了,鲜血又从他额头滚落下来。 昭王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太皇太后心如刀绞,痛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眼看昭王又要去寻死,太皇太后低叫一声,终于拿起旁边桌上的砚台,往他头上狠命一拍,将他打得晕了过去。 整了整自己的衣裙,太皇太后站了起来,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郑素馨!你毁了哀家的昭儿,哀家定会让你血债血偿!——来人!” 第277章 划清 “太皇太后有何吩咐?”姚女官推开门进来,束手低头,立在门口。 太皇太后冷哼道:“立刻宣吴国公进宫觐见!——摆驾回宫!” 太皇太后来得匆忙,去得也很匆忙,而且走的时候,将身边两个得力的大宫女留下来伺候昭王。 当然,也是防备他醒来再次寻死。 …… 深夜时分,吴国公府的大门被人啪啪拍响。 看门的门子在门后没好气地道:“深更半夜,嚎什么丧!” 外面敲门的人顿时恼了,大声道:“太皇太后有旨,宣吴国公觐见!”说完转身就走,居然等都不等吴国公。 吴国公府看门的门子顿时傻了眼,忙开门一看,见那人已经上了马,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那门子踌躇半晌,还是去内院二门上报信,慌慌张张地对二门上的婆子道:“您快去老爷子传信,就说太皇太后宣召,让老爷子赶紧进宫觐见!” “啊?深更半夜,你不是睡迷了吧?”二门上的婆子很是不屑地道。 “没有没有!”门子急得连连摆手,“你快去!才刚我也以为是有人故意捉拿我们,开了门才看见确实是宫里的内侍,已经骑马回宫了!你要不去,耽误了大事,你就等着明天掉脑袋吧!” 那婆子吓得跳了起来,“那我去了!”说着,赶忙去吴老爷子住的瑞云楼报信去了。 吴老爷子在睡梦中被人叫醒,也很不耐烦,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事?” “老爷,外面的门子半夜进来报信,说太皇太后宣吴老爷子连夜进宫觐见!” 吴老爷子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一边起身穿衣,沉声问道:“是什么事?打听过吗?” 无缘无故。太皇太后不会半夜三更宣他进宫的。 吴老爷子不认为有人敢开这种玩笑。 太皇太后执掌朝政二十年,向来手段强硬。还从来没有人敢打着太皇太后的招牌在外面招摇撞骗。 外面的人低声道:“没有。” “快去打听!”吴老爷子换上鞋,“再让外院备轿!” 外面的人连忙去传话。 一边派人去打听太皇太后出了什么事,一边去命人备轿。 吴老爷子想了想,又命人将自己的三个儿子吴长阁、吴长风和吴长山叫了过来,吩咐道:“我现在进宫觐见太皇太后,你们在家里候着。万一我一直不出来,记得去神将府求救!” 不知怎地,吴老爷子的眼皮一直止不住地跳。 像这样被深夜急召入宫。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事。 而且召见他的,还是太皇太后那样的狠人…… 吴老爷子匆匆忙忙穿戴好了,来到大门口,上了吴国公府仪制的八人抬大轿,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来到宫门口,却被告知先等着,说太皇太后有别的事在忙。 吴老爷子这下明白太皇太后肯定是要找吴家的茬儿了。 他也没有多问,一个人袖着手坐在轿子里,闭目沉吟,想着最近有没有什么事得罪了太皇太后。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有得罪太皇太后的地方。 正踌躇间,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来了,隔着轿子对他轻声道:“老爷。打听到了。” “什么事?”吴国公顿时睁开眼睛,掀开轿帘问道。 那人凑上来低声道:“说是昭王出了事,晕过去了,太皇太后连夜去了昭王府,回来后,就急召老爷入宫。” 吴老爷子一愣,在心里寻思:要是昭王的事,他病了该去找盛国公府啊,找他做什么?他一个生意人。只会挣银子好不好…… 吴老爷子满心疑虑,但是又不能马上进宫。只好一直坐在轿子里苦等。 他一向是个很有涵养,脾气很好的人。但是这一次,被晾在皇宫大门口几乎半宿,也把他等得心浮气躁。 他知道太皇太后肯定是故意的,他们家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 吴老爷子心里越来越忐忑,就在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终于有内侍过来传话了。 “吴老爷子,您跟小的进去吧。”那小内侍笑着过来请他进去。 吴老爷子忙从轿里下来,跟在那小内侍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宫。 从大门进去,走上大半个时辰,才来到内宫门。 从内宫门进去,再走了大半天,才来到太皇太后的安和宫门前。 小内侍进去传话。 吴老爷子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姚女官出来,肃然道:“吴国公,太皇太后有请。” 吴老爷子对她呵呵一笑,点头道:“有劳姚女官了。”说着,大步走了进去。 姚女官带他去的是安和宫右侧的崇德斋。 一进去,就看见一个大大的博古架,将这间殿堂隔成两进。 他绕过博古架,才看见太皇太后脸色铁青坐在书案后头。 吴老爷子忙躬身行礼,“见过太皇太后。” 崇德斋的门帘放了下来,殿内的光线暗了下来,但是太皇太后书案上的桌灯却渐渐亮了起来。 太皇太后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目光如有实质,渐渐看得吴老爷子胖胖的圆脸上冒出了汗。 他的腰越发弯了下去。 太皇太后这才哼了一声,将一沓子卷宗往他面前的地上一扔,“你自己看!” 吴老爷子忙弯腰将那卷宗拾起来看。 一看之下,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出口反驳。 “不可能?哼,你家的嫡长媳郑素馨,可是能耐大着呢!”太皇太后纤细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听在吴老爷子耳里,却如同催命符一样,他腿一软。给太皇太后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吴老爷子看着那卷宗上记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 原来先帝当初突然病倒。是郑素馨做的,不是盛老爷子! “你不信?”太皇太后挑了挑眉。“这卷宗,还是大理寺丞王之全亲审出来的。你要不信,那宣他进来重申一遍,怎样?” “不要不要!”吴老爷子顿时连连摆手,“太皇太后,臣知错了!” 王之全那人认死理。 他掌管大理寺这二十多年,还没有过审错案的时候。 既然连他都认定是郑素馨做的,那一定*不离十了…… 这卷宗上说的事情有凭有据。而且还有证人,郑素馨现在连话都不能说,动都动不了,跟先帝当初的病真的是一模一样! 这件事,如果真的要按律来办,自己吴家满门,不说全死,至少也要死得只剩一个人,就跟盛家一样…… 这一瞬间,吴老爷子似乎老了十岁。 白白胖胖的圆脸变得灰白憔悴。嘴唇翕合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放下卷宗,深深地埋头下去。给太皇太后磕了一个头。 这样的举动,对于四大国公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们当年从龙有功,又跟大夏皇室有血誓,四大国公府的国公,是可以不跪皇室的。 但是吴老爷子还是跪下了。 因为形势比人强。 郑素馨犯下这样的过错,按律他们确实是要满门抄斩。 如果他们不是四大国公府之一,犯下这样的大错,他们就等着灭九族吧…… 太皇太后见吴老爷子很识相。心里的那股恶气倒是散了许多。 “你起来吧。这件事,是昭王为你们求情。说是郑素馨一人所为,不要牵扯无辜。”太皇太后缓缓地道。将这笔人情给了昭王。 吴老爷子心里一动,立刻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要跟郑素馨划清界限!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别无选择了。 虽然郑素馨是他们吴家三媒六聘,花了大礼娶进来,上了族谱的世子正妻,但是她犯下这样大的过错,有可能连累吴家满门的性命,这种选择做起来,就没那么为难了。 吴老爷子站了起来,颔首道:“昭王当真是仁厚慈善,我们吴家上下感念他的恩德。而郑素馨,实在是太过份了。这样的大罪,罪无可恕,我们吴家,没有这样的儿媳妇!” 他这么说,当然就是要出面休掉郑素馨了。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如果郑素馨不再是吴家媳妇,当然就跟吴家没有关系。” 吴老爷子脸色惨然,道:“就是对不起郑大哥了。”他说的是郑老爷子,郑素馨的亲爹。 太皇太后古怪地一笑,摇头道:“你放心,你休掉郑素馨,哀家给你这个脸面,将这件事暂时按下来。你随便找个别的理由,休了她。” 休掉郑素馨,只是第一步。 这个女人看重的东西,太皇太后说过,都要一一摧毁! 她已经毁了她的女儿,接下来,就是她的名声了。 吴老爷子从宫里出去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他看了看天色,先去了郑国公府,对刚起身的郑老爷子拱手道:“郑老哥,兄弟要对不起你了。” “怎么啦?”郑老爷子惊讶说道。 “我要长阁休了郑素馨。”吴老爷子正色说道。 吴长阁是他的嫡长子,郑素馨本来是吴家的嫡长媳。 郑老爷子却很冷淡,沉吟半晌,缓缓摇头道:“素馨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我也管不着她。你随意吧。”说着,端茶送客。 吴老爷子知道这件事肯定让郑老爷子很难接受,但是郑老爷子什么话都没说,就表示不管郑素馨了,这样的态度也让吴老爷子心里一沉。 这样说来,郑素馨在当年先帝突然重病,和盛家满门被斩这件事上,大概真的是脱不了干系。 这样一想,他又有些心惊胆战。 郑素馨这人一向胆大心细,做事出人意表,能为人所不能。 确实……有条件有能力做出那样的事! 真是太可怕了…… 吴老爷子几乎是汗流浃背地回到吴国公府。 一回去,他就召集吴家三房的主事人来到吴家的宗祠前面,对大家严肃说道:“郑氏女素馨,自嫁到我们吴家以来,不守妇道,忤逆尊长,任性妄为,而且屡犯口舌,为吴家招祸。我以吴家族长的名义,特意开祠堂,将郑素馨从吴家除族!——从此她不是吴家妇!我们吴家,没有她这号人!” 这话一说,吴家人都呆住了。——实在是太意外了…… 吴长阁气得满脸通红,手里紧紧捏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道:“爹,素馨是我妻子,您要开祠堂休了她,是不是要我同意才行?” “你同意吗?”吴老爷子冷冷问道。 “我——不——同——意!”吴长阁大声说道。 “你不同意?”吴老爷子笑了笑,“那好,我连你一起除族!” 他受够这个傻儿子了!这一次,一定不能让他连累全族人一起送死! 第278章 撤换 吴长阁一听要把自己也除族,根本就不信,怒道:“爹,您老背晦了吧!把我除族?我可是这个家的嫡长子!吴国公府的世子!” 吴老夫人也吃了一惊,忙劝道:“好了,你们爷儿俩别吵了。就算要休掉素馨,也要好好说话,你就不怕亲家公不高兴?再说,素馨什么时候忤逆尊长了?” 吴老爷子简直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恨声道:“慈母多败儿!更别说还是个蠢的!” 看来老话真没说错。 爹熊熊一个,娘熊熊一窝。 吴老夫人从来没有被吴老爷子骂过,一时也愣了。 吴长阁冷笑道:“娘,您别理爹。他老糊涂了……” 吴老爷子怒极反笑,点点头,道:“呵呵,我老糊涂了,你没糊涂。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老子我还没死?!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嫡长子兼世子了不起了?!——我今天只有一句话,我吴家,要休掉郑素馨,将她从我吴家族谱除名。你要不愿意,跟她一起滚!我吴家不缺嫡子!更不缺儿子!” 看着吴老爷子毫不退让的神情,吴长阁心里一紧。 爹不会是来真的吧? 当初他一力要娶郑素馨的时候,爹本来也是不同意,但是他撺掇得娘同意了,然后在家里跟吴老爷子闹,后来吴老爷子也同意了…… “你现在就说,是跟郑素馨一起滚出吴家,还是同意休掉郑素馨!”吴老爷子根本不给吴长阁考虑的机会。 这一次,就算他这个傻儿子寻死觅活,他也不管了。 死他一个,总好过死全家几百人的性命。 “来人。给我拿刀来!”吴老爷子大叫一声。 有人递了腰刀上前。 “把刀给他!”吴老爷子指着吴长阁道,“还有一条路,你可以一头撞死在这刀刃上。表示你誓死不肯休掉郑素馨的决心!” 吴长阁踌躇起来。 他没想到爹这一次这样强硬,不仅要把他除族。就连杀了他都肯了。 “犹豫了?哼,就这么点儿胆子,也来跟你老子要强!——来人,给我写奏章,送到宫里,就说,我吴国公府,要撤换世子!”吴老爷子既然休掉了郑素馨。这个嫡长子吴长阁他也不打算要了。 他既然对嫡长房失去信心,就不能坐看嫡长房坐大,给别的继承人造成影响。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打压嫡长房了。 只可惜了吴婵娟。 不过幸亏这几天吏部尚书的女儿李栀娘出嫁,吴老爷子特意命人送吴婵娟跟着李栀娘去江南送嫁,也是想帮她在江南蒋家谋个亲事的意思。 在吴老爷子看来,这江南蒋家,也就是蒋贵妃的娘家,可是前途不可限量…… 吴长阁看着那明晃晃的长刀,吓得脸色都变了。 “爹。您不能这样!您已经让我休了素馨,怎地还要夺了我的世子之位?”吴长阁上前一步,紧张说道。 “你的世子之位?——哼。这世子我说给谁就给谁,关你屁事!”吴老爷子说完,大袖一拂,离开了吴氏宗祠。 …… 郑国公府的明瑟院。 郑素馨突然从黑暗中惊醒。 她日夜受盛思颜和太皇太后给她吃的药的折磨,一直生不如死,但是又因为不能说话,不能动弹,那股无边的痛楚却无法让人知晓,更无法减轻。几乎都想绝食而死了。 就在这时候,她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紫琉璃! 是她的紫琉璃! 郑素馨一下子振作起来。似乎觉得身上都没那么痛了!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能轻微的移动。而喉咙里似乎也能发出一点点荷荷的声音! 是不是她的紫琉璃要恢复了?! 她感受到那股气机越来越浓郁,让她从头到脚都暖洋洋地,似乎自己也在被修复一样…… 她睁开眼,看见眼前不再是灰蒙蒙的一片,而是能够看见一点屋子里的情形。 她又动了动手,发现自己能够动弹了。 心里一激动,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喉咙还是有些疼,说话还是说不清楚。 但是她已经能动,能看,能走了! 郑素馨惊喜地从床上起身,想趁着自己能动弹的机会,赶紧给女儿留个纸条。 她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到窗下的书案前面,提笔先写了“不要嫁人”四个字,然后想了想,又写下“盛思颜是……”四个字。 结果她还没有写完后面的话,突然发现紫琉璃的气息消失了!如同有人当胸一脚踹过来,踹得她五脏六腑一起震荡,一股甜腥涌上她的喉咙,瞬间有黑血从她唇边流了出来。 紫琉璃的气息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那是一股盎然的生机突然间被人硬生生掐断的感觉。 郑素馨一下子又从天堂被打回地狱。 再没有希望了吗? 天上传来几声极淡的雷声。 啪嗒! 郑素馨手里的笔掉到地上。 她面如死灰地从书案前歪倒在地上,全身再次动弹不得。 她承受不住这样从充满希望到无比失望的残酷打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个婆子悄然走进来,从书案上将她写的字条收到怀里,然后悄然出去,看也没有看她一眼,更没把她扶起来。 …… 天亮之后,照顾她的丫鬟从外屋进来,发现郑素馨居然倒在床前的地上,忙过来扶起她,惊讶地问道:“大奶奶,您怎么下床了?您能起身了?” 郑素馨偏头看着她,脸上露出苦笑,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倒是比昨天不能动弹,看不见也听不到的情形好了一些。 “唉。可惜二姑娘不在家,不然她该有多高兴……”那丫鬟喃喃说着,将郑素馨抱到床上。 郑素馨想起昨夜她写的字条。正要指给那丫鬟看,就听见从房门处传来一声巨响。 咚! 郑素馨的房门被人大力踹开。 那婆子和郑素馨一起抬头。 只见吴老夫人满脸怒气。带着两个儿媳妇尹二奶奶、曾三奶奶,以及一群下人婆子闯了进来,对郑素馨道:“郑素馨,你已经被我们吴家休掉了!——这是休书!你赶快给我滚!” 这个贱女人,把她嫡长子吴长阁的世子位置都弄掉了,还惹得她一把年纪,被老爷子当着小辈的面斥骂,吴老夫人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只好都撒在郑素馨身上。 郑素馨猛地睁开眼睛,瞪着吴老夫人,像是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她听错了吧? 休掉她?! 没有搞错吧?! 她可是郑素馨! 有“活菩萨”之称的郑素馨! 她女儿还是重瞳圣人! 这老婆子失心疯了吧?!——还是活腻味了…… 郑素馨的目光变得阴冷,和吴老夫人冷冷对视。 尹二奶奶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哟,我们大奶奶还不信呢。可惜啊,你不信也不行。刚才老爷子开了宗祠,把你的名字从吴家族谱上去掉了。啧啧,真是好迅速呢。”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郑素馨。 这女人也有今天?! 尹二奶奶只想放声大笑。 她本是江南尹氏嫡长房的嫡长女。 当年她娘家尹家曾打算让她跟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周承宗结亲。 那时候周老爷子对尹氏很满意。周大将军周承宗也一度点了头,但是就在两家要过礼的时候,郑素馨找到周承宗。让他不要娶尹秀妍,而是娶她自己的表妹冯氏秋娴。 周承宗那时候因为不能娶郑素馨,对她十分歉疚,因此一听她的话就应了,硬是不顾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反对,一意孤行要娶家世背景一般的冯氏秋娴为原配正室。 周老爷子不许周承宗娶郑素馨,但是对冯秋娴却没有恶意,最后还是依了他。 冯氏进门第二年,就生了嫡长子周怀轩。 而尹秀妍后来就由周老爷子保媒。说与了吴家的嫡次子吴长风。 虽然她跟吴长风也是夫妻和睦,但是吴家怎么能跟周家比?而且周承宗是嫡长子。也不是吴长风这个嫡次子能比的。 更重要的是,当时相看的时候。她曾经躲在家里的屏风后头,对神将大人周承宗一见钟情…… 只可惜这番少女心思,最终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现在看见郑素馨百般算计,却最终还逃不过被休弃的命运,尹秀妍只觉得那口憋了二十多年的气,终于吐出来了。 郑素馨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伸出手臂比划。 尹秀妍挑了挑眉,“你想回娘家郑家?呵呵,你又知不知道,你娘家也不要你了。老爷子打算休弃你的时候,去你娘家郑国公府打过招呼的。郑老爷子默许了才休你的。不然你以为呢?啧啧,郑素馨,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弄到现在这般众叛亲离的地步?” 郑素馨正眼都不看她,只盯着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撇了撇嘴,“老爷子吩咐,看你病得这个样子,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因此先让你住到我们吴家的别院。等你病好了再滚也不迟!”说着,又对郑素馨道:“你被休了,我们吴家也不差你那点嫁妆。等下就让你陪嫁的郑家婆子照你的嫁妆单子搬东西,送到别院去吧。” 尹秀妍笑着道:“娘,您别生气,我来帮大嫂……哦,不,帮郑氏收拾东西。” 吴老夫人点点头,知道现在吴国公府就是二房当家了,拍了拍她的手,“你看着办吧。唉,我老了,受不得气……”一边说,一边转身离开了郑素馨的明瑟院。 郑素馨面如死灰,浑身酸软地被人从床上扶起来,蓬头垢面地从吴国公府押了出去。 外面围观的人见了,都好奇地打听。 吴老爷子本来就想把这件事闹得众人皆知,让大家明白郑素馨已经跟他们吴家没有关系了,也是做给太皇太后看的,因此吴家的下人一问就说。 很快整条街都轰动起来。 无数人交头接耳,说着豪门公府里面的奇闻。 “哎,你听说了吗?——郑大奶奶居然被休了!” “郑大奶奶?哪个郑大奶奶?” “还有哪个?当然是吴财神府上的郑大奶奶!人称‘活菩萨’的郑大奶奶!啧啧,原来她的‘活菩萨’是假的!就是做给外人看的?听说前一阵子京里有谣言说她嫉妒她妹子郑想容,暗中告密,生生拆散了她妹子和昭王的一段好姻缘,逼得一个惨死,一个出家做和尚。现在想来,应该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那话八成是真的!” “啊?居然是真的?那吴国公府的那个世子,岂不是做了现成的活王八?啧啧,这顶绿帽子戴的……那吴家那个重瞳女,可是吴家的种?” “这个好像没问题吧。吴家只休掉了郑大奶奶,她女儿可是好好地在吴家,没有被赶走。不过那个世子,听说也做不成世子了。吴老爷子已经给陛下上了奏章,要撤换吴家的世子呢。” “唉,那她也太狠毒了。难怪她还以她妹妹的名义办了想容女学,原来是内疚啊……” “可不是咋地!如果不是她心里有鬼,这样好的名声,为什么要给她妹子?切,我早就说,这样的大善人,听起来假得很!” “早就说过?我呸!现在事情闹出来了,你才说!先前什么时候听你说过?你家女儿那时候上了想容女学,你还一直说郑大奶奶的好话呢!” 一群人说得叽叽喳喳,有声有色。 郑素馨被人架着送上车,要送往吴家的别院,一路上听见那些人闲言闲语,气得用手捂住胸口,揪心地疼,全身上下像是被人凌迟一样,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一口接一口在车里吐血。 她的名声,她最引以为傲的名声,就这样生生被毁了…… 郑素馨抬起头,幽幽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如果她没有料错,吴老爷子突然开祠堂休了她,肯定是被宫里的太皇太后逼的。 这个老女人说过,要毁掉她最看重的东西…… ……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站在神将府在吴家附近的一座小楼上,一边看着吴国公府门前的情形,一边听着他派去暗中监视郑素馨的人回话:“……大公子,郑素馨昨晚有好转的趋势,不过后来又晕过去了……” “好转?”他回眸看着那人。 那人是个不起眼的婆子。 “属下昨夜亲眼看见郑大奶奶居然从床上起身,还留下两张字条。”说着,那婆子将字条送上。 第279章 第一世 周怀轩垂眸看了看那婆子手上的字条,伸手接了过来。 “不要嫁人。” “盛思颜是。” 两句话虽然简单,但却是郑素馨能动弹之后留下的第一样东西。 它们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周怀轩将字条揉成一团,塞到袖袋里,抬眸问那婆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婆子知道大公子是在问郑素馨是什么时候出现好转的迹象,并且起床写下这字条的。 “应该是午夜刚过的时候。”那婆子低声道,“因为那时候正好是属下轮值的时候。属下记得没过多久,吴国公府内院就一阵闹腾,吴老爷子被太皇太后连夜宣召进宫……” 然后,等吴老爷子从宫里回来,就马上开宗祠将郑素馨从吴家族谱除名,休掉了郑素馨。 周怀轩默然。 他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很多事,但是他没有想到,居然郑素馨这边也有事…… 从时间上看,郑素馨昨晚出现好转的时候,应该就是清远堂的紫琉璃开始发出拿着莹白浅紫光线的时候。 因为这紫琉璃睡莲本来就是郑素馨的东西。 它跟郑素馨,似乎有种密切的联系。 周怀轩眯了眯眼,颔首道:“郑素馨被转到哪里去了?” 那婆子犹豫了一瞬,低声道:“吴家别院。我们已经有人跟过去了。”等了等,又鼓足勇气道:“属下觉得,吴老爷子好像察觉吴国公府有别人的人……” 周怀轩笑了笑,“那是自然。” 哪个国公府没有呢? 大家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 周怀轩又吩咐道:“小心看着她。再有这样的事,马上来报。” 那婆子应了,先离开小楼。 周怀轩又在小楼上立了一会儿。才离开这里,回神将府去了。 回到神将府,周怀轩径直去了他在外院的书房。 先将郑素馨写的字条塞到熏笼里烧成灰烬。然后坐回到书案后头,看着书案上放着的赤金罐子出神。 那被他踩扁的紫琉璃花苞就放在这赤金罐子里。暂时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昨天这紫琉璃大放异彩,快要褪去那层枯黄焦黑的时候,远在的吴国公府里的郑素馨都感应到了,并且连她的病情都有了极大的好转。 而她好转之后的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写了一句跟盛思颜有关的话。 她是真的知道盛思颜的身世吗? 如果是,她是如何知道的? 周怀轩在书案后头陷入沉思。 …… 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内,盛思颜正拿了一碟子卤牛肉,还有一些切碎的素菜放在阿财面前。担心地道:“阿财?你怎么啦?好像瘦了好多,是没有吃饱吗?还是不喜欢这里?要不,我送你回盛国公府?” 阿财趴在盛思颜脚边,蜷成一团,身上的刺没有那么硬了,而且颜色变得更加浅,好像是老人头上斑白的头发。 “阿财?”盛思颜又轻声叫了一声。 阿财抬起头看了看她,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然后勉强伸出小爪子,捧着一片卤牛肉开始吃。 完全不像以前一样狼吞虎咽。几口就吃下一整片卤牛肉。 它吃得极慢极慢,甚至好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努力往下咽。 可是它最后也只吃了半片卤牛肉。就放下不吃了,慢慢爬回自己在对面小套间的窝里,趴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睡了。 盛思颜跟在它后面看了一会儿,才放下小套间的门帘,轻声对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嘱咐道:“大家小声点儿。阿财最近有些累了。” …… 晚上吃过晚饭,盛思颜和周怀轩坐在堂上吃茶。 “听说今儿郑大奶奶被休了?”盛思颜好奇地问道。 周怀轩一向是不怎么说话的,也只“嗯”了一声。 盛思颜笑着看向他旁边侍立的周显白。 周显白看了看周怀轩,见他没有异议。便笑着道:“大少奶奶,说起这件事。今儿可是真热闹!”说着,就把今日吴国公府门口的“盛况”说了一遍。末了还道:“郑大奶奶,哦,她现在已经不是郑大奶奶了,这一次名声可是臭大街了!” “吴家为什么突然要休她?”盛思颜十分好奇。 她虽然知道郑素馨对她妹妹郑想容不地道,但是跟吴家没有关系吧? 郑素馨对吴家,还真没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周显白这一次有些迟疑。 周怀轩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进里屋了。 周显白这才悄悄地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小的也是听说,听说是跟宫里的那位有关……”他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盛思颜马上反应过来是太皇太后,皱了皱眉,道:“这一下,陛下和太皇太后又有隔膜了……” 郑素馨明面上一直是陛下这边的,太皇太后逼着吴国公休了她,陛下那边能不生膈应? 周显白笑了笑,道:“那倒不一定。您看着吧。” 盛思颜点点头,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阿财鬼鬼祟祟从小套间里爬出来,在门口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有没有人在看着它。 一旦发现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它便窸窸窣窣快速爬了出去,往清远堂外面去了。 盛思颜给周显白使了个眼色。 周显白会意地点点头,也盯着阿财去了。 …… 子夜时分,周怀轩从睡梦中醒来。 他看了看身边熟睡的盛思颜,俯身过去,在她面颊上亲了亲,然后悄悄披衣下床,离开清远堂,往外院的书房去了。 来到外书房。他眼神一凝。 阿财趴在书案上,紧紧盯着那赤金罐子。 而那赤金罐子,正在黑暗中又发出那种浅白莹紫的光芒。跟昨天一模一样,但是因为有赤金的阻隔。而且也许昨夜被周怀轩一脚踩扁,那光线的力度弱了许多,没能散发开去,大部分都照在阿财身上。 那光线似乎跟千斤重担一样,压在阿财背上。 阿财都快被压趴了,但是它依然努力拱着满身的刺,一动不动地挡在那光线之前。 周怀轩缓步走了过来,来到书案后头坐下。定定地看着那一般人看不见的浅白莹紫的光线。 那光线有些散乱,似乎在挣扎,又似乎有些迷惘,在书案前转悠了一会儿,便落在周怀轩身上。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那赤金罐子,渐渐发现自己面前的景象变了。 他看见一个奇怪的地方,跟那一次在吴家庄郑素馨的内室里看见的那个夹层里面的屋子很相像,但是比那个屋子更大,更奇怪。 他想起阿颜说过一句话,说那里的东西。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东西…… 周怀轩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这似真似幻的一幕。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色面罩的女子。眼里带着盈盈笑意,往那台子上躺着的一个少女走去。 那少女闭着眼睛,已经陷入沉睡,或者,晕迷之中。 就在这时,那屋子顶上几盏奇怪的圆形灯盘突然忽闪忽灭好几下,屋里一时黑暗,一时光明。 嘭嘭嘭! 几声巨响从外面传来。 整间屋子如同天崩地裂一样,震荡、摇动。无数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掉下来,摔得粉碎。 门外有人在拼命拍门叫喊:“郑医生!郑医生!你怎样了?快开门!快开门!让我们把病人推出来!” 一簇火苗从不知哪里窜了出来。 到处都是浓烟。还有火舌乱窜。 台子上的少女醒了,她愣愣地坐起身。 周怀轩一怔。 这少女有着阿颜的眼睛! 虽然她跟阿颜的样貌不太一样。但是她温暖柔和的眼神跟阿颜一模一样! 周怀轩握了握拳。 这……是真的阿颜? 他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怜惜和眷恋。 少女从台子上起身,慢慢坐了起来,低声跟那穿白衣的女子说话:“郑医生?郑医生?” 那穿白衣的女子惊慌地道:“外面好像发生了爆炸!到处都是火!我们逃不出去了!” 周怀轩心里有些明白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走到那少女身边,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个少女的面颊。 但是他只扑了个空。 不知道他是幻影,还是那少女是幻影…… 少女从台子上下来,四处看了看,突然看着墙角的方向,惊讶地道:“郑医生,这里有条通道可以出去!我们从这里走吧!” 周怀轩跟着看过去。 他似乎看见的更多更远。 那里不仅是一个通道,而且在那通道的尽头,是一朵……盈盈盛放的巨大睡莲! 像是一座桥梁,又像是一艘渡船。 横亘在此岸和彼岸之间,等着渡有缘人。 浅白莹紫的光芒铺天盖地,从那通道里透出来,比周怀轩昨天晚上见到的要浓郁多了。 居然是紫琉璃! 周怀轩的眼神微凝。 那穿白衣的女子回头,也看见了那个发着浅白莹紫光芒的通道。 通道的入口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 少女站在通道前面,回头招呼那穿白衣的女子。 那穿白衣的女子迅速奔了过去,一把将少女挤开,二话不说冲了进去。 少女的身子似乎十分虚弱,被那穿白衣的女子一推之下,便摔倒在地上。 屋外的轰隆声更大,火焰也更猛烈,火舌飞卷,往那少女这边烧过来。 周怀轩看见那通道在那穿白衣的女子进去之后,居然在慢慢消失,而倒在地上的少女似乎被浓烟所熏,已经又晕过去了。 “阿颜!”周怀轩看见那火焰终于覆上少女柔弱的身躯,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从书案后头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桌灯如豆。而那赤金罐子里面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已经完全消失了。 阿财趴在罐子旁边,全身不住地颤抖,身上的刺又掉了几根下来。 抬眸看向窗外。原来天边已经露出了第一丝鱼肚白。 天,就快亮了。 周怀轩从书案后头默默起身。回内院去了。 盛思颜还没起身,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 她睡觉的样子很乖巧,一点都不乱动乱踢…… 周怀轩看见她,松了口气,俯身上床,在她面颊上又亲了亲,然后一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 “阿颜……” “阿颜……” “阿颜……” 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一遍遍亲吻着她的双眸。 他要她,他要感受她,感受她的一切…… 周怀轩的手伸进她的寝衣,轻轻将她的寝衣分开,一手抚上她高耸的雪峰,翻身压了上去。 盛思颜是在睡梦中被一阵晃悠弄醒的。 她懒懒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在她身上驰骋的周怀轩,唇边缓缓露出一个笑意,柔顺地抱紧了他。任他为所欲为…… 她不知道周怀轩怎么回事。 总之这一次,是他们成亲以来,继他“需索无度”的新婚之夜后。第二个“需索无度”的清晨。 “怀轩?” “叫我。”他越发搂紧了她,深深地埋了进去。 “怀轩……怀轩……怀轩……” 在他越来越急促的动作中,她的声音也一声声更加婉转动人。 他一遍遍地要着她,不知疲倦地爱着她…… 两人最后从床上起身的时候,已经都要快到中午了。 盛思颜突然有种“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荒谬感。 她偏头看了看周怀轩。 他半坐在床上,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宽阔的怀抱十分温暖,不再是以前冷冰冰的感觉。 盛思颜将头靠在他强壮的胸前,听着他勃勃的心跳。低低地叫了一声:“……怀轩……” 周怀轩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亲了亲她头顶的发旋。 两人在床上又缠|绵了一会儿。才起身穿衣。 盛思颜坐在妆台前,看着自己不用傅粉涂朱就丽色天成的面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想去澜水院给娘请安呢,瞧你又耽误我。” 周怀轩在屏风后系上犀牛皮腰带,淡淡地道:“……下午去。” 盛思颜脸色更红,嗔道:“那不如不去呢!你给我留些脸面好不好?” 周怀轩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从屏风后面出来,往外院去了。 盛思颜吃过饭,又去看阿财。 这一次,她看见阿财似乎比昨天又懒了一些,知道她进来了,居然连头都不抬。 “阿财,你是怎么啦?” 阿财听见她的声音,才努力抬了抬头,依恋地舔舔她的手指头,又埋头趴在自己窝里。 盛思颜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回到自己屋子,开始找医书来看,试着要自己给阿财治一治病…… …… 昭王府。 昭王妃王青眉对着上门来看她的弟弟王毅兴哭成泪人。 “二弟,你一定要帮帮姐姐。王爷这阵子天天一个人在房里不出来,一心要求死。他的饮食起居都是宫里来的两个女人照应,我连见王爷一面都不行。你一定要帮帮姐姐!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母子可怎么办啊?” 王毅兴叹息道:“大姊,你知道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据他所知,昭王是从去了神将府后才出的茬子。 王青眉拭了拭泪,摇头道:“我也不知。就是那一天王爷从神将府出来,在轿子里晕了过去。回来之后,就跟中了邪一样,在屋里乱踢乱打,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深更半夜还来看他。” 王毅兴心里一动。 神将府,那是思颜在的地方…… “我去看一看王爷。”王毅兴站了起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王青眉送他去昭王住的屋子。 他们自从来到京城,进了这昭王府,就没有住在一起了。 她有她的王妃院子,昭王有自己的王爷院子。 据说皇室都是这样,包括宫里面。 皇帝和皇后都是不住在一起的。 王毅兴来看昭王。 昭王满脸憔悴,十分消瘦。 “王爷,您这是怎么啦?”王毅兴担心地问道。 昭王没有说话,眼神茫然地看着前方。 “您要是心里有话,可以跟我说。我总是站在您这边的。”王毅兴的声音温润如春风,循循善诱,劝昭王说出他的心事。 “……毅兴,你知不知道,想容她……她死得好惨……”昭王心里大恸,伏桌又痛哭起来。 王毅兴静静地听昭王断断续续说着他的事,眸光微闪。 “王爷,您想过没有?您和郑二姑娘没有成就鸳盟,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们不让我们成亲!”昭王恨恨地道。 “他们为何不让您和郑二姑娘成亲?还不就是因为您那时候只是皇子!”王毅兴的声音抬高了些,“如果那时候,您已经是万乘之尊,您想娶谁,谁能阻止?谁又敢阻止?!” 昭王身子一震,想起太皇太后当初也跟他说过同样的话,将目光慢慢地移向窗外。 “郑大奶奶是不地道,但是最不地道的,还是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吧?”王毅兴不动声色又给昭王点了一招。 昭王的眼里渐渐燃起熊熊怒火。 那是一股被压抑了很久的愤怒,终于找到一个渠道喷薄而出! “您就这样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人?”王毅兴再次加了一把柴,将昭王的怒火烧得更旺。 昭王啪地一下拍了桌子站起来,“说得对!我不能现在就死!想容的仇,我一定要一个一个亲手报!——第一个该死的贱人,就是郑素馨!” 第280章 沧海 王毅兴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重重地点头,“王爷,正该如此!您也是天潢贵胄,不能被人欺压到如此的地步。” 看了看昭王的脸色,王毅兴又道:“郑素馨确实可以是王爷拿来祭刀的人,但是您想过没有,郑素馨能这样做,跟她背后的吴家恐怕脱不了干系吧?” 吴家也是四大国公府之一,而且跟户部尚书共同执掌天下财权。 财神吴跺一跺脚,天下的银子都要抖三抖。 昭王阴沉着脸坐了下来。 郑素馨能为所欲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就是仗了吴国公府的势?! 那时候,就是因为她已经出嫁了,所以郑国公夫妇管不着她,才让她在郑想容和郑国公夫妇之间左右逢源,欺来瞒去! 而她的夫家吴国公家,明显也没有尽到管好她这个媳妇的本份,以至于让她把手伸得太长了。 王毅兴容色稍霁,颔首道:“王爷说得是,比我看得长远。”又道:“那我们要不要去吴家敲打敲打?虽然吴家休了郑素馨,但是……这件事,恐怕不是休了她,就能了结的吧?” 昭王点点头,“你去,试探一下吴老爷子。若是他不肯……” 王毅兴忙起身应是,想了想,又问道:“那郑素馨那边呢?王爷要不要我去布置?” 昭王缓缓摇头,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不用了。我说了要亲手,就是要亲手对付她。”说着,他看了王毅兴一眼,“你稳住吴国公府就行了。” 一看之下,昭王怔了怔。 王毅兴很明显地瘦了。 青色长衫穿在他颀长的身上有些打晃。 昭王摸了摸额头。半阖着眼道:“对了,我说过要帮你找房好媳妇的。你看上哪一家的姑娘,尽可以跟我说。” 王毅兴默然半晌。摇头道:“王爷,这件事以后再说。我暂时不想娶妻纳妾。” 昭王看着他。“为何?”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王毅兴淡淡地道。 昭王听得心神恍惚。 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但是盛思颜是不能嫁给王毅兴的。 幸亏她没有嫁给他…… 昭王收敛心神,沉声道:“你还念着盛大姑娘?” “她都嫁人了,我念不念有什么关系?现在到这个结果,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了别人。只是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别人在一起,怎么能说放就放呢?”王毅兴苦笑。 “你若是真心喜爱她。应该是盼着她一世顺遂,过上快快乐乐、安安稳稳的日子。”昭王劝道,“跟不跟你在一起有什么关系?记住了,以后别再惦记盛大姑娘,她已经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你要这样,让她怎么做人?” 王爷怎地这样关心盛大姑娘? 王毅兴觉得怪怪地,忍不住飞快地睃了昭王一眼。 昭王也马上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很快又不动声色地道:“我是为你着想。神将府是什么人家?别说你,就连我、陛下和皇祖母。也不得不让他们三分。而周大公子又是眼里容不下砂子的人。若是他晓得你的心思,发起狠来,连皇祖母都没法子。还有。你以后是要为官做宰的人,你难道不要名声了吗?” 王毅兴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出身,以后是极有可能位极人臣的。 对于文官来说,清清白白的名声实在是太重要了。 王毅兴怅然地点点头,“晓得了,王爷。您放心,我不会不知轻重的。” 而且他确实是希望盛思颜过得好。不然他也不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硬生生将他对她的念想掐灭。 …… 正午时分,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一片静谧。 四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了初夏的氛围。 院子里绿树成荫,繁花似锦。 屋后的湖水清澈见底。荷叶亭亭,粉白的荷花刚抽出嫩箭。水里锦鲤来回游弋,带着水汽的凉风往清远堂的后廊廊庑下拂去,将整个清远堂的正房罩在一片清凉之中。 盛思颜斜躺在小套间的长榻上,白生生的胳膊枕在一把青丝下,长睫低垂,靠在大红锁子锦靠枕上,正在午后小憩。 小柳儿和茜香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守在小套间门口,脑袋一点一点地,也在打瞌睡。 外间窗下的青铜狮子香炉里飘散着寥寥青烟,清淡中带着淡淡甜香。 阿财从自己的窝里抬起头,浑身抖了抖,四处看了看。 它看见盛思颜正睡在离它不远的长榻上,偏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窸窸窣窣地爬了过去。 盛思颜枕着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条白纱帕子,垂在榻边。 阿财来到长榻的脚踏上,抬头用黑黑的小鼻头触了触盛思颜手里垂下来的那块白纱帕子。 它就这样仰头看着盛思颜熟睡的面庞,不知看了多久。 一阵带着荷香的微风吹来,将小套间的薄纱垂帘吹开了一条缝。 站在门口的小柳儿不经意回头,正好阿财蹲在盛思颜熟睡的长榻前,仰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盛思颜的面颊。 盛思颜似乎睡得熟了,手一松,那帕子直直飘落下来,正好将阿财盖住。 阿财满身的刺立刻收得紧紧地,更是一动不敢动,像是生怕动一动,就会将盛思颜的帕子扎个洞。 过了一会儿,它才用尖尖的小鼻子将那帕子顶开,自己慢慢挪动着,从那帕子下移开。 白纱帕子从阿财身上掉落到脚踏板上。 阿财看了看,过去叼着那帕子,往后坐起,伸长了脖子,一直往上凑,想放回盛思颜垂在长榻边上的手里。 可是盛思颜睡着了。手指并无用力。 阿财将帕子顶上去,那帕子刚触到盛思颜的手指尖,就掉落下来。 阿财便又重复一次刚才的动作。这一次叼起帕子,往盛思颜的手指里送。 一次次掉落。一次次叼起,竟是不知疲倦,似乎这是它要做好的最后一件事…… 小柳儿隔着门帘怔怔地看着,终于忍不住,悄悄走进来,从阿财嘴里拿过那白纱帕子,塞回盛思颜的手掌中,又轻轻将盛思颜的手掌往回合了合。 盛思颜的眼眸动了动。醒过来,看见小柳儿半跪在自己长榻面前,正把自己的白纱帕子往自己手里塞。 “帕子掉了?”她唇边漾起一抹微笑,坐了起来,低头,正好和阿财黑豆似的一双眼睛碰个正着。 小柳儿没有多说,躬身退了出去。 盛思颜将阿财捧了起来,看着它叹息道:“你啊,今天又睡到中午才起来。我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 阿财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黑豆似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杂质。 “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跟我娘传过话了,明天我娘说会来看我。顺便也给你看看诊。”盛思颜轻声说道,“我觉得你会没事的。如果累了,就多歇息。”说着,她站起来,将阿财碰到它的窝里放下,又给它喂了一点水。 阿财舔了舔她的手指,趴下又睡了。 到了晚间时候,吃过晚饭,周怀轩就对盛思颜道:“我这几天有事。就在外院歇了。你早些歇吧。” 盛思颜抱着他的胳膊,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依依不舍地道:“嗯,你要小心……” 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事。但是他不说,她也不会多问。 她只有一句话:小心,一定要小心…… 周怀轩垂头,在她额间亲了一记,“我省得。” 周怀轩走后没多久,盛思颜也就上床歇着了。 一边翻看医书,一边想着明天王氏要带着小枸杞和小冬葵过来看她,唇边不禁露出微笑。 看了一会儿,困意袭来,她就放下书本睡了。 周怀轩从清远堂出去,先离开神将府,往吴国公府的别院去了一趟。 他不放心郑素馨那边的状况。 昨天听说郑素馨居然有了好转,他就打定主意要亲眼看一看才放心。 他这一去,到了快子夜时分才回来。 还好,郑素馨那边没有再出状况了。 她没有继续好转的迹象。 回到自己的外书房,周怀轩坐在书案后头,看着面前的赤金罐子,还有赤金罐子旁边的阿财出神。 没想到阿财又来了。 这几天天一黑,它就从内院跑出来,守在他外书房门口。 也不知道它是如何穿过重重守卫的。 周怀轩若有所思地看着阿财。——它到底是什么来历? 他没有考虑多久,就看见赤金罐子里被他踩扁了的紫琉璃睡莲花苞又开始散发那种莹白浅紫的光芒,不过比昨夜又淡了一些。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那变幻莫测的光芒,如同入定一样,被它们再次带入似真似幻的梦境之中。 他没有看到,阿财这时候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眼睛一闭,趴在了他的书案上。 …… 这一次,周怀轩发现自己没有再出现在那一间奇奇怪怪的屋子里,而是站在他熟悉的大夏国土上。 不过,也不能说熟悉,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感觉。 他在大夏京城的街道上漫步行走,看见书局里摆着一套套刚印出来,散发着油墨的新书,上面写着四个字《素馨文集》……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走进去,翻看一本瞧了瞧。 虽然他不怎样喜欢看这些杂书,但是大名鼎鼎的《想容文集》他还是翻过一遍的。 这摆在他面前的《素馨文集》,正是他曾经看过的《想容文集》! 书局门口有读书人在争相赞叹,“郑大姑娘真是不世出的奇才!瞧这句子,‘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简直写尽了江南秋景!” 周怀轩:“……”默默地放下书本,悄然离去。 他只转了一圈,就发现这里跟他熟悉的大夏有什么区别了。 这里人人传诵的大文豪,不是郑想容,而是郑素馨! 这倒有些意思了。 周怀轩不知道紫琉璃这一次为什么展现的是这样的景象。 他默默地在长街上走了一会儿,如同一个孤独的影子,来到了自家的神将府门口。 他发现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了他。 大公子周怀轩已经离世,如今是周四公子周怀礼做了世子。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看了那高大的门楼一眼,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居然瞥见一个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好像是阿财? 周怀轩看见它胖胖的小身子往街角一转,爬到那边去了,忙快步追了上去。 绕过神将府的街角,他看见的不再是熟悉的街景。 他面前出现的,是他当年在堕民聚居地看见的高大巍峨的神殿! 神殿的石头门大敞。 他看得清清楚楚,神殿里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白袍人,双手大展,正对天祝祷。 那白袍人面前是一口大缸,里面的紫琉璃睡莲正慢慢盛放。 而在那白袍人脚边,居然蹲着一只胖胖的小刺猬。——正是阿财! 第281章 第二世 周怀轩又仔细看了看,胖胖的小刺猬跟皮子上尖刺的颜色都跟阿财一模一样,应该是阿财无疑。 阿财怎么会在堕民的神殿里面? 周怀轩疑惑地往四周看了一下,然后缓步走进神殿。 他知道这只是幻象,里面的人应该看不见他。 来到神殿里面,他听见那穿白袍的男子大声对天祝祷:“……以父之名,救我堕民!枕戈待旦,以战止殇!” 念完之后,那穿白袍的男子拿出一柄弯刀,往他的腕间轻轻一划,鲜红的血液滴到他面前的大缸里面。 大缸里面的紫琉璃睡莲一下子怒放起来,莲瓣铺天盖地,莹白浅紫的光芒将整个神殿照得透亮。 周怀轩这才确信,这个穿着白袍的男子,应该就是后世堕民里已经死去的大祭司。 因为他手上那把弯刀,他认得。 这把弯刀落在白婉手里,曾经被周怀轩夺过来,斩杀了堕民公主白婉。 雷执事那时候告诉他,这把弯刀原本属于大祭司。 大祭司的血液催发了紫琉璃,神殿里的空气中渐渐出现一条通道,通向未知的彼岸。 周怀轩凝神看向那条通道,发现通道的另一端,正是他前一天见过的奇奇怪怪的那个地方! 只不过他现在是站在那条通道的另一端看着这一切。 他看见那穿白衣的女子将少女挤到一旁,自己跑入通道…… 然后那紫琉璃睡莲从他们面前的水缸里面消失了,神殿内恢复了平静。 穿白袍的大祭司坐了下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弯腰将那小刺猬捧起来放到石桌上,问它道:“这样应该行了吧?这一次。能让天命人出现了吧?” 那小刺猬一动不动蹲在石桌上,扭头看着刚才紫琉璃消失的地方,黑豆似的眼睛眨了眨。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周怀轩听到“天命人”三个字,心头大震。他飞快地瞥了小刺猬一眼。退后一步,从神殿里退了出去。 走出神殿,周怀轩看见一群群堕民穿着黑衣,蒙着头,从四面八方走过来,聚集在神殿门口,焦急地看着神殿里面。 那白袍人从神殿里走了出来,举起双手。对神殿前面聚集的堕民道:“上天垂怜,这一次,我已用紫琉璃打通通道,它将会带回我们的救赎!” 堕民顿时鼓噪欢呼起来。 他们的人数不多,但是叫起来的声音却颇有惊天动地之感。 周怀轩看着他们,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在堕民聚居地住过几年,这些堕民,跟他熟悉的那些人有些不一样。 眼前的他们,仿佛血仍未冷。还对未来充满希望,相信很快就会好转。 他们的救赎会被紫琉璃带回到这里,然后。他们就能从此走出黑暗,重返光明! 而周怀轩很清楚地记得,他熟悉的那些堕民,每个人都很沉默,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触动他们。 他们不知疲倦地在各地搜寻有可能的“天命人”,却一直在失败,从来没有成功过…… 周怀轩让到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的感觉很是怪异。 日升月落。冬去春来。 他在神殿前面不知站了几个寒暑。 有一天,他脚下的大地突然震荡起来。 他低头。看见大地裂开一条条巨大的口子,将堕民聚居地掀得天翻地覆。 天上残阳如血。照得大地一片血红。 无数堕民尖叫着从自己的屋子里跑出来,来到神殿前伏地拜倒,大声祝祷,向大祭司、向上天,向一切他们信奉的神明! “天命人在哪里?天命人不是被紫琉璃带来了吗?为什么还不出现?” “大祭司!大祭司!天命人到底在哪里?紫琉璃呢?用紫琉璃救救我们吧!” 大祭司在神殿里紧张地推算,一张又一张灰黄色的萱草纸飞落到地面。 “……错了,错了,我弄错了……紫琉璃弄错了……”大祭司脸色雪白,比他身上的白袍还要白上三分。 周怀轩看见这一幕,心神微震,皱了皱眉,恍惚明白了什么。 蹲在大祭司桌上的小刺猬看上去很是虚弱,不知道做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嘹亮的号角声。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正是大夏军士的号角声! 周怀轩精神一振,迅速回首看去。 只见横亘在堕民聚居地和大夏国土之间的那一片山脉上,突然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铁甲军士。 一杆周怀轩非常熟悉的黑底红字的大旗在山上竖了起来。 大旗上用暗金丝绣着一只奔跑的猎豹,猎豹头上是一个大大的篆体“周”字。——正是他们神将府传承千年的旗帜! 旗帜下面,一个玄衣铁甲的将军骑着雄骏的黑马,一手执戈,一手持缰,立在高山之上,对着山上密密麻麻的铁甲军士大叫:“我神将府今日铲除堕民,为大夏开疆拓土,立不世功业,封侯拜将,在此一举!——兄弟们,冲啊!” 山坡上的军士顿时骑着快马,如流水一样浩浩荡荡冲了下来。 周怀轩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神殿旁,看着不远处山脉上的那个刚刚喊话的将军。——原来是四弟周怀礼。 他在这一世,是神将府的世子,而自己,早就埋骨黄土中了。 周怀轩看着神将府军士冲了过来,和不甘束手就擒的堕民混战在一起。 堕民的战力也是非常强悍的。 但是他们现在却像是受到极大削弱,虽然杀了很多神将府的军士,但是架不住神将府军士人多,堕民是死一个少一个,就算以一当十,也没法完全打赢。 周怀轩站在神殿的台阶上。看着四周的厮杀、叫喊,还有骏马的嘶鸣,天上秃鹫的尖叫。一刀一剑,无数的人倒下死去。 大地还在震荡。有人落入深谷,有人在四处奔逃。 最后一轮,山坡上的周怀礼命弓箭手上前,手执点燃了火的羽箭,一支支如同满天飞蝗一样往堕民这边射过来。 堕民极怕火,和怕阳光一样怕火。 那些箭头抱了油布,烧得火光熊熊的羽箭一触到堕民身上,立刻就能将他们烧成灰烬…… 这场厮杀不知道持续了多少时间。 到最后。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神将府的军士悍勇无匹,在对堕民的征战中获得了决定性胜利。 堕民这边最后只剩下四大执事、三大长老,护着大祭司往外逃。 大祭司抱着那只胖胖的小刺猬,脸色肃然地离开神殿。 正要离开的时候,山坡上的周怀礼突然一箭射了过来。 他的箭术是神将大人周承宗亲自传授,比一般的军士要厉害多了。 一箭带着火光呼啸而来,往大祭司当胸扎去。 大祭司愕然之间,他手上的胖刺猬突然凌空跃起,主动向那支带着火光的羽箭迎了上去! 啪嗒! 小刺猬被火箭射中,顿时成了一团火球。在空中熊熊燃烧着落到地上。 就在这一阻拦间,三大长老和四大执事已经护着大祭司从原地消失了。 空旷的神殿前面,只余数千堕民和神将府军士的尸首。横七竖八的躺着。 鲜血将那一片土地染得血红。 秃鹫在天空翱翔,随时准备俯冲下来,享受这一场盛宴。 周怀轩看着这一幕,眼底有氤氲的血色一闪而过。 这幅战场的景象他一点都不陌生。 当年他在西北跟蛮族作战的时候,他做得比周怀礼狠绝多了…… 不过,周怀礼不应该带兵灭堕民。 周怀轩低头,看着刚刚掉到地上的小刺猬阿财。 一瞬间的功夫,它已经变成焦黑一片。 周怀轩半跪下来,伸出手。想看看那小刺猬还有没有生机。 他的手指一触到那焦黑的小刺,便感受到一阵刺痛…… …… 周怀轩浑身一震。醒了过来,看见窗外已经露出鱼肚白。而书案上的赤金罐子已经没有那微弱的莹白浅紫的光芒。 再低头,看见阿财正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周怀轩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将阿财拎了起来。 阿财不悦地动了动,睁开黑豆似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 还好…… 周怀轩想了想,叫了周显白过来,“把它送回清远堂。” 周显白一愣。他还从来没有见大公子对阿财有过好脸色…… 突然这样体贴,就连周显白都疑惑了。 “拿走。”周怀轩敲了敲书案。 周显白回过神,忙将阿财捧起来,躬身道:“那小的送到清远堂去了。”说着,又提醒周怀轩:“盛国公夫人今天会来看大少奶奶。” 周怀轩点点头,嗯了一声。 周显白带着阿财回到清远堂。 周怀轩不在清远堂里歇着,盛思颜就起得很早。 她一洗漱好了,就去对面的小套间看阿财。 结果阿财居然还没有回来。 盛思颜不由自主走到门口,站在回廊底下看着清远堂的院子,一边对身后伺候的小柳儿道:“找个人去外院看看大公子,还有……阿财。” 小柳儿应了,找了个婆子正要遣出去,却见周显白快步走了进来,手里还托着阿财。 小柳儿忙叫住那个婆子,对周显白行礼道:“显白来了。” 周显白笑着停住脚步,对她点了点头,“大少奶奶呢?” 小柳儿指了指影壁后面,“在回廊下候着呢。才刚让我找人去外院看看大公子,还有阿财。幸好你来了。” 周显白忙道:“大公子要我赶紧送回来呢。”说着,三步并做两步,绕过影壁,正好看见盛思颜站在回廊下翘首看着院门。 “大少奶奶。”周显白恭恭敬敬行礼,将阿财托着来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惊喜地道:“原来你给送回来了。” 不过,周怀轩都让周显白将阿财送回来,可见阿财,真是虚弱得连周怀轩都看出来了。 盛思颜按捺住心头的不安和痛惜,将阿财捧到它住的小套间里,招呼小丫鬟给阿财端来水和食物,放在它面前。 阿财只喝了两口水,咬了一口卤牛肉,便昏睡过去。 盛思颜在外间等周怀轩进来吃早饭。 周怀轩很快就回来了。 看见盛思颜担心的目光,周怀轩笑了笑,“坐吧。”拉着她一道在桌边坐下。 看见早餐桌上摆出来的细粥、点心、烧麦,还有包子和鹅油煎葱饼,周怀轩摇摇头,“天热了,怎么还吃油腻的东西?” 盛思颜瞧了瞧,道:“没事,明天再换吧。这鹅油煎葱饼是我特意让小厨房做了,给小枸杞的。” 周怀轩这才罢了,吃了两个小肉包子,盯着盛思颜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又拿了个小小的水晶皮鲜虾烧麦,托到盛思颜嘴边。 盛思颜本来已经吃得够饱了,但是周怀轩夹了过来,她还是不由自主张开嘴,就着他的手吃了,吃完又嗔了他一眼,道:“我又要长胖了……” 周怀轩目光似电,从她脖子处往下扫,看得盛思颜很不自在,忙也给他夹了一个水晶皮的鲜虾烧麦,塞到他嘴边,“别看了,吃你的吧。” 周怀轩不以为意,顺口吃了下去。 吃完早饭,两人捧着茶刚坐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有人回报,说盛国公夫人带着两位小公子到了。 盛思颜忙起身相迎。 周怀轩在她身后缓步前行。 他们在清远堂门口接到了王氏。 她牵着小枸杞的手,乳娘在旁边抱着小冬葵。 盛思颜笑着福了一福,“娘,可把您盼来了!” 王氏笑着打量了她一下,点头道:“嗯,你看上去气色不错。” 小枸杞开始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冲了过来,要抱住盛思颜的腿,大叫她:“大姊!” 不过如同以前一样,只要周怀轩在旁边,小枸杞是摸不着盛思颜的边儿的…… 周怀轩一手就拎着他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 小枸杞哇哇叫着在半空中转圈:“大姐夫饶命!大姐夫饶命!” 听得盛思颜笑弯了腰。 王氏也莞尔,道:“这孩子越发贫了。自从你出嫁之后,他天天在家里念叨你,担心阿财……”说着,看了周怀轩一眼。 第282章 涤荡 盛思颜忙让周怀轩将小枸杞放下来,对王氏道:“娘,我就是请您来看看阿财。它这阵子不知怎地,越来越懒,越来越虚弱,我看着有些不妥呢。” 王氏道:“我也不大懂,不过想来跟人也差不多吧,等下看一看。“ 盛思颜对王氏十分信服,忙点头应了,先要带王氏去澜水院见她婆母冯氏。 周怀轩对王氏点点头,说外面有事,就出去了。 王氏松了口气。 有周怀轩在旁边,她都不好跟思颜说体己话,还是走开比较好…… 她们母女俩来到澜水院。 冯氏知道王氏跟盛思颜一个多月没见,肯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便只闲话两句,就端茶送客,歉意地道:“我身子不舒服,不能多陪您了。让思颜陪您吧。” 王氏忙笑道:“冯大奶奶实在太客气了,那我们就不耽误了。” 冯氏笑着看她们走了,自己在内室看账本。 …… 回到清远堂,盛思颜就把王氏带到阿财住的小套间。 她一进去,看见小枸杞已经蹲在阿财的窝前面,叽叽喳喳说着话。 阿财依然趴在窝里,不过睁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小枸杞,好像还是记得他的样子。 小枸杞回头对盛思颜不满地道:“大姊,阿财怎么啦?是不是大姐夫吓唬阿财了?” 盛思颜忙摇头,道:“不是呢。你大姐夫对阿财很好的。不过阿财最近似乎身子不舒服,所以我请娘帮着瞧一瞧。” 王氏走过来,将阿财捧在手里,走到榻上坐下,仔细给它查验。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氏才轻轻将阿财放回它的小窝,叹息着对盛思颜摇摇头。 盛思颜心里一紧,跟王氏离开小套间。站到外面的回廊下说话。 王氏看着满院明媚的春光,眯了眯眼。轻声道:“阿财也跟了你十几年了。一般的刺猬,也活不了这么久的。” “可是……可是……在我出嫁前,它明明好好儿的!”盛思颜有些着急地道。 那时候阿财可有精神了,还一直给周怀轩添堵来着…… 王氏怜惜地看着她,轻抚她白皙粉嫩的面颊,“……阿财把你当亲人呢。看你出嫁了,有好归宿了,它自然就放心了。你知道的。它一放心,那股支撑它的精气神就不在了。” 盛思颜听得怔住了,过了许久,才把脸蒙在手里,抹去满脸的泪水。 …… 王氏带着小枸杞和小冬葵走后,盛思颜一个人坐在小套间,单手支颐,托腮沉思,看着墙角阿财的小窝出神。 王氏的话,盛思颜半信半疑。 她还是觉得阿财应该有些别的事情发生。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盛思颜把自从她出嫁以来的事情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琢磨出阿财开始有异状出现,应该就是她出嫁前一天晚上。阿财突然躲在水里开始的。 阿财以前不喜欢水,连洗澡都是能躲就躲,可是那一天,却是无水不欢,恨不得整个小身子都泡在水里。 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阿财就逐渐跟以前不一样了吧? 它是不是在躲着什么东西?什么事情?又或者……是什么人? 盛思颜慢慢琢磨着,理出了一条头绪。 虽然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但是大致的情形她都想出来了。 阿财真正变得暴躁、衰弱,应该是在周怀轩杀了堕民公主白婉之后。 而也就是那之后。周怀轩将阿财喜欢的那个装着枯萎发黄的紫琉璃花苞的匣子拿到了外院,没有再放在清远堂了。 阿财因此更是忙碌。 白天在清远堂陪她。晚上就跑到外院周怀轩的书房,守着那匣子和紫琉璃花苞。 是因为白天黑夜都不能睡觉。太累了吗? 还是有别的原因? 盛思颜蹙眉,慢慢放下支着下颌的胳膊,起身道:“薏仁,叫显白过来,问问我那装着紫琉璃花苞的匣子在哪里?” 薏仁忙去二门上传话。 周显白在外院听了这话,不知该怎么回应,急忙派人给在外面的周怀轩报信,一边有意拖延时间,说那匣子不知道大公子放哪儿了,他要仔细寻一寻。 结果他等到天黑,大公子还不回来。 盛思颜派木槿过来催了好几趟,还说不把那匣子给她拿回来,她就亲自过来取了。 周显白没法子,只好将那装着被踩扁了的紫琉璃花苞的赤金罐子从周怀轩的书房拿出来,给清远堂的盛思颜送过去。 他知道这个大少奶奶虽然看上去性子绵软好说话,但是一旦执拗起来,可是连大公子也拦不住的。当然,大公子肯定不舍得拦…… “大少奶奶,就在这里。”周显白将那赤金罐子递给盛思颜。 盛思颜有些奇怪,“我记得是个木头匣子,怎么变成赤金罐子了?” 周显白挠了挠头,嘻嘻笑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大少奶奶等下问大公子就知道了。”一边说,一边躬身倒退着出去了。 盛思颜已经吃过晚饭,洗漱过了,正等周怀轩回来。 她从中午就开始让周显白把她的匣子拿回来,周显白却一直磨蹭到晚上这会子了才拿进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盛思颜歪坐在暖阁的炕上,将那赤金罐子放在炕上的炕桌上,蹙眉细看。 阿财在对面小套间里猛地惊醒,忙从窝里起身,爬到盛思颜所在的暖阁,蹲在她脚边,用小鼻头轻触她的脚踝。 盛思颜低头,看见阿财居然过来了,更增疑惑。 她将阿财捧起来,看了看它。笑道:“是要来看你的匣子吧?可惜了,匣子不见了,只有罐子。”说着。指了指那赤金罐子。 阿财从盛思颜手里一跳,便跃到那赤金罐子的盖子上。蹲在上面不起来。 盛思颜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将阿财拎走,另一只手打开赤金罐子一看,得,原来那紫琉璃花苞已经变成扁扁的“书签”了…… 是因为这个原因,周怀轩才把这东西拿走,不让自己看到? 盛思颜还是想不通。若有所思地看着阿财,低声道:“阿财,这紫琉璃变成这样,你很不开心?” 阿财默默地伏在赤金罐子旁边,一动不动。 盛思颜坐在暖阁里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异样,只好盖上盖子,道:“还是等怀轩回来再说吧。” 木槿进来笑道:“大少奶奶,时候不早了,要不要歇息?大公子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呢。您的身子刚好一些……” 盛思颜点点头。“那就先歇吧。”说着,袖了那赤金罐子,一起带到内室。 阿财一见。也忙跟着爬到盛思颜的内室去了。 盛思颜将那赤金罐子放在拔步床旁边的小桌子上,自己上了床,歪在床上看书。 没过多久,她觉得十分困倦,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低头看见阿财蹲在她床边的脚踏板上,蜷成一团守着她,就跟以前她没有出嫁时候一样。心里觉得无限温馨,笑着看了看它。放下书睡着了。 子夜时分又到了,盛思颜刚刚才睡着。 阿财的脑袋一下子抬起来。顺着床腿爬上盛思颜的拔步床边上,然后沿着床边一直爬到床边的小桌子上,如临大敌般看着那赤金罐子。 果然,从赤金罐子里,又开始散发淡淡的莹白浅紫的光芒,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回到了清远堂,那光芒比昨天居然要灿烂一些。 阿财黑豆似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冲着那赤金罐子呲了呲牙。 那莹白浅紫的光芒慢慢扩散着,渐渐要将床上的盛思颜笼罩进去了。 阿财的身子一下子拱了起来,全身的刺根根分明,它退后两步,然后朝前猛冲,朝那赤金罐子撞过去,将它从拔步床边上的小桌子推落到地上。 赤金罐子发出咣当一声脆响,在静谧的夜空里显得格外响亮。 阿财随着那股巨大的惯性,也从小桌子上跌落到地上,小小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子晕了过去。 在外间值夜的丫鬟听见了这声音,忙在外面问道:“大少奶奶?怎么啦?” 就在这时,周怀轩终于大步走了进来,制止了值夜的丫鬟,自己一个人走入内室,将门紧紧插上。 他回来的晚,本来是不打算回内院的,结果一回去,就在外院听周显白说,盛思颜命他将装着紫琉璃花苞的赤金罐子拿到内院清远堂去了,只好马上赶了进来。 一进卧房,他就看见地上的赤金罐子里散发的莹白浅紫的光芒居然比昨天更盛! 周怀轩唇角紧抿,先冲到床边,往正哼哼唧唧快要醒过来的盛思颜肩井处摁了一下,让她完全晕迷过去。 然后周怀轩才退回两步,拣起地上的赤金罐子。 这一次,那赤金罐子一入手,他就知道不好,因为他马上就被那光芒带入了似真似幻的境地。 …… 他又回到了堕民最神圣的地方——神殿。 同样是穿着白袍的大祭司,大祭司面前的大缸里有着五朵漂浮在水面上,含苞待放的紫琉璃睡莲,阿财蹲在石桌上,看着大祭司。 不过大祭司的样貌比上一次他看见的时候,要精神许多。 几个穿着灰袍的人站在大祭司下首,还有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对他躬身行礼道:“大祭司大人,请问您找我们来,有何吩咐?” 周怀轩一怔。那穿着白袍的女子正是曾经的堕民公主白婉。但是比白婉的样貌要年轻稚嫩许多。——这是白婉年轻的时候? 大祭司看着在底下站着的这些人,脸上的神情悲恸惨然。 他抬头,两眼直愣愣地投向远方空旷的星空,突然说道:“……我居然睡着了。不仅睡着了,我还做了一个梦!” 中间一个穿着灰袍的人抬起头。 这人正是堕民的大长老。 堕民的大长老看着大祭司,低声问道:“大祭司大人您从来没有睡过觉,这一次是什么原因?” 大祭司看着大长老,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低声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不,也许不是梦,而是神谕。我要关闭神殿,向上天祝祷。” 几位大长老和白婉对视一眼,躬身应了,退出神殿。 周怀轩看着大祭司在神殿里对着上天祝祷了七天七夜。 然后大祭司打开神殿的大门,召集所有堕民,对他们道:“我的孩子们,我要血祭,为大家争取第二次活命的机会。你们要记住,继续锲而不舍寻找天命人。这是我推算的一些天命人会出现的地方,你们拿去,等血祭结束之后,就出发去找天命人。” 堕民们对他们的大祭司无比信服,纷纷躬身应了。 大长老从大祭司手里接过演算的手稿,给他行了堕民的大礼,躬身退下。 大祭司在众人面前再一次关闭了神殿的大门。 周怀轩如同一个影子一样站在神殿一角,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这一次,他确信他看见的是堕民曾经告诉他的往事。 那是三十多年前,大祭司云游归来,带回了白婉。 同时也是在那一年,从来不睡觉的大祭司突然睡着了,醒来之后,在神殿祝祷七天七夜,最后决定血祭。 周怀轩轻吁一口气。 这一次,他确信自己是在现世。 只是他看见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 但是阿财,在那个时候却已经在大祭司身边了。 周怀轩的目光落在阿财身上。 阿财蹲坐在石桌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大祭司,目光专注凝重,像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判决和结果。 大祭司走过来,站在大缸前面,目光复杂地看着里面含苞待放的紫琉璃。 “阿财,这一次,我要费很大力气。这紫琉璃,恐已生变。但是不用它又不行。”大祭司叹了口气,伸手抚摸大缸里含苞待放的紫琉璃花苞,“本是堕民圣物,却最终会蒙尘。要用什么东西,才能将你涤荡干净呢?” 石桌上的小刺猬从石桌上笨拙地跳下来,在大祭司脚边站定。 大祭司看了它一眼,“阿财,如果我身陨,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第283章 陪伴 托付给阿财…… 周怀轩默然,静静地看了阿财一眼。 大祭司说完就转身面对着装有紫琉璃花苞的大缸,双手向上展开,再次念起他的祝祷之词。 “……以血之名,助我堕民!天命在即,重返光明!……” 念完之后,大祭司便再次用那把弯刀将他的手腕割破。 这一次,他和上一次做得很不一样。 上一次他手腕上的血很快就止住了。 而这一次,他手腕上的血却一直汩汩流淌,流到那大缸里面,很快就将大缸里面的水染得血红。 紫琉璃睡莲一下子轰然绽放,又出现了上一次那样铺天盖地的巨大花瓣。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那紫琉璃花瓣,察觉到一丝不同。 这一次紫琉璃盛放的花瓣上,每一片上都有一点淡淡的血痕…… 大祭司闭着眼睛,伸展双臂,一动不动地立在大缸前面,像是入定一样。 很快,通往彼岸的通道又打开了。 周怀轩看见了通道的那一断,同样是火舌和轰响,还有那穿白衣的女子将少女推倒,往通道里狂奔的情景。 但是这一次,大祭司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通道的另一端! 虽然只是一个飘忽的影子,但却赶在紫琉璃的通道关闭之前,将那被推倒在地上,快要被火舌卷起来的少女拉入了通道! 轰隆又一声巨响! 神殿里面巨大的紫琉璃消失了,通道也消失了。 大祭司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哇地一声开始吐血。 大口大口的鲜血将他的白袍染得血迹斑斑。 他看着阿财,气喘吁吁地道:“你看见了,去找她……”说着,手指了指东面的方向。 阿财爬过去。舔了舔他的手指。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前。拉开大门,对着门外听见神殿里面的响动。聚集过来的堕民断断续续地道:“……找到天命人……天命人会带我们走出黑暗,重返光明……” 然后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倒在地上,已经没有气息了。 周怀轩站在神殿深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角的余光看见阿财悄悄爬出了神殿,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往东面爬去。 周怀轩想要跟着阿财往前走。但是他刚走出神殿,就发现眼前的景物又变了。 这一次,他来到了郑素馨在吴家庄的那个雪洞一般的屋子里面! 郑素馨依然穿着那身白衣,带着面罩。 周怀轩明白她应该就是那个“郑医生”…… 而这一次躺在那张台子上的,是两个孩子。 一个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另一个好像一岁多的样子。 郑素馨看着那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笑了笑,伸手过去,从容不迫地从那孩子眼里挖出了两只眼球。当然那眼球并没有完全摘下来,只是挂在眼眶外,摇摇欲坠。 然后郑素馨走到台子的另一边那个一岁大的孩子跟前。她将那孩子抱起来哄了哄,然后将一根针扎进她的脖颈处,那孩子渐渐不动了。像是晕了过去。 周怀轩负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屋角,皱了皱眉,不想再看,正要别过头去,却听见大门处传来一声轰响,郑想容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朝台子这边直冲过来,抱住台子那边那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孩。往门外疾奔,一口气跑到那口青花瓷大缸前面。她没有回头,径直抱着孩子一起跳了进去! 周怀轩负在胸前的双手一下子放了下来。他霎时明白过来。 刚才那被挖出眼睛的婴孩,就是……就是……刚刚被大祭司强行拉过来的阿颜吧?! 周怀轩的眉梢止不住地急跳。狭长幽深的双眸闪过氤氲血色。 他面沉如水,双手渐渐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然后又握紧,在这反复中,他的双手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动。 曾经在西北对抗蛮族的战场上手裂敌酋,横刀扬威的周怀轩,现在却只能徒劳无功地举起双拳,对着郑素馨的背影痛击过去!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影子,不会对郑素馨有影响,但是郑素馨的身子却明显往台子上扑了过去,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样。 她惊讶地回头看了看,然后匆匆忙忙放下手里的刀,跟着跑了出去。 周怀轩怒气充溢在胸,无可发泄。 阿颜…… 他的阿颜…… 就在这里,被这个女子生生挖出眼眸。 周怀轩闭了闭眼。 若是他早一点知道这些情形,郑素馨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跟着郑素馨走了出去。 他一走出这间屋子,发现自己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一次,是在一个悬崖上。 看见这里的景物,他立刻想到一个地方:鹰愁涧。 这里,应该就是王氏说的,拣到盛思颜的地方。 他只看见郑想容从一个黑衣人手里抢过一个襁褓,双手一振,往悬崖下扔了过去。 “阿颜!”周怀轩怒吼出声,飞身过去,来到悬崖边上。 他看见那襁褓果然如同王氏所说,是被一丛灌木托住了,才趴在悬崖边上轻轻吁了一口气。 悬崖上的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一点都不知道,他也不想管。 他只在乎她。 无论生或是死,他总要陪着她。 周怀轩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悬崖边上,看着那个襁褓里面的小女婴出神。 她的样子很恐怖,但是他却无法把自己的眼睛从她面上移开。 这是他的阿颜,无论美还是丑,她都是他心里的宝。 哪怕他因此不能出去,一辈子要成为影子留在这个幻境,他也要留下来。直到王氏来找到她。 天色黑了下来,鹰愁涧的夜晚并不平静。 无数野兽的叫声在山崖间此起彼伏,如同那一次。他连夜奔去药山,从狼群中救回盛思颜一样。 这一次。他也在这里陪着她。 无论生或是死,他不能放她一个人。 他仰头,看着夜空里一轮明月,在眼里的酸涩化成泪水之前默默地咽了下去。 月光照在小女婴脸上,似乎要安抚她受到的伤害。 周怀轩看着那小女婴,看见她不同于真正婴儿的沉稳和豁达,还有她唇边不时露出的微笑,也微微地笑了。 原来阿颜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呼呼呼! 背后传来几声野兽粗重的呼吸和腥臭的气味。 周怀轩缓缓回头,比夜色还幽深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嗜杀的血色。 那是几只野狼。 它们好像能看得见周怀轩,一见之下,立刻灰溜溜夹着尾巴逃走了。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回头,坐在山崖边上,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 “阿颜……” “阿颜……” “阿颜……” 那襁褓里的小女婴打了个小小哈欠,在他低沉厚重的声音中慢慢入睡,睡得很熟很沉。 月亮慢慢地沉下去,天空中渐渐出现鱼肚白,然后是澄净的蔚蓝。最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金色的阳光照在山崖上。 已经一夜过去了。 周怀轩站了起来。静静地站在悬崖边上,直到他听见有人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周怀轩回头,松了一口气。 正是王氏来了。 王氏面色惨白,脸上都是泪痕,鬓发散乱,直着眼睛从小路上走了过来。 虽然知道王氏应该看不见他,周怀轩还是退到一旁。 王氏从他身边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到悬崖边上。 她捂着嘴,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呜咽。低头正要往下跳,却一下子看见悬崖边上灌木中托着的一个襁褓。还有襁褓中唇边带笑的小女婴。 那小女婴悲惨的情形一下子吸引了王氏的注意力。 周怀轩看着她趴在悬崖上,慢慢地伸出手。将那襁褓够了上来。 王氏抱着襁褓,站在悬崖边又哭又笑,却再无寻死的心。 周怀轩转身离去。 他的脚步一迈,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是一座山脉,不算很高,但是却很宽广。 他看见一只小刺猬,正窸窸窣窣地在草丛间穿行,往山上爬去。 周怀轩一怔。这是阿财?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他又回到了堕民聚居地。 堕民聚居地和大夏皇朝之间横亘着一条宽阔的山脉。 而阿财,正要翻越这座山脉,往东去,寻找大祭司让它寻找的人。 它是要去找阿颜吧? 周怀轩想到刚才的情形,顿时痛不可仰,那样的情形,想一想就跟剜心一般痛楚。 他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像是承载不住那样巨大的压力,只好强行遗忘。但是他知道,他不可能忘,也不愿意忘。 那是他要铭记一辈子的惨痛。 她的仇,他一力抗下。 无论是谁伤害她,前世、今生、来世,他一定追究到底,决不妥协,永不放过! 周怀轩四顾茫然,只是下意识跟在阿财身后。 在这里,他无法左右自己要去的地方,也许他转个身,就会出现在一个他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 跟着阿财,至少还能再见到阿颜。 阿财在前面爬得很慢,但是一直努力在爬。 快要到山顶的时候,它遇到一条毒蛇,盘在它必经的路上。 阿财居然一点都不怵,它朝那条毒蛇呲了呲牙,扑过去就咬。 那蛇知道它是刺猬,不敢卷上它的身子,只得快速游走了。 阿财锲而不舍地爬了快一个月,才从这山脉上下来,来到大夏国境。 周怀轩依然跟在它身后。 这里的时间对他来说,一个月也只如同一瞬间,他并不在意。 山脉下方,是一条长河。 阿财看着茫茫的河水发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前行。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岸边,四处看了看。 不远处好像有船。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阿财也看见了那条船。 阿财往船那边爬去。 那船是一条渡船,不过上船是要钱的。 阿财躲在岸边的草丛里,看着行人一个个上了船。 它等了半天,终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跳到浅水里,哗啦哗啦拨着水,来到船舷边上,攀着挂在船舷上的绳子爬到船里面。 上了船就容易多了。 它只是一只不起眼的小刺猬,只要躲在角落,没人会注意它。 不过…… “……喂!谁偷了老子的鸡腿?!老子好不容易才弄了只鸡,煮了吃了,特意留下鸡腿,打算晚上宵夜的,谁?!你他妈谁偷吃老子的鸡腿?!”船老大在船上破口大骂。 周怀轩负手站在一个船舱外面,看着滔滔的河水出神。 他背后的船舱里面,阿财坐在地上,两只前爪捧着一只小鸡腿,啃得正欢。 啃完鸡腿上的肉,它还窸窸窣窣爬出船舱,叼着鸡骨头扔到河水里面。 趴在船舷边上,小刺猬阿财愣愣地看着远方的河岸,像是在思索还有多远才能达到它想去的地方…… 第284章 相逢 这条河并不算很宽,走了半天也就到了对岸。 阿财晚上吃得太饱,结果睡过劲了。 它醒来的时候,发现船刚刚又启航了。 没法子,它只好赶紧再一次跳到水里,小碎步踩着水,游上了岸。 来到对岸,抖了抖身上的水,它抬头看了看天,往草丛中钻了进去。 周怀轩沉默地跟在它身后,也往草丛中走去。 天黑了,阿财找了块背风的大石头,窝在石头底下蜷了起来。 周怀轩就坐在大石头上面,抬头仰望星空。 算着日升日落,他在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 愤怒的心情日渐沉默,但是怒火并未消亡,而是如同沉睡的火山一样,将满腹烈焰封存心间,只等有一日喷发出来,将是毁天灭地般轰轰烈烈…… 第二天天亮了,太阳却没有出来,天上阴云密布,很快就要下雨的样子。 阿财这一次起得很早。 但是它没有爬多远,天上就下起了雨。 先只是小雨,但是没有多久,小雨变成了大雨,后来更是狂风大作,化作倾盆暴雨。 阿财开始还能不理会,继续埋头往前爬。 后来雨越下越大,它有些扛不住了,四处找地方要躲雨。 但是这个地方只有草地和树林,它找来找去,只找到一片大叶子。 阿财便往那叶子上一滚,用身上的刺将那大叶子扎起来,权当是雨伞遮在头上,继续埋头前行。 周怀轩跟在后面,无语地看了阿财一眼。 这里的雨对周怀轩并没有影响,但是却影响了阿财的行程。 但是阿财并没有因为雨大风大就停下来。它一直在努力前行,哪怕被狂风吹得不断后退,它也没有放弃。 不管被倒退多远。它都会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一步步继续往前爬。 因为天气不好。他们在这一片草丛和树林中走了四五天,才走了出去,来到第一个有人的市镇边上。 阿财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它吃得最饱的一顿,还是那一天在船上吃的鸡腿。 阿财蹲在一座宅子的院墙边上,呆呆地看着院子里转来转去的鸡鸭出神。 周怀轩抱着双臂靠在院墙上,等着阿财去找东西吃。——这小刺猬这么多年就没变过,一饿就发呆,一发呆就没好事…… 很快。阿财的身影消失在院墙的狗洞里。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只猫突然从宅子里冲出来,嘴里不知叼着什么东西。 然后宅子里传来一阵狗叫声。 几条大狗从宅子里冲出来,追着那猫去了。 周怀轩斜睨着院门口。 果然没过多久,阿财叼着一条大鱼从院门口钻了出来。 靠坐在院墙边上,阿财将那条鱼啃得干干净净,最后还把鱼骨头放在人家院门口,才扭着胖胖的小身子爬走了。 周怀轩起身跟上,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婆子粗声吼叫的声音:“……老娘的鱼啊!这遭瘟的猫!天天偷鱼吃!下次撞在老娘手里,一定剥了你的皮!” 阿财似乎爬得更快了。 这之后。阿财似乎避开了有人的市镇,专门找荒郊野外的小路走。 只在很累的时候,找个土地庙睡一觉。 这一天。阿财刚找到一个土地庙歇下,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推门进来,发现了阿财。 “咦?这里有只小刺猬!”矮一些的少年惊讶地指着阿财说道。 高个儿少年探头看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道:“不错,不错,刺猬虽小也是肉。——小弟,咱们今天可以打牙祭了!”说着,他扑了过来,拎着阿财背上的刺。将它提了起来。 阿财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不是死了吧?”矮个少年挠了挠头,“死的刺猬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应该是才断气……”高个少年拿出一根绳子。将阿财的四条腿捆上,然后对矮个少年道:“你去打水。我来生火。等水烧开了,我就把这刺猬剥皮洗干净了。” 矮个少年点点头,拿着一个破铜盆就走了。 高个少年拎着阿财走到土地庙后面,将它放到一块青石板上,一边去找刀去了。 阿财趁着这个当口,蜷成一团从青石板上滚下来,用牙不断咬着腿上的绳子。 那绳子只是粗糙的草绳,并不算很结实,但是对于阿财来说,还是太粗了。 它咬得嘴角出血,四条腿也磨出血了,才将那粗糙的草绳咬开,自己一瘸一拐地赶紧爬开。 这一次受伤之后,阿财的行程就越发慢了。 一年之后,他们来到江南蒋州道。 阿财似乎生了病,蜷在一家大户人家的院墙边上,再也走不动路。 这一天,这家门前停下来几辆大车。 从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带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眼睛尖,一眼就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阿财。 “娘,那边有只小刺猬。”那姑娘虽然才两三岁的样子,但是已经生得一副美人胚子的模样。 小姑娘的娘是个主母模样的妇人,她看了看阿财,顿生恻隐之心。 “嗯,让王婆把它抱回去吧。看样子是饿了。”那妇人说道。 这小姑娘十分高兴,兴高采烈地带着阿财进了她家的院子。 周怀轩没有跟进去,而是在外面静静地等待。 阿财在这小姑娘家里受到极好的待遇。 好吃好喝的东西不用说,都给得足足的。 那小姑娘十分喜爱它,给它做了精致的小窝,让它跟她一起住,早上一起起身,一起吃饭。吃完饭,带着它出去逛,照顾得无微不至。 但是阿财只在这个家里待了三天。病好后,它便悄然离去。 那小姑娘这一天起来。在墙角的窝里没有看见心爱的小刺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周怀轩在这家宅子门口等了三天,终于等到阿财胖胖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你还真会找。”周怀轩悠悠地看了一眼这所宅子。 他在这里等了三天,已经知道这里不是别的人家,正是蒋贵妃的娘家。 阿财埋头继续前行。 从这以后,它更加谨慎,等闲不宿在有人家的地方,尽走小路和山路。 但是这么远的路。路上的人这么多,阿财终于还是着了道。 它落到一个猎人设的陷阱里,和山鸡、兔子、狐狸什么的窝在一起。 那猎人看见满坑的小动物,乐得合不拢嘴。 将它们一只只拎上来,装在一个个小笼子里,要拿到市集上卖。 周怀轩本来一直无动于衷,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对阿财有所改观。——这小刺猬也不容易…… 那猎人来到市集,将自己捕到的山鸡、野兔、狐狸和刺猬都摆了出来。 一个个草编的笼子摆在他面前的地上,引来很多人围观。 “邬老三!这一次东西不少啊!” “哈哈。好说好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叫邬老三的猎人豪爽地笑道,“要不要瞧瞧?” “我看看。”那人在笼子前逡巡,“啧啧。东西不少,不过都太小了。” “小怎么了?小才金贵!”邬老三不满地说道。 很快有人过来,将山鸡、野兔和狐狸都买走了,只剩下装有阿财的笼子。 阿财坐在笼子里,两只前爪巴着笼子,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笼子外面。 “这小刺猬真好玩!”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发现了阿财的笼子,呼朋引伴地跑过来。 几个半大小子围着阿财的笼子,仔细研究它抓着笼子的小爪子,还有它背上的刺。 “这刺好软啊!” “是啊!这小刺猬好小。才生出来吧?” 这里的人好像没有见过这样小的刺猬。 “它的小爪子才米粒大,让我来掐一掐。” 流着鼻涕的小男孩伸出黑黑的两根手指。抓住阿财的两个前爪,使劲儿一捏! 阿财的一只前爪顿时被捏扁了。指甲盖儿都陷到肉里…… 阿财发出低低的一声吼叫,冲这些孩子一呲牙。 “咦?!它还会呲牙!”那流着鼻涕的孩子根本不害怕,伸手就抓住了阿财露出来的小牙。 这整个是个熊孩子…… 周围的大人看不下去了,一挥手拍走那熊孩子。 “滚滚滚!有你这样的吗?成日里偷鸡摸狗就算了,连小刺猬都欺负,你长大还有没有出息!”一个大人拎着那熊孩子的耳朵走了。 阿财黑豆似的眼睛里流出两滴晶莹的泪水,它用没有被捏扁的那只前爪死死抓着笼子,愣愣地看着远方。 周怀轩知道,那个方向是东方,是大祭司嘱咐阿财要去的地方…… 天快黑的时候,还是没有人买阿财。 那猎人终于放弃了,打开笼子,将阿财放了出来。 “走吧走吧,以后别往山里钻了。看你也不像是野物。”那猎人挥挥手,将阿财放了。 阿财抖了抖身上的刺,回头看了看那猎人,又看了看前方的路,埋头继续前行。 这一次之后,它的路途就通畅多了。 …… 周怀轩眼看他们越来越接近京城的方向,两年来脸上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意。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两年了,也不知外面怎样了。 周怀轩跟着阿财走到一个树林中。 他知道,这个树林,就是王家村附近的那个树林。 盛思颜跟他说过,王毅兴就是在这里找到阿财,带回王家村送给她的。 没过多久,一个少年走入小树林,发现了阿财。 阿财没有抗拒,被那少年带入王家村。 周怀轩跟在他们后面,看见那少年进了一个院子。 “思颜,我找到一只小刺猬!你喜不喜欢?”那少年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 第285章 第三世 “是小刺猬吗?”一个软软糯糯的女童音传出来,“在哪里?让我摸摸……” “别摸,小心它扎你。” “咦,没事啊……刺软软的,不扎……” 周怀轩走到门口的脚步又缩了回来。 他不想进去了,转身大步往王家村外走去。 他刚一走出王家村,就发现眼前的景物终于又变了。 高大的廊柱,描着龙凤的横梁,幽深的大屋,靠北墙放着一张嫣华锦丽的拔步床。 这是……内宫! 周怀轩一怔。 他下意识看了看窗外。 此时大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大殿内更是黑得不见五指。 不过周怀轩的眼力不同常人,这里纵然黑黢黢的,他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床帐里有人在睡觉,偌大的殿堂内居然没有任何伺候的宫人。 外间倒是有宫女和内侍在值夜,不过一个个乜斜着脑袋,打盹打得如同鸡啄米。 周怀轩正要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大殿深处闪出一丝他熟悉的莹白浅紫的光芒。 周怀轩停住脚步,凝神细看。 光芒褪去,一个身穿黑衣,面蒙黑纱的人出现在大殿中央的屏风前面。 那人站定,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往拔步床那边走去,停在床边的小桌旁边。 小桌上有一盏宫灯,还有一套上好的冰瓷茶具。 那人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瓶子里倒出两粒药,放到茶壶里面,再摇了摇,确信那药已经完全溶在茶水里,才躲到屏风后面。 没过多久。床帐撩开,一个男人坐了起来,取了床边小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皱眉道:“这茶水怎么变味了?”说着,将茶杯放了下来,没有再喝。 “隔夜茶本来就没什么好味道,就你爱喝。——什么时辰了?”床帐里传出一个女子娇嗔柔媚的声音。 “快天亮了。朕要走了。”那男人回身对那女人说笑两句,便起身穿衣。 那女人没有起身,只是半坐在床上,静静地凝视着那男人。 那男人没有回头,穿好衣裳。走到大殿一角,一伸手,推开一扇暗门,离开了这间宫殿。 躲在屏风后的那黑衣人人看见这一幕,用手猛地捂住蒙着面纱的嘴,然后蹑手蹑脚地后退,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周怀轩也极默然。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是太后,那自称“朕”的男人……大概不会是老皇帝。 天亮了,值夜的宫人下去歇息。换上白日里当值的宫人。 “郑大姑娘早。” “早。你们别累着了,我带了紫金薄荷丹过来,你们每人去取一粒。可以祛暑解乏……” “多谢郑大姑娘!” “不谢。我来看看我师父给陛下煎的药好了没有。” “刚好。奴婢正要给陛下端过去。” “嗯,让我看看火候。你去找个食盒过来。” 周怀轩站在门口,看见一个清丽素雅的女子弯腰查看着药吊子。 她抬头,对着身旁的宫女好脾气地笑。——正是年轻时候的郑素馨。 周怀轩眯了眯眼,往旁边让开一步,看着那宫女将药放在托盘上,往陛下的宫里去了。 郑素馨进了太后的寝宫,笑着给太后请安。 两人没说几句话,宫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听见无数人奔跑的杂乱声音。 太后和郑素馨一起皱了皱眉。 “出了什么事?”太后不悦地问道。 刚才端药去皇帝那边的宫女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一头跪倒在地上。带着哭音道:“太后娘娘!陛下!陛下刚才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太后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怎么会晕过去?快传太医!盛国公呢?!他不是今日要进宫给陛下请平安脉吗?” 那宫女哭着道:“盛国公正在陛下跟前呢。他给陛下吃了一碗药。喝完陛下就倒下了……” “什么?!”太后勃然大怒,“哀家去看看!” 郑素馨跟在后面,低声劝太后:“太后娘娘莫慌,我师父医术高明,陛下一定会没事的。” 太后心急如焚,匆匆赶到夏明帝的寝宫,看见这里已经乱成一团,顿时沉下脸:“阮同,封了宫门。没有哀家的旨意,谁都不能进出!” 阮同是夏明帝身边的内侍总管,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 太后一发话,他立刻有了主心骨,忙去带人封锁宫门。 太后沉着脸走过去,对跪在地上给夏明帝诊脉的盛老爷子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好好儿的,怎会生病?” 盛老爷子满脸不解,伏在地上对太后道:“太后娘娘息怒,陛下的病情,老臣一时诊不出来……” “诊不出来?!哀家可是听说,是你给皇帝吃了药,皇帝才晕倒的!你说,你给皇帝吃了什么药?!” 盛老爷子忙道:“就是寻常的补身药,并没有别的药,一直在吃的。” “一直在吃的?”太后冷笑,“来人!把桐叶叫来!” 桐叶就是刚才给夏明帝煎药、端药过来的宫女。 桐叶被叫了过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后指着她道:“把盛国公刚才给皇帝吃的药,也给桐叶吃一副!” 郑素馨一愣,低声道:“太后……” 太后便看着她道:“你是你师父的徒弟,你把你师父的药拿过来给她吃!” 郑素馨应了,从盛老爷子的药箱里拿出一副药,问盛老爷子:“师父,是不是这副?” 盛老爷子点点头,“就是这副。你再去煎一碗。” 郑素馨点点头,去殿旁煎药。 太后沉着脸。命人再去传别的太医。 她已经不信任盛老爷子了。 很快郑素馨的药煎好了,端过来给桐叶吃。 桐叶吃完药,没过多久。两眼往上一翻,也倒在地上。 这证明确实是盛国公的药有问题! 太后大怒起身。道:“传旨!将谋害皇帝的盛国公打入天牢!” …… 周怀轩闭了闭眼,淡淡摇头,一转身,发现自己踏进了一间熟悉的屋子。 极高的屋顶,画着五色莲瓣的藻井,雨过天青色的窗纸,灰蓝的被面,黄花梨的桌面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书…… 这是他在神将府从出生一直住到十五岁的屋子。 周怀轩回头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天已经大亮了。 “……大奶奶,奴婢昨儿看见大爷回来了。” “大爷回来了?他怎地没有回家?” “奴婢不知。” 周怀轩心里一动,明白过来,这是他五岁那年发生的事。 那一年,夏明帝突然病倒,成为“活死人”,盛家因为盛国公给陛下“吃错药”,全家被太后满门抄斩。 也是在那一年,他没有了盛老爷子给他治病。本来就时好时坏的病情更是急转直下。 …… “承宗,盛家全家都被抓入天牢,你不想法救救他们?”冯氏轻声问道。 “这是朝堂中事。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么多做什么?”周承宗不悦地拂袖而去。 周怀轩站在回廊后头,看见周承宗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离开了神将府。 周承宗虽然没有来见他,他却知道周承宗这时本应该在西北督战,却放下那边的事务,悄悄回到京城。 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周大管事头一次面带惊惶之色,闯到神将府内院的松涛苑。在神将府众人吃晚饭的时候,顾不得让众人回避。对周老爷子焦急地道:“老爷,盛家满门三百余口。刚刚被太后下令问斩!” “什么?!”周老爷子霍地起身,一向淡定超脱的面上终于显出凝重之色,“她怎么敢?!”一边说,一边已经跟周大管事匆匆走了出去。 周老爷子找了郑老爷子、吴老爷子三个人一起进宫,却已经迟了一步。 盛家三百余口已经倒在血泊中。 那一天,三位老爷子在宫里待到很晚。 太后最后同意将盛家人收殓,放到盛国公府,但是不许归葬,同时封锁整个府邸。 …… “我的儿,盛老爷子不在了,谁还能给你治病呢?”冯氏坐在五岁的周怀轩床前,暗暗饮泣。 五岁的孩童全身虚弱,甚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能伸出手,轻轻给冯氏擦拭着面上的泪水,努力对她微笑。 冯氏抱住他,哭成泪人。 “大嫂,别哭啊。哭有什么用?我跟你说,郑家大姑娘如今是盛老爷子唯一的关门弟子,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不如请她来帮轩儿瞧一瞧?”吴三奶奶十分热心地推荐她娘家大嫂郑素馨。 冯氏一听,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咬牙道:“只要她能给我儿治病,让我做什么都行!” 郑素馨被请到神将府,来到周怀轩的病床前。她是带着她的妹妹郑想容一起过来的。 郑素馨甚至没有给周怀轩诊脉,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摇头道:“这孩子病入膏肓,我是没法子。” 郑想容不安地道:“大姊,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郑素馨摇头。 冯氏顿时崩溃地倒在椅子上,泣道:“怎会如此?盛老爷子在世的时候……” “我师父在世的时候,也跟我说过神将府大公子的事。我师父说,这孩子,不过是在挣命罢了。你们可以不计任何代价用各种珍稀药物保着他,但是他的身子状况太差,不是用药能够补得起来的。”郑素馨带着怜悯说道,就差说让他们准备后事了…… 冯氏越听越怒,站起来指着郑素馨道:“你走!你给我马上走!我儿以后生死有命,跟你无关!” 郑素馨带着奇异的脸色看着冯氏摇摇头,轻声道:“没用的。你不管怎么放狠话都没有用……这是注定的。” 就连盛老爷子唯一的关门弟子,代表了当时大夏皇朝医术最高明的郑素馨都说周怀轩的病治不好了,神将府上上下下彻底放弃了周怀轩,也放弃了嫡长房。 …… “秋娴,你有功夫就好好照顾这孩子。你们大房的事,就让越嬷嬷帮你们操持吧。这孩子可怜见的,他活不了多久了,唉,真是造孽啊。我们神将府这么多孩子,怎么就嫡长房的嫡长子出这种事?得这种病?”周老夫人满脸遗憾,对冯氏劝道。 冯氏默然地点点头,没有反驳,顺从地站在一旁,将五岁的孩子抱得紧紧的。 “这神将府内院的中馈,就让你三弟妹主持吧。她出身吴国公府,打理内院自然不在话下。”周老夫人慢条斯理说着,将神将府内院的对牌交到吴三奶奶手里。 “娘,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吴三奶奶喜笑颜开说道,又对冯氏道:“大嫂,你放心。等你的轩儿病好了,我就把这内院主持中馈的事儿交回给你。你怎么说,也是我们神将府的大奶奶……” 冯氏完全不在意谁管家。她的心分成两半,一半在孩子身上,一半在丈夫身上。 …… 周怀轩从那时候就发誓,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活下去,他不能放弃…… 那么多次,他的病情发作,全身痛得死去活来,不能自已,最后都靠着自己的毅力挺了过来。 只是他年岁越大,也意识到自己的身子真是已经药石罔灵了。 他的病情发作越来越频繁,发作之后晕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直到十五岁那年,他躺在自己的屋子里,听着小丫鬟在外面窃窃私语。 “今儿我听吴三奶奶说,大公子的寿材都备下了,还要叫裁缝进来做寿衣……” “啊?真的吗?大公子……不会吧?我看他就是发病的时候挺可怕,平时挺好的啊?” 周怀轩在屋里苦笑。 他确实是快“不行”了。 曾经有人给他算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 现在看来,他能活过十五岁就不错了。 他轻轻吁口气,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正午时分,他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声响。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黑衣,蒙着头脸的人掀开他的帐帘,问他:“周怀轩?” 他淡定地点点头,问道:“你是谁?” 那人桀桀一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说着,那人拿出一个巨大的黑布袋子,往他头上套去,将他打晕装在袋子里,从院子里冲了出去。 “来人啊!来人啊!大公子被掳走了!” 周怀轩的小丫鬟在门口看见,惊慌地大叫起来。 神将府很快军马齐出,由神将大人周承宗亲自带队,在京城到处搜寻他们家的大公子。 “神将大人!有人回报,那黑衣人出现在盛国公府门前!” “去盛国公府!”周承宗一勒缰绳,往盛国公府那边疾奔而去。 第286章 交心 为了找这个将他儿子掳走的贼人,周承宗已经在大夏京城里转了好几天了。 那贼人似乎故意在京城里转着圈子,一会儿南,一会儿东,好不容易才让他得到确切消息,原来是往北面的盛国公府去了! “拦住他!拦住他!那人掳走了神将周府的大公子!——给我拦住他!” 盛国公府门前,有人摆着香案拜祭,也有人拎着香烛和自家做的小菜拜祭。 一个黑衣人被从人群中逼了出来,拔地而起,从跪拜着的人群中随意抓了一个小姑娘,腾云驾雾般飞上了盛国公府的院墙。 “娘!娘!娘你在哪里?!”小女孩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颜儿!颜儿!——求求大爷发发散心!小妇人只有这一个女儿,生下来就是瞎子,您不要抓她,要抓就抓我吧!”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妇人大惊,哭喊着追了过去。 那身穿黑衣头戴黑斗篷的人立在盛国公府的高墙之上,一手持剑,一手抓着小女孩,冷冷地站在那里,斜睨着下方。 周怀轩一怔。——那妇人居然是王氏,而那被黑衣人抓起来的小女孩,就是五岁的阿颜了! 他的眼睛越发明亮,心情渐渐高昂。 “贱人!你跑不了了!”周承宗骑着马,手拿长戬,缓缓走来。 “神将大人!是神将大人!” 周承宗对围观的人群微微点头,“这里危险,大家退下吧。”然后举起胳膊,“弓箭手,预备!” 无数穿着护心铁甲的兵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手里举着黑沉沉的弓弩。对准立在高墙上的黑衣人。 “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你把我儿子交出来,我饶你一命不死。”周承宗冷冷说道。他是大夏皇朝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后人。被黎民百姓尊称为“神将大人”。 那黑衣人桀桀怪笑道:“你做梦!”说着,一手将手里的剑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另一手挥舞着手里的小女孩,将自己全身护得严严实实。 周怀轩眸色渐深,心头又有着隐隐地怒气。 王氏大惊,忙过来给周承宗磕头:“大人!大人!莫要放箭啊!我女儿在他手里呢!” 周承宗没有说话,漠然看向高墙上站着的黑衣人。 一个兵士走过来,二话不说,一军棍下去,将王氏打得晕了过去。 “瞄准!”周承宗又要下令放箭。 “住手。”这一次。是站在香案前面的郑素馨发话了。 周承宗定定地看着郑素馨。 周怀轩一看见自己的爹的神色,就鄙夷地别过头,往盛国公府高墙上看过去。 果不其然,就这么会儿两人眉目传情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抓着阿颜逃走了! 周怀轩飞身跃起,跟了过去。 他的心怦怦直跳,仿佛正要一步步接近他一直揣摩的真相…… 前面的黑衣人如同一只黑色蝙蝠,天黑之前终于出了北门。 大夏京城的南面是一片低矮的湿地,北门却是大山林立,树高草深。 周怀轩看着那黑衣人带着阿颜终于来到那个关着十五岁自己的破庙里。 “小子。接着!” 小女孩被从庙顶的破洞里扔了进去,落入那个十五岁少年温暖的怀里。 周怀轩透过破庙的窗子,看着五岁的阿颜。 肤色比隆冬的白雪还要白。头发比最黑的乌木还要黑,双唇如同玫瑰花瓣一样柔软,却又如同鲜血一般嫣红。 只是这一切加起来,都没有她灰蒙蒙如同蒙着阴霾的双眸更让人震撼。 他也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 他的耳朵里只能听见阿颜的声音。 “你是谁?” “我叫盛思颜。你的声音真好听。名字也好听。——周怀轩?你是那个神将大人的儿子?” “第一,那贼子把我抓来的时候,神将周大人正好追到神农府前面,我听见他说话了,让那贼子把他儿子交出来。第二,那贼子把我抓到他的贼窝了。第三。你说你姓周。终上所述,你就是神将周大人的儿子。” …… 这么小。就这样聪慧了。 周怀轩的唇边露出一丝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笑意,寒冰似的脸上顿时有云破月来、春暖花开之感。 他一动不动站在破庙外头。看着里面的两个人说说笑笑,最后倦极入睡。 可是到了半夜,他看见自己的病又一次发作了。 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汗珠,浑身上下抽搐起来。 这是他从娘胎里就带来的病,自从十年前盛老爷子去世之后,就再没有人给他医治了。 他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抓着供桌的桌脚,痛得在地上翻滚抽搐,脸上的表情狰狞无比。 这一瞬间,周怀轩庆幸那时候的阿颜是看不见的。 “怀轩哥哥?怀轩哥哥?”他听见阿颜在破庙里惊慌地叫着他的名字。 一个小小的盲女在破庙里一边爬一边轻声唤道:“怀轩哥哥……怀轩哥哥……你在哪里?”她张着无神的灰色眸子,看向前方。 夜色很黑,本来破庙里漆黑一片。 恰好这时有一点点月色透过破庙头顶的洞照了进来。 月光照在盛思颜的小脸上,她的面容近乎透明,比月光还要皎洁。 “啊——!”十五岁的自己又一次低叫,双手死死抓住供桌的腿,全身不可遏止地抽搐起来。 盛思颜听到周怀轩那边的动静,忙向那边爬过去。 来到他身边,似乎感受到他的翻滚和抽搐,盛思颜的小手缓缓在痛不可仰的少年的脸上轻抚。 那少年的五官痛到扭曲,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窗外的周怀轩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脑海里像是罩着一层迷雾的东西慢慢被驱散了。 他看见在自己最痛苦的时候,阿颜不假思索地将她的小手塞到十五岁少年的嘴里。制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 窗外的周怀轩闭了闭眼。 往事如决堤的洪水般蜂拥而来,将他心底所有错过遗忘的地方填得满满的。 他终于记起来了,清清楚楚记起来所有的一切。 他甚至能想起来那满嘴的甜香。让他无法自拔…… 就是在荒山破庙那一晚之后,他的病奇迹般好了起来。 他不再觉得疼痛。也不再虚弱,甚至连眼力和耳力都比一般人强很多。 结果在那之后,他却马上被黑衣人带到堕民聚居地,第一晚就喝了白婉的血,让他昏睡过去…… 他醒来之后,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彻底忘了在荒山的那一晚。 白婉说是她的血救了他。 不过他虽然记不起来到底是谁救了他,但是他很笃定。绝对不是白婉的血救了他。 因为白婉的血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股让他无法抗拒的甜香。 这也是后来,他虽然不记得是五岁的阿颜救了他,但是他记得她的味道。 那股让他永生难忘的味道……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突然发现嘴里又尝到那股让他无法抗拒的甜香。 他下意识一口咬住,大力吮吸起来。 …… 他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十五岁的他的身体里面,回到了他咬破她小手的虎口,开始吮吸的时候? 周怀轩昏昏沉沉,牙关死死咬住那无上的美味,不肯放手。 直到一滴泪水落到他面上,如同油锅里滴下一滴泪水。灼热滚烫。 周怀轩猛地睁开眼睛。 触目便是阿颜怔忡的凤眸,惨白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唇瓣。 周怀轩一怔。这不是五岁的阿颜,这是已经要满十五岁的阿颜! 他终于从紫琉璃的幻境中出来了! 周怀轩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又咬着阿颜的右手虎口处,那股源源不断的甜香就是从那里来的…… 周怀轩忙松开嘴,低头看着那小手雪白的虎口处两个又清晰起来的牙印,跟他刚刚记忆中那个五岁盲女的小手重合起来。 他眉目肃然,长臂一伸,将怔怔看着他的盛思颜拥入怀里,紧紧抱着,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最靠近心脏的地方,心中爱她至极。 低下头。他一手扶住她的后颈,一手托住她精致的下颌。颤抖着双唇,向她的唇瓣缓缓靠近、紧贴。吻住她发白的唇瓣,一遍遍,轻柔缓和,不知疲倦地来回吮吸亲吻。 盛思颜闭了闭眼,终于不用再强忍泪水,伸臂搂住周怀轩的脖颈,将自己柔顺地送了上去。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到周怀轩脸上,流过两人交缠的唇齿,滴到大红牡丹锦的被面上。 有些腥,又有些咸,但是又有一股不可言喻的香甜。 “你……你……好了吧?”盛思颜断断续续问着,在他唇齿间辗转。 周怀轩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全身涨得厉害,不假思索地一转身,将盛思颜压在身下。 盛思颜一惊,忙攥住他的手,羞怯地道:“……不成,今天不成……” 周怀轩顿了顿,大手在她细弱如蒲柳的腰间徘徊,留恋不已。 他的头埋在她高耸的胸前,过了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淡淡地“嗯”了一声,放开盛思颜,坐了起来。 抬眸看见自己坐在清远堂卧房的床上,周怀轩喧嚣的身子才慢慢沉静下来。 他托起盛思颜的小手,看见那虎口上的牙印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了。 他低头,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问盛思颜:“我怎么啦?” 他这一次在紫琉璃幻境中的时候有些长,有些晕沉沉的不适应。 盛思颜被他揽在怀里,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勃勃的心跳,柔声道:“你昨儿晕在我床前的地上,我给你诊了脉,知道没有大碍,但是你老不醒过来也不是事,所以我……”话没说完,她抿嘴笑了笑。 周怀轩伸臂托入她的腋下,将她举高,和自己脸贴着脸,感受着她细腻柔顺到不可思议的肌肤,淡淡地道:“所以你就又把手伸到我嘴里了……” 为什么要说“又”? 盛思颜忍不住斜睨着他。——这厮是什么意思? 周怀轩看见盛思颜这幅样子,顿悟过来。——原来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从五岁那年她和他在荒山破庙里相遇,她就没有忘记过他吧…… 周怀轩坚如磐石的心底陡然有一块地方无比柔软。 “……你不想看看我长得什么样吗?”周怀轩眯着双眸问道,说着,他执起她的手,往他面上抚去。 他执着她的小手,先顺着他的脖子来到他的下颌,继续往上摸,到他的下颌,再到高挺的鼻子,浓黑的长眉,幽深的双眸…… 盛思颜呆呆地任周怀轩握住她的手,往他脸上摸去,心里浮起来的,是她五岁那一年,在荒山破庙第一次和周怀轩相遇时候的情形! 自己当时就是用这个由头,吃着他的“豆腐”! 他他他……他是想起来了吗?! 周怀轩看着她呆怔的样子,微微一笑,起身下床,从多宝阁的最上层拿出一个狭长的盒子。 来到床边,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一支亮闪闪的金丝钻半月簪。——正是她那支掉到宫里寒潭里面的簪子! 第287章 修理 “我的簪子?!”盛思颜大喜扑过去,就着周怀轩的手细看。 周怀轩取出簪子,轻轻给她插在发髻之上。 盛思颜抚了抚头上的簪子,抬眸看着他,低声道:“……原来那天在宫里,是你救了我……” 周怀轩没有做声,只是俯身拥她入怀。 盛思颜知道周怀轩不是多话之人,但是这个时候,她还是想要他说些什么。 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是听觉动物。 “你会永远保护我吗?”盛思颜抓住他胸前衣襟,眼眸低垂,轻声问道。 “会。” “无论我是谁,在哪里,做什么,你心里会只有我吗?” “嗯。” “如果我胖了,丑了,老了……” 周怀轩托起她的下颌,看着她莹澈的凤眸,缓慢而又坚定地道:“你为我而来,我只为你活。” …… 盛思颜心里一紧,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 像是吃了一个青涩的柠檬,酸涩得连骨头都软了,但是又在那股酸软中诞生无限甜意。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抱住周怀轩,泪如雨下。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她何德何能,却能有这样一个人用生命爱她! 周怀轩默默地抱了她一会儿,感觉到她平静下来了,才拿了块帕子给她拭泪。 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周怀轩的手顿了顿。 他能感受到从昨天到今天,她有多么的紧张和担心。 “没事了。”周怀轩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目光漫不经心地在屋里扫过,落在旁边条案上的赤金罐子上。 过了一会儿。他将目光从赤金罐子上收回,又在屋里扫了一圈,“……阿财呢?” 他记得他进入紫琉璃幻境的时候。阿财也在旁边。 盛思颜将脑袋埋在他胸前,闷闷地道:“阿财也晕了。不过它醒的比你早。才刚进来看了看我,又回它窝里睡觉去了。”说完盛思颜再也忍不住,低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跟紫琉璃有关?” 周怀轩松了一口气,轻抚着盛思颜的发髻,“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我总觉得那东西有问题。”盛思颜闷闷地道,“这一次又让你和阿财晕了过去,我不想留它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东西被郑素馨珍而重之地藏在她的房里。想来对她是有大好处的。 对郑素馨有好处,对别人大概就是有坏处的。 盛思颜想得也很简单。 周怀轩失笑。 不过盛思颜想的倒是*不离十。 “交给我。”周怀轩走到条案边上,将那赤金罐子打开看了看。 里面的紫琉璃花苞居然又恢复了一些。 他不动声色盖上盖子,袖在袖袋里,“我出去一趟。” 盛思颜担心地道:“你不歇一歇吗?晕了快一天一夜了……” 周怀轩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没事。” 他现在一点不适都没有了,而且心里窝着一团火,不出去走走怎么行…… 盛思颜跟着走出来,轻声道:“要吃晚饭了,你还回来吃吗?” 周怀轩回头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听见丫鬟的声音在门外回报:“大少奶奶,大奶奶遣了乐丹姐姐过来问大公子怎样了。还说老爷子刚刚回府。” 乐丹是她婆母冯氏的大丫鬟。 盛思颜愣了一下。 周老爷子出门有一阵子了,没想到今天居然回来了。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去澜水院跟娘说一声吧。”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我让显白留下吧。” 这还是担心她呢…… 盛思颜心里甜滋滋的,不过也不要把她想得太没用了。 “不用了,你出去还是带着显白比较好。我去娘那里你还有什么担心的?”盛思颜甜甜笑道。 莫说越嬷嬷一家人都被赶出去了,就算没有被赶出去,也不可能在她手里讨到好…… 周怀轩想了想,“去了就马上回来。”不要在外面久待。应该没事。 盛思颜笑着跟他一起出去,在岔道口才分开。 周怀轩去二门。盛思颜去澜水院。 …… “轩儿没事了?”冯氏有些焦急地执了盛思颜的手问道。 盛思颜笑着安抚她:“娘,没事了。刚才乐丹姐姐也亲眼见了的。怀轩他刚去二门上。说有事。” 乐丹忙道:“是呢。奴婢刚才看见大公子神采奕奕,出二门去了。” 冯氏仔细打量盛思颜,见她一点勉强的神色都没有,眉梢眼角都是喜色,便明白周怀轩应该是没事了。 “那就好!那就好!”冯氏忍不住用帕子抹着泪,“轩儿的身子应该是好了吧?” 盛思颜看冯氏这个样子,知道她又想起了周怀轩小时候生病的情景。 盛思颜想了想,将盛七爷请出来安冯氏的心。 “娘,我爹说过,怀轩的病是真的好了,您别担心。他昨天……是太累了,前几天他一直在忙外面的事,一直歇在外书房呢。昨儿才回来……”盛思颜露出羞怯的样子。 而且她也没有说谎。 周怀轩前两天确实歇在外院的书房,昨天半夜才回来的。 看了盛思颜的神情,冯氏果然想“歪”了,心里更加高兴,握着盛思颜的手连声道:“娘省得!娘省得!来,娘让小厨房给你炖血燕吃。血燕补气血……” 盛思颜顿时囧了。 她现在完全不用装,脸都红得能透出血来。 …… 周怀轩来到外院的书房,刚把装着紫琉璃的赤金罐子放回书架上,就听见书房的门被叩了几下。 周怀轩回头,看见是周大管事微笑着站在门口。 “大公子。”他微微颔首示意。 “何事?”周怀轩转身走到门口。 “老爷子回来了,请大公子去松云阁坐坐。” 松云阁是周老爷子在外院待的院子。有他的书房和棋室。 周怀轩想了想,点点头,跟着周大管事去了。 …… 松云阁里。周老爷子又坐到了棋桌后面,一个人左右手对弈。 “唉。天下如棋局局新。老夫平生只求一败……”周老爷子一手捻着棋子,一手捋着长须,摇头喟叹。 周怀轩:“……” 他拒绝走过去,只在门口站定,也不说话。 周老爷子见他进来了,瞪了他一眼,“你站得那么远做什么?祖父难道会吃了你?——还不快坐过来!” 周怀轩摇摇头,“您说。我听。” 周老爷子棋桌对面的那个位置,以后休想让他再坐上去!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小子连祖父的帐都不买了啊!娶了媳妇,就不陪祖父下棋了?” 周怀轩当初为了让周老爷子答应他娶盛思颜,硬是陪周老爷子下了五盘让他永生难忘的棋! 周老爷子每当想到那五盘让周怀轩下得脸都紫了的棋,就忍不住要偷笑好久。 周怀轩不置可否,掸了掸衣袖,一副“你不说话我就走”的样子。 周老爷子只好悻悻地将手里的棋子放下,对周怀轩扬了扬下颌,“你杀了堕民公主白婉?——给我个理由。” 并没有一上来就责骂他为何杀了白婉。而只是要一个理由。 周怀轩设局杀白婉的时候,周老爷子并不在神将府。 但是周老爷子一回来,这事肯定就瞒不过他了。 周怀轩也没想过要瞒着周老爷子。 “因为她该死。”周怀轩淡淡地道。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起身拊掌大笑,连连点头道:“好好好!不愧是我神将府的世子!就要有这样的气魄!——杀就杀了,废话什么?!谁有不满,让他们来找我老头子!” 周怀轩容色稍霁,欠了欠身。 周老爷子从棋桌后头走了出来,来到窗下的长榻上坐下,对周怀轩招手道:“现在可以过来了吧?”又对外面的周大管事道:“上两杯茶。” 周大管事亲自过来斟茶。 周怀轩不动声色走了过去,在周老爷子对面坐下。看了周老爷子一眼,淡淡问道:“您去西北堕民那里了?” 周老爷子这一趟出门。都快一个月了。 周老爷子呵呵笑道:“何以见得?” 周怀轩看向窗外,没有回答。 因为他从周老爷子身上闻到一股味道。那是堕民神殿里的味道。 虽然极轻极淡,没有紫琉璃和阿财身上的那股气息浓郁。 周老爷子又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居然连祖父都诈!” 周怀轩唇角淡淡的微笑一闪而逝。 “是的,你祖父我确实是去了堕民的地方,还去了他们的神殿。啧啧,真是可惜,那么久远的屋子,居然被天火烧毁了。”周老爷子感慨说道。 “祖父跟堕民有旧?”周怀轩突然问道。 “啊?旧?什么旧?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周老爷子故意装聋作哑,顾左右而言他。 “能去堕民神殿,不是跟堕民有旧,不可能。”周怀轩没有推断,而是断然决断。 周老爷子看了周怀轩半天,才想起来他以前在堕民的地盘住了六七年,自然也是瞒不过他的。 “好吧,这件事不说了。祖父去西北,就是看看堕民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周老爷子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周怀轩不由自主想到他曾经在紫琉璃呈现的幻境里看见的一世。 在那一世,他十五岁就死了,四弟周怀礼是神将府的世子。 就是周怀礼,带兵亲自灭了堕民…… “神将府难道要真的与堕民为敌?”周怀轩淡淡问道。在他看来,这是件很蠢的事。 不说别的,就算他跟堕民没有丝毫的渊源,他也不会带兵去灭堕民…… 周老爷子听了周怀轩的话。很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咦?你怎么这么问?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神将府,是以铲除堕民为己任吗?” 他们祖上曾经有一任神将大人。带兵出征西北堕民聚居地,最后死在西北。十万神将府大军全军覆没。 周怀轩看来周老爷子一眼,“是吗?”一幅不置可否的样子。 “难道不是?”周老爷子更感兴趣了,笑着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敲了敲桌子,缓缓地道:“神将府因堕民而设。——堕民亡,神将府亡。”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神将府赫赫千年,拥兵自重。几乎有“次君”之称,凭什么?——不就是因为有堕民这个对大夏来说最大的威胁?! 周老爷子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您别否认。”周怀轩淡淡地道。 周老爷子终于长叹一声,对着东方拱了拱手,“我总算是不负祖宗重托,给我们神将府找到最合适的继承人。” 周怀轩端起茶杯吹了吹气,又放了下来。 “我去堕民那边看了看,他们的情形不算很好。”周老爷子轻声道,“自从大祭司死后,他们就群龙无首了。堕民公主白婉又被你杀了。” 周怀轩“嗯”了一声,“没事。” “是没事。”周老爷子的脸色有些古怪。“我在堕民那里的时候,还见了从京城回去的雷执事,以及旁的一些人。这些人没一个跟我提起白婉被你所杀的事。” 顿了顿,又问周怀轩:“你是如何让雷执事他们不说话的?” 周怀轩摇摇头,“不关我事。” 人虽然是他杀的。但是对方说不说话,确实不关他事。 周老爷子问了半天,周怀轩都没有一句交代的话。 周老爷子不由气结,挥手道:“走吧走吧!以后这种事,别跟我说!我还想留着这把老骨头多下几盘棋呢!” 周怀轩起身就走。 …… 回到自己的外书房,周怀轩径直去书架上找了几本册子细看。 过了一会儿,他把周显白叫了进来。“今年的军需用品,吴国公府送来没有?” 神将府军队和大夏军队的装备钱粮。兵士的给养,都是吴国公和兵部一起承办的。又因为吴国公和户部一起执掌天下钱粮,所以在承办军需问题上,又以吴国公府为主。 周显白想了想,“送来了,前些日子已经入库。” “给我仔细查。”周怀轩阖上手里的册子,往面前的书案上一扔,往后靠在太师椅上,淡淡地道:“不仅查今年的,还有去年和前年,查三年的军需供应。” 周显白拱手行了军礼:“遵命!” “我要吴国公府,至少脱层皮。”周怀轩看着周显白,淡淡地道。 周显白忙点头,将胸脯拍得山响:“大公子放心!让人脱皮这种事,小的最在行!” 周怀轩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 三天之后,周怀轩带着清点出来的东西,去了吴国公府。 “老爷,神将府的周大公子来访,要见老爷。”吴国公的管事忙去至乐堂回报。 “哦?是怀轩?”吴老爷子手里把玩着两个铁球,“让他进来吧。” 吴家的管事恭恭敬敬将周怀轩一行人迎了进来。 “大侄子啊,过来坐!过来坐!”吴老爷子笑呵呵地起身招呼。 周怀轩微微欠身,并没有走过来坐下。 周显白手里拿着一沓账册走过来,对着吴老爷子道:“吴国公,这是贵府上给神将府这三年来的军需供应。我们清点之后,发现有不少短缺,和以次充好的地方。” 吴老爷子一愣,“不会吧?你们神将府的东西,我一直是命人供给最好的装备和给养。”意思就是,比朝廷的还要好。 周显白怪叫一声,“哎哟喂!吴国公您可别这样说!这话要传出去,可是要坑死我们神将府了!——比朝廷的装备还要好,您是有多恨我们神将府啊?” 吴老爷子被周显白的话说得老脸通红。忙陪笑道:“不是,不是,当然不是。是我说错话了。我供给神将府的,是跟供给朝廷的一样好。一样好,不分彼此……啊哈哈哈哈……” 周怀轩点点头,“既然有吴国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显白,把账册给吴国公。”又对吴老爷子道:“差数和以次充好的地方,补齐就行。” 吴老爷子接过账册,随便翻了翻,顿时脸都憋红了。 “你不是吧?!要补这么多银子?!”吴国公大叫。 “不赔也行。”周怀轩命周显白收回账册。“我把这些东西,交给大理寺和陛下。让他们定夺。” 吴老爷子的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踌躇半晌,他说道:“……这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派人去查一查。今年的也就算了,可是去年和前年的东西也拿来说,是不是太过份了?” “过份?”周显白怪叫,“您要不信,您亲自去我们神将府的库房去看!老实跟您说。查出来的这些,都是封在库里,还没有动过的。有你们吴国公府的大印在上头。如何做得假?至于那些用了的,如果有短缺,或者以次充好,我们大公子大人有大量,已经表示不计较了。” 言罢叉腰乜斜着眼睛看着吴国公。 意思是我们都放你们一马了,你们还不识相! 吴国公也知道,周怀轩敢带着这些东西到吴国公府质询,甚至敢把这些东西交给大理寺和陛下,一定是早做了万全的准备。 而且神将府有周老爷子坐镇。应该不会有意讹他…… 当然,吴国公底气不太足的重要原因。是他想起来,这三年神将府的军需供应。都是他不成器的大儿子吴长阁一手操办的。 对这个儿子,吴老爷子到现在才真正痛心疾首地放弃了。 吴长阁这人办事很不牢靠。 以前事事靠他妻子郑素馨。 而郑素馨又是看上去贤良淑德,其实胆子比天还大的女子…… 吴老爷子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这夫妇俩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手脚。 …… 周怀轩带着人走后,吴老爷子就把吴长阁叫了过来,同时让人把这三年来他们供给神将府军需的账本拿过来看。 吴老爷子是做帐的老手,一看之下,顿时气得手脚冰凉。 “这个不孝子果然是油锅里的钱也捞出来花!”吴老爷子气得将桌上的账本全往地上一推,“给我把长阁抓过来!” 他不用去神将府再查看了,单看自己这边的账本,他就看得出来这三年供给神将府的东西,确实有问题! 虽然不算是大问题,但是人家不追究,是情份。追究了,是道理。 总是他们不在理。 “你这个不孝子!看看你做得好事!”吴老爷子气愤地挥手,“给我把他绑起来,先打十大板!” 吴长阁愣了一下,就被吴老爷子的管事摁在板凳上,抡了板子打得他哭爹喊娘。 “你还敢叫屈!这样大的事,你们也敢做!别以为做得巧妙!——我跟你说,小聪明要不得,贪小便宜吃大亏,你怎么就是不听?!”吴老爷子恨恨地指着账本骂了吴长阁一通。 吴长阁才知道是那批军需出了事,但还是嘴硬道:“神将府故意找茬而已!爹,素馨早说过,神将府不会长久的,让咱们……” “还敢说?!”吴老爷子大怒,“给我堵了嘴再狠狠地打!”说着,拂袖而走,给神将府准备数额巨大的赔偿费去了。 吴老爷子走后,那些管事不敢再真的打吴长阁,意思两下就把他放了。 吴长阁并没有被打重,但是他觉得很丢人,也不想回内院,一个人离开吴国公府,去京城有名的四喜楼吃闷酒。 “咦,这不是吴大爷?您今儿怎么有空来这里吃酒?”几个跟吴长阁相熟的豪门公子正好从楼上的雅间下来,看见他一个人坐在楼下靠窗的地方自斟自饮。 吴长阁哼了一声,道:“我现在有空的很!” 那几个公子哥儿笑着坐了下来,“吴大爷,我们来陪您喝几杯!” 喝了几杯之后,一个公子就道:“吴大爷,听说您刚刚休了妻,我想给您保个媒。” 吴国公府嫡长子的妻子,这个位置可是不少人觊觎。 而且吴长阁本人生得也是一等一的俊俏。 “保个屁媒!”吴长阁呸了他一口,“能有我妻子郑素馨那样好吗?她就是太善良,太大度,才被人欺到头上也不敢还嘴。我……我们吴家……实在欠她太多……” 郑素馨被送走了,吴长阁才又念起她的好。 “不是吧?不是听说郑大奶奶忤逆尊长?你还念着她的好?”那几个公子哥儿不信地摇头,觉得吴长阁是故意往自己脸上贴金。 在二楼雅间闲坐的周怀轩听了吴长阁的话,手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他唰地一下子起身,走了出来,背着手盯着楼下吴长阁那边的座位,对周显白使了个眼色。 周显白会意,飞身从二楼跃下,来到吴长阁桌前,叫了他一声:“吴长阁!”然后揪起他的衣领,往他脸上一拳狠狠揍过去,打得吴长阁鼻歪嘴斜,鼻血长流,顿时如同杀猪般狂叫起来! “郑素馨善良?——她把她妹妹害得生不如死,挫骨扬灰,这叫善良的话,我显白不知道什么是狠毒!”周显白大声说着,一边数落,一边左右开弓,抽着吴长阁的耳光。 “郑素馨大气?——就因为她看上的男人看不上她,她就能挖苦心思害别人,而且害了自己师父满门三百多口性命!这样的人,根本是死有余辜!” “再让我听见你这样说,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直到打死为止!”周显白撂下狠话。 周怀轩这才从二楼下来,丰神如玉,目不斜视地从被打得像条狗一样的吴长阁身边走了过去。 “吴大爷,我劝你也不要在外人面前装情圣了。——真是何苦?”周显白讥诮说道,“你在家里的妾侍就不说了,你养的外室,生的儿子,这会子应该已经去拜访你念念不忘的下堂妻郑大奶奶了!” 第288章 掰折 “什么?你说什么?什么外室?!——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有外室?!”吴长阁听了周显白的话浑身一震,猛地清醒过来。 他喝得醉醺醺的,被周显白突然一顿暴打,一时晕了头,被打得满脸青紫,鼻血长流,一点都没有“京城第一美男”的风范了。 现在打得吐了血,又把刚才喝的酒,吃的东西吐了出来,整个人才算是回过味来。 “你……你大胆!一个贱籍出身的小厮,也敢打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吴长阁看清是周显白,认出他是周怀轩的小厮,不由又恼又恨,胆子也大起来了,指着周显白的鼻子骂。 周显白一把抓住吴长阁指着他鼻子骂的手指,握紧了往后狠狠一折。 啪嗒! 吴长阁的食指被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往手背斜斜歪过去。 “啊——!”吴长阁的惨叫声比刚才高了十倍,简直是响彻云霄。 喧嚣的四喜楼一下子安静下来。 食客和四喜楼的掌柜、跑堂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高门子弟的内讧,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拉架。 当然,周怀轩出行,身边神将府的明卫暗卫总是不少。 有这些人在人群中有意无意的阻挡,旁边的人纵然有心解围,也是无力出手。 吴长阁左手捧着自己被掰折了食指的右手,惨叫连连。 十指连心,周显白这一下子比刚才抽他脸疼多了。 吴国公府的侍卫和随从好不容易才挤了过来,看着他们家大爷的惨样儿,顿时都怒了。 “喂,你这小子胆子不小啊!”吴长阁的侍卫头儿阴测测地说道,“仗势欺人是吧?一个仆役也敢打我们吴国公府的大爷!哼。我看你们神将府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 周显白拍了拍手,往后退了一步,道:“我虽然是下人。但不是吴国公府的下人。——你管得着吗?” “哼!你这样无礼的下人,我们吴国公府你怎么进得去?也只有那种粗人扎堆的地方。才有你这种目中无人的小杂种!”吴长阁身边的小厮跟着出来骂架。 这一次根本不需要周怀轩吩咐,周显白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吴长阁小厮的衣襟,单手支起,往上一拎,那小厮就被凌空提溜起来,两条腿哆嗦着直打晃。 “小吴子,你现在骂我。是你根本不认得我周显白是什么人!如果你认得我,你就该想打我了!你要知道我这种人向来是动手不动口!——你骂我一句,我割你一刀!”周显白说着,手掌一翻,手里不知什么出现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众人面前寒光一闪。 “你别乱来!”吴国公府侍卫和随从顿时吓得腿软,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吴长阁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握着被掰折的手指大叫:“给我拿下他!一个贱籍胚子,也敢打我?!不送你去大理寺脱层皮,我就不姓吴!” 吴长阁本来就对神将府有心结。 因了郑素馨的原因。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周承宗简直是吴长阁的眼中钉、肉中刺…… 周显白却看也不看他,手起刀落,已经在吴长阁小厮的脸上拉开一条血口子。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流血了!”那小厮只觉得一阵冰凉的刀锋从自己脸上划过。用手一抹,满脸是血,也跟着杀猪般狂叫起来。 “这就叫杀人?”周显白嗤笑一声,松开手,将那小厮扔在地上,摇摇头,“真是没见过世面。杀人哪有这么容易?在脸上划个口子就叫杀人?!——一刀捅到你心窝子里就是杀猪了……” 那小厮不敢再骂了,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吴长阁身后。 吴长阁冷笑道:“给我报官!我现在就要送这个目无主子的贱人胚子坐大牢!” 啪! 突然众人面前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道蓝色光影飘了过来,然后又很快地移开。 吴长阁脸上又挨了重重一下。整个脸都被打得歪了半边,脖子更是往后一扭。硬是转不过来了。 吴国公府的侍卫头子看得清清楚楚,是周怀轩身后一个穿蓝色衣衫的侍卫出的手! 身影飘忽,形同鬼魅,那实力根本是在分分钟教他们如何做人…… 周怀轩依然闲闲地站在那里,这时才淡淡开口,道:“显白是我神将府的副将,不是仆役。” 虽然周显白是周怀轩的小厮,但他早就入了军籍,是神将府的副将,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 他跟着周怀轩,是他愿意跟着,不是因为他是周家的家生子仆役。 吴长阁心里一沉,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周怀轩身后的蓝衣护卫跟着沉声道:“显白大人是五品武将,请问吴长阁大爷是几品?” 吴长阁脸上一红。 因他的脖子被那蓝衣侍卫一巴掌打得跟落了枕一样,歪过去根本正不过来,他只好斜过来身子,才能用正眼看着周怀轩这边,恼道:“我是吴国公府的……嫡长子!” 吴长阁本来要说自己是吴国公府的世子,但是话都嘴边上,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被削去了世子的位置。 如今他们吴国公府的世子,是他二弟吴长风! “嫡长子有什么了不起吗?请问吴国公府的嫡长子是几品?”那蓝衣侍卫不依不饶地问道。 吴长阁的侍卫头子听着话头不对。 才刚他们也想着周显白是周怀轩的小厮,就是一仆役贱籍。 看他打他们家的大爷打得挺欢实,但是根本站不住理儿。 吴长阁一状告到大理寺,周显白再有神将府庇佑,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他们唯独忘了,周显白也是神将府的副将!——那可是朝廷命官的级别。 大夏皇朝里面,贱籍之人纵然脱籍成为良民。做文官还是不太容易,但是做武将就毫无问题。 “呵呵,傻了吧?你小爷我有做过顾头不顾尾的事吗?我敢打你。就表示我确实能打你。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不拉几的。不能娶的人也敢娶?不能骂的人也乱骂?——切,你是嫡长子了不起?我也是我娘的嫡……幼子!咱们扯平!我还是官儿呢,你算个鸟儿?你骂我,就是以下欺上,我打死你吴国公府都不敢跟我仗腰子!”周显白知道周怀轩对吴国公府窝着火,所以怎么能下吴国公府的面子他就怎么来。 吴长阁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正在僵持间。一个婆子拼命挤了进来,对吴长阁福身行礼道:“大爷,您快去看看!二奶奶带着官哥儿去大奶奶那边的院子了。奴婢拉都拉不住……” “什么?真的去了?!”吴长阁浑身一震。 那婆子嘴里的“二奶奶”就是他的外室琴姨娘,她喜欢人家叫她“二奶奶”,不喜人叫她姨娘。 而“大奶奶”,就是郑素馨了。 虽然郑素馨被休了,但是因为她病重,而且她娘家郑国公府也对她置若罔闻,吴老爷子就让她还是住在吴家的别院里。 吴长阁身边的人还是习惯把郑素馨叫“大奶奶”。 “走!”吴长阁一挥手,匆匆上了马。带着自己人飞快离去。 周显白拍了拍手,笑嘻嘻地道:“大公子,咱们也走吧。” 周怀轩翻身上马。带着神将府众人也离开了四喜楼。 …… 郑素馨所在的吴家别院在大夏京城的西南面。 院子不小,但是里面住的人不多,下人更不能跟吴国公府比。 吴长阁赶到的时候,还没有走到郑素馨住的屋子,就听见琴姨娘清脆的声音。 “大奶奶,我是心好,才叫你一声大奶奶,其实这屋里谁不知道,你已经被大爷休了!”琴姨娘的声音里带着股忍不住的笑意。 郑素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能怒视着这个妖媚的女子在她面前冷嘲热讽。 她这两天好多了。眼睛能看见了,耳朵也能听见了。也不憔悴黄瘦,而是渐渐恢复了白皙粉嫩的样子。 虽然还是不能动,但是比前些日子已经是天壤地别。 但是她没想到,好了一些之后,却更加难受了。 比如她还要面对这个站在她面前的贱人! “大奶奶,当年我是大爷的大丫鬟,本是做了通房。就因为你一句话,大爷不得不把我送出吴国公府。”琴姨娘的年纪其实比郑素馨还大一岁,但是她这些年在外头明显养尊处优,过得不差,甚至比郑素馨保养得还好一些。 郑素馨只想冷笑。她是要进门做正室,怎么可能容许一个从小有情份的通房在屋里?! “不过呢,你也太小看男人了。虽然大爷把我送出去了,最后还是舍不得我,将我养在外头。这些年我也想开了,女人嘛,有银子,有儿子,还怕过得不好?你在吴国公府一手遮天,心里想的都是大事,怎么还会想到我这种人呢?”琴姨娘掩袖轻笑,“喏,这是我儿子官哥儿,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说着,把她的儿子拉过来让郑素馨看。 那少年跟吴长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不用验任何东西,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出吴长阁跟他的父子关系。 郑素馨愣住了。 她原以为这女人是故意上门来羞辱她,没想到她还真的是被吴长阁包|养在外头做了外室?! 郑素馨气得全身抽搐起来,嘴角扭曲得厉害。 她恍然想到,这少年出生的那一年,正是她忙着她妹妹郑想容生孩子的那一年…… 那时候,她真是太忙了。 “唉,实话跟你说,我儿子出生后,大爷本来是打算让我和孩子回吴国公府认祖归宗的。结果就在那一年,你女儿的痴傻和瞎眼突然好了,还成了什么劳什子的‘重瞳’圣人!大爷马上改了主意,不想再让我们回去了。若不是你们母女从中作梗,我们母子早就回到吴国公府了!”琴姨娘不无遗憾地说道。 郑素馨的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想要这女子闭嘴。 琴姨娘嗤笑一声,纤纤玉指指着床上的郑素馨道:“瞧你这样子,是遭报应了吧?——我早说过。一个人的心不能太独。你凡事不给别人留余地,只能自己活。不让别人活,一定会有报应的!” “闭嘴!”吴长阁终于虎着脸走了进来,呵止琴姨娘。 琴姨娘一见吴长阁进来了,脸上一红,忙将自己儿子一拉,往旁边退了一步。 “爹!”琴姨娘的儿子官哥儿却挣脱她的手,欣喜地迎了上去,“您的脖子怎么啦?” 吴长阁扭着脖子。只能侧着身子站在屋子中央,将受了伤的手藏在袖子里。 他本来要对琴姨娘发火的,但是看见儿子欣喜孺慕的模样儿,火气又下去了,只是挥了挥手,“你们回去吧。没事到这里来做什么?” 郑素馨哀怨地看着吴长阁,像是在责问他怎么敢瞒着她在外面养外室,生儿子?! 吴长阁别过头,避开郑素馨的眼睛,讪讪地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是没法子。” 郑素馨闭了闭眼,心底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全数涌上头顶。 她白皙的面容霎时变成猪肝色。紫红得吓人。 琴姨娘还要往郑素馨心里扎刀子,“就是啊大奶奶,你别忘了,我们大爷是嫡长子,就是你一直掐着大爷,不让纳妾,大爷就一直没有儿子。如今因为你,把大爷的世子位置也弄掉了。若我是你啊,早一索子吊死了。又或是一刀抹了脖子,才不会恬不知耻、死皮赖脸地还要活在这个世上丢人现眼……” 郑素馨气得在床上翻滚着。最后居然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着琴姨娘。发出一个含糊不清地“滚”字。 琴姨娘撇了撇嘴,对自己的儿子道:“官哥儿,咱们回去吧。” 官哥儿看了看吴长阁,又叫了一声“爹”,然后道:“您跟我们回去吗?” 吴长阁本来是想来安慰郑素馨的,但是琴姨娘这几句话恰到好处地说到他心口去了。 想到自己再不是吴国公府的世子,前途尽毁,他对郑素馨的心真正淡了下来。 “爹陪你们回去。过两天,爹跟你祖父说了,就让你们母子回吴国公府上族谱。”吴长阁下了决心说道。 郑素馨听了,心如刀绞,两眼往上一插,终于直挺挺地又躺回床上,彻底气晕过去。 …… 吴长阁跟琴姨娘和官哥儿一家三口离开了吴国公府的别院,回他们的外宅去了。 周怀轩带着神将府的人骑着马从街角转了过来,站在长街尽头,眯着眼睛远远地打量吴国公府的这个别院。 “大公子,这里的图则已经绘好了。”周显白悄悄地道。 周怀轩点点头,勒着缰绳驱马调头,然后又回首看了一眼暮色中的吴家别院,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这别院虽然人不多,但是吴国公府的产业,明里暗里的护卫还是不少的。 …… 天色渐暗,周怀轩骑在马上,轻袍缓带,面色沉静。 长街上回荡着“得得儿”的马蹄声,一路往神将府行去。 暮色中,沿街上的小楼里,有人正默默地看着周怀轩一行人。 “……这就是周怀轩?” “正是。” “他真的能打得过白婉?” “白婉是他亲手擒下,一刀斩杀。” “当年他在我们那里养病的时候,好像连执事他们都打不过吧?” “确实。当初在我们那里,他虽然跟普通人比算是力气大的,但是跟我们堕民远远不能比。” “这就奇了。喝了白婉的血,还能违抗她的命令,甚至斩杀她。——这个人,确实有问题。” “大长老说得是。”那人身后的人一齐躬身行礼。 “晚上都去神将府走一遭吧。”大长老回身,看着屋里的人凝重说道。 第289章 逼退 周怀轩回到神将府的时候,天色已晚,暮云四合。 淡紫色的晚霞映照在神将府传承千年的重檐飞顶上,庄严又肃穆。 “啊!这是有紫气东来之兆啊!——了不得!了不得!真正了不得!” 一个光头行脚僧人站在神将府对面街上,摇头晃脑地说道。 周怀轩一行人刚刚骑马过来,闻言眼神一凝,看了看周显白。 周显白忙凑了过去。 周怀轩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周显白连连点头,然后下马来到那个行脚僧人跟前,指着天边淡紫色的雾霭,皮笑肉不笑地道:“紫气东来?你分得清东南西北吗?——那是晚霞,明明是从西面儿来的,你胡扯什么紫气东来?是不是还要来一句‘王上加白’啊老兄?你要陷害我们神将府也不要用这种驴头不对马嘴的招数好不好?!” 那僧人一愣,眼神闪烁着看向别处,嘀咕道:“……明明就是……” “是你个头!”周显白出手,在那行脚僧人的光头上敲了一记,“跟我走!——否则你就去西天见你的佛祖!”说着,周显白又靠近他,将他的胳膊拧住了往后一折,在他耳边低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的主子是谁……惹恼了我们,将你们后面的人连根拔起,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那行脚僧人打了个寒战,胳膊被周显白拧得快要断掉了,只好战战兢兢地道:“但凭大爷吩咐……” “识相就好。”周显白拽着这行脚僧人的胳膊,拖入一旁的小巷子。 过了一会儿,周显白一个人从那小巷子里出来,对周怀轩打了个手势。 周怀轩便明白那人已经处置了。 在神将府门口说什么“紫气东来”。这明摆着是在皇帝面前给神将府上眼药! “你去,也找个人扮和尚,去赵侯府。吴国公府,郑国公府。再去叔王府和昭王府。在每个地儿,都要说一句‘紫气东来’。在两个王府前面,还要加一句‘王上加白’……”周怀轩对周显白耳语道。 嚓!这种“全面栽赃搅浑水”的手法也忒狠了! 这样一来,那个想指着“紫气东来”给神将府添堵的幕后指使人可是要傻眼了。 瞧这倒打一耙,把京城的三大国公府、两大王府,还有太后娘家的赵侯府都扯上了,看你们谁还敢给神将府扣帽子! 周显白高高兴兴带着自己人去了。 他躲在暗处,看着自家的“和尚”在赵侯府前摇头晃脑念叨着“紫气东来”。还自动加一句“贵不可言”,还担心别人听不到似的,说得越来越大声,直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在赵侯府前仰头看“紫气”,那“和尚”才悄悄溜走了 然后是吴国公府、郑国公府,叔王府和昭王府,都享受了同样的“紫气东来”的待遇,包括俩王府前还有“王上加白”的特权。 宫里的夏启帝刚听说神将府前“紫气东来”,本来气得直哆嗦。 但是当他接连听到回报。说赵侯府、吴国公府、郑国公府,还有叔王府、昭王府都有“紫气东来”,而且后俩王府还有“王上加白”的时候。顿时释然了,对身边的内侍笑着打趣道:“看来咱们大夏京城确实是块风水宝地。瞧这紫气,简直是东南西北中到处都是!” 内侍跟着陪笑道:“陛下圣言。这京城,确实是风水宝地。最重的紫气,就在咱们京城正中的宫里头!” 夏启帝满意地点点头,一笑置之。 赵侯府是夏启帝母后,也就是以前的皇后,现在的太后娘家。 而当年的太后,已经晋升为太皇太后。且太皇太后的娘家昌远侯府,早已经被夺爵铲除了。 赵侯爷以前并没有封侯。 他是在夏明帝死后。他的外甥夏启帝登基为帝,才作为太后娘家被封爵的。 …… 周显白在外面转了一圈。将“脏水”泼得到处都是,才高高兴兴回了神将府。 周怀轩此时已经在周老爷子的松涛苑说着这件事。 “……所以你派人去四处搅混水。要紫气,大家都紫气,看看谁先扛不住了。”周老爷子莞尔,对周怀轩赞赏地点点头。 出手很快,而且有急智。 不然让那些人将舆论造出来,迟早会让皇室对神将府心生隔阂。 “先前那个行脚僧人,你如何处置的?” “显白送他去西天见佛祖了。”周怀轩淡淡地道。 在神将府前这样大言不惭,只要他一个人的命,不连坐别人已经是轻了的。 因为那行脚僧人一句话,很可能就会让神将府数百族人,数十万军士,全部死于非命! “老爷,要出去吃晚饭吗?”周大管事在门口低声回道。 周老爷子点点头,对周怀轩道:“自从我回来之后,你还没有带你媳妇来松涛苑吃过晚饭。” 周怀轩面不改色地道:“我身子不舒服。” 他不来松涛苑吃饭,盛思颜就不用来。这也是神将府的规矩。 周老爷子知道周怀轩还在生周老夫人的气。 因那次周老夫人故意将盛七爷叫来羞辱了一顿,周怀轩这是给他媳妇出气呢…… “你这孩子!还跟我老头子计较这些!”周老爷子笑着站起来,“你祖母就是这性子。你也知道的,妇道人家心眼儿比针尖还小。” 周怀轩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保持沉默。 “好了,你跟周管事去外院一趟。我这一次出去,带了点东西,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周老爷子想了想,先把周怀轩支走了。 周怀轩应了,跟周大管事去外院查验周老爷子带回来的东西。 这边周老爷子就命人将盛思颜叫了过来。 “祖父。”盛思颜笑着给周老爷子行了礼,过来站定。“早听说您回来了,但是您不传话,我也不敢冒昧过来。” “嗐。这么客气做什么?”周老爷子哈哈一笑,“过来坐。”又吩咐外面的人。“上茶。” 外面伺候的婆子送了两杯茶进来。 周老爷子跟盛思颜说了几句话,见她年纪虽小,说话行事却有滴水不漏的感觉,跟她的年岁不太符合,不知怎地,心里有些不喜。 不过想到怀轩对这个媳妇的看重,周老爷子决定还是再给她一次机会。 俗话说,棋品如人品。 周老爷子深信。从下棋的风格中,能看出一个人真正的品行。 是大气还是斤斤计较,是阴狠还是果断,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周老爷子自负“棋艺无双”,对此以棋观人之术颇为自得。 “思颜啊,会下棋吗?”周老爷子笑眯眯地问道。 “会一点。”盛思颜笑了笑。 她以前看过几本棋谱,以她过目不忘的本事,下两盘棋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盛思颜也颇为自信。 “那好。晚饭还没有好。正好陪祖父下盘棋吧。”周老爷子说着,命人拿来棋盘,就摆在小会客厅的四方桌上。 盛思颜应了。坐到了周老爷子棋桌对面的椅子上。 周老爷子执黑,盛思颜执白,两个人摆好架势。开始下棋。 盛思颜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棋谱,随便落了一子。 周老爷子愣了,狐疑地看了看她,也跟着落了一子。 周老爷子这一子的位置,跟盛思颜见过的棋谱上完全不同,一下子就把盛思颜的思路打乱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围棋居然是看起来容易下起来难! 几番绞尽脑汁之后,盛思颜的第一盘棋还是以几乎全军覆没的结局惨淡收场。 这盘棋下完,盛思颜的脸都白了。一双凤眸里好几次几乎盈盈落泪。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输这么惨…… 她是尽了全力的。 周老爷子却是说不出的心头大畅。 只觉得自从他会下棋以来,以今天赢得最为畅快淋漓! 他跟别人也下过棋。也赢过很多次,但是他也看得出来。那些人并没有尽全力跟他下,纵然是赢了,他也有些胜之不武的感觉,因此心里总是很不爽。 但是这一次跟盛思颜下棋,他却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姑娘真是尽了全力,不断悔棋,不断改路,却依然左支右绌,被自己杀得落花流水! 看着盛思颜在棋盘上的表现,周老爷子恍然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下子就对她亲近起来。 再看盛思颜,周老爷子就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先前对盛思颜的一点淡淡的疑惑和不满完全烟消云散。 有这样棋品的姑娘,一定是千载难逢的好姑娘! 于是在心里连连夸赞轩儿有眼光! 挑的这媳妇出身不用说,长相不用说,性子也不用说,最重要的,是这一手棋艺,实在是太对周老爷子胃口了! 这样的孙媳妇,恐怕全大夏仅此一家,绝无分号!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盛思颜,连声对外面吩咐道:“把库房的紫雪参全给大少奶奶的清远堂送去。可怜见的,这孩子跟我下棋,伤了神了……” 盛思颜苦笑着道:“不用了,祖父。”想了想,又道:“祖父,我棋艺太差了,以后您还是找别人下吧。我不想让您老败兴……” “没有没有!你这棋艺其实挺好!真的,好得不得了,可别妄自菲薄。虽然比祖父我是差一点点,但是你祖父我的棋艺是平生但求一败,你比不上也是正常的。但是就你的年纪来说,你的棋艺已经很不错了。以后有空来跟祖父切磋切磋,你的棋艺肯定涨得更快!”周老爷子循循善诱,笑得跟只老狐狸一样。 盛思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周怀轩也回来了。 一进这屋子,看见盛思颜在跟周老爷子说话,不由看了周老爷子一眼。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道:“没事了。没事了。今儿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回去吃晚饭吧。”顿了顿,又道:“思颜今日跟我下棋伤了神。我已经命人把库房里所有的紫雪参给清远堂送去了。你记得让小厨房给她多做些药膳吃吃。” 原来是跟老爷子下棋了。 周怀轩忍不住同情地看了盛思颜一眼,牵着她的手。跟她一起回了清远堂。 “辛苦你了。”周怀轩拍了拍盛思颜的后背。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道:“我下得太差了。祖父的棋艺真正好得不得了……” 周怀轩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祖父的棋艺好得不得了?”他下意识反问一句,一边定定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点点头,一点都没有勉强或者佯装的意思,“确实很好。我还是按照棋谱下的,祖父却将我杀得几乎全军覆没。” 周怀轩的眼角跳了跳。 吃过晚饭,周怀轩也摆了个棋盘,对盛思颜道:“来跟我下一盘。” 盛思颜一直在琢磨下棋。闻言忙欢喜地道:“好啊好啊!”说着在周怀轩面前坐下,两人开始对弈。 小刺猬阿财蹲在他们的棋盘旁边,像是裁判一样,看着他们下棋。 几个回合之后,周怀轩就开始头疼。 他万万没有想到,盛思颜在别的事情上千伶百俐,就这棋艺一道,她是真的一窍不通…… 跟她下棋,比跟周老爷子下棋还痛苦。 周怀轩突然明白了刚才在松涛苑,祖父为何突然对盛思颜大为改观。变得呵护有加,一副拣到宝的样子。——有这样一个对手,周老爷子有福了…… “不行。不行,不能走这里……”盛思颜拈着棋子沉吟道,偷偷瞥了周怀轩一眼,“我要悔棋,好不好嘛?怀轩?”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然后盛思颜悔了一步、两步、三步,依然是面临惨败的局面。 周怀轩不忍看她失望的样子,对着在一旁愣愣的阿财咳嗽了一声。 阿财突然蜷了起来,往棋盘上滚了过去,将那棋盘上的棋子搅得一团乱糟。 这样胜负也没法分出来了…… “哎呀!阿财!你太过份了!”盛思颜跳了起来。将阿财从棋盘上拎了起来,捧在手心里。轻声训斥它:“我们在下棋,观棋不语真君子你懂不懂?你这样捣乱。以后我们下棋不要你在旁边看了。”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外的夜色。——没有下次了…… “阿财又不懂。”破天荒第一次,周怀轩为阿财说了句好话。 盛思颜狐疑地看了看周怀轩,又看了看阿财,“好吧,既然怀轩为你说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阿财你记着……” 盛思颜的话没有说完,阿财突然用它黑黑的小鼻头拱了拱她的手掌心。 那样软,又那样温柔。 盛思颜的心一下子软得能够滴出水来。 “好了,我知道你累了。来,我送你回去睡觉。”盛思颜说着话,捧着阿财出了屋子,去对面的小套间将阿财放到它窝里睡下。 回到自己卧房,周怀轩已经在床上了。 盛思颜见天色不早了,也匆匆洗漱之后过来睡下。 她这几天小日子来了,也容易犯困,很快就睡得熟了。 周怀轩没睡多久,突然睁开眼睛,定定地盯着帐顶的方向。 他听得很清楚,有人在清远堂的屋顶上刚刚站定。 周怀轩悄没声息地起身,卷了衣衫穿上,如黑夜中的猎豹一般掠出屋子,飞上屋顶,迎面一掌,将那刚刚站定不久,正东张西望的黑衣人打得踉跄几步,从屋顶摔了下去。 周怀轩的动作更快。 他在那人摔下去之前,后发先至,已经先落地接住了那人,扼住他的咽喉。 掀开那人蒙面的黑巾,周怀轩一怔。——正是堕民中的雷执事! 他们又来了?! 周怀轩略一思索,便用大拇指和食指撮在嘴里,发出一种从堕民那里学来的哨声,一边拎着手里来探路的雷执事,飞速往外院的校场奔去。 散布在神将府四周的堕民听见那哨声,顿时知道他们中有人失手被擒了,忙跟着那哨声飞身而来。 来到校场,周怀轩拎着雷执事站定。 校场中央站着一群黑衣人,怒视着周怀轩。 “周怀轩,你杀了白婉,纳命来!”竟是要一拥而上的样子。 周怀轩将手中的雷执事扔了出去,淡淡地道:“一起上。” 雷执事绷着脸,跟另外三大执事一起蹂身而上,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周怀轩猛攻过来。 周怀轩却身形不动,脚步平平后移,整个人如同行云流水般倏地一下子退出好远,一直退到校场边上的小楼前。 从小楼里窜出四个蓝衫人,正是他的护卫,对着堕民的四大执事正面迎上。 周怀轩飞身而起,上了小楼的二楼,负手立在窗前,就着明亮的月色看着校场上的八个人缠斗。 他身边的四大护卫已经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但是也只跟堕民的四大执事堪堪打成平手,甚至还有些不如…… 周怀轩皱起眉头。 堕民的实力实在是太强悍了…… 没过多久,他的四个护卫有三个已经被逼得节节后退。 唯一一个占了上风的,还是因为那人对阵的是已经被周怀轩打伤了的雷执事。 一直在场外观战的大长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看来神将府确实不一般。 别说周怀轩,就连这四个普通人,都能跟他们的四大执事打成平手。 “你们上。”大长老对身边的二长老和三长老点了点头。 二长老和三长老沉声应了,也加入战团。 他们一来,周怀轩的四个护卫立刻被打得再无还手之力。 周怀轩面色一沉,从小楼上飞身跃起,如一支离弦之箭一样飞入校场中央的战团,手拍、掌推、腿踢、臂抡,将自己的四个护卫从混战中扔了出去,手里长鞭一展,鞭声呼啸着,将堕民的四大执事全数抽得做了滚地葫芦,倒在地上。 二长老和三长老也都拿着长鞭,不等周怀轩回身,也都手臂一长,长鞭如同银蛇一般往周怀轩的上盘和下盘全数攻去。 周怀轩没有回头,但是他背后像是长着眼睛,手中的长鞭往后回抽,和两位长老的长鞭卷在一起,再往上一抡。 就如同抡着一个圆弧一样,他的长鞭带着两个长老的长鞭在空中回旋,那股旋转之力是如此巨大,甚至将两个长老也带到半空中甩了起来! 两个长老见势不妙,赶紧松手,将长鞭脱开,才得以脱离被在半空中转得晕头转向的困境。 周怀轩却没有理会他们,就在他们努力脱身的时候,周怀轩已经甩开他们,往场边一处暗地飞跃而去。 大长老正站在那里聚精会神的观战。 “小心!”场上的四大执事和两大长老齐声惊呼。 周怀轩的动作却太快了,几乎跟那些人的声音同时达到。 他们的喊声刚停,周怀轩已经飞掠而至,一手执鞭往后回抽,逼退四大执事和两大长老,另一只手如同铁钳一般扼住了大长老的咽喉! 第290章 决断 大长老微微一笑,身形微晃,如同一尾滑不留手的泥鳅一样,居然脱离了周怀轩手掌的桎梏,从他手下轻轻松松滑开。 周怀轩立即追上,左手长鞭跟着甩了过来,比他的身体还要迅速,又一次将大长老缠入他长鞭的范围之内。 这一次大长老没有再动。 他立在周怀轩长鞭绕成的圈子中心,双手轻举,左手如同抚琴一样行云流水般往外伸展,右手却五指蜷起而后弹开,一些细微到肉眼看不见的粉末往周怀轩面上散去。 周怀轩眼神一凝,微侧头避过,顺势转身,左手长鞭收回,再往后猛抽过去。 大长老却又微微一笑,身形再次闪动,已经出现在背过身的周怀轩对面,如影随形,竟像是避都避不开一样。 周怀轩见躲不开,立即决定不再闪避。 长鞭往前,同时他的身影也跟着长鞭的方向往大长老站立的地方直扑过去! 大长老微觉惊诧,倒是也没有慌乱,依然是左手做抚琴状,右手再次连挥,将手上暗藏的细微粉末撒了出去。 那是他们堕民特有的药粉,普通人只要吸入一点点,立刻丧失行动能力,严重的话,可以马上休克。 可是周怀轩这一次是打定主意不去理会,他只屏住呼吸,一点都没有闪避,对着大长老扑了过去,再次扼住他的咽喉! 这一次,他手上用了巧劲,只打算如果大长老再次企图滑开,他就不客气了…… 但是这一次,大长老并没有滑开,而是高挑了一边的眉毛。诧异地开口道:“你吸入了我们的青碱粉居然没事?” 周怀轩握紧他的咽喉,也淡淡地道:“你被我扼住喉咙,居然还能说话……” 大长老笑了笑。“说话不一定要喉咙。” 周怀轩警惕地盯着他,眼神不善地眯了起来。 此时本来已经快要到黎明时分。 校场的天色却越来越黑。越来越暗。 天上的云层越发密集厚重,云层背后似乎还传来隐隐的雷声轰隆。 五月初的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但是近来京城却没有下过一场雨,于是这热里更增了一份燥,让人心情都跟着烦躁起来。 四大执事和二长老、三长老这时都围了过来,将周怀轩和大长老围在中间。 “周怀轩,快放了我们大长老!”雷执事忙说道。企图解围。 毕竟他们来神将府,并不是真的要兴师动众来找周怀轩麻烦的。 周怀轩看着大长老笑眯眯的样子,眉头皱了皱。 “我输了。周怀轩少年英雄,着实厉害。”大长老笑眯眯地说道。 周怀轩怔了怔,松开手,“承让。” 他感觉不到大长老的敌意,也看出了对方的试探之意。 大长老摸了摸脖子,轻轻咳嗽两声,看着周怀轩莞尔道:“你的手劲真是不小,行动更是迅速得可以跟我们堕民中最强的好手相提并论。” 周怀轩没有说话。只是扬眉看着他。 “我刚才手势变幻中,给你下了三七二十一种毒。”大长老话锋一转,伸出手。“能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中毒了?” 这是要给周怀轩把脉。 堕民的医术也相当了得,当年盛老爷子还曾经跟堕民的大祭司切磋过医术。 周怀轩忙深吸一口气,见自己胸中并无阻滞,气息运转正常,并不像中毒的样子,摇头道:“应该没有。” “让我看看。”大长老有些不放心。 周怀轩不肯把手腕给他。 他也是习武之人,从来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手腕递给对方。 再说对方是友是敌还不清楚,他怎么会将自己的要害送到对方手里? 见周怀轩就是不动弹,大长老轻叹一声。“那算了,我就多等一等。看看你有什么不适。” 周怀轩转身就走,“你们慢慢等。” “……我们远道而来。你就是这样做主人的?当年好歹你在我们那里还住过七八年。”大长老笑着继续说道,居然打起了感情牌。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回头,淡淡地道:“你们这是上门做客?将我的人打成这样,你说是跟我叙旧?”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你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周怀轩。”大长老意味深长地道,慢慢走到周怀轩面前,对他微微颔首,“我现在代我们的人向你道歉。” 周怀轩一怔。 非但不追究他杀堕民公主白婉的责任,反而还要纡尊降贵,向他道歉? 周怀轩眯了眯眼,往大长老身后扫了一眼。 堕民的四大执事,还有两个长老看傻了眼。 自从大祭司去世,大长老就成了堕民事实上的领袖。 被无数堕民奉若神明的大长老,居然对一个普通人道歉?! “好吧,扯平了。”周怀轩点点头,不想跟他们继续打交道。 “请我们去你的外书房喝杯茶总行吧?”大长老笑嘻嘻地道,“既然你还是那个周怀轩,有些话,我们不得不说。” 周怀轩想了想,“到底有什么事?” 大长老盯着周怀轩的面色,轻声道:“……实不相瞒,我们的人在你这里,发现了一点跟我们堕民神殿有关的气息。或者说,是跟大祭司有关的气息。” 周怀轩全身几不可察的一震。 “我们是怀着敬意而来,请给我们一个机会。”大长老面色一肃,将右手放在左胸,对周怀轩也行了一个大礼。 雷执事跟周怀轩更熟一些。 看着大长老对周怀轩格外看重的样子,雷执事忙道:“周怀轩,你就算不信我们,也该信我们大长老。”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大长老回头,看了看远处阴沉的天色。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阴云密闭的天空似乎跟大家隔得很近。 一重重云彩就跟压在大家头顶一样。 三位长老和四个执事都是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人。他们倒是不畏天光。 一向杀伐决断的周怀轩头一次犹豫起来。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不用犹豫,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在意的人,或者东西。——我以父之名发誓。若是我们有害心,定教我们堕民受万世沉沦之苦!”大长老再一次躬身低头说道。 “大长老!”两位长老和四个执事一齐叫了起来。对大长老的态度十分不解。 堕民一向很遵守诺言,特别是他们发过誓之后。 周怀轩心里也一直有些疑虑,需要从大长老那里得到解决,所以考虑再三,他还是点点头,“既如此,就试一试。——跟我来。” 周怀轩带着堕民的三位长老和四大执事去了他的外书房。 这七个人穿着打扮跟大夏皇朝的人没有两样,只是肤色略白一些。眼窝略深一些,眼中隐有蔚蓝之色,但是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周怀轩带着这些人进去,神将府的守卫自然会放行。 来到周怀轩的外书房门口,大长老却对另外两个长老和四个执事道:“你们守在外头。” 这六个人忙躬身应是,对大长老言听计从。 周怀轩没有在意,就带着大长老一个人进了自己的书房里面的屋子。 外间的大门被紧紧关上,一点动静都传不出去。 两人分了宾主坐定。 大长老便开门见山地道:“上一次我们的人在这里闻到了神殿的气息,特别是大祭司的气息。” 周怀轩垂眸。吹了吹手里的茶盏冒出来的热气,“你们的神殿已毁,大祭司很久前就去世了。——大长老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大祭司是去世了。”大长老吁一口气,“神殿也毁了,但是有些东西,却跟他们息息相关,沾染了神殿和大祭司的气息,所以我们能感觉到它们。——我们一直在找它们。” “他们?找谁?”周怀轩淡淡问道。 大长老又深吸几口气,在周怀轩的书房四处看了看,沉吟道:”……它们在这个屋子出现过。” 周怀轩心里一动,默不作声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看着大长老。 “大祭司身边的一只小宠物。还有,我们的圣物。”大长老的声音有几分伤感。 这些事情。周怀轩已经在紫琉璃展现的幻境里见过了,当然知道大长老指的是什么。 但是因为紫琉璃跟郑素馨的联系。周怀轩不确定大长老到底会帮谁。 在敌我难分的情况下,他宁愿先保持沉默,等把事情搞清楚之后再下决断也不迟。 “大祭司的小宠物?”周怀轩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 大长老点点头,“是一只很聪慧的小刺猬,大祭司叫它——阿财。” “阿财是狗的名字。”周怀轩淡淡说道。 大长老莞尔,“我们以前也这样说,但是大祭司功参造化,知道得比我们多得多。他说,以后会有人这样叫它,所以不妨就让它叫这个名字,让它提前熟悉。” “阿财跟着大祭司有多久了?” “这个我们不知。阿财是突然出现在神殿里面,就被大祭司养着了。”顿了顿,大长老又道:“雷执事才刚在你们神将府的内院清远堂,清清楚楚闻到了阿财的味道。——它是不是在你家里?” 周怀轩不置可否,“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如果是的话,我想见一见它。”大长老慨叹,“当年它在大祭司血祭之后,就从神殿消失了。过了十几年,居然在大夏京城出现,我很奇怪。” 周怀轩听出来大长老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出来,但是他也没有再问,只是道:“这样说来,阿财年岁不小了。你们……有没有法子让它多活几年?” 大长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要等我们见了它再说。不过,那圣物好像也在你们府里?” 周怀轩垂眸不语。 大长老像是知道周怀轩在犹豫什么,又道:“那东西虽然是我们的圣物,能夺天地造化,但是我知道,它出了问题。” 周怀轩面无表情,依然沉默地坐在那里。 “我决定亲自来大夏京城,主要就是为了它。”大长老肃穆说道。 周怀轩不是很信,但是他也没有出言反驳。 大长老的话,也不能说全是假的。 他来大夏京城的目的,确实是跟堕民的圣物有关,但是不是主要为了它,就见仁见智了。 “那东西的本事出乎你的想象。而且它出了错,问题就更加严重。我想知道,它到底在哪里?”大长老严肃问道。 周怀轩这才抬眸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它认错了主人。” “圣物也能认错主人?”周怀轩讥诮说道。 “圣物再厉害,也只是物。”大长老唏嘘说道,“当初大祭司明知它出了问题,还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它,我们堕民是死路一条。有了它,我们至少有一半的生机。” 周怀轩终于确信了大长老的来意。 他起身,走到书架上,将那赤金罐子取了过来,放到大长老旁边的桌上。 大长老马上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是在这里面?”大长老的声音颤抖起来。 从大祭司血祭之后,那圣物就消失了踪影。 他们无论怎样召唤、祝祷,都得不到丝毫讯息。 没想到三十多年之后,他们再一次和圣物取得了联系! 周怀轩伸手揭开赤金罐子的盖子,露出里面被他踩扁了的紫琉璃花苞。 本来焦黄枯萎的花苞又恢复了一些莹白浅紫的颜色。 周怀轩皱紧眉头,“这紫琉璃曾经被火烧了,失去了生机。但是最近……”周怀轩顿了顿,“就是自从白婉被杀之后的那个晚上,紫琉璃就逐渐开始复苏了。” 大长老伸出手,恋恋不舍地抚了抚紫琉璃被踩扁的花苞,点头道:“白婉的血里有大祭司的赐予。大祭司血祭过紫琉璃,这紫琉璃感受到他的血气,自然开始复苏。” 周怀轩想起也正慢慢恢复的郑素馨,眉头皱得更紧,“你刚才说它认错了主?是什么意思?它错认了会怎样?” “它会帮助它的主人。只要它在,它的主人就会没事。”大长老意味深长地道,“你是不是知道它错认的主人是谁?” 周怀轩没有做声。 大长老的话,只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要真正灭杀郑素馨,必须要先彻底斩断她和紫琉璃的关联! 第291章 际会 “那能不能彻底斩断它和错认的主人之间的关联?”周怀轩将那赤金罐子的盖子阖上,握在手里问道。 他已经感觉到大长老对于紫琉璃也是有不满的。 毕竟本是堕民的圣物,却落入他人之手,跟堕民完全失去了联系。 颇有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无奈和惋惜。 大长老默然半晌,想了又想,道:“恐怕很难。” “为何?” “……如果能成的话,大祭司应该已经做了。”大长老叹息说道。 不过看见周怀轩眼里的失望,大长老咬了咬牙,“不过我可以试试。”说着,他的目光投向周怀轩手里的赤金罐子。 毕竟是他们的圣物,曾经是他们走出黑暗的唯一希望…… 周怀轩将赤金罐子放在桌上,“最好试一试。”又问大长老:“要尽快。”他不想再等了。 郑素馨必须得死。 他留她不得。 大长老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演算一番,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睁开眼睛道:“最快今晚子夜时分。” 周怀轩更信了几分。 前几次紫琉璃发出莹白浅紫的光芒,都是在子夜时分。 子夜,是日与夜的分界点。 是人最虚弱的时候,也是各种异物最猖獗的时候。 “好,那就今晚子夜时分。”周怀轩点了点头,“需要什么东西?” 大长老摇摇头,“需要的东西是我们堕民的东西,你不用管。” 周怀轩应了,先回内院看了看盛思颜,跟她厮混了一整天。 一直到夜深她睡了之后。周怀轩才悄悄起身,往外院自己的外书房去了。 盛思颜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因为白日里太累了。心里一直慌慌张张,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她。她不管往哪里逃,都摆脱不了。 “怀轩……怀轩……”她在心里默默地叫喊着,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正焦急间,她突然觉得指尖一阵刺痛。 那刺痛如同一剂清凉药一样让她陡然清醒。 盛思颜睁开眼睛,隔着昏黄的夜灯,她看见阿财蹲在她的床沿上,浑身的尖刺根根直立分明。 她低头看了看刚才刺痛的手指,分明是阿财刚才用它的小尖刺扎伤了…… 盛思颜披着衣衫坐了起来。看着身旁空空如也的床铺,知道周怀轩又出去了。 “阿财,谢谢你扎醒我。”盛思颜对阿财笑了笑。 刚才她跟被魇住一样,实在是太难受了。 盛思颜伸手撂开帐帘,看了看对面条案上供着的钟漏。 子时还差一刻。 盛思颜想了想,起身穿好衣裳,问外面值夜的丫鬟,“大公子去哪里了?” 今晚值夜的是小柳儿,她犹豫一瞬,低声在盛思颜卧房门口道:“大公子去外院书房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刚去不久……” 一般来说,如果周怀轩半夜有事出去。盛思颜是绝对不会追着打听他到底去哪里,做什么。 但是今晚不一样。 自从她醒来之后,心里一直扑通扑通瘆得慌,像是要出什么事的感觉。 “……叫两个人,跟我去外院外书房,找大公子说话。”盛思颜在卧房走了几圈,终于按捺不住,还是决心去外书房看一看。 走的时候,阿财跟着爬了过来。跟在她脚边亦步亦趋。 盛思颜本来不想带它去,可是看见它仰头看着她。黑豆似的眼睛里不含一丝杂质,纯粹又坚定。 盛思颜心软了。将它捧在手里,带着一起去外院。 …… 周怀轩外书房里间的暗金色地砖上,画了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是一个六|芒|星的图案。 大长老盘坐在六|芒|星中央的位置,面前放着那个装着紫琉璃花苞的赤金罐子。 另外四大执事和两大长老盘腿坐在六|芒|星的六个点上,手里都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面对着大长老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小小的瓷碟。 周怀轩抱着手臂,歪靠在里屋的门框上,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书房西北面条案上放着的钟漏,渐渐指向了子时。 子时一到,大长老双手合在胸前,如同火焰飞升的形状,闭上双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一连串他听不懂的语言从大长老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出来。 坐在六|芒|星六个点上的四大执事和两个长老受到大长老祝祷词的感染,一个个变得激动起来,喉咙里跟着不断发出“荷荷”的声音,应和着大长老,雪白的脸上渐渐变为血红。 周怀轩无语地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想到了他在紫琉璃幻境里看见的大祭司血祭时候的情形,跟这一幕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大祭司的能力,跟这几个人不是一个层次的…… 想到大祭司用生命做代价,也没能将紫琉璃纠正过来,只是将盛思颜带了过来,周怀轩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放下双臂,站直了身子,更加专注地看着这一幕。 没过多久,大长老的嘴里突然发出一段高昂的颤音。 他睁开双眼,仰望着屋顶的方向,嘴里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如同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往外蹦。 另外六个人的神情更加激动,情不自禁跟着摆动身子,一起唱和。 大长老的声音拔到最高的时候,周怀轩听见外面的天空又传来几声闷闷的雷声。 声音并不大,但是却离得很近的样子。 “放!”大长老最后大声说道。 他举起自己的小刀,往手腕上划了一刀,将血滴到赤金罐子里面的紫琉璃花苞上。 另外六个人也有样学样,将自己的手腕划开,将血滴到自己面前的瓷碟上。 “开!”大长老将那赤金罐子举过头顶。 另外六个人忙把自己面前滴了血的瓷碟拿过来。都注入那赤金罐子里面,然后赶紧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大长老举着那赤金罐子,盘坐在地上。开始念着另一段祝祷词。 而他的身体,开始不断旋转。 赤金罐子也跟着转成了一道暗金色的残影。 天上的雷声开始越来越响亮。渐渐向神将府这边汇集过来。 过了一会儿,赤金罐子里开始出现那莹白浅紫的光芒,由弱到强,渐渐光芒四射,将大长老几乎照成一个火炬,白得近似透明。 那光芒再一次从这书房散发出去,想向外扩散,但是门外雷声震震。它像是受到阻挠,最终还是无功而返,缩了回来,慢慢黯了下去。 “不好!”雷执事首先脸色变得雪白,整个人摇晃了两下,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另外五个人也接二连三吐血倒在了地上。 而在六|芒|星最中间的大长老全身颤抖,发现那赤金罐子似乎有千斤重,他再也举不起来了。 大长老两条胳膊无力地垂下来。将赤金罐子放到地上。 可是他的手像是黏在那赤金罐子上一样,根本松不开了,而他手腕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那血汩汩地流入了赤金罐子里。像是在滋养那枯萎焦黄的紫琉璃花苞。 周怀轩见势不妙,立即冲进去想将赤金罐子夺过来。 但是那赤金罐子就跟长在大长老手里一样,他用尽全力也夺不下来。 而且他的手一搭上去,也被黏在上面。 周怀轩的脸色跟着变得雪白。 赤金罐子里刚刚黯淡下来的莹白浅紫的光芒又开始兴盛起来。 就在这时,盛思颜带着阿财闯了进来! 看见这幅情形,阿财一下子从盛思颜的手掌上直起身子瞧了瞧,然后不顾一切地往下一跳,在地上打个滚,滚到六|芒|星内部。来到周怀轩和大长老中间,对准两人中间的赤金罐子狠命一撞。 咣当! 大长老和周怀轩两个人用尽全力都摆脱不了的赤金罐子被阿财一下子撞了出去。咕噜咕噜往盛思颜那边滚过去。 盛思颜见这屋子里的人不是吐血晕倒,就是坐在中间脸色雪白。不能起身,忙从地上将赤金罐子拣了起来。 “不要碰!”周怀轩和大长老一起叫了起来。 盛思颜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翻来覆去看了看那赤金罐子,道:“你们是怎么啦?这罐子没什么特别啊?” 她跟周怀轩和堕民都不一样,她完全看不见那莹白浅紫的光芒。 说来也怪,那赤金罐子一入盛思颜的手,那莹白浅紫的光芒立刻消失了,就跟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屋子里刚才那股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陡然一松。 四大执事和两个长老这时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大长老怔怔地看着往盛思颜那边爬过去的阿财,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沫,低声说了一个词。 他用堕民的语言叫了阿财的名字。 阿财顿了顿,抖了抖身上的刺,继续往盛思颜身边爬去。 盛思颜打开那赤金罐子看了看,皱着眉头。嫌恶地道:“又是这紫琉璃。” 盖上盖子,盛思颜正色对周怀轩道:“这东西不能留了。它已经害了你两次,再来一次,你还让我活不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居然如此不避嫌隙地说这种话。 周怀轩坚如磐石的心里再一次柔软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她,起身来到她身边,点头温言道:“好。不留了。” 他也是同样的心思。 这紫琉璃既然不肯放弃郑素馨,那就只有把它毁了。 只有彻底毁掉紫琉璃,才能彻底杀死郑素馨! 第292章 到来 大长老慢慢从六芒星中间站起来。 从盛思颜一进来,他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盛思颜,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奇异。 四个执事和两个长老也跟着站了起来。 雷执事一眼就看见了盛思颜脚边的阿财。 他的眼睛顿时瞪得有铜铃大,差一点尖叫,不过还是连忙忍住了,将右手放在左胸口处,对它行了堕民的大礼。 另外三个执事和两个长老也跟着行礼。 雷执事行完礼,抬头对盛思颜指着她手中的赤金罐子道:“这里面的紫琉璃是我们堕民的圣物,请归还给我们。” “你们的圣物?可是我刚才看见它差一点要你们的命。”盛思颜不悦地道,“还差一点要了我夫君的命。这样的东西,也配称圣物?请恕我不能归还。——我一定要毁了它。这东西留在这个世上,就是一个天大的祸害。” 像是在应和她的话,外面的天空猛地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轰隆隆余音不绝于耳,震得书房的窗子簌簌作响。 四大执事和两个长老张了张嘴,想反驳盛思颜,可是阿财这时突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闭上嘴,不发一言。 大长老慢慢踱了过来,在盛思颜面前站定,仔细打量了她半晌,然后跪了下来,在她面前举起双手,“天佑堕民!” 紧接着双手交叉放在头顶,整个人匍匐在地,对盛思颜行了一个堕民之中至高无上的王者之礼。 四大执事和两个长老这一次看得下巴都快惊掉了。 六个人十二只眼睛瞪着盛思颜,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大长老对她行了堕民之中至高无上的王者之礼,他们也赶紧跟着跪下。双手高举,跟着交叉放在头顶,整个人匍匐在她脚边。 盛思颜吃了一惊。不知所措地看了周怀轩一眼,往他身边靠了靠。 周怀轩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淡淡地道:“让他们起来吧。” “他们是谁?”盛思颜悄悄问道。 周怀轩没有做声。 大长老先站了起来,对盛思颜谦恭地道:“我是堕民大长老。”然后向盛思颜一一介绍四大执事和另外两个长老。 盛思颜对堕民的情形了解不多,完全不知道长老和执事在堕民中是什么地位,不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周怀轩。 周怀轩把那赤金罐子从盛思颜手里拿过来,淡淡地道:“没事,我送你先回去吧。” 盛思颜柔顺地应了一声,瞥了一眼周怀轩手中的赤金罐子。抿了抿唇,执拗地道:“你答应过我,会毁了它。” “嗯。”周怀轩点点头,“一定会,你会亲眼看到。” 盛思颜放了心,带着阿财跟周怀轩回内院去了。 回到清远堂的卧房,外面还是黑黢黢的。 盛思颜知道周怀轩还要出去,抱着他的脖颈依依不舍地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犹豫再三,还是只说了一句。“……小心。” 周怀轩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嗯”了一声,让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他在对面阿财住的小套间门口看了一眼,见阿财也倦极入眠,才悄然离去。 回到外院的外书房,他看见三位长老和四个执事都好多了,每人一杯捧着热茶,坐在他书房内室,神情都很振奋的样子,比先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怀轩来了。”雷执事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要不要吃茶?我给你倒一杯?” 周显白跟着周怀轩走了进来。闻言很是无语。——这是他们的家,不用这样反客为主吧?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在上首主人位置上坐了下来。 雷执事一点都不在意。笑呵呵地道:“别客气,别客气,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 周显白极是鄙夷地斜了雷执事一眼。——谁跟你们是一家人?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周怀轩的眼神轻凝,倒是没有出言反驳。 大长老的语气极是释然,“这一趟,我们总算是不虚此行。”不仅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圣物,还找到了阿财,而且还有意外之喜…… 周怀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他是不会允许这些人打阿颜的主意。 大长老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莞尔道:“你妻子在神将府,我们很放心。——你别担心。” 周怀轩的眼角重重地一跳,眸光沉沉,抿了嘴角,有些不悦地看着他们。 四个执事和两个长老听了大长老的话,都有些讪讪地,暗道大长老您莫不是欢喜得傻了?——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大长老往屋里扫了一眼,见大家都瞪着他,不以为忤,笑着问周怀轩:“你还有什么话要问我们没有?——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怀轩抿了抿唇,沉声道:“我要知道如何能毁掉紫琉璃。” “什么?!” “放肆!” 四个执事和两个长老一齐叫了起来。 “紫琉璃是我们堕民的圣物!怎能你说毁就毁!” 周怀轩不以为意,坚定地道:“我夫人说要毁了它,我就一定要毁了它。” 四个执事和两个长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本想反驳一句“你夫人算老几?”,但是想到刚才大长老对周怀轩的小妻子行的堕民王者之礼,他们心里又有些打鼓,不知道那小妇人是什么样的来头,便纷纷把目光投向大长老。 大长老肯定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大长老轻叹一声,颔首道:“既然她要毁掉,那就毁掉吧。” 大长老都这样说了,四个执事和两个长老当然不能反驳他,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不甘心地道:“……可是。它到底是我们的圣物。它有多少本事,您不是忘了吧?” 大长老的脸色坦然,点点头。“我自然知道。” “那您还同意毁了它?!” 周怀轩听了半天,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有些疲惫地道:“这圣物既然已经不能为你们所用,不管有多大本事,都留不得。” “大公子说得对!这东西本事越大,就越能给你们添堵,助纣为虐,给你们帮倒忙,你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周显白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从周怀轩和堕民大长老的对话中。他还是猜出了一些端倪。 周显白的话话糙理不糙。 四大执事和两个长老都听明白了。 虽然还是有些不忍心,但是周显白和周怀轩说得都有道理。——这样厉害的东西,如果不能为他们所用,会对他们造成毁灭性灾难。 所以,还是毁了吧…… 他们对着大长老缓缓点头。 大长老也点点头,看向周怀轩,道:“你想怎样毁掉它?” “这正是我想问你们的问题。”周怀轩拍了拍面前的赤金罐子,“我试过用火烧,用水淋,甚至用酸液浸泡。还用刀砍、斧凿,它始终就停在这个样子,没有彻底死去。或者消失。” 大长老看着周怀轩手底的赤金罐子,点点头,“这些手法,只能让它受到暂时的伤害,不能让它受到致命性打击。” “如何才能让它受到致命性打击?”这是周怀轩最关心的问题。 大长老凝神推算半晌,眼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低声道:“它既能夺天地造化,大概只有天地之力才能真正彻底摧毁它。” “天地之力?”周怀轩皱眉反问道。 “对。天地之力。”大长老站了起来,“我只能说这么多了。今日叨扰了。改日我做东,请你们夫妇去做客。再把酒畅谈。” 周怀轩知道紫琉璃是堕民圣物,应该对堕民也有某种约束。 所以大长老不能说太多。 但是光“天地之力”四个字。周怀轩已经心里有了眉目。 他气定神闲地站起来,亲自将堕民的几个高层人物送出神将府。 他们走的时候,天空中的雷声依然轰鸣,但是并不清脆,而是像闷葫芦一样。 …… 这雷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整夜,一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才渐渐散去。 随之散去的,是这几天连天的阴云密布。 天空终于晴朗起来,太阳照耀着大地。 雨后的京城蓝天如同玲珑剔透的蓝宝石。 盛国公府的药房里,两个常年在那里整理药剂的郎中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都看见了熟悉的神情。 郑国公府的小厨房里,两个厨娘从灶间直起腰,将身上的围裙解了下来。——时候到了…… 吴国公府的大账房里,两个留着一模一样山羊胡子的账房先生从账簿里抬起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他们要走了…… 神将府的驷马院里,两个正在驯马的马伕突然停了下来,手握着缰绳,怔怔地仰望天空。——他们刚才听见了什么? 那刚刚停歇的雷声终于唤醒了他们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场景。 “……天命人终于要来了。” “我们等了上千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他们是堕民中最精英的一族人,千年来一直远离堕民聚居地,生活在普通大夏民众当中,如同普通人一样,繁衍后代,沉默地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终于要近了。 第293章 风雨 八个衣着普通的男女坐在一间外形极普通的民宅里面。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个造型古朴的六瓣莲华杯。 杯子里荡漾着鲜红色的液体。 “自从我们的先祖离开神殿,来到大夏隐藏定居,到现在已经快一千年了。”盛国公府的鲁郎中感慨说道。 他端起六瓣莲华杯,啜饮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闭目沉吟。 “本来以为已经无望了。”郑国公府的范厨娘也端起六瓣莲华杯抿了抿。 他们出自堕民中的精英八姓,鲁、罗、范、樊、庞、瑞、迟、孙,是堕民中极少数能跟大夏普通民众结合,繁衍后代的族群。 但是他们和他们的后代依然摆脱不了短命和子嗣稀少的结局。 八大姓氏当年在堕民神殿,得到天启,离开神殿,隐藏在大夏普通民众中的时候,每一姓都有上百人。 可是繁衍到现在,每一姓都只剩下一个人。 而他们这八个人,还没有一个人能繁衍出后代。 而且他们已经逼近了三十岁这个大关。 如果在三十岁之前还没有出现天命人,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堕民隐藏在大夏普通民众中的精英八姓,就要全数死光了。 “昨天的雷声,大家都听见了。上千年来,这样的召唤第一次出现。”神将府的迟马伕重重一捶桌子,眼里露出阴狠的目光。 这八个人都一派默然。 他们不仅听见了雷声,唤醒了深藏在灵魂深处的记忆,而且,看见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天命人向我们展示,堕民曾经真的被灭绝过。所以这一世。我们一定不能失败,一定不能让大祭司白白送了性命。” 这些人说着,一起起身。对着西北的方向,躬身行礼。 抬头之时。郑国公府的樊厨娘低声道:“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除去一个人。” 另外七个人一起看向她。 “你是说……攫取了紫琉璃的郑素馨?”范厨娘若有所思地道。 樊厨娘点点头,“她欠我们的太多,这一次不能饶了她!” 她们俩在郑国公府隐藏多年,但是连彼此的身份都不知晓。 直到昨天晚上,她们陡然清醒过来。 “害得天命人差一点不能来到这个世上,害得我们堕民差一点灭绝……不,是真的灭绝过一次。这样的血海深仇不报。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停留在天地之间?我们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天命人?!” 另外七个人一起点头。 “也好。做完这件事,我们正好脱身,去神将府。”说着,不在神将府的六个人一起看着已经在神将府驷马院做马伕的迟马伕和孙马伕。 迟马伕和孙马伕嘻嘻一笑,道:“你们看我们做什么?我们是在驷马院养马的,难道你们都要跟着我们去养马?” “鲁郎中和罗郎中,你们会给马医病吗?范厨娘和樊厨娘,你们是给马做饭食的吗?庞账房和瑞账房,你们需要给马做账吗?”迟马伕将这六个人一一点到,末了。摇头晃脑地道:“好了,我知道你们个个有大本事,哪里需要我们兄弟插手?总之做完这件事。咱们在神将府碰头就是了。” 另外六个人一齐瞪了他们俩一眼,但是倒没有出言反驳,便把话题转到别处。 “……郑素馨现在住在吴国公府别院。两位账房,你们有法子弄到具体消息吗?”鲁郎中压低声音问道。 庞账房和瑞账房对视一眼,扔出一个账本在桌上。 “看看这本帐。这是那个别院这一个月的用度。从这个账本上,能分析出来那里有多少人,都是吴国公府什么级别的人,还有,那里有没有什么暗中的埋伏。”瑞账房拍了拍自己面前的账簿说道。 “那有还是没有呢?我说暗中的埋伏?”罗郎中皱眉问道。 “当然有。”瑞账房一副“没有暗卫就是傻子”的样子看着罗郎中。 “不过没关系。他们对别人来说。是暗中的埋伏。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做账的人来说,可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庞账房不以为然地道。 就算是最厉害的杀手侍卫。也是要俸禄,要吃饭。要养家糊口。 只要是吴国公府麾下的人,他们这两个账房就能从账簿上查出蛛丝马迹。 而且以吴国公锱铢必较的习气,他是不可能养一些不在账簿上的人的。 “那好。一共有多少人,我们八个人先分一下,每人负责几个。”鲁郎中隐隐是这八个人的头儿。 “根据天启,我们能动手杀郑素馨的日子,是五天后的子夜时分。——只有五天时间,来不来得及准备?” “别说有五天,就算今晚就要动手,也没问题。”樊厨娘傲然说道,将一把菜刀啪得一下拍在桌上。 众人盯着她的菜刀,古怪地道:“……你不是要拿着这把菜刀去杀郑素馨吧?” “当然……正是!怎么啦?你们别看不起这把菜刀。”樊厨娘举起菜刀,骄傲地道,“这可是跟大祭司那把弯刀一起锻造出来的。威力非同小可。” 众人看了看还沾着一片蔬菜末子的菜刀,再想一想记忆中曾经有过的堕民大祭司那把神光离合的弯刀,默然半晌,有些不自在地转了话题。 “……如果没有异议,大家都散了吧。吴家别院这些暗卫的名字,和他们的住址,你们都记住了吧?”鲁郎中咳嗽一声,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记住了。”众人一起起身,对着鲁郎中拱了拱手。 …… 昭王府。 昭王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卷宗出神。 “王爷,您打算如何出手?”王毅兴在旁边低声问道。 昭王阖上卷宗,凝神半晌,沉声道:“我让你办的事。都办了吗?” “办妥了。”王毅兴颔首道,笔直英挺地站在昭王的书案前头,“吴长阁的外室琴姨娘。还有十五岁的儿子吴兆官,会在五日后回到吴国公府认祖归宗。吴国公为此已经大发请帖。邀请各方亲朋好友前来吃酒,也是做个见证。” 昭王嗤笑,点头道:“你挺厉害啊。居然能让吴老爷子摆下这么大的阵仗?” 一个外室子归宗,闹得这样大张旗鼓,也不怕他以后没法续娶一个像样儿的高门闺秀?! 本来他的条件是不错,不管出身,家世,还是吴长阁本人的样貌。 但是刚刚休妻。就有一个十五岁的外室子冒了出来,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吴老爷子确实有先见之明。 郑素馨一休,就马上蠲了吴长阁的吴国公世子的头衔,将世子请封给他的嫡次子吴长风。 吴长风的妻子尹秀妍出自江左尹家大族,只比郑国公府逊色一点点而已。 有她做宗妇和世子夫人,不比郑素馨差多少。 王毅兴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现今才明白,这些豪门大族里面见不得人的心思。 就算是亲如父子、夫妻,也是算计的时候多,亲近的时候少。 吴老爷子明知这样大张旗鼓地给吴长阁的外室子摆归宗筵孙。其实是堵死了吴长阁以后再娶像样的正妻的路。 既然吴国公府的世子都由嫡次子承袭了,还有谁愿意让吴长阁再娶一房娘家很厉害的正妻呢?——那不是要闹得家宅不宁,两房人斗得死去活来?! 因此吴老爷子宁愿让嫡长房彻底弱下去。 只有嫡长房一团乱糟。才能保证不给承袭世子之位的二房添堵。 这幅心思,王毅兴琢磨一阵子才明白过来。 吴老爷子看上去一幅和气生财,谁都不得罪的生意人模样,其实该壮士断腕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二话不说,就把吴长阁这个嫡长房嫡长子给废了。 “那好。五日之后,吴国公府大摆筵席,你要确保吴国公府的主要人等都在席上。不要出来给我添乱。”昭王收起笑容,阴狠地说道。 王毅兴欠一欠身。“王爷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王爷那边,要不要属下再看一看?” “不用了。你办好你的事就行。”昭王端茶送客。 他要亲手为想容报仇。不能亲手报仇,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 神将府外院的书房。 周怀轩站在一张挂在墙上的舆图前面,背着手打量。 周显白站在他身边,指着那舆图上的几个地方,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暗卫。我们的人已经开始挖地道,要绕过这些暗卫,直接挖到吴家别院下方。” 周怀轩点点头,“去查一查,能料理就料理。”顿了顿,“我不希望动手的那一天,看见这些不相干的人。” 周显白嘻嘻一笑,“大公子您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去密查此事。”顿了顿,他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不过,属下查知,有人也正在对这些暗卫做手脚。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十六个暗卫家里突然出了事。不约而同请了假,不能去轮值。——吴家别院那边的人手越发少了。” 周怀轩“嗯”了一声,又问:“钦天监那边问出来了吗?近几天的天气都是怎样的?” 周显白从怀里拿出一个卷宗,“这是从钦天监要来的东西。听钦天监的王启年大人说,五日之后会有一场百年不遇的雷暴雨,让咱们小心,不要走到大树底下,会被雷击。” “五日之后?那岂不是吴长阁的外室子归宗的那一天?”周怀轩从书案上拿起一张请帖。 正是吴国公府送来的。 周显白探头看了看,点点头,“正是。”说完撇了撇嘴,“这吴家大爷,脑子真是不那么灵光。一个外室子而已,就算认了他,上族谱,也用不着大摆酒孙吧?有这样的事,吴大爷以后还有可能娶一房像样的妻室吗?” 周怀轩一点都不意外,将那张请帖扔到桌上,淡淡地道:“当然是不想让他娶。” 吴老爷子做的事,就是让外面的人看见,他已经放弃了这个嫡长子。 所以想打吴长阁主意,跟吴家结亲的人,可以偃旗息鼓了。 无论哪个世家高门,看了吴长阁外室子归宗的盛大筵孙,都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再嫁给他。——这样的吴长阁,已经毫无前途可言。 …… 两日过后,大夏京城的天气由晴朗转为萧索,开始下雨。 不管五月里雨水本来就多,也没有人多加在意。 郑素馨靠坐在吴家别院的八角亭子里,看着院子里的雨景,还有池塘里盛开的绿荷,笑得很是温柔。 她虽然还是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但是她已经比前两天又好一些了。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已经有三股人马,逐渐向她逼近了…… 第294章 压制 启历五月十五的那一天,大夏古历上写着“日值月破,大事勿用。宜移徙、上梁、安葬、祭祀,忌嫁娶、纳财、开市、祈福”。 这一天的天气不是很好。 从早上起来,连绵几日的阴雨不仅没有停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 天上的云层日渐浓重黑沉,像一块块大棉被一样,压在京城顶上。 一到了晚上,整个京城上空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转为暴雨,哗啦啦如同天河倒流入人间,三尺之内完全看不见人影。 大街上行人稀少,只听见哗啦哗啦的雨水打在盖着黑瓦的屋顶,又从屋檐上流了下来,在每家每户门口形成一片白花花的小瀑布。 神将府内院清远堂。 盛思颜吃过早饭,送周怀轩出去。 看着外面哗哗不停的大雨,盛思颜不安地道:“今天一定要出去吗?不能等明天雨停了再出去?” 周怀轩笑了笑,温言道:“今日是好日子。”顿了顿,“你先等着,等我都安置好了,命显白过来接你。” 盛思颜眨了眨眼,“你是说……你都准备好了?是要……除去紫琉璃?” 周怀轩点点头。 “为什么要今天?” “因为今天是难得的好日子。”周怀轩说了跟没说一样。 …… 周怀轩走了之后,盛思颜做什么事都没有心思。 吃晚饭的时候,她只喝了两口粥,阿财什么都没吃。 它蹲在桌上的菜碟旁边,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看不够一样。 盛思颜将它捧过来,低声问:“你也在担心吗?——我确实很担心。那个什么紫琉璃。也不知道怀轩是用什么法子……” 阿财用鼻子轻触她的手掌心,弄得盛思颜掌心痒痒的,忍不住笑起来。 吃过晚饭。盛思颜就着桌灯看了一会儿书。 亥时中的时候,小柳儿终于在外面轻声回道:“大少奶奶。显白来接大少奶奶去外院了。” 盛思颜忙披上薄绸披风,将亦步亦趋的阿财放在一个小篮子里拎着,走出里屋。 “大少奶奶,请上步辇。”周显白居然命婆子们抬了一架有顶有门的步辇过来了。 这下子她倒是不用担心淋雨,把衣裳鞋子都弄湿了。 盛思颜拎着装了阿财的小篮子上了步辇,往二门上去了。 这步辇径直将她抬到了外院的校场。 盛思颜在校场旁边的小楼前打开步辇的门,却看见周怀轩正站在步辇门口。 一见她开门,周怀轩便上前一步。伸出双臂,将她抱了下来,往小楼里走去。 盛思颜满脸红晕地将头扎在他怀里。 周围除了那几个婆子,倒是没有外人。 来到小楼的二楼,周怀轩让她站在二楼,看着离小楼不远的一棵大树底下。 “那是什么?”盛思颜眯着眼睛看过去。 她看见在那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底下,有一个三角形的架子挂在树干上。 那架子似乎是金属造的,在大雨倾盆中慢慢转悠,不时反射一道从小楼那边射过来的灯光。 “那是铜架,用纯铜造的。”周怀轩站在她背后。伸臂环住她的腰身,“树上还有铜丝连上去,一直通到大树最顶层。”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 雷雨天气。在大树上挂铜丝,还有纯铜三角架,而那三角架下,就是那个装着紫琉璃花苞的赤金罐子。 “……你是想——引雷?”盛思颜深思说道。这是打算用雷电之力才彻底摧毁紫琉璃? 周怀轩“嗯”了一声,“大长老说,紫琉璃夺天地造化,只有天地之力才能彻底摧毁它。我想来想去,只有雷电才是最易得的天地之力……” 盛思颜点点头,“不过雷电很危险。你们不要靠近那棵树。” 周怀轩点点头,“我省得。” 两人站在二楼窗前。静静地不说话。 装着阿财的篮子放在窗台上。 阿财从篮子里探出头,愣愣地看着远方出神。 到了子夜时分。校场上的雨越发大了,哗啦哗啦震耳欲聋。 天上的雷声也猛然变得格外激烈喧嚣。 闪电一道道从长空劈了下来,将偌大的校场不时照得亮如白昼。 就在这时,一道圆桶粗的闪电从长空劈了下来,这一次,正好劈中那棵大树。 校场上空紧接着响起一声如山崩地裂的巨响。 盛思颜瞪大眼睛,看着那金色的电弧如同长蛇一样从大树树顶游走下来,顺着铜丝来到树干上挂着的纯铜三角架上。 那纯铜三角架立时发出耀眼的铜色光弧,在大雨中转动着,往三角架底下放着的赤金罐子全数劈了过去。 赤金罐子里的紫琉璃就这样一下下被从空中导过来的雷电痛击,渐渐变得焦黑,本来已经好转的花瓣一片片脱落,萎缩。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他看得出来,那紫琉璃正不断释放莹白浅紫的光芒,但是那光芒并不能逃过纯铜三角架的笼罩,被紧紧禁锢起来。 又一道粗似圆桶的闪电击中了那棵大树的树顶,又一道闪电被引了下来,紫琉璃渐渐分崩离析,慢慢溃散了。 周怀轩眼看那道莹白浅紫的光线彻底不见了,才对盛思颜道:“行了,消失了。——显白会去收拾。” 他处置郑素馨的时候也到了。 周怀轩迅速披上雨披,蒙上黑巾,整个人如同地狱杀手一般,杀气腾腾地站在盛思颜面前,“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然后往外打了个唿哨,推开窗子,飞身跃起。从二楼的窗户掠了出去。 不远处,神将府的数十名好手接应了周怀轩,和他一起消失在茫茫的夜色和大雨中。 盛思颜的心都揪起来了。但是她知道,周怀轩要去做他必须要做的事。她只能在这里等着他,不给他添乱。 周显白依然候在小楼楼下,明显是周怀轩放在这里陪着她的。 他对盛思颜打了个手势,表示要去收拾那边大树底下的东西。 盛思颜点点头,正要离开窗口,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却看见窗台上的阿财突然搭着篮子用后腿支撑着站了起来。 它趴在篮子边上,瞪着窗外呲牙咧嘴。发出荷荷的声音。 盛思颜好奇地走过去,“怎么啦?阿财?” 阿财突然从篮子里翻了出来,顺着周怀轩没有关紧的窗户下面滚落出去,直接从二楼掉到一楼的地面。 “阿财!”盛思颜发出一声惊叫,“快拦住它!” 周显白抬头看了看她,再低头,却看见阿财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地从他脚边掠过,往那大树底下跑过去了。 盛思颜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从楼里冲了出来,“阿财!阿财!不要去大树底下!那里会遭雷击!” 但是阿财跑得飞快。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大树底下的纯铜三角架下。 它没有犹豫,一下子爬到那敞开盒子的赤金罐子里,紧紧地将那已经焦黑的紫琉璃花苞死死压住。 又一道闪电劈了下来。顺着铜丝一直劈到三角架上,又劈到赤金罐子里的阿财身上,最后从阿财身上劈到那紫琉璃花苞上。 盛思颜冒着大雨跑过来,看见阿财被雷电劈得背部一片焦黑,但是依然死死压住那紫琉璃花苞! “阿财!”盛思颜看得心胆俱裂,再也顾不得被雷击的危险,也冲入了那大树底下的纯铜三角架下,弯腰俯身。 啪! 又是一道闪电,这一次。径直劈到盛思颜身上。 “大少奶奶!”周显白看见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跪倒在泥地上,他知道他不能瘫在地上。所以虽然腿软得站不起来,他还是努力往前爬,往大树底下爬! 但是盛思颜被雷电击中,却并没有让她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她恍惚想起来,曾经她好像也被雷电击中过。 盛思颜一低头,这一次,她看见了之前没有看见的景象。 只见那被雷电击得焦黑的紫琉璃,居然有垂死挣扎的架势,正发出最后一缕强劲的莹白浅紫的光芒! 阿财不顾危险,死死压住了那道光芒! 盛思颜醒悟过来,她飞快地将被雷电击得奄奄一息的阿财拎起来抱在怀里护住,然后一脚踹倒了纯铜三角架! 紫琉璃花苞便和赤金罐子一起被压在了纯铜三角架下,无数的闪电顿时噼里啪啦往那赤金罐子里招呼进去! 只这一瞬间,盛思颜便感觉到那莹白浅紫的光芒完全消失了。——她知道,这一次,紫琉璃是彻底被摧毁了。 天上的雷电和大雨这时候也停了下来。 阴云散去,露出晴朗的夜空。 盛思颜将那纯铜三角架踹开,看见赤金罐子里的紫琉璃花苞,已经化作了黑色的灰烬,铺在罐子里。 “阿财!”盛思颜看着自己手掌上一动不动的焦黑小刺猬,痛哭出声。 原来阿财这些天已经预知到了危险,是在跟她告别吗? 周显白在旁边偏着头看了半天,突然道:“烤焦了正好炖汤。” 盛思颜一愣,却见自己手掌上的阿财动了动,睁开黑豆似的眼睛,冲周显白呲了呲牙。 “阿财!原来你没事?!——你真是吓死我了!”盛思颜忙抹了抹泪,却也舍不得打它。 阿财用鼻子拱了拱盛思颜的手掌心,抖了抖身子,在盛思颜手上掉下一堆的黑刺粉末。 看着背上没有了刺的阿财,如同新生的小刺猬宝宝,盛思颜破涕为笑。 第295章 灭杀 确认了阿财没有事,盛思颜松了口气。 周显白戴着一副牛皮手套,将那赤金罐子扒拉出来,给盛思颜看。 赤金罐子里的紫琉璃花苞已经化作一片焦黑的粉末。 不,这还不够。 “点火。”盛思颜冷静地道。 周显白从怀里拿出火折子,凌空甩了甩,点燃了扔到赤金罐子里。 那焦黑的灰烬被火又燃了一遍,化成了普通的灰焰。 一阵风吹来,那灰焰便四下散了,消散在天地之间。 盛思颜看着那些飞灰消散了,终于放下心来。 …… 堕民的大长老穿着雨披,兴奋地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前些天从神将府出来之后,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这种气息,在他们如今这些堕民中几乎已经成了传说了。 他没想到,居然还能在大夏的京城里再次感受到这种气息。 这种属于堕民精英八姓的气息…… 他也明白,这种气息能够被他感受到,是因为这些人故意释放出来,不然地话,以他的级别,是根本感受不到的。 来到一间普通的民居前站定,大长老伸出手指想叩门。 但是看了看手上的汗珠和雨水,他忙又将手在雨披下的衣袍上蹭了蹭,然后才怀着神圣的心情,曲起食指,轻轻叩响了大门。 院子里的雨声还是很大,大长老几乎不确信里面的人会不会听见他的敲门声。 不过他明显想多了。 因为没过多久,那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偏头问道:“你是长老?” 大长老欣喜地看着这人,深吸一口气。将对方的气息牢牢记在心里,躬身道:“是的,我是大长老。请问阁下是精英八姓中的哪一姓?” “我姓庞。”那人木着脸道。“进来吧。”说着,转身就走。 茫茫的大雨中。他居然在雨缝中穿行。 走到对面的台阶上的时候,他的衣衫一点都没有打湿。 大长老感慨地摇摇头,自愧不如地走了进去。 屋里坐着八个普普通通的身着大夏服饰的人。 大长老却眼前一亮,深深躬身下去,行礼道:“见过各位大人。” 这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对他道:“去泡茶。”然后便回到他们刚才商议的话题中。 大长老在茶水间给他们泡茶,激动得手直发抖,雪白的脸上甚至出现两片红晕。 若是让那些堕民看见他们奉若神明的大长老。对这普普通通的八个人恭恭敬敬,如同小弟一样在旁端茶送水,肯定下巴又要惊掉一次…… …… 启历一年五月十五这样的雷雨天气,实在不是请客的好时候,但是吴国公府却筵开一百桌,庆祝吴家大房嫡长子吴长阁的外室子归宗。 来的客人不多,但是也不少,将一百桌还是坐得满满的。 吴长阁对此很是恼怒。 他并不想这样大操大办,但是吴老爷子居然表示,如果不大操大办。那就不用归宗了。 如果要归姓于吴,那就一定要大操大办。 吴长阁最后拗不过吴老爷子,只好点头应了。 因他没有正室妻子。便由吴家二房的尹二奶奶在内院帮着操持。 琴姨娘万万没有想到她和自己的儿子竟然还有这种待遇,实在高兴得骨头都轻了,整个人恨不得飘飘然。 因为她的儿子归姓于吴,就是吴家大房的庶长子了。 以前张姨娘生的庶长子本来是记在郑素馨名下,成了嫡长子。 但是因郑素馨被休,从吴家族谱上除名,那孩子就又回到张姨娘名下,做回庶子。 而琴姨娘的儿子吴兆官已经十五岁,就占了这孩子的位置。成为庶长子。 “吴大爷真是厉害,悄没生息地。就有了这么大的儿子!哈哈……”一群人端着酒杯过来敬他。 吴长阁苦笑不已,但还是杯到就干。比以前爽快多了。 吴婵娟才刚从江南回来不久。 一回来,就发现自己的娘被休了,顿时如同晴天霹雳,去找祖父吴老爷子理论,泣道:“祖父,您这是说什么话?我娘什么时候不守妇道、忤逆尊长了?” 吴老爷子对她却没有以前的看重,只是冷哼一声,“把她带走。你这个样子,跟你娘一样,也是忤逆!哪有长辈说话,你在旁指责的份?!” 两个婆子马上走上前,将吴婵娟带了下去。 吴婵娟气不过,又见自己的爹糊涂得紧,不愿在家看一个外室子耀武扬威,因此一大早就去了郑素馨养病的吴家别院盘桓。郑素馨虽然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但是能看能听,比以前好多了。 看着女儿伤心欲绝的样子,她只是温柔得看着她,目光柔得能滴下水来。 吴婵娟终于被郑素馨的目光抚慰了,在天黑前离开了吴家别院,回吴国公府去了。 …… 入夜,郑素馨一个人阖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她突然被一阵心悸惊醒。 一股从来没有过的强烈气息从窗外传了过来。 那是紫琉璃的气息! 郑素馨猛地坐了起来。 那股气息那样强大,郑素馨在一刹那,有觉得自己完全恢复的感觉。 她惊讶地坐了起来,四处看了看,有些后悔今日让吴婵娟回去了。 不过她转而一想,自己好多了,明天再带信让她过来就行了。 郑素馨刚想躺下睡觉,突然又觉得一阵心悸。 这是一种让她绝望的感觉。 从刚才充满希望,到现在濒临绝望,似乎只是一个瞬间。 郑素馨心里砰砰直跳。 她想了想,还是赶紧从床上起身,来到书案前。重新给吴婵娟写了两张字条。 上一次她写的字条,后来不知到哪里去了,她发现吴婵娟并没有看见她上一次的留言。 这一次写完之后。郑素馨多了个心眼儿,她把字条放在了她的妆奁匣子里。 她的妆奁匣子外表看上去跟一般的妆奁匣子没有两样。但是里面却是精铁所造,水火不进…… …… 昭王带着几个心腹手下,趁大雷雨的时候摸黑赶到了吴家别院。 吴国公府今日大宴宾客,别院的人就更少了。 而且他发现,这个别院的守卫也少了很多。 “王爷,还要不要进去?”他的手下低声问道。 “去。就算是龙潭虎穴,今日也要非去不可!”昭王斩钉截铁地道。 他们都穿着黑色雨披,头上蒙着黑巾。腰间斜插着朴刀,来到了吴家别院的角门。 昭王的手下拿刀往角门门缝里一别,将侧门撬开了。 …… 吴家别院的后门处,突然凭空冒出了九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 前八个人正是堕民仅存的八姓精英。 而第九个人,正是如同跟班一样跟着他们的大长老。 大长老无比兴奋地跟在堕民八姓精英后面。 这八个人经过商议决定,要来杀了郑素馨。 郑素馨本人没什么可怕,但是她跟堕民圣物紫琉璃中建立起来的联系,却让她无比可怕。 “进去吧。”站在最前面的鲁郎中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其他人也跟着接二连三消失了。 他们再次出现,已经出现在郑素馨所住的院子外头。 …… 雨下得更大了。夜空中电闪雷鸣,闪电如同金蛇一般在云层妖娆行走,似乎可以马上从云端跌落地上。 昭王和堕民八姓精英来的时候比较早。还不到子夜时分。 堕民八姓精英是来得最早的,而且因为他们的特殊本事,他们得以绕开那些护卫,径直来到郑素馨的屋子外面。 “就在里面。”罗郎中指了指里面还亮着灯的屋子,“一起上!” 八姓精英一起往那屋子扑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莹白浅紫的光芒在郑素馨屋子外头亮了起啦。 堕民八姓精英如同遇到一股无形的阻障,竭尽全力也不能前进一步,顿时大急。 “这该死的圣物!居然敢背主!”庞账房恼火骂道。 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能保护郑素馨! 范厨娘也很惊讶。她一边苦苦跟那光芒对抗,一边问道:“不是说那紫琉璃已经被摧毁了吗?怎么还能发挥作用?” 大长老跟在后面。忙道:“时候还不到。要到子夜时分……” 堕民八姓精英恨恨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早说!” 黑暗中。他们迅速退下,等候子夜时分的到来。 …… 昭王带着人,从小道上走了过来。 一路上遇到几个巡查的下人,都被他们放倒,扔到一间小屋子里去了。 “就在那边!”一个手下对昭王耳语道。 昭王眯了眯眼,脸色阴沉得厉害。 “进去!”他带头往屋里闯进去。 …… “郑素馨!”昭王一闯进去,却看见郑素馨正要往床边走去,顿时大吃一惊,“你居然能动了?” 郑素馨回头,看见一个蒙面人,但是听他的声音,却是那道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声音,一时怔住了。 “你纳命来吧!”昭王不想跟她废话,拔出刀冲了过去。 郑素馨愣愣地站在那里,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往后一倒,避开那犀利的刀锋。 吴国公府临时派来的暗卫发现不妙,终于赶了过来,和昭王的护卫在院子外打斗起来。 有两个暗卫冲到屋里,跟昭王缠斗起来。 此时子时已过,郑素馨发现自己全身似乎都恢复了,忙赶紧往外跑。 她推开门,看见外面的瓢泼大雨,一时不知往哪里跑。 就在这时。她看见又一群黑衣人从大雨中走了过来。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渊渟岳峙般从雨帘里冒出了头。 蒙着面,她看不清他的样貌。 郑素馨心里一紧。往后退了一步。 当先这人正是周怀轩。 郑素馨居然能动了? 周怀轩心里一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是已经到了这里。容不得他多想。 周怀轩飞身跃起,往郑素馨那边扑过去。 可是和堕民八姓一样,郑素馨身边出现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挡了周怀轩的步伐! 难道是紫琉璃出了问题? 周怀轩眯了眯眼,听见郑素馨的房里有打斗的声音,对身后的人打个呼哨。 那些人会意地点点头,立刻冲到屋里,三两下就将吴国公府的暗卫制服了。 昭王这才跑了出来。对郑素馨狠狠地道:“你纳命来吧!” 郑素馨确信这个人就是昭王,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能出声了,忍不住道:“你再逼我,别怪我把你最大的秘密说出来!” 郑素馨居然能说话了! 周怀轩反应迅速,立刻一鞭子抽了过去,正好抽在郑素馨嘴上,将她抽得往后倒仰,牙齿下意识狠狠咬在舌头上,又被长鞭抽了一记。顿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捂着脸在地上翻滚,从台阶上一直滚到地上,滚到雨里。 啪啦! 一道闪电在院子上空出现。伴随着一道轰隆的雷声! 周怀轩目光凝重,从腰间抽出他从大长老那里借来的大祭司的腰刀,在大雨中斜斜向上,凌空举起。 站在郑素馨面前的地上,周怀轩高大的身影在暴雨中如同神砥,引人膜拜。 郑素馨却恨得直咬牙,忙从地上爬起来,往后急退。 就在这时,又一道闪电击了过来。正好击中周怀轩斜斜向上举起的弯刀上。 那弯刀的把柄是特殊材料制成,可以隔绝雷电。所以周怀轩并没有被雷电击到。 他上前两步,迅速将导着雷电的弯刀一把刺出。扎进郑素馨的胸口。 郑素馨“呃呃”叫了两声,含糊不清地道:“……别以为这样,你就能杀死我……”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将弯刀在郑素馨胸口转了转,然后放开手。 郑素馨胸口剧痛,往后倒退了两步。 天空中又传来一声炸雷。 这一次,像是引爆了郑素馨体内被那弯刀带进去的雷电之力,郑素馨的身子如同气球一样鼓胀起来。 她实在受不了了,只觉得满身被一股不知名的气体要崩裂了! 噗! 郑素馨的双眼被体内的高压挤爆了出来,挂在眼眶外头,极是吓人。 看见郑素馨这幅样子,周怀轩一下子就想起了被郑素馨残害过的盛思颜,脸色更沉,正要上前一步,却被昭王抢了先。 “你这样子对想容,有没有想过你也有今天?!”昭王满眼红通通的,如同疯了一样扑上来,那刀往郑素馨脸上狠狠一拍,将她两个眼球拍扁了。 “啊——!”郑素馨惨叫着捂着脸在地上翻滚来去。 周怀轩走过去,将弯刀从郑素馨胸口拔了出来,趁着再一波雷电来袭的时候,将雷电之力再次导了进去,一刀扎进她的心脏。 郑素馨这时候发现她跟紫琉璃彻底失去了联系! 她顿时陷入极大的恐惧中! 堕民八姓精英也察觉到了,顿时从黑暗中跃了出来。 周怀轩却比他们还要快一步。 他伸出手,将弯刀从郑素馨胸口拔出来! 郑素馨轰然倒地,从胸口流出的血染红了院子里的泥地。 她身体里的雷电之力不断聚集,最后终于轰的一声炸开。 这时候,雨突然停了,雷也停了。夜空变得晴朗。 郑素馨身体内部却燃起了熊熊火焰。 这不是一般的火,而是天火,很快就将她烧得连渣都不剩了。 昭王看见郑素馨也被挫骨扬灰,泪流满面地道:“想容,我终于给你报仇了!” 堕民八姓精英见状,立刻再次隐入黑暗中,退了出去。 昭王带着手下不顾而去,甚至都没有跟周怀轩这一拨人打招呼。 “放火。”周怀轩淡淡地道,也飞身离去。 没过多久,他回头,看见吴家别院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当中。 那火焰在深蓝的夜空下,如同烟火一样绚丽动人! 第296章 变动 吴家别院的大火熊熊燃烧,照亮了半个京城。 盛思颜站在神将府外院校场的二楼窗前,扶着窗棂,焦急地看着西南面突然燃起的冲天火光。 她直觉那里应该是跟周怀轩去的地方有关…… 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露出澄净深蓝的夜空。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若不是校场上一片泥泞,完全看不出刚才这里才下过瓢泼大雨。 没过多久,盛思颜听见一阵得得儿的马蹄声从校场那边传来。 盛思颜一阵紧张。 她抬眸望去,只看见一乘黑骑从夜幕中疾驰而来。 快到小楼底下的时候,黑骑上的骑手蓦地勒紧缰绳。 黑骑前蹄往上凌空踏起,嘶叫一声,就地停了下来。 黑骑上的骑手抬头,拉下脸上蒙面的黑巾,定定地看着二楼窗前的盛思颜。——正是周怀轩回来了。 月光下,他眉目英挺,无以伦比的俊美面庞上带着一股从铁血中打熬过来的阳刚之气,显得他的神情很是威严肃杀,但是凝眸看着盛思颜的眼神,却如这初夏夜的夜风一样温柔和煦。 盛思颜惊喜地推开窗子。 周怀轩从黑骑上飞身而起,从二楼窗子处掠去,如同一只黑鹰一样飞入窗子里。 “怀轩!”盛思颜扑了上去,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 周怀轩一手将她紧紧揽住,一手托住她的后颈,让她仰起雪白的小脸,然后低头,吻上她嫣粉色的唇瓣。 过了一会儿,小楼下方传来一声呼哨。周怀轩才将她放开,在她面颊上亲了一记,“我下去看看。你等我回来。” 盛思颜点点头,靠在窗前。微笑着看着飞身下去的周怀轩。 周怀轩回到小楼底下,看见是周显白打的呼哨。 “什么事?” “大公子,吴家别院的人来了,要见大公子。” 周怀轩先前派有人去吴家别院监视郑素馨。 “回来复命了?”周怀轩转身走进小楼的一楼屋里,“让他们进来。” 周显白去带了人进来。 一共三个人。 其中一个婆子手里还抱着一个妆奁匣子。 周怀轩的目光停留在那妆奁匣子上。 前两个人说完自己的事,便被周显白带出去了。 只剩下那个婆子一人。 她恭恭敬敬捧着那妆奁匣子,“大公子,郑素馨晚上清醒过来之后。写了点东西放进去了。” 周显白忙道:“今日那东西在大公子走后还有异变,真吓死我了,幸亏财爷机灵,还有大少奶奶奋不顾身,救了财爷一命。” 什么?! 周怀轩眯着眼睛看他,目光中的不悦之意十分明显。 周显白羞愧地低下头,“是小的照顾不周,请大公子责罚。”然后从那婆子手里接过妆奁匣子,给周怀轩呈上去。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 那匣子一入手,他就觉察出不对劲。 因为这匣子很重。比一般木质的妆奁匣子要重得多。 他伸手将匣子打开,仔细看了看,便看见了精铁夹层。 “这是郑素馨的妆奁匣子?” “正是。老奴一直盯着她。她的一举一动。老奴都看在眼里。” 也是这婆子,上一次将郑素馨写的字条拿走了。 这一次,她在那些人混战结束之后,郑素馨伏诛之前,偷偷将这郑素馨清醒过来之后唯一动过的妆奁匣子藏了起来。 “精铁所造,水火不进。——这匣子只做妆奁匣子,当真是委屈了。”周显白在旁边笑着说道。 周怀轩在里面看了看,很快找到夹层,拉开一看。又是两张字条。 第一张还是写给吴婵娟的,让她不要嫁人。 不过这一次。郑素馨写得稍微详细一些,说吴婵娟中了太皇太后的毒。一嫁人破身之后,就会毒发,生不如死。 也许是写第一张字条多用了点时间,郑素馨写第二张的时候,只是匆匆写道:“盛思颜身世……”然后就戛然而止了。 周怀轩一把揉碎了第二张字条,手一松,那字条就成了粉末,飘飘荡荡落在泥地上,很快就被泥水湮没得看不见了。 不过他把第一张有关吴婵娟中了太皇太后的毒,不能嫁人破身的字条还是放回去了。 挥手让那婆子出去,周怀轩看了周显白一眼,“把这匣子送回吴家别院的火场。” 周显白应了,接过妆奁匣子,转身就走。 周怀轩在一楼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二楼。 一上去,他就拉着盛思颜的手细看。 她眉目嫣然,唇红齿白,两颊的皮肤滑腻如脂,略微有些苍白,但也有可能是因为担心他…… 周怀轩的目光又移到一旁的小篮子里。 阿财裹着一块布巾躺在里面,似乎在呼呼大睡。 周怀轩走过去,将那布巾揭开。 看见一只没有刺的光秃秃小刺猬…… “它的刺呢?” 盛思颜心有余悸地道:“被雷电烧得焦黑……”差一点就挂了。 “那你呢?你没有事?”周怀轩追问道。 不知怎地,他想起了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盛思颜为了救他,自己承受了雷击…… 盛思颜摇摇头,“我很好,没事的。”说着,伸展了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行动轻盈靓丽,没有丝毫阻滞。 周怀轩点点头,“回去吧。” 盛思颜忙拎起装着阿财的小篮子,和周怀轩一起下了楼,回内院清远堂去了。 …… 吴家别院的大火很快将一条街上的人都惊动起来。 无数人赶来救火,后来连官差都出动了,才将火势救了下来。 所幸刚刚下过几天大雨,到处都是湿地。火势并没有蔓延开来。 只是好好的一座院子,很快化为一堆焦土。 断瓦残垣,青烟缭绕。 这个消息报到吴国公府的时候。吴国公府还在收拾今晚筵会的繁忙之中。 吴老爷子听说了此事,顿觉不妙。忙让人去把吴长阁叫来,跟他一起去吴家别院。 吴长阁却喝多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只有吴婵娟听说了,从自己房里匆匆跑来,问吴老爷子,“祖父?是不是我娘那边出了事?” 她心急如焚地看着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看着她的重瞳,心里一动,叹息道:“正好。你去也行。——来,给二姑娘备车!” 吴婵娟跟着吴老爷子来到吴家别院的地方。 此时天边刚刚露出晨曦,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是昨天她才见过的雕梁画栋,却已经成了一片灰烬! “娘?娘?我娘呢?”吴婵娟匆匆忙忙从车上下来,拉着一个婆子问道。 那婆子抹了抹眼泪,低声道:“二姑娘节哀。” “节哀?”吴婵娟一下子傻了,踉踉跄跄倒退几步,扶着车辕站定,“你什么意思?” 吴老爷子已经听管事回报过了,说郑素馨住的屋子被雷电击中。瞬间着火,屋里的人全烧死了,化为灰烬。 他们在这里收拾了好久。只把骨灰收拾起来了。 吴老爷子看了看管事手里的骨灰坛,点点头,“找个寺庙先寄放吧。等过了五七,再找块坟地下葬。” 郑素馨是已经被吴家休弃除族的人,她娘家郑家也不想理她,她死后将无人祭祀。 吴婵娟顿时泪如雨下,扑过去抱着那骨灰坛哭个不停。 “还有这个,是我们在郑……大奶奶房里找到的唯一没有被烧成灰的东西。”那管事又将一个被烧得漆黑的妆奁匣子拿了出来。 吴婵娟抬起泪眼看了半天,才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将那东西拿了过来,泣道:“这是我娘的妆奁匣子……” 吴老爷子面上也有几分惨然。他捋捋自己的胡须,挥挥手。“既是你娘的东西,你就留下做个念想吧。” 郑素馨被休之后,她的嫁妆和历年的积蓄都被送到这里放着。 这一场大火,将她所有的东西全数化为灰烬。 吴婵娟以后连娘亲这边的嫁妆都没有承继了。 吴老爷子默然半晌,又想到吴婵娟的婚事还没有说定,郑素馨现在死了,倒是还好一些。 至少有个死了娘的,比有个被休弃的娘,对吴婵娟来说更有好处。 再说吴婵娟已经年满十五,及笄了。 纵然郑素馨死了,吴婵娟也不算是“五不娶”之一的丧妇长女了。 …… 就在吴家别院发生大火的第二天,几个国公府的下人里也有些变动。 盛国公府的两个郎中辞去了郎中的位置,离开了盛国公府。 郑国公府外院大厨房帮闲的两个厨娘赎了自身,说要回乡,一大早就走了。 吴国公府的两个账房也因算错了两笔账目,按照吴国公府的规矩,不仅要照价赔偿,而且要被赶出吴国公府,永不录用。 …… 神将府的清远堂卧房内,盛思颜终于睡醒了,侧头看见周怀轩还睡在她身边,阖着双目,面色沉静,如一座山一样可靠。 她笑了笑,将头轻轻移过去,靠在他的肩头。 周怀轩侧身,闭着眼睛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习惯地伸进她的衣襟,轻柔地抚摸起来。 盛思颜无语,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嗔道:“……总是不老实!” 周怀轩的手顿了顿,反而更加大力地揉按,一直将她的娇嗔全数化作高高低低的呻吟才作罢…… …… 神将府内院的澜水院里,一个婆子对大奶奶冯氏回报道:“大奶奶,外面有两个婆子,说是从大奶奶娘家来的人,要投靠大奶奶。” 两个婆子赫然正是范厨娘和樊厨娘,她们站在澜水院门口,好奇地打量四周。 第297章 聚首 “我娘家?”冯氏惊讶地问道,“他们来做什么?” 冯氏的娘家冯家也是诗书翰礼之家,只比多出文豪的郑家差一点点。 冯氏的娘亲范氏,是叶家填房跟前夫生的女儿,后来嫁到冯家,生下冯秋娴。 叶家原配嫡出的嫡长女叶氏后来嫁到郑国公府,便是郑素馨的生母。 冯氏跟郑素馨算是两姨姐妹。 不过冯氏的娘亲范氏不到三十就过世了。 她死后,冯氏就跟娘家几乎断绝了来往。 这是头一次,她听见有娘家人要来看她。 “……请进来吧。”冯氏含笑说道。 范厨娘和樊厨娘笑着跟了婆子走进来。 “冯大奶奶。”两人躬身行礼。 冯氏觑着眼睛看了她们半天,疑惑地道:“……你们,是冯家哪一房的人?” 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范厨娘和樊厨娘笑了笑,齐声道:“我们是范家人,姑太太嫁出去之后,一直没有走动。这一次,我们想来看看冯大奶奶。”说着,又有些赧然道:“冯大奶奶,不瞒您说,我们是在老家过不下去了,才来投奔您的。您也别为难,我们愿意卖身为奴!”说着,向冯氏跪了下来。 她们口中说的“姑太太”,就是冯氏的娘亲范氏。 冯氏一听说是她娘那边的亲戚,心里一动,仔细看了看她们,发现跟她娘那边的长相确实有几分相似。 “我娘很久前就过世了,我也从冯家嫁出来多年……”冯氏话没说完,含笑看着她们,表示自己记不起来了。 范厨娘笑了笑,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呈了上去,“冯大奶奶,我们姐妹俩是范家的家生子。您能收容我们,给我们个容身之处就好了。” 冯氏一愣。伸手接过信看了看,才知道原来范家已经没落了,主子几乎都死光了,只剩下一些仆役。 她们是拿着范家家主的信过来投靠冯氏的。 冯氏摇摇头,惨然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吧。”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们得签卖身契,不然我没法收留你们在神将府。” “没问题!一定没问题!”两个厨娘高高兴兴地道。跟着管事去签卖身契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神将府外院的军士药房里多了两位郎中,一个姓鲁,一个姓罗。 外院的账房里也多了两个账房先生,一个姓庞,一个姓瑞。 这几个人都是有人引荐,各项手续一概齐全。 大长老带着二长老、三长老,还有四大执事再一次来神将府见周怀轩的时候,感受到这几个人的气息,简直惊讶地嘴都合不拢。 当然。在他们见到周怀轩的时候,嘴巴已经阖上了。——那些人不想泄露行踪,他就只有乖乖保密的份儿。 周怀轩在外书房见了他们。 周显白守在书房门口。不让人靠近。 大长老跟周怀轩寒暄几句,便笑着道:“我们要回去了。这几天多承款待,不胜荣幸之至。”又道:“在走之前,我们还想请你们夫妇去我们那里坐一坐,吃顿饭。” 周怀轩古怪地看着他们,淡淡地道:“有什么话对我说。”又道:“你们能吃饭?” 三个长老和四大执事被周怀轩的话呛了个跟斗。 雷执事悻悻地道:“打人不打脸,你这么说我们,于心何忍?” 周怀轩端起胳膊,抚了抚自己的下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大长老咳嗽一声,终于说明了来意。“……你们不去也行。不过我们临走的时候,想再见一见阿财。” 周怀轩想了想。对外面的周显白道:“去把阿财拿过来。” 周显白应了一声,忙去内院传信。 盛思颜知道堕民的大长老要见阿财,忙将它裹上布巾,放在篮子里,让周显白拎了过去。 “你千万要小心……”盛思颜恨不得对周显白千叮咛万嘱咐,跟着去算了。 但是周显白知道,大公子不想大少奶奶跟堕民那些人接触,便忙道:“我一定会小心的,您放心!”说完便提溜着阿财的小篮子走了。 来到周怀轩在外院的外书房,周显白将篮子放在周怀轩身旁的桌上,然后退到门外继续守着。 周怀轩看了看被布巾小心翼翼包裹着的阿财,眼角挑了挑,对大长老道:“在这里,你们见吧。” 大长老忙走过来,凑头一看,愣了一下,“怎么搞的?”居然包着块布…… 大长老伸手将那布巾揭开,看见了布巾下面光溜溜没刺的阿财,顿时无语得很。 “到底是怎么回事?它的刺呢?” “显白。”周怀轩将周显白叫了进来,指了指阿财。 周显白忙道:“是这样的,那日我们除掉紫琉璃的时候,出了点事,阿财奋不顾身扑上去,用身子引雷,就成这模样了……” “用身子引雷?它没被劈死?!”雷执事也走了过来,瞪大眼睛问道。 他们堕民其实除了害怕阳光以外,也很怕雷电。 周显白摇摇头,“我们大少奶奶救了它。雷电只把它身上的刺劈得焦黑,然后就掉了……” 大长老盯着一动不动的阿财看了半天,才把布巾重新给它盖上,摇头叹息道:“它这个样子,很虚弱,很容易生病的。” 周怀轩一只手在桌上敲着,一只手搁在自己腿上,静静地看着大长老不说话。 大长老见周怀轩不接话茬,只好又道:“……最好带它回我们的神殿所在地。在那里它能恢复得更快。” 大长老话音刚落,阿财从篮子里抬起头,看了大长老一眼。 大长老大喜,指着阿财道:“你看,它同意了!” 周怀轩揉了揉额头,“这我做不了主。” 周显白也道:“阿财是我们大少奶奶带来的陪嫁。我们得去问问大少奶奶。” 大长老意味深长地道:“一定要对她说,只有让阿财跟我们去堕民神殿所在地,才能让阿财尽快恢复。” 周显白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对他点点头。 周显白便又跑回内院清远堂。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大长老说。要带阿财回他们的地儿,说这样阿财能恢复得更快。” 盛思颜这些天也为阿财的身子担心。 它没了刺,也显得虚弱许多。 盛思颜十分担心它会生病。 “真的能?”盛思颜好奇地问道,“大公子怎么说?”想问周怀轩的看法。 周显白笑着道:“大公子说要问大少奶奶。这是您的陪嫁,我们可做不了主。” 盛思颜笑了笑,想了半天,“我跟你一起去见一见他们吧。” 要把阿财托付给他们,盛思颜还是有些不放心。 周显白有些为难。挠了挠头:“大公子说让您在内院……” 盛思颜便明白周怀轩是不想让她出去见那些堕民。 “这样啊……”盛思颜想了想,“那你跟大公子说,确信那些人对阿财没有坏心,才能让他们带走。”顿了顿,又道:“你还要跟那些人说,过一阵子,我会去他们那里看阿财,让他们好生照料。若是阿财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他们!” 盛思颜相信周怀轩。只要他点头,阿财应该就不会有事。 “一定一定!”周显白笑着点头。 他跑回外院。对周怀轩说了盛思颜的要求。 周怀轩嘴边淡淡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当然知道堕民不会对阿财有坏心。——他们供着它还来不及呢…… “嗯,你们带走吧。”周怀轩眯了眯眼,站起来说道。 阿财回头瞅了周怀轩一眼。本想动弹,但是它连爬出篮子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又趴下了,认命地被大长老他们带走了。 周怀轩和周显白站在神将府门口,看着堕民们渐渐远去。 周显白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们会对财爷好吗?” 财爷? 周怀轩斜睨周显白一眼,拂袖而去。 回到内院的清远堂,周怀轩对盛思颜道:“阿财被大长老他们带走了。” 盛思颜点点头,“他们会对阿财好吗?”很是担心的样子。 周怀轩想了想,还是道:“……他们对阿财很好。等阿财恢复了。再接它回来。” 盛思颜听周怀轩这么说,才放了心。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一个厨娘拎着一个食盒来到清远堂,对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大少奶奶。这是大奶奶让奴婢送来的汤水,您记得每天都喝啊!”说得热情洋溢,一双眼睛不时往盛思颜腹部瞥。 盛思颜下意识捂住自己腹部,往旁边退了一步。 那厨娘笑着走了。 盛思颜闻了闻那汤水,不由无语得很! 这汤水里面的食材和药材,都是有助孕功效的! 她的婆母该有多想抱孙子啊! 自己还不到十五岁呢! 盛思颜命人将汤水悄悄地倒了,晚上对周怀轩说了起来。 她将周怀轩的衣袖绞在手指头上,吞吞吐吐地道:“……怀轩,娘……娘跟你说过想抱孙子这种话吗?” 周怀轩往她的腹部处扫了一眼,淡淡地问:“怎么啦?你有喜了?” 盛思颜顿时满头黑线,嗔道:“我小日子才过去,哪来的喜?!” 第1章 汤水 周怀轩神情淡然地坐到太师椅上,将盛思颜拉到怀里坐下。 “既然没有喜,你为什么要这么问?” 盛思颜想了想,悄悄地道:“晚上的时候,娘院子里一个厨娘过来送汤水,说是娘特意让我吃的。我闻了一下,见那汤水是有助孕作用的,便……便悄悄把那汤水倒掉了。”说着很是担心地道:“你不要告诉娘啊……” 如果冯氏知道她倒掉了她专门给她准备的汤水,就算嘴里不说,心里肯定也不高兴。 周怀轩顿了顿,“汤水?娘遣人送来的?” 盛思颜一怔,“难道不是?” 她完全没有想过在神将府内部还有人敢大咧咧做出这种“假传圣旨”的事啊! “你记得那个仆妇的样子?汤水倒在哪里?”周怀轩淡淡问道。 盛思颜这下子知道有问题了。 不过,婆母给儿媳妇送补身汤水,也不是从来没有过的啊! “我记得她的样子。汤水倒在后院的湖里了。”盛思颜有些羞愧地道。 周怀轩点点头,“我娘不吃别人送来的东西,也不给人送吃的东西。” “啊?”盛思颜同情地看着周怀轩。 只从这两句话,她就听出来冯氏和周怀轩以前在神将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还不算笨,知道不喝。”周怀轩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明天晚上去松涛苑吃饭,你问一问娘。” 盛思颜“啊”了一声,顿时紧张起来:“我们明晚要去松涛苑吃饭?” “嗯,明天就去。” …… 第二天傍晚时分,盛思颜终于跟周怀轩又一次去松涛苑吃饭。 距上一次他们去松涛苑吃饭没吃成。足足过了两个多月。 这一次才是盛思颜第一次去松涛苑跟周家人一起吃晚饭。 松涛苑门口的丫鬟喜笑颜开地打开帘子,让他们进去。 进去才看见人已经到齐了。 盛思颜仔细打量这间用来吃饭的厅房。 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圆桌。圆桌上摆着一个可以转动的转盘。 转盘上已经摆好了各样的菜肴和汤水。 坐在圆桌上的人有一半站了起来,跟周怀轩和盛思颜打招呼。 他们都是周怀轩的弟弟妹妹。盛思颜虽然年纪小,但也是他们的大嫂。按理他们要站起来迎接。 “坐吧。”盛思颜对他们一一颔首。跟着周怀轩坐了下来。 他们跟冯氏和周承宗坐在一起。 盛思颜挨着冯氏坐着,周怀轩坐在她的另一侧。 周老夫人坐在周老爷子身边,笑眯眯地道:“哟,终于来吃晚饭了,我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了两个多月……” 盛思颜抿嘴一笑,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小媳妇样儿,没有接话茬。 周老夫人只觉得像是一拳砸到棉花里。完全使不上劲儿,不由看了盛思颜身边的冯氏一眼,暗忖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周怀轩揉了揉额角,淡淡地道:“祖母的病好了?”他是在提醒周老夫人上一次故意折腾盛七爷,羞辱盛思颜的事。 后来被周怀轩小小地修理了一顿,从假病变成真病,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好。 周老夫人似笑非笑地道:“怀轩这样孝顺,祖母的病若是还不好,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孝心?” 周怀轩便不说话了。转头给盛思颜夹了一筷子菜。 周老爷子在旁边看了半天,这时方对盛思颜道:“先尝尝这些菜,不合口味的话。让厨房再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这样热情洋溢,桌上的人都看了过去。 周老爷子察觉到大家的目光,捋捋胡子,笑着道:“思颜是第一次来跟大家吃饭,不能委屈她。”他还等着吃完饭,再跟她下棋呢…… 盛思颜有些受宠若惊,笑着道:“多谢祖父。”然后往桌上看了一眼,“这些菜我都挺喜欢吃的,不用再做了。” “好好好。这就好。”周老爷子笑眯眯地道,“吃完饭咱们去隔间喝茶。周管事给我弄了一罐上好的碧螺春。” 众人更加侧目。 老爷子这是怎么了?热情得有些过份…… 周怀轩没有说话。却朝周老爷子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个“1”字。 周老爷子便明白周怀轩是允许盛思颜跟他下一盘棋。 虽然一盘有些少。但是聊胜于无。 周老爷子微微点头,伸出筷子道:“吃饭!吃饭!” 大家才低下头开始吃。 这里的菜其实不太合盛思颜的胃口,但是她不想第一次就弄得那么特殊,所以还是都吃了下去。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给她夹菜。他先放了筷子,表示吃饱了。 盛思颜才敢悄悄放下筷子。 冯氏担心地问她:“只吃了这么一点点,不多吃点?” 盛思颜忙道:“我吃饱了。我晚上一向吃得不多。”想了想,她还是轻声问冯氏:“娘,您昨儿差人给我送汤水了?” 冯氏一愣,马上摇头,“没有,我没有差人给你送过吃食。”说着,看了周怀轩一眼,“怀轩知道的。我是不可能给别人送吃的东西。” 盛思颜马上知道有事了,她心念电转,忙道:“哦,想是我记错了。” 冯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又吃了几口饭,也放下筷子不吃了。 周老爷子眼巴巴地看着盛思颜,等着她吃完饭好去跟他对弈一局。 盛思颜见周怀轩不反对,便带着丫鬟跟周老爷子去隔间下棋。 冯氏端着茶问周怀轩:“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送汤水?我是从来不会给别人送吃食的。” 周怀轩点点头,“我省得。”又道:“可惜汤水倒掉了。” 冯氏的脸色严肃起来,“真是我这边的婆子送过去的?” 周怀轩想了想,“得让阿颜认一认人。” 冯氏点头应允,“明天上午我让她们进来回话。让思颜到我房里来。” 周怀轩应了,等着盛思颜从隔间下完棋出来,才带着她回清远堂。 回到清远堂之后,周怀轩就对盛思颜道:“明天去娘那里认人。” 盛思颜点点头,担心地道:“我有个感觉,那人……说不定已经不在神将府了。” 第2章 借题 周怀轩偏头想了想,“也有可能。不过,你还是去一趟吧。” 盛思颜应了,两人歇下不提。 第二天早上,盛思颜被啾啾的鸟鸣声吵醒的时候,看见身旁已经没有人。——周怀轩一定已经早早起来了。 盛思颜坐起身,撂开帘子,叫了下人过来服侍。 从浴房洗漱出来,盛思颜坐在早餐桌前,照例问了一声,“怀轩吃了吗?” 薏仁笑着回道:“大公子一早就去外院了,不在内院用早饭。” 盛思颜点点头,自己喝了一小碗粥,吃了两个鲜香的小笼包子,才放下筷子,命人把桌上的东西都撤下去了。 “大奶奶那边吃早饭是什么时候?”盛思颜惦记着要去冯氏的澜水院认人,先要问清楚冯氏什么时候有空。 薏仁出去打听,过了一会儿回来回报:“大奶奶那边已经吃过早饭了。”顿了顿,她凑到盛思颜耳边轻声道:“不过,奴婢听说,大奶奶那边要挑两个好的厨娘送到我们院子,所以一大早就让那些厨娘准备菜肴,然后拎到大奶奶的院子里,让大奶奶品评。” 盛思颜琢磨了一会儿,才明白了冯氏的用意,笑容满面地道:“嗯,那倒要去凑个热闹。” 盛思颜吃完茶,进去换了身衣裳,起身就走。 走到清远堂大门口的时候,却看见周怀轩从抄手游廊那边过来了。 盛思颜笑着站定等他。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可是忘了什么东西?”盛思颜笑着问他。 周怀轩身上穿着天蓝色箭袖长袍,束着宽牛皮腰带,显出宽阔的胸膛,精壮的腰身,高大的身躯站在盛思颜面前,完全能够笼罩她。 盛思颜澄净的凤眸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淡了,只在嘴角淡淡噙了一丝,却更加潋滟动人。 周怀轩转身跟她并排走上抄手游廊。“要去跟娘请安。”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做了个鬼脸。——明明是担心她,却故意扯要去请安…… 盛思颜嫁过来两个多月了。她就没见周怀轩去澜水院请过安! 两人来到澜水院,在门口候着盛思颜的婆子看见周怀轩也来了,愣了一愣,才忙屈膝行礼,笑着道:“大公子、大少奶奶。” 周怀轩目不斜视地跨过澜水院的门槛,往院子里去了。 盛思颜对那婆子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跟在周怀轩后面也进去了。 冯氏听说周怀轩也来了。忙迎了出来。 在门口拉住盛思颜的手,笑着道:“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盛思颜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已经起得够晚了…… 不过冯氏待她好,她还是很感激地,抱起冯氏的胳膊,亲亲热热跟她进了澜水院上房的堂屋。 周怀轩跟着走进来,淡淡点头叫了一声“娘”,便伸直长腿坐在一旁的扶手交椅上。 冯氏跟盛思颜说了些闲话,又问她睡得好不好。要不要添几样首饰,夏天的衣裳有没有做,唠唠叨叨说了一堆。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周怀轩。 这几年冯氏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周怀轩总是不耐烦,腾地一声拿脚就走,根本听都懒得听。 这一次,周怀轩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束着双手,两只胳膊搁在交椅的扶手上。 虽然没有插嘴的意思,但是也没有以前那样不耐烦了。 冯氏顿时满心欢喜。对盛思颜越发关怀备至。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叹息,觉得冯氏这个做娘的真不容易。对冯氏也很体贴,特意将周怀轩的起居饮食拿来细细地说。 冯氏果然听得更加专注。 周怀轩眉头皱了皱。但也没有阻止盛思颜。 婆媳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有婆子进来回报:“大奶奶,菜都做好了,请大奶奶品评。” 冯氏这才拍着盛思颜的手,笑着道:“你先进里屋等一等。”说着,对自己的大丫鬟乐丹道:“带大少奶奶去那边屋里坐着。” 周怀轩跟着站了起来,和盛思颜一起进屋子。 “让她们进来吧。”冯氏坐在八仙桌旁边吩咐道。 冯氏的大丫鬟乐青站在门口,一个个叫着那些厨娘的名字,让她们拎着自己做的菜走进来,给冯氏品评。 大部分菜,冯氏都只看一看,少许菜她会亲自尝一尝。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把所有厨娘做的菜都过了一遍。 “嗯,先下去吧。”冯氏用帕子擦了擦嘴,端了茶。 那些厨娘又拎着食盒回去了。 冯氏等她们走远了,才起身来到里屋,问盛思颜,“看见是谁了吗?” 原来盛思颜隔着里屋的纱帘可以看见外屋的情形,而外屋的人却不能透过纱帘看到里屋。 盛思颜摇摇头,“没有。都不是。” 冯氏皱起眉头,“谁这么大胆,居然敢冒充我院子里的厨娘?” 盛思颜想了想,道:“也是我们大意了。以为在内院,这种事不会发生。当时要是要求看她的对牌就好了。” 冯氏双掌一阖,道:“正是。以后有下人说是我澜水院的人,你一定要看看对牌。没有我澜水院的对牌,就算说是我亲自派都不管用。——你不必给她们脸面。” 盛思颜忙应了,笑道:“以后一定不会了。这一次是我们大意,就算了吧。” 冯氏正要点头,周怀轩却在旁边淡淡地道:“不成。” 盛思颜苦笑,“这人根本不在澜水院,能有什么法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周怀轩淡淡说道。 盛思颜:“……”是不是太严重了? “怀轩,其实那汤水就算查出来,也是好东西,并不是毒药。”盛思颜轻言细语地道。 当然不是毒药。那汤水里面的食材和药材都是上好的东西,人吃了绝对没事。 不过,就跟给虚不受补的人吃大补的东西一样。东西没有毒,看给什么人吃。 盛思颜这样小的年纪。再多吃一些那种汤水,肯定很快受孕,而且会被补得胎儿巨大…… 虽然后果比较严重,但是盛思颜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刚进门,她不想弄得兴师动众。 对方能钻这个空子,把汤水送到她手上,总之还是她的人大意了。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会再犯就好了。 周怀轩却没这么好心。 他对着外面吩咐道:“把高永家的叫来。” 盛思颜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用袖子掩着面,悄悄凑到盛思颜面前,低声道:“……高永家的是你三婶的陪房,现管着内院所有的厨房。” 乖乖,这可是肥差…… 盛思颜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不再做声,笑眯眯地看着周怀轩借题发挥。 外面的婆子赶紧去传高永家的。 冯氏对盛思颜点点头,让她在里屋坐着,自己跟周怀轩来到外面的堂屋。 周显白本来站在门口的回廊下,现在也跟了进来。在周怀轩身旁侍立。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高永家的才姗姗来迟。 她一进来,就笑嘻嘻地行了礼。对冯氏道:“大奶奶找奴婢,可是有事?”又道:“今儿晚饭还没有派呢。大奶奶有话快说,若是耽误了晚饭,老夫人那边可是不好说话。” 神将府的规矩,各房有自己的小厨房,早饭和午饭都在自己房里吃,晚饭才大家一起吃。 晚饭都是由内院的大厨房预备的。 高永家的是内院所有厨房管总的头儿,但是她具体负责的,还是内院的大厨房。 冯氏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看着门口。并不说话。 周显白就道:“我有事问你。昨儿有人去清远堂送汤水,你可知道是谁送的?” 高永家的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个却是不知。”又道:“我每天那么多事,从菜肴的采买。到清洗,还有安排搭配,找合适的厨娘,上上下下足有一百多人,哪里有功夫去管送汤送水的事儿?” 这种事就不该她这样大权在握的人管! 周显白嗤笑一声,“你也真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管个厨房而已,跟你当官做宰相似的,还日理万机呢!——我跟你说,你要不知道是谁送的,你今儿就在这里给我想!想出来了,就放你走。想不出来,就别走了。” 高永家的一愣,看见冯氏和周怀轩都不发一言,心里直打鼓,弄不清这两人是什么意思,踌躇一会儿,道:“这事真不该我管。”又问:“到底是谁送汤水?哪个房里的人?” 周显白道:“我们问你呢,你偏来问我们。” 周怀轩这才冷冷地道:“厨房的记账本呢?送东西出去,不用登记的吗?” 神将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最重要的地方,第一就是厨房。 所以厨房的管理是最严格的,其次才是库房。 高永家的脸涨得通红,忙陪笑道:“是我忘了,大公子莫生气,奴婢这就去查昨天的记账本。” 周怀轩偏了头,不去理她。 周显白揣摩周怀轩的意思,忙道:“快去!我们等一盏茶的功夫。你要查不到,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 高永家的忙行了礼,转身离去。 她一回到内院大厨房,就气得拍桌子骂那些厨娘道:“你们这群死婆子!就知道给我惹事!——快说,昨天谁去清远堂送汤水了?记账本呢?昨天的记账本呢?” 有人赶紧把昨天的记账本呈了上来。 高永家的看了看,没有看见有人去清远堂送汤水的记录,不由疑惑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拿了记账本来到澜水院,对周怀轩和冯氏道:“大奶奶、大公子,昨儿真没有人去清远堂送汤水,你们莫不是弄错了?” 周怀轩对周显白耳语几句。 周显白点点头,对高永家的道:“你去把内院所有的厨娘都叫到这里来,我们挨个查。” 高永家的不敢违抗,只好一边去传内院所有的厨娘,一边去给三房的吴三奶奶传话。 吴三奶奶的病才好了不久,也才刚刚将管家权又从冯氏那里接过来,就出了这事,忙不迭来到澜水院,向冯氏赔罪道:“这事我竟不知道,我若知道,一定饶不了那个人!” “三奶奶管了这么多年的家,居然连这都不知道,我们神将府的人没有都被毒死,也算是命大了。”冯氏身边的婆子牙尖嘴利,居然刺了吴三奶奶一句。 吴三奶奶不以为忤,笑着道:“是啊,自从咱们家多来了些人,就乱套了。我也没法子,管了这头,那头又管不了,只好先凑合着过吧。”又道:“那汤水呢?在哪里?若是查出真的有问题,我一定饶不了那个人!不管是谁,我都得让她脱层皮!” 这是在暗示是盛思颜的问题。因为只有她是新嫁入神将府,还带来了许多陪嫁下人。 如果是神将府别房的人,只要一验对牌,马上就露陷了。 盛思颜在里屋有些不安的站了起来。 周怀轩咳嗽一声,“把人都叫来。” 周显白马上跟着附和:“正是。把人都叫来认一认不就得了?” 吴三奶奶想了想,便同意了,命人去将神将府内院所有的厨娘都传到澜水院的院子里站定。 周怀轩进里屋陪着盛思颜透过里屋的漏窗看着院子里两百多个厨娘,依然没有看见那个去她院子送过汤水的婆子。 周显白在里屋听了周怀轩的吩咐,出来对高永家的道:“这是所有的厨娘?有不在这里的吗?或者刚刚离去的?” 高永家的想了想,倒是想起一个人,“江槐家的昨日回老家去了。她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在神将府做了十几年,如今回家享清福去了。”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她长什么样子?”周显白在外屋问道。 高永家的就把江槐家的样貌说了一遍,特别是说到她眼角有颗明细的痣的时候,盛思颜一怔。——她记得那婆子的眼角确实有颗痣。 不过现在人已经走了,就算要认也来不及了。 这件事大概就会不了了之了吧…… 盛思颜叹口气,低下头拨弄着自己的衣带。 吴三奶奶在外间笑眯眯地,似乎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 周怀轩却走了出来,道:“派人去把江槐家的找回来。高永家的尸位素餐,不宜再总管内院厨房。——撤了吧。” 吴三奶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这是在借题发挥吧?! 第3章 一箭三雕 盛思颜在屋里听着也是心里一动。 这倒是个好由头,借机撤换吴三奶奶的心腹,然后把自己的人手安插到内院厨房管总的位置上,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那给她送汤水的厨娘却是周老夫人的娘家人,这一点倒是有些不好办。 盛思颜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周老夫人撞上。 哪怕周老夫人有意挑衅,她也应该避其锋芒才是。 “去找周大管事,就说是我说的。高永家的不管事,差一点捅出大篓子,撤了吧。”周怀轩端起茶水抿了抿。 周显白响亮地应了一声,出去找周大管事了。 吴三奶奶气得全身发抖,忍了又忍,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是等江槐家的抓回来再说吧。你们不怕冤枉好人?” “冤枉?”冯氏这时笑了,“是啊,不能冤枉她。不如这样,先查一查厨房的帐吧。” 高永家的一下子白了脸。 她虽然没有大肆贪|污,但是也不能说有多清廉。 这些油水大的差事,有几个人是保得住的?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奴婢有错,愿受责罚。”高永家的跪了下来,希望冯氏能放她一马。 如果只是因为送汤水的事被撤了,帐的事肯定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如果硬着不肯让位置,那么几罪并罚,她真是可能不死也脱层皮…… 高永家的马上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种结果。 吴三奶奶气得瞪了她一眼,也不再说话,甩着帕子沉着脸走了。 冯氏点点头,“你既然认错了。自然没有不允的。——你先下去,听候周大管事的吩咐吧。” 高永家的惴惴不安地走了。 周怀轩走到里屋,盛思颜悄悄地道:“怀轩。咱们放江槐家的一码吧。总不能又跟祖母杠上……”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跟老夫人无关。” 纳尼? 盛思颜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不是说,江槐家的是老夫人娘家人?” “是老夫人娘家人,就一定是跟老夫人有关?”周怀轩笑了笑,“你且看着吧。” 盛思颜忐忑不安地回到了清远堂。 很快,她听说内院总管厨房的高永家的被撤了,换上了他们大房的一个婆子。 …… “大少奶奶,那江槐家的被抓回来了。”木槿欣喜地跑进来道,“奴婢去认了。果然是那一天来送汤水的人。” 上一次因为这件事还没有闹开,未免打草惊蛇,所以是盛思颜亲自去认。 后来事情说开了,就不用再保密,因此那一天见过那厨娘的几个丫鬟也可以去认了。 盛思颜叹口气。 她就担心周怀轩太步步紧逼,要是把周老夫人逼得有个三长两短,这可真是说不清的事儿。 她托着腮坐在桌边,凝眉沉思,想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转圜一下。 突然想起来那天周怀轩说“跟老夫人无关”,她心里一动。 她想她是想多了。周怀轩明显是很有分寸的。 果然没过多久,薏仁一脸疑惑地走进来,轻声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那江槐家的被抓回来了,但是……” “但是什么?你什么时候也学人家一句话分成几句说?”盛思颜不悦地道。 薏仁忙道:“不是,奴婢是太惊讶了。因为那江槐家的……江槐家的……说是吴三奶奶让她给大少奶奶送汤水,还说以大奶奶的名义送就好了,免得您要知道是吴三奶奶送的,会不想喝……” 盛思颜在心里暗道,就算是婆母送的,她也不会喝的,不过面上她还是摇了摇头。“真是这么说的?她可有任何证据?” “她亲口说的,这还有假?”薏仁瞪大眼睛。 “当然有可能有假。”盛思颜轻声道。“光她口说不行啊,还要有别的旁证吧?不然随口一提就能往人身上泼脏水。未免也太容易了。” 薏仁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这可不知道了。” 盛思颜笑了笑,“你下去吧。” 薏仁下去之后,盛思颜重新拿起针线,继续给冯氏做袜子。 她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周显白来了。 “大少奶奶。”他笑着躬身行礼。 “嗯,有事吗?”盛思颜抬起头,笑着问道。 “有点儿事。”周显白往左右看了一眼。 盛思颜便让屋里伺候的丫鬟下去了。 周显白就轻声道:“那件事,证明是吴三奶奶所为,您放心吧。” 盛思颜拈着针的手不由得停在空中。 她能感觉到,这话是周怀轩对她说的。 因为她担心又扯到周老夫人身上不太好。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周老夫人针对她,对她不好。 可是在教训她这么多次以后,她还是“锲而不舍”地为难她,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让别人知道了,也会有别的想法。 物极必反,一件事穷到尽头,就会有反转的现象出现。 盛思颜直觉不能再往周老夫人身上靠。 哪怕真是她指使的,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周怀轩应该也是想到这一点,所以这一次完全不往周老夫人那边推,反而瞅准了吴三奶奶猛打。 “怀轩的主意不错……”盛思颜笑着点点头,“他说的一定是对的。” 周显白嘻嘻一笑,对盛思颜竖起大拇指:“就知道您会明白大公子的苦心!” “吴三奶奶这会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无计可施。”周显白笑得直打跌。 盛思颜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吴三奶奶跟哑子吃黄连一样的感受。 吴三奶奶的靠山,一向是周老夫人。 她能在神将府内院主持中馈这么多年,一个是靠她的好儿子周怀礼,另一个。就是靠周老夫人的抬举了。 周怀轩这样虚晃一枪,将江槐家的做的事栽到吴三奶奶头上,吴三奶奶能找谁诉苦去?! 她敢去找周老夫人吗? 难道她要跟周老夫人哭诉。说明明是您老人家指使人做的,怎么现在栽到媳妇头上了?! 以周老夫人的性子。肯定立马厌了她,再不会像以前一样给她撑腰。 所以她不能去找周老夫人撑腰。 而她的儿子周怀礼,跟这件事完全不搭界,不像周怀轩,江槐家的是给他妻子送汤水,惹到他头上了,他出头天经地义。 所以两个靠山都不管用了,吴三奶奶唯一能想的法子。就是回娘家诉苦了。 可惜吴国公府最近事情有些多,顾不顾得上她这个出嫁的姑奶奶还难说…… 一向在神将府内院呼风唤雨,八面玲珑的吴三奶奶,头一次发现她遇到了无比憋屈的事情,竟是被冤枉了都无法申辩! “……这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盛思颜想通了这个关键,又是想笑,又是对周怀轩更加佩服。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不大不小的一件事,硬是被他拿来谋求了多方面的好处。 先是把吴三奶奶的心腹陪房高永家的撤了下来,换上他们大房的人马。 然后还把整件事推到吴三奶奶头上。 既维护了周老夫人的脸面。又瓦解了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之间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 简直是一箭三雕! “大公子回来了。”屋外传来丫鬟们的行礼声。 盛思颜忙站了起来。 周怀轩掀开帘子进来,点点头,淡淡地道:“没事了。” 就知道他厉害! 盛思颜笑眯眯地看着他。眼里几乎要飞出小星星了。 她的眼神那样璀璨明亮,看得周怀轩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他若无其事地一撂袍子,在屋里坐下,“说什么呢?” 周显白行了个礼,“说江槐家的事呢。——大公子,那边怎样了?” “江槐家的都招了,还能怎样?”周怀轩端起桌上盛思颜喝剩的半杯茶抿了一口。 “……我再给你倒一盏。”盛思颜忙起身去拿茶壶。 “不用了。”周怀轩放下茶杯,“这就很香。” 盛思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周显白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屋里有种异样的静谧。 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在慢慢蔓延。 周显白有些扛不住了,想出去。便咳嗽一声:“大公子、大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盛思颜心里也有些慌乱。她下意识抚了抚手上的袜子,没话找话:“……但是没有证据,三婶不会就这样认了吧?” “她不认?难道她能反驳不成?”周显白嗤笑一声,“这盆脏水啊,咱们是泼定了!” 盛思颜无语。 这招确实挺狠。 吴三奶奶要是不认,就得是周老夫人了。别人她是攀扯不上的。——就算她想攀扯,江槐家的肯定不敢乱咬人…… 她能冒着被周老夫人厌恶的危险,死活不认吗? 现在的情况,是她不得不认! 就算不是她做的,她也得甘之如饴地将这件事扛在身上! “你们确实挺狠的。”盛思颜掩袖轻笑。 “切,这算啥。大少奶奶,您是刚嫁过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说起吴三奶奶这些年对我们大房做过的事,实在是不泼她脏水不足以平民愤!”周显白做出“义愤填膺”的样子,“大义凛然”地说道。 盛思颜不由笑得弯了腰,一不小心呛住了,连声咳嗽起来。 周怀轩伸出手臂,轻缓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 周显白忙悄然退了出去。 第4章 救美 周显白走了之后,内室只剩下周怀轩和盛思颜两个人。 周怀轩拍着她后背的手渐渐慢了下来,然后轻轻停在她的后背上。 盛思颜只觉得被他手掌覆盖的后背那一小块地方烫的吓人。 他的手掌像是有火一样,无论移到哪里,都能让她燃烧…… 许久之后,盛思颜懒懒地靠在周怀轩怀里,低声道:“你不怕江槐家的反水,说是咱们指使她攀扯三婶的?” 周怀轩在她身上游移的大手顿了顿,淡淡地道:“她不敢。” “为何?”盛思颜回头看着周怀轩。 “说是三房指使的,她还有条活路。说是老夫人指使的,她只有死路一条。”周怀轩说得轻描淡写,盛思颜却听出了里面的惊心动魄。 谁会置江槐家的于死地? 盛思颜想不出来。 她直觉应该不是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老是这样做,真不像一个有城府的人。 这样的人,反而不会大奸大恶。 她就是小错不断,不断恶心你,但是不会对你造成致命伤害。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周怀轩笑了笑,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别想了。这府里的事,你慢慢看,自然能看出端倪。” 盛思颜笑嘻嘻地道:“我不用看了。哪怕我是瞎子,有你做我的眼睛就够了。” 周怀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去。 他缓缓低头,高挺精致的鼻尖轻轻碰触着盛思颜小巧玲珑的鼻子,“……好,我就做你的眼睛,一辈子。” “一辈子怎么行?我要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盛思颜用胳膊搂住他的脖颈,调皮地扬起下颌,蹭着周怀轩精致的下颌。 “嗯。” “嗯是什么意思?”盛思颜气结。 这种浪漫的时候。他就不能多说一个字吗?! “嗯。”周怀轩还是一个字。 “你再说‘嗯’,我就……”盛思颜做出气恼的样子。挥了挥小拳头。 周怀轩却一下子俯身过去,吻住她的唇瓣,将她的抱怨全数化为唇齿间细碎的呢喃。 …… “这个家真是没法待了!”吴三奶奶在自己房里走来走去,哭得眼睛都肿了。 她长到如今快四十岁,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哑子吃黄连一样的亏。 周怀礼无可奈何地坐在吴三奶奶面前,低声安慰她:“娘,这件事就算了吧。您认了,祖母心里有数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认?!”吴三奶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恼火说道,“这件事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周怀礼有些疲惫地说道,“高永家的被撤,是可以预见的。不是这件事,也会有别的事。如今大哥都做了世子,这神将府迟早是他的,娘再抓着这个管家权不放,有什么意义呢?” 吴三奶奶语塞,悻悻地坐了下去,“但也不能无中生有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娘。您这样想,这件事,您是代祖母受过。不管别人怎么想。祖母肯定是心知肚明。您一向是最伶俐的,怎么不知道有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呢?”周怀礼叹口气,继续劝道:“娘,想开些吧。咱们不是人家的对手。” 吴三奶奶怔怔地看着周怀礼。 她不是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她怎么舍得把手上的一切拱手相让? 这一切明明是她儿子的! 他们三房在神将府起兴了快二十年! 居然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吴三奶奶心里的不平可想而知。 “娘,若是您还是不舒服,不如我陪您回娘家一趟吧。”周怀礼深思说道,“这样也能表示一下您的委屈。” 一般女子在夫家受了委屈,都是回娘家寻求支持。 吴三奶奶想了想,“也是时候要回去一趟了。唉。吴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家人,让郑素馨整的乱七八糟。” 周怀礼是知道郑素馨被休弃之后。住在吴家别院,然后被天雷引的火烧死了…… 以前那样精明强干。事事周全的一个人,最后却是这样的下场。 “大舅母去世了,她的丧礼怎么办呢?”周怀礼问了一声。 “什么大舅母?!她早被吴家休了,你还叫她大舅母!”吴三奶奶恨恨地拿手指头点了周怀礼的额头一下。 周怀礼苦笑着揉了揉额头,“娘,你这手劲儿,再重点我脑袋都要被您推下来了。” “啊呸!胡说八道什么!”吴三奶奶忙揉了揉周怀礼的额头,“没事了,没事了,娘给你吹吹……” 周怀礼忙躲开,“娘,我不是三岁,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吴三奶奶的手停在半空中,她怔怔地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道:“是啊,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说完她用手背拭了拭泪,“好了好了,是娘不对。也要给我儿寻个好媳妇了。你大哥已经成了亲,接下来就是你了,然后你几个弟弟也等不了了。” 周怀礼这才笑了笑,颔首道:“让娘操心了。” 让吴三奶奶有点事做,就不会一直盯着内院的这一亩三分地了。 周怀礼想到自己,虽然不甘,但是又能怎样呢? 只能说天意弄人。 …… 吃过午饭,吴三奶奶就去周老夫人那里跪着认错,说不该让江槐家的帮她做事,反而连累了老夫人。 周老夫人倒是愣了,半晌才忙道:“云姬你是个好的,娘心里有数。起来,快起来吧!”说着,亲手将吴三奶奶扶了起来。 吴三奶奶垂泪道:“娘,我现在做错了事,暂时不能理家。在家里待着也怪不好意思的。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你尽管跟娘说!”周老夫人拍着她的手。就差拍着胸脯打包票了,“娘知道你委屈。那些人也真是,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你也是一片好心。可惜被他们当做驴肝肺!” 吴三奶奶听得心中舒坦许多,暗道怀礼说吃亏就是占便宜真没说错…… 不过周老夫人这样顺理成章地让她给她顶罪。吴三奶奶心里没有隔膜是不可能的。 得到周老夫人的许可,吴三奶奶便准备回娘家了。 吴国公府就在京城里面,她回娘家,其实也就是坐车走一段路的事。 周怀礼横竖没事,就被吴三奶奶叫着陪她回娘家去了。 来到京城大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天空。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周怀礼微笑着看向车窗外头。 他们的车走了一段,快到吴国公府的地方,发现前面的人群突然拥挤起来。 “四公子,三奶奶,前面堵住了,过不去。”神将府的车夫满头大汗地回头对车内说道。 吴三奶奶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堵住了?让侍卫开路吧。” 周怀礼怔了怔,半晌方道:“娘,咱们没有带侍卫。” “怎么会没带?以前跟你出门的那些侍卫呢?”吴三奶奶气愤问道。 周怀礼摇摇头,“早就跟了大哥了。娘都忘了?” 是啊,他现在已经不是神将府的世子备选了…… 吴三奶奶一下子愣住了。 周怀礼有些受不了吴三奶奶的目光,掀开车帘跳下车。 他随着人群往前走去。有些好奇前方有什么东西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 “喂,你看见没有?财神吴家的重瞳女在前面施粥!” “真的?真的?是真的那个重瞳圣人?!” “当然,我刚才看了好几眼,确实是重瞳,看得我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真是魂都要被她吸没了……”那人笑得有些猥琐。 周怀礼皱起眉头,手中暗中用劲,往那人背后撞了一下,然后快速离开。 那人顿时觉得背上如针扎般刺痛。哇地一声大叫起来,回手一拳将他的同伴打了一拳。“格娘老子!你敢扎我!” “谁扎你!你失心疯了吧?”他同伴也不示弱,跟着一拳挥出。 两人在大街上直接开打。 周怀礼从他们身旁绕过。不动声色地往前面去了。 他跟着人群走了一小段路,终于看见了前方吴婵娟摆的粥棚。并没有打着吴国公府的名义,也没有侍卫在旁边。 一口大铁锅旁边,吴婵娟青衣素服,头上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手里拿着一个铁勺,从热气腾腾的锅里舀着粥,放到前来求粥的人的碗里。 手臂伸缩间,露出细瘦的手腕。 “吴家二姑娘为何要出来施粥?这个粥棚看上去不是财神吴家的啊?” 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 “你没长眼睛吗?那边写着呢,那是为她娘祈福,特意设粥棚施粥的!” “哦——!原来是为了郑大奶奶!可惜了,郑大奶奶居然被天收了……”那人嘻嘻笑着。 郑素馨被天火烧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上下。 吴婵娟听见这两人这样说她娘亲,心里一痛,大颗大颗的眼泪滴了下来。 她忙用手背拭了拭泪,忍住心里的难过,继续从铁锅里舀着粥。 “这位姑娘,你哭什么?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一个锦衣男子淫笑着凑了过来,想要摸吴婵娟的手。 “滚开!”吴婵娟拿着铁勺往上一抖,躲开那锦衣男子的抓握。 “咦,还挺烈!我喜欢!”那锦衣男子眼前一亮,正要扑过去抱住吴婵娟,周怀礼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一拳朝那锦衣男子脸上狠狠砸去! 第5章 保媒 锦衣男子惨叫一声,捂着鼻血四溅的脸倒了下去,正好撞到吴婵娟施粥的长桌上,一下子将桌子撞倒了,桌上的碗碟噼里啪啦掉了下来,砸得粉碎。 周怀礼阴沉着脸,再一次举步上前,抡起拳头往那男子胸口猛砸,砸得那男子开始口吐鲜血。 吴家的下人这时拥了过来,将吴婵娟团团围住。 “住手!” “住手!” “堂堂京师重地,还有没有王法!” “这是哪家公子?如此跋扈!” 一群健仆扑了上来,手执马鞭,往周怀礼身上招呼过去。 周怀礼不假思索地将地上躺着的锦衣公子抓了起来,当做挡箭牌一样挡在身前。 啪!啪! 那些健仆们收势不及,一鞭鞭结果都打在自家主子身上。 那锦衣男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长流,嘴角也在出血,身上的锦衣袍子被揉得如同一团稻草,又沾了地上的灰,还有四下溅开的粥水,狼狈不堪。 “打你娘的!敢打你主子!”那锦衣男子看见自家下人的鞭子都招呼到自己身上,顿时更加恼怒,被周怀礼拎在手上就指手画脚地冲着对面那些来救他的健仆们骂开了。 那些健仆一下子傻了眼,不敢再抽马鞭,一个个拎着鞭子站在周怀礼对面,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 周怀礼这才冷冷哼了一声,将那锦衣男子往前面一扔,道:“快滚!” 那锦衣男子被自己的下人接住了,踉跄几步站定,转过头,又对着周怀礼大骂:“……小畜生!” 周怀礼脸色再次沉了下来。移步上前,啪啪又抽了那锦衣男子两个耳光,直接将他打晕过去。才拍了拍手,皱眉道:“这是哪里来的乡巴佬?” 完全没见过世面。 吴国公府的重瞳圣人他也敢调戏。 神将府的周四公子他也敢打敢骂! 不得不夸他一句这纨绔做得真是蛮拼的…… “乡巴佬?你骂谁乡巴佬?!”那锦衣公子用袖子抹了一把鼻血。气得直咬牙! 想他堂堂蒋家二房的嫡出大公子,怎能被人叫乡巴佬! “你才是乡巴佬!你全家都是乡巴佬!”那锦衣公子身边的小厮挤上前来,帮自家公子骂架,“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家公子是何方人士?就敢说我们公子是乡巴佬!” “哪里冒出来的乡巴佬?”周怀礼掸了掸衣袖,看了吴婵娟一眼。 吴婵娟满眼含泪,感激地走过来,对周怀礼福了一福,“大表哥……” “你没事吧?”周怀礼温言道。 吴婵娟以前总是生气勃勃的样子。面色红润,容色艳丽,重瞳双眸更是幽深动人,如同一面镜子,能将人吸入无穷的镜底世界一样。 如今的她,却苍白憔悴,骨瘦如柴,依然动人的重瞳更添几分楚楚之意。 吴婵娟摇摇头,“没事。” 她出来施粥,为逝去的母亲郑素馨祈福。就算没有带吴家的侍卫,也是不会有事的。 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吴国公府的人,没人敢惹。 没想到居然遇到一个从外地来的混不吝。居然就想调戏于她。 周怀礼点点头,“你还要施粥吗?”又道:“今日我陪娘回娘家,要不要一起回去?” 吴婵娟看了看铁锅里还剩小半锅粥,想了想,道:“还是施完再走吧。表哥你要不先陪姑姑回去?” 周怀礼看了看街上涌堵的人群,皱了皱眉,“那就等一等吧。” 吴婵娟忙又回去施粥。 周怀礼抱着胳膊歪靠在粥棚的柱子上,面沉如水,默然地看着面前的人群。 他是曾经上过战场的人。虽然不如周怀轩那样铁血狠辣,但是上过战场的军人气息就是不同一般。很能镇得住场子。 前来要粥的人都老实许多,一个个规规矩矩排队。眼睛也不敢到处乱看。 吴婵娟施粥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将锅里剩下的粥都施完了,对着一个拿着小碗过来的衣衫褴褛的孩子歉意地道:“没有了,你明天再来吧。” 那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吴婵娟顿时手足无措,往后退了两步。 周怀礼上前,从袖袋里拿出几个铜子儿,放到他手里,“拿去买吃的。” 那小孩破涕为笑,忙给他躬身行礼,然后笑容满面地跑了出去。 粥棚前的人群终于四下散开,道路也通畅不拥挤了。 吴家的下人涌上来收拾粥棚里面的东西。 周怀礼就对吴婵娟道:“走吧,你的车呢?” 吴婵娟的面色黯了黯,“……我没坐车来。”深吸一口气,又笑道:“我家就在那边,也不远,用不着坐车。” 周怀礼点点头,“我们家的车在那边,跟我们一起走吧。” 周怀礼是吴婵娟的嫡亲表哥,吴三奶奶是吴婵娟的嫡亲姑姑,她跟他们不用避嫌,也不必客气。 吴婵娟点点头,“谢谢表哥。”便跟他走了过去。 来到神将府的大车前,周怀礼掀开车帘,对坐在里面很不耐烦的吴三奶奶道:“娘,表妹跟我们一起回去。” 吴三奶奶看见吴婵娟的样子,吃了一惊,“娟儿快上来,你怎么这个样子了?”说着,往旁边让了让,给吴婵娟让出座位。 吴婵娟叫了一声“姑姑”,然后被周怀礼托着手,爬上神将府的大车。 吴三奶奶虽然对吴婵娟的娘郑素馨有些怨气,但是对吴婵娟还是很疼惜的。 特别是看她憔悴的样子,想到她亲娘被休,又是这样死的,这以后的亲事,还不知要怎样呢。对她越发怜惜,抚着她的面颊,道:“可怜见的。瘦了这么多……”又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居然是在大街上遇到吴婵娟。 周怀礼也坐上车,道:“表妹在前面施粥。给她娘祈福。” “哦。”吴三奶奶应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坐直了身子,再不说话。 大车摇晃着,很快将他们带到吴国公府。 “姑奶奶回来了!” 吴国公府的下人笑容满面地将吴三奶奶和周怀礼带去内院见吴老夫人和吴老爷子。 “云姬!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吴老夫人一把抱住吴三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是她最疼的嫡幼女,也是她唯一的嫡女。 出嫁前就在家里金尊玉贵,出嫁后又是威名赫赫的神将府。 虽然是嫁的神将府的嫡幼子。但是前二十年,神将府的三房可是当继承人培养的。 这份风光就连吴国公府都远远不如。 “怀礼也来了!”吴老夫人放开自己的女儿,拉着自己的外孙嘘寒问暖,格外关切。 周怀礼笑着道:“外祖母好。您身子越发康健了。” “你这孩子,连你外祖母都打趣!”吴老夫人笑呵呵地道。 说了会话儿,外面就有人回报,“老夫人,老爷子说让表少爷去外院坐坐。” 吴老夫人和吴云姬一起道:“快去快去!” 周怀礼拱了拱手,“那外孙就去了。” 周怀礼跟着吴家的下人往二门上走去。 从吴老夫人住的瑞云楼到二门上去,路上要经过吴家嫡长房的明瑟院。 周怀礼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院门口的牌匾。 以前郑素馨还活着的时候。这里的院子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如今这里却是门可罗雀。 周怀礼想到自己家的遭遇,忍不住叹口气。在明瑟院门口停了一停。 就在这时,从明瑟院里突然传出来争吵声。 “……不!我不嫁!你要让我嫁给那种人,我死也不肯!”居然是吴婵娟带着哭腔的声音。 周怀礼心里一动,索性不走了,驻足聆听。 “二姑娘真好笑,婚姻大事,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给你看好了亲事,哪里轮到你说不?你娘在世的时候。不是很推崇‘三从四德’,怎么到了她女儿这块儿。连在家从父的道理都不听?啧啧,原来你娘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教好。居然还要办学教天下的女子!” 说话的人声音柔媚,语气却咄咄逼人。 “张姨娘,这是大爷和二姑娘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您说话了?”一个婆子的声音冷冷地道。 “主子在这里说话,也轮到你插嘴?——张姐姐,这个家,我看你当得也一般啊。”又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 周怀礼忍不住抬步走了进去。 明瑟院的院门虚掩,守着院门的婆子在里面也正支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没有看见有人进来了。 直到周怀礼站定了,她才唬了一跳,忙给周怀礼行礼,“表少爷来了。” 周怀礼点点头,“我进去看看大舅。”说着,举步走了上去。 周怀礼也算是吴国公府的常客,虽然来得次数并不多,但是比别人多多了,吴国公府的下人都认得他。 那看门的婆子想了想,缩着头躲到院门旁边,也没有去传话。 周怀礼缓步走到明瑟院正房的台阶上。 两个丫鬟低着头站在门口。 见周怀礼来了,正要跟他打招呼,周怀礼却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们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下去了。 周怀礼站在门口,看见里面屋里上首坐着吴长阁,吴婵娟泪流满面站在他面前。 吴长阁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妾室打扮的女子。 正是他的妾室张姨娘,还有刚刚带着儿子归宗的外室琴姨娘。 “大爷,我跟您说,我娘家哥哥打听过。这赵侯家的嫡长孙虽然有些脑子不好使,但是好在是原配嫡出,二姑娘一嫁过去,立刻就能掌家。” 周怀礼一听也怒了。 赵侯家是国舅府,这家的嫡长孙他可是知道的。 那人生下来就是傻子,如今长到二十八岁,胖得跟猪一样,居然想娶吴国公府的嫡长女! 不过显然别人不这么想,并不认为吴婵娟的身份有多高贵。 “……这倒也是。二姑娘,你别想着你是吴国公府嫡长房的嫡长女。其实你娘已经被休了,又死了,你这嫡长女的位置,早就不算真的了,你又何必自抬身价呢?”琴姨娘掩袖笑道,给张姨娘使了个眼色。 张姨娘会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琴姨娘的儿子比她的儿子大多了,她帮她这个忙,以后也能承她的人情。 “你想想,这桩婚事若是成了,您岂不是跟国舅府成了亲家?以后纵然是咱们家里分家,也是不怕的。”张姨娘挑了吴长阁最在意的事情说道。 琴姨娘暗暗对张姨娘竖起大拇指。 只要吴婵娟能说与赵侯家的嫡长孙为妻,赵侯夫人答应为琴姨娘的儿子官哥儿保媒,将吏部侍郎家的姑娘说与他为妻! 第6章 多大仇 周怀礼听不下去了。 “大舅。”周怀礼走了进去,拱手行礼。 吴长阁一愣,忙站了起来,“怀礼来了?快坐。今儿有事吗?” 周怀礼坐了下来,“我娘去见外祖母了。” 这表示他是陪他娘回娘家来的,没有特别的事。 吴长阁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哦”了一声。 张姨娘和琴姨娘笑容满面地走过来,对周怀礼行礼,“表少爷来了!” 周怀礼耷拉着眼皮,撑在扶手交椅上,理也不理他们,只是对吴长阁道:“大舅,您这个样子,是不想进六部做堂官了?” 吴长阁一愣。 当初他也是想进六部做堂官的,而且他还有个闲职呢。 后来因为他做了吴国公府的世子,就听了他爹吴老爷子的话,将这些职位都辞去了。 因为等他承袭吴国公的爵位之后,他会和户部尚书共管天下钱粮。 现在他已经不是吴国公世子了,是不是可要往仕途上发展? 吴长阁这阵子一直浑浑噩噩的心里终于找到了方向。 他喜笑颜开地对周怀礼道:“还是怀礼有见识!我这阵子正为难呢,还好你提醒了我!” 周怀礼笑了笑,又说道:“大舅还想做官的话,这家里就不能乱了。” 想走仕途的人是极看重自己名声的。 而对于文官来说,宠妾灭妻这一条是大忌,分分钟被政敌搞死的节奏。 吴长阁本来就挺精明,一听周怀礼的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皱起眉头。对张姨娘和琴姨娘斥道:“还不滚下去!有客人来,你们两个出来做什么?还不赶紧回避!” 妾室不算正经主子,有资格见客人的只有自家主母才行。 张姨娘和琴姨娘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自从郑素馨死后。这俩长期被郑素馨打压过的妾室就如同翻身做了主人一样,在明瑟院各种作。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正房奶奶。 吴长阁心里不痛快,也是跟他爹吴老爷子赌气,知道吴老爷子故意打压他,因此索性做出一副烂泥样儿,甚至将大房的家都给妾室张姨娘管着。 现在被周怀礼点醒了,吴长阁很快振作起来。 吴婵娟却在一旁有些着急。 如果她爹真的要走仕途,会不会还是要把她嫁给赵侯家傻乎乎的嫡长孙啊! 周怀礼没有看向吴婵娟那边,但是似乎是看到她的心里去了。 吴长阁这边命下人上了茶。跟周怀礼亲亲热热说着话。 周怀礼端着茶吃了一口,笑道:“其实才刚我要去外院见外祖父,偶尔从大舅这里路过,一时兴起,就进来瞧瞧。” 吴长阁便明白刚才他们在屋里说的话,大概都被周怀礼听去了,不由讪讪地道:“呵呵,也是娟儿大了,要说婆家,她的两个姨娘也是关心她……” 周怀礼嗤笑一声。将茶杯盖阖上,道:“大舅,您真是。才说您要走仕途,这会子又把嫡长女的亲事交由妾室来管。“说着摇摇头,“那一次您的官哥儿归宗,闹得声势浩大,其实对您以后走仕途极为不利。你想想,日后您要入六部做了堂官,这件事,随时会被人提溜出来参您一本……” 吴长阁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不会那么严重吧。” “如果您的官儿做得不大,而且只是闲官。当然不严重,也没人会跟您过不去。但是如果您想升官。一直往上走,这官哥儿的事。就会有些麻烦。”周怀礼笑吟吟地说道。 吴婵娟极为感激地看了周怀礼一眼。 她听得出来,周怀礼这样一说,官哥儿在这个家的位置就到头了。 以她对她爹的了解,任何阻碍他前程的东西,大概都是要被铲除的。 更何况吴长阁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而且以后吴长阁要再成亲,娶了正室妻子,还会有嫡子出生。 她看得出来,大房这个刚刚风光不到一个月的庶长子,马上就蹦跶不起来了。 吴长阁手搭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我明白了。怀礼,多亏你提醒我。” 周怀礼笑着站起来,拱了拱手,道:“大舅是明白人,我才说这些话。若是别人,我才懒得理。——这就告辞了,外祖父还在外院等着我。” 吴长阁忙起身送他出去。 走到明瑟院门口的时候,周怀礼突然回头,飞快地睃了一眼跟在后头眼巴巴看着他的吴婵娟,然后对吴长阁道:“大舅,还有件事忘了说,表妹的亲事,总得外祖父做主。您那两个妾室的提议,还是不要跟外祖父提起来为好,不然外祖父一怒,您也没有好。” 吴长阁神色一整,正色道:“我知道的。哪有嫡长女的亲事让妾室来说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先前他不过是心里烦,懒得理会那两个贱人。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吴婵娟是重瞳圣人。 她的亲事,不仅吴老爷子看重,宫里头的人肯定也很看重。 吴长阁记得郑素馨以前跟他提过,说吴婵娟的亲事,估计得太皇太后点头才行…… 周怀礼笑着点点头,“那是我白嘱咐了。大舅自然是有主意的。” 吴婵娟脸色的郁色顿时散去,她喜笑颜开地看着周怀礼,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她万万没有想到,表哥几句话,不仅让她不用嫁给那个傻子,而且将她最恨的琴姨娘和官哥儿都处置了……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因为要官哥儿归宗,她娘郑素馨才死在别院! 不然的话,吴家那时候一定会有人手来救她的! 在她心里,琴姨娘和官哥儿两个人跟杀母仇人还差不多。 而且琴姨娘进门之后,更是成天霸着她爹。动不动就给她穿小鞋,恨得她牙根直痒痒! 周怀礼走了之后,吴婵娟对吴长阁低头行了礼。就回自己院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听自己的丫鬟说。琴姨娘被抓起来了,说是昨晚抓到她偷人…… 连着被抓起来的,还有官哥儿,听说还要把他从族谱上除名。 因为琴姨娘偷人的事,吴长阁不想认官哥儿做儿子。 吴婵娟听了这个消息,虽然对她爹的薄情寡义有些齿冷,但还是高兴得去她娘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 “娘,您的大仇已报。您可以瞑目了!” 上完香。吴婵娟坐回自己的妆台前梳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娘给她留下的妆奁匣子上。 那妆奁匣子被天火烧得漆盒,盒盖和盒身几乎融在一起,几乎都不能用了。 这样一个黑黢黢的匣子,跟她妆台上那些明艳靓丽的摆设完全格格不入。 但是吴婵娟还是舍不得扔。 这是她娘给她留下来的唯一念想。 吴婵娟将这妆奁匣子拿过来摆在面前,又拿了块湿布过来,细细地擦拭那匣子。 …… 周怀礼昨夜跟吴老爷子说了一夜的话,就在外院住下。 今日一大早,吴老爷子突然被人叫进内院,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周怀礼在外院看了一会儿书。到了中午的时候,有婆子过来寻他,说他娘和吴老夫人让他去内院吃饭。 周怀礼便跟着那婆子往二门上去。 进了内院。周怀礼才听说大房昨夜热闹了一晚上。 大爷吴长阁发现自己刚刚进门的外室琴姨娘偷人,一怒之下,将她抓了起来打个半死,然后还请吴老爷子进来,要把琴姨娘生的儿子官哥儿从族谱上除名。 吴老爷子当然是不肯的。 所谓的琴姨娘“偷人”这件事,更是让吴老爷子大怒。 琴姨娘做外室的时候,她偷不偷人无关紧要,但是进了吴国公府内院还能偷人,这是跟整个国公府姑娘多大仇啊! 周怀礼来到吴老爷子和吴老夫人住的院子的时候。正好听见吴老爷子对着吴长阁怒吼:“……偷你娘的人!我国公府内院是能让外男随意进出的吗?!你有没有脑子?你女儿还没有嫁人,你侄女也没有嫁人!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我们吴家所有出嫁的姑娘,嫁进来的媳妇。都不要做人了!吴家所有的男人,都是乌龟!” 吴长阁被骂得缩了脖子,讪讪地道:“……不会那么严重吧?” 吴老爷子瞪着他,拍着桌子道:“就你这蠢样儿,做事顾头不顾尾,还想走仕途做官?!趁早你打消这个念头!——你做官,是要把我们家拖得满门抄斩才罢休是吧?!” 听见吴老爷子这样骂他大舅吴长阁,周怀礼反倒不好进去了。 他背着手站在门外回廊的拐角处,屋里的人也不会看见,免得双方都尴尬。 “爹,您也别这么说。当初是您一定要大摆筵席,让官哥儿归宗,不就是为了让我变成烂泥扶不上墙吗?我现在如了您的意不好吗?”吴长阁被骂得恼羞成怒,不由还嘴说道。 吴老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摆摆手,“既然这样,也不说别的了。——分家吧。” 这句话一说,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本来在里屋一个字都不敢说的吴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忙走了出来。 “爹,您在气头上,别说气话。——您和娘还活着呢,怎么能分家呢?”吴三奶奶劝道。 大夏习俗,爹娘还健在的时候,一般是不分家的。 第7章 得报 “不分家,难道等着这个逆子把大家都拖死?!”吴老爷子指着吴长阁怒骂道。 吴长阁完全傻眼了。 昨天他被周怀礼鼓舞,确实是想把内宅收拾了,然后好好讨一房媳妇,生个嫡子,再战仕途。 至于说琴姨娘偷人,他只是为了有个由头能把官哥儿从族谱上撤下来而已。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让别人怎么想他们吴国公府的内院。 最多是个思虑不周罢了。 怎么就要分家,把他们赶出去呢? 离开了吴国公府,他就什么都不是了…… 吴长阁心里头一次升起深深的恐惧。 “一定要分家。分了家,他怎么折腾都行,不会祸及我们国公府。”吴老爷子铁了心要分家,特别是要把吴长阁他们分出去。 四大国公府跟大夏皇室本来有血誓,是不能被满门抄斩的。 但是因盛国公府已经出过一回事,吴老爷子心里有着深重的忧虑,生怕皇室举起来的屠刀,下一个就转到他们吴家头上…… “爹!爹!我错了!我错了!琴姨娘没有偷人,是我……”吴长阁一头跪了下来,拽着吴老爷子的衣襟说道。 啪! 吴老爷子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阻止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一诺千金,吐的唾沫都能砸个坑,你看看你自己,刚刚说的话都能矢口否认!——真是丢人!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吴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 吴老夫人也是满脸泪痕,过来护着吴长阁道:“老爷,您也别这么说。要打就打我吧!让我们娘儿俩去阴曹地府还有个依靠!” “你以为我不敢?你们想死就给我死远点!”吴老爷子瞪了吴老夫人一眼,拂袖而去。离开了瑞云楼,往二门上去了。 吴老夫人见吴老爷子动真格的了,吓得六神无主。哭都不敢哭了,只是愣愣地看着吴老爷子消失的方向。用手捂在嘴上,眼睛瞪得大大的。 吴长阁膝行到吴老夫人面前,拽着她的衣襟哭道:“娘!救我!救我!我不想分家啊!爹娘都还健在,我们怎么能分家?!让人知道了,会说我们不孝的!” 吴三奶奶在旁边劝了一会儿,也觉得累心,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用手揉着太阳穴。疲乏地道:“别哭了,哭也没用。爹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吗?” 周怀礼这时才踱了进来,愕然道:“大舅,你这是怎么了?如何跪在地上?” 吴长阁忙站了起来,也不好意思跟周怀礼说话,用手抹了抹泪,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周怀礼坐了下来,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啦?大舅怎么哭了?” 吴老夫人心里难受,闷闷地道:“唉,怀礼也不是外人。我实跟你说了吧,你外祖父要分家……” “啊?怎么会这样?”周怀礼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出了什么事?” 吴老夫人揉了揉额角,对吴三奶奶道:“你跟他说吧。” 吴三奶奶有些为难地道:“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都是一家人。”吴老夫人不以为然地道。 吴三奶奶只好轻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怀礼的脸色顿时有些古怪。 他在心里也对吴长阁很是鄙视,甚至同意吴老爷子的说法。——这样的吴长阁,确实不能走仕途。不然真是分分钟坑死自家人的节奏。 昨天他只不过提出这条路,来给吴婵娟解围而已。 没想到吴长阁雷厉风行,马上就把琴姨娘处置了,甚至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心是够狠。而且够薄情,但是手段就太粗糙了。而且真是很上不得台面。 周怀礼沉吟一番,缓缓地道:“既如此。还不如分家。” “啊?”吴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一起惊讶,“不是吧?你也同意分家?” 周怀礼点点头,“其实大舅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因为有吴家让他倚靠,所以他做事就有些不周全。如果分了家,他没有吴家做倚靠了,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吴三奶奶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道:“这倒是正理。”说着,她转头劝吴老夫人:“娘,怀礼说得有道理。您想想,就算是分了家,您还活着呢,您想照应大哥,什么时候不能照应?只要您在,大哥一家就算分出去也没问题。再说,不还有一家子吗?趁势把他们分出去更好……” 吴三奶奶说的是吴家唯一庶出的三房。 吴老夫人想了一会儿,道:“照你说,就先分家,让他出去学个乖也好?” 周怀礼现在明白,一定要掐死吴长阁出仕做官的可能。 就他这脑子,就算是闲官,也很可能出事。 “嗯。其实吴家的生意这么多,分一些给大舅也不错。大舅做生意还是有几分能耐的。”周怀礼笑吟吟地说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吴长阁做生意的本事大不大,但是就算没本事,最多把本钱赔光,不至于伤筋动骨到会拖累整个吴家的地步。 “也对。”吴老夫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周怀礼趁热打铁,对吴三奶奶使了个眼色:“娘,您帮外祖母想一想,分给大舅那些产业铺子比较合适。” 吴三奶奶会意地应了一声,对吴老夫人道:“娘,吃完饭,咱们去屋里说话?顺便让管事拿些家里的铺子单子过来看?” 吴老夫人点点头,转身叫了自己的婆子,让她去外院找管事要花名册。 周怀礼松了一口气,和吴三奶奶、吴老夫人一起吃午饭。 …… 吴长阁怒气冲冲从瑞云楼出来,也不想回明瑟院,转身就出了二门。出去找酒楼吃酒去了。 吴婵娟在自己屋里吃了午饭,正要去睡午觉。 “二姑娘,琴姨娘有些不好了。大爷不在家。奴家不敢做主,二姑娘还是帮着去看看吧……”张姨娘满脸惶恐地来到吴婵娟的堂屋门口。带着哭腔说道。 “不好?她怎么不好了?自从进门之后,连我这个嫡女都要看她的脸色,她会不好?”吴婵娟冷笑说道,又问自己的丫鬟:“不是已经赶走了吗?怎么还在这里惹人嫌?” 这句话指桑骂槐,连张姨娘都骂上了。 张姨娘从昨晚琴姨娘出事,就知道这大房的风向有些变了,一时很是后悔这些日子对吴婵娟太过放肆。 吴婵娟现在撂几句狠话,她也只好受着。 只希望吴婵娟发完火。能够忘了之前那些日子的事…… “二姑娘,奴家知道以前是奴家的错,奴家不该听了那琴姨娘的摆布,让二姑娘受委屈。”张姨娘用帕子拭了拭泪,“二姑娘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奴家一般见识。” 吴婵娟走到门前,看了看在她面前低眉顺目的张姨娘,嗤笑一声道:“张姨娘你变脸也变得忒快了些。昨儿你还鼓动爹把我嫁给赵侯家的傻子,今儿就说是琴姨娘摆布你。啧啧……”吴婵娟摇了摇头,“你可是祖母的娘家亲戚啊。怎么会听一个奴婢出身的外室摆布?你这些年的忍辱负重难道都是假的?” 张姨娘心头一紧,不敢反驳,低头不语。 “好了。别在我面前装这幅样儿。”吴婵娟跨出大门,站到张姨娘跟前,凝视着她,道:“你有什么本事,我娘早跟我说得清清楚楚……我劝你记得这一次,不要再在我面前刷花招!” 张姨娘惶恐地点点头,“奴家记住了。” “走吧,去明瑟院看看。”吴婵娟也很好奇,琴姨娘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吴婵娟走了出去。张姨娘微微一笑。——这趟“偷人”的浑水,二姑娘淌了。她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吴婵娟似乎浑然不觉张姨娘的小算盘。 她带着丫鬟来到明瑟院关押琴姨娘的地方,才知道原来琴姨娘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昨天还是粉光脂艳地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今儿却血肉模糊地躺在床上呻吟。 吴婵娟皱了皱眉。 “二姑娘,求您给我们姨娘请个郎中瞧一瞧吧。”琴姨娘的丫鬟跪下来求她。 吴婵娟往后退了一步,笑着道:“这个得听我爹的。我就是来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只是伤成这样,也不是我能帮忙的。你们好好伺候琴姨娘。”一边说,一边就退了出去。 带着丫鬟婆子走出明瑟院的大门,吴婵娟回头看了一眼,就叫了自己的丫鬟过来,对她耳语道:“在门口守着,不许里面的人出来。等我爹回来之后再放人。” 那丫鬟点点头应了,专心守在门口。 琴姨娘的丫鬟婆子好几次要出来请郎中,都被吴婵娟的丫鬟在门口挡住了,不能出来。 张姨娘缩在自己屋里,一声都不敢吭。 偏偏吴长阁这一次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就宿在外头,一夜没有回家。 琴姨娘虽然是奴婢出身,但是自小就跟着吴长阁,后来做了外室,更加养尊处优,没吃过苦。 这一趟被打得身上都是伤,内里又出了血,没有及时救治,第二天吴长阁回来的时候,琴姨娘已经过世了。 吴婵娟听说了,忙去她娘灵前上了第二柱香。 吴老爷子便坚决要分家,连家产单子都列出来了。 吴国公府出了这种事,吴三奶奶也不好再待了,就带了周怀礼回神将府。 一回去,发现神将府又在大肆粉刷翻修,像是有喜事的样子。 “这是要做什么?”吴三奶奶皱眉问道。 “我们大少奶奶及笄礼就要到了。大公子吩咐,家里家外都要好好整治一番!” 第8章 偏帮 “及笄?”吴三奶奶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好像是六月初吧。这要问大管事了。”守着角门的门子笑呵呵地侧开身子,让他们进去。 离六月初怎么着也有半个月吧?——居然现在就大张旗鼓地准备上了…… 吴三奶奶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儿,甩着帕子进了角门。 周怀礼笑了笑,对吴三奶奶道:“大嫂原来还未及笄。” “那又怎么了?我嫁你爹的时候,也才刚及笄。”吴三奶奶哼了一声,上了青绸油幄车,往二门上去了。 周怀礼跟着上车,轻声道:“那得准备送礼。” 及笄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 就算是穷家小户,也会尽自己所能,给自己女儿准备一份难忘的礼物。 大夏皇朝中的女子出嫁都比较早,十四五岁出嫁的比比皆是,更早的有十二三岁,当然更晚的也有十七八岁,甚至二十多才出嫁的老姑娘。 所以在夫家及笄的女子也不少。 在娘家及笄就不用说了,在夫家及笄,却是外人暗暗观察这个新媳妇在夫家地位的重要依据。 跟夫家关系是否和谐,是不是受夫家看重,都能从这个及笄礼上看出来。 有些人家甚至在女儿出嫁之后,快要及笄的时候,特意去女儿的夫家,帮着操办女儿的及笄礼,就是担心夫家怠慢,被人看轻女儿在夫家的地位,以后让女儿在人前抬不起头。 吴三奶奶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看着自己涂着猩红蔻丹的手指甲,道:“自然是要送的。”说完皱了眉头道:“要送什么呢?这家里的人都快把她捧到天上去了。”然后撇了撇嘴,“再说她那么多抬嫁妆。真是金山银山都有,又哪里在乎别人送的礼!” 这话不假,盛思颜的嫁妆里。有神将府的聘礼,金矿银矿都有。 周怀礼将手撑在膝盖上。扭头看了看车窗外面,淡淡地道:“上次表妹及笄,咱们送了什么,这次也送什么吧。” 他说的是吴婵娟及笄的时候。 吴婵娟比盛思颜要大一岁,她去年就及笄了。 当时吴国公府也是声势浩大,请了许多桌客人。 那时候她娘亲郑素馨也还好好儿的,没有后来这么多糟心事儿。 吴三奶奶点点头,“回去找一找上一次的礼单。照样儿办了就行了。” 青绸油幄车到了二门,周怀礼将吴三奶奶扶了下来,母子俩一起进了二门。 天色渐渐黑了,各院正在掌灯,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 “你快回去洗把脸,然后去松涛苑吧。”吴三奶奶怜惜地给周怀礼拍了拍衣襟。 周怀礼点点头,“娘累了吗?如果累了,不如今天不去了?” “娘没事。这几天不在家,刚回来总要去露露脸。”吴三奶奶说完就走了。 周怀礼在二门前背着手站了一会儿,看着神将府鳞次栉比亮起来的灯笼。将夜色驱散,和着淡淡的花香和夏虫的鸣叫,将他心里塞得满满的。更有股让他伤感的情绪在胸中升腾。 “梁园虽好,却非久留之地。” 无端端地,他想起了想容文集里的这句话。 以前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现在却无比深刻地体会了这一句话。 这个家,其实已经不是他们三房的家了。 想到在吴国公府看见的大舅吴长阁他们那一房的遭遇,他更加怅然。 也许,他劝吴长阁的话,其实是劝自己的。 神将府的爵位终是无望了,他不应把目光只盯在神将府里。 外面的天地这么广。位置那么多,他又从小到大。跟着大伯父学了一身本事,总不能白白荒废了。 与其在家里跟大哥他们斗得乌眼鸡似的还讨不到好。还不如走出去,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 周怀礼握了握拳,心中重新斗志昂扬。 有神将府给他做后盾,有大哥,还有大伯父、祖父在后面帮衬他,他也能好好在外面做一番事业! …… 周怀礼和吴三奶奶来到松涛苑吃晚饭的时候,看见大家已经到齐了。 周老夫人看见他们回来了,欣喜地招手,“云姬回来了!快坐到这里来!还有怀礼,可怜见儿的,怎么瘦了那么多?” 说得好像他们去了什么穷乡僻壤一样! 他们可是回的四大国公府之一,有“财神吴”之称的吴国公府啊! 周怀礼苦笑着走过来,对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拱了拱手,“祖父、祖母。”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点头,捋捋胡须,问他:“你外祖父还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这老家伙怕不是要在心疼家里的菜猪油放多了吧?” 周怀礼噗哧一笑,道:“外祖父要是听祖父这样编排他,一定嚷着再不陪您下棋了!” 他知道周老爷子最爱下棋,但是因他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一般人都是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要跟他下棋,还不能赢得太狠…… 吴老爷子以前是极少数几个可以耐着性子陪周老爷子下棋的“棋友”之一。 不过周怀礼现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周老爷子果然呵呵笑道:“不陪就不陪!我还愁没人跟我下棋!”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看了看坐在周怀轩身边的盛思颜。 盛思颜赧然地笑了笑,乖巧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周怀轩脸色淡然地看了周老爷子一眼。 周老爷子摸了摸鼻子,然后拿起筷子,“吃饭!吃饭!大家吃饭!” 在座的人才一起拿起筷子。 盛思颜看着自己面前的菜,大部分都是自己爱吃的,笑着对周老爷子点点头,表示感谢他的关照。 若不是周老爷子发话,盛思颜相信自己绝对吃不到自己合胃口的菜。 不过没吃几口。就听周老夫人对盛思颜道:“思颜,这一碗椒油辣椒莼齑酱甚是香甜,来。多吃一点。”说着,命自己的婆子将那碗菜送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一看那明晃晃的红油和辣子就觉得火辣辣的。——她最怕吃辣! 这碗菜里面的辣子。怕不是要把她辣趴下…… “来,大少奶奶,奴婢给您放到小碗碟里。”那婆子殷勤地拿了一双银筷子,拨了一小碟椒油辣椒莼齑酱放到她面前,又道:“这是奴婢亲手给您做的,干净得很,绝对没有那些脏东西……”似乎是担心盛思颜拖延着不吃,所以极力打消她的疑虑。 盛思颜咬了咬牙。正打算一口吃下去,嚼都不嚼,突然觉得眼前一花,好像看见有道淡蓝色的影子突然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但是等她定下神来,却什么都没看见,好像自己眼花一样。 而那婆子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 整个桌上的人,也只有周老爷子和神将大人周承宗看见一丝端倪。 盛思颜半垂着头,小脸对着那菜的方向,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飞快地睃了身旁的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今日穿着一袭香榧色天马纹箭袖袍子。 而周怀轩身后的周显白。却穿着一身淡蓝色的仆役袍子…… “大少奶奶,您快吃啊!”那婆子见盛思颜怔怔地看着那碟小菜,忙又招呼了一声。 盛思颜抿了抿唇。将筷子慢慢地移了过去,就在要到那菜上的时候,周怀轩突然伸臂过来,拦住盛思颜的胳膊,指着那大碗的椒油辣椒莼齑酱,淡淡地道:“那是什么?” 那婆子一愣,扭头看了一眼,吓得一捂嘴,哆哆嗦嗦就跪了下来。打着哭腔道:“这……这……刚才奴婢做这个菜的时候,是干干净净的。哪里有这个东西?!” 盛思颜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小的苍蝇……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忙扭头看向别处。 “你就拿这样的菜给大少奶奶吃?”周怀轩声音不高,但是听在屋里的下人耳里,简直如同催命符一般,一个个都白了脸,纷纷跪了下来。 “没有……没有……刚才这碗里还是干干净净的!”那做菜的婆子简直要急疯了,“奴婢这菜本是给老夫人做的,怎么敢不用心?怎么敢不洗干净?这……这苍蝇,跟奴婢无关啊!” “那跟谁有关?”周怀轩往后一靠,抱起双臂,“我饱了。”说完看着盛思颜,“你还吃不吃?” 盛思颜忙放下筷子,“我也饱了。” 真是看都看饱了。 椒油辣椒莼齑酱,顾名思义,又有花椒的呛,又有小红辣椒的辣。对于无辣不欢的人来说,当然是一味绝世好菜。 但是对盛思颜这样口味清淡,偏好香甜食物的人来说,简直跟毒药一样,根本吃不下去。 周怀轩站了起来,对着周老爷子拱了拱手,“那我们走了。” “哎!”周老爷子忙站起来,“怎么就走了?不吃杯茶再走?”他殷切地看着盛思颜,眼里恨不得冒出两颗“棋子儿”提醒她…… 盛思颜瞥了周怀轩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摇头道:“不吃了。今儿累了,要回去歇着,明儿再说。” 周老爷子失望地看着周怀轩带着盛思颜离去,心情顿时变得很糟。 他回身坐下,啪地一声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怒道:“有完没完!” 周老夫人满心委屈地站起来。那菜是又辣又呛,但是绝对没有苍蝇! 周承宗知道是谁捣的鬼,见自己的爹明显偏帮怀轩他们两口子,只好咳嗽一声,为周老夫人解围,“……这菜是娘最爱吃的,娘也是一番好心。” 第9章 专心 周承宗帮周老夫人说话,周老夫人却一点都不领情,扭过头看向别处,嘴里轻哼一声,很是不屑。 周承宗苦笑了一下,站起来道:“大家慢慢吃,我外院还有些事。”说着,起身就走了。 冯氏也忙站了起来,微微颔首道:“大家慢慢吃。” 周承宗走了,她也不能一个人留下。 周雁丽也忙跟着起身,匆匆行了礼,跟着冯氏背后去了。 二房和三房的人当然不敢现在就走,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吃饭。 吴三奶奶对周老夫人道:“娘,坐下吃饭吧。” 周老爷子本来拿起了筷子,见周承宗也走了,周老夫人还是在犯着别扭,终于又一次将筷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起身离去。 周老爷子走了之后,吴三奶奶才敢劝周老夫人。 “娘,以后清远堂那边的事,娘就别操心了。每操一次心,他们就要闹出点儿事来。这一次,连老爷都生气了,以后可不要再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吴三奶奶这样劝,周老夫人听着十分入耳。 “唉,也就你明白我的心啊。”周老夫人拍着她的手叹道,“我明明是为那孩子好,听说她以前是喜欢吃辣的,才特意把我爱吃的菜给她吃,你说,她怎么就能这样生事呢?大家闺秀都是娴静尊重的。她啊,唉……”说着摇了摇头。 桌上的人听了脸色都有些怪异。 他们不知道盛思颜以前是不是喜爱吃辣,但是自从盛思颜嫁到神将府之后,却是一次辣都没吃过。 跟他们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盛思颜都是只吃清淡香甜的菜,对辣菜敬而远之。 周老夫人不知道从谁那里打听到盛思颜以前喜欢吃辣的事? 二房的周继宗和胡氏对视一眼,忙将脑袋埋得低低地。恨不得埋到饭堆里,不要被吴三奶奶再拿来顶缸生事就好了。 吴三奶奶却不会放过他们。 “二嫂啊,你也不说说话。娘受了这么大委屈。你和二哥就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吴三奶奶半是埋怨地说道。 周继宗是庶子,胡氏是庶子媳妇。 吴三奶奶点了名。胡氏只好硬着头皮道:“娘啊,三弟妹说得对。”说完就闭了嘴,不肯再添油加醋了。 周老夫人已经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你们吃吧。我吃饱了。”说着,扶着婆子的手回自己屋去了。 周怀礼看着这一幕,也觉得心烦,但是并没有插嘴。而是跟他两个弟弟说起话来。 “你们的功课怎样?是打算考科举,还是武举?” 两个弟弟对视一眼,一个说“科举”,一个说“武举”。 周怀礼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最好。” 这样他们这一房,无论文武,都会有一个人占着位置。 “好好学,需要什么,跟四哥说。”周怀礼很是大方地道。 他曾经跟着周承宗几次出征,攒的私房虽然不如周怀轩。但是比两个没怎么出过家门的弟弟强多了。 他的两个弟弟顿时大喜,围上来缠着要他买东西。 吴三奶奶怅然回头,看见三个儿子兄友弟恭。脸上才露出微微的笑容。 …… 松涛苑外,冯氏紧走几步,赶上周承宗的步伐,低声道:“你这样就走了,先前的话岂不是白说了?” 周老夫人对周承宗一向是淡淡的,周承宗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一向还算孝顺。这一次更是不顾儿子的不悦,也要帮老娘说话。 可是周老夫人的态度,着实有些伤人。 周承宗停下脚步。看着院墙边上一丛开着大朵大朵白色素馨花的低矮灌木,沉声道:“反正娘看见我就生气。以后还是少让她老人家看见我就是了。” 冯氏跟着走过去,站在他身边。顺着周承宗的视线看过去,见周承宗盯着那素馨花移不开眼睛,冯氏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表姐刚过世了。”周承宗突然说道。 冯氏低下头,“……她也病了有一阵子了。” 周承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听说你娘也过世得早?是什么病?” 冯氏一怔。 周承宗从来没有问过有关冯氏娘亲的话。 冯氏的爹娘很早就过世了,她是依附伯父长大的。 “……不知道。他们过世的时候,我还小。”冯氏的声音有几分干涩。 她不想再看着这素馨花了,转身就走。 周承宗又看了几眼那素馨花,才扭头离开,追上冯氏的步伐,继续问她:“那前些天从你娘家来的两个婆子,知不知道你娘的病?” 居然还知道她娘家来了两个人? 冯氏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承宗一眼,忍不住道:“你也知道?” 周承宗回过头,温柔地看着她,“我怎么会不知道?” 冯氏被周承宗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酸,一阵甜,又有点涩,还有些淡淡的不甘和怅然…… 是因为郑素馨死了,所以他才看见她的好? 那又何必? 冯氏低下头,拎着裙子,快步离去。 周雁丽远远地看见了,便没有过来,屈膝往这边行了礼,回自己住的玲珑阁。 周承宗立在那里,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冯氏的背影,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冯氏是回他们住的澜水院。 周承宗却是往二门上去了。 他来到外院他的书房,进去里面看了一会儿书,便叫了人进来,两眼看着书案上放着的八角宫灯,低声道:“去查一查范厨娘和樊厨娘的底,还有夫人的娘亲是什么病……” 那人应了,道:“先去她们的老家查?” 周承宗点点头,“速去速回。” …… 清远堂里,盛思颜跟着周怀轩回到内室。便去浴房洗漱卸妆。 周怀轩斜坐在长榻上,手里拿着本书慢慢翻看。 盛思颜洗漱完毕出来,见离睡觉的时候还早。一时兴起,叫了木槿进来问道:“娘昨天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你拿过来给我看看。” 木槿应了,笑道:“大奶奶想着大少奶奶的及笄礼,准备了不少新衣裳、新打的首饰头面,给大少奶奶细细打扮呢。” 盛思颜还是年轻姑娘的性子,笑着道:“正好,我今儿没事,可以试一试。” 木槿忙出去和薏仁一起把冯氏昨天差人送来的箱子抬了进来。 盛思颜本来想让木槿和薏仁一起帮她换衣裳,但是看见周怀轩脸上已经露出淡淡的忍耐和不悦。她才改了念头,笑道:“嗯,你们下去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木槿和薏仁对视一眼,偷偷笑了,躬身倒退着离去。 盛思颜再留神看周怀轩,见他依然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书,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盛思颜嗔了他一眼,挑了几件她喜欢的衣裳,走到屏风后面去试。 第一件是海棠红如意纹短襦。水红色掐牙边半袖,配玄色澜水边长裙。 穿上之后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在妆台前半人高的镜子里照了照。自觉亭亭玉立,很是欣喜地对着镜子问周怀轩:“怀轩,这身好看吗?” 周怀轩头也不抬,双眸紧紧盯在书本上,似乎手上的书本无比重要,没有理她。 盛思颜扬了扬眉,放慢了声调,一字一句地又道:“怀轩,这身……好看吗?!” 周怀轩还是置若罔闻地低着头。 盛思颜有些恼了。 见屋里没有旁人。盛思颜也不顾忌了。 “怀轩!”她的声音拔高了一点点,声音里听得出来一丝怒气。 周怀轩这才慢吞吞地抬头。正好看见盛思颜满脸娇嗔地看着他,下颌微扬。璀璨的凤眸波光粼粼,斜睨着他,顿了顿,轻轻一跺脚,朝他冲了过来,将书从他手上拿开,扔到一旁的长榻上,然后捧起他的面颊,嗔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周怀轩还是那幅淡然的样子,抬眸看着她:“听见又怎样?没听见又怎样?” “没听见的话,你今晚去外书房吧。”盛思颜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两只小手叉在腰上,脸上带着几分气恼说道。 咦,软软的阿颜也会发火了…… 周怀轩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那我听见了呢……”周怀轩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道,长臂一伸,将盛思颜搂了过来,站在他两腿之间。 他的大手一阖,正好盖在她叉着腰的小手上。 不盈一握的纤腰,他用两只手都能阖上。 “听见什么了?你别哄我!”盛思颜还是气愤愤地样子,故意扭头不去看他。 虽然他的面颊已经离她离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白玉般的耳垂上。 “听见……这身衣裳很好看……”周怀轩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盛思颜这才转嗔为喜,回头捧着周怀轩的面颊,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奖励一下……” “一下怎么行……”周怀轩一只手迅速上移到她的后颈,将她的头紧紧固定住,将她搂了过来,压在了长榻上。 “哎呀,你轻点儿,不能撕……这是娘昨儿刚送来的新衣……” “裙子也是新的,你别使劲儿拽……” 嗤啦! “……你你……这半臂被你拉成粉条了……我明儿怎么见人……” “闭嘴!专心点……”周怀轩终于忍不住,用唇紧紧把身下正在挣扎的某人的双唇封了起来。 第10章 及笄 京城的五月,终于在一阵接一阵的喧嚣之中过去了,迎来了烈日炎炎的六月。 天气越来越热,街道两旁的大树底下经常坐满了摇着蒲扇,敞着怀的闲人,一边喝着自己熬煮的绿豆汤,一边摇头:“今年怎么这么热?这才进六月,就已经热得人喘不过气来了。” 当然,这种热,只是对一般普通民众来说算是热,对于家里有冰窖,有避暑山庄的世家大族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神将府的内院掩藏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大树中,阴凉又静谧。 外面的热浪经过重重绿荫的过滤,到了内院,已经连影儿都不剩了。 清远堂内,门前悬着青丝竹帘,细密柔软,既能透气,又能挡住外面人的视线。 窗户上罩着雪白的窗纱,轻纱飘拂,凉风夹着清远堂后院临湖的水汽,穿林越户而来,带来自然而清爽的凉意。 盛思颜有些紧张地坐在妆台前。 薏仁在她背后给她梳头。 今日就是她的及笄之礼。 为了这一天,神将府已经整整准备了半个多月。 从粉刷翻修整个神将府,(其实半年前为了他们大婚,才刚刚粉刷翻修过一次),到给各房各院的下人换新衣裳,到天南地北的订购各种新奇的菜肴、瓜果,还有拟定请客的名单,忙得不可开交,简直比得上他们再大婚一次的排场。 但是就是要这样慎重,才能显出神将府对她的看重。 盛思颜穿着大红黑边的裙服,看着镜子里束着双髻,突然像是变成小小孩童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大少奶奶,今日要用这金丝钻半月簪做发笈吗?”薏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一般及笄礼的发簪,会是比较简单一些的样子。 这金丝钻半月簪的样子,有些太繁杂了。 盛思颜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妆盒。轻轻地笑了,垂眸“嗯”了一声。 这支金丝钻半月簪。对她来说有特殊的意义,是她一力要求用这支簪做及笄礼的发簪的。 虽然屋里很清凉,但是因盛思颜身上的及笄吉服是厚厚的织锦缎料子,不太透气,再加上她很紧张,很快背后就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连中衣都快汗湿了。 盛思颜不安地动了动,“给我拿块帕子来擦擦后背。好像都汗湿了。” 薏仁忙拿帕子过来给她擦后背。 果然一擦之下,帕子都是汗…… “这可怎么办啊?”薏仁有些发愁地换了一块干爽的帕子,继续给盛思颜擦汗。 盛思颜舔了舔嘴角,突然轻声道:“不如你把我昨儿冰镇的酸梅汤拿来,我吃一点就不热了。” 薏仁正要说话,从门口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不行。”周怀轩手里拎着一个玉色包裹走了进来,径直拒绝了盛思颜想吃冰的念头。 盛思颜嘟了嘴,“为什么不行?我身上都是汗……你不知道这衣裳有多厚……” 周怀轩将玉色包裹扔到榻上,“换这件。” 盛思颜皱眉,“又做了一件吉服?” 薏仁走过去将那包裹打开。见里面有一件跟盛思颜身上这件红底黑边的吉服一模一样的衣衫。 伸手一拿出来,薏仁就好奇地道:“咦,这衣衫料子滑滑地。好凉快好轻巧啊!” 盛思颜也走过来摸了摸,惊喜地道:“真的耶!” 这料子跟她身上这件从外表上看几乎是一模一样。 但是一个是织锦缎,一个却不知是什么料子,同样的外观,却是天差地别的质地和手感。 周怀轩负手站在一旁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显白跟着走进来,笑呵呵地道:“这是大公子专门去库房寻来的冰婵纱料子,是西北特有的冰蚕吐的丝织成的锦缎,有织锦缎的华丽。却没有织锦缎的厚重,很适合天热的时候做礼服。” “冰蚕?”盛思颜讶异。“没有听说过。” “嘿嘿,这个东西其实是我们大公子那一年去西北打蛮子的时候。从蛮子手上抢来的……”周显白说着,对盛思颜挤眉弄眼。 盛思颜失笑,她看了看周怀轩,着实想不出他会抢人东西的样子…… “这东西千金难买,一向有‘一寸冰婵纱,一两布黄金’之说。”周显白探头看了看那件吉服,极为羡慕地道:“这东西在大夏根本是有价无市,很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更别说看过了。” “那好,这样好的东西,就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盛思颜笑着点头,从薏仁手里拿起包裹,往屏风后走去。 周显白忙退了出去。 薏仁也低头跟着周显白退了出去。 周怀轩一个人抱着胳臂斜靠在内室的月洞门旁边,盯着对面的屏风出神。 过了一会儿,盛思颜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她站在屏风前,看着周怀轩笑。 依然是头梳双髻,身穿红底黑边的吉服,似乎跟刚才没有两样。 但是她一拔脚走路,立刻就跟刚才不一样了。 她身上的衣衫柔得像流水一样,在她举步投足之间顺着她身体的曲线荡漾来去,比厚重呆板的织锦缎显得鲜活多了,当然,太鲜活了,就不够庄重。 周怀轩淡淡地点头:“包袱里还有一件披风,你披上吧。” 盛思颜忙看那包裹,果然里面还有一件摺叠得巴掌大的布料,一抖开,居然是一件柔顺无比的披风。 盛思颜往后一甩,给自己披上,对着镜子照了照,走了几步,才觉得好些。 “这么贵重的料子用来做披风,真是暴殄天物。”盛思颜笑着说道。 周怀轩抚了抚她的面颊,“岳父岳母会和我爹娘一起及笄礼的主家。” 盛思颜眼前一亮,“真的?!” 这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之前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过! 周怀轩微微一笑。——他就是要给她惊喜,一次次,每一次…… “正宾是太皇太后。”周怀轩顿了顿。“应该已经到了。” “啊?!”盛思颜吃了一惊,“太皇太后做正宾?这……这……这是不是太隆重了?” “应该的。”周怀轩淡淡地道。“有司是皇后。” 盛思颜一下子囧了。 正宾是给她梳头加笈的人,有司是给她托盘的人。 太皇太后给她梳头加笈,皇后给她托盘…… 她肿么有种自己是“公主”的错觉…… 周怀轩看着她瞪得越来越大的双眸,俯身下去在她额间亲了一记,“赞者是郑玉儿。” 盛思颜这才觉得有些靠谱。 郑玉儿才是跟她同一国的人。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很快外面就有人来请他们过去,因为人都到齐了。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来到给她行及笄礼的正厅。 一进去,她就看见满屋子的人,将偌大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 周怀轩淡然地走在她身边。拉起了她的手,缓缓向前面行礼的地方走去。 盛思颜忙收回目光,含笑走在周怀轩身边。 盛七爷和王氏,还有周承宗和冯氏并肩站在一起。 看见她走过来,王氏和盛七爷眼圈都红了。 盛思颜也很激动,恨不得一下子跑过去,到王氏身边去。 周怀轩却牢牢握住她的手,将她一直带到王氏和盛七爷面前,才松开手,后退一步。站在盛思颜身后。 盛思颜对他们深深鞠了躬,腰身几乎完成了九十度。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王氏忙扶起她。 盛七爷一紧张。就抢了周承宗的台词。 他高声对宾客说道:“今日是小女思颜及笄之礼,感谢各位亲朋好友的光临!” 台下静谧了一刻,便有三三两两善意的笑声响起来。 周承宗也没有多说什么,脸上带着笑容,跟在盛七爷背后拱了拱手。 王氏嗔了盛七爷一眼,往后退了一步,免得他再去抢人家真正主人家要做的事。 郑玉儿走过来帮盛思颜重新梳头。 梳完之后,太皇太后和皇后穿着杏黄色的大礼服,从屏风后面端庄地走了出来。 盛思颜看见太皇太后的样子。心里打个突,但是面上丝毫不显。含笑着福了一福,“太皇太后、皇后娘娘。” 几个月不见。太皇太后就跟老了四十岁一样,完全回复到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样子。 以前那二八佳人一样白腻嫩滑的皮肤已经不复旧观了。 皇后托着托盘,托盘上放着罗帕和发簪,跟在太皇太后身后。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太皇太后作为正宾含笑说道。 盛思颜跪了下来,太皇太后给她加上罗帕,然后退后一步。 周怀轩这时走了过来,从皇后托着的托盘上,将那支金丝钻半月簪拿起来,往盛思颜头上的发髻上插过去。 盛思颜又惊又喜。 她没想到,居然是周怀轩亲自给她插簪! 她的及笄之礼,居然是周怀轩给她完成的…… 真没想到,看起来一派淡然的周怀轩,居然也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台下观礼的人群中,一个十六七岁的明媚少女托着腮,满脸憧憬地道:“唉,若是我那次及笄礼,也有我夫君给我插簪该有多好!” “蒋四姑娘,你还没定亲呢,怎么就想到夫君了?真不害羞!”她旁边的女伴笑着刮脸羞她。 第11章 乞巧 插完簪,盛思颜进里屋换了一套衣衫出来,再次向宾客拜谢。 作为及笄礼的最后几个流程之一,太皇太后作为正宾,要给盛思颜取“字”。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念之甫。” 这是给盛思颜取表字“念之”。 盛思颜忙躬身行礼:“某虽不敏,敢不夙夜抵来。” 取完字,然后听父母教诲为妇之道和为人之道。 整套程序才算结束了。 神将府的管事婆子这是才出来招呼大家入席。 太皇太后和皇后自然不会久待,很快离开了神将府。 周怀轩和盛思颜一起把太皇太后和皇后送走之后,回刚才行礼的正厅跟留下来做客的亲朋好友打了个招呼,两人才一前一后离去。 反正及笄礼结束,他们的事情就算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是普通的人情来往了。 从喧嚣热闹的神将府内院待客的大厅里走出来,一头扎进飘着淡淡花香的月色里,盛思颜不由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皎洁的月色,眯起澄净的凤眸,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很是心满意足。 她想,她这一生,已经别无所求了。 这一世给予她的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很多。 她很知足,不会得寸进尺,更不会贪得无厌地要了还要…… 两人转过一条回廊,走入神将府的林荫小道上。 本来有些黑的小路上,突然亮起了一盏可爱的花苞灯笼,小小的拳头大小的一团,盛开在草地上。 再走一步,又亮起一盏花苞灯笼。这一次,是挑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 继续往前走,一盏盏形态各异的花苞灯笼在她脚边、身边、头顶依次绽放。如同繁星满天,又如繁花似锦。她似乎置身在万里无垠的星空中一样,脚踏祥云,步步生莲。 盛思颜笑得一双眸子完成两弯月牙。 她张着手,在草地上飞舞奔跑,被这突如其来的美景震撼得目不暇接。 周怀轩驻足站定,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看着盛思颜在林间草丛中高兴地跑来跑去,在每一盏花苞灯前驻足细看。 “都是你准备的吗?”盛思颜睁大眼睛问道。 周怀轩不置可否。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脚步沉稳,一步步地往清远堂走去。 这条路虽然长,但是有他握着她的手,再有艰难险阻她也不怕。 …… 神将府盛大的及笄礼,在京城一度成为豪门大族的谈资,就连宫里头都议论了好久。 到了七月初七的乞巧节,京城大街上突然卖起了各式各样晶莹剔透的花苞灯笼,说是这灯笼占了某贵人的喜气和福气,用这花苞灯笼的姑娘都会嫁得如意郎君。妇人会生大胖小子…… …… “大嫂,今天晚上外面有灯会,吴家的两位姑娘。郑家的两位姑娘,蒋家的三位姑娘,还有兵部尚书、侍郎家的姑娘,都说要去看灯……”周雁丽这一天来到清远堂,悄悄跟盛思颜说道。 离盛思颜及笄礼那一天,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周怀轩在她及笄礼后的第二天,突然出了远门,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盛思颜有些担心。 不过周怀轩将周显白留下来了听她使唤,同时也把自己的消息通过周显白传给她。 盛思颜虽然知道周怀轩在外面一切都好。但是见不到人,她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担心。 听周雁丽在旁边带着向往的神色说着晚上的灯会。盛思颜想了想,点头道:“既然大家都去。咱们也去吧。” “真的吗?”周雁丽眼前一亮,过来抱着盛思颜的胳臂摇了摇,“大嫂真好!” 盛思颜笑着拍拍她的手,“你回去准备准备。我使人跟娘说一声,还有周大管事那里,让他给我们备车,安排护卫。” 周雁丽连连点头,回去准备去了。 盛思颜先叫木槿去澜水院跟冯氏请示一声,然后让薏仁去外院,跟周大管事也说了晚上要出去看灯会的事。 她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她出行,又是晚上,周大管事要准备的事情很多。 木槿先回来,冯氏当然没有不同意的,还派了一个婆子过来,说要跟她们同去。 盛思颜见是冯氏身边的范嬷嬷,忙站起来问好。 这范嬷嬷本来是厨娘,五月从冯氏娘家过来投靠她的,先是做厨娘,后来冯氏开始掌家之后,她就来到冯氏身边做管事婆子了。 冯氏现在里里外外都依赖她。 当然,她自己也非常能干。 盛思颜看着范嬷嬷老气的抓髻,灰棕色更加老气的衣饰,不由微微一笑。 这范嬷嬷再掩饰,都掩饰不住她眉宇间那股美艳,还有那双经常耷拉着眼皮,偶尔挑眉斜睨,却流光溢彩的一双眸子。 这个女人如果好好打扮打扮,不知有多美貌。 可是她却甘心将自己往丑里,往老里打扮。 盛思颜看着范嬷嬷,见屋里没有外人,端起茶盏,揭开茶盖,在茶盏边上刮了刮,轻声道:“一般人都是恨不得三分颜色也要打扮出七分。嬷嬷却是十分颜色,恨不得掩去七分,是个什么道理?” 范嬷嬷一愣。 她自恃掩饰功夫做得极好,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在一般人眼里,她就是个三十多岁,皮肤蜡黄的高瘦妇人而已,完全谈不上“美貌”,连“清秀”二字都离得远远的。 可是在大少奶奶,却能一眼看穿她的伪装…… 范嬷嬷眼神闪了闪,笑道:“大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不懂。” “是真不懂,还是别有用心?”盛思颜将茶盏放了下来,再一次打量范嬷嬷。 范嬷嬷被盛思颜的眼神看得背上的汗都要出来了,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才慢慢地道:“大少奶奶既然有这样的慧眼,奴婢也不怕大少奶奶得知。”顿了顿,她又道:“奴婢以前就是容颜误事。招惹太多狂蜂浪蝶,不能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奴婢宁愿自己容貌粗陋。不能让人想看第二眼最好。” 盛思颜听了这话,好像里面又有一个故事一样。 她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嗯,既然娘信赖你,我也不会有别的想法。只要你对娘忠心耿耿,这个家里不会有别人敢打你的主意。”顿了顿,又道:“若是有,你可以告诉我。就算娘不好出面。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范嬷嬷怔了好久,才躬身应了,带着装扮好的盛思颜出门,去和周雁丽汇合。 …… 吴国公府的一个角门前,周怀礼敲了敲门,被门子放进去了。 “表少爷,老爷子在内院等您。”门子躬身让他进去。 周怀礼点点头,径直去内院见吴老爷子。 “外祖父。”他进去之后,拱了拱手。 吴老爷子点点头,“坐。”又问他:“上次托你做的事。办得怎样了?” 周怀礼从身上取出一本册子,“大舅的这几家铺子,目前经营得不错。这是账本。”又道:“大舅这人其实还是有些好处。只要给他找对了人。他就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充分给属下机会。这几个掌柜都是在别的地方受了委屈,如今在大舅这里做得很是用心,也很向着大舅。” 君以国士待我,必得厚报! “那就好。”吴老爷子抚了抚胡子,点头说道。 五月的时候,吴国公府悄没生息的分家了。 嫡长房和庶出的第三房都分了出去。 以吴国公府豪富,自然在钱财上不会亏待他们两家。分得的银钱和铺子、田地都是足足的。 大房留在京城,三房分去江南。 京城有一条巷子都是吴国公府的产业。都分给了大房。 江南也有诸多的田地铺子,三房分了一小半。顿时成了江南首富。 江南的豪门大族,比如蒋家、尹家,都跟他们来往密切,或是姻亲,或是好友,过得比在京城还要舒服。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分家分到这份上,自然是皆大欢喜。 留在吴国公府的二房以后是要承继吴国公府的,这么快就能享受当家做主人的感觉,也是高兴得很。 吴老爷子唯一不放心的,还是大房吴长阁一家。 因为大房里只有一个嫡女吴婵娟,而且她又是有“圣人”之称的重瞳女,因此吴老爷子特意把吴婵娟留在吴国公府,没有让她跟吴长阁搬出去,也明说了吴婵娟以后的亲事,由吴老爷子做主。 吴长阁当然求之不得,而且有个女儿留在吴国公府,他这个做爹肯定是想回来就回来看一看。 不过他搬出去之后,发现在外面住得比在吴国公府舒坦多了,最重要是他真正成了一家之主,没人再踩在他头上管着他,他就打消了还想回吴国公府的念头,一心在自己分得的宅子里住下了。 他把铺子完全给掌柜的管,约定了自己只半年查一次帐,掌柜的高兴,他也乐得轻松。 最近他一心在给自己物色新的正室妻子,就连吴婵娟的事都很少过问了。 吴老爷子明面上说再也不管吴长阁的事,但是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管? 他拐了好几道弯托周怀礼帮他打听吴长阁那边的消息,就是拉不下这个面子。 说完吴长阁那边的话,周怀礼起身告辞。 走到二门上的时候,周怀礼看见吴婵娟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神情怅然地站在门口,望着对面的羊肠石子小路出神。 “二姑娘,您要想出去看灯会,可以求求老爷子啊。”吴婵娟的小丫鬟在她身后悄声劝道,“您在这里站了一下午了,腿不酸吗?” 吴婵娟没有做声。 周怀礼想了想,回头叫了跟着他出来的婆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忙回去跟吴老爷子回话去了。 “娟儿,在看什么?”周怀礼这才笑着对吴婵娟打招呼。 吴婵娟回头,怔怔地看着他,福了一福,“大表哥?你怎么来了?” 不是年节,难道是有事? 吴婵娟狐疑地看着他。 周怀礼笑了笑,“刚跟外祖父有点事。” “哦。那大表哥你去忙吧。”吴婵娟眨了眨眼,往旁边让开一步,给他让开道来。 “没事,已经没事了。”周怀礼看着吴婵娟,叹息一声。 才一个多月,吴婵娟又瘦了一圈。 以前圆润的鹅蛋脸,瘦的成了尖尖的瓜子脸,更显得一双重瞳魅影重重,幽深动人。 周怀礼看了一眼,才把头转开,道:“你想出去看灯会?” 吴婵娟眨了眨眼,“大表哥怎么知道?” “我带你出去看吧。”周怀礼一向把吴婵娟当妹妹,又怜她丧母,爹又不是能照顾她的人。 “啊?这样可以吗?外祖父会同意吗?”吴婵娟眼前一亮,但是又很快黯淡下去。 “我刚才已经使人去跟老爷子说了,应该没问题。” 果然没多久,那婆子就急匆匆回来道:“老爷说了,就麻烦表少爷带我们二姑娘出去一趟,晚上好好送回来就行。” “你看,我说没问题吧。”周怀礼笑着道,跟吴婵娟并肩出了二门。 吴婵娟满心欢喜,自从她娘去世之后,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她的丫鬟也喜形于色地跟在后头。 主仆几个人从吴国公府出去,就上了大车,周怀礼骑着马在旁边相陪。 一直走到灯会的那条街,吴婵娟才带着丫鬟从车上下来。 “啊!真美!” 待看见这条街上的情形,主仆几个人顿时瞪大眼睛。 只见这里不仅有各式各样颜色的花苞花灯,还不时有粉红嫣黄的花瓣纷纷扬扬从临街的楼里散了下来,铺得满地都是。 天上明月渐圆,地下花灯满街,还有花瓣飞舞助兴。 行走在这条街上的女子,如同走在一个最美的梦里。 吴婵娟惊讶地合不拢嘴,“谁这么有才?想出来这样美的东西……” “咦?你不知道?”一个十六七岁清丽无双的女子从旁边车上下来,惊讶地看了吴婵娟一眼。 周怀礼抬眸,也愣了一下,才微微躬身行礼,“蒋四姑娘也来看花灯?” 这刚刚从车上下来的女子,正是那一天去了盛思颜及笄礼的蒋四姑娘。 第12章 进谏 吴婵娟眨了眨眼,诧异道:“蒋四姑娘,你怎么来京城了?” 几个月前,她跟着吏部尚书李永平家的送嫁队伍,送她的闺中好友李栀娘去江南蒋家成亲,嫁给蒋家嫡长房的嫡长子蒋丰云。 蒋四姑娘是蒋丰云的嫡亲妹妹。 吴婵娟跟她在江南蒋家有过一面之缘。 那姑娘也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特别是吴婵娟那双魅惑的重瞳,突然笑着拊掌道:“你是……吴国公府的二姑娘?——想不到又在这里见面了!江南一别,吴二姑娘可还好?”又仔细看了看她,“你瘦了不少。”然后看见了吴婵娟鬓边的小白花,吃了一惊。 吴婵娟抿了抿唇,对蒋四姑娘福了一福,轻声道:“我娘刚过世不久。” 周怀礼笑着道:“这是蒋侍郎家的四姑娘。——表妹,你们认识?” 吴婵娟笑着点点头,“在江南的时候见过一面。我前些日子跟着李家的人送栀娘出嫁,去过蒋家。” 这蒋家是昭王的母妃蒋贵妃的娘家,也就是昭王的母族。 吏部尚书李永平的女儿李栀娘,便是嫁给了蒋家嫡长房的嫡长子蒋丰云,也就是蒋四姑娘的嫡亲哥哥。 吴婵娟对周怀礼微笑道:“江南蒋家有嫡系五房,蒋四姑娘是嫡长房的。”顿了顿,又道:“李姐姐就是嫁给蒋四姑娘的哥哥了。” 蒋四姑娘愕然地看了一眼,对她的好记性也甚是佩服,笑着道:“我们今年才来京城,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还请吴二姑娘多多指教。” “蒋四姑娘客气了。江南繁华更胜京城,您要自谦。我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再说我也不常出门。你看着灯会上的玩意儿,我都没有见过呢。”吴婵娟掩袖笑道。 这话提醒了蒋四姑娘。 她笑着踮起脚,眺望远方。道:“吴二姑娘没有去上个月神将府大少奶奶的及笄之礼吧?” 吴婵娟一怔,不知道怎么提起这件事。 盛思颜上个月及笄。吴国公府也是收到帖子的,不过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家,是二房尹二奶奶代表吴国公府去的,吴婵娟没有去。 “我表妹有孝在身,不便去那种场合。”周怀礼温言帮吴婵娟解围。 蒋四姑娘一点都不在意,笑了笑,道:“哦,那难怪了。你可知道。今天的灯会,跟神将府及笄礼那天几乎是一模一样,特别是那花苞灯笼,据说是周小神将特意为他及笄礼的妻子置办的。神将府的花苞灯笼,都是上好的冰晶玉为笼,不像这里的灯笼,都是白纸糊的,只有半分形似而已。” 冰晶玉玲珑剔透,比水晶还清澈,当然不是这些白纸能比的。 “神将府的林荫小道上。挂着各式各样冰晶玉花苞灯笼,明月高悬,美人如玉。在花苞灯笼的照耀下,看得人眼睛都直了。——吴二姑娘,你说周小神将怎么想出来的呢?真是太感人了!他的夫人太有福气了!”蒋四姑娘语气中满是羡慕和向往。 居然是周怀轩为盛思颜及笄礼想出来的招儿…… 吴婵娟眼神顿时黯了下去。 她别过头,看着那些花灯沉默不语。 周怀礼看着吴婵娟黯然的神色,心里一动,笑着道:“表妹,你看那边?好像还有灯谜,我们去看看?” 吴婵娟忙点头。 她一刻也不想再看见蒋四姑娘的神色,更不想听见她说话。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刀子一样插到她心里。 差一点点,这些花灯都是他为她做的了…… 吴婵娟失魂落魄地跟着周怀礼往灯谜那边走。 周怀礼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来到蒋四姑娘面前道:“这里人多。姑娘记得跟家里人在一起,不要一个人贪玩到处跑。”顿了顿,也提醒她:“京城人多胆大,比江南民风彪悍,蒋四姑娘一定要小心。” 蒋四姑娘吃了一惊。 这种来自一个陌生人的关心和问候有种格外动人的魅力。 眼看周怀礼带着吴婵娟越走越远,蒋四姑娘还是立在车前,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的背影。 “……四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她们已经到了,在那边问您要不要过去?”她的丫鬟悄声过来提醒她。 蒋四姑娘点点头,“走吧。”转身带着丫鬟去和另一边的二姑娘、三姑娘汇合。 “二姐、三姐。”她行了礼。 蒋家的姑娘矜贵,不急着出嫁,最早也要满了十八岁再说。 蒋二娘已经二十岁,才刚刚定了亲,明年会出嫁。 蒋三娘十八岁,也才定了亲,婚期在两年之后。 蒋四娘满了十六,还没到十七,亲事还没有影子。 她们倒也不急。 蒋家姑娘嫁得晚是传统。 嫁得早的都是进宫服侍皇帝。 不过自从她们的姑祖母蒋贵妃进宫之后,她们蒋家已经有两代女子没有入宫的了。 “在跟谁说话呢?说了这么半天。”蒋二娘笑着拿扇子点了点四娘的肩头,“咱们去那边吧。我看见那边有几盏灯笼很是别致。” 蒋四娘笑了笑,“好啊,咱们一起去看!” …… 皇宫的御书房里,灯火通明,不比京城长街上的花灯少。 夏启帝气呼呼地坐在书案后头,拍着自己面前的一沓奏章,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来弹劾朕的母舅家?朕的母舅为国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哪里是这些酸儒能比的!” “陛下慎言!”在书案前躬身伺候的王毅兴忙低声阻止夏启帝再说下去。 夏启帝也知道他不能骂言官。 言官就是专门骂皇帝的,骂朝臣的,这是他们的工作。 但是谁愿意听忠言呢?忠言本来就逆耳,谀辞才能让人心旷神怡…… 夏启帝张了张嘴,恨恨地拿起书案上的一碗茶水灌了下去。 “陛下,这也是臣将这些奏章送来给陛下看的原因。如果您还不想法子。他们会愈演愈烈,最后甚至来个轰轰烈烈的‘文死谏,武死战’。您怎么办?”王毅兴轻声提醒夏启帝。 这些言官弹劾赵家权倾朝野,有揽权之虞。希望陛下能整敕朝纲,肃清逆流。 王毅兴作为新科状元,最近轮值到尚书房,专门整理朝臣每天上的奏章,一本本登记造册,然后送到陛下的御书房御览。 “还能怎么办?朕不能被他们吓倒!动不动就死谏死谏,朕是抄了他家,还是杀了他娘。谏个头谏!——朕的母舅家不过占了几个位置而已,大夏朝堂的位置那么多,谁忒么天天盯着那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夏启帝捶了捶桌子。 王毅兴正要开口劝夏启帝,就听见御书房外传来一声通传:“太后娘娘驾到!” 夏启帝忙从书案后头站起来,和王毅兴一起迎接太后。 现在的太后,便是先帝夏明帝的皇后。 她笑着走了进来,抬手道:“不用这么大礼,都坐吧。” 夏启帝这么多年是跟母后一起在太皇太后手下熬过来的,对这个母后言听计从,十分恭敬。 “母后这么晚了。还过来?要不要准备宵夜?”夏启帝忙问道。 太后摇摇头,“不用了。”又道:“哀家听说有人弹劾哀家的兄长,所以想来看看哀家的兄长到底做了什么事?” 夏启帝指了指那沓奏章。“喏,都在那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把眼睛天天盯着赵侯家,才能找出这么多破事儿!” 太后走过去,随手拿起几份奏章看了看。 “欺男霸女?” “抢占田地?” “权倾朝野?” “索贿行贿?——哼,真是胡说八道。索贿也就算了,谁担得起哀家的娘家行贿?!”太后轻哼一声,将奏章撂下了,“都是无稽之谈。皇帝。你把他们都撤了,看谁再敢大放厥词!” 王毅兴一听太后这“简单粗暴”的手段就觉得牙疼。忙对夏启帝摇了摇头。 夏启帝到底比他母后对于朝政之事还是懂得多一些,虽然心里对母后的提议不无赞同。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样做不好。 “母后放心,朕一定想出个万全之策,让这些言官闭嘴!”夏启帝忙向太后保证。 太后这些年的心思都在宫里头跟太皇太后斗,不像太皇太后,一直执掌朝政,眼光和境界都相差太远。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宫人回去了。 夏启帝坐了下来,擦了把汗,叹息道:“这可怎么办?”说完抬头看向王毅兴,“王爱卿,你说朕该怎么办?” 王毅兴想了想,道:“陛下若是真的问臣有什么想法,臣觉得,不如另外抬举几个人,移开言官们的目光。这样他们就不会一直盯着赵侯府了。” “另外抬举几个人?”夏启帝眯了眯眼,“抬举谁?” 王毅兴从那些奏章里又抽了两本出来,“江南的蒋家和尹家,陛下有没有想过要重用?” 夏启帝想了半天,皱眉道:“……蒋家,不太好吧……” 蒋家是昭王的母家,抬举蒋家,岂不是为昭王搭梯子? 再说王毅兴还是昭王的小舅子呢,他会不会是在给自己挖坑? 夏启帝又把审视的目光投向王毅兴。 王毅兴微微一笑,像是没有注意到夏启帝审视的目光,只是一脸诚恳地道:“陛下,您要这样想,蒋家,是个大家族。既然是大家族,人多,那么心就杂。蒋家确实是跟昭王关系密切,连臣都跟昭王关系密切,但是那又怎样呢?臣是大夏朝廷的官,陛下的属下,不是昭王的属下。同样,蒋家是大夏的臣子,不是昭王的私属。而且……”王毅兴顿了顿,笑道:“陛下,您也可以把蒋家,变成您的姻亲,这样不就跟昭王扯平了?” “哦?”夏启帝这才觉得有些意思了,兴致勃勃地用手肘撑在书案上,“你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陛下登基,应该选妃了。当年蒋贵妃不就是这样进宫了吗?——陛下,您也可以有一个蒋贵妃。”王毅兴的声音循循善诱,像是有魔力一样,能够引出人心中最深刻的愿望。 夏启帝大喜点头,“这个主意不错!朕就先抬举蒋家,对了,还有尹家!” 然后再下旨选妃,让蒋家和尹家把女儿往宫里送就可以了。 王毅兴点点头,“陛下圣明!您想,蒋家在江南也是豪门巨族,跟尹家能够并称江南“二王”,意思是他们两家在江南可以一手遮天,是不封王的王族。这份实力,不为陛下所用太可惜了。” 而蒋家的女儿,也就是蒋四姑娘的姑祖母曾经进宫服侍夏明帝,后来还诞下二皇子夏昭,一举晋封贵妃,曾经在内宫和皇后娘娘打成平手,蒋家在江南的风头一度盖过了尹家。 只是后来二皇子夏昭犯禁出家,蒋贵妃自缢,蒋家才慢慢沉淀下来。 这几年随着二皇子夏昭还俗,新帝登基之后他又封了昭王,蒋家才又开始吸引众人的目光。 “陛下,让蒋家人和尹家人入京做官,还有两个好处。”王毅兴进一步给夏启帝分析,“一来这几个江南大族若是在江南成了气候怎么办?调任这几家里面的嫡系人马来京城任职,也能就近观察他们有没有不臣之心。二来嘛,也是堵这些言官的嘴。再则等蒋家和尹家姑娘入了宫,您就高枕无忧了。” 反正这些人家也是皇亲国戚,同样能入朝为官,这样能够分散一下赵家身上被弹劾的压力。 不过王毅兴并没有提醒夏启帝,蒋家、尹家这些江南大族和北方以军功起家的赵家还是不一样。 江南人读书之风很盛,科举取士,七成进士都是来自江南。 蒋家和尹家有的是中过进士的嫡系子弟,从资历上来是,进六部做堂官是堂堂正正的,无人可以挑剔他们。 赵家却不一样。子弟从来没有中过进士,却一直在谋求要入六部做堂官。 现今的吏部尚书李永平咬牙硬扛,不肯应承,已经被赵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本来是要将现在的吏部尚书除之而后快。 有蒋家和尹家入京,至少能够遏制一下赵家的势力。 “好!”夏启帝重重一敲书案,“拟旨!封蒋随风为礼部侍郎。尹安伯为兵部侍郎。即日上任!” 第13章 来袭 这两个侍郎位置是刚刚出缺的,赵侯一直想要这两个位置给家中子侄。 但是言官这样一闹腾,皇帝不敢再给赵侯家的人,就让蒋家和尹家拣了便宜。 王毅兴拿了纸笔过来,站在夏启帝案前,一挥而就,帮夏启帝拟好旨,然后给夏启帝看了一遍之后,再由夏启帝亲自用玺。 这道旨意发到吏部,只要吏部尚书也用了印,就算是成了。 “陛下圣明!”王毅兴笑着对夏启帝长揖在地。 夏启帝心情好了许多,抚摸着下颌上刚刚长出来的髭须,笑着道:“王爱卿果然不愧是状元之才,如今越发历练得老道了。” “陛下过奖。”王毅兴笑着又拱了拱手,“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内宫的娘娘们想必等了陛下许久了吧?” 宫里也有乞巧宴的。 夏启帝站了起来,“是啊,这些事情总算是办完了。”他懒洋洋地撑了个懒腰,跟王毅兴一起离开御书房。 在宫里的拐角道上,两人分道扬镳。 夏启帝去内宫,王毅兴出宫去了。 从皇宫里出来,王毅兴翻身上了马。 跟着他出门的小厮忙跑了上来,扶着缰绳问他:“王大人,咱们回家吗?” 王毅兴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前方明亮灿烂的地方,沉吟不语。 那小厮顺着王毅兴的眼神也往前看去,见是那灯会的地方,忙道:“大人,要不要去灯会?今日京城里很多世家大族的姑娘们都出来了,那边很热闹呢!” 王毅兴摇了摇头,“不去了。回家。”说着,勒马前行,往他自己的宅子跑去。 跑到那灯会附近的地方的时候。他却“吁”的一声,猛地勒紧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在那片空地上,满满当当停满了世家大族的马车。 他一眼就看见,里面有神将府的马车。 ……她原本就爱热闹,最爱花灯…… 王毅兴抿了抿唇,马上改了主意。 他从马上下来,将缰绳扔给小厮,“看着马。”自己却快步走进了灯会的那条街。 虽然已经夜深了,但是街道上依然人很多。 姑娘媳妇们穿戴着鲜妍的衣饰。三五成群,在家里长辈和下人的陪伴下,在花灯前驻足,在灯谜摊子前围观,还有的人专注地抬起头,看着不时从半空中挥撒出来的花瓣出神。 王毅兴一个人漫步走着,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漫不经心地划过一张张喜笑颜开的笑脸,嘴角带着一股浅浅的微笑,和煦温润。 …… 周怀礼跟着吴婵娟走过一个个花灯。一个个灯谜摊子,却看见她依然闷闷不乐,一只手不时揪着衣带。丰润的双唇嘟得能挂上一个小油瓶。 周怀礼叹口气,终于直言不讳地道:“表妹,你别再想了。” 吴婵娟猛地抬头,“表哥,你什么意思?!”眼里有股惊慌,像是小孩子,担心心底的秘密被人发现,连忙极力隐藏。 周怀礼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吴婵娟。 魅惑的重瞳黑幽幽地。看人一眼就让人心尖子都发颤。 在这双重瞳前能够自持的男人很少。 周怀礼心里一动,忙收敛心神。轻声道:“都已经过去了。我大哥已经成亲,而且对他的妻子如珠似宝。一丝委屈都不肯让她受。——就算是你嫁给他,你也未必有他对盛大姑娘的心思。” 这话说得太直接了,完全不留情面。 吴婵娟又羞又气,跺了跺脚,恼道:“表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话没说完,眼里却已经涌上了盈盈的泪水。 那双重瞳更加魅惑动人。 周怀礼忍不住掏出帕子给她拭泪。 …… “四娘!四娘!你在看什么?”蒋二娘好奇地走过来,“我们在等你猜灯谜呢!” 蒋四娘没想到她跟着家里人在这街上转了一圈,居然又遇到周怀礼和吴婵娟。 她忙将目光从周怀礼面上收回,笑着对蒋二娘道:“二姐,我在看那孩子手里的兔子灯笼。真是别致呢,瞧那眼睛红彤彤的,像是红宝石一样可爱。” 她指着刚刚从周怀礼和吴婵娟身边走过的一家人说道。 那家人抱着一个小孩子在怀里,那小孩子手上就拎着一盏兔子灯笼。 蒋二娘探头看了看,笑着道:“还行吧,我觉得还是花苞灯笼好看。——兔子灯笼看得多了,还是花苞灯笼少见。” “二姐说得是,我也觉得花苞灯笼更好看。”蒋四娘笑着跟了一句,又往周怀礼那边看了一眼。 周怀礼却像是听见了这边的说话声,也正好抬眸看过来。 和蒋四娘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蒋四娘有些脸红,但还是落落大方地对周怀礼微微颔首示意。 吴婵娟背对着蒋四娘的方向站着,并没有看见她。 周怀礼嘴角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也对蒋四娘点了点头。 蒋四娘更不好意思了,忙拉着蒋二娘的胳膊,匆匆忙忙地道:“那边的礼物好像好一些,咱们去那边看一看吧。” 蒋二娘点点头,带着几个妹妹过去了。 周怀礼笑着目送着蒋四娘的背影远去。 蒋四娘虽然在跟姐姐们说笑,但是却一直觉得好像有一双深沉的眼眸,在背后默默地看着她…… …… 王毅兴在街上继续走着,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隔着重重的人群,他看见一个穿着嫩柳色裙衫,手持青梅油纸伞的娇小身影。 头上双螺髻,一边盘着一条金丝钻星星发链,螺髻的一边插着一支金丝钻半月簪,如同众星拱月一般。 脚上踏着麂皮小蛮靴,披着月白色轻纱披风。 虽然她没有回头。虽然隔着这么多人,虽然离得这么远,但是王毅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谁…… 他负着手,站在街旁的阴影处。定定地看着那个娇小的背影,看着她偏头跟她身边的人说笑,露出柔和的侧脸,高直微挺的鼻子,线条柔美的下颌。手指纤纤,指着一个花灯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旁边的女子笑得用袖子掩了半边脸。 许久没有看见盛思颜了。 这一次乍然相逢,他看见她长高了一些。也比以前胖了一些,看上去比未嫁的时候身子好多了。 她的笑容依然纯净动人,眼神依然清澈坚韧。 看得出来,她确实过得很好…… 王毅兴一时心情很是复杂。 她过得好,他当然是应该高兴的。 而且周怀轩,也不像是娶进门就扔在一边不管的那种纨绔公子哥儿。 …… 盛思颜带着周雁丽和郑国公府的两个姑娘郑玉儿和郑月儿遇到了,几个人一起在灯会里逛。 “思颜姐姐,你看这个花灯,还不错吧?这是什么花?”郑月儿好奇地问道。她是郑国公府最小的姑娘,一直跟盛思颜都很合得来。 盛思颜仔细看了看。“好像是石榴?” “不是吧?是小海棠花吧?”郑玉儿也仔细瞧了瞧。 “哦,也许是小海棠花。”盛思颜点点头,一点都不以为忤。 她的性子随分从时。从来不跟人做意气之争。 郑玉儿和郑月儿也是好性子的姑娘,因此跟她更是合得来。 几个人走了一圈,有些累了。 盛思颜手里举着青梅油纸伞,挡着那些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花瓣,笑着道:“临出门的时候,娘非说今日可能会下雨,让我带着伞出来。这走了一圈,快要回去,雨还没影子呢!” “是啊!做娘的就两件事。一件是让咱们多加件衣裳,一件就是要带着伞。——每次出门都是这两句话。”郑玉儿和郑月儿咯咯笑着说道。 周雁丽也跟着笑。手里转着一把竹纹油纸伞,看看盛思颜。又看看花灯,悄悄地道:“大嫂,你看那边那个花灯上画的美人,跟大嫂有些像哦……” 盛思颜瞥了一眼,笑道:“哪里像了?我看跟你有些像才是真。——来,我给你买下来,等下回去挂到你房里去。”说着,她招手让范嬷嬷过来,吩咐道:“去把那边的那个花灯买下来给二姑娘。” 范嬷嬷应了,去买花灯。 就在她刚刚交了银子,从对方手里接过花灯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先是一阵轰响。 灯会街道两头搭起来的大牌楼突然倒塌! 接连不断的轰响传了过来。 大牌楼上挂着无数盏纸扎的灯笼顿时烧成一团。 先前在大牌楼下面站着的人群最先遭殃,都被压在大牌楼底下,被那沉重的横梁和柱子砸得头破血流,臂断腿折。 在半空中燃烧的灯笼如同流星一样一个个往下掉,砸得街上的人奔走飞跑,惊叫哭嚎。 街头街尾两个牌楼倒塌,也将这条街正好封了起来。 从外面赶过来救助的人一时进不去,在里面的人也一时出不来,尖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周怀礼带着吴婵娟正好走到一座牌楼附近。 那牌楼倒塌的时候,周怀礼猛地抬头,发现了异状,迅速拉着吴婵娟后退。 仓促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蒋家的几个姑娘也正往前笑盈盈地往这边走过来。 “停下!那边不能去!”周怀礼冲了过去,大声叫道,然后一手拽着吴婵娟的胳膊,一手拉着蒋四娘的胳膊,将她们一起往后死命拽了一下。 轰! 又是一阵巨响,这条街上半空中挂着的花灯绳子不知道被谁砍断了,无数花灯像石头一样往下面掉。 周怀礼来不及多想,一头将两个姑娘护住,用自己的肩背抗住了从天上掉下来的花灯。 “多谢周四公子!”蒋家的下人终于满头大汗地赶了过来,护住了自己家的姑娘。 蒋四娘从周怀礼的怀里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又拉过他的身子,看见他背后被花灯熏得焦黑的后背,“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蒋家的一个婆子伸手将她拉了过去,一行人护着他们蒋家的三个姑娘迅速退到一处院墙边上。 …… 盛思颜带着周雁丽,还有郑玉儿和郑月儿,在神将府和郑国公府两处的下人和侍卫的簇拥下,往一处民居的大门前退过去,企图避开这乱糟糟的场面。 这么多人奔跑碰撞,一旦被撞倒在地上,会被后面的人群踩踏致死…… 可是他们刚刚在那处民居的大门前站定,那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群穿着黑衣,手持着明晃晃朴刀的蒙面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挥刀就往盛思颜他们这群人头上砍过去! 郑国公府的下人没有神将府的侍卫厉害,霎时就被那些黑衣蒙面人砍翻几个,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神将府的侍卫连忙将这几个姑娘围在中间,护着他们往别处逃去。 没想到没跑多远,又一处民居打开了,又是一队黑衣蒙面人冲了出来,砍杀街上的行人。 衣着普通的平民百姓倒是没有人追杀。 只有穿着锦缎绸衣的富贵人家的人才会被追砍。 这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细心地发现了这个现象,微微蹙起了眉头。 王毅兴见状,顾不得多想,迅速往盛思颜那边飞奔过去,帮她挡住了几波黑衣人的追杀,自己身上也挨了几刀。 可是从民居里冒出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街上受伤的人也越来越多,一个个倒在血泊里,将没有烧起来的花苞灯笼染得血红。 整条街上如同阿鼻地狱一般。 渐渐地,街上没有被放倒的人群,只剩下少数几拨人。 那些护着主子的侍卫已经浑身是血,但依然悍不畏死地挡在主子身前。 那些黑衣人杀红了眼,撮唇一声长啸,手持血淋淋地朴刀,往盛思颜他们这边先围过来。 自始至终,盛思颜他们这一群人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而神将府的侍卫杀的黑衣人,也是最多的。 “敢杀我们兄弟!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大家伙儿一起上!”为首的黑衣蒙面人怪叫一声,往他们这边扑了过来。 嗖嗖嗖! 突然一处如急雨般的箭簇从四面八方往他们这边疾射过来。 站在最前面第一排正要举着刀冲过来的黑衣蒙面人连吭都没吭一声,便被这急雨般的箭镞射得扑倒在地上。 盛思颜抬头,看见一个个杀气腾腾,手持重弩的玄甲军士,从屋顶跳了下来,如同杀神一样,将围着他们的黑衣蒙面人瞬间杀得干干净净。 军士中领头的那个人手中长刀连闪,面罩寒霜,落在他们跟前。 “怀轩!你回来了!”盛思颜惊喜地叫道,看着周怀轩来到她身边,伸臂将她揽住,抱着她腾空而起,跃上了屋脊。 第14章 背后 周怀轩揽着盛思颜,一言不发,越过灯会那条街的屋顶,在另一边落下。 “大公子!”周显白迎了上来。 盛思颜一愣,才想起来她已经有两三天没有见到周显白了。——原来他是去接应周怀轩去了…… 这边居然还有很多神将府的军士等候接应。 周怀轩点点头,“善后。”然后抱着盛思颜上马,让她侧坐自己身前,一手持缰,一手拿着马鞭往后抽了一下。 那匹黑色的骏马顿时一跃而起,带着周怀轩和盛思颜往神将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盛思颜紧紧抓着周怀轩的衣襟,看着眼前的景物风驰电掣般往后急退,快得甚至拉成了虚影。 周围的一切都看起来不真实,只有他,是真实的…… 盛思颜将头扎在他胸前,大声道:“……还有人呢!你不会把她们忘了吧?雁丽还在那条街上!”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马的奔跑速度又快了一些。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神将府门前。 周怀轩抱着她跳下马,将她放在地上,仔细看了看她。 “没事吧?”他绕着她转了一圈,看见她身上月白色的轻纱披风背后斑斑点点都是红色的血迹。 盛思颜忙摇头,“我没事。” 周怀轩将她的披风解了下来,扔给从角门里出来接他们的婆子。 那婆子忙躬身道:“奴婢这就去洗。” 盛思颜点点头,对周怀轩又道:“雁丽她们不会有事吧?你的人会不会把那些黑衣人都抓起来?”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刚回来。” “你赶得真及时。”盛思颜笑逐颜开地挽住他的胳膊,一起往角门里走,“差一点啊,我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不会。”周怀轩简单地道。带着她上了车,往二门上去。 “怎么不会?”盛思颜斜睨他一眼,“如果你没有及时赶回来。说不定你就真的……要去我坟前给我上香了……” 周怀轩想起来了以前的事,唇角的笑容一闪而逝。 盛思颜捂嘴偷偷地笑。 但是放下手掌。她还是一本正经地道:“出去看个花灯都会遇到杀人犯。这京城的治安,真的是很有问题。” 七月初七的乞巧灯会本来是京城的传统。 那条挂了花灯的街道住的人并不多,而且那条街属官府所有,是用来专门布置灯会的。 可以说,大夏皇朝七月初七的乞巧灯会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了,这一次,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混乱厮杀。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盛思颜想起当时的场景,打了个寒战。 “……你身边的护卫不少。显白在那边善后。她们会没事。”周怀轩没有继续说下去。 今天的事,明摆着是冲她们来的。 正好赶在周怀轩还没回来,而周显白又离开京城的日子。 不然那些黑衣蒙面人根本没有机会躲到那些民居里面。 盛思颜若有所思地道:“今天那些黑衣蒙面人好生奇怪,专门挑衣饰华贵的人猛砍。我亲眼看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举着刀在两个人面前犹豫一瞬,最后一刀砍倒了一个穿着织锦缎的公子,放过了他旁边穿着青布衣衫的小贩。” 周怀轩一怔,“真的?你确定?” 盛思颜重重点头,“我亲眼所见,而且不止一次。我看得出来,那些人似乎十分仇恨衣饰华贵的人。一幅要除之而后快的样子。” 周怀轩眉头轻凝,“难道是他们?” “谁?”盛思颜十分好奇。 周怀轩顿了顿,轻声道:“我这一次出去。是去西南一带公干。” “……公干?你是武将,难道又要打仗了?”盛思颜心头一紧,“不要啊!” “不知道。不过那里出了一批人,跪拜莲华圣母,将不少人收入门下,逼着那些人倾家荡产的供奉莲华圣母。”周怀轩缓缓说道。 盛思颜:“……”这种事听起来好耳熟。 “真是太可恶了。”盛思颜握了握拳头,她最讨厌这种借着某些事情让别人奉献银子的行为,个个都当自己是xx再世,**重生了。 周怀轩静了静。看向车窗外面的夜空。 “那你打算怎么办?”盛思颜追问道,“朝廷是不是要发兵。将他们一网打尽,为民除害?!” 周怀轩“嗯”了一声。“我已经割了‘莲华圣母’的脑袋。” 真是给跪了!——盛思颜恨不得送上自己的膝盖…… 她伸臂揽住周怀轩的脖颈,将他拉了下来,叭地在一声在他面颊上亲了一记,笑嘻嘻地道:“怀轩,你太厉害了……你这么厉害,朝廷知道吗?” 简直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感觉! “莲华圣母”死了,那群乌合之众自然就做鸟兽散了。 “西南道的官府会发兵围剿剩下的从犯。”周怀轩淡淡地道,“重要党羽都已经伏诛。” “那不就没事了?你为啥还这个样子?”盛思颜好奇地问道。 其实周怀轩的神情没有什么特别,跟平时一样,都是淡漠沉静,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盛思颜就是能够感觉到,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面,他是喜,是怒,还是忧,是愁…… 周怀轩又看了她一眼,“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是什么?” “仇|富。他们立誓要杀尽天下的富人和官宦,均分财富。” 盛思颜觉得更熟悉了。 “你是怀疑,他们跟今天那些黑衣蒙面人有关?”盛思颜深思说道。 马车到了二门前,两人从车上下来,进了二门。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径直回了清远堂。 走进自己的院子,听着夏虫在草丛间唧唧鸣叫,盛思颜深吸一口气。闻到院子里若有若无的淡淡花香。 从刚才的修罗地狱,一下子回到静谧清雅的清远堂,盛思颜都有些不适应了。 她的耳畔似乎还回荡着刚才那些惨叫声。奔跑声,和呼喝声。 “别想了。这些人不可能跟西南的那些人有关。”周怀轩摇摇头。牵着盛思颜的手,一起进了内室。 西南的那批人是求财,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 而这些黑衣蒙面人,却杀气十足,看上去像是职业杀|手一般。 如果周怀轩没有猜错,这批黑衣蒙面人,事成之后会假托是西南“莲华圣母”的人,来京城宣道了。这样才可以把他们身后真正的主子藏起来。 可惜他们低估了周怀轩的行动能力。 他虽然两三天前还和京城隔得挺远。但是为了在七月初七这一天赶回来陪盛思颜看花灯,他几天几夜没有睡觉,带着人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跑,而且还走了许多一般人不知道的捷径近路,才能够在最危险的时刻赶来,亲自救了盛思颜。 其实就算他赶不回来,那些黑衣蒙面人也讨不到好。 那些手持重弩的玄甲军士,就是周怀轩专门留下来保护盛思颜的人马。 周怀轩及时赶回来,正好带着这群人亲自将黑衣蒙面人全数料理。 木槿和薏仁忙进来帮盛思颜换衣裳,又打水过来让她沐浴洗漱。 薏仁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跟着盛思颜出门的小柳儿和茜香。 “大少奶奶,小柳儿她们回去歇着了吗?”薏仁忍不住问道。 盛思颜在浴房里沐浴,一边道:“她们还在后面。等下就回来了。” 从浴房出来,她看见周怀轩已经不在房里了。 “大公子呢?”盛思颜坐在妆台前问道。 薏仁拿了布巾过来给她擦头发,一边道:“大公子刚才出去了。”又道:“小柳儿她们回来了。”说着,从镜子里悄悄打量盛思颜的神色。 盛思颜笑了笑,“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大少奶奶,你们真的在灯会要遇袭了?”薏仁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地问道,“小柳儿和茜香吓得魂不附体。这会子木槿姐姐在给她们熬镇定汤呢。” “哦。”盛思颜应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道:“是有些麻烦。小柳儿和茜香她们都还好吧?”又想起周雁丽。 “二姑娘呢?二姑娘有没有事?”盛思颜转头问道。 “二姑娘……听说不太好。被人打晕了,听说是被抬回来的。”薏仁悄悄地道。 盛思颜吃了一惊。“被人打晕了?——打在哪里?” 如果是打在头上,这个问题就可大可小了。 “好像是打在后脑上。”薏仁将她从小柳儿那里听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请大夫了没有?”盛思颜忙道,“这伤听起来不轻……”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求求大少奶奶!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妇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听起来是越姨娘,也就是周雁丽的生母。 盛思颜抿了抿唇,从妆台前站起来,披着头发就出去了。 “越姨娘,雁丽的伤怎样了?”盛思颜柔声问道。 跪在地上磕头的越姨娘猛地抬起头,看见盛思颜站在她面前。 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绯色袍子,披散着漆黑的长发,越发显得一张晶莹雪白的小脸只有巴掌大。 “她被人打晕了,到现在都醒不了。”越姨娘跪在地上呜呜地哭。 “那就去请郎中啊!”盛思颜有些着急,在这里对着她哭有什么用? “大少奶奶,令尊是盛家传人,医术通神,妾身求求大少奶奶,您帮我们雁丽请令尊过来给她诊治吧!”越姨娘咚咚咚咚地给她磕起响头。 盛思颜皱起眉头。 神将府也是有郎中坐诊的,就在外院。 医术也还不错。 特别是治跌打损伤。 其实先叫他们来看诊,绝对比深更半夜去盛国公府请盛七爷要合适。 “您先回去吧。外院有几个特别擅长跌打损伤的郎中,还是先让他们给二姑娘瞧一瞧。如果他们也束手无策,我再去请我爹过来。”盛思颜婉转说道。 “啊?您不去请令尊?这……万一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是为了大少奶奶才受得伤……”越姨娘嘤嘤哭泣,磕头磕得额头都出血了。 盛思颜有些愕然。 周雁丽是为了救她受的伤?——她怎么不知道? “去外院把那几个郎中叫进来给二姑娘看诊。”盛思颜不再跟越姨娘啰嗦,“我今儿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要歇着了。”说着,她转身离去,回里屋去了。 越姨娘满脸泪痕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道:“大少奶奶,您可真狠心……枉费我们姑娘这样崇敬您,帮扶您……我可怜的儿,是姨娘没用,姨娘给你请不来好郎中……你生死有命吧!” 周显白从台阶下跳上来,一棍子将越姨娘打翻在地,怒道:“我让你嚎!若不是你女儿要出去看花灯,我们大少奶奶不会遇险!——你颠倒黑白的本事不小啊!可惜遇到我周显白,算你倒霉!” 第15章 弹劾 越姨娘被周显白的话吓了一个激灵,那棍子砸得她后背一阵剧痛,从台阶上翻滚下去,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心里却只微微叹气。 她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的面容埋在黑暗的阴影里。 “大少奶奶吩咐,越姨娘因女儿受伤,心情激动,一时说错话也是有的,就不追究了,送她回去吧。”薏仁出来打圆场,低声说道。 周显白扔了棍子,看着两个婆子上前,将捂着脸的越姨娘拖了出去。 “这人怎么搞的,就这样跑进来了?看门的婆子都是瞎子吗?”周显白抱着胳膊,斜了薏仁一眼,“清远堂不应该这样容易进吧?” 薏仁笑了笑,“都是一家人,住在一个家里,怎么可能拦得住?”难道还能和皇宫一样,进出都要登记名册查对牌啊? 再说之前越姨娘一直老老实实地,从来就没有生过事。 要从此不许她来清远堂,也得像这次让她犯了事才好说。 …… 此时皇宫里面的安和殿内室,太皇太后一个人坐在书案前,用手撑着头,垂眸看着面前的一本书。 书案上放着一盏琉璃宫灯,闪耀的灯火从薄薄的白竹绢布透出来,过滤了火气,只留下一室光明。 宫室外传来几声钟漏的声音。 太皇太后悠然从书中抬头,“什么时辰了?” “回太皇太后的话,已经寅时了。太皇太后要不要安歇?”一个小宫女怯生生地问道。 太皇太后对她和蔼地笑了笑,“哀家还不困。你要困了,去那边榻上歇一会儿吧。”就像个慈祥的祖母,对疼爱的小孙女说话。 那小宫女羞涩地摇摇头,“奴婢不困。——奴婢今晚值夜。陪太皇太后。” “嗯。”太皇太后点点头,“有些饿了,去传宵夜。” 小宫女忙躬身倒退着出去。 没过多久。姚女官匆匆走了进来。 “太皇太后……” “哦?回来了?出了什么事?”太皇太后饶有兴味地问道,声音无比轻柔和软。 姚女官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伏在她耳边轻声道:“灯街那边出了点篓子……” 灯街就是今晚举行灯会的那条街。 “灯街?那边的灯会?”太皇太后斜转头看了姚女官一眼,唇角有一丝淡淡的笑意,“灯会能有什么事?哀家执掌朝政的时候,灯会可从来没有出过篓子……” “……出事了。有人故意砍杀官宦人家的子弟,后来周小将军提前回来了,将他夫人救走了。” “嗯。”太皇太后意兴阑珊地点点头,“这不奇怪。就算他不回来,那些人也伤不到他妻子。——神将府的人如果连几个蟊贼都对付不了。也不会让先帝忌惮那么久了……” 姚女官笑了笑,“京兆尹、大理寺、京师守备,还有神将大人,这会子都带着人往灯街赶去。” “……那些人都抓住了?” “杀的杀,抓的抓。都打理干净了。”顿了顿,姚女官又道:“京师守备这会子正扯皮,怪京兆尹和大理寺来得太慢……” 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哀家不是担心这个。——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都是哪些官宦人家倒霉。你要心里有数。” “臣下有数。”姚女官躬身,“有几个活口,已经说他们是‘莲华圣母’手下。要杀尽天下不平事,共均财富……” 太皇太后脸上露出一个若有所思地微笑,“莲华圣母?这些人的消息不太灵通啊……” “啊?”姚女官吃了一惊,“为何不灵通?太皇太后您是什么意思?” 一切都对得上啊! “哀家刚接到消息,周小将军半个月前就已经斩了‘莲华圣母’,几乎将她所有的重要党羽剿灭一空。西南道正在出兵围剿剩下的那些喽啰。你说,这些人还说他们是莲华圣母派来的,他们是如何突破西南道的兵士,跑到京城来的?”太皇太后似笑非笑地道。“周小将军确实有几分本事。难得当机立断,该斩就斩。从不唧唧歪歪。昭王当初要有他一半决断……” 姚女官低眉敛目,想了想。道:“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就派来了呢?”在莲华圣母被斩之前。 “也有可能。其实现在是谁派来的一点都不重要了。”太皇太后轻轻敲了敲桌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姚女官,“关键是要看,对京城的官宦人家,造成多大损失。——你去提醒王毅兴,让他跟进。” 姚女官忙躬身应道:“臣下明白。” “行了,你下去歇着吧。哀家现在有些困了。”太皇太后起身,走入内室歇息。 那小宫女传了宵夜回来,发现太皇太后已经睡了,只好又命人送回安和殿的小厨房,自己依然在门口垂手侍立。 …… 户部尚书官邸。 “六郎!六郎!我的六郎怎么就这样去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真真情何以堪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夫人被几个丫鬟婆子扶着,在上首的位置上哭得肝肠寸断。 堂屋正中摆着一张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唇红齿白的少年郎,胸口一团血迹,已经咽气了。 户部尚书在老夫人身边苦苦相劝。 “娘,您别伤了身子。这样会让六郎走不安稳的……” “我的儿啊!天杀的匪徒!为什么要杀我的儿!”一个年轻一些的妇人趴在地上哀哀地哭泣。 户部尚书的嫡幼子,在启历一年七月初七的灯会上,被黑衣蒙面人砍杀身亡。 户部尚书脸罩寒霜,回到自己的书房,开始提笔写弹劾的奏章。 …… 礼部尚书官邸。 “三姐儿!三姐儿!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娘刚给你做了新衣裳,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和料子!” “三妹!三妹!姐姐以后不跟你争首饰了。这是你最喜欢的蝴蝶簪,姐姐给你带走。”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哭得眼睛都肿了。抖着手将一支点翠纯银镶蓝宝蝴蝶簪给躺在地上的一个七八岁小姑娘头上插去。 那小姑娘胸前没有异样,但是背后的地上,却洇了一大团血。 一个郎中唉声叹气地背上药箱。摇头道:“天热,赶紧收殓吧。我还有别家要去。这就告辞了!”说着拱了拱手,从礼部尚书官邸离去。 礼部尚书跟着送了出去,然后拐到自己的外书房,命人磨墨,虎着脸开始写弹劾奏章。 …… 定远将军府。 “遥哥儿,运哥儿,都死了?!”定远将军怔怔地后退几步,脸上的神情十分痛苦。 他用手捂着脸。踉踉跄跄坐到太师椅上,泪水从他指缝里流了出来。 定远将军身形高大彪悍,此时却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哭成这样,一定是痛到极处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盛国公府的盛七爷。 整个京城今天晚上都乱透了。 灯街突然冒出一群不知从哪里钻进去的黑衣蒙面人,专门追着衣饰华贵的人砍杀,伤了不少官宦家的儿子女儿。 盛国公府家的孩子只有小枸杞和小冬葵。 小枸杞三岁了,最近在家出水痘,因此没去,才躲过一劫。 小冬葵还不到一岁。更不会去了。 不过晚上到盛国公府来请盛七爷去看诊的人也不少。 都知道盛家医术高明,自己家里那些心肝宝贝受了伤,都想要请最好的大夫救治。 盛七爷也不是谁家都去。 一般都婉言推辞。 王氏帮他挑了几家专门去看看。 其中一家就是定远将军府。 定远将军出身贫寒。完全靠自己拿命积累军功,才升到现在的位置。 他富贵之后,没有抛弃当年贫贱时候娶的糟糠之妻,而是将她接到京城享福,主持他将军府的中馈。 可惜定远将军夫人早年在乡间劳累过度,一直没有生育。 定远将军硬是抗住了别人让他纳妾续香火的建议,一直守着妻子一人。 定远将军夫人后来还是争气,终于在二十八岁的时候,给他生了一对双生子。就是今晚没了的遥哥儿和运哥儿。 “将军!将军!夫人上吊了!”一个婆子突然惊慌地在门外叫道。 定远将军一下子冲了出去,往他夫人那边跑过去。 盛七爷也忙跟着过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定远将军夫人已经被救了下来。 盛七爷看着将军夫人脖子上那粗黑的勒痕,便明白这夫人不是故意做做样子。而是真的想死。 她已经三十五岁,本来生育就艰难,现在双生子都没了,她着实活不下去了。 “英妹,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就算孩子没了,你还有我啊?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定远将军握住夫人的手,定定地看着她,痛苦说道,“你一向性子坚韧,跟我一起多少难关都闯过来了,怎么现在就熬不下去了?” 定远将军夫人闭了闭眼,从眼里流出两串晶莹的泪珠。 盛七爷走过来给她诊了诊脉,心里一动。 “把另一只手腕给我。”盛七爷又道。 定远将军忙将夫人的另一只手腕抓过来,给盛七爷诊治。 盛七爷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他摇头叹息道:“我理解夫人的丧子之痛,但是夫人如果真不想活了,你就又要多一次丧子之痛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定远将军和他夫人都愣愣地看着盛七爷。 盛七爷看着定远将军笑道:“你夫人已经有快两个月身孕了。” “我又有身孕了?”定远将军夫人又惊又喜,虽然刚才悲痛爱子夭折,但是肚子里居然又有了一个。 这样的补偿,只能说是杯水车薪,但是也足以挽救定远将军和夫人的痛苦了。 定远将军夫人顿时有了活下去的*。 她挣扎着坐起来,对盛七爷道:“劳烦盛国公这么晚过来。还请盛国公帮我开一些安胎药。我已经年岁不小了。这一胎一定要平平安安生下来。” 盛七爷点点头,“不用着急,多卧床休息。明儿我让我夫人过来帮你看诊。她在妇人产育方面,比我强。” 定远将军和夫人忙向盛七爷拜倒。叩谢他的大恩大德。 盛七爷走了之后,定远将军安置夫人睡下,自己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定远将军夫人不舍地问道。 “去写奏章!——这件事,朝廷不给个说法,我苏定远跟他们没完!” …… 夏启帝昨夜和妃嫔们在御花园观灯赏月,欣赏歌舞,无比畅快。 后来歇在宠妃的宫室里,一觉睡到天亮。 “陛下!陛下!快起身啊!不好了!”夏启帝的总管大太监在门外颤声叫道。 夏启帝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又闭了一会儿眼睛,才瓮声瓮气地道:“……什么事?” “昨夜灯街发生意外,无数黑衣蒙面人在灯街砍杀,伤了不少人。” “伤了人?找京兆尹、大理寺,或者京师守备,找朕做什么?”夏启帝不满地打个呵欠,从床上坐起来。 “陛下,陛下,您忘了?这京师守备的位置。您半年前,才转到赵家手里,如今是赵侯爷的嫡长子担着这京师守备一职。” 夏启帝一下子清醒了。他忙掀开被子下了床。匆匆忙忙披上外袍,就走了出去。 来到自己的御书房,夏启帝一下子傻了眼。 书案上推着如小山一般高的奏章! “朕昨天明明都清理干净了,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夏启帝指着那些奏章骂道。 “陛下,这是今天早上刚刚送来的!”总管大太监战战兢兢地道,“外面已经有不少官员已经等在乾元殿外,要当面弹劾京师守备!” 夏启帝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冲过去翻开上面的几本奏章看了看。 “臣嫡幼子。不幸于昨夜灯街遇害,望陛下整敕京畿。追拿凶徒……”——户部尚书。 “臣三女,昨夜于灯街丧命。全因京师守备尸位素餐!……”——礼部尚书。 “臣仅有的双生子,昨夜命丧灯街,不杀京师守备,不足以平臣之恨!”——定远将军。 夏启帝啪地一声将那奏章扔在地上,狠狠一捶桌子,“反了!真是反了!——灯街出事,关京师守备什么事?!” “……陛下,京师守备,本来就是负责灯街灯会的治安的。那些民居,事先如果查过,是绝对不可能躲了这么多凶徒的……”总管大太监战战兢兢地提醒夏启帝。 这就是说,有人渎职,或者,有人内应。 第16章 自恨 “躲在民居?到底是怎么回事?”夏启帝坐回到书案后头,皱眉问道。 总管大太监就把灯街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指着书案上的奏章道:“……这些人家里都有人在这次灯街中遇袭的亲人,有人送命,有人受伤,难怪……” 难怪会不顾一切到皇帝面前弹劾上任不久的京师守备。 夏启帝为难地皱起眉头,喃喃地道:“怎会如此?这可怎么办?” 这可是惹了众怒…… 总管大太监在肚子里暗暗腹诽。 如果陛下还要保着赵侯的嫡长子,那么就得自己把朝臣的怒火扛上身了! 夏启帝闷闷不乐地摆驾上朝。 来到乾元殿的上首宝座上坐下,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和定远将军三人一起出列,弹劾京师守备赵代善。 “陛下,灯街出事,京师守备难辞其咎,请陛下彻查!”户部尚书一向是个好好先生,这一次指名道姓,对赵代善十分痛恨。 “陛下,京师守备有守卫京畿的重责,却放任一众凶徒闯入京城,躲在灯街的废弃民居,策划此次残暴的屠|杀,请陛下将京师守备赵代善交给大理寺查处!”礼部尚书心伤幼女之死,恨不得将京师守备马上拿下。 “陛下,您要是不惩处京师守备,请恕臣无法跟这种人同朝为官,臣请解甲归田!”定远将军单膝跪了下来,抱拳说道。 定远将军的言辞最为激烈。 夏启帝顿时恼了。 虽然他对赵代善捅了这样大一个篓子也很不满意,但是不管怎么说,赵侯是他夏启帝的人。将拱卫京畿的一众职位交给别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绝对不放心。 朝堂上的很多事情,他可以不在意。 特别是文官。不管那些人的屁股是坐在哪一边的,他都可以用。 比如王毅兴,那是昭王的小舅子。但是才学出众,而且有出人头地的愿望。所以夏启帝照用不误。 但是掌兵的人选,他却是万万不能妥协的。 王毅兴就算心有不轨,只要他手里没兵,夏启帝一点都不担心他会翻起什么风浪。 可是如果将京师守备换成别人,夏启帝可要如坐针毡,每天都要担心自己的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了。 被众臣参得面无人色的赵代善立刻抓住了定远将军话里的不妥之处,大声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你怎能用解甲归田来威逼陛下?!” 定远将军站了起来。看着赵代善,冷冷说道:“你让我杀了你两个儿子,我就不追究了!” “你死了儿子,关我什么事?!”赵代善顿时恼羞成怒,“那些凶徒又不是我的人?!” “谁知道是谁的人……”一个朝臣轻哼一声,“不管是谁的人,是赵大人您玩忽职守,才让这些凶徒钻了空子。不然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祸事出现?咱们大夏皇朝乞巧灯会的传统,也有数百年了。也只有在您赵大人麾下,才出了这么大的事!” “而且那么多人能躲进那些废弃的民居,你要说没有内应。真是很难让老夫信服。”另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了朝臣也嗤笑一声说道。 “你血口喷人!”赵代善退了一步,脸色很不好看。 依附赵侯家的朝臣这时也有出来帮赵代善说话的。 一时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夏启帝听了头疼,过了半天,企图和稀泥,“好了好了,赵守备是有错,这样吧,罚俸一年,以观后效。众卿以为如何?然后着处京兆尹和大理寺合力追凶,为众卿报仇!” 惹出那么大的祸事。居然连撤换都不肯,只是罚俸一年! 皇帝陛下的胳膊肘儿往那边歪。真是再明白不过了。 朝臣一时沉默下来。 只有定远将军默默地单腿跪了下来,对夏启帝道:“臣心伤爱子之丧,病痛缠身,无法再为陛下效力了。——臣请解甲归田!” “苏将军,你别意气用事啊!在朝堂上威胁陛下,你真的活得不耐烦了?”赵代善见皇帝还是袒护于他,得意地不得了。 “苏将军为大夏出生入死,战功赫赫,就算现在要解甲归田,陛下也当好生相送。”王毅兴见状,忙出列说道。 夏启帝不情愿地点点头,“这事交给兵部尚书吧。——退朝。”说着,气哼哼地离开乾元殿,回自己的宫里去了。 这一趟上朝,居然送走了一个战功赫赫的定远将军。 除了神将府众人,苏定远是朝廷非神将府一系的将军中最有才干的人。 结果他也要走了。 很多人赶着去送他。 …… 同一时刻,神将府里,周老爷子和周承宗都得到了消息。 周承宗来到周老爷子的外书房,脸色严肃地道:“爹,苏定远刚刚解甲归田了。” 周老爷子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苏定远在京城不远处有所田庄。他们就是那里的人,现在应该回那里住了。” 离京城不远。 “这您都知道?”周承宗讶异地笑了笑,然后道:“朝廷里能打仗的人不多……” 周老爷子手里拿着棋谱,在棋桌上打谱,闻言看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神将府跟朝廷的兵本来就是两码事。 朝廷有自己的军队,神将府的军队虽然也是为了大夏皇朝效忠,但更是对神将府效忠。 周承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牙说道:“……爹,我知道您一直对素馨有成见,总看不上她。可是她很多话,其实很有道理。” 居然提起郑素馨?! 周老爷子心里一下子就恼了,面上还没有露出来,只是淡淡地道:“嗯,哪些话有道理?” “……她很久以前就跟我说过。说皇室不会允许我们神将府这样的势力存在。现今有堕民,皇室需要我们。一旦堕民灭绝,我们对皇室再无用处。到时候,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周承宗将郑素馨这些话记得牢牢地。而且随着她的死亡,越发清晰起来。 周老爷子笑了笑,“是啊,这样简单的道理原来还要一个女子说与你听……呵呵……” 周承宗皱了皱眉,“爹,我不知道您为何对素馨有成见……” “住口!谁教你的规矩?!对一个已经嫁了人的妇人叫名字叫得这样亲昵!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周老爷子绷起脸,手里的棋谱啪地一声扔到棋桌上。将棋桌上摆的棋阵打得稀烂。 周承宗苦笑道:“爹,她都已经死了,还是别挑剔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了。我在跟您说咱们神将府生死存亡的问题!” “好,那你说,应该怎么做?!”周老爷子一字一句问道。 “我还是觉得郑大奶奶说的话很有道理。既然皇室不能容忍咱们神将府的存在,咱们就应该一步步让皇室消除戒心。” “如何消除?” 周承宗顿了顿,沉声道:“交出兵权。” 啪! 周老爷子身形晃动,一下子来到周承宗跟前,一巴掌狠狠往他脸上扇去! “这都是郑素馨教你的?!——交出兵权?对皇室屈服?做一条跪舔他们的狗?!是不是这样?!”周老爷子提高了声音,脸上怒气勃发。 难怪这些年来。周承宗跟皇室的人走得那样近…… 这一瞬间,周老爷子有些心惊,也有些心凉。 周承宗被周老爷子一巴掌打得嘴角出血。不过他还是固执地转过头,对周老爷子道:“爹,不管您怎么想,也不管您是打是骂,您必须要正视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 “堕民会灭绝。所以,我们要未雨绸缪。”周承宗一字一句说道,眼里的神情无比坚定。 他有他的信仰,他的坚持。 这种信仰和坚持,跟郑素馨无关。 郑素馨的话。只不过和他的信仰和坚持吻合而已。 “堕民会灭绝?”周老爷子眯起眼睛,看着周承宗。“谁告诉你的?” “郑素馨。她说这件事一定会成真。而且,近年来堕民那边发生的事。爹您比我都清楚,您说,他们是不是一直在走向灭绝的那条路上!” “堕民亡,就是神将府的末日。”周承宗几乎是痛心疾首了,“儿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神将府的安危!为了所有人的性命!” “你的意思是,只要能够活着,不管是做狗,还是做人,没有差别,是不是这个意思?”周老爷子背着手,冷冷说道。 周承宗一窒,“爹您不用说得那么难听。这大夏皇朝都是夏皇室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咱们都要向他们屈膝称臣。如果说这样就是做狗,那咱们已经做了一千年的狗了。” “你错了。四大国公府,虽然是臣,但是不是狗一样的臣子。其实大夏皇朝的臣子,都不是狗。郑素馨这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歪门邪道。她将皇权抬得太高,将我们这些人,踩得太低。自恨到如此地步,也颇让人费解。据我所知,郑老爷子可不是这样没有风骨,会对皇室自贬为狗的人。”周老爷子哼了一声,回到棋桌后坐下。 两人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再也谈不下去了。 周承宗只好拱了拱手,“爹,那我走了。”说着,转身退下。 周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睛,对外面吩咐道:“怀轩呢?让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第17章 像谁 周大管事将周怀轩叫了过来。 周怀轩默不作声地坐在周老爷子面前。 周老爷子想了想,问他:“你这次去西南道,中间有五天不见踪影,去了哪里?” 周怀轩垂眸低首,淡淡地道:“我有事。” 周老爷子瞪了半晌,用手拍了拍桌子,“有什么事不能跟祖父说?” 周怀轩别过头,看着屋角郁郁葱葱的一树盆栽天竺葵出神。 “您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 “我不知道!”周老爷子又拍了一下桌子,见周怀轩还是无动于衷,只好有些挫败地揉了揉太阳穴,“都不让人省心……” 静了一会儿,周老爷子道:“你爹也是担心你娘的身子……” “嗯。”周怀轩回头,淡淡地道:“爹多虑了,我也多虑了。” “什么意思?”周老爷子有几分好奇,“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问的是周承宗派人去查冯氏娘家来的两个婆子的底细的事,还有调查冯氏生母的病的事。 “没有。”周怀轩摇摇头,“就是普通人家。外祖母生病也属平常。” 周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 对个头…… 周怀轩默默地又垂眸低首,伸手将棋盘上一颗白子摆正了位置。 “你要跟祖父下棋吗?”周老爷子眼前一亮,忙忙地将棋盘清理干净。 周怀轩抬眸看着周老爷子,缓缓地露出一个微笑,站了起来,淡然道:“不。”说着,扬长而去。 周老爷子气得在他背后吹胡子瞪眼睛,但是气了一会儿。又美美地笑了。 “老爷子?”周大管事敲了敲门。 周老爷子收敛了笑容,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神将府的军士。一半给轩儿。” “啊?”周大管事吃了一惊,“大爷还是神将大人!大公子……” 周怀轩只是神将府的世子。 虽然神将府的世子在承袭周国公的爵位之后。也可以承袭神将大人的位置,但是得等上一任神将大人卸职之后。 周老爷子曾经是神将大人。他不能上战场之后,就把这个位置传给了大儿子周承宗。 世子之位本来也应该给他。 但是那一年出了点事,周承宗无法再承继世子之位,而周怀轩又是病秧子,能活过十八岁就不错了,所以周老爷子把希望放在三房的嫡长子周怀礼身上。 如果没有现在的周怀轩,当年的周怀礼。是神将府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继承人。 现在有了周怀轩,周怀礼就不够看了。 周老爷子对周怀礼还是有着一份愧疚。 毕竟除了不如现在的周怀轩,周怀礼事事都很好。 “先把一半神将府军士给轩儿调遣。还有,怀礼最近在做什么?”周老爷子下了决心,就不容易更改。 “四公子最近一直在劝三奶奶,也在教训两个弟弟,像是想出去闯一闯的意思。” “好!”周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有些气魄。男子汉大丈夫,老盯着家里的那点东西没出息!” 周大管事笑了笑,又道:“郑国公府的老夫人带着他们国公府的两个孙姑娘来咱们家了。” “郑老爷子没来?” “没有。” “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周老爷子不满地摇摇头。“女眷自然有女眷照应。” 周大管事也只是对周老爷子通传一声,便躬身退下了。 …… 神将府内院澜水院。 一个婆子急急忙忙进来回报:“大奶奶,郑国公府的老夫人带着他们家的两个孙姑娘。还有大量的礼品上门来了。” 冯氏站了起来,“是来澜水院?还是去松涛苑?” 郑老夫人是国公夫人,理应由周老夫人接待。 冯氏还不够格儿。 “郑老夫人一定要先来这边。”那婆子忙道。 “哦?”冯氏想了想,“那就领进来。等见了面,我再亲自带郑老夫人去松涛苑见老夫人。” 婆子应了,出去领郑老夫人她们进来。 冯氏这才看向跪在她门口的越姨娘,笑着道:“你在我这里跪一辈子都不中用。这件事,轩儿和思颜都没有做声,你还是先回去。不要四处招摇了。” 正说着话,周承宗顺着回廊走了过来。看到越姨娘跪在澜水院正房门口,皱了皱眉。“出了什么事?” 他昨晚一夜没归,还不知道越姨娘闹出来的事儿。 冯氏收了笑容,道:“越姨娘昨儿去清远堂大哭大闹,要思颜去请她爹来给雁丽看诊。” “雁丽怎么了?”周承宗随口问道,跨步进了大门。 越姨娘深深地低着头,浑身禁不住地颤抖。 冯氏跟着周承宗进了里屋,“昨天雁丽和思颜出去看灯遇袭,雁丽受伤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呢。” “受伤了?思颜呢?” “思颜倒还好,没有受伤。”冯氏说完,见周承宗有些不虞,忙又道:“不过受了惊吓,正在院子里静养呢……” 周承宗拿着布巾在擦手,闻言顿了顿,淡淡地道:“哦,那就好。”说完又叹口气,“昨夜灯街的事,我今儿早上才听说。朝堂上乱成一团,没想到,我家里也有人受伤。”说着,微微冷笑了一声。 冯氏点点头,“大爷您打发越姨娘回去吧。郑老夫人带着她两个孙女儿马上就要来了,她跪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你是主母,你让她走不就行了?”周承宗不以为然地将布巾扔到铜盆里,去屏风后换了身衣裳,然后去浴房洗漱了一番,便又走了,临走的时候道:“今天我还有事,就不回来了。”说着。大步离开了澜水院。 冯氏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才对跪在门口失魂落魄的越姨娘道:“好了,大爷的话你也听见了。快起来吧。等下来客人了,让人看见多不好。” 越姨娘怔怔地起身。两只手抓着裙摆上的玉珏挂件,眼睛眨了眨,又流出一串眼泪,她哽咽着道:“大奶奶,雁丽……雁丽她就是小孩子心性,想出去看看灯,没有别的意思……” 冯氏终于明白了越姨娘的用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是在担心周怀轩会来追究周雁丽撺掇盛思颜出去看灯的责任吧……所以才想出一个招儿。说是为了盛思颜挡棍子。 不过她不知道周怀轩提前就把盛思颜救走了。 这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反而让清远堂的人恼了她。 “……只是个巧合吧。无凭无据的事,轩儿不会做的。”冯氏温言说道,“你先走吧。” 越姨娘忐忑不安地走了。 郑老夫人领着郑玉儿和郑月儿来到澜水院。 一进门,她就对冯氏道:“周夫人,今儿我是来向您道谢的。” “向我道谢?”冯氏摸不着头脑,“您言重了。这边坐。” 郑老夫人点点头,对冯氏道:“昨夜你们家雁丽帮我们家玉儿挡了一棍子。不然的话,这棍子落到我们玉儿身上,还不知要出什么事。玉儿是马上就要出嫁的人。经不起这样的波折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冯氏恍然大悟,暗道雁丽原来还是真的帮人挡棍子。 当然不是如同越姨娘事先揣度的。为盛思颜挡棍子。 “您客气了。她们小姑娘玩得好,理应互相帮助。”冯氏只好这样说,想了想,又道:“去跟越姨娘说一声,让她别七想八想。还有,那些礼物也送到雁丽房里去。” 冯氏作为嫡母,对周雁丽还是很关照的,并没有挫磨她的意思。 越姨娘在自己屋里听说了此事,百感交集。忙去周雁丽房里照顾她去了。 郑玉儿和郑月儿跟着去周雁丽房里看了看。 正好这时候周雁丽醒了,虽然还是有些头晕。但是没有呕吐,也算是不幸之中大幸。 郑玉儿和郑月儿忙过来跟她说话。 周雁丽笑了笑。虚弱地道:“你们没事吧?”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越姨娘不敢上前,一直远远地站着,等郑玉儿和郑月儿走了,她才又上前照顾她。 郑玉儿和郑月儿又去了盛思颜的清远堂说话。 这边冯氏就带着郑老夫人去松涛苑见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见了郑老夫人,听说了她的来意,也很是惊讶,撇了撇嘴,道:“不是我夸自己家的姑娘。雁丽还没出嫁呢,就懂得照顾别人了。可是某些人是大嫂,却等着别人来照顾自己。啧啧,真是谁人生的孩子像谁……” 这是在说盛思颜的不是了。 郑老夫人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她犹豫好久,才讪笑着道:“思颜也是极好的。要不是她一直将我家两个孙女儿护在身边,光靠我们家那几个护卫,我们家这会子也要去朝堂上奏章弹劾京师守备了。” 周老夫人没想到郑老夫人居然为盛思颜说话,愣了半晌方道:“也是,她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郑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对周老夫人说的话怎么听怎么不入耳,说了几句,就告辞要走。 冯氏只好亲自送她出去。 周老夫人看着郑老夫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惊讶地道:“她怎么突然就不高兴起来了?” 她身边的婆子也觉得奇怪,道:“好像是您说谁人生的孩子像谁的时候。” 周老夫人撇了撇嘴,轻轻拍了自己的嘴一下,“是我说错话了。” …… 又到了晚间。 内宫的安和殿内。 太皇太后靠坐在床上,一边让姚女官给她按摩腿脚,一边听她说朝堂上的事情。 “嗯,这还差不多。查吧,哀家看他们能查出什么花花样儿……”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陛下在做什么呢?” “陛下好像确实想选妃了。”姚女官悄悄地道。 第18章 考验 “选妃?呵呵,位置还没坐稳,就惦记要选妃了?”太皇太后笑得眯起一双凤眸。 虽然她脸上皱纹密布,没有以前那样逆天的白嫩和无暇,但是一双凤眸依然不输年轻女子。 姚女官跟着笑道:“哪个皇帝新登基不是这样呢?再说,陛下确实只有几个从东宫带过来的旧人,宫里现在除了皇后,四妃和九嫔的位置上还没有人呢。” 帝王登基,除了大封功臣,选妃也是一个巩固帝位的重要手段。 “也对。”太皇太后缓缓点头,“皇后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未免生事。还是要给她找点事儿做。太后那边也是日日盯着朝堂,要给她娘家谋求好处。哼……”太皇太后不屑地哼了一声。 “想跟着哀家学?——这些都是哀家玩儿剩下的。”太皇太后在心里暗嘲太后。 “皇后如今只去给太后请安,对太皇太后敬而远之,确实有些过份了。”姚女官轻叹道。 “那好,就让陛下选妃吧。记得把五品以上官员家没有定亲的姑娘的名单给陛下送过去。”太皇太后微笑着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她的思绪一时飞得很远,一直回到了她十六岁那一年…… 姚女官不敢打断太皇太后的沉思,静立在旁。 过了许久,太皇太后才收回思绪,往寝宫走去。 一边走,一边问姚女官,“还有什么事?” 姚女官想了想,“没有什么事了。” “没有事?”太皇太后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吴婵娟那边呢?吴国公府分家之后。吴老爷子这个老狐狸还是把吴婵娟牢牢抓在手里,没有放出去呢。” 吴婵娟的爹吴长阁是已经分出去的。 但是吴婵娟却被留了下来。 这当然是跟她的“重瞳”身份攸关的。 姚女官低头跟在太皇太后身后,轻声道:“……商人重利。奇货可居,也是有的。” “吴老爷子想把吴婵娟当奇货可居?”太皇太后咕地笑了一声。“他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姚女官轻笑,“要说眼光最毒的国公爷,应该是周老爷子吧?” “他?”太皇太后沉默半晌,摇摇头,“哀家是没有精力了。不然还是能跟他斗一斗的。”说着,她回头看着姚女官,“你不是他的对手,昭王更不是。王毅兴下辈子说不定还行,这辈子就别指望了。所以,你们别惹神将府。他们能不偏不倚,对我们就尽够了。” 姚女官点头应了,又道:“不过那天晚上,臣下去灯街看见周四公子一人救两女,将吴婵娟和蒋四娘都救了,着实了得呢。” 太皇太后转身往前走,轻轻“哦”了一声,“一人救两女?吴婵娟和蒋四娘?是怎么回事?” 姚女官顿了顿。就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周怀礼和吴婵娟、蒋四娘三个人的事说了一遍。 太皇太后静静地听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叹息一声,摇头道:“两个女子都是高门贵女。周怀礼是不可能尽享齐人之福了。” 这是说吴婵娟和蒋四娘不可能有人做妾。 “太皇太后想多了。八字还没一撇呢。”姚女官轻声笑道,“现在看来,周四公子对吴婵娟是兄妹之情,对蒋四娘……嗯,接触的时候太少,看不出来有什么深情厚谊。再说了,周四公子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定亲,他家里人一定对他妻子寄望甚高,等闲女子是看不上的。” “哦……”太皇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声。回头笑着看向姚女官,“……这样啊……” …… 夏启帝的御书房里。王毅兴立在皇帝面前,脸色严肃地道:“陛下。京兆尹和大理寺那边追凶的事,您要不要催一催他们?目前还看不出什么进展。” 夏启帝看了他一眼,笑道:“朕派了人去督促此事,王爱卿,来,帮朕看一看,这一次选妃,要如何着手呢?” 王毅兴笑了笑。他就知道皇帝不会让他插手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 夏启帝其实是把他当做一个弄臣在用,并不是可以托付重任,干实事的臣子。 这样可以表现他的帝王心胸虚怀若谷,没有完全将王毅兴冷落。——毕竟王毅兴“三元及第”的身份在那里摆着。 不过,王毅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于他来说,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放到他手里,小事他能给化大,大事他能给化小。 是黑是白,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只在他一念之间罢了。 “陛下选妃,总得宗人府出面操持吧?”王毅兴有些为难地推脱道,“微臣还是对灯街凶徒比较感兴趣。” 夏启帝听了暗笑。——就是知道你感兴趣,才不让你去插手。 那样重要的事情,朕又不是傻子,怎会托付给昭王的小舅子? 这不是把刀柄往对手手上递么? “爱卿,选妃也是一等一重要的大事,你就先拟个章程出来,然后给宗人府参详即可。”夏启帝拿起笔,给王毅兴写了一道手谕,让他给宗人府送去。 王毅兴只好做出不情愿的样子,闷闷不乐地接了手谕,离开御书房。 他在御书房站了那么久,背上的伤口疼得他都要快冒冷汗了,但是他只能强自忍住。 那一天当他看见盛思颜身边侍卫出动了,才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 她没有看见他为她挡的刀。 他也不需要她看见。 …… 夏启帝要选妃的事,开始进入宗人府策议的议程,还没有公开。 这一天,王毅兴来到蒋侍郎府上求见。 “毅兴你来了!”蒋侍郎正逢休沐,忙出来见他。 王毅兴跟昭王的关系亲密,在江南的时候。跟蒋家就很熟悉了。 现在的蒋侍郎跟王毅兴一直很合得来。 王毅兴笑着拱了拱手,也不客气,在蒋侍郎下首的位置上坐下。笑着道:“今日冒昧打扰,是有两件事。要跟你商议商议。” “客气客气!毅兴你有话尽管说!”蒋侍郎知道王毅兴前来拜访,肯定是为了昭王的事。 王毅兴点点头,先命人送上来十几抬礼物,笑着道:“这是王妃送给姗姗的生辰礼,往年都是在江南给她过生,今年回不去了。”顿了顿,又道:“王妃和王爷都很挂念她。” 蒋侍郎心知肚明王毅兴说的是谁,笑着点点头。“姗姗在江南过得很好。王爷和王妃尽管放心。她养在我们蒋家老祖宗身边,一应吃穿用度比照当年贵妃娘娘在家里的规矩,绝不会委屈她的。” 王毅兴笑道:“我们自然是放心的。好了,还有一件事。” “请说。”蒋侍郎命人上了茶。 王毅兴接过茶抿了一口,才正色道:“陛下要选妃。” 蒋侍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选妃?” “是的。蒋家和尹家势必要有人进宫。你们要早做准备。” “这件事,昭王和……太皇太后知道吗?”蒋侍郎只觉得自己的眼皮突突地跳。 蒋家如果又有人进宫的话,蒋家就不是铁板一块了…… “你以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要是不同意,陛下能选妃吗?”王毅兴嗤笑一声,将茶盏放到桌上。 “啊?真的是太皇太后的意思?”蒋侍郎咂舌。“这也太……冒险了。” 万一蒋家女进宫,又生了儿子怎么办? 蒋家如今能站在昭王这边,就是因为昭王是蒋家女唯一的儿子。 如果还有皇子有蒋家血脉。他们蒋家就用不着站队了…… 王毅兴静静地看着蒋侍郎,唇边露出一抹微笑。 这就是太皇太后的大胆之处了。 她是在考验蒋家,是不是对昭王一心一意的辅佐和支持。 如果蒋家见到又有女儿可以进宫固宠的机会,从而放弃对昭王的支持,只想骑墙,那太皇太后是容不下蒋家的。 太皇太后想要看一看,蒋家能否经受这样的诱惑。 不然的话,她是不能把蒋家留下,给昭王以后留下祸端的。 对皇子的支持。只能选一边站队。 想要骑墙,或者保持中立。要看看你是不是四大国公府。 如果不是,你没有资格保持中立。 蒋侍郎沉默了半晌。慢慢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脸上的神色禁不住从激动,变得狐疑,最后变得忐忑不安。 他站了起来,对王毅兴长揖在地,“毅兴,多谢提醒。” “好说好说。”王毅兴抬了抬手,起身道:“世事两难全。你们好生想想吧。我言尽于此,告辞!” 王毅兴走后,蒋侍郎立即修书一封,给江南蒋家的老太爷和老夫人送去,随着信一起送去江南的,还有王毅兴刚刚送来的礼物。 将这些事情料理之后,蒋侍郎回到内院,对夫人曹氏道:“赶紧给四娘定亲吧。” “啊?四娘还小,不急。”曹大奶奶忙道,“她两个姐姐都是到了十八才定亲的。”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马上要下旨选妃。咱们要在陛下下旨之前,将四娘的亲事定下来,不然的话,你真要送她入宫待选?”蒋侍郎不虞地道。 曹大奶奶吃了一惊,“选妃?这消息确实吗?你听谁说的?” “还没下旨。你给我嘴紧点儿。”蒋侍郎瞪了她一眼。 曹大奶奶风姿绰约,十分美貌,也是出身大家,她抿了抿唇,笑道:“嗯,我省得。我去跟四娘说说话。小妮子长大了,好像有心事了。”说着,掩袖笑了笑。 第19章 线索 蒋侍郎是男人,不关心这些事情,闻言只是点点头,满脸愁容地道:“四娘是个懂事的。我只希望家里能想清楚这件事。” 曹氏明白蒋侍郎的意思。 如果蒋家聪明,现在就只能把宝押在昭王身上,毕竟已经准备了这么多年…… “大爷,咱们家中就算要再送一个蒋家姑娘入宫,也只能往远房旁支里面挑,不能出自蒋家嫡系五房。”曹氏笑着说道。 “这是自然。我也是这么想的。”蒋侍郎连连点头。 “咱们蒋家嫡系五房,除了我们嫡长房的四娘年龄合适但是尚未定亲,另外四房的嫡女庶女年龄都不大。”曹氏含蓄地看了看门外。 那四房里年龄最大的一个嫡女也只有十四岁,现在马上定亲也还来得及。 其余的都是十一岁以下。 夏启帝再有权势,也不敢逼十一岁以下的女子入宫待选。 蒋侍郎轻叹一声,“这些事,我们一眼就能明白,但是别人未必能想得那样明白。”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很多人的双眸会被蒙蔽。 他们嫡长房能稳住,是因为蒋贵妃出自嫡长房。 昭王跟他们嫡长房的关系也最密切。 蒋家别房有没有别的想法,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这件事,他们真的没法发表意见。 “好在咱们家里还有老祖宗和老爷子。他们能稳住,咱们就不用担心。”蒋侍郎想了一会儿,便也放下了。 横竖信已经送回去了,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曹氏带着丫鬟去蒋四娘住的院子。 蒋家三个姑娘住在他们正房后面三个呈品字型的小小院子里。 蒋四娘是最小的,住在西南角。 曹氏轻手轻脚走进她的闺房,没有让丫鬟通传。 蒋四娘坐在窗前的绣架后面。一手捻针,一手引线,目光却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四娘……”曹氏含笑站在门口唤了一声。 蒋四娘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曹氏来了,忙过来抱住她的胳膊。笑着道:“娘走路都没有声音呢,怎么就来了呢?”说着,带着曹氏在屋里坐下。 曹氏笑了笑,看了一眼她绣的花,啧啧两声,“你这绣了几个月了,连一个花骨朵都没有绣完。你江南的师傅要见了,非要气得罚你不可。” 蒋四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块巾子将绣架上的东西盖住了。道:“娘,您也说了这是嫁妆。日子长着呢,以后会绣好的。” 曹氏收起笑容,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低声道:“也不早了。爹和娘想早些给你定亲。” “啊?”蒋四娘有些心慌意乱,“早些定亲?我才十六啊!两个姐姐都是十八才定亲……” “见到好的,就要马上定下。”曹氏没有多说,只是道:“再说京城的人都定得早,咱们也不能太拖了,免得好人家都被抢光了。” 蒋四娘本来想反驳两句。但是细想又觉得有道理,一时沉吟不语。 “你最近是怎么了?老是在房里闷闷不乐?这是有心事了?你可以跟娘说说。”曹氏笑着将四娘的一簇细发别到她的耳后。 蒋四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咽下了。低声道:“我是被那天在灯街的事吓着了……” “哦……”曹氏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没有再说什么。 屋子里一阵沉默。 蒋四娘踌躇半晌,道:“娘,过两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我想……想跟几个姐姐出去放河灯,超度一下那天在灯街的亡魂。” 中元节放河灯,也是大夏的传统节日。 “还想出去?你不害怕?”曹氏笑嘻嘻地问道。 蒋四娘笑道:“怕。难道怕就不去了?再说,自从灯街出事,京城的捕快越发多了,进出城门也越发艰难。我觉得,不会再有上一次的事情发生了。” 曹氏点点头。“也有道理。罢了,娘就亲自带你们姐妹出去逛逛。” “真的?!”蒋四娘顿时大喜。抱着曹氏的胳膊摇了好一会儿,才喜滋滋地唤了丫鬟进来给她找中元节晚上出去穿的衣裳。 …… 神将府内院的芙蓉柳榭,是吴三奶奶和周家三爷周嗣宗的院子。 吃过晚饭,周怀礼带着两个弟弟来到芙蓉柳榭给爹娘请安。 吴三奶奶满脸无聊地坐在屋里一个人吃茶。 以前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丫鬟婆子簇拥,忙不完的事,对不完的帐,虽然累,但是她精神头十足。 现在掌家大权交回到冯氏手里,她就空了下来。 “娘。”周怀礼笑着在她跟前坐下,“爹呢?” 两个弟弟坐在周怀礼身旁,笑着跟吴三奶奶叽叽喳喳说着外面的事情。 吴三奶奶脸上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 “你爹啊,最近更是钻进故纸堆里了。成天抱着书本不离手,昨日还花了一大笔银子,从江南买了一批什么孤本善本好书,连回内院的功夫都不放过,在那边小套间里攻读呢。”吴三奶奶撇了撇嘴,虽然语带埋怨,但是眼里都是笑意。 周怀礼知道,自己的娘虽然风风火火,是个急性子,而爹是个慢性子,但是两个人出奇地合拍,其实是一对难得的恩爱夫妻。 “爹就这么点子爱好,娘您就多担待吧。像我同窗的张明,他爹最大的爱好就是逛青楼喝花酒……”最小的周怀信笑着说道。 噗! 吴三奶奶喷了一裙子茶水,她忙拿绢子擦了擦,嗔道:“你这孩子,真是学坏了,什么话都说。你爹才不是那样没谱的人!”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周家三爷周嗣宗在小套间里听见这边其乐融融,也忍不住探头出来问道。 吴三奶奶招了招手,“你来陪孩子们说说话。我要进去换件衣裳。”刚才茶水把她裙子喷脏了。 周嗣宗只好走了出来。坐到吴三奶奶旁边的位置,笑着对三个儿子点点头。 周怀智也是喜欢看书之人,听说他爹又买了一批善本书。忍不住手痒,问道:“爹。您都买了哪些书?还有您没看过的书?” 周嗣宗这些年用来买书的银子,也有数十万两了,放在一般人家,绝对是供不起他这样奢侈的爱好的。 但是他是神将府的三爷,又娶了财神吴的嫡女为妻,有钱就是任性,当然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 “天下的书那么多,我怎么可能都看过?——不过这一次。确实花得值。我估摸着,等我把它们都看完,那个纠缠了我十几年的谜底,应该就能解开了。”周嗣宗满意地捋捋胡子说道。 “哦?这样厉害?”周怀信好奇,“能不能给我们瞧瞧?” 周嗣宗摇摇头,“不能。”顿了顿,又道:“等我看完了,再给你们看。不然我担心弄丢了。”他笑得神秘兮兮。 周怀智和周怀信年纪小,说了几句话就坐不住了,很快告辞离去。 吴三奶奶换了衣裳回来的时候。见只有大儿子周怀礼坐在那里跟周嗣宗说话,笑着道:“那俩小子跑了?” “他们年纪小,想是困了。”周怀礼笑着道。 吴三奶奶点点头。在周嗣宗身边坐下,问他:“你这批书怎么花了这么多?” 吴三奶奶一向是个手脚散漫的人,连她都说花得多,那就真的是很多了。 周嗣宗四下看了看,见下人都在外间伺候,屋里只有他们至亲三口,便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一批书,我是从那不见天日的去处买到的。”说着。做了个从土里刨的手势。 吴三奶奶和周怀礼都吃了一惊。 “爹,您是说。您是买的……埋在地下的?” 也就是墓葬品。 周嗣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没办法。我也是没办法。所有的书我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线索。后来仔细想了想,也许古久以前,甚至前朝时期的书,说不定有线索,所以就开始托人放话,收购这方面的书。” “啊?别人不知道是神将府吧?”吴三奶奶紧张问道,很担心神将府的名声因此受损。 周嗣宗连连摇头,“当然没人知道。不过,”他志得意满地道:“这一招用的是正确的。我已经至少从两本书里,看见了一些曙光和端倪。” “到底是什么事?神神叨叨的。”吴三奶奶不满地嘀咕。 周怀礼笑着看向他爹周嗣宗,一言不发。 周嗣宗大笑了两声,才压低声音又道:“……重瞳现,圣人出。你们难道不想知道后面两句是什么?” “你知道了?!”吴三奶奶眉梢重重地一跳,看向周嗣宗。 周怀礼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暂时还没有。”周嗣宗遗憾地摇摇头,“但是我觉得快了。等我把这些前朝地底下的孤本善本都看完了,应该至少会有一个明确的线索。” “切,原来你还在自己琢磨啊!”吴三奶奶不屑地摇摇头,“算了,你还是去看你的书吧!” 周怀礼心里一动,想起了吴婵娟的重瞳,也站了起来,笑道:“我就不打扰爹娘了。你们早些歇着。”说着,也告辞离去。 第20章 中元 七月十五中元节的晚上,明月满轮,当空而照。 前些天刚下了点雨,解了暑热。 从家里出来,去金水河边放河灯的人比往年居然要多得多。 金水河绕着整个大夏京城环城一周,如同一条玉带一样,波光粼粼,在月色上十分动人。 而河水里飘浮着各式各样的河灯,同天上的星月交相辉映,一时有人间天上,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吴婵娟跟着周怀礼闷闷地走在金水河的河堤之上,心情很是郁结。 她穿着一件素白色衫子,月白色挑线裙子,头上光溜溜地只插了一支小银凤簪。 自从七月初七乞巧节的灯会之后,吴婵娟就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表妹,那天是不是吓着你了?你没受伤吧?”周怀礼关切地问道。 吴婵娟摇摇头,“没事。表哥,我就是心里不舒服,过一阵子就好了,表哥不用担心。” 周怀礼点点头,带她走到一处僻静的河岸,问道:“你为你娘准备了河灯吗?” 吴婵娟四下看了看,皱眉道:“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我看见先前那边有卖河灯的,咱们去买一盏吧。” 周怀礼笑了笑,拍了拍手。 只见这片有些荒芜的河岸边上逐渐有一盏盏河灯亮起,将河岸装点得如同天上的银河一般动人。 吴婵娟瞪大眼睛,一双重瞳越发魅惑动人。 “……大表哥,这是什么?”她脸上又惊又喜,又有几分难以置信,惊讶地看看河边的那些河灯,又看了看周怀礼。 周怀礼温言道:“这些河灯。都是你的。” “是我的?!”吴婵娟惊喜地拎着裙子走到河岸边上,蹲在一盏莲华河灯前细看。 只见那河灯上写着“母郑素馨殷收。——女吴婵娟敬上。” 正是周怀礼精心为她准备的河灯! 吴婵娟大喜过望,感激地回头看了周怀礼一眼。然后转身捧起那盏河灯,恭恭敬敬放入河水里。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是上游。那河灯在水里顺流而下,往远方流去。 吴婵娟又去拿下一盏河灯,那灯上写着同样的字迹。 吴婵娟含着热泪,在河边一次次躬身,亲手将那些河灯放入河水。 周怀礼想帮她,都被她抬手制止:“大表哥,让我自己来。” 周怀礼便束手站在旁边含笑看着她。 月光下,吴婵娟素衣白衫。艳丽的小脸上脂粉未施,却格外动人。 …… 蒋四娘跟着家里人沿路看着,也亲手放了几盏河灯。 不过在她要离开河岸的时候,却听见有两个人在指着不远的地方窃窃私语。 “你看那边,河岸边上好多河灯呢,好漂亮!” “是啊,你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神将府的周四公子在为吴家二姑娘准备的河灯!漂亮吧!” “啊?这样啊——活活活……” 蒋四娘心里一动,抬头看着那如星辰般点缀在两岸的河灯,慢慢往那边走过去。 她一离去,那两个说话的人就住了嘴。笑着对视一眼,悄悄走了。 蒋家的下人婆子忙跟了上去。 蒋四娘来到那段河岸,却被两个侍卫拦住了。 “这位姑娘。那边暂时有事,您略等一等。”那侍卫彬彬有礼地道。 蒋四娘猜他们是神将府的军士,忍不住踮脚往那边看了看。 像是察觉到蒋四娘的目光,负手背对着这边站着的周怀礼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蒋四娘居然站在不远的地方,周怀礼一愣,然后不由自主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蒋四姑娘。” 蒋四娘笑了笑,“周四公子好雅兴。”又看了一眼河岸边上的河灯,“好漂亮的河灯。” “蒋四姑娘见笑了。”周怀礼点点头。“要不要过来看看?” 蒋四娘有些踌躇,“方便吗?” “我陪表妹放河灯。有什么不方便的?”周怀礼爽朗地笑,伸手让神将府军士放行。 蒋四娘定了定神。跟着他走过去。 蒋家的丫鬟婆子忙跟在她身后走过去。 神将府的军士对视一眼,没有阻拦她们。 来到河岸边站定,蒋四娘一眼看见了那河灯上写的字迹,会意道:“原来是为你舅母……” 周怀礼叹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我表妹是个可怜人。” 蒋四娘虽然来京城不久,但是也听说过吴国公府上最近发生的事。 特别是以前赫赫有名的郑大奶奶身败名裂,被吴家休弃除族的事,她也听说了。 而且她最近还听说,吴国公府分了家,吴婵娟的爹失去世子之位,已经分出去了。 “吴二姑娘现在住在哪里?”蒋四娘禁不住同情问道。 吴婵娟没了娘,她爹大概又要续弦了。 周怀礼轻声道:“表妹的祖父极疼爱她,没有让她跟她爹一起离开吴国公府,如今还在那里住着。” “哦。那就好。”蒋四娘顿了顿,微笑着道:“那我不打扰你们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周怀礼正要叫住她,吴婵娟却已经走了过来,跺了跺脚,娇嗔道:“大表哥!” 周怀礼只好转身看向她,“什么事?” 吴婵娟瞥见蒋四娘的背影似乎顿了顿,不知怎地,心里有些不高兴。 她皱起眉头,对周怀礼道:“大表哥,我要你陪我去放河灯!” 周怀礼莞尔,“陪就陪呗。你的嘴不要嘟这么高!”说着,还在她嘟起的唇瓣上刮了一下。 一股酥麻的感觉让两人同时一颤。 吴婵娟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幸喜是夜色里,别人看不清…… “大表哥,我们去放河灯!”吴婵娟拽住周怀礼的胳膊,拉着他往河岸边上去了。 周怀礼回头。看见蒋四娘的背影已经走远了,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吴婵娟看他心神不属的样子,越发不高兴了。拉着他来到河岸边上无人的地方,不满地道:“大表哥。你说了是来陪我放河灯的!” 周怀礼笑道:“我没说不是啊?喏,你看那么多河灯,都是我送你的,你还不满意?” 吴婵娟听了,顿时觉得一股暖意从心头深处升起,向上迅速蒸腾,将她的五脏六腑熨帖得无比妥帖。 她眨了眨眼,看着周怀礼。嘟起嘴道:“那你为何又要跟蒋四姑娘说话?!” “正好碰上了,不说话多失礼。”周怀礼笑着弯腰,从河岸边上拣起一盏河灯,放到河水里,看着它顺流而下。 “可是……可是……周怀轩就从来不跟别的女人说话……”吴婵娟低声嘟哝道。 周怀礼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 他直起腰,淡淡地道:“是啊,真可惜。我不是我大哥,你找错人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大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吴婵娟大急,忙伸手拽住周怀礼的衣袖。“你不要走!不要生气!” 周怀礼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是还没有转过身。 他背对着她,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娟儿。你要想清楚。我不是我大哥。我永远比不上大哥,没有他能干,也没有他的位高权重……” 吴婵娟禁不住打了个机灵,她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情急之下,她抓住周怀礼的手,颤声道:“大表哥,大表哥,我不是要把你跟周怀轩比……” 周怀礼还是不回头。 这个样子。让吴婵娟很是恐惧。 “大表哥!”她哀求道,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周怀礼不生她气了。 周怀礼叹口气。回头看着她,一直看进她魅惑的重瞳里面。 “大表哥!”吴婵娟忙擦了擦眼泪。“你不生我气了?” “又哭了。你以前不是爱哭的人啊。”周怀礼拿出帕子给她拭泪。 吴婵娟破涕为笑,跟周怀礼一起把剩下的河灯都放了,才被他送回吴国公府。 …… 过了几天,周怀礼来吴国公府跟吴老爷子说话。 说完话之后,他拐到吴婵娟住的含翠轩。 一进院子,他就看见含翠轩的窗纱旧了,是一种剥离的青色,映着院子里的绿树成荫,越发显得寥落。 “二姑娘,今年秋天的衣裳只有四套,您够不够穿啊?以前大奶奶在世的时候,您一次都是做十几二十套的。”这是吴婵娟大丫鬟的声音。 “不用了。府里的规矩,一向就是主子每季四套衣裳,如今我的衣裳本来就多得穿不完,何必在意是几套。”吴婵娟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 周怀礼重重地踏了一步。 一个明眸皓齿的丫鬟掀帘而出,对着周怀礼欣喜地道:“是周四公子来了!” 吴婵娟快步迎了出来,“大表哥!” 她看着他嫣然一笑,晕生双颊。 周怀礼笑着走进她的屋子,跟她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而去。 不过他走后没多久,神将府的下人担着几抬礼物送到吴国公府,说是神将府的大姑奶奶给吴婵娟送的秋礼。 吴婵娟一看是数十匹上好的衣料,还有皮毛料子,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是大表哥听见我们说话了吧?——她在心里暗自揣摩。 …… 神将府内院的芙蓉柳榭里,吴三奶奶不满地训斥周怀礼:“你胆子不小啊!居然敢假托我的名义,给娟儿送东西!” 第21章 记性 吴三奶奶虽然满脸气恼,但是语气并不是特别愤怒。 周怀礼笑道:“娘,您别生气,儿子也给您准备了一抬好东西。”说着,命人将他精心挑选的皮毛料子送了进来。 “儿子知道娘您不缺这些东西,但是儿子送的,是儿子的一片心意,还望娘笑纳!” 吴三奶奶果然转为满脸笑容,走过去瞧了瞧,道:“不错,这些料子也是上好的,不比我库房的那些陪嫁差。”一边说,一边命人抬入她的库房。 周怀礼又给吴三奶奶亲手斟了一杯茶送了上去。 吴三奶奶接了茶,这桩事就算是揭过了。 吴三奶奶低头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见屋里没有别人,才轻声道:“……你表妹不是一般人,就算你疼她,也当收敛一些。你外祖父可不是好惹的……” 周怀礼愕然,半晌摇头道:“娘,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看她可怜。”说着,就把在吴国公府含翠轩门口听见的主仆一席话学了一遍,说与吴三奶奶听。 吴三奶奶怔了半晌,道:“没娘的孩子就是这样。不过,”她顿了顿,又道:“吴国公府没人敢怠慢她的。她说什么,你也当好好想一想。别听风就是雨,她说什么你信什么。怎么就那么巧,偏被你听见了?别人我不知道,你二舅母我可是知道,她出身江左尹氏大族,是尹家着力培养的嫡长女,本来是要嫁到我们神将府做嫡长媳的。你想想,这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去克扣一个没娘的孩子?她不怕别人笑话?你外祖父又是人精中的人精。内院一应用度,他只要看两眼就知道哪一房多用了一尺布,多点了一斤灯油……” 周怀礼想起外祖父吴老爷子瞪着两眼一脸吝啬的样子。不由失笑道:“娘,我以前竟然不知道娘的口齿如此了得!” “真有你的!跟你娘油嘴滑舌!”吴三奶奶被周怀礼逗笑了,拍了他一下。然后再一次提醒他:“你表妹轮不到你可怜,别再傻乎乎送上去给人抬轿子……” 周怀礼想起吴婵娟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道:“不会吧?表妹不像那样的人。” “她不像,她娘像。有其母必有其女,我看你还是远着她些。”吴三奶奶说完,便起身回房里去了。 周怀礼在堂上坐了一会儿,才悻悻地离去。 …… 神将府的清远堂内,盛思颜终于将袜子的最后一针收好了。 她拿在手里细看,问旁边的丫鬟:“这袜子怎么样?” 她做的是一双朴实无华的棉纱袜子,白色为底。只在脚踝处绣了一圈淡香蜜色的祥云纹,最简单的配色,也是最简单的针法。 身边的丫鬟笑着赞道:“大少奶奶人巧手也巧!瞧这祥云纹,看起来跟天上的云彩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从天上摘下来放上去一样!” 这话也谄媚太过了吧! 盛思颜羞得双颊飞起两片红晕,嗔道:“不好好说话,跟谁学得?!” 几个丫鬟知道大少奶奶脸皮薄,这是被大家夸得不好意思了,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吐了吐舌头,偷偷笑了。 “我去给娘送过去。”盛思颜也在兴头上,想去冯氏那里献宝。看了看时辰,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忙从榻上站起来,“给我把我做的袜子装起来。” 小柳儿忙拿了个小方巾过来,把盛思颜做的四双袜子包了起来。 盛思颜出了清远堂的大门,小柳儿在后面给她捧着袜子包,还有两个婆子遥遥地跟着她们。 反正是神将府的内院,盛思颜也不在意,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很快就来到澜水院的大门前。 大门前的婆子看见盛思颜来了,忙上前行礼。低声道:“大少奶奶,老夫人派了人过来跟大奶奶说话呢。大少奶奶要不要过一会儿再来?” 盛思颜奇道:“这是为何?” 是老夫人派了人过来。又不是老夫人亲自过来,难道她一个大少奶奶,还要避着下人走路? 守门的婆子窒了窒,支吾半天,见盛思颜还没有走的意思,一拍大腿,低声道:“大少奶奶是明白人,我老婆子也跟大少奶奶说实话!——这会子您要去了,大奶奶的脸面往哪里搁?您没看大奶奶房里的那些管事姐姐、媳妇子们都出来了,在这影壁后头站着吗!” 盛思颜更加奇怪,“到底是怎么啦?祖母派人跟娘说话,为什么我去了,娘的面子会没处搁?” 她嫁到神将府不到半年,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清远堂里。 冯氏让她不用天天过来,她也只每天早晚去请安,平时都不出来。 像现在这样临时起意,还是第一次。 守门的婆子也想起来盛思颜是第一次这个时候过来,正在为难,突然听见吴三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这是怎么啦?站在门口说得这么亲热?”吴三奶奶似乎是刚从澜水院门前路过,见状笑嘻嘻地说了句闲话。 守门的婆子忙行礼。 盛思颜也跟着福了一福。 守门的婆子笑道:“三奶奶安。”又道:“老夫人身边的吕妈妈进去说话呢。奴婢正在劝大少奶奶过些时候再来。” “哦——”吴三奶奶拖长声音问道:“娘身边的吕婆子进去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守门的婆子一脸忿忿不平的样子。 吴三奶奶噗嗤一笑,做出意味深长的样子看了盛思颜一眼,也道:“这样啊,确实应该过些时候再来。不过呢,若我是你,还是应该进去请个安,打个招呼再走,你说是不是?“说着,还走上前来。往盛思颜脸上摸了一把。 盛思颜躲闪不及,只觉得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掌在脸颊旁掠过,浑身顿时直起鸡皮疙瘩。 “哈哈。真是胆小……”吴三奶奶笑着点点头,扬长而去。 盛思颜抿了抿唇。对守门的婆子道:“让开。” 那婆子不敢再拦,侧身让开,眼睁睁看着盛思颜走入院内,绕过影壁,往澜水院堂屋的台阶上走去。 冯氏的丫鬟婆子站在影壁后头看见盛思颜带着一个丫鬟,两个婆子往前走,都瞪大眼睛看着她。 盛思颜走上台阶,快要进屋子的时候。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和那些从影壁后头探头出来的下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像是不想她进去,但是又想她进去。 盛思颜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下人们脸上看见过这些纠结的神情,一时更加好奇。 跟着她过来的两个婆子上前打开堂屋的帘子,盛思颜一边回头,一边迈了一条腿进去。 等她再一抬头,看见堂屋里面的情形,顿时心里一跳,硬生生停住脚步。知道自己还是莽撞了。 只见堂屋里,一个婆子站在上首,手里拿着一本册子。似乎正在问冯氏的话。 而冯氏,背对着门口,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下人都避出去了的原因吧?! 这也是为什么那守门的婆子好心劝告自己,不要这时候闯进去。 冯氏作为大房理事的主母,并且主持神将府内院的中馈,肯定是不想让人看见她在一个婆子面前的狼狈样儿的! 盛思颜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 她一只脚门内,一只脚门外地站了一会儿。 而那两个打帘子的婆子已经赶紧把脑袋转开,不再肯看门里的情形。 她背后的小柳儿更是深深地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堂堂神将府大奶奶。居然要跪在一个奴婢面前回话! 这种情形,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盛思颜进退两难。她想了又想,眼神黯了黯。最后还是决定进去。 她咳嗽一声,将另一只脚也迈进门内。 打着帘子的两个婆子赶紧放下帘子,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影壁后头冯氏的下人们倒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有的人甚至对天合什,像是在感谢老天爷一样…… 那门帘是青色的湘妃竹帘,乍一放下,屋子的光线黑了一黑。 盛思颜眨了眨眼,很快适应了屋里的光线。 她往前走了两步,听见那婆子在问冯氏:“……上旬开支比去年多了三成,你做何解释?” 过了许久,才听见冯氏说:“吕妈妈说的是哪一笔开支?能否详细点?” 吕婆子嗤笑一声,道:“你就这样当家的?你花了银子,反来问我?”半点恭敬都没有。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又咳嗽一声。 吕婆子才慢条斯理抬起头,装作是刚刚看见盛思颜进来,笑嘻嘻地对她屈膝行了礼,道:“大少奶奶来了?您坐,我老婆子办完这里的事,再陪大少奶奶说话!您可是矜贵人儿,比那冰玉瓷器还要贵重,我们可不敢怠慢您!” 居然对盛思颜比对冯氏要尊重地多! 盛思颜愕然半晌,暗道这老婆子这一次搞什么鬼? 难道又是故意来离间她和冯氏的婆媳关系? 但转而一想,又不对啊。 自己来澜水院,是完完全全的临时起意,周老夫人不会成了精,居然能提前一个时辰就算到自己会来吧?! 盛思颜心念急转,缓缓走过去,对那婆子也屈膝行了个礼,笑道:“吕妈妈在忙呢?”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冯氏跟前,顺势要搀扶冯氏起身。 冯氏忙推她的手,有些着急地道:“思颜,不关你的事,你回去吧。等娘这里的事完了,再去找你说话!”一边说,一边给她使眼色,担心她吃亏。 盛思颜心中恻然。 一个女子不受夫君重视,在家里就只能受婆母挫磨了…… 周老夫人不敢再对付自己,一腔怒气就又发到冯氏头上了。 而冯氏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却并没有把她吃过的苦都让盛思颜受一遍,反而时时处处维护她…… 想到这里,盛思颜心里一热,用力将冯氏拽了起来,道:“娘,您坐。”说着,硬是扶着一瘸一拐的冯氏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冯氏大急,挣扎着站起来,对吕婆子道:“吕妈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您过两天再来也行,我反正在这里,也不会跑。” 吕婆子虽然忌惮周怀轩,但是不忌惮周承宗,再说这么多年,冯氏在她们手里搓圆捏扁惯了的,从来就没有见冯氏反抗过,此时也不把她放在心上,嗤笑一声,道:“那怎么行?你不把这些账目都交代清楚了,我回去可是要受罚的。” 盛思颜听不过去了,抬了抬眉,道:“给我看看,是什么账目。” 吕婆子看了看她,眼神闪烁地道:“大少奶奶,这是您婆母的一本烂账,您可别管……” 盛思颜面色一沉,还是伸着手,“给我。”语气之中,竟然有几分周怀轩淡漠的威严。 吕婆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将那账簿递了过去。 盛思颜看了看,一共是两本账,一本是去年,一本是今年。 那吕婆子问的是今年和去年同时期相比的开销帐。 盛思颜随便翻了翻,就扔到吕婆子脚边,淡淡地道:“去年的是假账,你拿真的来。” “什么?!”吕婆子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讪笑道:“大少奶奶真是爱说笑,怎么看了一眼就说是假的?您倒是会算数不?” 盛思颜不怒反笑,点点头,道:“嗯,我不会算数,就你会。你也把假账做圆乎了再来跟我挑刺,不然的话,咱们就拿着这账本去外院见周大管事,让他评一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吕婆子吓得浑身一抖,忙从地上拣起那两本账,慌慌张张地道:“大少奶奶说笑了,这种小事,何必要劳烦周大管事?您既然说有错,我回去让她们再算一遍……”说着就要走。 盛思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淡淡地道:“你记好了。我可是能过目不忘。要糊弄我,先找个记性比我好的人。” 吕婆子的脚步顿了顿,匆匆离去。 冯氏满脸通红地看着盛思颜,叹息道:“你这孩子,何必为了我得罪老夫人?老夫人向来看我不顺眼,我习惯了。” 盛思颜跪在冯氏面前,双手举起拳头,轻轻给冯氏捶着跪了一个时辰的膝盖,轻声道:“娘,您别担心我。我有法子……” 正要再说话,却听见门口传来周怀轩淡淡的声音。 “阿颜。” 第22章 出手 盛思颜听见周怀轩的声音,倏然回头,看见他在门口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形如同高山一样稳重可靠。 她回头,心眼俱活地看着周怀轩,眉眼弯弯地笑道:“咦,你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 大夏皇朝的男子没事一般不会在白日里回内院。 如果白日里回来了,那就是有事了。 周怀轩没有说话,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对她缓缓伸出一只手。 盛思颜看了看冯氏,犹豫着道:“我在给娘捶腿……” 周怀轩挑了挑眉,“过来。”声音中有着不容置疑地决断。 冯氏忙将盛思颜拉起来,“快去吧,娘这里没事的。”一边说,一边给盛思颜使眼色。 盛思颜有些疑惑地站起来。 她从冯氏的眼神里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是不想让她掺合这件事…… “回去。”周怀轩说完已经转身走了。 门帘在他高大身躯后面一开一阖,外面的日光一明一暗,光与影的交界,晃得盛思颜眯了眯眼。 冯氏怔怔地看着周怀轩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盛思颜走了两步,心里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娘,您别担心。怀轩既然知道了,就一定不会让那吕婆子好过的。您想想,她一个奴婢,也能当得起您一跪?” 冯氏笑了笑,柔声道:“你这孩子,别管这么多了。你好生过你的日子,娘就高兴了。” “可是……”盛思颜咬了咬唇,隐隐觉得冯氏这样的态度也不对。 一个巴掌拍不响。 冯氏再不受看重,她也是神将府明媒正娶的正房奶奶。 周老夫人房里的奴婢地位再高,也不能折辱正经主子。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是陛下和太皇太后使太监出来问话,下面的臣子都可跪可不跪,更别说只是一个长辈身边的婆子了…… “你去吧。怀轩脾气不好……”冯氏又笑了笑。挥挥手让她走。 盛思颜只好掉头离去。 回到清远堂,她看见周怀轩已经不在屋里。只有周显白进来回道:“大少奶奶,盛国公夫人刚才送信过来,说要来看看您。现下已经到外门上了。” “啊?”盛思颜大大惊讶,居然是她娘王氏要来了。她顿时满心欢喜起来。 又问周显白:“大公子呢?他没有事吗?” “大公子忙着呢,哪里会没事呢?这不是知道您想盛国公夫人了,所以一听说盛国公夫人的帖子到了,马上就来跟您说,结果您还去澜水院了……”周显白嘻嘻笑道。 盛思颜“哦”了一声。想起刚才的事,心里的喜悦不知怎地,有些被冲淡了。 她坐回到窗边的长榻上,捧了薏仁送上来的茶,低声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周显白敏锐察觉到盛思颜的情绪有些不对劲。 而且刚才大公子出去的神情也有些不对劲。 周显白挠了挠头,想王氏才刚刚到神将府门口,要到清远堂,估计还要不短的功夫,就赶忙道:“大少奶奶,澜水院到底出了什么事?” “咦?”盛思颜诧异抬头。“你怎么知道澜水院出了事?” 周显白苦笑:“肯定是大奶奶又出事了,是不是?” 盛思颜瞠目结舌地道:“你又知道?!” 想了想,盛思颜斟酌着问道:“我是觉得。怀轩不像是在内院没有成算的人,为何婆母被人欺侮,他也不……” “不什么?”周显白立刻打断盛思颜的话,“您可千万别这样跟大公子说。何必为这事伤了你们的和气呢?” 盛思颜撇了撇嘴,悻悻地道:“我知道是他们母子的事,说起来不该我管。可是我为人媳妇,为婆母尽点孝心总行吧?” 周显白叹口气,一向嘻笑自如地脸上有几分严肃。 “大少奶奶,澜水院那边的事。管也没用。大奶奶自己不立起来,能怪得了谁?” 盛思颜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周显白就道:“那您说,今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盛思颜踌躇半晌。就半遮半掩地将今天看见的澜水院里面的事说了。 “原来是这事儿。”周显白也撇了撇嘴,“我只问大少奶奶一句话,若是有婆子过来让您跪着听训,不管是谁派来的婆子,哪怕是老爷子派来的,您会不会跪?” 盛思颜笑道:“我会跪一下,但是不会一直跪着。” 盛思颜在心里做了个鬼脸。 跪一下表示尊敬长辈,但是一直跪着回话就没必要。 而且跪的时候,那婆子应该回避才是。 如果敢大咧咧站在她面前受她一跪,她一定给那婆子身上做点手脚,让她从此膝盖日日直不起来,只能跪着走路! 她跟着王氏学盛家医术这么多年,虽然没有他们那样专精,但是自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这不就结了!”周显白一拍大腿,“大奶奶的情况就是这样!她自己宁愿跪下去,怎么能怪别人踩到她头上?大奶奶但凡有您一半的气性,她就不会被越嬷嬷搓圆捏扁了!更别说现在这个吕婆子!” 说来说去,还是性格即命运了? 盛思颜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我还是劝您不要跟大公子提这事。刚才的话也是我自己瞎琢磨。大公子和大奶奶心里比谁都明白!”周显白无奈地挠挠头,“其实我也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唉,怎么会这样呢?”盛思颜摇摇头,觉得这些人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了。 周显白还要再劝,就听见外面已经传来王氏的声音,他连忙躬身出去了。 王氏看见周显白,笑着打招呼,“小枸杞一直念着你呢,怎么不去我们家坐坐?” 周显白绽开笑容。躬身行礼:“盛国公夫人盛情,小的有空一定就去!” 盛思颜迎了出来,高高兴兴扑上去:“娘!” 王氏笑着搂住她。心肝儿肉地揉了半天,才跟她一起去里屋坐着。 母女俩对坐吃茶。 盛思颜忙问了一圈盛家人好。还特别失望小枸杞和小冬葵没有来看她。 王氏笑着道:“我是刚从外面回来,路过神将府,想着来看看你。”说着,马上就给盛思颜诊脉,一边诊,一边点头,“嗯,身子保养得不错。看来怀轩是真疼你。”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您说什么呢?!” “哟,还跟娘撒娇!”王氏笑着拍拍她的面颊,“跟娘说说,刚才跟周显白那小子说什么呢?你一脸愁容……” 盛思颜下意识摸了摸脸,“不会吧?这样明显?” “嗯,你从小就藏不住事,七情上面,幸亏你跟的是怀轩。”王氏笑嘻嘻地道。 盛思颜笑了笑,将脑袋搁在王氏肩膀上,悄悄地道:“娘。是这样的,我想帮怀轩缓和一下他跟他娘的关系……” 王氏听到这里,咳嗽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脸色严肃起来:“你做了什么?” 盛思颜一愣,“没有。我没有做什么。我这不是跟娘商量商量吗?等他回来,私下里跟他说说?” 王氏听了盛思颜的话,叹息着摇摇头,抓着她的手,道:“傻孩子,你婆母跟你夫君的关系,你千万不要插手。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人家都不在意。你乱插手,想过后果吗?” “后果?”盛思颜偏着头。疑惑地看着王氏,“什么后果?怀轩和婆母解除心结。和和乐乐不好吗?” “心结?你怎么知道人家有心结?和和乐乐?你可知,得寸进尺乃人之天性?” 盛思颜不解地看着王氏。 “……娘就不怕把话给你说明白,你婆母看重的是她夫君神将大人,而且她也应该看重的,是她夫君神将大人。她的心思,一多半都是在神将大人身上。这种状况就很好。你别乱插手,小心事与愿违。你以为她真的没本事?她没本事,以她的家世,能在神将府做嫡长媳,平平安安过了二十多年?” “可是……她一直都是委曲求全。”盛思颜犹豫着道。 “委曲求全也是一种本事。”王氏似笑非笑地道,“有的人看上去很柔弱,其实骨子里很刚强。有的人看上去很刚强,可是骨子里很柔弱。你婆母是哪种人?你想过没有?” 盛思颜笑着扑到王氏怀里,“娘,我是哪种人?” “你是看上去很柔弱,骨子里也很柔弱,却又偏偏觉得自己很刚强,很厉害,是那种让人操不完心的人!”王氏刮了刮她挺翘精致的小鼻子,戏谑说道。 盛思颜好像明白了王氏的意思,将脑袋扎在王氏怀里,不好意思地道:“娘,幸亏您今儿临时起意来看我了,不然我真的要犯大错误了……” “娘今儿就是走到神将府附近,心里就扑通扑通地跳,觉得不来看你一下我今儿晚上睡都睡不着!”王氏笑道,“难怪刚才我往澜水院那边递帖子,被婆子直接送到清远堂了。” 吕婆子的事,在王氏看来根本不算个事儿,随手就打发了,天王老子来都不行。 冯氏这样绵里藏针的人,根本也不会连个吕婆子都对付不了。 “……所以你看着吧,今晚神将大人必回澜水院……”王氏轻声说道,对盛思颜千叮咛万嘱咐,“你才刚嫁不久。神将府的水深着呢,你别剃头挑子一头热,就想着要自己出头打抱不平。还是要多听多看多想,少说话,少做事,听见没有?” 盛思颜想起来周大爷确实有几天都不在家了,不由苦笑着摇摇头,“娘,我听您的。” …… 王氏走了之后,盛思颜一个人在榻上歪着想心事。 日落时分,周怀轩终于回到内院。 “怎么啦?”他看了盛思颜一眼,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盛思颜从长榻上坐起来,笑道:“晚上去松涛苑吃晚饭,我要梳头。” 周怀轩去浴房洗漱。盛思颜便去挑了一身暗金色的短襦,配银灰色长裙穿着,看上去有几分老气。 薏仁过来给她梳头。劝道:“大少奶奶,您怎么穿这样老成的颜色?” “这样不好吗?”盛思颜回头。“我已经及笄了!” 及笄就是成年人了。 盛思颜觉得自己应该往成熟里打扮。 周怀轩走了出来,看见她穿的衣裳也皱了皱眉。 薏仁出去之后,周怀轩见盛思颜在妆台前忙乎半天,招手道:“过来,我给你打扮。” 盛思颜大喜,忙捧着妆奁匣子过去。 周怀轩站在她背后,见缝插针一般,将所有的首饰几乎都横七竖八地给她插上。 盛思颜开始还不知道。后来一照镜子,几乎哭了,忙将满头珠翠拔下来,气恼道:“有你这样打扮人的吗?!” 有这样的老公,简直不需要黑心闺蜜了! 周怀轩淡淡一笑,“过犹不及。” 盛思颜回头,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凤眸看着他,半晌垂头,低声道:“我错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周怀轩淡淡说道,一撂袍子坐在她身边。双臂枕在脑后,斜靠在大迎枕上,“去换衣衫。” 他往她身上穿的衣裳溜了一眼。明显不满意她今天的打扮。 盛思颜忙乖乖去屏风后头又换了一身颜色鲜亮的衣裳出来。 周怀轩将视线移到她面上,默默地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让那股充盈的甜香萦绕在他五脏六腑,深入骨髓,无法割舍。 盛思颜走到他跟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低声道:“我今儿做错了事,可能得罪了祖母身边的吕妈妈……”说着,就把今天在澜水院的事说了一遍。 周怀轩淡淡地“嗯”了一声。抬眸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是错了,那要怎么罚你?”一边说。一只手已经顺着她颈边的琵琶扣解了下去。 不巧她今天正好挑了一身正面全是琵琶盘扣的衣衫。 没过多久,周怀轩就不耐烦解扣子。 噼里啪啦几声,盛思颜胸前的扣子全数脱线飞出,衣襟半敞。 “再去换一身。这身不好看。”周怀轩却缩回手,不再逗她。 盛思颜嗔了他一眼,只好又去屏风后头换衣裳。 换好衣裳,盛思颜跟着周怀轩去松涛苑吃晚饭。 一进门,就看见神将大人周承宗坐在冯氏身边,满脸寒霜,不由顿了一顿。——回来得真快…… 周承宗已经有好几天不在家了,今儿冯氏一跪,他就回来了…… 盛思颜忍不住又飞快地睃了冯氏一眼。 冯氏两眼微红,像是哭过的样子。 周老夫人含笑坐在周老爷子身边,对刚进门的盛思颜和周怀轩点点头,“就等你们俩了,大家都饿坏了。” 盛思颜牢记着王氏的嘱咐,只是笑了笑,便跟着周怀轩坐下。 吕婆子没事人一样站在周老夫人身后,眼神里很有几分傲气。 “你去里屋给我拿件外袍出来。这里过堂风吹得嗖嗖地,有些冷。”周老夫人笑着对她身后的吕婆子说道。 吕婆子点点头,“您等着。”转身就往屋里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腿脚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倒,栽倒在地上,然后两手捧着膝盖,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地嚎叫起来。 盛思颜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闪动,如同蝴蝶的翅膀。 她听见有两声异样的风声,从他们坐的这边,往吕婆子那边去了。 如果她没听错,应该是周怀轩和周承宗同时出手,做了些手脚…… 周怀轩果然淡淡地扫了周承宗一眼,垂眸不语。 周承宗肃然回头,道:“嚎什么嚎?在屋里走路都会摔跤,看来是年岁大了,不用再在屋里当差,送回去养老吧。” “啊?!”吕婆子听见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看着周老夫人连连摇头。 “你看我做什么?既然大爷说你不能当差了,你就回去养老吧。我送你一笔盘缠。”周老夫人叹息道。 第23章 有缘 周老夫人二话不说居然就答应将吕婆子赶走。 盛思颜拼命忍住才没有抬头看众人的脸色会是如何精彩。 她觉得周老夫人应该不会这么好说话…… 果然周老夫人已经似笑非笑地道:“你们本事,把我的人一个二个都赶走了,是好搓弄我一个老婆子吧?呵呵,不用那么麻烦,我天天给你们递刀,你们接住就行了。”说着站了起来,想离席而去。但是又有些忌惮坐在她身边的周老爷子,不住拿眼睛瞥他。 冯氏忙跟着站起来,轻声道:“吕妈妈伤了腿,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呢?还是就在神将府养着吧。再说娘身边也离不了吕妈妈。”说着,回头对周承宗道:“承宗,还是让吕妈妈留下来吧。” 周承宗虎着脸,对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吕妈妈道:“既然夫人为你求情,那就不用走了。以后记得走路可要看路,不要睁着眼睛乱撞。再吃了亏,可别想再有人给你说情。” 吕婆子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刻,顿时止了哭,翻过来趴在地上,要给冯氏磕头。 冯氏忙命人将她抬下去,又命人去外院传看跌打的郎中过来给吕妈妈治腿。 屋子里的下人都用既敬且畏的目光看着冯氏,再无人敢轻慢于她。 特别是周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和大丫鬟,都是心里一凛。 盛思颜不由暗暗抬头,飞快地睃了冯氏一眼。 她想,神将府内院的大权,终于被娘正式接管了。 自此之后,相信再没有人敢对冯氏不敬。 冯氏二十多年从未管家理事,众人又知道神将大人的心不在她身上。而她儿子又娶了媳妇,她一个人要树立威信本是极难。 但是冯氏以退为进,借着这个时机。不仅让周承宗站在她这边公开表态,而且让周怀轩也暗暗出手。修理对她不敬的管事婆子。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先收拾小鬼,阎王自然就被架空了。 自己要学的,果然很多。 盛思颜澄净的凤眸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对她淡淡一笑,眼眸低垂,手底下却悄悄握住她的手。 …… 吴三奶奶回到自己的芙蓉柳榭,终于叹了口气。 “咱们这个大嫂,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吴三奶奶嗤笑道。问周三爷,“你说,大哥这是回心转意了?”不再惦记郑素馨了? 周嗣宗将头埋在书本里,完全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哼哼唧唧地敷衍两声。 吴三奶奶去浴房洗漱回来,也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 周嗣宗这时看见了,奇道:“你也写字?” “去!”吴三奶奶啐了他一口,“我又不是睁眼瞎,我当然会写字!”说着,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了几个人名。 “你这是要做什么?”周嗣宗好奇地问道。 “给怀礼娶媳妇呢。你来看看。对哪一家满意?”吴三奶奶将那几家的名字给周嗣宗看。 周嗣宗随便扫了一眼,“蒋家?尹家?不错,不错。不过。人家看得上怀礼吗?” “那当然,我儿子又不差?!”吴三奶奶恼道,“他们凭什么看不上我们怀礼?” 周嗣宗呵呵笑了一声,继续埋头看书。 …… 第二天,吴三奶奶便叫了官媒过来,向她打听她感兴趣的这些人家。 媒婆一听是神将府的四公子要娶亲,顿时来了兴趣,不仅将吴三奶奶问的那些人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了。还说了许多吴三奶奶没有提到的人家。 吴三奶奶当然只是抛砖引玉,先说个意向。然后让那媒人帮着去散布她儿子想定亲的消息。 果然没过几天,就先后有好几家人的主母带着家里的姑娘上门做客。还有几家邀请她前去做客。 吴三奶奶索性连两个小儿子的亲事也一并看了,恨不得一下子给三个儿子都定亲。 这些天吴三奶奶不是在家里招待客人,就是在外面做客,忙得不亦乐乎,又有了以前的精神头。 …… 八月里,皇后的生辰到了,世家高门的贵妇要入宫恭贺皇后千秋之喜。 吴三奶奶居然也接到了帖子入宫,不由十分兴奋。 以前她是神将府管家奶奶的时候,这种场合自然都是她来的。 但是现在她不再管家,应该来的是冯氏。 不过她有了单独的帖子,倒是可以和冯氏一起进宫朝贺。 她跟着冯氏进了宫,很快就被一个宫女领着去见太皇太后。 吴三奶奶有些惊讶。 来到太皇太后的安和殿,吴三奶奶恭敬行礼。 太皇太后看着她,感慨说道:“云姬你也好久没有进宫来看哀家了。” 吴三奶奶听着忙道:“我们府里的事您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哪里轮到我们进宫呢?” “所以啊,太皇太后知道你的苦衷,特意嘱咐我给你送了一张帖子。”站在太皇太后旁边的姚女官笑着说道,“以后有你们冯大奶奶的,也有你的。你不用担心。”姚女官掩袖而笑。 吴三奶奶听了大喜,忙又拜倒,向太皇太后磕头致谢。 “起来吧,坐。”太皇太后笑着给她赐坐,又问她:“你不管家了,近来都忙什么呢?” 吴三奶奶两手一摊,笑着道:“我这个人生来劳碌命,就是闲不下来。最近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在给我家三个小子找媳妇呢!”说着,笑得很是开心。 太皇太后和姚女官一起笑道:“三个一起找?你也真能劳累!” “那没法子。他们其实年岁也不小了,我以前耽误了他们,现在要补一补,还来得及。”吴三奶奶笑眯眯地说道,又主动跟太皇太后说起她看中的媳妇人选。 从周怀礼的媳妇人选,到周怀智、周怀信的媳妇人选。话匣子打开了就守不住,滔滔不绝说了半个时辰。 太皇太后一直听得很专注,不时点头。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吴三奶奶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叹:以前的太皇太后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事情?现在陛下登基。太皇太后不得不还政于皇帝,就跟自己差不多…… 说了一会儿,吴三奶奶停下来抿了一口茶。 太皇太后才点点头,提了几家姑娘的名字,道:“这几家都不错,家教好,姑娘人品也好,生得花容月貌。却是良配。” 吴三奶奶忙应了,道:“承蒙太皇太后吉言,我就多看看这几家。” “特别是蒋家的四姑娘,上次来宫里陪太皇太后说了好久的话。太皇太后都不愿意放她出去了,恨不得让她顶替我的位置做女官。我说吴三奶奶,您挑人可千万别挑蒋四姑娘,不然我们太皇太后以后少了个女官,可是要找我算账的!”姚女官笑着在旁边凑趣。 太皇太后微微点头,“那个丫头确实不错。不过啊……”她看了姚女官一眼,笑道:“比你还是比不上的。瞧把你伶俐的……” “我这不是担心太皇太后不要我了嘛!”姚女官朝吴三奶奶眨了眨眼。 吴三奶奶心里一动。忙笑道:“姚女官说笑了。谁都知道,太皇太后离了您啊,连饭都吃不下。怎么可能把您给换了呢?!” 姚女官抿嘴轻笑。 …… 从皇宫回去,吴三奶奶立刻让自己的丫鬟把这几天收的帖子拿出来细看,发现有一张蒋家的帖子,邀请他们一家过府做客,说是蒋家的乔迁之喜。 蒋家在京城有老宅,但是不太宽敞。 现在蒋家进京的人越来越多,老宅不够住,又在老宅旁边起了一座更大的宅子,给蒋家人住。 蒋家这一次大宴宾客。就是为了庆祝新居落成搬家。 冯氏那边也接到帖子。不过不管周承宗,还是周怀轩。都不愿意出去交际应酬,因此冯氏只是送礼回帖了事。 吴三奶奶就带着神将府三房一家人去赴宴。 来到蒋家新盖的大宅。周怀礼笑着对吴三奶奶道:“娘,其实我们也可以在外面起座宅子了。” 吴三奶奶也正有此意,点点头,道:“嗯,回去跟你外祖父仔细商议商议。” 周怀礼带着两个弟弟,先跟周嗣宗和吴三奶奶去内院给蒋侍郎和夫人曹氏贺喜。 蒋侍郎夫人曹氏对周怀礼很是在意,暗暗打量他几眼,笑着道:“你们有心了。过来坐,上茶。” 这是要留他们坐一会儿。 吴三奶奶正中下怀,就跟曹氏攀谈起来。 周嗣宗跟蒋侍郎说了一会儿话,听说他也是个爱书之人,顿时找到共同的兴趣爱好,说了一会儿,蒋侍郎就邀请周嗣宗去他外书房看他收藏的那些书。 周嗣宗忙站了起来。 吴三奶奶和曹氏站起来,目送他们远去。 周怀礼和两个弟弟坐在这里百无聊赖,但还是赖着性子,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吃茶。 周怀礼是最大的,坐在最靠门的地方,目光正漫不经心地往门那边瞟,突然看见一个灰色毛茸茸的小东西爬了进来,然后,一路爬到他脚边,在他脚边嗅了嗅。 周怀礼垂眸定睛一看,不由无语。 那不是“毛”,而是刺。 那是一只灰色的小刺猬。 “灰灰!灰灰!你跑哪里去了?”一声清脆的女声从回廊那边传来,很快来到门边。 周怀礼抬头,看见蒋四姑娘扶着门框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周怀礼忙伸手将他脚边的小刺猬捞了起来,拎在手上,向她走过去,笑着道:“是你的?” 蒋四娘红着脸,从周怀礼手里接过小刺猬,点点头,“是我养的。”又对周怀礼屈膝行礼,“多谢周四公子。” “不用客气。”周怀礼笑着说道,不由自主跟着她跨出门槛,一起往回廊的另一边走过去。 吴三奶奶和曹氏眼角的余光都瞥见了这两人的背影,但是都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兀自说着话。 周怀智和周怀信两个人相互挤眉弄眼,暗暗好笑。 “你这小刺猬很乖巧。”周怀礼笑着说道,背着手,跟蒋四娘往前走。 蒋四娘定了定神,笑道:“周四公子居然不吃惊?” “吃惊什么?”周怀礼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蒋四娘抱着灰灰,仰头看着周怀礼道:“我的三个姐姐都曾经笑话我呢。说别的姑娘家养猫养狗,我却养刺猬……”又叹道:“可惜刺猬不长命。总是养几年就没了。这是我第四只刺猬了。每一只我都叫它灰灰。” “哦?那是她们少见多怪。”周怀礼失笑地摇摇头,温言道:“我就见过有别的姑娘养刺猬,比你这只还小一些。” “真的?”蒋四娘眼前一亮,“在哪里?是哪位姑娘?能介绍给我认识吗?” 周怀礼笑了笑,“你也认识的。” “我认识?”蒋四娘疑惑,“我没有见过别的姑娘也养刺猬啊?” 周怀礼知道蒋四娘才到京城不久,便道:“你上次还去了她的及笄礼。哦,不对,她已经不能算姑娘家了。她嫁人了。” “及笄礼?嫁人了?”蒋四娘喃喃几句,想了起来,惊喜地笑道:“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她也养小刺猬?!——难怪我一见她就心生好感,觉得跟她投缘,那我以后可得好好跟她结交一番!” 目光闪亮如星,璀璨夺目,艳光四射,晃得周怀礼不由别过头,不敢直视。 蒋四娘憧憬了一会儿,很快又神色黯淡下来,道:“你们神将府的门槛可不好进。我不认识她,没法去神将府跟她说话。”又道:“我们家今日的筵席,也是请了他们的,可惜他们一个人都没有来。” 周怀礼笑了笑,“他们是神将府的嫡长房,如今我大伯父是神将大人,大堂哥是世子,自然比别人矜贵些。她是世子夫人,寻常也不会出来了。不过,若是你想去跟她说说话,我可以帮你。” 蒋四娘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用了。如果有缘,以后会认识的。”如果无缘就算了。她也不想强求。 周怀礼对她这性子倒是有几分赞赏,颔首道:“蒋四姑娘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以后说不定你真有机会去神将府,天天住到你腻味呢……” 第24章 得讯 蒋四娘抿嘴一笑,摇头道:“我没那么大福气。神将府等闲人等连大门十丈以内都不能靠近,更别说在里面住到腻味了。恐怕我前脚还没踏进去,就被人打出来了!”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回廊拐弯的地方。 蒋四娘对周怀礼屈膝一礼,转身回自己住的院子。 周怀礼站在回廊拐角处,四处看了看,赞叹着点点头,回刚才的屋子去了。 吴三奶奶和曹氏看他进来了,才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去外院赴席吧。” 和一般有体面的人家一样,请客的时候,男宾在外院,女眷在内院。 周怀礼点点头,带着两个弟弟往二门上去了。 吴三奶奶和曹氏笑着去内院的席面。 这一次来的女眷当中,还就数吴三奶奶面子最大,因此她坐了首席,宾主尽欢而散。 …… 从蒋侍郎家的新宅子回到神将府的芙蓉柳榭,吴三奶奶坐在妆台前卸妆,一边对坐在她身后看书的周嗣宗道:“今儿见了蒋家人,你觉得如何?” 周嗣宗连连点头,“蒋侍郎是个才子,博览群书,很有几分真功夫。跟他说话很有意思。” “你就知道书!”吴三奶奶又好气又好笑,回身将书从周嗣宗手里夺过来,道:“我说蒋家别的人呢?比如下人?” “仆役成群,人口众多,但是进退有度,彬彬有礼,虽然是下人,但是我看得出来,认得字的人有不少。”周嗣宗说来说去。还是说的识文断字。 吴三奶奶就不勉强他了,转过身对着妆台的镜子看了看,一边道:“皇后千秋的那天。我进宫见了太皇太后。” “哦?” “太皇太后专门提到了蒋四姑娘。”吴三奶奶对着镜子意味深长说道。 镜子里面,她看见周嗣宗探头看了她一眼。 “说她什么?”周嗣宗好奇问道。 “太皇太后说。蒋四姑娘是个好的。姚女官更是把她夸到天上。你要知道,当时我刚说完要给怀礼他们兄弟仨找媳妇的事儿……”吴三奶奶笑容满面地道。 “这样说来,太皇太后属意蒋四姑娘嫁给我们怀礼?”周嗣宗将书放了下来,沉吟说道。 “我看,九成是这个意思。”吴三奶奶点点头,“今儿在蒋家,怀礼一见那蒋四姑娘的面,就不由自主站起来。追着人家姑娘出去了。我说,有些意思。” “啊?”周嗣宗皱了皱眉头,“怀礼没有失礼吧?” “当然没有。就是在门口站了站。”吴三奶奶放下梳子,将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圆髻。 周嗣宗点点头,“那就好。”顿了顿,又道:“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咱们要不再仔细跟蒋家说一说?” 吴三奶奶应了,道:“今儿我跟蒋家的曹大奶奶略微露了点口风,她竟然十分愿意的样子。我跟她约了个日子,请她带她三个姑娘。还有她的大儿媳妇来咱们家坐坐。” “哦。”周嗣宗点点头,“你做主就行了。” “曹大奶奶的大儿媳妇,你知道是谁?” “谁?” “就是吏部尚书的嫡亲孙女李栀娘!”吴三奶奶笑着拍手。“我都把这一层给忘了!” 周嗣宗也不禁笑了笑,点头道:“确实不错。” …… 吴国公府的含翠轩,吴婵娟三步并做两步迎了出来。 看见站在她堂屋中央雍容华贵的年轻贵妇,吴婵娟眼里有些湿润。 “……栀娘。”她小声叫道。 那贵妇转过头,正是她以前的闺中好友李栀娘。 李栀娘偏了偏头,笑着对她伸出手:“婵娟,怎么啦?不认识我了?” “怎么会!我还担心你不认识我了呢!”吴婵娟快步上前,握住李栀娘的手,又叫了她一声:“栀娘!” 李栀娘点点头。和她一起走到里屋坐下。 丫鬟送来茶和点心,放在她们中间的小炕桌上。 “那时候还以为你嫁去江南。以后就再难见面了。”吴婵娟感慨说道。 “是啊。你还专门去江南送嫁呢。这份心意,我永远也忘不了。”李栀娘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转头对外面道:“把我给吴二姑娘带的礼物呈上来。” “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何必带东西呢?”吴婵娟用帕子抹了抹眼泪。 李栀娘笑道:“都是江南的一些土特产,你吃个新鲜,玩个新鲜吧。我知道你家里什么都不缺,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下人呈了礼物上来。 吴婵娟瞥了一眼,就命丫鬟收起来,跟李栀娘专心说话。 “你们家最近都在做什么呢?”吴婵娟漫不经心地问道,一边给李栀娘斟茶。 李栀娘伸手拈了一块点心吃了,道:“刚刚搬了新家,忙忙碌碌,才收拾好了,就赶紧来看你了。” “哦?搬了新家了?那恭喜恭喜啊!我竟不知道。等下一定要给你送上一份厚礼,庆贺乔迁之喜。”吴婵娟忙叫了丫鬟过来,让她们准备一份上等礼单,给蒋家长房的嫡长孙媳送去。 “你也别这么客气。你们吴国公府送了礼的,你就不用单送了。”李栀娘忙拦着她。 她知道吴婵娟如今虽然还是住在吴国公府,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娘亲已逝,爹已经分家出去单过,吴婵娟现在其实是寄人篱下,对她格外怜惜。 “你别跟我客气。我在这里过得不比以前差。”吴婵娟挑了挑眉,“吃这个荷叶饼,怎么样?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的。” 李栀娘只吃了一口,就呕了出来,忙道:“给我拿个痰盂过来!” 吴婵娟忙拿了过来,李栀娘接在痰盂里吐了。苦笑道:“最近不能吃这个荷叶饼了,一闻到就要吐。” “你这是怎么了?看郎中没有?”吴婵娟连忙问道,很是着急。“可是吃坏了肚子?” 李栀娘莞尔摇头,“没有。”看着吴婵娟魅惑的重瞳。李栀娘只好道:“……我有喜了。” “啊?!”吴婵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真是太好了!恭喜恭喜!”又命人拿李栀娘现在能吃的点心过来。 李栀娘在别人家里不会乱吃东西,但是她跟吴婵娟交情不一般,还是吃了几口。 “真可惜。你们家大宴宾客,我没能去。”吴婵娟手里转着茶盏,怔怔说道。 李栀娘跟她说起宴会上的情形,末了,道:“对了。神将府的三房一家人都去了。吴三奶奶,周三爷,带着他们家三个儿子。” “哦?”吴婵娟手一顿,看向李栀娘,“都去了?我大表哥也去了?” “你大表哥?” “嗯,就是周四公子,吴三奶奶是我姑母。”吴婵娟笑了笑,说道。 李栀娘拍了拍额头,苦笑道:“听说一孕笨三年,我这才开始呢。就笨了。我倒是忘了你和神将府的三房是亲戚呢。” 吴婵娟笑着点点头,“这不怪你。我姑母一向谨慎,不经常抛头露面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跟你说一声。”李栀娘凑近她的耳朵,神秘说道:“我们两家啊,说不定要做亲戚了。” “这是怎么说?”吴婵娟心里怦怦直跳,“真的?” “我觉得八字已经有一撇了。吴三奶奶来的时候,拉着我们家四姑娘看了又看,而且又请我们一家人去神将府做客呢!”李栀娘笑着说道。 啪啦! 吴婵娟手里的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四溅,碎瓷片更是飞得到处都是。 “小心别烫着!”李栀娘忙拉着吴婵娟站了起来,对外面扬声叫道:“来人!擦地!” 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手里拿着抹布和水盆,跪在地上收拾。 吴婵娟的脸色刚刚有一瞬间褪去血色。苍白得吓人。 不过这会子她已经恢复了常态,笑着道:“这样说。我姑母看上你们家四姑娘给她做儿媳妇?不知是要说给哪个表哥?” 李栀娘刚才忙着拉吴婵娟的手,又看着下人进来收拾,就没有看见吴婵娟刚才脸色的变化,只是道:“当然是你大表哥了。我们家四姑娘这样的人儿,肯定要嫁嫡长子。” 吴婵娟点点头,“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跟李栀娘说了会话,才送她出去了。 李栀娘走后,吴婵娟就扑到自己屋里的床上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就觉得心里憋得慌。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没娘的苦楚。 谁来听她的心事? 谁来帮她达成心愿? 吴婵娟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两个大丫鬟知道她的心事,也不敢劝,都垂手侍立在月洞门外,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发呆。 …… 第二天,周怀礼应吴老爷子之邀,来到吴国公府。 “怀礼啊,那天让你帮我办的事,办得很漂亮。我这里还有一件事,你再帮外祖父一个忙。”吴老爷子笑嘻嘻地说道。 周怀礼马上应了,道:“外祖父别外道,有事尽管吩咐。” 吴老爷子点点头,又嘱咐了他一件事。 两人说完正事,周怀礼就把他们一家商议过的事跟吴老爷子提了一提,“外祖父,我们想在外面另外起一座宅子,您觉得如何?” 吴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捻须沉吟半晌,道:“你祖父身子如何?” 以为是周老爷子身子不好了,所以为分家做打算? 周怀礼忙摆手苦笑,道:“您快别这么说。我祖父身子好着呢。不过您也知道,如今世子之位已定,我们迟早是要搬出来的。总得未雨绸缪吧?” “也对。”吴老爷子摸了摸额头,“这样吧,我帮你们看着点儿,如果有好地,我帮你们拿下。” “这倒不必。我们家不缺这点银子。”周怀礼笑着说道,“只是我们家儿子多,这地儿总得够住才行。” “这没问题。我会帮你留意。”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吴老爷子才漫不经心地道:“娟儿这几天心情不好,也不知怎么了。自从她娘不在了,这府里的人她都不肯说话。我看她还愿意跟你说,你帮我去劝劝她吧,问问是怎么回事?” 周怀礼忙道:“外祖父放心,我这就去含翠轩看看表妹。”说着,告辞而去。 吴老爷子眯着眼,看着周怀礼远去的背影偷偷地笑了。 …… 皇宫的御书房内,夏启帝看着一份份告急的奏章拍着桌子恼道:“这都怎么回事?!东南有叛军!江南有水灾!沿海有风灾!西北有旱灾!还有什么?西南有蝗灾?!——有完没完!” 父皇在位,还有太皇太后执掌朝政的时候,也没听说有这么多的天灾*啊! 他费了无数心力,筹划了无数救援,最后总是不尽人意。 “国库要空了,内库也要空了。今年军士的饷银都快被挪用了,你说,朕还能有什么法子?!”夏启帝恨得咬牙切齿。 总管大太监在旁边贴墙站着,一声不敢吭,恨不得钻到墙缝里。 王毅兴拿着东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等到夏启帝暴怒的声音降了下去,才高声道:“臣王毅兴叩见陛下!” 里面的声音顿了顿,“进来吧。”夏启帝忍着怒气说道。 总管大太监忙对王毅兴使了个眼色,暗暗感激他过来救急。 如今夏启帝一发火,也就王毅兴能安抚一二。 王毅兴笑着点点头,对夏启帝道:“生气伤肝。陛下做什么发这么大火?来,咱们看看这个,管保您心情舒畅。”说着,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夏启帝的案头,顺手将夏启帝书案上乱七八糟的奏章都归拢起来,放到另一边的案头。 夏启帝看着王毅兴镇静沉着的举止,终于恢复了几分平静,伸手拿过茶盏吃了一口茶,问他:“这一次爱卿给朕又带什么好东西了?” 王毅兴笑了笑,敲了敲桌子,“这个。——百美图。” “百美图?”夏启帝顿时乐了,“这是什么东西?” “陛下不是要选妃吗?臣最近到处奔走,日夜操劳,终于命画师将最出挑的一百个姑娘画了像,给陛下鉴赏!”说着,在夏启帝面前摊开了画卷。 “第一幅,是尹家的庶出二姑娘。是不是很美貌?”王毅兴循循善诱问道。 夏启帝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点头道:“确实很美貌。不过,为何不是嫡女?” 尹家的嫡女当然都定亲了……王毅兴在心里暗道。 第25章 拉仇恨 “陛下,庶出的姑娘更美貌,您还是看看这几张吧……”王毅兴叹口气,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 夏启帝斜眼看着他,哼了一声,“给朕看嫡女。” 王毅兴默默从最底下翻出几个一般人家的嫡女画像。 夏启帝不悦,“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朕的?为何没有世家大族的嫡女画像?” 王毅兴踌躇半晌,摇头道:“陛下,微臣劝您还是……就从这些女子中挑选吧。微臣是为了陛下好……” “你什么意思?!”夏启帝面色一沉,“朕选妃,难道还有人家舍不得把嫡女送进宫?” 王毅兴猛地抬头,一幅“陛下您怎么知道?!简直是天纵英明!微臣自愧不如”的样子。 夏启帝看着王毅兴的脸色,顿时龙颜大悦,微笑着点头道:“你别怕,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就不信,那些人敢跟朕做对!” 王毅兴咬了咬牙,拱手道:“既如此,臣就说实话了。” “说。” “……臣打听这些人家的情况的时候,人家……只主动跟微臣说了庶女的情形。微臣就姑且听之,找画师画了像。至于嫡女,人家不提,微臣总不能直接问,‘你为什么不把嫡女送出来供陛下挑选’?——是吧,陛下?”王毅兴微笑着道。 夏启帝嗤笑一声,“行,那朕再给你一道旨意,你去探听一下这些人家的嫡女,再画来供朕挑选!” “微臣遵旨!”王毅兴拱手退下。 他走了之后,夏启帝的面色转为阴沉,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 “陛下?”总管大太监小心翼翼地过来问道。 “真是不识抬举!居然只想用庶女糊弄朕!”夏启帝冷哼道。 “……幸亏王大人对陛下忠心耿耿,不然的话。可就让那些人家轻慢陛下了。”总管大太监笑着帮王毅兴说好话。 王毅兴这个人待人一向如坐春风,如今又出手阔绰,对宫里的内侍太监尤为和善尊敬。 这宫里宫外。谁不喜欢会说话,能办事。还能撒钱的“散财金童子”王毅兴王大人呢?! 夏启帝点点头,缓缓地道:”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若是王毅兴弃暗投明,是再好不过了。”想了想,又问那总管大太监,“昭王那边怎样了?王毅兴是昭王的小舅子,朕总是不能完全放下心……” “陛下大可放心。王大人如今对陛下更忠心,当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总管大太监走进几步。凑在夏启帝的耳边说道:“……王毅兴的姐姐,也就是昭王妃,听说最近失宠了。昭王又纳了两个侧妃,都是太皇太后送过去的宫女。您想想,有太皇太后撑腰,那两个侧妃还不把平民出身的昭王妃挤兑得无立足之地?!” “哦!”夏启帝恍然大悟,“难怪王毅兴最近跟昭王有些不对付,原来是给他姐姐打抱不平了。这样也好,反正他现在向着我们,我们就姑且用他吧。” 反正只是让他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夏启帝将王毅兴抛之脑后。重新开始为他面临的困境皱眉苦思。 …… 王毅兴离开皇宫,带着几个宫廷画师和太监,先去了尹家。对尹侍郎笑道:“尹侍郎,上次您不地道。您家里嫡出的三姑娘和四姑娘也都及笄了,也未嫁人,您居然提都没提一句,害我被陛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啊?!”尹侍郎惊得站起来,“陛下怎么都知道了?!” “陛下天纵英明,连你家有几个妾侍,外面有几个外室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你家有几个未嫁嫡女?!——快快快。尹侍郎您别推脱了,还是赶紧把您嫡出的两个未嫁适龄姑娘叫出来。让我带来的宫廷画师画像吧……”王毅兴一撂袍子,在堂前坐下。 尹侍郎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恼得不行,暗道这皇帝也太龌龊了,居然就关心臣子的房里事,还盯着人家的嫡女……呸!真是不要脸! 但是腹诽归腹诽,王毅兴奉陛下口谕而来,尹侍郎要不同意,就是抗旨。 尹侍郎咳嗽一声,愁眉苦脸地道:“王大人,可不可以只叫四姑娘?我家三姑娘已经定亲了。” 本来已经定亲的话,是不用进入备选名单的。 但是王毅兴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大好的为夏启帝拉仇恨的机会?忙一脸为难的摇摇头,道:“尹侍郎,您现在才说已经定亲了,是不是太晚了?这我都传了陛下口谕了,您才说已经定亲,早干嘛了?” “您不能在陛下面前为我们美言几句?”尹侍郎急了,悄悄打手势,让管事给王毅兴送上一份厚礼。 王毅兴一本正经地推辞,摇头道:“尹大人,您别这样。我王毅兴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来不敢蒙蔽陛下。今天的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敢欺蒙陛下!” 尹侍郎没法子了,只好咬牙让两个嫡女出来,让王毅兴带来的宫廷画师画像。 …… 从尹家出来,王毅兴又带着他们去了蒋侍郎家。 “蒋侍郎,我也没法子,陛下对于你们蒋家没有把嫡女画像送上来,很是恼怒,催促我一定要把画像做好送上去给陛下检视。”王毅兴对蒋侍郎笑了笑说道。 蒋侍郎心里一紧,忙道:“我家三个未嫁嫡女,有两个已经定亲了,只有老四……”一边说,一边咬牙道:“也马上就要定亲了。” 王毅兴点点头,悄声道:“没事,你让你的女儿如此这般打扮……”说着,附耳在蒋侍郎耳边嘀咕几句。 蒋侍郎皱眉,“这样可以吗?” “当然。你放心。”王毅兴拍拍他的肩膀,“相信我。” 蒋侍郎重重点头,咬牙道:“那就这样吧。”说着,亲自去内院将三个女儿叫出来。 等她们按着王毅兴的吩咐“打扮”好了出来。外面候着的宫廷画师差一点没熏个跟斗。 蒋家二姑娘身上有怪味儿,熏得那宫廷画师一边捏着鼻子,一边胡乱画了几笔。就匆匆将她赶走。 蒋家三姑娘居然“奇胖”无比,穿得跟个球一样从门口“滚”过来。那画师也只看了她两眼,就挥手让她下去了。 第三个蒋四姑娘倒是不错,可是她总是侧着脸,只把一半脸给画师看。 画师疑惑,逼着她转过头,结果看见另半边脸上全是红疙瘩,吓得一滴墨滴在画纸上,差一点就毁了这幅画。 “走吧!走吧!”那画师摇头。暗道这蒋家原来跟尹家不同。尹家不愿意送嫡女,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他们家的嫡女可比庶女好看。 但是这蒋家,原来庶女比嫡女美貌多了,难怪上一次只让庶女出来画像…… …… 从蒋家出来,王毅兴又带着宫廷画师和太监去了别的好几户人家,都是要求他们把上一次隐瞒不报的嫡女送出来画像。 那几个人家敢怒不敢言,只好叫嫡女出来给画师画像。 这一番在京城里奔走,又过了好几天,才把画像都收集齐了。 最后在宫里的画阁里做最后的润色处理。 王毅兴漫不经心地挑了几个嫡女的画像,亲自动手。给这些画像增色。 夏启帝喜爱白肤大眼小嘴的美人儿,所以有些人的眼睛要画的大一些,嘴要弄小点儿。 夏启帝喜爱胸高腰细腿长的美人儿。所以有些人的胸腰腿,不妨再着墨几下。 如此这般之后,这些画像里真的有了几副夏启帝特别喜爱的模样的美人儿。 而这些美人中,恰好有几个还是定了亲的…… 将第二批画像处理好后,王毅兴兴冲冲地命人捧着这些画像,去见夏启帝。 他进去的时候,发现不止有夏启帝,还有太后和皇后也在夏启帝的御书房里。 王毅兴忙躬身行礼,想要退下。 夏启帝叫住他。道:“都送来了?” 王毅兴点点头,将画像呈上。 太后和皇后一起走过来。道:“给我们瞧瞧。” 王毅兴忙缩了回去,和总管大太监一起躲在墙角。 夏启帝只好跟自己的娘亲和自己的老婆一起欣赏自己未来小老婆的画像。很是郁闷。 “……皇帝,这些画像好看的不多啊。”太后匆匆看了一遍,摇头道:“还不如你赵家表妹。依哀家看,你还是直接宣你表妹入宫,封她做贵妃吧。” 一入宫就做贵妃?那自己十几年不就白熬了?! 皇后当然不肯,笑着道:“陛下,只有表妹一个人入宫封贵妃实在是让功臣寒心,不如让这几个将军家的嫡女入宫封四妃,也好拱卫陛下的万里河山,您意下如何?” 这倒是正理。 夏启帝忍不住点点头,“梓童言之有理。” “那你是不肯让你表妹入宫了?”太后的眉毛立了起来,“真的不肯?” “不是不肯。表妹当然可以入宫。陛下可以封个美人啊、婕妤啊,这些位置都没人呢。”皇后掩袖轻笑道。 夏启帝忙道:“梓童今日所言正合朕意。”转头对太后道:“母后,朕这就下旨,宣表妹入宫,封婕妤,您看如何?” 自己娘家嫡亲的侄女,只封婕妤! 太后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冷笑道:“随便你。哀家不管了!”说着,气哼哼地离开了御书房。 皇后也忙告退,“陛下,臣妾也告退了。” “梓童慢走。”夏启帝亲自将皇后送了出去,再回来看那些画像,就觉得心情舒畅许多。 他慢慢看着,一眼确实看中了几个他极入眼的女子,打听清楚都是家世极好的嫡女,不仅父族昌盛,母族也是豪族。 这样的女子如果能够入宫为妃,自然是他的一大助力。况且生的样子还正是他喜爱的模样儿。 王毅兴眼见得那几人正是自己“精心”为夏启帝准备的,微微一笑,颔首道:“陛下好眼光!” “哈哈哈哈!朕考科举可能不如你,但是选女人,你不如朕。”夏启帝很是得意,“当年你没跟盛国公的养女成亲,可曾想到她会嫁到神将府做大少奶奶?!”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夏启帝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王毅兴的心肝脾肺肾,让他痛得差一点当场翻脸。 不过只一闪念间,他就忍住了,笑着道:“陛下言之有理!微臣挑女人的眼光,确实有问题啊!” “王爱卿放心,等朕选妃之后,一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不比盛国公养女差!”夏启帝哈哈大笑着挥手让他出去了。 王毅兴低着头,微笑着退下。 从皇宫里出来,他脸上一直带着和煦的笑容,温暖如春,但是眼底却如三九寒冬,看不见一点阳光。 …… “四公子,吴国公有请。”神将府周怀礼的住处,有人又来给周怀礼送帖子。 周怀礼一看,是吴老爷子给他的帖子,说盖屋子的地皮有着落了,忙收拾了东西赶过去。 “外祖,您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地皮了?”周怀礼很是惊讶地问道。 “嘿嘿,这京城里的地儿,如果你外祖父我认第二,就没有人认第一了!”吴老爷子笑着夸自己,将一张图则给周怀礼看,“看看,就是这个。方位和地势如何?大小够不够?” 周怀礼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地儿居然跟神将府隔得不远,就隔一两条街的样子,不由很是欢喜地道:“这个方位真是再好不过。我们神将府那边的地据说寸土寸金,拿银子都没处买。您老人家是如何弄到的?” “嘿嘿,这你就别管了,你看行的话,我就给你们买下了。”吴老爷子大方说道。 周怀礼知道吴老爷子一向吝啬,这一大块地皮买下来,怕不得心疼地吐血,忙道:“外祖,真的不用了,我们家有银子。” “你再这样,那这块地我不给你们了,我给别人!”吴老爷子恼了,有要翻脸的架势,“跟你外祖客气啥?你娘是我的嫡亲女儿,虽然已经嫁人了,但是我们吴家的闺女,本来就比旁人家的矜贵。你就放心拿着吧!” “可是……”周怀礼还是有些踌躇。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他不得不掂量一下…… “别可是了。这样吧。若是你真的过意不去,就多帮我去陪陪娟儿。唉,这孩子最近心情很不好,一直闷闷不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婶娘和祖母都轮番去问过,却问不出所以然。”吴老爷子叹息着拍了拍周怀礼的肩膀。 第26章 念旧 周怀礼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道:“我今儿一定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又道:“上一次我也问过,但是表妹什么都不说。” “哦?上一次啊?上一次你去了之后,她的心情好了几天,后来又不好了。我老头子搞不清你们这些事情……哈哈哈哈……”吴老爷子挤眉弄眼地冲周怀礼笑。 周怀礼笑了笑,道:“外祖,您不要想太多……” “我没有想太多。——你快去吧!”吴老爷子连声催促他。 周怀礼笑着摇摇头,慢慢往吴婵娟住的含翠轩走去。 来到含翠轩门口的时候,看门的婆子却笑着拦住他,道:“表少爷,我们二姑娘不在房里。” “哦?”周怀礼皱了皱眉,“不在?去哪儿了?” “二姑娘去后花园散心去了。这些天她都闷闷不乐,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婆子叹息道,“总是没娘的苦,我们虽然是下人,也看得出来的。” 周怀礼点点头,转身去吴国公府的后花园找她。 吴婵娟站在一树西府海棠下,仰头看着满树嫣红娇艳的西府海棠,重瞳里似乎有点点泪光闪耀。 周怀礼静静地来到她身后站定,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下人们不敢靠近,都离得远远的。 吴婵娟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她念的是《想容文集》里面的一首词。 周怀礼叹口气,叫了一声“娟儿”。 吴婵娟回头,满脸愁容霎时褪去,“大表哥!”她惊喜地转身,往前快走几步,在周怀礼身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怔怔地看着他,喃喃地道:“……你已经有五天没有来看我了。” 周怀礼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表妹。我很忙的……” “我知道!”吴婵娟忙点头,过来挽住周怀礼的胳膊。“大表哥,我知道你很忙。只要你有空的时候想起我,来我这里坐一坐,说说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周怀礼不动声色将胳膊从她手中抽出来,笑着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呢?外祖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到底是怎么了?他们都很关心你,你有什么心事跟他们说就好。” 吴婵娟撇了撇嘴。重新整起笑容,对周怀礼道:“大表哥,我哪有心情不好?我看见你心情就好了啊!——来!”说着,她又拉住周怀礼的胳膊,“帮我摘些西府海棠下来,我要编个花环戴!” “你的首饰头面还少吗?偏偏地要戴花环?”周怀礼取笑她,不过还是依言伸臂去树上摘了些花下来,顺手又折了几支柔软的海棠枝条。 枝条上红的小粉花朵,绿色的叶子,颜色很是鲜亮。 吴婵娟从周怀礼手里接过那枝条。在手里七弯八绕,很快绕成一个圆形的花冠。 周怀礼看着有趣,看见一旁的参天大树上似乎有些更漂亮的花。纵身飞起,从树上掠过,又摘了一些大红的锦绣花下来。 吴婵娟眼前一亮,忙接了过来,笑着点头道:“大表哥真有眼光!这花和西府海棠相映成趣,再好不过了!”说着,将那些大红锦绣花和嫣粉的西府海棠交错编在那花冠上。 周怀礼看着吴婵娟白嫩的手指在绿叶红花中穿行,竟是比那娇艳的花朵还要夺目,不由别过头。不敢再看。 “编好了!”吴婵娟终于将最后一朵花扎好,递到周怀礼手里。“大表哥,你给我戴上?” 周怀礼转头。笑着接过花冠,仔细端详了吴婵娟一眼,轻轻给她戴在头顶。 阳光从吴婵娟背后照过来,宛如给她头上的花冠加了一层光冕,越发显得她庄重华贵,明艳不可方物。 周怀礼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便别过头,笑着道:“好了,你没事了吧?我要走了。你没事就回含翠轩吧。” 吴婵娟挑了挑眉,“大表哥,你要去哪里?” 周怀礼随口道:“蒋家要来我家做客,我要赶紧回去。” “蒋家?哪个蒋家?”吴婵娟的眸子一下子眯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周怀礼。 “蒋侍郎家。”周怀礼笑了笑,“你的好友李栀娘嫁的那个蒋家。” 吴婵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愣愣地看着周怀礼,突然将头上的花冠摘下来,扔到地上,用脚猛踩,将好好的一个花冠踩得稀烂,一边泣道:“原来我不过是给人填空的!你走吧走吧!快去陪你的蒋四姑娘,蒋五姑娘!可怜我这没娘的人,有爹也跟没爹一样,活该没人理!” 她小声抽泣着,声噎气短,倒是比大声嚎哭更惹人怜惜。 周怀礼见她说变脸就变脸,性子比以前确实是敏感易怒多了,也有些不喜,不悦地道:“你这是什么话?蒋家姑娘哪里惹着你了?你要这样编排她?” 吴婵娟一愣,哭声戛然而止,她忙擦了眼泪,拉着周怀礼的胳膊道:“大表哥,是我不好,我不再跟你闹了,你别不理我。是我不对,不该乱说话,是我小心眼儿……”一边说,一边委屈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淌。 周怀礼看着她魅惑的重瞳里,一时竟然心神恍惚,抬手抚摩她的面颊,给她拭泪。 吴婵娟微微一笑,双眸更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周怀礼,往前又走近一步,柔声道:“大表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以后我不跟你吵架了,什么都听你的,你说好不好?” 周怀礼恍恍惚惚,有些想点头,但是又觉得不对,正踌躇间,突然一声清脆的鸟鸣在他耳边响起,将他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周怀礼忙将手拿开,往后退一步,挣脱吴婵娟的手臂,肃然道:“我要回去了。表妹请自重。”说着,转身不顾而去。 吴婵娟失望地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咬了咬下唇,慢慢后退,靠在那棵西府海棠树干上。将整个人都藏在海棠树的阴影里。 …… 周怀礼回到神将府,蒋家众人早已到了。 “怀礼!你跑哪儿去了!”吴三奶奶朝他招招手。“快来给蒋伯母见礼!” 周怀礼忙快走两步,上前给蒋侍郎夫人曹氏长揖在地,笑道:“蒋伯母见谅。今儿有些事,回来晚了,等下我自罚三杯,算是给蒋伯母请罪!” 曹大奶奶笑着道:“不用多礼。你是大人了,在外面有自己的正事,哪像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成日里闲着。” “您是明白人,我就不跟您客气了。来,咱们入席吧,边吃边谈。”吴三奶奶笑着说道。 曹大奶奶点点头。 蒋家的三位姑娘和蒋家的嫡长媳李栀娘坐在屏风后头,没有跟周怀礼打照面。 周怀礼的眼光往屏风那边飞了一下,正好看见小刺猬灰灰的小身子从屏风底下露了出来,不由一笑,拱手道:“请。”引着她们入席。 因为蒋家来的都是女眷,周怀礼只是特意过来给蒋夫人曹大奶奶见礼,然后跟着入席。自罚三杯,借机看了蒋四娘一眼,才转身离开。 他走了之后。席上的气氛才轻松下来。 曹大奶奶就说起前些日子陛下派人来他们府上给他们家姑娘画像的事,叹息道:“我家二娘和三娘都是定了亲的,四娘也快了,希望还来得及……” 吴三奶奶心里一动,笑着道:“难道你们不想送四娘入宫?如果入宫,那可是人上人,做娘娘的,就跟你们家以前的姑太太一样,贵妃娘娘。在内宫跟皇后娘娘都曾经分庭抗礼呢!” 曹大奶奶摇摇头,“我们家四娘不适合入宫。跟她姑祖母不同。她入宫,保管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看见曹大奶奶着急的样子。吴三奶奶心里有了几分计较,笑着说了几句闲话,就亲自送她们出去了。 一路往二门上去的时候,居然碰见了正好从澜水院回清远堂的盛思颜一行人。 吴三奶奶忙停下来跟她打招呼,又给她介绍曹大奶奶,蒋家三位姑娘,以及蒋家的嫡长媳李栀娘。 盛思颜对李栀娘更熟悉一些,但也仅仅认识而已。 她知道李栀娘跟吴婵娟是闺中好友,因此对她不咸不淡,只是淡淡点头,不过看见蒋四娘,倒是愣了一下。 因为她看见蒋四娘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灰色小刺猬…… 她默默地想起了跟着堕民大长老去西北养伤的阿财。 蒋四娘见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果然一看见她怀里的小刺猬神色就变了,对周怀礼的话更信了几分。 她往前走了一步,对盛思颜屈膝行礼,笑道:“大少奶奶,这是我的灰灰。”主动将怀里的小刺猬给盛思颜看。 盛思颜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微笑着道:“好可爱的小刺猬。” 蒋四娘欣喜地连连点头,“大少奶奶也喜欢小刺猬?” 吴三奶奶掩袖笑道:“我们大少奶奶不仅喜欢小刺猬,还自己养了一只呢!可惜前些日子没了……” 盛思颜微微蹙眉,淡淡地道:“阿财病了,送到别处养病去了。”表示她家财爷没有死,乱说话是要被打嘴的…… 蒋四娘眼前一亮,“你的小刺猬叫阿财?好别致的名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狗呢!” “是啊。”盛思颜看得出来蒋四娘是真心喜欢小刺猬,对她也心生好感。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养刺猬的趣事,竟然一起笑了起来。 吴三奶奶很是纳罕。他们家这位凡事缩在后头的大少奶奶,居然跟蒋四姑娘一见如故…… 曹大奶奶简直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她家女儿居然因一只小刺猬,得了神将府世子夫人青目! “也是你们的缘份啊。早年我们在江南的时候,我家四娘在家门口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刺猬,养了没两天,那小刺猬就不见了。四娘那时候才两岁多,哭了几天几夜,后来还是她爹给她又抓了一只小刺猬回来给她养,她才好了。”曹大奶奶感慨说道。 盛思颜点点头,对曹大奶奶道:“令媛仁心,福气在后头。” 蒋四娘惋惜说道:“其实我养了四只灰灰,都比不上当初那一只。” “蒋四姑娘是个念旧之人。”盛思颜笑着夸了她一句。 周怀轩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内院,一直背着手站在不远处。 直到听见曹大奶奶说起当年的事,才回头飞快地往这边扫了一眼。 想了想,他不动声色地走了过来。 “大公子回来了!”吴三奶奶一愣,忙笑着点点头。 盛思颜惊喜回头,“怀轩!” 周怀轩淡淡点头,对曹大奶奶微微躬身,“蒋夫人。” 破天荒对外人行了礼。 不仅吴三奶奶看傻了,就连后面跟着的周怀礼、周嗣宗,都看得下巴都要掉了。 熟悉周怀轩的人都知道,他可是除了对周老爷子和皇帝行礼,对别人连转一下眼珠都嫌费力的人! 居然对曹大奶奶行礼! 周显白在旁边呆呆看着,觉得自己已经风中凌乱了…… 眼高于顶的大公子……给一个侍郎夫人行礼…… 今天一定是出门的时候时辰选得不对,大公子撞邪了,一定是! 蒋家人倒是没有他们周家人这样惊讶,除了李栀娘觉得有些意外。 曹大奶奶笑着忙福了一福,道:“使不得!使不得!周小将军折杀我了。” 周怀轩往旁边让了一步,顺手揽过盛思颜,看了她一眼。 盛思颜明白他的意思,也给曹大奶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知道周怀轩让她给曹大奶奶行礼。 曹大奶奶又给盛思颜还了一礼,才满面春风地领着自己的女儿和儿媳回去了。 她满心以为神将府大房的世子和世子夫人是给三房脸面,所以才对她们这样客气。 “这神将府确实不错。几房人互相帮衬,一点都没有拆台的意思,真是难得。”曹大奶奶回到家,一直对神将府的几房人赞不绝口。 如果他们想把女儿嫁到神将府,也不能只看人家的权势地位。 家里的兄弟妯娌是不是和睦,公婆是不是明理,男人是不是上进,品行好,都是他们要考虑的内容,甚至比权势地位要重要得多。 不仅曹大奶奶一行人对周怀轩和盛思颜今日的作派满意得不得了,就连吴三奶奶和周嗣宗都暗暗纳罕。 “……这曹大奶奶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能让怀轩给她行礼?”吴三奶奶百思不得其解。 周怀礼在旁边坐着,也是一头雾水。 第27章 遇见 吴三奶奶想了一想,若有所思地道:“……不过,太皇太后和姚女官都向我提起过蒋家的四姑娘。你们想想,太皇太后是什么人?能让她专门提一句的,不仅仅是这姑娘人好吧?” 能让太皇太后看得上眼的人,肯定不会只是漂亮能干这么简单。 周怀礼点点头,“有道理。”又好奇地问:“原来太皇太后也曾经提过蒋四姑娘?” 吴三奶奶笑着没有接话,只是道:“太皇太后看重的,应该是蒋家。蒋家本来就是江南大族,又是昭王的母族,太皇太后这样疼昭王,对蒋家另眼相看也是有的。” 周嗣宗听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就好生去打听打听这位姑娘。”又问周怀礼,“你觉得这位蒋家姑娘如何?” 婚姻大事,本来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是周怀礼不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他已经二十三岁了,自然也要问问他的看法。 周怀礼笑了笑,“全凭爹娘做主。”这就表示他也不反对。 “那好,爹娘就给你做主了啊。”吴三奶奶笑着说道。 周怀礼站了起来,“晚上要去松涛苑吃饭,我先回去了。” 吴三奶奶点点头,“去吧。” 周嗣宗却拿起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对吴三奶奶道:“这些事你拿主意就成。我最近看书看得入迷了,你没有重要的事,别来烦我。” 今天害的他有一个多时辰没能看书,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蒋家来做客这事儿还不重要?”吴三奶奶恼了,“你那些破书什么时候看不行?!非要这会子看?!” “你知道什么?!我刚发现一条重要线索,这几天忙得眼睛都佝偻了!”周嗣宗理直气壮地瞪了吴三奶奶一眼。 “什么重要线索?!”吴三奶奶不示弱地瞪回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跟我们没关系,但是跟你内侄女儿有关。”周嗣宗哼哼唧唧地道。 刚刚走到门口的周怀礼听到这里,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我内侄女儿?我内侄女儿很多呢。你说哪一个?”吴三奶奶拿帕子甩了周嗣宗一下。 周嗣宗从书本上抬头,皱着眉头道:“当然是你娘家的重瞳圣人了。” “她?”吴三奶奶哼了一声。“那可是尊菩萨,不是一般人家供得起的。”说着,故意瞥了一眼在门口明显慢下脚步的周怀礼。 “嘿嘿,那你就想错了。你看这本《异物志》上说,世人都以重瞳为圣人之相,但圣人者得天地造化,和重瞳并非相伴相生。”周嗣宗指着书上的一句话说道。 “什么意思?”吴三奶奶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 “意思就是,圣人并不一定是重瞳之人。所谓重瞳现。圣人出,也可能指的是两个人。有重瞳的人出现了,圣人也就出现了。”周嗣宗呵呵笑着,“明白了吧?” “不明白。”吴三奶奶摇摇头,不过又道:“这倒也有几分道理。你看娟儿,自从她睁眼之后,大家发现她生有重瞳,以为她就是圣人,但是这么多年,真没看出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反而她的至亲之人。都没有好下场。”吴三奶奶撇了撇嘴,“我大哥连世子的位置都弄掉了,都拜她的娘亲所赐。” 周嗣宗忙道:“也不能这么说。也许她真的就是圣人呢?所以才会经受这些磨难。你看这书上说的。也是‘不一定’三个字,并不是说一定不是啊!” “你是不是一天不跟我抬杠就活不下去了!”吴三奶奶恼得敲桌子。 周嗣宗嘿嘿一笑,不再理她,又将头埋进书本里。 周怀礼叹口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他站在门前的回廊下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院子里的景致,举步慢慢走了出去。 …… 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里,盛思颜和周怀轩一起走到内室。 “为何要向曹大奶奶行礼?”盛思颜轻声问道。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要去看阿财吗?” 盛思颜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双眸亮晶晶地。两手交握在胸前,惊喜地道:“啊?真的可以去看阿财?!” “等我有空。”周怀轩微微一笑。表示这件事告一段落,不要再问了。 盛思颜明白了他的用意,恨恨地往他肩头轻轻捶了一拳。 两个人在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就去松涛苑吃晚饭。 这些天周老夫人很是安静,大家的日子就好过得多。 这一顿晚饭吃得和乐融融,大家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吴三奶奶今日承了周怀轩和盛思颜的人情,对他们这一房也恭敬许多。 吃完晚饭,周老爷子终于能跟盛思颜再一次下棋了,马上将她叫到旁边的棋室,摆开棋盘,开始“厮杀”。 周怀轩也就不急着走,一个人站在外面的回廊下,看着夜色出神。 周承宗、周继宗、周嗣宗三个长辈,带着周怀礼他们几个晚辈在小套间里吃茶说闲话。 周老夫人、冯大奶奶、胡二奶奶和吴三奶奶带着女孩子坐在另一边吃茶闲聊。 “大伯父,我听说外面如今不太平?”周怀智好奇地问道。 周承宗笑了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眯眼享用着茶香。 周继宗看了周承宗一眼,见他不反对,便笑着道:“外面不太平,一点都不奇怪。” 就连一向埋头书本的周嗣宗都点点头,笑道:“太皇太后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付出的心血不是一点半点。陛下想垂拱而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路还长着呢。” 周怀礼是个聪明人,马上明白过来,低低地“啊”了一声。连说了好几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别的人有的听懂了,有的没听懂,但是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这些人。就是他们神将府的后代。 神将府以后,就要靠他们了。 周承宗兄弟三个对视一眼。都笑了笑,又各自别开头去。 …… 吴国公府。 吴婵娟去吴老爷子那里请安,看见吴老爷子看着一幅图则出神,轻声唤道:“祖父。” 吴老爷子回头,看见是吴婵娟进来了,招手道:“娟儿,过来看看这块地儿。” 吴婵娟走了过去,“什么地儿?” “这是我给你大表哥他们一家人准备的地皮。他们要搬出神将府。总得有个自己的住处吧?”吴老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你看这地儿不错吧?” 吴婵娟仔细看了看,讶然道:“跟神将府挺近的。那里的地皮不便宜吧?” 吴老爷子摇摇头,“当然不便宜,而且贵的很。但是给他们一家人,是物有所值,贵一点也是值得的。”说着,笑嘻嘻地看着吴婵娟,打趣道:“怎么样?祖父把这块地儿给你做嫁妆。你说好不好?” 吴婵娟听明白了吴老爷子的意思,又惊又喜,“祖父!您说真的?!” 吴老爷子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祖父帮你搭好桥,但是能不能过河,祖父说了也不算啊。” 吴婵娟咬了咬唇,走过去抓着吴老爷子的袖子摇了摇,撒娇道:“祖父,您这么大能耐,您要说成。就一定能成!” “哈哈哈哈……娟儿真是太看得起祖父了。”吴老爷子豪爽地笑,“不过。也要看他们是什么意思。” 如果人家不愿意,总不能硬逼着周怀礼娶吴婵娟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 一个是外孙。一个是孙女,都是他的嫡亲亲人。 “祖父!”吴婵娟跺了跺脚,一脸羞涩的跑回自己的含翠轩。 她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居然已经被吴老爷子察知。 而且吴老爷子不仅没有训斥她,反而还有帮她的意思。 有了祖父插手,大表哥和姑母难道还敢说个“不”字? 再说,大表哥明明对自己有情……是吧? 吴婵娟幸福地笑了,起身到妆台前,将她娘留下的妆奁匣子抱在手里不住摩挲…… …… 八月是桂花香满京城的时候。 太皇太后在宫里举办金桂筵,发帖子请京城里世家大族没成亲的姑娘小子们入宫赏桂。 太子帮着太皇太后在外殿操持,招待男宾。 太皇太后亲自在内宫主持大筵,招待女眷。 吴婵娟也收到一张请帖,跟吴家的另外一个未嫁姑娘吴婵颖一起进宫赴宴。 安排座次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跟蒋家的姑娘们坐在一起,心里一动,笑眯眯地主动跟她们问了好,特别对蒋四娘问道:“蒋四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蒋四娘笑道:“是啊,咱们又见面了。”因吴婵娟是周怀礼的表妹,蒋四娘现在心情不同了,待吴婵娟加倍亲热,想要笼络她。 吴婵娟笑了笑,跟蒋四娘攀谈起来,又问她大嫂李栀娘好。 “唉,太皇太后只请没有成亲的姑娘小子入宫,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我还能见到你大嫂。我跟你大嫂最好了。”吴婵娟言笑盈盈,又跟她认识的人打招呼。 因吴婵娟是姚女官亲自领过来的,这里的人见她在太皇太后面前还有几分体面,因此对她还算热情。 吴婵娟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娘亲还活着,人人捧着她…… 一圈招呼打下来,吴婵娟额头微微地冒了汗。 坐在她旁边的姑娘好奇地看了看她的重瞳,转身问旁边的人:“听说陛下要选妃,你们家接到旨意了吗?” “没有。还没下旨呢。”有几个知道的姑娘悄悄说了一句。 这些世家高门的姑娘,有愿意进宫搏个前程的,也有不愿意的,但是说起此事,就不可避免说到定亲的问题。 吴婵娟倒是插不上嘴了。 他们四大家族的姑娘,是不能跟皇室结亲的。 皇帝选妃。最闲的就是他们四大家族的姑娘了。 吴婵娟无所事事地将拿筷子戳着自己碗里的一块桂花糯米藕。 “吴二姑娘,你可好了,不用担心选妃的事。你们吴国公府。到底要给你找个什么样了不得的夫婿啊?”姚女官走了过来,将一只手搭在吴婵娟背上轻笑说道。 吴婵娟惊讶回头。忙要站起来。 “不用不用,你坐吧。”姚女官笑着将她按住,“我只是好奇。吴二姑娘年岁也不小了吧?定亲了吗?若是没有,要不要太皇太后……”姚女官看着她嘻嘻一笑。 吴婵娟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快,她眼角的余光一撇,扫到她身边坐着的蒋家几个姑娘似乎都在盯着这边看,不想示弱人前,便露出笑脸。有些娇羞地道:“这种事,姚女官怎么能问我呢?我祖父会做主的。” “哦?”姚女官好像很感兴趣,“吴老爷子最近一直在忙着买地皮,没见帮你相看啊?” “我祖父说,那是给我备的嫁妆。”吴婵娟一边说,一边瞥着旁边蒋四娘的脸色,见她一边的侧脸上有些小小的红疙瘩,不由一笑,心里很是畅快。 蒋四娘偏着头,在跟旁边席上的姑娘说话。 那姑娘正笑着道:“……听说你们家跟神将府的三房走得很近?” 吴婵娟垂眸笑了笑。回头对姚女官慢条斯理地道:“我祖父说了,我跟大表哥青梅竹马,最好是亲上加亲。” 她的话一出。吴婵娟便看见蒋四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越发显得她侧脸上的红疙瘩更加刺眼。 吴婵娟忍不住想,若是大表哥在这里,亲眼看见这蒋四姑娘的脸就好了……比自己差多了…… “啊?那要恭喜你了!”姚女官笑得很是开心,“又要恭喜神将府和吴国公府再次联姻了!” 周围的姑娘好奇地看了过来。 吴婵娟灵机一动,索性也不否认,只是笑着低下头,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 姚女官目的达到了,回到另一间屋子。向太皇太后复命。 “哦?吴老爷子居然有亲上加亲的想法?这样很好啊……”太皇太后笑得意味深长,起身道:“哀家出去看看。跟这些花朵一样的小姑娘在一起。哀家都觉得年轻几十岁啊……” 来到筵客的大殿,太皇太后笑着走了一圈。特意在吴婵娟和蒋家姑娘那一桌停留了一下,跟吴婵娟和蒋四娘都说了话,倒是不偏不倚,没对吴婵娟多抬举,也没对蒋四娘多热络。 不过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吴婵娟的重瞳一眼,用手挑起她的下颌仔细瞧了瞧,颔首道:“真是一双好重瞳……” 太皇太后的手冰冷苍劲,托在吴婵娟的下颌上,有股让她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看着太皇太后转身离去。 吃完一桌酒席,有宫人过来领着大家三三两两去御花园看桂花。 吴婵娟带着自己的堂妹吴婵颖跟着前面的宫人慢慢地在花径上走着,左顾右盼地看着御花园的景色出神,没发现她们俩被人引到岔路上去了。 走过一个拐角,她猛然看见前面大步走来几个男子。 吴婵娟忙避到一旁的道上站着。 那几个男子走过她旁边,突然有个人停下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吴婵娟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抬头看了一眼。——居然是昭王。 昭王的脸色很差,他看着吴婵娟的神情,好像要打人一样,特别是紧紧盯着她的重瞳,让吴婵娟心里越来越慌乱,忙别开头,咬了咬下唇,屈膝行礼道:“见过昭王。” 吴婵颖也跟着行礼。 昭王忍了又忍,才重重地“哼”了一声,甩着袖子扬长而去。 吴婵娟默默地看了昭王背影一眼,撇了撇嘴,转身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几步,她遇到了夏启帝和王毅兴一行人。 吴婵娟不由暗暗叫苦。——前面的宫人怎么带路的?!居然把她往死胡同里带! 夏启帝本来没有在意地从吴婵娟身旁走过。 王毅兴却突然停下脚步,笑着道:“原来是吴二姑娘。”说着,又对前面的夏启帝道:“陛下,这就是有名的重瞳圣人吴二姑娘。” “哦?”夏启帝倒退两步,来到吴婵娟面前。命令道:“抬起头来。” 吴婵娟只好抬头,看着夏启帝。 夏启帝倒吸一口凉气,“这重瞳果然不同凡响。”墨色瞳仁如同深邃的星空。重重叠叠,看不见尽头。 王毅兴也道:“确实了不起呢。咱们大夏皇朝一千年。也只出了这样一个重瞳圣人。太可惜了,居然生在吴国公府……” 夏启帝心里一动,想起了昭王,横了王毅兴一眼,“走吧。啰啰嗦嗦做什么?好多事情还没有处理呢。”说着,大步离去。 王毅兴嘿嘿一笑,对吴婵娟点点头,道:“吴二姑娘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里不是女子来的地儿。”说着。给她们姐妹又指了一条路。 吴婵娟忙点头谢过,带着妹妹吴婵颖往王毅兴指的那条路走过去。 结果她们走了一段,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又听见如雷般的喝彩声。 就在那震天的轰响中,吴婵娟居然清清楚楚听见了周怀礼的声音,她心里一喜,顾不得多想,一步跨了出去。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场地。 对面放着几个箭靶,许多世家公子正在射箭比拼。 今日摘了头彩的。正是神将府的四公子周怀礼! “大表哥!”吴婵娟惊喜地朝他招手。 周怀礼猛地回头,看见居然是吴婵娟过来了,忙走过来。将她和吴婵颖拉到一旁不让人看见的地方,低声道:“你们不是在内宫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吴婵娟笑着道:“走岔路了。不过,错的好啊,不然我就不能见到大表哥了。”说着,踮起脚,用帕子给周怀礼擦拭额头上的汗。 周怀礼定定地看着她魅惑的重瞳,心里一阵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将她推开。 正要说话。却听见身后有人促狭的一笑,怪叫道:“哟!果然是表哥表妹!亲亲热热一家人。别人如何插的进去?!——周四公子啊周四公子,你赶紧去提亲算了!” 周怀礼大怒回头。却看见是平时一个总喜欢跟他作对的公子哥儿,不假思索走过去,抓着对方的衣襟,一拳头砸了下去。 那公子哥儿顿时杀猪般嚎叫起来。 吴婵娟眼珠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一边大叫,一边想凑上去帮忙。 没料到吴婵颖急了,紧紧拽住她的衣襟,拼命将她往后拽。 终于在那些公子哥儿跑过来之前,拉着吴婵娟回到她们刚才来时的路上。 “你抓我做什么?!”吴婵娟恼道,用手捋捋头发。 吴婵颖虽然比吴婵娟小两岁,但是比她沉稳地多,闻言沉下脸道:“二姐,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女子的名节有多重要?你今儿在席上信口开河,已经不对,现在又想……” “又想什么?关你什么事?!”吴婵娟一手将吴婵颖推开,“你有爹娘帮你打算,我可没有!我不为自己打算,谁为我打算?!”吴婵娟说着,哭了起来。 吴婵颖更加着急,她跺了跺脚,“二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咱们快回去吧!”说着,拽了吴婵娟的胳膊,死活将她往回拉。 吴婵娟没有吴婵颖的力气大,居然被她拽了回去,见到了刚才领她们出来的宫人。 那宫人脸都吓白了,瑟瑟发抖地道:“两位跟我过来,姑娘们都去那边了。”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前走。 吴婵娟渐渐止了泪,跟着吴婵颖跟姑娘们汇合了。 好在人多,除了蒋四娘之外,没有人注意到她刚才跟众人走散了。 大家又在一起赏桂花,吃螃蟹,做诗赋词,尽显才智。 连太后和皇后都来凑趣,着意挑了几个姑娘,暗暗观察。 …… 蒋四娘从宫里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对她娘曹大奶奶道:“娘,咱们另找别的人家吧。” 她知道曹大奶奶这阵子跟吴三奶奶走得很近,两家的亲事就差一层纸了。 “你说什么话?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怎么能说成就成,说不成就不成?”曹大奶奶沉下脸,正色说道,“你到底是怎么啦?” 蒋四娘瘪了瘪嘴,眼圈都红了,忍不住泣道:“人家表哥要娶表妹,我做什么要横在中间作梗?!” 第28章 不争 “什么表哥要娶表妹?什么作梗?!——你什么意思?”曹大奶奶面色肃然,寒声问道。 蒋四娘定了定神,满心委屈地将今天宫里头金桂筵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哭丧着脸道:“吴二姑娘当着姚女官的面都敢这么说,还能有假?娘,您想想,人家从小到大都认识,又是姑表亲,这是什么情份?我们才认识多久?——怎么争得过人家!” “住口!”曹大奶奶面色更加凛然,“什么争得过争不过!姻缘姻缘,讲的是因果缘份,什么时候靠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就能成就美好姻缘了?你趁早给我把这心思放下!我们家从来不与人争!能用小手段争来的,也会被别人用小手段撬走。我们和周家三房议亲,是要结两姓之好,堂堂正正,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更不是要去撬别人墙角。能成固然可喜,不能成也不值得你哭哭啼啼,一脸委屈的样儿!” 蒋四娘被骂得一愣,菱角样的小嘴瘪了瘪,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到底不敢哭出来,只是强忍着看着曹大奶奶。 到底是曹大奶奶最小的女儿,自幼就乖巧听话,看她这样伤心,曹大奶奶不是不心疼的。 但是转而一想,女儿家嫁出去后,就要看人脸色过日子,可跟在家里做姑娘时不一样,不把她这些小毛病纠过来,以后可怎么处?难道还能指望婆母把媳妇当女儿待?! 曹大奶奶自己也是有儿媳妇的婆母,将心比心,她自己就没法把儿媳妇当女儿待,所以也不指望别人家的婆母能够做到这一点。 “行了,别哭。你放心,咱们不是非周家不可。不过这件事听起来太蹊跷。你也别急。我跟吴三奶奶相交这么久,实在没有看出来她有接内侄女儿做儿媳妇的意思。你想想,若是她有这意思。当初吴二姑娘的娘亲还活着,她爹还是世子的时候。是不是就应该两家定亲,甚至成亲算了?为何要拖到现在,吴二姑娘的娘没了,爹不是世子,他们那一房也分了出去的时候,又说要结亲?——这不合常理。”曹大奶奶也是个精明的人,吴婵娟的话,能唬得住蒋四娘。唬不住她。 蒋四娘凝神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娘,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跟表哥亲亲热热是有的,很多人都看见了,这一点做不得假。也许人家就是有情,我们还是不要做拆人姻缘的事。” 说完深吸一口气,努力要把那一点点刚刚萌芽的小心思彻底掐灭,对曹大奶奶展颜笑道:“总之是个麻烦事,咱们还是不淌这趟浑水了。好不好?娘?”说着抱着曹大奶奶的胳膊摇了摇,“娘,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是吧?” 身家清白。能干上进,没有跟别的女子拉拉扯扯的未婚男子多得是,她何必要跟吴婵娟争呢? 蒋四娘仔细想一想,觉得吴婵娟其实挺可怜的。 “……娘,您想想,我有心里话,可以跟娘说。可是吴二姑娘,没有人可说,不得不亲自上阵。咱们……就不要给她添堵了。”蒋四娘忍着泪意说道。 曹大奶奶怜意大增,将她搂进怀里。连声道:“好孩子,你放心。娘一定给你好好找户人家,不让我儿受委屈。” “嗯。我听娘的话。”蒋四娘将头扎在曹大奶奶怀里。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往曹大奶奶的薄绢外衫中渗了进去。 …… 蒋四娘说了委屈之后,曹大奶奶也开始留意打听吴家二姑娘和神将府大表哥的事。 果然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但是并没有听说两家有定亲的意思。 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跟蒋侍郎商量了又商量,两人觉得要不还是算了。 蒋侍郎道:“听说吴国公确实有亲上加亲的意思,这样说来,四娘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 曹大奶奶非常失望地“哦”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过了几天,吴三奶奶将定亲的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连聘礼的单子都列出来了,专程给蒋家送了帖子,想隔天上门说话,有重要事情跟他们商议。 曹大奶奶想了想,回了个帖子,推脱那天有事,不在家,让吴三奶奶有话可以在信上说。 吴三奶奶看见这份不冷不热的回帖,着实愣住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不知道蒋家是什么意思。 “三爷,你说蒋家这是要出尔反尔了?”吴三奶奶很是恼怒,“凭什么看不起我们?!就因为怀礼不是神将府世子了?” “你小声点儿!”周嗣宗吓得赶紧过来捂住吴三奶奶的嘴,“什么世子不世子的,你还在转这个心思不成?!” “我只是随口说一声。若是我们怀礼是世子,他们蒋家打破头也要抢着把女儿嫁过来!”吴三奶奶恨恨地将那回帖扔到筐里。 周嗣宗半晌没有说话,末了低声笑道:“……我也不是世子,你怎么还是嫁给我了?” 吴三奶奶一时语塞,斜了他一眼,转身出去命人套车,专门去蒋家问个清楚明白。 曹大奶奶见吴三奶奶亲自上门了,笑了笑,将她迎了进来,请到里屋坐下。 吴三奶奶见曹大奶奶礼数还是很周到,不像看不起他们的样子,心里更加疑惑了。 吃了一口茶之后,吴三奶奶就忍不住问道:“曹大奶奶,我们是真心诚意要做这门亲,你们……” 曹大奶奶一愣。没想到她冷落了吴三奶奶这么久,她居然还是不放弃。 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曹大奶奶叹息着道:“既然吴三奶奶您这样诚心,我也不妨说实话,实在是我们听说你们要亲上加亲,我们才打退堂鼓的。——我们不做阻人姻缘的事。”说着,端茶送客。 吴三奶奶听得大吃一惊,整个人气得发抖。忙站起来道:“曹大奶奶,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若是我要亲上加亲。我做什么要成天往您家里跑?” 曹大奶奶点点头,道:“这话都当着太皇太后面前的女官说了。我们不信都不成。不管您有没有这个意思,您娘家应该有这个意思,我们家世一般,不能跟吴国公府相比。你们亲上加亲,实是良配。” 吴三奶奶被噎得说不出话里,怒气冲冲地回到神将府,先把周怀礼叫了过来,劈头盖脸地问道:“那天在宫里的金桂筵是怎么回事?什么青梅竹马、亲上加亲?你知不知道娟儿那妮子都是怎么胡说八道的?” 周怀礼一脸愕然。“娘,您怎么了?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我不仅生气,我更要发火!”吴三奶奶恨不得喷出火来,将挡她路的人统统烧了! 周怀智和周怀信恰好来爹娘的芙蓉柳榭请安,见状也都跟着点头,道:“大哥,你还不知道?那天在宫里,我们都听说了,表妹说是外祖父的意思,要跟你亲上加亲呢。” “啊?”周怀礼愣住了。“我怎么不知道?” “大哥你真不知道?”周怀智和周怀信连连摇头,“大哥你天天往外跑,都在忙些什么啊?” “我在找门路。想出去带兵。”周怀礼叹息一声,“但是僧多粥少,没有什么位置空下来给我。”说着,一脸阑珊地摇摇头。 吴三奶奶啐了他一口,“你找什么门路!放着家里现成的大佛你不拜,却去找外三路的门路!难怪人家就敢把‘亲上加亲’挂在嘴边!——不成,我可不能让这件事生米煮成熟饭了!”吴三奶奶对外面吩咐道:“套车!我要回娘家!” “又要回娘家?你不是才回去?”周嗣宗有些不满,“也得去跟娘说一声,不能说走就走。” “知道了。”吴三奶奶带了丫鬟。忙忙地去周老夫人那里请示,说有急事。要回娘家一趟。 周老夫人斜靠在罗汉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嗯。什么急事儿?是急着要回去亲上加亲?啧啧,能娶重瞳圣人做儿媳妇,可算是能把那一家子的风头压下去了。去,好好说,我老婆子站在你这边!”听上去好像支持她接吴婵娟做儿媳妇! 吴三奶奶却知道周老夫人惯会说反话,忙苦笑道:“娘,您别打趣我了。我怎么可能接她做儿媳妇?我疯了不成?” 周老夫人淡淡点头,“你跟我说没用,回去跟你爹说吧。——去吧去吧,早些回来。”好像对她娘家事了如指掌的样子。 吴三奶奶气结,怒气冲冲地回了芙蓉柳榭,本来是想送个信回去,说明天就回吴国公府,结果一回去,听说吴老爷子刚刚派人来将周怀礼又叫去吴国公府了。 吴三奶奶这才“呀”的一声拍了拍额头,恼道:“我说这阵子怀礼怎么跑吴国公府跑得那么勤,原来真的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周嗣宗笑道:“反正那是你娘家。妇人家不都是喜欢补贴娘家?你儿子跟你娘家亲,你该高兴才是!” “啊呸!”吴三奶奶啐了周嗣宗一口,想来想去不放心,还是命人套车,她要马上回吴国公府,看着她儿子。 周怀礼被吴老爷子叫了过去,跟他说的是前些日子他托吴老爷子打听的事。 “外祖,事情有眉目了?”周怀礼着急地问道。 吴老爷子叹息着摇摇头,“难啊。” “难?还有外祖为难的事?”周怀礼笑着问道,有些不信的样子。 “当然。其实吧,你要不是神将府出身,也没什么难的,手到擒来。但是你是神将府出身,陛下不放心啊。”吴老爷子摸了摸额头,眯了眼睛说道。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神将大人,更不是世子。我们这一房很快就要分出去了。您也知道,咱们四大国公府虽然传承千年,但是分出去的那些旁支偏支,甚至连平时走动都很少,比一般人家的亲戚都不如,就是完全的两家人。有什么不放心的?”周怀礼忍不住满腹牢骚。 神将府的好处他捞不着,坏处倒是都想着他。 吴老爷子低声道:“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的陛下却不敢冒这个险。陛下说。神将府的兵权已经足够大了,不能再把朝廷的兵给神将府的人。所以。苏定远将军走后留下的位置,不能再给神将府的人……” 周怀礼如同被打了一闷棍,眼里心里都涩涩的,但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怔了半天,道:“那别的位置呢?不用是定远将军那样的高位,一般的副将也行啊。” 吴老爷子笑了笑,仔细看了看他失望的脸色。捻须道:“你不用急。这事容我慢慢与你筹划。今儿天不早了,你去含翠轩看看娟儿吧。”说着,笑眯眯地赶他出门。 周怀礼现在知道了外面的流言蜚语,就有些不太情愿。 但是也不敢当面拒绝吴老爷子,只好慢慢地一步一挪地往含翠轩走,打算磨蹭到天一黑,去含翠轩点个卯,就可以马上打道回神将府了。 可是他走到半路上,就碰见吴婵娟带着两个丫鬟从另一边走过来。 “大表哥!”吴婵娟两眼一亮,快走两步。来到他身边站定。 她定定地看着周怀礼,偏着头,道:“大表哥。你有心事?瞧你眉头皱得,都快出纹路了。”说着,踮起脚,伸出冰冷的手指,在周怀礼眉间轻按。 周怀礼觉得不妥,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想避开吴婵娟的碰触。 吴婵娟却因为踮着脚,一下子重心不稳,往前扑倒。 周怀礼只好伸臂将她接住。 手臂中少女温热软嫩的身躯让他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继而又变为粗重。 吴婵娟低头唇角微翘,笑意在重瞳里一闪而逝。再抬起头,她已经带了一脸忧色。将周怀礼拉到抄手游廊的栏杆边上坐下,关切地问道:“大表哥,你是怎么啦?最近忙吗?” 周怀礼刚刚得知自己一心期盼的位置可能要黄了,心里正是不痛快的时候,淡淡地道:“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吴婵娟笑了笑,往周怀礼身边坐近了些,在他耳边低声道:“大表哥,是不是定远将军一职的事?祖父跟我说过……” 周怀礼别过头,脸上微红,不知是气恼,还是不好意思。 看着周怀礼这幅戒备的样儿,吴婵娟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想了想,她还是鼓足勇气,低声安慰周怀礼:“大表哥,你别灰心。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到更好的位置!” “是吗?”周怀礼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别过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出神。 “大表哥,我们是一样的人,都以为自己什么都有,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们只有等下去。也许上天成全,会有我们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吴婵娟靠在周怀礼身边,低低说道。 晚风带着晚香玉的香气,淡淡地飘过来。 天边的彩霞开始变得妖娆瑰丽,预示着黄昏的来临。 周怀礼遥目看着远方,怔了一瞬,摇摇头,道:“不,我跟你不一样。” 他是男子,他不会被动等待好运的降临,等待别人的垂青,他会去寻找自己的出路…… 两人并肩坐在吴国公府内院的抄手游廊边上,天边霞光似锦,将他们两人笼罩起来,宛若一对璧人。 吴三奶奶一进吴国公府内院,走上抄手游廊,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不由气得浑身发抖,忍了又忍,还是叫了一声:“怀礼!”声音威严中带着怒意。 吴婵娟吓得赶紧跳开,将手从周怀礼腕间抽了出来。 周怀礼如梦初醒般回头,看见是娘亲来了,忙站起来道:“娘,您怎么来了?有事吗?” “当然有!”吴三奶奶扬了扬头,“你给我回家!现在!马上!”说着,用手指着二门的方向,让周怀礼赶紧离开吴国公府。 周怀礼知道不妥,忙点点头,“娘,那我先走了。”说着,头也不回,一溜烟地离开了吴国公府内院。 吴婵娟两手绞着帕子,抿着唇站在抄手游廊下,一点都不畏惧地看着吴三奶奶。轻轻屈膝下去,对她行了一礼,启唇而笑:“……姑母。” 吴三奶奶哼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昂头从她身边走过。往吴老爷子的院子去了。 “云姬回来了?”吴老爷子看见了很是高兴,“怀礼刚刚还在呢,现在去含翠轩了。” 吴三奶奶更增恼怒,忍不住道:“爹,您怎么能这样?怀礼和娟儿都是大人了,不能再让他们如同小时候一样了。” “那又怎么啦?”吴老爷子不以为然地道,“本来就是青梅竹马。难道还怕人说?” 吴三奶奶一窒,用手拍了拍胸口。——难不成她爹真有亲上加亲的意思?那自己怒气冲冲回来兴师问罪。岂不是正中了那小妮子的圈套?! 只一转念间,吴三奶奶就按捺下怒气,脸上带着笑意,点头道:“虽然如此,还是注意些好。”说着,已经转了话题,“爹,我听怀礼说,您给我们准备好地皮了?能给我看一看吗?” 吴老爷子嘻嘻一笑,“跟我来。”带着吴三奶奶去书房看图则。 “这么大块地!”吴三奶奶眼前一亮。“这得好好筹划筹划,要如何盖院子,非得请胸中有丘壑的人不可!” “哈哈。喜欢就好。找人盖房子的事不用着急,可以慢慢筹划。我看你们又不是明天就要搬出去。”吴老爷子笑着将图则收起来,“来,去见见你娘,你娘有话跟你说。” 吴三奶奶一听,心里又有些发紧,但是又不能推脱,只好去找吴老夫人。 吴老夫人看见她回来了,果然很高兴。拉着她的手杂七杂八说了一大通,直到吴三奶奶的脸都笑僵了。旁边站着伺候的尹二奶奶才笑着道:“娘,媳妇去看看晚上的菜准备好了没有。姑奶奶今晚留下吃饭啊?” 吴三奶奶感激尹二奶奶给她找台阶下。忙道:“我也要回去吃晚饭。你们是知道的,我们神将府都是晚上一起吃晚饭。我就跟那边说出来一会儿,回去晚了,他们该担心了。” 吴老夫人有些失望地拉住她的手,等尹二奶奶出去了,才对吴三奶奶低声道:“云姬,既然你忙,我就长话短说了。是这样的,我和你爹,都想亲上加亲,将娟儿许给怀礼,你看怎样?”说完,眼巴巴地看着她。 吴三奶奶心里一沉。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想逃避都不行。 看着娘殷切的眼神,还有爹的期望,吴三奶奶一时进退两难。 她当然是不愿意,但是又不想一口回绝,伤了爹和娘的面子。 情急间,她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一个人说了不算的,回去还要跟三爷、大爷、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商议商议才行。您想,怀礼有爹,有伯父,有祖父、祖母,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主呢?” 吴老夫人知道周怀礼以前是神将府当继承人培养的,得家里人看重很正常,闻言点点头,“也不是让你马上答复。你回去,好好帮你内侄女儿说说好话,她生得模样不用说,又是知书识礼,为人大方,特别是孝顺,这可是最难得的。而且她从小是你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性子彼此都知道,不会看上去千好万好,其实不知道内里到底是什么样儿。” 吴三奶奶只敢在心中腹诽:看上去千好万好的是娟儿她娘吧…… 想到这里,吴三奶奶又觉得心酸。明明一个孙女,一个外孙,手心手背都是肉,居然没有人为她家怀礼着想打算! 吴婵娟的生母被休,爹被夺了世子,分家出去单过。这样的家世,怎么配得上她家的嫡长子?! 吴三奶奶一声不吭地听吴老夫人说了半天吴婵娟的好处,特别是将她有“圣人之相”的重瞳夸了又夸。 吴三奶奶实在忍不住,笑着道:“……娟儿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家怀礼配不上她啊!” 吴老夫人眨了眨眼,“怎么会配不上呢?我看正是良配!” 良配?!——良配个头! 吴三奶奶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避重就轻地道:“娘,我会好好考虑的。”说着,告辞而去。 吴老爷子晚上回房,问吴老夫人:“说得怎样?” 吴老夫人照实答:“说会考虑的。” “考虑?”吴老爷子冷笑一声,“咱们家娟儿又不是没人要……” 吴老夫人一声都不敢吭。 …… 内宫深处最高的宫殿云阁顶上,夏启帝一个人默默地站在内殿深处,看着那副画有重瞳的挂幅出神。 “重瞳现,圣人出……”他用手比划着那画旁边的两句话,盯着后面被墨涂黑了的字迹使劲儿地看,恨不得透过那墨黑,看见底下被抹去的字迹是什么。 “皇帝!” 夏启帝正凝神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是太后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 这间大殿是只有皇帝和四大国公能进来的地方。 就连执掌朝政二十年的太皇太后,当年也没有进来过。 夏启帝慢慢回头,从殿内走了出来,看见太后站在大殿门口不远的地方,满脸怒火地看着他。 云阁高耸入云,最高层根本没有宫女内侍。 只有他们母子俩站在这里说话。 “皇帝,你到底想做什么?!”太后压抑着满脸怒气,瞪着他,“四大国公府的女子碰不得!你不要被人骗了!难道你忘了昭王的下场!” “下场?他有什么下场?”夏启帝翻了个白眼,“他好好地做着闲王,不知多快活!” “快活?!”太后嗤之以鼻,束着手在大殿门口来回走了几趟,“你难道看不出来?自从那件事之后,昭王就颓废至今,不得翻身,被祖训看得牢牢的。” 夏启帝默然看着云阁外空旷辽远的天空,没有说话。 “哀家警告你!如果你敢动心思,哀家会让吴家那个重瞳圣人好看!”太后走近几步,低声威胁夏启帝。 夏启帝横了太后一眼,“母后,你想多了。朕的心思都在国事上,可不是跟昭王一样,只知道风花雪月……” “国事?那你这几天老来看这幅重瞳图做什么?”太后狐疑问道,探头往殿内看去。 大殿幽深,一眼看不见尽头。 而那副画,就挂在殿内最幽深的地方、 “重瞳现,圣人出……后面两句话是什么,难道母后不想知道吗?” “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太后摇摇头,“跟我们无关。有人看着重瞳圣人呢……”她顺口说道。 夏启帝猛然抬头,“看着重瞳圣人?谁?谁看着她?朕怎么不知道?” 太后皱着眉头想了想,“哀家记得你父皇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一次,说有人盯着四大国公府和皇室。如果有人敢违抗祖训,他们就会出面铲除。千年以来,在暗中处决了不少敢于违抗祖训的人……” 夏启帝的瞳孔猛地缩了缩,缓缓地道:“……还有这样的人?他们在哪里?朕如何半点都不知道?” 第29章 传承 “他们在哪里?哈,你问哀家?哀家要知道,还会被你皇祖母压了数十年?!”太后忍不住冷冷一笑,讥嘲说道。 她当然不知道这些人在哪里,更不知道那些人都是谁。 “如果你父皇还活着,说不定知道,可惜他无声无息就去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太后想到在病床上躺了二十年的“活死人”的先帝夏明帝,有些淡淡的伤感。 不过她跟先帝的感情本就一般,后来又二十年不在一起,仅有的那些感情都磨没了,因此她的伤感只是一闪而过,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夏启帝心里一动。 帝位传承,是有自己的程序的。 夏启帝想到自己继位的“程序”不是完整的,很是懊恼地道:“……如果让朕知道是谁害了父皇,朕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你父皇的事,至今还是一笔糊涂账。不过哀家也懒得管了,哀家只有你一个儿子,如果你不听话,就别怪哀家对那重瞳女子心狠手辣!”太后发狠说道。 “母后,您别乱来!”夏启帝忙轻声提醒太后,“外面的事,您别插手。轻举妄动,让那边抓到把柄可不好。”说着,往太皇太后住的安和殿那边飞了一眼。 太后嗤笑一声,转身离去,临走时抛下一句话,“……不许招惹四大国公府的女子。你要记好了,不然……哀家可没有你皇祖母的能耐,能保得你的性命……” 夏启帝皱了眉头,看着太后的背影,不悦地道:“母后,你真的想多了。朕对四大国公府的女子没有兴趣。”说完又嘀咕一句,“朕对自己的妃嫔都没有什么兴趣。” 不过。想到他就要选妃了,夏启帝又有了几分兴趣。 那些画像里的确有几个女子,生得真是花容月貌。正是他喜好的那一型…… …… 安和殿内,一缕若有若无的白烟从墙角仙鹤衔枝的宝鼎里袅袅升起。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淡淡散去。 太皇太后一手托着头,一手握着书卷,靠在书案上打盹。 姚女官缓步走了过来,将一件深绿色缠枝云纹的锦缎披肩披在太皇太后肩上。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眼眸,过了一会儿,才醒过神,轻轻拍了拍姚女官搁在她背后的手。微笑道:“老了,精力大不如前,大白天看书居然都看睡着了。”说着,将手里的书卷放下了,“外面怎样了?最近皇帝经常往云阁高处跑,到底在做什么?” 姚女官俯身在太皇太后耳边轻声道:“陛下对那副重瞳图近来很感兴趣……” “哦?”太皇太后坐直了身子,眯着眼看了看殿外的天色,微微笑道:“他也感兴趣了?看来王毅兴做得不错。” 姚女官点点头,“太皇太后好眼光,王毅兴确实是可造之材。关键是能屈能伸,比别的读书人放得下身段……” “呵呵,也不能这么说。越是读书人。身段越软。至于有人放不下身段,是没人给他们机会放。王毅兴,还算是有气度风骨的读书人。他对自己狠得下心,才能有担当。不然的话,也没有多大用处。有风骨的读书人,实在是少啊……”太皇太后悠然笑道。 “那倒是。那句俗话怎么说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姚女官跟着附和道。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看了姚女官一眼,“你这么多年。陪在哀家身边,是哀家耽误了你。” 姚女官脸色一整。忙道:“太皇太后别这么说,跟在您身边。比嫁人要好。再说,我这辈子,已经不想嫁人了。”她低了头,垂手往后退了一步,侍立在太皇太后背后。 太皇太后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先别说这个。你对哀家忠心耿耿,哀家自是不会亏待你。” 见太皇太后就这样走出去了,姚女官忙道:“太皇太后,还有一件事有些棘手。” 太皇太后停住脚步,“什么事?” “就是吴家那事儿。吴老爷子插手了,蒋家想打退堂鼓,不欲与吴家争周四公子。”姚女官轻声说道。 “哈哈……”太皇太后仰头一笑,“吴家这妮子确实是不凡,不过吴老头也是心大。哀家倒是要看看那妮子如何嫁人呢……” 姚女官叹口气,“……太皇太后,其实,很多人都喜欢亲上加亲的。” “哀家知道。”太皇太后点点头,“不过她想嫁去神将府,那是做梦。”说着,回头看了姚女官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 昭王府内院,昭王一个人坐在花厅喝闷酒。 王毅兴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站在昭王身后。 “毅兴来了?”坐。”昭王已经一个人喝了一下午了,醉意盎然,看着王毅兴一直笑。 王毅兴也不客气,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伸手将酒壶从昭王手边拿走,沉声道:“王爷,您不能再喝了。” “呵呵,不喝酒,你说我做什么?我脑子里满是想容,想容的眼眸,想容的声音,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念她……”昭王喃喃说道,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将酒杯递到王毅兴面前,“再给我斟一杯!” 王毅兴没有给他斟酒,一手护着酒壶,一边给昭王夹了点菜,“别光喝酒,您先吃点菜……” “……我受不了,一想就受不了。毅兴,你知道……知道……郑素馨那个贱人,对想容做过什么事吗?”昭王说着,回头看着王毅兴,眼里流下两行泪水。 王毅兴一怔,摇摇头,“不知。” “呵呵……呵呵……那个贱人,将想容的眼睛挖了出来,安在她女儿眼里!她那个贱人女人的重瞳,明明就是有了想容的眼睛。才变成现在这样!圣人?!她做梦!”昭王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眼底满是疯狂。 王毅兴吓了一跳。他是知道郑想容的死,跟郑素馨脱不开干系。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吴婵娟的重瞳还有这样的来历! 想起吴婵娟那双比一般人更大更深黑的眸子。一眼看进去影影绰绰,似乎一层又一层,要仔细看,才能看见她的眼眸比一般的瞳仁要多上几层圈里,魅惑又不凡。 王毅兴抿了抿唇,低声问道:“王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昭王却不肯再说。喃喃骂着:“贱人!贱人!一定要把她眼睛挖出来!那是想容的眼睛……”说着,狠拍一下桌子,便倒在桌上睡了过去。 “王爷,您别乱来!”王毅兴忙阻止昭王,他叹了口气,看看桌子上七歪八倒空了的酒壶,摇摇头,招手命人进来收拾,自己扶着昭王去寝阁歇息。 “大姊,你好生照顾王爷。”王毅兴将王妃叫了过来。 王妃连连点头。“多谢二弟,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的。这些天都是那两个狐媚子侧妃巴着王爷,还好你一来。就把她们赶走了。” 王毅兴苦笑,“大姊,我哪有那么大能耐?你快进去照顾王爷,我得走了,不能让人看见我来过……”说着,换了装束,从昭王府后门溜走了。 …… 还是京城那所普通的民居,七个戴着面具的人继续在这里聚会。 “老四,堕民那边最近怎样?”戴赤色面具的老大照例问道。 “我正要说呢。堕民那边最近有些奇怪。以前总是死气沉沉,看上去就是穷途末日的感觉。现在却多了些热闹和喜气。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他们的人从中原撤了回去,都回西北聚居地去了。”戴绿色面具的老四哑声说道。 “他们想做什么?”几个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头去。 “我也觉得我们的目标是不是错了。”戴紫色面具的女声悄然说道,“重瞳现,圣人出。这个圣人,到底是不是重瞳之人,你们想过没有?”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吴婵娟就是圣人,但是她至今没有显露出任何不凡之处,跟传说中能够改天换地的圣人实在相差太远。”戴橙色面具的人点点头,“老七说得有道理。而且祖训上从来没有说过重瞳圣人很重要,我们为何还要天天派人盯着她?” “祖训是没有说,但是你如何解释祖宗留下来的重瞳图,还有‘重瞳现,圣人出’四句话?”戴黄色面具的人不以为然地道,“祖训只有那几句话,还不如一幅图的内容多。” “对了,老大,那幅重瞳图,到底是谁留下来的?为何后面两句被抹去了?”戴青色面具的人很少说话,如今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戴紫色面具的女声跟着附和:“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至今不得其解。” “这件事,只有皇帝和四大国公知道。”戴赤色面具的老大看了众人一眼,“我们中既没有皇帝,也没有四大国公,我们怎么会知道?” “那就是说,现在有五个人知道那幅图是怎么回事?”戴蓝色面具的人好奇问道。 戴赤色面具的人想了想,感慨说道:“这件事传到现今,最多应该只有三个人知道了。陛下应该不知道,盛国公也不一定知道。确信知道的这件事的,只有周国公、吴国公和郑国公。” “为何?” “这你还想不明白?如今的陛下和盛国公,都是断了传承的……”所以有些秘闻,他们不一定能知道。 “……唉,可惜祖训不许我们碰四大国公,除非他们犯了大禁。不然将他们抓来拷问一番,岂不是真相大白了。”戴绿色面具的人声音中有股阴测测的急切。 “呵呵,你别看轻四大国公。就算看上去最弱的盛国公,也能在太皇太后辣手底下留下一条血脉,就知道他们的实力了。还是不要惹他们的好。而且,我认为他们也未必知道是怎么回事。”戴赤色面具的人笑道,“或者说,就算知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你们想。若是真的跟他们休戚相关,他们会这么多年无动于衷?” “这倒是。”这样一反推,他们就明白了。 “跟他们无关。那就是跟大夏无关。但是跟大夏无关的事,祖宗为何要传下来的。而且要供奉在云阁的最高处?”戴绿色面具的人像是不想放过这个问题,又一次问道。 云阁是大夏皇宫最高的建筑,同时也是大夏皇室供奉祖宗的地方。 那幅图挂的地方,是云阁最高层,也就是在大夏皇室历代皇帝牌位的头顶上…… 另外六个人想了想,同时摇摇头,“不明白。” “还是继续盯着吴婵娟吧。”那戴着赤色面具的人一锤定音,“不能放松。” “知道了。”众人应了。四下离去。 …… 又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神将府内院的人都三三两两往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松涛苑那边去了。 周嗣宗拖拖拉拉走在最后,不肯放下手里的书本。 吴三奶奶看不过去,一手将那书从周嗣宗手里拽了过来,“还看什么看?要去吃饭了。” “我正看到要紧处呢!”周嗣宗忙将书夺了过来,塞到自己怀里,一边对吴三奶奶低声道:“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本跟跟前朝有一点点关系的书,终于在里面发现重要线索。”他顿了顿,又道:“原来那重瞳圣人,不是跟咱们有关,而是跟前朝有关……” “哦?”吴三奶奶讶异回头看着周嗣宗。一边继续往前走,一不小心,没有注意路上一颗小石子。一脚踹过去,差一点踉跄被绊倒,不由恼道:“这地上怎么会有石子儿?自从我不当家了,这下人就越发松懈了。大嫂也真是,也不好好管管……” 周嗣宗忙伸手扶住她,“走路小心些,也不看路!还说这些话!”瞪了她一眼。 “那就更跟我们没有关系了。我看你还是不要再追究了。”吴三奶奶笑着站定了,四下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只揉了揉腿脚,打了个呵欠。 周嗣宗不满地摇摇头。“我是越查越奇怪呢。你知道吗?有关前朝的事,书上能找到的东西太少了。咱们大夏的史书就不用说了。对前朝只字不提。我前不久刚买的这些号称从地底下刨出来的前朝的书,特么全是骗人的!——根本就不是前朝!” 最多只是更久远以前的,比如大夏刚立国时候埋在地下陪葬的书…… “呵呵,也不奇怪。你想想,大夏皇朝立国千年。前朝……应该是千年之前。你现在就算去地里刨,能找到多少千年以前的东西?你就心眼儿实在,被人骗了还不知道呢!”吴三奶奶白了他一眼,“白花那么多银子,买些假货……” 周嗣宗被骂得灰头土脸,一声不敢还嘴,跟在她身边往松涛苑去了。 他们的三个儿子跟在身后,早对爹娘这样的状况习以为常了,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来到松涛苑坐下说笑几句,就等来了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 两人虽然是从不同的地方过来的,但是差不多是同一时候到的。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分别入座之后,下人仆妇摆上碗箸,将热菜也一道道摆了上来。 “吃饭吧。”周老爷子先举箸说道。 大家颔首示意,让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先用第一口,然后才按照长幼的顺序一一举箸。 席上人虽然多,但是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轻微的银勺子碰着瓷碗的声音。 大夏大户人家的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而且吃饭的时候,嘴里嚼着东西开口说话,实为不雅,因此神将府众人真正吃饭的时候都没有人说话。 只有吃饭前和吃完饭之后吃茶的时候,才是大家一起闲聊放松的时候。 盛思颜坐在周怀轩身边,乖巧地只吃自己面前放着一碟松鼠鱼和一碟鱼籽拌豆腐。 不过她的眼睛不时瞟向离她有些远的一个大汤盆。 那里面是炖了十二个时辰的海参鱿鱼乌骨鸡汤,炖的海参鱿鱼和乌骨鸡几乎都化了,汤汁鲜浓。 仆妇一揭开汤碗的盖子,盛思颜的眉毛就忍不住一跳,忙咽了一口口水。 周怀轩根本没有看她,却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往席上扫了一眼,手臂一长,执起长羹。舀了一碗清炖海参鱿鱼乌骨鸡汤,漫不经心放在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脸上情不自禁绽开一个璀璨的笑容。 她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依然没有看她。只垂眸夹了一筷子松鼠鱼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自从前几次吃饭出了妖蛾子,周怀轩再带盛思颜过来吃晚饭,所有的东西,一定要他先尝了之后,才让盛思颜吃。 不然盛思颜也不能动筷子。 日子长了,盛思颜不由气结,总觉得周怀轩太把她当小孩子了。想着要跟他逗个乐。 甜蜜蜜地喝了一勺海参鱿鱼乌骨鸡汤,盛思颜眼珠一转,又盯住了离她不远的珍珠糯米菠萝饭。 其实那更像一味甜点,但是神将府也拿来做了一味菜。 周怀轩微微皱了眉。 盛思颜心里暗暗好笑,故意逗他,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衣角,用求肯的眼神看着他。 周怀轩回眸,看着盛思颜澄净的凤眸里露出渴望哀求的神色,心里微微有些发软。 他不喜那种偏甜腻酸软的口味,但是为了盛思颜。他举箸夹了一点,缓缓放入自己口中,面不改色地吃下。然后对拿勺子给盛思颜舀了一大勺。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 看着周怀轩努力下咽的样子,盛思颜心情格外酸爽…… 小两口在席上耍的小花枪,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吃完饭,仆妇将桌子上的菜收走了,给众人上了茶。 周老爷子先用了漱口茶,再换上饭后喝的普洱,才对三房的周嗣宗问道:“老三,听说你们要亲上加亲?” 吴三奶奶的脸色陡然变了,周怀礼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周嗣宗的思绪还在他的书里。听周老爷子点名道姓问他,才微微一怔。反问道:“什么亲上加亲?爹,您说什么?我不懂。” 周老爷子点点头。“我在外面听说的,你们不是要给怀礼他们三兄弟定亲?是要有意结姑表亲吗?” 周老夫人笑呵呵地道:“姑表亲,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亲,好啊好啊……” 周老爷子看向周怀礼。 周怀礼脸色铁青,对周老爷子摇头道:“祖父,都是外面人瞎说。” 吴三奶奶也顾不得了,忙抢着道:“爹,您别听外面人瞎说。我们没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一边说,一边在桌子底下踹了周嗣宗两脚。 周嗣宗会意,跟着道:“嗯,是没有。爹听错了。” “哦。”周老爷子笑了笑,“若是有亲上加亲的意思,也无妨。只是要提前知会我们一声。怀礼他们三兄弟虽然是你们的儿子,但也是我们周家后人。” 这句话说得有些重了,是在说他们没有跟长辈商议,就在外面给孩子议亲。 吴三奶奶涨红脸,和周嗣宗一起站起来,笑着道:“爹,我们省得。正在相看好几户人家,还没有主意呢,正想着等爹娘有空,帮我们参详参详。我们见识不如爹娘,如果有照应不周的地方,还望爹娘帮我们把关呢。” 周老爷子呵呵地笑,摇头道:“我年纪大了,不懂外面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说着起身离去。 周承宗三兄弟,忙跟在周老爷子身后,去小套间陪他说话。 周怀轩他们是孙子辈的,周老爷子不叫他们,他们是不能跟去的。 见周老爷子今天没有想下棋,周怀轩便径直带盛思颜回清远堂去了。 …… 周承宗他们跟着周老爷子来到小套间,周嗣宗忙将话题引开,不想周老爷子继续关注周怀礼的亲事。 “爹,我最近看了不少书,想找些有关前朝的书来看,可是居然怎么也找不到。”周嗣宗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老爷子蓦然抬眸,眼底深处精光一闪,很快垂眸,将那精光掩去,淡淡地问道:“前朝?你为何对前朝感兴趣?” 周嗣宗挠了挠头,“难道你们不感兴趣吗?咱们大夏皇朝又不是从开天辟地之时就存在的……” 大夏立国于千年之前,那千年之前,是谁在主宰着这片土地? 周老爷子笑了笑,捋捋胡须,慢条斯理地道:“前朝倒行逆施,多行不义,所以才有我们大夏替天行道,取而代之。有什么好感兴趣的?” 周嗣宗瞠目结舌,“就这么简单?为何史书上只字不提?” “这还用提?——不知今者察之古,欲知来者察之今。天下事,大凡如此,有什么是新鲜的?”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端茶道:“我乏了,你们退下吧。” 周承宗三兄弟躬身退下。 周嗣宗回到自己和吴三奶奶住的芙蓉柳榭,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书,对她没头没脑地道:“云姬,我觉得,‘重瞳现,圣人出’,这句话,是从前朝就留下来的。” 吴三奶奶正在梳头的手顿了顿,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行了,你别再钻牛角尖了。你既不是世子,更不是国公,知道这些做什么?” 周嗣宗想想有些后怕,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该太好奇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再去深究了。” “这才差不多。”吴三奶奶转了笑容,“我已经给蒋家送了帖子,想请他们再来做客。这一次,我连男宾都请了,你可得帮我招待招待。” “看上他们家了?”周嗣宗将书丢开,伸了个懒腰,“不看看别人家?” “当然也有别家,但是我看来看去,都比不过他们家。”吴三奶奶放下梳子,“这事不能再拖了。再拖,我爹可是等不及了……”她自嘲说道。 就算为了断掉吴老爷子的念想,她也要赶紧给周怀礼定亲。 第30章 字条 吴三奶奶下了决心,就把家底都拿了出来,和周嗣宗商议聘礼的问题。 “我的嫁妆分作三份,怀礼是老大,当然是要拿最大的一份。怀智和怀信是小的,可以少一点。”吴三奶奶将自己的嫁妆单子摆出来,开始分派。 周嗣宗叹口气,“那是你的嫁妆,你也别都分给孩子们了,你自己留下一点吧。” 如果吴三奶奶有女儿,她的嫁妆大部分大概都要贴补给女儿。 不过她只有儿子,那就没关系了。 只是聘礼全由她的嫁妆出,又有些不好看。 “怀礼他们也是周家子孙,怀轩成亲的时候爹拿了五百抬聘礼,如今怀礼成亲,就算不能跟怀轩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周嗣宗笑道,“我明儿就跟爹说一声。” 吴三奶奶摇摇头,“周家当然要出,但是我也要出。”顿了顿,有些不甘心地道:“我家媳妇出身可比那盛家的假女儿强多了,凭什么在聘礼上要低她一头?” “她是嫡长孙媳,世子夫人,你又何必一定要跟她比?”周嗣宗忙悄声叮嘱她,“你要这样,爹岂不是就知道你不服气了?” 吴三奶奶气不过,在房里摔摔打打半晌,赌气道:“行了行了,我省得。其实就算拿五百抬聘礼,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嫁……” …… 过了几天,吴三奶奶跑蒋家,又吃了个闭门羹,回到神将府,气得肝疼,一个人在里屋歪着。 她脑海里不断重复曹大奶奶的话。 “……吴三奶奶,你诚心我们是知道的。但是你也知道。姻缘的事,强求不得。我女儿从小娇生惯养,不懂事。我们只想给她找个和气的人家,一生平平顺顺过日子。你们神将府门第确实太高了。我们实配不上。” 影影绰绰间,暗示吴三奶奶还是去亲上加亲吧…… 他们蒋家纵然强行把女儿嫁到神将府,表哥表妹的牵绊却一直都在那里。 曹大奶奶实在不愿意让女儿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 周怀礼来到芙蓉柳榭,听门口的大丫鬟悄悄地道:“四公子,三奶奶正生气呢,您要不过一会儿再来?” 周怀礼问了问,才知道吴三奶奶是去蒋侍郎府,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周怀礼叹口气。摇摇头,“那好,我先走了。” 从芙蓉柳榭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周怀礼看见吴老爷子又遣人过来请他过去。 周怀礼拿不定主意,对那人道:“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等做完了再说。” 没说要去,也没说不去。 那下人也不敢就这样回去,只好在神将府的角门外等候。 将吴国公府的下人遣走之后,周怀轩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漏窗外的天色出了一回神。 外面的天空湛蓝。天高云淡,院子里桂花飘香,菊花冉冉。一行行大雁排成人字形从天上飞过。 已经是九月初了。 周怀礼从中午一直坐到傍晚,才眯了眯眼,站了起来,对自己的下人吩咐道:“我要去吴国公府,你们晚上跟爹娘说一声。” 他来到吴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日落时分。 骑在马上,周怀礼回头看了看来处,暮色四合,长街寂寥。人影疏淡。 再抬头看了看吴国公府的重檐飞顶,虽然没有神将府那样恢弘博大。但是富贵无极,比神将府也差不了多少。 周怀礼微微一笑。从马上下来,将缰绳扔给吴国公府角门前牵马的小厮。 …… “外祖。”周怀礼被下人领着来到内院吴老爷子住的院子,拱手行礼。 吴老爷子招手笑道:“你可算来了。坐。” “今儿家里有事,一时走不开。我让人先来给您说一声的,结果那人误会了,一直在我们神将府门外等着。我出来的时候,才看见他还等在那里。倒是个实心眼的人。”周怀礼笑着说道。 吴老爷子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去了这么久。今儿我正好无事,想着有些事要跟你说说。我让厨子整了桌酒菜,咱们爷儿俩边吃边谈!” 周怀礼微笑着点头,“能陪外祖吃酒,怀礼求之不得。” 很快下人在吴老爷子院子里面宴客的偏厅摆了酒菜,周怀礼和吴老爷子一起入座。 吴老爷子给周怀礼指点了几道新鲜菜蔬,“这些都是刚从外地送来的。若是吃着喜欢,这里的庄子就要试着种一种,以后就能常吃了。” 周怀礼尝了一口,确实极鲜嫩,口感极好,当下不住口地夸了几句。 吴老爷子笑着点头,又拿出上好的贡酒,“这是敬上的,咱们先尝尝。” 吴老爷子掌管天下皇商,贡酒先尝一尝是很正常的。他尝着不好的贡酒,也不会进到宫里去。 周怀礼笑着给吴老爷子也斟了一杯酒,自己端起酒杯,“请!”说着一仰脖,先干为敬。 吴老爷子哈哈大笑,也吃了一口,嘱咐周怀礼:“这酒后劲极大,你少喝点儿。” 周怀礼点点头,一边吃着菜,一边听吴老爷子说话。 他知道今日这筵不是白吃的,因此一直很紧张。 吴老爷子拉七拉八说了一圈无关紧要的话,终于入了正题。 “怀礼,你也是大人了,我也不再绕圈子。我想问你,你娘是不是不想跟娟儿亲上加亲?”吴老爷子放下酒杯,正色问道。 周怀礼一怔,将酒杯放下,低下头,不敢看吴老爷子的眼睛。——原来还是为了这事儿,他也没有猜错…… 看着周怀礼这幅样子,吴老爷子有些失望,也有些伤心,一时眼圈都红了,赶紧仰着头将泪意忍下。有些难堪地问周怀礼:“你知不知道你娘为何不喜欢娟儿?” 周怀礼当然不能说自己娘亲的闲话,只好闭嘴不语。 吴老爷子这样问,也没指望周怀礼会回答。如果周怀礼答了。他倒要看不起他。 周怀礼越是这样懂事明理,吴老爷子越是觉得不将周怀礼和吴婵娟凑成一对。实在可惜。 周怀礼的头压得更低,简直都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吴老爷子也没有胃口再吃东西了,站了起来,背着手走到门前,看着门外的院子,感慨地道:“行了,我明白了。”说着,回头看了周怀礼一眼。“我也不是一定要把娟儿嫁给你,只是想着你们从小青梅竹马的缘份,比旁人好一些。娟儿现在没娘,有爹也跟没爹一样。我这个做祖父的,不得不为她盘算一番。你不想娶,我不会勉强。”顿了顿,又傲然道:“以我吴国公府的权势地位,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对娟儿好的人?” 周怀礼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酒菜,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决心。脸上带着一个恍惚的微笑,淡淡地道:“外祖,我明白您的心思。不过您想凭着吴家的权势地位。给表妹找的,会是真正看上她这个人的人吗?” 吴老爷子看着门外回廊上渐次亮起来的灯盏,微微一怔。 “……那些人还不是看上了吴国公府的权势地位。”周怀礼站了起来,“不过我娘虽然不愿意,我……愿意娶。”他极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说完眼圈都红了,忙别过头,看向别处,脑海里闪过蒋四娘娇俏可人的笑容。闭了闭眼…… 吴老爷子大喜回头,看他一眼。“你是真的想娶她?这才是我的乖外孙!你放心,她有我吴国公府做后盾。有重瞳圣人之称,你娶了她,一定不会后悔!” 周怀礼没有再说话,脸上带着笑意,如同一个精巧的面具,眼底一丝笑容也无,竟像是沉寂万年的寒冰,但是被那唇边的笑意盖住,没有人看得见。 吴老爷子越想越开心,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放心了。你娘听说如今天天往蒋家跑,但是人家避而不见,她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何必这样丢人?这样吧,你明天跟你娘说说,让她回来商议合八字和下聘礼的事情,你看如何?” “全凭外祖做主。”周怀礼拱起手,一字一句说道。 “太好了太好了!你要知道,娟儿为这事担心了好久,最近瘦得不像样子,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吴老爷子拊掌笑道,“我去命人叫娟儿过来陪你说话。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匆匆忙忙离开了偏厅。 …… 吴婵娟心神不宁地等在含翠轩。 她这阵子听了不少风言风语,都说神将府三房的吴三奶奶看上的是蒋侍郎家的四姑娘,一直想求娶她做大儿媳妇。 吴婵娟知道后,心急如焚,天天去吴老爷子那里哭,求着吴老爷子给她想办法。 她现在唯一能求的,也只有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虽然为难,但是看吴婵娟更可怜,还是答应最后帮她一次。 已经跟她说好,今日请周怀礼过来,把话说开,周怀礼不管同不同意,吴婵娟以后都不能再纠缠此事了。 吴婵娟也应了,打定主意。 如果大表哥允了,她这辈子就跟大表哥好好地过,哪怕吴三奶奶看她不顺眼,她也要小心伺候这个婆母,哪怕她挫磨她,和跟周怀礼在一起的喜悦相比,也不算什么,她认了…… 如果大表哥不允,她从此就要忘了他,听凭家里人安排,让她嫁给谁就嫁给谁,不折腾了,她好累,没有娘亲那样的本事…… 吴婵娟坐在妆台前,仔仔细细照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首饰和衣衫。 她等得心浮气躁,手在妆台上摸来摸去找东西,一不小心,将妆台边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 啪嗒! 她娘给她留下的那个被火烧得漆黑的妆奁匣子居然摔到地上,而那个她怎么也拧不开的盒盖,居然被摔得打开了! 吴婵娟忙将那个开了盖子的妆奁匣子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也不知道这妆奁匣子是什么材质做的,外面烧得漆黑,里面的东西居然还完好无损…… 吴婵娟慢慢从里面取出一支支金雀钗、玉搔头、蝴蝶步摇、颈链、耳坠,都是她娘以前最爱用的首饰,一时泪流满面,抱着那妆盒呜呜咽咽地哭了一会儿。 “二姑娘,您怎么啦?”外屋伺候的丫鬟忙在门口问道,不敢马上就进来。 吴婵娟用手拭了拭泪,摇头道:“没事,我想我娘了。你们下去吧。” 外面的丫鬟便没有再问了。 吴婵娟低头将妆奁匣子里的首饰一一取了出来,放到自己的妆台上。 那妆奁匣子空了之后,吴婵娟就看出不对劲了。 她发现这匣子外面看起来,比里面要深得多,里面看上去浅得很。 这是怎么回事? 吴婵娟好奇地拿着匣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突然想到娘以前跟她说过有些匣子有夹层。 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得通,这个匣子为何从外头看上去,比里面要深了。 夹层? 吴婵娟将手伸到妆奁匣子里面敲了敲,很快就听出里面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再用手在里面划拉一圈,她找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轻轻一抽,便把夹层打开了。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雪白的字条。 吴婵娟的重瞳眯了眯,眼里一热,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这是……娘给她留下的吧? 吴婵娟颤抖着手,将那张字条拿了出来。 她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用帕子擦了擦泪眼,低头看着手上的字条。 “娟儿,太皇太后下毒,你已不能生育!更不能嫁人!千万不要嫁人!一旦嫁人破身,你会马上变得和娘重病的样子一模一样!切记切记!” 吴婵娟屏住气,将这张字条读了又读,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是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不懂这些字组合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已不能生育……不能嫁人……一旦嫁人破身…… 吴婵娟想起了娘亲重病时候的样子,苍老干瘪黄瘦,整个人如同六七十的老妪。 不!她不要那个样子! 吴婵娟一下子惊跳起来,将镜子搬过来仔细看着自己的脸。 还好还好…… 她还是俊俏美貌的。 双眉如黛,重瞳漆黑幽深,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她的眼眸跟一般人有什么差别,除了更大更深更黑…… 第31章 身陨 吴婵娟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貌美如花,可是她却在自己脸上看出了“穷途末路”四个字…… 不能嫁人,不能破身,就算嫁了人,她也不能生育! 那她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上天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惨?! 吴婵娟六神无主地趴在妆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外面的丫鬟听见了,只当她还是想起了她娘,也没在意,都没有做声。 没过多久,吴老爷子那边来了个婆子过来请她过去,“……二姑娘,老爷子请二姑娘过去呢。表少爷来了。” 那婆子声音里尽是喜气。 吴婵娟止住哭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 双目红肿,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红一道,都是娥黛、香粉和胭脂被泪水冲开之后留下的痕迹。 她忙起身,去浴房梳洗。 洗了脸,又回到妆台前,拿起脂粉匣子,重新细细地描画。 她心里痛不可仰,可能是因为痛楚来得太过激烈,她整个人都麻木了。 对着镜子恍恍惚惚地画着妆,吴婵娟脑子里一片沉寂。 “二姑娘,老爷请二姑娘过去,说是表少爷来了。”吴婵娟的丫鬟在外面轻声说道。 吴婵娟木木呆呆从里屋走出来,道:“大表哥来了?要我去做什么?” 那婆子忙给吴婵娟道喜,“恭喜二姑娘!贺喜二姑娘!二姑娘喜事临门了!” 吴婵娟冷笑一声,“喜事?如我这样的人,也有喜事?!” 那婆子眨了眨眼,不明白吴婵娟这是哪里来的邪火,明明这些天不都哭着喊着要嫁给表少爷的。那婆子心中一边腹诽,一边笑着道:“二姑娘还不晓得吧?刚才表少爷已经亲口允了跟二姑娘的亲事!” “啊?!”吴婵娟低低地惊呼出声,用手捂住了嘴。“真的?大表哥……大表哥真的允了?” “千真万确。老爷亲口对奴婢说的,嘱咐奴婢过来请二姑娘过去。二姑娘若是不信。现在可以去问问表少爷。表少爷正在偏厅用酒菜呢。”那婆子堆起满脸笑容说道。 吴婵娟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虽然她身中奇毒,可是,有大表哥在她身边,还有祖父……这些人都不会不管她的! 大表哥的大嫂是神农盛家的女儿,盛七爷连先帝中的奇毒都能治,一定也能治太皇太后的毒…… 想到娘亲字条上的话,说是太皇太后给她下的毒,吴婵娟心里又升起一股怒气。 太皇太后凭什么这样做? 她哪里招她惹她了? 平心而论。吴婵娟觉得自己对太皇太后一直趋奉迎合得不错,更没有得罪过她,怎会让太皇太后恼到给她暗中下毒的地步?! 她是不是应该要告诉大表哥和祖父,让他们给她想办法? 再说太皇太后现在已经没有执掌朝政了,或者,他们能帮她报仇也说不定! 吴婵娟站起来,急走几步,可是转念一想,又马上停下脚步。 如果让周怀礼和吴老爷子知道她身中奇毒,不能生育。不能嫁人,不能圆房,他们还会站在她这边。帮助她吗? 吴婵娟记得她娘在世的时候,经常教她的是,人和人只有为了利益,才会互帮互助。如果她不能给别人带来好处,就不要指望别人能帮她…… 如她现在这个样子,还能给谁带来好处呢? “不……我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吴婵娟心乱如麻地想,“至少,在真正嫁人之前,我不能让别人知道……” 吴婵娟眼神闪烁。低头跟着那婆子来到吴老爷子所住院子的偏厅。 进了大门,她看见屋子中央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还有满厅浓浓的酒味儿。 而大表哥周怀礼,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一手扶着酒瓶,一手枕在脑袋底下,趴在桌上睡着了。 轻微均匀的鼻鼾声在屋里回荡着,吴婵娟却如听见仙乐一般。 她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坐到周怀礼身边,推了推他,“大表哥?大表哥?” 周怀礼一动不动,醉得死过去一样。 吴婵娟叫了他两声,见他还是没有动静,又看了看桌上七歪八倒的酒杯和酒瓶,皱了皱眉头,用袖子掩着鼻子扇了扇,问外面伺候的人:“表少爷一直在喝酒?” 外面的下人探头进来看了看,点头道:“正是。老爷走了之后,表少爷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喝了两三瓶贡酒。”又道:“这酒后劲极大,老爷喝一杯就能醉上半天,表少爷喝了这么多,说不定要醉上两三天……” 吴婵娟心里不悦,挥挥手,让那人下去了。 偌大的偏厅里,只有吴婵娟和周怀礼两个人坐着。 不过周怀礼是趴在桌上,醉醺醺地,不省人事。 吴婵娟一个人寂寥地坐在他身边,以手支颐,看着周怀礼的睡样。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周怀礼对着她的后脑勺,轻声道:“大表哥,听说你愿意娶我了?我很高兴……” 周怀礼轻微的鼻鼾声均匀地在屋里回荡,睡得很熟的样子。 吴婵娟凑到周怀礼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细细说道:“大表哥,我真是很想嫁给你,和你做一对恩爱夫妻。平时也许会吵吵闹闹,但是总会和好。我知道姑母不喜欢我,可你放心,我不会跟姑母闹,也不会跟你吵,我会好好伺候她,做个贤惠的媳妇。” “……大表哥,你知道吗?我刚才看见了我娘给我留下的字条。刚看见的时候,我快疯了,只想死了算了。但是就在我痛苦得不行的时候,我听说你答应娶我……我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大表哥,太皇太后给我下了奇毒。我不能破身,一旦破身,我就会跟娘重病的时候一样。变得又老又丑。”吴婵娟顿了顿,不知怎地。她还是瞒下了她中毒不能生育的情形。 “大表哥,如果你不能碰我,还会娶我吗?我愿意嫁给你,但是在我身上的奇毒解开之前,我不能跟你圆房。——你愿意等我吗?” 吴婵娟刚刚得知自己身上这个大秘密,正是五内俱焚的时候,她想要倾诉,但是她又不敢跟别人说。 就算是周怀礼。若不是看见他现在醉成这个样子,连在他耳边敲锣打鼓他也听不见,她也不敢跟他说…… 吴婵娟一股脑儿地把这些话都说了,心里反倒好受一些。 她陪在周怀礼身边坐着,只觉得终身有靠,平安喜乐。 这一辈子,大表哥一定会帮她助她,他们一定会成为一对神仙眷侣…… 外面的天色越发黑了,周怀礼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吴婵娟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妥。对外面叫道:“祖父呢?” 外面的人去了一会儿,回来道:“老爷吩咐把表少爷扶到客院歇息。二姑娘先回去吧。” 吴婵娟怔怔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周怀礼一眼,才转身离去。 吴国公府的下人进来,将周怀礼从酒桌上扶了起来,背在背上,往客院里送去了。 他们刚一离开偏厅,半空中一道霹雳闪电劈了下来,照得整个夜空如同白昼,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声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 夜空里很快就稀里哗啦下起大雨。 吴国公府的下人将周怀礼送到客院。吴婵娟则是在下人的护送下,回了自己的含翠轩。 她一路急走。还是从头到脚被雨淋得透湿,为免着凉。她又去泡了热水澡,还让丫鬟煮了红糖姜汤过来喝了一碗,才上床睡下。 …… 吴国公府笼罩在细密如帘的雨丝中,雨打蕉叶,哗啦哗啦的声响划破夜空的宁静。 吴国公府内院的院子里渐渐熄了灯,人们渐渐睡去。 黑暗的雨帘中,巡夜的下人披着雨披,拎着防水的牛皮灯笼,打着梆子,在内院穿梭来去。 喵呜! 一声细微的猫叫突然在那人脚边响起。 巡夜的下人停下脚步,眼前一花,似乎看见一道黑影嗖的一声从他眼前掠过。 他愣了一下,用手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刚才大概是眼花了,他面前只有哗哗的雨帘,哪里有什么黑影? 他敲了手里的梆子一声,继续往前走。 为了避雨,他走到抄手游廊里。 转过一个弯,又有一道黑影,嗖的一声从他面前掠过。 这一次他可是感觉到了,虽然没有看清楚是谁,但是他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那人身上的雨滴洒落到他脸上。 巡夜人缓缓抬起一只手,抹了抹脸上刚才被溅上的雨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巡夜的人两腿打战,在抄手游廊中哆嗦了一会儿,正想赶快去管事那里回报,可是他一回头,就看见又出事了。 大雨倾盆中,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击中吴国公府内院明瑟院的屋顶,居然失起火来! “走水了!走水了!” 巡夜的人见了,霎时忘了刚才看见那几道黑影的事,急忙咣里咣啷敲响了值夜的铜锣,还有手上的梆子。 咚咚咚咚!梆梆梆梆!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吴国公府内外院的主子仆妇们。 吴老爷子从睡梦中听见这些声音,打了个激灵被惊醒,气急败坏地坐起来恼道:“鬼叫什么?出了什么事?!” 很快外面有管事的声音惊慌失措地传来:“老爷,是明瑟院走水了!” 走水?——这可是不得了的事。 水火无情,大夏皇朝从上到下,最怕就是走水。 吴老爷子面色一肃,披了衣袍,从床上起身,匆匆忙忙来到大门口,拉开门一看。外面下着大雨倾盆,浓得几乎看不见对面的人影。 “胡扯什么?!这不是在下雨,如何能走水?!”吴老爷子指着面前浓密的雨丝怒骂道。 那管事伸着胳臂。哆哆嗦嗦指着明瑟院的方向,道:“就是那边。您看……” 吴老爷子抬眼看去,正好在一片浓稠的雨雾中看见明瑟院方向火光冲天! 漫天的雨丝、雷电中夹杂着冲天的火光,还有滚滚的黑烟,情形实在有些怪异。 明瑟院,是以前郑素馨和吴长阁住的院子。 现在一个死了,一个分家搬出去了,明瑟院就空了下来。 本来应该是如今继承了吴国公府世子位置的二房住进去,但是尹二奶奶很不喜欢住在郑素馨住过的地方。一直拖着不肯搬。 这下好了,起了火,烧得干干净净,谁都不用纠结了…… 只一刹那间,吴老爷子脑海里就闪过这么多念头。 他定了定神,朝那管事踹了一脚,“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火!” “是,老爷!”管事弯腰低头应了,匆匆忙忙扶着帽子跑去找人救火。 大夏皇朝的宅子都是木制的,最怕就是火。 而明瑟院那边的情形又有些奇怪。一般来说,下着这样大雨,不该有这样冲天的火光。但是明瑟院那冲天的火光,又做不了假…… 吴老爷子站在自己的屋子门口看了一会儿,回头披上雨披,由管事撑着伞,几个仆从护卫着,往明瑟院那边去了。 明瑟院是吴国公府内院最大的院子,本来是正院,因地方大,跟别的院子都隔得远。 所以明瑟院走水。别的院子倒不用担心。 吴国公府下人众多,内院粗使的婆子。外院的管事、小厮、男仆,都担了水过来救火。 可惜明瑟院的大火。好像是水根本就扑不熄的。 他们虽然极力救援,但是也不起什么作用。 硬是眼睁睁看着这场大火将整个明瑟院烧得只剩一片瓦砾场,火势才渐渐熄了。 随着火势渐熄的,还有渐渐变小的雨势。 夜幕褪去,晨曦到来。 天边出现第一丝鱼肚白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雷电褪去,风也没有了。 以前富丽堂皇的明瑟院,只余下几缕黑烟,在众人面前袅袅升起。 二房的吴长风、尹二奶奶和三房的吴长山、曾三奶奶,愣愣地站在吴老爷子身后,看着这里的一片白地发呆。 他们从昨夜就过来了,指挥着众人救火,但是风雨似乎都能助火势,硬是将这个偌大的明瑟院烧得干干净净。 …… 含翠轩里的几个大丫鬟焦急地在吴婵娟的卧房门口走来走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道:“还是去叫二姑娘起身吧。明瑟院烧了,最伤心就是二姑娘了。” 昨夜吴国公府内院起了大火,又是铜锣,又是梆子,几乎把吴国公府旁边的邻居都惊醒了,吴婵娟却在房里没有丝毫动静,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 几个丫鬟都被吵醒了,一直探头看着,盯着明瑟院那边的情形。 吴婵娟却至始至终没有起身问一句。 “二姑娘,昨夜明瑟院走水了,二姑娘没有吓着吧?”吴婵娟的大丫鬟敲了敲卧房的门,大声问道。 里面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丫鬟们轻声议论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决定还是进去看一看。 吴婵娟的大丫鬟推开卧房的门,绕过卧房中间放着的玉石屏风,来到吴婵娟床前,轻声道:“二姑娘,明瑟院昨夜走水了。二姑娘要不要去看一看?”又道:“已经救下来了,二姑娘不用急。” 听见帐子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大丫鬟急了。 “二姑娘!”那大丫鬟唰地一声拉开床帘,看见床里的情形,不由惊呼一声捂住嘴! 只见吴婵娟直挺挺躺在床上,两眼紧闭,一只手握着一只匕首,正插在她的胸口上! “啊!二姑娘!”那大丫鬟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对外面的人惊呼道:“二姑娘……二姑娘自尽了!” 第32章 疑虑 外屋候着的几个丫鬟婆子听见大丫鬟冲出来的这声惊叫,都吓傻了,呆呆地瞪了她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别胡说!” 那大丫鬟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她抽抽噎噎地道:“我没胡说!不信你们进去看看!” 吴婵娟的另一个大丫鬟拎着裙子就想往里冲,但是有个吴老爷子派来专门服侍吴婵娟的婆子却一把拉住她,沉声道:“不管是真是假,咱们暂时都不能进去。”转头就对刚才出来说“二姑娘自尽”了的大丫鬟道:“你快去向尹二奶奶和老爷子回报!” 那大丫鬟这才回过神,着急地道:“我这就去!劳驾妈妈在这里看着门,不要让别人进去!” 那婆子点点头,“我省得,你快去!” 大丫鬟往前跑了两步,回头又问:“你们可知老爷子和尹二奶奶现在在哪里?” 昨夜吴国公府内院的明瑟院大火,内院的主子仆妇好像都被惊动了。 含翠轩昨晚因为吴婵娟一直没有动静,她们这些丫鬟婆子也都不敢出去,本来还惴惴不安,会不会被尹二奶奶责骂。 这一下可好,不仅仅是责骂那么简单,大家的性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两说。 “应该还在明瑟院那边。那边的火好像才刚刚救下去。”那婆子望了望明瑟院的方向。 那大丫鬟应了一声,拎着裙子飞快地离开了含翠轩,往明瑟院那边跑去。 她刚跑到半路上,就遇到刚从明瑟院那边回来的尹二奶奶和曾三奶奶一行人。 吴婵娟的大丫鬟忙飞奔过去,顾不得行礼,一脸焦急惶恐地道:“二奶奶!我们二姑娘昨儿自尽了!” 尹二奶奶一愣,狐疑地反问:“自尽?”暗忖吴婵娟不像是那种活不下去了。可以自己了断的刚烈女子啊…… 那大丫鬟快急哭了,“二奶奶,奴婢不敢撒谎。二姑娘用匕首扎在自己胸口,现下躺在床上。身子大概都硬了!” “啊?!”尹二奶奶和曾三奶奶同时惊叫出声。 两人对视一眼,尹二奶奶立时拿了主意,对自己的大丫鬟道:“你赶快带人跟她去含翠轩,记得封锁院门,所有人,里面的不许出来,外面的不许进去。” 尹二奶奶的大丫鬟立即领命而去。 尹二奶奶又转头对曾三奶奶道:“三弟妹,劳驾。帮我去老爷子那里说一声,就说,二姑娘生死未卜,请老爷子马上过来一趟。” 尹二奶奶不敢说得太死。 万一吴婵娟只是用“自尽”耍花枪,要挟大家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尹二奶奶可不想事后被人嘲笑她三十老娘倒崩婴孩,被个小妞儿耍了一道…… 曾三奶奶会意地点点头,“二嫂快去含翠轩照应,我马上去跟老爷子回报!” 说话间,妯娌俩已经兵分两路。一行回去明瑟院给吴老爷子报信,一行去含翠轩。 尹二奶奶让自己的大丫鬟带着人先去封锁含翠轩,自己带着下人婆子随后就到。 “二奶奶!”那丫鬟亲自带人守在院门口。“里面的人没有出来的。”顿了顿,又道:“不过奴婢带人过来的时候,这里的大门大敞,不知道有没有人进来或者出去。” 尹二奶奶点点头,面色凝重,吩咐道:“继续守着。”又叫了另外一个婆子,“去把含翠轩的下人名册给我拿来。” 那婆子应了,回去取名册。 尹二奶奶便带着心腹婆子和丫鬟进了含翠轩。 含翠轩里遍植奇花异草,经过昨夜的大雨。越发洗涤得姹紫嫣红,颜色秾丽。 尹二奶奶目不斜视。款步走上含翠轩的台阶。 含翠轩上房门口的回廊上站满了满脸惶恐的丫鬟婆子。 吴老爷子专门派来服侍吴婵娟的婆子上前行了一礼,对尹二奶奶道:“二奶奶。里面的屋子只有先前那妮子进去过一次,我们都没有进去,只在外面候着。” 这阵仗,看着倒是不像在耍花枪。 尹二奶奶心里一沉,缓缓点头道:“做得好。”又吩咐那婆子:“你是老爷子那边的人,等下老爷子来了,你有话尽管跟老爷子说。” 那婆子应了,躬身退下。 吴婵娟因生来重瞳,从一岁后睁眼看人,被吴老爷子发掘之后,就一直是吴老爷子最看重的孙女,甚至比嫡长孙都要看重。 她娘后来被休,她爹被分家出去,而吴老爷子对吴婵娟的看重,并没有稍有减少。 因担心吴国公府有人因为吴婵娟爹娘的事看轻于她,让她受委屈,吴老爷子才派了自己那边得力婆子过来服侍吴婵娟。 含翠轩里的待遇甚至比郑素馨在世的时候还要好。 尹二奶奶想到这里,心里略微放松了些。 吴老爷子有耳目在这边,倒是不用她操心了。 屋门旁边的丫鬟打开帘子,让尹二奶奶进去。 尹二奶奶想了想,将刚才那婆子叫了过来,道:“我们一起进去。” 那婆子明白尹二奶奶是为了避嫌。 这婆子是吴老爷子的人,有她跟尹二奶奶一起进去,就算里面发生什么事,也能把尹二奶奶摘出来。 而尹二奶奶是吴国公府内院当家人,这些事,她不得不出面,是逃避不了的。 那婆子连忙跟在尹二奶奶身后,进了吴婵娟的卧房。 这里还只有吴婵娟的大丫鬟进来过一次。 尹二奶奶在门口站了站,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那婆子也捂住口鼻,一副想吐的样子。 两人缓缓绕过屋子中央放着的屏风,走到吴婵娟的床前。 吴婵娟的床帘先前已经被掀开了,露出床上的情景。 尹二奶奶和那婆子见了,都吓得后退一步,一时不敢继续举步向前。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惊惧。 “……二奶奶,咱们走近前瞧一瞧?”那婆子战战兢兢地道。 尹二奶奶点点头,鼓足勇气。又往前走去。 两人终于来到吴婵娟床前,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只见吴婵娟双眸紧闭。躺在床上,脸上血色全无,苍白如雪。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并没有盖被子,一手握着一把匕首的刀柄,扎在自己胸口处,另一只胳膊整整齐齐放在身子旁边。 “……二姑娘?二姑娘?”那婆子哆哆嗦嗦地叫着吴婵娟,怀着万中无一的希望。看看是不是能叫醒她。 尹二奶奶目光定定地从吴婵娟全身上下扫过。 “咦?”尹二奶奶一惊,“那是什么?”她指着吴婵娟胸口扎着匕首的地方问道。 一般人看见凶器扎着的地方,都会别过头,不肯细看,也不敢看第二眼。 尹二奶奶心性比一般女子坚韧,而且重任所在,责无旁贷,她必须要先弄清楚这件事。 那婆子觑着眼睛探头看了一眼,狐疑道:“……好像是张字条?” 尹二奶奶咬了咬牙,再探头看去。顿时打了个哆嗦,拉着那婆子后退一步,道:“咱们快出去!” 那婆子知道不妙。忙跟着尹二奶奶退了出来。 这婆子不识字,根本没有看见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尹二奶奶却看得清清楚楚,脸色越发苍白。 如果是真的,他们吴家……说不定要大祸临头了。 …… 明瑟院那边,吴老爷子正要带着人离去,就看见三媳妇曾三奶奶带着下人气喘吁吁地跑来,着急地道:“老爷,二姑娘那边的丫鬟刚刚过来回报,说二姑娘昨晚自尽了!” “什么?!”吴老爷子眼睛顿时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怎会如此?救下来没有?”一边说,一边带着人往含翠轩那边赶去。 来到含翠轩。吴老爷子见二媳妇将含翠轩内外封锁得严严实实,心里更是一沉。 他匆匆忙忙进了院子。上了台阶,来到含翠轩的上房,正好看见尹二奶奶和他派给吴婵娟的婆子从里面的卧房出来。 “出了什么事?娟儿救下来没有?”吴老爷子沉声问道,拒绝相信吴婵娟已经身亡。 尹二奶奶看了那婆子一眼。 那婆子忙上前回道:“老爷,二姑娘……已经去了……”一边说,一边已经红了眼圈,哭了起来。 吴老爷子愣了一下,看向尹二奶奶。 尹二奶奶手里揉着帕子,低声道:“老爷,您进来看看……”说着,转身又进去了。 吴老爷子忙举步跟了上去。 进到吴婵娟的卧房,尹二奶奶指着吴婵娟胸口那柄刀下扎着的字条,低声道:“老爷,这件事……有蹊跷。您看……” 吴老爷子看见吴婵娟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屋里一股血腥气挥之不去,心里已经如同被一柄大锤击中一般,喉咙已经哽咽起来。 这是他吴家十多年的希望,就这样去了。 他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情何以堪…… 走近了一步,吴老爷子看向尹二奶奶手指的方向。 一看之下,他也呆住了。 “……娟儿中了毒?还是太皇太后下毒?不能生育?不能嫁人?不能破身?”吴老爷子轻声嘀咕道,眼睛越发瞪得大了,“这是为何?!” 不过话一问出口,吴老爷子马上就明白了。 这一定是太皇太后将对郑素馨的迁怒,发泄到吴婵娟身上了…… 看来郑素馨犯的罪,当真是不小…… 吴老爷子顿时汗流浃背,一阵后怕。 他可是知道郑素馨跟什么事情有关。 但是从太皇太后惩罚她的手段看起来,好像远远不止这些。 太皇太后明显还没有消气,所以才让郑素馨唯一的女儿吴婵娟也吃这份苦头。 吴老爷子大步上前,一把将那张字条从匕首下拽了出来。 嗤啦! 那张字条应声而碎,只留下一个边上已经变成暗黑色的刀印,在字条上分外醒目。 “……这张字条,你就当没看见。”吴老爷子转身对尹二奶奶说道。 尹二奶奶忙点头,“媳妇省得。” 凡是跟太皇太后有关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皇太后执掌朝政二十年,手腕铁血,从来不耽杀人。 当年的盛国公府几乎被她杀光…… 吴老爷子也知道尹二奶奶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而且她夫君是吴国公府的世子,这件事也应当让她和吴长风知晓,便道:“这件事,等下将老二叫来,我跟你们说清楚。” 尹二奶奶点点头,又问:“老爷,那二姑娘是自尽?是不是应该叫仵作或者郎中过来?” 就算是自尽,也需要有仵作或者郎中证明。如果是他杀,就更应该报官。 吴老爷子沉吟半晌,像是自言自语般问道:“娟儿不像是会自尽的人啊?” 再说昨夜他才刚刚说服周怀礼娶吴婵娟,在这样的大喜事面前,吴婵娟就算知道了自己身中奇毒的事,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自杀了吧? “……表少爷呢?”吴老爷子转身问道,“去叫表少爷过来。” 那婆子在门外应了,匆匆去外院叫人。 这边吴老爷子又吩咐尹二奶奶:“拿我的帖子,去大理寺报官。这件事,一定要大理寺丞王之全过来亲自查一查。” 想起昨夜吴国公府内院突然而起的大火,还有含翠轩这边的命案,吴老爷子感觉到一丝不寻常。 虽然吴婵娟也有充分的理由自尽,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是有人杀了吴婵娟,然后伪装成自尽的样子呢? 这样说来,那字条也可能有假。 不过那字条提到了太皇太后,就算有假,吴老爷子也不敢拿出来给王之全看…… …… “四公子?四公子?快起来……昨夜吴国公府内院走水,将明瑟院烧光了。二姑娘也自尽了,老爷子让四公子赶紧去内院呢……”周怀礼的小厮将还在宿醉中的周怀礼死活推醒了。 周怀礼宿醉方醒,捂着脑袋,头痛欲裂地呻吟道:“你说什么?什么走水了?” “走水是小事!关键是二姑娘自尽了!”那小厮在周怀礼耳边大叫道。 周怀礼全身一怔,慢慢转头,望着他的小厮,森然问道:“你说什么?” 那小厮被周怀礼的目光看得打了个寒战,忙又道:“二姑娘自尽了,老爷子让四公子赶紧去含翠轩问话!” 周怀礼只觉得胸口一恸,张口哇地一声吐了口血,踉踉跄跄从床上滚落下来,随便抓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就往含翠轩跑去。 第33章 遗失 周怀礼铁青着脸,从吴国公府的二门上飞快地冲进去,一路狂奔,路过明瑟院的时候,看见一片被烧成瓦砾场的院子,微微有些愣神,但是他没有停留,而是径直往含翠轩的方向奔去。 “四公子。”含翠轩门口的丫鬟婆子看见他跑进来,忙屈膝向他行礼。 周怀礼目不斜视地往里疾奔进去。 “外祖!”人还没有到,他的声音已经传到里屋。 吴老爷子微微点头,“来得还挺快。” 尹二奶奶往后悄悄退了一步,站到屏风后头。 周怀礼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吴老爷子一个人站在吴婵娟卧房门口。 “外祖!”周怀礼又急切地叫了一声,“怎么回事?您怎么派人说,表妹……表妹……”一个“死”字,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喉头哽咽起来。 吴老爷子背着手,脸色沉重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昨天我让娟儿去找你,她跟你说了什么?” 周怀礼一愣,“找我?”他面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昨天您走后,我就一个人喝酒,然后喝醉了,醒来就已经是今天早上了。”周怀礼定了定神,眉头蹙了起来,“表妹……表妹……昨天去我住的客院了?”以为是他被送回客院之后,吴婵娟又去找他了。 吴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让娟儿去你住的客院!——我是说,昨天我走了之后,你在偏厅吃酒的时候,娟儿就是那时候去找你的!” “啊?”周怀礼面色一沉,“我不记得在那里见过她啊。我一直一个人喝酒,刚刚才被小厮推醒。”说着。还回头叫了一声,“您要不信,可以问昨天在偏厅伺候的人。还有我的小厮。” 吴老爷子一怔,面色阴沉地捋捋胡须。 昨天偏厅的下人确实是来给他回报过。说二姑娘去之前,四公子就已经喝得醉倒在桌上了。后来二姑娘陪着喝醉的周怀礼坐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就叫了下人进来,把周怀礼背走了…… 一切,都跟周怀礼说得对上了。 吴老爷子面色稍霁,叹口气道:“你昨天喝那么多做什么?那贡酒后劲儿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周怀礼苦笑一下。摇头道:“外祖,您别说这些了。”顿了顿,又问道:“……表妹,表妹,真的……?” 吴老爷子沉痛地点点头,一挥手,“你自己去看。” 周怀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他怔怔地往床那边看了一眼,便一步一挪地往吴婵娟床边走过去。 精巧细致的拔步床上床帘往两边拉开,露出一副最精致的床帐。 而堆红锦绣中。躺着一个面色雪白的女子,一只手握住匕首的刀柄,扎在自己胸口…… 周怀礼闭了闭眼。两行清泪从他眼底哗地流了出来。 他用手捂住脸,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像是受到沉重打击一样,难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吴老爷子本想说他两句,但是看他这样伤心,反而说不出来了,窒了窒,摆手道:“出来吧。大理寺的人快来了。” 周怀礼深吸一口气,忙用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去。低头跟在吴老爷子身后,走出吴婵娟的卧房。 尹二奶奶从屏风后头转出来。也忙跟着出去了。 他们出去刚刚在堂屋里坐下,就听婆子进来回报:“大理寺丞带着衙差到了!” 吴国公的帖子送到大理寺。还说的是重瞳圣人吴婵娟身亡的消息,立刻惊动了大理寺丞王之全。 他马上点齐大理寺的精锐人马,迅速来到吴国公府。 “吴老!”王之全抱拳恭敬说道。 “王大人。”吴老爷子抱拳回了礼,面色肃然说道。 “下官听闻贵府上二姑娘出了事,所以马上赶来了。请问她人现在在哪里?”王之全急切地问道。 吴老爷子两眼含泪,朝吴婵娟的卧房指了指,哽咽着道:“昨夜我们内院起了火,乱糟糟的,所以到今天早上才发现……” 王之全看了吴老爷子一眼,“贵府上昨天起火了?” 吴老爷子点点头。 王之全立刻对自己一个属下吩咐道:“你去看看起火的地方。”然后对吴老爷子点点头,带着衙差往吴婵娟的卧房去了。 吴老爷子想了想,也跟在他们身后走了进去。 王之全手下的人果然极是老道。 他们一进去,就分成四拨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如同篦子一样将整间屋子梳理起来。 王之全带着两个沉稳的仵作直接往吴婵娟的床边走去。 “大人,慢一点!”一个仵作突然抬手,制止王之全。 王之全在吴婵娟拔步床前面的脚踏板前堪堪停下脚步。 那仵作从背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糯米纸,往脚踏板上某个地方印过去。 “怎么啦?”吴老爷子跟在王之全背后,探头好奇问道。 那仵作直起腰,将糯米纸抖开给后面的人看。 迎着从窗边透过来的光线,大家清晰地看见那糯米纸上有一个半湿的脚印…… 脚印比较大,看上去不像是女子的脚印。 吴老爷子一愣,脸色有些不好看,捋着胡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之全背着手,淡淡地道:“这说明,昨夜有个男人在这里站过,或者,也许是个脚大的婆子。”他指着脚踏板上刚才印过脚印的地方说道。 “为何一定说是夜里?不会是白日里?”吴老爷子气鼓鼓地道。这不是败坏他孙女,还有他吴家内院的名声吗?! 王之全微微一笑,指着那糯米纸道:“这脚印半湿,若不是有经验的人,根本看不见。这几天天气都不错,只有昨夜晚上下了大雨。有人来到床边站立,才留下脚印。不过……”他顿了顿,“这人还挺机灵。知道自己的脚上有雨水,因此走的时候。将脚踏板特意擦过。” 吴老爷子瞠目结舌:“连擦没擦过你都知道?!” 那仵作将糯米纸小心地卷起来,放到牛皮卷宗袋子里,笑道:“王大人是办案办老的,当然看得出来。其实不用王大人这样厉害的人,就算是属下也能看出来这脚印是擦过的。不过擦得匆匆忙忙,所以擦得半干,一般人看不见,但是在有经验又有心的人看来。一目了然。” “……那就是说,我孙女,不会是自尽了?”吴老爷子缓缓说道,面色更加阴沉。 王之全没有说话,和那仵作一起上前,走上脚踏板。 吴婵娟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的样子呈现在他们面前。 吴老爷子不忍再看,忙退了出去。 王之全和那仵作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情形。 “大人,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仵作将床里面的情形仔细验了一遍。 王之全点点头,盯着吴婵娟的面容出神。 仵作先搭上吴婵娟的手腕,“没有脉搏。”又上前在吴婵娟的鼻子边探了探。“没有气息。”再往上,拨开吴婵娟的眼帘,“没有……眼睛。” 仵作的声音明显很是惊讶。 王之全更是一愣。 他抬眼看去。只见整个大夏闻名的重瞳圣人吴婵娟的眼眶里,空空如也。 那双有圣人之相的重瞳,不翼而飞。 仵作本来是要查看吴婵娟的瞳孔,根据瞳孔散光的形态,判断她死亡的时间。 如今连眼睛都没有了,就只有靠着她身体僵硬的程度,来判断她的死亡时间了。 “没有眼睛……那就更不可能是自尽了。”王之全摇摇头,“为何要摆出这幅姿态?” 仵作拿出纸笔,开始记录整个案件的情况。 王之全已经确定不是自尽。那就是他杀了。 他杀,那么。谁是凶手?谁能在吴国公府内院神不知、鬼不觉将吴家姑娘杀死? 趁着仵作记录案件的时候,王之全皱着眉头。在屋里走了一圈。 分散在四个方位仔细梳理整间屋子的大理寺衙差也有发现。 “大人,您看这边。窗子上有湿泥……” 王之全点点头,“看来,那人是从窗子这边进来的。” 如吴婵娟这样身份的人,外间值夜的丫鬟婆子不知有多少,如果有外人进来杀她,肯定要从窗户里进来。 但是她的窗户却是从里面插上的。 那就不排除有人故布疑阵,一边用外人的脚印和湿泥混淆视听,一边悄悄从门口进来作案。 “……大人,如果是熟人作案的话,这屋里的婆子也该好好审一审。”一个衙差低声在王之全耳边说道。 “这是自然。这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要带去大理寺问话。”王之全淡淡点头。 王之全走到卧房的月洞门前站定,仔细打量着吴婵娟这间卧房。 没有丝毫混乱,一切都井井有条。 如果不是刚刚发现吴婵娟的重瞳没有了,连王之全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她真的是自尽了…… “大人!”在床边仔细查探吴婵娟尸身的仵作突然叫了起来。 王之全忙走过去,“怎么啦?” “大人,您看这里!”那仵作指着吴婵娟胸口的地方,“这里有纸屑!”说着,他从吴婵娟胸口匕首处,用小竹签扎了一小块纸片出来。 “这里还有一块……”那仵作的眼睛很尖,多年的仵作生涯,让他对一切蛛丝马迹都格外小心谨慎。 陆陆续续,那仵作从吴婵娟身上,还有床上,都找到一些碎纸屑。 “将她抬起来。”王之全盯着吴婵娟躺的地方说道。 又一个仵作走过去,和先前的仵作一起,一个抱头,一个抬脚,将吴婵娟平平地抬了起来。 在她身下,果然还有一张字条,上面用鲜红的字迹写着四句话,一共十二个字。 第34章 预言 十二个血红的大字写在一张硬硬的牛皮纸上,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 “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 咯噔! 王之全面色遽变,他想得太过入神,不小心将自己的胡子捋了一根下来,不由疼得呲牙咧嘴。 两个仵作好奇地看了看那张硬硬的牛皮纸,彼此对视一眼,又扭头看向王之全,正好看见王之全手里拿着一根胡子,捂着下巴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忙转过头去,暗暗好笑。 王之全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瞪了两个仵作一眼,伸手将那长条形的牛皮纸取了出来,卷起来放到自己手里的牛皮卷宗袋子里,沉声道:“继续查。看看吴二姑娘的真实死因到底是什么。” 他面上一派沉静地吩咐属下查案,心里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和这些仵作不同,他们并不清楚宫里有一幅重瞳图,那图上也有四句话,“重瞳现,圣人出……” 不过后面两句话被黑墨涂黑了。 相比这牛皮纸上的四句话,前面两句几乎能跟宫里重瞳图上的头两句话对应起来。 一个是“重瞳现,圣人出。” 一个是“重瞳失,圣人隐。” 王之全脸上一片阴沉,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绕圈子。 看来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要上报到宫里了。 他在屋里等了一会儿,见两个仵作凑在一起商议,便走过去问道:“死因查明了吗?” 两个仵作忙垂手侍立,恭恭敬敬地道:“大人,属下觉得,这吴二姑娘。是被刀伤及心脏而死。” 也就是说,致死的原因,确实就是胸口扎进去的那柄匕首。 王之全眼神微凝。“是刀伤而死,有没有中毒?” 两个仵作摇摇头。“属下刚才用银针在吴二姑娘咽喉和肠胃处验过,并无中毒迹象。” “那她为何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就算是熟人,也不会束手就擒吧?”王之全思索着问道。 两个仵作对视一眼,对王之全道:“属下认为,吴二姑娘是在睡梦中被一刀致命,然后凶手才将她摆出这个自尽的姿势。” 另一个仵作还补充道:“不仅如此,属下发现,那刀伤。不是一刀,而是至少两刀。” “两刀?”王之全讶然,“扎进同一个地方?” “正是。”刚才说话的仵作点点头,“大人请看。这柄匕首拔出来之后,这伤口的形状一看便知。”说着,那仵作将匕首又拔了出来,给王之全看刀伤的形状。 王之全也明白过来,确实,至少是扎了两刀,“而且。这刀下,曾经垫有一张纸。”王之全指着那伤口附近的地方说道。 这就是说,应该还有一张字条。被凶手用匕首扎在吴婵娟胸口。 而被他们找到的字条,应该是第二张,放在吴婵娟躺着的床上,被她的身体掩盖住了。 王之全沉吟着,总觉得还是有些地方不对,但是他又无法反驳这两个仵作的意见,只得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问道:“这个死者。可能证实正是吴家二姑娘?” 毕竟吴婵娟最好辨认的重瞳居然没了,这一点让他觉得很是疑惑。 杀人不过头点地。有天大的仇怨,杀了对方也就得了。可是这个凶手为何不仅杀了她,还要取走她的重瞳双眼? “验明正身的事,得要六婆来了。”一个仵作笑着对王之全道。 王之全点点头。 “叫六婆进来。”另一个仵作忙对外面叫了一声。 六婆是大理寺的女仵作,是专门给女死者验明正身的人。 王之全和屋里的仵作、衙差便退了出去,让六婆一个人在卧房给吴婵娟验身。 吴老爷子坐在堂屋上首的太师椅上,白胖的圆脸皱成一个皱巴巴的核桃。 看见王之全他们出来了,吴老爷子忙站起来问道:“怎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之全沉声道:“暂时还不清楚,还要查问人证。”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这些人都要带回大理寺查问。” 他指的是吴婵娟含翠轩的丫鬟婆子。 吴老爷子点点头,“应该的。”又叫尹二奶奶,“去把含翠轩的下人名册拿来给王大人,王大人照名单点人。” 王之全点点头,“名单要,各人的口供也要。” 这样可以防止有不在名单上的人浑水摸鱼。 吴老爷子叹口气,“老王办事,自然是滴水不漏的。” 王之全笑了笑,看着吴老爷子问道:“吴老,今晨在我们之前进了吴二姑娘卧房的,都有谁?” 吴老爷子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下身子,道:“起先是娟儿的大丫鬟。”说着,指了指一直垂头缩在墙角的那个丫鬟。 王之全将那个丫鬟的模样记下了,又问:“然后呢?” 听吴老爷子的口气,肯定不止那个丫鬟一个人。 吴老爷子看了看尹二奶奶。 尹二奶奶忙上前行礼道:“然后就是我带着吴妈妈进去看了一下。”说着,指了指那个吴老爷子派过来服侍婆子说道。 王之全将那个婆子的模样也记下了,问尹二奶奶:“还有别人进去吗?在我们来之前?” 尹二奶奶犹豫地看了吴老爷子一眼。 吴老爷子苦着脸道:“最后就是我跟老二媳妇进去看了看。” 那就是尹二奶奶进去了两次。 王之全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往院子外头看了一眼。 只见吴国公府好像都知道消息了,吴二爷和吴三爷都在含翠轩门口陪着吴老夫人翘首以待。 有大理寺衙差把守着含翠轩门口,他们暂时不能进来。 王之全想了想,对吴老爷子拱手道:“劳烦吴老等下准备一间静室,我们有些话,要问一问尹二奶奶。” 尹二奶奶到底身份不同。 含翠轩别的丫鬟婆子可以带回大理寺问话。尹二奶奶不是罪嫌,却不好带回大理寺问话。 但是她是唯一一个两次进过吴婵娟卧房的人,有些话。王之全是一定要问的。 吴老爷子看了看尹二奶奶,又看了看王之全。脸上有些不好看,“什么话,不能在这里问吗?” 王之全笑了笑,摇头道:“大理寺问案,有自己的程序。吴老爷子若是不愿意准备静室,那尹二奶奶就跟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吧。” 尹二奶奶当然不想去大理寺过堂,闻言忙道:“老爷,就给王大人准备一间静室吧。”又道:“这里的厢房就不错。” 王之全对吴老爷子笑道:“吴老意下如何?” 吴老爷子只好点点头。道:“那是不是还要问老夫啊?” 王之全微一低头,含笑道:“不敢,不敢。” 尹二奶奶便赶紧命人去将厢房收拾出来,给王之全问案。 厢房收拾出来之后,大理寺的衙差又进去里里外外查了一遍,确信没有任何遗漏,才请王之全进去。 王之全进去之后,先吩咐道:“等六婆验完身,让她先过来回报。” 衙差应了,很快就把六婆领了过来。 “验完了?”王之全淡淡问道。 六婆点点头。恭敬地垂手侍立在王之全面前,低声道:“大人,属下已经对吴家二姑娘婵娟验明正身。” 王之全看了看门口。 门口守着的衙差忙将厢房的大门关了起来。 宽敞的厢房里。只剩下王之全和六婆两个人。 六婆抬起头,条理清楚地给王之全回报她的验身结果。 “吴家二姑娘年方十六,依然是处子之身。据她的丫鬟婆子,还有吴家人指称,吴婵娟左腰有一淡红色梅花胎记。属下验过,确实有胎记。还有,吴家人都过来指认过,确实是吴婵娟本人无疑。”六婆说得很仔细。 王之全颔首道:“如果能找到她的重瞳双眸就好了。” 其实王之全也记得吴婵娟的模样,那床上的死者。正是吴婵娟,王之全并不怀疑这一点。 他只是疑惑。凶手取走吴婵娟的重瞳,到底是要做什么? 而且故意留下那一张牛皮纸字条。又是什么目的? 想着自己手边牛皮卷宗袋子里那张写着十二个血红色大字的字条,王之全心里沉甸甸的。 那字条,已经将锋芒直指神将府。 一桩吴国公府里的凶杀案,最后的目标,却指向了神将府! 这里面的曲折,让王之全越想越心惊。 六婆等了一会儿,见王之全没有话问了,便道:“属下出去了。” 王之全抬头看了她一眼,“叫尹二奶奶进来。” 六婆应了,出去换了尹二奶奶进去。 尹二奶奶进到这间厢房,陡然觉得这间她平时没有放在眼里的厢房居然多了丝沉重的气息。 她抬头看了看上首正襟危坐的王之全,屈膝福了一福,“王大人。” 王之全点点头,没有叫她坐下,而是如同审犯人一样,突然问道:“尹秀妍,你今日进了吴婵娟卧房两次,可曾见到一张字条?” 尹二奶奶没料到王之全突然就问起字条,一下子猝不及防,飞快地抬眸睃了王之全一眼,又很快垂眸,淡淡地道:“……没有。” 她的动作也算飞快了,在一般人眼里,根本就看不出异样。 可是在审案审老了的王之全眼里,这丝闪电般的眼神变动,却看得清清楚楚。 尹二奶奶在撒谎。 王之全默默地下了结论。 第35章 追凶 “尹秀妍,我再给你个机会。我们在吴婵娟身上,发现了一些碎纸片,如果拼凑起来,也能拼成半张字条……”王之全沉声说道,“你进去两次,会没看见这张字条?” 尹二奶奶忡然变色,马上想到吴老爷子将那张字条从匕首下抽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撕碎了…… 一定是当时有纸屑掉下来,他们没有注意到。 那时候两人都太紧张了,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可能。 也就是王之全这种人吧,别人不一定能搜得这样细致…… 尹二奶奶想到这里,心情平静下来,淡淡地道:“这件事,您还是问我们老爷吧。我人微言轻,不敢妄言。” 这番模棱两可的话,倒是承认了确有其事,只是她不方便说出字条的内容,或者,她没有字条在手里。 王之全心里颇为惊讶。他只是照例诈一诈尹二奶奶,没想到,真的还有一张字条…… 这个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好吧,你先出去,请吴老爷子进来吧。”王之全点头让尹二奶奶出去。 尹二奶奶屈膝福了一福,转身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吴老爷子便进来了,阴沉着脸看着王之全道:“老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显然尹二奶奶已经将字条的事跟吴老爷子说了。 吴老爷子本想将此事瞒下,但是见王之全实在太厉害,用纸屑就从尹二奶奶嘴里诈出有字条,他也明白这件事不告诉王之全是不可能的。 与其让王之全将这件事闹到陛下和太皇太后跟前,还不如他先跟他说了,王之全自然知道轻重。 吴老爷子就从袖底里掏出被他揉成一团的字条,递到王之全手里:“喏。你自己看。你说,这种东西,我怎么可能一直放在那里。让你们大理寺的人看到……” 王之全心里一动,从吴老爷子手里接过字条。在手里捻了捻。 吴老爷子拿出的字条,是宣纸,而且明显是用匕首扎在吴婵娟胸口那个部位,字条上还有暗黑色的血迹。 一切都对上了。 王之全松了一口气,低头一看字条上写的字,顿时如同被火烫到一样,忙不迭地塞回到吴老爷子手里,沉声道:“吴老。您不是故意打趣下官吧?” 吴老爷子苦笑着摇头,“我自己找死吗?用这种事打趣你?” 那字条上写的字,事关太皇太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到公堂上作证的。 若是拿出来,非得惹出泼天大祸不可。 王之全叹口气,从自己的牛皮卷宗袋子里将另一张写在牛皮纸上的字条也拿了出来,道:“吴老,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您这孙女儿的死。不同寻常。您那张字条,从被扎在匕首下面,我在吴二姑娘躺着的身下。还找到这张字条。”说着,递了过去。 这一次轮到吴老爷子大吃一惊,“啊?还有一张?这是要干啥啊?!”说着,他从王之全手里接过牛皮纸的字条。 一低头,那血红的大字扑面而来,像是火把一样,差一点灼痛了吴老爷子的眼睛。 吴老爷子匆匆一看,也忙不迭地塞回到王之全手里,用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跟我们吴家无关!” “当然跟你们吴家无关。有这样把自己家姑娘杀了,然后还搞这么多花样的吗?”王之全将那牛皮纸字条放回牛皮卷宗袋子里。声音里透出几分疲惫和苍老,“我真是累了。这件案子一了。我就向陛下请辞,告老还乡!” 吴老爷子和王之全对视一眼,心里都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您那张字条不用拿出来了。”王之全叹口气,拍拍自己的牛皮卷宗袋子,“但是我手里这个,必须要往上报……” 吴老爷子低下头,想了一想,道:“老王,你说,重瞳、圣人,跟神将府有什么关系?” 王之全一怔,“没有什么关系吧?” “对啊!”吴老爷子抬头,双掌一阖,重重地拍了一下,道:“重瞳圣人明明是我吴家人,跟神将府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张字条,最后说的是神将府?而不是我吴家?我孙女儿送了命,失了重瞳,圣人明明不在这个人世了,这张字条为何说‘圣人隐’?” 王之全见到了这个时候,吴老爷子还在追究重瞳圣人花落谁家的问题,不由苦笑道:“吴老,您的重点搞错了吧?” “我搞错了?那你说,那字条是怎么回事?为何发生在我吴家的凶案,却跟神将府的兴旺有关?”吴老爷子不依不饶,似乎对这一点很是在意。 王之全的面容抽搐两下,扯了扯嘴角,低声道:“……怎么?吴老?您是真不明白这张字条的用意?” “嗐……”吴老爷子重重地叹口气,“我改天去神将府,向周老爷子亲口说一说这事。” 王之全忙阻止他:“吴老,这件事,您先别掺合。神将府那边,我亲自走一趟。” “这样也好。”吴老爷子缩了缩脖子,恼道:“我是生意人,只愿意和气生财。但是我们家国公府的名声,不是这样给人糟践的。昨夜不知有谁来到我国公府,简直是来去自如,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放火,这股气,我实在咽不下。” 他吴国公府养的侍卫也不少,昨夜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含翠轩和明瑟院那边的异样。 王之全心道,能做出这样案子的人,如果是外人,那绝对不是一般人,至少要有大内侍卫的身手,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吴国公府内院作案。 当然,如果是内贼,那就容易多了。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是这个道理。 “吴老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帮您把内院的下人过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王之全向吴老爷子保证道。 吴老爷子心里有数,倒也不指望王之全帮他梳理吴家的下人。只是含翠轩出了命案,那里的下人他是不会留了,让王之全带走也好。 “王大人,去勘探火场的人回来了。”外面的衙差敲门回报。 王之全命那人进来,问道:“明瑟院那边的火灾是怎么回事?” 那人进来后,看见吴老爷子坐在王之全旁边,忙躬身行礼。 王之全挥手让他说话。 那人就道:“回大人的话,明瑟院那边。应该是被人纵火。” 吴老爷子开始以为明瑟院是被雷击起火,后来发现不管是大雨还是井水都浇不熄那火,才明白应该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纵火是纵火,我就是奇怪,为何连大雨和井水都灭不掉那火。”吴老爷子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道。 王之全看向那人。 那人从袋子里拿出几块黑乎乎的东西,道:“这些都是在被烧成白地的明瑟院那边拣到的,我还要回去对照查验一下,才能证实我的猜想。” “你猜想是怎么回事?”王之全淡然问道。 那人拱手道:“大人。明瑟院那边,应该被人泼了一种油。所以一旦烧起来,不管是什么样的水都浇不熄那火。” “油?什么样的油这么厉害?!”吴老爷子诧异说道。 “据属下所知。西北有一种黑油,十分粘稠,点火就能燃烧,堕民那边有少量存储,极是难得……”这人悄声道,“咱们大理寺还有一些存货。属下回去用一点点那种油验证一下,就能确证了。” “堕民那边有这种油?”吴老爷子和王之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更加惊讶的神情。 “这种油对于堕民来说都极贵重,这一次吴国公府用的这种油不算很多。不然不会烧了一会儿火就熄灭了。”那人忙解释道,免得吴老爷子和王之全想歪了。 吴老爷子和王之全一齐点头。道:“那就好。”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那可真是麻烦了…… 王之全将证据都收集好了。对吴老爷子拱手道:“吴老,我这就带这些人回去问话。您的孙女,可以入殓了。” 装殓好了,就可以办丧事了。 吴老爷子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扬了扬手,道:“老王你要尽量给我找到凶手。一想到有人在我吴国公府内院来去自如,我心里就跟猫抓一样难受……” 王之全叹口气,摇摇头,道:“我尽量抓凶手。但是说起这内院的安全问题,您还是得找别人帮忙。”一边说,一边告辞离去。 王之全带着大理寺的衙差和吴国公府内院的一群丫鬟婆子离开吴国公府,回大理寺去了。 他们一走,吴国公府昨夜发生的命案便传遍了京城上下。 “重瞳圣人吴二姑娘昨夜居然好端端地突然死了!你知不知道?” “啊?是不是真的啊?怎么死的?” “听说是被人杀了……咱们的青天大老爷王大人一大早就去了吴国公府,这下半晌了才从吴国公府离开呢……” “在吴国公府内院被人杀了?哼哼,一定是家里人做的。外面的人如何进得去吴国公府内院?!” “那也不一定哦……你道那些世家高门的篱笆就一定扎得比别人家结实?嘿嘿,我看不一定啊不一定……” …… 京城那座不起眼的民居里,七个戴着面具的人坐在桌旁说话。 “昨夜是怎么回事?吴婵娟怎么突然被人杀了?——老七,昨夜是你在含翠轩外面值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戴赤色面具的老大沉声问道。 老七是他们七个人中唯一的女子,惯戴紫色面具。 她轻哼一声,用手指扣了扣桌子,道:“昨夜吴国公府太热闹了。我被人引开,去了明瑟院那边,正好看见有人纵火……” “然后呢?” “然后?”那戴紫色面具的女子耸了耸肩,“然后我知道中计了,就回来了。我一直伏在含翠轩回廊的横梁上……” “伏在含翠轩回廊的横梁上?那你有没有看见是谁作案?” 那戴紫色面具的女子冷笑一声,道:“我若是看见,会让他得逞吗?!” “老七的意思是,你回来之后,吴婵娟应该已经被害了?” 那女子点点头,“应该就是在我回来之前。因为我回来之后,一直猫在横梁上,盯着吴婵娟卧房的动静。当时我还纳闷,明瑟院大火,吵嚷得整个吴国公府内院都醒了,这吴二姑娘居然还能睡得跟猪一样!” “你大概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是寅时左右。”那戴紫色面具的女子想了想,“也不一定准确,我是恍惚听见吴二姑娘卧房的钟漏敲了三下。” “好了,老大。现在重瞳圣人已经死了,咱们要做什么?是不是可以暂时歇息一下?这十几年,实在是累死了。白白盯了她这么久……”戴绿色面具的人嘀咕道。 戴赤色面具的人沉吟半晌,道:“暂时先按兵不动。没有重要的事,不要再联络,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再观后效。” “是。”另外六个人齐声应道。 …… 皇宫里面,夏启帝收到消息,知道吴婵娟居然昨夜在自己家被杀了,立刻怒气冲冲去见太后。 “母后,吴二姑娘昨夜突然身死,您可是满意了?”夏启帝又怒又气,将一沓奏章扔到太后面前。 太后愣了一下,继而欣喜地道:“什么?!吴婵娟死了?!——哈哈哈哈!哀家真是太高兴了!她死了,哀家看不用再担心了……” “母后!”夏启帝恼得敲了敲桌子,“您怎么能这样?朕对她并无旁的心思,您怎么能派人下这样的杀手……” 太后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怒视着夏启帝,恨声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哀家做的?” 夏启帝横了她一眼,虽然没有答话,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这个意思。 太后冷笑两声:“哼,哀家确实有杀她之心,不过还没来得及罢了……” 夏启帝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是很信她的话。 “皇帝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哀家只有一句话,这件事,跟哀家无关。”顿了顿,太后又道:“就连你舅舅家,哀家也可以打包票!” 第36章 关注 夏启帝背着手,在太后面前踱来踱去,恼道:“咱们大夏皇朝千年以来只出了这一个重瞳圣人,居然死在朕的任上,您说,外面那些喜欢捕风捉影的人,会怎么说朕?!” 会不会有人说他“德行不修”,以致圣人离世? 会不会有人让他下“罪己诏”?! “关你什么事?谁敢说皇帝的不是,你养的那些官儿难道是吃素的?”太后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丝毫不认为这件事会对夏启帝有什么不利的印象。 在她看来,这件事对皇帝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母后!”夏启帝皱着眉头,脸上的神色很是阴郁,“不是做了皇帝,就能为所欲为的!” 在他治下,大夏每况愈下,完全不能跟以前太皇太后执掌朝政的时候相提并论。 每天上朝,就要面对朝臣质询的目光。下朝,还要面对各地如同雪片一样飞来的奏章,夏启帝的政|令无法出京城,甚至无法出这个皇宫…… 夏启帝想了很久,琢磨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局面,后来他得出一个结论:原因就是,他在大夏皇朝的军中得不到绝对的支持。 太皇太后执掌朝政的这二十年,除了神将府的军士她无法插手以外,朝廷军队的将领绝大部分都是太皇太后提拔的。 现在太皇太后虽然退居深宫,但是那些由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却依然是她强有力的后盾。 他们虽然不至于造|反,但是却也处于观望之中。 夏启帝还没有找到一个人,能帮他收服这些朝廷军队中的得力将领。 也因为此,夏启帝不敢真的对太皇太后动手,只能软|禁她。 “不能为所欲为。那你做皇帝干嘛?”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夏启帝一眼,“学学你皇祖母,虽然是女子。但是杀伐决断,说一不二。连四大国公府之一的盛家说砍就砍了,你又何必畏手畏脚?谁不听话,砍掉几个脑袋,别的人就乖乖听话了!” 夏启帝苦笑着摇摇头,“母后,今时不同往日,朕不能这样做。算了,朕还是亲自去大理寺走一趟。看看王之全那边是个什么说法。”走了两步,不放心地回头又问了一遍,“母后,这件事跟您没关系吧?” 太后笑眯眯地摇摇头,“当然没有。你去吧,去吧……” 夏启帝走了之后,太后的脸色却马上沉了下来,对自己的心腹宫女侧头叮嘱道:“去赵侯府上,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那宫女点点头。忙领了令牌出宫去了。 …… 安和殿。 吴婵娟昨夜身死的消息也传到太皇太后这里。 “咦,这小妮子倒是挺识相,及时死了。免得零碎受苦。这份当机立断,比她娘强。”太皇太后手里捧着一盏茶慢慢地在手里转着,似笑非笑地道,说得好像吴婵娟是自杀一样…… 姚女官垂手站在她身后,一声也不敢言语。 “怎么不说话了?”太皇太后看了姚女官一眼,“你说,这事是谁做的?” 姚女官飞快地睃了太皇太后一眼。 “你以为是哀家做的?”太皇太后莞尔,“哀家还想要留着她慢慢受苦呢……可惜天不从人愿啊……” 姚女官垂眸道:“……听说,吴二姑娘的重瞳不翼而飞……” 太皇太后的手一顿。描得细细的柳眉蹙了起来,重复着姚女官的话。“重瞳不翼而飞?” 姚女官点点头,“大理寺丞王大人亲自主审此案。太皇太后过两天将王大人宣进宫问一问就知道了。” 太皇太后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他进宫了,哀家过两天出宫去大理寺瞧一瞧吧。”想了想,又吩咐姚女官,“跟王毅兴说一声,他现在在刑部轮值,让他想法去大理寺,跟王之全查案。” 皇帝很是忌讳太皇太后插手朝政,太皇太后为了让皇帝放心,当然不能宣召朝臣进安和殿议事,她微服出宫去大理寺还方便些。 姚女官应了,出去给王毅兴传信。 …… 昭王府,昭王来到郑想容灵前,点燃三炷香,插在她牌位前的青铜小香炉里。 “想容,你大仇得报,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昭王眼看着牌位上方他手绘的郑想容的一幅小像,眼含热泪说道。 画像上郑想容栩栩如生,明眸善睐,微笑着看向远方。 王毅兴背着手一直候在小佛堂外头。 昭王面带微笑,红肿着双眼从小佛堂里出来,看见王毅兴候在外头,对他点一点头,“有事吗?” 王毅兴悄然道:“王爷,您心情很好?” 昭王笑着点点头,“当然很好。想容的大仇得报,我当然心情好。” 王毅兴笑了笑,“太皇太后派姚女官传话,让我跟着大理寺丞查这件案子。” 昭王“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你能行吗?” “我最近在刑部轮值。跟刑部尚书打了个招呼,刑部正好要派人去大理寺听审,因此刑部尚书卖了王爷一个面子……”王毅兴微笑着说道。 “嗯,那你就去吧。”昭王笑了笑,“我也挺感兴趣,有空也要去大理寺坐一坐。” 王毅兴走了之后,昭王命人拿来酒菜,一个人坐在厅上自斟自饮,大醉一场…… …… 神将府里,周老爷子半阖着眼,手里捻着一颗黑色棋子,肃然坐在太师椅上,听周大管事给他回报吴国公府昨夜发生的大事。 “郑大奶奶以前住的明瑟院被烧成一片白地……吴二姑娘被人半夜杀死在自家的床上,听说重瞳不翼而飞……”周大管事淡定地用两句话概括了整件事情。 周老爷子睁开双眸,眼里闪过一道精光。 “……吴国公府内院,什么时候变成了菜园子?让人想出就出,想进就进……哼,老吴那个家伙。也是夜路走多了,终是遇到鬼了吧……”周老爷子轻哼一声说道。 周大管事默不作声地垂手侍立在一旁。 周老爷子想了想,问道:“承宗昨夜在哪里?” 周大管事躬身道:“大爷昨夜回了澜水院。” 周老爷子点点头。“轩儿呢?” 周大管事淡然道:“大公子一向行踪飘忽,属下不知。” “啊呸!飘忽个头!”周老爷子笑呵呵地骂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言若有憾,心实喜焉”的自豪和骄傲,“给我把轩儿叫来。” 周大管事躬身退下。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怀轩带着周显白来到周老爷子的外书房门口。 “祖父。”周怀轩长身玉立,站在周老爷子外书房门口。 周老爷子笑着招手让他进去,“过来坐。” 周怀轩迈步走了进去,面色淡然,步履沉稳。 来到周老爷子下首坐下。周老爷子命书童给他送上茶。 周怀轩接过茶,只是揭开茶盖看了看,便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淡然地看着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低头吃了一口茶,问道:“昨夜你在哪里?” 周怀轩面色沉静,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周老爷子偏头看着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周怀轩往后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双腿往前直伸,懒洋洋地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与我无关。” 明显已经猜到周老爷子要问他什么话。 周老爷子嘿嘿一笑。道:“什么与你无关?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大门外头。 周老爷子也看过去,正好看见他外书房院子里扫地的书童小厮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表情激动。满脸通红,指手画脚地说着吴国公府昨夜发生的事情。 隔得并不太远,周怀轩和周老爷子都听见了这些下人在说什么。 周怀轩的表情明明白白表示:吴国公府的事已经众人皆知了,您老就不要故作神秘了…… 周老爷子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骂了一句,“这些小兔崽子成天就知道东家长,西家短,竟不像是书童,都像是娘们儿……” 周怀轩转过头。看着周老爷子微微一笑,“有其主必有其仆。” 周老爷子乐了。“你这是在夸我呢?” 门外的周显白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蹲在门外噗嗤一声笑得直挠墙。 大公子明明是在说周老爷子说话不爽快,像个娘们儿似地拐弯抹角…… 偏老爷子听得受用无比,还以为在夸他! 周老爷子听见周显白忍俊不禁的笑声,才醒过神,对周怀轩笑骂道:“你越发过份了,怎能这样说你祖父我?!” 周怀轩镇定地端过茶盏,吹了吹袅袅升起的热气,垂眸轻啜一口茶水,根本不把周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 周老爷子便不再拐弯抹角,径直问道:“你在那边的人呢?” 问的是周怀轩以前安插在吴国公府身边的人手。 周怀轩端着茶盏,一手拿着茶盖刮了刮茶杯沿子,沉声道:“郑大奶奶过世之后,她们就被遣散了。” “她女儿那边,你就没有安插人手?”周老爷子敲了敲桌子,轻声问道。 周怀轩摇摇头,“那边盯着她的人太多,我们的人再去,反而坏事。” 过犹不及的道理,周怀轩是很明白的。 况且在周怀轩看来,整个吴国公府,他一直警惕的,也只有一个郑素馨。 而吴婵娟,自始至终,就不够资格让他关注。 第37章 代价 “盯着那边的人,确实很多。”周老爷子目光凝重,沉吟说道。 吴婵娟因身具重瞳,从小就有“圣人”之称,若不是她出身四大国公府,不能跟皇室联姻,她一早就被太皇太后召进宫里去了。 但是就算她不能入宫,宫里的人也没有放弃过对她的关注。 吴国公府派的丫鬟下人婆子和护卫就不说了,外面还有宗室的人盯着她,太皇太后的人盯着她,太后的人盯着她,甚至皇帝也有人安插在吴国公府,盯着吴婵娟的动静。 而且周老爷子还知道,除了这些人马之外,另外有极隐蔽的一股力量,从吴婵娟眼现重瞳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不离她左右。 所以周怀轩布置去吴国公府的人手的时候,只把人安插在郑素馨附近,没有在吴婵娟身边安插任何人手,以免被有心人发现,节外生枝就不好了。 而这么多人盯着吴婵娟,她却还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在床上,那凶手的能耐,啧啧,真不同凡响。 周老爷子眯起双眸,童颜鹤发的脸上显出一丝狡黠的笑容,“轩儿,祖父一直以为,只有你才有这样的本事,在重重阻碍和监视之下,悄无声息地杀人于无形!”周老爷子说着,还做了个手刀砍头的姿势。 周怀轩的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祖父谬赞了。我没这么大本事。”周怀轩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里应外合,监守自盗。” 周老爷子一怔,他凝神想了想,诧异道:“你是说。是盯着她的那些人做的?” “一定有盯着她的人参与其中。”周怀轩确实曾经在重重监视之下杀过人,所以他很清楚如果这种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搞定监视的人…… “那倒是麻烦了。”周老爷子站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动。“监守自盗……那些人的主子,也不知道晓不晓得他们的手下有人背叛……”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件事对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理会的必要,多想一分都是浪费他的时间。 周怀轩站了起来,对周老爷子淡淡点头,转身要走。 正要跨出门槛,却看见周大管事从外面匆匆忙忙进来。脸色严峻地道:“老爷,大理寺丞王大人有请!” 周老爷子愕然,“请我?做什么?” 周大管事已经在外面将大理寺的衙差问清楚了,而且那衙差受王之全所托,也是有意要给神将府通个信,因此见到神将府赫赫有名的周大管事,那衙差便一五一十把所有缘由都说了。 周大管事一听,就知道事情比他们先前以为的还要严重。 “……王大人托人传信,说吴二姑娘的事,居然跟我们神将府有一点点瓜葛。” 周老爷子和周怀轩都看了过去。 周大管事不敢抬头看着两个主子的眼神。低着头继续说道:“……王大人说,在吴二姑娘被害的地方,发现一张字条。写着‘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四句话……” 周老爷子和周怀轩听完之后,脸上并没有特别惊讶的样子。 周大管事抬头,飞快地看了两位主子一眼,心下倒是渐渐定了下来。 “你先下去,轩儿,跟我进来。”周老爷子想了想,带着周怀轩走到里面的静室。 其实那是一间精心打造的密室。 从外面看不出端倪。只有进去了,才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周大管事和周显白两人便如同两桩门神一样守在外书房门口。 周怀轩跟着周老爷子走进静室。在静室里面的棋桌两边相对而坐。 “真没想到,这件事。还是把我们神将府牵扯进去了。”周老爷子笑呵呵说道。 周怀轩微一颔首,“意料之中。” 若是没有把他们拖进去,倒是奇怪了。 除非吴婵娟是他们的人杀的,否则不管是哪一方杀的她,必定要反手黑神将府一次。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更何况神将府已经在大夏皇朝一枝独秀一千多年了。 “你怕不怕?”周老爷子神采奕奕地问周怀轩,似乎对这即将到来的挑战无比兴奋的样子。 周怀轩只是看了周老爷子一眼,并未说话,脸上淡然的表情表示他觉得周老爷子问这个问题很是多余和无聊。 周老爷子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呵呵笑道:“这就对了!咱们既然站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 周怀轩颔首道:“不管是谁,想把神将府搅进去,一定要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可不是打你一巴掌,再赔你一颗枣的代价。 这个代价,是你胆敢伸手挑衅,就要承受全盘覆灭的代价! 当初太皇太后的娘家昌远侯府,只不过一时心急,将手伸到盛国公府,就被周怀轩狠狠斩断,后来昌远侯一家更是因此被夺爵破家,如今只剩下文三爷一支,还在京城苟延残喘。 这一次有人企图把手伸向神将府——那就不仅是有人活得不耐烦了,而且有人全家都活得不耐烦了…… 周怀轩眯了眯眼,伸手从面前的棋盒里拿了颗白子,放到棋盘上,淡淡地道:“派一个百人队去盛国公府,先住一阵子。” 有人对神将府张开了网,已经成了神将府姻亲的盛国公府,也许也会受到冲击。 而盛家人丁稀薄,已经经不起丁点风浪。 周老爷子点点头,“应该的。” 谁不给盛家活路,就是不给神将府面子。 而不给神将府面子,神将府也用不着给你活路…… 这就是神将府的道理。 “……我们神将府是很讲道理的。只要他们听我们的道理,自然能相安无事。”周老爷子笑着说道,将一粒黑子也放到棋盘上。 周怀轩一见周老爷子这下棋的套路。额角的青筋爆了一爆,他将手里的棋子一扔,淡然道:“这些天。我不在府里的时候,阿颜会来陪祖父下棋。” “啊?!”周老爷子简直又惊又喜地搓着手。“你说真的?!——来!咱们击掌为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生怕周怀轩反悔。 明明知道周怀轩这个当口同意让盛思颜来陪周老爷子下棋,只是为了盛思颜的安危着想,周老爷子也欢喜得快要晕过去了。——不懂棋的人,不会懂得周老爷子“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寂寞…… 周怀轩淡淡点头,又道:“我带显白去大理寺。祖父不用要去了。” 周老爷子笑着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去。”想对周老爷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连宫里的皇帝和太皇太后都没这么大脸。 那两人都对周老爷子礼敬有加。更何况旁人? 周怀轩和周老爷子又议定了几件事,就听周大管事在门口大声道:“四公子从吴国公府回来了!” 周老爷子一怔,“怀礼去了吴国公府?” 周怀轩没有接话,淡淡垂眸看着面前的棋盘。 周老爷子起身从静室走了出去,问周大管事,“怀礼呢?” 周大管事在门口躬身道:“刚刚门子过来回报,说四公子刚刚从吴国公府回来,现下已经到二门上去了。” “他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吴老爷子差人请了四公子过去,听他小厮说,昨天四公子在那里喝醉了。就歇在那里。结果早上吴二姑娘事发,他就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周大管事说着,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傍晚了。 “哦?他昨夜居然在吴国公府?”周老爷子有些诧异,“那吴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岂不是就在那里?” 周大管事颔首,“应该是。”又道:“门子说,四公子眼睛都红了,像是哭过的样子。” “吴二姑娘是他表妹,两人本来就是青梅竹马,甚至有可能会谈婚论嫁。突然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再说怀礼比轩儿心软……”周老爷子轻叹一声。对周怀礼不无同情。 吴老爷子的心思,周老爷子也是知道几分的。 说实话。周怀礼已经不再是神将府的继承人,周老爷子其实无所谓他到底娶谁。 不管周怀礼娶谁。都会分出去单过,跟神将府再无瓜葛。 如果周怀礼真的喜欢他表妹,周老爷子也可以成人之美。 但是谁都没想到,事情居然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 周老爷子沉吟半晌,道:“备上一份厚厚的奠仪,给吴国公府送去。顺便跟三房说一声,怀礼的亲事,问他们属意谁,趁我这老头子说话还管几分用,帮怀礼把亲事定下来吧。” 周老爷子出面定的亲,吴老爷子总不好插手。 之前吴老爷子大概也是看周老爷子不想再管周怀礼的亲事,所以才频频搞三搞四。 “老吴最近有些太过了。”周老爷子淡淡说道,“就给他个教训吧。” “是,老爷。”周大管事躬身应道,立刻离开外书房,一边吩咐人准备奠仪,一边亲自去三房的芙蓉柳榭,给周三爷传话。 周怀轩便带着周显白往大理寺去了。 第38章 跪下 大理寺正堂后面左面的小隔间里,坐着微服出宫的夏启帝。 王之全躬着腰站在夏启帝面前,轻声道:“陛下还是回宫去吧。微臣审完之后,会进宫一五一十向陛下回报,绝不会有丝毫隐瞒错漏。” 夏启帝微笑着颔首道:“王爱卿多虑了。朕今日正好无事,所以出来走走。一时好奇,想来看看爱卿审案,没有别的意思。你去忙你的,朕就在这里听一听就可以了。” 王之全见夏启帝就是不肯走,也不再苦劝,拱手道:“那陛下就在这里坐一坐,微臣出去审案了。” 夏启帝抬了抬手,“去吧去吧。” 王之全倒退着出去了,在门口看见守在大门两边的总管大太监,还有夏启帝的近身侍卫,王之全对他们微一点头,转身离去。 夏启帝一个人坐在狭小的隔间里,王之全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隔间门口,夏启帝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想着刚才在宫里见了王之全的禀报,才知道除了吴婵娟被杀身亡,重瞳丢失以外,还有一件更令人惊悚的事,便是那张写着“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的字条! “神将府……神将府……”夏启帝喃喃地道,“这一次,你们到底站在谁这边?” …… 大理寺正堂后面右面的小隔间里,坐着微服出宫的太皇太后。 王之全从夏启帝的隔间出来,在外面转了个弯,便从另一边进了右面的小隔间。 大理寺正堂后面的两个小隔间,本来是专门建造出来,给重要案子的主要证人待的地方,非常隐秘。里面的人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人却感觉不到里面的动静。 太皇太后不好专门宣召王之全进宫问询,所以也选择了微服出宫。来到大理寺专门见王之全一面。 “太皇太后圣安。”王之全躬身给太皇太后行礼。 太皇太后颔首道:“王大人免礼。”又道:“哀家已经不再打理朝政,只是个不管事的老婆子。王大人不用多礼。” 王之全笑着直起腰,道:“太皇太后过谦了。”也不多说,先把那张写着血红大字的硬牛皮纸字条奉上,道:“太皇太后,这上面的东西太过重要,所以给太皇太后传讯的时候,没有说这件事。” 太皇太后笑着接过字条看了看,就递回给王之全。淡淡地道:“哀家一早就说过,这什么劳什子重瞳,就是个祸害。现在祸害终于死了,却还搅风搅雨,把神将府也要拉下水。”说着,轻轻哼了一声,又问王之全,“既然如此,神将府也要出来说句话吧?” 王之全颔首道:“微臣已经派衙差去神将府唤人前来问询。” 太皇太后笑了笑,“嗯。你去办案吧。哀家左右无事,在这里看看热闹。” 王之全躬身退出,对站在隔间门口的姚女官点头示意。转身离去。 …… “大人升座!” 在大理寺正堂衙差的高声宣告中,王之全从后堂走出来,坐到大理寺正堂的上首。 威严的明镜高悬牌匾下,穿着大红底玄色滚边官服的王之全脸色严峻,不同往日在堂下的温和风趣。 堂下现在跪着的是从吴国公府带出来的含翠轩的丫鬟婆子,还有当日发现吴国公府内院明瑟院起火的巡夜人。 含翠轩的丫鬟婆子是王之全离开吴国公府的时候一道手带走的,而这巡夜人,却是吴老爷子后脚送来的,说是有些情况。也当要王之全知晓。 王之全坐在堂上,看着自己的属下对这些丫鬟婆子一一询问。做好笔录。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衙司终于问到了那巡夜人头上。 那巡夜人准确来说。跟吴婵娟被杀的案子无关,他只跟明瑟院起火的案子有关。 王之全主审的是吴婵娟被杀一案,但是因他觉得明瑟院不会无端起火,因此将两桩案子并做一件,同时开审。 明瑟院起火的人证物证更少。 唯一的人证,目前只有这个巡夜人。 王之全见这个巡夜人跪到堂上,便放下手里的卷宗,耐心听衙司问话。 “张十五,昨夜是不是你在吴国公府内院巡夜?” 那巡夜人老老实实应了,道:“我们一共十个巡夜人,一直轮流巡夜。昨夜正好轮到小的。” 衙司点点头,“说说昨夜你是如何发现明瑟院起火的?” 那巡夜人不安地在地上动了动,微抬起头,往上扫了一眼,正好看见大理寺丞王大人定定地看着他,忙将那时的情形又说了一遍,特别是两次感觉到有人从他面前掠过的情形。 王之全和衙司对视一眼,都从巡夜人口中听出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些事情,你都对谁说过?”王之全在上首威严地问道。 那巡夜人忙磕头道:“小的只跟我们老爷说过。老爷说这事不同寻常,所以送小人过来跟王大人再说一遍。” 王之全点点头,“你先后两次看见的黑衣人,到底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不同的人?他生的什么样子?身高多少?你都记得吗?” 那巡夜人摇摇头,“那黑衣人实在跑得太快了,小人完全没有看清楚是谁,就消失不见了。” “……消失不见?你确定你真的看见了?还是天黑雨大,你只是眼花,将树影藤枝看做是黑衣人?”王之全有些失望地问道。 那巡夜人想了想,又道:“不瞒王大人,小人第一次看见的黑衣人,小人也不能确信是不是真的看见,也许真的是眼花。但是第二次看见的黑衣人,小人可以肯定确实是一个人。” “哦?如何确定?” “因为那时候小人正在抄手游廊上,外面下着大雨,那黑衣人从小人面前掠过的时候,还将几滴水珠弹在小人面上。小人记得清清楚楚。绝没有捏造隐瞒。”那巡夜人在堂下磕头不止。 王之全点点头,对他道:“好吧,就算你看见了。但是无法作为呈堂证供,因为你并没有看见那人的样貌身形。也没有听见声音,连是男是女你也不清楚,是也不是?” 巡夜人想了想,低头道:“大人说的是,小人确实说不出别的东西。” “嗯,退下吧。”王之全挥手让那巡夜人退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衙司,命他将刚才的证供呈上来给他看。 衙司刚把自己刚才记录的口供呈给王之全,就听见从大理寺门口传来一声嗤笑。“哟,这一次,财神吴可是和神将府的梁子结大了……” 王之全抬头,看见是太后嫡亲兄弟赵侯爷的嫡长子赵无极带着两个兵部的将领走了进来。 赵无极现在担着京师守备一职,前些日子的灯街命案,因他玩忽职守,才导致灯街的空置民房里藏了许多凶徒,伤了许多官宦人家子女的性命。 结果夏启帝明晃晃地包庇自己的亲戚,只给赵无极罚俸一年,命他追查幕后黑手。并没有严惩他。 现在看见赵无极走进来,王之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赵守备,蔡将军。黄将军,大理寺问案,还请不要打搅。”王之全肃然说道。 赵无极大摇大摆在正堂下首的第一张扶手官椅上坐下来,傲然道:“我是京师守备。这京城的国公府发生命案,我作为京师守备,也有权跟进这个案子!” 两位朝廷军队的将军也虎着脸,跟着赵无极在下首坐下,只是对王之全点点头而已。 王之全看了他一眼,本想将他斥退。但是转念想到夏启帝就在后面的小隔间里坐着,他如果一开口就将赵无极赶走了。岂不是让夏启帝面上不好看? 王之全到了嘴边的话就改口了,他点点头。道:“赵守备有心察管京城治安,是陛下之福,京城百姓之福。” 这话明面是捧着赵无极,其实暗地里还是在说灯街凶徒那件案子。 讽刺他那件案子还没破呢,赵无极又把手伸到大理寺来了…… 赵无极听了有些脸红,但是装作没有听出王之全的弦外之音,笑着拱手道:“王大人当然是此案的主审,我只是过来旁听,旁听啊,哈哈哈……” 王之全笑了笑,道:“今日的主要人等已经审完了,赵守备来晚了一步。” “我来晚了?不见得吧……”赵无极手里一把湘妃竹的折扇唰地一晃,打开来在手里扇了扇,笑道:“王大人,我从小就听说王大人是大夏的青天大老爷,您可不能因为有人位高权重,就畏惧权贵啊!” 王之全一晒,将胳膊交叉着叠在自己面前的长案上,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赵无极问道:“请问赵大人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听说吴二姑娘死因可疑,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赵无极笑着将折扇收了起来,在手掌上敲了敲,“王大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您也不要遮着掩着了。” “赵守备,您有话直说。” “您先让堂上无关的人都下去,我就直说。”赵无极笑着指了指王之全的案上。 王之全见状挥了挥手,让堂上的衙差、衙司都下去了。 吴国公府的那些丫鬟婆子和巡夜人,也早就被人衙差带到大牢里去暂时关押。 就连大理寺正堂的大门都吱呀一声关上了。 整个大堂之上,只有王之全和两个记录的衙司坐在上首。 还有赵无极和兵部的蔡将军、黄将军坐在下首而已。 赵无极见无关人等都清空了,才点点头,笑道:“我听说吴二姑娘的案子,其实是跟神将府有关。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嘿嘿,好一个神将兴……他们已经是一姓之下,万姓之上了,还要兴?这是要兴到哪里去?是不是神将府,已经不够他们住了?——堂堂神将府,居然连一个重瞳圣人都容不下,还有什么脸面做四姓之首?” 蔡将军和黄将军也跟着冷哼一声,脸色都很不好看。 王之全定定地看着这三人,眼眸眯了起来。 赵无极见状,忙道:“我是从刑部侍郎那里听说这件事的,您可别想歪了。” 王之全垂眸笑了笑。他是想多了,以赵无极这种草包,怎么可能做下这样滴水不漏的案子…… 王之全拿到这些证供,早就做了几份备份,给刑部、陛下和太皇太后那里都送了一份。 “王大人,您这是要包庇神将府吗?哼,神将府赫赫扬扬将近千载,越发地飞扬跋扈,草菅人命!”赵无极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乜斜着眼睛挑衅般看着王之全。 王之全的手下看不过去,沉声道:“赵大人,我们大人已经派去传神将府的人过来问话了。” “哦?”赵无极有些惊讶地看了王之全一眼,笑嘻嘻地道:“想不到王大人果然有胆量!下官佩服佩服!” 王之全没有理他,看了那衙司一眼,像是在责备他多话。 那衙司低了头,脸上涨得通红。 堂上无人再说话,一时静悄悄的。 因大门关上了,只有从大门两边的窗户里透出点光。 堂上一时有些昏暗。 几个人静静地等了一顿饭的功夫,还是没有等到神将府来人。 赵无极等不及了,站起来虎着脸道:“王大人,我敬您是条汉子,您可得说话算话!” “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王之全抬起头,慢条斯理地道。 “怎么不算话?!”赵无极怪叫一声,“您说了传神将府的人过来问话,我们等了这么久了,别说神将府的人,连神将府的猫儿狗儿都没有看见,您这不是说大话是什么?!” 砰! 赵无极话音刚落,只听见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大理寺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堂上的人一起看过去。 只见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轻袍缓带,神情潇然,立在大门前。 赵无极怪叫一声冲上去,指着周怀轩激动地道:“你总算来了,还不跪下?!” 周怀轩冷冷看了他一眼,手臂往后一伸,捞出一个人,推到赵无极面前。 那人怒视着赵无极,简直想要一口将他吞下去。——正是赵无极的亲爹赵侯爷! “……爹……”赵无极一见他爹就傻眼了,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哆哆嗦嗦反给赵侯爷和周怀轩跪下了! 第39章 不服 (粉红750+)     此时吴国公府外院的至乐堂前,也迎来了两个不一般的客人。   “吴国公!”新任兵部侍郎尹安伯一脸严肃地拱了拱手。   “吴国公!”一品骠骑大将军章大将军也拱手说道。   尹安伯说起来是吴家的姻亲,他的堂妹尹秀妍嫁给了吴国公府的嫡次子吴长风。如今吴长风是吴国公府的世子,尹秀妍是世子夫人。   尹安伯是刚从江南来京城任职的尹家人,曾经来吴国公府做过客。   吴老爷子跟尹安伯算是熟人了。   “安伯是来看老二媳妇的?”吴老爷子点点头,请他们进去说话。   尹安伯和章大将军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章大将军是第一次来吴国公府,忍不住四下打量这赫赫有名的财神吴家的摆设。   一看之下,他有些失望。   这里的陈设都是一般普通富贵人家的陈设。   放在别人家里,也许已经是了不起了。   但是想到吴家的门第声望,这样的陈设,似乎有些拿不出手……   不过章大将军只是把这些想法藏在心里,面上不露分毫,笑眯眯地听着尹安伯跟吴老爷子叙旧。   “吴国公,我们听说了您府上的事,很是义愤,今儿专门过来,是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尹安伯笑着说道,一边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章大将军,“章大将军是一品骠骑大将军。咱们大夏皇朝的将军,除了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就只有章大将军能够独当一面了。”   吴老爷子当然知道章大将军,只是两人以前不熟,只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章大将军,久仰久仰。”吴老爷子拱手说着客气话。   章大将军微微颔首,“吴国公客气了。”   几人寒暄完毕,很快进入正题。   尹安伯带着章大将军来吴国公府,吴老爷子一听管事回报,就知道这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定有备而来,便命人将他们两人引到自己在外院的至乐堂。   这里戒备森严,是聊天谈话的好地方。   尹安伯也知道在至乐堂说话,不用担心会被外面的人听到,便直言道:“吴国公,您有没有想过,神将府这一次实在太过份了?您难道还要继续支持他们?”   吴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尹安伯一眼,沉吟不语。   章大将军见状,跟着道:“吴国公,这么多年,朝廷和神将府的军需,都是由贵府上和兵部共同操持。凭心而论,最好的军需用品,您都是先供给神将府,然后才是我们这些人。可是您对神将府忠心耿耿,换来了什么?他们连您嫡亲的孙女都敢杀,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吴国公白胖的圆脸上又显出皱巴巴的神情,他慢条斯理地道:“你是说,神将府是杀我孙女的凶手?”   章大将军点点头,“当然。那张字条的事,我们已经听人说了。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哼,还要兴?!已经挤得我们这些人没有活路了,他们还想兴到哪里去?!”   ……   大理寺正堂的大门洞开,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站在赵侯爷身侧,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   赵无极垂头跪在赵侯爷面前,全身筛糠似地发抖。   “你这个孽子!谁让你跑到这里来的?!”赵侯爷上前想抽他一耳光,可是手到了赵无极跟前,又有些下不了手,只好往旁边一挥,重重地瞪了他一眼,“孽子!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赵无极一看他爹这个样子,心头大喜,知道这一次又放过他了,忙要站起来。   啪啪!   周显白突然从门外冲进来,对着赵无极的脸上重重地抽了两个耳光,一边抽一边嚷嚷道:“赵侯爷,您别亲自动手!让我来!您歇一歇,仔细手疼!我帮您管教您这个不孝的孽子!”   周显白也是有功夫的人,两巴掌扇下去,顿时将赵无极打得嘴角流血。   赵无极头一偏,噗地一声往地上吐了口血,还夹杂着一颗被周显白抽掉的槽牙,顿时恼了,一手捂着脸从地上站起来,一手指着周显白骂道:“哪里来的小兔崽子,也敢打你爷爷?!”   周显白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拎起赵无极的衣襟领口,另一只手团起醋钵大的拳头,一拳往赵无极脸上砸去。   他这一拳正好打中赵无极的鼻梁,将一管直挺挺的鼻子一下子砸成两段。   鼻梁处跟眼脉相连,一下子打断了,痛得赵无极话都说不出来,脸上鼻血眼泪齐流,痛得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赵侯爷自小溺爱这个嫡长子,此时见他被周显白打成这个样子,也怒了,扭头看向周显白,正要骂他,周显白却笑嘻嘻地道:“赵侯爷不必谢我。”   “谁谢你?!”赵侯爷气得脸红脖子粗,面上已经红得发紫了,“你竟然打我儿子!”   周显白做出愕然的样子,两手一摊,道:“啊?刚才您儿子出言不逊,辱及我们神将府,您不是要教训您儿子来着?还要抽他耳光?——我是为您分忧,才勉为其难帮您打了两下。难道您刚才都是假的?!”   赵侯爷一下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确实是作势要打赵无极,但是他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谁知道这个周显白竟然借机假戏真做?!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绕了过去,淡淡地说了一句:“辱及神将府,怎么可能只挨一顿打这样简单?”   赵侯爷的脸一下子吓白了。   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昌远侯文贤昌……   赵侯爷咬了咬牙,上前主动踹了赵无极两脚,道:“孽子!还不快去与周大公子道歉?!”   堂上坐着的蔡将军和黄将军一齐站了起来。   眼看跟他们一起来的赵无极被打成这样,这两个将军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神将府果然威风八面,连一个小厮都能殴打朝廷命官。——哼!”蔡将军抱着胳膊,不屑地扫了周显白一眼。   黄将军的脑子却更灵活,他一看周显白就觉得眼熟,略想了想,马上明白过来,轻轻推了推蔡将军,道:“他也是朝廷命官……副将……”不要真的当人是小厮。   周怀轩看也不看说风凉话的蔡将军,径直走到堂上坐下,淡淡地问:“你不服?”   蔡将军乜斜着眼睛盯着周怀轩,冷笑道:“要人服,拿出点本事!靠着娘老子做大将军,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而已!——某家看你生得跟个娘们儿一样,哪里是上战场杀敌的料儿?别人不敢惹你,某家却不怕你!”   周怀轩端坐着没有理他。   蔡将军暗道都说周怀轩蛮横,看他也不过如此。被人骂成这样,也只唾面自干而已,因此对他更加轻视,抬起一根手指头对周怀轩勾了勾,道:“周大公子有种的话,跟某家单打独斗打一场,赢了某家的拳头,某家就承认你的战功不是你老子送你的!”   周怀轩在西北对蛮族一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但是大夏皇朝朝廷军队中颇有些人很不服气。   这些人没有去过西北打蛮族,因此有些人私下里认为周怀轩的战功是他爹神将大人周承宗夸大其词,或者是神将大人把自己的战功安在儿子身上,为了给儿子搏一个好前程……   蔡将军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也是世家出生,只是蔡家没有神将府的世家来头大。   蔡将军的将军一职也是有水分的,因此他认为别的世家公子的战功也是有水分的,而对于周怀轩这种比他出身高很多的世家公子向来又羡又妒。   周怀轩默不作声听蔡将军说完,身不动眼不斜,一只手如闪电般抬起,手指一弹,一粒小石子嗤的一声划破长空,砸向蔡将军乜斜着看他的左眼。   “啊——!”蔡将军完全没有看见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左眼如同被人捅了一刀,捂着眼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疼晕了过去。   周怀轩拍了拍手,依然不发一言。   周显白忙对堂上目瞪口呆的大理寺丞王之全道:“王大人,各位将军、大人,这位将军刚才主动挑战我们大公子,大家都亲眼所见,亲耳听到。可不能怪我们大公子!他非要跳上来讨打,怪得了谁?!”   黄将军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忙弯腰狠命掐蔡将军的人中,将他掐醒了。   “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蔡将军两手捂着脸狂叫。   周显白嗤笑一声,摇头道:“只打瞎你一只眼,怎么会看不见?难道你另一只眼也不想要了?”   蔡将军回过神,抓着黄将军正要放狠话,黄将军忙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老蔡,你刚才向周大公子挑战,大家都看见了的……”暗示他不要再生波折。   蔡将军愣了一下,诧异问道:“难道刚才砸我左眼的,是周怀轩?!” 第40章 利用 。 黄将军忙道:“正是周大公子神威凛凛!” 蔡将军被砸瞎的左眼血流如注,将他脸上身上染得血迹斑斑,看上去极是吓人。 听说正是周怀轩不动声色间就砸瞎了他的左眼,蔡将军很有些难以置信。 他捂着脸,往周怀轩那边看了一眼,撂下一句狠话,“走着瞧!” 周怀轩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蔡家徇私舞弊,买卖军中职位的事,也是时候让兵部知晓了。” 蔡将军听到这话,顿时打了个寒战,用一只独眼瞪着周怀轩,好似看见鬼魅一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心头大急:……这种事,周怀轩怎会知道? 他心里一面想着,一边大叫道:“周怀轩,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蔡家哪里做过这样的事?!” “军中徇私枉法,买卖军职,按大夏军律,罪犯欺君,男丁处斩,女子籍没为奴。——蔡将军,我今儿是最后一次叫你蔡将军了,你好自为之吧!”周显白在旁边冷笑说道,一边对外面的人打了个手势。 跟着周怀轩来的侍卫点了点头,转身回神将府,找周大管事,将蔡家的事情整理出来,备好三份奏章,一份给夏启帝送去,另外两份分别给兵部和刑部送去。 蔡将军兀自不信周怀轩有这样的能耐。用帕子捂住流血的左眼,冷笑道:“说大话谁不会?这些事情大家子里哪里没有?都是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看的事。——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 周怀轩根本不理他。两手平放在腿上,转头看了王之全一眼。 王之全这才回过神。忙道:“蔡将军要不要去找郎中包扎一下?” 蔡将军的眼睛着实疼得要命,见王之全给他台阶下,也胡乱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外疾步离去。 赵无极先前还有些不忿,觉得他爹胳膊肘儿往外拐,帮着外人欺负他。 此时看见周怀轩一动手,对方就非死即残,赵无极心下就缩了。拼命往赵侯爷背后躲。 大堂上只剩下黄将军一个人站在那里。 周显白也不理他,对着上首的王之全拱了拱手,“王大人,请问传我们过来,有何要事?” 王之全点点头,将那张硬牛皮纸字条拿出来,往前推了一推,“这是从吴二姑娘被害的地方找到的,你们自己看。” 周显白上前,将那张硬牛皮字条拿了下来。送到周怀轩面前。 周怀轩就着他的手扫了一眼,淡淡地道:“这种栽赃陷害的事,也有人信?” “怎么能说是栽赃陷害?”黄将军鼓起勇气说道。“能去吴国公府内院杀人,除了你们神将府,还有何人做得到?” 周怀轩冷冷看了他一眼。 周显白上前一步,绕着黄将军转了两圈,啧啧道:“我真想看看你的脑袋瓜子是不是榆木疙瘩做的!就你这种人,也能做上将军,我周显白才是副将,真是屈才了!” “你别血口喷人!”黄将军恼火说道。 “谁血口喷人?”周显白拿着那硬牛皮纸字条晃了晃,“这才是血口喷人!拿一张莫名其妙的字条。就要拖我们神将府下水。嘿嘿,这年头。栽赃陷害的人都不愿意出本钱了哈!就一张硬牛皮纸,就想让我们神将府疲于奔命吗?!我看你是打错了算盘!” “什么打错算命?你看你才是恼羞成怒!明明就是你们神将府做的。还敢说不是?!”黄将军一口咬定吴婵娟身死的案子,是神将府做的。 “哈哈,我周显白今日才见识了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啊!——黄将军,是不是你杀了人,你还要在被害人身边写张字条,说你杀了她,你家就会兴旺发达?” 黄将军恼道:“胡扯!我怎会做这样傻叉的事!” “哈!你这种脑子里全是榆木疙瘩的人,也不会做这样傻叉的事,你怎么会认为我们神将府会做这样傻叉的事?你是觉得我们比你傻?还是觉得我们比你心软好骗?”周显白笑得直拍大腿,几乎要直不起腰了。 黄将军是个直性子,先前被人一忽悠,觉得只有神将府才有能耐去吴国公府内院杀人,再加上听说了那字条的内容,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有些朝廷军队中的人,本来就对神将府的超常待遇忿忿不平,因此知道了这件事,又加上有心人在其中煽动,颇让他们觉得这是一个整倒神将府的好机会。 可是听周显白现在一说,黄将军回过味儿来,发现这件事没这么简单,顿时迟疑下来,看向赵无极,道:“赵守备说,人证物证确凿,你们神将府……无可抵赖!” 赵无极没想到黄将军转手就把他卖了,缩了缩脖子,色厉内荏地道:“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别问我!” 周显白横了他一眼,对他招招手,“你过来,告诉我是谁,我保证不打死你!” 赵无极抓着赵侯爷的衣袖,惊恐地道:“我说了我是听别人说的,你还要怎样?” “听谁说的?!”周显白和王之全异口同声问道。 赵无极的眼神闪烁着四处看了看,终于嘀咕道:“……是……军中的一些将军,骠骑大将军为首……” 听到这里,坐在大理寺正堂后面小隔间里的太皇太后轻轻“咦”了一声。 “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太皇太后的脸色严峻起来。 骠骑大将军章大将军,黄将军,还有刚刚被周怀轩砸瞎一只眼的蔡将军,以及他们背后的军中世家,都是太皇太后当年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些人跳出来跟神将府做对,就很有些意思了。 以神将府的能耐。连蔡家徇私舞弊、买卖军中职位的事都知道,当然也会知道这些将军,都是太皇太后的人。 太皇太后在军中的人。却跳出来跟神将府做对,目的就是要把神将府推向夏启帝那一边吧…… 这一招“围魏救赵”。确实使得不错。 太皇太后心念急转,皱着眉头,想着破解的法子。 她必须要想出一个法子,既不能让这些军中将领跟她离心离德,也不能让他们乱来,将神将府推向夏启帝那一边…… 大理寺正堂上,赵侯爷的声音响了起来,“黄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先不说凶手是谁,王大人都没有定论呢,你怎么能就给神将府先扣上罪名呢?难不成,你比王大人还会判案?” 赵侯爷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 先鼓动朝廷军中不忿神将府的人出来闹事,给神将府扣上黑锅,然后他们赵家和皇帝出面,替神将府洗清冤屈。 这样做,神将府不管怎么说,也会和太皇太后决裂。站到他们赵家和皇帝这一边吧? 夏启帝最想要的就是神将府能效忠于他。 朝廷的军队,他现在指挥不动,只好寄望于神将府了。 如果神将府能彻底倒向夏启帝这一边。太皇太后那边就不足为虑了。 赵侯爷对周怀轩拱手道:“周大公子,陛下一定知道神将府的委屈。您不用多虑,这件事,陛下一定还神将府一个公道!” 赵无极往后又缩了缩,生怕被黄将军看出来他被人利用了…… 王之全也明白了这其中的弯弯绕,一时沉默不语。 他低头看着周显白手里的硬牛皮纸字条,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周怀轩半阖着眼听周显白跟黄将军和赵侯爷唇枪舌战。 等他们都说完了,周怀轩才睁开幽深漆黑的双眸,目光如电。往堂上的人面上一一扫了一眼。 众人不由打个寒战,觉得大堂上无端端冷了起来。 “委屈?”周怀轩淡淡说道。“赵侯想多了。” “想多了?你说我想多了?你们被栽赃陷害说你们杀了人,你们也不委屈?”赵侯爷没想到周怀轩根本不顺杆儿往下爬。 不行。这跟事先想好的不一样啊! “我们杀的人多了,你说哪一个?”周怀轩站了起来,“全大夏的人都是我神将府杀的,你又能怎样?” 根本就不屑解释。 “你……你别不知好歹!”赵侯爷恼羞成怒说道,“别以为你们神将府了不起!”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对周显白一伸手,“拿来。” 周显白忙将硬牛皮纸字条双手呈上。 周怀轩接过硬牛皮纸捻了捻,对赵侯爷道:“我来,只是为了取这个东西。” “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赵无极听着不对劲,忙从赵侯身后跳出来,警惕问道。 周怀轩理也不理他,只是将那硬牛皮纸字条折起来,放到自己的袖袋里。 “你们看不出来这里面的玄机,不代表别人看不出来。”周显白得意洋洋说道。他对周怀轩的举止十分熟悉,一看就知道大公子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玄机?一张破纸有什么玄机?”赵无极呆呆问道。 周显白翻了个白眼,撸了袖子道:“你那脑袋瓜子养鱼就行了,别学别人想事情。你想也想不出来,何必白费脑子?没事多养几条鱼是正经。——告辞!”说着,大步追着周怀轩出了大理寺正堂。 赵无极被周显白气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指着周显白的背影大骂:“你脑子里才养鱼!你全家脑子里都养……” 一个“鱼”字没有说出口,周显白手一抖,也学周怀轩的样儿,往后扔了一颗石子儿,直直地砸到赵无极的嘴里,将他两颗门牙撞豁了,从此京师守备说话漏风,后来还招致一场祸事,此是后话不提。 …… 周怀轩回到神将府,马上去见周老爷子,从袖袋里掏出这张硬牛皮纸字条递过去,淡淡地道:“祖父,这张纸的质地,您看着是不是有些眼熟?” 周老爷子接过来捻了捻,神情变得肃然,点点头,道:“这是跟皇宫云阁里供奉的那张重瞳图同样质地的纸!” 那张画着重瞳图的纸里确实有不同寻常的东西,所以才能历经千年而不腐,一直挂在云阁最高处,没有丝毫变化。 “我从来没有在别处见过同样质地的纸。”周怀轩从周老爷子手里接过字条,摊开来放到书案上细看。 周老爷子捻须想了一会儿,正色道:“有一个极隐蔽的团伙,他们传信,曾经用过这种特殊质地的硬牛皮纸。” “为何?” “因为那副重瞳图,就是千年之前,缔造这个团伙的首领留下来的。” “祖父您认识那里面的人?” “不,我不认识。但是,我听我爹说过。”周老爷子说着,看了周怀轩一眼,“你是神将府是世子,有些事情,是该让你知道了。” 第41章 守护者 周老爷子说完,转身往静室里走去。 那里是可以充作密室的静室。 周怀轩举步跟着走了进去。 静室的门悄没生息地阖上,从外面一点都看不出来这里还有间屋子。 周老爷子在棋桌后坐下,定定地看着棋桌上横平竖直刻画的棋盘,笑了笑,用手抓起一把棋子,问道:“要不先下一盘棋?” 周怀轩在他面前坐下,摇摇头,“快说。” “你这小子!”周老爷子笑骂一句,恋恋不舍地将那棋子放回棋盒里,“居然这样跟你祖父说话。”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周老爷子,幽深黢黑的双眸沉静如深潭。 “我们神将府传下来的只有国公知道的秘事,是跟皇宫云阁最高处的重瞳图有关的事。”周老爷子肃然说道,“你现在还不是国公,所以我不能告诉你所有的秘事,只能给你提点一下。” 周怀轩微微颔首,“祖父如果觉得不妥,可以不用说。” “也不是不妥。”周老爷子叹口气,“如果思颜已经有了身孕,我全盘都说与你听都行。” 周怀轩眉头微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是跟她有关系,而是需要你有后嗣……”周老爷子又看了周怀轩一眼,“思颜进门也有半年多了,你不能太冷落她。” 饶是周怀轩无比镇定,听见周老爷子这句话,还是俊脸微红,掩饰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转眸看向别处,淡淡地道:“阿颜还小……” “小?你现在知道人家还小?那当初怎么不管不顾非要把人家娶回来,一天都不能等?!”周老爷子对周怀轩吹胡子瞪眼睛。就差拿出烟锅敲他脑袋两下,“我还以为你……你们有了我的嫡重孙了!” 害他空欢喜一场! 周怀轩眼角止不住地跳了跳,面上已经有怒气在聚集。 周老爷子见他要怒了。才忙言归正传,转了话题道:“……皇宫云阁最高处的重瞳图。是前朝皇室的秘宝。” 周怀轩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前朝皇室倒行逆施,大夏取而代之。前朝的东西都被毁掉了,只留下这幅重瞳图被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郑重供奉在云阁最高处,并且晓谕后嗣子孙,不得将此图从云阁取走,还立下重誓:图在大夏在,图亡大夏亡。” “开国皇帝夏云帝,亲手缔造了一群最隐秘的人。他们的名字。叫做守护者。” “守护者?” “对。他们以彩虹的颜色命名,彩虹有七色,守护者也有七个。一代代往下传,每一代都有七个人,用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代称。” “他们都是谁?怎样一代代往下传的?”周怀轩凝神问道,很是专注。 周老爷子极少见到周怀轩有这样感兴趣的时候,不觉莞尔,“他们的身份隐秘,甚至连他们彼此也未必知道对方是谁。我不知道他们如何传承。” “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不许大夏皇室的皇子和四大国公府的姑娘结合。生出后裔。” 周怀轩心头一震,面上还是平静淡然,“是担心四大国公府一旦有机会成为后族。会生起不该有的念头?” 四大国公府从大夏立国之初就和大夏皇室一起屹立在大夏皇朝的顶峰,影响力和势力都不是别的世家大族可比的。 从朝政上来说,这种不许四大国公府的姑娘入宫为后、为妃的祖训,确实从客观上杜绝了后族坐大,威胁皇权的可能。 “是啊。”周老爷子微微点头,“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他笑了笑,捋着胡须道:“不过后来,我爹,也就是你曾祖在一次出征之前。给我说了这条祖训真正的目的。” 周怀轩抬眸看向周老爷子,心里有些隐隐地不确定。 “准确地说。所谓朝政上的考虑,不过是个幌子。它真正的目的。是要阻止能够拯救堕民的人出世。”周老爷子说完,将目光移到棋盘上。 周怀轩虽然有几分准备,但是乍然从周老爷子那里得到确证,这种震撼就像被人用几千斤重的大铜锣在耳边重重敲打一样,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明眸犀利,看向周老爷子,哑声问道:“……这个真正的目的,还有谁知道?” 他的眼底深处又显出那股嗜血的暗红氤氲,整个人肃杀无比。 那是一股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狠绝和孤勇,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注一掷…… 这一刹那,他只想杀掉一切知道这个秘密的外人。 周老爷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淡然道:“不用急。这个真正的目的,只有我们神将府的国公才知道。” 周怀轩有些愕然,“……不是所有的国公都知道?陛下也不知道?” 周老爷子摇摇头,“只有我们神将府是一直要跟堕民作战,所以这个秘密,只有我们才知道。”顿了顿,又道:“你爹也不知道。他不是世子。” “那另外三个国公和陛下都知道什么?”周怀轩淡淡问道。 “现在的盛国公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周老爷子笑了笑,“当然,他们有滴血石,所以知不知道都无所谓。滴血石会告诉他们真相。” 周怀轩垂眸,看向棋盘上一颗孤零零的白色棋子。 “郑国公和吴国公知道更多有关前朝的事。”周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道,“而现在的陛下,应该知道的不多。皇室秘辛的传承,在先帝和今上之间已经断绝了。今上如果幸运,守护者会将皇室的传承交到他手里。” 周怀轩一怔,“守护者……是皇室的人?” “守护者由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亲手缔造,当然是守护大夏皇室终极利益的人。他们成为守护者的那一天,已经发过血誓。一旦背誓,他们会死于非命。”周老爷子沉声说道。“至于守护者到底是哪里的人,我一无所知。听说他们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大街上的小贩。或者是六部堂官,甚至国公府人、宗室中人都有可能。” 周怀轩默然想了想。缓缓问道:“守护者,是守护大夏皇室终极利益的人。而他们的真实使命,又是要杜绝能够拯救堕民的人出世。这样说来,堕民,跟大夏皇室的终极利益是相悖的。——这是为何?” 周老爷子笑了笑,“我不知道。你问我没用。” 周怀轩默默地将周老爷子说的话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道:“一千年来,一直只有七个人看守?——太少了吧……” “主要力量是七个人。真正给他们办事的当然不止七个。”周老爷子不以为然地道,“只是给他们办事的人未必知道他们的主子是谁罢了。” 这还差不多。 周怀轩看向面前的硬牛皮纸字条,“您说的这些,跟这张字条又有什么关系?” “守护者的身份标识,就是由同样质地的硬牛皮纸做成的。”周老爷子说到这里,眼神黯了黯,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吃了一口。 周怀轩又捻了捻那硬牛皮纸字条,颔首道:“原来如此。他们一代代传承,也是用这身份标识辨认彼此吧。” 不然连对方的样貌声音都不知道,如何能知道他们是同伙? 周老爷子没有再说话。捧着茶盏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 周怀轩站了起来,“祖父,我想带阿颜去一趟西北。” 周老爷子抬头看了看他。“你想带她去……?” 周怀轩点点头,“现在京城的风声不太对劲,还是先带她离开比较好。” “也好。那边天高地远,这边的人鞭长莫及。”周老爷子点点头,“但是你不能说走就走,总得扯个由头。” 如果让别人知道他带盛思颜去了西北堕民聚居地,就更不好了。 周怀轩挑了挑眉,“我就带她去庄子上住一阵子。”等他们去了庄子,再乔装改扮上路比较好。 “你自己安排吧。”周老爷子伸了个懒腰。“不要太突兀。” 周怀轩淡淡点头,离开了周老爷子的外书房。回自己的外书房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直到外面天色渐暗,院子里的人开始掌灯。周怀轩才下定决心。 “显白。”他对外面唤道。 周显白忙走了进来,“大公子有何吩咐?” 周怀轩右胳膊肘撑在桌上,右手托在精致的下颌处,凝神道:“准备人马,过两天我要带阿颜出趟远门。” 周显白精神一振,“大公子要去哪里?” “西北。”周怀轩抬眸,似笑非笑看着周显白,“但是在去之前,须得筹划筹划。” 周显白会意,“大公子尽管吩咐……” 周怀轩淡淡吩咐了几句,就起身回内院了。 已经是晚饭时分,他们要去松涛苑吃晚饭了。 周怀轩回到清远堂,看见堂前回廊上一个个如同昙花一样的细白灯笼亮了起来,照得院子如同白昼一般。 盛思颜一个人站在回廊上,手扶着回廊的栏杆翘首以待。 看见他进来了,便如同小鸟一样从回廊上飞跑下来,纵身入怀,“怀轩!” 她的声音里带着甜蜜的笑意,看得周怀轩不由自主唇角微翘,回她一个温暖的笑意。 他携起她的手,带着她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去。 第42章 心事 盛思颜抬眸看了周怀轩一眼,突然问道:“你有心事?” 周怀轩唇边淡淡的笑意未减,目光幽深,看向前面的路。 他没有回头看着盛思颜,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到里屋坐下。 “你怎么啦?”盛思颜满是好奇和关心,缠着周怀轩问个不停。 周怀轩将她带到腿上坐下,懒洋洋地将下颌搁在她肩上,淡淡地道:“……没事。” “没事?没事你皱什么眉头?”盛思颜撇了撇嘴,回头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抚在周怀轩双眉之间,心疼地道:“看,这里都皱起来了。” 周怀轩垂眸,任她的小手在他眉间逡巡,感受到她颈边的甜香,深深吸了一口气,迷醉的神情从他面上一闪而过。 盛思颜专注的眼神在他眉间停留了一会儿。 见他脸上有股隐忍的神色,盛思颜索性两只手按在周怀轩的两边额头,用上了她从医书上学的按摩之法。 周怀轩虽然并不头疼,但是感觉到两只温暖柔软、嫩得不可思议的指肚在他额边揉按,一股酥麻从两手相贴的地方扩散开来,渐渐往四肢百骸流去…… 周怀轩淡淡地“吁”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惬意而享受。 盛思颜心情顿时大好,越发用力地揉按他额头的穴道,替他解乏。 周怀轩虽然贪恋她指尖的一抹温暖,但是也知道这样的揉按很费力气。 盛思颜的身子弱,力气更小,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打不过,更别说用力给他揉按穴道了。 周怀轩伸出手,按到自己的额边。将盛思颜的手罩在他的大手之下。 盛思颜柔嫩的小手被他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握住,动弹不得,忍不住嗔道:“你松一松啊。我还要给你按摩呢……” “不用了。”周怀轩淡淡地道,两手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眼前细看。 他还记得那一年。盛思颜和身怀六甲的王氏、一岁多的小枸杞被逼到京郊的药山上躲藏,盛思颜一个人又要照顾大的,又要照顾小的,一双手在山上造得粗糙无比,指肚上的硬茧、手背上的伤痕,周怀轩一辈子都忘不了…… 而现在在他面前的一双手,却是细腻白嫩,掌心处微微的樱粉。如同她的唇瓣一样。 周怀轩唇边浅浅的笑意稍纵即逝。 他缓缓低下头,埋入她的掌心,以唇轻吻她掌心处那一抹樱粉。 盛思颜满掌都是周怀轩炽热的气息,忍不住咯咯笑出声,娇俏地嗔道:“……你怎么跟阿财一样,舔得人发痒……” 周怀轩顿了顿,若无其事抬起头,看着盛思颜俏丽的笑颜,轻声道:“也不知道阿财怎样了。” 盛思颜眼前一亮,惊喜地道:“你也想阿财了?是不是嘛?是不是嘛?”说着。双臂缠上周怀轩的脖颈,和他头抵着头,讨好地道:“怀轩。亲亲好怀轩,你派人去把阿财接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嘛?” 周怀轩本来就要带她去西北堕民聚居地转一转,但是见盛思颜这样讨好他,他又不着急告诉她了,只是直起身,将盛思颜的胳膊从自己脖颈上拉开,跟她的俏脸隔开一段距离,垂眸看了她一眼。就把视线移开,看着别处。淡淡地道:“不好。” 盛思颜抿了抿唇。她知道周怀轩不喜欢阿财。以前是看在她面上,才对阿财多有忍让。 而且阿财确实是太调皮了。总是不怕死地挑衅周怀轩…… 连自己都不敢做的事,阿财却敢做出来,几次三番“羞辱”周怀轩,难怪周怀轩不想阿财回来。 这样一想,盛思颜又有些心虚。 “怀轩,怀轩格葛……”盛思颜不嫌肉麻地继续发动“柔情”攻势,扑上去抱住他的脖颈,在他面颊上亲了一记,“如果你答应把阿财接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它,不许它再跟你作对!”盛思颜保证道。 周怀轩懒洋洋地摇摇头,“不行。” “怀轩,好怀轩,亲亲好怀轩,我最爱最爱的好怀轩……”盛思颜在他怀里扭股糖似地扭来扭去,不断撒娇求肯,“只要你答应把阿财接回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周怀轩一顿,斜睨她一眼,“什么都答应?” 盛思颜猛地点头,“一定一定!”说着,着急地举起手掌,要和周怀轩三击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周怀轩没有跟她击掌,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 盛思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白腻的双颊上飞起两道嫣粉,如同傍晚天边的晚霞。 “……嗯?”周怀轩淡淡地追问一声,尾音略微有些拉长,斜斜往上挑起,听得盛思颜心里一跳,全身的血液都争先恐后往脸上涌,红得似乎要滴下血来。 盛思颜垂眸,一只手拨弄着周怀轩胸前的衣襟,吞吞吐吐地道:“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能把阿财接回来……我也不是不能……” “那是能还是不能?”周怀轩垂眸看了看她在他胸前动来动去的细巧小手指。 盛思颜嗔了周怀轩一眼,从他膝盖上跳下来,远远地跑开,笑声如银铃般传来,“……等你把阿财接回来再说。” 周怀轩慢慢起身,看着盛思颜的背影消失在浴房,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他背着手,看着浴房的门出神。 盛思颜来到浴房里面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面上红得跟涂了大红胭脂一样,不由吐了吐舌头,暗道幸亏到浴房照镜子,不然这个样子出去,可是要羞死了…… 盛思颜在浴房洗了把脸,重新抹上香膏,才心情平静下来。 她走出浴房。看见屋里还没有掌灯,周怀轩抱着胳膊靠在月洞门边上,高大的身影如同剪影一般静默如山。 “怎么不掌灯?”盛思颜奇道。走到桌边找点灯的火折子。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用了,要去吃饭了。” 盛思颜便不再点灯。往他跟前走去。 两人一起离开清远堂,往松涛苑行去。 走在去松涛苑的路上,盛思颜才想起她今天要问周怀轩的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恼道:“真是,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想起来问你。”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大袖轻拂。将她的手罩在自己袖子底下,顺势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前走。 盛思颜习惯了被他握着手走路,当下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 “怀轩,我听说,吴二姑娘死了,是真的吗?”盛思颜早上听见这个消息,着实大吃一惊,又不好出去找人问,只得一个人闷闷地在屋里瞎琢磨。 好不容易等到周怀轩回来了。还被他拿阿财忽悠了半天。 盛思颜不由气结,暗骂自己不争气…… 周怀轩平视着前方,淡淡地“嗯”了一声。“死了。” “啊?真死了?她好像才十六岁吧?只比我大一岁。”盛思颜有些惋惜地道。 吴婵娟虽然有些小性子,脾气也不太好,但是并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地方,也没有做过特别错的事,年纪轻轻就这样死了,确实挺可惜。 但是盛思颜也只叹了两声而已。 她跟吴婵娟虽然有着不为人知的亲戚关系,但是因吴婵娟的娘郑素馨实在是太过份了,盛思颜对她深恶痛绝,对吴婵娟也是“恨屋及乌”。无法挥洒太多的同情之心。 周怀轩见盛思颜只问了一句,确认吴婵娟真的身死之后就不再多问了。这份态度很是对他的胃口,微微颔首道:“早死早了。” 盛思颜无语地撇了他一眼。跟他一起来到松涛苑门口,便闭口不谈此事。 来到松涛苑摆晚饭的地方坐下,盛思颜忍不住看了三房那边一眼。 周家三爷周嗣宗低头还在看书。 吴三奶奶没有什么变化,就是有些累的样子,脸上抹得粉有些多。本来扑粉是为了气色好,但是扑得太多,太白了,反而憔悴苍老,特别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触目惊心。 周怀礼比往日沉静许多。 以前他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笑,现在却一丝笑颜也无。 三房两个小的儿子周怀智和周怀信也变了很多,没有往日飞扬跳脱的模样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地坐在那里。 盛思颜目光一转,又看向二房。 二房的人丁最是兴旺,和周怀轩平辈的几个兄弟都已经娶妻生子。 吃晚饭的时候,带着妻子儿子女儿一起过来,热闹得很。 不过今日似乎感觉到席间的气氛不一样,往日很爱笑爱闹的几个小孩子也都乖乖地坐在爹娘身边,好奇地看着席上的人不说话。 周老爷子见人都到齐了,便开口道:“吴国公府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 席上的人都应了一声。 “唉,吴国公府最近真是不顺。”周老夫人跟着叹了口气,对吴三奶奶道:“云姬,你要有空,可以回娘家去看看你爹娘。出了这么多事,你爹娘也不好受。” 吴三奶奶忙站了起来,颔首道:“谢谢娘。有空我会回去看看的。”说着,又对周老爷子道:“爹,您上次让周大管事传话,说要帮我们怀礼定亲……” 周怀礼咳嗽一声,打断他娘的话,“娘,先吃晚饭吧。别让大家等着。” 吴三奶奶瞪了周怀礼一眼,忿忿地坐下了。 周老爷子当没听见,笑着道:“上菜吧。” 下人便鱼贯而入,将热菜摆到桌上。 周雁丽心不在焉地坐在盛思颜和冯氏中间,吃饭如同一颗一颗地数着米粒。 自从那次灯街遇袭之后,周雁丽受了重伤,一直在自己房里休养。 今天还是受伤之后第一次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 周老爷子见了,指着两盘菜道:“把这个红焖羊肉和珍珠糯米丸子给三姑娘摆过去。” 周雁丽神情恍惚,竟没有听见周老爷子的话。 盛思颜暗暗看了她一眼,忙悄悄在桌子底下轻轻踹了她一脚,自己站起来道:“多谢祖父。——雁丽,还不快谢谢祖父?” 周雁丽醒过神,忙跟着站起来,喃喃地谢了一声。 周老爷子呵呵笑道:“阿颜啊,你要真的有心谢我,吃完饭跟祖父下盘棋如何?”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她。 盛思颜嫣然一笑,颔首道:“好啊。不过,祖父您棋艺比我高太多,您要答应让我十个子儿,我今天就跟您下一局。” 噗——! 三房的周怀智和周怀信正喝汤呢,闻言一齐喷了出来。 他们惊讶地看着盛思颜,忍不住道:“大嫂,您说真的?” 盛思颜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不快地道:“什么真的假的?我跟祖父说话,能说假话吗?” 周怀轩拉拉她的手,让她坐下,然后漫不经心地扫了周怀智和周怀信一眼。 这俩孩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忙站起来老老实实向盛思颜道歉:“……大嫂,是我们不对。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们一般计较……” 盛思颜更加莫名其妙,不过还是颔首道:“没什么的。你们不知者不为罪,也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 周怀智和周怀信对视一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坐下继续默默喝汤。 周怀礼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周怀轩一眼,他的视线轻飘飘从盛思颜身上移过,最后落在周雁丽身上。 周雁丽坐下之后,依然是心不在焉扒着饭,周老爷子特意给她的两盘菜,她根本动都没有动。 盛思颜忙给她夹了一块红焖羊肉,给自己和周怀轩也分别夹了一块。 周雁丽看着红红的羊肉,微微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吃肉…… 盛思颜吃了一口,却发现那口味难得对她的胃口,而且入口即化,羊肉特有的淡淡的膻味被一点点孜然和鱼腥草烘得香嫩无比。 “嗯,好吃……”盛思颜喃喃地道,很快将自己碗里的那块红焖羊肉吃了,又去夹了一块。 周老爷子看着盛思颜竟然爱吃,顿时老怀大悦。 红焖羊肉也是他很爱吃的菜。 这个孙媳妇,真是越看越合他心意! 吃完晚饭,盛思颜乖乖地去陪周老爷子下了一盘棋,才被放走。 周怀轩居然已经先走了,没有如同往日一样等她。 盛思颜微觉诧异,带着丫鬟婆子走到松涛苑门口,看见周雁丽还在门口转来转去。 见她出来,周雁丽忙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大嫂,去我的院子坐一坐,好不好?” 第43章 遮掩 盛思颜眨了眨眼,笑道:“咱们刚吃完饭,去院子里走走消消食也好。”说着。拉起周雁丽的手,沿着抄手游廊,往附近的一处小花园子走去。 周雁丽本来就是为了跟盛思颜说私房话,才邀请她去自己屋里坐坐。 虽然知道这样做有些突兀,但是她心里翻腾了几个月,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周雁丽跟着盛思颜往前走了一段,回头见丫鬟婆子离得远远地,心里挣扎了半晌,低低地道:“大嫂,您知道我有话要说?”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周雁丽悄悄抬眸,看着盛思颜娇俏无暇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嫂,我……我想问问您,王……王毅兴王大人的伤好了没有……” 盛思颜诧异回头,“王毅兴的伤?他什么时候受了伤?” “您不晓得?”这一次轮到周雁丽惊讶了,“就是上一次在灯街遇袭啊!” “啊?”盛思颜不由抚额,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妮子怎么还记得那时候的事?! 盛思颜定了定神,笑道:“这我倒不知道。”又问周雁丽,“怎么啦?你是如何晓得的?” 周雁丽脸上微红,微侧了头,不敢看盛思颜的眼睛,道:“……上次在灯街,若不是王大人拉了我一把,我就不是被人砸一棍子,而是砍一刀了……” “啊?!”盛思颜心里一动,停下脚步,仔细看着周雁丽,“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自从灯街遇袭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说话。” 周雁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次是我不好,硬是撺掇大嫂出去看灯。结果遇险……我……我怕大哥说我,一直不敢跟大嫂说话。” “咦?那怎么现在又敢了?”盛思颜打趣问道,一双黑黢黢的眼珠滴溜溜地转。脸上的神情很是揶揄。 周雁丽脸上红晕更盛,她转过头。看向远处夜色中隐隐露出的重檐飞角,悄声道:“王大人因为我,被人砍了好几刀,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但是一直不敢跟人说。最近……最近听人说,他身子有些不好,时常告假。不知道是不是当时的伤没有好利索……” 盛思颜收起打趣的心思,不动声色“哦”了一声,笑着问道:“王毅兴的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堂堂神将府,庭院深深处,居然也能让闺中弱女打听到外男的消息…… 盛思颜性子随后,说话声音娇软,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倾吐心事。 再加上周雁丽本来就存着让盛思颜帮忙的心思,因此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是四哥。他以前来看我的时候,我悄悄托他去看看王大人的伤势怎样了。后来四哥就留了心,不时会跟我说一说王大人的消息。这一次。四哥说王大人瘦了很多,时常告假,不知是不是因为旧伤未愈……”周雁丽这才抬眸看了盛思颜一眼,见她神情温和,面容带笑,心下渐定,大着胆子道:“大嫂,您娘家父亲盛国公大人是神医国手,您以前跟王大人也熟识。能不能……能不能请大嫂出面,求盛国公帮王大人诊治诊治?就算不是旧伤。看看有没有别的病痛也好。” 周雁丽说的四哥,就是三房的周四公子周怀礼了。 盛思颜默默地看着前方。叹息道:“王毅兴既然救过你,你怎么不跟爹娘说一声呢?——救命之恩,大大方方地报,有什么要遮着掩着的?” 周雁丽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变白了,忙摆手道:“不成的!不成的!” “有什么不成?”盛思颜反问道。救命之恩,光明正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周雁丽咬着下唇,看了盛思颜一眼,鼓足勇气,细声细气地道:“大嫂,我不瞒您。我……我姨娘不许我跟人说。” “你跟你姨娘说了,你姨娘不许你跟别人说?”盛思颜皱了皱眉头,马上明白过来。 周雁丽的生母越姨娘,应该是不想这件事让别人知道吧? 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越姨娘难道是担心王毅兴会起攀附之心,借机要挟,娶周雁丽为妻? 但是以王毅兴的条件和本事,其实对于世家大族的姑娘来说,本就是良配。 当初皇后娘家和太后娘家嫡出的姑娘,可都看上了王毅兴。 越姨娘居然还不愿意…… 盛思颜的目光在周雁丽身上转了几转。 周雁丽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着急地拉着盛思颜的衣袖摇了摇,道:“大嫂,求求您了。别跟别人说,不然我姨娘会生气的……” 盛思颜踌躇起来。 想了一会儿,盛思颜笑道:“既然你不能跟别人说,就当不知道吧。王大人是昭王的小舅子,你还担心他找不到名医治病?若是有旧伤,现在大半年过去了,也早好了。近来他告假,也许不是因为旧伤吧。多的我也不知道,你别多心。” 周雁丽有些失望。 这件事在她心里整整藏了大半年。 越是不能说出来,她的心事就越积越多,到了现在,竟是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感觉。 盛思颜拍拍她的手,轻声道:“好了,这件事我不会对别人说的。你也别想多了。”顿了顿,又忍不住劝她:“你姨娘既然不满意,你多想无益。” 周雁丽的脸红了一红,轻轻“唉”了一声,道:“……我晓得。”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慢慢往回走了。 盛思颜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纤弱无助,有些心软。 “阿颜。”周怀轩从暗处缓步走了出来。 盛思颜惊喜回头,看见周怀轩高大的身影,顿时如同有了依靠和主心骨,快步走上去,笑道:“你今儿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周怀轩握住她的手。一起往清远堂走去。 “……刚才雁丽说的话,你都听见了?”盛思颜悄悄问道。 盛思颜本来也没想要瞒住他。 周怀轩刚才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发堵。不过一看见盛思颜坦然的样子,他的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淡淡“嗯”了一声,心情奇迹般好转。 盛思颜懵然不觉,笑着跟他一起往前走,悄悄地道:“没想到越姨娘心还挺大……” 周怀轩笑了笑,一言不发,带着她回到清远堂歇下。 第二天,周怀轩就说有事,要出去几天。一大早轻袍缓带,带着一群神将府的骄兵悍将,骑着快马,特别张扬地从街市上飞奔而过,绝尘而去。 整个京城便都知道神将府的“小杀神”周小将军,离开京城外出办事去了。 周显白却没有跟去,而是留在神将府供盛思颜使唤。 盛思颜单手支颐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问周显白,“怀轩一向不喜招摇,这一次他出京。为何这样大张旗鼓?” 简直是恨不得敲锣打鼓在京城转两圈,告诉所有人,他周怀轩出城了…… 周显白嘿嘿一笑。道:“大公子做事,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就是要虚虚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才好。” 盛思颜笑了笑,垂眸道:“……原来他又在给人挖坑是吧?” “大少奶奶您别想这么多了。横竖有大公子在,您只要天天开开心心过日子就好了。”周显白笑嘻嘻地道。 薏仁在旁边白了他一眼,道:“你得了吧你!我们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少操过心?” 盛思颜咳嗽一声,抬头看见一个婆子从门外匆匆走进来。 正是娘亲冯氏身边的婆子。 盛思颜忙起身笑道:“范妈妈今儿有空来坐坐?” 范妈妈笑着行了半礼。道:“大少奶奶,奴婢是来给大少奶奶传话的。大奶奶说。明天药王诞,大家要去药王庙上香。问您去不去,说如果您不去也没关系……” 周怀轩把盛思颜看得紧,一般他不在府里的时候,都不愿意盛思颜一个人出去。 盛思颜也知道周怀轩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不应该没事找事,但是一家人如果都去的话,她不去也太扎眼了,便想了想,问道:“都有谁去啊?” 大夏皇朝的药王诞,其实是盛家第一任国公爷的冥诞。 盛家被称为“神农盛”,一直执大夏皇朝医学之牛耳。 第一任盛国公医术高明,活人无数,早在大夏皇朝立国之前,他就有“药王”之称了。 以前药王诞的时候,盛思颜都是跟着王氏在家里给盛家的祖宗牌位上香,从来没有去庙里凑过热闹,一时有些想去见识见识。 范妈妈笑着道:“按惯例,这家的女眷都会去的。爷们儿也会跟着去。” 那就是全家都去了。 自己不去确实不行。 而且全家都去,盛思颜反倒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她到时候紧紧跟在冯氏身边就好了。 盛思颜笑着看了周显白一眼,见他对她暗暗点头,心里更加踏实,便对范妈妈道:“劳烦妈妈跟娘说一声,就说我们也去。” “那太好了!”范妈妈双手一阖,笑着道:“奴婢这就去跟大奶奶说!” 冯氏在澜水院听说盛思颜也去,满脸含笑道:“是个懂事的孩子。难怪老爷疼她,怀轩也把她捧在手心。” 范妈妈笑了笑,道:“那要大少奶奶跟大奶奶坐一辆车吗?” 冯氏点点头,“自然是跟着我。” 周怀轩不在,冯氏当然要帮他看好盛思颜。 …… 神将府三房住的芙蓉柳榭里,吴三奶奶歪在榻上,一个小丫鬟拿着美人捶给她捶着腿。 周怀礼坐在她旁边的锦杌上,沉声道:“娘,您就别为我操心了。” “你是我儿子,我不为你操心,为谁操心?”吴三奶奶恨恨地拿手指头点了周怀礼的额头一下,“娟儿那丫头命薄,怨不了别人。你啊也真是,你外祖那样拿话挤兑你,你就该推到我身上,何必自己一个人硬扛?幸亏娟儿死了,不然你还真的要娶她不成?!” “……既然答应了,还能不娶?”周怀礼深吸一口气。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天,他就没想过回头。 “好了好了,你心地也太好了,跟你爹一个样儿。”吴三奶奶白了他一眼,“反正娟儿也过世了,这件事也没有落定,你给我嘴严一些,别让我听见外面传出好的来!” 周怀礼摇摇头,起身道:“娘,明天去药王庙的车准备好了吗?” “这不用你操心。你明天跟我好好去给药王庙走一趟就好了。”吴三奶奶挥手让他退下。 …… 第二天,盛思颜依言带着丫鬟婆子和周显白来到冯氏车前,却发现神将大人周承宗已经坐在冯氏车里了。 第44章 聚首 神将大人周承宗坐在冯氏车里,盛思颜作为儿媳妇,总不能跟公公也挤在一辆马车里。 盛思颜不由有些汗颜自己的莽撞。——她应该让丫鬟先过来看一眼,再带人过来。 现在撞上了,她总不能让周承宗下去,自己上来吧? 冯氏坐在周承宗身边,也有些不自在。 这么多年来,周承宗从来没有陪她去药王庙上过香,更别说跟她坐在一辆车里。 看见盛思颜出现在大车前面,冯氏想起昨天吩咐让她跟她坐一辆车,正要开口让周承宗下去,盛思颜已经灵机一动,笑着道:“娘,显白给我备了马车,我正要跟娘说一声,今儿没法陪娘坐车了。娘不会怪我吧?” 冯氏愕然半晌,继而想到盛思颜是有意给她解围,心里更是感激,笑着颔首道:“是轩儿的马车吗?” 盛思颜哪里有准备马车?不过是临时将周显白拖出来挡枪的,只好微笑着退后一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让他们误会好了…… 周承宗看了盛思颜一眼,沉声道:“那就赶紧上车吧。” “是。”盛思颜屈膝应了一声,看着车里的侍女将车帘放下,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盛思颜回头看了看身边的丫鬟婆子,道:“咱们先去那边。”带着人从旁边的甬道上走回去。 冯氏的车在整个车队的第二位。 最前面的车是周老夫人和周老爷子的大车。 然后是冯氏的车,再后面是二房周二爷和胡二奶奶的车。 二房之后当然是三房周三爷和吴三奶奶的车。 盛思颜如果自己坐车,应该就排在三房的大车后面。 现在就她没有车了,盛思颜苦笑了一下,立在甬道上看了过去。 没有周怀轩在她身边,她就连走路都有障碍了吗? 盛思颜心里升起一股对周怀轩浓浓的思念。 以前没有成亲的时候。她着意控制自己对他的念头。 成亲之后,天天在一起耳鬓厮磨,周怀轩将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好好的。一点都不用她担心,也没有功夫去想别的。 只有到了这时候。她才会念起他的好吗? 如果周怀轩知道了,会不会苦笑? 微风从树梢掠过,扬起树叶沙沙的响声,听在盛思颜耳里,全像是在呼唤他的名字,怀轩,怀轩,怀轩…… 她的唇边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 周怀礼骑着马伴在吴三奶奶的大车旁边。回头看见盛思颜一行人站在甬道上,想了想,从马上下来,走到她身边颔首问道:“大嫂,怎么不上车?” 盛思颜醒过神,澄净的凤眸眯了眯,笑着道:“嗯,我忘了件东西,正在想是使人回去拿呢,还是我自己回去一趟。四弟不用客气。你先去吧。” 周怀礼点点头,转身离去。 周雁丽从大车上探出头,也看向盛思颜这边。使了自己的丫鬟过来问她。 盛思颜见站在这里不是事,忙对身后站着的小柳儿道:“回去给我拿条披肩过来,我在那边门上等你。” 周显白本来是跟在她身后,刚才听见盛思颜对冯氏说他给她备了车,就明白盛思颜的用意,悄悄离开了。 盛思颜跟周雁丽派来的丫鬟说了两句闲话,就看见周显白笑着大步走了过来。 “大少奶奶,您怎么还不上车?婆子在那边都等急了,让小的来催您呢。”周显白笑嘻嘻地给盛思颜解围。 盛思颜松了口气。暗道总算是把这件事圆过去了,便对周雁丽使来的丫鬟和颜悦色地道:“你回去代我谢谢你们三姑娘。我要去坐车了,不能过去了。” 那丫鬟点点头。屈膝行礼,看着盛思颜他们走了。 周显白给她准备的车排在队伍最后面。 盛思颜也不挑剔,扶着小柳儿的手上了车,薏仁跟着上来,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坐在车外。 周显白牵了马,跟在盛思颜大车旁边。 他们在后面还在做出发准备,前面的大车早已经启程,已经快到药王庙了。 等盛思颜他们的大车跟上的时候,盛思颜才看见今天去药王庙上香的人,真是太多了! 幸亏药王庙地方大,山门前一块巨大的场地,足以容纳数百上千辆大车、轿子和骏马。 药王庙里的知客僧也很多,一看都是久经世故的熟手,笑着跟不断下车的贵客们寒暄,引他们去庙门里面。 盛思颜扶着小柳儿的手下了车,抬眸就看见了许多熟人。 郑国公府和吴国公府的大车格外醒目。 大理寺丞夫人谢氏正跟婆子说话。 蒋家的曹大奶奶带着自家的三个姑娘立在树荫底下,跟另一个梳着圆髻,长着一张白胖圆脸,身着深紫色缎子槐花底如意纹襦裙的贵妇说着话。 蒋家三个姑娘中,蒋四姑娘俊眼修眉,神采自如,无疑是最出挑的。 盛思颜正要多看两眼,就看见周雁丽已经带着丫鬟婆子朝她这边走过来,笑着道:“大嫂,这边。祖母、母亲和婶娘们都在这边呢。” 盛思颜只好笑着迎上去,颔首道:“我是第一次来,不懂规矩。” “大嫂是第一次来药王庙?不会吧?”周雁丽偏头笑道,“我们每年都要来的。” 小柳儿在旁边听了,忍不住替盛思颜分辨:“三姑娘,我们大少奶奶就是药王的后人,不用来这里的,在家里的家庙祭拜一番就行了。” 周雁丽面上立时飞起红晕,羞涩地道:“大嫂,是我说错话了,大嫂不要见怪。” 盛思颜呵呵笑了两声,“走吧,去那边吧。” 她们走到神将府众人这边。 周老夫人扶着旁边婆子的手。看见盛思颜过来了,笑着道:“大少奶奶可歇好了?我们可以进去了吧?” 盛思颜笑了笑,没有接话。默默地站到冯氏身后。 周老爷子背着手站在周老夫人身边,闻言看了她一眼。对盛思颜她们几个小的道:“你们先进去,我们再等一等。” 这话简直响当当地打了周老夫人的脸。 刚才周老夫人说是因为等盛思颜,她们才不得进去。 这边厢周老爷子却表示是他们在等人,暂时不进去。 周老夫人顿时气得直哆嗦,斜着眼睛横了盛思颜一眼,轻声骂了一句“小狐狸精”,便甩着帕子别过头,看向别处。 盛思颜微笑着颔首。回头对周雁丽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三姑娘,不如你带我们进去逛逛吧?” 周雁丽怯怯地看了自己的姨娘一眼。 越姨娘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去。 “嗯,大嫂、二嫂、三嫂,咱们一起过去。”周雁丽鼓足勇气,带着自家的三个嫂嫂一起往山门里去了。 周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站在药王庙门口等了一会儿,才对冯氏她们道:“你们也进去吧。” 冯氏、胡氏和吴氏她们三个儿媳妇才躬身退去,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进了药王庙。 剩下的只有周老爷子和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及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极是尴尬。 “老爷,您看老夫人……”周老夫人的一个婆子看着这样不是事,忙轻声求肯道。 周老爷子这才颔首道:“还不快陪你们老夫人进去。” 这才放了周老夫人走。 周老夫人瘪了瘪嘴。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头也不回地往药王庙里去了。 等她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群已经敬香完毕,几乎都要散去了。 周老夫人站在药王像前面,看着供台上香烟袅袅,地上一片狼藉,唇角撇了撇,眼珠一转,正好看见刚刚从这里要离开的盛思颜一行人。 盛思颜是因为头一次来这里,看着药王的塑像。还有旁边关于药王的介绍看入了迷,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没发现冯氏她们已经去转到另一边出了庙门,去禅房歇息了。 “大少奶奶。老夫人过来了。”小柳儿悄声提醒盛思颜。 盛思颜回过神,眼神儿往旁边瞥了一瞥,忙转身要走。 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周老夫人笑盈盈地叫住了她。 “思颜,上完香了?” 盛思颜只好回头,惊讶地道:“祖母,您也进来了?祖父呢?”说着,伸着头往周老夫人身后看。 周老夫人想起刚才的事,面色一沉,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蒲团,淡淡地道:“我年纪大了,弯不下腰,你过来,帮我给药王菩萨上香磕头。” 药王庙的大殿很是宽大,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此时虽然离开的人不少,但是也有一些人如同周老夫人一样,是刚刚才来的。 听见周老夫人的声音,那些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盛思颜见这么多人看着,她也不能不答应,不然周老夫人的脸往哪里搁? “祖母说的是。”盛思颜笑着走到周老夫人身边,“我帮祖母上香。”说着,从旁边取了三支香,点燃插在正对她们的香炉里。 “跪下磕头吧。”周老夫人用脚将自己面前的蒲团踹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只好跪下,刚磕了一个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咦?这不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磕头?周小将军呢?”正是久违了的文大姑娘的声音。 “你还不知道吧?外面都在说周小将军在庄子上养了个小的,都快生了……”这个声音盛思颜不熟悉,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 第45章 顺势 盛思颜没有做声,依然端端正正替周老夫人磕头。 周老夫人也听见那几个人的闲话,忍不住嗤笑一声,回头道:“这可是奇了,我们大公子若是在外面养个小的,还能生儿子,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居然一口气反驳了那些人的闲话,维护周怀轩的名誉! 那些人见是神将府的老夫人出言反对,立刻脸红如血,喃喃地道:“……周老夫人莫怪,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的你们就信?有没有脑子?还是你们的脑子里也可以养鱼了?!”周显白听得大怒,对那些人怒目相向,还挥了挥拳头。 周显白维护周怀轩不奇怪,周老夫人也维护,这却是有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盛思颜听得大奇,眸光斜向上飞快地睃了周老夫人一眼。 “呵呵,如果怀轩能生得出来……不管是外室还是内室,我给她们磕头……”果然周老夫人喉咙里咕地一声,轻轻嘀咕了一句。 她的声音说得又低又快又含糊,就连她身边的婆子都没有听清楚。 唯独盛思颜脑子特别好使,而且耳聪目明,又是专注在周老夫人身上,因此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怀轩能生得出来…… 盛思颜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心里顿时一沉,手心里渐渐冒出汗来。 周老夫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可比她不时搞些小动作,动不动就敲打为难他们要恶劣多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 盛思颜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边恭恭敬敬磕完三个头。才要从蒲团上起身。 “慢着。”周老夫人却弯腰稳稳地按住她的肩头,笑着道:“才磕三个头,这样可不够。我以前在药王面前许下大心愿。一旦得偿,须要磕三百个响头……” 盛思颜回头看了看周老夫人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视线慢慢上移,从周老夫人的手臂,移到她的面庞。 周老夫人还算是保养得不错,只是到底年岁大了,眼角密密麻麻的鱼尾纹能夹得死蚊子,唇边深深的法令纹更是显得这个女人多年心思郁结,过得很不畅快。 这些人是看周怀轩不在她身边,所以就来给她好看了? 盛思颜在心头一晒。眨了眨眼,脸上绽开一个欢喜的笑颜,拊掌脆生生地道:“祖母,您能弯下腰了?!——真是太好了!孙媳妇一直觉得您因为不能弯腰,就不能在药王面前亲自偿还您的心愿,实在是太可惜了。现在好了,您可以弯腰磕头,药王菩萨必不会怪罪您先前让孙媳妇替您还愿的!” 说着,盛思颜又转头看向面前的药王菩萨像。 那塑像雕塑得跟盛七爷有几分像,看得盛思颜更是欢喜。 她大声道:“药王老祖。盛家女思颜拜上!”说着又磕了一个头,才顺势将肩膀一挪,从周老夫人掌下移开。灵巧地站了起来,笑着转身扶住周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来,咱们还愿磕头吧!”说着,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药王菩萨,“药王在上,我祖母当年在您面前发下大心愿,如今亲自还愿。可见心诚!请药王看在我祖母一片诚心份上,保佑我祖母和祖父一辈子无病无灾。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长命百岁!” 她的声音清脆,又伶牙俐齿,将大殿里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而且盛思颜话里有话,竟然把周老爷子也说进去了。 周老夫人顿时骑虎难下,全身都哆嗦起来,一双眼睛看着盛思颜欢快的笑颜,真是越看越刺眼,嘴唇翕合着,想说什么,却一时想不出要怎样说,才能反驳盛思颜的话! 先前她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弯腰,所以让盛思颜替她磕头。 现在她刚刚在众人面前弯腰按住盛思颜的肩膀,居然被这狡猾的小妮子给利用,吵嚷得大家都看见了,她哪里还有脸再用自己不能弯腰做借口? 周老夫人不由在心里暗暗叫苦,面色不善地盯着盛思颜,想了想,还是嘴硬地道:“你既然是盛家女,你代祖母磕头,不是更好?药王菩萨必会愿意的。” 盛思颜讶异地道:“祖母,这样不好吧?我是不是盛家女,跟您还愿没有关系啊!您知道的,在菩萨面前,心诚则灵。您要不亲自还愿,如果菩萨怪罪下来,孙媳妇可不忍心让祖母承受罪过……” 一句话,居然把周老夫人的后路都堵死了。 周老夫人不亲自磕头还愿,就是她不心诚。 而在菩萨面前,不心诚,就是最大的罪过。 周老夫人死死盯了她一眼,却被盛思颜拿住了胳膊上的一个穴道。 盛思颜虽然没什么力气,但是她熟读医书,深谙四两拨千斤的道理。 她知道,手臂上的某个穴道被拿住了,全身酥麻,会乖乖地任人摆布…… “祖母,您别谢我,我也是为祖父和您着想。”盛思颜甜甜笑着,扶着周老夫人缓缓跪在蒲团之上。 周老夫人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了,只得顺着盛思颜的力道,跪了下来。 盛思颜见她跪下了,才直起腰放开周老夫人的胳膊,对周老夫人身边的婆子道:“你来扶着老夫人,看着老夫人磕头吧。我要去服侍婆母。”说着,对着那婆子点点头,转身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和周显白离去。 周老夫人见盛思颜走了,才松了口气,但是她年纪大了,刚跪下来,要马上站倒是站不起,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周老夫人只得顺势磕了几个头。 盛思颜走到一旁,看见在门口的知客僧,笑着对他道:“我祖母今日还愿,要磕头。你帮着照应一下吧。”说着,对他眨了眨眼。 那知客僧虽然在门口,但是对门内这一对祖孙耍的花枪心知肚明。见盛思颜让他去打圆场,会意地双掌合什谢了盛思颜。笑着走过去看了一看。 等周老夫人咬牙磕头五十个头,磕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知客僧这才开口,装模作样地道:“老夫人心诚,药王菩萨是知道的。其实您年岁大了,若是不能磕满三百个响头也行,只要多多上供,药王菩萨必不会怪罪的。” 周老夫人磕得浑身酸痛。早就支持不住了,此时听那知客僧说有别的法子,忙问道:“要如何上供?还请小师傅指明。” 知客僧笑得见牙不见眼,暗道可是要大大敲一笔了,“很简单,一个头十两银子,您还差二百五十个头,就两千五百两银子,布施给药王庙就可以了。药王庙和盛家的天下药房本是一体,为天下百姓寻医问药。您布施给药王庙,就是给天下百姓做一份好事,比您单单只磕头的功德可是大多了!” 周老夫人一听只要两千五百两银子就可以不用再磕二百五十个头了。忙扶着婆子的手站了起来,道:“那就依这位小师傅所言,给药王庙布施两千五百两银子吧。” 知客僧喜得双手合什,又向周老夫人行礼连连,夸赞不停。 周老夫人听得心里舒服了一些,颔首道:“能为药王分忧解难是应该的。” 知客僧忙道:“您那位孙媳妇真是水晶心肝玲珑人儿。她知道您年岁大了,不想您磕头磕坏了身子,所以嘱咐小僧过来帮老夫人解难。这般孝顺的孙媳妇,真是天下少有呢!” 周老夫人听得只觉得一口血涌上心头! 盛思颜那小妮子莫不是真是狐狸精变的?! 如何能既让她吃了暗亏。还能在别人面前博得个好名声! 真是好也是她,歹也是她。倒是衬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可是当着这些被盛思颜糊弄的人的面,周老夫人还发作不得。只好硬生生把这股气给按下去了,只想到那两口子终究讨不了好,心里才能好受些。 从药王庙的大殿里出去,周老夫人额头上都是汗珠,脸色发白,累得气喘吁吁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刚才做苦力活儿去了。 “老夫人,要不要去那边的禅房坐一坐?”周老夫人的婆子扶着她问道。 周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让他们单独准备一间禅房,我不想看见那些人的嘴脸!” “是。”那婆子忙应了,自去安排。 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去冯氏的禅房。 那禅房在药王庙大殿后面不远处的院落里。 药王庙里来上香的人很多,上到皇室中人,下到平民百姓,女眷尤其多。 因此药王庙在大殿后面稳妥的地方盖了数十个单独的院落,高墙严门,极是安全。 如四大国公府这样人家的女眷来了,都是去最好的院落歇脚。 别的人家如果来的人不多,得到四大国公府的允许,也可以跟她们在同一院落。 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冯氏歇脚的院落,在门口就被两个小沙弥拦住了,不许周显白进去,说里面都是女眷,周显白不能进去。 周显白忙道:“大少奶奶,我就在这里候着,您进去歇着吧。” 盛思颜点点头,“你去找个地方歇一歇,我和娘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周显白刚才也见识了盛思颜不声不响给人挖坑的功力,对她极是信服,笑道:“那我就去找个地方喝点水,刚才逛了半天,被药王那边的香火熏得嘴都干了。” 盛思颜笑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去吧。”又嘱咐他:“不要去找刚才那些人的麻烦。你是男人,那些人是女子,也是有身份的,不要贸贸然惹她们。” 周显白其实心里正打着小算盘,要去想法整一整刚才那些长舌妇们…… 如今被盛思颜一语道破他的小心思,周显白只好挠了挠头,讪讪地道:“知道了。大少奶奶放心,我不去找她们麻烦……” 盛思颜“嗯”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一进去,她就看见吴三奶奶和蒋家的曹大奶奶并肩站在院子里的榕树下,两人脸上的神情特别严肃。 盛思颜忙低头,从旁边的抄手游廊走过去,避开对面的吴三奶奶和曹大奶奶。 结果在抄手游廊上碰见了怔怔地扶着栏杆斜坐在那里的蒋四姑娘。 盛思颜还想低头绕过去,却被那蒋四姑娘叫住了。 “盛少奶奶……”蒋四娘站了起来,轻轻叫了她一声。 盛思颜只好抬头,笑着道:“咦?蒋四姑娘也在这里?” 蒋四娘点点头,“盛少奶奶也来上香?” “是啊。”盛思颜微笑着道,“刚刚上完呢。”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蒋四娘咬了咬唇,看了看左右,见盛思颜的丫鬟婆子离得远远的,便低声道:“盛少奶奶,您知道吴二姑娘前些日子突然过世了吧?” 盛思颜点点头,“听说了。” “那……您知道她是被何人所害吗?”蒋四娘似乎对这件事很是关注。 盛思颜虽然对吴婵娟没有特别坏的印象,但是也没有特别好的印象,也不想关注这件事,便道:“这我倒是不知。想来大理寺的王大人一定会秉公办案,缉拿真凶。” 蒋四娘叹口气,踌躇了一会儿,用手抚了抚自己鬓边的细发,又问盛思颜:“……那她可是定过亲?” 盛思颜摇头,“这我可真的不知道。”想了想,盛思颜还是委婉地提醒她:“吴二姑娘不是一般人,她的亲事,恐怕就连她祖父都做不了主。” 蒋四娘听了盛思颜的话,眼前不由一亮,暗忖难道吴婵娟说的“亲上加亲”的话,原来是做不得准的?不过她待要再问详细的时候,盛思颜却已经走远了。 蒋四娘看了看盛思颜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院子里榕树下喁喁细谈的娘亲和吴三奶奶,悠悠地叹了口气。 “蒋四姑娘为何叹气呢?”周雁丽从院子的另一处走了过来,站在抄手游廊外,笑着看着蒋四娘。 蒋四娘认得周雁丽,忙道:“周三姑娘上来说话吧。” 周雁丽便走上抄手游廊,笑着对她眨眨眼,狡黠地道:“你有什么想知道,我也可以跟你说哦!特别是有关我四堂哥……”45   ☆、第46章 亲疏 蒋四娘脸微微红了红,但还是落落大方地道:“我在问你大嫂有关吴二姑娘的事……”意思是她刚才想知道的事,跟周怀礼无关。 周雁丽“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看着蒋四娘悄声道:“我还以为你打听我四堂哥的事。” “我为什么要打听一个外男的事?”蒋四娘脸上的红晕褪去,带着愠怒说道:“周三姑娘,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追着男人跑的轻浮女子吗?” 周雁丽见蒋四娘生气了,忙摆手道:“蒋四姑娘,你误会了!你误会了!”她咬了咬唇,眼光往四下一扫,见没有旁人在近前,才又走近几步,对蒋四娘压低声音道:“蒋四姑娘,其实是因为我四堂哥一向对我不错,我不过是想帮一帮他罢了。” 蒋四娘上下打量了周雁丽一眼,往后退了一步,诧异道:“你不是有亲大哥吗?为何跟你堂哥这样熟不拘礼?” 周雁丽窒了窒,过了好久,才讪讪地道:“我也不瞒蒋四姑娘,我跟我亲大哥,还不如跟四堂哥熟识。” “这是为何?”蒋四娘的眉毛高高挑起,很是不解。 自己的亲哥哥说不熟,跟堂哥倒是熟到在陌生女子面前说好话,这个道理蒋四娘想不明白。 周雁丽看了看蒋四娘的神情,不由苦笑道:“蒋四姑娘是不是不明白我为何跟堂哥比跟亲哥哥还亲?” 蒋四娘笑了笑,“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不用跟我这个外人说起。” 周雁丽默默低了头,走到抄手游廊边上站定,抬头看向游廊外面的山色葱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蒋四娘等了一等。见周雁丽一直默不作声,以为她没话说了,正要转身就走。却听周雁丽又开口了:“……蒋四姑娘,不知您晓不晓得。我亲大哥从小多病,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蒋四娘停下脚步,“哦”了一声,“……以前恍惚听家里人说过一次。” “是啊,很多人都晓得的。我亲大哥那时候身子弱到坐在桌旁吃饭都会晕过去,然后家里就是一通大乱,祖父和伯父会立刻派神将府的军士到处请神医国手回来给我亲大哥治病。但是谁都知道,我亲大哥的病。根本是娘胎里带来的,药石罔灵。”周雁丽脸上显出一丝迷惘的神色。 “啊?这么严重?”蒋四娘吃了一惊,顿时想到自己看见过的周大公子的样子,偏头道:“……但是你们大公子如今看上去很好啊,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 周雁丽回头看了蒋四娘一眼,继续道:“……我是庶出,姨娘生的。蒋四姑娘知道吧?” 蒋四娘点点头,温言道:“嫡出庶出是没法子的事,我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爹娘,只能选择我们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 周雁丽感激地抹了抹眼角,道:“蒋四姑娘是个好女子,所以我一定要说与你听。” 顿了顿。周雁丽接着道:“……我们家的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总之是当初我家是当四堂哥是世子,我亲大哥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祖父和伯父都没有对他寄以太高的期望。又因为他一直多病,跟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都不在一处,自然就生疏了。而我四堂哥,一直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中的头儿,他为人宽厚,待上尊敬。待下爱护,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跟他合得来。我从小胆子小,不敢跟别的兄弟姐妹一起玩。只有我四堂哥不会忘了我,有什么事,他都记着带上我。你说,我怎么不会跟四堂哥亲近?” “原来是这样。”蒋四娘了悟地点点头,同情地道:“确实如此。你们的兄妹之情是处出来的。不过……”蒋四娘话锋一转,“你亲大哥也够可怜的。他病重的时候,你们就没有想着多照应他一些?” 周雁丽一窒,低头喃喃地道:“……我亲大哥不怎么理我们呢。” “哦,那就没法子了。”蒋四娘笑着看向远方,“好了,我现在明白了。你是一片好心,我不怪你了。” 周雁丽松了一口气,抬眸笑道:“蒋四姑娘明白就好了。我四堂哥确实是个好人,不过,也许是太好心了,所以吃了亏也就自己忍着,自己一退再退,不会自己去争取。我也是想尽一尽自己的能力帮一帮他。至于到底怎样,也不是我们这些姑娘家能做得了主的。” 蒋四娘这才点点头,“这话倒是正理。”说着,还对周雁丽福了一福,“多谢周三姑娘慧言。”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比先亲近许多,携手一起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远方的山色说笑。 …… 盛思颜将丫鬟婆子留在门口,一个人进了冯氏歇息的禅房,见胡二奶奶也在,笑着叫了一声“二婶”。 薏仁站在外头栏杆后头,就将周雁丽和蒋四娘的话一字不漏都听去了,心里很是不忿,琢磨要说与盛思颜听。 很快吴三奶奶和蒋家的曹大奶奶也进来了,随后跟进来周雁丽和蒋家的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 大家又是一番契阔寒暄,互相见礼归座。 盛思颜刚给大家奉了茶,就听见门口传来丫鬟通传的声音:“郑国公夫人、田二奶奶、宋三奶奶、郑二姑娘到了。” 屋里的人一起站了起来。 郑老夫人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和小孙女郑月儿笑着走了进来。 “郑老夫人好兴致。”冯氏笑着跟她打招呼。 郑老夫人过来当然是专程来看盛思颜的。 她对冯氏、胡氏、吴三奶奶和曹大奶奶分别点点头,然后一把抓住盛思颜的手,笑着道:“好久不见你了,前些天我去盛国公府,还听你娘提起你呢。” 盛思颜忙笑道:“郑老夫人这边坐。”也亲自跟她捧了茶。 郑老夫人看见了周雁丽,对她也很和蔼地笑了笑。“三姑娘看起来气色不错,伤已经好了吧?” 周雁丽在灯街的时候,帮郑玉儿挡了一棍子。郑老夫人很是感激她。 郑玉儿在灯街事件之后一个多月就出嫁了,嫁的是去年跟王毅兴同一期科举的探花郎章茂言。 现在郑家就只有郑月儿这个姑娘没有出嫁了。 周雁丽笑着行了礼。道:“多谢郑老夫人记挂,我全都好了,您看。”说着,还伸开手,在郑老夫人面前转了一圈。 “这就好,这就好!”郑老夫人心情很好地点点头,命人给周雁丽送上一份厚礼,“你伤好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这就当是恭喜你吧。” 周雁丽看了看冯氏,不敢擅自做主。 冯氏笑着点点头,“既然是郑老夫人送你的,你就收下吧。” 周雁丽这才谢过郑老夫人。 曹大奶奶也过来跟郑老夫人打招呼,顺便把自己家的三个姑娘叫来行礼。 郑老夫人也着实夸了蒋家的三个姑娘一番,给她们都送了见面礼。 郑月儿便过来挽住周雁丽的胳膊,笑着道:“周姐姐,蒋姐姐,我刚才看见她们在外面玩斗草呢。咱们也去凑热闹吧。”说着,另一只手挽住了盛思颜的胳膊,又看着盛思颜道:“盛姐姐。你也去好不好?” 她对盛思颜还是以前的称呼。 盛思颜跟郑家姐妹向来投契,也有些想去看看,但是想到自己已经是成亲的妇人,而斗草是未出阁的姑娘们玩的,又有些踌躇。 冯氏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道:“没事,你就跟她们去玩吧。说起来,你的年岁比她们好些人还小呢,不要拘了自己的性子。” 既然冯氏发了话。盛思颜就可以大大方方去了,她欣喜地对冯氏躬身道:“那我听娘的话。跟她们去看看了。” “去吧去吧。”郑老夫人也笑眯眯地道,还命人拿出一盘精致的小荷包。道:“月儿,把这些东西拿去做个彩头。谁赢了,可以送一个荷包。” 郑月儿忙命丫鬟接了,拉着周雁丽和盛思颜就往外走。 周雁丽回头看了蒋四娘一眼,蒋四娘和自己的两个姐姐含笑跟上。 盛思颜跨出禅房的门,看见门口的薏仁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便不动声色从郑月儿胳膊里挣开,道:“我有话要吩咐薏仁一声。” 郑月儿心急要去斗草,也没有在意,笑着转身拉了蒋四娘的胳膊,道:“咱们先去占个好位置。”又回头叮嘱盛思颜:“盛姐姐你快来啊!” 盛思颜点点头,看着她们先走了,自己带着丫鬟婆子走在后面,一边问薏仁,“你怎么啦?” 薏仁忙低声道:“大少奶奶,刚才奴婢听见三姑娘跟蒋四姑娘说了大公子和四公子的事。”说着,就把周雁丽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盛思颜不由停下脚步。 那番话在她听来,却只想到周怀轩当年病重的时候,居然在神将府里头都没人理他,心里不由自主一酸,眼里差一点流下泪来。 她还记得当初在破庙里见到十五岁的周怀轩的时候,他是那样温和善良的一个人。 那样和煦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在自己家里已经被冷落孤立了十五年呢? 难怪后来他病好后,对家里人一点都不在意。 而自己对他好一点点,他的感激之情就能排山倒海,将她护得严严实实,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盛思颜的心里软成一团,忙低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低声道:“我晓得了。薏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知道怀轩以前的过往。 这些事,若不是旁人说起,盛思颜知道,周怀轩自己是一个字都不会提的。 薏仁兀自气愤,低声道:“大少奶奶,您可别谢奴婢。奴婢只是生气,他们以前怠慢大公子,如今也没有弥补的心思,还说他跟他们不亲近。人家是病人,难道不应该他们来亲近他?!” 盛思颜知道薏仁是完全站在她这边,为她着想,才有这样的想法,便笑着安慰她:“没事的。人家怎么想,我们管不着,我们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这件事,无关对错,只是大家的立场不同。 盛思颜心里平静下来,带着丫鬟婆子缓步来到后山斗草的地方。 “盛姐姐!这边!这边!”郑月儿忙招手叫她。 盛思颜看了看这个地方,见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地方平坦,花草繁盛,山谷中间还有一道一人高的屏风,将这山谷分作两半。 “咦,这里还有屏风?”盛思颜好奇地看了看屏风上绣的蝶恋花,倒是跟这里的繁花似锦交相辉映,很是应景。 蒋四娘走到她身边,笑着道:“盛少奶奶,听说你是第一次来这里?” 盛思颜看着她,也笑着道:“是啊,我什么都不懂,你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蒋四娘掩袖笑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以前我都是在江南。” “哦。”盛思颜了然,“那道屏风倒是不错。” “这屏风是为了避嫌。”蒋四娘指着那道屏风,“那边就是公子少爷们吟诗作对的地方。我们女人家在这边斗草谈花,免得跟他们混作一团。” 盛思颜点点头,“这倒不错。” 两人说着话,看着那道屏风,就听见从屏风后面传来男子喧闹喝彩的声音。 “王毅兴,你射覆输了,罚你吟诗一首!” 王毅兴清朗中带着沉郁的声音传了过来,屏风这边正在嬉笑喧闹的姑娘顿时静了下来,一个个都侧耳倾听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吟诗作赋。 “髻鬟狼藉黛眉长,出兰房,别檀郎。角声呜咽,星斗渐微茫。露冷月残人未起。留不住,泪千行。” 周雁丽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忙低头拭去。 而屏风对面过了一会儿,才爆发出一声喝采声,又有人道:“王兄,你的词好是好,但是太不应景了,来,罚你三杯!” 王毅兴大笑道:“作词而已,你们倒当真了!——来,我自罚三杯!”说着,豪迈地喝了三杯。 “再罚你做一首豪迈之词。”这是周怀礼的声音。 王毅兴笑着又道: “少年得意须张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周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染血,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衷肠?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第47章 九月蜂 “好一个‘西北望,射天狼’!” “好!” “好!” 屏风后面传来一阵轰然的叫好声。 “怀礼,‘亲射虎,看周郎’,这说的是你啊!”这个声音是吴国公府二房嫡长孙吴兆祥的声音,他跟周怀礼也是嫡亲表兄弟。 “呵呵,人家也许说的是周大公子。”这是郑国公府二房嫡长孙郑中易的声音。 巧的很,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如今都是二房嫡次子承袭了世子之位。 水涨船高,这两个嫡长孙的身份也高了许多。 周怀礼的声音传了过来,“哈哈,中易说得对!毅兴当然说的是我大堂哥,他怎么会说我呢?” 王毅兴笑着道:“怀礼过谦了。你当年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人。周郎周郎,你也姓周啊!——都是!都是!哈哈……” 屏风这边的盛思颜听到这里,眉头微微蹙了蹙。 她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脚边的一支夜来香,满脑子都是周怀轩少年时候在家里的日子是如何过过来的?她是不是要去问问周显白呢? 正琢磨间,盛思颜突然觉得有股如芒刺在背的感觉,好像有人目光犀利地在打量她一样。 盛思颜猛地抬头,看向那目光的来处。 人群中,文宜室的目光一闪而逝,盛思颜没有错过她眼底的那抹算计。 “斗草了!斗草了!” 几个年纪小一些的姑娘蹦蹦跳跳采了满捧的花草抱在怀里,东一个,西一个,和别的姑娘们围成了圈子开始斗草。 “我有星满天!” “我有蝴蝶兰!” “我有夫妻穗!” “夫妻穗?哪里有这种兰花?!”有人不满,指着另一个姑娘说道。 “当然有。你看着两朵兰花背靠背生在一起,就是夫妻穗!” “切。我有并蒂莲!能不能抵得过你的夫妻穗!” 一群小姑娘顿时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盛思颜听得有趣,弯腰将自己脚边的夜来香也摘了一支下来,递到蒋四娘手里。道:“蒋四姑娘,你可以拿这个跟她们去斗。” 蒋四娘笑着点点头。道:“我喜欢夜来香。”说着,将那月白色的夜来香放到面前深深嗅了一口。 “蒋姐姐!盛姐姐!你们快过来啊!”郑月儿手里抱着大捧的各色花卉,眉开眼笑。 蒋四娘忙应了一声,“来了!”说着就先走了过去。 盛思颜跟在她后面走了两步,她的目光却没有错过人群中文宜室的举动。 当她看见文宜室意味深长地跟旁边一个姑娘交换了一个眼神的时候,盛思颜心中警铃大作。 她想了想,走了两步,突然身子一歪。扶着身边的丫鬟小柳儿叫了一声,道:“哎呦,我脚好像崴了。” 小柳儿忙道:“大少奶奶,我来背您吧!” 盛思颜摇摇头,皱着眉头道:“那倒不用,你先扶我回去吧。回去歇一歇再来。” 小柳儿忙点头,扶着盛思颜回头就走,离开了这片小山谷。 她们刚离开这里没有多久,就遇到从禅房那边匆匆忙忙过来的范妈妈。 “大少奶奶!”范妈妈如今是冯氏身边的管事婆子,很有几分权势。她一看见盛思颜回来了。顿时如释重负。 “范妈妈。”盛思颜笑着跟她打招呼,“有事吗?” 范妈妈笑着道:“大奶奶说找大少奶奶有事呢,让奴婢去请大少奶奶。结果大少奶奶竟然回来了。”又问她:“那边不是在斗草吗?” 盛思颜看了范妈妈一眼,也不拆穿她,笑着道:“我不小心崴了脚,没法在那边待了,想先回来看看脚。” “啊?崴了脚?快回去让奴婢给您瞧一瞧。”范妈妈忙从小柳儿手里扶过盛思颜,带着她回那边的禅房院子里去了。 回了院子,范妈妈也没有带她回冯氏待的那间禅房,而是在一间僻静的禅房歇下了。 盛思颜看了看这屋子,一双澄净的凤眸静静地看着范妈妈。如同会说话一样。 范妈妈见盛思颜一副了悟的样子,也不跟她打马虎眼。正色道:“斗草那边香味太浓了,奴婢担心惹出什么不好的东西……大少奶奶千金贵体。不能去那边冒险。” “太香了,能惹出什么不好的东西?”盛思颜好笑,“难道是蜜蜂?” 范妈妈一怔,下意识道:“您知道?” “知道什么?”盛思颜莫名其妙。她不过是随口说说,不会正好真相了吧?! 范妈妈笑而不语,过来脱了盛思颜的鞋,看她的脚踝。 只见盛思颜的脚踝柔腻洁白,吹弹得破的软乎,哪里来的红肿崴脚?——明明是扯个由头,装的…… 但是范妈妈居然装模作样地用手捂了捂,道:“确实是崴了。”说完放开手,盛思颜看见自己的脚踝上居然有些红肿的样子,不由无语地瞅了范妈妈一眼。 范妈妈点头道:“这样才像。” 盛思颜噗哧一声笑了,摇摇头,等范妈妈给她穿上鞋,便一个人歪在榻上想心事。 今天她听见的事情挺多,正在琢磨要如何应对。 而山谷那边斗草的地方,文宜室终于发现盛思颜不见了,不由眼角跳了跳。——溜得还挺快…… 不过再快,大概也不会想到她的后招在哪里。 文宜室低下头笑了笑,手里将一朵夜来香的月白色花瓣捻得粉碎,洒在草地上。 今天这里的山谷草木皆兵,盛思颜就算能逃,也要脱一层皮…… “我有大丽菊!” “我还有山石榴!” 山谷里的斗草越来越激烈,各种花草越聚越多,花香也渐渐浓郁,有些人已经觉得受不了了,捂着鼻子往山谷外面走。想出去透透气。 就在这时,两边的山坳里突然传来一股青烟,带着烟熏火燎的气息。 “什么味道?” “好像什么东西糊了……” 山谷里斗草的女子和游乐的男子都停下手里的东西。驻足四处观望。 嗡嗡嗡! 一阵密集的嗡嗡声从两边的山上传了出来。 在众人回过神之前,一群硕大的玉白色的蜜蜂已经杀气腾腾飞了过来! 一时间铺天盖地。将这小小的山谷上空盖得满满地! “啊!是九月蜂!大家快逃啊!” “九月蜂!怎么会有这么多九月蜂!” 在大夏皇朝,九月蜂是虎头蜂的别称,个头特别大,蛰到人身上,毒性也特别大,厉害的时候,能把人活活蛰死…… 山谷里顿时一片混乱,无数女子的尖叫声响彻山谷。 而屏风对面的男子也只静默了一刻。也四下奔跑起来。 因为九月蜂的攻击是不分性别地位长相身高的…… 扑通!扑通! 山谷中间那道屏风不知被谁推倒了,男女之间的这道阻隔没有了。 周怀礼正要飞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回头往女子那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群硕大的九月蜂往一群穿粉红色衫子的女子那边扑过去! 他记得蒋四姑娘今天就是穿着粉色衫子…… 周怀礼不假思索回身往女子那边跑过去,一眼看见蒋四娘被人推在后头,正跌跌撞撞在花间草地奔逃,而那群九月蜂已经快要逼近她了! 周怀礼飞速地扫了一眼这边的情形,一把将周雁丽拉过来,推到蒋四娘身边,然后飞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往她们两人头上罩去。 周雁丽大喜叫道:“四哥!” 周怀礼用手臂护着她们,沉声道:“跟我走!”说着,不顾在后面叮咬的九月蜂。迅速将周雁丽和蒋四娘护送着离开这片山谷,往禅房的院子跑去。 将她们送回禅房的院子前,远离了九月蜂,周怀礼又马上回到山谷,继续救人。 王毅兴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盛思颜的身影,便转身不顾而去,没有理会山谷里的任何人。 药王庙的知客僧知道了这边的事,忙带着火盆过来。在火盆里焚起一种特别的香。 那香的味道是专门驱散九月蜂的。 果然那香一燃起来,山谷里的九月蜂便纷纷往回飞。 但是它们的巢穴似乎被人烧了。青烟袅袅,它们也不得回去。 这些九月蜂一时被两边的味道搅糊涂了。在两边不停地来回飞,最终一只只掉到地上,精疲力尽地死去。 山谷里的姑娘们被家里的下人一个个接了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被九月蜂或多或少给蛰了,头脸和手上都有红肿的大包。 九月蜂的毒性特别强,蛰到人身上不仅痛,而且钻心似地痒。 有些姑娘耐不住那痒,已经用手挠破了脸上的大包。 “姑娘,您不能再挠了啊!再挠就破相了!” “绑住姑娘的手,不能再让姑娘挠了!” 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被家里人带走了。 蒋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也被蛰了,不过两人机灵,及时用手护住头脸,才没有被伤到脸上。 一行人回到禅房,看见已经有知客僧将祛蜂毒的药膏送来了,忙拿来擦在手上,那股钻心似的疼总算是褪去了。 蒋四娘忙过来帮着两个姐姐涂抹祛蜂毒的药膏。 蒋二娘看了蒋四娘一眼,道:“你被蛰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抹药膏?” 蒋四娘笑着摇摇头,“没有,我运气好,没有被蛰到。” 周雁丽见蒋四娘不提被周怀礼搭救的事,也闭口不提了。毕竟让人知道了,也许会让人想多了。 盛思颜也从自己歇息的禅房过来了,诧异地看了一眼,问道:“这里的蜜蜂很多吗?” “这里后山的山谷种有药草,需要九月蜂授粉。”有几个婆子知道这里的事,忙说了一声。 盛思颜笑了笑,退到冯氏身边。 冯氏轻声问她:“你的脚好些了吗?” 盛思颜窒了窒,低声道:“……好些了。” 冯氏看见盛思颜不好意思的样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一副了悟的样子。 周雁丽看了一圈,发现了盛思颜,忙走过去问道:“大嫂,你没事吧?”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道:“我没事。我先前在山谷那边崴了脚,所以提前回来了,没有赶上被九月蜂蛰。”说着,又仔细看了周雁丽一眼,笑道:“咦,你好像也没事啊?” 周雁丽轻声笑道:“四哥来得及时,救了我。” “哦。”盛思颜笑了笑,对周雁丽神色淡淡的,不如往日关切。 大家歇了一会儿,就到了要回家的时候了。 来到外面大车旁边的时候,周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对冯氏道:“老夫人的车拔了缝,没法坐了。您看是不是再给老夫人安排一辆车?” 冯氏有些为难,正想把自己的车让出来,周雁丽却笑着道:“让祖母坐我的车吧。” “那怎么行?”冯氏皱了皱眉。 周雁丽的车不算小,但是也绝对不大,关键是那车的制式不符合周老夫人的国公夫人身份。 冯氏忙道:“这怎么行?还是坐我的车吧。” 盛思颜在旁边听见了,暗想神将大人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陪婆母冯氏来药王庙上香,两人在车里才好培养感情嘛。——祖母这车,坏得真是时候…… 盛思颜一边想,一边上前一步,笑着道:“娘,还是让祖母坐我的车吧。”顿了顿,又道:“我的车大,三妹可以和祖母都坐我的车,我去坐三妹的车就好了。” 周老夫人笑着看了盛思颜一眼,点头道:“这样不错,我就带三丫头坐你们大少奶奶的车吧。” 冯氏知道周老夫人对她和盛思颜都有心结,而对周雁丽一直不错,想了想,便也允了,道:“那把老夫人和三姑娘的东西都搬到大少奶奶的车上。”又对盛思颜歉意地道:“委屈你了。” 盛思颜忙摇头道:“不委屈。娘,坐车而已,我不挑的。”说着,范妈妈给她披上一件带着风帽的披风,将她头脸遮得严严实实,送她上了周雁丽的车。 盛思颜往外面瞥了一眼,看见范妈妈给周雁丽也披了一件带风帽的披风,颜色样式居然跟她身上这件一模一样,不由笑着摇摇头,缩回周雁丽的车里坐着了。 神将府的车队缓缓驶离了药王庙。 周老夫人兴高采烈地带着周雁丽坐在盛思颜的大车里,走在队伍最前头。 不远的地方,有人埋伏在路旁,互相打着手势问道:“神将府大少奶奶的车是最前面一辆吗?” “正是!”   ☆、第48章 交错 (3K5) 文家的车队不紧不慢地跟在神将府车队后面。 文宜室撂开自家车窗的帘子,眯着眼睛打量一下前面神将府最前面的那辆车,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中间那辆小一些的车,冷冷一笑,在心里暗道,不管你在哪辆车上,今日都难逃一劫…… …… 盛思颜坐在周雁丽的车里,面前两个婆子坐在车下的地上,两个大丫鬟小柳儿和薏仁陪她左右坐着。 “你们起来坐在这边吧。”盛思颜指了指靠近两边车窗的两个位置,让两个婆子起身,不要坐在地上了。 两个婆子忙应了,谢过盛思颜,坐到车窗下的窄小车凳上。 神将府的车队有条不紊地在山道上走着,只听见整齐的马蹄声,听不到别的声音。 盛思颜被大车有节奏的震动弄得昏昏欲睡,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打着架,一个不察,竟然将脑袋靠在薏仁肩上睡过去了。 薏仁和小柳儿对视一眼,偷偷笑了,顺手给盛思颜将肩上的披风掖好。 没过多久,大车震动的节奏突然变了。 轰隆!轰隆!轰隆! 睡得正香的盛思颜被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小柳儿和薏仁也正昏昏欲睡,被盛思颜一说,都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 “没事啊?大少奶奶是不是魇着了?” 盛思颜凝神听了一听,表情严肃地道:“不对。你们不觉得这大车,不,是这地上震得奇怪吗?” 小柳儿和薏仁互相看了看,又不敢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 因为事先送她们上车的时候,冯氏身边的范妈妈已经提醒过她们。大车回到神将府之前,她们不能掀开车帘往外看。 车里的两个婆子也道:“大少奶奶还好吧?” 盛思颜皱起眉头,闭上眼睛。又感受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道:“不对!确实有大队的马群往我们这边冲过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大家都听见了外面轰隆的巨响,还有越发震动得厉害的声音! 真的就像是大群马匹奔跑呼啸的声音。 盛思颜忙用披风上的风帽蒙住脸,侧身过去,拉开车窗的窗帘往外看去。 只见从斜刺里一条不大不小的岔路上,突然闯出来无数健壮硕大的奔牛! 那些奔牛就跟盛思颜前世在电视上见过的西班牙斗牛一样凶猛健硕! 棕黄色的身躯,弯弯的尖角,扎着头。抵着角,每一只足有数百斤重,奔跑得时候,似乎大地都被震得快要塌掉了! 它们不顾一切,风驰电掣般对着他们神将府的车队直冲而来,要从中间将他们长长的车队斩断! 神将府这边的车队发现了那群发疯一般奔袭的牛群,赶车的趟子手和军士都在大声呼喝,打马狂奔,要在牛群冲袭过来之前将路让开。 但是马匹加速的速度,没有一下子从山道上冲出来的奔牛的速度快。 盛思颜大急。脑子急转,正要想法子摆脱这群疯狂的奔牛,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 她抬起头。看见天空中出现一个穿着大红衣衫,蒙着大红头巾的人飞速掠过,往那群奔牛最前面的领头牛跟前晃了一晃,手里一根长鞭挥出,往那领头牛的牛角上抽了一鞭! 那领头牛的半只牛角被长鞭抽断,卷入天空画了个弧度,然后落到山道旁边的一棵树上。 领头牛被这红衣人满身的红色刺激得满眼血红,又加上牛角被折,更是狂怒不已。仰头冲着那红衣人哞哞叫了数声,便撒着蹄子追着那红衣人而去。 盛思颜呆呆地看着那红衣人的身形动作。心里突然充满了巨大的喜悦和惊惧! 那是周怀轩! 怀轩回来了! 盛思颜心里勇气倍增,忙揉了揉眼睛。趴在车窗旁紧张地盯着周怀轩,生怕他有个闪失。 坐在冯氏车里的神将大人周承宗见状,也从车里窜了出来,飞身扑向牛群,一掌挥下,将最前面那只追着周怀轩不放的领头牛毙于掌下! 后面的牛群没有了领头牛,更是杂乱无章地奔跑起来。 周怀轩一身红色衣衫,在空中转折自如,如同一只巨大的血色蝙蝠,在傍晚霞光的映照下,越发醒目耀眼。 他回头看了一眼神将大人周承宗,理也不理,就纵入了牛群高处的天空。 周怀轩在牛群头上如同蜻蜓点水般踏着它们的牛角穿梭来去,嘴里不断发出一声声呼哨,手里长鞭如同神砥牧牛的器具,左一鞭,右一卷,很快就控制了这群没了头领、疯狂奔袭的牛群,带着它们偏离了神将府所行的车道,往文家车队那边扑过去。 本来正含笑趴在车窗上看着神将府车队遇险的文宜室悚然而惊,尖叫一声从车窗边上离开,对前面赶车的车夫大叫:“快!快走!疯牛群冲过来了!” 文家车队最前面是文三爷和他妻子的车,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嫡子。 他扒开车帘,看见那群疯牛群居然被人驱赶着往他们的车队奔袭过来,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说:“不好了!疯牛群往咱们这边来了,你们快逃!”一边说,一边命令前面的车夫勒马停车,好让他的妻子和儿子下车逃命。 文三爷一边叫,一边一咬牙,将手里的长筒型的小圆棒从车窗扔了出去。 那小圆棒发出袅袅的青色烟气,像是信号一般,被不远处山坳里候着的人看见了。 “放九月蜂。”那人看见信号,忙回头一挥手。 一箱九月蜂又被放了出去,往神将府的两匹做了手脚的拉车的马那边飞了过去。 文三爷扔小圆筒的这当口,身着红衣蒙着头脸的周怀轩已经来到他们文家车队上空,在空中一个轻盈地转身,将身上的大红衣衫一撕两半。一块扔到文三爷的车顶上,另一块用了点暗劲,扔到了隔着两辆车的文宜室的车顶! 这两辆车立刻如同戴了两个红色头罩一般。成了吸引愤怒的公牛的靶子! 周怀轩的红衣底下穿着一身玄色劲装,头上的蒙面红巾也扯了下来。扔到文家车队里面。他手里长鞭凌空再次一抽,如同号角声一样,顿时吸引了从山道里奔袭过来的疯牛群的注意力。 这群疯狂奔袭的公牛顿时将文家车队里车顶有红布罩着的两辆车团团围住,扎着角不顾一切冲过去狂抵不停! 这两辆正是文三爷和文宜室的大车! 文三爷没想到今日居然被人倒打一耙,心里既愤怒,又恐慌,情急之时,只来得及一手抱着妻子。一手抱着两个嫡子,从车顶窜出,再也不敢藏私,使出浑身解数,从愤怒的公牛群里脱身而出,落入不远处的山岗之上。 文家的下人护卫看见一向文质彬彬的文三爷居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一个个下巴都要惊得掉到地上了。 不过一个人要护着一个大人,两个孩子,文三爷功夫再好,也有些抵不住了。 他用尽力气也只能将将把两个孩子护住。自己和妻子却被几只跳得高的公牛用牛角抵得筋断骨折,摔倒在山岗上,再也爬不起来。 文宜室在车里尖叫着。眼看她坐的大车被愤怒的公牛抵得四分五裂,她就要丧身在牛角之下! 情急间,一个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灰衣人从斜刺里窜出,将她从快要崩溃的大车里拎起来,飞身而出。 文宜室惊喜交集,大声道:“恩公,多谢您救了宜室一命!” 那人桀桀一笑,手上一紧,带着文宜室纵跃到山道拐角处刚刚走过来的赵侯家车队附近。手里长刀一挥,将文宜室外面的衣衫挑开。露出里面桃红色肚兜,然后凌空奔袭几步。挑开一辆大车的车帘,顺手将文宜室塞了进去。 他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快捷迅速,看得人眼花缭乱。 赵侯车队的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人已经纵跃飞去,回头对另一边玄色衣衫的人打了个唿哨,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保护大少爷!” “保护大少爷!” 赵侯家的护卫们这才醒过神来,飞奔过去,掀开那辆车的车帘。 原来那灰衣人将衣衫不整的文宜室扔进了赵侯家呆傻嫡长孙的大车里面! 文宜室又羞又怒,拼命挣扎,但是却被那胖胖的呆傻儿紧紧抱住,脱身不得…… 她瞪着眼睛看向前面神将府的车队,终于看见那边两匹拉着车的马突然惊跳而起,像是被什么东西蛰过一样,从车队里打横窜出,往旁边的岔道跑去。 那边的岔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断崖,而且一路上,还有他们的人挖的坑,埋得陷阱! 这一次,不管盛思颜在哪一辆车里,她都难逃一死! 文宜室想象着盛思颜筋断骨折,死得苦不堪言的样儿,顿时如同疯了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她报仇了! 她终于给他们文家报仇了! …… 神将府这边的车队里,本来躲过了疯狂的奔牛,大家都以为没事了,一时都有些劫后余生的怔忡和呆愣。 没想到他们的车队里有两匹马突然疯了一样狂嘶乱叫,一前一后,拉着一大一小两辆车往旁边的岔道上狂奔而去。 那两辆马车,前面那辆大的,正是盛思颜原本坐的车,但是现在里头坐着周老夫人和周雁丽。 而后面那辆小的,正是周雁丽原本的车,但是现在却坐着盛思颜! 待神将府的人反应过来,想要弯弓搭箭射杀那两匹突然发疯的马,却发现那两匹马已经拉着大车远去,又担心这时射马会带累大车翻滚,伤到车里面的人,只好放下弓箭。 神将府的护卫中有几个功夫好的已经打马追上,手里拿着套马索,准备寻机行事。 和周怀轩一起驱赶疯牛的周承宗回身看见神将府这边的车队又出了事,忙飞奔回来。 一直紧张地盯着神将府车队行踪的王毅兴眼看神将府车队里面盛思颜的车惊了马,正往悬崖边上飞奔而去,想也不想,立刻催马狂奔,往前直追! 他这一次骑的是昭王送与他的千里名驹,跑得不是一般的快。 周怀轩回头看见盛思颜的车出了事,身形一震,居然比周承宗快上数倍,带着猎猎的风声,居然后发先至,已经和王毅兴的快马并肩而行。 瞥见王毅兴绷着的脸,周怀轩又快行几步。 不过没过多久,周怀轩突然慢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却不再追前面那匹马,而是转身往后面那辆小一些的大车奔行过去! 他能闻到,前面本应该是盛思颜坐的大车里没有她的甜香,而后面那辆本来应该是周雁丽坐的车里,却有盛思颜那股特有的甜香味道!   ☆、第49章 意外 (3K5,第二更) 周怀轩转身改变方向的时候,王毅兴的注意力还是完全集中在最前面的那辆大车上。 而且周怀轩的身形迅捷无比,王毅兴根本就没有看见有人跟他擦肩而过。 王毅兴只盯着前面那辆大车,他知道那是盛思颜的车。 从今天在药王庙后山突然发生的蜂群袭击开始,他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没想到盛思颜躲过了后山的九月蜂,躲过了奔袭的牛群,却没有躲过疯狂的惊马! 王毅兴抿紧了唇,往自己的马背上狠狠又抽了一鞭子。 …… 最前面那辆大车里面,从惊马拖着大车狂奔开始,周雁丽就一改往日羞怯内向的样子,一声不响地从身边的包袱里抽出一根长绳,将周老夫人和自己紧紧固定在车座上。 周老夫人惊讶地问她:“三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要把祖母绑起来?” 周雁丽沉声道:“祖母,这马跑得太快,如果等会儿有人救我们,杀了马,我俩恐怕会被这大车甩出去。这样子绑起来,我们就不会被甩出去了。” 说话间,大车已经摇摇晃晃好几次,周老夫人只觉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有往前扑的感觉,但是被身上绑着的绳子固定住了,确实很有效果,没有被甩出去,便战战兢兢地夸周雁丽:“没想到三丫头还有这一手,是谁教你的?” 周雁丽一窒,忙将话岔开,拉着车窗掀开窗帘往外看,有意转移话题,道:“祖母,爹应该会来救我们的。” 在飞奔的大车里。周雁丽的沉着和镇定让周老夫人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而周雁丽这时看见了从后面急追而来的王毅兴,也看见了往后疾奔的周显白,甚至看见了马上就要追过来的父亲周承宗…… 周雁丽眸光黯了黯。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回身看了周老夫人一眼。伸手去给周老夫人系紧身上的绳子,“祖母,您抓紧了,爹已经过来了,我去叫爹……”说着,她摸索着解开自己身上的绳子,往车门那边挪过去。 周老夫人一时急道:“哎!雁丽!你这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顺,你自个儿也要小心……啊!” 周老夫人一句话没有说完。周雁丽的身子前倾,已经从车门里一头栽了出去! 她身上嫣粉色的披风迎风飞起,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往地上扑去。 王毅兴眼看大车的车门打开,“盛思颜”披着嫣粉色的披风从车门里一头栽了出来,再也顾不得,从马上飞身而下,往地上滚了几圈,才将快要掉到地上的“盛思颜”接住,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脊背挡在碎石嶙峋的山道上。 周承宗这时也从后面追了过来,他一剑将惊马的缰绳斩断,然后往后紧紧拽住大车的车辕。 后面神将府的军士也追了上来。数人合力一起将这辆大车终于截停了。 周承宗掀开车帘,看见周老夫人被绳子紧紧固定在车座上,虽然满脸惊惶,但是却没有丝毫的损伤,顿时松了口气,问道:“娘,您没事吧?” 周老夫人怔怔地看着周承宗跃上车,给她解开绳子,将她扶起来。托着从大车上下来。 周老夫人下了车,张眼四处看了看。问道:“雁丽呢?刚才她掉下车了,你快去救她!” 周承宗笑了笑。看向前方的王毅兴那边,努了努嘴,道:“在那边。” “扶我过去。”周老夫人想走过去。 周承宗便扶着周老夫人往王毅兴那边走过去。 王毅兴的背上受过伤,刚才又在地上被石子划了数下,钻心似地疼。 从他一接住这个从车里掉出来,穿着跟盛思颜同样披风的女子,他就知道他认错人了…… 这不是盛思颜。 王毅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他应该庆幸,知道遇险的车里没有盛思颜。 但是他又很失望,因为遇险的车里没有盛思颜…… 王毅兴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女子,默默地将她放开,自己移到别处,撑着地坐了起来,淡淡地道:“周三姑娘,你没事吧?” 周雁丽心里怦怦直跳,将头上的风帽推落,仰头看着王毅兴,咬了咬唇,羞涩地道:“王大人,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周三姑娘……”王毅兴正要开口纠正她,就听周雁丽又道:“王大人,我大嫂没事吧?这辆车本来是我大嫂的,临时跟我和祖母换了,结果出了这种事。看来是有人针对她……” 王毅兴便闭了嘴。 他抬头看见神将大人周承宗扶着一个年老的贵妇走了过来,忙咬牙撑着路旁的小灌木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周老夫人感激地道:“这是王大人吧?多谢你救了我家雁丽。” 周承宗也对王毅兴点点头,“多谢王状元。改日我周承宗去府上登门道谢。” 周雁丽本来惴惴不安地低着头,不敢看爹爹和祖母。 这时听周承宗这样说,不由又惊又喜,忍不住抬头飞快地睃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脸上还是带着那股温润和煦,让人迷醉的笑容,对周承宗彬彬有礼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将大人不必如此多礼,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周承宗笑了笑,“王状元过谦了。”又问他:“你身上的伤碍不碍事?我们那边有郎中,可以给你看一看。” 王毅兴忙摆手道:“不用了,我回去洗一洗就好了,没有什么伤。”说着,忍住背上的剧痛,走到自己的马旁边,翻身上了马,扬长而去。 周雁丽和周承宗都看见王毅兴的青衫背后透出隐隐的血迹…… 周承宗摇了摇头,问周雁丽:“你有没有受伤?” 周雁丽忙站了起来。摇头含泪道:“没有。王大人将女儿护得很好,没有一点点受伤……” 周承宗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那你哭什么?” 周雁丽忙低头拭泪。道:“女儿没有哭。女儿是高兴……” “呵呵,这孩子……”周老夫人笑得很开心。“祖母知道,女大不中留啊,呵呵呵呵……” 周承宗想了想,也跟着“呵呵……呵呵……”笑了两声。 周雁丽的双颊更增红艳。 周承宗问周老夫人:“娘,您的车不能坐,不如去坐我的车吧。”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的车先前拔了缝,在药王庙修理,还没有过来。 周老爷子懒得坐车。就改骑马,周老夫人和周雁丽便坐了盛思颜的车。 现在盛思颜的大车也不能坐了,就只有去坐周承宗和冯氏的车了。 周老夫人这一次没有反驳,一言不发地被周承宗一路扶着,送到冯氏的大车里面。 冯氏忙给周老夫人让座,又命丫鬟婆子给周老夫人拿茶水和点心压惊。 周老夫人一直抿着唇,面色凝重地坐在冯氏的车里,不发一言。 冯氏低眉敛目地坐在周老夫人身边,只是问:“老夫人,您没事吧?” 周老夫人不满地瞅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别过头,看向车外。 …… 盛思颜坐的那辆车里面。自从惊马开始奔跑的时候,盛思颜已经迅速命小柳儿拿出她们包袱里带的一根长绳,系在车门两边,再沿着车内壁横拉一圈,将自己和两个丫鬟、两个婆子都绑在绳子上,然后双手紧紧抓住车里面的扶手把柄,这样可以尽可能地不被惯性甩出车外。 周怀轩越奔越近,也越来越笃信盛思颜就在这辆车里面。 奔到惊马身边的时候,周怀轩再无疑虑。右手举起,手上寒光一闪。削铁如泥的匕首顿时将那马拖车的缰绳斩断! 惊马脱离了大车缰绳的桎梏,长嘶一声。越发飞快地往前奔去。 周怀轩一手搭在车辕上,死死往后拽住,整个人被大车拖得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一般人是无法将大车截住的,不过周怀轩力气实在太大了,硬是用自己的力气,将大车拽了下来。 盛思颜在车里察觉到大车猛地停住了,心里一怔,忙飞快地将那绳子从自己身上解开,扑到车门前,推开车门,果然看见周怀轩渊渟岳峙地站在车前,一手搭在车辕上,一手正要去开车门。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欣喜的神色。 不过周怀轩的喜色只是一闪而过,便已经恢复了淡淡的神色,幽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却是脸上眉开眼笑地往车外扑出去,“怀轩!” 周怀轩松开车辕,张开双臂,将纵身入怀的盛思颜抱了起来,淡淡地道:“你没事吧?” 盛思颜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没事!我好着呢!”又抓着周怀轩细看,捶着他的肩膀埋怨他:“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了,那么多奔牛,你一个人怎么奈何得了……你也不找几个帮手……” 周显白从前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幸亏大公子及时赶到,不然今儿真是凶险万分!” 周怀轩横了他一眼,抱着盛思颜上了大车。 车里面的丫鬟婆子忙从车里下来,将大车让给周怀轩和盛思颜小两口。 大车的车帘一放下,盛思颜就抱住周怀轩的脖颈不松手,比往日还要更加粘他几分。 周怀轩微觉诧异,“怎么啦?” 盛思颜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周雁丽说的有关周怀轩以前病重时候的事情。 那么漫长的孤独,他是如何渡过的? 盛思颜紧紧抱着他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搂住他,摇头闷声道:“没有,没有受伤,就是想你了……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周怀轩怔了怔,唇角慢慢往上翘起,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他张开双臂,将盛思颜搂入怀里。 这一次,他感受到盛思颜不同以往的依恋和情动,破天荒第一次对她解释他的举动,“……我要查证一件事,所以有意离开几天。” “那你查到没有?”盛思颜用手扭着周怀轩衣襟上的搭扣,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问道。 “查到了,还有意外收获。”周怀轩在她耳边低声道,瞥见她绯红的双颊,忍不住用唇轻触,如蜻蜓点水般,一次又一次,靠近,再分开,再靠近,再分开。 每一次轻触,都如同有电流一般的感觉在两人四肢百骸流淌,酥麻酸痒,情难自禁。 盛思颜斜睨他一眼,“什么意外收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周怀轩“嗯”了一声,将她的小手握住,放在唇边亲吻,一个指肚一个指肚咬过去,一边含糊不清地在她面前低声道:“当然。——你想不想去西北见阿财?” “想啊!”盛思颜猛地瞪大眼睛,“你带我去?!”   ☆、第50章 机会 (第一更) 看着盛思颜黢黑晶亮的凤眸,周怀轩忍不住低下头,往她双眸处吻去。 盛思颜忙闭上眼睛,任周怀轩亲吻自己的眼帘,一边回手抱住他的脖颈,低声道:“你说好的,可不许反悔!”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自己的双唇从她面上移开,“嗯”了一声,“回去再说。”然后看了看盛思颜的腿脚,“……你的腿断了。” 盛思颜一怔,“没有啊!我的腿没有断。先前我说崴了脚,是装的……”她急急地解释。 周怀轩莞尔,抚了抚她的发髻,“我知道。” “那你还说我腿断了?”盛思颜嗔道。 “……你不想去看阿财?”周怀轩往后靠在车板壁上,垂眸盯着她。 “想啊!但是这跟我腿断了有什么关系?”盛思颜越发不解。 “只有你腿断了,我们才能去。”周怀轩眸子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盛思颜的面上露出纠结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盛思颜才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我装腿断了?”她好像明白什么了…… 周怀轩拍了拍她的腿,“我给你包起来。”总得像个“断腿”的样子。 盛思颜点点头,看着周怀轩从袖袋里拽出一根雪白的带子,将她的左腿缠了起来。 周怀轩的力气虽大,可是给盛思颜包扎腿的动作,却轻柔无比…… 盛思颜含笑看着他细长的手指灵活地打着结,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背上。 两人在车里一心一意说着话,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 周承宗已经命令神将府的军士将那些疯狂的奔牛全部绞杀,肃清山道。 文家车队受到的损伤最大,周承宗又带着人去山道上搜寻文三爷及其家人。 “神将大人,在那边!”一个神将府军士指着山道上的几个人影说道。 周承宗应了一声。道:“行了,别去打扰他们,跟他们的家人说一声。你们去对面搜一搜。看看还有没有人。另外这奔牛不是突然来袭的,一定要将幕后的人找出来!” “是。神将大人!”神将府军士齐声应道。 周承宗转身下山。拐了个弯,往神将府的车队行去。 …… 山道上,文三爷捂着骨折的胳膊慢慢站了起来,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道:“疯牛已经被制服了,咱们下山吧。” 他的两个儿子扶着娘亲走在前面,文三爷用树枝当拐杖拄着,在后面慢慢跟行。 前面的三个人拐了个弯,往山下走去。 文三爷闷头往前走。 “绿四……”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文三爷耳边突然响起来。 文三爷猛不丁地打了个寒战。 这个名字。怎么会有人知道他叫这个名字! 文三爷惊恐抬头,看着一个戴着赤色面具的人站在他面前。 那人身材高大魁梧,披着灰色披风,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是谁。 但是他的面具和他的声音,却是文三爷听惯了的。 那是他们的首领老大!——赤一! 文三爷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一步,装模作样往四周看了看,道:“这位大爷,您找谁?” 那人嗤笑一声,“绿四。你别装了。”说完面色一沉:“你首鼠两端,出卖自己人。不听号令,私下里借着守护者的名义行事。凡此重重,已经违背了当初入会的誓言!——你自行了断吧!” 文三爷眼神闪烁地往后又退了一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绿四绿五,什么守护者,你认错人了……”一边说,一边手掌却轻轻一抬,两根牛毛细针悄没生息地往那赤色面具人的胸口射去! 叮! 那戴赤色面具的手臂一抖,一根长剑挡在他胸前,将文三爷的牛毛细针挡住。往回一推,那牛毛细针便又转了个圈。原地飞回,往文三爷胸口扎去! 文三爷就算没受伤。他也挡不住被老大反手打回来的牛毛细针,更别说他现在受了伤,只有一只手、一条腿能自如地动弹。 “啊——!”文三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倒地不起,在地上抽搐两下,很快就咽了气。 那戴着赤色面具的人快步走过去,在文三爷身上搜了搜,将代表他身份标识的硬牛皮纸牌找了出来,还有一个特殊材料制成的绿色面具。 “三爷在后头,你们快去将他背下来……”文三爷妻子的声音从拐弯处传了出来。 那戴赤色面具的人迅速纵入山道旁边的树林里,消失了踪影。 文家的下人听从文三爷夫人的吩咐,从拐弯处跑了过来。 “三爷!三爷这是怎么啦?”一个下人发现文三爷倒在山道上,忙奔过去查看。 一看之下,顿时慌了,大叫:“三爷死了!三爷死了!” “什么?不要胡说八道!三爷只是受了伤!”文三爷的妻子惊慌失措地从山下又扶着婆子爬上来。 待看见文三爷气息全无的尸体,文三爷的妻子立刻哭天抢地,扶着婆子几乎哭晕过去。 …… 赵侯爷来到自己孙子的大车前面,看见衣冠不整的文宜室,皱了皱眉,吩咐道:“将文家大姑娘送回去。” 赵侯的嫡长孙顿时大哭大闹:“不要!不要!我不要她走!” 他的力气那么大,紧紧抓着文宜室的咽喉,将她差一点掐死。 赵侯见状,忙一掌打晕自己的孙子,将文宜室救了出来。 “文大姑娘,今日的事,事出意外,并非我们的过错。我孙子天生痴傻,就算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赵侯冷冰冰地说道,伸手道:“请。”示意文宜室离开赵家车队。 文宜室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推入赵侯痴傻嫡长孙的怀里,已经羞愤难当,现在赵侯更如扔掉烫手山芋一样将她赶走。这股气,实在让她咽不下去。 “赵侯爷。这些话,我会和我姑祖母说的。”文宜室拢了拢身上被撕破的衣襟,咬牙离去。 回到文家车队,她看了一眼文家众人惶恐不安的样子,冷声问道:“怎么啦?” 一个下人六神无主地道:“……三爷……三爷死了……” “什么?!”文宜室心里一惊,忙问道:“死了?怎么死的?在哪里?” 那下人指了指山道。 文宜室抬头,看见三婶已经带着人下山了,身旁跟着她的两个侄儿。身后却是几个下人用车板壁抬着一个人。 文宜室心里一沉。——难道文家如今唯一的支柱文三爷也死了?! 文三爷的妻子走下山,看见文宜室,顿时泪如泉涌,“……你三叔,三叔不在了……” 文家被夺爵后,文三爷因受了太皇太后的荫庇,得以置身事外,又因在太皇太后面前立了功,还受封了一个小小的男爵的爵位。 本来文家靠着文三爷,慢慢也能起复。 可是现在文三爷一死。文家是彻底没指望了。 文三爷的妻子悲从中来,抱着自己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文宜室忙走过去,安慰文三爷的妻子。“三婶莫慌。先回去找郎中看一看,再找仵作查一查死因。我现在就去给太皇太后送信,告知此事。” 文三爷的妻子见文宜室处变不惊,顿时拿她当了主心骨,事事都听她的,此是后话不提。 …… 神将府的车队缓缓前行,终于离开了这片山道。 别的府邸的车队也陆续跟了出去。 傍晚时分,这些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盛思颜被周怀轩从车里抱出来,一眼便看见盛七爷和王氏已经候在神将府大门口了。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王氏着急地上前道:“听说你受伤了,我和你爹急得不行。快让我看看!”又道:“断了腿。要用柳枝绑起来……”一边说,一边已经用手握住盛思颜被包扎起来的左腿。 盛思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幸亏天黑了。大家看不清,不然她还真要露陷了…… 王氏一握住盛思颜的腿,立刻松了一口气,但是转眸看见周怀轩幽深的眼神,还有盛思颜满脸尴尬的样子,王氏心念电转,跟着附和道:“哟,这腿骨折了,要多休养休养。” 盛七爷也走过来,道:“来,让我看看。” 啪! 王氏将盛七爷的手拍了回去,嗔道:“我已经查过了,你还竭竭嗷嗷做什么?小心孩子的腿……” 盛七爷忙缩回手,道:“那进去再看一看。” 王氏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点点头,“进去再说。” 盛思颜这才笑道:“娘,我没事。”又道:“娘,祖母和三姑娘的车也受惊了,娘,帮女儿去看一看她们吧。” 王氏应了,这才去跟旁边一直笑着看着他们的冯氏行礼,道:“亲家母没事吧?” 冯氏笑眯眯地摇摇头,“我没事。思颜的腿断了,可要多养养。”说着,带着王氏去看周老夫人和周雁丽。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一起从马上下来,对盛七爷拱了拱手。 周老爷子道:“盛七,进去喝杯水酒。” 周承宗跟着点头,“去澜水院坐坐吧。” 盛七爷应了,跟周承宗和周老爷子一起走了进去。 周怀轩一路抱着盛思颜,将她送回清远堂和王氏待在一起,自己说了声:“失陪。”便匆匆离去,找周老爷子说话去了。 …… “祖父,听说文三刚刚死了?”周怀轩下了车才从周显白那里听到这个消息。 周老爷子镇定地点点头,“显白跟你说了?” “是。不过怎会这样巧?”周怀轩眉头紧皱,“我刚查出他是守护者之一,他就死了。”   ☆、第51章 花枪 (5K,吖市灵宠缘+) 周老爷子怔了怔,“文家老三是守护者之一?你是如何知道的?” 周怀轩一撂衣袍,在周老爷子书案前面的交椅上坐下,倾身向前,低声道:“……他曾经去过西北,被堕民发现了。” 周老爷子恍然地看了周怀轩一眼,点头道:“不错。守护者也有人监视堕民那边的动向。”说完捋着胡须默然半晌,又道:“就发现他一个?还有谁?” 周怀轩摇摇头,道:“就他是守护者里面比较新的人,所以露了马脚。别的人还是深藏不露,不过……”周怀轩眯了眯眼,一根手指轻轻在下颌划过,“七个守护者中,有一个女人。” “女人?”周老爷子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你确定?守护者中有女人?”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确定,也是听堕民那边说的。” 无法证实,所以还是在猜测中。 周老爷子伸手取过茶盏抿了一口,问道:“你如何想到要去查守护者?他们跟我们又不相干。你可别多事,惹祸上身就不好了。” “与我们不相干?那今天文老三为何要用疯牛群冲击神将府的车队?”周怀轩避重就轻地道,他当然不会对周老爷子说出真正原因。当然,他也不确定周老爷子到底知道多少…… 周老爷子皱起眉头,“是啊,文老三为何要对神将府下手?难道他以为,用几头疯牛,就能把我们神将府打倒?——那他也不是一般的蠢……”说着,瞥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气定神闲地端起面前的茶盏也抿了一口,似笑非笑地道:“谁知道呢?也许他是要试探一下深浅,又或者只想吓唬吓唬我们而已。” “是啊。确实有些蹊跷。”周老爷子嘿嘿地笑,“……幸亏阿颜换了车……呵呵呵呵……” 周怀轩心里一紧,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站起身,淡淡地道:“到底是谁杀了他。祖父要不要查一查?” 周老爷子摇摇头,“不用。不管是谁,都不与我们相干。再说,他死了,守护者必定要乱上一阵子,没功夫管外面的事……”说着,唇边带着狡黠的笑容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不为所动,只是眉头微蹙。道:“阿颜断了腿,我想带她去山居休养。” “啊?”周老爷子很是不悦,踌躇半天,道:“……你们去哪里休养?我也去,行不行?”他不想没人下棋啊! 周怀轩无语,看了周老爷子一眼,转身离去,将一脸郁闷的周老爷子扔在书房。 周怀轩走了之后,周大管事悄悄地走了进来,问道:“老爷?” 周老爷子回过神。悻悻地道:“阿颜断了腿,要去山居休养。以后,你陪我下棋!” 周大管事忍不住打个寒战。支支吾吾地道:“……这个这个,老爷,属下很忙滴……” 看着周老爷子越来越黑沉的脸,周大管事再不敢说下去,忙道:“晚饭备好了,老爷快回去吃饭吧。”说着,一溜烟就跑了,连刚才要问的话都不敢问出口。 …… 神将府内院的芙蓉柳榭。 吴三奶奶心神不宁地坐在妆台前,偏头斥骂周怀礼。“你今儿是怎么回事?神将府遇袭,你居然一动不动。只守在我们车旁边?你不管你祖父、祖母了?就算你心里不高兴,你也得去做做样子啊!” 周怀礼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立在吴三奶奶身边,一句都没有辩驳。 周嗣宗在旁边听了半天,见儿子一直不还嘴,而吴三奶奶依然说个不停,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怀礼也是不得已。你想我大哥和怀轩他们都在,哪里轮到我们怀礼呢?他不去也是免得别人说闲话。” “说什么闲话?!都是周家子孙,谁又比谁高一截?!”吴三奶奶恨恨地道,一激动,手里一柄白玉梳子被她生生捏成两半。 周嗣宗忙扑过去,从吴三奶奶手里拿过被她捏成两半的白玉梳子,“我的姑奶奶,你也小心点儿!弄伤了手可怎么办?!” 周怀礼抬起头,关切地道:“娘,您没事吧?” 吴三奶奶松开手,任凭周嗣宗将她手里断成两半的梳子取走,一边对周怀礼瞪了一眼,“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只要你少惹我生气,我就万事大吉了!” 周怀礼又耷拉下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看得吴三奶奶又心疼起来。 她忍不住落下泪,用帕子捂着嘴,哽咽着道:“我儿子哪里不如人了?哪里不好了?就算不是世子,也比别人家的儿子好多了!——凭什么看不上我们?!” 周怀礼一听这话,猛地明白过来。 他娘今日小题大做,揪着小事不放骂他,原来是迁怒! 是在外面吃了瘪,所以回来拿他撒气了。 一听刚才的话,周怀礼就知道大概是因为他的亲事…… “……娘,如果蒋家不愿意,就算了,别逼他们。”周怀礼沉声道,“姻缘的事,要讲缘份。强扭的瓜不甜,我又不是非他们不可。”这话已经有几分赌气的意思了。 吴三奶奶一窒,用帕子拭了拭泪,道:“……可是,你的年岁也不小了。蒋家急着要给他们家四姑娘定亲,若是你也赌气,就得眼睁睁看着她聘给别人了。” 周怀礼扬了扬眉,“若是有缘,无论怎样都能做成夫妻。若是无缘,就算做了夫妻,也不会长久。娘,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怎么顺其自然?!”吴三奶奶恼了,站起来拍着妆台道:“我只知道,再过一个月,入宫选妃的旨意就要下了。蒋家是绝对不会让他们家四娘入宫的,所以就这一个月,他们无论如何也会给她定亲!” “定就定呗。”周怀礼不想再听了,转身就走。扔下一句话,“……定了又未必一定能成亲。” “你你你说什么!你可别乱来!”吴三奶奶吓得一哆嗦,追着出去。周怀礼却已经去得远了。 周嗣宗忙道:“别吵了别吵了,去吃饭吧。怀礼他们去松涛苑了。” 吴三奶奶只好重新匀了脂粉。跟周嗣宗去松涛苑吃晚饭。 …… 清远堂里,盛思颜和王氏坐在里屋说悄悄话。 “……娘,就是这样,所以我的腿,只好‘断’了。”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笑道,对王氏眨了眨眼。 王氏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脸,“瞧把你伶俐的,断就断呗。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这样可不成。” 盛思颜抱着王氏的肩膀摇了摇,“娘,我这不是在您面前才这样嘛。如果在别人面前,我肯定是妥妥地‘断’腿!” 逗得王氏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说笑一阵子,盛思颜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娘,有件事,您和爹一定要帮我。”盛思颜凑到王氏耳边悄声说道。 “什么事这样严重?”王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盛思颜就把周老夫人说得有关周怀轩能不能养外室生儿子的事话转述了一遍,末了满脸担忧地道:“娘,您看这件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王氏听了,脸色也严肃起来。她皱眉想了一会儿,道:“你们成亲之前,我和你爹都给怀轩诊过脉,没有查出他有……那方面的毛病啊?”说着,又问盛思颜,“你们夫妻之事如何?” 盛思颜红了脸,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道:“还行。” “只是还行?你们可是新婚……”王氏的眉头皱得更紧。 盛思颜将脑袋埋在王氏肩上,不依地道:“娘啊,人家说还行。是比较谦虚的说法嘛……您想让女儿怎么说啊?说……很厉害?女儿每天晚上都受不了?” “啊呸呸呸!”王氏忙连声斥道,“小孩子乱说话!什么受不了受得了!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是不是还在用我给你的避孕的方子?” 盛思颜点点头,“用呢。”她才刚满了十五岁。身子弱,真的还不能生孩子。 “那就好。”王氏想了想,“这样吧,我和你爹再给怀轩诊治一次,看看他的身子到底如何。如果他没有问题,那你就不用担心了。等三年之后,你停了药,就可以等着生我的乖外孙了。” 盛思颜乍一听这话,很是高兴,但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妥,忙道:“这样行吗?万一到时候,周老夫人扯些有的没的,说这孩子来路不明怎么办……” 王氏挑了挑眉,冷声道:“她敢!” 盛思颜最爱王氏霸气外露的样子,见状扑过去抱住王氏,就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道:“娘,您对我真好!”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家里两个小子,一看我就烦,比你小时候调皮多了。”王氏忍不住抱怨小枸杞和小冬葵。 盛思颜知道小枸杞淘气,但是小冬葵还不到一岁,淘气也淘不到哪里去吧? “话不能这么说。俗话说,三岁看老。小冬葵这小子,比他哥有心眼儿。这还不到一岁,就能支使他哥给他打下手了。”王氏叹口气,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娘真是老了,不能再生了。” 盛思颜嘻嘻一笑,“娘,能生为啥不生?爹可是等着娘多生几个呢!” 娘儿俩说着话,听见门口传来盛七爷和周怀轩的声音。 盛思颜知道,她如今“受了伤”,可以不用去松涛苑吃晚饭了,所以周怀轩肯定是回来陪她吃。 但是盛七爷刚才明明是去澜水院见她公公周承宗去了。 “怀轩怎么跟爹一起来了?”盛思颜忙站起来,走到月洞门边上,亲手替他们打开帘子。 周怀轩和盛七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几个人坐定,寒暄几句后,王氏便道:“怀轩,你最近身子怎样?让我们给你诊诊脉吧?” 周怀轩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紧张地看着他,小声求肯道:“怀轩,让我爹和娘给你瞧一瞧吧……” 周怀轩抿了抿唇,将手腕伸了出来。 王氏先给他诊了脉。笑眯眯地没有说话。 然后盛七爷也搭了两根手指上去,给周怀轩诊了诊。 过了半晌,盛七爷放开手指。笑着道:“怀轩的身子很康健,一点问题都没有。”说着。还对盛思颜竖起大拇指。 盛思颜只好咳嗽一声,讪讪笑着道:“那就好,那就好……” 周怀轩看了这三人一眼,起身道:“晚饭摆在外头。”这是要请盛七爷和王氏一起去外屋吃晚饭。 盛七爷忙起身跟着去了。 王氏和盛思颜落后几步。 王氏等盛七爷和周怀轩走出去了,才轻声对盛思颜道:“我诊的也是没有问题。怀轩的身子好得很,如果你们想生,马上就能生。” “可是……可是……如果有人以后说三道四怎么办?”盛思颜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王氏挑了挑眉,道:“如果有人怀疑。盛家的滴血石又不是吃素的,到时候请出来一验便知真假。” 滴血石! 盛思颜眼前一亮,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顿时心花怒放地挽着王氏的胳膊一起出去吃晚饭。 因为心情好了,吃晚饭的时候还不小心多吃了一碗。 结果晚上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体重多了一两,盛思颜大发娇嗔,躲在浴房不肯出来。 周怀轩走了进去,看着盛思颜道:“……你多动一动,就不会胖了。” 盛思颜白了他一眼。天这么晚了,到哪里去动?! 周怀轩唇边带笑。缓缓向她走去…… 浴房的门被紧紧关了起来。 守在门口的丫鬟只听见里面传来奇奇怪怪的声音。 “……继续,才动了五十下。再动五十下……”周怀轩隐忍压抑的声音淡淡地传了出来。 “不要了不要了!我好累啊……腰都要断了……”盛思颜娇滴滴的声音,如泣如诉。听得人耳根都软了。 “乖,再动一动。就跟刚才一样……”周怀轩的声音渐渐粗重…… “这样不行啊……折不过来……” …… 第二天,盛思颜睡到快中午才起身,全身疲累不堪。 她掀开薄被,看见自己全身遍是红痕,腰肢更是呈现激烈运动后的不盈一握,似乎比昨天确实瘦了不少…… …… 王毅兴的宅子里,第二天迎来了一位贵客。 “神将大人!”王毅兴亲自将神将大人周承宗迎了进去。 周承宗笑着坐到上首,跟他寒暄几句后。就拐弯抹角地问起昨天在药王庙山道上的事。 “王状元昨天舍命救小女,我这个做爹的。真是十分感激。”周承宗笑着说道,暗示王毅兴。他对他很满意…… 王毅兴却满脸含笑,道:“神将大人过誉了。昨天那种情况,谁见都会救的。别说是周家小姐,就算是丫鬟仆妇,那时候从车下掉下来,我都会救。您不必放在心上。” 周承宗一窒,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又笑道:“但是你到底救的不是丫鬟仆妇,而是我周承宗的女儿,你说吧,想要我怎么谢你?——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周承宗力所能及,一定会帮你办到!” 周承宗炯炯地看着王毅兴,似乎恨不得他亲口说要做他女婿,娶他女儿…… 王毅兴收了笑容,淡淡地道:“如果神将大人一定要谢我,不如这样,您就记得欠我一个人情。等以后什么时候需要您还了,我再开口,您看如何?” 周承宗皱了皱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这个人情,还是现在还吧。” “这样啊?那好,我也直说了。神将大人,我有个小厮,极是仰慕神将大人,想从军,加入神将府。不知您能否行个方便,让他加入神将府的军士当中,做个小小的马前卒呢?”王毅兴笑眯眯地说道。 话说到这份上,周承宗也明白了王毅兴的意思,人家就是没有看上他女儿…… 可是看周雁丽的态度,似乎对王毅兴并不是一厢情愿啊…… 这两人在耍什么花枪? 周承宗想了想,打算回去再让冯氏去问一问周雁丽,一边缓缓点头道:“你的小厮如果能过得了我神将府选拔军士的关口,自然能入我神将府做马前卒。” 王毅兴大喜,忙躬身谢过周承宗,从他手里接过手书,打算将自己的一个小厮,其实也是昭王的人,送到神将府从军。 …… 周承宗回到神将府,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解,信步来到周老爷子的外书房门前。 周大管事在门口垂手侍立。 看见周承宗来了,忙对里面道:“大爷来了。” 又对周承宗道:“大公子在里面跟老爷子说话。” 周承宗点点头,听见里面周老爷子唤他进去,便举步走了进去。 “坐。”周老爷子指了指周怀轩旁边的位置。 周承宗笑着坐下,寒暄几句,就道:“我刚才去了王毅兴家,跟他说了雁丽的事。他居然没有求娶的意思。” 周老爷子立刻冷了脸,道:“人家为什么要求娶你女儿?你如果想让陛下马上铲除昭王,你就把你女儿嫁给王毅兴!” 周承宗一愣,马上明白过来,讪讪地道:“……还是爹见事极明,我都没有想到这一层。” “王毅兴今时不同往日,不能掉以轻心。”周怀轩淡淡说道。 ※※※※※※※※※※   ☆、第52章 点醒 (3K5) “他一介文臣,还是昭王的小舅子,能在陛下面前翻什么风浪?”周承宗不以为然说道。 王毅兴虽然极有才学,但是因为昭王的关系,他的仕途注定止步于五品堂官,不可能再进一步了。 “是吗?”周怀轩淡淡一晒,往后靠坐在交椅上,“王毅兴提出了什么条件?” 周怀轩明显看出了王毅兴的心思。 周承宗瞪了周怀轩一眼,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喜色。——儿子出息,最高兴的就是老子了…… “他说有个小厮,想进神将府从军,我给了他手书,让他的小厮前来参加选拔。”周承宗看着周老爷子说道。 周老爷子看向周怀轩,道:“神将府一半军士给了怀轩,新兵选拔的权力也在他手上,你的手书管什么用?” 周承宗虽然依然是神将大人,但其实一多半的权力都没有了。 不过他好像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呵呵一笑,道:“我知道。不然我为何能答应得这么爽快?” 就因为知道他的手书不管用,他才大大方方送人。 周承宗一向知道他儿子周怀轩六亲不认。 别说是他这个他一向看不上的老子的手书,就算是周老爷子的手书,周怀轩不想收的人,照样进不了神将府! 周老爷子这才露出微微笑意,缓缓点头道:“你还没有糊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算是我们神将府之福了。” 周承宗虽然在周老爷子面前挨过不少骂,但是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还是第一次,不由有些尴尬地在交椅上动了动,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站起来。淡淡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明天我带阿颜去山居养伤。要离开京城一阵子。” 周承宗一愣,下意识道:“你们要去哪儿?养伤为什么不在家里养?” “家里?”周怀轩冷笑。“在家里养伤,我怕阿颜的腿,一辈子也好不了……”说着,转身离去。 周承宗愣愣地看着周怀轩的背影消失在外书房门口,回头问周老爷子:“阿颜真的伤了腿?” “盛七爷和盛夫人昨夜亲自来给阿颜治腿,你难道没有看见?”周老爷子白了他一眼,“文家敢做出这样的事,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原因?” 周承宗冷笑。“不过是仗着太皇太后的势,为文贤昌那个老匹夫报仇罢了。” “报仇?” “当然。文贤昌那个老匹夫当初不是被轩儿剁了手?”周承宗面色一沉,“那时候为盛家出头,我们神将府也惹了不少人的怒意。” “盛国公府跟我们同为四大国公。你以为轩儿能和你一样,眼睁睁看着盛家蒙难而不施援手?”周老爷子拍了拍桌子,说起当年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周承宗抿了抿唇,过了许久,才叹息道:“爹,我知道您的心思。但是如今大势所趋,我们神将府,确实不易再出头露面了。——就算不交兵权。我们也不能明着跟朝廷对着干,是吧?” “什么叫跟朝廷对着干?”周老爷子翻了个白眼,“大夏立国之初,太祖皇帝立下这个格局,你难道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周承宗一怔。 “皇室和四大国公府,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周老爷子正色说道,“大夏皇朝,并不是皇室一家的皇朝。而是我们五家共有!” “什么?!”周承宗惊得跳了起来,“四大国公府是臣。皇室是君,我们四大家族如何能与皇室相提并论?!” “王与国公共治天下。这才是我们当初五大家血誓的内容!”周老爷子一字一句说道,“这些你肯定不知道,所以我也不怪你。” 周承宗整个人都傻了,他呆呆地立在周老爷子书案前面,神情如遭雷击,“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不可能?呵呵,你说不可能就不可能吧。反正我神将府的世子不是你,你承不承认,都没有关系。”周老爷子说着,端起了茶,做送客状。 周承宗不肯离去,看着周老爷子,喃喃问道:“共治天下?凭什么共治?如今朝廷只尊夏皇室为尊,什么时候抬举过我们四大国公府?” 除了私底下有“半君”之称的神将府以外,另外三大国公府可是妥妥的朝臣待遇,根本就没有“共治”应得的荣耀和地位。 若不是如此,盛国公府当年就不会被太后几乎满门屠杀干净了。 “哼。这当初的血誓,当然被太祖皇帝的后人忘得差不多了。也是,做了皇帝的人,怎会甘心跟别人分析手中之权?所以他们一步步蚕食我们四大国公府的权力和荣耀。大夏皇室传承到现在,已经到了要铲除我们四大国公府的地步,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当然看出来了。不然我怎么会提出交出兵权以自保的提议?”周承宗倔强说道。 “放屁!我说了多少遍!交出兵权,就更是死路一条!——这句话,你别再让我听见!”周老爷子怒不可遏地打断周承宗的话,“你再说,我把那剩下一半的兵权也交给轩儿!” 周承宗窒了窒,半晌讪笑道:“爹,不是儿子忤逆。不过轩儿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儿子还是暂时为他分担一半吧。等他有了儿子,我自然乐得全数退出,将神将府的兵权都给他,我带着秋娴出去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秋娴正是周承宗之妻冯氏的闺名。 “是吗?”周老爷子紧紧地盯着他,淡淡地笑了笑,“父母在,不远游的话你都忘记了?” “有轩儿和阿颜代我们在爹娘面前尽孝,我们放心得很。”周承宗嘿嘿笑道,说着拱了拱手。“爹您忙,我先回去跟秋娴商议雁丽的事情去了。” 周老爷子点点头,看着周承宗离去。 …… 周承宗回到澜水院。看见冯氏在跟丫鬟婆子说话,便先进了暖阁歇息。 冯氏忙跟了进来。笑着问道:“大爷今儿回来的早。” 周承宗点点头,见暖阁里没有别人,便说起周雁丽的事。 “雁丽年岁不小,要说亲了。你这个做嫡母的,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冯氏笑了笑,“雁丽的亲事,我虽然是嫡母,可是也不便插手。大爷要找人商议。还是找越姨娘吧。” 越姨娘是周雁丽的生母。 周承宗嗐了一声,“这话怎么说?你还生气呢?” 当初越嬷嬷掌管大房财权的时候,冯氏哪里敢管越姨娘和周雁丽母女俩? 不过那时候,越姨娘和周雁丽却没有仗着越嬷嬷的势就在大房兴风作浪,当然也没有对冯氏和周怀轩多好,就是隔得远远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儿。 “我没生气。就因为她们母女俩那时候没有在大房落井下石,也没有跟着越嬷嬷对付我和轩儿,所以我才行个方便,让她们自己择婿。不是更好吗?虽然说雁丽是庶出,但是神将府的姑娘,不管嫡庶。都是无数世家大族抢着要的儿媳妇,你难道还担心雁丽嫁不出去不成?”冯氏不以为然地道,坐到周承宗身边,专注地看着他。 周承宗疑惑地皱起眉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为何雁丽到现在都还没有定亲?” “这就更要去问越姨娘了。”冯氏含蓄说道,并没有直接了当告诉周承宗,你家姨娘心大着呢,一般的世家大族怎能满足别人出人头地的心愿?若不是因为有祖训。越姨娘铁定是要周雁丽入宫做娘娘的…… 如周承宗这样自负的男人,一向都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上眼药。灌迷汤不一定起作用的。所以冯氏从来不在他面前说越姨娘的事。 而周承宗一向对内宅关注甚少,更没有心思花在自己女人身上。 如今想做一做慈父,却发现不管是自己女儿,还是自己女人,他都似乎不太了解。 “但是听雁丽说的,王毅兴对她还是有几分心思的。”周承宗忍不住说道,“可是我今日去王毅兴家略提了一提,他居然完全不提此事,只要寻别的方便。” 冯氏听了只想冷笑,别过头道:“你还主动去提?也不怕别人说你家女儿掉价!” “这有什么的?他到底救了雁丽,我上门去谢谢他又何妨……”周承宗讪讪地道,轻轻拽了拽冯氏的衣襟。 冯氏本是生气,但是周承宗略一做小伏低,她就心软了,回头柔声道:“不是我不提醒你,就算王毅兴想娶雁丽为妻,你也不能答应。” “这是为何?”周承宗更加诧异,“他不想也就罢了。若是他想的话,雁丽心里也对他有意,为何不能成人之美,玉成这番姻缘?” 冯氏怔怔地看着周承宗,恨恨地拿手指头在他额头上点了一点,道:“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棒槌!你是如何做神将大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 “这跟打仗有什么关系?”周承宗愕然说道。 “我也不知跟打仗有什么关系。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声,当初王毅兴也救过思颜的命,他们俩也几乎是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地步。若不是后来盛家发生了那么多事,还轮不到轩儿娶思颜呢。”冯氏极为冷静地说道,“你看,王毅兴跟你儿媳妇有这样深的渊源,你还要把你女儿嫁给他。逢年过节,大家都是亲戚,齐聚一堂很有意思吗?你让轩儿的脸往哪里搁?” 最后一句话不留情面,说得周承宗低了头,道:“你是说,思颜跟王毅兴以前有私情?” “啊呸!你以前才有私情!”冯氏恼了,“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不是你刚才说他们有渊源的?”周承宗也不着恼,笑着揽住冯氏的肩膀。 冯氏心里好受些,才板着脸道:“思颜那时候才多大?当然都是听爹娘的。你儿子把人家十四岁就娶了回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但是王毅兴那边可说不定了,我可听说,这两年,不管谁给他说亲,他都不肯。而他这几年唯一提过亲事的,就是盛家了。” “哦?”周承宗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如此。那确实不好把雁丽嫁给他了。” 这样成了亲戚,以后确实不好看。 “你知道就好。我不懂你们男人的那些事情,但是内宅里面,你得听我的。”冯氏看了看周承宗的脸色,笑着说道。 “这没问题。我去问问越姨娘,看看她有没有什么看中的人。”周承宗说着,起身去找越姨娘。 …… 清远堂里,盛思颜兴高采烈地指挥丫鬟婆子收拾东西。 明天周怀轩就要带她出城山居“养伤”。 其实呢,他们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要暗地里离开京城,往西北看阿财去了! ※※※※※※※※※※   ☆、第53章 打算 (3K5,粉红930+) 周承宗离开澜水院,往越姨娘住的院子去了。 有人见了,赶紧去周雁丽的院子报信:“三姑娘,大爷去越姨娘屋里了。” 周雁丽放下手里的书卷,忙拎着裙子也往越姨娘的院子去了。 周承宗来到越姨娘的屋子,看见越姨娘在窗前做鞋。 “大爷,您来了!”越姨娘又惊又喜地起身行礼让座,又亲自去砌了茶过来捧着奉上。 周承宗接过茶,顺手放在一旁,径直问道:“雁丽不小了,你对她的亲事有没有什么打算?” 越姨娘一怔,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回望着周承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爷,您说什么?” “我问你雁丽的亲事。”周承宗笑道,“雁颖的亲事,是娘做主嫁出去的。如今过得不错,雁丽的亲事,虽说不一定比雁颖好,但是也不会比她差到哪里去。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周雁颖是越姨娘生的大女儿,周承宗的庶长女,已经出嫁多年了。 周雁丽是越姨娘的小女儿,也是周承宗最小的孩子。 他身强力壮,妻妾两人,却只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比起别人,已经少太多了。 越姨娘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地用手拢拢鬓发,低头道:“雁丽的亲事,有她嫡母做主。大爷您糊涂了吧?怎么来问妾身?” “哦,阿冯说,愿意把这件事给你做主。你是生母,雁丽要嫁什么样的人,你也可以说得话。”周承宗笑着说道,继续问她:“你有没有看中的人?” 听见周承宗嘴里说出“阿冯”两个字。越姨娘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着周承宗。——大爷什么时候跟大奶奶这样亲近了?! 周承宗像是没有看见她的失态,端起茶盏吹了吹。道:“往年在你这里吃的茶都是最好的,今年倒是一般。” 越姨娘心里又是一抖。不知道周承宗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一时不敢吭声,唯唯诺诺地低头站在一旁。 周承宗又问:“是有人克扣你们了?”说着摇摇头,道:“也不对啊。阿冯性子柔顺,从来只有别人欺负她,没有她为难别人的时候。你这里的茶……” 越姨娘越听越心惊,两腿发战,膝盖一软。给周承宗跪下了,道:“大爷,没有……不是……” “没有?哦,那就好。”周承宗笑了笑,“想是以前越嬷嬷在这里的时候,你这里的茶自然是最好的。” 现在越嬷嬷不在这里了,她的待遇当然就下去了。 周承宗虽然只提了一句,却点出了越姨娘当日在大房吃穿用度比嫡系的冯氏和周怀轩还要好的事实…… 越姨娘汗如雨下,哆哆嗦嗦抖着身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只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是错。只好闭口不谈。 “你跪下来做什么?难道你觉得自己有错?”周承宗笑吟吟地又问了一句,“还有,雁丽的亲事。说,你是什么打算?” 虽然是在问她,但是语气中完全没有垂询的意思,反而像是审问。 越姨娘飞快地抬眸睃了周承宗一眼,暗忖以前的大爷完全不理内宅之事,一颗心全在那郑大奶奶身上,如今郑大奶奶死了,大爷的心就回来了么? “为什么不说话?”周承宗挑了挑眉,声音提高了一些。 情急之中。越姨娘忙道:“妾身听大爷的。大爷说嫁谁就嫁谁。” “那好。我觉得王毅兴不错。”周承宗端起茶盏吃了一口。 “不行!”越姨娘大急,下意识出声反对。 “不行?”周承宗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说不行?你不想把雁丽嫁给王毅兴?人家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越姨娘咬了咬唇,道:“大爷。王毅兴虽然是状元郎,可是他家世实在太差,祖上就没有做官的,他也是靠了他姐姐嫁给昭王做了王妃,才做得官……” “呵呵,人家的三元及第,在你眼里居然什么都不是……难怪阿冯不想管雁丽的亲事……”周承宗放下茶盏,站了起来,背着手道:“你不愿意嫁,人家还看不上你女儿呢……哼,你自己给雁丽找吧。我是不管了。”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匆匆忙忙赶过来在门口侧耳倾听的周雁丽听了这话,再也顾不得了,忙从门口进来,挡在周承宗面前,道:“爹,您来了?” 周承宗看了她一眼,“来看你姨娘?” 周雁丽点点头,看着周承宗头也不回地去了。 “姨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听爹说要把我嫁给王大人,您怎么不同意呢?”周雁丽急着问道。 越姨娘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收起怯色,肃然道:“王毅兴算什么东西?也配娶我女儿?” “娘——!”周雁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 “别可是了。我说不行。”越姨娘断然反对,“你别再妄想了。你爹刚才说的话,你应该也听见了。就算咱们愿意也不行,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娶你……” 周雁丽倒退两步,扶着桌边站定,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不信……姨娘,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自己去问你爹。”越姨娘沉下脸,“我警告你,我们越家,现在只有靠你了。你外祖母、舅舅们,还在乡下等着你出人头地,将他们接回来享福呢!” 周雁丽将脖子一梗,含泪道:“我外祖家姓冯,乃是大名鼎鼎的书香门第,哪里又来什么乡下的外祖?!”说着,哭着跑了出去。 “没良心的小蹄子!你外祖母哪里对不起你了?不是你外祖母在这里当家,你以为你从小到大能活得顺顺当当,过得比嫡女还要舒坦?我看你是太舒坦,忘了本份了!”越姨娘含恨说道,又骂自己的肚子不争气,但凡她能生出一个儿子。就不会被周承宗这样不放在眼里…… 越姨娘在屋里越骂越伤心,没有看见周雁丽已经跑出去了。 吴三奶奶正好过来寻周雁丽说话,听说她来越姨娘院子了。也顺道过来,结果看了这样一场好戏。 她没有拦着跑出去的周雁丽。反而走了进来,对越姨娘笑着道:“越姨娘,其实你想生儿子,很容易。” “容易?”越姨娘擦了眼泪看向吴三奶奶,忙让她坐下。 吴三奶奶笑着道:“你知道我生了三个儿子,就是没有女儿,因此很疼你家雁丽,把她当亲女儿待。我能生儿子。就是因为我娘家有包生儿子的方子。只要你听我的,我包你生个大胖小子……” 越姨娘又惊又喜,但是又半信半疑:“真的那么灵验?” 吴三奶奶便凑近她说了几句话,越姨娘听得连连点头,打算以后依言而行。 …… 周怀轩从周老爷子的外书房回到清远堂,看见里屋一群丫鬟婆子,眉头轻皱,没有回屋,而是拐去旁边阿财以前住过的小套间。 “大少奶奶,大公子回来了。在对面的小套间呢。”小柳儿忙过来向盛思颜回报。 盛思颜靠坐在长榻上。苦笑着看了看自己的“伤腿”,咬了咬下唇,道:“来。扶我起身,我要去对面的屋子。” 小柳儿知道大少奶奶和大公子感情很好。 大公子对别人冷冰冰的,她们这些丫鬟都很怕他,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有丝毫松懈。 大公子对大少奶奶却是好得没话说。 不过小柳儿能体谅大少奶奶想见大公子的心情,但是大少奶奶断了腿,理当好好休养,怎么能走来走去?忙劝道:“大少奶奶,您的腿受了伤,还是多歇一歇吧。等奴婢收拾好东西出去了。大公子就进来了。” 她们也晓得大公子不喜欢别的人在旁边。 盛思颜笑了笑,坚持道:“没事。扶我起身……”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月洞门的门帘一挑。周怀轩已经走了进来,目不斜视来到她靠坐的长榻边上,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一手托入她的膝盖下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盛思颜喜笑颜开地抱住周怀轩的脖颈,任他将她抱到对面的小套间,放在罗汉床上。 盛思颜搂住他的脖子不放,亲了他的耳垂一下,笑道:“差点忘了你耳朵好使……” 就算她说话的声音再小,隔着一间堂屋,周怀轩也能听见。 周怀轩垂眸看着她,淡淡微笑,慢慢低头下去,凑到她珠贝般的耳垂边上,轻轻嗅了嗅,然后启齿将她的耳垂含在唇齿之中,舌尖兜住圆鼓白胖的耳垂顶了一顶。 盛思颜浑身一震,顿时酥麻得整个人都软了,挂在周怀轩怀里抖着嗓子道:“别咬了……”余音袅袅,听得人心尖子都跟着颤了颤。 周怀轩依言松开她白腻如珠贝般透着嫣粉色的耳垂,在她耳边低笑出声,如同秋日大提琴般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撩拨着盛思颜最敏感的心弦。 她深吸一口气,闻着他怀里那股熟悉的清冽干爽的味道,将头埋在他胸前,低声道:“明天出去,你都准备好了吗?” 周怀轩想了想,对她交底:“……明天先带着人离开京城,去神将府在两百里外的庄子上过一夜。后天,我们两人悄悄离开庄子,往西北去。”说着,定定地看着她,“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下人仆妇,你愿意吗?” 盛思颜大喜,一双凤眸睁得大大地,忙道:“愿意啊!就我们两个人更好!”她笑着在心里做个鬼脸,暗道当是蜜月旅行了…… 在这里这么多年,她深刻体会到什么是身不由己。 越是富贵人家,越是没有个人*。 以前在王家村她还不觉得,跟王氏两个人穷门小户过得挺开心。 后来盛家复爵,她跟着王氏来到京城,被许多个丫鬟婆子下人簇拥,用了好一阵子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在旁边伺候…… 现在嫁到神将府,她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别说明面上的,就连暗地里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 如果能跟周怀轩两个人一起出去走这一趟,真的是跟前世出去旅行一样了。 可惜她前世的身子不好,只跟爸爸妈妈出去玩过,还没有过男朋友呢…… “真的?”周怀轩抚了抚她的面颊,“只跟我一人出去,没有丫鬟婆子伺候衣食住行,你受得了?” 盛思颜不由嗔了周怀轩一眼,没好气地道:“有什么受不了的?当初我一人在药山上照顾一大一小两个人呢,不也过过来了?” 其实盛思颜也晓得,虽然周怀轩这么说,但是事实上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只有两个人出去? 明面上的人没有,暗地的暗卫肯定少不了。不过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想起那一段日子,眼里的神色很是复杂,有一点点后怕,有隐隐的怒气,还有失而复得的欢喜…… “那好。明日出城,去了庄子上再说。”周怀轩说着,看了看对面他们的屋子里忙忙碌碌的丫鬟婆子,悠然道:“只要带银子就行了……” ※※※※※※※※※※   ☆、第54章 远行 (4K) 出行不用带行李,只带银子…… 这还真是有钱就是任性。 盛思颜白了他一眼,“知道了。这不收拾东西给别人看嘛!” 周怀轩不置可否地将她圈在怀里,淡淡地道:“你不用做给任何人看。” 盛思颜:“……” 一时默然无语。 周怀轩本来就沉默寡言,盛思颜虽然话多,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说话太破坏气氛了,只是将头靠在周怀轩肩颈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本想说话,但是见她暗地里偷笑的样子,默默地别过头,看向窗外。 没多久听见小柳儿在门口回报,说东西都收拾好了,周怀轩才抱着盛思颜回里屋。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周怀轩去松涛苑向周老爷子辞行。 “祖父,我带阿颜去山居养伤,有事您找显白。”周怀轩淡淡说道。 周老爷子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他,道:“阿颜养伤,我这个做祖父的也不能置之不理。我隔两天就去看看你们行吗?”顺便下下棋,呵呵呵,生活多美好…… 周怀轩摇头,“不行。”说着,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澜水院那边,周怀轩也顺路去了一趟。 周承宗居然在跟冯氏一起吃早饭。 见他进来,周承宗问道:“准备走了?” 周怀轩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冯氏想了想,道:“范妈妈做得一手好菜,不如让她跟你们去?思颜要是想吃点什么,也方便。” “不用了。我们带了清远堂的厨娘,那厨娘是阿颜的陪嫁。”周怀轩淡淡地道。表示有人跟盛思颜做饭。 冯氏便不再坚持,温言道:“好吧,你要好生照料思颜。她小小年纪就断了腿。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又什么不妥。” “不会。岳父岳母给她配了上好的药方,我会亲自给她上药。”周怀轩说完就走了。 周承宗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才觉得松了一口气。——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还是远远地出去比较好…… …… 周怀轩在外面转了一圈回到清远堂,看见盛思颜已经坐在清远堂前面的轿子里了,便跟着一起出了二门。 东西早已堆上车,神将府门前整整十八辆大车,都是为了周怀轩和盛思颜出行所用。 十辆大车装着东西,八辆大车坐人。 除了周怀轩和盛思颜坐的大车以外,另外七辆都是坐着丫鬟婆子厨娘。 侍卫和周显白则是骑马跟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离开神将府。往京城西门出去了。 出了城门,上了大路,一路走到天黑,才到了离京城两百多里的神将府山居别庄。 周怀轩将盛思颜抱下车,看着面前那熟悉的大山,淡淡地道:“这就是鹰愁涧。” 盛思颜一惊,紧紧抱住了周怀轩,仰头看去。 暮色中,高耸的大山竟像是笔直的,山道直上直下。看上去好不吓人。 “这就是我爹娘当初在这里住过的地方?”盛思颜惊讶问道。她说的是王氏和盛七爷。 拜牛小叶所赐,盛思颜知道了鹰愁涧这个地方。 当年牛小叶将她的身世抖了出来,鹰愁涧下的这个小小山村曾经在京城的世家大族中名噪一时。 周怀轩看了盛思颜一眼。没有告诉她,这里也是她生母救她的地方…… “岳父岳母住在山下的小村子里。我们神将府的别庄,在这半山腰上。”周怀轩抱着她走上山道。 真正走了上去,盛思颜才发现这里的山道没有在山下看见的陡峭,不过还是狭窄蜿蜒,连轿子都上不来。 下面的人不好上去,当然,上面的人也不好下来。 盛思颜抱着周怀轩的脖颈,好奇地往山上看去。悄悄地问:“这里有没有狼?” 她可是记得药山的狼群。 这个鹰愁涧和药山比起来,明显更加古老原始。 不像药山。一直是被盛家拿来种植药材的,已经开发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 而这鹰愁涧,明显都是野生植物,没有人为开发的痕迹。 而半山腰神将府的别院,和周围的山景浑然一体,藏得严严实实。 纵然是有人走过门前,都很难意识到高大的石坊和林木后面,是一座雄浑大气的宅院。 夜色浓郁,月光从天上透过层层林木射下来,在小路上投下斑驳的月辉。 盛思颜被周怀轩抱着进了爬满青藤的石门,顺着阴暗的林荫小道,往里面走去。 林荫小道上有些一闪一闪如同萤火虫一样的物事,看着杂乱无章,其实是特意放在路上照明用的萤火石,只有晚上才会发光。 跟着他们来的丫鬟婆子和侍卫有数百人,比他们上山早,一进庄子,就被这里的下人接过去,分派住的地方去了。 盛思颜和周怀轩径直进了二门,往内院他们住的院子里去了。 来到里屋,盛思颜发现这里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跟她在清远堂住的屋子陈设一般无二,就连被子枕头都是一样的,不由叹为观止。 周怀轩将她放到榻上,嘱咐丫鬟先送上晚饭,然后给她炊水,让盛思颜沐浴洗漱,自己则先去外院见这里的管事。 …… “大公子。”周显白守在山庄外院议事厅门口,恭恭敬敬打招呼。 周怀轩点点头,在厅里上首坐下,跟这里的管事照了面。 那管事姓瞿,见到周怀轩十分激动,上前一步跪下磕头,道:“可算是见到大公子了!”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问周显白:“事情办好了吗?” 周显白忙点头:“您先看看。”说着,对外面拍了拍手。 周怀轩抬头,看见一个跟盛思颜身形差不多的女子进了屋子。 那女子沉着地走过来。福了一福,抬头看向周怀轩。 样貌比盛思颜差远了,但是身形相似就行了。 以盛思颜的身份。没人能强迫她出来见人。 周怀轩看了看那女子,点头道:“还行。” 这是他给盛思颜找的替身。 等他带盛思颜悄悄离去。这女子就要内院待着,需要的时候会充充数。 他们在这里要住上几个月,肯定会有人过来查看。 那些人不好查周怀轩,但是盛思颜还是会被人问起的。 所以周怀轩给她准备了一个替身,好见机行事,蒙混过关。 这件事,只有盛思颜的两个大丫鬟和周显白知道,别人都不会知道。 周怀轩起身回内院。 周显白带着这女子跟着进去。 来到盛思颜和周怀轩住的屋子。周怀轩将这女子带进里屋,给盛思颜和她的两个大丫鬟小柳儿和薏仁看,让她们认人。 小柳儿笑道:“大少奶奶,您别说,这姑娘的身形和声音跟大少奶奶确实有几分相似。” “我看模样差远了,不过也不用露正脸,随便出个声,吓唬个人还行。”薏仁笑嘻嘻地道。 那女子低着头,一言不发,很是安静的样子。 “出去吧。”周怀轩挥了挥手。让周显白将那女子带出去。 周显白将那女子安置在耳房,回来向周怀轩复命。 周怀轩点点头,“你看着办。我们歇一天。后天就启程了。这里的一切,都由你打理。” 周显白还不甘心,悄声问道:“大公子,您真的不想带我一起去?” “不用了。我们是出去玩,又不是什么正事。要你去做什么?”周怀轩呀不以为然说道。 周显白不敢再求,躬身退下。 周怀轩回到里屋,看见盛思颜已经在床上睡着了,笑了笑,过来躺在她身边。看着她侧脸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排小扇子一样盖在眼帘下。嫣粉色的唇瓣微微嘟起。他俯身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啄。便将她搂入怀里,闭目入睡。 …… 第二天起身吃完早饭之后,周怀轩对盛思颜道:“出去走走。” 盛思颜看了看自己的腿,笑道:“怎么走?要坐轿子吗?”在人前,她还是要装“断腿”。 周怀轩笑了笑,“我背你。” 他没有带下人侍卫,只有他一个人,背着她一步步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慢行,一路去了鹰愁涧最高的悬崖上。 站在高高的悬崖,看见触手可及的蓝天,还有天空翱翔的雄鹰,盛思颜很是惊讶,道:“这里真美!” 周怀轩将她负在背上,低头看去,悬崖下萦绕的白云分分合合,不时变幻成各种图案。 盛思颜跟着低头,看见深不见底的崖底,有些头晕,更紧地抱住周怀轩的脖颈。 崖下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灌木横溢,如同一个托盘一样斜伸出来。 周怀轩没有告诉盛思颜,这就是她被抛下的地方,也是王氏在这里捡着她的地方,但是他想让她看一看,好好记着这个地方…… 盛思颜看着这里的地方,记忆中有些东西好像蠢蠢欲动,但是再一想,又觉得头痛欲裂,皱眉道:“我有些冷。” 周怀轩“嗯”了一声,背着她回到神将府的山居别院。 到了晚上,周怀轩悄悄将盛思颜叫醒,两人一路出了二门,往别庄后门走去。 这一次因是背着人下山,盛思颜不用再装“断腿”了。 后门那里,周显白在那里候着他们。 见他们出来了,忙开了门,道:“马车在山下。东西都在马车里。” 周怀轩握着盛思颜的手,对周显白点点头,推开后门,带着盛思颜下了山。 晚上的山路并不好走。 盛思颜装了好一阵子的“断腿”,没有走过路了,现在要自己走路,脚步就有些发虚,直打飘。 周怀轩走了几步,瞥见盛思颜跌跌撞撞的步子,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胳膊上,气喘吁吁,但是却不吭声求他,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将她又负在背上。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道:“我能走。” “嗯。”周怀轩应了一声,“这样快。” 盛思颜在他背上做了个鬼脸,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低声道:“以前我在王家村住的时候,眼睛好了之后,也经常上山帮我娘采药的。” 若不是因为她这些天都没有走过路,她的腿不会这么不济事的。 “嗯。”周怀轩又应了一声,将她往上托高了些,埋头背着她快步往山下行去。 “我一个人在家,会做蛋炒饭吃,虽然做得不如别人好。”盛思颜微笑着想起往事。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将她又往上托了托,淡淡地道:“睡吧……” 盛思颜闭了嘴,看了一会儿夜景,便迷迷糊糊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颠簸的马车上。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搭着的毛毯,还有空无一人的车厢,心里一惊,忙裹着毛毯挪到车门前。 撂开厚重的车帘,看见前面车辕上坐着周怀轩在赶车,盛思颜才松了一口气,裹着毛毯钻出来,坐到他身边,笑道:“你也会赶车?” 周怀轩扬鞭在拉车的马背上抽了一鞭,斜了她一眼,“我还会做很多事。”你不知道而已。 “比如呢?”盛思颜睡了一觉,看见天边已经显出鱼肚白,知道是要天亮了,也不想再睡了,神采奕奕地问道。 “蛋炒饭。”周怀轩淡淡说道。 盛思颜:“……”不是吧?她说错话了? “怀轩,以后晚上还是不要赶路了。”盛思颜眼珠一转,转移话题,小心翼翼地劝道。 他们只有两个人上路,周怀轩铁定不会让她赶车,只靠他一个人日赶夜赶,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嗯。”周怀轩又应了一声。 这一次赶夜路,是特殊情况。 刚从鹰愁涧那边下来,要快一点离开才好。 等离了这地界儿,过了江就好了。 果然过江之后,他们就开始慢行慢走了。 盛思颜从来没有来过江南。 这一次看见江南的秀丽风光,简直是大开眼界。 周怀轩将自己脸上涂了一层黄色的粉末,看上去有些病怏怏的样子,衣着普通,一点都不引人瞩目。 盛思颜也跟着改装,脸上同样抹得蜡黄蜡黄,除了一双滴溜溜晶亮的凤眸,压根看不出以前的娇俏美貌。 这一天,两人从江南有名的断桥处游玩归来,正好碰上下雨。 雨越下越大,将盛思颜脸上的黄色粉末冲干净了,露出白腻嫣粉的面容。 “小妹妹,在等谁?要不要跟大娘去那边坐一坐?”一个白胖的中年妇人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摸了摸盛思颜的胳膊,又要抓她的小手。 ※※※※※※※※※※   ☆、第55章 疼惜 (3K5,粉红960+) 盛思颜澄净的凤眸微微一凝,将手夺开,往客栈门口退了一步,继而满脸是笑,对那妇人点点头,道:“这位大婶,我看你印堂发黑,面带七煞,今日出门不利,还是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坑蒙拐骗了。” 那妇人白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窒住了。 她撑着一柄白油纸伞,此时握着伞柄的右手青筋直露,目光不善地盯着盛思颜,渐渐黑沉。 盛思颜本是站在同福客栈门口等周怀轩过来。她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人“看上”她了…… 是她看上去太小了,还是额头上刻着“人傻好骗”的字样? 客栈门口抱着胳膊斜睨她们的一个伙计噗地一声笑了,指着那中年妇人道:“朱婆子,我看你还是回去吧。你家里养的瘦马不少了,还在外面拐小姑娘,也不怕遭报应?” “报应?嘿嘿,她已经遭报应了。你难道不知道她嫁了好几个男人,都生不出孩子?别说生儿子,就连女儿都生不出来。这就是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看不过眼了……”客栈门口另外一个摆摊的小贩跟着不屑说道。 那朱婆子被他们说得脸上下不去,叉着腰瞪着眼睛道:“老娘好心跟这位小姑娘说话,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拐她了?——老娘生不生得出来,与你们屁相干!哼!”说着,一甩帕子,撑着雨伞,扭着三尺宽的水桶腰转身就走。 她走得急了些,雨伞上的雨水甩到盛思颜脸上。 盛思颜躲闪不及,被那雨水溅到眼睛里,忍不住“哎”的叫了一声,忙用手揉了揉眼睛。 周怀轩去客栈的马厩旁放好马车拴好马。打着伞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沉着脸与那中年妇人擦肩而过,往盛思颜这边走过来。 那中年妇人只觉得身周突然被寒气笼罩。腿上微微一痛,像是被蚊虫叮咬一样。也没放在心上。 回到家,看见她男人站在门口等她,见她回来了,忙道:“蒋家二老爷今儿派人过来,问那些瘦马怎样了,是不是可以送上京城了。” “你急什么?”朱婆子啐了她男人一口,“咱们家里这些瘦马实在是没有出挑的。我今儿在同福客栈门口看见的那个小姑娘才是生得绝色,若是能让我调教调教。送到宫里做娘娘都行。唉,可惜……可惜……”她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么厉害?”那男人眼前一亮,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是哪一家的?要不要我们动手?把她弄回来?” 他们家的瘦马,各种来源都有,有被自家父母哥嫂叔伯卖的,也有在庙会节气的时候跟家人走散,被拐子拐来卖给他们的,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看好了。亲自拐回来的。 但是资质确实没有特别出挑的。 朱婆子想起先前看见的那小姑娘布衣荆钗难掩的天姿国色,也有些心动,想了想。道:“派人去同福客栈盯着,我歇一歇,明儿再说。” 结果这一晚上,她的左腿上刺痛的地方肿起了一个巨大的包,很快溃烂化脓,没几天就不得不锯掉,不然会危及性命。 没了腿,她再也不能出去拐卖小姑娘了。 这件事被当地人知道了,也说是她的报应。此是后话不提。 朱婆子派去同福客栈盯梢的两个人后来不明不白死在镇外的小河塘里,她还因此惹上了官非。若不是蒋二老爷出面保她,她这辈子就要在牢里渡过了。 …… 盛思颜当然不知道他们偶尔出行一次。就将当地一个拐卖小姑娘养瘦马的大户给收拾了,她只知道任何欺侮她的人,只要被周怀轩晓得了,一定没有好下场。 先前她好心提醒那中年妇人,说她“印堂发黑,面带七煞”,确实不是白说的。 周怀轩撑着油纸伞来到盛思颜面前,淡淡地道:“怎么不进去?” 雨水将她脸上的黄色粉末冲洗干净,露出白净细腻的肌肤,配上玲珑剔透的澄澈眸光,让人一看就移不开眼神。 盛思颜仰头一笑,“我在等你。”说着,挽住了周怀轩的胳膊。 周怀轩唇角微扬,带着她进了客栈。 两人在楼下大堂吃晚饭。 这里的菜肴都是江南风味,讲究食材的原味鲜美,很合盛思颜的胃口。 这家客栈是这个镇上最大的客栈,楼下的饭堂比一般的酒楼还要热闹。 吃晚饭的时候,简直是人满为患。 周怀轩和盛思颜旁边的桌子上,坐着两个年轻男女。 起初他们以为也是像他们这样的小夫妻。 后来听见那男的对那女子道:“阿娥,你跟我走吧。那曾屠户家有什么好?他家就算有钱,可是不愿意花在你身上,有什么用呢?他有一万两,只肯给你五千两。我虽然只有一百两,可是我愿意全都给你。再说,曾屠户性情暴躁,听说动不动就打人。娥妹你娇娇弱弱,怎么受得了……” 那女子似乎有些激动,一把握住那男子的手,动情地叫了一声:“欢哥!你对我真好!” 噗! 盛思颜一偏头,一口茶不偏不倚喷了出来,正好喷在那男子脚边的地上。 那男子立刻回头,朝盛思颜这边怒吼道:“小贱人!吐你娘的……” 一句话没说完,一颗不知从哪里分来的石子一下子撞进那男子的嘴里,将他的两颗门牙生生撞了下来。 “啊——!”那男子捂着嘴狂叫一声,四下惊慌地看了看,一溜烟跑了。 那女子也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要走,却客栈的伙计拦住了,道:“这位姑娘,您还没付账呢……” 这女子又羞又气,恨恨地瞪了盛思颜这边一眼。放下十几个铜钱,才迅速离去。 盛思颜叹息着摇摇头,看着周怀轩笑道:“怀轩。你呢?你给我多少银子?” 周怀轩不怎么吃菜,只是端着一杯清酒啜饮。闻言看也不看她,淡淡地道:“你要多少?” 盛思颜:“……”只好讪讪地嗔他一眼,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周怀轩放下酒杯,跟她一起上楼。 走进两人住的客房,关上房门,周怀轩才看着她道:“连银子都要分彼此,这种人。不嫁也罢。” 盛思颜听得心花怒放,忍不住踮起脚,在他面上叭地亲了一口。 两人住在客栈的天字一号上房,一应铺盖都是簇新的,吃的东西很是洁净鲜美,盛思颜吃住都十分开心。 第二天,两人从客栈结账,离开这个小镇,继续往西行。 许是昨天在那小镇上淋了雨,盛思颜到天黑的时候开始发烧。 周怀轩看着她烧得红彤彤的双颊。还有强撑出来的笑容,心急如焚,却在要过河的时候。发现小河上唯一的桥被昨天的大雨给冲毁了。 能过河的船这个时候已经找不到了,要等天亮。 周怀轩无法,只好赶着车顺着小路找能借宿的地方。 好在江南人烟阜盛,没过多久就找到一处村落。 周怀轩赶着车带着盛思颜进了村子,找了村口一家中等人家借宿。 那家人只有老两口在家,没有儿子,女儿出嫁了,家里的房屋倒是有多的。 “行了行了,快进来吧。看你媳妇儿病得这样儿。是发高热了吧?”村户的老妈妈十分热情说道。 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道:“有劳。”便抱着昏昏沉沉的盛思颜进了屋子。 他们住进了厢房。 这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 周怀轩将盛思颜放到床上。将他们带的草药拿了出来,找借宿的老两口借了个药吊子和小火炉。在厢房里生了火,亲自给盛思颜煎药。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总算将三碗水煎成一碗水。 盛思颜烧得糊里糊涂,周怀轩几次试着给她喂药,都喂不进去,后来没法子了,他便自己喝一口药,然后搂着盛思颜,嘴对嘴给她哺了过去。 盛思颜只在他的唇凑过来的时候,会微微张开嘴。 这样折腾了半天,才把一碗药都喂了下去。 周怀轩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碗放在一旁,用手探了探盛思颜的额头,等着她退烧。 “这位公子,我老婆子给你们做了一点吃的,放在门口了。”门外传来借宿的这家人老头子的声音。 周怀轩长身而起,打开房门,看见门口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黄澄澄的黍米饭,一碗素炒青菜,一碗茭白炒腊肉,还有一碗瓢儿菜鸡蛋汤,都是江南典型的农家风味菜。 周怀轩笑了笑,弯腰将托盘取了进去。 这一晚,周怀轩没有睡觉,一直坐在床边,不断给盛思颜换着敷在额头上的帕子。 冷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到了天亮的时候,盛思颜终于出了一身大汗,烧才算是退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周怀轩关切的眼神,还有他带着淡淡暖意的大手,正搭在她的额头试探她的温度。 她记得以前不论什么时候,周怀轩的手掌都是冰冷冰冷的。如今却有了淡淡的温度,也算是她的功劳了吧…… 盛思颜对着他虚弱地笑了笑,看见了他眼里的红血丝,低声道:“你睡一会儿吧。” 周怀轩微笑,“我不困。”说着,手往下,摸了摸她的后背,“都汗湿了,洗一洗吧。” 盛思颜也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应了一声,起身要洗漱。 这里并没有浴房,是周怀轩出去给她烧了热水拎回来,放在厢房中央,就着木桶坐在旁边擦一擦身上。 盛思颜是刚退了烧的人,身子虚弱,擦完澡就累得气喘吁吁,重新回到床上睡去了。 她这一觉,就睡到傍晚时分。 睁开眼,看见周怀轩坐在床边默默出神。 盛思颜忙道:“怀轩,你不能再撑了,快睡吧。我病都好了。” 周怀轩淡淡一笑,摇头道:“我不累。”又问盛思颜:“你想吃什么?” 从昨天到今天,盛思颜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了。 昨天生病,还不觉得。 今日退烧了,又歇了一天,她才觉得肚子饿得受不了,下意识道:“……蛋炒饭。”说完有些讪讪地,又道:“别的饭菜也行。” 周怀轩点点头,“你先歇会儿。”说着,走了出去。 盛思颜在床上等了快一顿饭的功夫,见周怀轩还没有回来,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忙穿衣起身,披着厚绒披风推开门看了一眼。 借宿人家的老两口好像已经睡了,正房那边没有灯。 不过,院子的东北角有一处房子透出一点灯光。 盛思颜看了看,那是厨房的方向,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她站在厨房门口,见一向轻袍缓带、似有洁癖的周怀轩坐在灶台前,正拿了吹火筒往灶台里吹火。 他的样子有些笨拙,似乎是第一次下厨房,面颊上有几丝烟灰的痕迹,一丝鬓发从耳畔垂下,衬得他的侧脸俊美如天人。 而厨房的桌上,放着几盘炒糊了的蛋炒饭…… ※※※※※※※※※※   ☆、第56章 夸赞 (3K5) 她只有一个人而已,周怀轩居然做了三盘蛋炒饭…… 盛思颜心觉异样,看了看桌上的蛋炒饭,又看了看在灶台前聚精会神吹火的周怀轩。 周怀轩功夫极好,耳力又比一般人灵敏,按理盛思颜在他们住的厢房那边起身的声音他都应该听得见,可是这一次,却直到盛思颜走到厨房门口了,他才察觉到。 他回头,征询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盛思颜,道:“……等不及了?”说完丰神如玉的脸上微微飞起一点淡淡的红。 盛思颜从来没有见过周怀轩赧然的样子,此时一见,一颗心顿时怦怦飞速跳个不停。——脸上带着淡淡红晕的周怀轩简直让她幸福地快晕过去了,她的男神给她做饭还害羞啊啊啊! “……没,没有……”盛思颜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结结巴巴地道,走了进来,自发坐在桌前,拿起桌上的筷子,端起一盘炒糊了的蛋炒饭,就要往嘴里扒。 “这个不能吃。”周怀轩动作极快,一闪身,已经从灶台处来到桌边,从盛思颜手里将那盘炒糊了的蛋炒饭端走。 盛思颜急道:“没事!没事!我能吃!挺好吃的!” 周怀轩手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他将桌上三盘炒糊了的蛋炒饭叠了起来,统统倒到墙边的泔水桶里,“……锅里还有,我再做一盘。”他闷声说道。 盛思颜的凤眸顿时瞪得圆圆的,连嘴都合不拢了。——原来周怀轩做了三盘,不是担心她吃不饱所以做多了,而是……而是因为做坏了! 想像周怀轩一遍遍做着蛋炒饭的样子,盛思颜心里暖烘烘的,但是又带着酸涩。半边身子都酥麻了,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当然更不能站起来去跟周怀轩抢那三盘炒糊了的蛋炒饭。 周怀轩放下倒光了的空盘。又走到灶台前,拿着锅铲翻炒锅里的蛋炒饭。 盛思颜的鼻子抽了抽。又闻到了糊味…… “怀轩,我来吧。”盛思颜终于从那种莫可名状的酥麻中清醒过来,笑着站起来,走到周怀轩身边,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探头看着锅里的蛋炒饭。 果不其然,那蛋炒饭又从金黄变成焦黑…… 盛思颜深思问道:“还有没有剩饭?我来做。” “剩饭?”周怀轩一愣,“为何要用剩饭?剩饭怎能吃?” 盛思颜也愣了。呆呆地问他:“……不用剩饭?那你用什么炒的?” “……米。”周怀轩怔了半晌说道,“黍米。” “米?”盛思颜更加狐疑,从周怀轩后面走上前,看了看锅里的焦黑一片。 有几片鸡蛋,已经糊了。 还有一些青豆,也糊了。 那些饭……不,应该说是生米,硬的可以当石子儿了吧…… 盛思颜明白过来,忍住笑意,淡淡说道:“米要煮熟了才能做蛋炒饭。生米直接放锅里。确实很容易糊。”说着,故作镇定地走到厨房的橱柜处找了找,发现了一大碗剩饭。忙端了出来,对周怀轩道:“你炊火,我来做。” 周怀轩默默坐了下去,看着盛思颜忙碌。 她先把锅里焦糊的蛋炒饭盛了出来,然后从墙边的篮子里拿了两个鸡蛋,双手一磕,碰碎蛋壳,将里面的蛋液倒到碗里,用筷子飞快地调开。然后放上一点点的盐。 周怀轩忙碌了半日,只学会了生火。将灶台里的火很快又烧了起来。 锅里的油滋啦啦响起来的时候,盛思颜将鸡蛋液倒到锅里。煎到半熟的时候,将剩饭倒了一半进去,飞速地滑开。 金黄色的蛋液将剩饭包裹起来,很快就整锅饭都变得黄澄澄的,盛思颜又将剩下的一点点青豆放了进去。 “可惜他们没有腊肠,不然放一点进去更好吃。”盛思颜说得是正宗的扬州炒饭的做法,周怀轩当然没有听过。 他前十五年没有吃过蛋炒饭,也没有下过厨房。后来的十年根本就是食不知味,更别说研究做饭了。 本来他以为做蛋炒饭是很容易的事,不过真正试过一次,他才知道,这事儿比他跟堕民大长老决斗还要难些…… “好了,熄火吧。”盛思颜将锅里的蛋炒饭全数盛了出来,分装了两个大碗,摆在桌上,和周怀轩两人一人一碗。 周怀轩很给她面子,将一碗蛋炒饭吃得干干净净,比平时吃得多多了。 盛思颜到底是病才好,只吃了一小半就吃不下了。 周怀轩将她的碗接了过来,很自然地吃光了她的剩饭。 盛思颜撑着胳膊歪在饭桌上,入迷地看着他。 周怀轩心中一丝淡淡的赧然和不快在盛思颜痴迷的目光中很快烟消云散。 他带着淡淡笑意,大口吃完蛋炒饭,放下筷子,抬头对盛思颜道:“你做的饭很好吃。” 语气诚挚而真切。 盛思颜唇边的微笑禁不住夸大到整张脸上。 她是第一次被周怀轩夸赞,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厨艺其实很一般,但是在周怀轩专注的注视中,她也忍不住有种周怀轩“慧眼识英才”的骄傲和窝心。——那感觉,就跟周老爷子听盛思颜夸他“棋艺高超”一样的志得意满…… 看着盛思颜飘飘然的小模样儿,周怀轩笑意更深,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她嫣红的唇瓣,顺便卷走她唇边的一颗饭粒儿。 两人都是一嘴蛋炒饭的味道。 好不容易“吃”完饭,两人将厨房简单收拾了收拾,就回房睡觉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他们就被外头的哭闹声吵醒了。 “……天杀的小贼!糟蹋了我老婆子这么多米和鸡蛋!连剩饭都偷,还有没有天理了!” 盛思颜一下子清醒过来,“糟了!” 周怀轩也醒了,淡然起身穿衣。 盛思颜穿得比他还快,胡乱束了头发。冲出厢房,对在厨房门口哭闹的老太太低声下气地道:“大娘,大娘。您别生气,昨儿是我们不好。半夜饿了,所以起来找东西吃……” 那老太太听说是他们,倒也不好意思再哭了,从地上站起来,哽咽着道:“……你们两个人而已,怎地……怎地糟蹋那么多粮食?你看泔水桶里,全是米啊!” 盛思颜更加尴尬,忙小声道:“是我不好。我做饭做糊了,所以多做了点。那些糊了的,不能吃,就倒掉了。” “倒掉?!姑娘,你知不知道糟蹋粮食是要天打雷劈的啊!唉,你们这些姑娘啊,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在家千好万好,每日里肥鸡大鸭子,吃饱了还换口味。可是哪里知道外面世道的艰难?不省着点儿,以后遇到连草棍儿都没有的时候。你们就该哭了!”那老太太不住口地数落盛思颜。 盛思颜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只得一再地陪笑脸陪小心,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周怀轩走了进来。见那老太太一直数落盛思颜,眉头微微蹙了蹙,手一伸,一锭雪白的银子出现在他手掌上,啪地一声放到了厨房里的饭桌上。 那老太太闻声转头,一眼看见桌上的银子,顿时瞪大眼睛。 “……够不够?”周怀轩淡淡地道。 盛思颜明白过来,忙对老太太道:“大娘,这当是我们赔偿您昨天的饭菜。——够不够?” 老太太完全被这锭白花花的银子惊住了。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周怀轩挑了挑眉,手掌一翻。又一个元宝型的物事出现在他手掌上。 这一次,是一锭金子…… 盛思颜大囧。 一锭银子足够了。拿金子干嘛?——有钱也不能这样任性啊! 那老太太这时才回过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银子都多了,不敢收金子。”说着,老太太从厨房里找出一杆小秤,将那银子放在上面称了称,啧啧道:“这银子足足十两,哪里用这么多?给我们十几个铜钱就够了。” 盛思颜看了看周怀轩,笑着道:“这银子当是我们住宿的费用吧。您就不要推辞了。” 那老太太扭捏了一会儿,终于收下了那银子,欢天喜地地拿出去给她老头子去看了。 盛思颜在厨房看着周怀轩笑,朝他伸出大拇指道:“怀轩,你很厉害啊。用银子砸这一招简直是稳准快狠!为妻佩服佩服!” 周怀轩淡淡看了她一眼,将那锭金子收入袖袋,“走吧。”说着,转身走出厨房。 盛思颜笑着跟在他身后,跟他一起准备离去。 借宿的这家老头老太太忙出来送他们。 周怀轩的马车停在小院门口,马也是拴在门口。 老头用簸箕装了点草食过来,放在拴马石旁边,让那马多吃点儿。 就在这时,村口进来一行人,为首的一个人穿着棕色元宝纹绸缎长袍,身材微胖,挺胸叠肚,一脸傲然。 “蒋二老爷贵脚临贱地,真是我们村子的福气啊!”村子里的村长和保正低头弯腰,在前面引路。 那老头见了这行人,忙退了进去,将院门关紧了,对正要出去的周怀轩和盛思颜道:“等他们走了你们再出去吧。那蒋扒皮又来了。” “蒋什么?”盛思颜没听清楚。 “蒋扒皮。”那老太太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脸鄙夷地道:“这没脸没皮的东西不过跟蒋州道的蒋家一个姓而已,早年联了宗,就把自己当真的的蒋家老爷了,以为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哼!”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老头也道:“是呢。我女儿嫁到蒋州道的大城,跟我们说,正经的蒋二老爷在城里呢。他这个仗腰子的货也只配在我们镇上和周围的村子里吓唬人,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蒋州道的蒋家,盛思颜是晓得的。 那是昭王生母蒋贵妃的娘家。 以前昭王出家的时候,江南的蒋家很是沉默过一阵子。 如今昭王还俗做了王爷,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是蒋家在太皇太后的帮助下,又有起兴的趋势。 就算在京城,蒋家也是声名鹊起的名门了。 不过在京城做官的是蒋家嫡长房。 跟盛思颜熟悉的蒋四娘便是蒋大爷的嫡幼女。 而这个“蒋二老爷”,大概就是偏支中的偏支了,甚至跟偏支都没有关系,因为这俩老人说,这个“蒋二老爷”,明明是联宗才攀上蒋家的。 大概只是姓蒋而已,其实并不能算一家人。 江南蒋州道的蒋姓是大姓,但并不是每一个姓蒋的,都是先贵妃娘娘的娘家人。 此时百里之外的蒋州城里,蒋家老祖宗正听正经的蒋二老爷回话。 “老祖宗,昭王妃的信到了,要咱们去庙里给姗儿祈福,您想怎么做?” 偎在蒋家老祖宗腿边的,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睁着一双明澈的凤眸笑嘻嘻地看着蒋二老爷。 ※※※※※※※※※※   ☆、第57章 姐妹 (4K,粉红990+) 蒋家老祖宗笑眯眯地抚了抚身边小姑娘的丫髻,点点头道:“那就去附近的大昭寺吧。” 当年昭王就是在大昭寺出的家。 蒋二老爷心领神会,笑着拱手道:“老祖宗明鉴,挑的这地儿着实好,着实妙!” “妙什么妙!”蒋家老祖宗笑着摇摇头,“除了去大昭寺,别的地儿还能去吗?”说完又问:“随风在京城可还好?最近有没有信?四娘她们三姐妹呢?” 这是问的在京城做礼部侍郎的蒋家大爷蒋随风的消息。 蒋二老爷笑着道:“随风行事比我这个二叔还要稳妥,老祖宗用不着担心他们。不过四娘最近忙着议亲。前儿看见她娘给她二婶写信,托她在江南相看相看呢。” 蒋家老祖宗的脸沉了下来。 陛下突然要选妃,让他们这些有机会入选的人家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唉,算了,咱们已经有先贵妃娘娘,如今又有昭王,算了算了……”蒋家老祖宗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咱们不掺合他们的事。” “老祖宗说的是。”蒋二老爷恭恭敬敬地躬身答道。 蒋二老爷走了之后,蒋家老祖宗笑着问自己身边的小姑娘,“姗儿,你可还记得昭王、昭王妃?” 那叫姗儿的小姑娘摇摇头,“老祖宗,您糊涂了吧?姗儿从来没有见过昭王和昭王妃,哪里能记得他们?” 蒋家老祖宗唏嘘一声,怜惜地看着小姑娘,暗忖这孩子三岁就被昭王和昭王妃送到蒋家,难怪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这个小姑娘姗儿,正是昭王夏昭和昭王妃王青眉生的第一个孩子。当时昭王尚未正式还俗,因此将这孩子悄悄瞒下了,寄养在蒋家。 …… 百里之外的江南小村庄里。联宗的蒋二老爷唾沫横飞地对村长和保正说道:“我们家姑娘,以后是要进宫做娘娘的!” 如果也能和蒋州城里蒋家的姑娘一样最后做了贵妃娘娘。生下一男半女,他们这边联宗的蒋家,就发了! 到时候,还要跟那边的蒋家联什么宗?! 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连坐着车从他们门前经过的盛思颜和周怀轩都听得清清楚楚。 盛思颜无语地摇了摇头,暗道选妃这事果然如同一面照妖镜一样,让很多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 因盛思颜大病初愈,周怀轩不想让她太过颠簸。因此一路上走走停停,走了三四天才到了百里外的蒋州城。 从那个青砖黑瓦,高大古朴的城门进去的时候,盛思颜忍不住赞叹一声,“果然不愧是江南第一大城,这般繁华,一点都不比京城差啊!” 而且气候湿润温和,不用抹香膏皮肤都是水灵灵的。 盛思颜抚了抚自己越发细腻柔顺的面颊,笑道:“这里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周怀轩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手里长鞭一甩,啪地一声在马背上狠抽了一记。 两人进了城,在蒋州城最大的悦来客栈找了间上房住下。盛思颜便开始琢磨去哪里游玩。 周怀轩不置可否。 盛思颜就将店里的伙计叫来问了问。 那伙计热情地道:“两位客官可算问着人了,小的家里世代在这蒋州城里住,对这里的好去处知道得一清二楚!” “哦?说说看?”盛思颜感兴趣地问道。 “比如西城的星潭映月,飞桥迎春,南城的洞镜湖一年四季都有名景,北城的大昭寺名僧辈出,还有东城的姑子庙,求子最为灵验!别说蒋州道的人,就连京城的人都有专门过来求子的!”那伙计跟说书一样。嘴皮子十分利落。 盛思颜对别的也就罢了,唯独听见大昭寺的名头。心里一动。 昭王当年还是二皇子的时候,就是在大昭寺出的家。 昭王在大昭寺。几乎待了整整十年…… 盛思颜便笑道:“离这里最近的是不是大昭寺?”他们住的悦来客栈,就是在北城。 那伙计连连点头,“正是正是!”又道:“大昭寺的香火最盛,不过那里的和尚都是‘两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两位还是换上上好的衣衫再去,不然知客僧说不定不会让两位进去。” 盛思颜怔了怔,心下有些不喜,不过想了想,她对那个地方的好奇,还是战胜了她的不自在,便点点头,随手给那伙计打赏了一块银子,道:“多谢小哥指点。” 那伙计没想到这衣着普通的年轻夫妇出手这样大方,一时乐晕了,忙点头哈腰道:“两位客气!客气!”又道:“小的这就去给两位叫一桌酒菜,还有热水。两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先洗漱过吃饱喝足再去逛也不迟。”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有劳。” 两人在客栈吃了饭,洗漱一番,确实疲累了,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才起来。 悠闲地用完早饭,两个人给脸上抹上黄色粉末,换上昨天托小二买的新衣衫,离开客栈,往大昭寺去了。 没想到在大昭寺门口,便看见排了长长的队。 盛思颜甚是奇怪,以为是上香的人太多了,才要排队,便往前面走了走,看见那队伍规规矩矩立在墙根边上,但是大昭寺山门里面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 “怀轩,大昭寺里好像根本就没有人,为什么外面的人还要排队啊?”盛思颜百思不得其解,转回来扯着周怀轩的衣袖问道。 周怀轩大袖拂下,盖住两人的手,在袖底握住盛思颜的小手,淡淡地道:“应该是有人要来,所以大昭寺暂时不许闲杂人等进去。” “哦……”盛思颜长长地叹了一声。原来是蒋州城的权贵要来上香吧…… 她正在琢磨到底是蒋州城的知州,还是蒋州道的太守前来上香,就听见排队的人群中有人叽叽喳喳在八卦。解了她的疑惑。 “……听说今天蒋家的老祖宗奉了昭王妃的意旨,前来祈福上香。” “是吗?就是蒋贵妃生的昭王的王妃?” “正是。你听说过别的昭王妃吗?” “嘿嘿,我当然听说过。我还知道。现下这个昭王妃,本来是填房。人家郑家二姑娘,大名鼎鼎的郑氏想容,才是昭王的原配嫡妻!” 听见“郑氏想容”四个字,盛思颜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手里不由一紧。 周怀轩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两人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除了周怀轩个子太高以外。并不怎么引人注目。 没过多久,一队长长的车队和轿子陆陆续续从长街对面行了过来。 在大昭寺门口排队的人群翘首以待,争先恐后要看蒋家姑娘奶奶们的真容。 不过蒋家怎会能让外人偷窥到女眷的样貌? 很快有人拿了纬布过来,将大昭寺门口围了一个数百米的长形通道。 排队的人群自然被隔在纬布之外,一点都看不见蒋家人。 盛思颜悄悄对周怀轩道:“……架子真大。” 神将府的女眷在京城出行,也没有驱散过普通民众,更没有拿大纬布严严实实围起来。 周怀轩淡漠地往纬布里面看了一眼,便移开眼神,低头问盛思颜:“你想看吗?”说着,作势要抱她坐在自己肩头。 他个子太高。那纬布的最高处也只到他脖子处。 盛思颜羞红了脸,忙将他的手拍开,嗔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我不稀罕!” 周怀轩淡淡一笑,松开她的手,抱着胳膊靠在大昭寺的院墙边上,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警惕地看着四周,间或对自己的暗卫使个眼色。 不远处蒋家的车队和轿子停了下来,大昭寺的方丈和知客僧鱼贯而出,走到蒋家老祖宗的大车前面,双手合什弯腰等她出来。 蒋家老祖宗扶着丫鬟的手,雍容华贵地下了车。站在车前跟大昭寺的方丈寒暄。 后面的轿子里,姗儿终于等不及了。她掀开轿帘往前面偷偷看了一眼,眼珠一转。逼着自己轿子里的小丫鬟跟她换了衣衫,然后低着头,偷偷摸摸下了轿子。 跟着她的大丫鬟和婆子们看见有人下来,以为是姗儿的小丫鬟,都没在意,只是吩咐她:“一会儿姑娘就下轿子了,别乱跑……” 姗儿忍着笑,点点头,唔唔两声,趁着她们不注意,慢慢蹭到轿子后面,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她从记事以来,就在蒋家里住着,从来没有出来过。 这还是第一次,她离开蒋家大宅,来到外面的天地。 姗儿激动极了,恨不得一天看完外面所有的风景。 她个子不高,从轿子里窜出来,迅速揭开纬布,钻到纬布另一边去了。 “咦?那边有个小姑娘,乖乖,生的实在太好看了……”一个长着三角眼,留着八字须,贼眉鼠眼的男人推了推身旁的帮手。 那人一看,也两眼放光,道:“前儿听说那边镇上的朱婆子放话,要出大价钱买个漂亮的瘦马,你看这不是上好的瘦马胚子?!” “嘿嘿,你也想到了?我也正想发这笔财呢……” 两个不怀好意的男人悄悄往姗儿那边围了过去。 “小妹妹去哪里啊?让大哥哥带你去买棉花糖好不好?那边有好多卖糖人的摊子哦!”两人笑着哄道。 姗儿虽然从来没有出过蒋家门,不过她也不傻。 这两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她眼珠一转,想到了嬷嬷讲过的那些拐小孩子的坏人,暗道自己莫不是遇到了“拐子”…… 她后退两步,故作镇定地道:“我家人就在那边,不用你们带我买糖。”说着,转身就往排队的人群那边跑。 “站住!你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二叔骂你两句就跑出家门!”那两人一见这情形,立即明白这小姑娘是偷跑出来的,简直是不拐白不拐,马上变做是她的家人! 姗儿一时大急,她有心想高声呼叫,让纬布那边的蒋家人听见,就能来救她了,可是刚一张口,想起蒋家老祖宗那张严肃的脸,又吓了回去,不敢叫了。 她只得拼命往前跑,想找人求救。 但是周围的人看上去那样陌生,她下意识避着他们,不敢真的求救。 就在后面的两个男人要追上来的时候,姗儿看见了前面队伍最末尾的一对男女。 男人的个子特别高,虽然面色发黄,神情淡漠,但是一双漆盒深邃的眼睛让她觉得很可靠,很厉害…… 而男人身边那个娇小的女子,更是让她一见就心生亲切之感。 盯着那女子的眼睛,姗儿撒腿就跑,往那女人身边冲了过去,一边大叫道:“姑姑!姑姑!后面的人是拐子!要拐我!” 这女子正是盛思颜。 她讶异地抬头,看见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姑娘飞快地往她这边跑来,后面还有两个猥琐的男人狂追不舍。 不过那小姑娘没能接近盛思颜,就被周怀轩一手撑开,拎着往院墙边一放。 姗儿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很厉害,很可靠的大哥哥原来这样凶悍,眼睛眨了眨,眼里的眼泪转啊转地,就是不敢往下淌。 盛思颜一看那小姑娘,也觉得有些亲切之意,忙道:“小妹妹,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的。” 正安抚着这小姑娘,那两个男子已经赶到了,对盛思颜和周怀轩笑着点头哈腰道:“两位有劳了。我家这孩子从小就淘气,喜欢往外跑,多谢两位帮我们截住她。”一边说,一边要来拉那小姑娘的手。 那小姑娘一下子拍开那两个男子的手,大声道:“我不认识他们!姑姑!他们是拐子!” “你这孩子!一淘气就说二叔三叔是拐子!嗐,你祖母给你说太多拐子的故事了,瞧你都想什么呢?”长着三角眼的男人故作好笑地道。 盛思颜扬了扬眉,她相信这小姑娘的话。 这小姑娘的衣着气度,跟那两个男子实在是太不搭界了,一看就不是一家人。 “……滚。”周怀轩没有跟他们多费口舌,只是冷冷说了一个字。 ※※※※※※※※※※   ☆、第58章 恩人 (4K) 周怀轩话音刚落,那两个猥琐的男人便如同被人踹了一腿一样,膝盖一软,栽倒在地上,和滚地葫芦一样往远处滚去。 等他们能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瘸一拐,再跑不动路了。 姗儿看见这两个拐子狼狈的样子,顿时咯咯地笑开了,拍着手道:“活该!活该!让你们再做坏事!拐人家的小孩子!” 盛思颜忍不住噗嗤一笑,觉得这孩子活泼得可爱,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就在这时,他们面前的纬布突然一下子被一群人呼啦一下从里面推倒,一群带刀护卫杀气腾腾地从里面冲了出来,还有一些丫鬟婆子哭闹的叫喊声。 “表姑娘!表姑娘!表姑娘在那边!” 一个丫鬟一眼看见了站在盛思颜身边的姗儿,狂叫一声,哇地一声哭着奔过来,指着盛思颜叫道:“抓她!抓她!她是拐子!” 盛思颜一怔。 周怀轩冷然地往前走了一步,将盛思颜护在身后。 姗儿见状,忙跟着一起躲在周怀轩身后。 蒋家的护卫顿时用刀剑对准了周怀轩。 护卫头领厉声道:“不想死的话,赶紧把表姑娘交出来!” 盛思颜回过神,问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你是蒋家的姑娘?” 姗儿摇摇头,笑道:“我不姓蒋。” “啊?”盛思颜一愣,“那你姓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叫姗姗,你叫什么?”姗儿完全不把前面剑拔弩张的情形放在心上,笑嘻嘻地跟盛思颜唠嗑。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道:“那是你的家人,是吧?” 姗儿点点头。“我们今天来大昭寺祈福。” “那你还不回去?”盛思颜松开手,觉得这小姑娘胆子实在太大了。 盛思颜抬头看了看那些拿刀的护卫,皱了皱眉。她不喜欢看见这么多人拿刀剑指着周怀轩。 盛思颜抓住姗儿的手,绕过周怀轩。来到他身前,将他挡在身后,指着姗儿对那些人道:“这是你们家表姑娘?” 姗儿的丫鬟婆子惊喜交集地扑过来,抱着她上上下下打量,泣道:“表姑娘,您可别吓唬奴婢!” 姗儿笑着往前走了一步,来到自己的奶嬷嬷身边,抓着她的手。回头看了一下盛思颜和周怀轩,道:“你们去我家坐坐吧?” 盛思颜摇摇头,“多谢,我们还有事。” 正说着话,一个雍容华贵,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跌跌撞撞地扶着两个丫鬟的手走了过来,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也有些一丝惊惶。 “老祖宗!”姗儿笑着扑到她怀里。 蒋家老祖宗连忙抱住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当街教训她,只是道:“乖。跟老祖宗回去。”说着,紧紧抓住她的手,无意中看了盛思颜一眼。微微有些诧异,点点头,转身就走。 蒋家老祖宗带着姗儿和丫鬟婆子走了没多久,人群中突然有人指着盛思颜和周怀轩道:“你们不要被他们骗了!他们就是拐子!跟刚才那两人是一伙的!” “什么?!”刚要离去的蒋家带刀护卫迅速转身,用刀剑再次指着周怀轩和盛思颜,冷冷地道:“绑起来!” 周怀轩面色一沉,就要动手。 盛思颜忙拽了拽他的衣襟,往四周扫了一眼。 周怀轩明白她的意思。 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们要跟这群人打起来。不是不能脱身,但是闹大了。他们俩私自出京城的事就瞒不住了…… 周怀轩抿了抿唇,往面前这些护卫淡淡扫了一眼。 眸光所及。蒋家的护卫只觉得一阵寒气逼来,忍不住退了一步。 盛思颜温言道:“几位不必大动干戈。我们跟你们走,你们去问一问你们的表姑娘,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小姑娘看上去也有七八岁的样子,应该已经懂事了。 “好,跟我们去大昭寺,等我们回禀了老祖宗,再做定夺。”蒋家的护卫头领打量了盛思颜和周怀轩一眼,见他们气度不凡,也不敢造次,只敢押着他们往大昭寺里面走去。 来到大昭寺里头,蒋家的护卫头子将盛思颜和周怀轩带进一间护卫歇脚的禅房,冷冷地道:“在这待着。——连我们蒋家的姑娘都敢拐,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 盛思颜撇了撇嘴,低声道:“……她又不是你们蒋家的姑娘……” “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蒋家的姑娘你就能拐了!”那护卫头领大怒说道,一只胳膊指着盛思颜,怒目而视。 周怀轩上前一步,淡淡地道:“有些话,我想私下跟这位大哥说。” 护卫头领以为周怀轩是怕了,要私下里贿赂他。 这种事他也做过不少,便哼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屋里的人出去。 他的手下便押着盛思颜出了屋子,顺手将禅房的门阖上。 那护卫头领便笑着向周怀轩伸出手。 周怀轩脸色淡然,一手却闪电般伸出,如铁钳般抓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推。 那头领便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被推得横飞出去,一下子撞在背后的墙上,撞得头晕眼花。 禅房里面,那护卫头领扶着墙站起来,被周怀轩出其不意的攻击打得恼羞成怒,唰地一声拔出腰刀,恶狠狠地道:“这是你自找的!去找阎王说理去吧!” 盛思颜听见屋里的声音,微微笑了笑。 禅房门口别的护卫瞪了她一眼。 盛思颜装作没看见,默默地低下头。 禅房里面,蒋家的护卫头领一刀横劈过去,周怀轩淡淡一闪,顺着刀锋来的方向连转几个侧身,伸手往那护卫头领手臂上狠狠一拍,已经将刀夺了过来。左手一伸,用刀指住那护卫头领的咽喉,冷冷地道:“放人。” 那护卫头领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在他脖子处的寒气。吓得两腿战战,一下子跪倒在周怀轩前面。 周怀轩将刀往前又送了一分。直扎进护卫头领的咽喉处,淡淡地又说了一句:“谁是拐子?” 从血海尸山里杀出来的气势自然不是蒋家这个护卫头领能比的。 那护卫头领被周怀轩的杀气当场吓得就尿了裤子,缩在墙角连声道:“我是拐子!我是拐子!” 周怀轩抬腿一脚又踢过去,将那护卫头领踢得倒在地上,哭爹喊娘地求饶:“大爷!我的祖宗大老爷!您就饶了我吧!我错了!我抓错人了!” 到了这个当口,这个护卫头领也想明白了。 以周怀轩这样的身手,怎么可能去做拐人妻女的下三滥勾当! 门外的护卫听见屋里的响动,本来还在笑。以为是护卫头领在里面揍人。 结果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纳闷地道:“……好像是头儿的声音?” 里面那个哭爹喊娘的声音不是陌生人,而是……他们头领的声音?! 盛思颜笑得肩膀都发抖了。 这时护卫们派去回报的人跑回来了,惊慌失措地道:“老祖宗吩咐,将那两人好好请过去!说是表姑娘的救命恩人!” …… 盛思颜和周怀轩被蒋家老祖宗派来的婆子恭恭敬敬请到一间大大的禅房里面。 姗儿偎在蒋家老祖宗身边,笑着看着盛思颜和周怀轩走进来,转头对蒋家老祖宗道:“老祖宗,就是这位姑姑救了我。”又从蒋家老祖宗身边下来,来到周怀轩身边。仰头道:“还有这位大哥哥。” 蒋家老祖宗笑着对盛思颜道:“姗儿被我宠坏了,两位别见怪。” 周怀轩看也不看姗儿,带着盛思颜在蒋家老祖宗下首坐下。淡淡地一言不发。 这份气度让蒋家老祖宗极为惊诧,一时也不敢怠慢,挥了挥手:“上茶。” 周怀轩和盛思颜接过茶,都没有饮,直接放到一旁的高几上。 蒋家老祖宗正要说话,一个婆子抓着一个跟姗儿差不多年纪的小丫鬟进来,一脚踹在她后腿膝盖处。 那小丫鬟被踹得跪了下来,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姗儿看了忙道:“小满!小满你起来啊!”又去跟蒋家老祖宗求情:“老祖宗。您饶了小满吧,不是她的错。是姗儿淘气……” 蒋家老祖宗不为所动,冷声对地上跪着的小丫鬟道:“你好大的胆子!” 那小丫鬟不敢反驳。只是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姗儿。 姗儿于心不忍,给蒋家老祖宗跪下来哀求:“老祖宗,老祖宗,真的是我的错,不是小满的错!是我逼着小满跟我换衣衫的……” “你逼着她换衣衫,确实不是她的错,这我不怪她。可是你从轿子里偷跑出去,她却不及时提醒外面的大丫鬟和婆子,就是她的错!”蒋家老祖宗指着地上跪着的小丫鬟,厉声说道。 今天的事,可差一点把蒋家老祖宗的心都快吓出来了。 如果姗儿真的跑丢了,简直比她死在蒋家还要惨…… 而他们蒋家的下场,肯定更惨。 以后她是再也不敢让姗儿离开她一步了。 盛思颜有些明白了。 原来这姗儿小姑娘是逼着小丫鬟跟她换了衣衫,然后从轿子里偷跑出来的。 姗儿捂着嘴哭了起来。 “……拉下去,打五十大板。”蒋家老祖宗冷冷地挥了挥手。 这样小的小姑娘,打上五十大板,她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盛思颜神情复杂地看了看姗儿。 姗儿也明白过来,跪在地上给蒋家老祖宗拼命磕头,“老祖宗!老祖宗!我求求您!饶她一次吧!以后我再不敢了!” “拖下去。”蒋家老祖宗不想再说下去。 外面的蒋二老爷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 盛思颜见状站了起来,道:“您家里有事,我们先去外面的大殿里随喜随喜。” 蒋家老祖宗看了蒋家二老爷一眼,随口吩咐道:“芙蓉,带两位去大殿随喜。” 姗儿见状也想跟去,但是被蒋家老祖宗紧紧拉住,“你哪儿都别去,就待在这里。” 蒋家老祖宗的丫鬟芙蓉便领着周怀轩和盛思颜出去了。 刚走出去没有多久,他们就听见蒋家二老爷在说话。 “……老祖宗,方镇里跟咱们联宗的那家人,实在太过份了。如今打着咱们蒋家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跟牙婆合伙拐卖小姑娘卖做瘦马……” 这话正好跟今天姗儿遇险联系起来,蒋家老祖宗大怒,拄着拐杖在地上杵了杵,恼道:“这种不肖子,还留着做什么?!” 蒋二老爷为难地道:“……可是,咱们处置他,人家会不会说咱们恃强凌弱?他们到底是偏支,而且是联宗的偏支。我们蒋家一向以仁善闻名乡里,如果处置他们,名声不好听。” “名声?什么名声?你也糊涂了吧?我们本来就是嫡系,就应该强势,难不成还要看那些旁支偏房的脸色?!再说他们算什么蒋家人!当初我就说不要接受这种联宗的人家,老爷子偏不听!”蒋家老祖宗恨恨地道。 幸亏蒋家老爷子不在了,不然真是错得更加离谱。 “老祖宗,您别生气。这件事,咱们敲打敲打他们就行了。”蒋家二老爷还想着息事宁人。 蒋家老祖宗冷哼一声:“我们既是嫡支,就是要维护自己名声。处罚偏支的不当行为,本来就是身为嫡支的应有之意。就像家长管孩子一样,谁会说家长不应该管孩子?管了就是恃强凌弱?——你跟我说说,哪里有这个理儿!” 蒋家二老爷缩了缩脖子。 “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把自己当好好先生,和蒋家的名声、蒋家人的前途比起来,一点闲言碎语都受不了,如何做大事?”蒋家老祖宗恨铁不成钢地道,庆幸这蒋二老爷只是二房,不是嫡长房。 他们嫡长房的大老爷、大爷都是不怕事的人。 “就说是我的吩咐,传令乡里,将那联宗的蒋家断宗出族,不再跟他们有任何关联!他们做的事,该罚罚,该打打,不与我们蒋家相干!”蒋家老祖宗断然宣布,“你写个帖子,给蒋州道上上下下的衙门送去。还有在蒋州道出具告示,宣布所有联宗的蒋家人都已经断宗出族,不能再靠在蒋州道的蒋家头上!” 盛思颜听见这话,对这雷厉风行的蒋家老祖宗暗暗佩服。 ※※※※※※※※※※   ☆、第59章 亲事 (3K5,粉红1020+) 芙蓉带着周怀轩和盛思颜一路往大昭寺的大殿走去。 盛思颜好奇地问芙蓉:“你们这里的拐子好像特别多?” 她在京城多年,还真没见过这般拐带小姑娘的风气。 芙蓉叹了口气,摇头道:“唉,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 盛思颜点点头。 “难怪你们不知道了,江南风行养瘦马,所以拐子特别多。”芙蓉低眉敛目说道。 “瘦马?”盛思颜有些惊讶,“瘦马跟拐子有什么关系?” 芙蓉窒了窒,笑道:“瘦马不是马,而是女子。有些人家专门挑了美貌聪慧的小姑娘,从小教授琴棋书画和各种技艺,长大了卖给权贵人家,转手就是十倍、百倍的利,难怪养瘦马的人家越来越多。” 这可比单开窑子要赚钱多了。 盛思颜明白过来,低声道:“赔本的买卖没人做,杀头的买卖有人做。只要有利润,自然有人趋之若鹜。” 周怀轩背着手走在她们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 在大昭寺的大雄宝殿转了一圈,就等到蒋家老祖宗带着姗儿过来祈福。 “姗儿,来,跟我跪在一起。”蒋家老祖宗慈爱地将姗儿拉到身旁跪下,一起拈香对着菩萨跪拜磕头。 盛思颜好奇地看着这一老一小,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和周怀轩先退了出去,沿着回廊往前走。 盛思颜看着走在她身边默默不语的芙蓉,笑了笑,眼珠一转,试探着问道:“你们家表姑娘是哪一家的姑娘?能让你们老祖宗这样看重,我看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吧?” 能让蒋州道蒋家的老祖宗紧张到这种程度。盛思颜直觉这小姑娘至少得和京城四大国公府家的小姑娘一样的身份才行,再高的话,就是王府的郡主。或者宫里的公主娘娘。 但是王府、皇宫里面的郡主、公主,又没有这样寄养在别人家的理儿。 芙蓉一时不察。再说她是老祖宗身边的大丫鬟,平时被人趋奉惯了,又加上对姗儿的身世还是知道一些,而且觉得面前这两个人身份一般,纵然说了,也没有大碍,便笑着神秘地道:“当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我们表姑娘啊,以后可是有大造化的。”说着。还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大造化?”盛思颜故意装作不解的样子,“我想不出有什么造化,是比你们蒋家姑娘还要高呢?” 芙蓉被盛思颜的话捧得飘飘然,笑着凑到盛思颜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见的声音道:“你有所不知。我们蒋家虽然门槛高,但是有人比我们门槛还高呢……” “比你们蒋家门槛还高?难道是四大国公府的姑娘?”盛思颜故作诧异地问道。 “呵呵,当然不是。比四大国公府还高一点点,你细想想……” “怎么想啊?提示一下吧?芙蓉姐姐貌美如花,聪明灵慧,不是我们这种粗粗笨笨的人能比的。”盛思颜悄声问道。又捧了芙蓉一把。 芙蓉笑了笑,矜持地道:“当然是贵人家的姑娘。这贵人,跟这大昭寺有关……”说着。便不再说话,笑着带他们回禅房了。 盛思颜心里一震,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情绪不由低落下来。 周怀轩一直负手走在她身后,将她和那丫鬟的话当然听在耳朵里。 看见盛思颜身子一震,然后缓缓前行,他默不作声地上前一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虽然没有作声,但是盛思颜看见周怀轩。心里一点淡淡的阴霾便烟消云散。 她抬眸,看着周怀轩微微一笑。 周怀轩回眸。也对她淡淡而笑,握了握她的手。然后飞快地松开。 两人跟着芙蓉来到刚才蒋家老祖宗待过的禅房。 等了一会儿,蒋家老祖宗带着姗儿回来了,对着周怀轩和盛思颜点点头,坐在上首。 “多谢两位救助我们家表姑娘。”蒋家老祖宗拄着拐杖站起来,对他们两人躬身行礼。 盛思颜忙让开,起身道:“老人家多礼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对于你们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于我们蒋家,这个大恩无以为报。”蒋家老祖宗挥了挥手,几个丫鬟捧了一盘盘礼物送了上来。 盛思颜笑道:“您客气了。” “不是客气。”蒋家老祖宗叹息道,“昭王妃写信让我们祈福,结果出了这档子事,若不是你们,我……”说着,一阵后怕,居然落下泪来。 盛思颜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觉得自己和周怀轩不便久留,就笑着寒暄两句,起身告辞:“我们还要赶路,多谢老人家款待。” 因他们是隐瞒身份出行,所以尽量息事宁人,不与人争端。 蒋家老祖宗惊讶地道:“你们不多留几天?这蒋州城里我们熟,让他们带你们去逛逛吧?” 盛思颜来蒋州城,也只是为了跟周怀轩在外面多游玩一段时间,甚至连大昭寺都不是一定要来的。 如今阴差阳错来了,又遇到这样一档子事,盛思颜不想再留,执意要走。 周怀轩起身淡然道:“走吧。”说着,挽住盛思颜的手,转身离去。 “哎!老祖宗让你们留下来呢!”门口的护卫企图拦住他们。 周怀轩抬头,淡淡看他们一眼。 这两个护卫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不敢再拦着门。 蒋家老祖宗在门内见了,忙抬了抬手,让护卫放人。 看着周怀轩和盛思颜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蒋家老祖宗沉吟道:“……这两人气度着实不凡,特别是那个男子,不像一般人。咱们整个江南,也没有见过这样气度的人。当年二皇子,也要逊他一筹……” 两人回到客栈。便收拾东西,赶上马车,径直往西去了。 …… 京城神将府内院芙蓉柳榭。 吴三奶奶坐在上房。一边涂着指甲,一边闲闲问道:“怀礼最近好像很忙。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站在她面前的,是周怀礼的小厮吴全。 “三奶奶,四公子最近帮着大爷练兵,平日里出去跟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喝喝酒,吃吃饭。”吴全恭恭敬敬地答道。 “帮大爷练兵?”吴三奶奶有些惊讶。 自从大公子周怀轩病好,神将大人周承宗就没有再带周怀礼练兵了,都是带着自己的儿子周怀轩。 周老爷子后来更是插手,不然三房有任何染指神将府军士的可能。 乍一听见周怀礼帮神将大人周承宗练兵。吴三奶奶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吴全也笑:“莫说三奶奶不信,小的当时听说的时候,也惊得下巴都要快掉到地上了。” 吴三奶奶这才信了,笑着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吴全笑着躬身离去。 此时周怀礼和京城里一些世家公子哥儿正在酒楼吃饭。 “怀礼,你最近都在做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兵部侍郎家的公子举起酒杯,笑眯眯地问道。 周怀礼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和他对饮。笑道:“忙点小事。”又问他:“你又在忙什么呢?” “哈哈,我们最近还有什么忙的?当然是忙相亲啊!你也知道,陛下选妃在即。很多人家不愿意自己家姑娘进宫的,都在四处相看呢。”兵部侍郎家的公子抚了抚自己的发髻,推了推周怀礼,“哎,你知道不?听说蒋家最美貌的四姑娘,好像要定亲了。” “定亲?定给谁?”周怀礼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还能有谁?据说是工部尚书家的三公子。”这些公子哥儿哄堂大笑。 “工部尚书家的三公子生的一表人才,又中了举人,据说后年就要下场考进士了。确实那些夫人奶奶眼里的乘龙快婿。” 周怀礼依然在笑,依然在喝酒。但是眼里的眸光却冷了下来。 没几天,京城里突然传出工部尚书家的三公子在青楼喝花酒。还为争花魁,跟人打了一架。 蒋家的曹大奶奶听见这个消息。顿时大怒,叫了媒人过来,将工部尚书家三公子的庚帖扔到那媒人脸上,道:“这种不知廉耻的男人你也说与我们家四娘?我看你是不想做官媒了吧?!” 那媒婆吓得连声道歉,从地上拣起工部尚书家三公子的庚帖,道:“曹大奶奶您别生气,这件事是我老婆子的错。我老婆子这就去工部尚书家把您家四娘的庚帖拿回来!” “你最好快去!”曹大奶奶指着她厉声说道。 那媒婆飞跑去工部尚书家,一进门就对工部尚书夫人叫道:“我的夫人啊,您家三公子实在是太过份了!这还没成亲,就去青楼喝花酒,还跟人争花魁,还打架!您说,打就打吧,还打得京城里的人全都知道了!” 工部尚书夫人羞愧道:“这件事是我们家孩子不对,请您求一求蒋家,给我们家三郎一个机会吧!”说着,命人把自己的三儿子叫了过来,斥道:“你这个孽子,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那三公子一向规规矩矩,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地方,但是第一次被人带去,就跟花魁看对了眼,此时鬼迷心窍,死也不肯认错,嚷嚷着:“……还没进门,就敢管天管地,这种女子,不要也罢!” 工部尚书夫人听见这话,气得话都说不出来,连声叫人取家法过来,要当堂打他。 那媒婆对这三公子的言辞听得嘴角直抽抽,忙道:“不行啊,人家蒋家也是世家大族,实在是丢不起这人啊!您还是把蒋家四娘的庚帖还给我吧……” 曹大奶奶收回蒋四娘的庚帖,坐在房里劝蒋四娘,“四娘别难过,那三公子不是好人,咱们再找一个。” …… 神将府内院的抄手游廊内。 “四公子,四公子!” 周怀礼的小厮吴全悄悄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四公子,蒋家又给蒋四姑娘找了一户人家,已经换了庚帖,合了八字了……” 周怀礼倏然转身,脸色严峻地问道:“哪一家?” “曾大学士家的二公子。” “是他?”周怀礼愕然,“他不是和他的丫鬟情投意合,不是一直想收房?” “是啊,不过这事,咱们知道,蒋家未必知道。不过是丫鬟而已,又没收房,到时候送走就行了。”吴全挠了挠头,“其实也不算是个事儿。” “不算事儿?哼,我要它成个事儿。”周怀礼冷哼道。 没几天,曾大学士二公子的丫鬟有了身孕,二公子跟家里大闹一场,要将她收房的消息,也传遍了京城上下。 曹大奶奶在家里几乎气出病来,对着蒋侍郎垂泪道:“我们家四娘怎么这么命苦?说了两家,都传出这种事……” ※※※※※※※※※※   ☆、第60章 相遇 (4K,三更!) 蒋侍郎叹口气,一只手在桌上敲了一阵子,摇头道:“也是我们太心急了,出这种事不奇怪。你想以往给孩子寻婆家,不得找上好几年?如今才十天不到就想定亲,能好到哪里去?我们又是刚从江南来京城,这些大户人家内院的阴私,我们未必知道。所以现在定亲前知道了,是好事,不是坏事。难道你想等四娘嫁了,才发现这些事情?那可是哭都哭不出来。” 这样一说,曹大奶奶又心里好受些,抹着泪道:“你说得有理,是我太心急了。”顿了顿,又道:“可是,陛下选妃在即,如果四娘不能定亲,是铁定要入宫待选……” 虽然选不选得上是另外一回事,但是一旦入宫,选择权就不在他们手上了。 “……要不,让四娘装病吧。”蒋侍郎看了曹大奶奶一眼,“这样应该不会强召她入宫了。” “装病?”曹大奶奶用手捂在胸口,脸上显出痛楚的神情,“可是……如果病怏怏的名声一传出去,她就算不入宫,也找不到好人家。” 既然要装病,肯定要装得跟真的一样,不可能只瞒着宫里。 这样一来,蒋四娘就不得不坐实这个“多病”的名头了。 蒋侍郎听了,也觉得自己的主意不妥了,摇手道:“不行,不行,咱们再想想吧……” 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再发动各方面的亲戚人手去寻人。 “刘御史家风严谨,他的嫡次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而且读书上进,已经中了进士,实在是难得的好人啊!” 这一次。官媒找到这个合适的人选,简直是欣喜若狂,飞奔过来蒋家说合。 曹大奶奶和蒋侍郎听见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但是也没有着急。而是找了很多人打探这刘御史嫡次子的消息,甚至连他的房中事都厚着脸皮打听了。 “……我亲自去看过,连他们家的婆子丫鬟都托亲戚拐弯抹角问过,原来这刘二郎,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十二岁就住到外院,不用丫鬟婆子,只留小厮伺候。平日里读书习字,去衙门当差,不嗜酒,不好女色,简直像是给我们四娘专门配的人!”曹大奶奶欣喜说道。 蒋侍郎也很欢喜。 这一次,他也老着脸皮像各方人士打听过,最后得出结论,这个人居然是难得的良配。 “去跟四娘说说。”蒋侍郎挥了挥手。 曹大奶奶欢喜地来找蒋四娘,抚着她的面颊说道:“这一次,我们四娘终身有靠了。” 蒋四娘有些害羞。垂头问道:“是哪家公子?” “刘御史家的嫡次子,年纪轻轻,已经中了进士。”曹大奶奶感慨说道。又把这位公子从里到外、从头到尾夸了一遍。 蒋四娘有些惊讶,“已经中了进士?他多大了?” “二十有六了。据说当初为了进学,不肯成亲,所以耽误到如今。”曹大奶奶笑着道,“其实也不算大,也就比你大十岁而已。” 蒋四娘低了头,过了半天,缓缓点头道:“嗯,全凭娘做主。” 曹大奶奶点点头。“真是乖女儿。这样吧,明天郑国公府重孙的满月筵。你跟娘一起去吧。” 蒋四娘笑着应了。 第二天来到郑国公府,蒋四娘跟自己两个姐姐走在一起。观赏着郑国公府的花园子。 “哎,你看见了吗?那个蒋家四娘啊,听说是扫把星……谁跟她定亲谁倒霉。”一个姑娘捂着嘴,偷偷摸摸跟身边的姑娘说道。 她们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因此很多人都听见了。 郑月儿听了,很是不悦地看着这两个姑娘,指着二门的方向道:“背后说人,岂是君子所为?你们要再这样,请离开我郑国公府!” 那两个姑娘当然不敢跟郑国公府的姑娘叫劲,忙陪笑道:“郑二姑娘说笑了。我们也是不信的,不信的……”一边说,一边讪讪地走开了。 蒋四娘走上去,握着郑月儿的手,淡淡地道:“嘴长在人身上,她们要说什么,关我们什么事?” “可是……四娘,你不能让她们这样乱说话!”郑月儿气鼓鼓地道。 郑国公府外院的男宾筵席上,有几桌都是年轻的公子哥儿,喝多了酒,有人也开始肆无忌惮的说话。 “喂!曾公子,听说你跟蒋家四姑娘要定亲了,结果蒋家又反悔了?” 曾公子恨恨地道:“呸!这种女子,还没进门就醋意十足,谁娶她谁倒霉……” 周怀礼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眸光立刻阴沉下来,他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抬起头,不善地看了过去。 那曾公子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一抬头,看着神将府的周四公子端着酒杯站在他面前。 “咦,周四公子?这是要给小弟敬酒?——不敢不敢,实在是不敢……”曾公子笑嘻嘻说道。 “不敢?我有什么不敢?”周怀礼冷笑着,将手里的酒杯兜头砸了过去,然后一拳挥出,狠狠向曾公子揍过去! “啊——!”曾公子狂叫着往后倒去,撞在酒桌上,又顺着酒桌瘫倒在地上。 “怀礼兄,怀礼兄,你别这么在这里动手啊!”郑国公府的二公子郑中易笑着走来,一边假意拉架,一边趁机踩了曾公子两脚。 周怀礼一把将郑中易推开,铁青着脸,将曾公子从地上拎起来,拖着就往门外走。 来到花厅外的场院里,周怀礼拳打脚踢,将曾公子痛殴一顿。 郑中易为了不闹出人命,最后才命郑家的小厮出手,将周怀礼拉开了。 “你以后再嘴贱,我见一次,打一次!”周怀礼一撂衣袍,目光阴冷,往回廊上站着看热闹的公子哥儿看去。怒道:“还是不是男人?!背后说一个弱女子的长短,我周怀礼羞与你们为伍!” 郑中易忙道:“怀礼,你可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啊。我们可没有那么下作!” 周怀礼容色稍霁。对着回廊上的朋友拱了拱手,“得罪了。失陪。”说着,转身离去。 “怀礼!怀礼!”郑中易忙追了上去,“你别就这么走了啊!让我爹娘知道,又该骂我了!” 周怀礼背着手,沉着脸走在林荫小道上,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做错了?” 郑中易四处看了看,低声道:“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如果真的看上蒋家姑娘。就再次托媒人上门吧?” “人家看不上我。”周怀礼苦笑,“你以为我没请过媒人吗?我还瞒着我娘偷偷找媒人去蒋家,都被曹大奶奶婉拒了。” “……这样啊。”郑中易挠了挠头,“那你也别管他们家的事了。他们既然看不上你,愿嫁谁嫁谁,跟你不相干。” 周怀礼默然半晌,“……就算她要嫁,也当嫁一个良配。那些人私下里的龌龊事那么多,怎能配她?” “哎,这一次。我听说他们家找了刘御史的二公子,那可是公认的良配吧?”郑中易拍拍他的肩,“你这颗心可以放下了?” “什么?!”周怀礼霍然转身。“刘御史的二公子?真的是他?” “是啊,怎么啦?哎哟喂!你可别告诉我,那刘御史家的二公子也有女人啊!”郑中易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问题?呵呵,他要是有女人,我也就不管了。”周怀礼冷笑两声,背着手,大步往前面走去。 郑中易摇摇头,见自己的小厮追了上来,便命小厮跟着周怀礼往前面散心。自己回花厅去了。 周怀礼顺着小道一直往前走,居然来到二门前的小桥头。 他想了想。还是走上小桥,往二门上去了。 二门上的婆子见后面跟着二公子的小厮。便侧身让他们进去了。 内院的花园小道上,蒋四娘心情不好,跟两个姐姐分开了,一个人往林荫深处走去。 “四娘,你怎么啦?闷闷不乐的?”周雁丽笑着跟了上来。 蒋四娘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出声。 周雁丽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别人,便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四娘,我跟你说,你其实真的要感谢我四堂哥才是。要不是他,你将来嫁了才知道那些事,岂不是更难过?” 蒋四娘猛地抬头,脸上变色问道:“你说什么?这些事跟周怀礼有什么关系?!” 周雁丽见蒋四娘没有感激之情,反而很生气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讪讪地道:“算了,我四堂哥也是多管闲事,我更是多管闲事。没想到你连好歹都不分,我四堂哥白喜欢你了。”说着,转身就走。 蒋四娘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林荫道上的草地出神。 “……蒋四姑娘。” 蒋四娘一愣,抬眸看见居然是周怀礼站在林荫道的尽头。 想起刚才周雁丽的话,蒋四娘又羞又气,转身就要走。 “蒋四姑娘!”周怀礼快走两步,追上她的脚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蒋四娘停下脚步,冷笑问道。 周怀礼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低垂的脖颈,嫣红的侧脸,有一瞬间的失神,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刘御史的二公子不是良配,你不要嫁给他。” “不是良配?”蒋四娘抬头看向周怀礼,带着讥诮的语气道:“又不是良配?你又知道?” “知道什么?”周怀礼垂眸,看见蒋四娘青葱般的手指头绕着她的帕子,低声而快速地道:“刘御史的二公子根本不喜欢女人……” 蒋四娘听得大怒,一双手紧紧捏着帕子,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不喜欢女人,所以不是良配?好啊,难道要给我配好色的男子,才是良配!——周怀礼!你闹够了没有!” 周怀礼一听就知道蒋四娘误会了他的意思,不由别过头,尴尬地道:“他有龙阳之好……”然后快步离去。 蒋四娘一怔,再抬头看他,却发现周怀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 夜幕四合,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奔行在往西北堕民聚居地去的路上。 盛思颜在车里抱着周怀轩的一件袍子,趴在小桌子上睡得十分香甜。 周怀轩坐在马车前面的车辕上,脸色淡然地看向前方。 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周怀轩也不想再去打尖住店耽误行程,等哄睡了盛思颜,自己悄悄出来赶车。 他赶得十分平稳,一点点的颠簸,只让盛思颜睡得更香甜而已。 不远处,堕民重新搭建起来的神殿里面,一只肉嘟嘟的小刺猬突然从睡梦中醒来。——正是背上的刺全部长出来的小刺猬阿财。 它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夜空,又用小鼻子嗅了嗅,然后嗤啦一下从祭坛上滑了下来,欢快地向前爬去。 它从神殿里窸窸窣窣爬了出来,很快顺着小路爬到大路上。 沿路看见几只鲜红的浆果,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一个翻滚,从草丛中爬过,将那几只浆果扎在背上的刺上,顶着浆果继续往前爬。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它看了看,最后往路边的一棵大树上爬了上去。 周怀轩赶着大车很快来到这个十字路口,手上的缰绳突然抖了抖。 就在这时,一只肉嘟嘟的小刺猬从大树上冲着周怀轩的马车掉了下来。 周怀轩微一闪身,正要回鞭抽过去,待发现是一只小刺猬,忙收回鞭子,伸出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小刺猬。 阿财落在周怀轩的手掌心上,用漆黑的小鼻子顶了顶周怀轩的手掌心,像是在讨好。 但是周怀轩看了看自己被扎伤的手掌,又看了看阿财背上顶着的几只浆果,面色淡漠地回身,将车帘拉开,把阿财扔了进去。 盛思颜枕着胳膊睡得很是沉。 阿财挪过去,伸头舔了舔她的手掌心。 盛思颜全身抖了一抖,睁开眼睛,看见一只肉嘟嘟的小刺猬蹲坐在小桌子上,背上顶着几只红红的小果子,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看着自己。 “阿财!”盛思颜惊喜叫道,“真的是你吗?阿财?!” 阿财缩成一个小小的肉球,示意盛思颜将它背上的浆果取下来吃。   ☆、第61章 归来(第二更!) 盛思颜笑得眉眼弯弯,伸出手,轻轻将那几只红红的小果子从阿财的背上取了下来,摆在它面前的桌上。 阿财却俯下身,用小鼻头将那几只浆果一一推到盛思颜面前,看看她,再看看浆果,还捧起一只,做了个“咬一口”的样子。 盛思颜忍不住想逗阿财,她拿起一只浆果用帕子擦了擦,递到阿财面前,笑道:“阿财吃一个,我就吃一个。” 她知道阿财跟小孩子一样,比较喜欢吃肉食,特别是卤牛肉,对水果和青菜一向是避而远之,能不吃就不吃。 阿财果然瑟缩了一下,但是嗅了嗅盛思颜手里的浆果之后,它还是用两只前爪接了过来,捧在爪子上,圆嘟嘟的身子往后一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好吧,既然阿财都吃了,我也吃。”盛思颜用帕子又擦了擦剩下的浆果,放了一个到嘴里。 清甜中带着微微的酸味,十分调理胃口。 盛思颜连日来一直跟着周怀轩赶路,她虽然没有抱怨过一声,但是整个人明显地瘦了,因为她在马车上胃口不好,没怎么吃东西。 但是这几只浆果一吃下,她立刻有胃口大开的感觉,甚至肚子都有些饿了。 “阿财,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我胃口不好?你是特意把这浆果拿来给我调理胃口的?”盛思颜很是惊喜地点了点阿财黑润的小鼻头。 阿嚏! 阿财的鼻子被盛思颜碰了几下,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盛思颜忙缩回手,不好意思地道:“……呃,对不住,以后我不动你的鼻子了。” 阿财放下爪子里的浆果,黑豆似地小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慢慢爬过去,将自己的小鼻头放到盛思颜的掌心,一副任她处置的样子。 盛思颜微微一笑。轻声道:“……知道了。”然后拍了拍阿财肉嘟嘟的小身子。 既然已经醒了,阿财又来了。盛思颜也不想再睡了。她将阿财放到掌心,起身掀开车帘,来到周怀轩身边坐下。 西北的十月天,晚上已经很冷了。 盛思颜虽然穿得不少,但是乍一从暖烘烘的车厢里出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给她披在背上。 盛思颜忙道:“我进去再披件大氅。你把外袍给了我,自己冻坏了怎么办?”说着又起身,去车里拿了两件大氅出来,自己披一件,周怀轩披一件。 阿财被她捂在大氅里,十分暖和。 盛思颜看了看前面的路,问周怀轩:“快到了吧?”不然怎么会看见阿财? 周怀轩点点头。 盛思颜又问阿财:“你是刚刚偷跑出来的,还是偷跑出来好几天了?”这样她可以估算距离的远近。 阿财当然没有说话,只是乖乖地在她手掌心蜷成一团,一副十分老实的样子。 周怀轩淡淡地道:“应该是刚出来的。前面不远就是堕民神殿了。”说着。扬鞭抽了马背一下,那马长嘶一声,前蹄往前纵跃而起。然后停了下来。 “到了?”盛思颜惊讶说道,探头往前看去,却只能看见一片隐藏在树林中连绵起伏的山岗。 “下车吧。”周怀轩将盛思颜抱了下来,“前面就到了。” 他们刚一下车,就看见数个头蒙黑色面罩,身穿玄色长袍的人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 正是这里的堕民。 一个堕民看见了盛思颜手中的小刺猬阿财,大惊道:“大祭司的宠物居然从神殿里跑出来了!”又问盛思颜:“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擅闯我们堕民之地,敢是找死来的?!” 大夏皇朝的普通人对堕民畏之如虎。根本就不敢单枪匹马跑到堕民之地来。 而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赶着辆马车就来了,实在是很蹊跷。 周怀轩想起自己和盛思颜脸上还有黄色粉末。此时又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这些堕民一时认不出自己也是可能的。便咳嗽一声,道:“我们是来见雷执事的。” “雷执事?——等着。”几个堕民互相对视一眼,派了一个人回去请雷执事。 没过多久,雷执事便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一眼看见盛思颜,便深深地弯下腰,行了大礼,道:“您终于回来了。” 盛思颜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周怀轩,暗道这些人莫不是认错人了?——他们应该对周怀轩说这话还差不多,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何谈“回来”呢? 周怀轩对雷执事淡淡点头,“你们大长老呢?” 雷执事忙侧身让开路,“两位请跟我来。” 那些堕民见雷执事大礼参拜,都有些惊讶,但是没有人问出声。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才各自钻入树林,重新执行警戒任务。 盛思颜心里有些不安,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周怀轩的手。 周怀轩下意识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和她一起来到堕民重新修缮过的神殿前面。 堕民的三大长老已经守在了神殿前面。 看见雷执事领着周怀轩和盛思颜一起过来了,都弯腰躬身行礼。 盛思颜想还礼,但是周怀轩握住她的手不放,她也就无法还礼。 堕民的三大长老和雷执事一起将他们两人引入了神殿。 里屋都是巨大的石块搭建,连椅子都是灰白的石椅。 盛思颜坐在上面,觉得有些冰冷。 堕民的大长老便笑着问道:“两位这一次来,可是要多住几天?” 周怀轩摇摇头,“三天之后,就要回返。” “这么急?”雷执事有些失望,“怎么不多住几天?” 周怀轩看了看盛思颜手中的阿财。 盛思颜跟着笑道:“我们是来接阿财的。” 雷执事点点头,“阿财的伤都好了。不过我们觉得,它还是在这里的好。” 盛思颜还没说话,阿财居然已经朝雷执事呲了呲牙。一副很不满的样子。 雷执事莞尔,对阿财点头道:“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你自然是要跟他们回去的。” 大长老殷切地看着盛思颜,道:“你可喜欢这里?” “呃,我是第一次来,还没见过这里是什么样子呢……”盛思颜讪讪地道,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吧。 再说这里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喜不喜欢,有什么打紧? 周怀轩咳嗽一声,道:“我们想歇一歇。” 三位长老一起站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便躬身道:“神殿旁边有几间石屋,你们可以住在那里。等歇好了,我们再说话。” 盛思颜和周怀轩应了,起身跟着雷执事去神殿旁边的石屋。 到门口的时候,周怀轩却将阿财从盛思颜手中拎了出来,放到门前,然后带着盛思颜进了石屋,转手就将石屋的门闩上了,将阿财关在了门外。 雷执事忍着笑。对阿财挤挤眼,转身离去。 阿财也不回神殿的祭坛,而是蜷成一团。睡在了石屋门口。 石屋里面,盛思颜看着洁净的被褥,笑道:“他们好像知道我们会来似的。” 周怀轩没有说话,展开被子,和她一起睡下。 盛思颜在车上已经睡了大半夜了,现在又换了地方,她有些择床,一时睡不着,但是又不想让周怀轩知道。因此逼着自己闭上眼,做出入睡的样子。 周怀轩却因为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竟是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盛思颜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羊,想培养自己的困意。 没过多久。她身边已经睡熟了的周怀轩突然全身一震,身子从温热变得冰冷,又从冰冷变得火热,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牙齿也咯咯作响,整个人蜷曲翻滚,很是痛苦的样子。 盛思颜一惊,睁开眼睛,看见周怀轩也醒了,满脸痛楚地看着她,用极虚弱的声音道:“……快走,快出去……不要在我身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要将她推开。 可是他的手一碰到盛思颜的身子,居然如有自发意识一样,改推为抓,将她死死固定在胸前。 盛思颜睁大眼睛,借着从天窗上透进来的月光,她看见周怀轩漆黑的眸子渐渐变红,眉头紧蹙,鼻翼不断扇动,高挺的鼻梁已经往她面前压了下来,鼻子压住她的鼻子,唇贴住她的唇,牙齿在她的唇边不断逡巡,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盛思颜大惊,忙反手抱住周怀轩,低声道:“你是怎么啦?你哪里不舒服?” 周怀轩全身直打寒战,嘴里的上下两排牙齿不断嗑嗑作响,话都说不出清楚了。 盛思颜看见他这幅模样,恍然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破庙里晚上突然发病,就是这般模样。 他不是已经痊愈了吗?如何又发作起来了?! 盛思颜心头大急,但是这个紧要关头,她来不及出声呼救,便立刻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将血送到周怀轩嘴里。 周怀轩一闻到这香甜的滋味,脑子嗡地一声完全失去意识,他只知道吮吸,拼命地吮吸这道可以带给他生命的甘泉…… 阿财在门外悚然而醒,瞪着那紧紧关着的大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起来。 它撞了一会儿,见那门还是死死关着,便转身离去,爬到神殿里面,找到神殿里的大钟,顺着粗大的钟绳爬了上去,然后如同当秋千一样,带着绳索左右摇晃,一下下地撞响了神殿里的大钟! “出了什么事?!”大长老第一个出现在神殿门口。   ☆、第62章 推诿 (第三更!) 阿财从钟绳上骨碌碌滚了下来,窸窸窣窣往神殿旁边的小石屋那边爬去。 小石屋里面,盛思颜的血顺着她双唇上的创口,在周怀轩的大力吮吸之下,源源不断地流失…… 大长老跟着阿财来到小石屋门口,隐隐闻到一股甜香,心里一惊,大力拍门道:“出了什么事?!” 周怀轩听见这敲门声,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停住吮吸,垂眸看去,却看见盛思颜已经晕倒在他怀里。 “开门!出了什么事!”大长老又惊又惧,刚才那股让他心旷神怡的甜香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周怀轩的喉咙紧了紧,将那股甜香全数咽下,又伸出舌尖,绕着盛思颜的双唇滑了一圈,将她唇边凝固的血迹全数扫净,才缓缓松开她的唇瓣。 “阿颜……阿颜……” 周怀轩的手臂一阖,将盛思颜更紧地抱在怀里。他的头缓缓垂下,埋在她的肩颈处,闭了闭眼,将那股涌上心头的涩意压了下去。 “周大公子!”雷执事也来了,在石屋外大声叫了一声。 周怀轩抬起头,放开盛思颜,正要下床,却听见她嘤咛一声,已经醒了过来。 “怀轩?你好了没有?还要不要……”盛思颜睁开眼,拉住了周怀轩的衣襟,极为虚弱地问道。 她一下子失血太多,觉得头晕眼花,气力全失。 周怀轩回头看她,眼底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似乎刚才的血色氤氲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盛思颜定定地看着他,很是担心他的安危。 周怀轩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我好了。不用了……”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润低沉。 盛思颜冲他笑了笑,“我累了,要再睡一会儿。”说着。心里头的大石头落了地,很快沉入梦乡。 周怀轩起身。将帐帘放下,来到门口打开大门,淡然问道:“什么事?” 大长老和雷执事对视一眼,疑惑地道:“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周怀轩反问,有些不解。 大长老看了看脚边的阿财,却看见它已经趁他们不注意,爬到屋里去了。 周怀轩这一次没有制止它。 雷执事笑着道:“刚才阿财敲响了神殿的大钟,我们还以为……你们出事了。” 周怀轩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淡淡地道:“我把阿财关在门外,它急红眼了。”面不改色地将责任全数推在阿财身上。 正在往床边爬的阿财顿了顿,低下头,默默地继续往床边爬去。 它爬到床边,蜷成一个小小的刺猬球,守护在那里。 雷执事想到刚才看见阿财被关在大门外面一副不爽的样子,失笑道:“这小家伙,居然被它利用了!” 大长老跟着笑了笑。他没有完全相信周怀轩的话,因为他来得最早,而且在石屋门口。他明明闻到了一股如同天降甘露一般的甜香…… 但是现在,那股甜香已经消失不见了。 大长老疑惑地往小石屋里面看了看,并未看出丝毫端倪。 里面的陈设跟以前一模一样。没有多出什么东西,也没有少了哪些东西。 “那好,如果没有事,我们就先走了。”雷执事笑着拱手说道,又看了看已经爬进小石屋的阿财,笑道:“阿财已经进去了,应该不会再去敲钟了。” 周怀轩微微颔首,目送大长老和雷执事离去。 神殿门口,雷执事对那些听见钟声。聚集而来的堕民摆手道:“没事!没事!大家散了吧!” 周怀轩默默地关上石屋的大门,回到屋里坐下。 他没有再上床。只是坐在椅子上,闭目调息。 他的病。自从十年前误打误撞被治好后,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没料到今日第一次在堕民之地小睡,他十年未发的病痛居然又让他难受了一次。 周怀轩回想着盛思颜那股特有的甜香,还有大长老临走时突然往屋里的那一瞥,顿生警惕。 也许,他们不能在这里待得太久,三天太多,还是一天就够了…… …… 京城福临门大酒楼的雅间里,神将府的四公子周怀礼和京师守备赵无极推杯换盏,似乎极为亲热熟悉。 “怀礼啊,不瞒你说,今儿这个唱曲儿的,不如昨儿那个……”赵无极听了一会儿,挥手道:“下去吧,下去吧。” 雅间里弹唱的女子和琴师忙躬身退了下去。 “赵守备的眼光是越来越高了。”周怀礼笑嘻嘻地说道。 赵无极颇为得意地道:“那是自然。”说着,亲手给周怀礼斟了一杯酒,“怀礼啊,我今儿特意做东,一定要谢你给我出的好点子!你要知道,为了京师的城防,我是绞尽脑汁了,但是兵部的那些老顽固还是不满意,几次三番将我驳斥,就等着我出错,就要启奏陛下罢我的职!” 周怀礼笑了笑,摇头道:“陛下不会同意的。”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唉,你也别说。他们叫的次数多了,就算陛下不舍得,也得舍。虽然这个位置,还是要在我们赵家,但是就不一定是我来坐了。这一次,你帮了我,不是帮我们赵家,而是实实在在帮的是我啊!”赵无极感慨说道,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赵守备言重了。”周怀礼哈哈一笑,夹了筷菜吃了,又道:“这一次京师城防大事已毕,您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赵无极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着道:“是啊,自从灯街遇袭之后,我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这一次,我是得好好歇一歇了!”又对周怀礼神秘地道:“……不瞒你说,我的外室就要给我生儿子了。我这几天想守着她……哈哈哈哈……” 周怀礼跟着笑了两声。 …… 就在京师守备赵无极请假休沐的时候,京城的衙司处抓到一个小偷。 这个小偷背上背着一个袋子,说是赃物。被衙司缴获了。 结果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封书信。居然是有关灯街遇袭的重要证据! 衙司大惊失色,赶紧将这个小偷转到大理寺,并且将赃物一起送了过去。 “你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偷的?”大理寺丞王之全虎着脸问道。 那小偷吓得浑身打颤,哆哆嗦嗦地道:“……一个……一个宅子里……” “在哪里的宅子?” 那小偷说了宅子的大致位置。 王之全派人去看了看,发现那里居然是京师守备赵无极的外室宅子! “果然跟赵家有关!”王之全恨声说道。 他仔细权衡之后,派了衙差装作是普通人,去赵无极的外宅处再次查探。 “大人,据属下们查知。那赵无极的外宅处,确实有些证据。——大人请看。”衙差将从赵无极的外宅那里顺来的书信呈了上去。 王之全沉着脸取过来,匆匆忙忙看了一遍,顿时气得狠狠一拍桌子,“赵无极!好大的胆子!——真是丧心病狂!” “大人,要不要和刑部一起搜查赵无极的外宅?他的外室刚给他生了个儿子,说要办一个隆重洗三礼。” 王之全冷笑两声:“当然。我要给赵无极送上一份大礼!” …… 赵无极的外室子洗三的那一天,他的外宅处张灯结彩,人来客往,十分热闹。 而大理寺和刑部衙差同时当场。将那种热闹更是推到了最高峰! “你们要做什么?!”赵无极瞪着大理寺和刑部的衙差,咬牙切齿地问道。 不会他养个外室,也是犯了法吧?! “赵守备。经大理寺和刑部联和查证,你跟灯街遇袭一案有关,我们奉命搜查证据!——给我搜!”大理寺的衙差一挥手,身后数十个衙差顿时步履整齐地跑了进来,按照那小偷说的地方,往屋里分别去搜查。 “哎!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赵无极的外室抱着孩子走出来,惊慌失措地扑到赵无极身边。 “得罪了!”王之全拱了拱手,傲然站在赵无极的外宅正房门口,等着衙差进去搜查证据。 “王之全!你太过份了!我跟灯街遇袭有没有关系。关你屁事!陛下明明是让我来查处此案!”赵无极恼羞成怒说道。 “你?哼!贼喊捉贼,怎么能捉到贼?!——赵守备您放心。若您是被冤枉的,我王之全一定向陛下认错。但是若让我们搜出了真凭实据。您还要跟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王之全冷笑说道。 没过多久,大理寺的衙差先跑了出来,对王之全道:“大人!证据搜到了!” 王之全一看,立刻黑了脸,对衙差吩咐道:“给我把赵无极押回去!” 一众衙差立刻一拥而上,将赵无极绑去了大理寺。 等赵侯爷十万火急地赶去大理寺的时候,王之全已经将赵无极和搜出来的全部证据,送到了夏启帝的龙案前。 夏启帝看着那些证据,惊怒交加,捶着龙案吼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如何敢伪造朕的亲笔书信?!” 原来在赵无极的外宅处除了搜到赵无极跟南方的莲华圣母勾结,让他们派人来京城对付某些官员的书信,还有一封夏启帝的御笔信函,是让赵无极借机铲除神将府! 赵侯匆匆从大理寺赶来,立时冲进来道:“陛下!此事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我看是你们胆大包天、假传圣旨才对!”王之全忙给夏启帝找了个台阶下。   ☆、第63章 连坐 (4K!) “对对对!你们竟敢假传圣旨!真是胆大包天!”夏启帝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连声应和。 赵侯一听不对啊,这“假传圣旨”,可是满门抄斩的罪!——不管陛下给他们什么罪名,也不能是“假传圣旨!” “陛下明鉴!这件事明明是有人假传圣旨,故意栽赃陷害我们赵家,陛下怎能治我们赵家‘栽赃陷害’之罪?!难道陛下想屠尽我们赵家满门不成?!”赵侯满脸悲愤地伏地跪倒,大声说道。 夏启帝一愣,很快回过神来。 是啊,他不能把“假传圣旨”的罪名安到赵家。 一旦坐实了他们“假传圣旨”,自己就不得不将赵家满门抄斩了! 而赵家是自己的母家,别说自己现在完全依靠赵家那一点点军力拱卫自己的皇位,就连自己的母后知道了,也不会允许“假传圣旨”这个罪名安到赵家头上。 “哦对,假传圣旨倒不至于……”夏启帝沉吟说道。 王之全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难道这御笔信函不是他们伪造的,而是陛下您的亲笔?!” 王之全瞪着眼睛,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夏启帝。 夏启帝的额头又冒出了一头汗。 也对。如果赵家这封御笔信函不是“假传圣旨”,那就得变成真的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认了这笔糊涂账?! 这可是牵扯到神将府! 自己还没有把神将府拉过来,光凭这封御笔信函,自己却要跟神将府结下仇怨了…… 夏启帝忙改口道:“当然不是!这封书信是假的!绝对是假的!”他灵机一动,身子往前倾了倾,靠在龙案前,问赵无极:“这封信。你是从哪里来的?” 赵无极瞠目结舌,拼命磕头喊冤:“陛下!陛下!微臣真的不知道这信是从哪里来的!真的跟微臣无关啊!” “他说跟他无关。”夏启帝一拍龙案,眼神不善地看向王之全。“你如何解释?”竟然隐隐有把这个烂摊子往王之全头上推的意思。 王之全到了这个时候,彻底对夏启帝死心。 他笑了笑。长揖在地,然后起身道:“陛下,这封信函,是从赵无极的外宅处搜出来。他要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微臣又怎会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陛下,这一次去搜查赵无极的外宅,不止臣一人,还有我大理寺上上下下数十个衙差。和刑部上上下下数十个属官。陛下要是不信,将他们都叫来问一问。” “他们都看见这封信函了?”夏启帝站起来惊慌问道。 王之全缓缓点头,“都看见了。而且登记造册,于大理寺、刑部、陛下和太皇太后处,都有备份。” “太皇太后?!”夏启帝一下子跌坐回龙椅上,后背的汗涔涔而下,将他的龙袍都汗湿了。 “朝堂的事,你给太皇太后那边回报是什么意思?!”赵侯爷自觉抓到了王之全的把柄,恶狠狠地问道。 王之全低头不答,只做听不见。 “你说啊!”赵侯爷站起身。冲到王之全身边大声问道。 “你住嘴!”夏启帝狠狠一拍面前的龙案,制止了气势汹汹的赵侯爷。 “陛下!臣冤枉啊!”赵侯爷忙继续喊冤。 冤枉个屁! 夏启帝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粗话。 他缓缓直起身,一瞬间拿了主意。与其牵扯到赵家满门,不如推到赵无极和他外宅身上…… 夏启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跪着的赵无极,恨声道:“传旨!除去赵无极京师守备一职!押入天牢,即日处斩!赵无极外宅勾结匪人,伪造御笔,图谋不轨,着凌迟处死,连坐三族!” “陛下!陛下!您不能杀我!不能杀我啊!”赵无极惊呆了,他原以为这一次。肯定自己这个京师守备的位置保不住了,可是没有想到。不仅他的京师守备的位置保不住,就连他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朕不能杀你?你算什么东西!”夏启帝怒极反笑,将面前的龙案拍得震天响。他忍赵家也忍了很久了,可惜一时找不到人可以代替他们,所以一直硬着头皮,罔顾朝臣的非议,一直庇护他们。 没想到居然将他们的心都捧大了…… 连这样的事都敢做! 夏启帝虽然对那书信存疑,但是对赵无极勾结南方莲华圣母的事,还是确信无疑的。 因为死伤最惨重的那几家官员府邸,都是跟赵家有宿怨的。 王之全一听夏启帝的旨意,才对他又回复了几分信心,拱手道:“陛下英明!微臣斗胆请旨,主理此事!” “好!传旨:着大理寺丞王之全全力审理此案,处置不法之徒!”夏启帝正式下了谕旨,将审理此案的权力都交给了王之全。 王之全领旨之后,带着衙差,迅速来到赵无极外室住的宅子处,将那外室一索子锁了,又查明她的父族和母族,包括她新出生的儿子,都关入大理寺的牢房之中,只等全部结案之后,立即问斩。 赵无极的外室本是京城一家富商的女儿,因贪图赵家的权势,将自己的女儿送给赵无极,本来是想做妾,但是赵无极自诩是皇帝母族,不肯纳商家之女为妾,只肯收做外室。 那女子做了他的外室之后,赵无极确实很照顾她娘家生意,她娘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在邻里经常以赵家的亲家自居,横行一方。 结果没想到,做外室也能做出抄家灭族的大罪! 这外室女的父族和母族虽然百般喊冤,但是架不住他们的女儿被赵家拿来做了替罪羊,罪证确凿,最后审定了一个月之后问斩。 王之全雷厉风行,将灯街遇袭一事审理得清清楚楚。 一应罪证、证人都记录在案,当下就勾了赵无极的死罪。上报给夏启帝,夏启帝马上勾了“斩立决”! 赵无极问斩那天,只有神将府的四公子周怀礼一个人去看他。还给他送了壮行酒。 大理寺的一个衙差悄悄对周怀礼道:“周四公子,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您还来送他。忒也心善了。” 此时赵无极的外宅勾结匪人,伪造御笔信函,企图铲除神将府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城都知道了。 但是大家都不是傻子,也都看出来不是这个做外室的女子勾结匪人,伪造御笔信函,而是另有其人。 她背后真正的黑手,肯定就是被以“玩忽职守”罪判了“斩立决”的赵无极! 但是皇帝陛下要保赵家。只好避重就轻,将赵无极的外室拿来顶罪…… 现在世人都知道赵家要铲除神将府以取而代之,而身为神将府的四公子周怀礼,居然还能来送他最后一程,实在是很难得的仁厚君子。 周怀礼只是苦笑道:“我跟他交情不错。虽然出了那档子事,但是他也得到应有的惩罚,人一死,什么仇怨都散了,我还计较什么呢?”说着,给赵无极斟了一杯酒。 赵无极听得眼圈都红了。哽咽着道:“周兄,我没白认得你!咱们来世再做兄弟吧!”说着,一口气喝完酒。又跟自己家派来收尸的小厮含泪道:“你回去跟我爹说,就说孩儿不孝,以后不会再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说着,又看了看周怀礼,对自家的小厮道:“周兄以德报怨,确实是难得的君子。你替我原原本本跟我爹说清楚,让他有机会要帮我报答周兄!” “不用了不用了!”周怀礼忙摆手,“我就是来送送你,没有别的意思。你再这样说。我可在这里待不下下去了。” 赵无极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被大理寺的衙差推推搡搡推到刑场。 三声大鼓之后。王之全扔下写着“斩”字的木签,让刽子手动手行刑! 哗! 雪亮的刀锋过后。赵无极的脑袋被砍了下来。 周怀礼别过头,不忍再看。 …… 皇宫的安和殿内,太皇太后坐在书案后头,微笑着对姚女官道:“毅兴做事越发滴水不漏了。你看灯街的这件案子,他安排得多妥当。那赵无极恐怕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应的证据和证人,都是王毅兴经手,慢慢张了一张网,将赵无极网了进去。 “只可惜,陛下还是不肯动赵家,就算冒着激怒神将府的危险,他也不肯灭了赵家。”姚女官惋惜说道。 太皇太后笑了笑,悠然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哀家的胆识和魄力……”连自己的娘家都毫不犹豫灭掉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对付的? …… 昭王府里,昭王拍着王毅兴的肩膀道:“毅兴,行啊你!你是如何把这些东西放到赵无极的外宅哪里的?”又有些惋惜,“若是放到赵侯家就更好了。” 王毅兴淡淡一笑,“我自然有人帮我把东西放进去。不过,王爷,时机未到,咱们要一步步来。” 他这一次的目标,是京师守备这个位置,而不是扳倒赵家。 …… 灯街遇袭案告破,朝堂上的很多大臣顿时对赵家恨之入骨。 以前他们以为只是赵无极玩忽职守,现在才知道,整个案子,跟赵家都脱不了干系! 赵家这一派的官员顿时在朝堂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得夹着尾巴做人。 而神将大人更是对赵家神情冷淡,竟是连客套都没有了。 赵侯爷思虑再三,终于做了决定。 这一天,他来到皇帝的御书房,对夏启帝道:“陛下,京师守备一职,臣推荐神将府的周四公子周怀礼。” 他选周怀礼,第一重要当然是要安抚被那封“御笔信函”激怒的神将府,所以忍痛将这个十分重要的位置让了出来。第二嘛,也是感激他去送了自己的儿子最后一程…… 神将府的人看他这样有诚意,应该不会计较一封不着边际的“御笔信函”了。 “啊?你要推举神将府的四公子周怀礼?!可是京师守备一职,也握有一万禁军……”夏启帝有些踌躇,“这……岂不是让神将府的权势太大了?” “陛下放心,禁军的大头,还在微臣手里。——十万禁军,他只有一万,翻不起风浪。”赵侯爷沉着说道。 “再说,陛下,您想想,周四公子在神将府内部没有丝毫权势,以后是要被分出来的一房人。陛下如果真的对神将府有心……是不是应该先笼络这些从神将府内部出来的人?”赵侯爷狡黠说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夏启帝沉吟道,“不如这样吧,让他代行京师守备一职。如果他有不妥,我们随时可以收回。” “陛下圣裁!”赵侯爷听得大喜,觉得这个“暂代”比他的主意还要好,忙不迭地应了。 “那好,你去神将府传旨,就说京师守备一职,暂由神将府四公子周怀礼代理!”夏启帝颁下谕旨。 赵侯爷领了旨,忙去神将府传旨。 神将府三房的人接了旨,个个都十分高兴。 周老爷子和神将大人周承宗虽然觉得“暂代”这个称呼比较膈应,但是看三房那样兴高采烈,也都没有说别的话,只是派了人送了贺礼给三房,又拟定了过两天在神将府摆酒请客,恭喜周怀礼上任京师守备。 …… 神将府的筵席,京城的世家高门当然是趋之若鹜,没有人缺席。 蒋家也得到几张帖子。 蒋侍郎和曹大奶奶看了帖子,苦笑着带了三位姑娘去神将府赴宴。 …… “四娘。”周雁丽笑着招呼蒋四娘到她身边来。 蒋四娘不肯,婉拒道:“周三姑娘,我跟我姐姐们一起就好了。” 周雁丽笑了笑,道:“那好吧,你们好好玩,别外道。” 蒋四娘跟着自己的姐姐走在神将府内院的花厅回廊上,看着院子里的奇花异草出神。 一不留神,她顺着回廊转了个弯,居然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她正要回头去找自己的姐姐,就看见周怀礼从回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蒋四娘想了想,还是对他福了一福,道:“恭喜周四公子。” 周怀礼见是蒋四娘,也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从她身边走过。 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周怀礼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道:“……不用急着定亲。陛下未必能有机会选妃……别跟人说。”说着,大步离去。 ※※※※※※※※※※   ☆、第64章 缱绻 (第二更求粉红!) 陛下未必有机会选妃? 蒋四娘吓了一跳,这话里的意思太多了,她不敢信啊…… “周四公子!”蒋四娘抿了抿唇,出声叫住周怀礼。 周怀礼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回廊上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面色深沉地看着蒋四娘,“蒋四姑娘叫我?” 蒋四娘咬着下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她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细细一想又觉得极为恐惧。 那简单的两句话包涵的意思竟有许多她不可承受之重。 她一紧张,就容易咬唇。 雪白的编贝小齿咬在绯红的唇瓣上,竟是格外的诱人。 周怀礼忍不住别过头,不去看蒋四娘面上最动人的地方。 看见周怀礼的目光移向别处,蒋四娘才有些慌乱地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离周怀礼不远的地方,从很小很小的声音仓促问道:“……周四公子,您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我要如何跟爹娘说呢?”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一点点地相信了周怀礼的话。 蒋四娘细想一想,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周怀礼听出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沉声道:“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其实,如果有好人家,你但嫁无妨。但是好人家,要花时间慢慢找。现下知道陛下……不一定能选妃,你大可以让你爹娘给你慢慢挑。——直到挑到一个最好的,你最想嫁的,再谈婚论嫁也不迟。”顿了顿,周怀礼拱了拱手:“我言尽于此,相信蒋四姑娘也不是守不住话的人。这话说与你爹娘听就可以了。别人千万不要说。” 蒋四娘松了一口气,重重点头:“我一定说与我娘听。” 周怀礼点点头,“告辞了。”转身就走。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蒋四娘遥遥地福了一福,低头跟在他后面拐了个弯。找到了她的两个姐姐。 从神将府回去之后,蒋四娘把这话郑重转告给她娘亲曹大奶奶。 曹大奶奶听了,脸色遽变,厉声问道:“你有没有跟周四公子拉拉扯扯,私相授受?!” “没有没有!”蒋四娘连忙摆手,委屈地道:“每次都是恰好遇到他,女儿丝毫没有别的心思!” “那就好。这些话,太过严重。我去问问你爹,看看你爹是个什么说法。”曹大奶奶起身去找蒋侍郎。 蒋侍郎听了曹大奶奶的话,半晌没有言语,良久方道:“既然如此,我们静观其变。” “那四娘的亲事?”曹大奶奶很是犯愁,“如果……你说怎么办?” “没办法了。只有赌这一把。”蒋侍郎面色一沉,狠声说道。 蒋家便悄悄将给蒋四娘寻婆家的事情放下了。 …… 西北堕民之地,天刚蒙蒙亮,周怀轩从椅子上站起来,转头看了看小石屋狭小的窗户。 盛思颜的呼吸均匀细长。在床上睡得很沉。 阿财蜷成一个小小的刺猬球,一动不动地守护在她床边。 周怀轩背着手,定定地看着帐帘。目光沉静深邃,似乎要透过那层厚厚的帐帘,看见里面躺着的人儿。 不知过了多久,小石屋的门上传来啪啪地敲门声。 “起来了吗?”是雷执事的声音。 周怀轩转身走到门口,打开大门。 雷执事嘿嘿一笑,“天亮了,外面不会有人。你们有什么地方要去的,我带你们去?” 周怀轩对这里的情形很清楚,他知道。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堕民是极少数,大部分堕民一到天明就躲进自己的屋子里歇息。 他们住的房子。都是在地底下挖出来的。 露在地面的屋子,如同他们住的小石屋。堕民的神殿,还有大长老以及执事们住的屋子,才是在地面以上用石块搭建而成的。 周怀轩淡淡摇头,“我自己带她四处走走。” “哦,我差一点忘了,你在我们这里住过许多年。那我就不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啊哈哈……”雷执事笑得十分欢快。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在他面前径直关上门。 雷执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身笑着走了。 等雷执事走了之后,周怀轩才再次打开房门,出去打了水回来,洗漱一番。 趁他开门倒水的时候,阿财跟在他后面爬出小石屋。 周怀轩见阿财出去了,便将大门虚掩,坐在屋里想事情。 一顿饭的功夫之后,阿财背上又顶着几个浆果出现了。 周怀轩看着它顺着桌子腿爬上桌子,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看了看周怀轩,然后转个身,背对着他。 周怀轩懒洋洋地伸出手,将阿财背上的浆果一个个取了下来,放在桌上。 他仔细看了看,这浆果是堕民之地的特产。如果实在没有吃的,一般的堕民可以拿这种浆果果腹。 盛思颜失血过多,吃这种浆果倒是恰到好处。 周怀轩看了阿财一眼,默默地别过头,看着床上的盛思颜出神。 盛思颜一觉睡到天黑。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天还没亮呢,正要翻个身又睡,周怀轩已经唰地一下拉开帐帘,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人家还要睡嘛……”盛思颜将脑袋扎在周怀轩怀里,不肯起身。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该起来吃点东西。”周怀轩淡淡地道,抱着她去铜盆旁边洗漱。 盛思颜闭了双眸,任凭周怀轩在铜盆里浸湿了帕子给她擦脸。 他的动作不由自主放得极轻极慢,似乎她是一尊易碎的瓷器,又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 手略重一点,她就要碎了,就要飞走了…… 在他给她擦脸的和缓举动中,盛思颜心里腾起一股酥痒一直窜到头发根儿。又从发根处浸润往下,一直到她的双足底部。痒得发颤,酥得发抖…… 全身上下如同浸在一盆温度恰好的温水里。五脏六腑无不熨帖。 她只觉得越发地懒了,连手指头都不愿意抬起来。只集中精神享受着被周怀轩“服侍”的快意和喜悦。 周怀轩给她擦完脸,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给她擦一擦身上。 他记得无论在盛国公府,还是在神将府,盛思颜都习惯每天洗两次澡。早上起来的时候一次,晚上入睡前一次。 而这一次她跟他出行,经常是餐风露宿,吃住在车上。沐浴这回事就更别提了,住客栈的时候才痛痛快快洗一次。 但是她一句怨言都没有,反而每天都是开开心心,一看见他就眉眼弯弯地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这样想着,周怀轩的手不由自主来到盛思颜的脖颈处,解开了她脖颈处的第一颗盘扣。 盛思颜一怔,脸上不由自主飞起两道红晕。 难道周怀轩是想要了? 他们这一路走来,也有快两个月了,还一次都没有过呢…… 盛思颜虽然昨夜失血过多。身子很虚弱,但是想到周怀轩,她还是咬了咬牙。自己摸索着,将下面的盘扣都解开了。 周怀轩抿着唇,看盛思颜自己解开了衣衫,露出底下月白色的中衣,和中衣下粉紫色的蝉翼纱肚兜。 高耸的胸脯在那薄如婵翼的肚兜下露出完美的轮廓,顶上细细小小的尖顶处更是在周怀轩诧异的注视下,慢慢挺立起来,如花苞绽放,美不胜收。 周怀轩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不行。阿颜身子太过虚弱…… 周怀轩别过头,一手揽着盛思颜的后背。一手伸到她胸前,要给掩上衣襟。没料到却碰到要紧的地方,触手一片温腻弹软…… 盛思颜顺势将自己送到他手上,搂着他的脖子羞怯地道:“……去床上吧……” 她虚弱的中气不足的声音如同一盆凉水泼到他头上。 周怀轩整个人清醒过来。 他垂眸看了看盛思颜,淡淡地道:“我给你擦擦身上。你身子弱……”言下之意,当然是你这样虚弱,经受不住疾风暴雨般地挞伐…… 啊?!——会错意了! 羞死了!真是羞死了! 盛思颜顿时羞得连脖子都红了,整个人不好意思地扑到周怀轩怀里,将脑袋扎在他的胸口处,死也不肯抬头。 看见她这般尴尬的样子,周怀轩的唇角却慢慢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他松开另一只手,双臂一展,将盛思颜紧紧地抱在怀里,他凝视着她,专注的目光毫无旁骛,天地岁月、宇宙洪荒从他们中间静静淌过,却无法隔绝他对她的爱恋。 盛思颜一时紧张,一时欢喜,诸般情绪在心中交织,虚弱的她再也承受不住,再一次晕了过去。 周怀轩将她抱回床上,将那浆果取过来,放到小石碗里,用小石杵捣成果浆,然后自己含了,一口一口哺到盛思颜嘴里。 又到了晚上,周怀轩没有睡觉,而是一个人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沉思。 阿财还是那个样子,蜷在盛思颜的床边,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不时瞥一瞥周怀轩,似乎在警告他不许上床…… 盛思颜这一次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 许是睡眠足了,又或许是那堕民之地特有的浆果起了作用,总之她一夜之间完全恢复了,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脸上重新泛起淡淡的嫣粉,衬得双颊如玉,容色绝丽。 周怀轩意外地发现,在这堕民之地,盛思颜的容貌有种异乎寻常的美,而且她恢复得异乎寻常的快。 难道这个地方对盛思颜来说,真的是不一样的? ※※※※※※※※※※   ☆、第65章 图穷(第三更!) 盛思颜抱膝坐在床上,顺着打开的帐帘,看着在床边蜷成一团的阿财,笑着道:“咦,你怎么待在这里?”又问阿财:“你是住在这里的?难道我们占了你的屋子?” 周怀轩端了一铜盆水过来,将帕子放在里面浸湿,绞了绞,过来要给她擦脸。 盛思颜忙接了过来,嗔道:“我自己来。”不要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哄…… 周怀轩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盛思颜神采奕奕地起身,走到桌旁,就着铜盆里面的水擦脸擦手。 “你不累了?”周怀轩淡淡地问道。 盛思颜摇摇头,想了想,道:“昨天挺累,但是今儿一醒,就觉得精力充沛得不得了。” 她也觉得有一点点怪异。她知道自己昨天失血过多,一般来说,像她昨天这样的状况,起码得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休养过来。 可是她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完全恢复了。 没有头晕脑胀,更没有耳鸣眼花。 阿财窸窸窣窣从小石屋爬了出去。 等盛思颜都收拾好了,阿财又给她带回了堕民之地特有的浆果。 盛思颜不由苦着脸舔了舔唇瓣,道:“又吃浆果?有别的东西可以吃吗?” “你饿?”周怀轩抬眸问道,冷淡的眸光一到她面上,就不由自主变得温润和煦。 盛思颜摇摇头,笑嘻嘻地道:“不饿,一点都不饿。只是这浆果吃多也不好。”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拿出小石碗和石杵,再次将浆果捣成果浆,递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一见,就乖乖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喝完笑道:“这样还不错,不过好像没有我昨天吃过的味道好。” 周怀轩默默地转过身。看着窗外,道:“出去走走?” 盛思颜对着阿财做了个鬼脸。道:“阿财,要不你带我们出去逛逛?” 阿财看了看她,爬过来用小鼻子顶了顶她的脚尖,转身往外爬。 周怀轩挽起盛思颜的手,十指紧扣,一起往外走去。 在这堕民之地,盛思颜发现跟周怀轩在大白天里十指紧扣也没有关系。 因为他们走了一圈,这里根本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盛思颜眉间微蹙。想起了以前周怀轩跟她说过的堕民的事,好奇地轻声道:“堕民真的不能在阳光下行走?” “嗯。”周怀轩淡淡地道,“除了极少数人。” “比如?” “三大长老,四大执事。” “哦。”盛思颜明白过来,同情地道:“怎么会这样呢?” 不能在阳光下行走,简直像一群被诅咒的人…… “那他们吃什么?靠什么过活?”盛思颜好奇地问道。 周怀轩没有回答,带着她默默地在堕民之地最中心的地带逛了一圈,然后带她回到神殿。 “周怀轩,我有些话要跟你说。”雷执事在神殿门口等着他,脸色严肃地说道。 周怀轩指了指小石屋的方向。“去那边说。”转头看了看盛思颜。 盛思颜忙道:“有阿财陪我,没事的。” 周怀轩也知道堕民的神殿对于堕民来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不可能有人在这里做坏事,便点点头,“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盛思颜笑着应了,好奇地在神殿里走来走去。 周怀轩和雷执事进了小石屋,关上门,盛思颜已经走到神殿里面,站在祭坛前面。 她怔怔地看着这个地方,这里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感觉。让她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家一样。 大长老身形一闪。出现在神殿深处,对着盛思颜的背影深深行了一个堕民的大礼。 盛思颜听见动静。转头看着他,挑了挑眉,“大长老有何贵干?” 站在空旷幽深的神殿里,大长老轻声问她:“我们堕民就快活不下去了,你愿意帮助我们吗?” “啊?怎么会这样?是没有东西吃吗?”盛思颜有些不解,她想起她刚才问过周怀轩的话,周怀轩并没有回答她。 “……不仅仅是没有东西吃。”大长老抬头看向新搭建起来的祭坛,想起了曾经在这里血祭的大祭司。 “这样啊。”盛思颜偏头想了想,“如果我能帮,我想我会帮吧。” 大长老定定地看着她,面色激动,眼里渐渐有了泪光闪耀。——这就是他们堕民等待了千年的救赎? 他心里有一丝不确定,但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别无选择。 “可是,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怎么帮啊?您也不想想,你们每个人都能轻轻松松将我掐死……”盛思颜笑着道。论武力,她是完全不能跟任何人对抗。 没有特别的本事? 大长老不置可否,他想了想,躬身道:“那就在我们这里多住几天,让我们想个法子好不好?” “我觉得你们找错人了。”盛思颜正色说道。 大长老正要说话,却听见周怀轩的脚步声已经往这边来了,便住了嘴,身形一晃,从盛思颜面前消失了。 周怀轩走了进来。 盛思颜忙迎了上去,问他:“雷执事跟你说什么事呢?” 雷执事跟他说的是有关“守护者”的事。 周怀轩不便告诉盛思颜,淡淡地道:“一些小事。” 盛思颜也不再追问,悄声道:“你刚才走了之后,大长老突然来了,还跟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说着,把大长老说的话告诉周怀轩。 周怀轩听见盛思颜说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心里却想起了那一股救了他性命的甜香,眸光黯了黯。 如果帮助堕民的代价,是要她的命,那么他宁愿堕民灭亡,也不愿让她损伤一分一毫! 哪怕堕民的灭亡。意味着神将府的末路…… 哪怕他曾经把神将府的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同她相比,那些都可以放弃。 他要她活着。哪怕他不在这个世上了,他也要她快快乐乐地活着! 周怀轩眸色转冷。转身看着窗外,淡淡地道:“今儿歇一晚上,明天启程回家。” 盛思颜一愣,“我们才来两天……” “你不想回家?”周怀轩反问,看了看盛思颜脚边同样抬着头,眼巴巴看着他的阿财,顿了顿,道:“阿财可以跟我们回去。” 话音刚落。周怀轩看见盛思颜和阿财的眼睛几乎是同时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他用手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道:“我们就是来接阿财的。”暗示盛思颜不要搞错了目的。 盛思颜猛地点头,心花怒放地道:“没问题,咱们明天就走!” 不过第二天要走的时候,这里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已经是十一月底,要进腊月了。 雷执事笑眯眯地道:“这么大雪,你们也要走吗?” 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道:“雪还不大。” 盛思颜笑着道:“真是叨扰了。我们是来接阿财的。现下已经快过年了,我们要在年前回京城去。” 雷执事看了大长老一眼。 大长老笑着道:“也好。我们送你们出去吧。”说着,叫了另外三个执事过来,四个人几乎是闪电般将路上的积雪清扫干净了。 盛思颜披着大氅坐在车里。手上捧着一个手炉。 阿财几乎是将整个身子贴在手炉上,才没有冻得瑟瑟发抖。 周怀轩披着貂皮大氅,跳上车辕,对大长老和雷执事点了点头,便赶着车扬长而去。 大长老突然在后面大声道:“明年我们去京城看你们!” 周怀轩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拿鞭子抽着拉车的马,风驰电掣般往前奔去。 …… 京城的冬天还没有下雪,但是已经开始变得寒冷。 王毅兴披着雪貂皮大氅,带着四五个手下。骑着马来到文家三爷的宅子前面。 “去敲门。”他对自己的小厮说道。 他的小厮赶紧去叩门。 门子将角门拉开,觑着眼睛问道:“你们找谁?” “我们王毅兴王大人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前来拜访。”王毅兴的小厮笑着说道。 那门子一听是太皇太后派来的,忙打开门。恭恭敬敬请王毅兴进去,然后飞跑去内院报信。 文三爷几个月前死在去药王庙上香的路上,现在家里主事的,是文家的大姑娘文宜室。 “姑祖母派王毅兴过来?”文宜室听了婆子的回报沉吟道。 “王大人已经到了二门上了。”那婆子着急地道。 “那就请进来吧。”文宜室微微一笑,坐回堂上。 王毅兴被婆子领了进来。 “王大人许久不见。——坐。”文宜室优雅地一挥手,命下人上茶。 王毅兴淡笑着坐了下来,伸手接过茶盏,客气地掀开看了看,便放到一旁的桌上,温言道:“文大姑娘别来无恙。” “托福。”文宜室笑着点点头,“你呢?过得怎样?” 王毅兴笑容和煦,如坐春风,“还行。”然后咳嗽一声,拱手道:“我奉太皇太后懿旨,前来取样东西。” “哦?”文宜室笑着站了起来,“你有太皇太后的懿旨?能不能给我看看?” 王毅兴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她,笑着摇摇头,“不能。” “那是为何?你说奉了太皇太后懿旨来我家,为何又不给我看?”文宜室故作诧异说道。 王毅兴笑得更加和煦,语气轻柔地道:“这是你家?呵呵,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转身看着门外,笑容一敛,已经换了厉色:“去文三爷内书房,给我搜!” ※※※※※※※※※※   ☆、第66章 匕现 (第一更) “住手!”文宜室大怒,走出来制止王毅兴带来的下人,叱责他道:“王大人,当初你收留我们一家人,宜室感激不尽。但是这是我们文家,你凭什么在这里颐指气使?——搜房子?你以为你是大理寺?!” 王毅兴唇角缓缓上翘,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对自己的小厮温言道:“将她绑起来。” 王毅兴的两个小厮一下子蹿了上来,一左一右将文宜室的胳膊押住,拿绳子将她捆了起来,嫌她叫嚷得难听,一个小厮还索性用自己的帕子塞在文宜室嘴里,不让她再说话。 文家的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却远远地躲着,不敢上前。 王毅兴号称是带着太皇太后的懿旨而来,哪个下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拦他? 文三爷自从去世之后,文家就是文宜室当家,连文三奶奶都听她的话。 现在文宜室被绑了,有几个下人忙去文三奶奶那边去报信。 文三奶奶走了两步,想到太皇太后的酷厉,又慢慢停下脚步,喃喃地道:“……既是太皇太后懿旨,我又能怎样呢?”说着,又缩回屋里去了。 王毅兴带着人直扑文三爷的内书房。 这里的位置,他早就找人探好了,但是那些人都找不到东西,没奈何,最后太皇太后还是属意王毅兴亲自来找。 这个东西,是从文三爷的爹昌远侯活着的时候。就放在他们家的。 后来昌远侯横死,太皇太后一度很恼怒,对文三爷的两个兄弟也不容情。只有文三爷,说他爹把那样东西在哪里都告诉他了,太皇太后才留了他一条命。 没想到文三爷也不长命,还没到他们动手的时候,竟然也横死在外头。 太皇太后心下不安,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这东西还是拿到自己身边才靠谱。便有了今天的搜查之举。 王毅兴来到文三爷的内书房,四下打量了一眼。 这间书房的格局十分普通。正当中一张书案,三面墙上都是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书。 别的地方都是空空荡荡,实在不像是藏有东西的样子。 可是太皇太后却咬定那东西应该就在这间屋子。 王毅兴沉吟着往三面墙的书架踱去。 他也是爱书之人。看见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就心旷神怡,微微一笑。 他背着手,从东面墙的书架慢慢看过去。 走了一个来回之后,他有点眉目了。 这书架上的书,收拾得十分齐整,分门别类放着,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只要按照那书目上标的分类去找就可以了。 他看了一会儿,便往西面最靠里的一个书架走过去。 那里写着“轶闻”两个字。一看就是各种奇闻异谈,只能给人饭后解闷,上不得台面的那种书。 王毅兴立在书架前上上下下扫了好几眼。最后目光落在一本很不起眼的叫做《宫闻录》的小书上。 他伸出手,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一翻之下,立刻明白自己找到那东西了! 之间那本书的中间,夹着好几份书信! 展开一看,都是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夏启帝给昌远侯文贤昌写的亲笔书信! 这可不是他们假造的那些御笔信函! 光看上面那个明晃晃的东宫大印。就知道这是实打实的真东西! 王毅兴将这几封信往自己怀里一塞,又把《宫闻录》放了回去。转身出了内书房。 “大人,找到了?” 王毅兴点点头,“走。”说着,快步走下台阶。 他带着人径直离开了文三爷的宅子。 文三奶奶直到听人说王毅兴走了,才忙过来给文宜室松绑。 文宜室顾不得跟文三奶奶生气,忙飞跑到文三爷的内书房查看,却看不出有人翻检的痕迹,不由很是奇怪。 …… 王毅兴带着这几封书信来到昭王府。 “王爷,东西找到了。”王毅兴将那几封书信呈上,“我已经誉抄了几份,后日就在城中散发。” 昭王低头看了看,叹息着摇摇头,“皇帝当年实在是太心急了。先帝已经是个‘活死人’了,他又何必一定要出这招呢?” 王毅兴在旁边低眉敛目,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夏启帝当初还只能走这一步。不然他这辈子都当不上皇帝。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手一搏。 如果夏启帝不是遇上太皇太后这等数百年难遇的强悍对手,他早就将这皇帝的位置坐稳了。 “王爷,这些东西,能够坐实皇帝当年为了登基,和昌远侯内外勾结,谋害先帝的大罪。”王毅兴满脸含笑地说道,然后一拱手:“微臣先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昭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感慨地道:“这多亏了皇祖母周旋。”说着起身道:“我去宫里见一见皇祖母。” 太皇太后如今不管事,王毅兴轻易不能进宫单独见她,但是昭王作为太皇太后亲手抚养长大的孙子,而且是闲散王爷,自然能进宫看望她。 …… 太皇太后的安和殿。 “皇祖母,东西找到了。”昭王笑着说道,将几封书信递了上去,“这是原本,皇祖母请看。” 太皇太后又惊又喜地站起来,从昭王手里接过那几封有些泛黄的书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忙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总算是找到了!”说着,她满眼慈爱地看着昭王,“昭儿,咱们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昭王定了定神。颔首道:“全凭皇祖母运筹帷幄。” 太皇太后感慨万千,看着殿外的天空道:“其实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哀家担心自己过不了这个冬天……” “皇祖母!您的身子……?”昭王大惊。“要不要请盛七爷进宫给您诊诊脉?” “不用,不用……”太皇太后含笑道:“哀家老了,人老了,自然会有过不去的时候,不是什么大事。” 昭王摇摇头,“皇祖母,您别想太多。这件事。也可以放一放,您身子好了。孙儿才有心思做别的事。” “你这孩子这样执拗,跟你爹一样。”太皇太后有些伤感地说道,但是并没有流泪。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流过泪了。 昭王盘算着一定要请盛七爷来给太皇太后诊脉。 太皇太后拗不过他,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宣盛七爷进宫给她诊脉。 盛七爷得到太皇太后的暗示,对昭王说得含含糊糊,“王爷,太皇太后的身子在她这个年岁的人来说,已经是很好了,王爷不用担心。” 昭王这才放了心。 盛七爷背着药箱离开安和殿,出宫回盛国公府。 一下车,他就看到王毅兴从围墙另一边拐了过来。 “盛国公。”王毅兴含笑拱手行礼。 “王状元。”盛七爷冷淡颔首,背着药箱就要进角门。 “盛国公请留步。”王毅兴叫住了他。走到他身边,飞快地道:“盛七爷,过两天。你们一家子要记得离开京城,去乡间别庄暂住。” 盛七爷一愣,狐疑问道:“这是为何?” “您听我的,我不会害您。”王毅兴正色说道,“如果您还不放心,请把我的话。原原本本转给盛夫人听。盛夫人一听便知端倪。” 盛七爷哼了一声,“自然要说的。”说着。拂袖进了角门。 黑黢黢的角门在王毅兴面前咣当一声阖上。 王毅兴怔怔地看着这扇曾经对他畅通无阻的角门,有些微的失神。 “大人?”他的小厮见他立在门口,久久不动,忍不住催了一声。 王毅兴回过神,转身上了马,离开了盛国公府门前。 盛国公府里,盛七爷对王氏说了宫里面太皇太后和昭王的情形,又说了王毅兴刚才让他转述的话。 王氏开始还是漫不经心的听着,后来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她沉吟良久,重重点头道:“听王毅兴的,我们收拾东西,过两天就去城外的田庄暂住一阵子。” “啊?真的要去?这要过年了……”盛七爷有些不情愿。 “是过年重要,还是性命重要?”王氏走到盛七爷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小枸杞和小冬葵都还小,你要他们把命送在京城?!” “这么严重?!”盛七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时想到盛思颜,又道:“那要不要通知思颜他们,也离开京城?” “你够了!”王氏又好气又好笑地啐了盛七爷一口,“她嫁的可是神将府!你以为是我们这样只会治病的盛国公府?你就别为神将府操心了,咱们先顾好自己。再说……”王氏笑了笑,“怀轩带着她早就走了,她不在神将府,你忘了吗?” “哦!”盛七爷顿时哈哈大笑,“忘了忘了,真是忘了。那太好了,我们就收拾东西,过两天便离开京城!” 王氏马上叫了自己的心腹婆子和丫鬟过来,吩咐道:“我们有事,要出城住两天,你们找人收拾东西,绑上车,先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去。我们两天后启程。” 丫鬟和婆子应了,开始找人去收拾东西。 两天后,他们离开京城的时候,却在京城大街上看见到处贴着一份份告示,说的是当今陛下夏启帝,一年前为了提早登上皇位,跟昌远侯里应外合,弑君杀父的大罪! ※※※※※※※※※※   ☆、第67章 肃杀 (第二更) “走开走开!看什么看!这种混账话你们也看?!——再看抓你们去坐牢!” 一群群禁军在街上穿行,见到告示就撕,发现有人私藏就马上抓走,绑着绳子游街串巷。 街上的行人对着这些被抓的人和抓他们的禁军指指点点,反而加深了对那告示的印象。 就连没看过告示的人,都拼命打听到底说的是什么。 所谓越禁越火,就是这个道理。 盛国公府的大车在京城的街上艰难地穿行。 王氏和盛七爷一人一个抱紧了小枸杞和小冬葵,紧张地盯着车窗外头。 “看来,真的是不走不行……”盛七爷喃喃地道,“幸亏把东西前天就运出去了。” 王氏抱紧小冬葵,低头看他,这孩子却一脸沉静的样子,乌溜溜的大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哥哥小枸杞,对于车外的喧嚣浑不放在心上。 小枸杞没心没肺地拿着一捧炸得脆生生的小青豆吃,间或用小青豆逗一逗弟弟小冬葵。 小冬葵的嘴角抽了抽,转头将脑袋扎到娘亲王氏怀里。 王氏嗔道:“小枸杞,你弟弟还小,不要给他吃这些东西,会呛着他。” 小枸杞嘻嘻一笑,将一粒小青豆扔到自己嘴里,对小冬葵做着鬼脸道:“弟弟,你不能吃哦!哥哥可以吃,很好吃!很香!” 小冬葵从王氏怀里转过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吃货!” 王氏和盛七爷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冲淡了心底的忧虑。 “这孩子把他姐姐的话都学去了……”王氏笑着亲了亲小冬葵。 盛七爷更是高兴,“刚满一岁就会说话,我家小冬葵一定是医术奇才!” 王氏横了他一眼,“思颜八个月就能把我说的故事一字不漏地背下来,要说奇才,小冬葵哪里比得上他姐姐?” “嘿嘿,所以我们的小冬葵才这么聪明啊!”盛七爷一点都不以为忤地笑道。 小枸杞听爹娘夸弟弟。也不嫉妒,笑嘻嘻地道:“弟弟。以后你要好好听姐姐的话,免得她老说我。还有姐夫,啧啧,如果你以后能过姐夫这一关。我叫你哥!” “胡说什么呢!你这孩子!”王氏和盛七爷忍不住又笑了。 外面的街道上,禁军却越来越多,很多禁军还骑着马,在街头肆意穿行,动不动撞倒街上的摊子,又拿着鞭子四处抽打。 盛国公府的大车躲闪不及,还被抽了几鞭子。 盛七爷一时恼了,掀开车帘一看,正好看见神将府的四公子周怀礼盔甲俨然。一脸严肃地骑着马,往前面的城门那边去了。 盛七爷放下车帘,对王氏道:“是周四公子。” 王氏恍然:“是啦。周四公子如今是京师守备呢。这些禁军,应该都是他的手下。” 两人说着话,大车已经来到西城门口。 “下来下来!你们都是谁?要去哪里?!城里严查滋事作乱的犯人,说,你们都去干嘛的!” 守城门的人换上了京师守备的禁军。 周怀礼骑着马立在城门口,目光似电。看向进进出出的人群。 盛国公府的大车停了下来,几个禁军上前查验。 “盛国公?”一个禁军愣了一下。忙跑过来向周怀礼请示,“守备大人,那边是盛国公和他的家人。” 周怀礼皱了皱眉,驱马上前,来到盛国公府的大车前面。 “盛七爷、盛夫人。”周怀礼有礼地点点头,“两位这是要去哪里?这要过年了,不宜到处走动。” 盛七爷抱着小枸杞不说话。 王氏笑着道:“城外的庄子上清静一些,我们今年想去庄子上过年。”又道:“孩子大了,要多四处走动才好。天天关在家里,对身子不好。” 周怀礼笑了笑,点点头,挥手道:“放行。”头也不回地将盛七爷一家人放出去了。 盛家车夫赶紧赶着车飞快地往城外去了。 盛家一家人走了,而京城里的谣言也跟着出城的人,传到了京城以外的四面八方。 …… “什么?!这些告示也出现在江南?!”夏启帝勃然大怒,“贼子怎会如此猖狂!来人,着京师守备抓捕所有造谣之人,并且将妖言惑众者斩首示众!” 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有关皇帝“弑君杀父”的谣言在抓捕中愈演愈烈,传得沸沸扬扬。 朝堂上的官员们看着外面闹得实在不像话,便由大理寺丞王之全出面,向夏启帝提建议,希望能够重新彻查先帝之死。 王之全本来知道这事是跟吴国公府以前的郑大奶奶有关,没想到新出的谣言,居然直指郑大奶奶和昌远侯背后的黑手,就是夏启帝本人! 夏启帝看了王之全的奏章,有一点心虚。虽然先帝并不是死在他的手上,但是他确实部署过,只是没有来得及出手,就发现先帝突然被人毒死了…… “先帝的死早有定论,如今还查什么?”夏启帝将王之全的奏章划到一旁,阴沉着脸道:“你作为大理寺丞,应该去抓那些居心叵测、妖言惑众之人!不要本末倒置!” “陛下!空穴来风,并非无因。臣始终认为,还是应该重新彻查先帝死因,才能为先帝昭雪,也还陛下一个清白!”王之全郑重拱手说道。 “胡闹!王之全,你不要仗着你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子,就不把朕放在眼里!”夏启帝勃然大怒,一拍龙案,“再啰嗦,朕将你革职查办!” 王之全脖子一梗。将头上的乌纱帽取了下来,托在手里,对夏启帝道:“不用陛下费心。臣年老体衰,早就该告老还乡了!——臣今日想陛下请辞,望陛下恩准!” “王之全,你是不是就要跟朕作对!”夏启帝唰地一下子站起来,指着下首躬身站着的王之全斥道,“把他给我撸去乌纱,打入天牢!” 几个禁军从殿外哗哗地冲进来。将王之全拖了出去。 “你,大理寺丞的位置。你暂代吧。”夏启帝看了一圈,看见了大理寺的副理,王之全是大理寺丞,为正。副理便是的副手。 那副理吓得两股战战,惊得话都说不利落了,“陛陛陛……陛下……微臣……微臣……愧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你只是暂理!先把京城这股谣言压下去,朕就封你为大理寺丞!”夏启帝喘着气坐了下来,脸上涨得通红。 朝堂上一片静默,众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要怎样开口劝诫。 京师守备周怀礼穿着一身古铜色盔甲上到朝堂,对夏启帝拱手回道:“启奏陛下。禁军一共抓获妖言惑众者两百一十三人,私藏告示者,一千四百人。都关押在天牢。听凭陛下处置!” 夏启帝一听信|谣|传|谣的人这么多,气得牙根儿直痒痒,怒道:“朕刚才说过,妖言惑众者斩首示众!私藏告示者,就给朕流放边陲!” “遵旨!”周怀礼拱手颔首,领旨出去监斩。 很快两百一十三人就被砍了头。而那私藏告示的一千四百人便被衙差押着,在隆冬中离开京城。往边陲流放去了。 …… 神将府里,神将大人周承宗神情不虞地来到周老爷子的外书房,沉声道:“爹,咱们真的不管怀礼了?” 周老爷子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拈着棋子,看着棋盘上的残局,淡然道:“他已经长大成人。是好是坏,有他自己的担待。” “可是……他在外面帮着陛下和赵家做这些事,外面那些人会不会认为是我们神将府的意思?”周承宗忧心忡忡地问道。 “呵呵,你纵然说不是,外面的人也不会信。既如此,还理他作甚?” “但是,总不能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败坏我们的名声!”周承宗对神将府的名声极为看重。 “你也说了,是不明真相的人。这种人,你纵然解释,他们也听不进去。因为他们只想听见他们想听的话。如果真是有头脑的人,不用你解释,他们也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真相。所以你看,说与不说,有什么差别?不如省点儿口水和力气,去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周老爷子说着,将深思熟虑后的棋子放到了棋盘上。 周承宗觑眼一看,不由眼角直抽抽。——是吧,也许夏启帝做皇帝的本事,就跟周老爷子下棋的功力一样…… …… 年节将近,京城里却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 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盔甲俨然,杀气腾腾地站在大街上,凡是看见不顺眼的人,就往天牢里抓。 一时禁军几乎成了过街老鼠,老百姓们敢怒不敢言,但是心中的怒气却越积越深。 禁军和民众的冲突越来越多,三天一小起,五天一大起,竟是有了乱世的迹象。 这一天,太皇太后的安和殿前面,跪了不少的朝臣。 “太皇太后!请太皇太后出山!陛下如此作为,让功臣寒心,百姓蒙殃,实在非大夏之福啊!” 一帮年纪大的,快要退休的朝臣跪在太皇太后的安和殿前哭先帝。 太皇太后等了三天,才从安和殿里走出来,脸色严肃地道:“为了大夏基业,哀家不得不出面了。——众卿平身,待哀家跟你们一起上金銮殿!” …… 江南的渡口处,正赶车回京城的周怀轩和盛思颜在渡口歇息,听见了渡口民众的窃窃私语。   ☆、第68章 逼宫 “哎,听说了吗?京城乱成一锅粥了。” “是啊。听说皇帝陛下弑君杀父,如今不许人说,到处抓人砍头!” “啊?这是真的?皇帝陛下真的……真的做过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嘿嘿,依我看看,十有*啊。你想想,这个世道真是不公平。一般人要弑君杀父,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是皇帝陛下做了,他却能做皇帝!哼!” “哈哈,这就是想容文集里面说过的,‘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嘘!你小声点儿!莫谈国是!莫谈国是!” “你有病吧!刚才不是你挑起来说的,现在又假惺惺装正经!——莫谈国是……我呸!” 渡口等船的民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盛思颜在车里听见了,忍不住探头出来,对周怀轩道:“怀轩,出了什么事?” “没事。”周怀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不过他们回城的步伐越发快了。 从别庄去堕民之地的时候,他们是抱着四处游玩的心思,所以花了接近两个月时间才到堕民之地。 但是从堕民之地回来的时候,他们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每天都是赶路、打尖、住店,因此行程快了一倍。 初步估计,他们是可以在过年前回到离京城两百里的鹰愁涧别庄的。 …… 太皇太后从安和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姚女官。 她穿着太后服饰,头戴九龙凤钗,长长的梳仪从她额头垂了下来。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太皇太后起驾!”姚女官扶着太皇太后进了步辇,往皇帝的金銮殿行去。 此时正是早朝时分。 宫里的护卫森严,但是这些老臣,却有本事穿过这些森严的宫中侍卫,来到太皇太后的安和殿跪求太皇太后出马。 …… “陛下,您不能再抓京城的百姓了!”刑部尚书出列,痛心疾首地请求道。 “陛下。是非曲直自有定论,公道自在人心。您这样做,授人以柄,又何必呢?”新上任的礼部侍郎蒋侍郎也忍不住出列说道。 夏启帝看见跟昭王有关的人就心烦,一见昭王母家的礼部侍郎蒋随风。立刻板着脸道:“蒋卿家僭越了!来人!——剥去蒋卿家的官服乌纱,打入天牢!” 郑国公府的郑二老爷在吏部兼差,此时也出列道:“陛下,您这样再抓下去,咱们官员的出缺会越来越多,无人办事,朝政会混乱的。” 郑国公府有郑想容,那可是昭王的原配嫡妻,虽然是个死人。但是也让夏启帝看着不顺眼,闻言将龙案上的东西往下一扔,道:“郑卿家想来也是对朕不满。——来啊!剥去郑卿家官服乌纱。也打入天牢!” …… 蒋家大宅里,飞跑回来报信的蒋侍郎的小厮冲到内院,跪在曹大奶奶身前,惊慌失措地道:“大奶奶!大爷被陛下剥去乌纱官服,打入天牢了!” “什么?!”曹大奶奶霍然起身,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她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扶着桌子站稳。深吸几口气,抿了抿唇,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罪名?” 小厮将他知道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曹大奶奶一下子明白过来。——这皇帝就是在迁怒! “你先退下吧。让我想想办法。”曹大奶奶喃喃说道。 可是他们在京城还没有站稳脚跟,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找帮手呢? 昭王和太皇太后,这会子大概是自身难保。 曹大奶奶不敢贸贸然去找他们。 万一激怒陛下,一刀把蒋侍郎给斩了,就算太皇太后和昭王出面又如何呢?不过是帮蒋侍郎收尸罢了…… 蒋家的三个姑娘听到消息,忙来曹大奶奶这里等消息。 “娘,爹会没事吧?”蒋四娘忧心忡忡地道。 这一瞬间,她突然发现自己如果还能够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烦恼,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现在如果她爹真的被陛下斩了,他们这一家人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到时候别说是嫁人,就连保持清白之身,都是一件难事…… 蒋二娘和蒋三娘都是跟她同样的想法,可是身为女子,却没有别的法子好想,只好默默地坐在曹大奶奶身边,安慰娘亲不要着急。 就在大家焦急万分的时候,周怀礼派了自己的小厮过来,给曹大奶奶送了颗定心丸:“……曹大奶奶放心,蒋侍郎在我们四公子的人手下看守,一定不会有事的。” 周怀礼的小厮走后,曹大奶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了蒋四娘一会儿,扬手道:“你们下去吧,我要去小佛堂上柱香,静一静。” 蒋家三个姑娘屈膝退下。 蒋二娘和蒋三娘一路无语。 蒋四娘心里更是乱成一锅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曹大奶奶等她们走后,叫了人过来,“派人回江南,给老祖宗报信,请老祖宗拿个主意。”说着,把这件事口述给那人听,又听那人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才挥手让他去了。 …… 郑国公府也很快知道了郑二老爷被陛下关去天牢的消息。 郑老爷子怒不可遏,马上要去宫里跟陛下理论。 郑二老爷不仅是吏部的官员,也是他们郑国公府的世子! 陛下这是要像当年太皇太后对付盛国公府一样,对付他们郑国公府吗?! 郑老爷子怒气冲冲离开郑国公府,翻身上马。要往宫里去。 可是在半路上,他被王毅兴截了下来。 “座师大人,请听毅兴一言。——郑二老爷在天牢。绝对不会有事。”王毅兴低声说道。 “你能保证?”郑老爷子深思地看着他。王毅兴作为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是拜在郑老爷子门下为门生的。 “绝对保证。”王毅兴在马上躬身,悄声说道,“您别急,这件事,很快就会露分晓。” 郑老爷子还是一脸不太信的样子。 王毅兴便又加了一句,“太皇太后此时已经带着老臣往陛下的金銮殿去了。” 听说太皇太后出马了。郑老爷子才微微点头,沉吟半晌。道:“那好,我等到今天晚上。如果今天晚上还不放他出来,我明日就进宫找陛下说理!” “那是自然。”王毅兴躬身笑道。 …… 金銮殿上,夏启帝的脾气十分暴躁。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就在他又要把一个尚书剥去乌纱官服,打入天牢的时候,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 “太皇太后驾到!” 朝堂上的官员如同见了救星一样,齐齐转身,对着殿门的方向躬身弯腰,行礼如仪。 夏启帝看得十分刺眼,在心里暗忖,今日必不得善了。也罢,今日就一锅端了。老的不想活了,就打发他们祖孙一起上路…… 夏启帝往殿前侍立的内侍大总管使了个眼色。 那大总管会意,悄悄从朝堂上退了下去。从后面的小门出了金銮殿,到外面布置去了。 京城里闹了十几天,夏启帝和赵侯也商议过很多个对策。 他们最后的办法,就是破釜沉舟,或者也可以说,破罐子破摔…… …… 太皇太后身着朝服。仪态端方地走入金銮殿内。 “皇祖母怎么来了?”夏启帝收敛了脾气,笑着站了起来。 “哀家不来。难道眼睁睁看着将大夏江山毁于一旦!”太皇太后威严说道。 “皇祖母言重了。”夏启帝从龙案后面走了出来,“外面有小人中伤朕,朕正在拨乱反正,正是为大夏江山着想。” “呵呵,你将要求重新彻查先帝之死的大理寺丞王之全赶出朝堂,对你劝诫的臣子全数下狱,斩杀无辜百姓,你说你是在为大夏江山着想?哀家没有听错吧?”太皇太后正色问道。 夏启帝脸一红,忙道:“皇祖母,王之全是自己辞官归田,可不是朕将他赶出去的。至于那些下了天牢的臣子,都是些沽名钓誉、危言耸听之辈!他们下狱,是自取其辱!” “真是笑话!官员劝诫皇帝,本是为官应有之道,怎么变成了沽名钓誉、危言耸听之辈?哀家只想问你一句话,先帝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太皇太后问道,眼中有泪珠晶莹闪烁。 夏启帝一愣,继而带着几分嫌恶说道:“皇祖母何出此言?父皇死的时候,皇祖母也在旁边,怎地问起朕来?” “是,哀家是在旁边,所以哀家一直疑惑。哀家是怎么也不信盛七会是谋害先帝之人。他爹老盛国公已经为此付出过惨痛的代价,哀家曾经错杀了盛家满门,愧疚至今,所以对陛下的死,越发慎重,在查清楚真相之前,不肯将责任推到任何一个人头上。”太皇太后哽咽着说道,“陛下,哀家只想问你,你可敢发誓,你对先帝的死,毫无关系。你没有起任何不当的心思!” “朕当然可以发誓!”夏启帝不耐烦地道,“如果朕谋害先帝,朕受千夫所指,不得好死,死后不入祖坟。这样可以了吧?” “好!好!好!——那请问陛下,这些书信是怎么回事?!” “什么书信?” “陛下还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给哀家不争气的兄长昌远侯写的亲笔书信!还盖有你东宫的大印呢!你不会不认识了吧?”太皇太后冷笑着将那几封书信扔了出来。   ☆、第69章 兵变 夏启帝看着那些书信,一下子愣住了。 站在他身边不远地方的赵家二郎十分焦急,轻声咳嗽了两声。 夏启帝回过神,想起在赵无极外宅处搜到的那些“御笔书信”,马上来个矢口否认,“不,不对。这些不是朕的亲笔书信,是伪造的!”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好,就算是伪造的,但是东宫之印做不了假。有东宫之印,那伪造之人,一定是在你东宫之内,陛下是不是要把东宫旧人都召集过来,一个个拷打盘问呢?” 夏启帝一时语塞,眼神闪烁地看了看地上的书信,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强做镇定地道:“皇祖母是要屈打成招?” 太皇太后看了姚女官一眼。 姚女官从地上拾起那几封书信,一封封念了起来。 这些信说的便是夏启帝还在做太子的时候,跟昌远侯勾结,企图里应外合,将先帝逼死,好尽快登基的往事! “哀家的兄长立身不正,最后死于他自己的亲子手里,也是罪有应得。可是皇帝你呢?你勾结外臣,对自己的君父下手,可曾想过你的报应?”太皇太后厉声斥道。 朝堂上的朝臣听完姚女官念的信件。已经信了大半。 而夏启帝无言以对的样子,让他们又信了另一半。 “除了皇帝你的亲笔书信,哀家还有人证。”太皇太后又扔出了一记重锤。 “人证?!不可能!哪里有人证!”夏启帝下意识反驳。 朝堂上赵家一派的官员见状。开始起哄,跟反对夏启帝的官员争吵起来,一时闹哄哄地如同菜市场。 “太后驾到!”殿外又传来一声通传。 金銮殿内的争吵声弱了下去。 太后绷着脸走了进来,来到皇帝身边,瞪着太皇太后道:“太皇太后,您这是什么意思?拿几封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书信,就污蔑皇帝?你不怕凌迟处死?!” 太皇太后微笑。伸出一根手指,在太后面前摇了摇。“你这是跟哀家说话呢?——哀家还有人证、物证,都会呈上来给朝臣检视。你若不信,到时候再反驳就是了。”说着,回身道:“来人!将人证和物证呈上来!” 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宫里的宫女领着几个垂头丧气的内侍、宫女,还要东宫以前的护卫从殿外走了进来。 “陛下,这是你以前东宫的内侍、宫女和护卫。他们可以作证,你和昌远侯是如何勾结,最后在先帝毒发身亡之时,你和昌远侯恰如其分地赶来,封锁了宫禁,软禁了哀家。”太皇太后指着那几个人从容说道。 “啊?!此子真是狼心狗肺!”正直的朝臣已经完全相信了太皇太后的说辞。 “皇帝陛下应该退位,向天下人谢罪!” “退位!” “退位!” 金銮殿上又鼓噪起来。 夏启帝一时有口难辩。 他要如何跟这些人说。他是有弑君的心思,所以有这些把柄被太皇太后抓到了,但是他还没有动手。先帝就自个儿死了,他还为此庆幸了许久…… 可是谋杀未遂和谋杀的差别真的那么大吗? 他要一旦承认自己有过这种心思,那么不管他成还没成,他这个皇帝就做到头了! 夏启帝不由将怨毒的目光投向太皇太后。 他握了握拳,看着这幅大势已去的态势,看向太皇太后。恨声道:“哼,你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你多正直,多无辜一样。可是朕却知道,你这个看上去道貌岸然的贱妇,却是跟自己的继子私通的淫|妇!” 夏启帝的话音刚落,喧嚣吵闹的金銮殿上突然安静下来。 朝臣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曾经风华绝代,六旬之人看上去如同二八少妇。 可是现在,她看上去苍老多了,满头白发在九龙凤钗下显得越发刺眼。 大家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杀伐决断的老妇,曾经做过那等无耻之事?! 夏启帝一看大家的目光都变了,心里一喜,又燃起希望,大声道:“淫|妇最会骗人。她的话,如何能信?!” “太皇太后的话不能信,你的话就能信了?”姚女官冷声说道,“我十二岁入宫,跟着太皇太后二十年,从来就没有见过你说的那种龌龊事!” 夏启帝没有说话,看向了他的母后太后。 太后对太皇太后嫉妒怨恨多年,此时大难临头,她不管不顾地道:“哼,太皇太后安和殿的寝宫有道暗门,可以直通先帝的寝宫。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安和殿查验!” 这等皇家秘幸一出,众皆哗然。 有些中立的臣子开始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信谁好。 太皇太后笑了笑。她是个做事稳妥的人。 从她决定要用自己的命,换取皇帝的命的时候,她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将那暗门已经堵死了…… “唉,想不到哀家老到这个地步,还有人这样污蔑哀家。你污蔑哀家也就算了,居然不惜搭上先帝和老皇帝的名声!”太皇太后哽咽着说道。 她看向朝臣,凄然道:“先帝自从突然中毒,哀家执掌朝政二十年,可做过让众卿寒心的事没有?” 朝臣默默地摇头。 “哀家这一生,最后悔就是错杀了盛家满门。可惜大错已经铸成。哀家无以为报。但是哀家是清白的,先帝也是清白的!——夏启!”太皇太后厉声呼喝着夏启帝的名讳,“你为了自己的利益。污蔑尊长,你会有报应的!”说着,太皇太后右手一扬,手上露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 “护驾!护驾!”赵家臣子忙扑上来护住夏启帝和太后。 太皇太后却并没有扑上去杀皇帝,她手腕一翻,却把匕首插入自己的胸膛。 “太皇太后!”姚女官看得魂飞魄散,忙从后面托住太皇太后的身子。哭喊道:“皇帝逼死了太皇太后!皇帝逼死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慢慢倒在姚女官怀里,眼神渐渐涣散。“……哀家是清白的。哀家是清白……”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死在姚女官怀里。 朝臣本来对皇帝和太后的话半信半疑。 此时太皇太后以死自证清白,朝臣的信任度又偏到太皇太后那边去了。 他们怒视着夏启帝,又叫着让夏启帝退位。 夏启帝见太皇太后想不开居然自尽了。顿时大喜,忙道:“来人!把这淫|妇押下去!” 他叫了好几声,却没有人过来。 夏启帝一惊,怒道:“你们一个二个想造反不成?!” “陛下,我劝您还是退位吧,这样至少能得个全尸。”王毅兴分开众人,从殿外走来。 “你说什么?”夏启帝忡然变色,“你什么意思?护卫呢?护卫!护卫!”他接连招呼几声,却没有人进来听他的旨意。 “陛下。您弑君杀父,又逼死皇祖母,到底要做多少孽。才会收手呢?”王毅兴摇头叹息,手里抛着一块牌子,慢慢走到大殿中央,“这宫里的侍卫,如今都听我指挥。陛下,您请吧……”王毅兴指了指金銮殿的后门。 “你做梦!”夏启帝狰狞说道。大声往外叫:“京师守备周怀礼何在?!” 周怀礼可是他的人! 周怀礼穿着一身盔甲从殿外走进来,站在王毅兴身边。笑着对夏启帝道:“陛下,您还是退位吧。” “什么?!”夏启帝和太后一起惊惧,“周怀礼,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朕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对朕?!” 周怀礼拱了拱手:“臣只辅佐有道之君。陛下无道之人,不配为君!”说着,挥了挥手,“陛下、太后,得罪了!——送陛下和太后回宫!”这也是要软禁他们的意思。 王毅兴看了他一眼。 “王兄,这里已经被我一万禁军围住了,你不必担心。只等解除了赵侯手上的九万禁军,我们就可以辅佐昭王登基了。”周怀礼笑着说道。 金銮殿上的朝臣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宫变,并没有人阻拦,就连赵系的官员都不敢吱声。 他们都知道,大夏朝的天,又要变了…… “你们走吧。”王毅兴微笑着颔首,让金銮殿上非赵家一派的官员都离开皇宫回家去了。 赵家一系的官员当然被他带人关入天牢。 …… “赵侯爷!赵侯爷!”夏启帝身边的内侍大总管先前已经溜出了宫,来找赵侯爷出兵。他还不知道,宫里已经出了巨大的变故。 赵侯爷从自己的书房走出来,“什么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内侍大总管惊慌失措地道:“陛下请赵侯爷赶快出兵!宫里出大事了!”说着,就把他知道的情形说了一遍。 赵侯爷还在半信半疑中,他放在宫里的眼线也飞奔回来报信。 这个人走得晚,因此他知道的情形,比内侍大总管还多一些。 “侯爷,太皇太后已经在金銮殿自尽,京师守备周怀礼反水,和王毅兴一起控制了宫里的局势!” 赵侯爷勃然大怒,拿起自己的兵器,叫道:“备马!去军营!跟我入宫!” …… 赵侯爷带着九万禁军,火速赶到皇宫门前,却发现这里都是京师守备旗下的军士。 “哼,周怀礼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给我杀!”赵侯一声令下,他带的军士立即强攻而上。 周怀礼和王毅兴都没有想到赵侯来的如此迅速,而且把大军都带来了,一时倒是有些忙乱。 不过周怀礼到底是神将大人周承宗训练出来的,身手不凡,带着一万禁军,和赵侯爷的九万禁军殊死搏斗,最后虽然没能突围而出,但是据着皇城的坚险,领着剩下的八千多禁军,也抗住了赵侯爷几次强攻。 赵侯爷一时攻不进去,便命禁军围困皇城,派人在皇城前喊话,叱责昭王夺位不正,乃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周怀礼和王毅兴在皇城里面当然不在乎。 皇城里有吃的有喝的,还是可以暂时抵挡一阵子。 他们在等待时机,好突围出去,去城外大营搬援军过来。 “哼,你们想一辈子做缩头乌龟,缩在里面不出来吗?”赵侯爷恨声说道,“传我的令!封锁四门城门!派兵围困四大国公府!——整个京城,如今在我的管辖之下!” …… 神将府的下人看着大门前密密麻麻的军士,气愤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前来围困的禁军冷冷地道:“侯爷有令,你们神将府的四公子周怀礼参与叛乱,已经被围困在宫中。你们神将府,一个也跑不了!” “你敢?!”神将府的门子大怒,却被人拽了回去。 “你拉我做什么?!”那门子恨声对拉着他的人问道。 “不拉你,等着他们打进来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府里,寻常只驻扎了两千军士,怎么跟外面五千人对抗?” 神将府的十万大军也是驻扎在京城外的军营里。 “那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等着吧!有人已经早早出城去寻大公子了。” “哦!对哦!我们大公子不在城里!嘿嘿嘿嘿……” …… 蒋侍郎府的外院,有五百禁军驻扎在这里,帮他们守着大门。——这是周怀礼提前派来的。 王毅兴也事先安排了五百人的护卫,守着郑国公府的大门。 …… 离京城两百里的鹰愁涧神将府别庄上,周怀轩带着盛思颜刚回到山庄休整,就遇到了从京城来寻他的神将府家人。 “什么?京城内乱已起?!”周显白冲到那人面前,“神将府呢?神将府有没有事?” “府里头应该没事。不过小的出来的时候,赵侯爷才刚刚带兵往宫里那边去,所以现在怎样,小的也不好说。” “大公子,您看呢?”周显白既紧张,又激动地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圈,冷静地开始下令:“你先回去,看看府里的人怎样。” 那人应了,抽身就走。 “显白,你跟我去城郊的军营,点齐两万神将府军士。”周怀轩回头看了看盛思颜,“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 ※※※※※※※※※※   ☆、第70章 驰援 (第一更,求保底粉红票) 周怀轩说完,定定地看了盛思颜一眼,然后斜转眸,对愣在那里的周显白淡淡地道:“走。”很快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盛思颜甚至来不及跟他说句话。 “怀轩!”盛思颜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醒过神,忙追了上去。 周怀轩走得很快。 盛思颜追到院门口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怀轩!”盛思颜的心里止不住地惊惶,忍不住又大叫一声,闭了闭眼,嘴角微抿,眼里流下两行泪水。 这是第一次,她与他分离的时候,心里无比慌乱紧张。 虽然周怀轩以前上过战场,对战过比京城的禁军更凶蛮的军队,但是那时候,盛思颜跟他不熟,没有这样牵肠挂肚的情绪。 如今她嫁给他,日渐情深意浓,再想到那种兵荒马乱的情景,竟是不能忍受。 “……怀轩……怀轩……”盛思颜立在小路上,睁开眼睛,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喃喃地低唤着他的名字。 就在她以为周怀轩已经走远的时候,她的眼前青影一闪,周怀轩的身影从院子前面的小道上走了回来。 他停在路的那头,抬眸静静地看着她。 “怀轩!”盛思颜大喜,用手背抹了一把泪,飞扑过去,纵身入怀,紧紧抱着周怀轩的腰背,舍不得放他走,“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周怀轩脸上刚硬的棱角有些微的柔软。 他拍了拍盛思颜的后背。“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可是……”盛思颜抬头。咬了咬唇,“你刚才说只要两万神将府兵马,而那赵侯手上的禁军有十万,你两万对十万,也太托大了吧……” “大少奶奶,您就别操这份心了。有大公子在,其实一万神将府军士足矣。大公子这一次要了两万神将府军士。已经是破例了。”周显白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安慰盛思颜,“以前在西北打蛮族的时候。大公子向来是以少胜多。您想想,连蛮族那样彪悍的人都被大公子打得落花流水,更何况京城这批豆腐渣似的禁军?!” 盛思颜瞪大眼睛看向周怀轩,“真的?” 周怀轩微微点头。将盛思颜的胳膊从自己腰背移开,“一万是让显白带到这里来。我带一万去京城。”他的声音清冷,如冰棱般寒气袭人。但是话里的意思,却让盛思颜满心都热乎乎的…… 这个淡漠痕厉的男人,把最深的关爱给了她。 京城内乱,他只要领一万军士。 鹰愁涧这边完全没有外敌,他却还是不放心,要分出一半兵力保护她。 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不用。你都带走!这里山高皇帝远。不会有问题的。”盛思颜急急说道,“你如果不同意,那就把我带走算了!——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跟在你身边更安全?!” 同周怀轩在京城将要面临的局面相比,盛思颜觉得自己这边完全无关痛痒。 她只想让周怀轩带的军士越多越好! 听了盛思颜脱口而出的话,错愕、感动、怜惜、爱重……诸般复杂的情绪在周怀轩淡漠的脸上一闪而过,让他如同冰雕般俊美无俦的面容增添了些许暖意。 他抬手,缓缓地轻抚盛思颜的面庞,淡淡点头。“好。我都带走。”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决然离去。 周显白回头冲盛思颜举起一个大拇指。然后急匆匆跟着周怀轩离去。 盛思颜立在小路高处,静静地看着周怀轩和周显白的身影消失在山路深处,才转身离去。 “小柳儿,把那替身给我捆起来。等大公子他们回来后再交回给他。”盛思颜回到自己的院子,先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小柳儿很是惊讶,“大少奶奶,可是那女人做了什么不妥的事?” “不是。”盛思颜淡淡摇头,“她没有。不过,”她顿了顿,深思道:“我跟她不熟,不知道她有什么本事,做出什么事。这个关头,我们这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所以,还是把她先捆起来,不许任何人跟她接触。等大公子回来,我再给她赔罪就行了。” 盛思颜想来想去,这个别庄的人只有那替身是从山外来的,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哪怕那替身是周怀轩的心腹,盛思颜也顾不得了。 这个时候,她的戒心越多越好。 因为她知道她的夫君周怀轩,现在要去京城领兵杀敌,面对的是一群杀红了眼的禁军。 她要让他放心在远方杀敌,不要为她的事分心。 小柳儿没敢多问,但是依言去找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将那替身捆了起来。 那替身虽然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反抗。 小柳儿堵住她嘴的时候,她闭上眼睛,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 京城郊外的神将府军营,几乎是一瞬间,通通亮起了灯火。 无数盔甲俨然的军士立在校场上,脸色严峻地看着高台上的周怀轩。 周怀轩已经换上神将府的玄色铁甲,头戴玄色深盔,头盔上暗红色的帽缨在寒风吹拂下飘荡,他手上一杆银色长戬,在火把的照耀下闪亮耀眼。 周怀轩往高台下的军士面上扫了一眼,目光寒气逼人。 “天覆、地载、风扬、云垂,四队出列!”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偌大的校场却能听得清清楚楚。 校场上每个将士的耳边都回荡着周怀轩的声音。 校场的队列很快变化。刚才被他点到名字的四个阵列单独排列起来。 每队二千五百人,加起来正好一万人。 “这四队跟我驰援京城!”周怀轩用手中长戬直指京城方向。 天覆、地载、风扬、云垂四队军士立刻翻身上马,齐刷刷。整齐划一。 “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四队,听显白指挥!”周怀轩说完,便从高台上纵跃而起,落在高台下方他的枣红马背上。 “啊?!”周显白惊呆了。——大公子这是闹哪样?!乃又口是心非了! 不是答应了大少奶奶,把两万人都带走吗?! 怎么还是只带了一万人去京城?! 但是周怀轩已经纵马抢先奔出军营,后面紧紧跟着四个手持长刀、身背长弓的纵队,一行人龙腾虎跃般。风驰电掣往京城西门奔去。 在这军营里,周怀轩的话。就是军令。 他的命令一下,纵然不同意,也得执行。 周显白眼睁睁看着周怀轩带着那一万人走了,只好对剩下的四个纵队道:“跟我走!”说着。也飞身而起,落在自己马上,咬牙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带着这一万人神将府的精锐,往鹰愁涧奔去。 …… 京城的四门已经被赵侯爷的禁军封锁。 为了防备城外的大军驰援,赵侯爷下了本钱,每个城门处放了一万人驻守,同时他带着四万人再一次向皇城发动攻击。 周怀礼虽然手里的禁军死了两千多人,只有八千不到。但是他凭着在西北战场上打下的底子跟赵侯爷的禁军时而硬扛,时而周旋,居然还是撑了下来。 “周怀礼。你只要投降,带着陛下和太后安全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赵侯爷骑在马上,气势汹汹地叫道,“如果你还执迷不悟,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周怀礼从皇城的城垛上露出头。对着城下的赵侯爷大声道:“赵侯爷的厚爱,怀礼愧不敢当!别的不说了。让我们投降,等到明年也不中用!——弟兄们,给我射!”说着一挥手,一阵急雨似的箭簇从皇城高处射了下来。 赵侯爷在护卫的保护下,纵马跑开,没有伤到分毫。 “侯爷,咱们用攻城车吧。”赵侯手下的将军激动说道。 “当然!”赵侯爷恶狠狠地道,“给我多推几辆过来!” 就在皇城这边对峙的时候,周怀轩带着神将府的一万军士已经来到京城西城门。 他骑在马上,微眯了眼,看着巍峨的城门,还有城门上密密麻麻的禁军身影,双唇轻抿。 腊月底的京城夜空被一轮皎洁的满月照得清亮无比。 “给我弓。”周怀轩伸手。 他的副将忙将一张长弓放到他手上。 “叫门。”周怀轩又道。 副将会意,对着城墙大喊:“快开城门!我们要回家!” 城墙上的人影不安地动了动,最后一个禁军探头出来问道:“……是谁?赵侯爷吩咐,谁都不能进,也不能出!” 周怀轩的副将看了他一眼。 周怀轩对他点点头。 那副将便又道:“你是谁?不配跟我说话!去把你们的将军叫来!” “我们将军不在这里!”城墙上的禁军心惊胆战地道。 他看得清清楚楚,城下密密麻麻全是高头大马,全副武装的军士! “那你们这里谁的级别最高?!——让他出来说话!”周怀轩的副将挥舞着手中长刀,大声吼道。 城墙上出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道浑厚中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传出来,“我是禁军副统领,请问城下是何方神圣?——报上名来!” 周怀轩本来一直低垂着头。 听见这副统领的声音出现了,周怀轩缓缓抬头,一双冰寒的眸子冷冷盯着躲在城墙后面,只露出一个带着硬铁头盔脑袋尖儿的副统领,手臂一展,拉满长弓! 一松手,嗖地一声! 一支长箭带着凌厉风声往那露出来的头盔射去! “啊——!” 头上中箭的副统领如同离线的风筝一样从城墙上掉了下来,摔落在周怀轩马前! 城墙上的禁军吓得发一声喊,统统抱着头蹲下,躲在城墙后头。 “那人是谁?这样厉害!连硬铁头盔都能射穿?!” “那人……那人根本不讲理啊!是他们叫副统领出来的,结果居然一箭就把副统领给射死了!——这人到底是谁?!” 周怀轩的副将们相视而笑。 这就是他们的大公子。 从来不谈判,出手必见血! 城墙下,周怀轩淡淡的声音传了上来,“开城门。” 他收回长弓,一手拎着长戬,一手勒着缰绳,目光淡然地看向前方,视城墙如无物。 城墙上躲着的禁军打了个哆嗦,死赖着不肯动。 周怀轩的副将大叫道:“我们亲自开城门的话,你们一个都逃不了!——不想死,就开城门!” 西城门的禁军主将已死,这些禁军互相看了看,推了剩下的一个军职最高的人探头出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有一个胆子大的禁军睁大眼睛仔细看了一下,突然认出了城下那些人身上的玄色盔甲! “神将府!他们是神将府的人!”那人如同见了鬼一样狂吼起来。   ☆、第71章 登基 “真的是神将府的军士?!他们……他们什么时候知道消息的!”城墙上的禁军说话的时候牙都打颤了。 神将府军士的彪悍,大夏朝上下皆知。 特别是这一代的神将府世子周怀轩,那是在西北杀得蛮族都俯首称臣的狠角儿! “刚才那个……那个……能射穿硬铁头盔的人,不会就是那个杀神吧?” 城墙上的禁军面面相觑。 过了许久,一杆白旗从城墙上伸了出来摇了几下。 城门前面的神将府军士知道这是城墙上的禁军投降了。 没过多久,咣当一声轰响,厚重的城门从里面打开。 周怀轩目不斜视纵马而入,带着四个纵队的人往神将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守在神将府门口的五千禁军正在分派晚上值勤的任务。 轰隆的马蹄声铺天盖地而来,震得整条街震动不已。 “谁来了?是侯爷又派了人来吗?”这些禁军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临近。 “去看看。” 到了街口,那禁军觑着眼睛大声招呼:“你们是哪一队的?侯爷有什么吩咐?”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唰地从黑暗中射了过来,射中他的喉咙,去势去不减,一直穿透了他的喉咙,往前直直飞去,最后扎在他身后跑过来的一个人胸口! “怎么回事?!有援兵!”神将府门口的禁军马上醒悟过来。拿着刀剑冲了过来。 周怀轩带着四个纵队的神将府军士面无表情地从黑暗中冲了过来,手中长戬挥出,立刻横扫一片禁军! 他身后的神将府的军士长刀翻飞。如同砍瓜切菜一般,不到一刻钟,就将神将府门口的五千禁军斩杀得干干净净。 神将府军士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这一番厮杀,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 神将府的大门洞开,从里面涌出府中驻扎的神将府军士,神将大人周承宗骑着马迎了出来,对周怀轩点了点头。“回来了?” 周怀轩手中长戬划过,倒垂在身边。淡淡点头,“情况怎样?” “怀礼在宫里跟赵侯爷对峙。”周承宗道,“你在这里候着,我去宫里。” “不用。”周怀轩摇摇头。勒着缰绳掉转马头,抢先往皇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周怀轩既然走了,周承宗当然就不能走了。 这府里有老弱妇孺,他不能走。 “带人去盛国公府、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驻扎,谨防赵侯狗急跳墙。”周承宗各派了两百人的神将府军士,去往另外三大国公府。 …… 赵侯爷四万禁军将皇城围得严严实实,今天几次强攻不下,赵侯爷发了狠,调来了攻城车和甩石机。已经将皇城东门快要撕开一条口子。 “守备大人,东门情势危急!” 周怀礼立刻带着大队人马往东门跑去。 昭王身着戎装,和王毅兴一起在北门指挥京师守备的禁军跟赵侯爷手下的禁军抵抗。 赵侯爷看着攻城车和甩石机那么管用。大喜道:“多弄几辆,给我在皇城四门都用上!” 很快更多的攻城车和甩石机都推了过来,一架架对准了皇城厚厚的城墙。 “王爷!这边快守不住了!” “给我守!守不住也要守!”昭王发狠道,“我来!”说着,登上皇城,从身边禁军手里接过弓箭。对着正在操作甩石机的一个禁军唰唰唰三箭射去,将那禁军射死在甩石机旁。 但是这个人一倒下。立刻有别人顶上。 轰! 一声巨响,又一颗巨石被甩石机甩到皇城的城墙上。 “王爷小心!”一个禁军见状,一把将昭王推开,自己却被巨石压成肉饼。 …… “守备大人,东门守不住了!”几个禁军浑身是伤的来到周怀礼面前,“那边的攻城车和甩石机太厉害了!” 周怀礼看着东门城墙边上越来越大的口子,发狠道:“守不住也要守!” 轰! 大石从天而降,将他们身边的城墙又砸开一道豁口,腾起无数尘埃。 周怀礼迅猛转身,才没有尘埃呛到。 但是他身边刚才那几个浑身是伤的禁军却没那么好命,站在最边上的那个直接被大石压扁了。 …… “侯爷,四门都拉开了口子!恭喜侯爷!贺喜侯爷!”赵侯爷带来的禁军对他拱手说道。 赵侯哈哈大笑,挥了挥手:“对皇城内的人喊话!——如果现在投降,我保证不株连他们的家人!若是等我们攻进去之后,里面的人,统统要灭九族!” “是!侯爷!” 那禁军马上对皇城内的人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现在投降,我们侯爷保证不株连你们的家人!若是等我们侯爷攻进去之后,里面的人,统统要灭九族!” 皇城内一阵寂静。 赵侯骑上马,拔出腰刀,指向天空,大笑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执迷不悟,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嗖! 一支羽箭凌空飞到,正好射在赵侯的腰刀刀背上。 赵侯只觉得一阵大力袭来,将腰刀生生从他手上撞了出去! “谁?!哪个不长眼的不想活了?!”赵侯爷回头怒吼。 “你。”周怀轩的声音从夜幕中淡淡传来。 就在赵侯爷带领的攻城禁军身后,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一队队玄色盔甲的神将府军士如同从黑夜中突然冒出来。出现在他们背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周小将军!”赵侯爷这边的禁军有人认出了周怀轩,顿时吓得两股战战。手中的刀噗地一声掉到地上。 “神将府!是神将府的军士!” 赵侯冷汗涔涔,盯着周怀轩,难以置信地道:“你们神将府,不是不参与皇权的更迭吗?你们忘了当初的血誓?” 周怀轩没有说话,而是将长戬往马上一挂,手臂一展,又举起长弓。对准了赵侯。 “大胆!你敢?!”赵侯仗着自己身上的盔甲是用堕民那边最好的精钢打造,身边护卫重重。完全不把那支箭放在眼里。 嗖! 周怀轩淡然松开弓弦,连珠箭发,呼啸而去,直往赵侯的心窝子射去! “保护侯爷!” “保护侯爷!” 一个个护卫奋不顾身地挡在赵侯爷面前。 周怀轩的长箭去势不减。射中第一个护卫,又射中第二个! 为赵侯挡箭的护卫一个个被射落马下。 周怀轩最后一支连珠箭,终于来到赵侯胸前。 “我有世上最好的盔甲……”赵侯话音未落,只觉得胸口一痛,他低头,看见一支长箭正正好好钉在自己身上! 赵侯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箭手?居然能一箭射穿自己的盔甲…… “侯爷!” “侯爷!” 赵侯手下的将军疯一样冲了过来。 “杀。”周怀轩挥手,将长弓负在背上,手提长戬。冲入了皇城前的四万禁军当中。 神将府一万军士手提长刀,骑着烈马,再次冲入敌阵。 “杀!” “杀!” “杀!” 神将府的军士杀声震天。气势如虹,在跟对禁军的作战中如虎入羊群,展开的是又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皇城上那群人本来以为大势已去,他们一定会输,此时看见周怀轩大展神威,一下子就把罪魁祸首赵侯爷给射死了。顿时欣喜无比,跟着一起呼喊起来。 “神将府!” “神将府!” “神将府!” 周怀礼的手下欣喜对他道:“守备大人。那是你们府上的军士!” 周怀礼笑了笑,仔细看着周怀轩在城下冲突厮杀,看着神将府的军士在他的指挥下,不断变换战阵,一时如游龙矫矫,一时又如长蛇蜿蜒,将城下的禁军很快分割包围,这样才能以少围多。 王毅兴站在昭王身边,轻声道:“王爷,周怀轩来了。” 昭王眼含泪光,看着西面的天空,喃喃地道:“……我知道,是想容……如果没有想容,周怀轩不会来救我。” 王毅兴听了直皱眉,不知道周怀轩跟郑想容又有什么关系…… …… 东门外,周怀轩身先士卒,紧抿着唇,眉头微蹙,目光敏锐,长戬一挥,就横扫一大片禁军,很快肃清了东门的禁军,然后转向北、西、南门。 到了天亮的时候,赵侯围困皇城四个城门的禁军全数被周怀轩杀得干干净净。 “入城!”神将府的副将高声召集军士。 赵侯四万禁军全数被歼,皇城城门大开,周怀轩纵马入城,来到金銮殿外。 “昭王呢?”他看了一眼殿内外仓惶逃窜的宫女内侍,淡淡问道。 “昭王在皇城城墙上,帮着守城。”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答道。 “荒唐!”周怀轩忍不住低斥一声,“来人!迎昭王入殿,登基!” “是!”周怀轩的副将领命,马上骑着马去迎昭王。 在半路上就遇到了从城墙上下来的昭王。 王毅兴和周怀礼陪在他左右。 “王爷,我们大公子请王爷入金銮殿,马上登基!” “什么?”王毅兴和周怀礼齐齐大惊,“现在登基?太仓促了吧?” 一行人迅速来到金銮殿前。 周怀轩没有下马,看着疾驰过来的昭王微微颔首,手一挥,指着金銮殿说道:“王爷,请!” “登基之礼何等重要,怎能如此仓促?”周怀礼忍不住反对,“大哥,既然赵侯已除……” “请王爷即时登基!”周怀轩对周怀礼的话置若罔闻,再次肃然说道。   ☆、第73章 爱重 (第三更求保底粉红票) 昭王也有一丝犹豫,“皇祖母尸骨未寒,还未下葬……”他却要登基,是不是太过凉薄了? 王毅兴站在昭王背后的阴影里抿了抿唇,慢慢走过来,点点头,“周大公子说得对,王爷,还是马上登基吧!” “连你也这么说?”昭王沉吟着看了王毅兴一眼。 周怀轩一向寡言少语,从不解释。 王毅兴的性子不同,当下便细细给讲道理:“王爷,就算先帝驾崩,新帝也是登基之后才举行葬礼的。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再说王爷您登基之后,太皇太后的葬礼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嗯?”其实言下之意,就是别让太皇太后白死了…… 昭王深吸一口气,颔首道:“好!就听你们的!” “请。”周怀轩微微欠身,往旁边让开一条路。 昭王仰头看了看高大巍峨的金銮殿,袍袖轻拂,往大殿里面走去。 周怀轩旋身跟在后面。 王毅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周怀轩的背影,也走了进去。 周怀礼在后头摇摇头,也大步跟上。 …… 金銮殿上,昭王穿着皇帝朝服,手捧玉玺,庄严坐在大殿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殿内所有人一起敛身下拜。 昭王坐在宝座上,庄严说道:“众卿平身!此时大乱未平。众卿当戮力同心,共效朝廷!” “遵旨!” 周怀轩转身走出金銮殿,翻身上马。“走!” 皇城之围已解,但是京城还有东、南、北三个城门处,有赵侯的三万禁军。 这些人一旦闹起来,也不是好收拾的。 …… “圣旨到:昭帝新帝登基,尔等还不束手就擒?如若反抗,定斩不饶!” 新帝身边的人当然是跑在前面,先去警告那些禁军。企图收服他们。 周怀轩坐在马上,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并未阻挡。 但是赵侯的军士却不肯归降。 “侯爷已死!兄弟们,咱们左右逃不了一死,还是上吧!——杀!”东城门的禁军呼喝着杀了过来。将那企图招降的人一刀斩于马下。 周怀轩抬起头,举起长戬,“杀。一个不留。” 神将府的军士沉默地冲了上来,和东城门的禁军再次厮杀起来。 这一次,他们胜得不太容易。 抱了必死之心的禁军一心要鱼死网破,战斗力陡然提升了一个层次。 嚓! 一支箭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周怀轩耳边飞过。 周怀轩闪身避开,眼底逐渐泛起血色氤氲,唇角泛起几丝妖孽般的笑纹,“还不错。”他淡淡点头。纵马跃起,落入那群疯狂厮杀的禁军当中,长戬挥出。将无数禁军拦腰横斩! 这一天晚上,京城的四个城门,只有最先缴械投降的西城门是最安静的。 东城门、南城门和北城门,都是杀声震天,火光耀眼,到天亮的时候。赵侯剩下的最后三万禁军全被屠戮一空,但是神将府。也付出了伤亡三千人的代价。 周怀轩身上的玄色披风已经被血染成暗红色。 每个活着的神将府军士身上脸上都是血迹斑斑。 “大公子,都打扫干净了。” 周怀轩点点头,“记得把我们的人带走。”说着,勒转马头,迎着晨曦往城外鹰愁涧的方向奔去。 身后常年跟着他的五百神将府精锐立即紧紧跟随。 …… 周怀礼带着一身疲惫回到戒备森严的神将府。 “四公子,老爷子有请。” 角门上,周大管事居然亲自守在那里,一见他回来,马上躬身相迎。 周怀礼看了看自己身上,“能不能让我换身衣衫再去?这一身的血迹尘土,实在太失礼了。” “不用。老爷子也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怎会挑这种刺?四公子想多了。”周大管事笑吟吟地说道。 周怀礼只好跟着他进去。 周老爷子坐在书房看了他一眼,“坐。” 周怀礼躬身坐下,“祖父。” “宫里怎样了?” “昭王已经登基,改年号昭,明年就是昭历一年。” 周老爷子紧绷的神情顿时松懈下来,颔首道:“这就好,这就好。”顿了顿,又道:“你们做得不错,马上登基才是正理。” 周怀礼的脸一下子红了,他赧然说道:“是大哥提议的……” “哦?对了,怀轩也入宫了?”周老爷子皱了皱眉头。 身为神将府的继承人,周怀轩其实不必参与到昭王登基这件事上来。 他可以带兵平叛,但是皇室的更迭,他真不应该插手。 但是周老爷子转而一想,周怀轩一向有主意,就算是出手不容情,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那话在嘴边晃了一晃,便换了一番说法,“嗯,既然已经插手,自然是要得个好的结果。” 周怀礼点点头,“大哥龙章凤姿,不是我们能比的。有大哥在,我们神将府才能继续威震四方!” 周老爷子笑了笑,挥手道:“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周怀礼躬身退出,往二门上去了。 …… 盛思颜一夜未睡,天刚蒙蒙亮就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她昨日跟周怀轩分别的那条路上翘首以待。 “大少奶奶,这里风大,还是回去等吧。奴婢让人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就来传话,行吗?”薏仁轻声劝道。 盛思颜摇摇头,“不用。我要在这里等着她。” 山上的日出很早。 没过多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从云层上洒下万千日晖。渐渐驱散了山间清晨的浓雾。 盛思颜眯了眯眼。 晨光中,一个穿着玄色盔甲的高大男人从薄雾中缓缓走出来。 盛思颜陡然睁大眼睛。 “怀轩!”她飞奔过去,身上的紫色貂皮大氅迎风飘扬,如同一朵盛开的紫色素莲。 周怀轩伸开双臂,迎她入怀,低头在她发间深深一吻,“……阿颜。”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自持。但是语气中却有一丝淡淡的疲惫。 盛思颜心里一动,抱紧了他。“累了吧?回屋去歇一歇。” 周怀轩低头看了看她,手臂往下一兜,将她拦腰抱起,往他们住的院子大步走去。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把头扎在周怀轩胸前。 “大公子!” “大公子!” 下人们从院子里出来屈膝行礼。 周怀轩目不斜视。抱着盛思颜快步走进里屋。 咣当! 里屋的大门被他一脚关上。 “大少奶奶!”小柳儿有些着急,想跟进去。 大公子满是寒气的样子真可怕…… “回来!”薏仁赶紧拉住她,“别捣乱,去烧热水!”然后朝里屋努了努嘴。 小柳儿明白过来,嘻嘻一笑,道:“啊,我差点忘了……” 里屋的床上,盛思颜已经被剥得光光地,如同一只嫩生生的白羊。横在大红锦被之上。 周怀轩的盔甲一件件扔在床前的地上,他纵身上床,将帐帘放下。遮住满屋春光…… 盛思颜觉得自己坐在一艘极窄的小船上。 风大浪急。 她一时被抛向高空,一时又如沉入地狱。 床帐在摇晃,身上的人儿流下大滴大滴的汗珠,落在她白玉般的胸前。 看着周怀轩抿唇蹙眉的样子,盛思颜如水般柔顺,伸指抚向他的眉间。似乎要熨平他眉间的愁绪。 周怀轩更紧地抱住她,如同疾风暴雨般的挞伐。让自己沉沦放纵。 两人在生与死中徘徊,直到眼前几乎同时闪现一道带着极致的白光…… …… 盛思颜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心都要从喉咙蹦出来了。 周怀轩从她身上翻身下来,亲了亲她的面颊。 “弄疼你了?”他看了看盛思颜的神情问道。 盛思颜摇摇头,“没有。我……很好。你呢?” 周怀轩笑了笑,清冷自持的面上顿时如同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盛思颜往他身边靠了靠,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京城怎样了?” 周怀轩拉开被子将她掖进去,一边缓缓在她后背上一上一下的摩挲,“没事。”顿了顿,又道:“昭王登基了。” 盛思颜的身子一僵。 周怀轩垂眸看了看她,“怎么啦?” “没事,就是有些惊讶。”盛思颜淡淡笑道,“盛家呢?” “前几天就出城了,应该无事。” 盛思颜放下心中大石,只要盛七爷、王氏、小枸杞和小冬葵无事,她就不用再担心了。 “走,我带你回家。”周怀轩起身穿衣。 盛思颜慵懒地躺在被子里,等他穿戴好了,才起身去浴房梳洗。 …… 来到山脚,坐上大车,一行人快速往京城奔去。 他们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早上周怀轩骑着快马而来,不过两个时辰。 但是他们回去的时候,人多车又慢,就耽搁多了。 他们从西城门入城,盛思颜没有看见另外三个城门处惨烈的景象。 周怀轩不确定那几个城门是不是打扫干净了,所以也没有想过要带盛思颜从别的门进去。 盛思颜将阿财放在身边的一个小提篮里,看着它道:“要回神将府了,你高兴吗?” 阿财给了她一个背影,抱着一块卤牛肉津津有味地啃着。 “真是吃货,跟小枸杞一个样儿。”盛思颜懒洋洋地笑着,眉间带了股自然天成的少妇韵味,跟昨天居然很不一样了。 阿财的鼻子嗅了嗅,小身子突然一震,放下小爪子上的卤牛肉,回头看着盛思颜,黑豆似的小眼睛里满是喜悦! ※※※※※※※※※※   ☆、第73章 保护 (第一更) “咦,说你是吃货,你居然这么高兴?”盛思颜诧异地摇摇头,笑弯了一双璀璨的明眸,想起她以前逗小冬葵的时候,总喜欢问他,“……你是不是也是一个小吃货?” 对了,盛思颜猛然想起来,小冬葵已经周岁了,可是她错过了他的抓周,等下回去一定要补上。 阿财从小提篮里转过身,漆黑的小鼻子又嗅了嗅,越发欢喜,从小提篮里爬出来,在车中间的桌子上卷成一个刺猬球,在桌上来回骨碌碌地滚动。 “哈!阿财,你果然很兴奋!这么兴奋,肯定不是因为我说你是吃货。”盛思颜托腮沉思,“难道是因为要回神将府了?因为你今儿见到显白了?” 滚动中的阿财一下子僵住了。 过了一会人,它又缓缓地爬回小提篮,重新捧起它的卤牛肉,再一次给盛思颜一个背影。 盛思颜再怎么哄它,它也不肯再转身了。 周怀轩骑着马跟在她的大车旁边,并没有上车来陪着她。 他们进了城,很快便回到神将府大门口。 周怀轩下了马,走到盛思颜坐的马车前面,欠身撂开车帘,“下来。” 盛思颜笑着拎起小提篮,一只手扶在周怀轩手上,轻盈地跳下车。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盛思颜笑着看了看神将府高大的门楼,心里涌起几分亲切依恋之意。 她终于有把神将府当成家的感觉了。 “大公子、大少奶奶回来了。”神将府的大门霍然洞开。周大管事亲自出迎,带着神将府的下人站在门口躬身行礼。 盛思颜忙让开,笑着道:“周大管事客气了。” 周怀轩点点头。带着盛思颜从正门进去了。 盛思颜有些惊讶。 神将府的大门,一向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打开,平时大家都是走角门,哪怕是宫里的人来了都不例外。 这一次居然例外了……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周怀轩挺秀的长睫毛,斜飞入鬓的长眉,还有高挺的鼻子。俊美到极致的侧颜,看得她脸上又飞起红晕。 周怀轩没有回头。默不作声带着她坐上车,往二门上去了。 盛思颜在车里悄悄对周怀轩道:“……你找的那个人,在山上的时候,我让人给捆起来了。我不知道她什么来历。担心给你惹麻烦……” 周怀轩淡淡地点头,看见她嘴角似有饼屑,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 盛思颜很是尴尬,讪笑着道:“……吃了南瓜糯米饼……” 其实是他们亲热之后,她觉得有些饿,就在下山之前偷偷吃了点东西,吃得慌慌张张,没仔细照镜子就跟周怀轩下山了。 周怀轩的手顿了顿。察觉到她话里的意思,淡淡点头,“累着你了。” 盛思颜简直是囧囧有神。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忙把话岔开,拿阿财做幌子,“今儿阿财可高兴了,定是因为它见到显白了。” 阿财在盛思颜手边的小提篮里抖了抖,默默地转过身。第三次给盛思颜一个背影。 周怀轩瞥见阿财的样子,唇角微微上扬。将目光移到盛思颜面上看了一会儿,见她窘迫的样子,微微一笑,满身寒气尽敛,竟也有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 清远堂的丫鬟婆子迎了上来,高高兴兴给她行礼,每个人脸上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看周怀轩的时候,更加敬畏有加,甚至从他身边都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感觉…… 盛思颜一边跟大家打招呼,一边有些奇怪。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进了屋子,进里屋脱下盔甲,先去浴房洗漱。 盛思颜将装着阿财的小提篮递给木槿,“放到它以前的小套间去。” “啊,是财爷您回来了!”木槿惊喜地叫道。 几个丫鬟婆子都凑了过来,笑嘻嘻地打量阿财。 “刺都长出来了哦……” “好像更胖了些……” 盛思颜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逗弄阿财,自己转身进了里屋。 浴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盛思颜忍不住推门走了进去。 周怀轩坐在浴桶里,长发束在头顶,只给盛思颜一个美到让人无法呼吸的后背。 盛思颜悄悄走了过去。 周怀轩听见盛思颜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淡淡地道:“……你想沐浴了?”以为他占了太多时间,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想迈步出去。 高大的身躯,笔直长健的双腿,宽阔的肩膀,倒v型的腰身,实在是……让人喷鼻血啊…… 这是盛思颜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看见周怀轩的……身体,心情特别激动。 盛思颜看得口干舌燥,忙道:“不是,我……我来给你擦背……”说着,慌慌张张拿过浴桶旁边的巾子,闭着眼睛就往周怀轩后背擦去。 周怀轩笑了笑,便又坐了下去,一双强健的胳膊搭在桶沿边上,头往后靠着,闭上了眼睛。——只有在盛思颜面前,他才会露出这样闲暇的、不设防的姿态。 “你背上有好多伤痕……”离近了看,盛思颜才看见周怀轩身上那些伤痕,倒是都痊愈了,也没有留疤,但还是看得出来。 “打仗嘛,怎么可能不受伤?”周怀轩淡淡地道,似乎察觉到盛思颜的心情,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昨天在京城不算打仗……” 完全是胜之不武,他也懒得提。 说给盛思颜听。是不想让她担心。 盛思颜给他擦背的手顿了顿,已经下了决心,她要多学学怎么治疗刀伤箭伤枪伤。也许还要研习如何解毒…… 外面的屋里,周显白匆匆忙忙赶了进来,问道:“大公子呢?” 木槿忙道:“在浴房。”顿了顿,笑道:“大少奶奶也在。” 周显白挠了挠头,“……老爷子让大公子赶紧去外书房见他。” 木槿知道周老爷子的吩咐是刻不容缓的,忙走进里屋,站在浴房门口大声道:“大公子。老爷子请您过去一趟。” 周怀轩被盛思颜的小劲道擦背擦得舒服得不得了,一点都不想起身。 可是周老爷子派了人过来寻他。不过去也不行。 周怀轩懒洋洋地站起来,跨出浴桶,抓了大巾子擦干身上的水迹,对盛思颜道:“你洗吧。洗完去吃饭。然后早些睡,别等我。” 盛思颜听得心里高兴,面上却斜睨他一眼,嗔道:“知道了。——真是啰嗦!” 周怀轩愕然。从小到大,还没人说他啰嗦! “走吧走吧,发什么呆……”盛思颜笑眯眯地推着他往外走。 “我还没穿衣裳。”周怀轩忍俊不禁,看着盛思颜白玉般的双颊又变得通红通红的,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唇边亲了亲。“……真甜。”然后转入旁边的屏风后头,穿上刚才拿进来的干净衣衫。 盛思颜忍不住捂着脸笑。 怀轩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话好像多了……不仅多了。而且还越发会哄人了……哄得她心里甜蜜蜜的…… 周怀轩走了之后,盛思颜也从里屋出来,看见周显白还没走,便笑着叫住他,“……跟我说说,你都打听到什么了?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显白昨天还是带着一万神将府军士来到鹰愁涧的山下驻扎。保护盛思颜。 盛思颜后来才知道,虽然觉得很后怕。但是依然被周怀轩感动了…… 周显白见盛思颜问起来,兴高采烈地道:“昨天可是多亏了我们大公子大展神威,带着我们神将府军士兵临城下,于千军万马中取赵侯爷首级,斩首数万禁军,血洗京城叛乱,力排众议,铁腕扶昭王上位!——以后新帝要论功行赏,咱们大公子绝对是上上份的!”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盛思颜却从中听到无数凶险的时刻,压抑住自己心头浓厚的怜惜,淡淡地问道:“那神将大人呢?只有大公子一个人?” “……神将大人要守着神将府。而且是大公子自己要去的。”周显白忙道。 盛思颜叹口气,“摆晚饭吧。” …… “快走!快一点啊!怎么这么慢啊!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昭王妃王青眉在大车里不断催促。 她前些天和儿子一起被王毅兴悄悄送到郊外的别庄,当时对她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 她还以为就此失宠,永远被发配到庄子上了。 却原来是为了保护她和她儿子! 当她听见昭王在京城登基的消息,一下子欢喜得差点疯了,在小佛堂里给菩萨上了好几柱香。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做皇后娘娘的命! 自己的儿子,自然是太子殿下,而留在江南蒋家的大女儿,也是时候接回来了。 赶车的人匆匆忙忙赶着大车将昭王妃送回了京城。 进城门的时候虽然已经天黑,城门也关了,但是赶车的人只说了一句是昭王府的车,里面守门的人便赶紧过来开了门。 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昭王妃笑得志得意满。 …… 宫里面,新登基的夏昭帝正在跟臣子商议太皇太后的葬礼,突然听到内侍来报:“陛下!重华宫起火了!” 重华宫,就是关押着废帝和废太后的宫殿。 王毅兴背着手,看着重华宫的方向微微一笑。——干得漂亮! ※※※※※※※※※※   ☆、第74章 分忧 (第二更) “怎么回事?”夏昭帝怔怔地问道。 “奴婢也不知。只是重华宫那边的人过来说,宫里突然起火,废帝和废太后的屋子关得紧紧地,大家都进不去……”那内侍惴惴不安地回道,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睃了王毅兴一眼。 “陛下您忙正事。这点小事人,让微臣去处理就可以了。”王毅兴躬身答道。 夏昭帝点点头,“去吧。”说着,继续跟朝臣商议太皇太后葬礼的事。 此时年节将近,而且皇室葬礼繁琐,没有两三个月,是下不了葬的。 因此大家议定正式的丧仪,等过完年再开始。 宫里头依然张灯结彩,有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 王毅兴带着内侍来到重华宫门口,看着里面熊熊燃烧的烈焰,皱眉道:“还是救一救火吧。” 万一不小心,把别的地方都点着了可是得不偿失。 王毅兴发了话,宫里的内侍和宫女赶紧担了水过来救火。 等他们把火救下来的时候,废帝和废太后已经在里屋被浓烟窒息而死了。 王毅兴走近前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给他们收殓。” 虽然是废帝和废太后,但是依然是皇室中人,会葬入皇家陵寝,但是只会葬到有罪的人那一区,不会跟正经的帝后葬在一起。 忙完重华宫的事,王毅兴想了想。索性带着人去天牢。 天牢里面,不仅关押着赵侯家一家人,还有废帝的太子一家人。以及赵系的很多官员。 “让开让开!王大人来了!”天牢的狱卒恭恭敬敬迎了王毅兴进去。 王毅兴走到关着废太子的牢房前面,背着手打量了他几眼。 废太子恨恨地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给殿下一杯水酒而已。”王毅兴笑吟吟地道,“端上来。” 在天牢里给犯人喝的酒,只有一种酒。——鸩酒。 不仅废太子吃了一惊,就连狱卒都惊住了。 “王……王大人,可是陛下的命令?”狱卒喃喃问道。 要杀废太子。至少要有圣旨吧? 王毅兴看了他一眼,温言颔首道:“陛下仁厚宽泽。怎么舍得杀自己的侄儿。——是我的意思。” 狱卒张大嘴。——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王大人能代陛下拿主意不成?! 王毅兴笑着“嗯?”了一声,“有什么不可以吗?” “可是……”狱卒支支吾吾,还是有些不敢拿鸩酒出来。 “王毅兴,你敢假传圣旨。杀我宗室中人?!”废太子听出了王毅兴的意思,惊怒交加喝问道。 王毅兴白了他一眼,温言道:“殿下何出此言?我有说过是陛下的意思吗?” “没有没有……”狱卒忙跟着摇头。 “那就是了。我既然没有说是陛下的意思,只说是我自己的意思,你又怎能说我是假传圣旨?”王毅兴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地问道。 他只是为陛下分忧而已…… 王毅兴的声音清朗平和,带着一股正义之气,但是说出来的意思,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废太子怔怔的看着他,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拿酒来!”王毅兴又一次对狱卒说道。“就说是我要的,与你们无关。” 狱卒这才点头,去拿了鸩酒过来。摆到废太子面前,“殿下,请上路吧。” “不!孤不喝!孤不喝!”废太子惊慌地叫着,企图躲过这杯鸩酒。 “敬酒不吃吃罚酒。”王毅兴脸色一沉,“给他灌下去!” 几个狱卒一拥而上,将那鸩酒灌进了废太子的肚子里。 废太子喝下去没多久。便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太子妃呢?还有皇太孙呢?废帝的所有儿子、女儿,还有赵家人……”王毅兴淡淡问道。指了指鸩酒,“一人赏一杯吧。”说着,掸了掸衣袖,走出天牢。 眼下关在天牢里面的,是赵侯的嫡系家人。 赵侯犯的罪,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不过王毅兴知道昭王一向心软,而且大夏皇朝自成立至今,只有一次株连九族。 “……派人去将赵侯的三族抓来斩首。”王毅兴吩咐道。 不用株连九族,但是三族是必须株连的。 内侍领命而去。 王毅兴在天牢外面等了一会儿,等到狱卒出来说,“都解决了。”他才进去查了查。 从头数到尾,跟花名册子上的人数对得上。 王毅兴拿朱砂笔在花名册子上大大的画了一个叉。 办完天牢的事,王毅兴回到夏昭帝跟群臣议事的御书房,发现那些臣子已经走了,夏昭帝一个人坐在书案后头,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郑想容的画像出神。 他正要走进去,就听夏昭帝喃喃地道:“……想容,我终于做了皇帝。我要封你做皇后。——我的皇后,只能是你,不会是别人。” 王毅兴吁出一口气,在书房门口大声道:“陛下,微臣王毅兴求见!” “进来吧。”夏昭帝让他进去。 王毅兴走了进去,躬身回禀道:“陛下,废帝和废太后被大火的浓烟不幸呛死,现已收殓入葬。” “唉,怎么会突然起火呢?”夏昭帝皱起眉头,“宫里头这些人如果不服……” “陛下,其实是废帝和废太后自己不想活了。”王毅兴忙安抚夏昭帝的心,“听重华宫的人说,他们自己引的火,还把门反锁,他们想进去救火都不行。还是微臣去了。命他们砸开门才进去的。只是已经晚了一步……” 夏昭帝叹口气,“……其实朕不一定要杀他们。” 废成庶民,圈在京城不就行了? 王毅兴晒了晒。 不杀?——留在京城养鱼吗? “……陛下不早说!”王毅兴做出懊恼的样子。“不然微臣早一点去,还可以把他们救出来!”才怪…… 夏昭帝看了他一眼,“算了,他们既然不想活了,圈起来他们也不会活下去的。”说着,想到了废帝的太子,颔首道:“不过废太子没有什么错。就把他废为庶人,圈在京城吧。” 王毅兴忍不住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幸亏他先下手为强了。不然按照陛下这个拖拖拉拉的脾气,让废太子活下来,简直是后患无穷! “请陛下恕罪。”王毅兴跪了下来,“废太子一家人。还有赵侯的家人,被臣一杯鸩酒,送上路了!——微臣没能体察圣意,擅做主张,是微臣的错!”一边说,一边频频给夏昭帝磕头。 “什么?!”夏昭帝大吃一惊,“都杀了?你怎么能都杀了?你这样,天下人要如何看朕?!” 王毅兴伏在地上,沉声道:“陛下。天下人只会知道废帝、废太后、废太子和赵侯一家丧心病狂,谋害先帝一事事发,狗急跳墙。企图血洗京城,被神将府拨乱反正,拥陛下登基!——这样的陛下,天下人自会爱戴如仪!” 别的事,比如废帝、废太后、废太子和赵侯一家人是什么下场,还要他们自己大张旗鼓去说吗? 成王败寇的道理谁人不懂? 弑君和造反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谁人不懂? 如果在这般情况下。他王毅兴还能让天下人非议夏昭帝,那他也不用混了。自己辞官回王家村捕蛇去! 夏昭帝听了王毅兴的话,沉吟良久,才摆手道:“起来吧。算了,杀了就杀了……” 王毅兴起身告辞离去。 …… 神将府里,周怀轩坐在周老爷子的静室,跟他对坐说话。 “你为何要发话,让昭王即时登基?”周老爷子笑着问道,“我们神将府一向不插手皇权的更迭,你都忘了吗?” 周怀轩垂眸看着棋盘,淡淡地道:“……从来也没有人用兵包围过神将府。既然他们插手了,我们插手又何妨?”说得好像是跟赵侯做意气之争一样。 周老爷子眯着眼睛看着周怀轩。 这番说辞,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是又说不出来,因为那意思冠冕堂皇,确实不容置疑。 “算了,这种事,到此为止。若是我再看见你再做这种事,我这个神将府世子,可容不得你来做!”周老爷子故意吓唬他。 周怀轩挑了挑眉,“随便。”说着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站住!”周老爷子叫住他,“话还没问完呢!” 周怀轩转过身,淡然地看着周老爷子。 “你们这几个月,到底去哪里了?——我知道你们不在鹰愁涧那边的别庄。”周老爷子深思说道。 不用说,鹰愁涧的别庄那里,肯定有周老爷子的眼线了。 周怀轩也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完全把周老爷子也瞒过去,他只是淡淡地道:“带思颜出去走了走。” “她的腿没事了?” “……坐车,又不用走路。”周怀轩说的振振有词。 周老爷子沉了脸,“你太过份了!把她带走这么久,让我这几个月都没人下棋!你知道祖父心里多难过吗?!” 周怀轩:“……”拱了拱手,“现在我们回来了,您可以下棋了。” “你答应就好!”周老爷子眉开眼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 昭王妃回到昭王府前,顿时睁大眼睛。 王府门前乱糟糟,暗黑的血迹到处都是,似乎经历过一场恶战。 “王妃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昭王妃惊疑问道,“王爷……哦,不,陛下呢?” ※※※※※※※※※※   ☆、第75章 帮手 (第一更) “陛下在宫里头呢。”昭王府的下人忙七嘴八舌地说道。 “姐姐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姐姐不回来了呢。”以前太皇太后给昭王的两个侧妃笑着从大门里出来,“昨天夜里京城翻天覆地,府里头遭了兵贼,死了很多人,幸亏姐姐不在家,不然吓都吓死了。” 昭王妃看见这两个女人就生气。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昭王跟以前不一样了。 明明当初跟她成亲的时候说他不好女色,这辈子跟她成亲,只是为了留个后。 结果进京城做了王爷没两年,就开始对她冷若冰霜,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后来更是跟这两个狐媚魇道的女子打得火热。 可是这两个女人又不是一般人,而是太皇太后亲赐予昭王。 如果是一般的女人,她或者能把她们赶走,或者能把她们卖了,只有这太皇太后赐予的,她是毫无办法。 昭王妃笑了笑,矜持地道:“这就是我和你们的不同了。我是王爷,哦,不,陛下的正室夫人,我当然比你们金贵。王爷担心我们娘儿俩有个好歹,所以早早把我们送出去避难。现今没事了,当然就把我们接回来了。”说着,摆一摆手,如同赶苍蝇一样道:“让开让开,我们要进去了。” 那两个侧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甬道的两旁让开了。 她们不怵王青眉这个糊涂女人。但是她们害怕王青眉的弟弟王毅兴。 这可是个狠角色,而且在王爷那里的位置越来越重要。 这一次王爷起事,最大的功臣。除了神将府的大公子,应该就是王毅兴了。 而且论亲疏,神将府的大公子哪有王毅兴跟王爷亲近呢? 人家都说母以子贵,而王青眉这个女人,这一次怕不是要“姐以弟贵”了…… 见这两个侧妃果然比以往听话多了,王青眉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只从两边嘴角。一直扩大到耳朵下面去了。 回到王府,王青眉放下行李。就命把王府的管事叫来,问道:“陛下说过什么时候接我们入宫吗?” 两个侧妃也在门口听住了。 王府的管事为难地道:“王妃,您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我怎么不能现在回来了?!”王青眉一听就恼了。 自己又不是傻子! 自己的男人做了皇帝,难道她还要学那戏本子上说的王宝钏独守寒窑十八载。等男人回来接她?! “……王妃,王大人送您走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让您等他去接您回来。如今您提前回来了,要是王大人晓得了……”王府管事搓着手,十分着急地说道。 他嘴里的王大人,当然是王毅兴了。 如今王府上上下下都对王毅兴越发恭敬,不仅仅是王爷越来越倚重他,而是他行事越发地笑里藏刀。让人摸不清他的心思。 这种人,当然得远远地把他敬着,万一不巧惹恼了他。被他背地里整了说不定还要念他的好…… 王青眉见这些人忌惮自己的亲弟弟,更加得意,忍不住笑道:“这有什么的?他是我亲弟弟,他的心思我还不知道?我说什么时候回来,他一定不会说个‘不’字。”一边说,一边催促那管事。“你也别傻站着,赶紧去宫里问陛下。就说我们娘儿俩回来了,大哥儿念着他父皇,晚上不见到他父皇,睡不着觉呢!” 那王府的管事忍不住看了眼王青眉怀里。 号称晚上见不到父皇睡不着觉的大哥儿,正在王青眉怀里睡得香甜无比。 王青眉低头,看见自己儿子睡得热乎乎的样儿,忍不住掐了他的脸一把,笑道:“你这小子,专门给你娘拆台!” 那孩子被吵醒了,很是不高兴,哇地一声哭出来。 “看看看看?我没说错吧?一提到他父皇,他就想了,你看,哭得多伤心?还不赶紧去宫里报信?!”王青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确实很晚了,不过这里离皇城也不远,派车来接我们娘儿俩也快得很。” 门外站着的两个侧妃默默地退了下去。 王府的管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暗道进宫哪有这么容易?真以为你坐定了皇后娘娘的位置? 但是想到昭王现在唯一的嫡长子,就是这昭王妃王青眉怀里的大哥儿,而且这孩子还有王毅兴那样厉害的舅舅在旁边顶着,他还真不能怠慢了这母子俩。 管事想了想,下定决心道:“那行,小的去报信,王妃和大公子歇一歇。” “嗯,快去快回。”王青眉点点头,抱着大哥儿去里屋洗漱去了。 为了进宫,她特意换了一身大红牡丹缂丝锦袍,红狐狸皮大氅和帽子,整个人都是红彤彤的,如同一盏会走路的大红灯笼。 可是她等到天亮,才等到那管事回来,忐忑不安地对她道:“陛下有旨,让王妃今日跟四大国公府的女眷,还有京城六品官以上的女眷一起入宫领筵。” “领筵?领什么筵?”王青眉愣住了,“为何我们要和这些人一起入宫?” “陛下昨夜已经行了登基大典。今日便是为大典举行的筵席。金銮殿上是朝臣,内宫是朝臣家的女眷。”管事恭恭敬敬答道。 王青眉一听就急了,“啊?这么重要的筵席,你怎么不早说?!快,送我们娘儿俩进宫,我要帮陛下操持内宫,主持内宫大筵!” “这……”管事支支吾吾,“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王青眉恼火问道,“陛下在宫里一个女人都没有。谁来帮他操持内宫的大筵?!他一个男人家,也不能抛下金銮殿上的朝臣,专门来内宫跟人家的女眷喝酒吧?!” 管事听得嘴角直抽抽。踌躇了半天,才道:“……陛下让姚女官帮着操持内宫大筵。” “什么?!姚女官?!她凭什么?!”王青眉顿时大怒,“陛下难道要纳了她?” 管事忙道:“王妃您可别乱说!姚女官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人,内宫的事情暂时由她操持,还是您亲弟弟王大人提的建议,您要是觉得不满,去找您弟弟说道说道。——小的还有事。这就告辞了。”说着,躬身退了出去。 王青眉气得跺脚。在屋里烦躁地走了两步之后,把自己的儿子紧紧抱在手里。 不怕,她还有儿子,只有她有儿子…… …… 神将府里。盛思颜看着那一张从宫里来的帖子,很是不虞地道:“我可以不去吗?” 周显白忙劝道:“大少奶奶,您为什么不去啊?新帝登基,四大国公府和京城六品以上官员,以及官员女眷都要入宫朝贺,这是规矩。” 盛思颜脸上精致小巧的五官都皱起来了,“规矩?夏启帝登基的时候,就没这规矩……” “那是他没按规矩来。您看,他这不是提前下去了吗?所以规矩这个东西。还是应该遵守的。”周显白苦口婆心地劝,“而且,您不想大公子在新帝面前太过扎眼、太过特殊吧?” “此话怎讲?”盛思颜皱了皱眉头。“我去不去,跟大公子有何关系?” “您要不去,大公子多半也不会去了。您想想,大公子在新帝登基的晚上,几乎是靠他一人力挽狂澜。功绩越是大,咱们越要摆出谦逊的姿态是不是?不然人家岂不是看我们神将府越发不顺眼。说我们居功自傲,目中无人。连新帝都不放在眼里?”周显白小心翼翼地劝道。 盛思颜想了想,觉得这个道理还是很充分地,这才将自己心里的不快压抑下来,点头道:“好,那我去。” “哎!这就对了!——大少奶奶,您快更衣,轿子就在清远堂门口。大公子在外书房,小的去外书房跟大公子说一声,咱们在大门口等大少奶奶的轿子。” 盛思颜点点头,“大公子吃早饭了吗?” 周怀轩昨夜一晚上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跟周老爷子说话。 周显白点头如啄米,“吃过了吃过了。大少奶奶您快收拾……”一边说,一边一溜烟地跑了。 在二门上对一直等在那里的周大管事笑着道:“大管事放心,大少奶奶同意进宫领筵了!” 周大管事长吁一口气,“好,还是你小子有法子!——这下大公子是非去不可了!” 周怀轩早上一看这宫宴的帖子,就扔到一旁,说不去。 结果盛思颜看了帖子也说不去,就把周大管事急坏了。 这俩主子任性到一起去了,可就苦了他们下人。 周大管事琢磨着,能够说服大少奶奶就行。 不管大公子想不想去,只要大少奶奶去,大公子就一定会去。 所以他找了周显白,让他帮着说项。 …… “大公子,大少奶奶要去宫里领筵,您去不去?”周显白故意过来问道,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大少奶奶要去?” “是啊。已经换了衣衫,这会子说不定已经坐上轿子,往二门上去了。”周显白着急地道,“大公子,您如果不去,小的跟大少奶奶去吧。宫里头人多嘴杂,大少奶奶又不善与人争执……”说得盛思颜跟无辜的小白兔一样…… “少废话,备马!”周怀轩站了起来。 ※※※※※※※※※※   ☆、第76章 将军 (第二更) 神将府的众人都要去。 周老爷子、周老夫人、神将大人周承宗、冯大奶奶,二房的周继宗、胡二奶奶,三房的周嗣宗、吴三奶奶,然后就是周怀轩他们这一辈的男人及其妻子,周雁丽是周家唯一未嫁的姑娘,也跟着进宫。 盛思颜装扮好了出来坐上轿子,来到大门口,看见神将府大门前一溜儿七辆大车,给每一房的女人坐,男人在旁边骑着马。 周怀轩站在自己这一房的大车旁边,手里牵着他最心爱的踏雪追风。 盛思颜从轿子里出来,笑着给外面候着的人屈膝行礼,往自己的大车行去。 周怀轩托着她的手,送她上车。 最后出来的是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 等他们上了马,坐上车,大家才一起往皇城行去。 来到皇城门口就下了车,看见不少熟人。 郑国公府、吴国公府的人对他们颔首示意。 盛国公府的盛七爷和王氏却是径直走过来跟他们说话。 盛思颜有两三个月没有见到他们了,甚是想念。 见他们来了,盛思颜忙走过去抱住王氏的胳膊,亲昵地道:“娘,您近来可好?” 王氏看见盛思颜就高兴,笑着拍拍她的手,然后盯着她的眼眸看了看,有些惊讶地发现她脸上有股脂粉都盖不住的疲惫,特别是眼底的青黑格外明显。心里咯噔一声,抓着她的手腕问道:“这一次出去,是不是累着了?让娘给你诊诊脉……” 盛思颜乖乖地一动不动。听任王氏诊脉。 “还好……吓死我了。”王氏拍了拍胸口,压低声音道:“你才刚满了十五,一定要记得不要早怀上……” 盛思颜笑了笑,“娘,您不信我,还不信您的药?” “瞧你这孩子,药虽然好。也要你记得吃!你记得吧?”王氏笑眯眯地抚了抚她的面颊,走过去跟冯氏和周老夫人打招呼。 盛思颜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想起来。这一次跟周怀轩出去,她没有随身带着那药。 也就是说,她有两三个月没有吃过那药了。 不过好在他们在外头极是检点,并没有过那事儿。应该是无碍的。 紧接着,她又想起昨天……好像……恰好……那啥了一次。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盛思颜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满脸红晕。 周怀轩本来和男人们立在一起,并没有看着女眷这边。 但是盛思颜朝他那边扫了一眼,他好像立刻感觉到了,回过头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见盛思颜的脸色苍白中却又浮上异样的潮红,心里有些不安。 周怀轩走了过去,轻声问道:“还好吗?” 盛思颜点点头,“我没事。你过去吧。” 站在一群女人当中。周怀轩实在太打眼了。 周怀轩看了看冯氏。 冯氏笑眯眯地道:“轩儿,你不用担心,我让范妈妈随时跟着思颜。没事的。放心吧。” 范妈妈笑着从冯氏身后走出来,站在盛思颜身边。 周怀轩定定地看了范妈妈一眼,点了点头,才举步离去。 这边王氏和周老夫人、冯氏叙完话,便跟着内侍和宫女的指引,一起往内宫去了。 来到内宫。盛思颜跟着冯氏和周老夫人在大殿西面坐下。 东面坐着昭王妃王青眉和昭王的两个侧妃,以她们为中心。围着蒋家的曹大奶奶,蒋家三位姑娘,还有以前就跟昭王府交好的一批官员夫人、奶奶和姑娘们。 西面就是以神将府女眷为中心,围坐着另外三大国公府的女眷。 中间还有些两边不靠的官员夫人奶奶们,都保持着矜持的姿态,力图跟两边都搞好关系。 盛思颜仔细打量一下殿内的情况,没有看见大理寺丞王之全的夫人谢氏,忙凑过去问王氏:“娘,谢夫人呢?” 王氏知道她说的是大理寺丞王之全的夫人,也是王氏的亲娘。 “……大理寺丞王大人,已经辞官归田了。”王氏意味深长说道,眼里满是笑意。 盛思颜很是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走了这两三个月的事儿。”王氏感慨地摇摇头,“还是辞官归田好,不然老是心里惴惴不安。” 盛思颜明白王氏的意思,伸手过去握住王氏的手,暗忖这两三个月,看来发生了不少的事儿,她回去要好好向别人打听打听才好。 正琢磨要向谁打听,便看见蒋四娘从对面过来,对她们这边的吴三奶奶屈膝行礼道:“吴三奶奶,多谢您援手,我们家不胜感激。” 吴三奶奶笑着往对面座位上看了一眼,看见曹大奶奶对她颔首示意,心头大喜,忙拉着蒋四娘的手道:“你这孩子,客气什么?我跟你娘什么交情?你这么客气就外道了。” 蒋四娘微微笑了笑,对盛思颜和周雁丽点了点头,便回对面去了。 倒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一个姑娘。 盛思颜微笑着看她离去,也看了周雁丽一眼。 周雁丽叹口气,压低声音对盛思颜道:“大嫂,蒋家这一次的门槛可高了不少。四堂哥这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昭王称帝,昭王的母家蒋家,肯定是水涨船高,成为新一代的国舅府了。 当然,还有昭王妃王青眉的王家…… 盛思颜看了看对面昭王府的一群人,不以为然地道:“我们神将府的门楣,不比任何人家差吧?” “大嫂。话不是这样说。听说蒋家本来就不满意四堂哥。如今又不用选妃,自家的地位又高了一层,更要给自己的女儿慢慢挑如意郎君了。哪里还有四堂哥的位置呢?”周雁丽摇摇头。“可惜了……大嫂,你不觉得可惜吗?” “我既不是蒋家四姑娘,也不是周家四公子,这个可不可惜,还轮不到我来说。”盛思颜绵里藏针说道,暗示周雁丽不要管得太宽。 周雁丽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问道:“大嫂。如果你是蒋家四姑娘,你要嫁谁?” “荒唐。这种话你也问得出来?”盛思颜不悦地道。“雁丽,你过了。” “大嫂……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再不乱说话。惹大嫂生气了。”周雁丽一看盛思颜变了脸,马上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下了。 大殿之内那么多人,本来都在各自抱团说话,周雁丽这扑通一跪,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目光都朝四大国公府这边看了过来。 见是一个姑娘跪在一位少妇打扮的女子面前,有些不认识的人便开始四下打听。 “那是谁啊?这么大的架子?” “是啊,今儿是圣上的大典之筵,她居然在这里摆起架子了。” “你不知道吧?这人可是大名鼎鼎的盛国公府的义女。父母不详,却能嫁到神将府做大少奶奶。那跪着的姑娘可怜,是她庶出的小姑……” “啊?这……这也太轻狂了吧!” “就是!我们哪个人嫁到婆家。不是老老实实?对小姑别说颐指气使,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姑子那是家里的娇客,能得罪吗?就算是庶出,那也是周家的姑娘,怎容她一个外来的媳妇这样作践?” “没错!这只能说明,神将府的大房。就是她嫡母和嫡出大哥,其实都不待见这个庶女。不然怎会任凭媳妇作践小姑?如果这姑娘不是庶出。而是嫡出,我看啊,现在跪下的,该是她大嫂了!” 大殿之内对盛思颜的不满之意甚嚣尘上,连带冯氏和周怀轩的名声都黑了不少。 盛思颜定定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周雁丽,眼睛眨了眨,笑容满面地道:“雁丽,你放心,大嫂一定请娘给你找个好夫婿,不用跪下来谢我,这是我这个做大嫂的应该做的。” 盛思颜的话一出,大殿内的风向便陡然一变。 这个庶女这样恨嫁,也是醉了…… 周雁丽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盛思颜,忙道:“大嫂,我没有,我不是想嫁人……” “我明白,明白,你小姑娘家脸皮薄,快起来吧!让别人看见什么意思?好好好,不嫁,不嫁,行了吧?”盛思颜笑着打哈哈,她的声音本就软糯,看上去比周雁丽还要稚嫩几分,却硬是要摆出大嫂的款,很多人已经微微笑了起来。 她们俩刚才的话,本来就只有坐在跟前的几个人听见了,别处的人都是看见周雁丽跪下了,才脑补发生了什么事。 盛思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大家多提供一些脑补的素材,这样才能洗刷自己和冯氏,还有周怀轩的名声,顺便将周雁丽一军。 以为这一跪就能抹黑她这个做大嫂的,顺便再黑一黑自己的亲大哥和嫡母,周雁丽还是忒天真了些。 盛思颜笑着拉了拉周雁丽的手,嗔道:“好了,今儿不说这些。这是圣上的大典朝贺盛宴,等回家了,咱们再好好说,行吗?!”还对她眨了眨眼,做出一副“你别急我晓得”的样子。 满大殿的人都知道了神将府的庶女周雁丽想嫁人想得疯魔了…… 周雁丽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完全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   ☆、第77章 掌筵 (第三更!) 周雁丽尴尬地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对着盛思颜福了一福,顺势说道:“大嫂说笑了。大嫂一向待雁丽不薄,当得雁丽一跪。” “当不得当不得。”盛思颜笑眯眯地道,“虽然说长嫂如母,但是咱们娘亲还活着,我就不揽这档子事了。” 冯氏没有说话,笑着拍了拍盛思颜的手。 昭王妃王青眉在对面冷眼看着这一幕,暗叫可惜。 这神将府的庶女忒不顶事了,居然被这个身份低贱的小妮子给糊弄回去了。 瞧她那娇媚的小模样儿,难怪自己的弟弟对她念念不忘…… 王青眉这样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王妃了,自己的夫君做了皇帝,自己就是皇后。 而自己的弟弟,已经不是一般的王爷的小舅子了…… 等自己做了皇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弟弟。 他要什么都答应,不管他要谁! 王青眉眼里精光一闪,对着神将府这边招手道:“思颜,过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刚才还沸沸腾腾的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本宫……这是自封了么? 盛思颜啼笑皆非地站了起来,慢慢走了过去,对那边桌上的人福了一福,“昭王妃。” 王青眉脖子一梗,冷笑道:“你叫我什么?” “昭王妃。”盛思颜沉静地笑着,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哈哈……”王青眉心头狂喜。可算抓着这个滑不留手的小妮子的错处了! “掌嘴!”王青眉脸色一沉,拂袖说道。还叫她昭王妃?真是找死! 掌嘴? 盛思颜愣了一下,她说谁呢? 这不是在昭王府。而是在宫里。 那些宫女内侍低着头,在大殿两旁竖立,如同泥塑木雕一样,没有一个上来掌嘴。 “本宫说掌嘴!”王青眉等了一会儿,见居然没有人听她的话,顿时大怒。 她现在是皇后娘娘,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谁还能比她大?! 盛思颜抚了抚额头。想起王氏刚才悄悄说过王毅兴这次帮他们盛家的事,便想投桃报李,还是帮一帮昭王妃吧…… 她抿了抿唇,走过去握住王青眉的手。凑到她耳边,轻言细语地道:“王大姐,圣上还没有封呢,您不能自称本宫。” 王青眉心里一跳,目光飞快地在大殿里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很多人眼里或惊讶,或不屑的目光,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一时恼羞成怒。从盛思颜手中夺手而出,顺势就往盛思颜脸上扇过去! “大姐!”一只手稳稳地伸过来,截住了王青眉扇过去的胳膊。 正是王毅兴进来了。 盛思颜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 不过范妈妈早已经护在她身旁,就算王毅兴不出手,王青眉这巴掌也扇不到盛思颜脸上。 王青眉一看是自己弟弟来了,忙委屈地指着大殿两旁站着的宫女和内侍道:“二弟,你看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话!” 王毅兴脸上带着笑。点点头,“我知道了。”然后看向坐在王青眉身边看笑话的两个侧妃。负着手,温言道:“你们坐着看热闹,看得很痛快吧?” 两个侧妃一愣,互相对视一眼,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她们俩是从宫里出去的,当然比王青眉这个出身山村的捕蛇女要懂礼仪多了。 刚才王青眉动辄自称“本宫”,她们看得在心里都快笑成内伤了,根本没有想过要给她解围,或者劝说她一下。 “拉下去,掌嘴。”王毅兴转过身,微笑着吩咐道。 两个内侍立刻上前,托着昭王的两个侧妃出去了。 两个侧妃忙低下头,一声不敢吭,被拖出去了。 很快外面传来啪啪的打脸声。 王青眉更加得意,笑道:“二弟,多亏你来了!”然后指着盛思颜,“还有她呢?”不过看了看王毅兴的脸色,又忙道:“算了,我今儿也乏了,不打了。” 盛思颜看了她一眼,对王毅兴点点头,“多谢,”便转身回到自己刚才的位置。 姚女官在大殿门口背着手看了一会儿,此时才慢慢走进来,来到四大国公府女眷围坐的四面,对周老夫人行了礼,再是郑国公夫人,还有吴国公夫人,最后是盛国公府夫人王氏。 一圈礼行完了,才对盛思颜温言道:“威烈将军夫人,我有些事,想请夫人去内殿一叙。” 盛思颜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冯氏。 冯氏笑着站起来道:“姚女官,我这孩子胆儿小,能不能让我们家的下人陪着过去?” “自然是可以的。”姚女官笑着说道,对盛思颜十分客气。 姚女官一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别说对她们这些命妇,就算是对外面的男人们,她也没有这么客气过。 大殿里的人看得暗暗咂舌。 冯氏便对范妈妈使了个眼色,“你跟思颜一起过去吧。记得把她好好带回来。这孩子不记路。” 姚女官莞尔,“我会亲自把她送回来的。” “那就劳驾了。” 盛思颜带着范妈妈跟着姚女官走了出去。 王毅兴是跟着夏昭帝来内宫的,见状也走了出去。 他们走了之后,王青眉更加得意,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开始在大殿里面走动,四处招呼今日来的官员女眷。 …… 盛思颜跟着姚女官来到内宫旁边的一间偏殿。 “进来吧。”姚女官笑着回头招呼。 盛思颜看了看范妈妈。 范妈妈点点头。“奴婢跟大少奶奶一起进去。” 王毅兴走了过来,温言道:“没事,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候着。”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跟着姚女官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书房。 一个穿着紫貂皮的高大男子背着手站在窗前。 听见有人进来,那人回过头。——竟然是新登基的夏昭帝! 盛思颜一怔,马上停住脚步。 姚女官在前面笑着道:“圣上,威烈将军夫人带到。” 夏昭帝静静地看着盛思颜,眼里一瞬间居然充满了泪水。他赶紧抬头看天,将满眼的泪水硬是咽了下去。 盛思颜很不自在地低头垂眸,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地。 夏昭帝回头。已经恢复了常态,他笑着道:“威烈将军夫人。这一次多亏了威烈将军,朕得登大宝,全是威烈将军一人之功。他功劳这样大,朕不知封他什么好。特意想问一问夫人,你想给你夫君要个什么封赏?” 盛思颜愕然抬头,道:“圣上,您谬赞了。怀轩虽然出了力,但是也不能说这事是他一人的功劳。”顿了顿,又道:“您要真的这样说,您不是在赏他,是在害他。” 夏昭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嗯。是朕说错话了。但是不管怎样,威烈将军功劳当属第一,当得最大封赏!” “那您想怎样封。就怎样封吧。”盛思颜无可奈何地道,“只要不只封他一个人就行。”那样太招人恨了…… “当然不会。朕想着,封他一个亲王,如何?”夏昭帝兴致勃勃说道。 亲王!——噗! 盛思颜只想狠狠敲打夏昭帝的脑袋,把里面养的鱼放几条出来! “圣上,万万不可。我们大夏朝。非宗室不能封王,您可别把我们放在火上烤。”盛思颜实在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了。 “这样也不行……”夏昭帝深深叹口气,坐回书案后头,抱着头伏在书案上。 姚女官笑着解围道:“今儿内宫大筵,我这边太皇太后的后事还忙得不可开交呢,实在没精力去料理那边的大筵。不如,就请威烈将军夫人,代我主持宫筵吧。” 夏昭帝猛地抬头,眼里显出欣喜的光芒:“太好了!就这么办!——来,传旨,威烈将军夫人代姚女官执掌内宫大典之筵,着赐公主仪仗!” 待看见盛思颜满脸惊惶的神色,他的心软成一团。——瞧把这孩子吓得…… 夏昭帝从书案后头走出来,走到盛思颜面前不远的地方,放软了声音,生怕吓着盛思颜,“……只是暂时,暂时,暂时赐的。等大典之筵结束,就收回了。” 吁! 这还差不多…… 盛思颜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讪讪地屈膝行礼道:“谢圣上恩典。” 从书房退了出来,看见王毅兴背着手站在门口。 “你别担心。周大公子这一次的功绩,大家都看在眼里,别说一个公主仪仗,就是长公主仪仗,你也受得了。”王毅兴不紧不慢地说道。 盛思颜点点头,对王毅兴福了一福,“我其实什么都不懂,担心给圣上办砸了差事。” “不会。公主仪仗里就有各路管事姑姑、宫女和内侍,他们会帮你操持,你只要在上首坐纛儿就行了。”姚女官跟着出来与她解释,“我送你回去吧。” 盛思颜这才放了心。——原来公主仪仗还有这层意思。 这边仪仗是早就准备好的,便跟着盛思颜一起回到刚才筵客的大殿。 王青眉还在殿内招呼各家来客,突然看见一个内侍走过来,笑着对她道:“王妃辛苦了,您请归座吧。姚女官求了圣上,请了威烈将军夫人来执掌此次内宫的大典之筵。” 什么?! 王青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瞪着那内侍,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第78章 封后 “王妃,请吧。” 别杵在这里挡路。 那内侍的眼神有些不善。 昭王妃王青眉只好走回自己先前的座位上。 蒋家的曹大奶奶叹口气,索性拉着王青眉的手,低声道:“王妃,稍安勿躁。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王青眉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低声对曹大奶奶道:“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圣上为何不让我去主持内宫大典,非要一个外人呢?” 曹大奶奶窒了窒,只得快速给她解释:“王爷既然登了基,您就不能把他还是当做以前的王爷了。您好好想想……” 王青眉双手拧着帕子,眼睁睁看着一群穿着礼服的宫女内侍簇拥着威烈将军夫人盛思颜坐到上首的主位上。 …… 外宫的金銮殿上,宝座宽广横溢。 夏昭帝穿着金光闪闪描龙画风的皇帝礼服,头戴珠帘冠,在宝座右方正襟危坐。 在他身边,放着一套和他身上同样颜色花纹的大礼服,礼服中间撑出来一根鎏金棍,棍顶撑着一个巨大的九凤挂珠钗!——正是皇后的装束! 那礼服是穿戴在一个鎏金棍搭成的衣服架子上,乍一看,就像是一个人坐在夏昭帝身边。 夏昭帝坐在宝座上,一手搭着身边的皇后大礼服,一面笑容满面对底下的大臣和命妇道:“郑氏想容乃朕之原配正室。皇后之位非她莫属。朕已颁下皇后金册,赐封郑氏想容为皇后,入住关雎宫。”说得跟郑想容还活着一样。 明明大家都知道只有郑想容的牌位住到关雎宫去了。但是也没有人揭穿夏昭帝的这番痴心苦意。 郑国公忍不住老泪纵横,对着夏昭帝拱了拱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郑公不必多礼,想容出身郑国公府,朕对想容的兄弟都有封赏。”夏昭帝笑着说道。他的心情不知有多好。 这件事压在他心底十六年,他终于能堂堂正正把他和想容的关系大白于天下! 他要让天下人知道,他的妻子、皇后。只是郑想容! 周怀轩抬头看了夏昭帝一眼,便垂眸不语。 周承宗却是皱起眉头。神情间十分忧虑。 王毅兴带头举起酒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金銮殿上喊声如潮,一派热闹蒸腾的景象。 大朝礼结束,夏昭帝笑着招呼大家:“众卿平身,入席吧。朕去去就来。”说着。命人抬起那套皇后大礼服,往内宫去了。 王毅兴忙跟了上去。 内宫的大典之筵由盛思颜主持,王毅兴有些不放心自己的姐姐。 …… 内宫的大殿内,盛思颜缓步走上上首的位置坐下。 她低头看了底下大殿内众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微微一笑,颔首道:“姚女官重托、圣上厚爱,某不敢辞。还请诸位看在圣上、神将府和姚女官面上,助某一臂之力。” 她这样放低了身段,说得好像是邻里做客。临时帮一把手的样子,让大殿内很多人心里那股微微的醋意和不甘立时烟消云散了。 王氏在底下马上笑着起身道:“这是圣上的隆恩,也是给我们周大公子天大的颜面。思颜。你当得起!” 众人想到神将府大公子在前天晚上平叛中的狠辣手段,还有力排众议,铁腕扶植昭王登基的决断,纷纷点头。 确实,圣上为了笼络神将府,为了论功行赏。让盛思颜来主持这个内宫大典之筵,当真是神来之笔! 王氏的一席话。立时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就连吴三奶奶和周雁丽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跟着俯首拜了下去。 唯一没有拜下去的,就是昭王妃王青眉。 虽然曹大奶奶给她解释了几句,她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她这个正头娘子不能做主人,居然要外人来主持大典之筵! 姚女官也就罢了,盛思颜算什么东西?! 王青眉傲然站在大殿中央,一动不动看着上首的盛思颜,拒绝向她下拜。 主持礼仪的管事姑姑当然认得王青眉,虽然圣上还没有大封内宫妃嫔,但是以王青眉的填房身份,还有生有圣上唯一嫡子的地位,她的份位一定低不到哪里去。 现在她是还没有身份,但是以后呢? 管事姑姑忍不住看了一眼盛思颜。 盛思颜笑了笑,在上首问王青眉,“昭王妃,你可是对圣上登基大典不满?” “当然!”王青眉冲口而出,说完就知道坏了,忙用手捂住口,惊恐地看着四周,又改口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对圣上登基大典不满!”我是对你坐在我的位置上不满! “既然不是对圣上登基大典不满,为何不听礼仪姑姑的指引?”盛思颜淡淡地道,说完不再理会王青眉,起身照着礼仪姑姑指点,举起面前的九龙方樽爵,对天遥拜。 她跟周怀轩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不由自主带了几分他不怒自威的气势。 只是她的声音软糯,就算是生气,也像带着笑意在说话,没有周怀轩清冷淡漠,气势要弱得多。 大殿中的人跟她一起依样行事。 只有王青眉一个人愣愣地站着,拒绝以盛思颜为首朝贺。 盛思颜对王青眉也算是知根知底,知道她出身不好,但是性情从小执拗。 当初昭王还是和尚的时候,就是王青眉一力要救,家里人不同意也不管。 后来又非要跟昭王走。哪怕丢下家里人,也不管不顾。 所以她也没有跟她计较。 愿站就站着吧,反正丢人的也不是她。 该说的。该劝的,她都做过了,对方要还不接受,是对方的事,与她无关。 “诸位入席。”三套大礼做完,礼仪姑姑笑着招呼大家入席。 王青眉恨恨地跟着坐下了,拿起酒杯啪地一声拍在案上。忍无可忍地道:“完了吧?你现在可以下来了吧?” 盛思颜挑了挑眉,“姚女官和圣上嘱托。请恕某不能依王妃所言。” “你不要用什么姚女官,还有圣上来压我!”王青眉大怒说道,“圣上是我男人!我还不知道他?!你男人厉害,再厉害也是臣子。如何能让你高高在上坐在上头?!你要不要脸?!你们神将府还要不要脸?!” 这句话刚一说完,就看见夏昭帝跨进了内宫的大殿。 盛思颜缓缓站了起来,对迎面而来的夏昭帝躬身行礼道:“圣上,某有负重托。这个大典之筵,某无法主持下去了,请圣上另请高明。”说着,垂首从主位中走了出来。 “慢着。”夏昭帝快走几步,来到上首的位置旁,阻止盛思颜离去。 “圣上!”王青眉跟着叫了起来。还不依地撅了撅嘴,跺着脚委屈说道。 夏昭帝回头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请皇后上殿。” 王青眉一喜,伸手捋捋头发,拢拢身上的外袍,趾高气昂地要走上去。 王毅兴快步走过去,一把拽住王青眉的胳膊,不耐烦地低声道:“你又不是皇后。去什么去!” “我不是皇后?!”王青眉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大殿内的宁静。 王毅兴当做没有看见四面八方嗤笑的目光,淡然将王青眉往旁边一拉。让开中间的甬道。 一个内侍举着一套戴着九凤挂珠钗的皇后大礼服从他们身边走过。 后面跟着十八个宫女,正是皇后出行的仪仗。 “那不是皇后礼服?你还说不是给我的?”王青眉压低声音,努力想挣脱王毅兴的手。 王毅兴看着王青眉,眼里的悲哀一闪而过,“……大姐,你想想孩子。你这样闹,你的孩子怎么办?” “我的孩子?我不闹,我的孩子能讨到好?!”王青眉长眉一挑,“我就不信……!” 夏昭帝打断了她的话,在上首宣布:“朕今日册封皇后郑氏想容,皇后以后会入住关雎宫。尔等每逢年节和皇后千秋,都要入宫叩拜。” 郑氏想容是皇后?! 应该是先皇后吧? 不是追封吗? 就连盛思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怔怔地看着夏昭帝,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昭帝的目光移到盛思颜身上,分外柔和,“威烈将军夫人,你帮朕扶着皇后好不好?” 盛思颜的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跟夏昭帝一样发疯,但是看见夏昭帝哀求悲戚的眼神,她还是默默走过去,从内侍手里接过那套皇后大礼服,抱在怀里举起来,垂眸站在夏昭帝身边。 夏昭帝大喜看了她一眼。——有她和她陪在他身边,他们一家三口总算在这个最重要的日子里团聚了! 天下最畅快的事,莫过于此! 夏昭帝心愿得偿,脑子渐渐清醒过来。 他看着下方呆若木鸡的命妇和女眷,微微一笑,道:“各位放心。废启帝的选妃已经废止,各位的女儿可以自行聘嫁,不用再理纳妃之事。朕有皇后足矣。” 王青眉在下面也看傻了,直到看见盛思颜走过去抱着那套皇后大礼服站在夏昭帝身边,她才用尽全身力气叫道:“圣上!” 夏昭帝看都不看她,沉声威严地道:“王妃对威烈将军夫人和神将府无理,大罪不容赦!着送回王府,没有宣召,不得入宫!” ※※※※※※※※※※   ☆、第79章 规矩 (第二更) 送回王府? 没有宣召不得入宫?! 王青眉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被泼了一盆雪水,冰的透心凉。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送我回王府?”王青眉惊惶问道,抓住王毅兴的衣袖不放,“我……我是他妻子!我跟他生了儿子!他怎能这样对我?!” 王毅兴对这个结果倒是一点都不吃惊。 他事先把王青眉送走,本是想着过个一年半载,等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再把她和孩子接回来。 这样给大家一个转圜的余地。 结果王青眉根本就不听他安排,私自跑回来,并且在这样重要的场合丢人现眼。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王毅兴目光晦涩地看了一眼在上首藏在皇后大礼服后面的盛思颜,微笑着对王青眉道:“大姐,今天,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出现在这里。” 王青眉眼光闪烁,不敢看王毅兴的眼睛。 她知道,她是没听王毅兴的话,自己先跑回来了。 但是她也很委屈。 明明她的夫君做了皇帝,她为何要躲得远远的,不回来呢? 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就算皇帝不喜欢她了,可是不能不喜欢他们的儿子啊! 那是皇帝唯一的儿子! “……大哥儿……”王青眉忍不住开口把儿子拿出来说事。 “大姐!”王毅兴一手捏住王青眉的脖子。目光中透出一股肃杀的阴森之意,“你再这样,大哥儿没娘。比有你这个专门拖后腿的娘要好!——跟我走!” 王青眉踉踉跄跄跟着王毅兴离开皇宫,回昭王府去了。 他们前脚刚到,夏昭帝后脚就送了几个宫里的礼仪姑姑来了。 “王妃,圣上命我等从今日起,教王妃规矩。”那几个礼仪姑姑微笑着道。 她们的举止仪态笑容甚至声音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王青眉双眉一竖,发火道:“教什么规矩?我都学会了,怎么还要学?!还有。那两个侧妃呢?她们怎么没有回来?圣上封她们的位份了吗?” 几位礼仪姑姑笑着道:“那两位侧妃坏了规矩,已经被圣上贬做答应。在宫里伺候。” 王青眉松了一口气。她本来以为两个侧妃至少要封妃,却只封了个比宫女高一点点的答应。 王毅兴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笑着道:“劳烦几位姑姑了。我有几句话,临走的时候要交代我姐姐一声。能不能让几位行个方便,让我们姐弟俩说几句话?” “王大人客气了。我们今日才到王府,还要收拾行装。两位慢聊。”说着,几位礼仪姑姑告退出去,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屋里头只有王毅兴和王青眉两个人。 王青眉等她们都走了,才气哼哼地道:“二弟,我就是不明白这个理儿!我是不是他妻子?我儿子是不是他嫡子?他做了皇帝,凭什么不让我做皇后?我以前以为他是个好的,没想到也是个一富贵就想让糟糠之妻下堂的负心汉!” 六七年的富贵日子。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王青眉。 没人比王毅兴更明白这一点。 而且他更明白夏昭帝对郑想容的感情。 这份感情因为郑想容的死,成为夏昭帝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 他娶王青眉的时候,就说得清清楚楚。 一来是为了留个后。让太皇太后安心;二来是为了让当时的夏启帝安心。 根本无关情爱。 当时的王青眉一口答应下来,因为她觉得这些事都不是事! 就算郎心似铁,凭她这么多年水磨功夫做下来,郑想容一个死人如何能跟她这个活人争?! 而且夏昭帝在跟王青眉成亲的这些年里,一直也没有别的女人,只有王青眉一个人。 她相信自己看男人的眼光没错。 “二弟。你一定要帮我!我要做皇后!我一定要做皇后!”王青眉斩钉截铁说道,执拗之性表露无疑。 “做皇后?”王毅兴冷笑。“想做就能做,你以为你是谁?你有本事吗?你配吗?纵然给你做了,你坐得稳那个位置吗?!” “二弟,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我是你大姐,嫡嫡亲的大姐!”王青眉惊讶,没想到二弟说的话,这样戳她的心窝子。 “你知道你是我嫡嫡亲的大姐?那你为我做过什么?”王毅兴逼近一步,背着手,冷眼看着王青眉。 “我?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若不是我,你能三元及第,考上状元?”王青眉很是不解。在她心里,王家满门都要感谢她,把她当菩萨供起来。 若不是她慧眼识人,一力要跟着她一眼看出来身份不凡的“和尚”,他们王家怎会有今天?! “我三元及第是因为你?!”王毅兴只想哈哈大笑,越发觉得自己以前的考虑和牺牲完全是猪油蒙了心! 一家人,他把她当一家人,她却只把他这个弟弟当做是稳定自己富贵地位的垫脚石罢了! “难道不是?不然凭你,怎么考得上?那些人不还是看在王爷面子上?!”王青眉忿忿不平地道,看见王毅兴的脸色越来越阴鸷,想了想,还是放软了声调,“二弟,那些事都过去了,咱们就不提了。姐姐我嫁给了王爷,都是为了咱们一家人。不然哪里有这样的好日子过?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了,你让我做皇后,我一定帮你找个最合适的世家姑娘为妻!比盛思颜那个贱人出身高贵,更加美貌!” 啪! 王毅兴一巴掌抽在王青眉脸上。将她抽得一咕噜摔倒地上,撞在屋子中间的小桌子上,将那小桌子上的茶壶和茶杯撞倒在地上。砰的一声砸个粉碎! “我警告你,再提一次思颜是贱人,我杀了你!”王毅兴铁青着脸低吼道,他上前一步,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再一次掐住了王青眉的脖子,“我说到做到!” 王青眉推开他的手。挣扎着站起来,满脸泪痕道:“你打我?你居然为了那个……人打我?!”这一次吸取了教训。不敢再说盛思颜是贱人。 “当初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娶了思颜!”王毅兴的声音越发低沉,如同从心底深处发出的呐喊,“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念在姐弟之情。处处帮你,你呢?你除了自私自利,为你自己的荣华富贵着想,有为我想过吗?!——你知不知道,没有思颜,我这辈子都是行尸走肉!” 王青眉大惊,“二弟,你可别这么想不开!女人都是过眼云烟,你何必执着?” “是啊。女人是过眼云烟,何必执着?男人不也是过眼云烟,你又何必执着一个皇后位置?”王毅兴嗤笑说道。 有多少人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怎么能比?!”王青眉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王毅兴,“皇后那是天底下女人最尊贵的位置,怎能说过眼云烟?!你是男人,天下女人多得是!盛思颜再好,父母不详,家世不显。哪配与我们这种人家攀亲?再说她又嫁了人……如果你实在放不下她,等我做了皇后。我让她陪你一个晚上……” 铛! 王毅兴手中寒光一闪,亮出一柄匕首,往下使劲儿一扎,插在桌子上。 他看着王青眉,深吸一口气,眼眸横斜,轻飘飘地道:“大姐,别逼我杀你。” “杀我?你别逗了!”王青眉瞪了他一眼。她从小就文质彬彬的二弟,怎么可能杀人?! “不信?”王毅兴从桌上拔出匕首,对准王青眉,“那你就错了。实话告诉你,我杀过人,而且杀过很多人。我的双手,早就满是血腥。——但是这一切,我不怪任何人,都是我咎由自取,有眼无珠,关心那些不配让我关心的人,却差一点害了我应该关心的人!” 这番领悟来得多痛,只有王毅兴自己知道。 他从来不奢望有人能明白他,哪怕是盛思颜。 王青眉看着温文尔雅的二弟举着匕首一步步走过来,不由一步步往后退,“二弟,你别乱来!我是圣上的……妻子,你要杀了我,圣上不会放过你的!” “你以为圣上关心你的生死?”王毅兴嗤笑一声,将匕首收起来。 夏昭帝不关心任何女人的生死,他的心,除了郑想容,根本装不下别人。 王青眉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捂着脸,哇地一声哭起来。 王毅兴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景色,等王青眉的哭声停歇了,才道:“你要是为了大哥儿着想,就不要再轻举妄动。如果你还想按照自个儿的心思来……”王毅兴回头横了她一眼,“我宁愿大哥儿没娘,还好一些。”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王青眉怔怔地看着王毅兴离去的背影,青衫潇潇,无比的寂寥,却也透着无比的阴森。 这个弟弟,她是再也看不透了。 如果她再不听他的话,他会真的……说到做到吗? 王青眉打了个寒战,双臂伸出,紧紧抱住自己。 …… 夏昭帝登基不久,就是春节了。 新帝的封赏陆续颁了下来,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当然是上上份的。他被授予镇国大将军的军职,正一品。其妻盛思颜被封为镇国夫人,等同公主品级。 新帝的母族蒋家自然也得到了封赏。 蒋侍郎得到了一个侯爷的封爵,赐了府邸。 蒋家老祖宗也封了辅国夫人,等同长公主品级,比盛思颜的镇国夫人还要略高一筹。 江南蒋家从过了三十就开始备船,蒋家老祖宗带着蒋家嫡系的几房要迁往京城长住。 ※※※※※※※※※※   ☆、第80章 初显 (第三更) 皇宫的春节过得冷冷清清。 夏昭帝为了太皇太后的后事,不肯大张旗鼓地热闹。 自己理完正事,便一个人去关雎宫住着,将当年他给郑想容置办过的东西,一样样又重新置办到关雎宫里。 “姚女官,你就做关雎宫的管事大姑姑。这内宫的一切,你都代皇后打理吧。”夏昭帝这样说道。 姚女官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我暂时帮圣上管着内宫。等圣上封了四妃,我再走。” “姚女官要走?”夏昭帝叹口气,“也对,你服侍太皇太后二十年,也是该出宫享福了。”又问姚女官,“你想去哪里?” 姚女官低声道:“我家里没人了,出去也是一个人过。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那……你可以出去看看,如果还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夏昭帝沉吟说道。 姚女官笑了笑,轻声道:“多谢圣上恩典。”想了想,又含蓄地道:“圣上,神将府一向不插手皇权更迭,周大公子做这一次,未免已经破例了。您就不要再给他们锦上添花了。” 夏昭帝点点头,笑着道:“朕知道了。朕会小心的。” 他的登基大典是例外,那是一定要盛思颜跟他站在一起。 这个心愿已了,他以后会分外小心。 “……圣上,有些事情,太皇太后跟我说,等您登基之后。要说与您听。”姚女官转身领路,“请跟我来。” 她带着夏昭帝去了皇宫内最高的建筑云阁。 云阁最深处,只有皇帝和四大国公可以去。 姚女官站在云阁外面的露台上。看着露台外苍茫的天色,轻声道:“第一,云阁内的重瞳图,据说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有参透这个秘密,大夏江山才能万世永固。” 夏昭帝一怔,“重瞳图?就是那个‘重瞳现,圣人出’?——重瞳圣人不是死了吗?” 姚女官抿嘴笑了笑。回头看了夏昭帝一眼,“我不知道。我只是转述太皇太后的遗言。” 夏昭帝眯了眯眼,回身深深地往云阁深处看了一眼。 “第二,大夏皇朝有七个守护者,监视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许有混合两者血脉的后代出现。”姚女官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昭帝一眼,“当初皇后娘娘的死,是郑素馨告密,守护者才一直追杀她。但是,太皇太后想让你知道,守护者是为了守护大夏皇族的利益,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姚女官口中的“皇后娘娘”,当然就是郑想容了。 夏昭帝背着手笑了笑,道:“只要他们不为难朕。朕自然不会为难他们。——这七个人,朕早想会一会了。”他早已知道有人追杀想容,但是不知道这些人的名字。原来叫做“守护者”。 “……太皇太后说,如果先帝没有突然被毒倒,这些事情,他知道得线索比她多,会细细说与你听。但是……造化弄人,先帝未能把这些秘密传下来。太皇太后费了很大力气。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她对不起你。让你原谅她……” 夏昭帝的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他踉踉跄跄抛下姚女官,往云阁深处奔去。 来到那重瞳图前,夏昭帝伸出一只胳膊撑着墙,泣不成声地低唤:“母后……母后……母后……” 她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叫过她一声母后。 为了想容,他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承诺。 以后,他也会为最疼爱他,为他付出一切的太皇太后,做到自己的承诺。 这个江山传到自己手上,他也要完完整整传下去才好。 …… 和宫里的静寂不同,神将府的这个春节过得极是热闹。 正月初二,盛思颜和周怀轩一起回盛国公府探望娘家亲人。 “大姐!大姐夫!”小枸杞穿着一身红色元宝状的新装,在大门口迎接盛思颜和周怀轩。 盛思颜笑着伸开双臂,看着小枸杞向她扑过来。 不过周怀轩看见小枸杞又胖了十斤的样子,出手截住了他。 拎着小枸杞的后颈提起来送到盛思颜面前看了看,便放到地上,“站好。” 小枸杞瞥了周怀轩一眼,慢慢向盛思颜身边蹭过去,握住她的手。 “你又吓唬小枸杞。”盛思颜嗔了周怀轩一眼,跟他一起进盛国公府。 王氏和盛七爷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招待他们。 盛思颜忙将给小冬葵的抓周礼送了上来,“娘,小冬葵抓周的时候,我和怀轩都不在京城,错过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这孩子,客气啥?”盛七爷忙笑着道,指了指小冬葵,“看,他已经会走了。” 其实是扶着凳子走。 小冬葵一步步走过来,两只小手趴着盛思颜的膝盖,仰头看了看她,一脸严肃地道:“大姐。” 盛思颜乐不可支地将他抱起来,放到怀里亲了亲。 小冬葵拼命想别开头,可还是被盛思颜按住亲了够。 周怀轩看了看,到底还是从盛思颜怀里把小冬葵拎了过来,“够了。”亲那么多也不嫌累。 小冬葵被周怀轩拎在手里转了个圈儿,面对着一脸淡然的大姐夫,也严肃地叫了一声:“大姐夫。”然后用小手拼命擦着自己的脸。 周怀轩将他放到自己面前的地上,淡淡问道:“你擦什么?”又没有亲脏,真是个别扭小子。 “有口水。”小冬葵皱着眉头说道,一边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盛思颜不由莞尔。问道:“娘,小冬葵一直是这样可爱吗?” “什么可爱?他那是狷介!——小小年纪就这样儿,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处!”王氏笑着摇摇头。 盛七爷呵呵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小冬葵自从过了六个月。就不让别人亲他。别说是我,你娘都不能亲了。今儿能被你按着亲了这么久,已经是破天荒第一次了。” 小枸杞抱着一罐小零食走过来,对盛思颜献出他的侧脸,“大姐大姐,我给你亲!你亲多久就可以!” “吃货!”盛思颜和小冬葵居然异口同声说道。 “你看你看,你以前老对小冬葵说吃货。他这小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他哥‘吃货’!”盛七爷哈哈大笑。心情极是愉快。 小冬葵这才有些不好意思了,抱着王氏的腿,将脸扎到她腿旁。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顿午饭,又闲聊到快天黑了才回神将府。 …… 神将府里。周老爷子高兴得不得了,他终于能痛痛快快跟盛思颜下棋了。 周怀轩没有反对,每天早上会送盛思颜来到周老爷子的静室,让她陪周老爷子下棋。 开始的时候还没什么,不过等过了十五,盛思颜就觉得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了。 没下几步棋,就觉得脑子晕乎乎地,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 十六那天,她居然趴在棋盘上睡着了。 周老爷子笑呵呵地没有叫醒她。只是背着手踱出静室,对候在那里的周大管事道:“给大少奶奶做些小吃。等大少奶奶醒了再吃。” 周大管事躬身应了,出去吩咐一声。回来问道:“大少奶奶最近好像很容易疲倦?可别是生了什么病?” “肯定没病,就是累着了。”周老爷子笑呵呵说道。 周承宗走了进来,躬身道:“爹。” 周大管事忙给周承宗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大过年的,你有什么事?”周老爷子端起一盏茶吹了吹。 周承宗举目看了看静室,问道:“……思颜今儿在爹这里下棋吗?” 周老爷子点点头。“是啊,她这几天天天陪我下棋。别提多孝顺。怎么啦?你看不顺眼了?” “不是不是。”周承宗忙摆手说道,“我只是很担心,圣上对轩儿和思颜这样好,是不是把他们放在火上烤?您看,蒋家也要入京了,那是圣上的母族,而且对圣上这些年的照应咱们都看在眼里。到时候……” “你想多了吧?轩儿对圣上立下莫大的功勋,圣上对轩儿另眼相看、恩宠有加怎么啦?谁不服,叫他们来神将府找我老头子说理。哼!我们出生入死立的功勋,连一点点封赏他们都要眼红的话,这种人,只配往死里打,别给他们好脸色。再说,思颜那是妻以夫贵,这个道理你懂不懂?”周老爷子不悦地道,“还有,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让轩儿知道,他肯定不会再理你。” 周承宗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不由释怀道:“还是爹有见识,我确实是钻牛角尖了。” 周老爷子笑了笑,道:“我只希望你记得,你只有一个儿子,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也只会娶这一个老婆。如果你不想你这一脉绝了后,就不要再想七想八。” 周承宗连忙点头,“知道了。蒋家入京,我恐怕他们会有人出来接掌兵权。怀礼那边,爹有没有想过如何安排?” 周老爷子沉吟道:“静观其变吧。怀礼也是立下大功之人,他的京师守备一职已经是正式封赏过的,不是代任。” 在众人对蒋家的猜测中,昭历一年正月二十六,蒋家人终于入京。 周怀礼这个京师守备代表圣上亲自去城门口迎接,然后领着蒋家老祖宗,带着蒋家的表姑娘姗姗入宫觐见。 ※※※※※※※※※※   ☆、第81章 凤眸(第一更) “老祖宗,这边请。”周怀礼来到蒋家大车前面,撂开了车帘。 蒋家老祖宗从车里探出头来,看着面前这座巍峨的皇城,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劳烦守备大人。”她微微颔首,托着自家丫鬟的手下来了。 周怀礼看着车里面那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伸出手,“你要下来吗?” “我能自己下车!”姗姗笑着偏了偏头,吐出小舌头,明亮的凤眸在阴暗的车厢里闪耀,她轻快地从车里走出来,攀着车辕,轻盈地一跃,便稳稳地站到地上。 蒋家老祖宗笑着拉过她的手,问周怀礼:“圣上是要见我们?” “是的,您跟我来。”周怀礼点了点头,带着她们往皇城那边走去。 周怀礼停在皇城门口,看着候在那里的姚女官和内侍对着蒋家老祖宗福了一福。 “蒋老夫人。”姚女官微笑着起身,“好久不见了。” 蒋家老祖宗觑着眼睛打量了她一回,才惊讶地道:“是姚女官?——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劳烦您亲自过来呢?” “有什么使不得的?我是服侍太皇太后的,当年跟您有一面之缘,因此圣上命我前来迎接,免得别人不知礼数,怠慢了老夫人就不好了。”姚女官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蒋家老祖宗身边的姗姗,“这就是那孩子?” 蒋家老祖宗笑着抚了抚姗姗的发髻。“正是。”又道:“这孩子还小,很多事不记得了。”暗示姚女官,先不要多说。 姚女官点点头。“跟我来吧。”转身带着她们一行人进了皇城。 因蒋家老祖宗年事已高,夏昭帝特许恩准她可以带两个婆子跟着一起进宫服侍她。 很快来到夏昭帝所居的昭和殿门口。 “圣上,蒋老夫人和姗姗到了。”殿门前的内侍通传道。 “进来吧。”里面传来又一个内侍的声音,传达的是夏昭帝的旨意。 蒋老祖宗带来的两个婆子停在门口,蒋家老祖宗和姗姗跟着姚女官往大殿里面行去。 进了大殿,拐进一道小门,穿过一道隔间。便进了夏昭帝所在的内殿。 “圣上。”姚女官微微颔首。 “见过圣上。”蒋家老祖宗拉着姗姗走过来,拄着拐杖。就要往地下跪。 “平身,赐坐。”夏昭帝在书案后头笑着抬手。 两个宫女忙走上来,将蒋家老祖宗搀扶起来,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姗姗偎在蒋家老祖宗身边。好奇地看着坐在上首书案后头的皇帝。 夏昭帝正当中年,依然是俊逸无俦。 当年俊美的皇子,如今已经成为万人之上的帝皇,岁月洗去了当年的青稚和热血,沉淀下来的是稳重和沉着,还有眉宇间一丝无法磨灭的忧伤,让他虽怒时似苦笑,若嗔时亦含情。 他看了一眼蒋家老祖宗身边的姗姗,笑着点点头。“这就是姗姗?长这么大了?” “正是。”蒋家老祖宗松了口气。夏昭帝的声音柔和,心情好些还不错,对这个女儿。还是很疼爱的…… “见过圣上。”姗姗走过来,对着夏昭帝行了大礼。 姚女官在旁边见了暗暗点头。 太皇太后当年的主意果然不错,这姗姗跟着蒋家老祖宗长大,礼数规矩都学得极好。如果是跟着王青眉那个女人长大,只能是又一个王青眉而已。 夏昭帝仔细打量着姗姗的样貌,“抬起头来。” 伏地下跪的姗姗抬头。看着夏昭帝粲然一笑,露出四颗雪白的小糯米牙。 明亮的凤眸弯了起来。竟有些眼熟。 夏昭帝顿了顿,温和地道:“起来吧。”又夸蒋家老祖宗,“蒋老夫人果然尽心尽力,姗姗能有今天,都是蒋老夫人的功劳。” 蒋家老祖宗心底的大石落了地,喜笑颜开地道:“圣上谬赞了。姗姗是个好孩子,聪明得很,不用怎么教……” 但是在世家大族的蒋家长大,从小就跟在蒋家老祖宗身边,这份耳濡目染,就是无价之宝。 没人是天生的贵族。 先天的资质其实大家都差不多。 差的,应该就是后天的环境了。 夏昭帝又问了几句蒋家的情况,知道蒋家嫡系几房都已入京,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朕给蒋随风赐的侯府占地甚广,你们几房应该都能住得下。” “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蒋老夫人笑着道,“人老了,就喜欢热闹。一家子住在一起才有个家的样子。” 两个人寒暄了一会儿,蒋家老祖宗拿不定夏昭帝的意思。 原本他们以为,夏昭帝登基之后,昭王妃封了皇后,这姗姗,肯定是要回到自己爹娘身边,封为公主的。 结果夏昭帝登基快一个月了,听说昭王妃还在昭王府里,并没有进宫。 夏昭帝封了已经去世的郑想容为皇后,并没有封别的妃嫔。 宫里除了一些低等的答应以外,没有别的女人。 这样一来,蒋家倒不确定到底要把姗姗怎样。 是送到宫里,还是送到昭王府,还是……继续留在蒋家? 蒋家老祖宗这一路行来,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今日一下船,陛下就遣京师守备周怀礼将她们两个人接到皇宫,蒋家老祖宗以为就是要把孩子留在宫里头。 但是跟夏昭帝说了这会子话,夏昭帝并没露出丝毫这方面的意思,蒋家老祖宗着实有些迷糊了。 “圣上,姗姗……”蒋家老祖宗不得已。还是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夏昭帝一直在打量姗姗的模样儿。 她的一双凤眸初看时确实让他有些不悦,但是看久了,想起了当年蒋贵妃的模样儿。还有蒋家姑娘们的模样,心里顿时恍然大悟,不由对太皇太后当年滴水不漏的安排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昭帝看着面前的姗姗,再一次对他算无遗策的“母后”太皇太后充满敬意和崇拜。 为他挑选一个合适的不引人疑虑的母族,太皇太后也是煞费苦心的。 夏昭帝不由红了眼圈,看着姗姗喃喃地道:“……好,好……”声音里有些动情。 蒋家老祖宗很是高兴。暗忖自家养大的这姑娘,还是很得皇帝欢心的。到时候,一个公主的份位应该少不了。 “那圣上如何打算?”蒋家老祖宗忍不住问道。 “姗姗还小,暂时先跟着蒋老夫人再住些日子。等过些日子,再行封赏吧。”夏昭帝笑着说道。便端了茶。 蒋家老祖宗点点头,站起来带着姗姗告辞而去。 她们走了之后,夏昭帝看着门外的天空,对姚女官感慨说道:“太皇太后当年是怎么想的?居然连这都想到了。” “什么想到了?”姚女官笑着问道。 夏昭帝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 姚女官看着夏昭帝脸上一双凤眸,心里一动,也跟着恍然,微笑道:“太皇太后当然是算无遗策……” “是吗?姚女官也这样认为?” “当然,太皇太后脸上的一双凤眸流光溢彩,其气韵轮廓。只有如今的镇国夫人盛大少奶奶能有七分像。臣妇也记得,当年的蒋贵妃,也是有这样一双璀璨的凤眸。才入了先帝的法眼,继而承宠迎欢,后来才有了圣上。”姚女官说得意味深长。 当年蒋贵妃到底是因为一双肖似太皇太后的凤眸而得宠,还是别的原因,都已不可考。 但是就因蒋贵妃这双凤眸,无人把夏昭帝的一双凤眸跟太皇太后联系起来。人人都当是蒋贵妃的亲子。 “蒋家姑娘好像都有一双凤眸。”夏昭帝笑着说道,“姗姗居然也有这样一双凤眸。所幸在蒋家长大,她的气度举止倒是越来越像蒋家姑娘。” 姚女官点点头,“若是单论眼睛,蒋家如今的四姑娘,跟当年的贵妃娘娘最为相像,比姗姗还要相似几分。” “蒋家四姑娘,跟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倒是有些缘分。”夏昭帝笑着点点头,“就让姗姗跟她们先住着吧。” 姚女官沉默了一会儿,“圣上,您也不能一直把昭王妃圈在王府吧?大皇子还跟着王妃呢。” “那是她儿子,就由她教养呗。”夏昭帝不以为然地道,“你要把大哥儿从她身边送走,她会跟你拼命。谁能拗得过她?” “可是,圣上,那您真的不打算选妃了?”姚女官皱起眉头。 如果唯一的儿子都不管,是不是要再生几个儿子? 夏昭帝想了想,摇摇头道:“大哥儿还小,等他六岁启蒙的时候,再接到宫里来吧。” 大哥儿才两岁,六岁启蒙,岂不是还要等四年? 不过能接到宫里教养也就可以了。 姚女官点点头,“若是圣上不嫌弃,等臣妇从宫外回来,可以帮着教养大皇子。” 夏昭帝深深看了她一眼,颔首道:“行,等你回来,让大哥儿拜你为师。” …… 神将府的内院二门上,盛思颜皱着眉头从门外进来。 她刚跟周老爷子在静室下完棋。 这一次,她又在中途昏睡过去了,醒来之后,心里格外地忐忑不安。 她已经惴惴不安地等了快十五天了,可是她的小日子,还是没有来。 “大少奶奶,大奶奶请您去澜水院一趟。”冯氏身边的大丫鬟笑着过来请她。 ※※※※※※※※※※   ☆、第82章 护主(第二更) “娘让我过去?有事吗?”盛思颜心神不属,想先回清远堂歇一歇,想想法子,整理一下她烦乱的思绪。 那大丫鬟眨了眨眼,觉得大少奶奶好像一脸倦意的样子,难道是跟周老爷子下棋太费神了? 按理说,冯氏是婆母,她叫盛思颜过去,哪怕只是在门口站着,盛思颜也只能去,没有问缘由的理儿。 不过那丫鬟还是笑着道:“城里的衣料铺子和首饰铺子送了些新花样的料子和首饰。大奶奶想着十天之后蒋家侯府就要大宴宾客了,咱们都接了帖子,要上门恭喜,想给大少奶奶做几身赴宴的衣裳。” 盛思颜“哦”了一声,暗道自己的新衣衫堆了几个库房,穿十年都不会重样,但是冯氏想着给她做新衣,那是疼她,她还在这里问东问西,实是不应该,勉强一笑,道:“走吧。”带着人往澜水院的方向去了。 “思颜,过来,看看这些料子你喜欢什么颜色花色?还有这些首饰,都是今年从南边过来的新样子。”冯氏笑着招手让她过去。 盛思颜看着面前的大案上摆着花红柳绿,五颜六色的衣衫料子,玫瑰锦,牡丹绸,天水碧,含烟缎,让她眼花缭乱,忍不住笑道:“娘,您看哪样好就挑哪样,您的眼光比我好。” “你这孩子也太好说话了。”冯氏嗔了她一眼。 随分从时的性子确实好相处。但是太好说话了,下人和旁人未免就不把你放在心上。 盛思颜心里一直琢磨着另一件重要的事,闻言只是笑了笑。抱着冯氏的胳膊,将头搁在她肩上,喃喃地道:“娘,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冯氏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我知道你新衣衫多,一时半会也穿不完。但是这一次是要去蒋侯府赴宴,蒋家是江南有名的世家大族。穿的衣衫,戴的首饰都极讲究。咱们要不仔细点儿。会被人笑话土里土气的。” 盛思颜被冯氏逗笑了,“娘,我们不笑话别人就是他们的福气了,谁还敢笑话我们?您等着。若是有人笑话您,我保管让她们栽个跟斗,在京城再也抬不起头来。” 在宫里企图给她和冯氏添堵的周雁丽,到现在都躲在神将府里,再也不肯出去了。 京城里谁不知道神将府的庶女周三姑娘恨嫁不已…… “好好好,知道你厉害。”冯氏笑得眯了眼,“那我就给你挑了。范妈妈,过来给大少奶奶量身。思颜,我亲自给你做身衣裳。” 盛思颜笑着站到一旁。伸开双臂,任范妈妈拿了皮尺给她量身,一边笑着道:“娘。那您可别累着了。做衣裳事小,把您累坏了可就事大了!” “做件衣裳而已,哪里就累坏了?”冯氏笑着摇摇头,挑了几样新样式的首饰头面,给盛思颜装在匣子里送去清远堂。 盛思颜伸着手臂站了一会儿,觉得越发气短神虚。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范妈妈发现了她的异样,眉梢止不住高高地扬起。细细打量了盛思颜半晌,皱眉道:“大少奶奶最近可是累着了?” 冯氏回过头,正好看见范妈妈将一块嫩柳色的如意锦在盛思颜身上比划,越发衬得她两颊苍白,眼底的青黑很是明显。 好像真的是累狠了的样子。 “孩子,要是累,以后不要去陪老爷子下棋了。把身子养好了再去。下棋也是个费神的活儿……”冯氏唠唠叨叨嘱咐着盛思颜。 盛思颜回过神,笑着应是。 从澜水院出来,盛思颜顺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回到了清远堂。 小刺猬阿财蹲在上房的门槛上翘首以待。 看见她回来,阿财连忙跳下门槛,亦步亦趋地跟在盛思颜身边。 盛思颜每天回来都会逗一逗阿财,不过今天她心里有事,也没有心思逗它。 回到里屋,盛思颜在软榻上斜躺了一会儿,闭目养神。 几个大丫鬟在外间面面相觑,不知道大少奶奶是怎么啦。 木槿年岁稍稍大一些,而且照管着盛思颜的贴身衣物。 她想了想,悄声说道:“大少奶奶最近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好像没有吧?”薏仁深思说道,“没有发热,也没有头疼。” “……可是,大少奶奶的小日子,迟了有十来天了。”木槿悄悄地道,咬了咬唇。 “啊?会不会……?”几个丫鬟又惊又喜,到底不敢确定,连忙闭口不谈。 盛思颜在里屋小睡了一会儿,才觉得缓过劲儿来了。 睁眼一看,天已经黑了,外面回廊上掌了灯,她身上搭着块皮毯子,毛茸茸,暖烘烘的。 盛思颜坐了起来,咳嗽了一声,外间的丫鬟赶紧进来掌灯。 “大少奶奶,大公子传话进来,说今日有事,不回来吃晚饭了,让您自吃。”小柳儿端了盏灯进来说道。 周怀轩不回来吃晚饭的话,盛思颜就不用去松涛苑跟大家一起吃晚饭了。 正合她意。 盛思颜笑着点头道:“那给我做点开胃的小菜吧。有没有泡的酸豆角?嘴里一直没味儿,想吃点儿酸的。” “奴婢去小厨房吩咐一声。胡娘子的泡菜一向做得很好,今儿让她加一碟子吧。”小柳儿麻利地服侍盛思颜换衣裳,扶着她去外屋了。 很快饭菜摆了上来。 一碟子拌了红白泡萝卜丁的酸豆角,一盆冬笋火腿咸肉汤,一碟子酸甜黄瓜条儿,一碟子金炸里脊肉,蘸糖吃最好。 盛思颜喝了一碗薏仁红豆粥。将那酸豆角萝卜丁吃的精光,吃完还觉得不够,让胡娘子又上了一盘。 阿财蹲在桌上。吃了两片酱牛肉就不吃了,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的菜,每样都要去嗅一嗅,甚至露出要吃的样子。 盛思颜看着好笑,给阿财每样夹了一点,阿财居然都吃了,包括酸豆角! 盛思颜大奇。她可是知道阿财最讨厌吃菜蔬。泡菜更是闻了就跑。 没想到今儿居然太阳打西边出来,连泡菜它都吃! 吃完饭。盛思颜在院子里陪阿财溜了几圈,又在门口翘首等了会儿,见周怀轩还没有回来,便回浴房洗漱去了。 她的瞌睡越发大了。在浴房里都差一点睡过去。 木槿和薏仁将她从浴房搀扶出来,她径直就躺到床上歇着去了,也没精力看书。 周怀轩今天去城外的神将府军营练兵,回来得晚了,去浴房洗漱之后,也上了床。 自从回到京城之后,从带兵攻城、到逼宫血战,扶植昭王登基,登基之后。还要肃清废帝和废太后,以及赵家的残余势力,顺便铲除一些对神将府心怀不轨的人家。他忙得不可开交,很少回内院歇着。 今日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了,他终于能回来陪盛思颜了。 上了床,钻到热乎乎的被子了,周怀轩看见盛思颜睡得香熟,小脸红扑扑的。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亲近过。 温软的人儿一入怀。周怀轩的身子立刻就起了反应。 他忍不住低下头,缓缓亲上盛思颜的唇瓣,一只手伸进她的中衣…… 刚刚把盛思颜的中衣解开系带。 咕咚! 外屋传来一声响动。 周怀轩的手顿了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将盛思颜的中衣褪了下去,然后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正要入港……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外屋传来持续不断的响动,像是有人拖着一个大箱子不断来回走动。 周怀轩满怀绮思被这咕咚声打得烟消云散。 他面色一沉,从盛思颜身上下来,撂开床帘,披上袍子,眉头紧蹙,从里屋推门出来,冷冷地问:“怎么啦?” 外间值夜的两个丫鬟都要哭了,跟在一只在地上缓慢移动的木匣子后头打躬作揖,“阿财……财爷……求您了……大晚上的,咱把箱子送回去行不?那是您的窝啊,您不想要了吗?” 周怀轩冷眼看去,见是小刺猬阿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它做窝的那只木匣子从小套间推了出来。 “睡不着?——去外面推去。”周怀轩冷冷地道,看了两个值夜的丫鬟一眼,然后转身回到里屋,轰的一声一脚将门关上。 两个值夜的丫鬟被周怀轩的冷眼吓得跪在地上。 里屋门的一声巨响,显示周大公子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阿财停了下来,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里屋房门的方向。 房门上的门帘被房门震得前后晃荡,如同海面上的水起伏不定。 总算是安静了。 周怀轩回到床上,将盛思颜揽在怀里,闭目睡去。 没过一会儿,他又被盛思颜身上的甜香引逗得不能自已,忍不住俯身下去,细细地吮吸她的唇瓣,一边又将她的中衣掀开…… 咣!咣!咣!咣!咣!咣! 这时,外间又传来小铜锣的声音。 周怀轩的满怀兴致再一次被打断。 他掀开帘子下床,这一次,仔仔细细穿好衣袍,来到外间。 果不其然,是小刺猬阿财在不断敲打盛思颜以前给它备的一只当玩具的小铜锣。 “想玩是吧?”周怀轩淡淡地道,坐了下来,对丫鬟吩咐道:“把转笼拿来。” ※※※※※※※※※※   ☆、第83章 有喜 (第三更!) “转笼?”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又同情地看了看阿财。 阿财咚咚咚咚又敲了几下小铜锣,才停了下来。 它往后一步步退着,往屋角挪去。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周怀轩掸了掸袍子,淡淡地道。 丫鬟很快将转笼取了过来。 那是一个一尺长的笼子,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小踏车一样的东西,踩住踏板就可以不断滚动。 这也是盛思颜以前画了图纸,命人做的,给阿财玩的。 不过这玩意儿一旦上去,就下不来了。 阿财玩过一次就不喜欢,再也不碰了。 周怀轩把转笼踢到阿财面前,“钻进去。” 阿财已经退到墙脚,退无可退,前面是转笼,后面是墙壁,只好缩成一团,将脑袋蜷在两只前爪之间。 “不钻?等我动手?”周怀轩倾身向前,懒洋洋地说道,“或者,你想回西北?” 阿财的身子抖了抖,过了一会儿,默默地爬进了转笼,四只爪子趴在中间那小踏车的踏板上面,那小踏车便开始滚动,阿财也不由自主跟着不断爬动。 它一爬动,小踏车就会不断滚动。 两相作用,只有一个意思:“玩”得根本想停都停不下来! 爬啊爬,爬啊爬,从黑夜爬到天明,从无声无息爬到气喘吁吁…… 盛思颜香甜一觉醒来。从里屋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两个值夜的丫鬟哭丧着脸垂手侍立。 周怀轩单手支颐,斜靠在太师椅上。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斜前方的地上。 盛思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见许久不见的转笼被拿了出来,阿财胖胖的小身子正在里面艰难地踏着中间的踏板,不断地推动着转笼里面的小踏车前进。 它不知道已经踏了多久,盛思颜只看见它的小舌头都伸出来了,不断地喘气,背上新长出来的刺都没有力气支撑起来了。 “啊?这是怎么啦?”盛思颜就惊讶问道。又问周怀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大早就在玩阿财?” 周怀轩放下手臂,慢慢坐直了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盛思颜一样,眯了眼睛问道:“……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上阿财闹出来那么大动静,她都没有听见? 盛思颜疑惑地摇摇头,“我昨儿很早就睡了。到刚才才醒。” 周怀轩站了起来,淡淡地道:“刚回来。”说着,便进里屋洗漱去了。 盛思颜忙将转笼打开,把阿财从小踏车上取了下来。 阿财趴在她手掌心,大口大口喘着气,索性翻个身,仰躺在她手掌上,白色的小肚皮和四只小爪子朝天。 它的刺并没有硬撑起来,所以并没有扎到盛思颜的手。 盛思颜看它这样累成这样。嗔怪地瞥了一眼里屋的门帘,将阿财捧着回到小套间,放回它住的木匣子里。 阿财几乎是一沾到自己的窝就睡着了。 盛思颜怔怔地看了它一会儿。给它盖上一块巴掌大的小棉毯,才起身出去。 她看着门外两个明显一夜没睡,不断打哈欠的值夜丫鬟,淡淡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敢隐瞒,低声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 盛思颜诧异。“阿财半夜推箱子?还敲小铜锣?”说完抱着胳膊在屋里走来走去,“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见?” 两个丫鬟也很诧异。“那声音可大了。大公子……大公子实在受不了,才出来……出来……” 盛思颜耷拉着脑袋走到里屋。 周怀轩正好从浴房洗漱出来,用大巾子擦着头发上的水。 抬头看见盛思颜郁郁不乐的样子,周怀轩情不自禁走过去,“怎么啦?”清冷的声音中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关切和怜惜。 盛思颜抬头看他,“你昨晚就回来了?” 周怀轩看了她半晌,转身走开,“吃早饭吧。” 盛思颜追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怀轩,我……我……”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这有什么打紧?你累了,睡得好是好事。”周怀轩摸了摸盛思颜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凉。 “早上冷,怎么不多穿点?”周怀轩转个身,右手托起她的下颌。 他突然觉得她的脸上有股疲惫。 早上刚睡醒,就有疲惫之意,实在不太正常。 周怀轩心里一动,不由自主放软了声音,“……身子不舒服?” 盛思颜努力对他漾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盛思颜嗔道,“我自己就精通医术,你忘了?” 周怀轩又看了她一会儿,“好吧,是不是这几天陪老爷子下棋,下得累了?” “呃……”盛思颜迟疑半晌,其实跟周老爷子下棋并不累,而且很有趣味,她自觉学到不少东西,便摇摇头:“不是。”不过想了想,她还是道:“我今天不想去了,行吗?” “行。”周怀轩淡淡点头,“以后你不想去,就不去了。” 他每天让盛思颜去周老爷子那里,也是觉得那里更安全。 他不在家的时候,盛思颜跟周老爷子那些人在一起,他是最放心的。 盛思颜点点头,笑道:“知道了。” 两人一起吃了早饭。 周怀轩便去了周老爷子在外院的静室。 “祖父。思颜今天不陪您下棋了。”周怀轩坐了下来,“您这几天,把一年的次数。都下光了。” “不是吧!”周老爷子叫了出来,“这几天,我们能下一两盘就不错了。思颜老是犯困,在我这里下到一半棋就能睡过去!” 周怀轩清冷自持的脸上终于有一丝动容,“怎么会这样?” …… 周怀轩离开清远堂之后,盛思颜怔怔地想了一会儿,便吩咐道:“木槿。去命显白备车,我要回娘家一趟。”说着。她拎起装着阿财的小提篮,往门外走去。 木槿不敢违拗,马上出去吩咐周显白备车。 周显白备好车,在大门外等着。看见只有木槿和薏仁陪着盛思颜拎着一个小提篮出来,忙迎上去问道:“大少奶奶,大公子呢?” “大公子有事。”盛思颜笑着说道,坐上车,“走吧。” 车夫赶着马车去了盛国公府。 周显白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忙飞跑去找周怀轩。 “大公子呢?大公子在哪里?” “大公子去老爷子那儿了。” 周显白又跑到周老爷子的院子。 但是这时候周老爷子和周怀轩进了静室,正在议事,不让任何人打扰。 周显白只好等在门口。 …… 盛思颜回到盛国公府,一头扎在王氏怀里。 “娘!”她的心里十分慌乱。但是又带着隐隐的喜悦,不过担心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其实没事儿。如果是空欢喜一场就不好了。 “怎么啦怎么啦?”王氏从来没有见过盛思颜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心里一沉,忙紧紧地抱住了她,“告诉娘,谁欺侮你了?!” “没人欺侮我。”盛思颜将脑袋扎在王氏怀里,“娘……娘……我担心……担心……” “担心什么?你倒是说啊!”王氏有些着急了。将她从怀里推了出来。 “我……我小日子晚了十几天了。”盛思颜终于一口气说完,将脑袋重新扎在王氏怀里。 “啊?!”王氏全身惊得一跳。“晚了这么多天?那……那药,你吃了吗?”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道:“从去年离开京城,就没有吃了。” 王氏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若是你还在吃那药,却还是有了,这孩子……可就麻烦了!” 盛思颜笑了笑。她从那天被王氏提醒过之后,就留了心,没有再吃了。 她本是以防万一,想小日子来了之后再接着吃。 可是小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一直到了今天,足足晚了十五天。 “把手腕给我。”王氏的一颗心怦怦地跳,“我给你诊诊。” 盛思颜将手腕交给她。 王氏两根手指搭在盛思颜腕间,开始诊起脉来。 盛思颜屏息凝气地看着王氏,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蛛丝马迹。 过了许久,王氏脸上绽出喜意,道:“脉如走珠,是滑脉。——思颜,你九成是有了!” “真的吗?!”盛思颜的猜测得到证实,欣喜地跳了起来,“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 “你这孩子!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别蹦蹦跳跳地,对孩子不好!”王氏嗔道,将她拉着坐了下来。 “来,娘跟你说说话。”王氏捋捋盛思颜的额发,“你才刚过了十五,身子骨又弱,这一胎,可要好好照应。”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才上身,也就一个多月。你要仔细,头三个月不能行房,千万要记好了!” 盛思颜连连点头,“我都听您的!”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就听见外面传来小枸杞的欢呼声,“大姐夫!” 盛思颜和王氏一起抬头,看见周怀轩已经掀帘子进来了。 “娘。”他对王氏点点头,然后看向盛思颜,“是不是生病了?你别瞒着我。” 盛思颜涨红了脸,“真的没有生病!” 周怀轩背起手,目光严峻地看向王氏,明显不相信盛思颜的话。 王氏忍不住笑道:“好了,我就说了吧,思颜她……有喜了!” 周怀轩全身一震,一下子僵住了。 ※※※※※※※※※※   ☆、第84章 吓唬 () 周怀轩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越发冷凝持重,一双鹰隼般明亮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盛思颜,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看见周怀轩这个样儿,盛思颜又想笑,又想嗔,思绪繁杂间,听见娘亲王氏已经笑着道:“行了,思颜,你去看看小枸杞和小冬葵,我有些话要跟怀轩说。” 盛思颜只好点点头,“娘,那我出去了。” 盛思颜走了之后,王氏的脸才垮了下来。 “周怀轩,你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王氏脸上满是厉色,目光犀利,拍着桌子低声问道。 周怀轩缓缓吁出一口气,眼前还残留着盛思颜袅袅婷婷往外行去的背影,“……有喜了?”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反问道。 “是啊,你问我,我问谁去?”王氏讥诮说道,“我当初就说不要太早成亲。思颜还小,身子骨也弱,一旦有孕了,后果不堪设想!你答应得好好地,说不会……但是你看看,现在这个样子?!不会……不会什么?!” 周怀轩抿了抿唇,眼神黯了黯,没有说话,笔直地站在王氏面前。 “你们男人啊,真是不知道女人的苦。”王氏打量着周怀轩,故意把后果说得非常严重,想吓唬吓唬周怀轩,“你晓不晓得,十四五岁生孩子的女人,有三成都死在产房了。还有五成落下各种病,一辈子难受。有七成一两年内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周怀轩的双唇抿成了一条薄线。 “……我当年给人接过生,见过那么多女人死在产房,你以为我是故意为难你。不让你碰思颜的?你就想着自个儿,你有为思颜想一想吗?你……但凡有为她着想,就不会这么不小心!”王氏一锤定音,将过错都推在周怀轩身上。 周怀轩垂眸,长长的眼睫毛如同扇子一样盖在眼帘下面,遮住他的思绪。 其实盛思颜跟王氏说过,是因为他们出行两三个月。她没有带药,但是他们在外面的时候。并没有亲热过。只是那一天,他们回到京城,周怀轩带着神将府军士在京城血战一场,回到鹰愁涧。才跟她亲热了一次…… 没想到就那一次,她就“中奖”了。 王氏也知道并不能怪周怀轩,但是她作为盛思颜的娘亲,有错不怪周怀轩怪谁?! 刚才盛思颜在这里的时候,她没有当着盛思颜的面给周怀轩甩脸子。 把她支走了才行。 “你说,该怎么办?!思颜是我女儿!她从小命苦……”王氏虽然是半真半假吓唬周怀轩,但是说到伤心处,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周怀轩的头垂了下来,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过了良久,他淡淡地道:“……把孩子打掉。” “什么?!”王氏一惊。“把孩子打掉?!你疯了!” “她还小……如果……如果她因这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宁愿一辈子不要孩子。”周怀轩别过头,看向窗外。 透过漏窗,他能看见盛思颜在院子里跟小枸杞和小冬葵玩得开开心心,银铃般的笑声断断续续传了进来。 周怀轩的目光眷恋地追随着盛思颜的身影来来去去,唇边的微笑一闪即逝。 王氏瞪着他。“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要孩子?!” “太危险了。”周怀轩回过头,看向王氏。“三成的女子会送命,我不能让思颜冒险。” 王氏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太夸张了,她正色问道:“你真是因为担心思颜的安危,才不想要这孩子?” “当然。”周怀轩点点头,“我可以不碰她,一直等到她满十八岁。”想了想,又问:“如果满了十八岁,有几成的可能会在生育时出现危险?” 王氏窒了窒,慢慢坐了下来,似笑非笑地道:“都怀上了,不要孩子的话,对女子的身子影响更大,你知道不知道?” 周怀轩皱了皱眉,“影响更大?不会比让她生下来更难吧?” “可难说。也有很多女子,在打掉孩子的送了命,又或者因为打掉孩子,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周怀轩第一次瞪大了眼睛,“真的?” “我骗你作甚?”王氏偏了偏头,同样看着窗外。 周怀轩烦躁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生也不行,打掉也不行。这孩子真麻烦……”已经恨不得等孩子出来,要打他屁股了。 王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茶,欣赏了半天周怀轩着急为难的样子,才笑着道:“好了,到思颜生的时候,她已经满十六了,也不算太离谱。再说,有我和她爹看着,你还怕出事?” 周怀轩猛地回头,“那我们搬回来住。” 让王氏和盛七爷住到神将府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搬回来住,应该可以吧? 王氏眼前一亮,“真的可以搬回来?!” “当然。”周怀轩斩钉截铁地道,“有你们在阿颜身边,我才放心。” 王氏笑眯眯地点点头,“怀轩,有你这份心,我就放心了。你别见怪,刚才我是有意试你的。” “试我?” “是啊。看你把谁看得更重。”王氏叹口气,“多少男人,在妻子难产的时候,叫的是‘保孩子,不保大人’。你能把阿颜看得比孩子重要,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周怀轩眯了眯眼,“真的?”还是有些不放心王氏的说辞。 “我会拿我女儿的性命开玩笑?!”王氏不悦地道,“我刚刚才给她诊过脉,她的身子啊,比以前真是好得太多。倒是像二十多岁大姑娘,不像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怀轩啊,你告诉我。你在神将府是如何给她调理身子的?我在家帮她调理了十几年,她的身子还是娇弱得很。如今可是大不一样了。” “哦?”周怀轩皱了皱眉,“你是说,她的身子比先前好了许多?” “千真万确。她的脉相中正,气息绵长,心跳有力,很是健康。” “可是。她近来特别容易累,而且……特别贪睡。一睡下去,怎么也叫不醒。”周怀轩禁不住问道,有些不解。 这明明是身子虚弱的表现,怎么王氏说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嗐。这你就不晓得了。易累、嗜睡,本来就是怀孕的应有症状,过几天,她可能还要晨吐呢。”王氏笑道,“我看这孩子不得了。思颜如今的身子状况,比我诊过的绝大多数女子身子都要好,但是她的害喜症状,却比绝大部分孕妇都来得早,也来得厉害。” “这跟孩子有关?” “一般害喜越是厉害。孩子越是健壮。”王氏笑眯眯地道,“就是做娘的要多吃些苦。但是这样的孩子生下来极好养,就是怀得时候辛苦点儿。” 周怀轩松了一口气。淡淡地道:“那好。等生下来再收拾他。” 王氏收了笑容,无语地瞪了周怀轩一眼,“那是我第一个嫡亲外孙!你不要乱来!” “让她娘这样辛苦,就该打。”周怀轩毫不容情说道。 王氏忍不住要为这孩子鞠一捧同情之泪,半晌摇头道:“哪有你这样做爹的?我看你敢跟孩子动手,思颜第一个要跟你拼命。” 周怀轩目光转向窗外。看着盛思颜欢快的面庞,眉头微蹙。双手背在身后,站得更加笔直,“我们什么时候搬回来?” “真的要搬回来?”王氏哈哈一笑,“都跟你说了,不用这么麻烦。思颜身子好着呢。搬来搬去动了胎气反而不好,就在你们神将府住着,我每十天去一次给她诊脉。” 周怀轩点点头,“我来接。” “还有。”王氏咳嗽一声,“思颜刚刚有孕,头三个月,你们最好不要同房。” 周怀轩想起了昨夜阿财的异样,眯了眯眼,心里的感觉极是复杂。 “……另外,我知道你没有通房侍妾,思颜有两三个月不能伺候你,你……”王氏窒了窒,不知道该如何说这种话,“我们没有给你准备陪嫁的通房,你们家……?” 原来是担心周家会给周怀轩准备通房。 周怀轩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的事,不与他们相干。” 王氏也知道周怀轩是个极有主意的人,她问了一声,也只是要给周怀轩提个醒儿,让他有个准备,“……我知道你不会有贰心,但是你家里人若是要给你准备通房,你要好生与他们说,不要蛮干。” 周怀轩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王氏又交代了几句,便道:“这还不到三个月,先不要跟人说。等三个月后胎坐稳了再说。” 周怀轩点点头应了,带着盛思颜回了神将府。 两人一路无话,一直回到神将府的清远堂,周怀轩才抓着盛思颜的胳膊,低声道:“对不住,是我不好……” 盛思颜愕然,“你说什么呢?” “若不是我……你不会现在就有孕……”周怀轩定定地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白得近乎透明,纤弱得如同午夜昙花,只能花开瞬间,便会随风而去。 他怔怔地拥她入怀,紧紧搂住她柔弱的身躯。 盛思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是不是我娘吓唬你了?”她抬头,仔细打量周怀轩的神色。   ☆、第85章 讨好 (第二更) 盛思颜澄净的凤眸中笑意星星点点,倒映着周怀轩淡蹙的双眉。 周怀轩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 “你别紧张。我不是瓷器人儿,敲敲就碎了。你忘了我当年在药山上可以一人独对群狼?”盛思颜笑着安抚周怀轩,“我娘肯定是跟你说女子生产是过鬼门关……” 周怀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有余悸地吁了一口气。 “但是我和一般女子不同。我可是最精通妇人产育。”盛思颜俏皮地笑了笑,踮起脚,想在周怀轩面上亲一记。 周怀轩却迅速别过头,躲过盛思颜的亲吻,皱眉道:“你有身孕了。” 盛思颜很是懊恼,不满地嘟哝道:“亲一下又不会怀孕……” 周怀轩抿了抿唇,俯身下去,将自己的脸飞快地凑到盛思颜唇边触了触,然后马上移开,生怕停留时间长一点,就会让盛思颜再次怀孕一样…… 盛思颜实在忍不住,笑倒在周怀轩怀里。 …… 胡二奶奶下了车,从角门回到神将府。 “二奶奶回来了。”角门的门子殷勤地行礼问安,“您最近可是贵人事忙!” 胡二奶奶笑着抚了抚自己脑后的发髻,道:“忙什么忙?就是我娘家有些事,我过去坐坐。哪有你这小猴崽子说得这样?”一边说,一边往二门上去了。 经过周雁丽住的院子,胡二奶奶瞥了一眼,正好看见周雁丽围着围裙,从她院子里的小厨房里走出来。 “咦?雁丽,这是在给谁做饭呢?”胡二奶奶笑着扶着门槛问道。 周雁丽回头,见是胡二奶奶站在门口,忙笑着屈膝行礼,“是二婶啊,进来坐坐?” 胡二奶奶点点头,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做什么好吃的?” 周雁丽捋捋自己的额发,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我大嫂这几天好像累着了,总是动不动就睡着了,站着量个身就能冒虚汗。我想着帮大嫂熬点补身的参汤……” 胡二奶奶同情地看着她,“补身的参汤?你敢炖,别人也不敢吃啊。” 周雁丽的笑容慢慢敛了下去,她垂下头,轻声道:“不论大嫂吃不吃,这都是我的一片心。” 胡二奶奶走到她跟前,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轻声道:“嗯,他们是嫡出,我们是庶出,不管人家受不受,我们的礼数要全。”说着,转身就走。 胡二奶奶走了许久,周雁丽依然低头站在自己院子中间。 越姨娘在自己屋里待了一天,极是无聊,便问自己的婆子:“三姑娘在做什么什么?” “不省得。姨娘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看吧。”越姨娘放下涂着指甲的凤仙花汁,起身去周雁丽住的院子。 越姨娘过来的时候,周雁丽还在院子中央站着。 越姨娘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孩子,发什么呆呢?” 周雁丽抬头看了看越姨娘,又低下头,飞快地掩饰住眼底的一丝厌恶,低声道:“姨娘做什么来的?” “没什么,过来找你说说话。你在做什么呢?”越姨娘袖着手,四下打量周雁丽的院子。 “我在给大嫂炖参汤补身。”周雁丽转身又走向小厨房。 “唉,还是不要拿冷脸贴别人了。”越姨娘摇摇头,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低头默默想着周雁丽刚才说的话。 周雁丽走进小厨房,看着参汤总算炖好了,忙拿汤盆盛了出来,放在食盒里,亲自拎着去清远堂。 在清远堂门口,她被看院门的婆子拦住了。 “三姑娘,您有什么事?” 周雁丽笑着道:“我听说大嫂身子不舒服,特意给她炖了点参汤补补身。” 那婆子立刻警惕地道:“不用了。我们这里参汤多得吃不完。三姑娘客气了。” “我知道你们不差这一点东西。但是你们有的,是你们的。我的,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周雁丽将那食盒递了过去,“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拿进去,给大嫂喝吧。” 那婆子忙推辞,“这可不行。三姑娘,您可别害我。” “我怎么会害你?”周雁丽眼圈都红了,“我亲自炖的,亲自送来的,若是有问题,谁都知道是我做的,我有这么傻吗?” 那婆子听着也有道理,但是到底不敢托大,忙道:“多谢您费心,还是不用了。”一边说,一边将周雁丽往外推。 “哎!你这婆子怎么这样?我们三姑娘一番好意,知道大少奶奶身子不适,特意炖了补身的参汤,你们纵然不吃,接过去喂猫儿狗儿都行!这会子却连接都不接,这是真的看不起我们三姑娘?”周雁丽平日里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她身边的丫鬟却是伶牙俐齿。 “我说不能进去就是不能进去!”那婆子也恼了,大力推着那丫鬟,“出去出去!” 那丫鬟回手:“你别推我!” 那婆子用力一推,将那丫鬟往后推得仰倒,正好砸在周雁丽身上。 “啊——!”周雁丽一声惨叫! 食盒里一碗滚烫的参汤撒了出来,淅淅沥沥滴在在她的手背上,立刻烫起了一个个大红的水泡。 “三姑娘!三姑娘!您的手!您的手!您没事吧?!”那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叽哇乱叫。 清远堂前一片混乱,里面的婆子冲出来,周雁丽带来的丫鬟婆子不甘示弱跟她们争吵,沸沸扬扬的声音在神将府内院传向四面八方。 吴三奶奶在芙蓉柳榭刚刚午睡醒来,突然眉头皱了皱,问道:“怎么回事?外面怎么乱糟糟的?” “什么乱糟糟的?”吴三奶奶的丫鬟好奇地问道,“奴婢没有听见什么啊?” 吴三奶奶笑了笑,放下手上的梳子,“你静下心,仔细听。” 那丫鬟侧头听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吵闹声,忙道:“奴婢出去看看。” 吴三奶奶点点头,靠坐在妆台后的太师椅上,凝神静听。 过了一会儿,那丫鬟回来回报道:“三奶奶,啧啧,真是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 “大房的呗。三姑娘给大少奶奶做了参汤,说大少奶奶最近身子不舒服,总是累着,跟老爷子下棋也能睡过去,她很担心大少奶奶,因此特意炖汤给她。结果清远堂的婆子不识相,不肯收,推推搡搡之间,将那碗汤都泼在三姑娘手上了。”那丫鬟低声道,“大少奶奶派了人出来,将她接进去了。” “哦?”吴三奶奶似笑非笑,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原来是这样。容易累,嗜睡……呵呵,呵呵……三姑娘确实是个机灵人儿,我没有看错她。” 那丫鬟笑着逢迎道:“三奶奶什么时候看错过人?” 吴三奶奶想了想,“给我更衣,我要去看看老夫人。” 那丫鬟服侍吴三奶奶去屏风后面换了身衣裳。 …… “娘,近来可好?”吴三奶奶笑着来周老夫人住的松涛苑闲话。 周老夫人懒洋洋地躺在牙床上吃茶,“好,怎么不好?好得不得了。” “娘,最近天冷,您不进点补?” “补什么补?有什么好补的?”周老夫人冷哼一声,“他们就想我老婆子死呢。补什么补?” “娘,您可别这么说。”吴三奶奶忙过来捏起空心拳头,给周老夫人捶着肩膀,一边吩咐道:“给厨房传个话,给老夫人炖一碗牛乳蒸羊羔。以前我当家的时候,每年从进了腊月就给娘做这味菜,一直吃到开春。” 周老夫人心里高兴,面上还是故意撇了撇嘴,道:“一股膻味儿,有什么好吃的?” “良药苦口。这就是药,娘您把这当药吃就好了。”吴三奶奶笑着说道,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 清远堂里,盛思颜拿獾油擦在周雁丽被烫了的手背上,轻声道:“没事了,这水泡很快就会褪下去的。不要沾水,以后也不会留疤。” 周雁丽抚着自己抱得好好的右手,抿了抿唇,“……大嫂,谢谢您。我……我……我只是想给您补补身子。” 盛思颜的手顿了顿,笑道:“我好好的,补什么身啊?” “我听说您最近总是好累的样子,跟祖父下棋都会睡过去……”周雁丽喃喃地说道,“您这样可不行。身子是自个儿的。” 盛思颜笑了笑,“我真没事。你别担心。来,把这獾油拿回去,让丫鬟帮你每天换上。” 周雁丽应了,拿过来獾油握在手里,“今晚您就歇着吧,不要去松涛苑吃晚饭了。” “我没事,你回去歇着吧。”盛思颜笑着命小柳儿送周雁丽回去了。 周雁丽走了之后,盛思颜回到里屋,拿起绣绷,打算给周怀轩做件中衣,想起来今天没有见到阿财,盛思颜问了一声,“阿财呢?” 薏仁忙道:“大公子一大早就把阿财带到外书房去了。” 此时周怀轩的外书房书案上,摆了大大小小五只碟子,都是酱牛肉、卤牛肉、烤鸡腿、烧鱼和里脊片。——都是阿财平日里最爱吃的东西。 阿财愣愣地蹲在周怀轩的书案上,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看看菜碟,又看看周怀轩。 周怀轩坐在书案背后的椅子上,敲了敲书案,有些不自在地道:“吃吧。” ※※※※※※※※※※   ☆、第86章 当众 (第三更) 周显白立在书案一旁,跟着道:“财爷,您看看,这几样都是您爱吃的,多吃点儿。我们大公子专门让老爷子那边最会做肉菜的老王给做的。您看看这烤鸡腿,皮脆肉嫩,香着呢!您要不吃,我可就吃了。”说着,作势要去拿那支烤鸡腿。 阿财一下子扑过去,捧起那支小鸡腿,用两颗小牙大口咬了一口。 周显白嘿嘿地笑,对周怀轩使了个眼色。 周怀轩起身离开,周显白跟在他后面也出去了,把书房留给阿财。 两人站在回廊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半晌没有说话。 周显白挠了挠头,没话找话,“大公子,小的不记得财爷喜欢吃鸡腿和鱼啊?”他只记得阿财最爱捧着酱牛肉啃,其次是卤牛肉。 周怀轩的唇角有着微微的笑意。 他记得在紫琉璃的幻境里,阿财千里迢迢从西北堕民之地来找盛思颜的时候,曾经在路上偷过人家的鸡腿和烤鱼…… 周显白看着周怀轩露出这幅莫测高深的样子,无语地挠了挠头,暗道搞什么名堂? 傍晚时分,周怀轩带着阿财回了内院清远堂。 “阿颜,你好些吗?”周怀轩站在内室门口,离她远远地问道。 盛思颜朝他招招手,“进来。” 周怀轩有些踌躇,站在门口看着她。 “进来啊!”盛思颜跺了跺脚。嗔道。 周怀轩清冷自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微微摇了摇头。 “你什么意思啊?我这里又没有老虎,还能吃了你?”盛思颜嘟了嘴。两手叉腰问道。 “我先出去了。”周怀轩闭了闭眼,转身要走。 “哎!——哎哟!我肚子痛!”盛思颜见周怀轩居然转身要走,灵机一动,抱着肚子弯下腰连声叫唤。 “阿颜!”周怀轩回头,脸色都变了,身形一闪,已经来到盛思颜身边。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盛思颜举起双臂,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笑道:“抓住你了!”笑得跟偷吃糖的孩子一样。 周怀轩吁了一口气,抱着她走向榻边坐下,捂着她的手放到胸口,让她感受他突然剧烈的心跳。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地拍拍他胸口。“别吓别吓,我跟你闹着玩呢。” “你再闹一次,你信不信会把我的心闹出来?”周怀轩托着她的下颌,头一次郑重对她说道,没有以往的轻描淡写,举重若轻。 盛思颜收了笑容,怔怔地点点头,“信。” “信就乖一点。”周怀轩拍拍她的脸,“不然这十个月。哪怕我要拿绳子把你拴在我手腕上,我都会照拴不误。“ “大爷,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盛思颜做出个可怜兮兮的表情求饶。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蕴满了盛思颜看不懂的情绪。 他低下头,抵着盛思颜的额头,“……谢谢你。” “谢什么?太见外了。”盛思颜不满,“你是把我当外人吧?” “哪有,你是内人,我嫡嫡亲的内人。”周怀轩莞尔。将她拥入怀里,下颌搁在盛思颜肩上。心里慢慢升起一种叫做圆满的情绪。 这一世,有了她,才有了他。现在,还有一个新的生命,会因她和他而生。 盛思颜搂着他的脖颈,靠在他宽广的胸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他勃勃的心跳。 周怀轩笑了笑,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垂眸,看见阿财蹲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抬头看着他们,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里似乎有着笑容。 周怀轩咳嗽了一声,将盛思颜放到自己身边的位置上,“以后我不在家,你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阿财。” 盛思颜诧异地顺着周怀轩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蹲在地上的阿财,不由得意地笑道:“这还用你说?我不招呼它,它都是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周怀轩微笑地坐在一旁,看着盛思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直到木槿在外面问道:“大公子、大少奶奶,今儿要不要去松涛苑吃晚饭?”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用了。就说我不舒服。” 只要周怀轩不去,盛思颜就不用去。 盛思颜想到白天里的事,有些不安,她不想引起更大的瞩目,让家里人都来关注她的“不适”,便道:“没事,咱们去吃吧。” “你能行吗?”周怀轩扶着她站起来,好像她真是易碎的瓷娃娃一样。 “真没事。”盛思颜笑着拨开他的手,“娘说过,头三个月不能让人知道。孩子娇气着呢,一旦被别人知道了,说不定就跑了。所以咱们一定不能让他们看出蛛丝马迹。” “是吗?”周怀轩淡淡地道,“你真没事?” “没事。我好多了。今儿没去下棋,睡了一下午,现在精神得不得了。再说了,得每天出去走走,才对身子有利。”盛思颜笑着说道,起身去屏风后面更衣。 周怀轩也就由着她,反正他会跟她一起去。 就算以前没有怀孕的时候,盛思颜吃的饭菜,周怀轩都是事先尝过的。 盛思颜便吩咐道:“去松涛苑,你们准备一下。” 木槿应了,和薏仁各自拿了东西,跟着周怀轩和盛思颜去松涛苑。 他们去的时候,别人都到了,坐在座位上等他们。 “来了,坐。”周老爷子乐呵呵地招呼他们,“上菜吧。” 一道道热茶和汤端了上来,放在大家面前的大圆桌上。 盛思颜见那些菜还是她平时爱吃的那些。笑着对周老爷子颔首示意。 周老爷子也笑着点点头,“来,吃饭。吃饭。”先举了筷子。 大家等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用了第一道菜之后,才各自举筷子吃饭。 盛思颜吃了两口就没胃口了,但是碍着大家都在,她还是有一口没一口地趴着米饭,没有怎么吃菜。 周怀轩吃了没两口,就听见有人过来对他道:“大公子,显白在外面。说有急事找大公子。” 周怀轩起身,问盛思颜:“我先走了。” 他一走。盛思颜就能回去了。 盛思颜忙笑着道:“嗯,我也吃饱了。” 周怀轩对周老爷子点点头,又对盛思颜道:“回去吧。”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周老爷子对他挥挥手,笑着对盛思颜道:“思颜啊。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再盛碗汤?” 盛思颜笑着起身:“不用了,我吃饱了。大家慢吃。”微微对着屋里的人颔首致意。 坐在她身边的冯氏关切地道:“我让范妈妈送你回去吧。” 盛思颜想了想,点头道:“劳烦娘了。” 就在这时,一个婆子端着一个大汤盆走了进来。 她将汤盆放到周老夫人面前的桌上,伸手揭开了汤盆。 一股浓重的腥膻味道顿时传了出来。 盛思颜以往也闻过这个味道,知道这时牛乳蒸羊羔,老人家冬季补身用的,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但是今天一闻到这个味道。就觉得像是有人将手伸进她的胃里搅了一把,要把她这些天吃过的东西都掏出来一样,顿时哇的一声。嘴一张,扶着桌子,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思颜!思颜!你这是怎么啦?!”冯氏吓得跳了起来,忙起来张罗,“拿个痰盂过来!还有漱口水!薄荷味儿的!”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顿时一通忙乱。 盛思颜吐了一阵子,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才好受些,刚直起腰。周老夫人正好盛了一碗牛乳蒸羊羔在自己面前吹了吹,盛思颜就又闻到那股味道,立马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一口接一口,很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满口苦味,苦不堪言。 丫鬟送过来漱口水,盛思颜接过刚含了一口,那薄荷味儿呛得她又吐了出来。 头上冒着虚汗,手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脸色变得格外苍白,连嘴唇上的血色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咦,大少奶奶这是怎么啦?”吴三奶奶诧异问道,“可是吃坏了肚子?” 冯氏和范妈妈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忙掩饰道:“是不是昨儿着凉了?” 范妈妈走了过来,扶住盛思颜,拿出块帕子,给盛思颜擦了擦嘴。 那帕子上有股特殊的味道,跟她那时候在堕民之地,阿财给她吃的红色浆果的味道很像。 盛思颜一闻之下,便觉得好受许多,也没有吐得那么厉害了。 她直起腰,感激地看着范妈妈点了点头。 范妈妈笑着道:“大少奶奶是闻不得这个牛乳蒸羊羔的味道。有些人是敏感些。” 周老夫人听了大怒,将筷子啪地一声摔在桌上,“你是有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早不吐,晚不吐,我一吃这药,你就吐给我看!” 盛思颜忙解释,“不是……我……”但是一说话,她就不可避免闻到那股味道,就连那红色浆果的味道都不能阻止她再一次吐出来。 这一次,她不偏不倚,正好吐在那一味牛乳蒸羊羔的汤盆里。 周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哆嗦着道:“反了反了!你是不是看我老婆子不顺眼?——是就说出来!以后我老婆子不在你面前出现就是!” 盛思颜灵机一动,忙捏了捏范妈妈的手,眼睛一闭,正要装作晕了过去,就见眼前宝蓝色身影一闪,周怀轩已经闪身进来,将她抱了过来。 ※※※※※※※※※※   ☆、第87章 挑明 (第一更!) 盛思颜这一下傻眼了,周怀轩有多紧张有身孕的她,她可是早就领教过了。 如果真的在他面前晕倒,周怀轩情急之下会做出什么事,盛思颜可不敢打保票,只好弃了装晕的想法,低了头,紧紧抓住周怀轩的衣襟,将脑袋埋到他胸前。 周怀轩回身站定,衣袖飘拂,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胸前,冷冷地往屋里扫了一眼,淡淡地道:“我不过出去说了两句话,你们就等不及了?” 周老夫人颤巍巍地站起来,瞪着他道:“你不看你媳妇做的好事?!——你看看,你看看,故意在我的菜里吐得一塌糊涂!你还怪我们为难她?!” 周怀轩扬了扬脖子,斜睨众人,“还有谁?对我们不满的,都站出来。” 屋里除了下人,还有周怀轩、盛思颜,站着的就只有周老夫人了。 周老夫人见状,飞快地睃了周老爷子一眼,被他脸上的神情吓得打了个寒战,忙一屁股坐了下去,撇了撇嘴,吩咐道:“把这菜给我撤下去。” “慢着。”周怀轩制止周老夫人的话,“这菜是谁要做的?” “是我。怎么啦?我每年冬天都要吃这味菜进补,不成吗?”周老夫人兀自嘴硬。 “好。”周怀轩点点头,“这味菜跟我孩儿犯冲,以后有它没我,有我没它。——给我拿走倒了!” 屋里的下人赶忙飞快地跑过来。将那味牛乳蒸羊羔拿走了。 角落的香炉里燃起了淡淡的百合香,驱散屋里酸臭和腥膻混在一起的怪味儿。 “孩儿?!”周老爷子、神将大人周承宗和周老夫人一齐异口同声叫了起来。 周老爷子兴奋得满脸通红,站了起来。先道:“怀轩,我站起来可不是对你不满啊!我站起来,是实在忍不住啊!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孩儿?”说完紧紧盯着周怀轩,间或瞥一眼盛思颜,整个人乐得要飞起来了。 盛思颜大急,忙轻轻拉了拉周怀轩的衣襟,用求肯的眼光看着他。做口型说了三个字:“三个月……” 意思是提醒他,孩子还不到三个月。不要现在跟人说。 她跟周怀轩提过,怀了不到三个月的孩子,很娇气,知道的人多了。他就不好意思跑了…… 没料到周怀轩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眸淡淡地道:“没关系。如果他连三个月都待不住,他就不配做我周怀轩的孩儿。” 盛思颜听了,恨不得泪流满面! 周大公子,您也太彪悍了吧!那还是个小胚胎啊!这么威胁一个小胚胎真的好吗! 周老爷子更是大喜,快步走了过来,绕着盛思颜转了一圈,喜滋滋地道:“真的有了?几个月了?” “您没听大公子的话嘛?应该是不到三个月吧?”周大管事笑着凑趣。 “不到三个月?不到三个月?哈哈,是啊。是啊,不到三个月怎么啦?!我们神将府的孩子,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周老爷子乐得哈哈大笑。 周老夫人满脸吃惊的神色。眼神闪烁不定,不断上下打量盛思颜,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吴三奶奶笑着跟周老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起身道:“恭喜老夫人了。您快要有嫡长重孙了!” 周老夫人嘴唇翕合着,正要说话,就听周怀轩手中寒光一闪。亮出一把匕首,啪地一声扎入饭桌上。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了,我也把话说在前头。我这孩儿,如果安安稳稳生下来,大家自然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别想活!”周怀轩说着,拔出匕首,指着屋里面色各异的人冷笑,“你们听好了。想打我的主意,尽管冲我来。打我孩儿的主意,我可是六亲不认的。到时候你们全家死在我的剑下,可别怨我。” “荒唐!”吴三奶奶第一个叫了起来,“怀轩!你疯了不成?!你孩儿才几个月?他的死活与我们什么相干?” “不与你相干?”周怀轩眯了眼,“三婶,你没有等着我死,好让你儿子继承神将府?” 吴三奶奶没想到周怀轩居然能*裸地把这种诛心的话一下子说了出来,禁不住满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胡说八道!我……我……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念头?” 周怀礼不悦地站了起来,对周怀轩道:“大哥,你要做爹了,我们自然为你高兴。但是你扯这些事做什么?当初你生下来多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怎么能怪到我们头上?” 盛思颜一听这话就气炸了,不等周怀轩说话,便抢在前头道:“周怀礼!怀轩他什么时候把他的病怪在你们头上了?你不要做贼心虚,此地无银!” 周怀礼一窒,抿紧了唇,不与盛思颜争辩。 “怀轩刚才说你娘等他死了,才好让你继承神将府。可没有说他的病,是因为你娘才得的。你急吼吼跳出来说什么怪到你们头上!真是好笑,难道怀轩的病,不是天意,而是人为?”盛思颜从小就伶牙俐齿,后来跟了周怀轩,他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一点都不用她操心,她才乐得躲在他身后享福。 但是谁要在口舌上占他们家便宜,那就对不起了。 周怀轩牌和盛思颜牌两门小钢炮架起来,那是要夫妻同心,“株你九族”的架势! 冯氏的脸色恰如其分地一白,看着吴三奶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三弟妹,我一向待你不薄,你怎能做这种事?”竟是要把周怀轩当初得病的事,推到三房头上了! 吴三奶奶也气得脸色发白。冷笑道:“红口白牙,总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够了!”周老爷子厉喝一声,“吵什么吵!家里有点喜事都被你们吵没了!” 众人只好闭嘴。 周怀轩却不怵周老爷子。“您也看见了,我这孩儿不到三个月,就有人等不及要取他性命。” “谁敢?!”周老爷子暴喝一声,看向屋里众人。 他走到周怀轩身边,将盛思颜从他怀里拉出来,对众人道:“你们看好了,我的嫡长重孙在这里。以后谁要跟这孩子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开什么玩笑! 那孩子是他心心念念盼了几十年的宝贝金孙。那孩子的娘是他千载难逢的棋搭子! 要他们娘儿俩的命,也是要他周老爷子的命! “呵呵,我们周家的孩儿,当然当得这样的大福气。”周老夫人古怪笑了一声。看着众人道:“如果有人敢伤了我们周家的嫡长重孙,我老婆子第一个饶不了他!”她故意将“周家”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吴三奶奶会意,用帕子捂着嘴笑了笑,点头道:“正是。我们神将府的金孙,当然是没人敢惹的。”说着,意味深长看了盛思颜一眼。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这孩子不姓“周”,就会有人惹一惹了。 盛思颜自从那天听见周老夫人笃定周怀轩的“外室”不可能有孕开始,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细声细气地道:“两位一唱一和,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这肚子里。不是你们神将府的金孙?”说着,她看了周怀轩一眼,“怀轩,有人说你不是神将府的嫡长孙呢。”把话题轻轻松松绕到周怀轩身上。 她早想清楚了,对方无非是觉得周怀轩不能生,所以如果盛思颜怀了孕。一定是她偷人。 当然,盛思颜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偷人。这孩子绝对是周怀轩的骨肉。 她只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笃定,周怀轩会生不出来?到底是跟他当年的病有关,还是跟别的事情有关? “放肆!怎能这样说话!怀轩当然是我神将府的嫡系血脉!”周承宗瞪了盛思颜一眼,对她的说法极为不满。 “那我肚子里的孩儿,也是神将府的嫡系血脉。”盛思颜沉下脸,“他如果不是,在座的各位都不是……” 哼!敢暗示我偷人?——你们才偷人!你们全家都偷人! “你——!”周老夫人气得倒仰,恨不得一口气就要说出来,吴三奶奶微微一笑,正要向周老夫人点头,猛然想起一事,顿时窒了窒,拼命冲周老夫人使眼色,让她先不要开口。 周老夫人疑惑地看了看吴三奶奶,只好将那口气咽了下去,悻悻地道:“好啊,到底是怎么回事,等生下来再说呗。” 盛思颜皱了皱眉,不悦地对周老爷子道:“祖父,您可得给我们做主。怀轩年岁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儿,却一开始就被人说三道四。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吧?” “你想多了。”周怀轩淡淡地道,“是有人不想活了。” “怀轩,你这样可不好。”一直沉默不语的周三爷皱起眉头,“大家都是至亲,你怎能为了你尚未出世的孩儿,就威胁大家伙儿的性命?” “就许你们威胁我孩儿的性命,不许我们威胁你们的性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盛思颜仗着身边三重保护,气势足了起来,“咱们今天把话说开,免得以后鬼鬼祟祟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   ☆、第88章 前车 “威胁你孩儿的性命?你想太多吧?!”吴三奶奶很是不满地道,“我们根本都不知道你有了身孕!你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盛思颜笑了笑,“是吗?你们不知道?你们不知道的话,今天怎么会突然有这味牛乳蒸羊羔的菜出现在饭桌上?” “祖母每年冬天都会吃这味药,从进腊月吃到开春,怎么会是突然出现?”吴三奶奶的二儿子周怀智不满地说道。 “从进腊月吃到开春?”盛思颜更觉得好笑了,“今儿是什么日子?” 周怀智一窒。 如今已经是正月二十七了,去年整个腊月都没吃过这味菜。 自从冯氏当家,周老夫人就没要吃过这味菜。 今天突然出现在饭桌上,他们也曾疑惑过…… 盛思颜微笑着往屋里的人脸上一一看过去。 她的目光虽然柔和,但是目光中那种似乎洞悉一切的力量,却让屋里有些人别开眼眸。 盛思颜深吁一口气,往周怀轩身边靠了靠。 她也豁出去了,横竖瞒不住了,那就如周怀轩所说,把这孩子的安危,跟神将府众人的安危捆在一起! 一般人说这种狠话威胁,可能根本就不管用,但是周怀轩说这种话,却没人怀疑真假。 “别废话。”周怀轩不喜多费唇舌,“谁会得益,就杀了谁。”说完冷冷往屋里扫了一眼。 大家都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不敢与周怀轩的目光对视。 但是纵然没有这样的事,平日里大家也不敢跟周怀轩的目光对视,不单单是因为这件事。 周雁丽默然坐在冯氏身边。微笑着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也微笑着看向她,“三姑娘,今儿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上午拿一罐汤在清远堂门口泼了一把,大家也不会这么快得到消息,并且摆下阵仗要对付我和我孩儿。” 周怀轩看了过去,淡淡蹙眉:“怎么回事?” 盛思颜笑着将上午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道:“三姑娘。我知道我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但是我也没有给过你什么坏处。我原本想着。都是亲戚,就算不亲香,但是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不过,你今儿算是让我知道我想错了。” 周怀轩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样一遭。 盛思颜的丫鬟薏仁轻声道:“上午大少奶奶过意不去,还特意送了三姑娘擦烫伤的獾油……” 结果周雁丽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雁丽低垂下头,淡淡地道:“大嫂现在认定我心怀不轨,我也没话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没有这样的歪心思。” 盛思颜笑了笑,“既然说没话好说,又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却又要辨别一句‘没有这样的歪心思’。——那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周雁丽的嘴唇翕合了两下。“我没有大嫂伶牙俐齿,大嫂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着。把头垂得更低,好像很怕盛思颜一样。 “够了。”周怀轩轻蹙长眉,对周承宗道:“爹,把三姑娘送去家庙。” 周承宗一怔,下意识道:“送去家庙?为何?” “为何?”周怀轩淡淡看他一眼,“留她在这里。让我杀掉?爹是这个意思?” 周承宗瞠目结舌:“留她在家,你为何要杀她?——她是你亲妹妹!” “我没这样的亲妹妹。”周怀轩淡淡地道。 盛思颜也不做老好人打圆场。反而火上浇油道:“三姑娘实在是计谋百出,让人烦不胜烦。我没那么多精力跟她斗智斗勇。我这孩儿本就怀得辛苦。”顿了顿,盛思颜似笑非笑地道:“你们最好求神拜佛,求我这孩儿能顺顺当当生下来。不然的话,大家一起到九泉之下做亲戚,我才有功夫跟你们慢慢儿玩。” 竟然连盛思颜也跟着周怀轩的话头威胁他们,就连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笑话的二房都有些不自在了。 “呵呵,你这哪里是怀的孩子?我看是怀的神仙菩萨吧?”吴三奶奶冷笑道,“大家谁没生过孩子?偏你们的孩子就更金贵。” “我们的孩儿,对我们来说,当然是金贵。这有什么奇怪吗?”盛思颜的脾气被彻底激了起来,“我还有十个月的孕期,我不要每天担心吃的东西是不是有毒,喝的水是不是合适,住的屋子会不会突然破个洞,在外面走路会不会突然摔一跤。——我都不想!” “所以,与其我担心,不如你们担心。这样才能祸福与共,让我这孩儿平平安安生下来。” “爹,您看,他们实在是太过份了。”周家二爷也跟着摇头。 “我们哪里过份了?二叔?”盛思颜总算是出了一口窝囊气,心平气和地问道。 “谁都知道,这生孩子又不同别的事情?万一……万一……你自己没有保住孩子,难道还要怪到我们头上?”周家二爷嘟哝说道。 盛思颜拍了拍手,道:“这可真是奇了。我说你们怎么都不往好处想?干嘛个个都想着我这孩儿保不住?真是奇了怪了。” 周二爷立刻脸红了,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几个意思?”盛思颜瞥了他一眼,“你们干嘛不想着我能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干嘛每个人都认为我会保不住他?难不成,这才是你们心底的愿望?哟,那可对不住了。我保不住他,你们也别想讨好。我夫君向来说得出,做得到。——我孩儿不能活,你们谁也别想活!想等我们大房绝了后,就来拣现成的便宜,等到下辈子都不中用!” 为了自己的孩子,盛思颜也是豁出去了。 她第一次深深体会了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是她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把那块璧给砸了。 那是她和怀轩的宝贝,谁敢觊觎,当然就要除掉谁。——他们做爹妈的,不维护自己的宝贝,难道还指望别人发善心不成? 盛思颜平日里虽然柔弱,但是一有了孩子,她马上就不一样了。 周怀轩负着手,静静听了一会儿,还是道:“来人,备车,将三姑娘送到家庙。” 周雁丽面色一白,抬头看着周怀轩,难以置信地道:“大哥,你……你真的要送我去家庙?” “胡闹!”周承宗很不忍心,“你妹妹也没做什么,就是想讨好讨好她大嫂,你们也太能想了吧?”还是认为周怀轩和盛思颜在小题大做。 盛思颜低了头,没有还嘴。 这是她公公,要吵也得她夫君来吵。 她一个做媳妇的,跟公公拌嘴太难听了。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得商量。” 周雁丽一下子哭了起来,跪到地上,膝行到周老夫人面前,泣道:“祖母,祖母,救救我!我没有!我没有!” 周老夫人朝盛思颜那边努了努嘴。 周雁丽深吸一口气,忍辱转向盛思颜,给她磕了一个头,“大嫂,求您了!我真没别的意思!我是看大嫂最近太累了,才……” 盛思颜笑了笑,“三姑娘,如果只有这一件事,我也会替你求情的。但是你想想,你对我做过的事,桩桩件件,有多少了?” 周雁丽眼神闪烁了一下,哽咽着道:“我不懂大嫂的意思。我哪里得罪大嫂了?” “嗯,看来你虽然聪明,但是记性不好。我虽没你聪明,但是记性恰好不错。”盛思颜点点头,扳着指头数:“第一,灯街遇歹人。第二,药山遇牛群。第三,宫里下跪。第四,参汤示警。嗯,还有别的林林总总,要我多说吗?三姑娘,我虽愚钝,也能想明白,你大概不是一个人……” 周雁丽连连摇头否认,心里却惊诧莫名,暗悔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成天只知道躲在男人背后享福的小女人…… “您是我大嫂,我只是大房的庶女。我怎会对您有坏心?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周雁丽泣不成声地道,很是委屈。 “呵呵,这你就说到点子上了。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干嘛问我?——我们是亲戚,你却只想到好处。这亲戚情份,也不过如此。”盛思颜叹口气,挽住周怀轩的胳膊,“我有些累了。” 周怀轩揽住她的肩膀,看向周承宗,再一次道:“送她去家庙。” 周承宗的眼角跳了跳,看向周雁丽,皱着眉头打量她一番,“雁丽,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没有……爹……我没有……”周雁丽见周承宗似乎也对她起疑,不由大急,“您要救救我!” 周老爷子冷眼旁观了半天,才厉喝一声道:“好了!送就送去!又不是送去就不回来了!——传话下去,送三姑娘去家庙清修。等你大哥大嫂的孩子生下来了,你自然就能回来了。” 周老爷子发了话,周承宗当然不敢再阻拦。 周大管事使了个眼色,几个婆子连忙上前,将周雁丽拖了下去。 周雁丽的哭声凄厉地从院外传进来,听得屋里的人都有些不自在。 周怀轩淡淡地道:“这是前车之鉴,你们好自为之。”说着,对周老爷子点点头,就要带盛思颜离开了松涛苑。 ※※※※※※※※※※   ☆、第89章 反常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老夫人回过神,和吴三奶奶交换了一个眼色,叫道:“等一等!” 周怀轩的脚步根本就没停,挽着盛思颜的胳膊一直往外走。 周老夫人索性扬声道:“思颜,我有话要跟你说。” 叫的是盛思颜,不是周怀轩,盛思颜就没法子了,只好拽了拽周怀轩,停下脚步,转身问道:“祖母可是有事?” 周老夫人笑眯眯地道:“你有了身孕,我很欢喜,你祖父更欢喜。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 刚才从知道盛思颜有孕之后,周老夫人的神情一直都很奇怪,但是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对她不满,盛思颜一直暗暗观察周老夫人,对她现在态度的转换很是警惕。 “多谢祖母。”盛思颜只好含笑谢道。 “你这是头胎,也是我们神将府嫡长房的嫡长重孙,你无论怎样小心仔细都不为过。” “哦。”盛思颜愣愣地应了一声,更加拿不准周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老夫人又对周怀轩道:“思颜年纪小,你不要闹她。” 周怀轩无动于衷地立在盛思颜身边,垂眸看着脚底的地面。 “……头三个月,你最好搬出清远堂。”周老夫人缓缓说道。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都意外地看了周老夫人一眼。 这个意见,确实是老成之语。 周怀轩本来也是打算头三个月搬出清远堂。闻言便点点头,算是应了。 周老夫人没想到周怀轩在这件事居然这样好说话,也是意外之喜。忙道:“那就太好了!你们都是我的乖孙!”又对盛思颜和颜悦色地道:“思颜啊,祖母先前是不晓得你有身孕了。祖母若是晓得,绝对不会吃那味牛乳蒸羊羔的。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你不能吃的菜了!” “祖母体恤,思颜感激不尽。”盛思颜只好跟着屈膝行礼。 “不用不用!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什么?”周老夫人嗔道。 吴三奶奶忙跟着凑趣,“我们老夫人。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思颜啊。你也别太紧张了。头胎虽然不容易,但是咱们家这些跟你平辈的这些妯娌,也是这样过来的。不信你问问她们。”说着,指着二房的几个儿媳妇说道。 那几个人忙站起来。笑道:“三婶说笑了。大嫂身子弱,不管多小心都不为过的。” 盛思颜对她们点头笑了笑,转身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便对周老爷子点点头,“我们回去了。” “去吧。”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齐声道。 周承宗见周老夫人关心周怀轩和盛思颜,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颜。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刚走出松涛苑不久,冯氏就带着范妈妈追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道:“思颜,范妈妈特别会照顾孕妇,你要不要……?”很想盛思颜笑着摇摇头。“娘,范妈妈是照顾您的,我那里人多着呢。”又道:“我娘会经常来给我诊脉的。” 盛思颜的娘亲王氏和爹爹盛七爷。那是神农盛家的正宗传人,有他们照料盛思颜的身子,当然比什么人都强。 冯氏只好罢了,转而对周怀轩道:“思颜才刚有孕,你要小心照应,不要……不要……劳烦她。” 冯氏说得很含蓄。盛思颜听出了是什么意思,就跟周老夫人先前在松涛苑说的意思一样。都是要周怀轩和盛思颜在头三个月分房而居。 也许这是这里的常态吧。 特别是世家大族,一来子嗣非常重要,不能轻忽。二来家里有的是房子,有的是人伺候,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但是盛思颜一点都不想让周怀轩搬走。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盛思颜笑着道:“娘,您放心,怀轩待我好着呢。” 冯氏看着周怀轩带着盛思颜离去,叹了口气,看了范妈妈一眼,“你看,我试过了,她不愿意。”顿了顿,又道:“清远堂那边让轩儿守得滴水不漏,你放心,不会有岔子的。” 范妈妈深深地往清远堂那边看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也罢,暂时先观望观望吧。 …… 周怀轩和盛思颜回到清远堂。 “你进去吧。我今儿就搬到外书房去住。你让人给我收拾点儿衣裳送过去就行。”周怀轩淡淡地道,给盛思颜打了帘子,让她进里屋。 周怀轩转身要走,盛思颜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轻声道:“……不要走。” 周怀轩停在月洞门口,却不回头看她,低声道:“只有三个月,等三个月之后,我就搬回来。” 盛思颜有些哭笑不得,也怪自己把他吓得太狠了…… 她慢慢走过去,偎在他身边,将脑袋靠在他的手臂上,柔声道:“怀轩,你不要走,留下来好不好?” 周怀轩叹口气,垂眸看着盛思颜娇丽的面庞,捋捋她的秀发,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道:“你看,我一靠近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想亲你,抱你……” 盛思颜抬头笑道:“亲一下抱一下又不打紧,你做什么这样紧张?——我信你。” “我不信自己。”周怀轩淡淡地道。 他想起自己的病,以为已经好了的病,结果就在两三个月前,还在堕民之地发作过一次。 自己差一点把盛思颜咬得晕了过去。 如果再来一次,盛思颜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周怀轩不敢有丝毫的冒险。 “真的没事!”盛思颜急得额头都冒汗了,她紧紧抱住周怀轩的胳膊。“怀轩,你听我说,其实……其实……我的身子……没有那么弱。真的!” 她这样全身心的依恋,让周怀轩有种被需要、被倚靠的满足感。 他揽住盛思颜,抱着她往里屋走去,让她坐在榻上,自己坐在她身边,耐心跟她解释:“我当然不会碰你,这你放心。就算可以碰,我也是不会碰的。” “那你还担心什么?”盛思颜不解。“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天天想你,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你觉得这样,会对孩子好吗?” 周怀轩蹙起长眉,双眸越发深邃,“……不会吧?我不在你身边,你……?” “以前你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没事。但是我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我们都需要你。”盛思颜握紧周怀轩的手,“只有你在我身边,我的心才能安定下来。不然我真是每天都活在焦虑当中。” 周怀轩踌躇良久,才道:“……可是我担心我会再次发病。到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伤了你和孩子怎么办?” 原来是担心这个!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胸膛,嗔道:“你不早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也就你不害怕。”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发病的时候,丫鬟婆子们嫌恶的眼神和恐惧的神情…… “我当然不害怕。你别忘了,我第一次看见你发病。我才五岁,我还救了你呢。”盛思颜皱了皱精致的小鼻子。“就是几个月前在堕民之地,我也就救了你。所以……”盛思颜下了结论,“你若是真的害怕自己再次发病,就一定要跟我住在一起,这样才有人能救你。”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她,伸手轻抚她的面颊,端详她半天,拥她入怀,叹息道:“我真怕伤了你。” “不会。你十一年前发作的那样厉害,也没有伤害过我。”盛思颜斩钉截铁地道。——我只担心你会伤害你自己。 周怀轩行事一向果决,从来没有拖泥带水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他破天荒地犹豫不决。 “好了,你别想东想西了。”盛思颜循循善诱地劝道,“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你就更要在我们身边。万一有什么事,有你在我身边,我会更加从容应对。” 听了这话,周怀轩才下定决心,道:“如果我再一次发病,我就搬走。” 盛思颜猛地点头,“行!”心里却暗道,我不会让你再次发病的! 周怀轩拿了主意,出去吩咐周显白:“先把我的东西拿些过去,暂时放在外书房。” “大公子您还搬不搬到外书房呢?”周显白挠了挠头,“您可是答应了老夫人、老爷子还有大奶奶。” 周怀轩横了他一眼,“你去住。” “啊?”周显白傻了,“我去?” 周怀轩点点头,“你去。别跟人说。就当我是吧。”说着,微微一笑。 周显白晕晕乎乎地背着一个大包袱离开清远堂,往周怀轩的外书房去了。 可是这一次,他破天荒地犹豫不决。 “好了,你别想东想西了。”盛思颜循循善诱地劝道,“头三个月最是要紧,你就更要在我们身边。万一有什么事,有你在我身边,我会更加从容应对。” 听了这话,周怀轩才下定决心,道:“如果我再一次发病,我就搬走。” 盛思颜猛地点头,“行!”心里却暗道,我不会让你再次发病的! 周怀轩拿了主意,出去吩咐周显白:“先把我的东西拿些过去,暂时放在外书房。” 周老夫人突然一反常态,周怀轩也觉得有些意思,不妨看看对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   ☆、第90章 执念 (5K) “大公子的东西搬过来了,你们好好收拾。”周显白将包袱扔给周怀轩外院书房伺候的下人,在院子里故意大声嚷嚷:“以后大公子可能要在这里住一阵子,大家伙儿给我打好精神,不要让人钻了空子!” 周怀轩外书房的下人连声应了,把他的东西拿到书房内室安置下来。 到了晚上,周怀轩并没有过来,外书房的下人也不奇怪。 他们早就知道,大公子根本就不是那种无论去哪里都要向人报备的人。 这一晚,周怀轩一直不敢睡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他是应该高兴激动兴奋的,但是一想到孩子,又觉得那样遥远。 他对这孩子的看重,完全是看在盛思颜份上。——若不是因为他娘是盛思颜,周怀轩理都不会理。 周怀轩侧过头,看着身边盛思颜沉静的睡颜,微微笑了笑。 在他眼里,盛思颜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要生孩子了…… 他伸出手,给盛思颜掖了掖被角,转头看向帐顶,默默凝望。 天刚亮的时候,盛思颜猛地坐了起来,七手八脚地从周怀轩身上爬过,往床边扑去。 周怀轩睁开眼,一把拉住她,“……怎么啦?” “呕……”盛思颜喉咙里咕地一声响,身子往床外探出,张口吐了出来。 周怀轩忙托着她的腰。一边在她背上来回抚动,一边对外面叫道:“拿铜盂过来!” 在外屋候着的薏仁忙拿了铜盂进来,给盛思颜接着。 盛思颜吐了一半在床的脚踏板上。另外一半吐到铜盂里。 紧闭的卧房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臭味。 薏仁过来扶住盛思颜,周怀轩起身来到窗子边上,推开了半扇槅扇窗子,放了点清晨凛冽的空气进来。 盛思颜这才觉得好受多了,声音嘶哑着道:“……给我水。” 周怀轩走到墙角边的茶龛看了看,抿了抿唇,转头对外面吩咐道:“水。” 木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有一盏清水,依着王氏的嘱咐。里面放了一点点盐。 盛思颜喝了淡盐水,闭目靠在床板壁上微微喘气。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窗前,看见盛思颜面目青白,唇瓣干裂。整个人憔悴了不少。 “大少奶奶,要不要去浴房洗漱?”薏仁忙用身子挡住盛思颜,不想让周怀轩看见盛思颜憔悴的样子。 盛思颜想起身,可是刚才第一次晨吐来势汹汹,她一点准备都没有,整个人更是没有力气。 虽然背上都是汗,脑袋上也是汗津津的,但是她就是动不了。 “奴婢扶大少奶奶进去吧。”薏仁看出来盛思颜没有力气了,忙提议道。 周怀轩走了过来。“我来。” 木槿和薏仁忙让开,看着周怀轩将盛思颜从床上托了起来,抱在臂弯。往浴房行去。 薏仁出去命人炊热水进来。 木槿则去安排下人摆早饭。 浴房里,周怀轩坐在竹椅上,将盛思颜仰躺在他腿上,控着头,一手从木桶里取了巾子,给她擦拭。 盛思颜一直闭着眼睛。直到要漱口的时候,才自己起身。 从浴房洗漱出来。她一直是蔫蔫儿的,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直到中午她歇了午觉起来,才觉得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王氏接到周怀轩的报信,匆匆赶来。 “你这孩子,晨吐这么厉害,也不让人去叫我过来。”王氏嗔道,“你自己撑着做什么?” 盛思颜也没有料到她的孕期反应这样严重。 先前只是觉得累和嗜睡,现在一开始晨吐,才知道先前的累和嗜睡根本算不了什么。 “娘,我给自己配了药,每天早上起床之前喝一点,应该可以止吐。”盛思颜笑着道,“今天是第一次,意料之外,以后就没事了。” 王氏不放心,还是给她仔细诊了脉,确认她确实没事,才告辞离去。 王氏走了之后,盛思颜对周怀轩嗔道:“怀孕的时候头三个月都是这样,你别大惊小怪的,把我娘吓坏了。” 周怀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撂袍子坐在她对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 晚上两个人去松涛苑吃晚饭。 “来了,快坐。”周老爷子笑呵呵地道。 冯氏问盛思颜:“今天亲家母来了,可是你身子不适?” 盛思颜笑道:“还好,就是早上吐了吐,怀轩担心有什么不妥,专门去了一趟我娘家,把我娘请来了。” 桌上的人都听出来周怀轩对盛思颜的关切之意。 “你这就开始吐了?”冯氏笑着道,“当年我怀着轩儿的时候,他可是个难得的乖孩子,一点都没有让我吐!” “没让你吐,生出来才一身的病啊。”周老夫人撇了撇嘴,“不过呢,吐得太多也不好。”周老夫人看向盛思颜,笑眯眯地道:“我怀老大的时候,就是因为吐得太多,才难产,差一点没命……” 周承宗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讪讪地给周老夫人盛了一碗汤,“娘,您喝汤。” “放这儿吧。”周老夫人朝自己面前的桌子努了努嘴。 周承宗将汤碗放了下来,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对周怀轩道:“既然你媳妇吐得这样厉害,那过几天蒋侯府大宴,你们还去不去?” 周怀轩摇摇头,“不去。” 盛思颜笑着道:“如果在别人家吐了,也太煞风景了。” 周承宗点点头。“这样也好。你们就在家好好待着。” 一顿晚饭无风无浪地过去了,和昨晚的剑拔弩张形成鲜明对比。 盛思颜和周怀轩吃完晚饭回清远堂的时候,在路上感慨道:“一直这样和和气气该多好……” 周怀轩没有说话。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前走。 他们走得很慢,回到清远堂的时候,已经到了要歇息的时候了。 周怀轩虽然把自己的东西送了一部分去外院的外书房,他却一次都没有去住。 …… 很快到了蒋侯府大宴的那一天。 天刚蒙蒙亮,盛思颜又哼了一声。 周怀轩如箭一般迅速从床上坐起,一手抱起盛思颜。一手从床边捞起小铜盂,拿到盛思颜面前。动作熟极而流,似乎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盛思颜闭着眼,又对着那铜盂大吐特吐了一刻钟的功夫。 吐完后,周怀轩将铜盂盖上盖子。放到床头,顺手捞起床边小桌子上的小木匣子,递给盛思颜。 盛思颜依然闭着眼睛,从那木匣子里抓出一粒王氏给她特制的青梅子含在嘴里,躺下继续睡。 周怀轩便起身,将铜盂拿到外间,由丫鬟接手过去倒了,他回去浴房洗漱,然后去外院的校场习练弓马。 等他从外院练了一身汗回来的时候。盛思颜才起身。 这七八天里,周怀轩已经习惯了早上帮盛思颜拿铜盂,让她能够痛痛快快地吐。 王氏和盛思颜两个人都想了不少法子。但是都不能止住她的晨吐。 盛思颜后来就不麻烦了,反正吐就吐吧。吐完还是很舒服的。 “回来了?”盛思颜坐在床上看着他笑。 可能是孕吐的太厉害,盛思颜圆鼓鼓的小脸瘦了下去,整个人显得灵秀不少,但是更加弱质纤纤,真担心一阵风吹来。就要把她吹跑了。 周怀轩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手,“这袍子太薄了。”盛思颜的小手有些凉。 “我心里燥着呢。跟窝了一团火一样。”盛思颜笑道,“没事,手凉点好。” 周怀轩握了握她的手,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盛思颜慢慢起身,听小柳儿叽叽喳喳说着外面的事情。 “大少奶奶,今儿是蒋侯府的大宴,咱们府上都去,就咱们不去。” “你想去?”盛思颜笑着看看她,“我让大奶奶带你去见见世面?” “大少奶奶!”小柳儿跺了跺脚,“您说什么呢!奴婢才不去!” 盛思颜被她逗得咯咯地笑了一回,才进浴房洗漱去了。 …… 蒋侯府的大宴,确实是京城近年来的热闹之一,也只比当年神将府大公子娶妻的时候要差一点点。 蒋家的嫡系几房都从江南迁到了京城,而新登基的皇帝夏昭帝,便是蒋贵妃所出,蒋家在京城的风头一时无俩。 他们又不比以前的文家和赵家。 蒋家是江南真正的世家大族,传了数百年,不是文家和赵家这样才红火了一两代的人家能比的。 周怀礼跟着家人来到蒋侯府,被人领到后园去见王毅兴,“毅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王毅兴笑了笑,道:“我明明是在喝茶,你怎么说在喝酒?” “喝茶?”周怀礼探头看了看,笑道:“你这茶壶还真像酒壶。” “呵呵,是啊,像酒壶,但是并不是酒壶。”王毅兴招呼周怀礼坐在他对面,“坐吧。”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是碧螺春?”周怀礼见那茶水里一团团小小的茶叶如同花苞绽放,其味清香甘爽,入口生津,是上好的新茶。 “可能吧。”王毅兴不以为然地道,“我只论好不好喝,不管它是什么茶。” 周怀礼笑了两声,陪他喝了一盅茶,便轻声道:“圣上对昭王妃,到底是什么想法?总不能一直圈在王府吧?” 昭王妃是王毅兴的姐姐。 王毅兴朝他翻了个白眼,“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不急,但是……”周怀礼顿了顿,“没有这个理儿啊。” “理?”王毅兴嗤笑一声。“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理?依我说,这个世上,只有权。有了权。就有了理。没有权,天大的理也没人理。” “话不能这么说。公道自在人心。纵然再有权势,如果行事不占理,人也不会心服。——不心服,就会生事。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周怀礼捻了一块菊花酥饼吃了,眯着眼睛仔细品味。“这道点心配这碧螺春,真是绝了。” 王毅兴没有抬头。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神将府最近又闹别扭了?” 周怀礼呵呵一笑,他就等着王毅兴来问他呢!——看你小样儿的还能憋多久! “别扭?什么别扭?我们很好啊,没有人闹别扭。”周怀礼故意说道。眨了眨眼。 “装,继续装。”王毅兴冷笑一声,“你们大房的三姑娘,听说被送到家庙去了。无缘无故,一个未嫁的姑娘,怎会送到家庙?” “咦?你居然关心我三堂妹!”周怀礼做出大大惊讶的样子,“真是难得!实在难得!” 王毅兴抬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周怀礼嘻嘻一笑。拍着王毅兴的肩膀,道:“好了,我就不卖关子了。这事说来话长。但是也可以简单说,就是,我大堂嫂有了身孕,这三堂妹不小心撞到别人的枪口上,惹恼了我们的大公子,就被送到家庙反省去了。”顿了顿。又道:“要等大堂嫂生了她才能回来。” 王毅兴的眼神渐渐晦暗幽深,脸上的表情像是套了一个面具。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是后面的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周怀礼仔细打量王毅兴的面容,没有放过他神情的丝毫变动。 但是就算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也看不出王毅兴的脸色有什么显著的变化。 “行啊,毅兴,你算是真的走出去了。”周怀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执着于一人呢?是吧?”还朝王毅兴挤了挤眼。 王毅兴唇角渐渐上翘,目光悠远,微笑着道:“是啊,何必执着呢?——蒋四姑娘今儿要定亲了,你打算送什么贺礼?” “什么?!”周怀礼忡然变色,一把抓住王毅兴胸前的衣襟,“什么时候的事?!你如何知道的?!” “你管不着。”王毅兴握住周怀礼的拳头,用力将他推开。 周怀礼站起身,头也不回地从这后园的小亭子离去,往宴客的地方行去。 绕过弯弯曲曲的林间小道,周怀礼陡然看见一个魂牵梦绕的背影蹲在一棵巨大的幽篁竹下,似乎还有轻轻抽泣的声音。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从竹林里立即闪出两个婆子,笑着拦住他的路,“周四公子,您那边请。”不让他过去。 那蹲在幽篁竹下的女子回头,正是蒋四娘。 她怔怔地看了一眼周怀礼,对他点头示意,然后又回头对着面前的一个小土包流泪。 周怀礼被两个婆子拦着,不能过去,只好大声道:“蒋四姑娘,出来什么事?” 这样一叫唤,蒋四娘不好意思不理他,忙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回身挥了挥手。 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默默地低头推开,回到竹林深处。 周怀礼往前走了一步,问道:“到底是怎么啦?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哭?”想了又想,还是着急地问道:“是因为你要定亲了?” 蒋四娘双颊绯红,和红红的眼帘映在一起,更增丽色。 她抬眸看了周怀礼一眼,道:“什么定亲?周四公子莫要这样说话。”顿了顿,又道:“是我的小刺猬灰灰,它……它死了……”说着,又低声饮泣,回头看着幽篁竹下的小土包发呆。 周怀礼顿时明白自己被王毅兴耍了,但是他心里却一下子轻松起来,刚才的郁闷烦躁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小刺猬死了?”周怀礼大为叹息,“你别伤心,我再去给你抓一只。” 蒋四娘摇了摇头,“算了。我养了这么多只刺猬,却要一次次看它们离我而去,我已经受不了了。再不养了。” 周怀礼心里一动,笑着道:“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我大堂嫂有只刺猬叫阿财?” “是啊。她跟我说阿财病了,送到别处休养了。”蒋四娘没精打采地道。 “我告诉你,阿财病好了,已经接回来了。”周怀礼笑吟吟地道。 “真的?”蒋四娘眼前一亮,“有机会一定要去贵府上见识见识!” “好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帮你传个话。”周怀礼仔细盯着蒋四娘的面容,发现她居然有一双凤眸,以前都没有注意过。 “今天我们家大宴宾客,你大堂嫂来了没有?不如我现在去跟她说说话。”蒋四娘整了整发髻。 周怀礼遗憾地道:“我大堂嫂最近身子不太舒服,今儿没有来,只使管家送了礼。” “哦。”蒋四娘很是关切,“生病了?严重吗?是什么病?我家认得一些很有名的郎中……” 周怀礼莞尔,“你忘了我大堂嫂出身哪里了?” 蒋四娘回过神,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孟浪了。盛大少奶奶出身盛国公府,怎么会缺良医?” 两人说着话,一起往宴客的方向行去。 …… 王毅兴悄然离开蒋侯府后园里的小茶亭,从后门离开了蒋侯府。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居然来到了离神将府不远的地方。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拐角处,看着神将府的大门出神。 …… 神将府,几个暗卫猫在屋顶上漫不经心地盯着四围的动静。 “那王状元到底要做什么啊?在这里站了一天了……”   ☆、第91章 挂念 蒋侯府的宴客大厅里,珠围翠绕,觥筹交错,一派富贵风流的繁华景象。 蒋家老祖宗拄着拐杖出来,笑着坐了首席。 她身边的那一桌,都是四大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见她过来,周老夫人、郑老夫人、吴老夫人和盛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王氏都微微欠身,表示了一下客气。 按品级来说,蒋家老祖宗比四位国公夫人要高一级,而且她年岁最大,又是今日的主家,因此四位国公夫人以她为尊。 “各位多礼了。”蒋家老祖宗笑呵呵地道,也对四位国公夫人还了一礼。 丫鬟婆子将热菜和汤盘一一送了上来。 周怀礼将蒋四娘一直送到内院女眷宴客大厅的门口,才转身往二门上去了。 吴三奶奶和曹大奶奶坐在一处,瞥见门口周怀礼的人影一闪,回头看去,却只看见蒋四娘走了进来,吴三奶奶忙笑着对她招手:“四娘,坐到这边来。” 蒋四娘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对吴三奶奶屈膝行礼。 “别这么客气,来,坐我这边。”吴三奶奶笑着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道。 曹大奶奶忙道:“她是小姑娘,那边有专门给小姑娘的席面。” “伯母厚爱,四娘感激不尽。”蒋四娘笑着寒暄,“不过那边已经排好席位了。我要坐在这里,别人该没有地儿了。”蒋四娘笑着点点头。又福了一福。 吴三奶奶只好笑道:“那倒是。你快去吧,别打搅了你们小姑娘说话。” 蒋四娘微微一笑,带着丫鬟婆子往自己那边的席上去了。 冯氏坐在吴三奶奶对面。跟曹大奶奶不熟,只跟自己熟悉的郑国公府的世子媳妇田大奶奶说话。 大家吃饭吃到一半,突然门口传来管事通传的声音:“老祖宗,圣上来了!” 屋里的人一惊,继而都满脸羡慕地看着蒋家人。——这个脸面,真是给得不小! 蒋家老祖宗忙拄了拐仗出来,扶着丫鬟的手连声道:“快扶我去前厅!快扶我去前厅!” 圣驾降临。若是失了礼数,纵然圣上不怪罪。他们自己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 结果圣上比大家想的还要来得快。 蒋家老祖宗刚跨过宴客大厅的门槛,就看见夏昭帝一身淡青底玄色压边的常服,大步绕过院子中央的影壁走了过来。 “恭迎圣上。”蒋家老祖宗忙扶着丫鬟的手跪了下来。 “老夫人平身。”夏昭帝笑着抬了抬手,他身边的内侍忙过去把蒋家老祖宗扶了起来。 宴客大厅内的女眷见圣上居然亲临。立时乌压压跪了一片,只有四大国公府的国公夫人站着福了一福,没有下跪。 “都平身吧。朕就是过来看看蒋老夫人,凑凑热闹。”夏昭帝微微笑着抬手,目光迅速往大厅里扫了一遍。 没有看见盛思颜。 她怎么没有来? 难道是有人故意给她脸色看?没有请她? 这样大的筵席,四大国公府的国公夫人都来了,盛思颜却没有来。——这是蒋家不把他夏昭帝放在眼里吧?! 夏昭帝的脸色沉了一沉,眉头微微蹙了一蹙,负着手站在门口的回廊上。 蒋家老祖宗看夏昭帝的脸色。心里一动,暗忖圣上这是来看姗姗? 因姗姗的身份还未明晰,今日的蒋侯府大宴。蒋家老祖宗便没有让姗姗出来,只让人拿了菜肴去她的院子,叫几个小丫鬟陪姗姗吃喝玩耍。 姗姗一直以为自己是蒋家的表姑娘,只是客人,因此对这种安排也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觉得这样才自在。在自己房里跟几个小丫鬟赶围棋猜枚子,玩得十分开心。 “圣上这边请。”蒋家老祖宗一转念。便决定带夏昭帝去见姗姗。 夏昭帝看了她一眼,“不是在这里宴客?” “还有更尊贵的客人,有专门的人伺候。”蒋家老祖宗笑着说道,回身命曹大奶奶招呼厅里的客人,自己带着夏昭帝往回廊的另一边行去。 夏昭帝还以为蒋家另辟了地儿,专门招待盛思颜,顿时“龙颜大悦”,觉得这蒋家还真是知情识趣,知道什么人的身份更尊贵! 夏昭帝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跟着蒋家老祖宗转过回廊,顺着角门出了宴客的院子,往蒋家老祖宗住的院子行去。 进了屋子,蒋家老祖宗笑着悄声道:“圣上,姗姗就在这屋里。”说着,往右边的一个月洞门指了指。 夏昭帝一窒,皱着眉头反问道:“姗姗?”——怎么不是盛思颜=_=。 “是啊。圣上好不容易来我们蒋侯府一趟,我们可是沾了姗姗的光。”蒋家老祖宗笑盈盈地道,便要出声唤姗姗出来。 夏昭帝抬起手,制止了蒋家老祖宗,淡淡地道:“朕去看看。”说着,迈步走了过去。 一个丫鬟忙打开月洞门的帘子。 夏昭帝站在月洞门口,看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片腿坐在暖炕上,“一二三四五”的叫着,跟几个小丫鬟赶围棋做戏,笑声清脆,很是欢喜。 夏昭帝轻轻吁了一口气。 姗姗听见门口的动静,回头一看,居然皇帝和老祖宗站在门口,忙将手里的围棋子一扔,从炕上下来行礼,“见过圣上,老祖宗。” “起来吧。”夏昭帝温言道,慢慢走了进来。 姗姗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夏昭帝微笑。 夏昭帝低头仔细打量姗姗的模样,除了一双小一点的凤眸,姗姗脸上没有丝毫跟盛思颜生得相同的地方。 看着姗姗身上的衣衫。头上的首饰,得体的笑容,还有无懈可击的举止。夏昭帝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盛思颜从生下来就命途多舛的遭遇,还有在王家村的时候,盛思颜跟王氏过的拮据窘迫的日子…… 夏昭帝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的,是他那一年在王家村养伤的时候,见过的盛思颜的样子。 那时候,她跟姗姗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大。却比姗姗要瘦小许多。 那时候,夏昭帝根本还不知道。原来王家隔壁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就是自己和自己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 “圣上,请吃茶。”姗姗走到墙角的茶窠,给夏昭帝亲手斟了一杯茶过来。 夏昭帝接过热茶。在手里转了一转,便放到炕桌上,伸手摸了摸姗姗的头,“乖,要听蒋老夫人的话。”说完点点头,大步离去。 看在蒋家老祖宗眼里,这就是对姗姗满腔父爱的无法言语,只能如此表达。 “老祖宗,圣上怎么啦?”姗姗好奇地偎到蒋老夫人身上。看着夏昭帝的背影出神。 “圣上啊,这是疼咱们家姗姗。”蒋家老祖宗笑得见牙不见眼。 …… 从内院郁郁不乐地出来,夏昭帝想了想。又去蒋侯府外院宴客的大厅。 “圣上驾到!” 外院的宾客一起迎接夏昭帝的到来。 除了四位国公,别的人都是跪着的。 “平身吧。”夏昭帝笑着抬了抬手,被新任蒋侯爷蒋随风迎到首席坐下。 宾客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夏昭帝往大厅里看了一眼,也没有看见周怀轩,眉头顿了顿。笑着问蒋侯爷,“随风啊。你的帖子下得好的,今儿的人来得真是齐全。看看,连四位国公都赏面子。”说着,夏昭帝对四位国公一一颔首,“周国公、郑国公、吴国公、盛国公,难得见你们四人在一处啊。” “圣上可别这么说,我们四人也不时在一起喝喝酒,下下棋。”吴老爷子笑嘻嘻地举起酒杯,对周老爷子挤了挤眼。 周老爷子自从有了盛思颜这个棋搭子,早就不稀罕跟别人下棋了,闻言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笑道:“老吴,咱们有一阵子没有下棋了吧?” “哈哈,周老,你是不是又想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陪你下几局!”吴老爷子爽快地笑道。 “这倒不必。如今我要下棋,自然有人陪我。你那手把戏,还是收起来对付别人吧。”周老爷子也举起酒杯回敬。 郑老爷子笑道:“这可是奇了,你居然也能找到‘对手’?!” “这是自然。”周老爷子十分得意,感慨说道:“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下起来就停不了啊!” 不过想到盛思颜有了身孕,起码还要再等一年才能跟她下棋,周老爷子又觉得有些惋惜,但是抱重孙的愿望还是远远大于下棋,所以他也乐在其中,就算等一年,也是值得的。 夏昭帝在旁边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话,才漫不经心地道:“我看你们府里的人都来了,怎么我们的镇国大将军没有来?” 周怀轩新封的官职,就是镇国大将军。 周老爷子便笑着道:“怀轩有事,来不了。” 蒋侯爷忙在旁边道:“是呢,周大公子送了大礼过来,我还说太客气了。” 夏昭帝心里一松,继而一紧,但是也知道身边的这几个人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但凡露出一点对盛思颜特别的关怀,都会让这些人生疑,只好打着哈哈道:“应该的,应该的。今儿大家都来了,就周大公子没有来,其实应该给他罚酒三杯!”说着,叫了内侍过来,“来人,去神将府,就说是朕说的,周大公子错过今日的筵席,要自罚三杯!”   ☆、第92章 疼惜 神将府内院的抄手游廊上,周怀轩负手跟着盛思颜往后花园里走。 小刺猬阿财亦步亦趋地跟在盛思颜脚边,往前面爬。 许是顾及盛思颜有孕在身,又或许是顾及阿财爬得慢,周怀轩的脚步慢得令人发指。 跟在后面的周显白撇了撇嘴,扫一眼盛思颜的背影,又看一看在盛思颜脚边慢吞吞爬着的阿财,偷偷做了一个鬼脸。 今天天气晴好,风和日丽,虽然还是有些清寒,但是已经暖和许多了。 盛思颜披着雪貂大氅,手里套着貂皮暖筒,笑盈盈地走在周怀轩身边。 两人从抄手游廊上下来的时候,盛思颜捂了捂嘴,忍住又一波恶心欲吐的感觉。 “给你。”周怀轩手一伸,递到盛思颜眼前。 摊开的手掌上,是一个小小的瓷瓶。 周怀轩垂眸,打开瓷瓶的盖子。 里面是盛思颜近来常吃的青梅子,是她娘王氏专门为她腌制的。 盛思颜惊喜地接过来,倒了一粒在嘴里。 一股带着一点点清甜味道的纯正果酸味儿立即将盛思颜胸口的呕吐感压了下去。 她拍了拍胸脯,笑着看了周怀轩一眼,故意打趣道:“你还随身带零食吃呢?”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若无其事地将那小瓷瓶收回到袖袋里,只等下一次盛思颜又犯恶心的时候。再拿出来“救急”。 盛思颜转眸看向前方,翘起来的嘴角无论怎样努力都平不下来…… 她晕晕乎乎走在周怀轩身边,如在云端行走。抬眸看去,只觉得今天的天空特别蓝,花草特别绚丽,连往常她听了就烦的啾啾鸟鸣都听得越发悦耳。 “小心。”周怀轩淡淡地道,迅速托起她一只胳膊,将她几乎抱了起来,托着她绕过面前道上的一个小水坑。 盛思颜忙收回思绪。四下仔细打量这个春日里的花圃。 “没想到神将府的花园子还养了不少药材。”盛思颜笑着瞥了周怀轩一眼,“好多都是难得的奇花异草呢。——是你们府的花匠种的?” 周怀轩看了花圃一眼。“不晓得,也许。” 神将府传承千年,府里有些外面没有的奇花异草,大概也是寻常。 花园里伺候的花匠过来行礼。笑着道:“回大少奶奶的话,这些,都是当年大公子病着的时候,老爷子和神将大人亲自搜寻回来的。有好些还是当年亲家府上的老爷子指名要的药材,为了大公子治病用的。” 盛思颜想起来听人说过,周怀轩五岁以前,是盛国公府的盛老爷子,也就是盛七爷的爹一手帮他调理身子的。 周怀轩五岁那年,盛老爷子因先帝夏明帝的事。被盛怒的太皇太后砍了脑袋,周怀轩就没有人能给他治病了…… 周怀轩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花圃里的花草。 盛思颜走了进去。仔细在花圃里看着那些药草。 “鸡心莲,养心草,王不留行,血牡丹……”盛思颜一一数了过去,都是她在王氏给她看的医书上看过的珍奇药材,不由夸道:“祖父和父亲真厉害。这里有些药草,连盛家的药房都找不到。”说着。看了看周怀轩,“为了你的病,他们也是煞费苦心了。” 周怀轩吁了一口气,握住盛思颜的手,“走吧。”带她离开花圃,往另一边的八角亭走去。 两人在八角亭坐下,两个丫鬟给他们送上热茶和点心。 府里的主子都去蒋侯府赴宴去了,只有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在家,倒也清静。 两人对坐饮茶,周怀轩不怎么说话,只听见盛思颜清脆欢快的声音。 她的心情好,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上扬。 过了一会儿,一个管事匆匆忙忙走进来,行礼道:“大公子、大少奶奶,圣上派了个内侍过来,说……说……” “说什么?做什么吞吞吐吐的?”盛思颜好奇地问道,“圣上派内侍来做什么?” 那管事定了定神,苦笑着道:“听那位内侍说,是圣上去了蒋侯府,发现只有咱们家大公子没有赴宴,所以派人过来,说是要让大公子自罚三杯。” 盛思颜无语地和周怀轩对望一眼。 周显白在他们身后有些不满地嘀咕道:“……圣上对蒋家还真是看重!难道还非得人人都去?不去就是不给蒋家面子?”也就是不给圣上面子? 这样高的梯子搭上去,蒋家人睡觉都要笑醒好伐! “显白,别乱说话。”盛思颜有些严厉地横了周显白一眼,对那管事道:“让内侍进来吧。” 管事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领了个小内侍进来。 那小内侍手抱拂尘,傲慢地抬起下颌,用鼻孔看人,翻着白眼道:“周大公子、大少奶奶,圣上说,周大公子不去蒋侯府的大宴,要自罚三杯。” 周怀轩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言语,也没有去自罚三杯的意思。 盛思颜一愣,忙笑道:“您这是什么话?今日是我有些不舒服,才拉着外子在家里陪我。是我的错,我自罚三杯!” 周显白大叫:“大少奶奶,您可不能喝酒啊!” 盛思颜回头又横了周显白一眼,低声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就是不能喝酒嘛……”周显白极为委屈地嘟哝道。 周怀轩垂眸端坐,淡淡地道:“拿酒来。” 伺候的丫鬟忙去取了酒瓶过来。 盛思颜按住周怀轩的手,笑着对那内侍道:“我身子抱恙。不能饮酒,就以茶代酒,自罚三杯。如何?” 那小内侍愣了愣,“……可是圣上说要自罚三杯,您不能抗旨啊?” 居然跟她较起真?! 盛思颜挑了挑眉,收了笑容,“圣上说自罚三杯,并没有说是罚茶还是罚酒。还请劳烦这位内侍回去问清楚,到底是茶还是酒。我们才好遵旨而行。” 盛思颜的气势十足,那小内侍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他匆匆忙忙回到蒋侯府,听人说圣上已经从宴客大厅出来了,一个人坐在蒋侯府专门给他准备的雅间里吃茶看书,忙去雅间回禀。 “什么事?”夏昭帝抬眸看了他一眼。“周大公子在做什么?有没有自罚三杯?” 那内侍气哼哼地道:“回禀圣上,那周大公子的夫人伶牙俐齿,居然敢抗旨!” “周大公子的夫人?”夏昭帝放下手中的书本,拼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将颤抖的手藏到袖子里,尽量用了漫不经心地语气问道:“抗旨?她抗什么旨?朕又没有给她下旨……” 夏昭帝身边的内侍大总管一听夏昭帝的语气,心里咯噔一声,知道面前这个小内侍要倒大霉了。——这还是自己的徒弟呢,怎么这样没眼力价儿?! 那内侍满脸委屈地道:“小的去神将府传旨。让周大公子自罚三杯,那周大公子的夫人……” “镇国夫人。”夏昭帝忍不住纠正他。这可是一等一的品级,等同公主。怎么能如此轻忽! 那小内侍忙改口:“……镇国夫人说,是她的错,她身子不舒服,才没来蒋侯府,并且让周大公子……也就是镇国大将军陪她……” “身子不舒服?”夏昭帝的手在袖子里一下子紧紧握了起来。 怎么会不舒服呢?要不要马上传盛国公去神将府给他女儿看病?会不会太招摇太打眼了? 但是盛思颜病了,盛七这家伙还能来蒋侯府吃酒。难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嘛?! 看来不是亲生的,就是不能真的疼惜啊…… 夏昭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抽得发痛。 小内侍点点头。“她是这么说,但是在小的看来,她哪有不舒服的样儿?肯定是装的!她还说,要代镇国大将军自罚三杯,但是她不能饮酒,要以茶代酒。小的不肯,说这样是抗旨。她就说,圣上说的是‘自罚三杯’,并没有说是茶还是酒,算不得抗旨,还是让那小的回来问清楚,到底是茶……还是酒……”说完一脸忿忿地看着夏昭帝,一副“皇帝快来给我做主”的模样儿。 夏昭帝仔细听完小内侍的话,半晌没有言语,只是嘴越咧越大,最后竟是哈哈大笑起来,“这个镇国夫人!真是聪慧守礼,伶牙俐齿!——来啊!赏镇国大将军兵书一匣,宝剑一柄!赏镇国夫人上等大红袍三斤!御制泥金紫砂壶三套!” 那小内侍一听,就知道自己完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尼玛上眼药上错方向了!让你进谗言!让你瞎了眼! 恨不得啪啪啪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旁边伺候的内侍大总管打了个哆嗦,忙上前战战兢兢地道:“圣上,这大红袍……举大夏全国之力,一年不过三斤的量,您要全给,也是不够了。” “怎么不够?不是一年进贡三斤?”夏昭帝不以为然地道,“要赏新茶。不要拿陈茶去充数,朕知道了是不依的!” “可是,可是,去年晋到宫中的大红袍,已经被废帝赏了一半出去,如今内库只剩一斤半了。”内侍大总管哭丧着脸道,“现在才是正月底,还没有到新茶进贡的时候。” “啊?这样啊?”夏昭帝皱了皱眉,道:“那就有多少,赏多少。还有,跟镇国夫人说,如果喝着合胃口,等新茶晋上了,朕再给她赐几斤。” 内侍大总管浑身一激灵。——赐几斤?!圣上,您以为是在赏萝卜白菜嘛!!   ☆、第93章 得知 夏昭帝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道:“朕有些不舒服。传盛国公。” 内侍大总管忙踹了地上的小内侍一脚,“去!传盛国公!” 那小内侍忙爬了起来,匆匆忙忙去宴客的大厅传盛国公。 “盛国公,圣上有些不适,传您去给诊个脉。”小内侍刚刚吃了一顿瘪,不敢再狐假虎威了,再说盛国公是四大国公之一,怎么着也不敢拿鼻孔看盛国公了。 盛七爷忙起身道:“请带路。” 蒋侯爷吓了一跳,“怎会不适?”跟着走了出去。 吴老爷子和郑老爷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举杯吃酒。 周老爷子拿筷子夹了一粒油炸花生,慢条斯理地吃了,连眼眸杜没有抬。 盛七爷和蒋侯爷跟着小内侍来到夏昭帝所在的雅间。 “圣上,盛国公和蒋侯爷都到了。”小内侍在门口回道。 夏昭帝在屋里道:“盛七进来吧。” 蒋侯爷只好在外面忐忑不安地候着。 盛七爷进了屋子,绕过屏风,看见夏昭帝一个人坐在墙边的太师椅上,皱着眉头看着他。 “圣上,您哪里不舒服?”盛七爷拱了拱手问道。 夏昭帝伸出手腕,冷冷地看着盛七爷:“心里不舒服,堵得慌。” 盛七爷愣了愣,走近前来给夏昭帝诊脉。 他凝神诊了半晌。皱眉道:“……圣上脉相平和有力,不像……不像……有病啊?” 夏昭帝见盛七爷靠近了,便轻声问道:“听说。周大公子的夫人身子不适,你知不知道?” 盛七爷愕然,“您说思颜?” 夏昭帝点点头,一脸严肃地道:“蒋侯府大宴,这样大的事,她托病,还不让周怀轩过来。这到底是真病呢,还是对朕有意见?” 盛七爷一听。忙帮盛思颜说话,着急地道:“圣上,您误会了。思颜,就是周家的大少奶奶。她,她,不是托病,她是真病了!哦,不对,不是病了,她是身子不适……” 突然想到盛思颜的身孕还不到三个月,不太好让外人知道,一时急得抓耳挠腮。结结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昭帝奇怪地看着盛七爷张口结舌的样子,暗自揣摩到底是怎么回事:没病,但是身子不适…… 难道是有身孕了?! 夏昭帝想了想。眼珠转了一下,威严地道:“你吞吞吐吐做什么?难道对朕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盛七爷很担心夏昭帝会迁怒盛思颜,忙靠近一步,小声道:“圣上,臣就说了,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 “说吧。”夏昭帝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端起茶盏吹了吹,低头抿了一口问道。 “……周家的大少奶奶。她有身孕了。”盛七爷凑到夏昭帝耳边说道,“还不到三个月,不能说!” 噗! 夏昭帝刚喝的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盛七爷躲闪不及,被喷了一身! “圣上?您没事吧?”盛七爷呆呆地问道。 夏昭帝窒了窒,用帕子擦了擦嘴,又顺手给盛七爷的袍子擦了擦,讪讪笑道:“盛爱卿不要见怪,刚才朕……朕太惊讶了。” “没事……没事……”盛七爷松了一口气,“您明白他们不是有意怠慢圣上臣就放心了。” “怠慢朕?”夏昭帝愕然地瞪大眼睛,“怎会这样想?朕只是……只是……关心一下朕的镇国大将军!” 盛七爷也愕然,眼睛瞪大比夏昭帝还大,“啊?圣上您那是关心?!臣还以为,以为您要降罪于他们了!” 夏昭帝慢慢合拢嘴,眉宇渐渐拢了起来。 他站起身,满脸阴霾地在屋里走了两圈,终于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淡淡地道:“嗯,你这样想也不错。”想了想,“行了,朕回宫了。” 盛七爷躬身看着夏昭帝带着人出去了。 蒋侯爷在门口忙行礼道:“圣上觉得怎样了?” 夏昭帝笑着道:“盛七国手,手到病除,朕已经好多了。——摆驾回宫!” …… 傍晚时分,蒋侯府的大宴终于结束了。 宾客三三两两告辞而去。 下人开始收拾宴客的大厅。 蒋家老祖宗来到蒋侯府新修建的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上了三炷香。 自从蒋贵妃自缢之后,他们蒋家还以为从此就一蹶不振了,没想到还是等到了今天。 曹大奶奶扶着蒋家老祖宗走出祠堂。 站在台阶下方,蒋家老祖宗回头,看着侯爵府祠堂的黑底红字匾额,感慨地道:“他日我到了九泉之下,也能不辱没蒋家的列祖列宗了。” ”老祖宗怎么说呢?无论怎样,您都是我们家的掌舵人。我们有了您,心里才踏实。”曹大奶奶笑盈盈地道。 蒋家老祖宗点点头,笑着拍拍她的手,转头看着在另一边扶着她胳膊的蒋四娘,怜惜地道:“四娘这一年瘦多了。” “可不是。这一年事情太多了。”曹大奶奶笑着道,“不过四娘到底是在老祖宗身边长大的,比一般姑娘要懂事守礼,没让我们操什么心。”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曹大奶奶已经林林总总对老祖宗说过了。 他们家先前因为夏启帝选妃的事儿,忙着要给蒋四娘定亲,结果不知怎地,找的人家总是不顶事,就耽误了下来。 好在夏启帝被废了,现在是夏昭帝上位,那是他们蒋家最大的后台,当然不用再担心选妃的事儿。 “嗯。四娘的亲事,你不用着急。咱们现在这种人家,想跟我们结亲的人多得是。你要好好挑一挑。如果你拿不定主意,我来给把关。”蒋家老祖宗笑着说道。 蒋四娘听得红了脸,咬了下唇一声不吭,默默地走在老祖宗身边。 ”四娘,你先回去吧。”曹大奶奶对她使了个眼色。 蒋四娘点点头,福了一福,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曹大奶奶一个人扶着蒋家老祖宗的胳膊。往老祖宗住的院子行去。 “老祖宗,有件事。我想跟您商议商议。”曹大奶奶将下人远远地支开了,单独跟蒋家老祖宗说话。 “什么事?” “就是……就是昭王妃的事。”曹大奶奶皱着眉头道,“她这一下子被圈在昭王府,上不上。下不下,本来也不与我们相干。但是姗姗在我们家,就不得不与我们相干。” 蒋家老祖宗半晌没有言语。 “我也不是说要把姗姗送走。但是她的身世,到底还会不会大白于天下呢?圣上对姗姗,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曹大奶奶有些为难地道。 夏姗在他们蒋家这几年,大家都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当初不知道昭王能不能成事,纯粹是看在蒋贵妃和太后份上,才收留姗姗。 这件事一旦被人发现,而昭王又被夏明帝收拾的话。他们蒋家就是抄家灭族的份儿。 费了那么大力气,冒了那么大风险,还不是因为夏姗的身份贵重。 当然。如果她娘做了皇后,身份就更贵重了。 蒋家老祖宗一只手紧紧攥着拐杖,轻声道:“这件事,要慢慢打听,不得轻举妄动。” 曹大奶奶忙道:“我们听老祖宗的。” “你也不想想,为何昭王妃以继室的身份。还生了一儿一女,却敌不过一个已经死了十几年。而且只是担了虚名的原配郑想容?”蒋家老祖宗意味深长地道。 曹大奶奶一窒,“您是说,昭王妃,犯了错?” “不仅是犯了错,还应该是犯了大错。”蒋家老祖宗沉吟道,“不然圣上不会到现在都不给她一个封号。” “啊?那姗姗怎么办?”曹大奶奶有些惊慌地问道,“圣上会不会……会不会因为不喜昭王妃,因此嫌恶姗姗?” “这倒不会。”蒋家老祖宗缓缓笑道,“虎毒不食子,而且,今儿圣上来咱们家,你以为真的是来为蒋家撑腰的吗?” “难道不是?”曹大奶奶大吃一惊。 “当然不是。”蒋家老祖宗摇头,“圣上,是专门来看姗姗的。” “啊?”曹大奶奶由忧转喜,“这样说来,圣上还是对姗姗疼爱有加!” “呵呵,这是自然。”蒋家老祖宗笑着看向远方,“所以,有姗姗,还有她兄弟在,圣上应该不会对昭王妃置之不理。但是昭王妃这个人,你也知道……” 蒋家老祖宗叹了口气,“这人极为执拗,听不进劝的。这些年昭王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也把她的心养大了。” 曹大奶奶默然不语,扶着蒋家老祖宗上了台阶,回到老祖宗住的屋子。 “老祖宗,您可回来了。”姗姗从月洞门里钻了出来,抱着蒋家老祖宗的胳膊摇晃,又对曹大奶奶行礼:“表舅母。” “姗姗乖。”曹大奶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晚饭吃了吗?” “吃了。”姗姗笑着问蒋家老祖宗,“圣上走了吗?” “走了。你有事吗?”蒋家老祖宗笑眯眯地问道。 “圣上真是个好人。”姗姗想着刚才见到夏昭帝的样子,不知怎地,觉得十分亲切。 “圣上当然是好人,不然怎能做圣上。”蒋家老祖宗笑着打哈哈,将话岔开。 …… 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几个内侍抱着夏昭帝的赏赐走了进来。 盛思颜想跪下接旨。 一个内侍忙道:“圣上有旨:不用跪。” ※※※※※※※※※※   ☆、第94章 周全 不用跪? 这皇帝又抽什么疯? 盛思颜有些好笑地垂了头,还是跪了下去。 两个内侍抢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周怀轩却已经负手走了一步,挡在盛思颜身前。 “退开。”周怀轩淡淡地道。 两个内侍对视一眼,只好后退。 那传旨的内侍展开圣旨,将夏昭帝的赏赐飞快念了一遍,然后将圣旨送到盛思颜手里,笑眯眯地道:“镇国夫人,您可以起来了。” 前前后后不过喘口气的时间。 周怀轩伸手将盛思颜扶了起来,一手从她手里将圣旨接了过来,对着内侍微微颔首,算是谢过圣上赏赐。 盛思颜想了想,对内侍笑道:“多谢圣上赏赐。圣上国事繁忙,我有心想进宫亲自谢过圣上,但是又担心打扰圣上。” “不打扰!不打扰!圣上说了,若是您想进宫,会马上派宫辇来接。”那内侍喜得眉开眼笑,忙躬身上前一步说道。 盛思颜哭笑不得。她不过是这么一说,客气的意思,但是看夏昭帝的意思,像是盼着她进宫谢恩一样…… 从情理上说,宫里有赏赐,如果受赏的人在京城,那人是应该进宫拜谢的。 虽然不一定能见到皇帝,但是礼数是要做到的。 周怀轩垂眸,淡淡地道:“我去。” 盛思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 周怀轩对她微微一笑,便跟内侍进了宫。 …… “圣上,镇国大将军来谢恩了。”内侍在御书房门口恭恭敬敬地道。 夏昭帝忙站了起来。“快进来。” 他兴致勃勃地从书案后面走出来,立在书房当中候着。 周怀轩大步走了进来,对着站在书房中央的夏昭帝颔首拱一拱手,“多谢圣上恩赐。” 夏昭帝巴巴地往他身后看去,“镇国大将军,就你一个人来了?” 周怀轩也不言语,慢慢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极为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夏昭帝。唇角轻抿,面色很是凝重。 夏昭帝绕过周怀轩,一直走到御书房门口,确信外面没有别人。只有周怀轩一个人来了,才按捺住心头的失望,慢慢踱了回来,坐回书案后头,满脸萧索地抬起头,没精打采地看了周怀轩一眼,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赐坐。” 周怀轩坐了下来,脊背撑得笔直。 夏昭帝手里把玩着书案上的麒麟镇纸。垂眸轻声道:“听说你夫人身子不适?” 周怀轩也没想隐瞒,淡淡地道:“阿颜有了身孕。” 夏昭帝没想到周怀轩居然直言不讳,心里一跳。猛地抬头看着他道:“……身孕?真是有了身孕?她才十五岁!”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圣上,您未必对臣下的家眷太过关切……” 夏昭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道:“朕就是随便说说。”顿了顿,又道:“让她回盛国公府。由盛七和她娘亲自照料不是更好?” 周怀轩其实也很想这样,但是王氏说得对。 神将府的嫡长重孙。在别人家出生,到时候又是一番口舌是非。 再说,堂堂正正神将府的承重孙,做什么要避出去?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用,我自会护她周全。” 夏昭帝听见这话,全身一震。 当初,他也曾经对想容说过这话,但是后来,他却根本没有来得及护她周全,她就香消玉殒了。 “好,我没有做到的事,你一定要做到。”夏昭帝这一次,没有用“朕”自称。 周怀轩笑了笑,“圣上过誉了。我没有胸怀天下的大志向,我只要陪着阿颜。”说着,站起来拱了拱手,“阿颜以后要养胎,需要静养。”这是在提醒夏昭帝,不要有事没事打搅他们,最好是不理不睬…… 夏昭帝重重点头,“朕晓得了。”他是有些失态了。 周怀轩告辞而去。 夏昭帝一个人坐在宫里沉默良久,便又命人拿了赏赐送到蒋侯府。 这一次,他重赏了蒋侯府的表姑娘姗姗,还有蒋家老祖宗。 第二天,蒋家老祖宗亲自带着姗姗来宫里谢恩。 “多谢圣上恩典。” 夏昭帝却在金銮殿议事,没有见她们,只让她们对着御书房的门口磕了头就回去了。 从宫里出来,蒋家老祖宗想了想,吩咐下人道:“给昭王府送帖子,就说我要带着我们家的表姑娘姗姗拜会昭王妃。” 这个帖子送去昭王府,其实就是送给夏昭帝看的。 蒋家老祖宗揣摩着,这进入昭王府的一切东西,肯定都要报与夏昭帝知晓。 如果夏昭帝不同意,昭王府的人是不可能让自己带着姗姗去昭王府见昭王妃的。 “老祖宗,这样好吗?”曹大奶奶给蒋家老祖宗捧了一杯茶,忧心忡忡地问道,很是担心给蒋侯府惹麻烦。 “好不好也要做啊。”蒋家老祖宗叹口气,从曹大奶奶手里接过茶,“我们也不能太过趋利避害。有些事,就算知道会得罪圣上,但是该做,就应当去做。” 曹大奶奶惴惴不安地应了,一整天都提心吊胆。 …… 昭王府的事,如今都是王毅兴管着。 他看见了蒋家老祖宗的帖子,因有姗姗牵扯在里面,他想了半天,还是拿着那帖子进宫去见夏昭帝。 “圣上,蒋家老祖宗要去王府见王妃,您看呢?”王毅兴把帖子给夏昭帝看。 夏昭帝笑了笑,接过来看也不看就扔到一旁。道:“朕说了,昭王府的事,你做主就行了。朕懒得管。” 王毅兴沉默良久。道:“圣上,大哥儿和姗姗是亲姐弟,您不看王妃份上,也要看在两个孩子份上。” “嗯。朕晓得。”夏昭帝淡淡点头,“若是你姐姐能改过自新,朕也不是那等狠心之人,自然会给她位份。” 这是头一次。夏昭帝终于松口了。 王毅兴松了口气,“那臣就去回帖子。 …… “王妃呢?”王毅兴来到昭王府。在正院没有看见他姐姐王青眉。 “王妃去后院观鱼去了。”门口的下人屈膝回道。 王青眉是被圈在昭王府,只要不出这个府门,她在府内去哪里都行。 王毅兴赶到后院的池塘边上,看见王青眉坐在池边的观鱼亭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碧波荡漾的池塘。 池塘里荷叶田田,还有各色锦鲤在荷叶下穿梭来去。 “大姐。”王毅兴叫了她一声。 “有事吗?”王青眉头也不回,淡淡说道。 “蒋家老祖宗投了帖子,说要带姗姗来看你。”王毅兴笑着说道。 “姗姗?”王青眉猛地回头,站了起来,“你说姗姗?姗姗要来看我?她从江南来了京城?” 王毅兴点点头,“来了几天了。以后要在京城长住。” 王青眉脸上惊喜莫名,捂着胸口退了一步,扶着观鱼亭的栏杆站定。怔怔地道:“可是,圣上不会让我见她们的。——我也没脸见姗姗!” “这你就错了。”王毅兴摇头,“圣上同意了。明天。蒋家老祖宗就带着姗姗来了,你想想要如何应付吧。”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二弟!二弟!你等等我!你跟我说说,我要怎么做?”王青眉见王毅兴二话不说就走了,忙追了上去。 王毅兴回头看着她道:“你愿意听我的?” “当然。”王青眉急切地道。“只要你能帮我进宫做皇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王毅兴在心底叹口气。脸色晦暗不明,他缓缓地道:“你的皇后梦,还没有醒?” “……你说什么?”王青眉皱了皱眉,“我本来就应该是皇后。”说着,王青眉挑了挑眉,得意地道:“大哥儿如今只听我的!我有儿子在手里,他是皇帝又如何?哼!” “愚——不——可——及。”王毅兴一字一句地说道,转身拂袖而去。 王青眉愣愣地站在小路上,看着王毅兴远去的背影,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等着瞧!看看是谁愚不可及! …… 到了晚间,蒋侯府终于接到昭王府送来的回帖,同意蒋家老祖宗带着姗姗进昭王府去见昭王妃。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蒋四娘正在曹大奶奶房里说话。 “四娘,你要不要还是跟老祖宗住?”曹大奶奶感慨说道,“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娘都远远不如老祖宗。你跟着老祖宗,才能多学点儿东西。” 蒋四娘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就是跟老祖宗一起住,她跟姗姗的关系也是最好的。 后来她跟爹娘来了京城,才跟老祖宗和姗姗分开了。 蒋四娘细细琢磨,笑道:“这样说,圣上这是气消了?” 允许蒋家老祖宗带着姗姗去见昭王妃,不再像以前一样,直接圈禁昭王妃,不让任何人去探望她。 “应该是。圣上也许只是在等着梯子好下来。咱们家老祖宗,正好给他送了梯子。”曹大奶奶笑着道,“你要不要跟老祖宗也去昭王府?” 蒋四娘摇摇头,“我不去。我跟昭王妃也不熟。” 曹大奶奶没有勉强,“你回去吧。我去准备老祖宗明天去昭王府的事儿。” 第二天,蒋家老祖宗带着姗姗去了昭王府。 “这就是姗姗?长这么大了?”昭王妃王青眉满脸惊喜地站了起来。 ※※※※※※※※※※   ☆、第95章 放话 (4K) 姗姗好奇地看着这位老祖宗嘴里的“昭王妃”。 穿着一身深紫色牡丹锦通袖长袄,脖子上挂着好几串颈链。链子上的珠子莹灿灿的,从小拇指大的玉珠,到鸽子蛋大的珠子,逐次递增,珠光晶莹,映得她白皙的面庞更加莹澈。 大大的眼睛,细长的双眉斜挑入鬓。一头乌鸦鸦的长发绾成盘蛇髻,在头顶高高耸立,确有几分气度高华之意。 她看着姗姗,眼含泪花,双手前伸,微微颤抖,极是激动的样子。 姗姗笑了笑,上前福了一福,“见过王妃。” 王青眉一把将她抱了过来,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头颈,泪如雨下,“孩子……你长这么大了……” 姗姗好奇地道:“王妃以前见过我吗?” 王青眉点点头,“你很小的时候,我见过你。”顿了顿,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又问姗姗:“你记得……我吗?” 姗姗摇摇头,笑着道:“不记得了。”又问:“王妃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你很小的时候。我……”王青眉一时冲动,正要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蒋家老祖宗忙咳嗽两声,朝王青眉使了个眼色。 王青眉会意,忙转了话题,“我去过江南,还抱过你呢。”一边说,一边叫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过来,“带姗姗出去玩,那边厅里准备了点心,都是姗姗爱吃的。” 她按照姗姗小时候的习惯。给她准备了她爱吃的小点心。 姗姗忙看了看蒋家老祖宗。 没有老祖宗许可,她是不会跟别人出去的。 蒋家老祖宗笑着点点头,“去吧。好好玩玩。这王府,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王青眉看在眼里,心里一恸。 自己的女儿,本来应该是金尊玉贵的大公主! 谁知却要看一个外姓老婆子的脸色…… 到底是寄养在别人家里。 看着自己的女儿唯唯诺诺的样儿,虽然不失礼数,但是那分小心翼翼的样子,连自己小时候都不如! 自己那时候才是王家村的一个普通姑娘。但却能够恣意妄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也一定要振作起来! 王青眉朝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忙过来将姗姗带了出去。 “姗姗姑娘,要不要先去逛一逛咱们王府的园子?”那丫鬟笑着道。 姗姗点点头,跟着那丫鬟出去了。 一路看去,确实风景跟江南蒋家大相径庭。 蒋家园林精致细腻。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景。 而京城的昭王府,却是大气恢弘的北方庄园。 姗姗一路看去,赞不绝口,笑着问道:“你们王爷呢?” 既然刚才见了那个女人是王妃,那王爷呢? 那丫鬟吃了一惊,然后掩袖笑道:“王爷?我们昭王爷如今已经是当今圣上了!” “啊?!”姗姗着实吓了一跳,“圣上?!圣上就是昭王?那昭王妃,为何不是皇后娘娘啊?!” 那丫鬟这才明白自己果然是说多错多,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更不敢解释,只好含糊其辞地道:“……嗯,我们王妃是继室。最近身子不舒服,还不能进宫。等身子好了,应该会进宫吧……” “王妃病了?”姗姗疑惑地问道。刚才看见那王妃的脸色白里透红,不像是有病啊? 但是看那丫鬟眼神闪烁,不想再说的样子,姗姗便也住口不问了。跟着她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就回到厅里吃点心。 这边王青眉等丫鬟把姗姗带走之后。就领着蒋家老祖宗去内室说话。 “老祖宗,多谢您照看我的姗姗。”王青眉拉着蒋家老祖宗的手,一下子哭了起来。 最近发生的糟心事太多,特别是皇后之位居然至今没有到手,她在昭王府被关了一个月了,还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蒋家老祖宗也知道她心情不好,微微叹了口气,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她哭完。 王青眉狠狠哭了一通,才觉得心情好多了,拿帕子拭了泪,“让老祖宗见笑了。” “没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身懂的。”蒋家老祖宗慈祥地笑着说道。 王青眉起身去浴房重新洗了脸,上了妆出来,在蒋家老祖宗面前坐下,亲自奉上茶。 蒋家老祖宗见她心情好些了,才皱着眉头问道:“王妃娘娘,老身才刚从江南来到京城,对京城不熟。有些事,还望王妃娘娘指点一二。” “什么事?” “圣上已经登基一个多月了,王妃娘娘您……如何还在昭王府呢?”蒋家老祖宗直言不讳地问道。 虽然外面说是王妃得罪了圣上,所以被圈在昭王府,但是蒋家老祖宗直觉其中应该还有别的问题。 王青眉窒了窒,飞快地垂眸,手里拨拉着帕子,吞吞吐吐地道:“我……我身子不适,所以……所以……等养好身子再进宫。” 蒋家老祖宗一脸了然地看着她笑,也不拆穿她。 王青眉被蒋家老祖宗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难过,一时忍不住,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拉着蒋家老祖宗的手,抽泣着道:“老祖宗,您听我说,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为何现在的皇后,还是郑氏想容?虽然老身在江南的时候,知道你确实是以填房的身份进的门,后来圣上又迎郑氏想容的牌位为原配正室,但是牌位到底只是牌位,从来没有见过把牌位当正宫娘娘的。”蒋家老祖宗语重心长地说道。 王青眉听得连连点头。抹着泪道:“您也觉得不公平,是吧?我总也想不明白,为何我就不能做皇后?我生有儿子。又有姗姗这样可爱的女儿!圣上的孩子,都是我生的,他为何对我如此绝情?!” 蒋家老祖宗叹了口气,道:“圣上如今的两个孩子确实是您生的,但是,圣上还年轻,他想要孩子。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您何苦一再把两个孩子挂在嘴边呢?” “啊?”王青眉愣了愣,“圣上……圣上不会跟别人生孩子的。” “您怎么知道?”蒋家老祖宗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就连一般的官宦人家,都很少有只有一个妻子的男人,更别说皇帝了。 就算皇帝想只有皇后一个女人,宗室也不会允许。 “可是圣上跟我这么多年。就没有过别的女人。我们进京之后,太皇太后给我们圣上两个宫女做侧妃,一年多了,圣上从来没有碰过她们!”王青眉忿忿不平地道,“您看,圣上根本就不是那种好女色的人!” 蒋家老祖宗摇摇头,“那是在圣上登基之前。登基之后,怎么可能跟以前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王青眉奇怪地问道,“圣上对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不是那种口花花的男人。” 蒋家老祖宗更是头疼。 如果圣上真是这种男人,他看重的女人,明显也不是王青眉啊…… 幸亏那郑氏想容死了。不然的话,哪有王青眉的立足之地?! 就算王青眉生一百个儿子,都不是郑想容的对手! 这事完全看男人。 男人的心要是偏了,不管你做与不做,都是错。 这样想着,蒋家老祖宗越发为难。不由劝道:“王妃娘娘,您就听老身一句劝。当务之急,不是要争取皇后的名份,而是要先进宫,有个名份再说。” “这是什么意思?”王青眉不明白,“如果我能进宫,当然就是皇后的位份了。如果不是皇后,我进宫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就待在这王府逍遥自在!” “您逍遥自在,那姗姗呢?大哥儿呢?您要是不能进宫,这两个孩子的一辈子就毁了!”蒋家老祖宗痛心疾首地说道,“您就服个软,先求得圣上原宥,进了宫,再求其他,不是更好?” 王青眉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蒋家老祖宗,“您是说……?” 蒋家老祖宗点点头,“老身痴长几十岁,今儿就把这话跟王妃娘娘说透了。您要知道,姗姗这孩子在老身身边长大,聪明伶俐,又极懂事,别说我们疼她,就连圣上第一次见到她,都疼爱得不得了,还千方百计找了机会,来我们蒋侯府专门见姗姗。“ “啊?您说的是真的?!”王青眉又惊又喜,“圣上……圣上……真的那么疼姗姗?” “当然。这还有假?不仅专门去我们府上看她,还给赏赐了无数宫中御制珍宝。”蒋家老祖宗笑着说道,“您看,就算圣上对您有气,可是对孩子还是疼爱有加的。您就服个软,不要再执拗了。” 王青眉抹干了眼泪,低声道:“您说,如果我不能进宫,我的两个孩子就不能是大公主和太子了?” 蒋家老祖宗被吓得一个哆嗦,忙道:“王妃娘娘慎言!” “慎言?” “您万万不可在人前说‘太子’、‘大公主’之语!”蒋家老祖宗着急地道,“这可是要给两个孩子招祸啊!” “招祸?”王青眉皱了皱眉头,“他们本来就是大公主和太子,是我这个做娘的没用,没有帮到他们,反而拖累他们!” “您也别这样说。当务之急,您只要进宫。进了宫,一切好说。”蒋家老祖宗咬了咬牙,给王青眉吃了一颗定心丸,“我们蒋家跟姗姗有缘,自然是站在王妃这边的。” 王青眉这下明白了,脸上露出喜色,重重点头,“只要老祖宗站在我这边,我就有主意了!” “您明白就好。不要争一时之气,来日方长,能屈能伸才好。”蒋家老祖宗拍拍王青眉的手,站了起来。 此时那丫鬟带着姗姗回来了。 “老祖宗!”姗姗笑着跑了进来,又对昭王妃点点头,“王妃。”眼里大是同情之意。 看见姗姗小心翼翼扶着蒋家老祖宗的样子,王青眉心里又是一阵心酸。 她这个做娘的,是应该要为孩子打算打算了…… 她的位份可以不争,但是孩子的位份,谁都夺不走! 如果圣上不想承认孩子的身份,她一定要想个法子,让他不承认都不行! 而且一旦姗姗的身份确认了,她这个王妃,会再一次走到众人面前。 到时候,看圣上还有没有脸装作没有她这个结发妻子! 蒋家老祖宗带着姗姗告辞离去。 王青眉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才出来吃晚饭。 看见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王青眉故意道:“你们晓不晓得,圣上还有个大女儿,从小寄养在别人家里?” 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他们到京城之后添置的,自然不知道当年他们在江南时候的事,都惊讶地摇摇头。 “王妃,您是如何知道的?”一个婆子眼神闪烁地问道,心里暗暗惊讶。她在昭王府潜伏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劲爆的消息! “我是如何知道的?我跟圣上是结发夫妻,圣上的事,我哪一件不知道?”王青眉冷笑着扔了筷子,气哼哼地回屋去了。 一回到屋里,她的心就怦怦地跳。 这是她头一次故意向外面放话。 她是知道这个昭王府里有别家的人。圣上以前对她说过,让她不要在下人面前乱说话。 这么多年,她记得牢牢的,从来没有在下人面前提起他们之间隐秘的这些事情。 但是这一次,她却要利用一下这些别人家的探子,为她女儿铺路了! …… 二月中旬的时候,京城里开始沸沸扬扬传着一则谣言。 说当今圣上很久以前曾经还生过一个大女儿!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京城的世家大族里传扬开了,后来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甚至连普通民众都知道了。 无数人茶余饭后都在猜测,圣上的这个“遗珠”,到底在哪里?! “哎,你听说了吗?圣上居然还有一个大女儿!” “听说了,不知道在哪里啊?你说是谁生的?” “这可不知道,是王妃生的吧?” “应该是吧?总不会是那死了十几年的皇后娘娘吧?!啊——哈哈哈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个人无意中从茶楼经过,听见这些人嘻嘻哈哈地大笑,顿时变了脸。 没多久,六个戴着面具的人又聚集到那所普通的民居里。   ☆、第96章 使命 (4K) “黄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招大家来做什么?”戴赤色面具的老大赤一沉声问道,声音里有些不满,“我不是说过,最近不要聚了吗?” “是啊,绿四的死,还没有着落,你到底是要做什么?”戴紫色面具的女子紫七也跟着敲桌子。 他们本来是七个人,但是戴绿色面具的绿四去年腊月突然死了,他们就决定暂时隐藏下来,不再行动。 “绿四是死有余辜。他背叛了守护者,该死。”戴橙色面具的老二橙二冷冷说道。 这人很少说话,但是一开口,就不容人质疑。 戴紫色面具的女子紫七有些不甘地张了张嘴,但是看见戴赤色面具的老大赤一冷冷地看向她这边,只好闭嘴,垂头看着面前的桌子出神。 戴黄色面具的黄三挥了挥手,将大家的争执压了下来,道:“今天招大家来,是因为我在街面上听见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要把我们都召集起来?你最好是真的有事,不然大家可不会拎着脑袋跟你玩。”带青色面具的青五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 “当然是重要消息。”戴黄色面具的黄三连忙说道,“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圣上‘遗珠’之事,大家都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怎么啦?”戴紫色面具的女子坐直了身子,开始有些兴趣。 众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 当今圣上夏昭帝。十几年前不顾祖训,跟四大国公府出身的姑娘郑想容相恋,当年可是他们守护者重点看护的对象。 若不是太皇太后实在太过厉害。他们差一点就要把夏昭帝和郑想容一起做掉了…… “他的这个遗落在外的女儿,我今儿听人说,有可能是当年郑想容生的!”戴黄色面具的黄三兴奋地倾身向前,如同说起秘闻一样将这个重大消息吐了出来。 “什么?!” “不会吧?!” “当初那个孩子不是死了吗?!”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致看向戴赤色面具的老大赤一。 “老大,您说呢?” 他们都知道,当年是老大赤一亲手处决那孩子。 戴赤色面具的老大点点头,“当然死了。我亲自查验过。”顿了顿,又道:“那孩子生下来不久。就被剜眼,我将她夺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了。” “确实是死了。” “千真万确是死了。后来,她还被她娘郑想容亲手扔下悬崖。我亲眼所见。” 幸亏戴着面具,大家都看不见各人脸上的神情。 但是屋里一时陷入沉默,看得出来大家还是有些不自在。 “……老大,我们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戴蓝色面具的蓝六轻声问道。 “当然是对的。”戴赤色面具的老大斩钉截铁说道,“我们是为了守护大夏百姓!守护这片土地!不仅仅是为了守护皇室!” “可是……可是……为何要杀这些刚刚出生的孩子?他们还是孩子!没有做过任何错事。”戴青色面具的青五也有些不忍,“为了守护大夏,我宁愿去战场上跟敌人真刀真枪地干!为何我们要留在黑暗中,专门和这些刚出世的孩子过不去?!” 戴青色面具的青五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是啊,我也一直不解。若是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结合生出的后嗣,会对大夏的利益造成毁灭性打击。我看咱们也不用盯着这些人了。——咱们把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人统统杀掉,一个不留,大夏的危机岂不是就解决了?!咱们也不用一直盯着他们中有没有人吃饱了撑的,非要在一起弄个娃儿出来!” “住嘴!你们敢质疑守护者的使命?!”赤一的声音变得极为低沉,像是从地狱中吹出来带着肃杀之气的风,每个人听见这声音。心中不由一寒。 “守护者,本是由大夏开国之帝缔造。你们难道忘了。你们当年加入守护者的时候,发过什么誓,付出了什么代价?!”戴赤色面具的老大赤一凛然说道,“给我重复一遍!” “天降灾祸,灭我子民!七色集聚,救我世人!皇室居中,国公护佑!堕民既除,大夏无忧!”五人马上站起来,齐声念道。 戴赤色面具的老大赤一微微颔首,“好,你们还记得这誓言,记得我们为了加入守护者,付出的代价,就不要再质疑我们的使命!大夏确实需要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但是大夏也确实不能有融合这两者血脉的后嗣出现!” “……这样的后嗣,到底有什么作用?为何会对大夏的利益有威胁?”戴紫色面具的女子好奇心似乎特别重,忍不住问道。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做了守护者,就要坚守自己的使命。”戴赤色面具的老大赤一横了她一眼,“只等堕民灭绝了,我们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过两天去一趟当初那孩子被抛下的悬崖,再查验一次。街面上的谣言,你们去查一查,到底是从何而起,是不是有人要兴风作浪。” “皇权的更迭,跟我们没有关系。大家不要多事。”戴橙色面具的橙二淡淡提醒了一句,让大家查归查,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出手就不必了。 众人点头,一个个从这民居里四下离去。 …… 神将府周怀轩的外书房里,周显白正笑着跟周怀轩说闲话:“大公子,外面最近传得沸沸扬扬,说圣上当初在外面有‘遗珠’,还说,不是王妃生的,就是皇后娘娘生的。——真是乐死小的!皇后娘娘去世多少年了。这些人还不放过她!” 周怀轩垂眸看着书案上的兵书,细长的手指渐渐抓紧了那兵书的侧边,淡淡地道:“是吗?还有什么?” 呃。周显白瞪大了眼睛。——一向清冷自持的大公子居然愿意听他说八卦! 哎玛呀!好嗨森! 周显白立时滔滔不绝,把他在外面听见的各种谣言都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我看这事,八成是有人不安份了,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 周怀轩淡淡“嗯”了一声,想了想,道:“周大管事送了东西过来。你拿去给大少奶奶。” 周显白应了,忙出去叫了几个小厮。给他把东西抬到后院清远堂。 …… “大少奶奶,这是大公子命小的送进来的。”周显白笑嘻嘻说道,“是周大管事今儿一大早送来的,应该是下面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野味。您要想喝野鸡崽子汤是上好的食材。” 盛思颜点点头,笑道:“我还正想野鸡崽子汤喝,只是小厨房只有腌腊野鸡,没有鲜味。”说着,吩咐木槿:“去让厨娘给我好好炖一锅野鸡崽子汤,不用放别的东西,只要鲜甜。” 木槿转身出去吩咐。 盛思颜就跟周显白闲话了几句,问他:“大公子今天忙吗?” “不忙。大公子今儿还听我说了外面的事儿,很是感兴趣呢!”挺了挺胸膛。一副“我八卦我自豪”的神气。 盛思颜忍不住笑了,问道:“什么事儿?能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周显白知道周怀轩将他送进来,就是给盛思颜解闷儿的。这些市面上的八卦流言蜚语,说起来最能打发时间了。 “说说看。”盛思颜笑着让周显白在她面前坐下,“说得好听,我给你泡上好的大红袍!” “大少奶奶,这大红袍我显白今儿喝定了!”周显白捋捋袖子,做出说书的样子。“今儿就说说京城里最轰动的圣上‘遗珠’一事。” “什么?!”盛思颜心里一抖,声音都变了。“什么‘遗珠’,跟圣上有什么关系?!” “大少奶奶莫急,听显白细细道来!”周显白就差在手里拿块快板敲两下了,胳膊一挥,极有气势地道:“据说是这样的。除了王妃生的大哥儿以外,当初圣上曾经还生过一个大女儿,但是流落民间,又说是寄养在别人家,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大家都猜,这孩子到底是谁生的!有人说是王妃,有人说是皇后娘娘!哈哈哈哈,您说好笑不好笑?!皇后娘娘都去世十几年了,而且谁都知道,圣上是娶的皇后娘娘的牌位进门,怎么可能当初还有个孩子呢?您说是吧?!” 盛思颜极力按捺住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是吗?怎么会想到皇后娘娘身上?”盛思颜有些不甘地反问道。 “这您就不知道了。流言蜚语,一般都是这样的。在路上看见一个馒头,就能联想出一处谋杀案。您就别多想了,横竖与咱们无关,听个乐子就好。”周显白笑嘻嘻说道。 盛思颜缓缓点头,微笑道:“正是,跟咱们无关。”又道:“大公子呢?大公子听了这话,说了什么没有?” 周显白摇了摇头,“大公子哪里会理会这种无稽之谈?没说什么,就让小的给大少奶奶送东西了。” 盛思颜笑了笑,“那就好。” 周显白走后,盛思颜一个人在暖阁里坐到晚上掌灯时分。 薏仁进来点灯,道:“大少奶奶,大公子刚才命人传话进来,说他有急事出去了,今儿不会回来了。”顿了顿,又道:“您晚上不用去松涛苑吃饭,想吃什么?” 盛思颜懒洋洋地道:“煮点粥,炸几只野鸡崽子吧。那汤虽好,就是喝粥不合适。” 薏仁应了,去小厨房吩咐今晚的菜肴。 盛思颜派人去松涛苑跟周老爷子说了一声,说周怀轩有急事出去了,他们就不过去吃晚饭了。 …… 松涛苑吃晚饭的时候,吴三奶奶看了一眼桌上,笑着道:“咦?咱们的大公子和大少奶奶又不来吃晚饭了?” “轩儿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冯氏笑着说道,“三弟妹这样关心他们,等轩儿回来了,我让他们去芙蓉柳榭专程谢过。” “哟!那可受不起!大嫂,您可别坑我!”吴三奶奶笑嘻嘻地道。 晚饭吃完了,大家对坐吃茶的时候,有人说起了京城最近的流言。 “圣上的‘遗珠’在外,也不知道是哪一家。”胡二奶奶笑着说道,“那他们可是要得势了。” “也不能这么说。圣上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孩子,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吴三奶奶打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说道。 周老爷子耷拉着眼皮坐在上首,慢悠悠吃完一盅茶,道:“这事与我们无关,大家还是谨言慎行。”说着,又看向吴三奶奶和周嗣宗,“你们的孩子都老大不小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孩子们定亲?” 话题转到周怀礼三兄弟的亲事上,屋里的人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 周老夫人马上道:“是啊,怀礼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也二十好几了,你要还不给他说亲,我老婆子就要亲自出马了!” 周怀礼有些着急地看了他娘一眼。 吴三奶奶讪讪地道:“已经看好了,正在说呢。娘别急。” “看好了,是哪一家?”周老夫人兴致勃勃说道,“我们怀礼一表人才,又是位高权重,一般人家的姑娘我可不要的。” 周怀礼苦笑道:“祖母,您就别打趣我了。我哪儿是位高权重了?大哥才是位高权重。一品镇国大将军,我是下辈子都赶不上的。” 周老爷子捋着胡子笑道:“不该比的事,还是不要比了。” “是。”周怀礼忙站起来,“我不是要跟大哥比,只是崇敬大哥。” 周承宗笑着点点头,“怀礼也不要过谦。你的京师守备做得很好,很多兵部的朋友跟我不止一次说过,说你‘可堪大任’!——要努力!” “是吗?”周怀礼大喜,对周承宗拱手道:“多谢伯父提携!” …… 周怀轩到天亮才回来。 身上带着一身露水和寒气,发间还有山中林雾的濡湿。 盛思颜一夜未睡。 “回来了?”看见周怀轩走进来,盛思颜忙掀开帐帘。 周怀轩停下脚步,“你醒了?”但是看看盛思颜发青的面容和眼底的青黑,他的眉间轻蹙,“你没睡?” “睡不着。”盛思颜从床上下来,走到周怀轩身边仰头问道:“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去了鹰愁涧?”   ☆、第97章 遗珠 (4K) “你现在是双身子,怎么能不睡呢?”周怀轩走过去,揽住盛思颜,将她送到床上,“睡吧,再睡一会儿。” 他给盛思颜掖了掖被子,转身要走。 盛思颜却从被子里飞快地伸出手,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 周怀轩回头,看见盛思颜澄净的凤眸里满是惴惴不安,唇角轻抿,坐在她床边,淡淡地道:“没事,我已经打点好了。” “你打点什么了?”盛思颜更加惊惶,从被子里坐起来,“你……你不怕……反倒引火烧身?” 周怀轩微微一笑,将她抱入怀里,一只手轻轻在她背上来回抚动,安抚她激动的情绪,一边温言道:“没事,我只是在那悬崖底下做了点手脚。” “真的?”盛思颜推开周怀轩,抬头狐疑问道,“你……都知道了?” 周怀轩闭了闭眼,缓缓点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眼底的锋芒。 “怀轩……”盛思颜扑到周怀轩怀里,抱着他的脖颈,眼泪簌簌往下掉,很快氤湿了周怀轩的前襟。 周怀轩静静地抱着她,温暖的怀抱如同坚实的壁垒,将一切危险苦难都挡在外头。 “你不用怕,鹰愁涧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如果有人去找,一定会找到他们要的东西。”周怀轩在盛思颜耳边轻声道,一边拿出帕子,给她拭泪。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抬眸看着周怀轩,轻声道:“嗯,既然你在鹰愁涧那边安排好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你想怎么做?”周怀轩看着她问道。 盛思颜笑了笑,轻声道:“你觉得,这件事到底是谁闹出来的?针对的又是谁?” 先前她是被谣言吓得不轻,下意识就想到自己身上,生怕是有人看穿了她的身世,一直惶恐不安。 直到周怀轩今天回来,告诉她不用担心。他都安排好了,盛思颜的心情才平静下来。脑子也能正常运转了。 周怀轩看了看她,“你有主意了?” 盛思颜点点头,“我先前以为是针对我。但是细想想,又觉得如果真的是针对我。不可能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散布谣言。” 能知道她真正身世的人,一定不是寻常之辈。那种人要对付她,不会用传谣言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因为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给盛思颜准备应对的时间。 细想一下,就会发现市面上这个谣言,实在太过粗糙,太过……浅显。 “那你以为是谁?” “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盛思颜微笑着看向周怀轩狭长幽深的双眸。 周怀轩微微转眸。静静等着她回答。 “昭王妃王青眉。”盛思颜沉声道。她一静下心,马上就想到了圣上的另一个女儿。——养在蒋侯府的表姑娘姗姗。 周怀轩想了想,垂眸点点头。“差不离。” “那我们不能等着她出招。”盛思颜轻笑,“这棋要怎么走,得听我们的,不能听她的。再说,她不就是这点儿念想吗?我们成全她。” 周怀轩眼里顿时满是笑意,低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好。” 盛思颜见周怀轩也同意她的做法,心里一松。点头道:“那你去洗漱,然后回来睡一会儿吧。” 周怀轩应了,去浴房洗漱,然后回来跟盛思颜一起小憩。 两人睡到中午才起身。 丫鬟在外间摆了午饭,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人一起吃了午饭,去阿财的小套间对坐说话。 周显白跟进来伺候。 阿财看了周显白一眼,窸窸窣窣钻到它小窝的最里面去了。 周显白撇了撇嘴,垂手侍立在周怀轩身边。 盛思颜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轻轻吹了一口,笑着问周显白:“那天你说外面传圣上有‘遗珠’在外,后来怎样了?” 周显白挠了挠头,“没怎样。大家还在猜呢。有些赌场已经开了堂口,在赌孩子是谁的,在哪儿。” 盛思颜将茶盏放到桌上,单手撑颐,斜靠在罗汉床的小矮几上,笑道:“那我教你个乖,给你个发财的机会。” “啊?什么机会?”周显白看着盛思颜狡黠的笑容,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大少奶奶笑得跟小狐狸似的,一脸给人挖坑下套的坏模样儿,不知谁要倒霉了…… “你去赌场,赌这孩子是昭王妃生的,就寄养在蒋侯府!”盛思颜坐直了身子,满脸笑意地说道。 “啊?!”周显白大吃一惊,眼睛瞪得圆圆的,“您……您说的真的?!”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过白话?”盛思颜收起笑容,“那孩子是圣上还俗前,跟王青眉生的。那时候,他们还没有成亲呢。” “这您都知道!”周显白张大嘴,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对他微微点头,“照大少奶奶说的去做。” 周显白闭上嘴,连忙点头。 盛思颜又叮嘱他:“别自己出面,别让人知道是你说的。” 周显白立时得意地道:“这您放心。我自然有法子把这件事去赌场散布出去!绝对没有人会查到我们头上!” 盛思颜担心地看向周怀轩。 周怀轩点头,淡淡地道:“显白做过很多次了。” 原来是老手。 盛思颜松了口气,对周显白伸了大拇指,“看好你哦!” …… 宫里面,夏昭帝怒不可遏,对内侍呵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来?!——给朕查!重重地查!看看是谁在后头兴风作浪!” 那内侍忙应声道:“圣上息怒。小的这就去查!” …… 昭王府。 王毅兴冷冷地看着昭王妃王青眉,“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以为,用这样拙劣的谣言。就能逼圣上就范?” 王青眉撇了撇嘴,拿着帕子扇了扇,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你别急,再过几天,等圣上受不了了,我自然会出面,把这件事圆了回来。——你放心。我早就安排好了。” “不可救药!——再管你的事,我就不姓王!”王毅兴摇摇头。眼神黯了黯,拂袖离去。 …… 结果第二天,京城里就传出更劲爆的传言。 前些日子传的圣上“遗珠”,原来是圣上还俗前。跟昭王妃生的大女儿! 一直寄养在蒋侯府! 因为跟蒋侯府扯上了关系,这个消息简直比之前圣上有“遗珠”还要让众人惊讶。 “嗳,你知道吗?原来这昭王妃,跟圣上成亲前就生了个女儿,养在蒋家!” “啊?真的啊?” “是不是就是蒋侯府那个表姑娘姗姗啊?我一直觉得蒋家对那孩子当菩萨一样敬着,怪怪地,果然是来历不凡啊!” “原来圣上真的有‘遗珠’啊!” “有啊!你以为那昭王妃一介商家之女,凭什么能嫁给圣上?!还不是……是吧?”说话的人笑得贼贼地。 …… 姗姗的身世曝光,蒋侯府里一片鸡飞狗跳。 “怎么回事?这件事怎么就这样传出去了?!”蒋家老祖宗拄着拐杖在屋里惊怒交加地问道。 这样传出去。丢的是姗姗、圣上和昭王妃三个人的脸! 同时他们蒋家也被弄得灰头土脸啊! 曹大奶奶和蒋侯爷,还有蒋家二房、三房的几位大爷、奶奶们都低头立在蒋家老祖宗房里,一声不吭。 “说。你们谁说出去的?!”蒋家老祖宗扶着丫鬟坐了下来,将怒气压了下来。 蒋侯爷看了看几个弟弟。 他们都对他郑重摇头,连几个弟妹都脸色严峻地表示没有说过。 蒋侯爷躬身道:“老祖宗息怒,老祖宗息怒。这件事,孙子可以担保,我们家绝对没人说出来。” 曹大奶奶也帮自己的夫君蒋侯爷说话:“老祖宗。侯爷说得对。我们又不是那不知高低进退的人,姗姗的身世这样曝出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们这么多年都过了,怎会现在等不及了呢?” 蒋家老祖宗慢慢平静下来,眼里满是悲悯和遗憾。 她揉了揉眉间,叹息道:“行了,我也是担心是你们不知好歹,所以特意叫你们过来问问,确认一下。” 曹大奶奶忙道:“老祖宗放心,绝对不是我们说的。” “是谁说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后面要如何善后。”蒋家老祖宗满脸灰败,“其实,如果这件事,不是你们说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屋里的人都想到了一个人。 “是……昭王妃?”曹大奶奶倒抽一口凉气,“她这是要做什么?!” “她要逼圣上就范呢。”蒋家老祖宗又叹了口气,站起来,无限悔恨地说道:“也是我的错。我说,要帮她,她就有恃无恐了。” 曹大奶奶上前一步,扶着蒋家老祖宗道:“老祖宗,您别这么说。我们把姗姗养大,自然……自然是要帮她的。” 几个人正在蒋家老祖宗房里商议对策,就听见外面传来丫鬟惊慌的通传声:“老祖宗,侯爷、大奶奶,外面有内侍过来传旨!” 大家连忙扶着蒋家老祖宗出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蒋家侍主不利,着降侯爵为伯爵。蒋老夫人辅国夫人降为安侯夫人。钦此!” 蒋侯府降为伯爵府,是将了一级。 而蒋老夫人的辅国夫人,本是超品,等同于长公主级别。 而安侯夫人,只是二品侯爵夫人,跟长公主的级别差远了,连国公夫人都赶不上。 “老身接旨。”蒋家老祖宗颤颤巍巍地从内侍手里接过圣旨,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老祖宗!” “老祖宗!” “老祖宗!” “请郎中!快请郎中!” 蒋家的人扑了过去,七手八脚将蒋家老祖宗抬了起来,送到后堂去了。 …… 昭王府。 昭王妃王青眉气得七窍生烟,在屋里团团转,心下大惊:“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知道姗姗的身世?!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她没人可以说,只好命人把王毅兴叫了过来。 “二弟,这件事别人怎会知道?是不是蒋家?是不是蒋家把这件事泄露出去的?”昭王妃紧紧地抓着王毅兴的袖子,满脸惊慌地问道。 “大姐,这件事不就是你想的这样吗?”王毅兴冷笑,“你不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姗姗的身世,然后逼圣上就范吗?” “是,我是有私心!但是我绝对没想过这样!”王青眉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撑在桌角,“我怎么会说出她是圣上还俗前生的孩子这种话!我又没疯,也不傻!” 她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绝对不是这样的! “你没疯?没傻?呵呵……”王毅兴再一次冷笑,“我以为你早就疯了,从来就是个傻子!” “二弟,你帮帮我!我到底要怎么办啊?我的姗姗,我可怜的姗姗,她没有做错任何事!都是我的错!我的错!”王青眉捶着胸口,痛心疾首说道。 “圣上在宫里也很生气,刚才已经传旨,把蒋侯府的侯爵降为伯爵,也把蒋家老祖宗的辅国夫人,降为了二品侯爵的安侯夫人。”王毅兴背着手,冷冷地道。 “啊?”王青眉一下子坐到地上,恨恨地道:“活该!都是蒋家那些人!若不是他们,谁知道姗姗的身世?!” 本来她还想风风光光把姗姗送进宫。 可是这一下大家都知道了,纵然姗姗进宫,她的身份也是尴尬…… “现在知道后悔了?就你想的那些主意,我根本懒得理。——你有本事想,就有本事收拾啊。你找我做什么?”王毅兴掸了掸衣袍,“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份上,我根本就懒得再到这里来!” “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我……我再不了!”王青眉拉着王毅兴的衣袖,痛哭流涕地说道,“你帮帮姗姗吧!她……是你亲外甥女啊!” 王毅兴抿了抿唇,将自己的袖子从王青眉手里夺开,道:“我想想。”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昭王妃,“你记住了,不能再自行其是!” “不会!不会!”王青眉连连摆手,看着王毅兴大步离去。 …… 蒋四娘从角门出来,回头看了看已经换成伯爵府牌匾的蒋家大宅,叹了口气。 “蒋四姑娘。”周怀礼下了马,正好看见蒋四娘走了出来。 蒋四娘抬头,愁眉苦脸地对他行了一礼,“周四公子。” “出了什么事?”周怀礼愕然问道,“为何你们侯爵府被降了等?” ※※※※※※※※※※   ☆、第98章 撒手 蒋四娘摇摇头,苦笑着道:“这没什么。我家老祖宗病倒了,我要去弥陀寺给她老人家祈福。——失礼了。”说着,转身就上了蒋家大车。 弥陀寺在京城郊外五里远的地方,中间要经过一个狭长的山坳。 周怀礼立在街角,看着蒋四娘坐的大车消失在街角,右手逐渐握紧了拳,他回头看了看蒋家新换上的伯爵府的牌匾,翻身上了马,也往弥陀寺的方向去了。 蒋四娘来到弥陀寺,一个人静静地跪在菩萨面前,诚心祈祷:“大慈大悲弥勒佛,我家老祖宗向来行善积德,与人为善。求弥勒佛保佑我家老祖宗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说着,恭恭敬敬磕了十六个头。 然后又在弥陀寺里布施点灯,帮着僧人为穷人施粥送药,一直忙到天快黑了才离开弥陀寺。 从山门里出来,蒋四娘一眼看见周怀轩负手背对着山门这边站着,高大魁梧的身姿十分出众。 听见有人出来,周怀礼回头看了看,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他转身快走几步,来到蒋四娘面前点点头,“上完香了?” 蒋四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轻声道:“周四公子也来上香吗?怎么不进去?天已经快黑了……” 周怀礼笑了笑,也不说自己是专程在这里等她的,只是道:“是啊,天快黑了,你快回家吧。如今外面不太平。还是少出来的好。”看了看蒋四娘带的人手,摇头道:“连个护卫也不带,你也敢出来上香?” 弥陀寺在郊外。郊外当然不比京城里面安全。 蒋四娘心里一动,面上不由自主浮起两片嫣红,她低头轻轻“嗯”了一声,转身走到自己大车前,扶着婆子的手上了车。 车帘在蒋四娘面前缓缓落下,也将周怀礼含笑的面容挡在车帘之外。 “走吧。”蒋四娘轻声吩咐车夫。 “驾!”车夫扬鞭抽了一记,快马往前奔去。 周怀礼不紧不慢跟在蒋家大车后面。目光警惕地看着四下的方向。 所幸一路无事,很快来到京城城门口。 “守备大人回来了!”城门口的守城人都是京师守备的手下。见到直属上司,忙过来见礼问好。 周怀礼肃穆低沉的声音传来:“你们要好好查验过往行人,不能掉以轻心!” “是!” 蒋四娘在大车里听见周怀礼的声音,才醒悟周怀礼一路跟着她回来了。心里不由怦怦地跳。 车夫赶着大车进了京城的城门,一路顺顺当当回到蒋家伯爵府门口。 蒋四娘扶着婆子的手下了车,下意识一回头,果然看见周怀礼骑着马,站在街对面的大树底下默默地看着她。 蒋四娘想了想,拎着裙子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轻声道:“周四公子,多谢你一路相送。” 到现在这个时候。蒋四娘也明白了,周怀礼去弥陀寺,不是要上香。而是为了护送她…… 周怀礼没想到蒋四娘居然亲自道谢,忙翻身下马,有些狼狈地支支吾吾道:“我……我……呃,是顺路,顺路……你不用放在心上。” 蒋四娘低着头噗哧一笑,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和先前相比,她的脚步轻快许多。 周怀礼看着她的背影。心情陡然上扬,忍不住快走几步,赶上蒋四娘的步子,低声道:“别着急,你们蒋家不会有事的。” 蒋四娘停下脚步,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出事了?” 周怀礼微微一笑,“很难不知道。”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家老祖宗说,有时候,有些事,就算知道可能会有不好的结果,也不得不做。比如这件事,我们就没法子,就得硬扛着。”蒋四娘叹息说道。她不认为老祖宗是做错了。于情于理,他们蒋家确实需要站在姗姗和昭王妃、大哥儿这一边。 至于昭王妃的馊主意,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他们蒋家也只得受着。 “……你们确实没有做错。是有人心太大,脑子又不好使,才把你们生生拖下水。”周怀礼同情说道,再次安慰她,“好好照顾你家老祖宗,外面的事你别担心。” “我一个弱女子,外面的事情想担心也没法子。”蒋四娘苦笑着摇摇头,“周四公子,天不早了,您回去吧。” 周怀礼点点头,“我这就走了。你先进去吧。”说着,指了指蒋家伯爵府角门的方向。 蒋四娘知道自己不走,周怀礼是不会走的,便不再啰嗦,转身进了角门。 她进了角门之后,周怀礼才骑上马。 他走了一段路,想了想,拐去了通往昭王府的大街。 来到昭王府门口,周怀礼一愣。 这里好热闹! 他只听见昭王妃的声音从大门后传来,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很是让人无奈。 “放我出去!我要见圣上!” “你们凭什么拦着我?我给圣上生了一儿一女,他凭什么这样对我?!” “蒋家辛辛苦苦帮我们养女儿,他却要降蒋家的爵位!——这是把女儿放在心上吗?!做人不能这样狼心狗肺!” 一连串叫骂声从昭王府的大门里头传了出来。 王毅兴骑着马从远处奔来。 来到昭王府门口,他铁青着脸下马,拍开大门进去。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堵上她的嘴!”王毅兴冷声斥道。 王青眉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周怀礼骑在马上,摇了摇头,深深地盯了昭王府的大门一眼。策马离去。 没过多久,王毅兴也怒气冲冲地从昭王府大门里出来,回头目光阴鸷地盯了大门一眼。也转身去了。 …… 深夜,昭王府的后院,一灯如豆。 昭王妃王青眉愁眉不展地坐在妆台前,看着菱花镜里自己日渐老去的容颜,轻轻叹了一口气。 难道,她的坚持,真的错了? 她的男人做了皇帝。就不再是她的男人了? 想起在江南跟昭王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她深深怀念。 如果。他们还是在江南就好了。 昭王妃心里很是烦乱,忍不住对外面吩咐道:“给我做两个小菜,再拿瓶酒过来!” 外屋里伺候的两个丫鬟嘀咕道:“王妃最近天天喝酒,喝醉了就去大门口骂圣上。今儿闹了一场。王大人已经责罚过我们了,再给王妃喝酒,我们还活不活了?” 昭王妃在里面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给她送酒菜,忍不住推了门走出来,瞪着眼睛道:“我说的话,你们都不听了是不是?” “求求王妃!您别再喝了!”两个丫鬟连忙跪下磕头,苦苦哀求。 “要你们管!”王青眉瞪了她们一眼,又踹了她们一脚。“赶紧去给我拿酒来!不然揭了你们的皮!”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敢再拖,战战兢兢站起来。去小厨房传酒菜去了。 小厨房的厨娘听见王妃又要酒菜,叹口气,摇头道:“王妃还这么年轻,就染上酗酒的毛病,唉,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您就别担心了。横竖有王大人。不与我们相干。”两个丫鬟闷声答道。 外面的夜很黑,天空里乌云密布。间或有些沉闷的雷声传来。 “今年春天雨水少。看这样子,莫非是要下一场雨了?”一个丫鬟抬手遮在眉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空。 黑黢黢的庭院里,突然传来“喵呜”一声猫叫,一条黑影似乎从庭院的围墙上闪过。 那正在看夜空的丫鬟窒了窒,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仔细看时,却看不见庭院里有任何人影。 她摇摇头,“眼花了。”说着,转身进去小厨房,和另外一个丫鬟一起,一人端了放了四盘小菜的托盘,一人把着酒壶,往昭王妃的屋子行去。 “你们死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来!”王青眉怒斥她们,“还不快把酒菜摆到桌子上!” 两个丫鬟忙去暖阁的圆桌上摆上酒菜,放好碗碟和筷子。 “行了,你们去外面伺候。”王青眉摆了摆手,一个人在桌前坐下,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她立刻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句话真没有说错。 王青眉也不吃菜,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喝到一半,她已经有些醉醺醺了,听见外面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有重物倒地的声音,忍不住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来冲到外屋恼道:“在做什么呢?!深更半夜,安静会儿行不行!” 外面伺候的两个丫鬟忙出去院子里查看,王青眉也跟出去看了看。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从半开的槅扇窗子窜入暖阁,从怀里拿出个纸包,倒入王青眉的酒壶里,再晃了晃,然后一跃而起,从半开的窗子里跳了出去,趴在门外回廊的顶梁上。 “王妃,好像是猫。”一个丫鬟指了指墙边,正好看见一只大黑猫翘着尾巴慢慢走了出来。 “这个小畜生!”王青眉笑骂了一声,回头进了暖阁继续吃酒。 吃完一壶酒,她又胡乱吃了几口菜,才醉醺醺地去浴房洗漱,出来倒头就睡。 …… 第二天中午时分,昭王妃王青眉的两个丫鬟在外面走了半天,见里面的昭王妃还是没有动静,忍不住道:“咱们进去看看吧。” 两人一起走了进去,来到昭王妃床前轻声唤道:“王妃,王妃?” 里面没有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暗道王妃这一次可是醉得太厉害了,有心想掀开帘子,但是想起以前去叫王妃起床,反而被打一顿的时候,两人又不敢,讪讪地缩回手,回到外间继续候着。 傍晚时分,王青眉还是没有起来。 两个丫鬟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拼着被王妃打一顿的可能,撂开了帐帘。 只见昭王妃还是直挺挺睡在床上,面色红润。 “王妃?王妃?”两个丫鬟齐声唤道。 昭王妃王青眉一动不动,就像没听见一样。 “怎么能睡得这样沉?”两个丫鬟嘀咕着,忍不住上前轻轻推了推昭王妃。 一推之下,才觉得有些异样。 王妃的身子好像很是僵硬。 两个丫鬟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又一起狠命推了推昭王妃。 昭王妃连脸色都未变,还是闭着眼睛。 一个丫鬟终于觉得不对劲,战战兢兢伸出一只手,到昭王妃鼻子前试了试鼻息。 一试之下,立时缩回手,结结巴巴地道:“王……王妃怎么没气了?!” “不是吧?!”另一个丫鬟吓得魂飞魄散,忙也去试了试。 “真是没有气了!” 两人一起拎着裙子跑出来,大叫道:“王妃出事了!赶紧请郎中!请王大人!” ※※※※※※※※※※   ☆、第99章 晋位 (双更) “大人!大人!”王毅兴的管事满脸惊慌地跑到他的书房门口。 “何事惊慌?”王毅兴将手里的酒杯放了下来,不悦地问道。 “大人!刚才昭王府有人来报,说……说……王妃出事了!” “出事了?”王毅兴慢慢站了起来,冷冷地道:“是又在吵,还是又在闹?还是已经上吊了?” “啊?”那管事愣了愣,忙摆手道:“他们已经去请郎中了,说昭王妃从早上到现在,一直躺在床上没动弹,好像已经……已经没气了!” 王毅兴的双眸眯了起来,嗤笑道:“没气了?是真没气了?你没哄我白开心吧?” “他们是这么说的!您要不要去看一看?”管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暗道大人这是怎么啦? 昭王府是自家大人管着的,如果昭王妃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家大人真不知要如何去圣上那里交代了…… “给我找几个人一起去昭王府。”王毅兴哼了一声,飞快地走了出去。 来到昭王府大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 王毅兴勒住缰绳,沉着脸抬头看着昭王府的黑底烫金门匾。 夕阳的余光直直地照进他的眼眸,王毅兴的双眸有一瞬间的刺痛。 他闭了闭眼,将那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泪意压了下去。 “王大人来了!”昭王府的管事急忙迎了出来。“可算把您盼来了!府里的人都吓傻了,就等着您过来做主!”说着,领着王毅兴往二门上去了。 昭王府内院上房的院子。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王毅兴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正好跟王府管事请来的郎中一起进去。 昭王妃王青眉的两个丫鬟急忙走过来撂开床帘。 那郎中一看昭王妃的脸色,便皱起眉头,道:“已经是个死人了,为何还要请郎中?你们该请的是仵作!”说着,拱了拱手,就想离去。 “慢着。”王毅兴慢腾腾地说道。负手站在窗前,声音严厉:“去诊脉!” 他的目光凝重。如有实质,看得那郎中缩了缩脖子,只好又回头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昭王妃诊脉。 郎中的两只手指一搭上王青眉的手腕就立即弹开,讪讪地道:“没有脉息。” 王毅兴扬了扬下颌。目光更加阴冷。 郎中回头看了王毅兴一眼,被他阴冷的目光看得胆寒,忙转过身子,又翻看昭王妃的眼睑看了看,摇头道:“我说已经不行了吧?何必要请郎中呢?”说着,起身对着王毅兴恭恭敬敬作揖道:“这位大人,王妃确实已经过世了。” 王毅兴点点头,“什么时候死的?死因呢?” 那郎中窒了窒,低头道:“鄙人不是仵作。请恕鄙人无知,不知道王妃死于何时,也不知王妃因何而死。” 王毅兴皱眉看了他一会儿。才挥了挥手,“好了,你走吧。” 那郎中吓得满头是汗,忙背着药箱,匆匆忙忙离开了昭王府。 王毅兴将屋子里的人赶了出去,一边道:“去大理寺请仵作。”一边一个人走向墙边的书案上。拿起笔,写了一张字条。然后拿过来,塞到王青眉的枕头底下。 他从屋子里出来,将昨夜伺候昭王妃的丫鬟婆子都叫了过来,一个个问话。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我走的时候王妃还好好的,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王妃的?!” 那些丫鬟婆子忙哭着求饶,又把从昨天到今天的情形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王妃最近每天都要喝酒,喝完就骂,还打人。” “酒菜呢?在哪里?”王毅兴沉声问道。 “昨儿就收走了。酒被王妃喝完了,酒瓶也砸了。”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道。 “呵呵,那真是死无对证了。”王毅兴冷笑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王妃的?!——拖下去!” 王府的管事忙带了人上来,将这些丫鬟婆子捆的捆,绑的绑,全拖到外院刑房里关了起来。 这些人刚被带走,大理寺的衙差和仵作就到了。 “大人,我们进来了。” 王毅兴点点头,“进来吧。” 大理寺的仵作和衙差走了进来,对王毅兴拱了拱手,便去查验昭王妃的死因。 很快他们就有了结论。 “昭王妃死于寅时。” “死因呢?到底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吞金自尽。”一个仵作指着昭王妃脸上淡淡的红晕说道,“死者面色如生,应该不是中毒。中毒的人死时七窍流血,很是痛苦。” “吞金自尽?”王毅兴皱起眉头,“你确定?” 因昭王妃是女子,大理寺派来的有一个女差婆,她拱手道:“我刚才摸过王妃的胃部,里面确实有沉甸甸硬邦邦的东西。以前我们也见过吞金自尽的人,跟王妃的情形一模一样。大人如果不信,可以剖开王妃的胃部,应该就能看见里面的金子。” “不用了。”王毅兴迅速抬手制止她,“我相信你们。”又道:“来人!将王妃移床易箦。”就是要把王青眉从床上抬下来,准备入殓。 几个婆子走了进来,将昭王妃抬了起来,放到地上铺着的一张席子上。 “咦?这是什么东西?”一个仵作眼尖,看见昭王妃的枕头底下露出一张字条。 他走上前抽了出来。 只见那字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我走了,二弟你要照顾我的女儿和儿子。” “大人。您看!”那仵作将字条递给王毅兴。 王毅兴冲上去,从那仵作手里接过字条,一看之下。眼泪簌簌往下掉,落在那字条上,将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氤开了,越发模糊不清。 “大姐,大姐,你放心,你的儿子女儿。我一定当自己的亲生孩儿一样照料!”王毅兴将那字条揉做一团,握在手里。哽咽着道。 他跪了下来,冲着昭王妃王青眉的尸身磕了几个响头。 大理寺的仵作和衙差见王毅兴也认同了“吞金自尽”,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忙躬身退下。 一行人走出去的时候。有人摇头道:“可惜了。那张字条其实是很有力的证据。王大人一哭,就把那字条给氤坏了。”做不得证据。 “你什么意思?你觉得王妃不是自尽?”另一个衙差好奇地问道。 “嘿嘿,我只是瞎说,瞎说,当不得真的。” 这些人都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但是昭王妃身为圣上的继室,还生了两个孩子,却迟迟不能入宫,如今又突然死了,谁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皇室秘闻?! 他们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送走大理寺的衙差和仵作。王毅兴换了素服,一边命王府管事举哀挂白,准备给王青眉办丧事。一边往宫里赶去。 虽然皇宫已经落匙,但是王毅兴如今身份不一般,宫里的侍卫一见是他,马上派人去给圣上送信。 夏昭帝刚用完晚膳,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毅兴求见?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夏昭帝眉头一凝。“快让他进来!” 王毅兴匆匆忙忙来到夏昭帝的御书房,一进门。就伏地跪倒,泪流满面地道:“圣上……圣上……” “出了什么事?”夏昭帝从书案后头走了出来,“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王妃……王妃她,昨夜吞金自尽了!”王毅兴颤抖着手,将袖袋里揉成一团的字条拿了出来,呈给夏昭帝,“这是我姐姐死前留下的遗书。” 夏昭帝疑惑地接过那字条,展开看了看,顿时僵住了。 那字条上的字被水氤过了,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还是看得出来,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就是自己当初教王青眉读书写字的时候,她总也练不好的字…… “怎么会这样?”夏昭帝喃喃说道,握着那字条踉踉跄跄退回到座椅上,“她……她还是这样,从来都是执拗到底,不听人劝,也不听人说……” 夏昭帝闭了闭眼,也流出两行清泪。 一夜夫妻百日恩,更别说他们在一起十年,孩子都生了两个。 夏昭帝虽然对王青眉没有男女之间的爱意,但对她还是有夫妻之义。 王毅兴从地上站了起来,“我姐姐固执,也不懂事,性子烈,这些年,让圣上为难了。” “你别这么说。”夏昭帝大为灰心,“朕也有错。朕没想到,她竟然烈性到这种地步。她难道不想想孩子们?” 王毅兴低声道:“我姐姐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我,我自当把两个孩子接到我府里……” “你说什么呢?!”夏昭帝横了他一眼,“你姐姐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那也是朕的孩子,怎会让你养?” 王毅兴低垂着头,哽咽半晌,缓缓道:“圣上,您……还可以纳妃,还可以再有皇子公主。但是微臣只会有姗姗和大哥儿。您就把他们给微臣带着吧!” “说你胖你还喘了起来!”夏昭帝指着王毅兴皱眉说道,“朕说了不会纳妃,只要有想容就够了。” 王毅兴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十分哀戚。 “传旨吧。”夏昭帝静默半晌,走回书案后头,“你来执笔。” 王毅兴恭恭敬敬走过去,拿起御笔。 “封王青眉为贵妃,下葬皇陵。封女姗为安和公主,子池为大皇子。蒋家教养有功,升为侯爵。蒋老夫人升为辅国夫人。” 这就是把先前给蒋家贬下去的位份,又升了回来。 一降一升,其实并无变化,但是中间体现的帝王心术,却让王毅兴心里一动,微微颔首,道:“圣上高见。”不愧是太皇太后亲手养大的孙子…… 夏昭帝皱了皱眉,“宫里还有太皇太后的丧事未完,王妃……不,贵妃的丧事,就在昭王府办吧。你协同宗人府拟个章程出来。安和公主和大皇子都要去给他们的娘亲跪灵,朕也会出宫祭拜。” 王毅兴松了一口气,“圣上对微臣一家恩比天高,微臣这就回去给家人送信,让他们来京城,为姐姐送最后一程。” 王家人还在江南,并没有跟着来京城。 如今王青眉已经死了,王毅兴也再无顾忌,想把家人接到京城。 王家在江南,还有爹娘,大哥和兄弟一大家子人。 他们王家除了王毅兴,别的儿子都成亲生子了。 “应该的。你派人去吧。”夏昭帝点点头,算是允了他。 …… 蒋家府邸里,此时也是悲喜交集。 封夏姗为安和公主的旨意送到蒋侯府,将姗姗吓了一大跳。 她怔怔地接了旨,忙回来问蒋家老祖宗:“老祖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姗儿,老祖宗一直没有对你说。你其实是圣上和贵妃娘娘的亲女。当年在江南,他们身份不便,因此把你寄养在我们家里。如今……如今……贵妃娘娘仙去,圣上痛心之余,决定把你接到宫中亲自教养。” ※※※※※※※※※※   ☆、第100章 慈父 (第一更) “我……我是圣上和贵妃娘娘的亲生女儿?”姗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不是……不是蒋家的表姑娘吗?!” “是啊,你是蒋家的表姑娘,也是圣上的亲生女儿。圣上的娘亲,是我们蒋家的女儿,你其实是我们蒋家的外孙女儿……”蒋家老祖宗怜惜地抚了抚姗姗的面颊,“你姓夏,你的名字叫夏姗。如今,你已经是我们大夏皇朝唯一一个公主。” 一直到回到自己屋子的时候,夏姗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老祖宗的话。 “你娘刚刚过世,你明儿就要去昭王府,和你弟弟一起给你娘跪灵。等你娘下葬之后,你就要和你弟弟一起进宫了。你是大公主,你弟弟是大皇子。如今圣上的孩子,都是你娘生的。你和大皇子一母同胞,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原来那样和气的圣上,是自己的爹爹…… 难怪自己一见圣上,就对他心生好感。 夏姗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天亮才打了个盹儿。 没睡多会儿,就被丫鬟婆子叫了起来。 “安和公主,您要起驾去昭王府跪灵去了。” 床前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但是那面庞上的笑容和神情,是她不熟悉的。 那些笑容对她来说更加谦卑,更加尊敬,更加……奉若神明。 蒋家的下人本来就知道姗姗的身份不一般。不然不会从小由蒋家老祖宗亲自带大。 要知道上一个蒋家姑娘被老祖宗亲自带大的,只有如今圣上夏昭帝的亲娘先蒋贵太妃。 第二个被蒋家老祖宗亲自带大的蒋家姑娘,便是蒋四娘了。 而姗姗是第一个被蒋家老祖宗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的外姓姑娘。 现在知道姗姗原来是圣上和王贵妃娘娘的“遗珠”。蒋家的下人也释然了。 这般身份,确实当得起蒋家老祖宗亲自养育。 蒋四娘从门外走了进来,对夏姗福了一福:“安和公主,老祖宗命我陪你去昭王府。” 夏姗虽然已经贵为公主,可是她也只不过是个还不满七岁的孩子。 “四姐!”夏姗从床上溜了下来,抓住蒋四娘的手,“四姐你陪我去?太好了!” 她还是按照以前的称呼叫着蒋四娘。 蒋四娘忙道:“安和公主。您可别折杀四娘。” “不会啊。”夏姗笑了笑,抬头看着蒋四娘。“老祖宗说了,我是蒋家的外孙女儿,所以我还是你的表妹,你还是我的表姐。” 这样说。倒也不错。 蒋四娘微微地笑,颔首道:“嗯,就听公主殿下的。” 蒋四娘看着夏姗洗漱完毕,又帮她换上公主的素服,便跟着她往昭王府去了。 王毅兴负手站在昭王府门口,静静地候着。 安和公主的仪仗过来了,他不紧不慢地走下昭王府的台阶,在公主的行辇前躬身道:“微臣叩见安和公主殿下。” 蒋四娘跟着安和公主坐在行辇里面。 她探头看了看,便对夏姗道:“安和公主。那是王毅兴王大人。”顿了顿,又道:“也是您的嫡亲舅舅。” “是舅舅?!”夏姗又惊又喜,一把撂开行辇的帘子。探头笑道:“舅舅?” 王毅兴抬眸,看见一个大眼长眉的俊俏小姑娘笑眯眯地从行辇上走出来。 那一双清丽的长眉跟他姐姐王青眉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王毅兴有片刻的失神,不过很快从容不迫地拱了拱手,“公主殿下有礼了。” “舅舅,你叫我姗儿就行了。”夏姗笑眯眯地福了一福,“您是长辈。不用对我这样大礼。” “虽然如此,但是君臣之礼不可废。”王毅兴淡然说道。然后很自然地牵了夏姗的手,“你弟弟已经在里面等着你了。跟我进去吧。”说着,对蒋四娘也点点头,“多谢蒋四姑娘送安和公主过来。” 蒋四娘回了一礼,道:“我家老祖宗让我代蒋家给贵妃娘娘上一炷香。” “辅国夫人多礼了。”王毅兴颔首侧身,“您这边请。” 蒋四娘现在是代表着蒋家,蒋家老祖宗的身份过来,自然当得起王毅兴的行礼。 她点点头,跟在王毅兴和夏姗身后进了昭王府。 昭王府内院的葳蕤堂如今该做了灵堂。 才满了两岁进三岁的大哥儿全身穿着皇子素服,在奶娘的护持下,跪在王青眉灵前。 听见有人进来,大哥儿回头,冲王毅兴瘪了瘪嘴,“舅舅,阿池腿疼。” 他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没遭过这么大罪。 从早上跪到现在,膝盖都红了。 夏姗忙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哽咽着道:“他就是我弟弟夏池?” 王毅兴点点头,背着手道:“你们的娘只留下你们姐弟俩,姗儿你以后好好照顾弟弟。” 夏姗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点头道:“嗯,我会的。”说着,也跪在夏池身边的位置上。 蒋四娘也上前给王青眉的灵柩上了一炷香,默默祝祷半晌。 “蒋四姑娘,我这里事忙,您……”王毅兴等蒋四娘上完香,想问她作何打算。 蒋四娘道:“我来的时候,老祖宗嘱咐我看着安和公主。您要是事忙,就去忙您的去吧。这里我会帮您看着。” 正合王毅兴的意思。 他清瘦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拱手道:“那就多谢蒋四姑娘了。”说着,带了管事转身离去。 内院的事务。就暂时委托给蒋四娘帮着料理。 …… 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里,盛思颜心神不宁地靠坐在阿财所住的小套间的罗汉床上,默默想着心事。 周怀轩从门口走了进来。坐在她身边,将她揽过来搂在胸前,“……怎么啦?” 盛思颜在他胸口蹭了蹭,低声道:“……王青眉怎会吞金自尽?” 以她对王青眉的了解,这个女人绝对不是那种会自动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王青眉都是个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人。 周怀轩斜睨她,“你都知道了?” “早上显白跟我说了。我才知道王青眉已经死了。”盛思颜闷闷地道。 “你别想多了。王青眉的死,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跟别人无关。”周怀轩一看,就知道盛思颜又在自责。 “……真的?不是我逼她的?”盛思颜很是不安地问道。 因为她出手,将谣言直接指向寄养在蒋家的表姑娘。 “是不是因为她女儿的事,她才一死为女儿和儿子铺平了路?” “当然不是。”周怀轩淡淡地道。“她要是会自尽的人,早在圣上不许她进宫的那一天,就自尽了,还要等到现在?” 这样说也有道理。 盛思颜心里好受些,起身道:“听说她封了贵妃,女儿封了公主,儿子也得了大皇子的名份。我们是不是也要去昭王府给她上柱香?” “你想去吗?”周怀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问道。 “去。”盛思颜照了照镜子,“贵妃的葬礼,大家都得去吧?”她不想太特殊。 周怀轩点点头。“先递帖子,等定了时候再去。” 盛思颜应了,送周怀轩出去。 …… 昭王府里。王毅兴在内院收拾了个小院子出来,给蒋四娘、夏姗和夏池一起住,有意将夏姗和夏池姐弟俩托付给蒋四娘照应。 蒋四娘得到蒋家老祖宗的许可,也住了下来,帮着料理昭王府内院的琐事。 王毅兴在外院看了各府送来的帖子,命管事按照各府的亲疏远近。安排他们上门祭拜的时间,不要凑在一起。也不要一天人多,一天人少。 “王大人,这神将府的帖子,您看安排个什么日子?”管事找到神将府送来的帖子,给王毅兴看。 王毅兴盯着那份周怀轩和盛思颜送来的帖子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道:“神将府三房都送了帖子,就让他们一起来吧。”想了想,又道:“明日就好。吩咐下去,灵堂里多升几个火盆,门帘换成皮帘子。” “啊?如今已经开春了,还要火盆和皮帘子?”管事不解地问道。 “让你准备就准备,啰嗦什么!”王毅兴皱了皱眉,将管事赶走了,自己去宫里回报王青眉的丧事。 …… “嗯,你这样安排很是妥当,朕没有不放心的。”夏昭帝看了看王毅兴写的条程,轻轻放在一旁,“来拜祭的人还不少。” “是啊,连四大国公府都送了帖子。臣已经给他们排好日子,一家一天,圣上您看如何?” 夏昭帝点点头,“甚妥,就照你说的做。” 第二天一大早,夏昭帝居然也来到昭王府,给王青眉的灵前上了一炷香。 夏姗披麻戴孝,和夏池一起跪在旁边,给夏昭帝磕头。 夏昭帝走过去,摸了摸他们两人的头,伤感地道:“你们的娘不在了,以后就跟父皇住到宫里去吧。” 夏池对夏昭帝更熟悉些,闻言便扑到夏昭帝身上,泣道:“爹,爹,阿池腿疼,可不可以不跪了?” 夏姗忙纠正道:“要叫父皇!”又道:“这是给母妃跪灵,你怎么能说腿疼就不跪了呢?太不孝了!” 一板一眼,很有小姐姐的样子。 夏池被夏姗训得低了头,小身子一抽一抽地瘫坐在地上,瘪了瘪嘴,但是又不敢哭,圆胖脸上的五官皱成一团。 夏昭帝于心不忍,将夏池抱了起来,轻声哄着他道:“池儿是男子,要有担待。为母妃跪灵是应该的,就算腿疼也要跪,听见没有?” 夏池顺势抱着夏昭帝的脖颈,抽抽噎噎地应了。 夏姗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昭帝哄着弟弟,道:“父皇,您不能惯着他!” 夏昭帝温和地笑了笑,道:“他还小……” 正要继续说话,灵堂外已经有丫鬟通传道:“神将府镇国大将军、镇国夫人到!” 这是盛思颜和周怀轩来了。 夏昭帝忙抬头看着门口,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 盛思颜扶着周怀轩的胳膊跨过高高的门槛,抬头便看见夏昭帝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大胖小子,身边依偎着一个六七岁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很有副慈父的架势。 “你们来了。”夏昭帝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淡淡说道,将夏池放了下来,让他和夏姗跪在一起。 盛思颜默默地福了一福,“见过圣上。” 周怀轩跟着躬了躬身。 “免礼,免礼。”夏昭帝忙抬手说道,他盯着盛思颜低垂的头,飞快地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末了淡淡地道:“你们来了,礼数也就尽到了。如今虽说开了春,但是天还未回暖,倒春寒也很伤人的。镇国夫人看上去有些憔悴,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并不让盛思颜和周怀轩亲自给王青眉的灵柩上香。   ☆、第1章 看上 (第二更) 盛思颜淡淡笑了笑,抬头看着夏昭帝道:“圣上大度,我们却不得不守礼。既然来了,还是上柱香吧。”说着,征询地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 夏昭帝只好默默地让开,看着盛思颜和周怀轩一起拈香,在王青眉灵柩前拜了一拜,然后插在灵柩前供桌上的香炉里。 夏姗忙伏地拜倒还礼,道:“镇国大将军、镇国夫人有礼。” 抬头和周怀轩还有盛思颜对视的时候,只觉得他们看着很是眼熟亲切,并没有把他们俩和去年在江南救了她的那一对面色蜡黄的年轻夫妻联系在一起。 盛思颜敢亲自来昭王府拜祭,并且和夏姗面对面,也是仗着当初她和周怀轩去西北路过江南的时候,是改装易容过的,夏姗不可能认出他们俩。 “好了好了,上完香,你们快回去吧。今儿这里人多事杂……”夏昭帝唠唠叨叨没有说完,就听见门口又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周守备到!神将府周三爷、吴三奶奶到!” 周怀轩和盛思颜往旁边退了一步,给周怀礼、周三爷和吴三奶奶让出道儿来。 周怀礼大步走了进来,先给夏昭帝行了礼,又对周怀轩和盛思颜笑着道:“大哥、大嫂,你们倒是来得早。” 周怀轩点点头,淡淡地道:“早来人少。”说着,对夏昭帝和吴三奶奶、周三爷都淡淡点头。护着盛思颜出去了。 夏昭帝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眉头拧了起来。 周怀礼见状忙道:“圣上莫要生气,我大嫂身子不适。能出来一趟不容易,您莫要怪罪他们。” 夏昭帝容色稍霁,沉声道:“好吧,看在怀礼份上,我不与他们计较。”一副悻悻的样子。 吴三奶奶也过来行礼,笑着劝道:“圣上大人有大量,不会放在心上的。” 在外人面前。神将府的几房人还是能够互相照应的。 夏昭帝在心里暗暗点头,面上却还是一副很勉强的样子。道:“你们上香吧。朕要回宫了。”说着,对外面说了声:“摆驾!” 周怀礼、吴三奶奶和周三爷忙恭送夏昭帝出去。 夏昭帝走了之后,蒋四娘才从后面的屋子里出来,跟吴三奶奶、周三爷。还有周怀礼见礼。 周怀礼在这里看见蒋四娘,很是惊讶,“蒋四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跪在地上的夏姗站起身,把身边的弟弟夏池也扶了起来,对周怀礼道:“四姐住在这里照顾我和阿池。” “见过安和公主、大皇子。”周怀礼和吴三奶奶、周三爷忙躬身行礼。 夏姗看了看蒋四娘。 蒋四娘微笑着做了个“免礼”的手势。 夏姗忙学了过去,“免礼。” 吴三奶奶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小孩子学大人样儿。还学得像模像样,有些想笑,但是想到这是在人家亲娘的灵堂上。如果笑出声未免不恭敬,便强自忍住,夸道:“安和公主真是守礼懂事。” 夏姗抿了抿唇,好奇地问道:“你们是神将府的人?我在江南就听说神将府最厉害的人,是神将大人,是你吗?”她看向周怀礼。上下打量。 周怀礼温言道:“不是我,是我大伯父。”顿了顿。“等下我大伯父和大伯母应该也会来上香,你能看见的。” “哦。”夏姗应了一声,就听见外面又有通传声,有人进来上香了,夏姗便和夏池回到刚才的位置跪下。 蒋四娘看了看,忙去里屋拿了个两个软绵绵的蒲团放到地上,让夏姗和夏池跪在上面。 夏姗和夏池立时觉得膝盖不疼,两个人忍不住一人一边抱着蒋四娘的胳膊,亲亲热热蹭了一蹭。 周怀礼回头看见这一幕,唇角漾起一抹微笑,目光往蒋四娘身上一晃而过。 蒋四娘心里一动,抬头看过去,正好跟周怀礼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忍不住脸上一红,低头将两个孩子好好安抚下来,自己退到供桌旁边的屏风后面躲起来。 周怀礼跨出葳蕤堂的门槛,就不肯再走了,立在门边回廊的阴影里。 吴三奶奶回头问道:“你走不走?” 周怀礼垂眸看着地上,低声道:“爹、娘,你们先回去吧。” 周三爷有些不满,低声斥道:“已经上完香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吴三奶奶笑眯眯地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看向周怀礼。 周怀礼鼓起勇气道:“这里只有两个孩子,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照应,我担心会出事……” “出事?出事也是王毅兴的事,关你什么事?”周三爷不悦地道,“你别多管闲事了,人家又不领情。” 周怀礼咳嗽一声,打断周三爷的话:“我帮他们,也不是要让他们领情,更不是要图什么。您还是先回去吧。我等着毅兴过来,跟他说说话。” 周三爷还要再劝,吴三奶奶已经打断他的话,道:“行了。儿子都是做官的人了,自有分寸,你就别管了。”又道:“你最近又咳嗽,就是这倒春寒闹的,你还是赶紧回去捂着吧。那葳蕤堂里火盆多,又有皮帘子,倒不觉得冷,但是一出来,皮都要冻破了。” 周三爷听着就觉得冷,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摇头道:“行了行了,你别啰嗦了,我回去吃药了,吃完睡大觉。”说着,跟吴三奶奶一起走了。 周怀礼便一个人站在门外回廊的廊柱后头,负手看着院子里的萧索景色出神。 一两个时辰内。上香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很快吃午饭的时辰都要过去了,周怀礼琢磨着王毅兴到底在干嘛。怎么到现在也不来给里面的人送午饭,就听见里面传来蒋四娘的轻叱:“……你做什么?!退后!” “咦?这里还躲着一个美娇娘?这位大姑娘,请问你是哪一家的姑娘?可许配人家没有?”一个男子轻佻的声音传了出来。 竟然有人在昭王府的灵堂上调戏蒋家姑娘! 真是找死! 周怀礼只觉得一股气直冲脑门儿,转身就进到葳蕤堂里面。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色素服的男子背对着大门的方向,正要伸出手,去挑蒋四娘的下颌。 “这位兄台,你走错了地方吧?”周怀礼大步上前。一把搭住那位男子往前伸的胳膊,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啊——!要死人了!你拽断我胳膊了!”那男子痛得脸上五官都扭曲了。 周怀礼将他拽了过来。才看见这人原来是尹家大房的二公子。 尹家也是江左大族,吴国公府的尹二奶奶,如今也是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就是江左尹家出身。 尹家和蒋家一样。都是去年才到京城。 不过因为夏昭帝上位,蒋家的风头比尹家强多了,尹家心有不甘也是有的。 但是应该不会明目张胆调戏蒋家姑娘。 周怀礼揣摩着这尹二公子的心思,伸手掸了掸他的衣袍,“尹二公子喝多了就回去躺着,在这里耍酒疯,也不怕回家被尹大人打板子?” 周怀礼知道,这尹二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爹打板子。 若干被周怀礼一说,那尹二公子“哼”的一声拿手指头点了点周怀礼,“周守备是吧?好。我给你这个面子!”回头看了蒋四娘一眼,轻佻地笑了笑,“这妞儿不错,我要了。——回头就让媒婆去你们蒋家提亲!” 蒋四娘恼道:“你这种登徒子,谁要嫁你?!” “哟?不认账了?刚才手也摸了,衣裳也扯了。你还想嫁给别人?”尹二公子整了整衣襟,“我哪里配不上你?” 周怀礼看了尹二公子一眼。论长相,这男人确实美貌,只比他大堂哥周怀轩差一点点而已。 但是他眼底里有股玩世不恭的邪气,让他显得很是猥琐,容貌打了大折扣。 “蒋四姑娘,您看看,我们这二哥儿,是容貌配不上?还是家世配不上?论长相,我们尹二郎是江南第一美男,如今到了京城,就是大夏第一美男!——这样的人品样貌和家世,你打着灯笼也难找!刚才不过是试探你一下,看看你是不是那种见了我们家公子,就哭着喊着要给我们家公子生孩子的那种女人!”尹二公子的小厮趾高气昂地说道。 尹二公子回头上下打量了蒋四娘一眼,笑道:“长得还行,蒋家的家世也勉强配得上我们尹家。——走吧。”说着,故意挑衅般朝周怀礼掸了掸袍子,转身大步离去。 “我呸!什么玩意儿!”蒋四娘破天荒头一次在人前骂了一句。 夏姗气鼓鼓地站起来,道:“四姐别怕!等我去告诉老祖宗,打他的屁股!” 夏池也跟着站起来,嚷嚷道:“告诉爹!告诉爹!让爹打他!” 夏姗忙纠正他:“是父皇!”说完眼珠子转了转,“对哦!我们告诉父皇!看他还得瑟!” 蒋四娘啼笑皆非地拍拍这俩孩子的肩膀,“好了,我没事。回家跟老祖宗说一声就行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周怀礼见蒋四娘不放在心上,自己却不能放心,想了想,道:“我在这里陪着你们吧。这里没个男人不行。毅兴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只留你们一个大姑娘,两个小孩子在这里,真是太大意了。” 其实这里除了蒋四娘、夏姗和夏池,还有很多丫鬟婆子,但是这些人在遇到刚才那样的情形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应对。 蒋四娘想起刚才的情形,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勉强点头道:“王大人应该是在忙着外院的客人,一时来不及顾及内院吧。” 周怀礼看了她一眼,叫了个婆子过来,道:“去外院把你们王大人找来,就说是我说的,这内院的人手不够,让他调些侍卫过来。” 那婆子刚才也是见识了尹家二公子的跋扈劲儿,忙点头应是,匆匆忙忙去了。 王毅兴很快就带着几个侍卫赶了进来,一进来就对蒋四娘拱手道:“蒋四姑娘真是对不住,让您受委屈了,是我考虑不周。” 蒋四娘笑了笑,“我没事。只是安和公主和大皇子都在这里,您不能太过大意了。” 王毅兴点点头,冷笑道:“刚才的事,我都知道了,您放心,我一定给您讨个说法。” “哎,不用了不用了!”蒋四娘忙着摆手,“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您可别给闹成大事了。” 刚才的事若是真的闹起来,吃亏的只有女方。 周怀礼也忙道:“毅兴,今天就算了,咱们来日方长!”说着,对王毅兴使了个眼色。 王毅兴会意地点点头,对蒋四娘道:“午饭备好了,劳烦蒋四姑娘带着我的两个外甥去吃午饭。我还有些事,要跟怀礼商议商议。”说着,带着周怀礼去了外院的书房说话。   ☆、第2章 拜相 () 周怀礼和王毅兴走后,蒋四娘带着夏姗和夏池去吃午饭。 两个孩子从来没有这么饿过,来到饭桌前,竟是狼吞虎咽,不用下人在旁边劝食就吃了两碗饭。 蒋四娘看了有些好笑,但是想到夏姗和夏池从此就是没有娘的孩子,又在心里可怜他们,柔声道:“慢慢吃,别噎着。”一边命丫鬟给他们倒了茶水过来在旁边放着。 …… 昭王府的外书房,王毅兴和周怀礼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坐吧。”王毅兴在书案后头坐下,让周怀礼坐在自己对面。 周怀礼笑了笑,在王毅兴面前坐下,道:“你在这昭王府也是主人啊。” 王毅兴没有笑,淡淡地道:“圣上把这王府托付给我,不敢不尽心。” “呵呵……”周怀礼轻笑出声,“王兄自然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不是我们能比的。” 王毅兴挥了挥手,“这些话不用说了。”顿了顿,王毅兴问周怀礼:“你定亲了没有?” 周怀礼一愣,继而笑道:“王兄要给我做个大媒吗?” 王毅兴缓缓点头,微笑道:“如果我说是呢?” “呃……”周怀礼被噎了一下,讪笑道:“王兄公务繁忙,怎么有空给我做媒?还是不要劳烦王兄大驾了。” “你我什么关系?不用这么客气。”王毅兴微笑道。“我确实给你看好了一门亲事,你愿不愿意呢?” 周怀礼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定定地看着王毅兴。道:“你说真的?” 王毅兴正色点点头。 周怀礼低下头,沉吟半晌,缓缓道:“若是以前,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现在呢?”王毅兴将一支胳膊撑在书案上,倾身向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周怀礼问道。 “现在,现在当然不成了。”周怀礼叹息一声。“我心里有了人,不可能娶谁都行了。” 这是周怀礼第一次在人前承认心里有了人。 王毅兴微微一笑。“看来,你对蒋四姑娘是真心的。” 周怀礼没有作声。 是不是真心,不是靠嘴皮子就行的。 “但是据我所知,蒋家不想把四娘嫁给你。”王毅兴收回胳膊。往后仰靠在太师椅上,眯了眼睛笑道。 “……我知道。”周怀礼抬头看着王毅兴,“其实我早就想找王兄帮忙。请你看在我帮你做这么多事的份上,成全我一次。” “你不是帮我,是帮圣上做事。这一点你不要弄错了。”王毅兴摇了摇手指。 周怀礼抿了抿唇,“圣上哪里认得我?圣上只信任王兄。我只要王兄承我的情就行。” “你帮我们打入废帝那一边,掌握了京师守备的位置,给了废帝和赵侯那一批人最沉重的一击。这份大情,圣上不会不记得的。”王毅兴安慰周怀礼。他可不想寒了功臣的心。 周怀礼摇摇头,“那一晚,是我大堂哥出力最大。若不是他带着神将府大军赶回来。我们如今说不定正在亡命天涯。” 那一晚的惊心动魄,也在王毅兴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深刻到几乎让他绝望…… “所以圣上封了他镇国大将军。”王毅兴淡淡地说道,“但是,他到底是神将府的世子,从来就不会让圣上放心的。怀礼。你放心,你没了神将府。只会得到更多。”说着,他对周怀礼伸出右手,做了个握拳的姿势。 周怀礼心里一动,笑着拱手道:“那我就紧跟王兄了!” 王毅兴笑了笑,“我现在还只是六品堂官,你的品级比我还高呢。——跟着我,你这话也说得出来?” “这有什么?王兄你要做什么官,还不是六部随你挑?”周怀礼不以为然地道,“我只想求王兄这一件事,若是你能帮我,我宁愿这个京师守备都不做了!” 王毅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摇头道:“怀礼,过了就不好了哦!你明知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连京师守备都不做了,你是想要更大的官儿吗?!” 周怀礼嘿嘿一笑,“王兄是个明白人,我也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想让你帮着转圜,请圣上给我和蒋家四姑娘赐婚!” “啧啧,这会子怎么这么坚定了?我说,你还是从了我保的大媒吧。你娶了那姑娘,保管你这辈子功名利禄就不用愁了。”王毅兴摇头,似乎十分遗憾。 “有得必有失。我也说了,若是以前,我真的就从了。”周怀礼伸出胳膊,摸了摸后脑勺,很是感慨地道,“我年岁也不小了。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希望还不太迟。” “如果我不帮你呢?如果圣上把蒋四姑娘赐给别人呢?比如说,先前那位尹二公子……”王毅兴含笑问道。 周怀礼窒了窒,“你不会这么过份吧?明明知道我非她不娶,还要把她嫁给别人!” “你先前可没说非她不娶。”王毅兴哈哈大笑,见自己逼出了周怀礼的真心话,很是愉悦。 他笑得很厉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以前没想明白,让他们家对我好好的印象变坏了,都是我自己自作孽,怨不得别人。所幸还不太晚,她还没嫁人,我还有机会,所以我也顾不得了。”周怀礼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单腿跪了下来,对王毅兴乞求道:“王兄,你帮我一次吧!等她嫁了人,一切都晚了!” 周怀礼的话,让王毅兴忡然变色。 他眯了眯眼,垂眸盯着单腿跪在他面前的周怀礼出神。 周怀礼的几句话。触动了王毅兴心底最深的遗憾。 自作孽,不可活。 他不就是醒悟得太迟了吗? 王毅兴闭了闭眼,按捺住心底的痛楚和悔恨。点头道:“好,那我就试试。” “多谢王兄!”周怀礼大喜过望,甚至另一条腿也跪下了,跟王毅兴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确实,如今的样子,如果周怀礼想娶蒋四娘,除了请圣上赐婚一途。没有别的可能了。 …… 转眼到了三月下旬,五七之后。王青眉的灵柩入葬皇陵。 没过几天,太皇太后的灵柩也入葬皇陵。 虽然太皇太后去年腊月就过世了,但是就品级来说,太皇太后的葬礼当然比王青眉的葬礼规模更大。持续的时间更长久,所以两人差不多同时落葬。 太皇太后落葬之后,夏昭帝才换下素服,穿上新做的礼服。 夏姗和夏池正式入宫,住到他们各自的宫室。 因他们年岁还小,姚女官便留在宫中,亲自教养这两个孩子。 夏昭帝为了堵住朝臣的嘴,将以前太皇太后赐给他的两个侧妃从答应提为昭仪。 夏昭帝的内宫有了超品的姚女官,还有两个昭仪。也过得去了。 “圣上,您找微臣,有什么事吗?”王毅兴来到夏昭帝的御书房。躬身问道。 夏昭帝一切心愿都达成了,心情特别好,笑着对王毅兴道:“这些天朕忙着太皇太后的丧事,朝堂上的事,多亏了你啊。” “那是微臣分内之事。”王毅兴拱了拱手,谦逊地道。 “好了。你的本事和能耐,这些年朕都看在眼里。”夏昭帝指了面前的凳子。“坐。” 王毅兴斜签着身子,恭恭敬敬坐了下来。 “朕登基之后,封赏了那么多人,却没有给你封赏,你有没有怪朕?”夏昭帝笑嘻嘻地问道,眼里的光芒一闪一闪。 王毅兴微微摇头,“圣上言重了,微臣觉得现在很好。” “哈哈,不要太过谦了。跟朕说说,你要什么封赏?”夏昭帝用手撑着头,笑容满面地问道。 王毅兴心里一动,抬头拱手道:“若是圣上真想封赏,微臣只有一个愿望。” “说说看,说说看!”夏昭帝大喜。 “臣想请圣上出面,给神将府的周四公子赐婚。”王毅兴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夏昭帝的神情,像是要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没想到夏昭帝滴水不漏,大笑问道:“是怀礼?!他想娶谁还搞不定吗?还要朕出马?!” 让皇帝赐婚,可不是想娶谁就娶谁的。 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若是乱点鸳鸯谱,可是比拆庙更严重的后果…… “不行啊。咱们大夏的皇帝,就没有指婚的习惯。”夏昭帝摇摇头,并不松口,“最多他们两厢情愿了,朕去锦上添花是可以的。若是要让朕逼人家娶,或是逼人家嫁,那可不好。” 王毅兴一笑,脸不变色心不跳地道:“自然是两厢情愿,但是女方的爹娘不同意,所以……” 这话触动了夏昭帝的衷肠。 当年他跟郑想容,就是两厢情愿,但是碍于祖训,最后还是惨淡收场,两人天人永隔,不得相见。 “这样啊……”夏昭帝沉吟半晌,“是谁?” “蒋四姑娘。”王毅兴笑着道,“您的亲戚。” “哦,是她啊。”夏昭帝笑了笑,“怀礼好眼光。”顿了顿,又道:“怀礼家世出众,也是一表人才,能力也不错,蒋家怎会不同意呢?” “大概看他不是神将府世子?”王毅兴试探着问道。 夏昭帝皱了皱眉头,暗道若是周怀礼是神将府世子,自己是一定要帮阿颜把他拉下马,给她夫君周怀轩做的…… “应该不是吧?依朕看,蒋家不是这种趋炎附势之徒。”夏昭帝对蒋家人的评价还是很高的。 他在江南十几年,都是在蒋家的照拂下。 “和蒋家的权势相比,怀礼确实配不上蒋家四姑娘。”王毅兴意味深长地说道,“蒋家有圣上,而怀礼,却无法一辈子靠着神将府。” 周怀礼他们这一房会分出来,分出来之后,真的就跟神将府沾不上边了。 夏昭帝想了想,慢条斯理地道:“朕也在想这件事。蒋家确实要用,但是不能让他们一家独大。” 王毅兴微笑着点头。没错,这就是他的真正意思。 为周怀礼求赐婚只是个引子,关键是要夏昭帝认识到,不能只依靠蒋家,不能让蒋家一枝独秀…… “这样吧。当年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就想设宰相一职,统领御书房,直接听命于朕,和六部相辅相成。”夏昭帝深思道,“朕看,是时候了。”说着,笑着看了王毅兴一眼。 “毅兴,有没有决心,做好大夏皇朝第一个宰相之职!” 王毅兴心里重重一跳,按捺住心底的喜悦,忙站起来,对夏昭帝拱手行礼道:“微臣年轻识浅,虽然想帮圣上分忧,但是唯恐朝臣不服……” “不服?他们凭什么不服?”夏昭帝翻了个白眼,“论资历、能力,还有你对朕的帮助,让你做个宰相绰绰有余!——就这么说定了,朕明儿就下旨!” ※※※※※※※※※※   ☆、第3章 良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设宰相,统领御书房,调停六部,参赞军机。状元王毅兴,年少有为,朕心甚慰,特封王毅兴为本朝第一宰相,官居一品。——钦此!” 夏昭帝的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大夏皇朝持续了上千年的皇室和四大国公府共治的局面,就要被一个新设的“宰相”之位打破了吗?! 王毅兴微笑着在金銮殿上伏地拜倒,然后起身,从内侍大总管手里接过圣旨。 “谢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回过味儿来,纷纷上前恭贺王毅兴。 他才二十六岁,就是百官之首了,跟六大尚书和四大国公平起平坐。 当然,这份殊荣,除了他本身能力出众之外,还有他姐姐的关系。 如果不是他姐姐王青眉嫁给了圣上,又给圣上生了两个孩子,他再能干也爬不了这么快…… 王毅兴如今也不忌讳别人说他是如何上来的。 说他靠本事也好,说他靠裙带关系也好,总之他是上来了。 胜利者总是能够宽容一些,他不介意别人在背后如何说他。 “王相,圣上如此封赏,王相什么时候请咱们去相府喝一盅?”不少朝臣笑着上前恭喜。 王毅兴做了宰相,当然要住到新赐的宰相宅第去。 “好说,好说。等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就请各位去家里喝杯水酒。”王毅兴笑呵呵地说道。 下朝的时候,周怀礼和王毅兴走在一起。 “看,我没说错吧?你要多帮帮我。我只要在你手下就心满意足了。”周怀礼笑着拍了拍王毅兴的肩膀。 王毅兴笑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还没忘呢。” 没过几天,王毅兴在新赐的相府大宴宾客。 京城里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去赴宴,场面十分热闹。 王毅兴家没有女眷,因此来赴宴的官员都很自觉地没有带女眷过来。 大家都是男人,在外院吃酒听曲儿,玩得十分开心。 酒过三巡之后。王毅兴主动端着酒杯,来到蒋侯爷桌前。笑着道:“蒋侯爷,我敬您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蒋侯爷便是蒋家大爷蒋随风,以前是礼部侍郎,现在已经是尚书了。 两人碰了碰杯子。一饮而尽,相视而笑。 “来,我再给您斟一杯。”王毅兴笑着又给蒋侯爷斟了一杯酒。 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王毅兴只主动给蒋侯爷一个人敬了酒。 要说身份,王毅兴跟蒋侯爷差不多,不存在要巴结蒋侯爷的意思。 蒋侯爷是圣上的母族,王毅兴是圣上的小舅子。而且圣上的两个孩子,是王毅兴嫡亲的外甥。 从长远来看,王毅兴的权势还要更大一些。 蒋侯爷见王毅兴如此殷勤。心里打起了鼓,讪讪地笑道:“王相您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给您敬酒啊!”王毅兴哈哈笑道,跟蒋侯爷又干了一杯。才入了正题:“蒋侯爷,我今儿借着酒盖了脸,要跟您提一桩婚事,保个大媒,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一听呢?” 蒋侯爷笑了笑,“王相出马保媒。这份脸面谁能不给呢?您说,您说!” 王毅兴笑着对周怀礼招了招手。“怀礼,过来。” 周怀礼忐忑不安地走了过来,对蒋侯爷拱了拱手,静静地站在一旁。 一看见周怀礼,蒋侯爷就明白了,正要出言阻止王毅兴,王毅兴却已经对屋里的人大声道:“我是要为神将府的周四公子保媒,求娶蒋侯府上的蒋四姑娘!”说着,回头对蒋侯爷笑嘻嘻地道:“您看,一个是四公子,一个是四姑娘,多般配?!” 王毅兴这是当着京城里几乎所有有体面的人家的面,帮周怀礼向蒋侯府的蒋四姑娘提亲。 如果蒋家还拒绝的话,蒋四娘这辈子肯定是嫁不出去了。 因为没有人,会冒着得罪新任宰相的危险,来求娶蒋四娘。 蒋侯府虽然背靠着圣上有靠山,但是看圣上另设了宰相,却让王毅兴出任,就知道圣上对蒋家也不是全然倚重。 求娶蒋四娘能够得到的好处,比不过得罪心思深沉的王相的坏处,懂得趋利避害的人家自然不会去求娶蒋四娘。 蒋侯爷心念电转,也想明白了这一层。 到了这个时候,他是不把蒋四娘嫁给周怀礼都不行了。 如果他不想他女儿一辈子做老姑娘,或者出家做尼姑,他就只有这一条路。 王毅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代周怀礼提亲,简直跟圣上赐婚差不多,完全不容他拒绝的架势。 蒋侯爷骑虎难下,只好苦笑道:“王相,您别说笑……” “说笑?不,这种事怎么能拿来说笑?”王毅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是说正经的。怀礼几次求娶蒋四姑娘,你们都把他拒之门外,让我看了很不忍心,所以想着帮他一个忙。” 周怀礼忙道:“明日家母会再次遣媒人上门,还请蒋侯爷看在我诚心的份上,将令爱许配于我。”说着,长揖在地,极是诚恳。 “罢了罢了,既然你这样有心,又有王相为你背书,你说我要还不答应,这屋里的人还不生吃了我?”蒋侯爷想了想,顺水推舟应了,反正他对周怀礼的印象并不坏,只是他夫人曹大奶奶对周怀礼印象不太好,一直咬牙不肯把女儿许配于他。 王毅兴听了大喜,捶了周怀礼一拳,道:“蒋侯爷同意了。你还不赶快拜见岳父大人?!” 周怀礼也是惊喜莫名,一撂袍子,居然跪在地上。给蒋侯爷行了大礼。 “起来吧起来吧!”蒋侯爷忙不迭地将他扶了起来,“我只望你能好好对待我女儿,一辈子疼她。”慈父拳拳之意溢于言表。 周怀礼眼圈都红了,忙道:“您放心。她是我三媒六聘求娶来的妻子,一定不会让她受丁点儿委屈。” 何止三媒六聘,简直是费尽心机,几乎都要绝望了…… 从王毅兴的宰相府邸回到神将府。周怀礼急急忙忙回了他们三房的芙蓉柳榭。 “娘,蒋侯爷终于松了口。答应把四娘许配于我。娘,您明天就找人去提亲吧。”周怀礼笑着说道,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吴三奶奶吃了一惊,“真的同意了?”想了想。笑道:“我还以为要再磨个一年半载呢,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周怀礼笑道:“今儿是王相为我说情,说要为我保媒,说动了蒋侯爷。” “是王毅兴?他还挺仗义啊。”吴三奶奶笑着点点头,“你这招棋,算是走对了。” 周怀礼点点头,“王相待人其实很好,只要跟着他,他就不会亏待你。” “嗯。既然说定了,那我明日亲自带着媒婆上门,最后明天就能换庚帖。然后马上下聘,把这件事定下来。你的年岁都不小了,你大堂哥都要抱儿子了,你的媳妇才刚刚有了点眉目。”吴三奶奶感慨说道,伸手拍了拍周怀礼的肩膀。 “您要帮我早些把媳妇娶回来,明年您也抱孙子了。”周怀礼心愿得偿。心情很好地打趣。 “好,是你说的啊!早些娶回来。你得早些让我抱孙子!”吴三奶奶拊掌笑道,“我明天就去蒋侯府。” …… 蒋侯府里,蒋侯爷跟曹大奶奶说了在王毅兴家里的事,叹息道:“连王相都出面说情,我估摸着,也是圣上的意思,就允了。” 曹大奶奶很不高兴,扭着脖子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仗势欺人吗?——我们家姑娘什么时候这么憋屈了?!” “人家不说我们仗势欺人就够了,你还反说人家。”蒋侯爷对妻子的执拗很是头疼,“咱们也别说了,去老祖宗那里评评理,看看这桩婚事到底如何。” “去就去!”曹大奶奶拉着蒋侯爷就去蒋家老祖宗的院子。 蒋家老祖宗上个月因为昭王妃王青眉的事,大病了一场,现在一直养着,比不得从前了。 看见蒋随风和曹大奶奶两人绷着脸走进来,蒋家老祖宗皱了眉头问道:“你们怎么啦?吵架了?” “不是……”曹大奶奶定了定神,“是这样的,今儿是王相家请客,随风他去了一趟,回来就说王相保媒,要为周怀礼求娶我们家四娘。我……” “哦,是这样啊。四娘这下可高兴了。”蒋家老祖宗笑眯眯地道,“这丫头一直在我这里心事重重,生怕不能嫁给神将府的四公子呢。” “老祖宗!您说什么呢?!”曹大奶奶瞪大眼睛,“四娘……四娘……她这么说?” “她当然没有明说,但是我老婆子看得出她的心事。你们也是的,周家那孩子我看着不错,有担待,也够执着,虽然你们拒绝了人家那么多次,可是人家一直锲而不舍,还一直帮我们。我看啊,你们的心也别太高了。除去神将府周家,你们还想把四娘嫁给谁呢?”蒋家老祖宗笑着看向曹大奶奶。 曹大奶奶忙道:“老祖宗,我们不是心高,只是这周怀礼,当初看着好好的,但是突然又说要娶他表妹,就是吴国公府以前的那位重瞳圣人,您还记得吗?” 蒋家老祖宗点点头,“我记得那姑娘。不是说死了?可怜啊,年纪轻轻的……” “是啊。我就这一点不高兴。若不是那吴姑娘死了,周怀礼可能还不会转而求娶我们四娘。”曹大奶奶是亲娘,自然爱护自己的女儿,谁愿意自己的女儿是退而求其次的那个“次”呢? 蒋家老祖宗了然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不赞同你的做法。不管周怀礼是因为什么原因求娶我们四娘,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确定他是真心求娶我们四娘,而且要查看他的人品和能力,看看他跟四娘合不合得来,能不能好好过一辈子。” 果然姜是老的辣。 曹大奶奶羞愧地低下头,道:“老祖宗教训得是。” “你也是当家主母,我算不上教训。就是比你们多活几岁,看得多,想得远一些。再说,孩子们如果两厢情愿,咱们就不要纠结一些细枝末节了。”蒋家老祖宗一锤定音,说服了曹大奶奶。 曹大奶奶和蒋侯爷走了之后,蒋四娘从里间屋里走了出来,伏在蒋家老祖宗膝盖上,低声道:“老祖宗,您觉得,周四公子真是我的良配吗?” “这个话,老祖宗可是不知道。”蒋家老祖宗笑着摸了摸蒋四娘的脑袋,“是不是良配,要看你们怎么过日子。没有人会天生适合另一个人。你想想,同一张嘴还经常上嘴唇咬着下嘴唇呢。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怎么可能没有磕磕碰碰?关键是要看你们大方向是不是能过到一处。你跟老祖宗说,你对周四公子,印象如何?” 蒋四娘羞怯地笑了笑,道:“目前看来还是不错,以后就不晓得了。” “你娘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蒋四娘点点头,“我以前也很不高兴。他一边在跟我们家议亲,一边我又听人说他要亲上加亲,娶他表妹,我那时候已经是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亲上加亲好啊。”蒋家老祖宗悠悠地打趣蒋四娘,“还能让你吃干醋……” “老祖宗!”蒋四娘不依地娇嗔,“人家说正经的!” “好了好了,老祖宗明白,老祖宗活到现在八十多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蒋家老祖宗端详着自家孙女白里透红的脸蛋,还有水汪汪的凤眸,“记住了,好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不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 蒋四娘怔怔地点头,犹豫着道:“其实,娘不想我嫁给周四公子,不是想找更好的,而是担心神将府门槛太高……” 他们蒋家虽然也是江南的世家大族,但还是不能跟神将府这样传承千年的“半君”之府相提并论。 “我知道。”蒋家老祖宗笑着安抚她,“不过周怀礼不是世子,你虽说是嫁到神将府,但是也许过不了几年,就要分家出来了。你告诉老祖宗,若周怀礼不是神将府出身,你还愿意嫁给他吗?” “当然愿意。”蒋四娘不假思索地道,“那我就不会纠结这么久了。” “那不就得了。以后你们纵然分了出去,你也不会觉得失落,不高兴,也不会影响你们夫妻关系。”蒋家老祖宗很是睿智地说道。   ☆、第4章 将近 “老祖宗,我记住了。”蒋四娘孺慕地看着蒋家老祖宗,笑道:“神将府我倒是不在乎,但是听说神将府大少奶奶喜欢养小刺猬,我就知道这是户好人家……” “哈哈,你别告诉我,周四公子,还没有一只小刺猬重要哦!”蒋家老祖宗爽朗笑道,“你这孩子!” 蒋四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神往道:“神将府大少奶奶喜欢小刺猬,一定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 蒋家老祖宗咳嗽一声,暗道喜欢小刺猬跟好相处有什么关系?这孩子莫不是欢喜得傻了…… 不过看了看蒋四娘的神情,蒋家老祖宗没有反驳她,只是道:“人家是神将府世子夫人,也是镇国夫人,你可要小心些,跟她好好相处。” “知道了。”蒋四娘半跪在地上,笑着推了推蒋家老祖宗的腿,“老祖宗,人家还没有来提亲,您就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回去吧。如果他们明天来提亲,我看啊,咱们家又要忙起来了。”蒋家老祖宗笑眯眯地道,“咱们家今年喜事的可真多!” “二姐去年出嫁,三姐今年也要出嫁,我……最快也要明年吧?”蒋四娘很是不好意思。 “这就你不用管了。”蒋家老祖宗挥挥手,“回去吧。” …… 第二天,吴三奶奶便带着媒人和庚帖。一大早就来到蒋侯府。 “曹大奶奶,昨天听怀礼说了喜讯,我一晚上睡不着觉。今天一大早就往您府上赶。您可别笑话我!”吴三奶奶笑得十分开心。 “哪里的话?王相为您家怀礼作保,我们不依也不行啊。”曹大奶奶忍不住刺了吴三奶奶几句。 吴三奶奶心愿得遂,也不跟曹大奶奶计较,道:“王相是看在我们家怀礼对圣上忠心耿耿份上,才帮这个忙。再说了,孩子们乐意,我们这做家长的。能帮就帮一把。咱们又不是那等不门当户对的人家,何必阻着他们呢?” 曹大奶奶见吴三奶奶一点都不摆架子。心情好了一些,道:“那就请进来,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两人带着媒婆和下人进到里屋。 蒋侯爷已经答应了,曹大奶奶这边不过是走过场。 两人交换了庚帖。又商议了过大礼的日子。 吴三奶奶十分着急,道:“我们家怀礼年岁不小了,我是想着,能早一点把他们的婚事办了。您看,能不能在大婚的日子上通融通融?” 曹大奶奶笑了笑,道:“本来我还想把四娘留两年的。如果你们心急,那就留一年吧。” “一年?一年之后才嫁?!”吴三奶奶真的急了,“那可不行!” “我都不急,你着什么急啊?”曹大奶奶见吴三奶奶这幅样子。心里倒是很高兴。 急着想娶自己家姑娘进门,至少表示对方是看重自己姑娘的。 “咱们这种人家,要筹办婚事。最少也要一年半载,这是急也急不来的。”曹大奶奶笑着道,“您看,办嫁妆,准备喜房,筵席。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要耗费时日才能办成的?” 吴三奶奶眼珠子一转,笑着劝道:“这些都好说。其实我们家世子娶世子夫人的时候。那是订亲三个月就成亲的。我们虽然不敢比世子和世子夫人,那就订亲四个月成亲,如何?” 吴三奶奶说的是周怀轩娶盛思颜的时候,两人订亲三个月,便举行了盛大婚礼。 曹大奶奶窒了窒,暗道自己怎么就把神将府的世子大婚给忘了,一边想,一边掩袖笑道:“四个月?来得及吗?” “来得及!来得及!只要你们同意,我们家一定四个月内,风风光光把四娘迎进我们神将府!”吴三奶奶见曹大奶奶松了口,忙打蛇随棍上,要敲定下聘礼和大婚的日子。 曹大奶奶命人请了蒋家老祖宗过来,道:“神将府的吴三奶奶要四个月内把四娘娶回去,老祖宗,您看呢?” 蒋家老祖宗笑着道:“把黄历拿给我看看。” 一个婆子马上递上来一本黄历。 蒋家老祖宗觑着眼睛翻了几遍,道:“如今是三月,四个月后,是七月,七月里好日子可不多。不如这样,咱们就定在八月,怎么样?把七月错过去。” 七月的好日子确实不多,而且是家家户户祭祖的日子。 吴三奶奶想了想,道:“那好,我听老祖宗的。您说八月,就八月吧!” 几个人商议好日子,就说到了聘礼和嫁妆。 当初周怀轩娶盛思颜的时候,那聘礼可是举国皆惊。 吴三奶奶不想被比下去,但是又不得不被比下去,脸上的神情十分纠结。 蒋家老祖宗会意地笑道:“就按咱们家的规矩吧。你们神将府规矩大,我们不敢比,还是一百二十抬聘礼,我们陪嫁一百二十抬嫁妆,一共二百四十抬,到时候抬出去,也不会很寒碜。” “怎么会?怎么会?”吴三奶奶忙点头应了,“你们能这样通情达理,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会挑剔?”说着,又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蒋四娘当女儿一样待。 和聘礼比起来,吴三奶奶这未来婆母的保证,当然让曹大奶奶和蒋家老祖宗更加欣喜。 “吴三奶奶,您这话可是当着我们老祖宗的面说的,我是一定会当真的。”曹大奶奶故意说道,“我们四娘在家娇生惯养,您可要多担待一些。若是她有什么错,您别说她,使人跟我说一声,我去骂她!” 这是骂都不想让吴三奶奶骂了…… 吴三奶奶心里好笑。道:“行,我知道了。再说你们四娘是跟着老祖宗长大的,行事规矩大方。我怎么舍得骂她?哪怕您是亲娘,我也是舍不得您骂我儿媳妇!” 曹大奶奶听了,脸上更多了几分喜色。 送走吴三奶奶,蒋侯府便正式开始给蒋四娘筹办婚事了。 蒋三娘五月出嫁,八月就是蒋四娘,蒋侯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 神将府的松涛苑里,又到了晚饭时间。 吴三奶奶笑容可掬地对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道:“爹、娘。我们怀礼终于定了亲!” 周老爷子下午已经知道消息,闻言笑着点头道:“不错不错。这门婚事我看着不错。”说着马上吩咐周大管事:“给怀礼准备聘礼。”又问吴三奶奶:“过大礼是什么时候?” 吴三奶奶忙站起来道:“婚期定在八月,过大礼就是下个月。” “哦,还好,还有时间准备。”周老爷子笑着看了周怀礼一眼。“怀礼,你跟兵部请了假没有?八月的婚事,你可要准备好了。” 周怀礼跟着站起来,满脸是笑:“我已经跟兵部说好了,八月不要给我排任何事情,我要休沐一个月。” 看着周怀礼的样子,是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了。 二房的周二爷和胡二奶奶也跟着恭喜他。 盛思颜孕期的头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也不每天孕吐了,最近天天跟着周怀轩过来吃晚饭。 见席上的人都恭喜周怀礼。盛思颜也含笑道:“恭喜。” 周怀轩只点了点头,依然一声不吭。 周怀礼笑着给席上的人抱拳回礼,道:“多谢各位伯伯、伯母。哥哥嫂子,还有弟弟们,八月我大婚,大家好好热闹热闹!” 吃完晚饭,周怀轩先带着盛思颜起身,往清远堂走。 走出松涛苑大门口的时候。盛思颜看见越姨娘静静地立在门口的树下,像是在等人的样子。 “大公子、大少奶奶。”看见盛思颜和周怀轩出来了。越姨娘忙上前行礼。 周怀轩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盛思颜笑了笑,对越姨娘点了点头,也跟在周怀轩后面走了。 他们刚走,神将大人周承宗就从松涛苑里走了出来。 “大爷!”越姨娘一看见周承宗,眼前不由一亮,忙扑了过去,抓着周承宗的袖子,着急地道:“大爷,大爷!听说雁丽在家庙里病了,妾身……妾身想去看看她!” 周承宗皱了皱眉,“天已经黑了,你怎么现在才说?” “妾身刚刚才听见人报信。”越姨娘委屈地道,“虽说天黑了,可是只要有出城令牌,还是赶得及的。”越姨娘充满期盼地看着周承宗。 周承宗有出城令牌。 “一定要今天吗?天太晚了吧?”周承宗看了看天色,心里一动,转眼看着越姨娘,“你真想现在就去看雁丽?” “当然!”越姨娘连番点头,“家里最近事多,听说四公子好事将近,可惜我的雁丽,还一个人在家庙里受苦……”说着便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去。”周承宗眯了眯眼,拿出帕子,给越姨娘拭泪。 冯氏带着丫鬟婆子从松涛苑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眸色一黯,淡淡地道:“越姨娘,这是怎么啦?” 越姨娘忙把周承宗的手推开,向冯氏行礼,娇娇怯怯地道:“大奶奶,刚才家庙里有人来了,说雁丽病了,还挺严重,妾身很是担心她,所以向大爷求情,让妾身去家庙里照顾她。结果大爷说,要亲自带妾身过去。” 神将府的家庙,在京城郊外一百多里的地方。 ※※※※※※※※※※   ☆、第5章 探查 () “天色这么晚了,不能明天再去吗?”冯氏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声音有些颤抖。 越姨娘微微地笑,并不与冯氏争执,而是往后退了一步,站到周承宗高大身形的阴影里。 周承宗皱了皱眉头,“雁丽病了,已经派了人过来送信,谁知道严不严重?还是我们亲自走一趟吧。”说着,对越姨娘道:“要走就快走吧。” 越姨娘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对冯氏福了一福,“大奶奶,我们就先走了。” 冯氏立在松涛苑门前的大树底下,眼睁睁看着周承宗和越姨娘两个人一前一后,渐渐走远,消失在黑暗中。 她的眸光如同天上被云雾遮住的星光一样,渐渐黯淡下去。 “大奶奶?”范妈妈在后面轻声问道,“您回去吗?” “哦。”冯氏醒过神,声音冷淡了许多,“回去吧。”走了几步,回头对范妈妈道:“去清远堂,跟大公子说一声,就说,他爹临夜带着越姨娘出城,去家庙看雁丽去了。” 范妈妈应了一声,轻声劝道:“大奶奶,大爷的事,您就别管了。” “嗯,我不管了。我管他做什么?二十多年,就算是块石头也焐热了。”冯氏冷笑,“他连块石头都不如。”说着,转身决然离去。 范妈妈便往清远堂走去。 …… 周怀轩扶着盛思颜的腰身。和她一起慢腾腾往清远堂走。 两人这一向晚饭之后都会在外面多走一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被范妈妈追上了。 “大公子,大少奶奶。”范妈妈叫住了他们。 周怀轩和盛思颜同时停步回头。 “有事吗?”盛思颜笑着点点头。往范妈妈身后看了看,“娘呢?已经回去了吗?” 范妈妈往左右看了看。 盛思颜便挥了挥手,跟着她的丫鬟婆子忙远远地退开了。 范妈妈忙低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大奶奶让奴婢跟二位说一声,说大爷连夜带着越姨娘出城,要去城郊的家庙看望生了重病的三姑娘。” 盛思颜挑了挑眉,淡淡地道:“生病了?没有请郎中吗?光是大爷和越姨娘去有什么用?” 范妈妈摇了摇头。“没听大爷说要请郎中。” 周怀轩负着手,两道长眉微微蹙起。淡淡地道:“知道了。” “那奴婢就回去了。”范妈妈见周怀轩已经有了主意,笑着屈膝退下。 “你打算怎么做?”盛思颜悄悄问周怀轩。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我打算出去一趟。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盛思颜俏皮地笑了笑。歪着头道:“我在清远堂还能出事?你也太小心了。放心吧,就算有事,我也有法子应对的。” 周怀轩的目光下移,在盛思颜的腹部停留了一瞬。 已经三个多月了,盛思颜的腰身依然纤细如蒲柳,看不出来是有身孕的人。 周怀轩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的腰间量了量,低声道:“你把孩子藏哪儿去了?” “说什么呢?!”盛思颜娇嗔地拍了他的手一下,“什么藏哪儿去了?当然是在肚子里!不过现在月份还小。看不出来。” “三个多月了,还小吗?”周怀轩摇摇头,“你太瘦了。多吃点儿。” “嗯,我已经不吐了,可以吃东西了。不过,吃太多也不好。吃得太多,孩子太胖,不好生。”盛思颜正色道。“这方面,我懂得比你多。你就不要担心了。” 周怀轩哪里能不担心呢? 但是盛思颜既然这么说了,他自然要做出配合的样子,免得她不高兴。 “那就好。”周怀轩缩回手,“我要去外院一趟,今晚不回来了。你要小心。”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跟周怀轩一起往清远堂走。 周怀轩将她送到清远堂门口,吩咐道:“晚上让阿财睡到卧房。” 盛思颜的眼珠转了转,嘴角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你终于不跟阿财过不去了。” 周怀轩淡淡看她一眼,道:“让它给你挡一挡,你想多了。”说完转身离去。 盛思颜扶着门框,看着周怀轩的身影消失在影壁背后,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小刺猬阿财从小套间钻出来,蹲坐在门槛上,和盛思颜一起眺望着夜空里的院子。 “阿财,今晚就你陪我咯。”盛思颜笑着进卧房去了。 小刺猬阿财忙跟着窸窸窣窣爬进去。 …… 神将府的外书房里,周怀轩换上一身玄色的夜行衣,腰间缠着一根暗金色金丝软鞭做腰带。 周显白在旁边伺候着,低声道:“大公子,您要亲自去吗?” 周怀轩点点头,将蒙着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头罩套在头上。 “不如还是小的去吧。谁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外面天黑了,咱们的人一时召集不起来。”周显白犹豫地道,“或者小的跟大公子一起去,彼此有个照应?” 周怀轩摇摇头,“你留在家里,照看清远堂。” “一个晚上而已,大公子不要太小心了吧?”周显白嘟嘟囔囔地道,将一壶弩箭取下来给周怀轩背在背上。 周怀轩笑了笑,“阿颜有身孕,再小心都不为过。” “既然如此,”周显白瞠目结舌,“那您还去?” “我当然要去。”周怀轩手持劲弩,往腰间一靠,“能收拾一个是一个,免得经常跑出来碍眼。” “大公子英明!”周显白瞬间明白了周怀轩的用意。得意洋洋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 天色越发黑了,周怀轩一身玄衣劲装,如同一抹黑暗的影子。从外书房的院子晃了一晃,便跃上墙头,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他飞快地在神将府重重屋脊上奔跑跳跃,躲过重重暗卫和明卫,悄没生息地离开了神将府,来到大街上。 深夜的京城大街上,一片静寂。间或传来守夜人打梆子的声音。 前面不远的地方传来马车的咕隆声,那是周承宗和越姨娘坐的马车。 周承宗有出城令牌。也可以宵禁的时候在大街上行走。 周怀轩身形闪动,跟着神将府马车的方向,在街道旁边的民居屋顶上穿行。 很快马车来到城门口,车夫叫开了守城门的守卫。道:“这是我们神将大人的令牌,请开城门。” “神将大人,深夜出城,可是有事?”守卫一边开门,一边笑着问道。 周承宗沉声道:“我女儿在城外家庙里突发重病,我要去看看。” “哦,是这样啊,那您快去吧!”守卫忙向一旁让开,扬声又问:“要不要请郎中啊?” 周承宗一窒。暗道怎么忘了请郎中了,便看了看越姨娘,道:“要不。你回去请个郎中,明天一早再来?” 越姨娘当然不肯,道:“家庙里也有懂医术之人,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吧。如果实在不行,明天再使人回来请郎中。” “也好。”周承宗点点头,“那就快走吧。” 周怀轩展开从堕民那里学来的轻身功夫。不远不近地跟在马车后面,一路疾行。半夜的时候,终于到了家庙。 周承宗从马车上下来,带着越姨娘往里面走去。 周怀轩闪身躲在阴影里,看着他们的身影进去之后,才飞身从高墙上翻了过去。 神将府家庙极是阔朗。 若是没有人领路,一般人进来都会迷路。 不过周怀轩对这里极为熟悉,虽然道路七弯八拐,但是也没有难倒他。 周承宗带着越姨娘来到周雁丽住的屋子。 周雁丽刚吃过药,正是昏昏沉沉的时候,朦胧间看见她生母过来,忍不住委屈地叫了一声:“姨娘……”就哭了起来。 周承宗瞥了一眼,见周雁丽没有大碍,就是发热而已,便点头道:“你给雁丽瞧一瞧,我去跟这里的主持说说话。”说着,转身就走。 周雁丽这时才看见原来她爹也来了,心里振奋起来,顿时觉得病好了大半,挣扎着坐起来,含泪对越姨娘道:“姨娘,您和爹一起来的?” 越姨娘欣喜地点点头,“今儿我跟你爹一说你病了,你爹马上就主动提出带我一起出城来看你。——你看,你爹多疼你?” “真的?”周雁丽眼前一亮,觉得更有精神了,忙道:“姨娘,我这么久不在家,您跟我说说家里的事。” 越姨娘便一五一十说起来。 周怀轩隐在窗外,往屋里看了一眼,便追着周承宗的脚步而去。 周承宗去了家庙主持的屋里待了一会儿,再出来,也换上了夜行衣。 他四下看了看,便也跃上屋顶,飞奔而去。 周怀轩面沉如水,跟在周承宗身后,盯着他要去哪里。 眼看周承宗的方向往鹰愁涧那边越来越近,周怀轩的一颗心也沉到谷底。 他摸了摸手臂上的劲弩,眸色越发晦暗幽深。 周承宗趁着夜色,很快来到鹰愁涧的崖顶上。 他站在崖顶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在崖顶走来走去地兜了十几个圈子,才慢慢来到悬崖边上,探身下去,往那悬崖下面横托出来的一丛灌木那里探过去。 周怀轩手握劲弩,隐身在树丛中,看见这一幕,全身顿时如同掉在冰窖里一般冰寒彻骨。 ※※※※※※※※※※   ☆、第6章 父子 (4K) 鹰愁涧崖顶云幕低垂,夜空如同一张巨大的黑|幕,将四野笼罩得严严实实,崖顶上漆黑一片。 周怀轩的眼睛不同寻常人,能于黑暗中清清楚楚视物。 他隐身在树丛中,双眸如同鹰隼一般,紧紧盯住前面崖顶上周承宗的一举一动。 周承宗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崖边的灌木上。 他伏在崖顶,一手撑在山崖边上,一手慢慢往下探。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那灌木上的情形。 但是夜色那样浓,那样黑,他瞪得眼珠都要夺眶而出了,才能模模糊糊看见一点那灌木上的情形。 如今是三月,那灌木上发了新芽,看上去似乎比十几年前小的多。 周承宗抿紧唇,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这样他能更深地往下探去。 灌木上果然什么都没有。 过了这么多年,那孩子就算被这灌木托住,但是这么多年风吹雨打地,是不是还是会掉下去呢? 那孩子……那孩子…… 周承宗慢慢从崖顶上直起身,抿了抿唇,脸上的神情无比肃穆决然。他叹了口气,从后腰里拿出一个铁爪笠,凌空一甩,往悬崖下面抛去,扎在悬崖上,紧了紧,然后自己抓着铁爪笠的绳子,往下猛地跳了下去。 隐身在树林中的周怀轩悚然动容,往前面跑了几步,小心翼翼来到悬崖边上。伏在地上,往前慢慢挪过去,看向悬崖下方。 他看见周承宗靠着铁爪笠。在直上直下的悬崖上健步如飞,飞一般往下奔去。 很快就看不见周承宗的人影了。 周怀轩默默地往后退去,回到刚才隐身的丛林里,背靠在一棵两人粗的大树上,仰头看着从树林枝叶里露出来的星星点点的夜空,长眉蹙起,总是淡然冷漠的眸子里。闪过难以言说的痛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崖顶上寂静无声。就连山风似乎都停止了吹拂,林叶静谧,岁月无声。 周承宗终于下到崖底,一踩到平地上。他就半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喘息。 回头看去,身后的悬崖高耸入云,他居然拼着一口气跳了下来! 虽然有铁爪笠相助,他还是筋疲力尽。 好不容易歇过来了,周承宗从怀里取出一个火折子,迎风甩了甩。 火折子腾地亮起火光,照亮了黑得看不见边的崖底。 周承宗肃着脸,慢慢从靠近悬崖边的地方看起。一步步丈量过去,生怕漏下任何一个线索。 这崖底好像有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地上积了厚厚的落叶枯枝。还有很多动物的尸骸,腐烂之后,发出奇怪的气味。 周承宗忙屏住呼吸,高举着火折子,仔细查探。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一些人的尸骨。 有大人。有孩子,有的还能看见人形。有的却已经四下零散,似乎是被某些凶猛的动物撕扯过。 周承宗屏息凝气,在尸骨堆里慢慢翻找。 终于让他找到一具小小婴孩的骨骸,跟他记忆中那个孩子的大小差不多。 看着那小小的骨骸,周承宗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悲哀。 将那具小小骸骨搬到不远处的一块比较平坦的大石头上,周承宗继续搜寻。 他用光了五个火折子,才把整个崖底都翻寻过了,确信只有这一具骸骨,是属于婴孩的。 周承宗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抹了抹汗,走回他刚才放置骸骨的大石头旁边。 他静静地盯着那婴孩的骸骨看了一会儿,然后双腿一弯,跪了下来,对着那婴孩的骸骨接连磕了三个响头,“孩子……别怪我们……如果有来世,你找个好人家投胎……” 从地上站起来,周承宗将手慢慢伸进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玉石一样的东西。 如果周怀轩跟了下来,他会看见周承宗手里的这个东西,跟当初他在盛家见过的滴血石几乎一模一样!似乎就是从同一块石头上掰下来的一小块…… 周承宗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对着那婴孩的腿骨刺去。 他从腿骨里挑出了一点点干涸的骨髓,抹在了那小块玉石上。 然后他用右手托着玉石,神情紧张地看着它。 时间在他身边似乎停顿了,又似乎如逝水般迅速流逝。 他不记得过去多少时间,但是他却看不见一点点异常。 那玉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一点异状都没有…… 周承宗的脸色从沉静肃穆,慢慢变得惊讶疑惑,渐渐又变得骇然惶恐,大脑停止了思考,整个人更是如同掉入冰窖一般冰寒彻骨! 他全身都颤抖起来,上下牙齿嗑嗑作响。 嗷呜! 山间终于传来一声狼嚎,惊醒了崖顶和崖下陷入沉思的两个人。 周承宗抬头看了看山崖,右手往前一甩,这一次将铁爪笠扔出,紧紧扎在悬崖上,两只手攀上铁爪笠的绳子,迅速往悬崖上攀去。 许是憋着一股气,他上去用的时间,比下悬崖的时候还要快。 再一次回到崖顶,他呆呆地站在最高处,听着风声缓缓从他耳畔掠过,看着面前天地悠悠,却无他的立足之地! 山风渐起,似乎也吹散了天上的浮云。 弯弯的月轮露了出来,万千月辉洒落在鹰愁涧的崖顶。 周怀轩从大树后面探出头,默默地看着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劲弩。 他的眸中盈满泪光,倒映着天上的月色,却强力忍住,不让那泪落了下来。 周承宗在崖顶微微侧头。月辉下露出他的半边面颊。 周怀轩一愣。 他看见周承宗脸上满是泪水。 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严父的周承宗,居然满脸是泪! 周承宗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举起双手。捂住脸,缓缓在崖顶跪了下来。 他没有哭出声,但是肩膀止不住地颤抖显露出他的痛苦和悲伤。 周怀轩看见这一幕,眯了眯眼,抿了抿唇,将手上的劲弩又垂了下来,没有再对准周承宗。 嗷呜! 又一声狼嚎传了过来。 鹰愁涧上多狼。周承宗知道,周怀轩也知道。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动。谁也没有理会。 嗖! 一只野狼从崖顶另一边窜了过来,直扑向在崖顶跪倒的周承宗。 周怀轩吃了一惊,正要不顾一切冲出去,就看见周承宗头也不回。右手如闪电般举起,手中寒光一闪,将那野狼剖成两半。 到底是神将大人,纵然心神不属,也不是野狼能够对付的。 树林后的周怀轩再一次缓缓举起手中的劲弩,对准了周承宗。 周承宗杀了野狼之后,还是没有回头。 他跪在山崖顶上,抬头看着天上露出的半轮月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他是那样绝望。那样痛楚,一声声如同杜鹃啼血,山猿哀鸣。听得林中夜宿的飞鸟呼啦啦全部飞了起来。 鹰愁涧上山风越发大了,呼啸着将他的哭声带向远方……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周承宗长跪在悬崖上的背影,听着他惨痛得不能自已的哭声,终于低首垂眸,再一次放下了手中的劲弩。 他将劲弩挂在腰间,转身伏下身子。趁着呼啸的山风呼啸,还有前面的周承宗痛苦得不能自已的时候。悄没声息地离开了鹰愁涧的悬崖,往神将府的家庙里去了。 …… 神将府的家庙里,周雁丽好不容易见到一个从外面来的人,拉着越姨娘说了一夜的话,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意犹未尽地道:“姨娘,爹呢?我还想跟爹说说话。姨娘,我想你们,我好想你们……” 越姨娘担心了一晚上,见周雁丽没事,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松弛下来,困意上袭,耷拉着眼皮道:“……你爹在跟主持说话,明儿再去叫他吧。”一边说,一边就想趴在周雁丽的床边睡过去。 周雁丽笑了笑,推了推越姨娘,道:“姨娘别这样睡。到那边榻上去睡吧。” 话音刚落,她屋里的油灯突然熄灭了。 周雁丽心里一紧,暗叫不好,迅速伏身弯腰,一把抱住越姨娘,飞快从床上滚落下来。 她刚滚下床,就听见几声嗖嗖如同劲弩释放的声音,往越姨娘刚才趴的地方钉了过去! “谁?!有刺客!有刺客!”周雁丽紧紧趴在地上,整个人压在越姨娘身上,将她藏在自己身下,一边大叫出声,一边抓了张椅子过来,挡在自己头顶。 果然外面偷袭的人听见她的声音,嗖嗖又是几声,铮铮全数往她们躲的地方扎过去。 “啊——!”越姨娘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惨叫声,两眼往上一翻,已经痛晕了过去。 “姨娘?姨娘?您怎么啦?!” 周雁丽的叫声凄厉尖锐,顿时惊醒了家庙里的暗卫明卫。 无数纷繁复杂的脚步声往这边扑了过来。 周承宗刚回到家庙,就听见了里面的异样,马上飞奔过来,却来得及只看见一个黑衣人的身影从他面前一晃而过,消失了踪影。 家庙的暗卫明卫纷纷追了出来。 “站住!”周承宗沉声道,“不用追了。” “大人!那人刚才企图偷袭三姑娘和越姨娘!”家庙的侍卫忙过来行礼,“我们可以追上的!那人只有一个人!” “我说不用了就是不用了!”周承宗恼怒地大叫,“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不敢!”侍卫忙低头退开。 “你们就不怕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周承宗威严说道,“回去!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那些侍卫忙躬身应是,如流水般退下。 周承宗大步往周雁丽的屋子行去。 “雁丽,你们没事吗?”周承宗在门口拍了拍门。 听见是周承宗的声音,周雁丽才哇地一声哭起来,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哆哆嗦嗦走到门口,打开门。 “爹!”周雁丽扑到周承宗怀里痛哭起来,“姨娘……姨娘被伤着了!” 周承宗抿了抿唇,将周雁丽轻轻推开,大步走进屋内,“让我看看。” 周雁丽抹了抹泪,跟着走进来,将油灯重新捻亮。 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让周雁丽吃了一惊。 她的床铺边上,和刚才她们躲的地上,横七竖八插满了削得细细的树枝! 那些凌空飞来的武器居然不是弩箭,而是细树枝! 周雁丽的脸色变了变。 那人明明有弩,却不用弩箭,而是用临时削成的树枝,说明那人心思细致缜密,不肯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也说明那人的武力值高到令人恐怖,已经到了飞花摘叶俱可伤人的地步! “爹,姨娘好像伤到了。”周雁丽含泪走到晕过去的越姨娘身边。 只见越姨娘的小腿,被一支细细的树枝钉在地上,扎了个洞穿! “姨娘!”周雁丽脸色遽变,一下子跪到越姨娘身边,伸出手,颤抖着想把那树枝从越姨娘小腿处拔出来。 她微一用力,就发现不好,那树枝是径直穿过越姨娘的小腿骨,紧紧钉在地上! “爹!姨娘的腿!姨娘的腿!”周雁丽一下子哭了起来,姨娘的这条腿,是不是保不住了? 周承宗也走了过去,半蹲下来,看了看那根树枝,抿了抿唇,伸出手,微一运气,将那根树枝狠狠拔了出来。 “啊——!”越姨娘一声惨叫,被痛醒了过来,而腿上刺骨的痛楚,让她实在扛不住,再一次两眼往上一翻,又晕了过去。 她的小腿上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大洞,血流如注,很快染得越姨娘青碧色的裙子变成暗红色。 周承宗撕下一块袍子边,给越姨娘把小腿包扎起来,然后托起她:“我带她回去看郎中。” “爹!带我一起回去吧!我要去照顾姨娘!”周雁丽攀住周承宗的胳膊,“爹!有人要杀我!您不能再把我放在这里了!” 周承宗抿了抿唇,沉声道:“你祖父说了,要你大嫂生了你才能回去。你还是在这里再住几个月。” “可是……可是……如果那刺客再来怎么办?”周雁丽恐惧地瞪大眼睛,“我害怕……爹,我害怕!” “不会。我会多派些侍卫在这里保护你,那人不敢再来的……”周承宗苍白着脸说道。   ☆、第7章 实话 (第一更) “爹,您怎么知道他不敢再来?!”周雁丽惊惶说道,“刚才……刚才……您也看见了,若不是您这么快过来,他早就把我和姨娘都杀了!” 周承宗回头,目光从屋里满地的狼藉一掠而过,重新落回到周雁丽的脸上和身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笑,“……这样的凌厉箭势,你还能护住你和姨娘的性命,你很厉害。你在这里住着,我很放心。”说着,抱着晕过去的越姨娘,大步走了出去。 周雁丽心里一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追上去。 “三姑娘,您怎么不多求求大爷啊?”周雁丽的丫鬟凑了上来,着急说道,“如果那人再来怎么办?咱们怎么奈何得了他?” 周雁丽默不作声地靠在门框边上,看着门前的景色出神。 她爹临走时候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三婶叮嘱过她,如果被人发现了,就再也不会教她了…… “没事,如果他下次再来,我们就听天由命吧。”周雁丽淡淡扔下一句话,转身进屋去了,“你们把屋里收拾收拾,这个样子,晚上怎么睡觉?” …… 周显白撑着头坐在桌边,脑袋如同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他心神不宁地等了一夜,到快天亮了才打起瞌睡。 砰! 外书房的大门一下子被人踹开了。 周显白惊跳起来。“谁?!” 周怀轩沉着脸走了进来,抬眸看他一眼,淡淡地道:“出去。” 周显白一见周怀轩脸色不对劲。不敢违拗,马上如同兔子一样钻了出去,还顺手给周怀轩把书房大门给关紧了。 走到门外,他才看见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天已经亮了。 周显白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外书房大门,满脸忧虑地叫了个书童过来,“在这里守着。大公子还睡呢,别叫醒大公子。” 那书童“哦”了一声。站到门口。 周显白便匆匆忙忙往二门上走,进内院找盛思颜去了。 …… “显白。这么早你进来做什么?”薏仁笑着跟他打招呼。 “大少奶奶起来了吗?”周显白有些焦急地问道,不同于往日笑嘻嘻惫懒的样子。 “哪会这么早起来?”薏仁笑着拿了抹布过来擦屋角的美人觚花樽,“大少奶奶自从有了身孕,每天睡得比以前多多了。” “啊?”周显白挠了挠头。“能不能去叫一叫大少奶奶?” “你这么着急找大少奶奶做什么?”薏仁好奇地问道,一边笑嘻嘻地道:“我可不敢去打搅大少奶奶睡觉。大少奶奶可是有起床气。” “哎,你怎么这么说呢!不是我的事!我哪里敢打搅大少奶奶?——是大公子!大公子心情不好,我琢磨着,只有大少奶奶能劝一劝。”周显白的声音越发急切。 盛思颜从沉睡中倏然惊醒,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忙坐了起来,扬声道:“是显白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咦?大少奶奶今儿这么早就醒了。”薏仁大奇,回头道:“是!显白过来。说有事找大少奶奶!” 盛思颜忙披上外袍,拢了拢头发,道:“什么事?” 薏仁走了进来。福身道:“大少奶奶,显白说,大公子好像有事,问您能不能去看看。” 盛思颜马上掀开被子下床。 她起得有些急了,脑子里一阵晕眩,忙扶着床柱站稳。微微喘息,道:“扶我去梳洗。” 薏仁赶紧扶着盛思颜去浴房。 她简单洗了把脸。绾了髻,从浴房出来之后,便道:“把早饭摆出来。”说着,叫了小柳儿过来,扶着她的胳膊往二门上去了。 …… “怀轩?”盛思颜轻轻推开外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回手又关上了门。 周怀轩不在外屋。 盛思颜没有直接走到里屋,而是在外屋的屋子中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轻声叫道:“怀轩?” 周怀轩从里屋走了出来,面色平静淡然,背着手道:“你怎么来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长眉淡淡蹙起,“天色还早,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盛思颜笑了笑,走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你怎么啦?在家庙有事吗?” 周怀轩默默地看着她,缓缓伸出手,在她白腻精致的脸颊边上抚了抚。手指渐渐向下,停在她的下颌处。 盛思颜被他若有若无的碰触弄得面上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嗔道:“你怎么啦?!” 周怀轩平时虽然话也不多,但是像这样沉静肃然的表情还是很少见的。 盛思颜担心是不是真的出了事。 “你……把越姨娘母女怎样了?”盛思颜忍不住问道。 周怀轩摇摇头,看了看盛思颜澄澈的凤眸,缓缓低下头,蜻蜓点水般,用唇轻触她丰润嫣红的双唇。 盛思颜的唇边绽开一个微笑,她微扬起头,双手紧紧抓着周怀轩强健的臂膀,柔顺地迎接着他渐渐缠绵深情的吻。 “……阿颜……阿颜……阿颜……” 周怀轩伸出胳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盛思颜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但是周怀轩既然不想说,她也没有追问,只是道:“咱们回内院去吧。”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嗯,我陪你回去。” 两人回到内院清远堂,刚坐下吃了几口早饭,就听见周显白又急匆匆冲了进来,道:“大少奶奶!大爷带着越姨娘回来了!” 盛思颜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回来了就回来了,你大惊小怪做什么?” 周显白皱了皱眉头。“越姨娘的腿听说被人射断了,大爷要去请郎中……” “嗯。”盛思颜点点头,“越姨娘真是运气不好,是在哪里射断的?” “听说是在家庙。”周显白没有看周怀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底说道。 周怀轩起身走进卧房,“我要睡一会儿,有事别找我。”说着。走了进去。 盛思颜和周显白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沉。 果然没过多久。盛思颜就得到消息,说她爹盛七爷被神将大人周承宗请了过来,给越姨娘治腿。 “我爹来了?”盛思颜站了起来,“在哪里?” “在……在澜水院。”周显白支支吾吾地道。又劝道:“您别生气,是神将大人亲自去请的……” 盛思颜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卧房门,对周显白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我去看看。” “不许去。”周怀轩的声音突然从卧房里面传出来。 盛思颜抚额。她居然忘了周怀轩的耳朵有多灵! “怀轩,我爹来了,我得去看看。”盛思颜执意说道。 上一次盛七爷被请来神将府给人瞧病,还是周老夫人故意给她使下马威的时候。 现在又是越姨娘这种人,盛思颜想不担心都不行。 “走吧。”见卧房里静悄悄地,再没有声音传来。盛思颜便叫了薏仁跟她一起去。 咣当! 卧房的门一下子从里到外被推开,周怀轩穿着一件宝蓝色束腰箭袖长衫走了出来。 盛思颜嗔了他一眼,转身先离开了。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盛思颜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头,才慢慢走下台阶,慢慢往澜水院行去。 …… 盛思颜来到澜水院,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下人,轻声问道:“我爹在哪里?” 院门口的婆子忙道:“大少奶奶,盛国公在那边的厢房。给越姨娘治腿呢。” 盛思颜点点头,迈步走了过去。 厢房门口满满当当站着丫鬟婆子。还有周承宗的几个护卫、小厮,以及盛国公府的下人。 这些人一见盛思颜,忙过来给她行礼:“大姑奶奶。” 盛思颜含笑点头,“我爹呢?” “老爷在屋里。” 盛思颜正要走进去,却看见周承宗虎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 盛思颜只好停下脚步,福身行了一礼。 周承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背着手道:“你来做什么?” “听说我爹来了,我来看看他老人家。”盛思颜笑着回道。 “你已经嫁出去的姑娘,别老想着娘家。”周承宗斜睨她一眼,“既然来了,也别站着,进去伺候你姨娘吧。”一副故意挑事的口气。 盛思颜心里暗暗称奇。她嫁到神将府一年多了,周承宗对她虽然不算很亲近,但是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像今天这样的情景,还从来没有过。 盛思颜垂眸笑了笑,“我娘没有姐妹,我没有姨母。”不动声色地将周承宗的无理要求顶了回去。 先不说她有没有义务伺候庶母,就凭这个越姨娘当初对年幼病重的周怀轩不闻不问的行径,盛思颜不往她伤口上撒盐已经是她慈悲为怀了,还想让她去伺候她?——神将大人的脑子是开了天河了吧? “长辈的吩咐,你也敢顶嘴?”周承宗眉头一皱,就要发作。 周怀轩跟在盛思颜背后走了过来,将她挡在身后,立在周承宗面前,双手抱在胸前,淡漠地看着周承宗,道:“你要收拾她,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孽障!你敢威胁我!”周承宗顿时恼了,“你别以为我不敢!”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不敢。”周怀轩淡淡躬身,“所以我没有威胁你。——我说的是实话。” ※※※※※※※※※※   ☆、第8章 发飙 (第二更) 盛思颜站在周怀轩背后,听着这爷俩越来越冷厉的对话,心里很是不安。 她悄悄上前拽了拽周怀轩的衣襟,想让他不要再说了,周怀轩却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这是让她别多管闲事的意思。 盛思颜只好垂眸低首,一脸为难地站在他身边。 周承宗冷眼打量了盛思颜一眼,把话头冲着她去:“你变着法儿把雁丽打发到家庙,可趁了你的心?如今她姨娘伤成这样,你不去伺候,谁去伺候?还不进去?”居然还是抓着盛思颜不放,想让她进去照顾越姨娘。 盛思颜虽然不想让周怀轩跟他爹起冲突,但是也不想为了息事宁人,就低头去照顾越姨娘,正要反驳周承宗的话,周怀轩却已经先她开口,道:“那好,你把你女儿接回来,我带阿颜离开神将府。”说着,握着她的手,转身就要走。 周承宗这才急了,脸上忡然变色,大声道:“站住!” 周怀轩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盛思颜见澜水院的人都在这里看着,也不想太下周承宗的面子。——如果周怀轩和他爹这样撕破脸,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怀轩……”盛思颜轻声叫了一声,停了下来。 因盛思颜有身孕,周怀轩握着她的手,不敢走得太快。 见她停下来,周怀轩也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周承宗站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有话到屋里说。”冯氏的声音传了过来。 盛思颜偏过头,看见冯氏站在澜水院上房的回廊底下。 冯氏本来在内室躺着,不想出来管周承宗和越姨娘的事。 这会子听范妈妈回报。说大爷跟大公子过不去,故意为难大少奶奶,冯氏吃了一惊,才匆匆忙忙赶出来。 周承宗回头看见冯氏,哼了一声,对周怀轩道:“孽子!还不给我进来!”说着,掉头往上房门口去了。 盛思颜叹口气。拉住周怀轩的手,“咱们一起过去吧。有话好好跟爹说。别这样赌气,做给谁看呢?”盛思颜轻声劝道。 周怀轩抿了抿唇,到底不敢太用力,便被盛思颜拉着进了上房。 冯氏带着他们进了里面的暖阁。遣退了伺候的丫鬟婆子,皱着眉头看了周承宗一眼,“你这是怎么啦?你是做公公的,哪有这样为难儿媳妇的?” “越姨娘是她庶母,在家庙被人射断了腿,雁丽又因为她,被送到了家庙。——于情于理,我让她去照顾越姨娘,哪里错了?”周承宗的眼睛眯了起来。不善地看了盛思颜一眼。 “你女儿是我让送到家庙,那你是不是要让我去照顾你的小妾?”周怀轩冷冷地道,“如果你想。也可以。我这就去送她上路!”说着就站了起来,眼神更加不善地盯着周承宗。 周承宗瞪了他一眼,“有你这样跟自己的爹说话的吗?!” “够了!”冯氏听得心头火起,指着盛思颜和周怀轩,对周承宗道:“他们是神将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思颜肚子里还有我的宝贝孙子!那越氏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的儿子媳妇去照顾?——周承宗,你说一句话。是不是看不上我们仨!你说是,我们马上卷铺盖走人!你和你的姨娘庶女过去吧!” 冯氏在周承宗面前从来都是温婉哀怨的形象。像如今这样大发脾气,一副一拍两散的狠劲儿,还从来没有过。 周承宗一下子被震住了。 他愣愣地看了冯氏一眼,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眸,道:“……我又不是说你……” “你说他们,就是在说我!就是对我不满!”冯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当着盛思颜和周怀轩的面,就对周承宗发起了脾气,“我还活着呢!你就想让你的小妾爬到我头上去?!你做梦!” “……越氏……越氏不是受伤了嘛……”周承宗被这样的冯氏削得目眩神迷,声音不由又小了几分,“我也只是……只是……说说而已……” “说说?!想都不要想!还说!”冯氏上前一步,问到周承宗脸上,“从头到尾,都是你的小妾和宝贝女儿在惹是生非!若不是她跟思颜过不去,她怎会被送到家庙?!若不是她使人送信,说她病了,越氏又怎会去家庙看她?!——越氏断腿,你该怪的,是你的宝贝女儿!不是我的儿子媳妇!你别搞错了因果是非!” 盛思颜听了在心里为冯氏伶俐的口齿暗暗叫好。她就知道,冯氏不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一旦放下对周承宗的执念,她就变成了无坚不摧的女王…… 周承宗被冯氏问得步步后退,苦笑道:“好了好了,你别气着了。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我有让你让着我吗?”冯氏冷笑,“万事拼不过一个理字。你行事说话不占理,怎能怪别人堵你的话?你说说,思颜自从嫁到咱们家,哪里做得不好了?哪里得罪你了?如今她还怀着身孕,你就敢让她去伺候你的小妾!你别忘了,她是圣上御封的镇国夫人!让她去服侍越氏,你不怕越氏没那么大福气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周承宗抿了抿唇,脸上涨得通红。 在孩子面前跟冯氏吵成这样,他觉得很丢人。 盛思颜见状,忙拉了周怀轩的手,急急忙忙退出暖阁。 暖阁里只剩下周承宗和冯氏两个人。 周承宗见孩子们都走了,才放下架子,走到冯氏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低声下气地道:“……别生气了。” 冯氏皱眉。往旁边让了一让,“别碰我。” “你别生气了。”周承宗从来没有哄过人,吞吞吐吐半天。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一句话。 冯氏斜睨他一眼,“我没生气。跟你这种人生气,我早八百年就气死了。” “还说没生气?”周承宗晒道,“你一生气,右手就会不断地抖动……” 冯氏忙把右手拢进袖子里面,挑了挑眉,“我哪有?!”根本就不承认。 周承宗笑了笑。叹息道:“我也很为难,你别跟我闹。等我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 “为难?你有什么为难的?还要想?想什么?”冯氏断然反对,“思颜是我们的儿媳妇,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的孙子!周承宗,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跟思颜过不去,不用轩儿对付你,我先就饶不了你!” “你是做婆母的!”周承宗忍不住了,恼道:“哪有你这样的?为了儿媳妇,敢威胁自己夫君?!你出去看看,人家婆母都是为难儿媳妇,哪有你这样。把儿媳妇看得比亲闺女还亲!”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娘一样,不把儿子的命当命,也不把儿媳妇和孙子当人?”冯氏冷笑。二十多年的积怨一发不可收拾。 说到周老夫人,周承宗默默地闭了嘴。 他知道,这么多年,不仅是他亏欠冯氏和周怀轩母子,周老夫人,也亏欠这母子二人。 周承宗背着手。有些伤感地看着冯氏。 他惊奇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冯氏好像没怎么老。 她的容颜,几乎和二十多年前,她嫁给他的时候差不多。 只是目光不再闪躲羞怯,身子不再弯曲佝偻,对他倾慕渴盼的心思,也不再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她站在他面前,大气凛然,目光坚毅,站得笔直的身子,竟然是女子当中少有的高挑个子。 “秋娴,你听我说,我……”周承宗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出他的焦虑和痛楚。 “你要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冯氏横了他一眼,“以后你跟你的小妾庶女过,我跟我儿子媳妇过,我还有孙子要养,没功夫跟你们斗来斗去。你们只要不惹我,我自然不会破坏你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你这话就太过了。”周承宗不悦地道,“什么一家三口?我们才是一家人。” “你还知道我们是一家人?”冯氏忍不住讥诮说道,“我以为你心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我们的位置!” 周承宗的脸色越发沉重,他看着冯氏,脸上似悲似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思颜在外屋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是她知道,周怀轩能够听得到,就从周怀轩的脸色不断揣摩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等她看见周怀轩的脸色越来越淡漠,心里十分着急。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肚子里似乎“啵”的一声,像是有个气泡轻轻破裂的声音,顿时大喜。——这是胎动啊!她的第一次胎动! 这声胎动也让她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她“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周怀轩面色一寒,忙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急切和担心。 “我……我好像动了胎气……”盛思颜紧紧抓住周怀轩的手,脑袋上使劲儿憋出了几粒汗珠。 “请盛国公!快!”周怀轩厉声说道。 范妈妈迅速去厢房把盛七爷请了过来。 冯氏和周承宗在暖阁听见,大吃一惊,忙停止争吵,一起出来,连声道:“快躺下!快抱到屋里躺下!” “怎么啦?怎么啦?”盛七爷听范妈妈说盛思颜动了胎气,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扑到盛思颜跟前,一把攥住她的右手腕诊脉。 盛思颜忙对盛七爷眨了眨眼。 ※※※※※※※※※※   ☆、第9章 护短 (祝尛小雨新婚大喜!) 盛七爷一搭上盛思颜的手腕,就发现脉搏跳动有力,并没有胎动的迹象,不由一怔。 待看到盛思颜使的眼色,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也知道顺势装下去。 “啊?这个……好像是有些不妥啊?”盛七爷皱起眉头,别开脑袋,不去看众人的眼神。 他这番为难的样子看在众人眼里,妥妥地证实了盛思颜好像是真的动了胎气! 冯氏顿时就快哭了,忙对周怀轩道:“快带她去清远堂!别在这里受气!这孩子,就是性子太软了,谁都敢欺负她……” 屋里的下人不由深深地垂下头。 大奶奶这话可不是一般的护短。 大少奶奶在神将府这一年多,可从来就没有吃过亏。 更别说大少奶奶背后还有大公子这样强硬的靠山,谁敢欺负她,那是不想活了么?! 周承宗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挥了挥手,“回清远堂,回清远堂。” “你不用思颜去伺候越氏了?”冯氏冷声说道。 “思颜动了胎气,当然不用去伺候了。”周承宗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转头问盛七爷,“严重吗?需要什么药材?” 盛七爷低下头,道:“我带有药丸,等下就去给思颜服用。”反正是安胎药,吃吃也没有坏处…… 周怀轩将盛思颜打横抱起,迅速往外走去。 盛七爷看了看周承宗。“那我……”他当然是想去给盛思颜诊治的。 周承宗道:“你快去清远堂。” “可是您的姨娘……”盛七爷刚才给越姨娘治腿,才治了一半就被范妈妈吓了过来。 “没事没事。”周承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去照顾……照顾轩儿媳妇。” 冯氏看了周承宗一眼。对盛七爷道:“我陪亲家公一起去。” 盛七爷背上药箱,忙道:“那赶紧过去吧。”说着,和冯氏一起匆匆忙忙离开澜水院,往清远堂那边去了。 周承宗在门口踌躇地转了几个圈子,也不由自主往清远堂那边去了。 …… 周老爷子坐在自己的静室里,看着面前的棋盘,听周大管事说了内院的事。冷哼一声,道:“承宗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周大管事笑了笑。低声劝道:“大爷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我看他是一世糊涂!”周老爷子闭了闭眼,很是痛心地说道,“在孩子面前做这种事,还跟自己的妻子争执!我看他是越活越回去了!” 周大管事不敢再劝。只好笑着道:“不过大公子和大少奶奶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哦,对了,大少奶奶刚刚说动了胎气……”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请郎中了吗?”周老爷子霍地一下站起来,“快去把盛国公夫人请来!”说着赶忙回到内院,往清远堂去了。 “盛国公已经在府里了。”周大管事忙说道。 “还是把盛国公夫人也请来。”周老爷子很不放心,“她是思颜的娘亲,于妇人产育一道应该更为精通。” 周大管事只好应声称是,亲自去盛国公府请盛国公夫人王氏。 …… 清远堂里,周怀轩坐在小套间的罗汉床上。拥着盛思颜靠坐在他身上。 盛七爷坐在罗汉床前,再一次凝神给盛思颜诊脉。 “要不要紧?”冯氏心急如焚,看着盛思颜额头上冒出的汗珠。忙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盛思颜额头上的汗其实是不好意思急出来的。 她只想装作动了胎气,好让冯氏不要再跟周承宗吵架了,没想到却让这些人大动干戈,一起拥到清远堂。 周怀轩开始的时候确实很是担心,但是一路上抱着盛思颜回来的时候。盛思颜对他眨了眨眼,他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他想给他爹一个深刻的教训。因此不仅由着盛思颜装病,而且推波助澜,一直紧皱着眉头,面沉如水。 周承宗远远地站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下人来来去去,给盛思颜煎药、擦汗、拢手炉、盖毯子,忙得不可开交,心情不由更加复杂。 盛七爷拿出一瓶药丸,交到盛思颜手里,道:“以后且不可动气了。你动气事小,可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丁点委屈都不能受。”一边说,一边故意往门口周承宗那边看了一眼,大声道:“若是再有人为难你,你就跟我回去!我嫁女儿,不是为了让你到别人家受气的!” 盛思颜又是感动,又是惭愧,轻轻叫了一声:“爹……我晓得……” “嗯,以后有事,别一个人撑着,要多给爹娘带信。”盛七爷又看了看冯氏,“亲家母,今天的事,我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不是我护着我家姑娘,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要嫡子媳妇,去服侍妾侍姨娘的道理。” 冯氏被盛七爷说得满脸通红,不由回头,狠狠地剜了周承宗一眼。 周承宗抿了抿唇,沉声道:“今天本来是事出有因。”说着,看了周怀轩一眼。 当他不知道周怀轩去了家庙,故意打伤越姨娘的事吗? 周怀轩也抬头看向周承宗,淡淡地道:“事出有因?难道是阿颜去了家庙,打伤你的妾室?” 周承宗恼怒地瞪了周怀轩一眼。——这孩子!是故意的吧! 他明知道他不可能跟人说是周怀轩打伤越姨娘的!就让他媳妇帮他赔个罪怎么啦! 竟能护短到这个地步! 若是……他真的要对付盛思颜,难道真的要把自己儿子一起折进去?! 周承宗心里乱成一团乱麻。忙摇摇头,转身走到清远堂的回廊底下。 正好周老爷子带着人匆匆忙忙从影壁那边绕了过来。 “爹。”周承宗忙躬身行礼。 周老爷子哼了一声,从他身边拂袖而去。 “思颜呢?在哪里?严不严重?”周老爷子一跨进清远堂上房的大门。便连声问道。 外面候着的丫鬟忙领着他来到小套间门口。 “祖父。”盛思颜一看周老爷子都来了,顿时有些头疼,她是不是装得太过了? 周怀轩也抬头看了周老爷子一眼。 盛七爷和冯氏忙起身行礼。 周老爷子对他们点点头,看向盛思颜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我已经派人去请你娘过来了,让她好好给你瞧瞧。” 盛思颜大汗,忙挣扎着要坐直了身子。 “别动。”周怀轩按住她,淡淡地道。 盛思颜只好斜靠在周怀轩怀里。对周老爷子道:“祖父,我好多了。就是刚才有一点点不舒服而已。” “嗯。不舒服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们。”周老爷子关切说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盛思颜忙点头,“一定一定。” 周老爷子又看了看周怀轩。道:“跟我来。” 周怀轩拿了个大迎枕过来,竖在罗汉床靠背上,代替自己让盛思颜靠着,起身道:“我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盛思颜额头上又冒出了一排密密麻麻的汗珠。 周怀轩不放心地给她擦了擦汗,才跟着周老爷子来到外间。 周老爷子在外屋看了看,“去暖阁。”又命人把周承宗也叫了进去。 暖阁里面,周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孙子,皱眉道:“你们俩闹够了没有?” 周怀轩别过头。双臂抱在胸前,并不说话。 周承宗讪笑道:“爹,您说什么呢?我和轩儿什么时候闹过?” “没有闹过?你昨晚没有去家庙?轩儿昨晚没有去家庙?”周老爷子冷哼说道。“你们别当我老糊涂了,你们做的这些事,当我不知道呢?” 周承宗一窒,飞快地睃了周老爷子一眼,见他面上的神情只是气愤,并没有别的。微微放下心来,道:“昨天是雁丽病了。她姨娘着急,我才连夜带她去看看。”说着,看了看周怀轩,道:“轩儿昨天并没有去家庙,爹不要误会了。” “没有?那就好。”周老爷子见周承宗还愿意给周怀轩遮掩,倒也不揭穿他,道:“那你今天是发什么疯?非要跟思颜过不去?她是你儿媳妇!肚子里还有你的孙子!你这么做,是要我们周家嫡长房断子绝孙是吗?!” 周承宗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他的双唇翕合,哆嗦了半天,才十分艰难地道:“……没有,我当然不会……” “你记得就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给我记好了!”周老爷子恨声说道。 周怀轩却在一旁不以为然地道:“祖父,我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您不用这样责骂……父亲。” 当初都以为他活不过十八岁,神将府连替补继承人都培养了十几年,现在说这些话,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周老爷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道:“好了,你们父子还知道体恤对方,我这个做祖父的,也不算特别失败。以后记住了,我们是一家人,不要再胳膊肘儿往外拐。” 周承宗和周怀轩一齐低下头,都没有言语。 很快王氏也到了,去跟盛思颜说话,知道她没有大碍,才和盛七爷一起回了盛国公府。 …… 京城那所普通的民居里,六个戴着面具的人又一次坐在一起。 “老大,那个孩子的事怎样了?”戴着橙色面具的橙二沉声问道。 戴着赤色面具的赤一沉声道:“确实是死了,我亲自去查验过,没有差错。” 众人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看不见大家的脸色,但是声音都不约而同轻松起来。 “今天说另一件事。绿四不在了,谁来接替他的位置?他的徒弟是谁?” ※※※※※※※※※※   ☆、第10章 习惯 (求粉票) 说起徒弟这回事,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下来。 作为守护者,他们拥有别人想象不到的特权,也付出了别人承受不了的代价。 他们的传承,是由大夏皇朝开国之帝手创守护者的时候定下来的规矩,就是收徒。 不过不到最后确定传承的时候,不能让徒弟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一旦知道了,但是又不能接位,那徒弟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守护者在收徒的时候特别谨慎。 当然,一旦收了徒弟,教起来也特别尽心。 绝大部分守护者一辈子只收一个徒弟。 然后在死前将这个位置传下去。 一千年来,守护者传承了两百多代,中间曾经有过几次重大危机,最危险的一次,七位守护者几乎被堕民中混在普通民众里的八姓精英全数劫杀,但是最后,他们还是凭着大夏开国之帝留下来的杀手锏制住了堕民八姓精英,闯过了难关。 “堕民的精英八姓应该再过三十年,就会全数灭绝。而普通堕民,不到二十年,应该也会全数灭绝。到时候,我们守护者的使命就完成了。”赤一感慨说道,“大家不要忘了,大夏最大的敌人,便是堕民。” “……可是这跟我们的使命有什么关系?”戴着紫色面具的紫七嘟哝道,“我们不许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联姻,难道联姻的后果。会对堕民有利?” 赤一和橙二对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紫七,“你僭越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不许有混有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脉的孩子出世。直到堕民灭绝,这就是我们的使命。”赤一冷冷地道。 “那绿四的位置怎么办?”黄三轻声问道。 绿四这一次死于非命,他的传承就没有来得及完成。 “按照规矩,绿四的位置,也可以由老大指定传承。”戴着橙色面具的橙二冷静说道,“绿四是因为背叛了守护者,所以遭了天谴而死。” 凡是背叛守护者的人。他的位置会被守护者收回,由守护者的老大赤一来决定归属。 “我可以去找新人来接替绿四的位置。但是。绿四的徒弟必须要找到,就地格杀。”戴着赤色面具的赤一冷冷说道,“因为绿四,我们的很多情况已经暴露了。这间屋子,在今天之后会被废弃。以后聚会的地点和时间,会另行通知大家。” 众人心中一凛,肃然起身:“遵命!” 赤一点点头,目送着他们陆陆续续离开这所不起眼的民宅。 赤一是最后一个走的,他走之后不久,这所不起眼的民居突然着了大火。 那火烧得又快又烈,跑过来的街坊邻居还没来得及救火,这里就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 神将府内院的澜水院。 冯氏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库房。命人打开大门,道:“我要挑些软乎柔顺的料子,哪里是绸缎布料?” 管库房的婆子忙指着右面的小门。道:“那里都是绸缎料子,大奶奶要做衣裳?” 冯氏笑道:“思颜已经四个多月了,我要开始给我的小孙子做些小衣裳。” “瞧大奶奶说的!难道咱们神将府养着的那些针线上人都是吃素的?”管库房的婆子笑眯眯地领着冯氏往里走。 “她们当然要做,不过我也要亲手做一些,是我这做祖母的一点心意。”冯氏心情很好地说道,“小孩子刚生下来嫩着呢。贴身穿的衣裳,还是由我亲自动手比较放心。” “大少奶奶也要做一些吧?”那婆子一边开箱子。一边跟冯氏唠嗑。 冯氏笑了笑,“思颜怀着孩子,不能伤神。她前些日子要给孩子做肚兜,都让我拦着了。她只要好好养着身子,给我顺顺利利把孩子生下来,我就供着她一辈子!” “大少奶奶真是命好啊!嫁了这样好的婆家,这样的夫君,还有大奶奶您这样比亲娘还要疼她的婆母!”那婆子拿出一块柔滑得像水一样的流云缎送到冯氏手里,一边道:“您也不要太操心了。做针线活儿伤眼睛,老奴年轻的时候针线活在四里八乡是头一号,但是现在不行了,一到晚上眼睛就发花,什么都看不清。不瞒大奶奶您说,老奴晚上都不敢出门,只敢在屋里待着。” 冯氏点点头,同情地道:“是啊,做针线活确实特别伤眼睛。不过我好不容易有个孙子,就算是把眼睛做瞎了,也要给他把贴身的小衣裳都做好了。” 冯氏打算,一定要亲手给孩子做出能穿到他两三岁,会说话时候的衣裳。 从库房取了几块她看得上的料子,冯氏回到澜水院,进了改作裁衣房的暖阁,将布料铺在长案上,拿起大剪刀和粉条,开始划线裁剪。 “大奶奶真是做得一手好针线活。”一旁的范妈妈忍不住赞道,“难怪大奶奶看不上大少奶奶和针线房里的那些人。” 冯氏失声笑道:“思颜就不说她了。她那手针线活,也只有轩儿赞不绝口。神将府的针线上人倒是在整个大夏也是数一数二,不过给我小孙子穿的衣裳,我可不愿意让别人来做。一不小心,有些什么针头线脑划坏了我小孙子怎么办?” 范妈妈抿唇笑了笑,走过去帮冯氏烧熨斗。 傍晚时分,周承宗从外面回到内院澜水院。 “大爷回来了。”一个丫鬟笑着上前,给周承宗奉上他常喝的茶。 “你们大奶奶呢?”周承宗接过茶抿了一口,皱紧眉头问道,“这茶是谁冲的?味道不对。”他将茶杯重重地撂在桌上。 往常只要他回到内院。一定是冯氏最先走出来迎接他,给他端茶送水,帮他换衣。满脸期盼殷勤地跟他说话。 这么多年,他虽然不是很在意,但是两人之间的这种相处方式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那丫鬟笑着道:“大奶奶在暖阁裁衣裳。” 周承宗听了心里一喜,笑着走了进去。 “大爷回来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屈膝给他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冯氏站在长案前没有回头,专心拿着大剪刀,将面前的流云缎仔细裁成大小不同的几块小布料。 “还在给我做衣裳呢?我衣裳多得穿不完。你就不要辛苦了,小心眼睛。”周承宗走过来。背着手站在冯氏身后笑着问道。 他的衣裳,从里到外,自从冯氏嫁过来,就是冯氏一手操持的。 他已经习惯了穿冯氏给他做的衣裳。 不说别的。冯氏的手艺,比神将府针线上人不知要高多少倍。 冯氏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你想多了。我在给我小孙子做衣裳。” 周承宗一愣,眼神闪烁地看着冯氏面前摆着的各种颜色的缎料,皱眉道:“还没生呢,就做这么多,怎么穿得完?” 冯氏没理他,自己将长案上裁好的布料一摞摞叠整齐放好。 周承宗等了一会儿,见冯氏还是不说话。只好一个人讪讪地去屏风后头换衣裳。 他脱下外衫,看见自己中衣上似乎有些地方拉脱了线。 “秋娴,给我拿身中衣。”他在屏风后面唤道。 冯氏抱着刚刚裁好的布料走出去。叫了丫鬟进来,道:“去给大爷找身中衣送过去。” 那丫鬟应了,去开了箱子找了身中衣送到里屋。 周承宗见居然不是冯氏亲自送过来的,有些惊讶,但是也没有说什么,从丫鬟手里接过中衣换上。 穿上之后。他总觉得有些怪怪地不得劲。 “这中衣你从哪儿拿的。”周承宗披上在家里穿的常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那丫鬟躬身道:“是在外面的箱子里。” 周承宗低头看了看中衣领子。皱眉道:“这是大奶奶做的吗?” “不是。”那丫鬟笑着解释,“大奶奶最近忙得很。这是针线房里以前送来的。奴婢见只有这套是新的,就给大爷拿过来了。”又问:“大爷是要穿大奶奶做的?不过大奶奶做的,只有旧的了。” 周承宗摆了摆手,“算了,不过是一件衣裳。” 换好衣裳,他跟冯氏去松涛苑吃晚饭。 路上周承宗见冯氏不像以前一样,只要跟他在一起就欢天喜地,有些不习惯。 两人走了一段,周承宗忍不住道:“我的中衣都旧了,你……” 冯氏淡淡地道:“箱子里那么多新的,你还穿不过来?” 周承宗皱了皱眉,“那些是针线房的人做的。” “嗯。我们的衣裳都是针线房做的,有什么不对吗?”冯氏看也不看周承宗,束手漫步往前走。 “……但是以前我的衣裳,都是你做的。”周承宗低声说道,顿了顿,又带着讨好的意思加了一句,“你做的比针线房的人好多了。” 冯氏笑了笑,停下脚步看着周承宗:“原来在你心里,我的用处就是一个给你做衣裳的针线上人。” “不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周承宗忙矢口否认,“我的意思是,你……你……你的手艺比她们好多了。还有,你冲的茶也比别人的好。” “那对不住了,以后你得穿针线房的人做的衣裳,喝丫鬟婆子冲的茶。”冯氏冷冷地道,转身又走。 “啊?但是我只穿你做的衣裳,只愿意喝你冲的茶!你要不给我做衣裳,不冲茶,我可怎么办?”周承宗忙追上去问道。 “那你就光着!渴着!”冯氏不为所动地撇了撇嘴,快步走进了松涛苑的院子。 ※※※※※※※※※※   ☆、第11章 拿捏 () 松涛苑看守院门的婆子听见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掩嘴笑了。 周承宗被笑得面红耳赤,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婆子被周承宗狠戾的目光看得胆寒,忙跪了下来。 “哼,不知好歹。”周承宗盯着前面冯氏的背影,喃喃说了一句,对冯氏的转变很是不习惯。 “……女人啊,你就得晾着她,对她不冷不热,她才会对你掏心掏肺。”心中突然闪过郑素馨以前说过的话,周承宗眯了眯眼,站在门口出神。 看来是自己这阵子对冯氏太好了,所以她才一反常态,以为能够拿捏自己。 周承宗想明白这一点,不由冷笑一声,甩着袖子跟在冯氏身后进了松涛苑。 松涛苑的堂屋里,和以前一样,摆了大圆的桌子。 周老爷子、周老夫人,还有大房、二房和三房的人,能来的都来了。 周承宗还是在冯氏身边坐下。 盛思颜因为前几天“动了胎气”,目前还是在清远堂静养,周怀轩也没有来,而是在清远堂陪着她。 周老爷子看着桌上的菜,吩咐道:“把这两个清炖海参和素炒梨花什锦给思颜送过去,是她爱吃的菜。” 冯氏身边的范妈妈忙拿了食盒过来,亲自把两盘菜装起来,要拎着去清远堂。 周承宗看了看桌上的菜,发现自己喜欢吃的樟茶鸭和往常一样摆在冯氏的左手边。便拿筷子点了点,“我要这个。”一边说,一边斜睨冯氏一眼。 若是以前。不用他开口,冯氏会在他拿筷子之前给他夹菜,将他喜欢吃的东西堆在他面前的碟子里,不用他操一点心。 冯氏这一次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自顾自夹了自己喜欢吃的笋干炒肉,又对刚要走的范妈妈道:“这道酸甜里脊不错,你拿去给思颜吧。” 范妈妈又折回来。将那道酸甜里脊放进食盒。 周承宗皱了皱眉。 冯氏明明知道酸甜里脊和樟茶鸭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算了,不跟女人计较。 周承宗面不改色地指着冯氏面前的笋干炒肉。道:“这个我也要。” 冯氏起身舀了一勺汤,放到自己的汤碗里慢慢喝,当没听见周承宗的话。 冯氏身后站着的丫鬟忙上前,拿起一双备用筷子。帮周承宗夹了樟茶鸭和笋干炒肉。 周承宗一把将那碟子推开,眉头皱得更紧,“谁让你夹的?”一边说,一边扫了冯氏一眼,有些生气地道:“别人夹的我不吃。” “那你就饿着。”冯氏淡淡地道,将丫鬟夹的那碟菜取了过来,优雅地往桌边的菜桶里一倒,然后把空碟子放到周承宗面前。 周承宗快气炸了,但是看见冯氏淡淡的形容。又发作不起来,只好自己动手,狠狠夹了一大筷子樟茶鸭。放到自己碗里,一边低声警告冯氏:“……你别太过份。” 冯氏端着汤碗喝汤,又夹一口鱼香茄子,吃得十分香甜,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周承宗只觉得全身不自在,但是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眼风不时滑到冯氏身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因他们坐的是圆桌。三房的位置正好跟大房是对着的。 吴三奶奶将对面周承宗和冯氏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笑了笑,道:“大哥真是不一样了。自从郑大奶奶没了,大哥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一心一意只对大嫂好。”又笑着对冯氏道:“大嫂,你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真是可喜可贺呢!” 虽然像是在恭喜,但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嘲讽冯氏捡别人的漏,是郑素馨死了,周承宗没了指望,才对她好…… 但是吴三奶奶却不知道冯氏已经是今非昔比。 冯氏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朝着吴三奶奶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地道:“三弟妹,你这么说,到底是在说你娘家大嫂不守妇道,红杏出墙,还是在说你娘家大哥做了乌龟?” 按大夏朝的俗语,妻子偷人,男人就是乌龟…… 吴三奶奶既然暗示周承宗喜欢的是郑素馨,但是郑素馨却是吴三奶奶嫡亲大哥的妻子,要换做以前,冯氏被她指桑骂槐,只会隐忍憋屈,但是现在,冯氏一点都不动气,只是不动声色反将一军,吴三奶奶脸上立刻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一样。 “大嫂你怎么这么说话?!”吴三奶奶顿时恼了,柳眉倒竖。她本来就是炮仗脾气,受不得一点气。 “我说错了吗?明明刚才是你先提起来的啊。”冯氏慢条斯理地道,又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滑溜茭白鸡片,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大嫂,您这样确实太过了。我夫人是直肠子,说话不会弯弯绕,如果有得罪您的地方,我在这里给您赔礼了。”周三爷跟吴三奶奶成亲这么多年,感情一向很好,也见不得妻子受委屈,忍不住出声为她说话。 冯氏笑了笑,“不会说话,你就要多教教她。养不教,父之过。妻不教,夫之过。咱们这种人家,三弟妹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还要跟小姑娘一样用‘天真烂漫’、‘不会说话’做借口说那些不着调的话,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 周三爷和正要开口维护自己娘亲的周怀礼都是一愣。 以前没见过冯氏有这样好的口齿啊? 这还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说话只会低头看地,被人欺负只会死忍的大奶奶吗?! 周承宗也睁大眼睛看着冯氏。 这样挥洒自如、举重若轻的冯氏。是那个跟他做了二十多年夫妻,一颗心完全放在他身上的冯氏吗?! 二房的周二爷和胡二奶奶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看了自家孩子、孙子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们不要掺合大房和三房的争执。 周老夫人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看着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妇吃瘪,心里很不高兴,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为妇之道,当以贞静安份为主。跟自家人口舌之争,可不是做人家媳妇的样子。” 冯氏站了起来。颔首道:“老夫人说得是。”说着,看向吴三奶奶。“三弟妹,老夫人在教训你呢。你要记得,以后不要再在家里挑起口舌之争。若是再犯,老夫人可是不要你做周家媳妇了。” 吴三奶奶好不容易把那口气压了下去。也站了起来,笑了笑道:“谁说谁知道。大嫂,您不要丈八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娘在说谁,大家都听得出来。” “老夫人,您是在说谁?”冯氏故作不解。 周老夫人窒了窒,正要说“当然是说你”,就听见周老爷子咳嗽一声。道:“好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冯氏和吴三奶奶忙躬身行了礼,坐下不再说话。 周老爷子发了话。自然没人再敢做出头鸟。 大家悄没声息地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吃了茶,才三三两两离开松涛苑。 冯氏如今是内院当家人。 别人吃完晚饭可以走,她要等着下人收拾了屋子才能走。 以前松涛苑的下人对冯氏还是有几分轻慢之心。 不过最近冯氏越来越厉害,已经没人敢怠慢她。 看着冯氏立在门口看大家收拾屋子。一个婆子讨好地给她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又给她奉上茶,道:“大奶奶,你用点儿豆子茶,是刚冲的,香着呢。” 冯氏点点头,接过茶抿了一口,“还行。” 松涛苑的下人很快把屋子收拾干净。 冯氏才起身离开松涛苑。 冯氏刚出了松涛苑院门,就看见门口大树底下站着一个人。 “怎么现在才出来?周承宗皱着眉头从树下踱了出来。 冯氏看了他一眼,“大爷有事吗?” “没事。”周承宗转身跟她一起并肩往前走,问她:“你要不要去看看思颜?” “看她做什么?”冯氏摇摇头,“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睡了。” “她的孩子……”周承宗犹豫了一下,“没事吧?” “你好像很遗憾没事?”冯氏讥讽道,“让你失望了,孩子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周承宗喃喃说道,又陷入沉思。 冯氏也没有挖空心思跟他说话,只是在琢磨自己的事。 两人一路无话,走回澜水院。 在门口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婆子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还不时对着澜水院大门探头探脑。 冯氏不悦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怎么不回去服侍你们姨娘?” 她认得出来,这是越姨娘那边的婆子。 那婆子见是冯氏和大爷一起回来了,忙过来行礼,道:“大爷,姨娘今儿叫了大爷一天,想见见您。” 冯氏头也不回地从那婆子身边走过,进澜水院门口的台阶走去。 周承宗飞快地睃了冯氏的背影一眼,故意大声道:“叫我做什么?” 那婆子苦着脸道:“姨娘的腿疼,想再请盛国公来瞧瞧……” 上次给越姨娘治腿治到一半,盛思颜就“动了胎气”,盛七爷便扔下越姨娘的腿,跑去给盛思颜诊治去了。 后来周承宗只好从外面又请了一个郎中回来给越姨娘治腿。 听见这话,冯氏停下脚步,回头正色道:“越姨娘要见大爷我不管,但是要请亲家公来治腿,你回去跟她说,让她马上投胎,堂堂正正做了人家正室夫人再来请国公爷治腿。” ※※※※※※※※※※   ☆、第12章 管用 (第二更) 越姨娘的婆子被冯氏说得往后缩了缩脖子,嘀咕道:“……上次大爷就特地请了盛国公给姨娘治腿。” 冯氏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范妈妈上前一步,挡在冯氏身前道:“还敢顶嘴?姨娘的下人真是了不得!” 周承宗上次请了盛七爷来给越姨娘治腿,纯粹是一时气恼,要故意给盛思颜一点颜色看看,才出此下策。 他也知道以越姨娘的身份,根本当不得让盛七爷那样的人物来给她治腿。 但是越姨娘的腿是怀轩伤的,盛七爷作为怀轩的岳父,不是很应该来为他女婿做出点补偿吗? 况且冯氏好像反对请盛七爷来…… 她反对的,他是不是应该支持?——这样才能让她对他重新留神吧? 周承宗精神一振,看着台阶上的冯氏眉开眼笑道:“虽然身份确实有些不配,但是盛七爷也不是请不来……若是我去请,盛七是一定会来的。” “你敢!”冯氏有些着恼,“上一次是我不知道!这一次我知道了,是决计不能再让你这样做!” “好了好了,你说不请就不请。发那么大火干嘛?”周承宗见冯氏终于理他了,心头顿时轻松许多,绕开范妈妈,走到冯氏身边,低声笑道:“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了吗?” 冯氏气结,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周承宗忙大步追了上去。暗自欢喜,觉得自己晾着冯氏,还是管用的。 起码现在冯氏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了。还能主动跟他说话,虽然是出言反驳他,可总比不闻不问要好…… “大爷!”越姨娘的婆子见周承宗居然进澜水院了,不是跟她回越姨娘的院子,忙在后面追着叫:“姨娘请大爷过去一趟!” “叫我去做什么?我又不是郎中?”周承宗回头不悦地道,“你去让外院给越姨娘请郎中过来。”说着,又追着冯氏往台阶上去了。 越姨娘的婆子还想再叫。范妈妈拍了拍手,道:“你再叫一声试试。管保你门牙都保不住了。” 那婆子以前吃过范妈妈的亏,忙用手捂住嘴,满脸气愤地跑回去了。 …… “姨娘,大爷本来是要给姨娘请盛国公来治腿的。可是大奶奶拦在里头……”那婆子回到越姨娘的院子,对她苦着脸回到。 “大奶奶拦着?”越姨娘半坐在床上,皱眉问道,“那大爷怎么说?” “大爷……大爷……”那婆子支支吾吾地,一边觑着眼看着越姨娘的脸色。 “我让你说!”越姨娘脸色沉了下来。 “大爷……就听了大奶奶的话,让奴婢去外院找人给姨娘请郎中去了。”那婆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深深地低下头。 越姨娘眯了眯眼,“大奶奶最近是怎么啦?难道还真的要拿捏大爷?” “大爷那样的人,怎会被大奶奶拿捏?姨娘您想多了。”那婆子忙宽越姨娘的心。又给她出主意,“您不如,还是想法子把三姑娘从家庙接回来吧。” 越姨娘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以前她还不觉得。但是周雁丽被送走之后,越姨娘才发现,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儿,其实帮了她太多…… 现在周雁丽不在她身边,她确实感觉到很多不便。 “确实要接回来。大爷那边应该好说话。不好说的,是大公子。还有大奶奶,老爷子那边。”越姨娘沉吟道,“容我仔细筹划筹划。” 那婆子便躬身退下,去外院找管事给越姨娘请治腿的郎中。 …… 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里,盛思颜看着手上的一份拜帖,有些疑惑地道:“蒋侯府的四姑娘,想上门拜访我?” 周显白是给她送拜帖进来的,立在她身边笑道:“大少奶奶,这位蒋侯府的四姑娘,就是跟咱们家四公子定亲的那位姑娘,您还记得吗?好像是叫四娘。” “蒋四娘。我记得她。”盛思颜笑着点点头,“挺可爱的一个姑娘。” 瞧这口气,听着像是蒋四娘的长辈,可是人家比您年岁还大啊!——周显白在心里暗道,一边道:“大公子说了,您要不想见,就不必应酬。” 以周怀轩今时今日的地位,哪怕是宫里的公主宣召,盛思颜不想去,谁也不能强迫她去。 更不用说去敷衍别的人了。 再说盛思颜有了身孕,周怀轩比谁都紧张,恨不得把她揣在兜里,走到哪里都带着她。 但是他也知道不能把盛思颜跟外界隔绝起来。 所以他把这些拜帖和请帖都给盛思颜自己处理。 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盛思颜又看了看拜帖,摇头道:“以后是亲戚,还是客气点好。”说着,把拜帖放下,对周显白道:“给我回帖子,就说我恭候大驾。” 周显白连连点头,“好在是到咱们家,这样方便些。” 如果是邀请盛思颜去蒋家做客,她多半就推脱了。 周显白出去了一趟,把回帖的事情处理好了,又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有些无语地回清远堂,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小的刚听说,三天之后,四公子在三房的芙蓉柳榭摆生辰筵,说是成亲前最后一次单身的生辰,要好好庆祝。” “哦。”盛思颜应了一声,“很好啊。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可是您看看这蒋家四姑娘的拜帖,说的就是三天之后上门吧?您看,她会不会是顺水的人情啊?”周显白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密得很。 当然,能跟在周怀轩身边这么多年,心思不细密是待不长的。 盛思颜笑着摇摇头。“不会的。你忘了,她是跟四弟定了亲的。定了亲的人,最忌讳在成亲前见面……”说完这话,盛思颜却猛然想起了她和周怀轩定亲之后,周怀轩根本不管这些,什么时候想来看她就来看她,嘴角不由翘起一朵笑纹。 周显白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哦,我倒把这个忘了。” 晚上周怀轩回到清远堂。盛思颜跟他说了蒋四娘的事,很是纳闷地道:“也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 周怀轩默默地看了一眼蹲在盛思颜脚边的小刺猬阿财,想起了在幻境里见过的阿财的经历。 “我听说蒋四娘特别爱养刺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我也养刺猬,所以对我特别好?”盛思颜笑眯眯地道。低头看了看蹲在她脚边的阿财。 周怀轩锐利的眼神明显看到阿财身上的刺抖了一抖。 虽然非常轻微,一般人看不见,但是逃不过周怀轩的眼睛。 周怀轩唇角微翘,揽着盛思颜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又问她:“今天好些了吗?要不要去松涛苑吃晚饭?” 盛思颜靠在他怀里,懒洋洋地道:“我本来就没事。在家里歇了这么多天,也该去松涛苑露露脸了。” “随你。”周怀轩站起来,“那就去吧。” 盛思颜去屏风后换衣裳。 这一次,她悲催地发现,她的腰身。终于开始粗大了…… 以前极合身的掐腰短襦,现在连侧面的盘扣都系不上了。 盛思颜心里很不高兴,拼命系扣子。都快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却还是扣不上。 她心里一急,不由自主哭了出来。——自从怀孕后,她的泪点是越来越低了。 “怎么啦?”盛思颜细微的啜泣声没有逃过周怀轩的耳朵,他忙走了过来。 “你不要过来!”盛思颜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道。不许周怀轩走到屏风后面。 周怀轩无语地在屏风前站定,低头往屏风后看去。道:“你以为这样我就看不见了?” 盛思颜抬头,看见周怀轩站在屏风的另一边低头看她,不由大囧。 她倒是忘了周怀轩很高,而这个换衣裳的屏风,又比较矮。 盛思颜忙转过身,面对着墙道:“去叫薏仁过来。” “到底什么事?”周怀轩伸出手,“不说我把屏风推倒了。” 盛思颜只好又转过身,支支吾吾指着自己的腰身道:“你看……胖了这么多,这衣裳都系不上扣子了……” “就这?你哭了,就因为系不上扣子?”周怀轩难以置信地看了盛思颜一眼。他还以为她身子又不舒服了。 “这件事很严重!”盛思颜严肃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我的衣裳都不能穿了!” 难道她要苏出来改良孕妇装? 盛思颜头一次开始想王氏怀孕的时候到底穿的什么衣裳…… 她还没想多久,薏仁就捧着一套豆绿色的裙衫走了进来,笑道:“大少奶奶是衣裳穿不上了吧?大奶奶早就有准备,前些日子使人给大少奶奶送了不少孕期穿的衣裳鞋袜,您看看这套喜不喜欢。” 盛思颜大喜,从薏仁手里接过衣裳,道:“这颜色好雅致!还有这蝴蝶兰,绣的真是活灵活现!我喜欢!” “喜欢就好。快换上吧。”周怀轩转身离开屋子,去外屋等着盛思颜。 盛思颜换好冯氏给她专门做的衣裳,喜出望外地走出来,对周怀轩道:“怀轩,娘的手艺真好!” 周怀轩微微一笑,伸出手,牵着她去松涛苑吃饭。 两人来到松涛苑刚坐下,就看见冯氏和周承宗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秋娴,你头还疼不疼?要不要请盛七爷瞧一瞧?”周承宗看见盛思颜也来了,马上对冯氏问道。 ※※※※※※※※※※   ☆、第13章 维护 (3K5) 周承宗说话的时候,眼风不断往冯氏脸上飞,并不像以前在人前对冯氏冷淡漠然的态度。 冯氏脸色淡然,连眼角都不扫周承宗一下。 盛思颜见了大奇,暗忖几天不见,自己的公公婆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周承宗又提到盛七爷,冯氏才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梢轻挑,眸色沉沉,道:“盛国公正经是圣上的御医,以前的盛老爷子,那是只给先帝一个人瞧病的。依我看,一般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如今这位盛国公性子和善,又好说话,就算是阿猫阿狗请他去诊治,他只要有空,都会去的。有些人见有空子可钻,就习惯占人便宜,有病没病也要盛国公跑一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动辄要请盛国公来治病,不怕有些人看在眼里,去圣上那儿给你上点儿眼药?” 吴三奶奶在旁边听见了,嗤笑一声,道:“看个病而已,也能去圣上那里上眼药?——大嫂,你未免也太会危言耸听了。” “我危言耸听?”冯氏也笑了笑,“有心人只要去圣上那里说一嘴,说神将府的妾侍仆役病了,都要由盛国公诊治,这架子比宫里的贵人还要大……你说圣上会怎么想?” 周承宗微微一愣。他确实没有想这么多。他让盛国公给越姨娘治腿,纯粹是为了给盛思颜脸色看而已…… 难不成,这样做是真的很不妥? 吴三奶奶也没想到这一层,但是神将府如何,她根本不在乎,只是不屑地瘪了瘪嘴,讪笑道:“大嫂啊,我跟你做了二十多年妯娌。还真没想到你这样能说会道!” “不是我能说会道,而是我这个人一向很讲道理。讲道理,自然行得正、坐得直。也不会给人钻空子。”冯氏笑着坐下,对已经坐在上首的周老爷子、周老夫人颔首行礼。 周老爷子笑了笑,招呼大家坐下,又让婆子上菜,准备吃晚饭。 周老夫人听了冯氏的话,却浑身不自在。 她就是那种一有点头疼脑热。就要找盛国公治病的人…… 盛思颜听见冯氏为自己娘家爹爹说话。心里感激得不行,忙走过去挽住冯氏的胳膊,低低地叫了声“娘!”满含孺慕地看着她。双眸莹澈,大大的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了。 冯氏明白盛思颜的感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决定要来个狠的,一劳永逸解决这件事。 盛七爷来给盛思颜诊治,是人家父女情深。如果他主动愿意帮神将府的人治病。也是亲戚的情份。 但是那些借着让盛七爷瞧病,来让盛思颜好看的人,真是够了! 冯氏转头看向周老爷子,轻言细语地道:“老爷,您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盛七爷好说话。有时候抹不开面子。谁让他瞧病都会去。可是他到底身份不一般。他正经应该是圣上一个人的御医。咱们家有些人总是不顾身份体面,有事没事也要把人家叫来诊病。知道的,说咱们神将府的人身子虚弱。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府上都是些胆大妄为的轻狂之人。传到圣上耳朵里,就算圣上不在乎,圣上身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咱们不把盛七爷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这番话一说出来,盛思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立马给冯氏跪了! 这个高屋建瓴、义正词严! 冯氏虽然是为了维护盛思颜,但是并不直说是为了盛思颜的脸面,所以不希望神将府的人把盛七爷当一般的郎中使唤,而是把圣上拎出来打掩护。 明确指出随随便便就找盛七爷出来瞧病,那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神将府的有些人虽然不把盛思颜放在眼里,但是有几个人敢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这样一说,就连本来忿忿不平的周老夫人也萎了。她不安地看了周老爷子一眼,踌躇地问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周老爷子白了她一眼,“不严重?不严重你就继续使唤亲家公,看看严不严重……” 虽然周老爷子不在乎圣心如何,但是同冯氏一样,他也不愿意家里人借这个由头,羞辱盛思颜。 盛思颜是他重孙的亲娘,羞辱盛思颜,其实是在羞辱他的宝贝重孙…… 周承宗眯了眯眼,定定地看着冯氏。 这番见解、口齿、看问题的角度,根本就不局限在内宅,完全可以跟郑素馨一决高下了。 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那……那以后我要是不舒服,可怎么办?难道就不看病了?——你们这是不想我我老婆子活吧?”周老夫人捂着胸口,很不高兴地说道。 “祖母,以前我爹没有来京城的时候,您可生过病?”盛思颜想了想,笑眯眯地问道。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这还用问?人说怀个孩子傻三年,我看你啊,被这孩子拖累,不止傻三年……” 盛思颜对周老夫人的冷嘲热讽早就习惯了,依然笑眯眯地道:“哦,那以前我爹没有来京城的时候,您生病是找谁治的呢?那时候治得,为什么现在治不得了呢?” 周老夫人这才明白盛思颜问话的用意,原来是在套她的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没有盛国公,当然只好找那些庸医来诊治。现在有了盛国公,谁还愿意凑合?你说是吧?”周老夫人眯着眼睛笑了笑。 想套她的话?小妮子还是再修炼几年吧…… “是啊是啊,娘说得对!”吴三奶奶忙笑着走到周老夫人身边,挽住了周老夫人的胳膊,道:“其实啊,圣上也知道,咱们家跟盛国公府是姻亲。盛国公来咱们家,就不兴是亲戚串门?就一定是让盛国公来瞧病的?——大嫂的话还是太过了。咱们是一家人,跟盛家也是亲戚,这样太外道了却是不好。” 盛思颜眉头轻蹙。暗忖这婆媳俩还是不罢休呢,非要把自己的爹当一般的郎中使唤,一边想着要如何回应他们,却听见周怀轩已经淡淡地对周显白吩咐道:“清远堂的小厨房缺个账房先生,去,找吴国公来做账。” “哎!”周显白笑呵呵地应了。“明儿就去!” “什么?!——你敢!”吴三奶奶一听就炸了。“怀轩!你这是故意羞辱我是吧?!”居然敢让她爹,掌管天下钱粮、堂堂的吴国公来给清远堂小厨房做账!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哪里是羞辱呢?三婶的话还是太过了。咱们是一家人。跟吴家也是亲戚,这样太外道了却是不好。”盛思颜听了大乐,忍不住从冯氏身边探出头,学着吴三奶奶刚才说的话,照原样甩了出去。 论赌口齿,冯氏、盛思颜和周怀轩三个人中任何一个都能把吴三奶奶秒成渣渣,更何况如今三人联手。吴三奶奶简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吴三奶奶被他们三人气得浑身乱颤,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什么都不敢做,只得强行忍耐住,悻悻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您不欺侮我爹爹就够了。我们哪里敢欺侮您?”盛思颜淡淡笑道。“三婶,这叫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周怀轩走过去将她从冯氏身边拉过来,走入饭桌旁坐下,淡淡地道:“吃饭。谁再唧唧歪歪,就让她半身不遂,一辈子都让岳父治病,多有面子。” 周老夫人听了这明显的威胁之语,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立刻打定主意再不敢叫盛七爷来治病了。 她虽然相信盛七爷的人品,但是信不过大房的几口人。若是这些人真的使坏,撺掇盛七爷给自己治个“半身不遂”,自己还怎么去为小儿子一家人撑腰?!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听他们唇枪舌战,末了拿筷子敲了敲碗,“吃饭!吃饭!吃完再说!” 盛思颜忍不住抹了把汗,以后应该不会有人敢动辄把自己的爹当郎中使唤了吧? 周怀礼忙过来打圆场,他给吴三奶奶拉开椅子,请吴三奶奶过来坐下,道:“娘,吃饭吧。”又道:“大哥、大嫂还有大伯娘说得有理,以后还是不要动辄请盛国公了。当然,如果有疑难杂症,盛国公肯定不会对咱们家的人袖手旁观的。” 周老爷子点头道:“怀礼这话说得我爱听。这才是做亲戚应有的样子。以前的事,咱们既往不咎。但是以后若是有人还和以前一样,我听见可是不依的。” “知道了,老爷。”屋里的人忙齐声应道。 …… 越姨娘听见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在屋里拉着周承宗哀哀地泣道:“大爷,妾身不想瘸腿啊。求求您,还是请盛国公来给妾身治一治腿吧?” 周承宗皱眉道:“会瘸腿?那个郎中不是说没事吗?” “他开始是说没事。但是治了半个月了,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他就改口了,说这条腿,可能会瘸……”越姨娘嘤嘤地哭。 周承宗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道:“那我想想办法。”说着离开了越姨娘的院子,去外院找府里的郎中问了问越姨娘腿的情况。 这些郎中都说,那腿伤得太厉害,小腿骨被树枝钉碎了,要复原,除非有盛国公那样的国手诊治,不然真的只有瘸腿。 周承宗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盛国公府碰碰运气。 虽然周老爷子不许他们叫盛国公来治病,但是如果盛国公主动要来,就不算违矩了吧? 可是刚出了神将府的大门,他就迎面碰见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内侍。 周承宗一愣,他认得这位内侍,乃是夏昭帝身边的内侍大总管!等闲不会离开夏昭帝身边出宫的。 “这位大人可是有事?”周承宗缓缓拱了拱手。 “神将大人,有人参了您一本,说您恣意妄行,为了妾室伤病,竟然僭越到召圣上御医盛国公为之诊治,实乃羞辱君上!——圣上召您去宫里问话。”那内侍大总管沉着脸说道。 竟然跟冯氏前几天说过的情形一模一样! 真的有人去参他们了…… 周承宗笑了笑,“敢问是哪一位豪杰参了我?” “一般人怎敢捋虎须?——当然是不畏权势的王相王大人了!”那内侍大总管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居然是王毅兴! 他的胆子果然不小。 周承宗微微一笑,对那内侍抬手道:“请前面带路。” ※※※※※※※※※※   ☆、第14章 处置 (双更) 周承宗跟着夏昭帝的内侍大总管来到宫里的御书房门外。 “圣上,神将大人到了。”内侍大总管在门口恭恭敬敬回道。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才走出来一个小内侍,躬身道:“神将大人,请进。” 周承宗笑了笑,一撂衣袍,跨进御书房高高的门槛。 夏昭帝坐在书案后头,面目淡然地看着他,看不出喜怒哀乐,心情完全沉淀下来,跟以前做王爷的时候不大一样了,颇有了几分太皇太后和先帝的架势。 王毅兴穿着玄青色宰相服,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面如冠玉,眉目清绝,依然是如同谪仙一般的雅致,但是在淡然中又多了一丝常人难以觉察的狠绝。 周承宗看着王毅兴微微一笑,然后对着夏昭帝躬身行礼道:“圣上万安。” 夏昭帝点点头,手里把玩着一块墨玉镇纸,对屋里伺候的人看了一眼。 屋里的内侍和宫女赶紧退下,只留下夏昭帝、王毅兴和周承宗三个人在御书房里。 王毅兴这时也站了起来,施施然长身玉立,一左一右和周承宗分立在夏昭帝的书案前面。 夏昭帝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位臣子,一文一武,本应该都是大夏的肱骨之臣,微微叹息一声,对周承宗问道:“周爱卿,王相参你恣意妄行,为自家小妾请盛国公诊治,是为僭越。——此事属实否?” 周承宗微一颔首,“属实。不过,盛国公跟臣是姻亲,臣的妾室腿伤很严重,一般郎中无法诊治,臣万不得已,才请了盛国公诊治。”末了又道:“医者父母心。盛国公医术超群。医德更是出众,不是一般眼睛生在头顶的小人能明白的。” 夏昭帝也觉得没什么。 盛国公虽然是御医的头儿,但是作为医者。救死扶伤是医者应该做的,夏昭帝其实并不认为周承宗在这件事上的过错有多大。 妾室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是也是一条人命。如果没有犯下罪大恶极的错,有什么不能医治的呢? 夏昭帝用手捂在嘴边咳嗽了一声,笑着道:“周爱卿说得也有道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盛国公也是一番好意。毅兴……” 夏昭帝盘算着要劝王毅兴算了。不要小题大做,用这件事弹劾周承宗。 王毅兴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了夏昭帝一眼。知道以夏昭帝一贯喜欢和稀泥的性子,这件事十有*就要这么算了,说不定还要认为自己小题大做。 自己确实是“小题大做”,但是这是为了抛砖引玉,引出后面真正的意思。 他真正的意思,不能放在弹劾的奏章上,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只能用这种曲折的方式了…… “是啊,盛国公是实在人,性子良善,就算是阿猫阿狗让他去救,他也会去。这也罢了,反正神将大人做过的僭越的事。也不只是这一件。”王毅兴说到这里。顿了顿,才将杀手锏扔了出来:“我只想知道。周神将大人让自己的嫡长媳,去伺候伤了腿的妾室,是几个意思?” “什么?!”一听这话,周承宗和夏昭帝一起忡然变色,异口同声地说道。 周承宗是诧异神将府内宅的小事,王毅兴这个大宰相居然都能知晓! 夏昭帝是惊怒交加,死命瞪着周承宗,恨不得用手活活撕了他! 恨不得捧在手上,把一切都给她的心爱女儿,却在神将府受这样的挫磨! 夏昭帝扔下手上把玩的镇纸,一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冷笑道:“周承宗,你做何解释?——你眼里可有尊卑上下?!你的嫡长媳,也是我大夏皇朝的镇国夫人!你怎么敢?!” 周承宗抿了抿唇,断然否认:“这件事是从何说起?王相,我倒要问问您,这件事您是听谁造的谣?” 王毅兴好笑地看着周承宗,摇头道:“神将大人,您就不要否认了。我自然有我的来处,您这样否认有什么用?我若是拿出证据,您岂不是颜面全失?” 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 周承宗心念电转,想起当初他让盛思颜去伺候越姨娘的时候,好像盛七爷正好在那屋里给越姨娘治腿! 看来,是盛七这个蔫儿头说的…… 当时他不言不语,没有说话,没想到事后却对别人说了。 周承宗断定这件事是盛七爷对王毅兴透露的。 这样一来,他否认确实没有什么用处了。 “呵呵,看来王相跟盛国公府的关系很密切嘛!”周承宗朝王毅兴笑了笑,“不然怎么会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知道?还拿到圣上面前说?”说着,对夏昭帝拱一拱手,道:“圣上日理万机,事务繁忙,还要为这种内宅妇人之间的小事操心。王相,您这个宰相,难道只盯着人家的后宅?” 王毅兴听他的意思,是在暗示这件事是盛七爷说出来的。 王毅兴的消息渠道,当然不是盛七爷,而且以盛家对他的观感,盛七爷早就不怎么跟他说话了,怎么可能跟他推心置腹说这么多闲话? 不过,王毅兴也不想反驳。 他露出不置可否的样子,温言道:“您只要说是,还是不是。不要拉七拉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 夏昭帝冷笑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周神将,这些事虽然是内宅小事,但是却能看出一个人的人品和处事!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这些话,周神将大人肯定不熟悉吧?” 看着夏昭帝和王毅兴这幅样子,这君臣俩似乎不会善罢甘休了? 周承宗微一沉吟,索性拱手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并不是圣上和王相想象的那样子。” “那是什么样子?你倒说说看!”夏昭帝就差拍桌子了。他好不容易才控制自己的情绪,没让王毅兴这个人精看出端倪。 周承宗倒也有几分急智,很快就想到一个借口,道:“我们神将府,一向是以仁孝治府。臣之父一直都用孝顺这两个字教育子女。臣对自己的子女,也是这个要求。越氏虽然身份低微,但是她是臣的妾室,就是臣之子的庶母。庶母病重,她女儿又在家庙静养,于情于理,让儿媳妇去伺候她一下,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当然,臣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臣一时忘了思颜是镇国夫人。从镇国夫人这个层面说,越氏确实不配让她伺候。不过,法理不外人情。臣就算有错,也不是什么大错。臣甘愿领罚。” 周承宗坦然低头认错,王毅兴倒也佩服他。 不过王毅兴既然出手弹劾周承宗,就不仅仅只是为了走一步棋…… “神将大人能知错当然好。不过这件事,可不能只认错就行了。镇国夫人这样的位置,还要受这样的屈辱,这是要置朝廷脸面何在?”王毅兴不动声色给周承宗上眼药。 “我说了认罚。”周承宗坦然道,“请圣上惩处。” 夏昭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毅兴,沉吟道:“周神将确实有错,不过,朕比较好奇,你那妾室,难道就心安理得任凭你去做这些不合规矩的事也不去阻止你?” 王毅兴淡笑着颔首道:“正是呢。神将大人你一时忘了尊卑,你的妾室难道也忘了吗?我可听说,她还一直想让盛国公来给她诊治呢。——这样大胆的妾室,在神将府也是头一份了吧?” “王相似乎对别人家的内宅关注得太多了吧?”周承宗讥讽道,“一个妾而已,也值得王相大动干戈?” “好了。”夏昭帝也觉得不宜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还不如揪着王毅兴弹劾的那件事更好,“一码归一码。毅兴你弹劾的是周神将请盛国公给他妾室治病这样僭越的行为。至于嫡长媳和庶母的问题,是内宅之事,你这个相爷,确实不好置喙。” 任何会把盛思颜推上风尖浪口的苗头都必须要掐死在摇篮中。 王毅兴也明白了夏昭帝的意思,忙躬身应是。 夏昭帝又道:“盛国公是朝廷的国公爷,是朝廷命官。他是太医院的院判,以后他要给盛家以外的人治病,必须要有朕的许可。不然就是抗旨!——毅兴,给朕拟旨,明天是大朝会,记得把朕的这道旨意在朝堂上宣读。” 有了夏昭帝这道圣旨,那些腆着脸想以亲戚情份要挟盛七爷的路也就被堵死了。 以后找盛七爷治病,是一定要有圣上的手谕才行。 这其实就是说,盛七爷不想治的人,他完全可以不治了。 周承宗默然低头,应了声“是”。 王毅兴忙去另一边的书案前拟旨。 夏昭帝又看着周承宗道:“你的内宅之事,朕不该管,也不想管。但是朕不想再听见有关周爱卿宠妾灭妻的传言。朕知道你是武将,不需和文官一样爱惜名声。但是也不能太离谱了。不然你何以让神将府十万将士信服!” 周承宗讪讪地道:“以后再不会了。” “神将大人,你那妾室不太安份,不如处置了,另换一个吧?”王毅兴从旁边的书案旁回头,笑眯眯地说道。 ※※※※※※※※※※   ☆、第15章 思慕 “换……换一个?!”周承宗被王毅兴这句话气得七窍生烟,“王相管天管地,难道连别人纳妾也管?” 王毅兴哈哈一笑,回身将拟好的圣旨送到夏昭帝案前,回头对周承宗道:“神将大人谬赞了。我可管不了天,也管不了地。我能管的,也只有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 “原来我神将府的后宅,也是王相的一亩三分地。”周承宗讥讽说道,“看来王相真是其志不小。” “过奖过奖。”王毅兴优雅地躬了躬身,“神将府的后宅当然跟我没关系,但是你神将府的后宅妾室,连我大夏皇朝堂堂国公爷都能支使,这就是你神将府的后宅捞过界,伸到我的一亩三分地里面了,我不管不行啊!” 这是在暗讽周承宗为了个妾室的腿伤就做张做致,自己将把柄送到王毅兴手上。 周承宗被噎了一下,面色一沉,道:“王相果然好口才,我是个武夫,本来也不是靠动嘴皮子混饭吃,当然说不过你。”也暗讽王毅兴就一张嘴好强而已。 “好了。”夏昭帝看了看王毅兴拟的圣旨,用了印,对王毅兴道:“拿去给盛国公。以后盛国公府有事,直接报到朕这里。皇室对不起盛家,朕多照应他们一些也是应该的。” 夏昭帝对盛国公夫妇有着难以言喻的好感和愧疚。 他最珍爱的女儿,多亏有了盛夫人照应,才能顺利长大,并且嫁得良婿。但是也是他最亲近的太皇太后,处斩了盛家满门…… 王毅兴双手接过圣旨,拢在手上,笑着道:“臣这就去传旨。”顿了顿。又道:“神将大人的妾室确实该罚。不过圣上倒也不必挂心,臣是听命于圣上的,一定帮圣上办得妥妥帖帖。”这是表示要夏昭帝不要出手。由王毅兴出手惩治周承宗的妾室越氏。 周承宗皱了皱眉。他是知道王毅兴的手段的。 这个人以前光风霁月,很是坦荡,而且仁厚到有些迂腐。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变了,彻底地变了。 逼宫那一晚,王毅兴下狠手。将废帝、废太后一家上百口人。还有赵家和所有依附废帝和赵家的官员数百人全部处死,不留一点后患,连周承宗这个久经阵仗的人看了都有些胆寒。 王毅兴的狠辣程度。大概只有周承宗的儿子周怀轩可以把他比下去了…… 让他出手惩罚越氏,不知会使出什么阴招儿,还不如让圣上出手。 周承宗忙拱手道:“此事不是臣的妾室的错,都是臣的错。圣上若是要罚,还是处罚臣吧。” “哼,周爱卿,你这个样子。说你不是宠妾灭妻都没人信了。”夏昭帝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怎么着?你还要为妾室受刑罚?你要置朝廷的颜面何在?置你们神将府的颜面何在?” “是啊,神将大人,若是周老爷子知道你宁愿为了你的妾室受刑罚,也不知会怎么想……”王毅兴笑眯眯地补充一句,“要不我去神将府跟周老爷子谈一谈?” 周承宗这才变了脸。惶恐地道:“不……不用了。”顿了顿。又道:“这件事臣确实有错。臣想向圣上求个恩典,这一次暂且寄下。若是以后那越氏再不安份。两罪并罚,臣亲自动手,不用王相和圣上操一点心,行不行?” 王毅兴忙笑着道:“为神将大人操心,是应该地。这是我份内之事。” 周承宗听了大怒,忍不住在心里骂道:份你个头份内! 夏昭帝看了王毅兴一眼,忍不住笑道:“好,朕就给你这个恩典。你可记好了。若是再有下次,两罪并罚!” 周承宗这才消了气,躬身暗暗刺了王毅兴一句:“有王相盯着臣的内宅,臣哪敢有下次!” “呵呵,呵呵,你知道就好。”王毅兴笑着转身离去。 …… 从御书房出来,王毅兴转过回廊拐角,跟迎面而来的姚女官打了个照面。 看着姚女官匆匆忙忙的样子,王毅兴心里更加笃定,让到一旁,笑着对姚女官道:“姚女官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姚女官停下脚步,看了王毅兴一眼,挑了挑眉,道:“王相,听说您弹劾了神将大人?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不可以。”王毅兴温和地笑着道,虽然语气随和,态度却很坚定。 姚女官一窒。她在太皇太后身边多年,深得器重,就连当初的先帝和废帝,对她都是客客气气,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不可以”三个字。 没想到却在王毅兴这里碰了个钉子。 姚女官压下心头的不快,正色道:“神将大人性子耿直,对大夏立下多少汗马功劳。王相初一甫位,就拿神将大人祭刀,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姚女官怎会这么想?”王毅兴故作惊讶地道,“神将大人的性子如何,姚女官难道比下官还清楚?” 姚女官有些狼狈地红了脸,愠道:“王相请放尊重点!” “我怎么不尊重您了?”王毅兴侧身负手而立,“您刚才问的话,是朝堂中事。您是内宫女官,不适合插手朝堂之事。” 其实王毅兴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姚女官跟着太皇太后,整整处置了二十多年的朝政,比王毅兴的资格还老。 但是如今是夏昭帝执政,姚女官确实只是内宫教养公主和皇子的女官,不是以前辅佐太皇太后政事的女官了。 姚女官一向知道王毅兴是有本事的,却也没有料到他如今连她的帐都不买了,知道不能跟他硬碰硬,只好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放软了声调,道:“王相,就算我求您了。” “哪里哪里!我王毅兴哪里能当得姚女官一个‘求’字!”王毅兴也顺势下坡,没有那么坚持了,故意躬身问道:“您求我什么?” 姚女官闭了闭眼。轻声道:“请问王相,您为何要弹劾神将大人?” 王毅兴站直了身子,笑着直盯着姚女官的面容。缓缓问道:“如果您告诉我,您为何对神将大人这样关注,我也可以告诉您我弹劾他的原因。” “关……关注?我哪有!”姚女官有些慌乱地退了几步,背靠着回廊的大柱子,眼神闪烁,不敢看王毅兴了然的眼神。 “姚女官。咱们明人面前也不说暗话了。”王毅兴突然上前一步。站到姚女官面前道:“我跟姚女官在太皇太后跟前共事也有几年时间。您的心思,瞒得过圣上,或许也瞒得过太皇太后。却瞒不过我王毅兴。” “心思?什么心思?”姚女官顾左右而言他,“算了,我不问了……”转身就要走。 “怎么就走了呢?”王毅兴展颜一笑,“其实,姚女官,我今日差一点给您争取了一个很好的让您一尝夙愿的机会!” 姚女官停下了脚步,背对着王毅兴。虽然没有言语,但是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想知道吗?”王毅兴又走近两步,在姚女官背后站定问道。 姚女官深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差一点跟王毅兴撞在一起,忙后退两步。道:“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哈哈哈哈。我才没功夫跟你打哑谜。”王毅兴往后退了两步,“我今日。建议神将大人把他那个不安份的妾室处置了,换一个……”说完便含笑离去,只留下姚女官一个人站在那里,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出神。 王毅兴袖着圣旨,大步转过回廊,走下台阶,要往宫门走去。 “二舅!”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很快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从另一侧的小道上飞奔过来,扑到他怀里。 王毅兴停下脚步,抚了抚那孩子的头顶,温言道:“安和公主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外宫,不是你该来的。” 这小女孩正是夏昭帝和王青眉的大女儿安和公主夏姗。 她抱着王毅兴的胳膊,仰头笑道:“二舅,我是偷偷跟着姚女官出来的。”说着,对着另一边的姚女官挤眉弄眼,“姚女官心里有事,都没有看见我偷偷跟出来了。”说着,她伸出一只玉白的小手掌捂住嘴偷笑。 手掌捂住了半边面庞,只看见一双灵动的凤眸在手掌上沿转来转去,居然像极了盛思颜小时候的样子! 王毅兴的眸色更加晦暗不明,他将夏姗的手拉下来,低声斥道:“你是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这样挤眉弄眼的样子,跟谁学的?!跟着你的宫女嬷嬷们呢?她们都是死人啊!居然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二舅……”夏姗被王毅兴疾言厉色的样子吓得呆了一呆,“二舅!你骂我!”她很快回过神,两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王毅兴,一点都没有盛思颜小时候又活泼又听话的样子。 想起盛思颜,王毅兴闭了闭眼,对夏姗道:“你快回去吧。等下姚女官醒过神来,是会找你麻烦的。” 姚女官在宫里主要负责教养夏昭帝的两个孩子,很是严苛。 夏姗笑着点点头,伸手拽了拽王毅兴的衣袖,道:“二舅,二舅……” 王毅兴躬下身子,“何事?” “我知道姚女官想嫁人了……”夏姗笑嘻嘻地说道。 ※※※※※※※※※※   ☆、第16章 倾心 (第一更) “嫁人?”王毅兴看着夏姗,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你这都跟谁学的?你才多大,就知道这些事?” 夏姗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抓着王毅兴的衣袖道:“二舅,这有何难?我在蒋家跟好多姐姐一起长大,她们想什么说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原来是被蒋家的大姑娘们影响的? 王毅兴有些无语,默默垂头看着夏姗晶亮的凤眸,又一次想到盛思颜。 那时候,她双目失明,王大娘不放心让她跟别人在一起,除了亲自照看她,就是把她托付给自己。 才两三岁的她成天跟自己在一起,并不吵闹,总是托着腮,笑眯眯地听他给她念书讲故事。 虽然目不能视物,但是她却能睁着一双灰白的眸子,跟着他的声音转动。 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总是乖乖地陪在他身边,一点都不像夏姗这样,活蹦乱跳,让人一刻都不能安生。 王毅兴直起腰,背着手深深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广袤湛蓝的天际。 夏姗仰头看着王毅兴,想了想,悄悄地道:“二舅,你不想知道姚女官的消息吗?你在想谁?” 王毅兴垂眸看了看她,有些惊讶这孩子察言观色的本事。 看来,蒋家人虽然待她不错,但始终是寄人篱下。 离开爹娘的孩子都会比在爹娘身边长大的孩子更成熟一些。 王毅兴想到夏姗的娘亲,对夏姗心生怜惜,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温言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好做你的公主,照顾弟弟,别的事情。有二舅给你们做主。” “嗯!”夏姗眼前一亮,抱着王毅兴的胳膊,将自己的小脸贴在他的手掌上蹭了蹭。笑着道:“我知道二舅对我最好了!” 王毅兴身子一震,呆了一呆。 这个动作,也是盛思颜小时候经常做的! 因为盛思颜小时候很胖,两三岁的时候,王毅兴总喜欢掐她的小胖脸蛋。盛思颜眼睛看不见,后来表示欢喜的时候。就会主动把圆胖的小脸蛋送到他掌心。给他掐…… 两人幼时情形在眼前一一浮现,王毅兴闭了闭眼,如同被烙铁烙红了手掌一样。将自己的手唰地一下抽了出来,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夏姗,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姗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解地自言自语:“二舅这是怎么啦?”她刚才也没做什么啊? 她对蒋家老祖宗这样做,老祖宗可高兴了。一定会抱着她“心肝肉啊”地叫个不停。 回廊上呆立半晌的姚女官终于回过神来,对夏姗叫道:“安和公主,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夏姗回头对着姚女官嘻嘻一笑,道:“姚女官,我在跟我二舅说话呢。”说着走上台阶,往姚女官身边走过去。 她走到姚女官身边。握住她的手。同样将自己的脸蛋放到她掌心蹭了蹭,问道:“姚女官喜欢吗?” 软软的童音。精致白皙的面容,华贵的装扮,任谁都对这样的孩子无法生气。 姚女官笑了笑,顺势摸了摸她的脸,道:“喜欢,当然喜欢。” “蒋家老祖宗也喜欢。”夏姗得意地道,但是马上又收起笑容,皱着小鼻头道:“可是刚才我这样对我二舅,他很不喜欢呢。唰地一下就把手抽走了,让我好没意思。” “啊?王相?哦——呵呵,刚才倒是错过了。”姚女官看着夏姗的面容,一只手掌抚了上去,盖住夏姗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晶亮的凤眸,意味深长地道:“他不是不喜欢,他是太喜欢了……” “啊?”夏姗糊涂了,将姚女官蒙住她小脸的手推开,“不会吧?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他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姚女官给个准话吧!” 姚女官咯咯笑了两声,道:“你对他这样做,他不喜欢。别人如果对他这样做,他才欢喜。” “别人?别人是谁?难道二舅还有别的外甥女吗?他只喜欢那个外甥女,不喜欢我这个外甥女?——她有我漂亮吗?有我聪明嘛?!”夏姗嘟起嘴,悻悻地问道。 当然还有“别的外甥女”,当然只喜欢“那个外甥女”——姚女官在心里暗道,但是对夏姗可不能这么说。不仅不能说,也不能挑起她的好奇心。 姚女官便收了嘻容,正色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二舅是正人君子,是做大事的人,哪有功夫哄小孩子?你如果想得你二舅欢喜,就要好好跟我念书,学得一身本事。不然的话,你二舅那么聪明,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可受不了有个‘草包外甥女’!” 夏姗果然被忽悠住了,忙握了握拳,挺着小胸脯向姚女官保证:“姚女官,我一定好好念书!” “嗯,今天的功课做了没有?书背了几章?大字写了几篇?”姚女官闲闲问道。 夏姗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背着手一步步往后挪,笑着道:“我这就去背!这就去写!”说着,一溜烟地跑了。 姚女官笑着摇摇头,转身要回自己住的宫室。 可是她回头,却看见神将大人周承宗立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 姚女官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不知道周承宗在这里站了多久,又听见了多少话,一时心里无比慌乱,不敢看他幽深漆黑的双眸,半低了头,手指头缠着淡蓝色衣带,屈膝福了一福,“神将大人。” 周承宗点点头,从她身边缓缓走过。 他什么都没有说,姚女官却总觉得他的眼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像是了然一切,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周承宗的背影,姚女官想起先前王毅兴说的话,咬了咬唇,追上去鼓起勇气又叫了一声。“神将大人!” 周承宗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看着她。温和地问:“姚女官有事吗?” “呃……有……没有……”姚女官支支吾吾起来,终于抬头,看向周承宗。 周承宗面上一片沉肃,并没有笑意,有些淡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姚女官的眸色渐渐黯了下去,她不敢吐露半分心思。只好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改了话题轻声道:“神将大人以后当谨言慎行。王相为人如何。不用我多说了。以后别惹着他。他是新官上任,要拿大人物开刀,树立自己的威望呢。” “哦,原来如此。多谢姚女官提醒。承宗驽钝,不懂这些事情。”周承宗做出谦逊的样子,对姚女官拱了拱手。 姚女官抬头看着他,神色间更见悲苦。 她其实是没话找话。 王毅兴的目的。周承宗怎么会不清楚? 但还是给了姚女官最大的脸面,表示了谢意。 可是越是这样,也表现了他的疏远隔膜。——他是对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有吧? “……神将大人,我……我……我……”姚女官吞吞吐吐,一连说了三个“我”,最后还是败下阵来。道:“我走了。”说着。逃也似地从周承宗身边快步走过。 周承宗垂眸让在一旁,等姚女官走了之后。才往宫门走去。 刚出宫门,周承宗就看见王毅兴含笑立在门边看他。 “咦?王相不是去盛国公府传旨去了吗?如何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周承宗故作惊讶地说道。 王毅兴目光一闪,瞥见宫门内姚女官的一角紫色裙幅飘过,马上笑着对周承宗道:“神将大人,我先前说给您换个妾室,您意下如何啊?就算不处置您那个妾室,再抬一个进府也不错啊!” 周承宗皱了皱眉头,“胡闹!我有妻有妾,有子有女,还纳什么妾?” “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啊。”王毅兴笑着道,“特别是像您神将大人这样的人,英雄了得,又高大英武,相貌堂堂,想必愿意给您做妾的红颜知己也是不少啊!” “是啊,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王相,你好像到现在连个通房都没有。怎样?要不要我也给你送一个?”周承宗反唇相讥。 “你给我送?”王毅兴哈哈一笑,“不行的。我眼光太高,你看得上的,我肯定看不上。” “你——!”周承宗被王毅兴气得七窍生烟,手上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恨不得一拳砸到他那张清俊出尘的脸上,让他挂点儿彩才好! “哈哈,说笑说笑,神将大人不要在意!”王毅兴瞥见那紫色裙幅似乎渐渐从门口离去,忙转入正题,对周承宗道:“神将大人,您觉得姚女官这人如何?” 门后刚刚要飘走的紫色裙幅果然停了下来。 周承宗一愣,“姚女官?你问人家做什么?” “当然是有原因的。不过你要先跟我说,觉得姚女官这个人怎么样?” “姚女官辅佐太皇太后二十年,智计百出,为人大气谦和,是一等一的好女子。”周承宗沉吟说道。 “说得好!”王毅兴笑着拍起了巴掌,“果然是郎有情,妾有意!——神将大人,不如,您就把姚女官收了吧……” “胡闹!”周承宗勃然大怒,“姚女官那样正经的良家女子,你居然让她做妾?!你怎能如此羞辱于她?!” ※※※※※※※※※※   ☆、第17章 掩盖 姚女官在宫门后面怔怔地听到这里,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她转身飞快地离去,裙角飞扬,消失内宫重重的宫门当中。 王毅兴瞥见姚女官走了,才笑着上下打量周承宗一眼,啧啧道:“看不出来,神将大人还会怜香惜玉呢!” 周承宗白了他一眼,也大步离开了宫禁。 王毅兴眯着眼看着周承宗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笑着走出宫门,往盛国公府行去。 …… “老爷、夫人,王相来传旨了。”盛国公府的婆子慌慌张张来到盛国公府的药房前回报。 王氏和盛七爷一齐从药房里走出来,皱眉道:“传旨?这是要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来到前厅。 王毅兴捧着圣旨,并不宣读,而是含笑送到盛七爷手里,道:“盛国公,这是您的护身符了。以后谁要找您去治病,您就把这道圣旨拿出来,看谁有那么大脸敢抗旨!” 盛七爷接了圣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但是……如果拿出圣旨,对方还是要我去看,我多半也是会去的……” 王毅兴笑道:“那没关系。若是您拿出了圣旨,对方还是执意要您去,您可以去。不过您前脚去,后脚可以使人给我送信,我立马带着人去抓那抗旨之人就行了!” 他抓人,只要有个由头就行。 而什么由头,有比抗旨还大呢?! 王氏明白过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颔首道:“毅兴,多谢你了。” 这样一说,王毅兴便知道王氏已经对他冰释前嫌了。 “不用谢,这些事情是我应该做的。当年您在王家村帮了我们家那么多忙。我只是稍稍回报而已。”王毅兴拱手说道。 王氏点点头,“既然来了,一起吃饭吧。” 王毅兴笑着摇摇头。“还要回去覆命,改天再来叨扰。今天这顿饭,我可要寄下的。” “没问题!没问题!”盛七爷笑呵呵说道,亲自送了王毅兴出去。 王毅兴出到盛国公府大门口,回头问盛七爷:“那天您在神将府医治了神将大人的妾室,是吗?她的腿如何被伤成这样?谁干的?您知道吗?” 盛七爷摇摇头。撇了撇嘴。道:“我是看在思颜份上,才对神将府格外和善些。但是那神将大人,哼。实在是欺人太甚!” 王毅兴知道盛七爷指的是周承宗突然让盛思颜去服侍越姨娘的事。 “思颜是嫡长媳,世子夫人,也是圣上御封的镇国夫人,更重要的是,她有了身孕,有可能会生下神将大人的嫡长孙!——这神将大人怎会如此想不开?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思颜去照顾他的妾室?”王毅兴深思问道,“我真是觉得很难理解。” “这有什么不理解的?”盛七爷气哼哼地道:“他就是宠妾灭妻!让思颜这个嫡长媳去服侍小妾。不就是为了打他夫人的脸!” “哦——!原来是这样。”王毅兴满脸恍然,拱手谢过,“还是七爷您知道的清楚。” “那当然!”盛七爷兴高采烈地道,“我一看就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所以那天,我故意在那妾室的腿上做了点手脚……”说完他立刻用手捂住嘴,眼珠子滴溜溜地往两边看。不敢看王毅兴惊讶的眼神。 “七爷。您……居然也能下这样的手了……”王毅兴万分感慨。 这些年过去,他们都变了。 这在以前的盛七爷。是不可想象的。 可是现在的盛七爷却理直气壮地恶狠狠地道:“谁让她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她听见亲家公让思颜来照顾她,也不拦着,脸上还颇有得色!——哼,那天真是气死我了!我是谁?我是思颜的爹啊!在我面前摆谱,看我治不死你!” “做得好!”王毅兴又啪啪给盛七爷鼓掌,“七爷,您早该这样做了。不然那些人都当您是软柿子!”说着又问:“那您到底把那妾室治死了没有?” “……还没……”盛七爷缩了缩脖子,“只是腿没救了。再说她也没有做特别出格的事。——如果有下次,我一定治死她!” 王毅兴噗哧一声笑了,摇头道:“可惜圣上下了旨,以后她是不敢找您治病了。” “算她识相!”盛七爷如释重负说道。 其实给越姨娘的腿伤做手脚,已经是盛七爷盛怒之时的举动了。 让他真的有意治死人,打死他也不敢。 王毅兴对盛七爷的性子十分了解,也没有说穿,只是笑着道:“七爷厉害!我也就放心了。这就告辞。”说着,拱手翻身上马离去。 从盛国公府离开后,王毅兴骑在马上,慢悠悠地走着,皱眉想着刚才和盛七爷的对话。 其实王毅兴一点都不信周承宗是因为宠妾灭妻才这样做的。 周承宗的内宅之事,当年的太皇太后知道得很清楚,也曾经跟王毅兴和姚女官两个人都通过气。 据太皇太后得到的消息,这周承宗根本就是在女色上很淡漠的一个人。说他有多宠这个妾室,实在是冤枉。这么多年,他在这个妾室房里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知道这所谓的“宠”,有多少水份了。 而且以他对周承宗的了解,这个男人,是心中有大志向的人。 女人或许会在他心里占有一定的地位,但是绝对占不了很高的位置。 就连当初众人皆知他的“红颜知己”郑大奶奶,恐怕也只是周承宗祭出来的一个幌子而已。 他到底在掩盖什么呢? 王毅兴一路沉吟,回到宫里的御书房,向夏昭帝覆命:“圣上,圣旨已经送到盛国公府了。” 夏昭帝点点头,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 王毅兴侧着身子坐了下来。 “圣上有事吗?” 夏昭帝抬头注视着他,声音平平地道:“你想让姚女官去神将府做妾?——你好大的胆子!” 王毅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圣上,您不觉得这样才能更好的掌控神将府?” “朕要掌控神将府做什么?”夏昭帝横了他一眼,“你别给朕添乱了。姚女官这样的人。怎么会愿意去做妾?!你就会异想天开!” “不是我异想天开。也许别人的妾她不愿意做,但是神将大人的妾,她是一定会愿意的。”王毅兴笑着说道。 可惜神将大人不愿意……王毅兴在心里又默默加了一句。 “哦?”夏昭帝顿时来了兴趣,“你的意思是,她对神将大人……情有独钟?朕没看出来啊?” 王毅兴莞尔,“圣上。您的心思哪里在这上面?臣当年跟姚女官一起在太皇太后跟前共事。对她多有了解。您不知道,那时候郑大奶奶还活着,凡是跟郑大奶奶有关的事。姚女官都特别感兴趣,而且一定要踩郑大奶奶一脚。那时候臣就觉得奇怪……” “就这样?”夏昭帝没了兴趣,往后靠在龙椅上,“捕风捉影,一面之词,你就看出来姚女官对神将大人有情?” “臣还没说完呢。”王毅兴继续说道,“……后来偶尔有一次。臣听见太皇太后跟姚女官说话,问她,这么多年,她是不是还是记挂着那一个人?” “姚女官承认了?” “她亲口承认。不然臣也不会这么笃定。” “但是就算如此,哪怕他们两人都愿意,朕也不愿意。”夏昭帝摆了摆手指。“你也知道。她去神将府,神将府的老爷子。绝对不会让她活着过年。” 王毅兴叹口气,“和周老爷子比,臣还是嫩了点儿。” “承认自己嫩,还有救。周老爷子多大年纪,你多大年纪?等你到了周神将这个年纪,周老爷子应该就不是你的对手了。”夏昭帝笑嘻嘻地说道。 王毅兴笑了笑,“圣上,您是在说,等周老爷子死了,他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吧?!” 等他到了周承宗这个年纪,周老爷子大概已经*十了,那时候还能活着吗! 说来说去,圣上还是不信他能抗得住周老爷子…… “哈哈,正是如此。毅兴确实很聪明,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夏昭帝哈哈笑着说道。 …… 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里,盛思颜换了见客的衣裳,候在清远堂的上房。 “大少奶奶,蒋四姑娘来了。”薏仁在清远堂门口笑着回道。 盛思颜笑着站起身。 蒋四娘跨过门槛,忙道:“大少奶奶您别起来了,看起急了头晕。” 她上下打量盛思颜,见她容色娇艳,身子丰腴,腰腹处微微隆起,但是罩在剪裁合体的浅紫色梨花锦琵琶扣对襟长衫下,并不显得臃肿。 盛思颜笑着伸出手,“蒋四姑娘大驾光临,我们清远堂蓬荜生辉。” “您这里是蓬荜,我家就是马棚了。”蒋四娘爽朗地笑着,走过来握住了盛思颜的手。 盛思颜笑着和她分宾主坐下,又命下人上茶。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寒暄起来。 “我还没恭喜你跟我们家四公子定亲呢。”盛思颜笑着道,“身子不便,没法上门恭贺。” “没关系,我理会得。你们送的贺礼还在我房里摆着呢。”蒋四娘笑着打趣。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蒋四娘就按捺不住,笑道:“大少奶奶,我听说,您养的小刺猬阿财,已经伤好回来了?” “哦,是啊,是回来了。你也喜欢小刺猬?”盛思颜笑着领她去阿财住的小套间屋子去看阿财。 “阿财?阿财?”盛思颜走到阿财的小窝边上,却看见阿财缩在小木匣子里,装睡着了,死活不肯出来。 ※   ☆、第18章 敌手 盛思颜连叫了几声“阿财”,还用手轻轻触了触它背上的尖刺。 以前只要盛思颜轻轻咳嗽一声,阿财都会摸进来看看她怎样了,现在却连直接倒蹬它都给她装样儿! 盛思颜又好气又好笑,故意“哎呦”一声,捂着肚子道:“快扶我坐下,小家伙好像又踢了我一脚!” 阿财腾地一下从小木匣子里转过身,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盛思颜抚了抚自己的腰腹,慢悠悠地笑道:“醒了?不瞌睡了?” 阿财低了头,慢慢从木匣子里爬了出来,在她脚步蹲着。 蒋四娘惊讶地盯着阿财,扭着头左看右看,纳闷道:“你这小刺猬,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不奇怪啊。”盛思颜笑眯眯地道,“这世上的小刺猬都长得差不多。你以前不也养过几只吗?是不是都长得差不多?” 这样一说倒好像确实如此。 蒋四娘点点头,“嗯,是挺像的。也可能我就是喜欢这个样儿的小刺猬,所以都是挑了长得差不多的养。” “这就是了。”盛思颜说着,领着蒋四娘往门外走去,“刺猬好像就几个皮色,不像别的动物,差别大,好分辨。” 蒋四娘回头看了看阿财,笑道:“是呢。”又问盛思颜:“这是你养的第几只了?” “第几只?”盛思颜疑惑问道,“什么意思啊?” “一般小刺猬寿命只有三四年啊。我这十来年,养了四只小刺猬。后来实在受不了,所以就不养了。”蒋四娘跟着盛思颜走出小套间。 “哦……”盛思颜一时有些心慌。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阿财一直跟在她身边,好像不会老也不会死…… 蒋四娘见盛思颜闷闷地不说话,以为触到她的痛处,想到自己在自己养的小刺猬死的时候。也是痛苦不已,很是理解盛思颜的心情,忙岔开话题道:“今天天气不错呢。大少奶奶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盛思颜想了想。笑道:“我们神将府后花园的景致不错。不如我带你出走走,顺便也去溜溜阿财。它成日里不是吃就是睡,长得越来越圆滚滚了。” 在地上爬动,就跟个小仙人球一样,除了不是绿色的。 “好啊好啊!”蒋四娘拊掌大乐,“我有福了。既可以溜刺猬。又可以看景致!” 盛思颜便带着蒋四娘出了清远堂,走向通往神将府后花园的抄手游廊。 阿财在她们脚边不紧不慢地爬着,不时抬头斜盛思颜一眼。似乎对她说它“圆滚滚”很是怨念。 薏仁和小柳儿带着两个婆子,还有周显白一起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周怀轩不在府里的日子,他都是让周显白在内院清远堂候着,以防有事。 来到后花园入口处,盛思颜一眼瞥见里面不远的地方用白纬布隔了起来,将后花园分作两半。 “这是做什么?”盛思颜皱了皱眉,“后花园如何有隔断了?” 看门的婆子忙道:“这是三房的四公子在宴客呢。大少奶奶您在这边走就没事。” 原来是有外男在那边吃酒。 盛思颜明白过来。好笑地看了蒋四娘一眼,道:“要不要把四弟叫来跟你说说话?” “不用不用!”蒋四娘大囧,“大少奶奶,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嗯,是我考虑不周。回去我请你吃点心赔罪。”盛思颜笑眯眯地道,“然后咱们也吃酒听戏。不用羡慕他们。” “大少奶奶。您有身孕,可不能吃酒。”蒋四娘忙劝道。伸手小心翼翼托住盛思颜的胳膊,“这边走,那边小碎石子多,不要硌了脚。” 盛思颜点点头,正要跟蒋四娘转身离去,就听那白纬布隔断那边传来一阵哄堂大笑,还有不断高声叫好的声音。 “来来来!尹二郎,你一定要喝了这一杯!” “这是自然。我尹二郎不说别的,光论样貌,是从江南到京城,罕逢敌手!” 白纬布隔断那边又传来一阵大笑。 “尹兄,你这样说,可是要把我们神将府的周大公子放在哪里?”一个男子笑嘻嘻的声音传来,“怀礼兄,我没说错吧?神将府的大公子,大名鼎鼎的镇国公,可不是尹二公子你这样的银洋镴枪头!” “没错!周大公子可是我们京城人士!尹二公子,最多在江南称第一,到了京城,最多只能算第二!” “是吗?你这样说,我可是不服。还能有人生得比我们尹二公子还要好?” 盛思颜听了眉头微蹙,对周显白吩咐道:“去,给那什么尹二公子送面镜子。”让他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周显白也早看那尹二公子不顺眼了,他忙应了一声,去附近的下人房里找了一通,找了面小圆镜子,乐颠颠地绕了一圈走到白纬布隔断的另一边,问道:“谁是尹二郎?” 尹二郎见是个眉目清秀,高大俊朗的小厮,笑着站起来道:“我就是,请问您是……” “你甭管我是谁。喏,这是面镜子,自己好好照照吧!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说着,将那小圆镜子扔到他手里,转身就走。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尹二郎被周显白的话气歪了嘴,“这是谁家的下人!实在是欠揍!” 他身边的人面面相觑。 有认识周显白的人低了头偷偷地笑。 就连周怀礼都忍了笑打圆场道:“一个小厮,尹兄何必在意?——来,咱们吃酒!吃酒!” 尹二郎见周怀礼都帮那小厮说话,料到来头不小,只好恨恨地将这口气咽下,一口气喝了一大杯酒。 从此尹二郎在京城就多了一个“镜子二郎”的称呼,此是后话不提。 …… 神将府的澜水院门口,被周怀礼邀请来做客的王毅兴笑着对冯氏道:“周大奶奶,我是来跟您说一声。圣上口谕。若是您再放任妾室越距,咱们可就要给周神将换个妾室了。听说周神将的红颜知己颇多,您家里的院子够住吗?” 冯氏的眼皮微微一抽。淡笑着道:“管教不严,是臣妇的过错。王相请放心,请转告圣上,臣妇一定好好给这些人立规矩!——至于‘红颜知己’,这可不关我的事。除非抬到家里,否则我可是鞭长莫及。” “哈哈。那就得看周神将了。——我话已带到。您斟酌着办吧。”说着,王毅兴拱手离去。 …… 盛思颜带着蒋四娘回到清远堂,两人又吃了点心。用过午饭,蒋四娘一个人跟阿财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神将府。 晚上吃晚饭之前,周怀轩回到清远堂,看着盛思颜微微地笑,道:“你要不要给我面镜子?” 盛思颜愣了一下,才明白一定是周显白把这件事告诉周怀轩了。不由赧然道:“……那人不知天高地厚,给他个教训也好。” “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周怀轩摇摇头,走到浴房洗漱,出来又换了天青色流云纹常服。 “当然要争。明明你是最好看的,那货马不知脸长,居然这样大言不惭!我没听见也就算了。这一次让我听见。定不会让他好过!”盛思颜有些气鼓鼓地道。 她家怀轩才是大夏第一美男! 周怀轩走到她身边,微笑着摇摇头。“我又不是靠脸吃饭,你争这种闲气……” “不是闲气。你在我心里,什么都是最好的!”盛思颜正色说道,一点都没有打趣的意思。 周怀轩从来没有从盛思颜嘴里听过这样直白的赞誉,心里暖烘烘地,清冷淡然的面上有一丝动容,他圈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在你心里,什么都是最好的?” “当然。” “若是我不是生得这个样子?” “也是最好的。在我心里,你不管什么样子都是最好看的!”盛思颜抱住他精壮的腰身,仰头看着他,莹澈的凤眸里情意盎然。 周怀轩心里对她爱极,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徐徐换了一口气,将她揽入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她的后背,岔开话题:“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小家伙挺乖的。” 熬过头三个月,她的孕吐果然不药而愈。如今她胃口好得出奇,而且口味大变,无肉不欢,每天早上定要吃上两三个肉包子才罢休。 “嗯,咱们去松涛苑吃晚饭吧。” 两人离开清远堂,往松涛苑行去。 结果他们去了半天,发现周承宗和冯氏居然没有来。 周老爷子笑着吩咐上菜,说周承宗有些不舒服,今儿不来吃晚饭了,让他们别等了。 …… 澜水院里,却是另外一番情形。 号称“不舒服”的周承宗正在卧房的月洞门前,拍着门道:“秋娴!秋娴!你怎么啦?你开开门啊!别关着门,憋坏了可怎么处?” 冯氏在卧房没好气道:“我不舒服!你走开!”说完忿忿地侧躺在卧房的紫檀千工拔步床里,很是生气。 屋里的下人见大爷、大奶奶闹别扭,早躲得没影儿了。 周承宗见下人都走了,才拔出匕首,往门缝里一插,轻轻一扭一托,就将月洞门里面的门闩给拔了下来。 他笑着推门进去,回头再把门闩上。 冯氏听见门那边的声响,探头一看,见周承宗居然走了进来,顿时恼道:“我闩着门呢!你怎么进来的!” “一个小小的门闩而已,也能难得住我?!”周承宗得意洋洋说道,走进来坐到床边,“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盛七给你瞧瞧?” “还请亲家老爷?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冯氏忍不住讥讽说道,“何必请亲家老爷?你那么多红颜知己,要不要抬几个会医术的回来,以后大家有个头疼脑热,就不用出去请郎中了,既方便,又省钱。” 周承宗愕然。怎么说到红颜知己上去了!? “你怎么啦?我哪有什么红颜知己?”周承宗讪讪笑道,推了推冯氏的肩膀,“还在生气呢?还是醋上了?” “吃你的醋?”冯氏忍不住翻个白眼,“你得了吧。要是想再纳妾,你明说,我马上给你抬回来。现在弄得圣上和王相都拿这事来问我,你想过我的脸面没有?” “啊?”周承宗吃了一惊,“谁来问你?” “还有谁?王相王毅兴啊!”冯氏翻个身坐起来,靠在床板壁上,瞪着周承宗道:“你看你做的好事!我说了这件事会让朝廷不满,你就是不听!最近越氏还缠着你要去请亲家老爷来治腿,我听说你打算吃完晚饭就去盛国公府?” ※   ☆、第19章 监理 周承宗笑了笑。 他是要去盛国公府,但是不是为了给越氏请郎中…… “还说没有吃醋。”周承宗笑着拉冯氏的手,“快起来吃晚饭。吃完我还有事,你今晚别等我回来了。” 冯氏眼皮耷拉着,将手夺开,道:“话我都说尽了。若是你还想作耗,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周承宗一脸了然地拍了拍冯氏的手,“我们夫妻多年,你对我的好,我怎会不知道呢?” 冯氏怄得差点吐血,不过想想自己先前那二十多年确实如此,只是如今自己心淡了,他倒是又凑了上来,只能说两人就是没有缘份,总是错过…… “嗯,那你去吧。我再躺会儿。等醒了喝点子粥,再让他们炸一点鹧鸪就行了。”冯氏的语气淡了下来,索性又滑下去,躺倒侧身睡了。 周承宗没料到冯氏是真的不在意,顿时有些六神无主,乜斜着眼睛愣愣地盯着她的后背,道:“……你真不管我了?” 冯氏并没有说话。 再靠近她,发现她气息绵长悠然,已经是真的睡过去了。 周承宗怔怔地起身,离开卧房,一个人在外间吃了晚饭。 没了冯氏在旁边坐着,他居然吃得食不甘味,味同嚼蜡。 吃完晚饭,周承宗吩咐道:“给大奶奶熬粥,还有炸几只鹌鹑,配粥好吃。” 屋里的婆子忙应了,去小厨房吩咐厨娘准备。 周承宗起身离开澜水院,走出院门口的时候,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清远堂的方向,咬了咬牙。往二门上行去。 他一个人骑着马来到盛国公府,叫开角门的门子,道:“盛夫人在家吗?” 居然是来拜访王氏。不是来找盛七爷的。 门子见是神将府的神将大人,不敢怠慢,忙飞跑去二门上通传。 盛国公府也不小,一来二去总有一顿饭的功夫,门子才领着周承宗进内院。 …… “神将大人不知有何事要见我?”王氏缓缓在周承宗对面坐下,有些拿不定他的来意。 灯下的周承宗看上去面色有些不好。青白得有些瘆人。眉心深深的纹路刀凿斧劈一般深刻。 王氏觑着眼打量了半晌,道:“亲家老爷,可是身子不舒服?我看你的面色。着实有些不好。” 大夏医术讲究“望闻问切”。 有本事的郎中光看一眼面色就能看出患者生了什么病,诊脉只是证实自己的诊断而已。 周承宗笑了笑,“我不会生病。” 王氏干干地跟着也笑了笑,“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不过亲家老爷身子比一般人健壮,倒是能看出来的。” 周承宗抹了抹脸,颔首道:“我今儿来。不是我自己的事儿。” “那是何事?”王氏十分纳罕,“要不要跟我们老爷说一说?” 如果不是来看病的话,别的事应该找盛七爷吧? 虽然盛七爷肯定还是会跟王氏说的,但是名义上这个家的男主人,还是他啊…… 周承宗摇摇头,“这件事。亲家老爷应该不知道。” “哦?”王氏疑惑。很快心里一沉,想起了一事。“那是什么事?”她试探着问道。 “我只是来再问问,当初您是在哪里捡到你家大姑娘盛思颜的?”周承宗盯着王氏的眼睛,沉声问道。 果然是这件事。 王氏皱了皱眉,“您问这事干嘛?是嫌弃我们思颜身世配不上你们神将府?可是当初定亲的时候,你们老爷子都没有说这话,如今思颜孩子都要生了,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定亲的时候,这事就没有说清楚过。我只想再问一次,你是不是在鹰愁涧捡到盛思颜的?” 王氏想到当初牛小叶拆穿盛思颜身世的时候,连鹰愁涧的稳婆都找来了,确实很是恼怒,但是她不想承认这一点,便摇头道:“我当年是住在鹰愁涧下面的小村子里,也曾经在那里生了个孩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后来我心伤孩子之死,就离开了鹰愁涧。我是在从鹰愁涧到王家村的路上捡到她的。” “哦?原来不是在鹰愁涧。”周承宗微笑着点点头,“那到底是哪里,您还记得吗?” “过了十几年了,谁还记得啊?我那时候伤心得快要死掉了,一直是不想活了,就想跟着我可怜的孩子去了算了。哪里还认路?后来是在路边听见一个婴孩的哭声,才把我惊醒。——这孩子,不是我救了她,而是她救了我。”王氏真假参半,说着当初的情形,听上去倒是毫无破绽。 周承宗听了半晌没有说话,深吸一口气,道:“原来如此。”说着起身道:“多谢了。——告辞。” “唉,你什么意思啊?你真的这么在意她的身世?”王氏很是担心,“我们家思颜没有什么不好吧?” 周承宗笑了笑,“没有什么不好。”说着转身离去。 他离开盛国公府,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骑着马奔入长街。 …… 夜色深沉,一灯如豆,京城一所高门大院的密室里,坐着两个戴着面具的人。 以前他们聚会的那个普通民居被烧了,如今新的居所,是一所壮丽轩敞的宅院。 大隐隐于朝,就是这个道理。 这一次,只有戴着赤色面具的赤一和戴着橙色面具的橙二。 “那孩子的事,到底查的怎么样了?”橙二敲了敲桌子,“你别拿上次糊弄别人的话敷衍我。” 赤一不动声色地道:“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橙二嘿嘿一笑,虽然从面具后面出来的声音已经跟他原本的声音不一样了,但是那尖细的公鸭嗓子还是漏了他的底,“你别跟我装。那天之后,我又去了一趟鹰愁涧……” “是吗?你去了又如何?” “不如何。”橙二慢条斯理摊开手掌,露出自己手上的一块玉石,跟赤一手里有的那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质地。而且个头还要大一些。 赤一看着这玉石,慢慢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道:“监理可是有话要说?” 守护者七人。明面上的首领是赤一。 但是七人当中,其实真正的首领不是赤一,而是担任监理之职的橙二,他的主要任务,便是监视赤一。 为了防止守护者中有人监守自盗,当初首创守护者的大夏皇帝饶费苦心。设计了一套重重监视的制度。将一切有可能出错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我在那里也找了一天,结果连一具婴孩的尸骨都没有找到,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上次明明说,那孩子就是在那里,已经死了。如今呢?”橙二厉声问道,比寻常男子更加尖细的声音有些压抑不住地漏了出来。 赤一默然半晌,道:“我把她烧了。” “烧了?”橙二狐疑问道,“一点都不剩了?” 赤一点点头,“验完骨血之后。我就把她烧了,骨灰撒在鹰愁涧的河沟里。” 其实他心知肚明,应该是那不省心的孽子又去动了手脚…… “真的?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橙二不悦地道。 “我读书比您还少,哪里能骗得过您老人家?”赤一低头苦笑,“您放心。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不会再有……” “我信不过你。”橙二突然打断他的话,“守护者的老规矩。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我要你杀了盛思颜,永绝后患!” 赤一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橙二道:“监理大人,盛……盛思颜?她可是……可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 “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怎么啦?就是当今皇上若是有嫌疑,我也照杀不误!”橙二恶狠狠说道,“大夏皇朝的利益比一切都重要,绝对不能有漏网之鱼!” “大夏皇朝的利益……”赤一喃喃重复了一遍,“不能再等等?堕民再过十几年,应该就灭绝了。到时候,我们守护者的任务就完成了,再也不用杀人了。” “你懂什么?你要不动手,我会让别人动手。”橙二站了起来,“你看着办。——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他率先离开了这所高门大院。 赤一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里紧紧握着的拳头才松开了,竟是满满的一把汗。 …… 周怀轩这几天总觉得眼皮无缘无故跳得厉害。 这一天他刚从外面回来,在神将府门前下马,就看见两个人笑嘻嘻地从墙角转了过来。 正是堕民的大长老和雷执事。 这两人穿着大夏百姓寻常的装扮,跟普通人也没有两样。 他们是堕民中少数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人。 周怀轩有些头疼地蹙了蹙眉,淡淡地道:“两位又来了。” “是啊,我们去年本来说了转过年就要来的。可是知道了大少奶奶的喜讯,我们就多备了些礼,耽搁了。”大长老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听说大少奶奶有了身孕,我们高兴得不得了,就多费了些时日,去了那边的深山老林里,采了不少珍稀的药材过来。您也知道,这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为了大少奶奶这一胎,我们把祖方都用上了,一定要确保大少奶奶把这孩子顺顺当当生出来!”雷执事笑得见牙不见眼,满脸喜悦。 ※※※※※※※※※※   ☆、第20章 祖训 () 周显白从角门迎头出来,对周怀轩行了一礼,再看见堕民大长老和雷执事喜笑颜开的模样儿十分鄙夷。——跟这孩子是他们的骨肉似的! 瞧这笑得夸张! 周显白撇了撇嘴,上前也给这两位躬身行礼,道:“两位有心了。我们府上什么没有?纵然我们没有,盛国公府的药材那是堆山填海,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人家没有的。”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多嘴。”回头对大长老和雷执事拱了拱手,“既然来了,进去坐。” 这两人本事太厉害,就算不让他们进去,他们也会找机会去看盛思颜。 周怀轩唯恐吓到盛思颜,还不如自己亲自领着这两人进去。 大长老和雷执事大喜,忙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周显白和一旁候着的神将府下人,跟着周怀轩进了神将府。 周怀轩带他们去了自己在神将府的外书房,想了想又吩咐周显白:“去内院把大少奶奶接过来,还有阿财,就说西边来客人了。” 周显白连连点头,忙去内院清远堂传话。 盛思颜一听是西边儿来的,还要带阿财,立马明白是堕民那边的人来了,忙让小柳儿把阿财装到小提篮里,拎着跟她一起去周怀轩的外书房。 …… “大少奶奶来了。”周显白在外书房门口大声通传。 周怀轩走了出来,扶着盛思颜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 他的手臂有劲儿,一托着她的胳膊,几乎就把她整个人托起来了。 盛思颜笑着跟周怀轩进了外书房,毫不意外地看见屋里站着堕民大长老和雷执事,忙福了一福,道:“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堕民大长老和雷执事异口同声说道,等盛思颜和周怀轩坐下之后,两人才坐回原来的位置。 大长老和雷执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抹了抹脸,问道:“几个月了?身子可还舒服?” 盛思颜笑道:“已经快五个月了。就头三个月吐得厉害,后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大长老和雷执事连连点头,末了又不说话了,只是盯着盛思颜的肚子瞧。 盛思颜坐了一会儿。很是不好意思。下意识用手捂着自己的腰腹处,轻言细语地道:“两位用过晚饭没有?” 大长老和雷执事一齐摇头:“没有,我们不吃饭。” 不吃饭…… 盛思颜心里打个突。眯了眼睛看他们,脸上带着笑,眼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不吃饭,你们吃什么?” “……是今儿不用在贵府上用饭。我们还有事,要自去料理。”雷执事忙笑着说道,站起来用右手放在左胸处,给盛思颜行了大礼:“大少奶奶您好好歇着。等到了月份。我们再来看您。” 周怀轩跟着站起身,点点头,也不留他们,“两位慢走。” 大长老和雷执事从神将府里出来,脑子里一直是晕晕乎乎,走路都是一步三摇。跟喝醉了一样。 两人一直憋着嘴。在外面没有说话。 直到趁着天黑暮色四起,两人眼错不见钻回到堕民在京城的小楼里。才大出一口气,道:“这孩子会不会来得不巧啊?大少奶奶这一胎若是不能顺顺利利,我们可怎么办?” “你们怎么来了?”一个声音从黑暗的屋里传出来。 大长老和雷执事一惊,这才发现这屋里已经坐了一个人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躲开他们两人的注意力,悄没声息地坐在这屋里,这份本事实在是可惊可怖! “谁?”大长老寒声问道。 雷执事已经拔出兵器,护在大长老身前。 大长老定睛看去,居然是以前见过的堕民八姓精英之一的范氏! “属下见过范头领!”大长老忙躬身行礼,顺便拉了拉雷执事。 雷执事这才醒悟过来。 唉玛呀!这是传说中的堕民精英八姓! 这八姓曾经是他们堕民中受那场灾难最轻的八户人家。 他们不仅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甚至可以跟普通人结合生下后代! 只是堕民血统太过强大,八姓跟普通人结合生下的后代,却都短命,而且本事一代不如一代。 到了他们这一代,已经连后代都生不出来了。 这被大长老尊称为“范头领”的人,正是神将府冯大奶奶身边的范妈妈。 她坐在黑暗里,皱眉道:“你们以后不要动辄就上门了。大少奶奶那边有我们看着,更加隐秘安全。你们一上门,立刻就打乱了我们的部署。” “不敢不敢。我们不知道您已经有了安排。我们只是想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大长老忙躬身说道。 范妈妈点点头,“我知道你们是好心,也明白这一次实在太重要了。如果这一次不成功,大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完这句话,屋里的三个人都陷入沉默当中。 期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 他们谁都不愿意去想如果不成功会怎样…… “范头领能明白我们的心情就好。八大姓的苦心孤诣,为了我们所有堕民的福祉牺牲良多,我们都铭记在心,大家都希望你们能回家看看。”雷执事小心翼翼说道。 范妈妈眼眶有些湿润,低头道:“我们妄称堕民八大姓,离家千年,如今才找到一点点救我堕民的线索。” “范头领您别这样说。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家这一次如果能逃出生天,才对得起为堕民献出性命的大祭司。”大长老肃然说道,“您说,我们能不慎重吗?能不亲自来看看吗?” “我知道。”范妈妈点点头,“其实你们要帮忙也行,但是用不着盯着神将府。你们盯着神将府,会打草惊蛇。” “谁是蛇?”雷执事冷不丁问道。 “守护者。”范妈妈森然说道。“跟我们堕民八姓斗了上千年的守护者!” 大长老倒吸了一口冷气,“守护者为什么要盯着神将府?” 范妈妈冷冷一笑,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大夏皇朝有一条很不通情理的祖训?” 雷执事和大长老对视一眼。试探着说道:“难道是那条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得通婚的祖训?” “正是。”范妈妈点点头。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雷执事挠了挠头,“他们自己杀自己人,我们乐得看笑话就好了。” 范妈妈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知道,这条祖训的真正意思是什么吗?” 大长老心里一动,“难道是跟我们堕民有关?” 如果无关。堕民八姓精英为何跟守护者斗了上千年?! 范妈妈点点头。一字一句森然说道:“因为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联姻,会生出可以拯救堕民的后嗣!” “什么?!”大长老和雷执事一起惊讶地站了起来,“有这回事?您怎么不早说?!咱们去皇宫和四大国公府将他们的儿子女儿一齐掳回来。让他们可劲儿给我们生!” 范妈妈被他们逗乐了,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你们真的以为,随便一个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联姻的后代,都能拯救我们堕民吗?”说着,打鼻子里哼了一声。 “您这是什么意思?” 范妈妈站起来,在黑暗的屋子里慢慢走动,来到窗前站定。看着窗外皎洁的月色,怅然说道:“我们堕民八姓离开堕民之地的时候,是接到天命人的预示,说他会诞生在大夏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联姻当中。” “啊?原来天命人千年之前就有过预示?!”大长老和雷执事齐齐倒抽一口气,“那大夏皇朝有了这样一条祖训,是不是他们也知道了这个秘密?” 范妈妈点点头道:“不然我们怎会离开堕民之地。来到大夏?大夏皇室应该知道一点点。所以才有了这一条坑杀人的祖训,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且还有一个神秘强大的组织,在背后监督这条祖训的执行。他们在暗中出手,斩杀了很多有嫌疑的婴孩。我们发现之后,立即跟他们针锋相对,一边去查探那些生出来的孩子,却没有发现一个人,是能够拯救我们的天命人。” 大长老和雷执事忙道:“那这一次呢?你们觉得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是不是……?” 范妈妈脸上露出笑容,缓缓点头道:“这一次,我们知道是不一样的。——你们知道她是谁的孩子吗?” “……盛国公夫人捡来的孩子,你们知道她亲生爹娘?”大长老疑惑问道。 范妈妈点点头,“*不离十。”顿了顿,低声道:“她就是大夏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中人生的孩子……” 大长老和雷执事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我们还一直疑惑阿财怎么会守在这小孤女身边,原来人家出身不凡。”说完哈哈大笑,心情十分愉悦。 “有什么好笑的?”范妈妈横了他们一眼,“你们这样频频上门,简直就是把刀递给了守护者!他们就算以前不知道,现在也能猜出大少奶奶的身份了!” 大长老和雷执事的笑声戛然而止,有些不安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马上回堕民之地。但是,神将府这边……” “这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已经有了筹划。”范妈妈凛然说道,“我们跟守护者的帐,也是时候要算一算了!” ※※※※※※※※※※   ☆、第21章 立威 (4K) 范妈妈的目光慢慢移到窗前的长街处,耳朵突然动了动。——她听见一点不寻常的声音。 果然没多久,小楼前的长街拐角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轻袍缓带,发束玄色翼冠,正是悄悄跟着大长老和雷执事出来的周怀轩。 他负手抬头,看着小楼出神。 范妈妈从窗口看见周怀轩走了过来,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自言自语地道:“……他怎么来了?” 雷执事往外探了探头,乐道:“哟,周大公子稀客啊!” 周怀轩唇角微勾,突然纵身跃起,已经来到范妈妈所立的窗台上面。 范妈妈笑了笑,将窗户推开,让他进来。 “周大公子一路跟了过来,真是有心啊。”雷执事笑嘻嘻说道。 周怀轩看着范妈妈颔首道:“原来您是堕民精英八姓,真是失敬了。” “好说好说。”范妈妈打着哈哈,“其实都是堕民,没啥区别。” “我神将府,为何要收留堕民?”周怀轩挑了挑眉,“如果你没有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那就对不住了。”说着,双手抱拳一揖,整个人快似闪电,已经向范妈妈攻了过去。 范妈妈大惊后退,出手如风,虽然将周怀轩迅捷无比的攻击一一化解,但是却左支右绌,阻挡得十分辛苦。 “怎么可能?!——你怎会比我们还要快!”范妈妈被逼得气喘吁吁,退到墙角,对站在旁边袖手旁观的大长老和雷执事道:“你们还不一起上?!” 大长老笑道:“一起上也没用,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周怀轩趁着范妈妈分心的当口,一拳直取她后心,将她打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几乎晕了过去。 “大公子!” “大公子!” 大长老和雷执事一起抢了上去。将周怀轩隔开,“自己人!自己人!” 周怀轩收了手,长身玉立。看着他们冷冷地道:“说实话。不然不用等堕民灭绝,你们今儿就要全灭。” 范妈妈被雷执事扶了起来,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苦笑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大夏中还有你这种身手的人。”顿了顿,又道:“若是守护者中有你,我们早就被杀光了。” 周怀轩一怔。“什么意思?我怎会是守护者?” 范妈妈坐了下来。捶着胸口,端起水轻抿一口,道:“幸好大公子不是。” “说实话。”周怀轩再次淡然说道。“我没有闲功夫听你瞎扯。” 范妈妈定了定神,征询地看了大长老和雷执事一眼。 大长老和雷执事一起点头,道:“大公子不是外人。他是思颜的夫君,思颜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 范妈妈见大长老和雷执事都这样信任周怀轩,便点点头,道:“好,那我就说了。” 她不说也不行。她从来没有料到。周怀轩的功夫,居然能跟堕民精英八姓抗衡!不,是比堕民精英八姓还要厉害! 他——真的只是普通人? 范妈妈深思地看着他,低声道:“我们堕民精英八姓进神将府,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天命人而来。——我们是你们的帮手,不是敌人。” 周怀轩的眉头蹙得紧紧。长眉几乎在眉心处打成一个结。 “天命人?” “对。天命盘预示的能解救我们堕民千年不幸的天命人。现在就在你们府里!”大长老带着几分狂热的欣喜举起双手说道。 “嗯。”周怀轩像是一点都不意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不置可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还有呢?你们堕民精英八姓,为何要跟守护者过不去?对于守护者,你们知道多少消息?” 他目光犀利敏锐地看着范妈妈。 很明显,他们刚才在小楼里说的话,都被周怀轩听到了。 范妈妈微笑,道:“原来周大公子不仅身手不比我们堕民精英八姓差,就连耳力,也不比我们差。” 隔着这么远,还有一重墙壁和窗子,她的声音也不高,他在楼下的长街之上,居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周怀轩负手站在窗前,侧面的轮廓美好得如同一幅画,他冷冷地道:“我要守护者的消息,所有,全部,一个不少。” 范妈妈叹口气,摇头道:“守护者能跟我们斗了一千年,你以为他们是纸糊的吗?” 周怀轩无动于衷,静静地看着窗外,听范妈妈娓娓道来。 “我们堕民精英八姓跟守护者缠斗千年,才了解到这些消息。虽然依然不全面,但是已经比别人知道得多多了,甚至比他们中的自己人都知道得多。”范妈妈骄傲地昂起头。 “据我们所知,以前的守护者,一共七个人,戴七色面具,他们的名字,以面具的颜色命名,赤、橙、黄、绿、青、蓝、紫,分别是赤一、橙二、黄三、绿四、青五、蓝六和紫七。这七个人分别来自四大国公府、皇帝的妻族、母族,还有宫里的内侍。不过我们不清楚具体哪一个是出自哪里。” 那就是说,不能一一对号入座了。 周怀轩清冷自持的面上有一丝动容,他回头看着范妈妈,皱眉道:“四大国公府都有?可是盛国公府……” 盛国公府二十多年前就被太皇太后几乎满门处斩了,只剩下盛七爷一个三岁就送到庙里出家的成年男子。 如果范妈妈说盛七爷是守护者之一,周怀轩肯定掉头就走,不再听她胡说八道。他绝对不信盛七爷是守护者之一。 范妈妈明白周怀轩的意思,她淡淡地道:“所以我说,那种格局是以前,不是现在。二十多年以前,守护者一直是这样的格局,但是自从盛国公府被太皇太后满门处斩那一天开始,守护者的格局就彻底改变了。” “啊?那如今都是谁呢?你们有没有谱?”大长老和雷执事赶忙问道。 范妈妈轻声道:“据我们所知。现在只有神将府、吴国公府和郑国公府还有守护者存在,盛国公府已经没有了。皇帝的母族,上一代是文家。皇帝的妻族。上一代是赵家。这两家的守护者,如今都已经换了。他们应该是另外选的传承。自从文家的绿四死后,现在守护者只剩下六人。新的绿四,还没有出现。” “文家?是谁?”周怀轩淡淡问道,“难道是文三爷?” 文三爷去年在药王庙附近的山道上被人劫杀,案子至今没破。 范妈妈点点头。“别人我们不确定。但是绿四,确实是文三爷,这一点我们很确定。” “哦?为何?” “因为他是最弱的一个。” 雷执事嘿嘿笑着。贼眉鼠眼地道:“这人还是我们卖出的……他去堕民之地做手脚,我们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 “难怪你刚才担心我是守护者。”周怀轩淡淡说道,因为他是神将府的人。 周怀轩虽然面上不露分毫,心里却了然神将府的那人是谁。 “是啊。不过好在你不是,不然我们真是死定了!”雷执事走过来大力拍着周怀轩的肩膀。 周怀轩不动声色往旁边让了让,继续问道:“除了那三大国公府,宫里的内侍。死了的绿四,我们可以确定五个守护者的大致范围,还有两个呢?——盛国公府守护者的传承,给了谁?先帝的妻族赵氏,已经在逼宫那一夜,被王毅兴屠戮干净。谁接管赵家守护者的传承?” 范妈妈笑了笑。道:“我不清楚盛国公府的传承给了谁,但是我们现在知道还有一个守护者露陷儿了。” “谁?” “蓝六。他的资历。也就比文三爷多一点点而已,本事是在守护者中倒数第二弱的。” “好。”周怀轩干干脆脆点头,“那就先杀蓝六。” 大长老和雷执事愕然对视一眼,“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吧?不如把他抓来问话?” 周怀轩摇摇头,“不用。他既然是现在六个守护者中最弱的,他的资历肯定也是最浅,知道的消息可能还没有我们多。还是大张旗鼓杀了他,震慑一下别的守护者为好。” 范妈妈考虑了一下,点头道:“也行。什么时候动手?” “赶早不如赶巧。今晚就动手。”周怀轩淡然说道,“我们几个人一起出手,还要挑个良辰吉日不成?” 大长老和雷执事哈哈一笑,点头道:“说得好!赶早不如赶巧!”又问范妈妈,“蓝六在哪里?远不远?” “这个人,就是一品骠骑大将军章大将军。”范妈妈看了看周怀轩,“是你军中的同僚,你下得去手?” 章大将军,是可以和神将大人周承宗并肩的大将军,是非神将府这一系的军中实权人物。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道:“所有的守护者,都是我的敌人。” “那好,跟我来。”范妈妈点点头,“去换上夜行衣,咱们马上动身。” 他们四个人的本事根本就不是一般的高手可以比拟的。 穿着夜行衣,戴着黑色头罩的四人从小楼跃出,趁着浓重的夜色在京城的民居屋脊上奔行,往一品骠骑大将军章无言的府邸奔去。 章无言的大将军府,和神将府相隔不远,防卫森严。 周怀轩跟在范妈妈身后,看她轻轻松松撂倒骠骑将军府的下人,很快来到将军府的后院。 “他住在哪里?”周怀轩轻声问道。 他们是临时起意而来,并没有事先查证过章无言在将军府内院的住处。 范妈妈伏在屋脊上,触目看去,四处都是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院落重重,如同迷宫一样。 “不知道。恐怕得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查。”范妈妈摇摇头,“咱们四个人,要不要分四个方向查?” 周怀轩皱了皱眉,“不用这么麻烦。——逼他自己现身。” “啊?”雷执事唬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周怀轩抬眼扫了扫,找准了将军府后院的厨房方向,飞身而去。 他跃入厨房,从里面找出几桶油拎了出来,往库房奔去。 将油桶里的油尽数淋在库房之上,然后从某个院落摘了盏灯过来,一脚踹到库房的油污处。 风灯碎裂,火势借着油污腾地烧了起来。 周怀轩迅速隐身到不远处的大树上,看着将军府的内院渐渐喧嚣沸腾起来。 “起火了!” “起火了!” 敲铜锣的值夜人咣咣咣敲响了铜锣,将满院子的主子下人都吵醒了。 “大将军!大将军!内院的库房起火了!” 几个下人婆子慌慌张张来到一座院落处,大力拍着门。 周怀轩唇角微勾,对不远处的范妈妈、大长老和雷执事做了个手势。 四个人一起往那个院落奔去。 章无言从妾室的房里出来,一边系着衣带,一边皱眉斥道:“起火了就去救火!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周怀轩从天而降,一剑往他胸口处直刺而出! 章无言不愧是可以和神将大人周承宗比肩的大将军,反应也十分敏捷。 他唰地一下将一个回话的婆子拉了过来,挡在自己胸前。 周怀轩一剑刺入这婆子的胸膛,再拔出来时,章大将军已经飞快地后退,厉声呵斥道:“你是谁?胆敢刺杀朝廷命官?!” 他可是一品骠骑大将军! 章无言撮唇打个唿哨,顿时有无数的暗卫扑了过来。 周怀轩回手一剑划出,将身后扑上来的十来个暗卫拦腰折断。 范妈妈、大长老和雷执事迅速围在他背后,将剩下的暗卫全数料理了。 章无言见状大急,飞快地想退回居室,可是周怀轩比他更快。 周怀轩顺手夺过一名暗卫的剑,手中双剑挥出,一左一右,从章无言左右肩膀的琵琶骨扎了进去,将他钉在墙上! 章无言惨叫一声,厉喝道:“你们到底是谁?我跟你们无冤无仇……” “蓝六!”范妈妈在周怀轩背后厉声喝道,“你今日的死期到了!” 章无言忡然变色,像是见了鬼一样瞪着周怀轩这四人,颤声道:“你们……你们……怎会知道?——你要杀了我,你死定了!我们的人一定会给我报仇的!” 周怀轩拔出扎在章无言琵琶骨上的一柄长剑,顺势又扎入他的胸口,淡淡地道:“我等着。”   ☆、第22章 逼急 “我等着。” 这是留在一品骠骑大将军章无言脑海里最后一句话。 周怀轩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清冷如冰棱坠地,寒霜漫天,在这夜半火光四起的铁血杀戮里,竟是让听见的人寒噤噤打个哆嗦。 骠骑大将军府的暗卫明卫们禁不住两股战战,不敢再向前冲。 章大将军被长剑钉在他小妾屋子的外墙上,张大的嘴,死不瞑目的双眼,震慑了大将军府所有的主子下人。 周怀轩拔出自己的剑,回头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低声道:“走!” 范妈妈和大长老、雷执事跟着他纵跃而起,飞快地往大将军府外院奔去。 内院的这些涌进来的明卫暗卫愣了一瞬,才发一声喊,四下追了出去。 但是别说他们已经慢了一层,就算他们先跑一步,也是追不上周怀轩他们四人的。 在后面喊打喊杀虚张声势,也不过是为了让人觉得他们没有玩忽职守而已。 …… 第二天,一品骠骑大将军章无言被四个黑衣蒙面人劫杀在自己家内院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 “谁?谁干的?——一品骠骑大将军啊!” “不晓得。据说是四个黑衣蒙面人,身手好得不得了,啧啧,也不知章大将军得罪了谁……” 就连看热闹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来寻仇来了。 就是不知道大夏朝有哪些杀手这样厉害。 金銮殿上,夏昭帝震怒,在大朝会上拍着面前的龙案吼道:“这京畿守卫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朕的一品大将军,说去就去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朝臣唯有低头不语,等着夏昭帝发泄怒火。 王毅兴等夏昭帝发完脾气,才出列拱手道:“圣上。这件事,臣已经委了大理寺丞查案,应该会给章大将军一个交代。” 这句话提醒了夏昭帝。 他冷着脸道:“大理寺丞?他有这个本事吗?上一次的案子还没有头绪。这一次要查到猴年马月?!——来人!拟旨!免去大理寺丞之职,速召王之全进京,再任大理寺丞!主审一品骠骑大将军章无言被害一案!” 以前的大理寺丞王之全是有了名的“王青天”,但是在废帝夏启帝任上,被逼得没有办法,自己辞职归田了。如今任上的大理寺丞。还是夏启帝任命的。 这人除了和稀泥。没有别的本事。 夏昭帝实在受不了他,趁这个机会再找王之全进京任职,至少能少一半麻烦事。 从金銮殿里退下来。王毅兴跟着夏昭帝去了他的御书房。 “有事吗?”夏昭帝捧着茶盏抿了一口清茶,闭了眼细品。 今天发了一通火,他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道朝堂上那些官儿有没有听进去。 王毅兴踌躇半晌,低声道:“圣上,有件事,臣不好在大朝会上说。” “什么事?”夏昭帝睁开眼。“跟章大将军被害一案有关?” 王毅兴点点头,“臣刚刚从天牢回来,章家的下人主子都被臣一索子锁到大狱,亲自审过。” “哦?”夏昭帝皱起眉头,“难道不是被外人杀的?”不然王毅兴为何要把章家人关到天牢? 王毅兴忙递上今日审讯的实录,道:“不是这样的。臣是想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完完全全弄清楚。毕竟那四个黑衣蒙面人杀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是私下里见不得人的谋杀。” “嗯,你发现了什么?”夏昭帝低头看实录。一边问道。 王毅兴窒了窒,道:“昨夜在场的人都说,那四个黑衣蒙面人中,有一人叫了一声‘蓝六,你的死期到了!’” “蓝六?”夏昭帝疑惑地抬头看着王毅兴,“你是说,章大将军还有个名字,叫蓝六?难道他不姓章,姓蓝?” 王毅兴摊了摊手,“这个臣就不知了。章家人也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老爷姓蓝。” “那是不是杀错了人?”夏昭帝深思道。 “应该不会。因为章家人供认,那章大将军听那黑衣蒙面人叫他‘蓝六’,不是反驳,而是道‘你们怎会知道?’,还威胁那些人,说他们要是杀了他,一定死定了。还说他们的人会为他报仇……”王毅兴面色严峻地说道,“章大将军这话,让臣很是不安。圣上,您确定真的要把章大将军的案子一查到底吗?” 王毅兴的话说到这里,夏昭帝有了个不好的联想,他低头沉吟半晌,挥了挥手,道:“现在先不说这些,你把这些审讯实录留着,等王之全来了,给他看看吧。他这个人有分寸,什么事该查,什么事不该查,他心里都有本帐。” 王毅兴应了,躬身行礼退下。 夏昭帝一个人在御书房坐了一会儿,看天色渐黑,便起身去内宫看两个孩子。 如今大公主夏姗和大皇子夏池养在宫里,夏昭帝每天都会去看看他们,问问功课和起居,没忘记作为父亲的责任。 “圣上。”姚女官见夏昭帝来了,忙屈膝行礼。 夏昭帝笑着抬了抬手,“姚女官无须大礼,平身吧。” “父皇!” “父皇!” 夏姗和夏池一起欢叫着跑了过来,一人一边抱住他的腿,笑着迎他进去。 夏昭帝笑着跟他们说了几句话,才道:“时候不早了,去吃晚饭吧。晚上就不要看书了,小心坏了眼睛。” “父皇跟我们一起吃饭吧。”夏姗摇着夏昭帝的胳膊,可怜兮兮地说道。 以前在蒋家,都是跟蒋家的老祖宗一起吃饭,没想到进了宫,就只能跟大郎这个小不点儿一起吃饭了,夏姗有些不高兴。 “你是姐姐,要照顾弟弟。父皇有事。今儿不能陪你们吃饭了。”夏昭帝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夏姗见父皇这么说了,不好再犟。只好瘪了瘪嘴,低头应了,牵了夏池的手,往偏殿走去。 夏昭帝负着手,看了姚女官一眼。 姚女官忙道:“圣上有话就说吧。” 夏昭帝一边缓缓往外走,一边道:“姚女官跟朕过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宫里的最高处云阁。 站在云阁的最顶层。俯瞰着苍茫夜色。夏昭帝缓声道:“姚女官以前跟朕说过守护者的事,好像说过,他们以七种颜色命名?” 姚女官点点头。“赤一、橙二、黄三、绿四、青五、蓝六、紫七。——属下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圣上可别问属下他们到底是谁,属下确实不晓得。” 蓝六。 夏昭帝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难道章大将军,竟是守护者里面的蓝六? 如果他是因为守护者被杀,那谁又会跟守护者过不去呢? 夏昭帝忍不住问:“守护者这样神秘,有没有对手?” 姚女官摇摇头,“属下不知。当年太皇太后费尽心思。也只查到一点皮毛,还是托了……文三爷的福。” 文三爷就是太皇太后在守护者里面的内应,可惜被守护者的头儿发现了,毫不犹豫处决了他。 “啊?原来文三爷是绿四!”夏昭帝大大叹息一番,转而想到这些守护者当年追杀想容和那孩子,如今被人杀。也是报应。不由恨恨地道:“呸!朕还以为章老儿有多精忠报国!原来是因为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杀!” 早知道,他就不急吼吼地把那昏聩的大理寺丞免职了…… 姚女官讶然。“章大将军竟然是守护者?!圣上是如何知道的?” 夏昭帝道:“昨夜他被杀的时候,杀他的人当着众人的面叫出来的,而且他也没有否认。” 姚女官听了半天没有言语,末了才苦笑道:“唉,太皇太后当年也是太急躁了。若不是太皇太后将盛国公府满门抄斩,这守护者,也不会一代不如一代了。” 一代不如一代才好,不然自己的宝贝女儿哪还有活路…… 夏昭帝在心里暗暗腹诽。 …… 守护者那所壮丽轩敞的宅院里,五个守护者再一次聚集在一起。 这是他们自从上一次守护者那所普通民居被烧毁之后,第一次聚在一起。 没想到如今每聚一次,他们的人就少了一个。 赤一坐在上首没有说话。 反而是橙二暴跳如雷,拍着桌子道:“真是太过份了!谁敢这样对付我们守护者?!给我找出来,我要抽他们的筋!扒他们的皮!” 黄三听他聒噪了半天,才懒洋洋地拖长声音道:“橙二,你也别怪别人对付我们。就说绿四和蓝六这俩人,本来就是你找来的填窝子的破落户,你自己本事不济,就不要怪别人下狠手。” 本来他们守护者的规矩,是四大国公府各出一人,皇帝母族、妻族,还有宫里的内侍,各出一人。 收徒的时候,不能收自己府里的人,只能收别府的人。 内侍当然无所谓了,他们都是无根之人,收的也是无根之人。 但是太皇太后突然将盛国公府满门抄斩,连其中那个隐秘的守护者,以及另一个守护者的徒弟,也被她杀了,盛国公一系的守护者当然断了传承。 后来盛国公府这一系的守护者,便是由橙二找了个人过来。 橙二被黄三噎得差一点吐血,却无法跟这些人说,他才是真正的老大! 因为按照守护者的规矩,他永远只能屈身幕后! 别人根本不知道他真正的老大,这些人只尊赤一是老大! 橙二只好把一腔火撒到赤一头上,扯着变了调的尖细嗓子道:“赤一,你是我们的老大。我们的人被人杀了,按规矩,你得为我们的人报仇!” 赤一翻了翻眼皮,抚着自己手上的翡翠大扳指,慢吞吞地道:“不是我,是我们。”说着,他抬眼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我们要为我们的人报仇!” “报仇?行啊,总得知道凶手是谁吧?我们守护者这二十年来,根本就没有听说过有敌手。”紫七不屑地道,“焉知不是蓝六自己作耗?” “会吗?守护者的身份隐秘,别人如何得知?”青五突然问道,眼光不善地往屋里众人眼里扫了一眼,“难道我们中间,还有内奸?” “够了!一个绿四已经是内奸了,哪有那么多内奸!”橙二十分不满。 如果说谁对守护者这个组织最忠诚,橙二自觉自己数第二的话,没人数第一! 他挑的人,本事如何另当别论,但是忠心一定是第一考较! 赤一听了半天,才道:“现在说蓝六是内奸,还为时过早。不像绿四,我们可是有证据的。” “那好,蓝六不是自己作耗的话,那他是怎么死的?那人点名了他就是蓝六,说不定对我们的真实身份,个个心知肚明!”紫七阴测测地说道。 屋子里的人不安地挪动身子,一起看向赤一。 赤一横了紫七一眼,道:“你不要危言耸听。”说完又道:“我们这一代守护者,确实还没有遇到过敌手。但是在我们之前,守护者可有个天大的对头,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众人心里一动。 “你是说,堕民里面的精英八姓?!——听我师父以前提过……”青五喃喃说道,“他们不是已经快不行了吗?听说已经要灭绝了,怎会又跳出来跟我们作对?” 赤一点点头,“如果有谁能几招之内就把蓝六钉死在墙上,只有堕民精英八姓有这个本事。昨夜的情形,你们打听过没有?” 众人摇摇头,都很唏嘘惋惜:“章家所有人被王相全关到天牢去了,我们不好接近。” “这王相,简直是太过份了,抓凶手而已,就把章家上上下下都抓走了,简直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典范!”黄三抱怨道,说话文绉绉地,饱读诗书的样子。 赤一看了橙二一眼,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先走吧。” 另外三个人纷纷起身,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橙二走了一段,又折回来,对赤一恨声道:“你还不明白吗?本来已经销声匿迹的堕民精英八姓为什么又回来跟我们作对?!” “想明白什么?”赤一淡然问道,“愿闻其详。”   ☆、第23章 预警 “你别跟我装蒜!——堕民精英八姓这一次出手,八成是跟那女人有关!我再次警告你,赶紧杀了盛思颜!不然我亲自出手!”橙二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吼道。 赤一抬头看他,冷静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让我仔细筹划。不然的话,不是盛思颜死,而是我们守护者亡!” 橙二悚然而惊,瞪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说的,堕民精英八姓这一次是倾巢而出。他们的本事有多好,别人不知道,你我是守护者里面的老人了,我们还会不知道?”赤一冷笑道,“自从太皇太后二十多年前将盛国公府满门抄斩,守护者就一代不如一代!” 橙二听了更加不悦,眯着眼道:“你这是在怨我?” 这一代的绿四和蓝六都是橙二亲自挑选出来,所以他知道绿四的真实身份,才能在知道绿四背叛守护者,将他们的内部情况传给外人的时候,告诉赤一,让他动手给守护者清理门户。 赤一轻笑摇头,道:“不敢。但是守护者坏了规矩传承,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你还要我……去动神将府的人,难道是除了堕民精英八姓,你连神将府都不放在眼里?” 橙二眼神闪烁着坐了下来,抱头撑在桌子上,低声道:“那我也是没法子。不然怎么办?守护者从七人变成五人?” “绿四也就算了,按规矩,也得是文家出一人。可是蓝六呢?他接的赵家的坑。赵家是先帝的妻族。赵家全家被杀,也就罢了。可是如今皇帝的妻族,应该是王家。但是你没有从王家挑,反而挑了章大将军,也就不到一年的功夫。你能怪别人钻了漏儿?”赤一说起这些事,居然头头是道,不比橙二知道得少。 橙二抿了抿唇。道:“圣上如今哪有妻族?王家?你被忘了,圣上封的皇后,可是郑想容!郑国公府已经有了个守护者,如何能再有一个?” “总之这样不好。你已经干涉太多次守护者的传承,这样下去,守护者没有被外人灭了。会被咱们自己给搞砸了!”赤一针锋相对说道。 橙二沉默了半晌。道:“……那好,以后我不干涉守护者的传承。但是……”他抬头看着赤一,“盛思颜这个人。总是让我心惊肉跳,绝对留她不得!” “当初你说那孩子是在鹰愁涧没了,后来盛思颜的身世闹出来,说是盛国公夫人在鹰愁涧那附近拣的,这也忒巧了吧?实话跟你说,从那一次她的身世一爆出来,我就没打算让她活着!”橙二忿忿不平地说道。 赤一笑了笑。道:“那你怎么不动手?那时候,她可是在盛国公府。盛国公府就跟个筛子一样,别说是你我这样的人,就连最弱的绿四,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出入盛国公府,取她性命吧?” “你以为我没有吗?!”橙二被赤一激得大怒。“她出嫁前的三个月。我多少次夜探盛国公府,可是神将府那猪油蒙了心的周大公子。居然夜夜在那妞儿屋顶上过夜候着!我要能打得过周怀轩,早就一把掐死盛思颜了!” “你说什么?!”赤一大惊,“周怀轩……居然在盛思颜出嫁前就……!” “没错!我亲眼所见!守得跟什么似的,想想我就怄气!”橙二扑地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那时候我发了狠,想他也不能天天在屋顶上守着吧?所以我也天天晚上摸到盛国公府内院,就等着周怀轩哪一天晚上不在了,我就可以动手。结果没想到,整整三个月,一天不差,直到她出嫁,从那破筛子一样的盛国公府,住到围得水泄不通的神将府!” “哦……”赤一长长地叹了一声,笑道:“原来在您老人家眼里,性命还是比守护者的职责更重要嘛!不然怎么会看见强敌,就不敢下手了呢?” 橙二听出他的讥讽之意,恼道:“那时候我也只是怀疑而已,犯不着跟他硬碰硬。若是看错了,我死得岂不是冤枉?——留着我这条有用之身,可以为守护者做更多的事!” “呵呵,您的命,就是命。别人的命,就要为守护者,为大夏的利益牺牲。——橙二,做人不能太自私。你真的是为了大夏的利益着想吗?”赤一沉下脸,毫不留情地问道。 橙二恼羞成怒,又站起来拍了拍桌子,道:“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属下不敢。”赤一站了起来,低头做驯服状,末了安抚橙二:“您老放心,容我仔细筹划。总之不能打草惊蛇,若是让他们有了防备,如同昨夜一样反扑过来,我身死事小。您橙二要是没了,我们守护者可就全军覆没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赤一难掩面上的讥讽之色。 好在带着面具,声音又有变化,橙二没有听出来,被他的话安抚了,语气和缓了许多,点头道:“你知道就好。那神将府的事,你要筹划多久?” 赤一沉吟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要看时机。” “你给个准话。如果不成,我找别人!”橙二极不耐烦地说道。 “您想什么时候?”赤一不动声色问道。 “那就十月底之前吧。”橙二敲了敲桌子,“听说她十月临盆。总不能让她真的生下孩子。”顿了顿,又道:“我可不想动两次手。” 那就是说,连盛思颜肚子里的孩子都得死。 赤一半天没有言语,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我试试……不成您再找别人。” 橙二瞪了他一眼,“你要尽全力!不要给我阳奉阴违!不然守护者的家法可不是吃素的!” …… 神将府的清远堂后廊廊庑底下,盛思颜斜倚在玉色竹榻上,迎着习习的凉风,看着清远堂后院的湖水出神。 她面前摆着一个高几,上面放着一个八宝攒盒和一个绿玉茶盏。 攒盒里是几样咸酸果子和粉蒸点心,绿玉茶盏里是碧莹莹的碧螺春。 已经是六月天里,湖里的荷渠亭亭玉立。碧玉般的荷叶上滚动着晶亮圆润的露珠,粉色的荷花开得妁妁,微风从湖面掠过。荡起层层涟漪。 “大少奶奶,大公子吩咐过,您在这里不能超过一炷香的时候,再长的话,恐这湖风扑了脑门子,晚上又头疼。”木槿笑着过来劝盛思颜到屋里去。 今年京城的六月。不知怎地。特别热。 清远堂已经算是整个神将府最凉快的地方了,盛思颜还是动辄就是一身汗。 她明知是自己有了身孕,本来就比一般人要体热一些。再加上这天儿也比往年更热,两相夹击,她更是怕热得不行。 “我刚躺下,你就催我,哪里就贪凉了?”盛思颜嗔道,懒洋洋地从竹榻上坐起来,伸手捋捋了额发。看着湖面的荷光波影,根本就不想走,感慨道:“多美啊,你就让我多坐一会儿吧……哎哟!”话没说完,盛思颜就觉得肚子里的孩子踹了她一脚。 盛思颜忍不住轻轻拍了肚子一下,嗔道:“你这孩子。也跟你爹一个鼻孔出气么?他说什么。你就要附和?” 说着话,那孩子居然又踹了她一脚。 这一下盛思颜坐不住了。忙站起来,笑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们爷俩儿,我这就回去,还不成吗?” 扶了木槿的手,慢慢穿过后廊,回到里屋。 等她进了屋子坐下,那孩子果然就安静下来,不再动弹了。 盛思颜抚着肚子,好笑地摇摇头:“真没办法,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治你!” 木槿端了井水湃的果子过来,切成小片,插上银签子,给盛思颜呈上来。 阿财挪过来,将每片果子都嗅了嗅,才让开胖胖的小身子,让盛思颜吃。 盛思颜对阿财每次要检查她的吃食已经习惯了,笑着点点头,对阿财道:“小管家婆,小的可是能吃了?” 阿财看了看她,又别过头,望着窗外出神。 盛思颜笑着夹了一片果子,放到嘴里细嚼慢咽。 “啊——!” 就在这时,从后院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盛思颜吓得一抖,手上的果子掉在桌上的盘子里,“这是怎么啦?” 木槿忙走出去,攀着后门斥道:“大少奶奶这里养静呢!你们竭竭嗷嗷地做什么?是不是讨打?!” 盛思颜和木槿走后,就是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在那里收拾竹榻和吃食。 木槿打量是这几个小丫鬟贪玩,打翻东西,所以大惊小怪地叫唤。 “木槿姐姐!四儿晕过去了!您快来看,好大的蜈蚣!”另一个小丫鬟叫五儿的忙指着盛思颜刚才躺过的竹榻说道。 “蜈蚣?”木槿大奇。这后院子里虽然临湖,也种着许多花草,但是平日里花儿匠将这里收拾得十分干净,连蚊子都没有,哪里来的蜈蚣?! 木槿忙走出去,探头一看,顿时捂着嘴要作呕。 只见盛思颜刚才躺过的竹榻底下,密密麻麻爬着半个手掌大的蜈蚣! 四儿刚才就是在收拾竹榻上的垫子的时候,不小心被一只爬到竹榻上的蜈蚣咬到了手! 木槿顿时吓白了脸。 刚才若是大少奶奶晚走一步,这些蜈蚣,可就都要招呼到大少奶奶身上了! “大少奶奶!”木槿慌慌张张跑回屋子,“蜈蚣!好大的蜈蚣!” 盛思颜站了起来,好奇地问道:“什么蜈蚣?出了什么事?” 木槿定了定神,飞快地道:“您刚才躺的竹榻底下,突然冒出来许多蜈蚣。四儿在收拾竹榻的时候,不小心被蜈蚣咬了一口,现下已经晕过去了。” 盛思颜神色一凛,忙道:“快把四儿抬到耳房,你去拿皂角泡了水,给她清洗伤口,然后去把屋角盆子里的冰取过来,包在帕子里给她冰敷。”然后又吩咐一旁侍立的小柳儿,“你去取些鱼腥草和蒲公英,捣烂了给她外敷。” 木槿和小柳儿忙应了,按照盛思颜的吩咐行事。 盛思颜走到后门口看了看,见那些蜈蚣已经四下里爬开了,忙道:“快进屋子!”将在后廊廊庑下伺候的丫鬟婆子全招呼进来。 “你们去外院找人多要几只大公鸡进来,再要些雄黄粉,洒到后院,可以驱散蜈蚣。”盛思颜转头吩咐已经进来的婆子。 那婆子忙应了,匆匆忙忙往二门上去了。 盛思颜安抚地对大家笑了笑,便去耳房看晕迷的四儿。 “怎样了?”她探身看去。 木槿苦着脸道:“刚用皂角水洗了伤口,但是好像没多大用……” 盛思颜伸手搭了搭四儿腕间的脉搏,又去看她的面色,道:“拿线绳过来。” 薏仁忙取了线绳递给她。 盛思颜屏息凝气,拿线绳在四儿伤口上方一手指宽的地方绑了起来,截断那里的血液流动,然后接过小柳儿准备好的鱼腥草和蒲公英的药汁,给四儿糊在伤口上。 “我去找找有没有药。”盛思颜直起腰捶了捶,“你们看着她。” 几个小丫鬟被盛思颜感动得眼泪汪汪,跪下来给她磕头:“多谢大少奶奶救了四儿!” 盛思颜摆摆手,“你们起来吧,好好当差,以后别尽记得贪玩。”一边说,一边去自己当做药房的暖阁套间里琢磨药方。 她记得医书上说过,解蜈蚣毒,鱼腥草和蒲公英就行了。但是看四儿的情形,不是一般的蜈蚣毒,光是鱼腥草和蒲公英恐怕不行,应该上对付蛇毒的方子。 盛思颜便取了五灵脂、独蒜、芸苔子油、蛇含和香附,交给小柳儿捣碎,然后放到药吊子里,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就可以服用了。 忙完这件事,盛思颜觉得腰酸背痛,刚回到内室的软榻上坐下,就看见月洞门的帘子被人唰地一声掀开,周怀轩快步走了进来,哑声道:“……你没事吧?” 他走得匆忙,脸颊上的汗珠很是明显,玉色的脸上带了难以见到的焦急,连平日里淡然的声音都急促许多。 盛思颜笑着给他擦汗,“没事,我没事。”舒缓糯软的语调带着股奇异的安抚力度。 周怀轩捧起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长吁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我去后院看看。”   ☆、第24章 轻重 盛思颜担心他的安危,攥紧了他的手,低声道:“你在这来陪陪我。” 周怀轩一笑,知她心事,抚了抚她的面颊,道:“没事,我去去就回。” 本来连蚊子都没有的后院突然出来毒蜈蚣,周怀轩怎么也放心不下。 盛思颜只好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后院临水,本就阴湿,有这些蜈蚣在所难免,你就别当大事了。” 周怀轩挑了挑眉,淡淡地道:“后院有专门的花儿匠侍弄,蜈蚣这种东西如果她们都看不见,还要她们做什么?” “……也别怪她们了。”盛思颜有些不安地道,“以后我不去后院就是。” “你在自己院子里,都这不能去,那不能去,岂不是显得我这个做丈夫的太无能?”周怀轩沉下脸,站起身道:“我去去就回。”说着,还是去了后院。 盛思颜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跟着他走出去,站在后门口探头看。 她先前派人去外院要大公鸡,还有雄黄粉。 眼下后院里大公鸡成群,追着大蜈蚣已经吃尽了,雄黄粉一撒,蜈蚣自然不敢再来了。 周显白已经在后院待着了,嘴里叼着根草棍儿,蹲在后廊廊庑底下的高处,对带来的下人吆喝道:“翻那边!那边!把竹榻搬开,下面肯定埋有东西!” 周怀轩负手站在他旁边,淡淡地道:“什么东西?” 周显白忙吐掉嘴里的草棍儿,跳起来道:“大公子!这您不知道了。这样大的蜈蚣,一来就是一群,根本就是有猫腻!。它们最爱吃鸡,我琢磨着有人在这地下埋了公鸡,所以才能一下子引来这么多的大蜈蚣!”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小厮叫道:“这里果然埋有一只鸡!” “这里也有!”又一个小厮叫道。 周怀轩的眸色沉了下来。缓缓点头,淡淡地道:“半夜居然有人摸到我房子后头埋鸡。——真是胆子不小。” 周显白挠了挠头,低声道:“大公子。大概是您昨晚上不在清远堂。不然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以周怀轩的耳力和警觉,如果他昨晚在清远堂,那做手脚的人早被他砍成几段喂蜈蚣了。 周怀轩眯了眯眼。 他昨晚没回来,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那人是如何知道的? 他眼神不善地在面前这些人面上缓缓掠过,终究没有出声,只是道:“没事了。都散了吧。” 转身进来。将看热闹的盛思颜拉走。道:“没吓着你吧?” 盛思颜摇摇头,笑着眨了眨眼,踮起脚。凑到周怀轩耳边说悄悄话。 周怀轩看她大着肚子,忙矮身下去,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她说话。 盛思颜轻声道:“你就放心吧。忘了我的本事了?” 她温热的气息在周怀轩耳边吹拂,让他冷硬的心跟着酥软。 “你的本事?”周怀轩轻笑,“什么本事?” 盛思颜骄傲地扬了扬头,道:“你都不记得了?我跟你说。那蜈蚣要是真的咬了我,有事的不是我,而是那些蜈蚣!” “这么厉害?”周怀轩淡淡反问,眼角眉梢都带了温柔的笑意。 “那当然!”盛思颜越发得意,攀着周怀轩的脖颈道:“当年有一条过山风咬了我,结果我没死。过山风死了。还有啊。那一次我在宫里被鸡冠蛇咬了,就是你救我那一次。我后来掉到宫里的寒潭,但是我只是被水呛晕了,根本就没中毒,死的是那鸡冠蛇!”说完有又急匆匆地道:“这些事只有我和我娘知道,别人通不知道!我真的没骗你!” 周怀轩凝视着她,伸手托起她精致的下颌,缓缓俯身下去,在她唇上印了印。本来只想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却在碰到她温热的唇瓣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在她唇上辗转反侧。 盛思颜被他亲得也动了情,两手紧紧攥着他的前襟不放。 “大公子!”周显白的声音从外屋传了进来。 周怀轩回过神,发现自己一只手正握住盛思颜胸前越发丰腴的高耸上,忙不迭地移开手,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对外面匆匆说了声:“什么事?”一边大步出去了。 盛思颜皱了皱眉。 其实过了头三个月,他们已经可以行房了。 但是她头三个月孕吐得情形吓坏了周怀轩,他以为她虚弱得不行,根本就再也不敢碰她。 也许今天晚上,她可以再试一试…… 盛思颜坐回软榻上,斜撑着胳膊,看着月洞门的帘子暗暗寻思。 周怀轩走到外间,看着周显白道:“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周显白见周怀轩俊白的面上微微两片红晕,就连眼帘下方都带着淡红,一时有些看呆了,愣愣地道:“大公子,你哭了?”啧啧,蜈蚣而已,就吓成这样…… 周怀轩踹了他一脚,冷声道:“再胡噤,去外院领板子!” 周显白这才缩了缩脖子,笑嘻嘻地道:“大公子,我是想问,这次的蜈蚣,您想如何处置?” 周怀轩笑了笑,说了四个字:“按兵不动。” 周显白不解,嘀咕道:“人家都欺上门了,您还按兵不动?”大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仁慈了?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不打算把缘由说出来。 他看得出来,守护者已经把手伸到神将府内院,但是却选了这么一个机会,根本就不是真的要阿颜的命。 这只是一个预警而已。 这意味着,守护者已经盯上了阿颜。 他们已经不管阿颜到底是不是那个孩子,一定要杀了她,永绝后患! “不过是蜈蚣,你还要怎样?”周怀轩淡淡说道。 “大公子,您可别这样说。这一次是蜈蚣,下一次可能是毒蛇!”周显白做了个恐惧的表情。两手握在嘴边低声说道。 毒蛇…… 周怀轩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转了话题道:“我本来是要去雷州巡边,眼下看来。是走不了了。罢了,你代我去一趟,拿我的令牌和拜帖,去雷州走一趟。” 雷州在大夏的北面边境,据说最近北面的鞑子蠢蠢欲动,有南下的可能。 周怀轩如今是神将府世子。对大夏皇朝四面边境的安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在西面待了数年。终于重创蛮人,让他们后退五百里,为大夏皇朝赢得更广袤的纵深。也能保大夏西面五十年安宁。 但是西面安定了,北面大概是安宁的日子过久了,竟也想着兴兵南下。 周显白虽然允了,但还是提醒道:“大将军,这件事,恐怕不是卑职的职位能够处置的。” 因是公事,周显白就用了军中称呼。没有再用“公子小厮”。 周怀轩默了默。 他何尝不知道周显白份量不够,但是和北面的军情相比,他更看重盛思颜的安危…… “算了,我亲自向圣上请辞,让圣上另派人吧。”周怀轩摇了摇头,挥手让周显白出去了。 …… 皇宫的御书房里。夏昭帝坐在书案后头。听新任大理寺丞王之全说着章大将军遇害一案的进展。 “圣上,这件事臣查了一阵子。发现这章大将军,似乎有些蹊跷。”王之全慢条斯理地道。 “什么蹊跷?” “据他最亲近的妾室说,章大将军有时候睡到半夜,就无缘无故离开内院,往外院去了。” “这算什么蹊跷?”夏昭帝不满,瞪着王之全,暗道这王之全是不是老背晦了。 王之全笑道:“问题是,其实他也没有去外院。就是无缘无故,半夜从将军府消失了。” “哦?那是出去了?”夏昭帝这才有了兴趣。 “应该是。那妾室也是偶尔间才发现她家将军在半夜离开她的屋子后,并没有像他第二天说得那样,去了外院,而是完全不在府里。”王之全皱眉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 “依臣来看,章大将军,大概有着不为人知的第二重身份。所以臣想向圣上求个主意,这案,到底是查,还是不查?” 夏昭帝心下了然。 这章大将军,是守护者无疑了。 想起来他又很恼怒,连军中大将都发展成守护者! 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夏昭帝抬了抬手,漠然道:“既如此,就结案吧。说章无言,是在外结了仇家,被人寻仇而死。你画影图形,缉拿那四个黑衣蒙面人就是。” 黑衣蒙面人…… 就算是画影图形,又怎么抓得到?! 王之全明白了夏昭帝的意思,忙拱手道:“谨遵圣旨!” 王之全走后,宫里的内侍匆匆进来回报:“圣上,镇国大将军周怀轩求见。” “啊?快宣!快宣!”夏昭帝一听,立即站了起来,“快让他进来!” 自从他登基之后,周怀轩还从来没有主动来宫里求见过他。 夏昭帝满心欢喜地等在御书房门口。 周怀轩跟着内侍走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圣上。” 夏昭帝忙道:“免礼免礼!”说着,亲自领着他进御书房,问道:“怀轩啊,你这是第一次来内宫见我,说吧,有什么事?是不是……”他以目示意,专注地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淡淡地道:“内子有恙,臣暂时不能去北面雷州巡边,还望圣上收回旨意,改委他人。” “啊?你夫人怎么啦?严不严重?!”夏昭帝大惊,“你有没有去请盛国公来给她瞧一瞧?或者请她娘也行!你夫人如今身怀六甲,可大意不得。” 周怀轩眼里浮出淡淡的笑意,缓缓道:“还好,明日会去请盛国公夫人上门应诊。” “快去快去,现在就去!”夏昭帝忙催他,“雷州你就不用去了,朕再找别人去。” 周怀轩就知道夏昭帝肯定会应允,忙拱了拱手,“圣上恩德,等臣家里的事情厘清了,一定会继续为圣上效命!” 夏昭帝拍拍他的肩膀,恨不得做出老丈人的姿态,但是又唯恐被人看出端倪,只好道:“不过怀轩啊,朕是看在你夫人给你生头一个孩子的份上,才格外开恩。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 话里的意思虽然是在说“下不为例”,可他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写着“干得漂亮”四个字! 周怀轩的唇角勾了勾,颔首道:“自然没有下次。” 周怀轩走后,王毅兴踱了进来,对夏昭帝皱眉道:“神将府出了什么事?以至于我们的镇国大将军,居然不顾军务,要留在家里?” 夏昭帝头也不抬地道:“这有什么?难道还能逼他去北面巡边?——怀轩已经二十六了,才是第一个孩子,他看重些,也是人之常情。”说完抬头上下打量王毅兴,“毅兴,你也二十六了,连老婆都不知道在哪儿。怎样?要不要朕给你指一门婚事?” 王毅兴连连摆手:“圣上不要拿臣说笑。臣这个样子,有哪家闺秀看得上呢?” 夏昭帝嘿嘿一笑,放下手中的笔,道:“我大夏皇朝第一个宰相,会没人看得上?你让她们来跟朕说道说道!”又打趣道:“王相啊王相,你的眼光不要太高了。” 王毅兴果然浅浅笑道:“臣的眼光是挺高的,难道圣上现在才发现吗?” 话说到这里,夏昭帝就不再督促王毅兴娶妻了,而是问他:“进宫何事?” 王毅兴拱手道:“刚才臣听说镇国大将军不去北面雷州巡边,一时着急,所以进宫来问问圣上的意思。” 夏昭帝笑了笑,道:“这也值得你惊慌?咱们大夏皇朝,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大将军。” “是啊。”王毅兴苦笑,“才刚死了一个大将军,又有一个大将军撂挑子,您说,还有多少人能用?” “这不还有神将大人吗?”夏昭帝不以为然地道,“你去神将府,去问一问神将大人的意思,看他愿不愿意去北面雷州巡边。” 王毅兴忙躬身应是,匆匆忙忙赶去神将府。 …… “王相,不是小的拿大,而是神将大人确实病了,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内院了。才刚小的也去试了试,大爷说,他有病在身,唯恐耽误圣上的军务,不敢妄自出头。”神将府的门子苦着脸说道。 “神将大人也病了?”王毅兴愕然说道,“这可怎么办?” 他皱着眉头从神将府出来,抿着唇翻身上马,正要离开,却听见街边传来得得儿的马蹄声,正是周怀礼回来了。   ☆、第25章 深陷 “王相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周怀礼讶然地拱了拱手,从马上翻身下来。 王毅兴也下了马,笑道:“你不是再有两个月就要娶亲了吗?怎么还是早出晚归的?最近在忙什么?” 周怀礼苦着脸道:“我在忙什么,王相会不知道吗?您看,京师最近出了那么大案子,圣上在大朝会上说是京畿守备不力,只差点我的名了。我没法子,只好将功赎罪,每日在外面带着人亲自巡查,哪怕累点儿,也不能再出纰漏了。” 王毅兴立在马旁,微笑着负手而立,道:“其实圣上也不是说你,你不要太过自责。章大将军的案子,就算当时你在旁边儿,也阻止不了。” “但总好过被圣上训斥啊。”周怀礼叹息着摇摇头,问王毅兴,“好了,别说我的事了,你来我们家,一定是有事。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你。” 王毅兴本想摇头,但是转而一想,周怀礼以前一直是当神将府的继承人培养的,早年神将大人更是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还带着他上战场…… “怀礼啊,说起来,这件事说不定你能帮我一个忙。”王毅兴笑着说道。 “那进去说,进去说。”周怀礼忙将缰绳扔给小厮,带着王毅兴又进了神将府的角门。 两人来到周怀礼在神将府的外书房坐下,捧着下人送上来的茶,说起事来。 “是这样的,北面鞑子蠢蠢欲动,多次骚扰我大夏北方边境,圣上本来想让镇国大将军去北面雷州巡边,但是镇国大将军说家里有事,暂且去不了了。圣上允了。又命我去问了问神将大人,结果神将大人也说他病得起不来床,没法去北面巡边。”王毅兴放下茶盏。眉头紧锁。 周怀礼点点头,“北面鞑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是有些棘手。听说他们不比西面的蛮人逊色?” “他们在战力上不比西面的蛮人差,但是比西面的蛮人又更开化,更聪明。所以……依我看。更难对付。”王毅兴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看了周怀礼一眼,又有意道:“其实困难更大。功劳也会更大。不瞒怀礼兄,章大将军突然被害,一品大将军出缺,任何人,只要有机会,就能迎难而上。” 周怀礼心里砰砰直跳,踌躇半晌。对王毅兴拱一拱手道:“如果王相和圣上实在为难,不如怀礼为你们分忧?”说完又笑了笑,道:“不过我是不如我大堂哥和大伯父,我只能尽力而为。” 王毅兴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笑着道:“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是我记得你两个月后就要大婚了。若是北面的事。两个月内不能解决,你当如何?” 周怀礼想了想。毅然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当有轻重之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为国杀敌是忠,娶妻生子是孝。若是两相冲突,怀礼自然是尽忠!”说完又道:“不过我会去跟四娘说清楚。她是个明理之人,一定会支持我的。” 王毅兴笑得很是和煦,连连点头道:“怀礼兄果然懂大义,知进退!比你大堂哥强多了。你大堂哥虽然战力无双,但是忒婆婆妈妈了些。老婆生孩子而已,又不是马上要生了,居然就借故不去北面巡边。” 周怀礼知王毅兴对周怀轩心中含着根刺,任何能黑周怀轩的机会,王毅兴都不会放过,也不点破,只是笑着道:“王相,您这话可不厚道哦。若是您的妻子要生孩子了,您恐怕比我大堂哥做得还要过!” 王毅兴有一瞬间的恍惚,但是很快收敛心神,含笑道:“就如你说的,做事当有轻重之分,私事怎能阻挠公事?在这一点上,我跟怀礼是不谋而合。”说完哈哈一笑。 两人各自低头喝茶,都知对方其实是言不由衷。 …… 王毅兴走了之后,周怀礼一个人在外书房坐了一会儿,见天色已经黑了,才缓缓起身,叫了人进来,道:“去给蒋侯府送张帖子,就说我明日要登门造访,有些事,要跟蒋侯爷和蒋家老祖宗交代一声。” 他从外院回到神将府内院,径直去了松涛苑准备吃晚饭。 他去了之后,才看见大房的人都没来。 大伯父神将大人周承宗说是病了,在澜水院养病。大伯母冯大奶奶当然要照顾他,没有来。 大堂哥周怀轩和大堂嫂盛思颜也没有来,说是清远堂后院突然出现许多蜈蚣,大少奶奶被吓着了,动了胎气,不能动弹。 周怀礼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很是无语,闷了半天,问周老爷子:“……清远堂后院临湖,有蜈蚣不是很正常吗?” 蜈蚣而已,就吓成这样,忒也娇气了。 周老爷子头也不抬地道:“一只两只确实正常,几十几百只呢?” “啊?这么多!”周怀礼吃了一惊,这才觉得有些猫腻了,抹了把汗,讪讪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道:“那整治后院的花儿匠呢?应该打几板子赶出去。” “好了,怀礼,这是别房的事,你这么热心做什么?”吴三奶奶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吃饭吃饭。” 周怀礼忙笑了笑,不再说话。 等仆役上完饭菜,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举箸之后,大家才各自拿起筷子吃饭。 吃完晚饭,周怀礼送吴三奶奶和周三爷回芙蓉柳榭。 在路上的时候,他把跟王毅兴刚才说的话略微透露了一点。 吴三奶奶又是欢喜,又是担心,犹豫不决地道:“好是好,但是如果鞑子真的打过来,你……你……能应付得过来吗?” 周怀礼抿了抿唇,讪笑道:“娘,连您也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你是我儿子,再能耐娘都放心不下。”吴三奶奶侧身抹了抹泪,“是爹娘无能,我儿命苦。功名要拿命去拼。” 周三爷忙劝道:“你也别这么想。怀轩的功名不也是用命拼来的?就算礼儿能做神将,承继神将府,他也得一辈子拿命去拼……” “你小声点儿!”吴三奶奶忙打断他的话。四下看了看,“这话让大房几个人听见了,不活撕了你!那是人家的东西,怎容得旁人觊觎?”吴三奶奶一边说,一边话里酸气十足。 周怀礼眼神闪了闪,道:“娘。我已经给蒋家送了帖子。明天亲自上门跟蒋侯爷和蒋家老祖宗说清楚这件事。” “关他们什么事?”吴三奶奶不解,“你还没做他们家女婿呢!” 周三爷倒是明白过来,笑着点头道:“是要说一声。”又对吴三奶奶道:“你看。再过两个月,怀礼就要大婚了。他却突然要去北面巡边。若是真的跟鞑子开战,他两个月之内未必能回来。” “啊?”吴三奶奶吃了一惊,“那可怎么办?你还是先成亲,等媳妇怀上了再走吧!” 周怀礼忍不住脸红,低声道:“那倒不用,就算开战了。我抽空回来成个亲还是可以的。从京城去雷州快马也就几天的路程,赶赶路就到了。” …… 第二天一大早,周怀礼还没有动身去蒋侯府,王毅兴就捧着夏昭帝的旨意来到神将府,将巡视北面雷州的差事,给了神将府的四公子。也是京畿守备周怀礼。 周怀礼匆匆忙忙接了旨。转身就去了蒋侯府。 “蒋侯爷,圣上刚刚宣旨。让我去北面雷州巡边,我特意来跟您说一声,您不用担心,婚期一定不会耽误的。”周怀礼笑着奉上一份厚礼。 蒋侯爷很是惊讶,道:“去北面雷州巡边?不是镇国大将军的差事?就是你大堂哥,是吧?” 周怀礼点点头,“我大堂哥有些家事未了,所以暂时去不了了。”又道:“我大伯父卧病在床,您也知道,这是需要我们神将府出力的时候。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我神将府受大夏朝廷千年供养,总不能尸位素餐吧?” 听得蒋侯爷连连点头,道:“怀礼,你这话我爱听。能一心忠于朝廷的人,是我蒋随风的好女婿!” 周怀礼抿唇而笑,如释重负地道:“想不到蒋侯爷这样好说话,我本来是硬着头皮过来,拼着被侯爷骂一顿,只要您能出气,打我骂我都行。” “我骂你做甚?”蒋侯爷笑眯眯地道,“你为圣上分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放心去吧,若是不能及时回来,改婚期也是可以的。” “别!千万别!”周怀礼忙摆手道,“我专门来跟您负荆请罪,就是不想改婚期。”说完脸上泛红,扭扭捏捏地道:“……我想娶四娘,想了很久了,您可千万不能再推了……” 听到周怀礼难得的肺腑之言,蒋侯爷开怀大笑,道:“贤婿,我这女儿就交给你了,你放心!” 周怀礼忙拱了拱手,又说了几句公事上的事,才道:“还要去内院见老祖宗。” “去吧去吧,要不要我领你进去?”蒋侯爷十分高兴地说道。 “不用了。外面有人领我进去。”周怀礼如今在蒋侯府是娇客,蒋侯府从上到下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很是敬重。 周怀礼跟着婆子来到内院蒋家老祖宗住的院子,躬身对座上的老祖宗行礼道:“老祖宗,叨扰了。” “怀礼客气了,坐。”蒋家老祖宗笑着命人上茶。 周怀礼侧身坐了下来,将刚才跟蒋侯爷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蒋家老祖宗听了,半天没有言语。 周怀礼有些不安地捧过茶盏抿了一口茶。 “这件事,是你主动请缨的,还是圣上挑的你?”蒋家老祖宗果然不好糊弄,问题直中要害。 周怀礼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道:“是王相来我们府找我大伯父,被我遇上了,才知道我们家里两个人都婉拒了朝廷的旨意。我才干不如大堂哥和大伯父,但是也勉强能一试,再说我神将府受大夏供养千年,也不能遇事退缩。既然大堂哥和大伯父都不能去,那我主动请缨,也是为了解圣上的燃眉之急。” 蒋家是夏昭帝的母族。 周怀礼这样说,蒋家老祖宗果然挑不出错来。 只是她到底是女人,还是偏向着自己家的姑娘一些。 “话是这么说,可是你再过两个月就要大婚了。这一去雷州,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蒋家老祖宗叹息着问道。 “这一次因是北面鞑子扰边,具体情况,还要去了才知道。”周怀礼小心翼翼说道,“老祖宗,军情不得外露,还望老祖宗体恤。” 这是表示雷州的事,他不能跟蒋家老祖宗多说。 蒋家老祖宗忙点头道:“我自然是晓得的,这是白问问。你也知道,四娘自小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她的婚事,蹉跎了这么久,我这个做老祖宗的,也很是不安,怕对不起她,坏了她一辈子……” 周怀礼忙正色道:“老祖宗放心,我周怀礼不能保证让四娘一辈子大富大贵,但是她既做了我的妻子,我这一生绝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躲在屏风后面回避的蒋四娘怦然心动。 她从屏风夹板的缝隙,看着周怀礼身材高大的侧影,俊逸英武的面容,一颗心完全陷了进去。 蒋家老祖宗也被周怀礼的话震住了,过了许久才点头道:“我会记得你今日说的话。”说完便笑眯眯对躲在屏风后面回避的蒋四娘道:“四娘,出来吧。既然怀礼马上要去雷州了,咱们也顾不了那些个虚礼了。——你去送送他吧。” 这是让蒋四娘送周怀礼出去的意思。 蒋四娘忙从屏风后面出来,低头应了一声,便转身看着周怀礼,微微笑道:“周四公子为国效力,四娘钦佩之至。”一边说,一边抬手:“这边请。” 落落大方,温柔体贴。 周怀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忙道:“不用了。外面太阳毒,省的晒着了,就送到门口回廊底下就行了。” 蒋四娘抿嘴一笑,道:“这一路上都有抄手游廊,不会晒着的。”一边说,一边抽身先走了出去。 周怀礼匆匆忙忙给蒋家老祖宗行了礼,旋身跟在蒋四娘背后出了厅门。 ※   ☆、第26章 花枪 周怀礼和蒋四娘虽然定了亲,再有两月就要成亲,但大婚前就这样出双入对,到底不合礼数。 不过事急从权,周怀礼突然要离京,过来见见自己的未婚妻也没有大不了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抄手游廊。 周怀礼见蒋四娘一直低着头,忍不住道:“看着些路。老低着头,若是前头有根柱子,你也就撞上去了。” 蒋四娘本来还有些惆怅的离情别绪,被他这样一说,噗嗤一声笑了,掩袖道:“哪有这么傻的人?周四公子,你忒也瞧不起人了。” 莺声呖呖,听得周怀礼心旷神怡,忍不住落后几步,跟她并肩齐行,笑着道:“不是瞧不起你,是担心你。” 蒋四娘面上一红,恨不得又低下头,但是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还是勉力平视前方,保持着欣然的姿态,道:“你去北面雷州,要好生保重。” “我会的。” “国事虽然重要,但你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你们家里给你派了小厮吗?” “还好,我自己有四个小厮,这一次会跟我一起去雷州。”周怀礼说着停下脚步,看着蒋四娘道:“你也要保重。听说你在绣大婚用的东西,日夜不得闲。” “哪有,不过是几件绣品。比如盖头、枕套什么的,总不能让别人来做。”蒋四娘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缕秀发垂在鬓间,“嫁衣早就绣好了……” 周怀礼笑着走近她,伸出手,轻轻将她垂下来的秀发捋了上去,低声呢喃:“等我回来。” 蒋四娘只有猛点头而已。 …… 周怀礼很快带着大军往北面雷州去了。 神将府里除了三房依然在热热闹闹筹备大婚的事宜,大房和二房都静悄悄的。 大房的神将大人不知道是生了什么病,一直在澜水院静养。 冯氏也没有伺候他。自顾自忙着自己的家事,闲暇时候给自己尚未出世的小孙子做衣裳和小被子。 周承宗坐在内室的长榻上,手里拿着书。心不在焉地读着,过一会儿就要放下书,问一声:“大奶奶在做什么?” 屋里伺候的丫鬟便要答一句:“大奶奶在前厅跟管事婆子对账呢。” 周承宗从早上一睁眼等到下午,冯氏都没有进来看过他一眼,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从榻上起身出去。 “大爷要去哪里?”那丫鬟忙跟着问道。 “我去哪里。要跟你说?”周承宗鄙夷地瞅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他离开澜水院,在外面转了一圈,碰到越姨娘身边的婆子。对他道:“大爷病好了吗?我们姨娘一直说要去伺候大爷,但是大奶奶不准……” 周承宗想起越姨娘的腿伤,便问道:“你们姨娘的腿怎样了?” “好多了,但到底是瘸了,只能拄着仗行走。”那婆子不无惋惜地摇摇头,觑着眼睛瞅了瞅周承宗,那婆子试探着问道:“大爷如果有空。不如去看看我们姨娘?姨娘日夜惦记着大爷的身子,已经给大爷做了十双鞋了。” 周承宗想到冯氏对他的冷遇,还有冯氏身边那几个厉害的婆子,特别是范妈妈和樊妈妈,好像有功夫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像去越姨娘那边也不错。便点点头。道:“那就去看看你们姨娘吧。”一边说,一边往越姨娘的院子行去。 那婆子没料到这一次居然一说就成了。自是喜从天降,忙忙地在前面飞跑着去报信。 “姨娘!姨娘!您看谁来了!”那婆子欢天喜地奔进越姨娘的院子。 越姨娘拄着仗从里屋出来,皱眉道:“你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那婆子欣喜地道:“姨娘,大爷来看您了!” 她的话音刚落,周承宗已经绕过院子中央的影壁,走了过来。 越姨娘怔怔地看着周承宗一路走上台阶,泪盈于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叫了声“大爷”,便深深地福了下去。 周承宗见她腿瘸了,也生出几分怜惜,扶着她的胳膊,一起进了里面的屋子。 “在做什么呢?”周承宗一眼就看见了里屋长案上摆着的尺头、剪子、粉条,还有针线。 越姨娘笑着道:“打模子给大爷做鞋。” “不是说已经给我做了十双鞋了?”周承宗笑着问道,“还做?怎么穿得完?” 越姨娘笑着嗔了那婆子一眼,“多嘴!”然后对周承宗道:“做了十双,其实只有五双拿得出手,妾身琢磨着,还要做一双,凑个‘六六大顺’,给大爷讨个好彩头。” 周承宗笑了笑,在她房里坐下,道:“既然做好了,拿来给我试试。” 越姨娘忙去拿了个大包袱过来,里面装着五双千层底皂鞋,送到周承宗面前。 她慢慢地蹲身下去,跪在周承宗脚边,给他一双双试着鞋子。 “还不错。”周承宗站起来走了几步,虽然没有冯氏做得合脚舒适,但是也很不错了。 一想到冯氏现在不给他做鞋了,周承宗又有些忿忿,想着你不给我做,照样有别人哭着喊着愿意给我做,谁稀罕?! 周承宗存了赌气的心思,便在越姨娘这里盘桓下来,有心等着冯氏来闹,他再跟冯氏回澜水院。 结果一直等到掌灯时分,越姨娘问了他好几次,要不要在这里用晚饭,澜水院那边也没有一个下人过来请他回去。 周承宗倒也没有特别生气,只是冷笑一声,对越姨娘道:“摆饭吧,今儿我不走了。” …… 澜水院里,冯氏处置好家务,将松涛苑那边的晚饭都打点好了,才回到自己院子,命人摆晚饭。 “请大爷出来吃饭吧。”冯氏淡淡地吩咐道。 她跟前的范妈妈去里屋张了一眼,出来道:“大爷不在里屋。” 今天伺候的丫鬟忙走上来道:“大爷早上说出去走走,一直没回来。” “哦。”冯氏应了一声。“那我自己吃。” “大奶奶,您不去把大爷找回来吗?”那丫鬟不安地道,“奴婢看见越姨娘那边的婆子把大爷请过去了。” “原来去了姨娘那里。”冯氏笑了笑。“那更好了,我倒更安生。”一边说,一边自己舀了汤喝,“晚上还可以做针线,不用担心吵了别人睡觉。” 范妈妈也不在意,道:“大奶奶。大少奶奶那边要不要去看一看?早些听说被吓着了。不知道好了没有。” 冯氏“嗯”了一声,“你去看看吧。我这边没事,你要有空。可以在那边照应着。” 范妈妈就等着这句话,忙道:“那奴婢就过去照应几天,等那边没事了再回来。” 冯氏笑道:“也不用太着急,你吃了晚饭再去吧。那边的饭菜,恐不合你口味。” “奴婢什么都吃的。”范妈妈打着哈哈,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让小丫鬟抱着自己的铺盖行李。往清远堂那边去了。 冯氏吃完晚饭,自己洗漱之后,就去里屋做针线了。 周承宗在越姨娘的房里等到眼皮都打架了,冯氏还没有使人来接他。 “大爷,要不要妾身服侍您沐浴?”越姨娘怯生生地问道,双颊飞起两片晕红。 她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吴三奶奶给她的求子药。她先前已经吃了。只等周承宗在她这里过夜,她就能再求来一个儿子…… 周承宗不悦地道:“我自己去。”说着。大步走进里面的浴房。 听着浴房里哗啦啦的水声,越姨娘别提多高兴,她在外间仔细盘算着,先去屏风后面换了一身紧身细软的寝衣,又画了个淡淡的晕面妆,然后一个人斜倚在床上,等着周承宗出来。 周承宗从浴房出来,闷闷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面朝外躺下了,竟像是没有看到越姨娘的装扮一样。 越姨娘气结,瞪着周承宗的背影发了半天呆,才伸手戳戳了他的后背,腻声道:“……大爷?” 周承宗不耐烦地道:“病着呢!” 越姨娘被骂得满脸通红,只好讪讪地躺下了,也不敢再去施展狐媚功夫,诱惑周承宗跟她一起生儿子。 周承宗睡到半夜,睁开眼,回头一伸手,按在越姨娘的一个穴道上,将越姨娘摁晕过去,然后悄然起身,从她卧房的窗户上跃了出去。 越姨娘本来一直醒着,但是担心吵着周承宗,所以一直躺着不敢动。 周承宗的手一搭上来,她就晓得了,正又惊又喜,马上就觉得一阵眩晕袭来,脑袋一偏,便睡过去了。 …… 清远堂的卧房里,盛思颜一洗漱完就拉着周怀轩上了床。 周怀轩以为盛思颜累着了,虽然他一点都不困,但还是拍着她的后背,陪她一起睡。 盛思颜却不老实,慢慢在他怀里拱了拱,然后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凑过去在他脖子上亲了亲。 周怀轩为了“礼尚往来”,也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就跟对闹觉的小孩子一样安抚的吻。 盛思颜窒了窒,又凑上去。 红润的唇在黑暗中从他的下颌渐渐往上,摸索到他的唇边,紧张地停了下来,然后从他的唇角,一点一滴蹭到他温软的唇瓣上。 周怀轩心里一热,忙握住她的肩膀,“你想做什么?”   ☆、第27章 得偿 她都这样主动了,想做什么不是一目了然吗?! 盛思颜听着不高兴,有些恨恨地张开小嘴,一口咬在周怀轩唇瓣上。 雪白的糯米牙微微用力,恨不得在他唇上留下几个“泄愤”的牙印! 周怀轩无语地用手扶住盛思颜的后脑,轻轻在她后颈上摁了一下,盛思颜不由自主张开嘴,放开了他的唇瓣。 “怎么啦?”周怀轩头抵着她的头,低声问道,“是不是睡不着?要不起来吃点儿东西?” 盛思颜一听吃东西更囧。 瞧瞧她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盛思颜抓着周怀轩的一只手,往被子里拉,放到自己腰间,不满地嘟哝道:“等我生下孩子,我要瘦下来!” 周怀轩有些清凉的手放在她腰间,忍笑道:“还好,一点都不胖。” 盛思颜骨架小,虽然身上肉多,但是并不显胖。 当然,跟盛思颜怀孕以前是不能比,那肯定是胖了些的。 “怎么不胖!”盛思颜抗议道,“你看看,这肉长得!” 周怀轩握了握她的腰肢,虽然不再纤细,但是触手生温,膏腴满掌,令人流连忘返。 他偷偷张开手掌,在她腰间丈量,越是碰触,越是激动。 盛思颜正还要抱怨自己胖了,突然感觉到周怀轩身上的变动,心里一喜,暗道成了……忙又凑过去,拉着周怀轩的手,放到胸前,轻声道:“你看,这里是不是更胖了……” 周怀轩的手如有自我意识,轻轻围拢过去掂了掂,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大喘一口气,道:“我得出去一趟。” 盛思颜知道他又要去冲凉水去了,忙拉住他。低声道:“你别走!我可以的……” “……”周怀轩怔了怔,“不用,你身子不舒服。” “真的没事的!”盛思颜有些急了,两手一起上,将周怀轩的寝衣几乎是“刨”了下来,“过了头三个月就可以……那啥了……” 盛思颜两眼水汪汪地伏在他身上看着他。 周怀轩的气息越发粗重。他强自忍住不去用手碰触趴在自己身上的盛思颜。偏了头道:“快下去,我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就对了!”盛思颜恨不得敲他的脑袋,“你不信我?真的没事的。我……我自己对妇人产育最是精通。” “精通又怎样?你又没有生过孩子。”周怀轩摇头叹息。“还是不要了。我能忍的。” 已经六个多月了,盛思颜不想跟周怀轩分房睡,也不想看他隔几天就去淋冷水,当然更不想他去找通房。 再忍盛思颜真怕他忍出毛病。 但是周怀轩执意不肯,盛思颜力气小,根本就不可能“勉强”他。 两人缠夹半天,盛思颜只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 她起身抬头。寻到周怀轩唇边,自己咬破下唇,一股脑儿地贴了上去。 一股浓郁的甜香顿时萦绕在周怀轩唇边。 周怀轩脸色都变了,“你做什么?” 但是那股他无法抗拒的甜香已经入腹,他渐渐失去自控,双手慢慢合拢。将盛思颜搂在胸前。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盛思颜不等他餍足,便从他身上滑溜下来。背对着他侧躺在他怀里,手臂箍着他的手臂,轻声引导他。 周怀轩被那股甜香诱惑,不能自已,身体禁|欲多月,如今被盛思颜稍一撩拨,便自发地冲锋陷阵,寻找着自己的快乐。 …… 周怀轩清醒得很快,身子刚一发战,他便强行停了下来,喘着气道:“你没事吧?”声音里极是愧疚,似乎全是他的错,让她身怀六甲,还要勉力伺候他的欲|望。 盛思颜咯咯笑了笑,慢慢转了过来,捧着周怀轩汗湿的脸,亲了亲他颤抖的唇,低声道:“我没事,孩子也没事。我跟你说过了,只要过了头三个月,还有最后一个月以外,中间的日子,都是可以的。” 周怀轩怔怔地握着她的肩膀,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莹澈的双眸如星辰般闪亮。 “你怎么啦?”盛思颜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周怀轩的眼神,但是她小时候做过五年的盲童,对别人的视线天生就特别敏感,就算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 “没事。我去打水。”周怀轩起身从床帐里出去,到浴房看了看,还有温水,便打了一盆过来,给盛思颜擦洗。 盛思颜从他手里接过巾子,自己在帐子里清洗干净了,又换了身衣裳,才心满意足的躺下。 她的心事一了,很快就睡着了。 周怀轩去浴房洗了洗,回来睡在她身边,也是很快就入睡了。 唯有今天从澜水院来清远堂守着的范妈妈,虽然住在清远堂的偏厢,隔着几重房门和墙壁,她还是闻到了那股让她无法抗拒的甜香! 范妈妈如同被召唤一样,从床上起身,披上袍子,打开房门,往清远堂的正房走去。 值夜的丫鬟在外间堂屋里打了地铺,睡得东倒西歪,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 范妈妈在房门上推了推,就将那门闩弄掉了,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她绕过堂屋,径直往通向内室的侧门走去。 就在她快到侧门门口的时候,一个窸窸窣窣的小身影爬了过来,蹲在门口,“呃”地一声朝她呲了呲小牙。 范妈妈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低头,看着脚边那只不起眼的小刺猬阿财,无可奈何地道:“财爷,您再往前一点儿,我就要一脚踩上您了。” 阿财蹲在门口一动不动,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那意思很清楚,就是不许范妈妈进去。 范妈妈刚才是被那股甜香吸引,一时不受控制,才会径直走到盛思颜和周怀轩的卧房门口。 如今她清醒过来了,当然不会再去了。 “你不用守着这里像生儿。我当然是不会进去的。”范妈妈笑吟吟地道,又往房门处深深看了一眼。 那股让她不能抗拒的甜香。几乎像是救赎一样,可以填满她生命中每一个不能言说的遗憾。 这……就是天命盘说的天命人吗?! 这……就是他们堕民等待千年,大祭司献出生命。终于等来的救星吗?! 范妈妈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随着年岁的增长,越来越明显,但是她刚才只是闻到了一缕轻微的甜香,便觉得身上的毛病暂时被停滞了一样。 虽然没有被治愈,但是却已经有了舒缓的余地。——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她笑着又看了那房门一眼。又对阿财做了个口型:“小气鬼!” 阿财依然直愣愣地瞪着她,专注地守在门口。 周怀轩在里屋睁开眼睛,听到了范妈妈的声音。皱了皱眉,但是想到范妈妈的身手本事,他有觉得还是让她守在清远堂为好。 守护者已经发出信号,他们是一定要阿颜的性命。 但是有他在,守护者这一次,恐怕要落空了。 周怀轩默默地想着,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京城里那所壮丽轩敞的宅院里。戴着赤色面具的赤一和戴着橙色面具的橙二对面坐在桌前。 “你动手没有?”橙二不耐烦地拍着桌子,“为什么周怀轩和周承宗都没去北面雷州巡边?” 赤一沉声道:“试过一次,但是没成。那妮子命大,逃过了。” “哦?你是如何做的?”橙二饶有兴趣地问,定定地看着赤一,好像恨不得透过他的面具。看见他的真实面目。 他们的面具。是大夏开国皇帝传下来的,颇有些他们琢磨不透的特点。 比如说。声音通过这个面具传出来,就有变声的功能,所以就算是熟人,戴上这个面具,也听不出来对面说话的是谁。 “我寻了个机会摸进神将府,在那妮子住的地儿埋了几只死公鸡,打算是不声不响引毒蜈蚣过去。结果她运气好,居然在我计算好的时间之前就进屋去了。”赤一扔出来一个册子说道。 橙二接过册子看了看,点头道:“今年的分红不少,咱们守护者的产业,是越来越大了。” 赤一摇摇头,“你别忘了,祖训有云,这些东西,都是大夏国库的东西。除了我们应得的分红以外,那些产业,以后都是要归到大夏国库的。” 橙二桀桀一笑,公鸭嗓音中夹杂了一丝隐藏不住的尖细:“我知道,你不用提醒我。”又道:“既然一计不成,你要再施一计了。”说完眯了眼,若有所指地对赤一道:“其实,如果我们能找出哪一个守护者是神将府的人,让他动手,岂不是更方便?” 谁都知道,神将府的守卫有多森严。 橙二这样说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赤一,像是要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他的真实身份。 赤一不慌不忙地道:“按照守护者的老规矩,按理大家应该都不认识彼此。您不是要打破这个规矩吧?” 橙二悻悻地“呸”了一声,道:“什么老规矩?自从盛国公府满门被灭,老规矩已经名存实亡了。” “是啊,所以绿四和蓝六才死于非命。”赤一淡淡说道,“这两个人,是我们知道身份的。您看,他们也是最先暴露的。” 橙二阴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起身离去。 赤一坐了一会儿,也起身离去。他走出院门口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神将府那边的夜空,却恍惚看见,神将府头顶的夜空,似乎不是深藏蓝色,而是深绛红色…… ※※※※※※※※※※   ☆、第28章 相似 天刚蒙蒙亮,神将府的澜水院里,粗使婆子们已经四下打扫开了。 冯氏清晨醒来,见身边还是空无一人,淡淡点头,吩咐道:“把换洗的衣裳给大爷送去。” 既然昨夜没有回来,那就是在越姨娘那里过夜了。 这二十多年,周承宗虽说心不在她这里,但是人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她这里的,却越姨娘那里过夜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过往后,那次数估计得要用算盘来记数了。 冯氏哑然失笑,慢慢起身,去浴房梳洗。 越姨娘在自己的床上怔忡醒来,转头看见周承宗还睡在她身边,有些疑惑地问:“大爷,昨儿您睡得好吗?” 周承宗“唔”了一声,皱着眉头道:“我头疼得很,要再睡一会儿。” 越姨娘凑过去战战兢兢抚了抚他的额头,发现确实有些烫手,吓了一跳,缩回手道:“妾身去给大爷熬姜汤。” 难道是受寒了? 周承宗有气无力地道:“热伤风。六月天,到哪里受寒!” “哦哦,是妾身弄错了。妾身去给您找郎中要藿香正气丸子。”越姨娘扶着床榻下了床。 她的一条腿瘸了,行动甚是不便。 周承宗没理她,埋头继续睡觉。 越姨娘刚梳洗完毕,换了衣裳出来,就看见冯氏打发澜水院的婆子送来一个大大的包袱,对她道:“越姨娘,这是大爷的换洗衣物,大奶奶说给大爷送来。” 越姨娘含笑接过,道:“其实大爷在我这里也有换洗衣物,不过大奶奶这样关心大爷,大爷知道了一定很高兴的。” 那婆子晒了一声。转身就走。 回到澜水院,也不敢把越姨娘耀武扬威的样子说与冯氏听,只是一个人闷在肚子里。 …… 神将府内院的芙蓉柳榭里。吴三奶奶笑容满面地起身,问自己的婆子,“我娘家送的下人到了没有?” 那婆子笑着道:“一大早就来了,在门外的院子里候着呢。”一边说,一边走近吴三奶奶,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三奶奶。奴婢刚才斗胆瞧了一眼。真是我的天爷啊!那双眼睛真是跟大少奶奶一模一样!” 吴三奶奶故作诧异地道:“不会吧?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说着,放下手里的梳子,道:“把人带进来吧。” 她走出内室。坐到暖阁的隔间里候着。 那婆子带着一个身量不高,深深低着头的姑娘进来,对吴三奶奶道:“三奶奶,人来了。” 吴三奶奶一看这身形,哟,真是跟盛思颜一模一样! 不仅个头胖瘦,就连那腰身胸股。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抬起头来。”吴三奶奶唇边的笑容越发深了,“让我瞧瞧。” 那姑娘慢慢抬头,抿着唇,飞快地睃了吴三奶奶一眼。 一双莹澈的凤眸,流光溢彩,寒星闪耀。晃得吴三奶奶心里都是一跳! “像……实在是太像了……”别说吴三奶奶的心腹婆子。就连吴三奶奶都大为惊讶。 她几个月前偷偷让她爹吴老爷子帮着找一个跟盛思颜长得差不多的丫鬟,买来有大用途的。 谁料吴老爷子找到的这个姑娘。一双凤眸简直跟盛思颜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除了眼睛相似,别的地方还是不太一样。 比如盛思颜脸蛋是鸭蛋脸,这姑娘却是典型的瓜子脸,越发显得眼睛黑瞳瞳的,又大又圆。 盛思颜的唇瓣丰满圆润,这姑娘却是一双薄唇。 除此以外,两人的神态声音和体形,看起来都差不离。 吴三奶奶满意得不得了,笑道:“我爹办事,我向来放心!”说着招手让这姑娘过来,问她:“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到京城多久了?” 那姑娘开口道:“回大姑太太的话,奴婢叫顺娘,是京城附近的农庄长大的,这一次是第一次来京城。”声音跟盛思颜差不离,就连口音都差不多。 盛思颜是跟着王氏在京城附近的王家村长大的,她的口音随了王氏,确实很端正,但是偶尔也会露出一点京郊乡民的口音,因小时候受到的影响是最大的。 这姑娘难得,就连端正的京城口音中,也夹带了一点京郊乡民的口音。 吴三奶奶忍着笑,道:“顺娘这名字不错,你就叫这个名字吧。”说着,拿出她的卖身契看了看,见是卖断的死契,就道:“以后别叫我大姑太太了。你不再是吴国公府的人,你是我神将府三房的下人,你可记住了?” 那姑娘忙福身应是。 一举一动有板有眼,就跟世家大族里从小儿养大的家生子一样知礼仪懂进退。 吴三奶奶忍不住想,爹真是太能干了,瞧这人儿挑的那个合适…… “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吴三奶奶吩咐道,“吃早饭了吗?” 顺娘摇头:“早上一起身就往这边赶,还没吃。” “那就去吃早饭吧。吃完在这里安置下来,吃完早饭我带你去见我们老夫人。”吴三奶奶笑着拿帕子印了印面颊,“去吧去吧!” 顺娘应了,跟着吴三奶奶的婆子去洗漱换衣,又去吃早饭,然后就跟在吴三奶奶身后,去见神将府的老封君周老夫人。 “娘,您今儿可好些了?早饭用过紫薯南瓜粥了吗?我听人说,这个粥养胃养脾,对上了年纪的人最合适了。”吴三奶奶进门就跟周老夫人笑着说道。 周老夫人点点头,道:“这几天都在吃,确实不错。这是你的孝心,我记得的。” “您快别这么说,这一点子小事如何就扯到孝心上去了?”吴三奶奶笑嘻嘻地道,一边对后面的人招手:“来,把我给老夫人准备的礼物送上来。” 顺娘忙捧着一个大大的礼盒走上前来,双手托着呈给周老夫人。“老夫人,这是我们三奶奶给您的礼物。” “这是做什么?”周老夫人诧异地道,“还没到节气呢。你送什么礼啊?” “谁说要节气才送礼?”吴三奶奶挑了挑眉,“这是我们小辈对您的孝敬,您就收下吧!” 顺娘见状,忙打开礼盒,里面是一个巧夺天工的美人花菰,看上去像是玉质的。其实是上佳的冰瓷裂纹。摸上去触手生温,如同蓝田暖玉。 周老夫人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将那美人花菰取了出来细看。啧啧道:“这样质地的花菰,实在是太少见了。我看这年份,起码有数百年了。”有股被经久的岁月褪去了烟火尘埃的淡然孤高。 周老夫人最爱花菰,自己的库里也收藏有不少珍品,但是像这样的花菰,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时爱不释手起来。 她心里高兴。连带对给她捧礼盒的下人也分外和气,笑着道:“难为你了,这么沉的盒子,你一直捧了来。——赏!” 顺娘抬头对着周老夫人笑了笑,跟她打了个照面,才福身下去道:“谢老夫人赏赐。” 周老夫人这才看清楚顺娘的样子。听清楚顺娘的声音。顿时有些诧异地看了吴三奶奶一眼。 吴三奶奶挥了挥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下去了。只留下她和周老夫人两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周老夫人眯着眼看着那丫鬟袅袅而去的背影,一眼看出来跟盛思颜那小妖精几乎一模一样! 吴三奶奶轻笑着凑到周老夫人耳边道:“娘,您难道是忘了?咱们从那边有了身孕,就开始找的人啊……” “哦,啊?”周老夫人恍然大悟,“居然让你找到这样像的!你太厉害了!” 吴三奶奶笑着摇摇头,“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这是我爹找的。您也知道,我爹是生意人,我们吴家的商铺遍布大夏全国各地,要找个把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错不错。”周老夫人回忆着刚才那丫鬟的样子,乍一看去,跟盛思颜有些相像,但是细品下来,又能找出很多不同。 这样的人,才能既起作用,又不让周老爷子怪到她们头上。 “这丫鬟就是你托亲家老爷找的人?” “正是。叫顺娘,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吴三奶奶笑着从袖底里掏出一张卖身契放到周老夫人手里,“娘,这个丫鬟您看着欢喜,我就孝敬给您了!” 周老夫人接过卖身契看了看,笑道:“给我?你自己收着不是更好?” “娘啊,在我这里,怎么可能送到那边去呢?你说是不是?”吴三奶奶得意地往屋外瞟。 顺娘是吴老爷子找了四五个月,才找到的合适人选,当然不能放在芙蓉柳榭浪费了。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周老夫人笑呵呵地道,“也好,我也一直想给轩儿找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现下有了这样合适的,咱们娘儿俩好好合计合计,看看要怎样让他心甘情愿收下来?” 吴三奶奶迟疑道:“娘啊,您直接送给那边不就行了?若是要等他心甘情愿,等到孩子生下来也不中用。” 周老夫人却也知道周怀轩连周老爷子的帐都不买,怎会乖乖地把这个丫鬟领回去? 想了想道:“不行的,以前也不是没有送过,你想想那些人如今都哪里去了?” “这样啊?”吴三奶奶眼珠一转,“不如把大爷叫来问一问?” ※   ☆、第29章 旧恨 “老大?他最近好像身子不舒服,一直卧病在床。”周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又撇了撇嘴,道:“听说一直住在越姨娘房里。” “啊?”吴三奶奶最近忙着自家的事,无暇顾及大房,乍一听见,惊讶不已,“怎么会这样?大爷不是回心转意,跟我们大奶奶相敬如宾了吗?这是闹哪样啊!” 吴三奶奶虽然嘴里非常遗憾,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是幸灾乐祸,恨不得马上去看看冯大奶奶的脸色。 “哼。”周老夫人嗤笑一声,“他就是这个德行,狗改不了吃屎!” 吴三奶奶掩袖轻笑,忙推了推周老夫人,“娘啊,幸亏这里没有下人。不然让他们听见,咱们大爷如何做人?” “做什么人?”周老夫人很是不屑,“他就是个讨债鬼!化生子!——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这辈子过得磕磕绊绊,一直憋屈到现在!” 周老夫人对周承宗这个嫡长子心情很是复杂。 是,她生了他,他的出生,让她在神将府站稳脚跟。 然而她永远忘不了生他时候那种差点死掉的痛楚,还有因为难产,给她的身子带来的难以忍受的病患和伤害! “他刚出生,就有高僧给他批过命,说他是化生子,跟我命格相冲。这辈子,他如果越过越好,我就会越过越差。——你看看,如今我在这府里,过得连仆妇都不如,这不是应了高僧的批命?!”周老夫人忿忿不平地说道,“要不是老爷拦着,我早把他送走了,还能等到如今看他在这府里作威作福,挡老三的路?” 吴三奶奶当然知道周老夫人对周承宗有难以磨灭的心结。 只可惜,她自个儿的夫君周嗣宗。并没有老大周承宗的本事。 幸亏,她有周怀礼这个儿子…… 吴三奶奶眼神闪烁着,走到周老夫人背后。两只手握着空拳,给她轻轻捶着背,劝道:“娘啊,这些事都过去这么久了,爹如今又明摆着给大房撑腰,您还是不要跟爹对着干了。” 说起周老爷子。周老夫人瑟缩一下。耷拉着眼皮点头道:“我省得。我的心里,只有老三才是我的儿子。你不知道,当年我生了老大那个化生子之后。我一身的病,都说不出口。当时都说我再不能生了,老大又气息奄奄,生下来的时候吃了亏,一直生病。老爷担心只有老大一个儿子养不活,就又纳了妾,生了老二。我那个气啊!若不是老大弄得我一身病痛。不能服侍老爷,老爷怎么会纳妾?!” 吴三奶奶叹息一声,同情地道:“是呢。像我们三爷,若不是我给他连生了三个儿子,他说不定也会纳妾的。” 对于大夏朝的大多数男人来说,娶妻是为了生子。为了传宗接代。 特别是四大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儿子就更为重要。 周老夫人听了吴三奶奶的话,倒是笑了。拍拍她的手,道:“你也别这么说,嗣宗是我儿子,他心地好,性子也好,跟你情投意合,就算你不生三个儿子,他也不会纳妾。” 吴三奶奶抿嘴笑了笑,“嗯,至少也得生一个儿子。若是一个儿子都没有,我自己都过意不去,是定要给他纳个妾室,哪怕留子去母,也得让他留个后,有儿子养老送终。” “你这就是大家子出身的想头,大气懂礼。不是那穷门小户眼皮子浅的姑娘家,恨不得把男人拴在裤腰带上,但凡男人看别的女人一眼,就能当男人的面,将别的女人砸得狗头烂!”周老夫人不屑地道,只差没把“盛思颜”三个字拎在嘴边再数落一个来回。 “娘谬赞了。三爷对我好,我也不能只顾自己啊。”吴三奶奶笑着奉承周老夫人,“就像娘您虽然不喜欢老爷纳妾生庶子,但是这么多年,也没见您挫磨过去了的老姨奶奶,更没有跟二房过不去。” 神将府的二房是庶出,如今住在府里,帮着打理神将府外院的产业庶务。 周家三房人,府里的下人并没有因为二房是庶出,就故意克扣他们。 反而是嫡出的大房,曾经受到的挫磨和羞辱是最多的。 周老夫人叹息道:“你是个明理的,我才跟你说。夫妻俩和气是和气,但是大的礼不能错。传宗接代就是大礼,所以我捏着鼻子忍了老爷的妾和庶子。我不怪老爷,也不怪那妾室和她生的老二,我就怪老大!——若不是他,我和老爷中间怎会有妾室?!神将府多少代都没有出过妾室庶出了,偏到了我这代,就出了妾,也出了庶子!你说,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以后纵然我百年了,去地下见神将府的列祖列宗,我都没脸啊!”说着哭了起来。 “娘,事情都过去了。爹不是后来又跟娘生了我们三爷吗?都说大家子里,谁能生老生子,谁才是最有福气的。娘您既是原配正室,又生了嫡长子和嫡幼子,这满府里,有谁越得过您去?”吴三奶奶这一次劝到周老夫人心坎上。 周老夫人擦干眼泪,眉开眼笑道:“是呢,这话中听。而且我是生了老三之后,好好坐了双月子,我生老大的时候落下的病,才慢慢痊愈了。” 只可惜,她身子养好之后,周老爷子却没有跟她再接再励,多生几个,反而因她有一次罚老大周承宗在大太阳底下跪碎瓷瓦,怒不可遏,跟她大吵一场,后来就跟她越来越疏远了…… 因这两件事,周老夫人对周承宗这个嫡长子恨之入骨,完全不把他当儿子,而是把他当讨债的仇人。 “娘是个有福气的人,我们三爷是沾了娘的光,才能一直过得优哉游哉。”吴三奶奶笑着道,转了话题,“那不如把大爷叫来问问,看看他有没有想法?” 说来说去,还是把话题转回到顺娘身上。 周老夫人被吴三奶奶勾起这么多的气。也想把周承宗找来骂一顿,就道:“也好,叫他过来问问吧。”说着对外面吩咐道:“去把大爷叫来。” 周老夫人有请。周承宗当然不敢怠慢,忙飞跑到松涛苑求见周老夫人。 吴三奶奶捧着一盏茶立在周老夫人身边,笑着对周承宗屈膝福了福,道:“大哥。” 周承宗对周老夫人拱了拱手:“娘。”又对吴三奶奶点点头,“三弟妹。” 本来周承宗一个人进来,吴三奶奶应该回避。 但是因顺娘是她带来的。周老夫人便让她在旁边服侍。 “老大。你最近听说一直歇在越姨娘屋里?”周老夫人故意皱着眉头问道。 周承宗低下头,垂手侍立道:“是。最近身子不舒服,秋娴忙里忙外。不想打扰她,所以暂时让越氏伺候着。” “你倒是享得齐人之福。”周老夫人轻哼一声,“你自己是舒坦了,也不为你儿子想一想?” “呃?”周承宗听这话说得不伦不类,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周老夫人,“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老夫人十分不屑。“你别给我打马虎眼。论理有你们爹娘在,我这个做祖母不该插手孙子的房中事,可是你们做父母的撒手不管,我这个做祖母的,就不得不管了。” 周承宗心里一跳,很是不自在地道:“娘。莫说轩儿已经成亲。就快有孩子了。就是当年他没有成亲的时候,娘给的通房。都被他不知处置到哪里去了。您现在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周老夫人大怒,“我是关心我孙子!思颜的胎已经六个月了,不能服侍轩儿。轩儿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你就一点都不心疼他?” 周承宗窒了窒,讪笑道:“这种事,就算要安排,也是秋娴去安排。我一个男人,怎么去管儿子的房里事?” “好了,我打量你们也是不上心。秋娴的心思都在你身上,你的心思都在外头,可怜我的轩儿,没人疼没人爱的……”周老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他可是我神将府的世子!嫡长孙!” 吴三奶奶见周老夫人越说越过,忙轻轻咳嗽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送上,“娘,您别伤心了,吃口茶。” 周老夫人会意,止了哭泣,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就对外面叫了一声:“顺娘!” 顺娘忙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含笑福身道:“老夫人有何吩咐?” 周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周承宗,“这是我们家的大爷。” 顺娘忙转身向周承宗行礼,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见过大爷。” 周承宗瞥了一眼她的面容,顿时吃了一惊。——这人如何跟盛思颜生得这样像! 惊讶了吧?! 吴三奶奶在心里十分得意,和周老夫人交换一个眼神,道:“大爷,这丫鬟叫顺娘,是我娘家人在外面无意中见到了,特意买回来给我送来的。”又故意问周承宗:“大爷要不要看看她的卖身契?” 周承宗黑着脸道:“三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找一个跟盛思颜长得这样像的丫鬟,天天在周老夫人这里杵着,这是故意打盛思颜,也就是打大房的脸吗?! 周老夫人眉毛一立,正要训斥周承宗,就听外面传来冯氏的声音:“我们大爷病了,还没吃药呢。” ※   ☆、第30章 新仇 周老夫人被冯氏打断了刚要出口的训斥,脸色顿时很不好看,抬眉看向门口的方向,嘟哝道:“我这儿说话呢,一个两个都没规矩……” 听见冯氏的声音,周承宗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侧身回头,目光不由自主循着声音的来路飘了过去。 吴三奶奶似笑非笑地看向门口,越发站直了身子。 顺娘站在吴三奶奶身边,也好奇地向门口张望过去。 丫鬟给冯氏打了帘子,通传道:“大奶奶来了。” 周老夫人想说不要她在跟前伺候都不行。 冯氏已经带着两个婆子走了进来,笑着跟周老夫人福身行礼道:“老夫人。”又对吴三奶奶点点头,“三弟妹。”然后看着周承宗道:“你怎么不吃药就跑出来了?” 吴三奶奶掩袖笑道:“大嫂,大哥如今有越姨娘伺候着,你可是要松快许多了。不像我,你三弟只有我一个妻子,病了痛了只有我一个人照顾,没有人给我分忧。” 冯氏笑了笑,道:“瞧三弟妹这话说的。我们大爷也只有我一个妻子,跟你没啥差别。” “那怎么一样!”吴三奶奶脱口道,“大哥明明有妾啊!” “你也知道是妾。妾跟妻子能一样吗?”冯氏挑了挑眉,微笑着反驳吴三奶奶,“还是原来在三弟妹心里,妾跟妻子是一样的地位?啧啧,三弟妹真是肚量大,回头我去恭喜三弟,有这样一个贤良淑德,待妾室如妻室的妻子。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吴三奶奶细细一想,确实是自己说错话了,让冯氏钻了空子,手里的拳头握得咯咯响,红了脸道:“大嫂如今说话真是夹枪带棒,难怪大哥住到越姨娘那里去了。这份火气,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 冯氏如今腰杆儿直了。对吴三奶奶向来是能弹压就弹压。闻言马上道:“还好还好,没有三弟妹火气大。话说三弟妹这样炮仗性子的人都有人受得了,我这样的脾气。能够受得了的人就更多了。” “你骂谁?谁炮仗性子了!”吴三奶奶很是不悦,被冯氏一字不漏地挤兑得肝儿都疼了。 “呵呵,这是三弟自己说的,你怎么能说我骂你呢?要骂。也是三弟骂你。”冯氏乐呵呵地道,见吴三奶奶一脸茫然的样子。冯氏有意提醒道:“喏,就是上次你跟我在松涛苑吃晚饭的时候拌嘴,你夫君亲口当着大家的面说的话。三弟妹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家三爷说的话。转眼就能忘了。” 吴三奶奶想了起来。但是那一次,周三爷是护着她,为她说话。才说她是直脾气,炮仗性子。可不是像冯氏说的这样讥讽的味道。 见斗嘴不是冯氏的对手,吴三奶奶只好另辟蹊径,换了副嘴脸道:“好吧,大嫂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我只想说,恭喜大嫂。大哥如今在越姨娘那里住着,大概过不久,你们大房就又要添丁进口了。啧啧,到时候,小叔叔比小侄儿还小一岁,满京城都要夸神将大人龙马精神了!” 以前冯氏听见这种话,铁定会气得说不出话来,只会哭泣伤心,但是如今她不把周承宗放在心上,这种话完全伤不了她,反而让她揪住了吴三奶奶的僭越之处,笑眯眯地道:“三弟妹,你对大伯子的房里事了如指掌,你家三爷知道不?” 这简直是明晃晃地在说吴三奶奶不守妇道,觊觎大伯子了…… 就连周承宗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见冯氏将吴三奶奶呛得满脸紫涨,气得浑身发颤,只能抖着胳膊指着冯氏“你你你……”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又觉得快意,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盯着冯氏,她走到哪儿,周承宗的目光就追随到哪儿。 “大嫂!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吴三奶奶被堵在胸口的这口闷气终于吐了出来,才能顺畅说话了。 “我哪里说错了?”冯氏束手站在周承宗身边,低眉敛目说道,“难道不是三弟妹一个劲儿地提醒我家大爷在妾室那里过夜?说实话,我家大爷在哪里过夜,连我这个做妻子都觉得无所谓,你那么心心念念,到底图的啥啊?三弟对你一心一意,你一颗心咋都放在别人身上呢?啧啧……”冯氏说着,转头看向周承宗,淡淡地道:“还不回去吃药?”用目光示意他离开这里。 周承宗求之不得,但是想到刚才那个叫顺娘的丫鬟,又有些不放心,往吴三奶奶右面站着的顺娘那边扫了一眼。 冯氏会意地点点头,“有我呢。” 周承宗便对周老夫人拱一拱手:“娘,我还没吃药呢。今儿打扰了,等我吃完药,病好了,再来伺候您老人家。”说着,转身就走。 吴三奶奶被冯氏的话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忍住自己想要将冯氏痛揍一顿的渴望,转身对周老夫人哭诉道:“娘,您说句公道话吧。我不过是关心大嫂,为大嫂打抱不平而已。大嫂怎么能这样说我呢?天地良心,我对我家三爷情深意重,怎么可能看上别人?!大嫂这话坏我名节,您不主持公道,这个家我可是待不下去了!” 周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你大嫂这话是太过了,待我说说她……” 说着看向冯氏,还没有开口骂她,冯氏已经抢先开口道:“咦,三弟妹这是从何说起?难道不是你一再提醒我家大爷在妾室那里过夜?难道不是你刚才恭喜我们大房又要添丁进口,而且小叔叔比小侄儿还小一岁?这些话,难道不是你说的?我还没老,不至于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听错了。若是你没有这个心思,那你为何要盯着大伯子的房里事?” 这个话可是难答。 吴三奶奶盯着大房,其实已经是二十多年来习惯性的了。 但是以前冯氏被她拿捏住了七寸,她一说,冯氏只有哭的份儿。 如今风水轮流转,冯氏不再吃她那一套,自然能从中找出无数个不合礼数的漏洞反击她。 “好了好了,你三弟妹只是关心你,为你打抱不平而已。看你辛辛苦苦服侍老大二十多年,只等到郑大奶奶过世了,老大才回心转意,她也是为你高兴,不想看见你一番心思白费,让越姨娘截了胡。”周老夫人明是安抚,暗是戳人心窝子。 冯氏举手整了整自己的发髻,慢条斯理地道:“三弟妹的一片心,我心领了。不过既然老夫人不说,我也只好拿出大嫂的款,劝你一句。大伯子房里的事,你还是不要管了。说出去让人笑话。我自己穷家小户出身,没有什么脸面,但是三弟妹你出身吴国公府,若是让人知道了,你们吴家还做不做人了?” 吴三奶奶握了握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多谢大嫂指教。” “好说好说。”冯氏笑得温文尔雅,“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回去还要服侍大爷吃药呢。” 在外人面前,冯氏依然给足周承宗面子,表现得十分贤良淑德。 冯氏看都不看站在吴三奶奶身边的那个俏丫鬟,转身作势离去。 周老夫人这才皱着眉头咳嗽一声,道:“秋娴,既然老大走了,你就把顺娘带回去给轩儿吧。” 冯氏停步,原地慢慢转身,看着周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您说什么呢?我们大房没有叫顺娘的人啊。” “嗯,这是顺娘,你细看看,她长得像谁?”周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越看顺娘越顺眼,“如果你不想把她领回去,也行,就留在我这里当个粗使丫鬟。我这里正好缺个倒夜香的丫鬟,就让她顶上吧。” 顺娘忙低头应是,一副很是乖巧温驯的样子,跟盛思颜更是神似不已。 冯氏看向顺娘,道:“你抬起头来。” 顺娘慢慢抬头,看着冯氏,唇边绽开一个笑容,弯弯的凤眸闪烁,跟盛思颜的笑容乍一看去,竟很是相像。 “这是你三弟妹娘家买来的丫鬟,特意给她送过来。她带了来见我,我一看就喜欢上了,想着这样的好东西,要留给轩儿才好。”周老夫人说得情真意切,做足了慈悲祖母的款儿。 冯氏心头大怒,脸上却还是保持了淡然平静的样子,转眸看着吴三奶奶,冷冷地道:“三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三奶奶早备好说辞,闻言微微笑道:“大嫂,您先别生气。这孩子就是因为生得太像我们大少奶奶了,我们家人在外地见着了,才赶紧花大价钱把她买下来。不然啊,以后让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让我们大少奶奶怎么做人啊?” “这跟我们家大少奶奶有什么关系?”冯氏沉了脸,“你不要危言耸听。” “我危言耸听?”吴三奶奶嗤笑一声,乜斜着眼睛看了看顺娘,“顺娘,你说,我娘家人是在什么地方买下你的?” 顺娘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裙边垂下来的碧玉丝绦,结结巴巴地道:“天……天香阁。” ※   ☆、第31章 画眸 冯氏一怔。 天香阁这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儿…… “恕我孤陋寡闻,这天香阁是什么地方?”冯氏脸色沉了下来,不悦地问:“三弟妹,你娘家人怎么会去这种地方?” 吴三奶奶带着一股快意说道:“我娘家人主管天下行商买卖,自然三教九流都去得。这天香阁吧,其实也没大嫂你想得那么不堪。那地儿啊,清倌人也不少。这顺娘就是刚刚被家人卖到天香阁,天香阁的妈妈见了她的小模样,如获至宝,打算好好调教她,以后卖个好价钱。恰好我娘家远亲去天香阁请客,见了这姑娘,大惊失色,马上花高价买了下来,然后遮了脸,亲自用车送到京城我娘家。我爹一见她的长相,也觉得棘手,所以就索性给我送来了。” 顺娘扑通一声给吴三奶奶跪了下来,泣道:“大姑太太,奴婢身子是清白的。我家以前也是殷实人家,奴婢从小也是读书识字,有丫鬟婆子服侍长大的。去年我娘去世了,我爹和大哥嗜酒好赌,家里的钱财田地很快被他们挥霍一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他们……他们为了多卖几两银子,就把我卖到天香阁!”说完嚎啕大哭,伤心不已。 吴三奶奶也忍不住拿帕子拭了拭泪,摇头道:“好姑娘,我知道的。你生了这么个好模样,是有大福气的。——来,起来给我们大嫂磕头,以后你跟着我们大公子,就算做个通房丫鬟,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顺娘低着头,哽咽着道:“奴婢不做通房。奴婢宁愿做个粗使丫鬟。” “没规矩。主子说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轮到你挑挑拣拣?”周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瞪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不知好歹。 吴三奶奶却暗暗夸赞这姑娘识相上道,忙对冯氏道:“大嫂您看,可不是我们故意要给你们难看。我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是没什么坏心眼儿。我是一心为咱们家的体面着想,才把这丫鬟带来给您处置。您想想。若是真的流落在外头。做了……呃,天香阁的头牌,以后岂不是更难堪?” “照这么说。我们还要谢谢你了?”冯氏笑了笑,垂眸打量了顺娘几眼。 这姑娘跪着的时候脊背都挺得笔直,看来确实有些教养的样子。 如果吴三奶奶说的属实,他们还确实不好发作。而且还真的得感谢吴家不可。 毕竟如果这姑娘真的在天香阁张了艳帜,以后成了头牌。自家的儿媳妇,说不定就真的成了京城人眼里的笑柄了。 冯氏脸色和缓了一些,对顺娘道:“你起来吧,过来让我瞧瞧。” 顺娘的唇角勾了勾。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再抬头的时候,脸上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咬着下唇,低眉敛目。长长的睫毛遮住双眼,看不出眼眸的形状。 冯氏看她这通身的气派,都跟盛思颜有些像,不由沉吟起来。 吴三奶奶过来拉着顺娘的手,道:“这是我们府的大奶奶,也是我们府里的当家奶奶。我把你给了她,你说好不好?” 顺娘飞快地抬眸看了冯氏一眼,怯怯地笑道:“奴婢听大姑太太的。” 冯氏看清她莹澈的凤眸,心里咯噔一声,越发觉得不舒服。 吴三奶奶笑嘻嘻地道:“大嫂,您看,她跟大少奶奶生得这样像,说不定大少奶奶跟她有些渊源呢。” 顺娘有些惊讶地道:“怎么我跟贵府上的大少奶奶生得像吗?” “像!怎么不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吴三奶奶得意地道,“来人,把大少奶奶叫来,让咱们老夫人和大奶奶都看看,到底有多像!” 冯氏陷入沉思,没有理会吴三奶奶咋咋呼呼地吆喝。 “这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我们大少奶奶打小儿是盛国公夫人在外面拣的,说不定啊,她的身世,就要落在我们顺娘身上呢!”吴三奶奶意有所指说道。 顺娘眨了眨眼,惊讶地道:“啊?大少奶奶?是从外面拣来的?” “是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呢。”周老夫人呵呵笑道,“奇怪吧?堂堂神将府,居然娶一个爹娘不详的孤女做大少奶奶。呵呵,呵呵,连我都不信呢。” 顺娘皱起眉头,看了看吴三奶奶,又看了看冯氏,倒也没说话。 没多久,盛思颜带着范妈妈和木槿来了,进来行礼道:“祖母、娘、三婶。” 冯氏见盛思颜来了,才抬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顺娘。 盛思颜这才看见屋里还站着一个身量体形跟她差不多的姑娘。 那姑娘看见她进来了,顿时瞪大眼睛,张大嘴,像是十分惊讶的样子。 盛思颜眉头微蹙,看了看她,待看清她的眉眼,也有些惊讶。 这姑娘跟自己生得确实很像。 不过自己现在身怀六甲,比以前胖了一圈,倒是跟以前生得不太一样了。 若是自己瘦下来,跟这姑娘简直像亲姐妹一样。 当然人有相似,物有相同,盛思颜也没有多在意,对她点点头,问道:“这位是……?” 吴三奶奶笑着道:“这是顺娘,我娘家刚给我送来的丫鬟。” 吴国公府送来的丫鬟,偏偏跟自己生得像,当别人是傻子么? 吴老爷子也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啊? 盛思颜警惕起来,面上不露分毫,柔柔地笑着,上下打量了顺娘一眼,道:“原来是吴国公府送来的丫鬟,吴老爷子真是可人意儿。” 吴三奶奶被盛思颜说得一窒,暗道自己没有说是吴老爷子弄来的啊?怎么这盛思颜一说就说到她爹身上了…… 吴三奶奶忙把刚才说的顺娘的来历又说了一遍,末了道:“思颜啊,你看,三婶也是为了你啊。若是这顺娘真的落在那样不堪的地方。以后丢的还是你的人。” 盛思颜听了简直大怒。 怎么就丢了她的人了?! 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假货,也想来要她的强么! 盛思颜按捺住心头的怒气,缓缓走到冯氏身边,叫了一声“娘”。 冯氏看了看她莹澈的凤眸,又转头看了看顺娘。 蒋家姑娘们也都有一双凤眸,但是都没有盛思颜的凤眸又大又黑又圆润,眼尾上挑。还有几分桃花眼的潋滟。 而这顺娘的凤眸。简直就像是拿着尺子比着盛思颜的凤眸画在她脸上一样! 相似到这种程度,就算说她们俩完全没关系,信的人也不多。 冯氏的双唇翕合几下。想要安慰盛思颜,就听顺娘又惊又喜地道:“你……你……可是明历十五年五月初五出生?” 盛思颜抿了抿唇,目光幽幽地看着顺娘,没有说话。 吴三奶奶笑道:“年份对了。但是我们大少奶奶,好像是六月里的生辰。不是五月。” 神将府刚刚给盛思颜摆了家宴庆祝她的生辰,所以吴三奶奶记得很清楚。 顺娘忙道:“六月?六月是拣到你的日子吧?不瞒您说,我娘以前生的本是双生子,但是就在满月礼的那天。我们家里突然遭了一场火灾,混乱间,我娘只把我抱走了。你是让乳娘抱着。结果乳娘一去无踪,我娘找了你很久也没有找到。”说着。她上前一步,鼓起勇气,伸手抓住盛思颜的胳膊,“过了这么久,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姐姐。” “啊?!还真的是姐妹?!”吴三奶奶露出惊讶的神色,“不会这么巧吧?难道不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 周老夫人听得连连点头,道:“这样就好了。快认祖归宗,也省得人家说我们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是爹娘不详的孤女!” 冯氏蹙着眉,并不怎么相信这顺娘的话,但是两人生得这样像,应该不是巧合吧? 只是不知道这巧合,是应在吴三奶奶身上,还是应在盛思颜身上。 盛思颜不动声色地看着顺娘,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里睁开,微微笑道:“顺娘你真是给你三分颜色,你就能开染坊了。我这什么都没说呢,你连‘姐姐’都叫上了。可惜我只有弟弟,没有妹妹。这一声‘姐姐’,我愧不敢当。” 顺娘眨了眨眼,很是不解地看着盛思颜,道:“姐姐,你不想回去给娘上柱香吗?娘临死的时候一直吩咐我要找到你……” “你娘什么时候死的?”范妈妈突然出声问道。 “去年。”顺娘马上道,“我刚才说过啊。” 想了想又问盛思颜:“姐姐,你是不是担心认了亲娘,就不能做盛国公府的养女了?——不碍的,娘要知道盛国公夫人拣到你,在九泉之下肯定高兴坏了,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说得跟盛思颜嫌贫爱富,看不起她的亲生父母一样。 简直越说越离谱了! 盛思颜眯了眼,打量着顺娘的眉眼,突然伸手在她脸上细细摩挲。 如同拿着尺子比着她的眼眸画出来的眉眼,小巧精致高挺的鼻子,尖尖的下颌,苹果般莹润的肌肤…… 慢着!——这眼角难道不是开过的?鼻子难道不是垫过的?还有这下巴,里面是什么东西! ※   ☆、第32章 抽薪 顺娘被盛思颜的手摸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头道:“姐姐不用这么激动。”顿了顿,又道:“我们家也不是穷家小户。在我们娘过世前,也是有田有地的。”似乎是在担心盛思颜嫌弃亲生爹娘家贫,所以不肯认她这个亲妹妹。 盛思颜很是惊讶:这里居然有人会整容! 她脑海中立刻想到了当年在吴家庄郑素馨的那间密室里看见的手术台…… 顺娘的这张脸,应该就是在那张手术台上诞生的吧? 当年她也曾疑惑过,郑素馨在这个世间来了这么久,还带来这样厉害的东西,到底都做过些什么?不可能只对她盛思颜一个人下过手吧? 如今看来,她的猜测也没错。 她该说郑素馨老谋深算,还是说她有敬业精神,即使来到这个异世,她依然不忘本职工作,不放弃任何可以磨练她专业技术的机会…… 盛思颜一边想着,一边对着顺娘笑眯眯地眨了眨眼。 顺娘一怔,讪讪地也笑了笑,道:“姐姐想通了吗?” 盛思颜笑而不语,看得顺娘和吴三奶奶心里都发毛。 在盛思颜看来,这顺娘既然是吴家送来的,不用说,肯定跟郑素馨脱不了干系。 虽然郑素馨死了,可是她的后事,是吴家操办的,谁知道吴家人有没有发现什么别的东西? 而刚才吴三奶奶说的那些有关顺娘来历的话,盛思颜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当然,也没有无缘无故相似的两片叶子。 “怎样?大少奶奶。你要不信,要不,我们请盛国公来给你们验一验血脉怎样?我听我娘家老爷子说,盛国公府以前有滴血石,可验嫡亲血脉。”吴三奶奶见盛思颜久久不说话,故意抛出这个杀手锏。 一旦请出盛家的滴血石,盛思颜的身世。应该就瞒不住了吧? 吴三奶奶垂眸而笑。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这一计,根本就是连环套! 要么,盛思颜公开跟顺娘用盛家的滴血石验血脉。要么,她就得捏着鼻子把这个妹妹认下来! 盛思颜也想到这一点,虽然并不惊慌,但也暗暗赞叹这一计倒是不错。 如果她不是懂得东西稍微比这里的人多一点点。还真的就被她们糊弄过去了。 公开用滴血石验血脉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要认这个妹妹。也没门儿! 盛思颜看了看顺娘。 顺娘却也不惊慌,反而非常热情地问道:“是可以验嫡亲血脉吗?那太好了,姐姐,我跟你验!” “你不是我妹妹。我做什么要跟验?”盛思颜挑了挑眉,“随便来个人,说是我亲戚。难道我都要跟她验血脉不成?三婶,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思颜啊。你也别这么说,这不是随便来个人啊。你看看,她跟你生得实在是太像了。要不谁会往那方面想呢?你说是不是?——我是为你好,难道你不想找到你亲生爹娘吗?”吴三奶奶循循善诱,一派好婶子的样子。 这倒是。 这顺娘能贴上她,就是仗着一张跟她长得差不多的脸。 慢着,除了脸以外,这顺娘的身形跟自己也相似,特别是胸和臀,好像跟自己也差不多。 难道……也是假的? 盛思颜知道,前世隆胸和垫臀也是整容医院的常用项目。 郑素馨这个变态,谁知道是不是在这姑娘身上练手了…… 盛思颜微微叹息,看了看顺娘,正色道:“这位姑娘,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做什么要陷害我?” 顺娘一怔,飞快地睃了吴三奶奶一眼,委委屈屈地道:“姐姐,我没有……” 吴三奶奶也忙道:“思颜,你不认就算了,做什么说她陷害你?她也说了,可以验血脉,你要不愿意就算了。”说着,对顺娘招了招手,“过来吧,别人既然不愿意认你,你就在老夫人这边当差吧。帮忙做些活儿总行吧?” 顺娘连连点头,“我宁愿做奴婢,自做自吃养活自己。” 盛思颜见这女子执迷不悟,依然要赖在自己身上,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便对周老夫人和冯氏颔首道:“祖母、娘,我有些乏了,容我先告退。” 冯氏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吧,别怕,这件事有我呢。” 盛思颜笑道:“没什么事。娘,您别信外人的话。” “我省得,自然不会让你为难的。”冯氏笑了笑,看向顺娘。 吴三奶奶上前一步,护住顺娘道:“大嫂,您这什么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您不会想要了顺娘的命吧?您虽然是神将夫人,可是顺娘是我的丫鬟,您若是伤了她,我可是会去大理寺讨个公道的!”这是在威胁冯氏,如果胆敢动顺娘,她就去把这件事闹大,到时候看看是谁没脸! 冯氏刚才确实下了狠心,但是马上也打消了念头。 因为就如吴三奶奶所说,如果对方抛出来的根本就是弃子,他们就算把她杀了,他们也会把这件事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而且他们的目的,不外是两种可能。要么,是逼出盛思颜的真实身世。要么,就是让这狗皮膏药贴上大房。 周老夫人在旁边笑呵呵地看热闹,道:“老三媳妇说得有理。再说,老三媳妇已经把顺娘送与我做丫鬟,老大媳妇,难道你敢大逆不道,连婆母房里的丫鬟也敢杀?” 盛思颜好笑地垂眸,不屑地撇了撇嘴。——这老太太真是不记罚,说得好像她房里的丫鬟婆子从来没有被人收拾过一样! 前有周老爷子,后有周怀轩,可都是把周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婆子一个个不是打残就是撵走…… 冯氏敛眉束手,恭恭敬敬地道:“老夫人。媳妇怎会如此大逆不道呢?既然这丫鬟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尽用着吧。” 周老夫人见冯氏服了软,很是得意地看了吴三奶奶一眼,叫了个婆子过来,道:“顺娘就交给你了。” 那婆子唯唯应了,头都不敢抬,十分害怕。 盛思颜又看了顺娘一眼。转身慢慢往外走。 她的步子迈得极慢。屋里这些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看着她的背影,都有些纳闷她怎么走得这样慢。 盛思颜当然是故意的,她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着顺娘问道:“顺娘,你在吴家庄上待了多久?” 顺娘正以为过了第一关,心里正是放松的时候。见盛思颜问,下意识答道:“半年左右。”说完才白了脸。用手捂住嘴,一脸惊骇的看了看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气结,恨恨地白了她一眼,转头对盛思颜强自镇定道:“大少奶奶。她是我娘家人买的,在吴家庄上住过又怎样?” 盛思颜好笑。刚才吴三奶奶还说是家里人偶然之间发现的,一买来就马上送到京城吴国公府了。 结果现在又说这丫鬟在吴家庄上住了半年之久! 扯谎的人最要记性好。不然前言不搭后语,马上就穿帮了。 盛思颜笑了笑。“哦”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回身往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那帘子又打了起来。 周怀轩躬身走了进来,看见盛思颜道:“怎么还不回去?” 他刚从外面回来,想回内院陪盛思颜吃午饭,结果听说她被周老夫人叫到松涛苑去了,想了想,便走过来看看她们在打什么主意。 盛思颜冲他笑道:“我来看戏来了。你来迟一步,错过一场好戏,唱念做打,四角俱全。” 周怀轩朝屋里的人扫了一眼,然后握住她的手,转身就要走。 顺娘看见周怀轩的模样,立时像是中了邪一样,看得目不转睛。 吴三奶奶瞧见了,更加好笑,故意道:“顺娘,这就是我们神将府的大公子,大少奶奶的夫婿。” “姐夫!”顺娘会意,马上走过来叫了一声,深深福了下去。 盛思颜停下脚步,轻轻叹口气。 这顺娘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难道吴家人没有跟她说过,不要惹周怀轩这尊魔星吗? 周怀轩也停下脚步,看了看盛思颜,以目示意,问她是怎么回事。 盛思颜摇摇头,“我没有妹妹。” 顺娘忙道:“大少奶奶不认奴婢也使得,以后奴婢也在这内院当差,得空去看大少奶奶。”又对周怀轩的背影道:“姐夫……哦,不,大公子,我姐姐……大少奶奶有了身孕,您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要惹她生气伤心……” “闭嘴。”周怀轩回过头,皱眉扫了她一眼。 顺娘没料到周怀轩这样看上去俊美如天人的翩翩佳公子,居然对一个跟他妻子生得这样相像的女子毫不留情面,眼里立时泪眼盈盈,怯生生地抬头看着他,凤眸里的泪水将坠未坠,那神态比盛思颜还动人几分。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才明白盛思颜和冯氏怎么都这幅样子。 他放开盛思颜的手,回头问道:“这是谁?” 吴三奶奶心里得意,暗道这步棋可是走对了。 周怀轩对任何人从来都是冷冰冰的,这样主动问女子的姓名,应该还是第一次…… “她是顺娘。”吴三奶奶春风满面说道,把刚才说过的关于顺娘的事又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您说就是这么巧,顺娘跟大少奶奶生得这样像,原来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而是顺娘有个双生子姐姐,在她们满月礼的时候失散了。她说得大少奶奶的生辰年份对得上,而且月份也差不多,正好是她满月的时候,被盛国公夫人拣到了。盛国公夫人不是说,拣到她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出生大概不到一个月吗?许是双生子长得小,所以盛国公夫人就误以为出生不到一个月。” 周老夫人跟着笑道:“果然做人厚道有福气啊。若不是你娘家厚道,思颜也找不到她亲生爹娘了。” “娘谬赞了,我们都没想这么多,只是不想她沦落风尘,给大少奶奶丢人而已。”吴三奶奶说得十分诚恳。 周怀轩默默地垂眸看着顺娘,半晌方道:“起来吧。” 顺娘大喜,忙应了一声,直起身看着周怀轩道:“姐夫,您别为难姐姐。她不认我没关系的。” 吴三奶奶真忍不住要给顺娘竖起大姆哥了,这番看人脸色的本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不由对自己爹爹看人的本事更加信服。 周怀轩看了看盛思颜,温言道:“你先出去。” 盛思颜抿了抿唇,低声劝道:“你别太过了。”以她对周怀轩的了解,他一定是有法子了。 盛思颜走了出去,吴三奶奶笑得意味深长,道:“怀轩啊,你看,她是不是跟思颜长得特别像?” “长得像?”周怀轩走了过去,立在顺娘跟前,端详了两眼,突然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里,唰唰两下挥出,快如闪电地在顺娘左右脸上划了两道深可见骨的大“乂”! 那“乂”字的最上面两点正好从顺娘凤眸的眼尾处划下来,她的眼睛立刻变成耷拉下来的三角眼。 “我不觉得像,你们老眼昏花。”周怀轩把玩着匕首,面无表情地说道。 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一下子懵了。 她们万万没想到,周怀轩居然上来就釜底抽薪,划花了顺娘的脸! 顺娘愣愣地站在那里,脑子里晕乎乎的。 许是周怀轩的匕首太快太锋利,她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双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忙用手抹了一把,发现满手的鲜血,顿时“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脸狂哭起来。 “怀轩!你放肆!”周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顺娘满脸鲜血的样子着实把她吓住了。 “怀轩,她可是我的丫鬟!不是你们大房的人!”吴三奶奶回过神,简直是气得要吐血。 这张脸毁了,她如何还能指着这张脸兴风作浪! 她一直以为以周怀轩的性子,看见有人有张跟盛思颜一样的脸,最多一刀把她杀了了事! 结果这一次,周怀轩居然没有要她的命,只是毁了她的脸!——这才是最要命的!把她全盘计划都打乱了! ※   ☆、第33章 现原形 周怀轩冷冷看了吴三奶奶一眼,也不像以前一样对她的小动作置之不理,只问了一句:“这是谁的丫鬟?” 没想到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一齐指着对方道:“她的!” 明显还是很怵周怀轩,不肯担责任。 冯氏低头浅笑,带着自己的下人退了出去。 周怀轩看了看捂着脸嚎哭的顺娘,淡淡地道:“这一次是脸,下一次,我就不知道刀会往哪边飞了。”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盛思颜在门口握着冯氏的手,心神不宁地看着房门。 先前顺娘惨叫的声音,她都在外面听见了,后来听见顺娘一直嚎哭,才放下心来。 只要没死就好,她也没有再多的善心了。 总不能因为别人挥起巴掌没能打着她的脸,反而扇到墙上,她就可怜人家的手扇疼了。 “没事的。怀轩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不然还真以为能用这法子拿捏我们。”冯氏笑着安慰她。 盛思颜却知道对方真正的目的,也许不是要给她没脸这样简单。 只是不知道吴三奶奶为何对她的身世这样感兴趣…… 盛思颜一边沉吟,一边听见声音,抬头向门边看去,见周怀轩肃着脸出来,忙迎上去抓着他的胳膊问:“怀轩,里面怎样了?” 周怀轩扶着她的手道:“没事,她们说像你,我看不像。她们不信,我只好指给她们看。”一边说,一边对冯氏颔首:“娘,我带阿颜回去了。” 明显不想让她看见里面屋里乱糟糟的场景,也怕顺娘满脸是血吓着盛思颜。 冯氏明白他的心思。笑着点点头,“思颜胆子小,你多陪陪她。我也去你们的清远堂坐坐,好久没去看看你们了。”说着,和周怀轩、盛思颜一起往清远堂走去。 回到清远堂,几个人将丫鬟婆子留在外间伺候,一家三口去里面屋里说话。 盛思颜已经知道周怀轩在顺娘脸上划了两道大叉。将她毁容了。 她看着周怀轩嗔道:“怎么跟小孩子似的?看不顺眼就要划两刀。” 冯氏见没有外人在。才忧心忡忡地道:“是啊,我看着也悬。若是对方到时候治好伤再去告,我们更不占理。” 若是大理寺丞问起来。说既然不像,那你为什么要毁人家的脸?——这不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周怀轩低头抿一口茶,淡淡地道:“不划掉。难道等着大家都看见才好?” 冯氏想了想,倒也有道理。 对方倚仗的。不过是顺娘的样貌而已。 不管是要因此逼出盛思颜的身世,还是要用一张相似的脸做些卑贱的事,来恶心他们大房,能起作用的。都是那张脸。 先把那张脸毁了,再看她们如何演,这样可以化被动为主动。 对于周怀轩来说。他是用兵的行家,一直信奉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而且,进攻的节奏由他说了算,别人想要从中插一脚,对不起,他是一定会釜底抽薪,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盛思颜担心冯氏有埋怨周怀轩的意思,忙胸有成竹地道:“娘,您不用担心顺娘脸上的伤治好了,她们就有胆子去告我们。” ”这是为何?”冯氏不解,“你小孩子家家也想得太简单了吧。你以为今天轩儿划了顺娘的脸,她们就能偃旗息鼓,被吓得不敢再动手脚?——那你也忒天真了,我跟吴云姬二十多年妯娌,跟老夫人二十多年婆媳,她们的秉性,我太了解了。” 盛思颜微笑,道:“不怕,让他们治。先不说能不能治好,就算找到巧手名医给治好了,他们也没脸去告我们的。” 因为她知道这种整容手法,就算不划伤,过一阵子顺娘的脸也会变形,根本就不用他们再动手脚。她在前世的时候,就曾经在网上看见过很多整过容的明星过一阵子,脸上就会出问题,五官扭曲的都不能看了。 以郑素馨的技术和这里的条件,盛思颜觉得顺娘脸上不出问题才怪! 而且她又被周怀轩拿刀划过,受了伤,她脸上的感染加剧,只会让她更快地“现原形”! 盛思颜笑眯眯地为周怀轩说话:“娘,您信我一次,咱们也不用赶尽杀绝,就放着他们去治,到时候才好玩呢。再说怀轩也是为了阻止她们太过份,您想想,除此以外,哪有别的法子好想?总不能我们也去找几个跟她们生的像的人做粗活,以此来羞辱她们?——况且就算我们想找,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是呢,我们当然不能和她们一样做这种事。不过,吴家居然能找到跟你长得这样像的人,也算他们有本事。”冯氏回想刚才见到的顺娘的样子,啧啧称奇。 盛思颜因为马上联想到郑素馨在吴家庄密室里的那张手术台,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不过她也相信没有别人能做到这一点。 这个世间,就算有人有郑素馨的本事,也没有她的条件。 整容这种事,可不是拿把匕首和针线就能成事的。 郑素馨能做精密的眼科手术,触类旁通会整容,大概也是可能的。 而且以盛思颜的眼光来看,顺娘脸上整过的痕迹还是很明显,和她前世见过的一些整得“天衣无缝”的明星差距还是很大的。 当然,这里的人没有见过,就对顺娘这样的“赝品”惊为天人了。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阿颜的身世。”周怀轩握紧盛思颜的手,淡淡说道。 盛思颜眸色黯了黯。 为了她能顺利嫁到神将府,盛七爷和王氏不惜把滴血石暴露出来,让别人相信盛思颜跟周家没有血缘关系。 如今连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都知道了,虎视眈眈要看看她的身世到底是怎样的。 想起上一次她的血滴到滴血石上面的反应,盛思颜知道。她是肯定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滴血石验血脉的。 周怀轩也是跟她同样的心思,所以马上下手划花了顺娘的脸。 顺娘也不是无辜之人。 她应该是郑素馨当年准备的“秘密武器”之一,只是没有来得及发挥作用,郑素馨自己就被周怀轩铲除了。 盛思颜刚才也给过顺娘机会,让她置身事外,顺娘自己选择了跳进圈套陷害她。 “唉。其实连我们都不在意了。关她们什么事?”冯氏很是恼火地说了一句。 …… 这边吴三奶奶惊怒之后,马上对周老夫人道:“娘,我要回娘家一趟。顺娘我带回去了。她在我们家是活不下去的。” 周老夫人连连点头:“你送她回去吧。唉,大好的机会……” 吴三奶奶心急如焚地带着顺娘回了吴国公府。 “爹,您看,这可怎么办?”吴三奶奶把顺娘脸上的头罩取下来。给吴老爷子看她脸上的刀伤。 吴老爷子眯了眯眼,笑着道:“是怀轩做的?” “嗯。除了那个魔星,没别人这样狠毒。”吴三奶奶没好气地道。 “哈哈哈哈,发什么愁啊,我早算到他有可能来这招。所以我早就预备下上好的药材和郎中,等下马上招来给顺娘治脸。”吴老爷子果然设想得比吴三奶奶周到。 吴三奶奶又惊又喜,“爹。您说真的?真的能治好吗?” 吴老爷子笑道:“这要看郎中怎么说。” 很快吴老爷子一早预备下的郎中匆匆走了进来,仔细检查顺娘脸上的刀伤之后。沉吟道:“一点疤都不留,是不可能的。不过能治好七八成。” 能好七八成,那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吴三奶奶喜出望外,拍着胸脯道:“这就好,这就好,真是吓死我。” 吴老爷子挥挥手,“你快回去吧。真是的,这点子事你就经受不住了。好了好了,等治好了我使人给你再送去。” 吴三奶奶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不用送到神将府。您给我个信儿,我直接带她去大理寺门前击鼓鸣冤!”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大理寺告了。 吴三奶奶回到神将府,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她跟着周三爷来到松涛苑的饭厅,发现大房的几个人居然都来了。 号称在生病的周承宗、冯氏,周怀轩,还有盛思颜,都坐在他们一贯坐的位置上。 吴三奶奶对顺娘的事只字不提,笑着跟周三爷一起坐下,跟旁边的胡二奶奶低声说笑。 周老夫人本来有些心神不宁,但是见吴三奶奶一点儿忐忑都没有,心知这件事还有后手,心里顿时老怀大慰,不时瞟着盛思颜的肚子暗暗得意。 盛思颜和周怀轩都已知道吴三奶奶刚刚把顺娘送回吴国公府了。 如果他们所料不错,吴国公府一定在忙着给顺娘治伤呢…… 只有盛思颜知道,顺娘的脸,肯定好不了。 因为郑素馨已死,回炉重造是不可能的。 她和周怀轩商议好了,也都闭口不提,笑着跟冯氏寒暄。 周老爷子对今天内院发生的事心知肚明,但是见两方都没人提,他也装糊涂,只暗暗观察盛思颜和周怀轩,看他们有没有准备后手来应对这件事的后续。 这一顿晚饭,神将府的人居然吃得其乐融融。 从松涛苑吃完晚饭出来,周怀轩将盛思颜送回清远堂,就道:“你歇着吧,我有些事,要去外院吩咐周显白一声。” 然后亲了亲她的额头,“去歇着吧,我出去了。” …… 周怀轩去了外院的书房,将周显白叫了进来,沉声道:“三房最近真是太悠闲了。”居然还有功夫生事! 周显白点点头,义愤填膺地捋起袖子道:“吴三奶奶实在太过份了!大公子能忍,小的也不能忍!——让小的去给他们找点事儿做!” 周怀轩勾了勾手,“过来。” 周显白忙凑过去,“大公子有何吩咐?” 周怀轩轻声吩咐了几句话。 周显白眼前一亮,冲周怀轩伸出大拇指:“大公子,小的对您的崇拜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大河奔流入海一发不可收拾!” “滚!”周怀轩轻叱,“到月底给我一切都准备好。“ 此时离月底只有十来天了。 周显白自去筹备,吴国公府也在精心治疗顺娘脸上的刀伤。 时光倏倏,很快就到了六月三十。 顺娘脸上的伤口可以拆线了。 吴三奶奶专门回了娘家,亲自给顺娘解下绷带。 结果顺娘的脸,让吴三奶奶、吴老爷子和那个郎中一齐惊骇莫名! 只见她两边脸上的刀伤虽然只留下浅浅的印迹,但是她的整张脸变得坑坑洼洼,本来丰润的双唇丰润过头,成了两根小香肠,下巴像个大长的鞋拔子往前突出,本来高挺的鼻子歪歪扭扭,鼻头翘得跟猪鼻子一样,本来花大力气治的眼睛也变成三白吊梢眼! 这个样子,打死也没人信是因为她长得像盛思颜,才被周怀轩在脸上划上两刀的! 顺娘看见大家惊诧的神色,很是不解,她怔怔地拿起镜子照了照,很快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将镜子一下子扔到地上砸得粉碎! ※   ☆、第34章 来历 “怎么会这样?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顺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捧着脸大哭起来。 吴老爷子也没有料到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向笑嘻嘻的白胖圆脸上难得出现沉滞的表情。 吴三奶奶看向郎中,恼火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能治好七八成吗?怎地变得和治伤前完全面目全非了?!” 顺娘现在这个样子,鬼才信她跟神将府的大少奶奶生得一模一样啊! 那郎中既疑惑,又愤怒,但是又不敢在吴老爷子和吴三奶奶面前造次,只得忍了气道:“小人说的是她脸上的刀伤。至于她的脸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小人实在不知。” “你不知?!”吴三奶奶提高了声调,“是你治的她的脸,你说你不知?!” 那郎中觉得跟吴三奶奶这女人说不清楚,只好转头看向吴老爷子,拱手道:“吴国公,小人真的是只治了顺娘脸上的刀伤,并没有碰过顺娘脸上别的地方。” 吴老爷子沉了脸,对顺娘道:“别哭了,抬起头来。” 顺娘死死捂着脸,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手,紧紧闭着眼睛,抬头给大家看。 郎中指着顺娘的鼻子、下巴、嘴唇,还有她脸上的坑坑洼洼,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跟我无关。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您看她两边脸上刀疤,是不是淡了许多?若是用点粉遮盖,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吴老爷子眯了眼,仔细打量顺娘的脸,发现确实如同郎中所说。刀疤倒不是最显眼的瑕疵了。 如今顺娘脸上全是“瑕疵”,就没有一处正常的地方。 别说像盛思颜那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就是比丑女看上去都要吓人。 怎么会这样? 吴三奶奶大为失望,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您真有什么妙方儿,原来不过如此。” 她原本打算等顺娘解了绷带,就马上带她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定要让盛思颜公开跟顺娘验血脉! 结果现在顺娘这幅样子。她纵然带她去大理寺,大理寺的人肯定会认为她失心疯了。 如果随便找个丑的让人无法直视的女人过来就能说是神将府大少奶奶失散多年的双生子妹妹,非要让她们去当众验血脉嫡亲。简直是蠢得不能直视! 吴三奶奶向吴老爷子使了个眼色。 吴老爷子带着她去里间屋里,问她:“你有话要说?” 吴三奶奶悄声道:“爹,这个既然不行了,您还能不能再找一个出来?喏。比如说顺娘的姐姐妹妹?她既然生得那样像盛思颜,她的姐姐妹妹肯定也会像吧?不说这样像。像个五六成都行。” 吴老爷子捻须沉吟不语。 过了半晌吴老爷子才翻了个白眼,对她没好气道:“你以为是去窖里找大白菜?随便就能找到两颗差不多的大白菜?! 顺娘的真实来历,吴老爷子并没有对吴三奶奶说起过,跟她说的只是派人四处找。找了半年,终于在一个小山村里找到这个姑娘。 吴三奶奶信以为真了,然后又给顺娘编了个更离谱。更能羞辱盛思颜的身世,只想带去神将府。一边看笑话,一边施展她的大计。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爹,您这是什么意思?”吴三奶奶不解,执意道:“我去问问她族亲里还有没有姐姐妹妹,这种长相,实在是太难得了……”说着就要出去问顺娘。 “你给我站住!”吴老爷子吼了她一句,“有一个还不够,你还想做什么?!你看看你们家那魔星的做派,你弄多少个都会被他毁得干干净净!” 吴三奶奶咬牙道:“您再给我找一个,我直接带她去大理寺,要求验血认亲!” 吴老爷子乜斜着眼睛看了她半晌,道:“你还没死心呢?” 吴三奶奶心里一跳,忙道:“爹,不是,当然不是。我早死心了。我是……不想神将府的血脉不明不白。” “哼,你别跟我打马虎眼儿。”吴老爷子眯了眼,看着窗外的天空,缓缓地道:“其实你不死心,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还记得你的侄女儿吗?” “侄女儿?谁?”吴三奶奶皱眉,“您说哪一个?” 吴家下一代的姑娘可不少。 “哪一个?”吴老爷子笑得有些悲凉,“我最疼爱,最看重的那一个。” 吴三奶奶的眉梢重重地跳了跳,“您是说……婵娟?” 重瞳女吴婵娟? 吴老爷子缓缓点头,“她去的时候,才十六岁,还没有嫁人,更没有站在人前大放异彩的机会。她本是我们吴家最出色的人,却这样不明不白死在我家!” 吴三奶奶低下头,拿帕子拭了拭泪,“爹,我知道您心里苦。您放心,我一定会记得婵娟。” “记得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重瞳都不见了。这是天要亡我吴家吗?”吴老爷子痛心疾首说道。 “爹,其实,那重瞳未必是好东西,丢了就丢了……”吴三奶奶喃喃劝道,“您和娘身体健健康康,一家人和和气气,就是咱们吴家的福气。” 吴老爷子长长叹了口气,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我再找找,看看还有没有跟顺娘长得像的人。” 吴三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忙道:“那好,我先回去了。” 吴三奶奶走后,郎中也告辞而去。 吴老爷子将顺娘领进密室,沉下脸问她:“你老实跟我说,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顺娘刚才哭嚎过一阵子,如今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全身还是如同打摆子一样。不断颤抖。 先前她看着镜子,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难受得简直不想活了。 不过哭完之后,她慢慢想起往事,眼里露出恐惧的神情。 吴老爷子凝视着她,“说,老老实实说了。还有一条活路。”又问她:“你们还有别的人吗?我不信郑素馨只准备了你一个人。” 顺娘惊骇得看着吴老爷子。暗忖这人怎么知道她不是唯一的一个?! 但问题是,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顺娘想起了在那个奇怪屋子里的遭遇,想起了在她之前。也有好些姑娘死在那张台子上。 有死得晚一些的,脸上也曾经跟她现在一样,坑坑洼洼,鼻歪嘴斜…… “老爷!老爷!您救救我!救救我!”顺娘跪了下来。伏地大哭,拼命摇头。“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死?”吴老爷子很是诧异,“谁要你死了?” 不过说完又很鄙夷地道:“你这个样子,凡是看见你的人都会认为你是生不如死,谁还耐烦再杀你一次。没得脏了自己的手。” 顺娘见吴老爷子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抹了抹眼泪,抽抽噎噎地道:“老爷。不是这样的。您不知道,郑大奶奶……郑大奶奶……” “她怎么啦?”吴老爷子立即坐直了身子。“她到底是怎么把你找出来的?” 顺娘低下头,脑海里浮现当初的情形。 那时候,她本是一个无名小山村里的农家孤女,生得丑,没人要她,是郑大奶奶如同女菩萨一样出现在她面前,对她道:“你跟我走,我可以让你变得美貌,以后富贵荣华过完一生。” 美貌,财富,再加上一个俊美无俦的夫婿,没有哪个女子能抗拒这样的诱惑。 她跟着郑大奶奶来到吴家庄,被关入一个地窖。 在那里,她见到七八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个头身形都差不多,但是长相都不怎么样。 她们就在这里默默地住了下来。 郑大奶奶没隔几天,就会来这里,将她们中一个人领到上面的密室,将她们放到那个奇怪的台子上,然后她们就陷入沉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们眼里,郑大奶奶就如同无所不能的天人一样,可以肉白骨,活死人,更可以将平凡普通,甚至丑陋的她们,变得绝世美貌! 但是郑大奶奶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她们中这些人一个个在经历短暂的美貌之后,很快就开始出现各种病症,发热,脸上变形,连身子都开始溃疡。 最后经历了前八个人的死亡,郑大奶奶才有了这样一个成功的试验品,就是顺娘! 顺娘曾经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人。 郑大奶奶将她改造成功之后,出于慎重考虑,将她放在另一个地方。 因此在吴家庄被烧之后,顺娘还是活了下来。 她知道郑大奶奶已经过世了,却又无处可去。 直到那一天,给郑大奶奶办丧事的吴老爷子发现了她的存在,将她从城外的别庄带到一个隐蔽的地方。 然后在一年多之后,就是十几天前,吴老爷子说,“顺娘,你跟我女儿去神将府吧。” 从吴老爷子嘴里,她才知道,原来她的模样,跟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几乎是一模一样! 现在吴老爷子问她郑大奶奶是如何把她找出来的?! 但她不是把她找出来的,而是把她“造”出来的! 顺娘低着头,轻声道:“没了,就我一个人。别的人都死了。” “死了?”吴老爷子一惊。那就是说,还是有别的人? 顺娘窒了窒,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吴老爷子的眼睛。 “我警告你,别跟我耍心眼儿。能算计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吴老爷子鄙夷说道,“你不说实话,我也不勉强你。我把你赶出府,让你成为乞丐,这辈子都只能乞讨度日。” 顺娘缩了缩脖子,知道不说不行了,她已经没有了倚仗。 “你是说,那个可以让人改头换面的台子,就在吴家庄的密室里?!”吴老爷子大惊失色站了起来,“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他马上想起来,吴家庄被烧的时候,郑素馨住的屋子,简直碎得不能再碎,里面所有东西都变成齑粉,完全看不出以前是什么样儿的。 “没有那张台子,我的脸变不回去。您也找不到别的跟神将府的大少奶奶生得一模一样的人。”顺娘凄然说道。 吴老爷子颓然坐了回去。 他相信顺娘这时候说的话。 这样一来,他们已经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替代顺娘的人了。 “去给大姑太太传话,就说,已经找不到别人了,都死了。”吴老爷子垂头丧气吩咐道。 吴三奶奶在神将府听到这个消息,气得在房里砸了一屋子东西,只能徒呼奈何。 …… 京城进入七月,越发炎热。 这一天,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突然来到蒋侯府大门前跪下,哭哭啼啼地不断磕头,泣道:“请蒋四姑娘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 ※   ☆、第35章 还击 因已经到了七月,蒋侯府门前车水马龙,各路人等来来往往,为八月里马上就要举行的神将府周四公子和蒋家四姑娘的大婚做着准备。 这大腹便便的女子往蒋侯府门前一跪,顿时引来各方侧目。 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 那女子哭得更加悲戚,“蒋四姑娘,我不是要跟您争!您是天上的凤凰,我只是地上的蝼蚁,我绝对不会跟您争。只求您可怜可怜我肚子里的孩子,放我们一条生路,他也是一条命啊!” “怎么回事?她怎么要求蒋四姑娘放过她?蒋四姑娘不是还没有出阁吗?” “谁知道?你看那女子还大着肚子呢。看模样,跟蒋四姑娘有一点点像。” 当然只有一点点神似的地方,其实两人的模样不太相同。 蒋四姑娘高挑纤细,这妇人却丰满圆润。 只有特别熟悉蒋四姑娘的人,才看得出来这妇人一低头的侧影,跟蒋四姑娘有些相似。 “是啊,但是看年岁,好像比蒋四姑娘大一些吧?” “这倒看不出来,不过,这妇人有了身孕,肯定是看上去老一些。” 围观的人群中既有蒋家的亲朋好友,也有不相干的路人。 眼看人群越聚越多,蒋家的下人有些急了。 “走了走了,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人开始驱赶围观的人群。 “这位小妇人,您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吧,蒋侯府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你这种人在这来哭哭啼啼?”蒋侯府的门子见势不妙,忙要过来将这女子拉走。 没想到这女子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走,索性抱着那下人的腿开始嚎哭起来,“这位小哥,您进去帮我向蒋四姑娘传个话!求求她收留我们母子,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吧!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腆着脸来求蒋四姑娘的!” 那门子着急道:“你越说越浑了!快放开我!我们家四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收留你?你也忒脸大了!” 那女子一手护着肚子,一面委委屈屈地道:“她跟我没关系。可是跟我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 “我呸!越说越不像话了!”那门子气得啐了那女子一口。“你要说是蒋家的爷们儿跟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我还信三分。可是你说一个姑娘家跟你肚子里的孩子有关系,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那女子着急地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失心疯!”眼珠子往人群中一溜。便低了头,抽抽噎噎地道:“你们蒋四姑娘,是我肚子里孩子的嫡母!你说我不找她,找谁?!” “你你你……胡说八道!”那门子被这女子气疯了。“什么嫡母庶母!我们四姑娘,还没出嫁呢!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那女子凄婉抬头。看了看蒋侯府黑黢黢的大门,哀声道:“她现下还不是,但是等八月大婚之后,她就是了。”说着低下头。用手捂着脸,道:“周四公子一去几个月了无音讯,他留下来的银子我们都花光了。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万般无奈之下,我才来求蒋四姑娘收留。” 她的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得得儿地驶了进来,蒋侯府的蒋侯夫人曹大奶奶下了马车。 看见蒋侯府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曹大奶奶皱眉道:“这是怎么啦?都在干嘛呢?” 仿佛听见她的声音,那人群中跪着的女子突然对着蒋侯府的大门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蒋四姑娘!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怀礼的种!您不能见死不救!” 曹大奶奶也正好听见了那一声叫喊,很是不虞,朗声道:“这是哪里来的破落户讹诈我们家?!还不快赶紧轰走!” 围观的人群见正主儿到了,更加兴奋,纷纷让开一条路,都伸长脖子想看一出好戏。 那跪在人群中间的女子回头,看见曹大奶奶愣愣地站在人群之外,忙大喜掉头,膝行过来,直冲曹大奶奶磕头道:“夫人,夫人,可见着您了!求求您!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吧!我也不奢求什么,只要您能让我平平安安把这孩子生下来,您就算是留子去母我都毫无怨言!”一边说,一边砰砰砰砰地已经磕了十几个响头,磕得雪白的额头都红肿破皮出血了。 曹大奶奶冷冷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我完全不懂……” “不懂?”那女子抬起头,哀怨地看着曹大奶奶,“您是金尊玉贵的夫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真的,夫人,我也不求什么,只求您能让蒋四姑娘接济我们母子,让我在怀礼回来之前,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哪怕让我死我也愿意!” 曹大奶奶渐渐明白过来,但是又觉得难以置信,她气得满脸通红,一叠声地道:“给我把神将府的吴三奶奶请过来!让她看看她儿子做的好事!” 这姑娘还没进门,居然就已经在外面整出私孩子了! 整出私孩子不说,还跑到他们蒋侯府门前做张做致! “我早说周怀礼不是良配!他那个年岁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女人!”曹大奶奶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在心里嘀咕。 曹大奶奶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人群,道:“这是我蒋侯府的门前,闲杂人等一律赶走!” 蒋侯府的下人马上冲了过来,将这些人都赶走了。 这些人也没有离开,而是远远地站在街角,等着神将府的吴三奶奶过来。 曹大奶奶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女子,没好气地道:“既然是周怀礼的种,你该去神将府找他娘啊,你到我家来找我们做什么?!” 那女子抽抽噎噎地道:“……我怕神将府……” “啊?你怕神将府,就不怕我们蒋侯府?!”曹大奶奶十分不满。 这分明是柿子拣软的捏! 但是又一想,若是这女子去的是神将府,十有*会被吴三奶奶压了下来,他们根本就不会知道周怀礼在外面这场风流孽债! 曹大奶奶面色阴郁地看着这女子,心绪不宁地想着心事。 怎么办? 今天几乎是当着全京城的面,出了这样一个大丑,自己的女儿,还要嫁吗? 但是婚期早定,两家连聘礼都过完了,帖子也发出去了,大婚筹备得差不多了,在这节骨眼上取消婚礼,自己的女儿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虽然是周怀礼不对,但是这个世间,对男子比对女子宽容多了。 曹大奶奶心里乱糟糟地…… …… 神将府内院的芙蓉柳榭,无所事事地吴三奶奶刚刚起床,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妆台前梳妆。 这时一个婆子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道:“不得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吴三奶奶不悦地道。 那婆子几乎是一头滚了进来,对吴三奶奶道:“三奶奶,四公子……四公子的外室有了身孕,在蒋侯府门前哭呢!” “什么?!”吴三奶奶惊怒交加地站了起来,满脸涨得通红,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她一把拎起那婆子的衣襟,轻而易举就将她从地上举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说一遍,谁的外室有了什么?!” 那婆子被吴三奶奶强大的手劲掐得几乎喘不过气,她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四公子的外室有了身孕!” “放屁!我家怀礼连通房都没有,哪里来的外室?!”吴三奶奶气呼呼地冲到屏风后头换衣衫,然后又冲了出来,“在哪里?让我去会一会她!”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去她亲家门口捣乱! 这是看她家怀礼八月要娶蒋四娘,所以故意去添堵吧! 吴三奶奶一边急匆匆往外走,一边把各种情形都想了一遍,也想不出是谁这样恶毒,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们家过不去。 “哼,敢惹我们神将府,简直是不想活了!”吴三奶奶板着脸上了马车,“去蒋侯府!” 来到蒋侯府门前,已经时近中午,蒋侯府大门前倒是没什么人,但是外圈确实围得严严实实。 看见是神将府的马车来了,大家才让开一条路。 吴三奶奶看了更加恼怒,暗道这蒋侯府真没用,一点子小事都弹压不住。 等到了蒋侯府门前的场院里,她下了车,蒋侯府的曹大奶奶已经大步走了过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道:“吴三奶奶,您可来了,您的宝贝孙子在那边候着呢。您快接了他们母子回神将府吧。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这样大佛!” 吴三奶奶虽然生气,但是知道曹大奶奶肯定更生气,忙压抑了怒气,陪笑道:“亲家母,您这说什么话呢?我哪有孙子?” “那不是?”曹大奶奶朝那女子一指,“不关我事,我走了。”说着,往自家的角门走去。 周围的人群立刻冲着吴三奶奶指指点点,很是看不起她。 吴三奶奶目呲欲裂,银牙都咬碎了。 不远处,周怀轩坐在车里,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走吧。” ※   ☆、第36章 插手 王毅兴坐在自己的外书房里,看着从神将府送来的消息,越看越恼,虽然面上还是带着一派和煦的微笑,但是心里已经发了几次狠。 吴国公府很厉害啊! 居然还能找到一个跟她生得那样相像的女子! “……女子名顺娘,吴氏言说是从天香阁买来的清倌人,要送与周老夫人为婢,后被镇国大将军刀划之毁容。顺娘归吴国公府,再无可见。” 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让王毅兴窥见了那时的情形。 顺娘的身世,王毅兴一个字都不信。 他起身,将那字条送到燃着塔子香的博山炉里焚了,背着手站在窗前沉吟不语。 窗外天光大亮,他又一夜没有睡觉了。 “大人?” 门外有人小心翼翼地叩门。 王毅兴“嗯”了一声,走过来打开门,温和地问道:“有事吗?” 那人忙道:“大人,小的刚才得到消息,说是周四公子的外室有了身孕,正在蒋侯府门前哭闹呢。” “哦?”王毅兴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怀礼居然有遗珠在外……”说着,回身去里屋洗漱一番,换了常服出来,道:“备车,去蒋侯府。” …… 蒋侯府街角处人声鼎沸,热闹得跟集市一样。 周显白嘴里叼着根草棍,笑容满面地抱着胳膊,靠在一棵大树上,远远地眺望着这边的情形。 他换了身灰扑扑的苦力衣裳,扮作一个轿夫,头发乱糟糟如鸟窝,跟几个同样粗使打扮的男人窝在一起。没人看出来他是神将府大公子的小厮,也是神将府里的副将。 远处蒋侯府门前,吴三奶奶正居高临下打量着那怀着身孕的女子,不屑地道:“你不要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我家三等婢女生得都比你好,我儿子怎会那样不长眼,看上你这个下作娼妇?——说,是谁给了你银子。让你到这里来捣乱?说了你就是我的人。我保你平安无事,一辈子富贵。” 那女子满脸泪水,抽抽噎噎地道:“吴三奶奶。您不认这孩子,我不敢有怨言,我只望您能许我把他生下来,交到蒋四姑娘手里。怀礼说蒋四姑娘为人大度和气。性子良善,一定不会折磨庶子。” “你够了!”吴三奶奶大怒。见这女子居然不上钩,心里也有些疑惑。——难道真是怀礼的孩子? 她觑着眼仔细打量那女子,越看越觉得这女子跟蒋四姑娘有些神似之处。 她可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能够娶到蒋四姑娘,做了多少事! 那一阵子蒋家咬牙不肯嫁女儿的时候。周怀礼确实经常早出晚归,甚至好一阵子都不归家,谁知道跑哪儿去了? 难不成……是拿这女子当蒋四娘的替身。以解相思之苦去了? “吴三奶奶,我是去年就跟着四公子的。您若不信,只管写信去问他。或者,您告诉我四公子去了哪里,我去寻他,让他安置我们母子。”那女子大着肚子苦苦哀求,说得有鼻子有眼。 围观的人大部分都信了,叹息着摇摇头,袖手在旁边看热闹。 吴三奶奶有一瞬间的不忍,但是抬头一看蒋侯府的门匾,她又警醒起来。 着什么急? 有了媳妇,还怕没孙子? 这种贱女人生的,只有没见识的老婆子才拿来当个宝。 人家是“母以子贵”,在她这儿,她是妥妥的“子以母贵”。 不是名门闺秀,不配给她生孙子! 吴三奶奶咬了咬牙,沉着脸道:“好了,这孩子到底是谁的,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你起来,跟我回神将府吧。” 等到了府里,是生是死,还不是她一句话? 但是那女子好像十分怵她,往旁边躲闪道:“吴三奶奶,不劳您费心。我只要等着蒋四姑娘帮我们一把就可以了。” “你找蒋四姑娘做什么?!人家没出阁的闺女,谁愿意淌这趟浑水!”吴三奶奶恼了,“你也别往我们家扣屎盆子!跟我走,我们去大理寺!治你一个‘讹诈’的罪名!” 那女子一听,越发哭嚎得大声。 “蒋四姑娘!救命啊!您要再不出来,吴三奶奶就要了我们母子的命了!” 吴三奶奶气得倒仰,手里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她也无法动手,只得咬牙切齿地道:“谁要你的命了!你胡诌些什么?!——给我把她抓起来!” 她带来的几个婆子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那女子的胳膊,将她架了起来。 周显白见了,笑嘻嘻地正要招呼几个人上去解围,就看见王毅兴从另一边走了过来,来到蒋侯府门前,负手对吴三奶奶道:“吴三奶奶,请把她交给我。” “交给你?”吴三奶奶狐疑,“做什么?” “这是怀礼兄的种,我和他兄弟一场,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等怀礼兄战场凯旋,我自当完璧归赵,将小嫂子和小侄儿一并送回神将府。”王毅兴彬彬有礼地拱手说道,真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意思。 围观的人群轰然叫一声好! “王相够义气!” “就是!男人的骨肉,怎能流落在外?他娘不要,你帮他留着!” “都说王相是奸臣,照我看,王相义薄云天,是个一等一的忠臣!” 人群之中八卦之声顿起,将王毅兴顿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各种阿谀奉承之词听了让人脸红。 王毅兴却还是一派云淡风轻,命人将那女子带了过来,道:“你不如跟我回府,等怀礼兄回来了再做定夺。” 周显白远远地看见,呵呵一乐。 王毅兴够意思! 这是要坐实了周怀礼养外室,生外室子的名头啊! 啧啧。有这样的兄弟,谁还需要敌人?! 吴三奶奶看着突然横插一杠子的王毅兴,脸色变得很是阴沉,“王相,您这是什么意思?这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们家怀礼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作为他兄弟,不帮他解决麻烦。反而助长这女子的气焰。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王毅兴叹一口气,道:“吴三奶奶,您怎么这样说呢?对男人来说。传宗接代乃是一等一的大事。这女子肚子里既然有了他的骨肉……” “你住嘴!传宗接代,她也配?”吴三奶奶啐了一口那女子,“我自有儿媳替我家传宗接代。这野种,谁稀罕谁带走!” 这是在威胁王毅兴。如果他把这女子带走,这孩子就要栽到王毅兴身上了。 王毅兴苦笑着摇头。“吴三奶奶,您这话太过了。朋友妻,尚且不可欺,更何况是兄弟的女人?您也忒看不起我王毅兴了。——也罢。我给她一百两银子,送去庵堂住着,等怀礼兄凯旋归来。再做定夺,您看行吗?” “不行!”吴三奶奶挑了挑眉。“这是我神将府的家事,关你什么事?!” 王毅兴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您这是认了他们了?” 那女子却拼命摇头,泣道:“不要!我不要去神将府!也不要去庵堂!我去了孩子肯定就没命了!我要把他生下来!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 吴三奶奶气结,瞪了那女子一眼,恨不得把她打晕拖走。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没把这女子骗走,王毅兴就来了,摆明了在搅混水,她又有什么法子? “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会保你把孩子生下来。”王毅兴温言说道,然后对着蒋侯府的大门拱了拱手,朗声道:“蒋侯爷,毅兴求见!” …… 不同于蒋侯府门外乱糟糟的情形,蒋侯府里一片死寂,上下人等都板着脸,一片愁云惨雾,再也没有了早上欢天喜地的热闹气氛。 本来大家一家大小都在为下个月四姑娘的大婚做准备,谁知道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曹大奶奶回来之后,马上去找蒋侯爷,夫妻俩吵了一架,然后一起去见蒋家老祖宗,商议这件事该怎么办。 蒋家老祖宗目光晦涩地听了半天,道:“且先看着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怀礼又去了北面雷州巡边,不然把他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 曹大奶奶不忿,嘀咕道:“若是他在,这件事恐怕要到四娘嫁过去了才会闹出来。到时候就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了。他不在更好。” “那你是什么意思?”蒋家老祖宗沉声问道。 “依我说,赶紧退婚得了。”曹大奶奶自始至终都不喜欢周怀礼,但是拗不过女儿自己喜欢,还有蒋侯爷和蒋家老祖宗也松了口,她才允了。 “胡说!”蒋侯爷一听就火了,“还有一个月就大婚了,你现在说退婚,四娘以后还嫁不嫁人了?还有神将府,你以为是你娘家兄弟,说退就退,说定就定啊!” “怎么不能嫁人?!只是定过亲而已,那么多姑娘家退过亲,难道她们都不用嫁人了?寡妇还改嫁了呢,我们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嫁谁不是宝?偏要跟那起混账行子混!”曹大奶奶不甘示弱地跟蒋侯爷说道。 “好了,你们也别吵了。”蒋家老祖宗拍了拍桌子,“这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就打定了主意了?” “难道还有假?”曹大奶奶撇了撇嘴,“谁那么大胆?敢同时栽赃神将府和蒋侯府?!”她是深信不疑的。 “我还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蒋家老祖宗深思说道,“定亲的时候,咱们家也是暗暗查访过怀礼的人品秉性的,断断没有这样的事。怎么如今竟然连孩子都闹出来了?依我看,怀礼是个谨慎的性子,纵然是在外面有女人,在嫡妻进门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让外面的女子先有孩子的,若是连这点都做不到,他也不可能入了我们的眼。” 蒋侯爷连连点头,“老祖宗说得是,不如再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冤枉了怀礼,岂不是也害了四娘?” 蒋家老祖宗便叫了一个婆子过来,道:“出去看看,有消息马上进来回报。” 那婆子应了,出去没多会儿,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道:“老祖宗,这事八成是真的。刚才王相出来做保,说要为四公子保住这个孩子!还要见我们侯爷!” “啊?!”蒋侯爷和曹大奶奶一起叫了起来,“当真?” “王相就在咱们府门外头跟吴三奶奶说话呢。您不信,请他进来一问便知。奴婢不敢扯谎。”那婆子慌忙回道。 蒋家老祖宗脸色沉了沉,道:“那就请王相和吴三奶奶一起进来。”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个女子。” “是。”那婆子忙转身又去府门外头请人。 ※   ☆、第37章 拆台 蒋侯府的内院里,蒋四娘从早上起身之后,就觉得家里的情形有些怪怪的。 她梳洗之后本来是打算如同往常一样,去给老祖宗请安,然后去给娘亲请安。 结果她刚还没走出房门,老祖宗那边的丫鬟姐姐就急匆匆过来说道:“四姑娘,老祖宗那边有外客,您就暂时不要请安了,在自己院子里待着,今天哪里都不要去。恐冲撞了四姑娘就不好了。” 蒋四娘知道自己大婚在即,家里本来就人多事忙,也没有在意,笑着应了,回到自己房里,坐到绣架跟前,专心绣着自己的盖头。 那盖头的料子,是上好的大红牡丹锦,纹理细密,牡丹花纹是密织在锦缎的经纬里面,乍一看看不出来,但是迎着光线的时候,却能看见那些妖娆绽放的牡丹暗纹,巧夺天工。 在这种锦缎上绣花,不仅考绣工,而且考构图和画工的笔力。 蒋四娘酝酿了许久,才在盖头上描了一只凤,隐意凤穿牡丹,富贵吉祥。 按大夏皇朝的规矩,民间女子婚嫁,是允许穿戴凤冠霞帔,因此蒋四娘的凤穿牡丹盖头不算僭越。 不过就是绣起来特别麻烦。 蒋四娘如今日夜赶工,才绣了一半。 她揉了揉脖子,低头看着面前的绣品,然后去旁边的笸箩里找了几根线出来,迎着光细细地比较,琢磨要如何分线配色。 就在这时,她听见窗棂下有小丫鬟在窃窃私语。 “……外面还在闹吗?” “是啊,闹得可大了。听说大门外头挤得水泄不通,都在看热闹呢。” “唉,真是。四姑娘这可怎么办啊?” “依我说,有什么的?大家子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到处都是吗?咱们四姑娘的姑爷是神将府出身,这么大年纪,在外头有个把女人太寻常了吧?” 呲! 蒋四娘一针扎在自己的大拇指上,她赶紧把大拇指放到嘴里含着,将那刚刚冒出来的血珠吮了下去。 外面的小丫鬟还在继续唠嗑。 “话不能这么说。有女人是一回事,这嫡妻还没进门。外头的女人就有了身孕。这是另一回事。难怪大奶奶这样生气,恨不得要取消婚事……” “住嘴!你们两个小蹄子,吃饱撑的不去干活。非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上头怎么交代的,你们在这里胡噤,不怕被大奶奶晓得了,扒了你们的皮!” 这训斥的声音。是蒋四娘身边的大丫鬟如意。 蒋四娘面色一沉,缓缓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针线,恋恋不舍地抚了抚面前绣架上的凤穿牡丹盖头,站了起来,对着窗外平静地叫道:“如意。” 外面的人一窒。 两个小丫鬟吓白了脸。扑通一声就在窗外跪下了,磕头磕得咚咚响。 “四姑娘饶命!四姑娘饶命!我们嘴碎!胡说八道!四姑娘不要当真!” 蒋四娘的声音比平时高亢几分,“如意!” 如意狠狠瞪了那两个惹祸的小丫鬟一眼。转身先了帘子,穿过紫檀木落地隔罩。来到蒋四娘的绣房前,屈膝行了礼,“四姑娘。” 抬头看蒋四娘,如意吓了一跳。 蒋四娘脸色白得吓人,但是一双眸子又亮得吓人,黑黢黢的,如同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通透的黑水银。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一眨不眨的样子有些吓人。 “四姑娘?”如意试探着又问道。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我自己马上出门去看。”蒋四娘利利索索地道,两眼如寒霜,看得如意战战兢兢跪了下来。 “四姑娘,大奶奶吩咐,不要让您知道。若是奴婢说了,大奶奶饶不了奴婢的!”说完,也给蒋四娘磕头。 “你现在不说,我马上就饶不了你!”蒋四娘冷冷地道,“素日里我待你们太宽泛了,你们都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我也用不了你们这样的丫鬟,趁早去回了老祖宗,请你们另谋高就为好。” 如意一听急了,脱口而出道:“四姑娘,不是奴婢不告诉您,实在是那女人在外面太过份了!说什么让您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条活路……” “什么?!”蒋四娘顿时眼前一黑,忙扶了桌子站稳,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柳絮,瑟瑟发抖。 “还有什么?你全给我说出来!”蒋四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爷们儿!如何能负担她肚子里孩子的生死!” 如意结结巴巴地道:“那女人说……说……说孩子是周四公子的!” 砰! 蒋四娘手一抖,将桌上的茶盏推落到地上,砸得粉碎,瓷片飞得到处都是。 如意忙道:“四姑娘别动,看碎瓷片伤脚,奴婢这就去拿笤帚过来扫一扫。”说着,起身出去拿笤帚。 蒋四娘趁她离开的当口,飞快地走了出去,往院门口行去。 院门口的婆子刚想拦她,被她冷冷一眼,看得缩回了手,讪讪地放她出去。 …… 这边王毅兴和吴三奶奶一起走进蒋家老祖宗住的院子里的上房,后面跟着大着肚子的那个小妇人,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还在不断抽泣。 “老祖宗安好。”王毅兴笑着躬身行礼。 吴三奶奶也躬身福了一福,“老祖宗。”又跟曹大奶奶和蒋侯爷打招呼,“亲家母、亲家公。” “不敢当。我们闺女还没嫁呢,您可别叫早了。”曹大奶奶不买帐,没好气地道,又横了那大着肚子的小妇人一眼。 今天这事儿,实在是让他们蒋家丢尽了脸。 那小妇人吓得往后连退几步,蹭到柱子旁站着,低头捂着肚子,不发一言。 吴三奶奶窒了窒。也明白今天让蒋家丢了人,她不做小伏低的话,恐怕他们的这口气出不来。 “曹大奶奶,您别生气。这件事,摆明了是有人故意给咱们两家添堵,您要是真的生气,就上了他们的套儿了。”吴三奶奶放软了声音。苦口婆心地劝。 蒋家老祖宗坐在上首点点头。命人给吴三奶奶和王毅兴看座,上茶,也使人给那大着肚子的小妇人搬了张杌子过来让她坐下。 曹大奶奶在人前也不能太给吴三奶奶难堪。只能强笑着道:“谁那么大胆子,敢来给神将府下套?——吴三奶奶,您是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想不出来呢?还是不稀待想?” “天地菩萨!曹大奶奶,您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家怀礼我是知道的。打小儿就跟着他大伯父在军中历练,从来不近女色。说实话。我曾经还给他安排过通房丫鬟,他自己不要,硬是给我退回去了。后来他大哥病好了,没他什么事了。他也没有把他跟他大伯父学的东西放下,依然靠自己琢磨钻研。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在女人身上。所以后来他为了蒋四姑娘。做了那么多事,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动心了。才不顾这张老脸,天天上门来求娶四娘。”吴三奶奶格外诚恳地说道。 曹大奶奶一时听住了,怔怔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假!我自己的儿子,我一直盯着长大的,他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吴三奶奶见曹大奶奶似乎被她说动了,忙又大包大揽打了包票。 王毅兴在旁边闲闲笑道:“嗯,这我也可以证明。怀礼兄确实不近女色,我们一起去蘅梧院喝花酒,他从来不要那些女伎相陪。——确实难得。” 吴三奶奶听了王毅兴前面一句话,正松了一口气,但是王毅兴接下来就是一句“去蘅梧院喝花酒”,这到底是搭台还是拆台啊?! 吴三奶奶抿了抿唇,讪笑着道:“王相说笑了,我们怀礼从来不喝花酒。” “嗯,是我说错了,只是在蘅梧院喝酒,不是喝花酒。哈哈哈哈……”王毅兴呵呵笑道,脸上的神情就是一幅“你懂得”的意思。 蘅梧院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青楼,大家当然懂了! 吴三奶奶被噎得胸口疼,使劲儿给自己顺了顺气,才别开眼,换上笑脸,对坐在上首的蒋家老祖宗道:“老祖宗,我们怀礼一向眼光很高,寻常女子入不了他的眼。当初就因为他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所以拖到二十多了还没有定亲。我急得头发都白了!——好不容易他终于有了看上的人,您说,他怎么可能将就别人呢?” 王毅兴连连点头,“没错!怀礼兄的眼光确实很高,当初曾经差一点跟吴国公府他表妹重瞳女吴婵娟定亲,您看,这份眼光,是实打实地高吧?!” 而跟重瞳女吴婵娟的事,曾经是蒋家人心头最大的膈应! 王毅兴这话一出,蒋家从老祖宗到曹大奶奶都黑了脸,怒视着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再也忍不住,转头瞪了王毅兴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我们什么时候差一点跟吴婵娟要定亲了?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 “啊?原来是您不同意啊!难怪呢!”王毅兴啧啧摇头,又对座上面色黑沉的蒋家老祖宗道:“老祖宗莫怪,怀礼兄就是跟我这么醉后一说,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的。哈哈哈哈……” 这难道不是反话? 难道不是“酒后吐真言”的意思?! 吴三奶奶急得顾不得了,只好把话题又转到那大着肚子的女人身上,道:“老祖宗,我们家怀礼真不是这样没成算的人。您别听这女人胡诌,嘴一张,就把个孩子栽倒别人身上,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毅兴叹了口气,微笑着道:“也对。这孩子确实碍你们的眼,可怜见的,就让我把他们娘儿俩领回去吧。横竖等生下来了,我也对怀礼兄有个交代。” 吴三奶奶听得心头火起,但是碍着王毅兴的身份,也不敢对他发火,只是恼道:“王相,这是我们两家的家事,您虽然贵为宰相,也不能管得太宽吧?” 王毅兴笑了笑,温文尔雅地躬身行礼道:“吴三奶奶,我一早就说了,我是以怀礼兄弟的身份来管这档子事儿。怀礼在北面雷州巡边,鞑子迟迟不肯退兵,两国战事很可能一触即发。这个时候,我不能让怀礼兄分心。”说得好像他真的是周怀礼拜把子的兄弟一样! “你也知道怀礼在北面巡边,兵凶战危,你这个做兄弟,不说好好帮衬他,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吴三奶奶嗤之以鼻,就差说王毅兴今天一直在拖周怀礼的后腿了。 王毅兴严肃说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吴三奶奶,虽然您儿子多,不单靠怀礼一个人传宗接代,但是对于怀礼来说,他在北面那样的情况下,万一有个好歹,这可能是他唯一的遗腹子。” ※   ☆、第38章 求告 “啊呸呸呸!你才有遗腹子!”吴三奶奶大怒,上前一步骂到王毅兴脸上,终于对王毅兴发了火。 王毅兴后退一步,然后慢条斯理地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微微一笑。 吴三奶奶满脸紫涨,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放,怒不可遏。 “什么遗腹子?!”蒋四娘不顾外面丫鬟婆子的阻拦,大步走了进来。 前头的话她没有听见,单听见了王毅兴和吴三奶奶说“遗腹子”的事。 “四娘!你怎么来了?!”曹大奶奶看见女儿进来了,鼻子一酸,忙走上前揽着她的肩道:“这事跟你无关,你快回去。” 那大着肚子的小妇人本来一直缩在角落的杌子上默默无语。 这时见蒋四娘来了,眼前一亮,忙扶着腰走过来,一下子跪倒在她面前,抬起头,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蒋四姑娘,求求您,给我们母子一条活路吧!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要有几口饭吃,能熬到我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说着,咚咚咚咚给蒋四娘磕头。 蒋四娘看着这个形容秀美的小妇人,双唇颤抖翕合,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哇地一声扑在曹大奶奶怀里哭了起来。 她再稳重大气,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而且一直在家人的护持下养尊处优,这辈子遇到的最大挫折,不过是当年喜欢得不得了的小刺猬突然不见了。 这一次跟周怀礼的婚事虽然曲折,但是她一直是站在上风的那一方,受煎熬的不是她,而是周怀礼。 她没想到,到了快嫁人了。居然出了这么一桩事。 先前满腔的愤怒,恨不得马上找到周怀礼问个清楚明白,但是在看到这个大着肚子的美貌少妇之后,她的底气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除了扑在曹大奶奶怀里痛哭,别无他法。 吴三奶奶看见蒋四娘哭,心里也很不好受。过来安慰她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你要相信我,这件事跟我们家怀礼无关,这女人……这女人是故意栽赃陷害的!” 那女子被吴三奶奶瞪着她的眼神吓得瑟瑟发抖。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吴三奶奶,吴三奶奶,求求您,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之后,我听凭您处置。行吗?” “胡闹!这孩子根本不是我们家怀礼的!你老是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吴三奶奶见这女人还不知好歹地硬是要把孩子栽给他们家,也冷了脸,目光中寒芒一闪。她已经不想再留着这女人了…… 那女子躲闪着她的眼神,低头道:“是不是怀礼的孩子,您写信去问他不就行了?” 吴三奶奶心里一动。想了个主意,忙道:“那好。你先跟我回神将府,我写信去问怀礼,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毅兴负手冷眼旁观,突然笑道:“不如,还是住到我那里去,等孩子生下来,再滴血认亲不就行了?”看了看吴三奶奶骤然瞪大的眼神,王毅兴摸了摸鼻子,讪笑道:“那就不滴血认亲了,就……等孩子长大了,看看他长得像谁,再来看看是不是怀礼兄的种,怎样?” 简直是一个主意比一个主意馊! 吴三奶奶阴测测地道:“王相,我现在可明白了,你就不是来帮怀礼的,你是专门来拆台的!” 王毅兴一愣,忙正色道:“这您可冤枉我了。我确确实实是来帮怀礼兄的,不过您和蒋侯府都不领情,我也没法。——算了,告辞!”说着,他一拱手,然后对那女子道:“若是实在活不下去,你去城东的相府寻我,我那里地方大,养一两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多谢相爷!”那女子感激地给他磕了一个头,慢慢站了起来,垂着头道:“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收留我们母子,我也不会强求。只是家里真是揭不开锅了,求您借我一点银子,等怀礼回来后,一定加倍奉还!” 吴三奶奶冷笑道:“看,露馅儿了吧!——早说啊,你就是来讹银子的!” 那女子似乎被激怒了,抬起头看着吴三奶奶恼道:“吴三奶奶,我敬您是怀礼的娘亲,不跟您一般见识。但是您说我专门为了银子,呵呵,有谁那么大胆,敢用自个儿的肚子,讹神将府和蒋侯府的银子?” 这话说到曹大奶奶心坎上。 她叹了口气,拍着自己女儿的后背,轻声道:“算了,你也不容易。如果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也不会出这招的。好在我家闺女还没有嫁人,你也算是做了好事。这样吧,我送你一百两银子,你也不用让周四公子还我。这样如果周四公子及时回来了,你自然有人照应。就算他不回来,也足够用到你把孩子生下来。” 吴三奶奶听她的口气,好像要跟周怀礼退婚一样,顿时吓得魂飞天际,张着胳膊手足无措,着急地道:“没有的事!她跟我们家没关系!就是要讹银子而已!您一个字儿也不要给她!” 那女子冷笑道:“吴三奶奶,您再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您口口声声说我跟怀礼没有关系,这孩子不是他的。但是我却知道,怀礼的私处有……” “住嘴!”曹大奶奶急忙捂住怀里蒋四娘的耳朵,打断了那女子将要说出的话,沉着脸,命自己的丫鬟拿来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到那女子手里,道:“拿去吧。以后不要再来。再来我们可不客气了。” 那女子接过银票,眼泪汪汪地又跪了下来,给曹大奶奶和蒋四娘又磕了头,道:“多谢大奶奶、多谢四姑娘,你们好人有好报,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 坐在上首的蒋家老祖宗冷眼看着这女子的作派,总觉得她太过沉着,太过镇定。竟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一样。 不过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子,又怎会为了一点子银子就闹这一场? 蒋家老祖宗沉吟不语。 那女子起身,看了吴三奶奶一眼,道:“吴三奶奶,您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吴三奶奶冷笑道:“你别跟我套近乎,我不认得你!” 那女子笑了笑,“那好。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说着。转身离去,竟是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等那女子走了之后。蒋四娘才从曹大奶奶怀里探出头,只见她一双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吴三奶奶见了她的样儿,很是心疼地道:“四娘,你别怕。那种狐媚子进不了我们神将府的家门!我只认你是我儿媳妇!” 蒋四娘惨然一笑,低声道:“我要问一问怀礼。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他是有,我就退婚。若是他说没有……”蒋四娘咬了咬牙,“我就信他。” “四娘!”曹大奶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都这样了。你还信那个坏胚子!” “嗳嗳,您这是怎么说话的?我们怀礼怎么就是坏胚子了?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呢,您就给他判了罪。是不是比大理寺丞王大人还要厉害啊?”吴三奶奶撇了撇嘴,过来拉了蒋四娘的手。心疼地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我马上就给怀礼写信,快的话三四天,慢的话,五六天,就能收到他的回信了。” 曹大奶奶对这个女儿简直无可奈何。 刚才那女子差一点把周怀礼身上隐秘部位的特征都说出来了,她还不信! 当然,也许是因为她情急之下捂住了蒋四娘的耳朵,所以蒋四娘没有听见? 这样一想,曹大奶奶又怜惜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上首坐着的蒋家老祖宗这才招手叫蒋四娘过去。 “四娘,你做的对。这种时候,一定要沉着镇定,不要自乱阵脚。今天的事,我还是觉得有几分蹊跷,还是等怀礼回信之后,看看他怎么说吧。”蒋家老祖宗摩挲着蒋四娘的面颊,叹息着说道。 “老祖宗啊,您真是高瞻远瞩,慧心独具!”吴三奶奶忙不迭地奉承蒋家老祖宗,恨不得把这关赶紧混过去。 但是蒋家老祖宗却没那么容易让她混过去。 “回信是一回事,不过婚期,我们还是另议吧。我估摸着,八月实在是太仓促了,我们家里准备不及,还是推迟吧。”蒋家老祖宗当然也不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就算周怀礼是被冤枉的,但是对蒋家、蒋四娘的损害已经造成,神将府不补偿他们是不行的。 “啊?还要推迟婚期?可是……可是我家老爷子、老夫人都盼着八月接新妇呢!”吴三奶奶着急地道,“您这边突然说要改婚期,我可怎么回去向我们家老爷子、老夫人交代啊!”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们家老夫人最是疼怀礼,这一次聘礼,老夫人还拿私房给怀礼补了许多聘礼。老人家心心念念,就是要看到最疼的孙子成亲……” 蒋家老祖宗淡笑道:“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说着,端茶送客。 吴三奶奶失魂落魄回到神将府,却看见神将府前一片忙乱,各路军将穿梭来去,像是出了事的样子。 “这是怎么啦?”她拉着一个军士问道。 那军士急吼吼地道:“咱们大夏跟鞑子在北方雷州开战了!” ※   ☆、第39章 得知 真的打起来了? 吴三奶奶心里头颤了颤,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手里拎着帕子,茫然无措地立在神将府角门前,看着那么多军士在眼前来来去去,脑子里不断浮现王毅兴的那句话“遗腹子”、“遗腹子”…… 难不成,真的要被王毅兴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不!一定不会! “三奶奶?三奶奶?”吴三奶奶的婆子急匆匆从后面赶了上来,拽着她的衣袖叫了好几声要回话。 吴三奶奶回过神,见是自己派去跟踪那大着肚子的女子的婆子,精神一振,忙问道:“怎样?找到那女子的住处没有?把她带回来了吗?”说着,探头往那婆子身后看去。 那婆子羞愧地低下头,喃喃地道:“奴婢们跟丢了……” “跟丢了?!”吴三奶奶大吃一惊,“你们去了四五个人,怎么会跟丢?!那女人一个人,还大着肚子,怎么可能跑得过你们?!” 那婆子见吴三奶奶发了火,忙道:“我们本来是一路跟着她出了蒋侯府,开始在蒋侯府门前没法动手,就一直跟在她后面走。结果在刚刚出了蒋侯府门前的巷子,要拐到大路上的时候,突然冲出来一群轿夫,抬着轿子,袒胸露背的,不成体统,我们连忙转身避过他们。等他们过了之后,我们再去前面追,就发现没有那女人的影子了。” 啪! 吴三奶奶气得抬手就扇了这婆子一巴掌,“没用的东西!连个孕妇都跟丢了,我养你们有何用?” “……三奶奶,不怪我们啊!都是那群轿夫!”那婆子捂着脸叫屈。 吴三奶奶啐了她一口,道:“你们都是好几十岁的婆子了。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袒胸露背的轿夫有什么好躲的?让你们出去办差,你们倒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了!——我呸!来人!说与三房的管事,这几个人革了一年的柴米,罚到浣洗房做粗活儿!” 立刻有几个婆子上来,将这几个办事不力的婆子拖走了。 吴三奶奶转头进了神将府的角门,一脸忧愁地去找神将大人打听北面的战事去了。 她先去周承宗在外院的书房。却听守书房的小厮说。才刚圣上使了内侍过来,将病中的神将大人宣进宫里去了。 八成就是为了跟鞑子开战的事儿。 吴三奶奶无法,只好回三房的芙蓉柳榭。给周怀礼写家书去了。 …… 蒋侯府后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周显白还是一身轿夫打扮,歪戴着黄棕帽,蹲在墙根底下。和另外三个轿夫一起候着。 他们面前是一顶四人抬小轿,普普通通。和大街上任何一乘轿子没有两样。 而在那小轿后头,一个笑嘻嘻的男人正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到那身怀六甲,刚刚去蒋侯府闹过一场的小妇人手里。道:“钱娘子,这银子够你养十个孩子了。你的东西我们收拾了放在那轿子里,我们送你去西北找个小镇子住下来。生下孩子再说,你看怎样?” 钱娘子目光闪亮。一点都没有刚才那怯懦悲戚的样儿,她轻笑着从那男子手里接过银票,点点头,道:“我正好打算离开京城。你们给我一千两,蒋侯府给我一百两,也差不多够我们娘儿俩吃用个几年。” “啧啧,钱娘子养孩子真是不一般。一千多两银子只够养几年。”那男子笑着打趣,又试探着问她:“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你老也不说,我们兄弟很是好奇啊。” 钱娘子咯咯地笑,拿着银票敲了敲那男子的脑门儿,冲他飞了个媚眼儿,“甭管是谁的,反正不是你的。”说着,扶腰上了轿。 周显白不动声色,跟着另外三个轿夫一起,抬着轿子出了城。 那男子在旁边骑马跟随。 等到了城外,他们来到一辆已经停在城门口的马车前面放下轿子。 钱娘子掀了轿帘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马车,点头道:“这马车不错,是给我的?” “送给你的。”那男子笑道,扶着钱娘子的手,让她上了马车,自己扶着车辕往上一窜,也坐到车头,道:“您坐好叻!我亲自送您去西边儿!” 钱娘子知道这是雇她的人不放心,要看见她离开京城才行。 “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我只是一手交钱,一手唱戏而已。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我懂,也是道上的规矩。”钱娘子正色说道,“回去跟你们相爷说,多谢他的好意。以后有机会,我钱娘子可以再跟他合作。” “相爷?”那男子瞠目结舌,“跟相爷有什么关系?” 钱娘子一看这男子的神色,皱了皱眉。难道她猜错了?这幕后的人,不是王相? 再一想,她也释然了。 算了,反正钱已经到手,她还在乎背后的人是谁? 赶紧躲得远远地生孩子要紧…… …… 周显白看着钱娘子坐的大车远去了,才跟另外几个轿夫抬着空轿子离开城门口,回城去了。 半路上他就跟另外三个人分了手,说要去赌坊赌两把,便匆匆忙忙往赌坊去了。 另外三个人也没有在意。 他们本来就是在街上做散工的轿夫,经常有这样缺钱花了的人,跟他们一起临时搭伙抬轿子,赚了点钱,就马上跑赌坊做“散财童子”去了。 周显白摆脱了这些人,从赌坊里绕了个圈儿,也赌了两把,把自己刚才抬轿子挣的点儿钱都输光了,才晃荡着脑袋,一边骂娘,一边出了赌坊,趁着夜色将临,行人匆匆归家的时候,闪身回神将府了。 …… 因天色已晚,周显白回到神将府后。便径直去了内院清远堂。 “大公子。”周显白进了院子,看见大公子正陪着大少奶奶在院子里遛弯儿。 抬头看看天色,看样子他们很快就要去松涛苑吃晚饭去了。 周显白对他做了个手势,表示一切搞定。 周怀轩微微点头,对盛思颜道:“进去歇会。” 盛思颜应了,跟他们一起回到清远堂的小套间里。 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在外屋的回廊下远远地站着。 周显白就对周怀轩回道:“万事都已办妥,那人已经被送到西边儿待产去了。” 周怀轩缓缓点头。“你找的人可靠吗?” “非常可靠。可靠到他们不知道是我做的,反而以为是王相!”周显白笑嘻嘻地道,说完就知道自己说走嘴了。忙使劲儿抿了抿唇,恨不得把嘴边缝上!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在意,只是别过头看向窗外的暗沉天色。 盛思颜很是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事?跟王毅兴有什么关系?” 周显白不安地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没有回头,却好像知道周显白的顾虑。淡淡地道:“说吧。” 这件事,因为事关内宅,他不想瞒着盛思颜。 如果以后蒋四娘还是要嫁进来,盛思颜就应该原原本本知道。才能知己知彼。 周显白便笑着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简单说了一遍,当然说得比较隐晦。 盛思颜琢磨了一小会儿,才明白过来。忍不住对着周怀轩好笑,道:“你太厉害了。这种事都想得出来!”说完又叹息道:“就是可惜了蒋四姑娘,白白受了场惊吓。” 周显白嗤笑一声,不屑地道:“她如果连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能信任,连这么点儿小事都抗不过去,那她还嫁什么嫁?那些世家大族,哪一个是好相与的?她又想尊荣富贵,又不想承担这份尊荣富贵背后的风险,趁早嫁到小门小户算了。——活该她被吓。这种没脑子的女人,枉费四公子还当个宝!” 盛思颜想了想,失笑道:“嗯,显白倒是看得透彻。这件事,其实说白了就是这么个理儿。” 排开让蒋侯府丢面子的问题不说,那是他们选择跟三房做亲家应该受的,整件事其实就是一个问题,看蒋四娘是不是信任周怀礼。 “我们老家说,婚前要睁大双眼,婚后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这个道理。”盛思颜笑道,又问周显白,“那怎么说是王相做的?” 周显白就把王毅兴在外头对吴三奶奶说的那句话说了一遍,乐呵呵地道:“本来我是不指望那人能够真的翻起风浪,只想着给他们添堵,让他们都没脸就行了。但是王相一现身,立刻坐实了那女子外室的名声。我看得嘴都差点笑歪了!” 盛思颜想不明白王毅兴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但是也不好意思当着周怀轩的面详细地问,就道:“行了,咱们以牙还牙,就当如此。” 周怀轩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去吃晚饭吧。” 两人携手去松涛苑吃晚饭。 到了松涛苑,居然看见只有二房的二叔、二婶,还有他们的儿子、孙子在这里候着。 他们大房的神将大人周承宗还在宫里没有回来,因此冯大奶奶也没有来吃晚饭。 而三房的吴三奶奶,据说今天出去在外面闪了风,犯了心口痛,在床上歪着起不来。 周三爷忙着给她请郎中去了。 三房的另外两个小儿子留在芙蓉柳榭照顾他们的娘亲。 周老爷子见周怀轩和盛思颜来了,淡淡一挥手,“过来吃饭吧。” 周老夫人笑着瞅了盛思颜一眼,低头吃饭不提。 …… 七月的雷州,比往年都要炎热。 家家户户本来在忙着做供食,准备给祖宗上供。 没料到已经退兵三十里的鞑子突然兴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屠了雷州附近的一个小村子。 这小村子里全是大夏的子民。 “消息属实吗?”周怀礼身穿大夏军士的黄棕色盔甲,手扶腰刀,站在雷州的城门上眺望。 那回来报信的亲兵满脸悲愤地道:“属实!一个村子的人都被杀了,无一活口!还有好些个鞑子兵士死在村口,应该是被村民誓死反抗给打死的。” 北地雷州民风彪悍,村民个个闲时是民,战时是兵,都有些功夫。 只是到底敌不过鞑子的正规军。 “朝廷已经同意开战。”周怀礼的谋士给他递上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战报,又道:“您家人也给您送了封急信。” 周怀礼不悦地道:“此时正是大战在即,你给我提什么家里的事?!”说着,将家信拿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揉做一团,塞到袖袋里。 众人对周将军顿时夸赞不绝。 “传令众人预备!大军明日开拔!”周怀礼意气风发地吩咐下去。 这一次,他也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功业! 回到自己的将军行辕,等四下里没人了,周怀礼才把那封被他揉成一团的家书拿出来看。 一看之下,顿时恼得满脸紫涨,恨恨地一拳头捶在桌上,将那桌子捶得掉了一只桌角。 ※   ☆、第40章 轻重 “见信速归。婚事恐有变。女妇有孕,称汝为子父,至蒋侯府求救。” 简单的几句话,看得周怀礼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脸色接连变了几变。 他愤怒地低吼一声,将那信撕得粉碎,扔到油灯里焚尽了,一个人从将军行辕里冲了出来,策马往雷州郊外狂奔,才舒缓心中的暴怒。 他跑了一会儿,将马累得气喘吁吁,才“吁”的一声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牵着马信马由缰,来到一个山坡下背风的地方,将马放了吃草,自己一个人走到一块大石头背后坐了下来。 山坡前是一块平整的草场,三三两两有一些大夏的军马在这里放牧。 他的马融入到这些军马当中,犹如一滴小水珠融入大海,很快就看不见了。 周怀礼也不担心,从地上扯了根嫩草,叼在嘴里嚼着,眯着眼想起了在京城的种种往事。 他千辛万苦,才求得蒋家人点头,同意把蒋四娘嫁给他,无端端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孕妇给搅和了! 他可以对天发誓,那孩子绝对不是他的! 只要他一回去,那女人的伎俩绝对会被拆穿! 可是好不容易大战在即,他能抽得出两三天的时间回去一趟吗? 雷州是北地的门户,如果让鞑子轻易突破这里,就能长驱直下,往京城奔袭! 更重要的是,他放弃了这个机会,就算能挽回和蒋家的婚事又如何呢? 难道他真的要靠蒋家的裙带关系才能往上爬?! 周怀礼冷冷一笑。他自有他的傲气和风骨。 他不屑做那种没用的男人! 周怀礼拿定主意,正要站起来,突然听见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忙又坐了下去,将自己藏在大石头背后的黑影里。 “嗳,你觉得这一次怪不怪?” “哪里怪了?” “你真不觉得?鞑子兵本来听说圣上要派镇国大将军,也就是神将府的周大公子来巡边,立刻吓得退兵三十里,甚至主动派使者过来说合,表示并无南侵之心。” “哦。你说这件事。嗯,我也记得的。不过,鞑子嘛。你不能对他们的节操太过看重。他们出尔反尔的时候多了去了,难道他们说不打,我们就乖乖听话不打?” “我还是觉得怪怪的。就算他们知道了这一次来的不是周大公子,而是周四公子。但同样是神将府出身,曾经也是神将大人亲自带出来的一员猛将。鞑子本来就很怵神将府的人,怎么会主动挑衅?” “你是说……屠村那件事?” 这人正要说话,周怀礼从大石头背后站了出来,笑着问道:“你们是哪个营的?” 那两人不提防这山坡后面还有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巡边的周将军。忙躬身行礼道:“周将军,我们是前锋营的副将陈玉、赵峰。” 周怀礼笑着点点头。“两位副将辛苦了。明天大军就要开拔,两位副将要早做准备。”说着,转身撮唇呼哨,将自己的马唤了过来,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两个副将面面相觑,挠了挠头,陈玉低声道:“刚才我们说的话,周将军听见没有?” 赵峰苦着脸道:“我们也没说什么吧?就是表示一下疑问而已。” 陈玉点点头,“以后还是少说话,多做事。”说着,跟赵峰也去把自己的马唤了过来,翻身上马回营, …… 周怀礼沉着脸回到将军行辕,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写回信。 他现在是万万不能离开雷州。 他一走,这些日子的心血就白费了。 但是京城的那件事也要解决。 周怀礼想了想,除了给家里的爹娘写了家信,给蒋四娘,蒋侯爷和曹大奶奶夫妇也分别写了信,自辩清白,但是因雷州战事在即,他不能以私废公,放下这里的黎民百姓,为了一己私利就回京城,希望蒋家人理解他,体谅他为国效力的一番苦心,同时又写了许多体己话,专门给蒋四娘。 将信写好后,他叫了从神将府带出来的小厮过来,道:“把这三封信给我送回去。一封给家里,一封给蒋侯爷,一封给蒋四姑娘。” 那小厮应了一声,“小的马上就回去。” 周怀礼点点头,仔细叮嘱他:“给蒋四姑娘的信,一定要亲手交到她手里。” “公子放心,小的理会得。”那小厮笑嘻嘻地道,“小的还会给公子带回蒋四姑娘的回信。” 周怀礼想起蒋四娘的样子,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摇头道:“不用难为她。她是大家闺秀,哪里会做这种事?” 小厮嘻嘻一笑,知道他家公子总是口不对心,说不要,其实想要的很…… “公子还有吩咐吗?” “没了,走吧,路上小心。”周怀礼笑着挥了挥手。 小厮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一天半就回到京城,先回了神将府。 “怀礼呢?”吴三奶奶看见周怀礼的小厮,忙站起来迎过去,“怀礼在哪里?去见他祖父了吗?” 小厮尴尬地摇摇头,垂手道:“三奶奶,四公子没有回来。他只嘱托小的给三奶奶送信。”说着,将周怀礼给吴三奶奶的信双手呈上。 吴三奶奶忙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 “太好了,真是吓死我了。”吴三奶奶拍了拍胸口,“幸亏不是,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既然周怀礼亲口否认,而那女子又逃得无影无踪,很明显,是有人在陷害他们。 虽然吴三奶奶一时想不出有谁这样大胆,但是也生了几分警惕之心。 因这件事也让神将府丢了人,吴三奶奶根本就没有想过是神将府的人…… “小的还有四公子两封信。一封是给蒋四姑娘,一封是给蒋侯爷和曹大奶奶。”那小厮又掏出两封信,“四公子吩咐,小的要亲手交到蒋四姑娘和蒋侯爷手里。” 吴三奶奶满脸笑容地道:“行,我带你去蒋侯府,亲自把信交给他们。” 小厮应了,马上跟着吴三奶奶去蒋侯府。 曹大奶奶听说吴三奶奶又来了。很是不屑地道:“她又来做什么?打量我们家好欺负!” 前来回话的婆子陪笑道:“说是周四公子从北地雷州使人送了信过来。要亲自面交给四姑娘和侯爷。” “不行!他怎么能给四娘写信!这不合规矩!”曹大奶奶马上起身,“他们在哪里?” “去了老祖宗那边。” 曹大奶奶忙赶去蒋家老祖宗的院子。 但是她晚了一步。 蒋四娘已经从周怀礼的小厮手里接了信,回自己屋看信去了。 蒋侯爷也得了信。打开就给蒋家老祖宗念了起来。 吴三奶奶留神听着,见跟写给自己的信差不离,一颗心越发放到肚子里,一边为周怀礼说话:“我家怀礼不是不回来。而是做事得有轻重缓急。他眼下在雷州跟鞑子开战,总不能抛下那边的战事。专门赶回来辟谣吧?” 蒋家老祖宗容色稍霁,颔首道:“你说得有理。男儿当以国事为重,婆婆妈妈儿女情长没出息!” 蒋侯爷更是满脸笑容,道:“险些冤枉了贤婿!” 曹大奶奶听了很是不满。暗道一封信就把你们打发了,你们也真好哄…… “老祖宗、侯爷,这件事虽然周四公子说不关他的事。是有人故意整他,我还是认为。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今虽说是暂时无事了,谁知道过后会如何?” 蒋家老祖宗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想让神将府当没事人。 “你说得也有礼。”蒋家老祖宗缓缓点头,“不如这样,婚期还是推迟吧。横竖怀礼那边战事紧急,谁知道和鞑子的仗什么时候打完?要不等到他凯旋回来的时候,我们再重议婚期吧。” 吴三奶奶抿了抿唇,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劝他们回心转意,不要改婚期。 但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周怀礼都不肯回来,焉知等八月大婚的时候,他又能回来? 说不定无论怎样,婚期都要改。 这样一想,吴三奶奶也没有再坚持,只得陪笑道:“也罢,若是老祖宗坚持,我们自当听老祖宗的。您说改期就改期。等怀礼回来,我让他亲自上门赔罪。” “那倒不必。”蒋家老祖宗笑道,安抚吴三奶奶,“怀礼在北地征战,不要让他分心。就说,我们是为了让他能安心在北地为国效力,才改的婚期。等他赶走鞑子,凯旋归来,咱们来个双喜临门!” “老祖宗说得好!我就听老祖宗的!”吴三奶奶忙应道。 那边蒋四娘将周怀礼短短的几句话看了十几遍,一颗心终于放到肚子里。 想到刚才从老祖宗那里出来的时候,那候在回廊上的小厮低声恳求她给四公子写封回信,蒋四娘红着脸拿起笔,写了一句话: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写完封在信封里,亲自袖着来到老祖宗门外的回廊上,给那送信来的小厮递了过去。 周怀礼没料到还真的收到了蒋四娘的回信,喜得给小厮赏了五十两银子,又提拔他当了副将,此乃后事不提。 …… 因北地战事突起,吴三奶奶也找到堂而皇之的理由,对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道:“怀礼以国事为重,要留在北地跟鞑子作战,恐怕八月不能回来成亲了,还请爹、娘体谅我们怀礼的报国之心。”“ 周老夫人眨了眨眼,有些失望地道:“八月还回不来?” 周老爷子淡淡地道:“若是去的是怀轩,那些鞑子还不望风而逃,怎敢挑衅开战?” 这是在说周怀礼明显不如周怀轩了。 吴三奶奶忍了又忍,才没有当面指责周老爷子偏心。 周老夫人听着也不乐意了,扭着身子。别过头冷笑道:“怀轩是厉害,可是他为了自家私事,竟然抛下国事,这一点谁看得上?怀礼虽然暂时不如他,但是怀礼一来年纪小,二来经验不足,等这场仗打下来。怀礼不会比怀轩差!” 这番话说得倒也堂而皇之。虽然也有私心,但是拿着大义扣着,确实显得周怀轩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周老爷子看了周老夫人一眼。起身道:“我去外院了。”说着,大步离去。 周老夫人便对吴三奶奶道:“行了,改婚期就改婚期吧。若是等怀礼凯旋归来,再举行婚礼更是喜上加喜。” “蒋侯府也是这么说!”吴三奶奶笑吟吟地道。 既然婚期再议。神将府里为三房大婚做的准备也停了下来。 盛思颜知道了消息,悄悄对周怀轩打趣道:“人家说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四公子以国事为重,把你比下去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周怀轩笑了笑,将手盖在她隆起的肚腹上,感受着孩子的胎动。一边淡淡地道:“谁跟他比?”一幅跟周怀礼比很掉价的样子。 盛思颜看得心中大乐,凑过去在他面上亲了亲,“我就喜欢你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 还是京城那座壮丽轩敞的宅院里。戴着赤色面具的赤一和戴着橙色面具的橙二对坐在密室里商议事情。 橙二很是不虞地问赤一:“为何还不动手?” “如今周怀轩日日守着他妻子,我哪有机会动手?”赤一不满地道。“如今神将府防卫比以前更加森严,我要混进去都不容易,更别说动手了。” “你是不肯听我的话了?”橙二眯了眯眼,“也罢,要不我去找紫七?她是女子,应该更有法子。” 赤一窒了窒,垂眸道:“如果你愿意找紫七去做这件事,也由得你。以后也别找我。” 这是要撂挑子不干的意思。 橙二想了想,还是觉得赤一更厉害一些。 紫七也许更容易混进神将府,但是她的能力是大大不如赤一。 和周怀轩对上,恐怕一丁点的胜算都没有。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你别生气。”橙二换了幅口气,笑吟吟地道,“只是时间不多了。已经是八月了,再过两个月,那女人就要生了,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我看,我得想个法子,把周怀轩先调走才行。”橙二沉吟道,抬头看着赤一:“我们还有两个月,我会尽量想法子,把周怀轩调走一个月,你就在他离开的这一个月里,找机会杀了盛思颜!” 赤一抬头,看着橙二,不动声色地道:“连北地外敌侵边都不能让周怀礼离开神将府,你还能有什么法子?” 橙二咯咯一笑,“这你就别管,我总是有法子。”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盛思颜坐在清远堂门前的回廊上,穿堂风带着后湖的水汽淡淡吹来,在她身周萦绕,格外凉爽。 “大少奶奶,您别坐在风口,这风寒噤噤的。”木槿拿了软绸披风过来给盛思颜披上。 盛思颜已经怀胎八月,肚子圆的像个球,整个人也胖了一圈,还是特别怕热。 “我都出汗了,你还要给我穿衣衫。”盛思颜嗔道,不过还是乖乖地披上披风,扶着木槿的手站起来,慢慢在回廊上走动。 回廊上挂着两个紫竹鸟笼,一个里面是鹦鹉,一个里面是黄鹂鸟。 盛思颜拿了鸟笼上的小铜水壶,给鸟笼的槽里添水,一边惋惜道:“本来还以为这个月咱们府里要热闹热闹,谁知道婚期居然推迟了。” 木槿笑道:“您身子沉,就算是有喜事,您也得在房里待着。” 盛思颜放下小铜水壶,笑了笑,转身往院门口走去。 阿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也往外爬去。 盛思颜在为生产做准备,每天早上和傍晚时分,都会出去沿着神将府内院长长的抄手游廊走一圈。 “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 此时正是早上,来往回话的丫鬟婆子很多,见了她,纷纷行礼打招呼。 盛思颜含笑点头,扶着腰慢慢一步步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个刚总角的小子突然如离弦之箭一样往她们这边冲过来。 他虽然看起来身高不足三尺,可是奔跑的速度却不是一般地快。 盛思颜心知有异,立刻沉声道:“拦住他!” 她出来走路,身边的丫鬟婆子不少,闻言都纷纷挡在她身前。 盛思颜急忙扶着木槿的手,赶紧往回走。 可是她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扑通扑通不断哎呦的声响! 盛思颜马上回头,结果看见那些挡在她身前的丫鬟婆子居然一个个被撞得倒地不起,而那不足三尺的小子已经低着头,往她这边撞了过来! 这绝对不是刚总角的孩子能做到的! 盛思颜咬了咬牙,手臂轻举,一手扣着周怀轩给她的臂弩,终于对准那“小子”射了过去。 噗! 那弩箭射偏了,从那“小子”的左臂擦了过去,应该是擦破了一层油皮,倒是阻了一阻。 就在这当口,周显白已经赶了过来,从背后一拳打了过去,将那“小子”打晕在地。 “大少奶奶,您没事吧?”周显白吓得腿直发软,大公子刚刚去外院见周老爷子,这边就出了事…… 盛思颜沉稳地道:“我没事。你看看……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周显白定了定神,过去半蹲下来,将那“小子”翻了过来。 一看他的面容,盛思颜就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刚总角的小子! 而是个成年侏儒男子! 难怪他能混进内院! ※   ☆、第41章 出脱 “这侏儒是从哪里来的?”盛思颜面罩寒霜,冷冷问道。 “侏儒?他是侏儒?!”周显白也吃了一惊,待看清那男子的样貌,也忍不住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恨恨地道:“连侏儒都能钻进来,神将府的内院真成了筛子了。” 这句话提醒了盛思颜,她想起来如今是冯氏主持神将府内院的中馈,若是真的要追查这侏儒是如何混进来的,冯氏第一个就要被追究责任,甚至有可能会被责罚“管束不力”,更有甚者和,冯氏也许会因此被夺去主持中馈的权利! 不过盛思颜知道,冯氏是一定不会起歪心思害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那就是别人做的。 但是不管是谁做的,冯氏“管束不力”的责罚,好像是逃不了的? 盛思颜咬了咬下唇,心念电转间,将内院所有有职司的丫鬟婆子都过了一遍,也将她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关联想了一遍。 拜她过目不忘的记性所赐,她对神将府的内院和外院的下人记得牢牢的,这关键时刻,终于派上用场了。 盛思颜有了主意,马上吩咐周显白,“先把这侏儒捆了,堵上嘴,再打发人去二门上,把今天看门的婆子马上捆起来。我去澜水院,跟大奶奶说说话。”然后回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丫鬟婆子,道:“你们今天辛苦了。若不是你们护主,我也不会好端端在这里站着。”说着又吩咐木槿:“去库里领银子,就说是我说的,今儿挡在我前面的人,每人赏一百两银子。” 跟着盛思颜的丫鬟婆子顿时欣喜若狂,一齐跪下来叩谢盛思颜。 盛思颜笑着摆了摆手。扶着木槿的手,带着几个婆子丫鬟,往冯氏的澜水院去了。 周显白弯腰拿了绳子,正要去捆地上晕过去的侏儒,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刚才他明明是在这侏儒往盛思颜那边狂奔的时候,亲自一拳将这侏儒打晕。 他知道自己拳头的份量,而且知道绝对不能一下子将这侏儒打死。是要留下活口来问话的。可是这侏儒难道这样不经打,一下子就被打死了?! 周显白惊讶了一阵子,还是拿绳子把这侏儒捆了。吩咐拖着去澜水院。 盛思颜先来到澜水院,求见冯氏。 冯氏正跟范妈妈说话,询问盛思颜最近的状况。 她把范妈妈派去照顾盛思颜,每天都要亲自听她回报盛思颜和胎儿的情况。不然她不放心。 听见盛思颜来了,范妈妈忙迎了出来。笑道:“大少奶奶,怎么这会子来了?” 现在不是盛思颜在内院遛弯的时候吗? 盛思颜脸色有些发白,道:“娘在里面吗?出了点事,我要跟娘说说话。” “在。赶紧进来吧。”范妈妈脸色一肃。领着盛思颜进了内室。 冯氏笑着迎上来,拉着盛思颜的手左看右看,“怎么啦?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盛思颜没有做声。她身边的丫鬟木槿忙将刚才的事说了出来。 “啊?居然有这种事?”范妈妈吃了一惊,“恰好奴婢不在……”说着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抿了抿唇。“你去看看。” 范妈妈忙掀开帘子出去了。 盛思颜身边的丫鬟婆子也告退,离开内室,到外间候着。 内室只剩下盛思颜和冯氏两个人。 “娘,这件事,您说如何处置呢?”盛思颜轻声道,“二门上的婆子我已经打发显白捆了起来。” 冯氏叹口气,道:“吓死我了,好在你没事。”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我难辞其咎,你别为难,去跟老爷子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盛思颜摇了摇头,笑道:“娘,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是不会让娘受累的。” 冯氏忙道:“做错事就要受罚,是我的责任,我不会推脱的。” “怎么是娘的责任呢?”盛思颜笑了笑,“您别担心,今儿个看我的。” “你有法子?”冯氏凝视着盛思颜,不解地问道。 “当然。”盛思颜胸有成竹地一笑,“娘,您虽然掌家一年多了,但是我看这内院上上下下,大部分还是以前三婶手里用过的人啊?” 冯氏点点头,“都是神将府的家生子,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没有错,怎么能换下她们?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换一遍吧?” “那是。”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出了错,就可以换了。” 冯氏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道:“你要劝着轩儿,他一动手,非死即伤。如今你们要有孩子了,要少见血,给孩子积点福祉。” “嗯,我知道。”盛思颜安抚好冯氏,让她不要出头揽责任,然后告辞出来。 在澜水院门口的时候,盛思颜看见范妈妈板着脸,和周显白站在门口嘀嘀咕咕。 “怎么啦?侏儒呢?”盛思颜笑着问道。 周显白恨恨地道:“死了。”说着,指了指地上一动不动的侏儒。 盛思颜吃了一惊,“死了?显白,你下手那么重啊?居然一下子就把他打死了?” 周显白懊恼地道:“没有,我没有使那么大力。也不知这侏儒怎么这样不经打,轻轻碰了一下就死了!” 明显是有人杀人灭口! 盛思颜皱了皱眉,低头仔细打量那侏儒脸上的神色,见他皮色发白,唇色却是乌青。——这个死状,不像是被打死啊? 倒像是中了毒…… 盛思颜的目光移到那侏儒的咽喉处,发现那里好像有个不起眼的小血点,不由对周显白道:“你看看那里,那是什么?” 周显白弯腰低头,往那侏儒的咽喉处看了看,顿时一愣。道:“……好像是枚细针?!乖乖隆地咚!他不是被我打死,而是被那细针给扎死的?”说完又挠了挠头,狐疑道:“谁这么大本事,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将这侏儒无声无息杀死?” 应该是毒死。 盛思颜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捂着肚子,四下里看了看。 她很不解。 那侏儒一定是在被周显白打晕之后。那躲在暗处的人见势不妙。才把侏儒马上杀了,永绝后患。 但是如果这侏儒是冲着她的,那躲在暗处的人。应该是跟这侏儒一伙儿的,他既然有这样的手段,能在众目睽睽下杀死侏儒,为何不动她分毫? 难道又是跟上一次的毒蜈蚣一样? 盛思颜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不敢确信。或者说,还差一点东西,能让她把这些蛛丝马迹联系起来。 “走吧。把这侏儒送到外院。”盛思颜吩咐道,脚下不停。往清远堂走去。 范妈妈赶紧跟在她身边一起回去了。 她们回去不久,周怀轩就回来了。 他脸色铁青,看着盛思颜道:“你没事吧?” 盛思颜忙摇摇头。笑着道:“我没事,你别急。”说着。拉了周怀轩在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我已经有了主意,找到背黑锅的人,你不用担心娘亲会被责罚。” 周怀轩的脸色慢慢和缓,转为淡然,他低头仔细打量盛思颜,“你不害怕?” “还好。”盛思颜笑盈盈地道,“我在药山可是对付过野狼的。这小侏儒有什么可怕的?”说着捋起袖子,给周怀轩看她胳膊上的臂弩,“你嘱咐的,无论去哪里,都要戴上这个。” 周怀轩这才笑了笑,道:“还行,就是准头不够。” 盛思颜:“……”不要这么说嘛,人家第一次用,能“临危不乱”已经很厉害了…… 盛思颜嗔了周怀轩一眼,“我是故意的!”若是一下子射死了如何有活口? 当然,那侏儒还是死了。 盛思颜想起这件事,忙道:“有件事,我觉得有些蹊跷。” “什么事?” “那侏儒死了,你知道吧?” 周怀轩缓缓点头,“显白跟我说了,我也去看了看。” “那你说是不是很奇怪?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如果这样有本事,为何不直接一针射杀我和孩子算了,为何只是杀侏儒灭口?”盛思颜疑惑地问,“当时我们那么多人看着显白把这侏儒打晕,然后没有多久,显白就发现这侏儒死了。我看出来这侏儒是被毒死,不是被打死,显白找到了咽喉处的细针。种种状况说明,当时有人躲在旁边窥探。他看见那侏儒失了手,便杀他灭口。但是如果他跟这侏儒是一伙的,为何不直接对我动手呢?” 周怀轩的眸色黯了黯,很快脸上又露出笑意,低头亲了亲盛思颜的面颊,道:“你可以不用这样聪颖……”几乎把那幕后人的动机和矛盾心理都猜到了。 盛思颜越发得意,靠在周怀轩怀里摇头晃脑地道:“聪颖你还不高兴?娘亲越聪明,孩子越聪明。” 母亲决定孩子的智力。找个聪明女子做妻子,至少可以惠及三代。 周怀轩失笑,拍了拍盛思颜的后背,有意转换话题,道:“也许那人是吓着了,一时没想起来动手。”说完又道:“他要敢动手,别想活着走出神将府!” “是吗?”盛思颜半信半疑,但是看周怀轩的神色,像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便没有强求,跟着转了话题道:“晚上吃饭的时候,你别出声,看我的。” 周怀轩看了看她,“你有把握?” “这要看那些人是不是识相。”盛思颜挑了挑眉毛,笑得有些贼。 “嗯,想做什么就去做。”周怀轩也不在意,就算盛思颜把天捅个窟窿,他去补就行了。 盛思颜欣喜地点点头,和周怀轩一起吃了午饭,便回房小憩。 周怀轩在她边上坐了一会儿,看她睡熟了,才起身走了出去。 “你知不知道大爷去哪里了?”周怀轩在清远堂的院门口问周显白。 这是在问神将大人周承宗的去向。 周显白缩了缩脖子,轻声嘀咕道:“在越姨娘那里养病呢……” 周怀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他不想到一个妾室的院子里跟他爹说话。 “算了。走吧。”周怀轩带着周显白回到外院,跟他商议起外面的事情。 “最近西北堕民那边情况有些不对。”周怀轩的手搭在桌上。五指连动,不断轻轻敲打着书桌。 “出了什么事?”周显白一愣,“您不是和堕民那边的大长老、雷执事都认得吗?” 周怀轩垂眸道:“所以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长老他们在京城待了一阵子,就被范妈妈他们劝回西北的堕民之地去了。 可是一走几个月之后,再来信,已经换了一副颐指气使的口气。 周怀轩实在想不出来,大长老如何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跟盛思颜说话? 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那怎么办?您要不要亲自去看一看?” “我?”周怀轩淡淡摇头,“当然不能。” 他还在府里呢,针对盛思颜的各种举动就接连不断。 他要是走了。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就真的只能给盛思颜上香了…… 可是堕民那边的情形,他不能不管。 这和北地的鞑子不一样。 无论是北地的鞑子,还是西边的蛮人。周怀轩都没放在眼里。 但是堕民不一样。 论战力,如今的堕民还没到覆灭的时候。若是真敢背水一战,神将府的军士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想到阿颜对堕民的重要性,周怀轩更是须臾不敢放松对堕民那边的监视和控制。 周怀轩知道,有关阿颜的情况。堕民只有少数高层人士知晓。 他们有分寸,有耐心,会等阿颜生下孩子之后再做定夺。 但是一般普通的堕民就不一定了。 他们已经在黑暗中生存了太久。久到已经忘记了什么是阳光的味道。 他们的心思,不会有多光明正大。 就像当初来京城将周怀轩掳走的那几个堕民一样。他们对人命毫不在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 若是他们知道了阿颜,知道了他们有复兴的希望,做出什么疯狂的事都是有可能的。 而大长老如果弹压不住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周怀轩的眉头拧得紧紧地,过了许久,才道:“显白,你替我走一遭吧。” 周显白早想毛遂自荐了,忙点头道:“大公子如果放心,把这事儿交给我!” 周怀轩点点头,“你不用抛头露面,只是装作平常的药材生意人,去堕民之地走一圈就行。” 堕民只对各种药材感兴趣,他们不需要别的东西,对金银财宝、绫罗绸缎都不感兴趣。 大夏人尽知的。 因此大夏有些药材商人喜欢带着新奇的药材去堕民之地,可以以物易物,从那里换到别处没有的药材,而且堕民之地矿藏丰富,各种宝石原石,也是商户易货的对象。 周显白忙道:“我省得。装傻充愣我最在行了。大公子放心!” 周怀轩看他一眼,又把一封信交给他,道:“想法亲手送到大长老手里。你记得大长老的样子吧?” “记得。”周显白忙应了,回去收拾东西。 周怀轩又坐了一会儿,看天色将晚,才回到内院清远堂,跟盛思颜一起去松涛苑吃晚饭。 他们来到松涛苑的时候,看见别的人都到齐了,就连一直在养病的神将大人周承宗,也坐在冯氏边上。 “来了,快坐,上菜吧。”周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 盛思颜和周怀轩一起弯了弯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在等着上菜的当口,周老夫人关切地探身过去,问盛思颜道:“听说今天内院混进来一个侏儒,要跟你过不去,没吓着你肚子里的孩子吧?” 盛思颜没想到居然是周老夫人先出声,微微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吴三奶奶惊讶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外头的男人混到神将府内院了?”说着看向冯氏。“大嫂,您这个家是怎么当的?眼看我家怀礼也要娶媳妇了,如果连二门也看不好,可是会让亲家们担心的。” 盛思颜松了口气。还好吴三奶奶不甘人后,不然她还真不好出手呢…… 冯氏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对周老夫人道:“老夫人,那侏儒已经死了。如今正在外院呢。” “死了?啧啧。也不留个活口。”周老夫人皱了皱眉头,“秋娴,我看你管家实在不行。连自己媳妇的安危都不能保证,还是让老三媳妇接过来吧。”说完看了看周老爷子的脸色,又道:“不过这也不怪你。你前二十多年都没怎么管过家,连你们大房的事都是越嬷嬷帮着管的。现在一下子把这样大一副担子放在你肩上也是不妥。” 冯氏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道:“还是先把这件事料理完了再说吧。” 吴三奶奶笑着道:“娘。我不急。我自己过得好着呢,您别尽给我找事。” “你这人,就知道偷懒耍滑!我可不依。”周老夫人笑骂道,语气亲昵。明显跟对冯氏客气疏离的语气不一样。 盛思颜等这两人一唱一和够了,才站起来慢吞吞地道:“祖母,今天这件事确实很过份。伤了我还情有可原,若是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罪无可赦!” “正是。”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一齐点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最重要的,你婆母也是太大意了。” 盛思颜正等着她们这句话呢,马上接了话茬道:“两位说得好!我肚子里的孩子确实是最重要的,他不仅对我和怀轩来说最重要,对我的公公婆婆来说,也是最重要的。” “确实如此。”周老夫人笑着点头。 吴三奶奶却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眉头皱了起来。 “您看,您都承认我肚子里的孩子对我公公婆婆是最重要的,我婆母又只有怀轩一个儿子,怎会让别人有机会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盛思颜话锋一转,已经开始给冯氏开脱。 周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窒了窒,横了冯氏一眼,道:“她当然不是有意的,但是她在当家的位置上,却管不好二门,难道不是管束不力?她管束不力,在内院如何当家?” 盛思颜笑了笑,道:“您也知道,这侏儒能混进来,是二门上的问题。二门上的婆子出了篓子,才让这么一个人混了进来。”一边说,一边朝外面吩咐:“来人!把严婆子和马婆子带进来!” 吴三奶奶笑吟吟地看着盛思颜拆冯氏的台,在心里不断对她鄙夷。 很快外面的人就把绑得严严实实的严婆子和马婆子带了进来,推到松涛苑里的饭厅门口跪下。 盛思颜扶着腰问她们:“你们今日是如何当差的?二门上居然放进来一个侏儒?” 严婆子和马婆子当然推脱一番,都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只说是奉了冯氏的命看二门,绝对没有做过别的事。 盛思颜笑道:“你们真的是奉了大奶奶的令看门?那我怎么听说,今天早上看早饭的那会儿,你们俩都跑了,不在二门上?” “那个烂了舌头的胡诌?”严婆子和马婆子一起叫起来。 “把人证带上来。”盛思颜今儿下午午睡起来后,没有做别的,就是把神将府二门上的事情好好查了一遍,还真查出来这严婆子和马婆子一贯地偷懒耍滑,对冯氏阳奉阴违。 严婆子和马婆子一看带上来的几个证人,顿时哑了口。 这些人有在二门上当差的婆子,也有外院恰好有事要到二门上的管事,级别不比她们低,说的话自然比她们有份量。 这些人都证实早上早饭时分,这两个理应当值的婆子都不在二门上。 “啊?这么严重?大嫂,你是如何管束下人的?这样浑水摸鱼的人,你也能让她们守二门!”吴三奶奶笑着说道。 冯氏没接话,依然低头看地。 盛思颜笑着问吴三奶奶:“怎么吴三奶奶认为她们是浑水摸鱼?还是另有其主呢?” “你什么意思?”吴三奶奶见盛思颜有把话往她这边引的意思,立刻变了脸。 “没什么意思,我实话实说。”盛思颜先指着严婆子道:“严妈妈是神将府的家生子,她的女婿的亲表哥,十多年前娶了吴盛家的女儿为嫡妻。吴盛两口子您熟悉吧?如果您不记得,我可以提醒您,他们一家子都是您从吴国公府带来的陪房。” ※   ☆、第42章 借机 。 吴三奶奶眨了眨眼,“什么什么女婿的亲表哥?你在说什么?” 她仔细看了看严婆子,不觉得自己跟她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就绕到她身上了? 吴三奶奶顿觉不妙,眼神闪烁着看向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也是一脸迷惘。 这种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不是那种管老了事,在府里三四十年的人,有谁记得住啊?盛思颜这小蹄子才满了十六岁,到底是如何记得这样清楚的?! 盛思颜一看这俩货脸上如出一辙的迷惘,就明白她们没记住这些人之间的关联。 “严妈妈的女婿胡林,管着内院大厨房采买。他亲表哥赵庆,管着内院十库中的甲字库。他十多年前娶的吴盛家的女儿吴娇,如今倒是在家里做少奶奶,没有管事。不过她爹娘吴盛,是三婶的陪房,本来只是管三婶陪嫁的产业,后来也不知怎地,就去外院管外院大厨房的采买去了。”盛思颜索性把她记得的这些都说了出来。 想当初她为了尽快熟悉神将府的情形,把周怀轩给她看的那些册子看得滚瓜烂熟,还特意画过人物关系谱,只为了弄清楚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还有这马婆子,她就更好说了。她的嫡亲哥哥,娶的就是三婶那边最得力的陪嫁丫鬟!如今还在三婶身边做管事婆子呢,您都不认得吗?”盛思颜笑眯眯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马婆子说道。 吴三奶奶和周老夫人张大了嘴,瞪着盛思颜。完全不理解她是如何将这些情况串在一起的! 看看她说的这些人,这些位置,都是肥差!而且都是吴三奶奶那边的! 光是严婆子,吴三奶奶还觉得无事,根本就不记得她是自己人,才肆无忌惮用她来挤兑冯氏! 但是现在被盛思颜这样一绕,好像……好像又回到她那边去了。 这样可不行! 吴三奶奶忙道:“你被提这些有的没的。这些跟严婆子和马婆子犯的错有什么关系?” 盛思颜微微一笑。道:“您也知道严婆子和马婆子是犯了错。她为何会犯错,您想过没有?我婆母管着内院,可没有让她在当值的时候偷偷溜走开小差。她既然溜走了。那是她的错,跟我婆母有何关系?” 吴三奶奶听得心头一喜,暗道姜还是老的辣,这小蹄子还是嫩了点儿。就这样明晃晃地把这个把柄递到自己手里! “怎么没关系?大嫂管着内院,难道不是她派这两个婆子守二门的?她既然派了。就要承担这‘识人不清、管束不力’的责任吧?!”吴三奶奶十分高兴地把球又踢了回去。 盛思颜也等着她这句话了,闻言马上道:“那三婶是认为,谁派这两个婆子守二门,谁就承担‘识人不清、管束不力’的责任?” “当然!”吴三奶奶答得非常响亮。还对着冯氏咧嘴一笑,“大嫂,这可是您的亲亲儿媳说的。不关我的事。” 盛思颜转头命人拿来当初的册子,翻给吴三奶奶看。“三婶,您看看这里,当初到底是谁派这两个婆子守二门的?这下面还有您的画押,您可别不认账啊?” 吴三奶奶一窒,低头飞快睃了一眼,皱眉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不管事了。” “是,您不管事了,但是这些人还是您管事的时候委派下来的。当初我婆母接手的时候,碍着您和祖母的面子,这些人一个都没换,只想大家好好过日子。结果这些人仗着三婶和祖母的脸面,完全不把差事当回事。您看,这一次惹了这么大的纰漏。好在受惊的是我,要是别人,三婶您可是罪过大了!”盛思颜笑眯眯地把册子递了回去,不动声色将了吴三奶奶一军。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这……”吴三奶奶张口结舌,被问得很是恼火。 盛思颜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没什么意思。我是觉得吧,我婆母好性儿想成全,您却不当一回事,还想着用您手下的人来挤兑她,实在是让人心寒。既然如此,咱们也不用顾忌这些脸面了。”盛思颜说着,抬头看着对面不发一言的周老爷子,“祖父,我婆母不好说,我就说了。能不能把有些人换一换,做事敷衍塞责的,统统革了,也好以儆效尤。” 周老爷子缓缓点头,微笑道:“使得。早该如此。” 冯氏忙躬身道:“那媳妇就听老爷的,把内院上的人手整顿整顿。” 这样一说,吴三奶奶顿时白了脸。 她把持神将府内院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要真正放手! 但是这样一搅合,她是不放手也得放手了。 她的人肯定会被统统换下来,以后想再做手脚,那是难上加难了! 吴三奶奶求助地看向周老夫人。 但是盛思颜滑头地先找周老爷子发了话,周老夫人是不敢违拗周老爷子的意思,便只装看不见吴三奶奶的眼色,低头不语。 “那好。先从严婆子和马婆子开始。”盛思颜笑着对冯氏点点头,“要劳烦娘了。” 冯氏点点头,吩咐道:“先把她们压下去,等吃完晚饭再处置。” 严婆子和马婆子被押走了,厨房很快上了菜。 吴三奶奶铁青着脸说了一句:“出了这么大事,绕了这么大弯子,只处置了两个看二门的婆子。——那罪魁祸首的侏儒还死了。我可不可以说,这侏儒背后的人,许是贼喊捉贼呢?” 居然暗示是盛思颜和冯氏联手搞的鬼,只为了铲除她的人。 但是她如果真的要设局铲除三房的人,哪里会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更不会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筏子! 盛思颜暗恼吴三奶奶口不择言。也不给她留脸面,道:“我婆母比三婶恰好聪明一些,不会做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 “你说我蠢?”吴三奶奶大怒,“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忤逆……” “住嘴!”周老爷子咳嗽一声,“这侏儒到底是谁指使的,肯定要查。老三媳妇你要有证据是大房指使的。可以拿出来。如果没有。这种伤和气的话,还是不要再说了。——吃饭。”说完便举了箸。 大家才闭嘴不言,一起吃晚饭。 吃完晚饭。吴三奶奶马上气呼呼地走了,心情很不好。 从一个月前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孕妇开始,吴三奶奶就觉得自己事事不顺。没想到今日更是栽了这样大一个跟斗! 周三爷跟她一起回房,惴惴不安地问:“那事真的跟你无关吧?” 居然怀疑那侏儒是吴三奶奶找来的! 吴三奶奶大怒。道:“只差你来怀疑我了!我就说没家贼引不来外盗!别人都没说呢,你就栽我头上!” 周三爷忙道:“我不是要栽你头上,只是若跟你有关,我好想法帮你善后。如今知道跟你无关。我就撒手不管了。” 吴三奶奶叹了口气,将脑袋靠在他肩上,道:“唉。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诸事不顺。我要去庙里上上香才好。” 周三爷点点头,道:“也是要庙里上香,求菩萨保佑我们怀礼平安归来。” 听说如今北地战事正酣,周怀礼大放异彩,不仅将挑衅入侵的鞑子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还乘胜追击,往北面大漠深处追去了,说不定也会为大夏开疆拓土。 吴三奶奶想到周怀礼,心情才好了些,道:“也对,也要给怀礼求一求。” …… 清远堂里,周怀轩摩挲着盛思颜的肚子,低声道:“今儿没吓着吧?要不要请岳母看看?” 盛思颜摇摇头,笑道:“这孩子胆儿大着呢。今天这样紧张,他没事人一样,也就过一会儿踹我一脚。——哟!又踹了!” 周怀轩的手正好搭在那里。 感觉到那阵从肚子里传来的震动,周怀轩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像是在打招呼一样。 肚子里的胎儿果然安静下来。 两人熄灯睡下。 黑暗中,周怀轩轻声对盛思颜道:“我遣显白去西北了。” 盛思颜睁开眼睛。她知道周怀轩说“西北”,肯定指的是堕民之地。 “怎么啦?西北出事了?”盛思颜皱了皱眉,她记得上一次大长老和雷执事来京城的时候,一切还是好好的。 “不知道。”周怀轩淡淡地道,“所以派显白去看看。” 那就是出事了。 不然好端端地派显白做什么? 盛思颜没有再问,把头靠在他胸前,道:“如果有事,记得跟我说。” “嗯。”周怀轩给她掖了掖被子,搂着她一起入睡。 …… 盛思颜沉入梦乡,但是她却睡得很不安稳。 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她的奇奇怪怪的梦境也越来越多。 这一次,她又回到了堕民之地,却看见那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似乎笼罩在一层黑气当中。 大长老和几个执事满脸憔悴,盘腿坐在一间小屋子里,而屋外,是乌压压蒙着黑斗篷的普通堕民。 一个高瘦的背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正慷慨激昂地对面前的人群发表演说。 他身边有个同样蒙着黑斗篷,身材矮一些的人。 这人偏头跟那高瘦的人说了句话,便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橙色面具戴在脸上。 盛思颜好奇,想看清那戴着橙色面具的人到底是谁,那人却突然转身回头,那如同画了京剧脸谱的橙色面具顿时吓了盛思颜一跳! 她大叫一声惊醒过来。 ※   ☆、第43章 摊牌 周怀轩猛地睁开眼睛,一只胳膊下意识将盛思颜圈在怀里,“怎么啦?” 他的声音清冷淡然,安抚了盛思颜那惴惴不安的情绪。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声道:“做了个梦。” 周怀轩松了口气,大手在盛思颜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拍着,低声问她:“噩梦?” “嗯。”盛思颜怅然,“最近经常梦到堕民之地,也不知道是怎么啦。”说着仰头看了看周怀轩精致的下颌,“也许是临睡前你说堕民之地可能出了事,所以我才梦到那样的情形。” “说说?”周怀轩的手顿了顿。 盛思颜想了想,给他描述她的梦。 “我梦到大长老和执事他们被关在一间小屋子里,堕民之地笼罩着黑气,有个很高瘦的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给面前无数蒙着黑斗篷的堕民说话,他旁边站着一个矮一点的人,就是那个矮一点的人吓着我了。”盛思颜心有余悸地道,“我在梦里看见的这两个人是背影。但是矮一些的那个人突然回头,我看见他脸上蒙着的怪里怪气地橙色面罩,被吓得一哆嗦,就醒了。” “橙色面具?”周怀轩下意识重复了一句,“你说橙色面具?是什么样子的?” 盛思颜张了张嘴,想说京剧脸谱,但是一想这里还没有“京剧”这个东西呢,她说“京剧脸谱”有什么用? 不过梦里的情形她记得很清楚,而且她会画一点画。 “我画给你看吧。”盛思颜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道。 周怀轩看了看她,“不想睡了?”说着蹙了蹙眉。——阿颜最近好像睡得特别不安稳。 如果他记得不错,盛思颜最近十天内。已经有四天半夜里突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看来明天要请盛国公夫人来给盛思颜瞧一瞧了。 周怀轩跟着下床,拿了床边的软绸斗篷给盛思颜披上。 盛思颜坐到书案前,看了看砚台里面的墨,还有一些,便拿笔沾了沾,聚精会神地在面前的白纸上画了起来。 周怀轩扶手站在她背后看着。 随着盛思颜画的越来越完整。周怀轩的脸色也越来越严峻。 这个面具。明明就是他见过的守护者的面具! 不过他见过的那个面具,是赤色的。 阿颜说,她在梦里看见的面具。是橙色的。 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个人,难道是橙二? 虽然知道很不靠谱,周怀轩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看见那人的样貌没有?” 盛思颜摇摇头。“真没看见。我在梦里想看来着,但是那人背对着我。等他回头的时候,又已经戴上了这个橙色面具,所以我没有看见他的真面目。”顿了顿,盛思颜又道:“不过。我觉得他不是堕民。” “他不会是堕民。”周怀轩淡淡地道。守护者怎么可能是堕民? “你怎么知道?”盛思颜好奇地问。 周怀轩在内心挣扎许久,不知道该不该把有关守护者的事情告诉她。 他的目光停在她隆起的肚腹上,用手轻轻覆上去。决定等孩子出生之后再告诉她。 “我堕民那里住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堕民喜欢戴有颜色的面罩。他们一直是大黑袍和黑色面罩。”周怀轩淡淡地道。 “哦。”盛思颜点点头。她对堕民不如周怀轩了解的多,也没有怀疑,看着周怀轩把她画的那个面具收走了。 “这个东西很有趣,给我吧。”周怀轩半扶半抱,带着盛思颜回到床上,“快睡吧。你这样老是做噩梦,还是让岳母来给你瞧一瞧。” 盛思颜应了,她也觉得自己近来的睡眠质量太差,确实需要王氏来给她看一看了。 第二天醒来,周怀轩就去了外院,命人把周显白叫了过来,把他昨天给他的信要了回来,吩咐他道:“今天就走,路上小心。去了堕民之地,也不用送信了。就在那里转一圈,看看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就回来。” 周显白惊讶地道:“这是为何?”又埋怨道:“大公子这是不信我?就算堕民之地出了事,我也能应付的。” 周怀轩笑了笑,道:“速去速回。”就把周显白打发出去了。 在自己的外书房坐了一会儿,就听见书房门口一个书童回报道:“大公子,大爷有请。” 周怀轩抬眸看了看他,“在哪里?” 如果是让他去越姨娘的院子,他可是不会去的。 那书童忙道:“在大爷的外书房。” 还好不是在越姨娘的院子。 周怀轩起身去周承宗的外书房。 周承宗背着手立在窗前,凝神看着院子里一竿竿青翠欲滴的修竹。 见周怀轩进来了,周承宗回头指着窗下的一张椅子道:“坐吧。” 周怀轩没有坐下去,只是道:“有事吗?” 周承宗没有勉强他坐,只是转回头,沉默许久,问道:“听说你昨天找我?” 周怀轩昨天确实想找周承宗问话,但是后来听说他在越姨娘屋里,就没有再找他了。 现在听周承宗问了起来,周怀轩皱了皱眉头,淡淡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三番五次地给他们找麻烦,但是又束手束脚,实在是让人很莫名其妙。 周承宗知道是在问昨天那侏儒的事。 他垂下头,深吸一口气,道:“那也是我的孙子。”顿了顿,又用很低很低的声音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 周怀轩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我也是不得已。”周承宗深深叹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我必须要做的。” 周怀轩冷了脸,“是吗?”语声平淡。不带一点情绪。 “不是我,也会是别人。与其让别人出手,不如我亲自来,你说呢?”周承宗沉默许久,突然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周怀轩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看来,守护者是真的盯上阿颜了…… “告诉我,别人是谁。”周怀轩淡淡问道。 “我不知道。”周承宗别过头。看向别处。 “真的不知道?”周怀轩慢慢从怀里掏出盛思颜刚才画的橙色面具。递到周承宗面前,“他是谁?” 周承宗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顿时瞪大眼睛。声音颤抖着道:“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你认识?那他到底是谁?” 周承宗用手碰了碰那张画纸,低声道:“他是……橙二,我猜,他应该是宫里头的内侍。” 周怀轩手掌一卷。将那张画收了起来,转身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阿颜是我唯一的妻子。”说着,大步离开了周承宗的书房。 周怀轩走了之后。周承宗一下子瘫在座椅上,手里握着拳头,发狠地捶了捶面前的桌子。 没法子了。等孩子出生之后就下手! 现在只有先拖着橙二那边,让他能等到孩子出生之后。 …… 周怀轩离开神将府。径直去了宫里,求见夏昭帝。 夏昭帝这些天十分想念盛思颜,知道她快生了,也很担心她的身子,但是又不能去神将府看她,正在焦急的时候。 听见周怀轩求见,夏昭帝忙道:“快宣!” 周怀轩大步走了进来,对夏昭帝躬身行礼,然后问道:“圣上,最近您有派宫里的内侍出宫办差吗?” 夏昭帝没料到周怀轩居然问这个,疑惑地道:“经常有内侍出宫办差,你指哪一个?” “有派到远一点地方的吗?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赶回来,而是要一两个月才能赶回来的?”周怀轩想了想,又问道。 内侍和别人不同,他们是不能随意离京的。 如果离京,一定要圣上的手谕才行。 不然被别处的官员逮到了,是可以当逃奴论处的。 如果那橙二真的是内侍,而且真的去了堕民之地,那一定要有夏昭帝的手谕才行。 夏昭帝想了想,道:“上个月有四队内侍,跟着工部的官儿分别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去了。” “去做什么?” “帮着工部的官儿勘察地界,制作舆图。”夏昭帝笑吟吟地道,“大夏皇朝的老规矩,每五十年量一次地界,画一次舆图。” “内侍一共多少人?” “每队四个,一共十六个。”夏昭帝更加好奇,“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道:“我们神将府在西北的探子回报,好像在堕民之地看见有内侍出没。”把盛思颜做的梦当然不提,只推说是神将府的探子。 “啊?!”夏昭帝大吃一惊,“你说真的?朕没有派他们去堕民之地啊!” “我也不清楚真假,所以我来宫里问个清楚。”周怀轩看着夏昭帝,“不如圣上把那十六个内侍的画像给臣,臣去跟探子对一对,让他们认一认人?” 夏昭帝苦笑道:“内侍而已,谁给他们画像呢?” 就算现找人画,凭着记忆也是不太清晰的。 “这样吧,等他们回来了,圣上让他们给臣认一认,行不行?”周怀轩打算守株待兔。 反正那内侍是一定会回来的。 到时候找个机会让阿颜认一认背影,看看是不是跟她梦里的那个背影吻合。 ※   ☆、第44章 新生 票) “一定。”夏昭帝郑重点头,允了周怀轩所求。 他的内侍无旨擅自跑到堕民之地,这件事绝对不能轻饶。 …… 周显白八月中悄然离京,九月中的时候,跟着一群大夏的药材商人终于来到堕民之地的山峦下。 翻过这座山,前面山下就是堕民之地了。 并不是每一个药材商都敢进入堕民之地。 堕民在大夏皇朝人心里一直是一种神秘而恐惧的存在。 有人说他们青面獠牙,杀人不眨眼。 也有人说他们行动鬼魅,来去如风,根本没有人能抓住他们。 而堕民之地在大夏皇朝人心里更是如同禁地一样的存在。 进入堕民之地的大夏普通人,并不是每一个都能活着走出来。 很多都莫名其妙消失在堕民之地,再也没有回去过。 久而久之,因为好奇而主动进入堕民之地的普通人已经没有了。 敢进去的,都是有特殊目的的。 比如为矿藏,又比如为了外面没有的珍稀药材。 而去堕民之地的药材商也是如此。 虽然活着走出堕民之地的药材商比普通人要多,但是每年也总有几个药材商折在堕民之地,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初周怀轩和盛七爷被堕民抓走的时候,外面很多人都以为他们肯定会死在里面,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多年后他们两人先后在京城露面的时候,让很多人无比震惊。 周显白因为一直跟着周怀轩,跟堕民里面的高层人士打过交道,因此对堕民之地没有普通人那样惧怕。 不过这一路行来,他从那些世代行商的药材商那里听来的一些有关堕民和堕民之地的事。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因为那些事,是他从来没有从周怀轩那里听过的。 “白小哥儿,你确定你还想进去吗?”领头的药材商再一次问他,“你年纪轻轻,家里可有娶妻生子?如果还没有的话,老朽劝你还是别去了,就在这里候着。等我们出来。分你一点东西就好。” 周显白化名白显。找了个小药贩的名头挂着,千辛万苦跟这些药材商搭上关系,跟着来到堕民之地。 周显白陪笑道:“我家里已经有儿子了。不碍的。这一次是真的想来找些门路。我家那个小药房,就指着我这趟能往回带点儿不一样的东西。” 那药材商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点点头道:“那好,进去以后。你就跟着我,别一个人到处乱跑。这堕民之地里有些邪乎。经常有人进去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真的出不来?”周显白好奇地问,“是死在里面了?这些堕民滥杀无辜,官府也不管吗?” “住口。”那药材商赶紧呵止他,“别乱说话。惹恼了他们。你看有哪个官府能给你撑腰。” 周显白忙笑道:“我知道了,多谢您提醒。” 一行人在堕民之地的山峦停了下来,将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又在山脚的空地上扎好帐篷,留下几个人看守。 其余的人背起从外面带来的药材。一步步爬上山,然后从山顶下去,就来到堕民之地的边缘地带。 他们走进堕民之地的时候,选的是阳光正烈的中午。 周显白跟着他们一路行来,虽然目不斜视,但是眼角的余光却免不了四处打量。 他看得清清楚楚,越往里走,光线就越阴暗。 本来山口外是晴朗的大白天,走到里面深处,却像是进入了阴冷多雾的冬季。 走在最前面那个领头的药材商也皱了皱眉,轻声嘀咕道:“这里怎么跟以前不一样了?” “哦?怎么个不一样法?”周显白悄声问道。 “以前这里跟外面没什么差别,现在却像踏入了两个季节。”领头的药材商悄声道,心里有些后悔,这一趟也许不该来…… 周显白“哦”了一声,暗道这样才正常,不然他家大公子为何派他来这里?和以前一样的话,他也不千辛万苦走这一遭了。 一行人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来到他们跟堕民做交易的石屋前停下。 那领头的药材商上前敲了敲门。 一个面色苍白的高瘦男人开了门,穿着黑斗篷,但是没有戴着黑色头罩,冷冷地看着他,眸子里一股氤氲的血红一闪而过,“何事?” 那领头的药材商忙陪笑道:“请问这位如何称呼?我们是从外面来的药材商,上一次雷执事托小人找的几味药材,小人都找到了,带了过来,想跟雷执事另外换点儿药材。” 雷执事是堕民之地里管着和外界交换物品的高层人士。 因和普通人打交道的机会多,雷执事的性子也是最随后,最像外面的普通大夏人的。 那高瘦男人点点头,“交给我,雷执事有事外出。” “哦。”那领头的药材商有些失望,“请问雷执事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关你什么事?!”那高瘦男人很是不耐烦地道,一股杀气带着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领头的药材商情不自禁生出一股难以遏止的恐惧心理,全身抖了抖,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那人的眼睛,低头道:“那好,我们可以把东西交给您,但是我们想要的药材……” 高瘦男人似乎忍得十分辛苦,他往后退了一步,离跟他说话的药材商远了些,更加不耐烦地道:“一会儿给你们。——拿了东西马上滚!” 周显白紧紧跟在那领头的药材商身后,感受到那高瘦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和杀气,不由全身一凛。——这股寒气和杀气好熟悉! 他微微抬头,觑眼飞快地打量了那石屋里站着的高瘦男人一眼,正好看见他脸上那股极力忍耐的神情。心头更是大异! 那股杀气和寒气,还有那股极力忍耐的神情,几年前,他分明在大公子跟前感受过! 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人怎么会给他如同大公子一样的感觉?! 当然现在大公子已经没有那股让人胆寒的寒气和杀气了,也不像以前一样,看见有人靠近他就厌恶得不得了…… 似乎感受到有人在窥探他,那高瘦男人利眼如电。往这些从外面来的药材商中间扫了一眼。 他的目光在周显白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个药材商。倒是不像别人味道那么重…… 高瘦男人的神情缓和了些,伸出手指,指着周显白道:“你。过来说话。”然后对领头的药材商道:“你,滚开。” 那领头的药材商忙躬身退开,让周显白上前。 周显白忙陪着笑,带着殷勤小意上前问道:“这位大爷有何吩咐?”又道:“小的家里有个小小的药房。需要几味好点儿的药材镇店,希望大爷能帮我一把。以后大爷有何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一时谀词如潮,废话连篇,听得屋里屋外的人嘴角都直抽抽。 那高瘦男人本来以为周显白让他没那么难受。应该有些过人之处。 但是周显白一开口说话,那男人就被烦的受不了了,退后一步道:“把药材留那儿。你们出去。明天来取东西。” 这是要药材商们把他们带来的药材留下来,明天再来取堕民给他们准备的东西。 领头的药材商听了眨了眨眼。忙道:“大爷,这样可不合规矩。” 按规矩,以货易货,应该是一手交货,一手取货,没有这样先交货,明天再取货的规矩。 那高瘦男人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爱换换!不换滚!”然后将石屋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领头的药材商吓了一跳,哆嗦着嘴唇,回头看着一起进来的同伴,问道:“怎么办?是把东西留下,还是……” 那些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显白劝道:“就按他说的做吧。不然还能怎样?在人家的地盘,本来就得听人家的。人家跟你讲规矩,是情份,不讲规矩,是道理。” 这不就是谁厉害,谁就是道理吗?! “好吧,那就留下吧。咱们明天再来。”那领头的药材商叹息一声,带着他们退出堕民之地。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这高瘦的男人才从石屋里出来,往堕民之地的神殿行去。 神殿里面也有个小石屋,那是他的圣地,他力量的源泉! 他走进去,带着满脸的虔诚匍匐在地,感受着石屋里那股已经快淡得闻不到的气息。 那是生命的气息,给他带来天翻地覆的新生! 他原本只是打扫神殿的一个低等级堕民,但是自从去年那一对身份神秘的男女在这里住过之后,就在这里留下一股气息。——生的气息! 不知为何,别的堕民感受不到,他却能受用无穷! 在这里一直待到晚上繁星满天的时候,他才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着间石屋出神。 这里那股神圣的气息已经没有了。 那个橙色面具人说得是真的吗? 能让他永生无敌的人,在京城神将府? 高瘦男人深吸一口气,确信空气中那股气息已经消失无影了,恋恋不舍地再次打量了一眼这个石屋,然后退了出去。 站在石屋门口,他双掌突然挥出,面前的石屋如同豆腐一样,在他凌厉的掌风中摇曳几下,便如同沙丘一样,晃晃荡荡地倒塌湮灭,成了一堆碎石瓦砾。   ☆、第45章 解救 高瘦的男人看着着面前的废墟满意地笑了,转身去了关押长老和执事们的屋子。 “告诉我,是不是周怀轩杀了白婉?”这人背着手,立在门前问道,“上一次来到这里的两个男女,是不是就是周怀轩和他妻子盛思颜?” 周怀轩曾经在堕民之地住过,这人认得他的样子。 但是上一次周怀轩和盛思颜来堕民之地的时候,是易过容的,他就没有把他们联系起来。 若不是这一次有人提醒他,他还真没有把那两个奇异的男女跟他的仇人联系起来! 这些人都不知道,白婉在神殿里住着的时候,曾经和他关系很不一般。 他是打扫神殿的低层堕民,每天晚上,都会去白婉屋里“服侍”她。 他知道她爱的人不是他,只是把他当替身,但是他爱她,这就够了。 况且他从白婉那里获取的鲜血,比别人都多。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他后来能够得到“新生”的原因。——因为白婉为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那两个女子留下的气息,最终促成了他的转变。 雷执事面容憔悴,闭着眼,盘腿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要为白婉报仇。还有,堕民被诅咒千年,如今终于迎来破解的希望,你们几位长老和执事,为何要把这个消息瞒着我们大多数堕民,难道是想自己偷偷享用,然后继续压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这人冷哼一声,抱着胳膊说道。 “卓凡涛,白婉咎由自取。你别做傻事!再说大祭司为了堕民能够走出黑暗,连命都不要了,你居然质疑我们?”大长老气愤说道,“我还没有问你,你的一身本事,是从哪里来的?你又为何可以突然在阳光下行走?!” 原来这个高瘦阴冷的男人叫做卓凡涛。 卓凡涛冷冷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是大祭司献出了性命。不是你们。所以我相信大祭司,但是不信你们。千年以来,你们可以在阳光下行走。如何能够体会我们这些普通堕民的痛苦和不甘?” 大长老闭了眼,淡然道:“既然如此,你还跟我们说什么?” “天命人,是不是就是京城神将府的那个女人?”卓凡涛眼里露出一丝贪婪的光芒。“她是不是能让我们永生无敌,成为这个世间的主宰?!” 大长老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地道:“天命人是我们所有堕民的救赎,不是让我们鱼肉这个世间。” “哈哈哈哈,这话真好笑!”卓凡涛仰天长笑,“若是堕民得到救赎。外面的人都会成为我们的奴隶!” “放屁!”雷执事愤然呵斥,“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堕民如果得到救赎,还在乎这些俗世的权势地位?!” “为何不在乎?你们不就是一直高高在上?”卓凡涛反唇相讥。飞快掠身过去,拎起雷执事的衣襟。一拳砸在他胸口,将他打得晕了过去。 “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卓凡涛得意非凡,“我的新生,注定是你们的末日!”说着,大笑着扬长而去。 他走了之后,小石屋里半天没有动静。 过了许久,大长老才喟叹一声,道:“真没想到。他们来到堕民之地,居然无意中带来了这样的改变。” 他们都没有料到,盛思颜的堕民之地之行,只在神殿留下微末的气息,就改造了一个最低层的堕民。 “卓凡涛的力量太强大了。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为今之计,只有周怀轩,或可与他一战。”二长老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 他差一点被卓凡涛在内乱时拧断脖子。 “他力量强大,但是心智不足。”大长老阴沉着脸道,“已经被人利用了。我很担心,来这里的那个内侍,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您是说,他挑唆了卓凡涛?” 大长老点点头,“我拒绝了这个内侍,没想到他却找到了卓凡涛,也是我们堕民的劫数。” “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说,他是受大夏皇朝皇帝的命令而来,和我们谈判,让我们出兵灭了神将府,他自然送我们一份大礼。” “大礼?” “就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大长老微微叹息,“这人居然知道,说大夏皇朝不许皇室跟四大国公府联姻的真正理由,是不许有混了两者血脉的孩子出世,因为这样的孩子,能够拯救堕民。” 这些情况,他从堕民精英八姓那里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比这个内侍知道得只多不少。 但是这个内侍误打误撞,居然也说得*不离十。 “我本来想擒下他,送到京城给周怀轩处置。结果,没想到卓凡涛这个不起眼的人已经‘新生’,一直在我身边窥探。他得到消息,便从我手里抢了那个内侍,然后将我们全数软禁。”大长老闭了闭眼,“我已经日夜祷告,希望天命人能得到消息,早做应对。” …… 卓凡涛回到自己的小石屋,看着屋里面坐着的戴着橙色面具的人,皱眉道:“你为何要戴着这个面具?我又不是没有见到你的真面目?” 这内侍正是守护者里面的橙二。 橙二笑道:“我该走了,戴上这个方便些,等翻过那座山,我再取下来。” 他不能让外面的人看见他来过堕民之地,所以只有离开堕民之地之后,才能取下面具,恢复他正常的身份。 “你要走?”卓凡涛十分失望,“你说要帮我们……” “是,我是要帮你们,也要看你愿不愿意出手跟我合作。”橙二郑重说道。 “合作?” “对,你能不能带一些堕民。跟我去京城,趁神将府不备,攻了进去,将那女人抢出来?” 卓凡涛怦然心动,他本来就想杀了周怀轩,为白婉报仇,而盛思颜。他只是吸收了她留下的气息。就有了现在的“新生”,若是得到她的人,那他能得到多少好处?! 卓凡涛没有犹豫。郑重点头:“我去。我现在去叫人,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我先出山,你带人随后赶来,我们在京城外的十里铺汇合。然后我带你们进城,攻打神将府!”橙二眼里露出几分狂热。 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终于快要接近他的目标了。 赤一这家伙惧怕神将府,不肯出全力,他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如果这事能成,他将一箭三雕! 既灭盛思颜。又能让神将府和堕民斗得两败俱伤,并且完全掌控守护者,从而成为凌驾大夏皇室以上的太上皇! 卓凡涛斜眼看了他一眼。“你要知道,以我的本事。若是你敢骗我们,我杀你易如反掌。不管你躲到哪里,都不中用。” 橙二窒了窒,笑道:“我自然知道,我若是要骗你,不告诉你这个消息不就得了?何必千里迢迢跑过来?”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想得到什么好处?”卓凡涛一板一眼地问。 橙二油滑地笑道:“我是为我主子办事。神将府灭了,我主子才睡得安稳。我主子睡得安稳,我才……” “你以为我会信?”卓凡涛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还没有蠢到家嘛…… 橙二咯咯地尖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是为了永生无敌的力量,我当然是为了权势,有了权势,就有了一切。” 他的真实目的,当然不会告诉卓凡涛。 橙二从堕民之地匆匆离去,翻过那座分隔大夏国土和堕民之地的山峦,避开那些药材商人的营地,从另一边悄悄离去。 …… 第二天,周显白跟着药材商人再一次来到堕民之地,想要取堕民答应交换的药材,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他们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听见有人出来,整个堕民之地静悄悄地,好像完全没有人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领头的药材商人大惊失色,“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绝大部分堕民都不能再白天出来,少数能出来的堕民呢?”周显白沉吟问道。 “不晓得。”领头的药材商咬了咬牙,道:“不能白跑这一趟,我知道雷执事住在哪里,你跟我一起去找他。” 周显白深吸一口气,明知道会很凶险,他还是决定跟去。 他不愿意什么消息都没探到,就临阵退缩。 反正如果他这一趟回不去,大公子就知道这里肯定出事了,不用他再带回任何消息。 “我跟您去。”周显白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他敏锐地发现,这里的那层若有若无的黑雾,似乎更重了一些。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往堕民神殿那边走去。 这个地儿,外面的人一般不能过来。 但是这领头的药材商跟雷执事合作多年,曾经蒙雷执事盛情,跟他来过这里一趟。 他知道雷执事的屋子就在这里附近。 可是他在雷执事门口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应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领头的药材商人脸色都白了,“难道真是出事了?昨天那个男人什么话都没说啊?” “您以前见过他吗?”周显白皱眉问道。 “没有,从来没有见过。堕民三大长老、四大执事我都打过照面。”领头的药材商很是忧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显白在四周转了一圈,索性放开嗓门大叫:“雷执事!雷执事!” 他的嗓音宏亮,在这静寂如死地的地方嗡嗡回响。 过了一会儿,从东面一所不起眼的石屋里传来轻微的敲打声。 周显白忙奔过去,见那门在外面被一个大铜锁反锁着,就贴在门上细听,大声道:“如果是雷执事,请在门上敲三下!” 砰砰砰! 他听见从里面传来三声敲门的声音。 周显白再不犹豫,找了根树棍过来,插在铜锁的锁环上,用力一别,将那铜锁撬了下来。 大门应声而开。 里面盘膝坐着的人似乎不适应屋外的阳光,一起蒙住了脸,大声咳嗽起来。 周显白眨了眨眼,才看见里面的人有大长老和雷执事,忙道:“哎哟,可找着你们了。你们还欠我们药材呢!” 雷执事揉了揉眼,见是周显白,先惊后喜,但是看见他身后探头探脑的药材商,忙装作不认识他的样子,苦着脸道:“多谢两位了,今天的事,一言难尽。” 扶着墙走了出来,雷执事虚弱地问:“你们怎么进来的?有没有人拦着你们?” 周显白摇摇头,“昨天有个高瘦的男人收了我们的药材,今天却不见人影。” 雷执事凝神感受了一下,肃然道:“他们已经离开了堕民之地。”回头看着大长老:“您看怎么办?” 大长老也很虚弱,他扶着二长老的手站起来,道:“只有赶紧给京城传信。” ※   ☆、第46章 激发 大长老说话间,雷执事早已走出去,将外面探头探脑的药材商先带走取药材去了。 周显白等那药材商走了,才马上道:“我去!” 大长老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能靠你了。我们都被卓凡涛打成重伤,若不是留着我们问话,他早就把我们都杀了。这一趟,只有靠你了,我们暂时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周显白点点头,“我省得。你们保重。”说着,他转身就走。 回到山那边药材商的营地,匆匆牵了自己的马,连马车都不要了,背上包袱,立即走上回程的路。 那领头的药材商从雷执事那里取了药材出来,也知道堕民之地生变,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地,没说几句话,就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营地。 “头儿,白显小哥儿已经先走了,说是家里出了事,说他那一份不要了,让我们平分,他只骑走了马,连马车都送给我们了。”一个留守营地的药材商喜滋滋说道。 领头的药材商顾不得计较白显的奇怪之处,只是道:“赶紧套车,咱们回家,越快越好!” 这些药材商来堕民之地,本来就是捏了一把汗,因为他们很可能有来无回。 一听头儿这样吩咐,立刻行动起来,收了帐篷,套上车,很快也赶离此地。 …… 进了十月,盛思颜的预产期也快要到了。 王氏现在每天都要来神将府一次,给她诊脉,同时丈量她肚腹的直径,看看胎儿的生长情况。 “娘,孩子还好吧?”盛思颜悄悄问道。 她虽然自己觉得没事。但是她的经验到底不如王氏丰富,再说医者不自医,万一她自己诊断错了呢? 王氏笑着道:“好着呢,一切正常。你如今还是每天记得要到庭院走几步,不能老坐着躺着。” “我省得。”盛思颜点点头,“就是最近老是腰酸背痛,走路的时候觉得肚子沉甸甸的。” “嗯。这是胎儿入盆了。”王氏摸了摸她的肚子。“是好现象。如果现在还不如入盆,我就要给你按摩了,逼得小家伙头下脚上入盆才好。” 如果现在还倒不过来。那真是要难产了。 还好,这孩子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一切都顺顺利利。 周怀轩撂开帘子走了进来,问道:“一切都好?” 王氏笑着道:“好着呢。不用担心。这孩子个头也不大,我看挺好生的。” 盛思颜松了口气。 她从进入七个月开始。就开始节食,少吃米饭和面食,这样可以避免胎儿长得过大。 周怀轩的脸色和缓下来,“劳烦岳母。” 王氏笑着摆手。“客气啥?思颜也是我女儿。”说着,又嘱咐了盛思颜几声,才道:“我得回去了。家里两个孩子大了。一天到晚闹腾,你爹都怕了他们了。” 盛思颜听了抿嘴笑。道:“等我的孩子生下来,带回去一起去烦爹。” 王氏想着儿子和外孙一起承欢膝下的盛况,不仅神往道:“一定要带回来哦。”又道:“若是你忙不过来,就把孩子放到盛国公府,我帮你带。” 带孩子王氏可是一把好手。 盛思颜正想答应,周怀轩却轻声咳嗽一声,道:“岳母是客气,你还当真?” 明明是他不舍得孩子,却拿客气做说辞。 盛思颜莞尔一笑,只好推脱道:“我一定经常带着他回去给您看。” 王氏抿嘴一笑,道:“知道你们舍不得。”说着,起身离去。 王氏走后,周怀轩看了看盛思颜的肚子,迟疑着道:“你还记得上一次你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橙色面具之人的背影吗?” 盛思颜点点头,“当然。”顿了顿,又道:“其实他的背影有些眼熟,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上次那个京剧脸谱一样的橙色面具把她吓得够呛,连带那人旁边那个高瘦男人的背影,她也记得牢牢的。 “明天圣上会打发几个内侍来神将府传旨送东西,你……要不要去屏风后面看一看?”周怀轩还是有些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该等一等。 “已经锁定范围了?如果锁定了,我就去看看。”盛思颜忙道。她也很好奇,想知道她的梦境是不是跟现实有些联系。 周怀轩点点头,“那明天我陪你去外院。” 盛思颜应了,和他一起去松涛苑吃晚饭。 来到松涛苑,她看见吴三奶奶满脸喜色,站在周老夫人身边说长道短。 一扫这两个月颓废丧气的样子,就跟突然发了大财一样。 盛思颜颇为诧异地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没有说话,替她拖开椅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 吴三奶奶瞥了盛思颜这边一眼,故意大声道:“这都是托了我们大公子的福气!若不是大公子爱妻心切,不去北地雷州巡边,这趟天大的功勋,也落不到我们怀礼头上!”其实是在讽刺周怀轩“以私废公”,置国家大事于不顾。盛思颜听吴三奶奶这口气,好像是周怀礼在北地立功了? 立功了又怎样? 用得着这样尖酸刻薄吗? 盛思颜从来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在她面前说周怀轩一个“不”字,哪怕是隐晦曲折地表达也不行。 再说周怀轩确实是为了她才不去北地巡边,她就更不能让周怀轩因这件事被别人拿来说嘴。 她本就口齿伶俐,黑都都能说成白的,更别说跟吴三奶奶这种人斗口齿了,简直是胜之不武。 说实话,如果吴三奶奶嘲讽地是盛思颜本人,她可能也就一笑了之,不会出言反驳。 但是在她面前说周怀轩就是不行。 盛思颜慢慢坐了下来,笑着接口道:“三婶啊。您知道我们大公子一向是兄友弟恭,有‘孔融让梨’风范的。这个功劳,既然是四弟想要的,我们自然就让给他了,您不必多礼,更不用多谢我们。四弟的功劳,也是实打实拿命拼出来的。您这个做娘亲。不说为他雪中送炭,至少不要拖他后腿,您说是不是?” 将吴三奶奶的暗箭挡了回去。明确表示这个功劳其实是周怀礼想争,周怀轩才让的。一下子就把吴三奶奶刚才说周怀轩是“以私废公”的形象扭转了过来。 吴三奶奶眨了眨眼,不明白怎么又被盛思颜拗过去了,顾不得反击盛思颜说得“孔融让梨”。喃喃地道:“我怎么就拖他后腿了?” “您不知道?那可要好好反省反省。我是小辈,不好教您做人。”盛思颜笑眯眯说道。不再理会瞠目结舌的吴三奶奶,转头对冯氏和周承宗打招呼,“娘、爹。”又对周老爷子、周老夫人问好:“祖父、祖母。” 接下来还有周二爷和胡二奶奶。 胡二奶奶看着盛思颜大大的肚子,担心地问:“是不是要生了?”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娘说还有几天吧。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又道:“我害怕得很呢。” “没事没事。”周老爷子马上安慰她,“我已经请了京城里十大稳婆备用。还有生产需要用的药材、器物,全备了十多份。” 一想到嫡长重孙马上就要出世。周老爷子简直是心花怒放。 盛思颜生孩子,肯定是盛国公夫人王氏亲自接生,外面肯定有医术第一的盛国公坐镇,这些稳婆不过是以防万一备下来的,根本就不会用得上。 但是盛思颜还是非常感激周老爷子的一片慈心,忙道:“多谢祖父。等孩子生出来,让他好好孝敬祖父!” 吴三奶奶笑了笑,道:“我看你肚子尖尖的,怀孕的时候样貌倒是越来越水灵漂亮,八成是个女儿。” “先开花,后结果,才是好兆头。大少奶奶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岂不是更好?”胡二奶奶马上帮着打圆场。 吴三奶奶笑道:“那是自然,我正想说呢。这生男生女谁说得定呢?我也是白提醒一声,若真的是女儿,你要不高兴养,给我养,我可是想女儿想疯了。” 冯氏笑眯眯地接了话茬道:“那可不成。我就想要孙女儿呢,贴心,还好打扮,越养越亲。我这正宗的祖母在呢,三弟妹你别急,你这样盼女儿,你三个儿媳妇进门,肯定个个生女儿,一直生到你不想要姑娘了。” 三个媳妇都生女儿,还一直生! 这是咒他们三房绝嗣吧?! 吴三奶奶塌下脸,不悦地道:“大嫂,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得罪您了,您非要说这样恶毒的话,咒我们三房绝嗣?” “我哪里咒你们三房绝嗣了?三弟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大家都坐在这儿,给我们评评理!”冯氏毫不示弱地道。 吴三奶奶撇了撇嘴,道:“还要评理?刚才不是您亲口说我三个媳妇进门就个个生女儿,还要一直生下去!” “啊?原来说人生女儿就是咒人绝嗣?三婶,我哪里得罪您了,您刚才要这样咒我们大房?我婆母好心为我说话,原来我竟是个傻的,没听出来您话里的意思!”盛思颜马上哭了出来,伤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吴三奶奶大急,没想到搅来搅去,又搅回到她自己身上了! “您不是这个意思?那怎么婆母说您三个媳妇生女儿,您气成那样?还说我婆母恶毒,您的话,难道就不过份?不恶毒?”盛思颜拿帕子捂着脸,抽抽噎噎地道,索性仗着自己有身孕,让吴三奶奶有苦说不出。 其实盛思颜自己并不在乎生男生女,可是这种话被吴三奶奶说出来,就难听得很! 冯氏忙安慰她,“好孩子别哭,你三婶就是有口无心,不是有意的。” 吴三奶奶瞠目结舌,看着这婆媳俩一唱一和,恨得牙根直痒痒! 周三爷见了这幅情形,在心里暗叹一声,出言道:“思颜,你三婶是个直肠子,其实没有恶意的。你不要想多了。” 盛思颜放下帕子,怯生生地道:“我没想多啊,我是根本没想到,原来三婶是这个意思。三叔,上次我婆母就说过,妻不教,夫之过。您教了这么久,三婶还是这个样子,说话口不择言,我这个做晚辈的都看不下去了。” “盛思颜,你够了!”竟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她为老不尊! 吴三奶奶大怒,被盛思颜的话激得热血上涌,腾地一声站起来,一只手一拍桌子,她面前的一双筷子顿时如箭般往盛思颜面上疾射而去。 周怀轩面色一寒,大袖挥出,一股袖底风将那双筷子折了回去,往吴三奶奶咽喉处反射回去! 吴三奶奶大惊失色,往后迅速一个倒仰,整个人往后仰倒九十度,才险险避开那双倒射回来更急的筷子! 周承宗看见吴三奶奶这手熟悉的功夫,顿时脸色遽变。 ※   ☆、第47章 是他! 扑通! 正以九十度角往后仰倒的吴三奶奶心念电转,知道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要惹大祸了,一咬牙,也不再控制自己,索性往后直直地倒了下去,在地上砸得一阵轰响,她后脑上一阵剧痛,顿时晕了过去。 看上去,就像她惊慌失措间为了躲避那两支威力无比的筷子,极力往后仰倒,然后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一样。 “云姬!云姬!” 周三爷吓得脸都白了,飞快地冲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吴三奶奶在他臂弯里软软地垂下了脑袋。 “云姬她晕了!”周三爷在吴三奶奶鼻子边上探了探,又往她后脑勺一摸,手上顿觉黏黏糊糊,拿过来一看,全是血,“后脑出血了!”周三爷惊慌大叫。 “罢了,你扶你媳妇回去,好好请个郎中看看。”周老爷子摆了摆手,“云姬这个火爆脾气,确实要改一改。对着小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实在是不罚不行了。” 周老夫人忙替吴三奶奶求情:“云姬向来有口无心,这一次也是意外。您看她也自作自受了,摔成这样,还不知道救不救得活呢。” 周老爷子看见周三爷满手的血,沉吟半晌,缓缓点头道:“好吧,先治了伤再说。” 吴三奶奶另外两个儿子忙扑了过来,一人一边,搀扶着吴三奶奶的胳膊,抬着她回三房的芙蓉柳榭去了。 他们一出松涛苑的大门,就听见三爷着急的声音吩咐道:“快去请郎中!请最好的看跌打的郎中!” 周怀轩狭长幽深的眸子微微一闪,便若无其事别开眼,看向盛思颜,问道:“你没事吧?” 盛思颜捂着嘴。惊讶地道:“我没事。不过三婶的腰真是软啊,动作真快。这要是我,肯定被那筷子给捅死了。” “刚才要不是轩儿,你也差不多到头了。”冯氏心有余悸地道,忙伸过胳膊拍了拍盛思颜的后背,“你没事就好。” 周老夫人撇了撇嘴,道:“你三婶从小跟着京城的舞蹈名家公孙大娘习舞。十几年的功夫了。腰腿当然比一般人要软。” 居然在给吴三奶奶开脱。 盛思颜眨了眨眼,又道:“是这样啊。但是三婶的手劲儿也不小,才刚一拍桌子。那双筷子就跟箭似的往我这边射。我吓傻了,动都动不了,要不是怀轩,那双筷子现在在我这儿扎着呢。”盛思颜指了指自己细嫩的颈项。 众人都是一愣。想起了刚才那双筷子,不由道:“比怀轩差远了。” 这是比杂耍呢! 盛思颜气结。——这些人看问题都什么重点啊! 周怀轩安抚地从大袖底下伸出手。轻轻握住盛思颜的小手紧了紧,让她稍安勿躁。 周承宗收回刚才一直往外看的目光,笑着对周老爷子道:“爹,如今怀礼立下这样大的功劳。听说圣上要封他一品骠骑大将军,顶替去世的章大将军。怀礼这样出息,三房也能撑起来。自立门户了吧?” 这是要分家啊…… 周家二房的人心里一紧,互相看了看。神色很是尴尬。 他们可不想分家。 周二爷一点官职都没有,只靠着在外院帮着料理庶务领一份丰厚的月例。 如果他们分出去,可不能跟正风光走运的三房相提并论。 盛思颜和冯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面上看出了惊讶。 以前周怀轩提分家,周承宗是最反对的。 如今周承宗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居然主动提分家了! 果然周老夫人第一个不高兴。 她啪地一声将筷子扣在桌上,对周承宗虎着脸道:“我还没死呢,分什么家?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说着就哭了起来,捶着胸口道:“你要赶他们,先赶走我!” 周怀轩冷哼一声,手里把玩着酒杯,淡淡地道:“赶你走,你会走吗?” 周老夫人大怒,用手指着周怀轩,气得浑身发抖,道:“真是反了!连祖母都要赶!”说着对周老爷子哭诉道:“您可看见了,不是我容不下他们,是他们容不下我。” “够了!”周老爷子十分头疼,咬了咬牙,沉着脸对周老夫人道:“老大只是提一句,你闹什么闹?” 说着又回头对周怀轩道:“你先带你媳妇回去。这两天就不要来松涛苑吃饭了,孩子要生了,别瞎折腾。等生完孩子再说。” 周怀轩知道周老爷子是碍着孙辈在跟前,不好发作周老夫人,便躬身应了,带着盛思颜回清远堂。 二房也忙跟着退了,偌大的松涛苑饭厅只剩下周承宗和冯氏,还有周老爷子、周老夫人四个人。 周老爷子想了想,吩咐松涛苑的下人:“老夫人又病了,要去家庙静养。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明儿一早送老夫人去家庙。” 冯氏和周承宗忙站了起来。 周老夫人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老爷子道:“老爷,您这是要赶我走?” “反正你在这里看他们不顺眼,过得也不痛快。去家庙修心养性,还能多活几年。”周老爷子轻轻叹口气,“你走吧。” 周老夫人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后求援似地看着周承宗和冯氏道:“你们不帮娘说说话?” 一向很老实听话的周承宗和冯氏居然都低着头,闭口不言。 周老夫人等了半天,见他们还是没有开口替她求情,目光转为阴冷,道:“你们可别后悔!”说着,站起身恨恨离去。 周老夫人走了之后,周老爷子挥了挥手,“你们也走吧。”让冯氏和周承宗也离开了。 他们走了之后,饭厅上只剩下周老爷子一个人,面对着圆圆的饭桌。一个人端起碗筷,吃起饭来。 周大管事悄然走了进来,劝道:“老爷,家和万事兴,您就忍一忍。这么多年都忍了,何必现在闹得这么僵呢?家里眼看就要添丁进口了,您把老夫人往外送。岂不是让大少奶奶面上也不好看?” 周老爷子放下碗。喟然长叹,道:“就是因为轩儿要有孩子了,我才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算了。既然你也劝了,我就暂且让她留下吧。就在家里圈起来,等孩子满月了再说。” 周大管事松了一口气。 周老爷子跟周老夫人之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是已经这样了。再闹大了反而得不偿失。 …… 盛思颜跟周怀轩回了清远堂,悄悄地道:“今儿三婶露的那一手。你觉得真是习舞练出来的?” 盛思颜总觉得光是练跳舞的话,腰腿可能是会软,但是不会有这样快似闪电的反应能力。 周怀轩笑了笑,道:“当然不可能。”顿了顿。又道:“原来她还深藏不露,往常是我大意了。”说完背上微微冒出了汗。 原来神将府内院还有这样一个高手,他以往的防备。还是差了一着。 只能幸亏盛思颜一开始就跟吴三奶奶不对付,对她颇为警惕。 不然的话。几条命都不够扔的。 盛思颜忙安慰他:“我没事。你别担心。她就算身手超群,可是内院有你和爹在,她不敢怎样的。你想,这么多年了,她到今日才被逼出这一手真功夫。” 周怀轩点点头,“嗯,我省得,你饿不饿,咱们吃饭吧。” 两人在清远堂重新开了小灶吃饭。 吃完后洗漱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夏昭帝派来神将府送赏赐的内侍就到了。 周怀轩亲自领着盛思颜一早就在屏风后站定,打量前面那些背对着她的内侍的背影。 她妙目流转,一个个缓缓看去。 没有多久,她的目光,就在左面第三个内侍的背影上停驻下来。 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举手投足都看得清清楚楚,确定就是她在梦里见过的那个戴橙色面具的人无疑。 这些内侍宣完旨,送完东西,就被周大管事请出去喝酒。 周怀轩将盛思颜从屏风后面接了出来,问道:“看见了吗?” 盛思颜点点头,“看见了,左侧第三个就是。” “左侧第三个?你没有看错?”周怀轩微微有些吃惊。 “没错。我本来就觉得他的背影有些眼熟。”盛思颜深思道,“到底是谁?” 周怀轩的神情有些古怪,低声道:“是先帝的内侍大总管阮同,后来投靠了太皇太后,一直为她办事。” 盛思颜大吃一惊,“原来是他!” 想到夏明帝身死的那一夜,阮同正是在夏明帝床边值夜的那个人,盛思颜又缓缓点头,道:“难怪这人有恃无恐,原来很多事情,都有他的身影。” 想了想,又问道:“我记得先帝过世之后,他身边的那些内侍、宫女都被处死了,这阮同怎么还活着?” “没有都处死,有些人走了门路,降了等级,在宫里做粗活儿。”周怀轩沉吟道。 阮同这个人,倒是能屈能伸。 周怀轩笑了笑,“我送你回去。” 既然知道了阮同就是橙二,他自然饶不了他。 周怀轩送了盛思颜回清远堂,交代范妈妈和樊妈妈好生看着盛思颜,自己去了外书房,带上兵器,就在他要出去的时候,周显白一把推开书房的大门,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倒在他面前,道:“大公子,大事不好!” ※   ☆、第48章 强敌 “什么事?”周怀轩看了看周显白,“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显白拽着周怀轩的衣袖,面色十分苍白,一口气道:“堕民之地生变!大长老他们被打成重伤,如今那个厉害得不得了的家伙,已经到京城来了!” 周怀轩毫不动容,手臂紧了紧,淡淡地道:“等我收拾一个人再说。”说着,手臂轻轻一转,就摆脱了周显白。 周显白大急,扑过去抱住周怀轩的腿,连声道:“大公子!这次真的不容小觑……”说着,他嘴一张,已经吐了一口血出来。 慢慢地,他的手臂失去了力气,缓缓从周怀轩腿上松开,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周怀轩这才发现,周显白出气多,入气少,像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周怀轩忡然变色,一把将周显白拎了起来,放到墙边的太师椅上,低声问他:“谁将你伤成这样?” “……卓……卓凡涛……堕民中的‘新生’……他带着一千多堕民,已经来到城外十里铺。我……我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拼尽全力,才逃了出来……”话未说完,他的脑袋一歪,已经晕死过去。 周怀轩抿了抿唇,手里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到底还是忍住了,连声对外面吩咐道:“去请盛国公!——不,把盛国公一家子都接过来!”又道:“请范妈妈过来一趟!” 很快,他的手下有人赶紧出府去接盛国公一家大小,一人去内院请范妈妈出来。 范妈妈先过来的。 她见了周显白的情形十分惊讶,“怎么啦?” 如果不是大事,周怀轩不可能把她从盛思颜身边叫走。 周怀轩指着周显白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问范妈妈,“他说堕民之地生变,堕民有人‘新生’,战力无比强大,是什么意思?” 范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她紧张地问道:“你没听错?真的是‘新生’?!” 周怀轩点点头,“绝对没错。” 范妈妈看了看周怀轩。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道:“如果真的有堕民‘新生’,我们全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意思?” “堕民的来历,我知道得也不多。只告诉你一句话,‘新生’,代表着堕民力量的脱胎换骨。一旦新生,就会战力无穷。所向无敌!不过幸亏‘新生’的堕民寿命更短,根本活不过一年。”范妈妈喃喃说道。回头看着周怀轩,紧张地道:“你带着大少奶奶快走!找个地方藏起来,无论外面天翻地覆都不要出来!只要躲过一年,那人自然就死了。我们还有希望!” 周怀轩眸色冰寒,缓缓摇头,简单地拒绝:“不。” “你不要意气用事!”一向镇定自若的范妈妈快哭了。“思颜是我们堕民所有人的希望!” 周怀轩看着范妈妈,低声道:“晚了。” “怎么回事?”范妈妈骇然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瘦,面色苍白的男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背后,而她事先完全没有感觉到! 那人正是卓凡涛。 “哈哈哈哈……”卓凡涛看见范妈妈如同见了鬼一样的脸色,哈哈大笑,“这就是堕民中的精英八姓?——我呸!不过是泥猪癞狗!”卓凡涛说完,长臂一伸,重拳挥出,往范妈妈后心重重击打! 砰! 周怀轩上前一步,同样挥出左拳,硬碰硬顶了他一记。 两人同时后退,在砖石硬地上,各自硬生生拖出一条长长的沟壑! 范妈妈被两人的拳风扫倒,顿时觉得气血翻涌,摇摇欲坠,差一点晕了过去! 周显白直接被这股拳风震得醒了过来,吐了一口血,又晕了过去。 卓凡涛见周怀轩居然屹立不倒,很是惊讶,“你居然能挡得过我的一拳!” 周怀轩打斗的时候从来不废话,右手轻展,手中已经多了一柄软剑,蹂身上前,瞬间挥出一十八剑,将卓凡涛赶出了他的外书房。 如卓凡涛这样战力的人进神将府,当然是来去自如,没人发现他的行踪。 他一路跟踪周显白,过关斩将,终于来到周怀轩的居所。 去堕民之地的那人对他说过,大夏皇朝中,只要杀了周怀轩,没人是他的对手! 卓凡涛本以为那人是夸大其词,所以存了一份轻敌之心,居然连一个亲信都没有带,只身来到神将府。 和周怀轩一交手,他就知道自己大概是轻敌了。 不过对方战力不过尔尔,他倒也不惧,只是要多费些功夫了。 从周怀轩的外书房倒跃而出,卓凡涛飞上房顶,四处看了看,还想往神将府内院行去。 周怀轩面色更冷,手中长鞭挥出,圈住卓凡涛的腿,将他拽了下来。 卓凡涛也够彪悍,一手扯住长鞭,竟然硬生生将长鞭拉断了! 拽断长鞭的卓凡涛几个纵跃,如同鬼魅般消失了踪影。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拿出自己的半块虎符交给范妈妈道:“去找我祖父,让他派兵围府,我去会一会这个卓凡涛!”说完飞身而出,在重檐屋顶上纵跃攀飞,追着卓凡涛的气息而去。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橙二已经不足为惧了。 他必须要先解决这个卓凡涛! 刚才跟他只过了两招,周怀轩却能感觉到,这是他自从十五岁那年被盛思颜误打误撞“救活”之后,遇到的最强对手! 这样的堕民,他不能放他在京城自由游荡…… 一想到盛思颜这几天就要临产,周怀轩便更添几分焦急。 …… 神将府里的澜水院里,周承宗负手默默站在上房的回廊下,看着院子里的景色出神。 昨天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在松涛苑看见的情形一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现在才明白。神将府当初出现的那个紫色标记代表着谁! 守护者里,作为四大国公府的代表,他们不能收自己府里的人为徒,只能收别人府里的人。 为了避免混淆,收徒之后,会在国公府大家都知道的地方,画上自己的标记。 看到标记之后。别人就不用再打这个府里的主意了。 多年前。他就看到过紫七的标记,也知道紫七收了神将府里的某人为徒。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紫七就在神将府! 如果紫七就在神将府。那么她的徒弟,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周承宗的眸色越来越黯,心情越来越沉重。 范妈妈匆匆从院门口走了进来,居然对站在回廊下的周承宗看都不看一眼。更没有行礼问安,就飞快地跨进门槛。往里屋寻冯氏说话。 周承宗横了范妈妈一眼,轻哼一声,对这个大模大样的奴婢很是不满。 范妈妈根本顾及不到这些,她来到冯氏的绣房。马上道:“大奶奶,您跟奴婢去见老爷子,大公子有话传给老爷子。” 范妈妈的神情十分紧张。 “怎么啦?”冯氏惊讶地站起来。“出什么事呢?轩儿呢?他自己怎么不来?很严重吗?” “快一点!没时间婆婆妈妈!”范妈妈被冯氏问得心中发燥,破天荒朝冯氏发了火。 冯氏心里顿时如同擂鼓一般。忙道:“跟我来。”说着,带了范妈妈急匆匆走出去。 周承宗叫住她们:“你们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冯氏和范妈妈都没有回头,匆匆忙忙不顾而去。 周承宗心里一动,跟着她们走了出去。 这两人出了二门,往老爷子在外院的居所去了。 周承宗想了想,在周老爷子的院门口站了一站,就回自己在外院的外书房看书。 范妈妈跟着冯氏见到周老爷子,马上道:“老爷,大公子吩咐,让您派兵围住神将府,说是以防堕民作乱。” “什么?”周老爷子霍然站了起来,“堕民作乱?!” 没头没脑地,怎么堕民就来到京城?! “有一千多堕民,悄没声息来到京城外十里铺埋伏下来。大公子已经追着他们的大头目去了。听说他们的目标,就是神将府。”范妈妈带着几分急切说道。 “消息可属实?要不要报与圣上知晓?”周大管事在旁边追问道。 周老爷子也点点头,“你在哪里得到的消息?” “是显白带回来的。刚才从大公子的外书房,奴婢看见显白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大公子已经命人去接盛国公府一家到咱们府里,一边是为了给显白治病,一边应该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范妈妈搓着两手,十分着急,“大少奶奶眼看就要生了,这是头一胎,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作……” 周老爷子狐疑地看着范妈妈,不知道她说得有几分真,几分假。 冯氏见这里没有旁人,忙道:“老爷,范妈妈说话不会有假。”顿了顿,又道:“不管真假,我们在思颜要生产的时候多做防范,也是应当的。” 范妈妈忙将周怀轩给她的半块虎符拿了出来。 周老爷子接过虎符,才完全相信范妈妈的话,皱着眉头想了想,吩咐道:“神将府大军在城外,既然轩儿追着那人去了城外,应该没有大碍。外面的堕民再强,也不过一千多人。有轩儿在,城外的神将府大军碾压他们不成问题。现在担心的是城内的神将府。万一堕民分一半进城,咱们府里这点子兵就不够用了。” “那怎么办?马上把城外的兵调一部分进城?”周大管事紧张地问道。 周老爷子看了看天色,道:“调动神将府大军进城,需要有圣上的手谕,否则,就是又一次‘犯上作乱’。” 上一次周怀轩带着神将府大军入城,正是“犯上作乱”,推翻了夏启帝,将夏昭帝扶上皇位。 但是现在,他们要再调兵入城,夏昭帝会不会允许呢? 周老爷子沉吟中,外面有人回报道:“老爷,盛国公和盛国公夫人来了!” “快请!”周老爷子急忙挥手,又道:“大爷呢?把大爷也叫来。” 盛七爷和王氏走了进来,“发生了什么事?怀轩为何将我们一家子都接来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就长话短说了。”周老爷子看了看周大管事,“你说,要快!” 周大管事口齿麻利地将这件事拣重要的地方说了一遍,末了道:“老爷子想去请旨调城外的神将府大军入城,又担心圣上生疑。” 王氏听了,立即道:“城外的神将府大军还是留给怀轩吧。如果堕民真的云集城外,他更需要。只要他能将堕民挡在城外,内城就不用多虑。至于神将府。”王氏看着周老爷子,一字一句道:“老爷子可以请旨,请圣上派御林军保护神将府。” “圣上会同意?”周老爷子眯了眯眼。 “圣上一定会!”王氏斩钉截铁说道。 ※   ☆、第49章 拼了! 王氏这样笃定,周老爷子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笑道:“那好,我现在就去请旨。”又道:“思颜那边,就要劳烦您多费心了。” “自己女儿,客气啥?”王氏爽朗笑道。 冯氏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亲家母,跟我去内院吧。” 王氏点点头,对盛七爷道:“你再去给显白扎两针,把淤血导出来最好。” 盛七爷应了,道:“小枸杞和小冬葵已经送到内院思颜那里去了。” “啊?”王氏吃了一惊,“这两个小猴子,可别让思颜累着了。”一边说,一边拉了拉冯氏的衣襟,“咱们快回去吧。这里交给他们男人。” 冯氏笑着点点头,倒是一点都不忙乱,带着王氏和范妈妈回内院去了。 她们走了之后,周承宗才慢吞吞地过来,问周老爷子,“爹,您找我何事?” 周老爷子指了指砚台,“给我磨墨,我要请旨。” “请旨做什么?”周承宗好奇地问道。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轩儿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周承宗笑了笑,站到书案边上开始磨墨,一边道:“他媳妇快生了,他哪里都不会去。您问这个干嘛?” 连大夏有难,让他去北地巡边都不肯,还有什么能把他从他媳妇身边拖走的? 周承宗压根不信周怀轩出去了。 周老爷子叹口气,低头拿毛笔沾了沾黑墨,道:“我看你是病糊涂了,不仅身上病了,而且聋了瞎了。这府里府外发生的事。你都不晓得了。既这样,你也不要再做什么神将大人了。等思颜的孩子生了,若是男孩,你就把神将一职正式卸下,给怀轩吧。” 周承宗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愣愣地道:“怀轩的儿子纵然生了,也还小。您就这样放心?万一……” “万一怎样?难道你还能再给我生个孙子不成?”周老爷子白了他一眼。“快点磨墨!” 周承宗一边磨墨,一边扫了周老爷子写的奏章一眼,立刻瞪大眼睛。道:“怎么回事?为何要请旨让圣上派御林军保护神将府?爹,您这是怎么想的?我们神将府大军在城外驻扎,您这是做什么?” 周老爷子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千名堕民正在城外虎视眈眈。要对神将府不利。你儿子已经赶到城外,跟堕民首领决战去了。你这个做爹的,当得是好逍遥啊!” “什么?!”周承宗的手一抖,那墨汁四溅,差一点溅到周老爷子刚刚写好的奏章上。 “你小心点儿。”周老爷子忙吹了吹纸上的墨。好尽快干涸。 “爹!这事事关重大!您听谁说的?可有证据?!”周承宗着急地道。 周老爷子将奏章合起来,塞到袖袋里,冷冷地道:“你就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许去!”说着,还将周大管事叫了来。让他专门看着周承宗。 周承宗不敢违拗,眼睁睁看着周老爷子走了出去。 周大管事躬身道:“大爷,对不住了。” “不关你事。”周承宗坐到椅子上,用手撑着头,靠在桌上皱眉盘算起来。 …… 周老爷子匆匆忙忙进了宫,亲手递上奏章,低声道:“圣上,堕民悄然入京,据说目标正是神将府。如今正在城外十里铺埋伏。轩儿已经出城追击,但是他不放心他媳妇的安危。虽然神将府有军士,但是到底人数不多。万一有部分堕民从城外潜入,对神将府将是大大不利!而思颜临产在即,臣万分焦虑,唯恐有个闪失……” 他话还没说完,夏昭帝已经白了脸,急急忙忙地道:“好了不要说了,叫御林军总管过来!” 御林军总管被叫了进来,拱手问道:“圣上何事传召臣下?” 夏昭帝指着周老爷子道:“快,带五万御林军,跟着周老爷子回去!听周老爷子差遣!” 御林军总管吃了一惊,忙道:“圣上,万万不可!城内一共只有五万御林军!全部听周老爷子差遣,这……” 这是把脑袋送到别人刀口底下啊! 圣上吃错药了吧?! 周老爷子愣了愣,忙笑道:“圣上,不用这么多。五千人足矣。神将府内还有两千神将府军士,一共七千人,尽够了。” “真的够了?”夏昭帝看上去简直比周怀轩还要紧张,“要不朕也去你们府上待着,这样就可以把所有的御林军都带去了,正好两相方便?” “圣上!”御林军总管额头青筋直冒,拼尽全力阻止夏昭帝。 周老爷子捋捋胡子,笑着摇头道:“圣上放心。您要去了,我们府上更危险,您还是在宫里好好待着。”又对御林军总管道:“你们要加强宫里的防范。这几天是多事之秋,不知道那些堕民会整出什么乱子!” 御林军总管恨恨地道:“那群老鼠一样的贱民,早就该灭了他们!” “住嘴!”周老爷子肃然说道,“堕民并不是贱民,以后不许这样说他们!” 夏昭帝也道:“堕民有堕民的苦衷,只要他们没有为非作歹,我们就当给他们一条生路。不过。”夏昭帝看向周老爷子,转了话题,道:“这一次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要对付神将府?” 周老爷子看了夏昭帝半天,见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便点点头,道:“这事说来话长,等这件事了断之后,容臣细禀。” “好。家里的事要紧。”夏昭帝也不急,现在最要紧的,是盛思颜。 周老爷子很快带着五千御林军回到神将府。 “你去安排布置。”周老爷子把排兵布阵的事交给了周承宗。 周承宗别的事上不论,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 战无不胜的周怀轩,还有刚刚的北地大放异彩的周怀礼,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 周怀轩追着卓凡涛很快来到京城郊外。 离十里铺越近,他就越是闻到那股堕民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人数确实不少。 幸亏显白拼死报信。 周怀轩心里一沉,眯眼看了看前方的小树林。 大中午的,居然起了一层薄雾,影影绰绰间黑影闪动,像是潜伏的兽,正等着伺机而起,吞噬人间。 他停了下来。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狭长的山坡。密集的林木,人烟稀少,道路窄小。好像是易守难攻的地方。 如果他现在去城外神将府的兵营调兵,还来不来得及?! 但是卓凡涛似乎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见周怀轩停了下来,不追了,卓凡涛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嗤笑道:“怎么啦?怕了?——你也不过如此!” “此”字刚说完,卓凡涛的整个人已经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猛地拔地而起,然后朝着周怀轩站立的地方一脚踹去! 周怀轩昂首而立,伸出手,抓住卓凡涛踹过来的小腿。拎在手中如同甩陀螺一样,在空中晃了一圈又一圈。 卓凡涛大怒,他“新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憋屈过,腿中蕴满力气。朝着周怀轩的肩膀重重踹去! 周怀轩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震得他的手虎口迸裂,手略微松了松,便被卓凡涛挣出,踹了他的肩膀一脚! 周怀轩被“救活”以来,也从来没有这样吃过亏! 他将右手放到唇边,轻轻舔了舔自己迸裂的虎口。 狭长幽深的眸子闪过一道氤氲血气,一道寒气缓缓从他身上四散开来。 卓凡涛一怔。 周怀轩的寒气跟他如出一辙,但是比他身上的寒气更加浓郁!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寒气?”卓凡涛狐疑问道,往后退了一步。 周怀轩并不接话,整个人如旋风一样再次跃起,往卓凡涛那边扑去。 卓凡涛抬头,骇然发现周怀轩的一双眸子变得血红,面色却是雪白如画,飘渺似仙,行动迅捷如鬼魅,招招不离他要害之处! 那样强大的战力! 那样狠辣的杀招! “新生”不久的卓凡涛自然招架不住,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了,但是渐渐地,他开始学着周怀轩的一举一动,在跟他过招中学习提升自己。 不得不说,“新生”的堕民各种能力都是惊人,包括学习能力。 两人打了接近两个时辰,还是难分胜负。 周怀轩不由有些心急。 但是卓凡涛比他更心急。 卓凡涛根本没想到,周怀轩不仅不比他差,而且战力根本就比他强悍,而且经验丰富,不是他一个刚刚“新生”的低层堕民可比的! 既如此,他就不跟他客气了。 一对一打不过,他就只有以少胜多了! 卓凡涛撮唇疾呼,很快召集了黑压压的堕民过来。 “你们看,这就是神将府的周怀轩!只要杀了他,我们就能抢走他的女人!他杀了白婉,我们抢他的女人做补偿!”卓凡涛大声鼓动那些跟他来京城的堕民。 他不说盛思颜还好,一说他打盛思颜的主意,周怀轩立刻转入狂爆状态。 他旋身而起,如同鬼魅一样从原地消失。 等他再出现,已经站到卓凡涛身后,手臂无声无息伸出,掐住他的脖颈,扭着一连转了三百六十度! 咔嚓! 卓凡涛的脖子被生生扭断,只剩下一层皮还挂着。 周怀轩松了手,嫌恶地在他身上擦了擦自己的手。 卓凡涛的脑袋掉在胸前,整个人直愣愣扑倒在地,死在众人面前! 周怀轩上前一步,踏着卓凡涛的尸体,对这些堕民道:“你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那些堕民却都是被卓凡涛收服了的,眼看自己的头领死在面前,顿时大怒,发一声喊,向周怀轩冲了过来。 周怀轩虽然能打得过卓凡涛,但是一千多堕民一起冲过来,他还是难以招架,只好伸手抓住卓凡涛的尸身,转身就往神将府的兵营狂奔。 快到神将府兵营的时候,外面的岗哨就发现了周怀轩,忙飞奔过来帮他拖着卓凡涛的尸体,护着他一起进了军营。 “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神将府军营的将士们忙围了上来。 而外面的堕民也追到了,个个手持兵器,神情不善地打量着神将府的军营。 卓凡涛已死,这些人不打算放过周怀轩。 堕民战力本来就比大夏普通人要强得多,如今有一千多人在一起,他们不惧任何人,哪怕是威名赫赫的神将府! 周怀轩看着自己的将士,一字一句地道:“外面的人,是从西北来的堕民,你们怕不怕?!” “不怕!”神将府的将士气势如虹! “我们本就是为了防范堕民!如今欺到我们头上来了,兄弟们,上啊!”将士们发一声喊,纷纷要求周怀轩带他们去打外面那些堕民! 周怀轩点点头,“好!趁着还有太阳,你们跟着我,分成三队,中队直冲,左翼和右翼包抄。剩下的人,往那边的树林射火箭,烧了林子,让他们无处藏身!咱们试试跟天下闻名的堕民一战,看看胜负如何!” 堕民虽强,但是他们也有致命弱点。 特别是这些跟着卓凡涛来到京城的堕民,本就是最低层的,完全见不得阳光! …… 神将府兵营大开,一队队黑骑骑兵冲了出来,往对面杂乱无章的堕民那边冲过去。 长刀迎着日色,一刀挥去,堕民头上的黑斗篷迎着刀风散开。 “啊!”阳光投射那堕民脸上,他顿时用手捂住头脸狂呼惨叫,很快就在阳光下化为灰烬。 不远处树林的火光四起,里面躲藏的堕民只好跑了出来。 就在神将府骑兵和火光的夹击当中,一千堕民很快死伤一半,另一半想退到山里藏起来,但是周怀轩根本就没有想过放过他们。 先前他给过他们机会,但是他们不理,顽固地要替卓凡涛报仇,还妄想以多欺少,杀了他周怀轩! 仗着他们地形熟悉,周怀轩带着一队黑骑骑兵快速绕到山下,等着四五百堕民退过来的时候,扬着长刀再次冲了上去。 天渐渐黑了,叛乱的堕民虽然被杀得越来越多,但是还有最后一两百人负隅顽抗。 天一黑,形势立刻逆转。 一两百堕民开始夺取武器,在神将府军士中展开无情杀戮! 看着自己的兵士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周怀轩铁青着脸,从马上纵跃而起,如同丛林中的猎豹一样,匍匐而起,放倒一个又一个对手。 他双眸血红,只知杀戮,长刀过处,寸草不留! 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他们杀灭了所有叛乱的堕民。 “大公子,可以回城了!”一个全身挂彩的军士欣喜说道。 周怀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双眸一片清明。 “走,我们回城!” ※   ☆、第50章 并肩 既然这批叛乱的堕民已经灭掉了,周怀轩自然不用再带神将府大军进城。 他只带了出征时跟在他身边的两百亲卫,往城门口奔去。 不知怎地,虽然堕民已灭,就连“新生”的卓凡涛都被他亲手杀了,他的心里却一点都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很是惴惴,比先前带着神将府大军跟堕民搏斗的时候还要不安。 但是城里能有什么事呢? 周怀轩想不出来。 神将府平日里一般驻扎有两千军士,都是战力十分强悍的战队。 除非一千堕民全数出动,他们可能打不过,但是只要不是堕民,这两千神将府军士,以一当十是不成问题的。 而京城里坐镇的皇帝是夏昭帝,他更是不用担心。 但是他为何一直放心不下? 周怀轩抬头,看见天上皎洁的月色正从清亮无暇,慢慢变得血红。 血色月光。 周怀轩抿了抿唇,使劲儿抽了一马鞭,打马狂奔,风驰电掣般往城门口奔去。 …… 盛思颜从早上去认了那个戴橙色面具的内侍之后,就觉得神将府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周怀轩把范妈妈叫走不久,盛七爷和王氏居然带着两个孩子小枸杞和小冬葵都来到神将府。 小枸杞更胖了,整个人圆的跟球一样,几乎是从门外一下子滚了进来。 盛思颜正坐在小套间里,一边打着络子,一边让薏仁给她按摩腿脚。 她的小腿最近有些浮肿,因快生了,她也没有再给自己配药。就硬撑着,等生下孩子再给自己补身子。 “这是小枸杞?”盛思颜又又惊又喜地缩回腿,套进小小的软底鞋里,站了起来。 “大姊!大姊!我好想你啊大姊!”小枸杞的大嗓门儿,简直隔着几个院子都能听见。 “你哪里是想大姊,你分明是想大姊这里的点心了。——就是吃货!”跟着进来的小冬葵嘟着嘴道。 他比小枸杞文静许多,规规矩矩立在小枸杞身后。 小枸杞一看喜欢拎人衣领的大姐夫不在旁边。立时高兴坏了。一头冲过去,就要往盛思颜怀里扎。 “表少爷,您悠着点儿!”一直在盛思颜身边寸步不离的樊妈妈一伸手。小枸杞又被“捞”了起来,放在盛思颜面前站好,不许他再往前冲。 盛思颜好久不见这两个孩子,一见之下高兴坏了。顾不得自己大着肚子,蹲下来抱着小枸杞和小冬葵狠狠亲了两口。 小枸杞刚才被“捞”得很不爽。好在大姊还是一样亲热,他转眼就把不爽抛在脑后,连声道:“大姊!我们没吃早饭就来了!” 果然是来要吃的! 盛思颜啼笑皆非,坐回罗汉床上。摇头道:“我不信。”又问小冬葵,“你们吃了早饭吗?” 小冬葵点点头,还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了一下。道:“大哥吃了两顿。” “早饭就吃了两顿?”盛思颜大为惊讶。 小枸杞大急,忙道:“我那不是两顿!就是……就是……临出门又饿了。抓了两个油煎包而已!” 盛思颜抿嘴笑,命人去给小枸杞准备点心。 “阿财呢?”小枸杞第一喜欢吃,第二喜欢阿财,大姊只能排第三。 盛思颜眼角的余光一扫,发现阿财已经偷偷摸摸躲到罗汉床底下去了,也不拆穿它,笑着道:“阿财想是出去了。它每天都要出去遛弯。” “啊?去哪儿了?我去找它!”小枸杞忙塞了两口点心,就要往外跑。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也要出去走走,咱们一起去吧。” 小冬葵偎在盛思颜腿边,抬头看了看盛思颜高高隆起的肚子,严肃地问:“大姊,你肚子重不重?要不要小冬葵帮你抬一抬?”说着,伸手托在她肚子下方。 盛思颜感动得抱着他又亲了亲,道:“还是小冬葵最贴心了。”说着扶着薏仁的手站起来,想出去的时候,便看见冯氏和王氏一起走了进来。 盛思颜讶然,“娘、婆母,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冯氏和王氏一起笑了笑,道:“今儿都来陪你。” 盛思颜心里一紧,“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冯氏看了看王氏,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要不要跟盛思颜说实话。 王氏垂眸,想起出城去追杀叛乱堕民的周怀轩,拿不定主意说还是不说。 万一盛思颜一听担心坏了,说不定会直接发动要生孩子了…… 这孩子还差几天呢。 王氏看了冯氏一眼,笑道:“没什么事,外面出了几个蟊贼,怀轩去城外神将府大营找人去了。” 盛思颜听说是去了城外神将府大营,马上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道:“这就好,你们这个样子,真是吓死我了。” 王氏和冯氏忙拉着她进里屋,母女三人说体己话去了。 而清远堂外面,已经一片肃杀。 范妈妈和樊妈妈将堕民精英八姓仅存的八个人都叫了来。 两个守在清远堂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受他们苛刻的盘查。 两个守在清远堂上房门口,传话都要通过他们。 还有两个守在内室门口,目光如鹰隼般犀利,就连木槿、薏仁、小柳儿她们这些大丫鬟,都要经受他们的审视。 范妈妈和樊妈妈则直接守在内室,一左一右站在盛思颜身边。 盛思颜沉浸在将要做母亲的兴奋和喜悦中,兴致勃勃跟王氏和冯氏说话。 虽然知道今天的戒备有些异常,但还是以为是因为孩子的缘故。 周老爷子有多重视这个嫡长重孙,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神将府的外院里,周承宗先安置好神将府里的将士,然后在府外设了重重障碍。将圣上派来的五千御林军交错安插,力保万无一失。 周老爷子带着周大管事,又亲自全部看了一遍,确信一切都安排好了,才吩咐道:“派人去城门口接应轩儿。”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 宫内的御书房,夏昭帝一边心神不宁地看着奏章,一边抬手取了书案上的一杯热茶。抿了一口。 没有多久。他就觉得困意上袭,很快连眼睛都睁不开,嗓子里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很快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在御书房门口抱着帚尘低头发呆的内侍听见御书房里面的声音,微笑着缓缓抬头。——正是刚从神将府回宫不久的内侍阮同。 他算了算时辰,这个时候。应该是周怀轩跟堕民里面那个“新生”的怪胎卓凡涛拼死搏斗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想过卓凡涛能不能打过周怀轩,他也不在乎那些堕民能不能活着。 对他来说。他要的只是城外那些堕民把周怀轩拖几个时辰。 拖到他摧毁神将府,将盛思颜这个祸根灭杀就行。 本来这条祖训的真实目的,只有神将府的国公爷和大夏皇帝才知道。 但是阮同,正好是先帝最得力的内侍。从小跟在先帝身边,机缘巧合,知道了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包括太皇太后。知道得都没他多。 先帝从变成“活死人”,再到猝然身死。那些秘密,就只有他阮同一个人知道了。 阮同眼里狂热的光芒一闪即逝。 他挥了挥帚尘,出去对外面的一个内侍道:“圣上好像打盹了,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着?” 那些内侍和宫女忙一拥而入。 新任宰相王毅兴从外面走进来,目不斜视走入御书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个穿着低品级服饰的内侍悄然离去。 …… 天色渐暗,月上西楼,银白的月辉洒落在大夏皇宫的飞檐重顶上。 宫里的御林军值房,御林军总管满脸郁闷地坐在那里喝闷酒。 他不明白,圣上为何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不仅不借机削弱神将府,反而还派了御林军中最精锐的力量,去保护神将府! 其实圣上只要作壁上观就行了! 不用亲自出手,让堕民和神将府斗得两败俱伤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大夏皇朝的军方一向都是分成两个派系,神将府一派,非神将府一派。 两方都希望对方能最大程度被削弱。 谁都知道,国无二日,天无二主。 神将府仗着战力雄厚,一直以“半君”自居。 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就成为“君”! 到时候,还有他们这些人的活路吗! 御林军总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正要喝,一支苍老遒劲的手掌伸了过来,按住他的酒杯。 “大总管,一个人喝闷酒呢?”尖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这人好厉害,进来的时候他这个功力深厚的御林军大总管居然毫无察觉! 御林军总管抬眼看了看,眯了眼道:“原来是阮同阮内侍。” 阮同以前是夏明帝御前第一得力的内侍大总管,可惜夏明帝突然病倒,他就失势了。 后来又投靠太皇太后,在宫里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再大富大贵,但是一直屹立不倒,也是个人物。 御林军总管微微颔首,“一起喝酒?” 阮同桀桀一笑,摇头道:“喝酒就不用了。我来,是有要事。” “要事?” 御林军总管一愣。 阮同突然面色一肃,背着手道:“圣上手谕,命尔等迅速带兵,兵围神将府,借机绞杀神将府众兵将!”说着,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特别是周老爷子,还有神将大人,周怀轩和他妻子,一个都不要放过!” “啊?!”御林军总管大吃一惊! 他虽然也不喜欢高高在上的神将府,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那些人的命! 在他看来,只要削了他们的兵权就行了,或者袖手旁观,看着他们被堕民削弱也行。 让他带兵亲自去绞杀神将府众人。他行吗? 御林军总管犹豫道:“圣上真这么说?不行,此事事关重大,我一定要亲自去面圣!” 不然被人当枪使了怎么办? “你糊涂啊!”阮同一把拉住他,“这种事,圣上怎么会亲口承认?他只会对我这种亲信说。喏,你若不信,这是手谕。盖了玉玺的。看见没?别的都能做假,玉玺可没那么容易做假。”阮同手掌一翻,一封仿造得惟妙惟肖的手谕出现在他手上。 准确地说。也不叫仿造,因为那玉玺印是真的,是他偷盖上去的…… 御林军总管定睛查看手谕,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你不用怕。周怀轩在城外跟一千多堕民苦战。肯定回不来了。没了周怀轩,神将府就是一头被拔了牙齿和爪牙的老虎。你怕什么?”阮同阴阳怪气说道。 “可是阮公公,您什么时候……成了圣上的亲信?”御林军总管将手谕放回自己怀里,狐疑打量阮同。 阮同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我是太皇太后留给圣上的人,只能在暗处。”然后给他看了太皇太后以前用的一枚小印。 这枚小印,是阮同费尽心机。才从内库里盗出来的。 他作为宫里的守护者,得到了许多宫里的隐秘传承。对这皇宫的熟悉,比夏昭帝强多了。 他梦寐以求的目标,就是能有一天,亲自登上宫里最高处的云阁,取走那副“重瞳现,圣人出……”的图。 因为祖训所限,内侍宫女不得登上最高层。 御林军总管见了这枚小印,才对阮同再无怀疑,霍然起身披上盔甲,拿起兵器,“走!” “阮同在这里祝大总管马到功成,成就不世功业!”阮同笑眯眯地躬身拜倒,看着御林军总管匆匆离去。 御林军总管走后,阮同登上了皇宫的南城门。 这是他最后一次,以内侍的身份站在这里。 今天之后,阮同就死了,这个世上从此只有橙二,再无阮同! 阮同看着一队队盔甲俨然的御林军骑着马,举着火把,从宫旁边的军营处鱼贯而出,往神将府奔去。 长街看不见尽头,火把如同天上的繁星,星星点点往神将府那边汇集过去。 阮同微微一笑,拿出橙二的面具戴上,从怀里掏出一支特殊的羽箭,架在自己的臂弩之上,对着南面的天空射去。 噗! 那羽箭的顶部似乎装了烟火,在天空中一下子四下散开,化作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彩虹! 这是他召唤守护者的信号! 今天他们将在一起并肩作战,完成他们的使命! 神将府有人看见了这个信号,默默地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舆图出神。 郑国公府有人看见了这个信号,犹豫了一下,戴上黄色面具走了出去。 但是在看见那彩虹的另一端原来指向的是神将府之后,还有神将府门前汇集起来的越来越多的御林军,黄三退却了。 他匆匆拐进一条小巷子,再也没有出来。 …… 京城的人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极为混乱的夜晚。 那一夜,暗黑的天空中突然霞光蔚起,天上的月亮变得血红,将整个京城笼罩在血红的光罩里。 神将府前人头攒动,战马嘶鸣,被两万御林军围得严严实实。 他们最开始面对的,是自己的同袍,是先前从宫里派来保护神将府的五千御林军。 “你们速速让开!——圣上有命,神将府犯上作乱,命我等全力绞杀!”御林军总管骑着马上前,大声吼道,又亮出圣上手谕:“这是圣旨!你们还不归队?!” 那些御林军本就是御林军总管的麾下,一听主将有命,还有圣上的手谕,便信了,很快四下散开,站到自己的兄弟队伍中吴,将神将府暴露在两万五千名御林军面前。 “给我围住神将府!”御林军总管大声道,“喊话!” 御林军中嗓门大的军士开始喊话,命令神将府周老爷子、神将大人周承宗、镇国大将军周怀轩,还有周怀轩的妻子盛思颜自缚出府!否则就将神将府屠杀殆尽,一个不留! …… 皇宫的东门,王毅兴阴沉着脸,手捧圣旨,骑着快马冲了出来! 京城的西城门,周怀轩发现居然叫不开城门,顿知不妙,立即回身对自己的亲信吩咐道:“快回大营,带五万神将府军士过来!” ※   ☆、第51章 降生 王毅兴一进了御书房,发现夏昭帝趴在书案上睡得人事不省,马上知道出事了。 夏昭帝怎么唤也唤不醒,他正疑惑间,看见夏昭帝的内侍大总管仓惶跑进来道:“王相!御林军总管说是奉了圣上手谕,带了两万御林军,连夜铲除神将府去了!” “什么?!圣上怎会下这样的旨意?!”王毅兴简直惊呆了。 “小的也不信,但是外面都这样说,小的出去看了看,御林军那边确实空了一半啊!您去南城门上看看,那些人确实是往神将府去了!” 王毅兴匆匆登上皇宫的南门看去,火把如长蛇蜿蜒,一路折向神将府。 “糟了!”王毅兴猛然想起待产的盛思颜,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若是御林军真的进攻神将府,慌乱之中,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王毅兴火速跑下城门,回到御书房,自己拿笔矫诏,写一份圣旨,盖上大印,顾不得召集护卫,只身单骑就出了宫,着急忙慌往神将府这边狂奔。 希望来得及! 希望还来得及! “吁!” 快到神将府的时候,在一个曲折的路口,一个身穿内侍服侍的人突然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大手一挥,勒紧了他的缰绳,硬生生将他的马截了下来。 “谁?!”王毅兴惊怒交加,怒视着马下的那人,“原来是阮公公?”他惊讶说道。 阮同笑着点头,“王相,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 王毅兴抿了抿唇,“关你什么事?——快让开!” 这阮同以前明明是个软蛋! 怎么突然变得神力惊人? 单手就把一匹奔跑中的烈马截停! “王相。咱们好好谈谈。”阮同嘻嘻笑着,突然伸手一拽,就将王毅兴从马上拽了下来。 “你放手!”王毅兴怒斥,“你不想活了?敢对我动手?!” “我确实是不想活了。”阮同尖笑,“不过,谁让我活不了,我就让谁活不了!” “滚!”王毅兴不想跟他废话。奋力想推开阮同。 可是阮同看着瘦弱。手上的力气倒是不小。 “你真的要去?”阮同慢条斯理地道,“王相,你到底是圣上的人。还是神将府的人?” “我当然是圣上的人。”王毅兴冷声道,“你又是哪里的人?为何从中作梗?” “你别管我是哪里的人。我是忠于大夏皇室之人,比谁都忠诚!就连圣上也比不上我对大夏皇朝的忠诚!”阮同带着几分狂热说道,“你敢去。我就揭穿你圣上的老底,让他这辈子也直不起腰做人!” “简直是不知所谓!”王毅兴对阮同嗤之以鼻。“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圣上有什么老底让你揭?” “你不知道吧?王相?你忠于的圣上,根本就是先帝跟太皇太后苟合的私生子……而蒋贵妃,不过是个幌子!她从来就没有怀过孕!”阮同凑到王毅兴耳边,阴测测说道。“如果,蒋家人,还有天下人。知道你忠心耿耿要报效的圣上有这样不堪的出身,他还坐得稳龙庭吗?” 这句话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砸到王毅兴身上,让他差一点站不稳脚步。 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瞪着阮同道:“大话好说,证据呢?你不会以为,你说什么,别人就信什么吧?” “证据?哈哈,我的话就是证据!你以为当初的事,蒋家没有怀疑过?!——一个干枯的草垛,只要有一点点火星,就会酿成大火,烧得一干二净!”阮同哈哈大笑,似乎多年的秘密终于倾吐出来,显得非常畅快。 王毅兴咬了咬牙,趁阮同张狂大笑的时候,突然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往阮同脑袋上狠狠砸去! 可是他低估了阮同的本事。 阮同听见风声,微微一转,伸出手臂,一手将王毅兴的胳膊架住,另一只手从他手里夺过石头,顺手往王毅兴头上砸去! 王毅兴闷哼一声,晃了两晃,慢慢摔到在地。 阮同弯腰,从王毅兴怀里摸出那份圣旨瞧了瞧,哼了一声,双掌一阖,那份圣旨立刻被震碎成细小的纸片,如同午夜的蝴蝶,四下翻飞,尽数落在晕倒的王毅兴身上。 …… 神将府门前密密麻麻的御林军手执弓箭,对准了神将府的大门。 神将府内,周老爷子脸色严峻地问周承宗:“到底是怎么回事?外面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御林军?” 周承宗沉着脸道:“您问我,我也不知道。您先前带回来的五千御林军也已倒戈,跟着外面来犯的御林军一起对付我们神将府。” “两万五千御林军,我还没放在眼里。”周老爷子冷哼一声,不过转而纳闷道:“圣上怎会突然改了主意?” 他明明记得夏昭帝脸上的急切,完全不似作伪,想了想,道:“去把盛国公夫人请来。” 周承宗冷笑,“您现在相信我以前说的话了吧?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刚刚还笑脸相迎,转身就下绊子使黑招!” 周老爷子没理他,自己负手站在窗前出神。 王氏跟着下人从内院一路行来,听见外面震天的喊声,脸色变得雪白,惊讶问道:“这是怎么啦?” 御林军怎么在向神将府喊话! 还要周老爷子、周承宗和周怀轩、盛思颜自缚出府! 这不正常! 王氏匆匆忙忙来到周老爷子在外院的居所,担心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周老爷子脸色严峻地道:“盛国公夫人早上说,圣上一定会救神将府。但是您看外面,这是怎么回事?御林军总管带了两万御林军,兵围神将府,要抓我们。” 王氏沉吟半晌。缓缓道:“我觉得,宫里应该出事了。” “你确定?”周老爷子眯着眼睛看了看她,“我已经信了你一次,你看看现在?” 王氏坚定地道:“老爷子再信我一次,一定是宫里出事了!” 周老爷子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听见似乎有箭矢呼啸而过的声音,转头对周承宗道:“你赶紧冲出去。去宫里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真的是宫里出了事,他们只要解了宫里的围,神将府之围自然就解了。 “如果宫里没有出事呢?”周承宗像是一定要抬杠。他认定了皇室就是要削弱神将府,甚至要灭掉神将府,“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盛国公府前车之鉴殷鉴未远。盛国公夫人,您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痛吧?” 王氏咬了咬牙。道:“圣上跟太皇太后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好了,别啰嗦了。”周老爷子一拍桌子,“承宗你快去!这一注。我就押在圣上身上了!” “您可别后悔!”周承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戴上头盔,走入茫茫夜色。 周老爷子看着周承宗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背影。有一丝疑虑,但是很快坚定下来。转身对王氏道:“您快回内院,照顾思颜要紧。”又对周大管事道:“拿我的盔甲来!” “老爷!” “老爷子!” 周大管事和王氏一齐惊呼出声。 “怎么啦?我就不能披甲上阵了?”周老爷子莞尔,“我还没老到动不了的时候!” 周大管事忙去取了周老爷子的盔甲和兵器过来。 周老爷子抚摸着这一身有三十多年没有再穿过的盔甲,傲然道:“不管谁要灭神将府,先过我这一关!” …… 王氏满怀心事地回到内院清远堂,看着冯氏叹了口气。 “怎么了?”冯氏悄声问道。 王氏看了看正低头跟小枸杞和小冬葵说话的盛思颜,偷偷摇了摇头,示意冯氏不要再问。 盛思颜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道:“木槿,带小枸杞和小冬葵出去。” 木槿忙进来把两个孩子领了出去。 盛思颜整了整衣襟,正色问道:“娘,您别瞒着我,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外面震天的喊声,您别当我听不见。” 王氏很是为难,欲言又止,这个时候,她好像无论说还是不说都是错。 三人正在僵持间,外面的喊声越发震天,甚至还能听见箭矢唰唰划破长空的声音,还有咚咚咚咚木头撞门的声音。 盛思颜忙推开王氏和冯氏,往门外走去。 “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 范妈妈和樊妈妈忙跟了上去。 盛思颜站在清远堂上房门前的回廊上,用手搭着凉棚遮在眼前,远望着大门的方向。 只见那边火光熊熊,杀声震天,似乎在经历一场恶战。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堕民已经打进来了?”盛思颜心头一紧,用力扼住胸前的衣襟,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氏见瞒不住了,才将右手搭在盛思颜肩上,沉声道:“进来吧,我都告诉你。” 盛思颜转身就跟着王氏进屋。 五个人坐在清远堂的内室里,听王氏细说。 “……外面不是堕民,而是圣上的御林军。” 盛思颜挑了挑眉,淡淡地道:“我不信。圣上不会派御林军攻打神将府。” 她相信自己的眼力,夏昭帝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而是一个爱郑想容发狂的痴情男子,更是一个不容任何人伤害他和郑想容亲生女儿的慈父!——虽然她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父亲……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当然,她也有可能看错了。如果是她看错了,那就让她承担所有后果吧。 王氏也道:“我也不信。老爷子已经派神将大人冲出神将府,去宫里查看了。”顿了顿,又道:“周老爷子已经亲自披挂上阵,带兵跟御林军搏斗去了。” “啊?!”盛思颜吃了一惊,“祖父上阵了?怀轩呢?他回来了没有?” 王氏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没有,他还没有回来。” 盛思颜的心顿时砰砰乱跳。肚皮突然一紧,立时绷得跟石头一样! “糟了。”盛思颜暗叫一声不好,这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这时候来…… …… 神将府外,阮同已经来到御林军总管身边,跟他一起指挥着这场战役。 御林军抬着巨大的木头。一下下撞着神将府的大门。 神将府的门后。周老爷子手持利剑,站在不远的高处,看着神将府的将士守门。 高处有神将府的将士拿着弓箭。不断往门外疾射。 他们人数太少,以寡敌众,根本就不能冲锋,只能以逸待劳。躲在神将府的高墙上射冷箭。 但是御林军的人数太多了,一批人倒下。另一批人马上顶上。 神将府的大门很快就要被外面的御林军撞开了。 周老爷子沉声吩咐道:“所有的人,退回二门!一定要守住二门!” 在这之前,外院所有的人已经撤回内院去了。 神将府的军士呼啦啦如潮水般往后急退,退到了二门。 御林军哗地一声撞开神将府的大门。大声呼喝着冲了进去。 一直捏着一把汗的御林军大总管大喜道:“居然攻进去了!” 幸亏周怀轩这个杀神被堕民托住了,不然他们真不会这样顺利。 “神将大人呢?”御林军大总管驱马上前,四处看着。“难道也退到二门上去了?” 阮同缩着脖子,跟在御林军大总管身后进了神将府。 但是他们攻到了二门上。才发现神将府的二门其实是一道坚实的防线,易守难攻,而且机关重重! 无数御林军掉入二门前的深沟里,喊声震天,凄厉入骨。 御林军大总管气得目呲欲裂,大叫道:“放箭!放火箭!” 御林军立刻摆下阵势,一道道带着火硝石的利箭冲入长空,哗地燃烧起来,再掉入神将府内院的一座座屋子的屋顶上。 “走水了!” “走水了!” 神将府内院的下人并不惊慌,一个个有条不紊地担着水过来救火。 盛思颜住的清远堂后院临湖,并不惧火。 别的院落虽然着了火,也很快被扑灭。 阮同在二门不远的地方看着,心里格外焦虑。 神将府真是他出乎想象的大! “大总管,咱们不要分散力量,不如对着某个地方放箭,先拿下一处是一处。”阮同建议道。 御林军总管点点头,“哪一处最先?” 阮同指着清远堂的方向,道:“那边。那边应该是周怀轩和他妻子的住所。只要灭掉那边,跟灭掉神将府没有两样。” “好,放箭!” 成千上万只火箭顿时向清远堂飞去。 清远堂的屋顶很快着了火。 下人忙奔跑着救火,但是没想到那边的火箭居然源源不绝,一刻不停地射了过来! 火势越发迅猛,救都来不及了! 盛思颜被范妈妈和樊妈妈架着从里屋冲出来,站在回廊上,对冯氏和王氏道:“娘、婆母,你们带着小枸杞和小冬葵快走。这里看来是御林军重点打击的地方,你们待在这里不是事。” “那你呢?”王氏和冯氏一起抓住她的手,“跟我们一起走。” 盛思颜的肚子已经开始阵痛,她忍住痛,微笑着道:“我有范妈妈,还有樊妈妈,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会另外找地方藏起来。” 冯氏看了看范妈妈和樊妈妈,略微放了心,道:“你们八个人,一定要好好保护大少奶奶!” 盛思颜用手轻轻在肚腹上摩挲,安抚着肚子里似乎同样惶恐不安的孩子,冷静地道:“娘,婆母,到了这个时候……” 她话没说完,嗖嗖几声火箭射到了院落里的枇杷树上,那树熊熊燃烧起来。 “这院子不能待了。大家都走!”盛思颜立刻下命令,“快走!快!别婆婆妈妈、磨磨蹭蹭!” 她面色一寒,倒有周怀轩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王氏和冯氏凛然颔首,“一起走!” 王氏一手抱了小冬葵,一手牵着小枸杞。匆匆离去。 盛思颜看着不放心,让小柳儿跟着去照顾小枸杞,自己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燃烧的清远堂,才披上斗篷,在范妈妈和樊妈妈,还有另外六个人的保护下,从清远堂冲了出来。 没走几步路。盛思颜就觉得哗的一声。一股清凉从她身下溢出。——她,破水了…… “大少奶奶,怎么不走了?”范妈妈大急。 可惜盛思颜大着肚子。又不能背她,不然背着她能跑得更快。 “要不去找个藤屉子春凳过来,抬着大少奶奶吧。”堕民精英八姓之一的鲁郎中赶紧说道,他看着盛思颜的样子有些不妥。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面上滴落,忍得五官都变形了。 范妈妈发现了盛思颜的异样。诧异道:“大少奶奶,您破水了?!” 盛思颜忍着剧痛点点头,“这孩子凑热闹,非要这时候生……” 范妈妈慌忙前后看了看。道:“那边有座院子,就建在水上!我们不如过去?!” 盛思颜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那是听雨阁的方向。周怀轩在成亲之前,一直是住在听雨阁。 盛思颜顿时有了勇气。道:“就去那边,那是听雨阁!” 范妈妈和樊妈妈忙搀扶着她,几乎跟托着她一样,来到听雨阁门前。 就在这时,有人悄悄在附近放了一粒火箭,那火箭上到空中,发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虹光。 虹光的下方,正是听雨阁! …… 阮同在二门上看见清远堂的方向燃起熊熊大火,正高兴地笑了,突然听见那股熟悉的啸声,闻声看过去,发现了守护者的彩虹信号,马上道:“那边!放箭!就在那边!” 他相信是神将府的守护者动了! 盛思颜应该就在那边! 盛思颜,你的死期到了! …… 堕民八姓精英刚扶着盛思颜刚进听雨阁,就听见呼啸的箭声如影随形,跟了过来。 哗! 听雨阁也燃起熊熊大火。 盛思颜已经再也走不动了,她歪倒了听雨阁院子的影壁底下,有气无力地道:“去……去请我娘过来,就是盛国公夫人,我快生了……” 范妈妈着急地道:“这里箭矢太猛,咱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生吧!” 盛思颜苦笑,“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孩子一定要这时候出来……” 外面的御林军不知道怎样得知了消息,如蝗般的箭雨往他们这个方向疾射而来,火箭越来越少,凌厉的箭簇在暗夜里发着蓝幽幽的光芒,竟然是猝了毒的箭芒! 范妈妈和樊妈妈挥舞着手上的绳鞭,眼疾手快地将那些纷飞的箭簇四下打散。 鲁郎中、罗郎中、庞账房、瑞账房、迟马伕、孙马伕六个人忙挥起利剑,叮叮当当将那些飞来的箭簇打散,给盛思颜一片不受打扰的空间。 他们八个人的功夫当然是非同小可,这些箭雨不当一回事。 可是盛思颜却是在生孩子,不仅仅是在逃命! 箭雨那么密集,就算能冲出去叫人,也不一定进的来。 盛思颜更不想让王氏涉险,当下咬着牙,想自己把孩子生下来算了。 她歪坐在地上,身下垫着软绸披风,靠在冰冷的影壁上,双手捏着拳头,不断告诫自己:深呼吸、深呼吸…… 她不能叫喊,不能动弹,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上的痛如同凌迟,一寸寸切割着她的肌肤,让她意识凌乱,双眸涣散。 “怀轩……” “怀轩……” “怀轩……” 最痛的时候,她终于轻哼出声,似乎只有呼唤着这个名字,她的痛才会少一分。 …… 京城的西门外,周怀轩的心突然一阵猛缩,那股难以忍受的剧痛差一点让他晕厥过去。 他扶着城门,脸色变得更加雪白,“来不及了……”他喃喃地道,回头对亲信道:“你们在这里等着大军,我先走一步!” 周怀轩从马上飞身跃起,数十丈高的城门在他面前闪现。再一掠地,他已经跃了过去。 回头一脚将城门踹开,周怀轩打个唿哨,他的马从门外冲了进来。 周怀轩翻身上马,立即往神将府狂奔! 他的亲信马上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留在这里等着大军一起进城,一部分紧随周怀轩而去。 很快来到神将府门前。周怀轩对满地的狼藉视若不见。策马冲了进去。 神将府的大门被攻破,无数御林军正在二门上殊死搏斗。 周怀轩抬眼看见正在二门上指挥战斗的御林军大总管,面无表情地飞身跃起。一脚横踢,将正兴高采烈指挥御林军攻打神将府二门的大总管从马上踹了下来,顺手拔过旁边御林军的腰刀,一刀将御林军大总管的脑袋砍了下来。然后飞脚再踢,将那脑袋踢到御林军中。 “大总管死了!” “大总管被杀了!” 周怀轩顾不得再跟他们缠斗。马上闯入二门。 见是他回来了,二门上苦苦支撑的神将府军士发一声喊:“大公子回来了!大公子回来了!” 周老爷子欣喜地奔过来道:“怀轩,你回来了。” 周怀轩看着披挂上阵的周老爷子,沉声道:“阿颜呢?” “在清远堂……”周老爷子一回头。发现清远堂已经成了断瓦残垣,冒着缕缕黑烟。 “阿颜!!” “阿颜!!” “阿颜!!” 周怀轩忍不住痛呼出声,往清远堂的方向奔去。 他想。他终于知道那股痛彻心扉的痛是什么原因了,原来那是死亡的召唤。 她不在了。他绝不独活…… 周怀轩奔到清远堂门口,却没发现一个人,只看见烧毁的屋子和器物,并没有人身伤亡的迹象。 难道阿颜还活着? “阿颜?” “阿颜?” “阿颜?” 周怀轩痛苦低沉的声音又在神将府内院响了起来。 …… “怀轩?我是出现幻听了吗?我怎么听见怀轩的声音?”盛思颜摸索着坐了起来,她全身上下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全被汗湿透了。 从二门围墙那边射来的箭雨突然停了一瞬。 范妈妈他们擦了把汗,道:“是大公子来了。”说着,范妈妈撮唇疾呼。 周怀轩听见那呼声在他以前住的听雨阁方向,心下大定,忙提气飞奔过去。 一跨进院门,他就看见在满目狼藉中,盛思颜坐在地上,身下垫着青绸披风,斜靠在影壁上,欣喜地看着她。 “阿颜!”他冲了过去,要将她抱起。 “不行啊!大少奶奶在生孩子!”范妈妈急忙阻止他。 就在这时,外面如蝗的箭雨又射了过来。 “掩护!” 堕民八姓精英迅速又挥舞起来兵器,拨打着纷飞的箭雨。 簌簌的箭如同暴雨般从二门墙边疾射进来,比先前还要猛烈,似乎御林军所有的弓箭手都只往这一个目标射击。 周怀轩身着玄色盔甲,眉目潇然清举,迅速俯身从背后抱着盛思颜,单腿跪在地上,用自己整个身子将她护在怀里,顾不得自己的后背全数暴露在箭雨当中。 “别怕,阿颜,我在这里。” 盛思颜依然坐在地上,但是背靠着周怀轩,又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痛得死去活来,可是却不能动,更没有叫喊,因为她的孩子,恰好在这个时候要出来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只想让孩子赶快生出来。 周怀轩不懂怎么帮她,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全部的怀抱给她支撑起一片天空。 盛思颜一手握着周怀轩的手,一手抚着肚子,自己给自己顺气。 撕裂般的痛从身下迸射而出,要把她整个人劈成两半! 这一刻,她只想劈吧劈吧!把我劈成两半,我的孩子就能生出来了! 她太过用力,以致身下出了点血。 血气的甜香立刻让堕民八姓精英迷失了神智。 箭雨依然在纷飞,他们却没了屏障! 堕民八姓精英瞪着周怀轩拥着的盛思颜,只想冲上去,大快朵颐! 周怀轩没想到这个当口,盛思颜的血居然起了这样的反作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自己披风一抖,将盛思颜全数盖在里面,自己转过身,把整个后背给他们去攻击! 嗖嗖的箭雨,有几支射到了周怀轩的背上。 堕民八姓精英,挥舞着兵器,也扑了上来。 周怀轩越发抱紧了盛思颜,在她发顶亲了亲,一手抡起长鞭,往后急抽。 就在这时,一声呱呱的婴啼突然响了起来。 那声音响亮纯粹,如同一支利箭驱散迷雾,堕民八姓精英立即清醒过来。 就差一步,他们手里的刀就要砍到周怀轩背上了。 “天命人出世了!” “天命人出世了!” 盛思颜低头,慢慢伸手,抱起浑身光溜溜的小婴孩,笑中带泪道:“你真会凑热闹!” “杀!” “杀!” 二门的墙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叫声。 周怀轩抬眼看了看,淡淡地道:“是我们神将府的援兵到了。” 盛思颜怀中的孩子刚安静了一瞬,又哇哇大哭起来。 那哭声穿云破雾,直冲天际,驱散了月色中的血雾,天上人间重新变得清明一片。 …… 远在万里之外的堕民之地,大长老带着无数堕民对着大夏的方向跪拜。 他们的天命人,终于降生了!   ☆、第52章 遭遇 二门的另一边,杀声震天,鏖战正酣。 阮同见周怀轩回来了,连神将府大军都到了,自知大势已去,悄没声息地扔下众人,躲到角落,沿着围墙边上翻了出去,往小巷子里钻了进去。 他不是不懊悔的。 这件易如反掌的事居然没有成! 卓凡涛那个废物太没用了! 阮同一路狂奔,快到他们守护者那个壮丽轩敞的大宅子的时候,他才匆匆忙忙戴上橙色面具,往那宅子里去了。 宅子里一灯如豆,赤一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 橙二没想到赤一已经坐在这里了,吃了一惊,忙整了整神色,斥道:“你今天晚上跑哪儿去了?!我招呼人去神将府,你怎么没去?!” 赤一抬头看了看他,淡然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去?” “你去了?” “我没去,你如何能在神将府来去自如?”赤一翻了个白眼,故意诳他。 虽然他当时并没有在神将府,但是橙二不必知道。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才是用兵之道。 橙二果然半信半疑,偏着头问他:“那你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我去神将府杀了盛思颜!” “那孩子生了没有?”赤一突然问道。 橙二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周怀轩刚回府。不过那女人待的两个地方都被大火烧成灰烬,她应该是凶多吉少。” “烧死了?”赤一的声音有些浓重,“不会吧?” “我去安排!这女人一定得死!”橙二恶狠狠地道,说着起身离开这所宅院,往外奔去。 赤一又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离开这所宅院。 …… 天上明月渐隐,晨星浮现,远处的天空云彩点点,淡淡的知更鸟青。 听雨阁这里却如同鸿蒙之初,万物复苏的时候,只有婴孩的哭啼声一声比一声嘹亮。 周怀轩一直保持着半跪在盛思颜背后的姿势。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宽大长硕的墨色披风将盛思颜整个身子裹在里面。只能看见她的头靠在他胸前。 发髻散乱,被汗水湿得透了,黏黏糊糊耷拉在面颊两侧。 秀美的脸上苍白如雪。只有一双凤眸依然神采奕奕,如黑曜石般璀璨灵透。 盛思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露天下,庭院里生孩子。 幸亏周怀轩及时赶来,用大披风盖住了她。不然她可是再没脸见人了。 范妈妈和樊妈妈两人是女人还好说,另外六个人可是男子。 不过这六人已经很有眼色地去听雨阁大门口守着去了。还细心地帮他们掩好院门。 鲁郎中甚至飞快地跑去找盛国公夫人和冯氏报信。 盛思颜抱着那孩子一直轻声不听地哄,但是那孩子的哭嚎还是如同魔音穿脑,震得耳膜簌簌发抖。 盛思颜苦笑抬眸看了看周怀轩,“……脐带还没剪呢。” 周怀轩默不作声。低头端详着那闭着眼睛狂嚎的婴孩,皱了皱眉,淡淡地道:“别哭了。” 他刚一说完。那孩子立刻就闭嘴不哭,瞬间睁开一双晶亮狭长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周怀轩。 盛思颜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嗔道:“小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哄了半天你都不听,反倒你爹一句话,你就听了?——你这是打定主意听你爹的话,不听你娘的话吧?” 周怀轩唇边的笑意再有掩饰不住,弯腰低头亲了亲盛思颜的面颊,低声道:“他不听,我听。” 孩子听他的,他听盛思颜的。 这个买卖好像不错。 盛思颜心情立刻大好,笑得眉眼弯弯,使劲儿点头,“我记住了,以后可不许反悔哦!” 周怀轩没有再跟她废话,一只手从腰间拔出匕首,轻轻一划,便割开了脐带。 盛思颜斜睨周怀轩一眼,撇了撇嘴道:“你……你……那刀干不干净啊?!” 剪脐带的剪子她可是专门准备得好不好! 用高浓度的醇酒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还在火上反复烧灼,尽全力消毒去菌。 弄得不干净的话,很容易感染的。 周怀轩若无其事将匕首插回腰间,低头看了看她,问道:“儿子还是女儿?” 盛思颜:“(⊙o⊙)”忘了看了…… 忙低头眯着一只眼瞧了瞧,笑道:“儿子,妥妥的儿子。” 范妈妈和樊妈妈站在旁边抬头看了半天天空,这时才低下头,笑着道:“恭喜大少奶奶!恭喜大公子喜得麟儿!” “思颜!” “思颜!” 听雨阁的大门被一群人突然撞开,王氏和冯氏带着一群婆子,抱着各种水盆,担着各种水桶,抬着各种春凳过来了。 浩浩荡荡的架势就连一向泰山崩于顶不改其色的周怀轩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将盛思颜捂得更严实了。 盛思颜怀抱中的婴孩像是知道来了“救星”,顿时哇地一声又哭开了。 王氏和冯氏惊喜地看着地上一跪一坐的两个人,还有两人身上严严实实的大斗篷,道:“这是生了?” 盛思颜从周怀轩的斗篷里探出头,笑着道:“娘,婆母,恭喜你们做祖母和外祖母了。”说着,将那光溜溜的婴孩从斗篷里递了出来。 王氏忙上前接过,用带来的襁褓赶紧包了起来,然后递给冯氏,道:“亲家母,是个儿子,很壮实。” 冯氏一把抱住这孩子,喜得眼泪都出来了,仔细看着那孩子,道:“跟轩儿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那婴孩的哭声一顿,然后和周怀轩一齐看了冯氏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累了。还是闹了半天也困了,那婴孩在冯氏怀里打了个呵欠,瞬间睡了过去。 王氏走到周怀轩和盛思颜身边,看着盛思颜苍白的面容,闻到那股压不住的血气,泪盈于睫,颤抖着声音道:“思颜。辛苦你了。” 盛思颜勉强笑了笑。觉得身下又坠坠地,忙低声道:“娘,您帮我看看。胎盘有没有分娩出来?” 王氏点点头,对周怀轩道:“怀轩,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了。” 周怀轩不肯。道:“我抱她。” “不用了,我赶紧给她查一查。女人生孩子,不收拾好,可是要落下大病根的。”王氏严肃地道。 周怀轩一怔,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盛思颜。 盛思颜笑了笑。催他走,“我娘在这里你。你去做你的事吧。” 周怀轩这才想起外面的事,淡淡点头。将身上的斗篷解了下来,将她裹住。不让人看见她下半身狼狈的样子。 王氏看见周怀轩背上插着三根长箭,忙道:“你快去找思颜她爹,给你治伤。” 盛思颜惊讶抬头,“你受伤了?” 但是周怀轩淡然道:“一点擦伤。”一边伸手探到背后,将自己背上的长箭唰地一下子全拔了出来,握在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氏看得心里一紧,但是也顾不得周怀轩,忙去照顾盛思颜。 她带来的丫鬟婆子忙上前支起纬布,将盛思颜和王氏围在里面,让王氏给盛思颜清理。 …… 周怀轩走出听雨阁,听了听墙外的声音,便往二门上去了。 二门前,神将府大军已经将两万御林军俘虏了,全都跪在地上。 拼死抵抗的肯定死了,但是愿意投降的还是活了下来。 “阮同呢?”周怀轩的声音淡淡传了出来。 这一次御林军有两个首领,一个是御林军总管,已经被周怀轩杀了,另一个就是内侍阮同。 “有没有人见到阮同去哪里了?知道的人重重有赏!”周怀轩的亲兵忙问道。 御林军中人多,还是有人注意到了阮同的去向。 很快有人招认道:“阮内侍翻过那边的围墙跑了。” 周怀轩顺着阮同的方向追了出去。 他的嗅觉格外灵敏,一追出神将府,就闻到阮同身上那股淡淡的尿骚味,他嫌恶地皱了皱眉头,还是沿着长街追了下去,一直追到一所壮丽轩敞的宅院前面,那股味道才暂时消失了。 周怀轩眯着眼打量这里的宅子,正想翻进去,便看见一个戴橙色面具的人翻了出来。——正是橙二,也是阮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周怀轩冷笑着将手里一直握着的三根沾着他血肉的长箭用力掷了出去! 他的臂力堪比最好的长弓。 箭声凛冽,带着呼啸的风声往橙二背后射了过去! 阮同没想到刚一出来就碰上强敌,换乱间左右颠簸晃动,最终还是免不了被其中一支箭射中! 那箭的箭簇已经秃了一半,却被周怀轩惊人的臂力弹出,就如同用大锤子打桩一样,直直地打进他的后背。 “啊——!”橙二惨叫一声,脚下晃了晃,忙掏出一粒解毒药吃下,顾不得往回看,飞也似地往城门口奔去。 橙二东摇西晃地出了守护者宅院的大门,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从晨风中微微嗅到阮同的气息,沿着长街追了下去。 阮同在前面发现自己怎么都摆脱不了周怀轩,不仅很是焦躁,将橙二的面具匆匆忙忙摘了下来,放入怀里。 他忍住背上的剧痛,还有毒性发作的头晕眼花,勉强翻出了城门,逃往向北的大路。 不远处,一路大军迤逦而来,正是从北地雷州大胜归来的周怀礼凯旋归来! 阮同再也支撑不住,身子晃了晃,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将军!前面有人晕过去了!”有人向坐在大车里的周怀礼回报。 ※   ☆、第53章 射覆 “晕过去了?”一个军士撂开车帘,周怀礼探头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拖走”。 大军凯旋,本是喜事,却遇到有人晕倒在回城的路上! 触这样的霉头,周怀礼很是不悦。 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出白帕子使劲儿擦了擦手。 放下帕子,他举目四望,唇边露出满意的笑颜。 这是他的大将军行车,大的跟座小房子一样,屏风后面甚至有张可以睡两个人的床。 他带着几路军士先赶回来受封的,真正的大部队还在后面。 前面的军士马上冲了上去,将晕倒的阮同拖着往路边扔过去。 这一扔,阮同喉咙里那口堵住的气又顺过来了。 他悠悠地醒过来,勉强坐了起来,眯着眼睛往路上的大军看过去。 军容整齐,军士们个个昂头挺胸,很是倨傲的样子。 这是打了胜仗的队伍才有的精气神。 阮同眼神闪烁着,马上想起据说已经在北地大胜,正带军凯旋的神将府四公子周怀礼。 难道是他回来了? 阮同撑着地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守护者特有的药丸,一狠心,往嘴里全数倒去。 不一会儿,他嘴一张,一口血吐了出来! 不行,还是不行! 周怀轩到底在箭上淬了什么毒?! 阮同又急又怒。 昨天晚上有一小部分御林军箭上淬毒,是他提议的,而且那毒他自己有解药。 周怀轩掷来的箭明明就是御林军那批毒箭,为何自己的解药就是不管用呢?! 阮同渐渐觉得四肢麻痹,连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周怀轩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晕过去。 阮同一狠心,拿刀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刀,给自己放了点血,才觉得神智清醒一些。 周怀礼的大将军行车就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 阮同深吸一口气,身形如鱼镖一般往前平平冲出,钻到周怀礼大将军行车下方藏了起来。 周怀轩追到近前,看见是大夏的军队回防。默默地让到路旁。鹰隼般的利眸四处看着,唯恐漏过阮同的踪迹。 “大将军,那边好像是大公子?”周怀礼的亲兵是他从神将府带来的小厮。当然对周怀轩很熟悉。 周怀礼垂眸在车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卷宗,闻言放下卷宗,看了一眼车窗外头,吩咐道:“停。” 那亲兵忙撂开车帘传话。“大将军有令:全体停下来!” 前面和后面的队伍都停了下来。 感受到车底不同寻常的声音,周怀礼眉头又皱成川字。吩咐道:“出去看看,请我大堂哥上来坐坐。” 那亲兵忙下车,来到周怀轩面前行礼道:“大公子,我们四公子请大公子上去坐坐。” “是怀礼回来了?”周怀轩点点头。“恭喜恭喜。” 周怀礼在北地雷州大败鞑子,周怀轩对他的印象改观了不少。 那亲兵从来没有见过周怀轩这样和颜悦色的样子,喜得抓耳挠腮。躬着腰不断道:“大公子,上去坐坐吧。我们四公子在外面一直念叨大公子当年不容易呢……” 周怀轩笑了笑,“不用,我还有事。”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着那亲兵道:“你们刚才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着内侍衣衫的男子路过?” “内侍?”那亲兵想了想,忙道:“刚才路上有个人晕过去了,挡了我们的路,好像就是穿着内侍的衣裳。” “他人呢?”周怀轩一把抓住那亲兵的衣襟,有些焦急地问道。 那亲兵指了指路边,“就扔到那边去了。” 周怀轩扔下这亲兵,飞身掠去。 那边却空无一人。 周怀轩跃到路边的树上,四下打量,根本就没有那亲兵说的晕过去的人。 难道他又醒了?还是跑了? 周怀轩的目光一寸寸在这个地方搜寻,最后慢慢落在最突出显眼的大将军行车上。 他从树上跃了下来,正要走过去,却见那大将军行车的车帘一闪,一个灰色人影被从车里扔了出来,然后一身棕黄色盔甲的周怀礼从车里跳了出来。 他抱拳往四下看了看,朗声道:“大哥?” 周怀轩从树后走了出来,目光移到周怀礼的脚边。 仰躺在地上,嘴角流出黑血,满脸恐惧神情的,正是他一路追过来的阮同。 周怀轩看了看周怀礼,“他怎么在你车里?” 周怀礼回头指了指自己的大将军行车底座,道:“他藏在我的车下面。刚才停车的时候,我才察觉。不过把他抓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这个样子了,好像是中了毒。” 阮同怒视着周怀礼,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大哥,他怎么啦?他可是内侍啊,你为何要……?”周怀礼不解地问道。 周怀轩看了周怀礼一眼,“……他昨夜怂恿御林军大总管,带了两万御林军差一点铲平神将府。” “什么?!”周怀礼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样,“不会吧?神将府……我爹娘呢?还有两个弟弟?”顿了顿,又问:“祖父、祖母,还有大伯父、大伯母他们都还好吧?”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晓得。”他确实不知道三房一家人的情况。 周怀礼发出一声嘶吼,整个人怒气冲天,突然暴起,一拳往阮同胸口狠狠砸去! 噗! 阮同朝天喷出一口鲜血,胸口被砸得凹陷下去,发出最后两个字:“你……好……”然后两腿蹬了蹬,抽搐着抖动两下,便咽了气。 周怀轩一直负手在旁边看着,没有出手阻止。 阮**然不能解他自己下的毒。周怀轩也有些不解。 他看了看周怀礼,淡淡地道:“应该留活口。” “啊?”周怀礼瞠目结舌,“他……他带兵差一点铲平神将府,凌迟都不为过,为何还要留活口?” 周怀轩笑了笑,不想跟周怀礼说守护者的事,淡淡道:“不留也行。”说着对周怀礼点点头。转身就走。 周怀礼忙叫住他。道:“大哥,跟我上车一起进城吧!” 周怀轩的脚步顿了顿,也不转身。淡然道:“你带着大军,不能有外人同行。” 周怀礼才想起这条军规,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哥不是外人……” 周怀轩笑了笑。快步离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周怀礼重重叹了口气。对亲兵吩咐道:“把阮同的尸体带着,回去交给王相发落。” 御林军和神将府的事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圣上问起来,让他选边。他该怎么办呢? 周怀礼默默地回到车上,一路无话,往大夏的国都京城行去。 周怀轩和周怀礼的大车几乎同时到达城门口。 不过周怀轩一个人方便。很快就从城门口离开,回神将府去了。 周怀礼从大车里下来。看见周怀轩的背影已经远去,担心地摇了摇头,吩咐道:“快点进宫,然后我要马上回神将府!” …… 周怀轩回到神将府门口,看见王毅兴带着几个内侍站在门口,仰头看着一片狼藉的神将府大门出神。 “大公子!”神将府的下人正在屋前屋后清扫昨夜大战过后的残迹,见他回来了,忙过来行礼。 王毅兴回头看见他,抿了抿唇,道:“镇国大将军,你夫人刚刚生了孩子,你不在跟前照顾,又要去哪里?” 周怀轩扬了扬下颌,淡淡地道:“关你屁事。”然后昂首走了进去。 王毅兴这才看清周怀轩满身的盔甲上伤痕累累,都是暗红的血迹。 昨夜肯定是一场恶战。 王毅兴叹口气,快步追了上去,道:“镇国大将军,圣上命我前来安抚神将府。昨夜的事,绝对不是圣上的意思。都是阮同和御林军大总管这两个贱人从中作梗。” 周怀轩停下脚步,认真地道:“王相,御林军调兵,居然凭御林军大总管一人之力就行。这样的漏洞,也要推在阮同和御林军大总管身上?” “本来是不行的。一定要圣上手谕。但是阮同矫诏,御林军大总管当然就信了。”王毅兴苦笑道,“昨夜我带着圣上的圣旨出宫,想要阻止阮同和御林军大总管,结果被阮同那厮打晕了。”王毅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还有隐隐的血迹。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举步进了神将府大门,往二门上去了。 王毅兴便问了周老爷子在哪里,径直去见周老爷子。 周怀轩回了内院,看着偌大的神将府内院,如今到处是火焚后的痕迹。 好在神将府下人多,清理得也快。 只是这些烧毁了的亭台楼阁要花时间才能修复了。 周怀轩习惯性地走到清远堂门口,却看见那里几乎已经烧成了一块白地。 已经有工匠在这里围上了白纬布,开始重新修缮屋子了。 周怀轩眯了眯眼,抓了一个路过的下人问道:“大少奶奶呢?” 下人忙行礼道:“大少奶奶她们在澜水院那边。” 周怀轩忙走了过去。 澜水院倒是没有怎么被烧着,但是盛思颜刚生了孩子,总不好在公公婆婆的院子里坐月子。 澜水院的院子里,盛思颜坐在两人抬的小辇上,抱着孩子,身上捂得严严实实。 王氏正极力劝说冯氏:“亲家母,不如让思颜回娘家坐月子啊?她这次生孩子太遭罪了,我心疼得很,想带她回去好好调理调理。您也知道,这女人坐月子有多重要。” 冯氏十分内疚。盛思颜这一次确实吃了很大亏,但还是拼尽全力为他们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她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一片慈母之心简直比疼周怀轩还甚。 不过冯氏虽然心里愿意,但是想到大夏的习俗,出嫁的姑娘回娘家坐月子,会给娘家带来霉运的,又有些不安,道:“这样对你们不太好吧?” 王氏笑道:“我们从来不信这些,只要孩子好就好。” 盛七爷也在旁边笑呵呵地道:“没关系,没关系,思颜回去坐月子,我们一家大小求之不得呢。” “但是,总得跟老爷子说一声。”冯氏踌躇着道。周老爷子有多看重这个嫡长重孙,冯氏也很清楚。 周老爷子昨夜老当益壮,也披挂上阵,但是到底年纪大了,早上得知孙媳妇给周家添了嫡长重孙,就高兴地晕了过去,赶忙被周大管事送回外院休养去了。 周承宗肃着脸背着手站在旁边,闻言目光闪了闪,对冯氏道:“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冯氏忙去盛思颜手边把孩子抱了过来,和周承宗低头同看。 周怀轩缓步走了进来,看见盛思颜坐在院子中央的小辇上,唇边不由带了丝淡淡的笑意。 周承宗抬头看了看他,将孩子放到冯氏手里,上前一步,走到他身边道:“你回来了?你去哪儿了?昨夜怎么没有看见你的人?” 周怀轩挑了挑眉,没有理会他,径直往盛思颜那边走去,对她道:“我带你回娘家坐月子。” 这个神将府反正暂时不能住了。 盛思颜仰头看着他,欣喜地道:“你真愿意陪我回去住一阵子?” 周怀轩点点头,抿着唇,温柔地伸手,替她将掉到耳边的秀发别到耳后。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突然从院外不知哪个地方,快若闪电般猛射了过来! 呼啸的箭鸣震得院子里的人耳朵都疼了。 冯氏怀里熟睡的孩子一下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周怀轩听见那弩箭的声音,顿觉不妙,可是他已经来不及挥鞭驱箭,最多只来得及自己躲开,但是他一点儿都没有躲,反而弯腰低头,紧紧抱住盛思颜,将她的头部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往前面扑倒! “轩儿!”冯氏大惊。 王氏和盛七爷已然看呆了。 盛思颜身边范妈妈和樊妈妈同时出手,想将那弩箭拦截,没料到那弩箭被她们阻了一阻,从中间裂开,又有一支细一点的弩箭从里面射了出来! 一直跟在周怀轩身后的周承宗终于不顾一切地飞身扑上,抱住了周怀轩的后背。 噌! 那支弩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周承宗脑袋上! ※   ☆、第54章 面具 “大爷!” “亲家公!” 冯氏和盛七爷、王氏一起惊呼出声。 周怀轩霍然回头,看见自己的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头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支长箭,那箭尾兀自轻轻颤动,迎着清晨的阳光,反射出七彩的光环,映在周怀轩眼里,竟让他觉得双眸刺痛。 狭长的双眸眯了起来,血气氤氲,寒气和杀气一瞬间迸发出来。 他反手狠掷,一直带着不离身的匕首以比刚才的弩箭还要快上百倍的速度被他投掷出去。 “啊——!”不远处似乎传来一个男人闷哼的声音,好像是击中了目标? 周怀轩往旁边侧身掠过,身形高高跃起,如同一只展翅九天的大鹏,追着那匕首投掷的方向而去。 他身形快如鬼魅,兔起鹘落,几个纵跃,就逼近了那放冷箭的起始地——一个静谧的小松林。 一个黑衣黑帽,头罩黑布的高大男子没想到周怀轩来得这样快,忙从怀里取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点燃了火折子,然后扔到小松林里落得满地的松针上。 松针带油,本就特别容易点燃,而且松针烧起来烟特别大,非常呛人,那烟瞬间腾空而起,浓的可以熏腊肉了…… 那男子被烟呛得咳嗽两声,用手捂了嘴,让手上特制的强弩扔到火里,转身拼命狂奔。 周怀轩追到近前的时候,被火阻了一阻,然后是浓烟滚滚,熏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只好择远路追出去。 但是对方好像功夫也十分高超。就这几步路的功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周怀轩铁青着脸,来到神将府大门口,将在这里打扫整理的军士的下人叫了过来,问道:“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黑衣人冲出去?” 那些人满脸迷惑地道:“没有啊?我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呢,并没有看见黑衣人出入。” 周怀轩抬起头,鹰隼般的利眼往远方看去。 神将府前长街寂寥。日光洒在青石板的街道上。泛起焦黄的光,甚是刺眼。 周怀轩眯了眯眼,突然听见从远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原来是进宫面圣受封之后的周怀礼带着亲兵回来了。 周怀轩漠然看了一眼。转身进去了。 …… 周怀轩一走,盛七爷和王氏一起上前,将周承宗扶了起来。 盛思颜坐在小辇上,眼睁睁看着着一幕。心里痛不可仰。 她到底招谁惹谁了?! 为什么总有人在暗处三番五次要害她的性命! 盛思颜看得清清楚楚,那支弩箭。应该是冲着她来的! 周怀轩自然是宁愿送了自己的命,也要护她周全。 而周承宗自然是宁愿送了他自己的命,也要护着周怀轩周全。 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算计,他们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如今她也为人母。除了丈夫,还有孩子的牵挂。 难道她还能放任那人在暗中百般挑衅? 盛思颜抿了抿唇,一向和气柔顺的脸上露出坚毅的棱角。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百倍奉还! “爹、娘。赶紧把公公头上的箭取下来吧。”盛思颜嘶哑着嗓子道。 她昨夜生孩子,虽然并没有如同一般的产妇一样大喊大叫,但是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嗓子都倒了。 盛七爷探着周承宗的脉搏,肃然道:“脉相未熄,试一试吧。” 冯氏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怔怔地看着面如金纸的周承宗,却发现两眼干涸,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 “大爷还有救吗?”冯氏轻声问道,很是镇定。 王氏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尽力而为。” 箭射在头上,后果可大可小。 不必射在胸口,那是肯定活不了了。 射在头上,有可能一箭致命,也有可能从此晕迷不醒,当然,也有可能没有性命之忧,过一阵子就醒过来了。 这得看箭射的深度,还有部位是不是致命。 盛七爷唤了外面的护卫过来,将周承宗扶着坐了下来,然后按了按他中箭的地方,沉声道:“是得把箭拔出来。” 箭头是铁铸的,铁锈入脑,重伤多半是从此而来,所以应该尽快拔出来。 但是箭头入脑,要拔出来,就跟倒钩钩肉一样,对脑袋会造成什么伤害,谁都说不准。 盛七爷看来看去,摇头晃脑地道:“幸亏那箭从中间裂开,里面出来的那支箭细得多,应该不会有太大伤害。”说着,对几个护卫道:“按住你们大爷,使劲儿摁好了。——我要动手了。” 那几个护卫忙上前,一起摁住周承宗的肩膀。 盛七爷用手比划了几次,然后握住那支箭簇试了试,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能将那箭簇拔出来。 以他的本事,大概得回去拿刀给周承宗开颅,才能取箭了。 但是一开颅,周承宗死的机率又大了很多。 盛七爷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道:“我的劲儿不够大。你们谁来试试?”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 范妈妈和樊妈妈看着,迟疑着道:“要不要让他们试试?”指了指院门外守着的另外六个堕民精英说道。 “不用了,我来。”周怀轩从院门口走了进来。 他追踪那凶徒未果,又不想在门口跟周怀礼表演兄弟情深,所以提前回来了。 盛七爷大喜,忙道:“太好了!来,握住这里,手要稳,劲儿要准,力度要恰到好处,特别是要快……” 唠唠叨叨的话音未落,周怀轩已经手臂一长。将那支箭闪电般拔了出来。 “啊——!”周承宗大叫一声,痛得醒了过来。 他翻了翻白眼,很快又晕了过去。 盛七爷忙抢上前,给他喂了一粒药丸,道:“先保住他的心肺。”然后从身边的药箱里拿出止血的白药,洒在那伤口附近,再用白色纱布将周承宗的脑袋一圈一圈缠起来。对那些护卫道:“抬轿子过来。带他去盛国公府。” 等轿子来了,盛七爷就先带着周承宗回盛国公府去了。 得,除了盛思颜、周怀轩和刚出生的小婴孩。就连周承宗也要去盛国公府治伤去了。 盛思颜索性道:“还有显白,别忘了他。他受了重伤,跟我们去养伤吧。” 周怀轩点点头,四下看了看。突然问道:“阿财呢?” 盛思颜也觉得奇怪,纳闷道:“昨天从清远堂出来的时候。它还跟着呢。”想了想,心里很是不安,叫了木槿过来问道:“阿财去哪儿了?” 木槿皱着眉头使劲儿想了想,摇头道:“奴婢记得阿财跟我们从清远堂一起跑出来了。后来。奴婢跟着盛国公夫人往另一边去了,看见大少奶奶没有跟上来,我们还着急来着……” 一着急。就没人注意阿财了。 周怀轩看了看盛思颜,正要说话。就听见冯氏手里抱着的小婴孩大声哭了起来。 冯氏忙低头劝哄,周怀轩走过去,皱眉道:“别哭了。” 但是这一次,他说了也没用,那孩子越哭越大声。 刚出生的孩子虽然爱哭,但是没有人有他这样大的嗓门和力气,简直是嚎得恨不得整个内院都听得见他的声音。 盛思颜揉了揉额头,很是头疼地道:“婆母,把他给我吧。”顿了顿,又道:“兴许是饿了。” 从出生到现在,她还一次奶都没有喂过。 好吧,其实她还没有奶…… 准备的奶妈子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还得慢慢清理,或者也就不敢用了。 盛思颜从冯氏手里接过孩子,十分怜惜地用面颊蹭了蹭他的额头。 那孩子的哭声小了点儿,但是没过多久,又嚎了起来。而且也不像是饿了。 盛思颜皱着眉头打量着这哭得昏天黑地,浑身皱皱巴巴的小猴子,道:“你这到底是不舒服啊,还是示威啊?” 简直像是淘气的孩子在外头受了欺侮,所以狂哭找帮手,呼朋引伴,再去跟人决一雌雄的意思! 周怀轩眉头攒成一个结,盯着那孩子看了一会儿,耳朵像是听见什么声音,突然动了动。 盛思颜抬眸看见周怀轩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地问:“怎么啦?听见什么了?” 周怀轩转身就走。 他大步离开听雨阁的院门,拐向旁边的小路。 只见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一只身上被熏得有些烟灰的小胖刺猬,正窸窸窣窣往这边爬。 它背上的小尖刺里顶着一个紫色的东西,有些怪模怪样的。 周怀轩皱了眉头,负手道:“你跑哪儿去了?” 阿财顿了顿,继续往前爬。 听见前面那孩子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大,阿财似乎爬得更快了。 周怀轩跟在阿财身后回到听雨阁的院子里面。 阿财一爬进来,盛思颜怀里孩子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盛思颜抬眸,看见是阿财过来了,笑着道:“咦,阿财回来了?” 阿财爬到她的小辇边上停下来,抬头看了看盛思颜和她手上抱着的襁褓,黑豆似的小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用黑黑的小鼻头触了触盛思颜的脚边。 盛思颜低头,看见阿财背上顶着的东西,笑道:“你这又是跑哪儿摘花儿去了?”说着,弯腰下去,从阿财背上取下那紫色的东西。 将那紫色物事摊开在自己的手掌上,盛思颜的眉梢重重地跳了跳。 只见这是一个跟她曾经在梦中见过的橙色面罩一模一样的紫色面罩! 一样的京剧脸谱花纹,但却是通体紫色! “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盛思颜面色一肃,哑着嗓子问道。 ※   ☆、第55章 平齐 阿财抬头看着盛思颜,黑豆似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当然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王氏在旁边看着好笑,道:“你问它,它就算知道也没法跟你说话啊。” 盛思颜回过神,也觉得好笑,将面罩在手里捏了捏,觉得那材料有些怪怪的,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便细细检索,就将那紫色面罩拢成一团,塞到袖袋里,疲倦地闭了眼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再说吧。” 王氏点点头,对冯氏道:“您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 冯氏当然不会住到盛国公府,但是她丈夫受了重伤,去盛国公府治伤。唯一的儿媳妇生了给她生了孙子,也要回盛国公府坐月子,她这个做妻子兼做婆母的,还是要跟过去帮着安置安置。 周显白也被抬了过来,送到神将府外面停着的车上。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他们出神将府的时候,正好碰见周怀礼一身雄壮的盔甲,手握腰刀,站在神将府大门口,抬头看着神将府被烧得一片焦黑的门楣出神。 “大哥,伯母,盛国公夫人,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周怀礼诧异问道。 他离家的时候,神将府还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他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满地狼藉,日薄西山。 周怀轩将戴着幕离的盛思颜送到大车上坐下,自己跟着上车,没有说话。 冯氏只好道:“昨夜宫里有人假传圣旨,跟御林军大总管勾结,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周怀礼忙道:“都是我不好。若是我早回来几日,断容不得他们这样放肆!”说到后来。疾言厉色,有了起居八座、建衙开府的官威赫赫。 冯氏笑了笑,道:“嗯,回来就好。你在北地大胜鞑子,你爹娘都十分高兴,一直盼着你回来呢。” 周怀礼忙躬身道:“大伯母谬赞了。”又着急地问:“我爹娘呢?还有两个弟弟怎样了?祖父、祖母可还安好?” “他们都还好,都在收拾东西呢。昨夜一晚上乱糟糟的。内院烧了好多院子。你去看看就知道了。”冯氏说完点点头,也上了自己的车。 几辆大车缓缓离开神将府,后面跟着周怀轩的五百亲卫。 而昨夜进城鏖战的神将府军士。大部分已经回了城外的神将府军营。 周怀礼在门口一直看着他们的车队走得看不见影子了,才抚了抚自己的右胳膊,转身进了大门。 …… “祖父呢?”周怀礼进了神将府大门,第一件事就是要去见祖父周老爷子。 门子忙道:“回四公子的话。老爷子昨夜亲自披挂上阵,打了个痛快!今儿一早就回外院歇息去了。” 周怀礼微笑着往周老爷子的外书房行去。一边走一边道:“既如此,我就先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他立下不世功勋,刚在宫里受封一品骠骑大将军,已经跟大堂哥周怀轩在朝堂上平起平坐了。 这一世。他们神将府周家两个人平掌大夏兵权,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祖父一定愿意马上看见他! 周怀礼面上带着微笑,来到周老爷子的外书房前停了下来。 他渊渟岳峙地立在院子里的影壁前头。高大的身躯岿然不动,只有后背的斗篷迎风飘舞。 周大管事在屋里听说周怀礼来了。有些为难地道:“老爷子刚睡着呢,能不能让四公子等老爷子醒了再来?” 周老爷子年纪大了,睡眠本来就浅。 昨夜劳神费力,实在撑不下去了,才睡了过去。 若是现在就吵醒周老爷子,实在是于心不忍。 周大管事想了想,亲自走出来,对周怀礼抱拳道:“恭喜四公子得封一品骠骑大将军!” “周大管事过誉了。”周怀礼微笑着拱了拱手,举步往台阶上行去,“我祖父在屋里吗?” “四公子,老爷子昨夜劳了神,现在还睡着呢。您……”周大管事忙跟上去劝道。 “是吗?我很不放心祖父,我看看祖父就走。”周怀礼大步进了里屋。 隔着屏风,周怀礼跪了下来,对着里屋床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祖父!怀礼不负祖父所托,驱除鞑子,为大夏开疆拓土!” 语声朗朗,震得外书房屋檐上的房尘都要往下掉了。 周老爷子睁开眼睛出了一回神,才道:“是怀礼回来了?” 周怀礼一听周老爷子醒了,忙起身道:“祖父,我回来了!” 周大管事两手交叉搭在身前,有气无力地道:“老爷子,四公子受封一品骠骑大将军,刚从宫里回来。” “哦?已经封了?”周老爷子眯了眯眼,从床上坐起来,顺手捞起床头搭着的长袍披在身上。 “是,刚领了大印,过两天就会发下官袍和议制。”周怀礼笑着说道,比几个月前沉稳许多。 周老爷子点点头,起身下床,扎好衣带,从屏风后走出来,笑着道:“不错不错,你从小就是个能干孩子,我知道就算没有神将府,你也一定会有出息的。”说着又问:“去见过你爹娘吗?昨夜可是把他们都吓着了。” 周怀礼窒了窒。这话听着不太舒服,同是神将府后人,自己的爹却是文弱书生,不比大伯父威风八面的神将大人…… “祖父,我还没有回内院。在门口遇到大伯母他们,说要去盛国公治病养伤,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周怀礼犹豫着说道,然后拱了拱手,“我去看爹娘了。” “去吧去吧。”周老爷子皱起眉头,摆了摆手。 等周怀礼走后,周老爷子把周大管事叫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谁去盛国公府了?” 周大管事这才把周老爷子晕睡过去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盛国公夫妇接大少奶奶回盛国公府坐月子,大公子当然要跟着去。再就是。大爷被冷箭射中头部,被盛七爷马上接回盛国公府治伤去了。”周大管事斟酌着说道。 “什么?射中脑袋?!”周老爷子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恨恨地道:“那箭居然射到他那比铁还硬的脑袋瓜儿里去了?!——我还以为他那榆木脑袋瓜儿刀枪不入呢!”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到底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嫡长子。 周老爷子不是不担心的,在外书房里背着手走了几圈,道:“备车,我去盛国公府……看看我的嫡长重孙!” 周大管事知道周老爷子也是个别扭性子。也不点破。微笑着出去备车。 …… 盛思颜他们前脚刚到盛国公府,还没有安顿下来,周老爷子后脚就到了。 盛思颜在坐月子。不能动弹,就没有去前头王氏的燕誉堂见周老爷子。 王氏使人过来说:“周老爷子要看小重孙。” 盛思颜看了看怀里睡得香甜的孩子,要递给那个仆妇,道:“抱去吧。” 那仆妇伸出手。立在旁边的周怀轩却冷冷看了她一眼。 那仆妇打了个寒战,忙讪讪地缩回了手。 周怀轩从盛思颜怀里接过襁褓。以怀抱一把大刀的姿势,将那襁褓竖着侧立在怀里。 盛思颜忙道:“嗳,你托着他的头啊!他的脖子没劲的!别竖抱着!最好横抱!” 周怀轩看了盛思颜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头。轻轻“捏”住那孩子的脖颈,算是托住他的大头,不会左右乱晃。 盛思颜哭笑不得。索性不管了,反正是他亲爹。不会害他的,便拿被子蒙住头,缩回床上,瓮声瓮气地道:“我要睡了。” 她确实是困死了,身上累,脑子累,当然,心更累,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没有了…… 周怀轩一手竖抱着襁褓,一手“捏”着那孩子的脖颈,直直地走了出去。 那孩子被这姿势似乎弄得不舒服,从熟睡中醒过来,黑曜石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周怀轩,好像要把他看个清楚明白一样。 周怀轩想起盛思颜以前跟他经常念叨的话,说刚出生的孩子,一个月内眼睛都不好使,你以为他看着你,其实稍微隔得远一点,那孩子根本就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子。 “看什么看?”周怀轩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你眼神不好使,看也看不清。” 那孩子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才闭上眼,还……撇了撇嫣红的小嘴。 周怀轩的眉头攒得更紧。 他不确定这孩子刚才那“撇嘴”的姿势,到底是习惯性动作,还是……有意为之?! 才出生不到一天,哪有那么多花花样儿! 肯定是肚子饿了,所以瘪嘴。 周怀轩这样一想,便心安理得的“捏”着孩子来到燕誉堂门口。 “大姑爷到。”门口的丫鬟婆子忙通传。 周怀轩被“大姑爷”三个字震了震,眼风往那通传的仆妇那里淡淡扫过,迈步进了燕誉堂。 周老爷子背着手,欣喜地站在堂前,看着自己最骄傲的嫡长孙,“捏”着以后会更骄傲的嫡长重孙走了进来。 幸福来得太快了,他好不适应啊! 周老爷子忍不住抹了一把辛酸泪。 到他这个年纪才看到嫡长重孙,四大国公府里他也算头一份了! “这就是……我的宝贝金重孙?”周老爷子迎上前,从周怀轩手里接过襁褓,横抱在怀里细看,“起了名字没有?” ※   ☆、第56章 财宝 周怀轩想了想,道:“没起大名,阿颜很久以前给起了个小名,叫阿宝。”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低头用额头轻轻贴了贴那孩子的额头,道:“阿宝!好,这名字好,就是我们家的宝贝!” 四岁的小枸杞在旁边听见了也叉腰大笑,道:“阿宝!——跟阿财是一对耶!” 周怀轩有些挫败地闭了闭眼。——他居然没有想到,还夸这个名字好来着…… 襁褓中的阿宝不知道是被周老爷子的胡子扎得不舒服,还是被这名字刺激到了,总之又哇地一声哭开了。 这一次,他的哭声在燕誉堂里飘荡,以至于他被抱走许久了,燕誉堂那些丫鬟婆子耳朵边上依然回荡着那中气十足的脆亮哭声。 后来小枸杞一度威胁那些不听他话的下人,用的手段就是:“不听我话,让我小外甥哭给你听!”——颇有“关门,放阿宝!”的架势。此是后话不提。 这边王氏见阿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道:“周老,还是给思颜送回去吧。这孩子刚出生,还是尽量跟娘在一起比较好,不然会害怕的。” 周老爷子点点头,将手中的襁褓送到王氏手里,又夸他:“真是我们老周家的种!连哭都哭得惊天动地、不同凡响!” 王氏忍着笑,不去看周怀轩额头上冒出来的青筋,抱着孩子去盛思颜出嫁前住的卧梅轩,又使人领着周老爷子和周怀轩去外院看见周承宗住的地方。 那里是盛七爷准备的最好的屋子,专门给重症病人住的。 周老爷子和周怀轩走了进去,看见盛七爷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凝神给周承宗诊脉。 周承宗头缠白布。面如金纸,呼吸微弱,但是平缓均匀。——应该没有大碍了。 周老爷子微微叹息一声,别过头看向窗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周怀轩沉默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周承宗,不知在想什么。 盛七爷回头。看见周老爷子和周怀轩来了。忙起身道:“周老。”又问周怀轩,“你的伤碍事吗?” 盛七爷记得周怀轩背上中了三箭,可是看他面色如常。行动自如,也没有隐忍的伤痛,好像也没有中毒,完全看不出他几个时辰前受了那样重的箭伤! 周老爷子一怔。忙看了看周怀轩,“你受伤了?是哪里?” 周怀轩忙后退一步。淡淡摇头道:“我没事。” 那三处箭伤早就不疼了,就连箭上的毒都对他不起作用。 “我给你看看吧。就算是破了皮,也得擦点药酒,免得溃疡。”盛七爷极力坚持。到最后连不要“讳疾忌医”都说出来了,周怀轩才抿了抿唇,跟他去隔壁屋子。解下厚重的盔甲,背对着盛七爷坐在太师椅上。 盛七爷一手拿着刮刀。一手拿着沾了药酒的纱布,匆匆忙忙过来给周怀轩处理箭伤,却发现他后背上那三处箭伤,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三个红点,分布在他肌肉遒劲的后背上。 “这这这……”盛七爷结巴了,一边伸手用纱布擦净那三处小红点。 摔!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体质啊! “你真的是中了箭?”盛七爷甚至都怀疑自己是看花眼了,周怀轩根本就没有中箭! 周怀轩笑了笑,胳膊一抖,重新披上半褪的衣袍,起身道:“我没事。”又问盛七爷:“我爹的伤势如何?” 那支箭明晃晃插在周承宗脑袋上。 那副情形实在是让他一想起来就心情极为复杂。 盛七爷放下手里的刮刀和纱布,道:“看这几天吧。如果高热退下去,醒得过来的话,应该就能活。” “还有呢?”周怀轩听出来盛七爷没有说完话。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什么呢?”盛七爷笑了笑,“伤的是脑袋,不是别的地方,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想了想,又叮嘱他:“这件事,你要好生跟你娘说。最伤心的,应该就是你娘了。” 周怀轩淡淡点头,转身出去了。 冯氏也过来了,坐在周承宗床边,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周老爷子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会意,跟着周老爷子走出周承宗住的屋子,来到外面的回廊底下站着。 “你爹怎么会中了冷箭?”周老爷子的声音有几分冷厉,跟以往笑呵呵的样子大相径庭。 虽然他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确实是恨铁不成钢,但是还轮不到别人来伤他! 周怀轩淡淡地道:“不是要射他。” “本来要射谁?” 周怀轩抿了抿唇,最后道:“我。” 虽然那人的最终目标,应该是盛思颜,但是他不想让周老爷子知道。 周老爷子一愣,“你爹救了你?” 周怀轩缓缓点头。 “唉,到底是嫡亲父子。虽然这么多年,他不算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他能豁出命来救你,以前再多的不好,你也不用提了。”周老爷子轻声劝周怀轩。 周怀轩别过头,道:“我追了出去,看见一个黑衣人,蒙着面,趁乱逃走了。” “哦?你看见是谁做的?”周老爷子脸色严肃起来,“居然能从你手下逃走?” 周怀轩眯着眼眸想了一会儿,道:“那人对神将府好像挺熟悉的。” 躲在小松林的树上。 那个距离,恰好能将弩箭射到听雨阁的院子里。 然后见他追过来,还能处变不惊,用火折子引火,将小松林烧了一半,阻挡周怀轩的步伐。 周老爷子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颓萎,他问周怀轩:“轩儿。你是不是在怨我?” “没有。”周怀轩淡淡地道,“祖父不必自责。” 周老爷子回头,透过精巧的漏窗看着屋里躺着的人事不省的周承宗,又看了看器宇轩昂的周怀轩,微微笑了笑,道:“祖父没有自责。只是人年级大了,总是会有照应不到的时候。” 周怀轩“嗯”了一声。道:“等爹伤好了再说。” 周老爷子放下心。 虽然周承宗受了重伤。但是这父子俩之间的隔膜好像消退了不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周老爷子就把以前的打算说了出来,“本来就是打算等你得了儿子。就把神将府所有兵权都给你,你爹的‘神将’一职也会卸任给你。如今看来,是不管怎样,这些都是你的。你爹这个样子。日后就算是醒了,也是不能再领兵上战场了。” 周怀轩默默地立在周老爷子身后。目光幽深地看向庭院里的花团锦簇,突然道:“四弟受封一品骠骑大将军。” 周老爷子点点头,“这是他自己挣来的,跟我们神将府无关。”想了想。又疑惑地道:“也不知圣上到底是什么心思。” 一直以来,皇室对神将府都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 神将府自有府兵,战力强悍。 所以朝廷的兵。一般是不会让神将府的人统领,这样才能形成制衡之态。 但是这一次。夏昭帝似乎对神将府格外放心,不仅连连封周怀轩这个神将府的世子,还封了周怀礼这个神将府三房的嫡子! 这样一来,大夏兵权确实就在神将府手里了。 当然,周老爷子和周怀轩都知道,这其实是不可能的。 他和周怀礼,注定只能有一人承继神将府。 所以他们两人,不可能联手为神将府打天下。 真的要打,这两人先得争个你死我活再说。 好在历代神将府都没有争雄天下的决心。 周老爷子更是淡泊以明志,纯粹以保全神将府为己任,没有让神将府更上一层楼的意思。 两人正在疑惑间,就见一个婆子连滚带爬地从院门外冲进来,边跑边喊道:“国公爷!国公爷!圣上来了!已经到了二门上!” 周怀轩和周老爷子对视一眼,让开一步。 盛七爷从屋里跳了出来,大声道:“在哪里?圣上在哪里?”又问:“夫人呢?知道圣上为何来我们家吗?” 那婆子跟在他身后急匆匆地小步快跑,说道:“奴婢听二门上的人说,圣上本来是去了神将府,结果听说神将府的人都到咱们家来了,所以索性就过来了。” …… 王氏从盛思颜的卧梅轩出来,也听见了婆子的通传,不由在心里暗笑夏昭帝真会找由头…… 明明就是想来看盛思颜和孩子,还非要扯是来神将府众人。 若真的只是为了神将府,那边会使人过来把周老爷子和周怀轩都接回去面圣,断断没有圣上亲自跑来看他们的道理。 “把孩子抱出来吧。”王氏轻叹一声,看着那孩子笑道:“你这名字真的没有起错,还真是个宝贝。” 阿宝在睡梦中皱着小眉头,被王氏抱着回燕誉堂了。 夏昭帝果然带着王毅兴和一干内侍宫女来到燕誉堂。 周老爷子和周怀轩迎了上去,躬身行礼,“圣上。” “免礼免礼!”夏昭帝忙亲自扶起周老爷子,“昨夜的事,真是过意不去。朕已经重重处罚了有关人等。那御林军大总管全族被朕流放到岭南,世无可赦!” 周老爷子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道:“圣上有心了。” 王氏抱着孩子走了进来,行礼道:“圣上。” “这就是那孩子?”夏昭帝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叫什么名字?” “阿宝,宝贝的宝。”王氏笑着说道。 ※   ☆、第57章 渔翁 “阿宝?”夏昭帝有些不满意,皱了眉头道:“谁起的?太随便了。”他夏昭帝的嫡亲孙子,怎么能叫这样普普通通的名字! 在夏昭帝心里,盛思颜的地位就跟嫡亲儿子一样,周怀轩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他老夏家的上门女婿! 所以盛思颜生的儿子,妥妥的是他嫡亲孙子! 当然,这一番见不得人的心思,不足于为外人道也。 夏昭帝只能在心里过过瘾…… 王氏愕然看着夏昭帝脸上的窃笑,道:“是他娘亲思颜取的小名。” “哦?啊……哈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就是要叫这样大俗大雅的名字!”夏昭帝一听这名字是盛思颜取的,马上转了向,极力夸赞这名字取的好,给自己打圆场。 王氏忍不住看了周怀轩和周老爷子一眼。 周怀轩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周老爷子背着手看向别处,唇边忍俊不禁的笑意实在是太明显了…… 王毅兴缓步走了上来,仔细盯着那孩子瞧了瞧,道:“跟思颜小时候很像。” “是吗?思颜……镇国夫人小时候是这个样子?”夏昭帝瞪大眼睛,满脸惊喜,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孩子柔嫩的面颊。 阿宝在睡梦中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小嘴跟着又撇了撇。 周老爷子马上大步走过来,哼了一声道:“明明是跟轩儿小时候一样,王相你看走眼了!” 王毅兴笑了笑,道:“是吗?这孩子龙睛凤眸,天庭饱满。鼻高眉挺,耳垂圆润,是厚道有福之相,思颜小时候我还给她画过像,周老爷子要不要看一看,到底像谁?” “哼,轩儿过来!——我们轩儿就在这里。还要看什么画像?!你看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还有……这手脚,圆滚滚的小身子。哪一样不是跟我们轩儿一模一样!” 夏昭帝看着身材修长挺拔,容色绝美,忍气忍到额角青筋直跳的周怀轩,忍不住呵呵笑道:“阿宝的眼睛都没睁开。还‘龙睛凤眸’,毅兴你也太能瞎掰了。依朕看。阿宝一半像镇国夫人,一半像镇国大将军,吸收了二人的长处,没有二人的短处。”顿了顿。又道:“当然,镇国夫人是没有短处的。” 这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毅兴一边腹诽,一边更加警醒。 周怀轩终于忍受不了了。伸手将阿宝接了过来。 这一次,他学着王氏的样儿。将阿宝的襁褓横抱在臂弯,右胳膊自然而然地托着他的头,淡淡点头道:“各位慢比,我带阿宝去看他娘了。”说着,转身就走。 周老爷子“哼”了一声,“看见了吧?阿宝跟他爹一样的性子!还说不像他爹,哼,简直是瞎了眼……” 这有什么好争的…… 王氏忙道:“圣上,周老爷子在这儿呢,您还有话要说吗?” “啊?话?呃,说完了啊。”夏昭帝背着手转过身,看着周老爷子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您刚才说,把御林军大总管全族流放岭南,世无可赎。”王毅兴提醒夏昭帝。 “哦,对,这个御林军大总管……”夏昭帝没有说完,周老爷子已经打断他的话,肃然道:“圣上,御林军大总管如何能私调御林军,您当好好查访,不能只处罚御林军大总管一个人。” 夏昭帝有些尴尬。 千错万错,都是阮同这个贱人的错。 他真是没想到,太皇太后留下的人,原来还摆了他一道…… 估计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都没有看穿阮同这个人。 “说来不怕您笑话,朕这次,是栽到阮同这个内侍手里。”夏昭帝对周老爷子推心置腹,“他是皇祖母留下的人,朕未免高看他几分。虽然他年岁大了,也在先帝的事上犯过事,但是朕看在太皇太后面上,没有追究,只让他继续留在宫里,做些一般的活计。没想到他狼子野心,居然挑唆御林军大总管对付神将府!哼,他这样猖狂,朕决计饶不了他!已经命毅兴画影图形,在全大夏通缉阮同!” “阮同一个内侍,无根之人,他要对付神将府做什么?”周老爷子不以为然地道,“圣上,您真的认为是阮同要对付神将府?” “难道不是?”夏昭帝皱起眉头,“您说得也有一定道理。” 是啊,阮同只是内侍,他为何要对付神将府? 就算神将府倒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按照谁得好处最大,谁就是幕后黑手的道理来反推,夏昭帝悲摧地发现,这个幕后黑手好像就是他自己…… 可是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想铲除神将府! 他还要留着神将府给他的嫡亲孙子小阿宝呢! 夏昭帝忙要撇清自己:“周老,您疑心谁都行,就是不要疑心朕。朕如果要真的对付神将府,不会这样半吊子……”说着顿了顿,道:“这件事细说起来,就像是有人搅浑水,企图做点儿别的事一样。——浑水才能摸鱼。” 周老爷子沉吟半晌,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 “是伐?”夏昭帝心情陡然高涨,眉飞色舞地道:“何止有道理,您想想,朕若是存心对付神将府,怎会又把军权交到贵府四公子手里?对了,朕刚封了怀礼为一品骠骑大将军!神将府将才辈出,是大夏之福啊!” 周老爷子释然微笑,道:“老臣相信圣上没有对付神将府之心。但是阮同这个人,背后还有没有人,确实值得商榷。” 王毅兴也凝神说道:“周老说得极有道理。圣上,您想想,如果圣上并不是要对付神将府。那么阮同背后的人打的主意就很明显了。他明明就是要挑起朝廷和神将府的冲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渔翁,到底是谁?” 夏昭帝背着手,在燕誉堂里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若有所思地道:“看来,这件事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当然要查!”周老爷子斩钉截铁说道。 他神将府这一次也死了不少军士,一想起来他心肝脾肺肾都痛! 王毅兴就劝道:“圣上。时候不早了。” 夏昭帝看了看燕誉堂外。又看了看王氏,欲言又止。 王氏察言观色,猜夏昭帝是想看一看盛思颜。 但是盛思颜这一趟生孩子实在是太折腾了。伤了不少元气,不能随便动弹。 但是看见夏昭帝殷切的样子,王氏心里又有了主意,故意将昨夜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与夏昭帝听:“圣上。这件事,您一定要往下查!臣妇不懂那些朝堂大事。更不懂是谁要对付神将府!臣妇只知道昨夜神将府兵危,受苦最大的,是我们家思颜。她一个快临产的孕妇,在神将府内院好好待着。那从二门上飞来的火箭,却偏偏最先射她住的清远堂!将那院子烧得精光!后来,下人护着她逃到听雨阁。结果那些火箭如影随形,简直像有人报信一样。又一路跟着去听雨阁,将听雨阁的屋子也烧得精光!可怜我的孩儿,不得不在庭院里生产!还好怀轩及时赶到,不要命的护着她,她才平平安安生下阿宝!” “什么?!”王毅兴和夏昭帝一起惊呼。 “思颜……居然是在庭院里生下孩子?稳婆呢?丫鬟呢?产房呢?堂堂神将府,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嫡长孙媳!”王毅兴愤怒地回头,双手握拳,对着周老爷子怒吼道。 周老爷子一怔。这些事情,他也是第一次听到。 夏昭帝整个人都呆了,立在燕誉堂中央,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他没有保护好想容,没想到连他和想容的孩子也没能保护好…… 既如此,他还要做这个皇帝有什么用?! 王氏点点头,又道:“这也就罢了。后来孩子生下来了,我说要接她回盛国公府坐月子,居然还有人从神将府外院射冷箭!——我可看得清清楚楚,那箭明明是冲着坐在小辇上的思颜来的!怀轩是为了保护思颜,不肯躲。神将大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冲上去为他挡了一箭!” 周老爷子这才明白整件事。 刚才在周承宗养伤的外院屋子,周怀轩还跟他说,那支冷箭是冲着他周怀轩来的! 原来是冲着盛思颜来的…… 如果是冲着盛思颜来,周老爷子就想通了某些事情。 如此说来,神将府才是遭受池鱼之殃…… 夏昭帝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他比王毅兴知道的事情要多。 听王氏这样一说,夏昭帝也站不住了,忙道:“多谢盛国公夫人解惑。还请盛国公夫人通融通融,让朕去问镇国夫人几句话。” 担心王氏拒绝,又赶紧道:“真的只有两句话。问完朕就走。” 王氏想了想,垂眸道:“那好,还请圣上移驾卧梅轩。” 夏昭帝晓得卧梅轩是盛思颜出嫁前住的院子,精神一振,忙道:“您请带路。” …… 卧梅轩里,盛思颜刚刚小睡了一觉,全身梳洗干净了,坐在床上抱起孩子轻轻地拍。 转头看了看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的周怀轩,盛思颜眨了眨眼,故意逗他:“你是我的大宝,他是我的小宝。” 周怀轩没有做声,一只手却不动声色将袖子拉长,盖住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   ☆、第58章 乳娘 盛思颜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怀轩拉袖子的动作,越发好笑,但是又忍不住想逗他。 圆亮的凤眸刚转了转,还没来得及继续“雷”他一下,盛思颜突然呆住了。 她闻到一股不雅的气味。——阿宝尿了…… 周怀轩睁开眼,从盛思颜手里接过阿宝的襁褓。 阿宝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睁开眼和周怀轩静静地对视半晌,若无其事转眸看向盛思颜。 像是知道这是他娘,他可以尽情撒娇哭闹一样。 于是阿宝小嘴一张,立刻又嚎上了,一边嚎,一边脑袋拼命往盛思颜胸前拱。 看样子,真是饿惨了…… 盛思颜才刚喝了催奶的猪蹄黄豆汤,还没起到作用了,很是焦急,忙道:“给阿宝换尿布,然后抱过来让我喂喂他。” 周怀轩默默起身,抱着阿宝起身,绕过屋子中央的屏风,往另一边去了。 专门照顾孩子的乳娘在那边候着。 这乳娘是盛七爷临时从盛家药房里挑的,长得很是秀美,是个刚生完孩子、坐完月子的初产妇。 见周怀轩过来了,那乳娘脸上飞起两片红晕,伸手解开衣襟,露出里面纤薄大红的肚兜。 圆白的双峰鼓鼓囊囊,蕴满了乳汁。 周怀轩皱眉道:“换尿布。”说着,将阿宝放到墙边的长榻上。 那乳娘羞得脸上更是如同蒙了红布一般,慌慌张张扣好衣襟,从墙边的柜子里取了尿布过来,小心地把阿宝的襁褓打开,又命小丫鬟打来热水。给他擦干净身上,才包上干爽的新尿布。 一直在哭嚎的阿宝这才安静下来,将一只大拇指放到嘴里唆拉起来。 那乳娘忙道:“阿宝小少爷是饿了,芸娘来给小少爷喂奶。”说着,当着周怀轩的面,又解开衣襟。 周怀轩转身走回屏风后头,叫了木槿过来。吩咐她:“去看着阿宝。” 那乳娘是新来的。周怀轩不放心。 木槿忙到屏风后面看着。 乳娘的奶水特别足,轻轻一挤,就溢了出来。甚至都滴到阿宝的脸上了。 但是阿宝丝毫不买账,一下子又哭了出来,拼命扭着头,不肯吃乳娘的奶。哪怕乳娘用力将他的小脑袋送到自己的胸前,他都紧紧闭着嘴。完全不肯让步。 木槿看着阿宝哭得声嘶力竭,都有抽搐的来头了,忙上前一步,心疼地道:“给我吧。您别折腾了。” 那乳娘十分尴尬。小声道:“我是来做乳娘的,这小少爷不吃我的奶怎么办啊?”想了想,又道:“这位姐姐。不如你去给我找点蜂蜜过来,我抹在胸前。小少爷闻着香甜就会吃了。” 木槿窒了窒,还没有说话,周怀轩的声音已经从屏风后面传了过来:“木槿,把阿宝抱过来。” “是!”木槿忙应了,从乳娘怀里把阿宝抱过来,匆匆忙忙回到屏风后面去了。 盛思颜没有听见那乳娘的话,好奇地问:“怎么啦?换尿布了吗?孩子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周怀轩沉着脸把阿宝从木槿手中接过来,放回盛思颜怀里,道:“我出去一趟。”说着,大步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卧梅轩的大门,就看见王氏带着夏昭帝和王毅兴一行人进来了。 周怀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拾级下阶,对着夏昭帝躬身道:“圣上。” 夏昭帝笑着抬手:“爱卿平身。”又问他:“镇国夫人呢?” 周怀轩面不改色地道:“……睡了。”他不想夏昭帝和王毅兴进屋里去。 可是阿宝特别不给他爹面子。 一声格外响亮的哭嚎声传了出来,表示他小人家还醒着呢!没睡! 王氏诧异道:“怎么哭得这样厉害?”又给周怀轩打圆场:“思颜太累了,睡过去了还没醒吧?” 王毅兴莞尔,看了看周怀轩,道:“哭得这样厉害,镇国夫人还能睡得着?”言下之意,就是周怀轩你刚才明晃晃地撒谎了。 在圣上面前撒谎,可是大不敬的欺君之罪哦! 夏昭帝没有介意,皱了眉头道:“阿宝为何哭?” 周怀轩对王氏道:“……乳娘不管用,要再找几个。” 原来是不够奶吃! 夏昭帝可算找到献爱心的机会了,马上激动地对王毅兴吩咐道:“传朕的旨意,去内务府找专门供乳娘的管事,让他送八个上等乳娘过来!” 周怀轩抿了抿唇,道:“两个足够了。” 人太多鱼龙混杂,也不好。 王毅兴正好也是这样想的。 盛国公府不比神将府,人本来就少,再从外面派些人进来,怕不是要把这盛国公府掀个底儿朝天…… “就两个吧。圣上,时间紧迫,人多口杂的,也不好料理。”王毅兴轻声劝道。 夏昭帝想了想,明白了王毅兴和周怀轩的意思,忙改口道:“这样也好,就先挑两个送过来。——要快!” 瞧他的嫡亲小阿宝哭得这样厉害,听得他的心一抽一抽的…… 王毅兴匆匆离去,去给阿宝找乳娘去了。 夏昭帝跟着王氏进了卧梅轩。 宽大的上房里一水儿黄花梨的家私,正中一张方桌,左右两张太师椅,太师椅上搭着烟青色椅搭。左墙角摆着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里面没有摆放应季的花卉,而是插着十来张卷起来的画轴。右墙角的高几上,摆着一盏云锦琉璃宫灯。 左右靠墙各摆着四张镂空云纹的高背扶手椅。 南墙的两排漏窗上蒙着透明的细纱,可以看见院子里姹紫嫣红的景色,一枝梅树横斜着伸在漏窗窗前,入了画,做了景。有股天然的野趣。 干干净净、简简单单,清爽中透着疏朗,倒不像是姑娘家的闺房,倒像是清寒秀才家的摆设。 夏昭帝怔了怔,道:“镇国夫人出嫁前,这屋子就这样?” 王氏笑着道:“是的。不过我们思颜就喜欢这样简简单单的样子。您去屋里看,比这边好。” 夏昭帝点点头。跟着王氏进了屋子。 王氏先去里屋吩咐:“你们都下去吧。” 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和乳娘芸娘都躬身退下。离开里屋。 夏昭帝负手站在门口,对出来给他跪拜行礼的下人目不斜视。 王氏走到屏风后面,听见阿宝还在狂嚎。皱着眉头道:“他这是怎么啦?” 盛思颜苦笑道:“才刚那乳娘喂他吃奶,就跟要他命一样,死活不张嘴。”顿了顿,又担心地道:“娘。若是他不会吃奶怎么办啊?” 盛思颜记得在前世看过这方面的书,并不是所有的孩子天生下来就会吃奶的。好像有百分之五的孩子,是天生不会吃,非要有人专门教才行,不然就只有用勺子喂糖水了…… 王氏却不信有孩子天生不会吃奶。她捂嘴笑道:“怎么可能呢?来,我教你……”说着,将盛思颜的衣襟掩了起来。露出前胸,托着阿宝的脑袋送过去。 阿宝的哭声立刻戛然而止。他埋头过去,一口咬住,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看,这不就在吃吗?”王氏欣喜地道。 盛思颜咬了咬牙,垂眸看着阿宝埋头苦吃。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奶水,但是好像应该有初乳。 让阿宝使劲儿吸一吸,把乳道吸通了也好下奶。 阿宝真是用足了吃奶的劲儿,终于吸出了粘稠的初乳。 没吃几口,他就饱了,恹恹地松了口,偎依在盛思颜怀里睡了过去。 盛思颜叹口气,道:“我终于又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这孩子实在是太闹腾。一哭起来就是个祖宗!” 王氏笑道:“这样才好,不会有人敢偷偷欺侮他。你要知道,不会说话的孩子,如果还不肯哭,那真是被人欺负了都是白欺负。”说着,把阿宝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摇床里去了,然后道:“圣上来了,在外面候着呢,说有话要问你。” 盛思颜瞪大眼睛:“啊?圣上在外头?”顿了顿又嗔道:“娘,您怎么能让圣上久等呢?”说着忙穿好衣裳,拢了拢头发就要下床。 王氏按住她,道:“你在坐月子,不能折腾。我跟圣上说好了,才带圣上过来的。”说着仔细打量了盛思颜一番,见没有什么不妥,才道:“我去叫圣上进来。” 盛思颜十分不好意思,讪讪地道:“娘,会不会太托大了?” “你别管,我有分寸。”王氏笑着出去,对候在门外的夏昭帝道:“让您久等了。阿宝肚子饿,闹腾半天才哄好了。” 夏昭帝连连摇头道:“没关系没关系,阿宝吃饱了吗?” “……吃饱了。”王氏眨了眨眼,让开一步,“您请进去。”非常体贴地给夏昭帝一个跟盛思颜单独说话的机会。 她知道夏昭帝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 夏昭帝撂开帘子走了进来,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闺房的布置还是不错的,四壁的墙上挂着胆、瓶等物,都是有年头的古物,多宝阁里东西虽然不多,但是件件都是珍品。 多宝阁最顶上一颗白玉白菜,上面还爬着一只惟妙惟肖的小青虫,便是夏昭帝当年给盛思颜添的妆。 盛思颜没有带去神将府,而是留在她的闺房里。 夏昭帝很感动地停下脚步,他没有绕过屏风,只是背着手站在屏风后头,低声问道:“思颜,你的身子还好吗?” ※   ☆、第59章 翻腾 盛思颜听见夏昭帝的问话,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眸,静默了一瞬,才低声道:“还好,多谢圣上挂念。”顿了顿,又道:“听圣上的声音,低沉中有些浑浊,像是有痰气的来头,圣上回去可以让御膳房做秋梨川贝汤,每日早上服用,可解痰气。” 盛思颜的声音,跟郑想容的声音很相似,但是比郑想容的声音要稍微清亮一些,郑想容的声音柔和中带有磁性,一说话就让人*蚀骨。 夏昭帝听见盛思颜的声音,想到当初跟郑想容在一起的柔情蜜意,终于忍不住哽咽着道:“我身子很好,没事,你这次生孩子大伤元气,要好好补一补,需要什么药材,就让盛七跟我说,我给你去弄来。” 跟盛思颜说话,夏昭帝居然没有用“朕”自称,而是用了更亲昵随和的“我”自称。 盛思颜心情很是复杂。 对夏昭帝,她没有多少亲情,而且因为夏昭帝的任性,使得郑想容死于非命,盛思颜对他还是有一点点怨恨的…… 毕竟他是男人,郑想容是女人。 男人占了便宜,承受后果的却只是女人。 如果他真爱郑想容,就不应该让她未婚先孕……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夏昭帝对郑想容的爱意未曾稍减,他自己也是受尽折磨,盛思颜觉得自己也不能太过苛责于他。 退一万步说,人家是皇帝,自己想怨恨他,除了在肚子里偷偷腹诽,敢当面责问他吗?——当然不敢…… 盛思颜叹息。苦笑着劝道:“圣上费心了。我爹娘会照应我的。您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应该以国是为重。” 再对她投以过多的关注,盛思颜担心自己就真的要“暴露”了。 夏昭帝深吸一口气,不晓得盛思颜知不知道他的顾虑,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怕吓着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改口道:“这一次神将府吃了大亏,都是朕的过错,朕要补偿神将府。别人也不敢说三道四。你是镇国大将军的夫人,朕要封赏你,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是在安抚盛思颜,不要担心她的身世问题。 盛思颜依然装傻。笑着道:“那臣妇就代外子多谢圣上了。” “还有阿宝,你想封他做什么?封个亲王吧?上次朕要封怀轩为亲王。你死命不肯。这一次封阿宝总行吧?”夏昭帝抹了一把泪,兴致勃勃地笑问道。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 阿宝才出生不到一天,就要封亲王了?! “圣上,小孩子家家的。还是不要一下子给他太多东西了,怕折了福就不好了。”盛思颜委婉地劝道,“再说。大皇子还没有受封呢,我们外姓人。怎能越过大皇子呢?” 夏昭帝忙道:“那两个孩子自然会封的,不过你说怕折了福,这倒是朕考虑不周,那就先留着吧。”顿了顿,又道:“满月礼和抓周的时候,给朕传个信儿,朕会微服出宫,来凑个热闹。” 盛思颜无奈地应了,轻声道:“圣上,您带了多少护卫?”这是在委婉地劝夏昭帝该回宫了。 夏昭帝能私底下跟盛思颜说这么多话,已是心满意足。 他将盛思颜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只等回宫之后,在郑想容的灵位前一齐分享这份喜悦。 从盛国公府回到内宫,夏昭帝去了关雎宫,对郑想容的灵位喃喃地道:“想容,你有孙子了,那孩子可爱趣致得不得了……叫阿宝,真是个好名字……” 郑想容的灵位前插着三支香,青烟了了,盘旋上升。 从关雎宫里出来,夏昭帝碰见姚女官,带着安和公主和大皇子在关雎宫附近的小花园里玩耍。 “父皇!” “父皇!” 安和公主和大皇子看见夏昭帝,忙飞跑过来抱住他的腿,“父皇,来跟我们玩啊!” 姚女官忙道:“圣上日理万机,忙着呢,你们快过来!” 夏昭帝想起刚才见过的阿宝,对这两个孩子也起了慈父之心,温和地道:“父皇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玩。等料理好了,就来跟你们一起吃晚饭。” “好咯!父皇可不能食言!”安和公主大喜,抱住夏昭帝的胳膊摇了摇,娇憨的样子,颇有几分盛思颜的神韵。 夏昭帝对她心生怜惜,摸了摸她的头,转身离去。 姚女官想了想,叫了两个大宫女过来,伺候安和公主和大皇子回去,自己追着夏昭帝而去。 “圣上请留步!”姚女官气喘吁吁追了过来。 夏昭帝回头看她,微笑着道:“姚女官有事吗?” “圣上,臣妇听说,神将大人昨夜受伤了?”姚女官咬了咬下唇,犹豫着问道。 “嗯,朕今天去看了看,确实伤得很严重。头上中箭,一般人都活不下去。要不是当时盛七在旁边,承宗这条命,就拣不回来了。”夏昭帝叹息着摇摇头,看了姚女官一眼。 姚女官两手紧紧扣着,握在腰间,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昭帝身后走了一段路,终于向夏昭帝告假:“圣上,臣妇想请一天假,出宫一趟。” 夏昭帝笑了笑,回头看了她一眼,温言道:“你还没死心?” 他知道姚女官心仪周承宗很多年,但是他不能让姚女官去神将府。 以姚女官的本事,以后要是生下孩子,盛思颜不是她的对手…… 姚女官慌忙摇头道:“不是,我早就死心了。但是神将大人伤得这么重,我只是想探望探望他。” 夏昭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回身道:“嗯,朕准了。神将大人在盛国公府治伤,你就去一趟,代朕宣旨。给神将大人和镇国夫人送些药材过去吧。” 姚女官没想到夏昭帝还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去看周承宗,心下大喜,忙躬身道:“臣妇领旨。” …… 王毅兴很快就从内务府要了两个貌端体检的乳娘,也都是初产妇,匆匆忙忙给盛国公府送了过来。 他过来的时候,夏昭帝已经回宫去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边的晚霞照在盛国公府角门旁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王毅兴恍惚想起盛思颜云英未嫁的时候。她总是会送自己出角门。就在这棵歪脖子树下仰头跟自己说话。 夕阳的余光照在她白玉无瑕的脸上,如同涂了一层釉彩一样美丽动人。 当年那动人的少女,不仅已经成为别人的新娘。而且已经成为别人的娘…… 周怀轩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而她对周怀轩,恐怕也是一样的。 那自己这一生一世。就真的跟她错过了吗? 王毅兴抿紧了唇,带着两个乳娘一脚跨进角门。 来到燕誉堂。王氏照例要先给两个乳娘查一查身子,看看有没有暗病、隐疾。 王毅兴负手站在燕誉堂的回廊下,看着越来越暗的夜空出神。 王氏查完出来,笑着道:“毅兴。多谢你了。这两个乳娘不错,我这就带过去。” 王毅兴点点头,有些惆怅地看了看卧梅轩的方向。告辞离去。 …… “思颜,毅兴帮找了两个乳娘。你看看合不合适?”王氏带着两个乳娘走了进来。 盛思颜抬眸一看,就很喜欢这两个乳娘的样子,生得高大爽利,眉眼开朗,不说话脸上都带笑,极好相处的样子。 王毅兴还是很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跟什么人合得来…… 盛思颜感慨着点头道:“看上去还行。先留下吧。” 王氏欣喜地道:“希望这小祖宗不要再挑剔了。不然可要把你累坏了。” “怎么会呢?一个小孩子而已。”盛思颜没有放在心上,用手捋捋头发,问道:“娘,怀轩他爹那边怎样了?怀轩刚才说去外院看他爹,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王氏道:“我今天就忙你家小祖宗的事了,还没有去外院呢。等下吃了晚饭我过去看看。”又问盛思颜,想什么东西吃,好让厨房去做。 盛思颜笑道:“月子里能吃什么东西?娘给做什么,我吃什么。” 王氏点点头,“那我吩咐小厨房专门给你做月子饭。” “嗯,我倒是真的饿了。”盛思颜忙道。 王氏便起身离去,吩咐小厨房做饭去了。 王氏一走,先前的乳娘芸娘就冲了过来,跪在盛思颜的床边,泪流满面地道:“大少奶奶,我一定好好照顾小少爷!您千万不要赶我走!” 盛思颜诧异地看了木槿一眼。 木槿忙道:“芸娘,大少奶奶没说让你走呢,你别多心。来,快跟我出去,大少奶奶累了一天,要好好歇息。” 芸娘不肯起身,一直给盛思颜磕头,磕得额头都红肿了。 “大少奶奶,如果您不要我做乳娘,我可以做粗活!只要您不赶我走!”芸娘似乎十分想留下来。 盛思颜笑了笑,轻声细语地道:“你是盛家药房出来的人,我可不能让你做粗活儿。”说着,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床边的摇床里睡得小阿宝,又看了看在摇床边上做窝的阿财,微笑着道:“你想留就留下来吧。” 她记得木槿说过,这芸娘换得一手好尿布,倒是可以留下来。 ※   ☆、第60章 至亲 芸娘感激涕零地磕了头,躬身退了出去。 外面才刚刚掌灯。 丫鬟婆子在外间轻快地说着笑话。 小枸杞拉着小冬葵跑进来,在门前跟人说了几句话,就被薏仁劝回去了。 卧梅轩回廊上的黄鹂鸟在笼子里扑棱着翅膀。 以前每到黄昏,她的卧梅轩就是这样的情形。 让她既熟悉,又窝心,还觉得十分惬意。 盛思颜微笑着长吁一口气,慢慢又睡了过去。 因她在坐月子,周怀轩就住到她睡房藤萝雕花地罩另一边的暖阁里,晚上放下垂帘,隔开两边的屋子,但是垂帘并不隔音,里面无论有什么动静,周怀轩都能听到。 盛思颜一想到周怀轩就在她不远的地方,心里就更加安稳。 身边多了一个小娃,她不得不多加小心。 …… 此时神将府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神将府人多好办事,只一天的功夫,就把内院、外院清扫得干干净净,用细纬布将烧了的院子围了起来,开始有工匠日夜赶工,修缮那些被烧了的庭院。 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住的松涛苑连颗火星都没碰着,晚膳还是摆在松涛苑。 冯氏已经从盛国公府回来了,吩咐厨房备了晚饭,送到松涛苑的厅堂摆了起来。 她和周承宗住的澜水院只有一点点受损,东厢房屋顶落了点火,烧了个洞,已经叫了工匠一天就修补好了。 二房住的三柳院却没那么好运,和清远堂、听雨阁一样被烧了精光。 二房的人数还最多。冯氏赶着另外命人收拾另一处大院子出来,让二房住进去了,另外还要开库房,重新给二房分派东西。 铺盖行李,陈设家私,还有一大家子的吃穿住用,都要重新张罗。 冯氏忙得脚不沾地。才将二房众人都安置好了。 坐下来刚喝了口茶。就听婆子来回事:“大奶奶,三房的婆子来寻药材。” “药材?”冯氏皱了皱眉头,“是给三奶奶的?” “是的。三奶奶伤了头。一直也不见好。三房住的芙蓉柳榭主屋虽然没有着火,但是三房的小厨房却被火燎着了,顺势烧得精光。 放药材的屋子就在小厨房旁边,也跟着被烧了。药材都化成了灰。 冯氏想到周承宗也是伤了头,心里软了几分。吩咐道:“开库房让她们自取吧。” 那婆子应了,领了对牌和钥匙,领着三房的婆子去库房取药材。 …… 松涛苑里,周老爷子和周老夫人坐在上首。看见只有二房一家人, 大房一个人都没有,三房也一个人都没有。 大房是因为周承宗受了重伤。去盛国公府治伤。 盛思颜又回娘家坐月子,周怀轩也跟了去。 周老夫人撇了撇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道:“我们大少奶奶这竟不是生孩子,这是生了个金蛋。” “金蛋能比得上我的金重孙?”周老爷子哼了一声,又问:“你怎么出来了?病好了?” 周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老爷您说的,等大少奶奶孩子生了,我就可以‘病’好了。” 二房的人忙低下头,装作没有听见这话。 周老爷子怒极反笑,点头道:“那好,你的病好了,我却病了。”说着,起身吩咐道:“把我的东西都搬到外院,从今以后,我就要在外院养病,再不踏足松涛苑一步!”说完转身就走。 周老夫人大惊失色,忙站起来想要留住周老爷子。 但是周老爷子走得那么快,她嘴唇翕合着,还没有想好要如何挽留周老爷子,周老爷子已经走得看不见踪影。 周老夫人失望地跌坐到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胡二奶奶忙上前道:“母亲,您别生气,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老爷过几天就回来了。” 周老夫人挥了挥手,道:“我没事。我跟老爷这么多年夫妻,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他却对我这幅模样,我也心冷了。”说着,拿起筷子,慢慢夹了一筷子鲈鱼吃。 周二爷和胡二奶奶对视一眼,忙低头跟着吃饭。 …… 芙蓉柳榭里,另外摆了家宴。 因吴三奶奶伤重未愈。 这家宴就摆在罗汉床边上。 她可以就着罗汉床坐。 吴三奶奶头上缠着白纱布,用了淡色的齐眉勒额裹着,倒也不那么显眼了。 只是面目憔悴,眼底尽是青色,和他出征的时候相比,简直整整老了十岁! 周怀礼如今已经是朝廷的一品骠骑大将军,举手投足间比从前沉稳厚重多了。 见了娘亲这般模样,周怀礼跪在地上,对吴三奶奶道:“娘,儿子回来了!” 吴三奶奶忙抬手道:“快起来!快起来!”然后又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 周怀礼走过去坐在罗汉床边上,微笑着道:“娘,儿子已经长大了,您可别再用小时候那一套吓唬我们。” “我哪儿敢啊?我大儿已经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了。”吴三奶奶含笑抚了抚他的脸,又看向两个小的,“怀智、怀信,以后要听大哥的话,知道吗?” 周怀智和周怀信忙起身应是。 周三爷笑眯眯地捋着胡子,拎起酒壶,给三个儿子的杯子满上酒。 周怀礼看了看吴三奶奶头上的白纱布,终于忍不住问道:“娘,您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又对屋里的丫鬟婆子斥道:“我不在家,你们是怎么服侍三奶奶的?” 屋里的丫鬟婆子马上乌压压跪了一地,伏身低头,不敢辩一声。 吴三奶奶忙道:“不关她们的事,你可错怪她们了。” 周怀礼一怔。 最小的周怀信嘟着嘴道:“大哥。可不能怪她们。要怪,就怪大堂哥。要不是大堂哥下狠手,娘也不会摔坏脑袋。” “就是!人在做,天在看!大堂哥伤了娘亲的脑袋,大伯父也讨不了好。——被人射了一箭在头上,哼!我看是报应……”周怀智也不满地捶了捶桌子说道。 “住口!”周怀礼厉声呵斥两个弟弟,“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这样说大伯父!大伯父出生入死。为大夏皇朝立下多少功勋!没有大伯父。如何能有我的今天!” 周怀智和周怀信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忙道:“大哥,我们错了。”老老实实认了错。 吴三奶奶看着心疼。招手让两个小儿子过去,摩挲着他们的头脸,道:“你们大哥是为你们好。这些话,在自己家里说说无妨。只不要到外面乱说就好了。” 周怀礼见吴三奶奶拆他的台,哭笑不得。摇头道:“娘,您别总惯着他们。” 周三爷叹口气,说了句公道话:“其实也是你们娘的性子太急了,不小心伤了大少奶奶。怀轩哪里忍得住呢?肯定是要还手的。” “也不能怪娘啊!大堂嫂说话跟刀子似的,一刀一见血!娘说不过她,忍不住拍了桌子。那筷子不小心飞了出去,可不是有意要去伤她!再说。不是没伤到吗?”周怀智更加不满,跟周三爷打擂台。 周怀礼听着话里有话,转头看看娘,见她一脸不自在的样子,便转了话题,道:“今儿有什么菜?我饿了一天了,简直能吃下一头牛。” “那敢情好,这里有红炙牛眼肉,你尽情吃!”周三爷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 周怀礼忙接了肉,一气吃了。 一家五口高高兴兴吃完一顿晚饭。 喝完漱口茶,周怀礼起身去浴房洗手,对周怀智使了个眼色。 周怀智忙跟了过去,问道:“大哥,有事吗?” “娘的脑袋到底是如何伤的?你要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周怀礼沉声说道。 周怀智挠了挠头,不情愿地道:“就是大堂嫂对娘不敬,所以娘才想教训她一下。没想到……大堂哥身手那么快,居然一下子就把筷子拍回来了。娘着急间要躲那双筷子,便摔倒松涛苑饭厅的地上,伤了后脑勺……” 这一番话,才让周怀礼点头道:“算你小子识相!”想了想,又道:“你大堂嫂其实一向不怎么爱掐尖出头,以后不要理会他们那边,就不会有事。” 周怀智握拳嚷道:“谁要理他们!” 周怀礼横了他一眼,“一个家里住着,都是至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怀智嘀咕两句,到底不敢跟大哥顶嘴,恹恹地跟他回到刚才吃饭的地方。 饭桌已经撤下去了,吴三奶奶和周三爷、周怀信每人捧着一盏茶盅,正品茶。 周怀礼坐了下来,道:“昨天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大堂哥送大堂嫂去盛国公府坐月子。不如等洗三的时候,我们去看看他们?” 吴三奶奶耷拉着脸,用手碰了碰额头,有气无力地道:“你跟你爹去。我伤还没好,不能折腾。” 周三爷也道:“昨夜神将府乱成一团,多亏了你两个弟弟,一直护着你娘。” 那火势来势汹汹,他们一度避了出去,但是后来又走散了,幸好芙蓉柳榭没有被烧得精光。 周怀智和周怀信忙道:“是呢,昨夜好乱,我们和娘都失散了,后来还是在后园子那里找到娘。” 吴三奶奶似乎不想多谈昨夜的事,放下茶盏,端起丫鬟送上来的甜羹,拿调羹搅了搅,沉吟道:“怀礼,你如今封了大将军,圣上何时给你赐府邸?” ※   ☆、第61章 要脸 周怀礼笑了笑,端起茶盅吹了吹,轻抿一口,放回跟前的小桌上,道:“以前的一品骠骑大将军死得不明不白,我跟圣上说了,等章大将军的仇报了之后,我再开牙建府。” “你的意思是……?”吴三奶奶搅着甜羹的手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怀礼:“不搬出去了?” “祖父和祖母都健在呢,我不能置爹娘于不孝之地。”周怀礼正色说道,“还有两个弟弟,他们在神将府说亲,总比跟我出去,被人说依附长兄而居要好。” 周三爷连连点头,“这是正理。你祖父祖母都在,我们确实不能说搬出去的事。况且我们要走了,你二叔二婶他们可就尴尬了。” 二房是庶出,平时是在嫡出的大房和三房的夹缝中生存。 吴三奶奶倒是冷笑一声,道:“纵然我不搬出去,也是为了我的儿子,不是为了他们二房。” 二房的两口子有多见风使舵,没人比吴三奶奶更清楚。 吴三奶奶当初在神将府当家的时候,胡二奶奶唯吴三奶奶马首是瞻,指哪儿打哪儿,如今却想跪舔大房…… 哼!她能让他们如意才怪! 周三爷忙道:“都是一家人,你这样说就不好了,孩子们都在呢。” 周怀智和周怀信跟二房的几个堂哥和侄儿关系倒是蛮不错的,因此都没有插嘴,只是默默低头喝茶,听大哥和爹娘说话。 反正他们是一家人,有事听大哥的没错。 周怀礼倒是不耐烦这些内宅阴私,摆了摆手。道:“算了,二叔、二婶他们也是为难。能让他们两不相帮就够了,何必把人家逼上绝路呢?”顿了顿,又劝他娘吴三奶奶:“娘,您现在好生保养身子。等伤好了,我给您娶一房媳妇回来,明年的这个时候。您也能抱孙子了。”言罢抿嘴笑。 吴三奶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忙道:“是呢。蒋家上次拿乔,非要推迟婚期……”说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有身孕的女子。当着两个小儿子不好问,但是不问又不放心,便找了个由头,把周怀智和周怀信都遣走了。才低声问周怀礼:“……你老实跟娘说,在外面是不是养过女人?娘不会怪你。若是真的生了孩子,等你成亲之后接回来就行。” 周怀礼苦笑道:“娘,就差您这样说了。我的麻烦还不够吗?我说了多少次,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好了好了。没有就没有,你急什么啊?”吴三奶奶忙安抚他,又道:“至于蒋家。你放心,这一次。我在家里住着,等他们来求我成亲!” 先前死不肯松口,借着一个莫名其妙的有孕女子,还故意推迟婚期! 吴三奶奶这辈子的脸,都丢在蒋侯府了! 周怀礼见吴三奶奶这架势就知道不好,忙道:“娘,蒋家也有苦衷。既然事情都过去了,您也不要在放在心上。”顿了顿,又道:“明天我去蒋家拜访,跟他们商议一下婚期的事。” “你现在是一品大将军,何必要这样委曲求全?”吴三奶奶不肯,扭着脖子道:“就算是现在退婚,也有的是姑娘愿意嫁给你!” 周怀礼静静地笑了笑,道:“经过那样的事,四娘依然对我不离不弃,我不能负她。” 周三爷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赞道:“好!这才是我们周家的儿子!” 吴三奶奶撇了撇嘴,细想想蒋家人虽然可恶,但是蒋四娘实在无可挑剔,只好拖长声音道:“四娘确实是个好的,不然我也不会豁出这张老脸三番五次上门求娶。” “我当然知道,娘为了我的亲事呕心沥血,以后等成亲了,四娘一定会多多孝敬您老人家的。”周怀礼笑嘻嘻地说道。 “也不用那些个虚的,你们早些让我抱个孙子是正经。”吴三奶奶神往道,“神将府三房人,就我们这一房还没有孙子。” 二房的孙子最大已经有六岁了,当然,二房是庶出,不算神将府的嫡系。 大房是嫡长房,本来大家一直以为大房会绝嗣了,没想到周怀轩居然在十五岁那年病好了,病好不说,居然还生了个儿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周三爷也搓着手笑道:“是啊,明儿去盛国公府看看咱们神将府的嫡长重孙长得什么样儿。” 吴三奶奶嘴角带着讥嘲说道:“这可是个金勃勃儿,可得小心看好了,不然都不知道再从哪里弄个这样的孩子出来。”末了又道:“大房为了能承继这神将府,也是蛮拼的,连脸都不要了,我们自然是斗不过他们。” 周怀礼听这话不像,咳嗽一声,道:“娘,早些歇着吧。明儿我和爹先去盛国公府看看大伯父,然后去蒋侯府,商议婚期的事。” 吴三奶奶抚了抚额头,道:“嗯,你们去吧。记得去找你大伯母要份厚礼带着,不能空着手上门。” 周怀礼点头应了,告辞出去。 他在外院有自己的院子,平日一般住在外院,但是因要成亲,内院也在给他和蒋四娘盖新院子。 因他的新院子比较偏僻,这一次居然没有被火箭波及,逃过一劫。 …… 深夜的盛国公府卧梅轩内,一阵婴孩的哭声突然响彻云霄。 盛思颜一下子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睁眼一看,却见芸娘已经快步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先挑亮的桌灯,然后从摇床里将阿宝抱起来,要回到屏风后面去喂奶。 盛思颜揉了揉眼睛,嘶哑着嗓子道:“不用过去了,就在这里喂。” 她想看看专业奶妈是如何喂奶的。 芸娘涨红了脸,喃喃地道:“大少奶奶,这样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盛思颜奇道,“你不是乳娘吗?快喂孩子吧。阿宝饿着呢。” 阿宝果然哭得更大声了,在襁褓里小身子都一挣一挣,像一尾鱼搁浅在沙滩上,拼命要回到它熟悉的水里。 盛思颜看了心疼,抿了抿唇,催促道:“快点!” 芸娘吓得跪了下来,抱着阿宝陪笑道:“大少奶奶别见笑。我是不好意思。没有在人前解过衣裳。在药房里,嬷嬷也是教我们要避着人喂。说小孩子吃奶要安静,不能吵着他们。” 这句话盛思颜倒是听进去了。含笑道:“没事的。你确实应该是避人,但是我你就不用避了。我是阿宝的娘亲,我也要给他喂奶的。”又道:“你起来吧。” 芸娘只好起身,羞羞答答在盛思颜面前解开衣襟。露出涨得鼓鼓的双峰。 盛思颜眯着眼,见芸娘的胸前还有两点湿印。知道她是涨奶了,便暗暗盘算想着要做几个可以隔奶渍的肚兜穿上,免得像芸娘这样出丑,又想着要给芸娘和另外两个奶娘做几个。 阿宝却哭得更厉害了。依然如同白天时候一样,死活不肯吃芸娘的奶。 芸娘急得不行,又见盛思颜在旁边定定地看着她。心里十分着急,索性一手托住阿宝的后颈。一手托住自己的胸乳,使劲儿往阿宝的小脸上摁。 阿宝才出生一天,又因盛思颜担心胎儿太大不好生,便从七个月的时候开始节制饮食,一点米饭面食都不吃,结果阿宝生下来的时候就跟个小瘦猴一样,小小的脑袋还不如周怀轩的拳头大。 芸娘硕大的胸乳一压下去,就把阿宝的整张脸都盖住了。 盛思颜听见阿宝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蒙住了一样,忙道:“怎么啦?你喂奶的时候,记得不要堵住他的鼻子,他还要呼气呢。” 芸娘累得满头大汗,阿宝还是固执地不张嘴。 她不敢再挤,只好稍稍放开了些。 呜哇! 阿宝的哭声顿时又响彻云霄。 盛思颜心疼得直抽抽,忙道:“给我吧!给我吧!” 芸娘眼泪汪汪地看着盛思颜,小声道:“大少奶奶,再让我试一次吧!” 小少爷为什么不吃她的奶呢?! 芸娘也想不明白。 盛思颜没好气地道:“再让你试,阿宝饿坏了怎么办?” 芸娘只好把阿宝还给盛思颜。 阿宝一到盛思颜怀里,立刻停了哭泣,张着小嘴嗷嗷待哺。 盛思颜正要解兜衣,猛然抬头,看见芸娘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胸,一瞬间也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先回那边去吧。” 芸娘迟疑一下,屈膝行了礼,还是躬身退下了。 她一走,周怀轩就撂开藤萝雕花地罩的垂帘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乳白色鲫鱼汤。 盛思颜解开兜衣,让阿宝吃奶。 她的奶水不多,但是在阿宝锲而不舍的吮吸之下,还是有了点产奶的迹象。 现在是初乳,对阿宝应该最好。 盛思颜抱着阿宝喂奶,周怀轩便坐到床边,用调羹舀起鲫鱼汤,送到她嘴边。 盛思颜笑道:“你怎么知道我饿了?”说着,低头就着周怀轩的手喝起鲫鱼汤。 周怀轩一勺一勺地喂着她,“别喝得太急,小心呛着。”一边说,一边又拿起一块帕子,给盛思颜擦了擦嘴角的一点点鱼汤。 芸娘隔着屏风的间隙瞥见这一幕,一下子呆住了。——这样位高权重,俊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男子,居然还能给妻子亲手喂汤! ※   ☆、第62章 捉弄 周怀轩察觉到芸娘在隔着屏风看着他们,手指动了动,但还是忍住了。 毕竟是乳娘,不得不跟盛思颜和孩子住在一起。 若是把乳娘赶走,只让盛思颜一个人照顾孩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特别是阿宝这孩子还格外能哭,白天黑夜地闹起来,盛思颜真是一刻也不能歇息。 周怀轩的目光扫过盛思颜眼底淡淡的青色,抿了抿唇,低头看阿宝,已经吃饱又睡过去了。 “他倒是睡得快。”周怀轩皱了皱眉。 饿了马上就哭,吃饱马上就睡,真是“不负众望”。 盛思颜闹腾一场,一时也睡不着,有一搭没一搭拍着阿宝的襁褓,对周怀轩道:“我想去浴房盥洗。” “这么晚了?还是睡吧。”周怀轩把汤碗放到床边的小桌子上,“这汤是岳母晚上特意过来,吩咐薏仁给你炖的,就在隔壁的耳房。” 盛思颜还没有下奶,半夜吃一顿催奶的鱼汤,能够下得更快。 盛思颜为了孩子,知道是非吃不可,只是想到自己出月子后的身材,不由苦着脸道:“不用天天半夜喝汤吧?”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瘦了,要补一补。” “啊?是伐?我瘦了?”盛思颜惊喜地瞅瞅自己玉藕般的胳膊,好像比昨天是细了那么一眯眯…… 周怀轩唇角的笑意一闪而逝,起身站了起来,把阿宝从盛思颜怀里接过来,放到小摇床里。 盛思颜眼珠一转,趁机道:“我身上黏黏糊糊的。想洗个热水澡。怀轩,你帮我去催热水过来吧。” 白天王氏一直盯着她,只能用热巾子擦了擦,不许她泡热水澡,更不让她洗头。 现在夜深人静,偷偷洗个热水澡,再洗个头应该没问题。 她觉得自己都快馊了。难得阿宝和周怀轩都不嫌弃她…… 她听周怀轩的意思。隔壁的耳房已经改做茶水房,应该一直不熄火。 周怀轩不懂这些忌讳,也知道盛思颜爱干净。在神将府的时候都一天洗两次,便点点头,“我去叫人。” 周怀轩出去之后,吩咐外间值夜的丫鬟给盛思颜担了热水进来。让她盥洗。 芸娘见了,忙过来阻止她道:“大少奶奶。您在坐月子,可不能洗澡洗头!” 盛思颜窒了窒,道:“我去漱口。” 刚吃了鲫鱼汤,总得刷牙吧? 芸娘看了看浴房里大桶的热水。狐疑道:“漱口要那么多热水?” 周怀轩在藤萝雕花地罩外面听见了,皱了皱眉头,出去问值夜的婆子:“坐月子不能洗澡洗头?” 那婆子连连点头。“不能。洗了会落下病根,老了就难受了。” 周怀轩一听。马上撂开帘子走回里屋,来到浴房门口,淡淡地道:“回去。” 盛思颜刚解了头发,打算洗头呢,周怀轩就过来了。 她欲哭无泪地道:“我就洗一次头,洗完马上擦干没事的。” 其实后世哪有坐月子不能洗澡不能洗头的说法呢? 只要保暖做好了,还是应该洗澡洗头的,不然对产妇的身子更加不好。 周怀轩背着手道:“那叫岳母过来。岳母说能洗,你就洗。” 盛思颜当然不敢叫王氏过来,闻言忙拖住周怀轩,笑着道:“算了,这么晚了,何必打扰我娘呢?我就漱口,漱口。”说着,走过去拿了漱口的用具,抹了青盐,擦了擦牙。 周怀轩马上命人将热水拎了出去,免得盛思颜执意要洗澡洗头。 盛思颜脸色很不好看,从浴房出来,看也不看周怀轩,一个人回到床上,背对着周怀轩躺下。 周怀轩给她放下帐帘,沉默地走了出去。 芸娘见这两人闹了别扭,很是不安。 她是一片好心提醒,没想到大少奶奶这样任性,居然不让她在月子里洗澡洗头就马上甩脸子! 更难得的是,周大公子居然一点都没有生气,更没有动手打她! 想到自己家里的男人,动不动就动手打人,这位大少奶奶实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芸娘叹息着摇头,回到屏风后的长榻上睡下,一边琢磨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让阿宝小少爷吃她的奶呢…… 没过一个时辰,阿宝的哭嚎声又在屋里响起。 盛思颜刚刚睡着就被惊醒了,“阿宝怎么又哭了?” 芸娘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赶了过来,从小摇床里抱着阿宝轻轻拍着,哄着,一边道:“大少奶奶,刚出生的孩子是这样的。我那孩子在月子里,也是这样,两个时辰就要吃一次。” 盛思颜叹息道:“原来养孩子真的这样辛苦。”她小的时候只有王氏一个人在王家村照顾她,也不知是如何过过来的。 芸娘哄了一会儿,又打算给阿宝喂奶。 和先前两次一样,阿宝完全不肯吃她的奶,宁愿去吃盛思颜的。 哪怕她的奶更多更稠,阿宝也不买账。 盛思颜抱着阿宝,歉意地笑了笑,对芸娘道:“还是我喂吧。”一边喂奶,一边摸了摸阿宝的尿布,才发现他又尿了。 吃完这一顿,盛思颜把阿宝交给芸娘,“要换尿布了。” 芸娘应了一声,抱着阿宝去了屏风另一边。 她把阿宝放到长榻上躺着,刚解开阿宝的尿布,阿宝立刻朝着芸娘的方向尿了一泡。 “啊——!”芸娘吓得尖叫一声,忙往后退。 因为阿宝那泡尿,全数尿到芸娘头上脸上了! 周怀轩唰地一声冲了进来。 待看见阿宝光着小屁股躺在长榻上,芸娘头上脸上湿漉漉的,周怀轩窒了窒,抿着唇走过去,从长榻另一边的小柜子里取来干净的尿布。给阿宝包起来。 阿宝愣愣地看着周怀轩,也抿紧了唇,跟周怀轩的表情一模一样。 大公子居然还会换尿布! 芸娘呆呆地看着这一幕,都忘了擦去脸上的尿水。 盛思颜听见芸娘的尖叫,也吓了一跳,忙从床上起身,她是产妇。动作当然没有周怀轩看。 等她扶着桌子和椅子。一步步挪到屏风那边的时候,周怀轩已经给阿宝换好尿布了。 芸娘背对着她站着,愣愣地看着周怀轩的背影出神。 盛思颜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道:“怎么啦?” 芸娘慌慌张张回头。 盛思颜看见她满头满脸的水珠,还有淡淡不雅的气味,诧异问道:“你怎么啦?” 芸娘看见盛思颜过来了,忙过来扶着她。道:“大少奶奶,刚才我给阿宝小少爷换尿布。这孩子突然尿了……” 原来是被孩子尿了一身。 盛思颜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忙道:“你快去洗洗,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顿了顿,又对外面吩咐道:“昨天送来的两个乳娘呢?叫一个过来吧。” 芸娘这一去。要收拾自己,洗澡洗头,大概就不能干活了。 芸娘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忙躬身应了,退了出去。 周怀轩把阿宝包好了抱过来。对盛思颜道:“你不用起身。” 盛思颜苦笑道:“芸娘叫得那样,我怎么坐得住。” 周怀轩小心翼翼地把阿宝放到小摇床里,转身回头,看见盛思颜扶着屋里的桌子椅子一步步往床边挪,心里一阵抽痛,走过去将她紧紧搂住,腾空横抱在臂弯,放回床上。 生孩子遭了那么大罪,居然连坐月子都不安生。 周怀轩坐在盛思颜床边,垂头不语,很是自责。 若不是神将府出了事,他们怎么会到盛思颜的娘家呢? 以前准备的乳娘不敢再用,都送回去了。 “……等天亮了,我再去亲自找几个乳娘。”周怀轩给盛思颜掖了掖被子,“这小家伙你一个人奈何不了。” 盛思颜倒是不在乎,握住周怀轩的手,道:“只有这一个孩子,能麻烦到哪里去?再说做娘能容易吗?他叫我一声娘,我自然要护他周全。不过是喂个奶而已,我不累的。” 周怀轩不知该如何安慰她,看她难受,他又不能替,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半晌说道:“……辛苦你了。” 盛思颜笑了笑,“自己孩子,说什么辛苦?你也去睡吧。” 说话间,王毅兴送来的乳娘之一瑞娘过来了,对着床边屈膝行礼,道:“大公子、大少奶奶。” 盛思颜应了一声,道:“劳烦你了。” “大少奶奶客气,这是奴婢该做的。”瑞娘说着,去小摇床边上看了看,问道:“刚吃完奶?” “嗯,还换了尿布。”盛思颜说着,打了个哈欠,已经睡眼迷离,口齿缠绵。 周怀轩起身,放下帐帘,对瑞娘道:“警醒些,大少奶奶一晚上没睡了。” “奴婢省的。”瑞娘忙福了福。 周怀轩点点头,到藤萝雕花地罩外面的暖阁歇息去了。 这一次,阿宝没有再闹了,居然一觉睡到天亮。 瑞娘过来给他换尿布,喂奶,阿宝并不愿吃她的奶,但是也没有哭闹。 瑞娘也没有勉强他,将他放回小摇床里,自己在旁边摇着摇床。 等盛思颜醒了,阿宝才又嗷嗷叫起来。 瑞娘笑着把阿宝从摇床里抱出来,道:“大少奶奶,阿宝小少爷要吃奶了。” 盛思颜笑着接过阿宝,放下帐帘喂奶,一边问:“他也不愿意吃你的奶?” 瑞娘摇头,道:“小少爷还小,慢慢来。” 盛思颜低头看了看阿宝,叹口气,摸着他的头,道:“你可真是能折腾你娘。” ※   ☆、第63章 捻酸 阿宝松开小嘴,抬眸看着盛思颜,唇角微微上翘,像是露出一个微笑的模样。 盛思颜惊讶,“才出生一天的孩子就会笑?!” 瑞娘在帐帘外笑道:“刚出生的孩子是这样的,不一定是在笑,但是会有各种表情。” 盛思颜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宝也笑了笑,阿宝却闭上眼,满足地睡了过去。 好吧,盛思颜承认她是想多了。 人家阿宝不过是吃饱了喝足了换尿布了心满意足而已。 盛思颜拢上兜衣,道:“又睡了,把他抱走吧。” 瑞娘应了一声,“大少奶奶,那奴婢撂开帘子了。”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盛思颜心里一动。 瑞娘撂开床帘,用帐钩钩了,对盛思颜福了一福。 把阿宝叫到瑞娘手里,盛思颜轻言细语地道:“瑞娘,你在内务府多久了?” 瑞娘小心翼翼把阿宝放到小摇床里,然后才回头转身对盛思颜道:“回大少奶奶的话,奴婢才刚去内务府当差。不过奴婢家世代都在内务府,规矩是熟的。” 原来也是刚生了孩子的产妇。 盛思颜有些怅惘,低声道:“你想自己的孩子吗?” 不去喂养自己的孩子,却来喂养别人的孩子,就算主仆有别,但是人心都是相通的。 瑞娘低下头,轻声道:“自然是想的。怎么能不想呢?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盛思颜叹了口气,靠坐在床上没有说话。 木槿和薏仁听见盛思颜起身了,忙进来服侍她。 她倒是不用换衣衫出去见人,但是每天早上还是要洗脸漱口的。 从浴房出来,盛思颜坐回床上。薏仁给她在床上摆了小桌,服侍她吃早饭,又喝了一碗猪蹄黄豆汤。 瑞娘出去换了另一个陈娘进来接手。 阿宝这一觉睡到中午,拉了人生中第一泡臭臭,黑黑的带着油气,并不怎么臭。 “这是胎便。”王氏过来仔细看了看,“好了。不用再担心他了。” 胎便拉了出来。这孩子的第一关就算是过了。 拉完臭臭,阿宝当然又嚎了起来。 得吃啊,不吃怎么行? 瑞娘、陈娘和换了衣衫过来的芸娘试了个遍。阿宝还是不吃她们的奶,只吃盛思颜身上那可怜兮兮的一点初乳,聊胜于无。 “这可怎么办?”盛思颜很是担心地看着在她怀里努力吮吸的阿宝,才两天。孩子好像比生下来的时候还瘦! 芸娘也极担心,便想了个法子。道:“大少奶奶,我才刚出去换衣衫,觉得涨奶,就挤了一碗出来。大少奶奶不如试试用调羹喂一喂?” 正好阿宝努力吸了半天,还是什么都吸不到,委屈地小嘴一瘪。又嚎啕大哭起来。 盛思颜也有些着急,便道:“那就试试吧。”说着。命人把芸娘挤出来的奶水端过来,自己先拿了勺子舀了一勺,习惯性地放在嘴里先尝了尝。 “大少奶奶!您怎么能吃我的奶呢!”芸娘惊叫起来,“这是给小少爷吃的……” 因阿宝哭闹,盛思颜本来就有些心浮气躁,一舔之下,发现那奶水有股太过浓郁的甘甜,忍不住扔了勺子,沉下脸道:“我怎么不能吃了?你这是奶水,还是蜜水?” 芸娘急忙道:“奶水!当然是奶水!”一边说,一边别过头,不敢看盛思颜的眼睛。 盛思颜冷笑道:“你真是个宝贝了,身上不产奶,竟是产蜜!”说着指着那碗挤出来的奶水,对瑞娘和陈娘道:“你们尝尝,难道我还尝错了不成?” 瑞娘和陈娘急忙端过那碗奶水,一人尝了一口。 放下碗,两人都有些不解地看着芸娘道:“芸娘,大家都是做乳娘的,难道你的教习没有跟你说过,刚出生的孩子不能吃蜂蜜吗?” 那碗奶水里面,绝对是掺了蜂蜜,才有这样浓郁的甘甜。 芸娘还想狡辩,薏仁已经焦急地走进来,道:“芸娘,你说你想吃蜂蜜,让我给你拿了一瓶过来,你怎能掺在奶水里?” 芸娘这才慌忙跪下,对盛思颜磕头道:“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是我一时糊涂!我也是看小少爷一直不肯吃我的奶,没法子,才想着抹点蜜,他也许就吃了。我家孩子就很喜欢吃加了蜜的奶!” 居然是个愚妇! 连自己的孩子都这样喂,盛思颜也懒得再教她做人,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今天不要过来伺候了。” 盛思颜打定主意,等一会儿王氏来了,就把这芸娘退回去。 因芸娘是盛家药房出来的,也是盛七爷给她挑的乳娘,盛思颜一直碍着王氏和盛七爷的面子,又觉得芸娘还算老实本分,换尿布换得尽心,才让她留下来,没想到她竟然愚昧到这种地步! 芸娘吓得浑身一抖,不敢再说话,哭哭啼啼地磕头出去了。 刚在回廊上转了个弯,芸娘就看见周怀轩走了过来,忙上前行礼道:“大公子,大少奶奶要赶我走……”一边咬了下唇,一边满脸委屈地看着周怀轩。 她见过这个俊美的男人很温柔地对待盛思颜,料想他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再说她一心为他儿子着想,哪里做错了?便又道:“就因为昨儿我多了一句嘴,说坐月子不能洗澡洗头,大少奶奶就一直不高兴。今儿越发不听我劝,小少爷饿得嗷嗷哭,我看了心疼得不得了,比我自己的孩儿哭还要难受……” 周怀轩眼皮都没抬,背着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 芸娘吃了一惊,缓缓站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怀轩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又叫了一声:“大公子……” “喂!你叫春啊!叫什么叫!”一个在廊下扫地的婆子看不下去了,拿着笤帚指着她道:“不过是个乳娘,你以为大公子会为你去说大少奶奶的不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芸娘不忿,跺了跺脚,道:“我是盛家药房千挑万选挑出来的乳娘,若是大少奶奶真为她儿子着想,就不该拈酸吃醋。故意为难我!” “大少奶奶拈酸吃醋?跟你?”那扫地的婆子笑得前仰后合。“哎哟喂!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听见这样的笑话儿!你不是药房里出来的,你是戏班子里出来的吧!” 芸娘一惊。拂袖道:“胡说八道!我在盛家药房五年,吃的是专门的药膳,喝的是调好的蜜水,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哼!你们懂什么?” 当年郑大奶奶活着的时候,可是专门夸过我的!——芸娘在心里暗暗不满。 周怀轩回到卧梅轩。瑞娘和陈娘忙行礼退下。 盛思颜看着周怀轩道:“做什么去了?” 周怀轩给她掖了掖被角,“出去寻乳娘了。找人问了一圈,都说内务府和盛家药房是两个最能出乳娘的地方。” 盛思颜笑道:“那就不用问了。瑞娘和陈娘都是内务府送来的。芸娘是盛家药房出来的。让她们帮衬着照顾阿宝换尿布吧。我琢磨着这孩子,大概只会吃我的奶。” 周怀轩抿了抿唇。眼风飞快地扫了盛思颜的前胸一眼,垂眸道:“那你太累了,一个月还好。以后呢?” 总不成一直吃吧? 周怀轩一想到那画面心里有些不舒服。 盛思颜哪里想到周怀轩心里的别扭,她一直想着芸娘的事。伸手抓住周怀轩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拨弄,低声道:“芸娘跟别的乳娘有些合不来,要不把她退回去吧?” 周怀轩想起刚才芸娘在回廊上说的话,微微抬眸,“嗯?”了一声。 盛思颜便给他解释,指着芸娘挤出来的那碗奶水,道:“……实在是太过胆大包天,居然连奶水里都敢私自掺东西,不知道谁给她这么大胆子。别说小婴孩不能吃蜂蜜,就算是能吃,她也不能私自给孩子吃的东西里面乱加料。我的儿子,我难道还说不得她?还敢跟我顶嘴!”一幅气哼哼的模样。 周怀轩微皱了眉头,对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更加不悦。 盛思颜一想到芸娘的样儿就不高兴了,扔了周怀轩的手,侧躺下来生闷气。 周怀轩回过神,伸手推了推盛思颜的肩膀,劝道:“一个乳娘,不要就不要了,做什么生气?——生气伤身。” 盛思颜回过神,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变化有些大,不过想到自己是刚生了孩子,又释然了。——产妇本来就容易抑郁,因此她生气都生得理直气壮,不会憋在心里抑郁自己。 她翻身坐起来,重新握住周怀轩的手,“等下娘过来,我来跟她说,希望她不会介意。” 周怀轩把手抽出来,抚了抚她的面颊,俯身亲了一记,道:“睡吧。趁阿宝没醒,你多睡会儿。” 话音刚落,小摇床里的阿宝像是就要跟他爹作对,哼唧了两声,表示小爷我醒了!哼哼哼哼…… 周怀轩脸色顿时黑了一半。 盛思颜笑弯了眉眼,道:“抱过来吧,大概又要吃奶换尿布了。” 周怀轩把孩子抱了过来,放在盛思颜怀里,微眯了双眸,定定地看着她喂奶。 偎依在盛思颜怀里的小阿宝打了个寒战,越发靠得紧紧地,大口大口拼命吮吸。 周怀轩别过头,闷闷地问:“他要吃多久?” ※   ☆、第64章 溯源 盛思颜愕然抬头,正好看见周怀轩如画般精致的侧颜,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样搭在他低垂的眼眸间,还有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紧抿的唇角。 好像是生气的样子…… “怎么啦?”盛思颜讶然问道。 自己没做过让他生气的事吧? 至于小阿宝,才出生一天多的孩子,又是他亲儿子,周怀轩肯定不会生小阿宝的气的。 难道是因为那乳娘?担心小阿宝没有奶吃? 盛思颜便安慰周怀轩:“你也别气,别着急。乳娘不能喂,我会喂的。我一定好好喂奶,喂到他两岁……” 周怀轩额头上的青筋挑了又挑,他缓缓回头,目光在阿宝的后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逐渐上移,看见阿宝的两只小手托在盛思颜丰润胸乳的下方,抱着饱满的“粮仓”,仰头大口大口吃得正香。 周怀轩眉头蹙得更紧,道:“他的胳臂怎么伸出来了?” 大夏的襁褓,又叫“蜡烛包”,是把孩子紧紧地包在里面,成长条状,胳臂和腿应该是被固定起来的。 盛思颜低头看了看,不在意地道:“这孩子力气大,自己挣出来了。” 周怀轩抿了抿唇,伸手过去,将阿宝的两只小手从盛思颜的胸乳下方移开,塞回襁褓中去。 阿宝当然不肯,抱着“粮仓”吃多舒服,可是他人小力微,敌不过爹爹的“蛮力”,只好一边挣扎踢腿,一边眼泪汪汪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这才明白周怀轩的心思。不由啼笑皆非,但又觉得要命的窝心,双颊飞起红晕,将身上的兜衣拉了起来,企图盖住在她身上吃奶的阿宝,低声道:“……你先出去。” 周怀轩坐着不动,淡淡地道:“等他吃完我再走。” 小阿宝吮吸的动作似乎停了一停。然后便加快了小嘴蠕动的频率。只可恨他的两只小手被塞回襁褓。不能抱着“粮仓”吃,只好拼命伸长脖子,去够他的食物之源。 盛思颜看着他可怜。便自己用手托了胸乳,往前送了送。 这个动作看得周怀轩几乎双眼冒火,闷声道:“……以后要一直这么吃下去?” 盛思颜柔声道:“他还小,等他大一些。再让乳娘喂。”又给周怀轩普及“初乳”的概念。 周怀轩听了半天,淡淡地道:“那就吃到满月。”说着站了起来。负手走到屏风另一边,看着漏窗外的景色出神。 盛思颜摇头笑了笑,看着阿宝终于吃饱了,又尿了一把。才道:“好了。” 在藤萝雕花地罩外头伺候的瑞娘连忙进来,从盛思颜手里接过阿宝,抱到屏风另一边去换尿布。 等她换完尿布。要再把阿宝包回襁褓的时候,周怀轩走了过来。道:“我来包。” 瑞娘诧异回头:“大公子也会?”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 瑞娘吓得忙松开手,让到一旁。 阿宝哇地一声哭起来。 周怀轩不理他,自顾自用襁褓的布将阿宝“捆”了起来,打了个非常结实的“蜡烛包”,然后递回到瑞娘手里,唇边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道:“以后都要包到这个程度。” 瑞娘接过来瞧了瞧,好家伙,这个“蜡烛包”打得真够结实,阿宝以后只能在里面伸长腿打挺儿,那小胳膊是再也挣不出来咯! 果然是严父慈母…… 瑞娘连忙抱着哭嚎的小阿宝一边拍一边哄,往外屋去了。 正是吃午饭的时分,王氏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来到卧梅轩给盛思颜送饭。 “咦,阿宝今天怎么这么乖?”王氏看见阿宝老老实实待在襁褓里面,居然没有看见他的两只小爪子从襁褓里面飞舞出来,有些惊讶。 瑞娘忍笑道:“大公子今儿亲自包的襁褓,以后我们都得按这个法子包……” 王氏摸了摸襁褓,也抿嘴笑了,伸手指头刮了刮阿宝嫩嫩的小脸蛋,道:“该!你这个小皮猴儿,就该你爹好好管你!” 阿宝委屈地瘪了瘪嘴,正要再次放声大嚎,周怀轩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负手默默俯视他。 阿宝抖了抖,不敢再嚎,乖乖地仰头看天吐泡泡去了 瑞娘忙将阿宝抱走。她算是看出来了,这父子俩一碰面,就是各不相让的结局…… 王氏笑着对周怀轩道:“午饭我带来了,思颜呢?睡了吗?” 周怀轩摇摇头,回身让开,道:“思颜在等您。” 王氏便知道盛思颜有话对她说,忙走了进去。 周怀轩就对木槿道:“守在门口,不让人进来。” 木槿点点头,但是想到小少爷阿宝,又忙问:“那若是阿宝少爷要吃奶呢?” 这会子是被瑞娘抱出去了,过不多会儿饿了肯定是要哭闹的。 周怀轩不以为然地道:“先饿着。”才吃了奶,哪有那么快就饿了? 周怀轩看了屋外一眼,转身也跟着进了屋。 木槿和薏仁吐了吐舌头,对视一笑,垂手侍立在通向内室的月洞门前。 王氏来到盛思颜床边,见她精神头还不错,满意地点点头,道:“来,给你带了饭过来了,还有鲫鱼汤,最是下奶。” 盛思颜按住王氏的手,道:“娘,不急吃饭,我有话要问您。” “什么事?”王氏斜坐在盛思颜床边。 周怀轩也走了进来,但是并没有到跟前,而是抱着双臂,斜靠在藤萝雕花地罩旁边,眼望着窗外出神。 盛思颜就说起乳娘芸娘,“……娘,这人是从哪儿找来的啊?我觉得……她真不像一个称职的乳娘,跟瑞娘和陈娘她们很不一样。” 王氏皱了皱眉,道:“怎么啦?她竟然淘气了?” “也不算淘气吧。”盛思颜叹口气。“就是阿宝不吃她的奶,她居然就往奶水里掺蜜水,非要给孩子吃。我说她两句,她就又是磕头,又是眼泪汪汪,真吃不消。” 那副弱不禁风的娇气样儿,胸高腰细臀丰。真不像是下人的作派。 “啊?她竟然这么大胆子!”王氏也怒了。“我看她是不想活了!这盛家药房的乳娘班子怎么尽出这么些东西!” “乳娘班子?”盛思颜好奇,“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个乳娘班子是给那些富贵人家专门教习乳娘的,你以前是小姑娘。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王氏哼了一声,“再说这乳娘班子,又不是天下药房以前有的。而是五年前才开始准备的。你知道的,我们盛家的天下药房。以前是在谁手里……” 盛思颜猛地想起来,在盛七爷复爵之前。盛国公府明面是被满门抄斩了的。而盛家最大的产业天下药房,就落在当时盛老爷子唯一一个关门弟子郑素馨郑大奶奶手里。 十多年来,天下药房的人都换成了郑素馨的人,王氏接手以后。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慢慢把天下药房收拢,将郑素馨以前插进来的人手都换了下来。 但是这样大的产业。郑素馨又经营十多年,想把她所有的势力在短时间内都清除出去是不可能的。 “幸亏郑大奶奶突然去世了。她若还活着,我实话跟你说,这天下药房在我们手里,就只是个空壳子,芯子还在她手里。”王氏低声说道,“只有这个乳娘班子,从上到下的人我都没有换过,因想着都是女人,也都是家境不好的苦命人,让她们待着,也是给她们一条生路,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档子事。” 盛思颜倒是没有在意,道:“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总是有良莠不齐的时候,娘也不必特别挂心,大概是这芸娘就是滥竽充数的那一个,正好被我们碰上了。” 王氏想想还是不妥,道:“还是不用了。这个班子的人我都遣散算了。以后再教习乳娘,我亲自招人,不用以前的人。”说着,便叫了一个婆子进来,吩咐道:“跟吴老爷子说一声,就说这乳娘班子要解散了,请吴老爷子准备一笔遣散费,咱们跟她们签的本来就是活契,不是长约,好聚好散吧。” 盛思颜一怔,“吴老爷子?为什么要跟吴老爷子说?” 周怀轩也放下胳膊,回头看着她们这边。 他的视线和盛思颜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两人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王氏奇道:“当然要跟吴老爷子说啊!虽然天下药房现在回到我们盛家手里,但是账房啊,银钱啊,进货,出货,盘点,这些都是吴老爷子那边帮着照看的。你也知道,我和你爹都弄不来这些生意上的东西,盛家人少,不得不找人帮忙。底下那些掌柜哪一个是好惹的?也只有吴老爷子能弹压住他们。” 王氏和盛七爷本来就是两个医痴…… 盛思颜抿了抿唇,道:“娘,以后盛家药房的账目,您要是不介意,先转到我哪里,我帮您看着。还有小枸杞和小冬葵,您看看他们哪一个对数目字感兴趣的,我可以找人来教他。” 王氏也是精明人,一听就觉得有问题,疑惑地道:“你这是……不信吴老爷子?” 盛思颜垂眸,两手拨弄着被子上的锦边,道:“我当然不是不信吴老爷子,我只是信不过郑素馨,她嫁到吴家,整出这么多事,又突然死了,谁知道吴家是怎么想的……” ※   ☆、第65章 狠抽 王氏并不知道跟吴家有关的别的事,因此听了盛思颜的话,只是纳闷道:“郑素馨做的那些事,都是瞒着吴家人的。你想想,若是她有吴家人的支持,她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露陷了呢?” 在她眼里,姜是老的辣,郑素馨虽然厉害,跟吴老爷子还是没法比的。 至少郑素馨做的那些事,都是损害别家的利益,并没有损害吴家的利益,甚至对吴家的利益还有好处。 盛思颜想了一想,这样说道:“吴家也许是真不知情,但是我们盛家这样大的生意产业,总不能一直麻烦吴老爷子吧?吴家的产业也是遍布大夏皇朝,数不胜数,有‘财神吴’之称,要做的事情本来就数也数不清,人家年纪也大了,咱们也要体谅体谅。再说,以前盛家的生意,难道都是让吴老爷子托管的?” 说到这里,王氏很是伤感,忍不住落泪道:“怎么可能呢?盛家也是千年的世家大族,族中有好学医的,学药的,也有好生意的,当然都是盛家人自己打理的。可是二十多年前,盛家被灭,只剩下我和你爹两个人,怎么可能靠我们的力量支撑起这样大的产业?况且我和你爹最爱的还是医术,对生意上的事情,都是抓大放小,不出大纰漏就好。” 那就是说,以前盛家是有人专门管生意的,但是一股脑儿被怒不可遏的太皇太后给杀了,现在当然就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也许等小枸杞、小冬葵两个人长大了还好一点。 “对了,说到帮手,盛宁柏也要回来了,我跟你爹商量。让他到下面的药铺做伙计,慢慢学起,过两年能独当一面了,就可以做掌柜。”王氏说的是盛七爷的庶子盛宁柏。 他这些年去了松山书院念书,读了两三年,并不是读书的料儿,所以回家来。到盛家药房做帮手也是一条出路。 盛思颜知道盛家的产业那么大。王氏又只生了两个儿子,需要帮手是无可厚非的,就点点头笑道:“宁柏要回来了?” 王氏笑着道:“是啊。他回来也好。” 盛思颜略放了心,道:“既然如此,就一步步来吧。先把吴家代管的那些事情,娘。您就先给我看看吧。” 王氏忙道:“你别急,先坐月子。坐完月子。我再跟你爹说,把那些账本和账房都转交给你。”顿了顿,王氏回头看了周怀轩一眼,笑道:“怀轩。你不会介意吧?” 周怀轩淡淡地道:“让小枸杞跟思颜学做账。” 盛思颜拍手笑道:“正好!小枸杞眼里只有银子,让他去学算账倒是不错!” 王氏苦笑道:“这你们都看出来了?我和你爹本来是一心想让他学医,但是他别的东西都学得快。唯独医术上没有天份,他的拳脚功夫都学得比医术要好。那些方子、药理。他还不如他两岁的弟弟小冬葵!” “哦?这么说,小冬葵才能继承盛家医术的衣钵了?”盛思颜欣喜说道。 “他还小,只是比小枸杞强点儿。如果思颜你是儿子就好了。”王氏感慨说道。 周怀轩听了忙咳嗽一声,道:“该吃饭了。” 王氏抿嘴笑,对盛思颜挤挤眼,才起身命人把饭菜都摆到小桌上。 周怀轩和王氏都在这里陪她吃饭。 刚吃完饭,阿宝的哭嚎声就传了进来。 盛思颜一边漱口,一边笑道:“这小家伙时辰掐得真准。” 王氏带着丫鬟婆子把桌上的剩饭剩菜都收走了。 瑞娘抱着小枸杞进来,坐到屏风后面的长榻上,正要解衣,见周怀轩站在屏风旁边,便停了手笑道:“大公子,奴婢要给小少爷喂奶。”这是让周怀轩回避的意思。 跟芸娘完全不同的作派。 周怀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回盛思颜这边,坐到她床边。 盛思颜伸长脖子,恨不得看向屏风另一边,喃喃地道:“也不知道阿宝会不会吃瑞娘的奶。” 周怀轩见自己坐在这里,盛思颜的目光居然只往对面看,眉头攒了一攒,不动声色坐到床头,和盛思颜并肩坐在一起,揽住她的肩膀,伸手托起她的下颌。 盛思颜自然而然地转眸,惊讶地看着周怀轩,目光定定地落在他面上,没有再去关注屏风的另一边了。 周怀轩面上笑意渐渐浮现,慢慢低下头,往盛思颜唇边凑过去。 “哇——!”又是一声响亮的哭嚎,打断了周怀轩的绮思。 他顿了顿,放开盛思颜的下颌,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问道:“怎么啦?” 瑞娘满脸通红地抱着阿宝走了过来,低着头道:“阿宝小少爷还是不肯吃奴婢的奶。” 盛思颜温柔地笑道:“没关系,给我吧。” 瑞娘把阿宝送到盛思颜怀里。 周怀轩的手臂动了动,千工拔步床的雨过天青色鲛绡帐帘便垂了下来。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她还是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下喂奶,寻思这样下去,她也得给自己准备几块喂奶的盖毯,这样就算是有人来也不怕,她可以把自己和阿宝一起遮挡起来。 王氏出去吩咐了几声,就听见有婆子过来回报:“夫人,老爷让夫人去外院一趟,说是神将大人的伤势有变。” 王氏吃了一惊,忙道:“我这就来。”说着,跟外面伺候的小柳儿说了一声,赶忙往外院周承宗治伤的地方去了。 周怀轩在里屋听见,回头对帐帘里的盛思颜道:“我去去就来。” 盛思颜点点头,“你去忙你的,不用担心我这里。” 周怀轩“嗯”了一声,迅速追着王氏往外院去了。 喂完这顿奶,照例换了一次尿布。盛思颜便命人将芸娘唤了过来。 芸娘又换了身衣裳,越发显得弱不禁风,走路如风摆杨柳,脸上还擦了点胭脂,气色好得不得了。 盛思颜看了她的样子,有些无语地道:“做乳娘怎么能涂脂抹粉呢?谁让你涂胭脂的?” 芸娘眨了眨眼,忙道:“大少奶奶要是看不惯。我以后不擦了。” “不是我看不看得惯。”盛思颜只想抚额。“你是乳娘,给小孩子喂奶,小孩子的手要是抓到你脸上怎么办?那些胭脂香粉对孩子不好的。” 芸娘低下头。轻声应了是。 “你在这里两天了,真是麻烦你了。”盛思颜忍了气道,“如今瑞娘和陈娘都上手了,你就回去吧。” “啊?大少奶奶。您要赶我走?!”芸娘猛地抬头,双眸已经浸了两泡泪。在眼眶里盈盈欲滴,真是我见犹怜。 看了这幅景象,连盛思颜的心都漏了一拍。 不得不承认,芸娘确实是个风情万种的乳娘。 只可惜这万种风情。对小婴孩都是白瞎了,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不是赶你走。本来找你来,也是临时补漏的。我家里原本预备了乳娘。但是家里出了点事,那些乳娘不敢用了。才临时找了你。现在我们家重新找了乳娘,就是瑞娘和陈娘,两个乳娘看一个孩子,尽够了。这两天麻烦你了,等下会有丰厚的程仪奉上。”盛思颜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说道。 没想到芸娘连忙摇头,泣道:“大少奶奶,我不要银子!您要是不要我做乳娘,我可以做粗活儿,只要能在您这里当差,我做什么都愿意!” 盛思颜有些不耐烦了,皱眉道:“我这里有的是做粗活的婆子,怎么好意思让你做粗活呢?听说你是盛家药房花了大力气培养出来的乳娘,做粗活太可惜了。”又道:“你还是个很不错的乳娘。是阿宝太隔路,不怪你。” 一般的小婴孩,哪有那么挑食呢? 饿了还不是什么都吃。 像小阿宝这样的,宁愿饿着,也不吃别人的奶,大概十个当中也找不出一个,是特例。 芸娘见自己怎么求都不行,心里难过得不行,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在这里,便低声道:“大少奶奶,您是不是不高兴我在大公子面前给小少爷喂奶?”顿了顿,垂着细长的脖颈,喃喃地道:“您放心,以后不会了。我会躲着大公子,不在他出现的地方出现。我喂奶的时候,也会躲着他,不会……不会再让他看见了……” 盛思颜被芸娘这番话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你说什么?!” 什么在大公子面前喂奶?! 什么躲着大公子,不在他出现的地方出现?! 什么喂奶的时候,要躲着他,不会再让他看见了?! 她说的是人话吗?! 盛思颜发现自己听不懂了。 盛思颜涨红了脸,用手指着芸娘,一口气堵在胸口,下面的话都气得说不出来了。 芸娘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听见盛思颜说话,抬头看见她这副情形,更加笃信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忙怯生生地道:“大少奶奶,您放心,我不会跟您抢大公子的。我一定会躲着他!您不要赶我走,我家里的男人动辄打骂我……” 话音未落,刚从外院折返回来的周怀轩黑沉着脸撂开帘子走了进来,手中长鞭一甩,冲着芸娘的后背倒抽过去! “啊——!”芸娘惨叫一声,回头看见居然是周怀轩杀气腾腾握着长鞭又抽了过来! ※   ☆、第66章 不疑 芸娘惊惶回头,看见的是周怀轩一双嗜血的黑眸,狭长幽深,似乎她昨天透过屏风间隙看见的温柔深情只是她看走眼了…… 啪! 又一声鞭响,长鞭倒刺入骨,芸娘后背立时变得血肉模糊。 盛思颜闭了闭眼,大声道:“别打了!你快把她打死了!” 周怀轩停下手,淡淡地道:“吓着你了。”也许他应该将这女子扔出去再抽。 “她罪不至死,就饶她一次吧。”盛思颜叹口气,抚了抚自己刚才被气得差点吐血的胸口。 这一次换芸娘痛的说不出话来,她捂着嘴,趴在地上,面色渐渐变得雪白,浑身打着颤,如同风中落叶,楚楚可怜。 盛思颜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在心里暗暗纳闷。——这幅样子居然是乳娘?实在是太奇怪了…… 哪里有一点乳娘的样子? 好吧,应该说,除了胸大有奶,哪里有一点乳娘的样子? “你说,你有男人,有儿子,他们在哪儿?”盛思颜靠在烟霞紫的大迎枕上,柔声问道。 芸娘哆哆嗦嗦地道:“在……在我家里。” “你家在哪儿?”盛思颜挑了挑眉,看着周怀轩走到她身边坐下。 芸娘匍匐在地上,只看见一双男人穿的千层底皂靴从她身边走过,落在她前面不远的床脚踏上。 藏蓝色如意云纹暗底的云锦长袍如水银泻地,在她面前摇曳。 她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出现当初郑大奶奶说过的话,“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也没有忠贞不渝的男人。不偷腥。不是因为对妻子忠贞,而是因为没有更好的筹码,让他们迈出那一步。你们虽然是乳娘,但是不要妄自菲薄。我既能挑你们来这里,你们就是有天生的本钱的……只要善加利用,男人和儿子都会是你们的囊中之物。” 她还记得,郑大奶奶跟她们讲过一件书里的事。说是一个宫中的乳娘。跟她奶过的皇子成了一对儿,最后还被封了贵妃娘娘…… 她们这个乳娘班子,跟别家的很不一样。 她们原本是有大用处的。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奶个刚出生的小娃娃也会出意外。 自己得到了最好的机会,却在那刚出生的孩子那里翻了船。 真是老话说的,三十老娘倒崩婴孩了…… 虽然她才二十出头。 芸娘不是不懊悔的,她在心底叹口气。低着头道:“我的家在城南……”说着,把家里的地址说了一遍。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她。” 周怀轩抿了抿唇,起身走了出去。 芸娘的目光不由自主跟着他的袍子角儿一直飘到藤萝雕花地罩的垂帘边上,才晃晃悠悠移了回来。 盛思颜看见芸娘这幅发花痴的样儿。怒极反笑,如玉般的手指轻叩着床沿,低声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进的盛家药房的乳娘班子?那班子里有多少人?都做了些什么?” 芸娘的背后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嘤咛一声。怯怯地道:“大少奶奶……”像是要求情的样子。 盛思颜笑道:“我又不是男人,你还指望我怜香惜玉不成?你老实把话说清楚,我还可以饶你一命。若有半点隐瞒,不用我动手,你后果自负。” 芸娘窒了窒,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盛思颜,贝齿轻咬下唇,踌躇半天,才缓缓地道:“……我们一共十五人,都是郑大奶奶当初千挑万选出来的。家里都很穷……已经出去了十人,剩下五人。我是管事特别叮嘱,专门挑来这里的。”顿了顿,又带着几分骄傲道:“我一向是这十五人最能干的,所以盛国公才挑了我来奶小少爷。” 盛思颜想到,刚才王氏也说过,这个乳娘班子里的人,她都查证过,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因此也就没有解散她们,只是换了个教习而已。 而且已经有十人去别的府邸做乳娘,大概是口碑不错,所以才有名声在外的说法。 现在看来,换的教习,也是换汤不换药。 已经出去的乳娘,盛思颜打算让王氏还是将那些人追回,还剩下的这五个人,肯定要被王氏遣散了。 盛思颜沉吟着又问道:“你是最能干的,也不过如此,别的人也可想而知了。” 芸娘的面皮抽搐两下,不敢再争辩了。 “行了,你起来吧。出去让木槿给你拿药抹在背上,等下我使人送你回家。”盛思颜淡淡吩咐道。 芸娘一惊,忙道:“大少奶奶,您不问别的了?” “还有什么好问的?”盛思颜也惊讶,“你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我……我和大公子的事……”芸娘小心翼翼地道,眼神闪烁,不断觑着盛思颜。 盛思颜愕然,“你还不死心啊?你别往脸上贴金了好不好?我的夫君,我知道得比你清楚。你再要胡说八道,小心他气头上来,让你活不过今天!” 芸娘听了,差点没晕过去。她再一次没有想到,她的含沙射影、欲迎还拒,居然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个女人,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小心思? 芸娘想起郑大奶奶说过的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是蛋之所以为蛋,是因为它很脆弱。所以只要先敲破了蛋,自然就有缝可钻了。” 她刚才在做的,不过是试图在大少奶奶和大公子的夫妻关系中敲破一条缝而已…… 这一招,她的同门用过,据说非常有效。 那些矜持高贵的夫人奶奶们,听了她们这样的话,根本就不敢去跟她们的夫君对质,只是把这个疑问深深埋在心里。 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自然以后看什么就像什么。没事也要整出事来。 像大少奶奶这样完全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能吗? 一定是装的! 芸娘知道周怀轩就在藤萝雕花地罩的另一边,抹了抹泪,更加柔弱地道:“大公子没有对我怎样,我也只是为了给小少爷喂奶。大少奶奶您不要为难大公子……” “你要他对你怎样啊?”盛思颜无奈地抚了抚额,“他跟你唯一的接触,就是刚才抽了你两鞭子。若不是知道我要问话。他一鞭子就抽死你了。哪里还能留你在这里不死心地饶舌?” “但是大公子确实看见我喂奶了!”芸娘被盛思颜不以为然的态度激怒了,不顾一切地道,“我没有撒谎!不信您可以叫大公子进来对质!” 盛思颜笑了笑。懒得再搭理她,故意道:“看见了又怎样?难怪大公子那天吐了好久,原来是因为这个,我还纳闷呢……” 居然把她引以为傲的丰满说成让人恶心呕吐的东西! 芸娘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晕了过去。 盛思颜无语地看着晕倒在地上的芸娘,两鞭子没能把她抽晕。自己讽刺了她两句,倒是晕过去了。这人的脑回路真是奇葩…… “来人,芸娘晕过去了。”盛思颜懒洋洋地对外面招呼了一声,发现自己胸前也开始胀鼓鼓的。有些不舒服地揉了揉。 薏仁忙带着婆子进来,把芸娘抬了出去。 周怀轩走了进来,走到盛思颜床边坐下。突然道:“……我没看。” 盛思颜一愣,下意识道:“没看什么?” 看了看周怀轩郑重严肃的神情。盛思颜恍然大悟,笑着伸出一只手,搭在周怀轩肩上,道:“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周怀轩抿了抿唇,定定地看着盛思颜,似乎在等她解释。 盛思颜冲他挤了挤眼,捂着嘴笑道:“刚才我是故意气她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看她。你的动作有多快,我还不知道吗?恐怕她还在解第一颗扣子的时候,你已经跑得没影了……” 真是好笑。 别的男人,盛思颜不敢打包票,但是周怀轩……这男人的洁癖已经到了怪癖的地步了,让他直勾勾看着别的女人喂奶,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你这么信我?”这次轮到周怀轩愕然,他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让盛思颜相信他。 毕竟盛思颜自从有孕之后,还是喜欢耍耍小性子的…… “哪怕我亲眼看到,我也不信。”盛思颜大言不惭地道,将脑袋搁在周怀轩肩上。 “……为何?”周怀轩虽然追问,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悄悄上扬。 “因为那一定是有人假扮你,我为何要为个骗子生气?”盛思颜毫不犹豫地道。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轻轻拥她入怀,在她额头亲了亲,顿了顿,又顺着她的鼻子往下,一路亲到她的唇瓣上。 但是不及深含,小阿宝的哭声恰如其分地在外面响了起来。 周怀轩固执地抱紧了盛思颜,不想理会那故意捣乱的小子,将她的唇瓣全数含在嘴里。 盛思颜却不好意思地动了动,推开周怀轩,红着脸道:“快让阿宝进来吧,我涨奶了……” 周怀轩松开怀抱,低头看见她的胸前,有了两块湿漉漉的小水印,许是他刚才拥得太紧,给挤出来了。 “终于有奶了?”周怀轩顾不得懊恼,伸手托了托。 催了两天,终于下奶了。 “别啊……”盛思颜忙将他的手推开,“好不容易有了奶,快让孩子来吃吧。”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板起脸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对在外面抱着阿宝急得团团转的瑞娘道:“进去。” 瑞娘抱着阿宝进了里屋,周怀轩站在藤萝雕花地罩的垂帘旁边停了停。 没过多久,就听到阿宝大口大口吮吸吞咽的声音。 就让他吃一次饱的吧…… 周怀轩黑沉着脸,离开卧梅轩,去燕誉堂找王氏去了。 …… “怀轩来了?”王氏刚从外院周承宗的院子回来,以为周怀轩是来问周承宗伤情的,忙道:“刚才你也看见了,还在发高热。老爷正想法子降温呢。” 周怀轩点点头,问王氏:“……芸娘如何处置?”然后简单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王氏一听就变了脸,冷声道:“我还以为她只是心急要做乳娘,原来心这么大!”说完又说盛思颜,“生了孩子,越发心软。这种既不要脸,又胆大包天的蠢女人,难道要留着过年?!” 王氏的话正合周怀轩心意,他刚才要不是碍着盛思颜和阿宝都在卧梅轩住着,不想在那里添一条人命,早就把芸娘当场抽死了。 “芸娘交给我,你去看看你爹吧。”王氏沉声说道。 周怀轩拱了拱手,“劳烦岳母。” …… 周怀轩放心地去外院照顾周承宗。 刚来到周承宗养病的院子门口,就跟来探望周承宗的周怀礼和周三爷撞了个正着。 ※   ☆、第67章 关系 “怀轩!”周三爷挥了挥手,连忙叫住他,“你爹的情况怎样了?” 周怀轩停下脚步,淡淡点头,并未言语。 周怀礼看着周怀轩,眼圈都红了,哽咽着道:“大哥,大伯父到底怎样了?怎么会被人射冷箭?!”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还好。”说着,往院门里面走去。 “竟敢害我们神将府的人!若是让我抓到那射箭之人,定要将他千刀万剐!”周怀礼握着拳头,往院门上狠狠捶了一拳。 周怀轩垂眸不语,一撂衣袍,转身快步往台阶上行去。 盛七爷从屋子里迎了出来,道:“怀轩,听说你三叔和四弟来了?” 周怀轩点点头,往旁边让开一步。 周三爷快步上前,对盛七爷拱手道:“盛国公!” 盛七爷忙回礼,叹息道:“你是来看你大哥的?” 周三爷点点头,“前天晚上的事,您想必也知道了。神将府乱作一团,我妻子也有伤在身,我忙着带她躲避大火,就没有顾及到大房。原以为大哥神威凛凛,一定能击败那些御林军,结果……”说完连连摇头,深深叹息。 “是啊,结果没想到居然是神将大人身受重伤。”盛七爷感慨一声,“不过,神将大人也是为了救怀轩,不然的话,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很严重吗?”周三爷很是担心地问道,跟着盛七爷走入周承宗治伤的屋子。 周承宗躺在里屋的大床上,依然没有醒来,身上高热不退,面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周怀礼用手抹了一把泪,单腿跪了下来,对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周承宗发誓道:“大伯父,怀礼一定为您报仇,手刃此獠!”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一旁,目光深幽地看向前方。 盛七爷忙将周怀礼扶起来,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神将大人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周怀礼站了起来。点点头,道:“这是自然。不止神将大人,还有先前去世的一品骠骑大将军。他死得不明不白。我如今虽然接了他的位置,但是杀他的凶手一日没有抓到,我一日不会搬到大将军府!” 盛七爷皱着眉头道:“我好像记得凶手不是几个黑衣蒙面人吗?还没有抓到吗?” 周怀礼冷哼一声,道:“又是黑衣。又是蒙面,哪有那么容易抓到?” “呵呵。周四公子对杀死章大将军的凶手,比伤你大伯父的凶手,恨之更甚呢……”王氏从外间走了进来,顺口接了话茬道。 她在内院听说神将府周三爷和新任的一品骠骑大将军周怀礼都来探望周承宗了。就连忙赶了过来。 盛七爷一个人在这边,她担心他应付不过来。 周怀礼回头忙对王氏行礼,道:“盛国公夫人想岔了。我当然更恨伤我大伯父的凶手,这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好。”王氏笑着回了半礼。对周三爷道:“两位上门是客,请出去用杯茶。” 周三爷忙拱手道:“叨扰了。” 周怀礼跟着周三爷往门口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疑惑问道:“大伯娘没有来照顾大伯父吗?” 他问的是周承宗的妻子冯氏,为何没有过来照顾周承宗。 王氏忙道:“冯大奶奶是神将府的当家人,那边离不得她。她也不用跟我们客气,都是亲戚,有我们照顾神将大人,冯大奶奶放心着呢。” 周三爷呵呵笑了两声,没有言语,出去喝茶去了。 王氏坐在一旁相陪,先恭喜周怀礼升任一品骠骑大将军,然后问他何时跟蒋四姑娘成亲。 周怀礼脸色沉了下来,道:“大伯父伤成这样,我哪有心思成亲呢?——我回来之后,还没有去蒋侯府拜访过。” 王氏道:“你大伯父伤势稳定下来了,将养一阵子,肯定就好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蒋四姑娘等了你这么久,还不赶紧把人家娶回去?” 周怀礼想起蒋四娘,心中涌起暖意,笑了笑,道:“承蒙盛国公夫人贵言,希望蒋侯府能念在我一片诚心求娶的份上,顺顺当当把四娘嫁与我。”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盛七爷从里屋出来,对王氏道:“有个药方,你来给我斟酌斟酌。” 周三爷和周怀礼忙站起来,周三爷拱手道:“知道盛国公夫人和盛国公这样用心为大哥治伤,大哥的伤势我就不用担心了。——两位赶紧去忙,我大哥的伤势要紧,我们这就告辞了。” 王氏忙客气道:“两位不吃了饭再走?”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去照顾我大伯父吧。我大伯父早日康复,我才能安安心心成亲。”周怀礼十分动容地说道。 王氏和盛七爷一齐点头,将他们送了出去。 周怀轩没有动,一个人回到周承宗躺着的屋子里,默默地看着他。 王氏和盛七爷送完周三爷和周怀礼回来,看见周怀轩一个人坐在里屋,忙道:“你怎么不去送送他们?都是亲戚,你也不好太托大了。” 周怀轩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不必送。” 王氏知道吴三奶奶跟神将府大房不对付,对盛思颜也有过挑剔,但是周三爷和周怀礼还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们的时候,没必要因为吴三奶奶一个人,就跟三房所有人闹僵。 盛思颜以后还要跟三房的儿媳妇们做妯娌呢。 她这样劝了劝周怀轩。 周怀轩不置可否地转移了话题:“我爹的伤势,到底什么时候能有转机?” 一说起周承宗伤势,盛七爷就皱起眉头,捋着胡须道:“真不好说。伤到脑袋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希望他的高热能很快退下来,不然真是……”说着。摇了摇头。 周怀轩问盛七爷:“需要什么药材?”当然是退烧快的。 “这不是药材的事!”盛七爷瞪着眼,企图给周怀轩讲解医理。 周怀轩抿了抿唇,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明显听得一头雾水。 王氏忙道:“怀轩,显白在隔壁的屋子,你要不要去看看他?”顺势把周怀轩从盛七爷的长篇大套中“解救”出来。 周怀轩闭了闭眼,微微颔首道:“那我爹就麻烦你们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客气话?都是一家人。我和你岳父一定会把你爹救过来的!”王氏嗔道,一边给盛七爷使眼色。 盛七爷只好吧嗒吧嗒嘴,道:“尽力而为!尽力而为!”就是不肯如同王氏一样说一句准话。 周怀轩去隔壁屋子看周显白的时候。王氏拍了盛七爷的肩膀一下,嗔道:“你说句准话会死啊?!” “我不会死,但是我拿不准的事情,从来不说准话。”盛七爷一本正经的道。拒绝王氏的“人情世故”。 王氏知道他就是这个脾气,也没有强求。只是道:“我说了要救过来,就一定要救过来。我已经想了个方子出来,你来,咱们验验方儿?”说着。两人便去旁边的药房里按方抓药去了。 …… 周怀轩来到隔壁屋子,看见周显白也躺在床上,不过没有像周承宗一样人事不省。 周显白虽然是躺着。可是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一看就是伤好得差不多了。 周怀轩微微笑道:“你的伤倒是好的快。” 周显白听见周怀轩的声音。精神一振,从床上坐起来,笑着拱手道:“大公子,请恕小的不能起身给您磕头了!” 周怀轩笑了笑,在他床边的锦凳上坐下,道:“你的伤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不过我这人特别能忍,一点小伤小痛,忍一忍就过去了。”周显白笑呵呵地道,又问周怀轩:“大公子要不要喝茶?” “大公子,还没有恭喜大公子喜得麟儿!” “大公子,大爷的伤怎样了?听说是为了大公子挡箭?!——哪个王八蛋丧心病狂,居然敢射我们大公子的冷箭!待小的伤好了,一定为大公子出气,抓住那个狗娘养的,一气捅他个七七四十九刀!” “大公子,听说清远堂和听雨阁都被烧了?那咱们住哪儿啊?咱们的内库呢?大少奶奶那么多的嫁妆和聘礼……” 周怀轩没有做声,只有周显白一个人叽叽喳喳一口气问了无数个问题。 周显白受伤这阵子,没人在周怀轩耳边聒噪,周怀轩还真有些不习惯。 “等你伤好了,自己去看吧。”周怀轩一点都不浪费唇舌,简单一句将周显白打发了。 周显白笑呵呵地挠了挠头,道:“小少爷叫什么名字?” “阿宝。”周怀轩淡淡地道,“小名。大名还没有取。” “阿宝?”周显白皱起眉头,“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周怀轩有些不自在地起身就走,只扔下一句话:“明天来看你。” 周怀轩走出去好久,周显白的声音才爆发出来:“我想起来了!阿财!——阿宝跟阿财是一对啊靠!” 周怀轩窒了窒,脚下不停,大步往内院行去。 …… 周三爷和周怀礼从盛国公府出来,便坐上大车,往蒋侯府行去。 周怀礼好奇地问周三爷:“大伯娘如今是怎么回事?又跟大伯父闹别扭了?居然没有来亲自照顾大伯父……” 周三爷眯着眼,看着车外的街景,轻声道:“你走的这阵子,大房出了些事,你大伯娘和大伯父还在闹别扭吧。” 不然以冯氏以前的黏糊劲儿,这会子应该在周承宗床前衣不解带地服侍才对。 周怀礼笑了笑,道:“大堂嫂的孩子都生了,三妹可以从家庙回来了吧?” 他说的是周承宗的庶女周雁丽。以前周老爷子说,等盛思颜的孩子生了,周雁丽就可以从家庙回来了。 周三爷嗐了一声,道:“家里乱糟糟的,谁想得起她?前些天。越姨娘瘸着腿,还去家庙看过她一次,才刚回家不久,结果又遇到这档子事。——这话不用你提,他们大房自己的家事,我们不宜插手。” 周怀礼应了一声,笑着道:“我只是看三妹可怜。这么大岁数。还没有定亲。女儿家不比我们男人。多大年纪都没事。女儿家过了十五还没说亲,人家都会以为她有毛病的。雁丽已经十七了……” “那就更不用我们管了。”周三爷不以为然地道,“我记得大哥说过。雁丽择婿的事,交给越姨娘自己选。你看看,本来就是庶女,嫡母和父亲都撒手不管。只让一个妾室张罗,能找到什么好人?还不如不嫁。” “唉。如果是这样,爹,那我们帮三妹一把吧。等回去了,我去看看越姨娘。这大房伤的伤。病的病,也是需要人帮手的时候。爹,您要照顾娘。就让我来帮大房吧。”周怀礼很是热情地说道。 “这你得跟你祖父、祖母先打个招呼。”周三爷笑着提醒他,“别自己冒冒失失就去帮忙。到时候落得里外不是人,那又何必呢?” 周怀礼知道他爹是让他取得祖父、祖母的支持,再去插手大房的事,忙道:“多谢爹提醒,等回去我就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父子俩说着话,很快就来到蒋侯府门前。 周怀礼对自己的小厮吩咐道:“拿我的拜帖呈上去。” 蒋侯府的门子一见是新任一品骠骑大将军周怀礼的拜帖,忙飞跑送到内院与蒋家老祖宗看。 “是怀礼来了?”蒋家老祖宗又惊又喜,忙道:“快请快请!”又吩咐道:“请侯爷和你们大奶奶都过来。” 蒋四娘本来正在蒋家老祖宗跟前做针线,一听是周怀礼来了,顿时晕生双颊,忙起身道:“老祖宗,那我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蒋家老祖宗笑眯眯地道,自己命丫鬟给她整了整发髻,便端坐在厅堂上,等着蒋侯爷和曹大奶奶过来跟她一起见客。 蒋侯爷和曹大奶奶听说周怀礼和周三爷一起来了,也赶紧来到蒋家老祖宗的厅堂里,问道:“老祖宗,听说怀礼和周三爷来了。” 蒋家老祖宗笑着让他们坐下,道:“我说这孩子有心,这才刚回来,就马上来我们家了。我跟你们说,等下可不能再端着架子给人冷脸。特别是你!”最后一句话是指着曹大奶奶说的。 曹大奶奶也没想到周怀礼居然在北地雷州一战成名,一下子跃居一品骠骑大将军的位置,讪讪地道:“老祖宗,我省得。只要他心里还有我们四娘,我不会拦着他们的。” 周怀礼如今无论是从家世、人品,还是地位、能力,都是上上之选了。 “这就好。”蒋家老祖宗统一了家里人的口径,便等着下人领周怀礼和周三爷进来。 …… 与此同时,盛国公府内院的卧梅轩里,王氏特意来跟盛思颜说话,说起了对乳娘芸娘的处置。 盛思颜皱眉道:“娘,您处置芸娘做什么?您真的觉得,这件事,只是郑素馨留下的一点烂摊子?” “那还是什么?”王氏不解,“郑素馨经营了十几年,有这些事不足为奇。”顿了顿,又道:“芸娘说的话,做的事,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你不要因为阿宝运气好,没被她连累到,就心生恻隐之心。姑息养奸最是要不得,难道你不记得了?我看啊,是怀轩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都忘了要如何对付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王氏毫不留情地批评盛思颜。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起正题:“娘,我真心觉得,郑素馨已经死了,这些事,其实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跟谁有关系?”王氏皱眉问道。 ※   ☆、第68章 宠溺 盛思颜蹙起一双不画而翠的长眉,若有所思地道:“也不能说完全跟她没关系,毕竟她是始作俑者。” 王氏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盛思颜说下去。 每当盛思颜露出这幅神情,就表示她又看出了一些别人没有察觉到地方。 王氏慈爱地看着盛思颜,轻吁一口气,拍拍她肉乎乎的小手背。 盛思颜的心情平定下来。 “娘,我是觉得,这些事是郑素馨起头的,她有什么打算,什么目的,我大概能猜到一二,但是她生前再如何能干,她现在已经死了。她一死,她当初的这些盘算,肯定就付诸东流了。或者说,这些打算的效果,已经大打了折扣。”盛思颜慢慢地捋清自己的思路。 从再早些那个被吴三奶奶带回来的整过容的姑娘,到现在盛家药房里“潜伏”的乳娘班子,看起来都和郑素馨脱不了干系,也确实跟郑素馨脱不了干系。可是问题是,郑素馨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她死之后,是谁接手她的这些盘算,有意搞风搞雨的呢? 以郑素馨的死法,盛思颜确信她不可能“死而复生”。 盛思颜接着道:“……如果吴婵娟没有死,我会怀疑这背后的人,是吴婵娟。” 只可惜吴婵娟也死了,所以一定另有其人。 王氏有些明白了,她定了定神,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接手了郑素馨生前的一切,包括这些人手,也许还有别的东西。” 盛思颜点点头,“应该就是这样。接手的这个人不一定明白郑素馨所有的意图。也或者他就算知道,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达到最大效果。所以才会出现这些似是而非的情形。” 如果是郑素馨,那个跟她长得特别像的整容姑娘,就不会那样贸贸然出现在她面前,引起她的警觉,从而功亏一篑。 如果是郑素馨。这个精心培养的乳娘芸娘。也不会这么早就露出马脚…… 当然,也许芸娘这个例子是个例外,因为郑素馨千算万算。大概也没算出阿宝这个孩子,居然有不吃别人奶的怪癖! 盛思颜情不自禁翘起嘴角,对自己刚出生两天的儿子充满了骄傲。 “这样说来,我们倒也不能掉以轻心。”王氏深思道。抬头看向盛思颜,“你疑心谁?” 盛思颜抿了抿唇。避开王氏的目光,轻声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娘还是早日把盛家产业从吴家那边分开。咱们总不能老是靠吴家。娘以前老跟我说,靠山山倒。靠河水干,只有靠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她这样说。意思就很明显了。 接受了郑素馨“遗产”的人,就在吴国公府。 至于是谁。就值得商榷了。 不约而同的,盛思颜和王氏都不愿意提她们最疑心的那个人。——因为那人实在太过位高权重,一旦是她们猜错了,后果将不堪想象。 而盛国公府,实在是再也经不起另一场波折了。 王氏欣慰地笑道:“真是长大了。”说着,轻抚盛思颜滑嫩如凝脂的双手,感慨地道:“你嫁给怀轩,我一直担心你过得辛苦。现在我知道,你比在娘家的时候,过得还要好!” “哪有?!”盛思颜一头扎进王氏怀里,“我在娘家过得也很好!” “嗯,在娘家是不错,不过你到了婆家,变得更笨了,这就说明你在婆家过得更好。”王氏笑着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打趣说道。 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总是会迟钝一些,笨一些。 因为无忧无虑的生活不需要她全副武装,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如同斗鸡般跟人争斗,而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就是警惕性降低了,感觉也不那么敏锐了。 盛思颜低低地叫了一声,不依地道:“娘就会埋汰我!说来说去,还是嫌我笨!” “不是笨,你要真的笨,这个世上也没有聪明人了。”王氏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好了,你说得这些我都记住了。等你出了月子,我就去跟吴老爷子说,把盛家的账簿都拿回来自己做账,银钱往来也从吴家银坊转出来。” “嗯,以前盛家是如何经营的,咱们就如何经营。”盛思颜道,“吴老爷子应该会明白的。” 她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先要把盛家从吴家的生意中摘开。 王氏起身,给盛思颜掖了掖被角,“你歇着吧,等下阿宝醒了,又要吃了。”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目送王氏离去。 王氏在卧梅轩门口看见背着手站在回廊上的周怀轩,含蓄说道:“芸娘已经处置了。” 周怀轩会意,颔首道:“有劳岳母。” “思颜这孩子心地良善,你多担待。”王氏笑着叮嘱一句,转身去了。 周怀轩目送王氏的背影绕过院子里的影壁,才回身走到里屋,坐到盛思颜床边。 盛思颜刚躺下想睡一觉,朦胧中见周怀轩走了进来,挣扎着要再坐起来。 周怀轩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睡吧,我陪你。” 盛思颜并未睁眼,只是唇角翘起,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真是笨……”周怀轩淡淡低语,眼角眉梢却情意满满。 因为爱极,才会觉得她笨,觉得她傻,觉得别人都占她便宜,恨不得要将她捧在手心,时时刻刻放在心上,千方百计要护着她,一颗心都操碎了,还唯恐照应得不周到。 只有不爱一个人,才会觉得她聪明伶俐,八面玲珑,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立人,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处理,万事不用别人操心。 爱与不爱的界限。原来如此分明。 周怀轩也知道,神将府的刀光剑影,比盛国公府不知厉害多少倍。 而盛思颜不想王氏担心,从来没有在王氏面前提起过。 就知道报喜不报忧。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妞儿。 周怀轩静静地看着陷入沉睡的盛思颜,面上露出一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名叫“宠溺”的神情…… …… 蒋侯府里,周怀礼和周三爷被蒋家老祖宗的婆子引入内院蒋家老祖宗住的院子。 “老祖宗安好。”周怀轩和周三爷一起拱了拱手行礼说道。又呈上自己专门带来的礼物。 “好好好!”蒋家老祖宗高兴地点头,“两位请坐。” 周怀礼和周三爷又转身跟蒋侯爷和曹大奶奶见礼。 曹大奶奶仔细打量周怀礼。 这半年多的军旅生涯。让周怀礼成熟稳重许多。 当然。更多的是成功带来的从容与气度,举手投足之间,他给人的感觉跟以前已经大大不同了。 以前他来蒋侯府。总是有一股求肯低眉的姿势。 而现在,他镇定,沉着,不卑不亢。有一种“非我取谁”的大气和自信。 再加上他本来就生得很好,虽然没有他大堂哥周怀轩那样绝世的俊美。但依然高大英武,五官出众,气质超群,就算没有这样的家世背景。放在普通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难怪四娘会认定了他,而且是在他建功立业之前,就慧眼识英才。认定了他。 蒋侯爷满意地点点头,殷勤道:“怀礼。你这一次在北地大败鞑子,为大夏开疆拓土,还没恭喜你呢。” 周怀礼忙站起来,笑着道:“蒋侯爷过誉了。我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居功。这一次仗打的好,全仗大夏将士上下齐心,努力奋战,才能有这样的胜局。” 曹大奶奶掩袖笑道:“怀礼你太自谦了。这些军士若不是有了你这样的好统帅,单靠他们,又怎能打赢这样的仗?” “是啊,怀礼,你太自谦了。”蒋家老祖宗也笑着说道。 几个人寒暄起来,就像那一次到蒋侯府前引起轩然大波的怀孕女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周怀礼心里一动,笑着起身,对蒋家老祖宗长揖在地,道:“老祖宗明鉴。上次有人故意来蒋侯府捣乱,败坏我的名声,还好老祖宗和四娘都信我不疑,不然我真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曹大奶奶见周怀礼主动提起这件事,最后的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她笑道:“上次确实闹得不可开交,让你娘受累了。等以后有功夫,我亲自去向你娘道歉。” “不敢不敢。”周怀礼忙道,“我娘说,咱们只要早一点把婚期定下来,她就别无所求了。” 周三爷也连连点头,道:“若不是怀礼他娘病还未好,今儿也是要亲自来一趟的。”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忙道:“吴三奶奶病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严重吗?” 周三爷笑着摇头,“还好,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头摔破了,养了几天了,再过十天半个月,应该就好透了。”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齐齐吁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幸好幸好!” 蒋四娘在屋里听见了,想了想,去自己的屋里翻箱倒柜,找了自己以前做的一个抹额。 这个抹额她用了很多心思,本来就是想送给吴三奶奶的,只是自从那怀孕的女子闹过之后,她的抹额就没有送出去。 周怀礼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周三爷跟蒋家人开始商议婚期,便借故出去走走。 蒋家老祖宗派了自己的大丫鬟领周怀礼出去。 两人刚走到回廊拐角,周怀礼便看见蒋四娘一个人站在廊下一簇月季花旁,隔着花和廊柱,看不真切,他便又上前走了两步,轻声唤道:“……蒋四姑娘。” 蒋四娘回头转身,看见一个高大俊逸的男子站在廊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心里一阵眩晕,脸上不知不觉飞起两团红晕,绞着双手,道:“周四公子。” 蒋家老祖宗的大丫鬟见这两人明明是定了亲的未婚夫妻,却这样生疏地打着招呼,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哎呦,奴婢刚才忘了拿帕子,周四公子您略等一等,奴婢回去取帕子。”一边说,一边飞速地告退,让周怀礼和蒋四娘有机会单独说说话。 周怀礼愕然侧身,看着那大丫鬟跟做了贼一样逃走,再回头,正好跟蒋四娘微笑的视线撞在一起。 两人忍不住都笑了。 刚才的生疏和隔膜顿时一扫而空。 周怀礼单手撑在回廊柱子上,将身凌空一翻,从回廊上跳到蒋四娘身边,和她一起站在月季花旁边。 “你瘦了。”周怀礼定定地看着蒋四娘,用手悄悄在她腰身处比划了一下,真正的不盈一握。 蒋四娘微笑着道:“你黑了。” 周怀礼摸了摸脸,笑道:“男人黑点儿好,要那么白做什么?又不是小白脸。” 蒋四娘终于噗嗤一声笑出声,笑颜比她身旁的月季还要娇艳。 周怀礼看直了眼睛。 ※   ☆、第69章 要求 蒋四娘被周怀礼直愣愣的眼神看得很不好意思,别过头,轻声问他:“……你在北地雷州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周怀礼回过神,眼珠转了转,眉头一皱,做出沉痛的表情,低声道:“还好,就是有一次战况特别紧急,我不小心……被流矢射中右臂……”说着,抚了抚自己的右胳膊。 “啊?严不严重?”蒋四娘惊慌回头,伸手想碰触他的右臂,但是到半路上,又慢慢缩了回去。——到底不敢如此放肆…… 周怀礼迅速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见没有人在庭院里,他们两人又被这一大丛月季花架围在中间,便倾身过去,双臂一展,飞快地抱了抱蒋四娘,然后很快放开她,若无其事地道:“你看,已经没事了。” 蒋四娘没料到周怀礼这样大胆,吓得往后缩了缩,但是嗅到他带着淡淡檀木香的男儿气概,又心动神驰,一颗心怦怦跳着,咚咚咚咚响得吓人。 如果周怀礼再靠近她一些,说不定都能听见她狂奔的心跳了。 蒋四娘红着脸,又往后退了一步,微愠道:“你作死啊!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周怀礼定定地看着她,动情道:“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想你想得好苦。” 蒋四娘更不好意思了,甩手就走,飞快地转个弯,从垂花门出去了。 周怀礼微笑着从廊下出来,往台阶上走去。 蒋家老祖宗的上房里,周三爷已经跟蒋家人商议好了成亲的日子,说是要在十一月中旬,离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周怀礼立即表示反对:“……十一月肯定不行。十一月是大堂哥嫡长子的满月礼,那一个月,我们神将府肯定都要忙着这件事。如果成亲选在十一月,和满月礼搅在一起,我怕会委屈了四娘。” 一生一次的大婚,怎么能敷衍呢? 就算蒋四娘肯,周怀礼也不肯。 周三爷根本没想到这一点。立时就蔫了。悻悻地道:“怀礼说得有道理,我都忘了下个月是那孩子的满月礼。” 既然如此,十一月肯定就不行了。 周怀礼便提议道:“要不就在腊月里吧。老话说的。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还望老祖宗和侯爷、侯爷夫人疼我,把四娘嫁给我,也让我过个好年!”说着。还学着外头读书人的样子,长揖在地。逗得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周三爷也道:“腊月里好,腊月里时间充分,怀礼也在家休沐。正好热热闹闹大婚!” 于是两家人说定了腊月初二的日子。 聘礼早就下了,嫁妆也都备好了。 本来是准备八月成亲,如今推到腊月。准备得当然更加充分。 周怀礼终于敲定了大婚的日子,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他和周三爷起身告辞的时候。蒋四娘的丫鬟拿着一个小包袱走过来,笑着福了一福,道:“周四公子,这是我们姑娘给吴三奶奶的一点心意。听说吴三奶奶伤了头,这个抹额戴着,可以挡风,还可以护着脑袋。” 周怀礼忙双手接过,大喜道:“多谢四姑娘!” 蒋家老祖宗笑着颔首道:“四娘给未来婆母准备抹额,也不算过逾,怀礼,你可要跟你娘说清楚。” “这是自然。”周怀礼将那抹额塞到自己的袖袋里。 …… 次日就是阿宝洗三的日子。 天还没亮,盛思颜今儿被阿宝嘹亮的哭声吵醒。 她闭着眼睛侧躺过来。 瑞娘已经把阿宝从小摇床里抱起来,放到盛思颜边上。 盛思颜解开兜衣,让阿宝大快朵颐。 两人都是躺在床上,这个吃奶的姿势特别适合晚上喂夜奶。 盛思颜不用起身,可以继续闭目养神。 阿宝侧躺在她怀里,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一边,再换另一边。 阿宝是个好胃口的孩子。 两边都吃完了,照例是要换尿布。 瑞娘把阿宝抱到屏风的另一边换尿布,然后抱出去走动去了。 盛思颜也睡不着了,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周怀轩撂开藤萝雕花地罩的帘子走了进来,看了看她,问道:“不再睡会儿?” 盛思颜摇摇头,“昨天睡了一下午,晚上又陆陆续续睡了四五个时辰,也睡够了。”但是说着说着,她还是打了个哈欠。 周怀轩微微一笑,道:“今天洗三,你就别出去了,我抱阿宝出去。” 盛思颜想了想,将头靠在周怀轩肩上,笑眯眯地道:“好,我听你的。” 周怀轩抚了抚她的面颊,淡淡地道:“你要坐双月子。在娘家一个月,然后回神将府再坐一个月月子。” “啊?”盛思颜顿时苦了脸,“还要一个月啊!”想了想,开始跟周怀轩讨价还价,“回去后,我要洗澡洗头……” 在这里她只能偷偷用热巾子擦一擦,头发都打结了,难受得很,甚至一度都不想见到周怀轩了。 周怀轩的眼神带着微微的笑意,别过头,淡淡地道:“……不许。”顿了顿,又道:“我又不嫌你脏。” “我嫌自己脏,行了吧!”盛思颜捶床大怒,忿忿不平,发完一通脾气,见周怀轩还是不肯松口,只好转移策略,拉着周怀轩,谄媚地笑,讨好地叫他:“……小轩轩……” 周怀轩被雷得不轻,眉头微攒,利落地道:“再这样叫我,一辈子不许你洗澡洗头。” 嚓!太狠了! 盛思颜立马正襟危坐,正色道:“怀轩……” 这还差不多。 周怀轩满意地点点头,凑过去在盛思颜耳边说了几句话。 盛思颜的脸上顿时可以媲美天边的晚霞了。 她扭捏了一阵子,终于敌不过想洗澡洗头的*,深深地低下头。螓首轻点,算是答应了周怀轩的要求。 周怀轩凑过去,在她细腻修长的脖颈上亲了一记,闻到她身上那股甜香,特别还多了一层淡淡的奶香,实在让他无法自拔。 他的唇舌在她脖颈处反复流连摩挲,一点点吸下去。在她雪白的颈项处印上一点点嫣红。 再往下。顺着柔美的曲线,来到她鼓胀的胸前。 奶香和甜香交织在一起,如同最诱人的果实。等待他采撷。 他埋首在她胸前,“采”了下去。 盛思颜一惊,忙捧住他的头,却已经晚了一步。 含着温热柔软的顶端。轻轻一吮,一股甘香已经流入他的唇里。 “哇呜……哇呜……哇呜……” 外屋突然传来阿宝的嚎哭声。哭得惊天动地,比往日都更加响亮悲怆。 这哭声让周怀轩陡然清醒,他停了下来,没有动弹。深深埋首在盛思颜怀里,抱着她的腰,整个人侧躺在她身边。 盛思颜忙把他推开。嗔道:“这是孩子吃的,你怎么就吃上了?” 可是那味道。跟她鲜血的甘香差不多…… 周怀轩的眉头越发拧了起来。 阿宝……为何只吃盛思颜的奶? 头一次,周怀轩思考起这个问题。 他从床上起身,低头穿鞋,却看见阿财蹲在床前的脚踏板上,仰着头,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不知怎地,周怀轩居然从阿财的小眼睛里看出了谴责和鄙视的神情。 周怀轩没有理会它,站起来掸了掸衣袍,淡淡地道:“进来吧。” 瑞娘抱着阿宝撂开藤萝雕花地罩的帘子走了进来,焦急地道:“阿宝不知怎么啦,哭成这样。” 盛思颜也很奇怪,忙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快抱来我看看!” 瑞娘将包着阿宝的襁褓送到盛思颜怀里。 阿宝一到她怀里,就停止嚎哭,把头扎到她胸前,嘴里吧嗒吧嗒,做吃奶状。 周怀轩忙挥手,将床帘放了下来。 他知道盛思颜面皮薄,喂奶的时候从来都是放下帘子,不肯当众喂奶的。 盛思颜将兜衣再一次解开,把阿宝放到胸前。 阿宝吃两口,就气愤地嚎两声,再吃两口,再嚎,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盛思颜颇有些心虚地哄着阿宝,轻声道:“你才吃过呢,这会子怎么吃得下呢?等下再吃吧……睡一会儿吧……娘去喝点催奶汤,等你醒了,就可以有好多奶可以吃了……” 她轻声劝哄着,阿宝到底是才出生三天的小孩子,哭哭啼啼地闹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盛思颜将他放在床上,自己重新穿好兜衣,撂开帘子,嗔了周怀轩一眼,道:“他睡了。” 周怀轩默不作声地把阿宝抱了起来,放回到他的小摇床上去了。 阿财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旁若无人地从周怀轩脚上滚过,在他淡青色的鞋面上扎了深深浅浅的小洞。 周怀轩眯着眼看了看阿财,又看了看在小摇床里仰头呼呼大睡的阿宝,轻轻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盛思颜喝了一碗汤,也跟着睡下。 ……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卧梅轩里的下人多了起来。 打扫庭院的,烧热水的,准备早饭的,还有来找大丫鬟回话的,络绎不绝。 王氏一大早就起来,去外院看过周承宗和周显白,又打理了家事,就听见婆子回报道:“夫人,郑国公一家人已经到了二门了。” 今天是阿宝洗三的日子,来的都是关系很亲近的亲朋好友。 王氏没料到郑国公一家人居然比神将府的人来得还早些,忙笑道:“快请快请!” ※   ☆、第70章 通情 郑国公府这一次几乎全家都来了。 为首的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康氏,后面跟着郑老爷子原配生的嫡长子郑星宏和他的妻子善大奶奶,他们俩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郑家的嫡长孙郑全仁,今年十八了,病恹恹的,还未娶妻。 郑老夫人康氏是填房,一进郑家门就连生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对郑国公府实在是贡献良多。 郑家原本一直喜欢亲上加亲,表哥娶表妹,因此子嗣不旺。 郑老爷子的原配叶氏就是他嫡亲表妹,身子本来就极弱,生了嫡长女郑素馨后很不甘心,不好生保养,马上又怀了第二胎。次年就生下她的嫡长子郑星宏。而她自己因体衰力竭,死于难产。 郑星宏在娘肚子里就先天不足,一直身子弱,从小到大也是各种病不断,要不是盛老爷子帮他调理身子,他也活不到成年。 叶氏去世后,郑老爷子痛定思痛,再不愿娶表妹做继室,而是娶了身体健康的世家女康氏做填房。 他当初就是看中她能生养,提亲之前,专门请当时还健在的盛老爷子去给康氏诊过平安脉,确信她真的是能生养的体质,才三媒六聘地提亲。 康氏也不负所望,一进门就连生了四个健康聪明的孩子。 郑老爷子的嫡次子,也是继室康氏生的大儿子郑星辉,就是如今的郑国公世子。 郑星辉的妻子田二奶奶小户人家出身,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做世子夫人,如今真的做上了,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行事。郑老夫人从来不有意为难儿媳妇,因此她的日子越过越好,为人也越来越谦和大气。 郑星辉和田氏育有二子一女。女儿就是跟盛思颜关系不错的郑玉儿,前年出嫁了。 老三郑星旺,妻子宋三奶奶是书香门第出身,比田二奶奶出身要高,但是性子是一样的随分从时。妯娌间相处极好。他们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 老四郑星同是嫡幼子,从小最受宠,也最有主意。他的妻子甘四奶奶出身商家。极善理财。郑星同打理郑国公府的庶务产业,他妻子甘四奶奶私下里帮他出了不少力。 老四家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郑月儿,跟盛思颜关系也很不错。 而康氏的嫡幼女,就是郑想容。 她和郑老爷子最疼的子女。就是郑想容,可惜她死的最早。 今天盛思颜的儿子阿宝洗三。郑老夫人激动得不得了,从阿宝出生第一天就开始准备要来看他。 结果那天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她的小儿子郑星同拦住了,说神将府跟御林军干起仗来。不许她去。 郑老夫人一听就晕了过去,把郑家上上下下都吓坏了。 郑星同见状,亲自把郑老夫人送回内院。一直衣不解带地在旁边伺候。 郑星同会说话,一张嘴巧舌如簧。终于把郑老夫人劝好了。 不过郑老夫人好了之后,郑星同问她:“娘,您怎么一听神将府跟御林军干仗就吓晕了?” 郑老夫人已经回过神,再加上听说盛思颜母子平安,便不动声色的叹息道:“我怕啊,先是盛国公府,再是神将府,不知什么时候会落到我们头上。” 郑星同劝道:“娘,御林军是受了阉人阮同的挑唆,跟圣上无关,您也不要想太多。” 后来知道盛思颜母子被王氏接回盛国公府坐月子去了,郑老夫人便提议洗三的时候都去凑热闹。 郑老爷子当然同意,他们的几个儿子见爹娘都有兴致,便都应了,拖家带口地一起去盛国公府。 只有老大郑星宏的儿子郑全仁又犯了喘疾,就没有来。 王氏走出燕誉堂的大门,看见郑老爷子一家子人走进来,无比欢喜地道:“郑老你们有心了,快请上座!” 郑家人多,这一次来的人也多,燕誉堂里立刻就坐满了一半人。 “我们在旁边的花厅略备了几杯薄酒,还请各位移步花厅。”盛七爷从外院赶了回来,向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行礼说道。 郑老爷子自然没话说,郑老夫人却看了看王氏,欲言又止。 郑星同走在郑老夫人身边,见状忙笑嘻嘻地道:“盛国公夫人,能不能让我娘先看看孩子?我娘最喜欢小孩子了。” 郑老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让您见怪了。” “没事没事。”王氏忙笑道。她理解郑老夫人的心情,想了想,道:“孩子这会子应该在睡觉,也罢,我就带老夫人先去看看吧。” 盛七爷就领了郑家别的人往花厅上去。 只有老四郑星同留了下来,扶着郑老夫人的胳膊道:“娘,我陪您去。” 见王氏不解的看着他,郑星同笑着解释:“我娘那天一听神将府跟御林军打起来了,就吓得晕了过去,昨天晚上才好。” 王氏明白郑老夫人其实是担心盛思颜的安危,心里对她更有戚戚之感,点点头,一边起身往卧梅轩走去,一边很是感慨地道:“是啊,我们也吓坏了,好在是有人假传圣旨,有意作梗。”顿了顿,又道:“那阮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做出这种事!” 郑星同心里一动,微笑着低下头,搀扶着郑老夫人,一起往卧梅轩行去。 卧梅轩的婆子忙去上房通传:“夫人带着郑老夫人和郑家的四爷过来看阿宝了。” 周怀轩在里屋听见,起身走到阿宝睡的小摇床边看了看,却看见阿宝已经醒了,但是并没有如同以往一样哇哇大哭,而是唆拉着大拇指,定定地看着屋顶的藻井。 他身上的襁褓又被他挣松了,不仅能够伸出两条胳膊,就连小脚都露出来了。 周怀轩无语地给他再次“捆”上襁褓的布条。 阿财警惕地蹲在小摇床脚下。瞪着周怀轩。 周怀轩看了阿财一眼,没有说话,弯腰将阿宝抱起来。 阿宝一见是周怀轩,小嘴一瘪,又有要哭的样子。 周怀轩垂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风似刀,看得阿宝打了个激灵。眼泪在眼眶里将坠未坠。盈盈欲滴。 小模样儿挺讨喜。 周怀轩启唇一笑,淡淡地道:“……小气鬼。” 阿宝顿时大怒,小手连挥。小腿连蹬,和周怀轩一模一样的狭长眼眸里的黑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不甘示弱地跟他爹对视。 周怀轩心情突然大好,脸上的微笑一直持续到他把阿宝抱到众人面前的时候。 郑老夫人一见阿宝就心眼俱开。笑呵呵地道:“这就是大少奶奶的儿子?” 王氏抓住阿宝挥舞在头顶的小手逗了逗,道:“他小名叫阿宝。——是他娘取的。” “阿宝?这名字真好。”郑老夫人顺手就把阿宝抱了过去。拥在怀里细看。 疏淡的眉峰看得出长眉的痕迹,狭长的双眸应该是他爹的模样,但是秀气英挺的小鼻子,花瓣一样的唇形。怎么看,跟她女儿郑想容怎么像…… 郑老夫人哽咽着道:“……这孩子生得真好。” 郑星同就着郑老夫人的手,也仔细打量阿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怀轩。笑道:“阿宝的眼睛像他爹。” 话音刚落,阿宝的一双手就使劲儿揉了揉眼睛。 “咦?这是困了?”郑老夫人忙道,“瞧这眼睛揉得……都揉红了,我的小祖宗!快别揉了,困了就去睡吧。”郑老夫人极为心疼阿宝。 王氏也道:“好像是真的困了。”说着,把阿宝从郑老夫人怀里接过来,送回到周怀轩手里。 周怀轩却是知道阿宝为何突然揉眼睛,他笑了笑,道:“好像是困了。”又道:“早上也不好生睡,一大早就哭嚎,吵得他娘没法睡。才刚才睡过去了。”这是解释盛思颜为何没有出来见他们,等下洗三,盛思颜也不会出去。 郑老夫人点点头,道:“没事。可怜的孩子,生孩子的时候遭了大罪,让她多养养。” “就是呢。我就说郑老夫人最是通情达理,一定不会苛责的。”王氏笑着说道,“那我们去花厅吧。等客人到齐了,就把阿宝抱出去。” “嗯,我见了这孩子,才放下心。”郑老夫人一边说,一边从袖底里拿出一块金灿灿的长命锁,递给周怀轩,“这是给阿宝的。样式质地都是上好的,一直供在佛前,供了十六年,能保佑他平安快乐地长大。” 周怀轩空了一只手接过,微笑着说:“多谢。”便抱着阿宝,目送王氏带着郑老夫人出去了。 郑星同走了几步,又走回来看了看阿宝,然后抬头看着周怀轩道:“周大公子,神将府固若金汤,都能被人攻破,这盛国公府,根本就是四面透风,阿宝在这里,小心着凉。” 周怀轩面色未变,微微颔首道:“知道了。” 郑星同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阿宝柔嫩的面颊,又看了看里屋的方向,摇了摇头,说了声:“保重”。便转身离去了。 周怀轩目光幽深地看着郑星同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到里屋。 盛思颜还在沉睡。 阿宝唆拉着手指头,闭着眼睛,嘟着嘴,一副委屈十足的样子。 长长的睫毛如同两排小扇子一样搭在眼帘下方。 周怀轩弯腰把他放回小摇床里,瑞娘和陈娘上前轻声道:“大公子,这里有奴婢看着。” 周怀轩点点头,转身离去。 …… 前来参加洗三的客人一拨来了又一拨。 神将府的人也来了,不过他们来到盛国公府,先去看了周承宗。 周老爷子看见周承宗还是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很是不安地问盛七爷:“承宗他到底怎样了?” 盛七爷搓着手,笑呵呵地道:“好多了,好多了,别担心,别担心。” “真的好多了?你可别哄我们白欢喜。”周老夫人撇了撇嘴道,只看了一眼周承宗,就把目光收了回来。 盛七爷忙道:“当然没有哄你们。我说他好多了,真的是好多了。” 周怀礼搀扶着吴三奶奶,站在周老夫人身后,闻言忙道:“祖母,盛七爷神医国手,既然盛七爷说好多了,那肯定是好多了。”说着,又对盛七爷道:“盛七爷,您帮我看看我娘如何?我娘伤了头,一直说头晕眼花,看了很多太医,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盛七爷其实有夏昭帝的圣旨,可以不用理会他不想看病的人。 但是周怀礼当着众人的面求肯他,盛七爷也不好意思老着面皮装没听见,便走过去给吴三奶奶搭了搭脉。 “……脉搏强劲,气息绵长……”盛七爷皱着眉头慢慢说道。 他话未说完,吴三奶奶突然用力挣脱盛七爷的手指,讪笑着道:“我早就好了,怀礼这孩子惯会竭竭嗷嗷的。” ※   ☆、第71章 本宫 盛七爷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咧嘴笑道:“怀礼也是孝子,关心您的身子。” 吴三奶奶笑着拍了周怀礼一下,道:“娘没事的,你有那功夫多关心关心你大伯父。” 冯氏走到周承宗床边,弯腰给他掖了掖被子,又用手搭在他额头试了试,道:“高热确实退了。” 盛七爷说过,只要退了高热,他的把握又多几分。 周怀礼放了心,跟着走到周承宗床边瞧了瞧,对冯氏道:“大伯母,大伯父吉人自有天相,这一坎一定会过的。” 冯氏微微笑了笑,转身回头,离开周承宗的床边,站到门口,看着门外的院子,淡淡地道:“看他自己。他要想过这一坎,自然能过。他要自己不想过了,神仙也没法子救他。” 周怀礼一愣,继而笑道:“大伯母这话说得……”啧啧两声,像是不知如何作答。 冯氏的样儿确实跟以前差太远。 吴三奶奶掩袖笑道:“怀礼,你大伯母如今有主意着呢,不劳咱们操心。” 说话间,周二爷和胡二奶奶带着几个儿子、媳妇也凑过来看了看周承宗,道:“大哥,你要快点好起来。咱们神将府没有你可不行。” 周老爷子垂眸听了半天,淡淡地道:“行了,咱们去内院吧。承宗需要静养,不要聒噪他。” 盛七爷忙道:“正是正是!周老说得对,神将大人的伤势,确实需要静养。”想了想,又看着冯氏道:“不过如果有他熟悉的人每天来跟他说说话,他应该好得快一些。” 冯氏在门口点点头。淡然道:“知道了。”顿了顿,又道:“明儿就让越姨娘来陪他说话。” 盛七爷不由愕然,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三奶奶忍了笑,甩着帕子去扶周老夫人,道:“娘,我们去看看阿宝吧。这孩子出生之后,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周老夫人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颔首道:“是啊。我也没见过呢。”说着,跟吴三奶奶往门外走去。 周老爷子带着周家人跟在后面辞了出来。 盛七爷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回想了一下他刚才感受到的吴三奶奶的脉搏,喃喃自语道:“这脉搏强的,真不像一般女子……” 正出神间,一个婆子上前回道:“老爷。吴国公和吴国公世子来了。” 盛七爷忙收了思绪,满脸笑容道:“快请快请!” 白白胖胖的吴老爷子和他的二儿子一起走了进来。 “盛七。好久不见了。”吴老爷子拱了拱手,“听说承宗受伤了,现在怎样了?” 盛七爷领着他进屋,道:“好多了。” 吴国公看了看周承宗的样子。叹息道:“真不知道是哪里的贼子,这样厉害!——连神将大人都可以伤成这样。” 盛七爷点点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许真的有这样厉害的人也未可知。” 吴老爷子呵呵一笑。摸着头道:“也不能这么说,要说比承宗厉害的人,不是没有,咱们京城就有一个。” “谁?”盛七爷十分好奇。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吴老爷子呵呵地笑,“当然就是承宗的亲儿子了!” “您说怀轩?”盛七爷愕然,“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吴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只是说他比承宗厉害,可没有说他就是凶手。你可别想偏了。” 盛七爷忙摆手道:“我怎么会想偏?当时我在场,亲眼看见一支冷箭向怀轩射过来,承宗是为了救怀轩,才被冷箭射中的。” “啊?是这样?”吴老爷子十分惊讶,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周承宗,叹息道:“原来如此。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吴世子跟着颔首道:“正是呢。我说神将大人这么厉害,怎会被冷箭射中?!如果是为了救怀轩,那就说得通了。” 吴老爷子讪讪地道:“我还以为怀轩比承宗更厉害呢,原来还是不如他爹啊。” 开始疑心周怀轩当初在西北打夷人的功绩,是不是周承宗故意让给他的? 盛七爷听着不顺耳,梗着脖子道:“话不能这么说。怀轩肯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爹强多了。但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突然一支冷箭射过来,他又忙着护着他媳妇,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哦?原来还跟他媳妇有关?”吴老爷子也愕然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道:“神将府那天晚上也确实是十分危急,好在神将府有兵,能扛得住。不然的话,唉,就真跟你们盛家同病相怜了。” 盛七爷想起当初盛家满门被斩就心里抽痛,木着脸道:“……有盛家做前车之鉴,就算你们吴家遇到这幅情形,不也得拼命?谁会再坐以待毙?” 吴世子也觉得自己的爹说得有些过份了,忙打圆场道:“爹,神将大人既然无事,我们去看孩子吧。听说那孩子出生的时候,天有异相,也是个有来历的孩子吧?” 吴老爷子哼了一声,昂首往外走,道:“有来历又不是好事。再有来历,有我们的娟儿有来历?” “爹,您这是怎么啦?”吴世子忙拽了拽吴老爷子的衣襟。 吴老爷子沉下脸,道:“没事,我只是一想到娟儿,心里就难受。” 重瞳现,圣人出。 一千年就出这么一个啊! 还出在他们吴家! 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做的,定要让他生不如死,后悔他娘把他生下来! …… 盛七爷跟着吴老爷子和吴世子回了内院,往燕誉堂那边的花厅去了。 洗三的桌席就在那边。 进内院一看,来的人还真不少。 大理寺丞王之全带着夫人来了。宰相王毅兴来了,姚女官带着安和公主夏姗也来了。 周怀礼看见王毅兴,就上前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笑道:“王相,咱俩的帐还没算呢!” “好啊,我等着你跟我算账。”王毅兴笑容满面地道。 众人又给安和公主见礼。 吴三奶奶殷勤地问:“安和公主怎么也来了?” 夏姗笑着道:“我跟父皇说,我想看小孩子。父皇就让我来了。” 姚女官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大公主这几天功课学得好,圣上特意奖赏她,同意她出宫玩一会子。” 王氏看时辰差不多了。就上前笑道:“让大家久等了。我们阿宝来了。” “阿宝?是那刚出生的小孩子的名字吗?”夏姗好奇地问道。 “回大公主的话,正是,是小名。”王氏笑着点头,往旁边退了一步。 后堂的帘子往两边打开。小枸杞和小冬葵一人捧着一大一小两个铜盆从后堂走出来。 小枸杞立刻大声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小冬葵气结,白了他哥一眼。没好气道:“又不是过年,你要什么红包?” 小枸杞笑嘻嘻地道:“洗三要添盆啊,本来就要给红包的。”说着,举着手里的大铜盆。往宾客那边走去。 周怀轩抱着阿宝的襁褓也从后堂走了出来。 一般洗三的时候,一众奶奶夫人姑娘小姐都会上前摸摸脸,捏捏手。吃吃小婴儿的豆腐。 但是阿宝因是周怀轩抱着,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淡漠样儿。没人敢上前对阿宝摸脸捏手吃豆腐。 阿宝紧绷的小脸渐渐放松下来,闭着眼睛开始吐泡泡。 “咦!你看阿宝在吐泡泡!”夏姗惊喜地指着阿宝叫道。 小枸杞翻了个白眼,道:“吐泡泡很奇怪吗?你小时候也吐过。” “啊?你见过我小时候?”夏姗纳闷地看了看小枸杞。 “当然没有。”小冬葵在旁边跟着翻一个白眼,“他比你小那么多,怎么可能见过你小时候?说话的时候不要只动嘴,不动脑子!” 夏姗看了看他,见他比刚才说话的那孩子还小,好奇地问:“你谁啊?” “你到别人家做客,都不打听主人是谁吗?”小枸杞忙过来护着弟弟,“我是小枸杞,他是我弟弟小冬葵。” 夏姗做了半年多的公主,气势早培养出来了。 她沉下脸,道:“大胆!你这是这样跟本宫说话的?” 小枸杞和小冬葵眨巴眨巴眼,一齐问道:“本宫是谁?” “本宫当然就是我。”夏姗骄傲地道,昂起细长的脖颈。 小枸杞哈哈大笑,指着她对小冬葵道:“弟弟,记住了,本宫就是我,我就是本宫!哈哈哈哈……会不会说人话啊?!” 四岁的小枸杞还不懂这些称呼上的差异。 两岁的小冬葵更不懂,他点头如捣蒜,学着夏姗说话,“本宫记住了。” 夏姗气得直跺脚,拉着姚女官委屈道:“姚女官,你看他们……!” 王氏不等姚女官发话,马上躬身行礼道:“小枸杞四岁,小冬葵才两岁,还不懂事,说错话了,臣妇代他们向安和公主赔礼道歉。” 好在夏姗还是知道王氏是盛国公夫人,她的身份不俗,亲自给夏姗道歉,诚意还是满满的。 夏姗咬了咬唇,道:“盛国公夫人多礼了。不知者不为罪,本宫……我不会在意的。” 王氏笑着谢了她。 郑老夫人忙打圆场,从袖底里拿出一荷包沉甸甸的角子金,放到小枸杞的大铜盆里,道:“给阿宝添盆。” 后面呼啦啦跟上来郑家的儿子媳妇们。 小冬葵人小腿短,力气也不大,他的铜盆马上就要被堆满了,不由鼓足了劲儿举着铜盆。 郑月儿见了,忙走过来,弯腰帮他托着铜盆,笑着夸他:“小冬葵真厉害!” 小冬葵看了她一眼,看在她帮他托着铜盆的份上,又忍住了,没有回敬她两句。 神将府的人见郑国公府这样大方,也不甘人后,纷纷挤了上去。 小枸杞兴高采烈地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谁给的红包多,谁就顺顺当当有好运啊!” 后面的人更是要往前挤。 推推搡搡之间,小冬葵一个不稳,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差一点坐到地上。 郑月儿忙扶住他,哪知道小冬葵人虽小,体重却不轻,郑月儿被他带得往后也退了好几步。 “小心。”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王毅兴终于伸出手,扶住了郑月儿。 “谢谢王相!”郑月儿回头,惊喜地看着王毅兴谢道。 王毅兴温润地笑了笑,“不客气。” 夏姗听见王毅兴说话,忙过去拿着他的手,委屈地道:“二舅!” 王毅兴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摸了摸夏姗的头,安慰她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   ☆、第72章 相濡 按理说,夏姗是公主,小枸杞和小冬葵不应该如此无理。 冲撞公主,可不是王氏一句“小孩子不懂事”就能打发的。 但是姚女官和王毅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让安和公主夏姗退让。 这种退让,在四大国公府的人面前是完全值得的。 而且因为对象是盛国公府的两个嫡子,更让他们觉得心里舒坦。 因为皇室本来就是欠盛国公府的。 最近这些年,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是京城的人都知道,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矛盾,几乎是一触即发了。 不仅是平民老百姓这样想,很多并非出身四大国公府的朝廷重臣也是这样想的。 御林军大总管以前就是他们这些人中的一个。 也因为是这个原因,所以内侍阮同可以轻而易举打动他,让他调兵遣将,直接跟神将府干起仗来。 这个矛盾,当然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然后在二十多年前,太皇太后一怒之下将盛国公府满门抄斩后迅速激化。 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关系,从开国之初的肝胆相照、互相扶持,到立国久远之后的相互猜忌、渐行渐远,一直像走钢丝一样,都企图在微妙中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平衡。 当然,如果不是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得联姻,也许他们的平衡很久以前就被打破了。 特别是有“半君”之称的神将府,他们的实力,这一千年来,曾经一度有增无减到威胁皇权的地步,但是到了周承宗这一代。却奇怪地被削弱了。 若不是周承宗唯一的儿子周怀轩突然病好了,神将府肯定会就此没落。 神将府的没落,也是四大国公府的穷途末路。 幸好,周怀轩病好了,又撑起了神将府,也间接撑起了另外三大国公府在大夏皇朝的地位。 姚女官走到安和公主身边,也抚了抚她的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周怀轩。抿嘴笑了笑,道:“周大公子竟然亲自抱儿子出来了,真是难得。” 安和公主还是嘟着嘴。扭着头,抓着王毅兴的衣襟。 她个头不高,只到王毅兴腰间的位置。 拽着王毅兴的衣襟扭了扭,便把脸扎到他背后。 女孩子总是有小脾气的。公主的脾气更是大。 周怀轩淡淡地反问姚女官:“不能抱?”言下之意,是我儿子。为什么不能抱? 姚女官被噎了一下,讪讪地道:“当然能。” 只不过这种洗三的场合,绝大部分都是稳婆抱出来的。 稳婆接生之后,洗三时候的添盆都是稳婆的礼金。 周怀礼往四周看了看。笑呵呵地道:“稳婆呢?大哥,你不会抢了稳婆的生意吧?”说完觉得风趣,哈哈大笑。 吴国公府那边有几个人附和般跟着笑了起来。 吴国公世子和他妻子尹二奶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低下头,并没有跟着笑。 神将府的人。除了周老夫人和周怀礼的两个弟弟以外,别的人都没笑郑国公府和大理寺丞两家人也没笑,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周怀轩。 “抢了,你待如何?”周怀轩抬眸看了看他,气定神闲地道,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 周怀礼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往四周看了看,讪讪地道:“大哥竟然能抢稳婆的生意,真是……太厉害了。” 阿宝本来就是周怀轩亲自接生的,他的话也没错。 只是这样说出来,未免有损周怀轩的形象。 好在周怀轩本来就是个不在乎自己形象的人。 他只在乎他在乎的人。 至于别的人,对不起,他连看都懒得看。 周怀轩垂眸看了阿宝一眼,“不用羡慕,你也可以。” 周怀礼直接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到吴三奶奶身边。 吴三奶奶笑着拍拍他的胳膊,道:“老四啊,腊月里你也要成亲了,就不用羡慕别人了。” “恭喜恭喜。”周怀轩突然抬头,看向周怀礼,淡淡说道。 周怀轩的声音清冷持重,平平淡淡,没有什么起伏,就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还是恭喜的意思,但是听在周怀礼心里,却是咯噔一声,满腹狐疑,面上却是不露分毫,马上笑道:“大哥你可不要忘了,我等着你的大礼呢!” “好说。”周怀轩点点头,又向屋里扫了一眼,微微颔首,“失陪。”便抱着阿宝回转后堂去了。 王氏笑着道:“大家入席吧。今天托阿宝的福,大家热闹热闹!” 花厅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王毅兴叹口气,把安和公主转过来,问道:“公主是不是该回去了?” 安和公主马上摇头,道:“我才刚出来,二舅这么快就让我走了?” “但是公主刚才很不高兴。这又何必呢?既然出来玩,就应该高高兴兴。如果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又何必多此一举?”王毅兴背着手,低眉看着安和公主。 安和公主立即松开王毅兴的衣襟,笑嘻嘻地道:“二舅,我就是撒撒娇嘛!人家又没有真的生气!”说着,踮起脚往屋里看了看,“小枸杞和小冬葵去哪儿了?这俩小子挺有意思,我找他们玩去了。”一边说,一边做个鬼脸,笑着跑开了。 姚女官看着安和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追了过去,便没有跟着上前,只是站在王毅兴身边,幽幽地道:“王相,差一点,这儿子就是你的……” 王毅兴立刻激烈地咳嗽起来,掩袖在唇边擦了擦,幽幽地道:“姚女官,差一点,这孙子也是你的。” “你别太过份!”姚女官被踩到痛脚,立刻柳眉倒竖。狠狠地瞪了王毅兴一眼。 和周承宗没有缘份,本来就是姚女官一生的痛。 偏王毅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说我没提醒你。神将大人在外院治伤,至今没有醒过来。你要再不抓紧,也许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了。”王毅兴也幽幽地道。 姚女官实在是被王毅兴打败了,咬牙切齿地道:“……要你管!”说着,却转身从花厅出去了。 看着姚女官绕过院子里的影壁往大门处去了,王毅兴轻轻叹息一声。一回头。却看见郑月儿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她的笑容纯净无暇,是真正的善良通透。 不像盛思颜,她的笑容总是在纯真中藏着狡黠。你以为她是柔弱善良。那你就错了…… “王相,我还没有谢谢你呢。”郑月儿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跟盛思颜有一点点像,但是盛思颜的声音要略微低沉一些。在轻柔中带着些不经意的魅惑…… 王毅兴发现自己在走神,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崩溃。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跟她有关的,就能唤起他点点滴滴的回忆。 对他来说,爱上一个人,很难。需要从小到大的相濡以沫。 要忘记一个人,更难,需要的是后半生漫长的岁月…… “……王相。那天要不是您帮忙,我们家也不会毫发无损。”郑月儿说的是昭王夺位的那一天晚上。 那天下午。王毅兴临时在街上遇到郑老爷子,便提醒了一声,后来还派了五百军士去郑国公府保护他们。 那时候,他纯粹是因为郑老爷子是他座师,才做如此举动。 他看着郑月儿纯净的眸子,微微一笑,温言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的笑容温暖和煦,举止潇洒出众,翩然如谪仙。 郑月儿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低下头,喃喃说了句:“对您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可是莫大的恩惠。” “那你要如何谢我?嗯?”王毅兴微笑着低声问道。尾音稍稍上挑,带着少女难以抗拒的蛊惑。 郑月儿的心跳得越发地快,支吾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福了一福,逃也似地跑开了。 周怀礼瞥见王毅兴这边的情形,心里一动,笑嘻嘻地挤过来,拍着王毅兴的肩膀道:“王相,我们之间的帐还没算清呢!怎么?又去招蜂引蝶?勾搭小姑娘芳心去了?” 王毅兴转着手中的酒杯,看着郑月儿的背影,突然觉得意兴阑珊。 他刚才在做什么呢? 真是昏了头了。 王毅兴抿了抿唇,横了周怀礼一眼,“大将军改行做八婆了?这话也是你大将军说得出口的?” “喂!你别骂人啊!”周怀礼故作生气状,又问他:“我倒是要问问你,那天那个大着肚子去蒋侯府捣乱的女子,你为什么不帮我打发她?还要在我岳家添油加醋,差一点让我娶不成媳妇你知不知道?!” 王毅兴笑了笑,给周怀礼斟了一杯酒,道:“不知者不为罪。说实话,我是真的想给你留个后。你想,上战场的人,有谁能打包票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你连亲都没成,万一那孩子真是你的呢?万一你真的回不来呢?——我这是为你的香火着想啊。你不谢我也就罢了,居然还来兴师问罪?!唉,果然是做了大官,就看不起人了。得,您这样的朋友,我也高攀不上,以后咱们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少来往的好。”说着,自己把酒杯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周怀礼瞪着王毅兴,眨了眨眼,纳闷道:“嗳?好你个王相!我还什么话都没说呢,你倒了核桃车子一样叽里咕噜说个没玩!” “那你还怪我不?”王毅兴放下酒杯,正色问道。 “当然不怪你。我知道你是为好。呐,咱们说定了,等我成亲的时候,你来做我的傧相,好不好?”周怀礼兴致勃勃地道。 “不好。”王毅兴翻了个白眼,“神将府门槛太高,我高攀不起。”顿了顿,又似笑非笑地道:“如果你能搬出神将府,自立门户,我就去给你做傧相。” “哈哈哈哈……王相真有意思……来,咱们哥俩干了这杯!”周怀礼呵呵笑着,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王毅兴的酒杯一下。 王毅兴见周怀礼把话岔开了,也没有再说,抿嘴笑了笑,跟他一起吃酒。 安和公主夏姗找到小枸杞和小冬葵两人坐的桌子,笑眯眯地要跟他们说话。 不料小枸杞挺记仇,装作没有看见她,只跟自己的弟弟小冬葵说说笑笑。 夏姗眼珠一转,见盛七爷不在这边,便看向小冬葵,笑着问他:“小冬葵,你爹呢?” 盛七爷刚刚因为姚女官找他,便出去了,现在不在这里。 小冬葵才两岁,说话依然是“你我”不分,一听夏姗这样问,马上回答:“找你爹啊?——你爹不在家。” 他的意思其实是自己的爹不在这边。 小枸杞听了,一转身噗嗤一声,把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恰好都喷在夏姗的裙子上。 夏姗立时羞愤难当,啪地一下拍着桌子站起来,指着小冬葵厉声道:“你爹才不在家!” ※   ☆、第73章 相比 夏姗发出的声响那么大,花厅里的人纷纷看了过来,见是小孩子纷争,便又若无其事地别过头。 跟着夏姗的大宫女忙道:“大公主,这是在宫外。”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仪态。 夏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只能强行忍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哼了一声,从小枸杞和小冬葵的桌旁跑开,向王毅兴那边跑去。 “二舅!”她一头扎在王毅兴怀里抽噎。 王毅兴虽然没有在跟前,但是他心事细密,姚女官不在这里,他就对夏姗多留了一份心。 刚才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 因他对小枸杞和小冬葵本来就偏爱,因此没觉得他们有什么过份的地方,笑着拍了拍夏姗的后背,劝哄道:“他们还小。小冬葵你我不分,你也要生气?我们大公主的气度到哪里去了?” 夏姗嘟着嘴,紧紧抱着王毅兴的脖子不放手,不满地道:“难道就要被他们欺负也不还手吗?” 王毅兴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总觉得有些别扭,正要想法把她推开,王氏走了过来,笑着道:“今天真是为难安和公主了。公主莫急,等下我一定好好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王氏这么说,夏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从王毅兴的怀里抬头道:“盛国公夫人不要责罚他们。他们年纪小,不懂事,我也不该发脾气。”说着,从王毅兴怀里直起身,对王氏笑了笑。 王氏有些诧异。忙道:“公主大人大量,是我们的福气。”顿了顿,看见安和公主的裙子被小枸杞刚才给喷脏了,又道:“安和公主跟我去换身衣裳吧。” 夏姗有些犹豫,看了王毅兴一眼。 王氏笑着道:“如果公主不放心,可以让王相跟着去。” “我要去看看镇国夫人。”夏姗想了想,狡黠说道。 这一瞬间。她眼里的神情。跟盛思颜竟有几分神似。 不仅王毅兴看住了,就连周怀礼都怔了怔。 “好不好吗?盛国公夫人?我知道她在坐月子,但是我答应了父皇。要去看看镇国夫人怎样了。不亲眼见到她,我如何向父皇交差呢?”夏姗娇嗔说道。 既然连夏昭帝的名头都搬了出来,王氏当然不能再拒绝了。 她笑着看了王毅兴一眼,道:“王相。您说呢?” 其实直接把夏姗交给王氏带进去,王毅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但是不知怎地。他跟着站了起来,牵着夏姗的手,道:“我跟你去。”又对王氏笑道:“我既然带了大公主出来,就得处处照应她。再说圣上对神将府心中有愧。特别觉得对不住镇国夫人,这一次特意命我等前来,也是希望能转达圣上的一片心意。” 周怀礼看了看王毅兴。又看了看王氏,再看了看夏姗。笑着站起来,道:“我也去凑个热闹吧。”说完看着王氏道:“盛国公夫人,镇国夫人可是我大堂嫂,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跟过去探望探望。” 王氏抿了抿唇,笑道:“大将军,镇国夫人在坐月子,您去,不太好吧?” “怎么?王相去得,我却去不得?”周怀礼似笑非笑说道。 “王相是陪安和公主,安和公主是奉了圣上的口谕。”王氏淡淡地道,“请问周四公子,您是小叔子,就算我让您去,您爹娘都不会同意。” 周怀礼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吴三奶奶瞪着这边,不住给他使眼色。 周怀礼只好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我说不过您,我还是去那边喝酒去。”一边说,一边往吴三奶奶那边走过去了。 在吴三奶奶和周三爷中间坐下来,先给他们斟了酒。 吴三奶奶低声道:“你在那边做什么?王相这人捉摸不定,你还是离他远点儿。” “没事。”周怀礼敷衍道,眉头皱了一会儿,看了看屋里的情形,突然道:“外祖父和祖父难道闹了别扭?娘,您看外祖父和祖父都不怎么说话。” 吴三奶奶瞅了一眼,摇头道:“也没有吧?神将府这次吃了那么大亏,两人怎么也不可能笑呵呵地握手言欢吧?” “这倒也是。”周怀礼点点头,目光投向大门外面。 …… 王毅兴带着夏姗和王氏往卧梅轩那边行去。 从燕誉堂到卧梅轩,曾经是王毅兴最熟悉的一条路。 现在重新走上去,他无限感慨。 夏姗只觉得十分新奇。 她从来没有来过盛国公府,一边走一边看,觉得这里和别的国公府比,似乎差远了。 当然她没有当着王氏的面说,只是暗暗在心里琢磨。 很快来到卧梅轩门口,守门的婆子忙抢先跑进去通传。 盛思颜恰好刚睡醒一觉,给阿宝喂完奶,将他哄睡了,自己靠床坐着,听薏仁说花厅那边的情形。 周怀轩刚才被盛七爷使人请到外院说话去了。 “大少奶奶,夫人带着安和公主和王相过来探望大少奶奶了,安和公主说是奉了圣旨。”那婆子在门口说道。 盛思颜想了想,慢慢探起身,道:“给我换衣衫。” “大少奶奶,您在坐月子,不能动弹。”小柳儿很不赞同地道。 谁不知道坐月子需要静养? 这些人左一拨、右一拨,说是来探望,其实是来为难的吧? 盛思颜苦笑了一下,道:“奉了圣旨呢。你看看,我能不起来吗?” 小柳儿嘟着嘴,扶着盛思颜起身,去屏风后换了衣衫。 正要出去,王毅兴的声音却从门口传了进来。 “镇国夫人,圣上有旨,命镇国夫人不必起身。坐月子宜静养。不宜挪动。” 小柳儿一喜,笑着道:“还是圣上通情达理!” 盛思颜嗔了她一眼,不过还是回到床边坐下了。 作为刚生了孩子三天的产妇,她起身走动确实很是不舒服。 王氏撂开帘子,带着夏姗走了进来。 “安和公主。”盛思颜微笑着颔首行礼。 夏姗看见盛思颜坐在床边,穿着碧水蓝云纹锦琵琶扣的对襟短襦,底下是月白色长裙。裙边绣着娟雅的兰草。裙摆很是宽大,在她身边层层叠叠展开,如卧云端。 肤色雪白。唇色淡粉,眉黛烟青,一双澄净的凤眸顾盼自如,晶亮得如同夜空里最闪亮的星星落入她的眼底。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受。就好像是盛思颜的距离一下子跟她拉大了,她拍马也赶不上了。 夏姗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镇国夫人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啊。” 盛思颜笑了笑,对夏姗道:“多谢安和公主记挂。我有爹娘照应,怎么会气色不好呢?” 盛思颜这样说,本来是要宽夏昭帝的心。但是在夏姗听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从小寄人篱下,虽然在蒋家跟着蒋家老祖宗过得也不差。但是她的真实身份,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绝大部分蒋家人,包括蒋家的下人,都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 因此她一直是小心翼翼,从小学会了看人脸色。 她没有过过真正畅意无惧的日子。 只有回到宫里,回到自己父皇身边,她才有了几分恣意。 可是夏昭帝并不是个一般意义上的父亲。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父亲。 而且夏姗不是跟着他长大的,想要亲近也不容易。 而盛思颜这样随随便便说着自己的爹娘,一副备受娇宠的样子,她还有爱她的夫婿,刚生了儿子,简直这世上所有的美好她都有了…… 夏姗的兴致一下子突然没了,她闷闷地看了盛思颜一眼,道:“镇国夫人无事就好。听说女人坐月子,一定要好生将养。镇国夫人想吃什么,喝什么,跟我说,我回去转告父皇。” 看着夏姗如同小大人一般说话,盛思颜对她有几分怜惜,她招手,让她过去。 夏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笑道:“我的裙子刚才在花厅那边弄脏了,就不去腌臜夫人了。” “哦,是我疏忽了。”盛思颜忙唤了小柳儿过来,“陪安和公主去换条裙子。” 大夏皇朝的世家女子出来做客,都会带一些衣物以防万一。 夏姗的大宫女忙捧了衣包进来,跟着一起去屏风后面换衣裳。 盛思颜便起身出去了。 王毅兴在外屋背着手,站在月洞门门口,低眉垂目,看着地上。 他只看见面前的帘子一闪,一条月白色绣着兰草的裙子先进入他的眼帘。 他心里砰砰直跳,慢慢抬头,看见是盛思颜含笑从里屋走出来,忙后退一步,顿了顿,道:“快去歇着吧。圣上说了,镇国夫人不用起身的。” 盛思颜笑着福了一福,道:“王二哥,多谢你了。” 自从两人闹翻之后,盛思颜还是头一次再次叫他“王二哥”。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王毅兴喉头微哽,说不出话来。 “……你好就好。”王毅兴有些艰难地道,“不用谢我。” “王二哥,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曾经帮我助我的王二哥。”盛思颜缓缓说道。 他们两人没有做夫妻的缘份,但是做兄妹的缘份应该还是有的。 至少盛思颜是这样希望。 王毅兴笑得云淡风轻:“那是自然。” 夏姗换好裙子,走到阿宝的小摇床边上,定定地看了一眼。 在旁边守着的瑞娘和陈娘忙上前道:“公主小心。” 夏姗嗔了她们一眼,道:“我就看看,你们别跟防贼似的。” 瑞娘尴尬地道:“不是防贼,职责所在,安和公主见谅。” 夏姗故意伸出手,点了点阿宝的额头,道:“我碰一碰都不行啊?难道是人参娃娃?恁地娇贵?” “哇呜——哇呜——哇呜!”阿宝被吵醒了,顿时不爽地放声大哭。 夏姗没料到这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居然有这么大嗓门。 哭起来就跟打雷似的,吓得人一个跟斗。 阿财从小摇床底下钻出来,冲着夏姗呲牙咧嘴。 夏姗捂着耳朵叫道:“吵死了吵死了!你们快让他停下来啊!” 盛思颜听见了,忙回身进屋子。 王毅兴见她动作迟缓,周几步路,就气喘吁吁,额头上汗珠清晰可见,很是难受,对着里屋高声道:“安和公主!” 夏姗听见王毅兴的声音,暗叫一声“不好!” 二舅生气了…… 她忙拎着裙子跑出来,道:“二舅,那孩子嗓门太大了,怎么受得了!” 盛思颜进到里屋,忙从瑞娘怀里抱过阿宝。 阿宝一到盛思颜手上就不哭了,偎在娘亲怀里,又甜甜地睡了过去。 夏姗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哭声戛然而止,好奇地道:“怎么又停了?” 王毅兴叹息着摇头,道:“等下回到宫里,你可别跟圣上说你做了些什么。” ※   ☆、第74章 不想 夏姗眨了眨一双明亮的凤眸,似懂非懂地问:“为什么呢?我也没做什么错事啊?” 她刚才不过是轻轻点了点阿宝的额头,她可以发誓,觉得没有弄疼他。 以前在蒋家的时候,蒋家的少奶奶们有了小孩子,夏姗也这样逗过他们,那些小孩子可喜欢跟她玩了。 一点额头就咯咯地笑,哪像阿宝?简直是碰不得的小祖宗…… 夏姗撇了撇嘴,还是明白王毅兴是为她好,低下头道:“知道了。” 看着她这幅样子,王毅兴有些心软,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也没什么。无论你父皇怎样,二舅总是护着你和你弟弟的。” 他们是他姐姐唯一的骨血。 “真的?!”夏姗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父皇离她太高太远,她只能讨好他。 但是二舅可不一样,他是她可以真正依赖信任的人。 她以前就知道一句俗话,叫见舅如见娘。 况且这是她娘亲的嫡亲兄弟,不护着她护着谁? 王毅兴带着她告辞离去。 盛思颜在里屋抱着阿宝哄他睡觉,只来得及隔着卧房朝南的漏窗,看见王毅兴青衫磊落的背影,身边带着一个齐腰身高的小女孩。 就跟她小时候跟在王毅兴身边一样。 盛思颜笑了笑,低下头轻拍自己怀里的阿宝,仔细看着他酣睡的容颜,心里充满了做母亲的自豪和骄傲。 …… 姚女官悄悄来到外院周承宗治伤的院子,神情复杂地立在床边看着他。 “姚女官,是圣上让您来看神将大人的吗?”盛七爷站在她身边轻声问道。 姚女官顺势点点头,“自然。”回头看着盛七爷道:“圣上还命我带了一批药材和吃食。都是给神将大人和镇国夫人补身用的,已经交给盛国公夫人了。” 东西交给王氏,盛七爷也很放心。 他笑着把帐帘放了下来,对姚女官道:“多谢圣上盛情。” 姚女官想了想,道:“神将大人一直晕迷不醒,您想出什么法子没有?” “想了很多法子,但是都不管用。”盛七爷皱着眉头看了看帐帘里面一动不动的周承宗。“他一直晕迷不醒。” “我听说。晕过去的人是能听到人说话的。”姚女官微笑着道。 “听谁说的?”盛七爷很是狐疑,“我怎么没听说过?” “郑大奶奶。”姚女官悠然道,“郑大奶奶以前就是这样跟太皇太后说的。说也许多跟先帝说说话。就能把先帝唤醒了。先帝在病床上二十年的‘活死人’,郑大奶奶一直让人在先帝跟前说话,说他熟悉的人和事……” 就是靠着这个,太皇太后撑过了孤寂的二十年。 其实只要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就算只是“活死人”,她也不在乎。 她会跟他说话。跟他倾吐心事,跟他讲述外面发生的新鲜事,照顾他,就像他清醒的时候一样。 盛七爷皱起眉头捋捋下颌刚刚养起来的一部短须。沉吟道:“好像也有道理。” 他知道,伤了脑子,跟伤到别的地方不一样。 也许郑大奶奶的法子真的管用呢? “……冯大奶奶为什么没来照顾神将大人?”在盛七爷退出去之前。姚女官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盛七爷呵呵笑道:“冯大奶奶忙着呢,有空会来的。” 再忙。有比照顾自己丈夫更重要的事吗? 姚女官很是不解。 她知道冯大奶奶以前梦寐以求的,就是让周承宗关注她,心里有她。她对周承宗真是关怀备至。 没想到现在周承宗受了这么重的伤,冯大奶奶居然撒手不管了。 姚女官摇了摇头,正想告辞离去,外面有小厮回报:“老爷,显白小哥在那边闹呢,不肯吃药。” 盛七爷忙道:“我去去就来。”说着,往周显白那边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姚女官,外屋有两个煎药的童子。 姚女官心里一动,轻轻撂开帐帘,看向躺在床上的周承宗。 他躺了几天,形容很是憔悴。 眉头依然皱得很紧,似乎就算是晕迷中,他也有满腹心事,被肩上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 姚女官静静地伸出手,抚上周承宗紧皱的双眉,慢慢用力,帮他将皱起的双眉捋平了。 “……你还是放不下你的孩子。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告诉你那些事。如果你不知道那些事,也许你就不会走上这条路。没了怀轩,你还会有别的儿子。”姚女官低声呢喃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面上滴了下来。 姚女官忙用手背抹了抹泪,慢慢在周承宗床前跪了下来,捞起他的手,把自己的面颊贴了上去。 一个手掌的距离,便是她这一生中,跟他最近的距离,最亲密的接触。 “你放心,你若是不能醒过来,我帮你守着你的孩子,你的家……”姚女官侧过脸,虔诚般亲了亲他的手掌心。 “大姑爷!”门外传来小厮打招呼的声音。 姚女官忙整了整心情,站了起来,顺手把帐帘掖好,起身走了出去。 周怀轩是被盛七爷使人叫过来的。 他还以为是他爹周承宗的伤势有反复,所以赶紧赶了过来。 姚女官走出大门,看见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回廊上,笑着打招呼,“镇国大将军是来看你爹的?” 周怀轩回头看了看她,没有言语,算是默认。 姚女官知道自己刚才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别人决计是听不见的,因此也不怎么担心,笑着福了一福,“我是奉圣上旨意来探望神将大人和镇国夫人。还有小阿宝的。” 周怀轩点点头,声音清冷:“有劳。” 姚女官以为别人听不见她说的话,却不知周怀轩的耳力比常人灵敏多了。 不过他虽然听见了她低声说的那些话,可是并不大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面上不露分毫,就像他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姚女官告辞而去,回内院找安和公主一行人去了。 盛七爷的声音从周显白的屋子里传出来:“显白!这药再苦你也要喝!不喝药。你的内伤怎么能痊愈?!” 周怀轩唇角微勾。走了过去,立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周显白。 周显白正在出尽百宝跟盛七爷拉锯,想把那碗奇苦无比的药赖过去。 一看见周怀轩。周显白立马瘪了气,忙端起床头的药,一仰脖,一饮而尽。 “这还差不多。”盛七爷哼哼两声。回头看周怀轩来了,忙道:“怀轩来得正好。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怀轩跟着盛七爷走到旁边的耳房。 “怀轩,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实在藏不住了。”盛七爷凑到周怀轩跟前。一边笑着说闲话,一边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周怀轩看得眉梢跳了跳。才恢复正常,伸出手。往桌上抹了一抹。 盛七爷用茶水写的字便消失无踪。 盛七爷只写了一句话:“你三婶有功夫。” “如何看出来的?”周怀轩淡淡地问。 “刚才却不过情面,给诊了诊。你知道习武之人跟常人的脉搏不一样的,仔细说来,就连呼吸都不一样。”盛七爷低声说道,“你们要小心。” 周怀轩笑了笑,摇头道:“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盛七爷吹胡子瞪眼睛,“我家思颜可是没什么力气!风吹吹就能倒的人,怎么能不小心点儿?” 原来是担心盛思颜在吴三奶奶跟前吃暗亏。 “你想多了。阿颜在她面前还没吃过亏。”周怀轩淡淡说道。 最近一次,吴三奶奶还被盛思颜激得露了马脚。 从吴三奶奶拍桌子用筷子攻击盛思颜那天开始,周怀轩就知道吴三奶奶是有功夫的。 但是他并没有特别惊讶。 四大国公府的男男女女如果愿意,都可以拜师学功夫的。 他们身份不一样,地位不一样,做的事情也跟一般人不一样。 只是吴三奶奶的话,周怀轩会更注意一些。 “真的没吃过亏?”盛七爷眉开眼笑,摇头晃脑地道:“我家思颜真厉害!” 周怀轩无语地看了盛七爷一眼,问道:“才刚姚女官一个人在我爹房里做什么?”他的脸色很是不悦。 想不到走了郑素馨,又来一个姚女官。 盛七爷有些心虚地道:“哪里是一个人?明明有人在跟前伺候啊!” 伺候的人在外屋,里屋根本就没有别人。 周怀轩淡淡看盛七爷一眼,道:“我娘会找人过来伺候的。” 盛七爷点点头,“应该的。最好找熟悉的人,经常跟你爹说说话,说不定他哪天就醒了。其实你娘若是有空,也可以经常过来看看。” 周怀轩点点头,回内院去了。 …… 盛国公府门口,姚女官追了出来,看见王毅兴正扶了安和公主的手,要让她上辇。 “王相走得这么急?”姚女官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天色不早,姚女官事忙,只好我来送公主殿下回宫了。”王毅兴温文尔雅地道。 安和公主入迷地看着王毅兴,笑着抱着他的胳膊道:“二舅对我最好了!” 姚女官讪讪地笑道:“王相当然好了。以后王相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肯定更好。” 安和公主笑着道:“二舅没有孩子。”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啊。”姚女官笑着逗安和公主,“公主,你想不想要二舅母?” “不想!”安和公主毫不犹豫地大声说道。 ※   ☆、第75章 争抢 ”不想?”姚女官很是惊讶,“王相是你嫡亲舅舅,你不会希望王相一辈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吧?” 安和公主“啊”地叫了一声,忙摆手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自然希望二舅过得好……只不过……只不过……”她踌躇半晌,紧张地看着王毅兴道:“二舅,如果你以后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不要姗儿和弟弟了?” 原来是担心王毅兴会不管她和弟弟夏池了。 王毅兴微笑道:“怎么会呢?我不会不管你们的。” “公主真会说笑!”姚女官掩袖咯咯地笑了两声,“王相年纪轻轻,怎会不成亲生子呢?是吧,王相?”说着,朝王毅兴挤了挤眼睛,故意挤兑他。 王毅兴哈哈笑了两声,“姚女官一把年纪了,不也没有成亲生子?” 姚女官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半。 跟王毅兴斗嘴,姚女官好像还没有赢过。 姚女官撇了撇嘴,拉起安和公主的手,“公主,咱们回宫去吧。” 安和公主回头看了看王毅兴,可怜兮兮地叫他:“……二舅……” 王毅兴背着手道:“姚女官既然来了,我就不越俎代庖了。公主跟姚女官回宫去吧。”顿了顿,又道:“过几天我再去看你和大皇子。” 姚女官点点头,跟安和公主一起上了辇。 前面摆开公主的仪仗,一径往皇城的方向行去。 王毅兴背着手站在盛国公府的角门前,看着公主仪仗走得不见影儿了,才命人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翻身上马。 …… 盛国公府内院燕誉堂的花厅里。酒过三巡,气氛越发热络。 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尹二奶奶端了一杯梅子酒,走到郑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田二奶奶跟前,笑着道:“咱们好久没有在一起聚一聚了,趁着今天沾阿宝的光,咱们也吃吃酒,说说话。” 田二奶奶忙站起来道:“尹二奶奶客气了。最近京城里事情太多。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快到年底了。也是时候要歇一歇,聚一聚了。” 两人坐下来寒暄几句,尹二奶奶便看向郑国公府四房的嫡女郑月儿。悄声问田二奶奶:“你们家月儿定亲了没有?也是时候要给她相看了吧?” 田二奶奶忙道:“我们家老爷子和老夫人也说了要给月儿相看人家,但是她爹,也就是我们家四爷说不着急,还想把她多留几年。” “哦。”尹二奶奶又看了郑月儿几眼。实在很喜欢她乖巧温顺的性子,模样儿也是清丽可人。悄悄凑过去又道:“若是你们想给月儿相看人家了,千万跟我知会一声。” “咦?你想做媒了?”田二奶奶取笑道,“堂堂世子夫人做大媒,这份福气可是不一般呢。” 尹二奶奶一点都不矫情。爽快地道:“是啊,我娘家亲戚,生得好。又能干,就是眼界太高。家里人给他说了好些人家,他都看不上,一直拖着不肯成亲。依我看,只有月儿这样的好姑娘,才能让他低眉顺目,老老实实成亲生子。” “这样啊?”尹二奶奶这样直言了当,田二奶奶倒不好打趣了,只是道:“眼光这样高,我们月儿性子温顺,恐不是良配。” “眼光高有眼光高的好处,至少不会脏的臭都往屋里拉。而且他性子也不错,不是不知高低之人。”尹二奶奶似乎对这个娘家亲戚很是自信,“我跟你说,他的模样儿,这满京城除了神将府的周大公子以外,就属他生得最好了。” “哦?那可要见识见识。”田二奶奶满脸笑容地说道。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心照不宣地互相敬了敬酒,尹二奶奶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男宾席上,吴老爷子笑呵呵地跟周老爷子打招呼,道:“老周,你怎么总耷拉着脸啊?说,是不是盖房子的钱不够了?差多少,你尽管开口,老弟我倾家荡产,也要给你补上那窟窿!” 神将府的男人听了这话都觉得有些别扭,但是碍着吴老爷子的地位,还有跟神将府三房的亲戚关系,都只好闭口不言。 周怀礼见了,忙打圆场:“外祖,您这话就不对了。您说这话,可把您外孙我放在何处?我虽然没有您财大气粗,但是修缮神将府的银子,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你那点银子,可是出去拿命换来的,你祖父怎么舍得让你掏钱呢,你说是吧,老周?”吴老爷子笑眯眯地举起酒杯,向周老爷子敬酒。白胖的圆脸上,笑容可掬。 周老爷子呵呵一笑,看着周怀礼道:“你外祖说你出去打仗,其实是捞银子去了。你还能默认了?” 虽然打仗是最快致富渠道,没有之一。 但是这种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没有人正儿八经拿出来说。 而且打仗得来的银子,那真是拎着脑袋换来的,发财是发得理直气壮。 谁不服,拎着脑袋出去捞去,谁拦着你了? 吴老爷子先前的话,确实有些不妥。 周怀礼虽然心里也不高兴,但是吴老爷子是他外祖父,他再不舒服,也不可能当面呛他。 在这一瞬间,周怀礼十分羡慕他大堂哥周怀轩。 周怀轩就能谁的面子都不给,想翻脸就翻脸,想呛声就呛声。哪怕是他亲爹神将大人,又或者是周老爷子、周老夫人,都在他面前吃过冷眼。 而他却不能。 因为他还没有那样的实力…… “祖父说笑了。外祖没那意思……”周怀礼讪讪地笑着,语气中透着对吴老爷子的失望,和对周老爷子的孺慕。 周老爷子微微颔首,语气和缓了一些,对吴老爷子笑道:“神将府虽然不比你们财神吴。但破铜烂铁还是有几斤,修修房子,补补锅,尽够了。” 吴老爷子哈哈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周怀礼无论怎么说,都是他嫡亲外孙,就算他现在坐上了一品骠骑大将军的位置。但跟神将府。永远是走不到一条道上去的。 吴老爷子对周怀礼的立场一直都很放心。 周怀轩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坐到周老爷子旁边的位置上。 神将府的人立时挺起了胸膛。 刚才被吴老爷子呛得他们很不舒服,周怀礼虽然还了句嘴。但是他的话不痛不痒,再则他是吴老爷子的嫡亲外孙,让他给吴老爷子好看是不可能的。 周怀轩就不一样了。 这是个一句话曾经把文侯爷气得吐血的主儿。 “大哥你来了!”神将府二房的几个弟兄忙上前欢天喜地地给周怀轩斟酒。 周怀轩心里有些诧异。他跟神将府的这些堂兄弟关系很一般,不明白他们怎么突然对他这样热情了。 当然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举起酒杯沾了沾唇,“多谢了。” 吴老爷子见周怀轩一来。神将府那些人的腰杆子都直了,更加好笑,先道:“怀轩了,还没恭喜你呢。瞧你。老婆有了,儿子也有了。当初你病怏怏地十几年,大觉寺的高僧都说你活不过十八岁。可见神佛之事,本是虚无。你信就有。不信就无,都是看命。” “嗯,我没死,你很失望?”周怀轩转着手中的酒杯,抬眸看了吴老爷子一眼。 “哈哈,怎么这么说话呢?我当然是为你爹高兴了。”吴老爷子被噎了一下,白胖的圆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才刚我还在跟你祖父说,你们神将府这一次遭了难,修缮房子如果缺银子,我倾家荡产也要给补上。结果怀礼说这修房子的钱,他掏。但是你也知道,他才去北地几天,哪里有你当初在西北打了四五年的仗,发的财多呢?你说是吧?” 说来说去还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周怀轩放下酒杯,淡淡地道:“如果打仗就能发财,我们神将府打了一千年的仗,最后修房子还要吴老爷子掏钱,这财都发到吴老爷子口袋里去了吧?”这是说吴老爷子刚才说话是自相矛盾,并且暗嘲吴老爷子发战|争|财也发了不少。 吴老爷子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很快又堆起满脸笑容,连连摇头道:“越说越离谱了!怎会到我口袋里?我倒是想呢,可我有那么大本事吗?” “没那么大本事,就不要说那么大话。”周怀轩往后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神将府虽然穷,但是修房子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大夏皇朝富得看不见顶的神将府居然好意思说自己穷! 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吴老爷子只觉得一股甜腥冲上喉头,差一点就一口老血吐在周怀轩面前!周老爷子顿时心情大好,伸手敲了敲桌子,对周怀轩道:“咱们家虽然穷,但是穷得有志气。借钱装冤大头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周怀轩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神将府的人脸上的笑容更是多了起来。 吴国公世子咳嗽一声,忙打圆场道:“今儿是阿宝洗三的好日子,来,咱们为阿宝干一杯!” 大家纷纷举杯庆祝,把话题岔开了。 吴国公世子趁着吴老爷子起身更衣的时候追了出去,轻声道:“爹,您最近是怎么啦?您以前不是跟周老爷子挺说得来的吗?” 吴老爷子叹口气,摇头摆手道:“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不能将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是生意人,这个道理他懂。 周怀轩坐了一坐,对周老爷子颔首示意,然后起身离去。 …… 女眷那边的席上,周老夫人和吴老夫人坐在一起,却是相谈甚欢,跟亲姐妹似的十分亲热。 吴老夫人笑着恭喜周老夫人:“您终于有嫡亲的重孙子了!” 周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哪有那么大福气?那孩子生得怪怪的,跟我们家人一点都不像,不像一家人,呵呵……” 王氏坐在郑老夫人下首,跟周老夫人隔着要一个人。闻言翻了个白眼,道:“周老夫人,您跟周家人也一点都不像,我可没认为您不是周家人。” 周老夫人有些不明白王氏的意思,眨了眨眼,道:“我又不是周家人生的,当然不像了。” 周老夫人娘家姓江。家世并不显赫。 “歹竹出好笋。神将府也真是不容易。”王氏笑眯眯地刺了周老夫人一句。 周老夫人这才听明白王氏的意思,一时气得直哆嗦,手背上青筋都露出来了。 吴老夫人忙打圆场。笑着道:“我看那孩子还好,那双眼睛跟你们大公子的眼睛一模一样。” 周老夫人一怔,拉着吴老夫人问:“眼睛真的像?你不是客气?” “当然不是。”吴老夫人忙问自己的二儿媳尹二奶奶,“你说是不是像?” 尹二奶奶点点头。“虽然还小,但是看眼睛轮廓确实一模一样。”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连眉毛都是一样的。” 周老夫人皱起眉头,似乎十分不解。 吴三奶奶见状,忙端了一杯酒过去。给周老夫人敬酒道:“娘啊,儿孙自有儿孙福,娘您操心了一辈子。如今就坐着享福就行了。”一边说,一边向周老夫人使了个眼色。 周老夫人回过神。当着屋里这么多人的面笑着说道:“原来真的像?那我可要好好稀罕稀罕。”一边说,一边对王氏道:“我最疼轩儿了。如今轩儿大了,不用我担心,我的一片心啊,都转到这小阿宝身上了。不瞒您说,如果思颜不嫌弃,等她坐完月子,就把阿宝抱到我那里帮她带吧。她还年轻,不懂带孩子。阿宝是我们神将府的宝贝疙瘩,只有在我身边我才放心。别人谁带我都不放心。思颜呢,就应该跟轩儿再多生几个,趁我还能动弹,帮他们把孩子带大!” 说得就跟最慈爱的曾祖母一样! 若不是王氏听盛思颜说过周老夫人真正的态度,她差一点就要被她唬过去了! 说实话,周老夫人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带过,周怀轩这个孙子她当然也没有带过,居然现在就要说带阿宝这个曾孙! 但是大夏皇朝的世家里面,若是孩子能养在家里的老祖宗身边,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那都是天大的脸面! 周老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来,就是故意的。 如果盛思颜拒绝,那就是当着大夏皇朝这些顶级世家的面,摆明嫌弃她这个曾祖母,那可是大大的不孝。 如果不拒绝,呵呵,小阿宝自然就是她们的囊中物了……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吴三奶奶眼珠滴溜溜地转,掩袖道:“娘啊,您真是操不完的心!” “只要神将府后继有人,我这个半截都要入土的老太婆还在乎什么呢?”周老夫人说得情真意切。 王氏攒起眉头,一时倒是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对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忙去卧梅轩报信。 冯氏坐在王氏对面,听了周老夫人大言不惭的话,淡淡笑道:“我们家老夫人最爱说笑,当不得真的。” 冯氏是周老夫人的大儿媳妇,也是阿宝的祖母,她的话,还是有几分份量的。 王氏眼前一亮,忙接口笑道:“啊?居然是说笑?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周老夫人,您太不厚道了,哄我白欢喜一场!” 周老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我怎会是说笑?——秋娴……” 她真没想到,冯氏的胆儿越发肥了,在外面也敢跟她唱对台戏! 冯氏笑道:“难道不是说笑?我们大爷从小就是乳娘带大的。轩儿出生之后,您还特意交代那乳娘继续掌管大房的内务,我只要带轩儿就可以了。我一个人把轩儿拉扯大,您当然最疼轩儿,不过我们母子一年到头也见不到您一面,真是疼得很呢!” ※   ☆、第76章 别疼 冯氏说的事,神将府的人心知肚明的,但是外面没一个人知道。 大家都不是傻子,家丑不可外扬,谁会说出去打自己的脸? 特别是其中关系到的是周老夫人这个国公夫人。 而且这番话,除了冯氏,别人说出来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信度。 吴三奶奶真没想到冯氏连外面的面子都不顾了,就这样当着这些世交好友的面,把周老夫人的假面一把扯了下来! 吴三奶奶倒是一点都不生气,甚至还很高兴冯氏敢这样做。 因为冯氏越是这样做,他们大房跟周老夫人的隔膜就越不会消融。 周老夫人会越发看大房不顺眼。 如此一来,渔翁得利的是谁?——当然就是他们三房了。 冯氏闹得越大越好,周老夫人在众人面前越没脸越好。 相对于阿宝那个小崽子,吴三奶奶更想看见这对婆媳互相撕…… 她眯了眯眼,这一次很明智地没有插一句嘴。 在外人面前,她可不像在神将府一样。 席上的人果然都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周老夫人。 这种事也太离谱了吧! 吴老夫人倒是不惊讶,这些事,她早听自己的女儿吴三奶奶说过很多次。 便忙着帮周老夫人说话:“冯大奶奶,你可不能昧着良心啊。你当初是什么出身?能做神将府的大奶奶,还不是你婆母答应了,你才能嫁进来?怎么啦?过河就要拆桥?我们都是过来人,而且是通情达理之人。你这样说长辈,恐怕……” 她的“不孝”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但是在座的人个个心知肚明。 真要冠上不孝这个名声,可是犯七出,可以休弃她的。 冯氏一点都不在乎,微笑着看向吴老夫人,“吴老夫人也觉得我的出身不显,嫁到神将府是高攀?难怪您跟我们家老夫人这样要好,实在是想到一起去了。”言下之意。就是连冯氏这个媳妇都看不上眼。怎么可能如周老夫人所说的,对冯氏生的周怀轩最疼爱呢?——明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啊是啊,我们看得出来。周老夫人最疼的孙子明明是周四公子,所以跟吴老夫人才成知交好友呢。一个是孙子,一个外孙,打着骨头连着筋。”郑国公夫人轻笑一声。也加入战团。 她明显是站在王氏和冯氏这一边的。 王氏呵呵笑道:“既然如此,周老夫人您还是留着有用之身。以后帮周四公子的媳妇带孩子吧。我们阿宝,有自己的祖母、外祖母疼就够了。”顿了顿,又道:“他小孩子家家的,经不起这么多人疼他。恐折了福。所以周老夫人,我求您件事,为了阿宝能平平安安活到大。您千万别疼他。真的,还是同以前对待他爹怀轩一样。视而不见就是我们的福气了。” 周老夫人气得浑身抖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支银调羹,不断哆嗦着,跟面前的白玉碗碰撞,发出叮叮的金玉之声,在一片静寂的席面上格外明显。 “简直是一派胡言!”周老夫人哆嗦了半天,才颤抖着声音回敬了一句,“我哪里对不起你?轩儿当初病重,你难道不应该一心一意照顾孩子?还非要跟我争当家理事的权。我让越嬷嬷去帮你打理大房,不过是为了不让你分心而已。你看,要不是有越嬷嬷,你能安心照顾轩儿吗?轩儿能病愈吗?能有这么大出息吗?轩儿大了,我不就让你管家了?可怜你三弟妹帮你十多年,你一句好话都没有,反而还处处给她没脸!” 吴三奶奶忙伸手拍了拍周老夫人的后背,低声道:“娘,别气着了,大嫂也没有恶意的。” “你啊,就是太实在了。”周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胳膊,“被人欺到头上了,还为她说好话。” 冯氏见这婆媳俩一唱一和,索性道:“老夫人您确实是为我们大房着想,我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来人!”她回头对自己的丫鬟婆子叫了一声。 “大奶奶有何吩咐?”冯氏身边的婆子上前问道。 “去神将府,接越姨娘过来伺候大爷。越姨娘是老夫人做主给了大爷做妾的,是老夫人待我们大房的一片心,咱们可不能辜负老夫人。”冯氏说这话的时候,一点讥诮之意都没有,非常诚恳。 “越姨娘?”王氏笑着问了一句,“她是越嬷嬷的什么人啊?” 啊呸!明知故问! 周老夫人忍不住恶毒地看了王氏一眼,忙又飞快地垂下眼眸,手里握紧了那支银调羹。 “都姓越,这还不明白吗?越姨娘自然是越嬷嬷的宝贝女儿了。”冯氏淡淡笑道。 “越嬷嬷掌管你们大房的内务钱粮,越嬷嬷的女儿做了神将大人正经的二房,还生了两个女儿。啧啧,老夫人,您就是这么疼您的大孙子怀轩啊?我求求您,千万别疼我们阿宝了,行不行?”王氏一点都不给周老夫人面子。 她也忍周老夫人很久了。 盛思颜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周老夫人对她做的那些事,但是这一次盛思颜在娘家坐月子,王氏可是不客气地把盛思颜身边的丫鬟婆子全叫过去问了个遍,才拼凑出盛思颜在神将府过的日子! 怎么说呢,也不算不好,至少并没有人真正让盛思颜吃过亏。 但是对于王氏来说,还是比她想的要差很多。 她和盛七爷一样,护犊子护到骨子里去了。 在他们看来,没吃过亏是理所应该的,不算啥特别好的待遇,他们恨不得这些人都要和自己一样疼惜盛思颜,不要给她脸色看,更不准挖坑给她跳! 结果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姑娘,嫁到神将府,却碍于身份地位。不时要被这老婆子恶心几下。 特别是这老婆子的手,又想伸向刚出生没几天的阿宝!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席上的人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对于婆婆媳妇之间的关系是心知肚明。 不过像周老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不待见亲儿子,并且让一个乳嬷嬷代管大房内外,给大儿媳妇塞二房添堵,还是太少见了。 “老周姐姐。您这样真是不地道。您这么疼您的三儿子。也没说给他派一个乳嬷嬷管家,更没有给他添个人。啧啧,这样厚此薄彼可不好。吴三奶奶和周三爷对您一片孝心。您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送个人才对,是吧?吴三奶奶要忙着三个儿子的婚事,没有空照顾周家三爷,您也不管管?别说妾。三爷连个通房都没有,这些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过过来的。”郑老夫人掩袖笑道。 吴三奶奶眼看这火要烧到他们头上了。才笑着道:“娘也送过的,但是我们三爷说对这些人没心思,都给娘送回去了。”算是帮周老夫人解了围。 王氏听了,微微地笑。颔首道:“原来如此。周三爷没心思确实没法子。”说着,起身道:“我去看看厨房的汤炖的怎样了,先失陪了。” 王氏从花厅走了出去。顺便看了看花厅另一边屏风后面男客那边的酒席。 那边闹哄哄地,正在行酒令。 吴老爷子和周老爷子似乎冰释前嫌了。跟郑老爷子和盛七爷四个人一起说说笑笑,比她们这边又融洽许多。 王氏又看了周三爷一眼,眼光闪了闪,低头走了出去。 等到上汤的时候,摆在周三爷面前的是一碗特别炖的汤,肉苁蓉加鹿血粉,能壮||阳…… 这汤当然没毒,也不是春|药,就是一碗大补之汤而已。 以王氏对药物份量的拿捏,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神将府试菜的人无论怎么验,都验不出这汤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连春||药的成份都验不出来。 不过这汤配着席上的老窖白干,那就是没有男人能够抵抗的好东西…… 周三爷喝完汤之后,一口把酒杯里残留的老窖白干喝了,觉得神清气爽,笑着对旁边的周二爷道:“二哥,这酒真是不错,回去你帮我找找,看看咱们府里头还有没有陈酿。” 周二爷在神将府外院帮着打理俗务,闻言忙道:“好像还有,回去之后我给三弟送几坛过去。” 周三爷笑着点点头,“太好了,回去还能自己慢慢喝!” 那酒入口,醇香正浓,入喉的时候才有一丝刺激,让他惊喜不已。 他不贪杯,但是这酒,难得对了他的胃口。 王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婆子们给席上上了汤,笑着道:“这是我们厨房炖的养颜汤,味道没得说,还滋补。” 盛国公府的方子自然是好东西。 大家纷纷命奉菜的丫鬟舀到自己碗里,尝了尝,味道确实不错。 众人忙夸盛国公府的厨子做得一手好汤。 一顿饭快吃完了,王氏看着丫鬟婆子收拾桌子,给大家上茶。 一个婆子从门外走进来,对王氏行礼道:“夫人,神将府的越姨娘来了。” 刚才冯氏吩咐人去神将府接越姨娘过来伺候周承宗,越姨娘当然一刻也等不得,匆匆忙忙收拾了几件衣裳就过来了。 王氏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笑道:“让她进来吧。” 越姨娘低头走了进来,给屋子里的人团团福了一福,回头对着冯氏跪下,哀求道:“大奶奶,求您使人去接雁丽回来吧。前儿听说她又病了……” 周老夫人顿时觉得精神一振,笑道:“老爷子说过,等思颜的孩子生下来了,雁丽就可以回来了。你放心,我今儿还要去家庙一趟。一个多月前,我就带着越姨娘去过家庙,在祖宗的牌位前给阿宝镇了寄名符,我要亲自去把寄名符请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会把雁丽一起带回来的。” “啊?多谢老夫人!”越姨娘又忙着给周老夫人磕头。 冯氏笑了笑,没有拦着她,道:“老夫人一向疼你,你可要好好伺候大爷。大爷受了重伤,若是好不了,老夫人可是不依的。” 周老夫人咳嗽一声,道:“承宗受了重伤,也不是越姨娘的错。我再糊涂,也不会怪她的。若是承宗好不了,那是他的命,怨不了别人。” 如果真的好不了,那就好了…… 周老夫人撇了撇嘴,却知道在盛国公府,以王氏和盛七爷的医术,周承宗应该还是会没事的。 “呵呵,老周姐姐您真是豁达。”郑老夫人跟着笑了一声。 越姨娘心里欢喜,忙又磕了个头,起身的时候,不知道是太快,还是别的原因,突然眼前一黑,竟然软软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王氏忙起身上前,看了看越姨娘的脸色,又伸手去给她诊脉。 一诊之下,脉如走珠,竟然是滑脉!——滑脉就是喜脉…… ※   ☆、第77章 大礼 这是趁机公布喜讯来了? 王氏的眼神闪了闪。 自己欢欢喜喜给嫡亲外孙阿宝办的洗三礼,难道要变成这妾侍肚子里孩子的陪衬了?! “越姨娘的身子太弱了,腿也不方便,还是送她回去吧。”王氏缩回手,站起身回头看着冯氏说道。 众目睽睽之下,王氏没法给冯氏使眼色。但她也不想让人关注越姨娘的状况。 冯氏皱了皱眉头,不明白王氏为何要这样说。 但是王氏是思颜的娘,她既然这样说,大概是有她的道理。 “这样啊。”冯氏悠悠地笑,“那就送回去吧。唉,我还说越姨娘伺候大爷,比别人更尽心些,没想到……” 跟着越姨娘来的婆子忙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照顾病人是很辛苦的事。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连夫妻的名份都没有,你也不能指望这些妾侍会对那些男人掏心掏肺。”郑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以为然地道。 这是在说越姨娘为了逃避伺候周承宗,就故意装虚弱。 王氏听了正中下怀,笑道:“也不能这么说,我刚诊了诊脉,确实挺虚弱的。” 吴三奶奶眼神闪烁着看向越姨娘,慢慢走了过去,在她肩上拍了拍,道:“小嫂子,你还好吧?” 冯氏的脸色变了一变,但是很快恢复正常。 叫越姨娘是“小嫂子”,当然是打冯氏的脸了。 妾室的娘家人都不能算亲戚,妾室本来就是半奴半主的身份,纳妾是纳不是娶,跟男人也不是夫妻关系。哪里当得吴三奶奶一个“小嫂子”的称呼? 但是既然叫出来了,摆明是把冯氏当成和越姨娘一样的人! 吴三奶奶一拍之下,越姨娘竟然醒了。 她睁开双眸怔忡一瞬,“我这是怎么啦?” “你刚才晕过去了。”吴三奶奶眯了眯眼,“盛国公夫人说你身子虚弱,可能没法伺候大爷。” “我没事。”越姨娘忙道,一边说。一边一双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 她身边的婆子和吴三奶奶交换一个眼神。忙大声道:“我们姨娘身子是不太舒服,小日子也有一阵子没来了,又老是呕酸……” 话音刚落。越姨娘就跟着呕了一声。 “这是怎么啦?快拿铜盂过来,去那边歇一歇!”吴三奶奶忙亲自扶着越姨娘去花厅靠墙的那边歇脚。 周老夫人在后面扬声道:“听着不对啊,是不是有了?”说着,看向王氏。“盛国公夫人,您是国手。您刚才诊得怎么样了?”说完咄咄逼人地看着王氏,一幅意味深长的样子。 王氏见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如此作态,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两人对越姨娘的身孕,恐怕是心知肚明…… 如果她们早就知道。那不管自己说不说,今天越姨娘有喜的消息,她们是一定会公诸于众的。 恐怕这事冯氏还是蒙在鼓里。不然她也不会主动提出让越姨娘来盛国公府伺候重伤的周承宗了。 王氏看向冯氏,却看见冯氏脸色如常。像是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既然冯氏不在乎,这事倒是好办了。 王氏笑着问冯氏:“亲家母,您看这事……?” 冯氏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道:“有什么事啊?就算越姨娘有了身孕,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我前些日子忙得很,大爷就一直住在越姨娘院子里,住了一个多月,怀上也不奇怪。” 王氏一怔,继而皱起眉头看了看越姨娘那边,心里起了疑问,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问,只好笑着道:“真有这样的喜事?那我倒是要再诊一诊了。”说着走了过去。 吴三奶奶退到一旁,笑着看王氏诊脉,故意说道:“这可是我们神将府的大喜事!盛国公夫人虽然是国手,不过这件事还是慎重点好,等下还是再请些太医诊一诊。”其实在威胁王氏,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她如果说没有怀孕,吴三奶奶就要请别的太医过来。 只要一对质,王氏立刻就要被打脸。 因为吴三奶奶和周老夫人非常确信越姨娘是怀了孕。 今儿就算冯氏不主动使人接越姨娘过来,她们也会想法子接越姨娘过来。 今儿这个洗三礼,她们是搅定了! 不过冯氏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吴三奶奶看了还是很碍眼,暗道你就装吧,回去还不得吐血! 王氏笑而不语,诊了一回,淡淡地道:“好像是有了身孕。”顿了顿,又道:“既然是有了身孕,更不能待在我们这里伺候神将大人了。若是有个闪失,我们可担待不起。” “恭喜恭喜!”吴三奶奶忙笑着对越姨娘说道,“希望你这一次能一索得男!” 越姨娘只生了两个女儿。 大女儿周雁颖,早出嫁了。 小女儿周雁丽,还在家庙苦熬。 越姨娘含泪道:“我只盼能让我女儿能早些回来。她要做姐姐了。”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冯氏淡淡地道:“既然有了身孕,那就回去歇着吧。大爷这边,我再找人伺候。” “大奶奶,我可以伺候大爷!”越姨娘挣扎着就要下跪。 “不用了。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要好好保重。承宗生死未卜,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重要的。如果他活不过来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遗腹子,总算是有人给他后继香火了。”周老夫人旁若无人地说道,说得周承宗就像根本就没有一个儿子叫周怀轩,更没有一个叫阿宝的孙子! 在王氏面前对周怀轩视若无睹,就连他这嫡长孙的名头都不认了,反而把一个妾室肚子里的孩子当宝贝! 真是够了! 王氏沉下脸,对周老夫人道:“神将大人性命无忧。您却说他生死未卜,可是在咒自己的亲生儿子?” 周老夫人别过头,冷笑道:“你说他性命无忧,我却只看见他躺在病床上,至今没有醒过来。——我没有咒他,我是说句实话而已。难不成,这孩子不是承宗的遗腹子?” “大爷还没死。哪里来的遗腹子?”冯氏也听不下去了。她虽然不在意越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周老夫人在外人面前抹杀周怀轩的位置,却是冯氏这个做娘亲的人不能忍! 周老夫人咕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我说的是如果。你也不用那么生气。我知道越姨娘有了身孕,你这个做主母的面上过不去,我也不怪你。不过我求求你,能不能等承宗醒了之后再发脾气?” “您想多了。就算承宗醒不来。他有怀轩这个嫡子,也有阿宝这个嫡孙。有的是人后继香火,还轮不到一个不知男女的庶出子嗣给他上坟点灯。”冯氏站了起来,向越姨娘那边走去。 越姨娘脸色绯红,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捂着肚子低声叫了一声,“大奶奶……” …… 卧梅轩里。盛思颜还在小憩。 周怀轩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翻看一本杂书,一边照看小阿宝。一边陪着盛思颜。 王氏派人来传话的婆子,不敢进去打扰大姑奶奶和大姑爷,只好找了在盛思颜外屋伺候的范妈妈和樊妈妈。 这两人以前是神将府冯氏身边的心腹之人。 “什么?越姨娘怀孕了?”樊妈妈捂住嘴,后退两步,“这可怎么办?”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周怀轩却在里屋听见了。 他放下手里的书,不动声色站了起来。 盛思颜恰好醒了,眨了眨眼,抬起身子撂开帐帘问道:“出了什么事?” 周怀轩回头看了看她,淡淡地道:“听说越氏好像有了身孕。” 盛思颜扯了扯嘴角,“……真是巧……” 非要挑在她儿子洗三礼的日子让大家知道这消息! 盛思颜可以用自己的人头担保,越姨娘绝对是故意的! “越姨娘怎么来了?我们没有请她啊?”盛思颜坐了起来,周怀轩给她搭了件薄皮外袍。 “叫进来问问吧。”周怀轩坐了下来。 盛思颜便扬声把外面说话的人叫了进来。 “怎么回事?”盛思颜不悦地问道。 那婆子忙把刚才花厅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盛思颜无语。 还真是巧。 不过,她转而一想,就算冯氏不主动提出把越姨娘接过来,早就蓄谋已久的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肯定也会出别的妖蛾子,把越姨娘接过来的。 所以她们要搅局,肯定是搅定了。 盛思颜只是没想到,自己都避到娘家了,她们还不想让她好过。 这是多大仇啊?! 盛思颜嘴角微抿,闭了闭眼,闲闲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越姨娘既然送了咱们这样一份大礼,咱们不能不回礼啊。” 周怀轩唇角勾了勾,对范妈妈和樊妈妈,还有王氏派来的婆子,以及阿宝的乳娘瑞娘和陈娘道:“你们出去。” 这些人马上躬身退了出去。 等这些人都出去了,周怀轩才坐到盛思颜床边,在她耳边轻声道:“别生气,不值得。”竟然来哄盛思颜了。 盛思颜只觉得耳边麻酥酥的,忍不住推了周怀轩一把,道:“我没生气。” “没有?”周怀轩定定地看着盛思颜。 刚才她可是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的。 周怀轩完全没把越姨娘当亲戚,更没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 越姨娘胆敢来阿宝的洗三礼上添堵,他当然不会让她如愿。 解决越姨娘,对他来说太容易了。 盛思颜却拉拉他的衣袖,带着困惑问:“怀轩,雁丽多大年纪了?” 周雁丽是周承宗最小的女儿。 周怀轩想了一想,才道:“十七。” “这十七年里,婆母和越姨娘都没再生过孩子。越姨娘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吧?怎么突然就有了身孕?你想过没有?”盛思颜的思维比较发散,一下子就想到越姨娘和周雁丽的年纪上去了。 越姨娘保养的好,看上去二十*岁的年纪,但是已经快要四十的人了。 周怀轩一怔,“你是说这孩子……?” “我不知道。我只是从常理推断。”盛思颜狡黠笑道。 年轻的时候没有再怀上,到年纪老大了,反而就怀上了,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但是同样差不多年纪的冯氏却没有怀上。 小概率事件都让越姨娘碰上了,难道没有猫腻? “你先别管。”盛思颜一看周怀轩的神情,就知道他动了杀心,忙劝道:“阿宝还小,一动不如一静。” 周怀轩笑了笑,“什么都不做当然不行。” “当然不是什么都不做。”盛思颜笑着磨牙,露出一截粉色的小舌尖舔了舔唇。 周怀轩微笑着看着她,俯身和她额头顶着额头。 盛思颜攀住周怀轩的脖颈,笑得如同狡黠的小狐狸:“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去给她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爹,岂不是一份大礼?” ※   ☆、第78章 为母(第一更) “找个爹?”周怀轩失笑,“你确定?” 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呢? 盛思颜也知道,深宅大院的,以神将府的戒备森严,哪里可能有外男钻进来?——就算有,传出去也是冯氏管家不力。 那她的主意,可就是馊主意了。 “我也知道不容易。如果公公不是晕迷不醒,我也不会想这种招儿。”盛思颜悻悻地道,松开周怀轩的脖颈。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做,只能图一时之快,打压越姨娘和周老夫人、吴三奶奶的气焰而已。 周承宗不醒还好说,他一醒过来,越姨娘立刻就有了靠山。 而且就算这孩子真的不是周承宗的种,也只有等九个月后生下来,用盛家的滴血石才能显露真相。 经过盛思颜的身世一事,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已经知道盛家有滴血石。 如果越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野种,她们敢这样曝出来吗? 这样推理过来,那孩子还真有可能就是周承宗的种。 盛思颜知道,从年初到现在,周承宗绝大部分时候都是歇在冯氏的屋子里。后来歇在越姨娘屋里,是冯氏恼了周承宗,把他赶走之后的事情,也就是最近一个半月左右。 所以越姨娘确实有动机、有渠道、有机会跟周承宗怀上这个孩子。 虽然这是长辈之间的事,跟盛思颜并没有直接关系,她也不在乎周承宗再多个庶子或者庶女,但是一想到这件事对冯氏的打击,对周怀轩的打击,还有踩着阿宝抬高那孩子身价的膈应。盛思颜就很不是个滋味儿。 “我是觉得,她们实在太过份了,现在连孩子都要拿出来踩着阿宝抬身价,我岂能让她们如意?”盛思颜挑了挑眉,“找个爹确实不容易,但是如果真的还有个爹呢?岂不是就一了百了了?” “你想把她赶出去?”周怀轩皱眉,“那还不如杀了算了。” “杀了她?太便宜她了吧?她膈应了婆母二十多年。一刀就杀了。你觉得是对谁好?”盛思颜撇了撇嘴,一只手在周怀轩胸前慢慢摩挲,“杀了她。说不定就真的让人忘不了了。而且她有身孕,一尸两命,你让婆母以后如何做人?” 越姨娘当着这些世家的面闹了出来,就是为了让冯氏下不来台。而且也是为了震慑冯氏。 因为这以后,如果越姨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家一定会确定是冯氏下的手。 何必让冯氏又伤心,又背黑锅? 这种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事,盛思颜是不会做的。 周怀轩默然。盛思颜说得不无道理。 确实。盛国公府不是神将府。 如果这事发生在神将府,他们悄悄把越姨娘做了,外面一点信都不会知道。 可惜越姨娘挑了这样一个大好的场合把这件事公诸于众。 实在不得不夸她一声“胆大心细、绸缪已久”。 不过。盛思颜蹙起眉头,她还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首先。周承宗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孩子,却突然在一个月内跟越姨娘有了孩子,这其中的事情,难道真的那样巧合? 其次这一个半月内,周承宗一直在“生病”,一直在“吃药”,连冯氏都没有怀上,而越姨娘能怀上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那就是说,这孩子极有可能是野种。 如果这孩子真的是野种,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如果不知情的话,她们挑这个机会把越姨娘有孕的消息捅出来,就是自取其辱,要掉她们的面子就容易多了。 但如果知情的话,那她们故意把这个消息捅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真的只是为了故意打击冯氏,膈应盛思颜? 都说不通啊…… 盛思颜脸色渐渐肃然。 她想,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节,是她漏掉了。 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见盛思颜的脸色变了,周怀轩按住盛思颜在他胸口摩挲的小手,缓缓问道:“那你打算如何?” “我说‘找’个爹,就是‘找’而已。”盛思颜回过神,重新理清思路,“我不知道这个孩子的爹是谁,也许是公公,也许不是。我要做的,就是‘找’……” 找出“真相”。 寻找“爹”的过程本身,就能让人浮想联翩。 如果不是怀疑这个孩子的来历,谁会去“找”爹呢?是吧? 盛思颜知道自己要做的,就是一步步用“找爹”的过程,挑起大家的疑心,让越姨娘有苦说不出而已。 越姨娘这么多年,和三房联手,一直都让冯氏有苦说不出,如今也是她还债的时候了。 再想深一层,她们为什么一定要在阿宝洗三礼的时候,突然把这件事公诸于众呢?! 盛思颜抿了抿唇,想到很久以前,她就知道周老夫人一向认为周怀轩生不出孩子,而且从盛思颜怀孕的消息公开以来,周老夫人就在疑心阿宝的来历! 这样一融会贯通,盛思颜顿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明白了……”盛思颜的眸子眯了眯。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越姨娘的孩子,不过是个引子。 最终是要把矛头引到盛思颜和阿宝身上! 这才应该是她们最大的目的! 盛思颜从来不会低估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两人联手的威力。 “你明白什么?”周怀轩淡淡问道。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越姨娘的这孩子,是野种。”盛思颜轻声说道。 只有越姨娘的孩子是野种,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才会顺势布局,引出盛思刚出生的儿子阿宝也是野种…… 当然她不敢说百分百的把握。 因为也许有一点点可能。是她想多了,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没有她想得那样聪明,更没有走一步,看三步的长远目光。 不过对于周怀轩来说,有五成的把握他就要动手了,何况是九成九! 他站了起来,“野种还留着做什么?我现在就回去找人去查。” 如果真是越姨娘偷人。深宅大院的。周怀轩就不信没人知道,不信查不出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就连没有的事,都有人捕风捉影臆造出来。更别说是真的发生过的事。 盛思颜点点头,同意周怀轩的提议。 与其等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借着越姨娘肚子里孩子的来历,最后把矛头指向阿宝的出身来历,盛思颜更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们的想法。盛思颜觉得已经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出越姨娘偷人的事。然后证明在神将府的深宅内院,篱笆也扎得不是那么牢靠。 然后周老夫人再抛出周怀轩不会有孩子的事,从而证明盛思颜也有偷人的可能,那阿宝就是野种了…… 虽然盛思颜知道她最终可以用盛家的滴血石证明阿宝是周怀轩的嫡亲子嗣。但是那时候阿宝的来历已经受到怀疑。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想让任何无关的猜测玷污自己儿子清白无暇的名声。 他才出世,不应该背上这些黑锅。她更不允许有丝毫的脏水泼到阿宝身上! 所以她是应该要先发制人了! “怀轩,我一直想问你。老夫人为何会认为你生不出孩子?”盛思颜终于把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周怀轩默然半晌,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多病,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 他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没人指望他活过十八岁。 若不是那年遇到五岁的盛思颜,他的生命,可能真的就要终结在十八岁…… 但是盛思颜给他“治病”的过程,实在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现在加上堕民那边的情形,周怀轩更是宁愿被别人说他“不育”,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病到底是如何痊愈的。 他握住盛思颜的手,淡淡地道:“别想了,就委屈委屈阿宝吧。到时候用滴血石,再大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盛思颜眉头蹙得更紧,摇头道:“不行,我不想有任何谣言。”顿了顿,她抬起头,看着周怀轩担忧的眼神,微微笑道:“如果真的是因为你当年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就更好办了。我就不信过了这么多年,她们还留着当年的药渣。就算留了,谁又能证明那药渣一定是你吃过的……” 说完这句话,盛思颜心里的不安更加重了。 真的只是吃了不该吃的药? 如果是,那周老夫人要如何证明这药是周怀轩吃了? 过了这么多年,她们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什么底牌? “……真可惜,如果盛老爷子还活着就好了。”盛思颜深深叹息。 她知道,周怀轩的病,当初是盛老爷子一手调治的。 可惜周怀轩五岁那年,盛老爷子就因宫里的夏明帝突然成了“活死人”,而触怒当时的太后文贤德,导致盛家被满门抄斩。 其实如果不是盛思颜,盛家被斩,间接毁掉的,还有神将府…… 因为盛老爷子死了,周怀轩痊愈的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周老爷子和周承宗都在那一年放弃了周怀轩,转而培养周怀礼为继承人。 而十年之后,居然是被盛家人救起来的盛思颜,又救了周怀轩。 “盛老爷子当初给你治病的病历册子,你们家还有没有?”盛思颜深思问道。 她有个感觉,今日的一切,其实都是当初种下的因。 ※   ☆、第79章 激将 (第二更) “当初治病的病历册子?那是什么东西?”周怀轩完全不明白。 盛思颜想了想,道:“我听娘说过,盛家人给人治病,会给每个病人准备一份病历册子,病情的发展、用的药,都会记在上面,直到那人去世为止,这份册子才会封存在库里,给后世的盛家人学医做参考。”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积累,盛家人的医术才一代比一代强。 想到这里,盛思颜又有些不安。 盛家的这种做法,在盛思颜这个异世来的人看起来,实在是太超前了。 每个病人拥有一份自己的病情履历,这完全是后世医学非常发达的时候才出现的法子。 盛家,为何在一千年前,就开始了这样的实践? 是盛家当初的第一代家主天纵英才,还是别有玄机? 盛思颜的眼神飘忽,看在周怀轩眼里,以为她是累了,心疼地道:“别想了,歇一会儿吧。这些事交给我,你只要好好喂阿宝就行了。” 盛思颜知道周怀轩误会了,笑了笑,伸出胳膊揽住周怀轩的脖颈,甜蜜蜜地道:“我不累,脑子好久没用,真的生锈了。我要好好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出其不意。” “你不信我?”周怀轩顺势抱住她的后背,将她平放到床上,拉起被子给她盖上。 盛思颜摇摇头,“我当然信你。但是我现在没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你就让给我,让我好好玩玩?行不行?” 她的目光跃跃欲试,把这件事当做是一次难得的挑战。 周怀轩微笑,“随你。”他就在旁边暂时看着。查缺补漏吧。 …… 盛国公府内院燕誉堂的花厅上,周老夫人喜不自胜地道:“越姨娘有了喜事,确实不能再劳累了。——来人!送越姨娘去我的松涛苑!” 这是公开表示对冯氏的不信任,把一个小妾接到自己院子去养胎去了。 冯氏也没有丝毫不悦,含笑点头道:“越姨娘有老夫人照顾,再好不过。” “你明白就好,我一个老婆子。如今把这事揽下。也是不得已。”周老夫人笑容满面地点点头,“承宗还晕迷不醒。为了他的后嗣着想,虽然这不合规矩。我也顾不得了,免得你们一直说我偏心。其实都是我亲儿子,我怎么会厚此薄彼?别说是我亲生的,就是不是我亲生的老二。你们去问问他,我有没有克扣过他?” 吴三奶奶忙道:“娘。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要去城外的家庙把雁丽接回来?” 周老夫人连连点头:“是不早了。越姨娘不能去,你陪我去吧。” 吴三奶奶正中下怀,忙过来扶了周老夫人的手。“娘,那咱们快去快回。” …… 隔着一道屏风的男宾席上,已经鸦雀无声。 女眷这边刚才闹出来的声响太大。他们想装听不见都不行。 一道道如有形质的目光看向神将府的众人,周家二房和三房的男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吴老爷子笑呵呵地对周老爷子道:“周老。真是双喜临门啊!” 周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终于听不下去了,霍然起身,走到屏风另一边,挡住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的去路,沉着脸道:“我什么时候说能把雁丽接回来了?” 周老夫人怔了怔,道:“老爷,您不是说,等思颜生了孩子,她就能回来了吗?可怜雁丽年纪轻轻,就要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她也是您的嫡亲孙女,您怎么能这样狠心?” 周怀礼见状,忙走过来打圆场:“祖母、娘,今儿是阿宝的洗三礼,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一边说,一边给吴三奶奶使眼色,让她劝一劝周老夫人。 吴三奶奶也没料到周老爷子直接过来拦住她们,心里早就打退堂鼓了,闻言忙跟着道:“娘啊,怀礼说得有理。咱们先回去吧。等过两天再去接也不迟。”一边说,一边轻轻捏了捏周老夫人的胳膊。 周老夫人谁都不怕,就是怵周老爷子。 如今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都不给她面子,心里也有些害怕,便硬着头皮道:“那咱们就过几天再去接。”顿了顿,又道:“老爷,您可不要再改主意了。” “周老爷子,依我看,您就别管这些内宅的事了。”王氏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笑着看了看周老爷子满脸的怒气,“您管也管不了,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王氏其实是在埋汰周老爷子。 既然之前对内宅之事听之任之,又何必现在出来插手呢? 若是他真的能对内宅有效控制,今天这些情形根本就不会出现。 况且对周老爷子来说,今天的情形不过是让他觉得有些丢脸而已,他可不是来给大房拉偏架,打抱不平的。 当然,王氏希望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今晚不在神将府里,是有私心的…… 周老爷子窒了窒,看了王氏一眼,听出王氏话里有话,便呵呵一笑,改了主意,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算了,我也不管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一边说,一边回到屏风另一边的位置上继续喝酒去了。 王氏看了一眼在一旁急得要命的越姨娘,故意道:“你们可千万不能去接周雁丽回来。她一回来就知道给我们思颜添堵,为难自己的嫂子……” 王氏知道,她越是反对的事,周老夫人、吴三奶奶和越姨娘,就越会去做! 这是所谓的逆反心理。 果然越姨娘没听王氏说完,就扑过来拉着周老夫人的胳膊道:“老夫人,我陪您去吧!既然老爷子已经同意了,咱们不能再等了!”她是真的很想让周雁丽回来陪她!不想夜长梦多! 没有周雁丽在身边,越姨娘总觉得自己是没办法顺利生下这个孩子的。 周老夫人垂眸沉吟半晌,想到自己反正是跟周老爷子撕破脸了。就算她听话不去接周雁丽,周老爷子也不会给她好的,说不定回去又要被禁足了,便一咬牙,横下心道:“既然老爷允许了,我们就是过了明路,当然要去接了。”说着看了吴三奶奶一眼。“你说呢?” “我听娘的。”吴三奶奶乖滑说道。 周怀礼觉得有些不妥。还要劝:“祖母,祖父说的是气话,您不如先回去。等祖父气消了再提这事?雁丽向来孝顺,她一定会体谅祖母的难处的。” “四公子,我们雁丽一向对你敬重有加,比对自己的嫡亲大哥还要好。你……你不能这样啊……她在家庙度日如年,你怎么忍心让她一直住在那里?”越姨娘哽咽着向周怀礼求情。 她的目光充满哀恳。周怀礼别过头,叹息道:“算了,你们看着办吧。”深深觉得这些内宅之事实在是令人头疼。 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对视一眼,打定主意。对王氏道:“盛国公夫人,那我们就先告退了。” “你们有要事,我哪里敢留你们。”王氏带着讥诮的语气说道。神情故意装得很不好看。 能给王氏添堵,吴三奶奶和周老夫人都觉得心旷神怡。 两人一扫先前被王氏和冯氏联手挤兑的憋屈。趾高气昂地离开了盛国公府,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坐上神将府的大车,往城郊的周家家庙行去。 天色已经不早,她们到了家庙,得住上一晚上,明天才能带着周雁丽回家。 …… 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一走,郑国公夫人带着郑国公府的人也告辞了,紧接着是大理寺丞王之全和夫人谢氏,带着家小也告辞了。 他们亲眼目睹了神将府内宅的风风雨雨,心里都很感慨。 “幸亏咱们姑娘当初没有嫁到神将府。”谢氏悄声对王之全说道。 王之全点点头。 王氏虽然当初执意要嫁给盛七,甚至不惜私奔,让他们确实很忧心,但到了现在,她也苦尽甘来了。 盛七复爵,偌大的盛国公府,只有他们一房人,上面没有公公婆婆,周围也没有妯娌亲戚,虽然看着孤单,但是过起小日子,别提多舒坦。 神将府家大业大,有“半君”之称,可这份家业,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 神将府的人是最后告辞的,个个灰头土脸,神情不虞。 周怀轩从卧梅轩出来,先陪着冯氏回了神将府。 “娘,有件事,您要注意些。”周怀轩趁屋里没人,对冯氏淡淡说道。 “什么事?”冯氏拿起针线,继续给小阿宝做鞋。 “……越姨娘的孩子,应该有问题。”周怀轩低声道。 冯氏的手顿了顿,淡笑道:“你不信你爹做得出来这种事?我告诉你,他做得出来的……” 完全是赌气的口气。 “……”周怀轩默了一默,知道冯氏对周承宗的积怨已久,估计短时间内是不能消气了,想了想,拿阿宝出来触动冯氏:“……不是爹的问题。而是越氏这样猖狂,踩着阿宝抬高她肚子里孩子的身价,阿颜很不高兴。” 都是做娘的,周怀轩这样说,冯氏立刻感同身受。 她将针插回鞋垫上,抬头看着周怀轩,正色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去查查看。” 周怀轩本想自己查,但是盛思颜还在盛国公府坐月子。 以盛国公府四面漏风的架势,他实在不放心将他们母子扔下,自己来做这种无聊的事,只好转交给冯氏了。 …… 深夜,周三爷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上下热气腾腾,胯|下更是一柱擎天,无论怎样用“五姑娘”盘磨都不肯倒下…… ※   ☆、第80章 空欢喜 “怎么搞的……”周三爷挫败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扭头一看,如同以往二十几年的很多个夜晚一样,他身边没有人…… 周三爷的目光闪了闪,在昏黄的帐帘里看了一圈。 今天他倒是知道她去哪里了…… 城外的家庙,跟着老夫人去接周雁丽去了。 周三爷叹了口气,伸手撂开帐帘,顺手披上件袍子,起身去浴房冲凉水。 冲了半天,胯下还是杀气腾腾,根本就软不下去。 他用手捶了捶墙,目光看向窗外黑沉的夜色。 穿好衣衫,他从浴房走出来,轻轻推开窗棂,从窗子处爬了出去。 他知道,吴三奶奶经常是从这里进出的…… 过了半个时辰,周三爷神清气爽地回来了,他从芙蓉柳榭院墙外顺着那棵歪脖子柳树爬了进来,顺着回廊来到自己房里的窗户前,又爬了进去。 芙蓉柳榭一到深夜主子们入睡之后,下人就只能在后罩房里待着,严禁下人在前面院子里出现。 除了外屋两个值夜的丫鬟婆子,任何人不得乱走。 必得等天亮之后,下人才能到前面院子里打扫当差。 这些都是吴三奶奶嫁过来后立下的规矩。 周三爷跟她很是恩爱,当然是言听计从。 而且一直在人前人后夸吴三奶奶会当家理事,芙蓉柳榭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有丫鬟婆子冲撞主子,不听训诫的时候。 回到自己床上,周三爷满意地舒了口气,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 冯氏一大早起来。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一个婆子悄悄走了进来,俯在冯氏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冯氏皱眉,“三爷昨晚半夜出了芙蓉柳榭,去哪儿了?” 那婆子摇摇头,“不知道。奴婢不敢跟着三爷。” “管他做什么,反正不与我们相干。”冯氏想了想。就把这件事丢开了。吩咐那婆子道:“越姨娘去松涛苑了吗?” 昨天在盛国公府,周老夫人亲口说要越姨娘去她的松涛苑住,说要亲自照顾越姨娘的胎。 但是随后周老夫人就带着吴三奶奶去了城外的家庙。要把越姨娘生的二女儿周雁丽带回来。 所以冯氏不确定越姨娘过去没有。 那婆子忙点头道:“去了,昨儿越姨娘一回来就去了。” 在越姨娘给周承宗做二房之前,她一直是周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 因她娘越嬷嬷本是周老夫人的陪嫁大丫鬟,后来嫁给周家的一个管事。生了大儿子之后就给周承宗做乳娘。 越姨娘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进神将府当差。一开始起点就很高,是在周老夫人的松涛苑做二等丫鬟。 她十岁进神将府内院松涛苑,到十六岁给周承宗做二房,整整六年。她都在松涛苑。 她在松涛苑如鱼得水,其实比在大房的澜水院过得要好得多。 如今周老夫人说接她回松涛苑,她当然是求之不得。 再加上周老爷子已经正式搬到外院去住。松涛苑里只有周老夫人一人为大。 越姨娘毫不犹豫地住过去了。 冯氏放下梳子,吩咐道:“记得给越姨娘送月例。别的都不用我们管了。”说着。手指头在桌上敲了敲,低声道:“越姨娘带了丫鬟婆子吗?” 那婆子摇摇头,“越姨娘在咱们大房这边的丫鬟婆子一个都没有带。” 越姨娘也不是傻子,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肯定有冯氏安插的人。 “倒是走得干干净净。”冯氏轻笑。 松涛苑那边现在她肯定是不好插手了,周老爷子一走,那里就是周老夫人的天下。 现在就看周怀轩在松涛苑那边以前有没有安排过人手了。 “嗳,我还得去看看阿宝,还有大爷,不知道他们怎样了。”冯氏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这种事,她没办法让人给周怀轩传话。 如果范妈妈或者樊妈妈在这里就好了,可惜她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盛思颜母子的安全,都跟到盛国公府去了。 没办法,冯氏只好自己亲自跑一趟盛国公府。 从神将府坐车出来,冯氏突然觉得,她每天去一趟盛国公府也挺好的。 至少可以出来透透气,不用一直跟神将府里那些讨厌的人纠缠。 …… 神将府在城郊的家庙里,周雁丽一大早就起身了,高高兴兴去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住的屋子请安。 昨天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一起来家庙接她,她简直感激涕零。 特别是吴三奶奶,简直是她的再生父母! 她对吴三奶奶的崇敬,已经比对越姨娘还甚了。 吴三奶奶也对她特别满意,格外疼爱。 “……你都想好了?”吴三奶奶低声问道,“你这辈子不想嫁人了?” 周雁丽摇摇头,“不想了。如果不能嫁自己喜欢的人,又何必要嫁呢?我打算回神将府后,就向祖父请示,在家里吃素,做个在家的居士。” 她曾经有过憧憬,想嫁一个她看得上眼的良人。 但是她这辈子只看上一个人,那个人却看不上他。 如果不能做那个人心底的人,她就要做他眼中的刺,能一辈子膈应他也是好的。 “你还小,这件事不能莽撞。”吴三奶奶悄声道,“你先混着,也不说不想嫁人。我看你姨娘现在有了身孕,一时半会也没有功夫去给你说亲。至于你嫡母那边,她肯定是要撒手不管。只要你祖母也不管,你就能如愿了。” 她是教她别把话说死。 毕竟还年轻,而且是吴三奶奶看着她长大的,对她还是有着一份真感情。 周雁丽感激得点一点头,“多谢三婶。” “你跟我客气什么?”吴三奶奶怜惜地轻抚她的面颊。“好了,快去收拾东西,咱们回家去。” 周雁丽忙道:“都收拾好了。” 结果她们一行人在刚刚从家庙里走出来的时候,周大管事笑眯眯地在门口翻身下马,对周老夫人拱手道:“老夫人安好。” “是周大管事,你来做什么?”周老夫人不虞地道。 “老夫人见谅,是周老爷子昨儿回去之后。身子有些不舒服。就找大觉寺的高僧算了一卦。高僧说,是业障到了,需要属羊的阴性亲人在祖宗牌位前念六十六天的大悲咒。小人想起来三姑娘正好属羊。又是女子,正好是阴性亲人,因此向老爷子提议,让三姑娘在家庙再住六十六天。给老爷子念大悲咒,这也是三姑娘的一份孝心。”周大管事说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可是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都知道,没有周老爷子的首肯,周大管事说出朵花来都不管用。 “这么巧。”周老夫人咕地笑了一声,不屑地摇了摇头。 “就是这么巧。就跟越姨娘的身孕一样巧。”周大管事笑着说道。很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周老夫人心里一紧,有些慌乱地看了吴三奶奶一眼。 吴三奶奶倒是面不改色,道:“娘。如今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想是爹昨天在盛国公府喝了太多酒,回去着凉了。”又推了推周老夫人:“娘啊。回去后,您去看看爹吧。” 周老夫人心乱如麻地点点头,不安地道:“那咱们先回去吧。”回头看了看周雁丽,带着歉意道:“你先回去吧。既然是老爷子要人消灾……” 周雁丽难掩心底的失望,默默垂眸道:“嗯,那我就在这里给祖父念大悲咒消灾。” “三姑娘放心。老爷子说了,六十六天之后,一定派人来接三姑娘回府。”周大管事又笑眯眯地给周雁丽吃了一颗定心丸。 “真的?我可记住了。”周雁丽的心里又升起一线希望。 既然老爷子这一次亲口说了要来接她回去的日子,那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吴三奶奶也道:“放心。到时候我肯定提醒你祖父。” 周雁丽只好泪眼朦胧地看着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上车回神将府了。 她居然白欢喜一场…… 周雁丽回到家庙的佛堂里,打开大悲咒,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开始给周老爷子祈福消灾…… 她算了算,现在是十月里,六十六天之后,就是四堂嫂成亲后第二天认亲的日子。 等到那一天,她也的确该回去了。 …… 盛国公府里,冯氏先去看了周承宗,留下两个婆子伺候他,然后去内院卧梅轩看盛思颜和阿宝。 王氏当然是陪着她去的。 一走到卧梅轩的院门口,就听见阿宝大嗓门嚎哭的声音。 冯氏喜笑颜开道:“听听这嗓门,真是个齐全孩子!” 当初盛思颜有了身孕,冯氏真是日夜忧心,她生怕盛思颜生的孩子,会和周怀轩当初一样,天生病弱…… 她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 但是当看到哭得豪气十足的阿宝,她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谢天谢地! 阿宝没有和他爹一样! 他是个健康正常的齐全孩子! 冯氏跟盛思颜说了说话,又逗了逗小阿宝,才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对周怀轩道:“怀轩,你送我出去。” 周怀轩便知道冯氏有话要说,默不作声地起身跟着她离去。 “怀轩,你在松涛苑那边,有熟悉的人吗?”冯氏含蓄问道。 周怀轩点点头,说了几个名字。 “嗯,我记住了。”冯氏笑着应了,回神将府去了。 ……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在周怀轩和堕民八姓精英的精心安排保护下,盛思颜平平安安在盛国公府坐完月子,她和阿宝被接回修缮一新的神将府,继续坐她的双月子。 因阿宝洗三礼是在盛国公府举行的,为了弥补,神将府的满月礼,是空前规模的庞大和热闹。 在周老爷子一手操持下,没有任何人敢出妖蛾子,就连越姨娘都安安份份去了西南角的院子里待着养胎,没有出来抢风头。 夏昭帝更是微服出宫,带着王相亲自来给阿宝送满月礼。 金银财宝阿宝是不需要了,夏昭帝直接给阿宝封了个五品的轻车都尉。 这还是在盛思颜千方百计反对的情况下,夏昭帝才折衷封了个不显眼的官职。 不然还要更离谱。 “这孩子眉眼生得跟他娘亲一模一样。”夏昭帝抱着刚满月的阿宝,满意地说道。 一旁的王毅兴笑着道:“圣上,阿宝的眼缝细长,好像比较像爹。” “哪有?”夏昭帝白了他一眼,仔细又看了看,“我是说黑眼珠子,你看那俩黑眼珠子,是不是跟他娘亲一模一样?” 眼睛的形状不像,但是眼珠子应该像,不像不行。 王毅兴淡笑点头,“圣上金口玉言,说哪儿像就哪儿像。” …… 阿宝的满月礼过后,神将府三房周怀礼和蒋侯府蒋四娘的亲事,也进入了最后准备阶段。 很快又一个月过去,进了腊月,盛思颜的双月子终于坐完了! ※   ☆、第81章 寻找 “薏仁快给我抬水,我要沐浴洗头!”盛思颜一大早醒来,就忙不迭地叫醒在她床边值夜的薏仁。 她还是住在清远堂。 现在的清远堂,是重新修建的,里面的陈设跟被火烧以前完全一模一样。 小叶紫檀的千工拔步床,多宝阁,靠墙的长案,南窗下镶宝嵌玉带三面围板的长榻,地下有地龙,浴房有火墙,就连屋子里散放着的太师椅都跟以前一模一样。 屋角半人高的美人觚,插着几支盛放的大丽菊。 拔步床里挂着珠光色鲛绡帐,外面则是长长的暗金色绒帐。白天想睡觉的时候放下来,立刻就能遮住屋里明亮的日光。 薏仁揉了揉眼睛,从床脚踏上坐起来,笑道:“大少奶奶别急,昨儿就预备下了,奴婢现在就去叫她们担进来。” 薏仁收拾了脚踏上的铺盖出去了,小柳儿进来服侍盛思颜起身。 阿宝恰如其分地哼唧两声,立刻被瑞娘抱过来给盛思颜喂奶。 两个月大的阿宝生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肉嘟嘟,白生生,如同藕节般趣致可喜。 他埋头钻入盛思颜怀里,闭着眼开始大口大口吮吸。 和以前一样,他还是只吃盛思颜的奶。 好在王氏给盛思颜调理得好,她的奶多得不得了。 光阿宝一个人根本就吃不完…… 盛思颜拍了拍阿宝的后背,低头笑道:“你也不能光吃不练啊?瞧你胖的,以后怎么去学爬呢?” 阿宝嘴里“唔唔”两声,似乎在安慰盛思颜不用担心。 瑞娘在帐外笑道:“三翻六坐九爬。小阿宝才两个月,早着呢。大少奶奶不用担心。” 三翻六坐九爬。说的是婴孩的几项标志性指标,三个月能翻身,六个月能坐起来,九个月会爬行。 盛思颜点头道:“也是。不过他也该练练翻身了。等下吃完奶,让他睡一会儿,你记得要把他趴着放在榻上,让他自己翻过来。” 阿宝瘪了瘪嘴。继续吮吸。 喂了阿宝。盛思颜才去浴房梳洗。 这一去,就待了足足一个半时辰。 周怀轩从外院回来陪盛思颜吃午饭的时候,她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房里走出来。 “哎哟不得了,实在是太舒服了。”盛思颜笑得合不拢嘴。 她这两个月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第一个月在盛国公府,确实很严格,头发是一点都没洗。但是身上还是没隔五天,王氏就烧了雪山人参水。给她擦身子。 浸浴肯定不行,但是用热毛巾擦擦身上还是可以的。 满月之后回到神将府,周怀轩却不过她的软磨硬泡,用首乌和老山参烧水。亲自给她洗了头。 不为别的,就因为周怀轩的动作比丫鬟婆子要快。 他不想盛思颜因洗头着了风寒。 他亲自给洗,可以速战速决。 所以盛思颜今天洗头。还是这个月以来的第二次,真正痛痛快快地浸在大浴桶里。泡了药澡。 周怀轩抬眸,看见盛思颜穿着玫瑰锦的撒腿裤从浴房走出来,秀发披散,眉目嫣然,唇红齿白,肌肤吹弹得破,一双盈盈的凤眸简直要滴下水来。 艳光四射,不可逼视。 周怀轩别过头,淡淡道:“就在里屋别出来,我让她们把饭摆到里屋。” 里屋靠近浴房,那里不仅地龙,还有火墙,温暖如四月天。 盛思颜头发湿漉漉的,如果到外屋,会着凉。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我先梳梳头。” 小柳儿忙过来给盛思颜擦头发。 这个双月子坐下来,她的身子简直如脱胎换骨一般,以前那些弱不禁风的小毛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且因为她一直自己给阿宝喂奶,瘦的也快,胸隆腰细,臀丰腿长。 哺乳本就是最消耗热量的运动,是比任何运动节食都要有效的减肥。 木槿忙指挥几个婆子在里屋摆上饭桌,等盛思颜收拾好了,跟周怀轩一起坐下吃午饭。 “显白前几天回来了。”周怀轩给盛思颜夹了一个金灿灿的藕合夹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周显白两个多月前被堕民“新书”卓凡涛打成重伤,在盛国公府养了两个月的伤。 盛思颜也给周怀轩夹了一块蒸鱼,笑着道:“他都好了?” “嗯,都好了。我才去外院看过他。”周怀轩刚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周显白的声音。 “大少奶奶、大公子!” 盛思颜笑着道:“显白吗?进来吧。” 阿财从阿宝的小摇床底下爬了过来,蹲在盛思颜脚边。 周显白撂开帘子躬身进来,给盛思颜和周怀轩行礼道:“多谢大公子、大少奶奶,显白这条命是大少奶奶、大公子救回来的,显白感激不尽,万死莫辞……” “打住!打住!胡说八道什么呢。”盛思颜笑着制止他,仔细打量他一眼,见他神采奕奕,面色健康自然,身材比两个月更高大几分,“嗯,确实是好了。以后小心点,打不过就跑,不要做无谓的牺牲。”盛思颜柔声嘱咐他。 周显白连连点头,“知道了!” 噗嗤! 阿财打个小喷嚏,转身爬走了。 周显白嘿嘿地笑,贼头贼脑地道:“大公子,小少爷在哪儿呢?阿财怎么还在这儿啊?” 阿财的小身子顿了顿,全身的刺竖了起来,昂着头爬回它在阿宝小摇床底下的小窝里去了。 “你吃午饭了吗?”盛思颜抿嘴笑,“阿宝在睡觉呢。等他醒了看吧。” 周显白应了,道:“小的吃过了,大公子吩咐说有事,小的闲得受不了。就先过来了。” 周怀轩这才道:“先出去吧。” 周显白忙点点头,“大公子、大少奶奶慢慢吃,小的出去候着。” 盛思颜和周怀轩吃完饭,木槿送上清茶。 盛思颜只喝一盅清水,看着周怀轩出去了。 “显白,去查一查松涛苑,这几个月有什么异常……”周怀轩站在清远堂门口的回廊下。逗弄着廊下挂着的黄鹂鸟。 那鸟平时凶巴巴地。唯独周怀轩一站过来,它就脚酥筋软,全身瑟瑟发抖。站都站不稳,吓得全身的毛都张了起来。 周怀轩慢条斯理地拿起鸟笼子上挂着的小铜壶,给鸟槽里加了点水。 黄鹂鸟终于受不了的样子。 啪! 从鸟笼子里倒挂下来,在半空中晃悠悠地荡着圈子。只有一条腿上绑着的细细的金链子把它的身子挂在鸟笼底下,已经是晕了过去。 “啧啧。大公子您现在越发厉害了。以前小黄不过是有些怵您,如今是见了您就犯晕。”周显白笑嘻嘻地把黄鹂鸟拎起来放回鸟笼里。 周怀轩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从鸟笼旁挪开,看向空旷的院子。 神将府的内院掩映在山高水长中。就算是冬季,内院里也不少鸟声兽鸣。 唯独清远堂这边,大白天寂静得如同深山峻岭。居然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它们像是畏惧什么,宁愿绕道而行。也不愿从清远堂上空飞过。 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松涛苑?行。”周显白利落地点点头,一听就知道大公子想知道些什么事,悄声先把自己听到的八卦说出来:“……越姨娘本来在松涛苑养胎,但是自从咱们阿宝满月礼的时候,她被移到西南的葳蕤堂,一直就住在那里了,也没有再回松涛苑。”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这我知道。” “那葳蕤堂呢?要不要查一查?”周显白压低声音道。 “你看着办。”周怀轩背着手,走下清远堂台阶,往二门上去了。 周显白忙进去向盛思颜告辞,也出去办差去了。 盛思颜走到东面小套间里,把范妈妈叫了进来。 “范妈妈,我让您查得事,您查得怎样了?” 范妈妈上前小声道:“三个月前,越姨娘出府过两次,都是跟着周老夫人去家庙看三姑娘。” “两次?过夜了没有?” “一次过夜了,一次没有。”范妈妈低声道,“这是从驷马院那里打听来的消息。” 她们要出门,必然要备马,所以从马伕那里也能得到不少消息。 盛思颜捂着小手炉,凝眸沉思,淡淡地道:“还有呢?” “再就没有特别的地方了。越姨娘在大房的院子有大奶奶的人手,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最近一年并没有发现不妥。”范妈妈轻声道。 “这样啊……”盛思颜有些失望地叹口气,她本来以为,越姨娘这一胎真的有问题,那“奸夫”,说不定就在神将府里。 可是查了快两个月,不仅越姨娘那边没有什么异常动静,就连神将府内部的“奸夫”看起来都是不可能的。 也对,深宅大院,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丫鬟婆子跟着,想偷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 越是难度大的事,她越是觉得有挑战性。 不会觉得胜之不武。 “那她的孩子,难道就是出去那两次怀上的?”盛思颜在心里嘀咕。 范妈妈想了想,觉得有件事不得不说,悄声道:“最近这个月,您让奴婢晚上看着越姨娘那边,结果,奴婢晚上出去的时候,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 “三房的吴三奶奶,最近总是晚上从芙蓉柳榭悄悄溜出来,在内院的小道上溜达,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   ☆、第82章 醒来 “找东西?什么东西要半夜三更去找?”盛思颜眯了眯眸子,低头拿了根铜签子拨弄着手炉,“如果是丢了东西,让丫鬟婆子去寻也就是了。到底是什么稀罕物儿,要吴三奶奶亲自去寻?” 范妈妈轻笑着摇头,“这奴婢就不知道了。您没有吩咐奴婢盯着吴三奶奶,奴婢就不管这档子闲事了。” 盛思颜想了想,挥手让范妈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起身披上大氅,抱上刚刚醒过来的阿宝,带着丫鬟婆子去澜水院给冯大奶奶请安。 阿财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们脚边,一起去澜水院。 “娘吃过午饭了?”盛思颜笑着屈膝行礼。 冯氏忙道:“你刚出月子,不用这么大礼。你这孩子,到我这里还客气。”一边说,一边从盛思颜手里接过阿宝,抱在怀里逗弄,眉梢眼角都是笑。 盛思颜跟着笑了笑,跟冯氏闲话几句,就好奇地问道神将府二房和三房的一些情形。 冯氏看了她一眼,笑道:“二房还好,他们也不容易,夹在大房和三房中间,又是庶出,平时跟红顶白是有的,但是落井下石是没有的。” 盛思颜点点头,“我看二叔和二婶也不像那种人。”顿了顿,又问:“那三房呢?” “三房啊……”冯氏笑得意味深长,“你三婶雷厉风行,管院子管得滴水不漏,外人可打探不到他们的消息。” 盛思颜:“……”她有那么明显吗? “我听说,三房的芙蓉柳榭,一到晚上就关门落匙,下人不得宣召。不得到前院主子住的地方。”冯氏不以为然地道,“曾经有个婆子晚上起夜,不小心走错了道,第二天被三爷和三奶奶活活打死了。” 盛思颜瞪大眼睛:“就因为起夜走错了道,就打死了?!” “是啊。那时候咱们老爷子还夸他们来着,说三爷虽然是文弱书生,但是也有神将府后人的气概。军法治内院。令出必行。后来他们三房的下人就再也没有大晚上敢乱跑的了。” 盛思颜听着很是怪异。但是也想不出不妥,也许周三爷和吴三奶奶就是这种说一不二的人吧…… 但是如今他们不再是神将府“说一不二”的人了,受得了吗? 吴三奶奶在神将府内院当了二十年的家。而她也从来不像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大奶奶,车备好了。“冯氏的婆子在屋外回道。 “娘要出去吗?”盛思颜忙站起来。 “要去盛国公府看阿宝的祖父。”冯氏笑着道,“习惯了。每天出去走走,当散心了。” 盛思颜忙理解地笑了笑。道:“那娘去吧。帮我向我爹娘说一声,就说我出月子了。” “嗯。我会说的。”冯氏跟着她一起出去。 从澜水院回来,盛思颜慢慢走在抄手游廊上,想着从她生孩子那夜以来发生的事。 阿财打个滚,跑到路边的枯草丛中玩去了。 回到清远堂。盛思颜一个人走进内室,把阿财那天晚上寻来的那个紫色面具拿在手里把玩。 这个紫色面具,跟她在梦中见过的橙色面具完全是一个类型的。除了颜色不一样,上面的花纹都是一模一样的。 而且这面具的质地。不同于她在这里见过的任何布料。 这面具有弹性,可以顺着脸型柔顺地展开,鼻子那块可以透气,眼睛处是一层薄膜,从外面看里面看不清,但是从里面看外面却毫无问题。 盛思颜拿起面具,缓缓套在自己头上。 她坐在妆台前,看着妆台梳妆镜里那个突然变得妖异的人影,轻声道:“……还真有意思……” 话音一出口,她就呆住了。 她听见的声音,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这面具居然有变声的功能! 妥妥的高科技! 盛思颜突然明白这面具的违和感在哪里了。 它太超前。 就说这面料,盛思颜试着用刀割过,根本割不破,试着用火烧过,也烧不烂。 只差用浓硫酸泼一泼了。 考虑这里大概还没有浓硫酸这个东西,她也不想苏出浓硫酸害人害己,就没有试了。 现在连变声功能都有,完全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盛思颜把面具从头上取下来,眼前顿时一亮,世界又重新回到她面前。 刚才戴上这面具,立刻有种与世隔绝、遗世独立的孤独和悲怆。 她鼻子到现在都是酸酸的,似乎有眼泪要倾巢而出一样。 这东西阿财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 神将府为何有这种东西? 那个橙色面具是在内侍阮同手里,盛思颜知道。 周怀轩跟她说过,阮同被周怀礼杀了,他的面具也没找到。 如果这个紫色面具跟橙色面具是一路货,那他们倒不会抓瞎了。 “真有意思……”盛思颜笑着把紫色面具塞到她妆奁匣子的最低层。 那面具卷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鹌鹑蛋大小,完全不显眼。 …… 冯氏坐车来到盛国公府。 她这两个月每天都会抽空来盛国公府看看周承宗,跟他说说话。 其实也没啥说的,她说得最多的是阿宝。 阿宝吃了多少奶,长得多重了,多高了,会叫了,生气了,哭了,笑了…… 她所有的情感和注意力,都放在阿宝身上。 小小的婴孩不会辜负大人的情感。 只要你爱它,它一定爱你,只会更多,不会少一点。 和往日一样,她跟盛七爷打了招呼。 “亲家母来了?亲家公最近情形好了不少。昨儿我那童儿说,给他擦身的时候,看见他的手指动。”盛七爷笑容满面地道,对于周承宗的伤势极有信心。 冯氏笑着点点头,“承您贵言。”说着走了进去。 她倒是没放在心上,因为她一个月前就看见周承宗的手指动了,不过他依然没有醒过来。 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周承宗瘦的只剩骨头架子。 但就算是骨头架子。他还是一具非常英俊诱人的骨头架子。 冯氏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来看,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以前这个人占据她所有的身心,如今抽离开来。她发现他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男人,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鬼迷了心窍一样迷了二十年。 但是这个男人虽然不在她心坎里了,但到底是她儿子的父亲,也是她孙子的祖父。 冯氏在周承宗床边坐下来。开始絮絮叨叨跟他说话。 “思颜出双月子了。” “阿宝两个月了,胖得我都抱不动。” “家里修好了。跟以前一模一样。神将府的家底,还是不容人小觑的。” “明天就是怀礼大婚的日子。可惜你要错过了。” “轩儿经常来看你,他以为我不知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挺好的。我和轩儿都不会再生气了。” 冯氏微微地笑。 周怀轩跟周承宗的关系一向不好。 不管是他病好之前,还是病好之后。他跟周承宗总是不对付。 要说父慈子孝,在他们大房是没有的事。 “……还有,越姨娘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 冯氏刚一说完,一直闭目不醒的周承宗终于睁开眼睛。 冯氏正好低头去取床边小桌子上的茶盏。 周承宗的目光随着冯氏的动作慢慢移动。紧紧盯着她的面颊。 冯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突然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袖子。 冯氏一惊,垂眸看见是周承宗伸出瘦骨嶙峋的胳膊,拽着她的袖口。 “……渴,要喝水。”周承宗舔了舔嘴唇,专注的目光落在冯氏手里的茶盏上。 冯氏看到周承宗眼里。 纯粹不含杂质的目光,如同新生的婴儿一样无邪,但又透着一股憨气……憨傻…… “你……你醒了?”冯氏的声音陡然哽咽起来,她忙放下茶盏,用手背擦了擦泪,高声道:“盛七爷!七爷!我们大爷醒了!” 盛七爷从门外几乎是扑了进来。 “醒了?醒了?哪儿呢?哪儿呢?!”盛七爷扑到周承宗床边。 周承宗还是定定地盯着茶盏,“渴,要喝水。” 他说得很慢,很认真,似乎天底下只有这一件事,是真正重要的。 他渴了,要喝水。 冯氏踉踉跄跄去给他倒水,不敢给他喝茶,倒的是清水。 周承宗就着冯氏的手一饮而尽,然后闭上眼,躺回床上,又跟刚才一样不动弹了。 盛七爷激动地跟周承宗诊脉,查验身体,一边哆哆嗦嗦地吩咐:“快去叫夫人过来!” 王氏听说周承宗醒了,也飞快地从内院赶过来。 “是真的醒了?”王氏拉着冯氏的手问道。 冯氏含泪点头:“醒了,才刚还喝了一杯水。” 王氏走了过去,和盛七爷一起检查周承宗的情况。 一个时辰之后,周承宗又一次醒了过来,他看见王氏和盛七爷,似乎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一下,目光在屋子里逡巡,看见了站在门口背光处的冯氏。 周承宗眼前一亮,把胳膊伸向冯氏,“来。” 冯氏慢慢走过去。 盛七爷和王氏往旁边退开,看见冯氏坐到床边,握住周承宗的手,轻声问道:“你好些了吗?” 周承宗没有说话,只是充满喜悦地看着她。 盛七爷忙凑过来问:“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周承宗不解地看着冯氏,“名字?” 这是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盛七爷头疼,又指着冯氏问:“她是谁,你记得吗?” “好人。”周承宗咧开嘴笑了。 “她只是好人?!”盛七爷快跳脚了,“那我是谁?!” “坏人。”周承宗爽快说道,越发拽紧了冯氏的衣襟。 “你你你……怎么变成傻子了!”盛七爷简直要以头呛地了。 盛七爷虽然知道头部受伤,醒来后各种状况都可能有,但是他一向自负自己的医术,总觉得在自己的精心照料下,周承宗直要醒过来,肯定会没事。 或者最多失忆。 结果周承宗没失忆,他变成傻子了。 瞧他的神情和动作,就跟三岁小孩似的。 而且把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冯氏当成是他最信任的人,简直就跟刚出生的雏鸟一样,赖上冯氏了。 “幸亏是亲家母在这里天天陪你。若是别人,我看你就傻一辈子得了。”盛七爷一边说,一边甩着袖子去旁边屋子研究如何治“傻子”去了。 他依然认为,周承宗现在的痴傻,应该是暂时性的。……是吧? 冯氏惊讶地问王氏:“他怎么回事?七爷为何说我们大爷……傻了?” “总之,能醒过来就不错了。我和七爷再想想法子,看能不能把他的痴傻治好。”王氏只好这样安慰冯氏。 …… “傻了?——哼,便宜他了。”昏暗的屋子里,有人嗤笑一声,手中的飞刀往前射出,扎在墙上的飞镖盘上。 ※   ☆、第83章 前夜 (4K) 冯氏忙使人回神将府给周怀轩报信,说周承宗已经醒了。 天色已尽黄昏,周怀轩从神将府角门大步走出来,翻身上了周显白给他牵过来的马。 骑在马上,他勒紧缰绳,抿着唇回望天际。 挂着大红灯笼的神将府,在傍晚的暮色中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巍然耸立。 明天就是周怀礼和蒋四娘大婚的日子,神将府已经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切准备就绪。 周怀轩眯着狭长幽深的眸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手中马鞭猛地往马背上抽了一鞭。 那马长嘶一声,撒了欢儿地往盛国公府奔去。 来到盛国公府门口,周怀轩飞身下马,将缰绳往周显白怀里一扔,大步走进去。 角门处冯氏的婆子已经等候多时。 “怎么回事?”周怀轩一边走,一边问道。 那婆子忙道:“您进去就知道了。”一副不想在外面多说话的样子。 周怀轩淡淡地道:“说。” 盛国公府四面透风,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周怀轩敢保证,周承宗苏醒的事情,有人比他更快得到消息。 那婆子愣了愣,忙道:“大奶奶今儿跟大爷说了会儿话,大爷就醒了,要喝水……不过……” “再吞吞吐吐,当心我给你一鞭子!”周显白见周怀轩已经面露不虞之色,忙上前对那婆子色厉内荏地说道,又挤了挤眼,让那婆子快说,别拖拖拉拉的。 那婆子立刻一口气说完:“就是大爷变傻了。谁都不认得,只认得大奶奶……” “傻了?”周怀轩停下脚步,负手看了一眼周承宗养伤的院子。 周显白也张大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上前一步攥住那婆子的衣襟,沉声道:“你说清楚,什么叫‘傻了’?” “显白小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抓住我老婆子有什么用?”那婆子不满地将周显白的手推开。 周显白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的眸色越发深沉。半晌缓缓颔首。“傻了更好。”说着,又往周承宗养伤的院子去了。 “怀轩来了。”王氏笑着迎上来,“你爹醒了。你娘在那边呢。”往周承宗的床边一指。 周怀轩抬头看去。 冯氏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周承宗。 周承宗用手紧紧攥着冯氏的衣袖,双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周怀轩慢慢走了过去。 “轩儿。”冯氏回头看见,忙用力将自己的衣袖挣脱出来。站到一旁。 周怀轩走到周承宗床前,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拔出一把刀,用力砍下! “怀轩!” “怀轩!” “大公子!” 王氏、盛七爷和周显白一齐惊呼出声。 只有冯氏一声不吭站在旁边,除了脸色有些发白,没有别的变化。 周怀轩的刀在离周承宗脖子一寸的地方停住。 周承宗嘻嘻地笑。没有躲闪,伸手要抓周怀轩手里的刀。 周怀轩手一挥,收刀入鞘。淡淡地道:“带回去。” “今天就走?”盛七爷才明白周怀轩是试一试周承宗,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走过来道:“我和你岳母在找方子,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你爹的痴傻治好。” “治好?” 盛七爷点点头,“我们琢磨着,应该是你爹脑子里有血瘀,所以造成暂时的痴傻。这个状况,我们盛家有先祖曾经记载过,后来血瘀散了,人就好了。” “如何治?” “可以煎化瘀汤,每天服用。”王氏在旁边插话,“也可以……开颅放血瘀。” 冯氏忙道:“那就吃汤药吧。” 开颅……风险太大,也没必要。 周怀轩同意冯氏的话,点点头,对周显白看了一眼,“去准备车马。” 周显白忙应了,转身出去准备。 周怀轩对盛七爷和王氏道:“劳烦两位把药送到神将府。” 他们自有人照料每天煎药。 盛七爷和王氏只好应了。 等周显白安排好车马,周怀轩将周承宗背了起来,出盛国公府去了。 冯氏忙对盛七爷和王氏千恩万谢,又道:“等过几天我们家里忙消停了,再请你们去清远堂做客。” 王氏知道明日神将府又有大喜事,笑眯眯地道:“行啊。我们也接到请帖了,不过我们就不去了,已经单送了礼。” 因吴三奶奶跟盛思颜不对付,阿宝洗三礼的时候,神将府大房和三房在周老夫人的主导下,几乎公开撕破脸,王氏便不再粉饰太平,正式跟神将府三房不来往了。 礼物是早在阿宝洗三礼之前就送了,不然王氏早就直接把他们的请帖扔出去了。 冯氏明白王氏的意思,笑着道:“明天乱哄哄的,你们在家歇着好。”说着,告辞离去。 …… 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里,下人拿着红蜡烛,开始给一盏一盏灯笼点灯。 盛思颜从屋里走出来,皱着眉头看着越来越黑黄的天色,喃喃地道:“怀轩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已经快到要去松涛苑吃晚饭的时候了。 这是她出双月子后的第一次去松涛苑吃晚饭,不想迟到,显得太过轻狂。 木槿给盛思颜披上大红葫芦锦貂绒大氅,轻声道:“大少奶奶,奴婢听说大公子被大奶奶叫到盛国公府了。” 难道是周承宗出事了? 盛思颜心里一紧,一双手紧紧攥住大氅的前襟,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道:“去了多久了?” “也有一个时辰了吧?”木槿看了看薏仁。 薏仁忙点头,“显白刚才回来套过车,不过他走得匆忙。奴婢没有来得及过跟他说话。” 盛思颜的眉宇豁然开朗,抿嘴笑道:“看来是好事。” 如果是周承宗的丧事,不用拖这么久,应该早就来报信了。 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应该是周承宗的情况好转了,也许是醒了…… “咱们去澜水院候着吧。”盛思颜等不及了,对身边的范妈妈征询问道。 范妈妈也想知道周承宗的状况。忙道:“奴婢和樊妈妈陪大少奶奶过去。” 盛思颜摇摇头。“你们在这里看着阿宝,我带木槿、薏仁她们去就可以了。” 进了腊月,越发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盛思颜不想阿宝受冻,一般只中午在外面待一个时辰,别的时候都在里屋。 现在又是晚上,又要去不熟悉的地方。盛思颜怕吓着阿宝,不想带他出去。 范妈妈想了想。到底阿宝比较重要,又想着是在神将府内院,应该没事,忙点头道:“那大少奶奶快去快回。” 盛思颜笑道:“等到怀轩他们回来。我们就直接去松涛苑了。可能要吃了晚饭再回来。” 木槿和薏仁跟着盛思颜出了清远堂,走上抄手游廊。 一行人拐了个弯,走向松涛苑的方向。 盛思颜无意中一偏头。看见吴三奶奶一个人在灌木丛中的小路上低着头踟蹰。 她眼波一闪,从抄手游廊上走下来。向抄手游廊走过去。 “三婶,找什么东西呢?说给侄媳妇听听,侄媳妇使人帮您找。——这神将府这样大,光靠您一个人可是要找到猴年马月去?” 吴三奶奶猛地抬头看见是盛思颜,嘴角扯了扯,脸上堆起笑容:“我哪是在找东西?我是在找人呢。” “找人?” “刚才我看见一个人影从那边慌慌张张跑过来,有心叫住他,那人却越跑越快,一眨眼就不见人影了。”吴三奶奶指了指西南方。 手指的方向,正是越姨娘如今住的葳蕤堂。 盛思颜眼前一亮,笑眯眯地道:“原来是找人啊?那是我看岔了。您慢慢找,也可以召别的婆子来问问。我就不打扰您了,要去澜水院给娘请安。”一边说,一边颔首离去。 吴三奶奶撇了撇嘴,继续在小路上转了几圈,才回芙蓉柳榭,收拾收拾,准备去松涛苑吃晚饭。 …… 盛思颜一路往松涛苑行去,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喃喃地道。 刚才吴三奶奶的话,让她突然福至心灵,想明白她之前的路为什么走错了。 她根本就不应该只盯着越姨娘! 越姨娘本身是好是坏根本不用她管,她既然要对付的是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她应该派人盯着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才对! 因为要出妖蛾子的是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她只要盯紧这两人,就能先发制人了! 最近这段日子她收效甚微,就是因为她搞错了问题的源头! 盛思颜笑容满面地来到澜水院,正好碰上周怀轩带着周承宗回来了。 看见周怀轩背着周承宗从小路上走进来,盛思颜迎了上去。 “怀轩!” 周怀轩点点头,“……醒了。” 盛思颜笑着道:“我猜到了。”然后向后面跟着的冯氏迎上去。 “娘……” 冯氏拉着她的手,疲惫地拍了拍。 安顿好周承宗,冯氏就在澜水院准备饭菜,不去松涛苑了。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去松涛苑。 果然又是他们来得最晚。 周老夫人阴阳怪气地道:“哟,我们的大少奶奶总算是出月子了。这月子可坐得真够长的。” 盛思颜含笑道:“祖父、祖母。”又跟二房打招呼:“二叔、二婶。”对三房也点点头,“三叔、三婶。” 吴三奶奶道:“大少奶奶生了嫡长重孙,总是娇贵一些的。可怜我们三姑娘,就因为是庶出,天生就矮人一截,如今还在家庙苦熬呢。” 周老夫人忙道:“后天就到六十六天了,老爷,是不是该使人去接雁丽回来了?” “三婶对三妹真是比亲母女还要亲。”盛思颜微微笑道。 “那是自然。我跟那孩子有缘。都是神将府的子嗣,犯不着厚此薄彼。是吧,二弟?”吴三奶奶故意对庶出的周二爷说道。 周二爷唯唯诺诺,笑道:“当然,当然。” 周老爷子咳嗽一声,道:“周管事已经预备了。” “这就好。”周老夫人满了意,“还有越姨娘……” 盛思颜不想听有关越姨娘的事,眼神闪了闪,突然打断周老夫人的话:“祖父,怀轩刚从我娘家回来。” 吴三奶奶也打断她的话,“……娘,越姨娘的胎有三个月了,今儿才请太医看过,好得不得了呢。找了好几个稳婆,都说是儿子!” 盛思颜笑眯眯地接了话茬:“那咱们家真是三喜临门了。” “还有哪一喜?” 如果越姨娘的男胎也算是一喜的话,充其量也不过双喜吧?因为明天周怀礼要大婚。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见他不置可否,就转头看向周老爷子道:“祖父,大爷醒了,怀轩刚把大爷接回来。” “承宗醒了?”周老爷子喜得一下子站起来,晚饭都顾不得吃了,忙要去澜水院看他。 周大管事也迎了上来,喜形于色道:“太好了,大爷终于醒了!” 周老夫人刚刚堆起来的笑容一下子没来得及收回去,一下子僵在那里,扭曲的表情在忽明忽灭的烛光下显得很是吓人。 “醒……醒了?”周老夫人难以置信地反问,“他不是伤了脑袋?怎么还能醒?” 周老爷子也不理她,已经甩着袖子,出松涛苑,往澜水院去了。 吴三奶奶一惊,下意识看了周老夫人一眼,“娘,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要去。”周老夫人抿了抿唇,“我那宝贝老大能够死里逃生,我老婆子欢喜得很呢!” 吴三奶奶忙过去搀扶,和周老夫人一起往澜水院去了。 周怀轩看了看盛思颜,轻声道:“你回去吧。我去看看。” 眼看这顿晚饭是吃不了了。 盛思颜点点头,“快去吧。娘一个人照应不过来。” 二房的周二爷和胡二奶奶也忙道:“我们也去看看,大哥是真的醒了?”他们二人脸上的喜色倒是一点都不做假。 周三爷也道:“二哥,我跟你们一起去。” 周怀礼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他走过盛思颜身边的时候顿了顿,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出去。 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回到清远堂,马上把范妈妈和樊妈妈叫来,低声吩咐道:“你们找人今明两晚盯着老夫人和吴三奶奶,特别是她们对心腹手下私下交待的话,一定要听清楚。” 她如今知道范妈妈他们的耳力不同常人,就算是躲在墙外,也能听见密室里面的轻声说话。 ※   ☆、第84章 寤生 (第二更求粉票) 澜水院里,从周老爷子、周老夫人,到周承宗的两个兄弟及其家人,都挤过来要探望刚刚苏醒过来的周承宗。 冯氏站在内室的月洞门前,肃着脸道:“老爷,各位兄弟、弟妹,我们大爷刚刚醒过来,盛七爷说还比较虚弱,暂时不能打扰太过。”顿了顿,又道:“大家想探望的话,一个一个进来,可以吗?” 周二爷和周三爷忙道:“爹和娘先进去吧。” 周老爷子率先走了进去。 吴三奶奶扶着周老夫人也想跟着进去。 冯氏拦住吴三奶奶,道:“老夫人可以进去,三弟妹等一等,跟三弟一起进去吧。” 吴三奶奶一怔,正想辩驳,周怀轩已经缓步走到冯氏身边站定,冷冷地盯着吴三奶奶扶着周老夫人的手。 那目光冰冷寒凉,如同刺刀。 吴三奶奶忙不迭地放开了周老夫人的胳膊。 周老夫人想瞪冯氏一眼,但是周怀轩站在旁边,她又没有勇气这样做,只好不屑地哼了一声,仰头跟在周老爷子身后进去了。 冯氏见周怀轩过来帮着照应,心情轻松许多,拍了拍他的手,转身进去了。 里屋的周承宗身姿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目光专注地盯着脚边方寸大小的一块青金石砖地。 他瘦了很多,脸部轮廓更加刚硬,宽大的貂裘像是罩在他身上,轻轻推一下就会打转。 周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哽咽:“……承宗。” 周承宗没有抬头,还是专注地看着地上的方砖。 周老夫人心里有些不安,眼神闪烁地觑着眼睛看了看周承宗,鼓起勇气轻哼一声。“受了次伤,架子倒是大了起来,连你爹叫你都不理了。” 冯氏忙走到周承宗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承宗,爹在跟你说话呢。” 周承宗听见冯氏的声音,才抬头看着她。咧嘴一笑。“……好人,饿,要吃饭。” 冯氏推了推他。指着周老爷子道:“跟爹打声招呼。” 周承宗顺着她的手势看向周老爷子,点点头,很听话地道:“打招呼。” 算是打了招呼了。 周老爷子一下子瞪大眼睛,愕然道:“他这是怎么啦?” “盛七爷说。承宗……可能脑子受了伤,变得……傻了。”冯氏努力微笑着道。 谢天谢地! 幸好是傻了! 周老夫人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时高兴得忘了形,没有在周老爷子面前掩饰,掩袖嗤笑一声道:“哟,可算是招报应了。傻不啦叽的!——活该!” 啪! 悲恸莫名的周老爷子回手就往幸灾乐祸的周老夫人脸上扇了一耳光! “啊——!老爷,你……你打我?!”周老夫人捂着左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老爷子。 “打得就是你!” 啪! 周老爷子虎着脸。反手又抽了她一个耳光! 这一次是右脸! 力道更足! 周老夫人被抽得整个人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忙扶着身边的桌子站定了。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直冒,两颊火辣辣地疼,嘴里冒出一丝丝甜腥的味道,像是被打出血了。 “你问问你自己,像个做娘的吗?!——承宗自从生下来,没有吃过你一天奶,你甚至抱都没有抱过他一次!这么多年,他对你孝敬有加,言听计从。再难堪的事,只要你说了,他都默默地忍了,你还要他怎样?!”周老爷子咆哮着吼了出来,往前逼近几步,恶狠狠地瞪着周老夫人。 两人结缡接近五十载,也一起生了两个儿子,夫妻关系不痛不痒,不远不近,但从来没有这样激烈冲突过。 周老夫人知道周老爷子对她不满,却不知道,已经不满到这种地步了! 以前最多给她个白眼,或者不理她,不跟她说话,分房而居,她都习惯了。 但是从来连手指头都没有动她一下。 如今的两巴掌,实在是打得她晕头转向,心里的气性也上来了。 “我要他怎样?我哪敢要他怎样?!——他生下来的时候脚先出来,那脚是全黑的!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就是地地道道的化生子!他让我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又知道吗?”周老夫人捂着脸,哭着说道。 “你是他娘!难道他就白叫你一声娘?!要说他出生的时候脚先落地,让你难产。你怎么不想想,你怀孕的时候,盛老哥让你少吃大补之物,多走路,你都不听,吃得跟猪一样!最后生承宗的时候难产,你能只怪承宗?!”周老爷子脸都气红了,两手哆哆嗦嗦抖了起来,“我体谅你生产不易,确实是吃了苦头。所以这些年看着你折腾承宗,我都没说什么。他是儿子,理当孝顺。只要不太过份,我都忍了。可是你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出格!你最近做的那些事,是人事吗?!你还是个人吗!” 周老夫人听得心里一抖,瞳孔猛地缩了一缩,一下子泄了气,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哪里过份了?” “你没有咒他死?你看见他活着,没有很失望?”周老爷子指着周承宗,对周老夫人怒道:“虎毒不食子!你简直是最毒妇人心!” 周老夫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捶着桌子道:“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帮你操持家务,为你爹娘养老送终,临老你居然嫌弃我!——我不活了!”一边哭喊,一边往墙上撞去! 周老爷子回头愣了一下,周二爷和周三爷在外面听见不对,忙冲了进来。 周怀轩听见里面的吵闹,也没有拦着周二爷和周三爷。 这两人刚好冲进去拽住了周老夫人。 “娘!娘!您别想不开啊!”周三爷大惊失色,立时就哭了起来。 周二爷也叹息着劝道:“爹,母亲也是一把年纪了,您给母亲留点面子吧。” 周老爷子恨声道:“面子?她自己不要脸,关我什么事!”说着,气呼呼地坐下来,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砸,怒道:“都给我滚!” 周二爷和周三爷忙扶着噤若寒蝉的周老夫人匆匆忙忙离开了澜水院,回松涛苑去了。 吴三奶奶和胡二奶奶见状,也带着各自的家人匆匆离去。 周怀轩走到里屋,看见周承宗还是拉着冯氏的衣襟,一脸傻笑地看着她,还在说:“坏人打跑了……饿……要吃饭。” 冯氏抹了抹泪,含笑道:“我这就去传晚饭。”又问周老爷子:“爹,您吃过晚饭了吗?” 周怀轩淡淡地道:“大家都没吃。” “那就在这里吃吧。”冯氏出去传晚饭。 周承宗又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方砖地傻笑。 周怀轩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过了一会儿,周老爷子抹了一把脸,将脸上不知不觉流出来的眼泪拭去,低声对周怀轩道:“轩儿,娶妻当娶贤,以后神将府娶宗妇的规矩,是要改一改了。” 周怀轩没有做声,回头看了周老爷子一眼。 “我们神将府娶宗妇的规矩,是大夏开国皇帝帮着立下的,只能娶小户人家的姑娘做宗妇。因为我们神将府有大夏一半兵权,为了防止我们坐大,大夏开国皇帝给我们立下这个规矩,用意我懂。我们神将府并无反意,世世代代都遵循这个规矩。当初你爹本来看上郑素馨,为了娶她,甚至提出可以不做世子。他哪里知道,如果他不能做世子,那郑素馨,根本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周老爷子坐在灯前,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深刻。 周怀轩笑了笑,“阿颜不是小户人家的姑娘。” 周老爷子淡然道:“她是。如果她是盛七亲生的女儿,我是断断不能让你娶她。” 盛思颜在外人看来,还确实不算是出身显赫,甚至比小户人家的姑娘都不如。 “您不让娶,我自己娶。”周怀轩也淡淡地道,“我也不在乎什么世子。” 周老爷子偏头想了半晌,笑着捶桌子:“是啊,其实咱们神将府,就是要的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什么狗屁祖训!早就应该扔得一干二净!” 他们俩一边说话,周老爷子一边密切关注周承宗的反应。 周承宗还是定定地盯着脚边一尺见方的青金石方砖地,脸上带着傻傻的笑颜,就连对以前最触动他的“郑素馨”三个字都无动于衷。 周怀轩微微地笑,淡淡地道:“阿颜说过,大夏的开国皇帝,手伸得太长,管得太多。” 但是也确实有些本事,他定下的规矩,能管得了一千年,实在很了不起。 “是我们迂腐。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活到如今这个岁数,才明白这个道理。”周老爷子叹息着摇摇头,“但是他就是有本事把我们禁锢在他的规矩里。你想突破他的规矩,就要问自己能不能过得去堕民这个坎。” “以前我们过不去?”周怀轩淡淡地问,眼神晦暗不明。 “过不去。”周老爷子摇摇头,“多次折损我们神将府数十万大军,数个神将,最后还是兵败如山倒。” 周怀轩又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 夜色更浓。 夜,才开始。   ☆、第85章 认定 周二爷和周三爷扶着周老夫人回到松涛苑,周老夫人的一张脸已经肿的像个猪头。 “娘,谁打的您啊!儿子跟他拼了!”周三爷痛哭流涕地道。 他从小就是周老夫人最疼的儿子,又听话,又乖巧,周老夫人疼他疼到骨子里去了。 周二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三弟,别说了。”说着,往外院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除了周老爷子,神将府谁敢打周老夫人? 周三爷醒悟过来,还是有些不虞,嘟哝道:“爹也真是的,怎么能打人呢?”又对周老夫人道:“娘,您被哭,儿子一定好好去给您讨个公道!” “你别去!”周老夫人虽然哭得快抽过去了,还是一把拉住了周三爷的胳膊,哽咽着道:“这是我跟你爹的事,你别瞎掺合。” “娘!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受欺负!”周三爷确实对周老爷子极为不满。 他一向饱读诗书,是神将府里最文气的男子。在他心里,男人打女人是不对的,老公打老婆就是更大的不对。 “……你爹本来就偏心老大那一家子。”周老夫人顾不得周二爷也在旁边,恨恨说道:“你要去跟你爹理论,他就更要偏心那一家子了!” 周三爷肃了脸道:“那又怎样?反正在我心里,娘是最重要的。爹既然能对娘动手,我不能只顾讨爹的欢喜,就不顾娘的死活!” 这话说得周老夫人泪水涟涟,不由捧了周三爷的脸叫一声:“我的儿!娘没白疼你!” 母子俩顿时抱头痛哭。 周二爷有些尴尬地退后一步,往门口挪去。 吴三奶奶和胡二奶奶掀了帘子进来,奇道:“这是怎么啦?” 周二爷低声道:“爹打了娘两个耳光……” 胡二奶奶打了个哆嗦。不敢说话了。 吴三奶奶却是摇头叹息道:“爹也真是,怎么能下这样狠手?” 本来已经止住哭声的周老夫人听了,不由哭得更大声。 吴三奶奶走了过去,使眼色让周三爷退开,自己扶着周老夫人低声安慰,“娘,您别哭了。看脸肿了。明儿怀礼大婚。您这个样子,怎么坐首席呢?怀礼一向最敬重您,您要是不能出席他的大婚。他一辈子都不会高兴的。” 周老夫人被吴三奶奶的话说得十分熨帖,拿帕子拭了拭泪,道:“我这个样子,明儿真的是不能去了。” “没事。娘,我帮您敷一敷。”吴三奶奶说着。扶着周老夫人去里屋的浴房去了。 周三爷和周二爷、胡二奶奶忙退了出去。 外面站着二房和三房的儿子和孙子。 周怀礼上前一步问道:“祖母还好吧?怎么就打起来了?大伯父到底怎样了?” 周二爷和周三爷对视一眼,一齐摇头道:“大哥也是可怜人。他……变成傻子了。” “啊?!”周家孙子辈的这些人一起惊呼,“真的傻了?那怎么办?” “那神将大人由谁来做?”周怀智马上想到这个问题。 神将府的世子和神将称号并不一定是统一在一个人身上。 有时候国公爷依然是神将,但是世子也定了。 而周承宗这一辈。他从周老爷子身上继承了“神将”的称号,但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做过世子。 开始的时候。他们培养的是周怀礼。 后来,是周怀轩。 等周怀轩从西北得胜归来。周老爷子才为他请封世子。 现在周承宗重伤变傻,神将一职势必要卸下来了。 二房的长子周怀仁轻声道:“当然是大哥了。” “为什么是当然!我四哥也很厉害!”周怀智和周怀信一起叫道,“神将又不一定要是世子,为什么就把我四哥排除在外了?!” 二房的次子周怀义平时一般沉默寡言,从来不参与任何争论,但是这一次,他也站在自己大哥这边,沉声道:“大哥战功赫赫,又是镇国大将军,而且早就统领神将府大军。他不做神将,我第一个不服!” 胡二奶奶很是不安地拉拉次子周怀义的衣袖,低声道:“有话好好说,别跟人吵架似的。” 周怀礼有些意外地看了二房的两个堂哥一眼。 神将府三房人,只有周二爷是庶出,大房和三房都是嫡出。 大爷周承宗有本事,有出息,虽然周老夫人不喜欢他,但是周老爷子器重他。 三爷周嗣宗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最得周老夫人欢心,而且他的大儿子周怀礼极有出息,也很给他长脸。 只有二爷周继宗一家人,本事平平,也从来不出风头,除了在两房的夹缝中努力左右逢源讨好求存以外,没有别的想头。 一直以来,二房其实是更偏向三房。 特别是胡二奶奶,简直一直是吴三奶奶的跟屁虫。 不过自从周怀轩病好之后,大房又重新在神将府立了起来,胡二奶奶才没有如同以前一样,明目张胆地唯吴三奶奶马首是瞻了。 而二房的几个孩子,一直都很沉默,没有偏向谁。 这是第一次,二房的两个儿子,表露自己支持大房的决心。 周二爷和胡二奶奶都很不安。 他们知道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两个儿子铁了心要挺大房的周怀轩,他们也没法子,只能不断地对周三爷道:“三弟,小孩子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周三爷笑了笑,背着手往周怀仁和周怀义脸上淡淡看了一眼,转头看向自己儿子,也道:“我也觉得,我儿子不错,能够一争。——走吧。”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松涛苑。 周怀智和周怀信见自己的爹也同意自己的说法,高兴得跳了起来,往周怀礼肩上捶了一拳,道:“四哥!咱们回去吧!” 周怀礼粲然一笑,对周怀仁和周怀义道:“我也支持大哥。不过大哥身子有病,如果他支持不住了,我会顶上。”说着,彬彬有礼地对周二爷和胡二奶奶颔首示意,大步离去。 周二爷和胡二奶奶吓得脸都白了,对两个儿子低声道:“你们听听,这话里有话!——你们啊,还是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了!” 探头往屋里看了看,见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还在浴房没有出来,周二爷才道:“跟我回去!” 二房一行人垂头丧气离开了松涛苑。 一路上,周怀仁不甘心地道:“爹、娘,你们别畏手畏脚,怕这怕那。我们就认定大哥了,又能怎么着?” 周二爷想训斥他们,胡二奶奶攥了他的手,低声道:“孩子们说得也有道理,你要听一听。”顿了顿,又用周二爷听得懂的话说道:“你想,三房有三个儿子,如果真的是他们得势了,哪里还有我们站的位置?而大房就不一样了。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大房只有怀轩一个儿子,他们得势,一定会要我们帮忙的。” 周二爷明白过来,摸了摸头,叹息道:“是爹没用,让你们不能挺直腰杆做人。” 周怀仁忙道:“爹,我们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一截。您也别这样觉得。再说我们也不是因为娘说的这些话,才要挺大房的。” “那你们是为什么?”周二爷见一家子和和气气,孩子们诚恳正直,也觉得腰杆直了许多。 周怀义鼓足勇气道:“我和二哥谈过很多次。大哥虽然冷冰冰的,但是从来不玩虚的。跟他说话做事,我们心里踏实。而且大伯父、大伯娘都是厚道人。而四哥虽然不错,但是三叔和三婶……” “你们的意思是……”周二爷恍然明白了。 两个儿子挺大房,跟利益无关,跟人品有关。 这两个儿子居然有些看不上周三爷和吴三奶奶。 周二爷不由捋了胡须深思起来。 …… 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在浴房里敷脸。 吴三奶奶使人去她的芙蓉柳榭拿了个棕色瓶子过来,给周老夫人抹在脸上,说是从娘家带来的好东西,敷在脸上,只要一个时辰就能消肿。 周老夫人仰躺在柳条椅上,恨声道:“死老头子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吴三奶奶暗道:终于来了…… 她费尽心机劝了两三个月,周老夫人都拿不定主意。 谁知周老爷子两巴掌,就把周老夫人彻底打到他们三房去了。 “娘,爹还是很顾惜娘的。”吴三奶奶故意劝道。 “顾惜?他顾惜个头!我跟你说,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周老夫人恨恨地道,“老大家的有什么好?他偏要当宝!哼!我要他知道,得罪我,他没好果子吃!” “娘,您打算怎么做?”吴三奶奶压低了声音。 浴房外不远处的松树上,一个黑衣人躲在枝桠间,静静地侧耳倾听。 “明天不是怀礼大婚吗?来的人那么多,那时候不做手脚,什么时候做?”周老夫人淡然说道。 “啊?”吴三奶奶没想到周老夫人是打的大婚的主意,有些不愿意,皱着眉头道:“明天送亲的人都是蒋侯府的,怕是不好混进去吧?万一被查出来了,多丢人啊?” 她不想毁了自己儿子的大婚啊!   ☆、第86章 忌惮 “查?”周老夫人翻了个白眼,“谁能查?谁敢查?一出蒋侯府,来到神将府前面的路上,就连蒋侯府的人都不敢造次。” 吴三奶奶忙给周老夫人捶背,一边陪笑道:“娘,虽然咱们神将府的威仪自不必说,但是蒋侯府好歹是嫁女儿,我们也得给他们几分面子。不然四娘嫁到咱们家抬不起头……” “有什么抬不起头的?”周老夫人梗着脖子回头瞥了吴三奶奶一眼,没有错过她脸上强行挤出来的笑颜,哼了一声,“我抬举谁,谁就能抬起头!” 吴三奶奶笑得脸都僵了,喃喃地道:“……娘说这话确实不错,可是……可是……也不用那么早就混进来吧?” “怎么就早了?”周老夫人不虞地撇了撇嘴,“你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吗?” “娘,我可不是为了我自个儿啊。我一个女人家,外头再显赫,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的是我家,我们三爷,还有怀礼。”吴三奶奶抚了抚自己笑得僵僵的下颌,甩了甩手,给周老夫人继续按摩肩膀。 周老夫人仰躺在柳条椅上,阖上眼,脸上还是闷闷不乐的神情,阴阳怪气地道:“舍不着孩子打不着狼。再说,又不是给你儿子大婚添乱,不过是借个机会,顺顺当当进神将府而已。早点进来,不是更好?这样才过得去嘛……” 吴三奶奶讪笑不语。 周老夫人撇了撇嘴,道:“如果你有更好的法子,那你说说看啊?除了这个机会,你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让外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来?——我可跟你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吴三奶奶满脑子都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要娶媳妇的事,哪里有功夫琢磨别的?讪了半天,又不肯放弃这个机会,还是低声道:“……那就依娘的吧。不过……”她顿了顿,“都交给媳妇去办吧。” 她主动去安排,应该能把不安的因素控制起来。 “嗯。”周老夫人点了点头。“这就对了。你多大的事都经历过了。还怕这点子小事?再说了,他们大房的底儿我都交给你了,你还怕什么?” 吴三奶奶想起周老夫人说的那事。忙问道:“这事是真的吧?您没记错吧?” 周老夫人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当然不是说句话就可以了。我可是有物证在手的。” “啊?!”吴三奶奶喜出望外,“娘,怎么没听你说过呢?” “这有什么好说的。就连老爷子。他也不知道我手里有这个东西。呵呵,我跟他快五十年的夫妻。他居然能当着外人的面打我!——既然他不念夫妻之情,也别怪我拆他的台!这口气,我是非出不可!”周老夫人摸了摸自己敷满药的脸,恨恨说道。 她其实没什么可怕的。因为只要她手里的证据一抖出来,周老爷子再跋扈,再目中无人。再看不上她,也要乖乖地看她脸色做人! 吴三奶奶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和他们三房美好远大的前程比起来。就算是把明天的大婚弄砸了,四娘想必也是不会怪她的。反正蒋四娘是一定要娶进来,等她上了花轿,就是她周家的人了! 虽然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但是神将府的荣华富贵,却是世世代代无数辈子的事! 这样一想,吴三奶奶立刻精神抖擞,伏在周老夫人耳边道:“娘,那我先去了。天色不早了,看着外面像要下雪的样子,早点安排比较好。” 周老夫人闭着眼睛点点头,“去吧,你想通了就好。” 吴三奶奶笑着去了。 吴三奶奶一走,周老夫人就睁开眼睛,看着吴三奶奶的背影扯着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 吴三奶奶走出松涛苑,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雪花。 纷纷扬扬搓棉扯絮般将夜空笼罩得严严实实。 她透过回廊下大红的灯笼,看见那些雪花是暖暖的晕黄色,心里也跟着一暖。 不容易啊,他们三房终于要打一个顺利的翻身仗了! 她从回廊的台阶上拾级而下,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松涛苑外走去。 在门口她看了看澜水院的方向,嘴角轻蔑的笑容一闪而逝。 周三爷踏着积雪,打着油纸伞走过来,对吴三奶奶道:“下雪了,怎么还不回去?娘怎样了?有没有为难你?” 吴三奶奶温柔地笑着,用手掸了掸周三爷肩背上飘落的积雪,道:“就几步路的功夫,你还来做什么?” “我来接你啊。”周三爷笑着,顿了顿,又道:“娘脸上的伤怎样了?明天怀礼就大婚了,你要不要去外院看看他?” 吴三奶奶闻言正中下怀,忙道:“我给娘用了我娘家的药,好了很多了。我正想着要去看看怀礼。明天就大婚了,我要带他去新房再看一看,还有什么不满意地,现在马上收拾还来得及。” “那你去吧。”周三爷把伞给她,“小心。天冷路滑,别摔了。” “放心,摔不了。”吴三奶奶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转身离去。 她刚走没多久,越姨娘在两个婆子的搀扶下,也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了。 周三爷在门口站定了,笑着道:“天晚了,娘不是说让越姨娘不要来请安了吗?” 越姨娘恭恭敬敬屈膝福了一福,脸绷得紧紧的,在昏暗的夜色下,看着十分憔悴,她说:“我是要去看我们大爷。听说大爷醒了,已经到家了,我却到现在才知道。住在西南角那个地方,都没人给我传话。” 原来从越姨娘住的葳蕤堂去大房的澜水院,中间要经过周老夫人住的松涛苑。 周三爷忙道:“那姨娘快去吧。大哥……”他顿了顿,叹息道:“可怜见的,大哥虽然醒了,可是成了傻子。大嫂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眼睛都肿了。” “成了傻子?!”越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喜悦,脸上却顿增戚容,“怎么会这样?大爷一向英明神武,聪明能干,怎么会变成傻子?!”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周三爷忙后退一步。像是要避嫌一样。扎着手道:“姨娘快去看看吧,我进去看娘去了。”说着,一溜烟走了。 越姨娘低眉垂目。跟着两个婆子往澜水院那边去了。 伏在松涛苑外面松树上的黑衣人身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将她整个人都罩住了。 她正要离去,却看见周三爷来了,急匆匆进了周老夫人的屋子。就等了一等。 周老夫人刚从浴房出来,脸上还抹着药。坐在妆台前照着镜子。 “老夫人,三爷来了。”周老夫人的婆子在门口通传。 “让他进来吧。”周老夫人放下镜子,转身看着月洞门口。 周三爷撂开帘子走了进来,躬身道:“娘。您好些了吗?” “好多了,你媳妇拿来的药很不错,我刚抹上。立刻就不疼了。才照了照镜子,见肿也消了不少。”周老夫人板着脸点点头。指了一张杌子给周三爷,“坐。” 周三爷坐了下来,仔细打量周老夫人的面庞,点头道:“比先确实好些了。”顿了顿,又义愤填膺地道:“娘,这件事,我们不能这样善罢甘休!爹怎么能打人呢!特别是打女人!” “好了!你就别给我添乱了!好好听你媳妇的,你自己看看书,修修史,比什么都强。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有你儿子给你办妥了,你什么都不用管。”周老夫人立即警告他,“我和你媳妇都商议好了,你就等着坐享其成吧。” 周三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您对我真好。” “不仅我对你好,你媳妇对你也好,你可别再犯糊涂了,听见没有?”周老夫人瞥了他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云姬是我妻子,我不对她对谁好?”周三爷忙陪笑道,“以前的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都忘了吧。” 周老夫人咕地一声笑,道:“我这人,就是小心眼儿。别人得罪了我,让我不高兴,我就算等个十年二十年,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所以你也给我记好了,我做的事,都是为你好,为你儿子好。你要不知好歹,坏了我的事,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最疼的儿子,一律翻脸不认人的。” 周三爷打了个寒战,忙站起来只差指天发誓,道:“娘,您相信我!这么多年年,我和云姬恩恩爱爱,您不信我,也该信云姬啊!” 周老夫人缓缓点头,道:“确实。如果不是云姬,我还真信不过你。”说着横了他一眼,“行了,记得我的话,不要坏我的事。娘和妻子,还有儿子,才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记住没有?” “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周三爷忙道,“我心里真的只有云姬!” “那就好。”周老夫人闭上眼,往后仰躺靠在椅背上,挥了挥手,“你走吧,我要歇着了……” 周三爷默默地起身退了出去,离开松涛苑,回三房的芙蓉柳榭去了。 他走了之后,那松树上是人影才悄没声息地消失了。 …… 清远堂里,盛思颜专心听着樊妈妈转述她刚才听来的话,眉头越皱越紧。 “……老夫人和吴三奶奶到底要做什么呢?看样子好像是要塞个人进来,还要夹在蒋侯府送亲的队伍里。”盛思颜喃喃自语,“吴三奶奶这会子去外院了,大概是去安排布置了。” 樊妈妈忙道:“大少奶奶别担心。奴婢已经跟外院的迟马伕说了,他会盯上去的。” 盛思颜点点头,暗道这个要塞进来的人大概就是给越姨娘找的“奸|夫”…… 迟马伕是跟樊妈妈一样的人,自然不用担心,局势已经控制在她手里。 不过她一点都不想让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有机会借题发挥,哪怕最后能转败为胜,她也不想。 因为这种事关风月的话题,一旦被她们引到自己身上,就算最后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也会惹得一身脏水,洗不干净的。 所以她不能让她们有机会引到她身上。 所以她要把话题一直绕在三房和越姨娘身上! 所以她更感兴趣的,是周老夫人和周三爷后来说的话! 听起来那样**,就像周三爷曾经对不起吴三奶奶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让周老夫人忌惮到如今的人是谁呢? 周三爷这个大家眼里的“五好丈夫”,又跟谁有过**,以致到现在周老夫人都要在折腾大房的时候,提前警告周三爷? 盛思颜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她起身披上大氅,一点都等不得地道:“掌灯,我要去看看娘。” 她有好多疑团,需要向冯氏打听。   ☆、第87章 好巧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范妈妈犹豫着道:“大少奶奶,要不明儿去吧?” “明天?等到明天说不定一切都晚了。”盛思颜扬了扬眉,起身往门口走去。 掀开厚重的皮门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盛思颜看着夜空里大片大片飞舞的雪花,静默了一瞬,还是抬步走了下去。 范妈妈紧紧跟在她身边撑着伞,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婆子,出了清远堂的院门,坐上小轿子,往澜水院去了。 …… “娘。”盛思颜掀开里屋的门帘,笑着叫了一声。 冯氏回头看见是盛思颜,微笑着道:“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外头不是在下雪吗?”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站在周承宗床边。 盛思颜在外屋就脱了大氅,手里只捧着一只手炉,笑嘻嘻地走进来,屈膝福了一福。 “坐吧,看你的样儿,是不是有事?”冯氏让盛思颜坐下,又命人上了热茶。 盛思颜放下手炉,捧着热乎乎的茶杯深深嗅了一下那茶香,又往四周看了看,才低声道:“娘,有些事,我想问问您。” 冯氏见盛思颜这个样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就抬手让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下去了。 屋子里只有她们娘儿俩,还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周承宗。 周承宗现在是个傻子,冯氏也没有避着他,对盛思颜道:“什么事?” 盛思颜斟酌了一下说辞,试探着问她:“娘,您对三叔这个人了解多不多?” 冯氏愕然,道:“他是你公公的弟弟,是我的小叔子。我怎会了解他?”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她不是这个意思! 又换了一种说法:“我是说,他这个人成亲以前是什么样儿的,成亲以后又是什么样儿的,这您总有些印象吧?” 冯氏笑着看了她一眼,道:“不知道你这个鬼灵精打听你三叔做什么。我对他确实知道不多。我当年进门的时候,并不受人待见。你知道的。我家世一般。配大爷其实是配不上的。” 盛思颜知道,早年冯氏在神将府过得并不如意,二十多年在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联手打压下。却还是不声不响养大了病弱的周怀轩。 这份心机手段,本就不是一般女人比得过的。 冯氏以前看重的是周承宗,隐忍了二十多年,只因为她心里曾经只有周承宗。希望终有一天,周承宗回头。会看见她一直在他身边。 可惜周承宗伤透了她的心…… 当然,那已经是往事了。 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把自己的一颗心放在周承宗身上,自然无欲则刚。 “嗯。那时候三叔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候,他很年轻,文弱书生。但是对人很是彬彬有礼。他是老夫人最疼的幼子,却并没有恃宠而骄。对我也极有礼。”冯氏慢慢回忆着当年刚嫁到神将府时候的事。 “祖母最疼三叔,这不用说了。后来呢?他成亲之前有没有通房姨娘啊?”盛思颜越发好奇了,好不容易才把“红颜知己”这个词咽了下去,免得冯氏觉得她太过轻佻…… 冯氏笑了笑,低头道:“没有。那时候你三叔每天除了去学里听讲,回来就去老夫人那里待着,一直待到晚上要睡觉了,才回自己的院子。” “啊?”盛思颜呆了一呆,暗忖冯氏嫁进来的时候,周三爷肯定已经有十几岁了。 十几岁的男子,又不是几岁的小娃,怎么还能整天待在娘亲身边! “老夫人因此更疼他。”冯氏又笑了笑,“后来,就是说亲,居然吴老爷子亲自出马,把他唯一的嫡女吴云姬,就是你三婶,说与你三叔为妻。” “呵呵,吴老爷子真是有眼光。”盛思颜言不由衷地赞了一句,又问:“成亲之后呢?” 冯氏的脸色突然有些不好看,默然了半晌,淡淡地道:“成亲后两个月,你三婶就有了喜。我记得很清楚,就在你三婶诊出有身孕,大家都欢欢喜喜的那一天,老夫人把越氏给了大爷做妾。你说好不好笑,纳个妾,还要我准备龙凤喜烛,还有合卺酒。整个澜水院到处张灯结彩,红烛高烧……” 盛思颜没想到一下子提起了冯氏的伤心事,忙转了话题道:“看来吴三奶奶还是有几分本事,把三叔管得牢牢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女人哪里能管得住男人呢?都是男人自己愿意,才会听你说话,服你管他。不然的话,就算拿绳子把他拴起来,他也有本事偷吃……”冯氏笑着摇摇头,“你也是成了亲的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盛思颜赧然道:“娘,我错了。” “错了?何错之有?”冯氏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还是个孩子,问这些话。” 盛思颜顺势靠在冯氏肩上,低声道:“娘,您别伤心了。公公现在病了,等他好了之后,一切都会好的。” 冯氏淡淡笑道:“他能活着就够了,我也不奢求别的。” 盛思颜没有问出更多的东西,皱着眉头站起来,暗忖难道自己的方向又错了? 虽然这样想,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没有弄错方向。 周老夫人的口气太不寻常,而周三爷的口气,也太唯唯诺诺。 难道真的没有别人? 冯氏跟着站起来,笑道:“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盛思颜支吾几声,道:“……我先前从松涛苑经过,偶尔听见祖母训斥三叔,说什么他最重要的人就是娘、妻子和儿子,让他仔细了。” 冯氏“哦”了一声,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夫人虽然对大爷不慈,但是对三弟确实是地地道道的慈母。” 盛思颜点点头,“真是好呢。说句最不该的话。三叔是最没出息的,但是他却过得最舒服。什么都不用做,什么就都有了。有吴三奶奶这个家世雄厚、长袖善舞的妻子,还有三个能干精明的儿子。” “这就是‘巧者老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冯氏幽默地掉了一句书袋,又道:“这样说,你三婶岂不是命更好?出身显赫。嫁入的婆家也是显赫得不得了。这也罢了。还一口气生了三个健康聪明的儿子,嫁的夫君性情温和,心里只有她。不纳妾,除了看书修史,没有别的不良嗜好。” 盛思颜也笑,道:“是啊。他们这一房,简直好得不像真的。” 像是模板里摆出来的“五好家庭”…… 盛思颜在心里暗暗吐槽。 “她是挺有福气的。连老爷子都夸呢。”冯氏幽幽地道,“她嫁进来两个月就有了身孕,第一胎就是儿子,跟越姨娘的大女儿雁颖是同一天出世。” “啊?”盛思颜张大嘴。这她可不知道! 她嫁进来的时候,周雁颖已经出嫁六七年了,也不怎么回娘家。所以盛思颜对她一点都不熟,就她跟周怀轩成亲那天好像在喜堂见过一次。 “你还不知道呢。那一年,二房也生了大儿子,就是怀仁。他们比怀轩只小两岁。——我们神将府那一年,有三个孩子降生,确实是福气盈门啊。”冯氏感慨说道。 她就没有这样的福气。 她是嫡长媳,虽然是最先生孩子的,可是孩子出生的时候,周老爷子和周承宗都在外征战未归。 她在床上痛了一天一夜,才把怀轩生下来,结果洗三那天,怀轩就发病了…… 要不是那时候盛老爷子正在神将府做客,施急救把周怀轩救回来,周怀轩别说活不过十八岁,他根本连三天都活不到! 而周老爷子和周承宗在那一年的征战中都受了伤,他们回来的时候,怀轩都满月了。 冯氏把这些事淡淡地说出来,话语中已经没有多少伤感了。 盛思颜眨了眨眼,觉得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她要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娘,那我走了。”盛思颜向冯氏告辞。 冯氏点点头,送她到门口。 周怀轩正好掀了帘子走进来,“阿颜?” 盛思颜看见周怀轩就情不自禁露出笑意,伸手给他:“你怎么来了?”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了几分娇嗔。 冯氏笑道:“你看,大晚上的不睡觉,别到处跑了,阿宝要找你怎么办?” 盛思颜忙道:“我已经喂过他了,他现在睡得时候长了点儿。” 周怀轩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周承宗。 冯氏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已经好多了,晚上吃了三大碗饭,又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周怀轩点点头,“娘辛苦了。”说着,带着盛思颜离开澜水院。 两人挽着受回到清远堂,周怀轩问她:“做什么去了?” 这么晚跑去澜水院,大概不是孝心发作…… 盛思颜抿嘴笑,偎到周怀轩怀里,悄悄问他:“咱们府的二姑娘跟四公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周怀轩点点头,“怎么啦?” 这其实不奇怪。 大家子里人多,赶在一起生孩子的情况并不少见。嫡出和庶出中间只隔几天的大有人在。 当然,一家子里赶在同一天生孩子的也不太多。 盛思颜摇摇头,笑眯眯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巧。”   ☆、第88章 击鼓 “巧?”周怀轩淡淡摇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笑得实在是太意味深长了。 “哇呜——!”阿宝的哭声适时地响了起来,到了要吃夜奶的时辰了。 瑞娘抱着阿宝从里屋走出,送到盛思颜怀里。 周怀轩顺手将盛思颜自个儿做的一个可以斜搭在肩上的绒毯拉过来,罩在盛思颜胸前,将阿宝挡得严严实实。 盛思颜从容伸手,在绒毯里解开前襟,掀开兜衣,握住一只软绵,送到阿宝嘴里。 阿宝立刻大口大口吮吸。 这个绒毯当然是盛思颜专门做的,可以搭在身上,喂奶的时候可以挡住别人的视线。 既然盛思颜和周怀轩都在暖阁里,瑞娘便笑着屈膝福了一福,道:“大少奶奶、大公子,那奴婢先下去了。等值夜的时候再过来。” 盛思颜点点头,“去吧,今儿换陈娘,你多歇息。” 瑞娘应了,倒退着下去了。 她也要去洗漱更衣,顺便再吃点宵夜。 因阿宝不吃别人的奶,瑞娘和陈娘作为乳娘却不用喂奶,王毅兴知道后,索性把瑞娘和陈娘的孩子都送了过来,让盛思颜派人专门看着。 瑞娘和陈娘不用当差的时候,可以去喂自己的孩子,正是两全其美的法子,瑞娘和陈娘于是对阿宝照料得更加小心周到。 等暖阁里的人都走了,盛思颜才一边喂奶,一边轻声道:“二姑娘,不对,应该是二姑奶奶了。她以前在神将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周怀轩想了一会儿,才皱眉道:“记得不清了。她跟雁丽的关系很好,跟我不怎么熟。”顿了顿,又道:“不过,她跟三房也不熟,不像雁丽。” 盛思颜当然知道。三姑娘周雁丽跟三房的周怀礼好的胜似亲兄妹。而且吴三奶奶对周雁丽更是青睐有加,十分照顾。 而周雁丽的亲姐姐,神将府的二姑奶奶周雁颖居然跟三房不熟? 盛思颜想了想。“那她跟谁比较熟?” “二房的雁婷。”周怀轩顿了顿,“她比我小一岁,比雁颖他们大一岁。” “那是大姑奶奶。”盛思颜点点头,“我更不熟了。我们成亲的时候。她来了没有?” 周雁婷是二房的嫡长女,在神将府排行是大姑娘。 “好像来了。”周怀轩眉头越皱越紧。咳嗽一声,“说这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阿宝在盛思颜怀里发出“唔唔”的声音,似乎在赞同他爹的话。 盛思颜忍不住笑,掀开绒毯的一角。点了点阿宝的额头,“吃你的吧,瞎掺合什么?好像你听得懂我们说话一样。” 阿宝伸出一只小拳头。无意识地挥动两下,像是在抗议。又像是在舒展筋骨。 周怀轩瞥了一眼,见从那绒毯的一角,露出粉嫩嫩、软绵绵、香馥弹手的半边玉胸,还有那股他难以抗拒的甜香。 周怀轩的喉结上下抖动,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别过头看向窗外的夜色,皱眉道:“下雪了。” “是呢。明天就迎亲了,大雪里迎亲,其实更有看头。”盛思颜笑着说道,“白的雪,红的盖头,飞扬的马蹄,迎亲的唢呐,想一想就难以忘怀呢。” 周怀轩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道:“嗯,确实会难以忘怀。” 盛思颜听到他话里有话,回头看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了,眯着眼睛道:“难道比你我的大婚还要难忘?” 周怀轩没有说话,伸臂过去,将她和阿宝一起拥入怀里,将头搁在她肩上,看着阿宝吃奶。 两人一直没有说话,只听见暖阁高挂着的宫灯不时发出劈啪之声。 过了许久,等阿宝吃完奶,又睡了过去,周怀轩才偏头在盛思颜面颊上亲了一记,低声道:“我们的大婚,不用跟人比,也无人能比。” 盛思颜本是板起脸,心里有些不悦,但是听了周怀轩的话,她的精神陡然振奋,而她的心,却低到尘埃,从那尘埃里,开出璀璨的花,一如她甜似蜜的心情。 盛思颜忍不住回头,嘟起嫣粉的唇瓣,在周怀轩的唇上轻触。 周怀轩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他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握住她的后脑,追了上去,伸出舌尖,坚定地挑开她的唇,深入她的唇齿之间,来回轻抚,加深了这个吻。 阿宝在一旁的长榻上静静地睡着。 周怀轩伸手到盛思颜身上搭着的绒毯底下揉捏一阵子,便扯开她的腰带。 长裙从绒毯里无声委地,堆在盛思颜和周怀轩脚边。 周怀轩将她揽抱在怀里,背靠着他宽阔的胸膛,一边也掀开自己的袍子,解了腰带…… 盛思颜咬着牙,虽然强作镇定,但还是紧张得直打颤。 她本是不愿意在这里匆匆忙忙,但是一想到她已经有五个多月没有跟周怀轩做过夫妻之事了,也难为他忍着,又不忍心拒绝他。 而且她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 周怀轩只是伸手到她底下撩拨了两下,她已经软成一团春水…… 宫灯似乎都变暗了,她越来越恍惚,越来越激动。 浑浑噩噩中,她被周怀轩托着双股举高了些,然后坐了下去…… 她的双眸半开半阖,媚得能够滴下水来,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双手搭在周怀轩双臂上,只觉得像是骑着骏马,驰骋在无垠的大草原上,身后是最心爱的人,带着她一起奔向日落的地方。 明明是坐在屋子里,眼前的一切却动了起来,上下起伏,前后颠倒,波喘不休。 她从嗓子眼里发出难以抑制的娇吟,让周怀轩一下子失了魂魄…… 事毕之后。两人静静地拥在一起,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盛思颜慵懒地哑着嗓子道:“阿宝还在旁边呢……” 周怀轩扫了一眼阿宝,淡淡地道:“睡得跟猪一样。” 睡梦中的阿宝瘪了瘪嘴,打了个小呼,到底还是睡过去了。 “我去洗洗。”盛思颜裹着绒毯站起来,从裙子堆里走出来。 周怀轩知道她的绒毯下,那一双光着的长腿是如何的诱人。只是今天他还有要事。不能尽兴,只得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整理了自己的袍子,起身扎上腰带,也没有看着盛思颜,只是道:“你早些歇着。我可能会回来的晚一些。” 盛思颜在月洞门前回头看着他,轻声嘱咐他:“千万要小心。” 周怀轩点点头。看了看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不妥,转身走了出去。 薏仁和小柳儿忙进来伺候。 半个时辰后,盛思颜从浴房里走出来,已经换了一件狐毛锁边的兰花紫锦缎长袄。 范妈妈匆忙从外面走进来。道:“大少奶奶!” 盛思颜便知道是有要事,忙挥手让薏仁和小柳儿退下。 “什么事?” 范妈妈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迟马伕查到了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的计划。” “哦?”盛思颜回头。“她们想怎么做?” “吴三奶奶找了两个男人,扮作妇人。明天会跟着蒋侯府的送亲队伍入神将府。”范妈妈一口气说道,“那两个人已经被我们盯着了,大少奶奶想怎么做?是不是……”她做了个手刀砍头的姿势。 盛思颜笑了笑,“弄死就不好玩了,还是不要的好。” “那您想怎么办?”范妈妈好奇问道。 其实盛思颜想的是,时间紧迫,如果把这两人就这样弄死了,也不知道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会不会铤而走险,再弄出别的更疯狂的举动。 所以还不如严密监视他们,免得事情脱出他们的控制。 “先给我送一封信去盛国公府,同时吩咐下去,让人全程盯着这两人,从出蒋侯府,到进神将府,一刻都不能放松。”盛思颜低声吩咐道。 范妈妈忙应了,道:“交给奴婢,您就放心吧。” 盛思颜知道以范妈妈的本事,就是一般的堕民都不是她的对手,更别说两个普通人了。 盛思颜去里屋写了一封信,封好交到范妈妈手里,低声嘱咐她:“一定要亲手交到我娘手里。” 范妈妈点点头,“我马上就去了。 她走了之后,盛思颜便放心回房睡了。 她不晓得,周怀轩那边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找了两个男人,扮作妇人?明天要混进神将府?”周怀轩眼底的血色氤氲一闪而逝。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周显白在旁边捋捋袖子,“大公子,您说,我们要怎么做?!” “我们?”周怀轩淡淡摇头,“关我们什么事?” “啊?这……这……这不是要对付……?”周显白瞠目结舌,他从自己的线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可是有人要借机对大少奶奶不利! 周怀轩背着手走到窗前,看了看还下着大雪的夜空,道:“我要去大理寺走一趟。” “这么晚了?您去大理寺做什么?击鼓鸣冤?”周显白很是不解,但还是给周怀轩拿来紫貂大氅披上。 “……嗯,击鼓鸣冤。”周怀轩戴上貂裘深帽,大步走了出去,只扔下一句话,语音袅袅,和雪花一起在夜空飞舞。 周显白嗷地一声用手捂住嘴,恨不得去挠墙!——大公子需要击鼓鸣冤?! 给跪!求不玩显白! 一乘黑骑从神将府的边门疾驰而出,往大理寺方向驶去。 大理寺丞王之全刚刚睡下,就被下人惊慌的声音吵醒了:“大人!大人!有人击鼓鸣冤!” 王之全没好气地道:“大半夜的,让他明天来!” “不行啊老爷!” “不行?!”王之全火气很大地捶床,“是我官大还是你官大?!你敢跟我说不行?!” “不是啊老爷!”那下人在门外都快急哭了,“是……是神将府的大公子!” 王之全也唬得一跳,忙掀开被子,披上猞猁袄,冲出来问道:“真的是神将府大公子?!” “正是在下。”一身紫貂大氅的周怀轩已经负手站在回廊下,淡淡说道。 得,他不用再确认了。 这人已经进来了。 王之全嗐了一声,笑着道:“周大公子,我还没穿衣裳,您先坐。”又命人上茶,自己去里屋穿好了衣裳才出来,和周怀轩一起往官衙里去了。 他也没问周怀轩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破大理寺若干明卫暗卫,闯到他的内院来的。 他知道问了也白问。 周怀轩的本事,他早已经知道不能用常理度之。 来到官衙的议事厅后面的小书房,王之全肃然道:“周大公子,大理寺的声鼓是为正清白,肃乾坤,掌天下黑白公平所制,不是让你们这些世家公子有事没事敲着玩的!” 他以为周怀轩敲声鼓,只是一时兴起。 周怀轩掸了掸袍子,淡淡地道:“我确实有冤情要禀。” ※   ☆、第89章 好戏 “周大公子!镇国大将军!您不是要玩我吧?!”王之全惊得从书案后头跳起来,“您有冤情?!” 他实在想不明白,以周怀轩的实力和行事作风,以王之全公开私下各方面对他的了解,若是有人敢冤屈他,他早就手起刀落,快意恩仇了。 怎么可能来大理寺找他王之全喊冤叫屈?! 这不合理! 周怀轩唇角微勾,淡淡地道:“当然。”说着,从袖底里拿出一封书信,放到王之全面前的书案上。 “我虽然没有在朝堂的军部带兵,但是圣上好歹封我做镇国大将军,我也不能辜负了圣上的重托。”周怀轩端起茶杯,低头吹了吹袅袅上升的热气,闻了闻茶香,不置可否地放下了。 王之全狐疑打开信封,抽出信,匆匆忙忙看完,顿时变了脸色,他沉声问道:“此事当真?” 周怀轩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淡淡地道:“不知。” “那这人呢?”王之全紧张问道,“这人给你写了这封信,看起来情况紧急,他人呢?” 周怀轩道:“他逃到京城郊外神将府军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口气。见到我之后,他把这封信交给我,就咽气了。他的尸体还在神将府军营的义庄里,您随时可以派人查看。” “自然要查的,也要带回大理寺。”王之全阴沉着脸说道,再看一看那信上写的内容,皱了眉头道:“这件事,你其实应该避嫌。而且,这跟你有何关系?冤屈在哪里?” 这封信。就是北地雷州守军的一个副将冒死投到神将府的军营,亲手交到周怀轩手上的。 “是要避嫌,所以我半夜击鼓鸣冤。”周怀轩淡淡说道,“既避嫌,又全忠义。” 王之全:“……”他从来不知道,周大公子不仅一身功夫无人能比,嘴皮子上的功夫也是横扫千军! “冤屈。不是我的冤屈。是雷州城外辛各庄四百八十口人的冤屈。”周怀轩背着手,瑰丽的眉眼一片肃穆,显得前所未有的庄重。 王之全一时对周怀轩肃然起敬。 他也从来不知道。周大公子居然如此为国为民!——值得钦佩! 王之全抱拳说道:“这件事,我王之全以性命担保,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既不让这四百八十口人冤死,但也不能寒了功臣良将的心!” 周怀轩启唇而笑。淡淡地道:“我信你。” 那封信上,首当其冲要告的人就是周怀礼。如今当红的一品骠骑大将军,另外还有北地雷州另外几个将领。 但是所有相关人等都死了,连写告发信的辛副将都死了,要查清此事。谈何容易? 王之全知道很难,障碍也很多,也可能是他这一辈子当大理寺丞遇到的最难的案子。也许会让他就此终结在这个案子上。 但是他义无反顾地接了下来。 正清白,肃乾坤。平黑白公平,就是他一生的信念。 “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王之全将那封信仔细收藏起来。 周怀轩点点头,“有劳。”顿了顿,又道:“还有,我接到绝密消息,有鞑子从北地雷州混入大夏国土,已经来到京城。听说他们扮作几个婆子,会混在明天蒋侯府的送亲队伍里,企图混进神将府……” “混进神将府?”王之全愕然,“鞑子去神将府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猜,也许跟我们神将府有人去北地雷州打鞑子有关。”周怀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站起身,把几张画影图形放到王之全案头,“这就是那几个鞑子的画像,您参考参考。”然后拱了拱手:“告辞了。” “慢走不送。“王之全的目光被那几张画像吸引住了,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才把大理寺的衙差捕头召集过来开会,讨论明天的行动。 一个衙差有些不确定地道:“明天是蒋侯府和神将府的大婚,我们哪一方都惹不起。老爷,您真的打算要这样做?” “大婚怎么啦?”王之全翻了个白眼,拍着桌子吼道:“没有国哪有家?如果真的有鞑子奸细混入神将府,那是要毁掉大夏的根基!——孰轻孰重,不用我再说了吧!” 听见老爷都把“没有国哪有家”都祭出来了,这样衙差忙跟着吼一声:“遵命!” …… 周怀轩从大理寺出来,就看见周显白牵着两匹马小跑着过来。 一匹是周怀轩骑过来的,一匹是周显白的。 “大公子!”周显白把缰绳递到周怀轩手里,臊眉搭眼,一脸欠揍模样问道:“……您滚钉板了吗?”一边偷偷往周怀轩背后扫,看看他的后背有没有被钉子扎上几个洞。 到大理寺击鼓鸣冤,照例是要滚钉板的。 周怀轩翻身上马,淡淡地道:“……寄下了,以后让你去滚。”说着扬鞭策马,往远处奔去。 周显白气得跳脚,“……大公子!您不厚道!”跟着翻身上马,追着周怀轩而去。 两人行到快到南城的地方才停下来。 周怀轩看着通往南城去的街道岔口出神。 “大公子,您真打算为那辛副将伸冤?”周显白不再故意打趣,脸色严肃得很。 周怀轩眼望着南城的方向,淡淡道:“关我屁事。” 他只是需要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去冲撞蒋侯府明天的迎亲队伍。 若不是三房惹到他头上,他完全可以当没看见那封信。 战场上的是非曲直,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 他也是带兵打仗的人,一眼就看出来那封信上说的内容,最多只能信一半。 想了想,周怀轩又道:“去多找几个人。明天混入蒋侯府的送亲队伍。” “多找几个人?”周显白一时有些不明白,“什么样的人呢?” 周怀轩回头看了他一眼,眉间微蹙,淡淡地道:“下三滥。” “找下三滥?混到蒋侯府的送亲队伍?”周显白瞠目结舌。——这是要闹哪样啊! “两个人怎么够?当然要多找几个才热闹。” “啊!”周显白大叫一声,“我明白了!” 吴三奶奶她们不是找了两个男人要趁机混入神将府吗?! 大公子就给她们多找几个! 而且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三滥! 到时候看看谁更没脸! “……最好找有案子在身,被通缉的案犯。”周怀轩悠悠地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策马离去。回神将府。 周显白激动得脸都红了。 哎玛!好多年没有做过这样促狭的事了! 这次一定要让他爽个够! 周显白策马往南城奔去。 他在南城有自己最隐秘的线人,凡事当然不用他亲自出动,只要找着那人就行了。 到天亮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六七个人,各色人等,到时候一定要能让看热闹的人群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想想就有意思! ……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蒋侯府里已经忙得热火朝天了。 今天是他们府上的四姑娘嫁入神将府的日子。 这个婚礼推了又推。终于到了要正式成亲的日子了。 蒋四娘含羞带怯地任凭全福妈妈给她梳洗打扮,穿上嫁衣。梳上妇人头,绞面开脸,从早晨忙到中午,心里紧张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吹坏了妆面。 好不容易等到周怀礼带着花轿上门,她已经坐不住了。 “四姑娘,姑爷已经到了大门外头。被拦着要给红包呢!” “四姑娘,姑爷好大方。出手的红包都是六两六钱的银角子!奴婢抢到三个!” “四姑娘,姑爷已经到二门了!” “四姑娘,姑爷被舅爷们拦在院门外头,让他唱催妆歌呢!” 蒋四娘正想说“你们别太过份!”,就听见一个男人的歌声传了进来。 那歌声嘹亮浑厚,如同苍鹰展翅翱翔在九天之上,很是动听。 “四姑娘,想不到姑爷还会唱歌!”蒋四娘身边的丫鬟一个个喜得面色酡红,跟她们自己要嫁人一样! 蒋四娘见最难的一关周怀礼都做了,一颗心简直要跳出喉咙口。 “来了!来了!姑爷来了!” 几个丫鬟忙上前,将大红盖头盖在蒋四娘头上,又扶着她坐到喜床上,等周怀礼来接。 不知坐了多久,她终于等到有人过来牵着那根红绳,引她出了闺房,一步步往门外走去。 她看见他穿的那双云纹青色缎靴,就是她偷偷给他做的,心里更是喜不自胜。 这是她的夫君,她要相伴一生的良人。 她不悔自己的选择。 蒋四娘一颗心渐渐沉到实处,不再惶恐不安,也不再激动莫名。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要嫁给自己精心挑选的良人,而这个良人为了她,也付出了不懈的努力。 他们一定能好好过一辈子。 …… 锣鼓喧天,红绸满地。 蒋侯府大门口站满了蒋家人。 一身大红嫁衣的蒋四娘,被周怀礼抱上了花轿。 这个新郎抱新娘上花轿的习俗,还是神将府大公子周怀轩娶妻的时候创造的。 盛思颜没有兄弟,周怀轩便亲自抱她上花轿。 后来京城的仕女们争相仿效,两年来,这股风终于扩散到大夏的每个角落。 蒋四娘虽然有哥哥,但还是愿意让新郎抱着她上花轿。 她的大嫂李栀娘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情极为复杂。 她一直以为,要嫁给周怀礼的,是她的闺中好友吴婵娟。 结果吴婵娟香消玉殒,居然是后来居上的蒋四娘嫁入了神将府。 这世上的姻缘,谁都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 蒋侯府的花轿顺利出了大门。 最前面是数十个吹鼓手,吹着欢快的唢呐调喜朝天,在前面领路。 然后是花轿。坐着新娘子,喜婆和心腹大丫鬟在两旁相随。 新郎则在旁边骑马相陪。 后面是最后十几抬嫁妆,和蒋家送亲的亲戚朋友,以及蒋四娘陪嫁的丫鬟婆子。 她的丫鬟婆子不能提前进神将府,要跟她一起进去。 她娘曹大奶奶对这一点有些不满,跟神将府的吴三奶奶说过几次,说盛思颜出嫁的时候。听说她陪嫁的丫鬟婆子早早就去神将府的新房布置。等着她来,为什么蒋家就不行? 吴三奶奶只好说:“大少奶奶是嫁给世子,以后要做宗妇。自然跟别人不一样。” 曹大奶奶这才罢了,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这是没法争的。 浩浩荡荡的一长队穿红着绿的送亲队伍走在大雪纷飞的京城街头,倒也是一幅别样的风景。 沿途围观的人很多。都在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交换着最新的消息。 周显白戴着顶笠帽。穿着一身不显眼的灰衣,抱着胳膊站在人群中。 送亲队伍拐了个弯,往神将府那边的大街行去。 “站住!”送亲队伍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一队红带子公差手拿杀威棒。杀气腾腾跑了过来。 “站住!”送亲队伍的后方也传来一声暴喝,同样是一队红带子公差,把他们的后路也堵住了。 街道两旁看热闹的人顿时激动起来。 唉玛!这是要抓逃犯呗?! 周怀礼一愣。待看清楚是大理寺衙差,忙下马道:“几位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送亲的媒婆也抢上来道:“公差大哥,我们是送亲的人。今天是神将府和蒋侯府联姻的大好日子,我们赶着去拜堂呢,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大理寺衙差大声道:“奉大理寺丞之命,捉拿鞑子奸细!你们赶快让开!误了我们的差事,管教你去吃牢饭!”说着,也不看周怀礼,朝自己人一挥手,“给我搜!” “你敢!”周怀礼脾气再好,此时也忍不住了。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不许任何人破坏他和蒋四娘最重要的日子! “骠骑大将军,我看您还是避嫌得好。我们接到密报,这鞑子奸细,据说是要借着蒋侯府送亲的队伍,混入神将府找您的。您要拦着不让搜,我们可是要怀疑您居心何在了!”那衙差是王之全一手调教出来的,极是能干,几句话就挤兑得周怀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实在是太可恶了。 他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眼睁睁看着这些衙差冲入送亲队伍中,手拿着几张画像,开始一个个对着看。 他倒不担心送亲队伍会出现什么问题,他知道这是有人不想他跟蒋侯府联姻,才故意捣乱。 哼!他岂会被这种小伎俩打倒。 周怀礼冷着脸,走到蒋四娘轿子边上,低声道:“没事,搜完就走……”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衙差大叫:“瞿老四!居然这里有瞿老四!——他奶奶个熊!我说怎么通缉了整整三年都抓不到你!原来躲在大户人家了!你真是大隐隐于市啊!” “抓到瞿老四了?!——那可是有名的采花贼啊!”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更加激动了,纷纷往前挤,要看看蒋侯府的送亲队伍里出现的大名鼎鼎的采花贼瞿老四的真容! “啊?!瞿老四这个采花贼怎么会在蒋侯府的送亲队伍里?!”围观的人群已经开始用有色眼光往蒋四娘的花轿扫去。 “咦?!成雄!你个骗子!在江南犯了事,骗得无数人倾家荡产,居然跑到京城来了?!”又一个公差大叫出声。 这两人可是他们大理寺早早挂了号的,那模样他们早就看熟了。 立刻有公差拿出锁链,将这两人锁了,笑容满面地从送亲队伍里拖了出来。 周怀礼的脸色简直已经黑沉如锅底! 周显白在人群中绽开一个笑容。 戏才开始呢。——大家慢慢看! 他拉了拉笠帽,从人群中悄然离去。   ☆、第90章 打脸 大理寺的公差们本来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出这趟差事,毕竟神将府和蒋侯府,他们哪个都惹不起。 神将府自不必说,而蒋侯府更是新贵中的新贵。 圣上夏昭帝的生母蒋贵妃就是出自蒋侯府。 夏昭帝自从登基之后,蒋侯府的风头一时无俩,就连府里的姑娘都能嫁入大夏的顶级世家神将府! 就是这样两个不仅拳头硬,靠山更硬的府邸联姻,他们却要来搅散他们的迎亲队伍!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可是当一个个逃犯被认出来,拿链子锁上的时候,这些公差的胆儿渐渐肥了。 “你,给我出来!家是哪里的?怎么混进来送亲的?”一个公差抓着一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问道。 那人却是蒋侯府的家生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都快哭了,结结巴巴抖衣而颤,道:“……回……回官爷的话,小的……小的是蒋侯府家生子……” “家生子?”那公差瞥了他一眼,松开他的衣襟,“报上名字,等下我回去后去查籍册。” 家生子是世代为奴,入的是奴籍。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一查便知,大概也不会有人这种情况下做假。 围观的人群越发热闹,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前面的人收不住脚,向路中间越逼越近。 整个蒋侯府的送亲队伍被大家围在宽广的街道中间。 大家如同看猴戏一样兴奋。 有人见势不妙,企图从队伍中偷偷溜走。 但是他们穿着蒋侯府送亲队伍的统一着装,围观群众怎容得他们逃跑?! 再加上大理寺公差事先言明,是要抓企图借着蒋侯府送亲队伍混入神将府的鞑子奸细,围观群众在看热闹之余。也觉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看热闹、抓奸细两不误,居然自发做了大理寺公差的外围后备。 一看见有蒋侯府送亲队伍中的人企图逃走,马上就有围观群众手拉手围成人墙,不许他们逃窜! 虽然大雪纷飞,天气寒冷。但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连喊带骂,连推带打,呼出的热气在空中融化的雪花。似乎连大家周围的气温都升高了几分。 “你!出来!”大理寺的公差开始围着送亲队伍中的婆子转来转去。 里面一个老是佝偻着腰,躲躲闪闪不肯抬头正眼看人的婆子引起了一个公差的注意,出言呼喝,让她出列。 那婆子装没听见。拼命往婆子堆里挤。 “叫你呢!你扭扭捏捏躲什么躲!”一个公差上前一步,攥住她的前襟。将她往外一拖。 嚓! 居然没有拖动! 那公差情知不对,冷笑着大喊一声:“兄弟们!鞑子奸细在这里了!” 人群中静谧一瞬,看着几个公差将一个弯着腰的婆子拽了出来。 周怀礼实在气不过,也怒喝一声:“给我住手!” 他大步走到那婆子旁边。对公差道:“这是蒋侯府的送嫁婆子,你们有完没完?!你告诉我,我周怀礼得罪了哪路神仙。要你们这样整我?!” 那公差怔了怔,正要说话。却听见从喜轿那边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四公子,咱们就略等一等,别妨碍大理寺公差们办案。”正是今天的新娘子蒋四娘发话了。 声音柔滑如丝绵,听得周怀礼暴怒的神情不由自主缓和下来。 他哼了一声,道:“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他们拖拖拉拉,有这样办差的吗?” 蒋四娘在喜轿里又道:“不过各位公差大人,我们蒋侯府绝对不会做作奸犯科之事。你们刚才拖出来的婆子,是我们蒋侯府的送嫁婆子,绝对不是你们要抓的奸细。” 那公差也哼了一声,举起手上的画影图形,一张张对照了看,果然跟王大人给他的图像都不一样,难道真的是弄错了? 这公差后退一步,正要叫齐自己的人手,商议到底要怎么办,却听见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故意发一声喊,道:“这就是鞑子奸细!鞑子杀我大夏百姓,抢我国土,大家伙儿砸啊!”说着,率先扔出一个臭鸡蛋,啪地一声,正中那婆子的发髻。 紧接着,有更多的臭鸡蛋、石头、瓦块往那婆子头上身上砸了过来。 那婆子急忙要护住头脸,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瓦块正好击中她的发髻,将她头上的发髻生生撞得耷拉下来! 冷眼旁观的公差顿时明白过来,叫道:“抓住他!那人不是婆子,是男人假扮的!”说着冲了上去,一把抓住她头上歪在一边的发髻,用力一扯,果然扯下一个大发套! 那婆子原来有个蹭亮的光头!并不是女人! 那“婆子”见自己暴露了,也不再掩饰,直起腰,居然跟周怀礼一般高大! “周四公子、蒋四姑娘,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绝对不会有事的送嫁婆子!”那公差冷笑道,“给我抓起来!” 周怀礼又惊又怒,不明白蒋家的送嫁队伍里为何会有个男扮女装的婆子! 蒋四娘在喜轿里听见外面的变故,也是大吃一惊,顾不得忌讳,掀开盖头,趴着喜轿的窗子往外瞧了瞧。 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自己府上送嫁婆子衣裳的高大光头男人,站在周怀礼身边。 他们一般高大,绝不会错认。 蒋四娘又羞又怒,放下喜轿的窗帘,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刚刚在众人面前放话,说这婆子绝对没有事,绝对不是奸细,马上就被当众打脸了! 周怀礼听见蒋四娘的哭声,忙回到喜轿旁低声安慰她。 围观的人群大声喧哗,群情激奋。 “蒋侯府的送嫁婆子里真的有男人假扮的!” “啧啧,这蒋侯府不是江南有名的世家吗?传家数百年,家风怎地这样不正啊?” “难怪。当初这蒋四姑娘说亲。说一个,倒霉一个,人都说她命不好,如今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可不是咋地!——当初挑三拣四、挑肥拣瘦,如今可好,原来是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幸亏我家公子没有娶她。不然脑袋上怕不是绿得晚上能放光了!” 当初跟蒋四娘议过亲的人家趁机报仇,在人群中添油加醋,十分活跃。 “你想想。她的送嫁队伍里,有大名鼎鼎的采花贼,还有男扮女装的光头鞑子,如果不是舍不得。如何要混到送亲队伍中来?”有人嬉皮笑脸地说道。 蒋四娘在喜轿里听见这番话,哭得更加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连声抽噎。 周怀礼面色一沉,从蒋四娘的喜轿旁边飞身而起,冲到人群中刚才那个说话最刻薄的人身边。左右开弓,抽了那人两个大耳刮子。 那人吓了一跳,不敢乱嚼舌头。忙往后退着,挤出人群之外。 周显白在远处抱着胳膊看见这一幕。呸地一声啐了一口,暗道这四公子看起来也不咋地,手段黏黏糊糊,跟娘们儿似的。 若是有人敢当街这样说大少奶奶,大公子保管立即拿出刀,把嚼舌根那人的舌头给割下来! 别人当街羞辱自己的女人,却只打两巴掌就了事,还是男人么?! 周显白很是瞧不起周怀礼的作态。 人群更加拥挤激动,蒋侯府送亲的队伍顿时被围得动弹不得。 …… 蒋侯府里,蒋侯爷霍然起身,猛地拍了桌子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好不容易跑回来报信的家人战战兢兢地道:“咱们的送亲队伍,被大理寺公差拦在大街上了!说是要抓奸细,最后……最后抓了几个逃犯,还有个采花贼……” 曹大奶奶一听,面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叫了声“我的天爷啊!”就软软地晕了过去。 屋子里一顿忙乱,一群丫鬟婆子跑来跑去,将曹大奶奶抱回炕上。 曹大奶奶醒了过来,对蒋侯爷哭道:“老爷!您快去看看!我的四娘,不知道现在吓成什么样儿了!今天可是她大喜的日子啊,怎么能搞成这样!” 蒋侯爷黑沉着脸,叫了数十个家人,带着大儿子一起往府外冲去。 …… 神将府内院的芙蓉柳榭,吴三奶奶听完来人的说话,也变了脸,颤声道:“怎会如此?!”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道:“我去看看娘。”说着,急急忙忙冲出芙蓉柳榭。 周老夫人一大早起来,换上大红寿字不断头暗金线葫芦纹的貂皮锦缎长袄,梳了百合髻,戴着最贵重的首饰,欢欢喜喜要等着最疼的孙子接媳妇。 吴三奶奶扎着手冲了进来,急道:“娘!娘!出事了!” “出什么事?”周老夫人瞅了她一眼,“今天是你儿子接媳妇,你也不嫌忌讳!” 吴三奶奶急得伏在周老夫人耳边,轻声道:“蒋侯府的送亲队伍被大理寺的官差堵在大街上,说要抓扮成婆子的鞑子奸细!” 周老夫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鞑子奸细与我们什么相干?你忒小题大做了吧?” 吴三奶奶搓着手,急道:“娘,您忘了您让我找人……扮成婆子混进来吗?” 周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遽变,扶着椅背站起来,喃喃地道:“糟了……” ※   ☆、第91章 黄连 (第二更求粉) “娘,我们要怎么办呢?”吴三奶奶越发着急地问道。 她本来就不太愿意在大婚的时候出手,但是周老夫人坚持,说这是最好的时机,让她不要因小失大。 她也是一时情急,鬼迷心窍,同意了周老夫人的馊主意。 如今想来,她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三奶奶!三奶奶!”周老夫人的门外传来吴三奶奶大丫鬟着急地声音。 吴三奶奶急步走到门前,伸手掀开帘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丫鬟脸色通红,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她顾不得擦汗,颤声道:“三奶奶,蒋侯府送嫁的队伍里,被大理寺公差搜出一个男扮女装的婆子,整条街都传遍了!这当口,恐怕连京城上下都晓得了……” 蒋侯府新娘子的送亲队伍里,不仅躲着采花贼,还躲着男扮女装的婆子! 而且还是全京城上下那么多人的面被大理寺公差搜了出来! 甚至这婆子还是跟他们神将府有关的…… 连说他们故意栽赃陷害都不敢…… 吴三奶奶只觉得嘴里苦涩不已,有股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她都不敢理直气壮去大理寺喊冤…… 周老夫人脸色铁青,从里屋走出来,咬了咬牙,对吴三奶奶道:“不行,不能让他们这样羞辱我们神将府。”说着,指了吴三奶奶的那个丫鬟,道:“你,去找大爷,就说有人羞辱我们神将府,让他出面摆平这件事。” 习惯性地。周老夫人一有事,就想起大儿子周承宗。 反正她只要吩咐一声就够了,不管多为难,多难堪的事,周承宗都能给她办得妥妥帖帖。 那丫鬟吃了一惊,忙道:“老夫人,大爷受了伤。还犯傻呢……” 周老夫人一窒。 她才回过神。想起自己那个很好使唤的大儿子,已经被别人一箭射傻了! “哼,真是!早不傻。晚不傻,偏偏这个时候傻,这是故意给我老婆子好看吗?!我白生了这个化生子!白眼儿狼!”周老夫人悻悻说道。 周承宗如果不能去,那要谁去呢? 周老爷子?——肯定不行。他要知道了她就活不到过年了…… 周怀轩?——更不行,他要知道了她连今天都活不过去…… 老二周继宗?——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用…… 老三周嗣宗?——那可不能去。那是她最看重的儿子,怎么能去当街丢脸?! 周老夫人想来想去,把目光投向吴三奶奶,“那你去吧。你一向能干。赶紧去大街上,把那些人驱散了,把花轿接回来。” “啊?”吴三奶奶后退两步。“您让我去?” “你不能去吗?”周老夫人皱了皱眉,“快去快去!不然不知道还要传出多难听的话!你还要不要这个媳妇了?!” 当然要! 千辛万苦才娶到手。怎么可能不要?! 吴三奶奶在心里冷哼,想自己可不能露面,如果真的露陷了,她也有转圜的余地,毕竟亲家是她的亲家,媳妇是她的儿媳妇。 心里很快拿了主意,面上做出一脸怯懦的样子,喃喃地道:“……那我去了。”她对着周老夫人福了一福,转身走出门外。 她的丫鬟忙伸手去扶她。 吴三奶奶悄悄捏了捏那丫鬟的手。 那丫鬟会意,一只手便只虚扶着,一点力都不用。 两人走下松涛苑上房门口的台阶的时候,“精神恍惚”的吴三奶奶突然脚下一滑,从台阶上如滚地葫芦一般骨碌碌摔了下去! “三奶奶!三奶奶!”吴三奶奶的丫鬟哭叫得惊天动地,就跟吴三奶奶一下子摔死了一样。 周老夫人刚要转身进屋,就听见了外面的哭声,忙又回过头,见吴三奶奶躺在回廊台阶下面,脑袋上摔了个大包! 那丫鬟跪在地上,将吴三奶奶上半身托在怀里,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三奶奶摔坏了腿!” 周老夫人的脸顿时拉得老长。——这吴云姬是怎么搞的?!下个台阶也能把腿摔断了?! “怎么啦?是真断还是崴了一下啊?”周老夫人扶着婆子的手,漫步走下台阶,拉长了脸问道。 吴三奶奶醒过来,疼得汗珠都冒出来了。 从外院迅速赶来几个专看跌打的郎中,给吴三奶奶仔细诊治了一遍,摇头道:“真是不巧,吴三奶奶没有断腿,但是脚崴得太狠,不知道脚筋是不是断了……” 周老夫人听得用手掩住口,惊讶地道:“啊?这么严重?!”她还以为吴三奶奶是装的! 想到自己错怪了吴三奶奶,周老夫人十分内疚,握住吴三奶奶的手,咬了咬牙,道:“你好生去歇息,我出去看看。” 居然要亲自出马了。 吴三奶奶心里一喜,忙握住周老夫人的手,做出感激的神色,“娘,您对我真好!” “咱们娘儿俩还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周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出去了。 吴三奶奶被抬回三房的芙蓉柳榭,只能卧床休养。——如果她只是一般人,她的脚筋肯定断了。但是她不是一般人,因此她的脚筋还是好好的…… 周老夫人只好绷着脸,亲自带着几个婆子和家人,坐着神将府的轿子,匆匆忙忙离开了神将府,去接应蒋家送亲的队伍。 …… 神将府的外院里,周大管事悄声问周老爷子:“您不管一管?” 周老爷子手执黑棋,若无其事地在棋盘上占了一个位置,抬眼看着周大管事:“……来一盘?” 周大管事连连摆手,“不不不!老爷棋艺太过高超,我不是对手!” 周老爷子笑着点点头。“算你有眼光。”说着,又摆了一颗白子下去,看了一会儿,很是遗憾地道:“……可惜阿宝如今离不得他娘亲。不然我也不会找不到人下棋了。”说着喟叹一声,将棋子扔到棋盒里。 端上清茶,轻抿一口,门外却传来盛思颜的声音:“祖父在吗?” 周老爷子大喜。忙放下茶杯。连声道:“在在在!”说着,就迎了出来。 只见他的棋室门外,周怀轩和盛思颜并肩站着。乳娘瑞娘抱着阿宝立在旁边,还有几个丫鬟婆子抱着绒毯、食盒,还有尿布大包,笑嘻嘻地跟在后面。 如今阿宝出行。除了丫鬟婆子尾随,还有一堆他专用的东西。 “今天神将府有喜事。你们这是做什么?”周老爷子一边说,一边点点头,让他们进来。 周怀轩淡淡地道:“……闲着也是闲着,阿颜说要来陪您下下棋。” 其实他是故意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看出来他和阿颜跟今天蒋侯府送亲队伍里发生的事有关。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众人看见他和阿颜都在做什么。 而最好的不在场证人,就是周老爷子了。 他们只要跟周老爷子一直待在一起,就没有任何人敢把他们跟这件事联系起来。 哪怕猜得肠子都断了。也不敢真的质问他们…… 周老爷子也不管他们到底打什么机锋,反正只要有人跟他下棋就好了。 至于外面的事…… 呵呵。如果周怀礼连自己大婚出现的波折都摆不平,就不用肖想别的东西了。 周老爷子很是安然地跟盛思颜去棋室对弈。 阿宝刚吃完奶,不吵不闹玩着小胖手,偶尔瞥一眼曾祖父和娘亲对弈的棋盘,眼里似乎有不屑的神情一闪而过。 他的眼缝狭长,眼仁漆黑得如同上好的黑曜石,长长的睫毛随了他爹,忽闪忽闪跟两把密密的小扇子一样。 周怀轩看他一眼,他就盯着他爹看,良久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无齿”笑容,看得他爹无语转头。 …… “让开让开!神将府的国公夫人来了!” 周老夫人坐着神将府的轿子,很是有威仪。 她来到蒋侯府送亲队伍被拦着的地方,看见乌压压的人群,皱了眉头道:“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王法?!——来人!”她神气十足地叫道。 “老夫人有何吩咐?”神将府的一个跟着出门的管事忙跑上来问道。 “去宫里跟圣上说一声,就说我们神将府和蒋侯府联姻的大好日子,有人偏要故意捣乱,故意让我们没脸!”周老夫人几乎是狞笑着说道。 一想到她精心策划的计谋很可能就要被搅黄了,她的心都在滴血…… “啊?您要向圣上禀报?”那管事吃了一惊,“这事儿圣上能管吗?” “怎么?我不能禀报?!”周老夫人毫不犹豫呵斥道,“我们是神将府,圣上还欠我们人情。他们是蒋侯府,更是圣上的母族。——你说圣上会不会管?!真是没脑子的东西!” 那管事被骂了一通,缩了缩脖子,嘀咕道:“那小的就去了。”说着扶着帽子,翻身上马,往皇宫那边跑去。 围观的人群看见神将府的国公夫人老太太来了,忙让开一条路,又听她说要去宫里向圣上禀报,就更是往后散开了。 蒋侯府的送亲队伍总算是看见了一线希望。 “祖母!”周怀礼看见周老夫人来了,忙欣喜地迎了上去。 …… 与此同时,王氏坐着盛国公府的大车,也往皇宫里去了。她手里捏着盛思颜昨夜给她送的信,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 。 ※   ☆、第92章 贬斥 “怀礼别怕,祖母已经使人去宫里给圣上报信去了。”周老夫人肃然说道。 她虽然出身不显,但好歹在神将府养尊处优接近五十年,早就比一般人有架势。 “啊?祖母使人给圣上报信?”周怀礼本有些惊慌,但是想到蒋家的门楣,又觉得这件事确有可为,忍不住赞道:“祖母真是智多星!我们神将府就是有了祖母,才能到如今的地位!” 这话说到周老夫人心里去了。 她抿了嘴,矜持地笑了笑,感慨说道:“当年老皇做媒,将我嫁给你祖父,我是做梦也没想过有这样的福气……” 周老夫人和周老爷子的大媒,还是夏明帝的父皇,也就是夏昭帝的祖父在位的时候牵的红线。 一个小户人家出身的姑娘能有皇帝做大媒,嫁到大夏皇朝的顶级世家,进门一年就生了嫡长子,她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 想到这里,周老夫人有一瞬间的怅惘。 她那样好的命,为何没过几年舒心日子,就跟周老爷子分崩离析了呢? 她想来想去,觉得问题还是出在她的大儿子周承宗身上。 她确实是生了这个大儿子之后,一辈子的好运气几乎都用光了…… 直到生了小儿子,她的好运气才又一步步回来了。 周怀礼肃然起敬。 他从来不知道祖父和祖母居然是老皇做大媒! …… 周显白自从看见周老夫人来了之后,就打手势让自己人撤了。 反正两个“男扮女装”的婆子,已经揪了一个出来,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甚至那些后塞进去的逃犯都超常发挥了。 剩下的那个“婆子”。就暂且留下吧。 反正大少奶奶的意思,是先按兵不动,紧密盯着就行。 大公子后来也同意了。 现在周老夫人来了,他也该撤了。 周显白拉了拉笠帽,迅速跟着人群退散,拐了几道弯,回神将府去了。 他一回去。就马上去内院找大公子。结果被告知大公子带着大少奶奶和阿宝去老爷子的外院棋室了 周显白忙又去赶到外院,对棋室里的人行礼道:“老爷、大公子、大少奶奶,小的刚才在外面听说老夫人使了管事去宫里找圣上禀报去了。” 啪! 周老爷子手里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把对面的盛思颜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老夫人做什么去了?”周老爷子的脸沉了下来,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森。 “去宫里报信去了,大概是要向圣上告大理寺的状吧。”周显白严肃说道,不敢在周老爷子面前使小聪明。 周老爷子站了起来。“好好好!”他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脸都气歪了。“真没想到,她还真有胆识!” 盛思颜和周怀轩都看了一眼周显白。 周显白抬头坦然看了他们一眼,表示一切都好。 周怀轩和盛思颜一起笑了笑。 “祖父,那我先抱阿宝回去了。”盛思颜便起身告辞。 周老夫人已经去了现场。他们也可以告退了。 盛思颜这时候很庆幸自己昨天连夜给王氏送了信。——她就是防着周老夫人和三房会拉大旗作虎皮,把圣上搬出来为他们撑腰。 三房为何对蒋四娘志在必得,不就是看上蒋家是圣上的母族吗? 圣上的妻族有王毅兴在。他们肯定扎不进去。 而蒋家是江南百年大族,人口众多。是最好套近乎的。 当然,周怀礼和蒋四娘两人本来也是两情相悦,正好是锦上添花了。 盛思颜微微叹口气。 她对蒋四娘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 王氏坐着盛国公府的大车,几乎是和神将府的管事同一时刻来到夏昭帝的宫门外头。 安和公主夏姗偎在夏昭帝身边习字,听见这两人都要见父皇,安和公主笑着道:“神将府不可轻慢,父皇,还是要神将府的管事先进来吧。” 夏昭帝笑了笑,道:“父皇有事,你先回去吧。”要把她打发出去。 安和公主当然不肯,拽着夏昭帝的衣袖撒娇道:“父皇,让我留下来嘛!我想陪陪父皇。” 夏昭帝的眉头蹙了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姗。 夏姗明白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起身行了礼,一步一挪地离开夏昭帝的御书房。 其实在外人看来,安和公主一点都没有说错。 王氏虽然是盛国公夫人,那管事却拿着神将府国公夫人的令牌,两个人的地位比起来,其实还是那管事更高,所以先见神将府国公夫人亲自派来的管事才是常理。 但是因为有了盛思颜这层关系,夏昭帝却更看重王氏。 他等安和公主走了之后,便道:“叫盛国公夫人先进来吧。” 王氏走了进去,对夏昭帝行了礼,再抬头,已经是满脸悲愤地道:“圣上,神将府的周老夫人欺人太甚,臣妇请求圣上恩准,让我的女儿思颜归家!” 这是要跟神将府和离的架势…… 夏昭帝惊得从书案后头跳了起来,一双胳膊撑在书桌上,探头出书案外头连声道:“这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王氏也没解释,只把盛思颜的信呈给夏昭帝看。 夏昭帝慌忙接过来,仔仔细细读了起来。 待读到“疑颜之子身份不明,设圈套以陷女于不贞,实不能忍”,夏昭帝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心心念念不能相认的女儿,居然受了这么大委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夏昭帝赶紧问道。 王氏就把她知道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还道:“臣妇起先是不太信的。周老夫人怎么说也是神将府的国公夫人,怎么会做这样下作的事?!可是今天大理寺的公差在大街上从蒋侯府的送亲队伍里不仅搜出了男扮女装的‘婆子’,还有大理寺通缉了两三年的采花贼!臣妇才确实信了。连忙赶来向圣上求助。” 顿了顿,王氏抹了抹泪,又道:“当初您可是赐了婚的。如今我们要和离,必须要您同意才行。” 皇帝赐的婚,一般来说是离不成的。 但是王氏知道,夏昭帝对盛思颜的父女感情是比一般的父女感情更强烈,更回护的。 又因为不能相认。所以对她更存了一份内疚之心。 “一定要和离吗?”夏昭帝很是为难。“思颜刚生了孩子,还有怀轩对她也不错。不如想个别的法子?” 王氏正是要夏昭帝这句话。 她当然不是真的要盛思颜跟周怀轩和离。 她这样说,不过是以退为进。让夏昭帝看清楚盛思颜的处境有险恶,情节有多严重! “还能有什么法子呢?”王氏愁眉苦脸地道,“周老夫人无论怎么说,都是祖母。难不成能把她赶出去?就算有这个福气。也没这个道理。纵然赶出去了,她的辈份在那里。还是会不断给我女儿添堵。我女儿嫁过去,可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过日子的。” “老虔婆!朕看她是不想活了!”夏昭帝被王氏的话激怒了,用力捶了一下桌子,“你放心。朕来帮你摆平她!” 王氏松了口气,还是有意等了一等,才慢慢颔首道:“如果能管用的话。臣妇听圣上的。” 夏昭帝忍了怒气,对王氏和颜悦色地道:“好了。你先回去吧。过两天你就能听见信儿了。” 王氏屈膝福了一福,倒退着出去了。 王氏走了之后,神将府的管事才被内侍领进来。 他一进来,就跪下给夏昭帝磕头,连忙道:“圣上,我们老夫人使小的过来,请圣上主持公道!” “哦?什么公道?”夏昭帝故意问道。 那管事忙道:“大理寺欺人太甚,居然借抓奸细为由,故意阻拦我们和蒋侯府联姻!蒋侯府的送嫁队伍到现在还被拦在街上,动弹不得。” “是吗?”夏昭帝淡淡说道,一双眼睛紧紧盯了那管事一会儿,心里却是越想越怒。 他想维护的人不能正大光明地护,还要打着不相干的人的幌子护! “求圣上做主!” “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夏昭帝淡淡挥手,让那管事出去了。 他刚要再细细读一遍盛思颜的信,却听见又有内侍回报,说蒋侯爷来了。 夏昭帝只好又见蒋侯爷。 “圣上,您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四娘何其无辜,被人拖累……”蒋侯爷一进门就嚎啕大哭。 后面跟进来安和公主夏姗,她跟蒋家的关系最好,似乎已经在外面听人说过经过了,义愤填膺地道:“父皇一定要好好处置那个大理寺丞!他居然连蒋家的面子都不给,就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 她本来想说不把她安和公主放在眼里,但是那话在嘴边一转,她想起了姚女官平日的叮嘱,便改成“不把父皇放在眼里”。 夏昭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不悦地道:“大理寺丞是有名的王青天,你有什么资格让朕处置国之肱骨?!” 夏昭帝本来就在心碎神伤的时候,却还要被人逼着要去“助纣为虐”,已经快要忍得吐血…… 而安和公主的话,终于让他体会到盛思颜信里说的“不能忍”三个字,便板着脸道:“来人!传旨,安和出言不逊,干涉朝政,剥去公主封号,贬为庶民!”   ☆、第93章 追究 “父皇!” “圣上!” 安和公主和蒋侯爷一起惊叫出声。 两人都没意识到夏昭帝居然能气成这个样子! “圣上,安和公主年纪幼小,又是一番赤子之心,对我们老祖宗极为孝顺,担心老祖宗气出病来,一时情急,才说错了话。圣上体谅她是第一次,还请收回成命。”蒋侯爷打了个激灵,一头跪了下来,整个人伏在书案前的金砖上,连连磕头。 夏昭帝贬斥安和公主的话一出口,就觉得胸口壅塞多时的郁闷顿时松懈了不少,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坐下,笑了笑,道:“收回成命?蒋随风,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 皇帝说话,那是金口玉言,错的也是对的。 想让皇帝收回成命?你当你是太皇太后么?脸太大了吧! 蒋侯爷又抖了几抖,不敢再说话,回头对安和公主使了个眼色,让她也跪下请罪。 安和公主也被夏昭帝的话吓傻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公主,还有被废的时候?! 她是皇帝的女儿,不应该天生就是公主吗?! 宫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父皇!您不能废安和!”安和公主眼圈渐渐红了,她手足无措地立在夏昭帝的书案前头,一双明亮的凤眸盈满了泪水,虽然害怕,但还是直愣愣地盯着夏昭帝。 夏昭帝不由自主想起盛思颜那双莹澈的凤眸,心里一恸,别过头,淡淡地道:“不能废你?凭什么?” “安和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天生就是公主!”安和公主握着拳头,大着胆子说道。 “呵呵。你父皇当年也被废过,朕看你是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吧?”夏昭帝摇摇头。 蒋家对安和公主夏姗的教养,明显不是当公主来教的。 公主的教养,只能在宫廷里完成。 “传姚女官,让她带夏姗出宫。”夏昭帝吩咐道,“就在相府旁边赐一座宅邸,以后就住在那里吧。” 废为庶人。要么在宫里入冷宫掖庭操持杂役。要么就出宫过普通平民的日子。 夏昭帝没有让夏姗直接去掖庭,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姚女官匆匆赶来,也跟着伏地请罪。说是她教养不力,才让安和触怒圣颜。 夏昭帝挥了挥手,道:“既然知道自己教养不力,以后就要用点心。朕把安和教给你教养。可没有想过看见她变成这个样子。” 姚女官脸上火辣辣地,低头重重磕头。不敢再辩。 夏姗看见连姚女官都伏地请罪,一句话都不敢为她辩驳,幼小的心里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天威难测”。 纵然亲如父女,也不能如同寻常百姓家的父女亲情一样…… 她双膝一软。缓缓跪了下来,流泪道:“父皇,姗儿知错。请父皇责罚姗儿就好了。不要责罚姚女官,更不要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到底是在蒋家过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底子还在。 对夏昭帝亲情的期待一旦破灭,她立刻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并没有和她娘一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夏昭帝心情复杂地看着夏姗,叮嘱她:“出宫以后,要修心养性,记得自己的本份。” 夏姗含泪点点头,“谢父皇教诲。”又道:“弟弟年岁还小,不如让姚女官留下来教养弟弟,我就跟着二舅住吧。父皇不用给我赐宅邸。我年纪小,恐不能掌家理事,如果被下人蒙蔽,以后闯出祸来,更要给父皇蒙羞。” 姚女官听到这里,心里一动,暗忖这夏姗,倒是有几分太皇太后的意思,虽然目前来看远远不及,但是这份随机应变的心思,实在是非常人能及。 夏昭帝想起王毅兴,挑了挑眉,道:“也好,那你就跟你二舅住吧。姚女官留下,在宫里继续教养大皇子。”顿了顿,又交代姚女官:“以后不能这样了,一定要尽心教养大皇子。” 姚女官连连磕头:“谨遵圣命。” 夏姗被内侍和宫女带走,收拾了几件当初带进宫来的衣裳,还有王毅兴送她的一些玩具陈设,就跟着传旨的内侍出宫,往王毅兴的相府去了。 御书房里,姚女官已经退下,只有蒋侯爷还跪在地上。 夏昭帝对安和公主夏姗的一通发作,已经把蒋侯爷的气焰彻底打了下来,他不敢如同刚进来的时候那样喊冤,因为实在揣摩不透夏昭帝是什么心思。 夏昭帝将蒋侯爷晾了一会儿,才抬手道:“爱卿起来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蒋侯爷谢过圣上,从地上蹒跚起身,定了定神,把刚才的事又说了一遍。 夏昭帝脸上慢慢聚集起怒气,一只手往前探出,无意识地握住了书案上的宝鼎冻石砚台。 咚! 他手臂一挥,将那砚台往地上狠狠砸去。 虽然不是对着蒋侯爷砸的,但是却掉落在蒋侯爷脚边不远的地方,把蒋侯爷吓了一大跳。 “……真是岂有此理!”夏昭帝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蒋侯爷紧张的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看来圣上虽然将夏姗贬为庶民,但是并没有对蒋家生隙。 “来人!给朕查!查那个‘男扮女装’的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朕可是不信,这婆子是蒋侯府的人!蒋侯府疯了才会允许这种人混进蒋四姑娘的送嫁人中去!” 蒋侯爷听得热泪盈眶,连呼三声“圣上圣明!” 真是一眼就看出这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不过你说,这婆子是如何混到你们的送嫁人中去的?”夏昭帝也不放过蒋侯爷,眯着眼睛道:“你是一家之主,如果连这件事都查不清,我看你这侯爷。也当到头了。” 蒋侯爷神情一凛,拱手道:“圣上明鉴!下官这就回去查!从头查起,看看这奸人是如何混进来的!” 夏昭帝点点头,“朕会下旨让大理寺丞跟你一起查。你不要以为这是家事。这件事跟蒋侯府和神将府联姻牵扯起来,就不再是你的家事,听见了吗?” “啊?”蒋侯爷愣了愣,很是失望地叹了一声。 他本来进宫。是要告大理寺丞王之全一状的。 但是听圣上的口气。不仅发落安和公主,而且还命王之全跟他一起查这件事,就知道圣上的意思了。 圣上不会追究王之全的责任! 蒋侯爷一喜一忧。默默告辞离去。 …… 神将府不远处的大街上,人群远远散开,不敢再围上去。 大理寺的公差将自己抓住的那些逃犯和那个男扮女装的“婆子”用绳子绑在一起,带回大理寺。 前面的路终于能看见神将府的重檐飞顶了。 周怀礼重重吁了一口气。看着最前面周老夫人的轿子,目露感激之色。 幸亏祖母赶了来。不然今天真是难收场。 不过那些混进蒋侯府送嫁队伍中的歹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蒋侯府故意坑他,还是蒋侯府不小心,让这些人混进来了? 蒋四娘在喜轿里哭得眼睛都肿了。 四周人群的议论纷纷让她听得无地自容,恨不得冲下轿子跟这些人理论一番。 但是她的教养告诉她。她只能忍,再难过,也要忍下去。 因为对于流言蜚语。最好的对付法子,就是不去理会。 这不是自欺欺人。而是谣言止于智者。 但是蒋四娘心情还是很受影响。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下了轿子,被迎到神将府的喜堂上,跟周怀礼三跪九叩拜天地,也不记得是如何被他一步步带入洞房,坐床撒帐,喝合卺酒,最后同入鸳帐,颠鸾倒凤的…… 她只记得被周怀礼破身而入的那一刹那,她终于回过神,痛得嘤咛一声,眼泪都流出来了。 “……疼吗?那我轻点儿……”周怀礼温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带她一起进入极乐深渊…… …… 第二天醒来,蒋四娘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周怀礼笑着将她抱起来,去浴房洗漱,悄声道:“……昨夜让你受累了,娘子。” “那你还一直一直做,总也不停?!”蒋四娘红了眼,两腿根本都合不拢,走路直打颤。 “娘子,你要体谅为夫二十多年没有尝过女色……”周怀礼在她耳边呢喃,“还有,娘子你太诱人了。”一边说,一边伸出大手,在蒋四娘饱满的胸前又握了一握。 蒋四娘惊叫一声,往后拱起,却像是要把前胸送到他手里一样! 周怀礼发出低沉的笑声,胸腔不住震动。 “好了,你泡一泡澡,等下我们就要去松涛苑认亲了。”周怀礼起身,唤了蒋四娘的丫鬟过来伺候她,自己大步走出浴房。 …… 蒋侯府里,从昨天蒋侯爷出宫之后,大理寺丞王之全就来到蒋侯府,和他一起查蒋四娘送嫁队伍里发生的事。 数百年的江南豪族,怎么会出现这些匪夷所思的篓子?! 蒋四娘的送嫁队伍里,怎么会钻出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歹人?! 特别是那个男扮女装的“婆子”! 不得不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大理寺丞王之全到底是审案审惯了的,很快就从那男扮女装的“婆子”那里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原来跟他接洽的人,是神将府的人! 有了这个方向,在蒋侯府就更好查了。 蒋侯爷命管家动了家法,很快就查出来,原来是神将府的某个人,找到蒋四娘身边最得力的陪房蒋妈妈,给了她一大笔银子,然后说,神将府的老夫人担心蒋四娘在神将府被人欺负,因此特意送了两个婆子过来,跟着她嫁去神将府。 有了这两个婆子,在神将府蒋四娘就可以横着走,不怕任何人。 又说这件事,要瞒着蒋侯府的人,因为是神将府的家事,不想让蒋侯府看笑话。 蒋妈妈看在银子份上,又见那人拿出了神将府周老夫人的印信,说得也是大家子里常有的那些尔虞我诈的事,也就信了,悄悄把这两个婆子安在了送亲的人里面。 只要进了神将府,安在蒋四娘的院子里就没事了。 因想着是神将府周老夫人的提议,蒋妈妈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会有什么波折。 结果在送亲的大街被揪出来那个婆子原来是男扮女装的男人,蒋妈妈才觉得大事不妙,一直惴惴不安,但是也不敢跟蒋四娘说。 一说出来,她知道她的死期就到了。 她只想在别人发现另一个婆子之前,把这人赶紧偷偷退回到周老夫人那里。 …… 第二天一大早,大理寺丞王之全查出了真相,一边命人去神将府把蒋妈妈锁拿归案,一边迅速入宫,去向夏昭帝禀明案情。 因这件事查出来跟神将府的周老夫人有关,王之全不敢自专,只有入宫禀报了。 “什么?!不会是周老夫人吧!”夏昭帝惊讶,心里却暗道,果然是那老虔婆! ※   ☆、第94章 责难 “臣已经派人锁拿蒋四姑娘的陪房婆子,等她来了,臣问了口供,肯定就确凿无疑了。”王之全沉声说道。 夏昭帝缓缓点头,“那你赶快去审,记得把口供呈给朕。” 王之全躬身应了,离开御书房。 …… 神将府内院新盖的梧桐院,就是周怀礼和蒋四娘的院子。 院子门前有两棵梧桐树,气派不凡。 蒋四娘刚刚洗漱出来,要跟周怀礼去松涛苑认亲,就听见门外传来蒋妈妈的哭喊声,不过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蒋四娘有些奇怪,问身边的大丫鬟:“蒋妈妈怎么啦?” 那大丫鬟摇摇头,“奴婢不晓得。” 周怀礼正在院子里铁青着脸问:“周大管事,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大管事抱拳肃然道:“四公子,大理寺衙差奉命拿人,请四公子不要阻碍大理寺执行公务。” 周怀礼愕然道:“大理寺执行公务,跟我娘子的陪房有何关系?周大管事,您不能这样不声不响把蒋妈妈带走。” “四公子,这话您跟外面的衙差,或者大理寺丞说去。至于有什么关系,您自己问一问那陪房不就知道了?”周大管事一挥手,对自己带来的婆子道:“去把蒋妈妈拖出来!” 蒋妈妈起身不久,正在后罩房给丫鬟婆子分派差事。 听见外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忙从后罩房里走出来笑道:“谁找我?” “抓起来!”一个婆子呼喝一声,带着几个人冲了上去。 “你们要干什么?!”蒋妈妈又急又怒,“我是你们四少奶奶的陪房!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大理寺抓的就是你!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明白!”那婆子鄙夷地往她脸上啐了一口。拿索子将她捆了起来。 蒋妈妈立刻想起了那个男扮女装被大理寺抓走的“婆子”,顿时哭喊起来。 “早知道你会乱叫唤!”那婆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很快拿帕子塞到她嘴里,堵住了蒋妈妈的嘴。 周大管事见蒋妈妈被抓来了,对周怀礼拱了拱手,带着蒋妈妈离去。 周怀礼阴沉着脸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才回到里屋。对蒋四娘道:“吃早饭吧。吃了早饭去认亲。” 屋子的丫鬟婆子见周怀礼不许她们说,也都不敢多嘴,低着头服侍他们吃完早饭。 周怀礼带着蒋四娘去松涛苑认亲。 神将府的亲戚大部分都不在京城。上一次他们来京城神将府,还是周怀轩和盛思颜大婚的时候。 时隔两年,又一次来到神将府。 不过他们昨天就听说了蒋侯府送嫁时候出的事,再看蒋四娘。就带了一丝审视的神气。 蒋四娘心里发苦,但是面上还是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对着这些客人行礼。 周怀礼四下看了看,见没有看见周老爷子,也没有看见周二爷和周三爷,正在奇怪。回头看了看他娘亲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因崴了脚筋,只能坐在椅子上跟人说话。 “娘,祖父呢?还有爹去哪儿了”周怀礼小声问道。 吴三奶奶道:“才刚圣上宣旨。说有急事,要开大朝会。你祖父和二伯父、你爹都去了。” 周怀礼皱了皱眉,“二伯父和爹都去了?他们好像并无官职吧?” “我也在奇怪呢。”吴三奶奶低头抿了一口茶。 就在这时,又有个内侍进来宣旨,道:“圣上有旨,宣周怀仁、周怀义、周怀礼、周怀智、周怀信入宫觐见。——钦此!” 居然没有提周怀轩的名字。 周怀礼忍不住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却若无其事地坐在盛思颜身边,正襟危坐,面无表情,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愤怒,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绪变动。 周怀礼将目光移回来,笑了笑,拱手道:“遵旨。” 周怀礼是周家除周怀轩和周老爷子、周承宗以外,官职最高的人。 他在这五兄弟中是领头人。 “你们跟我一起进宫吧。”周怀礼忙说道,又回头对蒋四娘道:“我们有事要入宫,你自己……”顿了顿,他微笑着看了盛思颜一眼,对蒋四娘道:“你就找大嫂帮你认亲吧。” 蒋四娘忙应了一声,柔声道:“我没事的。圣上既然宣召你们,你快去吧,被误了差事。” 周怀礼应了,带着四个兄弟大步离去。 本来认亲应该由吴三奶奶带着,但是吴三奶奶摔坏了脚,不能走路,因此就只有冯氏带着,并不用盛思颜出马。 冯氏便带着蒋四娘来认亲。 神将府的男子几乎都走了,只剩下周承宗这个有病的傻子,还有周怀轩这个冷冰冰的人,另外就是从外地来的远亲。 “这是祖母,昨儿特意出去迎你,真是给足了面子。”冯氏微笑着先向蒋四娘介绍周老夫人。 蒋四娘忙跪下行礼,将茶盏举过头顶给周老夫人敬茶。 周老夫人笑嘻嘻地接过茶,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红包放在她的托盘上,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神将府众孙媳中的第一人。以后一定要好好当家理事,侍奉公婆,相夫教子。” 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夸蒋四娘是众孙媳中第一人,这个面子给的可不小。 不过盛思颜这个刚生了嫡长重孙的嫡长孙媳就坐在旁边呢,这句话简直就是在打盛思颜的脸。 周怀轩目光似电,阴鸷地往周老夫人这边扫了一眼。 盛思颜轻轻将手盖在周怀轩手背上,微微一笑,对他做了安抚的眼神。 周怀轩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方砖地出神。 蒋四娘虽然站得离盛思颜和周怀轩远,但是她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他们两人的动静。见周老夫人的话有些不像,忙打圆场道:“祖母谬赞了,我刚进门,又是小的,远不如各位嫂嫂。” “我说你是第一人,你就是,管别人做什么?有人嫁进来几十年。照样不得公婆欢心。”周老夫人笑着指桑骂槐。 冯氏一点都不在意。跟没听见一样,对蒋四娘道:“那边还有亲戚呢。” 蒋四娘忙起身,对冯氏歉意地笑了笑。道:“大伯娘……” “不用客气。”冯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咱们去看看你二伯娘。” 二房的嫡长女周雁婷带着夫婿和孩子都来了,坐在胡二奶奶身边,对周二爷进宫一事也是惴惴不安。正跟胡二奶奶交头接耳说小话。 冯氏带着蒋四娘过来认亲的时候,周雁婷几乎都没有听见冯氏的话。 还是胡二奶奶赶紧推了推她。笑道:“这是怀礼的新妇。” 周雁婷才忙站起来,满脸笑容对蒋四娘道:“四弟妹好模样,真不愧我们四弟费尽心思,多方求娶。” 蒋四娘脸红了红。屈膝福了一福,道:“大姑姐有礼了。” 神将府三房人,一共有三个姑娘。 二房的周雁婷是最大的。因此一直是大姑娘。 大房的大女儿周雁颖是二姑娘,小女儿周雁丽是三姑娘。 三房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 和儿子一样,姑娘们都是三房在一起排行的。 又和胡二奶奶见了礼,见了二房的两个嫂子。 冯氏介绍完二房,才带着蒋四娘来到盛思颜和周怀轩面前,笑道:“思颜你是熟悉的,就不用我说了。” 蒋四娘忙屈膝行礼道:“想不到我和大少奶奶这样有缘份,有福气做妯娌。” “四娘你过谦了。”盛思颜笑着站起来,命下人给她送了见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多谢。”蒋四娘又对周怀轩屈膝行礼,叫了一声:“大哥。” 周怀轩漠然颔首,连站都没有站起来。 冯氏又道:“我们大房还有两个姑娘。雁颖已经出嫁了,还没来。雁丽还在家庙,不过周大管事说,派人去接她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周雁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母亲,我们回来了。” 冯氏回头,看见周雁丽身边居然还站着她的姐姐周雁颖! 两人像是一起回来的样子。 周雁丽穿着一身素白的银鼠大氅,头上戴着月白的观音兜,亭亭玉立站在门口。 周雁颖是一身海棠红百子千孙婴戏纹锦缎长袄,穿在莲青色哆罗呢披风下面,既艳又雅,比周雁丽标致得多。 只是周雁丽一脸笑容,周雁颖却是紧绷着脸,眼里的神情有些不善。 冯氏心里暗暗称奇,笑着道:“咦,你们是在门口遇到的吗?” “是。”周雁丽忙答道。 “不是。”周雁颖却挑了挑眉,跟周雁丽说得不一样。 周雁丽有些着急地拽了拽周雁颖的披风,“姐,不要……” 周雁颖看了她一眼,嗔道:“你啊,事事谨小慎微,人家又不领你的情,你怕什么?” 周雁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哟,回来得挺及时。”冯氏当没听见这姐儿俩的说话,笑着招手,“过来见见你四堂嫂。” 周雁丽快步走了过来,主动拉着蒋四娘的手,特别亲热地道:“四嫂,可算把你盼来了!” 蒋四娘微笑着道:“以后还要三姑娘多多照应。” “没问题。你要闲了,尽管来玲珑阁找我说话。四哥平日里对我们很好,三婶也是对我们照顾有加,我就算是投桃报李,也要对四嫂好的。”周雁丽笑眯眯说道。 周雁颖走过来,也跟蒋四娘福了一福,两人寒暄几句,便算是认了亲的。 周雁丽往屋里扫了一眼,见男宾大部分都是远亲,家里的近亲除了周怀轩以外,一个都没有见到,很是惊讶,问道:“祖父呢?我爹呢?二叔呢?三叔呢?还有几位堂哥和堂弟呢?都去哪儿了?” 蒋四娘的脸更红了,心里也很难受。 按照大夏习俗。新媳妇认亲的时候如果家里正经的主子都不在,那是打新妇的脸,表示这家人对新妇极度不满。 虽然蒋四娘知道神将府的男人们是被圣上宣召走的,心里还是很膈应。——这事传了出去,大家只会认为是她不得神将府长辈的欢心,对她这个新媳妇不满…… 刚才周老夫人那样夸她,她觉得就是为了弥补今日认亲的缺憾。 但是缺憾就是缺憾。如果能弥补。就不叫缺憾了。 蒋四娘在心里叹了口气,低声道:“祖父和伯父,还有兄弟们。都去宫里了。” 周雁丽讶然,“二叔和三叔也去了?” 她可是知道,二叔和三叔都没有官职。 “圣上的圣旨召去的,也不知要做什么。”蒋四娘努力堆起笑容。笑着答道。 “哦。”周雁丽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周雁颖却走过来,拉着周雁丽的手。走到盛思颜身边,盯着她的脸,生硬地道:“大嫂,我妹妹回来了。我想问问您,我妹妹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您非要她去家庙里住了大半年!” 盛思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周雁颖一眼。 她跟这个大姑子完全不熟,以前就是点头的交情。没想到她居然来给周雁丽打抱不平来了。 果然妹妹一般都比姐姐机灵,知道指使姐姐来为自己说话…… 盛思颜也没有站起来,微笑着道:“雁颖,这是祖父的决定,你如果有疑问,要去问祖父。” “祖父还不是看你们两口子的眼色。”周雁颖毫不客气地道,又看向周怀轩,“大哥,你是雁丽的亲大哥,你就这样看着亲妹妹被人欺侮到这种程度?我们出嫁的姑娘就不说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不理会我们,我不怪你。可是雁丽她还没有出嫁,过了年就十八岁的姑娘了,还没有说亲!把她一个人关在家庙,不过是因为大嫂跟她口角了几句!你这样做真的好吗?” 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周雁颖居然敢向周怀轩发难。 盛思颜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对周雁颖竖起一个大拇指。——姑娘,你够厉害! 周怀轩依然没有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方砖地,淡淡地道:“不关你事。” 他完全不想理会周雁颖和周雁丽两姐妹的事,也从来没有把她们当成是自己的亲姐妹,但是如今周承宗变傻了,周怀轩还是收敛了一些脾气,没有当场翻脸走人。 “她是我亲妹妹,怎么能不关我事?”周雁颖很是不满,“我昨夜去家庙看我妹妹,见她寒冬腊月,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吃的是白菜豆腐,冻得瑟瑟发抖。她是神将府的姑娘啊!不是外面没爹没娘的乞儿!” 盛思颜心里一动,起身伸手要搭住周雁丽的手腕,想给她诊诊脉。 她也担心周雁丽在家庙过得太苦,如果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她虽然跟周雁丽不合,但是并不想她死,也不想害她一辈子身子受损。 结果周雁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在这个时候抬起手腕捋了捋头发。 盛思颜的动作当然没有她快,顿时伸出去的手就落了空。 “雁丽好快的身手。”盛思颜忍不住说道,又仔细瞧了瞧她的面容,道:“雁丽面色红润,眸子明亮,不像是有病的样子。”然后看着周雁颖道:“雁颖,你关心你妹妹,有姐妹情,我很欣赏。不过你妹妹身子还好……” “身子好就能作践她吗?!”周雁颖忍不住反驳盛思颜的话,“看她没有冻病,你失望了?!” 周雁颖忘不了昨夜跟周雁丽一起入睡时候,周雁丽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 她出嫁之后,原来姨娘和妹妹在大房受了那么多委屈! 而盛思颜进门之后,姨娘和妹妹受的委屈更是令人发指! 周雁颖一向沉默寡言,不像周雁丽会说话,待人也不算热忱,但是她极疼这个妹妹。 从小越姨娘虽然更疼周雁丽,但是周雁颖从来不嫉妒,而是跟越姨娘一起宠着周雁丽。 这一次她接到妹妹的信,知道她因得罪大嫂,被关在家庙大半年了,才急得忙去家庙探望她。 跟妹妹抵足长谈了一夜,周雁颖简直气得不行,一直埋怨妹妹怎么不早说! 周雁丽拉着周雁颖的手,眼泪汪汪地道:“姐,不要说了,不关大哥大嫂的事,是我不好。”说着,又对盛思颜行礼道:“大嫂,您千万别生气。我姐只是太关心我了,她没有恶意的。” 盛思颜笑了笑,道:“我对雁颖不生气。你怂恿你姐姐来给打抱不平,倒是好心思,好伎俩。” “我没有!”周雁丽立时通红了脸反驳道:“我姐姐一直是这样的热心人!她从小就疼我!” “就是因为从小就疼你,你就更应该为你姐姐着想了。”盛思颜笑眯眯地道,“你姐姐是出了嫁的人。你这样怂恿她站出来跟我们翻脸,让她没了娘家依靠,你让她以后怎么在婆家立足?” 论堵口齿,十个周雁丽都不是盛思颜的对手。 周雁颖一怔,转了头道:“反正我从没有靠过娘家。有没有翻脸都无所谓。” “是吗?”盛思颜见周雁颖糊涂,忍不住提点道:“那你就试试,回去说你跟娘家闹翻了,以后跟神将府再不来往,你看看你婆家会如何反应。” 周雁颖突然想起有一年,她过年的时候不愿意回娘家,她婆母和夫君百般劝说,出尽百宝,最后她点头同意了,婆家的人才高兴得给她准备回娘家的礼物。 虽然她从来没有从娘家得到过什么物质上的好处,但是这些影响力,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周雁颖沉默了。 她确实不愿意回娘家。 她唯一关心的人,就是这个小时候嘴特别甜,跟她特别好的亲妹妹。 她跟越姨娘这个生母的关系并不好。 她听越嬷嬷以前私下里说过,说越姨娘原本第一胎是想生儿子的,给她看诊的郎中和稳婆也都说越姨娘怀的是男胎。 那时候越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无比珍贵。 因为那一年,两岁的周怀轩经常病得奄奄一息。 也是在那一年,有个高僧给周怀轩批命,说他活不过十八岁。 而医术通神的盛老爷子虽然一直在给他看诊,居然也不敢打包票能治好他,只说尽力而为。 因周怀轩的病,盛老爷子说是娘胎里带来的,说除非周承宗换个妻子,否则冯氏再生个孩子,依然会是病怏怏的。 周承宗不肯休掉冯氏,还是四处为幼小的周怀轩寻医问药。 周老夫人见不是事,才把越氏给周怀轩做妾。 越姨娘也争气,进门刚两个月,就怀了她。 在这种情况下,越姨娘肚子里的胎有多重要,真是可想而知了。 可是她却不争气。 越姨娘满怀希望生下她,一直以为会是个男孩,结果却是个女孩! 。 ※   ☆、第95章 抬举 虽然跟四堂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是两个人的命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周雁颖心里更难受。 她听越嬷嬷说过,她是早产,在娘胎里待了七个月就出来了,好像是故意要跟三房抢风头一样。 后来神将府的孩子们过生辰,她和四堂弟总是同一天。 因为这个原因,三婶一直不待见她,对她妹妹周雁丽和越姨娘都好,就是不太喜欢她。 有她在的场合,三婶是连正眼都不瞧她的。 她的生母越姨娘也不喜欢她,盼了那么久,结果生出来是女儿,不是儿子…… 周雁颖不怪姨娘。 她知道,对于一个妾室来说,如果生不出儿子,下场是很惨的。 正室就不一样,就算生不出儿子,还有妾室生的儿子叫她母亲,给她传宗接代。 况且自己虽然是早产,但是身子一直很好,从小就生得比同龄姑娘们高大,很少生病,是个好养活的孩子。 反正爹不疼,娘不爱,她也就只有天生天养靠自己了吧。 好在后来又有了小妹周雁丽,这个小姑娘对她非常孺慕,两姐妹感情非常好。 她出嫁那天,周雁丽哭得眼睛都肿了,第二天还被人笑了一通。 想到这些事情,周雁颖的眼圈又红了,对冯氏哽咽着道:“母亲,爹受了重伤,照应不过来,母亲也不说句话吗?我和妹妹虽然是庶出,但是我们一向敬重母亲……” 冯氏别过头,没有理会周雁颖,也没跟她争论。 当初越嬷嬷在大房当家的时候,周雁颖和周雁丽什么时候把她这个嫡母和周怀轩这个病怏怏的亲大哥放在眼里了? 现在越嬷嬷失势了。这两姐妹就忘了当初的事了吧? 作为庶出,这两姐妹的待遇,可一点都不比嫡出差! 只有更好,没有差一点点。 冯氏接手管家之后,并没有克扣越姨娘和周雁丽,只是把她们的待遇,从正室嫡出的不合理待遇。降到了符合她们妾室庶出的身份而已。 她们的日子当然过得不如以前了。但这却不是冯氏的错。 不过人都是这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舒坦日子过久了。就忘了自己的本份。 看周雁颖的样子,就是在众人面前公开指责冯氏克扣妾室和庶女的份例,公报私仇了。 盛思颜默默走到冯氏身边,扶着冯氏的胳膊。对周雁颖皱眉道:“二姑奶奶出嫁这么久,家里的事情你未必事事都清楚。你这样不知端倪强出头。真的好吗?再说娘虽然是你嫡母,但是当年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娘根本就不能当自己的家,是你的外祖母越嬷嬷当这个家。你和你妹妹姨娘过得好不好,关娘什么事?你现在来指责娘没有尽到嫡母的责任。那你们当初有把娘当过嫡母对待吗?” 周雁颖确实没有领教过盛思颜的本事。 她一直听说的是这个大嫂只知道躲在大哥背后仗腰子。 没想到嘴皮子还挺利索。 周雁颖咬了咬唇,想起当初越嬷嬷当家时候的情形,气焰不由自主低了下来。“……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我又没问当初的事。我问的是最近一年的事。” 没法子,周雁颖只好强词夺理,追着冯氏当家之后的状况不放。 妹妹昨晚跟她哭诉的情形历历在目,特别是妹妹说的姨娘断了腿,嫡母百般推脱,不肯请她的亲家公盛七爷来治疗的事,一想起来就恼火。 盛思颜笑了笑,道:“真是有意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你懂吧?再说娘确实没有对不住你妹妹和你姨娘的时候。不信的话,把账目册子拿来看看,看娘到底有没有克扣你妹妹和你姨娘的用度。”说着,不容周雁颖再狡辩,盛思颜已经吩咐人去账目册子。 内院的账房把这些年大房的账目册子送了过来。 盛思颜也不接手,命账房直接念出来越姨娘这一房的用度。 从越嬷嬷当家那一年念起,到冯氏当家这一年结束。 当大家听到越嬷嬷当家的时候,越姨娘月例五十两,两个庶女每个三十两,而冯氏和周怀轩两个人加起来才不到二十两,厅堂上的人都惊呆了。 那些近亲远亲的目光立刻就变了。 刚才他们还以为周雁颖说的都是真的,是冯氏这个嫡母故意克扣庶女姨娘的用度,因为这种事在大户人家也不少见。 结果居然跟大家想的相反,而是神将府大房在越嬷嬷当家的那十几年,完全是嫡庶颠倒的待遇! 周雁颖的脸一下子红,一下子白,很是难堪。 盛思颜淡笑道:“大姑奶奶为了妹妹,真是连父母婆家都不顾了,这样的姐妹情深,当真少见。”说着,盛思颜转头又盯着周雁丽,淡淡地道:“三姑娘,你姐姐为了你,把她大哥、嫡母,甚至是父亲、婆家都得罪了,希望你能当得起你姐姐这份深情厚谊。” 周雁丽眼神闪烁着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忽闪两下,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哽咽着道:“二姐,父亲、父亲被流矢伤了头,重伤在床,还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呢。”不动声色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不想他们再关注到大房嫡庶不分的用度上面。 周承宗刚醒过来但是变得痴傻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在外面传开,因此周雁丽和周雁颖还不晓得。 吴三奶奶在旁边冷眼看了半天,忍不住冷笑一声,看着自己涂着大红蔻丹的指甲道:“幸亏我们三房没有这些破事儿。一个出嫁的庶女敢跟嫡母公开叫板,想必是嫁的婆家比我们神将府还厉害,所以敢看不起我们神将府了。” 吴三奶奶不知怎地,一直看不惯周雁颖。她总觉得大房的庶长女跟她三房的嫡长子同一天出世,就是要故意恶心她。而且恶心了她十几年,直到周雁颖早早出嫁了,她才不再觉得那么恶心膈应。 周雁丽忙道:“三婶,我二姐不是这样的人,她没有……” 她话音未落…… 啪! 一个锦衣男子大步走了上来,一巴掌将周雁颖打得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到地上! 周雁颖忙扶着桌脚站定。回头怒目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夫君! 她立刻就萎了,委屈地道:“夫君,你为何打我?” “我不仅打你。还要休了你!”那男子怒道,“你哪里来的胆子,怎么能这样跟你嫡母说话?!大哥大嫂哪一点对不起我们,你今天闹这样一出。是不想过了吗?!” “可是他们对不起我妹妹!”周雁颖忍不住捂着脸叫道,“我为我妹妹出头都不行吗?” “对不起你妹妹?哪里对不起你妹妹?你有没有脑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还说她是故意的。使起憨头打老虎!你就这样给人当枪使,如何能做我苏家的主母!”那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跟你妹妹过一辈子吧!我们苏家供不起你这样情深意重的姐妹!” 周雁颖的这个妹子,他这个做姐夫的早就看出来不是省油的灯。比她姐姐不是精乖一点半点。 他也不明白,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在为人处事上怎么差那么多。 周雁丽听苏姐夫的意思。是觉得自己进谗言了,忙哭了起来。道:“我没有!姐姐,我没有骗你!” 周老夫人闭着眼睛坐在上首,如同入定的泥菩萨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表示。 “闭嘴!”周怀轩实在忍不住了,额头直冒青筋,站起来正要发话,外院的管事突然领着一个内侍急匆匆进门,对他道:“大公子,圣上有旨!” 夏昭帝先前发了两道旨,一道宣走了周老爷子、周二爷和周三爷,第二道宣走了周怀仁五弟兄。 现在是第三道旨意,只给周怀轩一个人了。 周老夫人猛地睁开眼睛,和吴三奶奶交换一个眼神,一起盯着门口的方向。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大将军国之栋梁,可代朕出行,往东陵安放供果。——钦此!”那内侍笑着宣完旨,然后把那旨意塞到周怀轩手里,道:“镇国大将军,圣上真是对您格外优容。这代天子出行,去祖陵安放供果的事,可是莫大的荣耀。” 东陵是大夏皇室的皇家陵园,都称“祖陵”。 能代皇帝去东陵安放供果,确实是莫大的荣耀。 一般是天子近臣,最宠信的臣子才有这机会。 进了腊月,也是要给祖宗上供的时候了。 周怀轩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拱手道:“遵旨。”说着,回头看了盛思颜一眼,转身离去。 盛思颜微笑着对他点点头,让他不要担心家里面。 周怀轩就这样被一道圣旨匆匆唤走了。 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的面色黑如锅底。 没想到圣上居然这样抬举周怀轩…… 周老夫人更加拿定了主意。 她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大房羽翼已丰,三房就一点渣都没有了。 周怀轩走后,苏家姐夫忙对冯氏赔礼:“岳母大人,是我的不是,没有好好管教雁颖。她今儿言语冒犯之处,还请您不要介意,我代她向您赔罪了。”说着跪了下来,向冯氏磕了三个响头,行了大礼。 他这样放下身段赔礼道歉,冯氏倒不好再板着脸,只得微笑道:“没事,以后好好教你媳妇,雁颖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不闷在心里,比那些凡事绕弯弯的人好多了。” 周雁颖不敢再说话了,捂着脸,走到夫君身边,跟着跪下来,给冯氏磕了头。 周雁丽不是不失望地,委委屈屈在后面叫了一声“姐姐”…… 盛思颜不容她再说话,闲闲地道:“三姑娘,你是要真闹得你姐姐被夫家休弃才罢休吗?” “我不是!”周雁丽忙摆手,“我只想我姐姐过得好,怎么会有这种天打雷劈的念头?!” “那你就不要把你姐姐当枪使。有什么不满,你直接跟我说,跟娘说,没人堵住你的嘴。”盛思颜淡淡地道,扶着冯氏在一旁坐下。 周老夫人这才出言道:“好了,认完亲,入席吧。当着这么多亲戚的面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思颜,你是大嫂,应该让着弟弟妹妹。不要争强好胜,跟人斗嘴。——多嘴多舌可是犯了七出的……” 盛思颜笑了笑,起身屈膝福礼道:“老夫人说得是。”说着,转身对周雁丽道:“三姑娘,祖母的教诲你可记住了?调三窝四,多嘴多舌可是犯了七出,以后你若是因此嫁不出去,可不要怪姨娘不与你说亲。” 当初周承宗就发过话,说周雁丽的婚事,由越姨娘做主。 明明是祖母训斥盛思颜的话,却被她说成是训斥周雁丽! 真是太奸诈了! 周雁丽简直被盛思颜气得说不出话来,手里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被吴三奶奶一个眼风定在地上,不敢造次。 …… 皇宫里,夏昭帝高高坐在金銮殿上,阴沉着脸看着殿内的百官出神。 他今天特意召开大朝会,就是要狠狠敲打一下神将府! 今天他召来的人,除了应该出席大朝会的百官,还有四大国公府的大部分男丁。 除了周承宗因伤痴傻没来,还有周怀轩被他指使去东陵安放供果,四大国公府别的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来了。 “昨天的事,诸卿都知道了吧?蒋侯府和神将府联姻,却被歹人混入送嫁队伍,搅得鸡飞狗跳!”夏昭帝重重一拍面前的龙案,“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周国公,请问你神将府家反宅乱,当的什么家?”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让个老妇下蒋家的面子!你们情何以堪!把朕又置于何地!” 夏昭帝一通责骂噼里啪啦扔出来,一下子把大家砸晕了。 “圣上莫气,请问这跟神将府有何关系呢?他们也是受害者吧?”吴国公忙笑着出列,拱手问道。 “王爱卿,你说。”夏昭帝拿过茶杯抿了一口。 大理寺丞王之全就出列道:“经查证,昨日之事,乃神将府国公夫人周江氏有意所为!这里有歹人江行运,和蒋家仆妇口供为证!” ※   ☆、第96章 曙光 站在四大国公府人等对面的蒋侯爷猛地抬起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是神将府的周老夫人做的?! “王大人,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蒋侯爷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周老夫人……为何要这样做?臣昨日还听说,是周老夫人后来亲自出面,将花轿迎进了神将府。” “这,您就得问周老夫人。”王之全将手里的供词给夏昭帝呈上,“贵府上的蒋氏仆妇收押在大理寺,侯爷若是不信,也可以移步大理寺大牢,问一问您家的仆役。” 吴国公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站到郑国公府众人身后。 “让男人男扮女装混入女方的送嫁队伍,这事要捅出来,两方都不要做人了。——周老夫人为何又要这样做?”蒋侯爷还是不解,看看王之全,不像是屈打成招之人,再看看圣上,确实火冒三丈。但是想来想去,又还是摸不着头脑。 王之全笑了笑,道:“蒋侯爷,您想的是捅出来的后果。您知道吗?王某审案多年,一直有个感慨:就是那些罪犯如果真的想过被抓到会有什么后果,就没有人犯案了。” 就是因为那些罪犯都认为自己不会被抓到,所以才做坏事做得肆无忌惮。 蒋侯爷被噎了一下。 “就是,如果能想到被人捅出来的后果,就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了。所以做这事的人肯定想着这事可以瞒天过海。只要不捅出来,马上蒋侯府的花轿就要进神将府。只要进了神将府,那不就是周老夫人的天下了?她怕个鸟儿……”王之全身边的兵部尚书尹安伯呵呵笑道。 他跟吴国公府是姻亲,他侄女儿尹秀妍现在是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蒋侯爷的面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看向周老爷子,沉声道:“周国公,您是不是要给圣上,给我们蒋家一个交代?!” 夏昭帝坐在上首,心里还是无比憋屈。 他明明是要为盛思颜出头,却不得不打着为蒋家出头的幌子,心里直怄得恨不得吐血。 听见蒋侯爷问周老爷子。夏昭帝的目光也转向他。 这件事。实在是让夏昭帝出离愤怒。 如果还对周老夫人那老虔婆听之任之,盛思颜的处境真的是很不妙。 而周怀轩如果护妻心切一出手,他们小两口不管有理没理。都会成为千夫所指。 毕竟大夏皇朝的人还是很遵循孝道。 周老夫人再不地道,她也是长辈。 夏昭帝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出手,帮这小俩口一把。 周老夫人对周怀轩和盛思颜来说。是长辈,他们不能违拗。 但是自己相对于周老夫人来说。却是君,周老夫人也不能违拗他的决定。 周老爷子一直微阖着眼,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地听金銮殿上的人说话。 不管是先前夏昭帝发怒。还是王之全宣读周老夫人的罪状,还有蒋侯爷的疑问,吴国公的回护。周老爷子都是一言不发。 现在蒋侯爷直接了当的质问他了,周老爷子才睁开双眼。向上首的夏昭帝微微躬身道:“圣上所言甚是。但是我们也没法子。” 神将府的众男人简直羞愧地头都抬不起来。 但是他们也没有辩解。 因为他们心知肚明,老夫人这种事,确实做得出来…… 再说是大理寺丞王之全审的案子,他们有辩解的余地么? 别人也许会捏造事实,故意抹黑他们神将府。 大理寺丞王之全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而且他跟周老爷子私交一向不错。 于公于私,王之全都不会故意下神将府的面子。 除非事实就是如此。 所以他们也没有多说话。 说多错多,再说这种事,吵起来很有面子吗? “周国公,什么叫你们也没有法子?!”蒋侯爷拿胳膊指着周老爷子,气得直发抖。 周老爷子笑了笑,坦然道:“拙荆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性子就是如此。但是老皇觉得她堪为老臣之配,所以特意赐婚神将府,您能让老臣如何?” 周老爷子说话也是绵里藏针。 他一句“拙荆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性子就是如此”,就是在直指老皇帝不地道,故意把这种性子不好的女子赐婚给他。 老皇赐婚,当然是不能休弃的。 夏昭帝一窒。 他盛怒之下,倒是忘了。 周老夫人是夏昭帝的祖父赐婚给周老爷子的。 这车轱辘话一转,问题又抛回到夏昭帝身上。 老皇赐的婚,周老爷子不能违抗,也不能休弃,那就只有看夏昭帝如何处置。 但是夏昭帝如果下旨让周老爷子休弃周老夫人,那就是在说他自己祖父的不是,也是大大的不孝。 夏昭帝的脸色一时很不好看。 蒋侯爷这才知道周老夫人的后台,原来是两代之前的老皇帝! 难怪这老虔婆有恃无恐! 原来是算准了这件事就算闹到御前,她也不怕吧?! 夏昭帝默然半晌,对着周老爷子阴阴一笑,道:“先祖父赐的婚当然不会有错,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若不是周国公你有意纵容,周江氏又怎会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所以归根究底,原因还是出在你们神将府内部。周国公,既是你的家事,朕不逼你处置周江氏。只是这种蛇蝎女子,不配为国公夫人。朕今日要收回周江氏的一品国公夫人衔,众卿不会有异议吧?” 虽然不能下旨让周老爷子休妻,但是把朝廷封赏的国公夫人的封诰收回,还是完全可以的。 只要周老夫人没了国公夫人的爵位,她在神将府,就只能屈居在盛思颜之下。 要知道盛思颜身上可是有着一品镇国夫人的封诰。等同公主。 有品级的孙媳妇,没有品级的祖婆婆,神将府的内院,可真是热闹了…… 周老爷子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拱手道:“多谢圣上成全。”说着,深深躬身,向夏昭帝行了大礼。 神将府的众人也跟着行礼如仪。 周怀礼很不是滋味儿地站在周老爷子身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也没有想到。扰了他大婚,让蒋四娘脸上蒙羞的人,居然是周老夫人! 枉他昨天还对周老夫人给他解围满心感激! …… 从金銮殿回到神将府。正是神将府认亲之后吃酒席的时候。 周老爷子带着一众神将府的男人们,还有宫里的内侍一起进了摆酒席的松涛苑花厅。 周老夫人款款站了起来,微笑道:“你们回来了?圣上可有什么吩咐?怎地把你们都叫去了?!” 周老爷子大步走过去,当着众人的面。甩手又是两巴掌,打得周老夫人嘴角出血。两边脸顿时又肿了起来。 上一次,周老爷子打周老夫人,还是在内室,只当着周承宗和冯氏的面。别人并没有看见。 这一次,可是当着神将府所有人,还有周家所有的近亲远亲的面! 那清脆的两巴掌。简直把周老夫人打得羞愤欲死。 “老爷!我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对我?!就算是死,也要让我做个明白鬼!”周老夫人不顾一切地大叫。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 “你做错了什么?还要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的良心?我神将府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让我们在百官面前蒙羞?!”周老爷子恨声说道。 今日在金銮殿里的情形,对于周老爷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而这份奇耻大辱,就是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老婆子给他招来的。 “什么百官面前蒙羞?你们爷们儿在外面的事,跟我们女人有什么相干?老爷你不要听别人的一面之词。”周老夫人简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完全没有想到,她指使吴三奶奶做的事,已经被人查了个底儿朝天。 “别人的一面之词?”周老爷子冷笑,“圣上的一面之词,你也不以为然,是吧?” 吴三奶奶也觉得有些惴惴不安,不由看了周三爷一眼。 一向很维护周老夫人,甚至不惜跟周老爷子对着干的周三爷,居然也是满脸寒霜,很是生气的样子。 吴三奶奶更加奇怪,再看向周怀礼,见他更是义愤填膺,看着周老夫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这到底是怎么啦? “圣上……?圣上跟我有什么关系?”周老夫人更加疑惑,觉得自己一定是遭受池鱼之殃,委屈地哭道:“我嫁到神将府快五十年,辛辛苦苦……” “行了!你五十年辛辛苦苦,别人就都是吃闲饭的是吧?”周老爷子顾不得亲戚们惊讶的目光,对周老夫人不留情面地道:“你说,你找个男扮女装的婆子,混在蒋侯府的送嫁队伍里,到底是何居心?你知不知道蒋侯府是圣上的母族!你这样做,下的不是蒋侯府的面子,而是下的圣上的面子!” “什么?!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周老夫人心里一紧,完全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被周老爷子知道了…… “你别再支支吾吾。不仅我知道了,就连圣上,全京城能上朝的官员,都知道了。你周江氏,真是威风啊。从今往后,没有人不知道你周江氏的大名!”周老爷子冷笑,回头对那内侍道:“宣旨。” 那内侍便上前一步,宣读了圣上要褫夺周老夫人国公夫人封诰的圣旨。 周老夫人这才瘫软在地上,哭天抢地嚎哭道:“我是老皇赐婚!圣上不能这样做!” “是啊,周江氏,所以圣上没让老爷子休弃你,但是你的封诰,可是朝廷封赏的,随时可以褫夺。”那内侍冷笑一声,将圣旨递到周老爷子手里。 周老夫人急得六神无主。 她的国公夫人封诰。跟了她大半辈子,就跟她穿的衣裳一样重要。 没有了封诰,她觉得自己跟没穿衣裳一样,实在是惶恐得抬不起头来。 她哭闹一阵子,被两个婆子架起来要拖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叫道:“不是我!圣上弄错了!找人男扮女装混到蒋侯府送嫁队伍中的人。是她!是吴云姬!”她用手指着吴三奶奶。脸上激动得红彤彤的,夹着鼻涕眼泪,实在是一塌糊涂。令人无法直视。 吴三奶奶心里一惊,手足无措几乎要跳起来,只是足踝处传来锥心的疼痛,她才没能站起来。 还没等吴三奶奶为自己辩解。周老爷子已经森然道:“你敢做不敢当吗?人家认的是你的印信,那男扮女装之人是你江家的族人远亲。还有,蒋家仆妇也招认是你的主意。从头到尾,跟别人都没有关系!” 听见这番话,吴三奶奶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爹机灵。提醒了她一声,她去安排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有直接出面。而是找的周老夫人这边的婆子,并且本来就是周老夫人的意思。那婆子也是听见了的,因此她用周老夫人的名义去找蒋侯府找人接洽。 这件事闹了出来,就只有周老夫人被拖下水,吴三奶奶还是妥妥的在岸上。 况且整件事确实是周老夫人的主意,她有这个下场,并不冤。 “我没有说谎!真的是她!是吴云姬亲自找人接洽,塞到蒋侯府的送嫁队伍里去的。”周老夫人慌慌张张说道。 周怀礼听不下去了,悲愤地叫了一声:“祖母!您这样把责任推到我娘身上,想过我娘的感受吗?四娘可是她儿媳妇!” 蒋四娘听得泪水涟涟,忙过来扶着吴三奶奶另一边的胳膊,泣道:“娘,我知道这件事跟您无关……” 吴三奶奶心里大为愧疚,但还是扶着桌上站起来,双目含泪道:“是,这件事是我做的,跟娘无关,你们不要把娘带走!”说着,又转身求那内侍:“还请圣上不要褫夺娘的封诰!这件事是我做的!” 她虽然说是她做的,但是那神情语气中顶罪的意思太明显了,完全在说“就算不是我做的,我也认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只有周老夫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慌慌张张地道:“你们看,我说了是她做的吧?快抓她吧!跟我无关!” “够了!”周老爷子怒喝一声,“拖下去!” 那两个婆子连忙将周老夫人堵了嘴,然后拖了下去。 那内侍对周老爷子道:“周江氏的封诰册子、大礼服、还有仪仗,我们都要收回。” 周老爷子点点头,对周大管事道:“去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给这位内侍带回去。” 周大管事应了,带内侍去拿周老夫人的封诰册子、大礼服,还有外院的国公夫人仪仗也要一并交还。 蒋四娘的认亲礼,就这样不欢而散。 客人们看了出好戏,见主人家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便都告辞而去。 盛思颜跟着冯氏回到澜水院,一路上都是默不作声。 冯氏拍拍她的手,笑道:“行了,以后你不必担心了。” 盛思颜却不是这么想。 在她看来,对周老夫人这种人,要不动则已,动就要把她拍死。 现在只是褫夺了她的封诰,反而是赶狗入穷巷,会引来她疯狂的反扑。 只要她一日是神将府的老夫人,她的反扑就不会是轻而易举躲得过去的。 盛思颜跟冯氏一起去看周承宗,见他在里屋睡了,便问了一句:“大爷的情形怎样了?” 冯氏看了一眼周承宗,给他掖了掖被子,淡淡地道:“这样挺好的。”似乎觉得痴傻的周承宗还好相处一些。 盛思颜叹口气,低声嘱咐冯氏:“娘,最近你要更加小心,这屋里屋外都不要断人。还有,我让樊妈妈回来跟着您吧。” “不用不用。你那边更需要她们。”冯氏忙阻止她,“阿宝还小呢。” “娘,我心里很是不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盛思颜正色说道,“老夫人被褫夺了封诰,她不是会坐以待毙之人。我一直觉得她让人男扮女装企图混进神将府,是有更大的阴谋,绝对不只是让蒋家没脸这样简单。” “你想多了。她有再大的阴谋,如今都被揭了出来,你还担心什么呢?”冯氏不以为然地安慰她。 盛思颜眉头皱得更紧,终于向冯氏摊牌说道:“越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大爷的。我怀疑,这个奸夫,其实就在神将府内……而老夫人的这番作态,我觉得是跟越姨娘的胎有关。” 冯氏的眉梢跳了跳,神情有一丝丝恍惚,但很快收敛心神,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神将府内院,不是一般人能进的来的,我觉得你真是想多了。” “怀轩也是这样认为。”盛思颜咬了咬唇,把周怀轩拉来做幌子。她已经说服了周怀轩,现在想要说服冯氏。 “轩儿也这样认为?”冯氏倒是惊讶了,“真有这种可能?” 盛思摊开双手,道:“我只是怀疑,但是查来查去,都不得要领,实在是没法子了。” 她找的很多方向,最后都证明是死胡同。 这种感觉并不好,就像走迷宫一样,虽然知道出口就在前方,但是七弯八拐,反而发现离出口越来越远了。 床上的周承宗发出几声鼾声,翻了个身。 冯氏忙过去照应。 盛思颜只好告辞离去。 周怀轩晚上回来之后,盛思颜跟他说了这些情形,很是为难地道:“怀轩,我查不下去了。” 周怀轩笑了笑,道:“交给我。” 第二天一大早,周怀轩去外院书房整理公务,发现有一张字条躺在他的书案上。 “查雁颖和怀礼出生之年事,另去南城寻当年接生之徐稳婆。”   ☆、第97章 当年事 周怀轩眯起狭长幽深的双眸,将那张字条拿了起来。 字条上的字迹看得出来是用左手写的,是他不熟悉的笔迹。 而且左手字迹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不是习惯性用左手写字的人。 这样一来,他反而确信,这字条是熟人写的。 所以故意用不熟悉的左手来写字,免得被他认出笔迹。 周怀轩眸光轻闪,将那字条扔到左手边的博山炉里焚化了。 “显白!”周怀轩坐了下来,静思了一会儿,扬声把周显白叫了进来。 “大公子。”周显白笑嘻嘻地跳了进来,“您吃了吗?” 周怀轩淡淡看他一眼,问道:“今日有人进入我的书房。” “什么?!不可能!”周显白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我一直守在旁边的屋子里,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离开过,怎么可能有人进来?!大公子,您是不是搞错了?!” 周怀轩没有说话,静静地盯着他。 周显白在屋子中央转了个圈儿,视线往书房四面八方都扫了一眼,才悻悻地道:“……大公子,小的真的没有看见有人进来,除非是堕民。”说着,他瘪了瘪嘴,“您责罚我吧。” 他明白,大公子说有人进来过,那就肯定是有人进来过。只不过他没发现而已。 但是谁有这么大能耐呢?! 周显白想来想去,觉得除了堕民,应该没有别人能逃过他周显白夜以继日的监视! 周怀轩唇角微勾,道:“暂时寄下。”顿了顿,又道:“如果你差事办得好。可以将功赎罪。” “大公子您说!小的赴汤蹈火、上天入地,也要帮您把差事办了!”周显白用力拍着胸脯说道。 “不要赴汤蹈火,也不要上天入地。”周怀轩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呃?”周显白侧耳倾听,想知道是什么差事。 “你去找神将府里的老人们问一问,打听当初这两个人当初出生时候的事。”周怀轩用手比了个“二”,然后又比了个“四”字。 “二……”周显白挠了挠头,“二姑奶奶?还是二公子?” “雁颖。”周怀轩点点头。 周雁颖出嫁前是神将府的二姑娘。现在是二姑奶奶。 “四”当然就是四公子周怀礼了。周显白这个问题就没问。 他笑着将胸脯拍得山响:“这两人好打听。出了名的同年同月同日生,我显白从小到大都知道。” 周显白也是神将府的家生子,后来入了军籍。才做到如今副将的位置。 但他还是愿意跟着周怀轩做小厮。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他还是多做几年小厮,跟着“作威作福”几年再出去吧。 当然,等他成家立业了。就是想做小厮都不行了。 周显白很珍惜现在的机会。 周怀轩点点头,“去吧。”顿了顿。吩咐他:“不要让人知道你在打听这件事,还有,要越快越好,不要拖得太久。” 周显白应了。忙出去布置。 虽然打听这件事挺容易,但是要让人不知道是谁在打听这件事,却有些不容易。 周显白回去想了一天一夜。才想出个法子。 因到了腊月,家家户户都在给祖宗准备供果上供。 周显白回到自己爹娘家里。跟他们闲话几句,就怂恿爹娘兄弟去街坊邻居家串门。 他家是神将府的家生子,他们住的那一条街,都是神将府里比较有头脸的家生子下人。 因此住得倒也宽敞,每家每户都有个小小的院子。 周显白的爹妈带着他去邻居家吃酒,因说起快过年了,很多人家也要合八字,给儿子娶媳妇,给女儿找女婿。 这一次是大酒席,整个堂屋里摆了四个大圆桌,总有一两百人那么多。 周显白在其中很不起眼。 一个对相学很精通的邻居在席上眉飞色舞地跟大家说起八字的事,“这个世上没有人的命数是一样的,因为每个人的出生时辰都不一样……” 周显白听了一会儿,笑着问道:“那像老崔家的双生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同时辰生,他们俩的命数岂不是一样的了?那还算个屁啊?” “嗳!这你就不知道了!就算是双生子,生出来的时辰也有先后呢,怎么能说是一样呢?”那人很不满地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放下。 旁边还有一个人素来喜欢抬杠,忍不住开玩笑道:“那如果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呢?命数是不是就是一样的了?” “哪有这样的人?!”那算命的邻居更加不满,捋起袖子站起来,一条腿踩到板凳上,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在半空中挥舞,“哪有这样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日生,还同时辰同地点?!——你说!如果有,我就认栽!这两人的命数就只能一样了!” 席上的人便纷纷说出他们知道的人和事,果然很快,就有人提到了周雁颖和周怀礼这对堂兄妹。 周显白一直笑眯眯地没有再说话,此时听到终于绕到了他想听的内容,便竖起了耳朵,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吃菜喝酒,一边不动声色往旁边移了移。 他知道,只要提到同年同月同日生这个问题,只要是神将府上了年纪的下人,就一定会想到周雁颖和周怀礼。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咱们神将府的二姑奶奶和四公子,你们熟悉吧?”那喜欢抬杠的人见大家都看着他,心里十分高兴,装模作样喝了一大碗酒,抹了抹嘴角,继续道:“这两人,可是名副其实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是一个时辰、一个地儿!” 那喜欢算命的邻居顿时黑了脸。——他怎么把这对主子给忘了! 一想到他刚才的话说得太满。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周显白连竖起的耳朵尖儿都红了。 同年同月同日甚至同时辰都好理解,这“同地儿”,是怎么回事?!——求解惑! 周显白简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去大叫大嚷的心情。 镇定!一定要镇定! 有人会问……有人会问…… 果然有个比周显白年纪还小的哥儿问了出来,“同地儿?怎么同地儿啊?大叔,你是不是吹牛吹过头了?二姑奶奶是大房的姑奶奶,四公子是三房的嫡长子。这两人是怎么同地儿生下来的?你倒是给我吹出朵花儿来看看!” “就是就是!” “吹牛吹牛!” “一定是喝多了!” “来!再罚酒三杯!” 席上立刻闹腾起来。就连周显白都趁机跟着起哄。 因为大家都起哄的时候,他还要一本正经地坐着,就太扎眼了。 不引人瞩目的首要因素就是要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那喜欢抬杠的邻居被大家说得满脸通红,一拍桌子道:“这事儿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知道的老人一大把一大把!不过是吴三奶奶不喜欢别人把她的宝贝儿子跟大房不受宠的庶长女相提并论,所以大家都不说罢了。” 早年还有人经常拿来嚼舌根,吴三奶奶听了就生气。严惩过几个喜欢嚼舌根的人,大家才渐渐都不说了。 但是就算不说。大家的记忆还是没办法就此抹去。 因为那时候这俩孩子出生的事儿,在神将府里还曾经热热闹闹传过一阵子。 “那你说啊!不说你就是那对门喜相逢酒楼里养的王八!等着别人活烹下酒!”席上有些促狭的人拿筷子敲着碗欢快地激他。 那喜欢抬杠的邻居举起手里的大碗,仰头喝了一大碗酒,拿袖子抹了抹嘴。才趁着醉意道:“这件事反正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大家也都知道,我今儿就提一次。吴三奶奶连儿媳妇都接了。眼看就要抱孙子了,想必是不会再有膈应了。” “快说!别废话!” “说就说!”喜欢抬杠的邻居坐下来。夹了一筷子花生米吃了,低头抬眉往席上看了一圈,慢悠悠地道:“吴三奶奶和大房的越姨娘一向处的好。吴三奶奶刚嫁过来的时候,老夫人就把管家的事交到她手里。吴三奶奶开始有些过意不去,还经常去大房的澜水院给冯大奶奶请安说话。后来一来二去,她跟冯大奶奶渐渐淡了,跟越姨娘倒是越处越好。你们以为越姨娘和两个庶女的份例,都跟正室嫡出一样,是真的靠了越嬷嬷?!” 不管哪个世家大族,内院的用度,不可能由一个仆妇说了算,哪怕这个仆妇是某爷的乳娘。 这种用度,一定是有主子允许同意的。 “呵呵,你是说,越姨娘和两个庶出姑娘的用度,是吴三奶奶同意的?” “就算不是明面上同意,也是默许的。”那说话的邻居拍了拍桌子,“账上也是这样记的,足以说明,吴三奶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就是故意记上的!” “这是干嘛?” “干嘛?恶心冯大奶奶呗!——这你都看不出来?白在神将府做了这么多年了!”有个上了年纪的邻居不以为然地道,“我们虽然是下人,但是也看得清清楚楚。神将府里的矛盾,只有一个矛盾,就是大房和三房!” 众人静默一瞬,然后看向那喜欢抬杠的邻居,“然后呢?吴三奶奶和越姨娘处得好,难不成好到穿一条裤子,在一间屋子里生孩子?!” “嚓!你太聪明了!都不用我说了!”那喜欢抬杠的邻居哈哈大笑,然后道:“这件事真是让人印象深刻。那时候我才你们这么大年纪,我还是跟着二爷当差。那一天,我听我婆娘说,越姨娘本来是在吴三奶奶那里说闲话凑趣儿,结果就要离开的时候,越姨娘突然在下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立刻破水发动了。吴三奶奶一着急,也破水发动了。当时三爷正好在家,马上指挥早早预备下来的两个稳婆将她们两人一起抬到吴三奶奶准备好的产房里。” “啊?!这样也行?为什么不把越姨娘送回大房?” “这我不太清楚。只记得我婆娘说,越姨娘摔得挺厉害,都见红了,三爷担心抬来抬去误了越姨娘的胎,对不起他大哥,因此就让自家准备的稳婆马上给越姨娘接生,还让越姨娘先上的产床,因这事儿,吴三奶奶气得晕过去一次。”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两个稳婆只好一边一个,分别给两个孕妇接生。三爷在产房外面又不好进去,只急得团团转。最后两个孩子几乎是同时辰生下来的,吴三奶奶生了儿子,越姨娘生了女儿。”   ☆、第98章 今日果 周显白缩在一边听得眉头皱了起来。 就这么简单? 两个产妇一起进了产房,然后一人抱了儿子出来,一人抱了女儿出来? 如果就这么简单,大公子为何巴巴地让他专门查这段往事呢? 一定有猫腻…… 周显白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眼珠一转,瞥见旁边大圆桌那边坐着女眷,也正热火朝天在说这事儿。 女人比较婆妈,说得也更细一些。 周显白往席上瞧了瞧,便拎了一壶酒,走到离那边女眷席不远的地方,给一个远房亲戚斟酒,一边笑道:“大头哥,咱俩好多年没一起喝酒了。” “是啊是啊,你小子攀了高枝,出息了,跟着大公子有前途啊!” “哪里哪里。大头哥说笑了。”周显白一边给他斟酒,一边竖着耳朵听旁边女眷席上说话。 他们是普通人家,又都是街坊邻居,没有那样戒备森严的男女大防。 坐席的时候,只是分了男女,并没有分两间屋子坐。 “……当时两个孩子一起抱出来,到旁边的耳房用温水清洗,连襁褓都一模一样。” “是啊,都是用的吴三奶奶给孩子准备的襁褓,当然一模一样了。后来还是神将大人亲自把那襁褓给还了回来。” “神将大人还来过?” “来过,跟三爷说会儿话,还看了看刚出生的四公子。” “神将大人一定羡慕死了。如果那时候越姨娘能生个儿子,如今神将府也不会闹成这样了。”一个仆妇叹了口气,伸筷子夹菜。 “是啊。如果那时候越姨娘生个儿子,就算大公子的病治不好。有越姨娘生的儿子,大房也不会被三房压在头上,压了几乎二十年。” 周显白在心里细细琢磨这些话。 也对,如果越姨娘当初生的是儿子,大房就还是有承继神将府的希望。 神将府的世子,不一定要嫡出,庶出也可以。 关键是要看神将大人和国公爷的意思。 他们看准了谁。就会当继承人培养。 神将大人那样厉害。他的庶子肯定也不差。 “……真是可惜了。如果当初越姨娘生的是儿子,大房就依然会掌家,三房根本连根毛都摸不着。说实话。就三爷那样子,我也看不上他。那么大年纪人,成天就知道看书,但是又没见他下场考科举。也不知道看的什么书。他武不如大爷,庶务不如二爷。就福气比他们都好,有个能干的老婆,还有三个能干的儿子!” “这就是我说的命!——你不信命不行!”一个婆子拍着大腿大声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越姨娘生的是儿子,越嬷嬷的尾巴更是要翘到天上去了。那这神将府。就真成了小妇养的天下了。我看啊,还幸亏越姨娘生的不是儿子,不然大家的日子更不好过。” “那倒是。三爷虽然不怎么样。吴三奶奶却是能干人,四公子也是原配嫡出。要说承继神将府。比庶子跟有份量。——幸亏大爷没有庶子,不然这饥荒真难打。” 周显白听到这里,恍惚觉得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敢确信,更不敢多问,只把她们说的每个字都记在心里,等回到神将府之后,一五一十说与周怀轩听。 周怀轩默默地听完周显白的话,微微颔首道:“知道了。” 周显白觑着眼睛打量周怀轩的神色,见他依然是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想了想,周显白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道:“大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你下去吧。”周怀轩坐在书案后沉吟。 周显白走了之后,周怀轩坐了一会儿,才往二门上走,要回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 此时天已经全黑,晚饭时辰都过了。 周怀轩这几天有事,都没有回内院吃晚饭。 因此盛思颜也没有去松涛苑跟大家一起吃,而是自己在清远堂跟阿财一起吃。 “大少奶奶,去屋里吧。天怪冷的。”薏仁在盛思颜背后催了一声。 盛思颜披着深燕尾蓝的貂裘大氅,立在回廊上。 廊柱上挂着的灯笼发出明亮柔和的光,将她罩在里头,亮闪闪的如同一尊雕像,从外面进来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她。 周怀轩进了清远堂的大门,绕过院子中间的影壁,确实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回廊上的盛思颜。 他皱了皱眉,快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走,进屋去。”声音有些高亢的严厉。 她的手冷得如同寒冰,握在他温热的大掌里,慢慢回温。 盛思颜抿嘴笑,悄声道:“以前你的手不论什么时候都跟寒冰似的,我那时候还想以后我要每天都给你暖手,做你的手炉……” 周怀轩低头浅笑,双手握紧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现在换我做你的手炉。” “这样暖得太慢。”盛思颜俏皮地挑眉,从周怀轩的大掌里抽出自己的手,从他胸前的领子里伸进去,轻抚他更加温暖的胸口。 以前周怀轩的胸口也是一片冰凉,如今都能给她暖手了…… 盛思颜满足地吁一口气,慢慢将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勃勃的心跳,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周怀轩抱住她,坐到暖阁的炕上,一边问她:“晚饭吃了吗?阿宝又闹了没有?” 盛思颜点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见从里间屋里传来阿宝不满的哼唧声。 盛思颜凝神听了一会儿,悄悄笑道:“我觉得阿宝可神了,总是能恰如其分地哭闹。” “……他就是爱哭。”周怀轩淡淡地道。 里间的小阿宝涨得小脸通红,但是到底这一次没有哭,最后放了个屁,以兹愤怒。 阿财默默地爬到小摇床一只翘起的床脚上。开始上上下下地跳跃,它的力气越来越大,居然能让摇床跟着摇起来。 小摇床一摇起来,阿宝就咯咯地笑了,心情好得很的样子。 瑞娘从浴房出来,阿宝才赶紧停下来,爬回自己的小窝里。 盛思颜和周怀轩一起走到里屋。 瑞娘忙行礼道:“大公子、大少奶奶。” “你下去吧。这么晚了。你还没吃晚饭吧?”盛思颜笑着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瑞娘忙道,“那奴婢先走了。晚上陈娘会来值夜。” “嗯。”盛思颜应了一声,跟周怀轩一左一右坐在阿宝的小摇床边上看着他。 阿宝专心致志地吃着手。两眼望着屋顶的藻井,表示没有看见摇床边上的两个人。 两人盯着阿宝看了一会儿,周怀轩才轻声将刚才周显白说的那些事说了一遍。 盛思颜听着很是好奇,忍不住道:“真是太奇葩了。越姨娘怎么能去三房生孩子?” 周怀轩淡淡地道:“他们还瞒得挺紧。” “怎么说?” “连我都不知道。”周怀轩叹息。 “那时候你才两岁啊,就算知道也记不住。”盛思颜忙安慰他。“不关你的事。” “我只记得每次雁颖过生辰的时候,越姨娘就会发一次脾气。”周怀轩自失地笑了笑,“我那时候以为是因为她没有生出儿子,所以把气撒在雁颖头上。” “难道不是?”盛思颜喃喃地道。“越姨娘挺有意思,能忍,也有手段。吴三奶奶那样严苛的人,她都能笼络住。这个女人,其实非同小可。” “她跟三婶交好,是因为她们有共同的敌人。” “你是说,她们都想对付娘?”也就是要对付冯大奶奶。 “当然。若是我娘真的被她们斗垮了,她们两人立刻就会翻脸,不可能继续好下去。”周怀轩不由自主想起了在紫琉璃里看见的幻境。 那一世,他不到十八岁就死了,他娘很快就跟着他去了,他爹也死于非命…… 三房,等于是大获全胜。 幸亏这一世,他有她。 周怀轩心里爱怜横溢,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给她暖手,又低声说她:“……出去站着也不拿手炉,存心想气我。” “我哪里是想气你?——我明明是想你心疼我。”盛思颜嗔了他一眼。 其实她就是懒而已。 周怀轩伸手捏了捏她白腻柔嫩的小脸,“笨。” 想要他的怜惜,哪里需要这样辛苦?她要多少,他给多少,甚至比她要的还多……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周怀轩道:“你早些睡,我这些天晚上都要出去,不能回来陪你了。” 盛思颜点点头,“辛苦你了。”她知道周怀轩在忙什么事,“有线索了吗?” “有一点,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周怀轩连周显白都没有说。 有些事情,可以让周显白去查。 但是有些事情,他一定要亲自出手。 “不想让别人知道?”盛思颜想了想,起身去妆台前打开妆奁匣子,从最底层将那个紫色面具拿了出来,送到周怀轩面前,“你戴上这个吧?” 周怀轩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紫色。” 紫色是女人用的颜色,他有些嫌弃。 盛思颜有些好笑,将那面具套在自己脸上,然后轻声叫他:“……怀轩。” 周怀轩和阿宝一起瞪大眼睛看着她,面上的神情都十分惊讶。 就连阿财都从摇床底下的小窝里抬起头,黑豆似的眼睛瞪着盛思颜,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好玩吧?”盛思颜咯咯笑着,将那面具取了下来,“这可是个好东西,戴上它,不仅别人看不见你的样貌,而且你的声音,会自然改变。——刚才完全听不出是我的声音吧?” 除了能听得出来是女人的声音,那音质跟盛思颜完全不同。 光听声音,根本听不出她就是盛思颜。 周怀轩有些明白过来。 如果戴着这个面具就能改变声音,那比单纯蒙面要更加隐蔽。 “拿着吧。你用得上的。”盛思颜笑着将那面具揉成小小的一团,塞到周怀轩手里。 周怀轩将那面具塞到袖袋,一边问她:“阿财到底是从哪里找到这个东西的?” 盛思颜低头看了看阿财,道:“等天暖和了,我再问它吧。” 到时候让阿财领她去看看找到这个面具的地方就行了。 盛思颜送周怀轩到门口,被周怀轩回身拦住了,“别出去了,外面冷。” “你也要多穿一点。”盛思颜看了看周怀轩只穿了一件薄绒貂裘外袍的身子,“你的病好了没多久。” 周怀轩没有告诉她,他最近觉得自己的气血越来越旺盛,就算只穿一件单衣,也不会在寒冬腊月有冷的感觉。 “知道了。”他回头,转身大步离去,融入到黑暗里。 从内院出来,周怀轩先去外院自己的外书房换了一身夜行衣,然后戴上紫色面具,再在紫色面具外面蒙上黑巾,这样看起来好多了。 他很不习惯那妖冶的紫色,上面画着的怪模怪样的图像如同妖兽一样,似乎能吞噬人的魂魄…… 子时已过,周怀轩飞身跃上屋脊,几个纵跃,人影已经消失在夜空中。 等他再次出现,已经在南城街坊的入口。 他攀着屋脊跳了进去。 他在南城有自己的落脚点,是周显白都不知道的地方。 …… “……你是谁?!”南城的里正在睡梦中被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人惊醒,被在自己面前晃动的白色匕首吓住了,“你要什么?银子?还是女人?”那里正哆哆嗦嗦问道,以为遇到了劫匪。 这黑衣蒙面人正是周怀轩。 他压低声音道:“我找个稳婆,徐稳婆。” 声音一出口,周怀轩自己都愣了。——这玩意儿确实很管用,听起来完全不是他的声音。 恐怕就连盛思颜站在对面都听不出是他…… 那里正松了一口气,忙道:“这位好汉,请您把刀拿远一些好么?刀剑无眼,伤了人倒不好了。” 周怀轩收了刀,再次问道:“徐稳婆?” 里正抹了一把汗,战战兢兢从床上爬下来,道:“好汉您等我去给您拿花名册子。” 周怀轩冷冷地看着他,他戴着紫色面具,外面还蒙着一层黑巾,那里正连周怀轩的眼睛都看不见。 里正的花名册子就在他这间房里,很快找了来,翻开给周怀轩细看,“我们这里一共有三个稳婆姓徐,您要找哪一个?” 周怀轩想了想,“最厉害的那个。”当年能被神将府请去做稳婆,肯定技艺非同凡响。 不过按照周显白听来的话,当初是两个稳婆,为何那人留字条,只要他找一个稳婆呢?   ☆、第99章 明白 “最厉害的稳婆?那就只有徐大婆了。不过她的脸被烧了半边,又贪杯好酒,如今找她接生的人越来越少了。”里正叹了口气,圈了个名字出来,把地址给周怀轩看,“喏,就是这里。” 周怀轩记住那个地址,又问:“她的脸为何被烧了?” “这我可不知,她也从来不说。听她的街坊邻居说,她是外地人,家里人都死了,一个人过不下去了,才流落到南城。”里正一想到周怀轩刚才拿的明晃晃的刀子,就恨不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生怕这位好汉心情一不爽,就拿刀把他给捅了。 周怀轩点点头,一个手刀挥出,砸在那里正后颈,将他砸得当场晕了过去。 周怀轩从容离去。 从里正家里出来后,他在南城转了一圈,才来到徐稳婆住的大杂院。 院子很小,只有两进,徐稳婆住在厢房那边的小尾屋里。 周怀轩轻轻推开徐稳婆的屋门。 简陋的柏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还有吧嗒一声碎裂的声音。 周怀轩顿了顿。 这门背后,居然还有一道绳子,将屋门绑住。 一般的歹人就算拿刀把门闩撬开了,也推不开门,因为门后有绳。 但是周怀轩的力气奇大,他随手一推,不仅门闩断成两截,就连门后的绳子都断了。 周怀轩没有在意,大步走了进去,顺手将门阖上。 屋里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还有一股闻之欲呕的酒糟味。以及食物腐烂酸臭的气味。 周怀轩飞快地往四周打量了一眼,微微一怔。 屋里的简陋不用说了,这屋子居然没有窗! 怪不得屋里的味道那样难闻。 周怀轩轻蹙眉头,往对面挂着一顶看不出颜色的帐子的木板床看过去。 床上一个灰白头发的老妇猛烈咳嗽着坐起来,侧对着周怀轩,断断续续地道:“……你终于来了?你还是要取我的性命?唉,我多活了二十多年。也够本了。这二十多年。我日日夜夜想念我的家人。我早就不想活了!” 周怀轩负手站在门前,淡淡地道:“不,你不想死。” “谁说的的?我早就想死了!我早就死了!你看我的样子。早就生不如死了!”那婆子猛地别过头,正面对着周怀轩,“你看我!早就不是人啊了!” 周怀轩看见她的脸上,一半正常。另一半,却被烧得一片乌黑。眼睛倒是好的,但是脸上的皮肤焦黑虬曲,还能看出一丝丝红痕纵横交错,很是吓人。 不过周怀轩在西北战场上。见过比这更恐怖的景象,他一点都不在意,淡淡地道:“若你想死。就不会住在这大杂院,也不会在门后拴绳。更不会在枕头下藏匕首。” 那婆子浑身一震,像是最大的秘密被周怀轩窥透了一样,条件反射一样伸手到枕头下面,拖出自己的匕首,嘶哑着声音道:“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你要过来,我就杀了我自己!” 周怀轩没有理会,往前迈了一步,径直问道:“二十多年前,你是不是去神将府三房接过生?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 那婆子全身抖得更厉害,手里的匕首都握不住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慌慌张张滚下床,要去捡那匕首。 周怀轩身形一晃,已经来到她面前,一脚踩在她的手上,将她的手和匕首狠狠踩在一起。 那婆子顿时痛得呲牙咧嘴,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直往下掉,整个人抖得如筛糠,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说。老实说了,我包你活命。”周怀轩淡淡地道,“如果不说,死路一条。”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语气中的决绝和狠辣,让那婆子恐惧到不能自已。 “我……我……我说……我说……”那婆子再也不敢打别的主意,老老实实向周怀轩坦承:“我叫徐春娇,本来是西城人士。我们家世代都是做稳婆的,我曾外祖母、外祖母、到我娘,再到我,家传的手艺。当年徐家稳婆的招牌,在整个京城都是响当当的。”她一边说,一边就哭了起来。 回忆往日的荣光,再看看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现在,徐稳婆头一次有了想死的心。 虽然这么多年,她一直舍不得死,也死不了,只能活着。 “继续。”周怀轩将脚拿开,放开了徐稳婆的手。 徐稳婆抓着匕首坐在地上,灰白的头发乱糟糟的。 她失神的目光盯着昏黄的油灯,问周怀轩:“你为什么要打听神将府三房的事?” “有人要我来找你。”周怀轩淡淡地道。 “有人?那人是不是戴一个赤色面具?面具怪模怪样的,画得花里胡哨的鬼脸?!”徐稳婆猛地抬头,盯着周怀轩猛瞧,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扑过来,跪在周怀轩脚下磕头,连声道:“恩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这人的身形跟她记忆中的恩人几乎是一模一样! 周怀轩一怔。 他低头垂眸看了看徐稳婆,心里一动,伸手解开自己蒙在脸上的黑色布巾,露出那个紫色面具。 同样是花得花里胡哨的鬼脸,但是是紫色的,不是赤色的。 不过,这婆子说是赤色。——赤色?难道不是橙色? 周怀轩问她:“你看清楚了,是赤色,还是橙色?” “赤色,当然是赤色!我老婆子这辈子都不会忘!那夜的大火烧得铺天盖地,差一点把整条街都烧了,恩人从天而降,将我老婆子救走,我老婆子就算是死了,也记得他的赤色面具!”徐稳婆斩钉截铁说道。 周怀轩良久没有作声。 赤色、橙色、紫色。他已经知道有三个这样同样类型的面具。 它们难道是属于同一伙人的? 还有别的颜色吗?赤、橙、紫…… 他想起祖父曾经提过的守护者,说过他们也是七种颜色命名的。 赤橙黄绿青蓝紫。 难道,这就是他们的信物?! 这样说来,曾经去堕民之地的阮同,就是那个橙色面具的所有人,也是守护者之一了。 据他所知,文三爷、章大将军。这两人也曾经是守护者。已经都死了。 阮同死在他面前。 七大守护者,应该还剩四个。 有一个不足为虑,那就还有三个。 紫色面具是被阿财在神将府后院找到的。难道,紫色面具者,是个女人?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查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些眉目了…… 徐稳婆诧异抬头,看向周怀轩。 一看之下。她的瞳孔猛地收缩,诧异道:“恩人,你的面具怎么变成紫色了?” 周怀轩缓缓摇头,淡淡地道:“赤色面具是我同伴的。” 那婆子再无怀疑。 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但是这面具实在是太让她印象深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另外一个跟这个面具相似的东西。 而这个紫色面具虽然颜色不同,但是相同的花色已经让她确信无疑。这人就是她恩人派来的。 “请问您有什么要问的?”徐稳婆确信这人不是来杀自己的,心里一松。跪在地上,恭恭敬敬问道。 周怀轩随手蒙上黑巾,问道:“那就把你接生的情况说一遍吧。——在神将府三房接生的情况。” 徐稳婆点点头,开始说那时候的事。 二十多年过去了,对于她来说,还是像昨天发生的事情。 因为她富裕丰足快乐幸福的人生,就停留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这之后的日子,她都是行尸走肉,根本就只是活着而已…… “那一天,神将府的三爷专程来我们家,先下了一百两银子的定金,请我和卫姐姐都去神将府接生。您知道,大户人家,都是恨不得从一怀上就备下稳婆。我们算是比较忙,不能一直住在他们家,就商量了很久,在神将府吴三奶奶八个月的时候住进去的。我们住了两个月,就赶上那一天,大房的越姨娘来三房说话。她走的时候,从台阶上不小心摔了下来,破水见红……” “周三爷十分惊慌,马上将我们叫了出来,让我们去给越姨娘接生。我们问是不是送回大房,周三爷说来不及了,已经破水见红,等抬回去,说不定越姨娘就断气了,他会对不起他大哥,因此命我们赶紧扶着越姨娘进了给吴三奶奶准备的产房。没想到这时候吴三奶奶受到惊吓,也破水了。她的丫鬟婆子也把她送到产房。越姨娘叫得十分厉害,周三爷就慌了神,说让我们先给越姨娘接生,说吴三奶奶身子健壮,可以等一等。吴三奶奶当时一听这话就晕了过去。我和卫姐姐才连忙分头处理,卫姐姐去照顾吴三奶奶,我去照顾越姨娘。” “生孩子的时候,屋里的人不能多,人多了不好保持干净,产妇会得产褥热,是会要命的。因此我和卫姐姐都用烈酒擦了手,戴着帽子和专门用热水煮过的大袖褂子,把屋子里的旁人都赶了出去,专门给两个人接生。” “越姨娘据说是早产,才七个月。不过……”徐稳婆顿了顿,被烧毁了半边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照我接生这么多年的经验看,她那根本就不是早产!” “不是早产?”周怀轩眉头攒了起来,在屋里踱步,“这也看得出来?” “当然。早产的孩子我们接生过很多次,都是瘦瘦小小跟猫儿差不多大,有的连皮都没长全,哪像她?两腿一开,就生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徐稳婆撇了撇嘴。 周怀轩脚步一顿,回过头,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徐稳婆,“你说什么?越姨娘生的是儿子?!” “当然。”徐稳婆呵呵地笑,“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有人会来问我当初的情形,谁知道等了二十多年,才来人。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可是,人人都知道,神将府大房的妾室。只生了两个庶女。”周怀轩定定地看着徐稳婆。“你作何解释?” “呵呵,那自然是事出有因了。”徐稳婆的声音有些凄厉,“其实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这边接完生。把孩子抱着给越姨娘看了看,那边卫姐姐却大叫‘吴三奶奶,您不能晕啊!马上就要出来了!您用力啊!’我忙过去帮忙,却见吴三奶奶又一次晕了过去。好在我和卫姐姐两人联手。还是把孩子拽了出来。这是个小小的女婴,生得也是白白胖胖。跟越姨娘生的那儿子长得差不多的样子。” “孩子都生了,我们就把他们抱到一旁的水盆边上去清洗,然后包上襁褓。吴三奶奶准备的襁褓布,都是一模一样的好替换。我包得是越姨娘生的儿子。卫姐姐包得是吴三奶奶生的女儿,包完就把两个孩子分别放在越姨娘和吴三奶奶身边。” “然后我们去洗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们洗完手,转身发现吴三奶奶刚刚醒过来。随手抱起来她身边的襁褓,掀开来看了看,兴高采烈地道:‘我的儿子,我的大胖小子,可把你娘折腾死了……” “我和卫姐姐大吃一惊,忙看向越姨娘。越姨娘刚才生孩子的时候,没有晕,现在却晕了过去。我们叫醒她,她说后颈一凉,就晕了过去。然后抱起襁褓,看了看孩子,发现不是儿子,正要发脾气,就听见周三爷在外面叫我们。我们赶紧对她摆摆手,然后出去了。” “三爷在外面问我们生了没有,我们赶紧出来回话,悄悄说了为难之处。我记得卫姐姐小声说:‘三爷,本来越姨娘生的是儿子,吴三奶奶生的是女儿,但是刚才不知怎地,两个孩子给放错了地儿,吴三奶奶以为她生的是儿子,这会子正高兴呢。” “周三爷顿了顿,让我们先什么都别说,他进去看看。” “等他出来之后,一人给了我们一千两金子的票据,是吴国公府的银楼作保,十足真金,让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对外说,吴三奶奶生的是儿子,越姨娘生的是女儿。” 那就是说,越姨娘和周三爷都知道孩子换了,但是吴三奶奶不知道。 这倒能解释,为什么吴三奶奶对周怀礼完全是当亲生子对待。——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孩子不是她的! 说到这里,徐稳婆停了停,眉头也皱了起来,像是在想什么难解的问题。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道:“我想了二十多年,总算想明白一件事。” “想明白什么?”周怀轩淡淡问道。 “明明我是把越姨娘的儿子放在越姨娘身边,吴三奶奶的女儿是卫姐姐放在吴三奶奶身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搭对方的手,绝对没有放错。但是我们去洗了个手,转过身,发现孩子居然就被换了!——到底是谁换的?”徐稳婆百思不得其解。 “兴许是吴三奶奶换的?”周怀轩若有所思地道。 “不可能。她刚生了孩子,而且是难产,伤得很重,哪里能下床走路?她在炕上,越姨娘在床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段呢,就算是她换的,也不可能这么快。” “那是越姨娘?” “更不会了。越姨娘已经晕了过去,更不可能在我们一转身的功夫,就把孩子换了。” “那是周三爷?” “等他进去的时候,吴三奶奶已经抱错孩子了。”徐稳婆叹了口气,“我终于想明白了,屋子里应该还进来过一个人。因为我记得那产房的窗子明明是关着的,但是在我洗完手一转身,我发现有一扇窗子开了一半。从此以后,我住的屋子,就不能有窗子……”   ☆、第100章 约吗 还有一个人…… 周怀轩隐隐明白,这个人,应该就是给他写字条的人。 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呢? 周怀轩默默出神,只听徐稳婆继续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卫姐姐都吓坏了。神将府是什么人家?这样也行?!如果被神将大人晓得,我们还活不活了!但是周三爷说,这件事只有我、卫姐姐、三爷和越姨娘四个人知道,他和越姨娘肯定不会说,说了他们俩都得死,所以只要我们两人也不说,这个世上就没人知道。周三爷还说他深爱他的妻子,而他妻子特别争强好胜,绝对受不了自己生女儿,而大房的妾室却生儿子。他不忍让她难过,所以那儿子,就给她吧……我们也知道对神将府这样的人家,嫡子是多么重要,而且,我们也贪图那一千两金子的票据,才将这件事守口如瓶。” “一千两金子?你们是有命拿,没命享吧?”周怀轩已经明白过来,另外一个卫稳婆,应该已经葬身火海了。 “是啊,确实有命拿,没命享。”徐稳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又有几个人能够抗拒这么多金子银子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石头不砸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痛。不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天,我和卫姐姐都觉得不会有事的。” “那卫婆子一家人,都死了?”周怀轩淡淡问道。 徐稳婆重重点头,“都死了。我们从神将府回来之后,就去吴国公府的银楼兑了金子。我们不敢多兑,先兑了一百两放在家里。洗三那天,我和卫姐姐一起去神将府三房帮着操持。周三爷和吴三奶奶都很高兴。难得周三爷把大哥的儿子当亲生子疼爱,抱在怀里不撒手,洗三的时候,都是他亲自抱出去的。而大房越姨娘那边,根本就没有洗三。你说这俩孩子的命,是不是也是我们造孽呢?” 周怀轩不记得周雁颖和周怀礼洗三时候的情形,那时候他才两岁。还在生死线上挣扎。 “洗三回来之后。我总觉得心里有些慌,不知为何,总觉得像是有人跟着我们。卫姐姐说我太小心了。疑神疑鬼,还说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后悔。反正两个孩子都在神将府,又都是堂亲。跟至亲没有什么两样,让我不要后悔。结果到了晚上。我睡得死沉。被人一盆水泼醒的时候,四周已经都是浓烟。我被恩人从火场里救出,看见自己家人都已经葬身火场,难过得不得了。我往卫姐姐的家那边看去。发现她的家也是一片火海。恩人负着我从火场里冲出,躲过一群黑衣人的搜索,带着我去了南城。将我安置在这里。这些年,他总会找机会来看看我。确保我还活着。他跟我说,终有一天,有人会来找我,问我当初的事,我一定要活着,要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来找我的人。” 周怀轩低下头,脸上的表情隐在紫色面具和蒙面黑巾后面,完全看不出端倪。 “我也知道,除了恩人会派人来找我,那要杀我的人,这些年也没有放过找我的机会。”徐稳婆叹息着捶了捶膝盖。她一直跪在地上,腿都麻了。 周怀轩道:“你起来。” 徐稳婆忙谢了他,扶着一旁的竹椅慢慢站了起来。 “你说,要杀你的人,也一直在找你?”周怀轩定了定神,疑惑问道。 徐稳婆点点头,“我觉得他们还是在找我。这些年,我也曾经扮作老乞婆,偷偷回到我以前住的西城,想看看我的家人有没有活下来的,就发现依然有人在我家附近监视,等着我送上门。后来我就不回去了……” 周怀轩偏了偏头,想道如果去西城查看,会不会打草惊蛇? 后来再想一想,还是放弃了。 他在查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对方知道。 对方一旦知道有人在查,立刻就会疯狂反扑。 因为这件事实在干系太大。 周怀轩又默默地出了一回神。 他完全没有想到,周怀礼居然会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不过周三爷怎会这样好心,给别人养儿子? 他真不像这样大公无私,重亲情重道义的人。 再说了,把别人的儿子占为己有,真的是大公无私、重亲情道义?! 明明是无耻贱人才做得出来的行径…… 还口口声声深爱妻子,却把自己的嫡亲骨肉眼都不眨就给换了,而且还是嫡女变作不受宠的庶女…… 事若反常必有妖。 周怀轩冷冷笑了笑,对徐稳婆道:“好,现在你跟我走,帮我做一件事。等这件事做完,我保证你能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 徐稳婆因那面具的关系,对周怀轩深信不疑,认定他一定是她恩人派来的。 当年她恩人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弄死她,现在怎么会让她死? 再说她活着,还有好大的用处呢…… 徐稳婆也跟着笑了笑,道:“我知道,那吴三奶奶生的大儿子,昨儿刚大婚吧?啧啧,娶的圣上母族的嫡女,金尊玉贵,甚是了得。“顿了顿,又道:“这孩子确实命好。” “走吧。”周怀轩不想跟她废话,趁着天没亮,一掌打晕她,将她拖着离开南城,往自己在神将府外的一处房子里去了。 将徐稳婆安置在那里,周怀轩才回到神将府。 他回到神将府内院清远堂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盛思颜躺在床上,半梦半醒地给阿宝喂奶。 周怀轩去浴房洗漱了一番,出来将已经吃完奶的阿宝拎起来,扔到小摇床里,自己在盛思颜身边躺下,将她搂在怀里。 一时闻到那股甜香,又有些饿了。便埋首在她怀里吃了几口。 盛思颜被他闹醒了,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嗔道:“满身寒气,去哪里了?” “出去找了个人。”周怀轩大力吮吸一口,终于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将盛思颜重新抱入怀里,道:“……这小子吃得越来越多。”害他没吃几口就没了…… 盛思颜:“……”一时恨得牙痒痒。伸手拧住他胸前一块肉。想下死劲扭一扭。 周怀轩微一运气,他的胸膛立时坚硬如铁石。 盛思颜“啊”地叫了一声,欲哭无泪地捧着被蹦疼了的手指头道:“你太过份了!” 周怀轩也不说话。只是眯眯地笑,狭长幽深的眼眸里跳跃着星光,他低头,含住她的手指尖。含糊不清地道:“……这样赔礼总行了吧?” 舌尖在她手指尖上如鹅毛般轻轻扫过,颤栗从指尖如电流般蔓延到她全身。 盛思颜只能庆幸自己是躺在床上。如果是站在地上,她肯定已经软得站不住了……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周怀轩才把他从徐稳婆那里问出来的事,在盛思颜耳边轻声说了。 盛思颜听得心惊胆战。两只手不由自主抓住周怀轩的前襟,颤声道:“……三叔怎么可能这样大公无私,帮大房养儿子?!” “我也觉得不可能。”周怀轩轻叹。 “如果怀礼真是大房的庶子。哼,我就不信三叔这些年会看着他被当继承人培养而一声不吭。”盛思颜对三房耿耿于怀。 利益之争。没什么可体谅对方的余地。 更何况是对方一直觊觎他们手里的东西。 “事若反常必有妖。”盛思颜说了一句跟周怀轩想的一样的话,“有不合理的地方,一定是有关键我们还没有想通。如果想通了,自然就合理了。” 就跟解几何题一样,需要添加必要的辅助线,才能一目了然。 “这就需要我出马,给你去找辅助线了。”盛思颜笑眯眯地道。内宅的事,她是女人家,由她想法打听,比周怀轩想法打听要简单得多。 又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陪我再睡一会儿。” …… 过了一天,是蒋四娘三朝回门的日子。 周怀礼一大早就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带着她坐上神将府的大车,回蒋侯府回门去了。 盛思颜带着丫鬟婆子,抱着阿宝,先去给冯氏请安,又看了看周承宗的病情,问冯氏要不要请她娘家爹娘过来给大爷再看看诊。 冯氏笑道:“上次开的药还吃着呢。等吃完了再请吧。” 盛思颜应了,坐了一会儿,道:“娘,我想去老夫人那边看看。” 上一次周家众男人被夏昭帝召开大朝会,狠狠削了一顿,周老夫人就被周老爷子命人拖了下去,关在了松涛苑后面的小楼里。 冯氏皱了皱眉,道:“她不惹事就行了。何必要再去招惹她?” 周老夫人心心念念要让她最心爱的幼子承继神将府,已经是铁了心要整垮大房。 盛思颜道:“一个脓包,总是遮着掩着总不行。还不如一次挤破了事。” 这周老夫人对他们大房来说,就是一个脓包。 冯氏笑了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你们年轻人,就是心浮气躁。她有几年好活?忍一忍就过去了。” “呵呵……”盛思颜笑了笑,“娘,您放心,我不会乱来的。”顿了顿,盛思颜又问:“越姨娘呢?”想起越姨娘的身孕,盛思颜心里一动。 她听周怀轩昨天说过,越姨娘生周雁颖,并不是早产,那就是说,越姨娘在给周承宗做妾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 她是带着肚子进大房的门的。 那么,在给周承宗做妾之前,她就跟周承宗偷上了? 那时候,越姨娘还是周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丫鬟,以周老夫人那不待见周承宗的样子,周承宗敢去周老夫人身边偷人?!——这根本不合理! “越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自己院子里养胎呢。”冯氏忍不住讥嘲一笑,“她那院子,是我们大爷特意给盖的,就在澜水院围墙边上,跟前面后面都隔得远远的,还有后门可以直接出入,不用从我的院门前过。这样越姨娘就不用给我行礼了。” 盛思颜在冯氏身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腆着脸问起越姨娘和周承宗的事。 “娘,那越姨娘,之前在老夫人跟前做丫鬟的时候,就倾心大爷了吗?”盛思颜红着脸问道。 冯氏低头做着针线,摇头道:“不晓得。老夫人管丫鬟婆子,管得挺严的。她的房里,除了三爷能自由出入,别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又是周三爷! 盛思颜觉得她应该已经找到了那条辅助线! 她是应该大胆地试一次了。 盛思颜把阿宝和范妈妈留在冯氏那里,自己带着木槿和薏仁她们去了松涛苑后面的小楼坐了一坐。 周老夫人说病了,起不来床,根本就不见她。 盛思颜跟周老夫人屋里的丫鬟婆子随意套了套话,对周老夫人管丫鬟婆子的手段有了切实的了解。 再和她往日里的观察一对照,已经信了*分。 但是这件事,光*分是不可以的,她必须要有十成的把握! 盛思颜回到清远堂,默默策划了一个行动。 等范妈妈带着阿宝从澜水院也回来了,盛思颜将她叫来,轻声嘱咐道:“我有两样东西,你帮我把它们分别放到越姨娘和三爷屋里。” 是两张盛思颜分别模仿越姨娘和周三爷的字迹写的字条。 范妈妈接过字条,笑着去了。 以范妈妈的功夫,出入越姨娘的屋子当然如入无人之地。她悄悄把那字条放到越姨娘的妆台上的时候,越姨娘还在给手炉添碳呢。 周三爷那边,芙蓉柳榭的上房不好进去,但是周三爷的书房平时不让人靠近,她进去还是很容易的。 果然到了晚饭时分之前,越姨娘和周三爷都看见了一张字条,写着:急事,老地方见。 言下之意:约吗? 当然。 …… 盛思颜写这两张字条的时候,并不清楚越姨娘和周三爷有没有一个“老地方”。 但是如果这两人有猫腻,那就一定有一个“老地方”…… 这个行动光靠她和范妈妈当然不行,她还需要周怀轩这个可以高来高去的人,带她去验收成果。 下午的时候周怀轩回来了,盛思颜就把他拉到屋里,笑着道:“大公子,帮小的一个忙吧?” 这样礼下于人,当然是必有所求了。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故意板着脸道:“什么忙?要看值不值得。” “去!好好跟你说你还拽起来了!”盛思颜啐了他一口,嗔道:“我要你带我去看戏!现在!马上!” ※   ☆、第101章 爬墙 (3K5,第一更) “看戏?”周怀轩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家里的戏台子开戏了?” 神将府这样的府邸,当然也有自己的戏班子,主子想看的时候就会叫进来。 “当然不是。”盛思颜拉紧周怀轩的前襟。 周怀轩俯身下去,听见盛思颜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帮越姨娘和三叔约了约……” “约?” “才刚范妈妈说看见三叔往越姨娘住的院子那边去了。越姨娘吃过晚饭,也说要回去取东西,回她以前住的院子了。”盛思颜一口气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微扬了下颌,斜睨周怀轩,“怎样?要不要去看戏?” “你是说……”周怀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这两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去,你就不要去了。”周怀轩很快做了决定,“你在家里好好待着,等我看完戏回来说与你听。”周怀轩笑着掐了掐盛思颜的面颊。 盛思颜嫣红的唇嘟得老高,不悦地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这两人这么多年不被人发觉,可见有多谨慎。你又没功夫在身,万一不小心让他们发现了,怎么办?那我们岂不是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了?”周怀轩去屏风后面换了件藏蓝色的袍子出来。 好吧,这话确实有道理。 盛思颜闷闷不乐地低下头,“那你可得看得清清楚楚,回来一五一十跟我说,不然我不放过你。” “知道了。”周怀轩莞尔,又捏了捏盛思颜精致小巧的下颌,“来。笑一个。” 盛思颜抿了抿唇,挤出一个笑容。 “没诚意。”周怀轩淡笑着在她面上飞快地啄了一下,“我走了。”转身撂开帘子,往门口行去。 盛思颜眼巴巴地看着周怀轩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坐回榻上出神凝思。 …… 周怀轩没有直接去澜水院的方向,而是先去了外院。 从他的外书房里换了身夜行衣,才趁着夜色飞檐走壁。潜回神将府的内院。 神将府内院有明卫和暗卫。周怀轩要躲过他们的窥视,都要费不少力气,越姨娘和周三爷两个人又没功夫。是如何瞒过这些明卫暗卫的? 周怀轩在心里暗暗讶异。 他在一棵大树的阴影处等了一会儿,等那一队巡夜的暗卫走了之后,才从大树后面闪身出来,往澜水院的后院角门处奔过去。 拐了一个弯。刚要踏上去往那后院角门的小路,周怀轩突然听见又有两个暗卫过来了。忙缩回脚,躲了回去。 “喂,那边别过去了。”一个暗卫扯了扯另一个暗卫的衣袖,“那边是神将大人划出来的地界儿。巡查的时候要错开。” “哦,差点忘了。”另一个暗卫轻笑两声,“咱们神将大人和吴三奶奶都有怪癖。吴三奶奶也不许暗卫靠近三房的芙蓉柳榭。” “其实都不太喜欢看见我们。”第一个暗卫跟着挤眉弄眼地笑。“不然想偷摸做点坏事都不行。” “呵呵,大家子都一样。宫里面比咱们这块儿戒备森严吧?可是宫妃偷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皇子和母妃。公主和侍卫,嘿嘿,哪里是监视得过来的?” 两人窸窸窣窣说着话,很快从这小路上拐走了。 周怀轩等了一会儿,才探头出来,继续往前走。 前面监视澜水院的后院围墙了。 澜水院是大房的院子,占地非常广阔。 因后院靠西北的角落是他父亲的姨娘住的院子,为了避嫌,周怀轩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来。 这里可以算是澜水院里面的院中院,同样有院墙,是低矮的篱笆,还有沿着篱笆栽种的一排排的矮冬青,就算是寒冬腊月,这里都是郁郁葱葱,有股与世隔绝的安宁和寂静。 周怀轩跃到那院子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这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不是松树,但是冬天依然有着茂密的枝叶。 听了刚才那两个走错路的暗卫的话,他才有些明白为何越姨娘和周三爷两个人有机会躲过那些明卫和暗卫的监视。 因为这里根本就是内院明卫暗卫们监视的死角! 换而言之,他爹周承宗特意把这块地方圈起来,不许明卫和暗卫监视这里…… 周怀轩有些不解,他摸了摸下颌,从树上往对面屋子的屋顶上飞跃而去。 此时正好一重云层飘过来遮住了月色,周怀轩身着夜行衣,如同一团阴影一样一晃而过。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已经去后罩房歇着了,越姨娘起身关窗,似乎看见有一团黑影闪了闪,愣了一下。 很快,她又听见“喵呜”一声响,一只黑猫从篱笆上跳过,往院墙那边行去。 “作死的瘟猫,吓死我了。”越姨娘拍了拍胸口,正要拉上窗户,就看见周三爷已经从角门处闪身进来了。 …… “怎么啦?”周三爷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身子不舒服?” 越姨娘怔了怔,道:“没有,我没事。”又道:“不是你找我有事?” “胡说八道!”周三爷涨红了脸,“我哪有急事找你?明明是你给我送的字条!” “明明是你给我送的字条!我什么时候给你送了?!”越姨娘也惊讶。 但是他们俩看了字条之后,为了不留下把柄,第一件事就是把字条给烧了,这当口当然拿不出来证据了。 “这是怎么回事?”周三爷脸色严肃下来,看向越姨娘,“是不是你不小心,让别人发现了什么?”说着又上前一步,紧紧看着越姨娘道:“最近有没有人盯着你?” 越姨娘苦笑着道:“怎么可能发现?我那边想要有个人说话都没有,哪里有人关注我?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是不是三奶奶发现了……” “没有!不可能!”周三爷慌慌张张打断她的话。“她不知道,不知道的……” “那就好。”越姨娘缓缓点头,摸了摸肚子,“你快走吧,我觉得不妙。” 周三爷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点点头,道:“那我走了。你保重。”说着。快走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又走回来。伸手抱了抱她,“委屈你了。” “没事。”越姨娘眼泪都流出来了,忙推周三爷:“你快走吧!” “当初要不是娘硬是拦着,你跟着我。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周三爷叹了口气,“谁知娘硬是让你给大哥做妾。” “你快走吧!老夫人让我给你大哥做妾。还不是为了你!”越姨娘白了他一眼,硬是将周三爷推了出去。 周三爷一撂袍子,快步下了台阶,从虚掩的后院角门处钻了出去。 越姨娘在窗前站了一会儿。才关上门窗,回去歇息了。 周怀轩从屋顶上跃回到院墙边的大树上,唇角带着自己都没有觉察的讥诮。 他想了想。决定去加把柴,把这件事捅到老夫人那里去。 从刚才周三爷和越姨娘的对话来看。周老夫人对他们俩的奸|情心知肚明。 为了拆散他们,才硬是把肚子里有了货的越姨娘塞给周承宗做妾。 这样看来,周老夫人是不想这两人在一起。 如果让她知道,越姨娘还在跟周三爷勾勾搭搭呢? 周怀轩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和不屑。 …… 回到外院,周怀轩将周显白叫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话。 周显白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张得更是能吞下一个醋钵。 “这是真的?!”周显白觉得难以置信。 “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周怀轩淡淡地道,“去吧。” 周显白点点头,激动地回到自己住的厢房倒腾了几下,把头发重新梳成周三爷常梳的道髻,又换上一件暗红色貂裘长袍,悄悄往内院去了。 今天周三爷就是穿着这种颜色的长袍。 周显白进了内院之后,按照周怀轩说得路线悄悄藏了起来,然后躲在树后蒙了头脸,开始等人。 先来的是两个暗卫,一闪而过,他没有理会。 然后过来的是一个打更的婆子。 周显白忙从树后窜了出来,往前飞奔。 那婆子只觉得眼前似一阵风刮过,唬得一抬头,正好看见一个梳着道髻,身着暗红色长袍的男子身影,在小路上晃了一晃,便往路边的院墙翻了过去。 那打更的婆子顿时瞪大眼睛,惊得用手捂住嘴,叫了一声:“我的天爷菩萨!那不是越姨娘的院子?!怎么会有个男人在爬墙?!” 这婆子想到神将大人受了重伤,变成痴傻之人,那这爬墙的男人肯定不是神将大人了,心里顿时气愤无比,便咣咣咣咣地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有人爬墙啊!” 这边铜锣乱响,那边周显白已经从越姨娘的院子里撤出去了,只让从后罩房追出来的几个丫鬟婆子看见了他的背影。 越姨娘心慌意乱地从屋里出来,斥道:“哪有人爬墙?明明是猫!那婆子看花了眼!” 众人寻了一场,确实没有看见别人,虽然疑惑,但都没说什么。 不过这件事马上就被有心人传到周老夫人耳朵里。 “有人爬越姨娘的墙?只看见背影?梳着道髻,暗红色紫貂毛长袍?咦,下午三爷过来请安的时候,不是就梳着道髻,穿着这样的袍子?” “吁!别乱说话!让老夫人听见,打不死你!” 说话的两个婆子坐在周老夫人床前做针线,一边做,一边轻声说着刚刚在外面听见的新鲜事儿。 在床上假寐的周老夫人听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在心底暗道:“不要脸的贱人,居然还在勾引我儿!” 当初在她眼皮子底下跟她最疼的儿子勾勾搭搭,差一点毁了她儿子的大好姻缘。 不行!她不能再心慈手软,留下这个祸害了! 反正她预备下的两颗棋子,只有一颗被发现了,另一颗还好好地待着呢…… 周老夫人从床上坐了起来,眯了眼道:“什么?有人爬越姨娘的院墙?爬哪里的墙啊?葳蕤堂吗?” “老夫人醒了。不是,是澜水院的后院,就是越姨娘以前住的地方。” “我不是让她住到葳蕤堂吗?怎么又回澜水院的后院去了?” “……下午吃过晚饭之后,越姨娘说要回去取东西,就带着两个丫鬟回了她以前住的院子。”那婆子站了起来,明显对越姨娘的行踪很是了解。 周老夫人摆了摆手,“你们听谁说的?” “……打更的刘婆。” “给我把她叫进来。” 打更的婆子被叫进来之后,周老夫人关在门里,一个人盘问了她快半个时辰,终于把事情问出来了。 …… 周怀轩听了周显白的回报,夸了他几句,就回内院去了。 一到二门上,就被候在那里的冯氏的婆子请到澜水院的上房。 “你老老实实跟娘说,你和思颜都在搞什么把戏?”冯氏面带寒霜,低声问道。 ※   ☆、第102章 除夕 周怀轩想到现在一切事情都调查得差不多了,便对冯氏道:“娘,我正想跟您说这事。”说着,往冯氏左右看了一眼。 冯氏便让左右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下去了。 周怀轩便简单地把这两天的事说了一遍。 冯氏眼皮都没抬,淡淡地道:“就这些事,你们俩还忙了这么久?实话跟你说,我根本就不想管这档子腌臜事。” 因为已经死了心,所以完全不在意。 周怀轩想了想,用了冯氏最在意的话题道:“……这不仅是爹的问题。而是老夫人那边,应该要发难了,恐怕阿颜和阿宝也会被拖累。” “思颜和阿宝?!”冯氏立刻警惕起来,“你什么意思?” 周怀轩就把周老夫人在蒋侯府送嫁队伍里和吴三奶奶勾结,暗藏人手其实是要对付盛思颜和阿宝的事,也对冯氏说了一遍。 冯氏这才领悟到这两人的毒计,倒抽一口凉气,柳眉倒竖,咬牙道:“我明白了。看来不理她们是不行了。——给脸不要脸,非要逼着别人把脸给她们扯下来!” 周怀轩咳嗽一声,又和冯氏商议了几句,才离开澜水院,回到清远堂。 盛思颜果然还没有睡,炯炯有神地在暖阁里等着他。 周怀轩进来之后,盛思颜就缠着他,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打更的婆子看见有人爬墙,是不是周怀轩跟踪盯梢的时候露陷儿了? 周怀轩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太小看我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显白……故意的。”周怀轩有意放慢了语速,看着盛思颜被他吓得一惊一乍的样子颇为好笑。 盛思颜拍着胸口缓过气来,“还好还好。看来是你故意放出风声的。不过……”盛思颜低头想了想,“我还是有些忐忑,总觉得还是有东西漏了。” 比如周老夫人手里的底牌,到底是什么,如何能证实周怀轩不能生育,而且又能正大光明拿出来给人看。 她觉得应该不是周老夫人给周怀轩下药。 原因很简单,如果是周老夫人给周怀轩下药的话。这明明是她最大的把柄。怎么可能是她的底牌?还要抖出来给人看?! 但是眼看周老夫人等不及要收拾越姨娘了,盛思颜觉得,大概也会顺势收拾自己和阿宝。所以她有些焦虑。 周怀轩看出她有隐忧,轻拍她的背,安慰她:“不用担心,到时候随机应变就可以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才歇下不提。 …… 周老夫人坐在自己的妆台前,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沓绣样儿。 把上面的绣样儿翻开。里面是一份小册子,还有一张药方。 她拿起那张药方,眯着眼睛看了看左下角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正是“盛世同”三个字。 盛世同。便是死去的盛老爷子的名字。 这是一份他亲自签过名字的药方,表示这药方是他亲手所开,并且给人服用过。 服用人的名字。也写在药方的右上方。 “这个东西,老爷子一直在找。可是从来就没有找到。呵呵,我说过,你做初一,就别怨我做十五。”周老夫人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把绣样儿放了回去,盖在那两份东西上。 …… 盛思颜在清远堂里冥思苦想,一直不得要领。 眼看快到腊月三十了,二十九的那一天,王氏突然登门造访,说是给周承宗送药来了。 但是在澜水院里只站了站,就来到盛思颜的清远堂,把左右都遣开了,然后拿出一个病历小册子,塞到盛思颜手里,严肃地道:“这是你爹在老盛国公府的库房里找到的,你仔细看看。我留了原本,这是抄本。” 王氏这样严肃,盛思颜也有些心惊肉跳,她莫名其妙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惊了。 “娘!这也能找到!”盛思颜喜上眉梢,抱着王氏摇了摇。 王氏给她拿来的,居然是周承宗的病历册子! “这是你祖父的弟弟,也就是你小叔祖当年记下来的。可惜了,没有找到怀轩的病历册子。”王氏有些歉意地道。 本来周怀轩的病,因是盛老爷子照顾的,盛七爷就说去找找周怀轩的病历册子,但是盛七爷把盛家存放病历册子的老库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不过居然意外地找到了他的小叔叔盛世全给周承宗记的病历册子。 盛思颜“嗯”了一声,忙道:“娘,这已经很好了,完全超出我的意料。” 王氏走了之后,盛思颜仔细翻看周承宗的病历册子,不由忡然变色。 …… 第二天就是腊月三十。 昨天晚上周怀轩一晚上没有回来,今天天快亮了才回来打个盹儿。 盛思颜早早起身梳洗,又给阿宝洗了个热水澡,换上过年穿的喜庆红衫,看上去就跟年画上白白胖胖的福娃娃一样可爱。 天快黑的时候,盛思颜跟着周怀轩,带着阿宝去松涛苑吃年夜饭。 这一次,神将府里所有人都来了。 包括大房已经痴傻的周承宗,都牵着冯氏的手,穿着刚换的新衣裳,带着一脸茫然不知的白板神情,来到松涛苑。 冯氏让他停下就停下,让他行礼就行礼,让他叫人就叫人,让他坐下就坐下,乖得跟孙子似的。 周老爷子有些伤感地看了周承宗一眼,道:“老大小时候就是这样听话。”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到周承宗手里,“拿着吧。” 周承宗笑嘻嘻地接过来,讨好地递给冯氏,“给。” 冯氏微微一笑,“你拿着吧。谢谢爹。” 周承宗看着冯氏道:“谢谢爹。” 越姨娘扶着周雁丽的胳膊也来了。 因是过年。她可以来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不过是另外有小桌子,坐在屏风后面吃。 二房的周二爷和胡二奶奶带着两个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也早早地坐下了。 三房今年多了一个人,就是周怀礼的新婚妻子蒋四娘。 吴三奶奶很是得意,由蒋四娘扶着胳膊走进来,还笑着看了冯氏一眼。带着怜悯说道:“大嫂。大哥这样傻了,其实更好。他只认你,不认别的人。”一边说。一边看了越姨娘那边一眼,叹息道:“就是苦了越姨娘了。被大哥捧在手心里那么多年,如今大哥说忘了忘了,当她是路人。这心里怎么受得了?” 盛思颜性子再随和,也忍不住微微冷笑。故意挤兑吴三奶奶道:“三婶您是真的心疼越姨娘吗?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咦?这是怎么说话来着?”吴三奶奶嗐了一声,“我是说实话,你们又不爱听。” 盛思颜撇了撇嘴,道:“您这么说。当然是因为越姨娘不是你们三房的妾。如果她是你们三房的妾,您还能这样关爱她,我就真正服您!” 周三爷没有抬头。但是他听见盛思颜的话,额角的青筋还是蹦了蹦。 越姨娘的头压得更低了。轻言细语地道:“大少奶奶,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这么说,可把我们大爷,也就是您公公置于何地?” “置于何地?当然是扔到后花园的小池塘了。”周老夫人阴阳怪气地道,“那里养了很多王八,正好适合老大。” 冯氏再无动于衷,此时也被激得浑身抖了一抖,抬眸道:“老夫人,我们大爷不管是什么,都是您亲生的。”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您说周承宗是王八,那您作为他的亲娘那就是母王八…… 盛思颜噗哧一声笑了,又忙用手捂住嘴,一双澄净的凤眸灵巧地转来转去,把周老夫人气得差一点中风。 她哆哆嗦嗦指了指冯氏,又指着盛思颜,扶着桌子大喘气,道:“不得了,果然这年不好过。什么牛鬼蛇神都钻出来了。” 周老爷子一拍桌子,“行了!再说你去祠堂给祖宗守岁!” 周老夫人想到今天晚上准备的戏码,到底忍住了,瘪着嘴坐了下来。 周老爷子刚刚传了菜,就听见周大管事快步进来回报,诧异地道:“老爷,两位出嫁的姑奶奶带着姑爷和外孙们回来团年了,说是……”他看了周怀轩一眼,“大公子邀请他们回来的。” 一般来说,嫁出去的姑娘都不会在娘家过除夕,除非有急事。 今天能有什么急事? 周老爷子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淡淡地颔首道:“确实是我请他们回来的。”顿了顿,又道:“多难得。大家很多年没有这样齐聚一堂过年了。” 说话间,管事婆子已经领着大房的周雁颖和她的夫君苏姐夫,以及二房的周雁婷一家人走了进来。 周老爷子和周二爷、三爷忙站了起来,对两位女婿道:“多谢两位盛情,今日就跟我们一起过个年吧。” 两个女婿忙拱手还礼,又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叫他们回来吃年夜饭,他们当然不敢不来,而且能跟周大公子套近乎,那是求之不得。 周怀轩也站了起来,吩咐道:“过来坐吧。” 冯氏早就从他那里得到消息,已经给周雁颖和周雁婷两家人安排了座位。 他们的桌子就在神将府的大圆桌旁边。 周老夫人惊讶了一瞬,又哼了一声,暗道反正是自家亲戚,当然是人越多越好。 很快菜都上齐了,大家刚喝了头杯酒,就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喧哗的吵闹声。 ※   ☆、第103章 验血 周老爷子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周大管事忙出去看了看。 过了一会儿,周大管事黑着脸走了进来,道:“老爷子,外面有人说……说……” “说什么?!你怎么也跟娘儿们似的,说话吞吞吐吐?!” “说越姨娘在她住的葳蕤堂藏了个男人!”周大管事说完,忙又道:“已经给捆起来了。” 周老夫人心头大悦,觉得那口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 她计划了这么久,虽然最终目标是盛思颜和阿宝,但是越姨娘也是她要除去的目标之一。 其实她看她不爽很久了。 以前需要越姨娘给周承宗和冯氏添堵,所以一直容忍她,但是越姨娘跟周三爷少年时候就勾搭成奸的事,一直让周老夫人很不高兴。 她不喜欢有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 而且最近这越姨娘居然又跟周三爷开始勾搭,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越姨娘面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她浑身颤抖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哭着道:“没有!我没有在葳蕤堂藏男人!这是有人陷害我!” 周老夫人冷笑一声,道:“陷害你?不如带上来给大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扬声吩咐要把那男人带上来。 她计划得好好的,等证明了越姨娘有奸|夫,就可以顺势引到神将府内院有空子,可以让外男钻进来。 然后,她就可以抛出自己的杀手锏,证明盛思颜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周怀轩的。盛思颜也有个奸|夫! 至于盛思颜的奸|夫到底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大家都看清楚,阿宝不是周怀轩的种!当然也不是神将府的种!周怀轩根本就没资格做神将府世子! 这世子的位置,应该是周怀礼的! 吴三奶奶的心里也禁不住怦怦地跳。 等了这么久,老夫人终于要把她的底牌拿出来了! 几个婆子便匆匆忙忙去葳蕤堂带人。 盛思颜有些担心地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捏了捏她的手,让她安心看戏。 盛思颜便放心了,知道那个人应该已经被周怀轩“偷梁换柱”了。恐怕周老夫人还不知道呢…… 很快人被带来了。因屋里有女眷,那人就在院子里跪下了,没有进来。 他一来。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道:“各位老爷、大爷、奶奶们,冤枉啊!” 那声音粗豪,正是男人的声音。 周老夫人激动地道:“你冤枉?你一个外男,是如何藏到我们内院的葳蕤堂的?你可知道。葳蕤堂是姨娘住的屋子!说,你跟她勾搭多久了?!” 那人哭喊道:“老夫人啊。奴婢是个女的!您不要冤枉我啊!” “什么?!”周老夫人和吴三奶奶都吃了一惊。 周老夫人飞快地睃了吴三奶奶一眼,吴三奶奶心念电转,忙低下头,微微摇了摇头。 周老夫人不死心。霍地站起来,走出去,站在回廊上道:“你明明是男人的声音。如何是女人?你当我们是傻子呢?!” 那人哭喊道:“您若不信,奴婢去旁边屋子脱了衣裳给您看就是了……” “给我拖过去验身!”周老夫人气得快歇斯底里了。 好好的一场戏。怎地就变了样儿了?! 几个婆子忙带着那人去旁边的耳房验身。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婆子走了出来,尴尬地道:“老夫人,是奴婢弄错了,那人确实是个女人。” 只不过声音特别粗豪,如果只听声音,不看她的身子,确实就是男声。 周老夫人气得倒仰,一口气憋在胸口,自己用力抹了好几下,才恨恨地回到屋里坐下,瞪了吴三奶奶一眼。 找奸|夫这戏码行不通,那她的杀手锏要如何拿出来呢? 就这样贸贸然拿出来,他们会信吗? 周老爷子看见了他一直在找的这样东西,还能容得她活下来吗? 周老夫人犹豫了。 如果不能一击必杀,她为何要把自己的护身符随随便便就抛出来呢? 周老夫人闷闷地喝了口酒,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吴三奶奶若无其事跟蒋四娘说笑,好像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越姨娘和周三爷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冯氏却不会让他们这样容易躲过去。 既然周老夫人已经发难了,他们也不能再容忍她这样兴风作浪下去。 这一次,务必要周老夫人再也不能翻身。 “不过呢,老夫人确实犀利,知道越姨娘的胎有些问题。这提醒了我。有件事我刚刚知道真相,心里很是不安。但是不说出来的话,恐怕老夫人和三弟妹一直误会下去,百般跟我们大房为难,我也挺不好意思的。”冯氏向外面招了招手。 樊妈妈带着一个穿着棕色铜钱纹衣衫的婆子从影壁后面绕过来,来到大家面前。 那婆子一半脸是好的,一半脸被烧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很是吓人。——正是曾经在三房接生的徐稳婆。 没人认得出这婆子是谁,大家疑惑地看向冯氏。 冯氏笑道:“徐春娇,你跟我们家里人说说,你是做什么的。” 徐稳婆抬头往席上看了一眼,把目光在周三爷和越姨娘面上停留了一瞬,才沉声道:“我徐春娇家传的手艺,以前是西城有名的徐稳婆。” 周三爷和越姨娘猛地抬头,如同见了鬼一样看着她。 冯氏笑了笑,将大家的目光引向周三爷和越姨娘,道:“咦,三弟,越姨娘,你们两人怎么跟见了鬼一样?难道你们认识这徐稳婆?” “不认识!不认识!”周三爷和越姨娘齐声否认。 徐稳婆呵呵一笑。道:“周三爷,越姨娘,你们不认识我。不过吴三奶奶,您认不认识我?当初接生的还有一个卫稳婆,您还记得吗?” 吴三奶奶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当初我生怀礼的时候,不就是请的徐稳婆和卫稳婆来照应我?——咦。你真是徐稳婆?你的脸怎么啦?不是听说你死了吗?我怀老二的时候。还想请你和卫稳婆来接生,结果我们三爷说,你们住的那条街曾经起了大火。你们都被烧死了。” 盛思颜对周怀轩笑道:“真是有意思。给三婶接生的稳婆,三叔和越姨娘都说不认识,三婶却认识。这笔账是怎么算的呢?我却是算不清了。” 吴三奶奶跟着疑惑地看了越姨娘一眼,道:“我记得徐稳婆是给你接生的。你怎么就不记得了?”又问周三爷,“你也是。当年还帮我专门找过徐稳婆,你就不记得了?” “过了二十多年,谁还记得当初的事?”周三爷满头大汗,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 吴三奶奶横了他一眼。笑着看向徐稳婆,道:“真好,我刚接了儿媳妇。等以后有需要了,我还是来请你啊。” 徐稳婆听了这话。扑通一声给吴三奶奶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泣道:“吴三奶奶,我老婆子对不起您!”说着,一行哭,一行把当初在产房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那一天,您生了个女儿,越姨娘生了个儿子。我们就一转身洗手的功夫,回头就发现两个孩子的襁褓被换了。您抱着越姨娘生的儿子喜笑颜开,高兴得要疯了。越姨娘却两眼含泪,抱着那女婴看了看就扔到一旁。” “……后来我们没法子,出来跟周三爷说了这事,周三爷说,您想要儿子,就把儿子给您吧,还给了我和卫姐姐一人一千两金子的票据。可怜我们是有命拿,没命享。四公子洗三那天,我们两家就遭了难。我命大,逃了出来,一直在南城混饭吃。直到最近,听说您的大儿子接媳妇,我才觉得不能再瞒下去了。我是要死的人,临死也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赎罪!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做三姑六婆了……” 乍一听到这样的秘闻,松涛苑的厅堂里突然一片死样的寂静。 大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了这片异样的沉寂。 “胡说八道!”周怀礼的脸色紫涨如猪肝,突然从自己的位置上暴起,往徐稳婆跪的地方飞扑过去,一条腿对着徐稳婆的头就踹了过去! 周怀轩一直紧密盯着他的动静,此时见周怀礼要暴起伤人,周怀轩后发先至,也飞腿踹出,将周怀礼伸出去的那条腿凌空截住,往后猛掀过去! 周怀礼功夫虽然好,但是依然敌不过周怀轩天赋异禀。 周怀轩一腿之威,周怀礼已经承受不住,不过他心思灵敏,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怀轩冲了过来,他在半空中留了一半的力,才没有被周怀轩借力打力! 不然他伤得更重。 周怀礼从半空中掉了下来,单手撑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 地上的水磨石砖被他硬生生砸了两个坑。 蒋四娘忙起身离席,扶着周怀礼,担心地道:“你没事吧?要不要叫郎中? 周怀礼猛地抬头,两眼发红,瞪着徐稳婆,咬牙切齿地道:“哪里来的糟婆子,造这种谣,不怕下拔舌地狱吗?” 徐稳婆笑了笑,道:“我已经在地狱里了。就是因为当初做了这件亏心事,所以我家破人亡,面容尽毁,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说着,徐稳婆又看向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两眼愣愣地看着她,张大了嘴,整个人跟傻了的周承宗差不多,完全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她的耳边只回荡着一句话:“您生了女儿……您生了女儿……您生了女儿……” “吴三奶奶,您要不信,可以去滴血认亲,就可以知道真假。”徐稳婆又说了一句。 盛思颜忙道:“昨儿我娘正好过来了,给了我一小块盛家的滴血石。三婶,您要用吗?”说着手掌一摊,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滴血石当然不是真的。 盛思颜才不敢把真正的滴血石拿出来。 但是这块石头有些不同寻常,被她用药水泡过,在上面倒是能验一定的血脉,也能唬人…… 如果不是有徐稳婆的话做铺垫,吴三奶奶是不可能随便同意验血的。 但是徐稳婆的话,还有她的遭遇,让吴三奶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吴三奶奶终于哆哆嗦嗦说话了,她伸出手指,“验!我要验血!” 盛思颜笑了笑,先去周怀礼身边,道:“四公子,得罪了。” 周怀礼猛地把胳膊藏到身后,道:“不用!我是我娘的儿子!不用验血!” 盛思颜看了看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走过来,二话不说,从盛思颜手里拿过那块石头,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上面,然后对周怀礼道:“你赶快把手伸出来!” 周怀礼满脸痛苦地看着吴三奶奶,最后被吴三奶奶强行拖着手,刺破了手指,也把血滴在上面。 两滴血一直停留在那块石头表面,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到干涸。 盛思颜惋惜地道:“看,你们的血没有融入滴血石内,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三婶,四弟跟您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是您的儿子。” “不可能!”周怀礼大叫起来,情绪十分激动。 蒋四娘忙紧紧抱着他的胳膊,不断地道:“怀礼,你别这样……”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 周怀礼见蒋四娘哭了,才没有再大喊大叫,而是面色阴沉地看着盛思颜将滴血石擦干净了,又让吴三奶奶滴了血,然后找周雁颖去滴血。 周雁颖因为完全傻掉了,她看了看越姨娘,再看了看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甚至眼中还有一丝嫌恶的吴三奶奶,一时气愤,将自己的食指咬破了,把血滴在那滴血石上,道:“验就验!谁怕谁!” 她话还没说完,她和吴三奶奶的两滴血就融入到滴血石内部,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了! 跟刚才和周怀礼验血时候的情形完全不同! “看,那徐稳婆说得没错。三婶,四弟不是您儿子,二姑奶奶才是您亲生女儿。”盛思颜带着怜悯的语气说道。 原来自己引以为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并不是自己亲生的!而是大房小妾的庶子! 这样的打击,让一向骄傲的吴三奶奶如何受得了?! 吴三奶奶眼睁睁看着周雁颖,嘴唇翕合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一股甜腥涌上喉头,她嘴一张,狂喷出一口鲜血,将周雁颖的前襟染得血迹斑斑! 她两眼往上一插,双腿一软,在周雁颖面前倒了下去,晕厥在地。 ※   ☆、第104章 挑明 “三婶!”大家都在愣神的时候,周雁丽动作最快,她分花拂柳般越众而出,将吴三奶奶扶了起来,不住给她胸口顺气。 周雁颖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晕过去的吴三奶奶,还有扶着吴三奶奶的三妹周雁丽。 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三房的嫡长女,而周怀礼只是三房的庶长子! 这个转变,简直让她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她丈夫苏姐夫立刻上前道:“雁颖,这是你亲娘,还不快去扶着她?”一边说,一边朝周雁丽那边努了努嘴。 周雁颖却站着没有动。 是啊,吴三奶奶是她亲娘,可比越姨娘那个妾室要好多了。 吴三奶奶可是出身吴国公府,她的外祖家,也是赫赫有名的国公府了。 但是这么多年的隔阂,岂是验一次血脉就能弥补的? 吴三奶奶一向对她不好,看她不顺眼,什么时候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爱过呢?连对雁丽这个跟她毫无关系的妹妹都不如…… 越姨娘本来就不喜欢周雁颖,现在看当年的事抖出来了,她也不看周雁颖,扶着婆子走到周怀礼身边,泪眼淋漓地看着他。 这个儿子,一直在她身边,她却不能相认,连一点点端倪都不敢露。 谁又知道她心里有多苦? 周怀礼猛地抬头,怒视着越姨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滚!” 越姨娘哽咽着道:“怀礼,我是为你好!你以为姨娘心里不痛吗?当时吴三奶奶抱着你,以为你是她儿子,姨娘的心都要碎了!可是姨娘能怎么办?他们是主子,姨娘只是下人。他们要姨娘的儿子。姨娘只有双手送出!” “放屁!”周怀礼毫不留情啐了她一口,“谁愿意听你说这些废话!给我滚!” “怀礼!姨娘是为你好!做三房的嫡子,总比做大房的庶子好!”越姨娘哭得哽咽难言,“你又不是庶长子,在大房还有什么出路?你为什么不信姨娘?” 啪! 周老夫人突然冲了过来,往越姨娘脸上抽了一耳光,恼道:“无知蠢妇!居然把自己的儿子送了出去!” 当年周老夫人棒打鸳鸯。把怀了孕的越姨娘给周承宗做妾。一来是故意羞辱这个儿子,二来也是打算如果越姨娘生了周三爷的儿子,而周怀轩又是不中用的。到时候周怀礼就可以顺势继承大房! 好好的大计,都被这蠢妇给破坏了! 周老夫人怒不可遏,指着越姨娘恶狠狠地道:“若不是看在你有身孕的份上,我今天就一根白绫勒死你!” 周二爷和胡二奶奶面面相觑。见这大房的妾和三房两口子对上了,只好上前劝道:“母亲。您别气了。好歹,都是一家子骨肉,并不是外人。大哥和三弟是嫡亲的兄弟,侄子也和儿子差不多。” 难怪神将大人周承宗会把周怀礼当继承人培养。 这是父子天性么? 很多人心里都在转着这个念头。 周雁颖被苏姐夫推着去吴三奶奶身边。不情愿地伸出手,也帮吴三奶奶顺气。 吴三奶奶醒了过来,怔怔地看着周雁颖。手抬起来好几次,想摸一摸她的脸。却被周雁颖别过头,错了过去。 越姨娘趁机对周怀礼道:“怀礼,过来,见见你爹。”让他去给周承宗行礼。 周三爷心里一动,忙道:“怀礼,是三叔对不起你。三叔一心想让你三婶高兴,就把你从你姨娘那里抢了过来,实在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你要恨,就恨我吧!”说着,一巴掌一巴掌地往自己脸上扇,很快就把脸打得红肿了。 周怀礼的两个弟弟周怀智和周怀信看见这一幕,张大嘴,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 一向奉若神明的哥哥,原来不是他们的亲哥,只是堂哥,而是小妾生的庶子! 周怀礼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吴三奶奶身边,突然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磕着响头道:“娘,您就是我亲娘!您把我养了这么大,我还没报答您……” 吴三奶奶到底把他当亲生儿子疼了二十多年,母子亲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割舍的,忙弯腰把他扶了起来,泣道:“怀礼,不怪你,娘……三婶不怪你……你起来吧,快起来吧!”硬是把周怀礼拉了起来。 越姨娘忙过来拽着周怀礼,“去,给你爹行礼,还有你大哥、嫡母。”一边说,一边拉着周怀礼过来了。 周怀礼木木呆呆地跟着越姨娘走了过来,来到痴傻的周承宗面前。 “来,快叫爹啊!”越姨娘着急地催促他,似乎很想把这件事确定下来。 周怀礼看着自己一向孺慕的大伯父,心里的感觉也很异样。 他说不清是做三房的嫡子好,还是做大伯父的亲生儿子更好。 毕竟他从小最崇拜的,就是大伯父,甚至还偷偷幻想过自己是他的儿子…… 当然,得是嫡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庶子,更没有想过,是用这种方式,全了他当年的愿望。 周承宗坐在冯氏身边,低头看着桌上的饭菜,对身边的事置若罔闻。 盛思颜在旁边冷眼看着,察觉了越姨娘和周三爷的心思。 他们是想趁周承宗痴傻的时候,把这件事坐实了…… 大房的便宜哪有那么好占? 盛思颜脑子里急速思考着,要如何揭穿越姨娘和周三爷的奸|情。 要周承宗和周怀礼验血?证明他们没有父子关系? 不行! 因为她手里这块冒牌的滴血石没有真的滴血石灵敏,如周三爷和周承宗这样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有很大可能,周怀礼会被验出同周承宗确实有血缘关系! 她不能冒这个险! 如果是那样,她可是就功亏一篑了! 到底要怎么做呢? 盛思颜的目光在屋里众人面上逡巡着。突然看见周三爷面上得意的神色一闪而逝。 有了! 盛思颜眨了眨眼,想出了一个主意。 周怀礼站在周承宗面前,深吸了好几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心情,正想开口叫周承宗“爹”,盛思颜笑着开口了,“且慢。四弟。可不能随便叫爹。” 蒋四娘默默地站在周怀礼身边。淡淡地道:“大嫂,我们怀礼只是庶子,不会碍着大哥和大嫂什么事的。” 她以为盛思颜阻挠周怀礼叫周承宗“爹”。是为了周怀轩。 换做她是盛思颜,她当然也会这么做。 本来大房只有一个儿子,突然又来了一个儿子,哪怕是庶子。以神将府的地位,这个庶子也是很宝贵的。 盛思颜笑道:“四弟妹误会了。我是为了四弟好。这娘刚刚发现认错了,可不能也认错了爹。” “你这是什么意思?!”越姨娘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尖声指责盛思颜,“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说着就对着痴傻的周承宗哭了起来。 她跪到地上。趴在周承宗膝盖上,仰着脸,满脸泪水。道:“大爷!大爷!您醒醒啊!您醒醒啊!有人欺负我们母子,您要为我们做主啊!我没用。到今天才帮大爷要回儿子……” “你住口!”冯氏实在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越姨娘的话。 “你这二十多年被狗吃了?一句话都不说,要不是徐稳婆把这件事捅出来,你会去要儿子?!”冯氏沉下脸,“给我把她捆起来!” 樊妈妈立刻上前,拿出一根绳子,将越姨娘不由分说捆了起来。 越姨娘惊慌大叫,樊妈妈马上又往她嘴里塞了团抹布堵住她的嘴。 周老爷子皱了皱眉头,看看周怀礼,又看看周承宗,再看看周怀轩和盛思颜,静静地一句话都没说。 周三爷的右眼皮重重地跳了跳,却什么话都没说,只往后退了一步,退到周老夫人身边站着。 周老夫人耷拉着眼皮道:“好了,既然越姨娘和老三都说了当年的事,还有徐稳婆作证,就让老四回大房吧。他的排行不变,只是族谱上要写到秋娴名下了。” 这是要把周怀礼当做嫡子记在冯氏名下。 冯氏皱了皱眉,道:“这怎么行?” “这怎么不行?”周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你别忘了,怀礼已经是朝廷的一品骠骑大将军!你忍心让他是庶子?!” 这是什么话?!一品骠骑大将军,跟他是嫡子还是庶子又什么关系?! 屋里头连下人都觉得周老夫人胡搅蛮缠,还在要大房的强。 幸亏周承宗已经痴傻了,如果不傻,大概周老夫人多半又要得逞了。 冯氏坚定摇头,道:“若怀礼确实是大爷的亲儿子,我当然没话说。但是,我们大爷没这么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又出息,又能干,还孝顺的好儿子!” “你什么意思?!”周老夫人拂袖变脸,“你别太过份!乱说话,是要打板子的!” 盛思颜就等着这句话,笑盈盈地接口道:“我觉得娘说得有道理,不信的话,咱们让四弟和三叔验一验血脉,不就可以了吗?” “为什么要我跟他验?!”周三爷也变了脸,“真是荒谬!他是大房的庶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当然要验了才知道。”盛思颜取出那块“滴血石”,拿在手里抛了抛,进一步逼周三爷:“三叔如果不肯,就是心里有鬼!” 吴三奶奶被盛思颜的话惊得猛地回头,看了看周怀礼,又看了看周三爷,猛地发现,周怀礼跟周三爷一样,都是长型面庞,而周承宗,却是方型脸!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周怀礼的身世,就是因为这孩子跟他爹明明生得非常相像! 谁会有事没事去怀疑一个跟自己丈夫生得那样相像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子?! 这话让周怀礼和蒋四娘的心一起跳了跳。 他们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盛思颜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走到周怀礼身边,道:“四弟,麻烦惠赐一点血。” 周怀礼阴沉地看了她一眼,将食指咬破,滴在那滴血石上。 盛思颜又拿着滴血石去周三爷身边,道:“三叔,请惠赐。” 周三爷把手背在身后,脸色一时红,一时白,一时又发紫,一时又变成猪肝色,五颜六色,如同开了颜料铺子,壮观得很。 周怀轩走了过去,快如闪电地从周三爷背后抽出他的胳膊,然后用手指甲一弹,周三爷的一根手指头就滴出血来,流到盛思颜手中的滴血石上。 两滴血融在一起,很快就渗入到那石头内部。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笑道:“看见了吧?跟刚才三婶和雁颖的情况一模一样。”说完盛思颜收了嘻容,正色道:“三叔,四弟明明是您和越姨娘的亲生儿子,您怎么能把他推给我们大房呢?!”104   ☆、第105章 我是她的! 就算周怀礼的生母越姨娘是大房的妾,但是他亲爹可是三房的周三爷! 虽然是一笔烂账,但是大夏皇朝明明是父系社会,周怀礼当然得跟着他爹啊! 怎么能让他跟着生母姨娘呢? 周显白在旁边跟着起哄:“三爷的儿子,怎么能叫我们大房的大爷做爹?!太欺负人了吧!欺负我们大爷病了不省人事吗?!” “就是!真是岂有此理!”盛思颜身边的丫鬟婆子纷纷跟着指责周三爷和越姨娘不地道。 当然没有人敢明着指责周老夫人,明明她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却在那里装糊涂! 周老夫人一脸惊讶的样子,看看越姨娘,再看看周三爷,很是不虞地道:“嗣宗,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怎会是你的?!”顿了顿,周老夫人又梗着脖子道:“我却是不信。老三是跟着我长大的,最是规矩守礼,又最是敬重他大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弄错了!” 她虎视眈眈盯着盛思颜手里的滴血石,嘴硬道:“不准不准!再验一次!——不用滴血石,拿碗水来!” 用水比滴血石更不准好不好! 盛思颜强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道:“不用那么麻烦,您就让四公子跟三叔站一块儿给大家看看不就得了?您看看这长相,这架势,妥妥的亲父子!” “什么?!”吴三奶奶简直要疯了! 刚刚才得知自己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现在又知道了原来这孩子还是自己丈夫和大房妾室偷|情生的私生子! 吴三奶奶尖叫一声,朝周三爷扑了过去,厉声道:“周嗣宗!你怎么对得起我?!” 她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因为他文不成,武不就,她就里里外外一把抓,什么事都不用他操心,他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周三爷忙往后退,着急地道:“云姬!云姬!你别生气!你听我说!” 吴三奶奶哪里还能听他说话?已经一阵风一样冲到周三爷身边,抡起手掌。左右开弓。连扇他数个耳光,将周三爷打得嘴角出血,人事不醒地倒地晕了过去。 吴三奶奶还不解气。忍不住上前又狠踹他两脚。 只听咔嚓一声,周三爷的小腿骨一下子就被吴三奶奶给踢折了! 周老夫人大惊,哆哆嗦嗦指着吴三奶奶道:“吴云姬!你好大的胆子!你敢伤我儿的性命,我做鬼都饶不了你!”一边说。一边对周老爷子道:“老爷!你也不管管?!再不管,你儿子就要被这个女人给活活打死了!” 周老爷子冷哼一声。盯着她道:“哪有那么容易死?” 盛思颜探头瞅了一眼,也低声嘟哝道:“就是。只是断了腿而已,哪有那么容易死?” 周三爷虽然被打得嘴角出血,但是面色还是很红润的。看不出要死的迹象。 “你再多嘴多舌,信不信我扇你?!”周老夫人怒瞪着盛思颜,恨死她手里那块“滴血石”! 周怀轩上前一步。将盛思颜护在身后,淡淡地道:“断了腿而已。哪有那么容易死?”把盛思颜的话重复了一遍,背着手冷冷看着周老夫人,看看周老夫人敢不敢扇他。 周老夫人被周怀轩狠戾的目光和散发的寒气吓得一抖,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想干嘛?” “不是我们想干嘛,是老夫人您想干嘛。”盛思颜从周怀轩身后探出头来,紧紧抓着周怀轩的衣襟,不怕死地说道。 周老夫人沉下脸,“盛思颜,你别逼人太甚!” 盛思颜耸了耸小鼻子,缩回脑袋,嘟嘟囔囔地道:“越姨娘进了大房的门刚七个月,就在三房的芙蓉柳榭生下白白胖胖的四公子,根本是早就珠胎暗结。老夫人当年明明知道越姨娘在做丫鬟的时候就跟三叔有染,还要给我们大房做妾,不知老夫人安的是什么心?” “你说什么?!” “胡说八道?!” 吴三奶奶和越姨娘一起叫了起来。 周老爷子阴鸷的目光跟着扫了过来。 周老夫人睃了周老爷子一眼,打个寒战,嘴硬道:“你不要信口胡说!怀礼七个月出生是早产!早产你懂不懂!不懂回去问你娘!”说着,又指着越姨娘道:“我让她给老大做妾,明明是为了老大的子嗣着想!盛老爷子说过,冯秋娴有家族病!她生的孩子,个个都是短命鬼!”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看着周老夫人,却想到了他曾经在紫琉璃的幻境里看见的那一世。 周老夫人的话也没错,他确实是短命。如果这一世没有阿颜为他而来,他也早就死了。 他死了,这神将府就是三房的。 不,是周三爷和越姨娘的。 周怀轩看向吴三奶奶,嘴角的讥嘲更加明显。 真是活该的报应! 吴三奶奶掌神将府的那二十年,不知和周老夫人一起用了多少招儿,明的暗的想要周怀轩的命,但是他都奇迹般躲了过来。 现在想来,除了冯氏一力护持,他爹周承宗,应该也暗中出了不少力,才能让他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吧? 他能活到十五岁,遇到阿颜,他爹和他娘都是用了极大的心力的。 周怀轩甚至想到,在他五岁时,盛国公府被满门抄斩,盛老爷子跟着丧命,他活下来的希望似乎都没了。 没过多久,他爹周承宗就开始把三房的“嫡长子”周怀礼带在身边教养,虽然明里说是放弃了周怀轩,要为神将府培养新的继承人,但是暗地里,也不无把周怀礼带在身边,震慑周三爷和吴三奶奶的意思吧? 一边可以给他们希望,让他们不要蹦跶得太厉害。 一边也可以实际上。把周怀礼当做人质带在身边。 可惜曾经的那一世,他还是死了,真的没有活到十八岁就死了。 周怀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周老夫人的话无动于衷。 盛思颜却最听不得别人说周怀轩不好。 周老夫人居然能把“短命鬼”三个字挂在嘴边,实在是触到盛思颜的逆鳞了。 盛思颜大怒,从周怀轩身后走出来,冷笑着驳斥周老夫人的鬼话:“什么短命鬼?!我们怀轩身强力壮。以后会长命百岁。活到千秋万载!” 又看了一眼周怀礼和蒋四娘,盛思颜垂眸道:“四公子根本就是足月生下来的!哪里来的早产?不信的话,徐稳婆还在这里呢!” 徐稳婆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见周三爷被吴三奶奶不仅打得吐血,还被踢断了腿,心里也觉得稍稍解气。 她是恨周三爷的。 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居然那么狠毒! 他以为她不知道那场火是怎么放的吧?! 当初要换孩子的是周三爷。后来又使人追杀她们的,也是周三爷! 若不是他。她和卫姐姐两家人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徐稳婆带着恨意点点头,道:“四公子确实不是早产,是足月的孩子。早产的孩子我们接生过很多次,是瞒不过我们的眼睛的。” “胡说!就是早产!徐婆子。你不要嘴巴一张,就胡说八道!——说,大房这些人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来栽赃嫁祸?”周老夫人兀自嘴硬。 反正过去二十多年,她就不信这些人有证据! 盛思颜一只手托腮做沉吟状。道:“其实四公子是不是早产儿,很好证明。” “证明个头!你还能把他塞回娘肚子里再生一遍,给大家看看?!”周老夫人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打算对这种不可能证实的事来个死不承认。 盛思颜笑了笑,道:“不用那么麻烦。”顿了顿,见大家都看着她,盛思颜才微笑着道:“去请当初给越姨娘看诊的郎中过来就行了。别人不知道,当年给越姨娘看诊的郎中不可能诊不出她到底怀孕多久。” 按照时间算,越姨娘进大房的门的时候已经至少怀孕一个月,后来传出她有孕的消息,是两个月后,也就是说,第一次诊出她有身孕,应该已经怀了三个月了! 盛思颜就不信,有哪个郎中会诊不出怀孕一个月和怀孕三个月的差别! 周老夫人却耷拉着眉眼,咕地一声笑,道:“哟,真是不巧。给她看诊的郎中,已经死了。你去阴曹地府问去吧。” “呵呵,这么巧?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盛思颜好笑,“就像徐稳婆和卫稳婆两家人,也去了阴曹地府。话说跟越姨娘这第一胎有关的人,真是不少都去了阴曹地府呢。” “那是。当年给越姨娘看诊的郎中,采药的时候掉下山摔死了。”周老夫人阴笑着道,心里已经狂怒起来。 盛思颜叹口气,道:“老夫人啊,您这样,是要把越姨娘往死里逼吗?” 周老夫人摆明了是要坐实越姨娘是进了大房的门之后才怀的周怀礼! “关你屁事。”周老夫人啐了她一口,“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吗?这家里这么多人,你算老几?也来要我的强?!我要去圣上那里告你忤逆,将你赶出神将府!” “要滚你滚!”周怀轩大袖轻拂,将盛思颜护在身后,看着周老夫人冷冷说道:“神将府是我的,我是她的!” 。 ※※※※※※※※※※   ☆、第106章 归妾 “你——!”周老夫人被周怀轩噎得说不出话来,用手指着他,不住地颤抖着,似乎身上所有的血都涌到脸上去了,一双眼睛都向外鼓了出来,看上去活像只癞蛤蟆! 盛思颜见周老夫人已经是要中风的来头,便轻轻咳嗽一声,拉着周怀轩退到冯氏身边。 就算周老夫人要中风,也不能在他们面前中风,不然说出去真不好听…… 冯氏笑着将盛思颜拉到自己身边,怜惜道:“你这孩子,就是实心眼儿。好心好意那些人也不懂,真是白瞎了你一片好心。” 盛思颜乖巧地道:“娘,她们不领情,我不介意。我是为了我的心安。” “你心安?我倒要问你安的什么心?!”周老夫人扶着婆子大喘气,觉得全身鼓胀,似乎血管都要爆裂了。 冯氏挑了挑眉,淡淡地道:“老夫人您还不明白吗?思颜心善,是想救越姨娘一命呢。如果她是进我们大房的门之前就有了身孕,那只是老夫人您棒打鸳鸯,当然,您是不肯承认的,是吧?” 周老夫人马上道:“当然不是!”说完才知道自己着了冯氏的道儿,更加恼火。 冯氏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道:“您不肯承认越姨娘是进门前就有了身孕,而是咬定越姨娘的身孕是进门后才有的,那越姨娘的罪过……可就大了。” 如果越姨娘是在给周承宗做妾之后,才有了周怀礼,那就是妥妥的偷人,还偷的是小叔子,是可以浸猪笼沉潭的! 周老夫人恨声道:“她本来就是不守妇道!不安于室!给老大做了妾。还不知足,还要去跟别人勾勾搭搭!偷人就该浸猪笼沉潭!——来人啊!”说着就要叫人把越姨娘拖下去,恨不得马上就要把浸猪笼沉潭! 盛思颜悄声道:“……咦,这会子怎么不说越姨娘有身孕了?啧啧,老夫人是想一尸两命咩?” 越姨娘一听急了,她可不想死啊!忙跪了下来哀求道:“老夫人!老夫人!当年我确实是在给大爷做妾之前就有了身孕,老夫人您也知道的。您还说。只要我给大爷做了妾,就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如果不给大爷做妾,只有死路一条!您这会子怎么不认了?!我没有偷人!没有偷人啊!” 周怀礼一听。更是无地自容,用手抱着头,歪倒在地上。 完了,越姨娘这样一说。是坐实了他是私生子,甚至是奸生子的名头! 蒋四娘也满心惶恐地跪在周怀礼身边。觉得全身凉飕飕地,不由自主往周怀礼身边靠了靠。 周怀礼反手握住她的手,死死捏着,蒋四娘虽然吃痛。也不敢吱声,只能深深地低下头,跟他一起无地自容。恨不得有条地缝让她钻进去。 冯氏给了盛思颜一个赞许的眼神。 只用两句话,不仅进一步削了三房的面子。还逼得越姨娘和周老夫人自己把当年的事都招了出来! 周三爷刚苏醒过来,一听越姨娘的话,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吴三奶奶听完周老夫人和越姨娘的话,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这一辈子争强好胜,娘家是国公府,夫家也是国公府,整个大夏皇朝的贵女,就没有人比她命更好! 她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一直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谁知还有这笔烂账在等着她! “爹为什么要我嫁给这种废物?!”吴三奶奶忍不住低头抹泪。 当初周三爷的名声并不太好,因为是周老夫人的嫡幼子,被宠得不像话,十几岁了还在内宅打转,她本来是不太情愿的。 是她爹吴老爷子一力担承,跟她说周三爷其实人不错,没出息不要紧,他是神将府的嫡幼子,这就是他最大的出息! 后来她嫁了过来,周三爷对她确实很好,不像别的男人要求她男主外、女主内,反而把家里家外的事都让她做主。 凭良心说,如果没有越姨娘这档子事,周三爷真是个不错的丈夫。 这么些年,也没有纳过妾,抬过通房。 但是有了这档子事,就让她觉得以前的那些好,怎么想怎么恶心! 吴三奶奶垂眸看了看被她打得死去活来的周三爷,很是愤恨。 刚才越姨娘的话和周老夫人的话,让大家更加鄙视周老夫人,听在吴三奶奶耳朵里,她又多恨了越姨娘几分。 这种贱人,真的应该浸猪笼沉潭! 当然,还有老夫人,更是罪魁祸首! 这么多年还摆出一副最疼自己,跟自己亲如母女的样子,其实是拉着自己给她儿子做苦力卖命! 算算时间,越姨娘刚刚有孕的时候,跟自己几乎是差不多的时候。 周嗣宗,你好厉害啊! 吴三奶奶深深吸了一口气,扫了一眼在地上晕过去的周三爷,冷着脸从他伤腿上走过去,将他断了的腿踩成粉碎性骨折。 “老爷,请恕媳妇今日不能在这里过年了。我要回娘家!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吴三奶奶对着周老爷子红着眼睛说道。 周老爷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慢着!”冯氏却出声叫住了她,“这就想走?” “怎么?大嫂连我回娘家都要管?”吴三奶奶瘪了瘪嘴,不屑地道。 “不是要管你回娘家,只是咱们两房的帐,还没有算清楚,你怎么能现在就走呢?”冯氏看了盛思颜一眼,鼓励她说出来。 因为此事干系到周承宗,所以盛思颜事先跟冯氏通过气,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冯氏听了之后,想了一夜,终于决定还是说出来好。 盛思颜就从袖底里掏出周承宗的病历册子,这里的人都管这东西叫“医案”,道:“大家看好了。这是从老盛国公府的老库里找出来的医案,记载的是大爷的病历,记录人是大爷以前的郎中,叫盛世全,也是我的外叔祖。” 周老爷子面色一寒,出言道:“你想说什么?” 盛思颜将医案送到周老爷子手里,自己一字一句把里面记载的东西背了出来。末了解释道:“这个医案上记得很清楚。大爷是在明历六年生了场病。从此丧失了生育能力。我们怀轩是明历五年出生,大爷染病,就是在明历六年怀轩周岁的时候!所以。他之后,无论是雁颖、雁丽,还是怀礼,都不是我们大房大爷的。都是周三爷的种!” 盛思颜斩钉截铁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又道:“神将大人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就是我们怀轩!不信的话,现在可以继续滴血认亲,看看雁丽跟三爷有没有血脉相连。” 吴三奶奶大叫一声。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失手将铁翅木的桌角掰断一块。 那铁翅木硬如钢铁,却能被吴三奶奶徒手掰断。不仅周怀轩、周老爷子、周二爷看在眼里,就连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周怀礼都怔了怔。 周怀轩闪身过去。不容周雁丽退缩,从她指尖取了血,滴在盛思颜的滴血石上,然后又从晕过去的周三爷手上取了血。 两滴血一融合,也立即渗入到滴血石内部! 跟刚才周怀礼和周三爷的情形一模一样! “三姑娘,恭喜你,你一向喜欢三房的人,如今三婶是你嫡母,四公子是你长兄,你跟他们是一家人了,以后要好好地一起过日子哦!”盛思颜笑眯眯地对周雁丽说道。 周雁丽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原来自己也有份! 她苍白着脸,求救似地看了看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却眼神茫然,已经被这一场接一场的打击打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了。 明亮的灯光下,她一向保养得宜的面庞上好像突然多了许多皱纹,特别是嘴角深深的法令纹,更是特别老相凄苦的样子。 “还有,就连越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那奸|夫也不是别人,还是周三爷!不信等生下来再验血脉!”盛思颜最后一锤定音,对吴三奶奶笑眯眯地道:“恭喜三婶!你们三房真是人丁兴旺!这个年真是过得好有意义!” “这个贱人,我要把她浸猪笼沉潭!”周老夫人歇斯底里地叫道。 越姨娘一下子瘫在地上,面若死灰地捂住了脸,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多年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抖出来,她难堪得不得了,就像突然在人前被剥去了所有的衣衫,而围观的人还在评论她身材不够好一样,真的想死…… 盛思颜摊了摊手,“这样说来,越姨娘生的,没生的,所有孩子都是三爷的种。那么,越姨娘妥妥的是三房的妾,不应该在我们大房。” 冯氏点点头,断然道:“浸猪笼沉潭就不必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都是亲戚,我们也不想把事做绝。只是越姨娘和雁颖、雁丽,确实都是三房的人,我们就把她们送归三房。” 顿了顿,冯氏又道:“她们娘儿仨在我们大房,这么多年也花了不少银子。不过这些钱我们就不要了,反正也是亲戚,就当是给雁丽添妆了。但是族谱上一定要改过来。越姨娘应该是三爷的妾,雁颖是你们三房的嫡长女,而怀礼是三房的庶长子。雁丽最不走运,就只能是三房的庶女了。” 。   ☆、第107章 发难 冯氏的提议,居然是要把越姨娘母女三人送归三房! 周雁颖也就罢了,完全是抱错了,是吴三奶奶的亲生女儿,可是周雁丽呢?越姨娘呢?! 松涛苑厅堂里绝大部分人都有些傻了,愣愣地看着她。 这样大的屈辱,不应该将越姨娘千刀万剐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吗? 越姨娘仗着越嬷嬷的势,可是在大房过了十几年的好日子! 盛思颜倒是明白冯氏的意思。 死很容易。 不容易的,是活着。 对于越姨娘、周三爷,还有吴三奶奶这三个人来说,最大的惩罚不是杀了越姨娘,而是让他们住到一起,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越姨娘这朵娇怯怯的小白花,遇到吴三奶奶这朵会喷火的霸王花,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 盛思颜简直有些等不及的拭目以待了! “来人,把越姨娘院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了,给三房的芙蓉柳榭送去。还有雁丽的玲珑阁,也要收拾了,给三房送去。至于雁颖,你以后回娘家,直接去三房看你亲娘就可以了。你外祖家,是正经的国公府,以后可不要自轻自贱了。”冯氏谈笑间,已经轻描淡写地把越姨娘一家子都推给了三房。 苏姐夫简直是欢喜得要疯了,以他们的家世,能娶到神将府的嫡女,吴国公府的外孙女,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盛思颜看了看发呆的吴三奶奶,软软地劝道:“三婶,您不会一生气,就把越姨娘打死了吧?我真心劝您忍着点儿。越姨娘虽然没什么娘家人。可是人家有儿有女,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知男女的小娃。我婆母的脾气好,这么多年还要忍着,您这眼里容不下一粒砂子的人,以后可要怎么过呢?” “哼,我可不是你婆母,别以为我那么好性儿!”吴三奶奶哼了一声。不过还是看了周雁颖一眼。 周雁颖却低头看地。根本就没有看她。 吴三奶奶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周雁丽叫了一声“三婶……”,走到周怀礼身边站定。 吴三奶奶的眉梢跳了跳,没有理她。 周怀礼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原本的堂妹。如今的亲妹! 那是真的亲妹子! 不仅一个爹,还是同一个妈! 周雁颖紧抿着唇,一双手紧紧扣在身前,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管越姨娘和周雁丽是不是回三房。她作为吴三奶奶的亲生女儿,肯定是要回三房的。 从大房的庶长女。到三房的嫡长女,周雁颖心里颇不是滋味味儿。 从小到大,吴三奶奶都不喜欢她,甚至是嫌恶她。 吴三奶奶喜欢的一向是雁丽。 讽刺的是。她不喜欢的侄女儿,居然是她亲生女儿! 这个打击对吴三奶奶来说,比先前更大。吴三奶奶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膈应得慌。 她用手捂在胸口。猛然察觉自己气血混乱,竟然有走火入魔的征兆!忙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又狠狠踹了周三爷几脚,彻底废了他一条腿,心里才好受些。 吴三奶奶是性子刚硬的人,让她跟这些人住一屋,她还没做好准备! 她想了想,还是对周老爷子道:“老爷,还请您恕罪,我真是要回娘家了。”说着又抹了抹泪。 周老爷子点头,淡淡地道:“也好,回去静一静。是老三对不起你,等他醒了,我会处罚他。你跟老吴说,我过两天去找他喝酒。” 吴三奶奶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是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把越姨娘和周三爷都给拍死了! 吴三奶奶走了,周老爷子才命人把周三爷抬到外院,让人给他治腿。 眼看周三爷也要瘸一条腿了。 盛思颜忍不住看了看越姨娘的那条瘸腿,心道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 “好了,雁丽,你算是得偿所愿了。在我们大房,真是委屈你。”冯氏转头对周老爷子道:“老爷,反正是除夕了,祠堂也开了,要不要请族谱,把她们的名字改到三房?” 周老爷子一直紧紧盯着周老夫人,对冯氏的话只是挥了挥手,“让周管事把这事办了。” “不行!”周老夫人断然反对,“老三怎么能纳妾呢?他要纳妾,如何对得起云姬?!” 她可是知道,如果让越姨娘活着,三房永无宁日! 这不是给她儿子添堵吗? 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盛思颜听着就觉得别扭。 当初把怀了三爷孩子的丫鬟硬是塞给大爷做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是不是对得起大爷和他媳妇冯氏?! 偏心也偏得太过了吧?! 冯氏触动了当年的伤心事,紧紧抿住唇,都不想再理这档子事了。 盛思颜想了想,微笑着道:“三叔跟越姨娘生了那么多孩子,老夫人,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四公子、三姑娘,还有越姨娘肚子里没有出世的孩子份上,饶越姨娘一命吧。我们大房都不追究了,您这个始作俑者现在出来说不行,有什么意思呢?”说着,看了看周老爷子,和气地道:“大过年的,何必伤人命呢?再说三房一家团聚,正是喜事。三叔和越姨娘多年苦恋,终于修成正果,正是可喜可贺。所谓家和万事兴,是吧,祖父?” 周老爷子目光沉沉,看着周老夫人,颔首道:“既然老大一家都不追究了,你又何必呢?” 居然也同意让越姨娘母女三人都回三房! 周老夫人也不是傻子,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知道已经是公开撕破脸,要跟大房鱼死网破了。 她也不再多想,手一抖。从袖底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还有一份药方,对周老爷子阴测测地道:“老爷,你真想我把这件事抖出来吗?——如果抖出来,你的亲亲嫡亲重孙子,可就危险了。” 周老爷子霍地站了起来,咬牙道:“果然在你这里!”伸手一摊:“给我!” “给你?难道你不想让大家都知道吗?”周老夫人哈哈大笑。“你的宝贝大孙子怀轩。洗三那天发了寒毒,要不是盛老爷子在,他那一天就见阎王去了!哪里能活到今天。还娶了个搅家星回来!” 盛思颜的瞳孔猛地缩了起来。 她知道,这,大概就是周老夫人的底牌了。 果然是跟周怀轩当年的病情有关的东西。 周怀轩生下来就带病,当然是跟冯氏的体质有关。 不过后来误打误撞。被她的血给治好了…… 盛思颜想到自己血里的奇怪之处,心里也有些奇怪。 但是她不管。反正能治好就行。 盛思颜压抑住心头的喜悦,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寒毒?寒毒又不是不治之症,有何了不起的?” “哼。寒毒不是不治之症,但是发作起来,对一个刚出生三天的孩子。可是要人命的!你的外祖父盛老爷子那一天在我们府上,费尽心力。最后不得不下猛药,才让这小子捡了一条命回来!”周老夫人将手里的药方一亮,“看!雷公藤!盛老爷子说过,怀轩的病,是至阴至寒,必须要至刚至阳的药才能暂时克制!而最阳刚的药,非雷公藤莫属!不过后果就是,给一个刚出生三天的孩子喝了带雷公藤的药,这孩子这辈子就别想再生育了!” 盛思颜面色未变,心里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终于要揭开了。 她还一直担心周老夫人见了她今天用“滴血石”给三房验血脉,就不会把她的“底牌”再拿出来了。 谁知她还是不死心,非要他们大房家破人亡不可! 至于那药方里的雷公藤,盛思颜早就知道有这种东西。 她在医书里见过,这药比较奇特,专门能杀死男性的精子,但是不会影响男子的性|能力。 虽然是难治,但遇到一个天赋异禀的盛思颜,什么毒药都要靠边站! 盛思颜微微一笑,她等了一晚上,就等着老夫人出这招呢。 从她和冯氏联手,揭露越姨娘和周三爷的奸|情开始,就是一直在有意激怒周老夫人,好让她把她最后的底牌掀出来! 周老夫人确实比她想得要蠢,当然,也许是因为她没有退路了。 今天揭露的真相,已经让周老爷子连装糊涂和稀泥都不可能了。 周老爷子明显不会再容忍她,她只有背水一战了…… “我可没撒谎!你们自己看!盛老爷子的签名还在上面呢!这右上角写着用药人的名字,正是你的宝贝孙子周怀轩!”周老夫人洋洋得意地举着药方说道,她又看了看阿宝,不怀好意地笑道:“呵呵,这孩子,也是来路不明呢……” 既然周怀轩不能生育,那盛思颜生出来的儿子的,当然也是野种了…… 只要扳倒周怀轩,那大房就后继无人,而三房的周怀礼在各方面都是仅次于周怀轩的狠角儿,那么不管三房怎么乱,怎么无能,最后都会是神将府的依靠! 这,确实是周老夫人不顾盛思颜手中有滴血石,也要孤注一掷,把这个东西抛出来的原因! 她在用绳命赌! 赌盛思颜是用滴血石诈别人!赌她根本不敢验阿宝的血脉! 周怀轩面色微沉,身形微一晃动,就要出手。 盛思颜忙拽住他,对他摇摇头。——她早有准备! “老夫人,这滴血石还在我手上呢,您说这些话有意思吗?”盛思颜感慨着摇摇头,面色一肃,道:“您能把药方给我看看吗?” 。   ☆、第108章 重创 如果说怀疑阿宝不是周怀轩的儿子,那用“滴血石”一验便知真假,更何况她今天才用“滴血石”帮三房找到了三个“失散”多年的亲子,当她是傻子吗?还是老夫人这是找死咩? 屋里的人本来都被周老夫人的话唬住了,以为大房也会来一次跟三房一样的经历! 但是盛思颜一说话,大家又醒悟过来。 是啊,盛思颜刚才才用了“滴血石”给三房验血脉,不会这么傻,把自己给卖了吧?! 周老夫人却死活不信,指着那滴血石道:“你验啊!你刚才只验了别人,怎么不验验自个儿!——你敢不敢验?!” 盛思颜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吞吞吐吐地道:“……这个,真的要验啊?” “当然!怎么?!怕了吧!——我早说了,这孩子……”周老夫人看见盛思颜犹豫的神情,顿时兴奋起来。 她猜的没错!这孩子一定不是怀轩的! “验就验!”盛思颜突然话锋一转,猛地打断周老夫人的话! 她等了一晚上,就是在等着周老夫人这句话! 话说她为了弄一块类似“滴血石”出来,真是呕心沥血啊…… 她早猜到周老夫人手里的把柄不管是什么,肯定是跟周怀轩的生育有关的东西。因为周老夫人一直很笃定周怀轩不能生孩子…… 所以盛思颜想来想去,只有用“滴血石”验血脉一条路了。 但是真滴血石她不敢拿出来用,她担心一用,又会像她那次验血一样,出现异相。 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让阿宝引起众人的注意! 所以她捣腾很久,才用药水制出这样一块近似“滴血石”。 滴血认亲的原理她知道得比这里的人多,因此她做出来的这块“滴血石”,还是很管用的。 至少,刚才借周三爷和越姨娘的“奸|情”,已经先声夺人,让大家见识了她手上这块“滴血石”的威力。都相信了它的效力。 所以她再拿出来验阿宝和周怀轩的血脉。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唉,其实老夫人,您何必这么执着呢?您真的要验吗?”盛思颜一边说。一边心疼地抱过阿宝,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把他肉肉的小手放到周怀轩手里。 周怀轩取出一根牛毛细针,飞快地在阿宝的小手指头上扎了一下。 一滴异常鲜亮红润的血珠渗了出来。滴到“滴血石”上。 站在阿宝身边的范妈妈嗅到这股血气,深深吸了一口气。立时觉得通体舒泰,好像多年的隐疾都不治而愈了。 天命人的血脉,果然非同凡响! 站在盛思颜身边的冯氏也皱了皱眉头。 那股血气,让她嗅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盛思颜倒是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她把阿宝被扎过的小手指头放到嘴里唆拉两下,安慰他道:“阿宝乖!不哭不哭!” 阿宝一点都没哭,嘻嘻笑着。以为盛思颜在跟他玩呢。 周怀轩也滴了一滴血到滴血石上。 两滴血混在一起,几乎是一眨眼就不见了。完全融入到“滴血石”内部。 “喏,看见了吧?还说不是?”盛思颜笑着托起“滴血石”给周老夫人看,“老夫人,您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我毫不客气地说,怀轩就算是中了雷公藤的毒,我也治得好他!您藏着这么一张破纸片这么多年,有意思吗?” 周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伸出手,去摸那块“滴血石”,左看右看,也看不到有血迹残留在上面,急得不得了,不住喃喃地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盛老爷子明明说过……” 周怀轩这才闪身过去,从周老夫人手里夺过药方,随便看了看,就递给盛思颜。 盛思颜笑盈盈地接过来一瞧,脸上的笑容凝住了,过了许久,才问周老夫人:“老夫人,这药方,真是盛老爷子写的?” “那当然!我亲眼看着他写的!他亲手交到我手里,我一直藏在身边!”周老夫人看了一眼周老爷子,“连老爷都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因为那时候,周老爷子和周承宗都征战在外,没有来得及赶上周怀轩的洗三礼! “那您把这样宝贵的东西放在哪里的?”盛思颜又问。 “关你什么事?你管我放在哪里?”周老夫人梗着脖子说道,她的眼珠都快鼓出来了,脖子上的青筋也越来越粗。 盛思颜眉头微蹙,摇头道:“这不是盛老爷子的笔迹,您不信的话,我可以马上使人去我娘家,让我爹拿盛老爷子的手迹给您看。” 她在盛家看过很多医术,也看过盛家人写的行医札记。 以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她对盛老爷子的笔迹再熟悉不过了。 这份药方上的笔迹,是在模仿盛老爷子的笔迹,但是仿得不怎么像。 “什么?!”周老夫人惊呆了,“不是?!” 她从盛思颜手里夺过药方,捧在手里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不可能!”周老夫人连连后退,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藏在身边这么久,用来当底牌和倚仗的东西,难道是个假的?!还是被人换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老夫人情急之下,顾不得想这件事的缘由,马上抛出她真正的底牌! 那也是周老爷子寻了多年的东西! 好吧,如果这药方不管用,她还有更厉害的! “我还有这个东西!”周老夫人将手里的小册子亮了出来,看向周老爷子,“老爷……” 周老爷子一看周老夫人手里的小册子,瞳孔顿时猛缩,他身形晃动。居然快如鬼魅,一下子来到周老夫人身前,不容周老夫人继续说话,已经劈手将那小册子夺下,然后猛地一声吼:“你有完没完!” 周老爷子的声音响如洪钟,居然用上了正宗的狮子吼功夫。 周怀轩急忙转身,将盛思颜和阿宝一起抱入怀里。紧紧捂住他们的耳朵。 盛思颜被周老爷子那一声吼。惊得耳膜都快破了。 好在周怀轩动作迅速,很快捂住了她的耳朵。 阿宝却跟没事人一样,乖乖地偎在盛思颜怀里咯咯地笑。 他的笑声似乎有种舒缓作用。松涛苑厅堂里面的人很快觉得没有那么胸闷难受了,耳朵也没有那么疼了。 但是这些人里,居然并不包括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本来就被今天一连串打击打得心都要蹦出来了,血管膨胀。结果又被周老爷子在耳边大吼了一声,吓得脖子往后一缩。耳朵里一阵剧痛。 紧接着,她只听见脑海里似乎传来“啵”的一声轻轻脆响,眼前一黑,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从口鼻里缓缓流出鲜血。 盛思颜见状忙道:“老夫人中风了,别碰她,让她平躺!” 几个正要上前把周老夫人扶起来的婆子丫鬟忙停住脚步。求援似地看着她。 盛思颜道:“拿门板来,把老夫人平放到门板上。然后抬到屋里,平移到床上,记住了,不能让老夫人的脑袋抬起来。” 中风就是脑溢血,最好不要抬高身子,应该平躺。 周老爷子却不再理会周老夫人,淡淡地吩咐一声:“抬走吧。”又对厅堂里面众人道:“大家慢吃,我有事先走了。”说着,袖了那册子,匆匆离去。 盛思颜看了看周怀轩,又看了看冯氏。 冯氏却已经坐下了,在给周承宗舀汤。 阿宝这时也哇哇哭了起来,在盛思颜怀里拱来拱去。 盛思颜知道他是要吃奶了,忙歉意地对冯氏道:“娘,我得带阿宝回去了。”说着,朝阿宝努了努嘴。 冯氏一看就知道阿宝也是饿了,要吃奶,忙道:“那你和轩儿回去吧。今天大家都累了,在各自的院子里守岁吧。” 按照以前神将府的规矩,大家都是在松涛苑里一大屋子人热热闹闹一起守岁。 如今神将府三房人,只有二房是最齐整,没有这些妖蛾子的。 而以前最和睦的三房,如今却是最糟心的。 吴三奶奶回了娘家,周三爷还在外院治腿。 周怀礼和周雁丽是越姨娘亲生的,周雁颖和周怀智、周怀信却是同父同母。 几个人坐在一起,都觉得有些尴尬。 蒋四娘只好担起长嫂的职责,笑着道:“怀智、怀信,咱们回去吧。”说着,带着三房的人回芙蓉柳榭去了。 …… 盛思颜和周怀轩回到清远堂,她抱着阿宝去里屋喂奶,周怀轩在外屋看着丫鬟婆子摆饭。 他们刚才在松涛苑没有怎么吃东西,当然要回来补年夜饭了。 盛思颜喂完奶,哄睡了阿宝,出来跟周怀轩一起吃饭。 她给周怀轩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笑道:“怀轩,你先前在松涛苑说,你是她的……这个‘她’,是谁?”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夹了菜吃了,没有理她。 “不再说一遍吗?”盛思颜放下筷子,抱着他的胳膊央求道,“我还想听啊!” “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周怀轩放下筷子,抿了一口酒,倾身过去,往盛思颜嘴里哺去,唇蹭着她的唇,低声道:“你是我的……” 。 ※※※※※※※※※※   ☆、第109章 追杀 周怀轩扳着盛思颜的后颈,让她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周怀轩将那酒哺入她的嘴里。 酒香混着周怀轩身上一贯的清冽寒气,让盛思颜忍不住打个寒战,更紧地攥住周怀轩胸前的衣襟。 她应该是觉得冷的,但是她的心里却热腾腾地。 冷热交困之下,她的双颊艳若桃花。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微笑着低头倒退出去了,到清远堂正房外面的回廊上站着。 周怀轩放开她的唇,垂眸巡视,看见她的唇瓣已经微微肿起,像是在诱人亲吻,越发动人。 手指如有自发意识,摁了上去,在她唇瓣上一寸寸碾压。 盛思颜微阖着眼,很是放松,靠在周怀轩怀里,简直都要睡过去了。 而且她确实脑袋一歪,就在周怀轩怀里睡着了。 这几天,为了准备今晚的大戏,也确实把她累坏了…… 而现在大戏成功落幕,周老夫人再也威胁不到周怀轩和阿宝,盛思颜的一颗心才荡悠悠回到原处。 精神不紧张,*也会跟着松懈下来。 周怀轩低头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将她抱回了里屋内室。 …… 吴国公府里,也正是吃年夜饭的时分。 吴三奶奶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了娘家。 “云姬,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吴老夫人非常惊讶,忙过来拉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边。 吴三奶奶根本没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道:“爹、娘,我有些累了。要回去歇一歇。” 吴老爷子见她这幅样子,知道定是在神将府出了事,就起身道:“我送你吧。”说着,亲自领着吴三奶奶回她以前住的院子。 “怎么啦?神将府出了什么事?”一路上,吴老爷子严肃问道,“你别想瞒我。” 吴三奶奶的颓然太过明显,不管怎么瞒都瞒不住。 吴三奶奶也不想瞒。她不满地看着吴老爷子。恨声道:“爹,您为什么要让我嫁给周嗣宗那个废物!他不仅是废物,更是贱人!” “这是怎么啦?嗣宗这孩子没什么不好?虽然没什么出息。但是男人不嫖不赌,也不惹是生非,你还抱怨什么呢?”吴老爷子觑着吴三奶奶的面色,不痛不痒地劝道。 “不嫖?哈哈。他没在外面嫖!他是在家里嫖!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您听听,他做的这些。是人事吗?!”吴三奶奶禁不住把周三爷和越姨娘的事说了一遍。 神将府的事,肯定瞒不住别人的。 再加上还要改族谱。 到了明天,肯定全京城的世家高门都知道了。 吴三奶奶深深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人! 吴老爷子默默地听完,眼里有一丝懊恼一闪而过。只有结结巴巴地安慰吴三奶奶:“嗣宗……嗣宗……这小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过了一会儿,吴老爷子又呵呵地笑,摇头晃脑地道:“倒也挺有胆量。连威风八面的神将大人的妾室也敢偷,还偷了这么多年。生了那么多孩子!到了明天,我看丢人的不是你,而是神将大人!哈哈哈哈……” 吴三奶奶禁不住看了吴老爷子一眼,觉得爹的说法甚是奇怪,不由一扭脖子,恼道:“爹!您说什么呢?!女儿被周嗣宗那个贱人,还有他的蠢人娘欺瞒了这么多年,您就不为女儿想一想?!爹,当初您为何一定要女儿嫁给那个没出息的东西!” 吴老爷子一时语塞,飞快地睃了吴三奶奶一眼,垂眸道:“我那时候看嗣宗这小子温文尔雅,性情温和,跟你正是良配。我哪里知道他早就跟越氏那个贱人偷上了?” 偷上了不要紧,男人哪有不偷腥的? 关键是要把嘴擦干净,不要偷腥被人发现了! “不过云姬啊,你也别老怪别人。你说你那么能干,难道没有时时刻刻盯着周嗣宗那小子?”吴老爷子慢条斯理地道,“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你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吴三奶奶别过头,不敢看吴老爷子的眼睛,更不敢说自己晚上经常不在家,只好含糊地道:“只有千年捉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他既然有这个心,我就算把他拴在我身边,他的心不在我身上也是枉然。” “你怎么知道他的心不在你身上?越氏那个贱人不过是个玩物,你以为嗣宗对她能有多少情意?”吴老爷子不以为然地道,“跟她来往,不过是因为方便,你别想太多。你看他跟她生了周雁丽之后,也有很多年没有再来往过。” “呵呵,难道我还要因此感谢他们不成?”吴三奶奶嗤笑一声,“如今又偷上了,肚子里还揣了一个呢。”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为你担心,怀礼居然不是你儿子,那倒是坏了。”吴老爷子眉头紧皱。 他事事算计,几乎是算无遗策,却怎么也没有算到,周怀礼居然不是他女儿生的! 这可怎么办! 他在周怀礼身上下了那么大的本钱,把他扶上那么高的位置,倒头来却发现扶错人了! 他吴老爷子做生意这么多年,这是头一笔让他赔得肝肠寸断的买卖…… 而且更让他有苦说不出的是,因为这档子事,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这二十年的时光,可不是白栽培周怀礼的。 吴老爷子停了下来,站在吴国公府内院的抄手游廊上,四下看了看,见那些丫鬟婆子都隔得远远的,便对吴三奶奶轻声道:“……对怀礼,你是怎么个打算?” “打算?”吴三奶奶一双手紧紧攥着自己腰上挂的双鱼玉佩,“我能有谁什么打算?他又不是我生的……” “生恩不及养恩大。这么多年,你就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你好好想想,不要意气用事。”吴老爷子说完。便转身离去。 吴三奶奶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吴老爷子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转头回自己以前住的院子。 “你们在外面候着,我不舒服,要去睡了。今晚谁都不要打搅我。谁进我的门,就是找死!”吴三奶奶恨声吩咐道,然后一个人进了里屋。 真可惜,她的面具丢了。不然要方便很多。 吴三奶奶走回屏风后面。换了身夜行衣出来,将屋里的灯吹熄了,回到床上盖着被子躺了一会儿。 到了深夜。她从床上一跃而起,拿块黑巾蒙了面,从窗户处离开自己的屋子,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 周老夫人自从被周老爷子打过两个耳光之后。就被禁足了,只住在松涛苑后面的小楼里。 今晚是除夕。她才特意被放出来,跟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没想到站着出去,却是抬着回来的。 几个丫鬟婆子将周老夫人从门板上放下来,平移到床上。又给她煎了一回药,给她喝了两碗。 一个郎中来给她看过,扎了针。她的情况才缓和了一些。 因为抢救及时,周老夫人平时也养尊处优。到了深夜的时候,她居然渐渐醒了过来。 虽然手足还是有些麻痹,但是她好歹可以动一动了,脑袋里的剧痛也缓和了许多。 但是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经过这么大的波折,她也是精疲力尽,在床上不住喘气。 咯噔! 一声不大的脆响在窗户处响起。 周老夫人听见了,吃了一惊,正要叫人,就看见一道黑影快若闪电地移到她床边,掀开帐帘,在她肩颈上摁了一下。 周老夫人发现自己顿时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她只得怒视着那个黑衣人,恨不得从眼眶里飞出小刀子! 那黑衣人却毫不留情地拿出一条白绫,往她脖子处缠了一缠,然后解开她的穴道,变了声音问道:“那小册子是什么东西?!不说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周老夫人大惊,脖子上的白绫让她心惊胆寒,但她却知道,说了肯定是个死,正要拖延时间,那黑衣人却浑身一震,他听身后传来一阵呼啸凌厉的鞭声,顿时色变胆寒,扔下白绫,随手再往周老夫人身上点了穴道,自己往旁边闪躲。 身后的鞭声却如影随形,一直跟着他左右来去。 这黑衣人不由懊恼。 他探知周老爷子今晚撤了周老夫人这边的明卫暗卫,才深夜赶来,想要问点东西,结果没想到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左躲右闪,都摆脱不了那鞭子,又不敢回头,只好踢翻一个凳子,发出扑通一声巨响,惊醒了外面值夜的人,然后往另一边的窗子猛扑而出。 跟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手执长鞭的周怀轩! 周怀轩回头看了看周老夫人的脸色,发现已经渐渐灰败,外面丫鬟婆子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周怀轩忙飞快地从窗口掠出,追着前面的黑衣人而去。 前面的黑衣人身材高大,对神将府的地形似乎也十分熟悉,他左穿右拐,但还是摆脱不了周怀轩的追踪! 周怀轩也不说话,一条长鞭如走龙蛇,神出鬼没,几次都要缠到前面那黑衣人身上,但是又故意偏了一偏,因为他暂时不想杀他,他要看看,这黑衣人要往哪边跑。 两人在黑暗的神将府内院追逐着,一个如猿猴般逃,一个如黑豹般追,却都身法轻灵,没有惊起半点声响,就连神将府内院的那些暗卫都没有觉察! 两人追了一会儿,周怀轩发现他们来到了神将府内院西南部的葳蕤堂附近,正是越姨娘住的院子。 一个身材纤细的黑衣人正好从小路上闪身过来,她本来打算要去越姨娘住的葳蕤堂,抬头却看见两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树梢上掠过。 那身材纤细的黑衣人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便立即改变念头,纵身跟了上去! 。   ☆、第110章 照面 那黑衣人和周怀轩走后,周老夫人房里的丫鬟婆子终于冲了进来。 “老夫人!老夫人!” “老夫人刚刚中风,这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怎么办啊?!”“ “刘嬷嬷,老夫人的情况好像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去跟老爷说一声?” “这窗户大开,老夫人脖子上还缠着一跟白绫,勒得脖子上一条红印,咱们不能不去回报啊!” 周老夫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那条白绫伤了她的喉咙,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不想让自己的下人去周老爷子那里回报! 但是她又无力阻挡,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房里的婆子匆匆忙忙离开她住的院子,往外院周老爷子那儿去了。 因是除夕夜里,神将府里戒备森严,这婆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到外院周老爷子的地儿。 “……老爷睡下了。”周大管事出来道,问那婆子,“老夫人怎么啦?” 那婆子惊慌道:“刚才……刚才好像有人跑到老夫人房里,要杀老夫人!” “哦?”周大管事捋捋自己的髭须,“那杀了没有?” “用条白绫勒住了老夫人的脖子,幸亏我们去得及时,那人就跑了。” “……什么人?你们看见了吗?”周大管事凝神问道。 “没有……”那婆子低下头,“等我们听到声响进去的时候,发现窗户大开,老夫人脖子上套着条白绫躺在床上,出的气多,入的气少。” 周大管事“嗯”了一声。“知道了。大过年的,大家都不想不开心。你去外院叫个郎中进去给老夫人看诊吧。”说着,转身进去了。 这婆子也知道老夫人跟老爷子闹别扭。 以前也闹过,但是老爷子从来没有这样不管老夫人。 这一次,老爷子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这婆子忐忑不安地去寻了郎中,依着周大管事的意思,是不想让周老夫人死在正月里。免得晦气。 因此那郎中用足了各种珍奇的大补之药。只给周老夫人吊着一口气。 反正拖过正月就行了。 已经是风烛残年,又刚刚中风的人,还被白绫勒得只剩半条命。恐怕盛老爷子再世,也无法让周老夫人延年益寿了。 至于白绫是谁勒的,是主子们要考虑的问题。 不是他一个郎中该管的事。 …… 除夕夜的大夏京城寒冷刺骨,月色洒落一地银辉。 神将府内院的丛林灌木。亭台楼阁,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如同棋子一样在棋盘上星罗棋布。 这里的小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途中还不时有值夜的婆子,打更的下人,不能显身的暗卫不时穿梭来去。只有非常熟悉神将府内院的人,或者特别艺高人胆大的人,才能在这内院里穿梭自如。 周怀轩追着那黑衣人来到神将府内院西南角葳蕤堂外的树梢间。眼神微微一凝,右手一抖。力透鞭稍,那长鞭顿时硬如长剑,往前面黑衣人的背后直扎而去! 那黑衣人背后如同生了一双眼睛一般,也不回头,身形陡地往右平平位移,借着树枝的遮挡,已经往另一棵大树上飞身而去。 周怀轩正要追杀上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出现另一个道黑影! 那人躲在大树后头,没提防月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将她的影子清清楚楚投影在地上。 那影子纤细高挑,像是个女子的身形。 周怀轩眉间肃然,手中长鞭猛力往前挥出,似要击打他前面的黑衣人。 但事实上,他长鞭往前挥到尽头,已经趁势回转,往身后大树后面藏着的另一个黑衣人头上抽去。 那人大吃一惊,没料到前面使鞭那人不用回头,就窥破了她的藏身之处!立刻就地一滚,躲开长鞭凌厉的攻势,同时一按手臂上绑着的劲弩,一支上了毒的弩箭嗖地一声往前射去! 周怀轩立时回身,长鞭回转,将那破空而来的弩箭从半空中卷住,再次往后掷出! 竟是要以子之箭,攻子之身! 那地上发射弩箭的黑衣人吓得忙在地上再次滚了一圈,才将将避开。 噌! 那被周怀轩长鞭倒掷回来的弩箭扎到地上,箭头深深没入地底,只留箭尾在地表微微颤动。 那凌厉的来势,居然不亚于任何良弓劲弩! 那身材纤细的黑衣人赫然抬头,正好看见周怀轩转身回头,目光狠戾,寒意十足。 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在月光下越发夺人心魄。 修长的剑眉,狭长幽深的眸子,高挺如峰的鼻梁,还有在月色下越发苍白的肤色,快如闪电的身形,寒意深深,杀气十足,完全不像一个活人,反而像是地狱里走出的杀戮魔星! 先前周怀轩追杀的那个黑衣人便趁机赶紧往前飞奔,企图摆脱周怀轩。 “想逃?”周怀轩淡淡吐出一句话,他的身形却比他的声音更快,已经倏地一声来到前面那黑衣人身后不远的地方,长鞭再次无声无息递出,缠住前面黑衣人的小腿,往下一拽! 那黑衣人顿时身形不稳,从树上急坠而下。 周怀轩后面那个身材纤细的黑衣人见状,手腕一抬,一柄匕首破空而出,往周怀轩背后刺去! 周怀轩这一次却没有长鞭回转,而是身形陡地往前一扑,那柄匕首便从他头上飞过,去势不减,径直往前面那个黑衣人站的地方射过去。 前面的那黑衣人本来想砍断周怀轩的长鞭,不使自己被那长鞭拽下树。 但是听到一柄雪亮的匕首破空而来的声音,他无奈之下,只好顺着长鞭之势往下坠,躲开那柄匕首,同时恼恨地回头看了一眼。 一看之下。他才发现还有一个黑衣人,居然跟在周怀轩身后! 那黑衣人的身形让他心里一惊。 他的眸子眯了眯,身形在半空中如陀螺般逆向旋转,终于摆脱了那缠住他小腿的长鞭。 周怀轩的长鞭却又迅速回转,往他身后身材纤细的黑衣人抽了过去! 那黑衣人这时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从腰间抽出一双金丝手套戴上,双手一举。抓住周怀轩长鞭的鞭稍! 她力气奇大。手上的金丝手套又不怕长鞭上的倒刺和暗钩,竟然将周怀轩阻了一阻。 周怀轩唇角微勾,淡淡地道:“一、二、三!” 三字刚数完。他的长鞭突然再次变得坚硬无比,如同矛刺一般,往前猛地伸出,竟要将那身材纤细的黑衣人刺个透明窟窿! 他身后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见状如同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周怀轩背后猛扑过来,身上各种暗器如同蝗虫一般往周怀轩招呼过去。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截带了链条的三节棍,径直攻向周怀轩的后脑勺! 周怀轩并不回头,一只手握着长鞭,另一只胳膊往后一探。大袖往背后一拂,带起一股劲风,将那些暗器纷纷击落。同时一只手如同铁铸一样,从袖子里伸出。竟然直接抓住三节棍,往前一推,那三节棍顿时如同纸糊的一样,寸寸断裂! 地上那个身材纤细的黑衣人见长鞭扫来,腰身猛地往后一折,整个人弯如旋弓,才堪堪躲过长鞭致命一击。 但是周怀轩长鞭如臂使指,力随心转,见不能将那身材纤细的黑衣人刺个透明窟窿,便将力道往下一压。 那腰身弯折如弓的黑衣人正要扭身跃起,却正好跟周怀轩下压的长鞭撞上了! 她大惊失色,只好将右臂抬起,右手握成拳头,力气灌注在整条右臂上,硬生生承受了周怀轩的半条长鞭的压力! 但是周怀轩的长鞭何等厉害,而且上面灌注了他的暗劲内力,一抽之下,那身材纤细的黑衣人顿时发现自己右臂虽然没有破皮骨折,但是筋脉尽断,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这条胳膊算是废了! 她低低地惨叫一声,左手抱着自己的右胳膊,一下子失去的平衡,往右侧倒去。 周怀轩双眸冷凝,毫不留情地再次挥鞭抽了过去! 周怀轩身后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猛地扑了过去,拼尽全力用身体挡在那身材纤细的黑衣人身前,承受了周怀轩重重一鞭! 周怀轩想留活口,便收回一半的力道,身形晃动,蹂身而上,往那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脸上抓去,一把扯下他的蒙面黑巾! 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他曾经见过的阮同的橙色面具! 正戴在那黑衣蒙面人头上! 周怀轩顿了顿,冷笑道:“阮同已死,你又是谁?” 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并不答话,往前扑倒在地,原来已经被周怀轩抽晕了过去! 周怀轩正要上前揭开他的橙色面具,另一个身材纤细的黑衣人突然掷出一个黄色圆筒。 从那黄色圆筒里冒出丝丝白烟,有股奇怪的味道。 周怀轩一怔,连忙抬手掩在面前,屏住呼吸。 就这一刹那的功夫,那身材纤细的黑衣人已经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抱住晕厥的另一个黑衣人,消失在重重的夜幕中。 周怀轩缓缓放下袖子,看着那两个黑衣人消失的方向,淡淡地道:“……是时候要清理门户了。”说完一脚踩扁地上的黄色圆筒,拂袖而去。 。   ☆、第111章 元宵 上 回到自己的清远堂,周怀轩看见盛思颜居然又醒过来了,在给阿宝喂奶。 周怀轩去浴房洗得干干净净,换了寝衣出来,见阿宝已经吃完奶了,被盛思颜竖抱在怀里拍奶嗝。 阿宝趴在盛思颜肩头,定定地看着他从浴房里走出来。 黑葡萄似的眼眸,圆圆胖胖的红脸蛋,还有胖的手背起了小肉涡的小手,很是趣致。 但是周怀轩总觉得阿宝的眼神里有些同一般婴孩不一样的神情。 当然,也许是做爹娘的,都觉得自己的宝宝与众不同…… 周怀轩坐到盛思颜身边,看着阿宝道:“……吃饱了?” 阿宝突然用力抽了抽鼻子,然后做出一脸嫌恶的表情,钻到了盛思颜怀里。 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一样。 周怀轩心里一动,想起了刚才在葳蕤堂那边跟那两个黑衣人打斗的时候,那个身材纤细的黑衣人扔出来的黄色圆筒。 里面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不算难闻,但是对于周怀轩来说,却有种遇到克星的感觉。 好在那股气味比较淡,很快就在夜空中消散开了,周怀轩并没有中招。 他只是很不喜欢那种差一点就失去控制的感觉。 周怀轩默默地看着阿宝,突然伸手将他拎了过来,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阿宝“唔唔”叫了两声,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抱住了周怀轩的脖颈。 阿宝身上有股能够涤荡人心的味道,周怀轩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毫不犹豫地相信,如果那黄色圆筒里面的东西是他的“克星”。那阿宝,就是那黄色圆筒的“克星”! 这孩子,当真有很多奇异之处! 周怀轩将阿宝拎起来送回到小摇床里,淡淡道:“你该睡了。” 阿宝看了看他,咯咯笑了两声,安然闭上眼睛睡了。 盛思颜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半阖着眼睛问周怀轩:“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 周怀轩将她平放在床上。拉上被子盖上彼此。用胳膊撑着头,看着盛思颜沉静的睡颜,唇角微扬。什么都没说,只是道:“睡吧。”说着便滑到被子里,搂着她一起睡了。 …… 因除夕夜神将府大闹一场,这个年。神将府众人过得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热闹。 神将府众人没有出去吃年酒,也没有在家请客吃年酒。 对外都说是周老夫人病重。因此谢绝一切酒席宴请。 周老夫人自从除夕那夜被黑衣蒙面人勒过脖子之后,就病得更厉害了。 她以前最疼的三个人,周三爷、吴三奶奶和周怀礼,居然也都病着。 周三爷是被吴三奶奶踹断了腿。在外院养伤。 吴三奶奶回娘家去了,据说伤心过度,在娘家病倒了。 周怀礼也是。据说郁结于心,高热不退。蒋四娘一点都没有嫌弃他从嫡子变成庶子,而是依然待他和以前一样,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蒋四娘在正月初一醒来,发现周怀礼发了高热,她正月里也没有回娘家,一直在照顾他。 对于蒋四娘这种宠辱不惊、不卑不亢的态度,神将府的上下人等都高看她几分。 至于大房,周老夫人坑了大房二十多年,大房的人不恩将仇报就不错了,自然也没有人来看她。 冯大奶奶并没有每天来看老夫人,只是每天打发婆子来给老夫人请安。 周怀轩陪着盛思颜,带着阿宝回盛思颜的娘家盛国公府去了,一住就是十几天,根本就没有回到神将府。 周承宗还是痴痴傻傻,只每天跟着冯大奶奶。 冯大奶奶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 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冯大奶奶虽然还是不怎么理会他,但是却记得他什么时候该吃饭,什么该吃药,比丫鬟婆子还尽心些。 到了晚上,她更是亲自给周承宗洗漱,给他剪指甲,甚至还给他刮胡子,将他打扮得干干净净。 到了正月十五那天,蒋四娘安顿好周怀礼,对他道:“我亲手做了几个元宵,想送去给祖母尝尝。” 周老夫人自从除夕之后,就不让她的丫鬟婆子伺候了,只愿意三房的人去照顾她。 因此蒋四娘和周雁丽轮流去伺候周老夫人吃饭穿衣洗漱。 今天轮到她去松涛苑伺候周老夫人。 周怀礼很是虚弱,微微点头,道:“去吧。”又道:“不先给我吃几个?” 蒋四娘笑道:“给你留了。等我从松涛苑回来,再喂你吃。” 周怀礼高兴地笑了,目送着蒋四娘离去。 月洞门的帘子刚刚搭了下来,周怀礼就变了脸。 他用手捂住胸口,疼得满头大汗。 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大堂哥周怀轩的本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他能察觉到,周怀轩只用了三分力,却差一点将自己打死! 幸亏他穿了从内侍阮同那里得来的一件软甲背心,才挽救了自己一身的功夫。 不然的话,他这辈子肯定是废人了。 周怀礼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橙色面具,摊在手掌心上看了看。 这也是他从阮同那里得来的,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作何用处。 后来发现戴在头上,不仅可以蒙面,还可以变声,才如获至宝地随身带在身上。 但是那天刚一戴出来,就被周怀轩看出来了,还知道这东西是阮同的! 也不知道周怀轩会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周怀礼很是懊恼地捶了捶床,然后把那橙色面具压到了褥子底下,自己平躺下来。 胸口的伤还是火灼般痛,不过是内伤,外面倒没有伤痕。 所以他还能瞒过蒋四娘。 想到蒋四娘并未因为知道他真实的身世而对他嫌弃。周怀礼心里又升起一股温暖之意。 他正要躺下睡觉,就听外面的丫鬟回报道:“四公子,越姨娘来看您了。” 周怀礼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没有做声,躺下直接睡觉了。 外间屋里,那丫鬟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周怀礼说话。便歉意地对越姨娘道:“姨娘。我们四公子还病着,想是睡了,没有听见。” 越姨娘十分担心。 她藏了二十多年的母爱。如今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表现出来了,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我就进去看看他,马上就出来。”越姨娘忙道,一边推开那丫鬟。硬是要往里屋闯。 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是她亲儿子,又不是旁人? 周怀礼房里的丫鬟阻挡不及。便让越姨娘进了周怀礼和蒋四娘的里屋。 周怀礼更加恼火,但是也只得装睡,不去理会越姨娘。 越姨娘见周怀礼面朝里睡着,忙走过来探头。想看看他的面色如何,还伸出手,搭了搭他的额头。 周怀礼的额头确实滚烫得很。 越姨娘忍不住皱眉道:“怀礼病得这样重。四娘呢?去哪里了?怎么不在这里伺候着?” 外面的丫鬟不敢进来,忙道:“姨娘快出来吧。我们四少奶奶去给老夫人请安去了。” 越姨娘面上一红。从里屋出来,道:“跟你们四少奶奶说,她只要照顾好四公子就可以了,不用管别人。” 言辞之间,已经把自己能当周怀礼的家了。 这是她儿子,论理说,她是能当一半的家。 可惜事情从来都不是按照她的意愿发展。 她刚离开周怀礼和蒋四娘的大门,周怀礼就睁开眼睛,默默望着帐顶出神。 …… 蒋四娘带着几个丫鬟婆子来到松涛苑。 她是经常来看周老夫人的,松涛苑的丫鬟婆子跟她很熟了,她一来,就把她迎了进去。 “四少奶奶来了。”一个丫鬟打起帘子,让蒋四娘进到周老夫人屋里。 周老夫人躺在床上,对着蒋四娘虚弱地笑了笑。 她曾经有过小中风,虽然有好转,但是嘴歪脸斜是免不了的。 蒋四娘行了礼,道:“祖母,今天是十五,我亲手做了几个元宵,让丫鬟们下了,我喂给祖母吃啊。” 周老夫人点点头,吃力地道:“我素来看你是个好的,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蒋四娘笑了笑,“祖母别这么说。”一边说,一边命人去煮元宵。 周老夫人对蒋四娘道:“我身上不舒服,你去浴房帮我打盆水来擦擦背。” 因了那天晚上的黑衣蒙面人和白绫,周老夫人如今看谁都像是要害她,连那些丫鬟婆子都不让近身。因为她疑心这些人都被周老爷子,或者大房的人买通了,随时会要她的命。 只有三房的人是她信任的,当然,除了吴三奶奶以外。 如果吴三奶奶要伺候她,周老夫人也是不敢让她近身的。 蒋四娘去了浴房打水,没过多久,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仔细听了听,发现是她公公,也就是周怀礼的亲爹,三房的周嗣宗周三爷。 这公公来了,她当然要避嫌,就躲在浴房里没有出来。 周三爷不知道蒋四娘在浴房里面,拄着拐杖进来,对周老夫人道:“娘,您好些了吗?” 周老夫人见是周三爷,勉力点点头,问他:“你的腿好些了吗?” “也就那样吧。好是好不了了,但是也不会死人。”周三爷不想提自己的腿,忙转了话题问周老夫人:“娘,那天爹从您手里拿走一个小册子。那小册子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周老夫人叹口气,道:“你过来,我说与你听,你不要告诉别人。” 。 ※※   ☆、第112章 元宵 下 周三爷心里一喜,但是看了看自己的腿,苦笑着道:“娘,我的腿不能走路啊,您没见我是被人抬过来的吗?” 他被吴三奶奶踹断腿,才养了半个月的伤,根本还没有好。 “啊?”周老夫人也意识到了,心里一紧,想了想,还是抿着嘴道:“那算了。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周三爷急得要命,非常想听,但是又走不动路,正着急间,听外面的丫鬟说道:“老夫人,元宵煮好了。” 周三爷灵机一动,忙道:“快端进来!”又道:“来人!把我抬过去,我要亲自给老夫人喂元宵吃!” 一个丫鬟端着一碗煮的热气腾腾的元宵走了进来。 从外屋又进来两个婆子,将周三爷放到椅子上,将他抬过去,扶到周老夫人床边坐下。 周三爷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丫鬟婆子忙躬身退下。 周三爷作势端起元宵,舀了一勺,送到周老夫人嘴边,道:“娘,吃元宵吧。”一边凑了过去,要听周老夫人说那小册子的事。 周老夫人没有立即开口,她吃了一个元宵在嘴里,嚼了一会儿,一边思考到底要不要说与周三爷听。 这件事实在太过重大,说与他听,不是为他好,而是害了他。 周老夫人含着元宵在嘴里,又含含糊糊问周三爷:“……谁送你到我这里来的?你爹知道吗?” 周三爷点点头,“当然知道。是爹让周大管事送我过来的。” 周老夫人便立即闭紧了唇,不肯再说了,闭着眼道:“你还是走吧。那小册子跟你无关,你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 “啊?”周三爷十分失望。他听人说过,周老爷子从周老夫人手里抢走了小册子,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他不敢问他爹,只好来问他娘了。 “娘,您说啊!没事的,我就是好奇,想听一听!”周三爷着急地压低声音道。一边着急地推了推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正要把嘴里的元宵咽下去。被周三爷一推之下,顿时噎住了,用手捏着喉咙。涨得满脸通红。 周三爷见状,忙把周老夫人扶着坐了起来,大力拍着她的后背,但还是卡得死死的。 周老夫人捂着喉咙荷荷叫着。冲周三爷伸出手,脸色青紫。很是吓人。 周三爷忙再拍两下,周老夫人却已经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周三爷吓了一跳,生怕会怪罪到自己头上。忙又把周老夫人扶着躺下了,悄悄掩上帐帘,对外面叫道:“老夫人吃了元宵睡下了!” 外面的婆子丫鬟进来看见周老夫人床上的帐帘已经放了下去。以为周老夫人是真的睡了,便把周三爷抬了出去送走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 蒋四娘苍白着脸从浴房走出来,掀开周老夫人的帐帘看了看,再伸手到她鼻子前探了探,发现还有微弱的鼻息,忙将周老夫人扶到床边趴着控着头,大力拍着她的后背。 周老夫人好不容易才把喉咙里卡的元宵吐了出来,满头满脸尽是虚汗,趴在床边直喘气。 她握住蒋四娘的手,嘶哑着嗓子道:“我快不行了,你过来,我告诉那个小册子的事。” “祖母,您好好歇着吧。那些事,等您好了之后再说也不迟。”蒋四娘忙劝道。 周老夫人摇摇头,“今儿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不是说与你听,我是说与怀礼听。你听了,要原原本本告诉他。” 蒋四娘本来不想听这种秘闻,但是一听跟周怀礼有关,她还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便把耳朵凑到周老夫人嘴边,听周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还是有些不明白。 她怔怔地看着周老夫人:“……这关我们什么事?”老夫人莫不是病糊涂了? 完全不相干啊! 周老夫人见她还是不解,又着急起来,道:“算了,你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原原本本说与怀礼听就行了,他肯定明白!” 蒋四娘只好点点头,“我会说的。” 但是周老夫人本来对这件事就是一知半解,再加上她病得重了,说话含糊,又说得简短,蒋四娘根本就没有听明白,也没有听得多清楚,待她说与周怀礼听的时候,还弄错了一个关键地方,此是后话不提。 …… 皇宫的御书房里,夏昭帝黑沉着脸,看着放到他面前的一份有关神将府除夕夜的秘报大发雷霆! 居然敢质疑他宝贝女儿的清白!敢质疑他宝贝嫡孙的血脉! 这老虔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真当老皇赐婚,他就不敢对她动手了?! 本来夏昭帝以为夺了她的封诰,周老夫人就会消停些了。 现在看来,光是褫夺封诰还是不够的! 这老虔婆压根没有把他夏昭帝放在眼里! 真以为用“孝顺”两字,就能压得小辈抬不起头,任这个自私愚昧狠毒的老虔婆作践自己的女儿?! 长辈之上,还有君权! 夏昭帝冷冷一笑,唤内侍大总管过来,道:“传旨,给周江氏赐酒!”想了想又道:“三尺白绫也跟着送去!” 皇帝一般不赐酒,一赐就是赐鸩酒! 是喝酒,还是用白绫,任她挑! 那内侍大总管吓了一跳,忙道:“圣上,那可是神将府的老夫人啊!是老皇赐婚的老夫人!” “神将府怎么啦?她一介白身,也敢栽赃羞辱国之栋梁!朕不能忍!”夏昭帝一拍桌子,“再说祖父只是赐婚,又没给她免死金牌!朕没让神将府休弃她就够了!——去!看着她咽气再回来!” 内侍大总管见夏昭帝发了火,不敢再辩,低头躬身应是。取了斟酒和白绫,往神将府这边来了。 …… 蒋四娘正要从周老夫人这边起身,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尖利的嗓音:“圣上有旨:特赐周江氏好酒一瓶,白绫一条!——钦此!” 周老夫人惊得直接坐了起来,“什么?!我没听错吧?” 蒋四娘也很是惊讶,道:“出了什么事?!” 外面的丫鬟打开帘子,让两个内侍走了进来。 一个内侍捧着圣旨。另一个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瓶酒,还有一条白绫。 周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嘶哑着嗓子道:“我是老皇赐婚的!圣上不能忤逆老皇!” 那内侍翻了个白眼。道:“老皇是赐你婚,又没赐你免死金牌!圣上也没让周老爷子休弃你,哪里就忤逆了?!”把夏昭帝的话说了出来。 周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就跟刚才被元宵卡住了一样。脸色又变得青紫。 她瞪了那内侍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今天是难逃一死。请您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多吃几个元宵再上路。” 那内侍看了看放在周老夫人床边的元宵,里面好像还有三个,点点头道:“好。你吃完我们再进来。”说着,转身出去了。 周老夫人看着吓得不知所措的蒋四娘,道:“四娘。喂我吃元宵。” “啊?”蒋四娘吃了一惊,“您还要吃啊?” “喂吧。”周老夫人闭了闭眼。她要吃饱了再上路。 蒋四娘只好抿紧唇,将元宵喂到周老夫人嘴里。 周老夫人这一次没有被噎住,而是将三个元宵都咽了下去。 “吃完了没有?”外面的内侍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周老夫人到了这个时候,突然害怕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被人赐死的那一天! 连神将府的周老爷子这一辈子都不敢动她,皇帝怎么敢呢?! 她可是老皇,也就是现在夏昭帝的祖父赐的婚! 以孝治天下的皇帝,怎么会忤逆自己祖父?! 但是刚才那内侍说的话,她又无从辩驳。 是啊,老皇只是赐婚,可没赐她免死金牌! 夏昭帝没有拆散她的婚姻,只是赐她一死。 她死后,还是周家人,还要在周家宗祠里供着牌位,确实也不算忤逆…… 但是怎么能这样呢? 周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对,但是已经不容她多想。 那内侍问她:“鸩酒还是白绫,自己选!” 周老夫人吓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一直喃喃地道:“不,我不想死……” 她曾经用白绫绞死过那么多下人,从没想到有一天,这白绫会到她面前! “快选!你要不想死,先前就少作点耗!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以为就你能折腾别人,别人就不能折腾你?!你当自己是谁,太后娘娘?!——我呸!”那内侍一口啐到周老夫人脸上。 但是周老夫人只一个劲儿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鸩酒吧。”另一个内侍帮她选了。 捧着鸩酒的内侍便捏住周老夫人的鼻子,趁她抵不住张嘴的时候,一口给她灌了下去! 周老夫人不想喝下去,拼命往外吐,那内侍恼了,道:“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今儿我就破个例,鸩酒白绫一起上!” 说着,他扔了酒杯,拿起白绫,往周老夫人脖子上缠了几圈,和另一个内侍一起,拉住白绫的两端使劲儿一拽! 周老夫人“呃”的叫了一声,吐出了舌头,同时嘴角流出了黑血。 刚才的鸩酒,也灌了一部分下去了,现在再加上白绫绕颈,周老夫人抽搐两下,很快就没气了。 “叫仵作进来,验完尸我们再回去覆命。”那内侍看了蒋四娘一眼,挥手让她出去。 …… 内侍走了之后,神将府敲起了十六下云板,正是祖辈过世的信号。 周显白匆匆忙忙去盛国公府报信:“大公子、大少奶奶,老夫人过世了,老爷子说要分府,你们快回去吧!” ※   ☆、第113章 好恶 “过世了?”盛思颜有些惊讶,“不是听说好转了吗?” 她和周怀轩从初二就回娘家盛国公府了,经过了除夕夜的事,周怀轩不想她和阿宝还在神将府里待着。 但是他们虽然不在神将府,但是神将府里面的事,每天都有人来给周怀轩回报。 周怀轩在除夕夜那一句“神将府是我的”,震撼了神将府所有的下人主子。 大家第一次正视这个冷漠寡言手段狠辣的世子,意识到神将府的改朝换代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于是愿意为他通风报信的人越来越多了。 周显白低声道:“……是圣上赐酒,还有白绫。” 原来是夏昭帝。 盛思颜顿时明白了原因。 她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周怀轩。 不管周老夫人对她怎样,她都是周怀轩的嫡亲祖母。 周怀轩背着手,淡淡地道:“……到现在才赐酒?让我足足等了十四天。” 盛思颜:“……”这是几个意思?! 周显白:“……”大公子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以后这种话让我显白说就可以了…… 周怀轩看也不看他们,转身道:“收拾东西,回神将府。” 他从初一就等着夏昭帝动手,然后他就可以清理门户了。 结果一直等到十五…… 皇帝的反射弧真心有些长。 当然,也许是有人故意阻挠了皇帝看见那密报的时间。 本来他也可以直接动手,他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但是阿颜在乎,他不想让她担心。不想让她不高兴,更不想她被人戳脊梁骨,所以只好按下一口气,等着夏昭帝出手。 以周老夫人的身份地位,只有皇帝赐酒,她才能死得不给别人带来一点麻烦。 …… 神将府内院的梧桐苑,是周怀礼和蒋四娘的住处。 在十六声云板敲响之前。蒋四娘就一脸紧张地回到梧桐苑。走进里屋坐下。 “怎么啦?是给你气受了?”周怀礼已经坐了起来,以为蒋四娘是受了越姨娘的气。 蒋四娘抬头,惶恐地道:“没有。”顿了顿。又道:“圣上刚才给祖母赐酒……和白绫。” “啊?”周怀礼吃了一惊,从床上掀开被子下床,脸色严肃地问道:“怎么回事?” 蒋四娘顿了顿,偏头锁眉沉吟道:“我去给祖母送元宵。祖母刚吃了一个,就有内侍传旨。说圣上给祖母赐酒和白绫。” 皇帝赐酒,就是赐你自尽的意思。 宫里的鸩酒、鹤顶红,个顶个的厉害。 “为何?总有个原因吧?祖母和祖父不是老皇赐婚吗?”周怀礼讶然说道,“圣上不会做这种落人口实的事吧?” “圣旨上说。是因为祖母羞辱国之栋梁,朝廷命官,罪不可赦。而且那传旨内侍说。老皇赐婚,又没有赐免死金牌?如今圣上没有命神将府将祖母休弃。只是赐死,所以不算违背了老皇的旨意。”蒋四娘苦笑道,“圣上的话总是有道理的,难道你还能跟圣上较真?” 周怀礼也跟着皱起眉头,沉吟道:“确实有些道理。圣上是皇帝,他这样做,确实不算是违背老皇旨意。只是……我还是想不出,祖母做了什么事,能让圣上勃然大怒,一定要赐死的地步。” 蒋四娘坐到妆台前,将头上过年的那些赤金、红宝、碧玺等喜庆首饰都摘了下来,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这倒好理解。圣上做事,当然是为了某一方撑腰了。你看圣旨说祖母羞辱国之栋梁、朝廷命官,还有谁?” 周怀礼坐到她身边,两手撑在膝盖上想了想,道:“……你是说,除夕夜的时候,祖母说大堂哥不能生育的事?” “八成就是。”蒋四娘解下发髻,重新绾了一个朴素的同心髻,只插素银簪子,耳朵上的明月珰也换成了小珍珠塞子。 “圣上对大房倒是很优柔呢。”周怀礼眯起了眼睛,道:“我跟王相甚是交好,等过了这阵子,我去向他打听一下。” “你向他打听做什么?”蒋四娘撇了撇嘴,对王毅兴的印象很不好,“那时候他还到我家,说的那些话,我可还记得呢……” 蒋四娘说的是那个有孕的妇人到蒋侯府的时候,王毅兴居然一力担承,要将那女人接回他的宰相府待产。 周怀礼笑了笑,道:“没事的。等以后我找机会,让毅兴向你道歉。” “你跟他这么熟?”蒋四娘回头,惊讶问道。 王毅兴如今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就连大房的人都比不上的。 “还行吧。”周怀礼笑得很得意,“你就算不信他跟我交好,也要信他跟大房交恶。” “啊?”蒋四娘更加吃惊,攥住周怀礼的袖子问道:“怎么回事?他怎会跟大房交恶?” 周怀礼垂眸看她,在她明艳的小脸亲了一亲,才在她耳边轻声道:“……他以前的未婚妻,就是我们的大少奶奶,你说,他会不会真心跟大房交好?” “怎会如此?!”蒋四娘的眼睛都瞪出来了,“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时候你还不在京城呢,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周怀礼笑嘻嘻地捋她垂在腮边的一缕秀发。 蒋四娘叹口气,“倒是瞒得滴水不漏呢,我完全没有听人说过这件事。”又问:“那大堂哥知道吗?” “当然知道。他是把大嫂从毅兴手里抢过来的,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装糊涂罢了。”周怀礼冷笑。 蒋四娘默了默,道:“过了这么多年,人家孩子都生了,王相兴许已经看开了。” “夺妻之恨……这个梁子,怎么可能看得开?”周怀礼冷笑。“若是你被人抢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看得开!” 蒋四娘晕生双颊,啐了他一口,道:“我又不是那等水性杨花之人,我怎会被人抢走?既认定了你,这辈子就是你的人,别人无论怎样。我都是不会理的。” “我知道。”周怀礼顺势抱紧她。“所以我不管怎样,也一定要娶到你。”说着,低头往她唇上亲了亲。 蒋四娘依偎在他怀里。小声道:“你说别人也就是,为何要扯到自己妻子身上,也不嫌腌臜!” “知道了。以后不说了。”周怀礼笑着又亲了亲她,就听见外面传来十六声云板。 有婆子在门口回报:“四公子、四少奶奶。老夫人过世了,老爷子让大家先去灵堂拜祭。晚上去松涛苑,说要讨论分府的事儿。” “什么?!”周怀礼松开蒋四娘,霍地站了起来,“分府?祖母刚过世。祖父就要分府?!” 按照大夏皇朝的规矩,老一辈还在世的时候,小辈是不能提分家的。 当然。如果老一辈想分,还是可以的。 一切都以长辈的意志为转移。 蒋四娘忙拉住他。低声道:“怀礼,你别出头跟人争。除夕夜那会儿,我就听出来了,大堂哥早有分府的意思。他是世子,他爹是神将大人,祖父是国公爷,还偏心他们大房,这个府,迟早要分。依我看,早分比迟分好。” “你这样认为?”周怀礼有些歉意地拉着她的手,“神将府不比别处,你真的……抛得下?” 蒋四娘苦笑着道:“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神将府再好,也不是你我的家。我还是愿意跟你出去过日子。” 当然,最关键还是除夕夜那一次大闹,她真心觉得没脸再住在神将府了。 初二回娘家的时候,她娘还问长问短,她都不好意思说。 估计到现在,她娘已经知道怀礼身世的真相了。 好在周怀礼靠自己立下一份赫赫战功,被圣上封为一品骠骑大将军,有自己的将军府,她大可不必一定要腆着脸,跟亲戚挤在一起住。 更何况这亲戚已经翻了脸,不肯再让他们沾光了。 蒋四娘不知道周怀礼是如何想的,但是周怀轩除夕夜那一句“神将府是我的,我是她的!”让蒋四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两人说话间换了素服,去周老夫人的灵前拜祭。 …… 吴国公府里,吴三奶奶也得到了消息。 她有气无力地道:“……怎么突然就过世了?不是听说好多了吗?” “……是圣上赐了酒和白绫。”那来报信的婆子低着头道,“老爷子还说,晚上就要商议分府的事,让大家晚上都去松涛苑。” “居然要分府?!”吴老爷子十分震惊,“周老夫人死了,又不是老爷子死了,分什么家啊?!” “爹,您不一早把大哥一家分出去了。”吴三奶奶不耐烦地道,“如今你女儿我在老爷子眼里,就跟大哥一家在您眼里的地位差不多!” “那怎么一样!”吴老爷子很是不忿,一想到多年的心血打了水漂,他是心肝脾肺肾都疼! “不行!不能就这么分出去!”吴老爷子不肯善罢甘休,“你回去先拖着。老夫人死了,总得过了一年半载,等孝期过了再说!” “爹,能搬出去就搬出去吧。我是半点都不想在那个地儿待了。” 吴三奶奶一下子想到已经写到三房名下的越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忍不住咬碎银牙,目光中闪过一丝阴冷。 如果他们真的分府,越姨娘就得跟他们一起出府了…… 。 ※   ☆、第114章 通吃 周怀轩和盛思颜前脚回到神将府,吴三奶奶后脚就到了。 所有神将府的人在正月十五傍晚时分都聚到了周老夫人的灵堂前。 周老夫人的灵柩停在神将府内院的登仙阁里,这里是神将府用来停灵办丧事的地方。 周老夫人因是夏昭帝赐死,虽不算罪人,但也等同罪人之例,是不能对她的丧事大操大办的。 只能停灵三十五天,做做法事,然后就葬入神将府祖坟。 神将府都没有挂白,只是比较亲近的亲戚朋友送了信,让他们五七的时候来吊唁就可以了。 出殡的仪式也是简简单单,因周老夫人早就被褫夺了国公夫人的头衔,没有了国公夫人的封诰,也就没有那么多繁琐的葬仪。 神将府两个出嫁的姑娘要明天才会回来。 然后众人一起去松涛苑商议分府的事。 周老爷子背着手站在堂前,看着家里这些人,慢慢地道:“其实这个家,早就应该分了。但因为各种事情,一直耽搁到今天。”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担心周怀轩没有后嗣…… 好在现在他的儿子都生了,而且非常健康,他也能放心分家了。 周三爷看了看众人,试探着问道:“爹,娘尸骨未寒,现在就分家,是不是不太好?” 周老爷子看了他一眼,道:“你娘生前最疼你,你也应该尽一份孝心。——来人!”说着,周老爷子对门外叫了一声。 周大管事从外面进来,毕恭毕敬地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去,在老夫人的坟茔旁结一个草庐。让老三住在里面。记得,要看着他,住满三年。”周老爷子不动声色吩咐道。 周三爷吃了一惊:“爹,您说什么?” “老爷说要三爷去老夫人坟旁边结庐而居,守孝三年。”周大管事代周老爷子解释道。 周老爷子点点头,“一切都按真正孝子的规矩办。草庐必须是正宗的草庐,一点梁架都不许有。只能穿麻衣。只能吃细粥和素食。只能待在草庐里看书念经。为你娘祈福。别的一概不许做。” “什么?!”周三爷简直吓呆了,“可是……可是……我不能跟我的家人住在一起吗?” “你要为你娘尽孝。你的家人一定会体谅你的。”周老爷子看向三房的人,“是不是?” 吴三奶奶撇了撇嘴。道:“老爷说的是。” 周怀礼也道:“爹,我会经常去看您的。” “不行。”周老爷子摇摇头,“他在守孝,三年之内。不得见任何人。” 这其实是要把周三爷圈起来了。 凭他做的那些事,就算把他杀了都不为过。 屋里头的人顿时明白过来。这不是守孝,这其实是惩罚。 周三爷在这三年内,只能住草庐,跟风餐露宿似的。吃不饱,穿不暖,折磨他三年。为他以前做的事赎罪。 三房的人明白了这个意思,大部分人都沉默。只有越姨娘眼泪汪汪地出列,道:“老爷,不如我去草庐伺候三爷吧,三爷从小都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的长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再说三爷的腿还没好……” 周老爷子还没发话,吴三奶奶已经冷笑着道:“越姨娘,你也收着点儿。要讨男人欢心,也不在这上头。三爷是去守孝,又不是逛窑子,带个女人算什么回事?难道你不知道守孝要戒女色吗?你又那么好生养,跟着三爷去守孝,三年生出三个孩子来,可要我们神将府的脸,往哪里搁?” 越姨娘被说得满脸通红,嗫嚅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三奶奶误会了。” “误会?你也配?”吴三奶奶不屑地撇了撇嘴,“别往脸上贴金了,你不值得。” 越姨娘越发不好意思,不由飞快地睃了周怀礼一眼。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他的生母。 如果没有当初她的决断,周怀礼怎会有今日的地位? 可是周怀礼却一言不发地站在吴三奶奶身后不远的地方,垂眸看着地出神,没有出言帮她说话的意思。 越姨娘这辈子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跟自己的亲生儿子相认。 午夜梦回,她会暗地里希望周怀礼娶妻生子,然后他的妻子会叫她一声“婆母”…… 虽然知道是奢望,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但是并不妨碍她有这样的憧憬。 这一次被吴三奶奶嘲讽,越姨娘情不自禁看向周怀礼,见周怀礼无动于衷,她又看向蒋四娘。 蒋四娘也跟周怀礼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出言为她辩解。 越姨娘不仅十分失望,只好看向周雁丽,希望周雁丽能出言帮她。 周雁丽的头却垂得比周怀礼还低。 越姨娘只好看向周三爷。 周三爷却苦着脸,坐在椅子上,也一句话都没说。 周老爷子就接着道:“怀轩是大房嫡长子,也是世子,这神将府肯定由他承继。承宗病了,至今未愈,这神将大人一职,他也没法兼顾了。我会向圣上请旨,把神将大人一职从承宗身上卸下来,交给怀轩。” 周怀礼听了,心里一动。 他知道神将府的世子和神将,也就是国公和神将两职,不一定要给同一个人。 而且神将一职的承继和传递,一定要圣上同意。 不像世子之位,可以完全由国公爷自己做主。 以前大夏的开国皇帝给神将府定下这个规矩,肯定是有深意的。 神将和国公可以不是一个人担任,同时神将任免要由皇帝同意,这样能够最大限度的分散神将府的势力。 当然,在很多代里,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和国公都是同一个人。只有极少数世代里,这两者是分开的。 如今周承宗他们这一代,就是极少数的那种情况。 周承宗是神将,他却不是世子。 世子之位,直接由周老爷子隔代传给嫡长孙周怀轩了。 那神将一职,一定会由周怀轩承继吗? 周怀礼眯了眯眼,也许他应该找机会跟王毅兴谈一谈了。 如果圣上想最大程度地削弱神将府。这将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各房如今有的产业。可以各自拿走。除了必得嫡长子承继的祖产以外,其余神将府公中的产业,一分为三。三房各拿一份。雁丽的嫁妆当然也是公中的,另外分到三房手里。”周老爷子说着,让周大管事把产业册子呈上,给屋里的人念了各自应得的东西。 神将府屹立千年。产业当然无数。 但是作为公中的产业,却一直限制得十分严格。根本就没有多少,也就只比一些普通富户多一点点而已。 绝大部分产业,都是放在祖产里面,由承继神将府的那一房继承。 这样可以保证神将府不会被一代代的分家分薄了势力。 采取的是“赢者全赢。胜者通吃”的持家原则。 但是这样造成的后果,也就是分出去的那几房,很快就会泯然众人。成为神将府的旁支远亲。 所以神将府历年来的争斗,都是非常激烈的。 因为大家都不想做分出去的那几房。 周老爷子对家里的争斗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不危害到大局,他是不会管的。 只有能者才会脱颖而出,有掌管神将府的实力。 吴三奶奶早就知道这些,所以对这个分家结果不是很惊讶。 蒋四娘是刚嫁进来的,听了那些产业,微觉惊讶。——分给三房的那些东西,还没有给她的聘礼多! 说起聘礼,蒋四娘就想起了她娘曹大奶奶曾经提过的盛思颜的聘礼。 五百抬,包括金矿银矿在内。 比今天拿出来分的公中产业还要多得多! 没想到神将府是这样的…… 蒋四娘在心里慨叹。 跟他们蒋家完全不同。 当然,他们蒋家也从来不分家。 这么多年,蒋家人聚族而居,已经占了江南的半个城。 二房分的产业跟三房一样多。 但是他们本来就是庶出,不像三房还有周老夫人的嫁妆补贴,实力当然是远远不如三房。 而且三房有周怀礼这个一品武将坐镇,家里绝对不会失了派头。 二房的二爷最擅长的是打理庶务,他的两个儿子也没有功名,跟着他在家里打理庶务。 这样一分府,他们就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是最差的。 看着二房人惨淡的脸色,盛思颜有些不忍地看了看周怀轩,寻思要不要给二房私下里补贴一点东西。 不用很多,就补贴跟周老夫人的嫁妆差不多的财产就行。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对二房的周二爷道:“神将府军中最近有两个军需官的位置出缺,不知道两位堂弟想不想入神将府军中任职?” 这是要给二房的两个儿子找出路了。 周二爷和胡二奶奶简直是欣喜若狂,忙躬身道:“多谢世子提携。”又催着让两个儿子给周怀轩行礼。 周怀仁和周怀义欢喜得傻了,忙过来长揖在地,道:“多谢大堂哥相助!” 周老爷子满意得点点头。 周怀轩这人一向冷冷清清,除了盛思颜,他对谁都不搭理。 但是这一次分府,他却做得颇为得体。 二房在大房和三房的争斗中除了明哲保身,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在神将府这种环境中,已经很难得了。 大房目前人丁稀少,是需要有人帮衬的。 三房虽然人多,但是跟大房梁子结得太大,他们是不可能再帮衬的。 周老爷子道:“行,你们看着办吧。今儿就说到这里。你们下去吧。等出殡之后,就可以收拾东西搬家了。” 神将府众人忙躬身应是,离开了松涛苑。 盛思颜好人做到底,顺势又派人给二房的胡二奶奶送了一份房契。 二房人多,但是以他们分得的产业,很难在京城最好的地段置下一所宽敞的大宅子。 盛思颜送给他们的房契,便是在京城最好地段的一所七进大宅。 京城最好地段,就是他们神将府附近的地方了。 所以二房可以不用搬得很远,就跟神将府隔两条街而已。 胡二奶奶本来正在盘算拿自己的嫁妆当了,换些银子去北城买所大宅。 等两个儿子做军需官,有了饷银,自然就能赎回来了。 但是盛思颜送的这份大礼,一下子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胡二奶奶更加高兴,二房众人本来就倾向大房,如今更加死心塌地。 三房的人回了芙蓉柳榭,越姨娘也跟着他们去了。 看见大家闷闷不乐的样子,越姨娘忍不住道:“神将府军中的军需官,听说是大大的肥差,怀智和怀信想不想去做?要不我帮你们去问问大爷?大爷虽然病了,但是应该还是认得我的。” 。 ※   ☆、第115章 收拾 越姨娘对三房的人,最拿不准的就是吴三奶奶亲生的周怀智和周怀信两个儿子。 周怀礼、周雁丽是越姨娘亲生的孩儿,周雁颖虽然是吴三奶奶生的,但是是由越姨娘养大的,她自信还是可以拿捏她的。 只有周怀智和周怀信这两人是她从来没有瓜葛的。 她想在三房立足,就一定要收服这两个人。 屋里的人听了她的话,却没有一个面露感激之色,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包括她的女儿周雁丽。 “你们不要不好意思。我在大爷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越姨娘又道,“神将府军中的军需官,我以前在大爷身边就听大爷的小厮说过……” 啪! “你住口!”吴三奶奶终于受不了了,右手抡起,狠命抽了越姨娘一个耳光。 真可惜她右胳膊给废了,不然这一巴掌能把越姨娘活活抽死! 吴三奶奶一边惋惜,一边厉声道:“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这种混账话,以后莫要再提了!被我听见,定打不饶!” 越姨娘用手捂着被打肿的脸,忙给吴三奶奶跪下了,道:“三奶奶,我是为了咱们家好……” “你住嘴!”吴三奶奶更是怒不可遏,指着越姨娘道:“你别跟我一家人一家人的!谁跟你这种不知廉耻的贱妇一家人!” 做出那种事,居然没事人一样,还要回去找那个被她戴了二十多年绿帽子的男人要军需官的位置! “……你当你是郑大奶奶?纵然嫁了人,还能让大爷神魂颠倒,围着你转?”吴三奶奶吹了吹自己的手掌。“你省省吧。回你的葳蕤堂,别再让我看见你!” 越姨娘狼狈不堪地爬起来,飞快地睃了一眼周怀礼,见他还是无动于衷,顿时心都凉了。 难道她已经挽回不了这个儿子的心了吗? 越姨娘忍不住看了看蒋四娘,然后转身离去。 蒋四娘低垂着头,也没有看见越姨娘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周怀礼却是看见了。已经气得火星直冒。只得强自忍耐罢了。 等越姨娘走了,周怀礼才对吴三奶奶关切问道:“娘……母亲,您的病好些了没有?” 吴三奶奶回娘家住了半个月。据说是生病了。 现在大家看见她容颜憔悴,身材消瘦,确实像是大病一场的样子,也都关切地看着她。 吴三奶奶别过头。不去看周怀礼,端了茶道:“出去吧。我乏了。” 大家只好鱼贯而出。 周怀礼看了看葳蕤堂的方向,眯了眼睛对蒋四娘道:“你先回梧桐苑,我要去外院一趟。” 蒋四娘点点头,看着他去了。 回到梧桐苑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婆子候在梧桐苑门口,对蒋四娘道:“四少奶奶,越姨娘请您过去一趟。”言辞十分谦恭谨慎。 蒋四娘默然半晌。还是跟着去了。 来到越姨娘住的葳蕤堂,蒋四娘看见越姨娘坐在黄花梨三面螭纹罗汉床上。招手让她过去。 “四娘,过来,跟我说说话。” 蒋四娘压抑住心底的不耐,慢慢走了过去,并没有坐在越姨娘身边,而是站在她面前,笑着问道:“姨娘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越姨娘捧起自己的手炉,笑着反问一句,“我只有怀礼一个儿子,你要好好伺候他。” 蒋四娘努力保持着脸上温婉的笑容,道:“姨娘放心。家里婆子丫鬟成堆,不会没人伺候的。” “我说的是你要亲自伺候。你要知道,妻子可是和那些婆子丫鬟不一样的。男人的贴身物事,你都要亲自经管才是。早上要给他打洗脸水,晚上给他洗脚,一样都不能少。”越姨娘似乎十分想展现对周怀礼的慈母情怀,可惜她说得都是姨娘作派。 正妻是不会给男人打洗脸水,更不会跪下来给男人洗脚的。 蒋四娘幼承庭训,举止进退有度,学的都是原配正室的管家礼仪,从来就没有听过越姨娘这样的“妾妇之道”,一时十分郁闷。 好在她多年的教养,还是能够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蒋四娘没有接话,但是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地笑着,半垂着眼眸,神情气度无懈可击。 她在这里站了接近半个时辰,越姨娘就喋喋不休地数落了半个时辰,都是教她如何伺候男人,如何固宠的歪门邪道,甚至还问她小日子是什么时候,有没有给周怀礼准备通房? 蒋四娘实在受不了了,淡笑着道:“姨娘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眼看要搬出去了,家里的事情还没有打点好。” 越姨娘怔了一下,不悦地道:“我是怀礼的生母,你就这样敷衍我?” “四娘不敢。”蒋四娘彬彬有礼地说道。 越姨娘就像一拳打进棉花里头,完全不着力。 她刚皱起眉头,想要训斥蒋四娘一顿,周怀礼却一阵风一样大步走了进来,对越姨娘拱手道:“姨娘闲得慌,可以去外面走走,不要把别人叫过来陪着说话。我们很忙,没有那么多空。”说着拉住蒋四娘的手,转身就走。 越姨娘忙下了罗汉床叫道:“怀礼,你回来!” 周怀礼忍得青筋直冒,被蒋四娘使劲儿捏着手,才没有回头抽越姨娘一顿,带着蒋四娘一径去了。 “四娘,她没有为难你吧?”周怀礼回到梧桐苑问道。 蒋四娘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身边的丫鬟却道:“姨娘一直跟我们少奶奶说话,少奶奶站了半个时辰。若不是四公子您来了,少奶奶得站一天。” 这是在给蒋四娘立规矩? 吴三奶奶那样正经的婆母都没有给蒋四娘立规矩,越姨娘一个偷人的妾室凭什么?! 周怀礼一时愧疚得无地自容,握着蒋四娘的手。半天说不出话来。 蒋四娘使眼色让屋里的下人都退下了,然后抱着周怀礼的头,温柔地道:“怀礼,没有关系的。不管怎么说,她是你生母。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在意。不过……”蒋四娘顿了顿,“生恩不及养恩大。你可不能因此疏远了婆母。” 蒋四娘口中的婆母。当然就是吴三奶奶。 周怀礼忙点点头。“我省得,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没有资格对你做任何事。你不用担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蒋四娘笑了笑,没有搭理他,而是去浴房梳洗去了。 …… 晚上的葳蕤堂。越姨娘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披衣坐了起来。 外面值夜的婆子睡得东倒西歪,没有人看着她。 越姨娘披上大氅,觉得心里很憋屈,从屋里走出来。来到外屋的回廊下。 今天的事,让她很不高兴。 本来她以为以前的事已经揭过了,以她是周怀礼生母的身份。在三房无论如何都不会过得比大房差。 可是事实是,她过得比在大房差多了! 周三爷一直在外院养伤。没有跟他们回内院。 她就没有了依靠。 连儿子都靠不住,男人就更靠不住了。 越姨娘叹口气,将头靠在廊柱上低低地叹息。 天上月色黯淡,星星也被云层遮住了。 正月十五的晚上,居然连满月都是迷迷糊糊的一团光晕。 就在她站了一会儿,想转身回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个人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那人有一张狰狞的橙色鬼脸,吓得她抖了抖。 但是还没有容她叫出声,那人已经飞一般靠近她,伸出一只手掌,快若闪电般拍向她的腹部! 一阵大力夹着一股暗劲直击她已经隆起来的腹部。 越姨娘痛得直接两眼往上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那人立刻后退,闪身翻过葳蕤堂的院墙。 越姨娘在外面的寒冷天气里躺了近一个时辰,才醒了过来。 她的小腹剧痛无比,浑身上下软绵绵地,像是每一根骨头都断裂了。 她想叫人,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反而因用了力气,肚子更痛了,有什么东西在沉沉下坠! 越姨娘知道自己要小产了,汩汩的热血慢慢流了出来,她又一次晕了过去。 ……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吴三奶奶坐在她床前看着她,道:“你小产了。” 越姨娘泪流满面,道:“昨夜有人害我!求三奶奶看在三爷份上,替孩子报仇!” 吴三奶奶挑了挑眉,道:“害你?这神将府内院守卫有多森严,我想你不知道吧?你别以为这个地儿也跟你在澜水院住的小楼一样,没有人把守。” 吴三奶奶不承认有人害她,只说是她自己中了邪,半夜梦游起身,在回廊上绊了一跤,晕了过去,才把孩子没了。 越姨娘哭诉有人害她,吴三奶奶只当她得了癔症,让人好生看守。 周雁丽虽然知道这事蹊跷,但是也不敢去葳蕤堂看越姨娘。 结果就在周老夫人头七的时候,葳蕤堂的婆子一大早起来,发现越姨娘已经上吊自杀了。 “死了?”吴三奶奶放下手中的茶盏,“死了就死了,拖出去埋了吧。” 终于在搬家之前解决了这个祸害,吴三奶奶扯了扯嘴角,吩咐道:“可以开始搬家了。” 蒋四娘听说越姨娘死了,心情十分复杂,她还是去越姨娘的灵前上了柱香,磕了个头。 站起来后,发现周怀礼来了,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脸上的神情十分戚然。 ※   ☆、第116章 结交 周怀礼在越姨娘灵前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去上了香,并没有磕头。 蒋四娘见他哀戚的样儿,低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你只要过得好,姨娘在九泉之下也是开心的。” 周怀礼点点头,揽住蒋四娘的肩膀,道:“走吧,这里不能多待。” 两人走到门口,和匆匆忙忙赶来的周雁丽打了个照面。 “四哥,四嫂。”周雁丽抹了抹泪,“你们上过香了?” 蒋四娘点点头,和声道:“雁丽,你节哀顺变。姨娘想必是生无可恋,所以才……”顿了顿,又道:“幸好你们都大了,不然姨娘在地下更是挂心。” 周雁丽的眼圈又红了,低声道:“四嫂说的是。”说着,对蒋四娘行了礼,又瞥了周怀礼一眼,才闪身走进越姨娘的灵堂。 越姨娘的灵堂是登仙阁的一间小耳房,和周老夫人亮堂的正屋灵堂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周雁丽的心情更加复杂,她在越姨娘的灵前站了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上了香,磕了头,才起身离去。 别房的人都没有来。 周三爷已经被周老爷子送到了周家祖坟所在地住下了,等着周老夫人的灵柩过来,因此也没有来送越姨娘最后一程。 越姨娘的灵柩只停了三天,便用一辆小驴车拉着出了神将府的后门,往周家祖坟去了。 一口上等楠木棺材,倒也没有薄待她。 不过神将府的下人并没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因越氏一家人在神将府的地位完全是靠了周老夫人。 越嬷嬷本来就是周老夫人嫁到神将府的时候带来的丫鬟,后来嫁给神将府的一个下人,但她一直在神将府内院当差。 他们这一家。兴衰荣辱都是跟周老夫人联在一起。 周老夫人过世了,他们也就到头了。 就算越姨娘生了两个孩子,其中之一还是特别有出息的四公子,她的下场,也不过如此。 过了二十多天际,就到了周老夫人出殡的时候。 郑国公府、盛国公府和吴国公府都在路上设了棚祭奠,也是显示他们四大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思。 周承宗作为嫡长子。要为周老夫人披麻戴孝。他骑着马走在出殡队伍的最前面。 因他依然痴傻,为免出错,周大管事便跟在他身边照料。 周怀轩他们这些孙辈骑马在后面相随。 冯大奶奶、胡二奶奶和吴三奶奶是儿媳妇。也是披麻戴孝,坐着大车走在中间。 盛思颜她们这些孙媳妇带着重孙辈的孩子们就远远地跟在队伍最后面。 阿宝被盛思颜一直抱在怀里,带着范妈妈和樊妈妈单独坐一辆车。 阿财也偷偷爬上车,蹲在盛思颜脚边。一定要跟阿宝在一起。 周雁丽是唯一没有出嫁的孙女,但她没有单独坐一辆车。而是跟她的四嫂蒋四娘坐在同一辆车里。 因她以前就亲近三房,特别是周怀礼又对她照顾有加,如今证实他们俩实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周雁丽就更亲近周怀礼和他妻子蒋四娘。 不过两人坐在车里。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讪讪地。 本来以为是堂亲,现在变成了至亲,都有些不好意思。 蒋四娘便想着不能这样尴尬下去。便给周雁丽剥了个桔子,那银挑子挑了。放到周雁丽面前的小碟子里,道:“这是我娘家从江南送来的蜜桔,好吃得很,你尝尝?” 周雁丽笑着吃了一瓣,点头道:“真甜。”然后给蒋四娘也掰了一个,让她吃。 两人吃着东西,便谈笑起来。 蒋四娘想起周怀礼说过的有关盛思颜和王毅兴的话,忍不住好奇,悄悄问道:“雁丽,问你件儿事。” “什么事?四嫂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雁丽轻笑着道。 蒋四娘踌躇了一会儿,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她的教养,问道:“听说,大堂嫂当初是定过亲的?” 周雁丽心里一怔,暗道明明没有定亲啊?怎么会这么问? 她飞快地瞥了蒋四娘一眼,又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问道:“……四嫂听谁说的?” “是你四哥。他就说了一句,是大堂嫂以前是王相的未婚妻,别的话他就不肯说了。你也知道,你四哥话不多,更不会在背后说人长短。是我一时好奇,才多嘴问的。你要不想说,也没关系,当我没问好了。”蒋四娘笑了笑,又给周雁丽斟茶。 周雁丽明白过来,转了转眼珠子,抿嘴一笑,道:“四哥确实不会说的。他能说这一句话,足见四嫂在四哥心里谁也比不上,真正是四哥心坎上的人!” “瞧你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蒋四娘脸上又红了,坐过去,作势要捏周雁丽的脸。 周雁丽忙装作躲闪的样子,小声求饶道:“四嫂、四嫂,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蒋四娘也不好再闹下去,斜睇她一眼,低头抿了一口茶。 周雁丽就跟她说:“……我猜应该是定过亲的,当然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想。不过那时候王相并没有现在的权势,王相的事,您比我清楚。” 王毅兴那时候是昭王的心腹,昭王一直是在江南跟蒋家人过从甚密。 蒋四娘点点头,“可惜我那时候只是在内宅服侍老祖宗,对这些事都没有理睬过。” “但是定过亲又怎样呢?”周雁丽叹口气,“王相是君子,斗不过小人。您不知道,我大堂哥那时候为了把大堂嫂弄到手,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早就……”说着。周雁丽往四下看了看,也不再说了,只是用手指头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无媒苟合”四个字。 蒋四娘将眼一扫,顿时惊讶地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雁丽道:“这是真的?”想了又想,摇头道:“我却是不信的。我觉得大堂嫂不是这样的人。” 周雁丽好笑。偏着头道:“四嫂您真是好人,把人都想得那么好。其实人前光鲜的人,人后更加龌龊。”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这也不是大堂嫂的错。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我大哥……大堂哥那样的功夫,想要把她怎样。她还不得服服帖帖?既然已经那样了,当然就只能嫁给我大堂哥了。” 蒋四娘无语半晌。只好道:“……好在还是娶了她,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但是想到盛思颜退亲改嫁他人,蒋四娘还是叹了口气,道:“她也是苦命人。想必她心里真正想的。还是王相吧?” “这我可不知道。”周雁丽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神将府威权赫赫,她一个父母不详的孤女。能够做神将府的世子夫人,有什么不知足的?王相权势再高。哪里比得上神将府呢?四嫂,您当人人都跟您一样,不图富贵权势,只图我四哥那个人吗?” 蒋四娘被周雁丽说得更是羞不可仰,啐了她一口道:“说别人呢,你扯到我和你四哥身上做什么?你这个样子,真是个千伶百俐的小姑子,不管谁做你大嫂,都得把你供着养着呢!” “四嫂可说了啊。以后我一辈子在家,给四嫂看家护院,四嫂可不能赶我走哦!”周雁丽趁机说道,为自己打铺垫。 蒋四娘没有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以为就是姑娘家说笑呢,便笑着点头道:“你四哥又不是养不起你?若是你愿意一辈子在家,四嫂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只怕你不愿意。我们雁丽这样好的姑娘,外头有的是人排队要娶你!” 周雁丽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世。 如果她还是大房的庶女,如果想嫁人,还是嫁得出去的。 可惜,现在她只是三房的庶女,生母还是人人都知道的无耻之徒,她想嫁人,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不过对她来说,如果不能嫁自己心仪的人,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我真不想嫁人。”周雁丽淡淡地道,“四嫂,我是说真的。” “不会吧?”蒋四娘纳闷地看着她。 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生得袅袅娜娜,有越姨娘天生的妩媚,也有周家人特有的英气,端的是才貌双全的一个好姑娘。 不过蒋四娘想起了越姨娘,也颇为理解周雁丽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了,别多想了,以后四嫂帮你找一户好人家,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周雁丽心里一动,做出满脸憧憬的样子,道:“……如果能嫁给王相那样的人,才是不虚此生!”说完又脸红,捂着脸道:“让四嫂笑话了。” 蒋四娘却眯了眯眼,暗道这倒是一门好姻缘。 周怀礼正想笼络王毅兴,好争一争神将这个位置。 有什么样的笼络,能比得过跟他结为姻亲呢? 听说王毅兴这个人油盐不进,很多人都说他是又臭又硬的石头,都说很难说动他。 不过蒋四娘倒是不在意。 别人也许对王毅兴没有法子,但是他们蒋家是不一的样。 她是蒋家姑娘,而王毅兴一家大小当时跟着二皇子夏昭去了江南,就是依附蒋家而居。 她只要回娘家跟蒋家老祖宗商议商议,再跟王毅兴的爹娘说一声,他们未必不愿意呢。 周雁丽的生母再不堪,以她出自神将府的家世,也比王毅兴这个捕蛇人出身要好上百倍千倍! 只要把周雁丽嫁与了王毅兴,他们才算是真正的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蒋四娘存了这个念头,一直想方设法套周雁丽的话。 周雁丽也知道蒋家是夏昭帝的母族,如果有谁能说得动王毅兴,就只有夏昭帝。 而有谁能说得动夏昭帝,应该就只有蒋家老祖宗了。 夏昭帝的母妃蒋贵妃,就是在蒋家老祖宗身边长大的。 有了这条线,说不定事有可为呢? 她知道王毅兴现在心里没有她,但是她也相信“滴水石穿”,相信日久生情。 只要给她机会嫁给王毅兴,她就有信心收服王毅兴! 周雁丽便拣着蒋四娘爱听的话说,两人顿时谈得十分投机。 这一趟给周老夫人送殡回来,蒋四娘和周雁丽已经结成了知交好友。 …… 回到自己的梧桐苑,蒋四娘看着这个只住了两个多月的新院子,叹息道:“希望这一次搬家之后,以后再不用搬了。” 周怀礼抱着她笑道:“以后再搬,一定是越搬越大,越搬越好。咱们生的孩子多了,满地跑,多有意思?” 蒋四娘也不由憧憬起来,然后想起了周雁丽的事,悄悄问周怀礼:“你有没有想过给雁丽找个什么样的婆家?” ※   ☆、第117章 滚! 周怀礼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懒洋洋地往后躺倒,枕着自己的右胳膊道:“……这不该我们管吧?” “你到底是长兄。姨娘不在了,你不应该关心一下?”蒋四娘小声问道。 周雁丽的亲事,以前在大房的时候,周承宗说让越姨娘做主,不让冯氏插手,想来那个时候,已经是有原因的吧? 周怀礼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精光,慢慢地道:“也对。不过,还是先问一问娘吧。娘若是有安排,我们不要坏了她的事。” 蒋四娘忙点头,道:“那倒是,是我疏忽了。”说着走到妆台前照照镜子,道:“我要去大堂嫂那里辞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周怀礼摇摇头,“你自己去吧。”说着翻了个身,躺在榻上闭目假寐。 蒋四娘笑道:“好些天没有见到阿财了,怪想它的。”说着收拾了几样礼物,让丫鬟婆子捧着,要去清远堂拜访盛思颜。 在梧桐苑门口,蒋四娘遇到过来跟她说话的周雁丽,便笑着挽起她的手,道:“雁丽,我正要去大堂嫂的院子辞行,你跟我一起去啊?” 周雁丽想了想,点头道:“我陪四嫂去。” “大堂嫂以前对你不错吧?”蒋四娘一边走,一边跟周雁丽闲聊。 周雁丽笑了笑,道:“是不错。她要生孩子,我就得去家庙住上一年半载,等她坐完月子才能回来。” 这话里已经带了怨气了。 蒋四娘忙道:“对不住啊,雁丽,我不知道这事,你别怪我。” “不会。我怎么会怪四嫂呢?”周雁丽亲昵地挽起她的胳膊,“如今我有了四嫂,才发现日子有了盼头。”说着还对她挤挤眼。 “你啊!”蒋四娘伸手拧拧她的鼻子,姑嫂二人很快来到清远堂院门口。 盛思颜刚给阿宝喂完奶,拍完奶嗝,见他还不想睡,就抱他到院子里遛弯。 阿财蜷做圆圆的一个刺猬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绕着盛思颜转圈圈。 阿宝伏在盛思颜肩上,看着阿财在地上转着圈儿地滚,在盛思颜怀里笑得直蹬腿。 “大堂嫂。”蒋四娘和周雁丽手挽着手。站在清远堂门口看着盛思颜笑。 盛思颜抬头看见是蒋四娘和周雁丽来了,目光在她们互挽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笑着点点头,道:“雁丽。四娘,屋里坐。”说着要引她们去屋里坐。 蒋四娘笑着走过来。看见地上圆圆的刺猬球,顿时欣喜地道:“这是阿财吧?好可爱,还在地上滚呢!”说着,半蹲下身。想抚摸阿财身上的软刺。 哇呜! 阿宝见阿财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滚了,很是气愤,马上就变了脸。大哭起来。 阿宝的嗓门一向很大,刚生下来的时候。因乳娘芸娘的事,在盛国公府哭得能把外院的人都召过来。 如今他好久没有这么哭过了,这一次初试啼声,就把蒋四娘吓得一哆嗦,忙站起身道:“阿宝这是怎么啦?莫不是惊着了?” 盛思颜知道是因为阿财不滚了,所以阿宝不高兴了,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对蒋四娘道:“不是,没什么大碍。他刚才跟阿财玩呢,现在阿财不滚了,他就不高兴了。”说着,爱怜地拍了拍阿宝的后背,“这孩子,被我们给宠坏了。” 阿宝的哭声停了一瞬,然后更大声地哭了出来。 神将府上空顿时腾起一群飞鸟,呼啦啦展翅远去,远离了神将府的上空。 神将府外面街上的人看见这个异相,都纷纷驻足凝望,对着天空指指点点,不知道那些飞鸟为何都飞离了神将府。 神将府内院的澜水院里,冯氏听见外面飞鸟的动静,也甚是纳闷,问下人外面是怎么啦? 她的大丫鬟出去看了看,回来道:“是阿宝在哭呢,把那些飞鸟吓跑了。” “啊?这孩子怎么又哭了?”冯氏顿时心疼得要命,回头看了看周承宗,又不忍心把他一个人扔下,道:“跟我去看看阿宝。” 周承宗马上站起来,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 两人很快来到清远堂院门口。 蒋四娘和周雁丽尴尬地站在院子里,看着盛思颜忙忙碌碌地哄阿宝。 周雁丽忍不住道:“大堂嫂,小孩子不能宠的。宠坏了以后就难扁过来了。还是要从小立规矩。” 盛思颜听了就不舒服,淡淡地道:“孩子这么小,不宠他,难道要虐他?你打小难道是被虐过来的?” 周雁丽忙道:“大堂嫂,你误会了。养不教,父之过。又说三岁看老,阿宝年纪小,又是大堂哥的嫡长子,更要严加管教。不严不能成器。不说别的,大堂哥小时候……” 周雁丽不说别的还好,一说周怀轩小时候的事,盛思颜就勃然大怒。 她霍然转身,澄净的凤眸眯成一条线,看着周雁丽,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怀轩小时候病痛缠身,能活过来就不错了。哪个没良心没家教没廉耻没礼仪黑了心肝烂肚肠的人还想严加管教他?说!是谁!”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周雁丽忍不住被盛思颜的气势吓得退了一步,道:“大堂嫂,你别生气啊。没人……没人管过大堂哥。” “没人管?呵呵,居然连管都没人管。怪不得你们早就当我们大房是死人了吗?!”盛思颜抱着阿宝,柳眉倒竖,又往前走了一步。 周雁丽见盛思颜说话,简直是黑也是她,白也是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完全说不过,只好求助似地看向蒋四娘。 她一向说不过盛思颜,如今又被她误会了,只觉得百口莫辩。 蒋四娘忙打圆场,道:“大堂嫂。雁丽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又道:“不过,小孩子确实要从小立规矩。我们蒋家的孩子,从生下来就跟娘亲隔开了,在自己的院子跟乳娘和教养嬷嬷住。娘亲每天只来看一次,不能多,免得溺爱过了。不能成器。” 这其实也是在帮周雁丽说话。 世家大族确实有这个规矩。皇宫里面皇子和公主出生了,还要从母妃身边抱走呢。 除了皇后,没人能亲手养育自己的子女。 盛思颜当然不认同这个规矩。 对于婴孩来说。母亲的怀抱是最温暖安全的所在。 把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是最残忍和不人道的做法。 不管打着哪种旗帜,都是令人唾弃和不齿的。 “呵呵,这样说。世家大族这样会养孩子,肯定没有败家子儿了。”盛思颜低头亲了亲阿宝。阿宝已经不哭了。只是一抽一抽地在她怀里哽咽,“可惜啊,你们蒋家,我听说败家子层出不穷。在江南口碑很不好,还惹得你们家老祖宗大怒,惩治过几个没出息的后代子孙。是不是啊?” 蒋四娘听出了盛思颜话语中的不虞之意,默然半晌道:“忠言逆耳。大堂嫂不用意气用事。”又道:“龙生九子,种种不同。再好的人家,都有败家子,这没什么奇怪的。” “咦?这怎么就不奇怪了?听你刚才说的,你们蒋家家教严,从小就对孩子严加管教,明明应该不会出败家子啊?怎么还是会出那么多呢?那到底是家教的问题,还是……别的问题呢?”盛思颜笑着反问一句。 她自己的孩子,她想怎么教就怎么教。 再说阿宝还不到半岁,明明是很懂事乖巧的一个孩子,居然被人这样说,盛思颜心里很是受不了,所以马上毫不留情地还击了,顾不得人家上门是客,她应该让着点儿。 冯氏在院门口听了一会儿,才笑着走进来道:“我们阿宝最乖了,今儿是怎么啦?” 像是听见最宠自己的人来了,阿宝顿时眼睛一闭,小嘴一张,又“哇”地一声嚎起来。 盛思颜忙给冯氏和周承宗行礼:“爹、娘,你们来了。” 冯氏从她手里把阿宝抱了过来,心疼地道:“哟,我们阿宝这是怎么啦?哭成这样,谁惹你生气了?” 阿宝偎在冯氏怀里,居然发出了一个大家听得懂的音:“滚!” “什么?”冯氏大喜,“我们阿宝居然会说话了?!再说一次给祖母听听?!” “滚!滚!滚!”阿宝挥舞着小拳头,在冯氏怀里直打挺儿。 周雁丽和蒋四娘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异之色。 这孩子还不到半岁! 怎么就会说话了! 还会说“滚”这个发音复杂的词! 盛思颜忙道:“是这样的。刚才阿财一直在地上滚给阿宝看,阿宝可高兴了。可是现在阿财不滚了,所以阿宝哭了。——他是想让阿财滚一滚。”盛思颜说着,轻轻踹了阿财一脚。 阿财顿了顿,只好默默地继续在院子里滚动起来。 它从盛思颜脚边,滚到周雁丽和蒋四娘脚边,然后一路滚向院门口。 蒋四娘看见阿财这样的萌刺猬就移不动脚,特别是阿财好像还能听得懂盛思颜的话! 光这一点,就比她以前养的所有刺猬都厉害!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阿财圆圆滚滚的小身影,流露出羡慕和渴望的神情。 周雁丽察言观色,看见蒋四娘对小刺猬阿财的殷羡之意,眼珠转了转,对盛思颜笑道:“大堂嫂,四嫂是我们家的新嫁娘,又要搬走了,我知道您和四嫂是闺中好友,肯定是舍不得的。不如把阿财送与四嫂做个念想,您看行不行?如果您想阿财了,可以来我们将军府看它。我会找人再抓几只小刺猬,补偿大堂嫂,好不好?” 几只新生的小刺猬换一只快要老死的小刺猬,总可以吧? 周雁丽不觉得阿财有多重要,顶多就是一只快要老死的刺猬,又不像波斯猫叭儿狗那些难得的宠物一样高贵得人意儿。 刺猬就是乡下玩意儿,哪里找不到的野物儿?何必稀罕。 周雁丽其实也不明白蒋四娘对阿财的感觉。 她知道蒋四娘喜欢养刺猬,但是听她说过,她养的那些小刺猬,都不如阿财好…… 蒋四娘听了周雁丽的话,十分惊诧,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又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雁丽你别这样,阿财不仅是大堂嫂的爱物儿,也是阿宝的玩伴,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 周雁丽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只好讪讪地向盛思颜道歉:“大堂嫂您别生气,是我说错话了。我向您赔不是。”说着向盛思颜屈膝福了一福。 打主意居然打到阿财头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思颜头一次口出恶言,冷笑道:“我今儿才见到三姑娘的本事。瞧您这大手笔,慷他人之慨慷得很大方啊!拿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说得跟你自己的东西似的,真真是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才说得出来的混账话!” ※   ☆、第118章 心结 盛思颜这话一说出口,连冯氏都愣住了。 周雁丽更是大怒。 她是个好强的人。 自从越姨娘和周三爷的事曝光之后,周雁丽一直强迫自己当没事人一样,也最忌讳别人提起这件事。 她房里的丫鬟婆子但凡有流露出一星半点儿对她的轻视和不屑,都被她暗地里整得生不如死。 反正她是主子,就算是出身再不堪,她也是主子,不是这些下人能说三道四的。 但是盛思颜不一样,她也是主子,而且是比周雁丽地位更高的主子,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很快就会传遍神将府,成为无数下人嚼舌根的由头。 周雁丽眼圈都红了。 这个女人想过这样说,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吗? 她想过这样说,如果自己是寻常女子,肯定活不下去了吗?! 周雁丽立即反唇相讥,道:“你说我是野种,你又是什么?我至少还有生母,有爹,你呢?连爹娘都不知道是谁!——我出身是不好,但你的出身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多半还不如我!” 居然说她还不如周雁丽这个大哥的妾室和兄弟偷情生的野种! 盛思颜刚才被气得平生头一次口出恶言,结果骂了对方之后,反而被对方抓住不放,将脏水反泼了回来! 盛思颜冷笑:“我是什么?你不知道?想造谣,至少查出真凭实据再说!你什么都没有,还敢空口说白话,污蔑于我!我今儿就告诉你,我养父是盛国公。我养母是盛国公夫人。我亲爹亲娘也是有据可查!可不像你!你看看你自己在族谱上的位置!先是大房的庶女,后来又变成三房的庶女。你生母先是大房的妾室,现在又变成三房的妾室!——这些可都不是流言蜚语,而是你爹、你姨娘亲口承认,有真凭实据的族谱为证!出身差不要紧,可怕的是你自己的心先黑了,自然看别人都是黑的!你自己脏。可别想拉着别人跟你一样脏!” “你……你……你胡说!”周雁丽气得全身发抖。道:“你成亲前就跟大堂哥……” “雁丽!”蒋四娘急了,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拉了回来。厉声道:“雁丽,你要认我这个四嫂,就不要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快向大堂嫂道歉!”一边说,一边对她使眼色。 周雁丽委屈不已。手里暗暗握紧了拳头,但是突然一粒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子打在她的胳膊关节处。让她整条胳膊都酸麻了,一股气顿时泄得干干净净。 蒋四娘一拽,居然就把周雁丽拽走了。 “大堂嫂、大伯父、大伯娘,对不住啊。雁丽是……是……一时糊涂。我这就带她回去,好好教训她。你们千万别生气,也别往心里去。”蒋四娘忙向盛思颜和冯氏、周承宗道歉。匆匆忙忙拉着周雁丽离开了清远堂。 周雁丽被蒋四娘拉着踉踉跄跄走得飞快,忍不住嘟哝道:“四嫂。你做什么这么怕事?反正我们要搬走了,以后也不仰着他们过日子,索性闹一场,看谁没脸!” 蒋四娘回头瞪了她一眼,“还说?!” “怎么不能说了?她出身又是什么好的?”周雁丽撇了撇嘴,“被扔了的私生女,也跟我差不多,真的说不定还不如我!” “好了,你别得理不饶人。”蒋四娘忙拉了拉她的手,“姑娘家,不要说那么难听的话。你还没嫁人呢。” “那盛思颜怎么能说得那么难听?”周雁丽不服,也不再叫她“大堂嫂”。 “我管不了别人,我只管你。”蒋四娘头也不回地拉着周雁丽,回梧桐苑去了,“你去收拾东西,咱们马上就走。” 周雁丽应了,回自己的玲珑阁,叫了丫鬟婆子,拿了细软,跟蒋四娘一起提前离开神将府,去周怀礼的一品骠骑将军府安家去了。 …… 周怀轩坐在外院的书房,刚写完一封信,叫了周显白进来,道:“把这信找人给我送走。” 周显白接过来,踌躇一会儿,还是道:“大公子,才刚我听人说,三姑娘和四少奶奶去了清远堂。三姑娘刚才骂了大少奶奶一顿。” “哦?”周怀轩抬眸浅笑,“还有人敢骂阿颜?” “……还骂得很难听……”周显白低着头,不敢看周怀轩的眼睛。 周怀轩收起笑颜,淡淡地问:“骂得什么话?” “说……说大少奶奶出身还不如三姑娘。不过……”周显白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是大少奶奶先骂的,说三姑娘是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 周怀轩手里握着的紫毫笔啪地一声断在他手上。 “知道了。”周怀轩没有抬头,“去吧。” 周显白躬身退下,出去送信去了。 周怀轩背起手,走到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 他想起了在紫琉璃里看见的那一世…… 昭王继位,明媒正娶,以元后之礼迎娶郑想容为他的原配嫡妻。郑想容是正宫皇后,思颜是皇后嫡出。 虽然那时候她不叫“思颜”,也不是这一世的她,那一世他是死了,但是那个“思颜”活得堂堂正正! 如果这一世不是郑素馨作祟,思颜依然会是皇后嫡出!谁还有脸来说她的不是?! 周怀轩闭了闭眼。 他知道,这一世为了他,她从来到这个世上开始,就是九死一生。 只为了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她背尽骂名! 私生女的名头很好听吗?! 他能为她做些什么?杀了周雁丽?杀光所有敢嘲笑她的人?! 不,那是无济于事的。 是时候要彻底改变这一切了。 这一次,他知道他不能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不是把周雁丽,或者所有胆敢当面羞辱盛思颜的人杀了就能了事。 阿颜的身世。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必须要想办法,让她的真实身份能大白于天下!让她能堂堂正正认祖归宗,不受任何欺凌和威迫,行走在阳光之下! 周怀轩的神色越发冷静萧然。 …… 蒋四娘和周雁丽走了之后,冯氏劝盛思颜:“别往心里去。雁丽这种性子,吃苦头的日子在后头,你不用管。自有天收她。” 盛思颜笑道:“没事。娘,我吵赢了的。”说着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你这孩子!”冯氏放了心,她仔细看她。见她却无一点不悦,才放心离去。 冯氏和周承宗一走,盛思颜就抱着阿宝回了清远堂的内室。 “我有些累,要歇一歇。你们没事别烦我。”盛思颜淡淡吩咐道,抱着阿宝进去了。 她一进到里屋。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将阿宝放到小摇床上轻轻摇着,盛思颜两手扶在小摇床边上,低头埋在双臂之间,双肩无声抽动。已经是泪流满面。 盛思颜记得自从她来到这里,就从来没有哭过,不管是小时候双目失明。还是长大后被人追杀躲入药山,不管多艰难。她都没有哭过,不管在人前还是人后。 她总觉得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再难的日子,多笑笑,总是比愁眉苦脸要好。 但是这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 有了阿宝,她才发现这些事情不是她闭上眼,就能当不存在的。 泪水无声地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来,流到她胸前的衣襟上,很快氤湿一大片。 阿宝睁大明亮的黑眸,定定地看着盛思颜,挥舞着小手,嘴里不断“啊啊啊”小声叫着,像是在安慰娘亲不要哭…… 盛思颜低垂着头,暗声饮泣,哭得哽咽难言。 周怀轩从外院回到清远堂,看见外屋里鸦雀无声,丫鬟婆子们在回廊上静悄悄地站着,见他进来,纷纷屈膝给他行礼。 “大公子。” “少奶奶呢?”周怀轩淡淡问道,目不斜视地上了台阶。 “大少奶奶说要歇息,在屋里呢。”薏仁悄声道,很是担心盛思颜。 周怀轩灵敏的耳朵已经听见了屋里的饮泣声,脚步一顿,侧头问道:“屋里还有谁?” “……阿宝,好像还有阿财。”薏仁想了想道。 周怀轩心里一紧,脚步加快,迅速走了进去。 掀开里屋的帘子,周怀轩看见盛思颜的背影,她坐在阿宝的小摇床前,低头埋身,脑袋压在双臂之间,肩膀轻轻抽动。 看得出来,她已经极力压低声音了,但是听在周怀轩耳朵里,还是无比震撼。 在他的印象里,他也从来没有看见盛思颜哭过…… 看来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比他以前想象的还要大。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对他诉过苦,一次都没有。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把很多事情,情绪,都藏在心里。 周怀轩心里升起无穷的歉疚。 都是他不好…… 周怀轩慢慢走过去,唤了她一声,“阿颜。”将手搁在她的削肩上。 盛思颜一怔,忙止了哭声,正要掩饰自己,突觉一阵大力将她托起,她不由自主起身,已经被周怀轩揽入怀里。 他紧紧抱着她,不断亲吻着她的额发。 在他强劲的怀抱里,盛思颜刚刚武装起来的坚强再一次坍塌。 她掌不住又哭了,在他怀里轻轻捶着他的胸膛,抽泣道:“为什么我爹娘要给我这样的身世!我恨我爹!他既然不能明媒正娶,为何要占了她?!我也恨我娘!为何要这样不知廉耻!” 一想到她的阿宝以后也会这样被人羞辱,盛思颜的泪水再一次决堤。 周怀轩紧紧抱着她,亲吻着她泪痕狼藉的小脸,在她耳边温言道:“阿颜,你娘很爱你,你不能这样想她。” “……她是情不自禁,可是……”盛思颜以为周怀轩在为她娘开脱。 “不是这样的,阿颜,不是这样的。她是被人所害。”周怀轩终于说了出来,“……但是为了你,她宁愿舍弃一切,也要救你一条性命。阿颜,你知道吗?我很少佩服一个人,但是你娘,我深深佩服她。她为了你,不惜被人残害致死,也要保全你。” “你应该为你娘骄傲,不是埋怨她不该把你生下来。”周怀轩越发紧紧地抱住她。 “真的?”盛思颜半信半疑,“你不是哄我吧?” 周怀轩越发恻然。 阿颜有爹有娘,却不能相认,甚至她娘刚生下她就被郑素馨凌虐致死! 她有比亲爹亲娘更亲的养父养母,却还要一直戴着父母不明的孤女名头,忍受世人羞辱。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周怀轩顿了顿,“是郑素馨临死前亲口所说。” 盛思颜抓紧周怀轩的手,着急问道:“真的是她亲口所说?!” “我已经帮你报了仇。”周怀轩点点头,捋捋她汗湿了的额发,凝视着她:“欠你的,我都会帮你一一讨回来。” ※   ☆、第119章 心照 盛思颜静静地依偎在周怀轩怀里蹭了蹭,深吸一口气,垂眸道:“不用了。我就是一时难过,过了就没事了。”说着顺势把眼泪蹭在周怀轩的衣襟上,笑道:“你看,哭过就没事了。我心情好多了!”说完朝周怀轩展颜一笑。 澄净的凤眸黑得发蓝,如同午夜的天空,眼圈却已经红得肿了起来。 小巧精致的鼻头也是红通通的,白腻柔嫩的小脸上仍可见到斑斑泪痕。 唇边的笑容却是依然清晰动人的。 周怀轩垂眸看着她,缓缓伸手,擦净她眼角的泪痕,虽然没有笑,但是他面上的神情已经温和许多。 “嗯。没事就好。”周怀轩淡淡地道,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作为男人,光会耍嘴皮子是没用的。 周怀轩不想再多说这个问题,便转头看了看小摇床里的阿宝,见他瞪着两个大黑眼珠子愣愣地看着自己,皱了皱眉头,道:“这小子怎么还这么小?多久才会长大?”竟然已经迫不及待了一样。 盛思颜无语地嗔了他一眼,回头也跟着看了看,微笑道:“阿宝今天可厉害了,居然会说话了。” “哦?那还差不多。”周怀轩一副“算你小子运气今天不尅你”的神情,有些不习惯地推着小摇床摇了摇。 小摇床里面的阿宝和小摇床外面的阿财都看直了眼睛! 一向对阿宝横眉冷对的阿宝爹居然摇摇床了! 好开森! 周怀轩若无其事放开手,问盛思颜:“他说什么了?” “他好厉害呢!很聪明!跟人说‘滚’!——吓了我一大跳!”盛思颜一说到阿宝,心情立刻好转。 “滚?”周怀轩眉头蹙得更紧。 没叫爹,也没叫娘,就说一个“滚”字。就能让阿颜这样开心…… 阿颜这个做娘的,要求真低。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转头盯着阿宝,“说来听听。” 盛思颜忙对阿宝道:“阿宝,快说啊!说给你爹听!说‘滚’!” 阿宝:“……” 阿财:“……” 两对四只小黑眼珠子只是看着盛思颜,并不说话。 周怀轩咳嗽一声,道:“不用了。”顿了顿。又说:“三房和二房今天就搬走了。今天吃完晚饭。我们可以去外面走一走。” 以后这里就是他们一家人住的地方,不用担心有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了。 盛思颜心情越发雀跃,笑着伸了个懒腰道:“我正要带阿财出去逛逛。好久没有出去了。我胖了好多!” 周怀轩垂眸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打量了一番,喉咙里的喉结上下滚动,转眸道:“……我先回外院,吃晚饭的时候再回来。” 盛思颜送了他出去。自己在里屋陪阿宝小憩。 阿宝很快睡着了,盛思颜起身到外屋。问了问外面那两房人搬家搬得怎样了。 二房的房子说盛思颜送的,离神将府不远,房子又大,地段又好。二房的人乐开了花。 胡二奶奶专门带着两个儿媳妇来清远堂辞行。 “大少奶奶,胡二奶奶和二少奶奶、三少奶奶来辞行了。”小柳儿在暖阁的月洞门前回报道。 盛思颜放下手里的医书,对着镜子整了整妆。见脸上哭过的痕迹已经消褪得七七八八,才走了出来。 “大少奶奶。我们是来辞行的。”胡二奶奶笑着说道。 周怀仁和周怀义的妻子忙上前福身行礼。 她们两个人平时不声不响,只是在自己家里相夫教子,性子沉稳,也不嘴长,盛思颜对她们的印象很好。 她们并没有巴结她,盛思颜也没有表现得跟她们有多熟悉。 但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正是长远的处法。 盛思颜问了几句她们搬家的情形,知道东西昨儿就都搬走了,今天只是最后收拾收拾,然后跟周老爷子和冯氏、周承宗再辞行道别就可以了。 “那就好。”盛思颜笑道,“反正我们住的近,逢年过节,记得到家里。” “那是自然。”胡二奶奶笑着连连点头。 有周老爷子在,逢年过节,他们自然是要回来的。 几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盛思颜便端茶送客。 二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先躬身退下了,只有胡二奶奶多留了一会儿。 盛思颜看她这样子,是有话要说,便笑着问道:“二婶可要带点我们家的点心回去给孩子们吃?是我娘家的方子,对身子很有益处呢。”说着,命人去小厨房拿点心。 胡二奶奶心领神会,等屋里的下人都走了,才悄悄地对盛思颜道:“思颜,今儿我就托个大,对你说句话。——三房,还是搬出去的好。不然的话,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盛思颜笑了笑,道:“如今他们都是一家人了,只要不闹到外头,在家里闹翻天都没人管。” 胡二奶奶寻思盛思颜没有怎么听明白她的意思,想了又想,还是半吐半露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思颜你比我懂。三房二十多年,都以为这府里是他们的,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不放手又能怎样?”盛思颜端着茶杯轻抿一口,“不想放也得放。他们如今不是搬走了吗?前一阵子,四公子不还自己找出路来着?如今他也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了,不比神将府差多少吧?” “思颜,这可是天差地别!”胡二奶奶叹口气,“我说句老实话,若是我们二爷是嫡出,又或者大家都是庶出,我们二爷也会争一争的。” 只可惜他们二房居然是唯一的庶出,在两房嫡出的情况下,自然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没有了选择,反而看问题更通透一些。 所以人这一辈子。选择太多,其实不算什么好事。 盛思颜感谢胡二奶奶说实话,道:“这我明白,大家各凭本事就好了。搞歪门邪道,终是见不得光。” 胡二奶奶便起身告辞,临走前又说了一句:“老夫人过世的时候,四少奶奶就在旁边。也不知说了什么遗言。听我以前熟悉的一个婆子说。那一天,三爷也去了老夫人那里,追着老夫人问什么事情。老夫人不肯跟他说。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跟四少奶奶说了。” 盛思颜心里一动,这倒是个很重要的消息。 她看着胡二奶奶点头道:“我晓得了,多谢二婶记挂着,以后常回来玩儿。” 胡二奶奶点点头。欢天喜地的去了。 晚上周怀轩回来,盛思颜和他一起带着阿宝去澜水院吃饭。 周老夫人过世之后。周老爷子也住在外院,不回松涛苑了,盛思颜和周怀轩就去冯氏和周承宗住的澜水院吃饭。 今天周老爷子也回到内院了,坐在澜水院厅堂的上首。一脸严肃的样子。 不过一看见阿宝进来了,周老爷子立即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将他抱了过来。 一家人和和乐乐吃了一顿饭。 这顿饭。是盛思颜自从嫁到神将府以来,吃得最开心、最轻松的一顿饭。 不用再绷紧了脑子里的那根弦。更不用担心是不是有人会突然给她一个下马威。 这才是家的样子。 吃完晚饭,盛思颜带着阿宝和周怀轩一起回清远堂。 两人走上抄手游廊。 盛思颜对阿财道:“你那个东西,到底是在哪里拣来的?” 阿财抬头看了她一眼,便转了方向,窸窸窣窣往另一边爬过去。 盛思颜和周怀轩跟在阿财身后,看见它一直爬到三房住的芙蓉柳榭后面那条小路上。 小路旁边紧挨着就是三房住的芙蓉柳榭。 院墙边上是几株垂柳,还是光秃秃的,没有到发新芽的时候。 阿财抬头,看了看芙蓉柳榭的院墙,又看了看盛思颜。 盛思颜和周怀轩就都明白了,原来那紫色面具,是从这里拣到的…… 两人对视一眼,手牵着手,回清远堂去了。 回到清远堂里,盛思颜问周怀轩:“你觉得那面具,是三婶的,还是四公子的?” 周怀轩淡淡地道:“这面具是女人用的。” 那就肯定是吴三奶奶了。 “她要这面具干嘛呢?”盛思颜将那面具摊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周怀轩从她手上接过来,“你不用管。” 盛思颜笑道:“那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小心。”她只要看好阿宝就可以了。 …… 第二天一大早,盛思颜和周怀轩还没有起身,宫里就来了旨意,召周怀轩入宫觐见。 这一次倒挺及时。 周怀轩很快梳洗完毕,跟着内侍进了宫。 今天没有朝会,夏昭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来了?坐。”夏昭帝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朱砂笔。 周怀轩躬身行礼,坐在夏昭帝面前,淡淡地道:“圣上宣召,不知何事?” “没事就不能召你了?”夏昭帝瞪了他一眼,“朕问你,你们神将府怎么突然分家了?” “突然?一点都不突然。”周怀轩摇了摇头,“不分家,难道等着家里再被烧一次?” 他说的是盛思颜生阿宝的那一次,正好赶上内侍阮同作乱,跟御林军大总管串通,兵围神将府,差一点让盛思颜死于非命…… 夏昭帝瞪了他一眼,“朕就疏忽了那么一次,你不用掂那么多次吧?朕倒是要问你,你的妹妹,怎么变成都周怀礼的妹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第120章 合谋 “这还要问?”周怀轩将身子往后靠在紫檀木的扶手椅背上,双手交握在身前,唇边带着一抹浅笑,似乎是讥诮的弧度,但也可能是惯有的淡然,“上一次您赐酒的时候,难道不知道吗?” 夏昭帝皱了眉头道:“还是跟周江氏有关?” 周江氏便是周老夫人,周怀轩的祖母。 “她是罪魁祸首。”周怀轩淡淡地道。 如果不是周老夫人一意孤行,硬是要将有了身孕的越氏塞给周承宗做妾,这一切,也许不是这样的结果。 但是不管怎样,三房对大房的觊觎是不会因此停止的。 夏昭帝听明白了周怀轩的弦外之音,眉头越发蹙得紧了,喃喃地道:“那周怀礼,岂不是跟吴国公没有什么关系?” 本来周怀礼是吴少奶奶的嫡长子,但是越姨娘跟周三爷的事情一出,他就从吴国公府嫡亲的外孙,变成了名义上的外孙。 跟以前实在是差的太远。 因为他现在成了越姨娘的儿子,吴三奶奶便是他嫡母。 嫡母的娘家,才是他们这些庶子庶女的外家。 妾室的娘家是不作数的,甚至都不算是亲戚。 “吴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生意,就这笔赔得最惨。”周怀轩唇边的笑意一闪而逝,狭长幽深的双眸眯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圣上,虽然我们神将府分了府。但是祖父还在,二房、三房依然是神将府中人。您还能给怀礼一品骠骑大将军的位置,这份优容。实在是让我们感激涕零。虽肝脑涂地,不能报圣上大恩一二。” 夏昭帝也笑,双手扶着龙椅的两边扶手,慢条斯理地道:“是啊,朕也觉着不妥。你们神将府已经掌握了大夏一半的兵权,现在周怀礼的一品骠骑大将军,几乎是掌了另一半的兵权。不行。实在是不行啊……” 两人相视而笑。 周怀轩往前微微躬身颔首道:“圣上明鉴。人不是一生下来就有野心的。”顿了顿,周怀轩抬头看着夏昭帝。“人的野心,都是一步步惯出来的。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要让人信服,必须得先正名。” 夏昭帝垂下眼眸。把玩着手里的墨玉镇纸,点头道:“有道理。让朕好好想想,你先下去吧。” 周怀轩起身告辞离去。 夏昭帝在御书房坐了一会儿,琢磨着周怀轩刚才的话,又想到周怀礼刚刚开疆拓土,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军功卓著。 在兵部和大夏军中享有很高的声望。 就算要给他降职,也不是能说降就降的,必须要等待一个最佳时机。找到一个有力的理由…… 夏昭帝起身,走到自己放奏折的书架前,找到跟周怀礼北征有关的卷宗。拿回书案上仔细翻看。 虽然其中有猫腻,但是对于这样大的一场战役来说,这些猫腻,其实也不算什么。 周怀礼不是周老夫人那样的内宅妇人,不是他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一旦处置不好,有些人就要趁机发难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夏昭帝阖上卷宗,闭目养了一回神。又在琢磨周怀轩今日说的话,正在愣神间,一个内侍轻手轻脚走进来,有些尴尬地道:“圣上……” “何事?”夏昭帝也不睁眼,靠在椅背上问道。 “……神将府今日分府,咱们的人……也都被遣出来了。” “哦?”夏昭帝睁开眼睛,“都被赶出来了?” 那内侍堆着笑道:“差不多吧。”顿了顿,又道:“神将府真厉害。这一下怕不得成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 夏昭帝在神将府是有自己的人手的。 他没想到周怀轩接着分府的事,居然把外面的人安插在神将府的钉子一一都给拔除了! “这小子,拔别人的也就罢了,居然把朕的钉子也给拔了,以后朕要知道思颜的消息,该怎么办?”夏昭帝心里有些不满,但是又知道这样能最大限度地保证盛思颜和阿宝的安全,明白他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又生不起气来,“神将府的情形如何?” 内侍呈上来秘报,“这是最后一份了。以后就没有了。” 因为人都被赶出来了。 夏昭帝“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来,同时让内侍下去了,他一个人坐在御书房看这些秘报。 当翻到最近的一天,也就是昨天的时候,夏昭帝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捧着秘报的双手抖了起来,心中的怒气完全不可遏制! “……你的身世,说不定还不如我这野种……” 这句话如同榔头一样砸得夏昭帝晕头转向,鼻子一酸,差一点流出泪来。 他这一世,做了皇帝,在天下人看来,已经是了无遗憾了吧? 不,其实做皇帝,并非他所愿。 他这一生,最想要的,已经永远离他而去。 他能做的,只是在回忆中度过他的余生,同时,尽他所能,护持他们的孩儿…… 夏昭帝双手颤抖着放下秘报,深吸一口气。 他和她的女儿,被人指着鼻子这样辱骂,他这个做爹的,还有什么脸做皇帝?——真是笑话! 夏昭帝正当盛怒之时,有内侍在门外通传:“圣上,蒋侯爷和蒋家老祖宗带着……珊大姑娘求见。” 夏珊已经被剥夺了公主的称号,出宫跟着王毅兴去了。 怎么又跟蒋家人在一起了? 夏昭帝按捺住怒气,将秘报放回小箱子里锁起来,道:“宣。” 蒋家老祖宗手边带着一个明媚漂亮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蒋侯爷跟在她们后面一步之远的地方。 “圣上万安。”蒋家老祖宗躬身跟夏昭帝行礼。 夏珊跟着行礼,“圣上万安。” 夏昭帝点点头,“你们来了。赐坐。” 蒋侯爷跟着行了礼,也坐了下来。 夏昭帝双手放在面前的书案上,笑着问道:“蒋老夫人最近可好?” 蒋家老祖宗拄着拐杖站起来回道:“回圣上的话,老身托圣上和先贵妃娘娘的洪福,身子尚可。” 夏昭帝笑着让她坐下,“蒋老夫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夏珊坐在蒋老夫人身边。孺慕地看着夏昭帝,道:“父皇。您一向可好?” 夏昭帝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怎么跟蒋老夫人在一起?你不是跟你二舅住在相府?” 夏珊忙站起来道:“回父皇的话,过两天是蒋家老祖宗寿辰,珊儿在江南得老祖宗照料长大。于情于理,都要为老祖宗尽一份心,正好老祖宗今天去相府要接我去蒋侯府住几天,因此我就求了二舅,今天跟着老祖宗去蒋侯府,要给老祖宗念经诵佛祈福呢。”又道:“二舅也是同意了的,不然我不能去。” 夏昭帝容色稍霁,颔首道:“记得惜福报恩,是好事。要修心养性。不要和以前一样莽莽撞撞,尽是闯祸。” “不会的。”蒋家老祖宗忙笑道,“珊珊极懂事。小小年纪,就在王相府里操持内务,比一般的大姑娘还强呢。如今王相府里总算是井井有条了,也真不容易呢。” “哦?”夏昭帝很是惊讶。他把这女儿夺去封号,送出宫,是为了给她个教训。不要以为什么都是她应得的,忘了自己的本份。 没想到她在王毅兴府上居然住的如鱼得水。 夏昭帝笑道:“那就好。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身为女子。管家的活儿是不能丢的。” “谢父皇夸奖。”夏珊喜笑颜开,笑着屈膝行礼。 蒋家老祖宗跟着笑了一回,又道:“不过,珊儿渐渐大了,王相府里没有女眷,恐照应不周,因此老身才想着把珊儿接到我身边住几天。” 夏珊一愣,飞快地睃了蒋家老祖宗一眼,心下暗忖老祖宗这是什么意思? 夏昭帝也不动声色看着蒋家老祖宗问道:“蒋老夫人,毅兴是珊儿的嫡亲舅舅,所谓见舅如见娘,有她亲二舅照应,不必没有关系的女子照应好吗?” 夏珊明白过来,很是紧张地看了看蒋家老祖宗,又看了看夏昭帝,暗道莫不是老祖宗要给二舅找个二舅母了?那可怎么办? 蒋家老祖宗笑道:“王相自然是行事滴水不漏的。但是王相这样的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老身斗胆,想给王相做媒,不知道圣上觉得如何?” 蒋家老祖宗知道,如果要说动王毅兴娶亲,就得先说服夏昭帝。 本来蒋家老祖宗是不敢贸然向夏昭帝开口的。 但是蒋四娘出嫁的时候受辱,夏昭帝勃然大怒,连神将府的面子都削,还开了大朝会,专门申饬神将府的男人,实在是给了蒋家天大的面子! 蒋家老祖宗也是从那时候起,知道了圣上还是个极孝顺念旧的人。 单从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蒋家的脸面,在圣上心里是非常重要的。 有了这个铺垫,当他们昨天是周怀礼的一品骠骑将军府恭喜乔迁之喜的时候,蒋四娘悄悄向蒋老祖宗提起了周雁丽和王毅兴的婚事,蒋家老祖宗顿时觉得事有可为,可以一试。 为免夜长梦多,蒋家老祖宗先去王毅兴的相府探他的口风,结果王毅兴根本没有见他们,她就只好顺势把夏珊接了出来,带到宫里,向夏昭帝这边使劲儿。 不然的话,他们也不用再去王毅兴那里碰钉子。 夏珊听得心里一沉。——果然是要给二舅找二舅母了。 但是有谁配得上谪仙一般温文尔雅的二舅呢?——根本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夏珊垂下头,不然别人看见她的脸色。 夏昭帝悠悠地笑道:“毅兴啊?这朕可做不了主,他说了他眼光很高的,不想凑合。” “不会凑合!绝对不会凑合!”蒋侯爷一听有戏,忙摆手道:“只要圣上觉得好,我们就帮王相做这个媒!” “哦?是哪家姑娘这样入老夫人的眼?”夏昭帝尽量用平和的声音问道。 “就是神将府的三姑娘。”蒋家老祖宗笑着道。 周雁丽的出身确实不怎么样,蒋家老祖宗也知道。但是在她眼里,周雁丽的出身,配王毅兴还是绰绰有余的。 王毅兴什么出身,别人不知道,蒋家老祖宗可是一清二楚。 “老身跟毅兴的爹娘相识多年,知道他们的心愿,就是这个二儿子能够成家立业。这一次,老身想试一试,帮帮他们的忙。” …… 蒋家人带着夏珊走后,夏昭帝脸上的笑容才褪得干干净净。 他睁开眼睛,目光中的怒气如火如荼,燃到极点,才归于沉寂。 他明白了周怀轩的意思。 是时候,要给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正名了。 藏着掖着,躲躲闪闪打着别人的旗号疼她,还不如不疼,根本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   ☆、第121章 稽查 蒋家人敢来他面前打王毅兴的主意,还是为周雁丽那个贱人,夏昭帝马上就明白过来,是自己上一次拿他们做幌子,削神将府男人面子的举动,让他们误会了…… 凭心而论,夏昭帝还是很感激蒋贵妃的,因此对蒋家也是另眼相看。 他们毕竟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庇护了他。 当然他们也不是无偿提供这份庇护的。 世家大族,怎么可能和他一样意气用事,用尽全部势力来庇护一个失了势的皇子呢?! 他明白,没有太皇太后居中调停,他们是万万不可能伸援手的。 太皇太后当初给了蒋家多少好处,扶植他们一路扶摇直上,很快就能跟江左大族尹家分庭抗礼,恐怕早就超过了皇子生母娘家的待遇。 如果蒋家只是满足做他的外家,不做别的打算,夏昭帝是会让他们安享尊荣,继续扶植下去的。 但是如今看来,蒋家是不满足做他的外家。 或者说,蒋家不满足只做一个皇帝的外家。 他们的目光,真的很长远呢! 夏昭帝冷冷一笑,吩咐道:“传旨,宣王相进宫议事。” 他坐在书案后头,默默将大夏皇朝的世家和朝廷高官、军中大将琢磨了个遍。 没错,没人一开始就有野心。野心都是一步步惯出来的。 夏昭帝觉得周怀轩这句话说得对极了。 虽然他要做的事。会有很多阻挠,那又怎样?——一一铲除就是了。 夏昭帝眯着眼眸,拿起吏部前日上呈的官员考核稽查实录。仔细看了起来。 …… 王毅兴在相府里的外院看书。 这么多年,他爱看书的嗜好一直都没有变。 最痛苦、最难过的时候,只有书本才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王相,该吃午饭了。”他的书童过来提醒他。 王毅兴放下书本,手指头敲了敲桌子,温言问道:“把珊珊的东西送到蒋侯府了没有?” 今天蒋侯府的老祖宗和蒋侯爷居然来到他的相府,要来拜访他。 可是王毅兴现在有规矩。没有提前递拜帖的人,他绝对不见。——就算有空闲也不见。 他宁愿用那空闲时间去钓鱼。也不见贸然上门要见他的人。 想见他,就要按照他的规矩来。 后来蒋家的两人觉得没趣儿,就顺势提出要接夏珊去蒋侯府住几天,说是蒋家老祖宗要到寿辰了。 王毅兴就答应了。让他们直接把夏珊接走了。 夏珊到蒋侯府要住上好几天,王毅兴就命下人随后把夏珊日常用的东西打包送了过去。 蒋家人知道他在相府,却避而不见,肯定心里是不太高兴的。 不过王毅兴一点都不在乎。 刚吃过午饭,王毅兴起身去院子里遛弯消食,一个人慢慢走着,琢磨着最近神将府的动静。 从除夕开始,神将府就好戏连台,王毅兴和京城里的很多世家大族一样。都密切关注着神将府的动静。 正月十五,夏昭帝终于出手,给周老夫人赐了一杯鸩酒。解决了思颜最大的难题…… 周老爷子马上痛痛快快决定分府。 不过就在最近神将府分府的时候,三房的爪牙终于露出来了。 想到神将府三房几个女人的嚣张气焰,王毅兴弹指将手边沾上的花瓣扔到地上,再踩了一脚。 他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某些人一百零八种死法。 “王相,圣上宣您进宫议事。” 王毅兴回头应了一声。去屋里换上朝服,坐上轿子。进宫觐见夏昭帝。 此时正是午饭时分。 王毅兴进宫的时候,夏昭帝还在吃午饭。 听说王毅兴来了,夏昭帝忙道:“快宣!让王爱卿来陪朕吃午饭!” 王毅兴进来,看见夏昭帝坐在一张长长的饭桌上首,一只手臂撑着头,面对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一百零八道大菜愁眉苦脸。 “圣上怎么了?胃口不好吗?”王毅兴微笑着问道。 夏昭帝叹口气,道:“是不太好。每天肥鸡大鸭子,看了就腻味。” “圣上,不如我亲自下厨,给您做两样小菜?再来一碗蛋炒饭?”王毅兴笑着提议,又道:“以前思颜小的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蛋炒饭。自从她不吃了,我就再也没有做过了。不知道手艺生疏了没有。如果做得不好,还请圣上不要怪罪。” 夏昭帝一听就有了食欲,忙道:“快去做!快去做!”又道:“要和你当初在王家村做的蛋炒饭一模一样的!” “这是自然。”王毅兴笑着捋了袖子,去夏昭帝的小厨房动手做菜炒饭。 御膳房里的食材当然是应有尽有,而且都是上好的。 王毅兴和盛思颜当年在王家村家穷,能有鸡蛋吃就是大餐了,别的菜,尽是村野小菜。 王毅兴看了看御膳房的食材,做了个梅干菜扣肉,酸豇豆雪里红炒肉末,还有凉拌酸辣萝卜丝,再加上一碗炒得黄澄澄的蛋炒饭! 夏昭帝一看就流口水了,忙道:“快端过来,好久没有闻到这么香的饭菜了。” 王毅兴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蛋炒饭,陪夏昭帝吃。 不过他一吃,就发现自己到底是多年没有做过饭了,这蛋炒饭……不是一般地咸…… “圣上,别吃了。这蛋炒饭没做好。”王毅兴讪讪地劝道。 夏昭帝大口大口吃着,摇头道:“没有,香得很。好吃!”又问他:“你以前真的经常做这些饭菜?” 王毅兴点点头,“小时候经常自己做饭菜。” 夏昭帝越发觉得这饭菜鲜香无比,将王毅兴做得饭菜一扫而光。 吃完午饭。夏昭帝带着王毅兴去御花园消食行走。 已经快要到三月,御花园里已经是早春时分,地上新绿的小草融融,很多花已经含苞待放。 两人走了一会儿,夏昭帝开口道:“吏部呈上来的官员稽查考核实录,朕刚看了。” 王毅兴点点头,“圣上以为如何?” “吏治败坏。真的是要好好整治一番。”夏昭帝绷起了脸,“那些当官的。真是把朕的江山当成他们的钱袋子了!” 王毅兴忙低头道:“圣上息怒。这吏治确实要整顿一番,依圣上看,要从哪一部先入手呢?” “哪一部?朕看,还是工部吧。承接宫里朝堂的大工程。个个赚得盘满钵满,肥得流油!”夏昭帝冷哼一声,“特别是那个汪侍郎。这才上任几天?就置下大宅,还在城郊买下好几个田庄……” 王毅兴心里一动。 工部新上任不久的汪侍郎不是别人,正是蒋家老祖宗的内侄孙! 是蒋家老祖宗娘家最有出息的孙辈后人! 蒋家老祖宗娘家姓汪,也是江南的世族,当然没有蒋家、尹家这样的大世族厉害,只是中等人家,家族里也有上百人聚族而居。借着蒋家的势,如今也兴盛起来。 其实工部里面的官员,一般都是皇亲国戚的关系户。 这里本来就是故意给自己人的肥差地儿。 一般人要进来。都只能做下面跑腿办事的小官吏,而侍郎和尚书,那不仅要是进士出身,还要是有后台的…… 王毅兴笑着拱手道:“圣上圣裁,我马上就去召集吏部的人过来议事,看看这个稽查考核如何做下去。” “去吧。朕还要走一走。”夏昭帝笑着看了他一眼。径直往关雎宫去了。 王毅兴看着夏昭帝的背影,沉吟半晌。拉了夏昭帝身边的一个内侍悄声问道:“……今儿宫里来人了吗?” 那内侍笑嘻嘻地道:“哎呀,还没有恭喜王相呢!” “恭喜?”王毅兴愕然,“恭喜我什么?” “恭喜王相红鸾星动,好事将近了!”那内侍笑得见牙不见眼。 “不是吧?您别取笑我。”王毅兴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望您不吝告之。” “王相,今儿蒋侯府的蒋侯爷和老祖宗进宫了。蒋家老祖宗特意向圣上提起来,说要给您保媒……”那内侍凑到王毅兴身边,用手掩着嘴,笑着说道。 “给我保媒?蒋家老祖宗?”王毅兴的眼角连跳几下,面上温润的笑容几乎绷不住了。 “正是!” “那是哪一家姑娘,入了她老人家的眼?”王毅兴心念电转,脸上又重新带上笑容,跟着小声问道。 “是个好姑娘。神将府的周三姑娘,您认得不?” “那个好姑娘啊?我不认得。”王毅兴笑得有些狰狞,“不过家庙的和尚大概跟她很熟。”说完王毅兴就大步离开宫里,往六部所在的蒜苗胡同去了。 …… “王相!” “王相!” 王毅兴肃着脸走到吏部大堂,负手转身道:“传吏部侍郎、尚书过来,有事相商。” 在后衙坐镇的吏部尚书和三个侍郎忙扶着帽子飞跑过来。 “王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则个。” “坐,别废话。”王毅兴在上首坐下,敲了敲桌子,“你们今年的官员稽查考核做得怎样了?” “刚刚做完,才给圣上呈上去了。”吏部尚书看了看旁边的一个吏部侍郎。 那人对他点点头,他马上转头就跟王毅兴说了。 王毅兴便知道那点头的侍郎,就是主要做这件事的人。 “去给我查一查,工部那边是怎么回事。那可是掌着宫里宫外的大工程,疏忽不得。”王毅兴看着那个吏部侍郎,温言说道。 他的态度温和,声音也很悦耳,但是言辞中的意思,却如刀锋,吓得那侍郎抖了一抖,拱手问道:“王相,工部的人确实有些问题,不过,这件事可大可小,您是想,怎么查呢?” 王毅兴抬起阔大的衣袖,垂眸吹了吹衣袖上根本看不见的灰尘,淡淡地道:“当然是要从新人开始查。” 工部最新的新人,就是这个汪侍郎了。 吏部尚书和他左右的两个侍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另一个站在王毅兴身边的侍郎跟蒋家有些交情,不由瞅了王毅兴一眼,有意提醒他道:“王相,蒋家老祖宗快要过寿辰了。工部的汪侍郎是蒋家老祖宗的娘家侄孙,前些日子还在到处寻人形老山参给老祖宗当贺寿礼呢。” 吏部尚书和别的侍郎吓了一跳,忙问道:“真的是蒋家老祖宗的娘家亲戚?”那可不敢查! 那侍郎点点头,“千真万确。蒋家老祖宗对这个内侄孙疼爱有加,当然,他也很孝顺。” 有这样不遗余力提携的长辈,后辈当然孝顺…… 王毅兴收了笑容,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手行礼,正色道:“虽然我跟蒋家相熟,也是亲戚,但是我王毅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敢徇私舞弊?!——就算汪侍郎是蒋家人,也要给我查到底!”何况他并不是蒋家人,只是蒋家老祖宗的娘家亲戚而已…… ※   ☆、第122章 说情 汪侍郎最近很少去工部衙门,因为他正四处搜寻奇珍异宝,要给蒋家老祖宗贺寿。 这一天他离开家,打算去蒜苗胡同的衙门晃一圈,就再溜出去,到坊市再去转转。 上一次盛国公府的天下药房说,也许最近会有上好的老山参进货,让他有空就去看看。 “汪侍郎。”几个工部的小吏抱着图纸、砖瓦木头模型从后堂走出来,往旁边的屋子去了。 汪侍郎点点头,打算进自己的屋子喝杯茶,然后找个由头溜走。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平生爱好其实是吟诗作对,工部的差事他一窍不通,不过他是侍郎,只要管好会做事的人就行了,又不必他去画图纸,盖房子?! 他更想去别的地儿,但是蒋侯爷好不容易帮他谋了这个肥差,他也不能不知好歹。 走到自己的屋子里坐定,还没有来得及捧起茶盏,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厉喝:“汪长兴!” 汪侍郎顿时很是不悦地放下茶盏,拖长声音道:“这是六部衙门,谁人敢在此喧哗?!” 居然还刚当众叫他的名字! 实在是太过份了! 一个身穿皂衣,手扶腰刀的男子一脚踹开他的大门,往后一挥手,“汪长兴贪赃枉法,罔负圣恩!给我带走!” 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差马上冲了进来,架着汪侍郎的胳膊。从他身上拽下官服,给他戴上枷锁,推着他出去了。 汪侍郎开始的时候吓得腿都软了。过了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恼道:“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我姑祖母是蒋侯府的老祖宗!” 夏昭帝还在龙庭上坐着呢! 怎么就开始收拾他了?! 他可是蒋家老祖宗的内侄孙! 而蒋家老祖宗,就连夏昭帝也是要叫一声“老祖宗”的! 这些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蒋侯府的老祖宗也不能贪赃枉法,包庇于你吧?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管照单子抓人!”那皂衣男子冷冷说道,转身就走。 …… 汪长兴一被抓,他的小厮忙跑回他的侍郎府报信。 “夫人!夫人!老爷被官府的人抓走了!” 汪长兴的夫人刘氏走了出来。皱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老爷就是官府,怎么被官府的人抓?你说话长长脑子!” “夫人!夫人!今儿在蒜苗胡同的工部衙门。老爷真的被一群官差抓走了!小的听说是吏部那边派来的衙差,说老爷……老爷……贪赃枉法!” 刘氏吃了一惊,转眼看见屋里的丫鬟婆子惶惶然看着她,又收了惧色。道:“别大惊小怪的。想是弄错了。再派人打听打听。” 刘氏想了想,担心这些下人不济事,特意把自己的大儿子派出去打听。 结果没多久,她的大儿子就面如土色地回来了,道:“娘,爹真的被抓了。说是官员年审的时候,查出了……查出了……亏空和受贿……” “放屁!”刘氏啐了他一口,“衙门的官儿哪个不亏空?哪个不受贿?偏就查你爹?抓你爹?!你爹又不是寒门出身,有姑祖母那样大的后台。哪里有人敢动他?一定是你打听错了!” “娘!真的没错!不信您自己去!”刘氏的大儿子急了,指着外面道:“外面都传遍了!” “真有此事?”刘氏这才有些着急了,在屋里如没头苍蝇一样团团转了几圈。咬了咬牙,道:“我去找姑祖母,求蒋家人为你爹出头!” 刘氏带着大儿子急匆匆去了蒋侯府求见蒋家老祖宗,顺便把他们的贺礼也带了过去。 蒋家老祖宗正跟夏珊在后堂说话,听说自己娘家内侄孙媳妇求见,蒋家老祖宗便对夏珊道:“珊儿。你自己待一会儿,老祖宗要去见客。” “珊儿陪老祖宗一起去吧。”夏珊笑着说道。“横竖我也无事,跟着老祖宗学些眉眼高低,出入行事也能受用一辈子。” “你这张小嘴啊,是真甜!”蒋家老祖宗喜得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带着她一起出去了。 “姑祖母!”刘氏一见蒋家老祖宗出来了,忙起身行礼,眼圈都红了。 “曾姑祖母。”刘氏的大儿子跟着躬身作揖行礼。 “坐吧。你们这是怎么啦?”蒋家老祖宗觑着眼睛打量刘氏。 刘氏身材微丰,一张白胖的圆脸,但是眼圈和鼻子尖儿都是红的,明显是要哭的样子。 夏珊对刘氏点点头,她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就见过刘氏,而且很熟。 刘氏看见夏珊也在这里,心里又定了几分,忙又对夏珊行礼,“夏大姑娘。” 丫鬟捧了茶上来,刘氏也无心吃茶,顺手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对蒋家老祖宗泣道:“姑祖母,您一定要救救长兴!” “长兴?”蒋家老祖宗疑惑,“随风不是给他谋了工部侍郎的位置?出什么事了?” “他被抓起来了!说他亏空受贿!”刘氏哭道,“这不是拿我们做筏子吗?这当官的,哪个不亏空?哪个不受贿?偏我们长兴就不行?还故意抓他,这不是给您好看,给蒋家好看,给圣上好看吗?!” 蒋家老祖宗也吃了一惊,但是听着刘氏的话很不舒服,咳嗽一声道:“这话过了。怎么可能每个当官的都亏空?都受贿?你这话以后可再不要说了,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这是让别人更恨长兴呢!” 刘氏忙道:“是是!以后我不说了。”顿了顿,又道:“可是长兴真的被抓走了!姑祖母,您让他们把长兴放了吧!天牢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蒋家老祖宗沉吟道:“待我找随风问问清楚。你们先回去吧。”又嘱咐他们:“……在家里安心等消息。不要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 刘氏和她大儿子应了,回去等消息。 蒋家老祖宗便把蒋侯爷叫了过来,道:“你去打听打听。长兴到底得罪谁了?竟然寻了由头被他抓到天牢了。” 声音里很是不悦。 蒋侯爷听了,也很不高兴。 六部里众人皆知,汪长兴是他蒋随风的亲戚。 而他蒋随风,可是圣上的人! 竟然敢抓汪长兴?!这是打他们蒋家的脸! “老祖宗您别急,我这就去打听。”蒋侯爷告辞离去。 他出去问了一圈,快天黑的时候才脸色阴沉地回到蒋侯府。 “随风,打听得怎么样了?”蒋家老祖宗着急地问道。 “……打听清楚了。确实是因为官员年审惹的祸。长兴平日里确实贪了些,手也长了些。不知道得罪谁了,在吏部那边下了蛆,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他剥了官服。扔到天牢去了。据说如果查有实据,还要……夺去他的功名!”蒋侯爷很是不虞地道。 蒋家老祖宗想了一会儿,道:“看来这事不简单。” 敢动汪长兴,不会是小恩小怨吧? 蒋侯爷道:“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人不长眼睛,以为我们蒋家好欺负!” 蒋家老祖宗没有说话,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沉吟。 蒋侯爷又道:“我听说现在是王相在管官员年审的事。老祖宗,不如再去找王相说说情?” 蒋家老祖宗正要说话,偎在她身边的夏珊突然道:“是我二舅吗?”又甜甜笑道:“那就好了。二舅最听我的。我说什么,二舅一定会答应的。汪表舅一直对我很好,我去求求二舅。他一定会把汪表舅放出来的。” 蒋家老祖宗和蒋侯爷对视一眼,都笑道:“这倒不错。那这件事就托付给珊珊了。” 夏珊很高兴自己能提前回相府。 她在蒋侯府住了几天,她住的屋子,明明是跟她以前在江南蒋家住的屋子陈设一模一样,她却住的很不习惯。 很是陌生的感觉。 在她心里,只有相府才是她的家。 就连皇宫都没有相府给她的感觉好。 …… “二舅!二舅!我回来了!”夏珊笑着大力拍着王毅兴外书房的大门。 王毅兴走了出来。顺手带上外书房的大门,没让夏珊进去。看着她温和地笑道:“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蒋家老祖宗的寿辰过了。” “还有两个多月呢。”夏珊皱了皱小鼻子,“我哪里能在蒋侯府住两个月啊!我天天想着二舅呢!”一边说,一边抱住了王毅兴的胳膊。 王毅兴不动声色抽开自己的手,道:“珊珊,你如今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了。” 夏珊立刻泫然欲泣,一双晶亮的凤眸里转动着泪花,极是动人。 王毅兴别开头,道:“过两天,我爹娘带着我的长兄和弟弟两家人都要住进来了。你好好想想,要不要继续住下去。如果不想,你可以继续住到蒋侯府,或者,我给你另外置一所宅子,从宫里要几个教养嬷嬷和宫女内侍,去服侍你。” “啊?”夏珊吃了一惊,几乎忘了自己提前回来的目的,只是着急地抓着王毅兴的衣襟道:“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大舅、小舅他们?为什么啊?他们自己不是有房子吗?为什么要跟我们挤在一起住!” “他们跟我是一家人,当然要住在一起。”王毅兴温言笑道。 蒋家人的动作,真是挺快的…… 不过他的动作也不慢,已经有一连串的打击等着他们了。 ※   ☆、第123章 追问 夏珊眨了眨眼,撅着嘴,不敢跟王毅兴犟嘴,心里却道:……他们怎会跟二舅是一家人?明明二舅的家人只有她和弟弟…… 夏珊低下头,背着手,一只脚在地上蹭来蹭去,闷闷地道:“二舅,外祖父他们为什么要住过来啊?” “为什么?”王毅兴失笑,“他们是我的爹娘兄弟,跟我住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可是……可是……以前他们为什么不跟二舅一起住?”夏珊怀疑地看着王毅兴,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 王毅兴自从进京中状元之后,就没有再跟他的爹娘兄弟住在一起了。 后来他做了大夏皇朝第一个宰相,赐了宰相府,喏大的府邸,依然是他一个人住,直到夏珊被削了公主封号,住了进来。 王毅兴偏了头,微笑道:“以前没有必要。” 现在有必要,就需要他们住进来了。 夏珊怔了一会儿,见王毅兴已经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只好跟在他身边,一起往内院行去。 安静下来,夏珊终于想起了她提前回来的目的,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王毅兴,悄声道:“二舅,我求你件事儿。” “什么事儿?”王毅兴头也不回地问道。 “就是工部侍郎汪长兴的事儿。”夏珊轻描淡写地说道,“他是我表舅,是蒋家老祖宗的内侄孙,以前在江南的时候。对我可好了。” 王毅兴唇边带着淡笑,背着手,没有接话。眼眸看着前方的小路,脚步轻扬,将挡路的小石子踢到路边的水沟里。 “二舅?你有没有听我说啊?”夏珊不满了,斜睨王毅兴一眼,“汪表舅是个好的,你让那些人别冤枉他。” “冤枉?”王毅兴回头,看着夏珊。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谁跟你说汪长兴是冤枉?” “难道不是?”夏珊睁大眼睛。“二舅,你是宰相,你说是冤枉的,难道有人还敢跟你叫板。说他不是?!” “你这是让我徇私?”王毅兴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夏珊一眼。 “……没那么严重吧?”夏珊忙堆起笑容,上前一步,抱着王毅兴的胳膊又摇了摇,“二舅,你就看在珊儿面上,放了汪表舅吧!都是亲戚,一家人。老祖宗最疼她这个娘家亲戚,你不忍心看着蒋家老祖宗一把年纪了还伤心失望吧?” 王毅兴笑了笑。道:“珊珊,我真的没法啊。虽然我是宰相,可也不是什么都说了算的。你要知道。在我之上,还有你父皇。他才是说一不二的。你二舅,真的没法子啊。” “不会吧?”夏珊到底才*岁,不是王毅兴和蒋家老祖宗、蒋侯爷的对手,很快就失言道:“蒋家舅舅说这事儿归二舅管,珊儿才自告奋勇帮着说情。如果这事办不成。珊儿以后有什么脸去蒋侯府,见蒋家老祖宗啊?” 果然是蒋家人怂恿的。 王毅兴低眉浅笑。摇头道:“珊珊,话不能这么说。是,二舅也许是有可能帮你把你汪表舅放出来,但是他一出来,你二舅就要进去了。”说着,转头看着夏珊,眼眸里闪着揶揄的光芒:“难道你愿意你二舅进天牢,也要把你汪表舅救出来?” “啊?!”夏珊吓了一跳,拍着胸脯道:“不会吧?这么严重?二舅,父皇不会让你进天牢的!” “不会?”王毅兴笑了笑,半蹲下身,跟夏珊平齐,看着她明亮的凤眸,“珊珊,你别忘了。你是你父皇的亲生女儿,还不是说废就被废了。” 夏珊心里一沉,脸色黯了下来,低头拨弄着衣角,不敢再看王毅兴的眼睛。 “伴君如伴虎,夏珊,就算你和大皇子是你父皇的亲生子女,也不要忘了这一点。——他是皇帝,他有资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放在心上……”王毅兴说完,长袖轻拂,转身离去。 夏珊怔怔地看着王毅兴的背影,一时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母后还活着就好了…… 头一次,夏珊想起了她没有见过几次的娘亲。 …… 蒋家人等了好几天,也没有等到夏珊的消息,却等来了汪长兴被问罪的消息! 他不仅被免去工部侍郎的位置,而且夺了功名,判了流放三千里! 亏空查清之后,还抄了他的家产去补亏空! 抄家那天,汪长兴的夫人刘氏哭得差点晕过去。 这些如狼似虎的抄家衙差,不仅抄去了汪家的财物,就连她和几个儿媳妇的嫁妆都被抄走了! 他们住的大宅也被封了,要卖了抵债。 刘氏没法子,只好带着家里的老老小小去蒋侯府打秋风。 “姑祖母啊,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不是让我们等消息吗?怎么等到现在,长兴居然被流放了,我们家都被抄了啊!”刘氏在蒋家老祖宗面前哭天抢地,很是痛苦。 蒋家老祖宗的面色也十分阴沉。 她万万没有想到,王毅兴居然毫不留情地流放了汪长兴! “你别哭了,先下去歇着吧。我再让随风去问问。”蒋家老祖宗不客气地对刘氏说道,“带他们去客院吧。” 刘氏他们走了之后,蒋家老祖宗问蒋侯爷:“珊儿那边是怎么回事?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夏珊说回去找王毅兴说情,结果回去了几天,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汪长兴就被判了。 蒋侯爷道:“我也没有料到这么快。我这就去相府问问珊儿。” 蒋侯爷来到王毅兴的相府,却看见门前停着几辆大车。几个挺胸叠肚的男男女女从车上下来,看着相府的门楣欣喜不已。 蒋侯爷一看,居然是王毅兴的爹娘。还有他的兄弟两家人! “王老爷,王老夫人。”蒋侯爷忙上前见礼。 王毅兴的爹回头一看,居然是在江南就认得的蒋家大老爷,忙拱手道:“侯爷您好。” 他知道蒋随风现在就是侯爷了。 “王老爷多礼。”蒋侯爷点点头,“你们这是来看王相的?”眼光飞快地瞟了一眼相府前面大大小小的车。 王毅兴的爹爽朗笑道:“毅兴这孩子孝顺。他出息了,如今接我们一起住。” “啊?要住到一起啊?”蒋侯爷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见王毅兴的爹不解地看着他,忙改口道:“哦。好好好,应该的应该的,一家人正是要住到一起才像样儿。” 几个人说着话,相府的大门一声轰响。往两面打开,王毅兴带着夏珊出来迎接爹娘和兄弟了。 蒋侯爷忙跟着打招呼。 王毅兴看着他笑了笑,温文尔雅地道:“蒋侯爷莫怪,今日毅兴家里有事,没法招待侯爷了。” 这是根本就不让蒋侯爷进门了。 “没事没事!”蒋侯爷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又不好发作。——人家家里确实有事。爹娘都来了,还不算有事吗? 一点都没有失礼。 蒋侯爷一边拱手,一边看了夏珊一眼,道:“珊儿。老祖宗想你呢。” 夏珊没有能帮到汪表舅,很是不好意思,自然也觉得没脸跟着蒋侯爷去蒋侯府。便笑着道:“我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来了,今儿家里有客,就不去您家了,等过些日子,老祖宗过寿辰的时候,我再和二舅一起去。”说着看了王毅兴一眼。 王毅兴点点头。笑着道:“珊儿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蒋侯爷不会勉强你的。” 这句话就把蒋侯爷没有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蒋侯爷不能硬是要夏珊跟他回去,也不能跟着进相府,只得眼睁睁看着王毅兴带着自己的爹娘兄弟家人进了大门,然后那扇黑油油的大门就在他面前轰地一声关上了。 回到蒋侯府,蒋侯爷垂头丧气地对蒋家老祖宗道:“今儿毅兴的爹娘都来了,相府有事,我没能进去。”又道:“珊儿说家里有客,今儿不能来了。” 蒋家老祖宗眉头蹙了蹙,念叨两声:“这可怎么办?长兴被判流放,什么时候动身?” “看邸报上说,就这两天了。”蒋侯爷也很着急,“长兴的家被抄了,那些东西不知道还能不能拿回来。” “能保住命就好,还能顾得上别的?”蒋家老祖宗脸色沉沉,“看来,这朝中,还是有人不服我们。就连我的娘家人他们也敢动,完全是没有把我们蒋家放在眼里。” 曹大奶奶走了进来,担心地问道:“汪家到底怎样了?听说被抄了家……” “我刚才去相府打听消息,结果毅兴的爹娘正好来了,相府有事,就没能问成。”蒋侯爷背着手,恼火说道。 “……老祖宗,这事圣上应该也是知道的。但是圣上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曹大奶奶犹豫着道,提醒蒋家老祖宗和蒋侯爷。 蒋家老祖宗听着这话很不舒服,但是又知道曹大奶奶说得有道理,只好闭口不言。 “汪家的事也就罢了,我只想问侯爷,四娘的事到底怎么办?”曹大奶奶追问道。 从她正月里知道了真相,就气得不得了,但是想着蒋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就忍着没提。 没料到等了一个多月,蒋家人都在为汪家人的事奔走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提起蒋四娘的事! ※   ☆、第124章 都是宝 曹大奶奶等了半天,蒋家老祖宗低头端茶盏吃茶,蒋侯爷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地上,像是在数着地上的方砖。 见这两人都不说话,曹大奶奶只好着急道:“老祖宗,侯爷,你们不能当没事人一样!周怀礼从嫡子变成……变成庶子,他们神将府是骗婚啊!” 大夏皇朝的明媒正娶,其实是很繁琐的程序和仪式。 从议亲开始,那是连对方祖宗八代都要交代清楚、调查清楚的。 然后最后的婚书上,更是要有双方上述三代的直系亲属,从曾祖、祖父到父亲这一代,曾祖母、祖母,还有母亲,都写得清清楚楚,其中又有母亲那一族的外祖父、外祖母的籍贯姓名,都是清清楚楚记录在案,可以去官府查户籍档子查实的。 是原配嫡出,还是继室嫡出,是良妾庶出,还是贱妾庶出,婚书上都要写得清清楚楚,包括庶出生母的名字,都要写在嫡母的名字之后。 婚书关系着女方在男方家族里的地位,也关系着以后分家的财产分割,因此十分重要。 骗婚也是很严重的罪行。 但是法理不外人情,在这方面,大夏皇朝执行的是不告不理原则。 那就是说,如果被骗的一方去告,官府才会管。 如果不告,官府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当然这种事,只要告的话。基本上一告一个准。 被男方骗婚的女方,如果没有洞房,还是会告的。但是洞房之后,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默默忍了。 因此蒋家老祖宗只是哼了一声,道:“你想怎样?再把这件事拎出来嚷嚷一遍?唯恐别人不知道我们蒋家的嫡女,嫁给了神将府的私生子?!” 蒋侯爷也训斥曹大奶奶:“真是胡闹!还嫌我们家不够丢人吗?!” 曹大奶奶委屈地哭了起来:“丢人?!装不知道才丢人!我好好的女儿,就嫁给了这么个人,我不服!” “你不服又怎样?”蒋家老祖宗忍不住皱眉。“当初议亲的时候,你也是同意了的。” “没有。我一开始就不同意!”曹大奶奶哽咽着道,“我一直看周怀礼这人不顺眼……” “你现在说这些马后炮有什么意思?”蒋侯爷站起来吼她,“女儿都嫁了几个月了,你还想让她和离?把她领回来?——那她就只有去家庙念一辈子经了!” “那也不能不闻不问。当不知道啊!”曹大奶奶用帕子捂住脸,擦了擦泪,“我们不给四娘撑腰,四娘还有什么盼头?还有周家那个三姑娘,也不看自己什么出身,还撺掇着四娘给她说王相,王相能看得上她吗?!” “周三姑娘出身怎么不好了?”蒋家老祖宗拿拐杖杵了杵地,“你说什么胡话呢?神将府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半君’之地!能当大夏半个家!你说有什么配不上的?他王毅兴再能干,祖祖辈辈也不过是王家村里的捕蛇人!别说周三姑娘是主子。就是神将府的丫鬟,也配得上他王毅兴!” 曹大奶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知道,神将府的姑娘。确实抢手。 周雁丽这种出身传了出去,想娶她的人反而更多了,因为那些本来觉得自己配不上神将府家世的人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在最讲究出身的蒋家老祖宗眼里,周雁丽嫁王毅兴根本就是下嫁,断没有王毅兴不愿意的道理。 “这样吧,给我去相府递帖子。就说,我要去看看王老夫人、王老爷子。”蒋家老祖宗阴沉着脸说道。 她在江南的时候。对王毅兴的爹娘甚是客气,相处得还不错。 王毅兴的爹娘又是老实人,特别厚道,他们老两口日夜盼着王毅兴能娶妻生子,应该很好说话。 “老祖宗,您不能这样……”曹大奶奶见又把蒋四娘的事丢开了,忙又哀求,“就算不是和离,我们作为四娘的娘家人,也要为她说句话啊!” “我乏了。随风,带你媳妇出去吧。”蒋家老祖宗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头疼的样子。 蒋侯爷忙起身应了,拉着曹大奶奶出去。 “你闹什么闹?老祖宗都生气了,你没看出来吗?”蒋侯爷悄声对曹大奶奶说道。 “可是四娘怎么办啊?”曹大奶奶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如今落到这种人手里,就心如刀绞。 “你也别太担心了。周怀礼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人家已经是一品骠骑大将军,几乎掌大夏一半军权。前儿我听说,他要上书,给四娘请封诰命……” “你算了吧。当我不知道?”曹大奶奶鄙夷地横了蒋侯爷一眼,“周怀礼明明是给他嫡母吴三奶奶请封诰命。要等吴三奶奶的诰命下来了,才会给四娘请封。” 大夏的封诰,一般是先封嫡母,再封生母,最后才是妻子。 周怀礼的生母越姨娘已经死了,就只要请封嫡母和妻子就行了。 “也就等几天而已。你也不想想,吴三奶奶这么多年都把怀礼当亲生儿子养大,怎么会突然就没了感情呢?这母子情分肯定是在的。怀礼自己又出息,这一品骠骑大将军可是实打实的军功,四娘跟着他,不会有错的。”蒋侯爷这样安慰曹大奶奶。 曹大奶奶梗着脖子道:“不行,你们不管四娘,我这个做娘的不能不闻不问。这样吧,你们别管了,我进宫求见圣上,要圣上给我们四娘做主,你看如何?” 蒋侯爷本来要说不行,但是转而一想,又觉得可以借机再看看圣上对他们蒋家人的态度…… 因为汪长兴这件事。实在让蒋侯爷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也好,我和你一起进宫,就说让圣上为我们四娘做主。看看圣上怎么说……”蒋侯爷深思道,对曹大奶奶使了个眼色。 曹大奶奶瞪了他一眼,让他马上向宫里递帖子,要求见夏昭帝。 夏昭帝看见蒋侯爷和曹大奶奶的帖子,笑了笑,道:“让他们进来吧。” 曹大奶奶和蒋侯爷进了宫,来到夏昭帝闲暇时候宴坐的澹泊居觐见。 “两位免礼。赐座。”夏昭帝抬手让他们两人坐下。 蒋侯爷忙躬身行礼,和曹大奶奶一起坐下了。 夏昭帝就问他们有什么事? 蒋侯爷看了曹大奶奶一眼。站起来道:“圣上,微臣今日进宫,是为了小女四娘……” 曹大奶奶忙跟着站起来,未开口眼圈就红了。擦着泪道:“圣上,臣妇也不瞒您。我们四娘本来嫁的是神将府三房的嫡长子,但是没想到过了一个月,他居然就从嫡长子,变成庶长子了!” 其实比庶长子更不堪…… 夏昭帝跟着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朕也听说了,可惜四娘了……” 这种口气让曹大奶奶心里一喜,忙道:“圣上,我们四娘从小乖巧。知书达理,谁知在姻缘上栽了这么大的跟斗,还望圣上为我们四娘做主啊!” “做主?”夏昭帝饶有兴味地往前探了探。“你们是不是想让朕判他们和离?” “啊?不不不!”曹大奶奶忙摆手,“和离可不好……” “那你们想怎样?”夏昭帝没兴趣了,往后靠了回去,懒洋洋地道:“既然你们又不想和离,那想怎样?惹得你们的乘龙快婿不高兴,你们女儿能讨得了好吗?” 如果他们仗着夏昭帝的势削了周怀礼的面子。是能一时高兴,但是蒋四娘呢?她可是要跟周怀礼过一辈子的…… 想到这里。曹大奶奶不知该如何是好,硬着头皮道:“那总不能不闻不问吧?他们神将府……” “周家三房不是神将府,你不要弄错了。”夏昭帝淡淡地道,举杯吃了一口茶,“是三房的人骗了你们蒋家,关神将府什么事?” 曹大奶奶窒了窒,看向蒋侯爷。 蒋侯爷只好道:“……我们四娘议亲的时候,神将府还没有分家。” “三房本来就没有承继神将府的资格,你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夏昭帝不动声色地道,“这种话,以后别说了。神将府大房可不是吃素的。” 蒋侯爷和曹大奶奶一起躬身应了,眼巴巴地看着夏昭帝,想让他为他们做主。 夏昭帝看着他们,笑了笑,道:“四娘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她受了委屈,朕自然要帮她找回场子。这样吧……”夏昭帝顿了顿,“周怀礼这件事实在是不地道,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朕就给他降一级,从一品骠骑大将军,降为二品吧。” 从一品降到二品,可是一个质的改变。 对于武将来说,二品和一品完全不能比,对于军队的调动能力要少一大半。 曹大奶奶一下子愣住了。 蒋侯爷忙道:“圣上,不用这样狠吧?!” 把周怀礼的官职一下子降了一等,这不是在给四娘拉仇恨吗?! 夏昭帝淡然道:“周怀礼的一品骠骑大将军,是朕封的。他有功,当然要赏。有过,当然也要罚。他隐瞒身世,骗取蒋家嫡女,就是他不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能不畏一品大将军的权势,特意进宫来为你们女儿说话,朕很欣慰。——有爹娘的孩子都是宝啊……” ※   ☆、第125章 颠倒 夏昭帝的夸奖,并没有让蒋侯爷和曹大奶奶宽心。 “圣上,这样不好吧?”蒋侯爷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地道:“……周怀礼若是因为这件事被降了职,我家四娘可怎么处?” 有的女人一嫁到夫家,丈夫就升官发财,这种女人会被人说是“旺夫”,得到夫家的百般疼爱和敬重。 还有种女人一嫁到夫家,丈夫就降职破财,这种女人会被人说是“败家星”,有些人家会直接把这种女人休弃了事。 其实男人升官与否,发财与否,跟女人又有多大关系呢? 都是无能的男人迁怒罢了…… 周怀礼若是因此迁怒蒋四娘,蒋四娘日后在周家的日子,真是很不好过了。 夏昭帝收起笑容,板着脸道:“和离你们不肯,给周怀礼降职你们也不愿意,那你们来宫里找朕做什么?!” “圣上息怒!和离当然不行,四娘是个死心眼的孩子,既然嫁了周怀礼,无论好坏就认定他了。但是降职……也不太好吧?”蒋侯爷见夏昭帝怒了,只好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劝道。 对于很多男人来说,功名利禄是他们一辈子的追求,而且是在任何别的追求之上。 让他们丢了官,那可是了不得,一般人家甚至可以直接休掉让男人丢官去职的女人。 但是夏昭帝明显已经不高兴了。曹大奶奶见状,忙打圆场道:“圣上说的是。周家三房骗婚,确实应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蒋侯爷急得在旁边直拽曹大奶奶的衣襟。不断给她使眼色,让她不要乱说话…… 曹大奶奶却另有计较,她笑着继续说道:“……就是要周怀礼知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圣上既可以抬举他做一品大将军,也可以撤了他的职!” 这一切,当然是因为他得罪了蒋家。 如果从这角度想。周怀礼应该更加讨好蒋四娘才是。 蒋侯爷听罢便住了手,不去拽曹大奶奶的衣襟了。 “侯爷您多虑了。圣上当然是为我们四娘着想。圣上现在降他的职。只是为了吓唬吓唬他。等以后我们四娘有了身孕,圣上肯定会再升他的职,当做是奖赏。这一降一升之间,自然给我们四娘做足了脸面!而那周怀礼只要不是傻子。肯定会明白他的升降中有些什么玄机。——圣上,臣妇说得可对?” 曹大奶奶进一步用话将夏昭帝套住,已经打下了日后再给周怀礼升官的铺垫。 如果蒋家能让周怀礼降职,也能让他升官,那周怀礼日后还不对蒋四娘死心塌地?! 蒋侯爷不由捋着胡子笑了,不断颔首,觉得夫人这一次实在是太机智了…… 夏昭帝也不是傻子,他虽然含笑听着蒋侯爷和曹大奶奶说话,但是心中的怒气已经越来越盛。 这蒋家人居然已经把他夏昭帝都看做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连朝堂大将的升黜他们都要摆布,都想插手! “蒋曹氏,你僭越了。”夏昭帝等曹大奶奶说完。冷冷说了一句。 朝堂官员的升黜,岂是一个内宅妇人能左右的?! 曹大奶奶回过神来,抬头瞥了一眼,顿时被夏昭帝的眼神吓出一身冷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声道:“圣上恕罪!圣上恕罪!臣妇只是……只是为了小女着想,并无僭越之心!圣上明鉴!” 蒋侯爷也明白过来。白着脸跟着曹大奶奶跪下,对夏昭帝磕头道:“圣上息怒!贱内只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并无他意!” “因有爱女之心,就能摆布朕?陷朕于不义?”夏昭帝冷冷说道,“这朝廷,姓夏,可不姓蒋!” 话说到这里,夏昭帝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他已经多次敲打过蒋家人。 如果他们依然执迷不悟,那也怪不了别人。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 食得咸鱼抵得渴,没有金刚钻,还要揽瓷器活儿,那就只有一地碎片了…… 夏昭帝说完,便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行去。 一旁伺候的内侍忙大声道:“圣上起驾!” 曹大奶奶和蒋侯爷只好躬身让到一旁,等夏昭帝虎着脸走出澹泊居,他们才对视一眼,一脸惴惴地离开皇宫。 夏昭帝回到御书房,沉声道:“宣王相进宫。” 王毅兴匆匆忙忙来到宫里,拱手问道:“圣上召下臣何事?” “拟旨,将周怀礼一品骠骑大将军降为二品,将军府建制也要改。你去着人监督。”夏昭帝脸上余怒未消,很是生气的样子。 王毅兴有些意外,提起笔看了夏昭帝一眼,沉吟道:“圣上,那缘由呢?” 平白无故地降周怀礼的官职,别人可是要不服气的。 “缘由?”夏昭帝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蒋侯及其夫人刚刚进宫,告周怀礼骗婚。朕看在周怀礼为大夏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没有严惩他,只是降了他一级了事。蒋侯和夫人很不高兴呢……” “原来是这样。”王毅兴点点头,“那臣就拟旨了。” 他在旁边的书案上一挥而就,捧过来给夏昭帝用玺。 夏昭帝仔细看了看,又亲自提笔加了几句话,才让王毅兴再拿去誉录,最后用玺。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一品骠骑大将军周怀礼隐瞒身世,骗婚蒋侯府。蒋侯及夫人为其女四娘讨还公道,陈情御前。朕心甚忧。念怀礼战功卓著,不予追究,唯降级一等,罚俸一年,钦此!” 传旨的内侍在周怀礼的一品骠骑大将军府宣了旨。 跪在地上的周怀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抬头看了看传旨的内侍,又看了看在他身边跪着,同样一脸惊讶的蒋四娘。心头微沉。 他缓缓起身,从那内侍手里接过圣旨,闭了闭眼,哽咽着道:“是臣的错,让圣上失望了。” 在旁边负手立着的王毅兴缓缓走来,拍了拍周怀礼的肩膀,安慰他道:“怀礼。你也别太难过了。圣上也很为难。一边是朝廷重臣,戍边大将。一边是母家亲族,庇护多年,哪一边他都不想的。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了。” 蒋四娘听着王毅兴的话。对他更是不满,忍不住道:“王相,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娘怎会做这种事?” 王毅兴看也不看蒋四娘,只看着周怀礼,微微叹息道:“蒋侯爷和曹大奶奶才刚从宫里回蒋侯府不久。他们进宫,就是为了给他们的女儿讨回公道。圣上当然不想看你被大理寺押走坐牢,所以只好降你一级,安抚安抚他们。” 蒋四娘气得浑身发抖,双目含泪。对周怀礼道:“怀礼,我爹娘不会的!他们一向最疼我,怎会做这种事?!” 周怀礼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四娘,我知道,我不怪你,也不怪岳父岳母。我的身世如此,他们……他们生气也是应该的。如果我降一级,能让他们高兴点。我宁愿圣上降职。真的……” “真的?你真的不怪我?”蒋四娘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周怀礼抬手给她拭泪,笑着道:“好了。多大点儿事?也值得你哭?——先回去吧。”说着,命蒋四娘的丫鬟婆子送她回内院。 蒋四娘一走,周怀礼的神情就沉了下来,对那内侍道:“怀礼有负圣恩,万死难辞其咎。圣上依然如此器重怀礼,实在是让怀礼汗颜。怀礼想亲自去宫里向圣上请罪。” 那内侍嘻嘻笑着,点点头,“大将军圣眷正隆,这是应该的。” 周怀礼便去写了一份请罪折子,亲自带着进了宫,向夏昭帝请罪。 夏昭帝收下他的请罪折子,微笑着道:“怀礼啊,你也不要对你岳父岳母有怨怼之心,他们也是爱女心切。天下做爹娘的无不如此。等日后你做了爹,就明白了。” 周怀礼磕头道:“圣上教诲,怀礼一定铭记在心。” …… 蒋侯府里,蒋家老祖宗听说蒋侯爷和曹大奶奶进了趟宫,周怀礼就被降了一级,顿时大怒,把曹大奶奶和蒋侯爷都叫过去骂道:“你们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唯恐别人抓不到怀礼的把柄,上赶着把刀给人家递了过去!现在你们高兴了吧?怀礼被降了职,四娘可怎么办?!” “老祖宗!爹!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四娘正好从将军府回来,刚一进门,就听见了蒋家老祖宗申饬自己爹娘的话,顿时呆了。 她一直以为是王毅兴故意从中作梗,并不是自己爹娘的错。 但是听了老祖宗的话,好像还真的跟自己爹娘有关! “四娘!”曹大奶奶抬头,看见蒋四娘走了进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怀礼有没有迁怒于你?” “娘!”蒋四娘顿时泪如雨下,抱住了曹大奶奶,“没有,怀礼没有为难于我。” 一方面,她很感激自己爹娘为自己出头,但是另一方面,让周怀礼降了职,她又极是心疼周怀礼无辜受累。 “那就好。”曹大奶奶松了口气,低声安抚她道:“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哭哭啼啼了。这件事是爹娘考虑不周,以后会帮你弥补过来的。” ※   ☆、第126章 敲打 蒋四娘摇着头道:“我不怪爹娘,你们是为了我好。”顿了顿,又道:“圣上给了我这么大的脸面,我也要进宫谢过圣上。” “应该的。”曹大奶奶怜惜说道,“先递帖子进宫吧。” 夏昭帝见了蒋四娘的帖子,想了想,觉得做戏就要做全套,就马上允了,让她进宫。 蒋四娘来到夏昭帝跟前,伏地请罪道:“四娘的些许小事,让圣上挂心,四娘感激不尽。” “嗯,周怀礼骗婚,确实是他不对。”夏昭帝含笑说道。 “……圣上,其实这件事,不怪怀礼。”蒋四娘沉声说道,“怀礼也是被蒙在鼓里。他跟四娘一样,都是无辜受累……”还是想在夏昭帝面前为周怀礼说几句好话,为日后升职打下基础。 “哦?”夏昭帝却不买账,他收了笑容,摇了摇头,“这样说来,倒是朕的不是了?——算了,以后你们家的事,朕不多事了,再也不管了。你回去跟你娘家说清楚,以后蒋家的事,不要再烦到朕案前。你下去吧。” 夏昭帝挥了挥手,很是不悦。 蒋四娘心头大急,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但是一时之间,她又想不出什么说辞,既能为周怀礼开脱,又能表达自己的谢意,只急得满头大汗,伏地磕头不已。 夏昭帝却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 蒋四娘惶惶然地离开皇宫。不敢直接回将军府,只好回了蒋侯府。 “老祖宗,我该怎么办啊?”蒋四娘伏在蒋家老祖宗腿上一边哭。一边把夏昭帝的话说了一遍。 蒋家老祖宗阴沉着脸,沉吟半晌道:“圣上说的是气话,当不得真的。母族亲眷,怎么可能说割舍就割舍呢?不过这也是对我们的警告,以后我们蒋家子弟,在京城里要谨言慎行,不能再做出头椽子了。” 汪长兴的事。看来他们是无能为力了。 “去给刘氏他们送些银子,让他们回江南吧。”蒋家老祖宗吩咐道。“长兴那边,只能托人暗中照料了。记得不能再去为他说情了。” 看这样子,圣上是在敲打他们。 也罢,他们是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他们虽然对圣上有恩。但是挟恩以报这种事,对皇帝是会适得其反的。 蒋家老祖宗心下盘算,以后有什么事,蒋家却是不能再冲在前头了。 他们需要找一个可以站在前头的人,为他们说话。 “……四娘,依你看,王相对周三姑娘到底如何?”蒋家老祖宗深思问道。 “看不出来。”蒋四娘用帕子拭泪,“雁丽确实对王相有心思,但是王相的心思太深。我是看不出来。” “这样吧,我们做两手准备。如果周三姑娘不行,我们蒋家就找个旁支的嫡出姑娘嫁给他。” 这是一定要把王毅兴拉过来了。 蒋四娘皱了皱眉头。 她和王毅兴没有打过几次交道。但是就仅有的几次,她对王毅兴的印象却是一次比一次差。 但是差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 “……老祖宗,一定要跟王相结亲吗?”蒋四娘咬了咬唇,“这人太滑头了,不好掌握。” 依蒋四娘看。就算是把蒋家姑娘嫁给王毅兴,也是不可能左右王毅兴的。 王毅兴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那种耳根子软。能被女人左右的人。 “你懂什么?不用他听我们的话,只要他娶了我们家的姑娘,自然就是我们家的人。纵然他不肯,外面的人,包括圣上,都会这样看他。”蒋家老祖宗似笑非笑地道。 “这样啊?”蒋四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别管了。我们蒋家是要到韬光养晦的时候了。在大皇子长大之前,我们都不宜轻举妄动。”蒋家老祖宗沉吟道,“但是王毅兴,是一定要争取过来的。我已经给王毅兴的爹娘递了帖子,打算去拜访他们。昨儿他们已经回了帖,邀请我明儿去相府做客,我可要好好跟他们说道说道。” 蒋四娘一向信服老祖宗,闻言忙点点头,“老祖宗妙计,我们家一定能过了这个坎!” “唉,我一把年纪了,还图什么?还不是都为了你们?若是能到大皇子……的那一天,我才能放心去啊。”蒋家老祖宗叹口气,她也知道,夏昭帝不是他们养大的,对他们,其实没有那么亲近,她总是不放心……又道:“你以后有空,要多接夏珊去你们将军府做客,也要让怀礼多多亲近大皇子,听见没有?” 蒋四娘点点头,“知道了。”顿了顿,又道:“圣上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老祖宗不用担心。” “话不能这么说。圣上春秋正盛,随时有可能生出更多的皇子公主,我们怎能大意?”老祖宗白了她一眼,“你回去吧,记得不要太服软。你是蒋家的姑娘,纵然是让怀礼降了职,那也是他应得的惩罚,你万万不可觉得愧对于他,自降身份。” 蒋四娘应了,带着丫鬟婆子回去了。 刚一回到将军府,周雁丽就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问道:“四嫂,你回来了?圣上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呢?”蒋四娘含笑道,“圣上为了我,做出这么大阵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往屋里去了。 周雁丽看着蒋四娘的背影沉吟半晌,跟了上去,悄声问道:“……四嫂,四哥如果生你气,你千万不要跟四哥硬着顶着,四哥这人看上去好说话,其实有什么事,他都放在心里。” 蒋四娘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我省的。”说着坐下来卸妆,又对周雁丽悄悄地道:“我娘家老祖宗明儿要去相府见王相的爹娘……”说着,看着周雁丽微微一笑。 周雁丽的脸顿时红了。不好意思地闲扯了几句,就回自己屋子去了。 这一次连蒋家老祖宗都出面了,还要去见王毅兴的爹娘,应该没问题了吧? 周雁丽暗暗发誓,如果这一次能成,她一定好生跟王毅兴过日子,相夫教子。日后妻凭夫贵,把以前的念头都放下不理了。 …… 蒋家老祖宗第二天起了大早。收拾好了,便坐车来到相府。 她特意挑的是王毅兴去上朝的日子。 这样才好跟王毅兴的爹娘好好说话。 “老祖宗来了,您请上座。”王毅兴的娘笑着让她到上首坐下。 蒋家老祖宗也没有推辞,在上首坐了下来。仔细打量这两个老人。 他们年轻的时候颇吃了点苦,岁月的痕迹都印在他们的脸上和手上。 不过后来遇到二皇子夏昭,一起跟去江南,他们就过上了好日子。 十多年的好日子过下来,他们也有了些土财主的气派。 不过再怎么有钱,也脱不了捕蛇人的习气。 蒋家老祖宗笑着点点头,对他们道:“你们到京城多久了?我记得你们刚来京城,不是住在这里?” 王毅兴的娘爽朗地笑道:“开始的时候毅兴忙啊,总是要先顾着圣上的事。把圣上的差事办好了。他才有空管我们的事。我们理会得。” 一句话就把蒋家老祖宗有意的挑拨堵了回去。 蒋家老祖宗微笑,端起茶盏吃了口茶,道:“这茶还不错。” 何止不错。简直是入口生津,余香满口。 这等好茶,他们蒋侯府也没有多少吧? 王毅兴的爹敲着烟袋笑道:“这是毅兴前些日子拿回来的,说是圣上赐的,叫什么红袍。我喝着也一般,还不如我惯常喝的一匹罐。” 一匹罐是最便宜的粗茶。简直就是野茶树叶子直接煮水喝。 大红袍,可是价值千金。买都没处买的好茶! 蒋家老祖宗不由嘴角抽抽,愣了半晌才道:“……我还是觉得这茶好。”一边说,一边把茶盏放了下来。 王毅兴的爹又把他大儿子、儿媳妇、小儿子、小儿媳妇、孙子和孙女都叫了过来,跟蒋家老祖宗行礼。 他们在江南也是见过的,蒋家老祖宗准备了见面礼,一人一份送了出去。 大家热热闹闹说了会儿话,王毅兴的娘又想起夏珊,命人叫她过来跟蒋家老祖宗问安。 夏珊早就来了,不过在门外没有进来。 虽然从血缘上说,王毅兴的爹娘一家人跟她更亲,但是她跟他们就是亲近不起来,在感情上,还不如跟蒋家人亲近。 不过想想她是跟蒋家人长大的,夏珊也释然了。 跟王家人住了这几天,夏珊百般地不自在。 今天听见蒋家老祖宗来了,不用别人叫,她马上过来看她。 只是在门口看见王家人热热闹闹说着话,她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连进去都不想进去了。 直到王毅兴的娘,也就是她的外祖母打发人出来叫她,她才走了进来,对蒋家老祖宗行礼。 王毅兴的兄弟们坐了一坐,就带着自己的媳妇和儿女们下去了,把厅堂留给蒋家老祖宗和自己的爹娘。 王毅兴的大嫂临走时对夏珊招手道:“珊珊,跟大舅母去绣花好不好?” 夏珊本来不想去,但是蒋家老祖宗要跟王毅兴的爹娘说话,便推了推她,道:“去吧去吧,跟你大舅母他们亲近亲近。” 夏珊只好去了。 等他们都走了,蒋家老祖宗才对王毅兴的爹娘道:“我今儿来,是有件喜事要跟你们商议。” “什么喜事?”王毅兴的爹娘是老实人,闻言大喜,忙笑着问道。 ※   ☆、第127章 借刀 蒋家老祖宗笑眯眯地低头抿了一口茶,卖了个关子,等王毅兴爹娘老俩口等急了,才慢吞吞地道:“当然就是你们家毅兴的喜事啊!” “毅兴?”王家老俩口诧异地对视一眼,“他还能有什么喜事?” 状元中了,宰相做了,已经是走到顶了吧? “你们难道就不想让他早日成亲吗?”蒋家老祖宗笑着又说了一句。 “成亲?!”王家老俩口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源源不断向蒋家老祖宗诉苦。 “我们毅兴年纪不小了,不知催过他多少次,他都说太忙,没工夫……” “您说说看,成亲这种事虽然繁琐,但是有的是媒人和亲戚帮衬,要他忙什么呢?到时候穿上礼服拜堂进洞房就可以了。” “我们提一次,他就不声不响地离家,好久也不回来,不跟我们说话,我们心里那个急啊。后来他大哥说不要逼他了,让他自己想通吧,当初差一点要成亲了,却没成,他心里也苦……” 王毅兴的娘话匣子一开,就止不住了,眼看要把盛思颜都说了出来,王毅兴的爹忙大声咳嗽一声,道:“好了,都多久的事了,还说?!” 王毅兴的娘捂了嘴,也跟着咳嗽两声,像是被呛住了一样,尴尬地拿起茶盏吃了一口茶。 蒋家老祖宗笑眯眯地等他们发完牢骚,才语重心长地道:“毅兴这孩子心地善良。长情,孝顺,这是好事。又有大出息,你们老两口有福了。” “那是。我们一直说,我们家里有毅兴,真是祖坟上长瑞草冒青烟了。”王毅兴的爹笑着拿烟杆敲了敲桌子。 “这就对了,所以他没有心思做的事,你们是他的爹娘,就要帮他做了。免除他的后顾之忧。”蒋家老祖宗终于入了正题,“毅兴这孩子在江南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他有大出息,所以我就一直帮他留心。如果你们不弃嫌,我就多个事,帮他做个大媒。你们觉得如何?” “哦?蒋家老祖宗做媒?”王毅兴的娘又惊又喜,“是哪家的姑娘?我们认得不?” “你们不认得,但是毅兴很熟悉。”蒋家老祖宗笑着道,尽量用王家老两口听得懂的话跟他们分说,“是神将府的周三姑娘。你们想想,神将府,那是什么人家?是真正的名门!比我们蒋家还要厉害的世家名门!她嫁给你们家毅兴,简直是下嫁,不知有多少好处呢!毅兴什么都不差。就是势单力孤了点儿,如果能找个能帮扶他的妻族,以后说不定也能封个爵位!” 王毅兴的爹娘一听就傻眼了。 神将府?! 在他们眼里简直比夏昭帝还要高高在上…… 不是神将府的门第更高贵。而是夏昭帝跟王家人更熟悉。熟悉了,就没有神秘感了。 而神将府,他们是一点都不熟,连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不成,万万不成。”王毅兴的爹马上摆手拒绝。 “什么?你说什么?”蒋家老祖宗差一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有人把神将府的姑娘往外推?!脑子有问题吧! “蒋老夫人。您的心意是好的,但是神将府的姑娘。是万万不行啊。”王毅兴的娘也表示拒绝。 “……为什么不行?”蒋家老祖宗脸都要绿了,本来以为一说就成的事,没想到居然在她最有把握的两个人面前失了手。 这些下里巴人,脑子里真是可以养鱼了…… 蒋家老祖宗忍不住鄙夷,忙低下头吃茶,免得被别人看出她的心思就失礼了。 王毅兴的爹又敲了敲烟杆,道:“嫁女嫁高,娶妻娶低。高门的姑娘不能娶,这是我们老王家的规矩。” “……高门的姑娘不能娶?”蒋家老祖宗直了眼,“这个理儿我不懂。” 高门姑娘能带来的利益?带来的教养?带来的地位?难道都不想要吗? 王毅兴的爹憨厚地笑了笑,道:“我们家什么出身,我们自己知道,也没想过要去攀高枝。毅兴他如今虽然做了宰相,但是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还是看不上他的,这些我们也都知道。再说这样高的高门里出来的姑娘,哪里会把我们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到时候娶了回来,岂不是娶了一尊大佛?比公主还要难伺候……不行不行,万万不行。我们配不上,您可别给我们家招祸……” 俗话说,话糙理不糙,这些话,倒是让蒋家老祖宗高看他们几分。 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去奢望不属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东西,是聪明人。 不过蒋家老祖宗也不是那样容易放弃的人,她想了想,笑道:“你们是担心她出身太高,嫁了过来会不把你们家人放在眼里?” 王毅兴的爹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如果毅兴愿意,我们也就随他了。但是如果他不愿意,我们是万万不能为他娶个高门的姑娘回来让他不舒服的。您想,婆娘的出身比汉子高,这日子怎么过啊?我们乡下人,讲究门当户对,木门对木门,篱笆门对篱笆门。这样才能好好过日子。” 蒋家老祖宗无语半晌,只好又道:“其实她的出身虽高,但是也不是那么好。” “不是那么好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不是神将府的姑娘?”王毅兴的娘很是不解地问道。 “她是神将府的姑娘。”蒋家老祖宗想了想,笑着道:“但是呢,她是庶出……” “神将府的庶出,也比我们这种人家高太多了。”王毅兴的爹摇摇头,低头抽一口旱烟。 蒋家老祖宗只好咬牙又道:“……其实比庶出还差。她生母本来是神将府大房的姨娘,但是跟三房的小叔子偷情生了她。您想想,就这出身,她嫁了过来,一辈子都不敢在你们俩位面前仗腰子……” “什么?!”王毅兴的爹一听这话,不由大怒,握着长烟杆站了起来,指着蒋家老祖宗怒道:“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也要说给我们毅兴,你是根本不把我们当人吧?!” 蒋家老祖宗吃了一惊。她从来没有见王毅兴的爹发过火,也从来没有跟那些底层的人真正打过交道,对这种当面指着鼻子骂的行事风格完全不适应,一时反应不过来,彻底被震住了。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忙上前护着她,不让王毅兴的爹靠近。 王毅兴的爹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气呼呼地道:“蒋老夫人,我一直敬您是个体面人,比我们出身好,但是您也不能这样作践我们!我们王家虽然是泥腿子捕蛇人出身,但是从来清清白白,祖宗八代没有做过这样丢人的事儿!我跟您说,如果毅兴敢娶这种女人进门,我就把毅兴赶出家门,不许他再做我们王家的子孙!” 这是要跟王毅兴脱离父子关系啊…… 蒋家老祖宗面色一沉,正要说话,却听见王毅兴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还是那样温润平和,如同涓涓细流,沁人心脾。 王毅兴下朝回来了。 “爹、娘,你们莫要生气。你们不同意,我不娶就是了。”王毅兴苦笑着走了进来,对蒋家老祖宗躬身行礼道:“蒋老夫人见笑了。我爹娘就是这样的直性子,没有恶意的。还请您多多包涵。” 蒋家老祖宗面子上过不去,起身道:“我蒋汪氏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今儿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王毅兴微笑着颔首道:“总是有第一次的。蒋老夫人以后跟我爹娘常来往,就习惯了。” 习惯被这两个泥腿子指着鼻子骂?! 蒋家老祖宗这时才庆幸,在江南的时候,她只逢年过节的时候跟王毅兴的爹娘见一次面,说不上两句话就让下人领走去坐席了,没有弄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王毅兴一脸歉意地送蒋家老祖宗出去,一边道:“蒋老夫人别生气,我代我爹娘向您赔罪。他们今儿发了这么大火,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还望您见谅。” 蒋家老祖宗叹息道:“毅兴,可怜啊,你有这样的爹娘,难怪难找媳妇。” 人家姑娘嫁人,也要看公公婆婆是不是心慈。 如同这等胡搅蛮缠的乡下人,哪里有高门的姑娘愿意嫁? 一瞬间,蒋老夫人几乎连自己家的姑娘都不想嫁到王家了,便闭口不提,只道:“……神将府的姑娘多难得,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你爹娘先前也说了,如果你自己愿意,他们是会同意的。” 王毅兴愕然道:“蒋老夫人,您不是一向最讲孝道的,怎地会让毅兴违拗爹娘呢?” 蒋家老祖宗看着王毅兴清俊无害的模样儿,心里不由暗道:违拗爹娘?说得好像你很听你爹娘话似的! 装!继续装! 但是王毅兴确实表现得天衣无缝,他诚恳说道:“蒋老夫人厚爱,毅兴本不敢辞。但是这件事实在是我爹娘不同意。我总不能为了讨好外人,去让自己的爹娘不开心。为人子女,如果连这一点孝道都做不到,那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 ※   ☆、第128章 心疼 蒋家老祖宗眯了眯眼,有些不悦地道:“不成就不成,你说这些话做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得罪您嘛!”王毅兴笑得很是温文,“成亲是结两姓之好,我爹娘不喜欢周三姑娘,以后周三姑娘就算嫁进来,也难过日子。我总不能为了自个儿的前程,就让人家姑娘一辈子活得窝窝囊囊,您说是不是?” “这样说来,你也不是不愿意跟周三姑娘成亲?”蒋家老祖宗顺势问道。 “愿不愿意,轮不到我说。婚姻大事,须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是大媒,也当跟我爹娘商议。跟我说有什么用呢?”王毅兴说话滴水不漏,既不说他愿不愿意,也不说他喜不喜欢,四两拨千斤一样将蒋家老祖宗挡了回去。 蒋家老祖宗此时很是后悔撺掇王毅兴爹娘搬过来给他一起住。 本来以为这两人过惯了富贵日子,肯定会想着要更加富贵,只要她一说,这婚事就必成的。 结果她实在是高估这两个泥腿子的眼光了。 大概在他们眼里,现在的日子已经过得极好极好,不可能再好了,因此他们毫不动心。 来到相府门前,蒋家老祖宗回头看了看王毅兴,笑道:“王相年岁不小了,难道真的不考虑成家立业?大家都知道,你当初跟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定过亲,你一日不成亲,有人就一日不得安宁。你不想给你家人找来杀身之祸。还是成亲得好。” 居然又用盛思颜和周怀轩来威胁他…… 王毅兴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多分辨,做出苦笑的表情道:“这是从何说起?我跟神将府大少奶奶从来没有定过亲。是谁这样胡说八道,故意坏人名节?” “哦?没有定过亲?大家都说定过呢,想来是大家听错了?”蒋家老祖宗故作惊讶,“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实在是不得了。依我说,王相只要成了亲,跟新夫人恩恩爱爱。再生上几个孩子,这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王毅兴呵呵笑了两声。道:“老祖宗真是热心人。”也不再多说了。 蒋家老祖宗见他油盐不进,也信了蒋四娘的话,呵呵笑了两声上车打道回府了。 送走蒋家老祖宗,王毅兴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拂袖转身回去了。 回到自己屋子,他看见夏珊的丫鬟梧桐在他门前探头探脑,淡然问道:“不去伺候表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梧桐忙福身道:“相爷,我们大姑娘这几天都闷闷不乐,不肯吃东西,奴婢瞧见了心疼,怎么劝都没法子,只好来报与相爷知晓。” 王毅兴起身。微笑着道:“我去看看。” 来到夏珊住的屋子前,王毅兴咳嗽了一声,道:“珊珊?” 夏珊恹恹地躺在榻上。抱着大迎枕出神。 听见王毅兴的声音,她眼前一亮,忙扔了枕头从榻上下来,跑出去笑道:“二舅你来了!” 王毅兴提步走了进来,道:“听说你胃口不好?可是病了?要不要传太医瞧一瞧?” “不用了不用了!”夏珊忙摆手,“二舅你来陪我吃饭。我的胃口就好了!”说着,两眼放光一样看着王毅兴。 王毅兴点点头。温和地道:“那好,今儿我陪你吃一顿。以后可要听话,自己好好吃饭。” “一定一定!”夏珊大喜,忙不迭地点头,命丫鬟去传饭,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夏珊心满意足地问道:“二舅,外祖父、外祖母和大舅、小舅他们什么时候走啊?我要送些什么礼物呢?” 王毅兴微笑道:“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为何要走?” “啊?真的不走了?”夏珊吃了一惊,整个人都不好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举止粗俗,让她实在很难接近。 大舅母和小舅母也是小家子十足,说别的东西都不懂,只知道做饭绣花带孩子,不仅比不得宫里学富五车、才华横溢的姚女官,就连她在蒋家相与的姐姐们都比不上。 跟这些人一直住在一起,她也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二舅,可是他们在这里,我……”夏珊咬了咬唇,想着要如何劝服王毅兴把他爹娘和兄弟两家人送走。 王毅兴看也不看她,自己吃了一口菜,道:“……过两天,我爹娘要给我说亲了。他们忙起来,更顾不上你了。你还是搬出去吧。” 说亲?! 夏珊顿时紧张了,“二舅你要成亲?你成亲了,我和弟弟怎么办?我父皇已经不管我了……” 王毅兴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温和地道:“你父皇怎会不管你?二舅再亲,也亲不过你父皇。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吃完饭出去玩吧。我要去理事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夏珊咬唇看着王毅兴修长清逸的背影越走越远,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惶惑。 …… 春暖花开,天气转暖,大夏京城的街道上,出来闲逛的人越来越多了。 最近京城里最热闹的八卦,除了神将府分家,就是相府放出风声,说王相要相亲! 神将府的豪门逸事随着越姨娘的去世,和三房搬出神将府,已经将世人的目光,从神将府移到了周怀礼的将军府。 特别是夏昭帝特意下旨,降了周怀礼的品级,更是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周家三房的将军府。 而神将府分家之后,承继了神将府的大房开始大兴土木,在神将府里各种重建、扩建。 重新画图纸。巧布局,务必要让之前有神将府地形图的人进来就晕头转向,再也不能如同以前一样。被外面的人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神将府改建是个巨大的工程。 盛思颜带着阿宝,和冯氏一起暂时搬到外院居住。 周怀轩在外院有自己戒备森严的七进院子。 盛思颜当然带着阿宝住了进来。 这里有一道垂花门,将前院和后院隔开。 因到了春季,正是小儿疫病多发的时节。 王氏担心阿宝的身子,隔两天就来神将府,给阿宝诊平安脉。 这一天王氏又来了。还带了小枸杞和小冬葵。 盛思颜看着壮壮的小枸杞,和比小枸杞矮一半。也瘦一半的小冬葵,忍不住叹息道:“小枸杞,你是不是在家欺负小冬葵了?你怎么能比他大那么多?!” 小枸杞正捧着一个食盒跑过来,闻言笑嘻嘻地道:“大姊。我才没有欺负他。都是他欺负我!”又问:“阿财呢?” 阿财早躲得远远的…… 小冬葵白了他一眼,对盛思颜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大姊安好。” 盛思颜最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见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道:“小冬葵你忒瘦了,可怜见儿地,今儿在大姊这里多吃点儿!” 小枸杞见了,不断地跳着脚道:“我也要抱!我也要抱!大姊不公平!” “都抱都抱!”盛思颜笑弯了眼睛,将小脸红红的小冬葵放了下来。弯腰去抱小枸杞。 小枸杞嘴角咧得老大,笑得合不拢嘴,张开双臂抱住盛思颜的脖子。企图往她身上挂。 盛思颜托起小枸杞的身子,一用力,咚! 她整个人都往后倒了下去! 小枸杞真是太重了! 她那点子小力气,实在是不够看啊! 盛思颜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免得吓到在场的几个孩子。 “大少奶奶!” “思颜!” 她的丫鬟婆子和王氏一起惊呼出声。 可是就在她快要倒地的时候,一道人影飞快地从垂花门前掠了过来。伸出强健的胳膊,将她连着她怀里的小枸杞都抱了起来! 正是周怀轩及时赶回来了。 盛思颜背靠着周怀轩的怀抱。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甜到心底的欣喜。 王氏吓白了脸,忙道:“小枸杞!还不下来!” 小枸杞觉得非常刺激,圆胖的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盛思颜在周怀轩怀里动了动。 周怀轩将她放了下来,面色淡然,动作十分轻柔。 盛思颜站到地上,才把小枸杞也放了下来。 小枸杞笑着道:“谢谢大姐夫!” 这时被范妈妈一直抱着的阿宝不干了,冲着小枸杞“呃呃”两声,还挥舞着小拳头,似乎十分气愤。 盛思颜以为阿宝是因为她抱了小冬葵和小枸杞,没有抱阿宝,所以阿宝嫉妒了,忙伸手把他接了过来,哄着他道:“阿宝乖啊,娘跟你小舅舅他们闹着玩的。” 阿宝却不肯“善罢甘休”,依然对小枸杞瞪着眼,不断冲他嗷嗷叫。 小枸杞不解地问道:“阿宝这是怎么了?冲我叫干嘛?” “看你做的好事!阿宝是心疼他娘亲了。”三岁的小冬葵老气横秋地横了摸不着头脑的小枸杞一眼,“要不是你,大姊就不会摔着了!” 盛思颜怀里的阿宝连连点头,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似乎在赞同小冬葵的说话。 小枸杞脸上挂不住,红着脸对阿宝道:“你嗯嗯啥?是不是要拉臭臭了?!” 阿宝一怔,继而脸上更增怒色,更是张牙舞爪,简直是一幅“不服来战!”的架势! 小枸杞嘿嘿一笑,跳着脚道:“你打不到我!打不到我!” 周怀轩背着手,看了小枸杞一眼。 小枸杞立即打了个寒战,老实了,不跳了,低着头道:“大姊,是我不对,是我不好。”说了又委屈道:“……好久没有人抱过我了……” 小冬葵翻了个白眼,“让你少吃点,你非要吃。长这么重,谁抱得动你?!” 盛思颜忍着笑,道:“显白!” 周显白忙颠颠儿地跑了进来,问道:“大少奶奶何事?” “你今儿就陪小枸杞,抱着背着都行,好好陪他玩,听见没有?”盛思颜笑着吩咐道。 “好咧!”周显白以前就挺爱逗哧小枸杞,闻言马上过来对小枸杞道:“盛大公子,跟我去骑马好不好?”说着,在小枸杞面前背着他蹲了下来。 小枸杞顿时高兴了,扑到他背上道:“骑马!骑马!我要骑马!” 周显白带着小枸杞出去玩了,盛思颜和王氏才带着阿宝和小冬葵一起进屋子。 小冬葵喜静不喜动,不像小枸杞,所以盛思颜没有让人带他跟着去骑马。 周怀轩走了进来,跟王氏点了点头,道:“岳母。” 王氏笑道:“你们这府上什么时候能修好啊?” “最快也要半年吧。”盛思颜看了看周怀轩,“前儿说里面的房子格局要大改,还要引活水进来,跟后山的湖泊连在一起。” 周怀轩淡淡地道:“完全改建完毕,大概要三年。不过半年就可以进去住了。” 主要的内院屋舍半年重建就够了。 王氏放了心,道:“这就好。如果时间太长了,我都要接思颜和阿宝去我们家住一阵子了。” 周怀轩在前院跟神将府的将领们商议事情,本来是回来取东西的。 见王氏来了,坐下来说了几句话才出去。 周怀轩走了,王氏才问盛思颜:“相府三月三宴客,说是给他们家的姑娘过生辰,你去不去?” 盛思颜知道是给王毅兴大哥的小女儿做十岁生日。 她笑道:“娘去,我就去。” 当年王毅兴家对她和王氏照拂有加,除了王大丫,她和王氏跟王家人以前都处得不错。 王氏点点头,道:“听说只请了几个相熟的人家,并没有别人。” 盛思颜也道:“我也听说了,所以怀轩才说去,不然他可是不会去凑热闹的。” 当然盛思颜估摸着,周怀轩是有事要跟王毅兴商议,并不是真的要做客。 …… 第二天便是三月三。 盛思颜和周怀轩一起来到相府。 果然是很亲近熟悉的几家人。 除了王家人一家大小,居然还有微服出宫的夏昭帝在座! 盛思颜和周怀轩忙上前躬身行礼。 夏昭帝笑道:“今日是王家家宴,只论亲戚,不论君臣。” 大家说笑着入了席。 夏昭帝当然不能在宫外久待,他跟盛思颜说了几句话,问了阿宝的近况,就离席回宫了。 夏昭帝走了之后,席上的气氛才轻松起来。 夏珊坐在盛思颜身边,对她诉苦:“镇国夫人,您帮我劝劝我二舅。我二舅要娶了亲,就不会管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儿?”说着,眼眶都红了。 盛思颜还没有来得及搭话,周怀轩已经靠在椅背上淡淡地道:“活着没趣就去死……” ※   ☆、第129章 谣言 夏珊皱了皱眉头,暗道怎么有人这样说话?自己不过是这样一说,他竟然就让自己去死?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就算被夺了公主封号,也是父皇的女儿么?这神将府的世子怎地如此托大?敢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夏珊心里不高兴,但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敢跟周怀轩作对,只是泫然欲泣地看了盛思颜一眼,默默地低下头。 盛思颜对周怀轩的说话风格早就习惯了,闻言只是嗔了他一眼,便将手轻轻放在夏珊肩膀上,对夏珊柔和地道:“夏大姑娘,你二舅就算成亲,也不会不管你的。你不要这样想。” 夏珊抬头看了她一眼,皱眉摇了摇头,低声道:“镇国夫人,你不懂的。我在蒋家见过,蒋家三房的原配夫人去世后,蒋家三爷娶了继室过门,原配留下的几个孩子就没人管了。后来还是老祖宗把他们接到老祖宗的院子里住着。我跟他们很熟的,他们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说着,飞快地睃了王毅兴一眼,声音越发小了:“……更何况我只是外甥女,等舅母过门,我就真的没处去了。”说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 盛思颜忙劝道:“话不能这样说。先莫说舅母跟继母完全不同,就算真的是继母,也不能一概而论的。有的继母就很好,对原配的孩子视如己出,甚至比对自己的孩子还好。再说你不信别人。总要信你二舅吧?他是那种脑子不清楚,听别人话的人吗?” 夏珊听了若有所思地看了王毅兴一眼。 盛思颜轻轻叹口气,她确实有些同情夏珊。 从小就被送到蒋家寄居。虽然没有像盛思颜小时候一样衣食不继,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但是也有她的难处。 豪门大族里人际关系大概不像王家村那个小山村里那样淳朴简单。 越是世家大族,越是利字当头。 为了利益,一切礼义廉耻都能靠后。 她记得前世有一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夏珊在蒋家长大。大概没有人如同王氏一样真心爱她,为她好。后来回到夏昭帝身边,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她就被夺了封号,赶出皇宫。所以她应该很没有安全感吧? 而她跟着王毅兴,是过着完全不同在蒋家的日子。 盛思颜自己非常清楚,作为邻家大哥哥,王毅兴从小就特别会照顾人。 夏珊跟王毅兴住在一起,肯定更是跟在蒋家的感觉完全不同。 而且夏珊才八岁,她舍不得这种关爱和唯一,也是可以理解的。 别说是外甥女,很多做妹妹的,在嫂子进门前。不是都有这种淡淡的带着敌意的心理吗? 幸亏周怀轩没有姐妹…… 盛思颜忍不住又看了周怀轩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周怀轩本来还想再刺夏珊几句,但是眼角瞥见盛思颜温暖的笑颜。一向冷硬的心里顿时软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伸筷子给盛思颜夹了一筷子萝卜干炒腊肉,放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这是当年盛思颜在王家村的时候,一年才能吃一次的美味。 她跟周怀轩提过一次,没想到他居然就记住了。 盛思颜微微地笑,满桌子看了看。见都是王家村的菜色,便给夏珊舀了一勺笋干腊肉豆腐。笑着道:“这个好吃,又鲜又香,极是养人。” 夏珊的嘴角不由抽了抽,道:“这大鱼大肉的,镇国夫人你真的吃得下去?” 盛思颜怔了怔,道:“这些都很好吃啊!我小时候,这些好菜一年到头也吃不了一次呢。” “不是吧?”夏珊大为惊讶,“你不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怎么会小时候连这种东西都吃不上?” “我小时候家贫,在小山村长大。”盛思颜含笑说道,完全不觉得丢人。 夏珊马上道:“啊,对不住,我不知道。”说着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周怀轩,好奇道:“那你如何能嫁给神将府的大公子?” 夏珊是蒋家老祖宗养大的,对于门第也极为看重。 在她看来,神将府这样的门第,一般人家是配不上的。 就连她很喜欢的蒋家四娘,也只嫁了神将府三房的四公子,这盛思颜如果出身贫寒,怎地能嫁给神将府的世子? 盛思颜歪着头想了想,道:“后来我跟着娘回到盛国公府,所以就能嫁了。” “哦。我说呢……”夏珊释然,她也想起来了,盛思颜是盛国公府的养女…… 周怀轩看了夏珊一眼,淡淡地道:“我娶阿颜,娶的是她,不是她娘家。” 就算盛思颜依然是乡村贫女,他一样会娶她,不会少半点珍惜和爱重。 盛思颜嗔了周怀轩一眼,低声道:“在小孩子面前说不要乱说话……” 难道还能不计门第,不计嫁妆的娶一个人吗? 这跟蒋家老祖宗说的不一样啊! 夏珊听得呆住了,过了许久才道:“镇国夫人,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八岁了。” 盛思颜窒了窒。 好吧,在这个十二议亲,十五嫁人的世间,八岁不算太小,但是也绝对不算大。 “你也不是大人。我像你这个年纪,正在满山乱跑呢。”盛思颜笑道,寻思要不要去夏昭帝那里给夏珊说说情。 这孩子也没有犯过大错,只是说错一句话,就被夏昭帝迁怒给贬斥了,是不是太过份了? 周怀轩没有吃多少,就起身跟王毅兴去他的外院书房议事去了。 盛思颜跟王氏和王家老俩口还有王家大哥、小弟聊起了当年在王家村的日子。都很唏嘘。 没想到他们两家人还有今天的际遇。 夏珊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寻思的目光不断落在盛思颜脸上。 从相府回到神将府,盛思颜对周怀轩说起了她的想法。 “怀轩。你说我要不要进宫,帮夏珊说说情?”盛思颜坐在他身边悄悄问道。 周怀轩拿着一本书,靠在长榻上随便翻看,淡淡地问:“说什么情?” “……让圣上恢复她公主的封号啊?”盛思颜推了推周怀轩,“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废话我为什么要听?”周怀轩眼眸都没有抬,淡然又翻了一页书。 “废话?!”盛思颜愣了,“我什么时候说废话了?” 周怀轩放下书。抬眼看了看她,伸臂揽过她的后颈。在她唇边轻轻一啄,已经带了些微的笑意,头顶着头,道:“找圣上说情。恢复夏珊的封号,就是废话。” 盛思颜:“……” “不服气?”周怀轩放开盛思颜的脖颈,将她抱起来,放到腿上,垂眸看着她。 “当然不服气。”盛思颜对于“废话”两个字耿耿于怀,梗着脖子别过头,恨不得闭紧了嘴,从此再也不跟他说话了! “她被贬,关我们什么事?”周怀轩淡淡地道。“再说她是蒋家养大的……” 周怀轩没有把话说完,但是盛思颜已经明白过来。 确实,夏珊一旦恢复公主封号。回到宫里,蒋家肯定更得势了。 而现在的局势,蒋家已经跟三房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帮夏珊看似不要紧,其实是在给蒋家和三房增加筹码…… 盛思颜马上转过头认错:“……是我考虑不周。”又特意凑过去亲了亲周怀轩,搂着他的脖子娇俏地道:“不过我有个好夫婿。就算犯错也不打紧。你看我凡事都会跟你商议,你总不会不管我吧?” 周怀轩本来想板着脸。给盛思颜一个教训,但是一看见她柔美的笑颜。听见她软腻的声音,紧抿的唇角不由松了下来,还是跟盛思颜解释:“……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想让他们太得瑟。” 所以夏珊这个“池鱼之殃”,就遭定了。 “我知道我知道。”盛思颜点头如捣蒜,又跟周怀轩温存了一会儿,两人才去浴房洗漱歇息了。 …… 王毅兴的相府里,最近真是门庭若市,上门拿着庚帖来的官媒私媒来了一拨又一拨,简直要把他们家的门槛都要踩塌了。 “老夫人,您看看这一家张家,虽然只是六品京官,但是人家姑娘美貌无双,聪明能干,人又极孝顺。去年她娘病了,她整整半年在家里衣不解带地服侍,直到她娘病好。” “老夫人,您看看我这里。尹家的旁支嫡出,家世没得说,家里没有做官,是跟在尹家那边管着几个铺子,家里有几个兄弟,很会念书。因仰慕王相状元郎的才学,很是有意啊。” “老夫人您别听他们的,我这里才有一位好姑娘,蒋家三房的原配嫡出,年纪大了点儿,但是为人性子十分平和,特别听话。您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听说还跟您的外孙女很是熟悉,都是在蒋家老祖宗身边长大的……” 王毅兴的娘留神听着每一家姑娘,见没有神将府三房的周雁丽,才笑道:“都听起来不错,先把庚帖放下吧。让我和他爹合计合计。” 几个媒婆欢天喜地地把庚帖放下了,走出相府大门的时候,却遇到了王毅兴从外面回来了。 他彬彬有礼地对三位媒婆行礼道:“有劳几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几个媒婆见王相都对他们这样有礼,不由乐开了花,又问王毅兴:“我们已经把几位姑娘的庚帖留下了,王相仔细看一看啊?” 王毅兴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没什么意见,就担心……” “担心什么?”几个媒婆忙热情地问道,“王相还有担心的事情?再难的事,圣上都能给您做主啊!” 王毅兴皱了皱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毅兴的小厮便愤愤地道:“才刚我们相爷从朝里下来,遇到二品骠骑大将军周怀礼,他又说起他妹子周三姑娘的事,居然还想说与我们相爷!我们相爷又不敢得罪二品骠骑大将军,但是又不敢违背我们老爷子、老夫人的意思,正是愁得不得了呢!” “二品骠骑大将军周怀礼的妹子周三姑娘?”这几个媒婆沉吟半晌,猛地回过神,吃惊地道:“就是那个生母本来是神将府大房姨娘,但是却跟三房的爷们儿偷情生了她的那个周三姑娘?!” 王毅兴的小厮拍着大腿道:“正是她!您几位可真是咱们京城的‘百事通’啊!” “那是自然。”几个媒婆被夸得心花怒放,同时又觉得很有危机感。 若真的是周三姑娘想嫁,到时候抬了神将府出来,她们怎么拼得过?! 王毅兴温和地笑道:“没关系的。大将军就是这么一说,并不一定要将他妹妹嫁给我。”一边说,一边点点头带着小厮进去了。 那几个媒婆等王毅兴走了,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转着同一个念头。 可不能让周三姑娘得逞! 于是没过多久,满京城里有关周雁丽身世的谣言再一次不胫而走,这一次,比先前真相披露的时候,还要厉害数倍! ※   ☆、第130章 寿辰 三月中旬的时候,大夏京城皇家寺庙慈源寺桃花盛开,芬芳满园。 三月中去慈源寺观桃花林里吃桃花糕,在旁边的桃花殿里为自己求一个“桃花运”的符箓,本来是京城名门闺秀的节日。 这一日要去慈源寺赏桃花吃桃花糕的各家姑娘奶奶们却被告知,慈源寺暂时封门,不对外开放。 大家惊讶之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跟蒋侯府有关。 蒋家老祖宗今年已经七十有三了,是三月中的寿辰。 大夏俗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 因此七十三这个岁数,算是个坎,都要大办一场冲冲喜。就连夏昭帝都送了贺礼,还亲自去了蒋侯府一趟。 京城里这些日子上门送礼的人更是源源不断。 因蒋侯府地儿实在不大,到了正日子,恐招待不了这么多人,蒋家人日夜烦忧,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么多人送了礼,都想在正日子上门恭喜,他们怎么还能挑三拣四,让一批人进来,不让另一批人进来呢? 夏昭帝知道了他们的难处,想着临时赐宅子也来不及,就听从了王毅兴的提议,把慈源寺“借”给蒋侯府,让他们筹备蒋家老祖宗的寿辰。 慈源寺是皇家寺庙,当然不是一般人家能“借”的。 蒋家人知道了,一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连家里来往出入的下人脸上都有骄矜之色。 他们蒋家以后要跟京城里的各大世家高门来往走动。有慈源寺的寿辰礼做担保,以后是没人敢不把他们蒋家放在眼里了。 蒋家为了在慈源寺为老祖宗贺寿,提前几天就封了慈源寺。专门准备。 各种器物、食材如流水般往慈源寺送了进去。 待大家得知今年要去慈源寺赏桃花,吃桃花糕,求桃花运,一定要得到蒋侯府的寿辰帖子才行,往蒋侯府送礼的人更是多了几倍。 周怀礼的二品骠骑将军府内院里,蒋四娘对周雁丽笑道:“你别担心,明儿跟我去慈源寺。你亲自跟王相说吧。我觉得你的事,只要王相点头就行了。” 周雁丽已经知道了王毅兴的爹娘不同意。但是蒋家老祖宗也把王毅兴的话说与她听。 当听到王毅兴还担心她嫁过去,因公婆不喜欢她,处理不好婆媳关系,日子过得不开心。周雁丽心里简直比蜜还甜。 她一点都不在乎王毅兴的爹娘,只要王毅兴怜惜她,她自有法子对付王毅兴的爹娘…… 她只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姑嫂两个在屋里说着悄悄话。 外面的回廊上,候着的丫鬟婆子也在说着悄悄话。 “没想到外面又传遍了三姑娘的身世。唉,明儿你们要跟着出去吗?” “主子说去,我们能不去吗?确实怪臊得慌的。依我看,三姑娘远远地嫁出京城最好。还要待在京城里,谁不知道谁啊?连下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嘘!你小声点儿!不想活了!前头那两个大丫鬟怎么悄没声息地没了。你还不清楚吗?” 刚才那说话的大丫鬟噤若寒蝉,用手捂了嘴,点头道:“多谢姐姐提醒。是我放肆了。”便闭口不提。 周雁丽在屋里听见了,也只得装没听见。 她没料到,她的身世最近居然又沸沸扬扬地传了起来。 不仅是她,又拉扯上了她四哥周怀礼,实在是让人太气愤了。 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在嚼舌根,她可不会心慈手软…… 周雁丽在心里冷笑一声。若无其事对蒋四娘道:“那明儿我就跟着四嫂了。” “听说慈源寺的桃花节,可以吃桃花糕。求桃花运,你跟着我做什么?你要跟着那些姑娘们去!”蒋四娘笑嘻嘻地拍了拍周雁丽的肩膀。 周雁丽一笑,回屋里准备第二天的穿着打扮去了。 …… 神将府周怀轩外院的宅院里,盛思颜在跟冯氏说话。 “娘,明天我们去不去慈源寺呢?贺礼已经送了,他们的帖子也送过来了。”盛思颜有些拿不定主意。 蒋四娘是她妯娌,蒋家是蒋四娘的娘家。 虽然他们跟三房不对付,也撕破了脸,但是蒋家跟他们没有过节,面子情还是要顾的。 冯氏笑了笑,道:“你想去吗?” 盛思颜摇摇头,“真不想去。而且阿宝还小,我担心桃花粉太多,对小孩子不好。但是把阿宝留下来,我自己出去一整天又不行。” 因为阿宝只吃她一个人的奶,她要出去一整天,阿宝就得饿上一整天。 盛思颜可受不了。 “那就不去。”冯氏给她吃定心丸,“是孩子重要还是面子情重要?我跟你说,你不要太多顾忌。有怀轩在,谁敢给你没脸?” 盛思颜笑了笑,低下头道:“……我不想给怀轩惹麻烦。” 她能做到的事,都希望自己去做。 实在做不到的,才会请周怀轩去做。 “这怎么是麻烦呢?你们夫妇一体,你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也是你的事。”冯氏笑眯眯地看着盛思颜,很是高兴看见自己的儿子媳妇能互相体谅。 如果盛思颜真的大大咧咧地不管什么事都推给周怀轩,冯氏就算再疼她,也会忍不住心疼自己的儿子的。 夫妻相处之道,不就是要你惯着我,我惯着你吗? “嗯,那我就不去了。”盛思颜想通了这一节,又觉得有些遗憾,“听说明天几乎全京城的名门闺秀都会去。很热闹呢。” “等神将府改建好了,我们也办个赏花会,到时候让你看个够!”冯氏笑着捏捏盛思颜白嫩细腻的小脸。 盛思颜捂着脸不好意思的笑了。道:“娘,您也惯着我……” “当然要惯着你。”冯氏笑嘻嘻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连阿宝都那么护着你。” 说起阿宝,盛思颜忙道:“把阿宝抱来吧。娘,您来了这半天,还没有见阿宝呢。” 瑞娘抱着阿宝从里屋走了出来。 冯氏忙伸臂接过。抱在怀里。 盛思颜敏锐地察觉到,冯氏看阿宝的神情。跟以往有一点点的不同。 以前是完全的宠溺,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给他,只要他开口一笑。 现在也是完全的宠溺,但是在那宠溺当中。多了一点点旁人不易察觉的敬畏。 阿宝的态度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他跟盛思颜最亲,但是最喜欢跟冯氏待在一起,很是依恋她。 阿宝手里攥着个拨浪鼓,咚咚咚咚敲得人头疼。 盛思颜笑着道:“怎么又把拨浪鼓给他呢?”又抱怨小枸杞:“……都是他舅舅小枸杞不给他学好,尽给他带这些玩的东西。” “他还小呢,不玩这些玩什么?”冯氏不以为然地道,“是吧,阿宝?”她笑眯眯地跟阿宝说了几句话,才交回到盛思颜手上。道:“我明天回去慈源寺,有什么好玩的事,我回来说与你听啊。” 冯氏的帖子。是蒋家老祖宗送的,她不去就有些失礼了。 盛思颜的帖子是跟她平辈的蒋家人送来的,因此不去也不算什么大事。 再说她有小孩子,而且这孩子只吃她的奶,不吃乳娘的奶,大家也都知道。 凡是做了母亲的人。都会体谅她。 …… 第二天的慈源寺,山门上挂着做寿的大红绸。大红灯笼一路从山门前沿着上山的小路挂到桃林附近。 桃林旁边有几座高大的楼阁,能容纳数千人。 今日来的人当然没有那么多,四五百人左右,借用一座楼宇就够了。 周雁丽特意打扮了一番,头上插着衔金丝玉凤垂珠步摇,戴着两粒金刚石耳塞,迎着春日的阳光亮闪闪的,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细腻。 虽不美艳,但是更增清丽。 身上的粉蓝对襟荷花锦长褂子飘飘曳曳,衬得她身材更加修长。 蒋四娘觑着眼睛瞧了瞧,笑道:“这身打扮真不错,很衬你。” 周雁丽不好意思地道:“四嫂,咱们去那边吧。” 她跟着蒋四娘去给蒋家老祖宗磕了头,拜了寿,献上亲手做的贺礼。 蒋家老祖宗特意将她叫了过来,跟她说话。 王毅兴带着夏珊也来拜寿,见状笑着跟周雁丽说了两句话,便说要去桃林赏桃花,把夏珊托给蒋家老祖宗照顾,自己拱手去了。 夏珊虽然也想去,但是她才八岁,慈源寺的桃花节,按理要她十二岁了才能去。 现在还是太小,只好嘟着嘴坐在蒋家老祖宗身边。 王毅兴一走,周雁丽便坐不住了。 她知道很多未嫁的姑娘都去了桃林赏桃花,那里有慈源寺的桃花糕,还能去旁边的桃花殿求一个桃花运的符箓带回去压在枕头底下,乞求姻缘早日降临。 蒋四娘看出了她坐立不安,便笑着道:“老祖宗,您现在疼雁丽,就不疼我了?” “怎么会呢?来,你坐到我身边来。跟珊珊坐在一起。”蒋家老祖宗招手让她过去。 周雁丽趁机躬身道:“四嫂坐我这边,我去给四嫂和老祖宗求点桃花糕回来。” “去吧去吧。最好还求个桃花运的符箓!”蒋四娘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蒋家老祖宗也没说话,笑着看她去了。 周雁丽红着脸,飞快地往桃花林那边去了。 还没进园子,她突然听见有人在林子边上说话,还提到她的名字。 “……周三姑娘真不要脸,出了那等事,不在家里躲着,还敢出来抛头露面!” “就是!居然还敢肖想王相!跟尹姐姐争风!” ※   ☆、第131章 路窄 “好了,你们还是别说了。这些事跟我们无关,说多了惹恼神将府,咱们谁吃罪得起?”一个比较温婉的声音低声劝阻。 “尹姐姐你太心善了。你为别人着想,别人未必为你着想。依我说,那小贱蹄子今儿要敢来,大家伙儿就一起给她好看!别仗着神将府神将府!当我们不知道呢?神将府已经分家了,现在是周家大房掌神将府。她生母给神将府大房丢了丑,给神将大人戴了那么多年的绿帽子,人家没有把她浸猪笼就是人家厚道了!还敢寻神将府撑腰!” “李三姑娘真是心直口快。这种大家心照不宣的话都被你说出来了,你让人家还活不活?” 林中几个姑娘嘻嘻哈哈笑着,脚步窸窣,已经往这边的大路上拐了过来。 周雁丽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两排银牙几乎咬碎,手里的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深吸好几口气,才让心情平静下来。 前面树林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和环佩叮当声。 几个姑娘带着数个丫鬟婆子从林中小路走了出来。 个个穿红戴绿,在绿树红花中婀娜行走,煞是好看。 周雁丽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 她低下头,放慢脚步,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远远地落在后面。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是不想去了。 可是蒋家老祖宗说的那些话。又不时在她耳边回荡。 如果王相真的是担心她在王家会被公婆看不起,她是一定要跟他说一声她不在乎的…… 来到慈源寺后山的桃林前面,周雁丽看着那满山红粉菲菲的桃花吁了一口气。 桃林里各个打扮得美貌出众的姑娘穿梭来去。真是美不胜收。 这里有两个入口,一个给女子,一个给男子。 周雁丽抬眼看去,见王毅兴正站在两个入口中间的位置,跟几个公子哥儿打扮的人说着话。 虽然他们的年纪看上去差不多,但是王毅兴稳重温文,一看就比那些靠着祖荫好吃懒做的公子哥儿要强百倍。 周雁丽的脸红了一红。正踌躇着要不要走过去,却见王毅兴看了过来。还温文尔雅地对她点点头笑了笑。 就这个笑容让周雁丽鼓起了勇气。 她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王毅兴也抛开身边的人向她走了过来,温柔地对她笑道:“周三姑娘也来了?” 周雁丽的心砰砰直跳,她强自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低声道:“……王二哥。我不在乎的。不管你爹娘对我如何,我都不在乎……” 王毅兴愕然了半晌,才缓缓点头,讪讪地道:“……周三姑娘您这是从何说起?”又道:“我身为人子,无法对爹娘的行为置评。您刚才的话,还是收回去吧。” 周雁丽眉头微蹙,“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王毅兴苦笑,“我哪里有什么意思?周三姑娘还是去那边看桃花,吃桃花糕吧。”又道:“今儿风大。周三姑娘小心。”然后点点头,跟着身后的人往另一边男宾的入口过去了。 “风大吗?我不觉得啊。”周雁丽越发高兴,也越发有了信心。 看来王毅兴心里。也不一定没有她啊? 她笑着看着王毅兴的背影消失在那边的入口处,一转身回头,看见刚才在林间小路上说她坏话的几个姑娘正虎视眈眈瞪着她。 想必刚才的情形,她们也都看见了。 周雁丽心里升起一股难得的畅意。 她伸手捋捋头发,向这些姑娘走过去,微笑着颔首道:“劳驾。让一让。” 分开众人,她昂首挺胸走向桃林另一边给女眷的入口。 “哼!得瑟什么?说了几句话。就当自己已经是相国夫人了?”她身后有姑娘冷冷嘲笑她。 周雁丽通不放在心上,自如地走进了桃林。 桃林里桃花嫣红粉嫩,如同美人的俏脸,让人流连忘返。 周雁丽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一路走,一路看,往桃花殿那边行去。 但是一路行来,总是有姑娘们对她指指点点,不住地说着她的身世。 就算她当没听见都不行。 那些话实在是太扎人心窝子了。 “……瞧她那模样儿!本来是贱妾生的不说了,居然那妾还敢偷人!偷的还是自家小叔子!” “何止啊!不止偷一次呢!从做姑娘的时候就偷,一直偷到老,也真是人老心不老呢……” “她姨娘虽然偷人,但是真相大白之后,还知道一索子吊死算了。可她呢?居然还好意思活着!” “人不仅活着,还想给自己谋个好姻缘呢!——连王相她都敢想,真不知道她的脸皮厚到什么程度!” “人家不是仗着自己是神将府的人吗?——神将府的奸生女,也比咱们这些嫡女要强啊!” “我呸!要真是神将府的人,我也服了她,也不跟她争。可是她不过是周家三房那个没出息的三爷跟大房的妾生的野种!凭什么也要占神将府的光!欺我们没有见过世面么?!” 一字一句,如同刀子一样,让周雁丽高昂的头不知不觉低了下来。 她知道,刚才王毅兴在那些人面前对她示好,打翻了这些女人的醋罐子,所以说得话越发刻薄恶毒。 可是她宁愿被这些人骂,也不想放弃能嫁给王毅兴的机会。 “……我说吧,周家的三房简直是太无耻了。还有那个大将军,不过是偷情生的野种,居然还敢冒充嫡子!” “我最同情吴三奶奶了。这样大的打击。还要每天看着两个奸生子在面前晃悠……” 周雁丽听了这话,猛地回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看见正是那个先前被叫“李三姑娘”的女子。说话最是刻薄,而且还牵连到她四哥周怀礼和嫡母吴三奶奶! 她的眼光太过犀利,看得李三姑娘心里一颤,不敢再抬头看她,慌忙转过头。 站在李三姑娘身边的尹家姑娘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像是在安抚她。 周雁丽在心里冷哼一声,收回视线。记住了李三姑娘的模样,冷冷地道:“你们也就知道欺软怕硬!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什么身世?怎么不见你们说她的闲话?!——不过是柿子拣软的捏!你们什么心思。打量我不知道?!” 尹家姑娘听她这么说,面色一沉,道:“周三姑娘,神将府大少奶奶的身世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就能证明你是干净的?本来我是劝着她们不要这样说你,现在看来我是多事了。——周三姑娘这样厉害,根本就用不着我们这些人为你说话。你好自为之吧!” 周雁丽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好狠狠看了尹家姑娘一眼,才转身离去。 她走到桃花殿内,求了桃花运的符箓,又取了一碟桃花糕,才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道:“我去前面走走,你们不要跟得太近。” 那些丫鬟婆子应了。只远远地跟着。 周雁丽手捧着桃花糕,自己一边吃,一边撕碎了喂鸟。一个人走到了僻静的地方。 她记得这里有个水潭叫碧波池,里面有桃花鱼和锦鲤,春日里映着碧波绿草,是一处难得的美景。 趁着那些人还没有过来,她想先睹为快,然后就离开慈源寺。回将军府去。 她真没想到这一次出来,居然被人指着脊梁骨从头骂到尾。真真觉得没有意思。 来到碧波池边,周雁丽不由气结。 真是冤家路窄! 刚才跟她闹过别扭的那些姑娘们居然也来了,也在碧波池边撕了桃花糕喂桃花鱼和锦鲤! 而且她们也看见了周雁丽。 周雁丽不想转身就走,那样岂不是表示她真的怕了她们?! 周雁丽冷着脸走了过去,在离那些人远一些的地方撕碎桃花糕喂鱼。 “有人真是不要脸,厚脸皮!”李三姑娘一想到刚才周雁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生气! 尹家姑娘低声劝道:“别说了。”顿了顿,又道:“这人有些混不吝,以后你不要再说了,没得把自己带低了……” “嗯,尹姐姐,我听你的。有些人不要脸,以为别人都跟着不要脸,那就错了!” 周雁丽实在忍不住了,转头走到李三姑娘面前,冷声道:“你有完没完?” “走开啊!你不要过来!”李三姑娘有些害怕周雁丽的气势。 这人好像跟她们这些闺阁小姐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出来。 但是周雁丽一走过来,她就心里毛毛的。 “有本事你当我面说啊!我在这里给你骂!”周雁丽又上前一步,不想再躲着藏着。 反之她躲着藏着,这些人也不会放过她。 “你别过来!”李三姑娘有些慌乱,一只胳膊伸出,推了周雁丽一把。 周雁丽随手一抬,将李三姑娘的胳膊挡了回去。 但是她一时忘形,力气大了点,李三姑娘被她的胳膊格得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脚步一滑! 她背后就是看起来清澈见底,其实深不可测的碧波池! 尹家姑娘面色一变,惊叫一声“慎娘!”不顾一切扑过去,用力将李三姑娘拉了回来,但是她从来没有用过这样大的力气,一下子有些用力过猛,身子也失去平衡,一下子倒头栽到面前的碧波池里! ※   ☆、第132章 讨公道 周雁丽大吃一惊。李家那个姑娘她不在乎,尹家姑娘可不是她惹得起的! 碧波池里荡起一串水花,尹家姑娘裙裾散开,如同一朵夜百合一样习习往池底沉去。 “救命啊!救命啊!”李三姑娘惶恐地大叫起来,回头看着那些远远落在后面的丫鬟婆子,“你们过来!有没有会游水?快下去救尹姐姐啊!” “出了什么事?”池对面有男子看了过来,朝着这边大叫,“谁掉水里了?” “是她!她要推我!尹家姐姐为了救我,结果掉到碧波池里去了!”李三姑娘哭着喊着,用手指着周雁丽大叫。 周雁丽冷冷地道:“她是救你掉下去的,你怎么不去救她?”但是一抬眼看见王毅兴也在对面,周雁丽顿时后悔了,顾不得掩饰自己,急忙往前冲去,想跳入碧波池去把尹家姑娘救起来。 就在她快要到碧波池边的时候,一颗从后面飞来的小石子重重打在她的膝盖弯处,将她砸得一个趔趄,单腿在池边跪了下来。 被那小石子一砸,她全身酸软,纵然跳下去,也挥不动胳膊,游不动水…… 不远处的石山上,周怀轩背着手站在那里,冷冷看着周雁丽的方向。 周显白在他背后悄声问道:“……大公子,怎么不顺势把她解决算了?” 只是用石子砸得她摔在地上。不能跳下水去救人而已。 “……她还不能死,还有用。”周怀轩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周显白看了看周雁丽。在心里呸了一声,跟着周怀轩离去。 对面的岸边,王毅兴已经跳下水去。 但是碧波池太大了,王毅兴是在碧波池对面,等他游到这边,将尹家姑娘救起来的时候,尹家姑娘已经气息奄奄了…… “尹姐姐!”李三姑娘哭着扑上去。推着尹家姑娘的身子大叫。 “出什么事了?”王氏被满头大汗的蒋家人请了过来,看见了在地上躺着的尹家姑娘。还有全身湿漉漉的王毅兴。 “毅兴,你快去换衣裳。这天虽然暖和了,但是碧波池里的水太冰冷了,你这样会生病的。”王氏连忙催促道。 王毅兴摇摇头。“盛国公夫人,您快给这位姑娘瞧一瞧,这碧波池太宽了,等我游过来,她已经……” 王氏叹口气,过去给尹家姑娘诊了诊脉,眉头越皱越紧,道:“……溺水太久,快给她排一排水。” 王毅兴忙走开。王氏叫了自己的婆子过来帮忙控着尹家姑娘的头,开始按着她的腹部。 没过多久,尹家姑娘便吐出了一肚子的水。但是依然晕迷不醒。 王氏摇头道:“……太晚了。” “真的没有法子了吗?”李三姑娘着急地道,“我求求您救救尹姐姐!救救尹姐姐!尹姐姐是为了救我,才被那个恶女人推下去的!”她伸臂指着在一旁地上歪着的周雁丽大声道。 “不是我!”周雁丽着急地道,“我没有推她!” “是,你是没有直接推尹姐姐!你是推我!尹姐姐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这跟你亲手把尹姐姐推下去有什么两样?”李三姑娘哽咽着说道。 “就是,我们大家亲眼看见的。你推李三姑娘。尹姐姐去救李三姑娘,才不小心掉了下去!跟你亲手把尹姐姐推下去有什么差别?!”在场的姑娘都是亲眼所见。又都跟尹家姑娘交好,便都指着周雁丽说她。 周雁丽求援似地看向王毅兴,道:“王相,我真的没有……” 王毅兴闭了闭眼,低声道:“……我在对面都看见了……” 王毅兴这样一说,顿时坐实了是周雁丽将尹家姑娘推下去的事实! 周雁丽觉得百口莫辩,掩面哭了起来,连声说:“我没有!我没有!” “不是你亲手推,但是跟你亲手推,确实没有两样。”王氏淡淡说道,“来人,把尹家姑娘先抬到我家,顺便给你们家夫人奶奶送个信,就说情况紧急,为了救命,我们先走了。” 王氏带着自己人,抬着尹家姑娘匆匆离去。 蒋家老祖宗得知这边的情形,半晌没有说话。 蒋四娘结结巴巴地道:“老祖宗,您别生气,我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蒋家老祖宗摇摇头,拉着蒋四娘的手道:“你别去了,别去趟这趟浑水。”说着,只派了自己的两个婆子去那边招呼众人。 王毅兴站在碧波池边,看着周雁丽,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你这是何苦?” 李三姑娘被提醒了,马上道:“就是她!她不想尹姐姐跟她争,所以下此毒手!” 周雁丽不由后退两步,“我……我……”了两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的心如同也掉入了碧波池底,彻骨冰寒。 这一瞬间,她知道她这辈子再也没有可能嫁给王毅兴。 他们终究是有缘无份。 王毅兴转头缓缓离去,浸湿的青衫贴在他背上,连背影都有些佝偻了。 …… 王氏带着尹家姑娘刚回到盛国公府,尹家的刘七奶奶就哭着追了过来。 尹姑娘是她女儿,他们虽然是尹家旁支,但是尹姑娘一向很得嫡支老夫人的疼爱,一年有大半年时间都是住在尹老夫人那里。 “盛国公夫人,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刘七奶奶哭着给她跪下了。 “你快起来。我尽力而为。”王氏在心里不住叹气,但还是把刘七奶奶扶了起来。 尹家嫡支马上也来了人。 尹家二房的大爷尹安伯如今是兵部尚书。他的夫人张三奶奶亲自带着尹老夫人的问候来到盛国公府。 “七弟妹,不要哭了,盛国公夫人一定会好好医治幼岚的。”张三奶奶拍着刘七奶奶的手劝道。看着自家姑娘面目苍白,一动不动的样子,张三奶奶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尹家姑娘闺名幼岚。 王氏叫了盛七爷过来给尹幼岚扎针,自己陪着张三奶奶和刘七奶奶去外间说话。 刘七奶奶抹着眼泪道:“这孩子一向乖巧,从来不让我们操心。这前些天才议亲,没想到今儿就遭了杀身之祸!”说着,她拉着张三奶奶的手泣道:“三嫂。您一定要帮我们幼岚讨回公道!那周家姑娘实在是太霸道了!难不成要把所有跟王相议亲的姑娘都弄死不成?!” 张三奶奶面如寒霜,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七奶奶就把尹幼岚的丫鬟婆子在碧波池边亲眼见到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抹着泪道:“您听听,若不是她,我们幼岚怎么会落水?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王氏坐在一旁,适时地插话道:“周三姑娘这个人我可是知道一点的。你们知道她以前是神将府大房的庶女。我女儿思颜是神将府大房的大少奶奶,曾经是姑嫂,后来嘛,你们也知道了,她去了三房,又被分了出去。这个姑娘可不简单……” 张三奶奶听了大怒,道:“真是反了!我们尹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我回去跟老夫人说一声。” 盛七爷这时走了出来,皱着眉头道:“咱们库里还有没有老山参,还有上好的田七?” 王氏想了想。道:“人参和田七都有,就是不是上好的。” 上好的药材哪有那么好得呢? 再说他们是开药铺的,有了好药材。需要救人的时候就拿出来了,再去进新货,因此并没有珍藏秘敛。 张三奶奶忙道:“我家库里还有一支上好的田七,我这回去使人送回来。” 刘七奶奶忙谢了又谢,送了张三奶奶出去。 没多久,张三奶奶就使人送了田七过来。 但是上好的人参还是没有着落。 尹家人满京城的药铺里到处搜寻。最后还是盛思颜知道了,去自己库里寻了一支当年周怀轩送她的上好人形老山参。给尹家送去了。 尹家人感激不尽,忙给盛国公府送去。 盛七爷就靠着尹家送来的上好田七和盛思颜送出的上好人形老山参,将尹幼岚的一口气吊回来了。 但是也只是让她活着而已,她却已经不能醒过来了,只能躺在床上,如同“活死人”一样。 刘七奶奶哭得几乎晕过去。 她这个样子,就是等死而已。 当年夏明帝的样子比她还强点儿,才撑过了二十年。 尹幼岚这个样子,能撑五年就不错了。 好端端的姑娘,就这样没了生机。 尹家人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尹安伯带着夫人张三奶奶和七弟妹刘七奶奶来到周怀礼的将军府讨公道。 “叫你们将军出来。今儿这事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尹安伯拍了拍桌子。 他是兵部尚书,按理周怀礼跟他平级,但是没有作战的时候,周怀礼这个将军要归他管。 周怀礼听说是尹安伯来了,忙迎了出来,拱手问道:“尹尚书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何事?你妹妹将我侄女儿推下碧波池,害她如今跟活死人一样,你还装样儿?”尹安伯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周怀礼硬着头皮说道。 慈源寺的事,他略知一二,没想到尹家还是找上门来了。 ※   ☆、第133章 成全 (3K5,求粉红票) “误会?难道在慈源寺企图推李家姑娘落水的不是你妹妹?”尹安伯的妻子张三奶奶冷笑着看向周怀礼,“我们幼岚为了救李家姑娘,才掉到碧波池。难道这真的不怪你妹妹?” 周怀礼苦笑道:“您也说您家姑娘是为了救李家姑娘……” “如果不是你妹妹,我家幼岚需要去救李家姑娘?!”刘七奶奶忍不住了,也跟着说道。 周雁丽躲在门后听了一会儿,见周怀礼左支右绌,似乎抵挡不住了,才慢慢走出来,两手交握在身前,有些紧张地道:“……是她要去救人,自然后果自负……” “你说什么胡话?!”张三奶奶照她面就啐了一口,“我家幼岚救人是她好心肠,你居然能怪到我家幼岚头上?你的意思,是她咎由自取了?!” 周雁丽咬了咬唇,颤抖着声音道:“我原想去救她的,但是不知有谁突然用石子砸了我的腿……” 当她看见王毅兴冲到池边,往池里跳的时候,她马上决定要跟着跳下去。只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小石子,将她阻了一阻。不然的话,尹幼岚就成了她和王毅兴的大媒了…… 可是就是那颗小石子,时机把握得那样准,力道那样恰如其分,将她和王毅兴的姻缘路彻底阻断了。 “这么巧?你要去救人,就有人用石子砸你的腿?在场的那么多人,可没人看见有人砸你的腿!再说了,依你这样说,我们不仅不该来怪你,反而应该谢谢你了?——真是岂有此理!”刘七奶奶大怒。气得手都抖了。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颠倒黑白的说辞! “周三姑娘真是打的好算盘,先把人推下水,然后再救上来,博得美名,更让王相另眼相看吧?”张三奶奶指着她怒道,“不如我把你绑住手脚,也推下碧波池。然后再找人救你上来。你愿不愿意?!” 周雁丽张了张嘴,本来想说愿意,但是转而一想。若是对方也故意拖延,不来救她怎么办?那尹家姑娘听说已经不行了,只是挨日子罢了…… 保不定他们就会用这个法子让她给她偿命。 “……怎么?不愿意了吧?那就不要说我们家幼岚是咎由自取,后果自负!”刘七奶奶一下子红了眼圈。 “那个害死我妹妹的贱人在哪里!出来!让我尹二一拳劈了她!”屋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喧嚣声。 紧接着。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男人涨红着脸冲了进来。 正是尹幼岚的二哥尹二郎。 他跟周怀礼本来熟识,但是为了亲妹妹。他也顾不上了,一进来就揪着周怀礼的衣襟怒道:“就你妹妹的命是命,我妹妹的命就不是命?!” 周怀礼一手上握,箍住他的手腕。皱眉道:“你妹妹不是还没死吗?” “我情愿她死了!你看她如今的样儿,明明是生不如死!——你妹妹还想嫁人?做她的大头梦吧!”尹二郎红着眼睛道,“不管她嫁给谁。我尹二这辈子就跟那家子死磕到底!不弄得那家子家破人亡,我尹二就不是人!” 周雁丽看了看面色凝重。却无能为力的周怀礼,又看了看堂上气势汹汹的尹家人,脸色慢慢变得雪白。 也许,她是不该又动了心思,想嫁与王毅兴…… 但若不是她被分了出来,若是她依然在神将府里,还是神将大人的亲生女儿,谁敢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 周雁丽一阵气苦,可是越姨娘已经死了,她也无处发泄她的愤怒,只好两手紧紧地攀着桌缘,将头垂得低低地,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滴到桌上,一滴滴飞溅开来,很快在桌上润湿了一片。 尹家人越发愤怒,一群人拥了上来,就要把周雁丽抓走。 吴三奶奶在内堂冷冷地旁观了半晌,这时才走了出来,道:“都给我住手!”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多年神将府的当家人不是白当的,她一出声,气势就很强大。 尹家人顿时住了手。 尹安伯看着吴三奶奶冷笑道:“吴三奶奶,您总算出来了,我还说您不管这档子事了。” 算起来,尹家跟吴三奶奶还是亲戚。 尹家大房的嫡长女尹秀妍嫁给了吴国公的嫡次子,如今是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我出来,也不是来管这档子事的。”吴三奶奶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便放下了,道:“都站着做什么?还不坐下?怀礼,你是怎么待客的?还不上茶?” “不用了。我们今儿是来讨公道,不是来串门喝茶的。”尹安伯皱了皱眉,“咱们也不说那些客套话了。您说吧,这件事到底要如何处置?” 吴三奶奶笑了笑,道:“这件事确实是雁丽鲁莽,我让她给你们道歉,磕头敬茶,如何?” “呵呵,这么容易?那我看还是把她绑起来扔到碧波池好一些。我们在旁边守着,等到了时辰,就把她捞上来。我妹妹在碧波池待了多久,她就要待多久!”尹二郎红着眼睛指着周雁丽说道。 周雁丽浑身颤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拼命摇头。 要是把她绑起来扔到碧波池里待那么久,她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再说现在才是初春天气,碧波池里的水冰寒刺骨,她要是在里面待那么久,以后恐怕周身关节都会受不了…… 那样的话,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周雁丽一时气急,突然伸手将手边的一只茶杯扔到地上,取了一片碎瓷片,对着自己的手腕,厉声道:“不用了!我给她偿命!”说着,就要用碎瓷片作势往手腕上划。 “雁丽!不可!”周怀礼惊呼一声,却并没有多走一步阻止她! 周雁丽心里一寒。她本以为,看在亲兄妹份上,周怀礼一定会冲过来夺走她手上的碎瓷片的…… 周雁丽的右手颤抖着,在左手腕上一寸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像是割不下去的样子。 尹二郎冷笑道:“碎瓷片有什么用?真想死,用这个!”说着,他的手腕一翻。一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掌上。 周怀礼长臂一伸。就从尹二郎手里把匕首夺了过来。 周雁丽闭了闭眼,咬牙割了下去。 手腕上顿时血肉模糊,一滴滴血流了下来。 “三姑娘!”周雁丽的丫鬟婆子惊呼着围了上去。将周雁丽手上的碎瓷片抢了下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割到这个地步。”尹二郎鄙夷地呸了一声,一手叉腰,一手手指指着周雁丽的方向点了点。“这事没完!” 吴三奶奶一直等周雁丽将碎瓷片割了下去,才闭了闭眼。道:“好了,我既然出来了,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你们先回去吧。十天之后,我们请贵府上的人上门。还有我娘家二哥二嫂做见证,可以吗?” “好吧,吴三奶奶既然这样说了。我就给吴三奶奶一个面子。”尹安伯拱了拱手,“十天后见!——走!”说着。带着自己家的人离开了将军府。 吴三奶奶等尹家人走了,看也不看周雁丽和周怀礼,自己转身回了内堂自己的院子。 她原本是不想住到周怀礼的将军府的,但是周怀礼在她房门前长跪不起,她不搬,他就不走,跪了三天三夜,吴三奶奶终于还是心软了。 到底是她疼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当年的事,都是那些贱人所为,她恨越姨娘,恨周三爷,对周怀礼,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吴三奶奶坐回自己的妆台前,看着丫鬟婆子给她收拾东西,一边用手撑着头,默默想着心事。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一抹熟悉的紫色,眉梢顿时跳了跳。 她回头,看见一个丫鬟从她的一个大箱子里拿出一团卷的小小的紫色物事。 “这是什么?要不要扔了?”那丫鬟自言自语地道,“好像很脏很旧了。” “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吴三奶奶拼命按捺住紧张的心情,尽量平和地说道。 那丫鬟也没当回事,顺手就递给了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一入手就知道是她的东西,心里一激动,差一点哭出来。 这是她的使命,是她曾经用生命发誓要守护的誓言…… 想到自己当初发过的誓言,吴三奶奶一阵苦笑。 是不是因为她背叛了誓言,所以她才受到这些惩罚? 大夏开国皇帝的手段神鬼莫测,难道过了千年,还能掌控他们? 这东西神秘地从她身边消失,又神秘地出现,到底是什么意思? 吴三奶奶禁不住往四周看了看,觉得有一双眼睛,已经在暗处窥视自己。 …… 尹幼岚在盛国公府住了两三天,情况稳定之后,便被家里人接回了家。 王毅兴带着小厮,拎着两大包上好的田七和老山参来到尹家七房住的四喜胡同。 “刘七奶奶,请问尹姑娘的近况如何?”王毅兴关切地问道。 “还吊着一口气呢。”刘七奶奶叹口气,“盛国公夫人说,在水里憋得有些久了,她身子又弱,实在是不容易呢。” 王毅兴沉默了半晌,问道:“还需要什么药材?您尽管说,我一定去弄来。” 王氏从后堂走了出来,点头道:“毅兴来了?” 王毅兴忙拱手道:“劳烦盛国公夫人了。我爹娘让我过来看看尹姑娘。”又道:“当年先帝在病床上卧病二十多年,盛国公和盛国公夫人都给医治得有了起色,尹姑娘不会比先帝的病情更严重吧?” “她和先帝的情形不同。先帝是痹症,她却是是因为自身体弱。如今她晕迷不醒,要补身子却不容易。不过早年郑大奶奶用芦苇管维持过先帝的性命二十多年,我们就用这个法子给她养着吧。”王氏叹口气,“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尹家姑娘真的是没有救了吗?”王毅兴再一次问道,面容沉静,目光晦涩不明。 刘七奶奶掌不住哭了起来,用手捂着脸道:“……求求您救救我家幼岚!哪怕就让她在床上躺着,就算是晕迷不醒,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行……” 拳拳慈母之心,听得王氏都哽咽起来。她握着刘七奶奶的手,道:“我尽力,一定尽力。” 王毅兴咬了咬牙,一撂衣袍,单腿给刘七奶奶跪了下来,磕头道:“我愿意娶您家姑娘。这是我的庚帖,请您收下。求您把尹姑娘嫁与我。我这辈子会照顾她,护持她。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吃的。哪怕她一辈子醒不过来,我都心甘情愿,照顾她一辈子。我如果先去了,我会让我的侄儿、侄孙照顾她。——我是真心求娶!我这辈子永不纳妾!求您成全!” ※   ☆、第134章 梦醒 刘七奶奶一下子怔住了。她当然是愿意把女儿嫁给王毅兴的。 本来他们家就是听了尹家二房的话,才把尹幼岚的庚帖请媒人送到了王毅兴的相府。 也是因为这一份庚帖,才让周雁丽打翻醋坛子。 那一天的争执,最大原因也是因为此。 刘七奶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都成“活死人”了,王毅兴居然还愿意娶她! “……王相,您别逗我们了。”尹二郎在外面听见,忙走了进来,对王毅兴拱手作揖,“这件事跟您无关,是那个贱人!我们数着日子呢!等到了十天,就要去将军府看她的下场!”尹二郎咬牙切齿说道。 王毅兴面色一肃,抖了抖袍子,从地上站起来,道:“我不是说笑,我是真心求娶。”顿了顿,又道:“我连聘礼都准备好了。只要你们说句话,马上就抬到你们家。” 尹二郎和刘七奶奶都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道:“王相,您说真的?” “千真万确。婚姻大事,怎可儿戏?”王毅兴正色说道,忍着不去看王氏,对刘七奶奶拱手道:“……这是我王毅兴平生第一次有娶妻的念头,还请您成全。” 说第一次有娶妻的念头,就完完全全把盛思颜摘开了。以后那些流言蜚语就不攻自破了…… 王氏在心里幽幽叹口气,面色不露分毫。却也没有插嘴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头别开,望着窗外出神。 “……你……你真的想娶我妹妹?我妹妹如果没事。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但是如今……”尹二郎有些为难,“我不放心把她交给你照顾。” “那你能照顾她一辈子?”王毅兴温和地说道,“尹二公子以后也要娶妻生子。若是你以后的妻子不愿照顾你妹妹,又或是对你阳奉阴违,你当如何?——你只是她大哥,怎能陪她一辈子?”说到最后一句话,王毅兴居然无缘无故红了眼圈。 那句话。似是从他内心深处说出来,带着无限伤痛。像是平生憾事,只望此生能有一个机会让他弥补。 连梗着脖子的尹二郎都不禁被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 是啊,哥哥是不能陪妹妹一辈子的。能陪妹妹一辈子的,只能是她的夫君。 “可是……我妹妹到底……到底……”尹二郎有些犹豫不决。 王毅兴平静下来。劝服尹二郎道:“我若是那等贪图享乐之人,又何必来求娶令妹呢?”说着,他转头看着刘七奶奶,再一次拱手道:“请给我一个机会。尹姑娘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有责任。请你们成全……” “跟你有什么关系?”刘七奶奶含泪说道,“你还救了她一命,论理是我们要多谢你才是。” 王毅兴也慨叹一声。 他自诩算无遗策,却差一点阴沟里翻船…… 周雁丽有些举动,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猜到这样激怒她。她肯定会动手,也猜到她会对谁动手。 他原来以为会是李三姑娘,一直命人暗中保护的也是李三姑娘。因为她是骂得最狠的一个。 李三姑娘是吏部尚书家的姑娘,是蒋四娘娘家大嫂李栀娘的嫡亲妹子。 没想到他猜对了前面,却没猜到尹幼岚会挺身而出,救了李三姑娘一命。 当时的情形那样紧张混乱,周雁丽看见王毅兴冲了出来,居然马上打算同样跳入碧波池中。 若是真的让她跳了下去。众目睽睽之下,王毅兴知道。自己是再不愿意,也要娶周雁丽了…… 电光火石之间,幸亏有人突然阻了周雁丽一阻,才让她没有得逞! 但是尹幼岚却因此晕迷不醒,成了“活死人”…… 王毅兴抿了抿唇,坚定说道:“如若你们不信,我可以到圣上面前发誓。你们不信我,总该相信圣上吧?” 尹家的人见王毅兴这样说,才有些信了他。 刘七奶奶抹着眼泪道:“二郎,你去请你二伯父、二伯母过来,让他们做个见证。” 尹二郎忙应了,去尹安伯的家里把他们两位请了过来。 当听说王毅兴不顾尹幼岚已经晕迷不醒的事实,还硬是要求娶她,张三奶奶首先就感动得眼泪汪汪,连连点头道:“王相果然是个好的,我们没有看错你!” 尹安伯也神情复杂地看着王毅兴,对这个年轻的宰相头一次有了敬畏之心。 不管王毅兴是处于何种目的,敢当众发下这样的誓言,他不是大忠,就是大奸。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们应该与之为友,不能与之为敌的。 而且他相信,王毅兴也绝对不会亏待了尹幼岚。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看王毅兴的神色,他还是有一丝难掩的内疚之心。——这就够了。 尹安伯颔首道:“既如此,我们就却之不恭了。还望王相看在我们幼岚病重的份上,对她多加照应。至于你家里……” 尹安伯想的是,多多给尹幼岚陪送,嫁妆肯定是上上份的,同时多多陪送一些下人。 王毅兴微微展颜,微笑道:“这您放心。我爹娘都是厚道人,家里人都嘱咐我要好好跟你们说。” “你家里也同意了?”刘七奶奶很是惊喜。 王毅兴点点头,“我有大哥弟弟,他们都已经成亲生子。而我,这一生,只要好好照顾幼岚,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他爹娘开始当然是不太愿意的,但是在王毅兴对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之后,这两个憨厚淳朴的老人还是点头同意了。 既然是自己儿子的原因让人家遭受这种飞来横祸。就要自己去弥补。 这很公平。 乡下人只懂这些简单的道理。 …… 王相跟晕迷不醒的尹幼岚定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夏京城上下。 无数人在夸赞王相仁义厚道,是条敢作敢当的汉子。 周雁丽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从吴三奶奶那里知道的。 那一天,她正躲在自己屋里绣花,其实是拿着绣花针练功夫…… 吴三奶奶敲门走了进来。 “……母亲。”周雁丽忙放下手里的绣绷,恭恭敬敬站了起来。 吴三奶奶看了看她的绣花针,就知道她在做什么,微微笑道:“还有一天,就到了十天之期了。你待如何?” 周雁丽低着头没有说话。 吴三奶奶等了一会儿,见周雁丽一直不开口。才道:“敢教你知晓,王相,刚刚和尹家姑娘定了亲。” 周雁丽猛地抬头,惊讶地道:“……尹幼岚醒了?她没事了?” 吴三奶奶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怜悯之色,“不,她没醒。王相打算跟一个‘活死人’成亲。” “什么?!”周雁丽蹬蹬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墙角才停下来,她的脸色比雪还白,眼中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愤怒,然后转为一片死寂。 “……他……他为何要娶尹幼岚?” “听说他内疚,说是他害了她,所以。他愿意用一辈子来补偿。”吴三奶奶不动声色地道。 “不!是我害了她!为什么要他去补偿!他不用……不用代我受过!”周雁丽激动地大叫起来,居然认为王毅兴挺身而出,是为了她着想…… 吴三奶奶听不下去了。反手一个耳光扇过去,打得周雁丽嘴角出血,脑袋往旁边侧了过去。 “你醒醒吧!王毅兴宁愿娶一个‘活死人’,都不愿意娶你,你真以为他把你放在心上?!你还在做梦呢?!我早就知道这事成不了,就是懒得理你们。看你和你四哥瞎折腾而已。”吴三奶奶冷冷说道,“反正丢脸的又不是我。” 她的脸早就丢尽了。已经没脸再丢了。 周雁丽捂着脸,在墙角蹲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吴三奶奶也没有阻止她,一直坐在屋子里等她哭完,才道:“……当年你说不想嫁人了的,你再跟我说一次,你到底还想不想嫁人?” 周雁丽低着头,道:“……若是不能嫁他,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那算了。后天你自己跟尹家人说吧。”吴三奶奶站起身,转身要走。 “……母亲……三婶!”周雁丽忙扑了上去,抱住吴三奶奶的腿,“三婶!” 她抬头看着她,如同以前那些年一样,把她当做唯一的依靠。 吴三奶奶突然觉得好笑。 她挑周雁丽为徒,本来是看她性子深藏不露,是可造之材…… 谁想到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也是上天注定的,给她的一丝补偿吧? 吴三奶奶微笑着抚了抚周雁丽的面颊,道:“想好后天如何应付尹家人吗?” 周雁丽目光闪烁着低下头。 她本是想跑路的,但是这几天,将军府戒备森严,她根本就出不去。 “别想逃了。尹家的势力,再加上我们吴国公府和王相,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能把你追回来。”吴三奶奶慢悠悠地道。 “母亲!您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没满十八岁!我不想死啊!”周雁丽终于崩溃了,抱着吴三奶奶的腿嚎啕大哭。 在她手上送命的人也有不少,但是临到自己,才知道什么叫刀不割到肉上就不知道痛…… “我可以救你,只要你听我的话。”吴三奶奶慢悠悠地道。 “我听!我听!我一定听!” “那好,明天当着尹家人的面,你剃度出家。”吴三奶奶垂下眼眸,手里摊着一粒药丸,“今天把这个吃下,我就救你。” ※   ☆、第135章 断生 “剃度出家?”周雁丽愣了一下,满脸惊讶的神色,似乎对吴三奶奶提出的要求非常不解。 “你不是不想嫁人了吗?那出不出家又有什么区别?”吴三奶奶笑着说道,顿了顿,她又提醒周雁丽,“尹姑娘一日未醒,尹家人就不会放过你。如今她跟王毅兴定了亲,以后嫁过去,连王毅兴都不会放过你。所以你出家,才是最好的保命之法。” 周雁丽神色颓然,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喃喃地道:“……好吧,出家就出家。” 反正她是不想嫁人了,不出家,家里人难道还能养她一辈子? 周雁丽的神情变得恹恹地。 “嗯,再把这粒药吃下,我就把我的衣钵完全传给你。”吴三奶奶看着周雁丽,眼里透出既兴奋,又快意的神采。 “……这粒药,是做什么用的?样子看起来好怪异……”周雁丽缓缓问道,她看着吴三奶奶手里的那粒药,很有些捉摸不定。 那药是长圆形的小粒,白白的,粉粉的,压得十分结实的样子,像个特别细小的椭圆形小柱子,跟她见过的任何一种丸药的样子都不同。 “怪异吧?吃了这粒药,你这辈子都不会生病了。什么头疼脑热都不会有……”吴三奶奶笑得神秘兮兮的。 “这么好?”周雁丽更加狐疑了,她飞快地睃了吴三奶奶一眼,“这样好的东西。母亲真的愿意给我?” “当然。不过,我想你也知道,这么好的东西。当然不会白给你。” “……母亲想要我做什么?”周雁丽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有代价的,她反而安然了。 最怕没有代价的无缘无故的好,总觉得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 吴三奶奶笑了一声,摇头道:“不用你做什么。只不过吃了这粒药,你虽然这辈子不会生病,但是。你也不会生孩子。” “啊?!”周雁丽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吴三奶奶。“不能生孩子?!” “这药名‘断生’,既断疾病,又断生机。”吴三奶奶又笑了笑,“你吃不吃?”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生过孩子……”周雁丽很是迟疑。 她虽然现在不想生孩子。但是一下子让她断了生育的可能,她又有些受不了了。 “你都要出家了,难道还要在庵里生野种?”吴三奶奶挑了挑眉,成功地看着周雁丽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她心里很是快意。 她也很遗憾越姨娘死得太早了,不然地话,让她看见她最疼爱的女儿变成这个样子,该是多美好…… “不吃这粒药,你也不用出家了。后天就听凭尹家人处置吧。”吴三奶奶站了起来,懒得再跟周雁丽说下去了。 她的机会也是很宝贵的。周雁丽要不愿意,她也不会苦苦求着她同意。 愿意做她徒弟的人多得是。 周雁丽胸口起伏着,脑子里做着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终于下了决心。 是啊,既然她都不嫁人了,都出家了,那吃不吃这粒药,有什么差别? “好,我吃。”周雁丽从吴三奶奶手里取过那粒药。放到嘴里,仰脖儿就咽了下去。 吴三奶奶静静地看着她。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握住周雁丽的手腕,给她把了把脉。 周雁丽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两下。 没想到,吴三奶奶还懂医,能把脉…… 幸亏刚才她没有耍小聪明,而是老老实实把那粒药吃了下去。 话说回来,那粒药外面好像还是甜的,吃到嘴里,一点都不苦,真是好奇怪的样子…… “嗯,确实是吃了。”吴三奶奶缓缓说道,垂头看着她,又道:“后天尹家人来了,你当他们的面剃度出家,我包你没事。” 周雁丽点点头。 反正她连不能生育的药都吃了,出不出家真的没区别。 只是想到自己从此跟王毅兴真的有缘无份,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无助和凄惶。 开始的时候她也没有特别想跟王毅兴在一起,只是有个隐隐约约的想法。 后来却是越陷越深,无可自拔。 情之一物,不知从何而起。 …… 过了两天,便是吴三奶奶跟尹家人约的十日之期。 尹家人果然上门来了。 除了尹家旁支七房的尹七爷,刘七奶奶,尹二郎,还有尹家嫡系二房的兵部尚书尹安伯,他的夫人张三奶奶。 吴国公府的世子吴二爷,还有世子夫人尹秀妍。 最后,还有一个让周雁丽很意外的人,居然是王毅兴。 周雁丽忙低下头,害怕自己的眼神出卖自己真正的心思…… 吴三奶奶看着满屋的人,笑着站起来道:“我们雁丽是对不起尹姑娘。但是尹姑娘到底还是活着的,让雁丽偿命也是太过了。因此我折衷一下,让她在众人面前剃度出家,在佛前念诵,为尹姑娘祈福。就在我们周家的家庙里清修,你们看如何?” “剃度出家?”尹二郎冷笑一声,“你们可别哄我们。出家可以,但是不能在你们的家庙,要在正经的尼姑庵里才行。” 吴三奶奶看了看周雁丽,“你说呢?” 和周家的家庙相比,周雁丽其实还更愿意去外面的尼姑庵,以她的本事,外面没有几个人能看住她。但是周家的家庙,她一想起来就要打个寒战,实在是太守卫森严了。她要真的去了,也只有一辈子老死在里面了…… 周雁丽缓缓点头。“听凭贵府处置。您让我去哪个庵里出家,我就去哪个庵。” 王毅兴背着手,站在尹二郎身后。低头看着面前的方砖地出神。 “那好。馒头庵在我们尹家附近不远的地方,你去那里出家,我们才放心。”尹二郎毫不犹豫说道。 他要确保周雁丽是真的出家,可不能以出家为名,玩金蝉脱壳之实…… “行,就馒头庵。”周雁丽没有争执,一口答应下来。 吴三奶奶请来的尼姑走了上来。对着众人合掌道:“各位施主纳福。” “这就请剃度吧。”吴三奶奶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个小尼姑托着一个圆盘走上来。 圆盘里放着蹭亮的剃刀,还有小梳子等物。 那尼姑拿起梳子。给周雁丽梳顺了头,然后再换上剃刀,刷刷几下,就将她满头青丝都割了下来。再沿着头皮细细削刮。 尹家人瞪着那尼姑和周雁丽,直到她真正成了光头,脑袋上还点了几个戒疤,才算是气儿顺了。 尹二郎也没有再逼下去,只是道:“若是有一天,我妹妹能醒过来,你就可以还俗。” 周雁丽忍不住飞快地睃了尹二郎一眼,一丝怨毒的精光从她眼里一闪而逝。 她都被他们害得再也不能生育,现在说假惺惺的这种话。还有什么用?! 还俗?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还俗有什么用?! 一直旁观的周怀礼这才道:“希望尹姑娘早日醒来。” 王毅兴淡然道:“我平生第一次动念娶妻,就是想娶尹姑娘。希望苍天不负苦心人。幼岚能有醒过来的一天。” 周怀礼和周雁丽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动念娶妻是为了尹幼岚,那盛思颜又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当初确实是王毅兴不想娶盛思颜,两人才没成? 周雁丽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 周怀礼当然知道王毅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眼神闪烁着别过头,呵呵笑道:“毅兴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得偿所愿。” 蒋四娘也道:“幼岚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有好报的。” 她跟尹幼岚不算很熟悉。但是彼此都听过对方的名头。 在江南的时候,尹幼岚因是尹家旁支的女儿,跟蒋四娘当然不一样,名声没有蒋四娘响亮。 但是在见过尹幼岚的人来说,都说尹幼岚比蒋四娘美貌多礼,人品持重。 不过尹幼岚因有个美貌无比,喜欢各种出风头的哥哥尹二郎,她自己从小就爱抛头露面,一直深居简出,外面知道她的人并不多。若不是这一次尹家想跟王毅兴结亲,也不会想起她来。 若尹幼岚是尹家嫡支的姑娘,周怀礼说不定还要艳羡王毅兴一把,能找到这样一个好岳家。 但是尹幼岚明明是尹家旁支的姑娘,跟蒋四娘是不能比的。 周怀礼觉得王毅兴有些可惜,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但是却被声名束手束脚,最后娶了个鸡肋般的妻子。 …… 盛思颜抱着阿宝坐在院子里花叶尚未长全的紫藤花架下,一边眯着眼睛晒太阳,一边哄着怀里的阿宝歇中觉。 阿宝一上午玩累了,偎在盛思颜怀里睡得很香甜。 阳光透过绿绿的藤萝撒了下来,在花架下落下点点光斑。 周显白探头探脑在院门口瞧了瞧。 阿财身上顶着根刚抽出绿箭的小荷叶,趴在院门口躲懒。 见周显白来了,阿财一个咕噜爬起来,顶着小荷叶窸窸窣窣往盛思颜身边爬过去。 从周显白的角度,只能看见一根绿绿的小荷叶似乎长了脚似地,从门口迅速奔向紫藤花架。 周显白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大少奶奶,给您请安了。” 盛思颜睁开眼睛,见是周显白,点了点头,问道:“显白来了,有事吗?” 周显白犹豫了一瞬,还是跨进院子,来到盛思颜身边,低声道:“大少奶奶,刚得到的消息,三姑娘剃度出家了。” “哦?”盛思颜拍着阿宝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有节奏的拍着,“怎么突然想着剃度出家了?” 之前不是磨掌擦拳,要嫁给王毅兴吗? 连蒋家老祖宗都被说动,去圣上那里给两人说合呢…… 怎么突然就放弃了?还放弃得这样彻底? 剃度出家? 这可不像她认识的周雁丽…… 盛思颜笑了笑,看着周显白不说话。 周显白摸着后脑勺道:“是这样的。还是因为尹家的事。尹姑娘至今晕迷不醒,尹家人不肯善罢甘休,今儿是他们跟吴三奶奶约定的十日之期,都去将军府要说法去了。吴三奶奶出面调停,说周雁丽愿意剃度出家,为尹姑娘祈福。” “哦。”盛思颜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竟然是跟吴三奶奶有关。这样说来,吴三奶奶跟周雁丽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了。 周显白说完话,又暗暗踹了阿财一脚,才转身离去。 不过他在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却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在门槛上绊了一下,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疼得他呲牙咧嘴,扶着门框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回头恨恨地瞪了阿财一眼。 阿财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算你狠……”周显白回过头,赶忙出了垂花门。 盛思颜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阿宝,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了,正唆拉着自己的大拇指吃得非常得劲儿。 ※   ☆、第136章 异变 阿宝像是察觉到盛思颜默默地凝视,忙把大拇指从嘴里抽出来,冲盛思颜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盛思颜忍不住笑了,低头轻触他胖胖的额头,低声道:“小机灵鬼,你又做什么了?” 阿宝依然嘻嘻笑着,两只小胖手抬了起来,抱住盛思颜的双颊咦咦啊啊地叫着,送上粉嘟嘟的小嘴唇,亲了盛思颜一脸的口水。 盛思颜忙别过头,笑着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乖啦,别再舔了……你这哪里是亲啊?明明是舔!” 阿宝咯咯笑着,追了上去,要继续“舔”。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他们跟前,一只大手伸出,将阿宝从盛思颜怀里拎了出来。 盛思颜抬头,见是周怀轩回来了,惊喜地道:“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才刚过中午。 周怀轩最近都是早上出去,到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周怀轩看着盛思颜,拎着阿宝的胳膊往旁边一伸。 范妈妈已经站到他身后,伸手把阿宝接了过来。 “啊……啊……啊……”阿宝嗷嗷大叫,挥舞着小拳头,抗议他爹独占他娘的“恶劣”行径。 周怀轩回头看了他一眼。 阿宝愣了愣,跟着直直地瞪着周怀轩,一点都不示弱。 “你们这是在比大小眼吗?”盛思颜懒洋洋说道,从搭着狼皮褥子的藤椅上站了起来,往屋里去了。 范妈妈笑着对周怀轩行了礼,抱着阿宝去院子的另一边闲逛。 周怀轩掸了掸衣袍,跟着进了屋子。 盛思颜给他端了一盏清茶。 周怀轩接过来。顺手放在桌上。 他抬头,定定地看了盛思颜一眼,抿了抿唇,手臂微微用力,一把将站在他面前的盛思颜拉过来抱在怀里,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间,深深地嗅着那股他熟悉的甜香。 盛思颜抱着他的头。慢慢摩挲他的脖颈。低声道:“……你最近,吃饭吃得越来越少了……” 以前她知道周怀轩不吃那些东西,后来跟她在一起之后。他慢慢好转了,也能吃这些正常的饭菜。 但是自从阿宝出生之后,周怀轩就有些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盛思颜其实也说不出来。她只是非常敏感地察觉到。周怀轩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一样…… 周怀轩没有动弹。紧紧抱着她坐了一会儿,才抬头若无其事地道:“最近比较忙。”说着,他往后靠了靠,垂眸看着盛思颜。懒懒地道:“晚上吃什么?” 盛思颜忍不住笑,别过头,道:“……炸血肠。” 周怀轩的喉结上下滚动着。看着盛思颜俏皮的样子出神。他的眸光幽深执着,眼底深处像是住着一只随时会得爆发的兽。氤氲血气弥散,转瞬即逝。 掌灯时分,冯氏使人过来说,让他们不要过去吃饭了,在自己院子里自吃。 盛思颜便真的让人做了炸血肠,特意切成片码好了放在周怀轩面前。 周怀轩淡淡看她一眼,并不说话,拿起筷子将那些血肠夹起来一片片都吃尽了,才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拿巾子擦手。 阿宝被盛思颜抱着坐在桌边,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饭菜只流口水。 他嗷嗷叫着,挥舞着胖胖的小胳膊往桌上扑,抓起一只碟子就要往外面拽。 盛思颜忙跟他夺着手里的碟子,道:“阿宝,这个不能碰。这是菜,放在桌上用筷子吃的。” 阿宝不听,探头过去,用没牙的牙床咬着碟子的金边儿。 盛思颜看了心疼,忙诱哄着阿宝:“阿宝,来,松开嘴,娘这里有好吃的……” 阿宝斜睨她一眼,见她并没有好吃的在手边,明显是哄他,不屑地哼一声,继续啃碟子边儿。 我啃我啃我啃啃…… 周怀轩看不下去了,伸手过去,一手捏着阿宝的鼻子,一手握住那碟子。 阿宝的鼻子被捏,不能呼吸,只好张嘴,他的嘴一松,碟子就被周怀轩夺走了。 周怀轩放开他的小鼻子,阿宝顿时怒了,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周怀轩只好腾出一只手,拎着阿宝的后颈,另一只手的手劲重了点儿,将那碟子居然捏得四分五裂! 那碟子是冰瓷,碎了的瓷片锋利无比,周怀轩的手指很快就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从那伤口里流出鲜红的鲜血。 盛思颜吓了一跳,顾不得教育阿宝,马上将他交给在旁边伺候的瑞娘,自己飞跑去里屋寻找她的药箱。 周怀轩跟着走了进来,静静地站在屋子中央。 屋里没有掌灯,回廊上白亮的灯笼透过鲜黄的窗户锦纱照了进来,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盛思颜从药箱里找出纱布和白药,转身看见周怀轩站在屋里,忙道:“快过来,我给你包扎。” 周怀轩抿了抿唇,缓缓走了过去。 来到盛思颜身边,周怀轩举起那只划破的手指,送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低头,拿着纱布和白药正要给他上药包扎,却见那被划破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愈合…… 没过多久,那里就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伤痕和破损。 刚刚看到的伤口和鲜血,好像是她的幻觉一样。 只有在周怀轩手指上残留的几滴血痕,证明刚才不是她的臆想。 盛思颜低着头看来一会儿,若无其事将纱布和白药收了起来,笑着道:“太好了,不用我多事了。”说着转身往她放着药箱的墙边长案走去。 周怀轩伸手猛地握住她的胳膊,拉着她,不让她离开。 盛思颜没有转身,只是笑了笑。道:“我去放纱布和白药。” 周怀轩还是没有松手,他静静地看着盛思颜,眸光里居然有些紧张,握着盛思颜的胳膊都在微微颤抖。 “你这是怎么了?”盛思颜只好回头,偏着头嗔道:“我去把纱布和白药放回去。你抓着我做什么?” 周怀轩定定地看着她,一点都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他注视她良久,手臂微一用力。将盛思颜拉入怀里。 “……阿颜。别离开我。”他紧紧搂着盛思颜,低沉的嗓音在盛思颜耳边回响。 盛思颜回手抱着他的背,如同拍阿宝一样轻轻拍着他。低声道:“我不会,永远不会……” “……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周怀轩垂眸看着盛思颜,声音越发低沉。 盛思颜微笑。更加用力地抱紧他,“就算是怪物。也是我的怪物。只要是我的,都是最好的,我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会放手。”说着踮起脚。在周怀轩下颌上亲了一记。 周怀轩抿了抿唇,眼里的眸光渐渐柔和,身上的寒气也散了。不像刚才那样吓人。 盛思颜嫣然一笑,“完了。这纱布要再去用热水煮煮了。” 周怀轩松开怀抱,往后退了一步,恢复了那股淡然清冷的持重模样。 “都怨你!”盛思颜跺了跺脚,娇俏地斜睨周怀轩一眼,转身去墙边将白药放下。 她拿着纱布回头,看见周怀轩已经不在屋里了。 盛思颜怔了怔,想起刚才周怀轩手指上伤口那可怕的愈合速度,她心里有些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虽然不觉得那副情景可怕,但是她很担心,非常担心,担心周怀轩的身体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永远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 那个病弱的十五岁少年,温柔如三月和煦的春风,让她熏然欲醉…… 而多年后她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温柔,不再和煦,而是变得冷硬无比,手段酷辣,杀气十足。 是什么,让他有这样的转变呢? 是跟堕民住在一起的五年,还是在西北那三年的军旅生涯? 也许,她是时候要跟冯氏问一问周怀轩的情形了。 他的出生,她的家世,往上溯的族谱。 如果周怀轩的病,真的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而周老夫人又说盛老爷子以前告诉过她,说冯氏有家族病,生的孩子都是“短命鬼”,那么周怀轩的病,应该就是遗传吧? 而且是从冯氏那边的遗传。 盛思颜特别害怕她的血不再能够治愈周怀轩。 她已经习惯了周怀轩的陪伴。 如果他不在这个世上,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眼看异变就在眼前,她不再做些什么,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而且她还有阿宝。 如果阿宝也和周怀轩一样,她又该如何? 盛思颜心里慌乱起来,她在屋里漫无目的地转着圈,直到阿宝的一声啼哭如同穿破迷雾的利箭,让她的脑子陡然清醒过来。 “阿宝?阿宝?”盛思颜拎起裙子,飞快地奔了出去。 瑞娘抱着阿宝站在屋门口,道:“大少奶奶,阿宝好像又饿了。” 盛思颜忙把阿宝抱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问瑞娘:“看见大公子了吗?” “大公子刚刚出去了,留话说让大少奶奶不要等他。”薏仁忙过来说道。 盛思颜点点头,抱着阿宝去屋里喂奶。 阿宝快六个月了,吃得越来越多,下牙床开始长出白色的小点,好像要长牙了。 盛思颜低头看着他,等他吃完奶,哄睡了,才起身披上薄氅,让范妈妈看着阿宝,自己去找冯氏说话去了。 ※   ☆、第137章 抽丝 (第一更) 走在神将府外院的羊肠小道上,盛思颜抬头看了看头上的星光。 繁星闪烁,月色如练。 没有了旁人,就算在黑夜里独自行走也是不怕的。 盛思颜拢了拢薄氅,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看了看,见是周显白跟了上来。 她驻足停下,笑着问道:“显白怎么来了?” 周显白笑呵呵地道:“大公子吩咐,小的不敢不从。” 盛思颜点点头,回转身往前走。 周显白落在半步靠后的位置,亦步亦趋地跟着。 “显白,你白日里说,三姑娘出了家,她是在哪里清修?你知道吗?” 周显白想了想,道:“好像是去了馒头庵。听说本来是想去咱们家的家庙清修,但是尹二郎不肯,说担心她金蝉脱壳,就让她去馒头庵,那里离尹家的地儿近。” 盛思颜笑了笑,摇头道:“……尹家人想错了,去咱们家的家庙,三姑娘才是真正出家。——馒头庵?管得住她吗?” “那是自然。但是他们不信,也是有道理的。”周显白笑嘻嘻地道,目光却是不断往四周看着,还是非常警惕。 虽然知道神将府已经比以前安全多了,但是小心一些总是不错的。 盛思颜“嗯”了一声,眉头轻锁,想起了吴三奶奶的本事,她那种人能对周雁丽另眼相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呢? 还出面说合…… 周雁丽如果只是他们大房的庶女,盛思颜可能还不会想得太多。 但是周雁丽已经证明是三房的私生女,是吴三奶奶的夫君跟大房的妾室偷情所生。 这样的奇耻大辱,吴三奶奶不仅忍下了,而且还把周雁丽当成一家人。 剃度出家这种事。盛思颜是不当回事的。 出家再还俗的人多了去了,别说她曾经生活过的前世,就算是这里,如今的圣上,不也曾经出家很多年吗? 最后怎样? 不还是还俗、封王、最后登上帝位? 所以人这一生啊,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把话说满…… 盛思颜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内院三房曾经住过的芙蓉柳榭的方向。问周显白:“……三婶跟三姑娘的关系怎样?我记得她们以前好像就处得不错。” 周显白点点头。“吴三奶奶当家的时候,对大房的越姨娘母女特别照顾。”一边说,一边忍不住笑了:“……吴三奶奶现在大概肠子都悔青了。那个时候。她如果知道她‘特别照顾’的母女俩是什么人,肯定早就手起刀落,将她们结果了。” “特别照顾?怎么个特别照顾法?”盛思颜跟着问道。 她心细如尘,特别善于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端倪。 周显白忙道:“吴三奶奶那会子经常来大房。去三姑娘住的玲珑阁坐坐。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个下午。” “哦?”盛思颜挑了挑眉,“那你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吗?” 周显白摇摇头。“这个不知呢。听说都是把服侍的人遣走了,单独跟三姑娘待在一起。不过我记得那时候有些下人说过,说吴三奶奶在教三姑娘管家理事呢。说咱们大奶奶性子懦弱,无德又无才。走了……运才嫁给神将大人,既不能当家,也不能理事。庶女她都不管。三房的吴三奶奶是个热心肠的人,又性子仁厚。她老说她跟三姑娘投缘,因此特别看顾于她。” 盛思颜心里一动,“……吴三奶奶教三姑娘管家理事?呵呵,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周显白愕然,“为什么不信呢?我觉得这事儿也不足为奇了。吴三奶奶要给咱们大奶奶添堵,自然要抬举三姑娘和越姨娘了。” 盛思颜听说,也忍不住笑了,道:“确实是心肠仁厚呢。” “那是,能把自己夫君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没有比这更仁厚了的。”周显白笑得直打跌。 一行人说说笑笑,终于来到冯氏和周承宗住的院子。 和周怀轩一样,这里也是周承宗在外院的院子。 也是七进大宅,光这一个院子,就跟外面那些普通富户全家住的地儿差不多大。 门口的婆子忙去通传。 冯氏亲自迎了出来,站在回廊下的灯笼下笑着问盛思颜:“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要是有事,你使人过来说一声,我过去就行了。你走了,阿宝可怎么办?” 盛思颜笑着走上台阶,挽住冯氏的胳膊,道:“阿宝刚吃了奶,睡了。范妈妈看着他,不比我强?——娘,好多天没有跟您说过话了,今儿要跟娘好好唠嗑。” 冯氏就知道盛思颜有话要问她,便点点头,道:“我也想着你呢。咱们娘儿俩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盛思颜跟着冯氏来到她日常起居的东次间,坐到靠北墙罗汉床前一张搭着烟色锦缎椅搭的扶手靠背椅上。 冯氏便坐到罗汉床上,着人上茶。 婆媳俩吃了一会茶,说了些闲话,冯氏又问了阿宝的一些情况,才笑道:“行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里只有我们娘儿俩,樊妈妈在外头守着,别处的人都离得远远的。” 盛思颜不好意思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面颊,道:“娘看出来了?——看来我还是不够沉稳啊,心机忒浅。” “心机?你有这个东西吗?”冯氏好笑地看着她。 盛思颜跟着笑。 在冯氏、王氏这些人眼里,她当然是浅浅的一池清水了,一眼就能看到底。 不够这也没什么。 盛思颜也不喜欢故作深沉,不懂装懂。 再说有周怀轩在,哪里用得着她操心呢? 她当然是乐得糊涂,得乐且乐了。 盛思颜掩袖笑了笑,才细声细气地道:“娘。我今儿来,还是因为怀轩的事。” “嗯,猜着了。你自己的事,就要回去找你娘去了,找我当然没用。”冯氏笑眯眯地道,“肯定是轩儿的事,要么是阿宝的事。但是对于阿宝。你比我懂得都多。所以也不太可能。那就只有轩儿了。” 盛思颜点点头,“娘真是女中诸葛,猜得一点都不错。” “轩儿怎么了?最近看他忙得很。”冯氏侧头看了看外面的夜空。 盛思颜想了想。字斟句酌地道:“怀轩没事,是我多事。我想起当初老夫人说的盛老爷子说的话,我心里就有些不安,因此想仔细问问娘。”顿了顿。盛思颜低下头,道:“我是媳妇。本来不该对娘刨根问底儿,但是……但是……也许这些事,以后也会跟阿宝有关呢?因此……因此……我……我就不得不问了。” “什么事儿?这么吞吞吐吐的?”冯氏好奇,“你问吧。没事的。我知道你是为了轩儿和阿宝。”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冯氏果然是通情达理的。 “娘,您还记得老夫人说过的话吗?她说,盛老爷子告诉她。说您娘家,有……有……家族病……”盛思颜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冯氏的眼睛问道。 冯氏轻轻“哦”了一声,飞快地打量盛思颜一眼,然后垂眸捧过罗汉床小茶几上的茶盏,揭开茶盖,轻轻吹了一口,看着那热气袅袅上升。 过了许久,冯氏才问她:“你来问这些事情,轩儿知道吗?” 盛思颜摇摇头,声音虽然细小,但是语气却很坚定,“他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应该知道。娘,您晓得我娘家是盛国公府。有些事,我不怕让您知晓。我自小跟我娘学医,医术已得盛家真传。若是真的是您的家族有什么一代传一代的毛病,我想知道个大概,看看有什么法子医治,更想知道,这病会不会传到阿宝身上。” 盛思颜还是把周怀轩的情况瞒了下来,用阿宝做了幌子。 下意识里,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周怀轩的情形。 她相信,周怀轩也不想别人知道他的情形。 冯氏点点头,微笑着道:“这件事啊,说来话长了。你能为阿宝着想,我自然是高兴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阿宝,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盛思颜:“……”她知道阿宝没有问题,暂时没有,谁知道以后呢? “娘,真的吗?”盛思颜顺着冯氏的话题问了下去,“那怀轩当年的情况是怎样的呢?” 冯氏窒了窒,慢慢垂了头,陷入沉思,缓缓地道:“……思颜,你真的想知道?” “您就说吧。您现在不用把我当成儿媳妇,您就把我当大夫,当郎中。您仔细说您的情形,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盛思颜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说得很是诚恳耐心。 “说实话,连你祖父盛老爷子、你爹盛七爷都没有帮上忙……”冯氏笑着说了一句,但是转念一想,阿宝都是她生出来的,也许她真的有些跟别人不一样的本事也说不定呢? 冯氏定了定神,改了主意,道:“也是,多个人多份力量。你帮着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也是好的。” 盛思颜连忙点头,“您说吧。” “思颜,你知道堕民吧?”冯氏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盛思颜愕然,“堕民?当然知道啊!” 不仅知道,她还跟周怀轩悄悄去过堕民之地呢…… 但是堕民跟冯氏的家族病,有什么关系? 盛思颜回忆起自己知道的有关堕民的情形,然后和冯氏的情形暗中对照,觉得完全对不上,便越发聚精会神地听冯氏说话。 ※   ☆、第138章 剥茧 (第二更) “说起来,堕民跟大夏的历史一样长。大夏存在了多久,堕民就存在了多久。”冯氏感慨说道。 盛思颜有些惊讶。她对于堕民的认识,其实都是和普通的大夏老百姓差不多,只是知道他们神出鬼没,不能在阳光下行走,寿命也很短。 当然,后来她跟周怀轩见识了堕民中的上层人物,比如大长老、雷执事他们,知道也有少数堕民,他们可以在阳光下行走,而且寿命并不短。 冯氏明显比她知道得更多,更详细。 “堕民不能在阳光下行走,而且寿命短,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就不详说了。我说一些外面大部分人不知道的事。”冯氏顿了顿,低头吃了一口茶,“堕民中有上层人物,是可以在阳光下行走自如,寿命也很长,长到你不可想象。这种堕民不多,十个手指头数的过来。” “……大长老,雷执事他们?”盛思颜忍不住问道。 “你见过他们?”冯氏立刻察觉到了,松了一口气。 既然盛思颜已经知道得不少,她也可以畅所欲言了。 “见过一次。”盛思颜斟酌着道,“是怀轩带我见的。” 冯氏点点头,更放心了,说得更详细:“大祭司,三大长老,四大执事,这八个人,在堕民之地统领所有的堕民。” “大祭司不是已经不在了吗?”盛思颜好奇地问道。 “大祭司为了堕民能够再有一次机会。用生命献祭,得到所有堕民的敬仰和膜拜。”冯氏肃然说道,“所以如今能在阳光下行走的堕民。就只有七个人了。还有,生活在堕民之地的堕民,并不能生育。” 盛思颜浑身一震,“不能生育?那他们是如何……如何传承的……” 冯氏笑了笑,“自然是人数越来越少。”她有意避开了盛思颜的这个问题。 盛思颜没有追问下去,听得更加认真。 “除开生活在堕民之地的堕民,还有一种堕民。他们在千年之前天地大变的时候,离开了堕民之地。来到了大夏,一直跟普通的大夏人生活在一起。他们能在阳光下行走,可以和大夏人生育子女……” 盛思颜大大地“咦”了一声,越发紧张了。 难道冯氏。就跟这些离开堕民之地的堕民有关?! “这批堕民,被称作堕民八姓精英,他们便是庞姓、罗姓、范姓、樊姓、庞姓、瑞姓、迟姓、孙姓。我的娘亲,便是姓范。”冯氏轻声说道,定定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猛地抬头,小嘴微张,小脸绷得紧紧地,“您……您……是堕民八姓精英之一?那……范妈妈、樊妈妈,也是?!” 冯氏莞尔。“脑袋转得挺快。”顿了顿,冯氏摇摇头,“范妈妈、樊妈妈算是堕民八姓精英后人。我已经不算了。堕民八姓精英,以子传代。没有儿子,这一姓就灭绝了。范妈妈、樊妈妈,是范、樊二姓的最后两人,她们两人,就算能生孩子。也不能算堕民八姓精英了。更何况她们已经生不出孩子了。我娘是范妈妈的亲姑姑,她嫁入冯家。后来生了我。” “都不能生了?这是为何?”盛思颜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堕民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为何会如此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千年前第一代堕民八姓精英用冗长的寿命献祭,换来可以跟普通大夏人生育的机会,就是希望在后世子孙里,能够生出拯救堕民的后嗣。只可惜,过了这么多年,他们的寿命依然短暂,而能够拯救堕民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冯氏喃喃说道,目光落在盛思颜身上,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也许在他们几乎绝望之前,他们终于等到了…… “那怀轩当初的病……”盛思颜的思绪很快转到周怀轩身上,“是不是因为您这边的关系?” 因为冯氏的堕民八姓精英血统,虽然已经稀薄,但是传到周怀轩身上,就出现了那样的病症? 冯氏有些惭愧地点点头,“我知道是因为我的缘故。轩儿大概是承受不住这样霸道的阴寒之力。盛老爷子说过,普通人的承受能力如果是一个小池塘,堕民的承受能力就是一片大海。怀轩的堕民血统本来应该更加稀薄,却阴差阳错,在他身上有了过多的承受。就像你只有一个小小的池塘,你却非要装下一片大海,那肯定是装不下,会溢出来。” 盛思颜有些明白过来。 就像前世她在书上见过的那些“返祖”现象一样。 周怀轩只有普通人的身子,却要承受堕民强悍霸道的血脉之力,当然会承受不住,才会一直处于重病的状态中。 盛思颜想起周怀轩在破庙里发病时候的情形,也想起了他咬自己的一口…… 盛思颜不由自主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虎口处,那里有周怀轩的牙印。 是她的血,改造了周怀轩吗?——拓宽了他的池塘,成为一片海洋。 但他现在的状况,又是什么情况呢? 盛思颜眉头锁得更紧。 虽然堕民精英八姓以子传代,不生儿子就不算堕民精英后嗣,但是盛思颜知道,男女在血脉的传承上应该是一样的,都是传承一半的血脉。 所以冯氏的正宗堕民精英血脉传到了周怀轩身上,然后又通过周怀轩,传到了阿宝身上。 “……那阿宝,难道生下来就是一片海洋?”盛思颜禁不住喃喃说道,想到那个一生下来就知道吃和嚎的小人儿,她实在很难把他跟海纳百川的大海联系在一起。 冯氏却意味深长地道:“……他比海洋更博大。我不怕告诉你。阿宝,对于堕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是堕民最后的希望。对于堕民来说,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阿宝,直到他长大。” 盛思颜更囧,有些紧张地问:“……长大了会怎样?不会把阿宝从我身边带走吧?!” “阿宝长大了,他有他的使命。你虽然是他娘,也要尊重他的选择。”冯氏坚定说道,“堕民已经等得太久。这一次,他们绝对不会放过这最后的机会。” 盛思颜还是觉得囧囧有神。 那个软得跟棉球一样的小东西。会是拯救堕民的大救星?——会不会认错人了?! 冯氏看着盛思颜震惊得无以复加的表情,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面颊。道:“回去好好歇一歇,睡一觉,把这一切都忘了。我不该说得太多,吓着你了吧?” “没有没有!”盛思颜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还有吗?我还想听。还有,怀轩那一年去了堕民之地,后来怎样了?” “轩儿去堕民之地,只是住了几年而已,他们以为他是……救星,其实他不是。”冯氏脸上的神情有些奇特。 盛思颜点点头,“他们认错人了。怀轩不是,那阿宝……他们会不会也认错人了?” “不,他们不会认错阿宝。”冯氏打破盛思颜的幻想。“阿宝生来不凡,你不要把他当普通孩子。” 盛思颜只想挠墙。 不当普通孩子的话,她再喂奶会有心理障碍了啊摔! “……当然。阿宝现在还是个普通小婴孩,他需要你。他还没有觉醒。”冯氏像是看出了盛思颜在想什么,掩袖笑着说道。 盛思颜拍了拍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幸好幸好…… 还是她的小阿宝,不是什么大救星。 想到阿宝,就不能不想到阿财。 盛思颜蹙起眉头,看了冯氏一眼。“那阿财呢?它跟阿宝有什么关系?” “阿财?它以前是跟着大祭司的。后来……就找到了你。”冯氏握了握盛思颜的手,笑道:“可见你也是个有来历的。” 盛思颜止不住地颤了颤。忙垂下眼帘,柔声道:“我是运气好,遇到了怀轩,还有阿财。” 她的来历,只有周怀轩知道,她也不想别人知道。 冯氏没有追问下去,起身道:“我也乏了,你就在这里歇着?” “不了。”盛思颜忙站起来,“阿宝晚上还要吃夜奶。” 冯氏便让樊妈妈送了她出去。 盛思颜现在看见樊妈妈,眼神简直敬畏有加。 樊妈妈好笑,恭敬地道:“居然大奶奶已经跟您说了,我也说一声,您在堕民中的地位,不比大长老低。” 盛思颜吓得一抖,忙道:“樊妈妈,这话可不能乱说。”她顿了顿,不好意思地道:“连七八岁的孩子我都打不过,您还是别拉低堕民的水准。” 以堕民的行动能力来衡量,盛思颜是绝对的渣渣。 樊妈妈没有再说,笑着送她出了院门。 冯氏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脖颈,回到里屋。 “秋娴。”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着很耳熟。 冯氏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本来睡在床上的周承宗已经坐了起来,两眼定定地看着她,又叫了她一声:“秋娴。” 秋娴便是冯氏的闺名。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周承宗这样温柔地叫过她了。 她仔细看去,周承宗的面色沉静,目光柔和,端端正正坐在床沿,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   ☆、第139章 誓言 冯氏愣愣地立在里屋门前,双唇微启,满脸惊讶的神色来不及隐藏。 周承宗摸了摸后脑勺,目露困惑之色,又叫了一声:“……秋娴?” 冯氏慢慢走了过去,心里刚刚升起的惊涛骇浪缓缓平息下来,她双手束在胸前,一步步来到周承宗面前。 “你……好了?”冯氏垂眸看着他,心情极是复杂,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这些天,她早已习惯了变得痴傻的周承宗。 虽然盛七爷和王氏多次跟她提过,说周承宗应该是脑子里被箭射过以后有淤血,所以让他变得痴傻。 这半年来,他们一直在用各种散瘀的药物,给周承宗医治。 这是终于吃够了药,药到病除了? 冯氏不知是喜还是悲,怔了半晌,道:“你脑袋还疼不疼?要不要再去找盛七爷来给你瞧一瞧?” 周承宗握住她的手。 冯氏下意识挣扎,但是周承宗的手劲奇大无比,如同铁钳一样将她的手钳住,让她动弹不得。 冯氏被周承宗拉着坐了下来。 周承宗轻抚着她的手背,垂眸问道:“……我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冯氏定了定神,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道:“嗯,是受伤了,病了有半年了。” 周承宗摸了摸自己后脑中过箭伤的地方,想起那突然从天外飞来的一箭,目光晦涩不明,过了很久问道:“……是谁射的箭?抓到了吗?” 冯氏摇摇头,“那天轩儿追了出去,却没有看见是谁。”顿了顿。她又道:“那人好像对神将府很熟悉。” 周承宗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道:“我饿了。”说完看着冯氏,眼神里带着眷恋和不舍。 冯氏没有看他,埋头起身道:“已经很晚了,下人都歇了,我去给你煮碗面。” 周承宗默默地跟着她起身,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小厨房值夜的婆子正背靠着墙壁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地如同鸡啄米。 冯氏看了看。叹息道:“太晚了,就随便吃点吧。”说着,从碗柜里拿了已经杆好的面条放到条案上。又去抓了把小青菜。 周承宗坐在灶膛前捅开火,放了芦草和柴禾进去,拿着吹火筒一吹,灶膛里的火星顿成燎原之势。呼啦一下从锅沿里扑了出来。 冯氏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道:“你这是烧火啊,还是烧房子?” 周承宗有些尴尬地道:“……力度没掌握好。” 冯氏摇摇头,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水进去,再盖上锅盖。 有了周承宗这个伙夫。锅里的水很快就开得汩汩的冒白气。 冯氏将面条下了进去,又去旁边的小炉子里将炖着的老火牛尾骨汤倒出来一碗放到银吊子里热了一遍,等开了以后洗干净小青菜放进去。 很快面条熟了。再把面条盛到碗里,浇上浓香乳白的老火牛尾骨靓汤。汤上的小青菜绿油油的,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周承宗端起碗,稀里哗啦地几口就吃尽了,吃完还想要,将碗递给冯氏。 冯氏笑着道:“已经很晚了,不要吃得太多,积了食就不好了。”拒绝给周承宗再去下面。 周承宗看了她一眼,将碗放到了桌上,“那好吧。不吃了。” 两人出了小厨房,拐上回廊,往正房行去。 夜色深沉,满天星光,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但是回廊上挂着的灯笼里面残烛犹在,烛光点点,倒不觉得黑。 两人就这样一路走着,没有说话,一路走回了房间。 二十多年的夫妻,两人的关系不算特别亲近,但是也不算很疏远,默契还是有一点点的。 回到屋里,冯氏叫醒了耳房值夜的婆子,让她们烧水,给周承宗沐浴。 周承宗也没有推托,去浴房洗漱一番出来,看见冯氏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他站在榻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走回自己的床前,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 第二天一大早,冯氏就醒了,她想起昨晚的事,猛地坐了起来,下榻穿了鞋,绕过八面锦的槅扇屏风,看见对面的床帐虚掩,周承宗的青口布鞋还放在床前的脚踏板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撂开床帘,看见周承宗还睡着,微笑着道:“起来吧。今儿天气不错,我们去盛国公府一趟,让他们给你瞧瞧是不是好了。” 周承宗的眉头在睡梦中都是皱得紧紧的。 听见冯氏的声音,他的眉宇舒展,睁开了眼睛。 “天亮了?” “嗯。”冯氏点点头,“快起来吧。今天去盛国公府。”顿了顿,冯氏又道:“我去给他们传信,告诉他们你好了。” 周承宗点点头,“有劳。”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自去浴房洗漱。 冯氏走出房门,对自己的大丫鬟吩咐道:“去大公子和老爷子那里送信,就说,大爷已经醒过来了,想是脑子里的淤血已经散了,我要带他再去盛国公府一趟。” 那丫鬟喜得先给冯氏福了一福,“恭喜大奶奶,大爷病好了,以后咱们大房就更红火了。” 冯氏笑了笑,“瞧把你伶俐的。快去吧。”转头又吩咐婆子准备早饭。 那丫鬟先去老爷子住的院子通传,“周大管事,我们大爷刚醒了,听说已经认得人了。大奶奶让奴婢跟老爷说一声,请老爷不要担心。” 周大管事也是一喜,忙道:“太好了,我这就去跟老爷子说去!”说着,转身兴冲冲就进去了。 那丫鬟又去周怀轩和盛思颜住的院子通传。 周显白正好晨练回来,倒提着把剑,满头大汗地走过来问道:“这位姐姐,什么事啊?” 那丫鬟见是周显白。忙道:“显白,我们大爷醒了,能认人了。大奶奶说跟大公子说一声,等下带大爷去盛国公府复诊。” 周显白也是又惊又喜,上前一步道:“真的吗?真的好?!——哈哈!这真是太好了!太高兴了!”说着,竟然拎着剑原地滴溜溜转了两个圈。 那丫鬟抿嘴笑着,点点头。转身离去。 院子门口的婆子和小厮也都听见了。俱是高兴得不得了,赶着去三重门里面的正房报信。 盛思颜刚给阿宝喂过一次奶,困得昏天黑地的。已经倒头又睡了。 周怀轩轻手轻脚起身,刚穿好衣袍,就听见周显白在外面惊喜地说道:“大公子!大爷已经醒了,说已经能认人了!” 周怀轩的手一顿。竟然将外袍的犀牛皮腰带拉断了…… 他看了看手上的腰带,随手一扔。又去寻了一根镶白玉的锦带系上,才撂开帘子出来。 周显白只看见门帘一挑,马上觉得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如风一般从他眼前掠过。已经往院子里去了。 周显白:“……”大公子你倒是走慢点啊! 周怀轩的身法奇快,早就不见了身影。 周显白只好摸了摸头,马上跟了上去。 周怀轩虽然是后得到消息的。但是却比周老爷子快了一盏茶的功夫。 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冯氏正在桌子上摆放早饭的筷箸。 “轩儿?这么早?”冯氏有些惊讶。仔细看了看周怀轩,见他跟以往没有什么两样,才微微放了心。 昨夜盛思颜说的话,让冯氏一想起来就觉得怪怪的。 虽然盛思颜说是为了阿宝着想,但是冯氏总觉得盛思颜有些言不由衷…… 现在看周怀轩没事人一样,冯氏才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她笑着问周怀轩:“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周怀轩摇摇头,“……爹怎样了?” 这是很久以来,周怀轩再一次叫周承宗“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怀轩就不肯叫他“爹”,每次见到他,都是横眉冷对,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不理他。 周承宗在里屋听见,掀开帘子走出来,看着周怀轩点点头。 周怀轩看见周承宗面色如常,眼里不再有混沌之色,眯了眯眼,道:“等下是不是要去盛国公府?我带阿颜和阿宝一起去。” 冯氏忙笑道:“行啊。思颜也可以趁机回娘家呢。” 周承宗点点头,“那就一起去吧。”又招呼周怀轩一起吃早饭。 周怀轩看周承宗行动自如,说话也恢复了正常,笑了笑,道:“我回去吃。”说着,转身就走。 他走的时候,周老爷子刚刚上了台阶。 周怀轩让在一旁,道:“祖父。” 周老爷子停下脚步,“见了你爹了?是好了吗?” 周怀轩点点头,“应该是好了。娘说一会儿再带他去盛国公府复诊。” “应该的,应该的。”周老爷子连连点头,“去吧去吧,你带思颜一起去。” 周怀轩颔首,“正有此意。”说着,又对周老爷子身后的周大管事点点头,才回去自己的院子。 周老爷子大步走进屋里,满脸激动和欣喜。 冯氏和周承宗见了,忙站了起来。 “快坐着,快坐着,别起猛了头疼。”周老爷子忙招呼周承宗坐下,“你不用多礼。” 那一箭实在是太厉害,周老爷子至今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他这个儿子能征善战,如果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在自己家里被人暗箭射杀,那真是他们神将府的奇耻大辱! 周承宗扶着桌子站定了,微笑道:“爹,我没事。”说着,他举起茶壶,拿了一个寒梅傲雪的茶杯,斟满了茶,捧着给周老爷子送过去。 周老爷子、周大管事和冯氏都注意到,周承宗的左手不断地抖动,像是打摆子一样。 ※ ps: 俺昨天说妾室偷|人不算给男人戴绿帽子,只有妻子偷|人才算,意思就是妾室地位低下到连给男人戴绿帽子的资格都木有,肿么很难理解吗?有人哭着喊着要给妾室争取戴绿帽子的权利是肿么回事?“妾属贱流,可通买卖”这八个字,可是血淋淋的写在律法上的东西。跟可以买卖流通的商品一样,怎么会跟男人的尊严挂钩?书评区有个妹纸很犀利,说既然妾室跟可以买卖的牛羊一样,谁家的牛羊被偷了,男人会觉得奇耻大辱?真要点三十二个赞。o(n_n)o。   ☆、第140章 赎罪 (第二更求粉红票) 周承宗使了几次力,才稳住自己的左手,不至于让茶撒出来。 周老爷子慢慢接过茶盏,眼里含泪道:“好,好,好了就好。”连说四个“好”字。 周大管事目露不忍之色,别过头。 他知道,周承宗被伤到脑袋,还是留下创伤了。 他的左手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恢复。 战场上的那员骁勇善战的猛将,终将一去不复返了。 好在他的儿子周怀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算是没给神将府丢人。 周大管事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冯氏,恭恭敬敬地道:“大奶奶,我去给您备车?” 冯氏说过等下就要带周承宗去盛国公府复诊。 冯氏点点头,“劳烦大管事了。” “不劳烦,不劳烦。”周大管事笑眯眯地说道,忙转身出去了。 周老爷子喝完一盏茶,颔首道:“早去早回,别让家里人惦记。” 冯氏和周承宗一起应了,送了周老爷子出去。 吃过早饭,冯氏命人去给周怀轩送了信,就带着周承宗出去坐车了。 盛思颜早上醒来,听说周承宗醒了,不再痴傻了,也很高兴,本来还想马上去请安,但是周怀轩制止她,说等下要去盛国公府复诊,正好带盛思颜一起回娘家看看。 盛思颜高兴得不得了,抱着周怀轩的脖子猛地亲了过去,就跟阿宝一样,恨不得往周怀轩脸上涂满口水…… 周怀轩抱着她柔软的身子,很是温暖,紧紧搂着。不肯放手,他低头吻住她的唇,一边亲她,一边道:“……我们准备得差不多了。但是爹突然醒了,计划可能有变。” “什么计划?”盛思颜好奇,一般周怀轩在外面的事,都是不会跟她说的。她也不问。 现在周怀轩主动说起来。盛思颜不问倒是不行了。 “……我们要为你正名。”周怀轩低声道,“你是大夏最尊贵的女人,没人能比得过你。” 盛思颜打了个寒战。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叫道:“不!不行!我不要!” 她不要做最尊贵的女人!她只要做爹娘的女儿! 还有阿宝…… 如果她的身份曝光,阿宝会更加危险。 “你别急。”周怀轩见盛思颜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毛。声音依然清冷,语气却异乎寻常地柔和:“……不是马上。不会有危险的。我们一步一步来。” “真的?你们别乱来。我不急的。”盛思颜有些要急哭了。 那一天,她被周雁丽挤兑的时候,曾经想到自己的身世,再想到自己的阿宝。一时有些崩溃,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正好被周怀轩看见了。她没忍住。在他面前抱怨了自己的亲生爹娘。 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周怀轩就开始下了决心。要帮她恢复真正的身份? “我就是抱怨几句,发发牢骚,没有别的意思。”盛思颜扯着周怀轩的袖子,“你真别兴师动众的。咱们才过几天安生日子,阿宝还小,再说,还有我爹娘,如果我的身份公布了,他们怎么办?我舍不得他们……” “他们会为你高兴。”周怀轩淡淡说道,“我只是提醒你一声,还没到你出面的时候,所以你不必着急。” 盛思颜点点头,“我信你。” 周怀轩抚了抚她的面颊,想起突然醒过来的周承宗,眼眸也眯了眯。 他爹突然醒了,他们的计划当然要暂时搁置了。 “走吧,回盛国公府。”周怀轩给盛思颜披上薄氅,盛思颜抱起阿宝。 周怀轩带着盛思颜和阿宝从神将府出来,坐上自己的大车,也往盛国公府去了。 …… 盛国公府里,冯氏带着周承宗进了燕誉堂。 王氏和盛七爷得到消息,都等在那里。 “快来!让我看看!”盛七爷十分急切地招手。 周承宗头部重伤,如今能从痴傻状态恢复过来,实在是不容易,他要好好确定一下自己的药方是不是管用,哪里管用。 周承宗走了过来,伸手给盛七爷诊脉。 盛七爷两根手指搭上周承宗的手腕,闭着眼睛诊了一会儿,又道:“换另一只手。” 周承宗慢慢地将左手递了上去。 盛七爷一握住,周承宗的左手就不住地抖动。 盛七爷睁开眼睛,看了看周承宗的左手,又搭上两根手指诊脉,半晌沉吟道:“……虽然醒了,但是也不能说完全恢复。你脑子里的淤血,应该没有完全散去。” 脑子里应该还是有血管是堵塞的,并没有完全散开,所以他的左手行动还是有点问题。 也是周承宗功力深厚,不是一般人。 如果是普通人,现在应该是左面半边身体偏瘫的状况。 “……你也不知吃过什么灵丹妙药,这样重的伤,几乎没有对你有多损伤。”盛七爷感慨说道。 说话间,盛思颜和周怀轩带着阿宝也进来了。 冯氏忙走过去从盛思颜手里抱过阿宝。 盛思颜笑着谢过冯氏,就扑到王氏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叫:“娘!” 王氏不住地抚摸她的面颊,喜道:“你也回来了?累不累,要不要去卧梅轩歇一歇?” 盛思颜看了看周怀轩,摇头道:“还是不了,我们是来看公公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盛思颜也是第一次称周承宗是“公公”。 以前她都是跟着下人叫他“大爷”,虽然更加有礼,但是无疑也更加生疏。 现在周怀轩对周承宗的态度改变了,盛思颜当然也要跟着变。 她向来是夫唱妇随的。 盛思颜说完话,大家就都不做声了。紧张地看着盛七爷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又搭住周承宗的手腕继续诊一诊。 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盛七爷才将写满了字的册子收起来,另外寻了一张宣纸写下药方,对冯氏道:“拿去抓药,记得还是每天都要吃,淤血没有完全清干净。” 冯氏心里一顿。从盛七爷手里接过方子。点头道:“我会的。”说着,把药方交给身后的樊妈妈,“记得回去提醒我去给大爷抓药。就在盛家的天下药房。” 王氏忙道:“跟我来,我们这里就有。”说着,亲自带着冯氏和樊妈妈去抓药。 盛思颜从冯氏怀里接过阿宝,目送她们远去。 等冯氏她们走远了。周承宗眯着眼睛摸了摸自己不断抖动的左手,沉吟半晌。对盛七爷道:“老七,能不能让我去那边的老盛国公府拜祭拜祭?” “啊?那里已经改成我盛家的家庙宗祠了。你要去?”盛七爷有些不解,忍不住看了立在旁边背着手不说话的周怀轩一眼。 如果是周怀轩要去,还说得过去。毕竟他是盛家的女婿了嘛…… 而周承宗是盛家女婿的爹,从没听说女婿的爹去儿子岳家的宗祠拜祭的。——这个弯,转得有些大吧? 盛七爷有些迟疑。 周承宗微微一笑。看着盛七爷,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吃过什么灵丹妙药吗?这就要谢谢你的小叔叔了。是他,当年救了我一命,给了我一粒灵丹妙药,我到现在都感激他。” “你说我的小叔叔?盛世全?”盛七爷眨了眨眼,“我小叔叔医术很一般耶,哪里来的灵丹妙药?” 他记得他爹的几个兄弟中,就小叔叔医术最烂,而且为人懒散,最爱游山玩水,从来没有老老实实跟他们一样苦练医术,好传承盛家衣钵。 “这我就不知道了。当初我在危难之际,他给了我一粒药,救了我的命,但是我还来不及报答他,他就过世了。”周承宗有些唏嘘。 盛七爷也点点头,“是的,我那时候还在庙里出家。我记得那一年是明历六年,我爹本来每三个月就会偷偷来庙里看我一次,教我医术。但是那一次,足足过了半年才来。来了之后,也是神色萎靡,说我的小叔叔突然去世了,他很伤心。” 明历六年,盛七爷还在出家。明历十年,盛家才全家被斩。说起来,这盛世全,也就早去了四年。 盛思颜心里一动。 明历六年,就是周怀轩一岁的时候。 而根据那本病历册子,周承宗就是在那一年生了场病,从此不能生育了…… 难道就是因为那场病,自己的外叔祖盛世全救了周承宗一命,而周承宗失去生育能力,大概就是那场病的副作用? 到底是什么病,能让男人失去生育能力?不可能是跟周怀轩一样吧? 周怀轩是寒症,周承宗可是一点都没有寒症的影子,相反,他火气极旺。若不是他火气旺到那个程度,他是不可能跟冯氏这样阴寒体质的女人,做这么多年夫妻的…… 跟堕民八姓精英中的女子成亲的男子,也都很短命,比如她婆母冯氏的爹…… 盛思颜忍不住飞快地睃了周承宗一眼。 周承宗面色如常,扶着桌子道:“我这一次重伤,大难不死,全仗当初盛三爷的盛情庇佑,就想去他的灵前上一炷香。 过了二十多年,还记得当年的 “一药之恩”,做郎中的,没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了。 盛七爷见周承宗如此重情,马上便允了,道:“既然这么说,那我带你去吧。” 周承宗走了两步,回头看着盛思颜和阿宝,道:“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去拜祭一下你们的外祖父和外曾祖父?” 盛思颜微笑道:“自然是要去的。”说着,她回头看了周怀轩一眼,道:“怀轩,你跟我们去吗?” 周怀轩点点头,“当然。” 盛思颜心里镇定了,抱着阿宝,和周怀轩一起,跟在盛七爷和周承宗身后,往后门走去。 出了后门,可以直通老盛国公府的侧门。 ※   ☆、第141章 追根 盛思颜抱着阿宝,跟着周怀轩出了后门,来到老盛国公府的侧门前。 盛思颜的目光看向老盛国公府一溜粉白的围墙,还有墙边栽种的依依垂柳,想起的是她五岁那年,跟着王氏来这里拜祭,第一次“见”到神将大人周承宗的情形。 不过那时候她还是盲女,她听周围的人说,是神将府的大公子周怀轩被人抓走了,他爹神将大人周承宗带兵一直追到盛国公府门口。 那歹人她后来才知道,就是堕民。他一把就从人群中抓起了盛思颜,跳到盛国公府的围墙上,挡在自己身前! 盛思颜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众人的惊呼声,还有自己的尖叫声,以及周承宗冷漠命人打晕王氏,再让弓箭手放箭的声音…… 盛思颜闭了闭眼,将那副景象从自己脑海里甩了出去。 那时候,她对于周承宗来说,就是路人。周承宗为了救他儿子,当然不会屈从绑架者的勒索。 比较讽刺的是,后来出声制止周承宗放箭的,居然是郑大奶奶郑素馨。 在外人看来,真是只要郑素馨只要一张嘴,周承宗似乎什么要求都会答应她…… 当然,除了没有娶她。 但是这跟周承宗无关吧?明明是周老爷子看不上郑素馨。 盛思颜低下头,将阿宝抱得更紧。 算了,这都是长辈的事。跟自己无关。 周怀轩揽住她的肩膀,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状况有些奇怪。 盛思颜抬头对他笑了笑。轻声道:“……那一天,我就是在这里的门口,被人抓到了山上,见到了你。” 周怀轩恍然,唇角微勾,也想起了两人初见的那一夜。 那一夜,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在他的记忆里被遗忘了。 在堕民之地,他一直想不起来自己的病是如何痊愈的。堕民公主白婉数次暗示是她的血救了他,让他做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他都没有搭理。 因为他记得那股味道,白婉身上根本就没有那种味道。 后来。他回到家,偶尔的机会见到了盛思颜,尘封的记忆才慢慢解开…… 盛思颜弯起唇角,也跟着笑,突然她一窒,唇角的笑容凝滞了。 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眼睛。 那时候,她的眼睛,好像就是在山上,她被周怀轩咬了一口之后。才好转的。 后来能够复明,是不是也是因为周怀轩的原因?! 盛思颜愣住了。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救了周怀轩,但是事实上。周怀轩也救了她! 想通这一点,盛思颜更信“姻缘天定”,往周怀轩身边越发靠近了。 周怀轩回头对她笑了笑,领着她跟在盛七爷和周承宗后面进了老盛国公府的侧门。 盛思颜以前来过老盛国公府,就是在老盛国公府刚被改建成盛家家庙宗祠的时候。 她和王氏、盛七爷一起来上香。 后来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跟着王氏、盛七爷。带着小枸杞来上香。 他们盛家,只剩下这几口人了。 走上抄手游廊。周怀轩的耳朵灵,听见前面周承宗跟盛七爷在说话。 “盛七,你小叔叔以前最喜欢做什么?” “不造。” “你小叔叔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本来想报答他的救命之恩,结果没几天,我还在养病,他就去世了……我很惊讶,当然也很遗憾。你们是盛家啊,自己家里人也有治不好的病吗?” “当然有。医者不知医你不知道吗?再说我小叔叔,好像是急病死的。”盛七爷皱了皱眉头,“我爹那时候没有多说,就说是突然得了急病,很快就去了。” “急病?有这样急的急病?你们盛家都拖不了几天?”周承宗似乎很是疑虑。 盛七爷瞪了他一眼,“多了去了。比如绞肠痧,上午得病,下午就可以出殡了。” 周承宗:“……”只好闭口不问了。 大概盛七爷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直养在庙里,盛家的事,他都是从盛老爷子嘴里听来的。 这些人虽然是他的亲戚,但是他并没有跟他们相处过。 所以对盛世全所知甚少吧。 几个人一路走来,终于来到老盛国公府的正殿,以前是内院的正院,盛老爷子和盛老夫人住的地儿,现在已经改建成一座庙宇。 屋宇阔朗,纵深很高。 走进去,听得见大家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正对着大门,就是一座高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牌位…… 这幅景象如此震撼,连阿宝都忘记了吃手,呆呆地看着前面出神。 盛思颜第一个反应过来,对阿宝道:“来,阿宝,咱们拜一拜外曾祖父。”说着,抱着阿宝来到供桌前。 周怀轩拿了个蒲团过来,放到盛思颜身前。 盛思颜跪了上去,抱着阿宝躬身弯腰,向牌位拜了三拜。 周承宗背着手,面色沉静地看着这些牌位,问道:“你小叔叔的牌位在哪里?” 盛七爷指了指最底下最靠边的那一个道:“那个就是。” 周承宗走了过去,仔细端详着那个牌位,看了半天,他才拈香拜了三拜,嘴里喃喃祝祷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周怀轩的耳力这样灵敏,也听不清他说的话。 因为实在太过含糊其辞。 周怀轩觉得他爹就是故意的。 大概是知道了他耳力不同常人,不想让他听见的事。自然不会说得清清楚楚。 周怀轩默然回头,走到盛思颜身边,也弯腰拜了几拜。 从大殿里出来。看着殿外的蓝天白云,盛思颜觉得胸中的那口闷气总算吐了出来。 祠堂,不管是什么样儿的,都是给人压力的地方。 盛七爷向周承宗介绍老盛国公府的院子,“这里以前是我爹娘住的地儿。那边是我二叔二婶家,再那边是三叔三婶,还有四叔四婶……西边最角落的那个院子。是我小叔叔的院子,他早年定亲的未婚妻没过门就死了。他也没有再成亲,一个人倒也逍遥,只是没想到那么早就过世了,他去世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周承宗皱了皱眉头,道:“你不是在庙里吗?怎么知道这些盛家人住在哪里?” 盛七爷恼火道:“我是没在这里住过,但是我有这里的舆图啊!上面标的清清楚楚的,为了改建这个府邸,那张图被我看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哦,原来如此。”周承宗笑了,拍拍盛七爷的肩膀,左手忍不住又抖。他握住左手腕,问盛七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药,能够让我的左手不再抖了?实在是太碍事了。我早上给我爹沏茶。差一点把茶都洒出来了。” 盛七爷看着周承宗不断抖动的左手,也觉得可怜,以前是上马杀敌的猛将,如今却连一盏茶都担心端不住…… “我回去找找,给你配点药,你记得要吃啊。”盛七爷答应给周承宗配药。 几个人走了出去。 这一次。周怀轩将阿宝拎了过来,搁在自己右臂弯。一手拉着盛思颜的手,带着他们俩先出了老盛国公府的侧门。 临出门的时候,盛思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盛七爷在她身后埋头前行。 周承宗,却正扭过身子,盯着老盛国公府某一处地方出神。 盛思颜记性好,她虽然也没有在这个府邸住过,却也看过舆图,记得周承宗看得那个方向,正是盛世全住的院子。 周承宗像是觉察到有人在盯着他,猛地转回头。 盛思颜已经若无其事看向了周怀轩右臂弯的阿宝,笑着问道:“阿宝,让娘抱一抱好不好?” 阿宝咦咦笑着扑向盛思颜。 …… 从盛国公府回到神将府,盛思颜和周怀轩跟冯氏和周承宗在岔道口分了手。 冯氏和周承宗往东,盛思颜和周怀轩往北,方向不一样。 回到自己屋子里,盛思颜一边坐到床上给阿宝喂奶,一边跟周怀轩说闲话。 “公公对我叔祖很感兴趣啊。” 周怀轩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眉间紧蹙。 盛思颜本来就话多,也不管周怀轩是不是回应,自顾自又道:“公公不知道是今儿才醒,还是醒了有几天了。我忘了问我爹了。” 周怀轩这才有些动容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他要想醒,才会醒。” 这话里有乾坤啊…… 盛思颜看了周怀轩一眼,决定打住,不再提这茬儿了,想起先前周怀轩说的要给她正名的事,盛思颜再一次提醒他:“盛家人今天满屋的牌位,你都看见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神将府不是盛国公府。谁敢动神将府,整个大夏都会跟着陪葬。” 盛思颜忍不住笑道:“……好霸气。” “你不信?”周怀轩淡淡反问。 “我信,我当然信。我只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的,不用再好了。过犹不及啊。”盛思颜笑着劝道。 “嗯,我明白,我会小心的。不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我们不会掀开自己的底牌。”周怀轩站了起来,温言道:“你歇着吧,我要出去一趟。” “凡事小心,你还有我和阿宝要照顾呢!”盛思颜提醒周怀轩。 周怀轩回头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 入夜,寂静沉寂的老盛国公府,一条黑影翻墙闯了进来,径直往内院西边最角落的那个院子奔去。 他刚进来不久,另一条黑影,也悄没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跟踪他来到那个院子门前。 ※   ☆、第142章 溯源 (第二更求粉红票) 这个院子就是当年盛老爷子最小的兄弟盛世全住的,并不大,只有前后两进。白墙黑瓦,在夜幕里安静地蛰伏,俯视众生。 前面的黑衣人左右看了看,便闪身翻进院墙。 他的身子似乎有些平衡不好,翻墙往下跳的时候没有站稳,往左面歪了过去,扶着院墙根才站稳了。 跟在他后面的黑衣人没有进去,只是跃到院墙边上的大树上,躲在繁密的枝叶里静静地凝视着前面的动静。 老盛国公府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住人,一度非常荒凉。 后来改建的时候,才有工匠铲除了府内的杂草,整的跟以前住人的时候差不多了。 而这里也没有什么守卫,只有几个打更的人在外院,每天循着院墙打更巡夜。 内院所有的陈设库房,都搬到新盛国公府去了,只有当初放医案的大库还在这里。 但是这些东西,只对盛家人有用,旁人是用不上的。 没有金银珠宝这些东西,是招不了贼的。 或者想到老盛国公府偷东西的人,都不是为了偷金银珠宝来的。 前面那个黑衣人穿过两重院子中间的拱门,来到里面的院子。 他走上台阶,轻轻一推,那大门就被推开了,似乎连锁都没有锁。 那人皱了眉头,隐隐觉得自己这一趟,大概是白来了。 他走进屋里。借着屋外的月光和星光,他看见了屋里的景象。 果然是白来了。 屋里如同雪洞一般,空荡荡的。连桌椅茶几都没有。 放眼看去,这就是个完完全全的空屋子! 为什么里面的东西都没有了?! 那黑衣人沉吟半晌,在屋里四处走动了一圈。 堂屋、耳房、暖阁、内室、东西次间,然后又去了外面的厢房,后面的后罩房,都是搬得干干净净。 一眼就能看见墙壁的地方,大概藏不了什么秘密。 当然。也可能他来晚了,这里的东西。已经被有心人弄走了。 或者为了隐藏什么,索性全数搬走,免得遗漏? 那黑衣人怔怔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摇摇头。翻墙出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黑衣人看也不看那院子一眼,追着前面的黑衣人而去。 …… 第二天早晨,周老爷子心里高兴,特意召集一家人一起吃早饭。 盛思颜和周怀轩带着阿宝来了。 阿宝已经吃过奶,偎在范妈妈怀里乖乖地看着大家笑,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 周老爷子笑着逗了逗他,看冯氏和周承宗也来了,便招呼大家坐下。 大家吃了早饭,坐着喝茶的时候。一个婆子给周承宗送上煎好的药,还有盛七爷专门给他准备的治疗手抖的药。 几碗黑乎乎的药摆在面前,周承宗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阿宝咦咦叫着。扑向桌上放着的一个糖罐。 范妈妈忙将糖罐拿起来,送到阿宝手里。 那糖罐并不大,而且里面的糖也不多了,所以阿宝能够抱在手里。 盛思颜忙道:“阿宝!小孩子不能吃糖!”再说你还没长牙呢,闹什么闹…… 阿宝“嗯嗯”两声,却是举着糖罐往周承宗那边送。一双跟周怀轩小时候一样黑白分明的纯良双眸殷切地看着周承宗。 屋里的人都有些惊讶。 范妈妈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示意她听阿宝的。 阿宝又在嗷嗷叫,拼命往周承宗那边挣。 范妈妈只好抱着阿宝走到周承宗身边。 阿宝捧着糖罐。往周承宗身上塞,又咿咿呀呀说着只有小婴孩才能听懂的话。 但是屋里的人都看明白了。 应该是阿宝看着周承宗喝了几大碗黑乎乎的药,所以让他吃糖,好缓和一下吧! “我们阿宝不仅聪明,还孝顺呢!”冯氏惊喜说道,忙起身将阿宝从范妈妈怀里抱了过来。 阿宝白白胖胖的小手还捧着那个糖罐,眼巴巴地看着周承宗。 盛思颜也骇笑,道:“前儿我们那里的小柳儿有些咳嗽,刘婆子给她吃了药,她直叫苦,喝了药就马上抱着糖罐拿勺子舀了吃。没想到这孩子看见了,就记住了。” 知道喝了那黑乎乎的东西,会不舒服,但是吃糖,可以让他舒服。 周承宗愣了许久,才缓缓从阿宝手里接过糖罐,紧紧捏在手里。 他的左手本来就抖,现在更是抖得厉害,几乎都要握不住了。 周怀轩长身而起,走到周承宗身边,伸手帮他托起糖罐,淡淡地道:“……可以吃蜜饯。” “对,对,蜜饯!蜜饯!来人,拿蜜饯上来!”冯氏更是高兴坏了。 宝贝金孙阿宝还不到六个月,就这样孝顺。而一向跟他爹不对付的周怀轩,也能表示关心,对于冯氏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一家大小和睦相处更让她高兴得了! 一个婆子忙送了一个精致小巧的八角食盒上来,里面是八种蜜饯,糖渍金橘、香药杏子、糖霜葡萄、梨肉果脯、玫瑰樱桃、阿胶金丝蜜枣、糖冬瓜,还有桃肉蜜干。 一打开就一阵甜香之气传来。 阿宝陡然睁大眼睛,看着那婆子手里的食盒嗷嗷叫了两声,干脆伸手指着周承宗手里的糖罐,不肯示弱地叫,似乎在坚持:吃糖罐!吃糖罐! 屋里的人忍不住都笑了。 只有小孩子才这样在乎是不是吃自己送的东西吧…… 周承宗眼角有些湿润。他缓缓点头,道:“好,好。我吃糖罐。”说着,他松开左手,让周怀轩托着糖罐,自己用右手打开糖罐的盖子,拿勺子舀了一大勺,放到嘴里吃了。 阿宝在冯氏怀里扭着胖胖的小身子笑了,极是开心。 周承宗吃完那勺糖。又去食盒里拈了一根梨肉果脯,细嚼慢咽地吃下去了。 这梨肉果脯。又名梨肉好郎君,以前是冯氏最爱吃的蜜饯,后来周承宗也爱吃。 没想到周怀轩还记得他爹爱吃蜜饯…… 周承宗吃了糖,又吃了蜜饯。一点都不觉得苦了,笑着又看了阿宝一眼,夸他:“阿宝乖。” 阿宝咯咯笑着,却又伸出小手指了指站在对面的周怀轩,还看着周承宗哦哦地叫。 “……什么意思?”周承宗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阿宝,又看了看周怀轩。 阿宝急了,指着桌上放着的八角食盒,然后又指糖罐,只恨自己少生了几只手。不能指手画脚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盛思颜也很惊讶,她是懂阿宝的意思的,便轻声道:“阿宝是让公公夸夸他爹呢。他说他爹也给您送吃的了。” 阿宝跟着猛点头。很期待地看着周承宗。 周怀轩也很意外。 这小子一向以跟他做对为乐,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怀轩忍不住看了看屋外的天空。 还好,太阳还是从东面升起。 周承宗明白过来,有些讪讪地看了周怀轩一眼,但是在阿宝殷切的注视下,他不忍让他失望。还是道:“嗯,轩儿也乖。” 周怀轩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给了阿宝一个警告的眼神。 阿宝这下高兴了,转头抱着冯氏的脖颈,小腿儿直蹬,乐得飞飞。 盛思颜忙道:“这孩子一高兴起来就控制不住自己,娘,还是我来抱吧。” 瞧阿宝的小腿一蹬一蹬的劲儿,冯氏几乎都要站不住了。 “你抱?我看你更没力气,制不住这小家伙。”冯氏笑着摇头,把阿宝交到范妈妈手里。 周老爷子在旁边看得笑眯眯地,颔首道:“好好,阿宝是个好的,我看跟轩儿小时候差不多,或者还强些。” 阿宝和周怀轩对视一眼,各自别开头。 吃完早饭,盛思颜和周怀轩带着阿宝回他们的院子去了,冯氏也回自己的院子。 周老爷子将周承宗留了下来,带他到自己的里屋静室坐下。 “来一盘?”周老爷子忍不住说道。 这里也是他的棋室。 周承宗摇摇头,“头疼,一想事情就头疼,没法陪爹下棋了。” “那是还没好完全?”周老爷子关切地问道。 因周老夫人对周承宗从生下来就不闻不问,周老爷子只好父兼母职,对这个大儿子多照应些。 虽然肯定比不上真正的母亲对周承宗的照应,但是和其他儿子比起来,周老爷子对周承宗花费的精力多得多。 “盛七说,还有淤血没有散,我的左手一直抖,就是这个原因。”周承宗恭恭敬敬说道。 “那就继续吃药吧。”周老爷子点点头,“盛家的医术,我还是很放心的。” 周承宗也点点头。 两个人静了一会儿,就听外面的周大管事传话道:“老爷、大爷,宫里面来人宣大爷觐见。” 居然来得这么快…… 周承宗抬头看了看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面色如常,道:“宣你就进宫吧。你醒了,本来就应该去见见圣上。你到底还是神将大人,应该给圣上一个交代。” 周承宗点点头,“我省得。如今我这个状况,再带兵打仗是不可能了,但是要全部交给轩儿,我又有些不放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要管太多。今儿我只想跟你说一句话,我知道在你心里,国比家大。你一向认为,有国才有家。但是你也要记得,有家才有国。两者是并生共存的关系。国,是我们这些家组成的。没有我们,也就没有国。还有,千年之前,本没有大夏。但是千年之前,我们这些普通人家,却是存在的。” ※   ☆、第143章 人情 (第一更求粉) 周承宗被周老爷子说得汗流浃背,不敢抬头看周老爷子的眼睛,只能低着头道:“我知道,多谢爹教诲。” “知道就好。”周老爷子点点头,“去吧。” 周承宗拱了拱手,倒退着出去,跟着从宫里来传旨的内侍进宫了。 …… 周怀轩和盛思颜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刚坐下没说几句话,就听周显白匆匆赶来,对周怀轩压低声音道:“大公子,圣上宣大爷进宫了。” 周显白的声音并没有压得很低,盛思颜也听见了,她看向周显白,皱眉道:“进宫?是为了什么事?” “暂时不知。但是应该是大爷醒了过来,圣上知道信了吧。”周显白看了周怀轩一眼,迟疑着回答道。 他们又兴师动众带着周承宗去了盛国公府一趟,而且家里上下人等都知道了,宫里头知道也不足为奇。 周怀轩淡淡地道:“没事。”挥手让周显白下去了。 周显白走了之后,周怀轩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漏窗里透出的明媚春光,问盛思颜:“……老盛国公府里面的陈设家私,你们都收起来了吗?” 盛思颜有些奇怪,不明白周怀轩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告诉他:“没有啊,都在原地摆着呢。以前是样儿,现在就是什么样儿。除了外祖父和外祖母的院子改作了正殿,陈设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每个院子?”周怀轩有些疑惑。 盛思颜想了想。“不过外叔祖的院子里光溜溜的,一件家私陈设都没有,不过那不是我们做的。是盛家满门被斩之后。宫里头来了人,将他院子里的东西都搬走了。” 那时候都以为盛家人死绝了,盛七爷还在庙里没有得到消息,所以那些人可以任意搬走盛世全院子里的东西。 除了盛世全的院子,其实别的院子也被搜检过,不过并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 盛思颜后来跟王氏,还有盛七爷去老盛国公府收拾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那时候,她以为就是有人浑水摸鱼。从盛家偷盗一些财物而已。 反之已经成了无主的东西,还不是能偷多少就是多少。 后来盛家人停灵在府里,太后懿旨不许落葬,才把很多小贼吓得不敢去老盛国公府偷东西了…… 周承宗对盛世全这样感兴趣。现在连周怀轩都盛世全感兴趣,盛思颜便明白这位外叔祖,大概不是个简单人物。 只可惜那些熟悉盛世全的盛家人都死了,盛七爷这个常年养在庙里的盛家人就跟他们这些外人一样,完全不了解盛世全这个人。 周怀轩点点头,这倒是解释得通了。 他昨日跟着那黑衣人去了老盛国公府,躲在盛世全院墙外面的树上往里面溜了一眼,他目光敏锐,在黑夜里依然视物如常。自然将院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那黑衣人推开房门的时候,周怀轩在树上看见满屋的空空荡荡,也有一刹那的怔忡。 原来是被宫里人搬走了。 周怀轩眯了眯眼。难道还要往宫里跑一趟? …… 皇宫的御书房里,夏昭帝坐在书案后头,看着周承宗缓步走了进来,微微一怔。 周承宗病了这半年,着实消瘦不少。 他躬身行礼,“圣上。” “周爱卿。快坐。”夏昭帝窒了窒,抬手指着书案对面的靠背交椅。 周承宗拱了拱手。一撂袍子坐了下来。 夏昭帝感慨说道:“周爱卿这样的重伤能完全恢复,实在是福泽深厚,也是我大夏之福啊!” 周承宗忙道:“圣上过誉了。臣微缈之躯,不敢称大。” “周爱卿莫要过谦。”夏昭帝笑着说道,“你保家卫国,为大夏开疆拓土,这些功绩,朕都不会忘记的。” 周承宗微一颔首,谢过夏昭帝的夸赞。 宫女端上茶盘,给夏昭帝放了一盏,周承宗面前也放了一盏。 周承宗用左手端了过来,那手不断颤抖,手中茶盏里面的茶水不断动荡,似乎要泼出来的样子。 夏昭帝一愣,“周爱卿你的手……?” 周承宗苦笑道:“启禀圣上,臣的伤,其实没有完全好。虽然臣醒了,不糊涂了,但是左手从臣醒过来开始,就抖得厉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夏昭帝难以置信地倒抽一口凉气,“不是吧?这左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国公说,是脑中淤血还没有完全散开,有些地方还有堵塞,左手才会行动有碍。” “那盛国公有没有法子给你治好?周爱卿,你是大夏的神将大人,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夏昭帝着急说道。 周承宗威名在外,光打出他的旗帜就能震慑边境那些蠢蠢欲动的异族蛮子。 如果他不行了,大夏周边那些小国,不知道会如何想…… 周承宗也知道夏昭帝在忧虑什么,他坦言道:“圣上,我这伤,就算能治好,也是大伤元气,是再也不能带兵打仗了。” 夏昭帝神色惨然,颔首道:“爱卿身子要紧,朕理会得。”顿了顿,又道:“这也是我大夏国运如此,怨不得旁人。” 周承宗心里一动,道:“圣上,臣受的伤,是被奸人所害,那人至今没有伏法,臣心里日夜忐忑。” 夏昭帝点点头,阴沉着脸道:“朕晓得,一直派人在外追查,就是查来查去都查不到。” “让圣上操心了。”周承宗起身行礼。“不过,臣的伤是小事,大夏的国运。才是大事。” 夏昭帝抬头看着他,“爱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周承宗便道:“臣受此伤所累,以后再不能带兵上战场打仗,这神将一职,也不敢再尸位素餐了。还请圣上降职,除去臣的神将一职。改由犬子周怀轩继任。” 夏昭帝听得心里砰砰直跳,暗地里不断叫好。面上却不敢露出来,笑着道:“怀轩?他太年轻了吧?” “不年轻了。他是成亲晚,其实已经二十七了。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儿子女儿都要议亲了。他才有个刚六个月的儿子。”想起阿宝可爱贴心的小模样,周承宗忍不住微笑。 夏昭帝看着周承宗的样子,明显是想起了他的小孙子阿宝,一时心里有些嫉妒,咳嗽一声道:“是啊,阿宝已经六个月了,朕好久没有见过这孩子了。” “劳烦圣上挂念。那孩子皮得很,怀轩对他严着呢。不过这孩子虽然小,但是贴心。我今儿吃药的时候。他还抱着糖罐塞给我,怕我苦口。我夸了他,没有夸他爹。他还急着给他爹要奖赏呢。虽然还不会说话,可是比别的小孩儿机灵多了。”周承宗说起阿宝的事,竟然滔滔不绝。 夏昭帝听得挠心挠肺,恨不得马上去神将府,也当着阿宝的面喝上几大碗苦药,然后享受宝贝金孙给送糖吃的惊喜和怡然。他肯定心窝子都暖了…… 夏昭帝露出悠然神往的神色,轻轻叹息一声。 周承宗笑道:“圣上不用着急。等大皇子大了。成亲之后,圣上也能抱上孙子。”猛然想起来大皇子才三岁,夏昭帝想抱孙子,可有得等,便又道:“圣上,其实您可以选妃啊。选妃之后,再多生几个皇子公主,照样可以抱着他们乐呵。” 当年他刚做爹的时候,可是乐呵了好一阵子…… 夏昭帝横了他一眼,“朕说过永不纳妃,你是让朕食言?”说着便换了话题,“神将之事,确实是国之大事,不得马虎怠慢。这件事,朕要亲自去神将府,跟镇国大将军说说此事。你先下去吧。” 周承宗一怔,道:“圣上不用纡尊降贵,直接宣怀轩进宫就行了。”用不着专门跑神将府去说话吧? 夏昭帝明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此时被周承宗说得恼羞成怒,瞪着眼睛道:“朕做事,要你批准?!” 周承宗忙拱手道:“臣不敢。臣告退。”便离开了皇宫。 …… 周承宗醒过来的消息,很快在京城里传开了。 “什么?!他居然醒了?!” 昏暗的小屋子里,一个男子面色阴沉,拿着飞刀不断往墙上的飞镖盘扔去。 “……做个傻子不好吗?非要醒过来。”那男子阴笑一声,“那就对不起了。” …… 周家二房的周二爷和胡二奶奶带着家里人来到神将府看望周承宗。 他们是摆明了跟着大房,回到神将府,上上下下都对他们很客气。 …… 吴老爷子来到周怀礼的大将军府,对他道:“你伯父醒了,你不去看看他?” 周怀礼忙道:“正要去呢,正好外公就来了。” 吴老爷子点点头,“那就一起去吧。你媳妇呢?”又问吴三奶奶去不去。 吴三奶奶出来行礼道:“爹,你们去吧,帮我带份礼就行了。” 周承宗若还是个傻子,他们都去神将府见他也无妨。 但是如今他醒了,想起那么多事,吴三奶奶觉得没脸见人了。 吴老爷子知道她面皮薄,道:“那你就不去了。说不得我舍了这张老脸,上门去看看承宗吧。别的不说,你们可欠了人家好大的人情呢!” 吴三奶奶心里一动。 “我听说,承宗的伤还没完全好,更是要去看一看了。”吴老爷子笑得意味深长。 ※   ☆、第144章 识破 “还没好?不是醒了吗?”周怀礼诧异问道,“我记得盛国公曾经说是因为大伯父脑子里的箭伤引起了淤血,才会有这些症状。如今他都醒了,怎么会还没好呢?” “具体我就不晓得了。”吴老爷子摊了摊手,“我跟老周多年的交情,如今闹成这样,我也很难过,还是上门看看他吧。” 吴老爷子算计了一辈子,也没想到反被人算计了,他不是不恼火的。 如今周怀礼已成气候,吴三奶奶亲生的两个儿子远远不如周怀礼,他如今也是悔之晚矣。 当初要是三个孩子一起培养就好了。 就因为看着周怀礼实在太出众,所以他卯足了劲儿,跟吴三奶奶都只看重周怀礼,没想到,竟是差一点为他人做嫁衣裳。 吴老爷子对吴三奶奶道:“你娘给你带了点儿东西,让我亲手交给你。” 周怀礼和蒋四娘听见这话,知道是让他们回避的意思,忙道:“我们回去准备礼物,等下跟外祖去神将府。” 吴老爷子点点头,又吩咐他们:“不用准备太多东西,心意到了就行了。神将府哪里缺我们这电子东西?” 周怀礼和蒋四娘相视而笑,知道吴老爷子吝啬的老毛病又犯了,行礼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吴老爷子和吴三奶奶两个人。 吴三奶奶撇了撇嘴,道:“娘有东西给我怎会托爹带过来?——爹您有话就说。” 吴老爷子沉吟半晌,道:“是这样的,怀礼这孩子,我看他对你孝顺有加,而且是你亲手养大。跟亲生也没有差别,你……” 吴三奶奶打断了吴老爷子的话,道:“我忘了件事。”说着,把自己的婆子叫过来,道:“给二姑奶奶送的礼他们收了吗?” 那婆子苦着脸,道:“奴婢刚想给三奶奶回话呢。二姑奶奶……儿姑奶奶把咱们家送的东西都扔出来了,说她福薄。当不起三奶奶的大恩。” 二姑奶奶便是早就出嫁的周雁颖。 “这孩子……跟我一样倔。”吴三奶奶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再送一趟吧。”顿了顿,又道:“本来是我对不起她。” 本来应该是金尊玉贵的嫡长女。却无端在大房做了十几年的庶女,还被越氏这个贱人不待见! 想到越姨娘对周雁颖做的事,吴三奶奶就恨得牙痒痒! 她可是把越氏这个贱人生的儿子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越姨娘若是真的有良心,看在她儿子被吴三奶奶养得那么好的份上。也要对周雁颖好一点! 结果她对周雁颖一直不闻不问,几乎是无视她。 可叹那时候大家都以为是因为越氏想生儿子。结果生出了女儿,才对周雁颖不喜欢。 原来人家本来是有儿子的,所以才不待见这个别人生的女儿…… 到了这时候,吴三奶奶倒是庆幸周怀礼没能做成神将府的世子。 若是大房真的不行了。让他们三房上,周怀礼做了世子,继承神将府。越氏那个贱人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不知道在背后要嘲笑她多少次…… 一想到这里。吴三奶奶就恨不得去把越氏从坟里挖出来鞭尸! “是雁颖?”吴老爷子捋着胡子问道,“这孩子跟你一样倔。” 吴三奶奶苦笑,“我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视而不见,而且还一直讨厌她。如今她不待见我,也是应该的。” “话不能这么说。你到底是她娘,她还能不认你?我跟你说,我已经给她夫家几间铺子产业,当做是当初没有给的添妆。她夫家都收下了。依我说,以后你要给她送东西,就直接送到她夫家手里就行了。送给他们,她不收也得收。”吴老爷子甩着袖子说道。 吴三奶奶摇摇头,“我给的东西,都是给我女儿的,可不是要给她夫家的。您以后也别送给她夫家,那些铺子的名字,可是写的她的名字?” “那是自然。我怎会做赔本买卖?”吴老爷子不悦地道,“好了,说回怀礼,你要不要把他记在你的名下?” 吴三奶奶皮笑肉不笑地道:“爹,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您不是要去神将府吗?天色不早了,早去早回吧。” 吴老爷子见吴三奶奶这个样子,料想一时也劝不动她,只得嘱咐周怀礼慢慢地磨了。 他也没办法,除了周怀礼,他想不出有别人可以取代他,而且能让他信赖。 吴老爷子再一次痛心地想起重瞳孙女吴婵娟。 若是她还活着,嫁给了周怀礼,那么不管周怀礼是不是吴三奶奶生的都不重要了,他支持他毫无障碍。 …… 吴老爷子带着周怀礼和蒋四娘去了神将府看周承宗。 周承宗才从皇宫回来,听说吴老爷子带着周怀礼和蒋四娘来看他,放下手里的书本,道:“请到花厅吧。”又道:“给老爷子通传一声。” 吴老爷子走进花厅,见周承宗在上首正襟危坐,忙拱手道:“恭喜神将大人痊愈!” 周承宗站了起来,笑道:“吴老爷子多礼了。”抬手请他坐下。 周怀礼和蒋四娘过来行礼,道:“大伯父好了,是我们周家之福。” 周承宗笑着道:“让你们费心了。”也让他们坐下吃茶。 几人寒暄几句,吴老爷子就对周怀礼和蒋四娘道:“你们去看看老周,就说我来了,等跟承宗说完话,就去见他。” 周怀礼和蒋四娘忙起身道:“好的,我们去见祖父。” 他们走了之后,花厅里只有吴老爷子和周承宗。 丫鬟婆子都在回廊上站着。 吴老爷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叹息道:“承宗啊,你也不容易啊。”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 “吴老爷子请说。”周承宗抬了抬手,端着茶盏的左手瑟瑟发抖。 吴老爷子看了一眼他的左手。“你的手怎么了?” “伤还没好完全呢,左手一时好不了了。”周承宗摇了摇头,“我已经向圣上请辞神将一职。” 吴老爷子看了他一眼,放下茶盏,一脸气愤地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不明……别说你们神将府,就算我们那府上。内院也是守卫森严。你……你……你怎能让那越氏如此猖狂,接二连三跟嗣宗那小子纠缠不休?!我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们,却被你们周家欺侮到这种程度!我不说话。你们是不是就当我们吴国公府没人了?!” 周承宗一愣,继而有些脸红,道:“……越氏确实猖狂,不过她已经送了命……” “哼!她是死了。但是这事就这么完了吗?承宗我问你,你跟越氏这么多年。你就不知道她偷人的事?还有,她的儿子,是如何换给我女儿的?我就不信嗣宗有那么大胆子!”吴老爷子逼问到周承宗脸上。 周承宗忍住怒气,道:“他没那么大胆子。他就不会偷人了!——吴老爷子,这个时候,你应该是去骂你的亲亲女婿。而不是找我的茬儿!” “我这哪里是找茬?我是在为我女儿讨公道!你们把她当猴耍,我这个做爹的不为她说话。谁为她说话?!”吴老爷子拍了桌子说道。 周承宗只觉得热血上涌,后脑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冷眼看着吴老爷子,道:“……讨公道?对不起你女儿的,是你女婿,你来找我讨什么公道?不怕人笑话!” “……我没那么大肚量!戴这么多年绿帽子都一声不吭!你还是不是男人!”吴老爷子背着手,言辞越发恶毒,一边说,一边紧密地盯着周承宗的动静。 周承宗脸上变得赤红,他也盯着吴老爷子,没有错过吴老爷子眼底的兴奋和故意。 他突然明白过来吴老爷子的意图。 这个一向说话圆滑,从不与人结怨的好好先生,今天居然能当他的面说这些刻薄的话,肯定是另有所图啊…… 周承宗其实并不在意越氏偷人的事,那些事根本就是他暗中推波助澜的,但是别人肯定不这么看。 周承宗灵机一动,用手捂着自己胸口,唔唔叫了两声,往前面一栽,直挺挺倒了下去。 “大爷!大爷!”候在回廊上的丫鬟婆子听见声响,回头看了看,顿时跟炸了锅一样惊慌失措叫了起来,有人马上去给冯氏报信。 没去报信的人都冲进来,将周承宗扶了起来。 吴老爷子愕然道:“他不是好了吗?这是怎么啦?” 说话间,冯氏和周老爷子都急匆匆赶了过来。 冯氏听说周承宗又晕了过去,一边派人去请盛七爷,一边使人去把盛思颜先叫过来。 她知道盛思颜懂医术,在盛七爷没来之前,让她先帮着看看也行。 “出了什么事?”周老爷子虎着脸问道。 吴老爷子摊着手道:“我不过是来为我女儿说几句话,承宗他……他就气得晕了过去。” 周老爷子看了看伺候的人。 一个婆子躬身过来,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刚才花厅的大门敞开,吴老爷子和周承宗的话都是听在大家耳朵里的。 周怀礼和蒋四娘只觉得无地自容,悄悄退了出去,站到花厅外面的回廊上。 盛思颜匆匆赶来,看见他们俩,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快步进了花厅,道:“如何又晕过去了?” 冯氏回头道:“思颜,我已经派人去请亲家公了。你先帮着瞧一瞧?” 盛思颜走过去,搭着周承宗的手腕诊了诊脉,皱眉道:“气血上涌,是气着了,先煎钩藤汤喝一碗,等我爹过来扎针放血吧。” 周承宗的症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像高血压,但是盛思颜也不敢确定,因为脉相有异。 她对这种症状所知不多,要跟盛七爷合计了才能确证。 冯氏听盛思颜说是气着了,知道跟那些婆子丫鬟说的意思差不多,就信了几分。 应该是吴老爷子跟周承宗当面说起了越姨娘偷人的事,周承宗恼羞成怒,便又病发晕过去了。 盛思颜看着吴老爷子,淡淡地道:“吴老爷子真是好算计。我公公重伤未愈,您就用这些重话伤他,还说是世交,我看世仇也不过如此。” 吴老爷子没料到盛思颜一下子就揭穿他的心思,不由大怒,道:“简直是岂有此理!你们家仗势欺人,将我女儿欺侮到这种地步,我连说一声就不行了!——怎地?越氏难道不是他的妾?他连个妾都管不好,真不知道是如何做神将大人的!”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盛思颜多半不会插嘴,也就忍了。整件事里,吴三奶奶确实是受伤害最大的一个,说她多无辜倒不一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已。 但是是吴老爷子说这话,盛思颜就不能忍,遂反唇相讥道:“吴老爷子这么厉害,也被郑大奶奶瞒在鼓里那么多年。您连自家儿媳都管不好,真不知是如何和户部共管天下钱粮的!户部真是要清查一下吴老的账目才是!” ※   ☆、第145章 动手 吴老爷子瞳孔急缩,脸色骤变,但是很快恢复正常,笑眯眯地道:“盛大少奶奶,你莫不是以为自己能够代圣上做主了?让户部清查我吴国公府的账目!——真是好大的口气!” 盛思颜让开一步,立到冯氏身边,淡笑着道:“我不懂朝政,更不懂吴国公府跟户部共管天下钱粮是个什么章程。我只知道我们这神将府内院的规矩,每个职司都是有两个人担任,定期会互相清查账目。朝中之事,肯定只有比内院规矩更严密,更有效的,您说是吧?” 盛思颜可以揣摩,两府共管,本来就应该有监督制衡的意思在里面。 当然,她并不清楚,当初的大夏开国皇帝为何给四大国公府这样超然的地位,想来应该是有特殊原因的。 但是给了超然的地位,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凌驾于国法章程之上,不然这个国家早就不能运转了。 况且四大国公府虽然地位超然,但是四大国公爷的地位却并不是不可撼动的。 不说曾经差一点被灭了门的盛国公府,盛老爷子还不是说杀就被杀了? 就说另外三大国公府内部,国公府不可灭,但是国公爷的位置换人坐坐也是常事。 吴老爷子笑了笑,道:“查账当然可以。不过户部上上下下都是我老吴教出来的,你说让他们查我吴国公府的账,纵然他们有心。也无力。” 徒弟还能查出师父的错漏?——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盛思颜却挑了挑眉,话锋一转,道:“您多虑了。户部查不查您的账。到底会怎样查,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打个比方。您说我们的神将大人管不好小妾,因此质问他做神将大人的能力。我只是用您的说法,套用一下。我其实想不明白,管小妾的本事,和做神将大人的本事有什么关系。就如您管不住您的儿媳,但是并不妨碍您和户部共管天下钱粮。是吧?” 吴老爷子被盛思颜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一甩袖子。冷冷地道:“巧言令色!” 周老爷子背着手道:“老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不起你女儿的,是老三,你来找老大讨什么公道?难道,你真的是有意为之?” 吴老爷子吓白了脸。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您看之前承宗病重的时候,我都没有上门过。就是听说他的伤好了,我才想着来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顿了顿,吴老爷子又道:“周老,这件事我也要问您一句话。——越氏那个贱人跟自己的小叔子偷|情,偷了这么多年,您难道一无所知?就没想过管一管?” 这件事,周老爷子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越氏在给周老夫人做丫鬟的时候,周老爷子是知道越氏跟周嗣宗有私情的,因为他听周老夫人抱怨过几次。 但是他不知道。越氏给周承宗做妾之后,居然还敢同周嗣宗藕断丝连! 不过这件事事发之后,周老爷子再从头琢磨这件事,特别是参详周承宗的手段,他发现周承宗并不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而且看周承宗的种种布置。似乎还有推波助澜之嫌。 比如越氏居住的澜水院后面的小院子,是府里明卫暗卫们都不能踏足的地方。 还有周承宗去越氏那里歇宿。晚上经常会悄悄离开她住的地儿,半夜三更跑出去,第二天天亮才回来。 这些事情他以前觉得有些怪,但是并没有多想,但是如今看来,桩桩件件都指向周承宗的有意纵容。 从这个角度来说,吴老爷子来找周承宗算账,也不算是空穴来风吧。 不过这些事情,吴老爷子并不知晓,周老爷子也无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便咳嗽一声道:“内院的事,哪有男人插手的份儿?再说承宗绝大部分时候都在外征战,越氏这个贱人要跟我那不争气的老三勾搭,也怪不了承宗吧?难道他要把女人栓到自己裤腰带上不成?你也知道,行军又不能带女人,除非是军妓……” 吴老爷子只好咳嗽一声,瞥见周承宗半边脸血红,半边脸苍白,就算再能救回来,刚救回来的半条命肯定又去了半条。——这个人,从此不足为虑。 吴老爷子拱了拱手:“那好,今儿我就给周大哥一个面子。这件事就此揭过。我回去劝我女儿打落牙齿和血吞,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前的事就忘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成。” “对不起三婶的是三叔。但是吴老爷子连欺瞒三婶这么多年的三叔都容得下,却跑来质问同是受害者的大爷!——这个理儿,我真是想不明白。”盛思颜很是不忿。听吴老爷子的口气,明明是想就此把他今天做的这事儿抹了过去。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周老爷子却没有说话。 吴老爷子见周老爷子不发一言,胆子又大了起来,虎着脸道:“盛大少奶奶,你这是得理不饶人了?” “我既然有道理,为什么要饶你?”盛思颜站直了身子,凛然说道:“吴老爷子也知道凡事逃不过一个‘理’字。既然理在我这边,吴老爷子就是没理的一方。您没理,是不是要给有理的一方赔礼道歉?” “大胆!”吴老爷子气得白胖的圆脸都涨红了,胡子一翘一翘,“我跟你祖父说话!你插什么嘴?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上下!——果然是山旮旯里拣来的……货,礼义廉耻都不懂了!” “尊卑上下?”又被人拎着她的身世说话,盛思颜真正被激怒了。肃然道:“请问吴老爷子,什么是尊卑上下?” “尊卑上下都不懂?”吴老爷子嗤笑一声,“我跟你祖父同辈。你是不是小辈?我是世袭罔替的吴国公,你……”说到这里,吴老爷子突然卡壳了,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他刚刚想起来,盛思颜是圣上亲封的一品镇国夫人,位同公主,跟他这个吴国公。其实是一个牌面上的人! 两人同一级别,哪有什么尊卑上下? 盛思颜冷笑。果然把吴国公说不出的话说了出来,“您也说不出来了吧?我是一品镇国夫人,您是一品吴国公,谁是尊。谁是卑,这恐怕得去礼部见分晓吧?还有,您跟我祖父同辈,但是我跟您没有任何亲戚关系,您并不是我实质上的长辈,您好意思以长辈自居,我还不好意思以晚辈自居。——尊您为长辈,我怕辱没了我爹娘!” “你——!”一向好脾气的吴老爷子被盛思颜气得直跳脚,“反了反了!我要去问问盛七。他是如何教女儿的!我跟你说,就算你爹盛七也不敢在我面前仗腰子!” 盛思颜见吴老爷子主动提到盛七爷,赶紧打蛇随棍上。道:“您不说我还忘了。您把着天下药房的账目这么多年,可都还给我们盛家了没有?如果没有,还请您马上还来。您别的账目我管不着,有关盛家药房的这一块,我是非查不可!” “你敢——!”吴老爷子简直暴跳如雷,“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跟我叫板!” “我!” “我!” 从门口突然传来两个异口同声的声音,驳斥吴老爷子。 大家回头一看。见是周怀轩和盛七爷一起进来了。 刚才两个“我”字,就是他们一起发出来的。 周怀轩先走到盛思颜身边,看着吴老爷子,淡淡地道:“我给的胆子,吴老爷子有意见?” 周怀轩在人前一站,气势就十分骇人。 吴老爷子一见他就有些胆寒,但是又不好意思马上在众人面前转脸子,一时很是尴尬。 周怀礼这才分开众人,从外面走进来,站到吴老爷子身边,昂首对周怀轩道:“大堂哥,大堂嫂今儿太过了。我外祖父好歹是三朝元老,办事从来干净利索,清清白白。大堂嫂这样说话,实在很不地道。” 吴老爷子有了台阶下,松了口气,叹息道:“怀礼,算了,咱们走吧。今儿本来是来看你大伯父的,谁知闹成这样。我一把年纪了,被个女人这样羞辱,唉,也只好怪自己出门没有看黄历,自认倒霉吧。” 盛七爷没有跟他们打嘴仗,一眼看见周承宗闭目躺在床上,忙过去给他诊脉。 吴老爷子带着周怀礼和蒋四娘悄没声息地走了,屋里人也没有人去送他们。 他们离开神将府,上到自己车上,吴老爷子才若有所思地道:“我算明白了,我说盛七怎么见天找我要账本,原来是有人在后面捣鬼……” 周怀礼道:“您是说,是大堂嫂怂恿的?” “不是她还有谁?”吴老爷子眯了眼冷笑,“我倒是不怕她查,就是被人这样盯着使坏主意有些受不了。我吴家多大的生意,怎会在乎他们那一点点蝇头小利!” 蒋四娘默默地低下头,没有跟着说话。 盛家的天下药房她是知道的,开得遍布大夏南北上下,几乎垄断了全大夏的药材供应。 如果这样的生意,只是一点点“蝇头小利”,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大生意”了…… 但是那是她夫君最信赖的“外祖”说的话,她是不可能跟着唱反调的。 也许回家可以提醒提醒周怀礼? 蒋四娘沉吟着回到大将军府。 只有她跟周怀礼两个人的时候,蒋四娘轻声道:“怀礼,外祖……是不是不愿把盛家药房的生意交出来啊?” 周怀礼看了她一眼,道:“如果是你,你愿意交出来吗?” 蒋四娘想了想,道:”如果不是我的,我是不会要的。” “真是个傻丫头。”周怀礼一脸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善良大方。高风亮节?你要知道,天下财本是无主之物,有能者得之。有德者居之。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我外祖自有道理。再说,我外祖是‘神算吴’,千年以来,吴国公府就执掌大夏行商,要比有钱,盛国公府连给吴国公府提鞋都不配。以为我外祖会贪他们那点子银子?——你不会不信你夫君我?反而去信那些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外人吧?” 蒋四娘听了忙道:“怀礼,我是你妻子。我当然信你。” “信我就好。你记得信我就行,旁人都不要信。”周怀礼捧着蒋四娘的手亲了亲。 …… 吴老爷子他们走后。神将府的人都围了上来,问周承宗的情况怎样了。 盛七爷皱着眉头道:“气血紊乱,确实又有小中风的来头,到底是怎么搞的?前些天去我那里复诊明明好好的啊!” “还不是被人故意气的……”盛思颜小声嘀咕道。 周老爷子看了她一眼。道:“算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如果老吴再这样,连我都不会放过他!”又请盛七爷多费心,好生给周承宗医治,然后就带着周大管事回去了。 盛思颜觉得周老爷子的态度有些奇怪,忍不住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便闭了嘴,站到周怀轩身后。 冯氏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埋头在旁边看着盛七爷给周承宗诊治。 盛思颜琢磨。八成是吴老爷子的话里,触及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真相,所以周老爷子才有这样息事宁人的打算。 既然如此。就用不着她了。 盛思颜便静静地立在一旁,等盛七爷诊完脉,背着药箱出去,她才去送了一程。 盛七爷对她道:“回去吧,过几天我再去催催,然后就把那些账本和小枸杞一起给你送来。” 盛思颜点点头。问了几句周承宗的情况,才转身回去。 因周承宗的情况是小中风。不易挪动,冯氏就做主,让周承宗继续住在花厅里面的隔间里。 他发了病,就是一直躺在那里。 …… 京城的某个宅院里,一个青衫之人坐在屏风后头,静静地听着下人的回报,缓缓点头道:“那就出手吧。今晚,两边都放……”顿了顿,又道:“我这里过山风不多,记得放出去后能收回来最好。” “是,老爷。” …… 周怀轩和盛思颜回来没多久,就听外面来了神将府在京郊大营的侍卫,说京郊大营出了事,让神将府派人去看看。 周老爷子便让周怀轩和周大管事连夜出城,去京郊的神将府大营查看。 盛思颜住的院子,如今有堕民精英八姓的高手护卫,周怀轩纵然不在家也是无碍的。 她也没在意,到晚上给阿宝喂完夜奶,就早早地洗漱上床睡了。 没料到这个晚上,已经很乖的阿宝,却一直闹觉。 给他吃奶,他扭着头不吃。 将他放到小摇床里,他就能翻身坐起来,攀着小摇床的围栏冲她一直嘤嘤地哭。 倒没有同以前一样大声地嚎,只是小声的抽泣,倒让盛思颜心疼得要命。 盛思颜只好抱着他在屋里走动。 范妈妈在外面听着不是事,进来把瑞娘换出去了,自己想去替换盛思颜,但还是不管用,非得盛思颜亲自抱着才行。 范妈妈无奈地摇着头,去屏风另一边的长榻上躺下了,正想阖眼睡一会儿,眼角的余光猛地瞧见屋顶的藻井大梁上垂下一条长长的黑乎乎的东西! “过山风!”范妈妈猛地坐起来,迅速往对面扑去,却已经晚了一步! 她亲眼看见那条小臂般粗大的过山风张大嘴,吐着猩红的蛇信,往站着的盛思颜头上咬去。 阿宝大叫一声“哇!” 盛思颜猛然抬头,看见一条粗大的眼镜王蛇正从房梁上向她扑过来,下意识回身转头,一手护着怀里的阿宝,一手往上一挡! 那过山风一口咬到盛思颜的右手虎口处! ※   ☆、第146章 克星 范妈妈几乎没晕过去! 这里怎么会出现过山风这种剧毒的蛇!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 他们堕民唯一怵的毒物就是过山风的剧毒! 在千年之前,他们把大夏这片土地上的过山风杀得几乎绝种了。 后来他们去了堕民之地,没想到大夏的土地上又出现了过山风…… 盛思颜被咬,眼看她肯定是活不成了,但是阿宝不行……阿宝一定不能有事! 范妈妈不顾心底对过山风深入骨髓的恐惧,红着眼睛如闪电般扑了过去。 盛思颜忙道:“范妈妈快去追放蛇人!” 这过山风能到神将府外院她住的院落,一定不可能是自己爬过来的。 她想起几年前的那一天,在王家村她和王氏住的院子,她曾经也被一条极为稀有的过山风偷袭过…… 但是王家村还算是乡野之地,药山上也盛产毒蛇,偶尔爬过来一条过山风,在盛思颜看来不算很蹊跷。 但是神将府,连多只飞鸟飞过都会引起警觉的神将府里无声无息爬来一条过山风,打死盛思颜也不信只是巧合! 范妈妈猛地停下脚步,愣在那里。她眯着眼睛看了看盛思颜。 没有面色青黑,也没有倒地晕倒,就是嘴角有些疼痛的抽搐…… 根本不像是中了剧毒的样子! 范妈妈知道。以过山风的剧毒程度,就算他们堕民被咬了,咽气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范妈妈大奇。结结巴巴地问:“……大少奶奶,您……您……您没事吗?” 她亲眼看着她被过山风咬过的啊! 瞧那条剧毒的乌黑长蛇还挂在她虎口上一晃一晃地,就跟条死蛇一样…… 阿宝一点都不害怕,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娘手上咬着的过山风,用小手指头指着咿咿呀呀叫。 盛思颜耐心跟他解释:“……嗯,没错,这就是过山风。很毒哦。” 阿宝“哦哦”两声,然后将两只手拢在嘴边。鼓起胖胖的小腮帮,对着盛思颜做了个“吹气”的动作。 他要是哪里碰着了,盛思颜就会一边给他吹,一边哄他说“不疼不疼”…… 盛思颜看着阿宝的样子。笑着道:“不用,娘不疼,一点都不疼。” 范妈妈愣愣地看着这母子俩旁若无人地谈论过山风,整个人石化了。 盛思颜回头嗔道:“范妈妈,还不快去追放蛇人?!——我这里没事。” 范妈妈一震,凝神静听,往后飞快跃去,从窗户处消失了。 盛思颜看着又一次死在她手上的过山风,摇摇头。嘟哝道:“第一次还能说巧合,第二次,无论如何不能说巧合了。——看来。当初第一次,也未必是巧合。” 阿宝打了个哈欠,终于困得不行了,趴在她怀里沉沉睡去。 盛思颜垂眸看了看这孩子,心里温馨无限,低头在他胖胖的额头亲了亲。甩了甩手,将那死去的过山风扔到地上。一只手托着阿宝,将他放回小摇床里。 这一夜,盛思颜没有睡,睁眼坐在床前,哪里都不敢去,直直地盯着阿宝。 范妈妈一路追出府,却只在离神将府不远的地方追到一个自尽而死的男子。 那男子满脸漆黑,双手尽是硬茧,一看就是做苦力出身。 他身上背着蛇篓,里面还有几条小蛇,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捕蛇人,被自己抓的蛇咬死了。 范妈妈也拿不准他是不是就是放过山风进神将府的人,后来想了想,还是悄悄躲在一旁,等着看有没有同伙来认领。 结果她等到天亮,也只等到一个早起上街买早饭的人一声尖叫,然后叫来了官府的衙差,将那死在街头的捕蛇人尸体运走了。 …… 周怀轩和周大管事在第二天一大早回到神将府,先去了周老爷子住的院子回报城外神将府大营的情况。 “……这样说,神将府大营械斗?这可是稀罕事儿。”周老爷子沉吟道,“是为了什么事儿?” 军营里最要紧的是秩序,是服从命令听指挥。 军士私自械斗到出了人命,在哪一个大营里都是忌讳。 周大管事看了看周怀轩。 周怀轩淡淡地道:“实话实说。” 周大管事便硬着头皮道:“是……是有人传言,大爷要卸了神将的位置,圣上要借机裁撤神将府,将神将府的军士归到大夏军中。有人不信,跟信的人就打起来了。”顿了顿,又道:“如今神将府军士中已经隐隐分作了两派,一派不信圣上会裁撤神将府,一派相信神将府的军士终将归入大夏军中。还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军中也一样,神将府不裁撤,就会被人杀光……” “谁传出来的?”周老爷子神色严肃起来,这是动摇军心啊!实在是太恶毒了。 “我们连夜盘查,也只能查到,今日兵部去神将府送这一季的夏装和供应的口粮,跟军需处的人说了几句闲话。”周大管事躬身说道。 兵部的人说的是朝堂的动向,也不能说他们就是有意嚼舌根。 而神将府大营军需处的人,就有人打起了小算盘。 “咱们的人里面第一个传出这话的人,我查过了,是军需处的一个小头目,当年是吴老举荐的。”周大管事看了周怀轩一眼。 “我已经把他杀了。”周怀轩淡淡地道,“神将府大营里所有吴国公府曾经举荐的人,都已关押。” 周老爷子眯了眼睛。喃喃地道:“不对劲,老吴最近很不对劲。但是他这人一向胆小怕事,最多躲在后面搞搞小动作。不太像冲到前面的人。” 周怀轩点点头,“我也觉得吴老没有那么大胆子。不是他后面有人,就是他被人利用了。” 吴老爷子肯定有他的小算盘,但是直接把手伸到神将府军营,他还没那么大胆子。 他举荐的人也都不是军士将领,而是管军需的人。 几个人正在讨论吴老爷子的用意,还有他是不是被人利用了。就听外面传来周显白着急的声音:“大公子!大公子!” 周怀轩一怔,“什么事?” “大公子快回去!家里出事了!”周显白的声音都快哭了。 周怀轩急速转身。走得飞快,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周老爷子和周大管事对视一眼,对外面沉声道:“显白!” 周显白撂开帘子躬身进来,对周老爷子和周大管事行礼道:“老爷。大管事。” “出了什么事?”周老爷子沉声问道。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的房里昨夜爬进一条过山风……”周显白说这话的时候,连牙齿都打颤了。 他可是亲眼见到了那条过山风,乖乖,那么粗长的毒蛇,实在是太吓人了。 “怎会如此?!”周老爷子唰地一下子站起来,脸色更差了,“大夏已经有上千年没有出现过山风了,怎会在我神将府出现?!” 他只记得几年前,盛七爷曾经说碰到一条垂死的过山风。被他取了毒液给先帝夏明帝治病,而谁也没有真正见过那条过山风…… 周大管事也愕然地张大嘴,过了许久才战战兢兢地问:“那……那……大少奶奶。还有阿宝呢?” 周老爷子一听,身子摇摇欲坠,差一点就晕过去了,忙扶着桌子站定,沉声问道:“是了,有没有伤人?” 有过山风在。还怕伤不到人? 这一刻,周老爷子五内俱焚。难受得要命。 不管是盛思颜出事,还是阿宝出事,都是他无法接受的。 盛思颜出事,他的宝贝孙子肯定会发狂,再无人能制住他…… 而阿宝出事,盛思颜也许就活不下去了。 盛思颜活不下去,他的宝贝孙子依然会发狂…… 这一刻,周老爷子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句话:难道真是我们神将府气数已尽?! 周显白看着面前这两人五雷轰顶的样儿,挠了挠头,喃喃地道:“没……没有伤到人。” “什么?你再说一遍!”周大管事也怒了,上前一步,指着周显白的鼻子道:“你刚才说大少奶奶房里爬进过山风!你现在跟我说没有伤到人?!你玩我是吧!” 周显白忙退后一步,急道:“真没有!大少奶奶据说当初在王家村跟着世袭捕蛇人学了捕蛇之术,没有被过山风伤到,反而……反而打死了过山风……” 周老爷子神色一振,“那就是说,思颜和阿宝都没事?” “没事,没事。”周显白忙摆手,“不信你们可以去看看。” “自然要去。”周老爷子带着周大管事马上往周怀轩的院子走去。 周怀轩已经回到自己的院子。 站在屋子中央,看着那条死去的过山风,周怀轩面色阴沉得能滴得下水来。 “昨晚值夜的人是谁?!——范妈妈呢!不是很厉害吗!”周怀轩咬牙说道。 盛思颜抱着阿宝走过去,轻声道:“我没事。” 她一大早就一直守在屋里,除了周显白,没有让别人进来,因为不想引起太多的恐慌。当然,她更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能“毒”死过山风…… 周怀轩俯身将她和阿宝紧紧抱在怀里,“……是我不好,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 盛思颜忙安慰他:“不关你的事。其实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过山风了。”说着,把那一年,盛七爷归来,和她们一起回王家村时候,遇到一条过山风的事说了一遍。 当初盛七爷还夸盛思颜是“小福星”,因为他给先帝夏明帝配的药里面,就需要一味过山风的毒液做主要成分。 但是过山风在大夏几乎灭绝上千年了,根本是找不到了,所以他的药方,曾经被人很不看好。 没想到居然就在他们住的王家村小院子里来了一条…… “那时候就遇到过?”周怀轩皱起眉头。 “是啊,那时候我被过山风咬了,我没死,但是蛇死了……”盛思颜朝地上的过山风努努嘴,“这一次也是。它咬了我一口,我没死,它死了……” 盛思颜将她被咬的右手虎口给周怀轩看。 周怀轩垂眸,用手轻轻抚上那两个深深的牙印,道:“怎么不包扎起来?” “我要先给你看。你看了我再去包扎。”盛思颜嫣然一笑,“不疼地,就是开始咬的时候有些痛,后来就不疼了。”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拉着她的胳膊走到墙角盛思颜放药箱的地方,从里面拿起白药和纱布,给她撒上药,再缓缓缠上纱布。 “……不要让人知道好不好?”盛思颜软语求肯。 周怀轩点点头,“嗯,不会。”就算能让人知道,他也要把这件事压下来。 周老爷子和周大管事赶了过来,在门外问道:“思颜?你还好吗?” 阿宝听见曾祖父的声音,忙呀呀叫着,往门的方向扑。 盛思颜忙道:“我没事,多谢祖父挂念。”然后对周怀轩使了个眼色,抱着阿宝出去了。 周怀轩面无表情走过去,抬脚往那条过山风的七寸处踩去,一脚把那过山风的七寸处踩得成了一层薄薄的皮。 周老爷子看着盛思颜抱着阿宝走出来,刚松了一口气,转眼看见她手上包扎的白布,脸色又严肃起来,“你的手……?” “躲藏的时候,不小心在桌角蹭了一下,挂去一层油皮。”盛思颜笑盈盈地道。 “真的没事?”周大管事关切地问道,“要不要请你爹过来瞧瞧?” 盛思颜好笑地摇摇头,“大管事,我若是昨夜真的被过山风咬了,到这会儿就算请菩萨都没用了。” 那倒是。 过山风的毒性是举世皆知的。 周大管事和周老爷子这才放心下来。 周怀轩用长鞭挑着那条过山风走了出来,道:“请王相过来。” 盛思颜一窒,回头看了周怀轩一眼。 周怀轩对她解释:“王相见多识广,对蛇应该很有研究。” 盛思颜抿了抿唇,抱着阿宝默默转头。 王毅兴很快来到神将府,一见那过山风,就皱起眉头绕着转了好几圈,喃喃地道:“这过山风,是家养的。” 以王毅兴专业祖传捕蛇人的眼光来看,这是一条家养的过山风。 “……野生的过山风,千年前就绝种了。”王毅兴坦言,“我们这些捕蛇人世代相传,千年前大夏之地毒蛇猛兽泛滥,有天神下凡,除恶务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 …… 周承宗在神将府外院花厅的隔间里慢慢醒来,听见周老爷子在跟周大管事吩咐:“今晚整个神将府加重防守,特别是怀轩他们住的院子。我担心,对方不会善罢甘休。” ※   ☆、第147章 行家 周承宗的眼皮跳了跳,但是并没有睁开。 他躺着的花厅隔间门口,有两个婆子对坐在那里。 她们也听见了外面周老爷子和周大管事的说话,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忧心忡忡。 过了一会儿,周大管事撂开帘子,让周老爷子走了进来。 两个婆子忙起身屈膝行礼:“老爷。” 周老爷子点点头,问道:“大爷的情况如何?” 左面的婆子忙答道:“回老爷的话,大爷睡得很平稳,才刚大奶奶给大爷喂了药,大爷又睡过去了。” 周老爷子走到周承宗躺着的长榻边上看了看,背着手,皱着眉头道:“老是住在这里也不是事,能不能搬回他的院子去住?” 另一个婆子道:“盛国公说,等大爷醒了就能搬走了。不过在醒过来之前,最好不要搬动。” 周老爷子默然半晌,道:“如果明日还不能醒呢?去问问盛国公,不醒能不能移走。” 两个婆子忙点头应了。 周老爷子看了一圈,又问:“你们大奶奶呢?” “大奶奶去看大少奶奶和阿宝小少爷去了。”婆子们忙回答。 “嗯,你们小心伺候。两个人不够,让他们再派两个人过来,外面值夜的人翻倍。”周老爷子摇摇头,对周大管事道:“你多费心。” “老爷放心。那边我都安排好了。”周大管事忙躬身应道。和周老爷子一起出了屋子。 两人站在门口的回廊底下,看着面前的院子。 此时已是黄昏,如血的残阳在天边摇摇欲坠。将余晖洒遍大地。 “……有头绪了吗?”周老爷子淡然问道,“过山风是谁人放进来的?” 周大管事无奈地道:“老爷,今时不同往日。大家都知道,咱们如神将府内院在改建。每天进出的匠人就有一千二百名,虽然按照军事编制,防守非常严密,但是这些人到底不是真正的军士。是从各地的匠人局临时征召上来的,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我今日已经查到。一千二百名匠人里,有八人昨夜走失,只找到三人活着,四人意外死亡。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的人是谁?” “一个专管上梁的工匠,是从江南匠人局征召来的,据说当年江南的行宫都是他主持上梁,绝对是大夏数一数二的好手。”周大管事颇为能干,一千二百名工匠,转眼间就打听得清清楚楚。 周老爷子眯了眯眼,冷声说道:“大概就是他了。别管他去哪里了,查他的家人。他的亲朋好友,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要查。——一直查到他现身为止。” 周大管事打了个寒战。忙躬身应是,赶紧下去布置。 周老爷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回去自己住的院子,到棋室静思。 …… 冯氏来到盛思颜和周怀轩住的院子,心有余悸地道:“你们没事吧?要不要把阿宝抱到我那里去?我听说了这件事,吓得魂儿都快没了。”一边说。一边眼圈都红了。 阿宝如今是她的命根子,她可不能让他有个闪失。 盛思颜笑道:“娘。我们没事的。我会抓蛇,那蛇奈何不了我的。”一边说,一边对冯氏怀里的阿宝眨了眨眼。 阿宝咯咯笑着,回身抱住了冯氏的脖颈。 周怀轩道:“今天我在这里候着,倒要看看谁敢过来。” 冯氏点点头,将阿宝放到盛思颜怀里,道:“总之你们要小心。”想了想,又对盛思颜道:“这件事一定要让大长老他们知道,我已经派樊妈妈去堕民之地了。” 盛思颜和周怀轩一齐点头,“是要通知他们一声。” 对于普通堕民来说,阳光和过山风都是他们的克星。 但是对于大长老和堕民精英八姓这些上层人物来说,他们不惧阳光,那唯一的克星,就是过山风了。 盛思颜歉意地道:“我不知道这些,不然我早提醒你们了。” 几年前,她就在京城郊外王家村的小院子里,被过山风偷袭过一次。 那时候她当然不敢说真话,盛七爷和王氏也不信有人能真正逃过过山风的毒杀,因此都以为那是一条快要老死、毒液将尽的过山风,后来取完毒液,那条过山风就死透了,被他们做成蛇羹,美美地吃了一顿。 昨夜这条过山风,倒是没有被再拿去吃了,而是被周显白拿走,去做成了标本。 冯氏笑着道:“这不怪你。这些事,我也是前不久才记起来的。你又不是我们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事?”顿了顿,冯氏又悄声道:“过山风是堕民的克星这件事,只有堕民上层才知道,一般的堕民都不知道,普通的大夏民众更是不知道了。我有些疑惑,这养过山风的人,到底是谁?是个什么意思?” 站在盛思颜背后的范妈妈心里一动,低声道:“大夏里有一种人知道,而且,他们手里的杀手锏,就是一种沾有过山风毒液的毒针。当初我们堕民八姓精英,就因为这个杀手锏,差一点折在他们手里……” “……守护者?”周怀轩眉头轻蹙,“难道是守护者养有过山风?” 范妈妈两手一摊,摇头道:“我觉得不太可能。守护者用的毒针,是祖传下来的毒针,因为年代久远,毒性已经大大减弱,所以它们虽然重创了我们堕民八姓精英,但是并没有将我们置于死地。如果他们真的有养这种过山风,早就取了新鲜毒液,将我们一网打尽了。” 盛思颜连连点头。 范妈妈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就是认为不可能是守护者养的过山风。因为他们只用过毒效快过期的毒针,并没有从家养的过山风嘴里取新鲜毒液,制作新的毒针。 当然。盛思颜也想到一种可能,就是这过山风,是近几年才出现的…… 她抬头看了看周怀轩的脸色,下意识忍住没说,只是安慰范妈妈道:“范妈妈,您也别把过山风看得那么厉害。它既然是毒,自然就有解毒之物。医书上说。凡毒物出没的地方,七步之内必有和它相生相克的东西。也就是能找到解药。” “这我当然知道。”范妈妈苦笑,“只是你不晓得,这东西的毒性发作得特别快,快到你都来不及去吃解药。” “这么厉害?”盛思颜瞪大眼睛。想了想,又道:“这东西这么厉害,应该不好养吧?”说着看着周怀轩道:“忘了问王相,这过山风好不好养活……” “难道你还想在家里养一条?”冯氏忍不住点了点盛思颜的额头,“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昨儿你厉害,希望今儿不用这么厉害了。这东西最好不要再来了。” “这屋前屋后和房顶都洒了雄黄,一般的蛇虫鼠蚁都不敢来的。”盛思颜笑着说道,将冯氏送了出去。 这一晚。盛思颜和周怀轩把阿宝抱到他们的床上,睡在两人中间。 阿宝打生下来,就没有跟爹娘一起睡过。 头一次睡在爹娘中间。实在高兴坏了,抱着小枕头,裹着小被子,如同小动物一样,先滚到盛思颜身上,又从她身上滚下来。一路滚到周怀轩身上。 在周怀轩发火之前,又滚了下来。回到自己睡的中间地带。 然后等盛思颜刚刚阖上眼,他又悄悄往盛思颜身上滚过去…… 直到周怀轩额头青筋直跳,伸臂将他从盛思颜身上拽了下来,用胳膊稳稳地固定住,他才算是消停了,不滚了,但是开始看着帐顶吹泡泡…… 这一晚过去,神将府安然无恙,并没有特殊情况发生。 盛思颜第二天醒来,笑着道:“应该是雄黄洒的多了,那过山风不敢来了。” 周怀轩起身道:“我们府里没有传出风声,对方想也在疑惑,先等几日再看吧。” 盛思颜点点头,“应该的。放了一条过山风,连个影儿都没有,对方肯定心疼死了。” 中午的时候,王毅兴又来了,这一次,他把他爹都带来了,说要看看那条千载难逢的过山风。 盛思颜知道王毅兴的爹才是真正厉害的捕蛇人,忙道:“王大爹这边请。” 王老爷子看着盛思颜,憨厚地笑道:“是小思颜啊?长这么大了。” 盛思颜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不仅长大了,连儿子都生了,可在王大爹嘴里,就跟她还是王家村那个小小的盲女一样,她觉得很是温暖窝心。 故人相见,最高兴是其心不变。 王老爷子跟着他们来到放过山风标本的屋子里,一眼就看见那条极其罕见的长蛇。 盛思颜知道,这种蛇,后世称为“眼镜王蛇”,但是在这个没有眼镜的世间,这里的人称这种蛇叫“过山风”,一直是存在于古书上的传说。 王老爷子绕着那过山风的标本绕了几圈,啧啧称赞道:“我算是开了眼了,想不到我王老儿还能看见一条真的过山风!” 看了之后,王老爷子仔细问盛思颜:“你是怎么抓到它的?听说过山风动作特别快,行走如风,所以称之为‘过山风’,就算是武林高手,都比不过它们跑得快呢。” 盛思颜瞠目结舌半晌,情急间抬头看了看房梁,想起那一晚的情形,忙道:“是这样的,当时它从房梁上倒挂下来,反而没有利用它的优势,我……我……我当时一心为了阿宝,想也不想,就用当初您和王二哥教我的手法,扑了上去,钳住了它的七寸,它就……就被我掐死了。” 周怀轩和阿宝一起看着盛思颜,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看得盛思颜低下了头。 王毅兴咳嗽一声,补充道:“……这过山风的七寸被踩扁了。应该是死后被踩的,是吧?” 盛思颜忙点头,“是是是。是我一怒之下,将它踩扁的。” 王老爷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我说如果是从地上爬过来,你是断断躲不开的。但是从房梁上倒挂,确实对它来说很不利。” 总算是圆过去了,盛思颜忍不住想抹一把汗。 在专业人士面前扯谎,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周怀轩便请王老爷子和王毅兴去他外书房里坐一坐。想向他们了解更多有关家养蛇的信息。 …… 又过了几天,神将府还是安然无事。 再加上周怀轩从王毅兴和他爹那里了解到。养蛇其实很不容易。 毒性越烈的蛇,更不容易家养。 像过山风这种程度的毒蛇,本来就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从蛇蛋里孵出长大。然后还要训练,所以能养一条两条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想和养鸡养鸭一样成群养过山风,那是不可能的。 况且就算能够那样大规模的养出来,那已经不是真正的过山风了,更没有这样剧烈的毒性。 所以对方就不得不在“养得多”,和“养得精”中做选择。 “……这样说来,对方养的过山风,其实并没有多少。”盛思颜听了之后连连点头。觉得这样才说得通。 如果这样厉害的毒物,能漫山遍野的养,那整个大夏。早就易主了。 “要保持毒物的毒性,就不能放在一起圈养。对方如果是真正看重过山风的毒性,那么他们手里成熟的过山风应该不超过五条。依我看,对方手里最多有四条。其中一条是母蛇,为了留种下蛋,不可能拿出来作恶。也就是说。他们能动用的过山风,只有三条。当初在王家村那一条。应该也是同一伙人养的,已经被我弄死了,前些天我又弄死一条,对方如今只有一条可用,所以极为慎重。”盛思颜仔细分析道。 周怀轩点点头,“王老爷子说,从蛇蛋成功孵出过山风,到养成成虫,要花好几年的时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而且看这个个头,跟古书上提过的个头比还是小得多,所以可以判断,他们也是因为一个偶尔的机会,孵出了过山风。但是同真正的古种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我现在只是疑惑,这些人跟守护者,到底有没有关系。”盛思颜看着周怀轩道,“如果他们不放出来那条剩下的过山风,而只是用来获取毒液,那对我们来说,麻烦就更大了。” 周怀轩垂眸道:“不管有没有关系,他们肯定一直在取毒液。” “那他们为何要这样不厌其烦地放过山风进来?而不是直接放他们的毒针?”盛思颜大为不解,“毒针细小,更不容易防范吧?” 周怀轩笑了笑,道:“听说过山风取毒不易,制毒更不易,想种到牛毛细针上,那更是要国手的功力才能做到。我看他们是因为毒针的效力太差,所以不得已要亲自放过山风出动。” 范妈妈说过,守护者的杀手锏,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并不是他们亲手制作的。 可见这门技术,应该是已经失传了。 但现在,明显有人又在摸索之中。 盛思颜定了定神,微笑着道:“有机会,真想会一会这制毒的大行家。” “应该有机会的。”周怀轩悠悠地说道。 …… 到了第二天,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混着电闪雷鸣。 盛思颜抱着沉睡的阿宝,靠在周怀轩怀里,笑着道:“今儿应该不会有事了。” 打雷下雨的时候,各种毒虫猛兽都不习惯出来。 周怀轩嗯了一声,抱着怀里的两个人睡了过去。 …… 这雨到了半夜就停了,哗哗的雨水将神将府房前屋后的雄黄粉冲得干干净净。 黑暗的屋脊上,一条更加粗大黝黑的过山风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没声息地蜿蜒前行,在屋脊上游走如平地,很快来到了周承宗住的花厅隔间的屋顶横梁上。 一直昏睡不醒的周承宗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听见了屋梁上不同寻常的动静! ※   ☆、第148章 脱壳 终于来了…… 周承宗从榻上坐了起来,双目炯炯地盯了横梁一眼,悄没声息地翻了下去,从隔间后屋里拖出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堵着嘴的男子,扔到自己榻上。 然后屏住呼吸,躲到长榻另一端的屏风后头一动不动。 屋顶横梁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条粗长黝黑的过山风捅破屋顶,如同闪电般掉落下来,一口咬在榻上的男子身上! 周承宗趁着这个当口,左手轻抬,一只牛毛细针急速飞去,扎入过山风的七寸当中! 过山风两眼暴突,毒牙再一次猛咬,然后才松开了口,从榻上掉落下去,死在地上。 而在榻上的那个男子,全身血肉都被过山风吸食殆尽,整个人如同皮包骨头的骷髅一般可怖。 周承宗看了看这个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男子,又踩了一脚过山风的七寸,将它的七寸处踩得扁扁地,才从屏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背在背上,戴上自己的赤色面具,从窗口跳了出去。 他刚要跃上房顶,却看见房顶上已经站着一个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手里还拎着一个人。 见周承宗出来了,那老人将手上的人往下一扔,道:“放蛇的人,接着。” 周承宗忙伸手接过,顺手再扔到地上,免得发出太大声响。 那老人正是周老爷子。 他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看着戴着面具的周承宗道:“你还是要走?” 周承宗将面具从脸上缓缓揭开,握在手里,一头跪在了周老爷子面前。低声道:“爹,您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周老爷子叹口气,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低声道:“你要去做什么?可不可以告诉我?” 周承宗依然低着头,不敢看老父含泪的双眼。 这一次,是他说服周老爷子,跟他合作。骗过了很多人。 “爹,承宗感谢您帮我找到死囚。代我一死。从此以后,神将府周承宗就不复存在,您老人家,多加保重!”周承宗拱手说道。 “……在你心里。国,还是比家大,是吗?”周老爷子忍着心痛,哽咽着问道。 “不。他们同样重要。”周承宗终于抬起头,坦然看向周老爷子,“我做守护者,是为了国,也是为了家。如今,守护者出了问题。既关乎大夏国运,也关系我们周家的存亡。——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你想怎么做?” “不是我想怎么做。我一个人能做的有限。我只想尽我所能。将操纵守护者的背后之人找出来。如果幸运,我会顺利归来。如果不幸,爹,请您告诉轩儿,他爹这辈子,只愿他能长命百岁。高高兴兴活到耄耋。” 周老爷子终于老泪纵横,看着周承宗。哽咽着道:“你对你儿子的心,和我对我儿子的心一般无二。” 周承宗忍不住泪意涌上心头,他忙转头看了看夜空,道:“爹,儿子这辈子不孝,让您失望了。”说着,周承宗转身就走。 “承宗,爹这辈子,以你为傲!”周老爷子叫住周承宗,沉声说道。 周承宗没有回头,他的脚步停了停,便大步离去。 看着周承宗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周老爷子的一声叹息渐渐遗落在晚风当中。 …… 第二天清晨,值夜的婆子撂开帘子,道:“也不知道大爷醒了没有……” “啊——!” 话音甫落,一声尖叫便从花厅隔间的屋子里传遍了神将府。 很快,神将府里又一次敲响了云板。 盛思颜和周怀轩从睡梦中被那云板声惊醒了,一起翻身坐了起来。 周怀轩撂开床帘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公子、大少奶奶,大爷……大爷……大爷昨夜被过山风咬死了!”门外传来周显白带着哭腔的声音。 周怀轩手里一紧,猛地一把将床帐全部扯了下来。 他掀开被子,迅速翻身下床,抓了件外袍披上,飞快地跑了出去。 盛思颜也愣怔半晌,才对进来伺候她的薏仁和木槿问道:“……刚才怎么回事?我好像听见……听见大爷过世了?” “大少奶奶,您快过去吧。”薏仁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大家都要去磕头呢。” 周承宗这些年虽然不管神将府的事,但是他一直是神将大人,这些年东征西讨,立下无数战功,是神将府,乃至整个大夏的支柱! 有他在,大家就觉得心里有底,做事不慌。 上一次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他都熬了过来,谁知道这最后一次,却没有熬过去。 盛思颜忙换上素服,想了想,给阿宝也换上素服,抱着他匆匆忙忙往周承宗住的花厅隔间去了。 一到门口,她就看见这里挤满了人,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管事小厮,还有驻扎在府里的二千神将府军士都来了,一下子将宽阔的场地挤得人山人海。 周大管事穿着素服,腰缠麻带,在门口指挥下人一层一层地对着花厅隔间的大门磕头。 盛思颜便抱着阿宝,远远地站着,没有过去。 好不容易等这些人都磕完头,都退下了,盛思颜才抱着阿宝走过去,对周大管事道:“大管事。” “大少奶奶来了。”周大管事忙侧身让过,“您里边请。” 盛思颜抱着阿宝走了进去。 花厅已经布置成了灵堂。 不过棺材还没有备好。 盛思颜抱着阿宝走进里屋的隔间。看见冯氏坐在窗前,如同泥塑木雕一般,面无表情。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她身边。看着对面的榻上出神。 盛思颜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捂住阿宝的眼睛,想抱着他一起跪下磕头。 谁知阿宝哼哼唧唧闹起来,就是不肯让她跪。 盛思颜没法子,只好对周怀轩道:“怀轩,你抱着阿宝。让我磕头。” 周怀轩走过来接过阿宝,同时将盛思颜拉过来。淡淡地道:“不用了,你回去吧。” 盛思颜一愣,道:“……我想磕个头。” “以后再磕吧。”冯氏也出声了,看了看阿宝。道:“阿宝,到祖母这里来。” 阿宝伸出小胳膊,抱住冯氏的脖子。 冯氏抱着阿宝带着淡淡奶香的温软小身子,心里才好受些,微微笑道:“……还没到磕头的时候,是吧,阿宝?” 阿宝咿咿呀呀跟冯氏说着话,好像他听得懂一般。 盛思颜知道周怀轩和冯氏对周承宗都有心结,当下也不好劝。只是默默地陪在冯氏身边,直到外面抬来了上好的金丝楠木的棺材,要给周承宗装裹。她才抱着阿宝出去了。 神将大人周承宗在神将府被千年不遇的过山风咬死,这件事很快传遍了京城上下。 夏昭帝在宫里听见消息,也十分震惊,等不及下朝,就带着朝臣一起来到神将府,吊唁周承宗。 因神将府出了这种事。周怀轩马上向夏昭帝请命,从城外调来更多的神将府军士。将神将府守得严严实实。 前来吊唁的官员不仅要被盘问,还要被吸铁石搜身。 身上凡有铁器,都会被搜出来。 有些官员觉得没面子,忍不住道:“守卫这么森严有什么用?不还是死于非命?还没有我家安全……” 旁边有跟神将府交好的官员当然听不惯,反唇相讥道:“你以为你家能跟神将府比?——不怕贼偷,只怕贼惦记你不知道吗?” “就是。就凭你?你家就是半夜敞着门人家都不愿上门。弄死你有什么用?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想被过山风咬死,你投十次胎也不够格!” “过山风是什么东西你懂不懂?——那是上古神兽!” “神个屁……”那官员被众人讽刺得灰溜溜地,只敢暗自腹诽,不敢再公开抱怨。 …… 周怀礼听见这个消息,马上使人去将军府报信,自己却先去了吴国公府。 吴老爷子早就知道了消息,正等着周怀礼上门,对他道:“你带着你家里的人去吊唁。”顿了顿,又道:“你再去把你爹接回来。他哥死了,他也当回来磕个头。” 周怀礼点点头,转身回将军府接了蒋四娘、周雁丽和吴三奶奶,一起去神将府吊唁陪客。 他们算是本家,办丧事的时候要在一旁当主人家给客人行礼。 不料他们去了之后,周大管事却出来对大家道:“我们大爷生前有遗愿,丧事从简。这一次,我们就不大办了。停灵七日即出殡。不受礼,不请客,大家请回吧。” “啊?怎么能这样?神将大人劳苦功高,你们怎能这样怠慢他的身后事?!” “就是!你们不能这样!叫周老出来!承宗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辈子老老实实,为大夏做了多少事!你们不能这样!” 周大管事也觉得这样不妥,但是周老爷子、冯氏和周怀轩都不愿意大办丧事,他也没法子,只好一遍遍地说:“这是大爷的遗愿,请大家尊重大爷的遗愿。我们大爷在天有灵,一定心领了。” 劝了半天,才把大多数人都劝走了。 留下的,都是神将府的本家至亲和世交好友。 …… 同一时刻,京城那所沉寂已久的七进大宅里,又放出了七彩的烟花。——那是守护者召集的信号。 吴三奶奶无意中抬头看见,心里一惊,忙指了一事离开神将府,回将军府去了。 ※   ☆、第149章 排查 乌黑的大门,蹭亮的铜环,歇山顶的门楼,楼沿上挂着一块桐木底蓝黑色大字的牌匾,上书“成宅”两个大字。 这所七进大宅的地段可是在京城的好地段,虽然不是在寸土寸金的西城,但也离得不远。 外院有三个独立的小院,内院分成四个区,各有自己的院落进出,看上去能住一大家子人。 这里的街坊邻居都只知道这是江南的一个富商在京城买的房子,有生意要谈的时候,才从江南来京城住几天,平时这里不住人,只有两个又聋又哑的老仆守在这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屋顶上的七色烟花尚未散尽,几个人已经悄没声息地翻墙进了院子。 外院靠西边的小院子的东次间里,两盏宫灯发出莹白色的光芒,将整间屋子照得透亮。 许久不见的守护者们终于又聚在了一起。 不过能坐七个人的长桌上,如今只有四个人。 赤一坐在上首。 他左手下方第一个位置原本是橙二的,现在没人坐,空在那里。 黄三坐在赤一右手下方第一个位置,抱着一双胳膊在胸前,懒洋洋地伸着腿,靠在椅背上。 绿四因为背叛守护者,已经被赤一亲手处决,他的位置,至今没有人顶上。 青五坐在橙二位置的下方,正襟危坐,姿态端凝,有种说不出的贵气和闲散之气。 蓝六的位置在青五下方,也是空荡荡的,这人便是章大将军,被橙二拉入守护者,后来被人盯上,露了陷。 而和蓝六面对面坐着的人。便是紫七,守护者里唯一的女子。 大家静默了一会儿,赤一才在上首缓缓地道:“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我们七个守护者,如今只剩下四个。日后守护者该何去何从。大家不妨畅所欲言?” 黄三垂下头,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腿出神。 紫七咳嗽一声,看了看赤一,迟疑着道:“老大,你是什么意思?” “是啊,老大,你是什么意思?”青五跟着出声,“守护者的规矩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该如何传承,如何行动,都是有章可循的,我不明白老大的意思。” 赤一点点头,看向黄三,“老三,你认为呢?” 黄三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你是老大,你说了算。” 黄三的口气,明显跟紫七。还有青五的口气不一样。 紫七斜眼看着他,轻哼一声道:“老三,你是不把祖制放在眼里了?” 黄三嗤笑。摇头道:“祖制?你们还知道有这个东西?——难道你们不觉得?我们守护者早就在自行其是了吗?!” “老三!”赤一忙出言呵止他,“怎么能这么说话?” “我有说错吗?反之大家谁也不认识谁,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老五、老七,你们说祖制,好,那我问你们,祖制说守护者的继承人,应该怎么选?”黄三似乎早就对这件事不满,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把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单这一句话,就问得紫七和青五低了头。 确实。如果守护者真的是遵守祖制,那么。蓝六章大将军,根本就不应该加入守护者的行列! 因为他没资格。 还有,橙二作为宫里的守护者,却对圣上下手,这也是违背守护者祖制的。 守护者守护的是大夏皇室的江山,不许有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脉混合的后嗣出生,更有严令,不许对皇帝动手。 守护者是大夏开国皇帝手创,当然不会缔造一个组织来跟自己的后嗣子孙过不去。 “……事急从权,不能墨守成规,有什么不对?”紫七忍不住反驳道,很是看不惯黄三一幅愤世嫉俗的样子。 “又说要遵守祖制,又说不能墨守成规。——老七,你不能因为你是女人,就想一出是一出。”黄三冷笑道,“女人可以不按牌理出牌,但是守护者不行。做了守护者,我们就无所谓男女,都要遵守同样的规矩!” 每个守护者接任的时候,都要吃断生。不仅要在自己的师父面前吃,还要在入职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再吃一次。 这样才能保证守护者断绝尘缘,一心为守护大夏出力。 “够了!”赤一厉声呵止黄三和紫七争吵,“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样吵来吵去有意思吗?我们是一个整体,如果我们自己都不能团结,如何去完成自己的使命?如何去对付堕民八姓精英?!” “……堕民八姓精英,是不是已经死光了?”刚刚沉默不语的青五悄声问道,“上一次知道他们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 “谁跟你说他们死光了?”赤一森然问道,重重地一拍桌子,“蓝六怎么死的,你们都忘了?!——就是堕民精英八姓出手做的!” “你可有证据?”青五好奇地问道,“虽然当时有这个猜想,但是至今没有看见任何证据。” “就是。说不定,蓝六是被别人杀的,嫁祸给堕民精英八姓而已。”紫七阴测测地道,“如果堕民精英八姓真的还活着,而且还那么厉害,为何不继续下手?反而只是柿子拣软的捏,只杀了一个不中用的蓝六?” “听说堕民精英八姓虽然能力超群,但是个个短命,不会活过三十岁。算一算年龄,这一代精英八姓应该快要活到头了,也许是在训练新的一代?”青五沉吟说道。 黄三对这个问题一点都不感兴趣,在面具后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是关心关心我们自己的传承和新一代吧。——堕民精英八姓关你什么事?见一个杀一个得了,还想那么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青五文质彬彬地说道,很有涵养。 黄三的话,正好说到赤一今天想说的第一件事。 “诸位,既然说到守护者的传承和继承。我倒是有个疑虑,一直没有想明白,不知诸位可否给我解惑?”赤一捧着手中的茶盏。往屋里另外三个人面上看了一眼。 “什么疑虑?老大有话就说。”紫七有些不耐烦地道,“大家都忙着呢。” “好。是这样。先前大家说起祖制,我不免想到,我们守护者,按照祖制,是四大国公府各出一人,然后皇帝的母族一人、妻族一人,以及宫里的内侍一人,共七人组成。国公府的世子和国公爷不可以做守护者。这也是写在祖制上的。所以如果想做守护者,必须放弃国公爵位的继承权……” “噗——!”紫七首先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老大你别逗了。有哪个蠢人会放着国公爷的爵位不要,非要来做守护者?——这条祖制根本就是开国老皇爷想太多而已!” “呵呵……”赤一笑了笑,点头道:“有理。”顿了顿,又道:“听我说完。” 黄三看了紫七一眼,道:“老七,你今儿的话特别多,犯什么病了?” “关你屁事!”紫七大怒。恨恨地别过头,不去理会黄三。 赤一又道:“还是说四大国公府的守护者。我想知道,盛国公府当年被太后灭门之后。这一府的守护者,到底是谁?” 黄三、青五和紫七都不安地在座位上动了动,道:“老大,按照守护者的规矩,大家都不露真面的。” 连他们的声音,在经过那个守护者特制的面具过滤之后,都会变声,没人能够听出来到底是谁。 守护者的衣袍都是宽袍大袖,从身形也很难看出对方到底是谁。 “我不是要大家露真面。我只是觉得,我们当中。自从盛国公府被灭门之后,就多了一个人。——一个比蓝六章无言还要没资格加入守护者的人。”赤一沉声说道。 屋里一片静谧。 一阵微风从槅扇窗子里吹了进来。那宫灯闪了闪,明灭之间,在众人眼前留下点点阴影。 “……老大,这个玩笑可不好笑。”黄三见青五和紫七都不说话,只好咳嗽一声,打破了屋里异样的宁静。 “这不是玩笑。” “老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紫七不解,“盛国公府虽然被灭门,但是大家都知道,盛家守护者的徒弟,不能是本府的人,所以他的徒弟一定在另外三个国公府,而另外三个国公府并没有出事,所以盛家守护者的传承,应该没有问题。” “说的好。”赤一点点头,“盛家守护者的徒弟,确实在别的府里,这个姑且算正常。但是按照祖制,盛家作为国公府之一,除了一个守护者,应该还有一个别府守护者的徒弟。既然盛家被灭,那这个别府的徒弟,应该跟盛家的守护者一起都死了。” 黄三若有所思,点头道:“这样说来,在盛家被灭之后,另外三大国公府里,有一个守护者就没法收徒了。” “正是。因为我们这一批守护者在盛家被灭之后还是一直保持是七个人,那么在正常情况下,有一个人肯定不是我们的同辈人,而是上辈人。但是你们看看我这里的守护者传承记录,只有我和橙二是盛家被灭门前继任的守护者,你们都是盛家被灭门后继任的。”赤一拿出一个小册子,上面是守护者继任的时候,在众人面前吃下断生的记录,“所以我们当中已经没有了上一代的守护者。” 黄三、紫七和青五都是心里一动,互相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赤一。 “橙二是宫里内侍的传承,大家都知道了。我的传承暂时不好说,但是我能做赤一,本来就经历了比你们更严格的考验。所以你们可以暂时不用怀疑我。死去的绿四和蓝六,分别代表的是皇帝母族和妻族,都跟四大国公府无关。那么我只想问你们三个人,谁是那个没有资格的人?” 赤一的话已经很明显地表示,他也是四大国公府中人。 如果他的来历暂时不用怀疑,那么有问题的人,就在黄三、青五和紫七当中。 他们三个人中,必定有一个人的加入,是违背了守护者的祖制。 这人要么不是四大国公府中人,却在盛国公府覆灭之后,占了盛国公府的名额;要么,就是有国公府里同时出现了两个守护者。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赤一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紫七默然半晌,见另外两人都不说话,撇了撇嘴道:“盛家那时候被灭门,大家一时找不到能够传承的徒弟,那么在别的府里多挑一个,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吧?” “那你是说可以不用遵循祖制了?”黄三又忍不住嗤笑,“既然如此,咱们也别谈什么祖制了,就听老大的。” 青五见黄三和紫七都说话了,自己不表态不行了,才淡淡地道:“那就听老大的,老大说要怎样就怎样吧。” “那好。”赤一点点头,“既然都同意听我的,我就先表个态。守护者里进了不该进来的人,为了维护守护者的利益,我会再去拿一批‘断生’过来,大家再一起吃一次‘断生’。” 吃‘断生’,当然是第一步。 先把剩下的人都梳理清楚了,再才能谈填补空缺的事。 黄三和紫七都无所谓地点点头,道:“反正吃过两次了,再吃一次也无所谓。” 青五窒了窒,才跟着点头道:“行,那就再吃一次吧。” 赤一对着青五笑了笑,道:“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下一次聚会,听我通知。” 屋里的宫灯渐渐暗了下去,黄三、紫七和青五依次离开了宅院。 赤一一个人坐在黑暗里,过了许久,才吁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院子歇息了。 …… 城郊一个庄子的内院,文宜室从内堂走出来,问外面伺候的人,“老爷回来了吗?” “还没呢。二姨娘,您要不要先去歇息?” “不用了,我再等一会儿。”文宜室双颊上有着异样的潮红,手上戴着一幅薄薄的薄绢手套,在初夏的深夜里如同暗夜百合一样纯洁无暇。 她看了看屋外,便转身进内堂去了。 两个丫鬟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立到外面的回廊上,低声道:“听说二姨娘医术特别厉害,是真的吗?” “什么医术?!你要是病了可千万别找她医。她哪里学的是医?分明是毒……” ※   ☆、第150章 绸缪 “毒?!”那小丫鬟惊讶地捂住嘴,“二姨娘怎么会用……毒?” “我怎么知道?”另外一个小丫鬟撇了撇嘴,不屑地道,“她要不是拼命去学,能攀得上咱们老爷吗?” “可是我听说,二姨娘也是出身高门啊?我还听说,二姨娘的出身,不比城里的那位正室夫人差呢……” “呵呵,你听二姨娘自个儿说的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二姨娘的话,你听听就是了,别当真,也别乱传。她啊,我跟你说,心眼儿多着呢,保不齐什么时候你就着了她的道儿了。” “哦,多谢姐姐提醒。”那小丫鬟忙谢过那个提醒她的小丫鬟。 两个人站在门前的回廊上,一动不动地候着。 子时过后,一位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才从外面进来。 “老爷。”两个小丫鬟忙屈膝行礼。 那男子看了看她们,皱眉道:“你们姨娘还没有歇息吗?” 他认出来这两个小丫鬟是他新纳的姨娘身边伺候的人。 “二姨娘在候着老爷呢。”一个小丫鬟陪笑说道,一边往屋里通传,“二姨娘,老爷回来了。” 文宜室忙从内堂出来,对着那中年男子盈盈下拜:“老爷您终于回来了。” 那男子脸上露出笑容,伸手轻轻扶起她,带着她一起进内室去了。 文宜室忙着张罗热水和点心,先陪那男子吃了点心,又服侍他洗漱沐浴,不假他人之手,极是殷勤。 那男子温和地道:“这些事不用你做,叫下人过来服侍就是了。” 文宜室嫣然一笑:“老爷不在乎谁服侍您。可是我在乎。” 那男子捏了捏她的下颌,伸手将她拉入浴桶…… *过后,两人回到内室的床上躺着。 文宜室悄声问道:“……老爷。那边的情形如何?” “……下一次我不去了。”那男子笑呵呵地道,“派别人去吧。” “啊?为何啊?”文宜室不解。“老爷,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和地位,您怎么能白白放弃给别人呢?” 文宜室想起自己家三叔曾经那神气的样儿,对守护者这个位置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那男子却不屑地摇了摇头,傲气地道:“什么破烂货,别人当宝贝,在我眼里可不当一回事。我不过是有时候闲着没事去看看热闹。谁真的跟他们混?” 他可不会吃“断生”,他的子嗣太少。还要多生儿子才行…… 文宜室不由对自己家的“老爷”更加敬畏。 能给他做妾,她三生有幸。 “你的制毒学得怎样了?”那男子不想再说守护者的事儿,随意转了话题。 这个女人想不到还有点学毒术的天分,跟着几位师父一路学下来,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实在是不得了。 文宜室笑了笑,“还行。就是盛世全的那册子有些记述跟打哑谜似地,要费功夫猜。一旦猜出来,还是很容易的。”顿了顿,她才敢把今天最重要的事说出来。“……老爷,最后一条过山风,才刚已经死了。” “什么?!”那男子霍地一下子坐起来。瞪着文宜室,“死了?!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功夫,才把这几个蛇蛋孵出来!” 这下子全死了! 文宜室忙跟着跪在被子上,不断磕头道:“老爷息怒!老爷息怒!宜室已经把毒液全部取出来,冰在冰窖里,只等最后提炼,就能淬炼那毒针了!” “真的?”那男子听说已经能淬炼毒针了,容色稍霁,“效果怎样?” 先前他们试了很多法子。发现那过山风的毒液很难附着在那牛毛细针上。 总是耗费了毒液,最后发现针上根本就没有沾上毒。让他们头疼不已。 文宜室战战兢兢地道:“还在试验当中。” 那就是说,成效还不显著了。 那男子点点头。“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 如果淬炼毒针成功,那却是比直接用过山风要管用得多。 文宜室趁机道:“老爷,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跟着盛国公去学学盛家医术才好。” “需要吗?”那男子躺下来闭着眼睛说道。 “当然需要。您想,盛世全是什么出身?他记载的法子,盛家人肯定是懂的。但是这个册子,您又不可能给盛家人看到,所以我想来想去,要不去盛家拜师学艺?” “但是盛家医术一向不传外人,传子传媳不传女啊。”那中年男子觉得有些为难。 “也有破例啊。”文宜室很是激动地道,“当年郑大奶奶郑素馨,不是被盛老爷子收做关门弟子?老爷,我虽然学得晚,但是我的天分高,学一年抵得上别人学十年。如今我跟着老爷这两年,在毒术上已经出神入化,没有再大的进展。想要更进一步,我觉得,还是应该从医术入手。” 好像有些道理。 那中年男子睁开眼睛,转眸看了看文宜室,“但你不能以我的妾室的身份去学吧?” 文宜室窒了窒,眼神闪烁着道:“……老爷,我身份低微。光是我,盛国公是不会答应的。要不把您抬出来,人家怎么会收我为徒?” 那中年男子看着文宜室,静静地笑了笑,摇头道:“你别打那么多主意,还不到时候,咱们的关系不能让外人知晓。——睡吧。”说着,转身侧躺着睡了。 文宜室有些失望地躺了下去。 她确实是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 她已经跟着这男人两年了,最近才给了她一个名份,让她做妾。 但是也只是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庄子里,外面的人都通不知晓。 她当然不甘心一直默默无闻地做这个男人的外室。 努力跟着这里的几个用毒高手学制毒,就是为了提升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的作用和地位,让自己能助那男人一臂之力! 以色侍人不会长久。她想自己多些本事。 她提出想向盛国公学医术,就是要借这个男子的面子才能成事,这样她的身份顺理成章也就公开了。不再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没想到这男人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根本就没有让她真正进门的意思。 文宜室在心底叹了口气。明白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 慢慢来吧,等那些用毒高手都无法真正淬炼毒针的时候,这男人就只有送她去盛国公那里学医术去了。 所以她今天才敢暗地里把那最后一条过山风弄死…… …… 深夜,神将府的外院花厅里,跪满了守夜的亲人。 周家二房、三房的子孙辈都来了,跪在蒲团上,为周承宗守灵。 周承宗只停灵七天就要出殡,这待遇。跟下人差不多。 周家的亲戚同样不解,但是他们也都知道,冯大奶奶和周怀轩对周承宗积怨已久,也许是故意的,所以没人敢再说什么。 周怀轩没有跪,他一个人背着手站在花厅门口的回廊下,看着漆黑的夜空出神。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似乎走过来要跟他说话,便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离开了这个花厅的院子。 走过来要跟他说话的是周怀礼。 见周怀轩突然走了。周怀礼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并没有追上去。 二房的周怀仁和周怀义都走上前来,对他道:“大堂哥刚刚丧父。心情不好,四堂弟不要多心。” 周怀礼忙道:“没有没有,我省得。我只是想安慰安慰大堂哥。”说着,他回头看着灵堂,感慨地道:“大伯父一向待我如亲子,如今就这样去了,后事还办得这样寒碜,我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 周怀仁和周怀义默然半晌,没有说话。回头走到屋里跪下,继续烧纸焚香。 …… 周怀轩来到周老爷子住的屋子。在静室门口问周大管事:“祖父歇下了吗?” 周大管事摇头,轻声道:“老爷子很难过……” 周怀轩握了握拳。跨步走了进去。 周老爷子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没有掌灯,双手搭在胸前,眼眸低垂,像是入定的状态。 “……祖父?”周怀轩走到周老爷子面前,轻声叫了一声。 周老爷子抬头,看见是周怀轩,吸了吸鼻子,道:“什么事?” 周怀轩本来是想问周老爷子,他爹周承宗到底想做什么,但是看见周老爷子这幅样子,他又觉得不用问了,他爹的脑子是石头做的,认准了目标就不会回头。 周怀轩在周老爷子面前半跪下来,低声道:“……没事,我来看看祖父。” “你爹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好好带阿宝,跟思颜多生几个孩子。”周老爷子絮絮叨叨说道,面色更加苍老。 周怀轩点点头,“嗯”了一声,将一条绒毯搭上周老爷子的膝盖。 …… 第二天,王氏和盛七爷也来神将府吊唁。 他们是姻亲,自然是允许进来的。 王氏吊唁之后,就去看盛思颜。 因阿宝还小,冯氏和周老爷子都特许盛思颜只要带孩子就可以了,不用去灵堂跪灵。 盛思颜看见王氏来了,忙迎上去,跟王氏说了许多知心话。 然后才道:“娘,我想学毒,您教我吧!” 在她眼里,王氏是无所不能的万能娘亲…… 王氏笑了笑,抚着她的面颊道:“学毒?你还用学吗?” “为什么不用?”盛思颜睁大眼睛,“我只会医术,对毒术可是一窍不通啊!” “怎么会?医毒同源。只有最好的郎中,才有可能成为最厉害的用毒大师。”王氏笑眯眯地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你小叔祖留下的几本册子,等我找出来给你瞧瞧。” ※   ☆、第1章 有后 “小叔祖还懂毒?”盛思颜很是惊讶,“爹不是说过小叔祖不怎么爱学医术吗?” 王氏摇摇头,“这我可不晓得。你小叔祖到底如何,你爹也是听别人说的。但是那几本册子是实实在在,做不了假的。”顿了顿,惋惜地道:“就是跟你刚过世的公公的医案放在一起的,那天我只给你拿来了医案。” 就凭着那本医案,盛思颜成功揭穿了周三爷和越姨娘的奸|情。 盛思颜“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那娘看过那些册子没有?” “看了看。”王氏笑得意味深长,“用毒一道,你小叔祖确实是高手。以此类推,他的医术一定不差。” 本来就是盛家人,而且一生未娶,只专注在一件事上,应该不差的。 盛思颜更有兴趣了,“那娘使人送过来给我看看。” “吴老爷子把天下药房的账本陆陆续续送过来一些,太多了,我没怎么细看,全给你送来怎样?还有小枸杞。”王氏有些无可奈何地道。 “娘,小枸杞怎么了?爹说要把他和账本一起送来,您也这么说……”盛思颜抿嘴笑,“敢是他又淘气了?” 王氏苦笑着拍了拍盛思颜的手,“小枸杞啊,小时候只喜欢吃,现在长大一些了,就对数目字感兴趣,特别是钱财,那真是过目不忘,反而医书就背得很差劲,比不上小冬葵一个零头。” “啊?”盛思颜很是惊讶,“小冬葵比小枸杞小得多呢,就差这么远了?” “差太多了。小枸杞小的时候,你还在家呢,你督促他背的那些书。现在全还给你了。你爹又逼着他重新背,他都囫囵吞枣,背是背出来了。但是完全没有往心里去,一问三不知。实在是让人头疼。”王氏连连叹气,“我和你爹见他实在是对医术不感兴趣,又见小冬葵颇有天分,就打算不逼小枸杞了,让他学管账也行。反正天下药房那么大的生意,也要人打理。” 盛思颜怔了怔,道:“但是,如果小枸杞不学医。那这盛国公的爵位,他……” 小枸杞是嫡长子,对爵位有继承权。 而盛国公统领太医院,以前兼领太医院的院判一职。盛家人如果不懂医,是不能承袭爵位的。 王氏摊了摊手,笑着道:“那没法子了,谁让他自己不争气呢?盛国公这个位置,不同别的,一定要懂医才行。以后小枸杞大了,应该明白的。除非他能有一天开窍了。奋发图强,成为好郎中,不然的话。他真没资格继承盛国公的爵位。” 盛思颜点点头,“娘,那把小枸杞送来吧。我会好好教他。” 最重要不要让他有跟小冬葵争斗的心思。 盛家本来就人少,他们兄弟俩应该互帮互助,和和睦睦地过日子。 “你别瞎担心了。盛家药房的生意,本来就需要人打理。小枸杞能打理盛家药房,正对他的心思。而且他们兄弟俩,不用分家。”王氏和盛七爷也为两个儿子打算好了。 盛思颜见爹娘都有计较,就没有再问下去。转了话题道:“宁柏呢?听说他回来了?” 盛宁柏是盛七爷的庶子,今年十二岁。 盛七爷送他去书院读了几年书。最近因天下药房要从吴国公府全面接手回来,盛七爷就命人把盛宁柏接回来了。 在小枸杞长大之前。盛宁柏会协助盛七爷打理天下药房。 “……宁柏也才十二岁,他也是个孩子。”盛思颜很是不忍,“爹和娘要多费心了。” “宁柏这孩子我看了好几年,确实是个实诚孩子,比他兄姐都要好。”王氏让盛思颜放心,“你只要帮我管好小枸杞,我就谢天谢地了。” 王氏并不担心盛宁柏会不会整妖蛾子。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她都看不住的话,这盛家就算被人搬空都是他们活该…… 王氏走了之后,盛思颜抱着阿宝坐到回廊下的太师椅上晒太阳。 小刺猬阿财默默地蹲在盛思颜脚边,趴在地上睡觉。 时至初夏,阳光还不甚浓烈,微风带着清淡的花香习习而来,吹得人昏昏欲睡。 盛思颜正打盹儿的时候,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皱了皱眉头,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薏仁忙下了台阶,绕过院子中央的影壁,往垂花门那边去了。 没多久,她小跑着回来,气喘吁吁地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是……是四公子和四少奶奶在外头……在门口。” “是他们?”盛思颜睁开莹澈的凤眸,迎着阳光看过去,眯了眯眼,“什么事?” 薏仁弯下腰,伏在盛思颜耳边说道:“奴婢听了一耳朵,是四少奶奶在大爷的灵堂晕了过去,四公子一时着急,就抱着四少奶奶到您这里来了,说一时来不及请郎中,想先让大少奶奶瞧一瞧。” 盛思颜有些不高兴。她并不是郎中,但是她会医术的事,已经在除夕夜那天露了馅儿,她现在也不能推托了,只好将睡着的阿宝交到范妈妈手里,轻声道:“带他进去,暂时不要出来。” 范妈妈应了,忙抱着阿宝进去了。 阿财晃晃悠悠跟着往屋里爬,爬了一段,又折返过来,继续蹲在盛思颜身边。 盛思颜嗔道:“你这小家伙,我还以为你有了阿宝就把我给忘了呢!” 阿财挪到盛思颜脚边,用黑黑的小鼻头蹭蹭盛思颜的裙裾,抬起小脑袋,讨好似地看着她,尖尖的小刺猬嘴甚至像是在笑的样子。 这幅样子对阿财来说实在是太高难了。 盛思颜扯了扯嘴角,斜睨它一眼,转头对薏仁问道:“那他们怎么不进来?” 薏仁抿嘴笑了笑,道:“大公子留下的门卫,可不是那边好绕过去的。” 盛思颜就知道是周怀轩在院门口安插了人手,不许闲杂人等进来打扰她。 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周显白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说四公子,您有这会子功夫。十个郎中都请来了,又何必一直在这里闹呢?” 周怀礼的声音压抑而愤懑:“……我担心我妻子。有什么不对吗?外面那些郎中,有几个能比得上盛家的医术?!” “盛家医术?敢情没有盛家人,天底下的人都不看病吃药了吧?那盛七爷在外头躲藏了十几年的时候,不知您是找谁瞧的病。”周显白毫不客气地说道。 周怀礼却没有回答周显白,只听他大叫:“四娘!四娘!你不能有事啊!四娘!” “……四嫂没气了!”这是周雁丽惊慌失措的声音。 盛思颜笑了笑,吩咐道:“那就请四公子和四少奶奶进来吧。” 言下之意,周雁丽就不必进来了。 薏仁会意,忙又下了台阶。往院门口去了。 很快院门口的喧嚣安静了下来。 薏仁在前面领路,周怀礼托着晕过去的蒋四娘,跟在她身后匆匆忙忙走进来。 盛思颜站了起来,凝神注视着周怀礼的一举一动。 周怀礼双臂横抱着蒋四娘,快步来到盛思颜面前,着急地道:“大堂嫂,快帮四娘看看!她才刚在灵堂晕了过去!” 盛思颜让开一步,道:“先进去放下四弟妹吧。”顿了顿,又道:“承蒙四弟看得起,我医术不精。如有错漏,请多包涵。”顿了顿,“我已经差人去外面请郎中去了。” 周怀礼松了口气。点点头,“大堂嫂过谦了,盛家医术天下皆知,若是您都没法子,那也是她的命……”说着,怜惜地看了蒋四娘一眼,将她放到屋里的椅子上坐下来。 盛思颜走过去给蒋四娘诊脉。 刚搭上去不久,盛思颜就觉察到了。 脉如走珠,是滑脉。 蒋四娘……有喜了。 盛思颜松开手。微笑着道:“恭喜四弟。四弟妹,应该是有喜了。” “啊?”周怀礼愣了愣。继而狂喜,“真的?真的有孕了?是真的吗?几个月了?!” “应该有两个月了。”盛思颜有些责备地看了蒋四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一眼。“你们四少奶奶有多久没有换洗了,你们不知道吗?四少奶奶不懂,你们这些婆子不会不懂吧?” 蒋四娘身边的丫鬟婆子深深低着头,一声不吭任凭盛思颜指责。 周怀礼开心得不得了,忍不住在屋里转了几圈,哈哈大笑,“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笑得那么大声,连院子外面都能听见了。 蒋四娘悠悠地醒过来,正好听见周怀礼狂叫狂笑,不解地问:“怀礼怎么了?” 周怀礼听见蒋四娘的声音,忙转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欣喜地道:“四娘,你有喜了。你要当娘,我要当爹了!” “啊?!真的?!”蒋四娘也是又惊又喜,扶着周怀礼的手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真的有孕了?我怎么一点都不晓得?” 盛思颜在旁边眯着眼睛看了这两口子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地道:“已经两个多月了,四弟妹真是太粗心了,以后万不可如此。”顿了顿,又道:“我公公过世没多久,两位不要笑得太大声了。知道的,当然为你们高兴。那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你们呢。” 周怀礼和蒋四娘忙收敛了笑容,肃然道:“多谢大堂嫂提醒,我们晓得了。” 盛思颜便端茶送客,道:“既然四弟妹有了身孕,不易太过操劳,你们先回去吧,不用去跪灵了。我会跟周大管事说的。” 在周怀礼心里,现在是蒋四娘的身孕最大,当下也不跟盛思颜客套,拱了拱手,道:“那就麻烦大堂嫂了。”说着,小心翼翼扶了蒋四娘的胳膊,带着她离开神将府,回将军府去了。 盛思颜使人一边给周大管事送信,一边使人去给周老爷子送了信。 周怀礼也是周家子孙。 蒋四娘有孕,周老爷子肯定也应该知道的。 “三房总是有后了。”周老爷子叹口气,挥了挥手,命人给蒋四娘送了些补品过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在周家祖坟为周老夫人守墓的周三爷也被接了回来,在周承宗的灵前磕头。 他坐在蒲团上,痛哭流涕地道:“大哥,大哥,我对不起你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三弟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赔罪啊!” 他的一条小腿骨被吴三奶奶踩成了粉碎性骨折,至今只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也无法下跪磕头。 盛思颜跟着众人在灵堂前站了一会儿,刚上了一炷香,就听说王氏使人给她送东西来了,便忙带着丫鬟婆子出去了。 这一次送来的是两个大箱子,里面都账册,还有一个小胖人儿。——小枸杞。 “大姊!”小枸杞扑过来抱住盛思颜,“大姊!我要跟阿财住!”一边大叫,一边悄悄将两个小册子塞到盛思颜的袖袋里。 ※   ☆、第2章 气味 盛思颜抚了抚小枸杞的头,顺势将小册子捏了捏,看了小枸杞一眼,道:“看不出来啊,你也有贼精贼精的时候!” 小枸杞呵呵一笑,挠了挠后脑勺,道:“大姊说什么呢?我听不懂……”然后一头扎进她屋里,大叫:“阿财!阿财!你在哪里?咱哥俩儿好久不见了……” 盛思颜额头垂下几道黑线,她追上去,对小枸杞道:“小枸杞!你再胡说,我送你去你大姐夫那里。” 小枸杞最怵周怀轩,一听忙老老实实停住了,立在盛思颜跟前,道:“大姊,我住哪里啊?能不能跟阿财住一间屋子?” 阿财的屋子在东次间自带的小耳房里。 小枸杞当然不能住在耳房。 盛思颜就道:“你住东次间吧,阿财住在旁边的耳房,有门可以直接通到东次间。” 小枸杞闻言便咚咚跑到东次间瞧了瞧,出来欢欢喜喜点头如啄米:“好好好!我就住东次间!我和阿财住隔壁!” 阿财刚刚窸窸窣窣挪到东次间门口,闻言默默停住了,转头爬回阿宝住的屋子,也就是盛思颜和周怀轩的卧房…… …… 周怀轩和蒋四娘回了将军府,略为休整,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又来到神将府,给周承宗跪灵。 周雁丽是出家人,曾经也叫周承宗叫了十几年的爹,如今是亲伯父,都是至亲之人,当仁不让地在灵堂念经超度,一直没有离开。 周怀礼和蒋四娘是跟吴三奶奶一起来的。 周大管事在灵堂门口看见周怀礼和蒋四娘,有些诧异地道:“四公子、四少奶奶也来了?你们好好歇着吧,身子要紧。” 蒋四娘忙道:“大管事别这么说。大伯父是大夏重臣。更是我们神将府的一家之主。他去了,我们没能给他风光大葬已经很对不起他了,如今我们只要在这里跪七天灵而已。连这我们都做不到的话,真是枉为人子。枉为人媳了。”说着,端庄地跨过门槛,寻到一个蒲团,在周雁丽身边跪了下来。 周怀礼跟着走了进来,叹息道:“虽然大伯父说丧事从简,但是连和尚道士都不请,忒也寒酸了。我认识几个高僧道人,不如……?” 周大管事听着这话很是别扭。 冯氏、周怀轩和盛思颜暂时都不在这里。 有些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见了这鲜明的对比。未免就觉得冯氏、周怀轩和盛思颜太过凉薄。 “瞧人家四公子和四少奶奶,还隔房呢,都能每天过来跪灵。” “就是。听说四少奶奶刚刚诊出有了身孕,人家都没有娇滴滴地躲在家里不出来……”人群中有人挤眉弄眼、含沙射影地说道。 周大管事脸色都变了,他冷冷地看向人群,记住了那几张说偏话的脸。 周家二房的一大家子人也都在这里跪灵,除了小孙子辈年纪小,没有在这里以外,别的大人都在这里。 听了蒋四娘和周怀礼的话,还有人群中的议论。周二爷站起身,咳嗽一声道:“孝不孝顺,不在死后。而在生前。光在死后做做样子有什么用?比如三弟,就算天天跪在这里,给大哥守一辈子坟,都不能弥补他做的错事。” 周三爷一听就恼了,用手指着周二爷道:“二哥,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你听不出来?”周二爷毫不畏惧地道,“谁在大哥活着的时候对不起他,谁就是罪人!” “你说我是罪人?!”周三爷大怒。拿着拐杖捶了几下地。 “我可没说,你自己说的。”周二爷虽然是庶出。但是周老爷子对他和对嫡出的周三爷没有差别,再加上他年纪大些。自小对周承宗也是敬仰有加,因此对这个给大哥脸上抹黑的三弟很是不满。 蒋四娘和周怀礼没想到周二爷居然出言讽刺他们,微有些脸红,但是周二爷是长辈,说什么话他们都得听着,没有还嘴的份儿,只好装没听见。 周大管事的一口浊气这才吐了出来,拱手道:“几位吃了早饭没有?如果没有,那边备有清粥小菜,还有素馒头,荠菜馅儿的小馄饨,聊可果腹。” 蒋四娘摇摇头,“我没胃口,还是给大伯父跪灵吧,望大伯父在天有灵,保佑我们一家大小平平安安。”说着,拈香下拜,极是虔诚。 许是有孕在身,她的脸色晶莹如玉,在袅袅烟气中如同白玉观音一样圣洁无暇。 周怀礼瞥见她的侧颜,眼里闪过一抹惊艳的神色。 …… 盛思颜在自己的屋里刚给阿宝喂了奶,听着周大管事派来的婆子在外间一五一十说了刚才灵堂里发生的事,很是无语地摇摇头,“下去吧,我知道了。” 那婆子躬身走了。 盛思颜问周怀轩:“……我们不去,真的好吗?” 周怀轩给盛思颜系上一只比目玫瑰佩,淡淡地道:“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盛思颜顿了顿,想起阿宝也曾经不让她去跪周承宗,心里一动,便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改了话题道:“四弟妹刚有了身孕,还每天去跪灵,倒是挺孝顺的。” “嗯,能者多劳。”周怀轩不以为然地道,“你身子弱,别跟人家比。” 两人说着话,小枸杞已经在门外扯着嗓子喊:“阿财!阿宝!出来吃早饭啊!” 盛思颜忍不住笑了。 周怀轩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低头看着正要往屋里冲的小枸杞,淡淡地道:“今天你跟我去校场。” “啊?”小枸杞呆住了。 周怀轩越过他,往外屋走去。 小枸杞这才急急地追了上去,不断地道:“大姐夫!大姐夫!大姐夫你忙啊,我就不去给你添乱了……你带我去校场做什么?我……” “你太胖了,去校场先跑十圈,然后有人教你骑马打拳。”周怀轩拿过丫鬟捧过来的巾子擦了擦手。坐下吃早饭。 小枸杞欲哭无泪地站在周怀轩身边,苦苦哀求:“……大姐夫,我不跟大姊捣乱了。我保证在家里好好看账本,做算数。行不行啊?” “不行。”周怀轩几口吃完早饭,放下筷子,对外面扬声道:“显白!” 周显白扶着帽子跑了进来,笑着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周怀轩指了指胖乎乎的小枸杞,“带他去校场跑十圈,然后找人教他骑马打拳。”顿了顿,又道:“以后每天上午都要如此。” 扑通! 小枸杞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显白看着小枸杞挤眉弄眼地笑,连连点头道:“大公子放心!您小舅子的事儿,包我身上!” …… 周怀轩带着小枸杞跟周显白一起走后,盛思颜吃完早饭,就带着阿宝去给冯氏请安,然后和冯氏一起去周承宗的灵堂。 她们婆媳俩去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灵堂里香烟弥漫,白气纵横,有股很浓很浓的檀香气,充斥在屋子里的每个角落。 盛思颜皱了皱眉。暗道幸亏没有把阿宝带进来,不然这样浑浊的空气,小孩子非被熏成哮喘不可! 想到阿宝。盛思颜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蒋四娘。 她是孕妇,这样的空气,对孕妇也是极不好的。 难怪昨天能晕过去。 盛思颜正想着这事,就看见蒋四娘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起来。 “不好……”盛思颜心里暗叫一声,忙出声道:“快扶四少奶奶出来!这里气味不好……” 她的话音刚落,蒋四娘已经倒在了地上了。 如同昨日一样,又一次晕了过去。 “四娘!四娘!你醒醒啊四娘!”周怀礼身形晃动,转眼间就来到蒋四娘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周雁丽也忙道:“四嫂真是的。有了身孕,还非要过来跪灵。人家都没放在心上,你又何苦吃力不讨好?” 今天来吊唁的人不知怎地。特别多,一起一起络绎不绝。 蒋四娘又一次晕了过去,人群中窃窃私语的声音便大了起来。 “大堂嫂,您的医术尽得盛家真传,快帮我四嫂看看吧!我四哥这么大岁数,才有第一个孩子,您可千万别让他出事啊!”周雁丽对着盛思颜磕起响头来。 这是头一次,盛思颜会盛家医术的事,在京城众人中传开了。 盛思颜笑了笑,没有说话。 盛思颜身边的大丫鬟薏仁忙道:“我们大少奶奶昨儿就帮四少奶奶看过了,还特意嘱咐让她回家静养,不用再跪灵了。四少奶奶不听,还要过来跪灵,大家给评评理,这关我们大少奶奶什么事?既然当我们大少奶奶是郎中使唤,末了还不听郎中的话!这不遵医嘱的人出了事,能怪到郎中头上?” 原来是这样。 灵堂上围着的人群又把目光投向周怀礼和蒋四娘。 “我四嫂天性纯孝!她是头一次有身孕,哪里知道这些厉害……”周雁丽咬了咬唇,还想帮蒋四娘说话。 盛思颜轻轻咳嗽一声,打断她的话,道:“她不知道,她身边的婆子会不知道?我却不信以蒋家这样的世族大家,会不给自己姑娘身边派几个懂孕事的婆子做陪房。这件事,明摆着是四少奶奶身边的婆子没有尽到职责。”意思是,这些婆子没有提醒蒋四娘好生保养,不要在孕期做那些特别伤体力的事情。 蒋四娘身边的婆子见这把火烧到她们头上了,很是害怕,着急地道:“冤枉啊!奴婢早上提醒过四少奶奶!是四少奶奶……” “你住嘴!主子怎么会有错?有错也是你们这些奴婢不知好歹?!”周怀礼冷声打断这些婆子的话,“出去!” 那些婆子只好委委屈屈地离开了灵堂,到外面跪着。 冯氏自从周承宗死后,就一直恹恹地,很少说话。 今儿灵堂上又闹了一出,她才哑声道:“孝不孝顺,不在这上头。怀礼,四娘既然有了身孕,好生在家里歇着就是了,我记得昨日老爷子都特意说了让她好生养胎,不用再来跪灵了,你这孩子怎地不拦着她?” 周怀礼低着头道:“……四娘特别孝顺守礼。” “不听长辈的话也叫孝顺,我今儿才见着了。”胡二奶奶在旁边敲边鼓,明显反驳周怀礼的话。 盛思颜只想抚额叹息,摇头道:“赶紧抱她出去看郎中吧,这里的气味太冲,对孕妇不太好。” 周怀礼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着盛思颜道:“什么叫气味太冲,对孕妇不好?” 盛思颜一怔,这屋里烟熏火燎地,完全够得上室内污染的级别,当然对孕妇不好。——不过周怀礼反应这样大是为什么? 正迷惑间,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让我瞧瞧,这位夫人这是怎么了?” 一个淡妆素裹的女子越众而出,来到周怀礼身边,伸手搭住了蒋四娘的脉搏。 盛思颜心头顿时警铃大振。 这女子居然是好久不见的文大姑娘文宜室! ※   ☆、第3章 始作俑者 盛思颜眯了眯眼,淡淡地道:“原来是文大姑娘?恕我眼拙,请问您是怎样进来的?” 神将府神将大人周承宗的丧事说了不会大办,停灵七天之后就会下葬,但是以周承宗在大夏的声望,主动来吊唁的人还是很多的。 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为了表示对周承宗的怀念之情,来送他最后一程。 因已经说了不大办,如果连主动前来吊唁的人群都拒之门外,未免也太过份了,而且也确实不像话。 因此周老爷子便同意让一部分人进府吊唁。 周大管事全权负责筛选人员。 经过挑选,大概有四五成真心跟周承宗交好、表示尊敬的人可以进来。 文宜室出自文家,虽然是太皇太后的本家,但是因文侯爷,也就是文宜室的祖父当年犯了事,她算是家道中落,从侯府的嫡长女,变作了依附她三叔文三爷而居的孤女。 文宜室当初跟王毅兴走得近。 而盛思颜自从跟王毅兴没有瓜葛之后,就不关心文宜室怎样了。 她好她坏,都不与她相干。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还能在神将府看见她。 盛思颜眨了眨眼,看着文宜室细细打量。 按年龄,文宜室起码有二十了,但还梳着姑娘们常梳的发髻,穿着一身淡莲青色对襟琵琶扣短襦,月白色挑线裙子,鬓边插着一支小鸡心素银凤钗。 再仔细看她面相,盛思颜不由眼眸闪了闪。 她发现文宜室虽然梳着姑娘发髻,但好像已经不是处子了…… 文宜室见盛思颜问她,微笑着道:“我求着姚女官带我一起进来的。”顿了顿,道:“盛大少奶奶想是不知道。当年我祖父曾经跟神将大人一起出征,神将大人还救过我祖父一命,是我祖父的救命恩人。如今我祖父虽然不在了。这份人情还在,不还不行。但是我如今家业凋零。无权无势,只能求着姚女官带我过来给神将大人磕个头,代表文家恭送神将大人最后一程。” 文宜室巧妙地抬出了文家的旗号。 文家是太皇太后的本家,如今的皇帝夏昭帝,就是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对文家剩下的孤儿寡妇还是有几分照应的。 姚女官更不用说,一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文宜室求到她那里。她还是不得不给她几分面子的。 姚女官便走了出来,道:“镇国夫人,是我带她来的,只是来磕个头,我会将她带出去。” 盛思颜还没来得及说话,文宜室已经快步走到周怀礼身边,伸手搭住蒋四娘的腕脉,又看了看她的脸色,沉声道:“还是这位夫人的身子要紧。” 周怀礼连忙问道:“文大姑娘,你可懂医?我夫人到底是怎么了?是真的累着了吗?” 文宜室看了看周怀礼。又看了看蒋四娘,放下蒋四娘的手腕,一字一句说道:“这位夫人不是累着了。而是中了毒!” “中毒?!”周怀礼和周雁丽齐齐惊呼,声震屋宇。 灵堂里一时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周怀礼臂弯里面色惨白的蒋四娘身上。 “对,中毒。”文宜室往灵堂里看了看,用力吸了吸,变色道:“不好!这里的气味有毒!” 气味有毒! 灵堂里的人呆了一瞬,便发一声喊,一起往灵堂外面跑去。 那么多人一起奔跑起来,顿时就将暂时充作灵堂的花厅的大门差一点给挤垮了! 盛思颜身边的丫鬟婆子忙护着她,免得她被那些人群挤到。 薏仁着急地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咱们也出去吧!这里的气味有毒!” 盛思颜挑了挑眉。淡淡地道:“我都没动,你怕什么?”说着。看向文宜室道:“文大姑娘居然对毒术这样精通,真是失敬失敬!” 周怀礼紧抿着唇。抱着蒋四娘也连忙往外走去。 盛思颜和冯氏、周大管事是最后才从灵堂里出来的。 灵堂外面的回廊上,文宜室和周怀礼、周雁丽站在一处,盛思颜、冯氏和周大管事站在另一边,他们身后又站着周家二房的众人。 前来吊唁的宾客,就都站在院子里,好奇地看着回廊上。 姚女官带着两个宫女站在他们中间,也是静静地打量他们。 “气味有毒?文大姑娘,还请把话说清楚。”盛思颜等大家都站定了,不惊慌失措了,才出声问道。 文宜室笑了笑,道:“盛大少奶奶不懂吗?” “我怎么会懂毒物?文大姑娘自小出身侯府,没想到也懂这些,真是难得。”盛思颜也笑了笑,暗道那几本册子还没看完呢,现在确实不太懂…… 文宜室点点头,“我们家如今败了,我要自谋营生,就跟着药铺里的掌柜顺便学了点辨药之术,没想到今儿能派上用场。”说着,又走进灵堂里面,拿了几支燃着的香,还有一个烧着纸钱的火盆出来,给大家看:“这些就是毒源。” 然后用手扇了扇,凑近去闻了闻,道:“这香和纸钱里面,另有乾坤。如果我没有闻错,这里有锦地罗、茺蔚、肉苁蓉和巴乾天,混在一起制入香和纸钱当中,一经燃烧,发出的气味被孕妇吸入,会对孕妇和胎儿都极不好……” 院子里的人听了一片哗然,周大管事和周二爷的脸色突然同时变得很不好看。 文宜室刚一说完,周怀礼就厉声责问盛思颜:“大堂嫂,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四娘从昨日就在这里跪灵,她昨日也晕了一次,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文宜室轻描淡写地道:“这火盆里的灰有一层了,应该烧了有几天了。”说完又问盛思颜:“盛大少奶奶,请问你们神将府,如何有这些龌龊的东西?” 盛思颜挑了挑眉。道:“你刚才说的这些东西,也是上好的药材,怎么能说它们龌龊?”然后两手一摊。道:“我也不知道怎会有这些东西。我觉得这得问文大姑娘您。您这么清楚这些药材,光闻闻气味就能闻出来是什么东西。肯定知道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是吧?” 文宜室娇笑两声,道:“哟,早说了我其实也不懂的。我就是对药材感兴趣,所以跟着药铺的老掌柜学了几招。再加上我鼻子特别灵,所以闻出了这些气味。” 盛思颜也笑了两声,道:“学了几招就这么厉害,确实难得。” 周雁丽见盛思颜尽是打马虎眼。就是不肯绕到正题,只好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知道,这灵堂的纸钱和香烛都是外院采办的,跟大堂嫂没有关系的。找人问问就知道了。” 她的话音刚落,周二爷和胡二奶奶就立即知道他们着了人家的道! 因为虽然周家二房搬出去了,但是神将府外院的庶务,至今都是周二爷在打理。 而东西采买之后,是由周大管事接手,带人查验,以防有不妥的东西进了神将府。 周雁丽这句话一阴。就直接阴了周二爷和周大管事两个人,还让人挑不出错来…… 周二爷和胡二奶奶心知肚明,知道这是三房在报复他们二房紧跟大房的缘故。 两人咬了咬牙。做了决定。 周二爷上前一步,拱手请罪道:“外院采买是我经管,我一定要彻查此事!” 盛思颜这才淡淡笑道,摆手说:“不用查了,我知道这件事,跟周大管事,还有二叔无关。” 所有人都是一怔。 文宜室讶然道:“盛大少奶奶,您这样未免也太过偏袒吧?是,我听说神将府大房跟三房不睦。三房的三爷更是对不起神将大人,但是蒋四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何其无辜?你们怎么能……” 简直就差指着盛思颜的鼻子。说她是故意害蒋四娘的胎儿的! 盛思颜笑着越来越头,道:“文大姑娘别急啊。这件事说起来是神将府的家事。哦,不对,应该是三房将军府的家事,跟我们大房和二房都没有关系。但是他们要借了我们的地儿闹事,我们不插手真不行了。” 明明是神将府大房的错,可是在盛思颜嘴里说出来,好像他们是无辜受累一样! 院子里的人都有些不信,觉得这大少奶奶简直是强词夺理。 盛思颜却知道,今日之事,对方是步步紧逼,各种算计。 如果她不出手,对方会咬死二房和周大管事。这些人都是大房的得力帮手,她万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但是如果她出手,她会盛家医术一事,就将传遍京城上下了。 盛思颜脑海里飞快地想了一遍,最后还是选择了要出手。 她纤手朝着文宜室刚才拿出来的东西一指,道:“各位莫慌,这些东西只对孕妇有毒,对别的人都无害。” 她这样一说,立刻安抚了大家焦躁的情绪。 盛思颜静静等了片刻,才又道:“我刚才说这件事不关我们的事,是有原因的。管教大家知晓,我们神将府采买的东西,不仅对进货的商家要求十分严格,而且采买回来之后,还有一道检索的手续,确认无毒无害,才会送到府里给府里上上下下数千人使用。” “所以如果这些东西真的有毒的话,早就被检测出来了。而这一次采买的灵堂需要用的东西,也是经过严格检测的。但是,对孕妇有没有害处这一条,是没人检的。原因很简单,孕妇一般不会去灵堂跪灵,这是众所周知的规矩。就算过来行礼,最多也是每天早晚两柱香。只上香的话,待的时间短,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对方就走了,所以压根没人去查这些灵堂用物,会不会对孕妇有毒。” 盛思颜的这番话,将管采买的周二爷,和管检测的周大管事都摘了出来。 这两人容色稍霁,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盛思颜的意思很简单,就是灵堂本不是孕妇该多待的地方,而先前大家也都知道,盛思颜和周老爷子都是让蒋四娘在将军府静养,不用来神将府跪灵了,是蒋四娘为了“尽孝”,自己特意跑来的…… 周怀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盛思颜,道:“那是有人故意针对我?” 盛思颜还是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神将府的人昨天才知道四弟妹有了身孕,而这些灵堂上的东西,是前些天神将大人刚去世之后,就采买了的。” “这么说来,如果有人特意要针对怀礼和四娘的胎儿,必然是早就知道四娘怀孕了的人。”冯氏淡淡说道。 婆媳俩一唱一和,将这件事推回给了“始作俑者”。 ※   ☆、第4章 脐麝丸 “为了针对四堂弟和四弟妹的孩子,这招儿都使到神将府的灵堂上来了,也是蛮拼的。”盛思颜微笑着刺了周怀礼一句。 周怀礼低头看着脸色惨白,依然晕厥的蒋四娘,喃喃地道:“……怎么会这样?” 周雁丽已经又给盛思颜跪了下来,磕头道:“大堂嫂,请您大发慈悲,和昨天一样,救救我四嫂吧!我四哥不容易,到如今这个岁数才有了头一个孩子。” 院子里的人也纷纷露出不忍之色。 众目睽睽之下,盛思颜肯定不能推托,笑着一边给薏仁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拿药箱,一边道:“三姑娘,你是出家人,这些事你还是少管。说起来你们三房的将军府,实在要好好整顿整顿。我估摸着这个人,应该就在四堂弟和四弟妹的将军府里,甚至有可能就是四弟妹身边的人。因昨日你们夫妇俩也才知道四弟妹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但是别说将军府这样的人家,就是一般的中等之家,怎么可能媳妇怀孕两个月了才知晓?! 众人的神色开始有了变化。 盛思颜一锤定音:“总得来说,这件事跟我们这边没有关系,我们真正是遭受池鱼之秧。”一边说,一边摇头。 没过多久,薏仁就将盛思颜的药箱背了过来。 盛思颜从药箱里取出自己的金针,对周怀礼道:“还是先把四弟妹救醒吧。” 周怀礼连连点头,托着蒋四娘让盛思颜施针。 文宜室看得格外专注。 姚女官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不安。——这文宜室,好像另有目的…… 盛思颜拿起金针,径直往蒋四娘人中处扎去。 她的手势轻缓,下手稳准。只轻轻一扎,就让蒋四娘痛的叫了出来。 盛思颜忙拔出金针,道:“好了。你们赶紧回去看郎中吧。四弟妹的胎,四堂弟肯定找好太医了。我就不插手了。” 周怀礼只好点点头,道:“我回去肯定要彻查。不过……”他看了看盛思颜,“神将府的采买,肯定是出了问题。到时候我们再来神将府说个清楚。” 盛思颜挑了挑眉,道:“你们自家的事,自己处置就行了。到底是分了家的,我们不好插手你们的家事。”竟是一口咬定神将府没问题,不给周怀礼插手神将府的机会。 想了想。盛思颜又转了话题,道:“四弟妹吸了这半天的毒物,也不知道好不好对胎儿有影响。这一点,文大姑娘应该最清楚了。” 蒋四娘悠悠醒来,正好听盛思颜说那毒对胎儿有影响,吓得马上从周怀礼臂弯里挣扎下来,对盛思颜跪了下来,哭着道:“大堂嫂,求求您!求求您救我孩子一命!我来世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盛思颜忙道:“你快起来。四堂弟肯定早就给你找好太医了。找我做什么呢?我医术一般,可别耽误了你和你孩子。” 周怀礼抿了抿唇,也跟着跪下了。恳求道:“大堂嫂的医术深得盛家真传,还请不要推辞,帮我一次吧!我们来世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大堂嫂!” 院子里的人一片哗然。 至此,所有人都知道了盛思颜身怀盛家医术。 盛思颜对此也早有准备。她敢把自己会医术的事展现出来,早就想好退路了。 但是她虽然会盛家医术,却不代表她要给蒋四娘看诊,帮她保胎。 盛思颜摇头道:“不是我不帮你们,可是我自己才多大?妇人产育一道。一定要非常有经验的郎中和稳婆才能接手,你们看我有经验吗?我懂的那些东西。不过是照本宣科,纸上谈兵。你们真的愿意让我这个毫无经验的半桶水照料四弟妹的身孕?那我能不能让你们签一个协议。保证不管她这胎保不保得住,都不能怪我,行不行?” “啊?”蒋四娘先就迟疑了,她看了看周怀礼,又看了看周雁丽,总觉得有些不妥。 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最重要的…… 蒋四娘忍不住埋怨地斜了周怀礼一眼。 周怀礼的目的,也不过是要挤兑得盛思颜把她会盛家医术的事大白于天下而已。 如今目的达到了,他再挤兑也没有更多的好处了,反而蒋四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很重要的…… 周怀礼便扶着蒋四娘站了起来,对盛思颜道:“既然大堂嫂执意不肯,那就算了。我们这孩子来得不容易,我们也是恨不得用最好的郎中,最好的药材。刚才是我们心急了,还望大堂嫂和大伯母不要见怪。” 盛思颜笑了笑,扬手道:“快去看太医吧。孩子还小,经不起这样折腾。” 蒋四娘听得面上一红,低着头,被周怀礼搀扶着胳膊,迅速离开了神将府的外院。 吴三奶奶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见他们走了,她看也不看周三爷,一个人走到灵堂里面坐着去了。 盛思颜便看了周大管事一眼。 周大管事会意,上前道:“好了,大家先请回吧。外面还有人候着要进来吊唁呢。” 这些人来了一波又一波。 他们从神将府出去后,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便传遍了京城上下。 姚女官眼神黯了黯,也上前给冯氏和盛思颜行礼道别。 文宜室是她带进来的,自然也要跟她一起出去,跟着过来屈膝行礼。 盛思颜却上前一步,嗅了嗅,握住文宜室的手腕诊了诊。 文宜室一愣,道:“盛大少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 盛思颜淡淡笑道:“文大姑娘,你已非处子,就不要再服用脐麝丸了。别说我没提醒你,那玩意儿用多了,你这辈子别想要孩子。” 文宜室脸色骤变,往后急退几步。扶住回廊柱子站定,颤声道:“盛大少奶奶,你什么意思?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毁我名声?” 她还是姑娘打扮,她的外室身份还见不了光。没想到被盛思颜一口给叫破了! 姚女官也是一愣,喃喃地道:“……脐麝丸?你怎么会有……?” 这明明宫里的后妃争宠经常用的东西。 少量脐麝丸没有害处,反而能美白肌肤,让私处更紧凑。 不过这种东西在外面市面上根本是有银子都没处买,只有皇室才能用,是太医院珍之藏之的秘方。 盛思颜从文宜室身上闻到那股淡淡的兰麝之味时就有些怀疑,刚才又给她诊过脉,才确认无疑。 文宜室。无疑用脐麝丸用得太多,因此在脉相里表现得非常明显。 她本来也不太确定,就试探着说了一句话,居然就让她猜中了。 既然刚才大家都知道了盛思颜会盛家医术,而盛家又一直掌太医院,因此大家都不怀疑她是如何知道脐麝丸的,只是将鄙视的目光纷纷投向文宜室。 一个还没出阁的大姑娘,就失了贞,还用脐麝丸这种东西…… 文宜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忙拉着姚女官,飞一般离开了神将府。 姚女官发作不得,直到离开神将府。回到宫门前,她才厉声责问文宜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弄到脐麝丸这种东西?!” 文宜室叫苦不迭,她当然不敢向姚女官说真话,只好吞吞吐吐地道:“……是我祖母当年留下的……” 文宜室的祖母,是太皇太后的大嫂,也许是太皇太后赏给她的? 这原因也说得通,但是姚女官总觉得文宜室有话瞒着她,便冷脸道:“你真好本事,连我你都敢设计。也罢。今儿是最后一次,我对太皇太后的嘱托也都做到了。以后你们文家的事。不要再找我。——你好自为之吧。”说着,拂袖而去。 文宜室咬着下唇。看着姚女官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宫门里,才对赶车的人吩咐道:“回去吧。” 她要先回她三婶的住处,然后在那里改装之后,才从后门出来,坐车回城郊的庄子。 她这一次出来,那男人本来是不太同意的,但是她觉得自己要争取一次,不愿意一直无望地等待。 没想到她这一次出来,虽然达成了一半的目的,但是却也得知了一个让她震惊的事实! “脐麝丸?真的是脐麝丸?”文宜室脸色十分难看。 这药一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她记得这么明明没有用过什么脐麝丸,只用过那男人给她的“香肌膏”。 那男子跟她说,这是宫里妃子养颜的圣物。 她用了之后,也觉得肌肤越发白腻嫩滑。她贪美貌,这两年每天都用。 难道真的是脐麝丸?! 那她岂不是不能生育了? 文宜室很是惶恐和悲愤,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她一路坐车回到庄子上,就没有注意到她的车后有人盯梢,而且是从她离开神将府开始,一路盯过来的…… “二姨娘回来了。老爷在等您呢。”她的丫鬟忙过来回道。 文宜室整了整神色,进到内室,对那男子屈膝行礼道:“老爷。” 那男人脸色淡然,眼里却有隐隐的怒气,他问她:“我不是让你不要出去吗?” 文宜室低下头,“……神将大人对我祖父有恩,我不得不去送他一程。”顿了顿,又道:“我们已经顺利让盛思颜在众人面前露了馅儿。如今大家都知道盛七爷将盛家医术传给了女儿。” ※   ☆、第5章 辣手 “哦?”那男人容色稍霁,“大家都知道了?” 那倒是好,省得他再想招儿了。 他确实是想让盛七爷收徒,但是却不是要为文宜室说合。 文家跟盛家那样的深仇大恨,盛七爷又不是傻子,怎会答应收文宜室为徒?——就算皇帝出面,盛七爷也是不会肯的。 文宜室异想天开,他可没功夫陪她瞎闹。 文宜室见那男人的怒气散了,暗暗松了口气,慢慢走过去,跪在他跟前,用手抱住他的双腿,将脑袋搁在他的膝盖上,微笑着道:“……老爷,您现在放心了吧?这时候您出面去跟盛七爷说,他一定会卖您这个面子。”还一心想拜入盛家门下。 “呵呵……”那男人笑了两声,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问她:“神将府怎样了?那周承宗是死了吧?” 文宜室点点头,“我特意找机会看了,确实是死了。”顿了顿,低声道:“那死状,跟我们在那些人身上用过山风试过的情形一模一样。” 那男人真正吁了口气,满脸笑容,摩挲着文宜室头顶的秀发,道:“太好了……太好了……”说着,从袖带里又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文宜室,“听说你的香肌膏用完了,这是我又给你弄来的,你记得用啊。” 文宜室心里一沉,但还是缓缓伸出手,从那男人手里取过那小瓷瓶,紧紧握在手里,道:“这是香肌膏?” “是啊,当然是香肌膏。你用了这两年,不是肌肤嫩滑,动人处格外紧凑?”那男子调笑着将她抱了起来。 文宜室靠在那男子胸前。任他为所欲为,手里一直紧紧握着那瓶“香肌膏”。 …… 夜色已深,这个朴实无华的庄子看似与世无争。实际却暗藏玄机。 周显白蹲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俯瞰着这个庄子。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防范简直是他们神将府一个级别的! 只比皇帝的皇庄规格差一点点而已。 今天幸亏是他亲自跟过来,换了任何别的人,说不定就被这里的岗哨发现了。 那文宜室一个破落户,居然能住到这样防范严密的庄子里。 “呱——!” 一只夜枭突然从他头顶飞过,吓得周显白差一点从树上栽下来。 他手一松,一根树枝摇晃了几下。 就这几下。已经引来了不远处的岗哨。 周显白暗叫一声“不好!”,为免惊动那些岗哨,他只好一动不动待在大树上,直到天色渐明。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就从那庄子里驶出一辆大车,庄子前前后后那些岗哨便都纷纷上马,跟着那辆大车离去。 等这大车走远了,周显白才敢从树上跳下来。 昨夜这里防卫森严,难道是因为这里有贵客? 他不甘心地又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观察这个庄子里面的人。 直到傍晚来临,他才确定。这里确实是文宜室住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主人是谁。 今天早上坐着大车离去的那人,到底是这个庄子的客人。还是这个庄子的主人?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人身份不凡,出行带有很多的护卫,看来是个怕死的人。 周显白在黄昏时分终于离开这个庄子回城了。 …… “大公子。”周显白在天黑的时候终于回到神将府,向周怀轩回报。 周怀轩抬眸看他,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文宜室这种人,也值得周显白跟踪了一天一夜? 周显白忙道:“大公子您有所不知,这一次,文宜室好像跟了个很厉害的男人。”说着。就把跟踪文宜室到了城郊的庄子,却发现那庄子四周遍布岗哨。防卫十分森严。 他不敢进去,一直在外面待着。等到那男人从庄子里出来,把岗哨都带走了,又蹲了一天,才回来报信。 “那人是谁?”周怀轩眉间轻蹙,“你见到了吗?” “没有。”周显白摇摇头,“那人一直坐在车里,从庄子里出来就是大车。我隔得远,没看见那人是什么样儿的。” “很谨慎,很惜命,还有一定的权势地位。”周怀轩自言自语地道,“……这种人,京城好像不少。” “大公子,文宜室这个人,您想怎么处置?” 周怀轩笑了笑,“她不关我的事。自有人处置。” 周显白跟着嘿嘿地笑,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 “继续盯着那个庄子,想法查清楚文宜室在那里做什么。”周怀轩继续吩咐道。 他虽然不会将文宜室怎样,但是文宜室的目的,他可是要查得清清楚楚。 突然冒出来,又通晓毒物,这人一看就不简单,就是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没过两天,那男人又乘着大车去城郊的庄子。 大车从庄子门口长驱直入,径直入了内院。 那男子一般在内院下车。 不过这一次,他刚掀开车帘,还没有下车,就听见一个手下来报:“老爷,这里好像被人盯上了……” 那男子唰地一下放下车帘,沉声吩咐:“回城!” “是!” 他的手下赶紧将车掉头,往庄子外奔去。 文宜室听说老爷来了,忙去整了整妆,一直等在屋里,却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老爷进来。 她走了出去,问道:“老爷呢?” “二姨娘,老爷说有急事,刚刚回去了。” 刚来这里,连个照面都不打,居然就走了…… 文宜室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发作,淡淡地道:“给我收拾东西,我也要回城去看我三婶。” 她的丫鬟应了一声。忙给她收拾了包袱,跟着她一起坐车回城里去了。 那男子并未很限制文宜室的行动,只要她出入有人跟着就行了。 而文宜室这些年来非常小心谨慎。从来没有出过错。 她回到三婶家里,想了一晚上。最后还是给盛思颜写了一封信,托她三婶给神将府送去,还有她新得的那瓶药,也放了一丸进去。 盛思颜接到文宜室的信,很是惊讶。 没想到文宜室还想跟她见面谈条件…… “这文大姑娘真是了不得。全天下人都要绕着她转才行。”盛思颜撇了撇嘴,从信封里倒出那粒药丸,托在手里细看。 “这是什么?”周怀轩坐在她身边问道。 盛思颜笑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脐麝丸。” “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扔了吧。”周怀轩从盛思颜手里接过那枚药丸,随手扔到窗外的沟沿里。 “我还想看看它的配料呢。”盛思颜嗔道,“你怎么就给我扔了?” “别看。”周怀轩揽住她的腰,含住她的耳垂,“你比它香多了……” …… 文宜室左等又等,都没有等到盛思颜的回信,不由十分失望。 她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对方却连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拽什么拽,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文宜室恼怒地想着。坐车回了城郊的庄子。 这一次她一回去,就觉察到有些不一样。 虽然往日里这庄子也很安静,但是不是如同现在这样。安静得有些渗人。 “小喜?”文宜室扬声叫道。 她的小丫鬟从屋里走出来,屈膝行礼道:“二姨娘,您回来了。” “老爷呢?这几天都没来吗?”文宜室很是失望,“庄子里的人好像少了很多?都去哪儿了?” 那小丫鬟摇头道:“奴婢不知。” 文宜室也没有再问,想着先歇息一晚上,明天再去看看她熟悉的那些人去哪儿了。 这里不仅是她住的庄子,也是那男子在这里养过山风的地方,有好几个毒师也在这里住着,不过是前庄。不是在后庄。 …… “老爷,那边都撤了。” “嗯。那庄子不要了。” “……老爷,二姨娘呢?她还住在庄子上呢。” “嗯。也不要了。” “是,老爷。” …… 文宜室早上刚醒来,就有人过来送她。她坐着大车,又从庄子上,送回到她三婶家。 这一次,她是高高兴兴回来的。 因为那男子终于答应要公开给她名份了。 第二天,也是神将府的神将大人出殡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文宜室的三婶起身,唤她一起去路祭神将大人。 “宜室?宜室?怎么还不起来?”文宜室的大嫂一掀开她的帐帘,看见文宜室满脸青黑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如同皮包骨头的骷髅一样,居然已经死了! “啊——!”文宜室的三婶捂着嘴狂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 大理寺的衙差接到报信,也赶了过来。 仵作验完尸,摇头道:“是被毒死的。” “毒……毒死?”文宜室的三婶泣道,“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你跟我们去大理寺走一趟吧。”那衙差带着文宜室的三婶回了大理寺,给大理寺丞王大人审理。 王之全审来审去,只知道文宜室给别人做了妾,但是那人家里有妻子,不想让妻子知道,就将她养在城外的庄子里。 等王之全派人去城外的庄子找证据的时候,却发现那庄子早已被烧成了一块白地。 ※   ☆、第6章 弥彰 “庄子都没了?”周怀轩听见这个消息,眉头微微蹙了蹙,用手撑着下颌,靠在书案上沉思。 周显白点点头,“这人太谨慎狡猾了。刚刚发现他们被盯上了,马上就壮士断腕,不仅杀了文宜室,连庄子都烧了!啧啧,真是狠啊!” “……欲盖弥彰而已。”周怀轩淡淡地道,从书案后头起身,背着手走到书房的窗子前,隔着漏窗看着院子里景色,“他要不这么辣手,也没人注意他。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又杀人,又放火……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们心里有鬼,而且所图不小。” 周显白恍然大悟,点头道:“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周怀轩微微一笑,回头扫了一眼,长睫半垂,道:“这才有些意思。” “不过……”周显白挠了挠头,“庄子一烧,人一死,他们把一切线索就又掐断了,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们啊。我听大理寺的人说,连善于审案子的大理寺丞王大人都束手无策,完全找不出一点点蛛丝马迹。” “王大人是审案,找凶手,跟我们的目标不一样。”周怀轩转身回到书案后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坐了下来,摊在自己面前,“我们不用找,守株待兔就行。” “守株待兔?”周显白撇了撇嘴,“大公子,这样好吗?他们有那么蠢吗?还能再次自个儿送上门来?” “如果他们无所图,自然不会送上门。但是他们不仅有所图,而且所图不小,所以,他们一定会再次送上门。”周怀轩淡淡说道,随手翻看一页书。“文宜室,只不过是他们投石问路,早就是弃子。” 周显白像是明白了什么。抚了抚自己的下颌,深思道:“我明白了。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 午饭过后,周怀轩回到后面的院子。 盛思颜刚和小枸杞吃完午饭,打发他去午睡,自己抱着阿宝,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坐在摇椅上乜斜着眼睛跟着打盹。 “困了就去床上睡吧。”周怀轩将阿宝从盛思颜怀里拎了出来,轻轻放到小摇床里。 阿宝睡得呼呼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换了地儿了。 盛思颜朦胧中见是周怀轩回来了,立刻睁大眼睛,睡意全消。 “你怎么这会子就来了?”盛思颜起身笑道,叫外面的丫鬟给周怀轩上茶。 周怀轩一撂袍子坐下了,对盛思颜道:“你不想睡了?” “看你回来我就不困了。”盛思颜笑嘻嘻地说道,和他并肩坐在一起。 周怀轩伸出胳膊,揽她入怀,静了一会儿,才道:“……文宜室死了。” “啊?”盛思颜从周怀轩怀里抬头,惊讶地道:“怎么就死了?自尽?” 她想是不是因为文宜室知道她自己不能再生育。所以了无生趣了? “当然不是。”周怀轩摇摇头,“跟……我爹的死因差不多,都是被过山风的毒液毒死。” 盛思颜肃然坐直了身子。眼睛眨了眨,道:“……这样说来,大爷的死,跟文宜室背后的人脱不了干系。” “嗯。”周怀轩点点头,“本来我们没有任何头绪,直到文宜室突然上门,然后又突然死亡。” 他们确实不知道谁会突然豢养过山风,真是一点点线索都没有。 而文宜室横插一杠子,在差一点暴露之后。对方又用同样的手段杀了她,就暴露了对方曾经杀了周承宗的事实。 “文宜室突然冒出来。和三房一唱一和,到底是什么目的呢?”盛思颜想起了文宜室给她写的信。忙去拿过来细看。 “他们想让别人知道,你会盛家医术。”周怀轩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其实正和我意。”就不用他再去想法子一步步公开盛思颜的身份了。 要给她正名,第一步当然就是让她从盛家脱离出来。 盛思颜却想得跟周怀轩不一样,她皱起眉头,沉吟道:“这样说来,他们是想打盛家医术的主意。” 周怀轩想了想,点头道:“也有这层意思。” “那我有法子了。”盛思颜拊掌笑道,“等过几天回去跟爹娘通通气。” 她的法子,当然需要盛七爷和王氏配合。 …… 京城郊外的另外一所庄子里,那中年男子正怒不可遏地训斥手下:“……真是人头猪脑!随便怎样弄死她就行了,做什么要用过山风的毒?!你们疯了吗?!这是唯恐别人不知道……?” 过山风的毒发症状太独特了,若是有心人看了周承宗的死状,再看见文宜室的死状,马上就会联系起来。 “……正好曾大师说要试一试这种新淬炼的毒针,我们就试了试……”那手下垂头丧气地道,“是属下考虑不周,老爷恕罪!” 那中年男子发了一通火,也就罢了,摆了摆手,道:“以后不可如此鲁莽。过山风的毒针暂时不要再拿出来,如果要试验,只在山庄里面试,不要再拿出去惹人注意了。” “不会那么巧吧?”那手下走近几步,压低声音道:“神将府的事,我们转了好几个弯,连那晚上的放蛇人都不知道他的主子到底是谁……而二姨娘那边,更是跟神将府搭不上关系,怎么会联系起来呢?” “她才去神将府亮过相,你以为呢?”那中年男子白了手下一眼,“行了,以后不要自作主张,先收一收吧。如今除了大理寺,还有一拨人在找我们,再不能轻举妄动了。” “遵命!”那手下赶紧低头躬身拱手说道。 …… 王毅兴下了朝,跟着夏昭帝去御书房议事。 “你家里最近怎样?”夏昭帝温和问道,“珊珊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王毅兴忙躬身道:“珊珊越来越懂事,是我们的福气。” 夏昭帝点点头,将一只胳膊横在面前的书案上,微微倾身向前。又问道:“……你夫人呢?好些了吗?” 他问的是王毅兴新婚不久的妻子尹幼岚。 只可惜至今依然晕迷不醒,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王毅兴微微笑道:“好多了。臣公务繁忙,为了不耽误她的身子。专门去外面的药铺寻了个很不错的医女,在家里专门伺候她。” 因为尹幼岚的情形。不是每天喂食、擦洗身子就了事的,她还需要每天按摩全身,吃药,甚至熏艾草,来保证她的活力。 这些活儿都需要懂医术的人才能胜任。 “外面的药铺寻的医女?行不行啊?”夏昭帝皱了皱眉头,“要不朕从太医院给你挑个医女送过去伺候你夫人?” “那倒不用。”王毅兴笑着婉拒,“如今家里除了医女,还有好些个丫鬟婆子。都能搭把手伺候。太医院的医女,是给宫里的妃嫔公主们预备的,臣妻不敢僭越。” 夏昭帝看了他一眼,笑道:“那就算了。” 说完家事,两人又说起今日在朝堂上没有议完的正事。 “……神将大人已经落葬了。他的神将一职,朕早就打算让他的儿子周怀轩继任。”夏昭帝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周怀轩的镇国大将军一职,就不得不卸任了。” 周怀轩承继了神将一职,就彻底跟大夏皇朝的军方再无瓜葛了。 “这是应当的。”王毅兴颔首说道。“圣上看这镇国大将军一职,由谁继任为好?” “你说呢?”夏昭帝不置可否,看着王毅兴问道。 “这件事事关重大。臣也一时拿不定主意。请圣上宽限几日,容臣细细想来。”王毅兴躬身说道。 “嗯,你下去吧。好好想想,再给我上个条程。”夏昭帝挥了挥手,让王毅兴下去了。 王毅兴坐车回到相府。 刚掀开车帘,他就看见一辆朱红杆,蓝绸顶的大车停在相府门口。 “谁来了?”王毅兴扶着小厮的手下了车。 角门上的门子忙跑了过来,躬身道:“回相爷的话,这是卫王妃的大车。” “卫王妃?”王毅兴皱眉。“她来做什么?” 卫王妃的辈分很高。 她夫君便是夏昭帝的叔叔,先帝夏明帝的小兄弟夏亮。 夏亮比夏明帝要小十多岁。是在夏明帝登基之后封的亲王。 连夏昭帝都要叫他一声叔王。 这个叔王是个地地道道的闲散王爷,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一窍不通。 而门子嘴里的“卫王妃”,便是叔王夏亮的王妃卫氏。 “说是来看表姑娘的。”门子领着王毅兴往角门行去。 王家的表姑娘夏珊,是夏昭帝的女儿,也就是卫王妃的侄孙女了。 “哦。”王毅兴点点头,“我还以为他们只是客套客套,面子情儿呢。原来还真的过来了。” 王毅兴进了相府,往内院去了。 卫王妃是第一次来相府。 她坐在夏珊的屋子里,拉着她的手,笑着道:“珊珊真是好模样,跟你娘生得很像呢,除了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跟你父皇一模一样,都是凤眼。” 夏珊本来有些拘束,但是卫王妃极为和气大度,又有耐心,很快就和夏珊熟络起来。 “叔祖母跟我娘很熟吗?”夏珊惊喜问道。 “不算很熟。”卫王妃笑着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太皇太后在的时候,我们都得避嫌啊。” 夏珊笑了笑,看向卫王妃身边的小姑娘。 那女孩十一二岁的年纪,比她大三四岁,是看上去更加沉稳安静。 “这是我们家的小郡主。”卫王妃笑着说道,“她生母是你叔祖的侧妃,早年过世了,她是我带大的,你叫她瑞姑姑吧。” 夏珊忙道:“瑞姑姑!” 小郡主抿嘴笑,道:“珊珊不必多礼,你叫我瑞儿就行了,别姑姑姑姑的,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卫王妃笑道:“瞧你这孩子,娘真把你宠坏了。你高着一辈呢,怎么能坏了规矩?” 小郡主拉着夏珊的手,道:“珊珊还应该是公主呢。论理我品级比她低,应该给她行礼。娘,您就别管我们了,我跟珊珊去她房里玩去了。” 卫王妃点点头,“去吧,我去跟王老夫人说说话。” 她刚起身,就听外面有婆子回报:“相爷回来了。” 卫王妃便又坐了下来。 王毅兴听说卫王妃在夏珊这边,赶忙回去自己屋子换了衣裳就过来了。 “卫王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王毅兴连忙拱手说道。 “王相不必多礼。我不过是闲来无事,早就应该来看珊珊了,但是王爷一直在外面游山玩水,没有归家。府里头不能缺人,我都没法出来。”卫王妃含蓄说道。 王毅兴闻弦歌而知雅意,“哦”了一声,道:“叔王回来了?好久没有看见叔王了,改日去王府请安。” ※   ☆、第7章 医女 “王相政务繁忙,我们王爷成日里就是闲逛,不能比的。王相不用多礼。”卫王妃含笑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王毅兴笑着客套。 “王相若是真有空,我看王相还是好好想想如何让珊珊回宫去吧。”卫王妃叹口气,端起面前的茶盏,“论理这话我早就应该说了,我们是长辈,珊珊是皇室骨肉,这样待她,就算太皇太后在世,也是不忍的。” 王毅兴脸上的笑容不变,颔首道:“卫王妃若是能帮我们珊珊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我们全家感激不尽。” 卫王妃颔首道:“那我就试试吧。圣上就算生气,想来看在珊珊份上,也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她是圣上的长辈,说句话还是应该的。 说了夏珊的事,卫王妃便转入正题:“王相,今日我们冒昧过来,其实是想向王相讨个主意。” 王毅兴微笑。就知道这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敢不敢。卫王妃有什么事,尽管说话。”王毅兴点头道。 “是这样的。”卫王妃叹口气,脸上露出愁色,“我儿子夏止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想娶一房媳妇……” 王毅兴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笑道:“小王爷的婚事还没有定吗?这件事,该你们做爹娘的做主吧?问我做什么呢?” “王相您可别这么说。我儿子的婚事,不应该问过圣上吗?”卫王妃叹息道,“圣上不开口,我们不敢给他找媳妇啊。” “……不至于吧?圣上为人宽宏,小王爷也是圣上的堂兄弟,更是亲厚。找谁家的闺女不是找呢?”王毅兴笑着说道。 “可是……”卫王妃欲言又止,苦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一家子都胆小。圣上不发话,我们不敢啊……这不您是圣上的心腹。我们想来想去,只好来问问您。圣上对我们止儿的婚事,有没有什么想法?若是有,就给我们止儿指个婚,我们做爹娘的感激不尽!” 这叔王一家,也太谨小慎微了吧? 圣上不发话,居然给儿子找媳妇都不敢找…… 王毅兴笑了笑,道:“卫王妃太过谦了。”顿了顿,又问:“叔王呢?他是什么想法?” “他?”卫王妃冷笑一声。“除了吃喝玩乐,斗鸡走狗,偎红倚翠,他还会做什么正经事?!——靠他,我儿子一辈子娶不到媳妇!”竟是满腹怨气的样子。 王毅兴听着怪别扭的,只好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卫王妃这话说得,叔王何至于此?” 卫王妃起身,盈盈下拜,“这件事。还望王相搭把手,就帮我们探个口风。” “行,我帮你们问问吧。”王毅兴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卫王妃大喜。又拜了两拜,才起身道:“那就有劳王相了。”便要告辞而去。 王毅兴跟着送她出去,又命人去把夏珊和小郡主夏瑞请过来。 小郡主夏瑞和夏珊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两人说起近来看什么书,穿什么衣裳,打什么新样式首饰,很快就叽叽喳喳聊开了。 不过没有说多久,就有丫鬟过来回话:“小郡主,表姑娘。王相请你们过去。” 夏瑞跟夏珊一起出去。 “娘,我们要走了吗?”夏瑞拉着卫王妃的手问道。 “今天叨扰了。改天请珊珊去我们家做客,您看行吗?”卫王妃彬彬有礼地问王毅兴。 “你们也是珊珊的亲戚。怎么不行?”王毅兴呵呵笑道,“到时候送份帖子过来,我就使人送她过去。” 卫王妃便和王毅兴说定此事,又跟珊珊说了几句话,才带着小郡主夏瑞走出屋门。 她们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一个身材修长,容颜清丽的女子背着药箱从回廊拐弯处绕了过来。 “王相。”她抬头看见王毅兴从屋里走出来,眼前一亮,忙笑着快步上前。 “你有什么事?”夏珊立刻警惕地往前走了一步,站在王毅兴身前问道。 卫王妃和小郡主夏瑞都停下脚步,笑着对那女子点了点头。 那女子却看也不看她们,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王毅兴,又叫了一声:“王相!” 夏珊更恼,但当着叔祖母的面,她也不好发脾气,只好耐着性子问道:“曾医女,你有什么事吗?” 原来这就是王毅兴给妻子尹幼岚找的医女,专门伺候她的。 王毅兴见卫王妃和小郡主都笑着跟曾医女打招呼,便对曾医女介绍道:“这位是卫王妃,这位是小郡主。”又对卫王妃和小郡主介绍:“她是为我夫人专门请的医女,姓曾。” 曾医女漫不经心对卫王妃和小郡主点点头,并未行大礼。 夏珊再也忍不住了,拉下脸,道:“曾医女,你失礼了。” 一介平民,看见皇室中人理应行大礼,光点头怎么行?最起码也要福上一福吧? 曾医女却皱了皱眉头,道:“我哪里失礼了?”她专注地看着王毅兴:“王相,我想跟你说说幼岚姐的病情。” 夏珊被彻底无视了。 她握了握拳头,用力深呼吸几次,冷冷地道:“我二舅母自有盛国公照料,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 当日夏昭帝虽然有旨,说一般人不得请盛国公诊治,但是如果盛国公自己愿意诊治,也是可以的。 王毅兴的夫人尹幼岚当日是由王氏亲自照料的,后来跟王毅兴成亲之后,盛七爷和王氏隔十天就上门一次,查看尹幼岚的状况。 因盛七爷和王氏不可能每天上门诊治,王毅兴就又请了曾医女做填补。她医术也不错,而且肯钻研,盛七爷每次开的药方她都如获至宝,仔细揣摩,甚至还跟盛七爷议过几次医术。得到过盛七爷的赞许。 卫王妃和小郡主看得目瞪口呆,对这曾医女目中无人的架子也有些不满。 王毅兴只好苦笑着打圆场:“曾医女自小跟她祖父在山里长大,不谙世事。是个医痴,两位别见怪。” 有本事的世外高人。当然怪癖比较多,而且大多恃才傲物,需要捧着供着,才会心甘情愿为你效力。 卫王妃也懂得这个道理,便不再怪罪曾医女,笑着道:“原来如此。令夫人有曾医女照料,想来康复指日可待。” 曾医女摇摇头,很直率地道:“我的医术还不够精湛。暂时还救不醒幼岚姐。等我以后医术精进了,应该就没问题了。”一边说,一边立到王毅兴身边,和芝兰玉树的王毅兴站在一起,犹如一对璧人。 夏珊一看见这幅情形,就有些心慌意乱。 好像原本属于她的二舅,很快就要被人抢走一样…… 这种感觉,就连当初二舅说要娶尹家姑娘的时候,她都没有过。 不够这一次,夏珊没有继续闹下去。而是默默地低下头,将自己的不快压在心里。 卫王妃看在眼里,摸了摸夏珊的头。柔声安慰她:“过两天接你去我们王府住几天。” 夏珊忙点头,端端正正福了一福,“谢谢叔祖母。”想了想,又道:“我有好久没有见过我弟弟了,叔祖母能不能顺便接我弟弟出宫,也去贵府上?这样我就能见到他了。” 听见夏珊说得这样可怜,卫王妃忍不住鼻子一酸,带着哽咽声道:“嗯,过两天我亲自进宫。试试能不能接大皇子出宫。” 大皇子夏池才三岁,这么久不见。估计已经把夏珊这个姐姐忘了。 王毅兴也想到这一点,只好对卫王妃道:“那就有劳王妃。到时候。我亲自送珊珊过去。” 先前只是说使人送夏珊去叔王府,现在听说有可能把大皇子也接出来聚一聚,王毅兴便打算亲自送夏珊去叔王府,明显亲近了许多。 卫王妃很是高兴,点头道:“那好,过两天我送帖子过来,在家里倒履相迎。” 卫王妃和小郡主夏瑞走了之后,曾医女拉住王毅兴的衣袖,“王相,你跟我来,我有个法子,想对幼岚姐试试。” 夏珊实在忍不住了,沉下脸道:“曾医女,男女有别,你跟我二舅拉拉扯扯做什么?” “夏珊,你实在太多话了。”曾医女皱了皱眉头,“俗气。” “你——!”夏珊被曾医女气得几乎要跳脚,她几乎是用手指掐着掌心,才按捺住自己狂怒的心情,没有当场失态,“俗气?礼仪之道,怎么能叫俗气?” “俗人才多礼。”曾医女目下无尘,“我只对医术感兴趣,别的事情,你别再对我说了,说了我也不懂。”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做出与众不同的样子?”夏珊年纪虽小,口齿也很伶俐。再加上她忍曾医女很久了,这时候终于爆发出来。 “你什么身份?我二舅母什么身份?轮到你叫她姐?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夏珊眼圈都红了,看向王毅兴,“二舅,你真的这样觉得没事?” 王毅兴皱了皱眉头,道:“珊珊,曾医女不同一般女子,你不要用俗礼拘束她。” 曾医女跟着祖父在山里住到十五岁,后来因为她长大了,她祖父觉得不能再待在山里,不然这姑娘一辈子嫁不出去,便从山上下来,在京城开了个小小的药铺,当然不能跟盛家的天下药房比,但是过了几年,在那一片街区也小有名气。 这些事情王毅兴在请她之前,都是仔细调查过的。 曾医女见王毅兴向着她说话,毫不掩饰地对王毅兴露出高兴的笑容,点头道:“王相,我一眼就看出来你跟别人不一样,没有那么俗不可耐。”说着,一把拉住王毅兴的衣袖,“走,我们去看看幼岚姐的病,我觉得盛七爷的药,太保守了。以幼岚姐的状况,应该下猛药才行!” 夏珊瞪着曾医女拽着王毅兴衣袖的手,恨不得拿刀把那纤白的手指剁下来! 王毅兴这时也觉得有些不妥,不动声色将自己的衣袖拽了出来,道:“不过,珊珊说得也对,你该称幼岚‘夫人’才是。” 曾医女没有料到王毅兴居然挑剔她的称呼,睁大眼睛道:“啊?可是我在山里的时候,都是叫别人姐姐的。” “我二舅母比你还小点儿,你别姐姐姐姐的,谁人愿意有你这样的妹妹?”夏珊跺了跺脚,“再说了,你现在还是在山里吗?你愿意叫姐姐,你回山里叫去。在我们相府,你就该按照相府的规矩来!” 王毅兴这一次觉得夏珊说得很有道理,他不动声色看了曾医女一眼。 曾医女撇了撇嘴,不情愿地拖长声音道:“知道了。”又对王毅兴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夏珊瞪着她,挡在她面前,一步都不肯退让。 正僵持间,已经有婆子快步进来回话:“王相,盛国公和盛国公夫人来了。” ※   ☆、第8章 探口风 夏珊极是高兴,忙道:“快请快请!”说着,含笑看了曾医女一眼,快步走下台阶。 王毅兴也忙跟着走了下去,曾医女独自一个人在回廊上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尹幼岚住的屋子走去。 她就在那里等着盛国公和盛国公夫人进来好了,她不耐烦接来接去地假客套。 …… “七爷、王夫人。”王毅兴在内院门口迎到了盛七爷和王氏,笑着拱了拱手,“今日劳烦两位了。” “见过盛国公、盛国公夫人。”夏珊跟着行礼,姿势很是标准。 王氏笑着携了她的手,道:“珊珊又长高了。” 盛七爷笑着道:“毅兴每次都这么客气。我们不过是例行查验。”一边走,一边问王毅兴,“你夫人那边有进展吗?” 王毅兴苦笑道:“我今儿才回府,刚刚送走了卫王妃和小郡主,说实话,还没来得及去见幼岚。” “卫王妃?”王氏有些惊讶,“她都好久没有出来走动了。难道是叔王回来了?” “好像是,终于游玩归来了。”王毅兴笑了笑,“她们是来看珊珊的。” “应该的。论辈份,卫王妃是珊珊的叔祖母。”王氏跟着闲聊,一路来到内院尹幼岚住的屋子。 他们走了进去,坐在尹幼岚床边的曾医女才款款站了起来,点了点头,“七爷、夫人。” 盛七爷从来不在乎这些虚礼,再说跟曾医女也不熟,这女子生性好强,喜欢跟他争辩,盛七爷已经怕了她,凡是她说什么。他都咿咿呀呀赞好,免得多费唇舌,一再唇枪舌战地辩来辩去。 王氏对曾医女没怎么关注过。就觉得她不懂礼仪进退,但是因人家是在山里与世隔绝地长大。不免让王氏想到盛七爷以前的情形,对曾医女又宽容和气几分。 盛七爷笑着点点头,走过去要给尹幼岚诊脉。 曾医女忙让到一旁,专心看盛七爷的手势。 屋里的人都是屏息凝气,生怕打扰了盛七爷。 盛七爷闭着眼睛,诊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上次开的药方,照方抓药了吗?按时吃了吗?” “吃了。都是按您的药方抓的药。”曾医女忙道。 这是她的主要职责之一。 盛七爷点点头,“效果还不明显,继续吃。” 曾医女忙道:“我有个主意,您看看,能不能把药方这样改一改?”说着,将自己拟的药方送给盛七爷看。 盛七爷扫了一眼,“这个啊?呵呵呵呵,改了好几样关键的药材。” 曾医女眼前一亮,拊掌笑道:“七爷真不愧是出自盛家门下!一眼就看出来我把方子略微改了几样吗?” 盛七爷点点头,“你为何要这么改?我开的都是温和的药材。白芍、当归、陈皮,你却换成了麻黄、枳实,却是为何?” 王氏也皱了皱眉。道:“枳实、麻黄都是虎狼之药……” 曾医女很是得意,道:“我觉得,像幼岚姐……像尹夫人这样的情形,不下猛药,怎么醒得过来?” 王氏含笑摇头,走过去也诊了诊尹幼岚的脉,半晌说道:“猛药的效果虽然明显,但是,你改过的药方。却会对她的肝经、肾经和肺经有损。——你这是伤本逐末,就算是能让她醒过来。也是要付出别的代价。” “不会吧?!”曾医女冲口说道,“我的剂量放得不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尹夫人的身子本来就弱,我们用温药给她固本培元,就是希望能帮她补齐不足,等日后醒来,她的身子能更胜以前。”王氏指了指她的方子,“要是用你的药方,却是把我们这些天的努力都给抵消了。” 王毅兴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他看向曾医女,温言道:“曾医女,让盛七爷再开方子,你只负责抓药、煎药就好。” “呃?”曾医女眨了眨眼,有些失望,“我一心向医,只为了精进自己的医术,才来你这里的。再说我只是在跟盛七爷论方。盛七爷要不同意,我是不会换方子的。”她对盛家医术无比感兴趣…… 王毅兴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含蓄地道:“曾医女,我请你来,是帮幼岚煎药、喂药和按摩穴道的。”意思是,别的看诊开方子,是盛七爷和王氏的事,不用她代劳了。 夏珊听得很是高兴,轻声嘀咕道:“我就说嘛!二舅母有盛国公照料,哪里需要她拿着鸡毛当令箭?——精进医术?难不成我们拿银子请你来,是让你来学医的?若是学医,那你该给我们学费才是……”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这屋子也不大,人又少,大家都清清楚楚听见了她的嘀咕。 曾医女只不屑地看了夏珊一眼,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怎地如此俗不可耐?开口就是礼仪,闭口就是银子,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 夏珊确实是在蒋家老祖宗长大的,以前她都是引以为傲,但是从曾医女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样讽刺和不堪。 “……曾医女,你去煎药吧。”王毅兴无奈地道,伸手抚了抚夏珊的脑袋,安抚她快要炸毛的脾气。 说起来,夏珊近来确实是懂事了不少,王毅兴又觉得恻然。 夏珊的满腹怒气顿时被王毅兴的一个手势给消弭了,她转头对曾医女做个鬼脸:“是啊,我二舅吩咐了,你去煎药,快去!” 曾医女不紧不慢地道:“我在这里等盛七爷诊完脉,开了新的药方再去抓药煎药。” 竟然连王毅兴的话都敢驳回,确实是个医痴。 盛七爷走到书案旁边坐下开方子。 曾医女留神看着,等写完之后,才郑重接过,道:“盛七爷的医术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希望盛七爷不要急着走。等下再跟我一起论方?可以吗?” 盛七爷笑着摇摇头,“今儿忙得很,就不陪姑娘论方了。改日有空再论。”说着拱了拱手,跟王氏一起向王毅兴告辞。一阵风似地离了相府。 “走得这么急做什么?”曾医女很是失望地看着盛七爷和王氏背影叹息。 夏珊抿嘴笑,道:“这你都看不出来?——人家怕了你了。” “怕我?怕我做什么?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还能吃了他?”曾医女撇了撇嘴,一甩垂在胸前的大辫子,去按方取药去了。 …… 周怀礼的将军府里,蒋四娘恹恹地靠坐在床上,脸色灰败。几天不见,就苍白憔悴了许多。 “四少奶奶,喝药吧。”蒋四娘的婆子战战兢兢给蒋四娘送了药过来。 蒋四娘看也不看,接过来一饮而尽,用帕子擦了擦嘴,“将军回来了吗?”她在问周怀礼的行踪。 “早上出去说有事,这会子还没回来呢。”那婆子小声道。 “嗯,盯着些儿。等将军回来了,请他过来。”蒋四娘淡淡吩咐道,阖上眼。“你出去吧,我要睡会儿。” 那婆子躬身倒退着出去了,静静地候在月洞门前。 掌灯时分。周怀礼终于回来了。 “将军大人回来了!”丫鬟婆子忙行礼通传。 周怀礼点点头,撂开帘子进了里屋。 蒋四娘下午睡了一觉,心情好些了,但是想到腹中胎儿,心里还是惴惴地。 周怀礼走进来,含笑道:“你可好些了?”说着,在她床边坐下。 蒋四娘一见周怀礼进来,眼圈都红了,哽咽着道:“……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纸钱和香里面,怎会有毒?!” 蒋四娘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对这孩子真的有害,岂不是她这个做娘的害了他?!——当然还有他爹…… 周怀礼一愣。道:“四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些东西里有毒,我怎么会知道?” “你真不知道?”蒋四娘狐疑问道,她不想相信这件事跟周怀礼有关,也不敢相信,但是那两天,确确实实是周怀礼嘱咐她一定要去灵堂跪灵,打的幌子就是要下大房的脸面。 因周怀礼告诉他,冯氏和周怀轩对周承宗颇有怨言,故意不给他大办丧事,就是为了报他一辈子忽视他们母子俩的仇。 蒋四娘听了,也觉得冯氏和周怀轩过份了些,就算周承宗生前有不妥的地方,但是人死如灯灭,有什么不好就都过去了,再加上自从知道周怀礼的身世之后,她心里一直沉甸甸地,如同压了一块铁,也需要做些什么,来让自己安心。 所以她就连着两天不辞辛劳地去灵堂跪灵。 哪里知道最后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差一点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折进去了…… 周怀礼见蒋四娘起了疑,忙指天发誓:“这件事若是与我有关,我不得好死……” 蒋四娘见状忙捂住他的嘴,嗔道:“行了,你说我就信了,发誓做什么?” 周怀礼将她的手握住,从他嘴边拿下来,“我只有你了,你不能不信我。” 这句话说得蒋四娘心里又暖烘烘的,她偎在周怀礼胸前,螓首轻点,“嗯,我信你。” …… 王毅兴第二天上完朝后,就跟着夏昭帝去他的御书房单独议事。 两人说完正事,王毅兴就说起了叔王的独子夏止,“圣上,卫王妃昨日来我家看珊珊,顺便求我来探圣上的口风,是不是对小王爷的亲事另有安排。” 夏昭帝微微地笑,“她来让你探朕的口风?真是谨小慎微。唉,叔王一家子从先帝时期就这样啊……” ※   ☆、第9章 恩典 王毅兴浅浅地笑,没有接话。 他跟着夏昭帝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也越来越深。 夏昭帝这么多年,只对一个人毫无芥蒂,只对一个人说过真心话,那就是郑想容。 郑想容不在了,夏昭帝就成了一个谜,没有人能猜透的谜。 当然,他如今贵为天子,正是需要这种状况。 臣子不能揣摩帝王的心思,帝王的心思也不能明明白白被众人看透。 王毅兴谨守着臣子的本份,虽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他依然明白哪些界限是他不能逾越的。 因此他没有多话,将卫王妃的话带到就可以了。 夏昭帝笑了笑,道:“那你去给卫王妃带话,把她和叔王心目中的儿媳人选报上来,让朕瞧瞧。若是对方不肯,朕再帮他们说合说合,你看怎样?” 王毅兴点点头,“如此甚好,臣回去就去叔王府传话。” 王毅兴说到做到,很快就把夏昭帝的意思带给了卫王妃。 卫王妃当然是感激不尽,第二天就送帖子进宫,求见夏昭帝,履行她答应王毅兴的承诺。 夏昭帝见了帖子,忙命人请她进来,笑道:“卫王妃客气了,都是亲戚,何必见外呢?” 卫王妃带了小郡主夏瑞一起进宫,她们俩一起端庄地屈膝行礼。 夏昭帝看了看夏瑞,笑着道:“郡主也有十二了,寻了婆家没有?” 卫王妃笑着道:“多谢圣上挂念。瑞儿还小,我们都不想她出嫁太早。” 是啊,凡是有能力、真正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愿意女儿嫁得太早。 不说别的那些嫁人之后的琐碎事。单就生育一事,就能让两三成不足十五岁的新嫁娘死于非命。 夏昭帝恍惚想起了盛思颜,她出嫁的时候。也不足十五岁,所幸后来有喜的时候。已经满了十五,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十六了。 但是想到盛思颜九死一生生阿宝的经过,夏昭帝的目光又转为晦涩深沉。 “是啊,卫王妃实是真心疼爱小郡主。”夏昭帝感慨说道,看向夏瑞点点头。 “圣上过誉了。这孩子虽非我亲生,却是我一手养大,就算是亲生也就这样了。”卫王妃笑着看了夏瑞一眼。然后小心翼翼求肯道:“圣上,我带瑞儿今日进宫,是想向圣上求个恩典。” “哦?卫王妃尽管开口。你们一家子也太谨慎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难道朕是那种眼里容不下人的皇帝吗?”夏昭帝似笑非笑说道。 这话说得看似闲适,不紧不慢从夏昭帝嘴里说出来,听在卫王妃耳里,却如晴天一声霹雳,吓得她赶紧跪了下来,惶恐地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我们家都是闲散的性子,谨小慎微也是早年父皇在位的时候。就一直这样叮嘱我们,我们不敢逾越。” 卫王妃嘴里的“父皇”,当然就是夏昭帝的祖父了。也就是太皇太后的夫君。 “卫王妃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夏昭帝忙招呼宫女扶着卫王妃起身,又问道:“你刚才说求个恩典,所为何事?” 卫王妃定了定神,笑着道:“是这样的,我家瑞儿跟珊珊很是合得来。我看珊珊如今在相府只有她一个人,没有跟她年岁相当的玩伴,就想求圣上一个恩典,允许我家瑞儿去做珊珊的伴读。” 按照大夏皇室的惯例,在公主皇子成年之前。身边都有伴读的。 这些伴读,有从宗室中来的。也有从文武百官中来的,都是跟公主皇子年岁相当的人选。 夏昭帝“哦”了一声。道:“可是夏瑞是郡主,珊珊只是庶民。郡主给庶民做伴读,这不合适吧?” 卫王妃深吸一口气,不敢抬头看着夏昭帝的眼睛,但还是硬着头皮一口气说道:“珊珊不管身份如何,她都是圣上的血脉,是圣上的亲生女。我们瑞儿虽然是郡主,还是没有珊珊身份贵重。若是她能做珊珊的伴读,那是她高攀,是她三生有幸。” 夏昭帝静静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卫王妃和小郡主夏瑞,过了一会儿,问夏瑞道:“小郡主呢?你跟珊珊很熟?”又道:“珊珊这孩子极为任性,被惯坏了,小郡主能受得了她吗?” 夏瑞也是低着头,跪在自己嫡母身边,道:“圣上过谦了。我前几天才去过相府,跟珊珊说过话。她一个人,很寂寞。我愿意与她为伴,只是平日里跟她一起念书、玩耍而已。” 夏昭帝垂下眼眸,淡淡地道:“嗯,朕好好想想,以后再给你答复。” 虽然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一口回绝。 卫王妃心里略安,和夏瑞一起站了起来。 卫王妃又道:“我们王爷从外地回京了,带了些好玩的东西回来,都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就想在家里摆个筵席,请亲戚朋友们吃顿饭,热闹热闹。” “嗯,听起来不错。”夏昭帝有些兴趣,“叔王还是有心了。” “王相已经同意了,到时候带珊珊一起过去。我们也想请大皇子去我们家坐坐,顺便看看那些稀罕物儿。” 夏瑞跟着兴致勃勃地道:“我父王这一次带回来很多珍禽异兽呢。有南罕国的大象,象牙又白又长。有身上一条一条黑白条纹的斑马,还有跟鳄鱼那么长的大蜥蜴。有骄傲的白孔雀,孔雀尾羽一展开,在阳光下却又是五颜六色,美如彩虹。对了,还有从大山里抓来的猫熊,圆圆滚滚,可爱到不行!” 这些动物,都是连皇宫的珍禽所都没有的稀罕物儿,夏瑞忍不住为自己的父王自豪。 虽然喜欢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但是对于孩子来说,这样的父亲才是他们喜欢的。 “你这孩子,就记得这些!”卫王妃嗔道。回头对夏昭帝道:“还带回来很多奇花异草,想着养好了,就给圣上的御花园进贡呢。不过都是外地的出产。我们王爷说,还不知道养不养得活。所以让大家先睹为快,以后就算养不活,也没什么遗憾的。” 夏昭帝呵呵地笑,点头道:“真是很有意思,连朕都好奇了。行,你们给大皇子送张帖子,到时候朕命人送他过去。” 才三岁的大皇子,应该很喜欢这些东西的。 卫王妃喜出望外。忙又颔首屈膝行礼:“多谢圣上开恩!” 然后欢天喜地带着小郡主夏瑞回王府了。 既然夏昭帝同意了,也在他那里报备了,叔王府就紧锣密鼓地筹备起这一次的盛宴。 京城上下刚刚经历了神将大人的突然离世,还沉浸在压抑的悲伤之中。 叔王府的这个帖子,好不容易能让大家从悲伤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因此大家趋之若鹜,应者云集。 人的天性是偏向光明和喜乐的。 暗黑和悲伤都是人性潜意识里要逃避的东西。 因此沉寂数年的叔王府,突然一下子成为京城里众人瞩目的焦点,叔王府盛宴的请帖再一次洛阳纸贵,千金难求。 因叔王府一向行事低调。不引人注目,他们发的帖子,也只发给特别亲近的朋友和亲戚。 叔王夏亮从来没有在朝堂供职。因此没有同僚。 只有宗人府的人勉强更熟悉一些。 京城里面除了四大国公府,别的人家要得到一张叔王府的帖子,就只有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又或者拿出大量的银子,去黑市上买。 有些拿了请帖的人家,若是不想去,是可以转让的。 因为叔王府的帖子分作两种。 一种是写有被邀请人的姓名,这种当然没法转让。 还有一种是没有被邀请人的姓名的,只有笼统的一张帖子。谁拿到都可以去。 当然,也不是说连街上的乞丐捡到都能去。 拿到请帖。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凭请帖向叔王府回帖报备,除了交上礼金。还有出席人的姓名家世,在叔王府登记造册之后,拿到回执,才算是真正能去了。 …… 神将府地位不一般,一下子收到三张请帖。 一张是给周老爷子,一张给冯大奶奶,一张给盛思颜和周怀轩,还有他们的儿子阿宝。 周老爷子不耐烦去,早就让周大管事回了帖子婉拒了。 冯氏也懒怠去,命婆子去叔王府单送了礼,表示婉拒了。 这样一来,盛思颜和周怀轩就不得不去了。 盛思颜坐在院子里的藤萝架下,翻来覆去看着那张帖子,笑道:“你别说,我还真挺有兴趣的。” 周显白在旁边凑趣道:“听说有好些个中原看不到的好东西,大象、斑马,还有白孔雀、猫熊!” 盛思颜知道这里的“猫熊”,就是后世的“熊猫”,圆圆滚滚,趣致得不行。 她前世大部分时间在病床上度过,没有去过动物园,只在网上见过圆圆滚滚的图片。 没想到在这里,她居然能一饱眼福了。 “……阿宝不去。”周怀轩坐在她身边,淡淡地吩咐。 “真可惜。”盛思颜极是惋惜,如果阿宝能看见猫熊,肯定也很喜欢的。 阿宝坐在盛思颜怀里,似乎听懂了周怀轩的话,皱着眉头对他挥了挥小拳头,转身背对着周怀轩坐着,不去看他,一幅生闷气的样子。 盛思颜看得有趣,低头在阿宝面颊上亲了亲,低声道:“阿宝乖。以后娘亲给你找只猫熊,在家里养着。” 阿宝转头,胖胖的小胳膊抱住盛思颜的脖颈,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话,像是在叮嘱她不要忘了。 几个人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薏仁便过来道:“大少奶奶、大公子,午饭已经备好了。” 周显白马上告退,也回去吃午饭了。 周怀轩和盛思颜带着阿宝进了屋子,在桌边坐下。 吃完午饭,阿宝已经昏昏欲睡,被范妈妈抱去睡午觉了。 周怀轩和盛思颜两个人坐到暖阁的榻上,各捧着一杯清茶说话。 屋子里很静,初夏的风带着暖意,从半开的窗子里一阵阵吹进来。 盛思颜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低声问周怀轩:“……你跟我说实话,那些纸钱和香烛是怎么回事?” 虽然采买是周二爷、查验是周大管事,可是盛思颜不信,周怀轩会一点都不管这些从外面进府的东西! 特别是经历过半年多前神将府差一点被人攻破的状况之后,周怀轩已经重新梳理过府里的人手。 如果还能出这样的纰漏,那这个周怀轩一定是假的! 周怀轩伸出手指,将盛思颜垂在鬓边的一缕秀发一圈一圈缠在手上,淡淡地道:“为何这样问?” “真要我说?”盛思颜不客气地将头发从他手边抽走,“你再三叮嘱,不让阿宝去灵堂。就连我,也只准一天去一次,待的时候不能超过一炷香的功夫。娘和祖父也都不去……” 周怀轩云淡风轻地笑,“……跟我无关,我只是放手不管。他们愿意塞毒,就让他们自作自受。” ※   ☆、第10章 起心 放手不管,所以那些人才自作自受? 这是几个意思? 盛思颜眨了眨莹澈的凤眸,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怀轩看着她有些呆滞的神情,觉得很有趣,俯身下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就是你想的这个意思。” 熟悉的清冽寒气在她耳边吹拂,本应觉得冷,但是身子里却有股燥热升腾,盛思颜不争气地红了脸,连莹白的耳垂都染上淡淡的红晕。 她怔忡许久,才收敛心神,轻声道:“真没想到是这样……”又问周怀轩:“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二叔和周大管事为何没有发现呢?” 周怀轩没有继续逗她,微微一笑,往后靠在长榻的大迎枕上,懒洋洋地道:“他们查的是货,我查的是供货的铺子。” 盛思颜明白过来,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给神将府供货的铺子出了问题?” “不是早就知道,只是例行查验。”周怀轩用两根手指吊着茶盏,斜靠而坐,容色清华,只是眉梢间不时闪现的凛冽让他平添威仪。 盛思颜回头看他,每一次都会被他俊美无俦的容颜震撼。 她垂眸,纤细黑浓的长睫掩盖住她眼底的惊艳,笑着道:“那就是说,你的人早发现那供货的铺子有问题,所以你将计就计?” 周怀轩将手指上吊着的茶盏放下来,将盛思颜拉入怀里,下颌轻轻搁在她头顶,淡淡地道:“对他们还需要用计?” 盛思颜无语。这人怎么傲气到这个地步了?! 不过细想一下,周怀轩似乎说得也没错。 他知道了神将府这一次采买的纸钱和香烛不对劲,被人下了毒。但是他没有吭声,任凭这批有毒的东西流入神将府内部,并且被用在灵堂里。只是叮嘱自家人不要在灵堂久待。 若是蒋四娘和周怀礼没有跟他们作对的心思,那么他们根本就不会借怀孕这件事闹事。蒋四娘也不会在神将府灵堂待那么久的功夫,这些东西纵然有毒,也害不了她。 而在盛思颜诊出蒋四娘有孕,并且叮嘱她在将军府静养之后,若是她没有歪心思,也不会继续来神将府,这样她也不会中毒。 只是这些都没有发生。 事实上,蒋四娘不顾盛思颜的劝阻。继续来神将府长时间跪灵,才被那些有毒的纸钱和香烛害到肚子里的孩子。 这样一看,还真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难道真是他们自编自演?只是可惜了四弟妹肚子里的孩子。”盛思颜感慨说道,“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若是盛思颜有了身孕,他们这样对付她,盛思颜虽然也会恨他们,但还不会觉得齿冷。 毕竟他们立场不同,为了自己的利益谋害盛思颜和她的孩子,还属于正常的坏人范畴。 可是为了拖他们下水。就连自个儿的孩子都能算计,这一点,已经脱离了正常坏人的范围。而是向偏执变态发展了。 “自古财帛动人心。何况是比财帛更加动人的权势。”周怀轩淡淡说道,“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要走到哪一步。” “这件事,四弟妹知道吗?”盛思颜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理喻,她不敢相信一个第一次要做母亲的女人,会这样丧心病狂。 周怀轩沉默半晌,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 “那四堂弟呢?他知不知道?”盛思颜继续追问。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是这不重要。”周怀轩淡淡地道,“重要的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就是终于把盛思颜挤兑了出来。 “有人千方百计要拜入盛家门下,一定是盛家医术有他们需要的东西。”盛思颜深思说道。“到底是什么呢?我真想不明白。” 以她所学来看,盛家医术并没有特别出奇的地方。就是比一般的医家更系统,更仔细,包罗万象,但是要说真正的医术高低,还是要看各人的水平。 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同一套教材,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学生都是良莠不齐的。 更何况医术这种对个人素质要求极高的学问,根本不是拿着本什么秘籍就能成就绝世高手的。 盛思颜当然也不理解盛家医术那个“传子传媳不传女”的规矩。 但是想想在这个世间,始终只有男子才有继承权,她又释然了。 “想他们做什么?”周怀轩不悦地道,伸出手指托着盛思颜的下颌将她的脑袋转过来看着自己,“你还是多用些心思在我身上吧。——我饿了。” 盛思颜:“……”。 …… 大夏京城的五月,是一年到头天气最好的时节。 天气不冷不热,阳光普照,城里繁花盛开,人们脱下繁重的冬装,换上轻便的夏衣,明亮的色彩像是把整个京城都照亮了。 小郡主夏瑞坐着青鸾车来到相府,拜访夏珊。 上一次卫王妃向夏昭帝提出让夏瑞做夏珊的伴读之后,夏瑞就经常来相府了。 虽然夏昭帝的正式谕旨还没有下,但是他说考虑考虑,没有一口回绝,那就是说有转圜的余地。 因此夏瑞也能大着胆子来相府见夏珊。 这些天夏珊都是懒洋洋地,虽然天气还不热,但是她明显很是心浮气躁,只是这两年的经历,让她慢慢学会了忍让。 夏瑞看在眼里,极是心疼,对夏珊道:“珊珊,你别这样。虽然你现在不是公主的位份,但你始终是圣上的亲女,这一点,没有人敢否认。你何必这样苦着自己呢?” 夏珊默了默,道:“其实没人对我不好。” 夏瑞不解,“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夏珊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眼神游移地看向窗外。喃喃地道:“……我也不知道。” 夏瑞:“……” 丫鬟进来道:“大姑娘,点心备好了,您要不要跟小郡主去吃点心?” 夏珊点点头。带着夏瑞去外屋吃点心。 两人吃完点心,夏珊看了看时辰。道:“是我二舅母吃药的时候了,咱们去看看二舅母吧。” 夏瑞本来就是来陪她的,当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尹幼岚住的院子。 曾医女刚在耳房煎完药,端着药碗出来,看也不看夏珊和夏瑞,自顾自往屋里走去。 夏瑞眯了眼睛道:“……她挺大模大样的。” “何止啊?不过人家是世外高人,有资格大模大样。”夏珊有些不服气地说道,跟在曾医女身后进了屋子。 曾医女坐在尹幼岚的床边。端着药,拿着调羹吹了吹。 另一个丫鬟将尹幼岚扶着坐起来,靠在她身上,任凭曾医女喂药。 那药大部分都顺着尹幼岚紧闭的嘴唇流出来了,只有少部分进到她嘴里,慢慢浸入她的咽喉和肠胃。 夏珊忍不住道:“盛国公夫人说,用芦苇管可以喂食,你为何不用芦苇管喂药?”然后看了看尹幼岚,道:“二舅母最近瘦多了,是不是你捣鬼?” 曾医女将碗往桌子重重一放。沉下脸道:“医者父母心。你这样说,简直是侮辱我作为医者的尊严!” 夏瑞也受不了,护着夏珊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医者。人家说句话都不行吗?不能质疑你?你当你是谁?盛国公吗?” “就是!”夏珊很高兴有人帮腔。“医术多高明没看出来,架子倒是端得比世人都大!” 曾医女冷冷看她们俩一眼,道:“你再说,我不管了。你这么孝顺,你自己来照顾你二舅母吧。”说着,将胸前的大辫子一甩,昂首走了出去。 “脾气怎么这么大?”夏瑞瞠目结舌地看着曾医女走出去的背影,“你们这是从哪里请来的祖宗?” 夏珊却一下子蔫了气,不安地道:“糟了。她要撂挑子不干,二舅肯定要恨死我了……”一边说。一边流下眼泪。 “不过是煎药,还有按方抓药。能有多难?”夏瑞咬了咬唇,低声问夏珊:“你想不想跟着盛七爷去学学医术?日后就不用看那女人的脸色,反倒是你二舅要看你脸色了……” “学医术?”夏珊砰然心动,特别是想到二舅对曾医女礼敬有加,可见他确实很需要这样一个人在家里…… 夏瑞看了看她的脸色,又道:“如果你愿意学,我可以陪你一起学。” “……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学医术难不难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会。”夏珊还是有一丝犹豫,“要不,先找个一般的郎中试试?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夏瑞点点头,“使得。你可以跟你二舅说,就说你想学点东西。女孩子家,学点医术总是好的。你看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不是就跟盛家学过医术吗?”顿了顿,又提醒她:“别一开始就说要跟盛家学医,要慢慢来,知道吗?太急会让你二舅疑心你有意跟那位过不去的……”说着,朝曾医女消失的地方努了努嘴。 夏珊连忙点头,“我省得,我会跟二舅说的。” 夏瑞走后,夏珊径直去找王毅兴,道:“二舅,我想试试学医术。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师傅?” 王毅兴很是意外,问她:“你为何突然想学医了?“ “学医不好吗?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就学过医术啊。”夏珊笑着说道。 ※   ☆、第11章 大筵 “神将府的大少奶奶?”王毅兴眯了眯眼,看着夏珊道:“你是因为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会医术,所以你也要学?”声音变得冷凝持重。 夏珊瞪大眼睛,摆手道:“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好端端地,怎地突然要学医?”王毅兴没有放过一丝蛛丝马迹,定定地看着夏珊问道。 夏珊扭捏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二舅,二舅母这个样子,需要懂医术的好好照顾她。我……我不过是想给二舅分忧。”说完低着头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所以就想试试。若我不是这块料,二舅放心,我不会强求的。” 学医真的是需要天份的事情。 夏珊虽然年纪小,这一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王毅兴想了想,反之夏珊年纪小,又成日里在府里无所事事,说不定让她去学医,还能给她找点事做。 再说女子学一点医术傍身,以后她长大出嫁了,他们也不用对她担心太多了。 王毅兴想到此处,微微一笑,温言道:“你有这个心思,足见你长大了。——也好,我明日出去太医院问问,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试试。” 夏珊大喜,没想到这件事一说就成! 她对王毅兴连连点头道:“二舅放心,我一定好生学!”说完又不好意思地道:“若是我学不会,二舅也别笑话我。” “不会的。你有向学之心,无论怎样都是好的。”王毅兴笑得很是温和。 送了夏珊回房,王毅兴回到尹幼岚住的屋子,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她,叹了口气。叫了婆子过来问道:“夫人怎么看着瘦了?” 那婆子不敢隐瞒,道:“曾医女这些日子只用调羹喂食,夫人……夫人……吃得不多。” 人还晕着呢。如何只能靠调羹喂食? 王氏说过要用芦苇管,直接喂到喉道里。这样才能真正让晕厥的病人吃下东西。 难怪瘦了。 王毅兴命人叫曾医女过来。 那婆子去了半天,回来道:“曾医女说她不干了,要走。” 王毅兴皱了皱眉,起身出去,到曾医女住的厢房去了。 “怎么回事?”王毅兴在门口淡淡问道。 曾医女回头,看见王毅兴来了,冷冰冰地道:“王相,我看在您的面子上。才来医治您夫人。可是您的外甥女,实在是太过份了。” 王毅兴意外,“是珊珊?她怎么了?” 曾医女板着脸道:“我不在背后说人是非,王相想知道,自己去问她。”不过在王毅兴的注视下,她收拾东西的手倒是慢了下来。 王毅兴揉了揉额角,道:“若是珊珊得罪了,我代她向你赔罪。” 曾医女一愣,道:“又不是你的错,怎地要你向我赔罪?” “她是我外甥女。她得罪你,就是我得罪你,自然也要我赔罪。”王毅兴笑着说道。终于把曾医女劝服了,也不闹着要走了。 王毅兴这才问她:“……你为何不用芦苇管给夫人喂食?光是调羹,她能吃多少?看上去都瘦了……” “是夏珊跟你说的吧?”曾医女一脸了然的神情,“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不过夏珊,真的是要好好管教管教。” 王毅兴便不再多说,只是道:“明日我要带珊珊去叔王府做客,会跟她好好说的。” “……是叔王府的那个筵席?”曾医女眼前一亮,道:“能不能带我去?” “曾医女也感兴趣?”王毅兴忍不住想笑。“是想去看那些珍禽异兽?”好像挺孩子气…… 曾医女却摇摇头,道:“我对畜牲没有兴趣。” 王毅兴:“……” “我听说叔王搜罗不少奇花异草。很多都是罕见的药材。我想去看看,有没有夫人可以用到的灵药。”曾医女一本正经说道。“虽然您说过只让我负责抓药、煎药,但我还是想尽自己的一片心,早日让夫人好起来。” 王毅兴沉默半晌,才道:“多谢你费心了。” “若是王相真想谢我,就帮我在盛国公面前说说情,好吗?让我跟着他学医,哪怕不能拜在盛家门下,只要跟着他做些杂事,我也是肯的。”曾医女直言不讳地说道,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盛家医术的向往之意。 大夏学医的人,哪个不是对盛家医术心向往之呢? 王毅兴很是明白曾医女的心情,不过他也没法子,只好道:“盛家收徒是有规矩的。传子传媳不传女……” “他们家的医术已经传给女儿了。”曾医女挑了挑眉,“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不就是盛家女吗?她就会盛家医术。” 既然已经能破一次例,也能破两次。 王毅兴明白曾医女的意思,但这件事他无法插手,摇头道:“我没法子的。圣上曾经有旨,盛七爷只给皇室中人瞧病。别的人不能找他治病。当然,这个意思,是说别的人不能强迫他。他自己想治,那是另外一回事。” 曾医女想了想,道:“那行啊。你让盛七爷自己想收我为徒,不就行了?既不违背他们的祖训,也不违背圣旨。” 王毅兴苦笑道:“没那么容易的,你别想那么多了。”说着,转身就走。 …… 第二天就是叔王府大筵的日子。 从早上开始,得了帖子的客人就陆陆续续上门了。 先来的都是带着自家小孩子的人,被小孩子催促,要去看那些罕见的动物。 盛思颜和周怀轩来得不早不晚,在门口还遇到了盛七爷和王氏。 盛思颜笑着走过去,抱着王氏的胳膊道:“娘,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你爹想看看这里的奇花异草。听说有不少罕见的域外之种,整个大夏都没有的。”王氏笑着说道。 盛思颜知道盛国公府也接到帖子了,只是没想到王氏他们还来了。 不过想到叔王夏亮这一次拿出来吸引大家的噱头。她又释然了。 有中原没有的奇花异草,盛七爷这种人不来就怪了! “小冬葵没有来?”盛思颜往王氏周围看了看。 王氏笑道:“阿宝和小枸杞也没来啊!”一边说,一边朝盛思颜挤挤眼睛。 小枸杞如今在神将府里跟着盛思颜住在一起。盛思颜今日也没有带他过来。 盛思颜明白王氏的意思,笑着抱着她的胳膊。一起往叔王府的大门行去。 “盛国公、盛国公夫人、神将大人、神将夫人到!”叔王府的门子大声报着名头,一边点头哈腰地请盛思颜他们进去。 卫王妃亲自迎了出来,和王氏寒暄几句,带着他们去了内院上房。 盛七爷和周怀轩被下人带着去外院叔王待客的地方。 最后不管是男宾还是女眷,都要去王府后院的万锦园。 那些珍禽异兽和奇花异草,都在万锦园里。 王府的下人们忙了快一个月,在万锦园里搭起了硕大的帐篷,草地上铺着厚厚的绿色绒毯。摆着一张张酸枝梨的条桌,男左女右,排得密密麻麻。 大家坐在帐篷里面,可以吃酒行酒令,可以听歌女唱歌,看舞女跳舞,还可以看园子里各处调养好的珍禽异兽,和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 叔王夏亮是玩乐的行家,这一番布置下来,务必要做到宾主尽欢。让大家对这一次叔王府的大筵难以忘怀。 盛思颜和王氏跟着卫王妃先来到内院的正堂坐下。 堂上的女眷来了也有不少了。 看见卫王妃进来,纷纷站起来跟她打招呼。 卫王妃一一点头示意,让王氏和盛思颜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曾医女是跟着王毅兴和夏珊一起来的。 王毅兴去了外院男宾坐的地儿。曾医女就和夏珊在一起。 两人都不喜欢对方,虽然坐在一处,但是脑袋都各自转向别处。 夏瑞听说夏珊来了,忙从后堂跑出来,道:“珊珊,你跟我去那里吧。” 夏珊求之不得,起身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曾医女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任凭夏珊跟夏瑞走了。 盛思颜和王氏进来之后,曾医女才回头打量了她一眼。 郑国公夫人也来了。她是带着小孙女郑月儿一起来的。 看见盛思颜进来,郑国公夫人马上向她招手:“思颜。到我这里来。”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看了王氏一眼。才走向郑国公夫人那边。 郑月儿高兴地站起来,对盛思颜道:“盛大少奶奶,好久不见了。” 盛思颜笑着握住她的手,道:“这阵子我们家出了太多的事,今儿本来是不该来的,但是叔王盛情相邀,不来不像话,所以还是来了。” 神将大人周承宗是她公公,她和周怀轩在孝期,本来是不应该出来参加筵席的。 但是一来因为叔王夏亮的位置要高他们一层,上位者相邀,是说不得孝不孝期这种话的。 二来嘛,也是周怀轩好像不太注意这些。盛思颜问过他,孝期怎么办。 周怀轩只是淡淡地道:“不必专门守孝。” 盛思颜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聪明地没有问他原因,只自己注意,不穿鲜艳颜色的衣裳,也不戴颜色妍丽的首饰。 郑月儿点点头,“我省得,你辛苦了。” 几个人说着话,突然感觉到堂上静了下来。 她们一抬头,看见一个俊俏的青年男子从门外走进来。 “……那是小王爷夏止。” ※   ☆、第12章 入微 盛思颜还是在她十一岁那年刚跟着王氏和盛七爷回到京城的时候,在吴国公府上见过一次叔王府的小王爷夏止。 那时候是郑大奶奶特意为他们盛家重回京城、得回爵位而举办的洗尘筵。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王爷已经从十一二岁的少年,长成了十七八岁的青年。 而且更加风度翩翩,丰神如玉。 他去卫王妃跟前行了礼,说了几句话,就转到郑国公府女眷这边,对郑老夫人和郑家的四位儿媳妇躬身行礼。 夏止笑着对郑老夫人道:“师母今日大驾光临,真叫敝府蓬荜生辉。”又礼貌地对郑月儿点一点头:“月儿师妹也来了,你怎不找我瑞儿妹妹去玩?她刚才还在这边。” 郑月儿笑着回了一礼,道:“小王爷多礼了。我跟着祖母和娘亲一起过来,怎能抛下她们,自己跑到别处去?” “月儿师妹是极孝顺的,不比我妹妹,就知道玩。”夏止笑着说了一句,便不再理会郑月儿,转头继续跟郑老夫人说话。 “师母,我上次出远门,得了个东西,我觉得师母戴着最合适。”夏止笑嘻嘻说道,一边从袖带里掏出一块碧绿莹澈的物事,看上去晶莹剔透,宝光莹莹,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碧玉蝉噤步,雕工精致无比,纤毫毕现,那蝉翼上的络纹都清晰可见。 郑老夫人觑了一眼,笑道:“这东西可不得了,你看这上面的水头多足?是块难得的老玉。” 盛思颜也瞥了一眼,看出来应该是翡翠,不是软玉,鲜浓正阳四样俱全。就算没有那雕工,也是数一数二的宝物,加上雕工。就是无价之宝了。 “我一看这东西,就觉得给师母定做的。所以不远千里带了回来,算是徒儿孝敬师母的一点心意。”夏止说得极是谦逊,姿态也放得很低。 他这样说,郑老夫人倒不好推脱了,笑着点点头,道:“劳你费心了。出去走了一圈,可学到什么东西?” “师父真是没有说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缺一不可,方能成就学问大家。”夏止感慨说道,似乎有一肚子的体会要与人分享。 “那就好,你师父年事已高,每日里只念叨你们这些弟子。你这趟回来之后,可以多跟你师父谈谈讲讲,免得他成日里挂念。”郑老夫人也说得文绉绉地。 夏止躬身应是,抬头的时候,目光落在盛思颜面上。着意看了她两眼,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她是谁。 盛思颜对夏止笑着道:“小王爷。这里是女眷待的地儿,您不去帮叔王招待男宾?” 夏止打量盛思颜的穿着打扮,虽然素净,但是从头到脚,每一样都是罕见的珍品,偏她随随便便穿戴在身上,似乎那些都是极普通不过的东西,看上去气派着实不凡。 他一时想不起郑家有哪位夫人奶奶有这样的气度风姿,忍不住问道:“我跟师母家极熟。好像没有见过阁下。请问您是……?” 盛思颜这些年跟他从无交集,也难怪他不认识她了。 不过这当然不用盛思颜自报家门。旁边已经有人笑着道:“这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跟我们月儿姑娘好着呢。” 夏止容色稍动。忙向盛思颜拱手行礼,“原来是神将夫人,失敬失敬。”这就难怪了,难怪一身的稀世奇珍…… 盛思颜也不再多说了,福了一福算是还礼,继续催促:“外面的客人到齐了吗?我们就不耽搁小王爷了。” 夏止仔细看了她一眼,终于想起了当年的事情,笑着道:“多年不见,盛大少奶奶还是这样口齿伶俐不让人。”一边又转头对郑月儿和郑老夫人道:“师母,月儿师妹,那我先出去了。等下开席的时候,大家在万锦园再见吧。” 盛思颜微一凝眉,想起来夏止是拜在郑老爷子门下,难怪叫郑老夫人是师母,郑月儿是师妹。 夏止袍袖轻拂,翩翩出了中堂,往二门上去了。 屋里姑娘们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来。 只有郑月儿正眼也不看他,只顾跟盛思颜说笑。 盛思颜在心里暗自点头。 别人家姑娘青睐风度翩翩的小王爷,只有四大国公府的姑娘是正眼也不看他的。 特别是郑家,经历了郑想容的事,郑家更是要牢牢看着自家的姑娘了。 郑老夫人像是明白盛思颜的心意,轻声叹一口气,拍了拍盛思颜的手背,道:“月儿已经要定亲了。改日请盛大少奶奶上门吃杯酒。” 盛思颜忙笑道:“那要恭喜月儿妹妹了。”又道:“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信儿,我去给月儿妹妹添箱。” 郑月儿一点都不扭捏造作,笑着道:“那我可记住了。盛大少奶奶到时候不来添箱,我就找上神将府了!” “一言为定!”盛思颜也爽利地跟她做了约定。 从郑家那边的位置走回到王氏身边,盛思颜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若有若无地盯着自己。 等她着意看过去,对方又若无其事地低首喝茶。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轻声问王氏:“……那人是谁?” 一个容貌清丽、身材高挑的女子,梳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大黑辫子,斜斜垂在胸前,莲青色对襟短襦,鸭蛋青挑线裙子,短襦和裙身都没有任何花饰和暗纹,襟边袖口却绣着色彩繁复的缠枝大丽花,和她浑身上下的简约形成鲜明对比。 王氏瞥了一眼,笑着道:“……那是个世外高人。”一边说,一边对盛思颜挤挤眼。 “世外高人?”盛思颜失笑,她听得出来王氏声音的揶揄之意。 那女子看了过来,目似点漆,这一次,毫不躲闪。一动不动地盯着盛思颜看。 王氏笑着低头,轻声道:“她是王毅兴给他夫人请的医女,专管平日里照料的。” 盛思颜知道王毅兴娶的尹家姑娘。其实至今未醒,跟着叹了口气。问道:“尹夫人的情况怎样?您和爹一直照看着吧?” 王氏点点头,“我们每十天去一次,她的情况还好,虽然好转得比较慢,但是一直在好转。只要假以时日,她应该能醒过来的。” 盛思颜松了口气,道:“希望她能快点醒过来。” 母女俩头碰着头,低声交谈尹幼岚的情形。 坐在她们对面的人正是曾医女。 她从盛思颜进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观察她。 她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来盛思颜是会医术的样子。 在她看来,会医术的女子,一双手一定要修长有力,因为好的郎中,都要自己配药,这是需要指力和腕力,切割药草。如果要制丸药,就更要用上一定的体力了。 而盛思颜的一双手,小巧精致。指如削葱根,指甲圆润透明,手指骨节都看不到。手背上指根底处甚至还有小肉涡。——看上去就像小孩子的手,只是稍微比小孩子的手尺寸大一些而已。 这样的一双手,怎么可能是名医的手呢? 曾医女垂眸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五指回拢,缓缓紧握在手心里。 她决定了,今天一定要试一试。 众人坐了一会儿,一个婆子匆匆走进来,对卫王妃说了几句话。卫王妃就笑着对大家道:“好了,那边都收拾齐整了。咱们去万锦园入席吧。这里怪闷的,还是万锦园好玩一些。”说着。率先站了起来。 小郡主夏瑞和夏珊从内堂匆匆走出来,一左一右站在卫王妃身边。 “走吧,咱们去万锦园。”卫王妃一边一个拉了两个孩子的手,往门外走去。 屋里的女眷也纷纷站了起来。 盛思颜紧紧跟着王氏,还有郑家的女眷,一起往门外走。 吴国公府的女眷们对她们似乎有些膈应,今天一直没有上前打招呼。 但是在离开中堂,往万锦园去的时候,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尹秀妍却落后一步,对盛思颜笑着点点头,道:“盛大少奶奶,好久不见。” 盛思颜知道她是主动示好的意思,微微一笑,也道:“是啊,尹二奶奶您近来可好?” 两人随便交谈了几句,才分开各自往前走。 尹二奶奶走了之后,盛思颜对王氏嘀咕道:“……吴家人这是几个意思?” “……你管他们几个意思。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不成?”王氏斜了她一眼,“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要硬气一点。” 盛思颜靠在王氏身上,笑嘻嘻地道:“不行,娘啊,我硬不起来。横竖有您和怀轩帮我撑着,我就软一点也不打紧。” “你就会说!”王氏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就不信,要是阿宝有个闪失,你还能这样跟我说话?” “谁要动阿宝,那是活腻味了。”盛思颜淡淡说道,整个人的气势却不一样了,如同刚出鞘的剑,锋芒毕露。 “果然是做娘的人,就是不一样了。”王氏感慨说道。 盛思颜没有再说话,微笑着跟着王氏往外走。 别人对她如何,她可以不在乎。 但是不能打她在乎的人的主意。 那是她的逆鳞,谁碰谁死。 一行人终于来到叔王府后院的万锦园。 盛思颜看见那幕天席地的大帐篷就眯了眯眼,忍不住往四周看了看。 树梢林荫间偶尔有白光闪动,看着像是剑光反射,当然,也许那些白光不过是天空中的阳光折射而已。 再说叔王府这样大的筵席,来的人都是非富即贵,有护卫在周围也不足为奇。 王氏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帐篷里走去。 来到帐篷里面,她们被王府的丫鬟领着去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 她们的位置,最靠近卫王妃的首席。 等大家都坐下了,丫鬟婆子们开始陆续上菜。 都是用素银高脚的托盘托着,一盘盘放到众人面前。 盛思颜看了看,有些心惊。 只见她面前摆着的,是一盘鸳鸯五珍烩,还有一盘光明虾炙,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吃的菜,但是因做起来手续繁复,就算是神将府,也只在逢年过节给她做一道让她尝尝鲜。 而王氏面前,是一道素鲜蘑什锦,有猴头菇、榛蘑、松菌,浇的是白松露的头汁。还有一道鱼皮虾肉荠菜馄饨,单闻气味就鲜掉眉毛。 这两道菜,也是王氏很爱吃的菜,但因为食材难得,她一年到头也只能吃一次两次而已。 坐在她们旁边的郑家人桌上,也是这样的情形。 郑月儿笑着对盛思颜道:“哎呦,今儿可是要大饱口福了。这两样菜,我平日里一年才能吃一次呢!” 没想到叔王府宴客,居然这样细心周到,连她们这些宾客爱吃的菜都打听到了! ※   ☆、第13章 做贼 盛思颜对郑月儿眨了眨眼,笑道:“咱们今天都可以大饱口福了。” 隔着数座半透明一人高的屏风,对面就是男宾们的席位。 想到周怀轩就在对面,盛思颜觉得十分心安,拿银匙舀了一勺鸳鸯五珍烩,放到自己的小碗里,细细品尝。 食物的鲜美刺激了味蕾,她忍不住“唔”了一声,眯了双眼。 王氏也吃得很是舒心,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叔王这么多年致力于吃喝玩乐,果然是不同凡响,简单的一道鱼皮虾肉荠菜馄饨,硬是比咱们府上做的鲜美。你道是为何?” 盛思颜摇摇头。 “……这馄饨皮,原来真是鲥鱼肉夹了澄粉擀的。”王氏意犹未尽地道。 盛思颜也吃了一惊,“鲥鱼虽然鲜美味甘,但是小刺多得让人头疼。叔王府的厨子是如何剔除鲥鱼肉里面的小刺的?!” 王氏哈哈一笑,道:“这是人家的不传之秘,你怎么能打听?——就跟我们盛家的祖方一样,可以拿来救人,但是怎么能告诉你方子是什么呢?你说是吧?” 盛思颜莞尔,颔首道:“那倒是。叔王府的不传之秘都是跟吃的有关的,倒也应景。” 以吃喝玩乐闻名于世的叔王夏亮的厨子要是没有几手厨艺的绝活儿,叔王夏亮岂不是欺世盗名? 赴席的人都吃得大快朵颐,一时宾主尽欢,气氛极是融洽。 就在大家快要吃完这第一道头菜的时候,有个婆子慌慌张张跑到卫王妃身边,低声回报道:“王妃,圣上带着大皇子来了。” 卫王妃惊讶地站了起来。道:“圣上也来了?!” 上一次她去宫里说情,圣上同意让大皇子出宫赴席,当时说是让人送来。 没想到圣上这一次居然亲自带着大皇子来了! 卫王妃匆匆起身。和屏风对面的叔王夏亮一起赶往大门迎接。 没有多久,一道道通传声从外头传进来。 “圣上驾到!” 大家纷纷起身跪迎。 夏昭帝牵着大皇子的手。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对地上跪着的众人道:“大家平身吧。朕今日是微服出宫,咱们不论君臣,只论亲戚。朕要好好跟叔王聚一聚!” “圣上好不容易出宫一次,今日一定要不醉不归!”卫王妃笑着躬身说道。 跟着大皇子一起出宫的姚女官微笑着对卫王妃颔首示意。 大皇子一直由她教养,她当然得跟着大皇子。 夏昭帝笑着摸了摸大皇子的头,转身对叔王夏亮道:“叔王,你们刚才在哪边乐呵呢?” 叔王夏亮指了指屏风对面的位置。“男宾在那边呢。” 夏昭帝呵呵一笑,看了看这边跪着的女眷,道:“那边的男宾,和这边的女眷都是一家人。朕看今天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世交,也不用这样拘礼了,就把屏风撤了,大家能看见对方彼此,才是亲香。” 夏亮忙点头道:“就依圣上所言。”一边回身吩咐道:“撤了屏风。” 叔王府上的下人忙去将屏风搬开。 整个场地越发宽敞起来。 夏昭帝带着大皇子跟着叔王夏亮往另一边的席位上去了。 夏亮这边已经撤了他的首席,另外摆上紫檀木的条桌。给夏昭帝和大皇子坐。 叔王夏亮的位置,就移到他们两人的下方。 移开屏风之后,盛思颜她们的位置。正好在两个场地中间的地方,因此看对面看得格外清楚。 盛思颜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她从未见过的叔王夏亮。 只见他快五十的年纪,但是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面目白皙,眼神明亮清澈,颌下留着三缕胡须,清瘦隽永,有股飘飘欲仙的出尘感。 果然专攻吃喝玩乐的人不容易老啊…… 盛思颜在心里感叹一声。飞快地又睃了夏昭帝一眼。 她看得清清楚楚,夏昭帝的鬓边。似乎有了几丝白发。 夏昭帝还不到四十岁,看上去却比快五十岁的叔王夏亮还要老相一些。 叔王府的下人鱼贯而入。给夏昭帝和大皇子桌上摆上了一道道素银高脚托盘。 揭开托盘的盖子,盛思颜瞥见那几道菜,只是普普通通的松鼠鱼,毛豆虾仁,糖醋里脊,还有一般小孩子爱吃的金银小馒头。 这些菜难道就是夏昭帝和大皇子爱吃的菜? 盛思颜狐疑半晌,突然明白过来叔王府这样安排的用意! 论辈份,叔王夏亮虽然是夏昭帝的叔叔,但是论尊卑,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作为臣子,不得揣摩上意。 皇帝爱吃什么东西,就算知道,也要装不知道。 上这些四平八稳的菜,才是不偏不倚的正道。 盛思颜霎时对那个据说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叔王夏亮有了一丝改观。——他没有外面传说中的那样“超脱”吧…… 至少这些君臣礼仪他还是很懂行的。 盛思颜再一想,又觉得自己在杞人忧天。 叔王夏亮再怎样无能,那也是一路从老皇时期就在太皇太后的铁腕之下顺顺当当活下来的皇子…… 就看大夏皇朝这二三十年,经历了多少事?换了多少个皇帝? 叔王府却一直屹立不倒,无论什么风波,似乎都吹不到他们府上。 光这一点明哲保身的技能,盛思颜就忍不住要给叔王夏亮三十二个赞! 皇室里能够存活下来的人,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就看现在高坐在首席的夏昭帝,当初不也是出家做了和尚? 盛思颜无限感慨地低头吃菜,企图拉回自己信马由缰的思绪。 曾医女端着一个酒杯走了过来,在盛思颜的条案前跪坐下来,举杯对盛思颜道:“听说盛大少奶奶习得一身好医术,不知道您能否赏光。跟我论方?” 盛思颜一愣,“论方?” “是啊。我对盛家医术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总是找不到机会跟盛七爷切磋。我听说盛大少奶奶深得盛家医术真传。今儿冒昧打扰,还望海涵。”曾医女对盛思颜还是有几分客气。 夏珊看见曾医女对盛思颜这幅样子。惊讶得张大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的夏瑞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这样有礼的样子。” 或者说,曾医女对夏珊从来没有这样有礼过。 夏瑞凑到夏珊身边跟她咬耳朵:“……那是因为曾医女敬重医术好的人。听说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深得盛家医术真传,所以曾医女才对她礼敬有加。” 夏珊听得心头一热,喃喃自语道:“……若是我也习得一身好医术,不仅是她。就连二舅,也要对我好一些吧……” “那是自然。若是你有盛大少奶奶那样的医术,我保管王相将那讨厌的女人赶出相府,只让你亲自照料你二舅母。”夏瑞继续鼓励夏珊。 夏珊“嗯”了一声,一边吃菜,一边琢磨回去要赶紧找个太医先学起来。 那边曾医女已经对盛思颜说开了:“……盛国公对尹夫人之症,似乎太过保守。当归、陈皮、白芍虽然能固本培元,但是……” 盛思颜皱了皱眉,打断曾医女的话,“这里是叔王府的大筵。你在这里说这些东西,不太好吧?” 曾医女挑了挑眉,“医者能活人性命。比天下任何事情都重要。盛大少奶奶为何这样看不起医者?” “我没有看不起医者啊。”盛思颜被曾医女的话搅得头疼,她的意思是这里是人家宴客的场所,要谈医方,似乎跟人家主人家的意愿相左。 “那为何盛大少奶奶会觉得吃饭玩乐更加重要,因此不愿与我论方呢?”曾医女很是严肃说道。 这个指控太严重了。 盛思颜心里很不高兴,她慢慢坐直身子,看着曾医女道:“请问你是何人?” 曾医女一愣,“盛大少奶奶不认识我?” “我从何处认识你?”盛思颜反唇相讥,“你上来就要跟我论方。却连自己的姓名出身来历都未曾说一声,你不觉得太冒昧了吗?” “冒昧?”曾医女轻蔑地笑了笑。“想不到盛大少奶奶也是一个俗人。姓名出身来历算什么呢?我只看重医术,只想与你谈论医术。跟我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 “你的意思是,只要你想做什么事,别人就一定要奉陪,是吧?”盛思颜怒极反笑,声音越发放得缓了。 “……我想做的,都是正经事,是能救人生死的大事,别人为什么不奉陪?”曾医女振振有词的反问道。 “好,那我问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什么意思?”盛思颜淡淡问道,“你救过谁的命?治过多少病?都跟我说说吧。我看你够不够资格跟我论方。” “……不懂。”曾医女摇摇头,“我只懂医。尹夫人就是我要救的人,要治的病,所以我要跟你论方。” “己之所欲,勿施于人,又是什么意思?”盛思颜又问道,“既然你没有救活过一个人,没有治好过一桩病,又有何理由在这里大言不惭说你的事,是救人生死的大事?!” “还是不懂。这跟医术有什么关系?”曾医女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问盛思颜:“你到底懂不懂医啊?!” “我要说我不懂,你会信吗?” “当然不信!”曾医女脱口而出,“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得盛家医术真传!你别想狡辩!” “我还需狡辩?”盛思颜挑了挑眉,“你师从何人?从何而来?缠着我论方,到底有何目的?” “我跟着我爷爷学的祖传医术,我从山里来。我要跟你论方,只是要精进医术。”曾医女马上说道。 “你别想狡辩!我不信你跟我论方,只是为了精进医术。”盛思颜轻笑,“京城名医汇集,太医院更是人才济济,你不去找别人,一定要找我,你跟我说只是为了精进医术?你这个借口,太拙劣了!” “我有什么目的,是我的事,跟你无关。”曾医女皱了皱眉,慢慢觉得这盛思颜有些不好对付了。 “那我懂不懂医术,也是我的事,跟你无关。请你不要再纠缠下去。”盛思颜沉下脸,肃然说道,“你再纠缠,不是你走,就是我走。” 卫王妃在上首明明听得见这边的争执,却像没听见一样,侧头在跟小郡主夏瑞说话。 盛思颜飞快地扫了一眼卫王妃胆小的样子,心里有些生气。 “想不到盛大少奶奶居然以势压人,我对你太失望了。堂堂盛家医术,却传给了你这样一个人,真是可惜!太可惜了!”曾医女叹息着摇头,对盛思颜很看不起的样子。 盛思颜突然笑了笑,道:“我今儿才见到有人把强盗逻辑发挥到如此淋漓尽致的地步。” “你说谁是强盗?”曾医女脸色一沉,“我醉心医术,心里眼里只有医术,你怎能如此辱我?” 盛思颜不再理她,转头对王氏道:“娘,我听显白前儿说了件事。一个小偷想去绸缎庄偷东西,但是绸缎庄防守严密,他怎么进都进不去。后来一急,他就找到绸缎庄出嫁的女儿,对她说:‘你一定要带我去你娘家偷绸缎。’那出嫁女当然不肯。那小偷就骂出嫁女白白从绸缎庄出身,居然连一匹绸缎都偷不出来给他看,实在是白白生在绸缎庄,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盛思颜本来就口齿伶俐,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口音语气都模仿曾医女,模仿得惟妙惟肖。 旁边坐着的女眷听得清清楚楚,都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郑月儿更是笑得肚子都疼了,拉着她娘的手,直说“娘给揉揉肠子”! 曾医女被盛思颜含沙射影的话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于她,只得冷笑道:“……我不过是要跟你论方,居然污我是贼!” “借论方之由,偷学别人的医术,难道不是贼?!”盛思颜见曾医女这样不知进退,终于把这顶大帽子给她扣上了。 大夏皇朝最是尊师重道。 同时各家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有严格的界定。 未经允许,偷学对方的东西,为世人所不齿。 曾医女浑身一震,白皙的面容变成猪肝色,飞快地睃了盛思颜一眼,嘴唇翕合,被盛思颜一席话激得差一点吐血! ※   ☆、第14章 圈禁 大夏皇朝最是尊师重道,这一点,跟孝道一样,都是大夏皇室的治国之本。 就算曾医女“不谙世事”,这一条“师道尊严”,她却不能以“不谙世事”为由搪塞过去。 因为“师道尊严”,跟“孝道”一样,是做人的根本,就算山野之人,也没人说自己不懂这两样做人的基本道理。 “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今儿就不追究你的偷师之心了。”盛思颜一派大度地说道,语气很是温婉。 曾医女捂着嘴,真的一口血吐在自己的帕子上! 想她这么多年顺风顺水,居然差一点在阴沟里翻船了…… 她只是想跟对方论方而已,怎么就被扣上了“偷师”的大帽子! 当然,这一瞬间,她无法从辩驳,甚至有些心虚,因为她心里确实有想进盛家学医的心思,所以“偷师”一说,她听得心惊胆战…… 曾医女抿了抿唇,悻悻地起身,耷拉着脑袋,转身要往自己的位置走回去。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圣上和大皇子坐的条案上,三岁的大皇子面色发青,正用手捂着喉咙,左右摇晃着,渐渐往圣上身上歪过去! 曾医女心里一动,下意识往不远处看了一眼,有人垂眸端坐,对她微微点头。 曾医女便大叫一声“大皇子!”拎着裙子就往圣上的条案那边冲过去! 她还没有跑到跟前,两个护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伸手拦住她的去路,道:“请回去自己的座位。这里不得擅闯!” 有皇帝在的地方,防卫当然是一等一的严格。 曾医女着急地道:“大皇子被噎着了!你们快让我过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护卫一愣,回头看了看大皇子。却见大皇子已经歪倒在夏昭帝的腿边。 夏昭帝低头一看,大皇子已经面色发青,两只小手抓着自己的喉咙。一双求肯的眼睛看着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圣上!大皇子是被噎着了!让我过去!我能救他!”曾医女着急地叫道。 盛思颜和王氏也都听见了。忙起身跟着迎上去。 夏昭帝挥了挥手,他身边的护卫撤了下去。 曾医女率先冲了过来,从夏昭帝手里接过大皇子,箍住他的肚子,将他倒提过来,用力击打他的后背。 周围的人看着都大声叫起来:“住手!” “胆敢对大皇子无礼,活得不耐烦了!” 有两个护卫见状,又想上前将曾医女抓起来。 就连夏昭帝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 盛思颜却知道曾医女的做法是正确的。幼儿被噎着了,确实要如此行事,才能把喉咙里的东西控出来。 她连忙道:“别拦着她!她是在救大皇子!” 听了盛思颜的话,夏昭帝的脸色才恢复正常,他再一次摆了摆手,让身边的护卫退到身后。 其余鼓噪的人听了盛思颜的话,赶忙缩了回去,不敢再叫唤。 曾医女又用力拍了大皇子的后背两下,大皇子一声咳嗽,然后一颗绿莹莹的毛豆对他嘴里吐了出来。 他的呼吸终于通畅了! 劫后余生的大皇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王氏忙上前。将大皇子从曾医女手中接了过来,抱在怀里,给他诊了诊脉。 还好。幸亏曾医女抢救及时,大皇子只是有一点点虚弱,别的都很正常。 盛思颜也松了一口气。 小儿被噎着这件事,可大可小。 有时候噎得时间长了,大脑缺氧的时间过久,就算救活了,也要变成个呆子。 曾医女这一次,还真是立功了。 盛思颜笑着对她点点头,道:“多谢曾医女。” 曾医女看了她一眼。道:“我是医者父母心。”又道:“大皇子是我救的第一天人命。” 盛思颜笑了笑,“恭喜你。”就没有再说下去。 王氏将大皇子交到夏昭帝怀里。道:“圣上,孩子还小。须臾不能离人啊。” 夏昭帝看了看身后,问道:“姚女官呢?” 一个宫女低头上来回道:“……姚女官刚才有些不舒服,去更衣了。” 也就是说,去上厕所了…… 再说大皇子刚才是坐在夏昭帝身边,背对着这些宫女内侍,就算姚女官在这里,也看不到大皇子刚才的情形,不可能及时救他。 幸亏曾医女反应迅速,这才救了大皇子一命。 叔王夏亮和卫王妃赶紧过来赔罪。 两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求肯道:“圣上息怒!圣上息怒!臣刚才已经命人杀了做毛豆虾仁的厨子,以及要求厨房做毛豆虾仁的管事,还有采买毛豆的下人,一并都杀了,替大皇子报仇!” 就为了一颗毛豆,居然转眼间就杀了这么多人! 盛思颜有些不忍地垂下眼眸。 这件事还不知道跟那些可怜的厨子和下人有没有关系呢……居然转手就把这些相关人等都杀了。 叔王夏亮这个性子,到底是胆小如鼠,还是雷厉风行呢? 盛思颜眼底闪过一丝讥嘲。 她抬头,正好跟夏昭帝的眼眸对视,忙低下头,不让夏昭帝看见她眼底的神色。 夏昭帝笑着摇头,对叔王夏亮道:“叔王,你也太谨慎了。小孩子贪嘴,吃了颗毛豆噎着了,你用不着杀这么多人啊。”说着,对下面吩咐道:“传旨,今天叔王府这些因毛豆被杀的人都当公伤处置,着宗人府给他们的家里人抚恤金。”然后摸了摸大皇子的头,“就当给他积福了。” 叔王夏亮和卫王妃这才战战兢兢谢了恩,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夏昭帝抬头看向依然站在他面前的曾医女,温言道:“你是谁府上的?你救了大皇子,朕当重谢于你。” 曾医女眼前一亮,喜道:“圣上可是说真的?真的要重谢我?” 夏昭帝点点头。“君无戏言。” 王氏心里一沉,正要说话,盛思颜却拽了她的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王氏便知道盛思颜已经有主意了,就闭了嘴。让盛思颜去处理这件事。 果然曾医女对夏昭帝跪了下来,求肯道:“圣上如果要谢我,请给我一个机会,让盛国公收我为徒!” 盛思颜嘴角带着浅笑,静静地垂眸看地,并不言语。 夏昭帝虽然微笑着看着曾医女,眼角的余光却瞥了盛思颜一眼,见盛思颜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夏昭帝心下略安,对曾医女温言道:“盛国公府有自己的规矩,收徒与否,朕也不能强求他们啊。” 曾医女忙道:“民女当然知道圣上不能强迫盛国公收徒。民女知晓,盛国公府有规矩,传子传媳不传女。但是自从上一代盛老爷子开始,他就收了并非出自盛家的郑大奶奶为关门弟子。这一代盛七爷,更是将医术传给了他女儿盛大少奶奶。所以盛家的祖训规矩早就破了。既然能破一次,就能破第二次,也就能破第三次。所以民女斗胆。请圣上说合,让盛国公收民女为徒!” 曾医女刚才才救了大皇子,夏昭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给她一个愿望,似乎盛七爷想不理都不行了。 盛七爷从席上起身,走到王氏和盛思颜中间,对夏昭帝拱手道:“圣上,这件事,您不用为难。” “盛七爷打算收我为徒了吗?”曾医女又惊又喜,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盛七爷却往旁边让了一步,只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早就跟盛七爷和王氏说好了,这件事要听她的。她自然早有准备。 盛思颜便对王氏点点头。 王氏上前一步,对夏昭帝躬身。按照早就跟盛思颜合计好的理由说道:“圣上容禀,我们老爷子确实曾经开了先例。收了郑素馨为关门弟子。所以我们作为后辈,也只能以先例而行。” “盛国公夫人,您也同意收我为徒了?”曾医女高兴得满脸红晕,赶忙又要给她跪下。 王氏再一次让开,笑道:“曾医女莫急。我还没有说完呢。” 曾医女愣了愣,眼光游离,在人群中看了一个人一眼,赶忙又移开眼神,看着面前的地面出神。 王氏又道:“我们不能再收曾医女为徒,是因为我们国公爷已经按照老爷子的先例,收了思颜为关门弟子。” “什么?!”曾医女顿时大怒,“你说她是关门弟子?!她明明是盛家女儿,如何能跟郑大奶奶的先例相提并论?!你们这是故意搪塞!” 王氏瞥了面色沉静的夏昭帝一眼,按照盛思颜的嘱托,一字一句地道:“曾医女,你一直在山上,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但是这里的人都知道,思颜,并非盛家女儿。她的爹娘很快就要让她认祖归宗,所以我们收她为关门弟子,不算违反‘传子传媳不传女’的祖训。我们只是按照老爷子的先例行事而已。” 那就是说,盛七爷收了关门弟子,当然就不能再收别人了。 夏昭帝也表示惋惜,道:“唉,那就没法子了。人家已经收了关门弟子,你总不能搬出朕的权势压人吧?” 这话如一句耳光,打在曾医女脸上,让她晕头转向。 刚才她才说盛思颜企图“以势压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夏昭帝打脸了! 曾医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看盛七爷,又看了看王氏,喃喃地道:“……我不信,怎么这么巧?” “不信?拜师做关门弟子,可不是随便说说就成的。我们有仪式,有人证,有字据。——曾医女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回去命人取来给曾医女过目。”王氏笑着说道。 他们从文宜室在灵堂挤兑盛思颜开始,就做了这些准备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才用上…… 曾医女被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晕头转向,她咬着唇,看了盛思颜一眼,又道:“……可是圣上答应过我。若是圣上开口……” 居然还不死心。 盛思颜也没法子了,只好使出最后一招,笑着道:“这样吧,我有个主意,大家伙儿看看行不行。” “你说。”夏昭帝饶有兴味地探身向前,倚在条案上。 盛思颜笑了笑,道:“既然我是盛家的关门弟子,学的也是盛家医术,那就由我出面收徒吧。” 盛思颜是盛七爷的关门弟子,而她又不是盛家人,所以由她收徒,既能让圣上不食言,也能满足曾医女想学盛家医术的心愿,实在是两全其美的一招! 不少人在心里对盛思颜的“虚晃一招”暗暗叫好,当然,也有人在心里骂她“狡猾”,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和盛七爷这个老实人比,盛思颜这个滑不留手、背靠神将府的人可不好对付。 曾医女心里很有些不情愿,但是夏昭帝不肯给她反悔的机会,拊掌笑道:“此计甚好。——这位姑娘,你就拜神将府大少奶奶为师吧!” 曾医女咬牙摇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拜师了。” “放肆!”夏昭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敢抗旨?” “抗旨可是要杀头的!”夏珊旁观了半天,这时忍不住兴致勃勃接了一句。 曾医女这才醒悟过来,忙道:“民女不敢。但是……” “但是什么?难道你不是想学盛家医术?难道你刚才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深得盛家医术的真传?——那你还等什么?赶紧拜师!”盛思颜肃然说道,“在圣上面前,怎可出尔反尔?!” 到这个时候,曾医女知道她已经骑虎难下,心一横,抬头笑道:“那好,我要进神将府侍奉师父。”说着,得意地往某处扫了一眼。 有人微微低下头,掩盖出眼底的笑意。——能进神将府,又比进盛国公府强百倍…… 盛思颜却没有放过她斜飞的眼神,慢条斯理说道:“你脑子有毛病吧?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你要住哪里,什么时候轮到徒弟说了算?” 曾医女一愣,她一点都没有把盛思颜当成她师父,当然没有想到“师父、徒弟”的问题。 “你听好了,我以师父的名义命令你,即刻搬出相府,回你的药铺,寸步不许离开!——等我有空了,自然去你的药铺授徒。”盛思颜一字一句吩咐道,毫不犹豫将曾医女圈了起来。 ※   ☆、第15章 管教 居然要她搬出相府?! 曾医女这下子真的急了,她心念电转,马上道:“但是我受王相所托,要为他照顾他夫人,盛大少奶奶……师父您不会为了别的缘由,就故意将我调走,不去医治王相的夫人吧?” 曾医女这一席话说完,眼里已经带了三分笑意。 王毅兴跟盛思颜当年差一点定亲的事,她明显也是知晓的,所以话里话外暗示盛思颜是难忘旧情,才故意不让她继续照顾王相的夫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曾医女站直了身子,气定神闲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听了也暗忖:不装世外高人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她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说得好像没有你,尹夫人就会伤重不治一样。曾医女,你知道吗?我让你搬出相府,回药铺,就是为了尹夫人着想。——有你在,尹夫人才是真的好不了。” 曾医女忡然变色,恼道:“盛大少奶奶……师父您可不能乱说话。我照顾尹夫人,尽心尽责,有目共睹。” “唉,说实话,我都有些后悔收你这个徒弟了。你没什么本事,却又自视甚高。这也罢了,最麻烦是你惯会颠倒黑白,嘴里没一句真话。你这样品行恶劣,我要怎么教,才能把你扳得正呢?”盛思颜用一根青葱般的手指敲了敲自己的面颊,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 曾医女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抖了起来,“盛大少奶奶,您说话要有证据!我什么时候颠倒黑白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作为一个郎中,最重要的人品被人质疑。她以后还怎么能成杏林国手,当世名医?! “还狡辩?”盛思颜淡然打断她的话,“你说你照顾尹夫人。尽职尽责,可是我听人说。你不按我师父、师娘的医嘱照顾尹夫人,反而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如今尹夫人变得瘦骨嶙峋,别说醒过来,很可能过几天,就被你活活饿死了。——你说这样的情形,就是你‘有目共睹、尽心尽责’地照顾尹夫人?” 因今日王氏说了盛思颜是盛七爷的关门弟子,所以盛思颜不再称盛七爷和王氏“爹、娘”,而是改称他们“师父、师娘”。 当然。这也就是在外人面前堵曾医女的嘴而已。 等回去了,还是照样叫爹娘。谁也没规定拜了师父,就不能再叫爹娘了。 尹幼岚的哥哥尹二郎听了盛思颜的话,一头冲了出来,揪住王毅兴的衣襟,怒道:“什么?我妹妹怎么了?怎么会被饿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请的什么贱人王八蛋,怎地会把我妹妹饿着了?!” 王毅兴掰开尹二郎的手,将他推开,温声道:“这件事我也才刚刚得知,还没来得及处理。” 王毅兴这样说。却又像是坐实了盛思颜的话。那就是,曾医女确实自行其是,让尹幼岚的病情恶化了…… 尹二郎的怒气又撒到曾医女身上。他上下打量她一眼,朝她挥了挥拳头,道:“……就你这本事,还非要拜在盛家门下,难怪人家不愿收你,你的良心坏透了,医术再高明,只会害人害己!” “你胡说!”曾医女气得跺了跺脚,“我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但是盛七爷一直不肯听我的……” 盛思颜抚了抚额。有些头疼地道:“我师父是杏林国手,一生治病救人。品行更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看起来,在教你治病之前。得先教你做人。”顿了顿,盛思颜用手指了指曾医女的下颌处,淡淡地道:“……你刚才吐的血,还没有擦干净呢。” 曾医女的脸腾地一下子又红了,慌忙掏出帕子,又在嘴边狠狠擦拭了一遍,果然看见帕子上还有隐隐的暗红色。 “这些话,先别说了。你先拜师吧。拜完师,我再教你一个乖。——不拜师,我何必白费唇舌?”盛思颜挽着王氏的手,走回自己的位置,端坐下来。 夏昭帝拊掌笑道:“正是正是,拜师拜师!” 皇帝发了话,有人不甘心也不行。 叔王府很快上来一队奴婢,端着香案,捧着香烛,放到盛思颜面前。 “今儿这里的人都是你拜师的见证。”盛思颜缓缓说道,“从今而后,你就是我盛思颜的大徒弟,可记住了?以后切切不可任意妄为,给为师丢人。” 曾医女怄得快要内伤了,却不得不当着众人的面,跪了下来,对着盛思颜三跪九叩首,行了拜师的大礼。 盛思颜端坐在香案后头,正色道:“我这个人,一向待己严,对人宽。你既然拜我为师,那就是自己人,所以我对你,比对旁人要严格得多。你要记得,你的生杀予夺,从此都在我手里。若是你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为师一定取你性命,绝不轻饶!” 曾医女被盛思颜的话说得头皮发麻,刚才的气焰被打消了不少。 在大夏皇朝,拜了师父,确实就跟给自己另外找了父母一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如果背叛师门,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不轨行径。 夏昭帝坐在条案后头,笑眯眯地拍了三下掌,颔首道:“神将夫人果然好气魄!”然后又对曾医女道:“这位姑娘,你既然拜了神将夫人为师,这辈子你的性命就在她手里。他日你若是行差踏错,神将夫人可以取你性命,与人无由。” 夏昭帝发了话,简直就像给盛思颜递了把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 曾医女先前还想着如何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拿捏盛思颜,从她身上套出盛国公府更多的秘密,但是一听夏昭帝的话,她顿时知道她的机会不多了,心里一急,脚就发软。她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整个人软瘫在地上,背影凄惶。显得十分可怜。 夏珊看着这个曾经在相府目中无人的“世外高人”,居然被盛思颜整治得服服帖帖。不由对她大起钦佩之感。 夏瑞坐在夏珊身边,心里一动,凑到夏珊耳边轻声道:“……看见了吧?会医术,就是这么了不起。如果会盛家医术,那更是了不起。你看神将府大少奶奶就知道了……” 夏珊点点头,“我省得。我会好好跟着太医好好学医的。” 夏瑞抿嘴一笑,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盛思颜冷冷地盯了曾医女半晌,直到彻底打消她的气焰。才淡淡地道:“好了,你今日到底救了大皇子,圣上为了答谢你,让你拜我为师,习练盛家医术,这是圣上的恩典。但是你这个人犯的错也不少。鉴于你一直在山上与世隔绝,不谙世事,也不懂礼仪,为师就不怪罪于你。不过为师既然收了你,也不能对你放任不管。白白让你三跪九拜,你定然是不服的。罢了,我就多费点心。先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吧。” 曾医女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喃喃地道:“……我只想学医术。” 盛思颜挑了挑眉,“曾医女,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我说教你什么,就教什么,哪里轮到你来挑三拣四?” 曾医女彻底被盛思颜堵得哑口无言,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 拜了个师而已。却好像在她脖子上套了个绳索。 盛思颜让她往东,她就不能向西。否则就是不尊师重道! 曾医女恍恍惚惚觉得,她好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作茧自缚”的道理。 但是她没法子。如今已经这样了,她只能忍。 她深信有人会来救她,不会让盛思颜得逞的…… 曾医女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伏地磕头道:“曾仪谨遵师命。” 原来她的名字,叫做曾仪。 盛思颜点点头,招手叫了周显白过来,吩咐道:“送她回药铺。”说着,又似笑非笑地往这帐篷里面的人一一看过去,道:“从今往后,曾仪就是我的人。谁要打她的主意,就是跟我过不去,跟我们神将府过不去。” 这话说得体面又大度,帐篷里面绝大多数人都在羡慕曾仪有了个好靠山,但也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这一次真的是套圈儿把自己套进去了,正在急速思考着如何解套…… 夏昭帝看了一场好戏,很是欣喜,他起身道:“罢了,今日能看见神将夫人收徒,实在是一大幸事。朕还有事,先走了。” “圣上起驾!”夏昭帝的内侍赶紧扬声招呼。 姚女官从后面低着头走上来,将大皇子抱在怀里,跟着夏昭帝出了帐篷,回宫去了。 夏昭帝一行人走了,帐篷里面的气氛才又活跃起来。 郑月儿笑着举起酒杯,对盛思颜道:“盛大少奶奶,想不到你今儿还能收到一个徒弟!只是这徒弟不好教啊!” “是啊是啊……”盛思颜轻笑,“小徒顽劣,一定要严加管教,不严不能成器。” 这边盛思颜派周显白带着人径直将曾医女押回她家的药铺。 “咦,你祖父呢?不是说你自幼与你祖父在山间相依为命,后来你祖父为了你才下山开了这间药铺?怎地你祖父不在这里?”周显白在药铺前后逛了一圈,甚是惊讶地问道。 ※   ☆、第16章 迎合 (加更求粉红票) 曾医女暗叫一声“不好”,正急切地想着托辞,就听见从门外传来一声咳嗽,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药铺门前。 曾医女抬头,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她快步迎了上去,低声道:“……祖父,您回来了?” 那老人点点头,看了她一眼,诧异说道:“你不是在相府照顾王相夫人吗?怎地回家来了?可是有事?还是你偷懒耍滑!” 曾医女委屈地摇摇头,哽咽着道:“我没有……” 周显白在旁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轻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祖孙的别后重逢,道:“这位是……” 曾医女挽着那老人的胳膊,道:“这是我祖父。” “原来是曾老先生。”周显白微微躬身笑了笑,又道:“听说您有好久没有在药铺了,请问您去哪儿了?” “他是谁?”曾老先生很是不悦地问曾医女,“在我们药铺里做什么?” 曾医女撇了撇嘴,“他是神将府的下人。” “神将府?”曾老先生诧异地不得了,“神将府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曾老先生。”周显白笑吟吟地说道,“从今而后,您这个药铺,就是我们神将府罩着的。以后有谁敢找您的麻烦,就报我们神将府的大名,看谁还敢不把你们放在眼里。” 曾老先生越发不解,他看了看曾医女,又看了看周显白,半晌方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显白笑着不说话。 曾医女只好道:“……我刚拜了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为师,所以……” “拜神将府大少奶奶为师?”曾老先生很是莫名其妙的样子,“你为何要拜她为师?” “这话说来话长。你们可以慢慢说。不过曾老先生,您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周显白还是不放过曾老先生的行踪。 “哦,我这阵子回了山上。小仪去了相府。我这边就没什么事了,所以我就回山上消停了几天。——还是山上好啊。安静,悠闲,比这山下好多。”曾老先生感慨说道。 周显白点点头,“原来如此。那我就告辞了。”说着,对这祖孙俩抱拳一揖,带着自己人离开了这间小小的药铺。 等他们走得不见人影了,祖孙俩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默默地对视一眼,都聪明地没有说话。 他们算是知道。这里应该已经布上了神将府的眼线,时刻盯着他们。 “……祖父,我搞砸了。”曾医女不无懊恼地说道,“我不知道……他们竟然这样搪塞于我。” 曾老先生坐在药铺里,屋门大敞,将里里外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拿出旱烟杆,眯着眼睛抽了两口,道:“……没事,其实这样也好。” “好?哪里好了?”曾医女有些不解地问道。 “别问那么多了,你好生待着吧。”曾老先生站起身。“我去歇会儿。紧赶慢赶才赶回来,我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曾医女忙道:“我扶您进去吧。” 很明显,曾老先生是得到通知。紧急赶回来的。 幸亏那边反应快,不然这个饥荒还真的难打。 …… 周显白将曾医女带走之后,王毅兴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一会儿,也起身来到盛思颜的条案前,长揖到地,道:“多谢神将夫人援手。” 盛思颜忙起身还礼,道:“王相多礼了。”顿了顿,又道:“尹夫人的伤势,也确实需要有医女在旁日夜照料。我已经托人去盛家药房帮尹夫人寻找合适的医女。很快就有人选了。” 王毅兴点点头,“那就拜托神将夫人了。” 王氏也道:“确实早就在寻了。大概等两日就能找到了。” 王毅兴又谢过王氏。道:“其实,我打算亲自照料内子。不过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内子身边有个医女,我也放心些。” 王毅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周怀礼看了看他,道:“毅兴,对不住了,是我的不是。我不知道这人是这种性子。” 王毅兴笑道:“这怎么能怪你呢?你也是一片好心,才向我举荐曾医女。我也是经过仔细查验的,她人没什么不好,就是性子太过孤高,跟世人不同。”说着,拍了拍周怀礼的肩膀,“不是你的错。来,喝酒!喝酒!” 周怀礼笑了笑,举杯跟他碰了一下,“祝你夫人早日醒来。” “嗯,我也希望。”王毅兴笑着说道。 那酒后劲极足,王毅兴白皙的脸上很快就有些发红。 而周怀礼酒量极好,喝了那么多杯酒,脸上一点都没有变色。 叔王府的万锦园里,大筵终于了进入了最后的高|潮时分。 各种珍禽异兽都被驯兽人带了出来,在宾客面前憨态可掬地表演,赢得一阵阵喝彩。 大象甩着长鼻吸水,白孔雀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娘面前比美,展开了硕大的尾羽,在阳光下如同一道道彩虹。 从南方大山里来的小金丝猴灵巧活泼,可以钻火圈,蹬脚蹬,还能团团作揖。 所有人都看得高高兴兴,特别是小孩子们,更是目不转睛,不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就连盛思颜看见那最后出场的,熟悉的圆圆滚滚的“猫熊”,都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 她的笑容,明显被人看在眼里。 筵席还没结束,一公一母两只猫熊,就被送到了神将府的角门前。 盛思颜和周怀轩在神将府门前下车的时候,叔王府早就候在这里的管事笑着迎了上来,躬身道:“神将大人,神将夫人,这是我们王爷和王妃的一点心意,还请两位笑纳。” 周怀轩背着手看了盛思颜一眼。见她眼底流露出喜爱的神情,便改了主意,淡淡地吩咐道:“打赏。”然后带着盛思颜头也不回地进了神将府的大门。 跟着周怀轩的另一个小厮忙从怀里掏了一块银子出来。扔到那管事怀里,笑着道:“我们大公子赏你打酒喝。” 那管事在叔王府也是有些头脸的人。被周怀轩这样打发,心里颇有些不高兴,但是叔王府规矩极严,别说周怀轩给他打赏银子,就算是给他打赏几巴掌,他也得受着…… “多谢神将大人打赏。”那管事堆起笑容,躬身答道。 盛思颜回到自己和周怀轩在外院住的院子,笑道:“没想到还真的拐了两只熊猫回来。” “猫熊。”周怀轩纠正她的说法。 “嗯。猫熊。”盛思颜笑眯眯地马上改正,往屋里走去。 周怀轩不紧不慢地在她身旁走着,道:“你真打算给阿宝?” 盛思颜斜睨他一眼,道:“是啊,不行吗?” 周怀轩抿了抿唇,明显有些担心的样子。 盛思颜虽然也觉得叔王夏亮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闲散超脱,但是这俩圆圆滚滚的大熊猫,绝对不可能是“间谍”…… “你放心吧。猫熊除了卖萌,没有别的本事,所以一定不会伤害到你儿子。”盛思颜笑嘻嘻地道。“我记得咱们新修的内院,有一个竹馨馆,种了很多种竹子。有五色竹、凤尾竹、金镶碧嵌竹、观音紫竹、桃丝竹,正好给这俩猫熊住。” 周怀轩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我去吩咐人把竹馨馆再改建一下。” 以前竹馨馆是给人住的,以后就要给这俩猫熊住了。 盛思颜笑着回到屋里。 一天没有看见盛思颜的阿宝正在发脾气,对着范妈妈嗷嗷叫唤。 小枸杞在旁边耍宝都不管用。 “阿宝!”盛思颜撂开帘子进来了。 阿宝回头看见盛思颜,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娘——!”居然发出了字正腔圆的一声“娘!” 盛思颜真是百感交集,差一点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忙走过去。从范妈妈手里接过阿宝,搂在怀里哄他道:“阿宝别哭。别哭。娘真的给你带熊猫回来了。” “猫熊。”周怀轩跟着走进来,再一次纠正她。 “嗯。猫熊。”盛思颜不以为意地亲了亲阿宝的面颊,抱着他往外走。 小枸杞惊讶地道:“猫熊是什么东西?有阿财可爱吗?” 默默跟在盛思颜脚边的阿财顿了顿,停下脚步,仰头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瞥见阿财那双黑豆似的小眼睛,只好咳嗽一声,道:“……一样可爱,一样可爱。” 阿财满意了,低下头跟着她继续往前爬。 小枸杞弯腰将阿财拎了起来,捧在怀里,道:“咱们走快些!” 几个人走出院子,来到临时关着两只熊猫的笼子前面。 “哗!这就是猫熊?!果然好可爱!”小枸杞兴致勃勃地看着笼子里的两只圆圆滚滚的小动物,还伸着手指指点点。 阿宝也瞪大眼睛看着这两只猫熊,跟着小枸杞一起拍着小手咯咯地笑。 刚才的伤心不满简直是一扫而空。 范妈妈跟在他们身后,感慨地对周怀轩道:“阿宝跟他娘亲真是亲得不得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很奇怪吗?——那可是亲娘。” …… 和神将府里的欢声笑语相比,京城西边那所七进大宅里,就显得有些冷清。 但是这一晚,还是多了点人气。 四个戴着面具的人坐在一张长条桌前,面前各自摆着一粒白色药丸。 “上次我说了,大家要再吃一次断生。——这是我从宗庙请出来的,只有最后一批了。”戴着赤色面具的赤一沉声说道。 ※   ☆、第17章 旁敲 (第一更) 屋子里的人听见赤一的话,都坐直了身子,肃然问道:“……什么叫最后一批?” 赤一看着自己面前的白色药丸,沉声道:“大家手里都有一粒给徒弟的断生,早就发给大家了。而宗庙里,这是坛子里剩下的最后一个药盒。从里面取出来,就只有这些了。其实,这些是备用药丸,以防不测用的。真正最后一批药丸,是大家手里给徒弟的那一粒。也就是说,守护者,我们是倒数第二代,而我们的徒弟,应该是最后一代。他们之后,大夏应该再无守护者。” “这是为何?”青五情不自禁问道,“守护者的使命,不是为了守护大夏吗?为何守护者已经传到了最后一代?那大夏呢?” 赤一看了他一眼,道:“守护者的使命,是守护大夏。而大夏唯一的威胁,是什么?” 屋里的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齐看向赤一,道:“……堕民。” “没错。”赤一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堕民,就是大夏唯一的威胁!” “那您的意思是……?”黄三明白过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赤一,“堕民,难道快要灭绝了?” 堕民灭绝了,大夏的威胁就没有了,守护者的任务也完成了,所以不用再存在了。 紫七嗤笑一声,将那粒药丸握在手里,朝空中抛了一抛,摇着头道:“大夏难道只有一个威胁?呵呵,咱们的太祖皇帝真是厉害啊,居然这样自负,自负到认为大夏皇室只有一个威胁。” 赤一转头看向紫七,两手搁在面前的桌上,一字一句地道:“那你认为。大夏还有什么威胁?”说着,他抬眸,透过窗子看向屋外的夜空。道:“我以前也有些不明白,后来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太祖皇帝的意思。” “是什么?”青五有些紧张地问道,身子微微前倾,和以前闲散贵气的样子很不一样。 赤一斜了他一眼,道:“太祖皇帝的意思是,堕民只要灭绝,大夏就能平安无事。而大夏和大夏皇室,是两码事。我们守护的,是大夏。是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不仅仅是大夏皇室。” “呵呵,这是你自己说的吧?守护者的誓言,可不是这么说的。”紫七垂眸,伸出自己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 赤一不置可否,看着大家道:“好了,废话少说,大家吃了断生。”说着,他首先拿起那粒药丸,放到自己嘴里。 因为“断生”的样子太过奇特。一千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够仿制出来,就连外形都无法模仿。因此在座的人都没有怀疑面前药丸的真假,一个个跟着赤一,仰脖将那药丸吃了下去。 赤一一直盯着屋里的每个人,直到确信大家都吃了下去,他才微笑着道:“好,大家都吃了断生了,我相信大家确实都是当初在太祖皇帝的牌位前发过血誓的同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紫七很是不悦,“难道你还在怀疑我们?我们为了做守护者,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你居然还怀疑我们?!” “是,我们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是我们也得到很多好处。”赤一不以为然地道,“你不能只享受好处。不履行你的职责吧?” 虽然他们吃了断生,以后不能生孩子,但是在吃断生之前,他们也可以成亲生子、传宗接代,并不矛盾。 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在生育了好几个孩子之后,才正式吃断生,接任守护者之责的。 而吃了断生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从此可以摆脱病魔的困扰,一辈子不会生病,直到老死,或者,老死之前被人杀死。 当然还有钱财上的好处。太祖皇帝在首创守护者的时候,就为守护者留下一批产业,由吴国公府掌管,每年都会有一笔固定的银钱,送到守护者的秘密据点。 这笔产业累积到现在,已经成了天价。 守护者的任务完成之后,按照当初太祖皇帝的遗训,吴国公府掌管的这批地下产业,要归还给国库。 再对照赤一刚才说的话,大家都知道,这个日子已经不远了。 “……太祖皇帝如何能知道,堕民就快要灭绝了?”青五抿了一口茶,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若是堕民没有灭绝呢?” 若是他们下一代的守护者都死了,堕民还没有灭绝,那可怎么办? 赤一看了青五一眼,道:“你怀疑太祖皇帝的英明决策?——太祖皇帝的决定,迄今为止,还没有错过。” “不,不是。”青五赶紧摇头,“我当然不敢怀疑太祖皇帝的英明决策,我只是有些奇怪。太祖皇帝已经逝去千年,他如何能推断千年以后的事情?” “……这不奇怪。世上的奇人异事那么多,也许有人就能预知千年以后的事情呢?”黄三声音中带着笑,似乎在逗着青五。 “太祖皇帝难道这么厉害?”青五很是惊讶地看向赤一,“老大,你知道的事情最多,给我们说说吧!” “你要知道什么?”赤一坐直了身子,“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的好奇心这样重。” 青五被噎了一下,讪讪地道:“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够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堕民确实要灭绝了。不然的话,守护者下一代之后就终结,我总觉得是不是太草率了。” “任何事情,都有开始,有发展,也有结束。守护者也不例外。”赤一淡然说道,“如果守护者一直存在下去,势必会凌驾于大夏皇室之上。而太祖皇帝,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东西存在的。” “……我没说守护者要一直存在下去。我只是希望我们慎重一些,确认堕民灭绝之后,再终结守护者也不迟。”青五看了看紫七,迟疑着说道。 紫七点点头,“青五说得有道理。我们要确认堕民已经灭绝了,才能终结守护者。” 赤一挑了挑眉。“但是我们的任务,并不包括灭绝堕民。” “老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不灭堕民,难道堕民自己会灭绝?!”连黄三都不懂了。拍了拍桌子,很是火爆地问道。 “正是如此!”赤一双手一阖。拊掌说道,“堕民受天谴,终归要被天收。我们的目标,是要铲除堕民复兴的一切希望!” “堕民复兴的希望,又是什么?”青五有些紧张地问道,“当年那个孩子已经死了,难道还有新的人出现了” 赤一看了他一眼,问道:“最近四个国公府。你们有没有暗地里监视?” “看着呢,但是都没有异常现象。”黄三、紫七和青五都摇头,表示一切太平。 “好,大家继续监视。我最近得到消息,有人在打守护者的主意,所以大家要格外小心,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赤一缓缓说着,目光在屋里人面上一一扫过,“若是暴露了,蓝六就是前车之鉴。——堕民八姓精英。可不是吃素的!” 众人面色一凛,忙点头应了,道:“我们会多加小心。” “那好。我还有件事,要单独跟紫七说。你们先走吧。过几天再聚,那时候应该有眉目了。”赤一挥了挥手,“紫七留下来。”。 青五见没有他的事,便迅速起身,飞快地走了出去。 黄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看了赤一一眼,也转身离去。 紫七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似乎行动有些不便的样子。问赤一道:“老大找我有什么事?” 赤一的目光在她行动不便的右胳膊处停留了一瞬,突然问道:“紫七。重瞳女吴婵娟身死的那一天,你是在吴国公府监视她。是吧?” 紫七不动声色地点头:“是啊,我不是说过了?那一天,吴国公府内院突然被人纵火,我被人调虎离山。等我回来的时候,吴婵娟已经被人杀死了。” “那就对了。”赤一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什么事?”紫七垂眸,定定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赤一。 “……吴国公府那天晚上放火将你调虎离山的人,已经被我抓到了,关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我正在想法拷问他。过几天拿到他的口供,我们就能进一步查到当初吴婵娟身死的真相了。”赤一正色说道。 紫七全身震了一震,十分讶异地问道:“啊?放火的人你抓到了?你如何找到他的?怎么抓到的?” 赤一笑了笑,“我自有办法,这你就别管了。这几天,你继续给我盯着吴国公府。如有异常,一定要赶紧报与我知晓。” 紫七咬了咬唇,点头应了,带着满腹狐疑转身离去。 紫七走后,赤一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才吹熄了灯烛,从这屋里悄没声息地走了出去。 他故意慢吞吞地翻过院墙,往街上行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一出这所宅子,身后立刻就多了几个盯梢。 赤一垂头,微微笑了笑,缓步走过街角,融入黑暗之中。 他的身影一到暗处,便显得飘忽不定,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几个盯梢的人从后面跟了上来,四处张望着,到处也找不到赤一的人影,忍不住低声咒骂:“他奶奶的,实在是忒狡猾了!” ※   ☆、第18章 侧击 (第二更) “怎么办?人跟丢了,回去会被主子骂的……” “骂你算便宜你了!最怕是回去被一刀咔嚓了……” 几个盯梢的人悄声嘀咕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四处张望。 没过多久,那个戴着赤色面具的人的背影又出现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 “啊!——在那边!快跟上!”有人眼尖,一下子发现了他们之前跟丢了的那个人,忙又跟了上去。 赤一的身影在他们前面时隐时现,总是在后面的人觉得快要跟丢的时候,他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这些人一路追赶着,躲藏着,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穿行。 快要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跟着前面那戴着赤色面具的人来到一座大府邸附近。 那人沿着院墙根走了一会儿,便飞身上了院墙,跳到院墙里面去了。 后面跟踪的人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等到这府邸的角门开了,下人出来干活的时候,他们才笃信这人是进去了。 这座大府邸的门口,高挂着一挂黑底烫金字的牌匾,上书“吴国公府”四个大字! “我的天爷啊!居然是吴国公府的人!” 盯梢的人忙悄然退去,赶回去报信。 …… “什么?赤一居然是吴国公府的人?!”穿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听了手下的回报,一拍靠背椅的扶手,霍然站了起来。 但是没过过久,他眯了眯眼,又坐了下来,半信半疑地道:“……但是吴国公府里,没听说谁的功夫特别厉害啊?”一边琢磨。一边吩咐道:“去把吴老爷子请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吴老爷子很快被人请到这个京城郊外偏僻的山庄里。 “有什么急事吗?现在这会子找我过来。”吴老爷子皱了皱眉头,“这样不太好吧?” “吴老爷子莫怪。是这样的,有件急事。我想跟您通个气。”说着,就把他的手下跟踪戴赤色面具的赤一的事,说与吴老爷子听。 吴老爷子听完,脸色立时变得很不好看,“……你认为那人是我吴国公府上的?” “吴老爷子,莫怪我多嘴。就算他是,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当然,也有可能根本就跟吴国公府无关。只是有人故意搅混水而已。” 吴老爷子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加强防范。可不能半夜三更的,再有人随意进出我吴国公府!” 那中年男子呵呵笑了笑,亲自送了吴老爷子出去。 …… 周怀礼的二品骠骑将军府里,吴三奶奶带着丫鬟婆子去蒋四娘和周怀礼住的院子看望卧病在床的蒋四娘。 “母亲。”蒋四娘忙从床上坐起来,要起身行礼。 “不用了,你别在乎这些虚礼。”吴三奶奶抬了抬手,示意蒋四娘不必起身。 蒋四娘身边的婆子抬了一张搭着白老虎皮的圈椅过来,请吴三奶奶坐下。 吴三奶奶坐到蒋四娘对面,对她道:“近来觉得怎样?身子好些了吗?” 蒋四娘缓缓点头:“好些了。” 其实她的脸色依然白得吓人。而且整个人瘦的厉害,一看就很不好的样子。 吴三奶奶知道她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已。可是想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好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好养着,别想东想西。你是头胎,本来就会累一些。等这几个月过了就好了。” 蒋四娘心里一酸,流泪道:“让母亲费心了,都是我不好……”没有护住自己的孩子。 吴三奶奶握了握她的手,“别七想八想,好好养胎。等日后孩子生下来。你就苦尽甘来了。” 蒋四娘使劲儿点点头,“母亲。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好好顾着孩子。” 吴三奶奶又劝了她几句。才问起周怀礼,“怀礼呢?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蒋四娘看了看门口,道:“他这几天忙,说是兵部有事,他忙着帮兵部造兵册。” “哦,那我先回去了,你好生养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去做。”吴三奶奶又叮嘱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她走了没多久,周怀礼就回来了。 蒋四娘对他道:“母亲刚才来看我了,还问起你。” 周怀礼便知道吴三奶奶有话要说,忙道:“那你先吃饭,我去看看母亲。” 蒋四娘点点头,“快去吧,母亲像是有话要说。” 周怀礼来到吴三奶奶住的院子,在门口对守门的小丫鬟道:“帮我通传一下,我要见母亲。” 那小丫鬟忙道:“三奶奶,将军大人来了。” 吴三奶奶在里屋应了一声,“让他进来。” 周怀礼抬步走了进去。 吴三奶奶已经从里屋出来,候在堂屋的上首位置上。 “母亲,您今日可好?吃了晚饭吗?”周怀礼先寒暄几句。 吴三奶奶道:“刚要吃晚饭,要不你在这里跟我一起吃?” 周怀礼眼圈都红了,“母亲,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晚饭了。今日一定陪母亲吃。” 吴三奶奶笑了笑,命下人布好饭菜,和周怀礼一起坐了下来。 母子俩寂静无声地吃完一顿晚饭,婆子又上了茶。 吴三奶奶吩咐她们:“你们也去吃晚饭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是,三奶奶。”丫鬟婆子躬身退下,堂屋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周怀礼静静地捧着茶盏坐着,没有说话。 吴三奶奶低头抿了一口茶,坐了一会儿,才道:“……你还记得娟儿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吗?” 周怀礼一怔,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吴三奶奶,“母亲,哪个娟儿?您说谁啊?” “呵呵。你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娟儿,当然就是你表妹吴婵娟啊。”吴三奶奶呵呵地笑,放下手中的茶盏。眯着眼睛打量了周怀礼一番。 周怀礼面色如常,只是眉宇间有着淡淡的惋惜之色。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低声道:“原来您是说表妹……” “是啊,不然还能有谁?”吴三奶奶撇了撇嘴,“娟儿的忌日就要到了。你不会忘了吧?” 周怀礼笑了笑,“我还真不记得。” 吴三奶奶叹了口气,“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了娟儿。” 周怀礼“嗯”了一声。“母亲是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母亲着实挂念表妹,过几天就去祭拜她吧。” 吴婵娟未嫁而逝,依然葬在吴家祖坟。 “过几天我会去的。”吴三奶奶看了周怀礼一眼,“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就不去了吧。”周怀礼露出尴尬的神情,“四娘身怀有孕,本来就身子不好,要是知道我去祭拜表妹,说不定又胡思乱想……” 吴三奶奶又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声音里已经带了淡淡的疏离,“……果然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当初若不是娟儿突然死了。你现在的妻子,就是她了。” 周怀礼的眉头皱了皱,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很明显,他不喜欢听见这样的话。 “算了,你不去也好。我还记得,娟儿死的那天晚上,你就住在吴国公府。昨晚我做梦,梦见娟儿,她说。有人故意害她……”吴三奶奶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周怀礼的面容。像是要从他脸上寻找到蛛丝马迹。 周怀礼脸色如常,只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是有人害她。大理寺丞都说她是被谋杀的。只是凶手至今没有抓到。” 吴三奶奶趁机道:“昨天娟儿在我梦里说,一直有人在为她追凶。而那晚在吴国公府放火的人,已经被人抓起来了,正在严加拷问。” “不可能!”周怀礼下意识反驳,“放火的人怎么可能抓得到?母亲,梦里的事情,不可不信,但是也不可全信啊。” “哦?你觉得放火的人不会被抓到?我倒觉得,与杀娟儿的凶手相比,在明瑟院放火的人,其实更好抓。我记得那天晚上,是有更夫跟那放火的人朝了相的。”吴三奶奶意有所指地道。 周怀礼这时反应过来,已经恢复了常态,他跟着点点头,“抓到也好。若是抓到了放火的人,说不定也能顺藤摸瓜,抓到杀害表妹的凶手。” “嗯,希望能早日抓到杀你表妹的凶手。”吴三奶奶端了茶,“你回去吧,好好待四娘。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的嫡出。” 周怀礼起身行礼,“那我回去了。” 周怀礼刚离开吴三奶奶住的院子,吴三奶奶就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将手里的茶杯咣得一声扔到地上。 茶杯砸得四分五裂,碎瓷片非得到处都是,褐色的茶水弄脏地上雪白的地衣。 周怀礼离开吴三奶奶的院子之后,也有些心神不宁。 他在自己的院子里走了几圈,没有回屋子,只对门口的丫鬟婆子吩咐道:“……跟少奶奶说一声,就说,我今儿有事,晚上不回来了。” 周怀礼转身离开了院子,往二门上去了。 他离开自己的将军府,径直往吴国公府去了。 “大将军来了!”吴国公府的门子开了角门,欣喜地请他进去。 周怀礼点点头,“外祖在吗?” “在,在,刚从外面回来了,风尘仆仆的,累得不行。大将军快去见见我们老爷子吧!”那门子欢快地说道,亲自带他去见吴老爷子。 ※   ☆、第19章 长情 吴老爷子刚从山庄里回来不久,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外书房里,白胖的圆脸皱成一团,心不在焉地拨着面前的金算盘。 “外祖。”周怀礼在门口站定,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口的小厮忙通传:“老爷,外孙少爷来了。” 吴老爷子抬头,见是周怀礼来了,忙堆起笑脸,朝他招了招手,“过来,怀礼,今儿怎么有空来了?是刚下朝?天都黑了,回家了吗?” 周怀礼笑着走了进来,“回去了一趟,后来想外祖了,就过来瞧瞧。” “嘿嘿,你这小子就是嘴甜。”吴老爷子笑着命人上茶,指着面前的锦杌让周怀礼坐在他对面。 周怀礼躬身应了,坐了下来,对吴老爷子道:“外祖,其实我是听说您今天出了城,去山庄了,我担心您,才过来问问。” 吴老爷子笑着看了看他,颔首道:“你小子消息很灵啊!” 周怀礼笑了笑,“这些年我们一家子都承蒙外祖照应,我怎么能不关心您呢?” 吴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摆手道:“也是你自己出息,不然我费再大的劲儿,也是枉然啊。这么些年,我帮过很多人,绝大部分都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次,希望我没有看走眼啊。” 周怀礼跟着笑了两声,然后道:“外祖,我今儿在外头听见一件事,我想您一定很高兴知道,所以就连忙来告诉您了。” “哦?什么事?”吴老爷子其实不是很感兴趣,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让他感兴趣的事已经不多了。 周怀礼笑容渐渐敛去,他双手握在一起。踌躇了半天,才声音格外低沉地道:“……我听说,娟儿表妹被害那天晚上,在明瑟院放火的人被抓到了。” “什么?!”吴老爷子陡然抬头,面上神情又惊又喜,“真的?!抓到了?在哪里抓到的?是谁抓到的?到底是谁?敢来我吴国公府放火这么猖狂!” 周怀礼仔细盯着吴老爷子一举一动,眼里眸光轻闪。如有泪珠晶莹。显得很是悲戚,摇头道:“这我倒是不知道。就听了一耳朵,等我想问。人都走得没影了。” 吴老爷子见他这幅样子,心里略微觉得安慰,叹口气道:“你是个长情的人,娟儿去了这么久了。也就你还记得她。” 周怀礼声音很是低沉,“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她差一点……” 差一点就要嫁给他了。 吴老爷子点点头。“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你。若是娟儿还活着,能嫁与你为妻,你们也是一对神仙眷侣,不比你大堂哥和大堂嫂差啊!” 何止不差? 以吴婵娟重瞳女的身份。周怀礼娶了她,肯定会抢尽周怀轩和盛思颜的风头。 “……重瞳现,圣人出。——我们老吴家。一千年才出这样一个圣人,居然这样无声无息就没了!不抓到凶手。我死也不瞑目!”吴老爷子眼底的狠色一闪而过。 周怀礼知道吴婵娟在吴老爷子心里的地位非同凡响,所以她虽然是未嫁女,死后也葬在了吴家祖坟,享吴家香火供奉。 当时吴老爷子只一句话,就把吴家反对的意见堵回去了。 他说:“如果你们谁能再给我生一个重瞳女出来,别说未嫁女葬入祖坟,就连吴国公这个位置,我都能拱手相让!” 吴家的人便不敢反对,让吴婵娟进了吴家祖坟。 周怀礼观察了吴老爷子半天,确信吴老爷子跟抓到纵火犯这件事无关,才松了一口气,道:“凶手肯定会抓到的。”又道:“外祖,您至今也没有头绪吗?到底是谁纵火的?当初有没有人亲眼看见?” 吴老爷子摇摇头,“没有呢。那天值夜的更夫和下人都盘问过几百遍了,就是没有人见过那放火的人。” 周怀礼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外祖,这件事我觉得还没完,您一定要慎重。凶手的本事太过出神入化,防不胜防。外祖您身边的护卫可要多派一些。”说着,不等吴老爷子回应,已经道:“等我回去从军中挑几个本事高强的军士过来,给外祖做暗卫,贴身保护,您看如何?” 吴老爷子本想婉拒,但是转而一想,连守护者似乎都有人潜入他吴家内院,也确实需要防范于未然,就点点头,道:“那有劳你了。” “不敢不敢。些许小事,是我应该做的。”周怀礼笑了起来,起身道:“那我回去了,连夜挑选人选,明儿就给您送来。” 吴老爷子笑着送他出去,“不用着急,明儿后儿都使得,只要确实有本事就行。” 周怀礼从吴国公府出来,已经确信吴老爷子对此事一无所知,出言试探他的吴三奶奶,才是真正的知情者…… 接下来的几天,吴国公府都相安无事,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连躲在吴国公府内的赤一,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难道这件事,跟紫七没有关系? 但是那焚烧明瑟院的黑油,确实是西边才有的。 如果排除堕民的因素,那么,一定是去过西北,跟那边的人做过交易的人,才能弄到的东西。 赤一知道,普通商人并不知晓这种黑油的用途,因此普通的大夏商人没有从堕民那里换取黑油的习惯。 只有守护者对这种黑油的用途知之甚详。 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给守护者留下的训诫册子里,记载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东西。 守护者日常的训练,就是从那册子里来的法子。 同时那册子里还记载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中一项,就是西北的黑油。 那册子上管这黑油叫做“流动的黄金”,说如果用它焚烧东西,可以燃烧得非常彻底,不是一般的油可以比拟的。 赤一也曾经去过西北。见识过这种黑油燃烧的威力,确实非同凡响,连堕民都不敢碰它们。 而守护者因为轮值的原因,都去过西北,也都知道这种黑油的威力。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秘密据点里,就囤积了一批黑油。 赤一后来去例行查验的时候。才发现那黑油有了短缺。不知道是谁取用了。 他想来想去,只想到吴国公府明瑟院那一场大火,曾经被大理寺丞王之全向当时的皇帝夏启帝回报过。说火场有不知名的“黑油”,才导致明瑟院烧得干干净净,如同一块白地。 也就是说,放火烧明瑟院的人。很有可能是守护者中的一员! 当然,他也不能完全确信纵火者就是守护者中的人。因为守护者已经被外人攻破,有了假冒的守护者。很多守护者独有的秘密,已经被外人知晓了, 所以他不排除有外人作案的可能。 …… 周怀礼回到将军府之后。很快挑了几个本领特别厉害的军士,送到吴国公府,给吴老爷子做护卫。 然后亲自去相府请王毅兴出去吃酒。 “毅兴。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酒了,今儿一定要不醉不归!”周怀礼笑着对王毅兴道。 王毅兴也不拒绝。道:“这些天快忙死了,我也想歇一歇。——走,咱们吃酒去!” 两个人带着护卫和小厮,一起去了京城最好的酒家太白楼。 两人都是大夏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太白楼的掌柜亲自领着他们上楼,进了全太白楼最好的包间。 这里的地势隐秘,窗外的风景又好,而且没有人敢来打扰,是他们这种人吃酒谈天最好的地方。 两人刚坐下不久,跑堂的伙计就将太白楼最好的酒菜陆续呈了上来。 周怀礼给王毅兴斟了好几角酒,看王毅兴喝得脸都红了,才笑嘻嘻地夹了一粒油炸花生米吃了,道:“毅兴,你最近在忙些什么?” 王毅兴一幅醉醺醺的样子,斜睨着周怀礼,道:“你……你怎么不喝酒?来,你也干了三杯再说话!” “哈哈,你让我干一百杯都行!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那是千杯不醉!”周怀礼哈哈大笑,自己取了酒壶,满了一杯又一杯,都是一口喝下,绝不含糊。 “好!”王毅兴伸出大拇指,“酒品好的人,才能交朋友!——怀礼,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周怀礼嘿嘿一笑,“咱哥俩还说什么客气话?咱们是一道走过来的。当初圣上夺宫那晚,多凶险?咱哥俩就算要败了,也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我那时候就知道,你这个人,是可交之人!” 王毅兴打了个酒嗝,呵呵笑了两声,摆手道:“别说了,别说了,说起那时候的事,真是怄死个人。——最后还得靠那谁才成事……唉……” 周怀礼眼神闪烁着道:“那没法子,我大堂哥就是厉害。咱们不服不行……” “服?啊呸!我这辈子都不会服!”王毅兴醉得更加厉害,转身走到墙角,抱着铜盂吐了起来。 周怀礼放了心,暗道夺妻之恨果然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别看王毅兴平时装得没事人一样,到了私下里,怨言还是不少的。 “毅兴啊,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当初我和我表妹都要成亲了,结果她却无端被杀。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周怀礼感慨说道,一幅长情的样子。 王毅兴抱着铜盂呕吐,默默垂下眼眸,掩盖住眼底的精明和警醒。 ※   ☆、第20章 识破 王毅兴吐了一通,舒服些了,才坐回位置上,跟周怀礼继续推杯换盏。 两人又吃了几杯,周怀礼才状若无意地问道:“……我听说当初在我外祖吴国公府纵火的人抓到了,毅兴,你可知道是谁抓的?简直太厉害了!我外祖悬赏了那么久的银子,都没有人抓到!这一次抓到了,那些赏金可是不少呢!” 王毅兴愕然地看了周怀礼一眼,“啊?什么时候抓到的?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见啊?” “没有抓到?不会吧?!我难道被人骗了?!”周怀礼恍然大悟,用拳头使劲儿捶着自己的头,“瞧我这直肠子,笨脑壳,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唉,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啊?!” 王毅兴笑着摇摇头,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怀礼,你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以后可得学着点儿!我跟你说,圣上正在挑选镇国大将军的人选,你要这样糊涂,我可没法帮你说好话……” 周怀礼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他不动声色靠近王毅兴,低声道:“毅兴,这话可当真?” “我骗你做甚?”王毅兴举着酒杯在周怀礼面前晃了晃,“其实已经跟兵部尚书议了有一阵子了,圣上迟迟拿不定主意……” 周承宗死后,周怀轩很快就接任了神将一职,成为神将府一系的统帅。他以前担任的镇国大将军一职,当然就卸任了。 镇国大将军是朝廷一系的军职,跟神将府一系算是两派人马 周怀礼见神将一职他是彻底没有了希望,就将目光放到了镇国大将军一职上面。 他身上的骠骑大将军一职,本来是一品,跟镇国大将军并列。但是因他的身世问题,被蒋四娘的爹娘将侯爷和曹大奶奶去宫里告了一状,就被降了一级。成了鸡肋般的二品。 “……毅兴,这个忙你一定得帮。”周怀礼絮絮叨叨跟王毅兴说了很多好话。“……总之,只要我做上镇国大将军的位置,你就永远不用担心你的宰相位置会被人取代!” 王毅兴笑着摇摇头,道:“这我倒不担心。我是圣上的小舅子。只要圣上在位一天,我的位置就是稳稳当当。” 一口回绝了周怀礼许诺的好处。 周怀礼见王毅兴喝醉了,还能这样口齿伶俐,只好讪讪地道:“那倒是……”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论战功,论资历。论家世,这大夏上下,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你去。只要吴老爷子也支持你,这个位置八成就是你的。”王毅兴借着醉意,笑嘻嘻地给周怀礼画了个大饼。 周怀礼“嗯”了一声,下了决心,道:“我晓得了,那就劳烦毅兴多费心了。” 两人又吃了一通,到了月上三竿的时候才离开太白楼。 …… 夜虽然深了,蒋四娘却还没有睡。一个人坐在床上,借着床头的琉璃宫灯看书。 “还没睡呢?”周怀礼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 蒋四娘用手捂着鼻子道:“你去哪儿了?喝成这样。” 周怀礼呵呵笑道:“跟王相去太白楼吃酒去了。”说完马上又道:“就我跟他两个人吃酒,没有叫歌女。也没有叫舞姬陪酒。” 蒋四娘抿嘴笑了笑,道:“谁问你这个了?——去,快去洗漱吧。” 周怀礼笑着进了浴房。 收拾好了出来,周怀礼一边擦头发,一边问蒋四娘:“母亲这几天怎样了?听说一直闷在屋里不出来,吃不下饭。” 蒋四娘摇摇头,“我这些天一直卧床保胎,没有去母亲那里。” 周怀礼擦头发的手慢了下来,他顿了顿。还是道:“……那你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蒋四娘笑着摸了摸肚子,“今天郎中来过。说孩子好着呢。——总算是保住了。” “那就好。”周怀礼松了一口气,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蒋四娘微微隆起来的肚子,“这孩子福大命大,一定非同凡响。” 这话每个快要做母亲的女人都爱听。 蒋四娘也不例外,她笑弯了眼睛。 周怀礼跟着笑了笑,又道:“不过,母亲那边你也当去看一看。虽然母亲心疼你,让你别去请安,但是我们做儿女的,不去也不好。” 蒋四娘收了笑容,“哦”了一声,低头道:“我明天就去。” 周怀礼点点头,“明天后天都使得,别真的十天半个月也不去,那也太托大了。你是世家女,最是讲孝道,比大堂嫂强多了。” 蒋四娘嫣然一笑,斜睨周怀礼一眼,用手捋捋耳边的秀发,道:“你怎么又扯到大堂嫂身上去了?” 周怀礼抚了抚她的面颊,笑道:“在我眼里,你比她强百倍。四娘,我一定会努力,以后让你比她更加尊贵!” 蒋四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别过头,用手背拭了泪,哽咽着道:“你只要对我一心一意,我不在乎那些虚名声。” “这你放心。”周怀礼点点头,“不过,实惠要,虚名声也要。我们家四娘这样好,为什么不要?” 一席话哄得蒋四娘心花怒放,觉得身子都好多了,她主动说:“我明日就去给母亲请安。” 周怀礼笑着道:“母亲最近胃口不好,你炖点汤水送过去给母亲开胃,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蒋四娘忙点头,道:“我在家的时候也学过煲汤,明儿就亲自挑选食材。” “你不用亲自动手,你累坏了我可要心疼的。”周怀礼握住蒋四娘的手,放到手边亲了亲,“让下人做就行了,你千万别累着。炖好汤,你再给母亲送去就行了。” 蒋四娘心里更加高兴,忙道:“没事。我不累,我……” “好了,我知道你孝顺。但是你现在有孕在身,不能太过劳累。就听我的,让下人炖,你在旁边指导一下就可以了。”周怀礼说着,掀开薄被上了床,和蒋四娘一起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怀礼就起身去衙门了。 蒋四娘想起周怀礼昨日的话,兴致勃勃起身,梳洗之后。去小厨房盯着婆子煲汤。 她开了单子,让她们去拿食材,然后按照她说的方法去做。 蒋四娘觉得累了,就回房去等,结果一直快到傍晚的时候,婆子才来回报,说汤煲好了。 蒋四娘忙命婆子盛到汤盆,放到食盒里,拎着去见吴三奶奶。 吴三奶奶还没有吃晚饭,一个人坐在里屋出神。 蒋四娘见屋里都是丫鬟婆子挤得满满当当。禁不住笑了,道:“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出去?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屋里的丫鬟婆子见将军夫人发话,才躬身出去了。 蒋四娘进到里屋。对吴三奶奶敛衽行礼,道:“母亲,您可大安了?” 吴三奶奶笑着看了她一眼,道:“幸亏你来了,不然我要被这些丫鬟婆子烦死。” 蒋四娘也很惊讶,道:“母亲这里的人是挺多……”说完又觉得自己莽撞。 婆母这里服侍的人多,不正说明他们孝顺吗?要她多什么嘴…… 吴三奶奶却摇摇头,似笑非笑地道:“多得不通情理。哪里像是在服侍我,简直像是在监视我。” “母亲可别这么说!怀礼没这个意思!”蒋四娘赶紧宽吴三奶奶的心。“都是担心母亲没人使唤。”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带来的汤盆放到吴三奶奶面前。 “母亲。听说您近来胃口不太好。这是我在娘家学做的开胃汤,您尝尝?”蒋四娘拿了银调羹过来。放到清澈的腌笃鲜里。 吴三奶奶闻到那鲜甜的味道,深吸一口气,道:“确实不错。你们蒋家也有些拿得出手的菜啊。” “母亲谬赞了,这是江南春季家家都做的,放了春笋、鲜肉和火腿,单靠火腿吊味道。我小时候胃口不好,我娘就命小厨房给我做这个汤,我吃了汤,连饭都不用吃了。”蒋四娘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陪着吴三奶奶吃。 吴三奶奶点点头,伸手拿起银调羹,在汤碗里搅了搅,笑道:“还是姑娘贴心啊。我三个儿子,就想不到这些。” 她的两个亲生的儿子,前些日子,已经送出去念书了,她给周老爷子送了封信,希望他能照应这两个孩子。 蒋四娘听吴三奶奶的口气,还是把周怀礼当亲生儿子待,忙道:“母亲您可别这么说。说句不好意思的话,这汤还是怀礼嘱咐我给母亲做的。您儿子个个都孝顺呢!” 吴三奶奶一调羹汤正要送到嘴边,听说是周怀礼让蒋四娘给做的,吴三奶奶的手不知不觉停住了。 她“哦”了一声,看了蒋四娘一眼,道:“是怀礼特意嘱咐你给我做的汤?” 蒋四娘点点头,“母亲可别去问怀礼,他会害臊的。” 吴三奶奶笑了笑,对蒋四娘道:“这汤不错,你别喝了,都给我吧。”说着,把蒋四娘刚才给她自己舀的汤都倒到自己碗里。 蒋四娘笑道:“母亲喜欢吃?以后我天天给您做!” 吴三奶奶“嗯”了一声,道:“你回去吧。我喝了汤,想一个人静静。” 蒋四娘忙站起来道:“那就不打扰母亲了。” 吴三奶奶目送着蒋四娘一行人出了屋子,再看看那汤,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她想了想,见屋里没有别人,下人都在外屋的回廊下站着,便起身将那汤倒进了窗台上刚抽出嫩箭的几盆兰花里。 如是几天,蒋四娘每天都来送汤,吴三奶奶一点都没有喝,尽数倒进了兰花盆里。 那兰花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下去。 吴三奶奶坐在窗台前,看着那几盆变得枯黄的兰花,微微地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屋子,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留恋。 她将自己的面具拿在手里把玩,暗暗下了决心。 …… 这一天晚上,吴三奶奶睡了没多久。突然感到有人来到她的床边。 吴三奶奶连忙屏息凝气,一动不动,只微微睁开一只眼。看是谁在床边。 结果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的床前,那人脸上蒙着黑布。看不清样貌。 但是不用看脸,吴三奶奶就能看出来这人是谁。 她微微一笑,睁眼道:“是怀礼吗?”声音十分虚弱,像是生了重病的样子。 那人浑身一震,下意识伸出一只铁钳般的手,扼住了吴三奶奶的咽喉。 “咳咳,你放手……”吴三奶奶用力挣了两下,却又挣不开的样子。 那人见吴三奶奶已经没有力气了。才缓缓松开手。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吴三奶奶揉着自己的喉咙,又咳嗽两声。 那人看着她,没有说话,如同泥塑木雕一样。 “虽然我不是你的亲娘,但是我养了你这么大,你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吴三奶奶极是失望,声音更加虚弱,“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动都动不了了?” 听见吴三奶奶这样说,那人还是狐疑看着她,并不动弹。 吴三奶奶又是难过。又是悔恨,还有无限失望涌上心头,她闭了闭眼。冷笑一声,道:“你给我下了毒不说,还担心我死不了,今日特意来送我最后一程,是吧?”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全身的戒备又松懈几分。 吴三奶奶睁开眼,看着那人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哪里碍着你了?!” 那人这时才缓缓拉下蒙面的黑巾,在吴三奶奶床前跪了下来。——正是周怀礼。 “真的是你!”吴三奶奶又急又气。“你就这么容不下我?!” “母亲,您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周怀礼已经笃定吴三奶奶活不了了。心里也很难受。 不管怎么样,吴三奶奶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他也把吴三奶奶当亲生母亲,一起过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的母子感情,不说说舍就能舍下的。 但是,吴三奶奶像是知道了当年的事,周怀礼不敢冒险…… “不得已?你有什么不得已?”吴三奶奶冷声问道。 “……表妹的事,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吴家,可是,我也是没法子。”这件事在周怀礼心里积压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忍不住了,一口气说了出来。 “你是担心我把你杀你表妹的事说出去?所以你对我下毒手?!”吴三奶奶看着周怀礼,嘴角带着一丝讥嘲,淡淡说道。 周怀礼深深低着头,不敢言语。 他实在是担心这件事被吴老爷子知道了,他就彻底完蛋了…… 虽然吴三奶奶对他很好,但是,他不能冒险。 “母亲,我对不起您……” “你确实对不起我。”吴三奶奶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着周怀礼,淡然道:“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伏在娟儿卧房外面的横梁上,亲眼看着你一刀捅到她胸口!还看见你挖了她的重瞳!” 周怀礼猛地用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如同野兽般受伤的嘶吼! “……敢教你知晓,我不仅看着你杀娟儿,我为了帮你掩护,还去明瑟院放了一把火。”吴三奶奶笑得越发讽刺,“回来之后,看你走得太匆忙,留下太多的痕迹,我又仔细帮你收尾,在娟儿胸口又补了一刀,再加了一张字条。” 就是那张“重瞳失、圣人隐、风云变、神将兴”的字条,将矛头直接指向了神将府! 周怀礼猛地放开手,抬头瞪着吴三奶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他想错了?吴三奶奶原来是帮他的,不是要害他?! “你看你多蠢?总是想着要得到一切好处,半点亏都不肯吃。连我你都不放过!——如果我想告发你,当初早就跟人说了,哪里还帮你收尾?!”吴三奶奶仰头笑了一声,竟然从床上走了下来。 周怀礼像是见了鬼一样,“你没有中毒?!” “想毒我,你还嫰点儿。别忘了,你是我养大的。你想的什么,我一清二楚。从你让四娘专门给我送汤水开始,我就知道,你容不下我了。我只是一直很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你今天亲口说了,我才明白。”吴三奶奶淡笑着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说的你这种人!” 吴三奶奶说完,将手一扬,一只牛毛细针直射而出,往周怀礼胸口扎去! 只是出手的时候,吴三奶奶到底有些心神恍惚,手略微偏了偏,那针就没有扎到周怀礼心脏上,而是在心脏旁边的地方。 这么近的距离,周怀礼根本躲都没有处躲。 他两眼一翻白,已经仰头倒在地上。 吴三奶奶冷冷看了他一眼,去屏风后面拿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包袱背在背上,又缓缓将自己的紫色面具戴在脸上。 从今而后,她就是紫七,吴云姬已经死了。 她一脚飞出,将晕死过去的周怀礼从窗口踹了出去,扔到院子里。 然后从身上拿出火折子,迎风一甩,点燃了火折子,扔到她的床上。 火折子燎上帐帘,一下子燃成了熊熊大火! 吴三奶奶跟着从窗口飞出,漠然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的屋子已经烧成一片火海,而那些丫鬟婆子已经逃了出来,整个将军府乱成一片,到处都在叫喊“走水了!走水了!” 紫七飞身上了屋顶,腾身几个纵跃,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第21章 追根 “少奶奶!少奶奶!快醒醒!快醒醒!起火了!起火了!”蒋四娘在睡梦中被丫鬟叫醒,忙披上外袍,扶着丫鬟的手,往门外冲去。 “怀礼呢?”蒋四娘站在院子的空地上,闻到焦糊的烟火气,突然想起了周怀礼,“他在哪里?” 她睡觉的时候,记得是跟周怀礼一起入睡,但是刚才被丫鬟推醒的时候,她身边却没有人!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蒋四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快去找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可是,这么大火,往哪里找啊?”丫鬟婆子忙劝蒋四娘,“少奶奶,咱们先出去,让外面的小厮进来找吧!” “不行!我不能丢下他!你们快去找啊!”蒋四娘的声音变得越发尖利刺耳,歇斯底里。 “……四娘。”就在这时,周怀礼捂着胸口,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头栽倒在地上。 “怀礼!”蒋四娘激动得落下泪来,忙拎着裙子飞奔过去,要把周怀礼从地上扶起来。 她一个人当然没有什么力气。 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忙跟了上来,扶起周怀礼,和蒋四娘一起往二门上跑。 内院、外院也有担着水桶过来救火的人,大家都着急忙慌地救火,但是火势越来越大,那些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没过多久,又刮起了一阵大风,风助火势,将骠骑将军府终于烧得干干净净。 蒋四娘扶着周怀礼远远地站在街角,看着被烧得只剩一片断瓦残垣的将军府,突然左右看了看。问道:“母亲呢?母亲在哪里?!” 她身边聚集着从将军府跑出来的下人。 大家四下看了看,都摇头道:“没有看见。” “……快去找啊!”一直捂着胸口,满脸煞白的周怀礼狂吼一声。差一点摔倒在地上。 蒋四娘忙扶着他的胳膊,道:“你别急。那边的火好像熄了,我让他们进去找找。”说着,回头对管事道:“你赶快带几个人去府里头看看,特别是母亲的院子。” 那管事应了,带着几个小厮和婆子忙忙地往已经火熄了的将军府跑去。 蒋四娘担心地问周怀礼:“你怎么了?去哪儿了?这府里怎么突然起火了?” 周怀礼闭着眼,额头青筋直冒,咬着牙道:“……我看见外面起了火,想去救火。结果不小心被呛到了,现在还难受得紧。” 其实是吴三奶奶刚走不久,他就悠悠地醒了过来……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去府里寻找吴三奶奶的管事垂头丧气地带着人走了过来,对蒋四娘和周怀礼道:“少奶奶、大将军,三奶奶的院子里,没人了……所有的人,都被烧死了!”说着,那管事和下人都失声痛哭起来。 “啊?!”蒋四娘吃了一惊,也掉下眼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周怀礼闻言,已经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 …… 吴三奶奶过世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神将府和吴国公府。 盛思颜抱着阿宝正在院子里遛弯,听见这消息,怔忡起来。 “……死了?烧死的?怎么会呢……”盛思颜半信半疑。 她是少数几个看出来吴三奶奶有功夫在身的人。 这么厉害的女人,性格一向又很泼辣,怎么可能被烧死呢? 她又不是一个人住,将军府里那么多下人都跑了出来,没理由吴三奶奶跑不出来啊? 当然,盛思颜也只是自己私下里琢磨琢磨,并没有大声嚷嚷。 她带着阿宝去给冯氏请安。说起了周怀礼将军府的事。 “死了?”冯氏也很惊讶。 她跟吴三奶奶算是斗了大半辈子,没想到对方却是这样的结局…… 盛思颜点点头。“来报信的人是这样说的。” “……准备丧仪,去吊唁吧。”冯氏叹息着摇摇头。 周老爷子听见了这个消息。将吴三奶奶前些日子给他送的信拿出来默默又看了看,对周大管事道:“……这事有点蹊跷。” 周大管事躬身道:“老爷高见。” “算了。他们都是大人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周老爷子也叹息着摇了摇头,“准备丧仪,着人吊唁。还有两个孩子,也要接回来为他们的娘亲送殡。” 周大管事忙应了,出去自去安排。 …… “……吴三奶奶死了?”赤一听了手下的回报,也很惊讶。 “您让我们盯着的吴国公府,最近没有异常。除了前些日子,他们死了两个更夫,据说一个是喝醉酒,掉到井里淹死,还有一个是回乡探亲,半路被山贼劫杀了。” 赤一微微点头,“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守护者都有自己的一批手下,是给他们办事的人。 当然,这些人,并不知道他们在为谁做事。 他们只听命于自己的主子。 赤一坐在自己的宅子里,将脸上的伪装缓缓擦去,心里对紫七的身份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黄三这阵子也没有异常,应该不是内奸。 唯一行为古怪的,就是青五了。 赤一派人跟踪他,总是没跟多久,就跟丢了。 那本事不是一般的强。 而且好像有很多帮手一样。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看来,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了。”赤一下了决心。 这一天,守护者那所新的七进大宅里,四个剩下的守护者齐聚一堂。 赤一看了大家一眼,道:“堕民那边最近好像有异动,青五,你要不要去西北走一趟,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青五抬起手。捂在嘴边咳嗽两声,道:“我最近有些不舒服,没法出远门。” “啊?你怎么会不舒服?”黄三十分惊讶。“吃了断生的人百病不侵,你怎么会……?” 赤一不动声色地为青五说话:“……也许是断生年代久远。已经有些失效了,是吧?” “是是是!”青五忙不迭地点头应和。 “那可惜了,我们现在手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断生了,不然也能再给你吃一颗。”赤一笑着说道。 “是啊,太可惜了……”青五眼神闪烁,跟着讪笑。 “那好,我最近没事,那我就亲自走一趟吧。”赤一把这件事揽了过来。 因此这一次。赤一第一个从这里走了出去。 他出去之后,在外面拐了个弯,趁着夜色,又溜了回来,在院墙根下面候着。 青五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他往左右看了看,便跃上房顶,往城门口的方向飞奔。 赤一的功夫明显比青五要高,他在后面一路跟随,前面的青五几次试探,居然都没有发现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往远处奔去。 赤一跟了一段,非常惊讶地发现,青五走的路。明明是往他们周家祖坟方向去的路! 这条路赤一明显比青五还熟,因此他的隐蔽更有效力。 青五最后来到周家祖坟所在地,赤一已经在一棵大树上恭候多时了。 青五左右看了看,将面上的面具扯了下来,才往周家的祖坟入口去了。 赤一瞥见他的容貌,发现是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不是四大国公府里的任何一人,也不是宫里的人。 青五从树下走出来,掸了掸袍子。对周家祖坟的守门人道:“我是周三爷的朋友,来看看他。” 守门人忙道:“您贵姓?小的这就去给您通传!” 青五道:“我姓青。行五。你一说他就明白了。” 那守门人点点头,进去通传。 没过多久。周三爷就拄着拐杖跟着那人出来了,道:“是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青五点点头,跟着周三爷走进去。 周家祖坟是一块风水宝地,占地十分广阔。 四周也修建了高大庙宇,是祭祀用的。还有许多屋舍,给看坟的周家族人居住。 周三爷是被周老爷子罚来给周老夫人守墓的,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两人来到周三爷住的草庐里盘膝坐下,各自捧了一杯清茶。 这草庐就在周老夫人的陵寝旁边,四周都是空地,种植着四季常青的松柏,白日里都是阴森森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青五往四周看了看,道:“你这里倒也悠闲。” “悠闲,怎么不悠闲?”周三爷苦笑,“周围都是死人,想不悠闲都不行!” “死人好啊,死人不会乱说话。”青五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道:“主上让我问你,那副图,你到底研究出什么头绪没有?” “……如果能有机会看一看那副真图就好了。”周三爷呵呵一笑,“目前还没有头绪,不过,我倒是查出来一些别的东西,应该对主上有用。” “别的东西?什么别的东西?”青五皱了皱眉,“主上布置了这么多年,不是让你旁生枝节的。” “这哪里是旁生枝节?”周三爷不以为然地道,“我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那你快说!” “我看了这么多书,终于让我找出一些堕民的蛛丝马迹!” “堕民?跟堕民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你可知道?——前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朝代?” “……有什么差别吗?就是皇帝的姓氏不同而已。” “你错了,前朝的皇室,应该跟那些堕民,有很大关系……” ※   ☆、第22章 究底 “堕民跟前朝皇室有关?”青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周三爷,“那又如何?前朝已经灰飞烟灭一千多年了,就堕民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搞不明白你们为何这样忌惮他们!” “嘿嘿,你要搞懂了,就不用给人跑腿了。”周三爷感慨说道,“你知道堕民为什么可怕吗?大夏的开国皇帝为何会这样忌惮他们吗?——他们可怕,就在于他们无所不能!若不是开国皇帝找到治他们的法子,将他们赶到西北,让他们永远不能见天日,这江山如何能坐得稳?” 青五低头抿了一口茶,摇头道:“我只知道,堕民已经快要灭绝了。主上的布置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让你研究那副重瞳图,是要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后手在里面。” 周三爷见跟青五说不清楚,便改了话题道:“好了,你跟主上说,再给我一阵子,我看看能不能再找些别的书来看。” 青五点点头,坐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夫人刚刚去世了。” 周三爷一愣,“我夫人?怎么可能?!” 青五轻叹一声,站起身来,“好了,我的话都带到了,该问的也问了,我要走了。你收拾收拾,你家里人应该会来接你回去参加你夫人的葬礼。” 周三爷颓然歪在椅子上,喃喃地道:“……云姬,你怎么就死了呢?” 青五从周家祖坟出来,很快走上回城的路。 赤一想了想,依然跟了上去。 周三爷一时不会挪位置,他随时可以回来找他。 而青五就不一样了。 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跟踪他一次很难。 赤一便继续跟在青五后面,见他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拐了个弯,走上一条山路。 青五在前面走走停停,不时也回头瞧一瞧。甚至在路上磨磨蹭蹭,反跟踪的意识非常强。 如果是差一点的人。肯定就把他跟丢了。 这一次赤一亲自上阵,终于跟着他来到一座山庄前面。 青五扣了扣角门,闪身进去了。 赤一远远地看着,还没有进到跟前,突然听见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有人在高声叫着:“……好像有人闯进来了?去那边搜!!” 那脚步声居然是朝赤一这边来的! 赤一怔了怔,赶紧闪身躲开,飞快地往山外奔去。 只差一点。他也被发现了。 一时之间,赤一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发现有外人闯进来的,只怕他打草惊蛇,对方又转移就不好了,因此他用尽所有的本事,在对方发现他之前,逃离了这个山庄的势力范围。 来到京城脚下,赤一看了看巍峨的城楼,默默地转身离开,又往周家祖坟的那条路上去了。 青五他暂时追不上。周三爷可是能任他搓圆捏扁的…… …… 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家祖坟这里格外阴森苍凉。 夜枭和猫头鹰的叫声不时在夜空中滑过。 赤一身形闪动,来到周三爷住的草庐前面。 这里也有暗卫看守。一来是监视,二来是保护。 一般人来到这里,没有人引路的话,一定会被暗卫截住。 但是赤一不是别人,他是周承宗。 这里的暗卫,可以说是他亲手布置的。 哪里有坑,哪里有路,他都清清楚楚。 他闭着眼睛都能绕开那些看守的人。 赤一将草庐周围的几个暗卫都弄晕了,才轻轻推开草庐的木板门。闪身进了屋子。 周三爷在地上垫着草席,睡得正香。 赤一没有戴着自己的面具。 因为周三爷跟青五熟识。赤一担心周三爷也知道这个面具的来历。 他不想在他面前暴露。 因此赤一只是用黑巾蒙面,吃了能够短时期内变声的药丸。 赤一看了看地上草席上熟睡的周三爷。拿脚踹了踹他。 周三爷嘟哝了几句话,翻个身继续睡。 赤一无语,看了看草庐里面的东西,从墙角拎来一桶凉水,兜头往周三爷身上泼过去! 周三爷被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猛烈咳嗽着,从草席上坐了起来,恼道:“谁……?!” 他话没说完,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周三爷顿时清醒过来,他瞪大眼睛,恐惧地看见一个蒙面人在他面前! “你……你是谁?”周三爷战战兢兢问道。 赤一呵呵一笑,故意放慢了语调,慢条斯理地问道:“……主上是谁?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 周三爷的瞳孔猛地一缩,很快又恢复正常,露出不解的样子,“……主上?什么主上?你是不是认错人?” “不说?”赤一偏了偏头,“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跟你说,这是在我周家的地盘上,你可别乱来!”周三爷赶紧警告他,“我们周家,可是大夏大名鼎鼎的神将府!” 赤一眸色黯沉,缓缓松开手。 周三爷一喜,忙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现在走还来得及,我……” 啪! 他话没有说完,赤一已经反手一掌,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 周三爷被这一巴掌抽得差一点闪了脖子! 他捂着脸回头,怒视着赤一,道:“你来真的?!”说着,仰脖儿就要大叫。 “你叫,你叫啊!——只要你敢叫,我马上就把你跟什么主上勾结的消息,告诉周老爷子,看看是你主上厉害,还是周老爷子厉害!”赤一阴测测说道。 完全改变了的声音和语调,没有引起周三爷的怀疑。 周三爷捂着脸,被赤一的话吓到了,果然不敢再大声嚷嚷。 黑暗的草庐里,只有从窗口漏进来的几丝发黄的月光,照得人影曈曈。似是蒙上一层面纱。 赤一踹了他一脚,低声道:“跪下!” 周三爷抬头看了他一眼,企图负隅顽抗:“不跪!” 啪! 赤一反手又抽了他一巴掌! 这一次打得是另一边脸。 周三爷的两边脸顿时对称肿了起来。 “还不跪下?”赤一的声音渐渐趋向威严。 周三爷梗着脖子道:“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样,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呵呵。还挺硬气。”赤一点点头,右手一抖,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出现在他手上。 “我再说一遍,跪下!你主上是谁!”赤一手中的匕首一扬,往周三爷胳膊上插了下去! 周三爷惨叫一声,捂着胳膊跪了下来。 “现在才跪,已经晚了。”赤一抖了抖手中的匕首。“想不想尝一尝三刀六洞的滋味儿?” 所谓“三刀六洞”,就是在身上扎三刀,伤口前后洞穿,所以叫“三刀六洞”。 周三爷连连摇头,捂着胳膊道:“不想不想!您想问什么,尽管问!” 赤一笑了笑,“你主上是谁?你什么时候跟他联系上的?都为他做了什么事?他又在谋划什么事?” 周三爷眼神闪烁着低下头,小声道:“……我不能说,说了主上会要我的命。” “呵呵,你不说。我现在就要你的命!”赤一手中寒光一闪,扎向周三爷的另一只胳膊! 周三爷“啊”的一声尖叫,痛得几乎晕过去。额头和后背上冷汗涔涔而下,只后悔他娘为何把他生下来! “……还有一刀,就六个洞了。”赤一吹了吹手中滴着血的匕首,半蹲下来,盯着周三爷的面容看了一会儿,“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你刚才说过。”说着,右手一扬,这一次。手中的匕首直接扎到周三爷没有断的那条腿上! 周三爷这一次直接痛晕了过去,整个人倒在地上。胳膊和腿上流出的血染红了地上的草席。 赤一看了他一眼,又从墙角拎来凉水。噗地一声再次泼到周三爷身上。 伤口上被泼上凉水,不亚于往伤口上撒盐! 周三爷又被痛得醒了过来,脸上的五官都扭曲变形了。 他荷荷叫着,连声道:“我说!我说!” “那就说!”赤一在他面前坐下,冷冷看着他。 周三爷哆哆嗦嗦地道:“……主上……主上……是吴国公吴老爷子。” “是他?”赤一眯了眯眼,“你没有弄错?” “他背后也许有人。我不知道。”周三爷的头垂得低低的,“但是有事都是吴老爷子联系我。大家都知道,吴老爷子是我的岳父,有这层关系,不会有人怀疑。” “吴老爷子背后的人是谁?”赤一不置可否地问道,紧紧盯着周三爷的一举一动。 周三爷依然摇头,“确实不知。你就是这会子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你总不希望我瞎编一个人来骗你吧?我是真的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其实我都不知道他背后是不是有人……都是我瞎猜的。” 赤一看了他半晌,起身走到他身边,拿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我会去查证。如果撒谎骗我,就不是三刀六洞那么简单了!” 周三爷打个寒战,恐惧地看着赤一,“壮士饶命!” 赤一飞起一脚,将他踹晕过去,转身走出了草庐。 外面的星空璀璨,隔着密密麻麻的松柏树,他只能看见从树枝桠里露出来的一角深蓝的天空。 站在自家祖坟前,这一刻,赤一十分想家,想见到他的亲人。 ※   ☆、第23章 相见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赤一回到京城自己的住所,洗漱过后,便去卧房睡觉。 他一觉睡到天黑,才起身吃了点东西,重新换上夜行衣,往神将府去了。 来到神将府不远的地方,赤一深吸一口气,跃上房顶,就要飞奔过去。 咔嚓! 一声闷响,他踩的地方突然陷落下去,他从房顶摔了下来! 赤一大惊失色,忙飞身而起,躲在一旁。 从神将府那边果然来了一队暗卫,在这里仔细盘查。 “……有人想进神将府。通知各方,让他们加强警备。”那小队长冷静地下了命令,对跟上来的护卫道:“你,去向神将大人回报。” 躲在暗处的赤一愣了,继而才想起来,那人说的神将大人,已经是他的儿子周怀轩了。 周承宗已经“死”了,他儿子周怀轩承继了神将一职。 不过这小子挺有本事啊! 设得陷阱几乎连他爹都陷进去了…… 赤一微微一笑,缩在暗处一动不动。 但是神将府的这队护卫实在太精明了,居然一个地方都不放过,一寸寸往他藏身的地方搜过来! 赤一吃了一惊,他不能被人堵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啊! 万般无奈之下,赤一闪电般窜了出来,出手如风,将走在前面的两个神将府护卫打晕,然后飞身跃了出去,消失在黑暗里。 “……果然有人!给我追!”那小队长见状,立即命令一部分人追了过去。 赤一费了不少劲儿,才摆脱神将府的这群护卫,回到自己的住所。 这一趟虽然没有能够见着家人。但是他的心里却满满地都是骄傲!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与有荣焉! …… “大公子,外面有护卫回报。说今天有人企图擅闯神将府,被他们发现了。”周显白悄声向周怀轩回报。 周怀轩坐在校场边的小楼上。看着窗外阔朗的校场,淡淡地道:“……抓到了没有?” “没有。那人功夫奇高,一上手就打晕两个护卫,后面的人追上去,几乎追了大半个京城,但是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周怀轩点点头,“只要没有能进来,就行了。”他摆了摆手。“将两个被打晕的护卫带过来。” 周显白应了,命人将那个护卫抬了进来。 周怀轩起身走过去,半蹲下来,伸出手指,探了探他们的脖颈处,心里一动。 这样的手法,好熟悉…… “大公子,怎样了?”周显白好奇地问道,“您打不打算再派人去抓?” 周怀轩站起来,摇头道:“不用了。” “可是有人明显对神将府有企图啊!深夜擅闯。谁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周显白很是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 周怀轩淡淡一笑,“只要他闯不进来,就行了。”然后挥了挥手。让周显白下去了。 周怀轩在校场边上的小楼里坐了一会儿,才下楼回到自己的院子。 …… 阿宝已经八个月了,已经会满地乱爬。 他最近不是在院子里追逐阿财,就是去竹馨馆逗猫熊,忙得很。 因是夏天,盛思颜在屋里和院子里都铺上竹席,竹席上又铺了一层细绒布,阿宝在上面欢快地爬来爬去,追着阿财四处跑。 阿财本来懒怠动弹。但是有了阿宝这个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小主人,它如今动弹的机会简直比以前十几年加起来都要多! 盛思颜坐在回廊下。微笑着看阿宝和阿财对掐。 阿财已经被阿宝追了一上午了,实在累得不行。趴在地上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吐气。 “……爬!爬!”阿宝挪过来,伸手推了推阿财肥肥的小屁股。 阿宝虽然才八个月,但是天生的聪慧已经显露出来,他会说少量的单字,比如“娘”、“饿”、“吃”、“爬”,逼急了也会说短句子。 爹是至今不会叫的。 周怀轩不急,阿宝也不急。 阿财不情愿地拱了拱小身子,继续往前爬,但是爬得速度明显变慢了。 阿宝一着急,蹭蹭蹭蹭爬到阿财前面去了,然后回头看着阿财咯咯地笑,满脸得意的神情,像是在说:“来追我!来追我啊!” 阿财看了阿宝一眼,甩了甩头,窸窸窣窣爬了过去。 阿宝这才高高兴兴在前面爬,一直爬到院门口。 院门霍然打开,一双青色千层底皂靴出现在阿宝面前。 阿宝抬头,使劲儿抬头,仰得脖子都快折了,才看见是他爹回来了。 轻袍缓带,背着双手,俊美无俦的面容,眸子却寒冷如冰。 周怀轩低头,看向刚刚爬到院门口不远处的阿宝。 阿财本来跟在阿宝后头,抬头一看周怀轩回来,迅速回头转身,往盛思颜那边嗖嗖爬去。 阿宝的小耳朵动了动,像是听见了阿宝的动静,回头一看,这没义气的小伙伴果然先跑了! 阿宝呃呃叫了两声,装作没有看见周怀轩,转身回头,追着阿财的屁股后头也赶紧往盛思颜那边爬。 周怀轩看着满院子的地面都铺着盖了细绒布的竹席,就知道又是盛思颜的鬼主意。 他失笑着摇摇头,从院门口纵身而起,身形闪动,只一眨眼间,就来到对面回廊上坐着的盛思颜身边。 盛思颜惊讶地站起来,笑着道:“你回来了?” 周怀轩点点头,背着手站在她身边,垂眸看着阿财和阿宝哼哼唧唧从院子另一端爬了过来。 阿财先爬到,抬头一看,周怀轩居然已经比它到的还早,只好默默地回头看了看刚刚使出吃奶的力气爬过来的阿宝。 阿宝觉察到不对,抬头一看,见周怀轩居然已经后发先至。跑到他前面去了,顿时眼圈一红,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盛思颜忙走下来。将阿宝抱起来,哄他道:“阿宝不哭啊!阿宝最厉害了!别哭别哭啊!” 阿宝抽抽噎噎地趴在盛思颜怀里。抱紧了她的脖颈。 周怀轩伸出胳膊,从盛思颜怀里将阿宝拎了过来,挂在自己肩头,对盛思颜道:“想不想出去玩?” 盛思颜一愣,“出去玩?去哪里?”说完狐疑地看着周怀轩。 她知道周怀轩不是一个喜欢游山玩水的人,突然提出要出去玩,肯定有他的用意。 周怀轩笑了笑,跟盛思颜一起转身进屋。淡淡地道:“家里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家里闷? 盛思颜无语地看了看后园的无限好风光,也没有多说,从周怀轩肩头将挂着的阿宝抱了下来,笑着道:“那就出去吧。” 周怀轩点点头,“我去吩咐人备车。” 周怀轩吩咐下来,神将府外院的管事们很快就做好了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连周老爷子都坐上车,和周怀轩、盛思颜、阿宝、冯氏一起,往城外去了。 冯氏和盛思颜、阿宝坐在一起。 她看着坐在她膝头乖乖的阿宝。对盛思颜叹息道:“你三婶的丧事办得怎样了? 他们送了丧仪,也去灵堂吊唁,但是还没有听到出殡的消息。 盛思颜低声道:“将军府被烧得精光。他们如今住在三婶的一所房子里。正闹呢……” “闹?有什么好闹的?”冯氏奇怪。 盛思颜也是从周显白那里听来的,就转述道:“我听人说,是三婶的嫁妆。本来没事的,三叔在祖坟那里被人袭击,受了重伤,被四堂弟接回来养伤。他回来之后,就说要分家,三个儿子,平分三婶的嫁妆……” 冯氏窒了窒。“……平分嫁妆?” 按理说,吴三奶奶的嫁妆。应该是传给她女儿周雁颖。 但是周雁颖出嫁多年,当年也是以周家大房庶女的身份出嫁的。当然早就跟这嫁妆没有份了。 她没份,照理就应该分给吴三奶奶的两个亲生儿子,周怀智和周怀信。 周怀礼原本都以为是吴三奶奶的嫡长子,后来知道他并不是吴三奶奶的亲生儿子,他就应该没有分吴三奶奶嫁妆的资格。 “怀礼也有份?”冯氏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盛思颜没有再说了,转了话题道:“今天出去玩,阿宝很开心呢。” 阿宝长这么大,几乎没有出过神将府。 阿宝应景地咿咿呀呀叫了几声,小手指着车外的景色让冯氏看。 盛思颜笑着俯身在他面颊上亲了亲。 一行人来到神将府的庄子上住了下来。 周老爷子带着周大管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在林间穿行,呼吸着山庄里的新鲜空气,两人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圣上最近好像是病了,盛七爷连夜被召进宫里,好几天才回府。”周大管事轻声对周老爷子说道。 周老爷子“嗯”了一声,“圣上平日里太过操劳,歇一歇也是好的。人吃五谷杂粮,怎么能不生病呢。” 刚一说完,周老爷子的目光一凝,看向了树丛中的某个地方。 他抬手,对周大管事道:“你回去给我拿件外袍,这里有些凉。” 周大管事忙应了,回身就走。 这山庄是神将府的庄子,一应护卫安全都是周怀轩安排的,周大管事很是放心。 周老爷子背着手,走入了小路旁的丛林里。 赤一从树后闪身出来,看着周老爷子道:“爹,您身子还好吧?” 周老爷子看着他,淡淡地道:“你能进来,是你儿子放你进来的。” 如果不是周怀轩有意放水,赤一,也就是周承宗,是不可能突破他们的防线,来到这山庄里面的。 ※   ☆、第24章 嘱托 周承宗对周老爷子的话表示赞同,“我知道。” 从他夜探神将府那天,险些被神将府外围的护卫抓到开始,他就知道了周怀轩的本事。 周老爷子看着他渐渐笑了,道:“……我们家,总是要一代强似一代才好。” 周承宗一怔。 “……你比我强,你儿子比你强,所以我们神将府才能屹立不倒。”周老爷子温言说道,面色越发和缓。 “爹!”周承宗热泪盈眶,给周老爷子跪了下来。 这是第一次,他从周老爷子嘴里听到这样赞许的话语。 “我没有做个好爹,你也没有。”周老爷子笑了笑,叹口气道,“这一点你倒是随我。”抬头看了看深蓝的夜空,“希望轩儿这一点也比我们强。” 周老爷子这样说,自然是希望周怀轩做个好爹。 周承宗磕了三个头,才起身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爹,您别操心太多。您年岁也不小了,那一年咱们被老皇派了去西北打堕民,您被堕民所伤,不能再领兵征战,才退了下来。这些年您的伤好些了吗?” 周承宗说的老皇,就是先帝夏明帝和叔王夏亮的父皇,太皇太后的夫君,同时也是如今夏昭帝的祖父。 “被堕民所伤,哪里好得了?不过堕民大长老后来给我送来秘药,发作的时候吃一粒就好了。”周老爷子哼了一声,不满地道:“每一代神将府都要被派去打堕民,结果都是神将府损兵折将,堕民和朝廷却是毫发未伤。” 周承宗继任神将的时候,老皇已经死了,夏明帝继位。 不过夏明帝继位没有多久。就成了“活死人”,还没有来得及派神将府去打堕民,所以周承宗这一代神将。没有跟堕民正面交战过。 “您没事就好。”周承宗点点头,又道:“轩儿是个孝顺。比我强,有他在,爹能放心养老,不用为琐事劳神。——爹,您多保重!” 周承宗说着话,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忙拱了拱手,身形闪动。退回到树林深处。 周老爷子从林中走了出来,正好看见周大管事拿着外袍走了过来。 “老爷子。”周大管事给周老爷子披上外袍。 周老爷子笑着道:“那边的月色不错,我们过去走走?” “老爷子请。”周大管事笑着伸手,跟周老爷子往小路上走去。 周承宗在树林里看见他们走远了,才悄没声息地出来,往另一边的山庄院子里去了。 冯氏一个人带着丫鬟婆子住一个两进的小院子。 吃过晚饭之后,盛思颜带着阿宝来给冯氏请安,没想到阿宝抱着冯氏的脖子不放,不想走了。 盛思颜只好对冯氏使了个眼色,笑着道:“那就劳烦娘了。明天我来接阿宝。” 其实她的意思是,等晚上阿宝睡着了,再来把他抱回去。 冯氏会意。笑着道:“不用了,就让阿宝在这里歇一夜吧。你回去,阿宝跟着我,把范妈妈留下就行。” 这样她身边就有范妈妈和樊妈妈两个堕民八姓精英护佑,保护阿宝万无一失。 盛思颜应了,躬身离去。 冯氏逗着阿宝玩了一会儿,就去浴房沐浴,然后给阿宝沐浴。 祖孙俩高高兴兴玩了一通,才觉得累了。各自歇下。 阿宝依然是睡在他的摇床里。 夜深人静的时候,范妈妈和樊妈妈都在外间打着盹儿。 周承宗从窗户里吹进一种特别的迷烟。将范妈妈和樊妈妈都迷倒了,才跳了进来。 冯氏在床上睡得很熟。也被迷烟迷倒了。 周承宗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放下帐帘,走到阿宝的摇床边上。 阿宝睁开眼,看着周承宗嘻嘻地笑,将一只胖乎乎的手指伸到嘴里吮吸。 “……又吃手,跟你爹小时候一模一样。”周承宗轻声说道,唇角露出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微笑。 阿宝连忙将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不肯再吃手了。 周承宗拍拍他的面颊,突然想到阿宝居然没有被他的迷烟所迷,又是一怔。 他刚才放的迷烟,是守护者特有的秘方,当年大夏的开国皇帝亲手传下来的,连堕民八姓精英都抵挡不住。 没想到才八个月大的阿宝居然能抵挡! “……你这孩子,看来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周承宗抚摸着阿宝柔软的黑发,喃喃说道。 他曾经因为守护者的关系,需要灭杀盛思颜,但是后来终究阴差阳错,盛思颜逃过一劫,最后居然还登堂入室,做了他神将府的儿媳妇! 还跟周怀轩生下这样可爱聪慧趣致的小宝宝…… 周承宗的心底无比柔软,他的手势也更加轻柔。 “幸亏我悬崖勒马,没有酿成大错。如今我算是明白了守护者的真正意义所在,也知道要怎样去做才是对的。”周承宗长叹一口气。 本是为了周怀轩才加入的守护者,没想到后来成了他根深蒂固的执念。 “阿宝,你要做个好孩子,快快长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听爹娘的话,孝顺他们。也要替我好好孝顺你曾祖父。你是他的命根子,他比任何人都疼你。”周承宗将阿宝从摇床里抱了起来,贴了贴他的面颊。 阿宝一点都不认生,很乖地抱住了周承宗的脖颈,跟他脸贴脸,表示亲热。 “真是个好孩子。”周承宗的眼角湿润,“你也要好好照顾你祖母,特别是要替你祖父照顾你祖母。你要把孝顺祖父的心,用到你祖母身上,加倍地孝顺她。”周承宗说着,瞥了一眼冯氏的床帐。 那里寂静无声,纹风不动。 阿宝“哦哦”叫了两声,像是在应和。 周承宗笑了笑。“你听懂了,是吧?我知道你听懂了。——好好记着我今天晚上跟你说的话。祖父不能看着你长大了,但是祖父的心里。永远记得我最宝贝的小孙子阿宝。”周承宗说着,低头在阿宝胖胖的额头亲了一记。两滴泪水顺着他的面颊落在阿宝脸上。 阿宝抬起胖胖的小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又抬手去周承宗脸上,给他抹去泪水。 周承宗握住他的小手,放在嘴边亲了亲,“乖啦。祖父知道你乖……睡吧,祖父看着你睡……” 周承宗将阿宝放到摇床里,自己坐在摇床边上。推着摇床慢慢摇着。 阿宝定定地看着周承宗,过了一会儿,终于闭上双眼,像是睡了。 周承宗笑了笑,站了起来,从窗子处飞身而出。 他刚走,阿宝就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那半阖的窗子,然后眨了眨眼。 那窗子居然无风自动,慢慢阖上了…… 阿宝微微一笑。闭目睡了。 而冯氏小院外头的空地里,周怀轩背手而立,看着刚刚从窗子里钻出来的周承宗。 “……你要去哪里?”周怀轩淡淡问道。 周承宗回头。惊出一身冷汗。 有人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他居然一无所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周承宗惊讶问道。 这小子的功夫什么时候这样厉害了?! 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他的动静! “跟我来。”周怀轩转身跃起,如同一只黑鹰一样飞过院墙,往远处去了。 周承宗忙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山间的一处空地说话。 “……你回来有什么事?”周怀轩淡淡问道,不等周承宗回答,周怀轩又道:“……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不要一个人逞强。”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周承宗莞尔,简直是儿子训老子的口气。 周怀轩眉梢轻挑,抬眼看着周承宗,“我们可以合作。” 周承宗想了想。道:“你要小心你三叔,还有吴老爷子。” “他们?”周怀轩眉头微皱。“还在勾结?” 周承宗点点头,“他们所图不小。神将府恐怕是他们下一个目标。你要非常小心。” “……爹,您回来吧。”周怀轩默然许久,终于放软了声调。 周承宗微笑着摇头,“……周承宗已经死了,我对周家的责任已了。你好好孝顺你祖父和娘亲,跟思颜好好过日子,还有阿宝。这孩子不得了。这个家,就靠你了。”说着,拍了拍周怀轩的肩膀,转身毅然离去。 周怀轩站在山口,看着周承宗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去,一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周显白找了过来,他才转身道:“什么事?” 周显白看着周怀轩的头发都被山间的露水润湿了,忙道:“大公子快回去吧。大少奶奶昨儿担心了一晚上没有睡。” 周怀轩点点头,转身就走。 周显白跟在他后面,回了盛思颜住的院子。 盛思颜确实一夜没睡,现在也睡不着了,索性去梳洗,然后打算去冯氏的院子接阿宝。 周怀轩走了进来,看见她眼底的淡青色,低声道:“……又不听话了,为什么不睡?” 盛思颜走过去,偎在他身边,悄声道:“我担心你。” “我没事。”周怀轩抱了抱她的肩膀,“回去睡一会儿。我去接阿宝。” 盛思颜见了周怀轩,才觉得困意袭来,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点头道:“那好,我去眯一会儿。” 周怀轩坐在她床边,给她掖上被子,叫了丫鬟过来守着,自己去冯氏的院子接阿宝。 阿宝一早就醒了,趁没人看着他,正坐在摇床里,高高兴兴地眨着眼睛,将对面的窗户弄得一开一阖,不时发出咯吱的声音。 周怀轩缓步走了进来,站到他的摇床前面,低头垂眸凝视着他。 阿宝连忙紧紧闭上双眼,表示“跟我无关”,同时用小胳膊指指摇床下面蹲着的阿财,表示“是它干的”…… ※   ☆、第25章 逼近 阿财默默地抬头,跟周怀轩低垂的眼眸对视了一会儿,又默默地低头,往阿宝的摇床底下蹭了进去。 周怀轩当年在紫琉璃的幻境里领教过阿财的本事,如果是阿财做的,周怀轩不会惊讶。 但是他明明看见是阿宝做的,居然敢赖在阿财身上…… 这么小,就知道给自己找“替罪刺猬”了? 周怀轩伸出手,将阿宝拎起来,扛在肩上,转身走出冯氏的内室。 阿财忙从小摇床下面爬了出来,紧紧跟在周怀轩身后出了屋子。 范妈妈和樊妈妈刚刚醒来不久,看着周怀轩扛着小阿宝从月洞门里走出来,忙站起来道:“大公子来了。” 周怀轩点点头,带着阿宝目不斜视地离开了冯氏住的院子。 将阿宝带回盛思颜住的院子,周怀轩没有将他送到他们的卧房,而是带着他去了东次间。 将阿宝放到东次间的罗汉床上坐着,周怀轩坐在他对面,抱着双臂,定定地看着他。 阿宝握着两只小拳头,伸出两个小手指对一对,再看看天,又看看地,就是不敢看周怀轩。 阿财在东次间门口张了张,没有进去,转身爬到外面去了。 周怀轩伸出手,握住阿宝的两只小拳头,淡淡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遇事推诿不是男人。” 阿宝愣愣地看着周怀轩,终于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又嚎上了。 他的哭声震天动地,惊醒了整个山庄的人。 盛思颜在对面的卧房,当然很快就被惊醒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坐起来,喃喃地道:“……阿宝。阿宝……” 坐在旁边守着她的薏仁忙道:“大少奶奶别急,大公子刚刚把阿宝接回来了,在东次间呢。”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但是听见阿宝的嚎啕大哭,盛思颜又有些头疼地道:“是大公子在看着阿宝吗?”难怪阿宝会哭得这样厉害…… “嗯。”薏仁和小柳儿一起点头。抿嘴偷偷地笑。 盛思颜跟着苦笑,掀开薄被起身,打算去东次间。 她刚下床,就看见月洞门的帘子一动,一个小黑锅从门帘底下慢慢移了进来。 盛思颜诧异的目光下移,才看见那个小黑锅底下,是阿财。 阿财顶着一口平底小黑锅,从门外爬了进来。一直爬到屋里,绕着盛思颜转了几圈,才将背上的小黑锅掀在地上,抬头看着她。 盛思颜不动声色地将阿财拎起来,捧在手上,去了东次间。 东次间里,周怀轩站了起来,背着手,皱着眉头看着嚎啕大哭的阿宝:“……还有脸哭?!”做错事还有理了?! “阿宝?”盛思颜站在门口叫了一声。 阿宝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头。眨着刚刚流过泪的黑眼睛委屈地看着盛思颜,伸出手臂:“娘,抱!” “不许抱。”周怀轩额头上的青筋又跳了跳。“不认错,今天就没奶吃!” 阿宝再也忍不住了,小嘴一瘪,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次哭得比刚才还大声。 盛思颜捧着阿财走了进来,笑着问道:“阿宝怎么了?做错什么事了?跟娘说说?” 阿宝放下手臂,正要一头扎在盛思颜怀里,却见她手上捧着阿财,他扎不进去,不由更加委屈。 周怀轩抱着胳膊。冷冷地道:“阿宝把自己做的事,推在阿财身上。” 盛思颜霎时明白了刚才阿财为何顶着一只小小的黑色平底锅去她房里转了一圈…… 敢情阿财是背黑锅了!它也知道委屈啊! “……阿宝做什么了?”盛思颜柔声问道。 周怀轩看了阿宝一眼。“你问他。” 阿宝又一次停了哭声,抬头看了看周怀轩。又看了看盛思颜,还看了看盛思颜手掌上的阿财,泪眼婆娑地看向东次间的槅扇窗子眨了眨眼,那窗子居然像是有人推动一样,缓缓阖上了…… 这是妥妥的异能啊!! 盛思颜的凤眸一下子瞪成了杏眼,双眸简直要冒星星了! 她她她……刚才看见了什么?! “……这这这就是他刚才做的事?!”盛思颜指着窗户,难以置信地问周怀轩。 “嗯。”周怀轩见阿宝坦白招了,态度便好了些。 “难怪会推给阿财……”盛思颜喃喃说道,低头抚了抚阿财背上的小软刺。 阿财简直无语地用黑黑的小鼻头蹭了蹭盛思颜的手掌心,让她不要偏心…… “唉,这事儿是挺麻烦。”盛思颜赶紧回头,见东次间的帘子关得严严实实,丫鬟婆子们都在外头候着,应该没有人看见。 “麻烦什么?”周怀轩像是一点都不觉得麻烦。 “这种事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不把我们阿宝当怪物?!”盛思颜将阿财放到地上,弯下腰抱起阿宝,在他耳边细细叮嘱:“儿子啊,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做这种事,记住了吗?” 阿宝连连点头。他真的不敢了,爹爹的样子好可怕…… “如果被别人发现了,他们会把你抓走,切片研究……”盛思颜也不怎么靠谱地吓唬阿宝。 周怀轩摇了摇头,疑惑地道:“什么是切片研究?” 盛思颜眨了眨眼,笑道:“……呃,就是你跟别人不一样呢,有人会想看看你到底为什么跟别人不一样,恨不得把你剖开,看看里面的构造是不是非同凡响。” 周怀轩背了手,点头道:“原来如此。”然后看着阿宝道:“记住了,不管怎样,都不能把自己做的事,推到别人身上。” 阿宝偎在盛思颜怀里,委屈地看着周怀轩,然后又看了看地上的阿财。一扭头,抱着盛思颜的脖颈,道:“阿猬。阿猬……” 阿宝总发不好“刺”这个音,因此他说阿财。总是说它是“阿猬”。 “还敢狡辩?”周怀轩额头的青筋又蹦起来了。 盛思颜知道阿宝的意思,就是他没有把自己做的事推在别人身上,而是推在阿财身上。——阿财不是人,是刺猬,所以他没有做错。 这是标准的狡辩,钻空子的行径。 但是不得不说阿宝实在是心思灵敏至极。 想到阿宝已经有了异能,还有冯氏和范妈妈她们跟她说过,阿宝不是一般人。而是堕民盼望千年的“天命人”,盛思颜又释然了。 如果“天命人”没啥出众的地方,才是不合常理,出了问题。 盛思颜忙打圆场,“怀轩,阿宝还小,要慢慢教。”然后又对阿宝道:“不管是推在人身上,还是推在刺猬身上,都不对,记住了吗?” 阿宝慢慢垂下头。像是反省的样子。过了许久,才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好了。以后没事了。”盛思颜笑着对周怀轩使了个眼色。 周怀轩也没有再训斥阿宝,只是道:“收拾东西吧,咱们下午回家。” 盛思颜知道周怀轩来山庄,不是为了游山玩水。 现在说要回家,肯定是事情已经办完了,因此也没有多问,笑着应了,吩咐下人收拾行装,下午就打道回府。 …… 他们一行人回到神将府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阿宝吃饱喝足,已经睡着了。 他们刚一到家。就发现三房的婆子已经在门房恭候他们多时了。 见周老爷子下了车,那婆子忙迎上来。行礼道:“老爷,请您帮我们五公子和六公子主持公道!” 五公子和六公子便是吴三奶奶亲生的周怀智和周怀信。 “出了什么事?”周老爷子捋着胡须问道。 “……是三爷,在家里说要分家,连我们三奶奶的嫁妆都要平分给三个儿子!”那婆子很是义愤填膺说道。 她是吴三奶奶的陪房,吴三奶奶不在了,她自然要替吴三奶奶维护两个孩子的利益。 以前她是唯周怀礼马首是瞻,但是自从周怀礼的身世曝光,她就改为专门为两位小公子着想了。 按照大夏皇朝的规矩,嫡母的嫁妆一般是给嫡女陪嫁出去,也有留下一部分,分给自己的亲生儿子。 如果嫡母生不出孩子,她的嫁妆,可以由娘家索回的,不可能分给庶子。 周怀礼如今就是庶子,按规矩,他不能分吴三奶奶的嫁妆。 周老爷子有些头疼,道:“老三肯分,难道怀礼还敢要?” 这件事只要周怀礼说一声不要,就不会有争端了。 那婆子忙道:“四公子在将军府起火那夜被火燎伤了肺,伤的很重,话都说不出来,一直卧床养病。三爷不让把这件事说与四公子知晓。” 盛思颜见周老爷子满脸为难的神情,笑着悄声道:“不能说话,可以写字啊?让你们四公子写一张放弃分得嫡母嫁妆的字据不就行了?” 那婆子愣了愣,一拍大腿,连夸“好计!”还特意对盛思颜福了一福,才匆匆忙忙回去了。 冯氏看着盛思颜,笑道:“你可越发厉害了,这字条一写,四公子可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不管他会不会分到吴三奶奶的嫁妆,他这张字条,都坐实了他肖想嫡母嫁妆的心思。——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权利来分享嫡母的嫁妆,却还要写一张这张字据来表示放弃,实在是此地无银的痕迹太重了。 盛思颜微笑着摇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娘想得太多了。” 一家人回到神将府安置下来。 …… 过了几天,就听说周怀礼确实写了这样一张字条,放弃了继承吴三奶奶嫁妆的权利…… 周家三房正式分了家,周怀礼就要从他们的临时住处搬出来。因那宅子是吴三奶奶的陪嫁,已经分给了周怀智和周怀信两兄弟。 “……怀智和怀信还没有成亲呢,怎么能单过呢?”盛思颜跟冯氏说起三房的情形,对这两个孩子的遭遇唏嘘不已。 冯氏道:“没娘的孩子就这样,好在他们已经长大了,有老爷子护着他们,应该没事的。” 盛思颜点点头,“能照应就照应吧。这两孩子一向还好,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如果有事,祖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冯氏点点头:“正是如此。” 婆媳俩便将此事揭过,再也不提了。 …… 而他们从神将府的山庄离开没多久,山庄下的小村子里,便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惨案。 大理寺丞王之全听到下属回报,亲自带着衙差去那小村子查证。 “大人,这村子里七十三口人,几乎都死了,只有一个小姑娘躲在米缸里,逃过一劫。” “带上来。”王之全吩咐。 那小姑娘吓得全身乱战,跪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后来还是在王之全的循循善诱下,那小姑娘才想起来那时候的情形,道:“……都是些穿黑衣裳,蒙着头的怪物!见人就咬,还吸血,被他们一吸就死了!” ※   ☆、第26章 嫁祸 王之全没料到小姑娘说出这番话,愣了一下,才道:“你可是看清楚了?不是凶徒假扮的?” “我亲眼看见他们吸血!”那小姑娘眼泪都出来了,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整个身子缩成一团,抖得不成样子,“我还听见他们互相喊话,说赶紧吃完上山,说……说……大公子……还在山庄等着他们回去!” “大公子?哪个大公子?山庄?又是哪里的山庄?”王之全禁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连声问道。 那小姑娘抽泣着道:“ 王之全只好命人将这小姑娘带了下去,好生照顾。 “……老爷,这件事匪夷所思啊!”大理寺的衙差悄悄说道,“怎么可能有吸人血的人呢?明明就是凶徒假扮怪物,屠杀无辜村民……” “如果是凶徒假扮,他们为什么要屠杀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再说仵作已经验过尸,那些死去的村民,确实是失血过多而死。——你如何解释?”王之全摇摇头,“我觉得那小姑娘说的是真话,是实情。” “真的是吸血怪物?!”衙差瞪大了眼睛,“这么大胆?!那山上就是神将府的山庄!他们怎敢太岁头上动土?!” “你说什么?”王之全悚然而惊,“那山上有山庄?!” “有啊!神将府有个别庄就在山上,听说前几日,神将府的人还去那山上的别庄住了几天。”那衙差忙道,“因是神将府众人出行,曾经向衙门报备过。” 王之全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 刚刚那小姑娘才说过,那群吸血怪物说要赶紧吃完上山,还有大公子在山庄里等着他们! 王之全可是知道,周怀轩是神将府的大公子。而且神将府在山上有山庄,这一切都跟那小姑娘说得如此巧合,以至于王之全想忽视都不行。 但是要他相信这件事跟神将府。跟周怀轩有关,却是不太容易。 “……先封锁消息。那小姑娘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王之全吩咐手下衙差。 大家都是办老了案子的,忙赶紧应是。 但是没过多久,谣言照样传了出来,说京郊陆续有吸血怪物出现,形如鬼魅,行走如风,能随时随地消失! 这根本就跟堕民的情形十分相似! 但是堕民对血食非常苛刻。并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血他们都能吸的,不然的话,谁都拦不住他们,整个大夏皇朝的人都已经成为他们的粮食了…… 而新出现的这群“吸血怪物”,好像完全没有这个顾虑,就是以人血为食,而且出手就取人性命,似乎比堕民还要厉害、凶残! …… “大公子,您听说最近的事情了吗?”周显白的消息十分灵通,一听到外面的风声。就赶紧来跟周怀轩说。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 周显白马上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稀里哗啦都说了出来:“京城郊外出现吸血怪物!他们形如鬼魅,行走如风,而且能随时随地消失!” 周怀轩一怔。眯了眯眼,道:“……吸血怪物?” “……您说,这情形是不是跟堕民很像?除了吸血一项。据我所知,堕民是不会随便吸食大夏普通民众的鲜血。而这些‘吸血怪物’,似乎谁的血,他们都能当饭吃啊!”周显白激动说道,“这还得了?!真想去会一会这群狗贼!” “从哪里听来的?” “京城上下都传遍了。我还听说有好几个小村子都被这群怪物袭击了,杀得一干二净!” 周怀轩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伸出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对周显白道:“先下去,我还有些事。” 周显白应了。躬身退下。 不过他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角门的门子慌慌张张跑来。对周显白道:“显白小哥儿,大公子在书房吗?” “在,什么事?”周显白笑着问道。 “大理寺的王大人来了,要见大公子!” “哦?领他进来,我去跟大公子通传一声。”周显白转身又折了回去。 …… “大公子,大理寺的王大人求见。”周显白在周怀轩外书房门口通传道。 周怀轩抬头看了一眼门外,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王之全被神将府的管事领着,来到周怀轩的外书房门口。 周显白对他躬身行礼,“王大人。” 王之全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显白啊,你就在门口待着,不要让任何人到跟前来。”说着,王之全跨步走进周怀轩的外书房。 周显白一听就知道出事了,忙道:“您放心!我周显白在这里守着,管保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王之全没有回头,往里屋径直行去。 周怀轩在里屋的书案后头站起来,对王之全颔首道:“王大人。” 王之全上下打量着周怀轩,问道:“神将大人,请问您前些日子,是不是去过神将府在京城郊外附近山上的别庄?” 周怀轩点点头,“去了。带家里人去山庄住住,散散心。”说完一指自己书案前面的圈椅,“王大人请坐。”又命人上茶。 周显白亲自端了茶盘上来。 王之全坐了下来,从周显白手里接过一杯茶,并没有喝,只是放在自己面前的书案上,两只手指在书案上来回敲击。 周显白退了出去,守在外书房的大门口。 周怀轩这才问道:“王大人有何贵干?” “神将大人,这一次我就直言不讳了。”王之全拱了拱手,“京城郊外出现‘吸血怪物’一事,您知道吗?” “刚刚听说。”周怀轩颔首,面上虽然淡然无波,心里已经警惕起来。 “我今日冒昧来神将府,就是为了这件事。”王之全叹了口气。“三天时间,袭击了三个村子,死了二百八十三人。这样的大案。刑部和圣上都很重视。圣上虽然还病着,但也下了御笔朱批。让我们大理寺和刑部通力合作,缉拿凶嫌!” 周怀轩不动声色地听着,淡淡地道:“……那您是需要神将府协查?” “……不是。”王之全有些吞吞吐吐地道。 “不是?那您来找我做什么?”周怀轩从书案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本兵书,放在自己面前,“我也很忙。” 王之全咬了咬牙,一句话在心里掂量了十几个来回,才一口气道:“是这样。我们有证据,表明那些‘吸血怪物’。似乎跟神将府在京郊山上的别庄有关……” “王大人。”周怀轩不等王之全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您的意思是,这些吸血怪物,跟我们神将府有关?是这样吗?” “不是!当然不是!”王之全连忙摆手,“我知道跟神将府绝对没有关系!” “那您为何专门来神将府,跟我说这种话?”周怀轩将手里的兵书往书案上一扔,整个人往后靠在高高的靠背扶手官椅上,凛然说道。 他的眸子如冰似雪,意态俨然。看得王之全冷汗涔涔而下。 王之全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苦笑道:“神将大人别动怒。这件事,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找神将大人讨个主意。” 周怀轩收敛了满身的寒气,往前微微探身而出,看着王之全道:“你说。” “是这样。这三个被袭击的村子里,都有几个逃过一劫的幸存之人,他们都说,这些吸血怪物吸完血,都说要赶紧回去,回山庄,说大公子……大公子在等着他们。他们说的山庄。就是神将府在京郊城外那座山上的别庄……”王之全一口气说完,“我们的人按照那些人说的线索。往前追,最后确实追到你们神将府的别庄。那线索就消失了……” “所以呢?”周怀轩冷冷问道。 “所以,我只想让您同意,让我们去你们神将府的山庄搜上一搜。他们最多只是躲在山庄而已,肯定跟神将府没有关系。”王之全试探着说道。 周怀轩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行。”一口回绝了王之全的提议。 “您这是什么意思?”王之全的脸色严肃起来,他拱了拱手:“我相信神将府,神将大人的清白。那些强人最多只是躲在山庄而已,您这样拦着不让搜,反而有些说不过去了。” 周怀轩淡淡地道:“他们不可能进得去我的山庄。” 这么自负? 王之全觑着眼睛打量周怀轩,“我知道神将大人格外厉害,但是那山庄并不是神将府,说不定有机可乘,被人钻了空子呢?如果那些人正是躲在神将府的山庄里,我们岂不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为那些村民报仇雪恨!” “王大人,您说来说去,还是认为那些怪物跟我们神将府有关。”周怀轩眸色黑得深不见底,“我可以告诉您,别说是那些所谓的吸血怪物,就算是堕民亲来,他们也进不去我的山庄!” 他刚刚才把神将府和神将府别庄的守卫都统统置换过,连他爹周承宗都闯不进来,那些所谓的‘吸血怪物’怎么可能闯进来! “您这话太过了吧?”王之全有些不信。 “那些人绝对不会在我的山庄。”周怀轩站了起来,“我要去面圣,有人栽赃嫁祸神将府!” ※   ☆、第27章 出手 “我也知道是栽赃嫁祸!所以我才提出来,让我的人进去搜一搜,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能还神将府一个清白!”王之全忙跟着站起来,斩钉截铁说道。 周怀轩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如果搜了才能还神将府一个清白,那这种清白,还不如不要。” 神将府的地方如果靠这种谣言就能说搜就搜,那他们神将府的尊严何在?! 王之全无语地用袖子抹了抹汗,跟着走了出去。 …… 周怀轩要面圣的帖子很快送到了宫里。 夏昭帝这阵子一直低烧,不是什么大病,但是一直却不见好,恹恹地渐渐消瘦憔悴下来。 因夏昭帝的病情迟迟不见好,盛七爷便每天都进宫给夏昭帝诊脉,开方,煎药,并且亲自给夏昭帝喂药,尽量不让别人再接触他的药方。 “圣上,吃了这碗药,我明日再来。”盛七爷将刚刚煎好的药端了过来,亲自用银调羹给夏昭帝喂食。 夏昭帝皱着眉头接过药碗,“朕自己来。”说着,仰脖儿一口饮尽碗里的药。 盛七爷叮嘱旁边伺候的宫女和内侍:“这药吃了以后会出汗,也会嗜睡。你们在旁边好生伺候,不要打扰圣上。” 宫女和内侍躬身应是,在夏昭帝床边和寝宫大门前候着。 夏昭帝吃完药,刚刚躺下,就听王毅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来。 “圣上,神将大人周怀轩求见!” 夏昭帝立时起身道:“快宣!” 周怀轩很少主动请求面圣。 因此一旦请求面圣,肯定是有大事。 盛七爷也知道这个理儿,但是夏昭帝刚吃了药,他又不放心,只好跟在夏昭帝身后出了寝宫。往御书房去了。 “盛国公不必担心,朕见见怀轩就回来。”夏昭帝笑着止住盛七爷,没让他跟进去。 周怀轩在御书房门口对盛七爷躬一躬身。然后跟着夏昭帝进了御书房。 王毅兴也没有跟着进去,和盛七爷一起一左一右站在御书房外门口。 御书房里面。夏昭帝给周怀轩指了个位置坐下,问他道:“到底是什么事?这样急着进宫?” 周怀轩微微躬身,道:“圣上应该已经知晓,京郊的‘吸血怪物’一事?” 夏昭帝点点头,“朕当然知道,朕还严令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办案,要尽快将这批人缉拿归案!” “……但是现在有人指认这些人,跟我们神将府有关。就差说这些人根本就是神将府的人。”周怀轩淡淡说道,“圣上是不是也认为这些人就是神将府的人?” 夏昭帝皱了皱眉头,道:“这是从何说起?怎么又扯到神将府头上?” 周怀轩道:“今天大理寺丞王大人专程来神将府,要求搜查神将府的一处别庄,据说有人的口供证实,那些‘吸血怪物’跟神将府有关。” “有这回事?”夏昭帝惊讶,“还没听王之全说起过。这样吧,你别急,朕宣王之全进宫,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怀轩点点头。“王大人跟臣一起进宫,眼下正在宫外候旨。” “哦,那就让他进来吧。”夏昭帝用拳头捂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王之全很快就被内侍带了进来。 “圣上安好!”王之全躬身行礼。 夏昭帝抬了抬手,“爱卿平身。”又问他:“今日你去神将府说的话,可有真凭实据?” 王之全忙道:“三个村子的幸存者都有亲耳听到,说这些人都说要赶紧回庄子上见大公子……” 夏昭帝一听就有些惊讶,道:“都说的一样的话?”这也太巧了吧? 王之全一窒,道:“确实都差不多。然后我们的人根据这些线索一路追踪,最后确实是在神将府的别庄附近才断了踪影。” “太巧了,听起来不像真的。”夏昭帝摇头,首先否认了这些人的说法。不是不相信他们。而是觉得他们被人利用了,传递了假信号。 王之全跟着点头。“臣也是不信。但是如今只有这一条线索,如果神将大人能让我们进山庄搜查。就一定能还神将府一个清白!” 周怀轩不悦地道:“我先在神将府就说过,不能去我的庄子搜查!再说他们根本进不去,你们去搜,能搜到什么?还是有人想浑水摸鱼,顺便给我的山庄里添点儿东西,好一网打尽?” “神将大人!您说话要讲证据!”王之全也恼了,“我王之全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还没做过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您能保证您手下的每一个衙差,都不做这种事吗?”周怀轩淡淡说道。 他当然不会允许随随便便放人进去搜,一旦放人进去搜庄,那真是跳进大江也洗不清了。 王之全一时语塞,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周怀轩一针见血,扎到王之全的痛处。——他确实是无法保证每个衙差都能尽忠职守,不做危害大理寺的事…… 而且这种事以前也出现过。 六部和大理寺的属下,都曾经有过被人收买,暗中做手脚的时候。 “……但是,这是如今唯一的线索。如果这个线索也被掐断了,我们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找到凶手,为那二百多村民报仇雪恨!”王之全很是惋惜地说道。 夏昭帝跟着沉吟起来,也很为难,道:“朕相信此事跟神将府无关,但是王爱卿也有他的难处。那些怪物行动迅速,杀人不眨眼,大理寺的衙差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王爱卿才出此下策,想试试去神将府的别庄找找线索。” 王之全连连点头,“圣上明鉴!” 周怀轩看了王之全一眼,“王大人是有难处?” “正是。”王之全苦笑,“圣上说得全中!” 周怀轩点点头。“这样。”然后看向夏昭帝,拱手道:“圣上,臣依然不同意大理寺去搜臣的山庄。但是为了弥补大理寺的损失,臣愿意请缨。帮大理寺和刑部缉拿这批‘吸血怪物’!” 这是朝廷中事,神将府一般不会插手。 但是对方既然有胆子惹到神将府头上,自然要面对神将府的雷霆万钧! 王之全大喜,忙道:“神将大人,你可说真的?!” 有周怀轩帮忙是再好不过了,王之全本就有心求他出手,但是原来想的是在洗清神将府的嫌疑之后再求周怀轩出手。 没想到周怀轩不许他搜庄,却主动提出了要帮他缉拿凶犯! 这样也好。他其实还是赚了。 王之全又看向夏昭帝:“圣上,您就允了吧!” 夏昭帝看了看周怀轩,又咳嗽几声,有些迟疑地道:“那些人,听说形如鬼魅,来去如风,比堕民好像还厉害一些……”像是在担心周怀轩的安危一样…… 周怀轩笑了笑,“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有多厉害。” 他有个感觉,这些所谓的“吸血怪物”。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那你一定要小心。”夏昭帝反复叮嘱,“不要逞强。如果不能对付,要记得性命要紧。不要因小失大。你要有个闪失。谁来做神将大人呢?——阿宝还不到一岁,你爹又过世了,你千万不能出事。” 王之全也一愣。 夏昭帝的话,又一次说到点子上。 周怀轩一出事,神将府的神将一职,确实就处于暂时无人的状态。 周承宗已死,阿宝还不到一岁。 神将一职,势必要另立他人。 “……圣上说得有理。神将大人,这件事还是让我们大理寺和刑部共同查处吧。”王之全叹了口气。他还是知道是非轻重的。 他虽然也想追凶,但是更希望神将府屹立不倒。 神将府也是大夏的重要支柱。 周怀轩拱了拱手。“圣上放心,我理会得。——您请颁旨。我们依旨而行!” 夏昭帝再三嘱咐过之后,才唤了王毅兴进来,吩咐道:“拟旨,着神将府协助大理寺缉凶,追查‘吸血怪物’一案!” 王毅兴有些意外地看了夏昭帝一眼,轻声道:“……这是朝堂中事。”神将府不应该插手。 夏昭帝笑着道:“朕知道,但是这件事,牵扯到神将府,所以他们出手,是再好不过。” “牵扯到神将府?怎么会呢?”王毅兴很是疑惑。 王之全审出来的口供并没有公开,因此只有少数人知道。 王毅兴都还不知道。 王之全见夏昭帝让王毅兴拟旨,就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王毅兴“哦”了一声,道:“敢向神将府栽赃陷害,对方的胆子倒是不小呢!” “我看他们是仗着那些‘吸血怪物’厉害,才敢挑衅神将府。”王之全细细分析,“不然的话,神将府军力纵横天下,所向无敌,谁敢捋虎须?” 周怀轩心里一动,已经有了主意,他淡淡地道:“这些人不可能凭空出现。王大人不妨去调一调这几年朝廷军士的损耗册子,看看都缺少过哪些人手。” 王之全一听就明白过来,忙道:“神将大人是认为,这些‘吸血怪物’,其实是朝廷原本的军士假扮?” 周怀轩却缓缓摇头,道:“可能并非假扮,而是,有人在培养私兵!” ※27   ☆、第28章 鹬蚌 “私兵?”夏昭帝的脸色严肃起来,他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问:“京城附近有这样的私兵?” 王毅兴很是不解地问道:“养这样的私兵,所为何来?” 周怀轩淡淡地道:“全都杀掉了事,管他什么目的。” 王毅兴忍不住冷笑:“……就知道杀杀杀。” “你有比杀掉更好的解决办法?”周怀轩看也不看王毅兴,冷冷扔下一句话,站了起来。 眼看大夏皇朝一文一武两位重臣起了争执,夏昭帝只好苦笑着和稀泥:“虽然杀戮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法子,但是对付这些人,除了杀,似乎没有别的法子。” 周怀轩微微躬身,表示谢过夏昭帝的回护。 王毅兴低下头,没有再跟着说话。 王之全忙打圆场道:“多谢神将大人指点迷津!我这就去查!”十分高兴地站起来,一刻都等不得。 周怀轩接了圣旨,也起身告辞。 周怀轩走后,王毅兴送夏昭帝回寝宫歇息。 “……圣上,这件事,您放心让神将府插手吗?”王毅兴故意在一众内侍宫女面前问道。 夏昭帝疲惫地道:“这件事直指神将府,朕要看看,到底是谁居心叵测,在企图挑拨朝廷和神将府的关系。” “您这样信任神将府?”王毅兴笑着问道,扶着夏昭帝进了寝宫。 夏昭帝笑着看了他一眼,道:“朕信任神将府,就如同信任你一样。你们一文一武,要好生相处,不要横生事端。” “圣上言重了。臣是就事论事,没有别的想头。”王毅兴笑嘻嘻地道。躬身退下。 回到自己的相府不久,周怀礼居然找上门来了。 “毅兴,京郊的几个大案子。你听说了吗?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啊?”周怀礼很是着急地问道,“难道任凭他们杀戮无辜百姓?!” 王毅兴拿着剪刀细细修剪刚到手的一个盆景。一边面无表情地道:“这是由刑部和大理寺管,问我没用啊?”声音中带着情绪,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宫里的争执,周怀礼通过某种渠道,刚刚已经知道了。现在听了王毅兴的话,对王毅兴的信任又更进一层。 “这样啊。”周怀礼点点头,“我还想主动请缨,帮大理寺和刑部去围剿这些‘吸血怪物’呢。” “你?”王毅兴嗤笑。“连让大理寺的衙差进神将府的山庄搜一搜都不肯,你能做什么?” “毅兴,虽然我也是出身神将府,但是如今我是朝廷中人,跟神将府一点关系都没有。若是我还在神将府,我肯定会同意大理寺去搜山庄。”周怀礼拍着胸脯保证,“要不去找我祖父?大堂哥不同意,祖父知道轻重,肯定会同意的。” 王毅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唉。若是神将大人是你,那该有多好?” 周怀礼忙道:“毅兴,这话你可不能乱说。让我大堂哥知道了,我还活不活了?” “哼,没胆子的怂货!”王毅兴扔掉剪刀,走到旁边的铜盆架子上洗手。 “我是拿你当自己人,才这样说。”周怀礼瞪了王毅兴一眼,“你不能亲疏不分吧?” “呵呵,你跟神将大人是嫡亲的堂兄弟,跟我只是一般的朋友,你说谁才是亲疏不分?”王毅兴淡淡刺了周怀礼一句。然后很快转了话题,“你晚了一步。你大堂哥已经打算出手了。” “啊?”周怀礼很是懊恼,“怎么让他抢先了一步!” “你也别不高兴。”王毅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尽忠圣上,你的好处多着呢!” “那就承王相吉言了。”周怀礼高高兴兴拱手说道。 …… 京城南面的一个小宅子里,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背手站在窗前,听手下回报。 “老爷,刚刚收到的消息,神将府打算出手了。” “这么说,神将府打算插手了?”那中年人微笑,“也好,不用我们多费事了。” “可是……?”那手下很是不安,“神将大人太厉害了……” “住嘴!他再厉害,有我们老爷的‘血兵’厉害?!”另一个手下驳斥前一个人,“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要吵了。给统领传讯,让他再次统领‘血兵’。”那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吩咐了一声,转身回屋里去了。 外面两个手下连忙躬身应是。 他们离开了这所小宅子,一边使人去送信,一边往东城门奔去。 两个手下一边走,一边小声闲聊。 因是清晨,路上的行人稀少。 出城的路上更是了无人烟。 这两人说话也有些肆无忌惮。 “……要说那位统领,确实有些门道。咱们老爷培养的这些‘血兵’,这些年就没有人敢驾驭,连近身都不行。大家都以为没救了,没想到这位统领横空出世,居然敢去统领这些‘血兵’!” “你不想想这位统领出自哪里?!——神将府啊!人家曾经差一点就成了神将大人,当然有些门道。你看神将府精兵纵横天下,罕逢敌手,不是白给的!” “那倒是。那一天,老爷正头疼由谁做‘血兵’统领。那些‘血兵’桀骜不驯,谁都不服,不是一般人能统领的。结果正好那位统领大人跟着那老头子来山庄。他知道了这些情况,便毛遂自荐。没想到他还真够狠,将那些‘血兵’都震住了!” “是啊。老爷那天本来是不打算见他的。但是一见他能震住‘血兵’,马上就亲自见了他。” “他是真狠啊!比那些‘血兵’还狠。这些‘血兵’才屈从于他。不然的话,就是一群嗜血的畜生啊……” “但是你说那统领为何这般厉害呢?” “你忘了,他不是出身神将府吗?” 说到这里,两人心里涌上一些不安的情绪,但是谁都没有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人才忍不住道:“……统领大人出自神将府,就这样厉害。那位神将大人,岂不是更厉害?这一次。神将大人要出手缉拿这些‘血兵’,咱们能斗得过吗?” “……你管那么多?反正斗来斗去。都是他们神将府的人。斗得过肯定更好,但如果斗不过,也没关系。神将府两败俱伤,咱们老爷乐见其成。” “那倒是!这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两人谈谈讲讲,很快来到京城东面的大山脚下。 京城四周有四座大山,东面的大山陡峭无比,是无主的地儿。靠海的那一面全是坚硬的石头。就像是一座石山,高耸入云,底下便是碧波万顷的大海。 西面的大山便是药山,是盛国公府的产业。 北面的大山也是无主的地儿,但是山上有一块地儿被划给了神将府建别庄,也是帮京城做北面哨探的意思。 南面的大山是吴国公府的产业,山上全是贵重木材,附近有一座小小的硫矿,经营得最好。 来到山脚下,这两人便不再说话。拿灰布蒙了脸,两个人往山上的林间小道穿行而去。 一直躲在林中的赤一终于等到了有人上山,忙跟了过去。 赤一跟踪青五很多次。都在这里失去了他的踪影。 后来他索性不走了,一直在这里候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人跟进去。 青五能冒充守护者,本事肯定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一次,他倒是等到两个身手不怎么样的人进山。 赤一小心翼翼跟在那两人身后,终于来到林中深处一个极为隐蔽的庄子前面。 那庄子不同于一般的庄子,而是整个从山的腰腹里挖出来的,入口处有大石头,还有藤萝枝蔓。挡得严严实实。 如果不是知道路的人,打死也看不出来这里有个山庄入口。 那两人虽然来过多次。也非常小心,一直用小石头往前扔。一步步投石问路,才走到山庄门口。 那些小石子有的安然无事,有的却像是掉入陷阱,眨眼间就不见了。 赤一跃上一棵大树,躲在浓密的枝桠间窥探。 看样子,他要再等几天,才能找机会钻进去探个究竟。 …… 神将府里,周怀轩在跟周老爷子说话。 “……京郊这些天出现的‘吸血怪物’,您知道了吗?”周怀轩淡淡问道。 周老爷子点点头,“能不知道吗?传得沸沸扬扬,连我院子里扫地的粗使婆子都在担心。” 周怀轩笑了笑,“这些人,想往神将府栽赃。”一边说,一边将大理寺丞王之全审出来的话转述了一遍。 周老爷子不过“哦”了一声,笑道:“这不奇怪。这些年来,针对神将府的各种栽赃陷害层出不穷,不算什么大事。不过这一次,他们好像厉害一点了。” 周怀轩点点头,“能弄出这样的‘吸血怪物’,足见他们对神将府,还有堕民都是知之甚深。” “你是说,这些人跟堕民有关?”周老爷子这才皱紧眉头,“那可是麻烦了。” “不知道是不是跟堕民有关。”周怀轩淡淡地道,“您告诉过我,堕民并不是天生如此的。看来,我还是要去西北的堕民之地走一遭了。”   ☆、第29章 棋高 周老爷子沉吟半晌,皱眉道:“你现在去西北?来得及吗?” 周怀轩也皱了皱眉头,马上想到一个可能,眸光越发凝重,“……真是好计策,简直是一石三鸟。” 周老爷子微微点头,“依我看,调虎离山,是他们最大的目的。” 周怀轩也刚刚想到这一点。 对方先用“吸血怪物”的屠杀扰乱民心,给朝廷施加压力。 然后故意留下活口,将目标引向神将府。 神将府的人跟堕民经常作战,可以说对堕民的了解,除了守护者以外,无人能及。 因此神将府的人一了解到这些“吸血怪物”的情形,肯定会联想到西北堕民之地的堕民。 顺理成章,神将府会有人要去西北堕民之地探查情况。 他们甚至算准会去堕民之地的人,肯定是周怀轩…… “走一步,看三步。这人真是棋道高手。若是有机会,我真想会一会他。”周老爷子悠然说道。 周怀轩咳嗽一声,抿了抿唇,淡淡地道:“其实就算我亲自去,神将府也是无碍的。” 对方再了解周怀轩,也算不到如今神将府,有堕民精英八姓镇守。 那些“吸血怪物”再厉害,在堕民精英八姓面前,也只同泥猪癞狗一般。 只是对方人数如果太多的话,玩车轮战,就算是堕民精英八姓,也会吃不消的。 “……吸血怪物一案的背后主使者,对神将府,特别是对你,了解很深。”周老爷子看着周怀轩,深思说道。温言问他:“你的病,好些了吗?当年在西北战场上,你有没有病发过?” 周怀轩眯起双眸。“我没有在西北战场上发过病。”那时候的血腥杀戮,一半是为了震慑敌军。另一半,是因为周怀轩战力大幅度提升,有些控制不住力度。 顿了顿,周怀轩又道:“但是我在堕民之地待的那几年,确实曾经发过病。” 那时候,他大病初愈,刚被那黑衣人带到堕民之地,对血食有股难以抑制的渴望。雷执事甚至劝他喝堕民公主白婉的血,以缓解他的痛苦。 他只试了一口就吐了出来,从此再也没有尝过白婉的血,直到后来他回到京城,再一次遇到盛思颜…… 一想到盛思颜,周怀轩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如同刚出鞘的宝剑突然敛去锋芒,只留下淡淡的余辉,如同月光一样皎洁温柔。 周老爷子感受到周怀轩气势的变化。微微地笑了,道:“那确实要去堕民之地走一遭。好了,你不用担心家里面。我老头子还没死。就让他们看看我老头子的厉害!” 周怀轩回过神,轻吁一口气,摇头道:“不用您出手。我会安排好家里的情形,再出去。” 周老爷子捻须笑而不语。 “内院重修已经能住人了。咱们择日搬回内院吧。”周怀轩提醒周老爷子。 虽然整个改建工程要历时三年,但那是因为神将府内院太大,要防备的地方太多,所以整体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而现在需要住人的那十几所院子,都已经重新建好了。 周老爷子点点头,“是该搬回去了。一直住在外院。对女眷来说确实是不太稳妥。”说着,扬声叫周大管事。“……去挑个吉日,咱们搬回内院。” 周大管事惊喜地道:“内院都修好了?可以重新住人了?” “嗯。能住人的都修好了。还有些地方要慢慢整,暂时不急,也不会影响住人的那片地方。”周怀轩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周老爷子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周怀轩回到自己和盛思颜住的院子,对她道:“你得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咱们很快就要搬回内院了。” “啊?都修好了?”盛思颜很是欣喜,“太好了!我给阿宝专门定做的屋子,都是按照我画的图纸修的吧?” “嗯。”周怀轩没说他把盛思颜画的“图纸”重新回炉重造过。 反正只要建好的地方跟盛思颜的设想一模一样就行了。 盛思颜高高兴兴叫了木槿、薏仁和小柳儿进来,道:“咱们很快就要搬回内院了,你们赶紧找人收拾东西打包,不要到时候又忙忙叨叨,丢三落四!” “啊?恭喜大少奶奶、恭喜大公子!”木槿、薏仁和小柳儿赶紧屈身行礼。 等她们都出去了,盛思颜和周怀轩坐在东次间的罗汉床上,一齐盯着铺了竹席的地上,看阿宝跟阿财爬来爬去,竞相追逐着一个圆球。 周怀轩的耳朵动了动,往周围听了一圈,见没有在屋子周围,就对盛思颜轻声说了京郊“吸血怪物”的事。 因为这件事,跟盛思颜也有不大不小的关系,所以周怀轩觉得应该让她知道。 盛思颜从下人那里已经听见过一次了,虽然有些想跟周怀轩说说她的想法,但是周怀轩不主动提及,盛思颜也没有贸贸然开口询问。 在这方面,周怀轩比她的本事强得多,因此她选择完全信任周怀轩,让他去处理这件事。 不过现在周怀轩主动向她提起这件事,她就可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了。 盛思颜往周怀轩身边挪了挪,与他靠得更近些,然后轻声道:“这些吸人血的怪物,听起来很像堕民呢。”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是很像,不过有一点不同。” “哪一点?” “堕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吸血的。他们对血食很苛刻,很挑剔。以前曾经有堕民公主白婉的血能做血食,还有没有别的人,我就不知道了。”周怀轩一边说,一边握住盛思颜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同一般人相比。盛思颜的血,才是堕民眼里的奇珍异宝。 周怀轩不知道对于那些刚刚出现的“吸血怪物”来说,盛思颜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对于这批怪物的突然出现。周怀轩更多的,是担心盛思颜的安危。 盛思颜侧头看他。“哦”了一声,笑盈盈地道:“这样啊,还好还好。我以前还在想,堕民如果真的只能以血为食,那这大夏皇朝的这些普通人,是怎么从堕民嘴边逃脱的。” “堕民不是只能以血为食。他们也吃别的东西,只是别的东西对他们来说,用处不大。”周怀轩淡淡说道。“这一次这些‘吸血怪物’的出现,让我很是担心,不知道是不是堕民那边又有变动。” 盛思颜回过头,看着地上咯咯直笑,满地乱爬的阿宝出了一会神,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去西北堕民之地一趟,见见大长老和雷执事他们。”周怀轩淡淡说道,“自从上一次卓凡涛出现,重伤了他们,他们就一直在养伤。也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 上一次“新生”卓凡涛带着一批反叛的堕民出现,被人利用,想除掉周怀轩。却没想到周怀轩的能力更胜一筹,竟然直接除掉了卓凡涛! “嗯,是应该走一趟。”盛思颜点点头,“我也很担心他们。” 周怀轩吁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凝重,微偏了头,将盛思颜揽入胸前。 盛思颜看见周怀轩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有心事,“怎么了?有心事就说吧。在我面前,你还什么话不能出口吗?” 周怀轩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阿宝,沉声道:“……我担心。我一走,这府里就空了。” 盛思颜略一沉吟,就明白过来周怀轩的顾虑,她眼珠转了转,笑着道:“空就空了,你担心什么?难道想带我和阿宝一起去?” 她话音刚落,阿宝和阿财一起爬到她和周怀轩脚下,一齐抬头看着她。 两双一大一小黑黢黢的眼眸看着盛思颜,看得盛思颜几乎心生愧疚。 周怀轩摇摇头,“阿宝太小,去西北路途太远,带着他……不方便。” 明明是想说带着他担心他的安危,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改了说法,像是生怕阿宝听见了会得意一样。 阿宝觉得自己被嫌弃了,瘪了瘪嘴,爬到盛思颜脚边,拽了拽她的裙子。 嗤啦! 盛思颜新上身的牡丹锦百蝶穿花三镶三滚襕边裙顿时被扯掉了五彩缤纷的襕边。 “我的小祖宗,你的力气能不能省点儿!”盛思颜嗔怪道,但还是将阿宝抱了起来,坐在自己膝盖上。 周怀轩看了看她的裙子,再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阿宝,只是扫了他一眼,便移开眼眸,道:“就你们母子在神将府,我也有些不放心。所以我打算暗地里离开,不然别人知道我不在府里。”这样就需要盛思颜的配合,才能瞒过那些监视他的眼睛。 没想到盛思颜不以为然地道:“你担心什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周怀轩凝神注视着她,“那些‘吸血怪物’背后之人不知道是谁。不能如此大意。” “不是大意。”盛思颜笑着道,“我确实有法子。你要不信,可以先离开试试,看看我能不能震住那些居心叵测的人。” 她会让他们只能眼馋地看着这个绝好的机会,但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完全不敢动手!   ☆、第30章 深浅 盛思颜信心满满,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唇角扬起自己都未能觉察的微笑,“……嗯?你有法子?”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和柔和。 盛思颜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是肤浅的颜控加声控,但她就是没出息的在周怀轩专注的凝视和悦耳的嗓音下,抬不起头来。 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温软的愉悦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一直扩散到全身上下,手脚都如浸在老山参煮过的温水中一样舒服。 周怀轩静静地凝视着她,也没有说话,轻轻伸出手,将她腮边的一缕秀发卷到耳后,动作轻柔到阿宝都看不下去了,他在盛思颜怀里扭了扭,回头抱住发呆的娘亲,大声在她耳边“哇”地叫了一声! 盛思颜被阿宝这一声大喊叫得什么绮思旖念都飞走了。 她定了定神,一颗心又重新回到腔子里跳动,拍了拍阿宝的后背,笑着道:“真有法子。”说完低头看着在她怀里做乖宝宝状的阿宝,淡淡地道:“实在不行,也可以关门放阿宝。” 阿宝立即伸出一双手,手指向手掌心扣拢,做虎爪状,呲着刚长了四颗小白牙的小嘴,“啊呜!”一声,学着小老虎叫唤,表示自己很能干,绝对能胜任“关门放阿宝”这一重任! 周怀轩无语地瞥了这小子一眼,将他从盛思颜怀里拎出来,放到地上,跟阿财并排摆在一起,淡淡地道:“让阿财看着他。” 阿财怔了怔,悄悄往旁边挪开几步,扭转脑袋看向别处。 阿宝瘪了瘪嘴。但是并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将脑袋扭向了另一个方向。 盛思颜啼笑皆非地轻轻打了周怀轩一拳,嗔道:“好了。阿宝有我呢,你就别担心了。有什么事。你放心去做,我有分寸。” “那好。但是在我走之前,要先布置一下。我有个感觉,他们很快就会来神将府,探一探我们的深浅。”周怀轩深思说道。 …… 京城东面的石山庄子里,一行人走过山腹中弯弯曲曲的小路,来到一块空场地跟前。 那里站着数百个身穿铜甲的军士,个个身材高大彪悍。功夫格外高强,能徒手撕马,一脚踹断门板,一看就是精英战将! 场地周围的火把逐次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场地。 那些穿着铜甲,头戴铜盔的军士,咋一看跟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在火把的映照下,每个人的眼眸都闪耀着妖异的红光。 这眼眸的颜色,正是他们跟普通人最大的差别。 刚进来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在门口的地方停了下来。只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个人登上高台,看着面前数百军士,气沉丹田。大声道:“兄弟们辛苦了!” “统领威武!” 场地上穿着铜甲的红眸军士发出震天般的叫喊声。 他们虽然只有数百人,但是叫出来的声音比上千人还要洪亮。 在门口的那些人听得心旷神怡,啧啧称赞道:“不愧是血兵!瞧这气势,神将府的军士也不过如此吧?!” “你得了吧!神将府的军士哪有这些血兵厉害?!特别如今大统领用的是神将府练兵的法子,练出来的精兵本来就可以以一当十!用到这些血兵身上,那就是以一当百!” “天啦!如果我们有一万个血兵,以一当百的话,就是百万雄师!” 这些人越说越兴奋,每个人脸上都闪现出毫不掩饰的狂热之情。 “老爷这一次一定能成大事!” “要叫主上!以后不要叫老爷了……” “是是是。以后是主上!” 高台上的大统领背着双手,看着场地上的血兵。脸上微微露出笑容,右手一抖。亮出一支长戬,伴随着嘴里的呼喝声,开始指挥空场地上的血兵演练。 冲、砍、劈、刺,回旋、跳跃、联合、纵横。 那些血兵在长戬的指引下,数十人进退有度,如臂使指,就如一个人一般,战力当然大大增强。 身着青衫的中年人站在不远处更高的高台上,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道:“幸亏神将府将他分了出来,不然,我们怎么能够得到神将府这纵横天下的练兵之法呢?” 他身边的幕僚低声道:“主上高见!不过……”他看了别人一眼,继续道:“血兵的数量还是太少。如今才数百名。就算能以一当百,也只能对付朝廷的那些军士。对付神将府,尚显不足。” “我知道。”那青衫中年人点点头,“这些,只是让大统领试试手。如果他能将这数百名血兵训练成精兵,我才放心让他们弄出更多的血兵。如果不能转化成精兵,那么这数百名血兵留下来做些特殊用场,也就够。” “正是。血兵造价不菲,咱们每造出一个血兵,就要付出五到十名军士的代价。现在只有数百名成功改造出来的血兵,就已经伤了数千军士的性命。若是要弄上万名血兵出来,所需要的军士的数量,实在是太过庞大,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了。”一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人轻声说道。 “曾老言之有理。此事确实需要谨慎。不能因为一时的顺利,就掉以轻心。”那青衫中年人明显非常小心谨慎,一点点险都不肯冒。凡事总是要做到有十足把握,才肯出手。 “主上,大统领练兵确实有成效,但是至今没有跟真正的军士交过手,还不知道他们的战力到底如何。”一个幕僚低声说道。 “是啊,前几次只是袭击村子,对付的是普通村民,实在是胜之不武啊。” 这青衫中年人身边的幕僚纷纷说道,特别想见识一下这些血兵对战朝廷军士,甚至是神将府军士! “这倒是。如何才能找到机会跟那些人对上几次。又不被人怀疑呢?”青衫中年人若有所思地道,“给我把大统领叫来。”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摆上一席茶。一幅棋,专门等着大统领过来。 “主上?”那大统领来得很快。没过多久,就来到这青衫中年人的院门口扬声叫道。 “进来吧。” 大统领大步走了进去,在门口拱手作揖,“见过主上!” “来,坐下。”青衫中年人笑着说道,抬手让他坐下,贵气十足。 那大统领躬身应了,跨进门槛来到屋里。坐到这青衫中年人身边。 那青衫中年人打量了他半晌,笑着道:“大统领辛苦了。” “主上过奖。”大统领微一低头,“我只是为主上尽一份心力。” 青衫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大统领早早弃暗投明,日后定有福报。” 大统领笑了笑,“主上有话请说。” “好吧,我就长话短说。你的血兵,到底练得如何?” “还查些火候。”大统领直言不讳说道,“不说比神将府军士,就是比朝廷的军士。都只能以一当十而已。” “哦。”青衫中年人微有些失望,“那还要多久,才能在对战神将府军士的时候。达到以一当十的战力?” “……暂时还不可能。”大统领诚恳说道,“这些血兵和堕民一样,不能见阳光。打仗的时候很受限制。” “这倒是。”青衫中年人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我知道了,你下去练兵吧。” 大统领起身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他走了之后,青衫中年人的心腹幕僚们才从里屋出来,跟他一起商谈血兵的事。 “大统领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觉得怎么样?” “大统领说的话有道理。但是我们觉得。也不能一直这样练下去。不跟他们交交手,感受一下差距。总是心里不踏实。再说练兵练兵,在实战中才能真正练兵。在校场里练出来的花架子,中看不中用!”青衫中年人身边也有行伍出身的将领,对那大统领颇有些不以为然。 青衫中年人觉得双方都有道理,踌躇半天道:“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试一试呢?” “主上的意思是,既能比较跟外面军士的战力,又能不打草惊蛇,是这个意思吗?” 青衫中年人满意地点点头,“正是如此。你们可有法子?” 他的幕僚互相看了看,终于推了一个人出来对这青衫中年人拱手道:“主上,我们确实有个法子,既能试一试这些血兵的战力,也能试一试对战神将府军士的胜率如何!” “哦?”青衫中年人非常感兴趣,“有什么法子?” “派几个高手,带着几个血兵,夜探神将府。”一个幕僚斩钉截铁说道,“唯有如此,才能探一探他们的虚实!” “夜探神将府?!”那青衫中年人霍然站了起来,“好主意!挑五名功夫最高的高手和五名战力最强的血兵,夜探神将府。主要对付神将府的军士,暂时不要动旁人。” “那主上要及早行动。属下探知神将府内院修缮完毕,不日所有人都要搬回内院居住。若是等他们搬回内院,想再摸进去,基本上就是不可能了。” “哦?这么快?——那赶紧通知下去,挑选人选,明日晚间行动,夜探神将府!”顿了顿,又道:“这件事,就不要让大统领知道了。” ※※※※※※※※※※   ☆、第31章 夜探 “不让大统领知道不好吧?”一个幕僚笑吟吟地说道,“大统领会不会有别的想头呢?” “就是为了不让他有别的想头,所以不告诉他。”那青衫中年人垂下眼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主上既然发话了,大家也就不再争执了,纷纷躬身应了,自去布置安排。 …… “大公子,最近有人总是在神将府外大街上逡巡,看样子像是探路的探子。”周显白悄声对周怀轩回道。 “何以见得?”周怀轩拿着毛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因为他们天黑了也没走,一直在四下晃荡。”周显白笑嘻嘻地道,“我们的人一直严密监视他们,倒是没有打扰他们。” “哦?”周怀轩抬眼看了看他,放下手中的毛笔,沉吟道:“看来要来了。” “什么要来了?”周显白不解,“难道还有人真的敢再次夜闯神将府?!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周怀轩笑了笑,“差不多,我们做点好事,送他们上路就是。”说着,对周显白道:“叫人过来,我布置一下最近三天内的防务。” “还要布置?”周显白愕然,“大公子这种事不是早就交代好了吗?” “嗯,但是这一次特殊。”周怀轩慢条斯理地道,“我要重新布置。” 因为这一次,他不是要拦着外面的人不让进来,而是要放进来之后,瓮中捉鳖。 周显白忙应了,去将神将府的护卫头儿一个个都叫了过来。 神将府的护卫分东南西北四组,负责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防务,务必要做到无死角、无破绽、无空当。才能阻挡一切企图暗中溜入神将府的人。 不过这一次确实特殊。周怀轩需要确保有人能够溜进来,但是溜进来之后,必须在他安排的人手的严密监视之下。 “……这一次情况有变。你们四组的人手要这样分配……”周怀轩一边说,一边在墙上挂着的舆图上指指点点。给护卫小队长们指示行动的方向。 说完之后,周怀轩看了他们一眼,“记住自己的方位和职责,不能打草惊蛇。” “是!”所有护卫小队长响亮地应了一声。 “下去好好准备。”周怀轩淡淡吩咐,跟着起身,回到自己和盛思颜住的院子。 进了七月,天气越发热了,盛思颜穿着薄衫。坐在外屋的回廊下。 虽然有穿堂风过,但是依然很炎热。 阿宝只穿了一件小小的淡蓝色对襟软绸无袖小短衫和小短裤,露出白生生藕节般的小胳膊小腿,躺在盛思颜脚边的竹席上,正用手扳着胖胖的小脚往嘴里放,非常来劲儿地啃着自己的脚丫子。 盛思颜手里拿着一柄紫藤香妃月白团扇,不住地给阿宝扇风。 周怀轩走了进来,淡淡地道:“这里是热了些,等过两天搬回内院就好了。” 他们新建的清远堂,照样是在水边上。 满池清荷。一池碧水。 夏天里凉风伴着清淡的荷香吹入清远堂的漏窗,凉快得如同安装了中央空调一样,而且没有中央空调的憋闷。 盛思颜十分怀念她以前住过的清远堂。那真是冬暖夏凉的风水宝地儿。 “还要等两天啊?”盛思颜娇嗔道,“不能今天就搬吗?” 周怀轩想了想,“也可以今天搬。你都准备好了吗?” 盛思颜连连点头,“都准备好了,早就打好包了。” “你和阿宝先进去吧。这些东西等过两天再送过去。”周怀轩吩咐道,“你的下人都一起带回去。别的东西,等过两天来取。”说着,周怀轩又想到冯氏那边,照样吩咐道:“去请大奶奶那边带着下人先住进去。东西不着急搬。” 神将府的女眷只有盛思颜和冯氏两个人,只要把这两人安排先回内院住就好了。 周怀轩吩咐妥当之后。又回内院看了看,见盛思颜已经和阿宝高高兴兴住下了。才微笑着道:“今晚你们在这里好好住着,我这几天晚上有事,就不回内院了。” 盛思颜点点头,“你要小心,不要大意。” “我省得。”周怀轩唇角勾了勾,转身离去。 …… 晚上吃完晚饭之后,盛思颜又给阿宝洗了澡,给他穿上冯氏给他新做的小肚兜和小裤衩,打扮得清清爽爽,躺在小摇床上。 清远堂比他们在外院住的院子凉快多了。 盛思颜也觉得不那么心浮气躁,安心去浴房沐浴,换了细软的寝衣出来,打算早点睡。 …… 入夜,神将府渐渐宁静下来。 白日的喧嚣散去,只留一宅烟火,在夜幕下熠熠生光。 高大宏伟的神将府外院主殿和门楼,就如蛰伏的凶兽,俯瞰人间大地。 到了午夜时分,神将府外面大街上,终于冒出来数个人影,行动飘忽、迅捷,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离神将府院墙不远的地方。 神将府的护卫们躲在暗处,密切观察着这批不速之客的动向。 …… “找到缺口没有?怎么进神将府?”夜闯神将府的这批人都是一样的装束,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看起来高矮胖瘦都差不多,只有偶尔有人抬头,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眸子的颜色,才看得出来有人的眸子是血红色的,有人却是黑白分明的正常眸色。——正是那山庄派来夜探神将府的人。 一半是正常人的功夫高手,一半是血兵。 “西面有一处地方正在修缮,防卫比较松懈。刚刚几个护卫换防,新护卫还没有过来。要进去的话,现在正是机会!” “那好,就从西面进。那边是神将府的外院,离校场比较近。大家一定要小心。” 这批夜行者互相叮嘱之后,便飞身向前,悄没声息地从神将府西面的院墙翻了进去。 也许是因为西面的院墙紧邻神将府军士演练的校场。这里的护卫本来就很少,再加上换防的时机。简直是让这批夜行者如入无人之地。 “来人了!” 这些夜行者没有趁机躲起来,反而迅速包抄上去。 过来的是两个刚刚换防的神将府护卫。 他们刚走到近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回事?好像有人进来了……”一个胖护卫嘀咕道。 “不会吧?这里是神将府耶!哪个不长眼睛的蟊贼敢闯进来?——那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胖护卫身边的瘦护卫轻声安抚对方焦躁不安的情绪。 咚! 一个声音从前面的黑暗处传了出来。 两个护卫忙站稳了脚跟,却看见几个黑影从前面的黑暗处也踱了出来。 “你们是谁?!”两个护卫顿时变了脸,拔出腰刀,同时打了个呼哨。 呼啦啦立刻又有七八名神将府军士拥了过来,和这两名护卫站在一起。 “不错不错!居然叫来这么多人!兄弟们上啊!”那些刚刚闯进来的夜行者桀桀大笑,抡着自己的兵器迎了上去。 血兵的战力这时候就显了出来。 手臂一伸。大手抓住一个神将府军士,扑上去就要咬他的脖子! 但是神将府军士训练有素,一个被抓,立即有四人一起从四个方向一起攻了上来。 那抓了神将府军士的血兵却不放手,一只胳膊就逼退了神将府四名军士! 神将府军士立刻发现他们根本不是对手,马上打了个呼哨:“点子太厉害!撤!” 那些黑衣夜行者马上乘胜追击,往神将府外院追过去了。 …… 此时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里,阿宝从沉睡中醒来,哇哇哇哇地扯开嗓子嚎了起来。 盛思颜被惊醒了,忙起身过来看他。问他怎么了? 阿宝一边哭,一边指着窗外,连声道:“爹!爹!爹!” 盛思颜又惊又喜:“你会叫爹了?!” 阿宝一着急。扶着小摇床的栏杆站了起来,继续指着外面的道:“爹!爹!爹!” 竟是非要见周怀轩不可的样子! 盛思颜怎么哄也哄不好他,最后只好挫败地道:“好好好,娘带你找爹去!” 她穿好衣裳,带着范妈妈和樊妈妈,还有四五个丫鬟婆子,抱着阿宝往二门上去了。 她们一行人往盛思颜先前在外院住的院子走过去。 正在这时,那群黑衣夜行人也跟着撤退的神将府军士追了过来,迎头遇上更多的神将府军士。乒乒乓乓打得不可开交。 周怀轩在远处聚精会神看着这些夜闯神将府的人的战力,突然他的眉梢跳了跳。眼眸一凝,居然看见盛思颜抱着阿宝。带着几个人走到了他们的包围圈里! 周怀轩忡然变色,霍地站起来,飞身就往盛思颜那边扑过去。 盛思颜抱着阿宝刚拐了个弯,就看见了前面的混战,心里一惊,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阿宝却格外兴奋地看着前方的混战,挥舞着小拳头,突然“哇哇”叫了两声! 只见前面跟神将府军士混战的五名血兵顿时就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样,身子一软,居然就地跪了下来! 神将府军士忙扑了过来,拿浸了水的牛皮筋将那几个跪下来的黑衣夜行者牢牢捆住。 另外几个眸色正常的夜行者却没有受到影响。 他们看见自己同伙血兵的异样,正在奇怪,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小孩的哇哇大叫声,猛一回头,看见了躲闪不及的盛思颜等人,马上回身扑了过来! 周怀轩这时已经如同一只猎豹一样从后面攻了上来,一个扫堂腿强势踢出,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将扑过来的五个黑衣夜行者踹得筋断骨折,一个个倒在地上,抱着膝盖满地乱滚!   ☆、第32章 阳谋 周怀轩一腿将那些黑衣夜行者踹翻在地,但是在神将府的军士涌过来要活捉这些夜闯神将府的人的时候,这些人却不约而同咬碎了牙齿里藏的毒药,服毒自尽了。 “不好!”周怀轩回头,看见刚刚莫名其妙腿软跪了下来的那些人,也都一个个歪着脑袋躺在地上,身上依然绑着牛筋绳子,但是嘴角已经流出黑血。——也服毒自尽了。 “大公子,这些人应该都是死士!”周显白护在周怀轩身边,看着手下人将这些人的尸首拖开。 周怀轩从盛思颜怀里接过阿宝,一边护住盛思颜,带着她头也不回地往二门上行去,不发一言,寒气四溢。 盛思颜知道周怀轩正在盛怒当中,也不敢多说话,低眉顺眼地跟着他回了内院刚修缮好的清远堂。 “说,怎么回事。”周怀轩将阿宝放到摇床里,责问盛思颜身边的丫鬟婆子:“你们怎么能让大少奶奶半夜三更带着阿宝去外院?!” 范妈妈和樊妈妈偷偷对视一眼,赶忙低下头不再说话。 木槿、薏仁和小柳儿也跟着低下头,不敢接这个话茬。 盛思颜笑了笑,挥手让她们下去了,才对铁青着脸的周怀轩道:“是我不好,半夜阿宝睡不着,我就想着带他去外院走一走……” “你不要包庇他。”周怀轩一听就知道是谁的“罪魁祸首”,侧头冷眼看了过去,伸手将阿宝从摇床里拎了起来。 没想到阿宝这次一点都不怵他,伸出胖胖的小胳膊,咯咯笑着连声道:“爹!爹!爹!” 周怀轩顿时愣住了。 这是阿宝第一次叫他“爹!” 每一个当爹的男人,在听到自家孩子第一次叫“爹”的时候。都会忍不住错愕惊讶一番。 周怀轩也不能免俗,他的手臂不由自主软了下来。 阿宝顺势扑到他怀里,在他面颊上亲来亲去。将口水涂了他一脸,但是不住口地叫着“爹”。听得周怀轩举起的巴掌根本拍不下来…… 盛思颜笑道:“……就是这个原因。阿宝半夜突然醒了,连声叫爹,非要去外院寻你不可……”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将阿宝从肩上扯下来,重新放到摇床里,揉着眉间,淡淡地道:“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今晚有多凶险,周怀轩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担心害怕过。但是有了盛思颜和阿宝,他头一次领会到了恐惧的滋味儿。 盛思颜眼珠转了转,有意为阿宝说好话,“你知道阿宝有些本事的。他也不是只是为了叫你一声爹,才半夜里闹着要去外院的。刚才的事,你也看见了……” 有阿宝插手,极大地缓解了神将府军士的压力。 周怀轩转眸看她,背着手道:“你是说,那些人突然跪了下来,是因为阿宝?” 盛思颜点点头。坐在摇床里的阿宝也跟着点点头。 周怀轩眼角的余光瞥见阿宝的动作,回眸看着他,淡淡地道:“叫两声就能让人跪下了不起吗?你试试叫两声。看看我神将府的军士会不会跪!” 阿宝满脸的希翼顿时一扫而空,他愣愣地看着周怀轩,花瓣样的小嘴唇慢慢嘟了起来,不断抽动翕合,像是马上要哭的样子。 盛思颜忙走过去将他抱起来哄了哄,回头对周怀轩嗔道:“孩子总是一番好意,你这样凶巴巴地做什么?” “太危险了。”周怀轩坐了下来,抬头看盛思颜,“刚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阿宝只对那些‘吸血怪物’起作用。普通军士一只手就能捏碎他的小脖子。” 盛思颜回想一下也觉得心惊肉跳,不过她比较心宽。笑着道:“那不是你在外院吗?我们娘儿俩是充分信任你!”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在阿宝面前跟她争执起来。 阿宝在盛思颜怀里打了个哈欠,很识时务地睡了。 盛思颜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小摇床里,然后走到周怀轩身边坐下,将头搁在他肩上,笑嘻嘻地道:“我知道有你在的地方,是一定不会让我们娘儿俩出事的!你最厉害!” “少灌迷汤。”周怀轩淡淡说道,嘴角却微微勾了勾,心情奇迹般好了起来。 盛思颜察言观色,见周怀轩心情好转了,才又轻声问道:“今天外面的人,就是你说会来神将府试探你的人?” 周怀轩点点头,“应该就是他们。我刚才扫了一眼,有五个人战力特别强大,一个能跟三四个神将府军士打成平手,还伤了我们两个人。另外五个人是一般高手,跟神将府军士能打成一比一就不错了,也可能还差一点。” 但是这些人就算再差,目前来说,对付盛思颜和阿宝这俩人是绰绰有余。 盛思颜听明白了,若有所思地道:“从刚才的情况看,阿宝是那些‘吸血怪物’的克星。也就是说,这些‘吸血怪物’,跟堕民有脱不了的干系!” 范妈妈和樊妈妈,还有堕民的大长老都说过,阿宝对他们极为重要,是能够解救堕民的“天命人”! 所以阿宝肯定能对堕民有影响力,这一点盛思颜从来没有怀疑过。 她只是没有想到,阿宝还不到一岁,就显露出了这些不同常人的特质,实在是太快了些,她的承受能力也要跟着日新月异地更新,才能跟上这孩子的变化…… 周怀轩应了一声,“所以我才想着去西北一趟,看看大长老他们那里是不是有事。” 盛思颜笑着推了推他:“那你快去快回。你也看见了,阿宝确实有些门道。至少你不用担心那些‘吸血怪物’了。他们再来,那真是妥妥地‘关门放阿宝’,一定有奇效!” “还是不要。”周怀轩摇头,淡淡地道:“他还小,没有自保能力。若是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个本事。会不计一切代价毁了他。” “谁敢?!”盛思颜顿时恼了,提高声音道:“谁敢毁阿宝,我让他断子绝孙!” “咦?你不同情那些可怜人了?”周怀轩忍不住调侃她。“是谁经常对我说教,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有什么……祸不及妻儿……?” 盛思颜瞪着周怀轩。——这家伙什么时候把这套说辞用到她身上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瞧你眼睛瞪得……”周怀轩搂住她的肩膀,笑着在她凤眸上亲了一记,“你现在明白我的心情了吧?有时候不是我太狠,而是不狠的话,遭殃的会是家里的妻儿老小。” 盛思颜苦笑,低着头靠在周怀轩胸前,闷闷地“嗯”了一声。轻声道:“我晓得了。” “不过你别担心。相信我,有我在,没人敢动你们。”周怀轩拍拍她的肩膀,站起来道:“睡吧,过两天我就走了,家里还要布置一下,我先走了。” 盛思颜想起来她要做的事,忙跟着站起来,拉住周怀轩的胳膊,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走?能不能迟几天?” “有事吗?” “我不是说了。我有法子吗?”盛思颜歪着头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虚虚实实之间。让对方摸不着头脑最好。” 周怀轩看了她一眼,“又打什么鬼主意?” “我哪里打过鬼主意?”盛思颜忙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我从来不搞歪门邪道。我要做的事,都是正事,是阳谋,懂不?——我从不搞阴谋。”盛思颜努力摆出正经的严肃脸。 周怀轩失笑,“是,你不搞阴谋,只有阳谋。——阴谋都是我出的主意。行了吧?” “你就知道笑话我!”盛思颜忍不住跺了跺脚。 周怀轩却已经笑着一径出去了。 盛思颜看着周怀轩的背影,龇了龇牙。又挥了挥拳头,末了觉得这样做很是幼稚。只好做了个鬼脸,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才觉得算是找回场子,回床上睡了。 …… 京城南城的宅子里,那青衫中年人处于震惊当中:“怎么回事?那十个人呢?一去不回了?!” 他的幕僚互相看了看,低下头,不敢说话。 “真是岂有此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继续去给我找!” “找?主上,您要怎么找啊?难道还去神将府?”一个幕僚忍不住问道,“明摆着那些人是在神将府有去无回,您还要派更多的人?!” 啪! 那青衫中年人用手重重地一拍桌子,将桌角拍得掉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没用?!那五个血兵也没有人跑出来?!——夜探神将府而已,他们到底是弄出了多大的动静?!”青衫中年人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怒气完全无法抑制。 …… 没过多久,神将府里,周大管事受盛思颜所托,将一封封请帖送了出去。 这些请帖,是送给京城里七八家数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的家主和夫人,请他们来神将府做客。 除了另外三大国公府,就连叔王府也收到一份请帖。   ☆、第33章 黑手 神将府发帖子请客的事很快在大夏京城传开了。 京城南城的宅子里,青衫中年人怒气未消地坐了下来。 几个幕僚也有些垂头丧气。 本来以为血兵是手上的王牌,只等大统领练好兵后,就能当他们的奇兵王牌。 如今看来,似乎跟神将府的军士还是无法正面交锋。 “……主上,这件事,不如跟大统领说说,看看他是什么意见?”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提了建议。 青衫中年人挥了挥手:“传他过来。” …… “主上找属下,有什么事?”大统领拱手问道。 青衫中年人指了座位让他坐下,笑着道:“最近有件事很是蹊跷。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着你对神将府知之甚深,说不定能帮帮我们?” 大统领忙拱手道:“主上客气。您有话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爽快!我就喜欢跟爽快人打交道!”那青衫中年人笑着拍了拍手,然后道:“前几天,他们想试试血兵的威力,所以派了几个人夜探神将府,想跟神将府的军士比一比,看看战力如何。” “啊?”大统领十分惊讶,“我不是说过,血兵还不足以抗衡神将府的军士吗?为何这样着急?” “你说的也是从兵力战阵的角度说的,他们认为论单兵作战能力,血兵应该比神将府军士要高。” “这倒没错。”大统领点点头,“确实如此。血兵的单兵作战能力,绝对强于神将府军士。” “都是这么说。”青衫中年人苦笑,“但是他们派去神将府的五个高手,和五个血兵。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跟石沉大海一样。依你看,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个都没有回来?!”大统领更加惊讶。“以血兵的本事能力,就算不能在神将府兴风作浪,但是全身而退是完全没问题啊!” “你也这么认为?那就奇了怪了,这些人到底去哪里呢?我们的人盯着他们进了神将府,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了。”青衫中年人皱紧了眉头说道。 大统领跟着皱起眉头,喃喃地道:“神将府的周怀轩本事虽然厉害,但据我所知,还没有强到能够无声无息一个人单抗五个血兵的地步。” “哦?他的本事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听说当年他在西北打仗的时候。就极为凶狠残暴了……” 大统领笑了笑,道:“是非常厉害,比我厉害,但是没有血兵厉害。这么说吧,他比一般人要厉害得多,但是和堕民相比,还是远远不如。” “你如何知道?” “我跟他交过手,我当然有分寸。” 大统领默了一默,又道:“不过,也许有种可能。就是他的本事,这些年有大幅度的提升。自从他做了世子之后,神将府对他的栽培就比以前还要厉害。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给了他什么特殊的东西,让他提升战力呢?” 那青衫中年人双手一阖,道:“很有道理!当年咱们的开国皇帝,据说就是在短时期内战力得到极大提高,才能咸鱼翻身,带领义军打入前朝的都城。” 大统领一怔,“大夏开国皇帝?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啊,呵呵,这些是我听宗人府的老人们说的。你不是皇室中人,对这些秘闻当然不会了解。好了。你下去吧。”那青衫中年人笑吟吟地说道。 大统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退了下去。 那青衫中年人旋即回了京城。 …… 神将府的筵席定在两天之后。 盛思颜给另外三大国公府送了帖子。还给蒋侯府将家、兵部尚书尹家、吏部尚书李家、大理寺丞王家,以及叔王府送了请帖。 这些人家都回帖说会来赴宴。 到了筵席那一天,盛思颜在周大管事的陪同下,作为主人家出来招待贵客。 盛国公夫人王氏是盛思颜的娘亲,她一见盛思颜就悄声问她:“怎么啦?为何突然请客?” 盛思颜笑着道:“没事,就是有些话,提前跟大家说一声。”说着,和王氏一起走进待客的花厅。 来赴宴的都是这些人家的家主以及家主夫人,都比盛思颜年长。 盛思颜的品级比她们都高,但是因年轻,还是对这些人很是尊重守礼。 “诸位请。”盛思颜笑着引他们入座。 大家都入席之后,酒过三巡,盛思颜才举杯道:“今日谢过大家来访,先敬大家一杯!”说着,她先仰脖儿干了这杯酒。 放下酒杯,盛思颜才说到正题,“事情是这样的。前些天,有人夜闯神将府,打伤我们两名护卫,虽然这些人也没有讨到好,但是终归是闯到家里来了,对我们家人的安危造成很大威胁。” “啊?还有这回事?!——实在太令人惊讶了!你们是神将府啊!怎么会有人能够闯进来?”首先发声的,是吴国公府的吴老爷子。 盛思颜看了吴老爷子一眼,笑着道:“这不奇怪啊。神将府这么大,总有看守不到的地方。况且对方不是一般人,而是京郊前一阵子出现的‘吸血怪物’,他们形如鬼魅,行动如风,战力强悍,一般的军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什么?!那些‘吸血怪物’,已经闯到神将府了?!”大理寺丞王之全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怎么不去大理寺报案?!” 盛思颜忙道:“我们正打算报案呢,因最近家里事多,一时耽搁了。那些人的尸首很快就会送到大理寺,请王大人为我们神将府主持公道!” “这些凶徒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连神将府都敢闯,这京城上下还有他们不敢闯的地方吗?!”郑老爷子听了这个消息,也大为惊讶。很是不安。 王之全听到盛思颜话里有话,忙道:“难道这些凶徒已经被神将府击杀了?!” 盛思颜颔首道:“正是如此。” “这么厉害?啧啧,听说这些凶徒来去如风。跟堕民差不多,神将府居然连这些人都击杀?!”蒋侯爷啧啧有声。语气却甚是讽刺。 “我们神将府跟堕民作战多年,虽然没有分出胜负,但是对堕民的了解比一般人多多了。这些‘吸血怪物’有堕民之形,无堕民之神,不过是照猫画虎弄出来的一批赝品,当然没有堕民厉害。我夫君是神将大人,他的本事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盛思颜笑着将功绩统统推到周怀轩身上。 而且那天晚上。就算她和阿宝不去,周怀轩也能拿下那些凶徒,所以她的话,不算是说谎。 听盛思颜说那些‘吸血怪物’是照猫画虎的赝品,座上有个客人忙低下头,吃了一口菜,掩饰眼底的不甘和不屑。 “那是自然。大夏有神将府,是大夏的福气!”王之全忙跟着说道,又问:“那神将大人呢?能不能让他跟我们详细说一说?” 盛思颜站起来,笑眯眯地往屋里的人脸上一一看去。不放过他们脸上任何的变化,然后道:“今日请大家来,一是跟大家提醒一声。这些凶徒能夜闯我们神将府,也能夜闯在座各位的府邸。为了安全着想,不知各位想不想要我们神将府的军士做护卫?如果愿意,等下我就跟显白说,让他给各位府上派遣一定数量的军士。” 王氏听了,马上道:“要!当然要!思颜,你一定要给我们家多派一些军士!” “那是自然。”盛思颜莞尔,“盛国公府是我娘家,特别要防范有人丧心病狂。” 郑老爷子也跟着道:“我们郑国公府完全没有护院。还望神将府援手,给我们派上一队军士。” 盛思颜忙点头。“使得,我会跟显白商议。” 吴老爷子见了。很不是滋味儿,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们神将府派人来我们府上,这是要干嘛?” “我不过是一片好心,担心各位府上的安危而已。当然吴老爷子财大气粗,家里养了不少能干的护院和打手,自然不需要神将府出手了。”盛思颜淡淡地道,转头又问蒋侯府和尹家。 蒋侯爷冷笑一声道:“不劳神将夫人费心,我女婿自会派兵看守蒋侯府!” 盛思颜点点头,“那就好。骠骑大将军为了蒋家确实鞠躬尽瘁,你们得了个好女婿。” 尹安伯沉吟半晌,道:“请神将府也给我们家派一些军士吧。这些事听起来太吓人了。” 盛思颜应了,然后又道:“第二件事,就是想跟大家说一声,我夫君有要事在身,已经离京去外地了。他不在京城的消息,现在只有在座的各位知晓。” 有人听了心里顿时一喜。——只要周怀轩不在府里,这神将府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结果盛思颜不等这些人的小算盘打完,就一句话拍烂了他们的小算盘:“这件事只有在座的各位知晓。若是走漏消息,引得凶徒趁我夫君不在府里,再次偷袭,我们就知道是谁对神将府心怀不满了。——就连上一次凶徒偷袭的事,也能一并找到凶手。”说完看向王之全,“王大人,您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的意思很清楚,谁把话传出去,谁就是幕后黑手。就认定你了,不是也是!     ☆、第34章 有诈 盛思颜转头就把话题抛给大理寺丞王之全。 王之全捻须笑着点头,道:“确实有一定道理。若没有歪心思,就不会把话传出去。如果传了出去,还非说自己是无心之失,那是当我们大家是傻子!” “王大人是个明白人。”盛思颜抿嘴笑道,然后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叔王夏亮和王妃卫氏。 “叔王、王妃,你们的王府有御林军看守,应该无碍吧?要不要我们神将府也派些军士去帮你们看着大门?”盛思颜很是大方地说道。 叔王夏亮是个清隽儒雅的中年人,说话也很客气,他笑着道:“神将夫人有心了。不过,我们这个王府,谁都知道是空架子,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没人会打我们的主意。你们神将府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盛思颜挑了挑眉,淡淡地道:“哦?叔王这是在抱怨圣上薄待了叔王一家子?” 夏亮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王妃卫氏连忙打圆场,笑道:“不是这个意思,神将夫人想多了。我们王府得老皇教诲,不与官争权,不与民争利,自在淡泊,优哉游哉,正是过得难得的神仙日子。我们怎么会抱怨圣上呢?——我们感谢圣上还来不及呢!” “卫王妃真是会说话。”盛思颜笑了笑,“老皇真是看得长远。不过,我记得你们王府好像是先帝在位的时候才封的亲王吧?还是我记错了?老皇在位的时候,你们已经封王了?” 卫王妃脸色发红,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口误,就被盛思颜抓住了破绽,忙起身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记错了。老皇在位的时候,我们确实还没有封王。是先帝在位的时候才封的。” “哦。”盛思颜点点头。见卫王妃脸都红了,也不揭破她的白话。 因为老皇在位的时候,他们根本还没有封王。哪有老皇叮嘱他们王府,要不与官争权。不与民争利这回事呢?——明显是用来给夏亮刚才的话打圆场转圜的。 吴老爷子跟着呵呵笑了一声,将话题接了过来,问道:“怀轩是神将大人啊,他怎么能私自离京呢?” “不劳吴老爷子挂念,这件事,已经向圣上报备过了。”盛思颜和周怀轩当然做了周全的准备,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而且就算不报备,夏昭帝大概也会向着神将府说话…… 吴老爷子又呵呵笑了一声。颔首道:“圣上真是放心……” “圣上又不是多疑之人,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王之全皱着眉头驳斥吴老爷子的话,“您府上前些日子出了些命案,怎么没有报到大理寺?” 吴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命案?王大人,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难道贵府上前些日子没有更夫突然去世的事?”王之全愕然问道。 吴老爷子拉长脸,“……更夫而已,也要报备?我还不知道谁家仆役死了,还要上报大理寺的规矩!” “是没这规矩。”王之全叹息一声,“但是这俩更夫不一样。他们是吴婵娟命案的目击证人。吴婵娟一案至今未破,这两个更夫,其实应该在大理寺的保护下。他们死了。您吴国公府不应该给大理寺一个说法?” 听见说吴婵娟的命案,吴老爷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忡,过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既如此,你要什么消息,等下找我府里的管事问就行了。” “多谢吴国公援手。”王之全笑着拱手说道,“吴婵娟的案子,本来一直没有头绪。但是这一次两个作为目击证人的更夫一死,倒是给了我们新的证据。说不定这案子会柳暗花明又一村,有新的出路也未可知。” 吴老爷子喝了一口酒。道:“如果能找出凶手,我一定重谢大理寺!” “分内之事。就算破了案,吴老爷子也不用破费。”王之全忙拦着吴老爷子。 …… 神将府的筵席结束之后,盛思颜回到内院清远堂,对坐在里屋看书的周怀轩道:“都说了。你再歇两天,然后出去逛一圈,特别是要‘不小心’被别人看见一次,就成了。” 周怀轩放下书,看着盛思颜笑了笑,道:“都依你。”说着,伸手将她拽了过来,坐在自己腿上,看了她半晌,低声道:“我会快去快回。” “嗯。”盛思颜微笑着应了一声,“你要小心。他们知道你出京了,说不定会想法去阻截你。” 周怀轩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道:“能阻截我的人,还没有生出来。你不要给他们脸上贴金了。” 盛思颜无语望天。——这家伙真是越来越自负了! 她有往敌人脸上贴金吗?!——她不过是提醒他注意安全而已! …… 京城南城的小宅子里,那青衫中年人召集了自己的心腹幕僚聚在一起,对他们说了刚刚得知的神将府的消息。 “据说神将大人周怀轩已经离开京城,到外地去了。你们怎么看?” “啊?真的?他真的走了?!” “主上,这消息可靠吗?” 有两个心急的幕僚已经急吼吼问了起来,一边磨掌擦拳,要动手的样子。 另外几个幕僚却互相看了看,很是狐疑。 “是啊,主上,这消息可靠吗?”他们跟着问道。 那青衫中年人点点头,“应该是可靠的。——是周怀轩的妻子亲口说的。” “那太好了!我们赶紧布置布置,马上动手!” “不行!上一次的事情还没查清楚,怎能贸贸然行事?” 几个幕僚吵成一团。 青衫中年人听了,皱着眉头道:“上一次那十个人,都死了,死在神将府军士手下。” “啊?!不会吧?!连血兵都被他们杀了?!他们付出多大代价,死了多少人?”这些幕僚殷殷地看着那青衫中年人仔细问道。 那青衫中年人很是不悦地道:“听说只伤了两个军士。” “……不会吧?我们这么厉害的血兵。一次派了五个,只伤了他们两个军士,就被他们全数打死了?” 这些幕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那青衫中年人站起身。走到窗前站定,缓缓地道:“不管你们信不信,他们是这样说的。” “神将府太不要脸了!他们一定隐瞒了真正的伤亡人数!——五个血兵,至少能杀他们五十到一百个普通军士!” “就是!我们大家又不是傻子!这些血兵的战力大家都是试过的!根本就不是普通军士能够阻挡。——我偏不信,神将府军士能比朝廷的军士强那么多!” “说得对!如果神将府军士真的这样强悍,他们早就灭了堕民了,还能等到今天?!” 一群人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 那青衫中年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伸出一只手,制止住大家的争吵,道:“好了,那十个人的事,就此揭过,大家都别提了。如今重要的,就是周怀轩离京的事。我们到底要如何应对?” 一个老成持重的幕僚想了想,低声道:“主上,从神将府隐瞒他们军士的死亡人数来看,神将大人离京这件事。一定有诈。” 既然认定神将府隐瞒了跟血兵对战时死亡的神将府军士的人数,那就说明,神将府的人说的话。不可信! 所以同理可以推断,神将大人离京这件事,也有猫腻! “……好像有些道理。”另一个幕僚深思说道,“主上,您想,您每一次出京,都是瞒得严严实实,生怕让别人知晓,连替身都准备过。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别人听呢?您说是吧?” 那青衫中年人的眉头皱得更紧,沉吟道:“你们的意思是。周怀轩,其实没有离京?这不过是个幌子?!” “肯定是幌子!目的就是要故意做出他不在神将府的假相。来引我们入彀,好一网打尽!” 青衫中年人的眉梢忍不住跳了跳,道:“也不一定是针对我们,你们不要太草木皆兵了。不过,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我们确实要小心谨慎。”说着,便吩咐下去:“监视神将府的人手,再加三成!” 第二天深夜,在远处窥探神将府的人,突然发现有辆大车从大街上驶过,在神将府门口停下了。 车帘掀开,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身披玄色长袍,头戴玄冠,低着头,匆匆忙忙往角门行去。 嗖! 一颗小石子突然凭空而来,往那男子背后砸去。 那男子往旁边让了让,躲过那颗石子,突然回头,往那石子砸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躲在远处窥探的人看见了他的面容,顿时一惊。——那人正是神将大人周怀轩! 他果然没有走! 神将府的人说话果然不可信! 监视神将府的人急忙将这个消息传回了南城的那所宅子。 “主上,周怀轩果然没有走!——这就是一个局!我们一定不能上当!” 那青衫中年人的幕僚们激动说道,很高兴自己避过了一个陷阱。 “……神将府实在是太过份了!居然做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局!哼,这一次咱们就静观其变,看看有谁不长眼,趁机去惹神将府,咱们就顺势把那十个人栽他们身上吧……”   ☆、第35章 徒弟 周怀轩在神将府又待了两天,才在一个深夜悄然离开神将府,往西北堕民之地去了。 除了周老爷子和盛思颜,没人知道他的去向,就连周显白和周大管事都不知道。 冯氏倒是知道一点点风声,如果她问盛思颜,盛思颜肯定会告诉她。 但是冯氏选择了不问,就当周怀轩依然在神将府一样。 …… 神将府能够暂时安然无事,除了盛思颜摆的“空城计”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京城南城的那所小宅子里,那青衫中年人的目光已经从神将府移开,转到别的地方。 因为有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么说,有人发现了我们在东山的庄子?”那青衫中年人皱起眉头,“知道是谁吗?” “暂时不知。不过……”一个幕僚左右看了看,趁别人不在跟前,对那青衫中年人低声道:“主上,属下觉得,是……青五引来的那人。” “青五?”青衫中年人神色一动,缓缓点头道:“我晓得了。——能抓到那人吗?” 能被青五引过来的,除了守护者,没有别人。 “很难。不过那人并没有找到进庄子的路,所以危害并不是很大。” “尽快抓住他,然后杀了他。那个庄子一定不能走漏风声。”青衫中年人淡淡吩咐道。 “是,主上。” 等这幕僚走后,那青衫中年人想想还是不妥,又叫了另外一个幕僚进来,吩咐道:“你带些人,将那庄子里的兵器和粮食想法转移一部分出来。” “转移?转到哪里?”那人一愣,“现在转移。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啊?属下听说有人好像发现了那个庄子。” “我也在担心这一点。”青衫中年人眉头皱得更紧,“少搬一些,将最精良的兵器先搬出来吧。一次不要搬太多。让别人发现了,会坏事的。——我们暂时还不能起事。” “是。主上!” …… 赤一在京城东面的东山藏了半个月,才弄清楚这里是怎么回事。 那山庄的入口隐藏得太过巧妙,要不是有一天,有一个血兵按捺不住对血食的渴望,偷偷跑出来到山下犯案,他是不可能发现山庄的入口的。 但是发现了是一回事,想进去是另一回事。 他不用细查就知道,那入口附近有很多的陷阱。一旦误触陷阱。从山上就会滚下断龙石,将误入陷阱的人砸得粉碎。 赤一想了想,去林中抓了只灰兔过来,将那灰兔往山庄入口的地方扔过去。 灰兔落了地,习惯性地往前冲,径直冲向山庄入口的藤蔓枝桠横生的地方。 咚! 赤一看得清清楚楚,那灰兔就快跑到藤蔓附近的时候,突然消失不见了,然后听见山石滚动的声音。 赤一忙后退几步,看见对面灰兔消失的地方。已经垒起了一座小小的石山。——都是从斜坡上滚落的碎石。 没过多久,那藤蔓枝桠横生的地方轰隆一声响,一扇石门从里面拉开。露出山庄的入口。 一个身着蓝黑布衫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看了看门口多出来的一个小小石山,慢慢走了过去。 来到小石山跟前,他两手连挥,竟然如同一把铲子一样,很快就把那小石山铲平了,露出底下已经被压扁了的灰兔。 那男人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小路,自言自语地道:“又是兔子。真是蠢,被埋了这么多次。还不长记性。”说着,撇了撇嘴。将灰兔踹了出来,恢复了此地的陷阱。然后走了回去。 又是一声轰响,那入口的石门又被阖上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赤一也不会猜到石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中并没有变得安静,反而越发喧哗。 夜枭的叫声此起彼伏,和林中的狼嚎声交相呼应,显得格外阴森。 别说是普通人,就是赤一听见这些叫声,都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他只能定定地在树枝上一动不动,等着天亮之前那最黑暗的时候,才好悄悄下山。 这几天他候在这里,就没有看见过青五进出。 …… 京城繁华地段的那所七进大宅里,四个戴着面具的人再一次坐在这里。 “老大,你这趟去西北,收获如何?”青五饶有兴趣地问道。 上一次他们碰面的时候,赤一说西北的堕民好像有异动,让青五前去查看。 结果青五说他不舒服,后来就是赤一代替他去西北。 赤一当然没有去西北,他面不改色地道:“还好,我刚从西北回来堕民那边很安静,没有异动。”然后又问黄三、青五和紫七,“京城这边怎么样?我回来的时候,听城外的很多村民在说‘吸血怪物’?这是什么东西?” 青五一怔,不知所措地看了紫七和黄三一眼。 黄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方宝砚,道:“这东西可厉害着呢,听说不比堕民差,来去如风,杀人如麻,专吸人血,简直跟怪物一样,不是人。” “我也听说了,好像在城外屠了好几个村子,几乎不留活口。”紫七叹息着说道,摇摇头,“最近的怪事还真不少。” “我只知道国之将亡的时候妖孽辈出。如今是太平盛世,不知道为什么也有这么多妖孽。”青五笑嘻嘻地说了一句,一边仔细观察着另外三个人的反应。 赤一依然是那幅老成持重的样子,沉声道:“这种话不要乱说。什么‘吸血怪物’,照我看,就是凶徒假扮。朝廷自当派兵围剿,不关我们的事。” “不关我们的事?”黄三坐直了身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听说,这些‘吸血怪物’企图夜闯神将府。但是被神将府军士击杀了。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要酿出多大的祸患!” 赤一面具后面的那张脸陡然紧张起来,他的瞳孔微缩。看了看黄三,极力用平静的语调问道:“怎么敢袭击神将府?这些东西胆子不小啊!” “他们也没讨到好处。”紫七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听说连尸首都给大理寺送去了。看来这些怪物虽然厉害,但还是比不过神将府。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啦。” 黄三跟着点头,“确实是把尸首送到了大理寺。大理寺丞连日来焦头烂额,被圣上申饬好几次,说他维持京城治安不利,让他想法尽快破案。” “那破案了没有?”赤一关切地问道。他这阵子一直待在东山,没有关注京城里面的变化。这些怪物夜闯神将府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破个屁。”青五不屑地撇了撇嘴,“那些怪物最近都不出来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大理寺的王大人还埋怨神将府为何不留活口,而是都打死了。依我看,这就是蹊跷!这就是‘贼喊捉贼’!” 赤一眼底的怒气一闪而过。 他看了青五一眼,沉声道:“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的?——那些怪物就是出自神将府!我还听说,之前大理寺想搜神将府在北山的一个庄子,那周怀轩死活不肯,也不知道在庄子里藏了什么东西,搜都不让人搜!”青五右手一拍桌子。将桌子上的杯子和碟子震得叮当响。 黄三皱了眉头道:“青五,这话太过了吧?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那些吸血怪物出自神将府?!” “不是出自神将府。怎么可能弄死他们?!”青五冷笑着说道,“别的人,可是连这些吸血怪物的影子都抓不到。偏他们就能抓到,还能杀得干干净净!——既然这么有本事,为何不留活口?!这不是掩耳盗铃吗?以为别人都跟他们一样傻呢!” 紫七笑了笑,道:“也不能这么说。神将府能人辈出,有能制住这些怪物的人也说不定。比如现在的神将大人周怀轩,他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估摸着。跟堕民他也是能斗几个回合的。” 赤一在心里暗晒:何止斗几个回合,那些堕民都不是轩儿的对手好不好…… 这样一想。赤一又轻松下来,淡淡地道:“跳梁小丑不足为惧。我们还是来说说正事吧。” “老大请说。”黄三、青五和紫七一起说道。 赤一就道:“我们守护者应该有七人,如今只有四人,还要补充三个人,你们有何提议?” 黄三、青五和紫七互相看了看,道:“最好找到橙二、绿四和蓝六的徒弟,这样比较方便考察。” “橙二的徒弟应该在宫里,青五,你跟橙二关系最好,要不要帮着去找一找?”赤一笑着说道。 青五想了想,道:“其实我跟橙二也不是很熟。不过是他曾经救过我一次,所以我们俩比较谈得来。但是橙二做了那种事,死于非命,也是他活该。他的徒弟确实在宫里,等我有空,去宫里试探试探。不过……”青五摊了摊手,“橙二的面具一直没有找到,就算找到他的徒弟,又怎么加进来呢?” 赤一拿出两个面具,一个绿色,一个蓝色,都是绿四和蓝六死后被赤一取回来的。 唯有橙二的面具,散落在外面。   ☆、第36章 老巢 “当然也要找。”赤一不动声色说道。 “怎么找啊?过去这么久,找谁去啊?说不定落在荒郊野外,根本就找不到了……”青五似乎不抱很大希望。 赤一笑了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守护者存在了上千年,这个面具是最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丢了找不到呢?——你还是帮着把橙二的徒弟找出来吧。” 青五眼神闪烁了几下,跟着点点头,“那好,我就帮着找橙二的徒弟。” “依我看,找橙二的徒弟比找他的面具难多了。——青五,你打算如何去找橙二的徒弟?”紫七笑吟吟地问道,还朝黄三那边看了一眼。 青五打了个哈哈,两手一摊:“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反正等找到了再说。如果找不到,你们也别怪我。” 赤一将绿色和蓝色面具收了起来,道:“如果实在找不到橙二的徒弟,我们可以代他再收徒,把这东西传下去。” “他们是最后一代了,有必要一定要七个人吗?”黄三不以为然地道,“再说断生的药,不是没有了吗?” 赤一看了他一眼,道:“这倒是个问题,我们等下再商议。” 青五着急去向人回报今天听到的震撼消息,忙站起来道:“那你们商议吧,我去想办法找橙二的徒弟。” “嗯,那就拜托你了。”赤一点点头,看着青五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 确信青五走了之后,赤一才对留下来的黄三和紫七低声道:“跟我来。” 他不再说话,吹熄了屋内的灯火,往屋外走去。 黄三和紫七跟着他离开这所七进大宅,来到赤一自己的地方。 那是一所三进的宅子。极是隐蔽。 赤一带着他们进了密室,一起围坐在圆桌边上,沉声道:“我已经查清楚。青五有问题。” 黄三和紫七都不意外。 两人对视一眼,对赤一道:“早觉得他有问题了。身高虽然相似。说话的声音也听不出差别,连长相都看不见,但是他的行事风格太怪异了,不像是我们一路人。” 赤一点点头,“青五确实有问题。我猜我们接触到的青五,其实是两个人。他们经常会换着来咱们聚会的地方。两人中也许一个是真的,一个是假的。也或者两个人都是假的。但是不管他们中谁是真的,我们都不能留下他们了。” 黄三笑了笑。道:“只可惜只能弄死一个。” 因为他们弄死一个,另外一个势必会警觉,不会再上当。 因为两个青五不是同时出现的。 “弄死一个是一个。明面上的青五死了,另外那个肯定不敢再出现了。”紫七不以为然地道,看向赤一,“老大,那你还让青五去找橙二的徒弟?” “断生都没有了,找什么徒弟?”赤一嗤笑一声,“我是要支走他而已。” 那就不是真心要找橙二的徒弟了。 七个守护者,大概永远不会再聚在一起了。 黄三和紫七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黄三才低声问道:“……守护者,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吗?” 千年缔造。在他们手里就要毁于一旦了? 赤一是首领,手里的东西比别人多。 他拿出大夏开国皇帝留下的册子,扔给黄三,“你自己看。首创守护者的夏云帝于千年之前排的守护者世代,到我们这一代,就是最后一代。” “啊?上次你不是说我们的徒弟那一代才是最后一代?”紫七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那是为了麻痹青五,不然怎么能让他按兵不动?”赤一淡然说道,“我这些天。并没有去西北,而是一直在京城附近。跟踪青五。” 如果他上一次就说他们已经是守护者最后一代了,那就是打草惊蛇。青五肯定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老大查到了什么?”黄三也肃然问道。 守护者的秘密太多,他们不能冒险。 “我查到青五的老巢,是在京城东面的东山山腰上。他们有个庄子,是从山腹里挖进去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黄三和紫七都道:“他有那么厉害?这庄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进去过。”说着,赤一看了看黄三和紫七,“我需要帮手,你们跟我一起去那里,我们想办法混进去,怎么样?” 黄三有一丝犹豫。 紫七却是毫不犹豫地道:“没问题!” 赤一看向黄三,温言道:“如果你不方便,也可以以后等我们探测清楚后再行动。” 黄三咬了咬牙,道:“没事,反正做了守护者,一辈子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我跟你们去!” 赤一点点头,“明天晚上我带你们上山。记得带好兵器,注意隐蔽。” …… 第二天晚上,黄三和紫七穿着夜行衣,戴着面具,和赤一汇合,一起出了城,往东面的东山行去。 他们三人的功夫都比寻常人高出一大截,再加上赤一熟门熟路,又有夜幕的掩护,他们很快就摸到离那石门前面不远的地方。 三个人躲在树后,往前探出头去。 赤一轻声道:“那石门前面的陷阱很多,一不小心就触发机关,山顶的石头就会滚落下来,就算能逃,也会惊醒里面的人出来查看。” 这样还是进不去。 紫七盯着那石门看了一会儿,道:“我试试。”说着,将手一弹,一根细如蛛丝的银索脱手而出,顶端有个不起眼,但是非常坚固的倒钩,往那石门上方扎了过去。 扎好之后,紫七拽了拽,然后将另一端绕在树干上。对黄三道:“等我过去之后,你解开这边树上的银索。” 黄三点点头,“小心。” 紫七手里握着牛毛细针。往银索上轻轻一踪,站在银索之上。双手平举,如飞梭一般从树林里迅速滑出,借着银索,闪电般溜到对面石门上方的山壁上,倒挂下来,稳住了自己的位置。 黄三见紫七已经过去了,便将她的银索从树干上解下来。 紫七在对面轻轻一拽,就将银索拽了回来。收回到袖袋里。 赤一和黄三对视一眼,轻声道:“我等下抛出七块石头在地上,那是唯一一条可以通往石门的路。你记得要踏在那石块上行过去,别处都是陷阱,千万不要踩脱。” 黄三点点头,“我会小心。” 赤一手里扣住七块小石头,往那石门前面的小路上扔了过去。 那都是他这半个多月看好的地方,是用了无数灰兔找出来的一条安全路线。 黄三紧跟着飞身跃起,踏上那七个指路的石块,很快也平安到了石门左面的地方藏了起来。 赤一见石门的上方和右方都埋伏好了自己的人手。才再一次将捉来的一只灰兔扔了出去。 这一次,他故意将灰兔扔到了一个陷阱里。 果然山顶的石头再一次滚落下来,将那灰兔埋了起来。 咚! 那石门一声轻响。一个身穿蓝色土布衣裳的男子骂骂咧咧拉开石门走了出来。 不过他刚一出来,后颈就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顿时晕倒在地上。 紫七从石门上方蹿了进去,黄三将出来的那人塞了嘴捆好了扔在一旁的藤蔓里盖上,然后对赤一做了个手势。 赤一深吸一口气,也踏上那七个石块,一路来到石门前,跟黄三一起进了石门。 他们进去之后,才将石门轻轻阖上。 “石老五。外面又是野兔吧?”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门房,里面黑黢黢的。有人笑着问了一句话。 赤一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声,里屋的人也没有在意。翻个身又睡了。 他们对石门前面的布置十分自信,从来不觉得有外人能够钻进来。 赤一对黄三和紫七嘱咐道:“咱们三人要在一起行动,不能分开。这里有很多‘血兵’战力强悍,不是我们单打独斗能够打的过的。” “血兵?”紫七和黄三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是什么东西?” “前些日子的‘吸血怪物’,听说了吗?——其实就是青五弄出来的‘血兵’。”赤一压低声音说道。 “是他?!”紫七和黄三大吃一惊,两人面面相觑,“原来如此。” 那肯定就是想造出有战力的“堕民”了…… “青五到底想做什么?”紫七皱紧眉头,“守护者不能背叛大夏,我们发过毒誓。” “有人不在乎发誓。”赤一冷冷地道,“再说谁知道发誓的是谁?别忘了,青五应该是两个人。” “别说了,赶紧去探一探吧。”黄三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不要再说话了。 赤一和紫七都闭了嘴,悄没声息地往庄子里摸了进去。 虽然这个庄子是在山腰里挖出来的,跟别的庄子不一样,但是就内部的布置来说,跟世家大族的庄子没有区别。 都分前后几进,前面的外院左有宽大的场地,类似神将府外院的校场。右有一排排的下人房。 中间一道围墙隔开,后面应该是内院一样的存在。 但是这里大概没有女眷,所以内院应该是住的比较重要的人物。 再后面有几条弯弯曲曲的通道,不知通向哪里。 赤一凝视着这庄子的布局,悄声道:“……青五的身份绝对不低,就算不是出自四大国公府,也不会比四大国公府差到哪里去。”   ☆、第37章 重任 从这庄子的格局就能看出来,这个庄子的主人一定是大家出身,而且不是一般的大家。 大夏的房屋建筑也是有建制规定的。 不到一定的级别,连像样的屋顶都不能用。 而这个庄子的建制,实在是一般的侯爵府邸都赶不上它。 “那又怎样?”紫七不以为然地道,“做了守护者,就如同入了空门一样,要斩断尘缘,断绝七情六欲。” “紫七你是怎么了?”黄三狐疑地看她一眼,“你以前不这样的。” 紫七忙道:“别看我啊,我可没有换。——别以为人人都是青五。” “想做青五,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上的。”赤一轻吁一口气,淡然道:“那么多重关卡和检测,他还能找到一个跟他差不多的替身,足以说明这人的身份不寻常。” 紫七和黄三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这边走,先去看看库房。”赤一转了话题,和黄三、紫七一起往库房的方向飞奔过去。 一路上遇到巡逻的普通高手和血兵,但是他们都躲了过去。 守护者自从拜师开始,最先学的就是隐匿之术。 …… 皇宫大内的关雎宫里,夏昭帝坐在拔步床里,背靠着大迎枕,闭着眼睛假寐。 关雎宫是夏昭帝专门给郑想容准备的宫殿。虽然只供奉了郑想容的牌位,但是并不妨碍夏昭帝一直住在这里。 “圣上,药煎好了。”盛七爷亲自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夏昭帝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从盛七爷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赶紧含了一颗蜜饯在嘴里。 “圣上可是觉得好些了?”盛七爷伸出右手。再次给夏昭帝把脉。 夏昭帝有气无力地道:“朕觉得比昨天好一些。” 盛七爷飞快地睃了夏昭帝一眼,暗道好个头,明明更加虚弱了…… 但是盛七爷也想不明白夏昭帝到底是怎么回事。低热一直不退,好好坏坏。反反复复,让他也有些心急。 夏昭帝吃完药,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才问盛七爷:“你家里最近怎样?朕听说神将府给你们派了军士护院?” 盛七爷忙道:“是啊,前阵子的吸血怪物实在把大家都吓坏了,连神将府他们都敢闯,更何况我们那种人家呢?所以思颜就赶着派了些神将府的军士帮我们看一阵子。” 夏昭帝微微颔首,“应该如此。应该如此。”又道:“朕已经责成大理寺丞即时破案,但是好像到现在他也没有头绪。” “这事是挺麻烦。对方一直躲着不出来的话,确实难抓。”盛七爷将药碗收了起来,拎着退出去了。 王毅兴捧着奏折走了进来,“圣上今日可好些了?” 夏昭帝睁开眼睛笑了笑,道:“就算没好,也要批折子啊。”说着,示意王毅兴念给他听。 王毅兴便在夏昭帝的床边坐了下来,拿起折子一份份念给夏昭帝听。 夏昭帝听了半人,有气无力地道:“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自己批阅就行了,不用来问朕。” “但是这些折子理应由圣上批复以后,外面的人才会执行啊。”王毅兴笑着说道。 “这样吧。朕给你一道圣旨,在朕养病期间,你可以代朕批阅奏折。除了军国大事,别的事情你都可以全权处理。”夏昭帝往外探头叫道:“拿纸笔来!” 一个内侍捧着纸笔,另一个内侍搬着一张放在床上的小矮桌走了进来,放到夏昭帝面前的床上。 夏昭帝拿了纸笔,给王毅兴拟旨。 王毅兴笑道:“圣上厚爱,臣不敢辞,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得那么严重!就这么点活儿。哪里就让你累死了?”夏昭帝咳嗽了两声,笑着说道。 王毅兴领了旨。却不着急走,坐在夏昭帝床前笑着道:“圣上。眼下就有一桩军国大事,需要圣上决断。” “什么事?”夏昭帝重新闭上眼睛,一幅不感兴趣的样子。 “是这样的。镇国大将军一职至今出缺,兵部和吏部议了好久,都没有个准信。臣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还是让圣上裁决吧。” “镇国大将军啊……”夏昭帝沉吟道:“暂时先空着吧。最近边境一切太平,不管是西面的蛮族还是北方的鞑子,都安静如鸡,不用我们多费心啊。” 王毅兴被噎了一下,讪笑着道:“圣上,话不能这么说。镇国大将军一职何等重要,您总不能等到要打仗了,再来委派镇国大将军吧?” “嗯,等朕想一想。你们都议了谁,给朕瞧瞧。” 王毅兴将兵部和吏部议的几份名单呈了上去,才退了出去。 他刚回到相府,周怀礼就来拜访他。 他们两家如今是通家之好,周怀礼上门都不用递帖子了。 “毅兴,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周怀礼熟不拘礼地问道。 王毅兴叹口气,捶了捶肩膀,道:“今儿事太多,那么多折子要批,做不完的活儿啊。” “哦?圣上身子好了?已经能理事了?”周怀轩很是热忱地问道,“太好了!” 王毅兴横了他一眼,“圣上还病着呢。就因为圣上还没有好,所以现在圣上让我代批折子。不然我怎么会这么累?” “啊?!你现在代圣上批折子?!行啊你!”周怀礼又惊又喜地拍了王毅兴的肩膀一下。 “哎哟!别再拍了,我的胳膊都快不是自个儿的了。”王毅兴后退一步,坐了下来,喝了杯茶。 “既然你现在都有批折子的权力了,我也不跟你客套了。”周怀礼拱了拱手,“毅兴,那镇国大将军的位置……?” “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至于封不封,要看圣上的意思。”王毅兴笑着说道。 “多谢多谢!”周怀礼大喜起身,长揖在地。给王毅兴行了个大礼。 王毅兴端坐着不动,受了他的大礼。不过还是劝他:“……圣上还没有决定,你不要高兴得太早。” “我知道,但是毅兴兄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不管我会不会做镇国大将军,我都领你的情。”周怀礼极是高兴地说道。 王毅兴点点头,“今儿就在舍下吃顿便饭吧。”一边说,一边吩咐厨房整一桌酒席出来。 两人刚刚入座,蒋四娘的陪嫁婆子便找了过来。对周怀礼诚惶诚恐地道:“大将军,夫人……夫人快生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这就要生了?!”周怀礼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是才刚刚七个月?” 还差三个月才到日子啊。 “夫人早上起来想吃桃儿,结果吃了两个之后,肚子就受不了了……”那婆子着急地道,“您快请个好太医吧。家里的稳婆和郎中恐怕不中用。” “不中用?”周怀礼脸色严肃起来,回头对王毅兴道:“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了。” 王毅兴点点头,“你夫人快生了,你确实要赶紧回去。” 周怀礼先去太医院请了擅长妇人产育的太医。带着一起匆匆忙忙赶回将军府,看见蒋四娘已经进了早就准备好的产房,几个稳婆端着铜盆出出进进。那铜盆里全是一盆盆的血水…… “怎么会这样?”周怀礼沉声问道,“夫人的吃食不是有专人看着的吗?怎么会吃了两个桃子就这个样子了?” 那太医在门外不断问着里面的情形,后来还亲自走进去给蒋四娘把了把脉。 “王太医,请问内子情况如何?”周怀礼着急问道。 那太医背着药箱走出来,叹息道:“将军夫人早期的怀相不好,孩子先天弱,这是没法子的事,只能生下来好好补一补了。” 生下来补一补,说得容易。总要能生下来啊! 周怀礼心急如焚,不断在院子里转圈。甚至忍不住让管事拿自己的帖子去请盛国公府请盛国公夫人王氏来帮蒋四娘接生。 王氏看见周怀礼的帖子,简直肺都要气炸了。 拿国公夫人当稳婆用。这周怀礼还这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好意思,我家老三病了,出水痘,没法去帮你们将军夫人接生。我去了,会让她也染上病的。”王氏淡淡说道,命人将周怀礼家的婆子送了回去。 周怀礼听说王氏不肯来,是因为她儿子出水痘,也没办法再催,只好又给蒋侯府送信。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蒋侯爷一起赶了过来,守在蒋四娘房门外头,给她鼓气。 蒋四娘折腾了一天一夜,到天亮的时候,终于生下来一个不到四斤的儿子。 那孩子瘦小得跟小老鼠一样。 “这能养活吗?”周怀礼看着那孩子大为惊讶。 “七活八不活。怀胎七月生下来,应该没问题。”王太医给这孩子诊脉,无奈地摇摇头,“但是先天太弱了,你们准备银子吧。这孩子从小就要泡在药罐子里了。” 周怀礼的脸色黯了下来,一个人走出他和蒋四娘住的院子。 …… 赤一、黄三和紫七小心翼翼地避开山庄里面的护卫,终于来到库房的位置。 这些山庄的格局都差不多,他们略猜一猜,就猜到了库房在哪里。 他们不敢弄晕这里看库房的血兵,只是远远看着,正好看见有军士过来取给养。 那库房的门一打开,他们看得眼睛都直了! ※   ☆、第38章 前夕 虽然都知道库房是做什么用的,但是看见库房里面堆山填海的粮食,三个人都默默地震惊了! “大米五十担,面粉一百担,黍米两百担,薯粉五百担。——喏,这里是队长的单子。”来取给养的军士将一张纸条递给看守库房的血兵。 血兵不吃这些东西,让他们看库房,不用担心监守自盗。 “进去取。”守门的血兵验了字据,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他的目光偶尔看向库房门外,在门口火把的映照下,他的眸色一片血红。 赤一紧紧盯着血兵的眸色,忍不住想起了周怀轩在西北战场上发起狂来的时候,也曾经眸色转为血红,虽然没过多久,他的眸色就变得正常了,但是他的实力也增强不少…… ……这些人,会是和轩儿一样的情形吗? 取给养的军士推着大车走了。 车轱辘的声音在山腰腹中的山庄里回荡着,声音很大。 趁着这车轱辘滚动的巨大声音,赤一、黄三和紫七又悄悄转向另一边的库房。 这里的防守略微松懈一些,看守库房的人也不是血兵。 间或有工匠过来,将打造好的兵器送了进去。 原来这边的库房是存放兵器的…… 这个山庄因在山腹当中,看起来这些工匠都是分了班次,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打造兵器。 赤一和黄三、紫七交换了一个眼神,正要往原路退去,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小路对面走了过来。 三个人赶紧一动不动保持原样蹲在大石头背后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因为走来的那个人虽然离这块大石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那股气势远远传来,让三个守护者都不寒而栗。 “这气势。竟是直追轩儿……”赤一在心里暗自嘀咕。 那高大的身影在这大石头附近停了停,似乎感觉到什么。 他缓缓转眸,往大石头这边扫了一眼。 血红的眸子在昏暗的火把光芒照耀下熠熠生光。他深吸一口气。并没有闻到异味。 紫七一直在大石头边上的地方,她被那股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抬眸,飞快地往前方扫了一眼。 高大的男人正好转回头,看向库房的大门。 就这么一瞬间,紫七看见那男子脸上戴着半个青铜面具,从鼻子以下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阴郁的眸子。 这眼眸好熟悉…… 紫七一怔。 赤一这时也缓缓从大石头背后抬头,往那高大男人那边看过去。 他没有看见那男人的正脸,只看见了他戴着青铜面具的半边侧脸。 “大统领……”守门的军士忙躬身行礼。 那男人只点点头。没有说话,推开库房的大门走了进去。 里面蹭亮的盔甲刀剑和劲弩又一次晃瞎了他们的双眼。 库房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赤一给黄三和紫七使了个眼色,悄悄顺原路返回了。 来到山庄的入口处,那里守门人住的屋子里鸦雀无声,似乎都睡着了。 他们推开大门出去,见那先前被他们打晕的守门人还晕倒在藤蔓底下,忙将他松绑,扔到山庄里面,然后将山庄的大门无声无息关上了。 这一趟他们花的时间不多,里面那个守门人就算醒来觉得蹊跷。也不敢向上面回报的。 他说出去就是个死。 从东山上下山回到城里,黄三和紫七都问赤一:“那个山庄真的是青五的山庄?” 赤一点点头,“绝对是他的。不过今天他没有来。但是里面的东西。你们都看见了。” 黄三和紫七默默点头。 在京城附近囤积了粮食和兵器,还有各种奇兵,这是要干嘛?! “今天到此为止。我还要出去一趟。你们准备准备,这个人,非除不可。”赤一淡淡说道。 黄三和紫七应了,离开了守护者的七进大宅。 赤一回到自己的居所,花了整整七天时间,整理出一个攻打山庄的方案。 他手下有数百人,黄三和紫七应该也有这个数。而那山庄虽然隐蔽,而且看上去实力强大。但是地势并不好,不算易守难攻。 或者说。就算易守难攻,在赤一眼里,也算不上什么。 他当年攻克过的城池,比这艰难的多得是…… 准备好作战方案,赤一又叫了黄三和紫七过来,将他们三个人的手下聚集在一起,在自己的地方简单地操练。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攻上东山。”赤一对黄三和紫七说道。 黄三和紫七脸色格外严肃,“老大,真的要动手?——其实我们守护者的职责,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 “以前没有关系,现在有关系了。”赤一淡淡地道,“你们难道忘了?守护者守护大夏和皇室,不得篡夺江山!” 而青五做的事,当然跟守护者的宗旨背道而驰。 黄三和紫七默默点头,回去准备。 …… 八月十四那一天的深夜,赤一又去了神将府在城外的祖坟所在地。 他先去了神将府的祭庙里,给列祖列宗磕头。 祭庙里虽然有周家族人和护卫看守,但是以赤一的本事,这些人都没有发现他。 他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如山一样高的供桌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牌位,眼角湿润了。 他的“牌位”,也在这里面。 也许过一阵子,他的“牌位”就成真牌位了。 从祭庙里出来,赤一踌躇半晌,最后还是往周老夫人的坟茔处走了过去。 不管周老夫人生前对他如何,她到底是他亲娘,是他的生身父母。 刚走到周老夫人的坟茔处不远的地方,赤一瞥见那坟茔旁边的草庐里居然亮起了油灯。顿时一怔,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他左右看了看,往道旁的松树后头闪身躲了过去。然后一步步挪到草庐后头。 这草庐,就是给周家三爷周嗣宗守墓用的。 赤一几个月前在这里将周三爷用匕首扎成重伤。本来已经被周三爷的儿子周怀礼接到将军府去了,现在居然又回来了。 难道伤已经养好了? 赤一觑着眼睛往草庐里面看去。 只见周三爷身上胳膊和腿上还是缠着绷带,穿着灰色细棉布长衫,一脸憔悴地坐在灯下。 不过他的面容虽然看上去憔悴,但是精神还是很好,很高昂。 他举起茶杯,对着草庐里背光的方向道:“主上今日亲临此地,属下感动莫名。” 原来他对面还坐了一个人。只是坐在背光处,看不见他的样貌。 但是那人一开口说话,赤一就听出来了。 坐在对面的,正是青五。 那人说话的声音,就是青五戴着守护者面具发出来的声音。 只听他温和地道:“嗣宗你多礼了。我本来应该早点来看你,但是一直走不开。今日听说你找到了有关堕民和前朝的重大关联,希望来得还不晚。” “不晚不晚!”周三爷欣喜说道,“主上能拨冗前来,是嗣宗的福分。” 青五点点头,从背光处伸出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握在手里转圈,道:“你说吧。” 周三爷激动地声音都颤抖了:“主上前一次命人送来的书,真是宝贝啊!我费了七天七夜的功夫。终于研读完毕,所得匪浅。” “嗯,那些书上的文字,据说是前朝的文字,你看得懂?” “以前是不懂,不过我曾经在收集那些前朝墓葬里面的书籍的时候,收到过几本词句对照的古书。凭着那些古书,我对前朝的文字略有涉猎。”周三爷十分得意地说道。 他自问自己这辈子对前朝文字的钻研程度,在整个大夏称第二。就没人称第一。 “那些前朝古籍上都说了些什么?”青五专注地问道,虽然声音相似。但是语调不愠不火,跟前些日子的青五又有不同。 赤一凭直觉觉得这屋里的青五。应该是真正打入守护者内部的青五,而前些天那个人,只是这个青五的替身,或者替罪羊…… “主上,那些书,其实算不上是前朝古籍。”周三爷说得手舞足蹈,非常激动。 “哦?不是前朝古籍?那怎么会字迹跟我们完全不同?” “那些书并不是前朝古籍,但是用的是前朝的文字。因为那些书,就是在前朝覆灭不久之后写的。那时候,文字还没有变换,所以大家都以为那是前朝古籍。其实不然,这些书,记载的是大夏开国的一些事情。准确地说,这些书,写的是大夏开国皇帝的事迹。” “哦。”青五一点都不吃惊,似乎这个结论是他意料之中的。他只是迫切想知道,这些书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不过主上,这些书,应该是大夏宗室才有的,您从哪里弄来的?”周三爷好奇地问了一声。 “嗯,这你别管。自然有人给我弄来。”青五的声音中带着笑意,顺便将手里的茶杯放回桌上,一点都没有喝。 周三爷点点头,拱手道:“主上那里能人辈出,是我少见多怪了。” 青五抬了抬手,“不用说这些废话。” 周三爷呵呵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的油灯,举起第一本书,轻声道:“……这本书里,说的就是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从堕民那里获取力量,最后却从堕民手里夺取江山的事。”   ☆、第39章 古籍 周三爷的话一说出口,草庐里面和外面的人都是浑身一震。 八月十四的深夜,满月如镜,洒下万千月辉,透过松柏树的缝隙,落在林间小道上。 在斑驳的光影下,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赤一紧紧贴在草庐后方的阴影里,听见草丛中夏虫唧唧。 不远处有一个湖,湖泊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呱噪得这个夏天的夜晚显得越发宁静。 他的手心里渐渐渗出了汗,一片滑腻,差一点连指缝的牛毛细针都扣不住了。 “……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从堕民那里获取力量,最后却从堕民手里夺取江山……” 这句话如同千斤重锤,砸在赤一头上,让他晕头转向,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多年坚守的信仰,在这一刻,有了崩塌的迹象。 草庐里面坐在背光处的那人明显也被震撼了。 过了许久,他艰难地发出声音:“……这种说法,太过惊世骇俗了吧?我……大夏开国皇帝,怎会做出这种事?” “我也很惊讶!”周三爷激动得一拍大腿,却不小心碰到了腿上的伤处,顿时疼得呲牙咧嘴,叫了几声,才接着说道:“咱们知道的情形,本是前朝倒行逆施,咱们的太祖皇帝夏云帝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反抗前朝的暴政,最终得民心所向,才坐了江山!” “难道不是吗?”那人喃喃问道,用手揉了揉额头。 “这我就不知道哪一个真,哪一个假了。”周三爷笑嘻嘻地道,“这些古籍是您遣人送来的,您应该知道真假吧?我只负责把这些书里的内容说给您听。” “那还有呢?”那人沉默半晌。又轻声问道。 周三爷举起另一本书,“这本书,是有关守护者。” 那人和草庐外面的赤一又是浑身一震。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倾听。 “……守护者是夏云帝首创,目的是不让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联姻。生出混有两者血脉的孩子。”周三爷哗啦啦翻着书页说道。 “这些我知道,还有呢?” “但是为何要这样做呢?只有一个目的,为了防堕民。夏云帝生怕堕民以后出现奇才,找到医治的方法,从而卷土重来,将这江山又夺回去……”周三爷摇了摇头,将这本书摞在第一本书上面。 “呵呵,原来如此……”那人在背光处轻声笑了笑。 草庐外面的赤一此时已经震惊成一座雕像。 怎么会这样?! 赤一脑子里乱哄哄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只得紧紧贴在草庐后方的位置,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放得极慢,生怕会让别人感觉到他的存在。 不过毫无疑问,草庐里面的两个人谈话谈得太投入了,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草庐外面有个人…… “那这里面有没有说太祖皇帝是如何从堕民那里获取力量的?”那人低声问道。 “没有详说。只是说机缘巧合,太祖皇帝发现了前朝皇室,也就是这群堕民先祖的秘密,然后才揭竿而起。”周三爷阖上书本,递回给坐在背光处的那人。 那人收回那几本书。叹息着抚摸它们,道:“堕民不足为虑,只是这获取力量的法子。还是需要再找。”说着,他抬眼看着周三爷,“若是你能帮我找到,事成之后,我可以封你为王,世袭罔替!” 周三爷大喜,拱手道:“主上!”话没说完,坐在背光处的那人突然暴喝一声:“住口!外面有人!” 躲在草庐后方的赤一大惊,才发现自己刚才心情激动。呼吸声略微粗重了一些,竟然就被草庐里的青五给发现了。情急之下,往草庐里扔出匕首。打翻油灯,然后自己飞身后退,在护卫追来之前,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周三爷的草庐很快燃成一片火球。 周三爷已经及时被救出来了,他和那人站在草庐前面的空地上,看着那片火球,还有奔过来救火的护卫,以及周家族人,叹息道:“主上,我无处可去了。” “跟我走。”那人当即决定要带周三爷去自己的地方。 他还需要他为他找到获取力量的法子…… “动手。”那人沉声低喝。 身后的护卫窜了出来,将一个抓来的周家族人扔到熊熊燃烧的草庐里,然后护着那人和周三爷,离开了周家的祖坟地。 …… “老爷!昨夜祖坟地失了火,三爷……三爷……葬身火海了!”从祖坟地过来报信的周家族人伏在地上痛哭。 周老爷子闭了闭眼,摆手道:“这个儿子,我早就当他不在了。随他去吧,让他儿子给他收尸。” 周家族人磕头起身,又去周怀礼的将军府报信。 周大管事等那报信的人走了,才走过来对周老爷子道:“老爷,您真的不管了?” 周老爷子疲惫地道:“管不了了。其实我早该亲手把他杀了……” 但是他下不了手,只好将周三爷晾在坟地那边。 “……就当他死了吧。”周老爷子站起身,往静室里去了。 …… 周怀礼的将军府是新盖的,比以前的府邸要小一些。 蒋四娘刚刚满月,整个人憔悴不堪,老了十岁不止。 孩子早产不说,身子弱得不像话。 她现在才明白“泡在药罐子”里是什么意思。 这孩子真是从吃第一口奶的时候就开始吃药。 现在满月了,还是瘦瘦小小,比人家刚生下来的孩子都要轻。 “四少奶奶,外面有人传话进来,说咱们家三爷过世了。”一个婆子低着头走进来回报。 蒋四娘正看着奶娘给孩子喂奶。 孩子吃了几口就吐了奶娘一身,又咳嗽,又打嗝,忙得奶娘不可开交。 蒋四娘听见回报。皱了皱眉头,道:“将军呢?这件事得回将军,跟我说有什么用?” 哪里有儿媳妇操办公公丧事的道理? “……将军已经有好几天不在府里了。”那婆子低声说道。 蒋四娘叹口气。道:“那给神将府送信吧。还有两个兄弟,也要给他们送信。让他们过吧。” 周怀智和周怀信也是周三爷的亲生骨肉。 “对了,还有雁丽,也暂时接回来吧。”蒋四娘虽然不想管这事,但是周怀礼不在家,她还是得把这幅担子担起来,“另外派人去找将军。衙门里,相府,军营。能找的地方都要找。” 蒋四娘在京城里这一番寻找,让很多人知道了骠骑大将军周怀礼,居然连着数天不归家,连父亲过世了都找不到他人! “……听说了吗?骠骑大将军不着家呢……” “当然听说了,他夫人使人到处找,只差去窑子里翻检一番了。” “你说他去哪儿了呢?朝廷命官,特别是他还是大将军,无诏不得离京。他一走就是数日,是不是已经离京了啊?” 就连宫里病怏怏的夏昭帝都听见了这个消息,也半开玩笑地对王毅兴道:“毅兴。朕的骠骑大将军不知所踪,这可是军国大事,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夏昭帝把批折子的权力给王毅兴的时候曾经说过。除了军国大事以外,别的事情王毅兴都可以酌情处理。 王毅兴苦笑道:“臣真的不知。”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 王毅兴摇头,“他有事会来相府找我,没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京城里沸沸扬扬的消息终于传了出去。 到了傍晚的时候,周怀礼得到消息,火速回了将军府。 “怎么回事?为何大家都知道我不在家?”周怀礼坐在自己的外书房里,一脸阴郁地问自己的管事。 那管事哭丧着脸道:“大将军,不是小的做的。不关小的事啊!” “不是你是谁?不关你的事,关谁的事?”周怀礼霍地一下站起来。气势十分迫人。 那管事一下子吓得跪了下来,道:“大将军。是少奶奶,少奶奶命人出去寻将军啊!” 周怀礼的脸色更加阴郁,“是她?”想了想,手里的拳头握了又放,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往二门上去了。 “四娘。”周怀礼回到内院自己的屋子,看见蒋四娘抱着孩子在里屋走来走去。 蒋四娘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你终于回来了。” “有什么事吗?”周怀礼的面色很是不善。 “公公过世了,你去祖坟地将他接回来吧。五弟、六弟都接回来了,还有雁丽,也回来了。你们兄弟姐妹一起好好办丧事吧。”蒋四娘疲惫说道。 “你不管了?”周怀礼眯着眼睛说道,走到蒋四娘身边,低头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儿子,眉头皱得更紧。 “我怎么好意思管?”蒋四娘撇了撇嘴,“哪有公公过世了,儿媳办丧事的理儿……”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蒋四娘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暗暗腹诽。 周怀礼窒了窒,点头道:“好,我来办吧。”说着,转身出去,找周雁丽、周怀智和周怀信商议去了。 …… 八月十五的夜晚,满月正圆。 大夏京城东山靠海的峭壁处,一个个身着和山石的颜色差不多的灰衣的蒙面人,正吊着绳子,从海水的浅岸处往山上攀爬。 赤一、黄三和紫七站在崖底抬头仰望,整了整衣襟,也准备登山。   ☆、第40章 攻打 山的正面无法攀登,那就从背面往上爬。 因东山的背面临海,而且是悬崖峭壁,从来就没有人从这边登过东山。 赤一在东山琢磨了很长时间,最后才决定从背面海上往上爬,这样才能出其不意。 他和黄三、紫七的手下加起来也有五六百人,都是多年的忠心手下,跟死士差不多。 他们也知道这一趟任务凶险,都已经给家里人留下足够的钱财。 密密麻麻攀岩的人群鸦雀无声,一个个登上了山顶。 海上明月当空,碧波万顷,一眼看不到尽头。 黄三飞身而上,也不用拉绳子,手脚并用,如同壁虎一样游了上去。 紫七有银索,正是攀岩的利器。 赤一就更厉害了,他腾空而起,双手平举,在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般快步“走”了上去! 等大家都到了崖顶的时候,赤一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冲底下的人打手势,指挥他们的方位。 底下的人一致点头,分了三拨陆续离去,往山腹中央的那庄子入口处去了。 这时天上突然飘来一片乌云,将那满月遮住了。 刚才明晃晃的崖顶很快暗了下来。 赤一心里一喜。——这真是天工作美! 不管青五今日在不在庄子里,他都要摧毁这里的一切! 因为他知道,毁掉青五的庄子,就等于废了他大半条命! 这庄子入口处有很多明卫暗卫驻守。 赤一带着自己最精锐的手下,悄没声息地摸了过去,数十人分头行动,很快就做掉了外围的防守。 “清理干净了。可以过来。”赤一对后面打了个手势。 黄三和紫七带着他们的人悄悄跟了上来。 赤一来到石门前面,用了只灰兔如法炮制。 同样是山石滚落,将灰兔压成肉泥。 同样是有人探头出来查看。 不同的是。这一次,赤一径直飞扑过去。咔嚓一声,扭断了那人的脖子…… 他将那人的尸首随手一扔,就落入石门前的一个陷阱里。 山顶瞬间又滚落了一批山石。 紫七的嘴角抽搐两下,对黄三悄声道:“这座山的石头,是不是都被捡到这里来了?” 黄三横了她一眼,“少废话!还不跟老大进去!” 前面赤一已经打开了山庄的石门,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进去之后,便直奔早先就查探的守门人的屋子。 手起刀落。将这些人无声地杀死在睡梦中。 “走!按照原计划,先去库房那边!”赤一低声吩咐,亲自指挥黄三和紫七带着他们的手下绕过隔开前后院的围墙,往后面的库房奔去。 一路上,黄三对紫七道:“老大以前一定是带兵的,你看他镇定自若,制定的方案跟攻城似的……” 紫七不以为然地道:“也不一定。守护者里每一个赤一的训练都跟别人不同,兴许他们的担子更重,学得更多吧?” “那倒也有可能。”黄三说着,已经和紫七绕过后院。来到库房不远的地方。 这时,一个血兵从下人住的排房那边晃晃悠悠走过来,嘴角还有一丝血迹未干。 明显是饿了。饥不择食,连自己人都吸…… 黄三和紫七马上做了个手势,让自己的手下就地卧倒,按兵不动。 那血兵走了一段,眼底突然红光一闪,他回头,看着黄三和紫七藏身的地方微微一笑,道:“出来吧,我看见你们了。” 黄三和紫七一动不动。拼命屏住呼吸。 他们的手下也早有叮嘱,也都屏住了呼吸。 “咦?难道是我感觉错了?”这血兵走了一段。停下来吸了吸鼻子。 “这鬼地方,不见天日。连味道都一直是怪怪的。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会疯。”这血兵嘟哝两句,脸上露出诡异的微笑,往东面校场走去。 血兵的营房就在那边。 赤一带着自己的手下正摸到血兵的营房这里。 他要将这些血兵住的营房先反锁一阵子,等他们别的事情办完了,再来收拾他们。 空旷的校场边上,有一模一样五座排房。 每一座排房有并排的十间屋子,每间屋子里都有数个上下铺的床铺,住着十来个血兵。 此时夜深人静,大部分血兵都睡了。 赤一打了个手势,“上!锁门!” 他的手下立刻分散,轻手轻脚地往血兵住的门口行去,用一根根厚篾片别住了那些屋门。 这些厚篾片不是铜锁,没有铜锁那样厉害。 但是对血兵来说,厚篾片和铜锁是一样的东西。 赤一他们的目的,是要暂时阻止血兵冲出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能永远关着血兵不让他们出来。 “老大,好了。” “走,去那边的库房。” 赤一带着自己人,离开东面的校场,往后院的库房处找地方埋鞭炮去了。 他们刚走,那从西面的下人房晃晃悠悠回来的血兵就从小路上绕了过来。 “咦?这门怎么被绊住了?”这血兵盯着门上别着门闩的厚篾片看了一会儿,伸出手,捏住那厚篾片,然后用手一拧,那厚篾片便成了粉末。 他推门进去躺到自己床上,打个哈欠睡着了。 而装兵器的库房那边,已经聚集了两批人马。 按照赤一的计划,先毁掉兵器,再毁掉粮食,然后放火,埋下大串鞭炮,将这里全数摧毁。 紫七最是心急,等不及赤一他们过来了,对自己人挥一挥手,“上!” 几个手下冲了上去,正要对那看库房的护卫下手,从库房后面的小路上拐过来一个工匠。手里正好拎着一个铜锣和一个灯笼。 他猛一抬头,看见面前不远的地方站了很多人,一时愣了。问道:“你们是哪里的?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紫七大急。右手一抖,一柄匕首唰地一下扔了过去。 那工匠居然还有些本事,立刻将铜锣拎起来,挡在胸前。 咚! 匕首砸在铜锣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来人啊!来人啊!有人混进来了!”那工匠反应很快,马上敲响了胸前的铜锣。 只是他一敲锣,立刻就给了可乘之机。 紫七将手一挥,几枚牛毛细针脱手而出。往那工匠处激射而去。 那工匠僵了一僵,手上停了下来,一只手捂住了喉咙,干嚎了几声,便倒地不起。 “快!可能要惊醒庄子里的人了。”黄三连忙给自己手下下命令。 两股人合成一股,往那库房冲去。 这边守库房的护卫是普通军士,立刻就跟他们混战起来。 只可惜守库房的护卫没有几个人,没打几下,就被紫七和黄三联手收拾了,扔到一旁。 “进去!”库房的门打开。他们冲了进去。 里面闪亮的兵器和盔甲让没有见过的人眼前一亮。 “没时间欣赏了,赶紧泼桐油!”紫七低喝一声,率先将自己携带的一小桶黑油淋了上去。 要毁掉这些精心锻造的兵器和盔甲。只有用油烧了。 赤一这一次豁出老本,将守护者剩下的黑油全数带了过来。 紫七和黄三的手下也纷纷将自己携带的黑油浇了上去。 “在里面!他们都在里面!”就在这时,从库房外面传来踢踏的脚步声和喊话声。 “他们追来了。”黄三一抖手中的长剑,“跟我出来!” 他带着自己的人率先出去迎敌。 紫七在这里指挥人给整个库房泼上黑油。 “杀!” 外面的军士一见人从库房里面冲出来,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 黄三也一挥胳膊,“给我上!”然后第一个冲了出去,将对方冲在最前头的一个军士一剑捅了个透明窟窿! 一见血,双方都红了眼,如同两拨猛兽一样往前冲。 短兵相接。刀刀见血。 对方十分狠辣,而且个个身手不凡。 黄三的手下很快死伤了不少。 “起火了!起火了!”就在这时。库房里面的紫七已经点燃了黑油,然后带着自己人撤了出来。 她一出来。外面的局势顿时逆转。 紫七带着自己的手下和黄三以及他的手下并肩作战,极力要往前冲,想突围出去。 “他们烧了库房!快去报给大统领知晓!” “大统领下午就下山了!” “下山了?那就去找啊!还磨蹭什么?!” 山庄里的军士焦急地喊道。 赤一带着自己的手下终于在山庄的要害地带埋好鞭炮和引线,又带着他们往装粮食的库房冲。 那里的护卫是血兵,赤一不敢掉以轻心,而是带着身手最好的数十个手下,往那库房处包抄过来。 对面的库房起了浓烟和大火,这边看守库房的血兵居然无动于衷! 他冷冷看着往这边包抄过来的这些外人,大叫一声,飞身扑了上来。 他的身手,就算是神将府军士中的高手都略有不如。 赤一带来的那些手下,很快如同砍瓜切菜般被这血兵伤了大半。 赤一冷静地看着那血兵在人群中厮杀,手中扣了一枚上了剧毒的牛毛细针,无声无息地往前扑了过去,对着那血兵的脖子扬手射去! 那血兵正杀得兴起,突然觉得脖子如同被蚊子叮了一下,正要回手摸脖子,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这个血兵倒在地上的时候,东面的校场处血兵的营房里也喧闹起来。 他们被锣鼓声吵醒,发现自己被反锁,顿时怒了,从里面发狂般撞击着大门,终于将大门撞开了! …… 从山庄里冲出了一个个报信的人,往山下飞奔而去。 还有一支支火箭射上天空,将整个东山映照得如同白昼。 不远处的小路上,周怀轩骑着马,带着一队堕民,正日夜兼程,飞快地疾驰而来!   ☆、第41章 不算话 “怀轩,你看那边!” 雷执事骑着马,从后面跑上来,指着京城东面的夜空让周怀轩看。 那边的天空火箭翻飞来去,在夜空里划出道道痕迹,如同烟花绽放。 周怀轩早就看见了,虽然觉得蹊跷,但是他现在的目的是赶紧回家,有重要的事情跟周老爷子商议。 “别管那边,我们赶紧走。”周怀轩狠狠抽了一下马鞭,往京城的西门奔去。 “开门!”一行人来到西门底下,他们立即叫门。 看城门的人探头出来,一看神将府的印信,二话不说,立马放行。 一行人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奔入城里,往神将府行去。 昭历二年八月十五的夜晚,大夏京城的城门注定很不太平。 西城门的守军被神将府的人叫醒放行。 东城门的守军却没有这样的运气。 看守东城门的守军直接被人杀死在城门口,不知道有谁钻入城里。 …… 八月十五是中秋节。 大夏京城的民众都有吃螃蟹,喝桂花酒,赏月的习俗。 盛思颜晚上带着阿宝和冯氏、周老爷子,还有周家二房的一大家子人一起在桂园赏月看桂花,当然,也少不了吃螃蟹,喝桂花酒。 阿宝一晚上都坐在周老爷子怀里,不时咿咿呀呀拽着曾祖父的胡子说话,虽然谁都听不懂他说的话,他却依然乐此不疲。 对周老爷子来说,虽然最疼的大儿子周承宗和孙子周怀轩,都不在身边,但是有阿宝,也可以稍解他的愁绪了。 大家都明白周老爷子的心思。也不好劝,只是闲扯些家长里短。 只有三房的人一个都没有来。 因为三房的周三爷和吴三奶奶都过世了,三房的人要给他们守孝。过节就不出来了。 周三爷过世的消息,是今天早上才传出来的。 而蒋四娘满京城寻周怀礼的事。到晚上也传遍了京城上下。 周家二房夹在大房和三房中间这么多年,到如今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对吴三奶奶和周三爷这么早就过世了还是很唏嘘的。 因此这个中秋家宴,最后草草收场。 送走周家二房的人之后,盛思颜劝冯氏:“娘,您早些睡吧。这里我看着收拾就行了。” 冯氏今天一整天都觉得特别累,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懒懒地,打不起精神。 她实在是没精力再做别的事了。便点点头,起身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别累着了,这里给下人看着收拾就可以了。” 盛思颜道:“没事,这里有我呢。”看着冯氏带着下人走了。 周老爷子抱着已经睡着的阿宝走过来,道:“思颜,听你娘的话,也回去歇着吧。这些东西收不收拾有什么打紧?” 盛思颜忙伸手把阿宝接过来,道:“祖父您也累了吧?阿宝一晚上闹腾,您也不生气……” “他还小呢,我生什么气?”周老爷子莞尔。“轩儿小时候倒是不闹腾,我可生气了。” 盛思颜噗嗤一笑,抱着阿宝拍了拍。“祖父您就惯着阿宝吧。以后他要不听话了,我不管他,交给您去管。”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仰头看着镜子般晶莹洁白的满月,“能再活十年我就心满意足了。” “您当然会长命百岁。”盛思颜笑道,“我看得出来,您的身子骨,再活五十年都没事。” “再活五十年?那我不成了老妖精了。”周老爷子呵呵直笑,挥了挥手。“你回去吧。这里风大,又偏僻。你一个女人家在这里待着不好。” 盛思颜极是感动,轻轻应了一声。“那祖父跟我们一起走吧。”索性也不管了,把这里的杯盘狼藉都交给下人去收拾。 周老爷子想了想,点点头,“也好,都回去吧。”说着,和周大管事、周显白一起,送盛思颜和阿宝回清远堂。 范妈妈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跟在他们后头。 快到清远堂的时候,周老爷子对盛思颜道:“怀轩不在家,你也不好进宫。等怀轩回来,你和他一起递折子进宫,给圣上请安吧。” 盛思颜点点头,“听我爹说,圣上已经病了有一阵子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我爹头发都愁白了。” “盛七都没有把握的病,也确实难得。”周老爷子笑了笑,“你有机会帮着看一看。我听说,你的医术也极高明?” 盛思颜红了脸,讪讪地道:“……我那几手三脚猫本事,会贻笑大方的。” 周老爷子仰头大笑,道:“你下棋的本事极好,不知道和你的医术比,哪一个更出众?” 盛思颜只觉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张口结舌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显白和周大管事都忍不住回头,憋笑憋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一行人走到清远堂门口站定,盛思颜对周老爷子行了礼,抱着阿宝进去了。 周老爷子才带着周大管事回自己的院子。 周显白便回了外院。 神将府内院、外院的灯渐渐暗了下来,只有大门上两盏灯笼发出温和的光,照着门口的一片空地,还有写着“神将府”三个大字的黑底烫金红字门匾。 时辰虽然还早,但是盛思颜已经困了,她去浴房洗漱之后,便带着阿宝一起睡了。 周怀轩走了之后,盛思颜就把阿宝带到床上,跟她一起睡觉。 到了半夜时分,阿宝突然发出一声尖利而高亢的哭声,一下子把盛思颜吵醒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忙坐起来将阿宝抱在怀里,轻轻拍哄:“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以前只要念这首儿歌,阿宝就会凝神听着,慢慢睡过去。 今天却怎么哄也睡不着,就像那一夜。有那些“吸血怪物”攻进神将府外院一样的情形。 盛思颜心里一动,抱着阿宝从床上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 阿宝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但是却没有完全停息。 他紧紧抱着盛思颜的脖颈,不断地抽泣。 盛思颜十分怜惜。将他胖胖的大头靠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额头,安抚他不安的情绪。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薏仁急促的声音:“……大少奶奶,显白有急事求见!” 盛思颜一愣,下意识看了看屋里的钟漏。 已经是子时了。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呢?”盛思颜心里一紧,“我这就出来。” 她披上一件碧色外袍。抱着阿宝一起走了出来。 周显白的神色很是肃然。 “大少奶奶。”他躬了躬身,“咱们的人回报,东城门有异动。吴国公府邸那边有人翻墙进去。” “哦?”盛思颜皱了皱眉,“翻墙就翻墙,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但是翻墙进去的那些人,都不像一般人。”周显白犹豫着说道,“据我们的人回报,那些人有些像当初夜闯过神将府的‘吸血怪物’。” 盛思颜一怔,“那他们是夜闯吴国公府?”难道她想错了? 周显白摇摇头,“明显不是。因为他们进去后不久。就从吴国公府的角门出来,往东门去了。” “东门?那边是不是就是东山?”盛思颜看向了东面的方向,“好像不太平。” “是不太平。如果我没有看错。那里有烟火气,有杀气……”周显白轻声说道。 盛思颜叹口气,看着天上的满月,道:“不知道怀轩什么时候回来。他不在家,心里空荡荡的……” 她的话音刚落,外屋的门帘撂开,一个高大修长的男子走了进来。 “大公子!” “怀轩!” “爹!!!” 周显白、盛思颜和阿宝一起叫了起来。 周怀轩唇边的微笑一闪而逝,他伸出手,从盛思颜手里抱过阿宝。“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阿宝一听。赶紧闭上眼睛,趴在周怀轩肩上。做熟睡状。 盛思颜满怀久别重逢的情绪都被阿宝这小子破坏了,她笑着嗔道:“明明是他半夜不睡,又把我吵醒了,现在他倒装没事人了。” 周怀轩微笑,看向周显白:“这么晚了,是不是有急事?” 周显白忙点头,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盛思颜也道:“最近这些天确实有些怪怪。我们派了神将府的人微服在各府邸附近巡查,好及时掌握他们的动向,我觉得有些府邸确实有些可疑。”顿了顿,又道:“特别是吴国公府。” “原来是他们?”周怀轩的神色渐渐肃然,将阿宝放回盛思颜怀里,“东山一定有事,我去看看。” 周显白忙道:“大公子,带我一起去!” 周怀轩摇摇头,“你还是在家守着,我带了堕民过来。带他们一起去就行了。” 阿宝这时候不装睡了,从盛思颜怀里抬头看着周怀轩,一个劲儿地点头,恨不得让周怀轩带他一起去! 盛思颜看出了阿宝的心思,摇头道:“这可不行。你在家可以耍耍你的小威风,出去谁理你?你给我好生老实待着,等长大了学好本事再出去吧。” 阿宝没法子,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周怀轩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 盛思颜心里担心得不得了,但是却没阻止周怀轩。 她抱着阿宝回房,默默地去东次间的香炉里上了一炷香。 …… 周怀轩带着堕民出了神将府,这一次,他们没有骑马。 以他们的身手,出城去东山,不骑马还快一些。 他们展开堕民特有的身法,如同鬼魅般从城里消失,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城外东山脚下。 东山今晚的情形十分诡异。 这座山东面临海,全是悬崖峭壁。 山顶不时有呼啸的火箭放出,如同五彩的烟火绽放。 山腰中腹不时有火光迸出,如同裹着铁皮的大火炉,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看见间或溅出来的火星。 而西面山坡却窸窸窣窣,似乎有很多野兽正在穿梭来去。 “怀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怀轩一挥手,他们全进了山道,埋伏在树丛中。 他们刚躲起来,一行人又从山上冲了下来。 周怀轩右臂一挥,一根长索无声无息地飞出,将那些从山上冲下来的人悄没声息地套了一个过来。 那人凌空飞过,还没来得及叫喊,就已经落入周怀轩手里。 雷执事马上上前,塞了那人的嘴。 等从山上冲下来的人跑得不见踪影了,周怀轩才取出那人嘴里的布,沉声问道:“山上是怎么回事?” 那人开始死咬着牙不说话,甚至打算咬舌自尽。 但是有雷执事在,哪里轮到他主宰自己的生死?! 雷执事也没说话,顺手从身后拉出一只刚刚逮到的野山羊,当着那人的面,面无表情地一掌拍过去,将那野山羊的脑袋拍成了肉泥。 那人被吓得跪了下来,再不敢起寻死的心事,战战兢兢地道:“壮士别杀我!” 周怀轩淡淡地问:“你说实话,我就不杀你。——山上是怎么回事?” 那人闭着眼睛,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地道:“今晚有人攻击山庄,大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刚才大统领才上去,说兵力还是不够,让我们下山再去搬救兵。” “山庄在哪里?谁攻击山庄?” “山庄就在那边的山腰处。攻击我们山庄的人,有三个头头儿,带着三个奇奇怪怪的面具,看着跟鬼似的……” “什么?!”周怀轩面色一凝,揪住那人的衣襟,“你说什么?什么面具?什么样子的面具?!” “就是……就是脸上画得都是道道儿……十分吓人。” “什么颜色的面具?!” “一个赤色、一个黄色,还有一个紫色。”那人忙道,“这三个面具真是吓死爹了!花纹一模一样,就是颜色不一样。” 周怀轩神色大变,后退几步,脚步踉跄。 雷执事忙抽了那人一个耳光,低斥道:“吓死爹?!你谁的爹啊!” 那人哭丧着脸道:“小的说错了,说错了,您是爹,您才是爹!” “呸!我没你这样的儿子!”雷执事啐了他一口。 周怀轩手中长鞭一抖,往那人脑袋上抽了过去! 那人被抽得惨叫一声,滚倒在地上,嚎叫道:“……你说了不杀我的!你骗人!”在地上抽搐两下,便断了气。 “我对敌人从来说话不算话!”周怀轩冷冷地道,转身往山腰闪着火光的地方飞跃而去!   ☆、第42章 霹雳 半山腰腹中的这个隐蔽山庄,此时已经到处燃着大火。 若不是因为这里的通气孔太小,火焰燃烧不够充分,这里早就被烧得干干净净了。 山庄里面的军士如潮水般涌来,分作两处,一处围到装粮食的库房,一处围到装兵器盔甲的库房。 火光熊熊中,血兵的眸色血红,在远处虎视眈眈地围成一圈,看着他们这边。 那些血兵并没有过来,不知道是害怕什么,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血兵虽然没有上,可是庄子里的普通军士也十分凶悍,人数又多,两三个打一个,很快就打伤很多守护者带来的人。 赤一也红了眼睛。 他从胸口掏出一面小小的旗帜,往空中挥舞,沉声道:“整队!左侧变右,右侧变左!前队变后,后队上前!交叉往复,生生不息!” 守护者的属下按照前些天的排练,立刻随着旗帜的挥舞组成队列,七八个人一组,将对面那些人数众多的军士分割开来。 有了队列战阵,就能以少胜多,甚至能制造人数众多的错觉。 山庄里的军士果然被这些来来回回穿插的队列搅昏了头。 “杀——!” “你杀谁啊!那是咱们一伙的!” “啊?!我明明是砍刚才那个穿灰衣的人啊!” 攻进山庄的守护者带来的属下都是穿着灰衣。 而山庄自己的军士,都是穿着蓝衣。 “早跑了!还砍呢!看着点儿!” “这边!在这边!” 唰! 又是一刀横砍过去。 对面穿灰衣的人却已经变幻了队形,往旁边如水流般错开。 “嗷——!” 倒下来的,居然又是自己的同伙! 山庄里面的军士被激怒了,手上的兵器舞得越发起劲,可是很少能砍到对方身上。 在赤一镇定沉着的指挥下。三个守护者带来的属下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却将对方这些普通军士杀得节节后退! “不能再退了!——给我冲!” 就在山庄的军士心生怯意,不断后退的时候。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他们身后。 他高举手中的长戬,厉声道:“队列!千玄阵。出列!龙蟠阵,右侧!虎踞阵,左侧!” 他一出现,山庄的军士立时有了主心骨,没有再往后退了,而是如同守护者的属下一样,组成了队列,往前直冲。再一次砍杀起来。 赤一愣了一下。——对方那个“大统领”,真的是对战阵很熟悉…… 而且,他的手法,自己看着也很眼熟…… 但是听那人的声音,好像也经过了变声,跟戴了他们守护者的面具一样,只是身形看起来不陌生。 难道他的银色面具下面,还有一个面具? 赤一往对方大统领那边看了一眼,沉声道:“收队!天覆在左!地载为右!龙飞打头,给我冲!” 赤一迅速变幻队形。他用的战阵,正是那大统领所用战阵的克星! “杀——!”守护者的属下再一次冲了出去。 这一次,他们不再容情。出手便夺人命,很快就将山庄里的普通军士杀得干干净净。 剩下数十人不敢再战,抱头逃窜,躲到大统领身后。 赤一手握长刀,站在自己人前面,看着对面的大统领,沉声道:“我看你资质不错,为何助纣为虐?——放下屠刀,戴罪立功。我可以向圣上请命,饶你不死!” 对面的大统领像是听见什么特别好笑的事。笑得前仰后合,手举着长戬对着头顶的山石道:“你让我投降?就为了能够活着?!”他低下头。厉声道:“我不仅要活着,而且要活得最好!——你别做梦了!纳命来!”说着,他将手里的长戬往后一抛,整个人腾空而起,如同一只大鸟一样往赤一这边扑过来。 赤一往旁边轻轻一让,手中长刀回旋,将那大统领下落之路顿时切断了。 谁知那大统领的身法实在太快,在空中轻盈转身,变换方向,没有向赤一扑过去,反而向着赤一身后的属下扑了过去! 他顺手从那些属下手里抢过一把长刀,就势横推! 哗! 站得离他最近的七八个属下顿时被他活活腰斩,半截肢体齐齐飞上空中,喷出一阵血雾! 赤一大吃一惊。 这大统领的战力实在太强大了,完全跟那些吸血怪物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紫七也是一愣,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血兵出列!强攻!”大统领狞笑着回刀转身,再一次腾空而起,抓住后面几个守护者属下,往血兵那边扔了过去。 几个血兵嗷地一声叫,扔下手中的兵器,抓着大统领扔过来的人就开始狂吸他们的颈血。 对面的守护者和他们的属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那群怪物一样的人群吸血而亡,都十分悲愤。 “妖孽!妖孽!”赤一大吼一声,舞着长刀扑了过去。 大统领回头,再次挥舞长戬,指挥队列。 这一次,听他指挥的是血兵。 战力比先前普通军士又强了好几倍。 这些血兵在大统领的指挥下,将攻进庄子来的守护者和属下分割包围。 因庄子是在半山腰挖出来的,里面的空气不够。 两个库房的火烧了一会儿,渐渐黯了下来。 火光一黯,血兵的威力就越发大了。 “杀——!” 血兵利用战阵的威力,杀伤力又强了数倍。 他们在人群中纵跃翻腾,一次能砍伤好几个守护者属下。 没过多久,赤一、黄三和紫七带来的数百名属下。都倒在了血泊中。 这些血食对于血兵来说,是难以抗拒的美食。 但是在大统领的威力之下,他们还是忍住了那种渴望。继续厮杀。 赤一、黄三和紫七看着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还在苦苦支撑。 “你们不如放下屠刀,投降我们主上,我保你们不死。”那大统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将刚才赤一说的话,原样奉还。 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厉害…… 赤一有些遗憾,自己没有能亲手杀了他。 对方身边围了重重叠叠的血兵,他们根本就无法近前。 赤一看了黄三和紫七一眼。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俩先逃,他给他们断后。 没料到黄三和紫七一齐摇头,道:“老大,要走一起走!” 赤一瞪了他们一眼,正要说话,却听紫七却已经看向那大统领,道:“你胸口中过牛毛细针,虽然那上面没有淬毒,但是也有别的药。你的左胸口。每到阴雨天,会疼得不可开交。” 那大统领浑身一震,看着戴着紫色面具的女人。眯了眼睛,冷冷地道:“胡说八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紫七哈哈大笑,“不愧是贱人的儿子,果然一样贱!” “给我上!”大统领的声音里有一丝慌乱,赶紧招手,让血兵冲了过去,自己却悄然后退,躲在了暗处。 赤一、黄三和紫七立即背靠背挥刀迎敌。 数百血兵嗷嗷叫着一起动手,就算赤一这样的人也承受不住了。 好在他们三人背靠背。只用对付自己面前的血兵就行。 不过对方的人数比他们三人多出太多,只用车轮战就能活活拖死他们三人! 赤一脑子里急速转着。想着如何能把黄三和紫七送出去。 就在这时,一只冷箭呼啸着从暗处飞了出来。往三个守护者这边急射而去! 那箭气来势凌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孤鸣的长啸,居然锁定了紫七的方向,直直扎向她的胸口! 赤一瞪大眼睛看着这从天外飞来的一箭,震撼得不能自已! 这一箭,和那一夜御林军围攻神将府之后,突然从外院飞来的要杀盛思颜的那一箭好相似! 箭势的来路完全是一模一样! 紫七背后是黄三,前面是血兵,面对这样凌厉的箭势,她无处可躲,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支长箭射入自己的胸口! “啊——!”紫七惨叫一声,捂在胸口不断晃动的长箭上,往那长箭飞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发出一声如同母兽失子的悲鸣。 那声音实在太过悲烈,惊得她对面的血兵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老大!老三!我先走一步了!”紫七大叫一声,手中银索挥出,荡开面前数个血兵,扑向了身旁不远处的库房。 轰隆! 那间装着兵器盔甲的库房里腾出一阵明亮的火光,然后发出噼里啪啦鞭炮炸裂的声音,整座库房顿时被突然迸发的火光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球。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雷霆霹雳一般,震得整座山都摇晃起来。 …… 此时周怀轩带着堕民刚刚来到半山腰的山庄入口处。 听见从对面传来闷雷一般的轰响,周怀礼更加着急地往前奔去。 “怀轩,这里有陷阱!”雷执事忙叫住他。 周怀轩四下看了看,手中长刀挥出,将一片大树尽数砍倒。 一棵棵大树倒了下来,落在山庄的隐秘入口处,如同桥梁一样,绕开了地面上的陷阱。 雷执事挠了挠头,笑道:“还有这招!真是小看你了。” 周怀轩面沉如水,从那些树干上飞身而过,终于来到山庄的大门近前,他一脚踹出,那大门顿时四分五裂,露出了山庄的入口!   ☆、第43章 赤一 砰! 大门的木屑如同雪片一样往门内飞溅。 几个刚跑到大门边上要冲出来的血兵没提防门口居然又有人攻进来,一时收不住脚步,被那些飞溅的木屑扎在身上,顿时疼得直跳脚,见有人从外面冲进来,便嗷嗷叫着一起扑了上去,恨不得将刚才踹门的人撕得粉碎! 周怀轩顺势掠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跟这群血兵遇上了。 上一次在神将府的时候,阿宝叫了两声,这些血兵就跪了,周怀轩根本没有轮到他出手。 这一次阿宝不在这里,周怀轩又心急如焚,根本没有功夫和心情跟他们打斗来去。 他腾身跃起,冲入那四五个血兵中间,伸出双臂,径直掐住最前面两个血兵的脖子用力一攥,那血兵的脖子就断了,软软地吊在脖颈上。 后面三个血兵大怒。 他们出道以来,还没有见过跟他们战力相仿的对手! 这冲进来的男人未免太出奇了吧! 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 周怀轩快得不可思议,已经将手上两个被他掐断了脖子的血兵往前一扔,撞到他们后面的两个血兵,四个人立刻如同炮仗一样往后直直飞出,撞到山洞的内壁上,五脏碎裂,头颅凹陷,叫都没叫一声就断气了。 剩下那个血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狠辣的手段,一时两股战战。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不可一世。 周怀轩大步走过,顺手抓住剩下这个血兵胸口,就地一掼。 这血兵便被砸死在地上。 雷执事带着堕民匆匆赶了进来。见周怀轩眨眼间已经结束了门口的战斗,笑着道:“哟。这么快啊?你看你,哪里需要找我们呢?”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道:“这些人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种人。你看看是怎么回事,我先走了。”说着,几个纵跃,身形闪动,消失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 …… 山庄的后院,大火还在熊熊燃烧。 赤一和黄三看着紫七冲进去的那间库房。还有里面噼里啪啦的爆响,以及冲天的火光,不由眼角湿润。 赤一看了看黄三,低声道:“你走!”说着,托起他的胳膊,将他用力一掷! 黄三的功夫没有赤一高,被他拿住胳膊上的要害,动弹不得,晃晃悠悠借着一股大力从那些围上来的血兵头顶向外飞去。 那些血兵没了刚才那个大统领指挥,有些群龙无首。虽然依然凶悍迅捷,但是在狭窄的地方左隳右突,不时跟自己人撞在一起。焦躁不堪。 对面库房的火光太盛,他们有些睁不开眼睛,而且本能地惧怕这些火焰。 看见对方有一个人从自己头顶上飞了出去,有一部分血兵很快掉转枪头,跟着追了出去。 赤一趁着这功夫,迅速后退,往另一边的库房奔去。 那边的火焰似乎已经熄灭了。 黄三刚一落地,后面的血兵已经追了上来。 他咬着牙,抽出自己的兵器。转身往回跑,迎着那群扑上来的血兵冲了上去。 他要回去。他不能一个人跑了! 砍削、劈刺、横截,他手中的长剑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快得看不见身影。 但是血兵更快,出手就见血,在黄三身上划下一道道血痕。 那血气反过来又刺激了血兵,他们越发凶悍狠辣。 唰! 血兵一刀砍过来,正中黄三的小腿。 “啊——!”黄三惨叫一声,用剑杵在身前,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半跪下来。 血兵们狞笑着围成圈,渐渐向他逼近。 这是他们的血食,他们战斗了一晚上,理应要享受这送上门的血食! “嗷呜——!”血兵一拥而上,露出尖利的獠牙,向黄三撕扯过去。 轰! 一股大力突然从黄三身后迸发出来,将这群血兵震得东倒西歪,倒在地上。 周怀轩及时赶到,立在黄三身后,双手平举,将血兵震开! 他手中长鞭抡起,在半空中画出一个满圆,啪的一声巨响,然后抽到倒地的血兵身上,将这些追黄三的血兵抽得身首异处! 黄三回头,看见是周怀轩,被他的神勇惊了一下,很快转惊为喜,连声道:“怀轩!快去!快去救老大!”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沉问道:“赤一呢?” “在后面!我带你去!”黄三顾不得自己腿伤,杵着剑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在前面带路。 周怀轩等不及了,问了库房的方向,飞身而去! …… 赤一刚刚跑到装粮食的库房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握着长戬从库房后面缓缓绕了过来,看着赤一道:“我等你很久了。” “是你!”赤一的眼眸眯了眯,“大统领?刚才是你暗中放冷箭,杀了紫七?” 那人缓缓点头,“正是在下。——纳命来吧!” 他话音刚落,手中的长戬急挥,眨眼间的功夫,起码刺出一百多杆! 赤一用尽全身解数,才躲了开去,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这人果然是大统领,他的功夫,比刚才那些血兵要厉害多了! 赤一暗自沉吟,这人到底是谁? 紫七好像认识他,但是到死都没有说出他的身份。 能让紫七这样维护他,难道也是四大国公府的人?! 赤一脑子里急速回想着四大国公府的人,手上的动作不由慢了下来。 那人瞅见破绽,将长戬换到左手,右手亮出一柄软剑,如蛇般缠住赤一的胳膊,再往前一送。就刺中了赤一的肩膀,顺势在他肩胛骨处一挑,便破了赤一半身的功夫。 赤一痛得全身一震。右手连挥,将那人手中的软剑逼退。 “想跑?你没机会了。”那人笑着说道。一手长戬,一手软剑,大步上前,往赤一处扑过去。 …… 周怀轩追到燃着大火的库房前,见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凝神听了听,听见不远处似乎有打斗厮杀的声音,便又循着声音追了过去。 追到半路上,他又遇到一群数百人的血兵! 这些血兵正要往另一边装粮食的库房赶过去。 周怀轩如虎入羊群。手起刀落,收割这群血兵的性命! 人挡杀人,神挡杀神! 这一瞬间,没有人能够阻挡周怀轩前进的步伐! …… “大统领!后面来了个硬点子!一个人杀了我们数百兄弟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血兵终于跑到这边装粮食的库房前,对那人说了最后一句话,才倒地而亡。 “怎么可能?!”那人皱了皱眉,“怎么可能有人单枪匹马杀死数百血兵?就算自己也做不到,除非是……” 不好! 这人暗叫一声。应该是周怀轩来了!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赤一,眸色渐渐转得血红,“算你倒霉!你等不及了!”他大吼一声。抡着长戬扑了上去,一戬将赤一扎飞,往后倒退着撞入装粮食的库房里面。 这人正要往里追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他耳朵动了动,立即改变主意,回身打个呼哨,召集一群躲在附近暗处的血兵,朝库房里面一指:“进去!里面的血食都是你们的!” 那群血兵大喜,嗷嗷叫着冲了进去! 这人回首看了看,周怀轩往这边纵跃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他桀桀一笑,迅速后退。从山庄的后门飞快撤离,消失在黑暗中。 周怀轩看见前面的人影一晃就消失了。忙提气更加迅猛地追了上去。 但是他追到那装粮食的库房前面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库房里面的情形。 里面虽然一片黑暗。只有星星点点的余火,但是他眼力比一般人强多了,竟然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原来是赤一站在库房中间,他将自己面上的面具取了下来,看着外面的周怀轩笑了笑。 一群血兵嗷嗷叫着向他扑过去! 周怀轩眼圈都红了,急着就要往里急冲!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库房里面爆发出来! 一股气浪从里面扑了出来,就连周怀轩都有些承受不住,被那气浪冲得往后退了一丈多的距离才勉强稳住脚步。 轰隆!轰隆!轰隆! 越来越大的爆炸声从那库房里传出来。 里面的血兵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同样,赤一也没有逃出来…… 比刚才那座装兵器的库房里更大的火光传了出来,烧得整个山庄如同白昼一般! 周怀轩看着这股熊熊大火,缓缓跪了下来。 他深深伏地,朝着库房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怀轩!怀轩!你怎样了?这火太大了!咱们得赶紧出去!”雷执事终于赶了过来,拽着周怀轩的胳膊,“你还跪什么跪?赶紧走啊!” 黄三这时一瘸一拐地也赶到了,他瞪了雷执事一眼,看向周怀轩道:“怀轩,怎样了?赤一呢?” 周怀轩悲戚地看着那燃烧得轰轰烈烈的库房,闭了闭眼,两串泪珠流了下来。 黄三顿时明白过来,“老大!”他也跪了下来,给那库房磕了三个头! “怀轩!咱们赶紧走吧!这里的人都被我们料理了,没有活口了,快走吧!回去跟你说这些怪物的事!”雷执事这样说,明显是查出了一些事情。 周怀轩执意不走,沉声道:“我要等一等。” 他们没有等多久,这两座库房的火终于熄灭了。 装粮食的库房燃烧殆尽,里面的东西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除了黑灰之外,就只剩下一个赤色面具,静静地躺在地上。   ☆、第44章 山崩 满是黑灰的地面上,孤零零躺着一个赤色面具。 赤色面具的颜色是一片火红,那样鲜红的颜色,在黑灰中格外突出,刺得众人的眼睛发干。 面具上画着狰狞的人脸,夸张的眼眉,浓烈的线条,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这样的大火,把所有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却没能将它破损一点点。 众人的心里都有些异样。 周怀轩走了过去,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布囊,将面具周围的黑灰拣了一捧装起来。 他要把他带回神将府,带回周家的宗庙、祖坟。 黄三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怀轩的举动,低头沉吟半晌,缓缓抬手,将自己的面具也取了下来,扔到那赤色面具旁边。 周怀轩抬头,看向黄三。——不,应该是郑星同,郑国公府的四爷,也是郑老爷子的嫡幼子。 “老大死了,他们都死了,我这个守护者,其实也应该死了。”郑星同盯着面前的赤色面具说道,“守护者,从现在开始,不复存在。” 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排的卦真没有排错。 到了他们这一代,果然是最后一代守护者。 郑星同将身上最后一颗断生碾成粉末,扔到自己的黄色面具旁边。 这本来是给他徒弟准备的。 但是守护者既然已经不复存在,他也用不着给徒弟吃这颗药丸了。 郑星同深吸一口气,不打算再去见自己的徒弟。 从此以后,他只有一个身份,就是郑国公府的四爷。 当他成为守护者。从老大手里接过断生这颗为徒弟准备的药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原来给徒弟准备的药。只是幌子而已。 麻痹了他们,也麻痹了敌人…… 雷执事嘿嘿笑了两声。走过来拍了拍郑星同的肩膀,“原来你是守护者。啧啧,你终于醒了,恭喜你。” 郑星同微微一晒,道:“别这么说。守护者曾经是我们的信仰,更是老大半辈子的执念。” 不管是对是错,那曾经发生过的事,没有人能抹杀。 雷执事点点头。正色道:“我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千年以来,你们和堕民八姓精英一直缠斗,却未落下风,就知道你们的实力如何。” 对于这样的对手,堕民除了忌惮,还有几分尊重。 周怀轩将布囊收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拾起地上赤色和黄色面具塞到袖袋里,转身要走。 郑星同叫住他,“怀轩,去那边看看吧。”说着。指向另一边的库房。 他们走了过去。 那边也被烧成得干干净净。 而且在一片黑灰之中,只看见一只紫色面具静静地躺在地上。 和刚才那边的情形一模一样。 周怀轩一怔。 他知道这紫色面具是属于谁。——它属于吴三奶奶吴云姬。 曾经在神将府被攻打的那一夜,被阿财偷偷背了回来。后来又被周怀轩暗自还了回去。 没想到吴三奶奶上一次居然没死,而是死在了这里…… 看来吴三奶奶的本事,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很多。 因为他派去监视吴三奶奶的人,根本就没有发现吴三奶奶“金蝉脱壳”了。 那么周怀礼骠骑府那一次的火灾又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吴三奶奶死在那一次的火灾里面? 三房的人,对吴三奶奶这一身份,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周怀轩眯起了眼睛,走过去将那紫色面具拾起来,和另外两个赤色和黄色面具放在一起。 郑星同道:“还有绿色面具和蓝色面具。等下我带你去取。” 周怀轩“嗯”了一声,目光在山庄里缓缓掠过。看向雷执事和郑星同:“你们先下去,我还有些事。” 雷执事和郑星同对视一眼。一起道:“你要做什么?” 周怀轩再没有说话,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雷执事看了看这黑黢黢的山洞,摇了摇头,“你别乱来,千万小心。” 郑星同也道:“你们走,我陪怀轩留下来!” “走!别废话!”周怀轩厉喝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响起阵阵回音…… “走吧。”雷执事拉了郑星同一把,带着堕民和他一起下山。 他们来到山下没有多久,就听见从山腰处传来更猛烈的爆炸声,声浪震天动地,整个山崖摇摇欲坠! 那声浪传到近海,掀起了一道道海浪。 浪花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咆哮着往山崖上拍打,惊起千堆雪! “怀轩!” 雷执事和郑星同悚然变色,转身就往半山腰跑。 跑到半路,他们遇到刚刚从半山腰下山的周怀轩。 他面沉如水,行动迅猛,如同一只大鹏般从山上飞跃直下,从他们身边掠过,顺手托起郑星同的胳膊,“走!这山要塌了!” 雷执事闻言来不及惊讶,连忙跟着转身,带着堕民一起往山下飞奔。 周怀轩和堕民跑得非常快,只有郑星同的本事差一点,但是有周怀轩托着他,他也能跟上他们的步伐。 他们如风一样奔跑,听见身后的轰响声越来越大,整个大地都在摇晃、崩裂! 天边朝阳初升,霞光万道,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地上出现一道道深沟,而且那沟壑还在不断扩大! 海水从沟底涌了上来,淹没了海边的小路。 而脚底摇晃震荡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跑到靠近京城的地方,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东山在他们眼前一寸寸矮化,一点点坍塌,最后轰地一声。如泥牛入海般塌入近海! 东方霎时间腾起遮天的尘埃,那尘埃漫天飞舞,甚至将海上刚跃出海平线的太阳都遮住了! 海水咆哮、翻滚。雪白的浪花高耸如城墙,往岸边不断拍打! 东山就在他们眼前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渐渐消失了! 山腰中腹的山庄。自然被彻底埋了起来。 雷执事骇然道:“怀轩,这是你做的?” 周怀轩让他们先下山,莫不是自己留在那里做了手脚?! 这也太骇人了吧! 周怀轩“嗯”了一声,“走吧。” 虽然他的语调依然是轻描淡写,但是他的声音嘶哑,整个人疲惫不堪… “东城门不能走,走西城门吧。”雷执事遮着手往前看了看。 周怀轩点点头,“走西城门。” 他们绕了一大圈。从西城门进了京城。 东城门那边,大理寺的衙差正将被杀的守城军士的尸体抬走。 周怀轩带着这些堕民,如果往东城门走,遇到正在查案的大理寺衙差,他们说不定就有口都说不清了…… …… 回到城里,郑星同带着周怀轩去了守护者的七进大宅,将绿色面具和蓝色面具交给周怀轩,道:“这是绿三和蓝六的面具,他们背叛守护者,已经被处决了。” 周怀轩握紧这两个面具。低声问道:“还有两个面具呢?应该还有橙色和青色面具吧?” 郑星同叹口气,道:“这些事我也应当告诉你。——橙二已死,他的面具流落在外。至今不知道在谁手里。而这一次,我们本来是冲着是青五去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不在庄子里。我们只好抄了他的老巢。他在那庄子里不仅囤积了血兵,还囤积兵器、盔甲和粮食!那样大的高山,被他从中间几乎挖空了!” 周怀轩眯了眯眼,“那山已经塌了,他囤的东西再多,如今也是废土一堆。” 郑星同点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当然也是周怀轩有这样的实力。 别人就算想到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青五是谁?你们是如何追到他的老巢的?”周怀轩握了握拳,极为克制地问道。 郑星同看了他一眼。“青五一直是老大负责追踪的。——你想干嘛?” “不干嘛,随便问问。”周怀轩轻描淡写地道。但是他的眼神里却明明白白写着“我要杀他!”四个大字! 这是要报仇的节奏啊! 郑星同狐疑地看着周怀轩,“你为何对老大这样看重?老大是你什么人?你认识他?” 周怀轩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低头将绿色和蓝色面具收回袖袋,转了话题道:“我明天进宫,将守护者的东西送回给圣上。” 知道郑星同是守护者,只有周怀轩和雷执事。 他们俩都不会说,自然没事。 守护者,终结在夏昭帝这一代。 “……但是还有两个面具没有收回,你怎么跟圣上交代?”郑星同担忧地问道。 周怀轩面色沉静,冷冷说道:“……拿着青色面具和橙色面具的人,不管他们是谁,都是守护者的叛徒。背叛了守护者,也就是背叛了大夏。我会劝圣上画影图形,全国通缉他们。” 这两人想躲在背后搞风搞雨,那是不可能的! 周怀轩的眸色阴森,眼底的氤氲血色一闪而逝。 郑星同闭了闭眼,心情复杂地颔首:“也只有如此……” 他本来也是担心青五会借机再掀风浪。 没有了赤一制衡节制,不知道他在背后要整出多少事情! 但是周怀轩的法子,就像是釜底抽薪一般,青五的身份,反而会成为他的累赘! 不管青五如何盘算,都不敢把他守护者的身份再亮出来了! …… 京城叔王府的王府内院。 叔王夏亮和王妃卫氏的寝阁外面,响起了一声急促的声音。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 叔王夏亮陡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他披衣起身,从寝阁里走了出来。 一见来人的样貌,夏亮顿时沉下脸,“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说了你们不能来王府!有事传信,我会去南城的宅子见你们!” 那人一脸惶恐,拱手道:“王爷,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小的等不及了!” “什么事?” “东山的庄子被人攻破了,里面囤积的兵器、盔甲、粮食,都被烧了。还有那庄子里的血兵和军士,都被杀得一干二净!” 夏亮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桌角站定,深吸一口气,抬手止住那人的话,缓缓地道:“……好,我知道了。没关系。杀的军士,可以再招。毁掉的血兵,可以再造。那些库房里的兵器、盔甲和粮食,本来就是露在外面以防万一的一部分,绝大部分东西,都藏在那庄子的地底下。——那些人只烧了庄子里面的东西,应该绝对想不到……” 他话音未落,又有人飞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东山塌了!整座山倒滑入海,什么东西都寻不到了!” “啊——?!”叔王夏亮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一口血吐了出来,沿着桌角坐到地上,捂着脸大恸。 半生绸缪,数十年的积累,居然都随大山入了海!   ☆、第45章 同心 周怀轩回到神将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一夜奔波,再加上在东山最后为了引发山崩,他费了太多的精力,整个人疲累不堪。 周怀轩回来之后,没有先回清远堂,而是先去了周老爷子住的院子。 “祖父。” 周老爷子看着他,“东山那边出了什么事?刚才那边地动山摇,整个京城都在晃悠。很多人说是‘地龙翻身’。” 周怀轩将那装着黑灰的布囊拿出来,放到周老爷子的棋桌上,“祖父,这里面,有父亲的遗骨。” 其实是遗灰。 周老爷子惊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祖父,这是父亲的……遗骨。”周怀轩又一次说道,给周老爷子跪了下来,“东山那边是那些吸血怪物的老巢。父亲在那里,将他们全数歼灭!” “那你父亲呢?”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周老爷子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去晚一步。”周怀轩闭了闭眼,忍住想要喷薄而出的泪水。 他已经为父亲的过世流过一次泪,不用再流第二次了。 流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要的是亲自为父亲报仇,手刃仇敌! 周老爷子走回棋桌边上,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那布囊,喃喃地道:“承宗,你终于做了选择……”说完老泪纵横,难过得不能自已。 周怀轩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道:“祖父节哀。父亲的丧事已经办了,这些遗骨,您想如何处置?” “……在家里供奉三十五天。然后送到祖坟归葬吧。”周老爷子哽咽着吩咐道,用手捂着脸,靠坐在棋桌旁。 周怀轩应了。悄然起身,拿着布囊走了。去祠堂那边找了个白瓷坛,将布囊里面的黑灰放了进去,然后封好,放到供桌上,又上了一支香。 “去请我娘过来。”周怀轩直起腰吩咐道。 周显白忙去冯氏的院子请她过来。 冯氏一夜未睡,心神不宁地跟过来,问周怀轩道:“怎么了?” 周怀轩指着那白瓷坛,低声道:“娘。这是爹的……遗骨。” 冯氏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也被这消息打得不轻。 她的身子晃了晃,扶着供桌的桌角站定,惨然道:“……他终于还是走了。” 周怀轩悄然退了出去,将这祠堂留给冯氏。 冯氏在周承宗的牌位前站了一会儿,才伸出手,轻抚上那个装着周承宗遗灰的白瓷坛。 从祠堂出来,冯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在里屋静静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走到屋角放箱子的地方,弯腰打开箱子。 那里放的都是周承宗的东西。 从那一天周承宗假死离府之后,冯氏就把周承宗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到了这个箱子里。 说起来,周承宗活了这么大岁数,身外物却是少的可怜。 几件衣袍,大氅,几双还没有穿过的新鞋,都是冯氏给他做的。箱子里还有一把短剑,是周承宗小时候,周老爷子送给他的。 另外还有几本被翻得边上起了角的兵书,整整齐齐堆在箱子里面。是周承宗在神将府的时候常看的。 冯氏弯下腰,将那几本兵书取了出来。在手里摩挲着,似乎还能感受到周承宗手抚的温度。 她随手翻看着这几本书。看着书眉间的批注,那些熟悉的笔迹,让她心里酸涩不堪,心痛不已。 啪! 一封书信居然从书页间掉了出来。 冯氏怔了怔,弯腰捡起信封。 信封上写着:周冯氏秋娴亲启。 信封上正是周承宗的字迹。 冯氏打开信封,看见里面有两张信笺。 她取了出来,展信读了起来。 第一页信笺。 “秋娴吾妻: 汝看信时,吾已离世。吾虽远离,汝在吾心,不敢稍忘。吾念汝之心,与汝念吾之心一般无二。吾去后,汝当全力持家,待阿宝长大,可接掌神将府。 夫:承宗。” 短短的一行字,跟周承宗平时的情形差不多。 他对着她,总是没有话说吧…… 冯氏叹口气,展开第二页纸。 她又是一怔。 这信上的字迹好熟悉。 这明明是她当年刚刚嫁到神将府的时候,给周承宗写的情信! “你侬我侬,忒煞多情。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衾,死同椁。” 信的下方,多了一行周承宗的字迹:“吾妻之信,吾藏之身二十八载。吾行千里,与汝同心。” 冯氏的手激烈地颤抖起来,她将那两封书信捂在胸口,嘴唇翕合着,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哭出来。 当年新婚的时候,她给他写情信,他无动于衷,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收到没有,看过没有! 这么多年,她不敢问,担心问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没想到,周承宗居然把这封情信一直带在身边! 冯氏终于流下眼泪。 她抚着那封书信,轻声道:“没关系。你不在了,我会好好守护神将府,守护轩儿,守护阿宝……” 因为这是周承宗的意思,所以她一定要完成他的遗愿。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冯氏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重新将那叠兵书放回箱子里,亲手锁了起来。 而那两封书信,就被她放入妆奁匣子的最底层。 …… 周怀轩回到清远堂的时候,盛思颜刚给阿宝喂完奶。 “怀轩,你回来了!”盛思颜抱着阿宝走了出来。 周怀轩揽住她的肩,带着她和阿宝一起又往里屋走去。 盛思颜忙回头嘱咐薏仁:“看着门……” 周怀轩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一家三口来到里屋,阿宝扑到周怀轩怀里,让他抱。 周怀轩紧绷着脸。从盛思颜怀里抱过阿宝,靠在自己肩头。 盛思颜坐在他身边,专注地看着他。静静地等他说话。 周怀轩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刚从东山回来……把我爹接回来了……” 盛思颜一愣,继而马上反应过来:上一次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周承宗! 难怪周怀轩、冯氏和周老爷子对那场葬礼无动于衷! 难怪周怀轩不让她和阿宝在灵柩前磕头! 盛思颜抓紧了周怀轩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别急,别气,慢慢说,我听着呢……” 她看得出来,周怀轩现在的情绪有些激动。他需要的是一双倾听的耳朵。 她愿意做这双耳朵。 阿宝坐在周怀轩臂弯,探出头用自己胖胖的小脸蛋贴了贴周怀轩的面颊,以示安抚。 周怀轩拍拍阿宝的后背,看着盛思颜道:“你不会怪我向你隐瞒吧?” 上一次的事,在神将府的几个主子当中,周怀轩知道、冯氏知道、周老爷子也知道,只有盛思颜不知道。 盛思颜摇摇头:“当然不。你有你的理由。”顿了顿,又问:“那这一次呢?” 周怀轩仰起头,看着屋顶的藻井,缓缓说道:“我爹是赤一。守护者里面的赤一。这一次,他追踪守护者里面的叛徒,去了东山。那里就是那些吸血怪物的老巢……” 在周怀轩低沉的嗓音里,盛思颜渐渐听出了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她更加用力地抓住了周怀轩的胳膊,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后来,我实在气不过,就动了些手脚,将那整座山都弄塌了……”周怀轩垂头,将脑袋埋在阿宝幼小的肩膀上。 阿宝学着周怀轩的样子,两只小手抱着周怀轩的脖颈。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盛思颜深吁一口气,道:“原来早上这城里的晃动。是这样来的。我还以为……” 以为地震了,都抱着阿宝跑到屋外庭院中央去了。 “你没事吧?”盛思颜抚了抚周怀轩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只手轻轻搭在周怀轩的脉间,给他诊脉。 他的脉搏跳动得很激烈,比常人要快得多,这应该是他心情太激动了, 还好,他的身体有些疲累,但是没有大碍。 “你太累了,歇一歇吧。”盛思颜伸手,将阿宝又从他臂弯抱了过来,“什么都别想,先去睡一觉。” 周怀轩在她的照看下沉沉睡去。 盛思颜坐在他床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默默想着心事。 这些天周怀轩不在,京城的事情都是她和周显白暗中打理。 听了周怀轩的话,再把这些天她派人盯着京城各府邸的情形联系起来,盛思颜有了个结论。 这个青五不管是谁,好像跟吴国公府,都脱不了干系! 那天她请另外三大国公府,还有蒋侯府、尹家和叔王府的人来吃饭,跟他们当面说了周怀轩离京的事,其实是要敲打他们,同时也是迷惑他们,让他们不要趁周怀轩不在京城的时候,再打神将府的主意。 她既然主动对这些人说周怀轩离京的事,这些人也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那就是,神将府在盯着他们这些人家。 如果你们不信邪,就尽管动一动,看看神将府能不能抓住你们的小辫子! 如她预计的一样,这些府邸在最近这段日子里,都很循规蹈矩。——除了吴国公府。 昨夜那些人翻入吴国公府的围墙,就是最大的证据! ※※※※※※※※※※   ☆、第46章 青五 周怀轩睡着的时候,冯氏来了清远堂。 盛思颜忙迎了出去。 “娘,您坐。”盛思颜给冯氏捧了茶,并且让范妈妈把阿宝抱过来。 阿宝一见冯氏,就呀呀叫着扑了过去。 冯氏紧紧抱着阿宝,在他面颊上亲了又亲,道:“阿宝,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惹你娘生气?” 阿宝嘻嘻笑着摇头,将自己胖胖的小脸送上去,贴了贴冯氏的面颊。 盛思颜小心翼翼地道:“娘,刚才怀轩跟我说了……公公的事。” 冯氏“嗯”了一声,垂眸道:“我也是不放心,过来特意跟你说一声。怀轩他爹的事,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你别多心。” 盛思颜忙道:“娘,您别这么说。我知道轻重,更不会多心。您……也多保重。公公在天有灵,肯定希望娘能够活得好。” 冯氏点点头,微笑着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们也别担心我,我活了这么大年纪,经了这么多的事,比你们看得开。” 盛思颜见冯氏这个样子,倒是不好再劝了,只得笑着坐在一旁,岔开话题道:“娘,怀轩睡了。他累得很,不过没有大碍。” 冯氏道:“那就好,他刚回来,让他好好歇一歇。” 送了冯氏出去,盛思颜回到屋里,坐到床边,一边看着王氏给她留下的医书。一边照看周怀轩。 周怀轩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醒了?”盛思颜一天一夜没有睡觉,眼底的青色非常明显。 周怀轩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面颊,脸上淡淡露出笑意。“你睡吧。” 他起身,将盛思颜拉着躺下,给她掖好薄被。 盛思颜紧张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嘟哝两声,很快就沉入梦乡。 周怀轩去浴房洗漱一番,出来随便喝了点粥,就往宫里去了。 …… 夏昭帝昨天就知道东山出了大事,也无法安然在关雎宫养病了。撑着病体上了朝。 这几个月,都是王毅兴代他批示奏折,大朝会因故本来都取消了。 这一次夏昭帝终于出现在大朝会上。 “东山那边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整座山都倒入海里?”夏昭帝皱眉问道,不时咳嗽几声。 王毅兴看了看大理寺丞王之全。 王之全只好出列拱手道:“圣上,昨夜东城门守军被杀,臣正在查案。东山倒塌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臣已经和刑部尚书一起派了衙差去东山查访,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山下的村子没事吧?” “没事。山下的村子在山的西面,没有受到影响。山上并无人烟。”王之全连忙答道。 夏昭帝叹口气,道:“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朕记得早年东山上还是有住人的。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都说东山那边不太平,山上住的人陆陆续续搬下山了,不肯再住在山上。如今看来。确实是因祸得福啊。” 那时候东山上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村民也说不清楚。 说闹鬼的有之,说中邪的也有,总之造成的后果是山上的村民都搬空了,全搬到山下去住了。 王毅兴见状出列拱手道:“圣上说得有理。东山的事,要慢慢查访,圣上不用挂心。村民相安无事,乃是我朝大福!” 在朝廷上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知晓。夏昭帝才罢了。 等他朝罢回内宫里过了一夜,周怀轩就进宫来了。 夏昭帝在御书房见了周怀轩。 “怀轩。这么急找朕有事吗?”夏昭帝笑着问道。 周怀轩肃着脸,将五个面具取了出来。放到夏昭帝面前的书案上。 “圣上,这是守护者的面具。这些人,包括橙二,都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青五!”周怀轩的声音十分低沉。 夏昭帝霍然站了起来,惊讶地道:“守护者真的都死了?!” 周怀轩点点头,“绿四和蓝六早就死了。赤一、黄三和紫七,死在前头夜里的东山。” 夏昭帝的脸色严肃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东山的事,难道跟守护者有关?他们跑到东山做什么?难道那里也有混合了皇室和四大国公府的孩子出生?”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夏昭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 他说的是守护者的主要职责。 很显然,作为皇帝,他对守护者也是知道一二的。 周怀轩并不奇怪这一点,他淡淡摇头,道:“这一次,他们是去追杀守护者中的背叛者。”说着,就把守护者在东山山腰腹里发现山庄,还在里面发现青五囤积的兵器、盔甲和粮食,得知他有不轨的企图,才下了狠手。 夏昭帝听完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道:“都是青五干的?!——他也忒丧心病狂了吧!” 居然妄想要借守护者的势力篡位?! 周怀轩点点头,“证据都在东山山腹里。如果您不信,可以派人去挖。东山入了海,几乎填平了一块海域。您只要派人去挖,肯定能挖出证据。” 夏昭帝忙摆手道:“朕信你的话,不需要什么证据。”说着,用手捶了捶面前的书案,“真是岂有此理!太祖皇帝首创的守护者,居然有了这样丧心病狂的叛贼!” 周怀轩便一字一句地道:“所以臣想请圣上同意画影图形,全国通缉有橙色面具和青色面具的人。——这面具有奇效,连大火都烧不掉,戴在面上还能变声。” 他的主要意思,是要追回这两个面具。至于那两个人,要找到他们。不是那么容易。 夏昭帝也是这个意思,一拍桌子道:“好,朕马上命大理寺画影图形。通缉戴这两个面具的人。同时出具告示,举报有奖。凡是谁看见有人藏有这两个面具。都可以向大理寺告发!” 周怀轩拱手道:“多谢圣上成全!” “怀轩啊,别这么客气。你为国效力,替朕铲除了眼皮子底下这个毒瘤,朕谢你还来不及呢!说这些话做什么!”夏昭帝很是热情地说道,看着周怀轩微微地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周怀轩没有跟夏昭帝说这些守护者到底是谁,夏昭帝也不想知道。 守护者本来是太祖皇帝设下的一步暗棋,那就一直留在暗处吧…… 周怀轩刚从宫里出来。夏昭帝的旨意就传到了大理寺和刑部。 大理寺丞王之全看了夏昭帝传来的面具图,忙依样又命人画了两张青色和橙色的面具图,并且抄送全国各地的衙门,在大夏所有地方张贴。 …… “主上,您看看这个!”一个幕僚拿着从街上撕下来的告示给叔王夏亮看。 “通缉令?!”夏亮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这是做什么?” 居然说他是守护者中的叛徒! 夏亮的眼皮不由自主跳了跳,他将那告示扔回到幕僚手里,道:“拿走,以后不要理会这种事。” 那幕僚收了告示,忧心忡忡地问:“可是主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这些年囤积的东西,只剩下在王府的一点点了,根本是杯水车薪啊。” “我当然知道是杯水车薪!”夏亮吼了他一句。“但是你成天抱怨有什么用?!难道抱怨就能把那些东西念回来?!” 那幕僚被骂得一声不敢吭,缩在墙角。 “主上,大统领求见。”从门口传来通传的声音。 夏亮对着那幕僚瞪了一眼,“出去!”然后对外面的人道:“让大统领进来。” 这幕僚垂头丧气地出去了,和大统领在门口擦身而过。 闻到大统领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这幕僚打了个寒战,忙加快步伐离开了南城的这所宅子。 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大统领进了屋子,躬身向叔王夏亮行礼,然后直起身。将脸上的银色半脸面具摘了下来。 在那银色半脸面具之下,居然还戴着一个橙色面具。 叔王夏亮看着他。莞尔道:“大统领真是有面具不嫌多啊。” 那人笑了笑,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叹息道:“这个面具最好的地方,就是能变声。可惜啊,别的面具都没有这个功能。”一边说,一边也将脸上的橙色面具摘了下来。 站在叔王夏亮面前的,正是骠骑大将军周怀礼。 他的眸色微微泛红,和以前比,那红色已经消褪很多了。 他将那橙色面具抛到桌上,对叔王夏亮道:“主上,您的青色面具也拿出来吧。” “这是为何?” “他们已经在通缉这两个面具。我们留着,是祸害,不如抛出去算了,省得成日里提心吊胆。再说我们的人当中,还是有些人见过这两个面具的,保不准他们会走漏风声。”周怀礼笑着说道。 夏亮拿出自己的青色面具放到桌上,叹息着道:“这个面具,我还是从你外祖父府上的守护者那里得来的。” 周怀礼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夏亮道:“我外祖父知道?” “吴老爷子当然知道。不然我怎么能得到这个面具?吴国公府那一代的守护者,是吴老爷子的兄弟。他的徒弟,本来是在盛家。盛家被灭门之后,我把盛世全的东西都搜罗到王府,才跟吴老爷子接上头的。”夏亮很是感慨,“算了。如今守护者算是全军覆没,就连圣上都宣布守护者已经解散。这个面具,留着确实是祸害,就抛出去算了。” ※※※※※※※※※※   ☆、第47章 心愿 大理寺的告示贴出来没几天,京城东门外的小树林里就出现两具戴着面具的尸体。 那面具妥妥地就是大理寺告示上画的那种样子。 一个清晨进城的村民发现了这两具尸体和面具,忙不迭地去城门口报了案。 大理寺丞王之全接到消息,亲自带着衙差过来查看。 “大人,您看,这是不是圣上要通缉的那两个面具?”一个衙差从那两具尸体面上摘下面具,呈到王之全面前。 王之全看了看,道:“包起来,给圣上送去。——是不是,不是我说了算,要圣上说了算。” 这两个面具很快送到夏昭帝的案前。 他手上已经有守护者五个面具,再加上这两个,七个面具算是齐全了。 这些面具十分独特,不是一般人能够仿造的。 夏昭帝只摸了摸那面具的材质,就知道正是守护者剩下的那两个面具。 “……这是弃卒保车了?”夏昭帝似笑非笑地敲了敲桌子,“这么爽快就把面具抛了出来,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了。” “可惜了那两个替死鬼。”王之全惋惜说道,“他们肯定不是圣上要找的两个人。” 夏昭帝点点头,“当然不是。不过,朕要找的本来也不是人,而是面具。”他轻抚着这些面具,道:“这些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东西,要供奉到云阁。” 云阁是大夏皇宫里最高的建筑。云阁最高处挂着重瞳图的大殿。只有皇帝和四大国公才能进去。 夏昭帝咳嗽两声,将这七个面具袖了,带去云阁。 站在重瞳图前。夏昭帝沉吟良久,将这七个面具放到了重瞳图下面的香案上。 从云阁出来。夏昭帝心情格外舒畅,似乎连多日来缠绵不去的病也好了许多。 他回到御书房,大笔一挥,下了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赤一、黄三、紫七忠于国事,为国捐躯,乃忠臣之首。可入忠烈祠供养之。钦此!” 一纸诏书昭告天下,将赤一、黄三和紫七的牌位送进了云阁旁边忠烈祠。 忠烈祠里供奉着大夏开国以来为国家做过巨大贡献的臣子将军。 一千年来。也只有三个人的牌位进了忠烈祠。 一直在暗处的守护者,是头一次有人进忠烈祠。 …… 周怀轩得知消息,心里才好受些。 他跟着朝臣进宫,专门去忠烈祠前叩拜上香。 夏昭帝也亲自去上香默哀,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叩拜结束之后,夏昭帝将周怀轩留下来说话。 “怀轩,有件事,朕想和你商议。”夏昭帝满脸笑容说道。 他面色潮红,但是精神振奋,倒不显得虚弱了。 周怀轩抬头看着夏昭帝。颔首道:“圣上请说。” “守护者,从此就不复存在了。虽然还有一个青五,但是朕听你提过。说那个青五是假的。所以事实上,所有的守护者,已经全军覆没了。” 周怀轩点了点头。 “太祖皇帝首创守护者,是为了我大夏皇室,不落入异族之手。如今看来,堕民成不了气候,我大夏有怀轩这样的战将,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了。”夏昭帝缓缓说道。 周怀轩似乎明白了什么,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夏昭帝,“圣上您的意思……?” “朕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想容白头偕老。”夏昭帝感慨说道,“不过你也知道。这个心愿是无法达成了。” 周怀轩默然,没有说话。 “这个心愿虽然不能达成,但是朕和想容有个女儿。——这件事,已经是上天对朕天大的厚爱了。”夏昭帝慈祥地看着周怀轩,就像在看女婿一样。 周怀轩皱了皱眉,淡淡地道:“圣上,您到底想做什么?” “朕想认回女儿。”夏昭帝收了笑容,肃然说道。 “当初不敢认她,是担心那些躲在暗处、神出鬼没的守护者。一旦被他们发现思颜的真实身份,他们的手段层出不穷,是一定要置她于死地才罢休的。”夏昭帝心有余悸地说道,“从她出生开始,这孩子就受了无数的罪。我把她生了出来,她却一天都没有享过我的福,我对不起她……” 说到盛思颜,夏昭帝甚至不再用“朕”自称,只用了平常百姓用的“我”字。 这一刻,在周怀轩面前的,不是威严不可冒犯的帝王,只是一个渴望和女儿相认的父亲。 周怀轩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鼻子有些发酸,他别开头,看着地面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您还是问问思颜吧。” 夏昭帝猛地点头,“当然要问!当然要问!她不点头,我不会乱来的。不过……”夏昭帝可怜兮兮地看着周怀轩:“我知道她听你的话。你就帮我说说好话,行不行?” 周怀轩闭了闭眼,双唇抿了一抿,道:“圣上,您真的想好了?——虽然守护者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因为守护者被外人攻破过,那个假青五还潜伏在暗处,一旦公开思颜的身份,他们再针对思颜下手怎么办?” 夏昭帝听出了周怀轩的推诿之辞,笑了笑,道:“……朕不公布她的身份,难道就没人针对她了?你别告诉朕,你们神将府的那些事情,都是因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世哦!” 周怀轩倏然回头,目光锐利地看了夏昭帝一眼。 “……其实我先前按着不认她,更多地,是囿于祖训所限。守护者存在一天,她就不能进宗室族谱。如今守护者终结了,那条祖训也寿终正寝。我才能让她认祖归宗。”夏昭帝叹息着乞求周怀轩,“你就看在我年老体弱的份上,成全我这个老人多年的心愿吧!” 周怀轩笑了笑。道:“您还不到四十岁……”就不要倚老卖老了。 “还不到四十?马上就要到了。”夏昭帝不肯放弃,“我没有纳妃的打算。也不会再有孩子了。如果不认回思颜,我死之后,她的日子更加难过。” 周怀轩垂眸看着夏昭帝面前的书案,还是道:“您和思颜商议吧。如果她同意,我不会反对。” 夏昭帝皱了皱眉,道:“怀轩,你是担心思颜成了公主,你做驸马很丢面子?” 大夏皇朝的驸马是不能做朝廷的实权官儿的。 当然。周怀轩是神将府一系,跟朝堂没有关系,所以纵然盛思颜是公主,朝廷也管不了他的位置。 周怀轩淡淡地道:“她心思重,您好生跟她说。” 夏昭帝听了这话,简直有满腹苦水要向周怀轩倾倒:“……我就知道她只是看起来好说话!那副执拗的脾气,拧起来简直跟她娘亲一模一样!” 周怀轩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那是您的问题。您想法子解决吧。”说着,告辞而去。 从宫里回到清远堂。周怀轩看见盛思颜在给阿宝讲故事,教他认字。 周怀轩默默地立在盛思颜身后。 阿宝本来一直皱着眉头听盛思颜给他念那些儿歌故事,已经很不耐烦了。 抬头看见周怀轩来了。简直是从心底里笑出来。 他朝周怀轩招了招手,大声叫了一声:“爹!” 盛思颜回头,才看见周怀轩来了,忙笑着站起来,道:“你回来了?”又问忠烈祠是什么样儿的,宫里面的场面大不大,唠唠叨叨不停地说话,听得阿宝都用手堵住了耳朵。 “阿宝你这是什么样子!”盛思颜不留神看见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阿宝的胖脑袋气愤地道:“娘给你念了一下午的书,你不是打哈欠就是走神。现在倒好,连耳朵都堵上了!——你以为我不敢教训你是不是!” 阿宝依然用手堵住耳朵。朝着盛思颜嘻嘻一笑,胖胖的小脸笑起来像一朵花。 盛思颜瞪了他一眼。 周怀轩唇角微勾了勾,伸手揽住盛思颜的肩膀,一手抱着阿宝,跟她一起往屋里行去。 “我刚从圣上那里回来。”周怀轩将阿宝放到窗下的长榻上,让他玩耍,自己转头跟盛思颜说话。 “哦,圣上的情形怎么样?病好些了吗?”盛思颜坐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这几天我爹都不用进宫了,说圣上朝政繁忙,暂时让他不用进宫。你说病还没好呢,怎么就能不看病呢?” 周怀轩想了想,道:“好些还是咳嗽,面色有些潮红。但是除此以外,精神头儿还不错。”说着顿了顿,看着盛思颜道:“有件事,圣上想跟你商议。” “跟我商议?”盛思颜很是吃惊,“我又不懂朝政,有什么事要跟我商议?” “……圣上想让你认祖归宗。”周怀轩低声说道,看着盛思颜澄净的凤眸出神。 “认祖归宗?”盛思颜皱了皱眉,“你是说……?” 周怀轩点点头,“守护者已经不复存在。圣上说,宗室里的阻力已经没有了,他可以让你进皇室族谱。” 盛思颜低下头,手指拧着衣带,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的孤女身份,确实是她心口的一根刺,特别是在阿宝出生之后,这根刺扎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是真的要跟夏昭帝相认,盛思颜又有些心神不宁。   ☆、第48章 相认 “我想回娘家一趟,跟我娘说说话。”盛思颜左思右想,还是想跟王氏商议商议。 其实在她心里,王氏才是她真正的娘亲。 “嗯,我送你回去。”周怀轩明白她的心情,没有再问下去。 第二天,周怀轩送盛思颜和阿宝回盛国公府。 “思颜,你怎么回来了?”王氏很是惊讶,“可是哪里不舒服?”一边说,一边握住盛思颜的手腕给她诊脉。 盛思颜笑着道:“我身子没事,就是有些事情要跟娘商议商议。” 周怀轩拎着阿宝道:“我带他出去。” 小冬葵跑了进来,大声叫了盛思颜一声“大姊!”,就跟着周怀轩和阿宝一起出去了。 “大姐夫,我二哥呢?”小冬葵问的是小枸杞。 小枸杞被王氏和盛七爷送到神将府,跟着盛思颜学算账去了。 后来又被周怀轩扔给周显白,让他看着,今天没有跟回来。 周怀轩把阿宝放到地上,让他跟小冬葵坐在一起,“你二哥在神将府。” 小冬葵虽然跟小枸杞在一起的时候总会鄙视他,但是两人分开了,他还是会想念他。 “……哦。”小冬葵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失望。 周怀轩看了看他,右手一翻,一柄银色匕首出现在他手掌上。 小冬葵愣了一下。 周怀轩右手一阖,再展开,手掌上的匕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跟变戏法一样! 小冬葵大奇。忘了害怕和生疏,扑上去抱住周怀轩的右手左看右看,连声道:“匕首呢?匕首呢?你藏哪儿去了?” “飞了。”周怀轩扯了扯嘴角。用盛思颜经常逗阿宝的话说给小冬葵听。 阿宝见了,朝周怀轩翻了个白眼。转头看着小冬葵呵呵地笑,爬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将他的手从周怀轩胳膊上拽开,然后爬到周怀轩坐着的凳子旁边,掀开他的袍子,露出他穿着长靴的腿。 那柄银色匕首,正插在他长靴上。 闪亮的刀鞘十分耀眼。 小冬葵都看出来了,拍着手欢呼道:“匕首找到了!匕首找到了!” 阿宝得意洋洋地抱住周怀轩的长靴。伸手就要去拔那柄匕首。 周怀轩看了阿宝一眼,淡淡地道:“……就你能干。”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腿上。 周怀轩刚才不过是手快而已,一眨眼功夫,就将匕首从手掌上插回到长靴里。 别说是小冬葵,就是功夫高强的成年人都看不出他的手法。 但是才十个月的阿宝,却能把他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这孩子的眼睛真不赖。 周怀轩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阿宝,就把他放下来,跟小冬葵一起去玩了。 阿财也跟着他们回来了,亦步亦趋跟着阿宝。 …… 燕誉堂里。盛思颜和王氏坐在一起说私房话。 “娘,圣上想……认回我。您说,我该怎么办?”盛思颜将脑袋靠到王氏的肩膀上。很是踌躇地问道。 王氏抚了抚她的头发,担心地道:“圣上要认回你是好事,但是会不会有危险啊?” 她知道皇室祖训,皇室中人是不能和四大国公府的人联姻的。 盛思颜摇摇头,“那些人都不在了,圣上大概觉得应该没事了吧。” 其实这些事情都不是盛思颜担心的重点。 她担心的,是王氏的反应,还有周怀轩、冯氏和周老爷子的心思。 毕竟她能够认祖归宗,跟夏昭帝相认。是在守护者全军覆没之后。 守护者不复存在了,她这个当年的“漏网之鱼”才能重新站到阳光下。袒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守护者中的老大赤一,正是周承宗。 盛思颜想一想。就有些不寒而栗。——她真要谢谢周承宗的“不杀之恩”…… 没想到她跟守护者曾经这样近…… 王氏看着盛思颜,笑道:“你是担心你认祖归宗了,娘会不开心?” 盛思颜悄悄抬头看着王氏,正色道:“娘,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你是我真正的娘亲。” 没有王氏,盛思颜早就死在鹰愁涧的悬崖上。 是王氏救了尚在襁褓中的她,并且将她抚养长大。 对于郑想容,盛思颜也是思念的。但是那种思念和对王氏的感情并不一样。 “我知道,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王氏拍着盛思颜的肩膀安慰她,“你别想这么多了。你跟圣上相认,是多了个爹疼你。我和你爹照样会把你当我们盛家女儿。” “真的吗?”盛思颜很是感动,“娘,我真希望我就是您的亲生女儿。” 她并不想做什么公主。 如果说她这辈子有遗憾,应该就是遗憾自己不是王氏的亲生女儿。 郑想容的生恩,夏昭帝的厚意,盛思颜都铭记在心,但那份感情还需要时光沉淀,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说完王氏的感受,盛思颜又提起了神将府的事。 “……娘,还有件事,我要跟您说。”盛思颜悄悄说道,“守护者里面的老大赤一,其实就是怀轩他爹……” “什么?!”王氏惊得手里的茶杯都握不住了,杯盖和杯子碰撞得叮当响。 “他之前是假死,前些日子,才是真正过世了。”盛思颜感慨说道,“死得非常壮烈,怀轩难过了许久。” 王氏霎时明白了盛思颜的意思。 “娘,我不想把自己的荣耀,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特别是这个“别人”不是外人,而是我的夫君。”盛思颜低声说道。 王氏叹息着摇摇头。道:“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怀轩他爹这样做,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的心愿。你怎么能揽到自己身上呢?” “真的跟我没有关系?”盛思颜狐疑问道,“要知道。当初他可是要杀了我的……” “当初他并没有杀你,所以现在也不会杀你。你就不要钻牛角尖了。”王氏拍拍她的面颊,“好好去跟圣上说,找个好机会,认祖归宗是正经。” 盛思颜见王氏也赞成她跟夏昭帝相认,心里略微轻松了一些。 她想了想,道:“……我不想做这出头椽子。” “什么出头椽子?” 盛思颜抿唇笑了笑,心里拿定了主意。 回神将府的路上。盛思颜轻声问周怀轩:“怀轩,你会不会不高兴?若是你不高兴,我不跟圣上相认也行的。” 周怀轩握了握她的手,“你果然想得太多。” “啊?” “相认吧。我为你高兴。我爹的事,跟你没关系。”周怀轩微微笑道:“……娘、祖父都是明白事理的人。” 只有既没脑子又没本事的人才无端迁怒旁人。 …… 他们从盛国公府回到神将府没几天,夏昭帝便微服来到神将府,要见盛思颜。 周怀轩领着夏昭帝来到内院清远堂,坐在堂屋的上首。 盛思颜抱着阿宝出来向夏昭帝行礼。 夏昭帝忙站起来道:“这就是阿宝吧?来,给我抱抱!” 盛思颜将阿宝送了过去。 阿宝好奇地看着夏昭帝,一双黑眸看得一眨也不眨。 夏昭帝也看着阿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抱着他软软的小身子,喃喃地道:“……想容。这是我们的小孙子,你看见了吗?” 盛思颜和周怀轩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阿宝咯咯笑着,用自己的小胖脸在夏昭帝脸上贴了贴,叫了一声:“爷……爷……” “叫爷爷了!他叫我爷爷了!”夏昭帝眼前一亮,猛地抱着阿宝亲个不停。 阿宝都有些受不了,求援似地看向自己的爹娘。 盛思颜忙把头扭向别处,看着屋子墙角半人高的美人菰出神。 周怀轩背着手,肃然而立。眼眸却是低垂,看也不看阿宝一眼。 阿宝只好含泪被“怪爷爷”亲得满脸口水…… 夏昭帝亲够了。才把阿宝交到周怀轩手里,道:“我要跟思颜说说话。” 周怀轩微笑:“我带阿宝出去一趟。”说着。对盛思颜点点头,拎着阿宝出去了。 清远堂的堂屋里只剩下夏昭帝和盛思颜两个人。 丫鬟婆子,还有夏昭帝带来的内侍宫女都在门外的回廊上站着,虽然人头济济,但是却鸦雀无声。 盛思颜和夏昭帝去东次间说话。 周显白和夏昭帝的一个心腹内侍站在门口做门神。 “……思颜,怀轩已经跟你说过了吧?你愿不愿意认祖归宗?”夏昭帝有些急切地说道,“我要昭告天下,给你正名!你是我夏昭的嫡长女!大夏唯一的嫡公主!” 盛思颜看着夏昭帝有些潮红的面颊,嘶哑的嗓音,还有他私下里为她做的一切事情,极是感动,嘴唇翕合着抖动了半天,才道:“……圣上,您的病,好些了吗?” 夏昭帝愣了愣,忍不住咳嗽两声,“……还好。最近好多了。” 盛思颜走上前,道:“如果您不弃嫌,我想给您把把脉。” “不嫌!不嫌!我求之不得!”夏昭帝把整个袖子都挽了上去,袒露出整条胳膊让盛思颜诊脉。 盛思颜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搭了两根手指到夏昭帝的腕间诊了一会儿,又抬头细看夏昭帝的脸色,对他脸上的潮红有些担心。 “没什么大病。人上了年纪都这样。”夏昭帝笑嘻嘻地说道。 盛思颜又好气又好笑:“您还不到四十就这样说,让那些七老八十的人情何以堪?!”一边说,一边心里有些惊讶:夏昭帝的情形,好像是中了慢性毒素……   ☆、第49章 依你 这种毒素引起的表象跟小伤寒这种病很相像,所以很多大夫都会误诊为内积外滞,尽量用药疏通内里。 盛七爷诊了这么久,应该一直走的这条路,但是一直没有治好,可能也有了怀疑。 盛思颜的医术当然不比盛七爷高明,而且她看病人的机会少,从经验上说更是少得多。 但是她有一个优势,就是盛世全传下来的毒术心得,是王氏找出来专门给她的。 本来是那时候为了对付过山风的出现,她起意想学毒术,谁料到还能用到这里。 盛世全的毒术心得上专门有一章节,记载了一种罕见的毒素,用得巧妙,可以让人不知不觉中毒,而且中毒后的表象就是小伤寒。 除了有一个不同。 小伤寒的病人眼白因有持续低热,会有发黄浑浊的现象出现。 而中了这种特殊的毒素,眼白不会发黄浑浊,反而会清澈无比,甚至白到发蓝,跟病人身上别的迹象形成鲜明对比。 盛思颜诊了脉,再仔细观察了夏昭帝的面色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只有一点疑惑。 这种特殊的毒素,外面知道的人非常少,是大夏皇室特有的一种毒,也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 盛世全在册子里特意写过,说这东西“不传外姓”,只是一个巧合的机会,让他见识到了这种毒素不动声色间致人于死地的厉害之处。 盛思颜暗暗好奇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巧合机会,让盛世全见识到了这种东西。一边对夏昭帝关切地问道:“圣上,您的病这么久不见好,一定很累吧?” 小伤寒虽然也能让人疲累。但是疲累的程度,跟这种毒素是不一样的。 这种毒素可以让人一点一滴的麻痹肢体。最后形成重病在床的假象,直到最后“病重致死”,不知道这种毒素的人,会完全认为是病人敌不过病魔的肆虐。 有这种东西,内宫无数妃嫔、宫外的朝臣良将,都可以无声无息地“病亡”,确实是皇室执掌万民、居家治国必备的良药…… 盛思颜一边腹诽,一边伸出手。按了按夏昭帝腿上的穴道。 夏昭帝的腿条件反射地弹了一下。 盛思颜松了口气。——看来毒素的用量非常之小,还没有到让夏昭帝失去行动能力的程度…… 夏昭帝揉了揉自己的腿,皱着眉头道:“确实很累,最近这些日子因为东山倒塌入海的事,不能再偷懒了,所以挣扎着去处理朝政,于是更累了。” “圣上,您的病不碍事。还是让我爹来给您诊脉开方吧。听说您最近以朝政繁忙为由,没让我爹进宫给您诊脉……”盛思颜笑着劝道。 她打算把制解药的法子说与盛七爷听,然后盛七爷亲自开方煎药。给夏昭帝治好“病”…… 夏昭帝听见盛思颜一口一个“我爹”,听得心里酸溜溜地,瘪了瘪嘴。赌气道:“……还看什么病?!女儿都不愿认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盛思颜一怔,抬头看见夏昭帝殷切的目光,赌气的脸,不由失笑,道:“……您别赌气。女儿我帮您治病,您可不能讳疾忌医。盛家养我一场,就算是养父母,您也不能不许我叫他们爹娘吧?” 夏昭帝绷着脸。很是不悦。 盛思颜踌躇半晌,抿了抿唇。一声“爹”轻轻巧巧划出她的舌尖。 夏昭帝的脸色倏然间亮了起来,他紧紧抓住盛思颜的手。喃喃地道:“乖女儿,再叫一声爹,还有娘,你也该叫你娘一声……她为了你,可以命都不要……” 他欣喜地看着盛思颜,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盛思颜见夏昭帝这样激动,心里也很感慨,她掏出帕子,给夏昭帝拭去满脸的泪痕,轻声又叫了一声:“……爹,我自然会去娘的灵前上香。您莫急。” “不急,不急。”夏昭帝连忙说道,“明天才昭告天下,不急,不急!” 今天认了女儿,明天就昭告天下,还说不急…… 盛思颜无语抚额,过了一会儿,道:“这是另外一件我想跟您商议的事。”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夏昭帝急切地说道,恨不得把十七年来的亲情都一股脑儿倒在盛思颜面前。 “那我可说了,您什么都答应我,不许反悔!”盛思颜笑着偏了头,娇俏说道,带着小女儿撒娇的口气,听得夏昭帝满心又高兴起来。 “说吧,你爹我是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夏昭帝这一刻,终于尝到了做皇帝的乐趣,恨不得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说到做到!” 门口站着的两尊门神听见屋里父女两人的话,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大少奶奶居然是皇后嫡出公主?!——周显白恨不得自挖双目,表示自己眼已瞎…… 盛思颜微微笑了笑,反手拉着夏昭帝的手,轻声道:“其实我有两件事求圣上……求爹允许。” “说吧,别说两件,两百件都没问题!”夏昭帝充分表现了自己对郑想容生的孩子“无原则无底线”溺爱的特质。 “第一,请爹不要马上昭告天下,等过完年,明年再说此事可好?” “啊?为什么?!”夏昭帝很是不满,“还要等到明年?” 他一天都等不及了好不好! “已经是九月了,还有三个月就过年。爹,还是等一等吧。” 至少也要等赤一,也就是周承宗的事在大家心里慢慢平息才行。 夏昭帝见盛思颜执意不肯马上正名,只好依了她,又问:“第二件事呢?” 盛思颜看着夏昭帝的眼睛。坚定地道:“您让我认祖归宗,也接夏珊回宫吧。” 她的意思就是,如果要封她为公主。夏珊的公主位份,也应该恢复。不然太刺激夏珊和蒋家,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而且天下人也都在看着皇室,看着夏昭帝,他不能太过厚此薄彼。 不管怎么说,夏珊也是夏昭帝的亲生女儿,和盛思颜身份差不多。 “思颜啊,你真是个好孩子。你这个性子,真是跟你娘一模一样。你娘若是还活着。我们一家三口不知多开心……”夏昭帝哽咽着说道。 盛思颜握着夏昭帝的手,微笑着看着他,等他平静下来,才道:“爹,您不反对,我就当您同意了。” 夏昭帝点点头,“第二条也就罢了。但是第一条实在有些不妥,真的要等那么久?” “真的要等到明年。”盛思颜斩钉截铁说道,说着又劝夏昭帝:“您的病还没好,等您养好病。再来亲自主持仪式,不是更好吗?再说我就在这京城里,能跑到哪里去了?——就再等三个月而已。” 夏昭帝在盛思颜面前完全摆不出皇帝的架子和威势。 总之盛思颜一坚定。他立刻就软了下来,连忙点头道:“那就等三个月,女儿你别生气啊,爹不是不等。爹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盛思颜的嘴角抽了抽,暗道夏昭帝这个样子,明显也是不知道该怎样当爹,不是太过溺爱,就是太过严厉。总之就是两个字:偏心…… 但是偏心总归是偏到她身上,盛思颜的嘴角又情不自禁往上翘。 有人疼她护她。总比有人恨她害她要好。 她又不是自虐狂,非要给自己找罪受才活得下去啊! 夏昭帝见盛思颜露出欢喜的神情。心里更加畅快,恨不得就住在神将府不走了。 但是外面的内侍已经出声提醒他:“……圣上,到时候起驾回宫了。” 夏昭帝看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忙起身,笑着道:“爹,我送您出去?” 夏昭帝这才不情不愿起了身,道:“那我回去了。”说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等我明天召你另外一个爹进宫诊脉,你跟他一起来吧?” 盛思颜正想亲自去看看她药方的效果,忙道:“一定去!” 夏昭帝这才彻底高兴了,笑呵呵心情极好地带着人回了宫。 …… “圣上走了?”周怀轩拎着阿宝回到清远堂的东次间,将阿宝放到地上。 阿宝立刻爬去追阿财。 可怜的阿财只好又开始满屋乱窜,躲避阿宝的“小魔掌”。 盛思颜帮周怀轩解下外面的大衣裳,一边道:“嗯,说好了,等明年再认吧。” 周怀轩的手臂顿了顿,凝视着她道:“何必等呢?” “……公公总归才过世,再说我也想到时候热热闹闹的。何必急在一时?”盛思颜不以为然地道,“还有,我求了圣上,到时候连夏珊一起恢复公主的位份,这样大家的目光就不用都集中在我身上了。” 她可是不愿意做大家目光的焦点。 她恨不得被所有人遗忘,只在神将府过她的小日子就好了。 周怀轩握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到底什么都说不出来,默默地看着她笑盈盈的面颊,低头俯身吻了上去。 他们有多久没有亲吻过了,几乎恍如隔世…… 盛思颜一时忘情,忍不住踮起脚尖,搂住了周怀轩的脖颈。 他们二人的缠绵没有持续多久,盛思颜就觉得有人在拽她的裙子。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阿宝推了阿财的小箱子过来,示意她站上去再亲……   ☆、第50章 进言 盛思颜有些着恼,眼皮飞快颤抖着,斜着眼睛横了阿宝一眼。 阿宝笑嘻嘻地继续拽她的裙子,见她不理他,甚至叫出声了:“娘,娘……”然后拍拍他身边的小箱子,让她站上去的意思溢于言表。 周怀轩闭着眼睛,用手捂住盛思颜的耳朵,将她搂得更紧,紧到几乎将她整个人都抱起来了。 盛思颜惦记着阿宝,不好意思再跟周怀轩在阿宝面前亲热了,“唔唔”叫了两声,用力将他推开。 周怀轩没法子,只好狠狠吮吸着她的下唇,又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才放开她,坐到一旁,胸脯微微起伏,眉目森然地扫了阿宝一眼。 盛思颜满脸通红地揉了揉自己的唇角,低头眯着眼睛打量趴在小箱子旁边的阿宝,打算找这小子算账。 结果阿宝见爹娘不玩亲亲了,失望地举起小拳头捶了捶箱子,然后撅着小屁股,将阿财的小箱子居然又推回去了! 盛思颜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子,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周怀轩走过来,揽住盛思颜的肩膀,“以后再教训他。”说着,带着盛思颜走出东次间,往另一边两人的里屋行去。 阿宝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见爹娘已经走了,才从东次间爬出来,滴溜溜的眼珠子四处看了看,以为没人看着他,就想往大门外爬。 “阿宝。你又淘气了。”范妈妈笑着走过来,弯腰将阿宝抱了起来。 阿宝指着冯氏住的方向叫了两声,“去!去!” “阿宝要跟祖母说话吗?”范妈妈惊喜地道。 阿宝使劲儿点点头。搂着范妈妈的脖颈,做出委屈的表情。往盛思颜和周怀轩住的里屋的方向瞟了一眼。 范妈妈看得心都碎了,忙不迭地哄道:“阿宝乖!别难过,咱们去看祖母,跟祖母说话。” 阿宝“嗯嗯”两声,指着外面要出去。 范妈妈笑着抱他出去,一边道:“你这个小鬼灵精,老是瞎捣乱,你爹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给你添个弟弟妹妹。” 阿宝似懂非懂地看着范妈妈。疑惑地学她说话:“……弟弟?……妹妹?”这两个词倒是发得字正腔圆。 “对啊!阿宝想不想要弟弟妹妹?说不定你爹娘正在打算呢!”范妈妈想到盛思颜再生一个孩子,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阿宝嘻嘻笑着点点头,跟范妈妈去了冯氏住的澜水院,一直待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跟着冯氏去松涛苑。 如今周老爷子一个人住在这里。 还是神将府的老规矩,大家晚上一起吃晚饭。 冯氏先要去看着下人摆晚饭。 她抱着阿宝来到松涛苑,见这里已经收拾了桌子椅子,厨房里的各种菜也已备齐,就等着上桌子了。 周老爷子走了出来,笑呵呵地跟阿宝打了招呼。问冯氏道:“怀轩他们呢?不来吃晚饭了?” 冯氏忙道:“应该就快来了。” 话音刚落,盛思颜和周怀轩带着小枸杞走了进来。 “做什么去了?现在才来。”周老爷子笑呵呵地朝周怀轩招了招手,“来。这边坐。” “生弟弟妹妹去了!”阿宝在冯氏怀里玩着自己的小手,突然抬头说了一句话。 盛思颜立刻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又瞪了阿宝一眼。——这小子!这种话怎么能乱说! 她有些心虚地扫了冯氏和周老爷子一眼。 好在冯氏和周老爷子完全没有意识到阿宝说的话有什么不妥。 他们两人沉浸在十个月的阿宝就会说长句子的喜悦中! “想不到我们老周家,也会出这种能说会道的娃儿!”周老爷子简直要老泪纵横。 他三个儿子都不怎么爱说话,孙子就不用说,最疼的孙子周怀轩简直是惜字如金,从小就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另外几个孙子见大哥不怎么说话,带累他们也不怎么爱说话。 好在重孙子这一辈,总算是出了个说话早的人物啊! “阿宝。跟曾祖父坐,来!”周老爷子对阿宝伸出双臂。 阿宝笑着扑到周老爷子怀里。跟着叫他:“曾祖!” 周老爷子乐得开怀大笑,一扫前几天的沉默悲戚之情。 冯氏也乐得合不拢嘴。对盛思颜道:“这孩子太聪明了,早慧得厉害,你可得好好教养他……”想了想,冯氏又道:“要不,多让他来我这里,我来照看他。你好生调养,再给我们周家多生几个孩子?” 盛思颜的脸色更红,她看了周怀轩一眼,微笑着岔开话题:“娘,我肚子饿了,今儿有什么好吃的?” 冯氏知道盛思颜脸嫰,也不再逗她了,笑着道:“有你爱吃的松鼠桂鱼,还有酸辣萝卜条。你前些日子说没胃口,看看这个你喜不喜欢。” 盛思颜坐到周怀轩身边,笑着道:“这两样最是下饭,我今儿要多吃一碗饭!” 小枸杞跟着坐到盛思颜身边,对冯氏和周老爷子行礼问好。 冯氏和周老爷子也很喜欢小枸杞,对他点点头,道:“小枸杞,有你爱吃的牛肉丸子,是厨房专门给你做的。你看看合不合胃口。” 小枸杞连忙站起来,对冯氏道:“多谢多谢!”已经比以前成稳多了。 盛思颜感慨地看着小枸杞,道:“才刚我跟你姐夫回了一趟盛国公府,娘问你想不想回家。” 小枸杞抬头,惊喜地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咦,你这是什么样子?难道神将府哪里亏待了你?”盛思颜故意说道,抱着胳膊,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小枸杞挠了挠头。嘿嘿笑道:“没有亏待!没有亏待!——但是,我还是想回家啊!” 盛思颜噗嗤一笑,轻轻敲了他的脑袋一下。道:“想回家就对了!别看着姐姐的脸色说话,跟谁学的坏毛病!” 小枸杞指着周老爷子怀里坐着的阿宝笑道:“跟他学的!大姊。阿宝可厉害了!你生气,他就装看不见你!你不生气了,他才跟你玩,察言观色的本事不要太强!” 盛思颜被噎了一下,强忍住想要再瞪阿宝一眼的冲动,给小枸杞舀了一勺汤,道:“喝点鲫鱼汤补补脑。你这阵子算那些账本,算得很用心。大姊都看在眼里。” 小枸杞算的是吴国公府送来的天下药房历年的账本。 绝大部分都是没有问题的。 就算有问题,也早就被吴家的做账圣手们给抹平了。 盛思颜想教小枸杞的,就是如何从一本做得看上去毫无破绽的假账里,找出蛛丝马迹,从而揭穿对方中饱私囊的真面目。 小枸杞真是除了吃以外,就是个守财奴,对数目字最感兴趣,对如何以钱生钱也很感兴趣。 盛家有他打理天下药房,应该五十年内没有大问题了,也不用再求助于吴家。 不过小枸杞年纪还小。那么多的东西,光靠他一个人还是很吃力的。 盛思颜拜托周怀轩在神将府找了两个能干的特别会做生意的管事,请他们带小枸杞。 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跟拜师也差不离了。 小枸杞跟这两个管事打得火热,很是学了不少东西。 他虽然想回家,但是也惦记着那两个管事师父,忙道:“大姊,我就是回去住两天。完了还来神将府,行不行?我要跟哪两位管事学本事呢!” 盛思颜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你也是要回去住几天。爹娘虽然嘴里不说,但是心里还是很想你的。”顿了顿,盛思颜又道:“就连小冬葵,也是很想你的。” 听见小冬葵的名头。小枸杞的鼻子眼睛简直皱到一起去了,他撇了撇嘴。道:“小冬葵哪里是想我?他是想欺负我!” “吃你的饭吧!”盛思颜忙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堵住他的嘴。 周老爷子饶有兴味地听着盛思颜和她弟弟说话。感慨地对阿宝道:“阿宝你快点长大,咱们家就热闹了。” 阿宝连连点头,往上撑了撑胳膊,表示“我会长高高!” 屋子里的人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盛七爷就来到神将府,接盛思颜一起进宫。 昨天下午,盛思颜回到盛国公府,对盛七爷说了圣上的病情,告诉他,圣上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解这种毒素,小叔祖的书上说要用蝉蜕做引,牛黄、防风、人参和雪莲做药。”盛思颜说了解毒的方子,“爹明天要不要试一试?” 盛七爷当即应了,并且说好第二天带盛思颜一起进宫。 父女俩来到宫里,夏昭帝已经等在御书房了。 “来了,快坐!”夏昭帝一见盛思颜就眉开眼笑地招呼她。 盛思颜等盛七爷坐了,才跟着坐下来。 盛七爷依前例给夏昭帝诊脉,然后道:“圣上,今儿臣想给圣上换个方子试试。不然老是好不了,对身子损伤太大。” 夏昭帝点头,“行,你说用什么药就用什么药,不必回朕。”一边说,一边将盛七爷遣出去给他煎药,只留下盛思颜在御书房。 盛思颜想了想,趁机道:“圣上,这些日子,我重新复核了吴国公府给盛家的天下药房做的帐,发现里面的错漏虚假之处有不少。盛家药房这么多年都在郑大奶奶手里,郑大奶奶去世后,就在吴国公手里,着实被刮了一层皮。”   ☆、第51章 得讯 “哦?”夏昭帝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吴国公也会来这套?” 吴国公和户部共管天下钱粮,在账目上不清不楚可不算好事。 夏昭帝的眼睛眯了起来,“你可有证据?” 盛思颜点点头,“有,在神将府。我娘把吴老爷子送回来的账本都给我送来了,我没事就看一看。不能说所有的账目都查清了但是就我看过的那一部分,确实有问题。” “吴国公府自大夏立国以来,就和户部一起掌管天下钱粮。如果说是为了利益,那这么多年,他们也应该捞够了啊?”夏昭帝有些疑惑地说道,“吴老爷子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银子?” 盛思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了什么,但是他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其实在盛思颜看来,吴老爷子有什么目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做了那些伤害盛家、伤害神将府利益的事,这就够了,足以让她想法子对付他。 如果说以前吴老爷子对盛家药房一直抓着不放,还有银子的考较在里面,但是自从八月十五晚上东山的血兵跑到吴国公府,跟吴国公府的人勾结,盛思颜就知道,吴老爷子图的,绝对不仅仅是银子。 “圣上,有件事不晓得您知不知道……”盛思颜缓缓把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血兵进吴国公府的事说了出来,“……恐怕那天晚上东城门的守军被杀,也跟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夏昭帝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站起来,背着手在御书房里走了一圈,道:“……居然跟那些人有勾结!” “是啊。”盛思颜随口说道。“吴国公府已经够有钱了,还抓着别人的银子不放。以前郑大奶奶活着……” “别提那个贱人!”夏昭帝突然怒喝一声,打断了盛思颜的话。 盛思颜讶然。“……圣上,您怎么了?” 一提郑素馨。夏昭帝就忍不住想到在幻境里看见的郑想容被郑素馨残害的情形,心中的怒气无论如何也忍不下来。 夏昭帝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摆摆手道:“……没事,跟郑素馨那个贱人有什么关系?” “哦,之前因为郑大奶奶是盛老爷子的关门弟子,盛家出事之后,盛家的天下药房就是郑大奶奶帮着代管。”盛思颜给夏昭帝将那时候的事情娓娓道来。 她跟郑素馨正面交锋的时候。夏昭帝还在江南的大昭寺出家,并不知晓这些事情。 “原来是这样。”夏昭帝点了点头,感慨说道:“你不早跟朕说?!朕要早知道了,一早就让吴家把吃进去的吐出来了。”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时候我也不知您是我爹啊!要是早知道,我也一早找您来了!” 这么粗的大腿能抱,她怎么会不抱呢? 盛思颜突然想到那时候为了保住盛国公府的人,她甚至打定主意要抱周怀轩的大腿…… “现在找爹也不迟!”夏昭帝哈哈大笑,心情极为舒畅,“不是什么大事,这件事。先从户部开始吧。”夏昭帝谈笑间就招了王毅兴进来,吩咐道:“毅兴,你去跟户部尚书说一声。户部跟吴国公府共管天下钱粮,这笔账,到底是怎么记的。让他们有空,查一查吴国公府的帐,同时,你找人,查一查户部的帐。” 王毅兴命躬身应了,抬头看见盛思颜亭亭玉立站在一旁,忙对她行了礼。道:“神将夫人。” 盛思颜微笑着福了一福,“王相。” 夏昭帝心情极好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道:“哦,忘了跟毅兴说了。你现在就开始筹备吧。三个月之后。朕要昭告天下,恢复思颜的皇后嫡出公主身份,将她记入皇室玉牒……” “什么?!”王毅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昭帝,“圣上,您您您……说什么?!” 虽然心里早就有着隐隐的猜测,但是这样明白地从夏昭帝嘴里听见这个消息,王毅兴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摇晃着快要站不住了。 他急忙伸出手,扶住御书房的一根盘龙雕凤的大柱子,稳住了身子。 夏昭帝看见王毅兴这幅样子,莞尔道:“王相,你这样欢喜啊?——是,思颜也可算是你外甥女呢!” 他们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从礼法伦理上,王毅兴算得上是盛思颜的舅舅。 因王毅兴的嫡亲姐姐王青眉是夏昭帝的继室,而盛思颜是夏昭帝原配的女儿。 盛思颜有些尴尬,她才不想叫王毅兴“舅舅”。 平白无故就高她一辈…… “圣上,您就别逗王相了。”盛思颜微微笑道,“您还是办正事要紧。” 夏昭帝点点头,挥手让王毅兴下去,“说得是。毅兴,你先下去吧。户部那边要紧,昭告天下的事,你看着办吧,反之还有三个月,应该来得及吧?” 王毅兴艰难地将目光从盛思颜那边收回来,木着脸对夏昭帝拱手道:“是,臣先办户部和吴国公府的事,然后再跟圣上商议公主……入族谱的事。” “嗯,王相办事,朕向来是放心的。”夏昭帝温言说道。 王毅兴失魂落魄地离开夏昭帝的御书房,在门外的回廊上差一点跟端了药过来的盛七爷撞个正着。 “咦,王相,您可小心点儿,走路看路啊!”盛七爷忙护住自己的药碗。 王毅兴抬起头,看了盛七爷一眼,有心想问问他的感受,但是心里就跟压了一个千斤重担一样,沉甸甸地,连嘴都张不开了。 “王相,你怎么了?瞧你脸色白的,跟见了鬼一样。来,我给你诊诊脉。”盛七爷抬头看见王毅兴面无人色的脸。很是惊讶,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给他诊脉。 王毅兴没有挣扎。默默地站在回廊上,任由盛七爷给他诊脉。 “……气血翻涌。心跳加速,你受什么刺激了?”盛七爷皱了皱眉,“年纪轻轻,可要记得修心养性,不要见什么事就炸毛。你是丞相,肚量要大才是。” 王毅兴扯了扯嘴角,苦笑着将自己的手腕拽了回来,摇了摇头。径直走了。 自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他就是说不出话来…… 盛七爷疑惑地看着王毅兴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圣上……” 这样一想,盛七爷忙整了脸色,捧着药碗快速往御书房的大门行去。 “圣上,药来了。”内侍在门口通传。 “进来吧。” 盛七爷端着药碗跨过门槛,放到夏昭帝案前。 盛思颜笑着道:“您快喝了吧。这药应该对诊。您连喝七天,应该就没事了。” 夏昭帝点点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您喝药真痛快。真应该让阿宝好生看看。一说吃药他就到处躲……”盛思颜抿嘴笑道。 “哦?阿宝也吃过药?是生什么病?”夏昭帝对阿宝的兴趣很足。 盛七爷也连忙问道:“阿宝什么时候生病了?没听你说过啊?” 阿宝生病了也不跟姥爷姥姥说一声,像话吗! 盛七爷和夏昭帝一齐看着盛思颜,两人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盛思颜十分后悔自己又提到阿宝! 这小子真是无处不在。总是能给她惹麻烦…… “哪有生病啊?您二位多虑了。”盛思颜忙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以前他祖母吃药的时候,他总是在旁边看着,十分害怕,表示他不会吃药……其实他从来没有生过病,还没到吃药的时候。” “这就好。”盛七爷和夏昭帝异口同声地道。 盛七爷惊讶地看了夏昭帝一眼,“圣上,您也喜欢阿宝这孩子啊?” “当然喜欢。朕是大夏的皇帝,是天子。凡是大夏的子民,朕都是关心的。”夏昭帝看了盛思颜一眼。见她微微摇头,只好把得瑟的心思按下了。硬着头皮说道。 盛七爷想了一想,呵呵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思颜她娘跟我说起过,说您要认回思颜了,难怪这样关心阿宝。” 夏昭帝简直被盛七爷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先前还照顾盛七爷的情绪,没有直接提这茬,没想到人家早知道了,还深藏不露呢! 其实夏昭帝也是关心则乱,想多了。 盛七爷压根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思颜从小跟着她娘,过了很多苦日子。如今圣上认回她,她又多个爹疼她,我们做爹娘的求之不得啊!”盛七爷很是感慨说道。 盛思颜不是跟着盛七爷从小长大的,但是因为有了她,王氏和小枸杞、小冬葵才得以保全,盛七爷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知恩图报,比疼亲生女儿还要更疼盛思颜。 夏昭帝愣愣地看了盛七爷一会儿,眼眶有些湿润,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闷闷地道:“朕也要多谢你和你夫人,不然朕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好说,好说,圣上您别客气。”盛七爷哈哈大笑,心情比夏昭帝还要好。 …… 尹家门前,吴国公世子夫人尹二奶奶刚从娘家出来,还没上车,就见一辆神将府的大车停了下来,车里面传来盛思颜的声音:“尹二奶奶,可否借一步说话?” 要动吴家,一定要吴家先从内部乱起,这样才能打击得彻底。——盛思颜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第52章 分化 “盛大少奶奶,真是稀客。”尹二奶奶笑着说道,“要不要去我娘家坐一坐?” 这是愿意跟盛思颜说话了。 盛思颜笑着道:“若是您不弃嫌,不妨来我车里吧。”说着,盛思颜身边的丫鬟从车上跳了下来,对尹二奶奶行了礼。 尹二奶奶想了想,道:“就在这里吧。”说完扶着车辕上了车。 车上的帘子放了下来,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车夫和丫鬟婆子都离开了这辆大车,远远地站着。 盛思颜上下打量了尹二奶奶一眼,突然抬手,按了按尹二奶奶的眼皮,有些惊讶地道:“尹二奶奶最近心里有事吗?” 尹二奶奶很是惊讶地睃了盛思颜一眼,眉头轻蹙,往后退了退,避开盛思颜的手指,别开头,有些不自在地道:“没有啊。盛大少奶奶有话就说吧,我家里还忙着呢。” 盛思颜抿了抿唇,道:“那尹二奶奶可要小心了。我看你眼皮浮肿,虽然很轻微,但是已露端倪。如果我没看错,尹二奶奶日常入厕小解频繁,是不是?” 尹二奶奶猛地回头,看着盛思颜道:“你怎知道?!” 盛思颜自嘲地笑了笑,略歪了头,笑道:“难道尹二奶奶不知道,我学了盛家医术?而且我还是盛七爷的关门弟子呢。” 那时候周怀礼和周雁丽为了让大家知道她这个本事,甚至不惜拿蒋四娘肚子里的孩子做筏子…… 尹二奶奶恍然,点头道:“是呢,听说过,但是没放在心上。” 就这一句话,盛思颜顿时觉得尹二奶奶是个可交之人。 多少人想着利用这件事从中谋取好处。尹二奶奶身在吴国公府,居然会对这样的由头无动于衷。 虽然她们在不同的立场上,但是她看得出来。尹二奶奶不是个有坏心的人。 “我跟着娘确实学过医术,我看得出来。尹二奶奶你的肾出了问题,要赶紧治疗,不能拖延了。”盛思颜诚恳说道。 “真的是肾的问题?”尹二奶奶抓住盛思颜的手,压低声音,急切说道:“那你再帮我诊诊?这阵子我真是太累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去更衣的时候都没有,从早到晚连轴转。我还以为就是太累了……” 盛思颜点点头,伸手搭上尹二奶奶的腕脉诊了半晌,道:“确实是肾水虚亏,尹二奶奶现在治,能够痊愈。若是再拖一拖,恐怕我爹都不能保证能治好你了。” 再严重一些,就是尿毒症了。 如果是在盛思颜的前世,还可以透析,但是在这个世间,就只能等死了。 尹二奶奶虽然已经信了大半。但是还是不敢完全听盛思颜的话,斟酌着道:“多谢盛大少奶奶提醒。等我回去歇一歇再去抓药。” 盛思颜知道尹二奶奶不会凭她一席话就完全听她的,肯定要去找别的太医郎中再诊一次。 这是很正常的。换做是盛思颜,她也不会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要记得尽早抓药,不要拖。”盛思颜很是仔细地叮嘱尹二奶奶。 她们两人其实并不熟悉,但是经过这一番小风波,尹二奶奶对盛思颜不由起了亲近之感。 她坐的姿态越发随意了,伸手捋捋额发,笑着道:“盛大少奶奶前来,难道是专门给我瞧病来的?” 盛思颜也好笑。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尹二奶奶正好需要郎中呢?” 两人都觉得好笑。 盛思颜又问她:“最近吴国公府很忙吗?怎么你累成这个样子?” 这肾上的毛病,多半就是这样累出来的。 尹二奶奶感慨说道:“最近确实很忙。”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瞟了盛思颜一眼,垂眸道:“那盛大少奶奶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盛思颜见尹二奶奶不肯说吴国公府的事,更加确信了她的猜测。 “尹二奶奶,我专程来找你,就是为了你们吴国公府的事。”盛思颜拿着团扇掩住半边面颊,从团扇上方只露出一双莹澈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尹二奶奶。 “我们家的事?”尹二奶奶有些惊讶,“我们家里什么事啊?”居然还要劳烦神将府的大少奶奶?! 尹二奶奶十分好奇。 盛思颜凑到尹二奶奶身边,悄声道:“……吴老爷子最近在忙些什么,尹二奶奶您知道吗?” 尹二奶奶微微震了一下,虽然动作很轻微,但是没有逃过盛思颜的眼睛。 “……我看您是知道的吧?”盛思颜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翅轻拂,极是动人。 尹二奶奶差一点被盛思颜幽深的双瞳蛊惑了,她闭了闭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是挺忙。但是我们有什么法子?老爷是长辈,我们只有听命的份儿。” “尹二奶奶,话不能这么说。人年纪大了,难免犯糊涂。作为晚辈,看见长辈行差踏错,而不阻止,也是不孝。”盛思颜轻声劝道,“吴国公府已经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在大夏皇朝地位尊崇超脱,您说,已经是这样的地位了,还要怎样呢?” 尹二奶奶的眼皮重重一跳,双唇抿了又抿,才缓缓地道:“这我们当然知道。但是我们家老爷,你也知道的,做人做事都是滑不留手,该虚的虚,但是不该含糊的地方,一点都不含糊。” “既然你也知道,那我把话说在这里,吴老爷子现在在做的事,是要把吴国公府连根拔起的事。”盛思颜正色说道,“如果你不是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我也不跟你说这话,你好好想想。吴国公府如果在吴老爷子手上败了,损失最大的是你们这一房。你自己要和世子拿定主意才是。——我言尽于此,你们仔细斟酌吧。” 尹二奶奶从神将府的大车上下来,怔怔地看着那车扬鞭远去,自己悻悻地回了吴国公府。 “二爷呢?”尹二奶奶回了自己的院子,已经是傍晚时分,吴二爷却还没有回来。 “二爷在老爷那里。”一个婆子上前回道。 …… 吴国公世子吴二爷脸色黑沉地站在吴老爷子面前,低声道:“爹,您到底做了什么?户部为什么要查吴家的帐?!” “能查我的帐的人,还没有生出来,你怕个什么劲儿?”吴老爷子不屑地瞅了他一眼,“胆小如鼠,还不如你大哥胆子大!” 吴二爷的大哥,便是以前的世子吴长阁,也是郑素馨的夫君,不过已经分家分出去了,而且也没有了世子的资格。 现在吴老爷子居然说吴二爷还不如他大哥,吴二爷心里很不好受。 “……爹,咱们家已经是地位尊崇,升无可升了,您到底折腾个什么劲儿呢?”吴二爷很是无奈地劝道。 吴老爷子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一点都不松口,“老二,你别管我。你顾好你自己的事就行。我的事,不用你管。”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来我们府里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爹,您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了?那些人根本不是人啊!”吴二爷颤抖着声音说道。 吴老爷子翻了个白眼,坐在太师椅上拍着扶手叹息,“唉,我怎么就没能生出一个像周怀轩那样的儿子!有胆有识,什么都敢做,哪像你们?一天到晚走路怕摔着,吃饭怕撑着,我看你们一个个都回床上躺着直到老死算了!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有冲劲!” “爹,您冲什么冲啊!”吴二爷抚额深深地叹息,“您也说了,我们都不成器。既然我们都不成器,您还绸缪那些事做什么?难道为别人做嫁衣裳?” “唉,如果怀礼真是云姬的儿子就好了。”吴老爷子也深深地叹息,“如果娟儿还活着就好了。如果娟儿还活着,还能嫁给怀礼,就更好了!”说到这里,吴老爷子的脸色突然有些奇怪,他看了吴二爷一眼,道:“老三的女儿婵颖,是不是还没有说亲?” “还没有。她早年定了门亲事,结果未婚夫没到十五就死了。三弟和三弟妹都张罗着再给她找个婆家,不过一时半会不好找罢了。”吴二爷摇头说道,“其实依我说,他们眼光太高了。婵颖是定过亲,死过未婚夫的人,要求太高,不好嫁的。” 吴老爷子呵呵笑着,点头道:“不错,不错,死的好,死的好,哈哈哈哈……” 听见那笑声,吴二爷更是头疼,道:“爹,您又要做什么?” “我听说,怀礼的妻子蒋四娘生了个病秧子儿子,胎里带来的毛病,根本好不了。蒋四娘的身子好像也不好了,怀这孩子的时候好像中过毒,说不定不能再生了……”吴老爷子若有所思地道,白胖的圆脸上激动得发红。 吴二爷一听就明白了吴老爷子的企图,忙道:“这样不好吧?怀礼已经有妻子,也不是能轻易休弃的,您难道想让婵颖去做妾?” 吴婵颖的爹吴三爷是庶子,在吴国公府一向不声不响,只在外院帮着吴二爷打理庶务。 ※※※※※※※※※※   ☆、第53章 诱饵 “做妾?我吴国公府的嫡女能做妾?”吴老爷子嗤之以鼻,“老二,你是世子,有点儿魄力行不行?” “这种事,跟有没有魄力有什么关系?”吴二爷摇了摇头,低声嘀咕:“怀礼的妻子是蒋侯府的嫡女,是圣上的亲戚,您还是三思而后行吧……” “走吧走吧!没有一点儿主意,就知道这不行那不行,白让你做世子了!”吴老爷子瞪了吴二爷一眼,“出去!” 吴二爷叹了口气,拱手躬身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里,见尹二奶奶已经回来,有气无力地走到尹二奶奶身边的摇椅上坐下,将胳膊搭在额头上,坐在圈椅上前后摇晃。 “怎么了?”尹二奶奶回头看了看他,悄声问道,“又去爹那里了?” 吴二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嗡着嗓子道:“爹最近真是老背晦了,什么手都敢伸,什么事都敢做。我跟你说,今儿户部开始查我们吴国公府的帐,我心里瘆得慌……” “啊?户部查吴家的帐?!——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尹二奶奶很是不解,“这是为什么啊?爹的账目从来不会有问题啊!” 吴二爷放下胳膊,看了尹二奶奶一眼,“有没有问题,不是你我说了算,是户部查账的人说了算。唉,这些年来,爹一直小心谨慎,说话行事都是滑不留手,从来不会让人抓到小辫子。但是这一次,我看爹是太过大意了。那种人也能相与,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尹二奶奶不由自主想起盛思颜刚才说的话:吴老爷子这样折腾,损害的是吴国公府的利益。也就是他们这一房的利益…… “那你有没有好好劝劝爹?”尹二奶奶着急说道,“前些日子家里那么多事,短时间内调了那么多东西走了,我还以为是老爷盘下来的新生意,没想到……” 吴二爷叹息着看着头顶的藻井,“我怎么没劝?我劝了很久了,但是爹怎么都不听。我都不知道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尹二奶奶忍不住冷笑,“从老爷子拼命抬举大嫂的重瞳女儿开始,我就知道老爷子的心可不小……” 不然怎么会把明目张胆的“重瞳女”奇货可居?! 重瞳现。圣人出…… 谁是圣人? 皇帝,或者皇后,都可以称为圣人…… 吴二爷怔了怔,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骇然道:“不会吧?爹真有那么大的心思?!”说完仔细琢磨了一下,摇头道:“不对。我觉得爹不是为了权势。” “不是为了权势,肯定也不是为了钱财,那你说是为了什么?”尹二奶奶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难不成是为了长生不老?哈哈。那也太可笑了!” 吴二爷皱了皱眉头,摇头道:“越说越离谱,算了。不想了,总之咱们要想办法。阻止爹的异想天开。” 尹二奶奶转头看着妆台的镜子,发现自己眼皮上的浮肿更加厉害了,用手摸了摸眼皮,喃喃地道:“真的要去请太医看一看了。” “你怎么了?”吴二爷看了她一眼,“身子不舒服?” 尹二奶奶点点头,“确实有些不舒服,如果不早些看,怕是大症候。” “那你小心点,别累着了。”吴二爷温言说道,又躺回摇椅上,长长叹息一声,“你有空呢,去跟三弟妹说一声,让她早点给婵颖找个婆家嫁出去。” “咦,你怎么关心起三房女儿的亲事了?”尹二奶奶很是奇怪。 吴二爷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居然过问起侄女儿的亲事,实在是太反常了。 吴二爷苦笑着道:“……爹在打怀礼的主意,想……想撮合他和婵颖……” 尹二奶奶吃了一惊,一手将妆奁匣子的镜子啪地一声阖上,挑了挑眉毛道:“爹还没死心?死了一个婵娟不说,还要再死一个婵颖?” “哪有那么严重?”吴二爷不以为然,“婵娟那是意外,婵颖怎么会死呢?” “就算婵颖没事,也不代表怀礼要娶她。——人家有妻有子,而且妻子还给公公婆婆送过终守着孝,属于‘三不去’的范畴,根本就不可能休弃她。”尹二奶奶冷笑。 虽然她不喜欢蒋家姑娘,但是蒋家却是在江南跟尹家齐名的世家大族之一。而且蒋家如今是圣上的母族,蒋四娘的地位根本是不可撼动的。 吴二爷一拍大腿,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说!——怀礼的妻子蒋四娘可不是没有家世的软柿子,可以任由别人捏。要动蒋四娘,也得看圣上答不答应!” 尹二奶奶又一次冷笑,“爹到底是怎么说的?” “爹对怀礼赞赏有加,就是遗憾他不是妹妹的亲生骨肉,后来又想到早死的婵娟,心情更加郁闷。然后爹就自己想出了一个法子,问起了婵颖的亲事,很有要讲婵颖嫁给怀礼的意思。”吴二爷看着尹二奶奶,着急说道。 “这么说,爹是铁了心想要怀礼生一个跟吴家有关的孩子。”尹二奶奶撇了撇嘴,“依我说,还不如培养怀智和怀信,比硬是要拉扯怀礼要强。” “爹在怀礼身上花了二十年的功夫,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舍得换人?怎么可能换人?”吴二爷也很为难,“怪只怪,周家那个天杀的杀才,居然把两个孩子对换了。不然的话,爹多年来的功夫怎么会打水漂?” 如果早早知道怀礼不是吴云姬的儿子,吴老爷子就不用在怀礼身上下那么大本钱了。 “那就没法子了,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怎么可能啊!”尹二奶奶抬高声音站起来,“我不管这些破事儿了。我有些不舒服,去请太医来给我诊脉。” 吴二爷忙应了,出去命人拿他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太医诊了尹二奶奶的脉,说得情形跟盛思颜说得一模一样! 尹二奶奶顿时完全相信了盛思颜的话,不知不觉将盛思颜给她的一个药方默写了出来,然后命人去给她抓药,照方煎药吃了。开始养病。 …… 京城南城的小宅子里。叔王夏亮跟自己最亲近的幕僚一起商议事情。 “……可惜,血兵的东西,都被压在山里。滚进了大海。以后再也造不出血兵了。”一个幕僚长吁短叹,很是失望。 叔王夏亮闭了闭眼,无奈地道:“大家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够造出血兵?” “……没法子了。血兵之事。本来是千载难逢。堕民出了‘新生’,才能根据这上面的记载造出‘血饵’。但是‘新生’已死。血饵又埋在山底,应该已经没用了。”一个幕僚摇了摇头,将手上的小册子交到叔王夏亮手里,“曾老说。他最近没法出来,这些事情暂时没法帮主上了。” “那个‘新生’卓凡涛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这样不经打,一下子就被人打死了?”叔王夏亮皱着眉头问道。“堕民里面再没有‘新生’了吗?” “没有。‘新生’本来就特别难出现。卓凡涛已经是异数,怎么可能再来一个‘新生’?” “卓凡涛也就罢了。他为我们提供了‘血饵’就够了。只可惜血饵被毁在东山,实在是令人痛心。” “这能怪谁?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个疯子,烧了庄子不说,还把整座山都弄塌了!” “若是让我知道这个疯子是谁,我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一群人咬牙切齿诅咒弄倒东山的人。 叔王夏亮默默地听了一会儿,挥手道:“好了,你们出去吧,我要静一静。” 这些幕僚忙行礼躬身退下。 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夏亮抬头,看见是周怀礼站在门口,忙微笑道:“大统领有什么事吗?” 周怀礼走了进来,笑着拱了拱手,道:“听说主上在找‘血饵’?” 夏亮点点头,犯愁道:“卓凡涛已死,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新生’来制血饵?” 有了“血饵”,才能将普通军士改造为血兵。 周怀礼站到夏亮面前,微笑着道:“主上不用犯愁,血饵就在您面前。” 夏亮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周怀礼:“你的意思是……?” 周怀礼伸出双臂,眼眸一瞬间变得血红,很快又恢复正常,“主上,那血饵,被我吃了。” 夏亮“啊”地一声站起来,又惊又喜地道:“真的?真的被你吃了?!——太好了!太好了!” “希望主上不要怪罪于我。”周怀礼深深地长揖在地,“我只是太想提升战力,太想超越了……” 夏亮从书案后头走出来,拍着周怀礼的肩膀,赞赏道:“没关系。我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有野心,有闯劲!敢想敢干!——那血饵要不是被你吃了,就会被埋在山底,完全没有用处。” 周怀礼放下心来,拱手道:“主上放心。我一定帮主上再造一批血兵出来!” 不过他没有告诉夏亮,这批经由他造出来的血兵,只会听从他的命令,这是他偷吃了“血饵”之后的意外发现……   ☆、第54章 娘家人 周怀礼踌躇满志地立在屋子中央,高大的背影甚至挡住了从半敞的窗户那边照进来的阳光。 和那些血兵明显不同,周怀礼不惧阳光。 也许这正是血饵的作用? “新生”卓凡涛是内侍阮同从堕民之地弄来的杀手锏,夏亮趁机留了他的一部分血液,照着他从盛世全那里弄来的法子,制成了“血饵”,才造就了他的“血兵”大军…… 一想到那些葬身在东山腰腹中的血兵大军,夏亮就痛彻心扉。 夏亮久久不说话,周怀礼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主上?” 夏亮目光幽幽地盯着周怀礼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看着紧握的手掌,里面有一粒药,正是断生。 他曾经假扮为青五,在守护者里混迹很长时间,甚至得到了这粒原本是属于青五徒弟的断生之药。 但是他没有找过徒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找徒弟。——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青五,他也从来没有吃过断生。 这粒“断生”,他一直留着,不知该如何处置。 现在,他想他知道该给谁吃了。 “你居然能帮我造出血兵?!真是太好了!”叔王夏亮嘴角一咧,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这一次,我们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不能再出岔子!” 周怀礼点头微笑,跟着说道:“正是。上一次我们不小心着了道,确实要更加小心谨慎。主上,您放心把这件事交给我,五年之内,我必将组建大夏最强大的军队,所向披靡。就算是神将府大军,也不能望之项背!” “好!”叔王夏亮举起手掌,凌空拍了两下。满脸喜色道:“有这样的忠臣良将,大事何愁不成?——我现在就允你。事成之后,封你一字并肩王!” 周怀礼笑着摆了摆手,“主上,我从来不想要封王。您千万别这样。” “那你想要什么?”夏亮莞尔一笑,打趣道:“难道和吴老爷子一样,想要长生不老?” 周怀礼呵呵笑了两声,“外祖喜欢说笑,没想到主上也喜欢说笑。”顿了顿。他正色道:“神将府,我自始至终,只想要神将府。” “这个容易。”叔王夏亮松了一口气,“只要你跟着我,神将府肯定就是你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周怀礼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地面,幽幽地道:“不怕主上笑话。不知为何,我总是对神将府耿耿于怀。在吃血饵之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心态。一直浑浑噩噩。但是吃了血饵之后,我发现我好像明白了我对神将府志在必得的感觉。” “哦?那是什么?” “……我总觉得,神将府曾经就是我的。是我周怀礼的。我只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周怀礼眯着眼睛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在他吃了血饵之后,就一直挥之不去。 叔王夏亮笑了笑,温言道:“这也难怪你会这样想。当初你被当做神将府的继承人培养了二十年,怎么可能说放就放呢?没有关系,咱们携手,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就好。——我们都不是贪心的人。” 周怀礼连连点头,“正是如此,正是这种感觉!——拿回自己应得的东西!” “去吧。今天的药在后厢,你去吃吧。”夏亮听周怀礼说完。笑着指了指后厢房,“这药要连着吃三年。你可一天都不能忘了。” 周怀礼拱手道:“多谢主上提醒。” “这都是盛世全那个奇才想出来的法子。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却让我们成功制成‘血饵’,造就血兵。特别是你,吃了血饵之后,居然战力提升如此之快,也不惧阳光,真是我们的福气!”夏亮感慨说道,一边转身回房了。 周怀礼微微一笑,离开这间屋子,往后厢房行去。 夏亮却已经先来到后厢房,站在一个药碗前,将那粒断生外面的薄膜用针扎了个洞,里面的药粉窸窸窣窣从那小洞里掉了出来,落在药碗里,入水即化,完全看不见了。 他端起药碗摇了摇,才离开后厢房,从侧门回前院去了。 周怀礼来到后厢房,从看门的小厮手里接过药碗,仰头喝下。 等他回到前院的屋子,夏亮已经坐在里面,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主上。”周怀礼微微躬身。 夏亮放下书本,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杌子,“坐。” 周怀礼侧着身子坐了下来,问道:“听说这药是阻止血兵发狂的药?” 夏亮点点头,“盛世全的书上说,血饵早就的血兵,刚猛无比,气血太旺。而刚极易折,气血不能遏制,上升到头部,这些血兵就会变得疯狂,六亲不认,甚至自相残杀。所以要用寒凉的药物压制血气。你连血饵都吃了,刚猛更是血兵数倍,所以你吃的药,剂量要加大,比一般血兵吃的,起码要加重七倍的量。” 周怀礼点点头,傲然道:“这没关系。主上,我的身子如今无比强健,再重的药量我都能承受。” “那就好,那就好,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我们的大业,没有你是不行的!”夏亮拍了拍周怀礼的肩膀。 …… 从南城的小宅子出来之后,周怀礼没有直接回骠骑将军府,而是去了吴国公府。 他的小厮告诉他,吴老爷子传话要见他。 “外祖。”周怀礼来到吴老爷子的外书房,躬身行礼。 吴老爷子忙对他招手道:“怀礼,快过来坐。” 周怀礼走了过去坐下,问道:“外祖找我,可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吴老爷子佯作生气地瞪了瞪眼,然后笑着道:“你儿子如今怎样了?满月礼怎么没有大办?” 周怀礼苦笑道:“我岳父岳母说这孩子生得弱,担心养不活,不想受众人的礼,免得福太大,压不住。” “哦。”吴老爷子捋捋胡子,“原来是这样。那有没有请太医看过?这孩子到底是得的什么病啊?” “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不太好治。”周怀礼含含糊糊说道,脸上的神情很是悲戚。 “唉,你媳妇儿看起来不错啊,不像有病的样子,怎么能生出个病秧子孩子出来?”吴老爷子皱眉说道,很是为周怀礼的子嗣问题操心。 周怀礼无所谓地抹了一把脸,道:“……也不能怪四娘,她尽力了。” “你啊,就是太厚道了。”吴老爷子啧啧说道,“行了,我过两天打发人去给你儿子送些上好的补品药材,让你媳妇煮给你儿子吃。” “他才满月,还在吃奶呢。”周怀礼脸色微沉。 “哦,是啊,还在吃奶……那就让你儿子的乳娘吃了吧。她吃了之后,这些补品药材进了奶水里面,孩子吃了才能养身子。”吴老爷子点点头,“还有,我听说盛七的药房养了一种很珍贵的‘药牛’,据说是用党参、雪莲、甘蜜、当归、龙胆拌着上好的酒水喂养,挤出来的奶都是带着药味。咱们如法炮制,把这些补品药材给你儿子的乳娘吃了,你儿子就能吃药了。” 周怀礼一怔,“这样也行?” “当然!不信你去问盛七。”吴老爷子摆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我看你最近瘦了好多,是不是太累了?悠着点儿,一口吃不出胖子,要慢慢吃。” 周怀礼颔首道:“多谢外祖厚爱。” …… 没过两天,吴国公府里一个满脸精明的婆子,带着一车补品药材来到骠骑将军府。 门上的人见是吴国公府的管事婆子,忙让她进去了。 蒋四娘在上房见了她。 “给四少奶奶请安。”那婆子笑嘻嘻说道,“我们老爷听说四公子的儿子生来病弱,就给四少奶奶送了一车补品药材,您可要记得吃啊!” 蒋四娘皱了皱眉,道:“我身子好得很,不用吃这些补品药材。外祖的心意我心领了,等怀礼下朝回府,我让他去府上磕头。” “四少奶奶,这东西其实是我们老爷子送给他曾外孙的,您可不能欺负我们曾外孙少爷不会说话,就把他的东西胡乱处置哦!”那婆子笑嘻嘻说道。 蒋四娘摇摇头,“孩子还小,不吃补品药材,他只吃奶。” “把这些补品药材给乳娘吃,乳娘挤出的奶就有药性了。你儿子身子太弱,不补不行啊。”那婆子甚至把盛七爷养“药牛”的例子都说了出来。 蒋四娘无语半晌,道:“那我试试……” “还有,四少奶奶,您现在身子不好,一直在养病,可有找人伺候四公子没有?” 蒋四娘的眉毛竖了起来,“这是我们的家事……” “论理这事不该我们吴国公府管,但是吴三奶奶过世得早,她一走,这些事就没人管了,所以我们不得不管。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吴国公府没人了。”那婆子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 蒋四娘很是不虞地道:“就算是母亲在世的时候,也没有管过这种事。而且母亲曾经说过,只要我和怀礼夫妻和顺,不会给怀礼塞通房、小妾膈应人。”   ☆、第55章 攀比 (第一更) “啊?四少奶奶,您怎么能说这种话?”那婆子做出大吃一惊的表情,“通房妾室都是为了子嗣着想,四少奶奶是大家闺秀,怎么会认为通房妾室是膈应人的东西?!您怎么能嫉妒呢?” 蒋四娘下意识用手捂住嘴。 这些是她心底深处的想法,多年大家闺秀的教养也让她知道这些想法是不对的。 她是将军府的主母,是大妇,通房妾室都是应有之意,她应该妥妥帖帖帮周怀礼都办好了才是。 虽然周怀礼求娶她的时候,曾经允诺以后不纳通房妾室,但是嫁了人之后,她才知道男人婚前说的话,是当不得真的…… “知道错了吧?”那婆子笑得很得意,“没有关系。我们吴家已经为您打点好了。过几天,就送几个好生养的丫鬟过来,先伺候着四公子。您一定不会反对的,是吧?” 蒋四娘微微一笑,但是并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道:“这是我们周家的事,我自会给将军安排妥当。吴家只是将军的外家,连神将府都没有插手呢,吴家就给我们将军送人过来,要是神将府知道了,会怎么想?” 那婆子没料到蒋四娘还敢搬出神将府来压她。 她觑着眼睛打量了蒋四娘一会儿,笑道:“那倒是。四少奶奶就赶紧安排着吧,我们过两天再来看看小曾外孙少爷阿贝。”说着屈膝福了一福,告辞回吴国公府去了。 阿贝是周怀礼和蒋四娘给他们的儿子取的乳名。 这婆子走了之后,蒋四娘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走到里屋,抱起自己的儿子瞧了瞧,见他面黄肌瘦。弱小得真是一阵风都能将他吹走,心里跟刀搅一样地痛。 “将军回来了没有?”蒋四娘扬声对外问道。 “将军大人出去了,还没回来呢。”蒋四娘的丫鬟忙应道。 蒋四娘抱着孩子在屋里走了几圈。交回到乳娘手里:“……去喂奶,记得要多喂。” “四少奶奶。这孩子就是不肯吃,一吃就吐。”乳娘苦着脸回道,“您想想办法吧。这孩子越来越轻,若是万一……奴婢实在担待不起。”说着,给蒋四娘跪了下来,哀求道:“四少奶奶,奴婢的奶水不好,您另外找人来喂阿贝小少爷吧。莫因为奴婢耽误了阿贝小少爷。” 蒋四娘的眉头跳了跳,忍着怒气道:“孩子不吃,你就不能多喂几次?总是有吃的时候吧?” 这么小的孩子,吃得不多也是正常的吧? 那乳娘慌忙摇头,道:“真是奴婢不好。小少爷不喜欢吃奴婢的奶水,四少奶奶千万要为小少爷着想啊!”说得好像蒋四娘这个亲娘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一样! 蒋四娘费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心头火起,冷冷地道:“算了,你既然不想再做了,我留你也无益。——来人,给乳娘拿几两银子。送她回蒋侯府!” 这个乳娘是蒋四娘的娘亲曹大奶奶帮着挑选的,本来是蒋侯府知根知底的人家,在蒋侯府也奶过几个孩子。但是到了将军府,却跟自己的儿子八字不合,一直不能让孩子好好吃奶。 “……但是四少奶奶,您还没有找到新的乳娘,就把她送走了,小少爷怎么办呢?”蒋四娘的贴身丫鬟轻声问道,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蒋四娘怀里抱着的儿子。 蒋四娘叹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她生了孩子之后,身子虚弱。本来就没什么奶水,后来还吃了回奶汤。很快就一滴奶水都没有了。 现在她想自己喂都没法子。 “送她回去,同时让我娘去宗人府找个奶娘过来吧。”蒋四娘淡淡吩咐道。“我记得大堂嫂刚生阿宝的时候,宗人府就准备了两个乳娘送过去了,一直留在神将府呢,想必很不错。” 宗人府送过去的乳娘,其实是王相王毅兴亲自挑选的。 蒋四娘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想到曾经听过的周怀轩横刀夺爱的传闻,而盛思颜儿子的乳娘居然是王毅兴亲自挑的,蒋四娘嘴角不由露出讥嘲的角度。 蒋家是夏昭帝的母家,他们想用宗人府预备的乳娘,还是够资格的。——至少比盛思颜够资格…… …… “啊?乳娘送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曹大奶奶站了起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大夏京城适逢秋老虎,虽然已经快到十月了,还是热得喘不过气来。 “回大奶奶的话,奴婢没有本事,奶不好小少爷,奴婢怕耽误了小少爷,所以主动提出让咱们四姑奶奶换人的。”那乳娘低着头,跪在曹大奶奶面前都快哭了。 “唉,这孩子也是太心急了。才满月的孩子,又生来病弱,一顿吃不了多少是正常的。”曹大奶奶坐了下来,皱着眉头道:“那怎么办呢?四娘自己没奶水了,乳娘挑挑拣拣那么多个,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走了,那孩子怎么办?” 那乳娘低头道:“四姑奶奶说,请大奶奶去宗人府挑两个乳娘给小少爷……” “宗人府?”曹大奶奶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是啦,我怎么忘了这一茬。我这就去跟老祖宗说,请老祖宗出面,亲自去宗人府挑乳娘去。” 曹大奶奶去了蒋家老祖宗的院子,委婉说道:“老祖宗,四娘孩子的乳娘用着不顺手,孩子就是不吃奶,我想着,不如去宗人府帮她挑几个乳娘备用吧?” “啊?那孩子又换乳娘了?”蒋家老祖宗的眉头皱得更深,“怎么办呢?这孩子能不能养大啊?” “老祖宗,孩子还小,能活下来就是福气,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蒋家老祖宗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地说道。 “可是老祖宗,那乳娘已经送了回来,孩子没奶吃呢……”曹大奶奶有些脸红地催促,“老祖宗,您能不能现在就去宗人府?我伺候您老人家去……” “这么心急?”蒋家老祖宗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那我去吧,你服侍我更衣。” 曹大奶奶忙应了,跟着蒋家老祖宗去后堂更衣。 蒋家老祖宗换好衣裳,曹大奶奶扶着她出了蒋侯府,往宗人府去了。 现今管着宗人府的人,是叔王夏亮。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进了宗人府的大堂,说明了来意,眼巴巴地看着那执事的小官儿,低手轻轻塞了一个大红包过去。 那小官儿拿手掂了掂,笑着道:“两位来得巧,王爷正好来宗人府了。我帮两位问一问。王爷说好就行的。”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忙谢了他,在外堂坐下等着消息。 不一会儿,风度翩翩的叔王夏亮就从后堂走了出来,对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拱手道:“让两位久等了。” “没事没事。”蒋家老祖宗赔笑说道,又问:“请问叔王殿下,能不能让我们挑几个乳娘,给我们家四娘送去?四娘刚生了儿子,但是乳娘总是不称心。” “哦?是这样啊……没问题!没问题!”叔王夏亮满脸热情说道,“孩子是大事。骠骑大将军只有这一个儿子吧?那是宝贝啊,一定要小心伺候。” “是呢,确实是宝贝。他小名就叫阿贝,生得白白净净,特别乖巧。”曹大奶奶笑着说道,只希望那孩子能借一点别人的福气,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阿贝?真是个好名字,跟神将府他堂哥阿宝真是亲兄弟啊!”叔王夏亮呵呵笑道,状若无意地说道。 蒋家老祖宗皱了皱眉头,她不喜欢听见别人把阿贝和阿宝相提并论,忙转了话题道:“那请叔王带我们去挑乳娘吧。” 叔王夏亮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为难地道:“虽然我名义上管着宗人府,但是宗人府到底是圣上的,我不敢自专。待我去向圣上禀报一番,看看圣上的说法吧。”说着,拱手离开。 夏亮的折子很快送到宫里夏昭帝的案头前。 “咦?蒋家想在宗人府挑乳娘,给骠骑将军府送去?”夏昭帝摩挲着这份折子,目光格外幽深晦涩。 王毅兴正在旁边伺候笔墨,闻言一声不吭,只是用力磨墨而已。 “……好吧,让她们挑吧。听说那孩子病弱……唉,稚子何辜?希望他们能好自为之,知福惜福。”夏昭帝淡淡说道,挥手准了叔王夏亮所请。 这份折子马上就送到宗人府夏亮手中。 夏亮看着这份批得比他想象得要痛快的折子,眉梢轻轻跳了跳。 他真没想到,这蒋家的圣眷还是颇浓啊…… “两位真是好运气,圣上已经准了所奏,让你们去宗人府挑乳娘。”夏亮满脸笑容地说道,亲自带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去挑乳娘。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都是见多识广之人,一看站在她们面前的乳娘,就知道这些人确实比她们在外面找的人要好。 两人很快挑了四个乳娘,亲自给骠骑将军府送去了。 …… “老祖宗和岳母来了?”周怀礼听见消息,微微一怔,继而听到这两人去宗人府挑乳娘,圣上立即准奏的事,心里更是异样。   ☆、第56章 敲打 “老祖宗,岳母大人。”周怀礼连忙回到内院上房,对坐在上首的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行礼。 蒋家老祖宗点点头,笑着道:“怀礼回来了?听说你最近很忙?” “是比较忙。”周怀礼笑着说道,“圣上要整饬军备,我跟兵部尚书在整理大夏的兵册文书。这么多年,兵士的死亡、失踪记录都没有归档,乱得很。” “虽然圣上的差事要紧,但是你也要顾及着身子,不要太累了。”蒋家老祖宗忙嘱咐他,又道:“承蒙圣上厚爱,我们刚给四娘送了四个出自宗人府的乳娘。——阿贝应该能吃上奶了吧?” “这孩子身子弱,劳烦二位操心了。”周怀礼忙又躬身行礼,“四娘日夜担心,希望这以后,她能睡个好觉。” 蒋四娘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含笑道:“你回来了。” 周怀礼从她手里接过孩子。 那孩子轻飘飘地如同一片羽毛,大白天都没有精神,闭着眼睛酣睡。 “吃过奶了?”周怀礼敏锐地嗅觉闻到一股奶香,顿时胸中气血翻腾,有想吐的冲动。 蒋四娘“嗯”了一声,“宗人府确实会调|教乳娘,比先前那几个都强。孩子吃了之后,一点都没吐,不过吃完就睡着了。” 周怀礼点点头,把孩子送回到蒋四娘怀里,笑着道:“我就知道四娘是个能干的。这孩子虽然弱,她也带得好。就是乳娘太不让人省心,所以老祖宗和岳母及时送来宗人府出身的乳娘,真是雪中送炭啊!” 蒋家老祖宗笑了笑。 曹大奶奶叹息道:“那个乳娘,是我精心给四娘挑的,哪里知道她居然这样不晓事。不能给四娘分忧。反而还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周怀礼忙摆手道:“没有麻烦,没有麻烦。其实,就算有麻烦也是正常的。大堂哥和大堂嫂刚生了阿宝的时候。乳娘也是换了一拨又一拨,后来也是从宗人府请了两个乳娘去了。才算消停。” “是啊,我们也是担心,去宗人府求叔王。叔王说他不能做主,就帮我们去求圣上。结果圣上一听,二话不说就准奏了,让我们尽管挑。我们挑了四个乳娘,应该够用了吧?”蒋家老祖宗笑着说道,慈祥地看了看蒋四娘和她怀里的孩子。状若无意地道:“你看,有圣上给你撑腰,你担心什么呢?好好带孩子,等养好身子,再生一个是正经。” 蒋四娘眼皮跳了跳,忙低下头。 先前她实在忍不住,在内室跟老祖宗和曹大奶奶说了吴国公府要给周怀礼送女人的事,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但是她们虽然对吴国公府不满,但是吴国公府的那个婆子说得话却是没错。 蒋侯爷还有两个通房,三个妾室呢…… 想来想去。她们只有有意用圣上来敲打周怀礼了。 蒋四娘虽然不是公主,但是她出身皇帝母族,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能比的。 周怀礼听了笑道:“正是呢。我等着四娘养好身子。再生个儿子。” “能生就行。咱们这种人家,儿子女儿一样矜贵。”曹大奶奶看了看蒋四娘的脸色,连忙打圆场说道。 蒋四娘笑了笑,道:“其实我想再生个女儿。女儿跟娘贴心……” “生女儿,咱们生女儿,生女儿好!”周怀礼笑嘻嘻地跟着蒋四娘说话。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这才放了心。 两人起身道:“好了,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回去了。” “老祖宗、岳母客气了。平日里求两位来坐一坐都不行呢,今日怎么急着走呢?”周怀礼忙留客。“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用了。我们是临时出来的。家里还有事呢。”曹大奶奶是蒋侯府的当家主母,不能离家太久的。 “我送老祖宗和娘出去。”蒋四娘把孩子放到乳娘手里。扶起老祖宗的胳膊,和曹大奶奶一起走了出去。 周怀礼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的影壁后头。眼眸中的血红一闪而逝。 他回头看了看乳娘怀里的孩子,那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周怀礼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也起身离去了。 蒋四娘送完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回来,发现周怀礼已经走了,有些失望地坐了下来,问屋里伺候的人:“将军呢?” “回四少奶奶的话,将军出去了。” 蒋四娘轻轻吁了口气,道:“你们下去吧。小厨房给你们备了药膳和催奶汤,你们记得要每天喝。” 吴国公府送来的补品药材,蒋四娘请了人仔细看过,都说是上好的东西,外面拿着银子没处买去。 她才放了心,找太医开了几个幼儿补身和乳娘催奶的方子,开始每天给乳娘们吃药喝汤,为儿子调养身体。 …… 吴国公府里,吴老爷子静静地听完下人的回话,笑着道:“咦?居然能从宗人府请乳娘,看来蒋家的面子着实不小。” “老爷,您说圣上对蒋家到底是什么态度?以前看着不咸不淡,没有特别亲近,当然也没有特别疏远。但是如今看来,圣上对蒋四娘那孩子,倒是恩宠有加呢。” “嘿嘿,他可以恩宠有加,就怕恩宠太过,那孩子没那么大福气……”吴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那些补品药材已经在吃吗?” “开始吃了。蒋四娘命人开了方子,每日照方子煎药,给四个乳娘吃。” “那就好。好好吃,以后就吃不到了。”吴老爷子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回里屋算账去了。 …… 过了几天,盛七爷来接盛思颜一起进宫,给夏昭帝诊脉。 距离上一次给夏昭帝诊脉开方,已经过了七天了。 盛思颜提议的药方十分有效,夏昭帝的眼白已经恢复了正常,低烧也完全褪去了。 “已经有两三天没有发热了。”夏昭帝喜滋滋地看了盛思颜一眼,“还是我闺女医术厉害。” 盛思颜有些发窘。 幸好盛七爷不在跟前,被夏昭帝打发去煎药了,只有她和夏昭帝在御书房里。 盛思颜抿了抿唇,微笑着道:“爹,如果我建议的方子真的把您治好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你医术比盛七爷高明?”夏昭帝笑嘻嘻地打趣道。 盛思颜摇摇头,“当然不是。——是您中毒了。” “中毒?”夏昭帝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你说我是中毒了?” 盛思颜治病的经验很少,她不想纸上谈兵,因此行医诊脉的时候特别谨慎。没有实打实的结果,她是不会乱说话的。 比如说夏昭帝最近的病情,她虽然诊断他可能是中毒了,但是在确认这个结果之前,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夏昭帝。 因为皇帝中毒这件事,真是非同小可,轻则皇帝身边的内侍宫女都要被清|洗,重则有人要被灭九族。 但是皇帝吃了她的解毒药病好了,就能证实他确实是中了毒…… 那就不得不说了。 盛思颜点点头,“是中毒。而且这毒,据我所知,是皇室里面特有的毒,外面的人根本就弄不到这种毒,甚至都不知道有这种毒存在。” “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夏昭帝盯着盛思颜问道。 “千年以来,盛家执掌太医院。您不会认为,医术超群的盛家人,会对此事一无所知吧?”盛思颜笑着道,“医毒同源,会医术的人,对毒也不陌生。” 夏昭帝缓缓点头,垂眸带着讥诮说道:“朕居然被自己的毒给毒倒了,要不是你,朕估计已经死得无声无息了吧?” “……爹是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没有我,也有别人来给圣上解毒的。”盛思颜只好这样劝夏昭帝,“不过您身边的人,确实要查一查。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您一定要找出这个惦记的贼……” 夏昭帝重重点头,“自然是要查的。朕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怎么还会姑息养奸?!”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凌厉起来。 “爹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开口。”盛思颜小心说道。 这时盛七爷端了药进来,盛思颜和夏昭帝都闭口不提了。 夏昭帝吃了药,对盛思颜问道:“阿宝还要不要乳娘啊?” 盛思颜一怔,“阿宝不吃别人的奶水。” “哦?朕忘了。”夏昭帝皱了皱眉头,“不过,就算不吃别人的奶水,咱们也不能比别人差。又不是请不起?就算不吃奶,在家里多摆几个乳娘备用不好吗?” 简直是跟人赌气的语气。 盛思颜有些啼笑皆非,她摇摇头,道:“圣上,真的不用了。我都要把从宗人府请来的两个乳娘送回去了。阿宝如今也大了,他已经开始吃一点点饭,吃奶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样啊?那也行。”夏昭帝索性点点头,“那就送回来吧。以后等你生了老二,朕再给你挑好的送过去。” 那时候,盛思颜肯定已经正名成公主了,不用担心别人的闲言闲语。   ☆、第57章 寻找 居然又提到了生老二…… 盛思颜飞快地眨了眨眼,抿唇轻笑,颔首道:“那我就多谢圣上厚爱了……” 盛七爷想到当初他帮盛思颜挑的乳娘,有些赧然地道:“嗯,让圣上帮你挑。圣上圣明烛照,一定能帮你挑最好的乳娘。” “……爹,您挑的也很好啊!”盛思颜笑着说道,“虽然有一个出了问题,但是这跟爹您无关。”说完很快转了话题,对夏昭帝道:“圣上,刚才说的事,您一定要彻查。” 刚刚她对夏昭帝说了他的病不是病,而是中毒。 夏昭帝郑重点头,眯着眼眸,似笑非笑地道:“朕一定会彻查,但是在这之前,别人无需知晓。” 盛思颜和盛七爷一起点头。 盛思颜和盛七爷离宫之后,夏昭帝在御书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内宫。 他去了大皇子住的庆阳宫。 庆阳宫在东宫西面,是内宫里面离东宫最近的宫殿。 夏昭帝将夏珊的公主身份废除的时候,同时又将大皇子从离东宫最远的五味斋移到离东宫最近的庆阳宫居住。 这一举动,平息了不少朝廷内外因废黜公主而起的非议声。 …… 庆阳宫的小东房书斋里,姚女官侧身坐在大皇子身边的锦杌,教他念书。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不怕别人不了解自己。只怕自己不了解别人。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三岁的大皇子跟着姚女官一字一句地念诵,很是专心致志。 夏昭帝微笑着走了进来。 “圣上。”屋里伺候的宫女内侍忙躬身行礼。 姚女官听见声响。回头看了一眼,才笑着款款而立。颔首道:“圣上来了。” 大皇子起身,欣喜地看着夏昭帝,大声道:“父皇!” 夏昭帝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下,将他面前的书拿起来翻了几页,温言问道:“刚才姚女官给你讲的书,你听懂了没有?” 大皇子连忙点头:“听懂了!听懂了!” “哦?”夏昭帝莞尔,“那我考考你。”说着。翻看一页书,指着那句姚女官刚才念过的话,道:“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大皇子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嗫嚅道:“……不知道。” 姚女官挑了挑眉,正要说话为大皇子解围,夏昭帝却温和地道:“不知道没有关系,以后不要不知道也说自己知道,听见了吗?” 大皇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点了两下。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从事的是要打好基础,有好的根基,才有坚实的治国为人之道。”夏昭帝给大皇子讲书。又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这句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大皇子赶紧摇头,大声道:“不明白!”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君子只会与人正常来往,不会私下与人勾结图谋不轨的勾当。而小人只会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与别人勾结,绝对不会和人真心做朋友。”夏昭帝又给大皇子讲解。 姚女官在旁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叹息道:“……这些都是太皇太后当年给圣上讲的书吧?” “是啊。”夏昭帝点点头,“太皇太后对朕的好处,朕永远也不会忘。不过……”他看了姚女官一眼。“蒋家也是朕的母族,朕不会薄待他们。” 听见夏昭帝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蒋家都拖了进来,姚女官的眉梢重重一跳。忙垂下眼眸,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她是聪明人,自然听明白了夏昭帝的弦外之音。 “圣上说得是。蒋家是圣上的母族,圣上待他们一点都不薄。”姚女官想了想,将一只手放在大皇子的肩膀上,笑着说道。 夏昭帝站了起来,微笑着道:“朕的病终于好,真是不容易啊……” 姚女官听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头道:“以盛七爷的医术,都拖了这么久才治好,圣上要不要再找别人查一查,或许不是病呢?” “不是病?那是什么?”夏昭帝笑着问道。 “什么情况都有啊。也许是毒呢?”姚女官坦然说道,“太皇太后和先帝当初也曾经经受过这种事。” “哦?太皇太后和先帝当初也中过毒?”夏昭帝有些惊讶地问道。太皇太后一点都没有跟他说过。 姚女官偏头想了想,命人将大皇子带了出去,吩咐道:“外面天气好,带大皇子去庭院里玩一会儿,等下我再叫他进来。” 宫女应了,和内侍一起带着大皇子去外面玩。 小东房书斋里只剩下姚女官和夏昭帝两个人。 “你说吧。”夏昭帝等人都走了,才轻声问道。 姚女官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听太皇太后说过一次。那时候,太皇太后还是老皇的皇后,先帝还是太子。就在老皇过世前不久,太皇太后和先帝都中了一种毒。所幸当时太皇太后一直很警惕,早早察觉到不妥,命人寻来解药,解了毒。她和先帝的毒解了不久,老皇就过世了。” “哦?还有这回事?那到底是谁下的毒?是什么原因呢?”夏昭帝好奇地问道。 姚女官摊了摊手,意味深长地道:“这我也不清楚。不过太皇太后说,那时候,老皇曾经有意改立太子……” “改立太子?改立谁?”夏昭帝越发有兴趣了,“不会是……想改立叔王吧?” 老皇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皇后所出的太子,也就是先帝夏明。一个便是妃嫔所出的叔王夏亮。 如果老皇有心改立太子,那就只有是叔王夏亮了。 姚女官微笑着摇头,道:“这我可不敢乱说。太皇太后也没说是谁。只说过老皇的念头后来被她打消了,然后老皇过世之后,先帝顺利登基。这些事情就没人再提起了。” 虽然只有几句话,夏昭帝却从中感受到了不一般的腥风血雨、波诡云谲。 他出神地想了一会儿。道:“叔王倒是个老实的,从来不敢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更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啊,叔王小心翼翼数十年,连太皇太后都没有挑过他的刺,可见圣上是可以放心的。”姚女官把书桌上的书收了起来,摞在一旁的书架上。 夏昭帝缓缓点头。“叔王确实不容易,朕不放心别人,但是叔王怎能不放心呢?再说我们大夏皇室,如今男丁稀少,叔王和王侄都是我大夏栋梁之才,可不能再躲在王府不问世事了。” 姚女官一怔,试探着问道:“圣上,您是不是可以考虑纳妃多生几个子嗣?如今只有大皇子一人,才三岁,实在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养大……” 大夏皇朝的幼儿夭折率比较高。 民间是五成以上。富贵人家稍微好一点,但是算起来也有三成的夭折率。 而皇室幼儿的夭折率,有时候比民间还高…… 夏昭帝呵呵一笑。摇头道:“不了。朕虽然只有一个儿子,但是宫里头没有别的女人,反而更安全。他应该能平安长大的。但是如果纳妃,不说朕曾经发过誓,就算朕真的纳妃,那朕这个儿子,能不能顺利长大就成问题了。” 姚女官吁了一口气。 她是从小就跟着太皇太后在宫里长大的。 那时候先帝还有很多妃嫔在宫里头,却也只长大了两个皇子,就是太子夏启。和二皇子夏昭,也就是眼前的夏昭帝。 “……圣上。难道您真的不准备再生育子嗣了吗?”姚女官忧心忡忡地问道。 “您要想清楚,如果您有个不测。大皇子也不能平安长大,那这个大夏江山,会落到谁手里?”姚女官轻声提醒夏昭帝。 当初太皇太后在位的时候,曾经对叔王夏亮一系保持过警醒。 但是暗中查看了许久,太皇太后发现叔王夏亮并无斗志,只爱吃喝玩乐,而且学问上更是一塌糊涂。 王府里妻妾成群,跟宫里一样,他那么多女人,只有王妃卫氏生的儿子平安长大,还有侧妃生的庶女夏瑞,跟着王妃卫氏长大。别人生的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都夭折了。 这样乱的王府,让太皇太后再也没有了关注的兴趣。 夏昭帝听了姚女官转述的这些话,笑着道:“既然太皇太后都觉得叔王没什么问题,朕当然听太皇太后的。至于江山……”他收了笑容,看向姚女官,道:“这江山是谁的,不劳烦姚女官操心。” “圣上,微臣不是要干涉圣上!”姚女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微臣只是希望圣上莫要忘了太皇太后的一片苦心!” “姚女官,你只要好生教养大皇子就可以了。至于别的事情,朕自有安排。”夏昭帝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庆阳宫。 回到御书房,夏昭帝拿出一张纸,上面写有几个人的名字。 他默默地将姚女官的名字从那纸上划去,看着剩下的几个人名出神。 如果有人有机会对他下毒,应该就在这几个人里面。   ☆、第58章 排除 剩下的这几个人名,都是宫中内侍。 这些人纵然冒着凌迟的危险给他下毒,也不是为了自个儿。 他们后面,肯定有指使他们的人,有另外一个主子…… 除去他们容易,但是要找出他们背后的主子,却不容易。 夏昭帝仔细琢磨了一番,叫了内侍大总管进来道:“把这几个人调去云阁。除了最上面一层他们不能进去,别的地方,都由他们打扫。” 内侍大总管一听,就知道这几个人一定是犯了什么事,被罚到打扫云阁去了。 云阁是宫里头最高的建筑,最上面一层只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只有皇帝和四大国公可以进去。 “谨遵圣旨。”内侍大总管躬身说道。 夏昭帝看着内侍大总管离去的背影,微微笑了一笑。 敢给他下毒的幕后之人,一定会对云阁感兴趣,肯定忍不住会去找他的人窥探云阁最高层。 只要他来找人,夏昭帝就可以将内忧外患一网打尽了。 …… 周怀轩立在神将府内院后山的倒影池旁,默默地看着水中的倒影出神。 堕民大长老和雷执事站在他身后左右,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阳光渐渐西斜,从树缝里洒下碎碎点点的金光,在倒影池上闪耀,波光粼粼。 “……原来那些血兵跟卓凡涛有关。”周怀轩若有所思地说道,目光越发幽深。 大长老点点头,感慨说道:“卓凡涛是堕民之中千载难逢的‘新生’,他的血,比一般堕民的血强大多了。” “强大到能够将普通大夏百姓改造为跟堕民相似的血兵?”周怀轩回头看了大长老一眼,“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 连以前过世的大祭司。还有面前的大长老都办不到的事情,卓凡涛如何能做得到? “怀轩,‘新生’是堕民中的异数。也可以说是一种变异。一般的堕民,纵然强大。但是并没有到逆天的程度。”雷执事开始给周怀轩解释何为“新生”。 “新生则不同。新生,顾名思义,他是堕民中的异数,而且是有新生能力的变数。所以他们的血经过特殊方式淬炼,就能将普通人改造为堕民。他们一出现,就能改天换地,甚至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早年堕民中曾有传言,说‘新生’之堕民。如果能够活过一年,就有可能天长地久的活下去。如果不能,则一般会在一年内死去。千年以来,凡是有记载出现的‘新生’,无一例外,都在一年内死去了。所以如今堕民都相信那关于‘新生’可以永远不死的传言,只是传言而已。”大长老懂得更多一些,也向周怀轩解释清楚。 周怀轩心里一动,抬手扔了一粒小石子到倒影池里。 池水荡漾,将他们的倒影划开。然后又聚拢,重新显出他们三人的倒影。 “怀轩你不用担心。卓凡涛其实并不是真的‘新生’,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而且用他的血淬炼而出的‘血饵’,效果并不大。能改造出来的血兵,不会是堕民的对手。”雷执事又道,“而且这一批血兵都被葬在东山,应该不会再为祸天下。” 周怀轩抿了抿唇,沉声道:“这我倒不担心。我只想知道,‘新生’为何会出现?还有,‘新生’可以天长地久地活下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新生’堕民,可以长生不死?” “不仅长生不死。而且长生不老。”雷执事笑嘻嘻说道,“可以驻颜有术哦!” “收起你的笑容!怎么能笑得这么贱!”大长老瞪了雷执事一眼。然后看向周怀轩道:“真正的‘新生’,需要机缘,更需要比‘新生’更强大的力量赐予生机。我们堕民过了一千多年,还没有遇到过更强大的力量,所以卓凡涛的‘新生’,只是和之前一千年多年有过的记述一样,只是变异,并非真正的‘新生’。” 周怀轩听得眉头越皱越紧,“……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着忒不靠谱。 大长老和雷执事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们也想知道我们是什么来头。” “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周怀轩飞快地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似乎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一些端倪。 大长老苦笑道:“如果大祭司还活着,他可能知道一些。至于我们,真是一无所知。再说对于我们来说,挽救堕民的命运,比知道堕民的来历更重要。” 他们更看重的是堕民的未来,而不是过去。 周怀轩赞赏地笑了笑,颔首道:“这倒是。那好,你们下去吧。” 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渊渟岳峙地立在倒影池前,如同一尊可以号令天下的王者。 大长老和雷执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隐隐被他散发出来的气势震住了。 两人默默地躬身退下。 “……大长老,刚才怀轩那副样子,好生吓人。他摆了摆手,我居然有种动弹不得,不敢违抗的感觉。”雷执事抹了一把汗,心有余悸地对大长老说道。 大长老也点点头,道:“是啊,刚才那股气势,连我都被震住了,完全没有丝毫反抗的心思。” 两人想了又想,最后只能归结为:天命人的亲爹,大概也是不同凡响的…… …… 周怀轩在倒影池前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到清远堂。 盛思颜在等着他回来。 “去哪里了?饭菜都凉了。”盛思颜忙拉着周怀轩到桌旁坐下。 周怀轩按住她的手,“你吃吧,我不饿。” “你最近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盛思颜很是担心地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盛思颜说着话,慢慢凑到周怀轩近前。 那股甜香越发浓郁。 周怀轩一把抱住她,在她颈项边狠狠吻了上去。 颈项边上细嫩的肌肤被他吮吸舔舐。很快就如同种了草莓一样,一块块红晕在她颈项边留恋不去。 盛思颜紧紧抱住周怀轩,闭上双眼。任他为所欲为。 她能感觉到,周怀轩的体温在渐渐升高。他的心跳也比一般人要快得多。 他越抱越紧,越咬越深,眼看就要咬破盛思颜的脖颈…… “爹!娘!”阿宝的声音恰如其分在门外响了起来。 那声音如同天籁一般,戳穿厚重的迷雾,也如同醍醐灌顶,让周怀轩瞬间清醒过来。 他清醒的时候,盛思颜的脖颈上已经留下了两个清晰的牙印。 幸亏还没有咬破皮…… 周怀轩伸出手指,默默地在那两颗牙印上摩挲。 盛思颜睁开眼。看见周怀轩的双眸已经恢复了清明。 “……你可以咬破,没有关系。”盛思颜垂下头,闷闷说道。 周怀轩握了握她的手,微微一笑,“不用。我已经吃得够多了。”他抚了抚额头,“最近是有些心浮气躁,所以你暂时离我远点。我怕我不知轻重,伤了你。” “不要……”盛思颜索性靠了过去,抱住周怀轩的腰,将头靠在他胳膊上。“我不能远离你,我做不到。” 周怀轩没有再说话,唇角的弧度却高高地翘了起来。 阿宝被范妈妈抱了进来。立刻朝盛思颜伸出手臂,连声道:“娘!抱!娘!抱!” 盛思颜笑着将他接了过来,在他面上亲了一下,道:“饿了吗,阿宝?” 阿宝咯咯笑着往盛思颜怀里钻。 盛思颜忙抱着他去里屋,将床帐放了下来,然后坐到床帐里,掀开衣襟给他喂奶。 周怀轩随后走了进去,坐在一旁看书。 范妈妈也跟着来到里屋。对盛思颜道:“大少奶奶,听大奶奶说。四公子府上的小少爷吃不下奶,他们就从宗人府挑了四个乳娘过去。” “哦。”盛思颜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那孩子也不吃奶吗?” “不是不吃奶,是吃了就吐奶。”范妈妈打听得很清楚。 薏仁在门外听说是将军府的事,也忙进来道:“大少奶奶,还有呢,四公子的儿子取了个小名叫阿贝,这不故意跟我们作对吗?” 周怀轩抬眼看了薏仁一眼,淡淡问道:“阿贝?真的叫阿贝?” 阿宝从盛思颜怀里探出头,“唔唔”叫了两声,似乎有话要说。 盛思颜轻轻捻了捻他的小耳垂,低声笑道:“吃你的奶吧,没事别乱说话。” 阿宝抬眸朝她讨好地笑了笑,果然不再理会外面的人说话,埋头苦吃…… 周怀轩听见帐帘里面的声音,唇边露出淡淡的笑意,也不再理会周怀礼儿子的小名。 “大少奶奶,您也别太不在乎了。先是宗人府的乳娘,一挑就是四个。我们阿宝才挑了两个。然后是小名。我们叫阿宝,他们叫阿贝。——这是嫡亲兄弟才会用的小名啊!”薏仁一口气说道,对盛思颜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满。 盛思颜轻轻拍了拍怀里埋头苦吃的阿宝,淡淡地对帐帘外面的薏仁和范妈妈道:“没事。两个乳娘,一个小名,还不值得让你们大动肝火。——过一阵子,有人会比你们更坐不住,更大动肝火。” 盛思颜没有多加解释,范妈妈和薏仁也不敢问。 过了三个月,她们彻底明白了盛思颜这句话的意思。   ☆、第59章 正名 昭历三年正月初一,一旨册封盛国公府养女、神将府大少奶奶盛思颜为嫡公主的圣旨震惊了大夏全国上下。 “快去衙门前看告示!神将府大少奶奶原来是圣上和皇后的遗珠!” “啥遗珠?” “就是亲生女儿!——笨!” “哪个皇后?哪个皇后?” “还有哪个皇后?咱们如今这个主儿,能有几个皇后?——除了郑想容,能有别人?!” “嘘!你小声点儿!——皇后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咳咳,忘了。郑……皇后真是厉害,写了那么多好书,还跟当今圣上情投意合,珠胎暗结,生下如今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啧啧,真不愧是大文豪!” “当初不是说有祖训,皇室不能跟四大国公府的人联姻吗?这算怎么回事?” “那又怎么了?听说宗室已经允了神将府大少奶奶入宗室族谱。——这种事,只要宗室同意,不就结了?你们家的事儿,只要族老同意,不也能行?” “那倒是。啧啧,这可不是一般的公主,这可是原配嫡出……” …… 神将府里,盛思颜跪在上房的地上,低头听着内侍传旨。 那内侍的声音并不太尖细,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听着很有感染力。 盛思颜却只觉得如同做梦一般。 这件事她早有心理准备,甚至已经做了三个月的准备。 但是当事实到眼前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地不真实感。 “……公主殿下,请接旨。”内侍笑眯眯地将圣旨阖上,双手捧着,送到盛思颜面前。 周怀轩托着盛思颜的手臂略微用力。扶着她从地上缓缓起身。 盛思颜从内侍手里接过圣旨,脸上渐渐绽开一个微笑,“谢父皇、母后隆恩。” 她尽量放平了声音。但是声音里的颤抖还是清晰可闻。 周怀轩握着她胳膊的手又紧了紧。 他的大手温暖强劲,有力的扶持让盛思颜渐渐充满力量。内心深处一丝不安的惶恐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公主客气了!请同小臣一起进宫复命吧!”那内侍躬身说道,十分有礼,“公主的依仗在外头候着呢。圣上说,还有些许赏赐,等公主进宫谢恩的时候,再当庭赐下。” 盛思颜点点头:“您先请。” 那内侍率先走了出去。 盛思颜偏了头,求援似地看着周怀轩。 莹澈的凤眸像是罩了一层纱,又像是两丸黑曜石浸在清冽的湖水里。让人见之心软。 周怀轩微笑看着她,大手滑下她的手臂,握住了她的右手,十指紧扣,道:“我陪你去。” 盛思颜重重点头,笑着往他身边靠近了些。 站在旁边观礼的冯氏、王氏,还有盛七爷、周老爷子,都走上前来。 王氏眼角湿润,对盛思颜道:“思颜,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公主的身份了,不再是身份不详的孤女……” 盛思颜满心感慨,但是看着王氏由衷的喜悦。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腿脚有些发软。若不是周怀轩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她肯定站都站不稳了。 “思颜,跟轩儿一起赶紧进宫吧。”周老爷子到底年纪大,更加老成持重,“早去早回。” 周怀轩应了,略偏了头,看着盛思颜,温言道:“咱们走吧。” 盛思颜“嗯”了一声。跟着他转身离去。 阿宝被冯氏抱在怀里,愣愣地看着爹娘转身走了。忍不住嗷地叫了一声“娘!” 盛思颜回头朝他招了招手,心情才彻底好转。言笑盈盈地跟周怀轩离开神将府的大门,坐上宫里派出来的十六人抬御辇。 周怀轩便在旁边骑马相随。 一路依仗摆开,敲锣打鼓、声乐齐奏。 最前面二十四个御林军骑在高头大马上,然后是二十四个宫廷乐师奏着雅乐跟在后面。 乐师身后便是十六人抬御辇。 厚实绵密的鲛绡纱帘将御辇罩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盛思颜却能从里面看见外面的情形。 她坐在御辇的软座上,目光不时瞥向御辇旁边骑马相随的周怀轩。 只有他在身边,她一颗惶恐的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御辇后面是二十四个如花似玉的宫女相随。 最后面又是二十四个御林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断后。 王毅兴穿着青色掐牙海水流云的丞相服,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今天这一整套依仗,还有行走路线,都是他亲手布置挑选的。 他本想走在盛思颜的御辇旁边,亲自送她入宫觐见。 他只是没想到,周怀轩居然跟着从神将府出来,骑着马跟在盛思颜的御辇旁边。 没办法,他只好一个人落在队伍的最后面,默默相随。 …… “看!快看啊!嫡公主的依仗来了!” “不行了!那御辇上面的大珠子可是夜明珠?这是上午啊!怎么会那么闪亮?晃得人眼睛都要花了!” “不是夜明珠吧?——就是大珍珠而已!真是没见识!” “好吧,这么大的珍珠,你这辈子见过吗?” “我下辈子都见不到,行了吧?——胡扯什么?赶紧看热闹!” “那御辇旁边的男人是谁?哎呀妈呀,不行了,我要晕过去了……他要是回头看我一眼……” “他要是回头看你一眼,你就死定了。——所以不要看他,看御辇,看依仗,甚至看队伍后面的王相都行。千万不要看御辇旁边的男人……” “这是为何?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生得这样好看的男人!!” 路边看热闹的女子的目光,都热切地盯在周怀轩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漠然地往人群中扫了一眼。寒气四溢,冷素萧然。 “……好像是太吓人了……” 不少姑娘被周怀轩的冷厉吓住了,将目光悄悄移到依仗队伍后头的王相身上。 王毅兴唇角带着温和的微笑。骑在马上目不斜视。 “果然还是王相好啊。芝兰玉树,温润如玉。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一颗颗粉色少女心又飞向王毅兴。 …… 骠骑将军府里,蒋四娘抱着孩子霍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盛思颜是皇后嫡出的公主?!——怎么可能?!你失心疯了吧?!” 她的声音渐渐高亢,尖细中夹在着不安的惶恐和歇斯底里。 “将军呢?将军去哪里了?!——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出去!我要出去亲眼看!”蒋四娘将孩子放到乳娘怀里,冲到妆台的镜子前束了束发髻,胡乱整了整衣襟,便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她冲到将军府门口的时候,便看见嫡公主的依仗正好过来了。 伴随着一阵阵吉祥天的雅乐,二十四个御林军骑着马从骠骑将军府门前缓缓走过。 蒋四娘手里捏着帕子。怔怔地看着那浩大尊荣的仪仗,不由自主咬着下唇,将下唇咬得几乎出血。 “咦?从神将府去宫里,怎么会经过咱们骠骑将军府啊?” “就是。神将府在东面,皇宫在京城中央,咱们骠骑将军府,可是在北面。至于要从东到北绕一大圈,再进南宫门吗?” “……真是好别扭。不知道是那个吃饱撑的安排这种路线,这不是存心膈应我们吗?” 骠骑将军府的门子和下人小声嘀咕着,面目不善地看着大门前正一路一路过去的公主依仗。 蒋四娘死死咬着下唇。才将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压了下去。 “……怎么回事?盛思颜怎么会成了皇后嫡出?!她不是盛国公府在乡下捡来的孤女吗?”蒋四娘拉过来自己的心腹婆子,低声问道。 那婆子苦着脸摇头,道:“四少奶奶。奴婢也不知道啊!奴婢和四少奶奶一样,今天才知道这件事呢。您别说,这京城里今天都快传疯了……” “传什么?” “都说圣上当初跟郑国公府的郑二姑娘情投意合,但是祖训所限,不能在一起。两人珠胎暗结,被人陷害,最后一死一出家,天各一方。如今圣上登基,天佑我皇。就将皇后娘娘当初生的女儿给圣上送了过来。圣上能跟自己的女儿相认,都说是祖宗显灵呢……” “呸!”蒋四娘忍不住驳斥这种无稽之谈。“这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郑二姑娘明明是未嫁而逝,哪里来的女儿?依我看。大堂嫂并不是皇后亲生,而是……而是圣上要给皇后找个人承继香火,以后逢年过节好上香,所以特意给皇后收的义女……” “收的义女?——这也说得通啊!”那婆子猛地点头,“不过,收义女需要用嫡公主的仪仗吗?听说还有封地辖区,比当初表姑娘封公主的仪仗要高十倍呢!” 蒋四娘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比珊珊的封礼还要高十倍?!” 看来,不像是收的义女了…… 蒋四娘脸色都青了,她霍然转身:“进去!有什么好看的!”一边又道:“将军呢?将军去哪儿了?!” …… 周怀礼骑着快马从城外赶了回来,一进城门,就被那大红纸的告示吸引住了。 “……神将府大少奶奶,原来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嫡出女儿!” “是啊!今天下旨晋封,城里的人都跑去看热闹了。我刚才听对门的三柱子说,嫡公主的仪仗长得看不见边儿!” 周怀礼听着人群中的议论,发出一声低嚎,身形摇摇欲坠,恼得差一点从马上摔下来!   ☆、第60章 贴金 盛思颜的公主仪仗,从京城东面的神将府出发,往北行走,从周怀礼的骠骑将军府路过之后,就来到了盛国公府门前。 盛国公府也是在京城北面。 不过盛七爷和王氏带着盛家的几个孩子一大早就去了神将府观礼,没有在家。 但是虽然他们不在家,盛家的管事下人还是得到王氏的叮嘱,早早地聚集在盛国公府门口。 看见盛思颜的公主仪仗缓慢而又庄重地行了过来,盛国公府门口立刻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都是盛家的下人。 无论怎么说,盛思颜都是从盛家出去的。 盛思颜今日得封公主,盛家上下都是与有荣焉。 盛思颜从御辇里透过鲛绡纱看见了盛国公府门前的情形,忙在御辇里出声道:“停下。” 周怀轩勒住马,静静地立在一旁。 抬着御辇的人也停了下来。 “让他们起来吧。”盛思颜在御辇里吩咐道。 跟在旁边伺候的内侍连忙走过去,对盛国公府门前跪着的下人道:“嫡公主吩咐:起来吧。” “谢嫡公主!”盛国公府的下人高高兴兴地磕了个头,才站了起来。 盛思颜在御辇里对着盛国公府的门楣含笑欠身,行了一礼。 她想,她终于只靠自己的身份也能护住盛国公府了…… 虽然周怀轩一定会帮盛国公府,但是盛思颜依然希望,她能靠自己护住盛国公府,这个曾经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为她遮风避雨的港湾。 她的身份,已经成为一道天然的屏障。 从盛国公府走过。他们的公主仪仗一路往京城西面行去。 吴国公府就在京城西面。 “……盛思颜,居然真的是那个孽种……”吴老爷子喃喃说道,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的金算盘出神,白胖的圆脸上不再是笑眯眯滑不留手的神情。而是凝重阴沉。 他坐了一会儿,伸手端起手边的紫砂小茶壶,往面前的茶杯里续茶。 一不留神,那茶水就从茶杯边上流了出来,流得满桌都是。 “老了,真是老了,连茶壶都拎不起来了。”吴老爷子的手激烈颤抖着,哆哆嗦嗦将茶壶放回到桌上。 他的目光从这屋里满墙的柜子里装着的账本上掠过。看向狭窄的只露了一线光的窗子。 就快来不及了,他的时日不多了。 但是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老爷?老爷?嫡公主的仪仗过来了……” 吴老爷子站了起来,白胖的圆脸上霎时堆起满满的笑意,对外面吩咐道:“准备香烛长案,在大门前跪迎公主仪仗。” “是,老爷。”外面的人应声而去。 吴国公府门口很快摆上长案。 “唉,你们这是拿的什么东西?要干什么去?”尹二奶奶跟着吴二爷往外院大门旁边的倒座房行去,打算去那里站在二楼看看盛思颜的嫡公主仪仗,一路上正好看见几个下人抬着半人高的牛油巨烛往大门口走。 “回二奶奶的话。这是老爷子让我们拿到外面的长案上的,等公主仪仗过来,就要点起来。” 尹二奶奶心里猛地一跳。和吴二爷对视一眼。 吴二爷对她缓缓点头。 尹二奶奶会意,忙对那些下人吩咐道:“不行,这种巨烛怎么能在这种场合点?——快回去换了,就那种一尺来长,带花香的香烛就可以了。” 半人高的牛油巨烛点起来,简直跟灵堂似的,这不是触盛思颜和夏昭帝的霉头吗?! “……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尹二奶奶暗自腹诽,一边对吴二爷道:“二爷,要不我们还是到门口去看看吧……” 万一吴老爷子再出“奇招”。他们也好应对。 吴二爷明白尹二奶奶的意思,点头道:“就去门口。” 他们便转上通往大门口的小路。 吴老爷子没有出来。只是一个人站在大门旁边的一座小楼里,看着门口的情形出神。 “……这样的仪仗。明明应该是给自己嫡出的孙女吴婵娟……重瞳圣人,才配有这样的尊荣……” 但是吴婵娟已经死了,不仅带走了吴老爷子的希望,也带走了吴家的前程。 老二夫妻俩,还是短视了些,也没有魄力。 吴老爷子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阵清越断凝的雅乐从窗外传了进来。 吴老爷子走近几步,看着窗外的仪仗渐渐从吴国公府大门口过完了。 尹二奶奶和吴二爷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这幅浩浩荡荡的仪仗,心里都在暗暗心惊。 若是盛思颜真的蒙受盛宠,那他们家……如何能逃过这一劫? 他们吴国公府,前有郑素馨,后有吴老爷子,已经把盛家、盛思颜,甚至神将府都得罪狠了! 想到这一层,尹二奶奶和吴二爷都觉得身子发凉,手心一阵阵冒汗。 …… 盛思颜的公主仪仗从吴国公府走过,再过一两个坊区,就是蒋侯府和尹家所在的地方。 蒋侯府的内院,曹大奶奶急匆匆拎着裙子,来到蒋家老祖宗住的院子,着急地道:“老祖宗,老祖宗,您知道了吗?神将府的大少奶奶,就是我们四娘的妯娌,居然是圣上和皇后娘娘的嫡出女儿!圣上已经下旨封她为嫡公主!” 昨夜是除夕,蒋家老祖宗跟蒋家族人一起守岁,到快天亮了才打了个盹儿,此时才起床不久,正在吃早饭。 曹大奶奶慌慌张张跑进来,蒋家老祖宗很是不虞地道:“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曹大奶奶拍拍胸口,颤声道:“老祖宗,您记得前几天听说的那个谣言吗?” “什么谣言?” “……咱们不是听宫里的人说,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也就是圣上和皇后的……女儿那件事?” “哦。那是谣言。这你也信?”蒋家老祖宗不以为然地道,“这是有人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用这种法子就能自抬身价,岂不知天威难测。她以为这样做,圣上看在神将府份上,真的不敢把她怎么样?真是太天真了……” 曹大奶奶听得嘴角直抽抽,讪讪地道:“……老祖宗,这不是谣言。” “不是?”蒋家老祖宗眉头皱了起来,横了曹大奶奶一眼,“是你见识多,还是我见识多?——我跟你说。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事情没有见过?我跟人玩这种猫腻儿的时候,你们都还没生出来呢!” “老祖宗!”曹大奶奶低低地叫了一声,“……圣旨今天早上已经下了!现在满城都在谈论这件事!神将府大少奶奶晋封公主的仪仗,很快就往咱们这边来了!” 蒋家老祖宗正舀了一个汤圆吃,闻言一听,那口汤圆顿时堵在嗓子眼儿,黏黏糊糊,腻味得不得了。 她一心急,死命咽了几下。都没有咽下去,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老祖宗!老祖宗!您怎么了?您怎么了?”曹大奶奶抬头看见老祖宗面色发青,用手捂着脖子荷荷有声。 “老祖宗是噎着了!”常年伺候老祖宗的婆子很有经验。过来就照着老祖宗的后背用力捶了几下。 噗! 蒋家老祖宗一口汤圆终于喷了出来,趴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曹大奶奶忙捧了一杯热茶过来,给老祖宗压惊。 蒋家老祖宗慢慢喝了热茶,才抚着脖子有气无力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圣上下圣旨,要认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为皇后嫡出的女儿,如今已经封了公主。”顿了顿,曹大奶奶补充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蒋家老祖宗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她拄着拐杖站起来,“真的?你见到圣旨了?” “我当然没有亲眼见到圣旨。但是。嫡公主的仪仗,很快就到咱们家门口了。老祖宗要不要去门口看一看?” 蒋家老祖宗用力握着拐杖。道:“当然要去看一看。” 曹大奶奶扶着蒋家老祖宗出了二门,往大门口行去。 等她们到门口的时候。盛思颜的公主仪仗几乎都要过完了,只留给他们一个个远去的背影。 但是抬眼看去,前面仪仗如风,雅乐悦耳,都是历历在目。 蒋家老祖宗想否认都不行了。 “……原来是真的……”蒋家老祖宗喃喃地道,“那谣言居然是真的?!” 曹大奶奶手里抓着帕子捂在胸口,跟着低声道:“天啦!这可让四娘如何跟她做妯娌?岂不是要一辈子被她压在头上?!” 蒋家老祖宗看了曹大奶奶一眼,沉声道:“赶紧传话,让四娘回一趟娘家。她以前跟她大堂嫂不是处得不错吗?让她小心些,不要再跟人比了。” “比什么比?嫁了那样一个男人,哪里能比?”曹大奶奶低声嘀咕着,应了声“是”。 “还有,赶快去找一只小刺猬,给四娘养起来。听说神将府的小曾少爷阿宝最爱跟刺猬玩,四娘小时候也爱养刺猬,怎么又不养了呢?” “是是是……”曹大奶奶连声应了,出去传话,又命人去找小刺猬。 …… 盛思颜的公主仪仗绕着京城整整一圈,终于来到皇宫的南城门。 周怀轩先下了马,对着御辇里的盛思颜伸出手,扶着她下来。 夏昭帝居然亲自等在宫门口。 见她下来了,夏昭帝紧走几步,来到她面前,含笑道:“乖女,你终于来了……”   ☆、第61章 赐封 夏昭帝笑着向站在他面前的盛思颜伸出手。 盛思颜微笑着也伸出手,搭在夏昭帝手中,一起转身向南宫门走去。 周怀轩不用别人招呼,默默地走在这一对父女身后。 “……呃,神将大人……您等一等……”夏昭帝的内侍大总管小跑着上前,满头大汗地招呼周怀轩,“您略等一等,从那一边进宫吧……” 因为这个中门大开的宫门,是专门留给夏昭帝和盛思颜的。 这条路是整个皇宫的中轴线。 一般只有明媒正娶的皇后,和皇帝出行祭天的时候,才会走这条路,这道门。 今日夏昭帝明显是给了盛思颜最高的待遇。 朝廷里虽然有些人觉得夏昭帝做得太过了,但是想到郑想容当初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殊荣,夏昭帝如今又明显是补偿盛思颜的心态,便没人说三道四。 当然,最重要的是,盛思颜只是个女子,给她再大的殊荣都无关紧要。 所以朝臣们乐得做老好人,不发一言,让夏昭帝补偿个痛快。 但是别的人要走这条路却是不太妥当。 结果周怀轩看都不看内侍大总管,径直走在夏昭帝和盛思颜身后。 他身材高大,步履矫健,脊背挺得笔直,衬得前面弯着腰顾及盛思颜的夏昭帝都佝偻了几分。 内侍大总管还要再劝。王毅兴已经走到他身边,对他摇了摇头,“别管了。反之进宫也是去金銮殿。”说着,跟在周怀轩身后也走了进去。 内侍大总管颓然地叹了口气,眼看这些人都是他惹不起的,只好抱着佛尘,耷拉着脑袋跟在王毅兴后头。 来到金銮殿上,夏昭帝还想带着盛思颜一起走上宝座。 盛思颜冲他微微摇头,抿了抿唇。低声道:“父皇,儿臣就在这里领旨。” 夏昭帝只好放开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温言道:“好吧,你就在这里。”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她:“等下宣旨的时候。你不用跪了,站着就行。其实我本来是想给你搬个座儿,但是怕给你招黑,所以你就多担待点儿,站一会儿。我的旨意很简短,只是给你上个封号,再封几个封地而已。” 几个封地……而已…… 盛思颜彻底无言,她苦笑着低声道:“……父皇,封地的事。以后再说,今天只上封号吧。——行吗?” 她期盼恳求的眼神让夏昭帝无法拒绝。 “……好,那今天就只上封号。封地的旨意你等下直接带回去就行了。”夏昭帝马上做了决定。招手让王毅兴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王毅兴连连点头,忙去后殿拟旨,抄送了两份新旨意过来,给夏昭帝用玺。 很快朝臣们也来到金銮殿两旁站定,定定地看着前方。 叔王夏亮走上前来。对盛思颜笑着点点头,道:“原来是一家人。” 因盛思颜封公主。进夏氏皇族族谱,是宗人府的事。 叔王夏亮不管朝堂中事,但是宗人府他还是担着差事的,因此今天的朝会,他也来了。 盛思颜对他笑了笑,福了一福:“叔祖。” 叔王夏亮是夏昭帝的叔叔,自然是盛思颜的叔祖辈了。 夏昭帝坐回宝座之上,咳嗽了一声。 他身边的内侍大总管忙上前道:“周盛氏上前听封!” 盛思颜往正中的方向走了几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盛氏思颜,乃元后嫡出,秉性柔嘉,持躬淑慎,肃雍德茂,温懿恭淑,柔明毓德,静正垂仪,特赐‘夏阳’为号,元嫡公主之尊,无出其右。——钦此!” 公主封号,以国姓为号,这种待遇,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盛思颜低头躬身,举起双手,从内侍大总管手里接过圣旨,道:“儿臣谢父皇隆恩!” “夏阳公主,恭喜了。”叔王夏亮第一个在旁边恭喜她。 朝臣这才纷纷跟着贺喜。 周老爷子居然抱着阿宝也来观礼。 “娘!娘!”阿宝欣喜地朝她叫着,就要往她身上扑。 盛思颜忙从周老爷子手中接过阿宝,笑着道:“祖父也来了?” 周老爷子用手捋着长须,笑着颔首道:“阿宝也要来看看啊。” 夏昭帝一见阿宝,眼睛就亮了,在上首宝座上高高兴兴地道:“夏阳公主是元嫡公主,又是朕年岁最大的孩儿。朕的皇子皇女,当然以她为尊。——来人,带大皇子和二皇女进来!” 话音刚落,姚女官就带着四岁的大皇子夏池和九岁的皇女夏珊从金銮殿外走了进来。 盛思颜松了口气。 大家的目光可算是移开了。 被这么多人盯着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根据她和夏昭帝的约定,在给她赐封公主的时候,夏珊的公主身份也会同时恢复。 …… 夏珊木着脸走在姚女官身边,双手束在胸前,高高昂着头,来到盛思颜身边站定。 她和大皇子夏池一左一右站在盛思颜身边。 夏昭帝满意地看着御阶下站着的三个子女,微笑着朝内侍大总管点点头。 内侍大总管又取了一份圣旨过来,道:“夏珊听封。” 夏珊往前站了一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恢复夏珊公主身份,钦此。” 夏珊的封号“安阳”。 内侍大总管笑嘻嘻地将圣旨呈到她手上,道:“安阳公主,给您道喜了。” 夏珊接过圣旨,福身行礼。退后一步站到盛思颜身边,低头站在盛思颜身边。 刚刚封盛思颜为夏阳公主的圣旨她都在殿外听见了,那么长。写了那么多美好的词句,轮到自己了,就只有冷冰冰干巴巴的一句话! 夏珊头一次感觉到夏昭帝的偏心,而且偏得肆无忌惮,偏得让人牙根直痒痒! “你们俩听好了,以后要听大姊的话。你们大姊夏阳公主身份尊贵,又居年长。你们且不可忤逆她。——忤逆她,就是忤逆父皇。听见没有?”夏昭帝威严地对夏珊和夏池说道。 夏珊和夏池忙一起躬身应是。 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是没有人在面上露出来。 夏珊深吸一口气,堆起满脸的笑意,转身拉住盛思颜的一只手腕。大声道:“大姊!太好了!你居然是我的大姊!——我早就想要个姊姊,没想到居然是你!大姊你以后一定要疼我们姐弟,如果有人欺负我们,我们去找你帮我们报仇,好不好?” 公主在金銮殿上说有人欺负她,还要别人给她报仇…… 这种话,听得大家侧目不已。 盛思颜轻轻挣了挣,发现夏珊的手很有力气,像一把铁钳一样钳得她的手腕生疼。而且她另一只胳膊还抱着阿宝。更加没有力气挣扎,只好任她捏着,笑着道:“安阳公主说笑了。你们是父皇的子女。父皇当然会照应你们。哪里有人敢欺负你们呢?你这样说,难道你是不想你身边的人活命了?” 公主、皇子说自己被欺负,那跟在公主、皇子身边伺候的人,确实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跟在夏珊和夏池身边的宫女内侍吓白了脸,纷纷跪了下来,给夏珊和夏池磕头。颤声道:“安阳公主、大皇子饶命!饶命啊!” 姚女官忙道:“你们起来吧。安阳公主说的是如果有人欺负他们,这不是还没人欺负吗?你们急什么?快起来!”说着。有意无意瞥了盛思颜一眼。 盛思颜眼波一转,看着姚女官,淡淡地道:“姚女官,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会欺负安阳公主和大皇子?” 姚女官笑了笑,道:“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夏阳公主多心了。” “嗯,我不住在宫里,父皇又公务繁忙,宫里并没有别的妃嫔。安阳公主和大皇子就托付给你了,希望你多多费心,将他们教养成人。”盛思颜对着姚女官微微颔首,一派长姊风范。 夏昭帝在上首宝座上听得不断点头,龙颜大悦,道:“好好好!夏阳公主不愧是元后嫡出,这样的气派,真不愧是朕之第一女!——珊珊、池儿,你们要尊重长姊,不要惹长姊烦心,知道吗?”又对姚女官道:“姚女官,安阳公主和大皇子都大了,以后要去书阁正式拜师读书,还要辛苦你几年啊。” 姚女官忙躬身道:“微臣职责所在,圣上大可放心。” 夏昭帝点点头,又对群臣展颜笑道:“今日是夏阳公主正名之日,朕和皇后都很高兴。这是朕登基以来最大的喜事,朕决定,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朝臣们立刻躬身行礼,三呼“万岁!”,又再一次向盛思颜道喜。 正月初一正名晋封,而且还大赦天下。 大夏立国以来的公主,没有人享受过盛思颜这样的尊荣。 郑国公带着几个儿子站在朝臣中,看着前排中央站着的盛思颜,就像看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心情十分激动安慰。 夏珊的微笑终于绷不住了,她唰地一下将盛思颜的手推开,往旁边挪了一步,扭头看向大殿的另一个方向。 盛思颜的手腕已经被夏珊掐得红肿。 周怀轩瞥见盛思颜红肿的手腕,眸光一沉,正要发作,盛思颜怀里抱着的阿宝却已经向站在他们身边的夏珊扑过去,猛地抱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抓住了她的手腕。 夏珊愕然回头,看着阿宝道:“你要干嘛?” “啊呜!”阿宝大叫一声,抱着夏珊的手腕一口就咬了下去! “啊——放开我!疼死我了!”夏珊立时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第62章 活该 见阿宝抢先扑上去咬,周怀轩垂下眼眸,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一样,像是没有看见就在身边出的事,只有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 阿宝出手,当然比周怀轩出手好多了。 夏珊虽然跟盛思颜同辈,但是毕竟小很多岁。 真的要周怀轩出手就难看了,就算有理都变没理。 阿宝出手就不一样,他才刚刚满了一岁,嘴里的牙还没长齐呢…… 只见金銮殿上,一个胖乎乎粉妆玉琢的小孩抱着夏珊的手腕紧紧咬住不放。 夏珊忙举起另一只手,正要去推阿宝的脑袋,突然觉得臂弯一麻,像是有什么东西打中了她胳膊上的麻筋,另一只胳膊顿时酸软无力,抬都抬不起来,自然没有办法去推开阿宝扑上来的大脑袋。 群臣都看傻了眼。 一个是圣上新封的元后嫡出公主的爱子,一个是圣上亲生的公主,真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帮哪边都不好,可是不帮也不好。 姚女官只好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地道:“夏阳公主,请您让您的儿子不要再咬了。安阳公主素来胆儿小,经不起吓的。” 轻轻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到阿宝身上。 夏珊像是被提醒一样,跺着脚哭道:“你们欺负我!你们就知道欺负我!” 盛思颜虽然不想仗势欺人,但是也不是被人暗地里阴了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主儿。 对于夏珊。她一向是有些同情,很可怜她和她一样,从小没娘。而且在蒋家寄人篱下,并没有自己在盛家跟着王氏过得舒心,所以刚才她本来是打算息事宁人,悄悄不声张的。 但是夏珊和姚女官一唱一和,居然把责任推到阿宝身上,变成是阿宝仗势欺人、无理取闹了,哪个当妈的都不能忍。 盛思颜低下头。哄着阿宝道:“阿宝,快松嘴啊。小姨跟娘闹着玩呢,你别当真啊!”一边说,一边将自己被夏珊掐得红肿的手腕当堂露了出来,对阿宝道:“阿宝。你看,小姨只是掐了掐娘亲,没有咬娘亲,你不要再咬了啊,听话!” 盛思颜红肿的手腕露了出来。 群臣的脸色又是一变。 原来是安阳公主夏珊刚才掐了夏阳公主盛思颜,所以阿宝给他娘亲“报仇”来了…… 周老爷子第一个呵呵笑起来,轻描淡写地道:“都是闹着玩,不要当真。安阳公主掐了她大姊,不是有意的。阿宝咬安阳公主。也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掐人咬人原来都是亲近的意思?!——求不亲近! 乖乖,周老爷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简直比谁都强啊! 吴老爷子缩在朝臣里觑着眼睛看了看周老爷子,神情很是复杂。 周老爷子这样一说。别人也都跟着附和,哈哈干笑,“是啊是啊,真是亲热……可见是亲姐妹……” 夏昭帝的眸色变得越发深黑,他虽然一直在笑,但是那笑意并没有到眼底。只是浮在面上,如同一个面具。 阿宝黑黢黢的眼珠子转了转。松了嘴,还是紧紧抱着夏珊的手腕不放,脆生生地道:“她要害娘亲!阿宝帮娘亲打坏人!” 一岁的阿宝已经能说长一点的句子了。 夏珊吓了一跳,涨红了脸反驳:“没有!是你欺负我!我没有要害你娘!” “你有!你就有!看我娘的手!你掐了!我看见的!”阿宝毫不示弱地跟她呲牙,嫣红的小嘴里露出四颗雪白的小牙。 周怀轩走了过来,将阿宝从盛思颜怀里接过来,放到地上站着,一边握住盛思颜被掐得红肿的手腕揉了揉,淡淡地道:“还好只是掐红肿了,没有掐出血来,回去上点药就好了。” 夏珊看着自己手腕也红肿起来,还有上下四个小巧的牙印清清楚楚印在她手腕上,忍不住伸着手腕给姚女官看:“……我也被咬伤了,我明明伤得更重!” 她恨恨地看了地上站着的阿宝一样,暗忖这孩子的牙齿莫不是狗牙齿?实在是太尖利了…… “先撩者贱!你活该!”阿宝站在盛思颜身边,一手叉腰,一手向上指着夏珊怒道,小圆脸红得跟小苹果一样。 “……你你你……骂人!”夏珊被阿宝这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终于哇地一声当堂哭了起来。 姚女官忙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劝哄。 盛思颜听见阿宝的话,差一点没背过气去! “先撩者贱”这句话,明明是昨天晚上她跟周怀轩八卦别人家的家务事的时候,周怀轩说过的!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在孩子面前乱说话了…… 盛思颜只想磨牙,她瞪了阿宝一眼。 阿宝笑嘻嘻回头看了她一眼,转头再面对夏珊,又变作皱眉瞪眼嘟嘴的模样,看得朝臣和夏昭帝都忍俊不禁。 周怀轩却露出赞赏的神色,他慢悠悠地再补一刀:“……一岁的小孩不会说谎,只会说真话。” 夏珊窒了窒,哭得更大声了。 夏昭帝这才皱眉道:“姚女官,带安阳公主和大皇子下去。” 姚女官忙带着夏珊和大皇子走了。 阿宝笑着对他们挥手:“……好走不送!” 盛思颜看着他:“……你干嘛?” “娘教我要有礼。我在跟他们道别。”阿宝仰着头,谄媚地对盛思颜笑。 才一岁大,这是要成精了咩? 盛思颜突然担心起那些以后跟阿宝作对的人。——你们自求多福吧…… 这孩子打生下来就战斗力爆表。看来不用她这个做娘亲的操心了。 盛思颜笑了笑,抚了抚阿宝的头,不再苛责于他。 夏昭帝忙道:“思颜。你快回去上药。朕等下打发人去给你送药。” “父皇,只是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盛思颜笑着摆摆手,跟周怀轩、周老爷子一起带着阿宝回神将府了。 阿宝自觉今天做了件大事,一直挺胸叠肚,十分自豪骄傲。 他不想坐在盛思颜的公主御辇里,非要跟周怀轩一起骑马。 那马见阿宝走过来。两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阿宝趁机爬了上去。笑嘻嘻说一声“驾!”,那马立即精神抖擞站了起来。 周怀轩一直跟在他身后护着他,等他爬上马背,那马也腿不软了。站了起来,周怀轩才翻身上马,将阿宝横抱着搂在身前。 阿宝还太小,这样的大马,他没法跨骑。 盛思颜坐在御辇里,看见阿宝和周怀轩骑在马上,忍不住笑弯了眉眼,连手腕都不那么痛了。 …… 骠骑将军府里,周怀礼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惜花亭喝酒。 他刚从城外赶回来。身子有些不舒服,没有去宫里正月初一的特别朝会。 蒋四娘抱着孩子走过来,对周怀礼皱眉道:“你真的不去宫里了?” “有什么好去的?”周怀礼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头看了看蒋四娘,“坐吧。你也喝一杯?” 蒋四娘摇摇头,“我不喝,你……也少喝点吧。” “我没事。”周怀礼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眯着眼睛看着亭外萧索的景色,呵地笑了一声。道:“真是好笑,大堂嫂居然成了圣上元后嫡出的亲生女儿!” 蒋四娘的眉头攒得更紧。她别过头,抱着孩子道:“说他们做什么?” “那说什么?”周怀礼不以为然看了她一眼,“现在城里最热闹就是这件事,你不想说?” “除了他们家,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蒋四娘闷闷地低下头。 周怀礼斜睨她一眼,垂眸又喝了一杯酒,才笑着道:“嗯,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蒋四娘随口说了几句,就道:“早上听说公主仪仗从我们这边过,去看了看。” “你看,你不也在说他们?”周怀礼哈哈大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蒋四娘待要再劝,就看见一个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道:“四少奶奶,您娘家来人,说有急事接您回去呢。” 蒋四娘站了起来,“什么急事?” 周怀礼放下酒杯,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既然都派人接了,一定是急事。”想了想,站起来道:“我送你回娘家。” 蒋四娘转嗔为喜,点头道:“咱们一起回去。”说着,抱着孩子和周怀礼一起往二门上去了。 …… “娘,您急急忙忙接我回来有什么事啊?”蒋四娘抱着孩子走到曹大奶奶面前问道。 曹大奶奶从她手里接过孩子,怜惜道:“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呢?难道宗人府的乳娘都不管用?” “也不是。”蒋四娘说起孩子吃奶都是泪,“他也吃,就是大部分都吐出来了。” “这样啊,你把他给我,你去见老祖宗吧。”曹大奶奶忙道,低头去逗小外孙去了。 蒋四娘来到蒋家老祖宗的院子,见老祖宗歪在暖阁的罗汉床上出神。 “老祖宗?”蒋四娘走上前叫了一声。 老祖宗抬头,朝她招招手,“四娘,快过来。” 蒋四娘走过去坐在老祖宗身边。 蒋家老祖宗拉着她的手,叹息道:“你大堂嫂封了公主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蒋四娘别过头,闷闷地道:“老祖宗,能不能不要说这件事了?谁都在说,听都听烦了。” “烦?我就担心你这样。”蒋家老祖宗拍了拍她的手,“以后记得要对你大堂嫂做小伏低,千万不要再有攀比的心思了。”   ☆、第63章 依仗 “……我什么时候跟她比过?”蒋四娘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罗汉床上大迎枕的边须。 “唉,其实吧,比一比也没啥。人活在世上,谁能说自己就没有一点争强好胜的心呢?而且我们家,确实有本钱跟人比。我们蒋家,不管是在江南,还是在京城,走出去都是响当当地,除了四大国公府,就没有比我们更强的人家。”蒋家老祖宗叹息着歪倒罗汉床上,拿起水烟管吸了吸。 蒋四娘凑过去,一声不吭地给蒋家老祖宗点火。 “但是呢,做人最重要的,还是要知道变通。百年世家,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你以为容易吗?——如果不知道变通,一条道走到黑,早就被抄家灭族了,怎么可能越活越红火?”蒋家老祖宗狠吸了几口水烟,闭上眼,缓缓吐出几口烟气。 蒋四娘怔了怔,若有所思地道:“老祖宗,您这是什么意思?” 她从来没有听过蒋家老祖宗说这种话。 蒋家老祖宗睁着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暖阁顶上细细雕刻的五福进门,道:“大夏立国千年,除了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以外,别的世家都是跟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的。能存留下来的世家,除了尹家,就是我们蒋家了。我们蒋家出了个贵妃娘娘,才真正压倒尹家。” 蒋四娘这才撇了撇嘴,不服气地道:“就是嘛!贵妃娘娘是圣上的亲娘!我们蒋家是圣上的母族。光这一点,就不比四大国公府差……” “是啊,如果郑想容没有生女。我们蒋家确实是大夏的头一份。”蒋家老祖宗笑了笑,“但是只可惜,圣上最心爱的女人,还给他留下一个女儿。——跟这个女儿比,我们蒋家肯定是要靠后了。” “……珊珊也是在我们蒋家长大的,她也是公主,怎么不见老祖宗让我对她做小伏低?”蒋四娘咬了咬唇。不甘心地说道。 她自从出嫁之后,就没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说好的夫荣妻贵。两情相悦呢?——都到哪里去了? “珊珊?”蒋家老祖宗笑了笑,“她若是郑想容生的,我也会让你让着她,哄着她。甚至拍着她。只可惜啊,她只是王青眉那个捕蛇女生的,我们不必做小伏低。” “……我不懂。”蒋四娘抿了抿唇,拿起罗汉床边上的美人捶,轻轻给蒋家老祖宗捶腿。 “这有什么不懂的?”蒋家老祖宗叹了口气,“你如今也是有儿子的人,你还不明白吗?对于男人来说,有了最心爱的女人,连父母亲族都可以抛之脑后的。更何况只是亲娘的娘家呢?——我们家在圣上心里,那是远远比不上郑想容,当然也比不上郑想容生的女儿。我们家啊。勉强能跟郑国公府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差不多。” 这样一说,蒋四娘倒是有些明白过来。 “不是说男人都是贪新忘旧的,郑想容死的那么早,已经过了十八年了,圣上还念着她吗?”蒋四娘心情复杂地问道。 “就是因为死得早,而且是在跟圣上情浓之时突然离世。所以她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没人可以替代。当时她死了之后。圣上连太皇太后都不认了,不是寻死就是要出家。做和尚做了快十年,才被太皇太后劝服,还俗娶妻生子。”蒋家老祖宗摇摇头,“这样的男子,本来就是个至情至性的性子,所以你千万不要再跟你大堂嫂有攀比之心。一旦被人发现,就算你大堂嫂不说什么,圣上绝对不会饶了你。” 蒋四娘吓得全身一抖,“这么严重?难道我们一辈子就要被那种人压得死死的?”蒋四娘越想越不服气,“……说什么元后嫡出。郑想容生她的时候,还是个未嫁的闺女呢!不过跟珊珊似的,就能要我们的强……” “你闭嘴!”蒋家老祖宗厉喝一声,打断蒋四娘的话,“这些话你想都不要想!——人家已经封了夏阳公主,你要再把这话说出来,别说我们蒋家,我看你夫君都容不下你!” “不会!”蒋四娘下意识反驳老祖宗的话,“怀礼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了会一辈子疼我惜我,不会做这种事!” 蒋家老祖宗乜斜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蒋四娘慌乱地别过头,不敢看老祖宗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风霜,似乎能一眼看穿她强撑的面子。 “……男人成亲前说的话,听听就好,不要当真。”蒋家老祖宗垂下眼眸,坐直了身子,“你要记得,周怀礼愿意娶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是蒋家的嫡女。如果你不是出身蒋家,就算他喜欢你,也不会费那么大功夫求娶于你。” 蒋四娘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是跟我娘家有关。但是这也不是他的错啊。我如果不是蒋家女儿,根本就不会认识他,更别说嫁给他了。” 不过想起周老夫人临死的时候跟她说的话,她的眼眸眯了眯,暗忖那才是她半生的依仗。——纵然以后蒋家垮了,周怀礼也不可能不要她…… “你知道就好。所以只要圣上在位,蒋家不倒,你就不必担心你夫君会对你不好。而你自己,也要小心谨慎。”蒋家老祖宗看蒋四娘劝得差不多了,才道:“好了,大年初一把你叫回来,就是要叮嘱你,不要脂油蒙了心,做出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还有,我让你娘给你去找小刺猬去了,你给阿贝也养一只,以后让阿贝跟他堂哥阿宝经常在一处玩。” 蒋四娘“啊”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道:“……还要经常去找他们?不要吧,我真的很不舒服。” “不舒服也要去。就算阿贝以后不去跟阿宝玩,你们今天也一定要去神将府,亲自恭喜你大堂嫂。”蒋家老祖宗瞪了她一眼,“都是亲戚,你何必把人往外推?” 可是让自己做小伏低巴结盛思颜,她想来想去还是做不到。 “……今天去恭喜他们是应该的。但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阿贝身子弱,听说那阿宝被宠坏了,很是跋扈骄横,总爱欺负人。我们阿贝打不过他的,就不必去抱他们的大腿了。”蒋四娘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了,我们如果要去神将府恭喜,现在就得去了。” 蒋家老祖宗点点头,“去吧,跟怀礼一起去。” 蒋四娘应了,出去从曹大奶奶那边抱了孩子,然后找到跟她爹蒋侯爷在一起说话的周怀礼,道:“我们去神将府向大堂嫂亲自道喜吧。” 周怀礼笑着点头:“还是四娘想得周到,我都没有想起来。”顿了顿,又道:“不如叫雁丽,还有怀智、怀信一起去吧。” 这些都是他们三房的人。 周雁丽在馒头庵出家,周怀智和周怀信已经搬出将军府,住在吴三奶奶陪嫁的一座宅子里。 蒋四娘点点头,“那快走吧。要接他们一起去,还要耽搁一点时间。” 周怀礼起身和她一起抱着孩子告辞离去。 两人来到蒋侯府门口,看见门口的空地上停了三辆大车。一辆是他们来的时候乘坐的,另外两辆是新来的。 蒋四娘抱着孩子往那两辆大车上扫了一眼,就看见车帘掀开,周雁丽、周怀智和周怀信从那两辆大车上下来,对他们躬身行礼:“四哥、四嫂。” 居然已经等在这里了…… 蒋四娘诧异地看了周怀礼一眼。 周怀礼笑着道:“不是要去神将府亲自道喜吗?所以我命人接他们一起去。” 刚才还说他没有想起来,还夸蒋四娘想得周到,其实他早就预备下了,甚至都派人将周雁丽、周怀智和周怀信叫了过来…… 蒋四娘心里感觉怪怪地,对周雁丽、周怀智和周怀信点点头,“来了?咱们一起去神将府吧。”说着,往自己的大车走去。 周雁丽穿着一身灰色的尼姑袍,对周怀礼双手合什道:“四哥最近还好吗?” 周怀礼点点头,“从神将府回来,你别去馒头庵了,回将军府住几天,我有话对你说。” 周雁丽应了,转身回自己的车上。 周怀智和周怀信有些不自在地对周怀礼拱手道:“……四哥。” “嗯,你们过得怎样?我最近忙得很,没有空去看你们。今儿从神将府回来,别回你们的宅子,去四哥家里住几天吧。” 周怀智和周怀信一起摇头,道:“多谢四哥好意。本来四哥不来接我们,我们也要去神将府的。祖父要送我们去外地进学,以后就不在京城了。” “啊?要走啊?”周怀礼怅然若失,“祖父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祖父前些天来我们家说的。”周怀智笑了笑,“四哥公务繁忙,不用管我们的。再说我们也大了,可以照顾自己。” “爹娘都不在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们也不要太见外了。”周怀礼一边说,一边示意他们上车。 一行人三辆大车往神将府行去。 …… 神将府里,盛思颜刚刚回到家。 盛七爷拿着药膏抹在她手腕上,心疼道:“……安阳公主的手劲儿咋么这么大?瞧这伤的印子,是往死里掐啊。” 阿宝站在旁边看得仔细,闻言忙道:“阿宝下次再咬回来!”说着呲了呲小白牙……   ☆、第64章 重归 盛七爷被阿宝逗乐了,笑着点点头,道:“那等下我检查一下你的小白牙,看看牙口好不好,行吗?” 阿宝猛地捂住嘴,一双黑黢黢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看盛思颜的手腕,又看看盛七爷的药箱,想了又想,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皱着小胖脸,闭上眼道:“……查一下就好……” 他最怕被盛七爷检查牙齿,虽然才查过一次,但是他牢牢记得那一次,他被盛七爷用两根小棍子塞到嘴里,将嘴张得大大的,再用小锤子一样的东西敲打他的小牙…… 盛思颜也被阿宝的样儿逗笑了,但是想想阿宝为了她,居然能让盛七爷去做他最痛恨的事——检查牙齿,忍不住眼角又有些湿润。她伸手摸了摸阿宝的脑袋,温言道:“阿宝以后不能再咬人了。” “啊?为什么?”阿宝大奇,“那我长牙齿做什么?” 盛思颜一窒,忍着笑,道:“长牙是为了吃东西,不是为了咬人。” “那有人再害娘亲怎么办?”阿宝忧心忡忡,两道细密的浓眉拧在眉心打了个结。 “……你想太多了。”盛思颜看向自己被夏珊掐得红肿的手腕,“我有你爹,你护着你自己就好……” 阿宝悄悄回头往门口看了看,没有看见他爹周怀轩,便赶紧转过头,对盛思颜道:“娘啊,您不能只靠爹,也要靠靠阿宝啊!不然您干嘛生我?” 盛思颜:“……” 盛七爷呵呵地笑,夸阿宝:“阿宝真是孝顺的好孩子!不过你还太小了,赶紧长大,就能好好保护你娘亲了!” 阿宝猛地点头,蹬蹬往外跑。大声道:“我这就去吃饭!” 盛思颜老是跟他说,只有好好吃饭,不挑食,才能快高长大…… 一直在旁边眯眯笑着的范妈妈连忙带着两个小丫鬟跟了上去。 盛思颜摇摇头,笑着对盛七爷道:“爹,这孩子不知像谁,真是越来越皮。” “哪有?阿宝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孝顺的孩子!”盛七爷对阿宝赞不绝口。又催盛思颜:“阿宝也一岁了。你可以再生一个了。再生一个像阿宝这样可爱孝顺的孩子多好?!” 盛思颜笑着没有再说话,走过去帮盛七爷收拾药箱。 “大少奶奶,来客人了。老爷子问您要不要去见一见。”外面有个婆子通传道。 盛思颜扬声道:“就来!” 她送了盛七爷去澜水院找王氏,然后将他们俩送到二门上。 “爹、娘,你们慢走。”盛思颜笑着目送他们远去,然后才带着丫鬟婆子去周老爷子住的松涛苑。 “大公子去哪里了?”盛思颜一边走。一边问道。 “大公子回来之后就带着显白出去了。”薏仁跟在盛思颜身后低声说道。 那大概是有公事了。 盛思颜没有再问,带着丫鬟婆子去松涛苑。 …… “思颜。快来让我看看。”郑老夫人一见盛思颜就站了起来,朝她招手。 盛思颜看了看,见都是郑国公府来的人。 “外祖母、外祖父。”盛思颜忙对郑老爷子和郑老夫人屈膝行礼。 她终于能叫郑老夫人一声“外祖母”了。 郑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满眼是泪。但是心里又觉得高兴,由衷地欢喜,脸上的神情就在哀戚和欣慰中变动。 郑老夫人的几个儿子都走了过来。对她拱手道:“见过夏阳公主。” “舅舅们客气了。”盛思颜忙福身行礼,“叫我思颜就可以了。不用公主来,公主去的。” 跟着这些舅舅们的媳妇儿也过来了,盛思颜又忙叫“舅母”。 郑月儿最后走上前来,拉着盛思颜的手,笑眯眯地道:“思颜,想不到你真是我表姐。我说怎么跟你这么投缘呢……” “是啊是啊,咱们俩就算没这亲戚关系,也是好姐妹。”盛思颜笑着揽住她的肩膀,“你今年成亲吧?。 冯氏走进来道:“我已经吩咐厨房备下晚饭,几位今儿留下吃顿便饭吧。” 郑老夫人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就是过来看看思颜。今儿是大年初一,还有好多事情做呢,实在不能留下吃饭了。” 冯氏也知道大年初一,郑国公府这样的人家,肯定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今儿特意带着全家大小来看盛思颜,完全是看在郑想容的面子上…… “咱们两家不用虚礼。”郑老爷子捻须微笑说道,朝周老爷子点点头,“周老,咱们等过完年下几盘棋?” 周老爷子的眼睛陡然一亮,欣喜说道:“一言为定!过年后是你来我这里,还是我去找你下棋?” 周老爷子对棋的执着是众人皆知的。 盛思颜和冯氏相视而笑。 郑老爷子说完就后悔了,忙打着哈哈道:“过完年再说,过完年再说……”说着,带着郑家上下赶紧离开了神将府。 郑家人都走了之后,冯氏道:“今儿是思颜的好日子,咱们一家好好吃一顿……” 话音未落,外面又有婆子通传道:“老爷、大奶奶、大少奶奶,二爷一家和三爷家都来道喜了。” 盛思颜看了冯氏一眼,“是二叔,还有……五弟、六弟他们?” 周怀智和周怀信在周家排行第五和第六。 外面的婆子连忙道:“四公子和四少奶奶也来了,带着他们的儿子,还有三姑娘。” “那就请进来吧。”冯氏淡淡说道,“吩咐厨房做两桌酒席。” …… 周二爷和胡二奶奶是在神将府的大门口遇到周怀礼他们一行人的。 “二叔、二婶!”周怀礼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你们也是来给大堂嫂贺喜的吧?” “不单是贺喜,今儿是大年初一,我们也是来给长辈拜年的。”周二爷的大儿子周怀仁微笑着说道。 周怀礼忙道:“当然当然!拜年重要,道喜也重要!” 周二爷点点头。道:“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吧。” 周雁丽走在蒋四娘身后。 她沿路看着,对蒋四娘感慨道:“四嫂,这里真是大变样了。若是我一个人进来,真的会找不着路呢。” 蒋四娘嫁进来之后,在神将府没有住多久就搬出去了,此时已经完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经过重修整饬过的神将府。明显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更宏大,更气派,当然。也更精致,更安全。 蒋四娘四下随便看了看,淡然道:“认得又怎样?——又不是我们的家。” “是,我就是随便说说。”周雁丽笑着点点头。目光又向外院的羊肠石子小路,围墙。假山,池塘,树林和林间若隐若现的高大屋宅一一看了过去。 迎着傍晚的夕阳,屋顶树梢间不时闪现的精光。像是夕阳的折射,又像是刀光剑影。 周雁丽眯了眯眼,收回思绪。跟着蒋四娘进了内院。 来到松涛苑,她看见门匾是熟悉的样子。但是门楼和里面的院落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爹!”周二爷快走几步,来到周老爷子身前跪下磕了一个头。 周老爷子三个儿子,如今只有这个庶出的老二还活着。 “好好好,起来吧。大过年的,不要跪来跪去了。”周老爷子笑着说道,示意周二爷起来。 二房的周怀仁、周怀义,三房的周怀礼、周怀智和周怀信,再加上一个出家的孙女周雁丽,一字排开,一起给周老爷子躬身行礼,道:“祖父过年好。” “好好好,你们都来了。”周老爷子笑呵呵地抬手,“刚刚你们大伯母已经吩咐厨房整治酒席,大家一起吃饭吧。” 大家应了,分了宾主坐下。 盛思颜坐在冯氏身边,一直微笑不语。 周雁丽想了想,起身来到盛思颜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给她磕了一个头,道:“大堂嫂,以前我多有冒犯得罪,今儿都向大堂嫂赔罪了。” “何罪之有?”盛思颜微笑着道,“你起来吧。我当不起。” “大堂嫂当不起,还有谁当得起?”周雁丽笑着站起来,“我就知道大堂嫂心胸宽大,是个不计前嫌的人。” “哪里哪里。”盛思颜笑了笑,“我其实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谁得罪了我,这辈子都得小心……” “大堂嫂真会说笑!说得我好怕啊!”周雁丽用手轻轻拍了拍胸脯,微斜了眼,眼风里带出一丝挑衅,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她背对着别人站着,因此她的眼神别人都看不见,只有盛思颜看得见。 盛思颜挑了挑眉,道:“雁丽是出家人,想不到还是这样眷恋尘世。这样可不好。” “出家人四大皆空,我哪里敢眷恋尘世呢?”周雁丽笑嘻嘻地道,“我这辈子吃斋念佛,为大堂嫂和小阿宝祈福呢!” “不用了。你给自己修修来生吧。”盛思颜毫不客气地道,“我和阿宝吉人自有天相,用不着别人为我们祈福。” 周雁丽眨了眨眼,一串晶莹的泪珠流了下来,她哽咽着道:“大堂嫂,你真的不肯原谅我?我那时候真的不知道你是元后嫡出的公主!大家都知道皇后未嫁而逝,谁会想到她居然早早就生了个女儿呢?!” 盛思颜笑了笑,道:“是啊,世事难料呢。就像之前大家都不知道你是大爷的妾室跟三爷偷情生的野种,现在知道了,你不也还是好好地活着?并没有见你从此就躲起来羞愧得不敢见人。再说你就算出了家,依然能到处抛头露面地化缘呢……” 这话像鞭子一样抽在周雁丽脸上,就连蒋四娘都忡然变色!——因为说起越姨娘和周三爷的事,就是把周怀礼拖下了水!   ☆、第65章 刺杀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周雁丽可是不管那茬,先揭短,再打脸,也是蛮拼的。 可惜她遇到的对手是打脸小祖宗盛思颜…… 盛思颜一般不跟人争无谓的闲气,可是一旦惹恼她,她就是骂人专揭短,打人专打脸的来头。 “大堂嫂何必得理不饶人呢?我一直敬重大堂嫂能屈能伸,是个人物。以前您那样的出身,我们都没有看不起您。如今您是扬眉吐气了,难道就要拿我们做筏子?再说今日是您大好的日子,您又何必这样说话呢?——雁丽和我夫君是同胞兄妹,您说雁丽,就是在说我夫君。我夫君出身如何,他自己无法选择,没有您那么好的运气,最后能做元后嫡出的公主……”蒋四娘说着话,眼圈都红了。 周怀礼微微一怔,轻轻握了握蒋四娘的手,安慰她:“……今天是大堂嫂的好日子,你别哭了。我们是来向大堂嫂道喜的,你这个样子,可让大堂嫂如何自处?”说着又看向盛思颜微微一笑,道:“大堂嫂,她们头发长,见识短,不会说话,还望大堂嫂不要见怪。——至于雁丽,等回家后我会狠狠罚她,为大堂嫂出口气。” 盛思颜笑了笑,道:“原来你们是来道喜的。我还以为是来找茬的。” 周怀智和周怀信觉得很是尴尬,两人对视一眼,上前给盛思颜拱手行礼,低声道:“恭喜大堂嫂重回皇室族谱,得封公主。”顿了顿,又道:“我们明天就要离家远行,今天就不在这里吃饭了。”转头看向周老爷子。“祖父,我们先回去了。” 其实是周雁丽刚才这番话,让这两个孩子觉得待不下去了。 周老爷子淡淡点头,道:“我让大管事送你们回去,有些话他跟你们交待。” 周怀智和周怀信大喜,忙点头道:“劳烦周大管事了!” 周大管事笑着上前,带了这两个孩子出去了。 周怀智和周怀信一走。周家二房的几口人互相对视一眼。也上前躬身行礼道:“老爷子,今日府上忙,我们也不叨扰了。等年过完了。我们再来陪老爷子吃饭下棋。” 只要他们走了,周怀礼他们就肯定得走了。——不走难道留下来看他们继续膈应盛思颜吗? 人家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们何苦赔在里面?便也纷纷告辞。 周老爷子倒是笑了。道:“也好。今天大年初一。刚分家,你们也是第一次单过。好好过年去吧。”又对对二房的两个孙子周怀仁和周怀义道:“记得要孝顺爹娘。——我送你们出去吧。” 周怀仁和周怀义忙道:“不敢。” 周老爷子道:“有些话,我要叮嘱你们的爹爹。” 周二爷忙道:“爹,您先请。” 周老爷子点点头,带着周家二房的人从松涛苑出去了。 松涛苑里的客人就只剩下周怀礼、蒋四娘和周雁丽三个人。 别人都走了。他们自然不好意思单独留下来吃晚饭。 周雁丽有些着急。 这些人怎么就这样走了,她还没有凑到盛思颜身边呢…… 低头想了想,周雁丽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又离盛思颜近了一步,笑道:“……真是可惜。大堂嫂你的大封公主之喜。大家却只过来打个花胡哨就走了。要是我,肯定今天气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盛思颜不以为意,淡淡地道:“大家来恭喜,是一番心意。只要心意到了,我自然心领。再说大年初一,强留别人吃饭,又何必呢?” 周雁丽嗤笑一声,转头对着冯氏福了一福,“母亲……哦,不对,是大伯母,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哦,对了,你们是不是要给爹……哦不对,是大伯父上柱香?瞧我这记性,总是记得我姨娘跟我爹……我大伯父亲亲热热的日子,总也忘不了,一辈子也忘不了。”周雁丽咯咯一笑,掩袖捂住了嘴。 在这个时候提越姨娘和周承宗的事,简直比刚才暗衬盛思颜的出身还要丧心病狂! 啪! 冯氏出手如风,往周雁丽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你既然有爹生,没娘教,今日我就代周家的列祖列宗管教管教你。”冯氏面如寒霜,指着地上道:“跪下!” 周雁丽一怔,反手捂住面颊,惊疑不定地看着冯氏。——怎么回事?冯氏出手打她,她居然动弹不得,连闪避都做不到?! 这怎么可能呢? 她自小跟着吴三奶奶习练功夫,冯氏可是一直弱不禁风,根本就没有功夫的一个人啊…… “娘让你跪下。”盛思颜忙走到冯氏身边,对周雁丽正色说道,“刚才四弟妹说得话,还有几分道理。作为子女,我们是不能选择我们的出身。但是你刚才说的那是人话吗?” 周雁丽心里一喜,捂着脸,往盛思颜身边又走近两步,冷笑一声,凑到她面前怒道:“你已经逼得我出家了,毁了我一辈子,还想怎样?是不是想把我这条命拿过去?——想要就请便,我早就不想活了!”说着,她突然手腕一扬,露出手中明晃晃闪着蓝光的匕首,往盛思颜身上狠狠扎去! “不想活就去死!”门外周怀轩的声音传了进来,话音刚落,一道长鞭从门口的方向唰的一声抽过来,卷走周雁丽手中的匕首,周雁丽微一愣神,周怀轩的身影快如鬼魅,已经来到盛思颜身边,他手中长剑轻挥,迅速逼退周雁丽,顺势搁在她的肩头往前一送,已经将她的脖子割开一条血痕! 刚才周雁丽的匕首没有吓到盛思颜,这会子周怀轩的杀气腾腾倒是将她吓住了。 “怀轩!” “轩儿住手!” 盛思颜和冯氏一起着急地叫了起来。 周雁丽就算是找死,也不能死在这个时候,更不能死在周怀轩手里啊! 盛思颜心头大急,特别害怕周怀轩一怒之下,将周雁丽就在这里给砍死了…… “啊……!”蒋四娘刚才一直愣愣地看着周雁丽跟盛思颜唇枪舌战,本来还在疑惑她怎么这样反常,待她亮出手中的匕首,往盛思颜扑过去,蒋四娘才明白她的意思,忙尖叫一声,两眼向上一翻,靠在周怀礼身上软软地晕了过去。 周怀礼忙扶住她,一边对周怀轩道:“大哥!剑下留人!” 盛思颜忙拽住周怀轩的衣袖,道:“怀轩,她是糊涂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周雁丽脖子略动了动,就被剑割得生疼,一股极大的恐惧将她全身上下笼罩起来,她面如金纸,两腿瑟瑟发抖,要不是撑着旁边的桌子,她都快要站不住了。 他们的计划失败了吗? 按照计划,今天明明是有人在外面拖住周怀轩,不让他及时赶回来。 只要他不回来,她就能趁着来神将府道喜的时候,摸到盛思颜身边,一刀结果了她! 她的匕首上可是淬有过山风的剧毒,见血封喉! 周雁丽做尼姑做得生不如死,早就不想活了,她这辈子最恨的,最嫉妒的,也就是盛思颜了。打算杀了盛思颜,她就马上自尽…… 可是她现在不仅没有杀成盛思颜,反而还要把自己折进去。 她不甘心!她还不能死…… 脖子上的血顺着她的衣襟流了下来,将她灰色尼姑袍染上一道道血痕。 周怀轩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很是冷厉:“……今天是阿颜的好日子,我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周怀轩将剑刚刚挪开,突然感觉到从周雁丽肩头生出一股反弹之力! 这股力虽然轻微,但是逃不过练家子的眼睛!——她居然有功夫在身! 想到刚才周雁丽拔出匕首往前扑的步态,周怀轩狭长的双眸眯了眯,心念电转,飞快一个旋身,一手护住盛思颜揽在身后,一手持剑,眼明手快地挽个剑花,唰唰数剑往周雁丽身上划去! “啊——!”这一次轮到周雁丽惨叫,她再也扶不住桌子,顺着桌子脚软软地倒在地上。 “大哥!”周怀礼想往前走,但是蒋四娘死死拉住他,苍白着脸,对他不断摇头。 盛思颜捂着胸口站到冯氏身边,樊妈妈不动声色站到她身前护住她。 她看见周雁丽的两边肩头上慢慢渗出血迹,两条胳膊也软软地垂在身边,再也提不起来的样子。 盛思颜的目光下移,看见周雁丽的两只手腕上露出两条交叉的“乂”字血痕…… “我挑了你的琵琶骨,还有你的手筋,散了你的功夫。以后你再犯贱,就挑你的脚筋,扔到大街上乞讨度日。你放心,我不杀你。我们是亲戚,我怎么会杀你?要死你也不会死在我手上。——我怕脏了手。”周怀轩淡淡说道,将手中的长剑往地上哐啷一扔,“这剑脏了,扔了吧。” 周雁丽面如死灰地靠坐在墙角。 废了,全废了…… 她原以为她这辈子早就毁了,原来还没有,她这辈子,才刚刚被毁…… 没有了功夫,她就是个废人!   ☆、第66章 高手 (加更求粉红) “你为什么要杀我?”盛思颜看着靠坐在墙角面如死灰的周雁丽问道。 她自问跟周雁丽虽然有摩擦,但还不到生死仇敌的地步吧? 周雁丽抬起眼眸,看着盛思颜,毫不掩饰自己嫌恶的表情,咬牙切齿地道:“你还问我?——我的一辈子就是你毁掉的!我这辈子没有指望了,只有杀了你,我才能走得安心!”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淡淡地道:“原来如此。错都是别人的,你最无辜。我也是多事,明知你是这样的人还问……” 其实她就算知道周雁丽是这种人,还是忍不住要问。 不问她不安心。 蒋四娘抓着周怀礼的衣袖,对盛思颜道:“大堂嫂,求你饶了雁丽吧。她也是可怜人。刚才她是一时糊涂。再说她也没有伤到你……” 盛思颜其实最恨别人用“犯罪未遂”的理由来脱罪,不过周雁丽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这个人折腾了这么多次,却一次都没有伤到她,也是挺无语的。 而且今天的事,就算周怀轩没有及时赶回来,她也不会有事。 不说她身边那些明卫暗卫,就说有樊妈妈在旁边,周雁丽就算功夫和周承宗一样高强,也只能跟樊妈妈战成平手。 当然,周怀轩及时赶回来,对盛思颜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 她一向胆儿小,但是有周怀轩在身边,她的胆子就大得出奇。 蒋四娘为周雁丽求情,盛思颜 “四娘,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冯氏坐了下来,揉了揉额头。“思颜如今是圣上册封的夏阳公主。雁丽企图杀的不是一般女子,而是公主。——刺杀公主是什么罪,不用我说了吧?你出自江南蒋家,听说蒋家乃是世家名门,你又知书识礼,懂得比我和思颜都多,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蒋四娘一窒。飞快地睃了盛思颜一眼。 虽然有蒋家老祖宗的多方叮嘱。蒋四娘的脑子还是没有转过来。 在她心里,还是没有把盛思颜当成是公主…… 周怀礼看了盛思颜一眼,沉痛地道:“雁丽确实糊涂。有什么话不好说?非要动刀子……”说着走上前,对盛思颜拱手行礼道:“大堂嫂,我也求你。要打要罚,关起门来在家里怎样都行。但是不要把她交到官府了。行吗?她虽然罪大恶极,但是为了我们神将府的脸面。还是不要让外人知道了。” “是啊,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圣上第一个不会饶了雁丽。”蒋四娘细声细气地道,“将她凌迟处死都是可能的。大堂嫂。你玉洁冰清,一尘不染,难道真的要手上沾血吗?” 盛思颜被蒋四娘夸得忍不住恶寒。赶紧咳嗽一声,打断蒋四娘的话。道:“四弟妹,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有意要害她一样。我若不放过她,就是我的错了。——你这是什么道理?” 黑白颠倒也不用这么离谱吧! 蒋四娘被盛思颜反问得张口结舌,嘴唇翕合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周怀轩也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指着周雁丽道:“不将你交出去也行,不过你的功夫是从哪里学的?——神将府里谁是你的师父?” 周雁丽的功夫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 她离开神将府也不过一年多的时候,应该不会是这一年多在外面练的。 周雁丽笑得前仰后合,“教?谁教的?是神仙!神仙教我的!”她的目光发直,双颊潮红,竟然像是疯癫的来头…… 盛思颜皱了皱眉,暗暗观察周雁丽的举动,到底是装疯,还是真疯…… “神仙?你失心疯了吧?”周怀礼也皱了眉头,“大哥问你话,还不好好说?” “哈哈哈哈……谁是大哥?我才是大哥!”周雁丽扶着桌角慢慢站了起来,对着面前的空气,突然妩媚一笑,道:“姨娘,你来看我?还跟爹在一起?啊,不是,应该大伯父……我又说错话了……”一边说,一边居然开始解开自己的尼姑袍! “装疯卖傻没用的。”周怀轩淡淡地道,手中一抖,茶盖如同离弦之箭一样飞向周雁丽,砸中她的额头。 她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看着周雁丽满身的血痕,额头的红肿,盛思颜倒是有些同情她了,悄悄看了周怀轩一眼,道:“算了,就让她回尼姑庵吧。横竖以后不许她上门了,就没事了。” 不管她是装疯,还是真疯,今日都是她最后一次上神将府的门。 况且周雁丽现在连功夫都没有了,又被挑断琵琶骨和手筋,已经是废人一个,她又何必咄咄逼人,一定要置她于死地呢? 再说盛思颜是公主,而且身在神将府重重保护之下,就这样以后如果还能着了周雁丽的道儿,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活该,怨不了别人。 周怀轩也没有把周雁丽放在心上。 反正她不管做什么事,都伤害不了盛思颜。 只是三番五次上门挑衅,有些心烦而已。 “……那就送回馒头庵,派神将府的军士守着,永不许出馒头庵。”周怀轩对着外面吩咐了一声。 两个婆子走了进来,将周雁丽架出去了。 嘤嘤! 蒋四娘身后的乳娘抱着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和阿宝声震屋宇的哭声不一样,蒋四娘这孩子哭起来比小猫叫的声音还要小。 若不是刚才屋子里太过安静,大家都听不见他的哭声。 蒋四娘回头,将孩子从乳娘怀里抱过来哄了哄。 那孩子还是哭。 乳娘小心翼翼地道:“……四少奶奶,小少爷是饿了……” 他们闹了这半天,孩子还没有吃一口奶呢。 盛思颜见不得孩子哭,马上道:“那边有耳房,带乳娘过去给孩子喂奶吧。” 冯氏身边的婆子走了过去。领着那乳娘去耳房了。 蒋四娘想了想不太放心,看了周怀礼一眼,道:“我去看看吧?” 周怀礼点点头,“去吧去吧。” 蒋四娘跟着乳娘刚跨出门槛,就看见一个粉妆玉琢,眉眼精致无双的小男孩拉着一个仆妇的手,从台阶下走上来。 那小男孩正侧头对脚边的一只小刺猬说话:“阿财。你快点!” 蒋四娘心里一动:这阿财怎么还活着…… 她停下脚步。看着那小男孩微笑道:“你是阿宝吗?” 那小男孩正是刚刚来到松涛苑的阿宝。 他回过头,看见是一个从来见过的女子,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范妈妈一直牵着阿宝的手,见状给蒋四娘行礼:“四少奶奶来了。”又对阿宝道:“叫四婶。” 阿宝上下打量了蒋四娘一眼,敷衍地叫了一声:“四婶。”便甩开范妈妈的手,腾腾地往屋门处行去。 “阿宝来了。”门口的丫鬟忙向屋里通传。 周怀礼刚刚坐了下来。手里捧着一个茶杯正要喝茶,突然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迎面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若不是他坐在椅子上,肯定就直接腿软跪在地上了! 这股气势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像是他天生的克星一样! 高手! 高手来了! 一定有高手躲在附近窥视! 周怀礼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放回桌上,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股莫可名状的压力,同时目光不断往屋外院子里、围墙上,甚至屋顶上扫过去。 阿宝小小的身子翻过门槛。从周怀礼犀利的眼皮子底下穿过,蹒跚着往盛思颜那边走过去。 “娘——!”阿宝扑到盛思颜怀里撒娇。回头看了看周怀轩,叫了声“爹”,算是打了招呼。 盛思颜笑着将他抱起来亲了亲,“你怎么来了?” “阿宝饿了。”阿宝抱着盛思颜的脖颈扭着小身子,“要吃饭饭!” 冯氏见了心疼得不得了,忙道:“那就赶快传饭吧!” 盛思颜笑道:“娘不用着急,还没到饭点呢。咱不能太惯着他。” “……孩子饿了,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冯氏嗔了盛思颜一眼,对阿宝招手:“来,阿宝,到祖母这里来。” 阿宝大喜,扑到冯氏怀里,抱着冯氏的脖颈道:“阿姆!阿姆!要吃饭饭!” 冯氏抱着他站起来,“咱们去阿姆的院子吃吧。”说着,带着阿宝出去了。 阿宝和冯氏走了之后,周怀礼发现那股压力慢慢消失了,不由看着冯氏和阿宝的背影深思。——看来,周怀轩给他自己的儿子,安排了一个绝世高手暗中保护…… 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又要变了。 阿宝这边无法动手,所以,还是盯着盛思颜吧…… 神将府里面,就她最弱。 再说,她本来就该死,不该活着! 周怀礼神情复杂地飞快睃了盛思颜一眼,站起来道:“我们也该回去了。今日叨扰了,本来是想来道谢,没想到雁丽却犯了糊涂……” 蒋四娘的孩子吃了几口奶就吐了,也不吃了,蒋四娘只好抱着孩子从耳房出来,回到上房。 听见周怀礼告别,蒋四娘也忙道:“那我们回去了,只是雁丽年纪轻轻却被迫出家,脑子早就不清不楚了。今日得知……您的消息,她就更是受不了了。不是我要跟她说好话,她实在是很可怜。” 她可怜?从小到大都是在神将府锦衣玉食,就这样还可怜? 盛思颜没有跟蒋四娘争执,淡淡点头道:“既然四弟妹一力求情,我就看在你面子上,不追究这件事了。只是以后她若再有行差踏错,四弟妹是否能用身家性命为她担保?” 。   ☆、第67章 指婚 (3K5) 用身家性命担保? 蒋四娘抿了抿唇,开始觉得盛思颜做了公主之后,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 说话竟然这样咄咄逼人,一点都不给人留余地…… “……用身家性命担保?大堂嫂是不信我的话了?”蒋四娘不悦地道,将孩子的襁褓掖好,放回乳娘怀里。 “不是不信。你若是能担保,我当然是信的。” “不担保你就不信了?” “不担保,那说明四弟妹你自己都不信你自己的话,凭什么让我信呢?难不成到时候出事倒霉的人只要不是四弟妹你,你就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各种大义凛然?”盛思颜微笑着道,语调轻柔,却言辞如刀。 蒋四娘头一次亲自领教盛思颜的辞锋,很是猝不及防,她只好笑了笑,道:“既如此,大堂嫂您就自己看着办吧。我言尽于此,告辞。”说着,看了周怀礼一眼,转身就走。 周怀礼忙站起来,对盛思颜和周怀轩点点头,道:“四娘是小孩儿脾气,她心地是好的,就是太良善了,以后跟大堂嫂多学学,就不会老吃亏了。”一边说,一边也拱手道:“告辞!” 周怀礼和蒋四娘带着自己的人也走了。 喏大的厅堂里,只有盛思颜和周怀轩两个人坐着。 盛思颜悠悠叹口气,微笑着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说什么?从哪里听来的?”周怀轩偏着头问道。 “以前在一本书上看过的。那时候年纪小,不懂里面的意思。”盛思颜说道,也站了起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你还拽词儿了。”周怀轩唇角的笑容若隐若现,跟着她站起来,“去传晚饭吧。” 神将府的大年初一,就这样忙忙碌碌地过去了。 从初二开始,盛思颜和冯氏就开始忙着吃年酒和请吃年酒,又加上她刚封公主,请帖和他们要请的人。都比往常多两三倍。 虽然不是每家都去。也不是每家都回请,但是也比往年要多了五成的客人来往。 到正月十五晚上,才完全消停下来。 盛思颜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得清远堂。看见周怀轩靠坐在暖阁的临窗软榻上,盯着阿宝悬笔。 阿宝跪在榻上的四足矮几前,面前摆着一张雪白的宣纸,右手拿着一支小小的狼毫笔。手腕上却用丝线悬着一个小小的铁块…… 盛思颜见阿宝的脸都涨红了,忙问周怀轩:“这是做什么?” 周怀轩淡淡地道:“练手腕。” “练手腕?他才一岁!现在学写字是不是太早了?你看那铁块多重啊。一岁的孩子,你确定他的骨头受得了?”盛思颜不是虎妈,不会这样逼孩子练写字。 “你小看他了。”周怀轩坐直了身子,从身边拿出一支剑鞘。递到盛思颜面前,“你看看这个。” 盛思颜看着这剑鞘觉得很眼熟,想了想道:“咦。这不是在东次间墙上挂着的那支剑鞘吗?我记得以前是挂着一整柄长剑,后来担心那剑掉下来伤人。就把剑拿走了,只剩下剑鞘挂在那里。” 这剑鞘看上去像是个古物,纹路大气,样式朴拙,单挂剑鞘在墙上也很好看。 周怀轩又抽出一柄长剑,往剑鞘里插进去,但是只插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就再也插不进去了。 盛思颜大奇,走过来低头细看,“这是怎么了?放不进去了?”说着,从周怀轩手里接过剑鞘和剑。 剑鞘一入手,她的手腕陡地一沉。——好重啊! 盛思颜明白过来,这剑鞘里面一定有东西,将里面的空间都堵住了,所以长剑放不进去,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 盛思颜将长剑拔出来,递给周怀轩,自己觑着眼睛看着剑鞘里面,喃喃地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放进去的?” “问问你的好儿子。”周怀轩看了阿宝一眼。 阿宝低着头,右手乖乖地悬空,手腕上吊着一个小铁块,并不敢吱声。 盛思颜将剑鞘放到阿宝面前的矮几上,问他:“阿宝,你做什么了?这剑鞘里面是什么东西?” 阿宝老老实实地道:“……塞进去的小石头……” 盛思颜:“……” 竟然塞了大半个剑鞘的小石头! 难怪周怀轩恼了,这么小就让他“铁块悬腕”。 “剑鞘是放剑的。你把石头放进去,那这剑怎么办?”盛思颜啼笑皆非地摸了摸阿宝的头,“记住了,以后不能再这样了。” 阿宝点点头,“再不敢了。” “不能轻饶。”周怀轩抱着胳膊道,“你既然有力气瞎胡闹,就早点跟我学功夫吧。” 盛思颜忙打圆场:“好了,今儿该罚,阿宝可要记住了。以后别淘气了。这剑鞘你是怎么拿下来的?” 阿宝眨了眨眼,将范妈妈卖了,“……是范妈妈给阿宝的。阿宝要剑鞘,范妈妈跳起来就够到了。” 盛思颜:“……”好吧,对阿宝予取予求、百依百顺的范妈妈也是该敲打敲打了。 盛思颜不管阿宝跟堕民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联系,她只知道,阿宝是她的儿子,是她的责任,她要教育他长大,不能让他被人宠坏了。 …… 正月十五过后,大夏民众的年过完了。 该开工的开工,该开市的开市,该坐衙的坐衙。 正月十六,是大夏皇朝过年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 京城里几乎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去了金銮殿朝拜。 夏昭帝精神大好,听过简单的朝议之后,就笑着道:“自从封了夏阳公主,大夏上下举国欢喜,各种喜庆的事儿层出不穷。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夏阳公主,真是我大夏之福!”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恭喜夏阳公主!贺喜夏阳公主!”朝臣一起躬身,齐声道喜。 “众卿平身。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夏昭帝笑容满面地看了看王毅兴,“王相,你来宣旨。” 王毅兴躬身出列,拿着圣旨对朝臣道:“大夏的镇国大将军一职。自从神将大人去职之后。悬空已久。今日圣上终于有了决断。” 站在武将中第一位的周怀礼立刻竖起耳朵,定定地看着王毅兴手上的圣旨。 “……新任镇国大将军便是……”王毅兴顿了顿,“宣:苏定方上殿!” 居然是苏定方…… 周怀礼面上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苏定方还是先帝在位时候拜的大将军。后来在夏启帝在位的时候,因灯街杀人案一事辞去官职,解甲归田,在京郊附近的田庄上跟自己家人关起门来过日子。 当年的大将。就连死去的章大将军,都没有苏定方战功显赫。 苏定方吃亏在没有显赫的家世。完全是靠自己积累军功升上来的。 这样升上去的官,到二品就顶天了,升不到一品。 这一次,夏昭帝居然破格。将这个镇国大将军的位置,给了平民出身的苏定方! 金銮殿里很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向周怀礼那边看了过去。 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周怀礼会接任镇国大将军的位置。 没想到。竟然是苏定方截了胡。 苏定方早就等候在金銮殿外。 他跟着内侍走进来。 “苏定方,圣上隆恩。拜你为镇国大将军,官居一品,赐居镇国大将军府,封妻荫子。——钦此!”王毅兴笑着念完圣旨,双手送到苏定方手里。 苏定方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他一撂长袍,单腿给夏昭帝跪下,举着圣旨,满怀激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下朝之后,周怀礼没有回自己的骠骑将军府,而是去酒楼喝酒。 叔王夏亮没有上朝,但是也听说了朝中的消息,正好跟周怀礼在酒楼遇到了,笑着坐到他面前,道:“周大将军倒是有闲情逸致!” 周怀礼笑了笑,道:“原来是王爷。来喝一杯?” 叔王夏亮摇头道:“圣上宣我和止儿进宫,不知有什么事。今天就不陪你喝酒了。” 两人在外面的时候,都是装作不熟的样子。 “哦,那王爷请便吧。”周怀礼看了他一眼,没有忽略夏亮手上打的手势。 那手势是让他晚上去南城的宅子议事。 周怀礼微微点头,仰脖儿将酒一饮而尽。 …… 叔王夏亮带着自己的儿子夏止来到宫中的御书房。 在门口的时候,遇到安阳公主夏珊和郡主夏瑞。 夏瑞惊喜地道:“父王!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圣上召我们进宫,不知道有什么事。——瑞儿,你陪着公主,可有淘气?”叔王夏亮对夏珊和蔼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夏瑞问道。 夏瑞忙道:“当然没有!我陪着安阳公主念书习字,还和大皇子一起演练骑射呢!” “那就好。你们先去吧。等我们跟圣上说完话,我再来接你回家。”又问她们:“你们来做什么?” 夏瑞朝夏珊努努嘴,“安阳公主说想去看她舅舅,姚女官说不能做主,让我们来求圣上呢。” “这样啊。你们先回去吧。等过两天再出宫也不迟。”夏亮给她们出主意,“圣上眼下正忙着,何必去自讨没趣呢?” 夏瑞忙点头:“我也是这么说。——安阳公主,咱们先回去,等过两天,我再进来陪公主出去玩,怎样?” 夏珊虽然心里不情愿,但也知道他们说的是正理,闷闷地点点头,跟着夏瑞回自己住的宫殿去了。 叔王夏亮和小王爷夏止被内侍领着,进了夏昭帝的御书房。 夏昭帝看着他们两人笑道:“叔王请坐,小堂弟你也坐。” 夏亮和夏止谢了恩,在夏昭帝面前坐下。 夏昭帝看了看夏止,道:“小堂弟年岁不小了吧?定亲了没有?” 一般皇帝这样问,就是要给人指婚的来头。 夏亮笑着道:“他年岁确实不小了,今年满十九岁,但是他娘亲太挑剔,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哦?已经快十九了?”夏昭帝笑着看了他一眼,“房里有人了吗?” 夏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有了。” 以他的年纪和身份,肯定不会还是雏儿。 房里的通房侍妾都有,就是不敢生孩子。 夏亮忙又道:“不如圣上给我们指一个吧,也省得他娘亲千挑万选,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好的。圣上眼光独到,一定能挑到好的。” 夏昭帝呵呵地笑,道:“咱们是亲戚,就不用这样客气外道了。若是你们真的找不出人选,朕这里确实有个人选,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夏亮连是谁都不听,马上表示同意。 夏止也忙点头:“请圣上指婚。” “指婚说不上。朕听说新任镇国大将军苏定方的外甥女不错,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第68章 意图(4K,大章求粉红) 苏定方的外甥女?! 小王爷夏止到底年轻,顿时眼前一亮,笑着道:“苏大将军还有外甥女?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圣上从哪里知道的?” 叔王夏亮心里那根弦也是猛地一跳,略静了静,才皱着眉头道:“……圣上,这样好吗?我们家止儿性情温顺,又洗好舞文弄墨。苏大将军是将门出身,他的外甥女,会不会跟我们家止儿合不来啊?” 夏止立刻明白了他爹的意思,也觉得刚才自己有些失态,忙闭了嘴,默默地坐在一旁再不说话。 夏昭帝笑嘻嘻地道:“苏定方可不是将门出身。他出身贫苦,跟他妻子是真正的贫贱夫妻。他外甥女倒是他发达之后出生的,不是贫贱人家的姑娘,听说也是养在深闺,知书达理。不是这样的好姑娘,朕也不会让她嫁到皇室,你说是吧?” 夏亮连连点头,“圣上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不过,这姑娘到底人品如何,圣上可知晓么?” “朕一直惦记着小堂弟的亲事,但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后来挑选镇国大将军人选的时候,兵部和王相议了几个人,苏定方是其中之一,然后还是王相跟朕说了苏定方家的情况,说苏定方有个堂妹。这堂妹生了个女儿,去年及笄,还没有定亲。他们两家走得很近,苏定方爹娘早丧,这个堂妹家一直都挺照应苏定方的。”夏昭帝说着将这件事推给了王毅兴,“你们要还有什么问题,跟王相说吧。若是不愿意,也没关系。说实话,那姑娘朕也没有见过。只是听王相说了一次,觉得跟小堂弟年貌相当,可以一提。” 夏亮忙道:“圣上言重了。我们愿意是愿意,就担心苏大将军……” “担心他做什么?”夏昭帝不以为然地道,“难道他还敢看不起我们夏家不成?!——哼!真是笑话!我们不挑他们,他们就该当捡到宝了,还敢挑三拣四……” 夏亮默默地笑了笑。起身拱手道:“那我就多谢圣上了。若是这门亲事能成。圣上一定要来喝喜酒。” “何止喝喜酒,如果能成,朕怎么说。也该算是小堂弟的大媒吧?!一杯水酒就打发朕了?不包个红包什么的?”夏昭帝莞尔,看着夏止越来越红的脸打趣说道。 夏亮忙道:“圣上真是爱说笑。若是能成,我们一定倒履相迎,请圣上去王府主婚!” 夏昭帝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你们下去吧。朕要去听戏去了。”说着,起身先离开了御书房。 叔王夏亮看着夏昭帝离去的背影。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新进的那个戏班子,倒是很对圣上的胃口。” 小王爷夏止跟着笑了笑,道:“圣上出家那么多年。哪里享受过这种乐趣呢?如今正好找补回来……” 父子俩相视而笑,一起出宫去了。 两人坐到王府的大车里,开始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大车走出了皇城的范围。夏止才长吁一口气,道:“真是渴睡就有人送枕头。——父王。您的运气真是无与伦比……” 夏亮也很感慨地眯着眼睛道:“圣上这个样子,不知道是真心呢,还是试探我们……” “试探我们?”夏止不解,“为何要试探我们?” 夏亮笑了笑,没有对夏止说实话,只是道:“我们家一直是闲散王府,并不掌实权,跟兵权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突然一下子让我们跟镇国大将军的外甥女结亲家,真是幸福来得太快,有些不适应了。” 夏止听了越发好笑,摇头道:“父王,我看您想多了。依我说,不管怎样,先娶回来再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就算是试探,又不是我们主动求娶。最后成不成,还是看圣上。圣上如果只是试探,是断断不会让苏定方的外甥女嫁到我们家的,我们就不用烦恼了。如果不是试探,那我们岂不是正好求仁得仁?” “有道理!”夏亮拍案叫绝,“这才是我儿子!有魄力!有胆量!又知道轻重!——不过……”夏亮话锋一转,“若是真的能成,你房里那些通房妾室,就要都处置了,听见没有?你不会对那些几两银子买来的女子有情意吧?” “当然不会。”夏止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她们算什么东西?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圣上怎么好像知道我们府里的事情?连我有通房妾侍都知道。” “圣上怎么会不知道呢?”夏亮笑呵呵地道,“因为你父王我一直给宫里塞消息呢。从太皇太后在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府里的事情,宫里头知道的一清二楚。”当然都是他想让他们知道的东西。 “真是憋屈。”夏止捶了捶桌子,轻声抱怨,“我们已经都恨不得躲在家里不出来了,他们还是不放过我们!” “人之常情,不怪他们。”夏亮冷笑,转了话题问夏止:“你和郑家还是要走得近一些。真是可惜,我本来一直想给你聘郑家的姑娘,只可惜圣上居然抢先一步,断了我们的念想。” “郑家?他们是四大国公府啊!”夏止不解地问道,“怎么能跟我们皇室结亲呢?” “你没听圣上说,这条祖训已经不适用了吗?他连女儿都生了,公主也封了,怎么可能还有理由拦着我们不许娶四大国公府的姑娘?”夏亮眼里带着一丝轻嘲,“不过,苏定方的外甥女更合适,比四大国公府的姑娘强。” “……其实神将府的姑娘也不错,只是他们没有嫡女。”夏止悠悠说道,“神将府三个姑娘,两个庶出,一个是庶出的嫡女,都不太合适。” “神将府?这你就别想了。”夏亮打断夏止的思绪,“就算娶了他们家姑娘都没用。他们对大夏的忠诚。没有人能撼动。” “那吴国公府呢?”夏止忍不住问道,“吴国公号称‘财神爷’……” 夏亮横了他一眼,“那是他的事,与我们什么相干?”用眼神警告夏止不要乱说话。 两人一路漫谈,一直回到叔王府。 回去之后,夏亮换了衣着,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去南城自己的小宅子见人。 周怀礼已经等在那里了。 “主上。”周怀礼躬身行礼。 夏亮点了点头。“坐。” “主上叫卑职前来,有何贵干?” 夏亮看了他一眼,暂时没有把圣上做媒。要把苏定方的外甥女许配给小王爷夏止的事说出来,只是道:“今日圣上将镇国大将军的位置给了苏定方,实在是出人意料。” 周怀礼一整天都在为这件事不高兴,如今听夏亮又提起来。心里更不是滋味儿,闷闷地低了头。道:“这件事,我也很意外。” “你不是跟王相交好?他就没有帮你美言几句?”夏亮悄悄问道。 周怀礼道:“帮我说了,但是圣上和兵部都忌讳我是神将府出身,不肯再给我更大的兵权了。”一边说。一边很是不甘心地道:“神将府神将府,其实神将府跟我有什么关系?如今我是一点神将府的好处没捞着,倒是惹了一身骚……” “你不要心急。神将府。迟早是你的。圣上忌惮神将府,也是正常的。”夏亮心里一动。微眯了眼,喃喃地道:“圣上到底想做什么呢?” “……圣上做什么?”周怀礼没有听明白夏亮的话,“神将府的大少奶奶是圣上最疼的女儿,封了夏阳公主,以国姓为封号,已经是天大的殊荣了,怎么会是忌惮神将府?”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捧得越高,摔得越重。我看,圣上说不定是在……捧杀神将府。” “捧杀神将府?”周怀礼若有所思,眼睛一亮,“您是说,圣上如今对神将府的优柔,是为了让他们盲目自大、自作自受?!” “*不离十。要对付神将府,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要是硬碰硬,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而最坏的结果,很可能是打神将府不成,反而葬送了大夏的江山。所以我猜,圣上是要消除神将府的戒心,然后再徐徐图之。”夏亮端起茶盏吹了口气,“若我是圣上,我也会这么做。” 周怀礼这才觉得憋在胸口一天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他长叹一声,对夏亮道:“主上,若是大事能成的一天,您还会把神将府给我吗?” “当然。”夏亮眼睛都不眨,马上答道,“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答应过的事,从来不反悔。” “那您难道不忌惮吗?”周怀礼也不是傻子,似笑非笑地问道,眼里泛起一片血红的光泽。 夏亮正好低头拿茶盖刮着茶盏的边沿,没有看见周怀礼眼底的血红色。 “这不一样。你对我效忠,我完全相信你,神将府肯定给你。”夏亮抬头,看着周怀礼微微一笑,“去吃药吧。你最近觉得身子如何?” 周怀礼站起来,走了几步,道:“最近好多了,不受控制的情形越来越少。” “那就好,吃上三年,就不用再吃了。”夏亮笑呵呵地道,“我先回去了。” 夏亮先离开了南城的小宅子,周怀礼则半夜之后,才悄然离开。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在夜晚的屋脊上如履平地,很快避开了宵禁巡逻的官兵,回到自己的骠骑将军府。 蒋四娘没有睡觉,一直坐在灯下看书,等着他回来。 “怎么还没睡?”周怀礼走了进来,看着蒋四娘问道,一边打了个哈欠,去浴房洗漱。 “回来了?怎么这么晚。”蒋四娘走到浴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就听里面传来周怀礼的大喝声:“别进来!” 蒋四娘怔怔地住了手,讪讪地扶着浴房的门框,道:“怎么了?我都不能进来吗?” 周怀礼也是很洁身自好的,一直不让别的女人近身,蒋四娘对他这一点非常满意。 但是没想到现在连她也不让进去了…… “……太晚了,你去睡吧。我有些累,很快就出来了。”周怀礼在浴房胡乱洗了一把,便推门出来,看见蒋四娘还站在门边,一脸委屈地看着他。 “好了,别做这幅小样子。我真的很累,咱们去睡吧。”周怀礼搂着蒋四娘的肩膀回到床前。 蒋四娘默默地放下帐帘,睡在床外面,周怀礼睡在床里面。 “……我听说,镇国大将军的位置,给了苏定方。”蒋四娘沉默了一会儿,听出来周怀礼还没有睡觉,便有意跟他唠嗑。 周怀礼心里正烦这事儿,没想到蒋四娘又提了出来,很是不悦地抿了抿唇,沉声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蒋四娘。 蒋四娘听出来周怀礼不高兴听见这事儿,笑了笑,道:“我那天说我不想听见大堂嫂封公主的事儿,你还说我心眼小,你自己呢……” 周怀礼听了更加烦闷,翻身坐起来,一言不发地从蒋四娘身上掠过去,扯开帐帘,下床出去了。 蒋四娘见周怀礼真的生气了,才有些懊悔地拍了拍自己的嘴。——真是的,她就是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明知道周怀礼不开心,她还是一直提他的伤心事。 但是反省过后,她也觉得委屈。——为什么周怀礼不能关心关心她的心情呢?她等了他一整天,想要安慰他,甚至都打算把祖母周老夫人临终前跟她说的话告诉周怀礼,让他开心一些,结果却闹成这样…… 蒋四娘忍不住哭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肿的如同桃儿一般。 她的丫鬟见了,忙去扒了煮鸡蛋,给她敷眼睛。 周怀礼出去了一晚上,回来消气了,看见蒋四娘红肿未消的双眼,也有些内疚,笑着没话找话:“……我昨天突然想起来有事没做,就出去了忙公务去了。今儿做完了,没事,我陪你一天。” 生完气后肯下工夫哄她,说明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蒋四娘红着眼圈啐了他一口:“谁让你陪?”但是站起身又道:“有空多去陪陪阿贝。他最近不吐奶了,越长越胖呢!” “是吗?”周怀礼也很高兴,跟她一起去看阿贝。 果然半个月前还瘦瘦小小的阿贝,已经跟吹气一样胖了起来,胖得五官都挤成一团。 “看来宗人府乳娘的奶水确实不错。那些药材的功效也是不得了。”   ☆、第69章 抓瞎 (3K5,求粉红) 夏昭帝赐下的镇国大将军府邸,便是当初章大将军的将军府。 经过重新修缮整修,整个府邸焕然一新,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门口金光闪闪的“镇国将军府”五个大字的牌匾更是让人完全忘了这里以前也住过一个一品大将军。 苏定远的妻子英娘坐在妆台前跟他说话,“……王相今日找你去喝酒,有什么事啊?你跟王相很熟吗?” 苏定远去屏风后头换了家常便服,疲惫地道:“……王相要给二堂妹的女儿春柳说一门亲事,问了问我。” “王相什么时候改做媒人了?” “不是王相要做媒人,是圣上有心。”苏定远来到搭了狼皮褥子的躺椅上躺下,神情很是淡然,“伯父和二堂妹家都高兴得不得了。” 英娘听了有些不高兴,抱怨道:“当着外人我从来不说伯父和二堂妹家的不是,但是他们家……这些年也捞够了,还不知足?咱们小时候是一个村里的,咱爹娘都早早过世了,几岁的时候就是靠自己养活自己。伯父接受了公公婆婆的田地房产,却让你住到牛棚……” “好了,这些话不用再说了。反正也是亲戚,在外人看来,我就是伯父一家养大的,情同父母。而且这些年,你也是把他们当亲人待的,咱们家发达了,也没有忘记他们。”苏定远打断妻子的话,“记住了。不要坏了别人的姻缘。” 英娘忙道:“我当然知道。不然这些话也不会只跟你说了。咱们没有爹娘,伯父待咱们再是不堪,也是要当长辈孝敬的。” “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我又何尝开心?我少年从军,在外头拿命搏前程。二堂妹却曾经想要诳你嫁人。——你以为这些事。我都忘了吗?”苏定远冷笑说道。 他没有告诉妻子英娘,这些话,他其实都对王相一五一十都说了,目的当然就是要圣上不要看在他的面子,为他外甥女说亲。 结果王相像是一点都不吃惊,笑着点头道:“这些啊,那太好了。反正无论怎样。都是你的亲戚。你不要太生份了才好。” 苏定远是个聪明人,隐约明白了什么,但是一声不吭地应了。回家对自己的妻子也瞒得严严实实。 “那是,你二堂妹家当初坑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没有说过什么话。这一次她女儿还要借你的势嫁入王府,真是让人心口堵得慌。”英娘将头上的钗环取了下来。拿篦子通头。 “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咱们是外人,到时候到席送贺礼就行了。再说都是亲戚,不管咱们认不认,人家都会把春柳跟咱们认在一起。既然担了虚名。就跟叔王府来往来往也没关系的。”苏定远说完就转了话题,不想再说这个话题,“晚饭吃什么?饿了……” 两个月后。叔王府的小王爷夏止跟苏定远大将军的外甥女定亲的消息传遍了大夏京城上下。 周怀礼在军营里听见这个消息,开始的时候死活不信。后来跟人去看了叔王府过大礼的盛况。才算是信了,一时茫然无措。 蒋四娘带着阿贝来将军府后园玩耍。 “四少奶奶,阿贝小少爷真是越来越胖,比两个月前大多了。”她的乳娘抱着阿贝跟在蒋四娘身边笑嘻嘻地道,“看来啊,果然是老话说得好,孩子都是只愁生,不愁长。” 蒋四娘心情大好,扭头看着乳娘怀里的阿贝,笑着点头道:“是啊。刚生下来那个月真是把我吓死了,还以为养不大了。没想到居然闯过了这一关。” 阿贝很快就要满三个月了,跟出生时候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现在的他白白胖胖,身上的肉一圈一圈,脖子胖得已经看不见了,连眼睛都成了小小的眯缝眼。 “太医昨儿来过了吗?” “来过了。” “怎么说?阿贝身子弱,每个月都要诊平安脉的。” “太医说……”乳娘有些迟疑,看了蒋四娘一眼。 “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蒋四娘停下脚步问道。 “太医说,这孩子长得太胖了,要给他少吃点儿。”乳娘很是担心地道,“要不,我们少喂几次吧?” “不用。”蒋四娘断然反对。和之前瘦弱到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比,蒋四娘宁愿阿贝胖一些,“再说小孩子胖是应该的。等大了,会走路了,自然就瘦下来了。” “那就好。”乳娘放了心,抱着沉甸甸的阿贝看后园的花花草草,“阿贝小少爷,您看看这花,是不是好漂亮?” 阿贝咿咿呀呀地叫,小手伸了出来,指着花树上盛开的白玉兰。 白玉兰花苞如同一只只凝脂般的茶盏,圆圆鼓鼓,很是诱人。 “阿贝小少爷想要白玉兰?”乳娘笑着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给阿贝小少爷摘花。” 那小丫鬟忙去摘了最大最皎洁的一朵白玉兰,送到阿贝面前。 阿贝笑得很开心,伸手要抓那支白玉兰,但是总也抓不住,手眼的配合还不到位。 蒋四娘饶有兴味地看着,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白玉兰,凑到阿贝面前点了点,打趣道:“阿贝阿贝,你喜欢白玉兰吗?” 阿贝身子往前探,低下头,拼命伸手要够那白玉兰,但是总差一点点够不着,如此几次后,急得嗷嗷叫了起来。 蒋四娘正看得高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白玉兰皎如明月般的花瓣上,慢慢出现了一滴血迹,缓缓氤开! 她的手顿住了,呆呆地看着那白玉兰花瓣上的血迹。 嗒…… 轻轻地,又一滴血滴了下来,落在那白玉兰花瓣上。 蒋四娘慢慢抬头,顺着刚才那滴血滴下来的方向往上看去。 原来那滴血。是从阿贝的鼻子里流出来的…… 阿贝倒是没有痛楚的感觉,依然嘻嘻笑着,浑然不觉自己在流鼻血,依然伸出胖胖的小手,要去够蒋四娘手边的白玉兰。 蒋四娘见状,如同被火灼一样,条件反射般将那白玉兰花扔得远远地。道:“这花不好。咱们不要了。”一边说,一边赶紧拿出帕子,给阿贝擦去鼻血。 阿贝见到手的花没有了。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脸上鼻涕眼泪混着星星点点的鼻血,将白胖的圆脸染得斑驳一片。 蒋四娘对乳娘厉声道:“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会流鼻血?!” 乳娘惊慌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蒋四娘心乱如麻,从乳娘怀里接过孩子。瞪了乳娘一眼,“先回去给阿贝止血!” 她们连忙回到蒋四娘和周怀礼住的上房。 丫鬟婆子跑前跑后。拿小铜盆打了井水进来,还有干净的巾子。 蒋四娘用巾子沾了冰冷的井水,敷在阿贝的鼻梁处和后颈处。 这两个地方,是小孩子流鼻血的时候。用冰水冰就可以止血的地方。 没过多久,阿贝的鼻血确实止住了。 蒋四娘松了一口气,将阿贝交给另一个乳娘。把先前那个跟她去后园的乳娘叫了进来,反复询问到底做过什么事。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还不放心,又连忙让人拿了周怀礼的帖子,去请太医,还给娘家蒋侯府送了信。 太医和曹大奶奶几乎是同时来到骠骑将军府。 曹大奶奶以为出大事了,忙忙地扔下蒋侯府的家务,来女儿这边查看。 太医仔细给阿贝诊了脉之后,道:“没有什么大问题。这孩子看来体热,现在天气又转暖了,吃奶的娃娃总是躁性大,让乳娘吃点败火的汤水吧。” 蒋四娘听说没有大症候,才放下心。 送走太医之后,曹大奶奶埋怨蒋四娘:“……孩子流个鼻血你也要兴师动众,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蒋四娘不好意思地道:“我不放心啊。主要是之前这孩子实在是太弱了,我哪里想到他也有体热的一天呢?” “嗯,以后知道了,就别竭竭嗷嗷了。”曹大奶奶叮嘱道,“阿贝都三个月了,你的身子怎样了?是不是应该打算再生一个了。怀礼只有你一个人,你不多生怎么行呢?难不成要让别人出面给他纳妾?” 蒋四娘心里一动,想起吴国公府那个婆子说的话,怔怔点头道:“……娘说得对,是要再生一个了。” 但是周怀礼一直太忙了,这几个月,他们夫妻统共在一起的时候还不到五次。 这样怎么能生得出孩子呢? 曹大奶奶走了之后,蒋四娘便一个人盘算起来。 一个月过去,到了阳春三月,周怀礼索性住到了军营,说是方便练兵。 蒋四娘无法,只好暂时将要生老二的心思放下,专心照顾阿贝。 到了三月,也许是天气更热了,阿贝的鼻血不仅没有止住,反而流得更频繁。 蒋四娘心里有些发慌,天天请太医上门,骠骑将军府家的太医川流不息,将门槛几乎都要踩断了,阿贝的鼻血却是越来越烈,孩子依然胖得像个球,但是面色却从白皙粉嫩变得蜡黄无光,整天都恹恹地,一幅睡不醒的样子。 …… 三月初的一天,盛七爷和王氏去神将府看盛思颜,对她道:“我们想去东北看看那边的药铺的情形。这么多年,东北那边的药铺一直是靠掌柜,自我们接手之后,还没有去过呢。最近实在是不能再拖,打算要亲自去看一看。” 盛思颜忙道:“我这里有几个能干的账房和护卫,让他们跟你们一起去东北吧。” 王氏笑着点头道:“正是要来找你借人的。我们家的那些人,在京城还行,出了京城,恐怕比我们还抓瞎。” “娘放心,人手我给你们打点好了,过几天就送到家里。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小枸杞和小冬葵呢?”盛思颜关切地问道。 “小枸杞我们想带着一起去,他毕竟大一些了,还有宁柏,也要跟我们走。就是小冬葵年岁小,暂时还不想带着他一起远行。”王氏看着盛思颜问道,“能不能让小冬葵在你们家住几天?” “其实我恨不得让小枸杞和小冬葵都留下的。”盛思颜笑嘻嘻地道,“不过让小枸杞出一趟远门也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冬葵就跟我住吧,正好跟阿宝做个伴儿。” 阿宝已经一岁多,能跑能跳了,在神将府十分顽皮,有小古板一样的小冬葵跟他一起玩应该更好。 盛七爷和王氏将小冬葵安置好了之后,便带着小枸杞和盛宁柏,还有盛思颜送他们的几个账房和护卫,离开了京城,往东北去了。 等万般无奈之下的蒋四娘想到要请盛七爷给阿贝瞧一瞧毛病的时候,盛七爷和王氏都已经离开京城,往东北去了。 。   ☆、第70章 情面 (第二更求粉红) “盛七爷真的不在家?那他夫人呢?”蒋四娘坐在内室,抱着闭目沉睡的阿贝,眯着眼睛问道,“帖子送到盛国公府了吗?” “送了。盛国公府的管事见了帖子,亲自出来解释,说他们家老爷夫人带着大公子和二公子去东北了。” 蒋四娘撇了撇嘴,她不是很信盛国公管事的话,谁知道是不是托辞呢? “我们知道盛七爷有圣上的谕旨,盛七爷不愿意,不用为别人医治。但是你有没有说,我们是盛家大姑奶奶的亲戚,是妯娌。我们阿贝,是盛家大姑奶奶的嫡亲侄子?”蒋四娘身边的婆子着急问道,“盛七爷不会不答应吧?!” 京城里的人如今都知道,盛七爷最好说话。——只要你能求到他面前。 可惜盛七爷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等闲人等都不能找到他面前。 “四少奶奶,不如您去求求您大堂嫂。她是盛国公府的养女,如今又封了公主。她要说句话,盛七爷肯定会出手的。”阿贝的乳娘悄悄建议道。 蒋四娘咬了咬唇,迟疑着道:“……给我娘家送个信,让老祖宗帮着找个靠谱的神医吧。” 她面皮薄,还是拉不下脸去求盛思颜。 上一次为了周雁丽的事,她跟盛思颜几乎是公开撕破脸了。 想到盛思颜的辞锋锐利,蒋四娘下意识抱紧了孩子,道:“赶紧回我娘家,找我娘和老祖宗商议。” 她还是去求老祖宗和娘吧,哪怕被她们骂一顿,也好过去低三下四看别人的鼻子眼睛。特别是本来不如她的那些人的鼻子眼睛。 蒋家老祖宗和曹大奶奶听说了,也忙乱着四处去找人在民间请名医。 因除了盛七爷以外,太医都请过了,却没有效果。 …… 大夏京城的阳春三月是踏青的好时候。 阿宝自从会走路之后,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 成天在神将府后院跑跑跳跳,不是追得阿财满院子跑,就是去竹馨馆要骑猫熊。或者去后园的大湖里用竹竿戳湖里的天鹅和白鹭。惊得神将府里更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把范妈妈和堕民大长老弄得一惊一乍。 集堕民八姓精英和堕民大长老之力,都只能勉强跟阿宝的旺盛精力打个平手。 本来小古板一样的小冬葵也跟着淘气起来。 那天盛思颜看见三岁多不到四岁的小冬葵将范妈妈养的一只松狮犬的两只眼睛染成黑色。四脚也染成黑色,装作是猫熊的样子,牵到竹馨馆要去“斗猫熊”,差点眼前一黑。就地晕倒……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到底是朱还是墨。就看哪一方的力量更强大了。 本来想用小冬葵影响阿宝的盛思颜失败了,因为阿宝一点没有变,变的是小冬葵…… 这可怎么办啊? 若是王氏和盛七爷从东北回来,看见本来乖巧听话的儿子成了淘气的小祖宗。她拿什么脸面去见爹娘啊?! “娘!娘!小舅舅说要去出去踏青!”阿宝掀开门帘,咚咚跑进来,抱住盛思颜的双腿叫道。 盛思颜低头看着他。道:“……是小舅舅要去,还有你要去?” 阿宝笑嘻嘻地道:“都要去!没有差别的!” 盛思颜:“……” 小冬葵也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对盛思颜道:“大姊,我跟阿宝说了以前爹娘带我和二哥去城郊庄子里住的事儿,我们去田地里踏青,摘榆钱,做榆钱饼吃呢。” “我也要吃榆钱饼!”阿宝大叫,“娘!娘亲!我们出城去摘榆钱吧!” 盛思颜抿了抿唇,道:“咱们家就有榆树,要摘榆钱,去后园摘就可以了,不用出城。” “啊?”阿宝很是失望,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道:“娘啊,荠菜也很好吃呢!咱们出城采荠菜回来包饺子啊!” “去厨房找张妈妈,让她给你包荠菜饺子,还可以做荠叶莼菜羹,鲜得你掉眉毛。”盛思颜笑嘻嘻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阿宝治得服服帖帖。 阿宝没招了,只好祭出最后一招“卖萌大|法”,对着盛思颜使劲儿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拖长了声音,软软地道:“娘……娘……求你了……咱们出去踏青吧……听说外面很好玩呢……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出去过呢。” “胡说。”盛思颜淡淡地道,“你出去过的,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 阿宝忙道:“那不算!那时候我还不会走路!” 盛思颜:“……阿宝,你再这样,以后会食言而肥!” “什么是食言而肥?”阿宝疑惑地问道,很有好学精神。 “就是为了自己的好处,说过的话当没说过一样。”盛思颜趁机给他解释。 周怀轩掀了帘子进来,正好听见阿宝最后一句话,淡笑着道:“是要做什么?阿宝你又食言了?难怪你又胖了。” “大姐夫。”小冬葵忙跟周怀轩打招呼。 阿宝回头看了看周怀轩,嘟着嘴道:“……爹,我和小舅舅想出去踏青,娘不许……”又道:“我哪有食言而肥?最近小舅舅说我瘦了,让我多吃饭呢。” 和小时候比,他确实是瘦了,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性子,想再那么胖也是不容易的。 周怀轩看了他一眼,道:“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你们去洗洗手,等下跟我们去你曾祖那里吃晚饭。” 阿宝听见吃饭,立刻欢呼起来:“马上洗手吃饭!”说着,拉了小冬葵一起出去了。 盛思颜对周怀轩嗔道:“你如今也会这一招围魏救赵了啊!” 周怀轩笑道:“只许你用,不许我用啊?”说着拉过盛思颜亲了亲,道:“既然孩子们想出去玩玩,就带出去走走吧。” “可是我们出去一趟劳师动众的,我不想太麻烦了。”盛思颜犹豫着说道。 “但是你成天把阿宝关在内院也不是事啊。”周怀轩淡淡说道,“我小时候,身子弱,不能出去。那时候我最羡慕弟弟们可以跟着大人出去做客游玩。”脸上很快露出落寞忧郁的神情。 这个样子一下子击中了盛思颜的软肋,她忙站起来道:“那就出去,我这就去给范妈妈说,让她准备行装车辆。” 盛思颜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心有所感,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周怀轩,正好看见他眼底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一闪而过。——哪里有刚才落寞忧郁的样子! 就好像是她的错觉一样…… “啊!你又利用我的同情心捉弄我!”盛思颜跺了跺脚,偏着头,对周怀轩嗔道,“再不许这样了!明知道人家抵抗不住……” “抵抗什么?”周怀轩莞尔,“……去准备车辆吧,明天我休沐,正好跟你们一起出去。” 有周怀轩跟着一起出去,盛思颜完全放下心来。 吃晚饭的时候,盛思颜对冯氏和周老爷子说了明天要带孩子们出去踏青,问冯氏和周老爷子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冯氏忙道:“明天我有事,就不出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周老爷子倒是道:“我跟你们出去吧。听说外头天气好,城郊的庄子上有耍百戏的走村串户,阿宝和小冬葵还没有见过这些吧?” 阿宝和小冬葵听见了,高兴得不得了,使劲儿点头,看得让人担心他们的小脖子都快点断了。 第二天天没亮,阿宝和小冬葵就醒了,也不再睡了,高高兴兴起身来找盛思颜。 盛思颜也起来了,正吩咐小厨房准备早饭和出去玩要带的吃食。 她照着前世春游的样子,让小厨房做了几个攒盒,带了油炸小鱼、熏肉干、卤肉、茶叶蛋、鸡蛋灌饼、油炸豆腐肉丸和清蒸鱼丸,又带了一个攒盒的糕点和葱油饼,都是给阿宝和小冬葵准备的小食。 周怀轩则是准备出城之后,在野外就地打一些野味,特别是野兔和野鹿什么的,可以架了火烧烤。 盛思颜一听就想起了那一年,她和王氏、小枸杞躲在药山的时候,周怀轩连夜上山找他们,抓了松鸡给他们烧烤的情形,不由露出向往的神色,靠在周怀轩身边,低声道:“……不如去药山吧。我想旧地重游。” 周怀轩心里一动,也想起了他在药山见到盛思颜的情形。 那一夜的大雪、狼群,陷入绝境的盛思颜躲在一块大石头下,吓得瑟瑟发抖,但是又倔强不肯屈服的神情,如同一道闪电一样,就此撞入他的心底,再也割舍不掉。 “好,就去药山。”周怀轩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他伸出手,抚住盛思颜的面颊看了一会儿,道:“……你长高了。” 周怀轩本来是说盛思颜和那一年在药山上比长高了,盛思颜却不由自主想起了阿宝给她推箱子,让她站在上面给周怀轩亲亲的糗事,顿时晕生双颊,顾左右而言他:“……药山在王家村附近,也可以带他们去王家村看看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第71章 报恩 (第三更,丢丢剪剪灵宠缘+2) “都依你。”盛思颜的要求,周怀轩一口气都应了,马上出去吩咐周显白准备护卫,然后又跟雷执事通了气,让他们派人暗中跟随。 阿宝和盛思颜都要出门,护卫事宜总是要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为了不大张旗鼓,盛思颜这一次出去,没有摆开她的公主仪仗,而是只坐了神将府的大车。 他们一共四辆大车。 第一辆大车里坐着周老爷子,带着周大管事。 第二辆车坐着盛思颜,带着阿宝和小冬葵,还有阿财,范妈妈跟在车里伺候。周怀轩则在车旁骑马相随。 第三辆装着所有的吃食用具,甚至连被子枕头床单都带了,以防他们要在外面过夜。 最后一辆大车则是坐着跟着出门的丫鬟婆子,从随身的大丫鬟、管事婆子,到跑腿传信的三等丫鬟、洒扫的粗使婆子,足足坐了两辆大车,顺便还带了两个厨娘。 神将府的护卫骑着马,将四辆大车围得严严实实。 堕民们则充当了暗卫的角色。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往西面的王家村附近行去。 路过王家村的时候,盛思颜特意下车,带着阿宝和小冬葵来到她和王氏以前住的院子,指给阿宝和小冬葵看:“娘以前就跟你外祖母住这里。小冬葵,咱们的娘亲和大姊就是住在这里哦。阿财也在这里住过。” 阿财蹲在盛思颜脚边,抬头看着这熟悉的小院子,黑豆似的小眼睛看得目不转睛。 阿宝好奇地甩开盛思颜的手,咚咚咚咚往前跑,想推开院门看一看。 周怀轩身形闪动。从后面追上,一手将阿宝拎了起来,“乱跑什么?” 阿宝不断蹬着腿儿,叫道:“要看院子!我要看院子!” 范妈妈凝神听了听,见院子里没有外人和杂物,才上前推开院门,道:“就是一个寻常的小院子。” 阿宝愣愣地看着里面低矮的屋舍。涂着黄泥的屋墙。还有房顶盖着的枯黄的稻草,觉得跟自己家怎么那么不一样啊…… 小冬葵也很惊讶,好奇地到院子里走了一圈。出来对盛思颜道:“大姊,你以前跟娘真的是住在这里的?这里的房子又黑又小……” 盛思颜点点头,“是啊。房子又黑又小吗?我不觉得啊!”她走了进去,看见院子里的榆树。眯着眼睛道:“这里就有榆钱。小时候一到春天,我和娘就很高兴。因为终于不用吃又黑又硬的粗面大饼了,可以吃清香软糯的榆钱饼了。”说着,还对阿宝眨了眨眼,“更没有油炸小鱼和鸡蛋灌饼吃哦!” 阿宝听得瞪大了眼睛。很是同情地看向盛思颜。 到他们离开这院子,上了药山半山腰,准备吃午饭的时候。阿宝看着自己面前丰盛的攒盒,咬了咬牙。捧着来到盛思颜面前,道:“娘,都给你!” 盛思颜一愣,“我不饿。阿宝吃吧。” 阿宝摇摇头,“娘,您小时候没有炸小鱼吃,没有鸡蛋灌饼吃,会肚子饿,阿宝很难过。这些都给您吃!”他瘪着嘴地看着盛思颜,都快哭了…… 盛思颜不由汗颜。——她只是逗逗阿宝,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真的放在心上了…… 盛思颜想了想,从阿宝的攒盒里拿了一只油炸小鱼吃了,又吃了一块鸡蛋灌饼,然后道:“好了,娘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了,阿宝吃吧!” 小冬葵捧着自己的攒盒过来,见盛思颜已经吃完了,忙道:“大姊,晚上吃我的啊!” 盛思颜苦笑着点点头,“晚上吃小冬葵的!” 几个人说着话,突然闻到一阵肉香飘了过来。 周显白笑着走过来,对盛思颜和阿宝、小冬葵道:“大少奶奶、阿宝、小冬葵,大公子在那边打了一只野兔,还有一只鹿,刚割了肉在烤呢,要不要过去尝尝?” 阿宝忙道:“要去!要去!”说着,转身就顺着肉香飘来的地方冲过去。 盛思颜带着小冬葵和周显白一起转了个弯,就看见了周怀轩烤肉的地方。 这里是药山的一片空地,中间架了铁丝网做的烤架蒙子,底下烧着炭火,铁丝网上摊着几块鲜嫩的野味,烤出来的油滴到底下的炭火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周怀轩烤好肉,放到盘子里,还加了几片药山上现摘的的九层塔叶子,给盛思颜端了过去。 盛思颜深深嗅了一口,笑道:“真是好吃,闻起来就香!”说着,就着周怀轩的手,将一盘子烤鹿肉吃净了。 阿宝瞪大眼睛,惊讶地道:“娘,您刚才不是说吃饱了吗?怎么还能吃啊!——小心食言而肥哦!” 居然马上现学现卖,将盛思颜说他的话送了回去。 盛思颜紧紧地抿住唇,对这个说话特别有乃父之风的儿子看了一眼,装没听见。 周怀轩淡淡瞥了阿宝一眼。 阿宝立刻冲他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托着手里的小盘子,讨好地道:“爹,我也要吃烤肉!” 周怀轩让周显白给阿宝和小冬葵装烤肉,自己又盛了一盘,给周老爷子送去。 周老爷子刚刚上山,坐在另一边的山石上歇息,喘着气道:“这里的山高林密,确实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药味挺浓。” “这里都是种的药草,当然有药味。”周大管事打趣说道,一边拿了扇子给周老爷子扇风。 周怀轩托着烤肉盘过来,对周老爷子道:“祖父,吃一点吧。” 周老爷子笑着接过,对他点点头,问道:“刚才我上山的时候,在山脚遇到王家村的一户人家,想要上山采药,放他们上来吧。” “就这么等不及?等我们走了,他们自然就能上山采药了。”周怀轩不以为然地道。 因他们一家要游山。周怀轩命人封了山底进山的路。 这药山本来就属于盛国公府,他们不许外人上来也是可以的。 “话不能这么说,听说他们家孩子病了,没有钱请郎中,都是自己上山采点药草。如果耽误了,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周老爷子和蔼说道。 年纪大了,就看不得小孩子吃苦。 周老爷子的心肠比以前软了许多。 周怀轩正要说话。跟过来的盛思颜已经听得一清二楚。她忙道:“我带了药箱的,让我下山去瞧一瞧吧。王家村的村民我都认识,以前救过我和娘的命。都是好人。” 现在正是她知恩图报的时候。 周怀轩看了看她,站起来道:“我陪你去吧。” 阿宝和小冬葵也跑了过来,齐声道:“我们也要去!” 这俩纯粹是凑热闹。 周怀轩有些不放心将他们俩留在山上,周老爷子年纪大了。一个人怕是顾不上两个调皮淘气的小孩子,就道:“反正无事。让他们跟着一起去吧。”顿了顿,又道:“让他们看看乡民过的日子也好。” 盛思颜琢磨了一下,道:“行,他们跟我们下山。但是只在车里坐着,不要出来就行。” 周怀轩点点头,带着几个护卫。护着盛思颜和阿宝、小冬葵下山。 阿宝百忙之中也没有忘了阿财,带着它一起往山下走。 暗中跟随保护阿宝和盛思颜的堕民也跟着下了山。 来到山脚。盛思颜看见那要上山采药的夫妇,正是她以前认识的一户邻居,忙上前打招呼:“王六叔、王六婶儿!” 这两人觑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才惊喜地道:“是小思颜吧!长这么大了!” 盛思颜笑着点点头,“你们家谁病了?我带了药,可以帮你们瞧一瞧。”顿了顿,又道:“我跟我娘学过医的。” 说起盛思颜的娘亲王氏,王家村的人都记得她医术高明,有她在的时候,村子里的大人孩子生了病都不用犯愁。 王六婶儿拉着盛思颜的手,立刻红了眼圈,道:“自从你们搬走了,就没人给我们瞧病了。出去请郎中又请不起……”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咱们靠着药山吃饭的,还能被病难倒?”王六叔连忙说道,“小思颜不是来了吗?咱们家小孙子有救了!” “你们得孙子了?”盛思颜很是惊喜,“是您大儿子,还是二儿子的孩子?” “是老二的。他前年刚成亲,小孙子是去年生的。媳妇肚子里又怀了一个。”王六婶儿这时才转嗔为喜,跟盛思颜絮絮叨叨说道。 盛思颜带着他们坐上车,往王家村行去。 来到王家村里,盛思颜跟王六叔和王六婶儿去他们家里给孩子瞧病。 阿宝和小冬葵坐在车里百无聊赖,趴在车窗上向外看。 没过多久,从村子的另一头传来一阵锣鼓声和喧哗声,正是耍百戏的来了。 阿宝和小冬葵顿时激动地道:“要去看那边的戏!” 周怀轩看了看,将他们两个从车里拎下来,一手一个抱在胳膊上,往村子的另一头走过去。 范妈妈被周怀轩留下来陪着盛思颜。 盛思颜在王六叔家里给他一岁多的小孙子诊了脉,蹙起眉头道:“……这孩子出疹子,你们要小心,别让别的孩子过上了。”说着,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几味草药,嘱咐道:“出疹子没有什么药可医,完全靠孩子自己熬过去。你们记得不要让他受风,很多东西不能吃。只能吃黄花菜,喝粥,如果有鸡蛋,也可以放在黄花菜里。这里几味药草,可以煎药给孩子吃,减轻他的痛楚。”   ☆、第72章 应急 盛思颜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道:“把窗子关好了,再不能受风了。我看他已经发过一轮热,再热一次,我怕他抵挡不住。” 想了想,盛思颜从药箱拿出一个小盒子,送到王六婶儿手里,道:“这里是一盒上好的老山参,都是切好片的,不多,只有三片。孩子年纪小,等最虚弱的时候,给他含一片,补充一下气力,能扛过去就没事了。” 王六家的小孙子出的这疹子,后世称为麻疹,很容易传染,春天的时候发作很多,只比骇人听闻的天花要好一点点,一半左右的孩子都能痊愈,死亡率比天花要低。但是如果孩子太小,先天就弱,又照顾不得当,反复发热的话,死亡率也跟天花差不多。 盛思颜知道这种疹子是由病毒引起的,后世要对付这种病也只能用疫苗预防。 一旦染上,就只有听天由命,靠人自己熬过去了。 所以她能做的也不多,只能告知一些正确护理的法子,另外帮着补充一下体力。 王六叔和王六婶儿激动地不行,颤抖着双手从盛思颜手里接过小木盒,连声道:“多谢多谢!” 盛思颜又问他们:“你们家别的孩子出过这种疹子吗?如果没有出过,要小心隔离,否则也会染上。” 王六婶儿一听就拍着大腿道:“原来是这样!前些天另一边村头老王家的孙女儿病了,一直不见好,我们家有两个娃儿去看过她。没想到两个大娃儿没事,居然让小娃儿染上了。” “那大娃儿怎么办?”王六叔有些着急,“要送到亲戚家住几天吗?” 盛思颜皱了皱眉。“村里出疹子的孩子多吗?” “不算多,也不算少。你在这里住过的,知道每年都有孩子染上。不过,今年好像染上的孩子特别多。”王六婶儿眨巴着眼说道。 “那好,你们也看着两个大娃儿吧。一旦发热,出现跟这小娃儿一样的症状,那就是出疹子了。也不用着忙。关好门窗,小心护理就行了。——这参片一定要记着,要到最危急的关头才能给孩子含一片。平时不能乱吃。一般病弱的小孩子都不能吃这样的老山参。虚不受补,补起来会要人命的。”盛思颜仔细叮嘱几分,站起来要出去。 王六叔和王六婶儿跟着送了出去。 一出房门,盛思颜就愣了。 王六叔家的儿子媳妇带着没有生病的孩子们在门口跪了一排。 见她出来。都给她磕头,口称:“夏阳公主。” 王六叔和王六婶儿也跪下了。感慨地道:“小思颜已经是公主了,还跟从前一样,真是我们的福气!” 盛思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起来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匆匆忙忙离开了王六叔家的小院子。 出了远门,盛思颜见门口的大车里没人。心里一沉,忙问道:“阿宝和小冬葵呢?” 范妈妈忙道:“大公子带着去前面看百戏了。” “快叫他们回来。另外去药山把人都叫回来。咱们赶紧回家吧。”盛思颜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范妈妈没有多问,忙使人去药山传信。 周怀轩也带着阿宝和小冬葵回来了,看着盛思颜道:“怎么了?”盛思颜的脸色很差。 “没事。你带阿宝和小冬葵上车吧,我等下坐后面的车。”盛思颜用目光安抚阿宝和小冬葵,“王六叔家的孩子出疹子,我担心传染给阿宝和小冬葵。” 阿宝和小冬葵都没有出过疹子,小枸杞倒是出过。 麻疹出过一次就有抗体了,不会再染上。 周怀轩抿了抿唇,点点头:“我带他们先回去。” 很快周老爷子带着另外三辆大车从药山赶来,接了盛思颜他们一行人回神将府。 那三辆车腾了一辆出来,专门给盛思颜坐。 回到神将府,盛思颜先去外院周怀轩院子里的浴房洗漱,从头到脚都洗得干干净净,她出去玩穿的衣裳都不要了,全拿去烧了,收拾好了才准备回内院清远堂。 没想到她还没有走到二门上,就看见范妈妈急匆匆地从内院出来寻她:“……大少奶奶,不好了,阿宝和小冬葵都发热了。” 到底还是染上了。 盛思颜叹了一口气。 不是从她这边染上的,应该是在王家村看百戏的时候染上的。 王家村今年的疹子来势汹汹,那别的地方大概也开始流行疹子了,不然不会比往年更厉害。 盛思颜一边吩咐人去盛家药房报信,让他们准备应付这一波的麻疹疫情,一边快步往二门上走,道:“收拾一间净室,门窗紧闭,把阿宝和小冬葵都挪进去,我亲自照料。” 范妈妈应了,赶紧回去准备。 盛思颜回到清远堂的时候,阿宝和小冬葵都已经躺在净室了。 两个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并排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看着她。 “……娘,是阿宝不好。不要闹着出去玩,就不会让小舅舅生病了。”阿宝眼里含泪,抽抽噎噎地说道。 他自己也很不舒服,但是一点都没抱怨,反而觉得自己带累了小冬葵。 盛思颜心疼得厉害,忙走过去坐在床边,抚着阿宝的头,说:“不关阿宝的事。春天本来就是容易发疹子的季节。就算不出去,也可能染上的,不是阿宝的错。” 小冬葵哼哼唧唧地道:“是我跟阿宝说要出去的,不是阿宝的错,我是……是……自作自受……” 盛思颜虽然心里着急得快疯了,但是听见小冬葵的话,嘴角还是忍不住翘了翘,又想笑,又感动。还为小冬葵的体贴感到心酸。 “你们俩别互相卖乖了。”盛思颜故意装作没什么大事的样子,“不就是发热吗?你们的娘亲大姊我医术高明,这一点小病难不倒我,来来来,看我手到擒来、药到病除,你们两人过几天就活蹦乱跳,可以继续去追阿财。斗猫熊了。” 小冬葵想起自己被染成猫熊的松狮狗。忙道:“松松呢?别忘了给它吃东西。” “忘不了。你放心吧。”盛思颜抚了抚小冬葵的面颊,“等下煎了药过来,你们各吃一碗。就睡觉,好不好?” 阿宝皱起眉头,嘟起嘴道:“……是苦药吗?”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生病。 “良药苦口。”盛思颜柔声道。“只有吃了药,你和小舅舅才能很快好起来。” 当药端进来的时候。阿宝见小冬葵乖乖一个字不说,就着盛思颜的手就把一碗黑乎乎的药喝尽了,也苦着小脸,学着小冬葵的样儿。憋着气将一碗药喝尽了。 吃完药,两个孩子的困劲儿很快上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盛思颜命人拿了铺盖过来。铺在临窗的长榻上。 周怀轩知道两个孩子染病之后,马上出去再查访了一圈。才回到内院看孩子。 盛思颜已经将他们移到专门的净室,封了门,不许别人进来。 冯氏站在门口正跟盛思颜说话:“思颜,孩子要紧吗?要不要给亲家公赶紧送信,让他们回来?” 盛思颜在里屋道:“娘,不用。他们是出疹子,我爹娘回来也没用。我亲自照顾他们,没事的。过几天一定能好。” 冯氏点点头,又道:“找几个人帮你吧。你一个人累坏了怎么办?” 盛思颜道:“外屋伺候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是出过疹子的,她们可以接替我换手。” 当然,她自己一刻也不会离开就是了。 周怀轩走到冯氏身边,背着手沉声道:“阿颜,开门,让我进去。” 盛思颜在屋里窒了窒,问冯氏:“……娘,怀轩小时候有没有出过疹子?” 冯氏想说没有,但是周怀轩对她缓缓点头,冯氏叹口气,只好道:“……出过。”说完担心地看着周怀轩,很是不放心。 周怀轩抿了抿唇,用目光给冯氏示意,表示自己没有事,让冯氏不要担心。 盛思颜在屋里想了想,还是将门闩拉开,放周怀轩进来。 周怀轩先仔细看了看她,“……还好吗?” 盛思颜眼圈一红,差一点就流下眼泪,忙别过头,看着床上躺着两个熟睡的孩子,道:“……他们还好。” “我问你。”周怀轩握住她的双肩,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别把自己累坏了。你身子弱……” 盛思颜将头靠在周怀轩胸口,道:“我没事。我身子好着呢,照顾两个孩子还是没问题的。” 周怀轩微微一笑,揽住她的肩膀去看床上的两个孩子,温言道:“我都查过了,今年的疫情比往年确实要重一些,但这是因为去年冬天不太冷,很多太医都说正常。” 盛思颜点点头,“我知道。我以前在王家村,每年春天也见过不少孩子出疹子。我也有准备,阿宝出疹子才好,免得以后麻烦。” 说完盛思颜突然想起什么事,忙道:“你快出去,这里有我就行了。” “我没事,我出过……”周怀轩话没说完,盛思颜已经将他推出房门。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没有出过。”盛思颜笑着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深吸一口气,摸摸胸口,暖暖地,跳得越发厉害。 。   ☆、第73章 陪你 周怀轩被盛思颜从房里推了出来。 他也可以站着不动,盛思颜根本推不动他分毫。 但是盛思颜执拗起来的脾气,周怀轩还是领教过的。 不是谁力气大小的问题。 他心甘情愿被她驱策。 “屋里的两个孩子怎样了?”冯氏忧心忡忡地问道,探着头企图看屋里的情形。 周怀轩没有回头,温言道:“还好。有阿颜在,不会有问题。” 他对盛思颜医术的信心,比对盛七爷还足。 虽然盛思颜说过他这样“盲目”信任她其实很没道理…… “……思颜的身子弱,会不会太劳累了?”冯氏的念头转到盛思颜身上,“再找些人帮她吧。我说要写信请亲家公和亲家母回来,她又说不用。” 周怀轩摇头,“思颜说不用就不用吧。” 两人说着话,周老爷子也赶了过来,问道:“孩子们怎样了?好端端地出去一趟,就能染上疹子。” “每年春天都会出的。早些出比以后出要好。”周怀轩给周老爷子解释,“这里我安排了人手照料,祖父您回去吧。” “我过来看看我的宝贝曾孙,关你什么事?”周老爷子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周怀轩,“你呢?身子有没有不舒服?你可没有出过疹子,赶紧去外院歇着。这些天就不要进内院,也不要出去。等这阵子过了再说。——这里有我,还有你娘看着,不会有事的。” 大人染上疹子,比小孩子要危急多了。 虽然大人染上的机会不多,但是一旦染上。几乎就是致命的。 周怀轩知道自己不会染上,但也没有跟他们多加解释,淡淡点头道:“那我出去了,你们也要多保重。” 周老爷子点点头,对冯氏嘱咐了几声,也跟着周怀轩一起出去了。 一路上,他对周怀轩道:“阿宝已经一岁多了。你和思颜可以考虑再生一个。” 周怀轩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将周老爷子糊弄过去。 盛思颜安下心来。专心照顾两个孩子的病情。 据她所知,这麻疹的周期,应该是十到十五天左右。头三天是关键时刻,孩子们熬过两三次高热。就算是危险期过了。 第一天晚上,盛思颜没有睡觉。一直坐在两个孩子床边,仔细打量他们的病情变化。 从他们的呼吸声,到他们面色体温的变化,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诊一次脉。 到了半夜时分,两个孩子迎来第一个高热。 阿宝烧得比小冬葵厉害,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盛思颜用井水给他擦了几遍身子都不管用。后来还是让人拿了烈酒过来,一遍遍给阿宝擦身子。 而小冬葵的高热。只用井水擦了一遍身子就褪去了。 盛思颜忙到天亮时分,两个孩子的状况才稳定下来。 “大少奶奶,吃早饭了。”木槿敲了敲净室的门。 她和小柳儿小时候都出过疹子,因此被派过来专门在这里听候差遣。 盛思颜去里面的浴房洗漱了一番,将手用皂角洗了又洗,才开了一条小小的门缝,接过木槿送来的食盒。 “这食盒等我吃完,你拿烈酒再把食盒擦洗一遍,然后送回小厨房。”盛思颜嘱咐木槿,“别把别人也染上病了。” 木槿忙道:“奴婢省得。以前在盛国公府,听夫人嘱咐过。” 盛思颜点点头,打开食盒,见里面有两碗黄花菜木耳鸡蛋汤,忙端了出来,将阿宝和小冬葵都唤醒了,一人一碗喂他们吃完。 两人昨夜高热,很是消耗体力,早上醒来都饿惨了,很快就把两碗吃得干干净净。 盛思颜喂完他们,才自己吃饭。 她早上喜欢吃五谷杂粮粥,再加上蟹粉小笼包。 今天早上有粥,但是没有蟹粉小笼包,而是两个牛肉馅饼。 盛思颜拿着馅饼咬了一口,只觉得肉汁丰嫰,馅饼筋道,配在一起相得益彰,让她劳累到麻木的味蕾都复苏了,而且牛肉长力气,确实比蟹粉小笼包更适合她现在的状况。 盛思颜忍不住对外面赞道:“木槿,是谁给我准备的早饭?赏她一两银子。” 木槿在外面笑道:“那可怎么分呢?这牛肉馅饼虽然是厨娘做的,但却是大公子亲自吩咐小厨房做的。奴婢们还担心大少奶奶见没有蟹粉小笼包,会不开心呢!” 居然是周怀轩…… 盛思颜心甜意洽,就如三伏天吃冰碗,寒冬腊月吃老火汤,整个人都从熬夜的疲累里清醒过来。 她一口气将食盒里的东西全吃光了,吃完去浴房漱口,再回来照镜子,发现自己虽然一夜没睡,但是目泛桃花,双颊生晕,眼底一点青黑色都没有,容光焕发,根本就不像是劳累了一夜的人。——果然心爱男人的爱意才是女子最好的保养品…… 盛思颜微微笑着,将食盒收拾了,从门缝里递出去,再三叮嘱道:“要用烈酒擦洗整个食盒,然后才能送回小厨房。” 木槿连忙应了,拿了烈酒过来就在外间擦洗食盒。 盛思颜闻到那浓烈的酒味才算放了心。 冯氏和周老爷子三番五次过来看她,虽然不能进来,都在外间跟她说话,问她需要些什么东西,药材、吃食,甚至是太医。 到了中午时分,夏昭帝也派了内侍过来,询问阿宝的病情。 盛思颜忙在净室回道:“疹子虽然险,但是出的很顺,再过两三天就没有大碍了。” 这样忙碌的一天过去,她和阿宝、小冬葵又迎来了夜晚。 晚上才是出疹子的人最危险的时刻。 阿财不肯出去,一直在净室陪着盛思颜和阿宝。 晚上掌灯的时候,盛思颜给阿财吃卤牛肉片,担心地道:“……阿宝这一次的高热比小冬葵要厉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阿财抱着一片卤牛肉静了片刻,松开小爪子将牛肉片扔回盘子里,窸窸窣窣爬到盛思颜身边,用黑黢黢的小鼻头触了触盛思颜的手掌心。 盛思颜知道这是安慰她的意思,她笑着轻抚阿财背上的软刺,低声道:“还好有你陪我……” 吃完晚饭,盛思颜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儿。 半夜时分。她醒过来。去床边探了探阿宝和小冬葵的额头,发现他们果然比昨天烧得更厉害。 盛思颜忙又去叫人准备井水,端进来给两个孩子一遍遍擦洗。 这一次冰冷的井水对小冬葵也不管用了。盛思颜只好也用了烈酒。 春日的夜晚还是凉飕飕的,盛思颜却不敢给两个孩子盖得太多。 中间实在看着不行了,她又命人煎了退烧药过来,两个孩子喝了退烧药。那烧才慢慢褪去。 盛思颜不敢阖眼,一直坐在床边看着他们。观察着他们脸色的变化,听着他们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两个孩子的情况再一次安稳下来。 盛思颜算着再有一天就可以放下心来,让别人来替换她一个晚上了。早上便打起精神,吃了很多东西,为自己补充体力。 冯氏和周老爷子照例又来看她。嘱咐了一番话才走。 盛思颜很是想念周怀轩,但是知道他不能来。她也不愿他来。 小孩子出疹子好过,大人出疹子可是要命。 特别是周怀轩的体质特殊,盛思颜不敢冒这个险…… 她在屋里走动了几圈,动了动身子,压压腿,扭扭腰,准备好了要迎接今天晚上第三波高热。 外面的夜深了,安静得如同旷古的荒野,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在草丛里唧唧作响。 盛思颜刚一转身,就听见窗棂处传来嘎达一声响。 她警惕地回头,正要大叫,就见周怀轩已经从窗子处飞身进来,顺手将窗子又关严实了。 盛思颜愣了一下,才跺了跺脚,嗔道:“说了让你别来的,快出去!快出去!——今天晚上是最危险的,你千万别来!” 周怀轩却走近几步,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我知道,我来陪你。” “但是……你没有出过疹子……”盛思颜犹豫,“你若是病了,可让我和阿宝怎么办?” “……我不会生病。”周怀轩向盛思颜吐露实情,“我想多陪陪你。” 盛思颜踮起脚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搭上他的腕脉细细诊了一番,确认他暂时无事,才道:“那你去外间候着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你确信吗?”周怀轩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的脸色潮红,眼底也有暗红色,亢奋过度了,我怕你的身子今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是你晕过去,这里又没人,你怎么办?” 盛思颜抿了抿唇,倔强地道:“不会的,我会扛着。就算要晕,也会等明天天亮了才晕。” 周怀轩笑了笑,不再跟她争执,半扶半抱着她走向窗边的长榻,“你睡会儿,到半夜了我叫醒你。” 盛思颜想说“不”,但是她的脑袋一沾上枕头,就一下子昏睡过去。 当然,也许是因为周怀轩来了,她潜意识里觉得可以放松了,所以整个人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她已经两三天没有阖眼了,就是铁打的男人也不一定承受得住,更别说她只是个一向身子虚弱的女子。   ☆、第74章 垫背 半夜时分,盛思颜睁开眼,闻到屋里传来一阵浓烈的酒味。 她扭头,看见周怀轩坐在对面的床沿上,正用烈酒给两个孩子擦拭高热的身子。 阿宝的情形更加严重,但是周怀轩冰冷的手搭在他的额头,他的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 盛思颜想起身,但是全是软绵绵地,动弹不得。 她看了一会儿,便又昏睡过去。 ……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盛思颜再一次醒过来,觉得全身上下像是被大车碾过一样,连骨头都是酸痛不已。 她倚着枕头坐了起来,披头散发地问周怀轩:“孩子们怎样了?你昨天怎么不叫我?” “好多了。”周怀轩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多睡会儿。” “不了。”盛思颜挣扎着起身,给两个孩子诊了诊脉,确信他们的情形终于稳定了,才去浴房洗漱,出来跟周怀轩一起吃早饭。 “你没事吧?”盛思颜仔细打量周怀轩的神色,又去探他的额头和手腕。 周怀轩任她查看,笑着将一只煎得焦黄的牛肉馅饼送到她嘴里,“我没事。” 确实是没事。 盛思颜放下心来,催着周怀轩出去,她也可以换别人进来了。 三天过去,两个孩子闯过三轮高热,情形明显好转多了,身上的疹子大块大块显了出来。 接下来,只要看着两个孩子,不要用手在身上乱抓就行了。 因为麻疹的疹子出出来后,会非常的痒。 盛思颜早有准备,命人做了两双软布手套。套在两个孩子手上,这样他们就算抓,也不会抓出血。 两个出过疹子的婆子进来替换盛思颜,一直坐在床前的杌子上,定定地看着床上两个孩子。 周怀轩对盛思颜道:“出去歇一歇。” 盛思颜却摇摇头,“我就在这里榻上歇着就行了。你走吧,昨天多谢你了。” “阿宝也是我儿子。”周怀轩微笑着握紧她的手。“我出去了。你好好歇息,我过两天来看你。” 盛思颜忙道:“你也去补觉。昨天你一夜没睡。” 周怀轩“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周怀轩没有再回内院。 但是盛思颜这边已经好多了。 两个孩子果然一日好似一日,身上的疹子在盛思颜的精心护理下,慢慢消褪,并没有被挠破的情形出现。 只是这一场病实在太耗体力。阿宝和小冬葵都是恹恹的,没有了往日调皮捣蛋的劲头。 盛思颜这会子倒是想念起调皮的精神旺盛的阿宝。 那时候觉得他闹腾得都有些烦了。现在才知道,那是甜蜜的烦恼,每个做母亲的,大概都愿意要这样的烦恼。 她暗暗发誓。这一次等阿宝好了之后,她再不抱怨他淘气了…… “……娘。”阿宝先醒了过来,悄悄地叫她。 盛思颜坐在床边。看见他胖胖的小脸瘦了下来,很是心疼。伸手想把他抱起来。 没想到阿宝摇摇头,推开她的手,悄声道:“……娘抱阿宝,小舅舅会哭的……” “啊?为什么啊?”盛思颜连忙问道,“小舅舅不会的吧?” “会。小舅舅想外祖母了。”阿宝很是明白小冬葵的心思,“阿宝病了,只想要娘亲。小舅舅也会想他的娘亲。” 小冬葵的娘亲王氏,当然就是阿宝的外祖母了。 盛思颜极是感动,抚了抚阿宝的面颊,轻声道:“阿宝真是个好孩子。” 这么小,就能顾及到小伙伴的感受,这情商,啧啧,真不是盖的。 盛思颜想,这样的素质,她可没有,大概是遗传他爹的? 想起周怀轩这几天的体贴,盛思颜微微地笑,心里最深处那个地方,暖洋洋晕乎乎软成一团。 夫君爱重体贴,儿子懂事听话,这,就是幸福吧! …… 骠骑将军府的内院上房里,蒋四娘抱着孩子在屋子团团转,不住地道:“……昨日请来的那个神医不是说吃了他的药,就会药到病除吗?怎么一点用都没有?今早上又流了好多鼻血。” 阿贝的乳娘心疼地道:“昨天刚吃了药的时候喂奶,阿贝小少爷没有流鼻血,是睡到半夜开始流的。” 周怀礼走了进来,皱眉道:“这是怎么了?闹腾了几个月,还没好?” 蒋四娘瞪着周怀礼,恼道:“你还问我?若不是……孩子怎么会这样!” 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提这件事,但是那一次在神将府灵堂中毒的事,还是深深印在蒋四娘心里。 这一年来,她懊悔了无数次,后悔自己怎么会这样蠢,为了挤兑盛思颜,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搭进去了! 周怀礼背着手,目光沉沉地道:“我也不知道那里有毒,你现在是怪我了?” 蒋四娘被周怀礼的目光看得发怵,忙低下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看这孩子,昨天来的那个神医这样不顶事,就是滥竽充数!孩子今早又流鼻血了。” “真是些没用的东西!治不好我孩儿还想怎样?!”周怀礼大力拍了一下桌子,转身离去。 …… 过了几天,蒋四娘又去找她娘家人帮她去请神医。 可是曹大奶奶亲自上门,吞吞吐吐地对她道:“……这孩子还没好吗?” 蒋四娘一怔,“还没啊。如果好了,我又何必找您呢?” “可是……可是……已经请不到郎中来给阿贝瞧病了。”曹大奶奶脸色很是不好看。 “这是为何?难道整个京城,整个大夏的良医都被请遍了?”蒋四娘很是不解,“不可能吧?也没请几个人啊?” “不是这样。”曹大奶奶叹口气,飞快地睃了蒋四娘怀里的阿贝一眼,稍微挪远了点儿。似乎有些怕他的样子,低声道:“我跟你说,前些天请来给阿贝瞧过病的名医,最近一个个都死了……” “什么?!”蒋四娘惊呼一声,用手掩在嘴边,“都……都死了?!怎么死的?!” “不晓得。官府的仵作验过,没有发现任何伤痕。也没有中毒。无声无息就死了。外面都传,你儿子是个灾星,凡是给他瞧病的郎中。都不得好死。”曹大奶奶压低声音道,又坐远了些。 “胡说八道!”蒋四娘勃然大怒,“谁人这样恶毒?污蔑我孩儿?我孩儿好端端的,连话都不会说。怎么就是灾星了?!那些郎中谁知道惹下什么仇家,又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暗疾!死就死了。居然还拿我儿子当垫背!” “话是这样说,但是架不住三人成虎。你好好想想,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看?那些给阿贝瞧过病的太医可都无事呢。”曹大奶奶想到这件事。有些奇怪,“是哦,刚才我都没想到。都是这些民间的郎中出事了。宫里的太医可是个个都活得好好的!” 蒋四娘心里一动,点头道:“正是。娘可以帮我们辟谣。等下等怀礼回来。我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去找人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大奶奶应了,告辞离去。 晚上周怀礼回来了,蒋四娘对他说了外面的流言蜚语,末了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在陷害我们的孩子?” 周怀礼笑着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了,慢条斯理地道:“……这些人本来就该死。他们治不好阿贝,活着也是多余。” 蒋四娘听得越来越心惊肉跳,她抬头看向周怀礼,没有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氤氲血色,吓得倒退一步,不小心绊倒在背后的锦杌上,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周怀礼身形闪动,飞快地来到蒋四娘身边,伸手要扶起她。 蒋四娘下意识往后挪了挪,错开他的手,强笑着道:“没事,我自己起来。”说着,用手撑在身边滚倒的锦杌上,慢慢站了起来。 周怀礼看了她一眼,坐回刚才的桌子旁边,拿筷子夹了一颗油炸花生米吃了,声音越发低沉:“怎么?你害怕了?” “怕……怕什么?”蒋四娘结结巴巴地道,走到床边抱起了阿贝在臂弯摇晃。 周怀礼看了看她,没有再说话,又喝了一杯酒,道:“我军营还有事……”便起身离去。 第二天早上,蒋四娘醒来,发现乳娘抱着阿贝正在房里焦急地转着圈,便问道:“怎么了?孩子吃奶了吗?” “没有。四少奶奶,阿贝小少爷又开始流鼻血了。”乳娘心疼地道,“四少奶奶,还有没有郎中来给阿贝瞧一瞧啊?” 蒋四娘想起昨天娘说的话,还有周怀礼的反应,终于下了决心。 她从乳娘手里接过孩子,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低下头,用自己的面颊贴在阿贝的额头,伤心地道:“……为了孩子,我就不要脸面了,去神将府求求大堂嫂了。就算大堂嫂骂我损我,我也顾不得了。为了孩子,我什么都愿意做!”说着,蒋四娘就扬声道:“备车!去神将府!” 阿贝的乳娘欣喜地应了一声,赶快出去拿了个一个簇新的襁褓过来,给阿贝换上。 蒋四娘绷着脸,披上雪毡薄氅,让乳娘抱着阿贝,匆匆忙忙坐上大车,一起往神将府去了。   ☆、第75章 针锋 “你们打听准了,盛国公确实不在京城?”蒋四娘在将军府的大车里再次向自己的下人确认这个消息。 “确实不在,奴婢去过盛国公府很多次,而且听别的府邸的下人也说过,盛国公和夫人真的带着孩子去东北了。” 盛国公不在京城,医术最好的应该就是盛思颜了,毕竟都说她深得盛家真传。 虽然蒋四娘还是不太确信,但是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别的太医、郎中都治不好阿贝,她也只好来求盛思颜最后一条路了。 若是盛思颜也治不好…… 蒋四娘甩了甩头,不想再想下去。 轻轻拍着孩子的襁褓,一直没有再说话,直到来到神将府门前。 从车里探头出来,蒋四娘看着这个曾经熟悉的门楣,心里不是不郁闷的。 这个地方,她一直以为跟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临到头了,她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去叫门吧,就说我来求大堂嫂援手。她侄子病得这样,希望她能大人有大量,既往不咎,救救我孩儿。我来生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她的大恩大德。”蒋四娘抱着阿贝下了车,对自己的婆子吩咐道。 那婆子忙去神将府角门叫门,道:“四少奶奶来看大少奶奶了!” 门子没有开门,在门里大声道:“要见大少奶奶,请递帖子先!” 那婆子窒了窒,撇了撇嘴,又道:“事情紧急啊!我们阿贝小少爷得了重病,请大少奶奶帮着治病啊!” 里头的门子静了静,又大声道:“病了去找郎中、太医,找我们大少奶奶做什么?我们大少奶奶贵为公主,难道是随便给人出诊的郎中吗?再说我们阿宝小少爷也病了,大少奶奶亲自照看,哪有闲功夫给别人治病?——你们还是走吧!若是病情紧急,赶紧去找郎中,别在这里耽误了!” 那婆子无法,回到蒋四娘身边,道:“四少奶奶,您也听见了……” 蒋四娘气得牙根儿直痒痒,恼道:“……就这么巧?我家阿贝病了,她的阿宝也病了!病就病了,还要她亲自看着?神将府的丫鬟婆子难道都是死人?还要大少奶奶亲自照看?!——真是笑话!欺负我从江南来,不懂京城的规矩是吧?”死活不信盛思颜在亲自照看生病的孩子,只认为是盛思颜的推脱之辞。 “就是。其实大少奶奶就是看您不顺眼,事事要跟您争。不然以她的身份,哪里配……”蒋四娘身边的婆子刚才吃了个闭门羹,很是不忿,跟着添砖加瓦地给盛思颜在蒋四娘面前上眼药。 “这话别说了。她如今是公主,我们比不上的。”蒋四娘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胸口那股怒气压了下去,道:“再去叫门,就说,她如果不开门,我就跪在这里不走了。”说着,抱着孩子到神将府的大门口跪了下来。 神将府门前的大街虽然不是很热闹,但是大白天的,来来去去的人也不少。 蒋四娘穿着雪毡薄氅,抱着孩子跪在神将府大门口,十分打眼。 街上的行人不知不觉围了过来看热闹。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他们神将府三房的孩子病了,来求大房的大少奶奶,也就是夏阳公主治病呢。但是神将府不开门,不让她们进去……” “啊?这也做得太绝了吧?就算分了家,也是嫡亲的亲戚啊,怎么能这样狗眼看人低?封了公主了不起啊?——竟然连自家的侄儿也不救!——我呸!” 周围渐渐多了些不怀好意、别有用心的人,开始在人群中挑拨。 蒋四娘听见这些话,轻吁一口气,暗道公道自在人心,圣上就算再偏心,也挡不住悠悠众口…… 她笑着一低头,看见阿贝又流出鼻血,赶忙拿出帕子给阿贝擦拭,一边命人继续在神将府大门前求肯磕头。 …… 神将府里,门子见外面闹得不像话,忙飞跑去二门上报信。 今天正好周怀轩和周老爷子一起去了城外的神将府军营议事,都不在府里。 二门上将消息报到冯氏那里,周显白知道了,也去清远堂跟盛思颜回报。 冯氏听了,也去了清远堂,问盛思颜想怎么做。 盛思颜在净室里听了周显白和冯氏的话,沉吟半晌道:“跟她说实话,就说阿宝和小枸杞出麻疹,还没完全好,我实在没法去给她儿子治病。若是她等不及,可以去请太医。” 周显白笑着道:“如今太医都避着她家的大门走呢。外面的郎中也请了不少,结果没把她家小少爷治好,反而郎中自己送了命。” 周显白显然对骠骑将军府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 “啊?这样啊……”盛思颜看看自己病得恹恹的孩子,对蒋四娘的心情还是很感同身受,只是阿宝和小枸杞得的不是别的病,是容易传染的麻疹。 现在他们正在将好未好的时候,也是最容易传染的时候,她不能冒这个险啊。 她要去给蒋四娘孩子治病,反而把人家孩子传染上麻疹怎么办? 就算别人不怪她,她也要内疚一辈子…… “怎么样?思颜,你如果不想理她,我现在就把她给你打发了。”冯氏马上皱眉说道,“她在神将府大门外跪着,样子实在很膈应。” “……”盛思颜彻底无语了。在神将府门前跪着,这是要发动舆论逼她的节奏啊…… “外面的人说话很难听,还是赶紧把她赶走吧。”周显白恨恨地道,“这是趁大公子不在家,趁机来捣乱吗?若是大公子在家,没她们好果子吃!” 盛思颜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天,道:“就跟她说实情。她要不信,就让她叫她娘亲陪着,一起进来看看就行了。——我们没有骗人,问心无愧。” 周显白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眯了眼,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周显白笑着去了,来到神将府大门外面,对跪着的蒋四娘一下子也扑通跪了下来,磕头道:“四少奶奶,求您给我们大少奶奶和阿宝小少爷一条活路吧!阿宝小少爷出麻疹,病得七死八活的,我们大少奶奶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一直盯着阿宝小少爷,生怕他有个好歹。如今刚刚平稳了一些,还没完全好,我们大少奶奶真是出不来啊!您这样在我们家门口一跪一闹,我们大少奶奶就算是圣上最疼宠的公主也经不起您这样含沙射影的抹黑和糟践啊!” “求求四少奶奶放过我们大少奶奶吧!” “求求四少奶奶给您家阿贝小少爷积点德吧!” 周显白带着神将府的下人给蒋四娘也跪了下来,而且嘴皮子利利索索地将一顶抹黑糟践的帽子反扣了回去。 蒋四娘气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道:“我怎么抹黑糟践她了?我不过是求她给我孩儿治病而已!” 但是围观的人群听了周显白的话,舆论的风向又变了。 因为京城近日来出麻疹的孩子挺多的,很多人家立刻对神将府的情况感同身受,开始劝蒋四娘:“……人家孩子出麻疹,那可是要命的病。您孩子如果不是马上就会死,您还是回去候着吧。总不成要人家不管自己孩子,也要给您孩子治病吧?——纵然人家肯,您心里过意得去吗?” 蒋四娘听了这些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从地上站起来,抿了抿唇,淡然道:“……神将府深宅大院,也会染上麻疹,真是奇了怪了……” 这就是表示她还是不信了。 周显白挠了挠头,暗忖还是大少奶奶明白四少奶奶的心事,早就料到她不会信了,于是绕着蒋四娘转了一圈,摊手道:“您要是不信,可以找您娘亲曹大奶奶一起进去亲眼看看就行了。” “为何要找我娘亲一起进去?我自己进去不行吗?”蒋四娘将孩子的襁褓换到另一边的手臂上抱着。 “您不信我们大少奶奶,我们大少奶奶也不信您。叫您娘亲一起进去,是想有人看着,免得到时候出什么事,我们大少奶奶有口说不清。不是每个人都会像您这样跪在人家大门口的自证清白的。”周显白拖长声音道:“还有,除了曹大奶奶,我们还要去请几个太医,跟您一起进去。这样大家都方便,您说呢?” 蒋四娘倒是有些疑惑,难道阿宝真的是出疹子? 但是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周显白贼忒兮兮地笑,像是唬住了她的样子,立刻冷笑一声,道:“请就请。——来人,马上去请我娘过来。”又问周显白:“太医呢?你去请还是我去请?” 周显白故意做出瞠目结舌的样子,结结巴巴地道:“啊……真的要请啊?……您不是说真的吧?” “当然是说真的!”蒋四娘越发相信了自己的判断,这周显白就是在虚张声势! 盛思颜就是在撒谎! 她根本就不想给自己的孩儿医治…… 蒋四娘心里一阵阵发苦,但是低头看着自己孩子痛苦的样子,还是咬牙忍住了,看着周显白道:“还不去?!” 周显白在肚子里笑得肠子都要断了,面上还是一派愁眉苦脸的样子,躬了躬身,一溜烟跑了。 …… 少顷,曹大奶奶和几个太医一起来到神将府门前,和蒋四娘一行人一起进去了。   ☆、第76章 简单 曹大奶奶绷着脸,走在蒋四娘身边,好几次想说她,但是看她泫然欲泣,还有她怀里的阿贝面色蜡黄,却又圆胖如球的样子,将到嘴的话还是咽下去了。 不管怎样,四娘还是为了她的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冯氏派了樊妈妈过来,亲自接引他们进去。 蒋四娘的丫鬟婆子当然不能进内院。 能进去的只有曹大奶奶,蒋四娘,她怀里的阿贝,还有三个太医。 周显白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深深低着头,不想别人看见他面上的神色。 来到清远堂门口,冯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守在院门前,问他们:“……你们可想好了,真的要进去?” 三个太医都是小时候出过麻疹的,一起点头道:“既然请我们来了,自然是要进去看看。听说夏阳公主的小公子出麻疹,圣上也很担心,今日正好一并看了,回去向圣上回禀。” 冯氏点点头,看向曹大奶奶和蒋四娘:“你们呢?” 曹大奶奶出过麻疹,蒋四娘没有得过,但是为了她的孩子,蒋四娘还是一咬牙,道:“没事,进去让大堂嫂帮我们看看阿贝就出来。” 曹大奶奶担心地道:“还是我抱阿贝进去吧。你就在外面候着……” “不,我要亲眼看看。”蒋四娘冷声说道,“阿宝也是我侄子,他生了重病,我这个做婶娘的,至少也要看一看才心安。” 冯氏见她执拗,也不再劝。往旁边让开一步,笑着道:“那就请吧。” 三个太医先进去了,然后是曹大奶奶,最后是蒋四娘抱着孩子也走了进去。 周显白和冯氏都没有进去,一左一右站在清远堂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一块青草地,一边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阿宝和小冬葵住的净室是在西厢。 一个婆子领着这些人来到西厢窗前。对里面道:“大少奶奶。人都来了。” 过了一会儿,从窗子里传来盛思颜的声音,沙哑中透着疲惫。好像确实是累着了。 蒋四娘不由看了曹大奶奶一眼。 曹大奶奶眉头紧锁,暗暗白了她一眼。 蒋四娘忙低下头,拍了拍怀里的孩子。 “都有谁进来了?可有没有出过麻疹的人吗?”盛思颜哑着嗓子问道。 “有三位太医,听说出过麻疹。曹大奶奶。也出过。四少奶奶没有出过。她怀里的阿贝小少爷不知道有没有出过。”那婆子把刚才打听的情形说了出来。 盛思颜在窗子里点点头,道:“那就请三位太医和曹大奶奶近前来。”说着。她伸手推窗。 糊着青莲色窗纱的槅扇窗子吱吱呀呀一阵响,推开了一条缝。 蒋四娘抿着唇,抱着孩子上前一步,走到三位太医和她娘前面。站到了窗前,和刚刚推开窗的盛思颜正面相视。 盛思颜没提防第一眼看见的是蒋四娘,下意识就要关窗子。 蒋四娘伸出一只手。拉住槅扇窗子,似笑非笑地道:“要见大堂嫂一面真是千难万难。” 盛思颜暗叫不好。忙道:“四弟妹,你快退后。我家阿宝和我弟弟小冬葵都出麻疹,在我后面的床上躺着呢,你和阿贝都没有出过吧?” 蒋四娘将盛思颜脸色确实很憔悴,而她身后的屋子里黑黢黢的,看着有些渗人,忙道:“大堂嫂我只打扰你一小会儿,你帮我看看我的阿贝吧。不知怎么回事,他一直流鼻血。才不到四个月,已经流得面色蜡黄了。” 曹大奶奶虽然心急,但是见蒋四娘已经挤到前面去了,便也没有再说话了,只在一旁看着。 阿宝和小冬葵已经能起床了,他们两人走过来凑到盛思颜身边,看了看窗外。 三位太医瞥见阿宝和小冬葵满头满脸的红疙瘩,忙退后几步,道:“这麻疹好厉害,有几天了?” 盛思颜一边把阿宝和小冬葵赶回床上,一边道:“已经有七八天了,不发热了,就等这些疹子褪下去就好了。” “七八天了?那是快好了。”三位太医一边手,一边拱手道:“那我们先走一步向圣上复命去了。” 盛思颜点点头,“劳驾了。” 三个太医匆匆忙忙离开了神将府,回宫里去了。 盛思颜看着蒋四娘,很谨慎地说:“你也看见了,我照看两个孩子,不能碰别人,不能给你孩子诊脉。你孩子的病,光凭看,我看不出端倪。如果你能等,就等阿宝和小冬葵的麻疹痊愈了,我再给你家阿贝诊治吧。”顿了顿又道:“或者等我养父回来也行。” 蒋四娘一急,伸手就要进窗子里面拉盛思颜的手。 盛思颜忙将她推开,啪地一声关上窗子,道:“你走吧。麻疹真的过人的,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他们病好了,我去试试。” 蒋四娘看着紧闭的窗棂,十分失望,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看着曹大奶奶,怔怔地道:“娘,我家阿贝怎么办啊?” 曹大奶奶想着刚才看见的阿宝和小冬葵满头满脸的红疙瘩,甚是吓人,忙道:“快跟我回去!有话待会再说!”说着拉起蒋四娘的手,急匆匆离开了神将府。 他们走了之后,周显白叼着根草棍,坐在清远堂门前的石阶上,眯着眼睛对旁边站着的小柳儿道:“……小柳儿,你是如何得上麻疹的?” 小柳儿没好气地道:“我表哥得麻疹,就快好了,我跟娘去看他,隔着门缝说了几句话,回家就发热躺下了。”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周显白拊掌大笑,“我的老天,如果都这么简单多好!” …… 蒋四娘和曹大奶奶在街道拐角处分手,她回骠骑将军府,曹大奶奶回蒋侯府。 晚上掌灯时分。周怀礼知道蒋四娘白天去了神将府,回来问她:“怎么样?阿贝到底是什么病?” 蒋四娘摇摇头,“阿宝和小冬葵出麻疹,大堂嫂在照看他们,没有给阿贝诊脉。” “出麻疹?——真是妖蛾子多。”周怀礼嗤之以鼻,“从来没有听说阿宝这孩子生病,居然我们阿贝病了。他也病了……” “你说的跟我说的一模一样。”蒋四娘没精打采地喝粥。又叫乳娘,“给阿贝喂奶,记得吃败火的汤水。” 乳娘应了。自去照应。 但是到了半夜时分,乳娘醒来给阿贝喂夜奶,却发现他烧得滚烫,十分吓人。忍不住尖叫起来。 “怎么了?!阿贝怎么了?”蒋四娘从睡梦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四少奶奶。阿贝小少爷发高热了!”乳娘带着哭音说道。 蒋四娘心里一沉。——不会这么巧,这么快吧? 他们白日里才去了神将府啊! “快去请太医!”蒋四娘和周怀礼一起起身,去阿贝的屋子看他。 过了一个时辰,太医被请了过来。略看了看阿贝,就道:“你们收拾屋子,这是出疹子了。” “疹……疹子……?!”蒋四娘吃惊地倒退几步。捂住胸口道:“不会这么快吧?!” “什么快?”太医不明白地问道。 这个太医并不是白日里去过神将府的太医,所以不知道白天的事情。 蒋四娘定了定神。将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们白天才去过了,就算被染上,也才不到半天的功夫,不会这么快吧?是不是别的病,您别诊错了。” 蒋四娘没有出过麻疹,而且从小到大都是深宅大院被保护得很好,对这种病没有什么认识。 “我会诊错?”那太医很是生气,“这病又不是什么稀罕病,还能诊错?我跟你说,人家府上有孩子出麻疹,你不躲得远远的,还特意抱孩子去见她,真是吃饱了撑的!这病染上就是一忽儿的功夫,要多快有多快。你可太大意了。而且你的孩子本来就体弱。我实话跟你说,你孩子先天弱,后天又用虎狼药乱补,早就千疮百孔,神仙都难救。如今又染上麻疹,我不说别的了,你们就当没有养过这个孩子,准备后事吧。——告辞!” 太医说完便匆匆忙忙离开了骠骑将军府。 周怀礼额头的青筋急跳,眼底闪过血色氤氲,沉声道:“……还没有人敢这样咒我儿子……”说着一撂袍子,就要出去。 “你去干嘛!”蒋四娘一把抓住周怀礼的衣袖,“孩子病成这样,你少造些孽吧!” 周怀礼唰地回头,紧紧盯着蒋四娘,眼底的颜色已经恢复正常。 蒋四娘被周怀礼定定的眼神看得终于别开头,放开他的衣袖,喃喃地道:“现在怎么办?孩子真的出麻疹吗?” 周怀礼闭了闭眼,道:“请几个郎中吧。” 不需要很高的医术,但是要对麻疹有经验的郎中。 这种郎中不难找,不过阿贝没有等到他们请来郎中,很快又一阵高热抽搐之后,便渐渐没了呼吸…… 天亮的时候,周怀礼又请来一位太医。 这太医只探头看了看,就叹息着道:“……这孩子没了。你们节哀吧。”一边说,一边拱手离去。 蒋四娘伏在周怀礼怀里狠狠哭了一场,才道:“给我娘家送信吧。这孩子还没序齿就没了……” 送信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对蒋四娘不安地道:“四少奶奶,蒋侯府……蒋侯府也有人出疹子。”   ☆、第77章 不淑 “我娘家也有人出疹子?那我娘呢?我娘怎样了?她出过疹子的,应该没事吧?”蒋四娘立刻紧张起来。 那人眼神闪烁着,支支吾吾不敢说。 “快说!”周怀礼不耐烦了。 那人被吓得腿脚一软,跪倒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蒋四娘的眼睛,低声道:“曹大奶奶……曹大奶奶被关到祠堂去了……” “啊?”蒋四娘心里一沉,“我娘做错了什么事?为何把我娘关起来?!” “不是……不是做错了事……”那人连忙摆手,“……是暂时住在那里。那里人少,清静。小的听说您娘家府上的疹子是曹大奶奶带回去的。所以……” 蒋四娘挥了挥手,“下去吧,我知道了。” 她哭丧着脸,歪坐在椅子上,掩面泣道:“……是我……是我害了我娘……” 周怀礼看了她一眼,“哭什么?哭有什么用?快回去看看。” “可是家里……”蒋四娘看了看屋里的孩子,“他怎么办?” “不到半年就夭折了,你还想给他出殡不成?”周怀礼不耐烦地道,“……交给管事吧。”说着一甩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蒋四娘看了看屋里,闷坐着掉了会儿泪,慢慢站起来,走到里屋,给床上直挺挺的孩子亲手换上一身新衣裳,将娘给他求的长命锁和寄名符都给他挂上了。 蒋四娘的婆子在旁边安慰她,“四少奶奶,您要保重啊!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孩子命不好,没福气。经不起您这样的大福,所以早早去了,也是好事。您好好将养身子,以后再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不是更好吗?” 蒋四娘微微点头,叹息道:“我也晓得。这孩子在胎里就受了罪,能生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四少奶奶说得是。咱们再生一个。保管不比大房的那个差!——这孩子。您就当他是来还债的,债还完了,就归天了。”那婆子扶着蒋四娘起身。“这里您就别管了,交给奴婢吧。等下外院的管事进来,奴婢跟他说。” 蒋四娘点点头,“你看着办吧。记得去济慈庙给他安个牌位。我要去年年去给他上香。” “使不得使不得!”那婆子忙阻止,“孩子太小。经不住的。您是生母,您上香,他会走得不安宁的。” 蒋四娘看着这孩子,低声道:“若不是我去了神将府。他也不会不到周岁就走了……” “四少奶奶,您可不能怪自个儿啊!您是为了自个儿的孩子好,都怨神将府的那位。不让咱们进去不就得了,偏还让咱们进去。进去不说,还找这人那人看着,做张做致,唯独害了我们家阿贝!”那婆子说着哭了起来,拿帕子抹眼泪。 蒋四娘心里不是不怨盛思颜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始至终,都是自己主动要去的。 人家为了防她,连太医都请了三位。 当然,对方没有一力阻拦,也是难辞其咎…… 蒋四娘冷笑一声,吩咐道:“给我备车,我要回娘家。” …… 蒋侯府门前,蒋四娘下了车,扶着丫鬟的手往角门行去。 角门的门子听说是蒋四娘来了,却拒绝开门,在里面大声道:“四姑奶奶,您请回吧!侯爷有令,您不能进去!” “说什么胡话?!”蒋四娘微愠,“侯爷是我亲爹,怎么会不让我进去?” “四姑奶奶,侯爷是这样吩咐的,小的不敢胡编。” 蒋四娘愣愣地瞪着角门,心里升起一阵恐惧。 到底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她在蒋侯府门前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就听见蒋侯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蒋家老祖宗扶着蒋侯爷的手,从门里走出来。 “老祖宗!爹!”蒋四娘又惊又喜地迎上去,“你们出来了!” 是来迎接她的吗? 蒋家老祖宗对自己的丫鬟婆子使了个眼色,“去把东西搬到车上。”然后看向蒋四娘,“你怎么又回来了?” 蒋四娘委屈地道:“老祖宗,我家阿贝刚刚没了,我使人来给娘家报信,听人说,我娘……”她咬了咬唇,看向蒋侯爷。 蒋侯爷哼了一声,背着手别过头,远远地走开。 蒋家老祖宗叹口气,对蒋四娘招了招手,“你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老祖宗,您要小心啊!”蒋侯爷忙要阻止。 “没事,我活得够了,不怕那劳什子疹子。”蒋家老祖宗摆了摆手,“四娘,你过来。” 蒋四娘一步一挪地走了过去,“老祖宗,您这是要去哪儿?” 蒋家老祖宗拉着她的手,往大车那边走去,一边道:“你是听说你娘被关到祠堂,才回来的吧?” 蒋四娘点点头,“老祖宗,我娘怎么了?她不会做错事的,从来不会!” “她不会做错事?”蒋家老祖宗拄着拐杖,停下脚步看她,“她不会做错事,怎么会由着你的性子,闯神将府?!” 蒋四娘缩了缩脖子,喃喃地道:“……我们没有闯,是他们让我们进去的。”说完就红了眼圈,哽咽着道:“我又不知道他们家孩子出疹子,我还以为是故意推托,不想给我家阿贝治病……” “你在人家大门口跪下了,人家能不让你进去吗?”蒋家老祖宗气得拿拐杖在地上杵了几下,像是要打人的样子。 蒋四娘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低头不语。 “……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都是谁教你的?!你是出嫁的闺女,我管不了你,但是你娘是我蒋家的儿媳,我管得了她!——女不教,母之过。我堂堂蒋家出来的姑娘。居然成了这个样子,你让我老婆子日后去九泉之下,如何去见我们蒋家的列祖列宗?!“蒋家老祖宗痛心疾首地说道,脸上老泪纵横,皱纹显得更深了。 “老祖宗!”蒋四娘猛地抬起头,“您罚我娘,是因为我娘跟我去了神将府?!” “你说呢?”蒋家老祖宗拿帕子拭了泪。“你那孩子。本来就养不大,早去早了。你看这些日子,我有说过什么吗?都是看你和你娘瞎忙乎。你是第一次为人母。想不明白情有可原。你娘可是曾经生过七个孩子!最后只有你们兄妹三人长大成人。她难道还看不明白?” 蒋四娘怔住了。 她是曹大奶奶的嫡幼女。和现在蒋侯府的世子蒋丰云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在他们中间,还有五个兄姐,其中除了蒋四娘的一个姐姐活了下来,别的没有活到序齿的年纪就夭折了。 蒋四娘的排行。是在整个蒋家几房人里一起排的。 “好了,这一次给你们娘儿俩一个教训。以后再不可如此。我对你千叮咛。万嘱咐,你都记到哪里去了?你大堂嫂如今贵为公主,你还敢挤兑她,真是不给你点儿厉害瞧瞧。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蒋侯爷走过来,威严说道。 “爹……”蒋四娘不服气地低下头,“我只是……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 “别一时了。这几个月了,你还转不过弯。这辈子就别转了。我们蒋家,只当没你这个女儿,免得以后你闯出祸来,让我们蒋家给你陪葬!”蒋家老祖宗也狠下心,毫不客气说道。 蒋四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重话,一时双颊火辣辣地,手足无措地看着蒋家老祖宗,泪珠在眼里转了又转,“……爹,老祖宗,您这么说太过了吧。我……我儿刚刚因她的儿子而死,我这个做娘的不说为他报仇,难道连怨言都不能有吗?” 啪! 蒋家老祖宗怒极,一巴掌扇了过去,“滚!你再说这种话,我让你爹将你除族!——真是反了你了!做错事还有理了!报仇?你真的要报仇,就该一头撞死!害死阿贝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这两个做爹娘的!” 蒋侯爷更加惊慌失措,生怕别人听见了,四处看了看,才怒道:“真是胡说八道!阿贝那个病秧子是谁的错?你不记得了?这一次他为什么染病,你也别当都是别人的错。还有,你大哥的嫡长子,昨天晚上开始发热,也是要出疹子。就是你娘去神将府带回来的病!——你赶快走,想不明白,这辈子别回娘家了!” 蒋侯爷气呼呼地扶着蒋家老祖宗上了车,后面从大门里陆续出来蒋家另外几房的姑娘小子,匆匆忙忙上了车,往城外庄子上避疹。 蒋四娘的大嫂李栀娘一脸憔悴地送了出来,看见蒋四娘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本不想理她,但是想到自己刚刚嫁到江南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就是这个小姑子对自己特别热忱,才帮自己在蒋家打开了局面…… 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样的鱼眼珠子,不过是因为四个字:遇人不淑。 李栀娘低头想了想,还是走到蒋四娘身边,轻声道:“四娘,我家大郎出疹子,这会子就不请你进去了。” “……大嫂……”蒋四娘没想到大嫂还愿意跟她说话,立刻呜咽起来,“大郎还好吧?我……我……” 李栀娘知道她刚刚丧子,对她也颇为同情,叹息着摇摇头,道:“有些话,当初你嫁人之前我就应该告诉你。” “什么话?”蒋四娘抹了抹眼泪,“您现在说也不迟。”   ☆、第78章 告诫 “不迟吗?”李栀娘深深地看她一眼,“本来这些话,你既然已经嫁了,不说也罢。要不是最近见你们闹成这样,我不会多这个嘴。” 蒋四娘怔怔地看着她,“大嫂,您有话就说,对我还客气什么?”说着她抚了抚自己的脸,苦笑道:“刚才老祖宗一巴掌打得我现在还晕,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您教教我……” 李栀娘在她面前不远的地方站定,低声道:“当初,我一直以为,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吴婵娟,会嫁给神将府的四公子。我从来没有想过,最后居然是你嫁给了他。” 李栀娘看向蒋侯府门前空无一人的大街,街旁绿树成荫,鸟声啾啾,头顶蓝天白云,身旁是蒋侯府的高墙深院,就跟那一天,她看着蒋四娘从这里出嫁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一天,她也是站在这个地方,想到的,却是自己早早就死于非命的好友吴婵娟。 “……吴婵娟?”蒋四娘窒了窒,她当然记得那个女子,著名的重瞳女,出身吴国公府,本是天之骄女,后来却被人谋杀…… “若不是她死了,轮不到你嫁神将府四公子。”李栀娘冷静地道。 蒋四娘脸色立刻就变了。 在她和周怀礼之间,唯一有过的隔膜就是吴婵娟。 “我当你是亲戚才跟你说实话。你不高兴也没办法。事实如此。”李栀娘见蒋四娘很不高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那不一定吧。”蒋四娘忍不住反驳,“就算她活着,怀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娶她。” 如果不是对周怀礼对她的感情有把握。她也不会最后决定嫁给他。 “呵,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李栀娘淡笑着摇摇头,“算我多嘴吧。不过,我跟吴婵娟从小玩到大,对她太了解了。她这人不擅作伪,从来不跟我说白话。她曾经告诉我,说她表兄对她有情……” “……”蒋四娘不明白李栀娘为什么突然提到吴婵娟。心里更加不舒服。 李栀娘说完这话。突然身上一寒,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盯上一样,下意识改了话题。道:“这也是过去的事了。她以前的性子跟你一样,活泼可爱。还有你大堂嫂,我以前也是熟悉的。你大堂嫂性子最是绵软,吃软不吃硬。你对她不要针锋相对。好好跟她相处,好多着呢。——回去吧。你家阿贝的丧事。我就不过去了。等大郎病好了,我再去叨扰。”说着,对她眨眨眼,转身进去了。 蒋四娘看着蒋侯府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阖上。心里很是难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蒋侯府的大门,还有对她关上的一天。 “四娘。”周怀礼的身影从街道拐角处走了出来。“回去吧。” “你来了?”蒋四娘回头,看着周怀礼惊讶地道。 周怀礼对她笑了笑。握着她的手上了车,“家里的管事已经把孩子的后事准备好了。在家停灵七天,就入土为安吧。” 蒋四娘点点头,将头轻轻靠在周怀礼肩上,轻轻吁了一口气,“怀礼,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嗯。”周怀礼点点头,“再生一个。”又问她:“你娘家人去哪里了?” “去城外的庄子上避疹了。”蒋四娘悄声说道。 …… 蒋四娘和周怀礼的孩子落葬的时候,是三月底的一个绵绵雨天。 神将府的清远堂,正好在这一天终于解了封。 阿宝和小冬葵的疹子彻底好了。 盛思颜看着这两个孩子白皙无暇的面容,脸上身上一点麻坑痘斑都没有,心满意足地笑了。 真不枉她辛苦了半个月…… “娘!我要吃清炖海参石斑鱿鱼莼菜羹!还要吃牛油炸虾炙!炸面筋拖!螃蟹饺子!龙虾包子!”这半个月,可把阿宝饿坏了,成天吃黄花菜,他现在看见黄花菜就要吐了。 小冬葵也小声道:“我吃牛肉包子就行。我想娘包的牛肉包子。”说着就哭了出来。 生了病的孩子,最想的就是娘亲。 盛思颜蹲下身,将两个孩子搂入怀里,笑着安慰他们:“好好,咱们都吃,都吃!”又对小冬葵道:“大姊给你包牛肉包子,跟娘包的一模一样,好不好?” “大姊会包包子?” “当然会。”盛思颜站起来挑了挑眉,低头看着小冬葵,“大姊会的东西多着呢,都是跟娘学的。” 阿宝连忙抱住盛思颜的腿,大声道:“娘,娘,我做你弟弟!我叫你大姊!你给阿宝也包包子吧……龙虾、螃蟹馅儿就行。牛肉馅儿给小舅舅吃!” 盛思颜无语地看着阿宝,用手指头点着他的额头,“你啊,真是没大没小,无法无天……” “谁没大没小?”周怀轩走了进来。 “爹!”阿宝好久没有看见周怀轩了,居然不再跟他过不去,反而一头扑了上去,要抱他的腿。 周怀轩眼疾手快地将阿宝拎了起来,皱眉打量了一番,“……怎么这么瘦了?” 以前圆鼓鼓的小圆脸,现在瘦成了精致的鸭蛋脸,倒是更显得眉目清绝,小小年纪,已经相貌不俗了。 “……饿的。”阿宝咂咂嘴,“爹给点儿吃的吧!” 盛思颜:“……”这是哪里来的小乞儿,叉出去! 周怀轩:“……”回头就吩咐外头:“让小厨房马上准备阿宝和小冬葵爱吃的东西。”顿了顿,“要摆满一桌子。” 阿宝顿时乐得眉开眼笑,趁他爹回头说话不注意,猛地一蹬腿,扑了过去,抱住周怀轩的脖颈,就在他脸上亲了个遍。 “……泥垢了!”盛思颜看得忍无可忍,伸手将阿宝拽了下来,“好好跟范妈妈去洗漱,换身衣服,出来吃粥。” 饿了这么多天,怎么能马上就大吃大喝? 盛思颜用眼光责备周怀轩,但是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说出来。 周怀轩抿了抿唇,道:“……他们吃不完,给显白吃。” 在门外探头探脑笑得贼忒兮兮的周显白马上愣住了,怪叫一声:“大公子!那么多东西,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啊?!” 周怀轩没有理他,带着盛思颜往外走,一边低头看她,“……你也瘦了,以后要好好补补。” “瘦了?真的瘦了?”盛思颜欣喜地抚了抚自己的腰身,又拉着周怀轩的手放到自己腰间,“是真的瘦了吗?你看我的腰围是不是细了好多?!” 周怀轩的手放在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热得发烫…… 盛思颜讪讪地笑了,将他的手移开,握在自己手里,和他十指紧扣,一起回两人的屋子。 很快小厨房的饭菜就做出来了。 周显白特意挑了个小小的圆桌,让婆子把阿宝和小冬葵喜欢吃的东西放在上面。 阿宝和小冬葵洗了澡,换了衣裳出来,看见一桌子好吃的,欢呼一声就扑了上来。 不过范妈妈牢牢记着盛思颜的吩咐,让两个孩子先喝枸杞瘦肉鱿鱼粥。 那粥熬得绵软,瘦肉鱿鱼都化在粥里,只留芳香,不见渣滓,配上红艳艳的枸杞,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阿宝本来不想吃粥,但是苦着小脸吃了一口以后,简直是两眼放光,拿着饭勺呼啦呼啦往嘴里扒拉,很快吃完一碗,意犹未尽地对范妈妈道:“还要一碗!” 范妈妈给他擦了擦嘴边的粥,笑着又给他盛了一碗。 阿宝吃了几口粥,又拿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煎得黄灿灿的猪油白糖饼吃,吃了两口,就偏着头到处看。 “阿宝啊,你找什么啊?”周显白见了,跟着他的脑袋转,也没有看见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阿宝眨了眨眼,“阿财……阿财也饿了。” “哦,财爷!”周显白拍着胸膛,“阿宝别急,待显白帮你把财爷找出来!” “怎么找?”小冬葵好奇地问,都忘了吃东西。 周显白在桌子上扫了一眼,回小厨房拿了个小碟子,装了几片酱牛肉,放到门前,一边用筷子敲着碟子的边沿,“财爷财爷快现身!” 没有多久,阿财居然真的窸窸窣窣从回廊上爬了过来。 阿宝欢呼一声,“阿财!有你喜欢的酱牛肉!” 周显白一手端着装酱牛肉的碟子,一手将阿财拎了起来,一起放到桌上。 阿财坐到碟子旁边,两只小前爪捧起一片酱牛肉,据案大嚼,很快就把一片四四方方的酱牛肉咬成了月芽儿。 阿宝舔了舔嘴唇,也道:“我也尝尝?” 阿财一听,忙扑到碟子里,将每片酱牛肉都咬了一口,表示“这是我的!” 阿宝从来不吃别人吃剩的东西,就算阿财吃剩的也不行。 他撇了撇嘴,倒也没有坚持,慢慢吃完第二碗粥,刚想下桌子,就见阿财将一碟子阿宝最爱的螃蟹馅儿的小包子推到他手边。 那小包子一个个小如蚕豆,用蔬菜汁揉得面,因此包子皮是绿色的,看上去十分诱人。 “阿财——!”阿宝感动得立刻主动拿了一个他从来不跟人分享的小螃蟹馅儿的包子喂给阿财吃! 周显白看得嘴角直抽抽。——财爷泥垢了!越来越“奸诈”!   ☆、第79章 搅局 小冬葵看了看桌子,抿嘴笑道:“这桌子真小,比我们以前用的桌子都小。”说完看向周显白。 周显白挠了挠头,讪讪地笑道:“被表少爷发现了,嘿嘿嘿嘿……” 因周怀轩说阿宝和小冬葵吃不完的东西都要他吃,如果桌子大了,他可不把自己撑死么?——他才没这么笨…… 阿宝也想起来了,不过他大度地不予揭破,只以一种“下不为例”的眼神看了周显白一眼。 这一眼颇有份量,居然有几分周怀轩的威严,周显白差一点就跪了。 他耷拉着脑袋,对阿宝拱手道:“阿宝小少爷您厉害,小的再也不敢了。” 阿宝朝他粲然一笑,道:“我吃饱了!”便从椅子上爬下来,等阿财吃完酱牛肉,才和小冬葵一起带着阿财出清远堂往冯氏和周老爷子那边请安去了,当然也是饭后顺便遛弯消食…… 周显白和范妈妈带着几个丫鬟婆子跟着两个孩子一只刺猬身后慢慢走着,神情颇为紧张。 范妈妈是警戒,周显白却是被阿宝吓的…… 乖乖,才一岁多就跟人精似的,这要长大了,可不是要逆天乜?! 周显白悄悄将阿宝刚才给他的感觉对范妈妈说了,末了问道:“范妈妈,你有觉得伺候阿宝小少爷特别吃力,特别不适的感觉吗?就是压力山大……” 范妈妈笑吟吟地道:“压力大就对了!” 咱们堕民的天命人,怎么可能跟普通孩子一样呢?! 要是没有这些出奇的地方,她可是要怀疑阿宝是不是天命人了…… “这么说,您是习以为常了?”周显白深思问道,一只手摸了摸下颌。 “当然啦。阿宝小少爷可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再能干。也是个小娃。”范妈妈故意和稀泥。 来到冯氏住的澜水院,阿宝咚咚咚咚跑了进去,大叫:“阿姆!阿姆!” 冯氏听见阿宝的声音,惊喜地迎出来,“阿宝!小冬葵!你们都好了吧?吃饭了吗?” 冯氏知道阿宝和小冬葵就这几天就要出来了,但是具体哪一天并不知道。 清远堂那边自从蒋四娘带着人闹了一场之后,周怀轩回来就直接将清远堂封院了。派驻的都是神将府军士守在门口。谁再想硬闯,格杀勿论! 如同蒋四娘那样的情形,很可能就已经成了神将府军士的刀下亡魂…… 因此冯氏和周老爷子都只是每天从周怀轩那里知道清远堂那边的情形。 但是周怀轩并不是个多话的人。 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字“好”。嘴紧得很,多一个字都不行。 “今天刚出来,已经洗了澡,吃了饭。现在出来消食呢。”范妈妈笑嘻嘻地道。 冯氏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将两个孩子带到里屋。命人送来点心,给两个孩子吃。 阿宝和小冬葵在这里吃完点心,又去周老爷子住的松涛苑请安。 周老爷子看见阿宝和小冬葵都好了,大喜道:“真是太好了。来,下两盘棋,庆祝一番!” 小冬葵会一点点围棋。是盛思颜教的,因此很对周老爷子的胃口。 而且小冬葵只有四岁。就算是比盛思颜的棋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周老爷子也是不怕的…… 小冬葵也挺爱下棋的,闻言忙道:“在哪里下呢?” “这边,这边我让人布置了一个小小的棋房。”周老爷子笑嘻嘻地道,带着两个孩子进了棋房。 周显白和范妈妈跟了进去。 周大管事也笑着命人摆棋桌。 周老爷子和小冬葵在棋桌上坐定了,开始捉对厮杀。 阿宝好奇地站在旁边看着,间或问一两句话。 周老爷子也就罢了,周大管事倒是诧异地挑起了眉毛。——这孩子问的句句是金子啊! 小冬葵的棋艺是盛思颜的嫡传,让周老爷子杀得很爽快。 很快两三盘之后,周老爷子简直是如同老饕见了美食,大快朵颐,觉得这两年来,只有今天最愉快。 周大管事在旁边笑着,轻言细语给阿宝解释围棋的规则,有意点拨一点小小的技巧。 阿宝听得目不转睛,看着周老爷子的棋盘越发有兴趣。 “老爷,要不要传晚饭?”外面的管事婆子进来问道。 周老爷子头也不抬地道:“传吧。思颜他们出来了,大家好好聚一聚。——好久没有在一起吃晚饭了。” “是,老爷。”那婆子自去准备。 这边周老爷子已经跟小冬葵要下第四盘了。 小冬葵大病初愈,刚才连下三盘,已经有些累了,精神萎靡。 阿宝见状,道:“小舅舅,阿宝帮你下一盘吧。” “你?!——你会吗?小孩子家家的别捣乱。”周老爷子虽然这样说,其实眉开眼笑,暗道思颜的弟弟都被自己杀得落花流水,再来一个亲生儿子,那不是天生的靶子吗?!一定不费吹灰之力就杀得他落花流水…… 这般念头,浑然不顾阿宝是个一岁多的小娃儿…… 周大管事、周显白和范妈妈都看出了周老爷子的意思,嘴角一齐抽抽。 阿宝执意坚持要下棋。 周老爷子矜持地笑了笑,捋着胡须道:“好吧,反正闲着没事,就陪他玩玩吧。” 周大管事但笑不语,将阿宝抱起来,放到周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 阿宝太小了,他要坐着,在他对面的周老爷子就只能看见他的头顶。 因此周大管事将椅子转过来,椅背对着周老爷子,阿宝就扶着椅背站在椅子上,开始跟周老爷子下棋。 他胳膊短,一开始只能够着近前的地方。 周老爷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你执白先下,我让你十个子。” 阿宝不懂什么叫让子,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棋盘,抓了一颗白子,放到角上。 正是会下棋的起手走法。 周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坐直了身子。紧张地看着阿宝将一颗颗白子摆上棋盘。 这一刻。周老爷子深深后悔自己说了要让阿宝十个子…… “……该我了!”眼看阿宝已经快要打劫了,周老爷子忍不住了。 他欺阿宝还不会数数,忙抬手要下。 阿宝大叫:“……我还没摆到十个呢!” 居然会数数?! 周老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一颗棋子在他手上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尴尬得老脸都红了。 阿宝看了看周老爷子,摇了摇头。从他的手里拿出那颗黑子,替他摆了个位置。道:“好了,你下了。现在该我了……” 周大管事虽然对这种局面是意料之中,但还是被阿宝的聪慧惊艳了。 周显白和范妈妈则是集体处于无语状态中。 周显白想:“妈蛋!有这种小主子,以后还怎么摸鱼?——是不是应该早点跑路?啊呸呸呸!真没出息。应该这样想:跟着这种小主子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连自己的孙子都不用愁……” 范妈妈想:“……这就是天命人吗?不仅能震住堕民,连堕民克星周老爷子也能震住?!——果然是要逆天乜?!” 等盛思颜和周怀轩一起来松涛苑吃饭的时候,他们发现那间小小的棋室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 “这是在做什么?”盛思颜好奇地问道。 周怀轩背着手咳嗽一声。 棋室里的下人忙转身回头行礼。往旁边散开。 周怀轩护着盛思颜往棋室走去。 来到棋室一看,盛思颜和周怀轩都怔住了。 只见坐在棋室中央棋桌两边的人。居然是周老爷子和阿宝! 准确地说,周老爷子坐着,阿宝是站着的,站在椅子上。 “不行,不能这么走。我要悔棋。”周老爷子喃喃说着,又悔了一步棋。 “……老爷悔了好多步了。”周显白嘀咕道。 范妈妈瞪了他一眼,“多嘴!” 阿宝无所谓地托着小小的腮帮看着棋盘,没有对周老爷子的悔棋行为表示愤慨。——因为他不知道不能悔棋…… 周大管事在旁边看得额头直冒汗,看见盛思颜和周怀轩来了,忙对盛思颜招招手,往屋外努努嘴。 盛思颜会意,又退了出去。 “怎么了?周大管事?”盛思颜悄声问道。 周大管事带着盛思颜走到外面的回廊上,悄声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盛思颜大奇,“阿宝会下棋?不会吧?我以前教小冬葵下棋的时候,他还抱在乳娘怀里,在旁边看着呢!” 啧啧,这真是下棋要从奶娃娃抓起吧? 周大管事苦笑道:“不管阿宝小少爷有没有学,学了多久,今儿这事可不行。若是老爷子输了……”他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对老爷子打击太大了,老爷子肯定想死的心都有了。” 盛思颜皱眉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笑道:“我有个主意。”说着,她弯腰将在她脚边的阿财拎了起来,快步往棋室走去。 “咦,阿宝在下棋啊?你跟谁学的啊?”盛思颜笑眯眯地一边问,一边手一抖,捧在手里的阿财便掉落在棋盘上,将棋盘顿时搅得一团乱遭,棋子都挪了位置,再也看不出胜负,分不出输赢了…… 周老爷子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呵呵笑道:“啊哟,阿财真是个小机灵鬼儿……饿了,饿了,咱们先去吃晚饭,吃完再战!”   ☆、第80章 谣言 盛思颜笑着抱起阿宝,周怀轩抱起小冬葵,一起去外间的厅堂吃饭。 阿宝和小冬葵刚刚吃过,就没有盛饭,只是坐在桌旁吃了几个菊花小酥饼。 冯氏听说阿宝已经会下棋了,高兴得不得了,连声夸赞,还说要给他找个好师傅学一学。 盛思颜笑道:“我教小冬葵下棋的时候,阿宝也在旁边跟着学呢。” 周老爷子咳嗽一声,道:“……以后阿宝由我亲自来教。这可是个好苗子,不要耽误了。” 言下之意,有些看不上盛思颜的棋艺。 当然,在整个神将府,周老爷子也只有资格看不上盛思颜的棋艺,因为别的人都比他俩强…… 冯氏和周怀轩一起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接周老爷子的话茬。 “……给老爷盛碗汤。”冯氏吩咐婆子道。 “祖父,城外的神将营最近事多,您有空多帮忙。”周怀轩也给周老爷子找事做。 盛思颜则自动脑补:一定是她的棋艺比周老爷子更好,所以婆母和怀轩都不愿意让周老爷子教阿宝下棋,脑补完心情大好,看着周怀轩的侧脸笑得意味深长。 周怀轩斜睨她一眼,淡淡地道:“……我会给阿宝找专门的师傅教下棋。” ……原来是谁都看不上啊! 盛思颜撇了撇嘴,道:“那我就只教小冬葵吧。” 阿宝和小冬葵吃完小酥饼就下桌子了。 盛思颜道:“别跑远了,就在这屋里玩啊。” 阿宝和小冬葵齐声应了,两人结伴在松涛苑的厅堂转悠了一圈,观赏了墙上挂的字画,墙角摆的花瓶、盆景之后。就转回刚才的棋室。 盛思颜吃完晚饭,下人泡了茶送上来,才想到问一声:“阿宝和小冬葵呢?” 下人笑着道:“在那边的棋室呢。” “怎么又跑去了?”盛思颜好笑,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周大管事站在棋室门口,脸上的神情很是古怪。 周老爷子起身回头,看见了周大管事的样子,皱眉问道:“怎么了?” 周大管事朝棋室里努了努嘴。 周老爷子跟着走了过去。 冯氏和周怀轩见状。也起身跟了过去。 盛思颜已经站在棋室里面了。她呆呆地站在刚才的棋桌旁边,低头看着阿宝在棋桌前码棋子。 “这是在做什么?”冯氏很是奇怪。 “好了!”阿宝又跑到对面码了几颗棋子,停下来拍拍手。对站在门口的周老爷子招手,“曾祖,棋盘码好了,要再来吗?” 周老爷子脸色都白了。他默默地走过去,站到棋桌旁边。 只见那棋桌上。赫然是刚才他和阿宝对弈的时候,被阿财搅局之前的局面! 阿宝居然将整幅棋复盘了! “天啊!阿宝这是……复盘了?!”周显白冲了进来,一看棋桌上的棋局,顿时大叫起来。 周大管事默默点头。低声道:“*不离十,应该是复盘了。” 周老爷子老泪纵横,两手摊开。对着空中又哭又笑,道:“老天爷!你终于做了一件靠谱的事!想我周启楼一生棋艺无双。最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能承继我棋艺衣钵的后嗣!如今好了,我的所有心愿都达成了,我死而无憾! 屋里的人都觉得额头上挂上了斗大的汗珠! 连盛思颜都觉得囧囧有神,忙将阿宝抱起来,笑着道:“太晚了,今儿别下了,以后再下,好不好?” 阿宝本想反驳,但是一到娘亲温软的怀抱里,他立刻打了个哈欠,抱住盛思颜的脖颈,头顶着她的面颊不说话了。 周怀轩将阿宝从盛思颜怀里接过来抱着,点点头,道:“那我们回去了。” 盛思颜便拉起小冬葵的小手,一起告退回清远堂了。 一路上,盛思颜感慨地道:“阿宝跟我一样,记性很不错呢。” 也是过目不忘。 周怀轩“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她的话。 “……这棋艺也是继承我的水平,还挺不错的。”盛思颜又乐滋滋地道。 周怀轩听不下去了,沉声道:“……天还没黑,你就做梦了?”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回清远堂。 切! 盛思颜白了周怀轩的背影一眼,拉着小冬葵的手,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 …… 阿宝和小冬葵的病好了,盛思颜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在京城里走动。 前些日子因为阿宝和小冬葵的病耽搁的那些请帖,如今可以拿出来看一看了。 “啊,差点错过了。郑月儿眼看就要成亲了,我还要给她添箱呢。”盛思颜看见了郑国公府送来的请帖,忙将木槿叫来,吩咐道:“快给我准备贺礼,我要去给郑月儿添箱。” 郑月儿是跟尹家二公子尹宏杰定的亲,便是王毅兴妻子尹幼岚的兄长。 他们这一房不是尹家嫡系,但是跟尹家嫡系关系最好。 尹宏杰生得极为俊俏,曾经有江南第一美男之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眼光非常挑剔,挑挑拣拣这么多年,最后才定下来。 冯氏听说盛思颜要去郑国公府给郑月儿添箱,也托她带去一份贺礼,但是让她不要带阿宝和小冬葵一起去。 这俩孩子大病初愈,冯氏还是很不放心。 盛思颜本来也没有想带他们俩去,因此爽快应了,出去的那一天,一大早就亲自将阿宝和小冬葵送到冯氏的澜水院。 “阿宝,你要听阿姆的话。娘亲出去做客,下午就回来。”盛思颜先叮嘱阿宝,然后对小冬葵道:“小冬葵,你在这里跟阿宝玩一会儿,等我回来。再接你们回清远堂,好吗?” 小冬葵早被冯氏准备的习字帖吸引住了,闻言都没有回头,只对盛思颜挥了挥手,就算是告别了。 盛思颜笑着对冯氏福了一福,“辛苦娘了。” “客气什么!”冯氏笑着送她出去,“早些回来。你也累了大半个月。出外做客。心意到了就行。” 盛思颜点点头,带了丫鬟婆子,还有她准备的二十抬贺礼。坐上大车,浩浩荡荡往郑国公府去了。 …… “神将夫人到!” 郑国公府的门子见了盛思颜极为客气,马上往门内通传。 郑老夫人带着几个儿媳妇和郑月儿一起到二门上迎接她。 “见过夏阳公主。”她们给盛思颜躬身行礼。 盛思颜一愣,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公主了…… 好像除了郑国公府。还没有人对她这样大礼参拜呢。 盛思颜忙扶起郑老夫人,嗔道:“外祖母。您这是做什么?让舅母们和表妹快起身吧。” 她的生母是郑老夫人的嫡幼女郑想容,郑家的这些儿媳妇,是郑想容哥哥们的妻子,当然就是盛思颜的舅母了。 郑月儿关切地问道:“听说阿宝和小冬葵出疹子。如今都好了吗?夏阳公主看着确实是瘦了很多呢。” 盛思颜抚了抚自己的面颊,微笑道:“都好了,不好我也不敢出来见人。至于瘦嘛。那是喜闻乐见。”说着,还对郑月儿眨了眨眼。“你还是叫我表姐吧,这样亲近。” 大家一齐笑了,携着盛思颜的手进了内院。 今天来给郑月儿添箱的人不少,包括郑月儿出嫁的堂姐郑玉儿也来了。 熟人相见,又是一番契阔寒暄。 众人让盛思颜坐上座,盛思颜执意不肯。 她最不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忙让郑老夫人坐了首座,她自己跟郑月儿去后堂说话去了。 隔着一道门帘,她们既能不受打扰的说话,又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盛思颜递给郑月儿一本小册子,低声道:“这是我给你的添箱礼,你自己拿好了,记得派人去点数入库。以后就算出嫁了,这些嫁妆都要自己经管。” 郑月儿接过来看了看,吃了一惊,忙道:“表姐,这太多了,我不能要。”坚决要还给她。 盛思颜握住她的手,将那小册子一样的礼单放回她手里,道:“这点东西,你表姐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你放心,都不是神将府的东西,都是我娘家……”顿了顿,“还有圣上当初给我置办的嫁妆。” “圣上?”郑月儿恍然大悟,轻声道:“圣上早就知道了啊?” 盛思颜微微含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转了话题道:“……你的嫁衣呢?应该准备好了吧?穿上给我看看吧。” 凡是女子,一说到嫁衣,上至六十,下到十六,都会津津乐道,全部心神立刻飞转。 郑月儿也不例外,马上不再追问圣上和盛思颜相认的事,喜滋滋地站起来道:“在这里呢,我拿给你看。”说着,转到屏风后面取了嫁衣过来,试穿给盛思颜看。 两人站在一人高的大穿衣镜前悄悄说话,突然听见门帘外面传来女客的声音。 “……哎,你们听说了吗?骠骑将军府的将军夫人,就是神将府以前那位四少奶奶,听说染了恶疾,不利子嗣,生子必夭折啊!” “是蒋四娘吗?不是吧?她儿子不是刚刚出疹子没的吗?跟她本人有什么关系啊?” “哪里!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我听说,那孩子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很不好,她自己也不注意,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太医都束手无策,都说本来就养不大。” “就是就是!我们家跟廖太医相熟,听廖太医夫人说,是她自己有问题,以后生不生得出,还不一定呢……” “原来如此!那周将军怎么办啊?听说他没有纳妾,只有蒋四娘一个妻子……” “为了子嗣着想,应该纳妾吧?周将军年岁不小了,听说急着要再生一个,正四处求医问药,找生子秘方呢!”   ☆、第81章 遗言 阿贝没了?周怀礼要纳妾? 盛思颜皱了眉头,轻声问郑月儿:“出什么事了?他们家的孩子……?” “你还不知道吧?”郑月儿悄声道,“我们听说,蒋四娘抱着她儿子去你们神将府求医,正好阿宝和小冬葵都在出疹子,蒋四娘的儿子就染上了,回家之后,一晚上就没了……” 盛思颜忡然变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怔怔地道:“……居然没了?一晚上就没了?” 她这些天关在神将府的清远堂,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根本就没人告诉她这件事。 当然,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 徒增伤感而已。 “……那天四弟妹硬是要见我,我在照顾阿宝和小冬葵,万不得已之下,只好见了她。没想到,还是染上了……”盛思颜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 “她都在神将府门口下跪了,你怎么能不见她呢?”郑月儿冷笑,“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这些伎俩,真是丢死人了。” “这你都知道?”盛思颜很是惊讶,“听谁说的?” “听谁说?——你不知道这件事早就在京城传开了吗?”郑月儿年岁虽小,但是心思通透,“说实话,蒋四娘是做母亲的人,虽然她做的事不地道,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也是为了她的孩子。但是你知道吗?自从她在神将府门口一跪,有关她的传言就多了。说她犯口舌,嫉妒,到现在说她有恶疾,然后肯定要说她无子了。——这般架势。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是什么目的吗?” 盛思颜会意地点点头,“这都是‘七出’里面的道道儿。” “正是!这番谣言来势汹汹,而且并不是空穴来风,都是事事有因,处处有所指。”郑月儿朝外面努努嘴,“如今心思活泛的人不少。外面的人说是周怀礼要纳妾,依我看。并不是纳妾那么简单。” “嗯。”盛思颜同意郑月儿的看法。“如果只是纳妾,就不会扯到‘七出’了。” 既然这些谣言都是“七出”有关,那么蒋四娘的正妻位置就是凶多吉少了。 …… 过了几天。京城里的谣言越来越盛,甚至传到了骠骑将军府里面。 蒋四娘这些天心伤爱子之殇,一直在内院的小佛堂给孩子念经超度,没有出去过。 直到她听见丫鬟婆子窃窃私语。 “……大将军昨夜又没有回来。” “我听说。大将军已经在外面相看好生养的人,打算带回来直接抬房。” “啊?我是听说大将军是打算在外面生了儿子再带回来……” “不会吧?!真的要生了才带回来?依我看等有了身孕就可以了!” 婆子丫鬟们说得聚精会神。都没有注意到蒋四娘已经走到她们身后。 “你们在说什么?”蒋四娘苍白的脸色如同鬼魅。 婆子丫鬟被吓得尖叫一声,连忙给她跪下了。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蒋四娘扶着婆子的手坐了下来。 刚才说话的丫鬟婆子支支吾吾一番,将外面的谣言都说了出来。 蒋四娘气得脖子上青筋直露。她用力握着帕子,握得手指关节都发白了,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些话。传了多久了?将军呢?在哪里?” “大将军有好一阵子没有回来了。”一个婆子嗫嚅说道。 蒋四娘霍地站起来,“给我备车!我要回娘家!” 大车很快备好了。蒋四娘阴沉着脸坐了上去,很快回到娘家蒋侯府。 “开门!开门啊!我是四娘!我要见娘亲!我要见老祖宗!”蒋四娘用力拍着蒋侯府的角门,带着哭腔说道。 里面的门子不敢开门,大声道:“四姑奶奶您请回吧!老祖宗和侯爷已经去了江南,留话说在他们回来之前,不许您再见曹大奶奶……” 这是要隔绝蒋四娘和曹大奶奶了。 蒋四娘哭着抱膝坐倒在角门前,不明白老祖宗怎么这样狠心。 过了许久,一个高大的人影来到她身前站定。 那人影那样高大,将阳光都挡住了,在她身前投下一片阴影,紧紧笼罩着她。 蒋四娘抬头,见是周怀礼来了。 “回去吧。”周怀礼朝她伸出手,“你家老祖宗已经回江南了。” 蒋四娘抓住周怀礼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张地看着他,问道:“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 周怀礼笑了笑,没有说话,带着她坐上车,回到骠骑将军府。 吴三奶奶和周三爷都不在了,蒋四娘上无公婆,又无妯娌在身边,其实应该过得比很多人都好,但是她却不觉得开心。 “怀礼,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蒋四娘执着地问道,不放过这个问题。 周怀礼看了她一会儿,摇头道:“你别被那些谣言吓到了,没有影儿的事。” 蒋四娘心里一松,“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这辈子不会纳妾。” “嗯,我这辈子不会纳妾的。”周怀轩郑重保证,“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找别的女人来膈应你。” 蒋四娘低下头,轻声道:“……我听说你在寻求子秘方?” 周怀礼微微一笑,“求到了,你跟我试一试吗?”说着,抬手放下帐帘,将蒋四娘揽入床内。 “这还是大白天呢,怎么能这样?让别人知道了,我这脸面往哪里放?”蒋四娘半推着周怀礼,并不敢用力。 “大白天怎么了?儿子重要还是脸面重要?”周怀礼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 一时云散雨收,两人起身去浴房洗漱。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周怀礼对蒋四娘关怀备至,甚至带她经常出去游玩,还去别的人家做客。 那些想送女儿给周怀礼做妾的人家。都被周怀礼挡了出去,甚至跟几户人家因此结仇。 他的体贴周到,无声地粉碎了那些甚嚣尘上的谣言,也坚定了蒋四娘的信心。 这天晚上,蒋四娘终于下了决心,打算投桃报李,要把周老夫人临死前跟她说的话。告诉周怀礼。 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周怀礼坚定地站在她这边,没有丝毫纳妾的心思,让蒋四娘感动莫名。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 周怀礼这些天回来得很准时,吃完晚饭睡下之后,一定会拉着蒋四娘实践各种“生子秘方”,恨不得马上就再怀上。 到了夜深人静。两人疲惫得分开的时候,蒋四娘起身给周怀礼倒了一杯清水递到他手上。 周怀礼看了看她。抿了一口,问道:“你怎么了?有话就说,你我之间还用来这套?” 蒋四娘笑着点点头,坐到周怀礼身边。被他揽入怀里。 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蒋四娘闭了闭眼,缓缓地道:“怀礼。祖母临终的时候,只有我一人在她身边。” 周怀礼心里一动。暗道终于来了,真不枉他布局了这么久……但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道:“吓着你了?” “没有。”蒋四娘摇摇头,抬起头看了周怀礼一眼,又道:“其实,祖母临终的时候,给我说了几句话,让我带给你……” 周怀礼做出惊讶的样子,道:“真的?祖母有话告诉我?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蒋四娘语塞,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露出一截洁白的颈项。 周怀礼低头在她脖子上亲了一记,笑着道:“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吧。反之你我夫妇一体,说与你听,就是说与我听。” 周怀礼这么说,蒋四娘更不好意思了,好像她在不说,就是有意瞒着周怀礼一样! 更何况是人家神将府的家事,她一个孙媳妇,拦在里头算什么回事? 蒋四娘霎时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实在不算地道,居然还想着用这个秘密拿捏周怀礼…… “……怀礼,先前我没有马上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奇特,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现在我们都分家了,说了也无妨。”蒋四娘飞快地睃了周怀礼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吞吞吐吐说道。 明明已经分家很久了,到今天才说出来,还说不知道该不该说…… 若不是最近的纳妾谣言逼得她不得不用此事来安抚周怀礼,大概这个秘密她还会存在心里,待价而沽…… 所谓夫妻,不过如此。 周怀礼在心里冷笑,面上还是温言道:“如果觉得不妥,就不用说了。我困了,睡吧。”说着,翻个身,背对着蒋四娘。 蒋四娘忙将他扳过来,着急地道:“我说给你听啊!” 周怀礼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蒋四娘一字一句地道:“……你还记得祖父从祖母手上抢过去的那个小册子吗?” 周怀礼的心狂跳起来。 他当然记得! 当年他差点把周老夫人掐死,就是问那个小册子的内容! 没想到那老婆子居然临死的时候告诉蒋四娘了! 而蒋四娘居然瞒了他这么久! 这一瞬间,周怀礼难以控制自己的怒气。 他的双眸霎时变得一片血红,气息也粗重起来。 蒋四娘恰好在此时将头埋在周怀礼胸前,没有看见周怀礼的异样。 她喃喃地道:“……祖母说,那个小册子,是周家真正的家谱。但是是用一种奇怪的文字书写。她只看得懂封皮上的‘谱系’两个字,还有里面的扉页里,有开国皇帝夏云帝的一段话。” “什么话?” “夏云帝在扉页上说,只要能看得懂这些文字,就能找到‘重瞳现,圣人出’的后面两句话,同时也能解开一个天大的秘密。”   ☆、第82章 再燃 “到底是什么秘密?”周怀礼有些着急了,“祖母没有说吗?” 蒋四娘摇摇头,“没有。祖母看不懂里面的文字,只知道祖父特别重视这个东西。当年他们没有闹崩的时候,祖母偶尔从祖父那里看到这个小册子,就藏了起来。没想到,这一藏,就是二十多年,也成了祖母要挟祖父的把柄……” 这样重要的东西,当然成了把柄了。 只是蒋四娘也不知道,那个小册子,并不是周家的谱系,而是堕民的谱系。 周老夫人临终的时候说话不清楚,只说出了“……谱系”两个字,堕民两个字的音没有发出来。 蒋四娘便自动脑补了“周家”两个字进去。 这个小册子里面确实写有堕民真正的来历,但是就连堕民自己都不认得自己老祖宗的这些文字了。 这些文字,甚至不是前朝堕民当政的时候使用的文字,似乎比千年之前的前朝,更为久远…… …… 蒋四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她怔忡地坐了起来,揉着额头,有些不习惯一个人的冷冷清清。 这些天里,她已经习惯了周怀礼清晨黑夜的陪伴。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了。 蒋四娘苦笑着起身,叫了值夜的丫鬟过来问道:“……大将军呢?什么时候出去的?” 值夜的丫鬟忙道:“大将军天不亮就出去了。” “那大将军说什么没有?” 那丫鬟摇了摇头,“大将军走得很匆忙,什么话都没有说。” 蒋四娘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给我打水,我要沐浴。” …… 叔王夏亮在城郊的一个庄子里。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伏在案前奋笔疾书。 “嗣宗,你找我?”叔王夏亮敲了敲门。 屋里的中年男子,正是假死之后,跟着叔王夏亮离开周家祖坟的周三爷周嗣宗。 “王爷来了!”周三爷欣喜抬头,“坐,我昨夜刚刚发现了这个东西,实在忍不住要跟主上分享!” “哦?你发现了什么?”夏亮瞥了一眼周三爷桌上的书。都是他从宗人府搜罗出来的皇室秘藏。他看不懂,都给周三爷去解读。 “我发现了太祖皇帝为何要创立守护者的秘密!”周三爷得意洋洋说道。 “就这事?”夏亮皱了皱眉头,走到周三爷旁边坐下。“你不说我也知道。——关于守护者,眼下全大夏都没有人有我知道得多。” “啊?”周三爷眨了眨眼,“您说您知道?” “当然!你也不想想本王这么多年,都做了些什么事!”叔王夏亮傲然道。“守护者,不就是不许皇室跟四大国公府的人结合。以免让堕民能够恢复正常吗?” “哦——这样啊。”周三爷呵呵笑,“如果您只知道这一点,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其二?还有什么原因?”叔王夏亮禁不住坐直了身子。专注问道。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皇室跟四大国公府的人结合,生出来的后代。不仅能让堕民在阳光下行走,而且能生出堕民之主。掌控堕民!”周三爷激动地直哆嗦。 解读出这个秘密,他也算是全大夏第一人了! 叔王夏亮霍地站起来,也很激动,一拳砸在右手掌上,道:“居然是这样!我总算明白了!” 他甚至想明白了太祖皇帝的复杂心情。 所以太祖皇帝首创守护者,让他们斩杀一切皇室跟四大国公府的人结合生出来的孩子,但同时只告诉他们一半的真相。 因为若是守护者知道这样结合生出来的孩子,不仅能让堕民回复正常,而且会是堕民之主,掌控堕民,免不了有人会监守自盗…… 因为“堕民之主”这个称号,实在是太诱人了! 掌控堕民的本事更不用说,简直是秒杀神将府的这些军士! 可以这么说,得堕民之主者,得天下! 叔王夏亮再是镇定沉着,此时眼里也不由露出一丝贪婪渴望的精光……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你这个发现,简直是雪中送炭!”叔王夏亮哈哈大笑,因为血兵和山庄被毁而消沉的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 “王爷,您打算怎么做?”周三爷连忙问道,“眼下就有一个‘堕民之主’在京城里,只可惜,是神将府的人。”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那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自然留她不得。你放心,我会派人除去她。”叔王夏亮知道周三爷说得是神将府的大少奶奶,也是当今的夏阳公主盛思颜。 这个女子,目前是唯一一个融合了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脉的人。 如果周三爷所言不虚,盛思颜就是如今的“堕民之主”。 幸亏她是女子,不能出来随意行走,不然的话,让她掌控了堕民,真是不堪设想…… 叔王夏亮惊出一身冷汗,立即吩咐道:“马上传令给大统领,让他来一趟!” …… 周怀礼被马上叫了过来。 他行动迅速,奔跑起来比最快的骏马还要快。 他来到山庄的时候,那送信的人都还没有回来。 “王爷,您找我有什么吩咐?”周怀礼拱手问道。 “大统领,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不计一切代价,杀死夏阳公主!”叔王夏亮阴沉着脸说道。 周怀礼皱眉,道:“不是本来就要杀掉她?您难道忘了?” 我当然没有忘,但是现在她是必须得死,不是以前可杀可不杀…… 夏亮紧紧盯着周怀礼,“我当然没忘,我只担心你忘了。所以特意叫你来嘱咐一番。” 两人在屋里说着话,突然外面叔王夏亮的小厮回话:“王爷,王府里有事,王妃请您赶紧回去一趟。” “知道了。”夏亮挥了挥手,转头对周怀礼道:“我先走了,你要仔细筹划。我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内还杀不了她,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匆匆离去。 周怀礼眯着眼睛看着夏亮的背影。总觉得夏亮来去匆匆,好像有些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想到蒋四娘对他说的那个小册子的事,对那个秘密很是好奇。 可惜爹不在了。不然的话,那些别人看不懂的文字,爹一定能看懂…… 周怀礼从大门里走出来,看着面前的场地。深深叹了口气。 他正要举步下台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人的侧脸。好生熟悉! 周怀礼心里一跳,下意识顺着回廊跟了上去。 前面那人穿着灰色布袍,背影看着十分熟悉。 周怀礼的心砰砰直跳,心里一急。身形闪动,两个起落,已经挡在那人面前。 那人没想到周怀礼行动这样迅速。猛地抬起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正是周怀礼刚才还在缅怀的爹爹周三爷! 周怀礼大惊之下又觉得欣喜。他飞快地往左右试探了一番,见没有人在跟前,马上拉着周三爷的胳膊,往回廊下的树丛里躲了进去。 “……爹,您没死?!”周怀礼看着周三爷,眼泪都要出来了。 周三爷忙拉住他,“一言难尽。”又问周怀礼:“是王爷叫你来的?” 周怀礼点点头,悄声道:“王爷让我一年之内杀掉夏阳公主。”顿了顿,又问:“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爷怎么突然这样着急了?” “能不急吗?”周三爷呵呵地笑,凑到周怀礼耳朵边上,将盛思颜有可能是“堕民之主”的消息告诉了他。 周怀礼一下子僵在那里,只觉得心如刀割般难受…… 那时候,若是自己当初娶了她,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周怀礼失魂落魄地回到骠骑将军府,在后院喝了个酩酊大醉,恨不得把自己埋在酒坛子里。 蒋四娘来劝他,都被他醉醺醺地赶了出去。 如此几次之后,蒋四娘受不了了,也不去理他,一个人生闷气而已。 …… 夏亮回到王府,原来是镇国大将军苏定远和夫人英娘来叔王府做客,顺便商谈小王爷夏止和苏定远外甥女的婚事。 两家已经过了礼,商议了婚期,剩下的,就是如何请客,办婚礼摆酒席了。 夏亮笑着道:“这些事情都是王妃一手操持的。我宗人府还有些事,先走了。——告辞。” 夏亮一刻也不能停留,出了王府,就去了吴国公府见吴老爷子。 “王爷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吗?”吴老爷子莫名其妙,很是不解。 叔王夏亮一向很避嫌,从来不来吴国公府,要见吴老爷子,也是到城南的小宅子里秘密见他。 这一次居然大大咧咧地上门了,吴老爷子想不明白。 夏亮深吸几口气,坐到吴老爷子对面,压低声音道:“吴老,可有密室?” 吴老爷子的脸色严肃起来,起身道:“跟我来。” 两人去了吴老爷子在外院书房里的密室。 “这里很安全,王爷有话尽管说。”吴老爷子敲了敲密室的墙壁,“您看,连墙壁都是有夹层的,外面的人决计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 夏亮点点头,走到吴老爷子身边,悄声道:“……计划有变。我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 “你家的孙小姐吴婵颖,还是待字闺中,是吧?” “嗯。”吴老爷子点点头,“不过,我已经打算给她定亲了。” “你可以给她定亲,但是在定亲之前,你得把她给我……我们放长线,钓大鱼。”   ☆、第83章 摘花 “给你?”吴老爷子狐疑地看了夏亮一眼,警惕问道:“你要做什么?我们吴家的姑娘,可不是让人随便作践的!” “作践?”夏亮嗤之以鼻,“我是给你们家一个机会。你想想,若是她能生出一个‘堕民之主’,别说是她,就连你们吴家,那也是千秋万代不用愁了……” 吴老爷子被夏亮说得心里猛跳。 “堕民之主?——哪有那么容易……” “是不容易。但是不试一试的话,你怎么知道就不成呢?”夏亮将手中的扇子往右手掌一拍,“再说了,你有没有想过,当初神将府为何要给他们的嫡长孙聘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做嫡长孙媳?——那可是以后神将府的主母、宗妇!” 吴老爷子迟疑道:“也有道理。当初,我也疑惑来着。” “是吧?别说你,我看京城上下的世家权贵都在疑惑。就算她是盛国公的亲女,以盛国公府破落户的名头,本也是配不上神将府大公子的。可是事实呢?你看见了神将府的聘礼吧?那是把金矿银矿都拿出来了!——周老爷子是傻子吗?他为何要花这样大的本钱来为他最疼的嫡长孙聘这样一个女子做孙媳妇?!”夏亮感慨说道,“当时我就觉得有猫腻。只是一直想不通。如今盛思颜得封夏阳公主,恢复了身份,我才算是想通了。” 吴老爷子当初对盛思颜和周怀轩的婚事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不由犹豫着道:“……好像是怀轩这小子一定要娶。” “算了吧!”夏亮更加不以为然,“你我也是有儿子的人。你说,如果你儿子看上一个身份家世完全配不上的女子,你会怎么做?哪怕你儿子以死相逼。你不同意,他还就是娶不了!” “那倒是!”吴老爷子想起了郑素馨。 当初,郑素馨的身份也不大配得上吴国公府的嫡长子。吴老爷子本来也是坚决不同意的,后来偶尔了解到郑素馨的一些情形,他才改变了主意,转而同意了他们的亲事。 想到自己当初的转变,吴老爷子豁然开朗。点头道:“我明白了。周老这只老狐狸。一定是早就知道了盛思颜的真实身份!” “吴老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夏亮很是欣喜地道,“所以我一定要试试!千年以来,因为守护者的存在。还没有一个融合了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脉的孩子长大过。盛思颜是唯一一个漏网之鱼!” 吴老爷子撇了撇嘴,道:“说实话,我看不出那盛思颜有什么特别,还不如我孙女儿吴婵娟。” 夏亮笑了笑。道:“那么容易被你看出来就不厉害了。”说着看了看吴老爷子的神色,又安抚他道:“重瞳女当然是不同凡响。我原以为她会有更大的出息。可惜啊,死得那么早……” 这件事确实是吴老爷子生平憾事。 吴老爷子的脸色阴沉下来,发狠道:“若是让我知道谁是杀婵娟的凶手,我会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查到凶手?”夏亮好奇地问道,“要不要我帮忙?” 吴老爷子闷了半天。摇摇头,道:“不劳王爷插手。我一直在查。”说着,想起一事,斜着眼睛看着夏亮,提醒他道:“王爷别忘了,这融合了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脉的人,除了盛思颜以外,其实还有一个。” “谁?” “阿宝!——盛思颜和周怀轩之子。” “他啊……”夏亮微笑着摇摇头,“阿宝应该没有盛思颜厉害,因为他的血脉已经被稀释了。”完全没有把阿宝放在心上,说完看着吴老爷子,“怎样?反之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把你孙女交给我,我们的大事一定事半功倍!” 吴老爷子背着手,仰头看着屋顶的承尘,想了想,道:“要我孙女儿也行,但是你不行,你太老了。”言下之意,不能把自己家姑娘给夏亮这种老男人糟蹋…… 夏亮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坐了下来,埋头沉吟。 他想来想去,都没有别的人选。 目前四大国公府,只有吴家有适龄未嫁的姑娘,还是处子。 郑国公家虽然也有一个,但郑家对自己家姑娘管的不是一般的严,特别是出了郑想容的事后,根本就没有空子可钻。 盛国公府这一代有个庶女,但是已经死了。上一代的女儿,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生不出来了。 而神将府倒是有几个庶女,可惜神将府的周老爷子和周怀轩都太精明。他们派人将自家姑娘看守得比大家想象的要严,哪怕是已经出嫁的周燕婷、周雁颖,又或者是出家的周雁丽,都有很多人在暗中盯着她们。 只要自己一动手,神将府马上就会知道。 以周老爷子的精明程度,说不定就能琢磨出味儿,对自己的计划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况且这计划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所以只有找能够心甘情愿跟他合作的吴老爷子…… 但是吴老爷子又不同意让吴蝉颖跟自己…… “我真的很老吗?”夏亮不悦地问。 吴老爷子点点头,笑道:“如果是小王爷跟我们家姑娘两情相悦呢,我是不会棒打鸳鸯的……”说完笑吟吟地看着夏亮。 夏亮明白了吴老爷子的心思,皱眉道:“可是我儿子已经跟苏定远的外甥女定亲了,两个月后就要成亲。——你这个提议,未免太强人所难了吧?” 吴老爷子翻了个白眼,沉下脸,冷声道:“强人所难?有王爷您的羞辱更强人所难吗?” 要不是看在背后巨大的利益份上,夏亮的提议就是*裸的羞辱和打脸! 把自己家未嫁的姑娘送上来给他糟蹋,还要保证生孩子,简直是不能再强人所难了! 夏亮一怔,马上笑道:“好了好了。那就听你的。反正只要能生下融合我们两府血脉的孩子就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以后怎么个说法?”吴老爷子也笑,“我本来跟我孙女看好了一户人家,嫁过去就是正房奶奶,听了你的提议,我孙女儿就算做妾,也不一定有人要了。” “你看好了谁?”夏亮暗自盘算着。“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忙。” “也好。”吴老爷子点点头,“王爷您也熟悉的,就是您的大统领。也是我的便宜外孙,周怀礼。” “是他?!”夏亮眼前一亮,“太好了!就他吧!——我保证你孙女儿嫁给周怀礼做正房奶奶,还能请封诰命!” 吴老爷子:“……” …… 夏亮走后。吴老爷子便盘算起来。 “过两天广源寺做道场,你带家里的孩子们去参拜一番吧。广源寺后山有个牡丹园。听说今年开了不少名种。”吴老爷子嘱咐吴老夫人出游。 吴老夫人成日里在家里待着,也只有趁着初一、十五去庙里上香的时候可以出去走走。而且不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出去的,因此十分高兴。 第二天,吴老夫人带着家里的孙女和重孙出门。三房的吴婵颖是吴家没有出嫁的孙女。在几个孩子当中年纪最大。 她早年定过亲,但是还没到她及笄,未婚夫就一病死了。吴老爷子也没有想过让她守望门寡,正在积极给她物色夫婿人选。 来到广源寺。吴老夫人上过香,就去禅房歇着。 吴婵颖带着两个丫鬟去后山牡丹园看牡丹。 那牡丹花果然开得如火如荼,花瓣重重叠叠,比人头脸还大,而且牡丹花树枝繁叶茂,有一些甚至比吴婵颖的个子还要高。 她站在一株绿玉牡丹前,掂了脚要去够那最高枝头的绿玉牡丹花,却怎么也够不着。 正着急间,一只细白的手掌从她头顶越过,轻轻摘下那支硕大的绿玉牡丹,递到她面前,“给你。” 是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温和清朗,那人的面容更是清俊优雅。——正是小王爷夏止。 吴婵颖笑着接过绿玉牡丹,福了一福:“谢过小王爷。” “花美,人更美。”小王爷夏止笑吟吟地看着她赞道,“吴三妹妹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今日一见,我竟如同见了天仙一样……” 女子哪有不喜欢别人夸赞她容貌的? 更何况夸赞的人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小王爷…… 吴婵颖红了脸,不好意思低下头,“小王爷谬赞了。” “不是谬赞,我是真心实意的。”小王爷夏止笑着邀请她,“去那边走走。那边的牡丹更好看。”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前走。 吴婵颖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从广源寺回来,吴婵颖就常常不由自主想起小王爷夏止。 虽然他们今天只是随意在牡丹园走动了几下,并没有什么过份的举动,但是吴婵颖已经感觉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吴老爷子命吴老夫人带着吴婵颖经常去各大府邸做客,又去城外的寺庙田庄游玩。 每到一处,她们都能碰到叔王府的小王爷夏止。 终于在一个雨天的傍晚,小王爷夏止被大雨所阻,没有回京城王府,而是在吴国公府城外的庄子上留宿……   ☆、第84章 推手 “大公子?”周显白轻手轻脚走进周怀轩的外书房,对伏案看书的周怀轩轻声叫了一声。 周怀轩抬头看了他一眼,手底下依然在翻书,“什么事?” “您不是派人盯着吴国公府吗?”周显白悄声说道,“我们的人发现,吴国公府的吴三姑娘,最近跟叔王府的小王爷夏止……来往密切。” “哦?”周怀轩放下书本,抬头看着周显白,“……来往密切?” 周显白想了想,还是道:“前些日子,两人只是总在各种场合遇到。但是昨天,吴老夫人带着吴三姑娘去城外的吴家庄小住,小王爷夏止居然也去那边打猎。恰好遇上大雨,就留宿在吴家庄。” “哦。”周怀轩没了兴趣,“大雨留宿也是常事。吴家庄又不是只有一间房……” “嘿嘿……”周显白神秘兮兮地笑,“就是!这么大的吴家庄,又不是只有一间屋子,结果那小王爷半夜还走错了门,进了吴三姑娘的屋子。” 周怀轩皱了皱眉头,“属实?” “千真万确。我们盯梢的人亲眼所见。不信您叫他进来问话。我把他带进来了,就在外头。” “不用了。”周怀轩抬手阻止周显白,沉吟道:“……夏止跟吴婵颖……吴老爷子这是想干嘛?” 夏止能摸进吴婵颖的闺房,如果没有吴老爷子的首肯,周怀轩可以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周显白不敢做声,在旁边静静地站着。 周怀轩想了一会儿,嘱咐道:“继续盯梢。但是要更加小心,别让人发现。特别是现在有了叔王府的人掺合……” 周显白忙道:“明白!” …… 到了七月。天气渐渐炎热。 城外的吴家庄上,吴婵颖清晨起来,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恶心,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她没有吃东西,吐得全是清水。 服侍她的丫鬟吓坏了,忙去吴老夫人那里回报。 吴老夫人的脸色一直很不好,听了丫鬟的回报。她点了点头。吩咐道:“去给老爷子传话,就说,我们可以回府了。” 那丫鬟莫名其妙。忙道:“……可是三姑娘吐得厉害!” “那是吃坏了肚子!”吴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要看太医也要回城啊!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赶紧回去报信!” 那丫鬟只好应了,出去找庄子上的管事去京城吴国公府报信。 吴老爷子听了消息大喜,忙亲自带了车马来吴家庄接人。 叔王夏亮很快也得到了消息。 他按捺不住狂喜的心情。马上去了城南的宅子,等着吴老爷子过来说话。 吴老爷子傍晚时分才来到叔王夏亮在城南的小宅子。 “……是真的怀上了?”叔王夏亮欣喜问道。 吴老爷子点点头。笑道:“才刚在外面见了一个郎中,确实是怀上了。” “郎中?”夏亮皱了皱眉头,“会不会走漏消息?” “不会。那人不知道我们是谁,只知道婵颖是回娘家的小媳妇。也没有看见她的脸,没有关系。”吴老爷子笑呵呵地说道。 “太好了!”夏亮拊掌大笑,对吴老爷子道:“那赶快让她嫁人吧。” “……”吴老爷子迟疑半晌。问道:“要不,等她生下这个孩子再说吧?” “生完孩子。那她就不用嫁人了。”夏亮不以为然地道,“就做外室吧。” “当然不行。”吴老爷子断然否认,“我孙女儿怎么能给人做外室?” “这不就结了?本来也就是借她的肚子而已。”夏亮笑了笑,“你不是看上周怀礼么?他可是有妻子的。你打算怎么做?” 吴老爷子的脸色阴沉下来,道:“周怀礼这小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他迟迟不肯休了蒋四娘,我觉得很是棘手。” “他不肯,就让他不得不肯。——这,还用我教你吗?”夏亮不紧不慢地道。 一想到周怀礼居然私自吃了血饵,夏亮心里就梗着一根刺 …… 吴国公府内院,吴婵颖从自己家的院子里搬了出来,住到了吴婵娟当年住过的含翠轩,身份服侍的人也换了一批。 吴婵颖早上起来,看着漏窗外精致的景色出神。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有一丝惶恐。 但是吴老爷子让她不要担心,只要她听话,她一辈子都有享不尽的福气…… “三姑娘,表少爷来了。”门外的丫鬟笑着通传。 吴婵颖从屋里走了出来。 周怀礼抬头一看,有一丝恍惚。 吴婵颖跟吴婵娟是堂姐妹,居然生得跟吴婵娟当年有五六分相似。 特别是她住在吴婵娟住过的屋子里,衣着打扮跟吴婵娟也差不多。 “大表哥。”吴婵颖微笑着叫他,“坐吧。” 周怀礼回过神,坐了下来,从她手里接过一杯茶,问道:“你怎么住到这里来了?” 吴婵颖抿嘴笑,“是祖父让我住进来的。”一边说,一边往屋里打量了一眼,羡慕地道:“这是二姐当年住过的院子,里面的好多摆设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周怀礼不自在地笑了笑,道:“……你不害怕吗?婵娟就是在这里没的……” 吴婵颖摇了摇头,“其实这里已经都重新修缮过了,上房的这几间屋子已经推倒重盖。” 周怀礼点点头,站起身,“我不知道你住进来了。——打扰了。”说着告辞要走。 “怀礼?你真的在这里?”蒋四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抬头看见一个酷似吴婵娟的姑娘笑着对她行礼,顿时吓了一跳。 “大表嫂。”吴婵颖福了一福,“我是婵颖。” 蒋四娘脸色很不好看,对吴婵颖僵硬地点点头。看向周怀礼道:“外祖请我们来吃饭,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怀礼笑了笑,道:“只是过来看看。这里是二表妹以前住过的院子,没想到如今三表妹住进来了。” 蒋四娘窒了窒,想起周怀礼口中的“二表妹”,就是那个死去的重瞳女吴婵娟,又想到她娘家大嫂李栀娘说过的话。还有当初她亲眼见过的吴婵娟和周怀礼一起放河灯的情形。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地闹腾起来。 好在她还是记得这是在别人家里,没有当庭跟周怀礼翻脸。 只是从这以后,一直到他们吃完饭。回到骠骑将军府,蒋四娘的心情都没有好转。 周怀礼也懒得哄蒋四娘。 他一直在想着吴老爷子的提议。 娶吴婵颖? 他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虽然他需要吴家这个助力,不想失去吴老爷子的支持,但是娶个吴婵颖就能保证吴老爷子一直支持他吗? 如果不是吴婵颖。而是吴婵娟,到了这个时候。周怀礼肯定毫不犹豫娶她…… 现在他却拿不定主意了。 他也不想休了蒋四娘,或者说,两相权衡,他看不出来吴婵颖好过蒋四娘的地方。 两个人最多半斤八两。不足以让他放弃蒋侯府,去娶吴婵颖。 …… “大公子,我们的人刚刚探听到。吴老爷子打算把吴三姑娘嫁给四公子!”周显白匆匆走进周怀轩的外书房,又告诉他一个大消息。 周怀轩的眉头皱得更紧。淡淡地道:“……吴三姑娘?她不是跟夏止有首尾吗?” “何止有首尾……”周显白嗤笑,“肚子里大概已经揣了老夏家的种了……” 周怀轩看了周显白一眼。 周显白忙捂住嘴,笑道:“我乱说话!乱说话!该掌嘴!”说着,轻轻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 周怀轩低头看着自己桌上的字帖,笑了笑,悠悠地道:“……嗯,看在亲戚份上,你去想法让怀礼知道这件事。” 吴老爷子和叔王夏亮的如意算盘,可不能那么好打。 周显白眼前一亮,马上明白了周怀轩的心思,唯恐天下不乱地叫道:“明白了!我这就去让四公子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 这一天,周怀礼从兵部衙门回家,突然一个乞儿跑过来把一张字条交给他,道:“有人让我给大将军!”然后一溜烟跑开了。 周怀礼十分警觉,但是察觉到这个乞儿没有功夫之后,才让他走到近前。 打开手里的字条,周怀礼瞥了一眼,顿时眼睛瞪大了,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只见上面写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含翠轩上房,王与吴共觞。” 这是什么意思?!——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周怀礼仔细读了几遍,心里拿不定主意。他这人疑心颇重,一旦起了怀疑,他就一定会想法查清楚。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周怀礼穿着一身黑色夜行服,跃上屋顶,往吴国公府行去。 他对吴国公府内院极为熟悉,一路闪避各路明卫暗卫,来到了吴婵颖住的含翠轩外。 他伏在含翠轩院墙旁边的一颗柳树上,暗暗盯着含翠轩里面的动静。 自从他吃了血饵,他的目力和耳力都比以前好了许多。 “……婵颖,你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要碎了。”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出来。 周怀礼定睛看去,正好看见有人推开窗子,露出两个人相拥的身影。   ☆、第85章 窥视 看着窗子里两个相拥的身影,周怀礼只觉得一阵狂怒从心底升起,涌上脑海,脑子里嗡的一声,差一点就失去常态发狂了……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他的燥热得到些许缓解。 双眸转为血红,怒视着屋子里那对相拥的男女。 “……颖妹,你别哭啊。”那笨拙地给吴婵颖拭泪的男子,正是小王爷夏止! “小王爷,我已经有了,你能不能求求你父王,娶了我吧?我不想孩子生下来,要叫别人爹……”吴婵颖哭得很是动人。 和让人恐惧厌恶的奸生子周怀礼相比,当然是俊秀优雅的小王爷更得吴婵颖的欢心。 只可惜她的亲事,她自己不能做主…… 夏止忙哄她:“是我不好,我不该管不住自己。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我看见你就无法控制自己。只怪我太心爱你……以后我少爱你一点就好了……” 吴婵颖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抱着夏止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道:“不行,你不能不喜欢我。你一定要记得我,时时刻刻记得我。这样我就算嫁了别人,也是心甘情愿的。” 夏止微笑着抚了抚她的头,敷衍道:“当然……当然……” 屋外柳树上伏着的周怀礼看见这一幕,简直目疵欲裂,恨不得冲进去将这对奸夫淫妇一刀砍了! 不过转而想到吴婵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值得自己冲进去杀人吗? 周怀礼的心情渐渐冷静下来,只是想到一心想把吴婵颖嫁给自己的吴老爷子,还有夏止的父王夏亮,周怀礼又觉得齿冷。 他无法自欺欺人,认为这两人根本不知道夏止和吴婵颖的奸情。 看这两人熟悉的程度。肯定偷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在吴国公府内院,夏止能够来去自如,不是得到吴老爷子的默许是什么? 还有对自己儿子十分紧张的叔王夏亮,会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以周怀礼对吴老爷子和叔王夏亮的了解,这两人绝对不是那种会被蒙在鼓里的人! 那么如果他们是知道这件事的,为什么吴老爷子还要一力将吴婵颖嫁给自己? 这现成的绿帽子,便宜老子。他就要做吗?! 不过想深一层。夏亮和吴老爷子为什么会默许夏止和吴婵颖私下里偷情,那答案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周怀礼冷笑一声,悄然从吴国公府离去。 …… 过了几天。叔王夏亮又催周怀礼赶紧想法杀死盛思颜。 周怀礼苦笑道:“王爷,不是我不尽力。这件事真的没这么容易。” “没这么容易?——要是容易我还会找你吗?你都吃了血饵了!大夏哪里还有你的对手?!”叔王夏亮有些心急了,说话也没有以前客气。 周怀礼想了想,道:“这样吧。让我从长计议。先把神将府的路线探听好了再说。” “也只有如此了。”夏亮点了点头,在屋里烦躁地走了几圈。道:“你不是在神将府住了那么多年?还不熟悉神将府的路?” “自从我们搬出去之后,我大堂哥就对神将府进行了完全的改建。如果我贸贸然闯进去,明天王爷就只有给我收尸了。”周怀礼坦然说道。 夏亮窒了窒,挥挥手道:“行了。那你自去琢磨。”顿了顿,道:“一年,我给你一年时间。如果一年之内你还杀不了盛思颜。我就另外想法子。”言语中有着隐隐的威胁。 周怀礼不置可否地抱了抱拳。 到了晚上,周怀礼换上一身夜行服。从骠骑将军府悄然离去,来到神将府的院墙边上。 他其实已经来过很多次,但是总是不能深入到内院。 如果要杀盛思颜,那肯定是要进内院。 有时候想到阿宝身边那个绝世高手,周怀礼总是有些心悸,因此也不敢往内院探。 不过经过几天的试探,他发现那绝世高手一到晚上熄灯之后就消失了,因此他都挑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夜探神将府。 他按照以往探过的路径,一步步往神将府内院行去。 神将府的军士虽然厉害,但是以周怀礼现在的身手,除了周怀轩以外,还没有人能探测到他的出现。 周怀礼很快从二门的院墙翻了进去,在院墙边上的一棵大树上待了一会儿,四下看了看。 到底是在这里住过二十多年,虽然经过大的改建,但是大致的方向还是没有变。 周怀礼很快认出清远堂的方向,从树上跳下来,猫着身子摸了过去。 清远堂门口挂着两盏灯笼,照得门前一片光明。 周怀礼对那光明有股下意识的瑟缩。 他抬头看了看,还是后退融入黑暗中,从院墙边上的一棵大树上飞身上去。 院子里的下人都去睡了,上房的堂屋里似乎都没有人值夜。 周怀礼有些奇怪,他悄没声息地摸到了回廊下,跳到回廊的横梁上,从横梁上探出头来,悄悄地打量周围的情形。 盛思颜和周怀轩里屋的窗子半掩,灯光忽明忽暗地从里面投射出来。 周怀礼大气都不敢出,手里扣了一把匕首,眯着眼睛往屋里打量。 扑通! 一声巨响从里屋传来。 周怀礼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正要抽身就走,突然听见里屋又传来一声“荷荷”的声音,还有盛思颜软糯娇憨的声音:“怀轩……怀轩……你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嗷……”这是周怀轩的声音。 周怀礼大奇,忙压低身子,往屋子里看过去。 此时正好周怀轩抬起头,拼命往外挣。 盛思颜紧紧抱着他的腰,极力拖着他。不让他往外走。 周怀礼看见周怀轩的模样,吓了一跳。 只见周怀轩的双眸,也是一片血红! 就如同周怀礼变身的时候一样…… 而且他的血红,比周怀礼的血红更加浓烈狰狞! 可是盛思颜一点都不害怕,她一直紧紧抱着周怀轩,不断地摩挲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不住呢喃。叫着他的名字。说着他们以前那些美好时光,一点点,一滴滴。听得门外的周怀礼都怅然起来。 可是周怀轩似乎完全不记得了,他募地转身,手掌如同铁钳一样,掐住了盛思颜的脖子。 盛思颜被掐得满脸通红。呼吸短促急切,可是她依然不躲不逃。莹澈的凤眸定定地看着周怀轩。 她再也叫不出他的名字,但是她温柔的目光没有一刻离开过周怀轩血红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周怀礼都觉得像是过了天长地久那么久的时间,其实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看见周怀轩已经清醒过来,双眸中的血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眼中的惊异和愧疚。 周怀轩垂眸,看见自己扼住盛思颜的手掌。忙不迭地缩了回来,转头就要出去。 盛思颜忙叫住他:“怀轩!你要去哪儿!” 周怀轩艰难地道:“不行,我不能再跟你待在一起。我怕……”怕下一次自己没有及时醒来,就已经要了她的命…… 盛思颜上前一步,从背后抱住他,贴在他的后背,轻声道:“不会,你不会的。”说着,她转了一圈,来到周怀轩面前,抬头看着他的面容,如同看着她的神邸。 “你不会的,无论怎样,你都不会伤害我。”盛思颜斩钉截铁说道。 “你那么信任我?我自己都无法信任我自己。”周怀轩苦笑,伸手抚了抚盛思颜的面颊。 盛思颜微笑着将他的手摁在自己面颊上,道:“你以为,你若是真的要杀我,就凭我这点力气,能从你的手掌下逃过一劫吗?刚才你就算掐我的脖子,我都没有被堵住呼吸……” 她知道,就算周怀轩疯了傻了,或者失去理智,他也不会伤害她。 他对她的爱意,已经深入骨髓,无法割舍。 周怀礼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心情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谁?!——谁在那里!”一个女声从夜幕中传来,声音刚传出来,人影却已经如离弦之箭一样飞了过来。 好快的身手! 周怀礼回过神,忙不迭地转身,从大树上飞身离去。 那示警的人正是范妈妈。 周怀轩听见范妈妈的声音,耳朵动了动,立刻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刚才他陷入无法控制自己的混乱当中,因此警惕性差多了,居然没有感觉到有人在窥探他们。 周怀轩面色一凛,飞快地跃了出去,后发先至,跟上范妈妈,沉声道:“你回去,我去追。”这是谨防有人调虎离山。 清远堂里现在只有熟睡的阿宝和盛思颜两个人。 如果他和范妈妈都走了,谁来保护阿宝和盛思颜? 范妈妈却摇摇头,道:“阿宝和大少奶奶更需要您,我先追!” 周怀轩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还有刚才感受到的那股气息,觉察到这个人非同小可,不是一般人能追的上的,哪怕是堕民八姓精英之一的范妈妈。 “回去!”周怀轩低斥,身形闪动,已经消失在夜幕里。 如同一只黑夜里的鹰隼,周怀轩在神将府的屋顶上腾跃飞纵,渐渐逼近了前面那飞奔的人影。   ☆、第86章 旧梦 前面的人影背影十分宽厚,而且奔跑跳跃得也非常迅捷,只比周怀轩差一点点。 周怀轩眼看已经追到神将府边上,右手轻挥,闪电般射出一柄匕首。 卟! 那匕首激射过去,扎在那人背上。 那人身影晃了晃,身形陡然拔地而起,比先前跑得更快了,几乎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周怀轩追到神将府外面的围墙边上,就没有再追了。他还是不放心家里那两个人。 周怀轩打了个呼哨,示意神将府外院埋伏的暗卫追了上去,一边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这人的背影非常宽厚,很特别,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跟今晚这人的背影一模一样,不像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 这人到底是谁? 周怀轩背着手站在高墙上,看着苍茫的夜色,他知道,他们最强大的对手终于出现了…… …… 周怀礼用尽了全部本事,才从周怀轩手下逃出。而神将府派出来的几个侍卫,并不是他的对手,被他从容回旋,扭断了脖子,扔到院墙根下。——明天这些人死亡的消息肯定会传到叔王夏亮耳朵里,也算有个交代了。 周怀礼忍着一口气,奔跑回到骠骑将军府,迅速钻入自己外书房的密室。 脱下外袍,他看见一支明晃晃的匕首扎在他夜行服的背上。 自从上一次被吴三奶奶认出来之后,周怀礼害怕再有人认出他的身影,就特意在身上穿一件背部特别加厚的袍子,将自己的背影加宽加厚,外面再套夜行服。 今天晚上。倒是多亏了这件特殊材料加宽加厚的袍子,不然自己说不定就被周怀轩一匕首给刺死了…… “咳咳……”周怀礼捂住胸口,弯腰猛地咳嗽几声,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在地上。 虽然那匕首没有刺到他身上,但是那匕首上蕴含的劲道,却还是伤到周怀礼的心肺,他现在一呼吸。肺就跟拉风箱似地。嗤啦疼。 …… 天亮了,蒋四娘醒了过来,侧头一看。身边还是没有人。 她苦笑着坐起来,心想自己还是太心急了。 果然把秘密说了出来,周怀礼就把自己当马旁风了…… “大将军昨儿回来了?”蒋四娘坐到桌前吃早餐,随口问道。 “回来了。听二门上的妈妈说。大将军好像生病了,昨儿咳嗽了一晚上。”蒋四娘的丫鬟悄悄说道。 蒋四娘站起身拿帕子擦了手。“带上早饭,去外院。” “四少奶奶,您要去哪儿?”蒋四娘身边的婆子忙问道。 “当然是去外院看将军。”蒋四娘回头看她,“不行吗?” “不是不行。”那婆子笑道。“不过四少奶奶刚刚跟大将军闹了别扭,是大将军对不起您,不是您对不起大将军。您何必要去做小伏低呢?这夫妻啊,您只要低一次头。以后次次都是您低头。——四少奶奶,我老婆子痴长几岁,您听我老婆子的,绝对没错!” 蒋四娘:“……”只好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去,一个人闷闷地回屋习字绣花去了。 …… 神将府里,盛思颜清早起来,见范妈妈已经带着阿宝出去玩了,只是没有看见周怀轩的身影,一边拉开帐帘,一边问道:“看见大公子了吗?” 薏仁给盛思颜拿来今天穿的衣裳,笑着道:“大公子早上回来了一趟,说有事,又出去了。” 盛思颜点点头,连忙去浴房洗漱。 出来的时候,正好范妈妈带着阿宝回来了,还有小冬葵,两人像是刚刚晨练过,白嫩的小脸上有两抹红晕,像是新鲜桃花瓣上的两抹嫣粉。 “娘!” “大姊!” 两人一齐叫道。 盛思颜笑着对他们点点头,“过来吃早饭。” 阿财听见“早饭”两个字,也窸窸窣窣从东次间爬了出来。 阿宝低头看着阿财笑道:“就会偷懒!早上叫你去晨练,你装睡着了。吃早饭你就听见了!” 阿财抬头,和阿宝对视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低下头,将脑袋蜷起来,整个身子蜷成一个小小的刺猬球,骨碌碌滚到盛思颜脚边。 盛思颜拎着阿财背上的软刺,将它提起来放到桌上它常待的位置,笑着道:“阿财,你是该晨练了,瞧你又胖了一圈。” 正要向酱牛肉片爬过去的阿财怔住了,悄悄又退了回来,抱起盛思颜给它的一片蔬菜叶子,默默地啃了起来。 阿宝:“……”悄悄放了一个绿色的豆皮牛肉包放到阿财面前的小碟子里。 …… 吃完早饭,盛思颜问范妈妈:“……我想见一见堕民大长老。” 范妈妈眼皮子重重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要见大长老?” 盛思颜点点头:“我有事要问他。”顿了顿,又道:“很重要的事。” 范妈妈沉吟半晌,道:“您等着。” 范妈妈出去了一会儿,就带着堕民大长老进来了,对盛思颜道:“大长老在门外。” 盛思颜看了阿宝一眼,“范妈妈,劳烦您带他们去我娘那里请安,我这边的事情忙完了就过去。” 范妈妈笑着应了,带着阿宝和小冬葵去澜水院给冯氏请安。 盛思颜没有跟着去,而是在清远堂见堕民大长老。 堕民大长老穿着大夏人的衣裳,除了略微有些蔚蓝的眼眸,跟大夏人一点差别都没有。 “大少奶奶,您找我有事?”堕民大长老躬身问道。 盛思颜站起来,笑道:“您别客气,请坐。” 堕民大长老坐了下来,看着盛思颜不说话。 盛思颜变着法儿将堂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才悄声问堕民大长老。“……您听一听,这周围没有别人吧?” 这是把堕民大长老当探测器了吧? 大长老有些囧,但还是听了听,摇头道:“都出去了,这屋子前后左右都没有别人。” 盛思颜松了口气,轻声道:“今日我请您来,是有些事要问您……” 她还没开口具体说她要问的事。大长老已经了然地道:“是有关怀轩吧?” 盛思颜:“……”居然知道她是问周怀轩。不是问阿宝! “……您也看出来了?”盛思颜不再绕弯子,轻声叹口气,“怀轩。以前的病,明明已经好了。但是如今,他好像又有了种病,跟以前不一样。比以前更厉害……” 以前,周怀轩发病的时候。只会伤害他自己。 而如今他发病的时候,完全是六亲不认,双眸血红,整个人跟变了个人一样。除了盛思颜,他根本毫无顾忌…… 好在目前他的状况只有在午夜时分最为严重。 为了这清远堂里面别人的安全,因此盛思颜晚上都不再用值夜的下人。 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人都遣走了。 结果昨天晚上真的进了贼,差一点就酿成大祸。 盛思颜觉得她不能再存侥幸心理了。 因为她的血对周怀轩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少。而且周怀轩似乎对她鲜血的依赖也没有以前那样重了。 大长老抚了抚胡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道:“我确实注意到了。怀轩如今的情形跟以往都不同。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应该是真正的‘新生’……” “新生?!”盛思颜抬了抬眼眸,“跟卓凡涛一样的‘新生’?” 大长老讪笑道:“……和怀轩比起来,卓凡涛算不上真正的‘新生’,他只不过拣了点您留下的气息,完成了转变,但还没有到‘新生’的程度。” “这么说,还是我的原因?是我害了他?”盛思颜心里一沉。 “也不能说是害了他。”大长老不自在地别过头,看着门外的景色,轻声道:“……堕民中的‘新生’,拥有无尽的力量。每一次‘新生’出现,就会对堕民高层发起挑战,掀起无尽杀戮。要不是‘新生’的性命很短暂,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堕民高层早就被杀得一干二净了。” “一年?怀轩的性命只有一年?!”盛思颜惶恐起来,“那有什么法子能够救他?!” 堕民大长老摇摇头,“……一年的性命,是针对堕民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新生’而言。而怀轩,他早就超过一年了。只要超过一年,他们就能……拥有无尽的生命。” 这个“一年”,是从他成为“新生”的那一天开始。 据大长老推算,周怀轩正式成为“新生”,应该就是在阿宝降生的那一天。 而阿宝已经一岁多了,周怀轩却还活着,并没有衰退的迹象,就是发狂的时候多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跟这有关…… 盛思颜松了口气。 只要他没事就好。 “不过,他发狂的时候越来越多,而且完全不认人了,这样有法子治吗?”盛思颜深思问道。 “等阿宝长大,也许有法子……”大长老含蓄说道,“另外,您不离他左右,暂时应该能缓解。” 盛思颜抿嘴笑了笑,在心里暗道:求之不得…… 但是周怀轩哪里是天天在后宅陪着女人的男人呢?——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盛思颜抬头,正要送堕民大长老出去,却看见大长老张了张嘴,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您有话就说。”盛思颜好奇问道,“还有什么事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我曾经听大祭司说过一次,如果堕民‘新生’能闯过一年的关卡,就能拥有无尽的生命,但是他们必须去不可知之地,不能留在这里。不然的话,他们会最终疯癫狂躁,陷入无尽杀戮之中,给这个世间带来天翻地覆的灾难……” 盛思颜听着大长老如同梦呓般的声调,深思一阵恍惚。 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幅画面,一幅她曾经在梦中见过的画面: 湛蓝的天空变得血红。 绿色的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皲裂,大河断流,高山夷为平地,沧海变成桑田。 天上像是下着血雨,凡是被那血雨沾到的人都在痛苦中挣扎死去…… 一眼望去,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昏暗发红的天空中,一只只凶猛的秃鹫如饿狼一样往地上俯冲,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是它们的目标。 她一个人站在这片民不聊生的荒原当中,跟着一大群人奔走逃难。 天空中传来一道道闪亮的闪电,还有炸雷在他们头顶响起。 她慌不择路地四处奔逃,天上的闪电却不放过她。 她下意识叫着周怀轩的名字,想要躲到他身边,得到他的救护。 在梦中就像是有神迹一样,周怀轩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拦腰将她抱住,腾身而起。 他们在云层上穿行,往远方快速飞去。 但是那道闪电依然追着他们,雷声一记比一记激烈。 她趴在周怀轩肩上,于奔逃中惴惴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闪电如箭般往周怀轩背上击杀过去。 她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周怀轩错手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周怀轩,任凭那道闪电击中自己的腹部……   ☆、第87章 反间 大长老走了很久,盛思颜还在神思恍惚当中。 等她清醒过来,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 “大少奶奶?”薏仁见大长老出去了,又等了一会儿,才从厢房过来,一来就看见盛思颜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出神。 盛思颜闭了闭眼,起身笑道:“跟我去看娘那里请安。” …… 晚上周怀轩回来了,盛思颜从背后抱着他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后背上,微笑着道:“……我要你每天晚上都要陪我,不许再出去了。” 周怀轩静默一瞬,笑着点点头,“好。” 盛思颜放下心来。 只要周怀轩每晚都跟她在一起,就不用担心他会发狂到失去理智了…… …… 叔王夏亮得知神将府侍卫晚上被人劫杀的消息,满意地点点头。 周怀礼到底还是动手了,虽然还没有成功,但是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不过杀盛思颜的事可以等,但是吴婵颖的肚子不能等了,偏偏周怀礼这些天说是病了,一直在骠骑将军府闭门不出,可把吴老爷子愁坏了。 他三番五次请周怀礼去吴国公府做客,周怀礼都以身体不适推托了。 后来吴老爷子没法子了,猛然想到自己生辰快到了,立刻以生辰为由,请了一些相熟的世交好友来家里吃酒。 周怀礼这一次躲不开了,再说他的身体修养了一阵子之后,已经好了很多,便带着蒋四娘去吴国公府赴宴。 寿宴在傍晚时分开始。 吴家外院装点的富丽堂皇的花厅里,众宾客齐聚一堂。为吴老爷子庆生。 吴家的几个小子频频给周怀礼敬酒,一口一个“表兄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使得周怀礼推托不得,一杯接一杯地灌了下去。 没有多久,他身边的酒坛子就见了底。 吴老爷子见了,笑着呵斥他几个孙子:“太闹腾了,你们表兄大病初愈。怎么能把你们表兄灌醉了?——来人!”一边说。一边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扶表少爷去后厢歇息。” 花厅上的人看着周怀礼被两个小厮架到后厢,都笑着道:“原来骠骑大将军不胜酒力。这可不像我们大夏的将军!” …… 周怀礼被小厮送到后厢的床上躺下。 他嘟哝一声。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过去。 “表少爷?表少爷?”两个小厮轻轻唤了他两声。 周怀礼没有做声,只听见鼾声四起,已经睡着了。 “喝得太多了。”那两个小厮摇摇头。转身出去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吴婵颖躲躲闪闪地从回廊另一头走过来。闪身走到周怀礼歇息的后厢房。 她紧紧带上门,来到里屋,看见一双男人的鞋放在床前的脚踏板上,床帘低垂。听得见从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鼾声,还有一股浓烈的酒气。 吴婵颖嫌恶的用手在面前挥了挥,企图将那酒气赶走。然后伸手掀开床帘。 那床帘刚一打开,一只手如同闪电般从床里面伸了出来。直接击打在她的腹部上! 吴婵颖什么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小腹一阵剧痛,立刻疼得晕了过去。 那人松开手,吴婵颖身子一软,倒在了床前的地上。 那人阴沉着脸从床上坐了起来,正是周怀礼。 他现在一点酒醉的模样都没有,若是刚才那两个小厮回来看见了,肯定要大吃一惊。 将吴婵颖打晕了扔在地上,周怀礼低头想了想,还是将吴婵颖扛起来。 打开窗户,他探头看了看,见外面果然没有人,在心里冷笑一声,扛着吴婵颖从窗子里翻了出去,避开众人的耳目,往内院行去,将吴婵颖送回到她住的含翠轩。 这个时候,含翠轩已经掌灯,丫鬟婆子都在含翠轩的上房里候着。 周怀礼想了想,直接将吴婵颖扔到了含翠轩的院子里,然后悄然离去。 黑夜里,他的双眸变得血红,整个人都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身形闪动,行走如风,如同闪电般飞离了吴国公府,往叔王府行去。 吴老爷子和叔王夏亮敢这样算计他,他也不是软柿子,任凭人算计。 周怀礼这时只感激那个给他报信的人。 若不是那人通过乞儿给他示警,他真是要给别人养儿子了…… 要知道,周怀礼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给别人养儿子! 别的地方,周怀礼夜闯的时候可能还要谨慎一些。 但是叔王府和吴国公府两个地方,他却是如同进出自家后院一样方便快捷。 因为叔王府和吴国公府的防务,都是他一手帮叔王夏亮和吴老爷子改造的…… 而且这一阵子,因为他恼了叔王夏亮,就没有再去南城的宅子吃药。 结果他发现他的体力更充沛,行动更迅速了。 这样一来,他不由对那些药起了疑心。 但是他因为没有吃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形也增多了,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胡思乱想中,周怀礼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叔王府的院墙底下。 他四处看了看,避开叔王府的明卫暗卫,找到一个隐蔽的死角,拔地而起,从一丈高的院墙跃了上去,钻入了叔王府里面。 顺着外院的林荫小道穿行,他很快来到二门的围墙根儿,四处看了看,便翻了进去。 他的目标十分明显,就是叔王夏亮的女儿小郡主夏瑞所住的院子。 他早就探查过,夏瑞住的院子,因为靠近正院,护卫反而很少,因为正院的护卫很多,只要稍带着她那边就可以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只不过是庶女,不是王妃卫氏亲生的。虽然是在王妃身边长大,但是亲生和非亲生的待遇,还是一目了然。 周怀礼在心里嗤笑,风驰电掣般来到了夏瑞的居所,轻轻松松闯进去,将院子里的下人一一放倒。然后闯进夏瑞的闺房。一巴掌打晕她,将她扛了起来,悄然离开了叔王府。 周怀礼现在是今非昔比。战力一步步提升。 他身上扛着一个人,来去叔王府和吴国公府之间,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回到他刚才歇息的吴国公府外院花厅后面的后厢房,花厅上的筵席还是吵吵闹闹。丝毫没有人发现周怀礼已经出去又回来了。 将晕过去的夏瑞扔到床上,周怀礼面无表情地脱了衣裳。也翻身上床。 挥手扯下帐帘,床里面黑了下来。 周怀礼伸手过去,将夏瑞的衣裳一件件脱了下来。 叔王夏亮和吴老爷子默许夏止跟吴婵颖私通,不就是为了生了一个“堕民之主”出来吗?! 他周怀礼不用羡慕别人的儿子。他会亲自跟夏瑞生个“堕民之主”出来…… 后厢房里床帐激烈地抖动起来,屋里发出的咚咚咚咚的声音,跟有人扯着脑袋撞墙一样。 那两个小厮在旁边的耳房里听见里面的声音。吓了一跳,忙对里面喊道:“表少爷。您怎么了?” 屋子里似乎传来女人的声音,嘤嘤唔唔,如泣如诉,像是猫叫,细听又像是哭声,伴随着粗重的男子嘶吼声,两个小厮像是明白了什么,战战兢兢对望一眼,齐声道:“快去叫老爷!” 吴老爷子得到消息,不由大喜,面上却做出十分愤怒惊讶的样子,气愤地一跺脚,道:“什么?你说什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到底是怎么了?”一旁的王毅兴饶有兴趣地问道。 吴老爷子一拍桌子,怒道:“真是欺人太甚!——来人,去内院把老夫人,还有怀礼他媳妇都请过来!今儿这事,怀礼一定要给我个说法!不然我就算告到金銮殿,这口气也咽不下!” “告到金銮殿?”王毅兴跟着站了起来,“那一定要去看看了,不然圣上问起来,我不知道如何作答……” 吴老爷子窒了窒,他本来不想这么多人都跟过去,但是王毅兴摆明了要参一脚,吴老爷子一狠心,索性不顾脸面,放任这些人跟他一起去了。 席间那些爱管闲事,爱看热闹的人也笑嘻嘻站起来,跟着王毅兴后面一起去了。 而吴老夫人已经带着蒋四娘,还有吴家的几个媳妇站在后厢房的回廊上,诧异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婵颖呢?她们房里的丫鬟,说是表少爷请她过来,这都一顿饭的功夫了,怎么还没有回去?” 尹二奶奶心里一沉,暗道不好,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她还是赶紧躲了吧,忙道:“娘,那我去婵颖的含翠轩看一看。”说着,不等吴老夫人发话,赶紧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匆匆离开这个是非地,往吴婵颖住的含翠轩去了。 吴老爷子来到后厢房门口,伸手大力拍门:“开门开门!怀礼!你在里面吗?” 里面却是悄无声息,没有刚才又是撞墙,又是嘤咛,又是嘶吼的香艳……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忙道:“老爷,刚才就是在这屋里!” 吴老爷子皱了皱眉,“开门!” 两个小厮上前用力一推,后厢房的门打开了。 吴老爷子率先闯了进去。 王毅兴笑呵呵地跟进去。 蒋四娘心中惊疑不定,有心不想去,却被吴老夫人拉着进去了。 一行人进到里屋,只看见屋里四散的女人和男人的衣裳,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吴老爷子大步上前,撂开帐帘吼道:“怀礼!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家婵颖?!”   ☆、第88章 金枝 蒋四娘看见地上那男人的衣衫正是周怀礼今天穿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可她的胳膊被吴老夫人抓得紧紧的,推都推不开。 又听见吴老爷子说“婵颖”,蒋四娘的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她觉得没脸见人,更不想看见帐帘里面的无限春|光,一时来了力气,倒是将吴老夫人狠狠推开了,不悦地道:“有什么事,你们找他,拖住我做什么?!” 吴老夫人愣了愣,就见蒋四娘立即转身出去了。 吴老爷子横了她们一眼,再一回头,看见的却是周怀礼和另外一个女子并头睡在床上! 那女子并不是吴婵颖! 吴老爷子暗道一声不好,正要将帐帘放下,王毅兴已经走上前来,从他手里接过帐帘,笑嘻嘻低头看了看,道:“怀礼,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你夫人都气得跑出去了,还不快去哄哄?” 周怀礼嘟哝一声,用手揉了揉眼睛,慢慢坐起来,看着帐帘外站着的那些目瞪口呆的人,不悦地皱了皱眉,“怎么了?你们跑来做什么?喝醉了酒也有罪?” 吴老爷子这时看清周怀礼身边的女子,正是叔王夏亮的庶女夏瑞,禁不住大叫一声:“喝醉了没罪,但是你身边的女人……” 周怀礼嘿嘿一笑,拱手道:“多谢外祖关爱,见我喝醉了,送了伎娘进来。”说着看了看屋里的女眷,皱眉道:“这是男人歇息的屋子,外祖让你家的女眷出去吧……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要干嘛……” 居然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吴老爷子指着他,手臂直哆嗦,“伎娘?什么伎娘?!我……我府里……” 他又说不出“没有伎娘”这话。 大夏的世家权贵。家里都养有伎娘,可以歌舞助兴,也可以陪客喝酒,甚至上床。 “……怀礼,可是你身边的人,好像是叔王家的小郡主啊……”王毅兴“好意”提醒周怀礼。 周怀礼全身一抖,恐惧的神色惟妙惟肖:“不会吧!”他回头看了一眼。顿时裹着被子连滚带爬从床上爬下来。失声道:“怎么会是夏瑞小郡主?!——外祖,你坑死我了!怎么把小郡主当伎娘送到我床上!惨了惨了!”一边说,一边裹着薄被扶着床架子站起来。 他这一滚。就把被子全从床上带下来了,将小郡主赤条条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屋里的女眷也就罢了,关键还是有很多从花厅跟过来看热闹的男人,一下子都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看见了小郡主玉体横陈的旖旎春光…… 王毅兴拍了周怀礼一掌,“还不把被子放回去?你让人家这个样子……” 周怀礼背着身子。不敢看床上,赧然道:“我也没穿衣裳啊,你帮我扔件衣裳上前吧。” 王毅兴只好从地上拣了件衣裳扔过去,将夏瑞的身子严严实实盖住。 夏瑞这时才醒过来。抬头看见满屋子的人愣愣地看着她,想起了刚才的痛楚和恐慌,大哭道:“你们是谁?!我要告诉我父王。你们欺侮我!你们欺侮我!” 周怀礼背着身子道:“夏瑞小郡主!怀礼多有得罪!可这不是我的错啊!我外祖把你送到我床上,我喝醉了。又不认人,以为是伎娘啊!” 吴老爷子听到这里,怒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把小郡主送到你床上?我失心疯了吗?” 周怀礼霍然回头,看着吴老爷子道:“没有送小郡主?那小郡主是如何到你们吴国公府的?我醉得人事不省,哪里知道还被人陷害!——哼!”他竟然生气了,弯腰捡起地上的衣物,去屏风后面换上,出来对吴老爷子拱手道:“吴国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告辞!” 周怀礼追到门外,看见蒋四娘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脸色铁青地站在回廊下,便一拉她的胳膊,“走!回家!” 后厢房里面的话,蒋四娘在回廊上听得一清二楚。 她咬了咬唇,问周怀礼:“……小郡主是怎么回事?”她还以为是吴婵颖。 周怀礼沉着脸道:“我被人算计还不够?!回家再说!”说完匆匆忙忙带着蒋四娘走了。 …… 此时吴婵颖刚刚在含翠轩的院子里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头顶有闪烁的繁星和月亮,周围确实黑黢黢的,忍不住叫了一声:“来人啊!” 她只觉得下身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尹二奶奶带着下人匆匆忙忙来到含翠轩,正好听见吴婵颖的声音,心里一松,推开含翠轩的院门进去,笑着道:“怎么了?人呢?” 含翠轩上房候着的那些丫鬟婆子忙跑了出来。 院子里有些黑,但是尹二奶奶一行人是打着灯笼过来的。 她们都看见含翠轩院子里的地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他们的三姑娘吴婵颖。 “这是怎么了?快扶三姑娘起身!”尹二奶奶忙走过去,让自己的婆子把吴婵颖扶起来。 吴婵颖咬着牙站起来,正要说话,就听见尹二奶奶的一个丫鬟指着她的背后,惊呼道:“三姑娘,你裙子上好多血!” 尹二奶奶瞥见那血的位置,心里一沉,厉声道:“三姑娘来小日子了,你们还不小心伺候!让三姑娘在这泥地里躺着,不要命了吗?!” 众人忙簇拥了吴婵颖和尹二奶奶进屋子。 吴婵颖腹痛不已,而且她也知道并不是来小日子,拉着尹二奶奶的手,将下人都赶了出去,然后一五一十将她和小王爷夏止的事都说了。 尹二奶奶听了,几乎晕过去。 她定了定神,才道:“你且不要着急。我马上找相熟嘴紧的太医过来,给你诊治。这孩子……保不住是最好的。” “啊?”吴婵颖捂住自己的肚子,“可是……他是我和小王爷的孩子!小王爷让我好生把他生下来!” “把他生下来?!那小王爷会娶你吗?”尹二奶奶恼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小王爷已经跟苏定远大将军的外甥女定了亲,不日就要大婚了,你还做梦呢?再说就算你大着肚子进了门,你这辈子也只是个妾!” 吴国公府的姑娘去做妾,尹二奶奶一想就抬不起头。 没想到吴婵颖嗫嚅道:“……我会嫁给表哥,不会做妾……” 尹二奶奶这时才明白吴老爷子打的什么算盘,不由跺一跺脚。道:“你糊涂也就罢了。没想到……也糊涂了。你先躺着,我去请太医!” 尹二奶奶想想不放心,将自己的心腹婆子叫来。守在吴婵颖这里,免得她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 当天晚上,吴婵颖就小产了。 月份太浅。还看不出男女。 …… 一直关注吴国公府今晚事宜的叔王夏亮得到一个不幸的消息。 “王爷,小郡主……小郡主……跟周怀礼睡了……”他放在吴国公府的探子抽身回来报信。 夏亮一开始都没有听明白那人说什么话。怔了半晌才上前一步,拎住那人的衣领,脸上五官都狰狞起来:“你说什么?!小郡主好好的在王府,什么时候去吴国公府了?!” 为了避嫌。夏亮今晚连王妃都没让去吴国公府,恭贺吴老爷子的寿辰。 那人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把在吴国公府听到的流言说了出来:“周怀礼喝醉了。吴老爷子给送去的……” “呸!吴老爷子什么时候能来我王府拿人了!”夏亮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这一次。跟上一次东山山腹里的山庄突然被摧毁一样,都是突如其来,让事情脱去他的掌控。 他是喜欢将一切握在手中的人,因此很讨厌这种事情失去控制的情况。 他正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去吴国公府看个究竟,就听见门外有人来回报,说王相带着人送小郡主回来了…… 夏亮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冲到门外,揪着那人的衣领问道:“王相?跟王相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小的不知,除了王相,还有一些别的人。” 夏亮虎着脸,吩咐道:“让王妃去处置。”他就不出去了,还不嫌丢人吗?! 王妃卫氏忙带着丫鬟婆子来到叔王府门前,看见小郡主夏瑞坐在一顶蓝色小轿里,轿帘掀开,露出小郡主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容颜。 “母妃!”她哭着从轿子里扑出来,抱住卫王妃。 卫王妃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一边问王毅兴,“瑞儿本来是在王府,却不知为何去了吴国公府?” 王毅兴打着哈哈道:“这,您就要去问吴国公了。我们是在吴国公府做客,刚好遇到这事,吴老爷子气晕了,我见小郡主可怜,留在那里不是个事儿,所以就大胆送她回来了。叔王和王妃不要嫌我多事就好。” “气晕了?”王妃卫氏心里有着隐隐的不安。 夏亮让她出来接夏瑞,并没有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说是王相从吴国公府送回来的。 王妃虽然很生气夏瑞不跟她说一声就去了吴国公府赴宴,但是也没有多加指责。 不过听王相的话,好像还有别的事情? 王毅兴拱了拱手,叹息道:“这都是命吧。小郡主金枝玉叶,也不知道怎地被人当成了伎娘飨客……”   ☆、第89章 不撑腰 “什么?!”王妃卫氏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伎娘飨客?!”她回头,看着夏瑞:“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别人为什么把你当伎娘?!” 夏瑞委屈地哭了起来,道:“我也不知道!我好端端地在自己房里睡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是有人掳走我的!” “这可是奇了怪了,有谁能从守卫森严的叔王府掳走小郡主?!”王毅兴呵呵一笑,唯恐天下不乱地说了一句,然后拱手道:“告辞!” 王毅兴走了之后,王妃连忙拉着哭成泪人的夏瑞进了王府,沉着脸道:“你的事,我管不了了。你去找你父王吧。”说着,转身就走。 不用夏瑞自己去找,叔王夏亮已经遣人过来寻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你怎么去了吴国公府?”夏亮的拳头握得死紧。 夏瑞摇着头道:“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有人打晕我……” “谁敢来我叔王府撒野!”夏亮啪地一声拍断了桌子角,“真是胆大包天!”又问夏瑞:“吴老爷子怎么说?这件事他难道不给我个说法?还有那周怀礼……你说,他把你怎样了?!” 怎样了?还能怎样? 夏瑞哭倒在地上。 “没用的东西!明明给你铺好了路,让你进宫去陪安阳公主,你却那样不小心,居然被人抓到把柄送出来了!”夏亮指着夏瑞没好气说道,“滚出去!” 夏瑞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叔王夏亮的屋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夏亮坐在自己屋里想了半天,眯着眼睛自言自语地道:“谁能到王府来去自如,掳走内院的人呢?——吴老爷子。他手下有这样的能人?周怀礼?他的本事有这样高了?还是……圣上的人……?” 夏亮琢磨了一晚上,打算第二天再去吴国公府,找吴老爷子兴师问罪,再去找周怀礼,结果第二天,还没有等他出王府的大门,叔王府小郡主夏瑞和骠骑大将军周怀礼一夜风流的事。就传遍了京城上下。 …… 神将府外院的书房里。周显白对周怀轩感慨说道:“……四公子实在是太狠了。我们只不过把吴三姑娘和小王爷的事透露给他,结果他不但弄掉了吴三姑娘和小王爷的孩子,还顺手将小郡主弄上手。——狠。实在是太狠了!” 周怀轩“嗯”了一声,淡淡笑道:“……不狠的人,不可能领兵杀敌。他能够当机立断,倒是有几分能耐。不过。还是手软了。” 不仅手软,而且手段很是龌龊。 周怀轩不屑地摇了摇头。 对于他来说。若是这样被人恶心的设计,他会直接宰了吴老爷子和叔王夏亮!——这样才叫斩草除根。 只要没了吴老爷子和叔王夏亮,吴国公府和叔王府马上就消停了,谁还敢蹦跶? 至于吴婵颖和小郡主夏瑞。他看她们一眼都嫌脏了眼睛,更别说还要滚到床上去…… 周显白的腿软了一软,差一点给周怀轩跪下。——四公子这样还叫手软?! 不过想到自家大公子的能耐。周显白并不怀疑这话的真假。 大公子说四公子手软,那就是手软。要换大公子。肯定更狠! 这样一想,周显白觉得安心极了。 你狠不如我狠,战场上只有更狠更强者才能活下来…… “你呢?自己的事做了吗?”周怀轩站了起来,征询地看着周显白。 “当然。大公子吩咐,这种事怎么会少了我显白?!”周显白嘻嘻一笑,“这京城上下一夜之间能传得沸沸扬扬,没有我显白插手怎么可能?!” 周怀轩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做得好。” …… 皇宫的御书房里,王毅兴在给夏昭帝说着昨夜吴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情。 “哦?叔王的小郡主,居然出现在吴国公府外院的厢房里?”夏昭帝挑高了眉毛,“这是谁干的?” “不是我!”王毅兴赶紧摆手,“虽然我也很讨厌那个小郡主,但是这事确实跟我无关。” 夏昭帝默默点头,从书案底下摸出几本书册,冷笑道:“以前她在珊珊面前胡乱怂恿也就罢了,后来居然拿这些淫|词艳|曲给珊珊看,这就是报应!” 看来圣上对夏瑞暗地里做的那些事,也不是一无所知。王毅兴默默地想。 夏珊今年才十岁,夏瑞已经十四岁了。 十四岁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看这些东西也就罢了,但是带进宫引诱夏珊看,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好在夏珊还没有糊涂透顶,看了这些书册,觉得不妥,偷偷跟她最信任的舅舅王毅兴说了,王毅兴才告诉夏昭帝。 夏昭帝断然决定将夏瑞送出宫,不许她再进宫给夏珊伴读。 若不是这回事,周怀礼想拿夏瑞做筏子都不可能。 “……那时候将她送出宫,还不知道这档子事。”王毅兴笑着说道,“只是小郡主到底是皇室血脉,周怀礼出身神将府,这两人,要在往常,是不能在一起的。” 他说的当然是皇室和四大国公府不得联姻的旧例。 夏昭帝目光一凝,缓缓道:“就算没有旧例,他们又能在一起吗?周怀礼可是有妻子的,而且他妻子还是朕的……亲戚。” 王毅兴腹诽:您什么时候把蒋家当亲戚了? 当然,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外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的。 蒋家的脸,只有圣上能打,也许夏阳公主也能打,但是别的人打蒋家的脸,削的就是圣上的面子…… 可是蒋四娘前些日子刚刚削给夏阳公主盛思颜没脸,还抱着孩子硬闯神将府,逼得照顾阿宝的盛思颜不得不见她。 这样一想。夏昭帝又懒得给蒋四娘撑腰了,将手里的书册扔到书架上的最底层,淡淡地道:“算了,都是臣子的家务事,朕管天管地难道还能管人家纳妾娶妻?” 王毅兴:“!!!”说得好像从来没有管过一样! …… 从宫里出来,王毅兴想了想,拐去了周怀礼的骠骑将军府。 周怀礼捂着胸口。依然在后园灌酒。 王毅兴见了。笑道:“还喝?还嫌惹的麻烦不够?”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周怀礼呵呵地笑,又咳嗽几声。道:“我这是躲在家里做乌龟呢。等什么时候叔王来取我这条命……” 把人家的女儿当伎娘给睡了,而且还不能娶她,岂不是只能伸着脖子待宰了? 王毅兴呵呵一笑,坐到他对面。道:“你啊,也真是。怎么不看清楚呢?那小郡主没有跟你说她是谁吗?” 周怀礼偏着头看着惜花亭的顶棚想了想,摇头道:“不记得了。说实话,我自己做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头疼得要命……”说着,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放下酒壶。周怀礼对王毅兴道:“我对不起四娘,这件事你别告诉圣上。”语气里带着试探的味道。 王毅兴抿嘴笑了笑,道:“你以为圣上不知道吗?” “啊?怎么知道的?”周怀礼大惊失色。踉跄起身,差一点将桌子都掀了。 “京城上下人人都知道了。你就继续喝酒吧!”王毅兴上前拍了周怀礼一掌,“好了,我是来看看你,你没事就好。”说着要走,但是转身的时候,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笑着道:“你家娘子呢?有跟你闹吗?” “闹?”周怀礼苦笑,“这会子还不理我呢。不过早几天就不跟我说话了,不来烦我也好。” 王毅兴闻言深深吁了口气,摇头道:“当年你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娶到手的。怎么能这样呢?” “我也不想的。”周怀礼闷闷地靠在惜花亭的亭柱上,试探着问道:“我知道对不起她,圣上……圣上不会罚我吧?” 王毅兴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笑道:“圣上怎么会罚你?你可是圣上手下的大将军!——圣上说了,这是你的家务事,圣上管天管地,怎么能管臣子的娶妻纳妾呢?”说完对周怀礼眨了眨眼,告辞离去。 王毅兴走了好久,周怀礼才收了醉醺醺的样子,皱眉想着圣上的那句话。 看来,蒋家的圣眷,真是大不如前了…… 周怀礼的眼皮跳了跳,回内院去了。 傍晚时分,他被叔王夏亮叫去南城的小宅子,一进门就看见了吴老爷子。 吴老爷子见他进来,兜脸就是一巴掌,怒道:“臭小子!是不是你干的!” 周怀礼忙躲开,正色道:“外祖,您别想歪了。这件事,明明是有人算计了我们三个人,目的就是要让我们互相疑心,这样才能达到最大目的。” 叔王夏亮心里一动,凝视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真的不是你做的?” “若是我做的,让我周怀礼这辈子断子绝孙,不仅儿子,连女儿都没有,可以了吧?”周怀礼毫不犹豫地开口发誓。 对于他来说,这些誓言就是个屁,放过就算。 叔王夏亮和吴老爷子对视一眼,却是信了七八成。 这样的誓言,一般男人都不会发。 看来这事确实不是他做的。 “那是谁呢?”吴老爷子皱了眉头。 周怀礼冷眼看这两人,琢磨夏亮有没有怀疑吴老爷子…… “甭管是谁……”夏亮虎了脸,“你和我女儿的事全京城都晓得了,你打算怎么办?”89   ☆、第90章 不忍了 (加更求粉红票) 周怀礼知道叔王夏亮没有再追究下去,不过是因为他们还不能没有他…… 血饵在他身上,他死了,叔王的血兵就泡汤了。 就算叔王现在想要生出一个“堕民之主”,也要等十几年才能真正起作用,所以周怀礼的位置还是随意不能替代的。 况且听说堕民已经快要灭绝了,还能不能等到十几年后,都是一个问题。 无论怎么想,周怀礼都笃定叔王夏亮对这件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揣着明白装糊涂。 哪怕最怀疑是他,也不会跟他撕破脸。 而他也不会跟叔王夏亮撕破脸…… 只是这小郡主夏瑞比较难处置。 照周怀礼的想法,小郡主夏瑞肯定是要给他生儿子的,而且夏瑞的身份在那里,做妾肯定是不行的。 可是做妻子的话,他已经有妻子了,蒋四娘出身夏昭帝的母族,身份也不一般。 况且一夜夫妻百日恩,周怀礼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听叔王问起这个话题,周怀礼苦笑道:“我夫人从昨天就没有再正眼看过我,您说要怎样吧,我都听您的!” 周怀礼把球又踢了回来。 叔王夏亮沉下脸,道:“你问我?你做出来的事,你去摆平你夫人,不要来问我!” “……可是我夫人出身圣上的母族,要不,我进宫向圣上求求情?”周怀礼故意问道。 叔王夏亮的脸上有一丝惊慌闪过,他拂袖不悦道:“你家里的事,怎能烦扰圣上?再说,你做的这种事,很有脸吗?——你回去好好想想!” 周怀礼躬身退下。回骠骑将军府去了。 周怀礼走后,夏亮问吴老爷子:“您看,他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吴老爷子冷笑道:“恐怕一分真都没有!” 夏亮看了看吴老爷子,安抚他道:“吴老,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蝉颖那边……?” 吴老爷子这才想起来要说吴蝉颖的事,心里一紧。不安地看了夏亮一眼。别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道:“……或许。真的有旁人出手?” “出了什么事?”夏亮的脸色严肃起来。 “蝉颖,昨夜被人袭击,小产了。”吴老爷子阴沉着脸说道,他看向夏亮。道:“王爷知道我刚才为何说周怀礼的话,一分真都没有吗?” 夏亮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说!” “因为蝉颖,就是在周怀礼歇息的花厅后厢房内,被人突然袭击,击中腹部。才小产的。”吴老爷子一字一句说道,“那个让她小产的人,十有*。就是周怀礼!” “你是说,他先将吴蝉颖打得流产。然后离开吴国公府,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来到我叔王府,钻入内院,掳走瑞儿,然后回到吴国公府?”夏亮走到窗前站定,“他有这么大能耐吗?” 要顺利做到这所有的事情,周怀礼不仅速度要比常人快上数倍,而且要功夫了得,可以避开叔王府的重重护卫…… “王爷您别忘了。咱们两府的护卫,都是周怀礼一手调|教安置的。”吴老爷子眯着眼道,脸上憔悴了许多,不若以前白胖,整个人的气色灰扑扑的。 夏亮摆了摆手,“这话就别说了。蝉颖的孩子居然没了……”他有些心痛,“让她好生保养,等身子养好了,送她去别庄吧。” “王爷打算给她一个名份吗?”吴老爷子冷笑,“我的孙女儿,您就打算这样打发了?” “目前我们不能引起圣上的注意。”夏亮正色说道,“若是要成大事,就要忍人所不能忍。吴老,你别忘了。一旦事成,你得到的,可比一个孙女儿的脸面要大多了。” “哼,王爷您记得就好。”吴老爷子心情也很差,对周怀礼的怀疑又加重了一层。 …… 周怀礼回到家,在外院坐了一会儿,唇边带着几丝得意的笑意。 今天将叔王和吴老爷子挤兑得两人吃哑巴亏的情形,想起来就想笑…… 周怀礼这样想着,捂着胸口哈哈笑了起来。 回到内院,看见蒋四娘板着脸坐在屋里做针线。 周怀礼走过去扳着她的肩膀道:“在做什么?” 蒋四娘拨开他的手,不悦地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生气了?”周怀礼笑嘻嘻地道,在蒋四娘身边坐下,问她道:“有什么好气的?” “有什么好气的?!”蒋四娘终于爆发了,她站了起来,将手里没有做完的袜子扔到周怀礼身上,“还嫌不够丢人吗?!你们家骗婚,我忍了。你的出身,我也忍了。但是你这次在外祖家跟别的女人……,我实在忍不了了!” 周怀礼本来笑嘻嘻地看着蒋四娘,待蒋四娘说到“骗婚、出身”,周怀礼一下子跳了起来,脸色铁青,指着蒋四娘道:“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我就说!”蒋四娘傲然昂着头,眼里都是泪水,“你有本事打死我!” “你以为我不敢!”周怀礼高高扬起右手,但是看着蒋四娘眼里蕴含的泪水,他还是有些下不去手,只好忍了又忍,拂袖而去。 这一走,到半夜才回来。 蒋四娘见他回来,才回床上躺下睡了。 周怀礼一身酒气,去浴房胡乱洗漱了一番,醉醺醺地在床沿上坐下脱鞋。 靠墙的条案上摆着两支烛台,烛台上两支蜡烛都已经快燃到底了。 周怀礼对着条案那边吹了口气。 烛火悄然熄灭,只有屋外的月光透过细密的窗纱映了进来。 周怀礼回头,看了看床里面睡着的蒋四娘。 蒋四娘也没有睡着,她背对着周怀礼躺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有话要说,翻过身正要说话。猛然看见周怀礼正定定地看着她,而他的眼眸,正是血红色! “啊——!”蒋四娘惊呼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裹着薄被往床里面直缩,恐惧地看着周怀礼。 周怀礼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又开始变身了。 近来他的眼眸变色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去叔王夏亮那里吃药的缘故…… 蒋四娘吓得全身直哆嗦。不断低语:“……别过来,你别过来……” 周怀礼本想凑过去,让她别怕。但是她眼里的恐惧和疏远刺伤了他。 周怀礼狠狠捶了一下床,道:“这你就怕了?” “能不怕吗?你自己照照镜子!”蒋四娘呜呜地哭了起来。 周怀礼长叹一声,起身离去。 他从窗户里飞身而出,一夜未归。 蒋四娘倒是松了口气。忙下床将窗户关严实了,又插上门闩。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周怀礼回来了,又是跟没事人一样。 到了晚上,他回房睡觉,这一次。他的眼睛没有变色,人也很正常。 蒋四娘松了口气,没有再躲着周怀礼。 两人相安无事地睡下。 但是过了几天后。周怀礼又一次在半夜发狂了。 这一次,他失去了控制。不仅打晕了蒋四娘,而且把蒋四娘的一个丫鬟失手掐死了。 蒋四娘第二天醒过来,看见周怀礼睡在地上,门外的婆子丫鬟不断尖叫惊呼,而鲜血从外屋流到内室,那样浓的鲜血,看得蒋四娘几乎要晕过去。 她穿了衣裳出去,看见那丫鬟的死状,再看看外屋地上那样多的鲜血,就如同人间地狱一样,再也忍不住,跑到门外的回廊上吐了个痛快。 …… 周怀礼在家里待了几天,对蒋四娘对他的态度失望透顶,便去了城南叔王的小宅子里吃药。 吃完药之后,他觉得好多了,不再有时不时涌上心头的心慌,和不受控制的狂暴之感。 叔王夏亮见了他,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周怀礼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下了狠心道:“王爷如果看得起在下,我娶小郡主!” 其实是那一天的事闹得太大,叔王夏亮后来才知道,原来小郡主还出了一回丑,被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光了…… 传出去后,根本就不会有人再愿意娶夏瑞。 想来想去,也只有嫁给周怀礼,还能暂时笼络他。 “但是你妻子呢?”夏亮有些不放心地道,“你怎么跟蒋家交代?” 周怀礼闭了闭眼,道:“……我会跟她好好说。如果她愿意跟小郡主姐妹相称,自然是好的。” “如果她不愿意呢?” “薄命怜卿甘做妾。”周怀礼木着脸道。 …… 回到家之后,晚上吃过晚饭,周怀礼将下人都遣走了,对蒋四娘道:“四娘,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行吗?”蒋四娘揉了揉额头,不敢看周怀礼的眼睛。 周怀礼坐在窗前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瓷罐,不顾蒋四娘的反对,沉声道:“我对不起你,我酒后乱性,着了别人的道儿,污了小郡主夏瑞的清白。”说着,他回头看着蒋四娘:“……我必须娶她。” 蒋四娘大怒,站起身,指着周怀礼道:“你终于说出口了?!你是不是后悔没有娶吴婵娟,所以才听凭你外祖摆布,做出这种事?!” 周怀礼也被激怒了,恼道:“关外祖什么事?你不要这么自私!你为什么不为我的前程考虑考虑?!”说着,他烦躁地用一只手耙耙头发,厉声道:“我靠自己是一品大将军,娶了你,反而被降了级!成了二品!” ※※※※※※※※※※ 第二更送到。求粉红票和推荐票。o(n_n)o。 明天再三更。今天很晚了,亲们晚安。 。 。 。(未完待续)   ☆、第91章 重瞳之死 (第一更) “娶了我反而降级了?难道你娶我就是为了升官封爵?!”蒋四娘只觉得荒谬,枉她一直以为周怀礼就算再不好,出身再不堪,也有一颗对她的真心。 就为了这颗真心,她在知道他出身的真相之后,还一直留在他身边。 没想到她的付出,他并不看重,反而还对她横加指责! “你明说了吧,是不是你心里的人只有你表妹吴婵娟!是不是如果当初她没有死,你娶的是她,你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大嫂李栀娘的话,终于在蒋四娘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你简直胡搅蛮缠!”周怀礼见手里的小瓷罐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关我表妹什么事?怎么又扯到我表妹身上?” “表兄表妹,叫得多亲热!——不是因为你表妹吴婵娟,你会一直对你外祖父言听计从,巴巴地逢迎?”蒋四娘瞥了那瓷罐一眼,冷笑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答应嫁给你!我在知道你和你表妹的事之后,本来就跟我娘说,不要再理你了,是你巴巴地凑上来!” “呵呵,是我凑上来,你就坚持到底一直不嫁啊!”周怀礼也冷笑,抱着胳膊站在窗前,看也不看蒋四娘,“不知道是谁当初一直等我,还信誓旦旦非我不嫁!” 蒋四娘气得冲上去,抓起桌上那个小瓷罐就想往地上砸。 但是她一入手,就发现那小瓷罐特别地沉,跟它小巧的外表完全不相衬。 不过蒋四娘还没来得及往地上扔,周怀礼却已经像背后长眼睛一样感觉到了,他飞快地回头。长臂一伸,从蒋四娘手里抢过那小瓷罐,斜了蒋四娘一眼。他的眼眸又变红了,而且那眼神格外阴森。 蒋四娘吓得一哆嗦,往后急退几步,扶着床柱子站稳,气息不稳地道:“你……你别过来!” 周怀礼一怔。看见蒋四娘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而不是刚才的气愤羞恼,顿时明白自己的眼眸肯定又变颜色了。 他阴阴地一笑,手里托着那小瓷罐。偏往前走,往蒋四娘那边走过去,“……怕了?你又怕了?我这个样子很吓人吗?” “你别过来!”蒋四娘崩溃地大叫,想到周怀礼种种非人的怪异之处。她实在无法再粉饰太平,支撑下去了。 “我受不了了!这种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我要跟你合离!合离!”蒋四娘捂着脸大叫。 在她心里。她曾经憧憬过如同盛思颜和周怀轩那样神仙眷侣的日子,她也曾经认为自己和周怀礼在一起,只会比那一对好,不会比那一对差。 可是到了今天。她不得不承认,周怀礼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合离?你要合离?”周怀礼哈哈大笑,“你居然要合离!” “你这种怪物!我瞎了眼才想嫁给你!”蒋四娘恨恨地道。“你给你大堂哥提鞋都不配!就不要变着法儿的跟人比了!” 这句话又刺中了周怀礼的逆鳞。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蒋四娘的胳膊。将她拎了起来,狞笑道:“我大堂哥?哈哈,实话告诉你,我大堂哥的真面目,连我都不如!你连我这种‘怪物’都受不了,又怎么受得了我大堂哥那种‘大怪物’!” “你胡说!神将大人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蒋四娘想也不想就反驳周怀礼,她的一只胳膊被周怀礼反拧在背后,不能再捂住脸,只好别过头,不去看周怀礼血红的眸子,“你也别怨我了,我给你的小郡主让位置!我要回娘家!我要合离!” “不许!我不许!”听着蒋四娘口口声声要合离,周怀礼顿时暴怒起来,这一瞬间,他的狂躁无法遏制,心中深藏多年的秘密脱口而出,“你想离开我?我为了你,我连表妹都杀了,你现在居然想离开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不,你还有没有心!我是不是该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 蒋四娘听得直发抖,回头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为了我杀表妹?这种话也能乱说?!” “乱说?呵呵,我让你看看,什么是乱说。”周怀礼双眸血红,松开蒋四娘的胳膊,腾出手,打开他另一只手一直托着的那个小小的瓷罐。 只见小瓷罐里面是一坛明晃晃水一样银白的液体,在那液体中,有两只黑黢黢的重瞳深眸,正静静地盯着蒋四娘。 “啊——!——!”蒋四娘没提防在这瓷罐里面竟然看见一对重瞳,紧绷的神经顿时如同拉到尽头的弓弦一样,啪地一声断掉了。 她惨叫一声,两眼往上一插,软软地晕倒在地上。 周怀礼冷冷地看她一眼,又盯着那瓷罐里面的重瞳,喃喃地道:“……你觉得周怀轩好,我还希望你跟盛思颜一样呢。周怀轩变成那个鬼样子,盛思颜都没有嫌弃过他……” 他想起那一晚,在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看见的情形。 周怀礼也曾经照过镜子,被镜子里的自己吓得着实不浅。 虽然偷偷改造自己,并且吃了血饵,只望变得更强,但是他没有想到过自己会变成这样怪物一样的情形…… 这意味着,他的真面目,永远不会被别人接受,他永远要带着面具生活。 就跟守护者一样,他们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就因为见不得光,所以对光明格外渴望。 对别人来说如同吃饭呼吸一样正常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永远可望而不可即。 如同堕民不能见阳光,所以千年以来,他们一直在寻求能够见到阳光的法子。 周怀轩何德何能,能够有一个可以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真实面目的妻子…… 周怀礼这一刻深深羡慕周怀轩。 他将小瓷罐盖上,用手搭在小瓷罐盖子上,在墙边坐了下来。 蒋四娘就晕倒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方,他却不想把她扶起来。 半夜时分。蒋四娘悠悠醒来。 一睁眼,又看见了那个小瓷罐。 周怀礼将那小瓷罐打开,再一次送到她面前。 “……你睁开眼看一看,这就是你羡慕嫉妒,一直不能释怀的表妹。她就在这里,在这水银里。你看见了吗?她也很羡慕嫉妒你呢……”周怀礼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 这个世上有女人真正爱过他吗? 以前他以为蒋四娘肯定是,现在发现不是。 难道只有表妹吴婵娟。才是真心爱过他的那个人? 可惜这一切。现在都不可考了。 吴婵娟已死,而且是他亲手杀死的。 周怀礼想起了那个夜晚,他喝了点酒。终于答应了吴老爷子的请求,打算娶吴婵娟,他听见吴老爷子叫吴婵娟来陪他。 吴婵娟来了,坐在他身边。用手轻轻抚摸他趴在桌上,背对着她的后脑勺。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表妹的一片深情。只好装醉,趴在酒桌上一动不动。 吴婵娟一个人的喃喃自语,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大表哥,听说你愿意娶我了?我很高兴……” “大表哥。我真是很想嫁给你,和你做一对恩爱夫妻。平时也许会吵吵闹闹,但是总会和好。我知道姑母不喜欢我。可你放心,我不会跟姑母闹。也不会跟你吵,我会好好伺候她,做个贤惠的媳妇。” “……大表哥,你知道吗?我刚才看见了我娘给我留下的字条。刚看见的时候,我快疯了,只想死了算了。但是就在我痛苦得不行的时候,我听说你答应娶我……我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大表哥,太皇太后给我下了奇毒,我不能破身,一旦破身,我就会跟娘重病的时候一样,变得又老又丑。” “大表哥,如果你不能碰我,还会娶我吗?我愿意嫁给你,但是在我身上的奇毒解开之前,我不能跟你圆房。——你愿意等我吗?” 周怀礼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心情如同海里的潮起潮落,一时飞上天际,一时又沉入深谷。等到最后听说太皇太后给吴婵娟下了奇毒,他立刻做了决定。 既然吴婵娟得罪了太皇太后,周怀礼知道,自己是一定不能跟这种人扯上关系,那一刻,他杀机顿起。 待他做了决定之后,好像老天爷也在帮他。 那夜突然下了大雨,滂沱的大雨掩去了一切痕迹,也遮盖了一切罪恶。 他在吴国公府外院歇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悄然离开自己歇息的客房,去往内院。 途中不小心差一点跟一个更夫打了个照面。 来到含翠轩,他掀开吴婵娟的帐帘,吴婵娟居然还没有睡着。 看见他来了,她欣喜起身。 他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让她不要做声,然后轻声问她:“你说的那毒,是怎么回事?” 吴婵娟忙下床,将那字条找出来给他看。 周怀礼看了之后,再无疑虑,他扶着吴婵娟到床上躺下,将那字条放到她胸口。 吴婵娟好奇地看着他,一双重瞳魅惑诱人,他看得一阵心悸,忙一低头,手中匕首朝她胸口直插而下,将那字条钉在匕首之下,想做出吴婵娟因身中奇毒而自尽的假象!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都被身为守护者紫七的吴三奶奶看在眼里。 那时候吴三奶奶是他娘亲,自然要为他遮掩一二。 所以她不仅没有喝止他,而且跑去明瑟院放了一把火,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开…… 。 ※※※※※※※※※※ 这是第一更。今天又是周一了吧?求粉红票和推荐票,特别是推荐票。周一的推荐票很重要。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打赏加更。今天还是努力三更。\(^o^)/~。 。 。(未完待续) ps:感谢enigmayanxi盟主大人昨天打赏的两块和氏璧。感谢亲们昨天打赏的平安符。周一求推荐票。么么哒!   ☆、第92章 善待 (第二更) 蒋四娘听着周怀礼的喃喃自语,脑中一片混乱,而面前那小瓷罐里面的重瞳极大地刺激了她虚弱紧绷的神经,她的目光渐渐呆滞,整个人直直地坐了起来。 周怀礼一怔,看向蒋四娘,却见她笑得傻兮兮的,伸手就往那小瓷罐里够。 “你做什么?你不怕了?”周怀礼眯着眼睛问道。 蒋四娘跟没听见一样,从水银里一把抓出了那一对重瞳,捧在手里哈哈大笑一番,突然张口,要将这对重瞳吞下去! “你疯了!”周怀礼身形一晃,很快从蒋四娘手里夺过重瞳,扔回到小瓷罐里面。 而蒋四娘似乎没有注意到手掌上的重瞳已经没有了,依然做了个往嘴里扔的动作,然后不断咀嚼,自言自语地道:“好了,没有了,没事了……吃掉……吃掉……统统都吃掉!看你还敢出来!” 周怀礼皱了皱眉头,将小瓷罐的盖子盖好,然后猛地冲到蒋四娘面前,瞪大眼睛看着她道:“你看看我,还怕不怕!” 蒋四娘目光呆滞,看着他,但是又像是没有看着他,并不退缩,整个人往前一扑,抓住周怀礼的肩膀,一口咬下去,“吃掉!统统吃掉!吃掉就不怕了!怪物也要吃!眼睛都要吃掉!” 周怀礼没有动,眼看着蒋四娘咬在他的肩膀上,那力气可真不小,竟然不像平时的样子。 这是真的疯了? 周怀礼冷笑一声,一把将蒋四娘推开。——不管她真疯假疯,这辈子别想逃出他的手心!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周怀礼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恢复常态。他自去浴房洗漱,故意对蒋四娘不闻不问。 他知道,若是蒋四娘装疯,她一定会找各种机会逃走。 他一点都不在乎,以蒋四娘的本事,还没逃到骠骑将军府的大门口,他就能将她抓来一刀砍了…… 从浴房出来。周怀礼发现蒋四娘居然还躺在地上。已经鬓发散乱,正在撕身上的衣裳。一件她最爱的薄绢流云纹的上衫被撕得一条条的,露出身上的肚兜。 周怀礼蹲在她面前。仔细地打量她,看了半天,还是不放心,便对外面叫了一声:“少奶奶病了。请个太医过来!” 外面的丫鬟听了,忙去外院跟管事说。大将军要给少奶奶请太医,听说是病了。 骠骑将军府的管事便拿了周怀礼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过来。 周怀礼并没有给蒋四娘穿衣裳,而是一个人坐在一旁看着她。 蒋四娘还是躺在地上。已经撕完上衫,在撕裙子,露出只穿肚兜的上身。和下身的衬裙。 那太医进来看了一眼,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在门口到:“大将军,请给少奶奶穿好衣衫。” 周怀礼沉声道:“她不让我靠近,我没法子啊。” “那……奴婢来给少奶奶穿吧。”蒋四娘身边的婆子战战兢兢说了一声。 “进来吧。” 那婆子进去之后,拿了两件衣衫走到蒋四娘身边,哄着她道:“少奶奶,咱们快起来穿衣裳吧!” 蒋四娘哈哈一笑,扑上来就咬了这婆子一口。 那婆子只觉得手臂上一阵生疼,低头一看,居然已经咬出血来了,不由用力将蒋四娘一推,把衣裳抛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嚎道:“少奶奶疯了!少奶奶疯了!” 蒋四娘被推得后脑在墙上撞了一下,顿时晕了过去。 周怀礼这才走过去,慢慢给她穿上衣裳,抱到床上放着,然后叫了太医过来诊脉。 太医这才进来,坐在蒋四娘床前搭上她的腕脉。 “……少奶奶看起来是急怒攻心,痰迷心窍了。”太医沉吟着说道,“我给你开一点化痰淤的药,先吃一副看看。” 周怀礼点点头,命人送太医出去。 他站在蒋四娘床前许久,最后终于笑了笑,从袖袋里拿出一粒药,坐到蒋四娘床边,塞到她嘴里,捏着她的脖子让她咽了下去,“四娘,虽然我舍不得杀你,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吃了这粒药,你就好好待着吧……” 那是一粒哑药,可以让蒋四娘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几天,蒋四娘的疯癫越发严重,周怀礼就把蒋家人请了过来,跪在他们面前痛心疾首地道:“我对不起你们,四娘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你们打我吧!” 曹大奶奶被关在祠堂里几个月,如今才放出来。 她看着蒋四娘呆滞的目光,脏兮兮的面容,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忍不住扑上去抱住她道:“我的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是你娘啊!” 蒋四娘木木呆呆的转过眼眸,突然趴在曹大奶奶身上,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啊——!”曹大奶奶一声惨叫,旁边的婆子忙过来把蒋四娘拖开。 “岳母,她就是这个样子,见谁咬谁,连太医都没法子。”周怀礼很是沉痛地道。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蒋侯爷虽然觉得蒋四娘不听话,但是看见女儿这幅样子,心里也很难说。 周怀礼别开头,不自在地道:“是我的错。因我酒后无德,污了小郡主的清白,她一听,就气急攻心,变成这个样子了。” 这是在暗示蒋四娘嫉妒…… 刚从江南回来的蒋家老祖宗见了蒋四娘这幅样子,也极心痛,拭泪道:“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曹大奶奶更是难过,捂着嘴哭道:“都是我不好,若是我早些让她宽心,不要计较妾室通房,她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连蒋四娘的娘家人都认为蒋四娘是因为周怀礼跟小郡主有染,想不开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周怀礼没有辩解,只是道:“确实是我的错,我以前答应过她的。不纳妾,但是这一次喝醉了,被人陷害,污了小郡主的清白,叔王那边,我也是难辞其咎。那边逼我娶小郡主,可能让四娘知道了……她想不开也是有的。” “啊?!叔王怎么能这样?逼人太甚!”蒋家老祖宗拿拐杖杵了杵地。“等我去问问他!” 周怀礼没有阻拦。看着蒋四娘道:“我明日再去请郎中。”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怀礼请遍了所有的太医,甚至连盛七爷。他都请了圣旨,专门请到骠骑将军府给蒋四娘诊治。 但是不管如何诊治,各种珍稀药材如同流水一样给蒋四娘吃下去,她的疯癫反而越来越激烈。 到最后。全京城的人知道骠骑大将军周怀礼为了他因嫉妒而疯癫的妻子费尽心机地诊治,实在是众人眼中无比体贴难得的一枚好夫婿。 眼看蒋四娘疯了。又没有子嗣,周怀礼出身神将府,必是需要嫡子的。 况且蒋四娘的情形,也符合七出中的“恶疾”。是可以被休弃的。 看上周怀礼的人家越来越多,不顾周怀礼还有妻子,那些人已经视蒋四娘为无物。开始陆续上门给周怀礼做媒了。 只等他一休蒋四娘,后面的花轿就可以进门了。 虽然周怀礼的身世曾经在京城沸沸扬扬。但是他到底出自神将府,是神将府嫡出的三爷的亲生子,自己又位高权重,而且圣上还有继续重用他的意思,而他对他的妻子一心一意,就算她无所出,嫉妒,有恶疾,犯口舌,七出之条犯了四条,也不舍得休弃她,反而四处给她寻医问药,在众人心中狠狠刷了一次好感度。 而且不久京城传来谣言,说周怀礼不肯休弃蒋四娘,也有蒋侯府的意思在里面,说蒋侯府不顾周怀礼会绝后的危险,就是不许周怀礼和蒋四娘合离…… 到了最后,蒋侯府受不了了,蒋家老祖宗专程上门,对周怀礼道:“怀礼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和四娘,有缘无分,你就和她合离吧。我们带她回家,你可以另娶贤妇。” 周怀礼却死活不肯,道:“四娘还有救的,我前些日子打听到一个名医,下午就去接他过来。”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蒋家老祖宗近来被京城的流言也弄得烦不胜烦,“我们蒋家的姑娘,自然有蒋家养。” 周怀礼故作沉吟不语,暗地里却一直在观察蒋四娘的反应。 若她是装疯,听见蒋家老祖宗这番话,肯定是喜不自胜,想要逃离他…… 但是蒋四娘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对外界的事物毫无反应,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怀礼看了半天,才在蒋家众人面前跪下,对他们磕头道:“四娘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很心痛。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四娘这个样子,没法生孩子。就算纳妾,这个家没有主母还是不行。我会和她合离,但是我要她在我身边,我要养她一辈子,哪怕她疯了傻了,痴了呆了,她这辈子都是我的人,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蒋家众人被周怀礼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蒋家老祖宗哽咽着道:“你有这份心,我们心领了,可是合离之后,她再住在你这里……” “老祖宗放心,你们依然是我的妻族。我续娶的妻子,一定要保证善待四娘。否则我不会娶她!” ※※※※※※※※※※ 第二更送到。求推荐票。o(n_n)o。明天好像就是双倍了,亲们可以明天再投粉红票。早上忘了。 偷偷说一句,某寒的新书《倾世宠妻》已经悄悄发布了,更新了两章,同样是爽文宠文甜文的大框架,亲们可以戳一戳俺的作者名,看到那本新书,然后收藏一下。新书要等《盛宠》完结之后才会稳定更新,目前发布是为了占书名,所以亲们不要催更。o(n_n)o。 晚上有第三更打赏加更。\(^o^)/~。 。 。(未完待续) ps:偷偷说一句,某寒的新书《倾世宠妻》已经悄悄发布了,更新了两章,同样是爽文宠文甜文的大框架,亲们可以戳一戳俺的作者名,看到那本新书,然后收藏一下。新书要等《盛宠》完结之后才会稳定更新,目前发布是为了占书名,所以亲们不要催更。o(n_n)o。   ☆、关于今天的第三更 亲们见谅,本来是要三更的。但是家里出了点事,一直忐忑不安等消息,没法集中精神写文。 明天就知道结果了。明天俺会四更,多一更是补今天的第三更。 另外,亲们可以去看看俺的新书《倾世宠妻》,点个收藏神马的最有爱了。 新书有两章,也能打发一下时间。 谢谢大家支持。大家晚安。(未完待续)   ☆、第93章 依从 (第一更求粉红票) 周怀礼的话,让蒋家有些人感动异常,虽然想着这样不是事儿,但是就目前来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周怀礼不肯将蒋四娘送回去。 蒋家老祖宗仔细看着周怀礼,目光黯了黯,低下头沉吟半晌,道:“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不过四娘这个样子,你又跟她合离了,我实在不放心。她从小娇生惯养,也是我们把她惯坏了。这样吧,我派两个婆子来,专门伺候她,你看如何?” 周怀礼一窒,讪笑道:“……老祖宗是不信我以后的妻子能善待四娘?” “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们也是四娘的娘家人。她变成这个样子,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你要是不愿意我们派人来伺候她,我们就只能接她回去了。”蒋家老祖宗绵里藏针说道,又加了一句:“圣上也听说了四娘的事,前些日子还问过我们。” 周怀礼忙道:“好吧,如果老祖宗您不放心,就派两个得力的婆子来照顾四娘。您说得对,我是男人,虽然心里想对四娘好,但是我成日里在外头,内宅的事总是照顾不到的。况且人心隔肚皮,要是真要有个好歹,我一辈子不会安心。” 蒋家老祖宗缓缓点头,“你这样想,是四娘的福气。”顿了顿,又道:“只有多积福气,才能子孙满堂。” 这话说到周怀礼心坎上,他娶小郡主,不就是为了生一个很特别的儿子吗? 周怀礼连连点头。 蒋家老祖宗走到蒋四娘身边,给她理了理额发,又拉拉她的手。抚抚她的面颊,叹了口气,“都是命,不信命不行。你命中,大概有这一劫,只要过了这一劫,就好了。孩子啊。好好养病……” 周怀礼送蒋家人离开了骠骑将军府. 蒋家老祖宗特意将自己两个得力的婆子留了下来。专门照顾蒋四娘,吩咐说等回去后,再给她们送东西过来。 周怀礼没有在意。两个婆子而已,又在自己的地盘上,若是敢搞七搞八,他捏死她们还不像捏死两只蚂蚁? …… 回到蒋侯府。曹大奶奶忍了半天,才问道:“老祖宗。这样不好吧?既然已经合离,四娘就不再是周家的人,怎么能还把她留在将军府呢?” 到底是她的亲生女儿,再怎样被人说得不堪。她也不会舍得放弃她。 “你别急,先放一放。我看周怀礼,暂时不会对四娘怎样的。一夜夫妻百日恩。她留在这里,应该没事的。”蒋家老祖宗笑着说道。“你去给准备东西,等下遣人给我留在骠骑将军府的婆子送去。以后啊,记得三天两头送东西过去,别让她们再用将军府的东西。你也知道,既然合离了,住在那里已经会惹闲话,再要用人家府上的东西,更是会说我们蒋侯府不地道了。” 曹大奶奶见不能说服老祖宗,只好作罢,回去再想别的法子。 曹大奶奶走了之后,蒋家老祖宗微笑的脸才垮了下来。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在骠骑将军府的情形她看得很清楚,周怀礼这个人,实在是太恐怖了。他看向四娘的时候,眼里明明闪现的是杀机! 但是一转脸对着他们,他又是和颜悦色,唱念做打演的一出好戏。 蒋家老祖宗以前没觉得周怀礼这样可怕,可是最近在周怀礼身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今日又见了蒋四娘的模样,她才对周怀礼疑心起来。 她看得很清楚,若是他们真的决意要把蒋四娘接回来,大概蒋四娘回到蒋侯府那日,就是蒋四娘的祭日了…… 周怀礼如果真想要蒋四娘死,他们根本就拦不住。 为了让蒋四娘能够活下来,蒋家老祖宗决定先依从周怀礼,不管他什么要求都答应他,先稳住他,才能给蒋四娘争取更多的时间。 …… 蒋四娘和周怀礼合离之后不久,周怀礼就跟叔王府的小郡主定了亲。 因周怀礼以前跟小郡主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如今两家定亲,也算是遮丑了。 只有蒋四娘这个人,让大家很是唏嘘一番。 小心肠,嫉妒到这个地步,最后把自己整疯了,实在是少见。 同情周怀礼的人也有不少,知道他终于跟蒋四娘合离了,却又不得不娶一个被别人看光了的小郡主,也是流年不利。 盛思颜听说蒋四娘疯癫了,也很惊讶。 她问周怀轩:“听说四堂弟还请了我爹去给四弟妹诊治过?” 周怀轩点点头,“听说是。” “我爹都治不好她?”盛思颜皱了皱眉,“以前没有听说她有这个病根啊……” 据她所知,精神病遗传占很大因素,另外就是被外力打击,现实中受到强烈刺激,才能让正常人疯癫。 前者不太好治,如果是后者,治愈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周怀轩抬眸看了看她,“你想给她治?” 盛思颜摊摊手,“我没那么大本事。若是她中了毒,我还可以试试。——疯癫这种病,我可完全不懂。” 周怀轩垂下眼眸继续看书,淡淡地道:“那就别管了。” 盛思颜点点头,去看阿宝教阿财下棋,过了一会儿,又回头道:“如果是受到强烈刺激,被吓得疯癫了,你说她是受了什么刺激?” 周怀轩一怔,但依然没有抬眸,只是看着书的神情更加凝肃几分,过了许久才道:“……别人的家务事,你就别操心了。” 盛思颜听出了周怀轩的意思,笑了笑,道:“不是要为别人的家务事操心,我是总有些不放心,生怕最后又跟我们扯上关系……” “……不会。”周怀轩翻了一页书,又加了一句:“会也没关系。” 盛思颜:“……”怀轩也会说废话了! 阿宝抬头看了爹娘一眼。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有关系也没关系。” 盛思颜气结。——这爷儿俩是在说绕口令吧! …… 到了昭历三年年底的时候,周怀礼终于娶了叔王府的小郡主夏瑞为妻。 他大婚的时候,周怀轩代表神将府去了骠骑将军府喝喜酒。 周怀礼端着酒杯,穿着新郎官的大红礼服,醉醺醺对给他敬酒,道:“大哥,我一向敬重你。也羡慕你妻贤子孝。希望我能有你一半的福气,就好了。” 周怀轩没有说话,也没有喝酒。只是转着手里的酒杯,对周怀礼笑了笑。 这时夏昭帝又派了王毅兴来传旨,赐了一份礼物,周怀礼忙去接旨。周怀轩才从容离开了骠骑将军府。 周怀礼娶了小郡主夏瑞之后,夏昭帝给周怀礼升了一级。将二品又提做了一品。 周怀礼大喜,对小郡主夏瑞越发好了。 新婚第一天早上,夏瑞醒来的时候,发现周怀礼已经不在屋里了。忙坐起来问道:“怀礼呢?” 屋里服侍的丫鬟忙道:“大将军出去练剑了,吩咐奴婢们好生伺候少奶奶。”言辞之间十分恭敬。 夏瑞心里舒服了许多,她抚了抚自己的腰。 昨夜周怀礼怕伤着她。无比温柔体贴,将当初对夏瑞醉酒时候“霸王硬上弓”的印象洗刷得干干净净。 丫鬟见夏瑞要起身。忙去拿了周怀礼给夏瑞预备的衣裙。 “银鼠皮裙,牡丹锦镶紫貂皮窄褃袄,还有这件红狐狸皮大氅,都是大将军给少奶奶特意准备的。”丫鬟将一件件璀璨辉煌的衣裙碰到夏瑞面前。 夏瑞虽然出身叔王府,也没有见过料子这样好的大氅,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道:“让怀礼费心了。”说完想起一事,收起脸上的笑容,问道:“这些衣裙,是单给我的,还给你们以前的少奶奶预备的?” 这是在担心这些衣裳是蒋四娘穿剩下的…… 丫鬟忙道:“少奶奶,这些衣裙都是最近预备的,都是给您的。” 蒋四娘半年前就疯了,也跟周怀礼合离了,应该不是给她的。 夏瑞松了一口气,去浴房洗漱。 洗漱完毕后出来,看见周怀礼已经在饭桌上等着她。 夏瑞红了脸,在周怀礼身边坐下。 “来,吃点牛乳糕。你年纪小,我大堂嫂嫁给我大堂哥的时候,也是你这样的年纪,多吃点儿,以后还会长个儿。”周怀礼含笑说道。 夏瑞捻起一块细白的牛乳糕吃了一口,见软糯甜香,奶味十足,确实很好吃。她在王府,也没有吃过这样精细的点心,不由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方子?我没有见过……” 周怀礼明知道夏瑞作为庶女,而且生下来就丧母,虽然养在王妃身边,但是从小的吃穿用度,其实比不上他们这些四大国公府出身的主子,再说周怀礼的年纪比夏瑞要高出一轮,很知道如何才能博取夏瑞这种小姑娘的欢心。 他笑着又给她夹了一个小小的油煎羊肉包子,道:“冬天吃羊肉,补气,也长身子。”说着,含笑扫了夏瑞的腹部一眼。 夏瑞就着周怀礼的手都吃了,也给周怀礼夹了一个蒸的小肉包子,听说是猪肉馅儿的。 周怀礼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然后叼到夏瑞嘴边,用眼神示意她也吃。 夏瑞有些不好意思地四处看了看,却发现丫鬟婆子已经下去了,才凑过去也咬了一口。 …… 过完年后,周怀礼就被夏昭帝派出去做五省巡阅使,去外地巡视军备去了。 夏瑞这才等到机会,去后院一个单独的院子,见一见自己的前任蒋四娘。 ※※※※※※※※※※ 这是第一更。来来来,亲们的粉红票今天可以投了。求粉红票和推荐票。o(n_n)o。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两更。今天还债,四更。 。 。(未完待续) ps:昨天心情真是跟坐过山车一样。俺写第三更的时候,接到一个国内打来的电话,是离家在外的亲们最不愿意接到的那种电话,当时都傻了,好在最后等到天亮,知道检查结果没事,才放心了。到现在俺打字的时候还会发抖。珍惜跟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天。   ☆、第94章 五年 (第二更求粉红票) 蒋四娘住的这个院子在骠骑将军府的西南面,院子不大,只有三间上房,两间厢房,但是院子里有小厨房,平时的吃食都是服侍蒋四娘的婆子丫鬟们自己做的。 蒋家老祖宗先前留了两个婆子在这里,后来又陆陆续续派了一些丫鬟和婆子过来服侍蒋四娘。 周怀礼让她们和骠骑将军府的下人一起住。 夏瑞来到这个小院子,先看见一院子服侍的婆子丫鬟,心里就有些不高兴。 “郡主来了。”骠骑将军府的婆子忙迎了出来,将她接应进去。 夏瑞坐到上房的堂屋里,四下看了看,见这里的陈设很是一般,远远比不上自己和周怀礼的新房,心里才好受些。 “人呢?到哪里去了?”夏瑞端起茶盏打开瞧了瞧,便放到一旁的桌上。 “都在这里了。”骠骑将军府的丫鬟婆子都上来行礼。 夏瑞看了她们一眼,“就你们?别的人呢?” “……在那边屋里,伺候少奶奶。”一个丫鬟嘴快说道。 啪! 夏瑞身边的婆子大步走过去,打了这丫鬟一个嘴巴,“少奶奶在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少奶奶?!” 那丫鬟知道说错话了,忙跪下来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一时记错了……” “起来吧。我又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人。”夏瑞笑着说道,“把你们合离的少奶奶叫来吧,我有些话,要问问她。” 屋里的丫鬟婆子互相看了看。 蒋四娘是疯了的人,谁说话她都听不懂。怎么可能跟夏瑞说话? “郡主,以前的少奶奶现在不认人了。” “不认人了?什么意思?”夏瑞故意问道。 “……就是疯了,连自己爹娘都不认得。” “啧啧啧啧,真是可怜。”夏瑞拢了拢身上的红狐狸皮大氅,四下看了看,道:“屋里没有地龙,也没有生炉子?寒冬腊月的。这里跟冰窟窿似的。冷飕飕的。” 屋里的下人低了头,不再说哈。 夏瑞又等了一会儿,蒋侯府的婆子丫鬟才扶着蒋四娘出来了。 夏瑞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蒋四娘还不到二十,居然已经白了一半的头发! 而且她脸色憔悴发黄,肌肤粗糙,双眼直愣愣地。看人的时候很是吓人的样子。 看见蒋四娘这幅模样,不用她再开口说话。夏瑞已经很满意了,她走到蒋四娘身边,笑吟吟地道:“这前少奶奶怎么这幅样子?是你们没有好好服侍吗?” “郡主息怒。四娘她疯疯癫癫,自己把自己整成这个样子。怨不了别人。奴婢们已经尽力了。”蒋侯府的丫鬟婆子忙道,尽量不引起夏瑞的恶感。 夏瑞点点头,起身道:“怀礼让你们住在这里。是他厚道。你们可别给脸不要脸。好好在这里待着,我不会为难你们。如果想要变着法儿去勾引怀礼。可别怪我不客气!” 夏瑞想得很简单,周怀礼现在是她的夫婿,她不许别的女人染指他,哪怕是蒋四娘也不行,当然,特别是蒋四娘…… 夏瑞出去的时候,特意吩咐看院子的婆子好生看着门,不要随便放里面的人出去。 晚上周怀礼回来,知道夏瑞去了蒋四娘住的院子,笑着问她:“去哪里做什么?也不嫌那里脏?” “是挺脏的。”夏瑞耸了耸鼻子,“特别是你的……前妻,一走进,就闻到她身上一股味儿。” 疯了的人,身上怎么会和正常人一样干干净净?就算有婆子丫鬟伺候,也不是那么容易保持的。 周怀礼放心地道:“那你以后别去了,你要是也染上那股味儿,我可怎么办?” 夏瑞笑着斜了他一眼,“那我去沐浴了,免得身上有味儿……” 两人的新婚,倒是情投意合。 这边吴老爷子悄悄把养好身子的吴蝉颖送到了叔王府在京城外的庄子里,给小王爷夏止金屋藏娇了。 小王爷年底的时候也跟镇国大将军苏定远的外甥女成了亲,大部分时候都在王府,偶尔借办事的机会,去城外的庄子见吴蝉颖,一时都相安无事。 …… 五年过去,阿宝也有六岁了。 他个头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很多,看上去跟比他大三岁的大皇子夏池的个头差不多。 这一天,盛思颜带着阿宝进宫,去看夏昭帝。 这五年来,夏昭帝的身子时好时坏,总是咳嗽,盛思颜和盛七爷一起,帮着调理夏昭帝的身子。 阿宝大一点之后,夏昭帝就让盛思颜进宫的时候也带着阿宝。 “皇帝外祖!”阿宝看见了夏昭帝,一点都不怵地冲了过去,爬到夏昭帝的膝盖上坐着。 夏昭帝看见阿宝就眉开眼笑,抱着他道:“阿宝今天想做什么?外祖陪你。” 夏昭帝倒是想让阿宝叫他“祖父”,无奈阿宝越大,越明白事理,就不肯这样叫他。小时候还叫他“爷爷”呢……夏昭帝不无遗憾地想。 盛思颜不等阿宝说话,忙道:“父皇,您今天的药吃了吗?” “又要吃药……”夏昭帝悄悄嘀咕,跟阿宝挤了挤眼。 阿宝同情地道:“药太苦了,不过,药可以治病,皇帝外祖还是吃了吧。药不能停的。” 盛思颜一看夏昭帝的样子,就知道他今天没有吃药,听了阿宝的话,有些想笑,忙低下头,道:“我去煎药。”说着,熟稔地去到御书房旁边内侍宫女们待着的耳房,亲自给夏昭帝煎药。 御书房里,夏昭帝已经抱着阿宝坐到书案后头,问他道:“阿宝,你把这份奏章念给外祖听。” 阿宝虽然才六岁,但是继承了盛思颜过目不忘的本事。早就认得很多字了,念过很多书了。 阿宝瞪大眼睛,犹豫着道:“……念奏章?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夏昭帝没想到阿宝居然会拒绝,故意吓唬他道:“皇帝外祖让你念,你敢抗旨?” 没想到阿宝一点都不害怕,笑嘻嘻地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皇帝外祖。这不是我该做的事。您就别为难我了。” “这都是你娘教你的吧?”夏昭帝感慨说道,想了想,他揉了揉眼睛。叹息道:“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看也看不清,这么多奏章。外祖可是要批到猴年马月啊!” 这话说得阿宝内疚起来,他瞅了瞅桌上如同小山般高的奏章。小声道:“……真的要这么久?” 夏昭帝郑重点头,“比你想的还要久。”又道:“你要不给外祖念,外祖只好找别人念了。” “还能找别人?”阿宝大奇,“外祖是皇帝啊!这些奏章不是皇帝才应该看的吗?” “那不一定哦。外祖不能看的时候。王相也能看。”夏昭帝笑着说道,“或者,外祖现在去找几个识字的内侍进来念。也是有的。” 阿宝扳着指头想了想,最后点点头。“那我念。不过,皇帝外祖不能告诉我娘哦!如果我娘知道了,肯定要罚我写大字,跑圈圈了。”说着,伸出小手指头,要跟夏昭帝拉勾。 夏昭帝笑着跟他拉勾顶额,然后把一个奏章摊在阿宝面前。 阿宝流利地念了下来。 “阿宝,这个奏章说的是什么意思?”夏昭帝闭着眼睛问道。 阿宝想了想,道:“是说,今年冬天不冷,明年春天要防虫害,要请皇帝外祖下旨,让各州县提前防范。” 夏昭帝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阿宝认得的字真多!” 祖孙俩一个念,一个批,很快就处理了一大批奏章。 盛思颜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夏昭帝和阿宝忙把手上的奏章推开。 “在干嘛呢?”盛思颜将药放到夏昭帝案头,对阿宝道:“下来吧。” 阿宝从夏昭帝腿上跳下来,笑嘻嘻地看着夏昭帝吃药。 他刚吃完药,门外就传来叔王夏亮的声音:“圣上,大皇子和安阳公主来看您了。” 夏昭帝放下药碗,笑着道:“进来吧。” 盛思颜带着阿宝站在一旁,看着夏亮带着安阳公主和大皇子一起走进来。 王毅兴也跟着他们一起进来。 安阳公主已经是个十四岁的花季少女,她承继了她娘亲王青眉高挑的个子,比盛思颜要高半个头。 “见过父皇。见过皇姐。”安阳公主和大皇子一起躬身说道。 夏昭帝点点头,问大皇子:“今儿是去上书房听师傅讲书的日子,你怎么还不去?” 大皇子忙道:“儿臣听说父皇病了,特意过来请安。——父皇,您吃药了吗?” 夏昭帝点点头,“你皇姐刚刚服侍朕吃药了。”又对王毅兴道:“今儿朕的精神头不错,批了几份要紧的奏章,剩下的这些无关紧要,你拿去批了吧。” 王毅兴躬身应了,过来整理夏昭帝书案上还没有批复的奏章。 夏昭帝又看向叔王夏亮,“叔王今日来宫里,可是有事?” 叔王夏亮笑着道:“今儿是来给圣上报喜的。我的儿媳妇,今儿生了第三个儿子了。圣上做的好媒啊!苏大将军的外甥女,着实好生养!” “成亲五年生了三个儿子,苏大将军的外甥女厉害,小堂弟更是厉害啊哈哈!”夏昭帝哈哈大笑。 ※※※※※※※※※※ 第二更送到。求粉红票和推荐票。o(n_n)o。 晚上还有两次加更。亲们表忘了看。o(n_n)o。小阿宝长大了…… 。(未完待续) ps:感谢红河菡萏昨天打赏的香囊。感谢亲们昨天打赏的平安符。么么哒! 新书《倾世宠妻》的第一章已经修改过来了,之前也修改过了,但是点娘的服务器似乎不同步,有些显示了修改的内容,有些没有改过来。今天技术说都已经改过了。可以再刷新看看。手机上面可以重新下载新章节。   ☆、第95章 警告 (第三更,丢丢剪剪灵宠缘+2) 小王爷夏止的妻子这样好生养,确实羡煞众人。 盛思颜笑着对叔王夏亮颔首道:“恭喜叔王府又添丁了。” 叔王夏亮心情十分愉快。 其实不止夏止的妻子生了三个儿子,更重要的是,吴蝉颖在跟了夏止五年之后,终于再一次有了身孕! 吴蝉颖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比夏止的妻子生的三个儿子都重要。 当然,这些别人都还不知道罢了。 夏亮笑着对盛思颜拱手道:“满月礼的时候,大家都去热闹热闹。” “朕是必去的。”夏昭帝哈哈大笑,心情极是畅快。 不过真的到了满月礼的那一天,夏昭帝据说又病了,没能去成叔王府,并且召了盛思颜和阿宝进宫陪他吃药。 因此盛思颜和阿宝也没有去成叔王府。 到了宫里,盛思颜照例去给夏昭帝煎药,阿宝则陪夏昭帝念奏章。祖孙俩做这种事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没过多久,王毅兴来了。 夏昭帝抬头看了看他,笑道:“你没有去叔王府赴宴?” “臣刚刚去了,现在才回来。”王毅兴躬身答道。 盛思颜端着药碗走进来,对王毅兴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端着药来到夏昭帝案前。 “父皇,您该吃药了。”盛思颜说道,在心里暗自琢磨夏昭帝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时好时坏…… 夏昭帝看也不看,一口气就把药喝尽了。 阿宝忙拿了一块蜜饯送到夏昭帝嘴里。 盛思颜笑着道:“这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想着以后还是食补。尽量不要吃药了。” 夏昭帝大喜,道:“这药吃得人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是食补好!食补好!” 盛思颜抿嘴笑了笑,收拾了药碗放回托盘里,亲自捧了出去。 王毅兴的目光止不住跟着她的背影移动,直到他感觉到有人好像在冷冷地看着他,才忙垂下眼眸。收敛心神。 “圣上。今日叔王府确实很热闹。不过,臣听见一件更重要的事,如果闹起来。那是叔王府就更热闹了。”王毅兴笑着说道。 “哦?是什么事?”夏昭帝饶有兴味地问道。 王毅兴正要说,突然察觉到阿宝在旁边,忙改了口,道:“是小王妃和小王爷吵了一架。小王妃要给她娘家人谋官,小王爷不肯。说他们是闲散王府,不能帮她,小王妃于是不让小王爷看儿子。小王爷一气之下,离开王府。住到城外的别庄去了。” 夏昭帝听了噗嗤一笑,道:“不能在朝里做官,在王府做个长史也行嘛。王府里也是有官制的。这小王妃不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王毅兴悠悠说道,“所以。臣就略微点拨提醒了一句。小王妃特别聪明,一点就通,已经派人去城外的王府别庄接小王爷回来了。” 夏昭帝点点头,“孩子满月礼,小堂弟确实闹得不像话。罢了,咱们且看着吧。叔王是个有分寸的,应该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媳妇打架的。” 两人说着话,已经交换了好几层意思。 阿宝在旁边偏着头,定定地打量王毅兴,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一样。 王毅兴虽然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但是也没有特别在意。 阿宝在他心里,只是个特别聪明的神童,但是再厉害,也是个孩子。 “那圣上歇着吧,臣告退了。” “下去吧。”夏昭帝点点头。 王毅兴走了出去,在御书房外面的回廊里正好遇见从耳房回来的盛思颜。 王毅兴禁不住停住脚步,温和地叫了一声:“夏阳公主。” 盛思颜福了一福,“王相。” 王毅兴默默地看着她,心中有很多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盛思颜本来想往前走,但是王毅兴站在她对面,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只好站住了,微笑着看着他,问道:“王相,你夫人好些了吗?”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一样,将王毅兴浇醒了。 他看着盛思颜言笑盈盈的面容,半晌方道:“……好……好多了。” 盛思颜点点头,“我吩咐了天下药房,给我找一味药,找到了,会对你夫人有奇效。若是你不弃嫌,到时候让我爹帮你开个方子,给你夫人换种药试试。” 王毅兴只好点点头,“有劳了。” “还有事吗?”盛思颜微笑着问道。 王毅兴侧了侧身子,让开路,道:“请。” 盛思颜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渐渐远去。 王毅兴久久地站在回廊上,看着前方的回廊出神。 阿宝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来,走到王毅兴身边,看着他道:“王相,你离我娘远点。” 王毅兴一窒,低头看见阿宝严肃的小脸,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头。 他并未看见阿宝动弹,但是转眼间,阿宝已经转到他另一边,躲开了他的手。 阿宝的动作迅捷灵动,功夫已经是不浅的样子。 王毅兴笑了笑,“是你爹教你的?” 这么小的年纪,功夫就这样出众,应该是周怀轩教的吧? 阿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绷着小脸道:“我娘是我爹的,你别打歪主意!” 爹不在家,阿宝觉得自己有义务帮爹看好娘亲。虽然爹在家的时候,他跟爹是相看两相厌…… “哦?我什么时候打歪主意了?”王毅兴看着阿宝,忍不住想逗他。 “你的眼睛就没有从我娘脸上移开过!”阿宝挥了挥小拳头,“非礼勿视你懂不懂!还是状元郎呢!” 王毅兴自忖自己隐藏得极好,连夏昭帝都未必看得出来他的心思,没想到却被阿宝这个六岁的孩子看得一清二楚。 “你看错了。我只是在琢磨,如何跟你娘说有关你的问题。”王毅兴也收了嘻容。一本正经地道。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阿宝狐疑问道,“你不要看我年纪小,就胡乱寻个由头忽悠我……” 王毅兴被噎了一下。——能忽悠面前这个小人精的人,可能还没有出生吧! “当然跟你有关系。”王毅兴打起精神,打算输人不输阵,“我进来之前,你跟你的皇帝外祖在做什么?” 阿宝:“……”这可不能说。 他咬紧唇。抬头看着王毅兴。小手握成小小的拳头垂在身侧,很是警惕的样子。 “……不说?你以为别人不知道?”王毅兴笑了笑,“这宫里上下。谁不知道你一直在给你皇帝外祖念奏章?” “念奏章有什么不对?”阿宝白了王毅兴一眼。 居然都知道了,阿宝一想到盛思颜的态度,就有些惶恐。 盛思颜是不赞成阿宝给夏昭帝念奏章的,不为别的。就为避嫌。 但是夏昭帝又总是以眼睛不好为由,吵得盛思颜和阿宝都心软。 时间长了。盛思颜也就习惯了,不再说什么。 本来也就是念一念奏章而已,阿宝不念,夏昭帝也会找别人念。比如王相,又或者是宫里的内侍大总管。 王毅兴却摇了摇头,道:“……别人都可以念。唯独你念了,有些不好。” “有什么不好?我又不是不识字!”阿宝气鼓鼓地道。“我还懂很多大道理……” 王毅兴抬起手,阻止他说下去:“你是圣上的外孙,圣上能找六岁的外孙念奏章,却把自己九岁的儿子扔到一边不闻不问,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 阿宝下意识想说:“管别人怎么想!” 但是他也知道,这样说不对。 他们一家子的一举一动,都看在别人眼里,不可能不顾忌到别人的看法。 “……我明白了。”阿宝垂下头,“下次皇帝外祖再找我念奏章,我会让皇帝外祖找大皇子舅舅念。” “孺子可教。”王毅兴笑容满面,终于能够摸到阿宝的头了。 阿宝白了他一眼,偏头躲开,转身回御书房去了。 王毅兴看着阿宝的背影微笑,心情陡然好了许多。 安阳公主夏珊从回廊对面走过来,看着王毅兴好奇地道:“舅舅,你在这里做什么?”一边说,一边顺手把胳膊放到王毅兴的臂弯挽了起来。 王毅兴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挪开,看着夏珊道:“珊珊,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很快就要定亲,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 夏珊立刻眼圈都红了,“舅舅,您不要珊珊了吗?” “不是不要……”王毅兴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那就是要了!”夏珊马上破涕为笑,又一次抱紧王毅兴的胳膊,“舅舅,舅母怎样了?我好久没有出宫去看过舅母了。她还好吗?” “好,还好。”王毅兴敷衍地笑了笑,“我要出去了。安阳公主……” 夏珊只好把手拿开,眼睁睁看着王毅兴离去。 …… 盛思颜和阿宝从宫里回到神将府,阿宝悄悄跟盛思颜说了王毅兴对他说的话,当然,他开始说的对王毅兴警告的话,都被他忽略了。——如果让娘知道他对王毅兴说那种话,肯定要让他绕校场跑二十圈! 盛思颜叹口气,道:“王相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有什么法子呢?得你的皇帝外祖听才行啊。” 阿宝眨了眨眼,道:“那下次我来想办法,娘不用为难。” 一本正经的样子,跟大人一样,将盛思颜逗乐了。 ※※※※※※※※※ 第三更,为丢丢剪剪盟主大人前些天打赏的灵宠缘第二次加更送到。o(n_n)o。 等下还有第四更!\(^o^)/~ 亲们的粉红票和推荐票呢?!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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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俺的新书《倾世宠妻》,亲们戳个收藏,还有第一章据说所有服务器都同步修改了,不能看的亲可以刷新,或者删了重下就可以了。 电脑端应该没有问题了。)(未完待续)   ☆、第96章 霹雳 (第四更,浅笑轻纱灵宠缘+1) 小王爷夏止在自己的三儿子满月礼的时候离开王府,来到别庄居住。 开始的时候,跟吴蝉颖只是利用关系。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两人还是处出一些感情。 说实话,过了这些年,他觉得还是跟吴蝉颖合得来。 到底他们从小就认识,又是在差不多的环境下长大的,两人各方面都比较合拍,当然这也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 小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出身乡野,虽然在苏定远发迹之后,他们家也算是富户,但是和叔王府,以及吴国公府相比,实在是差得太远。 要不是看在她堂舅舅苏定远份上,小王爷是正眼也不会看这样的人。 “小王爷来了。”别庄的下人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夏止点点头,“二夫人呢?” 虽然吴蝉颖还没有正式名份,但是他爹夏亮已经答应他,等孩子出生之后,就给吴蝉颖一个名份,让她进王府做他的侧妃。 “二夫人在屋里歇着呢。外面太冷了,小王爷快进来吧!” 一个丫鬟给他打开厚重的皮面棉花里子的门帘,夏止弯腰低头进去了。 “你来了。”吴蝉颖在屋里款款站起来。 五年来,她养尊处优,在这别庄上过得很舒心,虽然还没有名份,但是她不用成天小心翼翼地伺候婆母,也没有来往应酬的压力,整个人比王府里的小王妃保养得好多了。 而且小王妃一气儿生了三个孩子,吴蝉颖第一个孩子小产之后,养了五年才怀上第二个,自然比王府里的小王妃又胜一筹。 小王爷夏止揽着她的腰,笑道:“不是有身孕了?在哪里呢?我看你的腰还细了一些。” 吴蝉颖笑着捶了捶他的胸膛。道:“才两个月,哪里看得出来啊?” “两个月看不出来?我看府里的那位一个月就胖得跟猪一样了……”夏止不无讥讽地说道。 “哼,你说她是猪?你不也跟猪生了三个儿子。”吴蝉颖想起这件事就生气,推开夏止,到一旁坐着生闷气。 夏止忙道:“你放心,若是你生个儿子,我保证这世子的位置。是你儿子的!” “真的?”吴蝉颖转嗔为喜。不过想一想,又撅着嘴道:“你哄我呢,我连名份都没有。纵然生了儿子,也做不了世子。” “爹答应我了,等你这胎生了,无论男女。都会给你一个侧妃的名份。”夏止偷偷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吴蝉颖。 吴蝉颖这才放了心,吩咐婆子做了一桌好酒菜。陪着夏止吃喝。 她不饮酒,只拿着一杯牛乳做陪。 两人还没吃完,外面突然传来丫鬟的通传声:“小王爷、二夫人,城里的小王妃派人来寻小王爷回去。” “咦?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夏止有些怔忡地放下手里的酒杯。 吴蝉颖心里一动。对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会意,笑着走上前,撂开门帘。道:“进来吧,小王爷在吃酒呢。” 那婆子也是小王妃从娘家带来的陪房。也是小王妃的心腹。 她抬头看见小王爷跟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坐在一起,顿时吃了一惊,问道:“小王爷,她是谁?” “她是谁,关你什么事?”夏止顿时恼了,“你说吧,你来做什么?又要我给她娘家人寻官做?——告诉她,我办不到!” 那婆子眨了眨眼,笑着道:”小王爷说笑了。您是京城唯一的王府啊!只要您愿意,给我们小王妃的娘家人谋个官算什么呢?说不定做个宰相也是可以的!“ “放屁!”夏止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忍不住暴粗口,“就她家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人,科举几次落榜,还想做宰相?她真当我们无所不能啊!” 吴蝉颖也听着骇笑,“怎么会这样?咱们王府可是闲散王府,不领差事的,怎么能给小王妃的娘家人谋官呢?” 那婆子又狠狠盯了吴蝉颖一眼,道:“这位是……?”又问了一遍。 夏止心里有气,索性提前说了,道:“她是我的侧妃,等生了孩子,就要搬回王府了。” “啊?!她有孕了?!”那婆子惊呼起来。 本来以为这小王爷只有小王妃一个女人,所以她们这些陪嫁过来的陪房才鼓着小王妃把孩子握在手里,以孩子为把柄,跟小王爷闹,根本就不怕有别的女人来争宠。 没想到,小王爷不声不响,居然已经在外头有了女人,还是侧妃,还有了身孕! 那婆子的气焰一下子被打了下去,她蔫蔫儿地行了礼,道:“见过侧妃。”又对夏止道:“小王妃请小王爷回府,今儿是小三儿的满月礼,小王妃说她娘家人都来了,您不能就这样跑了……” “你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个孩子要陪呢。”夏止抚了抚吴蝉颖的腰腹,“家里的儿子多,小王妃又不让我看孩子,我回去做什么?” 那婆子不敢再说话,只想赶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小王妃。 …… “什么?他在外面有侧妃?!还有了身孕?!”小王妃唰地一下子站起来,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给他生了三个儿子!” 那婆子觑着眼睛打量了小王妃一眼。 虽然年纪跟刚才那位侧妃差不多,可是样貌上,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小王妃以前就不算美貌,只是清秀而已。 嫁到王府,公公明理,婆母疼惜,还有一个清俊文雅的小王爷做夫君。 小王妃觉得自己是嫁到了蜜罐子里,过了几天好日子之后,见小王爷事事让着她,便越发骄纵,对自己的样貌也没有那么注意了。 生了三个儿子的小王妃。已经比以前胖了一倍有余。 而那婆子今天在庄子上看见的那个侧妃,实在是娇媚多了…… “小王妃,您也该好好收拾收拾……”那婆子叹息道,“人家现在有了更好的去处,难怪会在满月礼的时候给您没脸。” “他凭什么?!我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他敢嫌弃我!?”小王妃大怒。 这五年来养尊处优,事事顺着她的王府生活。已经把她的脾气养大了。 早些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想着要小心谨慎伺候小王爷,伺候公公婆婆,没想到王府里的人对她都那么好。她的气焰便一日日嚣张起来。 当然,有三个儿子在手,这是她嚣张的底气。 “我要回娘家!我要找我……我堂舅舅评评理!”小王妃哭了一通,想到的是去找镇国大将军苏定远。 那婆子想了想。也赞同道:“咱们确实应该找娘家人。这个时候不找娘家人,什么时候找?咱们乡下。女人受了委屈,都是找娘家人过来出气。特别是您有三个儿子,怕啥啊?” 小王妃被怂恿得越发心急,道:“给我收拾箱笼。我要回娘家!” 她带着人走到王府门口,却被王府的门将拦住了,“出王府需要王爷的手谕。小王妃。请问您的手谕呢?” 小王妃嫁到王府五年,每次都是跟着她婆母王妃卫氏出府。还从来没有自己单独出府过。 而王妃卫氏出府的时候,门将从来没有找她要过什么手谕! “你哄我呢?我婆婆经常进进出出,从来没有见你们找到她要过什么手谕!”小王妃气愤说道。 “那是王妃,她进出,是王爷吩咐过的。”门将耐着性子给她解释。 “那我回娘家,也是王爷……王爷吩咐的。”小王妃嘴硬说道。 “那好,您等一等,我派人去找王爷问一问。”门将不卑不亢地道,还是不许小王妃带着三个儿子出王府。 小王妃只好站住门边等候,心里七上八下。 她想回娘家,是临时起意,胡诌了一句话,结果这门将还当真了,去王爷那里查验。 这一查,她的白话不就露陷了吗?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门将派的人已经从王爷夏亮那里回来了,道:“王爷有令,小王妃可以出去,不过要把三个小少爷留下。” “啊?这怎么行?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小王妃急忙道,过了一会儿,还是舍不得把孩子扔下,带着孩子回去了。 王妃听到消息,跟夏亮合计过之后,来找小王妃,对她道:“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何况我们这样的王府?止儿在外面确实有个侧妃,眼下她有身孕,不好搬回来住。等孩子生了,再搬回来办满月礼。” 小王妃见王妃也为那个女人说话,顿时有些慌了,抓住王妃的手道:“娘啊,是不是我不许小王爷纳妾,所以小王爷才去找外面的野女人?娘,我现在就可以把我的丫鬟给小王爷,马上开脸,甚至抬房都行!外面的女人不干不净,怕有病啊!” 居然把吴蝉颖当成了小王爷包|养的粉头…… 王妃卫氏笑了笑,道:“那是吴国公府的姑娘,不是外头来历不明的女人,比你知书达礼。你要好好收敛收敛,以后多个姐妹,一定要记得有大妇的风范。”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击在小王妃头上,让她好一阵子晕头转向。 …… 吴蝉颖有孕的消息,还让一个人也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这个人便是一品骠骑大将军周怀礼。 他和小郡主夏瑞成亲五年,至今连个蛋都没下过。 ※※※※※※※※※ 第四更,为浅笑轻纱盟主大人前些天打赏的灵宠缘第一次加更送到。o(n_n)o。 今天四更哦!\(^o^)/~ 亲们的粉红票和推荐票呢?! 。 。(未完待续) ps:今天四更哦,粉红票捏?还有,给新书《倾世宠妻》求收藏,亲们加进书架吧!么么哒!   ☆、第97章 查验 (第一更求粉红票) 周怀礼回到将军府后院正房,板着脸坐了下来。 “怀礼回来了?”夏瑞忙起身相迎,亲自给他捧了一杯茶。 周怀礼没有接茶,而是上下打量着夏瑞,眯了眯眼,问道:“你嫁给我多少年了?” “……五年啊。怀礼你忘了吗?”夏瑞羞涩地笑了笑。 周怀礼这五年确实对她不错,虽然不常在府里,但是只要他在家,就对她呵护备至,从来没有给过她难堪。 家里上无公公婆婆,下无妾室通房,神将府那边是亲戚,除了过年的时候,很少走动。 整个骠骑将军府,就是她为尊。 她过得当真比以前在叔王府舒心多了。 只是有时候比较寂寞,因为周怀礼把将军府看得滴水不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她也不得出去。 以前跟安阳公主夏珊交好,但是后来做错了事,从宫里被赶了出来,她也没脸再去宫里见夏珊。 这五年来,她唯一的念想,大概就是生儿子了。 可惜一直没有身孕,她也没法子。 这么多年,她不知吃了多少有助于怀孕的东西,却一直没有效果。 “是啊,五年了。你是不是应该找太医瞧一瞧了?”周怀礼冷冷说道,不像以前那样和颜悦色、浓情蜜意。 夏瑞一怔,“找太医?我没有生病啊,找什么太医?” “没有生病?那你为什么一直没有身孕?”周怀礼冷笑道,又后悔自己当初娶夏瑞的时候,为什么不先找太医给她诊治一番,若是夏瑞是个不能生的,那他岂不是亏大了…… 夏瑞被周怀礼的话气得浑身颤抖。 一直没有身孕这种事。也是她的逆鳞。 平时在后院,哪个丫鬟婆子不小心说错话,她都是轻则掌嘴,重则杖毙,久而久之,骠骑将军府后院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在别的事情上得罪了四少奶奶。还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在生育这件事是触了四少奶奶的痛脚,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直接拿根绳子吊死比较舒服一些。 “……你说我有病?”夏瑞站了起来怒道。“我什么时候有病了?我还说你有病呢!你怎么不去看太医?” 周怀礼曾经跟蒋四娘有过一个儿子阿贝,虽然那孩子在娘胎里就中了毒,先天极弱,后来又一场疹子便死掉了。但是到底是周怀礼生的,所以周怀礼从来不认为自己会生不出来。 听了夏瑞的话。周怀礼只接连冷笑,道:“我可是有过儿子的,你呢?这么多年,下过一只蛋没有?!” “你才下蛋!”夏瑞气得哭了起来。“我好端端的黄花大姑娘嫁给你,你竟然这样折辱我?!” 周怀礼斜着眼睛看她,开始疑惑叔王府为何会这样爽快地答应把夏瑞嫁给他?除了想笼络他。不敢跟他撕破脸以外,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 毕竟叔王夏亮一力撮合他儿子和吴蝉颖在一起。就是为了能生出“堕民之主”。 按常理,自己和夏瑞也有可能生出“堕民之主”。 而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叔王夏亮绸缪这么多年,如何会愿意有两个“堕民之主”出来争锋! 万一自己生的儿子才是堕民之主,那叔王夏亮岂不是亏大了? 这样亏本的买卖,叔王夏亮怎么会做?! 难道真的是因为夏瑞其实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才顺水推舟推给自己? 这样一想,周怀礼的脸色更加阴沉,看着夏瑞的眼色也更加不善。 他跟着站起来,一把抓住夏瑞的手腕,“跟我走!” “去哪里?”夏瑞被他拽得踉踉跄跄,身不由己跟着他往外走。 “去看太医!” 周怀礼带着夏瑞来到她相熟的一个太医家里,拱手道:“闵太医,请帮我给内子诊诊脉。” “怎么了?令夫人生病了?”闵太医将周怀礼和夏瑞迎了进来。 周怀礼不顾夏瑞的脸面,不客气地道:“我夫人多年未育,不知道是不是她身子有病,您能帮着看一看吗?” 闵太医听了十分尴尬,道:“这个……我帮不了大将军的忙。我对妇人产育一道是一窍不通,没法帮您诊治啊。” “啊?这样……”周怀礼默了默,“谁最精通妇人产育,您能说说吗?” 闵太医忙道:“这个您不知道?整个大夏最精于妇人产育的,非盛国公夫人莫属。她虽然不是太医,但是比太医院的太医在这方面强太多。她是女人,在这方面的经验更多,女人也更愿意跟她说话。” 周怀礼窒了窒,皱眉道:“居然是盛国公夫人?这可不好请……” “有什么不好请的?您不是跟她是亲戚吗?”闵太医惊讶问道。 “盛国公夫人?是大堂嫂的养母吧?”夏瑞在旁边问道。 如果是让盛国公夫人瞧一瞧,她还是愿意的。 周怀礼看了她一眼,起身对闵太医道:“多谢指点,告辞。”便带着夏瑞去盛国公府,求见盛国公夫人。 巧的是,这天盛思颜正好带着阿宝回娘家。 她跟王氏在燕誉堂说话,阿宝带着阿财跟小枸杞和小冬葵去了盛国公府的后山游玩。 听说周怀礼带着夏瑞来王氏这里求医,盛思颜想了想,还是对王氏道:“娘,您就帮着看看吧,我去后堂坐坐。” 王氏点点头,笑着道:“人家来求医,你怎么不求医呢?五年了,你怎么不再生一个?” 盛思颜笑了笑,俏皮地道:“我也想生啊,但是老天爷不让我生,我也没法子。”说完就去东次间坐着去了。 王氏坐在上首,等着下人带周怀礼和夏瑞进来。 周怀礼越走进盛国公府的内院,越有些喘不过气。那股有高手在旁。气势逼人的感觉越明显。 他暗自嘀咕,不知道盛国公府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厉害的高手…… 来到燕誉堂,周怀礼和夏瑞一起给王氏躬身行礼。 王氏不咸不淡地道:“不敢,请坐。”又问他们所为何事。 专门上门找她求医,当然是为了孩子了…… 周怀礼就开门见山地道:“这次冒昧上门,是想让盛国公夫人帮内子瞧一瞧,她五年来未有所出。担心是身子有什么毛病。” 王氏看了夏瑞一眼。 女子不育。多半是有妇科病。 但是夏瑞唇红齿白,两腮红晕天然,发色乌黑。面色白腻,双眸清亮,怎么看,也不像有妇科病的人。 “过来吧。”王氏朝夏瑞招了招手。 夏瑞忍辱走过去。伸出自己的右手腕。 王氏闭着眼睛给她诊了半天脉,并没有觉得异常。 “怎样?”周怀礼着急问道。 王氏睁开眼睛。“大将军真的想知道是什么问题?” 周怀礼点点头,“请不要讳言。” “我还不敢确信,不过,如果大将军不介意。请令夫人跟我去内堂,我要仔细查验令夫人的身子。” 夏瑞羞得脸都红了,低着头不想去。 周怀礼却道:“劳烦盛国公夫人了。”这是非要弄明白是什么问题不可了。 夏瑞只好跟着王氏去了内堂。 进了内堂。王氏命她脱了裙子,在她腰腹处轻轻揉按。问她有什么痛觉,甚至还仔细查验了她的私处。 夏瑞一切正常,也没有妇科病,就连小日子的情形,王氏都仔细询问过,并没有不妥的地方。 如果夏瑞没有问题,那她为什么五年都无所出呢? 王氏想了想,轻声问了她跟周怀礼的房事情形。 夏瑞也很心急,想要早日怀孕,此时见王氏是女子,又是医名在外,便再也顾不得害羞,一五一十都跟王氏说了,末了眼巴巴地道:“盛国公夫人,我到底有没有病啊?” 王氏沉吟良久,轻轻叹息道:“我觉得,你大概没有什么毛病。” 但是王氏也不敢说死,因为产育一事,确实有些“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有时候男女双方都正常,但是好几年生不出孩子的情形也是有的。 放宽心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孩子就来了。 夏瑞听说自己没有毛病,心里顿时轻松了,对王氏道:“盛国公夫人,您可得好好跟怀礼说说。他一定认为是我的问题,是我有毛病才生不出来……” 妇人不能生育的话,也是够七出之条的。 夏瑞这样重视,王氏也能够理解。她拍拍她的手:“叫大将军进来,我跟他说。” 夏瑞应了,出去笑着对周怀礼道:“盛国公夫人让你进去呢。” 周怀礼看见夏瑞的脸色好了许多,明白她没有问题了,心里也是一松,起身进去了。 王氏给他诊了诊脉,斟酌着道:“……大将军,恕我直言,我觉得你的身子有问题。” “什么?!”周怀礼十分惊讶,他万万没有想到是自己的问题,“不可能吧?我以前生过一个孩子啊?!” “以前生过,不代表以后还能生。”王氏冷静说道,“刚才我给你诊脉,觉得你的脉息很是奇特。你不妨去见见我们老爷,他对男子的情形更了解。” 周怀礼不甘心,马上又去找盛国公。 盛国公见是夫人吩咐的,便给周怀礼诊治了一番,对他摇头道:“你的精水稀薄如此,能让妇人怀孕才有鬼了。” ※※※※※※※※※※ 昨天有四更,亲们别忘了看昨天的第四更哦。粉红双倍了,亲们的粉红票赶快投出来吧!今天还是三更求粉红票和推荐票。o(n_n)o。 当然,如果亲们粉红给力,不排除俺今天还是四更。昨天四更是现码的,码到半夜一点半。 只有粉红票能让俺废寝忘食,嘿嘿。o(n_n)o。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第三更。 。 。(未完待续) ps:感谢enigmayanxi昨天打赏的和氏璧和仙葩缘。感谢lefeifei昨天打赏的和氏璧。感谢只怀念昨天打赏的桃花扇。感谢aiwan1203昨天打赏的香囊。感情亲们昨天打赏的平安符。特别重点感谢昨天所有投粉红票的亲!!你们从来没有让某寒失望过,某寒也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么么哒!   ☆、第98章 真假 (第二更求粉红票) “什么?!”周怀礼大惊失色,眼眸里血色氤氲蕴集,差一点就失去控制发狂。 就在这时,在后山跟小枸杞和小冬葵嬉闹的阿宝突然心有所感,他两手撑在地上,从一个假山山洞里探出头来,看着外院盛七爷的书房出神。 有一股他很讨厌的气息从那个方向传来,当然,那绝对不是盛七爷的气息…… 阿宝定定地看着那边,很想冲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财及时发现了阿宝的异样,爬过来用背上的软刺轻轻扎了阿宝的小手背一下。 阿宝感觉到刺痛,下意识低头看了看,发现是阿财在扎他,再抬头时,那股让他讨厌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盛七爷的外书房里,周怀礼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抑制的重压从屋外传来,他扶着桌子角使劲儿对抗,最后还是被压得不得不半跪了下来。 那股压力太过沉重,很快将周怀礼将欲爆发的狂躁也压制下来。 盛七爷转过身,丝毫不知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他回头看见周怀礼半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桌腿,满脸痛苦的神情,忙同情地道:“很难过吧?——不用行这样的大礼,快起来吧。” 周怀礼一窒,咬牙站了起来,头上背上都是冷汗淋漓。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周怀礼瘫坐在椅子上,“我明明生过一个儿子……” 他很确信,那个孩子就是他的,绝对不是别人的! 盛七爷坐到他对面,想了想。道:“没人说那个孩子不是你的。不过,以前能生,不代表以后也能生。我们做郎中的,这种事见得多了。比如有的人生了孩子之后,可能受伤了,又或者生病了,就不能再生了。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当然。如果被人下了药,也可能就不孕了。不过像大将军您这样厉害,应该没有人敢给您下药。”盛七爷尽职尽责地把各种情况都说了出来。 周怀礼一怔。想起了自己的情形。 他是在生了阿贝之后,偷偷将自己改造成了血兵,并且成了血兵的首领,最后更是偷吃了“血饵”。将自己的战力提高到一个比血兵还高得多的地步。 难道是因为那些血食的原因? 应该不是,周怀礼在心里摇摇头。 他记得手下的血兵曾经有过糟蹋良家妇女。并且致人有孕的情况出现过。 那是什么原因呢? 但是,刚才他也看见了,他的精水,确实比以前稀薄许多。简直跟清水差不多,不是以前那样浓稠的质地……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精水变成这样的? 周怀礼紧紧抿着唇。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想不出来也不要紧。你的情形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也不确信有什么药能够对你的症状。”盛七爷进一步谨慎说道。“或者,你还是好好想想到底出过什么事?总之,我是没有法子治你的症状。” 这就跟宣判了周怀礼无后一样。 周怀礼霍地站起来,道:“我回去好好想想。以后再来叨扰。”说着,抱一抱拳,起身离去。 他带着夏瑞离开盛国公府,一路阴沉着脸,很是不虞。 夏瑞知道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周怀礼的原因,心里好受些,但同时也更烦恼了。 如果真是自己的原因,让周怀礼纳妾生个儿子出来,然后养在自己名下就行。 但是如果周怀礼不能生,那可怎么办? 周怀礼是不可能让她跟别人生个孩子,然后养在他的名下的……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了骠骑将军府门口。 周怀礼没有下车,对夏瑞冷冷地道:“你先进去,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夏瑞看了看他,被他的脸色吓到了,没敢再说什么,轻轻“嗯”了一声,自个儿进屋里去了。 …… 周怀礼和夏瑞走后,盛思颜从东次间出来,问王氏道:“他们是谁有毛病?” 王氏悄声道:“……周怀礼。” “居然是他?”盛思颜挑了挑眉,“是什么原因?娘查出来了吗?” 王氏摇摇头,“我只觉得他的脉息有些奇怪,但也可能他们这些练功夫的人,跟常人不一样吧。”顿了顿,王氏又吞吞吐吐地道:“……其实,他的脉息,跟怀轩有一点点像。虽然差别还是非常大,但是走势是一个路子。” 周怀轩这五年来也让盛七爷和王氏一直诊治,帮他调理身体,压制他时不时出现的难以抑制的狂暴,因此王氏和盛七爷对周怀轩的脉息都很熟悉。 “什么意思?”盛思颜更疑惑了,“娘,能说明白点吗?我对您说的这种脉息不是很懂……” 王氏想了想,带着盛思颜进内堂,拿了两个茶杯给她看。 “这个是上好的钧窑秘瓷千峰翠色。” 盛思颜点点头,“我记得这个是一对,小枸杞小时候拿着玩,打碎了一个。” 王氏点点头,又拿出来一个,“这个,就是打碎了原来的那个之后,你爹找人照着这个真正的秘瓷千峰翠色重新烧制的一个茶杯,凑做一对。” 盛思颜一手一个举着两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茶杯,深思道:“我好像明白了。” 就是正品和赝品的差别。 周怀轩的脉息是正品,周怀礼的脉息便如同这赝品,处处模仿正品,但到底不得正品的精髓,只能远观,不能近瞧。 “……但是怀礼怎么会有和怀轩差不多的脉息呢?”盛思颜嘀咕道,“难道是因为都出身神将府,都有这方面的血脉?” 盛思颜这样想着,马上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因为周怀轩的脉息,有一部分来自冯氏。 周怀礼可没有一个有堕民血统的娘亲…… 盛思颜将这个疑惑埋在心里。没有跟王氏说,而是道:“那这跟他们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呢?当初怀礼不是跟四娘生过一个?” 王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了。周怀礼的脉息,其实跟他能不能生孩子没有关系。具体什么原因,还要看你爹那边是如何诊治的。” 那就是男人的话题了,盛思颜知趣地闭了嘴,换了话题。 “娘!娘!”阿宝咚咚咚咚跑了进来。“娘!外祖没事吧?” “没事啊?”盛思颜讶异问道。“你怎么这么问呢?” 阿宝忙笑道:“没事就好。我刚才在后山玩呢,感觉到……听到外院那边好像有声音……” 盛思颜抿了抿唇,眯着眼睛看着他。 阿宝知道自己又说走嘴了。嘻嘻一笑,扑到王氏怀里,“阿姆!”一阵撒娇。 王氏马上心疼得不得了,对盛思颜嗔道:“阿宝还是小孩子呢。你对他板着脸做什么?” 盛思颜一直警告阿宝,不要把他有这些特殊能力的事显露在人前。他年纪还小,一定要懂得韬光养晦,懂得守拙。 阿宝大叫:“阿姆!我饿了!” 王氏马上站起来,“好好好。咱们去吃饭。”又问跟着的下人:“小枸杞和小冬葵呢?” 小枸杞已经年岁不小了,但是跟小冬葵和阿宝还是经常能打成一片,一点都没有大孩子的样子。 “跟着来了。”范妈妈笑着说道。 阿宝的脚程不是一般人能赶得上的。范妈妈很是骄傲地想。 …… 周怀礼没有回自己的骠骑将军府。 他一个人从大车上下来,往街市上走去。 他的心情沉甸甸的。却发泄不出来,只好去喝酒。 家里他已经待不下去了,一回家,就想起阿贝…… 那个孩子,其实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一个孩子! 他心如刀绞,面白如纸,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了一个熟悉的铺子前面。 那是吴国公府开的一个药房。 当年,那些让蒋四娘在灵堂中毒的毒蜡烛,毒纸钱,都是神将府从这里进的货…… 当年这个主意,也是吴老爷子提议的…… 周怀礼握了握拳头,掉头往吴国公府行去。 …… “您要见我们国公爷?对不住了,国公爷今儿不在家。”吴国公府的门子嬉皮笑脸说道。 自从周怀礼五年前在吴老爷子的寿宴上酒后乱性之后,吴老爷子就气得再不让周怀礼上门了…… 周怀礼冷笑一声,抬头看了看吴国公府的院墙,转身离去。 吴老爷子当然在家,他就是不想见周怀礼而已。 当年那么好的盘算,被周怀礼毁得一干二净,而且让吴国公府出了大丑,他恨得牙根直痒痒,但又知道周怀礼的能耐,只好忍下这口气,眼不见为净,再也不理周怀礼了。 “他有说有什么事吗?”吴老爷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问道。 “他没说,转身就走了。”门外的人恭敬回道。 “下去吧。”吴老爷子挥了挥手。 放下茶杯,他拿起算盘拨了几下,打算要盘账,可是抬头看了看他的这个房间,几乎空了一半,以前那些账本,不是还给了盛国公府,就是还给了户部。 如今的吴国公府,还说什么跟户部共掌天下财政呢?——已经被剥夺了一多半的权利了。 吃完晚饭之后,吴老爷子又回到自己的外院书房,坐在书桌前噼里啪啦拨算盘。 周怀礼如同幽灵一般从窗户钻了进来,顺手阖上窗户。 哒的一声轻响。 吴老爷子闻声抬头,看见周怀礼面无人色站在惨白的夜灯之下。 ※※※※※※※※※※ 第二更送到。双倍求粉红票和推荐票。o(n_n)o。 晚上还有第三更。亲们表忘了看。o(n_n)o。 某寒每次粉红双倍的时候都是诚意十足啊哈哈。o(n_n)o。 。 。(未完待续) ps:某寒的《倾世宠妻》更新了第三章,亲们可以戳一戳收藏,加入书架。基本上前三章已经出来很多东西了。o(n_n)o。   ☆、第99章 长生 (第三更,浅笑轻纱灵宠缘+2) “怀礼?你怎么来了?”吴老爷子一怔之下,立刻换上又惊又喜的神色,站了起来,“快坐快坐。我今天不在家,回来就听见你来找过我,门上那群兔崽子却不放你进来,我已经命人罚了那几个无法无天的兔崽子!” 周怀礼冷冷一笑,走了过来,一把拎起吴老爷子的衣襟,道:“外祖,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别哄我了。” “我哪有哄你……”吴老爷子一边说,一边用力要挣脱周怀礼的手,“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周怀礼知道这里是吴国公府,吴老爷子经营多年,府里的能人异士有不少。 他不能在这里解决这个老头子…… 周怀礼一拳打过去,将吴老爷子打晕了,扛在背上,从窗户那里又钻了出去。 他扛着吴老爷子从吴国公府的房顶上飞跃而去,吴国公府的那些明卫暗卫只看见眼前一阵风闪过,根本就没有看见周怀礼的身形。 将吴老爷子扛到自己的一所小宅子里,周怀礼扔下吴老爷子,自己去点燃了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周怀礼看着吴老爷子憔悴的面容,恨恨地往他脸上啐了一口,然后去找了绳子过来,将吴老爷子严严实实捆好。 哗! 一盆凉水浇到吴老爷子头上,将他惊醒过来。 “来人!来人啊!”吴老爷子还没睁开眼睛就大叫起来。 周怀礼拿着一柄匕首在他脸上拍了拍,冷声道:“你叫什么叫?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就算叫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吴老爷子大惊,睁开眼睛四处一看。见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连个床铺都没有。 “这是哪里?”吴老爷子惊惶问道,想要站起来,却动弹不得,他低头。才看见自己被周怀礼捆了起来。 周怀礼坐到椅子上。手里把玩着匕首,看着吴老爷子做无谓的挣扎。 吴老爷子发现自己无法解开绳子,才知道周怀礼是来真的。 他抬头看着周怀礼。沉声说道:“怀礼,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说,非要这样?”顿了顿,又道:“你别打错主意。我不见了,你信不信我府里头的人能马上找到我?” 周怀礼心里一动。暗道自己应该速战速决…… 不管吴老爷子说得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大意。 万一吴国公府上真有厉害角儿呢? 周怀礼一想到那个光凭气势就能让他下跪的绝世高手,心里就有隐隐的不安和害怕。 因此他也不再跟吴老爷子瞎白乎,走过来一把拎起吴老爷子。厉声问道:“当初,你说那些香烛和纸钱里面的毒不碍事,为何后来却还是伤了我的孩儿!” 吴老爷子一愣。“你说什么?什么你的孩儿?你哪里有孩儿?” 居然都不记得了…… 周怀礼更加愤怒。 啪! 周怀礼一巴掌抽了过去,将吴老爷子打得脑袋往旁边一歪。哇地一声,已经吐出了两三颗牙齿! 吴老爷子是老年人,对牙齿十分看重,掉一颗少一颗。如今被周怀礼生生打掉两三颗牙,实在是痛心疾首,捂着嘴回头对周怀礼怒目而视,“你失心疯了!不想活了是不是!敢打我!” “打得就是你!”周怀礼回手又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这一次,吴老爷子右边的牙又掉了两三颗。 “怀礼,你到底要怎么样?”吴老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怀礼,“你虽然不是我嫡亲的外孙,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说,你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是,你没有亏待过我,你只是让我断子绝孙!”周怀礼咬牙切齿说道,双眸渐渐变得血红,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寒气十足。 吴老爷子打了个寒战,气愤的神色转为惊恐,他捂着腮帮子,战战兢兢地看着周怀礼,“怀礼,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周怀礼变身血兵的样子,吴老爷子从来没有见过,一见之下,差一点没吓晕过去。 “这就害怕了?”周怀礼扯了扯嘴角,“我也没有亏待过你,没有对你不敬过,你怎么忍心想出那样毒辣的计策,害我儿子在他娘肚子里就差一点活不成了!” 吴老爷子往后缩了缩脚,忍不住道:“你现在来怪我?那时候是你说想要用个法子把盛思颜会盛家医术的事逼出来,我帮你想了个法子,用不用全在你!你自己心狠手辣,连自己妻子肚子里的孩子都要拿来利用,你怪得了谁?” “不!不是我!是你!是你错!都是你的错!你如果不提议,我怎么会想到这样丧心病狂的法子!”周怀礼面色狰狞,一步步向吴老爷子走过去。 “你别过来!”吴老爷子终于受不了了,哀求道:“怀礼,你别这样,咱们好好商量。你要儿子,我知道你老婆没有生儿子,我帮你找个好生养的女儿……” 啪! 周怀礼手里不知何时拿了根长鞭出来,兜头往吴老爷子身上抽去。 “啊——!”吴老爷子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疼痛难忍。 “你害我断子绝孙,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周怀礼的神智渐渐模糊,他看着吴老爷子,就如看到自己不同戴天的大仇人,他只想报复他,疯狂地报复他,便拣了最能刺伤吴老爷子的话说,“管教你知道,你最疼的孙女吴婵娟,就是我杀的!——你要看看她的重瞳吗?” 周怀礼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那个小小的白瓷罐子,打开送到吴老爷子面前,“哈哈,你害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你最看重的重瞳女,就在这里躺着呢!” 吴老爷子看见那罐子的水银里泡着的一双重瞳,终于明白原来是自己引狼入室,断送了孙女吴婵娟的一条性命,顿时长嚎一声,扑倒在地,痛哭流涕。“娟儿……娟儿……是祖父对不起你!祖父瞎了眼。要将你嫁给这种禽兽……” “禽兽?”周怀礼将盖子盖上,放到桌上,“你有脸说我禽兽?你自己呢?利用完女儿。利用儿媳,利用完儿媳,利用孙女。嫡出的孙女利用过了,就是庶出的孙女。堂堂吴国公府的姑娘。居然给人做见不得光的外室!——呸!你说我禽兽,你比我禽兽多了!”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吴老爷子怒道。“你这个贱婢偷人生的奸生子,也想跟你大堂哥比么?我让你别做梦了!你这辈子就这样了,别想打歪主意!——你想生儿子,哼。等下辈子吧!” “等下辈子?——看来我不能生这件事,你也知道啊……”周怀礼蹲了下来,手里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往吴老爷子的大腿上扎下去。 “啊——!”吴老爷子捧着大腿痛嚎起来。“你敢真的伤我?叔王不会放过你的!” 周怀礼将匕首在吴老爷子衣襟上擦拭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还有。你女儿吴云姬,也是死在我手上。” “什么?!”吴老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怀礼杀吴婵娟也就罢了,居然连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拿他当亲生儿子的吴云姬都要杀! “你还是不是人!”吴老爷子忘了大腿的刀伤,对周怀礼怒目而斥。 “人?我早就不是人了。”周怀礼呵呵直笑,“做人有什么好?——谁人挡我的路,我就杀谁!” 吴老爷子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颓了下来,他喃喃地道:“不行,我不能死,我不想死,我一定不能死……” “不能死?呵呵呵,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我让你三更死,你不能活到五更。”周怀礼手中匕首扬起,再一次扎到吴老爷子的另一条腿上。 吴老爷子痛心疾首,悔之莫及。 他算计了一辈子,却算漏了周怀礼这个变数…… 这一刻,吴老爷子再一次痛恨那个当年换了孩子,最后又揭穿真相的人! 如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那该有多好?! “你个老不死的,也该活够了。”周怀礼的笑声淡了下来,他的匕首高高扬起,就要对着吴老爷子的心脏扎下去,“你给我的儿子偿命吧!” 死亡,是吴老爷子最害怕的。 为了能够长生不死,他才跟叔王夏亮合作,没想到,他还没有等到夏亮兑现诺言的一天,他就要死了吗? 吴老爷子不甘心。 他大叫道:“怀礼,只要你饶我一命,我既往不咎,一切都当没有发生!我把你当嫡亲外孙!” “晚了,我不稀罕。”周怀礼冷声说道,手中的匕首已经到了吴老爷子胸口。 “你饶我不死,我把叔王夏亮的秘密告诉你!”吴老爷子见周怀礼油盐不进,只好把杀手戬使出来。 周怀礼的匕首停在他胸前,“什么秘密?” “叔王夏亮那边有人已经参透了重瞳图的秘密!据说顺着图上所解的路线,可以找到不可知之地,在那里可以获取长生不死的秘密!——你饶了我,等我拿到秘密,我带你一起去!”吴老爷子大声说道。 “呵呵,有这样的地方,我自己一个人去!”周怀礼说着,一匕首扎到吴老爷子胸口。 吴老爷子抽搐两下,临死的时候还在喃喃地道:“我不想死,我要活着,我要长命百岁,我要长生不死……” ※※※※※※※※※ 第三更,为浅笑轻纱盟主大人前些天打赏的灵宠缘第二次加更送到。o(n_n)o。 今天三更啊,亲们的粉红票和推荐票呢?! 粉红票快投出来!!! 。 。(未完待续) ps:今天还更新了一章《倾世宠妻》,实在是累死了,快收藏吧!   ☆、双倍倒数第二天,提醒粉红票!! 三更已毕,提醒亲们的粉红票!!! 第三更在七点已经更新。 亲们只要把账号里已经有的粉红票投给盛宠就行了!!! 表傲娇偷懒啊!!!! 看盛宠的萌妹纸帅小伙那么多,盛宠就指望你们了!!! 好了,再废话一句,可以去踩踩某寒的新坑《倾世宠妻》,最好收藏一下哈,就是加入书架。前三章已更新,大致框架已定,各种爱情美男大坑小坑,总有一款你喜欢的。嘿嘿…… 。 。(未完待续)   ☆、第100章 夺走 (第一更求粉红票) 看着吴老爷子的尸身,周怀礼站起来又用脚踹了一下,恨恨地又说了一声:“……都是你逼我的!”说着想到了自己的亲爹周三爷,生母越姨娘,心头恨意更深,喃喃地又道:“都是你们逼我的!” 如果不是这对狗男女,自己就会一直是吴三奶奶的亲生儿子! 周怀礼想到吴三奶奶,终于崩溃地跪了下来,捂着脸大哭。 哭完之后,周怀礼的心情才渐渐冷静下来,走到桌边拎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了下去。 他回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吴老爷子,沉吟半晌,将他装到一个口袋里,趁着天黑,悄悄往吴国公府行去。 吴国公府的明卫暗卫都察觉不到周怀礼的到来,他们的本事跟周怀礼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而且他们的日程也是以前周怀礼给定的,因此周怀礼要避开他们非常容易。 将装着吴老爷子的口袋扔到吴国公府大门口,周怀礼悄然跃上树梢,离开吴国公府,往城外叔王夏亮的庄子上去了。 吴老爷子死前说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叔王夏亮那边有人参透了重瞳图的秘密……顺着图上所解的路线,可以找到不可知之地,在那里可以获取长生不死的秘密!” 如果他真的不能再生了,那么能够长生也是不错的。因他自己的际遇,周怀礼还是很相信吴老爷子的话。 如果他没有猜错,叔王夏亮那边能够参透重瞳图秘密的人,肯定就是他爹周三爷! …… “爹?”周怀礼顺利来到叔王夏亮在城外的庄子上,避开庄子上的护卫。偷偷找到了他爹周三爷隐居的地方。 周三爷打开门探头看了看,见没有旁人,忙将他一把拉进来,问道:“你怎么这会子来了?” 此时正是临近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 周怀礼定了定神,道:“我听外祖说了您的事,有些担心您的安危。” “什么事?” “……听说您参透了重瞳图的秘密?”周怀礼眯着眼睛问道,又加了一句:“外祖跟我说的。” 周三爷并不想瞒着周怀礼。点了点头。道:“其实没有完全参详出来。只是猜出了一半。另一半,还要想办法去云阁亲自看看真迹才好。我这里的重瞳图,还是阮同当年临摹的一幅。不算特别真切,有些地方看不清楚。” 周怀礼做出好奇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何能看出那图上有路线呢?” 周三爷发现了重瞳图的秘密,也很激动。特别想跟人分享。 而周怀礼是他最信任的,最愿意分享的人。 周三爷便将临摹的那幅重瞳图拿出来。指给周怀礼看:“……你看,这里,这里,随着光线的不同。显现出来的线条也不同,最后连接起来,就是一个路线图。最中间的这个黑点。应该就是京城皇宫云阁所在的位置,四周的线条。就是出去的路线。但是这半边临摹的不好,线条没有画出来,如果能看见真迹,顺着这个方向,应该能找到最后进去的路线。” 周怀礼将周三爷说的话一一记在心里,又翻了翻周三爷给他看的这些年的研究心得,随口问道:“就这些了?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周三爷拍了他的头一下,道:“这些还不够?!这些可是费了我半生的心血!” “那就都在这里了?” “嗯,都写在这里了。我年纪大了,记性日渐不好,因此把我记得的东西完完整整都写了下来,甚至还做了个这个前朝文字印照图。只要照着我这本小册子对应,那些前朝文字都能看得懂。”周三爷笑眯眯地摸了摸这些小册子。 周怀礼点点头,“那就好。”说着,他面无表情地将手往前一伸,手中夹着一柄匕首,直直地捅进了周三爷的后心! 周三爷只觉得后心一凉,低头缓缓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然后回头,茫然地看着周怀礼,愣愣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怀礼伸着胳膊一动不动,淡然道:“你的这些东西,都是我的。”说着,迅速将匕首拔出,又往里扎了一刀,还顺手转了一百八十度! 周三爷这才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却再也叫喊不出来,因为周怀礼已经飞快地拔出匕首,闪电般在他脖子上又抹了一下,隔断了他的咽喉…… 周三爷啪地一声倒在血泊中,双目圆睁,死死看着周怀礼的方向。——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自己最看重的亲生儿子手里! 周怀礼吹熄了屋里的油灯。 他自从成为血兵之后,目力和耳力都比一般人好很多,在黑暗中也能视物。 将周三爷所有的小册子都收罗起来,打包背在背上,周怀礼从容离开周三爷隐居的小院子。 临走的时候,他将灯油泼在屋里的地上,放了一把火,然后扬长而去。 “起火了!” “起火了!” 庄子上的明卫暗卫和下人都跑去救火,恰好给了周怀礼不为人知离去的机会。 …… 第二天天刚亮,吴国公府的下人打开角门,扛着笤帚出来打扫门口的空场地。 吴国公府正门门口的一个人形大口袋立刻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是什么?放到门口的?” “好像装着一个人啊!” 这些下人忙跑过去,先叫了一声“喂!”没人应答,然后再伸出脚踹了踹,那靠在门槛上的口袋咕噜一下子滚倒了,露出口袋背面的血迹。 “血!” 这些人一惊,忙七手八脚将口袋解开。 吴老爷子圆睁双眼,死不瞑目的样子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些下人虽然是做粗活儿的,但是在吴国公府也有很多年了。也见过吴老爷子。 现在一见是自己家老爷被人装在口袋里放到大门口,都吓得跪下了,连连磕头。 “老爷!老爷!您怎么这样了?” “快去请郎中!快去找世子爷!” 下人们乱糟糟地叫着,七手八脚将口袋里的吴老爷子抬到了门内。 吴世子和尹二奶奶匆匆赶了过来,一见吴老爷子的样子,立马跪下了,痛哭流涕地磕了几个头。又找人去大理寺报案。 大理寺丞王之全听说是吴老爷子遇害。亲自带了衙差过来查探。 很快,吴老爷子被人谋杀的消息,也传到了宫里夏昭帝面前。 “吴老爷子死了?还是被人杀的?”夏昭帝十分惊讶。“有谁有这个本事,能从吴国公府重重守卫中将他掳走,杀了之后再放回来?” 王毅兴摇头道:“臣也不知。” 其实在他们看来,周怀轩就有这样的本事。但是他没有动机,更重要的是。他人并不在京城,而是去了西北的堕民之地。 …… 清晨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里,盛思颜被院子里阿宝欢快的笑声吵醒了。 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坐起来问道:“阿宝起来了?” 小柳儿忙上前服侍她。“大少奶奶,阿宝小少爷早就起来了。先去校场练箭,后来又骑马。大公子给小少爷寻的那匹小马。小少爷很是喜欢呢。现下刚从外院回来,在院子里追阿财呢!” 盛思颜:“……”难怪笑得这么开心! 盛思颜起身去浴房洗漱。然后出来吃早饭。 阿宝已经早早地坐在早饭桌前,正拿着一片酱牛肉逗饬阿财。 阿财伸出小脑袋够了几次够不到,索性不够了,小黑玻璃球一样亮晶晶的小眼珠子就这样定定地看着阿宝。 阿宝被阿财看得满心内疚,只好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将那酱牛肉伸到阿财面前,“给你吃!” 阿财咧开嘴,似乎在笑,又似乎只是为了好吃酱牛肉,他用两只小前爪从阿宝手里接过酱牛肉,坐到桌上,小爪子抱着酱牛肉欢快地啃了起来。 盛思颜笑了笑,抚着阿宝的头,道:“你啊,老是爱欺负阿财。” 阿宝嘿嘿地笑,乖巧地给盛思颜盛了一碗粥,“娘,你最爱吃的杂粮糯米红豆薏仁粥!” 盛思颜也给阿宝夹了一个小包子,“你最爱吃的牛肉包子。” 母子俩和乐融融地吃完早饭,便离开清远堂,去神将府的院子里遛弯。 还没走到澜水院附近,就看见周大管事匆匆忙忙从松涛苑的方向走过来。 “周大管事。”盛思颜笑着点了点头。 周大管事心事重重,猛地抬头才看见盛思颜带着阿宝站在路口,忙躬身行礼,“大少奶奶,阿宝小少爷。” “出什么事了?”盛思颜轻声问道。 周大管事从周老爷子住的松涛苑那边过来,又这幅脸色,盛思颜实在是很担心。 周老爷子年岁大了,周怀轩又不在府里,盛思颜觉得自己要担起自己的职责。 周大管事也没有瞒着盛思颜,他低声道:“老爷子刚刚得到消息,说吴老爷子过世了……” 盛思颜不知怎地,竟然松了一口气,过后又觉得不妥,讪讪地问道:“祖父想去吊唁吗?”又问:“怎么突然过世了?没有听说吴老爷子染病的消息啊?” 盛思颜的养父盛七爷是大夏首屈一指的名医。若是吴老爷子真的病重,吴家人肯定会求到盛国公府的,这样盛思颜肯定也会知道。 没想到周大管事摇摇头,轻声道:“不是生病。” “不是?” “……是被人谋杀。”周大管事做了个匕首插心的手势,“一刀致命。” ※※※※※※※※※※ 这是第一更。今天是粉红双倍的最后一天,亲们的粉红票不投就作废了哈。o(n_n)o。 求粉红票和推荐票!!!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第三更。o(n_n)o。 。 。(未完待续) ps:感谢霁鱼儿盟主大人昨天打赏的仙葩缘,感谢floodjiang昨天打赏的和氏璧。感谢亲们昨天打赏的平安符。特别感谢亲们昨天投的粉红票!!!   ☆、第101章 泄密 (第二更求粉红票) 听周大管事说着吴老爷子的死因,盛思颜的心突地一跳。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越发紧地握住阿宝的手,问周大管事:“吴老爷子被人谋杀?这……这有些离谱吧?谁那么大本事啊?!” “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咱们家老爷子已经收到一些消息,说大理寺丞初步断定,应该是熟人所为。” 盛思颜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点头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周大管事走后,盛思颜带着阿宝去澜水院坐了一会儿。 冯氏也听说了吴老爷子的死讯,叹息道:“真是,没想到吴老爷子居然是这样去的。” 盛思颜怔怔地道:“咱们府里的护卫安全吧?祖父那边要不要多派些人守着?” 冯氏想了想,道:“那边的人足够多了。老爷那边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好好照看阿宝就行了。” 盛思颜应了,陪着冯氏吃了午饭才带着阿宝回清远堂。 她有些困意,本来想小睡一会儿,结果还没有上床,就听外面的丫鬟回报,说圣上宣她和阿宝进宫。 盛思颜只好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带着阿宝一起出门坐车。 来到宫里,夏昭帝笑着对阿宝招手,“阿宝,过来,外祖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阿宝咚咚咚咚跑过去,爬上夏昭帝的腿,问道:“什么东西?快给我瞧瞧!” 夏昭帝将玉玺拿了出来,教阿宝辨认真假玉玺。 盛思颜看不下去了,忙道:“父皇,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带阿宝回去了。家里事多。您这里的事也多,我们就不叨扰了。” 夏昭帝笑着看了她一眼,问阿宝:“记住了没有?” 阿宝点点头,没精打采地道:“这么简单的东西,说一遍就记住了啊!——用不着说这么多遍。” “哪有说很多遍?!才说了两遍而已。——你这个臭小子!”夏昭帝喜笑颜开地笑骂道,满意地点点头,将玉玺收了起来。又对盛思颜道:“朕也教过大皇子的。教他辨认真假玉玺。我足足教了七遍,他还是认不出真假。刚才阿宝才教了一遍,就认出来了。” 盛思颜笑了笑。道:“大皇子不需要认。” 夏昭帝挑了挑眉,“为何?” “没有为何。”盛思颜不想多说。 关键不是器物,而是名正言顺的名份。 大皇子在那个位置上名正言顺,就算他拿个假玉玺。也是真的。 夏昭帝垂头想了想,似乎明白了盛思颜的意思。颔首道:“你的顾虑也有道理。算了,你放心,过几天我就让你们娘儿俩不用再战战兢兢。”说完又冷哼一声:“都是朕的儿子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朕想宠谁就宠谁。难道还要看别人的鼻子眼睛?” 盛思颜笑了笑,暗自腹诽道,前面一句话还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呢。后面的话就偏得没边儿了… …… 昭历八年的秋天,对于叔王夏亮来说真是喜忧参半的一个秋天。 他一大早得知了吴老爷子的死讯。就迅速离开了京城,往城外周三爷藏身的庄子里去了。 结果还在半路上,他就遇到来报信的庄子上的管事和护卫。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 “什么事?”夏亮心里一沉,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周三爷参透出重瞳图秘密的事,他只对吴老爷子说过,原因无他,吴老爷子这个老狐狸,根本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他点儿真正的好处钓着他,他根本就不上钩! 吴老爷子一死,夏亮马上想到他的秘密可能会泄露了,马上就从京城赶出来,要把周三爷转移。 他还正在心里庆幸,还有一半的话没有说与吴老爷子听,所以那杀吴老爷子的人,就算听到这个消息,也不可能知道全部的真相。 结果没想到,紧接着就是周三爷被烧死了! 难道那人……竟然知道这秘密是周三爷参透的?! 夏亮眯着眼睛想了想,谁会知道周三爷住在他的别庄呢? 就连周怀礼,应该都不知道吧? 因周三爷假死之后,夏亮就把他藏在自己的别庄,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周怀礼应该无从得知。 不过想想还是不放心,周怀礼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了,等下有机会,还是要让夏瑞去试探周怀礼。 目前来说,他不能没有周怀礼。 吴老爷子给他引荐的这个人,确实很有本事,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 来到别庄,夏亮发现周三爷住的院子被烧成了断瓦残垣,而周三爷的尸身并没有被完全烧毁,还能看出来就是周三爷本人,但是烧得黑黢黢的,是查不出死因了。 “屋里的书籍册子呢?”夏亮沉声问道。 “王爷,都烧毁了。小的们进去寻过,里面的书都烧成灰了,在这边,您来看……”一个护卫领着夏亮过来查看。 夏亮虽然看见了那些灰烬,但是素来多疑的他,还是觉得不能相信这些眼睛看见的东西。 因为他相信,若是他自己杀周三爷,一定会把那些东西带走,绝对不会一把火给烧了。 不过好在如何从重瞳图里看出路线的秘密,周三爷已经详细跟他说了。 叔王夏亮正在寻找机会,能够去宫里最高的地方云阁看一看真图。 “……烧了就烧了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夏亮淡然说道,虽然心里怄得要吐血,面上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免得被人看出端倪,“这个人养了好几年,也够了。给他收殓,安葬在后山吧。” 夏亮尽可能平静地淡化处理这件事。不想让手下人心惶惶,“这里的事,要好好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好端端地起火了?!” 那些护卫和管事忙应了,开始在庄子里查检。 夏亮看着这所被烧毁的院子,想起自己把周三爷带来的时候,就是给他在周家祖坟制造的一场火灾,让他假作被烧死。 “没想到。你还是没有逃过火场……”夏亮喃喃说道。没精打采地回了京城。 这件事之后,叔王夏亮一边加强了对周怀礼的监视和试探,一边也开始另寻机会。为自己的大事绸缪。 他的希望,不能全放在周怀礼身上。 但是他还是需要周怀礼给他制造血兵。 …… 深夜,皇宫内殿的密室里,夏昭帝坐在一盏小小的油灯前面。听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跪在地上回报。 “圣上,叔王夏亮那边有高人已经参透了重瞳图的秘密。微臣本来打算等探知清楚秘密再来回报,没想到那高人突然被烧死,连他写的所有册子都不翼而飞。”那人低声回道。 这人是夏昭帝的探子,从五年前叔王夏亮将小郡主夏瑞嫁给骠骑大将军周怀礼开始。觉察到不对劲的夏昭帝就不动声色地开始在夏亮身边安插人手。 只是夏亮十分狡猾和谨慎,夏昭帝安插的人手,总是没有几天就无端消失了。 夏昭帝面前跪着的这个人。就是唯一一个一直留到现在的探子。 这人在夏亮身边三四年,一直在夏亮的别庄。并没有被重用,但是也没有被怀疑。 他探知到的事情不多,但是就这一件事,就足够重要了。 “……重瞳图?居然对重瞳图感兴趣……”夏昭帝静静地笑了,温言问他:“好了,你做的很好。朕会给你加官进爵。不过你身上的伤碍不碍事?” 那人摇摇头,“都是皮外伤。”是他在脱离别庄的时候,不小心被有些人发现了,他使出浑身解数,才杀光了那些追杀他的人,当然,他自己也受伤了。 “你先回去养伤,过两天朕派盛国公再去给你诊诊脉,看看有没有暗伤內淤。”夏昭帝点点头,命那人下去。 那人是夏昭帝精心挑选的御前侍卫,还没有在人前露过脸,这一回去,养好伤,肯定就是前途无量了。 夏昭帝会重用给他卖命立功的人,不会如同某些皇帝一样,惯会过河拆桥,狡兔死,走狗烹,最后弄得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那人走了之后,夏昭帝没有回内宫歇息,而是去了御书房,继续批阅奏章,不时也咳嗽两声。 第二天天一亮,夏昭帝就命人宣盛思颜进宫。 这一次没有让她带阿宝。 盛思颜心里就知道是出了大事。 来到内宫,夏昭帝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带她去了内宫里的最高建筑云阁的最上层。 “进来吧。”夏昭帝微笑着对她道,“有话在这里面说最安全。” 盛思颜犹豫着道:“……这里只有圣上和四大国公爷可以进来,我……” “没有关系。”夏昭帝叹口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其实有很多人进来过,不止皇帝和四大国公爷。” 盛思颜看了看夏昭帝,“有什么话,您一定要进去说吗?” 夏昭帝脸色严峻起来,“很重要。” 盛思颜只好跟着夏昭帝进了云阁最上层的那个小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 空旷的大殿幽深寂静,一走进去,外面的声音就像被隔绝了一样。 里面全是纯白黑的装饰,看上去……很现代简约的感觉。 盛思颜心里有些异样。 “这里也是太祖皇帝亲手建造布置的吗?”盛思颜悄声问道。 夏昭帝笑着摇摇头,“这云阁,其实是前朝留下的,不知道是如何修建的。但是这里面的装饰陈设,倒是太祖皇帝亲手布置的。——你怎么会知道?” ※※※※※※※※※※ 第二更送到。双倍最后一天求粉红票啊啊啊啊!!!! 晚上还有第三更。亲们表忘了看。o(n_n)o。 更新加内容,求票的诚意满满\(^o^)/~ 。 。(未完待续) ps:这个文的情节节奏比较快,里面的坑也比较多,大部分都填平了。最大的坑当然是最后收尾的时候填。别的小坑如果有亲觉得还没有填平的,可以从头再仔细看一遍,有些内容只是提过一两次,没有长篇大论反复写。但是都有交代。到了后期有时间的跳跃,也是正常的。总有详略嘛,总不能把那五年再从头细写,每年过年、各种节气、生日,每天三顿饭,洗澡换衣服,都各写五遍,是吧?o(n_n)o。好了,现在就是收尾的阶段,亲们支持一下粉红票。o(n_n)o。   ☆、第102章 立储 (enigmayanxi仙葩缘+) 怎么知道的? 看这些流线型的柜子和灯罩,还有大殿深处放着的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奇形怪状的躺椅,在盛思颜的前世不算出奇,但是在这里,每一件,都跟这个世间的装饰陈设格格不入。 难怪太祖皇帝立下规矩,只许皇帝和四大国公进来…… 别的偷偷进来过的人,肯定不敢把这里的情形到外面乱说。 一说,就立刻暴露违背祖制的事实。 除了这个云阁里面的陈设,还有守护者那奇特的面具,盛思颜已经在心中给这位太祖皇帝默默点蜡。 同在异乡为异客,相逢何必曾相识? 盛思颜笑道:“太祖皇帝是个奇人。他能打下偌大的江山,肯定是与众不同的。这里的陈设,就非常地与众不同……” 夏昭帝明白了盛思颜的话,带着她慢慢走向大殿深处,很有感触地道:“是啊,确实与众不同。” 他们走了一小段路,终于来到了那幅重瞳图面前。 盛思颜对这幅图是闻名已久,今日才真正见到了这幅图。 这图被封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保护得很好,挂在这里一千年,都没有褪色,也没有损毁。 当然,盛思颜不知道,那画图的纸,也是特殊质地的,就算暴露在空气之中,也不会氧化。 象牙色质地的纸上,用黑墨画着一只大大的眼睛。 盛思颜把脑袋歪了过来,想要看清楚这只著名的重瞳。 因为这眼睛,是竖着画的。 线条很简单,看得出来,是一只女人的眼睛。因为睫毛特别长,特别翘,眼睛中间的瞳仁影影绰绰,看得出来像是双层,大瞳仁中间还能看见一个小一点的圈,像是一个瞳仁中套着另一个瞳仁,笔画简单。却魅惑异常。 盛思颜歪着脖子看了半天那图。觉得脖子都酸了,才揉了揉颈项,道:“这图好像没什么特别?” 跟吴婵娟的重瞳确实挺像的。难怪吴老爷子会那样宝贝吴婵娟,简直是奇货可居的样子。 夏昭帝笑了笑,背着手道:“其实,没人觉得这图有什么特别。大家的目光,都在这图旁边的四句话上。” 盛思颜这才看见那只竖着画的重瞳右边的地方。 那里同样是竖着写着四句话。两句一列,并列在重瞳图右边。 “重瞳现,圣人出。”盛思颜喃喃念道,“……所以吴婵娟被称为‘圣人’?” 这两句话旁边的两句话。却被黑墨完全涂去了。 盛思颜沉默地看着这幅图,脑海里浮现了那一年,她要跟周怀轩定亲之时。在盛国公府用滴血石验血的时候,看见的异象。 如果那个异象是真的。她想,她应该见过“重瞳现,圣人出”的后面两句话,虽然那种文字她并不认得,但是她用自己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完完整整抄录了那些文字…… “怎么了?感觉如何?”夏昭帝温言问道。 “没什么感觉。”盛思颜笑道,“我又没有重瞳,这图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夏昭帝点点头,“对我也没什么意义。但是……”他顿了顿,“对有些人有意义,而且有很大的意义。” 盛思颜:“……” 夏昭帝便把他在叔王夏亮身边的探子说的话,全部告诉了盛思颜,末了问她:“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盛思颜听了夏昭帝的话,几乎傻了过去! 不可知之地…… 她竟然又一次听到了“不可知之地”这个名字! “父皇,您说的是真的?这幅重瞳图里,真的藏有通往‘不可知之地’的秘密?!”盛思颜激动得快要发抖了,她强自镇定,但是颤抖的双手还是泄露了她的心情。 夏昭帝看了看她轻轻抖动的手臂,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温言道:“不用怕。” 盛思颜哪里是怕,她明明是太激动了…… “……父皇,怎么看出来这幅图有路线的?”盛思颜忍不住问道,再一次睁大眼睛,往那幅图看过去。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盛思颜再看这幅线条简单的重瞳图,终于看出点儿门道。 这图,有些像前世她玩过的那种迷宫图。 迷宫的线条是断断续续的,有的连成一片,有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有缺口的地方,就是通道,没缺口的地方,就是死路。 不过如果这样看,里面涉及到的线条和路线实在太多了,那个说参透了秘密的人,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找出来的。 盛思颜这样一想,就又想到一事,“父皇,这幅图不是一直在这里,只有皇帝和四大国公能看到吗?叔王身边那个高人,是如何参透这幅图的呢?” “他们有摹本。”夏昭帝沉声道,“是阮同那个贱人当年偷偷临摹的。”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临摹而已,那差别可就大了。 盛思颜在心中暗乐。 夏昭帝又道:“……叔王,应该正在想法子,要来看看真图。” “想看真图?”盛思颜一手横抱在胸前,一手托腮,微笑着道:“父皇,不如,我们给个机会,给他看吧?” “哦?”夏昭帝笑了。盛思颜的话,真是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盛思颜对夏昭帝说实话:“……父皇,我想知道通往不可知之地的秘密。” “咦?你难道也想长生不死?”夏昭帝莞尔,“我不知道你有这个抱负呢。” 两人私下里相处的时候,夏昭帝从来不在盛思颜面前自称“朕”。 盛思颜笑了笑,她当然不是为了自己,她是为了周怀轩。 这五年来,随着阿宝的长大。周怀轩的病情有所缓解,他发狂的时间间隔得越来越长,最长的一次,有两年没有发狂过。 但是最近一年,他的病情似乎又有所反转。 堕民大长老提议,让周怀轩去西北的堕民之地,到神庙里住着。看看会不会有缓解。 因此周怀轩跟着堕民大长老回西北堕民之地去了。 从周怀轩的来信来看。堕民的神庙确实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他在那里养病,暂时不会回来。 盛思颜只要周怀轩健康就好,并不在乎这样的分离。 虽然她也很想他。但是一想到他在那里不会饱受疾病之苦,她就觉得现在的分离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盛思颜笑道:“不,我不想长生不死,但是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找到这个秘密不可。” 她没有说实话,但是也没有说假话。 夏昭帝点点头。“据我所知,‘不可知之地’这个地方,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盛思颜头一次拉着夏昭帝的手撒娇:“呵呵……父皇,子虚乌有也好。反正看看我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父皇,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夏昭帝:“……” 盛思颜难得在他面前撒一次娇,夏昭帝恨不得再拖延一会儿。让这种感觉再延长一些。 但是看见盛思颜眼里渴望的神色,夏昭帝又不忍心再逗她了。忙道:“行,那就给他们一个机会吧……” 而且夏昭帝确实也需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了。 …… 过了几天,叔王夏亮进宫看大皇子,对他嘘寒问暖,很是关照。 因为叔王夏亮管着宗人府,皇室子弟的用度,理论上都要从他手里过,然后才送到宫里头的安阳公主和大皇子手里。 夏亮这几年对大皇子和安阳公主照顾有加,跟这两姐弟的关系极好。 “叔祖。”大皇子一见夏亮来了,忙从书房里出来跟他说话。 书房里正在给大皇子讲书的曾大学士皱了皱眉头,但是也没说什么。 夏亮笑着抚了抚他的头,“在听曾大学士讲书?” 大皇子点点头,苦着脸道:“曾大学士学识渊博,但是讲得太高深了,我听不懂……”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夏亮忙叮嘱他,“听不懂,就多问问,让曾大学士再讲一遍,切不可不懂装懂。” 大皇子“哦”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夏亮又向周围看了看,道:“你父皇呢?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宫门口停着神将府的大车……” 大皇子指着御书房的方向,道:“在那里呢。父皇在跟大姐和小表弟说话。” 夏亮笑了笑,同情地道:“你父皇跟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恐怕比跟你和你姐姐说话的时候还要多吧?” 大皇子眨了眨眼,挠挠头道:“……没有吧?父皇也跟我和姐姐说话。而且说得很多,有时候,我恨不得躲着父皇……” 夏亮心里升起一股闷气,他有股一拳头砸到石头上的感觉,不仅心里憋得慌,而且手疼…… “大皇子!”大学士在书房里叫他了。 大皇子忙应了一声,对夏亮道:“叔祖,我先进去听书了。” 夏亮点点头,跟他一起进去。 曾大学士对夏亮颔首道:“叔王。” 夏亮对他拱了拱手,道:“大学士如果有空,可否借一步说话?” 曾大学士便让大皇子练字,同时给他布置了一个题目,让他写一篇时论,然后跟夏亮去另一边的偏殿坐下说话。 “叔王有什么事吗?” 夏亮便叹口气,道:“圣上年纪渐渐大了,这么多年都不肯纳妃,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 曾大学士笑了笑,“这是圣上的家务事。” “是。”夏亮点点头,“圣上纳不纳妃,我们做臣子的管不着,因为圣上已经有儿子了,也不算对不起祖宗。只是……”夏亮顿了顿,“按祖制,大皇子已经九岁了,是到了立太子的时候了。” ※※※※※※※※※ 第三更,为enigmayanxi盟主大人前天打赏的仙葩缘加更送到。o(n_n)o。 今天三更啊,亲们的粉红票和推荐票呢?! 最后一天,最后几个小时了,粉红票快投出来!!! 。 。(未完待续)   ☆、684 先说一句,今天第三更《立储》已经在七点更新。 四月最后几个小时了,最后一次大声疾呼: 还有没有粉红票!!! 还可以投粉红票的亲,请投出宝贵的粉红票!!! 风雨兼程了九个月,我们努力最后一次!!! 剩下的内容不多了,亲们如果已经没有四月的粉红票,那请把五月的保底粉红留给盛宠! 请大家保底粉红支持!!! 保底粉红投给盛宠,盛宠给大家一个圆满的收尾!!! (最后,请支持某寒的新书《倾世宠妻》,但是暂时不要催更……o(n_n)o。) 。 。(未完待续)   ☆、第103章 事成 (三更求保底粉红票) 立储这种事,不算是皇帝的家务事了,而是关系到大夏皇朝的江山万代。 但是朝臣能说的余地也不大,最多只能督促皇帝立储,但是到底立谁,那是皇帝说了算。 不过夏昭帝只有一个儿子,所以就无所谓立谁了。 曾大学士点点头,“叔王言之有理,不如您向圣上进谏?您是圣上的叔父,又是三朝老臣,且管着宗人府,于情于理,您去劝说圣上都是最合适的。” 叔王夏亮近来自己的事颇有些不顺,不敢再私下里做手脚,只好把目光投向了大皇子。 大皇子如果能做太子,他的日子应该就好过多了。 不过叔王夏亮来找曾大学士,就是想让曾大学士纠集一批所谓的“清流”向圣上进言,这样对圣上才有真正的压力。——至于自己,虽然有个“叔父”的身份,其实圣上并不怎样把自己放在眼里。 叔王夏亮对自己的地位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曾大学士居然这样圆滑,滑不留手地将这个话题又踢了回来,想让自己去打头阵…… 夏亮暗骂曾大学士心眼儿多,一边道:“……呵呵,曾大学士,我这人不学无术,除了对宗族族规一知半解之外,别的都是一窍不通。这些立储的大事,我可不敢置喙,您拿主意吧。” 曾大学士也“呵呵”,抚着胡须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皇室宗族里的事务,叔王既然说这是按照族规,理当由叔王去进谏了。” 夏亮只好把郑老爷子祭了出来,“郑国公府统领天下读书人。郑老爷子若是愿意出头,曾大学士倒是可以多跟郑老爷子商议商议。” 曾大学士眼前一亮,暗忖如果这件事能让他跟郑老爷子搭上关系倒也不错。——郑国公府是天下文坛领袖的地位,能跟郑老爷子站在一起,就算不成也没问题,还能提高一下声望…… 这样一想,曾大学士倒是不推辞了。颔首道:“郑老爷子见事极明。跟他商议,应该是万无一失。罢了,大皇子既然叫我一声‘先生’。这个头,我帮他出了!” 其实是因为拉了郑老爷子打头阵,出头的肯定是郑老爷子,不会是他曾大学士。 但若是成了。他的功劳却比郑老爷子还要大…… 叔王夏亮见说服了大皇子的先生,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就恭候您的佳音了。”又道:“立了太子之后,我就可以把我身上的差事卸给我儿子,我自己去游山玩水了!” 曾大学士笑着送了叔王夏亮出去,暗道这不学无术的叔王果然三句话不离本行。只知道玩乐,心中对他升起几丝鄙夷。 …… 下午的时候,曾大学士去了郑国公府登门造访。 因他说有重要的事要跟郑老爷子商议。郑老爷子恰好在家无事,便让他进来说话。 曾大学士就把和叔王夏亮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他掩去了夏亮的提议,只说是自己想起来的。 他是大皇子的先生,他维护大皇子的利益,无可厚非。 而且夏昭帝只有这一个儿子,根本就没有夺嫡站队的可能,因此郑老爷子也没放在心上,一口答应下来,“有理,有空咱们一起跟圣上提一提吧。” 曾大学士大喜,马上就跟郑老爷子议定了进宫的时日,先后给夏昭帝递上奏章。 王毅兴见了,专门把这两份奏章摆在夏昭帝面前,“圣上,这两份奏章,您批了没有?” 夏昭帝本想当没有看见,但是王毅兴一直笑着看着他,他有些不自在地敲敲桌子,“放那儿吧。” “圣上,已经放了好几天了。”王毅兴笑着说道,“曾大学士的奏章您可以当没有看见,但是郑国公的呢?那可是在立储一事上,有发言权的。” 夏昭帝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王毅兴收了笑容,正色道:“圣上,其实曾大学士和郑国公说的都是正理。您不能……太过任意妄为了。” 夏昭帝沉吟半晌,不悦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朕想静静。” 王毅兴躬身退了出去。 在宫门口,他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安阳公主夏珊。 “二舅,我听说父皇要立太子了?”她充满希翼地看着王毅兴。 王毅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道:“这是朝堂中事,跟你无关,你少打听这些事。” “怎么会跟我无关?那是我弟弟!我嫡亲的弟弟!”夏珊激动说道,“我还听说,曾大学士和郑国公的奏章递上去好几天了,父皇都不闻不问,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去质问你父皇不成?”王毅兴沉下脸,“谁给你的胆子?!” 王毅兴从来没有这样对夏珊疾言厉色过,夏珊一下子怔住了。 “回去!姚女官呢?怎么能放你在宫里乱走?!”王毅兴一把拽住夏珊的胳膊,往她的宫室方向走去,脸色肃然,不像平时和颜悦色的样子。 夏珊心神乱撞,被王毅兴攥着胳膊,踉踉跄跄跟着他回自己的宫室去了。 姚女官匆匆忙忙赶到,正好看见王毅兴将夏珊推进她自己的宫室大门内。 “王相,您这是做什么?”姚女官笑着打招呼。 王毅兴上下打量姚女官一眼,冷冷地道:“姚女官,圣上把大皇子和安阳公主交给你教养,你都是如何教养的?” 姚女官半昂着头,骄傲地道:“……圣上让我如何教养,我就是如何教养的。” “那圣上也让你听凭有人在安阳公主面前教唆,甚至任凭她在宫里乱跑?!”王毅兴很是严肃地道。 “这你管不着。”姚女官丝毫不买王毅兴的帐,“若是你觉得我做得不好,大可回禀圣上,将我逐出宫去。”倒是振振有词。丝毫不觉得她做得不妥。 王毅兴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姚女官,没有再说话了,转身而去。 …… 不久,京城里就传出了风声,说夏昭帝要立储了,当然是立唯一的儿子为太子。 夏昭帝想不搭理都不行了。因为就连大朝会的时候。很多朝臣也开始热议此事,并且公开向夏昭帝询问此事。 “圣上,立储之事刻不容缓!” “圣上。大皇子德才兼备,品学兼优,实是我大夏之幸!” “圣上有此佳儿,万世无忧!” 就连王毅兴也被人撺掇着表态。 “王相。你嫡亲的外甥做太子,你怎么不发一言啊?” 王毅兴只好拱手道:“我听圣上的。” 有臣子听了王毅兴的话。暗骂他奸诈,简直是只知道逢迎圣意的弄臣…… 夏昭帝板着脸听了几次大朝会,试图装聋作哑,但是在好几次之后。他也抵挡不住了,因为连大夏的百姓都开始关心此事,并且对他唯一的儿子寄以厚望。 夏昭帝的心情极受影响。一直闷闷不乐,过了几天。居然就卧床不起了。 他一病,立储之事就更是要提上日程了。 夏昭帝就在病床上下了谕旨,让王毅兴和叔王夏亮共同操持立储一事。 …… “父皇,您吃药了。”盛思颜端了一碗药进来,送到夏昭帝手里。 夏昭帝看也不看,一仰头就喝了,把药碗交回到盛思颜手里,有气无力地道:“……思颜,委屈你了。” 盛思颜抿嘴笑了笑,“我有什么委屈的?其实您早该立储了,不然那些人背后的小动作还会不断,烦不胜烦。” 夏昭帝点点头,“嗯,你放心。就算立了大皇子为太子,我也不会委屈你的。” 盛思颜不以为然地道:“我是神将府的人,不管谁做皇帝,都不会对我怎么样的,父皇您放心吧。”顿了顿,又道:“阿宝也是要承继神将府的。神将府自成一体,不会对任何人折腰的。” 这是在安慰夏昭帝,不要想不应该,不合理的事。 夏昭帝怅然道:“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惊世骇俗,只要他能做个好皇帝,善待臣民,更善待你和阿宝,我就别无所求了。” 盛思颜笑道:“我看大皇子还不错,难得心思纯良。” “哼,是纯良,简直到了蠢良的地步……”夏昭帝低声嘀咕一声,阖上眼,“我要睡一会儿。” 盛思颜起身道:“我去外面跟姚女官说说话。” 她走出夏昭帝的寝宫,和迎面而来的王毅兴和叔王夏亮打了个照面。 盛思颜忙道:“圣上刚刚吃了药,睡了。两位有事的话,等下再来吧。” 王毅兴看了叔王夏亮一眼。 叔王夏亮笑着道:“立储的诏书都拟好了,就等圣上盖印了。” 盛思颜笑着颔首道:“是喜事,等下圣上醒来一定很高兴。” 王毅兴拿出另外一份拟好的诏书,“吴国公去世,吴国公的爵位有他儿子承继,这里是谕旨,圣上也要过目的。” 盛思颜没有接,侧了身子道:“等圣上醒了你们再给圣上看吧,我不方便看这些东西。”说着,带了侍女扬长而去。 王毅兴没有看她,低头将谕旨放回自己袖袋里。 …… 昭历八年的九月底,吴世子接任吴国公的位置,同年,大皇子夏池被立为太子,迁入东宫。 同时,还有一道圣旨下到神将府,召阿宝入宫,为太子伴读。 ※※※※※※※※※※ 这是第一更。求保底粉红票!!!o(n_n)o。 亲们的保底粉红票请投给盛宠,俺会坚持三更,将结尾一气呵成,亲们也能看得酣畅淋漓。o(n_n)o。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第三更。o(n_n)o。 。 。(未完待续) ps:感谢丢丢剪剪昨天打赏的仙葩缘。感谢floodjiang昨天打赏的两块和氏璧。感谢书友150404230050121昨天打赏的和氏璧。感谢忽而暖冬昨天打赏的桃花扇。感谢亲们昨天打赏的平安符。感谢亲们昨天投的粉红票!!!么么哒!   ☆、第104章 威慑 (第二更求保底粉红票) “伴读?宣阿宝去做伴读?”盛思颜皱起眉头,看着那传旨的内侍,有些发晕。 这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做他的太子得了,为什么还要阿宝去做伴读? 盛思颜定了定神,从内侍手里接过圣旨,寻思着用什么法子去宫里打消夏昭帝的念头。 阿宝从地上站起来,轻轻拽了拽盛思颜的衣襟。 盛思颜低头,看见阿宝对她笑道:“娘,您别担心,反正我也经常进宫,不碍事的。” 以前进宫是夏昭帝陪着他玩,以后进宫,是他陪太子读书…… 这两者的区别可是大了去了。 盛思颜心里很是不悦,但是没有在阿宝面前表现出来,她也笑了笑,道:“嗯,等娘进宫问问你皇帝外祖。” “夏阳公主,这事儿是王相和叔王共同决定的,圣上也没反对,痛痛快快就盖了印,您还是好生想想再进宫。——告辞!”那内侍笑着点拨了两句,才带着宫里的侍卫离去。 盛思颜看着那内侍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周老爷子将他们母子叫到松涛苑,问道:“……这圣旨是怎么回事?阿宝是我神将府的继承人,去给太子做伴读,不怕降了身份?” 盛思颜心里一动,明白过来,苦笑道:“恐怕,那边想的就是要让阿宝摆正他的位置。” 让阿宝去给太子做伴读,不仅是在提醒他们神将府,而且也是在提醒天下人,阿宝只是皇帝的外孙,并不是皇帝的孙子。当然,更比不上皇帝唯一的儿子…… 之前夏昭帝对盛思颜和阿宝的盛宠,到底还是戳了某些人的眼睛。 圣上一立太子,那些人马上就跳出来要教盛思颜和阿宝做人了。 周老爷子挑了挑眉,“呵呵,这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看我老了,怀轩又不在府里。神将府就能任由他们揉搓了吧?” 盛思颜心里一动。心生一计,笑道:“祖父,您别想多了。咱们根本就不用管那些人怎么想。想给神将府一点颜色看看,他们还不够资格。您放心,阿宝可以给太子殿下做伴读。横竖这圣旨又没说做一辈子,咱们进宫做做样子。等我父皇病愈了。再来跟他们算账。” “这又何必?我说一句话,就不信那些人还敢找阿宝的茬儿!”周老爷子老当益壮。还是很有气势地说道。 盛思颜微笑着摇头,“祖父,真不碍事。阿宝,不是谁都能欺侮的。去给太子做伴读也好。跟太子殿下熟络熟络,以后也好说话。况且太子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 “可是放阿宝一个人进宫,我总是不放心。”周老爷子忧心忡忡说道。“不如给怀轩一封信,让他回来看看?” 盛思颜忙阻止周老爷子。“千万不要让怀轩知道。等他病情稳定了,他自然会带信回来,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周老爷子见盛思颜胸有成竹的样子,想了想,也不再劝,只是道:“我不管你如何打算,阿宝的安全是第一重要的。他如果进宫,一定要带护卫。” “那是自然。”盛思颜笑道。 堕民精英八姓都在他身边守护,怎么可能有人伤得了他? 再说阿宝年纪虽小,自己的本事却已经在周怀轩的亲自教养之下,突飞猛进,很是厉害。 盛思颜带着阿宝回清远堂,嘱咐他道:“去宫里给太子殿下做伴读,最重要记得不要做出头鸟,凡事装傻藏拙就好。” 阿宝笑嘻嘻点头,“我知道,我都让着太子就行了。” 阿宝打定了主意,凡事都不跟太子争,第一都让太子得去最好。 盛思颜见阿宝这样懂事,又很是心疼他,将他揽入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怜惜地道:“也不用太委屈自己。偶尔赢一两次也不要紧的。” “没事没事,其实我不喜欢要别人的强。”阿宝忙宽盛思颜的心。 …… 太子的立储大礼结束之后,阿宝和另外几个尚书侍郎的儿子就要每天进宫,给在东宫念书的太子做伴读了。 本来伴读应该住到东宫,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盛思颜当然是不肯的,她去找了王毅兴,强硬说道:“如果要阿宝去东宫住半个月才回家,那这个伴读我们也不做了,你们另寻高明吧。” 王毅兴知道她很少说狠话,但是一旦说了,那是言出必行。 出了半会神,王毅兴点点头,“那就每天去东宫吧,不用住了。” 王毅兴这样好说话,盛思颜倒是没有料到,她怔了怔,换了话题问道:“你夫人怎样了?我托天下药房找的药材找到了,如果你不嫌弃,我让我爹来给你夫人治病。这个药材很对症,只要坚持下去,过一两个月她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啊?”王毅兴也一怔,过了许久方道:“多谢你了,我回去看看幼岚的情形。” 盛思颜应了,回去等他的消息。 …… 王毅兴回到相府,径直去了尹幼岚躺着的屋子。 他一去,就马上去浴房洗漱,换了衣裳,出来端了一盆热水,给依然晕迷的尹幼岚擦洗身子,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衫,再给她梳头。 尹幼岚虽然一直在晕迷中,但是头发还是每七天洗一次,王毅兴听了王氏的教诲,每天都让人给尹幼岚按摩全身的穴道。 但是尽管每天不间断地按摩,尹幼岚在床上晕迷了六七年,全身的肌肉还是不可避免地萎缩了。 王毅兴看着尹幼岚消瘦憔悴的样子,叹了口气,将她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轻声跟她说话。 “……今天夏阳公主来找我,不想她儿子去东宫住。虽然做伴读就是要进东宫陪着太子住的,但是阿宝不一样,他目前是神将府唯一的继承人,才六岁。若是在东宫有个三长两短,我怕连太子都难保……” “……夏阳公主说找到了药,要请盛七爷来医治你。幼岚。你还能醒吗?” 这么多年来。王毅兴在尹幼岚的床前自言自语已经成了习惯。 起初只是寂寞,无人说话,而尹幼岚晕迷在床。是个倾诉的好对象。 后来就成了习惯,每天不说几句就不舒服。 “王相又在屋里对着夫人说话呢?” “是呢,王相对夫人真是好。真可惜夫人一直醒不过来……” 外屋的丫鬟婆子窃窃私语,对于屋里两位主子的情形已经习以为常了。 …… 很快到了阿宝入东宫伴读的时候。 盛思颜亲自带着范妈妈和樊妈妈送了他过去。 盛思颜是夏阳公主。是太子长姐,就算太子也要对她躬身行礼。 “长姐。”太子带着人应了出来。 盛思颜微微一笑。对太子颔首道:“太子,我把你外甥交给你了。他年纪小,不懂事,如果做错事。说错话,请不要和他计较。如果他得罪你,你告诉我。我来罚他。” 这是在暗示太子,不要想给阿宝使绊子。 太子忙道:“长姐放心。阿宝这样乖巧。一定不会淘气的。” 盛思颜笑了笑,跟着太子去东宫,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甚至把东宫上上下下的人都看全了。 她的记性奇好,只看了一遍,就将这些人都记住了,对他们一个个点着名字,吩咐道:“你们是东宫的人,要记得好生服侍太子,不要寻衅滋事。若是让我知道,定会禀告父皇,重重处罚!” 盛思颜在东宫软硬兼施,就是为了威慑他们,免得这些人私下做手脚,给阿宝穿小鞋。 阿宝笑眯眯地跟在盛思颜身边,并不说话,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 他把阿财揣兜里带来了,只想等下没事的时候,就跟阿财玩。 盛思颜回身又交代了阿宝几句话,才带着人走了,只把范妈妈和樊妈妈留下。 这两个人都是普通仆妇打扮,东宫的侍卫都没有放在心上。 进宫伴读的这些孩子都是贵胄出身,都带着小厮还有丫鬟婆子,阿宝倒是带的人最少的。 …… 从宫里出来之后,盛思颜就去了盛国公府,跟盛七爷一起去王毅兴的相府。 王毅兴终于想通了,给她传话,说想用盛思颜寻到的奇药试一试给尹幼岚治病。 “夏阳公主,盛国公。”王毅兴从尹幼岚的屋子迎了出来,“两位里面请。” 盛思颜和盛七爷进了里屋。 看着屋里躺着的那个憔悴瘦削的女子,盛思颜有些伤感。 她还记得尹幼岚那时候的美貌出众,但是在病床上晕了这么久,再美的美貌也已耗光了。 但是王毅兴似乎对尹幼岚更上心了。 盛思颜留神打量王毅兴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看尹幼岚的目光,里面有着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怜惜。 王二哥终于放下了。 盛思颜的心情陡然轻松起来,有些促狭地想,王二哥果然对病弱的女子更有心…… 她笑着对王毅兴仔细说了那药的疗效,对于尹幼岚病情的帮助,末了道:“这药我爹也是第一次用,希望疗效能有书上说的那么好。” 这几乎是尹幼岚唯一的希望了。 王毅兴点点头,道:“不会更糟的话,就没事。” 盛七爷笑道:“那是,最多就是跟现在一样,不会更糟的。” “那就请吧。”王毅兴让开身子,请盛七爷过来诊脉,盛思颜在旁边打下手。 ※※※※※※※※※※ 第二更送到。大家五一快乐!求保底粉红票啊啊啊啊!!!! 晚上还有第三更。亲们表忘了看。o(n_n)o。 。 。(未完待续) ps:亲们五一快乐!前面一章立储改了一个小小的细节。o(n_n)o。   ☆、第105章 出众 (第三更,霁鱼儿仙葩缘+) 盛七爷凝神给尹幼岚诊了脉,不断点头道:“王相,你夫人的状况很不错,比我预想的要好。” 盛思颜笑道:“王相最会照顾人的。尹夫人在王相的精心照料下,有这个状况是正常的。”又对王毅兴道:“王二哥,幼岚姐的病一定会好的。” 王毅兴看着盛思颜微微一笑,“承夏阳公主吉言。” 盛七爷诊完脉,开始施针。 很快尹幼岚的头上就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整得跟小刺猬一样。 王毅兴有些心疼地问:“……会不会疼?会不会太多了?” 盛七爷头也不抬地道:“我施针很轻的,一点都不疼。” 盛思颜扯了扯嘴角,没有拆盛七爷的台。——这么多银针,不疼才怪了! 当然,尹幼岚目前是晕迷状态,什么感觉都没有,如果能感觉到痛,那倒是好事。 一顿银针扎了下来,就花了整整两个时辰。 盛思颜和盛七爷都是满身大汗,如同雨里浇过一样。 施针,特别在头部施针,是很累人的事,需要非常高的注意力,还有眼力和手力的完美配合。 “这是今天的药,你亲自拿去煎。煎好了用芦苇管喂到她的胃里。”盛七爷细细地交代,“我们明天再来。” 王毅兴看着尹幼岚的额头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很是惊喜地道:“好像确实有用,你们看幼岚的额头上出汗了。” 盛思颜微笑着点点头,“给她吃药,会好得更快。” 从相府回到神将府,盛思颜发现阿宝居然已经回来了。 “咦?你们已经结束了?”盛思颜好奇地问。 阿宝笑着道:“嗯。曾大学士说今天是第一天,只让大家坐在一起互相说了名字,又交代了一下功课,问了问大家平时都念什么书,就放我们回来了。” 盛思颜松了一口气。 还好,东宫里面目前还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深不可测。 希望太子好生跟着曾大学士学做皇帝的道理,不要辜负了夏昭帝的一片心。 “……娘。曾大学士问我的大名是什么。我说我叫阿宝,曾大学士说阿宝是乳名,不能作数。”阿宝说到这里就有些不高兴。撅起了嘴。 盛思颜笑道:“咱们就用阿宝这个名字。你的大名,别告诉他们。” “那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呢!”阿宝忙道,“我的大名是什么?” “……以后等你长大了告诉你。”盛思颜摸了摸他的头,“去洗手。然后来吃点心。” 阿财的小脑袋一下子从阿宝的脚边探了出来,伸出小鼻子嗅了嗅。表示它已经准备好要吃点心了。 …… 接下来的两个月,盛思颜忙着和盛七爷一起,帮着治疗尹幼岚。 而阿宝,就一直在范妈妈和樊妈妈的陪同下。兜里揣着阿财,每天去东宫陪太子念书。 大皇子封了太子,他的先生就多了。除了以前的曾大学士,还有郑老爷子。也时不时来给他们上课。 太学里面饱读诗书的老先生们更是隔几天就换一个过来讲学。 阿宝从来就是坐在最后排,偷偷跟阿财玩耍。 那些讲课的人都知道阿宝的身份不一般,大部分人都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有少数人还是不信邪,总觉得神将府没有了周承宗,现在周怀轩又重病远走,已经是衰败的下场,对阿宝就没有那么恭敬。 特别是曾大学士,在叔王夏亮的怂恿下,他怎么看阿宝怎么不顺眼。 “阿宝!上课的时候不要玩小刺猬!”曾大学士见阿宝一直逗一只小刺猬吃东西,终于忍不住了,在前台拿教鞭敲了敲桌子。 阿宝慢条斯理抬起头,看了曾大学士一眼,点点头,并不说话。 曾大学士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发作不得,只好瞪了他一眼。 一节课教完,曾大学士有心要给阿宝一个下马威,将他叫了起来,问道:“我刚才都讲了些什么,你能复述一遍吗?” 阿宝痛快地摇头,“不能。” “不能?!”曾大学士怒了,瞪了阿宝一眼,“不学无术,以后有什么出息?!” 阿宝到底年纪小,虽然想着要让着太子,但是现在跟太子没关系,是曾大学士这个老头子跟他过不去,便出口反驳道:“你教的东西我都会了,何必要听?” “会了?!好大的口气!”曾大学士气得发晕,“我刚才讲的课你都没听,敢说你会了?好,你给我说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是什么意思?” 阿宝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意思是,为君之人应施德政,这样才会如同北极星被众星环绕一样,得到民众的拥护。” 曾大学士一怔,低头看了看书。——果然答得不错…… “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是什么意思?”曾大学士故意挑了一个难一点的问题问。 阿宝再聪慧,也只有六岁,应该答不出来吧? 岂知这些东西,夏昭帝早就跟阿宝说过,阿宝听一遍就记住了。 当下阿宝朗声答道:“只用刑法治民,民众会用一切手段只求免罪,会失去廉耻之心。而用道德教化来之民,就能让民众不仅保有廉耻之心,而且能循规蹈矩。”想了想,阿宝又加了自己的看法,当然是他曾经在夏昭帝面前说过,还被夏昭帝夸奖过的,“其实这两种说法都对,又不对。只用刑法治民,会偏于严苛,效果是短暂的。只用道德教化,又太过随心,不会有显著的效果。只有刑法和教化同时进行。才能既保证政令的畅通,又能让民众心悦诚服,得到巩固和提高。” “说得好!”曾大学士刚一听完,就忍不住大声叫好! 阿宝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座位下面的阿财做了个鬼脸。 “坐下吧。算你过关了。”曾大学士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收了激赏的神色,板着脸说道。 这屋里的孩子。年纪最大是太子。九岁。别的孩子都是六七八岁期间。 曾大学士为了挽回面子,忙叫了太子,道:“太子殿下。请您讲一讲‘温故而知新’,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今天讲的内容里面最简单的内容,而且说了好几遍,太子坐在最前面。一定记得的。而且在大皇子来东宫做太子之前,曾大学士就反复给他讲过了。 结果太子站了起来。支支吾吾半天,就是讲不明白这个道理。 曾大学士最后只好给他浑水摸鱼地过了关,“……嗯,说得对。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说,在复习以前学的旧东西的时候。会有新的发现。太子说得很对!” 其实太子根本就没有说出这层意思,事实上。大家都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不过曾大学士夸他,大家都以为他答对了,纷纷鼓掌夸太子。 太子有些脸红地坐了下来,回头飞快地瞥了阿宝一眼。 阿宝的耳力特别好,将太子叽里咕噜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太子根本说的不是曾大学士那个意思,但是他是太子,所以他就算说错了,曾大学士也要夸他说得对。 阿宝皱了皱眉头,觉得曾大学士这样做不地道,错了不纠正,也不想办法让太子精进学业,只是一味迎合,简直就是皇帝外祖说过的那种“弄臣小人”,是在毁太子…… 他也抬头看了太子一眼,张了张嘴,想说话,却看见太子眼里闪过一丝羞窘的神色。 太子在不好意思呢,他也知道他自己没有答对啊…… 阿宝心下了然,便不再多话了,对太子笑了笑,算是安抚他。 太子霍然回头,心里很是膈应。 …… 过了几天,太子和自己的伴读们去校场习武。 他们当然不会如同那些军士和侍卫一样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他们只要会一些基本的技能就可以了。 比如说,骑马,射箭,舞剑,耍枪,都是一般世家子弟都会学习的那些东西。 阿宝也早就会了,他在神将府每天三更天就起床习武,跟着堕民精英八姓里的几个男教习学的内容早就不是这些简单的技能了。 但是他也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已经学会了处处收敛锋芒。 上一次在曾大学士面前露了一手之后他就后悔了,以后就更加警醒,不再跟人无谓地争强好胜。 “阿宝,来,咱们赛一场如何?”工部尚书的孙子骑着一匹小马跑过来,对阿宝问道。 “不了,我不大会骑马。”阿宝笑嘻嘻地道,不想起身,跟阿财玩得很来劲。 “哼!还是神将府的继承人呢!——软蛋一个!”那孩子瞪了阿宝一眼,很是不屑地道,手里的马鞭朝阿宝这边使劲儿挥了一下,差一点就扫中阿宝的脑袋。 阿宝五六岁之后,已经可以收敛自身的气息,不会再让动物们看见他就害怕了,不然他走到哪里,哪里的动物都要跪…… 这个工部尚书的孙子这样讨人嫌,阿宝决定给他个教训,便懒洋洋地看了那马一眼。 那马立刻像是被马蜂蜇了一样,长嘶一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狂奔,要从校场跑出去。 校场的侍卫们忙呼喝着追过来,手里挥舞着套圈,终于将那惊马套住了。 马背上那孩子倒是死死拉着缰绳,没有摔下来,但是众人一走到他身边,就闻到一股尿骚味儿,他被吓尿了…… ※※※※※※※※※※※ 第三更,为霁鱼儿盟主大人前天打赏的仙葩缘加更送到。o(n_n)o。 今天三更啊,亲们的保底粉红票和推荐票呢?! 。 。(未完待续)   ☆、四月答谢兼许诺 今天的第三更《出众》已经在七点更新,亲们表忘了看。 先感谢亲们四月投的粉红票!!! 感谢浅笑轻纱、enigmayanxi、cadyss、丢丢剪剪、霁鱼儿、书香迷恋168、吖市、涐是伱緈諨、see_an、karlking、醉槿花清影、456的123、綠橋^^、floodjiang等十四位盟主大人的倾力支持。 感谢各位宗师、掌门、长老、护法、堂主、舵主,和许许多多订阅打赏投票的书友。你们的名字某寒都铭记在心。o(n_n)o。 每次某寒求票,亲们都是全力以赴,坚持了这么久,某寒十分感激!! 亲们真的每一次都给某寒惊喜!!! 好了,言归正传,还有最后几天了,亲们赶紧把账号里的保底粉红投给盛宠!!! 只要亲们投保底粉红,某寒一定一直三更到结文!!! 请投保底粉红票!!! 。 。 (还有很多心里话,等完结感言时再说吧。么么哒!!!) 。 。(未完待续)   ☆、第106章 锋芒 (第一更求保底粉红票) 那孩子当众出了大丑,羞愤难忍,也没法再待下去了。 他的下人忙过来将他领走去换衣裳。 和这孩子相熟的小伙伴自然看阿宝不顺眼,但是他们不敢再亲自去挑衅,而是去怂恿太子。 “……太子殿下,您骑射的本事前日师傅都夸呢,不如给大家伙儿露一手?” “是啊!让那边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也见识见识什么叫厉害!” 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围在太子身边挤眉弄眼地说道。 还有一些孩子是跟阿宝交好,自然也气不过,就跟对方吵起来:“……喂!你们怎么骂人啊!” “谁骂人了?我们说狗眼看人低,你是狗眼吗?不是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栽!”对方发出一阵哄笑声,十分愉悦。 阿宝拧起眉头,站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他可以让着太子,但是别的人,对不起,没这待遇。 他大步走到自己这边小伙伴前面,将他们护在身后。 阿宝比同龄的小孩子要高得多,跟太子身边那些大他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高,因此在这些人面前完全不输气势。 “你——!”他伸手指着太子身边笑得最厉害的一个大孩子,“出来!” 那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太子,轻声道:“……太子?” 太子看了他一眼,也上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对阿宝道:“阿宝,你这是要干什么?” 阿宝微微躬身。道:“太子请让开,我要跟他比试比试!” 太子摇了摇头,“若要比,跟孤比。” “是啊!要比,就跟太子比!跟我们比,算什么英雄好汉!”那孩子在太子身后激动得发抖,越发火上浇油。 阿宝的眼神不善地眯了起来。“弓箭!”他手一摊。对身边的人说道。 神将府的下人忙递上来阿宝常用的一张小弓,弓身虽然不长,但是用料黑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弓弦色如暗金。 “箭呢?”阿宝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给他送箭,回头又问了一声。 神将府的下人有些犹豫了。轻声道:“阿宝小少爷,这弓的威力太大。对付这些人,您还是用别的弓吧……”意思是,杀鸡焉用牛刀? 阿宝顽皮地笑了笑,道:“把我的箭囊拿过来。我早有准备。” 他当然早有准备,准备好了有人会耍贱,会故意挑衅。 他也不能一箭把人射死。 毕竟贱人虽贱。但只是言语挑衅,到底罪不至死。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范妈妈便把箭囊笑嘻嘻地递了过去。 阿宝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对准了太子的方向。 太子的脸都白了,厉声道:“阿宝,你敢射孤?!” “敢对太子射箭!阿宝你好大的胆子!” 太子那边顿时鼓噪得更厉害了。 阿宝撇了撇嘴,大声道:“烦死了!安静点儿行不行!”话音一落,他的手指一松,他搭在弓弦上的那支箭已经离弦而出,往太子那边直飞过去! 太子没料到阿宝真的动手,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那箭却如同长了眼睛一样,拐了个弯越过太子,往他身后那个刚才骂阿宝“狗眼看人低”的孩子身上扎过去! 咚! 那箭一下子打在那孩子的胸口,重重地撞击,然后落在了地上。 那孩子直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再低头,却看见那箭尖已经是被削去了,箭尖的位置包上了厚厚的布团,只是那布团里面似乎是一小团墨囊,在他胸口氤开了一大团黑墨,十分刺眼难看。 “看见了吧?我可以用没有头的箭射中你,也可以用有头的箭射中你。——再胡说八道,我一箭射到你嘴里,让你这辈子也长不出牙!”阿宝抖了抖自己的小弓,快意说道。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校场周围的军士见了阿宝露的这一手弓箭,齐声喝彩,都涌了过来。 当值的校官跑过来问阿宝:“……可不可以跟我们试一试?去那边的靶场就行。” 阿宝隔着人射中目标的绝技让这些军士们看得目不转睛,都忍不住想从这六岁的小孩子手里学点东西。——果然是神将府出身,箭术就是不同凡响! 阿宝早跟这些小孩子在一起混的不耐烦了。 他在神将府的时候,陪练的都是堕民八姓精英,他们也从来不把他当小孩子看。 “走吧,我们去靶场。”阿宝挥一挥手,很有气势地带着校场的军士去靶场比试箭法去了。 太子这边被人悠悠地救醒,醒来就问:“阿宝呢?他杀了人!——快把他抓起来!” 他身边的人尴尬地道:“太子殿下,阿宝……阿宝没有杀人。” “没有?!不可能啊!我明明见他的箭嗖地一声从我头上射过去,将我背后那人射死了!”太子瞪大眼睛说道,一转头看见刚才那个应该“被射死”的人,吓得又吼了一声“鬼啊!”差一点又晕过去。 那人忙对太子道:“太子殿下莫慌,阿宝的箭没有箭头,所以没有伤我,只是把我的衣裳弄脏了。” 太子这才看见那人胸口一大团黑墨,心有余悸地点点头,扶着人从地上爬起来,左右看了看,“阿宝呢?” “去那边靶场跟军士比试箭法去了。”有人不无羡慕地说道,“我也好想学啊……” 太子:“……” 他扶着内侍的手,往靶场那边走过去,正好看见小阿宝骑在一匹四蹄踏雪、全身黑得发亮的大马身上,风驰电掣般在校场上跑过,于马上回身弯弓,对着靶场另一头的靶子嗖嗖嗖三支连珠箭发。支支连中靶心! “好!”校场周围响起军士们如轰雷般的喝彩声,很多军士跑了过去,将阿宝从马上抱下来,一起往空中抛去,等掉下来,再接住抛上去。 阿宝也十分开心,乐得哈哈大笑。比他爹周怀轩还标致的小脸上英气勃发。正午的阳光从他头顶照下来,更显得他一张小脸光芒四射! 那光芒实在太过耀眼,刺得太子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 从校场回到东宫。太子的心情很不好。 叔王夏亮正好进宫看他,见他闷闷不乐地样子,忙问道:“太子殿下可有不开心的事?” 太子便把上午在校场的事说了一遍。 夏亮听了半天没有说话。 “叔祖?为什么不说话?您也觉得有问题吗?”太子不确定地问道。 夏亮点点头,“确实有些问题。” “真的?!我也觉得有问题!”太子眼前一亮。真是觉得“知我者,叔祖是也!”。 “别的也就罢了。校场那些军士。可都是御林军!——他们不尊太子,居然对阿宝佩服得五体投地,实在是不妙,大大地不妙。”叔王夏亮很是担心地说道。 太子愣了愣。“这有什么不妙?” 太子只是不爽被阿宝抢了风头而已,倒是没有夏亮想得那么远。 夏亮便跟他解释:“……太子殿下,御林军是什么人?他们是要誓死保护圣上和太子的人!就跟神将府的军士。他们要誓死保护的是神将大人周怀轩和阿宝!——本来您有御林军,有大夏军士。阿宝有神将府军士。两相对比,您比阿宝要多一重御林军的保护。如果如今,连御林军都倒戈了,您……的位置,实在是岌岌可危啊!” “没有那么严重吧?”太子迟疑,“只是射了一次箭而已。” “好吧。太子殿下天性纯良,是叔祖多虑了。——但愿是叔祖多虑了。”夏亮说完就摇着头走了。 他的人虽然走了,但是他的话,却在太子心里扎了根,等有合适的土壤,就会生根发芽了。 这以后,太子越发看阿宝不顺眼,哪怕阿宝努力收敛,但是他的锋芒,还是刺痛了太子的眼睛。 …… 夏昭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也不是不感慨地。 这一天,太子来给他请安的时候,夏昭帝对他温言道:“坐吧,跟父皇说说话。” 太子忙坐在夏昭帝身边,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夏昭帝抿了抿茶水,先问了太子最近的功课如何,考了他几句,虽然不算特别满意,但是比以前还是有很多的进步,便点了点头,故意在他面前夸阿宝,还说太子在这些方面都不如阿宝。 太子果然生气了,但是不敢跟夏昭帝辩驳,只是气呼呼地红了脸。 看见太子这幅样子,夏昭帝才道:“池儿,听父皇夸阿宝,你是不是不高兴?是不是觉得,阿宝如何能比你还要厉害?” 太子低下头,不敢看夏昭帝的眼睛。 夏昭帝摸了摸他的头,教导他:“你是太子,为什么要跟人争这些东西?你就算什么都比他好,难道你还要跟他一样将来去做事,还是去打仗?” 太子怔了怔,抬头看向夏昭帝,若有所思。 “池儿,你是太子,须要心胸宽宏。为君之人需要的是心胸和眼力,不一定是能力最出众的人。你只要懂得用人就行。日后,你要亲近神将府,他们才是你的坚强后盾……”夏昭帝很是耐心地说道。 太子虽然不甚聪慧,但是夏昭帝还是想给他机会。 反正太子也不是开国之君,而是守成之君,他只要有眼力和心胸就够了。 能力不足,会有臣子为他补足。 但是如果能力不行,还爱逞强,同时又没眼力和心胸,这就是亡国之君的征兆了。 ※※※※※※※※※※ 这是第一更。求保底粉红票!!!o(n_n)o。 亲们的保底粉红票请投给盛宠,俺会坚持三更到结文!!!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第三更。o(n_n)o。 。 。(未完待续) ps:感谢enigmayanxi昨天打赏的仙葩缘。感谢只怀念昨天打赏的桃花扇。感谢g73昨天打赏的香囊。感谢亲们昨天打赏的平安符。么么哒!   ☆、第107章 反击 (第二更4K5,大章求粉红票) 太子低着头,听着有些不顺耳,但是他没有当面跟夏昭帝顶撞,只是不断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嗯,你记得就好。不管怎样,你不能亲小人而远君子。”夏昭帝挥了挥手,“下去吧。” 太子今年九岁,能力这回事是没办法了,但是心胸和眼光,靠他来慢慢教,应该还来得及吧? 夏昭帝沉吟着闭上眼,伸手抚了抚面前书案上的奏章,心里仔细琢磨。 …… 太子从夏昭帝的寝宫出来,脸上的表情才垮了下来。 父皇让他亲近神将府,他觉得真的是好难啊…… 神将府的人个个骄横跋扈,不知道父皇是怎么忍下来的。 还有那位皇姐,虽然待他很和气,但是她儿子却不是善茬,每次看到阿宝被人众星捧月般夸赞,太子心里就如同刀割一般难受…… 他多想被夸耀的人是他,多想那些赞许的目光,是落到他身上,这样父皇和姚女官就不会对他失望了,是吧? 想来想去,太子觉得自己跟神将府亲近不起来,而是跟叔王府更亲。——叔王是他叔祖,这门亲戚总比皇姐嫁的外姓人要亲近吧?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 太子一边腹诽,一边往宫门口走去,抬头和刚到门口的王毅兴碰个正着。 “舅舅。”太子忙躬身行礼。 王毅兴兴冲冲地来见夏昭帝,迎面看见闷闷不乐的太子,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垂头丧气的?你父皇又教育你了?你也别闹脾气。批评你是为你好,你看别人想被批圣上还不理呢!” 太子忍住不快,摇头道:“不是,父皇没有批评我。” “那就好。”王毅兴想起前几天听说的太子和阿宝之间的过节,忙劝道:“阿宝年纪小,太子殿下该让着他些。况且太子殿下应该亲近神将府,就更应该对阿宝……” 太子终于受不了了。大声打断王毅兴的话:“你们是不是都只喜欢阿宝。觉得我不如他?!”说着,将王毅兴的手一把推开,咚咚咚咚跑开了。 “这孩子。还吃醋了。”王毅兴笑着摇摇头,进去见夏昭帝去了。 “圣上。”王毅兴躬身行礼。 夏昭帝半坐在床上,笑着让他坐下,“这个时候怎么进宫了?是有事吗?” 王毅兴激动地道:“早上盛七爷和夏阳公主去我家给内子施针。结果没施到一半,内子……内子就醒过来了!” “哦?!”夏昭帝也是又惊又喜地坐直了身子。“你夫人醒了?!这可是难得的大喜事啊!”紧接着又问他:“她可还认得你?” 尹幼岚晕迷之前,跟王毅兴毫无交集。 她是落水晕迷之后,王毅兴才跟她定亲,娶了她的。 王毅兴赧然地道:“……只睁了睁眼。就又睡过去了。” 那就是还没有完全清醒了。 夏昭帝莞尔,“……你对你夫人很上心嘛!” 王毅兴怔了怔,道:“她是我妻子。我应该关心她。” “行了,朕知道了。你进宫是不是来要假的?”夏昭帝笑着看了看桌边的奏章。“才刚朕才还想把这些奏章给你送过去,你要是休假了,那些奏章怎么办?” 王毅兴抿嘴一笑,“……确实要告假一段日子。幼岚真的醒了的话,也有很多事情要做,臣不放心假手他人。那些奏章,叔王可以代臣批示。您不是一直让叔王跟臣合作吗?” “哦!”夏昭帝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对对!看朕这记性,真是忘了。——就让叔王批吧。等下朕命人把那些奏章给叔王送去就行。” 王毅兴又提醒夏昭帝:“在宫里给叔王准备一间屋子就行,不用送到他的王府。” 夏昭帝都应了,命自己的内侍大总管自去筹备。 没过几天,夏昭帝就颁布谕旨,王相要休沐一段日子,一切朝政奏章,都由叔王代行。 叔王夏亮接旨十分惶恐,忙来夏昭帝的寝宫请辞,“圣上,我一向不学无术,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懂。以前跟着王相还行,现在王相都告假了,我实在是无法处理那些奏章。” 死活不肯接旨。 夏昭帝似笑非笑地道:“那怎么办?圣旨都下了,难道叔王想要朕反口不行?” 圣旨都下了,那就是无法挽回了,就算是错的,也要跟着做。 叔王夏亮踌躇半晌,低声道:“既然圣上已经下了圣旨,我不接旨就是抗旨,这样的大罪实在是担当不起。不过,我能不能让小犬和郑国公一起帮着参详这些奏章?” 世人都知道,叔王夏亮虽然不学无术,他的儿子夏止却是聪慧异常,而且早就拜在郑国公门下,学富五车,很是厉害。 夏昭帝点点头,“反正是交给你处置,你愿意跟谁商量,就跟谁商量。”顿了顿,又道:“不过,终究是朝堂奏章,不是等闲之物,你记得不要给太多的人看。” “臣遵旨!”夏亮激动地应了,已经以臣下自居。 夏昭帝又咳嗽几声,有气无力地道:“奏章不能出宫。以后你就到宫里来批示,朕已经命内侍大总管给你在外宫收拾一个偏殿出来,你可以在那里住。你的儿子和郑国公也可以去那里跟你商讨。” 夏亮听了正中下怀。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进宫来亲眼看看重瞳图! 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实在是太合心意了! 夏亮笑着应了,躬身出去。 从此,王毅兴在相府专心照顾刚刚苏醒过来的妻子尹幼岚,叔王夏亮则会同自己的儿子夏止、还有郑国公,以及太子夏池,四个人一起批阅奏章。 太子因此跟叔王夏亮越发亲近。 …… 这一天。太子从东宫听完书,来到叔王夏亮在外宫的偏殿,听他和小王爷夏止谈论奏章的问题。 那两人说了半天,太子都听不明白,只托着腮在旁边长吁短叹。 叔王夏亮看见太子的神色,对夏止使了个眼色。 夏止明白过来,不动声色点点头。 叔王夏亮便收拾了奏章。道:“今儿太累了。我出去走走,散散筋骨。止儿,你陪太子殿下说说话。”又再三叮嘱夏止不要惹太子生气。 夏止笑着道:“父王。您太小看我了。太子殿下既是君,又是我的晚辈,我既敬他,又疼他。怎么会为难他,惹他生气呢?” 夏亮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夏止坐到太子身边,笑着问道:“太子殿下怎么啦?有事不妨说出来,让我给您分忧解愁。” 太子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帮不了我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夏止莞尔,“说出来吧。就算我帮不了你,你说了出来。心里也好受些。” 太子左右看了看,见屋里没有外人,连服侍的宫女和内侍都没有,便低声抱怨道:“还有谁?不就是阿宝吗?——真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生他出来……简直就是我的克星!事事跟我作对!” 夏止听了心里一动,悄声道:“……神将府那些人个个都不好惹,太子您还是忍着点儿吧!” “忍?我凭什么忍?不应该是他忍着我吗?我还是太子呢!”太子更加愤愤不平,“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帮谁呢?!” 夏止忙道:“我当然是太子这边的,我怎么会帮阿宝呢?再说阿宝跟我又没关系。” “没关系?他也是你亲戚啊!”太子瞪大眼睛,“他是皇姐的儿子!” 夏止一窒,暗道怎么把这茬儿忘了……忙改口道:“是,但是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他是你皇姐的儿子,比你又差了好几层,自然不能跟你比的。” 在叔王府这些人心里,自己从来就比阿宝强!也比阿宝亲近! 这一点,让太子分外窝心,越发信赖叔王府的这些人。 “太子殿下,其实,阿宝年纪也不小了,不能算小孩子不懂事。若是他还敢要殿下的强,殿下也不必忍他。” “不忍?不忍还能怎么样?”太子埋怨道,“打也打不过他,吵架也吵不过他,做学问背书都比他差。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有这样一个亲戚!” 有些话他没说,就是他也曾经明里暗里给阿宝使了好些绊子,但是阿宝总是化险为夷,让太子无比郁闷。 “阿宝居然这样可恶?”夏止抬高了眉毛,“不如,我来给太子出个主意吧。” 太子眼前一亮,“有什么主意?”又道:“阿宝身边的人很厉害,一般的人打不过他的。” “呵呵,那没关系。我借你几个奇兵,阿宝一定没有法子……”夏止笑得意味深长。 因为周怀礼的血兵,又造了一批出来了,正好拿阿宝练练兵…… 夏止凑在太子耳边轻声嘀咕几句,太子听得眉开眼笑,不断点头,“好好!就这么办!”说完,又嘱咐夏止:“吓唬吓唬他就行了,千万别让他受伤。万一他伤着了,我皇姐肯定要发飙的!” “夏阳公主?”夏止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怕她做甚?那女人胆小如鼠,又没什么本事,要没神将府护着,还要看你的脸色吃饭呢。——听叔的,别怕!” “好!”太子的胆气又壮了起来,一心想给阿宝一点颜色看看。 …… “大少奶奶,我们的人得到消息,叔王府的人跟太子合谋,要对阿宝不利。”周显白轻声对盛思颜回报。 周怀轩不在府里,把周显白留下来照应。 盛思颜坐在周怀轩的外书房,从他经常看的兵书里抬起头,目光森然:“你说什么?” “……叔王府的人跟太子合谋,要对阿宝不利。”周显白忙又说了一遍,“太子稍微好一点点,只是想给阿宝一点颜色看看。但是叔王府那边,想趁机兴风作浪,已经调集了大批人马,据说还有奇兵,要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盛思颜闭了闭眼,“这些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可信吗?” 周显白忙道:“是从宫里面送出来的。我知道后,去查看了一番。叔王府和青仞山那边确实有变动。” “青仞山?” “对。他们要在青仞山动手。——因为过两天。曾大学士要带东宫的这些学生去青仞山远足。” …… 这一天天气晴好,秋高气爽。 阿宝在自己屋里鼓捣东西,将一个又一个暗器和锦囊绑在腰带上。或者插到靴筒里。 盛思颜在门口看见了,无语了半天,问他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是把别人射成马蜂窝,还是让别人把你射成马蜂窝?” 阿宝抬头看见是盛思颜来了。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娘,您进来怎么不敲门啊!” “你才多大!我就要敲门?——我敲你脑袋还差不多!”盛思颜笑着用手指点了点阿宝的额头。 “人家在换衣裳!”阿宝理直气壮地道。悄悄将外袍放下来,盖住了他的靴筒和内里的腰带。 盛思颜抿了抿唇,将他的外袍反而掀开了,指着他腰带和靴筒里的东西。道:“这些都是什么破玩意儿?你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阿宝忙道:“娘您也知道!今天曾大学士带我们去青仞山远足!太子在那里埋伏了不少人手要给我个下马威呢!我怎么能被他们放倒!” 盛思颜摇了摇头,“你自己的身手我就不说了,你身边的那些护卫。个个都不是寻常人。别说太子埋伏的那些人手,哪怕是千军万马。他们也能护你周全。” 阿宝嘿嘿地笑,对盛思颜做了个鬼脸,“没事没事!逗他们玩玩!” “还玩?!”盛思颜斜了他一眼,伸手将他身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扔到地上,“这些不要带了。” “啊?!”阿宝苦着脸,很是不高兴,“我准备了好几天了!” “带上这个。”盛思颜手掌一翻,露出一柄银光闪闪的小匕首,“还有这个。”另一只手上托着一支臂弩。 小匕首的刀锋闪着幽蓝的光芒,弩箭的硬铁箭头也闪着幽蓝的光。——明显都是淬了剧毒的。 阿宝大喜,“娘!还是你最厉害了!”他伸手就把那匕首夺了过来,插到靴筒,同时从盛思颜手里接过臂弩,绑在手臂上。 这两样东西,确实比他自己带的那些好多了! 他的那些东西,只是自己涂了些麻醉药而已,哪有娘亲自配的剧毒管用?! 看着阿宝还把这些事当玩一样对待,盛思颜也没有多说,只是道:“咱们要么不出手,出手就要让对方永生难忘。——记住了。争闲气没有意思,出手一次,就要让对方伤筋动骨,最好打得他们再也不敢挑衅。” 阿宝连连点头,“我省得!”不过,娘一向让他忍让,今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看见阿宝征询的目光,盛思颜淡然道:“忍让是我们守礼但是。如果对方不识相,还想得寸进尺,甚至想赶尽杀绝,我们难道就伸着脖子给别人砍吗?”说着,盛思颜把真相说了出来:“阿宝,你仔细想清楚,今天在青仞山埋伏的那些人,不是一般人。他们也不是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而是有可能要你的命。你还愿意去吗?” 阿宝却一点都不害怕,跃跃欲试地道:“娘,我学了这么久的功夫,还没有试过真的跟人交过手呢!您就让我去试一试吧!” 盛思颜咬了咬牙,“好,我让你去试。但我也会派很多人在旁边保护你。万一不成,你不要逞强,记得一定要跟你的师父们在一起。” 她自己也会先一步亲自带人赶到青仞山布置人手。 这一次,她会连着叔王府的人一起敲打! 老虎不发威,这是把他们当病猫了! ※※※※※※※※※※ 第二更四千五百字。大章啊哈哈!!!求保底粉红票啊啊啊啊!!!! 晚上还有第三更。o(n_n)o。 。 。(未完待续)   ☆、第108章 归来 (5K,第三更求粉红票!) 阿宝自从出生就重任在身,虽然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也极心疼他,但是盛思颜也没有把他关在内院,让他长于妇人之手。 阿宝是天上的鹰,注定要到长空翱翔。 盛思颜愿意在确保他安全的前提下,让他能够亲自经历这些人心险恶。 当然,这也是因为阿宝从小就比别的孩子早熟聪慧,而且功夫也好,更是有一定的异能在身,盛思颜才敢在他六岁的时候就放手。 “阿宝,你要记住,就算你爹不在家,我们神将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拿捏欺侮的。”盛思颜慢条斯理地道,递给阿宝一颗药丸,“吃了吧。记住你是神将府的继承人,所以你想去见识见识,娘也不拦着你。” 阿宝激动地点点头,“娘,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他们到现在才动手,实在是等死爹了!” 盛思颜:“……”微愠道:“跟着显白就不学点好的!” 爹来爹去的,幸亏怀轩不在家,不然阿宝就要挨揍了。 不过看着阿宝雀跃的姿态,盛思颜暗忖,如果让叔王府的那群人知道阿宝的真实想法,这些人会不会直接吐血而亡…… …… 第二天一大早,阿宝坐车去东宫,身边的车夫是堕民精英八姓里面的迟七和孙八,四个随从分别是鲁大、罗二、庞五和瑞六。 堕民精英八姓的八个人,阿宝就带了六个在身边,另外两个范妈妈和樊妈妈,则跟着盛思颜摆开夏阳公主的仪仗,先一步去了青仞山。 今天曾大学士要带着东宫的一群学生去京城附近的青仞山远足。 这也是太子课程的一部分。 青仞山也在京城的西面。和盛国公府的药山隔山相望。 青仞山上有皇家庄园,可以让他们住几天。 盛思颜是公主,也是可以用这里的皇家庄园的。 …… 盛思颜的公主仪仗一到青仞山,叔王府就得到了消息。 “父王,夏阳公主也去了青仞山。那我们的行动……?”小王爷夏止有些不确定地问夏亮。 叔王夏亮倒是笑了,“咦?她居然敢从神将府出来?啧啧,胆子倒是不小。” “夏阳公主去了。情况就更复杂了。父王……要不。我们缓一缓?”小王爷很是担心地道,“或者,这一次就放弃吧?” 夏亮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这一次的机会,实在是千载难逢。哪怕是试一试那些血兵的本事,也不能放弃。” 好不容易等到机会。盛思颜和阿宝都离开神将府,周怀轩又不在京城。他们还放弃这个机会的话,那真是以后什么事都别做了! “前怕狼,后怕虎,能成什么大事?”夏亮沉下脸。训斥夏止,“我们绸缪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一直要鬼鬼祟祟躲在幕后的!若不是为了有一天。我们能站到台前,跟他们硬碰硬的打一仗。那我们准备这么多年有什么意思?!” 夏亮最耿耿于怀的,就是绸缪多年的东山庄子里的东西还没有派上用场就没了! 他又花了五年的时间,囤积了一批粮草、兵器和血兵。 当年的幕后黑手还没有找到,如果现在这批东西再被人无声无息就废掉了,夏亮真是觉得自己不用再绸缪了,后半辈子就真的醇酒妇人、醉生梦死算了! 夏止被夏亮说得抬不起头,不甘心地道:“但是现在还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着什么急啊?” “这不是着急!”夏亮简直有些恨铁不成钢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书读得多,固然懂得比别人多,但是束手束脚的东西也比别人多。这一次的事,你别管了,我让怀礼直接负责。” 夏止见不能说服夏亮,只好应了,叮嘱夏亮道:“父王,周怀礼那边也要小心,这人脸酸心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反噬一口。” 夏亮笑了笑,道:“这不用你说,我自然知道。——我敢用他,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下去吧。” …… 青仞山的秋色很是绚丽多彩。 漫山遍野的红叶如火如荼,映着秋日的蓝天,分外耀眼。 盛思颜本来是怀着紧张的心情来到青仞山,看到这番美景之后,她的心情居然轻松下来。 “夏阳公主,您看那边的院落,就是皇室的庄园。”神将府来探路的一个向导对盛思颜指着皇室庄园的位置。 盛思颜点点头,“去那边吧。” 他们一行人很快来到庄园里住下,而且住的是庄园里最大的一个院子。 看守庄园的内侍本来有些为难,还劝了一声:“夏阳公主,今日太子殿下也要来青仞山游玩。” 盛思颜挑了挑眉,“那又怎样?难道这青仞山,他来了,我就不能来?”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夏阳公主多虑了。”那内侍忙笑着赔礼,“只是,这里的院子,除了圣上住的那个以外,别的最大的院子,一般都是给太子住的。” “哦,以后就留给我住吧。”盛思颜笑盈盈地道,“我是他的长姐,长幼尊卑的道理,不用我教你们吧?” 那内侍被盛思颜堵了回去,不敢再劝,赔笑退下了。 盛思颜便看着下人把东西搬进来,顺道进来的,还有她带来的人手,也潜入了青仞山,趁机四处搜了一遍。 “……大少奶奶,青仞山里没有找到可疑的人。埋伏的地方也空无一人。”周显白悄悄过来回报,“是不是那边知道消息泄露,就取消了这一次的行动?” 盛思颜微笑着拿着一柄羽毛扇子扇了扇,轻声道:“如果取消了,算他们识相。不管他们取不取消,我们照原计划,青仞山上的重要位置。都要安插我们的人。” 阿宝的安全是第一重要的,盛思颜虽然放手,但是一定要在旁边看着。 周显白应了声“是”,自去布置。 到了天黑的时候,他们才看见叔王府的人手在一个身材异常宽厚的男子的指引下,四处就位了。 …… 曾大学士他们一行人本来是打算吃过早饭就来的,但是太子殿下早上突然拉肚子。耽搁了一阵功夫。 曾大学士担心太子的身体。本来说要不取消今天的远足,等太子殿下病好了再说。 但是到了中午,太子就说他没事了。可以上山了。 为了让曾大学士相信他的话,太子甚至请了太医过来诊脉,对曾大学士保证太子没事了。 曾大学士见太医做担保,又想到东宫远足一次不容易。方方面面的安排布置,足足要准备半个月。就允了,顺便还带上了那个太医,这样就保险了,万一太子的病情复发也没关系。 他们正午时分离开京城。来到青仞山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 阿宝从车里下来,带着四个随从。跟几个小伙伴一起,笑呵呵地往前走。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的林木风景,一边其实紧张地盯着周围的动静。 这是阿宝第一次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险境,虽然提前打点过了,但是危险从来不给人准备的机会,他还需要更多的实战经验。 咕咕、唧唧…… 树林中传来各种小动物和小鸟的叫声。 这些孩子听得激动不已,恨不得撒丫子去林中捉鸟。 曾大学士笑着招呼他们:“别跑远了,先去那边的庄园歇息,吃晚饭。明天再来爬山。” 大家只好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揪了几朵野花,跟着曾大学士,带着自己的随从下人,还有数百个御林军一起,住进了皇室庄园。 “太子殿下,这里最大的福临殿已经有人住下了,您住旁边的喜来殿吧……”庄园里接待的内侍战战兢兢说道。 太子果然不高兴了,挑了挑眉,沉着脸不说话。 太子的内侍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住的大殿,你怎么能给别人住?!” “是……是夏阳公主住下了。”庄园的内侍低下头,轻声说道。 “谁?夏阳公主?……”太子的内侍卡壳了,他看了看太子。 太子脸上的怒气一闪而逝,很快就堆起笑容:“原来是皇姐,应该的,应该的……孤就住喜来殿吧。” 别的孩子都在偏殿住下。 阿宝居然也没有去福临殿跟他娘亲夏阳公主盛思颜一起住下,而是跟别的孩子住在一起。 太子听说了,心里倒是好受些,叮嘱身边的人:“待会儿领他出去,吓吓他就行了,别让叔祖的人真的伤到他。” 他身边的人笑着道:“太子也忒仁厚了。叫我说,就别管他。叔王那边要怎么做,咱们都装不知道。” 太子皱了皱眉,道:“这样不好吧。毕竟是我们的人将他骗出去的……” 按原定计划,太子派人将阿宝从屋子里骗出来,引到林地里,那边有人借机揍他一顿,然后将他扔在外头过一夜。 阿宝再艺高胆大,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这样一吓,肯定就吓破胆子,以后再不敢跟太子作对了。 可是这样一来,阿宝要是去父皇那里告状,他可是要吃亏的,父皇肯定要打他板子。 太子身边的内侍闻言暗忖,这阿宝到了叔王的人手里,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跟太子对证……便安慰太子:“叔王一定给您打点好了,一定不会牵扯到您身上的。” “不会?”太子狐疑,“之前不是说好了,让孤派人去骗他出来?” “……这不是情况有变吗?夏阳公主既然在这里,不用白不用……”那内侍笑得意味深长,“太子殿下,这一次实在是天赐良机,您就放宽心睡大觉,明天一早起来,您就知道那阿宝,再也不会给您添堵了!” 太子听见完全跟自己无关,才抿嘴笑了笑,道:“这一次让他吃个亏。以后学乖点就好了。”说完就去跟大家一起吃晚饭去了。 吃完晚饭,各自回自己住的屋子歇息。 阿宝在屋子来来回回走了半天,才等到有人敲他的窗子,忙大喜扑过去问道:“谁?”激动地声音都在发抖。 外面的人听见他的声音颤抖,还以为他是害怕了,担心他不出来,忙道:“夏阳公主请您过去说话。” 阿宝心念电转。立刻明白是对方临时改了主意。不说是太子叫他出去,而说是他娘亲。 阿宝对着窗子做了个鬼脸,已经打定主意。到时候告状,就说是叔王派人请他出去,嘿嘿嘿嘿…… “来了来了!”阿宝连声答应,披了件薄氅就冲了出去。做出一番激动的样子,“我想跟我娘住。可以吗?” 那人的身子站在黑地里,笑着道:“当然可以。”又问他:“您的随从呢?” “谁管他们!”阿宝着急地道,“快带我去找我娘!” “阿宝小少爷跟我来。”那人看阿宝身后没人跟着,忙对身后打了个手势。转身就走。 阿宝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一直往林木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里面越是黑暗。 前面那人都快看不清路了。 阿宝的目力却是非同凡响。在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一般。 他往林中一扫,就看见不少人影瞳瞳。在树林深处埋伏好了。 “嘘——!”阿宝突然打了个呼哨。 一群夜宿的飞鸟被阿宝的这声呼哨惊得扑棱棱飞了起来,宁静的青仞山夜空顿时被惊飞的飞鸟画割成无数的方格。 前面那人被吓得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在地,他回头,怒视着阿宝道:“你干什么?!” 阿宝眨了眨眼,无辜地道:“我跟我娘打个招呼,告诉她我来了。” 那人:“……”尽扯谎! 他都把他带到后山了,离夏阳公主的别院足足有半座山的距离,怎么可能听得见! “别再闹了,声音太大,会把野兽引来的。”那人轻声叮嘱一声,突然往林子里一拐,就消失了踪影。 阿宝一怔,在林间空地停下了脚步,也不敢动了。 他四下里看了看,正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看见林中渐渐起了一层薄雾。 阿宝脸色一变。 他倒是有些轻敌了,山中的夜晚,气候跟平地不同。 这薄雾,不知道会有什么状况。 阿宝一边想,一边往后退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有人敲了敲他的肩膀。 阿宝猛然回头,见是范妈妈和樊妈妈,才松了一口气,埋怨道:“吓死爹了,你们怎么来了?我娘怎么办呢?” “你娘没事,她不放心你,让我们来看看。跟着你的鲁大他们呢?”范妈妈悄声问道。 阿宝悄悄地笑,“在你们后面呢,你们没看见吗?” 范妈妈猛地回头,果然看见鲁大、罗二他们露出了脑袋,才放心地道:“还好,都来了……” 话没说完,就听见前面的林地里传出来几声闷哼,还有人扑通扑通往下掉的声音。 阿宝有些奇怪,看着范妈妈道:“说好的偷袭呢?打斗呢?要人命呢?——这算什么回事!”自相残杀吗?! 林中继续传来不断的惨叫声,似乎有人正在林中杀戮,而那些埋伏的人毫无还手之力。 还有人晃晃悠悠从林中钻了出来,在他们前面的空地上不断打转,跟喝醉了酒一样。 阿宝大奇,但是看见范妈妈她们胸有成竹的样子,阿宝恍然大悟:“是不是娘出手了?!” 范妈妈冲他摇了摇手指头,“大少奶奶哪有出手?不过是吩咐我们在容易聚雾的地方撒了点迷药而已。” 原来那些雾是有迷药成分的! 他们自己人,包括阿宝,都事先吃过解药了,所以没事。 但是林中埋伏的叔王府的人,可就倒了血霉了。 “啊?怎么能这样?——胜之不武!太胜之不武了!不过我喜欢!”阿宝搓着手,欢天喜地就要冲出去试试自己的淬毒小匕首。 就在这时,丛林中的迷雾渐渐散去,一个头戴云冠,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分云拨雾,从林中缓缓走出来。——正是周怀轩! 范妈妈他们瞠目结舌,呆在原地。 阿宝已经欣喜地迎了上去:“爹!您可回来了!” 然后看见周怀轩冷峻的神情,阿宝眨了眨眼,马上开始装可怜,“爹啊!那些人欺负我!想把我骗来杀掉!要不是爹来了,我就见不到娘了!” 说完又觉得这样不厚道,黑了娘亲,实在是对呕心沥血布局的娘亲不公平,忙又道:“娘不知道他们这么凶残!哦不……他们不知道爹这么凶残……不对不对,他们不知道爹会回来!可是娘知道爹会回来,所以让我在这里等爹!” 阿宝挂在周怀轩的胳膊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周怀轩唇角微翘,淡定地道:“出来吧。” 阿宝带来的人手纷纷从大石头后面走出来。 “你可怜? 你被欺负? 你是在等我? 带着刀枪剑戟甚至大口袋等我?” 周怀轩低头看着阿宝,“你这样淘气,你娘知道吗?” 阿宝嘿嘿地笑,眼珠一转:“爹啊,娘想你想得昨天晚上都哭了,一天到晚只看你看过的书,晚上睡觉还要抱着你的中衣睡!我偷偷给换成我的中衣,还被娘打一顿!” 范妈妈和樊妈妈他们听着大囧,忙道:“阿宝就交给您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就要跑走,给盛思颜报信去。 周怀轩将阿宝拎起来,往鲁大那边扔过去,沉声道:“快带他走!” 鲁大他们感觉到一阵凌厉的气息正从山下飞奔而来,都是一怔。 阿宝也感觉到了,正要放开自己的气势,周怀轩已经捂住他的嘴,低声道:“你不能,你还太小。”抬头对鲁大他们低吼:“快带他走!” ※※※※※※※※※※※ 第三更五千字,为丢丢剪剪盟主大人天打赏的仙葩缘加更送到。o(n_n)o。 今天三更超过一万二千字了啊,亲们的保底粉红票和推荐票呢?! 。 。(未完待续)   ☆、第109章 痛击 (第一更求保底粉红票) “爹,那人我能对付!”阿宝感觉到正往这边赶来的那人的气息,暗暗想施压过去。 “不行!”周怀轩凌厉说道,“快走!” 鲁大他们没有再拖延,抱着阿宝飞身离去。 阿宝再着急也没用了,被鲁大他们很快就带到了盛思颜住的福临殿。 “都解决了?”盛思颜忙迎上来,看见阿宝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挑了挑眉。 范妈妈给她使了个眼色,言简意赅地道:“神将大人回来了,让我们把小少爷先带回来。”说完躬身退下。 堕民八姓精英在门外守护。 盛思颜又惊又喜,连忙拉住阿宝问:“你爹呢?怎么没有跟你过来?” 她的心砰砰直跳,整个人站都站不稳了。 阿宝握了握小拳头,不甘心地道:“娘,我能对付那人!我感觉得到!但是爹不让我出手,把我赶回来了!” “谁?你要对付谁?”盛思颜紧张起来,“难道还有厉害的?” 阿宝点点头,“我们走的时候,有个人正往我们刚才站的地方扑过来,应该是跟那些血兵一路的。娘,您知道我能对付血兵……” 盛思颜马上明白周怀轩的用意,她抬手制止阿宝继续说下去,正色说道:“阿宝,你爹做得对。你对血兵确实有克制作用,但是你要知道,你能用特殊手法对付的,只有血兵。正常的军士,你对他们毫无办法。如果对方提前获悉你这种能力,会不计一切代价要做掉你。他们只要不用血兵就行了。找一些功夫高强的人,对你不断击杀。而你现在才六岁,跟你爹学的本事还不够你自保。连显白都打不过,怎么打得过对方派来的高手?——你难道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处于这种不断地被人追杀的状态中?” 阿宝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娘的话。 是啊,他现在能克制的,只是那些血兵。 但是今日摸上山来的那些杀手,只有少部分是血兵。大部分都是正常人。 这些正常人如果趁他落单的时候一拥而上。他确实不是他们的对手…… “娘,我会赶快长大的!”阿宝抿了抿唇,仰头说道。 “娘知道。阿宝长大后一定会非常厉害。”盛思颜抚了抚他的头,“去歇息吧。娘要等你爹回来。” “娘,我跟你一起等。” …… 黑暗的丛林里,迷雾渐渐又收拢了过来。 周怀轩立在一棵大树背后。目光敏锐地盯着树林深处的一个地方。 那迷雾里虽然有迷药,对周怀礼却一点用的没有。 他没有吃过盛思颜的解药。但是他早就百毒不侵。 簌、簌、簌…… 从对面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树林里厚厚的落叶上走过,在寂静的山林里并不很响亮,但是听在周怀轩耳朵里分外刺耳。 这些人。居然设了这样一个圈套,针对他的儿子、妻子…… 周怀轩的眼神不善地眯了起来。——他在西北堕民之地接到周显白和周老爷子的信,一刻也待不住了。马上离开堕民之地,日夜兼程地赶了回来。 走到这青仞山附近。他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看到山下有巡逻的军士,问了他们才知道,原来夏阳公主,还有太子和他的东宫伴读们,今天都来青仞山了。 周怀轩二话不说,就飞身赶了上来。 林木间埋伏的那些杀手,被他毫不留情地全都做掉了,甚至有几个是跟五年前被他在东山灭掉的血兵差不多的人。 看来,是五年前的人,卷土重来了。 簌…… 那脚步声突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周怀轩能够感觉到他被一股气势牢牢锁定…… 居然能够感觉到这棵大树背后有人,这番感知能力,整个大夏里面除了他周怀轩,应该就是这个人了。 周怀轩突然有着强烈的愿望,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没有再给那人踌躇犹豫的时间,不声不响从大树背后消失,下一刻,他已经出现在对面那人的背后,一只手握着匕首,悄没声息地递了过去。 嗖! 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宽厚无比的身子平平往旁边移了一尺,生生避开周怀轩从背后刺过来的匕首! 周怀轩脚下不停,身形半侧,一个扫膛脚如旋风般扫了过去。 那人躲开了背后的匕首,却没有躲开周怀轩的扫膛脚,硬生生挨了一脚,整个人往旁边斜飞出去,但是他的人逃开了,手腕却是一抖,一条长鞭如同毒蛇吐信般卷了过来! 周怀轩反手如同铁钳般抓住那条长鞭,往上直飞出去,从很高的树上飞跃而过,将那长鞭如同挂绳一样挂到树上。 那人如果不放手,他整个人就会随着长鞭被周怀轩挂到树上! 周怀轩随手将对方的长鞭绕在树上,自己飞身回转,企图绕到那人身前,撕开那人脸上的面具。 那人却飞快地转身,又一次把宽厚无比的后背对准了周怀轩。 周怀轩一拳砸去,那人长嘶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被周怀轩打得往前扑去! 周怀轩移步上前,踩到那人背上,正脚下用劲,想要一脚踹死他算了,那人的右手突然反手往上一抖,无数牛毛细针往周怀轩身上扎去! 同时数十个血兵听到那人的长嘶声,从树林深处扑了出来,一起往周怀轩攻去! 周怀轩将腰一拧,整个人往后平折成直角,才堪堪避开那些牛毛细针。 为了躲开血兵的攻击,周怀轩顺势抽出腰间软剑,往自己身周划了一个大圈。 剑气纵横,将那些血兵逼退了一步。 而他脚下刚才踩着的那人却趁机往前探去,如同长蛇一样。在草尖上跐溜划过,很快消失了踪影。 周怀轩一跃而起,手中长剑翻飞,跟那些围上来的血兵搏斗起来! 那些血兵双目通红,一点眼白都看不见,比上一次他在东山遇到的那些血兵还要暴怒狂躁,战力更强。但是人性似乎残留地更少了。 周怀轩察觉到这些不同。也不把他们再当人看。 他冲入血兵群中,手中长剑挥荡,将迎面一个血兵砍成两截!回手斜劈。又削掉了一个血兵的半个肩膀! 身形闪动如同林中暗魅。 一颗颗血兵的头颅飞向天空,一具具无头尸体倒在了林间的空地上。 浴血的杀戮激起了周怀轩的狂性,他长啸一声,啸声声震天地。惊得青仞山和对面的药山上飞鸟乌拉拉扬天而起,无数野兽在山上奔腾逃窜。连十几里外的大夏京城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 “好像有人长啸……” 神将府里,周老爷子倏然醒过来,坐起身道:“……轩儿回来了。” …… 青仞山的皇室庄园里,一个个殿堂宫室都亮起了灯。 “出了什么事?” “谁在喧哗?” 太子心神不定地披衣起身。问道:“……外面怎么回事?阿宝呢?会不会他出事了?” 太子的内侍眼神闪烁着,低声道:“太子殿下,没什么事。您去睡吧……” 太子皱着眉头道:“孤总觉得会出事。” “出事也是阿宝出事。”那内侍撇了撇嘴,“您担什么心啊?” 虽然太子很不喜欢阿宝。但是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太子还是很担心的,他在父皇那里无法交代啊…… “你出去看看,让他们收手吧。”太子咬了咬牙,“如果阿宝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太……太子……”那内侍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声音说道:“太子殿下,您就别管了!阿宝肯定活不过今晚,您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什么?!”太子惊得一下子抓住那内侍的衣襟,“你再说一遍!什么叫活不过今晚?不是吓唬吓唬他吗?你们到底做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小王爷也是为了太子打抱不平!那阿宝这样得圣上欢心,小王爷和叔王都担心圣上会……会有别的心思啊!”那内侍跪在地上磕头道。 “什么心思?孤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父皇会起什么心思?!”太子听得心惊胆战,他一向不肯面对的问题,真的要面对了吗? “太子殿下您听奴婢说,您想想,从您的娘亲昭王妃那处开始想,圣上的心思,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圣上不肯立王妃为皇后,反而立了郑想容的牌位为皇后。这还不说,您和安阳公主明明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出,却弄得跟见不得人一样!就您这个太子的位置,也是叔王劝了又劝,并且拿出祖制,联合朝臣和您舅舅王相,圣上才不情不愿立的储啊!” 内侍的话,将太子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血淋淋地展现在他面前! 他愣愣地站在喜来殿寝宫中央,喃喃地道:“父皇……父皇到底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不是很明显吗?——圣上恨不得立夏阳公主的儿子阿宝为储君啊!”那内侍悄悄说道,“您为什么会对阿宝看不顺眼?——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啊!” “父皇……父皇不会的……”太子喃喃地道,“阿宝姓周,不姓夏!父皇不会的!” “不会?连郑想容这个死人都能做皇后,圣上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太子,相信奴婢,只有阿宝死了,您的位置才能万无一失。”那内侍阴测测说道。 ※※※※※※※※※※ 这是第一更。求保底粉红票!!!o(n_n)o。 昨天三更超过一万二千字啊!亲们的保底粉红难道已经木有了???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第三更。 。 。(未完待续) ps:这里的内侍就是太监,据说太监都是自称“奴婢”的哈,好像也有自称“洒家”,这里就用了“奴婢”这种称呼。   ☆、第110章 露陷 (第二更求保底粉红票) “……这是什么声音?”叔王夏亮一直没睡,在叔王府外书房等待消息。 周怀轩的啸声深夜里传遍大夏京城上下,让很多人都睡不着觉了。 “王爷,这声音好像是从青仞山传来的。” “去看看。”叔王夏亮听着那声音有些心惊肉跳,“怀礼那边有消息吗?” “还没有。” “青仞山那边的人手安排得可还干净利落?万一失手,也不能查到我们这边!” “王爷放心!那边的人手都是收买的死士和血兵。那些死士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真正的主子是谁,纵然被抓,也不会牵扯到王爷。而那些血兵……嘿嘿,周怀礼大统领这一次造出来的血兵,根本就是六亲不认,只听他一个人的号令。只要周大统领不被抓,那些血兵都没事!” “这就好……这就好……”夏亮喃喃说道,心里却越发担心了。 …… 周怀礼借着损耗了数十个血兵,才从周怀轩手下逃出一条性命。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练了五年,依然不是周怀轩的对手。 从青仞山上下来,周怀礼没有立即回京城,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追过去。 这五年来,周怀礼的各种能力也有极大的提高,比如他的目力、耳力,还有嗅觉。 夏瑞最近一直暗中给她爹叔王夏亮回报周怀礼的情形,周怀礼不是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还要借着夏瑞这条线,找到吴蝉颖养胎的地方。 据他所知,叔王夏亮对吴蝉颖这一胎十分重视,将她藏到夏亮最隐秘的一处庄子上。用了很多人手看护。 夏瑞去见夏亮的时候,周怀礼就悄悄跟踪,从两人的谈话中,终于推敲到吴蝉颖藏身的地方。 这一次,终于等到周怀轩回来,周怀礼决定可以动手了。 他翻墙进入那所别院,避开别院里的所有守卫。终于摸到吴蝉颖住的那所院子。 如今要杀吴蝉颖。比那时候杀吴婵娟的时候容易多了。 在吴蝉颖的卧房顶上,周怀礼揭开屋顶的瓦片,看见了屋里的大床。 但是吴蝉颖。居然没有睡在大床上,而是睡在床对面的南窗大炕上。 周怀礼紧紧盯着吴蝉颖的后背,从屋顶的空隙处把手伸进去,对准吴蝉颖的后脑勺。噌地一声弹出一支牛毛细针。 睡梦中的吴蝉颖只觉得后脑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一丝麻痒过后。她就失去了知觉…… 能将一支牛毛细针弹入坚硬的后脑,这手劲儿,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没过多久,进来查看吴蝉颖状况的婆子大叫一声:“不好了!侧妃没气了!” 周怀礼在屋顶笑了笑。飞身离去。 同时一乘快马也从这庄子里疾驰而出,往京城叔王府报信去了。 …… 盛思颜和阿宝一直坐在福临殿的寝宫等着外面的消息。 周怀轩的啸声传来的时候,盛思颜再也忍不住。一把拉开寝宫的门,往外屋走去。 她匆匆忙忙来到福临殿的回廊下。倚在高大的廊柱旁边,看了看深蓝的夜空里闪烁的繁星,双手交握在胸前,闭上眼,对着星空祈祷。 没过多久,一阵和风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来到盛思颜面前。 盛思颜的心猛地一跳! 还没睁开双眼,一双强健的臂膀已经轻轻拥她入怀。 是他回来了! “怀轩……怀轩……”盛思颜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周怀轩的脖颈,深深呼吸,闻到那股让她魂牵梦萦的气息。 周怀轩也紧紧搂着她,低头在她的额顶不住亲吻。 因是晚上就寝时分,盛思颜浓密黝黑的长发披散在背后,一直垂到腰间。 他的身上除了那股让她熟悉的清凉味道,还有林间雾水和草丛的清香,他从西北匆匆而来,还有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以及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盛思颜一点都没有觉得不适,不管是哪种味道,只要是他的味道,都是最好的…… 周怀轩揽住她的肩,一起往福临殿走去。 盛思颜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跟着他一起往寝宫走去。 “爹!”阿宝从寝宫里蹦了出来,欢喜叫道。 周怀轩点点头,“去睡吧。” 阿宝看着盛思颜:“娘,我睡哪儿?” 盛思颜笑着道:“你今儿就跟爹娘睡吧,寝宫那么大,还没有你睡的地儿?” “哎!”阿宝笑着应了一声,跑到寝宫里面去了。 盛思颜服侍周怀轩去偏殿的浴房梳洗,她亲自给他舀水擦背,甚至给他洗头按摩,一刻也离不开的样子。 当初让他跟着大长老去西北养病的时候,她可没有这样依依不舍过,而是很坚定地让他走,那时候周怀轩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看到盛思颜现在这个样子,周怀轩才明白她真正的心意。 “想我吗?” “嗯。” 周怀轩坐在浴桶里,*的胸膛上流淌着水珠,他微笑着抬头,双唇用力,猛地攫住盛思颜的唇瓣,狠狠吮吸。 盛思颜柔顺地低下头,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心地亲吻他的唇。 细嫩的舌尖悄悄伸出,在他的唇形四周描画…… 许久,气喘吁吁的两个人才分开彼此。 浴桶里面的水已经凉了,而且淌得到处都是。 墙边的长榻上,浴桶旁边的躺椅上,都窝着一汪水。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洗的,不敢妄自揣测…… …… 太子一晚上失眠,早上快天亮的时候才打个盹儿。 他刚醒过来,就看见阿宝那张漂亮的小脸在他面前笑,顿时狂吼一声“鬼啊!”。一把将阿宝推开,自己缩到床脚。 太子的力气并没有阿宝大,但是太子一推,阿宝也就顺势滚落到床下,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太子的内侍听见里屋的声响,忙冲了进来,看见阿宝坐在地上摸着后脑勺。也吓得如同见了鬼一样。哆哆嗦嗦地问:“阿……阿宝小少爷,您是如何进来的?” “从门口进来的。怎么了?我进来的时候,你还在外面歪着打瞌睡呢。”阿宝扶着床柱子站了起来。一条腿屈了起来,“太子殿下,昨夜我被人骗到外面的树林里打了一顿,这腿被打伤了。我得要告假,回去养病。以后不能去东宫给您伴读了。” 太子这才明白过来,阿宝原来没死…… 那内侍听见阿宝不是鬼,脸色吓得更白了。 如果阿宝没死,那昨晚的行动…… 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倒退着出去找人查看去了。 阿宝眼角的余光瞥见这内侍偷偷摸摸出去了,才对太子诚恳地道:“殿下,我这一次受了伤。是我自己不小心。以后我不能在太子身边,还请太子殿下自己保重。” 太子听着这话怎么像是在威胁他一样。脸色又很不善起来,冷声道:“你不在孤身边,孤说不定还好些。” 阿宝一窒,看着太子对他带有敌意的眼神,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但是到底想着娘跟他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还是耐着性子道:“太子殿下,您别跟叔王府走得太近。他们那些人只会说好话,捧着太子殿下,实在是居心险恶。您不如跟郑国公府,还有吴国公府多亲近。” 郑国公府掌控吏部,吴国公府掌控户部,都是关键的地方。而且吴国公府现在已经是新任的吴国公,比吴老爷子要正派地多。 太子只打鼻子里哼了一声,暗道自己又不是傻子?难道分不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叔王再不好,在立储一事上,可是费了大心的。 若是叔王真的有别的想法,他为什么要一力逼着父皇立自己为太子呢? 太子敷衍道:“孤知道了,你回去好好养病。养好了再来东宫陪孤说话。” 阿宝见太子油盐不进,只好笑了笑,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看着阿宝一瘸一拐的背影,太子脸上露出微笑。——如果阿宝的腿,是真瘸了,就好了…… 他并不想要阿宝的性命。 但是阿宝如果真的瘸了腿,他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做皇帝的。 阿宝走了没过多久,太子的贴身内侍面如土色地跑了进来,对太子道:“昨夜那些人,都死光了……” 太子一惊,继而笑道:“真的死光了?——这就好,不用担心了。” 死无对证,是最好的结果。 周怀轩既然来到这皇家别院,这里的防卫就由他接手了。 他很快就派了御林军进山,将青仞山的那些尸体搜了出来,全数送到京城去了。 夏昭帝得知夏阳公主和太子一行人在青仞山遇刺,怒不可遏,马上召集他们回宫。 …… “曾大学士,这是怎么回事?!”夏昭帝怒斥曾大学士,“你带他们去青仞山远足,如何能让那里被人提前埋伏下杀手!” 曾大学士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地道:“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微臣不知……微臣不知啊……” “滚下去!贬官三级,罚俸三年!”夏昭帝一边处罚曾大学士,一边命人把御林军的领队也叫了骂了一遍,同样降职罚俸,然后又命大理寺丞王之全带人去青仞山查案子。 这样处置了一遍有关人等,夏昭帝已经累得满头是汗,倒在龙椅上气息奄奄。 一直惴惴不安的太子见没有扯到他身上,才放下心,又见夏昭帝要晕过去的样子,忙慌乱地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 第二更!!!求保底粉红票啊啊啊啊!!!! 晚上还有第三更。o(n_n)o。 。 。(未完待续)   ☆、第111章 隐秘 (第三更,enigmayanxi仙葩缘+) 盛思颜和周怀轩带着阿宝回到神将府,先去给周老爷子请安。 周老爷子关切地问周怀轩:“你的病如何了?好些了吗?” 周怀轩笑了笑,微微躬身道:“好多了。” “祖父,怀轩的病确实好多了,我昨儿给他诊过脉,比一年前稳定许多。”盛思颜笑着说道。 可见堕民的神殿对周怀轩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周老爷子点点头,对盛思颜道:“你带阿宝去给你娘请安吧。你娘也担心得不得了。阿宝头一次离开她,到外面过夜,又出了这样的事……” 盛思颜握着阿宝的手,笑着屈膝行礼,“那我们去了。” 阿宝看了看自己的爹,又看了看曾祖父,不情愿地撇了撇嘴,跟着盛思颜出去了。 “娘,曾祖是不是有话对爹说?”阿宝好奇地问道,所以把他们娘儿俩支开? 盛思颜装作没有听见这话,对阿宝道:“等下到了阿姆那里,你要记得不要乱说话,吓着阿姆就不好了。” 阿宝做个鬼脸,“哦”了一声,蹦蹦跳跳跟盛思颜去澜水院。 他早上在太子那边说伤了腿,当然是托辞了。 他就是不想再去做伴读了。 反正之前他也去过了,不算搞特殊抗旨,跟着出城受了伤,在家里养病也是常事。 盛思颜带着阿宝走了之后,周老爷子对周怀轩道:“跟我进来。” 周怀轩跟着周老爷子进了密室。 周老爷子将一本小册子拿出来,送到周怀轩手里,“这是我们神将府祖传下来的堕民谱系图册,你好生收着。” 周怀轩吃了一惊。“堕民谱系图册?您怎么会有?!” 周老爷子抚着这本质地奇特的小册子,感慨说道:“这还是我们第一任先祖传下来的。先祖和大夏开国皇帝当时义结金兰,一起起事,推翻了前朝皇室。这本小册子,就是在前朝皇室的内库里得来的。” “前朝皇室的内库里如何会有堕民谱系图册?”周怀轩更加奇怪。 他随手翻了翻,见那文字极为奇怪,根本就不认得。 周老爷子默然良久。才道:“……堕民。就是前朝皇室后裔。” 周怀轩翻动书页的手顿时顿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将那小册子阖上,不发一言地离开了周老爷子的松涛苑。 回到清远堂。他看见盛思颜已经回来了,坐在里屋看书。 “阿宝呢?”周怀轩随口问了一句,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 盛思颜抬头起身,给他取了一身外袍送过来。“娘让阿宝今天在澜水院陪着娘呢。” 周怀轩一笑,换好衣衫从屏风后走出来。顺手将一本小册子递到盛思颜手里,“你看看,祖父刚刚给我的。” 盛思颜接过来,好奇地翻了一下。立刻呆住了。 这图册上的文字,跟她当初在滴血石异象里看见的文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一样的走势,一样的轮廓。甚至有几个字,就是盛思颜见过的那“重瞳现。圣人出”后面两句话里面的字! 虽然她都不认得,但是她记得这六个字的样子,因为她曾经把这六个字临摹下来经常在脑中回想、琢磨…… 盛思颜咬了咬唇,问周怀轩:“这是什么东西?这上面是什么字?” 周怀轩轻声道:“祖父说,这是堕民谱系图册,是从前朝皇室的内库里寻到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何要给我?”盛思颜忙将这图册塞回周怀轩手里。 周怀轩拉起她的手,将那图册又放回她的手上,淡淡地道:“我留着没用。这个东西,对你应该很重要。” 盛思颜不知道周怀轩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她想了一会儿,道:“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着,把自己的妆奁匣子拉开,从最低下一层里,取出一张雪白的宣纸。 周怀轩定睛看了看,眼神微凝,他看了看盛思颜,又看了看那本小册子,慢慢地道:“……你这个东西,又是从哪里来的?” 他虽然也不认识盛思颜手里拿着的那张纸上写的字,但是他也看得出来,这张纸上的字,跟那本堕民谱系图册上面的字,是一个来路。 都是很奇特的走向,甚至看上去有些像线条简单的图画。 盛思颜将那张纸夹在那本堕民谱系图册里,低着头,不敢看周怀轩的眼睛,小声道:“……你还记得吗?我们俩用滴血石验血脉时出现的异象?” 周怀轩点点头,“当然记得。”他还记得,那滴血石到他手里,光芒就黯了一半,他一点都没有看见上面的字,只听盛思颜和盛七爷说,上面出现了四句话,前面两句正是“重瞳现,圣人出”,后面还跟着两句话,只盛思颜当时说,认得剩下两句话的第一个字是个“天”字,别的字都不认识。 “后来我根据记忆,将这后面的六个字临摹下来,我娘特意嘱咐她,暂时谁都不要说……”盛思颜喃喃说道。 而盛思颜那时也觉得自己反正不认识这个六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暂时不说也没啥。 这一放,就放了七年多。 见盛思颜一直低着头,周怀轩抬手托起她的下颌,莞尔道:“……你不用过意不去,不跟我说也没什么。”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入他的怀里,“你什么都跟我说,我却瞒着你,是我不好。” “……你也没有瞒着我。”周怀轩安慰她,“你这不说了跟没说一样?你认识这些字吗?” 盛思颜摇摇头,“真不认识。” “那不就得了?你又不认识,不知者不为罪。” 盛思颜快笑哭了,伏在周怀轩怀里跺了跺脚,“不知者不为罪是这样用的嘛!” 两人相视而笑。并肩在屋里坐下。 盛思颜这才详细问起青仞山的情形,对他道:“我准备得好好的,其实你就算不回来,我们也吃不了亏。” 这话提醒了周怀轩,他对盛思颜道:“……那些血兵,好像都不惧迷药。特别是为首的那个人,战力比上一次我跟他交手的时候。提升很快。” “这人到底是谁呢?”盛思颜冥思苦想。总觉得这人对他们来说,太过危险了。 …… 叔王府的外书房。 “什么?!小王爷的侧妃死了?!”叔王夏亮暴怒起身,一伸手。就抓住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道:“怎么死的?!” “小的不知!照顾侧妃的婆子出来说,侧妃在屋里睡觉,等她进去查看的时候。就发现已经断了气,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 “给我找仵作!请太医过去!我就不信。她能睡一觉就睡死了!”叔王夏亮简直要崩溃了。 他等了五年,才等到吴蝉颖终于又一次有了身孕,没想到才没几个月,居然又没了! “难道这是天意……?”夏亮喃喃说道。失望地歪坐在椅子上,用手抵在额头上,极是难过。 周怀礼过来叔王府回报昨夜的事情。 夏亮本来谁都不想见。但是听说周怀礼来了,想起昨夜的事。忙又打起精神,让他进来。 “王爷。”周怀礼躬身行礼,捂着胸口激烈地咳嗽起来。 夏亮抬头看着周怀礼,发现他面色发黄,憔悴得可怕,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不由身形一动,已经来到周怀礼身边,伸手握住他的右手腕,给他诊脉。 夏亮表面是只会吃喝玩乐,不学无术,其实他学的东西很多,杂学旁收,还会一点医术。 他给周怀礼一诊脉,就发现他脉息确实很乱,正是受了严重内伤的来头。 “昨夜我被刚刚赶回来的周怀轩打伤……”周怀礼苦笑说道,“我们的血兵,还需要多加训练,不然连周怀轩都打不过,如何担当大任?” 夏亮看了他一眼,沉吟道:“你觉得,多少个血兵能杀死周怀轩?” 周怀礼想了想,“如果周怀轩不找帮手,一千个血兵,能够将他杀死。”就算不能一下子杀死,车轮战也够他受的。 “竟然要这么多?”夏亮苦笑,“如果加上你呢?” 周怀礼慢条斯理地道:“一千个血兵当然要加上我。如果没有我,大概要一万个血兵,才能杀死周怀轩。” 那就是说,一个周怀礼,顶的上九千个血兵,这份战力也是极为惊人的。 夏亮更加沉默。 周怀礼等了一会儿,道:“我昨晚被周怀轩打成重伤,暂时不能跟王爷办差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夏亮这才无奈地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吴蝉颖,就是小王爷的侧妃,昨夜死了。” “啊?”周怀礼露出惊讶的样子,“死了?那孩子呢?生下来没有?” “还不到四个月,怎么可能生下来?!”夏亮长吁一口气,“看来这堕民之主,真不是那么好生的。” 吴蝉颖和夏止的第一个孩子,怀得还算快,可是这第二个孩子,却是过了五年才怀上! 可惜的是,两个孩子都没能生下来。 难道这是天意? 堕民之主,难道自始至终只能有一个?! 夏亮的脸色更加阴沉。 周怀礼趁机进言:“……王爷,其实,您不一定需要这个堕民之主。不如,我们向圣上进言,灭了堕民!——只要这个世上没了堕民,‘堕民之主’当然就不存在了!” 夏亮听得心中一动,缓缓点头道:“也有道理……” “所以现在重要的是,让圣上下旨,灭堕民!” ※※※※※※※※※※※ 第三更,为enigmayanxi盟主大人前天打赏的仙葩缘加更送到。o(n_n)o。 今天依然三更,亲们,说好的保底粉红票和推荐票呢?! 。 。(未完待续)   ☆、第112章 老祖宗 (3K5,第一更求保底粉红票) 叔王沉吟不语。 他本来想效仿夏昭帝和郑想容,也生一个融合了大夏皇室和四大国公府血脉的孩子出来。 可是这孩子实在难生,而且生下来之后要养大,还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和时日。 以他的年岁,要再找人怀上一个,然后等那孩子长大,那几乎是一辈子的事。 想来想去,夏亮只好同意周怀礼的意见。 反正太子已经抓在他们手里周怀礼被他下了药,迟早不中用。 那唯一的阻碍,就是神将府,还有盛思颜…… 让神将府灭堕民,恰好是一石二鸟! “王爷,如果神将府不肯灭堕民,那说明他们居心叵测,肯定是想利用堕民篡权!王爷只要用这一点去说服圣上,就一定能心想事成。您要知道,女儿再亲,也没有江山皇位亲!”周怀礼激动说道,“如果他们肯去灭堕民,那就更好了。等他们两相削弱,就是我们黄雀在后的时候。” 夏亮点点头,“我会和王相商议,你最近就不要来我这里了,省得被人看见,功亏一篑。” 这话正中周怀礼下怀,他忙应了,躬身行礼离去。 夏亮第二天就去了王毅兴的相府,对他道:“最近神将大人刚从西北回来,听说那边有些不妥?” 先前周怀轩跟着堕民大长老去堕民之地的神殿养病,是夏昭帝准了的,对外说的理由就是西北堕民之地有变动,需要神将大人去坐镇指挥。 王毅兴打个哈哈,道:“我夫人最近刚刚醒了,外面的事我不清楚。您要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圣上商议。”说着,又着意暗示叔王夏亮:“圣上最近又病倒了,已经急召盛七爷进宫好几次,您不妨去探病吧?” 夏亮皱起眉头,“圣上的病情加重了?这可如何是好?”仔细想了想,还是道:“不过堕民那边的事刻不容缓,我们不能瞒着圣上。” 王毅兴肃然拱手道:“王爷体谅国事。是大夏之福!” 夏亮便趁着周怀轩回来的东风。马上进宫,向夏昭帝打听西北堕民之地的情形。 夏昭帝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道:“有劳叔王了。朕身子不妥。叔王先写个奏章上来吧。” 夏亮应了,回去找人写奏章,又对太子更加关切上心。 …… 盛思颜听说夏昭帝又病倒了,连忙跟着盛七爷进宫。跟着照顾了夏昭帝好几天,等夏昭帝的病情稳定了。才回到神将府歇息。 不过她没有歇多久,就有婆子进来回报,说蒋家老祖宗递了帖子,想见见她。 盛思颜挑了挑眉。拿着帖子去见冯氏,对她纳闷问道:“娘,您说蒋家老祖宗找我做什么?” 冯氏想了想。道:“前儿吴国公夫人,就是尹二奶奶来咱们家串门。她说蒋家老祖宗病得七死八活,快不行了。蒋侯府的白喜事,应该就是这几天了,这蒋家老祖宗怎么还能递帖子出来呢?” 自从吴老爷子去世,吴世子接任吴国公府位置之后,吴国公夫人尹秀妍,便经常跟冯氏来往了。 她们俩当初都极厌恶郑大奶奶郑素馨,因此两人以前的关系就很不错,如今没有了那些阻碍,两家人走得更勤勉了。 盛思颜这些天都在忙着夏昭帝的病情,对外面的事情没有心情打听。 听了冯氏的话,她大吃一惊,“啊?蒋家老祖宗快不行了?” “都是快九十的人了,绝对是高寿。”冯氏淡淡说道,“到底是老人家,她想见你,你要没什么事,就去见见她吧。” 盛思颜听冯氏的意思,应该是让她去蒋侯府见蒋家老祖宗,而不是让蒋家老祖宗来神将府。 说来也是,蒋家老祖宗如果是快要去世的人,还让老人家到神将府来见她,她也太托大了。 虽然她是公主,但是蒋家老祖宗的位置也不低。 盛思颜忙道:“那我明天就走一趟蒋侯府吧。”说着,盛思颜便命人给蒋侯府回帖,说她明天就去蒋侯府看望蒋家老祖宗。 蒋侯府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的回帖,一见之下,马上派人来跟她敲定了时日,说蒋家老祖宗到时恭迎大驾。 盛思颜忙让他们不要大张旗鼓,说她去看望蒋家老祖宗是应该的。 既然答应下来,盛思颜一大早就起身梳洗,跟阿宝和周怀轩交代了几句,便带着范妈妈,还有几个经常出门的丫鬟婆子,一起坐了神将府的大车,往蒋侯府去了。 …… “恭迎夏阳公主!” 蒋侯府虽然没有在大门口摆出这样大的架势,但是等盛思颜进了内堂,他们还是一家大小都出来行了大礼。 盛思颜有股奇异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感觉,但是她的位份本来就在这些人之上,他们这样对她行大礼也是应该的。 只不过非年非节的时候行这样的大礼,有些别扭罢了。 “免礼吧。你们家老祖宗在哪里呢?我这阵子一直忙着父皇的病,对外面的事情都不知晓。”盛思颜彬彬有礼说道。 曹大奶奶忙过来躬身说道:“夏阳公主,这边请。”便带了盛思颜去蒋家老祖宗住的院子。 一走进蒋家老祖宗的卧房,盛思颜就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她抬眸,看着对面床上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却已经坐都坐不住的老祖宗,心里有些发酸,忙走过去,柔声道:“老祖宗,您别坐着了,快躺下吧。”一边说,一便在蒋家老祖宗的床边坐下,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给蒋家老祖宗诊脉。 她这阵子给夏昭帝诊脉都习惯了。 老祖宗的脉息非常地微弱,不算是大病,就是整个人的生理机能都衰退了。 就如时钟走到尽头。终有停摆的一天。 盛思颜脸上的微笑不变,将蒋家老祖宗枯瘦如芦苇杆的手臂放到被子里面。 “夏阳公主。”蒋家老祖宗仔细看着盛思颜,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神情倒是红润了一些,比刚才有精神多了。 盛思颜看得有些心惊肉跳,忙点点头,道:“老祖宗。您好生养病吧。有什么话,等您病好了说,不行吗?” 蒋家老祖宗微笑着拍拍她的手。看向旁边站着的曹大奶奶,“你们下去吧。有几句话,我要单独跟夏阳公主说。” 曹大奶奶看了看蒋家老祖宗,有些不放心地道:“老祖宗。夏阳公主说得对,您还是等病好了再说吧。” “不行啊。我等不及了。”蒋家老祖宗笑了笑。挥挥手,“你们下去吧。我就几句话,说完就放夏阳公主走。” 曹大奶奶只好退下了。 盛思颜犹豫半晌,也让范妈妈等人去门口候着去了。 反正范妈妈耳力比常人灵敏许多。屋里有个不妥,她能很快冲进来。 等人都走了,蒋家老祖宗才看向盛思颜。压低声音道:“夏阳公主,我就不说客套话了。我的时日不多了。趁我今日还有力气说话,我想向夏阳公主替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四娘道个谦。” 盛思颜一怔。她没有想到蒋家老祖宗弥留之时跟她说的话,居然是要替蒋四娘道歉! “老祖宗说哪里话?哪里需要您道歉呢?再说四弟妹也没有得罪我。”盛思颜只好笑着说道,心里很是感慨。 “我知道,四娘她确实不懂事,事事要跟您比,确实让您很难做。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四娘她从小是个好孩子,只是遇到周怀礼那个畜生,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蒋家老祖宗紧紧拉住盛思颜的手,眼里渐渐蕴满了泪花。 盛思颜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轻声道:“老祖宗,夫妻间的事,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您心疼四弟妹,是情理之中的。再说四弟妹如今这个样子,也是让人过意不去。” 蒋四娘曾经屡次为难盛思颜,跟周怀礼、周雁丽合谋,挖坑下绊都没少过,甚至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都填进去了。 盛思颜不喜蒋四娘,不过很同情那个无端送命的孩子阿贝。 当然,蒋四娘也没讨到任何好。她过得极苦。算起来,她已经疯了五年了。 而周怀礼却是娇妻美妾,一个都没少。 当然,他这五年家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大概也是他的报应。 蒋家老祖宗对周怀礼恨之入骨,倒也正常。 盛思颜琢磨着如何安慰蒋家老祖宗,蒋家老祖宗却滔滔不绝起来。 “夏阳公主,你不晓得。那周怀礼,真的不是人,是畜生!这些事,我通没有对别人说过。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你知道吗?周怀礼那个畜生,是生生把我们四娘逼疯的!他在她疯了之后,假意要照顾她,其实是担心她把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都说出来!” 盛思颜更尴尬了,以为蒋家老祖宗要说人家夫妻间的*,正着急要如何制止蒋家老祖宗,就听蒋家老祖宗又说了一句:“周怀礼这个畜生,半夜总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双眼睛红彤彤的,跟妖怪一样!而且喝人血,吃人肉……” 盛思颜一下子呆住了。 “……您说什么?什么半夜三更?”盛思颜抓住蒋家老祖宗的被子,“您再说一遍?” “您也害怕了吧?”蒋家老祖宗松了口气,“这些都是四娘没疯以前,偷偷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不信她,以为是她想跟周怀礼合离,故意编出来的瞎话。但是后来她疯了之后,我才明白,她没有骗我……那些事,都是真的!” 半夜变身,眼睛变红,还对血食有着无法遏制的*…… 这些话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呢?! 盛思颜怔怔想着心事。 蒋家老祖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从床上翻身起来,跪在被子上,对着盛思颜磕了几个头:“夏阳公主,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家四娘吧!” “我……”盛思颜张口结舌,忙将蒋家老祖宗扶起来,“您别这样。” “您帮我们求求圣上!只要圣上出手,四娘就一定能逃得一命的!她在周怀礼那个畜生手上,一定会没命的啊!”蒋家老祖宗终于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盛思颜被蒋家老祖宗的拳拳之心打动了,但是不敢立刻答应下来,怕自己做不到,更让老人失望,只是道:“您放心,我去求父皇,看看有什么法子……” 蒋家老祖宗连连点头,“夏阳公主好人有好报,您帮我们求求圣上,我就感激不尽了!” 盛思颜离开蒋侯府的时候,心里沉甸甸的。 她坐着神将府大车从周怀礼的骠骑将军府路过,忍不住张望了一眼。 高大的宅院,气派的门楼,可是那里的女主人,已经不是蒋四娘了。 ※※※※※※※※※※ 这是第一更三千五百字。求保底粉红票和推荐票!!!o(n_n)o。 某寒的新书《倾世宠妻》又更了一章,这周开始稳定更新了,亲们可以每天去踩踩新坑。o(n_n)o。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第三更。 。 。(未完待续)   ☆、第113章 救我 (3K5, 第二更求保底粉红票) 盛思颜回到神将府,想起周怀轩去了城外的神将府军营,忙使人去城外报信,让周怀轩有空回来一趟。 结果到了傍晚时分,周怀轩还没有进城,蒋侯府就给神将府报了信,说老祖宗过世了。 盛思颜心下了然。 早上的时候蒋家老祖宗大概已经是回光返照了。 她去世之前,终究还是放不下蒋四娘这个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蒋家姑娘。 …… 冯氏和盛思颜商议后,先以神将府的名义给蒋侯府送了奠仪。 宫里面,夏昭帝虽然病着,但是听说蒋家老祖宗过世了,还是马上派了王毅兴代表他去吊唁,又赐下很多奠仪。 晚上掌灯的时候,周怀轩回到神将府。 一家人吃完晚饭后,周怀轩和盛思颜回到清远堂,盛思颜就跟他说了蒋家老祖宗早上对她说的话。 周怀轩听了,眉头皱得紧紧地,道:“真的是他?有什么证据吗?” 他记得那人的背影十分宽厚,跟周怀礼的身形有明显的不同。 但是如果那人真是周怀礼假扮…… 周怀轩握了握拳头。——那他真是跟他有不同戴天之仇了! 盛思颜摇摇头,“只是听蒋家老祖宗说了几句话。要说证据,目前肯定是没有。但是我们从此对他应该多个心眼儿。” 这人不得不防了。 以前只是以为他觊觎神将府,在周怀轩的强力打压下,肯定是不会得逞的,所以他们没有对他特别在意。 但是如果周怀礼的战力有了那样巨大的提升,那他们的防范。就需要再高一层了。 周怀轩点头,“……神将府目前的防卫,根本不足以拦住他。” 盛思颜心里很有些后怕,道:“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人,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至少有五年了。”周怀轩的眸子眯了眯,“他也真能忍……” 盛思颜忙道:“那我去跟阿宝再提醒一声,千万不要在周怀礼面前露出破绽。若是被他晓得阿宝的特殊本事。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周怀轩道:“我去说吧。你也要小心。” “范妈妈和樊妈妈如今都在清远堂住着。暂时应该无事。”盛思颜深吸一口气,“明天去蒋侯府老祖宗的灵前上柱香吧。” 周怀轩应了,出了屋子去找阿宝说话。 阿宝在自己屋里跟阿财玩呢。见周怀轩进来,他忙站起来,“爹,您怎么回来了?” 周怀轩坐了下来。道:“明天我们都要去蒋侯府给蒋家老祖宗上香,你要记得不离你娘半步。保护你娘的安全。” 周怀轩知道,如果单纯嘱咐阿宝不要乱跑,他不一定会听话,但是如果让他看着他娘。他铁定不会乱跑…… 阿宝果然立即点头,道:“爹放心,我一定会牢牢看着娘!” 周怀轩微微一笑。又道:“明天去蒋侯府的人特别多,你要记得收敛锋芒。不要让人察觉。” 阿宝知道爹说的是什么意思,笑着道:“我晓得。我现在能控制自己。”说完又问周怀轩:“爹,您还不舒服吗?” 周怀轩淡淡点头,“我好多了。你不用管我。” 阿宝偏着头看了看周怀轩,也不揭穿他,只是低声道:“爹,您再忍忍,等我再长大一些,一定能够帮您!” 周怀轩忍不住笑着抚了抚阿宝的头,“别多想了。等你长大,要先帮助堕民。” 他的情况已经超出了阿宝能力的范围,周怀轩也不想强求。 …… 第二天一大早,太子和安阳公主夏珊在宫里侍卫的陪同下,先来到蒋侯府上香。 随后来的,就是神将府一行人,周老爷子、冯氏、周怀轩、盛思颜,还有阿宝。 他们在太子和安阳公主后面上香。 太子看也不看阿宝,只对盛思颜点了点头,就带着侍卫扬长而去。 安阳公主夏珊是跟着蒋家老祖宗长大的,对蒋家老祖宗的感情很是复杂。 她对身边的宫女内侍道:“我要在这里陪陪老祖宗,送她最后一程。” 蒋侯府的人忙过来,将安阳公主接到蒋家特意为贵客准备的内堂歇息。 周怀轩和周老爷子被蒋侯爷接到外院坐着说话去了,盛思颜不想跟夏珊在一个屋子,本想跟曹大奶奶说几句话就走,可是蒋侯府的人却说,曹大奶奶出去接人去了,特意留话让盛思颜略等一等。 盛思颜不好马上就走,和冯氏带着阿宝去了另一间内堂歇息。 阿宝将阿财从兜里掏出来,笑着道:“这里没有酱牛肉,阿财,你等下吃什么呢?” 阿财看他一眼,钻到桌子底下睡觉去了。 阿宝守着盛思颜,拿了一本棋谱随便翻看。 曹大奶奶一大早出去,其实是去周怀礼的一品骠骑将军府接蒋四娘去了。 …… “怀礼啊,我们家老祖宗昨夜刚刚去世。她疼了四娘一辈子,临走的时候,我们想让四娘去给老祖宗上柱香。”曹大奶奶拭着泪说道。 周怀礼也很悲戚的样子,眼圈红红地道:“老祖宗怎么就去世了?前些日子听说还好好的啊?” “已经病了一阵子了。她老人家好强,不许我们跟人说,昨儿早上吃了早饭还好好的,睡了午觉,就没有醒过来……”曹大奶奶很是哽咽,“四娘呢?虽然她是疯了,不认人了,但是怎么也得让她去老祖宗灵前上柱香。老祖宗昨儿还念叨她呢……” 周怀礼见实在推不过去了,就起身道:“老祖宗也是我的长辈,我也应该去给老祖宗上柱香。我带四娘一起去吧。” 曹大奶奶窒了窒,低声应了,等着周怀礼进去给蒋四娘收拾。然后带了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扶着面目呆滞的蒋四娘一起出来了。 曹大奶奶大步走过去,将一个婆子挤开,自己握住蒋四娘的手,道:“四娘,老祖宗过世了,娘接你回去给老祖宗上香。” 蒋四娘呆呆地站着。脸上一片木然。没有任何表情动作。 周怀礼笑了笑,过来亲自扶着蒋四娘,对曹大奶奶道:“岳母。您先上车,我们随后就到。” 曹大奶奶放开蒋四娘的手,捂着脸失声痛哭,快步离去。 任谁看见自己的爱女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会忍不住痛哭的。 周怀礼见蒋四娘还是无动于衷。越发放心,终于信了蒋四娘是真疯了。 这样一想,对她又格外怜惜。 这么多女人当中,他最舍不得的。其实是蒋四娘。 …… 周怀礼带着蒋四娘来到蒋侯府蒋家老祖宗灵前,搀着她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跪拜。一起上香,赢得蒋侯府众人和客人的一致称赞。都说周怀礼虽然已经跟蒋四娘合离,但是对病重的她依然不离不弃,实在是难得的好人。 盛思颜听说周怀礼带着蒋四娘来上香了,心里一动,起身道:“我去前面看看。” 阿宝连忙跟了过去。 冯氏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他们在蒋家老祖宗的灵堂门口遇到正从里面出来的周怀礼和蒋四娘。 盛思颜看见周怀礼一只胳膊紧紧扶着蒋四娘的肩膀,面容沉肃,对蒋四娘十分呵护有加。 光看这幅情形,盛思颜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样的周怀礼,跟昨日蒋家老祖宗口中把蒋四娘逼疯的周怀礼联系在一起。 不过再看一看蒋四娘的样子,盛思颜几乎是马上相信了蒋家老祖宗的话。 蒋四娘的年纪比盛思颜大一点点,但是也不到二十岁,可是看她现在的模样,头发花白,面目苍白憔悴,就像五十岁的老妪佝偻着身体。 她到底经受了什么样的磋磨,才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先前都说是蒋四娘心胸狭窄,自己不能生,还不许男人纳妾,拈酸吃醋,才变得疯疯癫癫的。 但是盛思颜却知道,光是拈酸吃醋,不可能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看她眉间深深的纹路,眼底的仓惶,明明是长年累月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才能衰老得如此迅速。 盛思颜站在回廊上,轻轻叫了一声:“四弟妹。” 蒋四娘木然地盯着前方,置若罔闻。 周怀礼歉意地道:“大堂嫂,四娘她不认人了。” 盛思颜看也不看周怀礼,侧了身子让开路,“你们这就要走吗?曹大奶奶刚才过来说有话要说呢。” 周怀礼不想久留,但是这时蒋侯爷从外面走进来,对周怀礼道:“怀礼来了,快去外院,你家祖父和大堂哥都在外院说话呢。” 听见周怀轩和周老爷子都来了,周怀礼只好把蒋四娘交到婆子手里,道:“好生看着四娘,要是出事我可不会轻饶你们。” 那几个婆子忙躬身应了,带着蒋四娘去蒋家专门准备的房间歇息。 周怀礼带来的人将那间屋子守得严严实实,谁都不能进去。 盛思颜张望了一下,摇了摇头,只好带着阿宝走了。 阿宝跟盛思颜回到他们刚才歇息的内堂,悄声对盛思颜道:“娘,以后您离那位四叔远点儿。” “怎么了?”盛思颜有些诧异问道,她和周怀轩都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呢。 阿宝却道:“那人已经不是人了,我能对付他。”说完他对盛思颜眨了眨眼。 盛思颜心里一沉。——果然是周怀礼了。 她知道阿宝是血兵天生的克星对头。 “你要记得收敛锋芒。等我们准备好……”盛思颜在阿宝耳边悄声道,“不能让他们知晓你的本事。” 阿宝点了点头。 他们悄声说着话,没提防阿财已经悄悄从屋里爬了出去。 …… 蒋四娘面无表情地坐在蒋侯府的一间守卫严密的厢房里,心里是无穷无尽的绝望和懊悔。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她还要过多久,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她还能过多久…… 老祖宗都不在了,能救她的人就更没有了。 蒋四娘的眼里有泪意涌了出来。 但是她赶紧瞪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因为一流出来,周怀礼就会发现她是在装疯了…… 看守她的这些婆子,早年还是蒋家老祖宗派来的人。后来就被周怀礼利用夏瑞一一找了错处撵出去了,换上的都是周怀礼的人。 这五年来,她每时每刻都处于草木皆兵的紧张之中,只害怕周怀礼发现她在装疯,就会得到和吴婵娟一样的下场…… “来,吃酒吃酒!蒋侯府的酒菜真是没话说,比咱们将军府好多了!”看守蒋四娘的婆子呼喝着在门口摆上了酒桌吃酒。 蒋四娘一个人木木呆呆坐在南窗下的大炕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她在将军府长年累月都是这个样子,这些婆子早就习惯了,没有人看着她。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蒋四娘面前的窗台上。 蒋四娘的目光渐渐下移,看见是小刺猬阿财,从半开的窗棂处爬了进来,蹲在窗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蒋四娘再也忍不住,眼里一下子涌出泪花。 她没有费劲去擦眼泪,而是飞快地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帕子,按在阿财背上的软刺上。 “……救我。”蒋四娘看着阿财黑豆似的小眼睛,对它无声做了个口型。 ※※※※※※※※※※ 第二更三千五百字送到!!!求保底粉红票啊啊啊啊!!!!现在还是双倍呢!! 为嘛粉红票这么少呢?订阅的亲明明很多哦(⊙o⊙)!难道不想看三更到结文嘛? 明天应该就是大结局了。╮(╯▽╰)╭。木有粉红票哭晕在厕所…… 。 。(未完待续)   ☆、第114章 选择 (第三更求保底粉红票) 阿财看了蒋四娘一眼,转过身子,窸窸窣窣地爬了出去,很快消失在窗台上。 蒋四娘马上恢复了木木呆呆的样子,眼角的泪痕很快就也就干了。 …… 盛思颜和冯氏在内堂歇息了一会儿,曹大奶奶过来跟她们说了会儿话,苦留她们吃午饭。 冯氏忙道:“你们今天是第一天,忙着呢,哪里有精力到我们这里呢?我们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盛思颜也道:“等以后送殡的时候我们再来吧。” 曹大奶奶只好应道:“今日怠慢了,等这件事过了之后,我专程去府上致谢。”说着,充满希翼地看着盛思颜。 盛思颜微笑道:“等我的信儿吧。” 曹大奶奶心里一喜,忙拭了拭泪,先出去候着了。 盛思颜服侍冯氏起身,又叫了阿宝,“咱们回家了。” 却见阿宝放下棋谱,看着地上道:“阿财,你刚才去哪里了?你背上是什么东西?” 盛思颜跟着低下头,看见阿财背上搭着一块帕子。 阿财抬起头,默默地看着盛思颜,往她的脚边爬了过去。 盛思颜半蹲下来,从阿财背上揭下那块帕子。——准确地说,不是帕子,而是中衣的一角…… 上面还有红红的文字。 盛思颜瞥了一眼,看见角落歪歪扭扭写着“蒋四娘”三个字,忙揉成一团,塞进袖袋里,若无其事地道:“走吧,回去再说。” 冯氏看在眼里。也没有多问,忙带着盛思颜、阿宝和阿财离开了蒋侯府。 听见她们走了,周怀轩和周老爷子也告辞出来,跟着冯氏和盛思颜他们走了。 周怀礼这才得以抽身,回到内院去接蒋四娘。 曹大奶奶坐在蒋四娘身后给她梳头发,蒋四娘盯着自己面前的炕发呆。 周怀礼含笑站在门口,等曹大奶奶梳完头。才道:“劳烦岳母了。” 曹大奶奶勉强笑道:“不敢当。我如今已经不是你岳母了。你这样叫,我实在担当不起。” “您当然担当得起。除了您,我没有把别人当岳母。”周怀礼笑着说道。过来把蒋四娘扶起来,带回了一品骠骑将军府。 …… 盛思颜心神不宁地回到清远堂,急忙将那块写着血字的帕子拿出来看。 上面的字迹不是很清楚,而且写得言简意赅。但是其中的内容,却让盛思颜看得心惊肉跳。 “……周怀礼杀吴婵娟、杀祖母、杀生母、杀养母。藏吴婵娟重瞳于身……请救救我!——蒋四娘。” 别的内容不说,就这一行字,已经足以让盛思颜霍然起身,连声道:“快找怀轩进来!” 外面的丫鬟忙去传话。请神将大人进来。 周怀轩匆匆忙忙从外院回来,问盛思颜,“出了什么事?” 盛思颜将那血帕递给周怀轩。全身都在发抖:“你看看。” 周怀轩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 他接过血帕,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闭了闭眼,将血帕还给盛思颜,“你从哪里得到这东西?” 盛思颜轻声道:“是阿财。今日在蒋侯府,阿财溜了出去,应该是见到了蒋四娘。” 这个血帕,应该是蒋四娘亲自所写。 “不过,阿财为何去见蒋四娘呢?”盛思颜偏着头,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周怀礼将那间屋子看得严严实实,阿财又不是喜欢惹事的性子,不知道为何……” 周怀轩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又看了盛思颜一眼,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你想救她吗?” 盛思颜想起昨天蒋家老祖宗对她说的话,今日看见的蒋四娘的惨状,还有这份阿财带回来的血帕,沉吟良久,缓缓点头道:“……我想救她。阿财也想救她。” “你一定要救蒋四娘?”周怀轩又问了一句。 “我……想试试。”盛思颜垂下头。她想求圣上帮忙,暂时不用周怀轩。 周怀轩走到盛思颜身边,拉着她的手坐下,看着她莹澈的凤眸,缓缓地道:“阿颜,我跟你说个故事……” “曾经有一世,我没有活过十八岁。周怀礼承继了神将府,娶了蒋四娘。他们俩,在那一世,是这神将府的男女主人。” 盛思颜瞪大眼睛,用手捂住胸口,怔怔地看着周怀轩。 周怀轩两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前方的墙壁,淡淡地道:“知道了这一切,你还想救她吗?” “难怪蒋四娘一直对我有着若有若无的敌意。”盛思颜感慨说道,“原来上一世,她是这神将府的女主人。” “上一世若不是因为郑素馨,也轮不到她做女主人。”周怀轩不以为然地道,“已经占过一世便宜,就该知足。” 这一世却依然咄咄逼人,咬着盛思颜不放,周怀轩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都看在眼里。 若不是蒋侯府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不再与盛思颜为敌,周怀轩连蒋侯府都会掀翻…… 盛思颜按住周怀轩的手,“算了,她也没有得逞过。这么些年,她的苦楚也受够了。其实何止是她识人不清,就连我们,都没有想到周怀礼是这种人。” 周怀轩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确实没有想到是他。”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是一想到那个神秘人宽厚的背影,周怀轩就被误导了,或者,潜意识里不希望是自己的亲人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仔细想来,如果那人真的是周怀礼,那他就是故意装出一个异常宽厚的背影,来迷惑熟悉他的人。 也真是处心积虑呢! “那你还是想救他?” 盛思颜点点头,“是,除了我们,大概也没有人能够将她从周怀礼手中救出来。蒋家老祖宗想来也是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临死的时候向我求救。”说完盛思颜又纳闷:“不过阿财居然掺和进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周怀轩皱紧眉头,又在屋里走了几圈,才下定决心,对盛思颜道:“我大概知道阿财为何这么做。” “为何?”盛思颜很是好奇。 “这一世,阿财受大祭司所托,从西北堕民之地来到大夏京城。寻找紫琉璃带来的人。而你。就是阿财要找的人。阿财从西北来到大夏京城的时候,途经江南,在那里曾经被幼年的蒋四娘所救……” 盛思颜的一口气终于吁了出来。“原来如此。我说蒋四娘怎么会对小刺猬那样感兴趣。而且,阿财对蒋四娘的态度也很奇怪呢。” 之前是一直躲着她,到了最后,才悄悄出手。帮了她一个大忙。 “……阿财想还蒋四娘的救命之恩。我们成全它吧。”盛思颜抱住周怀轩的胳膊,努力劝说周怀轩。 周怀轩笑了笑。温言道:“你想救,我帮你。” “……先不用你。”盛思颜忙道,“我先去求父皇,将周怀礼调开。” 周怀轩没有异议。反正盛思颜搞不定的时候,他再出手就行了,用不着唧唧歪歪。 当天晚上。周怀轩溜出神将府,连夜赶到周怀礼的骠骑将军府。想探知蒋四娘说的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却发现周怀礼也在深夜时分悄然离开了他的将军府,往城外行去。 周怀轩远远地跟着他,来到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山庄。 在那里,他发现周怀礼又改造了许多血兵! 大山深处,那密密麻麻的营帐,规模直比神将府在京郊的大营少一些。 周怀轩趴在树上,远远地数了数,初步估计,这里大概有五千名血兵…… 这么多人,光他一个人,是很难对付的。 就算能把血兵杀光,但是周怀礼有这么多血兵掩护,基本上是不可能将他击毙的。反而会打草惊蛇。 周怀礼这人已经没人性了,不知道他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事。 周怀轩现在有了很多要守护的人,他不能让这个疯子有机会伤害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如果要动周怀礼,一定要从长计议。 周怀轩没有出手,悄悄回了神将府。 第二天,盛思颜起身,要进宫见夏昭帝求情。 周怀轩叫住她,嘱咐她道:“不要跟圣上说太多话,只要请圣上将周怀礼暂时调离京城就行。” 盛思颜很听周怀轩的话,忙道:“我知道了。” 进了宫,她依言对夏昭帝道:“父皇,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夏昭帝坐在床上,笑着道:“说吧,什么事?” 盛思颜凑过去,在夏昭帝耳边轻声道:“父皇,您能不能找个由头,把周怀礼先调离京城一阵子?” 夏昭帝什么都没问,立即点头道:“没问题。” 很快,夏昭帝就让王毅兴下旨,命周怀礼去西北查探,看看堕民那边是不是有变,他们大夏是不是需要出兵。 这正是叔王夏亮一直在夏昭帝面前游说的事。 一听这个旨意,夏亮大喜,忙催促周怀礼:“赶快去西北。——快去快回!” 周怀礼也想带几个血兵去西北跟堕民试一试,看看是他的血兵厉害,还是堕民厉害。 而且要是以往的情形下,周怀礼不会放心离开骠骑将军府那么久。 但是如今他对蒋四娘的状况已经放下戒心,因此毫无怀疑地领了旨意,马上就离开京城,往西北去了。 盛思颜探知周怀礼离开京城三天之后,才派了范妈妈和樊妈妈,深夜往周怀礼的骠骑将军府去了。 ※※※※※※※※※※※ 第三更送到。o(n_n)o。 今天依然三更,亲们,说好的保底粉红票和推荐票呢?! 明天应该就是大结局了。好舍不得呢…… 。 。(未完待续) ps:四月初的时候,俺本来是计划四月份一气把盛宠更完,然后上新书,结果没想到工作上被同事坑了一把,被大头儿加了另一个紧急。总之俺要是推辞不做,就是没有团队精神。这样的事,就算知道是坑也得硬着头皮往下跳。所以没办法,只好在盛宠这边减少更新,全力以赴做完工作上的事。导致盛宠最后没有能在四月结文,是俺食言了,对不住大家。不过俺知道亲们是希望看见一个完整的故事,而不是为了结文而结文的匆匆收尾。所以感谢大家这些天的耐心,让俺从容把这个故事讲完。谢谢亲们支持体谅!!   ☆、第115章 变异 (第一更4K5,求粉红票) 深夜的骠骑将军府守卫森严,不仅有正常的明卫暗卫,甚至有几个血兵在蒋四娘住的院子附近埋伏。 这几个血兵防的是蒋家派高人来救蒋四娘。 当然,这里的高人,是相对于一般人中的高手,不是堕民精英八姓这样的高手。 周怀礼并没有料到盛思颜会出手相救。 毕竟蒋四娘当初得罪盛思颜得罪得够狠,盛思颜不主动打击她已经是慈悲为怀了,还要动手救她,那应该是不可能的。 周怀礼算漏的,其实是阿财。 范妈妈和樊妈妈避开重重守卫,很快来到蒋四娘住的院子附近,也发现了那几个藏在暗处的血兵。 别的侍卫,她们可以轻而易举的绕过去,不惊动他们。 但是想不惊动这几个血兵,大概是不可能。 血兵的气息和普通人很不一样,堕民们对这种气息感觉得非常清楚。 “……动手吧。”她们俩互相对视一眼,从那几个躲藏的血兵背后包抄过去。 阿宝越来越大,堕民八姓精英得到的感悟和好处也越来越多。 她们对战这几个血兵已经是绰绰有余。 噌噌! 她们的身影如鬼魅般移了过去,几丝剑光闪过,那几个血兵已经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 做掉这几个血兵,别的护卫就更容易了。 范妈妈索性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料理守在蒋四娘院子旁边的护卫,让樊妈妈进去救人。 樊妈妈身形快如疾风,那屋子里的婆子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被打晕了倒在地上。 蒋四娘愣愣地看着一个中年仆妇从外面冲了进来。 “……是夏阳公主让我们来救你的。”樊妈妈简单说道,“快跟我们走!” 蒋四娘忙站了起来。“我认得你,你是大伯母身边的仆妇。” 樊妈妈笑了笑,一把扛起蒋四娘,轻轻在她肩井穴上捏了一下。 蒋四娘立刻晕了过去。 樊妈妈扛着晕过去的蒋四娘冲出她的院子,和范妈妈汇合。 “你们先走。我要再做点儿手脚。”范妈妈笑着说道。 樊妈妈点点头,“你手脚利索些。” 等樊妈妈看着蒋四娘消失在黑夜中,范妈妈将一个她刚刚打死的血兵扔到蒋四娘住的屋子里。然后将那几个被樊妈妈打晕的婆子拎了出来。扔到院子里,最后将一袋黑油泼到那血兵的尸体上,再扔下一个点燃的火折子。 唰! 一丛明亮的火光顿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范妈妈随后飞身离开了骠骑将军府。 她走了没多久。就听见骠骑将军府传来铜锣的声音,还有大声的呼叫:“着火了!着火了!” …… 回到神将府内院的清远堂,范妈妈看见樊妈妈站在大门外的回廊上,忙问道:“怎么样了?” “大少奶奶把她救醒了。正在屋里呢。” 清远堂的东次间,也是阿财住的屋子。 蒋四娘才醒过来。从榻上坐了起来。 盛思颜见她醒了,才放开手,道:“你被人毒哑了?” 她刚刚给蒋四娘诊脉,发现她中毒了。 蒋四娘点点头。“荷荷”叫了两声,就做了个写字的手势,要写给盛思颜看。 盛思颜一边命人给她拿纸笔过来。一边道:“你中的毒,不算很厉害。我这就去给你做解药。你每天服用,半年之后应该可以说话,但是声音肯定不能和以前相比。”不会再婉转动人了。 蒋四娘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还有开口说话的那一天! 她挣扎着从榻上下来,给盛思颜跪下,不顾她的阻挠,硬是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盛思颜忙道:“我救你,是感谢你当初救了阿财一命。你不用这样大礼。” 蒋四娘斜过头,看见阿财蹲在盛思颜脚边,定定地看着她。 蒋四娘又是惭愧,又是难过,慢慢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 很快纸笔送来了,盛思颜让蒋四娘自己写,她去给她做解药。 天亮的时候,盛思颜的解药做好了,蒋四娘的信也写好了。 一封给盛思颜,一封给她娘亲曹大奶奶。 盛思颜悄悄给曹大奶奶送了信,接她来神将府见蒋四娘。 曹大奶奶开始不知道是什么事,忙忙地过来了,一进了清远堂东次间的大门,看见蒋四娘坐在桌前写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蒋四娘猛然抬头,见是曹大奶奶。 发白的嘴唇不断翕合颤抖着,她猛地站了起来,从桌子后面冲出来,扑到曹大奶奶怀里,无声地哭泣。 曹大奶奶忍不住嚎啕大哭,紧紧抱着蒋四娘不放手。 母女俩哭了快半个时辰,才渐渐平静下来。 胸中的积郁慢慢随着泪水被冲洗干净了。 曹大奶奶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蒋四娘抽身将自己刚才写的信拿来给曹大奶奶。 盛思颜听见里面的哭声停歇了,才敲了敲门,道:“早饭好了,好歹吃一点吧。” 曹大奶奶忙道:“夏阳公主,请进来吧。” 盛思颜撂开帘子进来,对着曹大奶奶颔首道:“蒋家老祖宗临死的时候托付给我的事,我终是不负所托。” 蒋四娘这才知道原来老祖宗到死都记着她,刚刚止住的泪又如滚珠一样滴落下来。 曹大奶奶哽咽着道:“老祖宗为了我们家,真是操碎了心。” 盛思颜静静地等她们母女俩的心情平静下来,才道:“我把四娘交回给您了。您打算怎么办?” 曹大奶奶拿帕子拭泪,正说道:“……这孩子受了这么大罪,我先带她回江南养病……” 蒋四娘一听,快步走到东次间炕桌上放着的针线小笸箩前。拿了一把大剪刀,咔嚓一声,将齐腰的长发顺着耳根剪了下来。 “四娘!”曹大奶奶惊叫,“你这是要做什么?!” 蒋四娘扔下剪刀,走到桌前,提笔写了几个字,拿起来给曹大奶奶和盛思颜看:“剃度出家。为儿祈福。” 盛思颜心里一酸。忙转身出去了,把屋子再次留给曹大奶奶和蒋四娘。 她回到自己的里屋,心情很是沉重。 周怀轩没有出去。坐在屋里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 阿宝在旁边蹲马步,蹲得脸都红了,还不能动。不能出声。 盛思颜看见这爷儿俩,心情又好起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他打赌赌输了,愿赌服输,蹲一个时辰马步。” 盛思颜:“……” 没过多久,那边曹大奶奶又请盛思颜过去。 盛思颜回到东次间。看见曹大奶奶已经给蒋四娘把头发修剪整齐了。 曹大奶奶对盛思颜道:“四娘坚持,我也不好再劝。我马上带她蒋侯府,然后立即回江南。四娘想出家。我们江南老家附近有一个尼姑庵,是我们蒋家的一个老姑奶奶主持的。让四娘去那里也有个照应。” 盛思颜点点头,“四娘愿意就好。” 曹大奶奶看了看蒋四娘,又对盛思颜道:“……只是周怀礼那边,如果他回来,发现四娘跑了,到处找她怎么办?” 蒋四娘不等盛思颜说话,已经又拿剪子比在胸口,表示如果再次被周怀礼找到,她就一剪子刺死自己,再不活了…… 盛思颜知道,她既然决定救蒋四娘,肯定要面对周怀礼的反扑。 “您先安顿好四娘。别的事,以后再做打算。”盛思颜并没有在曹大奶奶面前拍胸脯保证周怀礼不来找他们的麻烦,因为她不想给蒋家太多的许诺。 曹大奶奶还想再问,蒋四娘已经拽了拽她的衣襟,然后将一封信递给盛思颜。 盛思颜见是写给自己的,笑着接了过来,同时把一个小瓷瓶递给曹大奶奶,“这是解药,可以解四娘的哑毒。” 曹大奶奶紧紧握住那小瓷瓶,激动得不知如何才能表示她的感谢。 送走蒋四娘和曹大奶奶后,盛思颜才打开蒋四娘给她写的那封信。 她一目十行看下去,对周怀礼做的事有了更多的了解,特别还知道了周老夫人临死的时候,居然把那小册子的事,跟蒋四娘说了! “……四娘认为那册子是周家的族谱?”盛思颜失笑,“这可好了,连周怀礼都知道了。” 虽然这消息是错的,但是周怀礼到底知道了那本册子扉页上的话,就是大夏开国皇帝夏云帝所写的,如果能破解这本图册,就能解开一个天大的秘密…… 也不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对周怀礼的诱惑大不大? 盛思颜仔细琢磨着蒋四娘写的这封信,等晚上周怀轩回来的时候,盛思颜跟他说了蒋四娘信上写的事情,也说了蒋四娘会去江南出家。 周怀轩一点都不关心蒋四娘的情形,摆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只是道:“如今已经确实了那个人,就是周怀礼。” 盛思颜点点头,“正是他。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就是从卓凡涛那里弄来的血食。现在这些血兵,应该都是从那里来的。” “一个人的血,能改造这么多血兵?”周怀轩皱起眉头,“不说五年前那一次,就说前几天我跟踪周怀礼的时候看见的血兵,最少也有五千人。” 盛思颜却是知道,这种改造,应该就是跟病毒感染一样。 只要有一个样本,就能培养出更多的病毒,然后感染更多的人。 那些血兵,应该就是被卓凡涛变异了的血改造的。 “……他们中,应该有人会培养血样,这样才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盛思颜似笑非笑地道,“只可惜,卓凡涛的假新生,也是从我这里来的。他们注定无法过阿宝这一关。” “卓凡涛肯定是假的,他只是变异。”周怀轩凝神说道,“那周怀礼呢?” “周怀礼,应该是变异中的变异。”盛思颜叹了口气,“所以他也突破了一年的界限,成了现在这个怪样子。据蒋四娘所写,周怀礼每隔一阵子就要去一个地方吃药。看来就是那药压制他的狂性。” “什么药这么厉害?”周怀轩有些兴趣。“不如……” “不行的。”盛思颜笑着摇摇头,“你吃了没用。你比他们的情形要厉害多了。” “我比他们厉害,可是却没有药能够抑制我。”周怀轩坐了下来。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盛思颜忙坐到他身边,低声道:“我会帮你找到不可知之地。到时候,你去那里就没事了。” 周怀轩抱紧她,在她面颊上亲了一记。“我一个人在那里,纵然活上千年万载。也是行尸走肉。——我不去。” 盛思颜哄他:“你先去,等阿宝长大了,娶媳妇了,我就去找你。我告诉你啊。你要在那里乖乖地等我,不许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说得跟她真的能去一样…… 周怀轩低下头,和她额头顶着额头。静默半晌,低低地道:“……小骗子。” 他知道那种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盛思颜这样说,不过是安慰他而已。 盛思颜却比他有信心,抱着他精壮的腰身,道:“你要对我有信心。我可是堕民盼了一千年才盼来的天命人……他娘。” 周怀轩忍不住笑了,蹭了蹭她精致的小鼻子,“嗯,就算对你没信心,也要对大祭司有信心,是不是?” “孺子可教。”盛思颜仰头,亲亲周怀轩的下颌。 “亲完了没有?”阿宝捂着眼睛走进来,“亲完了告诉我,我怕长针眼啊!” 盛思颜:“……” …… 皇宫云阁的最高处,一个人影闪身走了进去,在那幅重瞳图前站了一会儿,便去那玻璃框旁边摩挲了半天。 叮地一声轻响,那玻璃罩子慢慢自动打开了。 那人欣喜若狂:“……阮同这家伙果然没有骗我!” 这人正是叔王夏亮。 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来到云阁,亲眼看见了这幅重瞳图。 但是看了还不甘心,还拿了拓纸过来,将那幅重瞳图严严实实盖住,仔仔细细拓了一遍。 …… 夏昭帝的寝宫内,他半坐在床上,听人回报着云阁那边的动静,半晌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太子亲自带着叔王夏亮去云阁,别人怎么管得住? 夏昭帝嗤笑一声,吩咐道:“明儿召夏阳公主和阿宝进宫觐见。嗯,还有周怀轩,一起进来吧。” 外面的内侍应了,自去传话。 …… “父皇要见我和阿宝,还有怀轩?”盛思颜心里一紧,“不会是病情又有变吧?召了盛国公没有?” “没有。圣上只要夏阳公主和阿宝进宫觐见。” 盛思颜忙带上药箱,和阿宝一起坐了车,周怀轩骑马相随,三人匆匆忙忙进了宫。 到了夏昭帝的寝宫,夏昭帝只让盛思颜和阿宝进去,命周怀轩在门口守着。 周怀轩没有异议,示意盛思颜和阿宝赶紧进去。 盛思颜心急如焚,忙忙地来到夏昭帝的病床前,道:“父皇,您没事吧?” 夏昭帝笑了笑,挥手让他们坐下,道:“我没事,你们先坐。” 阿宝乖乖地坐在盛思颜身边,看着夏昭帝微微地笑。 夏昭帝和阿宝闲话几句,就从被子里拿出一个卷轴,交到盛思颜手里,“拿着这个东西,赶紧离开京城。” 盛思颜接过卷轴,打开一看,居然是那幅挂在云阁里面的重瞳图! “父皇!您这是做什么?!”盛思颜大惊,“这可是大夏的立国之宝啊!” “没事,你拿去吧。”夏昭帝按住她的手,“云阁里现在挂的那幅图,是假的,是我临摹的赝品。我已经从夏亮那里知晓,如何找到去不可知之地的路线。你要将这幅图,对着正午的阳光,从光线明灭中,可以看到一幅清晰的路线图,就在那幅重瞳图之中。你去,找到不可知之地,怀轩就不会再发狂,你们就能好好过日子了……” ※※※※※※※※※※ 这是第一更四千五百字。求保底粉红票和推荐票!!!o(n_n)o。 下午有第二更。晚上有第三更。第三更应该就是大结局。 。 。(未完待续) ps:感谢丢丢剪剪、enigmayanxi昨天打赏的和氏璧。感谢tanyajiao昨天打赏的香囊。感谢亲们的平安符。么么哒!新书《倾世宠妻》求收藏和推荐票。o(n_n)o。   ☆、第116章 远走 (第二更求粉红票) “……可是我走了,您的病……?”盛思颜咬着下唇,极力压抑住自己的哽咽。 夏昭帝伸出手,轻抚她的面颊,微笑道:“都说你有一双凤眸,像我,可是我从你的眼睛里,看见的是想容的眸子。” 盛思颜闭了闭眼,泪珠滚滚直下,将头埋在夏昭帝怀里,哽咽着叫了一声:“……爹!” 夏昭帝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多大了,还哭,阿宝都要笑话你了。” 阿宝笑嘻嘻地拱了过来,窝在夏昭帝怀里,“皇帝外祖,我也要抱!” 盛思颜不好意思地直起身,道:“我养父医术高明,您只要听他的话,好好吃药就行。” 盛思颜最担心夏昭帝不肯吃药…… 夏昭帝“嗯”了一声,“你们出去吧,让怀轩进来。” 盛思颜应了,带着阿宝出去,换了周怀轩进来。 “怀轩。”夏昭帝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坐。” 周怀轩走过去,坐在刚才盛思颜坐的位置上,凝神看着夏昭帝,“圣上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刚才他虽然站在门口,但是夏昭帝和盛思颜在殿内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夏昭帝莞尔,“你都听见了?” 周怀轩缓缓点头,“那幅图,您真的要给阿颜带走?” “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夏昭帝收了笑容,厉声说道,“思颜对你死心塌地,你必不能负她!若是你以后敢三心二意,朕上天入地。也要取你性命!” 周怀轩“嗯”了一声,点点头,并不反驳,也没有表决心。 夏昭帝对他的这幅反应极为满意,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行了,你带他们回去吧。明天就有旨意给你。——你。一定要遵旨。” 周怀轩应了。起身拱手道:“圣上放心,臣一定遵旨。” …… 周怀轩从夏昭帝的寝宫出来,看见盛思颜在回廊下等他。 周怀轩看了一眼周围。“阿宝呢?” “他说闷得慌,去门口逛去了。”盛思颜忧心忡忡地道,抚了抚袖袋里的重瞳图卷轴。 那幅重瞳图的卷轴十分巧妙,可以缩成小小的只有半尺长。盛思颜将它袖在她的宽袍大袖里,从外面完全看不见。 “走吧。咱们回家。”周怀轩和盛思颜并肩转身一起走下台阶,往寝宫的宫门走去。 阿宝一个人抱着胳膊,靠在朱色宫门前,脚下百无聊赖地踢着小石子。 “阿宝!父皇为什么传召你进宫!” 这是太子的声音。 阿宝抬头。迎面碰上匆匆而来的太子。 太子脸色通红,瞪着阿宝的样子十分吓人。 阿宝伸出手,拎起太子胸前的衣襟。将他轻轻一提,把他举了起来。眯着眼睛道:“皇帝外祖召我进宫,关太子殿下什么事?” 阿宝虽然才六岁,但是个头跟九岁的太子差不多高,而且他的力气比太子更是大多了。 太子被阿宝举在半开中,慌得手忙脚乱地道:“放孤下来!快放孤下来!” “阿宝!”盛思颜见了,忙向阿宝使眼色,“还不把太子殿下放下来!” 阿宝撇了撇嘴,手一松,太子一站到地上,就两腿发软,若不是他的内侍赶上来搀扶,他就要瘫在地上了。 “……皇姐!父皇为什么只见你,见阿宝,就是不愿意见我!”太子看见盛思颜,冲她大声问道。 盛思颜皱了皱眉头,微愠道:“父皇病了,需要静养。你若是想见父皇,可以请内侍通传啊。在这里大呼小叫算什么意思?” “我让他们通传了好多次!父皇就是不愿意见我!”太子惊慌失措。 他一听说父皇传召皇姐、阿宝和周怀轩一起进宫,就慌了神。 这几天,叔王夏亮一直在他耳边怂恿,说圣上有意废太子,让他要抓紧时间,在圣上面前表现表现。没有能力不要紧,只要有孝心,圣上一定舍不得废他…… 可是他废尽心机,也见不到父皇的面。 连父皇的面都看不见,他怎么表现他的孝心呢? 他从小到大,除了父皇,每个人都对他说,你是王爷/圣上唯一的儿子,王位/皇位肯定是你的,你不用争,更不用担心…… 到了现在封了太子了,他才知道,原来就算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也有被废的可能! 如果他被废了,谁会是下一个太子? 难道真的是阿宝? 如今他真的跟曾大学士讲过的“智子疑邻”中的那个人差不多了,看谁都觉得像是要来抢他的位置! “走吧。”周怀轩淡淡说道,对太子点一点头,拉着阿宝和盛思颜扬长而去。 太子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和他的年龄不相衬的狠厉之色…… …… 回到神将府,盛思颜和周怀轩商议夏昭帝的提议,盘算着路线,想着她要往哪个方向走。 阿宝在旁边听着无聊,将那重瞳图的卷轴抽了出来,对着窗户那边的光芒细看。 已经到了正午时分,阳光透过糊了轻纱罩子的窗棂照了进来,落在那幅重瞳图上。 阿宝定定地看着,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要被这重瞳图吸进去了。 他不知道别人看见了什么,他在这幅图上看见的,绝对不只是一些明灭断续的路线,而是……一幅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疆场厮杀! 阿宝猛地阖上卷轴,深吸一口气,对正在商议的爹娘沉声道:“娘,我们去西北,西北堕民之地。” 盛思颜和周怀轩一起抬头看他。 “什么?为什么要去西北?”盛思颜深思问道。 阿宝将那幅重瞳图抱在胸前,“是它告诉我的。它说,应该去西北堕民之地。” “图还会说话?”盛思颜好笑,“真是个孩子……” 但是看着阿宝严肃的脸色。还有他骤然明亮起来的眸子,盛思颜一下子醒悟过来。 阿宝的来历不凡,又有异能,或许,他真的能从这幅重瞳图里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好,那就去西北堕民之地。”周怀轩不等盛思颜再说话,已经做了决定。他看向盛思颜。“你带阿宝,还有娘,今天就启程。离开京城,去西北堕民之地。堕民精英八姓,三大长老,四大执事都跟你们走。我另外派五百名神将府军士护送。” 盛思颜想了想。摇头道:“若是有堕民精英八姓,三大长老和四大执事一起跟着。就不用神将府军士了。人多,扎眼,还不一定管用,说不定更惹麻烦。” 周怀轩说完之后也觉得不妥。点头道:“阿颜说得有理,就你们几人先走。那就微服出行,越快越好。” 因冯氏也有堕民血统。跟着他们去堕民之地,有盛思颜和阿宝。冯氏也能活得长久一些。 盛思颜应了,匆匆忙忙给自己和阿宝收拾了一年四季的几身衣裳,带了一沓银票,和冯氏一起,先离开神将府,去往城外的庄子上歇脚,然后在那里坐上一辆普普通通的青木大车,后面还有两辆大车。 一辆拖着他们带的随身物品和吃食,一辆给堕民精英八姓中的六人坐。三大长老和四大执事,在堕民精英八姓面前,只有赶车和骑马的份儿。 范妈妈和樊妈妈是女人,跟着盛思颜他们一起坐在前面的大车里。 三辆大车在日落时分离开庄子,日夜兼程,往西北堕民之地去了。 他们走得无声无息,神将府的人以为主子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了,没人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地。 …… 盛思颜他们出城之后的第二天中午时分,夏昭帝一旨圣旨传到神将府,命令周怀轩带神将府大军,启程西征,去西北灭堕民,完成太祖皇帝夏云帝的遗愿,一统大夏江山! 消息传出,大夏京城人人兴奋异常,都聚到神将府门口,大呼:“灭堕民!一统江山!灭堕民!一统江山!” 周老爷子站在神将府外院的一座小楼上,看着门口聚集的乌压压的人群,脸色严峻,对周怀轩道:“你真的要打堕民?” 周怀轩穿着一身戎装,手扶着玄铁腰刀,淡然道:“我尽量。——堕民哪是那么容易灭的?” 周老爷子忍不住笑,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颔首道:“这我就放心了。你带所有的神将府大军走吧。” 周怀轩有些意外,“祖父,不留一些给您吗?” 如果神将府大军都走了,周老爷子一个人在京城,实在是让周怀轩很不放心。 周老爷子悠然道:“只要神将府大军在你手里,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你不用担心我,去做你自己的事。”说着,特别嘱咐周怀轩把那本堕民谱系图册带在身上。 “去吧,在那里多住一阵子都行。”周老爷子莞尔,“好好治病,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周怀轩抿着唇,对周老爷子郑重行了军礼,转身下楼,出了神将府,翻身上马。 他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神将府,猛地抽了一马鞭,“驾!” 那马长嘶一声,腾地一下飞跃到半空中,居然从神将府门前的重重人群头顶跃过,落到人群之外的大街上,狂奔而去! ※※※※※※※※※※ 第二更送到!!!求保底粉红票啊啊啊啊!!!!现在还是双倍呢!! 晚上大概是万字大章了。╮(╯▽╰)╭。再一次召唤粉红票!!! 。 。(未完待续) ps:早上那更小小修改了一下。亲们可以再看看。o(n_n)o。   ☆、第117章 永恒 (大结局,万字求粉红票) “哎!你听说没有?咱们圣上终于出兵,要打堕民了!” “听说了听说了!新任神将大人带着神将府大军已经启程往西北去了!” “这一位神将大人勇猛无匹,听说连堕民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样说,我们这一次说不定真的能灭堕民?!” “十有*……只要灭了堕民,那一块儿的宝地,就归我们大夏所有了!” “听说那里有很多矿藏和奇珍异宝,还有各种稀奇的药材和花木!” 一时间,大夏皇朝从上到下,从京城到边缘的山寨,都在谈论着这一次神将府出兵西北堕民之地的事儿。 周怀礼带着几个血兵正要从西北启程回京,听见这个消息,心里一喜,知道叔王夏亮的计策奏效了。——神将府果然出兵灭堕民了! 只要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就是他周怀礼带血兵血洗堕民之地之时! 周怀礼这一次带着几个精挑细选的血兵来到西北窥探堕民之地,发现那里的防范越发严实,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偷着进去了一次,险些被人发现,才忙退了出来。 和里面的堕民掂量一番,周怀礼觉得自己跟堕民单打独斗肯定能胜,但是如果成千上万个堕民一拥而上,他肯定是奈何不了的。 他的血兵倒是不错,拥有能和堕民一战的实力! 因此周怀礼日夜兼程,归心似箭一样往京城赶。 他回到京城的那一天,盛思颜他们刚刚来到西北堕民之地住下。 周怀轩的神将府大军,还在半路上,浩浩荡荡往西北远行。 这一次神将府大军的粮草。是由吴国公府筹集。 新任吴国公非常尽心尽力,沿途调运粮草,源源不断地给周怀轩送去。 …… 周怀礼回到京城,自己的将军府都没有回,先溜进了叔王府。 “小王爷,你父王呢?”周怀礼来到叔王府,却只见到了小王爷夏止。 夏止笑道:“我父王在宫里面。周大将军居然现在就回来了。怎样?西北的事情打听得如何?” “还好。跟我们预想的一样。”周怀礼简单说道,“王爷呢?” “周大将军有话跟我说,是一样的。”夏止端着茶吹了吹。“父王……在宫里,一时半会儿恐怕不会回来。” “哦?”周怀礼听得夏止话里有话,“怎么说?” “周大将军回来的正是时候。我父王正愁无人领兵。”夏止含蓄说道,“不过周大将军是刚回来吗?回你的将军府没有?” 周怀礼一愣。“还没有呢。我一回到京城,就先来见王爷了。” “嗯。你还是先回家一趟吧。我们正在等神将府大军跟堕民开战的消息。”夏止放下茶杯,“他们一开战,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周怀礼有些疑惑:“现在动手?时机成熟了吗?” “差不多了吧。”夏止打着哈哈,将周怀礼送了出去。 周怀礼回到自己的将军府门前。才知道夏止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的将军府,再一次有火焚过的痕迹。 “出了什么事?”周怀礼心里一沉,大步走了进去。 “怀礼。你可回来了!”夏瑞哭着奔了出来,抱着他的胳膊泣道:“你走没几天。后院有个院子半夜起火,差一点将整个将军府都烧了!吓死我了!” “哪所院子?”周怀礼厉声问道,“四娘呢?四娘有没有伤到?” “四……四娘……”夏瑞目光闪烁游移,往旁边看去,不敢看周怀礼的眼睛。 “你说!四娘怎样了?!”周怀礼一把将夏瑞推开,往蒋四娘住的院子跑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蒋四娘住的院子,被烧成了一块白地。 周怀礼一下子跪坐在蒋四娘的院子前面,用手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夏瑞见了,气得肝都疼了,转身就走,回自己房里去了。 周怀礼哭了一场,才叫了人过来,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越听越是心惊肉跳。——这番手法好熟悉! 他曾经多次暗中杀人,都是用的这一招! “不对……”周怀礼喃喃地道,“她没死……她一定没死……” 他气冲冲奔到夏瑞房里,一脚将房门踹开,问道:“你把四娘藏哪儿去了?!” “关我什么事?莫名其妙!”夏瑞气得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不看周怀礼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最好别让我查出来这件事跟你有关!”周怀礼一把将夏瑞抓过来,对着她吼道,然后松开手,跑了出去。 周怀礼跑到蒋侯府窥探,发现蒋侯府曹大奶奶的小佛堂里供着蒋四娘的牌位,曹大奶奶整个人憔悴苍老了许多,又不像是作伪,心下疑惑起来。 他想来想去,也不信蒋四娘死了,但是如果蒋四娘没死,他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周怀礼心中一紧,忙又到叔王府,对小王爷夏止道:“我有重要事情要找王爷说话,如果王爷再不见我,一定会悔之晚矣!” 夏止见他振振有词,只好传讯将叔王夏亮从宫里叫了出来。 “什么事这样匆忙?”夏亮很是不虞,“我很忙。” 周怀礼忙道:“王爷,事情有变,恐怕咱们应该早些动手了。” “出了什么事?” 周怀礼就把蒋四娘的情形说了出来,末了道:“我总觉得她没死,而是落在别人手里。——她知道我们很多事情,我担心,会对我们不利。” “什么?她没死?那她不是疯了吗?!”小王爷夏止也惊呼起来,“这可怎么办?” “如果有人救了她,那她一定是装疯的!”周怀礼咬牙切齿地道。“这个贱人!我好心留她一条性命,她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夏亮的眼神不善地眯了起来,沉声道:“既然如此,那确实不能等了,今晚就动手吧!” “父王,来得及吗?!”夏止慌忙阻止,“太子那边……” “太子那边有我。你们记得各安其位。一旦宫变。你们一定要马上拿下整个京城。——特别是神将府,给我看好了,把里面的人都给我抓起来!”夏亮悍然说道。“这些人,都是牵制周怀轩的人质!” “遵命!”夏止和周怀礼一起拱手说道。 关于如何起事,他们其实已经演练很多次了,只是一直觉得时机不成熟。所以迟迟不能动手。 如今蒋四娘生死未卜,很可能已经落在夏昭帝手里。那就意味着,他们的事,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是夏亮下了狠心。命人给自己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心腹内侍传了话,让他马上动手。 那内侍带了几个高手进东宫,对太子道:“太子殿下。事不宜迟。您看看这是什么……”说着,把他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废太子诏书和一个选妃的诏书放到太子面前。“这是奴婢冒了杀头的危险,从圣上那里偷来的。您看看,如果这两个诏书明天发出去,您就什么都没有了。” 废太子? 纳妃? 岂不是说,父皇真的对他很失望?所以要纳妃,再生儿子出来! 这一刻,太子心里更加混乱了,他茫然看着那内侍问道:“……你不是说,父皇要立阿宝为太子吗?” “……当然也不排除这个可能。”那内侍沉声说道,“所以奴婢已经派兵围困神将府,将阿宝抓来给太子亲手处决!” 太子的眼眸猛地一缩,往后退了几步,“杀……杀人?我不行……我不能杀人……你让别人杀吧……”他转过头,看着地上碧绿嵌花的方砖,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真是个胆小鬼…… 那内侍恨铁不成钢,只好循循善诱,“太子殿下,现在不是退缩害怕的时候。您只要鼓起勇气,做一件事,您这个皇位,就永远是您的了!” “什么事?”太子迅速回头,看向自己的内侍,“只要不杀人,我都可以做!” “好,您跟奴婢来。”那内侍拉着太子起身,“我们去圣上养病的寝宫。” 太子昏昏沉沉带着自己的心腹内侍一行人来到夏昭帝的寝宫门前。 夏昭帝寝宫门前的内侍忙道:“圣上睡下了,两位明日再来。” 太子对那内侍吼道:“孤有急事要见父皇!”一边说,一边将那内侍推开,自己冲了进去。 门内守卫的御前侍卫冲了上来,要拦着太子。 太子冲他们一瞪眼:“孤今日非要见到父皇不可!你们再要拦着,格杀勿论!” 他的话音刚落,那内侍带来的死士高手便冲了出来,如砍瓜切菜一般,将那几个御前侍卫全都杀了! 太子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尸体,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路了,心一横,往夏昭帝的寝宫冲去! “父皇!父皇!”太子大叫着进了寝宫,“有刺客!快保护父皇!”说着冲到夏昭帝床边。 他一把扯下帐帘,看见夏昭帝冷冰冰的眼神,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地道:“父……父皇,有刺客!”说着,往旁边让开,自己的心腹内侍带着人走了进来,挥了挥手:“捆起来!” 他带来的死士立刻拿出绳子,将夏昭帝牢牢捆了起来,又塞了他的嘴,将他从床上拖起来,扔到寝宫里面的一间放杂物的小隔断里。 那里三面都是墙,没有窗子,只有一个窄窄的小门通向寝宫。 夏昭帝根本看也不看那内侍,只是一直死死盯着太子,目光中有痛心,有难过,更有决然和坚韧。 “你就在这里待着吧!”那内侍上前把用一块黑布套住了夏昭帝的脑袋,那黑布上有种怪怪的味道,夏昭帝立刻晕了过去,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 “看告示了!看告示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圣上病重垂危!太子监国!太子要亲政了!” “切,这有什么稀奇的?圣上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了……” …… 叔王夏亮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借着自己在皇宫里安插的人手,很快将皇宫内外把持在手里,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就是神将府。 若是神将府的人不听太子号令,又或者周怀轩带着神将府大军回转攻击京城,他就算能打赢,也要经过一番恶战! 在这之前。他宁愿先找到把柄。要挟周怀轩听他效令。 将皇宫控制之后,夏亮马上派人去抓神将府众人。 他知道神将府大军都已远走,留在神将府的。最多两千人,就是惯常的守军。 没想到他派了五千人去围困神将府,轻轻松松进了大门,却只抓到周老爷子一个主子! “王爷。神将府的主子只有周老爷子一个人,别的主子。都不见了。” “什么?!那些人跑哪儿去了?!——盛思颜、阿宝,还有周怀轩他娘?!”夏亮一拍桌子,将桌子拍得粉碎! “回禀王爷,听说早在神将府大军出征之前。他们就去了城外的庄子上小住,至今还没有回来。” 虽然知道这些人留在城外庄子的可能性很小,夏亮还是派人去搜了一通。果然不在庄子上。 “盛国公府呢?给我把盛国公府的人都抓起来!”夏亮有吩咐道。 盛思颜虽然跑了,但是如果把她的养父养母一家人都抓起来。不愁她不现身! 可是他们去了一趟盛国公府,发现盛国公府也空无一人! “王爷,看来,消息确实有走漏!”周怀礼森然说道,“幸亏我们提前动手了!” “那就把蒋侯府的人都抓起来!”夏亮吩咐道,“如果蒋四娘没死,她知道自己家人被抓了,说不定会跑来自首。” 周怀礼点点头,“王爷高见!” …… 京城里宫变的消息传到西北堕民之地的时候,已经是寒冬腊月。 盛思颜心急如焚,特别想回京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怀轩拦住她,道:“你要相信你父皇。他之前做了那么多事,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盛思颜怔怔问道。 “……他应该早有准备。”周怀轩沉声道,虽然他想不明白夏昭帝为何要这样做,但是他知道,夏昭帝敢做出这样的决定,应该有保命的后招。 …… 昭历九年的春天,大夏京城里传来消息,说是夏昭帝崩逝,太子夏池要登基为帝。 可是就在太子夏池的登基大典上,夏昭帝身边的内侍突然出现,指责太子弑君杀父,不配为君,然后一头碰死在金銮殿上。 太子夏池一下子被吓得从宝座上滚了下来,想要反驳那内侍的话,却有更多的内侍和宫女涌了出来,指责太子囚禁夏昭帝,然后又为了早日登基,置夏昭帝于死地! 太子急了,大叫道:“没有!孤没有杀父皇!只是把父皇关起来了!父皇是自己病死的!” 话音一落,朝臣哗然,纷纷将手里的圭阜扔到地上,表示对太子不忠不孝行为的愤慨! 周怀礼趁机出列,命令御林军:“把太子捆起来,交给宗人府发落!” 御林军犹豫地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听了周怀礼的命令,将已经吓晕了的太子捆起来送到天牢去了。 太子是夏昭帝唯一的儿子,如今夏昭帝死了,太子弑君杀父,肯定也不能再做皇帝了。 看来看去,只有叔王夏亮是正宗的皇室血脉,跟夏昭帝的父皇夏明帝都是老皇所生。 国不可一日无主。 因此有些朝臣便推夏亮登基为帝。 夏亮假意推辞三次之后,便在昭历九年的春天登基为帝,是为新帝夏亮。 夏亮登基之后,在内宫清洗,凡是夏昭帝的人,一概不用,全数格杀! 安阳公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和弟弟都被人利用了。父皇死了,弟弟关入大牢,他们都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她跑来找姚女官讨主意想救自己的弟弟,却正好看见夏亮派人来抓姚女官! “你们要干什么?”安阳公主厉声呵止他们。 “安阳公主,我们奉命办差,还望公主殿下不要阻碍我们。”那人阴阳怪气说道,并不把夏珊放在眼里。 姚女官却哈哈大笑。双手合什。喃喃地道:“承宗,我对得起你了。你为这个皇朝卖了一辈子命,他理应属于你。属于你的后人……我来见你了!”说着,她手里已经握着一把匕首,当胸一刺,含笑死在众人面前。 …… 夏昭帝崩逝、太子夏池弑君杀父和夏亮登基的消息是同一时间传到西北堕民之地的。 那时候已经是昭历九年的初夏时分。 虽然大夏别的地方已经改元为新历元年。西北这边还是用的昭历。 神将府大军驻守在和西北堕民之地隔山相望的大夏国土最西端,并没有对堕民发起进攻。 盛思颜和冯氏、阿宝都住到了堕民神殿里面。 他们中间。变化最大的,就是阿宝。 他从来到这个神殿的头一天晚上开始,就昏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之后,他的目光深邃得根本不像七岁的孩子。 在他昏睡的三天三夜里。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漂浮在星空之中,如同大海中失去目标的航船,一直找不到方向。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一处光,听见了一声召唤。才从星空中来到这片土地上。 后来他的意识就模糊了,忘了以前的很多事情,直到这一次,在神殿里面唤醒了他的记忆,他才真正明白身为天命人的使命。 “娘,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图册,上面都是这样的文字……”阿宝给盛思颜画了一些图形样的文字,皱着眉头问她。 盛思颜一惊。这些文字,就是那滴血石异象上的文字,也是周家祖传的堕民谱系图册上的文字! 这种文字,既不是大夏,也不是前朝的文字,阿宝怎么会知道的?! 盛思颜试探着问道:“你认得它们?” 阿宝点点头,“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些文字。它们就跟长在我脑中一样。” “那这是什么字?”盛思颜一时好奇,将她当初描摹的那六个字拿出来。 阿宝见了也很吃惊,“娘,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说你认不认得吧。” “我当然认得。它们是:天门开,盛世临。” 重瞳现,圣人出。天门开,盛世临。 原来就是四句话?!——折磨了大夏皇朝这些人一千年的四句真言,就是它?! 盛思颜感慨万千,索性将周怀轩交给她保管的那个堕民谱系图册拿出来,递到阿宝手里:“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 阿宝疑惑地接过来,随便翻看了几页,眼睛顿时睁大了,“娘!就是这个东西!这个图册,还有那张重瞳图!” “还要重瞳图?”盛思颜惊讶,看着阿宝把重瞳图也拿出来了。 阿宝笑着对盛思颜道:“娘,其实这重瞳图上面的线条,不是路线图。” “那是什么?” “呃,也可以说是路线图吧。但是不是真正的路线,而是一个构造图,在正午的阳光下,根据映照出来的线条,还有这本谱系图册上面的注解,就可以造出一样东西。这件东西,可以带我们去不可知之地!”阿宝兴奋说道。 盛思颜深吸一口气,“就这么简单?” “简单?!哪里简单了!”阿宝嘟起嘴,“这东西要建造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而且需要用的材料非常复杂,更重要的是,要放到皇宫的云阁那个地方才会起作用!”说着又嘟哝道:“夏云帝这老贼真是骗子,还是小偷!” “这就是说,我们还要回京城?”盛思颜挑了挑眉,“可是现在京城的皇帝,已经不是你外祖了。” 盛思颜不相信夏昭帝已死,周怀轩也认为他没有死,但是叔王夏亮确实登基了。所以他们两人心里也有一丝的不确定。——万一他不在了呢…… 盛思颜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全身发冷,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 天命人终于回到堕民之地,成全了堕民祖祖辈辈的期盼! 阿宝看着这些殷切盼望他归来的族人,心里又是温暖,又是惭愧。 他花了七年时间,才寻回他身为天命人的记忆。 他的到来,极大的缓解了堕民们不可遏制的身体机能的衰败。 他们中很多人甚至可以在太阳底下行走一两个时辰。 但是这样还不够。阿宝知道。他应该做出更大的牺牲,更大的努力,来解除堕民经受千年的苦难! …… 一场盛大的典礼在堕民神殿里举行。 阿宝来到最高处的祭坛。盘腿跪坐,阖上双眸,带领堕民向父祷告。 众人的祝祷声达到最高|潮的部分的时候,阿宝割开自己的手腕。让自己的血汩汩而出,和祭坛凹槽里面沉寂了上千年的蓝液混合。渐渐浸满了整个祭坛。 一股芳香从高高的祭坛处飘散下来。 先是气味,然后是微红色如同细雨一般的点末,从高处如同雨丝一样飘落,飘散在神殿的每个角落。将神殿里面的每个人都包裹起来。 越来越多的“微雨红尘”向神殿外飘散而去。 这是初春的春雨,孕育着希望,孕育着新生! 堕民之地的所有堕民。不管是在神殿内,还是在神殿外。都感受到来自天命人的善意和援手,不约而同跪拜下来,对着神殿的方向祷告。 被那“微雨红尘”包裹着,每个堕民都感觉到一千年没有感觉过的温暖又回到了他们身上! 冯氏和盛思颜、周怀轩站在离神殿不远的地方,定定地看着这幅神奇的情形。 冯氏感觉到自己如同脱胎换骨一样,那些渐渐要消磨掉她生命力的不适和病痛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她的寿命不再受到限制,她终于和正常人一样了! 这些“微雨红尘”对周怀轩的影响不是很大,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他纷乱的心绪很快平静下来,不像以前一样,总是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发狂的倾向。 盛思颜却已经满脸泪痕。 她能感觉到,在堕民之地飘散的“微雨红尘”,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她儿子阿宝的血脉化就! 他在救这些堕民,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救赎他们! 眼看那些“微雨红尘”越来越浓厚,将整个堕民之地都笼罩得密不透风,盛思颜感受到阿宝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终于大叫一声:“阿宝!”拔腿往神殿狂奔而去! 她是天命人的生母,也是堕民们最尊敬的圣人。 盛思颜走进神殿,没有堕民阻拦她。 大家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 盛思颜走到祭坛下方,仰头看见阿宝坐在祭坛上,面色苍白如雪,看着她微笑。 那微笑出尘宽忍,如同佛陀降世,拯救世人,但是在盛思颜眼里,他只是个小孩子,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儿子! “阿宝!”盛思颜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咬着牙,要往祭坛上爬。 可是那祭坛不知怎地,居然变得滑不留手,她爬一次,摔一次,摔一次,再爬一次,把自己摔得全身青紫,头破血流,却还是不肯放手。 堕民们想上前,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根本就过不去。 “阿宝!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盛思颜看着自己的儿子的身体摇摇欲坠,心痛如绞,恨不得以身相代! 阿宝还是那样微笑着看着她,神情有些恍惚,一股矛盾歉疚的神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周怀轩大步走了进来,分开众人,闯入屏障,将盛思颜抱起来,腾空跃起,来到了祭坛上。 看见阿宝座位周围的凹槽已经注满了他的鲜血,想到整个堕民之地飘散的微雨红尘,都是由它成就,盛思颜从阿宝手里夺过那把匕首,往自己的手腕上也划了一刀,然后将自己的手腕递到阿宝嘴边。 阿宝本来紧紧抿着唇。不想吸食盛思颜的鲜血。 可是那股甜香一到他嘴边,他根本就无法抵抗,不由自主张开嘴,大口大口吮吸起来。 一般的血食,对天命人是不起作用的,除了盛思颜,因为她是他娘。 孕育了天命人的血。自然对天命人有修补作用。 在盛思颜因为失血过多晕厥之前。她满意地看见阿宝的脸色红润起来了…… …… “娘……” 盛思颜睁开眼睛,看见阿宝正伏在她身边睡着,抓着她缠着纱布的手腕。刚才那句“娘”,是他的梦呓。 盛思颜深吁一口气,摸了摸阿宝的头。 阿宝惊醒过来,抬头看见盛思颜醒了。立刻绽开满脸的笑颜:“娘醒了!” 周怀轩冲了进来,“阿颜!” 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和儿子。盛思颜很满足地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听见的消息便是周怀礼重兵压进,来到西北,命令周怀轩带着神将府大军向堕民进攻! “周怀礼来了?”盛思颜坐起身。“能不能把他抓来问话?” “很难。他身边的军士太多。”阿宝惋惜地道,“居然没有带血兵,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爹呢?他准备怎么做?”盛思颜很是担心。 “爹不认新帝。起兵反叛了。——娘,你已经是叛贼的老婆和娘亲了。”阿宝一本正经地道。“我也要起兵!跟爹一起打入京城!” …… 周怀礼没有料到,堕民已经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了。 可以在阳光下行走的堕民,战力丝毫未减,再加上神将府大军,他带来的十万大夏军士,几乎刚一开战,就跑了个精光! 周怀轩也没有命令神将府军士赶尽杀绝,只是让人喊话,投降的军士都可以活命,逃跑的军士也既往不咎! 这样一来,周怀礼身边的人跑得更快,他自己是在数十个心腹死士的护持下,才先周怀轩一步逃回京城! …… “陛下!陛下!周怀轩反了!” “陛下!神将府反了!” 一道道加急军报飞速送往京城新帝夏亮的案前。 他看得火冒三尺,一腿将面前的书案踹翻,“不中用的东西!一仗不打就把城池拱手相让!都是白痴嘛!” 他身边的人嘀咕:“跟周怀轩打,才是白痴……” “你说什么?!”新帝夏亮气得回手抽了他一个耳光。 没过多久,周怀轩就带着神将府大军,阿宝带着堕民大军,一起打到了京城脚下。 …… 夏亮来到自己关押夏昭帝的地方,脸色阴沉地道:“你的好女婿,反了大夏了。——重瞳图的秘密,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夏亮本来以为周三爷已经窥破了重瞳图的秘密,但是几次寻找未果之后,他发现还是有些东西,非帝王不能知晓。周三爷,还是差了一层。因此他关着夏昭帝,没有杀他。 夏昭帝笑了笑,“你做皇帝,他当然会反。” 夏亮眼眸倏地眯了起来,半晌才回过味来,大叫道:“是你安排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好狠毒!” 故意装病,然后一步步把权力让给夏亮,加速了夏亮野心的催化,终于一发不可收拾! 夏昭帝淡然摇头:“是,也不是。我只是给你机会,给你选择。你可以选择做,或者不做,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一切都是你自愿的。在诱惑面前,你选择了被诱惑。” “你别得意,我还有杀手锏在手里!”夏亮怒吼,“我才是最有谋略的!我绸缪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这一天!——你把那幅真的重瞳图藏哪儿去了?!” “图在大夏在,图亡大夏亡,这是太祖皇帝的遗言。”夏昭帝莞尔说道,“那幅图,早就不在这里了。” “你敢耍我?!” “算了。这个天下,其实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时候将它还给它的主人了。”夏昭帝闭上眼,“你杀了我吧。你不是早就宣布我死了吗?” “想死?可以,不过,你要死得有价值!”夏亮狞笑着说道。拂袖而去。 …… 神将府大军围攻京城,京城的老百姓人心惶惶,只能躲在家里,生怕被流矢所伤。 镇国大将军苏定远被新帝夏亮派守西城门,他却在半夜的时候,偷偷打开城门,放了周怀轩的神将府大军入城。 新帝夏亮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周怀礼的五万血兵都没有来得及去西城跟周怀轩决战…… 他将周怀礼叫过来。吩咐道:“没有法子了,起高台,把那些人都推上去!朕倒要看看。这周怀轩看着他们惨死,他就能无动于衷!” “他会无动于衷,但是他妻子不会,所以他一定会就范。”周怀礼胸有成竹说道。 …… 雾蒙蒙的天气。不见天日。 皇宫前面的高台之上,夏昭帝、太子和周老爷子三个人被绑在上面。台上台下有重重血兵守卫。 一封信送到周怀轩那里,让他和阿宝投降,否则就杀了夏昭帝、太子和周老爷子三个人。 周怀礼亲自拿着大砍刀,站在台上。傲气十足,裨睨众人。——他手下五万血兵,今天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神将府大军和堕民再厉害。也没有他五万血兵厉害! 就在这时,阿宝纵马奔出。从马上飞身跃起,同时发出声声长啸,往那高台飞去。 周怀礼大喜,正要迎刀而上,突然发现自己筋骨酥软,别说抱着一把一百八十斤重的大刀,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心知有异,想叫人“放箭”,但是他的声音软弱低微,根本就传不出去。而台上台下的五万血兵,突然也跟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样,一个个扑通扑通倒在众人面前,再无还手之力。 如同人墙般坚不可摧的血兵就这样成了豆腐泥,一点战力都没有了。 怎么会这样?! 周怀礼平生第一次,恐惧得全身如坠冰窖,又如掉入火山,被烈焰炙烤! 那是一种从信心十足,到一败涂地的高强度落差,直让他头晕目眩,全身跟死鱼一样瘫在高台之上。 阿宝纵身飞到高台之上,手拿强弩,四箭连发,分别射中周怀礼的两支胳膊和两条腿,将他呈大字型钉在高台之上,然后抽出小匕首,往夏昭帝、太子和周老爷子他们身边扑去,将他们身上的绳索一一砍断。 “放箭!” 夏亮在远处看得心胆俱裂,不敢相信自己最厉害的五万血兵就这样跪在一个七岁孩子的脚下! 真是不战而撅人之兵啊! 兵不血刃,全数跪倒! 夏亮心知大势已去,还是要做最后挣扎。——至少高台上那三个人,他是非杀不可! 如蝗般的箭雨遮天蔽日,纷飞而至,往高台上射去。 一队堕民突然飞身而起,手执一人高的盾牌,来到高台之上,迅速围成一道从头到脚的围墙,将夏昭帝、周老爷子、阿宝和太子都围了起来。 铁箭铮铮铮地扎在盾牌之上,将那些盾牌扎得如同刺猬一般,却还是穿透不了那些精钢所铸的盾牌! 高台上的周怀礼,却被那些铁箭射成了刺猬,但还是苟延残喘…… 周怀轩骑着马从叔王夏亮的后面包抄过来,扬手挥出,将自己手上的长剑狠狠掷去,一下子穿透了夏亮身上穿的厚厚的盔甲,扎到他的后心,又从前胸穿了出来! 夏亮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从自己胸口穿出来的一支明晃晃的长剑,“啊——!”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落下马来。 周怀轩指挥着神将府大军如潮水般往前践踏而去,将叔王夏亮和他儿子夏止都在万军之中踩成肉泥! “弟兄们!上啊!” 一道道喊杀声在皇宫门前响起。 没有多久,叔王夏亮的所有队伍都被清除干净。 堕民们护着夏昭帝、太子、阿宝和周老爷子退入宫门里面。 …… 这一场京城的内乱,从太子夏池发动宫变开始,到神将府大军高举反旗,打入京城为止,一共持续了八个月。 夏昭帝对盛思颜和周怀轩道:“就当我已经死了。大夏已经没有人了。——这个江山,本来就是阿宝的。” 阿宝是堕民之主,是天命人。 而堕民,是前朝皇室。 夏云帝的江山,就是从堕民那里偷来的…… 在很多大夏民众心中,夏昭帝确实已经死了,因为上一个被诛杀的伪帝夏亮。还为夏昭帝风光大葬过。 刚刚过去的国丧。大家还记得。 至于神将府大军攻入京城那一天发生的事,知道的人毕竟只有少数。 而在如蝗的箭雨中,那些人又以为夏昭帝已经死在了高台之上。 …… 阿宝八岁那年。他正式登基,做了皇帝。 不是大夏的皇帝,而是开创了新朝——大周朝。 大周朝皇帝登基的第一天,没有去和百官同喜。而是来到高高的云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拉着盛思颜的手:“娘。您就陪我几天吧。等我长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娃再走,好不好?” 盛思颜莞尔,她抚了抚阿宝的头。“阿宝,你早就长大了。你会做一个好皇帝,你祖母会一直陪着你的。——而娘和爹爹。在不可知之地等你。” 阿宝依依不舍地放了手,按了按重瞳图边的按钮。那幅图往旁边移开,露出一扇门。——那是阿宝根据重瞳图和堕民谱系图册制造出来的星门。 从这扇门,可以去向不可知之地,也就是他们堕民先祖当年横渡星河离开的遥远家园! 只有在那里,周怀轩这个“新生”才能长久地生活下去。 他的新生,其实是一种返祖。 盛思颜在经历了堕民神殿“微雨红尘”的洗礼之后,身体也发生了类似“新生”的变化,因此顺理成章的,她跟周怀轩一起走了。 两人踏入门内,对阿宝招了招手,慢慢消失在星空之中。 阿宝叹口气,关上了那扇门,又阖上重瞳图,以及外面的玻璃罩子。 …… 京城附近的大山上,一座漂亮的别院里,隐居在这里的周老爷子跟夏昭帝成了棋友,两人每天下棋看书,或者钓鱼捉鸟,过着心满意足的日子。 “夏池的病好些了吗?”周老爷子摆下一子。 “就这样了。能傻一辈子,是他的福气。”夏昭帝感慨说道。 “周怀礼呢?” “还挂在大夏皇宫门前的高台之上,应该已经成了人干了吧……坏事做绝,连王青眉他居然都要杀……”夏昭帝悻悻地道。 …… 五十年后,已经做了五十年皇帝的阿宝一天夜里突然醒来,他离开自己的寝宫,往云阁走去。 来到云阁最高的那一层,他推开了那扇门。 “王子殿下,您终于来了。”一队侍卫模样的人迎了上来,“王和王后让我们在这里等了很久,还担心您顾不上小公主的满月礼!” 阿宝欣喜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几岁的少年时期,他笑着跟那些侍卫走过去,走到一座巍峨的城池前。 天上绽放着无数炫目的烟花,美得令人窒息。 …… 幸福的日子,就是跟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是为永恒。 …… 全文终。 ※※※※※※※※※※※ 第三更万字大章大结局。o(n_n)o。 最后一次打滚求粉红票!!! ps:真是跪了。早上想重新把有些地方写一遍,结果打开电脑,发现系统崩溃。俺也差点崩溃,最后从备份里把昨天写的东西找了出来。来不及再大修了。先发出来。明天完结感应的时候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补的。orz,写这个文,好像事情特别多。总算是结文了。下个文会更好!希望能在下本书看见亲们的身影!!! 本图书由(小碎碎)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