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全集 作者:梦溪石 声明: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第1章 阳光被遮蔽住,天地间一片阴沉。 层层云海相叠之间,风雷涌动。 这是天劫引发的征兆。 自古以来的修真者,无论道修还是魔修,都需要经过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的阶段,循序渐进,逐层往上,最终突破化神,达到炼虚之境,成为上界神仙。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而一视同仁,生老病死,是谁也逃不过的规律。 而修真者追求长生大道,原本就是与天地规律相违背的,所以每晋一阶,自然要都要经历一次天劫,渡劫成功也就罢了,不成功,便自此魂飞魄散,烟消于天地之间。 从炼气到化神,所经历的天劫,自然也一劫比一劫厉害,到了化神期,如果要想炼神还虚,得成大道,难度已经非前几阶可比拟的了。 自五千年前豫章真人成功渡过化神期,羽化飞升之后,太初大陆之上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个成功渡劫化神期的修真者。 千丈悬崖,绝壁磐石之上,盘膝坐着一个人。 面容如玉,身姿如松,峨冠博带,望之若神仙。 只不过他并不是神仙,甚至也不是最常见的道修。 而是魔修。 自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一个魔修,能顺利进入化神期。 而赫连不仅度过了化神期,眼下还正欲冲击炼虚。 如果成功了,那就将是数万年来第一个由魔入道,修成正果的人。 天下侧目。 风极大,云层中隐隐夹杂着雷声。 天劫呼之欲出。 那一袭青衣迎风鼓动起来,唯独磐石上的人岿然不动,兀自稳稳坐着。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天空仿佛被劈开一道裂口。 雷电从裂口处争先恐后涌出,狠狠劈下。 光芒耀眼刺目,几乎映亮了整片天空。 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八荒,以至于在大陆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 修真者诧异,而凡人惊恐,他们近乎敬畏地望着苍穹,纷纷下跪并念念有词。 即便是五千年前的豫章真人渡劫飞升,也不曾有过如此浩大的雷劫。 那仿佛是要把天地万物都劈断的声势。 雷光劈下来,或远或近,在他周身处,却没法劈在他身上 只是如此一来,雷声越发轰响,雷光越发凌厉,一道接着一道,从间隔须臾到不再有间断,同时是几道或几十道落了下来。 所到之处,草木皆死。 光影中,赫连面无表情,双目紧闭,雨水落在他脸上,映出冷石般的质感。 他的心中一片空明,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又似乎有无数的念头涌起。 天地万物,繁衍不息,从无到有,而又复归于无。 天道无情,不以人而存在,不以人而消亡。 这样的天劫,亘古未遇,纵然他是魔修宗师,也倍感吃力。 但凡修炼有成的人,都要学会忍耐痛苦,习惯了也就麻木了,赫连也不例外。 他调动身体一切神识和能量,在周遭筑起结界,抵挡那挟带着天地杀劫的万钧雷霆。 时间一点点流逝。 能量也跟着一点点消耗。 但那雷声却似无穷无尽,不减反增。 赫连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不甘。 只因他是第一个魔修渡劫炼虚期,所以劫难也比其他人来得艰难? 这场撼动天地的雷劫整整持续了三日三夜,便连那些修真者也不敢接近,只敢远远瞧着,从雷劫的中心区域来猜测渡劫者的吉凶。 三天之后,在一声紫白色的闪电之后,雷声戛然而止。 天地重又恢复平静,云开见日,普照世间。 只有那些被肆虐过的草木,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惊天动地的痕迹。 有天劫,而未有渡劫成功的天象。 这说明又一个渡劫者陨落了。 有唏嘘的好事者跑到那千丈悬崖之上去寻访遗踪,惟见焦石枯木,不复生迹。 五千年后,周家村。 阳光从树桠叶片之间参差洒落下来,青叶蔓藤,繁花摇缀,树根蜿蜒而下,溪水潺潺穿过,连底下摇曳的水草,游曳的小鱼,也清晰可见。 远处山峦起伏,天际蔚蓝,眺目所及,最高的那几座山峰顶上白云渺渺,若有烟霞笼罩。 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山村夏日午后再常见不过的风景罢了。 “宝儿,宝儿!” 周大一边吆喝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山间石子路上。 他左右张望,也没在经常找得到人的河边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不由开始有点着急。 十几岁的少年面色急切……一面拔高声调,又加快了脚步。 耳边传来轰隆水声,那是附近山上的瀑布落到落到山下的水潭里,也是小河的源头。 少年心头一动,立时奔向瀑布处。 果不其然,瀑布水帘之中,一个人影盘坐在大石块上,整个身体几乎都浸在水里,又受着水瀑落下的冲击,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宝儿——!” 少年脸色刷白,不顾一切地跳入水潭,往石头游去。 潭水深不见底,据说在不知多少年前,曾有龙的踪迹出没过,所以被当地人称之为龙影潭,但在少年的记忆里,不仅他的父祖辈都没有见过龙,而且因为以前经常有人在这里贪凉玩水,淹死过不少当地村民,久而久之,龙影潭也就没有人敢靠近了。 但是现在,他顾不上那么多了。 三伏天的水温不算冷,身体一跳进去,还是陡然打了个激灵。 周大咬咬牙,往石头上的人影奋力游去,一边游一边喊,渐渐有些气力不济。 脚踝被水草缠住,身体蓦地往下一沉,双手扑腾几下,咕咚喝了几口水,却于事无补,反倒沉得更快,很快连眼睛都没入水中。 千钧一发之际,脚踝一松,手被握住,腰间被另一只手紧紧揪着往上提,很快浮出水面。 把周大救出水的人一直拖着他到水潭边上,将他扯了上去,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脸色发青地跪在地上呕出水,没有说话。 周大捂着胃部直喘气:“宝,宝儿……” “你水性不好,还下去作甚?”言下之意,救人不说,反是累赘。 “我怕你有危险,那水很深……” “我没危险。”跟他说话的小孩儿不过五六岁光景,白白嫩嫩,玉雪可爱,头上扎着两个髻,圆髻上系着红绳,一身衣服先前浸在水中湿透了,手里还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只是脸色冷漠,越发似玉石雕琢而成。 “宝儿,你以后不要去那边了,我担心得很,爹让我喊你回去……”周大被小孩儿乌黑湿润的眼睛看得说话也磕磕巴巴,直到声音戛然而止。 “我在冥思,没有危险,也不会和你一样落水。” “喔,”周大挠挠头,“冥思是什么?” 小孩儿把鱼甩到他怀里,转身就走。 身后的少年手忙脚乱接住鱼,一边跟在他后面絮絮叨叨。 “宝儿,等等我啊,别走太快,会摔着的!宝儿,这么大条鱼,你从哪儿抓来的,河里我从来没见着啊,难道是在水潭里吗?那个水潭太深了,你以后千万莫要去了!……” 赫连加快脚步,面无表情,内心抽搐,他到底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五千年前渡劫失败,照理说本该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之间,但他顶着九天雷劫,硬是护住一缕心魂不散,本以为至好的结果也就是附着在花草树木身上,经历个千百年,再慢慢修炼成人形,谁知因缘际会,竟是入了周家村一个甫出生的死胎体内,成了周家村一名孩童,也就是周大的弟弟,周宝儿。 数千年时光倏然而过,人间风云变幻,太初大陆由一个统一的王朝变为四分五裂的五个大国,若干个小国,大国与小国之间,博弈吞并,乐此不疲。 但在修仙者的眼中,五千年其实并不算太长久,一旦突破元婴期,进入化神期,那便也意味着有了几千到上万年的寿命。 大陆上那几个修仙门派依旧存在,如上玄宗、青古门这等数一数二的大门派,自赫连前世便已存在,现在也还屹立不倒,但赫连也只能知道这些而已了,周家村地处偏僻,位于东边一个小国,安阳国境内,平日与外界联系甚少,能够听到的最新消息起码都是好几个月前的。 修仙其实只是一个宏观的概念,很多人要修的只是自己心目中想要达到的长生大道,也就是进入上界,成为神仙尊者等永生不死的天人。所以世上不仅有道修,还有佛修,魔修,剑修、草木修、妖修等等,只不过道修的人数最多,规模最大,大陆上的大门派也几乎都是道修门派。 许多人谈魔修而色变,马上就想到以女修为炉鼎进行双修的事情,但实际上,这样的魔修毕竟是少数。魔修与道修的区别,在于魔修讲究从心所欲,不拘束于条框之内,而道修从一开始,就需要按照门派定下的规则来走,这样一来,虽然循规蹈矩,但也降低了误入歧途的危险。 反观魔修,魔修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往往修为越高,面临的诱惑就越多,也更容易为欲望所蒙蔽,从而走火入魔。 所以从古至今,魔修大成者少,修为毁于一旦的,却数不胜数,而人们一提起魔修,也往往视其为邪魔外道,与传说中的魔族相提并论。 作为异类中的异类,赫连是自太初大陆有明确记载以来,第一个能够修至化神期的魔修,虽然最终没能渡劫成功,但在他之后,再也没有一个魔修能够突破化神期,甚至在赫连陨落之后的五千年里,大陆上的魔修数目锐减,势力也相对大大削弱。 正因为如此,即便没能达到飞升之境,赫连依旧成为魔修者心目中的丰碑,是他们每一个人毕生希望达到的目标,并被魔修者奉为宗师,顶礼膜拜,就连道修门派,提起赫连这个名字,也不得不色变三分。 然而一代魔修宗师,如今却要困在一个寻常孩童身上,不仅如此,赫连早就探查过体内灵气,发现这具身体只有极其稀薄的水属性灵根。 也就是说,他并不走适合修仙这条路。 前世的赫连是火系单灵根,从最基础的炼气期开始一直到后来进入化神期,修炼的都是火属性功法。火者至刚至烈,与水相克不相容,谁知重活一世,不仅要从自己最不擅长的领域开始,偏偏身体还不争气,换了任何一位宗师来给他把脉,得出的结论只能是:资质平平,难有长进。 他自然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所以赫连自重生以来,日日到水边冥想,甚至跑到瀑布中间打坐,为的就是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 在他看来,所谓资质,只是先天基础,如果能够后天努力,加上前世数千年修炼的经验,未必不能另辟蹊径,别开洞天。 结果刚才,好不容易若有所得,就被周大冒出来,生生打断了好事。 耳边继续传来周大的说话声,仿佛无数只苍蝇在耳边飞来飞去,让他的脸色越发绷紧。 周大那具身体,倒是难得的冰灵根,灵气充沛,是块修炼的好料子,自己当初怎么就没选好躯壳呢,若非他是今世兄长,用来做炼丹的肥料倒也不错,指不定还能早点脱离困境,正式踏入修炼的行列。 赫连的心思转了一圈,后头的周大只觉得周身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第2章 季氏早早便等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待看到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时,才露出笑容,一面迎上去,想将小孩儿抱起来,结果赫连一闪,愣是没肯让人抱,浸过冰冷河水的小嘴紧紧抿着,白嫩脸上浮现出与之完全不符的肃然老成,却并没有威吓力,反倒禁不住让人想发笑。 季氏果然噗嗤笑出声,看着两人湿漉漉一身,又板起脸:“大郎,你又带弟弟去玩水了?” 周大挠挠头,不好说是宝儿自己跑到瀑布中央的,否则怕会吓季氏一大跳,可又编不出谎话,只得支支吾吾,反倒是赫连开口道:“我去捉鱼,晚上加餐。” 季氏瞅见周大手中的鲤鱼,又看看小儿子脸上的水珠,更觉心疼,不由分说一把牵起他的手往回走:“快跟阿娘回去换身衣服,大郎,你也快进来!” 赫连挣不开,只得由得她去,没有波动的眼底难免带上一丝无奈。 他前世是孤儿出身,后来因缘际会走上修仙的道路,成为一名魔修,自此之后感情更是淡薄,数千年看似漫长,但对于修仙者来说,要走遍山川,找适合自己的法宝,要与同门斗法,应付来自道修的挑衅和阴谋,最重要的是,还要不时闭关参悟,两眼一合,身外无物,往往再睁开眼,已经是几十甚至上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在赫连看来,别说男女情爱,就连亲情,友情亦是十分多余的物事,于己无益,反而会妨碍修行,只因这世上不是人人都具备修仙的资质,修仙者万里挑一,一旦决心踏上通往长生的大道,势必要舍弃在俗世的一切。 百来年一晃而过,当你还是年轻模样,亲人却已经白发苍苍,所以除非是双修道侣,一般修仙者都不会在他人身上投注过多的感情。 赫连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重新拥有父母亲人的一天。 总有一天,牵着自己的这个女人,会慢慢老去,青丝染上斑白,最终化作一抔黄土。 母子三人进了屋,周家当家人,周柴乐呵呵地迎出来,也不顾赫连湿淋淋,一把抱起他,亲了一口,看着儿子瞬间黑掉的脸色,哈哈大笑。 “小宝儿又去河边玩水了?” 季氏嗔道:“还不快把人放下来,让他们换衣服去,再抱你也得弄湿了。” 周柴笑道:“怕甚,我身体好得很,不会生病!”说罢把赫连放下来,摸摸他的脑袋,“大郎,带宝儿进去换衣服。” 周大应了一声,与赫连走进里屋。 季氏收了笑容,眉间微蹙:“大郎宝儿的去向,你可决定好了?” 周柴也没了笑,坐下来,重重点头:“听村长说,过几天会有仙长来这里收弟子,我想让大郎和宝儿都去看看,如果能被收入门墙,那可就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凡人踏上修真之路,一般有几种途径。 一是家族中资质出众的人很多,代代传承下来,形成修真世家,家族中的子弟,自然也多了许多机会接触到旁人可能一辈子也见识不到的修真界,只不过这种家族毕竟极少,整个大陆上也不过寥寥两三个。 二是本身作为凡人,遇到某种机缘而开始初窥门径,当年的赫连便是如此,他并没有师傅,只是因为偶然之下得到一本魔修前辈的秘法遗卷,加上本身资质出众,这才一步步成就了后来的传奇。 三是修仙门派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俗世挑选弟子,再根据资质好坏来分类,资质好的就会被重要长老收为入室弟子,资质一般的则可能会先被安排到外门进行观察,诸如此类,而对于凡人来说,这些修真者就是他们心目中的神仙,所以下至平民百姓,上至皇室贵族,无不以能被名门大派选中而感到荣耀。 而第三种途径,也是就是周柴刚才说的。 季氏犹豫:“可之前不还说要送大郎去读书吗?我娘家有位远房堂兄,听说许多年前曾经被镜海门的仙长收为弟子去,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要是大郎和宝儿也……那,那……”她说不下去,低头拭泪。 周柴叹了口气:“我何尝不想让他们去习圣贤之道,将来指不定老周家还能出两个读书种子,可现在世道这么乱,听说东岳的兵已经打到安阳来了……” 季氏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前阵子我归宁的时候,不是听哥哥们说皇帝老爷不想打仗,要议和吗?” 季氏娘家在县城,世代经商,小有余资,在她前面生的都是男孩,所以她从小被父母兄长们捧在手心疼爱,以至于后来嫁到周家来时,还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只不过几年下来,季家见夫妻二人恩爱有加,这才消了疑虑。 “朝廷大官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乡下人弄得懂的,怕就怕战乱一起,孩子们在县府那边,咱们也照顾不上,还得担惊受怕,倒不如送他们去学道,说不定还能成仙……” 季氏垂泪道:“说是这么说,可我怎么舍得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宝儿还小,大郎也未及十五啊!” “你不舍得,难道我就舍得吗,莫哭了,一会儿孩子们出来瞧见了不好……”周柴小声劝着她。 夫妻俩低声说话,但屋子隔音效果不好,周大与赫连在里屋,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爹娘说的修仙是什么,周大半懂不懂,可也听出父母在商量一件大事,关乎他们命运前途的大事。” “大郎,宝儿,你们换好衣服便出来吧!”外头传来周柴的声音。 二人走出里屋,周柴思忖了一会儿,将方才夫妻俩商议的结果又与两人简单说了一遍,季氏忙起身去做饭,实际上是借故偷偷抹去眼泪。 周柴瞧着懵懵懂懂的周大和冷着脸的小儿子,叹息道:“阿爹原本还想送你们去读书的,现在看来是不能了,不过如果能够被仙长挑中的话,也是有大福分的人,希望你们不要怪阿爹。” 赫连心忖,以自己的资质,如果来的是一流宗派的人,势必是看不中的,反倒是周大,很有可能被选上。 周柴又道:“从前在村子就没有那么多讲究,如今若是要送你们出去,就不能再大郎宝儿地喊,也该给你们取个正经名字了。” 话刚落音,便听赫连道:“印。” “什么?”周柴一愣。 “周印,印章的印。”赫连对周柴起名的能力已经完全不抱期望,要他顶着一个诸如周宝儿周贝儿之类的名字到处走,还不如直接用前世的名字。 赫连的全名是赫连印,只不过这个名字鲜有人知,终其一生也没有人喊,世人只知道他叫赫连,甚至以为他姓赫名连。 周柴不是不知道这个小儿子生来早慧,容貌上也完全继承了季氏的优点,清秀可爱,举止从容,不似一般乡下孩童,可没想到他还能给自己起名。 “宝儿,你为甚要叫这个名字?” 赫连又闭口不语了。 周柴素来拿他没辙,摸摸他的头,也不再追问:“好,那就叫周印。” 又转向周大:“大郎,那你就叫周章吧。” 赫连:“……” 他突然有点好奇这位“父亲”原本想给两人起个什么名字。 三天之后,村长果然让全村人带上自家儿女到村口集合,待到周印、周章二人随着周柴过去的时候,便已见到十数名身着青色衣裳,玉簪束发,背负长剑的人站在那儿,村长于旁边作陪,神色毕恭毕敬。 那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人是中间的道士,唇上留着一瞥胡须,看起来三十多岁,后面那几名男女约莫十□岁,不过修仙者一旦结了金丹,容貌就会停留在原先的模样,常驻青春。 赫连只在他们身上打量了一眼,就将视线收回来,他虽然修为尽失,但眼力还在,这些人明显还没到结丹的程度,那中年道士应是筑基期,而其他人至多不过炼气五六层左右,饶是如此,这样一群气质出众的人鹤立于周家村众人中间,早已被村民视为神仙,村夫村妇们战战兢兢,面带恭敬,恨不得倒头便拜。 对方显然也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中年道人尚能维持严肃的表情,后头的年轻男女早已禁不住扬起嘴角的弧度,看上去骄傲而自信。 中年道人对村长说了几句,村长连连点头,转身对众人高声道:“这几位是金庭门的仙长,来此招收弟子的,各家把孩子都带过来,让仙长查验资质。” 金庭门这个门派,在周印听来甚为陌生,想来五千年还未存在,即便存在,也不是什么大派,否则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挑选弟子。 众人依言一一上前,那中年道人将手放在孩童的头顶上,以此查看每个人身体内的灵根属性,一个偏远小山村的孩子,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所以当金庭门的人看到周印时,不由眼前一亮。 “这孩子唤什么名字?”中年道人破天荒开口询问,让一旁的周柴有些惊喜。 “回仙长的话,他叫周印。” 道人点点头,与先前一般将手放在他的头顶,缓缓注入灵力,却很快露出失望之色。 “下一个。” 周柴一惊,忙问:“仙长,这孩子不行吗?” 道人看了他一眼,似是觉得自己说了他也听不懂,顿了顿,简单道:“他身上的灵根稀薄得很,不适合修炼。” 这个答案在周印的意料之中,他面色沉静,如方才一般站在旁边,并没有像别的同龄孩子那样蹦来蹦去没个停歇,这让中年道人更有点惋惜,性格沉稳早慧,本来是最适合修仙的了,可惜天资不行,其它一切都成了陪衬。 周柴急了,正想说什么,忽见周印扯扯他的衣角。 “还有兄长。” 周柴恍然,忙把周章也推了过来。“噢对,仙长,劳烦您也瞧瞧我家大郎!” 中年道人有点不耐烦了,他在这里耗费了几个时辰,只挑出几个差强人意的,心道下回还是得到大一点的地方去,这种小山村,果然是很难出什么人才的。 虽是如此想,可差事仍要完成,他伸手放在周家大郎的头顶上,过了片刻,脸色渐渐变了。 “如何?”周柴大为紧张。 中年道人放开手,长吁了口气:“此子资质出众,是可造之材。” 便连他身后的年轻男女也大为惊讶,闻言忙问道:“师叔,他是什么属性的灵根?” 中年道人瞧着周大郎的眼神顿时如同在瞧一件宝贝,连眼神也柔和起来:“他是冰灵根,经脉里灵气充沛,天生就是修仙的好料子。” 周柴忧喜交加,喜的是大儿子被选中,忧的是小儿子落选,照仙长所说,他这辈子与仙途无缘,可要是这样,难道真得送宝儿去念书吗? 接下来都没有什么资质出众的孩子,但有了周章这么一个宝贝,金庭门也算大功告成,让选中的七名孩子先回家告别父母亲人,再随他们一起走。 可周章却不肯了,刚刚有了正式名字的周大郎不愿离开家里,更不愿离开父母弟弟,他怎么也想不通,父母年纪逐渐大了,弟弟又还年幼,正该是他上山砍柴干活,承担家务的时候,好端端的却要去学什么道,修什么仙,难道成了仙,弟弟就有新衣裳穿,就有好吃的东西吃吗? 回到家中,周柴季氏二人苦劝未果,可周章抱着周印,怎么也不肯松手。 周印生来就清秀可爱,虽然平日沉默少言,不似寻常孩子,却是全家人的宝贝,周章对这个弟弟,自然更是爱护到极点,如今他便宁可待在家里给父母帮忙,像父祖辈那样勤勤恳恳活一辈子,也不愿意去追求旁人想入门而不得的仙道。 季氏见状垂泪道:“既然大郎不愿意走,那便让他留下吧。” 周柴顿足:“头发长见识短!难道我就愿意吗,还不是为了孩子们着想!” 一家人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半天不能决断,周印微微皱眉,突然出声:“你成了仙人回来,保护我们。” 若换了周印前世,只要动动手指,护得他们周全,又有何难?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为他们筹划一条稳妥的出路,周章能够进入宗派,那是再好不过了。周印想着,不管金庭门规模大小,以周章的天资,一旦进去,肯定会得到重视,如果过得不痛快,大不了等将来自己恢复原来的实力,再接他出来,届时他想继续留在金庭门也罢,跟着自己也罢,任他选择就是。 周柴连连点头:“大郎,你瞧弟弟多懂事,你去学了本领回来,万一仗打到这里来,你也好带着我们全家人逃命!” 周章闻言,原本坚决不肯去的心开始动摇:“那弟弟也跟我一起走吧?” “傻话,人家仙长只看中了你,没说能带弟弟,等你一走,阿爹就把你弟弟送到县城上学堂去,托你娘的舅舅照顾,不会有事的。” 好说歹说,周章总算点头答应,却抱着周印不肯放开,又再三说宝儿等哥哥回来,这才跟着周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不算平静,打仗的消息不断传来,安阳只是一个小国,皇帝平庸无能安于现状,举国上下军队废弛,东岳又是蓄谋已久,骤然发兵,两相对比,高下立见,不到两个月,安阳国土连连失陷,安阳皇帝惊慌失措,将国都从云州迁至松州。 这些消息辗转由县城再传到周家村,周柴当下决定先带着妻儿到[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县城投奔妻舅,就在此时,村中又来了一批人,自称镜海剑派,说是来此挑选外门弟子的。 镜海剑派位于附近的镜海山上,周印未曾听过金庭门,倒是听过这个镜海派,只因它在几千年前也算是一个大派,可惜岁月变迁,人事变幻,如今竟沦落成一个三流小剑派,他的视线定在镜海派弟子明显不如金庭门华美的衣裳上,心头一动,生出一个想法。 饶是对方没有期待在这种地方能够找到好苗子,在听村长说金庭门已经来过一趟之后,脸色依旧冷了下来,对挑选别人挑剩的“歪瓜裂枣”更没有什么兴趣,随便看了几家的孩子之后,目光落在周印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第3章 周印没有回答,倒是旁边的周柴忙道:“回禀仙长,这是我家小儿,姓周名印。” 问话的年轻人喔了一声,挑剔的目光在周印身上来回扫过,又看了其他孩子一眼,撇撇嘴,指着周印道:“就他吧。” 周柴大喜,有点不敢置信:“仙,仙长,您这是要收他为弟子?” 对方敷衍道:“他资质太差,当不得内门弟子,进去只能先做外门弟子,帮忙做一些杂务,有机缘的话,再说罢。” 周柴纵然再想让周印成为仙门弟子,可一听去了那里,非但不够资格学习仙术,还只能供差遣杂役,既然如此,倒还不如留在家中,过几年等战事平息,去读书上学,当个平凡人。 周家出了个周大郎,也就足够了。 “多谢仙长美意,我们还是……” “我去。” 周印听得出周柴有拒绝之意,便出声打断。 “宝儿!” 那位镜海剑派弟子越发不耐烦,他本就瞧不上周印,见周柴犹豫不决,活似镜海派是刀山火海,不由更加不快,对于凡夫俗子来说,能踏入修真门派,也是一辈子求都求不来的仙缘。 他冷哼一声,想到师门的交代,仍是捺下性子与这些粗鄙村夫解释道:“本派每过五年会有试炼大会,届时如果如果刻苦修炼,有所长进,也不是没有机缘成为内门弟子的。” 镜海派日薄西山,人才凋零,往日辉煌已经一去不返,他们迫切需要更好的苗子进入门派,所以就算周印身上灵根稀薄,他们也秉着“宁滥勿缺”的原则招收进去,这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我想去。”周印淡淡道,没有多余的话。 周家村位于镜海山脉之下,距离镜海派更近一些,原本到这里来挑选弟子,也该是镜海派优先,然而被金庭门抢了先手,把好的苗子都挑走之后,镜海派还敢怒不敢言,势力衰落可见一斑。 此时距离赫连陨落,已经过了五千年有余,天下局势变化很大,各门各派也重新划分势力,想必就连修炼手法也与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周印前生作为魔修,却并不拘泥于一派,对道修、剑修各道都有所涉猎,也颇感兴趣,也明白天下之大,藏龙卧虎,门派再小,也有自己的独到之处。 于是他才萌生了要去镜海派看一看的想法,镜海派就算每况愈下,也曾经是一流门派,对于修炼,自然有一套自己的方法。他重来一世,一切从头开始,如果可以由此打开另一扇门,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印坚持的事情,周柴和季氏向来是拗不过的。 前来挑人的镜海派弟子选好周印和另外几个孩子之后,就给他们三天的时间与家人话别,说好三天之后再来接人。 这次离别,即使不是永别,也与永别差不多了,修真者一旦入了仙门,踏上长生大道,除非能够修炼到一定境界,被师门派出来执行任务,否则不得轻易离山,因为尘世的感情会影响他们道心的坚定,所以修真者讲究斩断尘缘,这一点上,无论道修、佛修、魔修还是其它修真者,都是一样的。 周家接连送走两个孩子,季氏哭得肝肠寸断,但是在这种世道之中,他们只能选择用这样的办法来保全孩子,否则一旦开战,百姓流离失所,缺粮少水,大人们也就罢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甚至会成为“两脚羊”,也就是被当成食物来吃。 乱世将起,弱肉强食,残酷如斯。 在这三天里,周印并没有闲着。 他已经找到一个可以针对这具身体的情况来进行修炼的法子。 测试过周印资质的人都说过,这孩子资质寻常,根本不适合修炼,与平凡人无异。 在修真界,最为看重的首先是天资。 世人眼中,单灵根是最纯正不过的灵根,一个人如果拥有单灵根,那么他就会被视为具备了修真的绝佳资质,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五行之中,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那么如果一个人身上同时拥有两种相生的灵根,如水木双灵根,而且灵气充沛的话,那么这种双灵根要远胜单灵根,同理,双灵根之中,若是灵根属性相克,自然不如单灵根来得纯净,虽然资质普通的人可以通过后天刻苦的修炼来达到中上水平,但是作为宗门里的师长,谁不希望自己的弟子出类拔萃? 周印之所以被认为毫无修炼的潜质,不在于他是单灵根,而是他体内的灵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是先天的缺陷,几乎无法通过任何修炼来弥补。 但仅仅是几乎,不是绝对。 周印何许人也,从散修开始,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毫无取巧,加上他本身智慧出众,善于集众家之所长,扬长避短,去粕取精,又能够心无旁骛,别无杂念地苦修,成就了他一代魔修宗师的神话,眼下他虽然没了前世的力量,但智慧、眼界却丝毫没有减少,在他知道自己身体的境况之后,就没有一天不在思考对策,日久天长,也终于让他想出办法。 在周印的记忆里,天下第一修真门派上玄宗曾经有一套功法,名为至清洗髓经。 它不是什么上等的天阶心法,几乎每一个上玄宗入门弟子都可以接触到,但却几乎没有人选择练它,因为这套功法的特殊性就在于它能将你全身的经脉都重新梳理一遍,也就是说,只要练了至清洗髓经,无论你以前修为如何,都要通通废除,从头开始。 对于那些走火入魔的人来说,至清洗髓经或许有用,但是寻常人谁会没事跑去练这种东西,将自己好好的修为付之一炬,所以它注定被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周印博览群书,自然也看过这套心法,却没想到真有派上大用场的一天。 他如今的状况,之所以灵根微薄,不是因为天生没有灵气,而是因为经脉堵塞,无法良好运转,导致不能吸收外界灵气转为己用,但有了至清洗髓经就不同了,这套心法可以打通堵塞的经脉,调理内息,简单来说,就是将身体改造为一个适合修炼的容器。 这个改变的过程十分漫长,每一次的逆转经脉,梳理气血,都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如同撕裂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又重新组合,如果周印可以闭关潜修也就罢了,或许可以一口气冲破关碍,但他现在的小孩子身份,体力耐力都没法支撑长时间的闭关,所以只能循序渐进,这就意味着这种痛楚需要每天都经历一次。 龙影潭灵气充沛,是上佳的修炼场所,周印便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在这里打坐,修习至清洗髓经,感悟心境,提升身体的资质。 这样一个过程,实际上是非常枯燥的,日复一日,做着重复的一件事,一旦心神稍有松散,就会走火入魔,但周印是个早就寂寞惯了的人,倒也不以为苦,对他来说,前世历劫失败,本该灰飞烟灭,却还能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听松涛似海,看白云苍狗,已经是一种极大的奢侈。 镜海山脉主峰高耸入云,终年积雪,流到山下化为龙影潭瀑布,这股汇聚了天地灵气的潭水,日日冲刷着他的身躯,加上至清洗髓经,内外兼修,终于成功地冲破堵塞的经脉。 周印缓缓睁开眼睛,脸色因为浸泡了冰冷的潭水而微微发白,此刻身体里刚刚经历过一场伐经洗髓的痛楚,别说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身躯,就算是正经修真者也未必能承受,但他硬是忍了下来,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显然,这种磨砺是有回报的。 原先在体内那股郁积滞沉之气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浑身轻盈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算是成功踏出了第一步。但这仅仅是第一步,拥有了中等资质的修炼体质,只能让他拥有与别人一样修炼的资格,而非高人一等,如果不坚持修炼下去,照样会泯然于众人,在这个强者如云的世界里,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打通灵脉,听觉感应也变得敏锐许多,远远就听见周柴的脚步声往这边走来。 周印从石头上起身,游到岸边,正好被周柴瞧见他湿淋淋的样子,只当他又在玩水。 “宝儿快来,镜海派的仙长已经过来了,正等着你呢!” 大儿子被送走,如珠如宝的小儿子也要离开身边,季氏伤心得难以自抑,却知道别无办法,只得忍痛依依惜别,殷殷叮嘱,自不多说,周印纵然感情再淡薄,行事再随意,也没法真把这对父母当成陌路人。 镜海派来的不是上次那几个人,但他们并没有再次检查所有人的资质,所以也无从发现周印身上的变化,只是让几个孩子都集中起来,为首的年轻弟子招出一片青叶,叶子上泛着绿莹莹的光芒,轻飘飘悬浮于半空,仿佛没有重量,那人手一挥,几个孩子旋即已经落在青叶上,村民们何曾见过这般神奇的景象,慌忙下跪膜拜成一片。 “一件飞行法宝也把他们吓成这样,真是没有见过世面!”陈沅芷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哂笑道。 她是镜海派长老的女儿,在派中自幼是被捧着长大的,鲁延平也并不觉得她说话过分,便顺着她的话笑道:“他们都是粗鄙村夫,一辈子不曾见过世面,修真者在他们眼中,自然与仙人无异了。” 陈沅芷纯粹是跟着出来见世面瞧新鲜的,闻言,一面隐隐有些优越感,一面又觉得无趣,忍不住撇撇嘴:“师兄,以这些孩子的资质,随便派一个内门弟子出来考察就行了,何须让你出马?反正他们永远进不了内门,只能当当外门弟子罢了。” “小师妹,等下回出来我带你去松州的集市逛逛吧,那里可繁华了!”另一名弟子跟着凑趣哄她。 “哼,我才不稀罕呢,大师兄上次早就带我去过了!” “好了,热闹你也看了,”鲁延平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说罢叱一声“行”,那叶子便载了所有人腾空而起,鲁延平和其他几名镜海派弟子则召出随身飞剑,御剑而行,跟在叶子后头,往镜海派的方向飞去。 余下周家村的村民依旧跪在地上,不掩敬畏地仰望着他们消失在云层中的身影。 镜海派分为外峰和内峰,内峰是门派核心所在,而外峰则是安置外门弟子的地方。 毫无疑问,周印他们只能待在外峰。 这倒不是说在外峰的都是资质差的弟子,也有一些根子不错的,但只有通过五年一度的试炼考察,方能进入内峰,成为正式弟子。 被安排与周印住在一起的其他三个人,就属于这样的类型。 如此一来,四人之中,周印就成了地位最低,最没有前途的一个,但因为他的外貌具有太大的迷惑性,而其他三个人年纪也不大,所以对他尚算友善,没有流露出轻慢鄙夷。 话又说回来了,以周印的性子,别说这几个小孩,就算全天下的大宗师都与他为敌,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骨子里,他依旧是那个即使面对炼虚天劫,也还能护住一缕神魂不灭的赫连。 “你是新来的小师弟吗,我叫贺芸,他是黄文君,最小的那个是刘小宛,不过现在这里你最小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扎着辫子的贺芸笑容灿烂,另外一个小男孩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最小的刘小宛乖巧安静,三人眉眼弯弯,纯真热情,毫无一丝作伪。 第4章 “周印。” “哪个印?” “印章。” “咦,那为何不叫周印章?” “……”面对这种毫无营养的问题,周印选择了沉默。 “好了好了,小师弟刚来,你不要吓着人家了。”十一岁的黄文君打断她,转头对周印道:“听说你是这批新选的弟子里年纪最小的,所以叶师叔将你分到这个院子里,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叶云静就是负责教导外门弟子的人,外表三十上下,瘦瘦高高,大家都喊他叶师叔,他在所有孩子来到之后,简单介绍了几句,又把他们各自安置,就再也不见人影了,想来也是知道这些孩子资质不佳,兴许一辈子也进不了内门,因而并没有太重视他们的到来。 镜海派的外峰上有许多小院子,彼此错落有致,掩映于山林之间,雾霭重重。 周印与黄文君等四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四间小茅屋,一人一间。 修仙门派虽也男女有别,可毕竟没有世俗礼教那般严格讲究,加上他们年纪还小,就没有区分开,除非过了十三岁被分到另外的院落,又或者入了内峰成为正式的弟子,才会有单独的小院。 叶云静毕竟要负责所有外峰事务,不可能一个个手把手教导,给周印介绍情况的任务就落在黄文君头上。 “每日要做的功课有三桩,打坐,练剑,还有采药。打坐是为了修习和巩固基本功,对于修真者来说,灵气源于灵根,而心法是淬炼灵气的基础,如果灵气薄弱,其它更无从谈起。”黄文君年纪小小,说起这些却头头是道,显然平日也很用功。 “至于练剑,镜海剑派是剑修,我们素来是剑道为主,道法为辅,听师兄们说,如果成为内门弟子,就可以由师长赐下一把属于自己的飞剑,哎,我什么时候也能拥有这样一把剑啊!”黄文君提起剑,就想到门中师兄师姐们衣袂飘飘驾着剑飞行的风采,不由双眼闪闪发亮,语带歆羡。 周印不置可否。 在剑修门派,御剑飞行只是最基本的,剑修到了一定境界,剑亦有灵,所谓剑灵,人剑合一,心意相通,威力自然不言而喻,但是古往今来却极少有人能以剑成大道,原因就在于剑修者过分依赖剑的威力,到后来失去本心,乃至于失去剑修的真义,这也是镜海剑派没落的原因之一,自剑仙玄英之后,派中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个元婴期以上的修士。 “后山有一片药园,专门用来种植本派炼丹所需的材料,我们每日都要去采药,然后内门会有人前来收的,不过听说那些药草都很寻常的,说来也是,如果珍贵的话,也不会让我们随随便便就能采到了!” “虽说我们进了镜海派,但是一日不入内峰,就不能算正式的弟子,不过你也不用灰心,每五年本门都有试炼大会,届时若是你刻苦用功,说不定能被门中哪位长老相中,成为他的座下弟子呢!” 他兀自说得口沫横飞,半晌才发现周印压根就没有吱声。 “阿印,你都听明白了吗?我说这么快,你不会听不清楚吧?” “嗯。” “……”嗯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明白还是不明白? 一天天过去,日子平淡而简单,晃眼便是九年。 外门弟子修习的功法是当年镜海派开山祖师亲自撰写的《紫玉清源录》,属于镜海派的入门基本功,有调理正气,凝聚灵脉的作用。在外峰,每五日就会有一次讲坛,由叶静云向外门弟子讲解《紫玉清源录》的内容,并回答大家的问题。 贺芸,黄文君,刘小宛三人尚算勤奋,不仅日日修习,闲来无事凑到一块还会互相交流经验,他们算是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目前已经晋级到了炼气第五层,叶静云对他们的进境甚为满意,并说只要到达炼气第五层的人,一般就能得到参加试炼大会的资格。 九年里,镜海派举办过一次试炼大会,贺芸他们因为还未够资格,所以参加不了,只能等待下一次。 周印也没有放下修炼,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紫玉清源录》这种温和无害的功法确实是最适宜的,他按部就班,并没有急着去练更高深的功法,反而日夜不辍修习紫玉清源录,再辅以他前世记忆中,用以滋养水系灵根的低阶心法《上善诀》,原先稀薄不堪的灵根在日复一日的调理下,已经不再阻滞,且渐渐有了运转自如的感觉。 纵然身体先天不足,但他心志极坚,除了门派功课和吃饭时间之外,就连睡觉也在打坐修炼,竟也不觉得寂寞,又有前世的阅历,博览典籍,知道要选择哪条路才是正确的,因而修为突飞猛进,如今也已是炼气第七层,后来居上。 “哈哈,叶师叔教的凝冰诀我学会了!”黄文君拎着剑兴冲冲从屋里走出来。 贺芸正练到不顺手处,一听不信地撇嘴:“那你练一遍来瞧瞧!” 刘小宛也睁大了眼睛。 黄文君得意道:“看好了!” 右手抬起执剑的手,默念口诀,并指聚气于剑,指腹贴着剑身,慢慢滑向剑尖。 “冰!” 一缕剑气自剑尖迸出,落在不远处的植物上。 绿叶霎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贺芸道:“叶师叔是把叶子都冻成冰了,你才弄出霜花来,怎能叫学会了!” 黄文君得意洋洋:“那你也耍一手我瞧瞧!” 贺芸咬着下唇,不作声。 她确实做不到。 叶师叔给他们演练过几次,她回来也依样画葫芦,却怎么都学不会,别说霜花,连水滴都没有。 就在此时,周印从里屋走出来。 贺芸眼前一亮:“阿印,你来得正好,凝冰诀你学会了么?” 周印看了黄文君前面的枝叶一眼,道:“你心有杂念。” 黄文君:“???” “凝神聚气,心无旁骛。”周印拿过黄文君手中的木剑。 心情好的时候,他不吝于指导点这几个人。 “就像这样。”指尖一划。 枝叶瞬间凝结成冰。 “……”黄文君。 “……”贺芸。 黄文君哀嚎:“阿印,你入外门最晚,年纪也最小,怎的我们早练晚练,还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以你的资质早可以入内峰了吧!” 周印面色淡淡:“你怎知我没练。” 贺芸好奇跑去查看了一番被他冻住的那段枝叶。 “阿印,你这冰凝诀简直和叶师叔示范的一模一样!” “他是筑基中期的修为,功力自然更深些,冰冻的时间也要更长。” “那使出这个仙术的要诀是什么?” 周印把木剑还给他,“此诀是低阶道术,只要摒除杂念即可发挥到最好,不同的只是功力深浅而已。” 黄文君若有所悟,再练了几遍,果然比先前威力大了许多。 贺芸抿唇一笑:“阿印,这几年你进步好快,都快超过我们了。” 她正是十四五岁袅袅亭亭的年纪,一袭碧水衣裳,面色秀丽,凝目而专注地看着周印说话的时候,似有一股情意在里头荡漾。 试炼大会虽然决定入内门的资格,但是也要表现突出,才能在入了内峰之后被好师父挑去,贺芸他们三人眼见内门弟子的威风和外门弟子备受歧视的境况,日夜苦练,为的就是能够拜得名师,登堂入室。 有周印这么一个存在,偶尔指点他们,加上他们自身的努力,也确实让他们在外峰弟子里突围而出,成为叶静云看重的弟子。 但这还远远不够。 在修真界,男女双方情投意合,结为道侣双修是常有的事,但由于女子重情,能够修习到高阶女修士的少之又少,久而久之,世人对女子难免产生偏见,也经常有一个男修利用女修当炉鼎进行修炼的情况出现,但这种人一般会被视为邪修。 虽然大家现在年纪还小,但以他们现在的修为,进入内门是迟早的事情,差别只在于进去之后能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别说门派与门派之间,就算门派之中,你实力高强,就会得到更好的优待。 贺芸心气高,又对周印有好感,自然萌生了点别的想法。 她不认识内门的弟子,而外门之中,就黄文君和周印二人入得了她的眼。 但黄文君对刘小宛有好感,论实力也不如周印。 周印虽然性子冷了点,但容貌俊丽,不逊女子,目前也已经有了炼气五层的修为,照这样下去,将来进了内门之后,势必能入了那些长老的眼,得到重视。 最重要的是,周印平时里亲近的也就他们几个,而贺芸自信自己的容貌在整个镜海派也属于十分出众的。 可惜的是,周印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示好,转身径自入了里屋。 贺芸有些懊恼,对上黄文君似笑非笑的眼神,便想追上去。 却见周印背了个竹篓出来,见他们还愣在那里,冷道:“采药的时间到了。” 他们每日都要到后山采药,以备内峰那边的人过来收取。 黄文君噗嗤一笑。 周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黄文君摆摆手,忍住笑:“没什么,我就是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等等我,我也去!” 贺芸咬了咬下唇:“等等我。” 说罢也去拿竹篓。 后山其实不是镜海派的地盘,只不过因为连着镜海山脉,又离镜海派近,所以就被默认为他们的势力范围,实际上这里人迹罕至,终年雾气萦绕,间或还有猛兽出没,就连镜海派弟子,除非采药之需,否则也很少到这里来。 黄文君喊上刘小宛,四人在一贯熟悉的路子上走,沿途把结香花,八仙草等摘下来丢到竹篓里,结香花可以巩固修为,八仙草可以理气舒筋,是炼丹的两种基本材料,至于七星连珠,紫背天葵这种罕有的药草,如果偶尔让周印他们碰上,采回去上缴之后,还可以得到一些归元丹的额外奖赏,对冲击晋阶有莫大好处。 突然之间,一阵尖锐的呼啸之声由远而近,挟着凌厉寒气传来。 “范希木,你还想跑哪里去,把东西乖乖交出来,就饶你一命!” 随着声音响起,方圆几里的草木尽数化为灰烬。 这起码是筑基中期以上的修士! 黄文君他们相顾骇然,来不及多想,连忙筑起周身防御结界,一边就近找了个隐蔽的山洞躲进去。 范希木驾起飞行法宝,用尽平生极致往前飞掠,衣服上血迹斑斑,面容憔悴狼狈。 但他的努力在对方来说,不过是须臾就可追上的距离。 对方一道火系法诀压了下来,他的防御结界顷刻崩溃。 范希木一口血呕出,从半空摔了下来,颓然倒地。 对方跟着落了下来,轻飘飘着地,说不出的嚣张惬意。 “范希木,枉费你曾是师门最受看重的弟子,到头来被逐出师门不说,未婚妻也跟别人跑了,男人混到你这份上,一无是处,头上绿油油,你不嫌丢脸,我还替你臊呢!” 范希木又吐出一口血,冷笑:“好歹我还被师长眷顾过,总比你好!” 那人登时大怒,又似突然想到什么,生生捺下怒意,笑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若肯把那东西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师尊那里,也自有我去为你转圜。” “你道我会信?” “你我无冤无仇,我不过是奉师命出来找你,就算回去说找不着人,也不碍事,你我各取所需,不是正好吗?” 范希木咬咬牙:“此言当真?” “自然,我吕瀚远虽然平日里看你不顺眼,可从没有言而无信。” 范希木犹豫半晌,终究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 他咬破手指,在另一只手掌上写下符箓,又默念口诀。 一盏泛着紫色幽幽荧光的灯从手掌上方缓缓浮现。 吕瀚远眼前一亮:“这就是紫霞落影灯?!” “不错。”范希木把灯交给他,又道:“我要先确保自己安全了,才能将使用这法宝的口诀教予你。” 他瞅见对方嘴角扬起一抹笑容,顿生不祥的预感。 吕瀚远哈哈大笑:“何须你教我口诀,你不是早就教给你的女人了吗?” 范希木又惊又怒:“和她私通的人就是你?!” “好教你作个明白鬼,正是我!” 话刚说完,范希木的心口已被对方的火云剑刺穿。 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黄文君他们躲在石洞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 刘小宛更是脸色煞白,及至听到吕瀚远杀人夺宝的那一段,不由轻轻啊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 在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的情况下,结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对方的耳目何等敏锐,立时便察觉了:“谁?出来!” 第5章 黄文君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 先前对方顾着夺宝,黄文君他们筑了结界,双方又离得不近,故而一时半会也没被察觉。 但刘小宛那失态的那一声喊,却转眼将他们置于极其危险的境地。 在历经数千年时光之后,大陆上的灵气日渐稀薄,所以修士晋阶越往后,就越困难。若说五千年前周印那个时代,是元婴满地走,结丹不如狗,那么到了现在,放眼整个大陆,别说化神,就连元婴修士,也不过寥寥数十个而已,还只分布于各大门派,至于镜海剑派这种已经没落了的三流门派,至多也不过几个结丹期的修士而已。 就拿外门掌事叶静云来说,也只是筑基中期的修为。 眼下,别说他们只有四个人,就算是十个炼气期弟子站在这里,也未必是这个人的对手,更何况对方法宝在手,心狠手辣,连昔日同门也杀得,更何况区区几个炼气弟子。 躲藏无用,周印索性起身走了出去。 贺芸恨极刘小宛坏事,可此时此刻也无暇和她计较,那人势必会发现这里不止一个,他们只得跟着走出去。 杀人夺宝的吕瀚远提着一盏灯正在细看,见他们出现,一点也不吃惊,反倒哂笑起来:“我道是谁躲在一边偷听,原来是几个炼气期的跳梁小丑!” 黄文君一见对方服色,不由叫道:“你是青古门的人?!” “小鬼还有几分见识,是又如何?” “我们是镜海剑派的人,你若杀了我们,就是与整个镜海派为敌!”说这话的时候,黄文君的声音有些颤抖,手心也不住冒汗。 对方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只怕我杀了你们几个,你们那个掌门不但不敢声张,往后见了我们青古门,照样要像狗一样卑躬屈膝,哈哈!” 不止黄文君,连贺芸和刘小宛两个少女,听了对方这样狂妄的话都有些愤怒起来,但这就是事实,对方现在不杀他们,只不过是觉得他们逃不出自己的掌心,多逗一会儿也无妨。 贺芸咬了咬下唇:“若我们发誓不说出去,您能否放过我们?” “若你们愿意跟着我的话,”他的视线在刘小宛和贺芸之间打转,审视货物一般的眼神。“倒还可以考虑一下。” 两个少女浑身一颤,贺芸微微垂首,神色复杂,倒似真在考虑的模样。 周印冷眼旁观,没有漏过吕瀚远眼中的杀意,心知此番对方决意杀人灭口,是绝无转圜的余地的,他们拼死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因此趁着黄文君和贺芸在同对方说话之际,按兵不动,一面寻找空隙。 吕瀚远像是算定他们逃不了,也不急着出手,倒是有几分迫不及待地低头去看手中那盏紫霞落影灯,脸上有着掩不住的欢喜。 这盏灯乃是范希木家传的宝贝,属于防御性法宝,据说可以挡下元婴修士的致命一击,只是要用主人的血来滋养,滋养的时日越久,主人的修为越高,能抵挡攻击的程度就越高。 范希木怀璧其罪,修为不高,却身怀至宝,自然惹来师门中人的觊觎,这才有了吕瀚远的师父授意他追杀范希木的一幕,只是吕瀚远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得了法宝,就不打算再交出去,也不打算再回青古门。 就是现在! 趁着吕瀚远低头去看灯,注意力都被法宝周身的光华吸引过去之时,周印出手了。 他将袖中的蛇蝎美人撒了出去。 蛇蝎美人是一种常见药草,花粉能让人短暂晕眩失明,周印出外采药时就曾特地留意过,采集了一些,防范于未然,没想到今日果然派上用场。 对方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炼气期弟子竟敢偷袭他,来不及张开防御,迎面就感到一阵灼痛,不由退了数步。 但周印并没有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几乎是在同时,他捏了个法诀,一边喝道:“叱!” 背上木剑如有灵助,从他身后飞出来,往吕瀚远身上刺去。 这是本该筑基中期才能学会的御剑,千钧一发之际,周印顾不上越级使用法术带来的反噬,将它用了出来。 黄文君等人没空去细想为何周印会用筑基修士的法诀,他们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似乎也没想到周印如此胆大妄为。 “还不出手!”周印声音冰冷,胸口却气血翻涌,几欲支撑不住,目前的修为太弱了,就连越阶用个御剑术都如此吃力。 黄文君反应过来,连忙给木剑加了个水瀑术,贺芸也默念口诀,召出漫天冰箭,往敌人身上刺去。 吕瀚远虽然只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但他刚才跟范希木一战,毕竟消耗掉他不少气力,加上现在周印他们出手,瞬间逼得他吐出一口血。 但周印深知,他们现在的攻击,不过是趁着吕瀚远猝不及防,一旦他反应过来,就是自己几人的死期。 所以他毫不恋战,一招得手立即后退,喊了一声“走”便转身急掠而走。 生死关头,由不得黄文君他们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在周印喊走的同一刻,他们也跟着召出飞行法宝逃跑。 事实证明人的潜能是无限的,他们平时练习飞行的速度未必赶得上现在的十分之一。 吕瀚远惊怒交加,万万没料到自己看走了眼,灭口不成反被暗算一把,他现在再想追上去自然没问题,只不过自己已然伤了元气,如果让他们逃回门派,见到师长,他的阴谋败露,再想脱身就不易了,镜海派虽然没落,但两三个结丹期修士还是能找出来的,他必然敌不过。 他看了看手里的紫霞落影灯,冷哼一声。 且让你们再逍遥些时日! 黄文君等几人催动灵力跑了老远,发现对方并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 却见周印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只靠一柄木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形。 “阿印,你没事吧!”贺芸满脸担忧,急得眼含泪花。 刘小宛惊叫一声:“阿印,你背后都是血!” 刚才他们逃走的时候,吕瀚远随之挥出火云剑,划中周印的背部。 她不叫还好,这一叫,登时让周印呕出一口血,往旁边倒去。 “阿印!” 第6章 周印醒来的时候,黄文君几人正围在他榻前。 见他睁眼,纷纷惊喜道:“阿印,你醒了?!” “阿印,你可知你现在在哪儿?我们禀报叶师叔之后,他又上报了内峰,是掌门亲自给你安排的疗伤之所。” “我也见到掌门了!……” 周印被此起彼伏的声音闹得脑袋一阵嗡嗡响。 贺芸见他皱眉,忙道:“大师兄说你没什么大碍,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了。”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 周印检查了一下伤势,确实没什么大碍,之前他越阶使用御剑术,元气大伤,加上后背为吕瀚远伤的那一剑,看似严重,但如果有丹药将养着,几个月也就能痊愈了。 但这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他们被青古门的人追杀这件事情不算小,最后逃回来时想必惊动了内峰的人,以黄文君几个人涉世未深的情形来看,必然已经把来龙去脉都禀告了镜海派上层。 如果吕瀚远能够抵受得住法宝的诱惑,回去把法宝上缴师门,并把范希木的死都推到镜海派身上,大可说镜海派几个小辈觊觎法宝,杀人越货,正巧自己路过,把法宝追了回去,这样一来,镜海派就得面临来自大陆第三大宗派的怒火,更甚者还有灭门之危。 但从之前的情形来看,吕瀚远很有可能会带着那盏紫霞落影灯逃逸,而青古门找不到人,只得上门诘问,届时就看镜海派的态度了。 是为了息事宁人,把周印四人交给青古门处置,还是保住门派尊严,拒不交人? 周印并没有高估自己和黄文君他们的地位,几个外门弟子,交也就交出去了,镜海派犯不着为了无足轻重的小卒跟青古门过不去,但这样一来,镜海派也会颜面全无,连自家的弟子都保不住,今后也不用在大陆上立足了。 天下间,绝对的实力意味着绝对的真理,实力强悍到一定程度时,是可以罔顾任何游戏规则,上辈子的赫连在没有强大起来之前,同样是在步步算计中度过的。 凡事先往最坏的角度设想,才能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只可惜自己现在未到结丹期,无法开启前世的洞府,否则也可拿出一些法宝,胜算会更大些,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面无表情地盘算着,冷白的脸色在窗外阳光的映衬下,有种玉雕般的质感。 就在此时,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有人推门而入。 “周师弟,你醒了,可有何不适?”来人正是当年到周家村挑选孩童的镜海派首席弟子鲁延平,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 “还好。” 鲁延平笑了笑,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这是给你疗伤的丹药,师尊命我送来的。还有,他老人家想见你,既然你已经醒了,就与我走一趟吧。” 镜海剑派共有一位掌门,三位长老,纵然在黄文君等小弟子看来,连内峰都进不了的他们对掌门和长老这样尊崇的地位怀着深深的仰望,但实际上,对于一个三流门派来说,四位结丹期修士,已经是这个门派所能拿得出手的极限。 一个从一流沦落到三流的门派,比一开始就是三流的门派更难混。 从当上掌门的那一天起,邹景元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如何振兴门派,可惜殚精竭虑近五百年,直到结丹期寿元将尽,也没能把门派带上复兴的道路,而且他很清楚,自己虽然已经到了必须闭关冲击元婴期的时候,但这次闭关,十有□是不会成功的。 邹景元看着从门外进来的少年。 十多岁的年纪,脸色因为受伤而苍白,但神情冷淡从容,并没有因为即将见到掌门而激动或惶恐,与之相比,黄文君那几个外门弟子,明显要差了一大截。 他无声叹了口气,隐隐有些羡慕对方的年轻,面上仍是和善的:“你就是周印?” 周印行了个弟子礼,虽然淡漠未褪,但让人挑不出错。 “我已从那几个孩子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不过还是想再听你讲一遍。”邹景元霭声道。 周印也不废话,挑了些重点,三言两语简单叙述。 邹景元嗯了一声,大致与黄文君他们所说的并无出入,不过…… “你身为炼气弟子,如何会用本该筑基期才可使用的御剑术出击?” “弟子曾见叶师叔使用,情况危急,顾不得其它。” 邹景元暗暗点头,身为外门弟子,却没有自暴自弃,在没有师长随时指导的情况下,能够自己修炼到炼气七层,又在对敌时临危不惧,冷静判断情势,换了大弟子鲁延平,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他的声音越发柔和了:“这次的事情,只怕青古门会设法上门找回场子,不过你放心,你们都是无辜被牵连的人,又是我门中人,镜海派自会护你们周全的。” 这是允诺,也是表态。 实际上这个结果还曾在几个长老之间引起争论,有人认为没有必要为了几个无名小卒得罪青古门,最好趁对方没有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就主动把人送过去给他们。 只不过这个提议被邹景元坚决否决了,镜海派虽小,可还是要脸面的,若是连最后那点尊严都没了,还谈何立足之地。 然而邹景元这番抚慰的话同样也在黄文君几人面前说过,只是眼前这少年却没有其他几人听到时那么激动,依然是平静地行礼,道谢。 从邹景元那里回来,黄文君和贺芸几个都在他疗伤的院子里等着,一见到他便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掌门说什么了,可有给你奖赏?” “阿印,你要是当上掌门入室弟子,可不能忘了我们啊!” “阿印……” “抢着说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周印的声音像雪水一样浇灭了三人的八卦热情,立即闭嘴。 不得不说,如果先前的周印只是因为在修为上刻苦又博学,让黄文君三人靠拢在他周围的话,在经过那场生死一发的意外之后,他们对周印已经有了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敬畏。 平时能说会道是一回事,真正紧要关头,许多人都因为种种原因发挥不出来。 而在修真界,因为恃强凌弱的事情时有发生,偷袭暗算也不在少数,如果机警反应不够,单凭修为也是无用的。 黄文君他们都很明白,如果不是周印,他们可能早就尸骨无存了,哪里还能跑回来报信。 刘小宛怯怯道:“对不住,阿印,我们只是高兴你回来,你别生气。” 贺芸横了她一眼,心里冷笑,她就是看不惯刘小宛这等扶风弱柳,我见犹怜的模样。 黄文君挠挠头,讪笑道:“阿印,掌门与你说什么了?” 周印:“问那天的事情。” “啊?没说让你直接去内峰,不可能吧,你这次的表现足够好了!” “既然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何必要他人施舍?” 黄文君愣了一下,看着周印冷淡的眉眼,忽然有种对方离他们很遥远的感觉。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骄傲,仿佛是…… 本来就该屹立于众山之巅的凌然。 如果换成是自己呢? 如果一个可以直接入内峰的机会放在他面前,自己想必会马上答应的吧。 黄文君想了想,有点郁闷,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是不如周印的。 但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内里的灵魂实际上是个数千岁的魔修宗师,这抹灵魂从前世修炼开始,就是靠着自己,从尸山血海里一步步走过来的。 所以未来他即使会被频频打击,也是很正常的。 这件事就这么搁下了,正如周印所料,吕瀚远确实贪图法宝,没有再回门派,青古门找不到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曾派人上镜海派追问事情经过,但最后也是无功而返,没有借口再上门来,吕瀚远这一逃,倒给镜海派省了不少麻烦事。 在内峰待了两天,周印就把丹药打包回到外峰,没有多作逗留。 别人看来,这也是一种很不可思议的行为,难得有机会在内峰住下,谁不趁机打听打听情报,跟内峰的师兄师姐打好关系,再顺便找个靠山之类,你倒好,迫不及待就走了,倒显得多么清高似的。 周印不会理会别人的想法,他也没空理会,因为过不了多久,就是门派的试炼大会了。 第7章 镜海派是个小门派,所以试炼也并不大复杂,主要分为两部分。 一是考察弟子进境,通过弟子之间互相切磋,或者师长指点弟子的形式,来评定外门弟子是否有资格入内门,而内门弟子是否又有资格学习下一门更高深的术法。 二则是让弟子深入镜海山脉进行试炼。早在试炼大会之前,镜海派会在各峰放出一些低阶妖兽让弟子前往猎杀,这是许多门派进行试炼的通常做法,可以锻炼弟子的实战能力。 像鲁延平这样已经位列首席弟子的人,本身就顶着让人羡慕的光环,即使不通过试炼也可以修习本门高阶术法。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许多人辛辛苦苦勤学苦练,为的就是在试炼大会上一展身手,引起师门的重视,不说那些一心想要进内峰的外门弟子们,单说已经成为内门弟子的人,也无不希望通过试炼得到奖励,因为今年的试炼奖励也特别丰厚,除了往年都会发放的培元丹和一些防御法宝之外,据说还将有一把由陈长老亲自炼化的凝霜剑。 实际上,外门弟子经过几年到十几年不等的修炼,只要不是资质特别差的,一般都能达到炼气五到六层的修为,这还只是镜海派的平均水平,若是换了上玄宗、天衍宗那一类数一数二的门派,就连普通外门弟子也起码是筑基期的修为。 究其根底,还是因为修真之路先易后难,从炼气到筑基这一段时期比较容易,越往后则越难,能结丹已经算不错了,更勿论冲击元婴,所以许多初入门的修真者迷惑于一开始的顺利,到后面遇到阻滞时,就很容易失败。 由于周印这次的出色表现,引起了镜海派上层的注意,加上他的伤势还未完全痊愈,为了彰显公平,掌门特许免了他与别人的切磋,在确定他的修为的确达到筑基七层之后,算是已经通过了第一关的考核,为此还惹来不少人暗自羡慕嫉妒恨。 但黄文君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在连续三天的切磋里,他们没有被分到同一组里,在面对那些比自己高阶的内门弟子时,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导致筋疲力尽,每天都累得像条狗似的回到内峰。就连一向讲究仪容的刘小宛也不例外,即使与她切磋的那些男弟子们为她的柔弱美貌所慑,或多或少都留了情,可那意味着她会面对那些分到与她切磋的女弟子更猛烈的进攻。 他们的狼狈,跟镇日优哉游哉看书,浑身干净整洁的周印一对比,就更加明显了。 “阿印,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你也不出去给我们助威!”黄文君灰头土脸地回来,嘟囔道抱怨。 周印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施舍般给了他一个眼神:“我去看,你就能赢得更威风些?” 他刚沐浴完毕,穿着白色单衣,就着一头湿发,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侧面更有种冰玉般的精致,贺芸登时被他那一眼看得脸红心跳,不由自主抚了抚鬓发,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狼狈,微微懊恼。 今日试炼,她见到门派上下诸多男弟子,也算大开眼界,其中不乏俊逸出彩者,可要说到风姿气质,竟无一人及得上眼前这人。 黄文君语塞,强辩道:“若不是对方耍诈,用了个引土诀,害我差点被活埋,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赢,或输,只有两种结果,不需要借口。”轻描淡写的话里蕴含了某些残酷而现实的道理,只不过意气风发的少年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嘿嘿一笑,凑近了小声道:“你没去看,确实是可惜了,内门之中貌美的女子不在少数,就拿那个陈沅芷来说,可比小宛跟贺芸漂亮多了。” 少年慕艾,不止是黄文君,就这几天的比试情形来看,凡是有陈沅芷参与的试炼,围观的人群总是里三层外三层。 对这种话题丝毫不感兴趣的魔修宗师,任由黄文君在那里喋喋不休口若悬河,兀自面无表情地看书,不受半点影响。 三天之后,他就见到了那个在黄文君口中被提起无数次,形容成天仙下凡似的陈沅芷。 清丽的容颜几乎毫无瑕疵,虽然还有些青稚,但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风华绝代,穿着一身烈火红莲般颜色的衣裙,越发衬得肌肤如珠似雪,也怪不得那些镜海派弟子都趋之若鹜,这等容貌别说在俗世,即便放在修真界,也是颇为出众的。 “你便是周印?看起来也不如何,为何掌门师伯会对你破例?还有你,别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看了就恶心!”她来回审视着周印和刘小宛,脸色不掩倨傲。 第二关的试炼,那些通过第一关考核的外门弟子,要被随机分配到某一组里,与同样被派出来试炼的内门弟子一起,深入镜海山脉,铲除低阶妖兽,最后以狩猎妖兽数目,来作为每一组的成绩。 那些妖兽都是门派为了考验弟子专门放出来的,只要小心谨慎,基本不会有性命危险,不过往年也有个别弟子因为过于自大导致身受重伤甚至丧命的,所以大家都不敢掉以轻心。 而周印,刘小宛,陈沅芷,鲁延平,宋书山,五个算不上熟悉的人通过抽签的形式被分到同一组,站在传送阵前。 确切的说,是刘小宛和周印,与鲁延平和陈沅芷不熟悉,宋书山,则是内门里一个很寻常的弟子,资质一般,是炼气八层,平日里也是没有存在感的一个人,面对鲁延平的时候,拘谨而局促。 刘小宛胆小,周印冷漠,陈沅芷娇蛮,宋书山拘谨,这样四个性格截然不同,其中两个还是女子的组合,让大师兄鲁延平很头疼,他本来压根就不用参与试炼的,但是掌门邹景元很看重这个继承自己衣钵的弟子,希望他能通过自身的实力在第二、三代弟子中树立权威,为以后接掌掌门之位做准备。 此刻,面对陈沅芷的挑衅,刘小宛缩了缩脖子,往周印身后略略一躲,而周印…… 周印压根就没有看她,只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微微皱眉。 既然要面对妖兽,即便是低阶,木剑也是不顶事的,所以只要通过第一关试炼的弟子,都能得到掌门亲赐的剑。 剑是由本门最擅炼器的陈长老所铸,从品质上来说,当然没法跟被作为奖赏的凝霜剑相提并论,但是比起俗世里的剑来说自然好上不少,上面加持了防御与五行属性,使用者的灵力与之相结合,可以发挥更大的威力。 周印手里这把剑叫融水,和他本身的水灵根相符,只不过在他看来,这种劣质的低阶法宝,也就只能对付对付一般妖兽,万一碰到不可测的变数,就得看运气了。 见自己的话被对方视若无睹,陈沅芷不由涨红了脸。 由于一出世就是派中长老之女,加上陈长老仅此一女,对她有求必应,兼之出色的容貌,她从小在门派里就是人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等冷遇,当下便要召出宝剑。 “师,师姐息怒!”宋书山吓了一大跳,也不敢伸手拦。 “师妹,”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鲁延平赶紧打断。“时辰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免得落后于人,届时你最想要的凝霜剑,可就被抢走了。” 提到凝霜剑,陈沅芷那股气顿时消了很多,她恨恨地瞪了周印二人一眼,哼了一声,当前转头便走。 刘小宛偷偷松了口气,抬眼瞧见鲁延平看过来的安抚目光,不由红了脸,低下头。 鲁延平微微一笑:“虽说这次都是低阶妖兽,不足为患,可毕竟镜海山脉太大,许多地方连师门长辈都未曾去过,也不知传送阵会将我们送至何处,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最后一句话却像是注视着刘小宛说的,她的脸瞬间更红了。 传送阵只是一般的传送阵,并不能精确方位,只能大概确定范围,将他们送到镜海山脉的任意一处,而镜海山脉广袤无边,所以不同组的弟子一般不会碰到一块去,也就是说直到规定时辰结束他们被传送回来为止,从头到尾可能只有他们四个人并肩作战。 五人一踏入传送阵,霎时光芒大涨,刺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约莫半盏茶之后,光芒渐渐消退下来,地上刻着先天八卦的法阵图纹早已不见。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大片延绵不绝,此起彼伏的山脉,一座连着一座,云雾缭绕,古木参天,仿佛亘古未曾有人踏足过的寂静。 陈沅芷有些怔愣:“这是哪里?” “自然是镜海山脉。”鲁延平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四下观望,微微皱眉。 周围的草木,浑然不是平日里在后山见惯了的那些,前些年自己也曾数次来这里历练,却从没到过这片地方,想来应该十分深入山脉,人迹更为罕至的地方。 几人沿着膝盖高的草丛往前走,鲁延平不是第一次接受这种试炼了,筑基期的修为让他凌驾于镜海派众弟子之上,这种考验炼气期弟子的试炼,基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所以他的神情很放松。 因为有大师兄在身旁,陈沅芷自然也毫无紧张之意,甚至流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是一片并不茂密的森林,只是树干粗壮,每一棵树的树龄起码也有上千年左右,更勿论那些需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大树,风吹过来,枝叶和草丛发出沙沙声,除此之外,没有听见任何鸟虫鸣叫。 陈沅芷甚至弯腰摘下一朵野花,看着它八角星状的花瓣,闻了一下:“这花真好看!” 鲜花红颜,相得映彰。 对这样一个漂亮的少女,又有身为长老父亲的背景,鲁延平一贯是纵容的,闻言也笑道:“这叫碎星花,传闻是天上星辰陨落之后化成的。” “真的?”她睁大了眼睛。 “当然只是传说而已。”鲁延平失笑。 刘小宛看着他们说笑,心下有点羡慕,也弯下腰摘了一朵,偷偷放入袖子里。 妖兽仿佛都销声匿迹了,约莫一炷香过去,也没有看见妖兽的影子。 “师兄,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宋书山问。 “暂且往前走走看吧。”鲁延平道。 其他人没有异议,只是在又过了一炷香之后,陈沅芷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了。 “还要走多久,我上回试炼的时候都没这么麻烦,很快就能碰见妖兽,我们肯定是走错方向了!” 鲁延平皱着眉看了看四周,正要说话,却听见周印道:“这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宋书山一愣,下意识问。 “这种地方,没有寻常鸟兽,不符常理。”周印抬头看了看天色,表情是一贯的淡漠。 “你懂什么叫常理,连我们都没感觉到妖气!”陈沅芷想也没想便反驳,不知为何,她很喜欢与周印针锋相对。 只是对方并没有回答她,目光却落在前方右侧。 宋书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由咦了一声:“你们瞧,那是什么?” 粗壮的树干上勾缠着树藤,而在树干后面,则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 对方微微转头,露出一张秀丽的侧颜,看上去娴静优雅,仿佛正倚着树干小憩。 第8章 “姑娘!”宋书山喊了一声。 对方并没有理他。 “这荒山野岭的,怎会有女人,莫非是妖兽幻化不成!”陈沅芷狐疑道。 “兴许是落难至此迷了路的道友,且问问不迟。”鲁延平说完,向那女子高声道:“这位道友,我们是镜海剑派弟子,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那女子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又把头转过一些。 那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甚至不逊于陈沅芷。 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眉间笼罩着一股轻愁,似乎有难以言喻的苦衷。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的表情,都会生起怜香惜玉之心,宋书山也不例外。 他不等众人出声,当先几步走了过去。 “敢问道友可是散修,还是哪个门派的弟子前来试炼?道友?道……”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悚骇然的表情。 那张脸从树干后缓缓伸出来,众人这才看清楚了,那张美人脸其实只有半边。 半边是绝色美人,还有半边,是还未化成人形的蛇头,头顶的肉瘤高高耸起,颊窝微凹下去,覆满鳞片,大而突兀的眼睛死死盯住他们,流露出怨毒的光芒,与另外半边的美人脸糅合在一起,给人恶心欲呕的感觉。 脖子以下,自然也不是窈窕的身形,而是一条足足有三四人身躯合围那么粗壮的蟒蛇。 陈沅芷尖叫一声,足足退了好几步。 蛇身黝黑,鳞片泛着青黑的光泽,一望而知有剧毒,单是蟒蛇倒也罢了,只是这蛇身上竟然安着一个美人的脑袋,给人的冲击就更加强烈了。 那条美人蛇从树干后绕出来,朝他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微风拂过,从美人蛇的方向送来一阵腥臭之气。 陈沅芷喘了口气:“这是什么妖兽,以前从未见过!” 不仅是她,连鲁延平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妖兽。 先前他们碰到的妖兽,无不是像梦狼,双头鸟之类的低阶妖兽,似眼前这样的人头蛇身巨蟒,还是第一次瞧见。 “女悦。”回答她的是周印,他也盯着美人蛇,微微皱眉。 这种东西,怎会出现在这里? 危急关头,没有人去问他女悦到底是什么,女子对这些恶心的东西天生都有抗拒感,何况是没有真正经历过风霜的陈沅芷和刘小宛,两人当下连拔剑也忘了,下意识便手脚发软。 “嘶……”美人蛇见他们纷纷后退,歪了歪脑袋,唇角微微勾起,张开嘴,吐出的却不是丁香小舌。 厚厚一条蛇信从她嘴里窜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席卷过来。 鲁延平咬咬牙,召出自己的飞虹剑,念了个疾火诀,在空中画了一道符箓。 无形的符箓霎时化作火焰向妖蛇扑去。 女悦张嘴呵出一口青黑浊气,那团火焰顿时消匿无踪,浊气却没有因此消散,反而迎面扑来,朝着最近的宋书山当头罩下。 “宋师弟,后退!”鲁延平大喊。 宋书山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那团浊气竟似能辨位一般,如影随形跟着他,眼看就要将他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妖蛇突然嘶的一声往后疾退,那团浊气也跟着缩了回去,鲁延平他们定睛一看,发现妖蛇腹部被浅浅划了一道白痕,虽然白痕很快就消失,可还是让它受惊后退。 周印一招得手,立马抽身而退,余光一瞥,那几个人竟还愣愣站在那里。 “还不快走,等着被吃吗!” 他的话让所有人如梦初醒,鲁延平算是反应最快的,立马又捏了个枯荣术丢过去,这个比疾火诀高阶的火系道术并没有达到效果,火焰扑到妖蛇身上如石沉大海,鳞片毫发未伤,却反倒激怒了它,尾巴挟着劲风扫过来。 鲁延平一把拉住陈沅芷疾退,刘小宛却有点反应不过来,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周印扯住她的衣领就往后拖,蛇尾扑了个空,随即灵活地拐了个弯,缠住另一边的宋书山,将他卷上半空。 其他人饶是没有被扫到,也被劲风挟起的余波逼得生生吐血受伤。 鲁延平终于意识到,这怪物的强大已经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们这几个人,不,或许连师门的长辈亲自出手,也未必对付得了。 “宋师弟!” “救我!大师兄,救我!”宋书山大惊失色,将平生学到的法术拼命往妖蛇身上用,可不仅无济于事,腰上的蛇尾反而越缠越紧,女悦低下脑袋在他半边脸上舔了一口,宋书山顿时惨叫一声。 鲁延平他们清楚地看到,宋书山被妖蛇舔过的半边脸瞬间血肉模糊,一边耳朵已经没了,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他没救了。”周印淡淡道,一边后撤。 “周印,你怎能……!”鲁延平本想呵斥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宋书山的半边肩膀被妖蛇撕咬下来,而他的人也已经晕死过去,不辨生死。 刘小宛也想晕厥过去,只是刚刚有这种苗头,就被周印一巴掌掴醒了。 “不想死就睁大眼赶紧跑,去救人只会把其他人也搭上!”周印冷厉道。 听得陈沅芷脸色惨白,不敢吱声,咬紧牙关召出飞行法宝跟着他们跑。 宋书山确实为他们争取了不少时间,只是当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咀嚼声时,除了周印之外的所有人,都禁不住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但他们明白,周印的话虽然残酷,却只能眼前最正确的选择。 现在掉转头回去,不单救不了人,反而会让大家都葬身在这里。 唯今之计,是先逃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通知师门。 耳边风声呼掠而过,生死关头,众人无不将平生所学发挥到极致,恨不得一瞬万里,摆脱身后那可怕的怪物。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鲁延平总算还没忘记自己是大师兄,即便他也心急火燎,仍旧将自己的飞行法宝控制在与最慢的刘小宛差不多平行的状态,在刘小宛身形摇晃的时候,也会及时拉她一把。 他很清楚,这一次试炼,遇上意外的情况,他们已经折损了一个宋书山,如果再有一位同门丧命于此,回去之后,纵然他最受掌门看重,也很难再保住地位。 也不知飞了多久,直到众人灵力消耗殆尽,回过头也看不到女悦的身影时,鲁延平这才示意大家停下来,他喘了口气,转头问周印:“那怪物究竟是什么,你是不是知道?” 刘小宛和陈沅芷也盯着周印看。 刚才的打斗加上心理上的惊惧惶恐,每个人身上都是血污斑斑,狼狈不堪。 周印没有回答,只道:“先通知师门把我们送回去,女悦性狡,对猎物不会循规蹈矩地追杀,如果闻到我们的气息,很快就会追上来。” 他们一只妖兽都没有杀到,现在回去,意味着这次试炼自动失败。 但如果不回去,宋书山就是他们的下场。 鲁延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召出传音镜,对师门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由于他们所在的地方不是镜海派规定的可以被传送回去的地点,因此那边需要确认他们所在的位置,才能将他们接回去。 趁着那边布置阵法准备把他们接回去的时间,他又对周印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周印答道:“女悦只是中阶妖兽,战斗力不算最强的,但它性狡诈,喜食人,擅长迷惑敌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众人想到先前看到的美人面孔,不由又是一阵后怕。 说话间,那边法阵已经布置完成,四人面前出现一个刻着符箓的光圈,陈沅芷也不待其他人反应,当先走进去,鲁延平见状摇摇头,转头对着刘小宛道:“师妹,你也进去吧。” 刘小宛脸一红,期期艾艾,正想说点什么推辞的话,却听周印在后面冷冷道:“还不进去,想让我们被吃掉吗?” 她脸色微白,也顾不上矫情了,赶紧步入传送阵。 等到周印和鲁延平回到传送阵的那一头,发现镜海掌门,连同三位长老,早已站在那里,等候许久的模样。 陈长老抱着松懈下来而昏迷过去的陈沅芷,朝其他人点点头,便先带着她匆匆走了。 镜海掌门邹景元看了其余三人一眼,叹气道:“你们先去洗漱一番,然后到三清殿来。” 半个时辰后,邹景元听鲁延平讲述完一切,眉头紧紧皱起,面色不掩凝重。 他问周印:“你如何知道那就是女悦?” 周印道:“书上看的。” “哪本书?” “忘了。” “……”邹景元看着周印,周印也在看他,神情冷漠却坦然,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任何不可告人的蛛丝马迹。 邹景元轻咳一声:“如果你们的描述是真的,那么那妖物的确是女悦无疑。” 鲁延平迫不及待追问:“师父,那怪物为何那么厉害,竟让宋师弟……” “那就要追溯到上古了。”邹景元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来。 第9章 “上古时代,太初大陆上有人,也有妖、魔,上界神仙,后来烽烟四起,以妖族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而告终。传说之中,女悦便是那上古妖兽之一,它虽然不算高阶妖兽,却最擅于迷惑人心,起码也有结丹初期的修为,你们……”邹景元显然是想起惨死的宋书山,顿了顿,才道:“也算命大了。” 然而让邹景元感到忧虑的,并不是自己的弟子被杀死,而是女悦作为上古妖兽,本应早已消亡的了,又或者被封印于幽冥深渊之下,怎会出现在镜海山脉? 鲁延平等人被他的一席话震得有些回不过神来,良久才反应过来:“师父,既然出现女悦,那其他试炼的同门……?” 邹景元点点头:“为师早已传令出去,让此番出外试炼的弟子都赶回来了。” 鲁延平松了口气,又暗暗有点欣喜,他本是这次试炼的奖励势在必得,谁知中途遭了意外,本以为要落空,如今看来,别人同样也得不到,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你们先下去吧,若是无事,不要到处走。” “是。” 待人都走光,一人从偏殿走出来。 “果真是女悦?”那人问。 邹景元颔首,苦笑:“应是不差。” 翁桦道:“若连女悦都出来了,也不知还会出现什么?” 他正是镜海派三位长老之一。 邹景元道:“我正是担心如此,才让他们都撤回来。” 翁桦道:“此事关系重大,须与其他二位长老商议,我等三人前往鲁延平他们所说的地点查探才行。” 邹景元半开玩笑:“你以为谁都似你这般大公无私,一心为了门派?女悦乃上古妖兽,既能出现在那里,保不准还会有更高阶的妖兽,镜海派算上我,结丹修士也不过寥寥数人,他们怎肯去冒这个险?” 翁桦叹气:“镜海剑派本就不大,他们这般各怀心思,对振兴门派来说又有何益?” 邹景元淡淡道:“若是人人都和你这么想就好了,当年我能坐上掌门之位,他们也老大不服气,这些年若不是我一直弹压着,门派早已内乱,更别提振兴了。” 翁桦沉默半晌,道:“那末如今你有什么对策?” “这几日,先用观世镜搜寻一番,但观世镜能看到的范围毕竟有限,此事也不单是镜海一派的事情,届时我会传讯各大宗门,不管他们重视与否,我镜海派已尽到责任。” 翁桦想了想,道:“你知会其他二位长老一声吧,我先到宋书山出事的地方瞧瞧。” 邹景元道:“我与你一道去。” 翁桦笑道:“我今年寿元四百八十,尚在结丹中期,冲击元婴已然无望,你与我不同,你是一派掌门,少了你不成,再说我去瞧瞧而已,打不过还能跑,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邹景元看着这位同门兼至交,心中有些黯然,良久才挤出一丝笑容:“也罢,那你小心点。” 周印刚回到外峰不久,黄文君、贺芸等人也陆续回来,他们被分到不同的小组,自然不可能跟着一起去试炼,但是突然被提前要求回来的原因,在他们被传送回来之后,就已经被负责传命的鲁延平告知了。 由于担心有人会私自误闯出事的地方,所以邹景元让鲁延平将宋书山的死也一并告诉众人,一时间镜海派上下风声鹤唳。 贺芸和黄文君都知道周印他们与鲁延平同行,便迫不及待回来询问情况。 刘小宛一脸惊魂未定地向黄文君他们叙说经过,而周印依然是那副千年不变的表情,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了副棋局,手里抓了一把黑子在摆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贺芸听罢,微微蹙起秀眉:“如此一来,我们的试炼岂非作废?” 黄文君睨了她一眼:“你倒有闲心想试炼的事情,我只怕这外峰结界不如内峰安全,妖兽轻而易举便能上来。” 两名女子没有料到这层可能性,闻言脸色俱是一变:“不至于吧,妖兽再如何大胆,也不敢贸然闯到外峰来……” 黄文君道:“有何不可能,这外峰修为最高的,也就叶师叔一人,像我们这样的,就算悉数都上,也只能成为妖兽的点心罢了。”说罢,转头问周印:“阿印,你说呢?” 周印嗯了一声,眼睛没离开棋盘。 黄文君:“……嗯什么,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外峰确实危险,不过内峰更危险。” “为何?”黄文君不信。 周印道:“越高阶的妖兽,就越不会吃人,他们喜欢的,是修真者身上的内丹,这些都可以转化为它们自身的修为,女悦之所以喜欢吃人,只是它的本性所致,同时它也善于捕捉修真者的灵息,吞噬对方的内丹。” 贺芸脸色一白:“内丹……镜海派只有掌门和几位长老是结丹修士。” “所以我们最好祈祷,女悦的出现是偶然,也只有那么一只妖兽。” 另外三人齐齐沉默下来。 他们突然发现自己是何其渺小,在这件关乎门派,更关乎自己性命安危的大事面前,根本没法做什么,只能被动地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其实也不仅仅是他们,即便是掌门或长老,在面对那上古妖兽,除非是元婴修士,否则也很难有把握的吧。 贺芸暗暗叹了口气,对勤奋修炼,尽快晋级筑基的需求更迫切了。 再看黄文君和刘小宛二人,同样神色变幻不定。 周印放下棋子,起身往屋内走去。 黄文君问:“你干嘛去?” “修炼。”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般来说,修真者福至心灵,有所感悟,便会闭关冲击晋级,只是当此之时,镜海派上下个个惶然不知所措,周印竟反其道而行之,还能安之若素地修炼。 黄文君怔愣之际,却听耳边贺芸低低说道:“他原本就是心性坚定之人,极少受外界影响。” 所以在他们才炼气五层的情况下,周印早已后来居上,达到了炼气八层。 论资质,他不是镜海派最好的,但贺芸敢担保,那些内门弟子,也未必有周印的勤奋和心无旁骛。 一日十二个时辰,连睡觉都在打坐,这份定力,难能可贵。 黄文君心有戚戚然:“你说得对,最起码我们这三个人,就不如他。”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方才周印下棋的石桌边,赫然发现周印摆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棋局。 看似凌乱,却暗藏纹路。 “你瞧,这是什么?” 贺芸也凑过来,片刻之后咦了一声:“好像是星宿排布?” 黄文君挠头:“他怎么净喜欢整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贺芸不以为然:“阿印所为,无不是事出有因,只不过我们一时琢磨不透罢了。” 黄文君一哂:“你这心思,也忒明显了些,他若有心,还能看不出来吗?” 贺芸顿时面红耳赤,嗔道:“你胡说些什么!” “怕是说中了你的心事吧,其实同门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阿印那种人,一看就知道是一心扑在修炼上,无暇它顾的,我只怕你最后会伤心收场。” 贺芸顿时更怒,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黄文君见她动了真怒,不由有点后悔,可想到自己与刘小宛,又是叹了口气。 其实自己又何尝好到哪里去,刘小宛容貌甜美,内门中已有不少弟子向她示好,偏偏自己如今还是个连内门都进不了的,相比起来,也得自惭形秽。 他们都没有想到,宋书山的死仅仅是开端。 一个月后,黄文君他们得知,外出追查妖兽踪迹的翁长老意外惨死于周印他们遭遇妖兽的地方,死前曾经发来求救信号,但当邹景元率其他二位长老与精英弟子赶到那里的时候,却只看到翁桦的尸首,并没有找到妖兽的蛛丝马迹。 连续折损了一名长老和一名弟子的镜海剑派人人自危,闻妖兽而色变。 随后几年之内,在其它各大宗门,也相继传来消息,说发现上[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古妖兽的踪迹,如上玄宗,天衍宗,青古门这样的大门派,由于镜海派的事先预警,加上那些妖兽虽然来历久远,却只有中阶修为,并没有出现高阶妖兽,所以并无弟子折损。 然而,这些忽然出现的上古妖兽被消灭殆尽之后,又像突然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与此相对应的,是俗世间的群雄逐鹿越发激烈。 一个修真大陆,各国倾轧,免不了掺杂着修真者的影子,如当初东岳国之所以轻而易举进犯安阳,除了安阳本来就是一个撮尔小国以外,还因为安阳国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能说得上话的修真宗门,而像西陵、苍和这样的大国,之所以王朝屹立数百年不倒,也脱不开本国天衍宗、上玄宗的支持。 修真者即便不是起着决定性作用,也可以从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加上乱世争雄,但凡有点宏图大志的君主,都想着一统天下,因此世道并不太平,纵然还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也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等到周印再度出关的时候,已是八年之后的事了。 刚走出门口,便见贺芸笑吟吟地候在外面,瞧那模样,应是已经晋了两级,达到炼气七层的修为了。 “八载不见,别来无恙?” 她知道周印一闭关就是八年,想必是在修炼上有大进境,却没想到竟已突破炼气期,达到了筑基修为,不由又是惊讶又是欣喜:“阿印你筑基了?!” 周印道:“你也晋了两级。” 贺芸摇头笑道:“可我们还是不如你,这些年黄文君亦十分努力,可也只是到了炼气九层罢了,迟迟冲不破那个关口。” 周印道:“来找我有何事?” 对方的态度对比闭关之前并无多大变化,唯一不同的只是那张脸已经彻底褪去少年青涩,身材也拔高颀长了许多,乌发束冠,一身玄袍,看上去风姿卓然,淡若山云。 贺芸捺下心底那一抹微妙的黯然,笑道:“好教你知道,如今我们已被纳入内峰,成为派中的内门弟子了,而且地位还不低。掌门命我每隔几天都过来看看,如果你出关了,就带你去见他老人家。” 第10章 成为内门弟子一直是他们这些外峰弟子的梦想,如贺芸,当年被收进来的时候,由于资质不算上好,只能先在外峰待着,这也让她一直很不服气,卯足了劲修炼,一心想要证明自己。 镜海派如今可算是青黄不接,原本实力就不强,自从八年前长老翁桦死了之后,门中也再无一个结丹期的修士顶上来,造成现在掌门之下只有两位长老的尴尬局面。 再说内门弟子,除了一个鲁延平,晋级筑基后期,其余的人,大多在筑基前期和中期徘徊,像外峰掌事叶云静,一直停留在筑基中级,眼瞅着希望渺茫。 在这种情况下,为门派注入新血就成了当务之急。 邹景元除了每年让人从外面尽可能多地招收新弟子之外,又提拔了一批原来的外峰弟子,黄文君他们就是其中之一,由于闭关前周印就已经是炼气七层,遇事也表现得很冷静,所以理所当然也成为内峰弟子。 贺芸兴致勃勃地与他介绍完这一切,高兴地道:“这下好了,我们镜海派的弟子会越来越多,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一个大门派之一,听说十年后还将会有品鉴大会,届时天下各大门派将会云集,互相切磋,阿印你这般努力,说不定到时候就可以好好出一把风头,扬名大陆了。” “时不待人。” “什么?”贺芸一愣。 “一个门派要是长久没有元婴修士坐镇,就会慢慢没落,就算新弟子再多,也无济于事,这些人的天资再高,总不可能一下子就成为高阶修士。” 贺芸很少听他说这么多话,但她本是极聪明的人,闻言想了想,吃惊道:“你的意思是,镜海派迟早要……不至于吧,掌门与两位长老,如今都是结丹后期的修为,离元婴不过一步之遥。” “修为越往后,要向前迈步就越难。” 而他见到的邹景元也罢,其他两个镜海派长老也罢,都是结丹期寿元将尽,晋级数次失败,很难再有所突破的人,除非有奇迹出现。 贺芸低低叹了口气:“但我们毕竟是镜海派的弟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周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在思索。 筑基期修为,在镜海派或许还可以显摆一下,但是如果放在外头,只能湮没于茫茫人海中,这世间修真之士成千上万,别说筑基期,就连已结丹者,也不知凡几。即便是周印这样前世从散修一路走过来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能够依附在大门派下修炼,才是一个安全又安稳的法子。 镜海派式微,但毕竟还有不少家底,灵石法宝,门下弟子,都是其它许多门派想要据为己有的资源,一旦邹景元冲关失败而陨落,届时群龙无首,就很容易被别人趁虚而入。 周印突然发现,这样始料未及的发展,与自己最初的设想,有了很大的偏移。 他原本打算找一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安安静静修炼,无须为太多外界纷争所扰,谁知五千年后的局势天翻地覆,大陆上的王朝四分五裂,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由于修真者拥有比凡人更强大的力量,许多□裸的人心欲望也越发不需要掩饰,小门派往往不见得就安全,反而有可能更危险。 邹景元只想见周印,所以贺芸陪他走到掌门书房外头便止步。 “你自个儿进去罢,掌门在里头等你。” 周印不是第一次到内峰,却没有来过掌门书房,触目所及,屋外郁郁葱葱,佳木繁花,围绕着书房生长,实际上这些草木正好围成了一个隐蔽的结界,让里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再大的声音都不会轻易传出去。 鲁延平也在,邹景元正告诉他一些门派日常事务,见周印进来,先惊而后喜,随即笑道:“你已经筑基了?很好,很好!” 他本就料到周印闭关八年,必有不小的收获,然而周印的表现还是出乎意料了。 鲁延平同样很惊讶,他没想到周印一个资质平凡的外门弟子,短短十几年,竟已从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到突破炼气,成功筑基。 周印道:“如果没有掌门赐下的培元丹和灵石,我也不可能那么快筑基。” 邹景元摆摆手,亲切地让他坐下:“你既已入了内门,往后就和延平一样唤我师父,不必拘礼。丹药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效果,如果一味地依赖丹药,固然能收到一时之效,但越往后,根基就越薄弱,很容易遭到反噬,现在我见你修为稳固,灵气精纯,显然是自身有了感悟,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突破的,倒也不必太谦虚了!” 肯定了周印的进步之后,邹景元担心他会因此自满,又道:“不过你也不可因此懈怠,须知梅花香自苦寒来,莫说你资质一般,即便是天资上佳,若不肯苦练,终究也是泛泛。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有些话,要与你们说。” 鲁延平听出师父的弦外之音,不由也郑重起来。 “安阳灭国,为东岳所并吞,我们镜海派虽是修仙门派,不涉俗事,可也难免会被波及。再说门派之内,延平,周印,你们二人自入了门派,就未曾远行,难免坐井观天。如今天下第一大宗上玄宗,光元婴修士,便有十三位之多,更别提底下七峰,还有数十位结丹修士,而天衍宗、青古门那些,元婴修士亦有□位,就连与我们同在安阳境内的金庭门,也有两位元婴修士,因此别人也会忌惮三分,不敢轻易冒犯。而我镜海派,虽然历史久远,却人才凋零,如今连个三流门派也不及,一旦我也陨落……” “师父!”鲁延平不顾礼数急急打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师父勿要说如此不祥的话!” “起来,我镜海派虽小,门下弟子可不作如此婆婆妈妈的女儿情态!”邹景元一反平日的和蔼,语气略带了些严厉,待鲁延平起身,他才续道:“方才所言,并非危言耸听。你们应该都知道,凡修仙者,炼气九层寿元二百,筑基巅峰寿元四百,结丹后期寿元至多五百,其中根据修为深浅程度,这个数目即便有出入,也不过十数年左右。我如今寿元已渝四百九十五,这些年忙着打理门派,修炼之事早就撂下,剩下的这五年寿命,更是无望晋阶。” 鲁延平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抬起头,发现师父的脸确实比以前憔悴许多,鬓边多了一些白发,连眼角纹路也遮掩不住,修仙者到了一定修为,除非遭遇变故,否则直到陨落前,外貌都会保持不变,但短短时间,邹景元的外表竟起了如此大的变化,显然并非吉兆。 “师父……” 邹景元没有理他,继续对两人道:“我一旦陨落,剩余的两位长老,彼此之间也多有不和,一旦两人之一当上镜海剑派掌门,另一个人势必不会服气,到时候本门将起内乱,所以我思来想去,打算让延平接掌掌门之位。” “师父!”鲁延平大惊,他生性圆滑,善于在师门长辈与师弟师妹之间周旋,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因此人缘极好,可怎么也没想到,师父会在本门有结丹期长老坐镇的情况下,把掌门之位传给只有筑基后期修为的自己。 周印站在那里,漠然地听着,既不说话,更不表态,仿佛与己无关。 与青古门人斗法,让邹景元第一次注意到周印这个人,但最让邹景元满意的,却是他在妖兽事件中的冷静应对。 翁桦死后,门中仅存二位长老,但邹景元与他们并不亲近,此番一意孤行,打算让鲁延平接任掌门之后,那两位长老更是怫然不悦,虽还未到了当面翻脸的程度,但邹景元很清楚,一旦自己不在,以鲁延平筑基后期的修为,是很难弹压得住两位有着结丹修为的长老的。 为了让自己的爱徒有足够抗衡那两位长老的能力,他不得不在镜海派的后起之秀中发掘人才,以便让他们协助鲁延平。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早在周印进来之前,邹景元就与鲁延平解释了个大概,鲁延平一点即透,立时明白自己师傅的苦心。 他先让鲁延平先退下,然后才对周印道:“这些年来,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满意,这镜海剑派上下,你的师兄师姐们,或许有修为超过你的,可却没有一个人有你那份谨慎与敏锐,你可愿意辅佐延平,振兴镜海剑派?” 早在他让自己进来,又说了那番话之后,周印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却没有诚惶诚恐感激涕零地表忠心,闻言道:“我入了镜海剑派,又是你出培元丹和灵石让我筑基,这份恩情,自然要报。” 邹景元叹了口气,苦笑道:“周印,非是我挟恩图报,眼下镜海派处境艰难,为了大局,不得不作如此安排,我知你一心扑在修炼上,不喜欢掺和这些事情,但门派兴衰,你亦有责。只要尽心为着门派,你未来修炼所需的灵石和培元丹,尽可无忧,等到延平接掌重任,依你的资质,便是成为本门长老,也未尝不可能。” 他看着周印,不由有点惋惜,若能自小培养起,周印说不定不止如今的修为,可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无暇让自己去做这些事情了。 第11章 对方说得如此明白,纵然是利用,他也无可推脱。 周印对所谓的长老之位毫无兴趣,但自己能那么快就筑基,确实和那些灵石、培元丹是脱不开关系的。 他行事但求随心,可也不屑欠下人情。 “嗯。” 邹景元对他的回答还是比较满意的,颔首笑道:“你如今刚晋阶筑基,根基尚未稳固,先不要急着再去闭关修炼,大可四处走走,若需灵石,也可来与我说。” 周印问的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安阳被灭国了?” “听说都城松州尚未被攻破,可也差不多了。”邹景元想起他父母正是安阳国人,安慰道:“你无须太过担心,虽有兵灾战乱,可听说东岳国军纪严明,寻常百姓应无妨碍。” 周印道:“我想回去看看。” “也好,孝道天伦,理所应当。”邹景元顿了顿,“只是你如今已是炼气圆满,筑基初期,如无意外,寿元当有二百出头,而你父母皆是肉体凡胎,纵然延年益寿,至多不过百载左右,这本是各人的命数,你切莫执念太甚,误了修行。” 周印前世修至化神,用惯了的法宝自然有,但在他结丹之前,根本无法打开前世被自己下了禁制的洞府,因此他眼下可以倚仗的,也就是镜海派赐下的这把融水剑而已。 如今他已成功筑基,又受到掌门的肯定,在门中地位不同以往,每月得到的灵石丹药也比从前多,周印便用这些灵石,先到修真者云集的云州集市买了写符纸朱砂,写上数十张低阶的符箓,并灌注灵力,以备不时之需。——他向来便如此,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悉数寄托在某个人或某件法宝之上,这世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自己的反应和判断才是最为可靠的。 到了云州,他才发现局势果然已经翻天覆地,云州虽然只是安阳原来的国都,可随着安阳国覆灭,并入东岳国,云州特殊的地理位置,也使得这座城池的氛围变得十分微妙。 大街小巷,随处都可以见到巡逻的东岳士兵,一个个重甲持戟,面色肃杀,城门处更有重兵把守,严查出入者。这样的场面,普通百姓担惊受怕,修真者却不会放在眼里,士兵们也很会察言观色,但见形容举止不同于常人的,便猜出十有□是修真者,不敢多加为难。 周印面容冷峻,气质迥异常人,自然不会被错认是寻常百姓,所以一路顺畅。 待制好符箓,离开云州,便御剑往周家村飞去。 出了云州,若是骑马,要三天左右才能到达福林县,而周家村则是福林县外数十里的一个小村庄,虽然位置偏僻,条件却得天独厚,不仅山上常年长满各色草木药物,随便挑一棵树,树龄也有上百年左右,就连那河溪里的鱼,似乎都要比别的地方多些。 正因为如此,数百年繁衍下来,村子的人数虽然不多,但大都能自给自足,加上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有人去县城赶集,时不时也有脚商从县城挑了东西到这里来贩卖,所以除非冰天雪地的季节,周家村时常都是热热闹闹的,透着一股淳朴的亲切。 然而在他傍晚到达周家村的时候,却发现这个村子,从内到外,散发着诡谲的气息。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往常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本该点起油灯,炊烟袅袅,可当周印步入村子,只有一个感觉。 死寂。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入了村子,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离家十七年的经历,并没有让他的记忆模糊掉。 沿途各处,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周家村原本就数百口人,如今几乎全都在这里了。 有的人胸口被长枪穿透,生生钉在墙壁上,有的人脖子上一条深深的斧痕,半个脑袋歪在一边,只有薄薄一层筋肉连着,甚至连四五岁小孩,也支离破碎,惨遭横死。 他脚步未停,目光在这些尸体上扫过,又继续往前走,直至停住脚步。 即使过了十七年,周柴与季氏明显苍老许多,但周印仍旧一眼就认出他们。 两人依偎着,倒在墙根下,周柴背后插了把匕首,而季氏则是胸口被划了一刀。 血早已干涸,季氏与其他村民一样,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骇,反倒显得宁和,只有周柴圆睁着眼,仿佛死不瞑目。 周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慢慢蹲下身,伸手在他脸上拂了一下。 “我来了,我会为你们报仇,安心地去吧。”他轻声道。 手掌过处,周柴阖上了眼。 周印拔出他背后的匕首,上面刻着一个军徽和一个“惠”字。 军徽周印认得,在云州也多次看见,那是东岳国平南军的标志,而惠字,指的就是平安军主帅惠钧。平南军号称军纪严明,战无不胜,在东岳国内素有威名,他在云州停留时,甚至听当地百姓称其为惠家军。 周印目光一凝,面色更冷。 安阳国虽然被灭,但一路走来,百姓被影响的也就是日常生活罢了,如果不是奋起抵抗,一般是不会被抓去杀掉的,寻常人只关心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在这乱世中,换个皇帝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差别,何况安阳统治者昏庸无能,更不会被拥戴。 既然连云州的百姓也安然无恙,一个偏远的小山庄,倒反而值得大军过境,一个活口都不留地屠戮了? 这些人面露愕然,却没有惊惧之色,那至少说明,他们死之前,并不知道自己要死。 既然尸体都在屋外,也不可能是下药迷晕了之后的屠杀,而是…… 有人将他们都召集出来,然后被修真者用法术瞬间毙命。 死后再补上刀剑伤口,作出军队杀人的假象。 不管真是平南军所为,还是借刀杀人,这一整件事情,势必与平南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周印随即隐去自己的气息,匿于黑暗之中。 “老三,你过来看看!这边还有……” “嘘,你小声点儿!怕引不来人吗?!” “怕什么,村子都被人屠光了,大半夜的,谁会到这里来!”丁大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喜滋滋地揣着怀里的金银饰物,眼角一瞥,看到倒在树下一个穿戴讲究的男人,又走过去在死人身上搜罗起来。 月光映出他身后的人影,丁大头也没回,动作不停:“诶,老三,你到那边屋子找找,白天的时候我可看仔细了,那边几户都是有油水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个人下手可真狠,几百口人,一个不留,这可不比……” 他的话戛然而止,丁大瞪着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 “白天有人来屠村,是你干的?”对方问道,从表情到声音,毫无温度。 丁大抖得厉害,结结巴巴:“不不不,怎么可能是我,大人饶命,小的只是跟着做事,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是谁?” “不,不知道,有几个仙人,姚大人让我们跟着他们过来,他们好像要找什么东西,可是又找不到……” “接着说。” “然后他们用仙术把这,这些人都叫出来,一个个问,问不出来,就杀了……” 眼前这人一身黑衣,面色苍白而冷漠,活像幽魂一般,比起月光下的这些尸体,更让丁大感到恐惧害怕。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丁大终于受不住,全招了:“那些仙人杀了村民之后,姚大人就让我们在上面补刀子,嫁祸给平南军,大人饶命,当时我看过的,全看过了的,这些村民都已经死透了,我才补刀子的,人不是我杀的,真不是我!” “杀人的是什么来历?” “小的不知,只是看姚大人对他们毕恭毕敬,还称呼他们为仙长。” “姚大人?” 丁大喘着气,努力地回想:“对对,叫姚新成,听说是从东岳国都来的大人物,我们都是流民,被他临时雇来,听他的吩咐,穿上平南军的衣服,到这里……” 话没说完,他惊吓过度,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竟活活吓死过去。 此人所说的,和周印推测的,大致没有出入。 是什么东西,竟让那些人遍寻不至,杀人灭口? 他沉吟不语,天际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如同烈火接天,灼红了半片夜空。 不过须臾而已,红光消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是龙影潭的方向。 几乎是不假思索,他立刻御剑往村外飞去。 出了村子,越靠近龙影潭,便越感觉到一股灵力扑面而来。 龙影潭灵气充足,周印是早就知道了的,否则从前他也不会一直在那里打坐修行,但现在这股灵力越发浓郁充盈,更胜以往百倍。 瀑布的水流依然很急,从上往下直灌入深潭之中,周印走近,弯下腰轻触潭水。 是温的。 而且潭水之中,仿佛有一种奇妙的力量,与他的手心相接,直冲入脑海,霎时间如天清月明,妙不可言。 他心头一动,把手放在水里,盯着龙影潭看了片刻,忽然一跃而入。 龙影潭深不见底,周印曾经在水下待过,推测这里头的水可能与某个出海口相通,不过先前他连炼气的修为都没有,自然不可能在水里待太久,如今已是筑基,闭气一个时辰也是没有问题的。 潭水碧莹莹的,不时有水草与小鱼在身边掠过,周印看也不看,循着灵力的来源游去。 水温不复冰冷,暖洋洋包裹在全身,让人放松惬意。 又往下游了约莫半炷香,拨开层层叠叠的石块和青苔,他终于找到那个引发天象的罪魁祸首。 一颗椭圆的灰黑色石头一样的蛋。 第12章 这股充盈得流溢出来,以蛋为中心往四周扩散的灵气,在他手掌覆盖上去的那一瞬间,蓦然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这东西因为被人碰触到而受惊了似的,又悉数把灵气都收纳回去。 那些人不惜屠尽周家村,就是为了这玩意? 他上辈子阅尽无数法宝,自然对这颗可能会孕育出妖兽的蛋也不陌生。 若不是高阶妖兽,只怕也不会让那些人如此疯狂。 周印自问不是见了宝物也不心动的清高君子,但这种具备强大灵力的高阶妖兽,如果不是自愿跟着他,就算将来出世之后,也很可能反噬修真者。 人类与妖兽,从来就不是主从关系,不说上古神祗如女娲等,就大多出自妖族,就连高阶妖兽,也有不少能化形为人,修为深厚,只是如今大多隐匿起来,而修真者妄自尊大,竟认为自己能一手逆天,从几千年前到现在,不知有多少人强行将妖兽认主,最后又遭到反噬而惨死。可纵然是如此,依然有前仆后继的修真者去捕捉那些高阶妖兽,收为己用,只因妖兽本身的能力可以让修真者获益匪浅。 他筑起一道结界,隔开周围的水,又划破手指,将血滴到那颗蛋上。 血很快消失不见,被吸入了那层黑色的蛋壳里。 这就是对方亲昵与认同的表现了,若非如此,血是不会被吸收的。 周印把它带上,往岸上游去。 没了灵气的水温陡然下降,渐渐恢复冰冷,但掌心的蛋还很温暖,他甚至能够感知到里头有一个活泼灵动的生命正在拼命酝酿着想要破壳而出。 上了岸,用了个融阳诀把衣服烘干,那只蛋很不安分,被他放在平地上也能滚来滚去,周印不去理它,它便滚得越发厉害,似乎存心为了引起周印的注意。 “你再闹,就不用和我走了。”他冷冷道。 正滚得不亦乐乎的蛋陡然停住,轻轻摇晃两下,终于安静下来,很委屈的模样。 周印将它收入怀中,御剑往村子飞去。 一个村子几百口人,要在一夜之间尽数埋葬,对于修真之人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但他们既然是死于非命,难保后面会有人再过来掘尸。 周印并没有进村,只是站在村口,静静凝视了片刻。 几道疾火诀,从掐印的指尖飞掠出去,点燃村中各处。 草垛连着房屋,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火势越来越大,终于将整片村子都淹没在火海之中。 他看着这一切,脸上无悲无喜。 那颗蛋又开始在他怀里不甘寂寞地滚来滚去,从右胸口滚到左胸口,从左胸口又滚到右胸口,仿佛只是为了找个舒服的位置。 可那位置委实过于敏感,堂堂魔修宗师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这么被吃过豆腐。 周印把它拎出来,面无表情道:“正好有火,烤熟了味道应该不错。” 那颗蛋跳动了两下,连暖意都霎时下降许多,似乎被吓傻了。 它没有眼睛,自然也就看不见对方嘴角略略扬起的弧度。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将周家村尽数化为灰烬。 周印却没有马上返回镜海派,而是往福林县的方向行去。 福林县北通云州,南抵东海郡,连接安阳国两大都城,地方虽然不大,却是南来北往的枢纽,东岳南下入侵时,由于安阳军队废弛已久,并没有遇到太多的抵抗,东岳军队打得要比想象中容易很多,福林县更几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所以没有受到太多的战火波及,甚至因为平南军就驻扎在附近的云州,反而更加热闹几分,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东岳士兵和南北客商。 安阳百姓性子大多柔弱平和,东岳人很聪明,并不用铁血镇压的方式,反倒颁发各种善政,将人心笼络过来,所以百姓们很快从灭国的噩耗中回过神来,发现改朝换代对他们来说影响也不大,又开始过起自家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季贞怜站在门边,扶着母亲曹氏,母女俩依偎着哀哀哭泣,脸上满是惶然和无措。 一场骚乱才刚刚在这里发生,围观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他们对着季家的母女俩指指点点,有好奇,也有同情,季家在左邻右舍的人缘不错,还有的过来安慰,帮忙出主意,可曹氏六神无主,哪里还听得进去,只觉得又急又慌,眼前发黑。 年迈的管家出去打探消息了,季贞怜和府里唯一的小丫鬟见曹氏要晕倒,急得又搀又扶,一团混乱。 “阿娘,要不去找姑姑和姑父他们出出主意,这府里都是妇道人家,女儿也怕……” 曹氏精神一振,忙点点头:“对对,快,让阿福套上马车,到周家村接你姑姑他们过来!” “不用去了。” 陌生的声音让她们错愕抬头。 季家只是个小商贾,没那么多讲究,刚才手忙脚乱,也没人想起去关上大门,却见一个面生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对着他们说话。 对方一身玄袍,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就不似常人。 “娘……”季贞怜害怕起来,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袖。 曹氏也有点紧张,高声呼唤家仆阿福的名字,又问他:“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然后她们听见那男人说道:“舅母,我是周印,周柴与季阿莹的小儿子。” 母亲季氏原本有三位兄长,但是二兄和三兄因故早逝,便剩下如今这位大兄,也是季氏唯一在世的兄长了。 曹氏张了张嘴,看着他,满脸惊诧,有些说不出话来。 季贞怜也探出头,从母亲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二表哥。 一个时辰后,曹氏终于确定了周印的身份,将他请进厅堂,可还没来得及诉说自家碰到的横祸,就先被周印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你是说,周家村昨夜起火,人都,都……”曹氏面无血色。 周印言简意赅:“无一生还,官府也已过去勘察,很快便有结果。” 对于曹氏等人,不可能说更多了。 曹氏痛哭起来:“怎会如此啊!咱们季家这是造了什么孽!” 季贞怜也小声抽泣起来。 周印没有安慰他们,而是直接问起季家的事。 曹氏哭哭啼啼,一五一十地讲述。 季家是农户出身,到了季荣爷爷那一代,他攒钱开了一间卖布的小铺子,一直传到季荣这里,几代人战战兢兢,也不会投机取巧那一套,都是安分守己做着小买卖,日子还算过得去,也能雇上一两个仆役丫鬟了。 安阳国沦陷,被并入东岳,东岳没有大开杀戒,一切典章制度悉数按照以往,老百姓慌乱一阵过后,也就平静下来,只是福林县的县令被换了人,平南军也在附近的云州驻扎。 事情就出在季氏布庄对面的布店上,对方早就眼红他们的生意,找了个机会告发季家,说季家窝藏了前朝钦犯,而新县令急于讨好新朝统治者,正愁没机会立下大功,闻言立马到季家先把季荣抓走了再说。 可怜季家几代老实巴交的小生意人,一无背景,二无关系,哪里想得到这等飞来横祸会降临在头上,季荣一被抓走,季家就没了主心骨,曹氏顿如五雷轰顶,谁料时又得知周家村被屠村的消息,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好歹知道事态严重,没有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想晕过去,可也只能巴巴地望着周印,一边哭泣:“这下可如何是好……” 季贞怜脸上也带着泪痕,却比母亲坚强些:“二表哥,你可有什么法子,先救出我爹爹?” 周印问:“他被抓至何处?” 季贞怜道:“我见着是县衙的官差带着人来的,还有军营的军爷。” 周印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从头到尾表现得过于冷静,即便在诉说自己父母的死讯时也不例外,冷静得近乎冷酷。 曹氏和季贞怜原本有些疑虑,可想及他自小就被送去修仙,也就释然了。 她们虽然只是普通百姓,可也偶尔在街上见过那些修仙的人,一个个眼高于顶,比周印更骄傲更嚣张,冷冰冰的不带正眼看人,周印这种已算十分正常了。 曹氏道:“天色不早了,你一路行来也辛苦了,不如就先住下,待明日再寻思如何救你舅舅吧。” 她对周印寄予了很大的期望,在曹氏母女,乃至许多老百姓看来,修真者就等于神仙,他们几乎是无所不能的,而这片大陆上,朝廷对修真者确实也十分礼遇,轻易不敢得罪。 季贞怜亲自收拾了客房,又带周印来到厢房门口。 “二表哥,这儿简陋,你且将就一下,有什么事情吩咐阿福一声就好了。” 季贞怜穿着一身素淡的蓝色襦裙,裙底绣了几朵菡萏,盈盈而立,比不上陈沅芷、贺芸等人的美貌,却很有小家碧玉的感觉。 周印目送着她离去,关上房门,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放在桌子上,然后坐下。 这枚奇怪的妖兽蛋最近很欢腾,周印发现它有时候会吸取自己身上的灵气,但吸得并不多,几乎是九牛一毛,似乎很有克制,他也就没有去管,吸收了灵气之后的妖兽蛋越发欢腾,灵力也越来越充沛,眼看时机已经成熟,却迟迟没有孵化。 换了旁人,得到这枚很有可能蕴含着强大力量的高阶妖兽蛋,只怕早就想尽各种办法去让它早日孵化,周印却什么也没做,任它自生自灭。 蛋欢快地在桌子上滚来滚去,一不小心滚过头,直滚到桌子边缘。 它:“!!!” 周印:“……” 他捞起掉落下去的蛋,淡定地放回桌子上。 “刺激不,再来一次?”周印面无表情。 它一动不动,装死了。 第13章 血洗周家村的人里,有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那个丁大口中的姚大人。 而到周家村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福林县出发,就算那些修真者可能使用飞行法宝,但姚大人和那些假扮平南军的流民,却必然要从福林县借道,说不定还曾在这里逗留过,这就是周印要到福林县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刚好又碰上季家的变故,让事情稍微又麻烦了一点。 如果周印还是上辈子的修为,现在早就二话不说,直接到平南军中军大营里,直接把他们的主帅抓了,不愁人不放,但现在则行不通,惠钧作为平南军主帅,位高权重,身边少不了会有几个保驾护航的高手,周印还没狂妄到认为自己现在只有筑基初期的修为,又没厉害的法宝,就能横扫人家整一支平南军。 所以现在只能先在季家住下,把季荣救出来,再想办法调查周家村的事情。 季家是小门小户,吃饭讲究一家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虽然此刻季荣不在,全家忧心忡忡,曹氏还是让人做了不少菜,款待这位十几年来头一回见面的外甥。 三人围成一桌,两人愁眉苦脸,旁边还站着同样愁眉苦脸的老管家和丫鬟。 “山上修炼清苦,你想必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吧,来,试试这个。”曹氏强打精神,夹了一筷子菜给周印。 “多谢舅母。”周印现在吃不吃都没所谓,不过对方一番盛情,他也不想故作清高。 “二表哥,你说爹爹是否会有危险?” 周印道:“方才我到县衙大牢走了一趟,他并不在那里。” 此话一出,曹氏母女都吃惊不小。 “阿印,你到县衙大牢去过了?” “你怎知爹爹没危险?”季贞怜说话,又觉得有些不妥。“表哥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周印淡淡道:“我随手抓了个人问,说是连同其他几个与前朝钦犯有关的,都已经被送到平南军营集中关押了,暂时应无危险,这几日我再去看看。” 季贞怜惊呼一声:“爹爹在平南军营?” 那颗蛋似乎被她吓到了,在周印怀里动了动。 曹氏关心道:“你抓了人问,不会被发现么?” “我用了点小法术,他不会记得我向他问过话的事情。”周印不善应付妇道人家,也有点不耐烦了,面上依然不显,只道:“对方既抓了人,想必是要问话的,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我会去救人的。” 曹氏听他这么说,总算有点安心,连连点头:“幸好有你在,要不我与贞怜也不知如何是好。”又唏嘘道:“只可惜当年你哥哥被送去不同的地方学仙法,如今音信全无,他要是知道你爹娘的事情,还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 脑海里闪过那个成天跟在他后面喊宝儿的身影,周印没有说话。 周大郎十多年没有音讯,兴许是一直在门派苦修,不得返家,又或许曾经回来过,只不过没有与他们碰上面,更有可能的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自古修真之路难如登天,除了修炼路上的种种障碍,还要面对同道的算计,弱肉强食的危险,凡人只能瞧见他们的光鲜,却永远想象不到光鲜底下的残酷。 这天晚上周印依然是以打坐代替睡眠,可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股焦躁,全然没了以往的平静心境。 他睁开眼,妖兽蛋也在他旁边滚来滚去,却不同于以往想要引起他注意的那种撒娇耍赖,看起来很不舒服。 周印将手覆上去。 蛋的表层比平日都要滚烫,周印略带冰凉的手似乎让它觉得异常舒服,热度稍稍消退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有一些而已,到了下半夜,温度越来越高,简直像要起火一般。 这是要破壳了? 周印微微皱眉,手没有挪开。 纵然上面的温度已经十分惊人。 夜色渐深,远远传来打更的声音。 蛋壳的颜色也在渐渐发生变化。 原本的灰黑色,仿佛是被灼热般,正一点点消褪,变浅。 里面的生命似乎被这股高温烤得奄奄一息,全没了平日的闹腾,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才是最艰苦的,却也是孵化前的关键时刻,曾经有不少妖兽耐不住这种折磨,还没破壳就夭折在里面,彻底没有看见这个世界的机会。 但周印并没有安慰它。 “你若熬不过这关,不如趁早夭折了好,否则以后也只能成为弱者。” 曾经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也是这么踏上修仙的世界,无数次徘徊在生死关头,无数次算计与被算计,无数次面临几乎没有胜算的绝境,如果不是他心如磐石,早已粉身碎骨,不知消亡在哪个角落,更不可能保留一缕神魂,来说这一番话。 他看中的人也好妖兽也罢,只能是强者,并非生来就要逆天,而是无论面对何种境况,都能想办法存活下去。 妖兽蛋动了动,仿佛听到他的话,慢慢地,温度消退下来。 周印眉间缓和下来,正想伸手将它拿起。 却听屋外传来一个极细的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划破夜空。 “乖乖待着。”他把蛋塞到被窝里,下了一层结界,起身打开窗户。 一道青色的光芒从东边一闪而过,接着传来一阵铃声,悦耳璁珑。 周印心头一凛,忙封闭听觉,但铃音依旧通过其他五识丝丝缕缕传了进来。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种铃声没什么特别,但是对修真者却无异于魔音。 铃声的来源必然是件高阶法宝,能够迷惑心神,让人丧失理智,效果也因人而异,若是一个元婴期高手使用此铃,只怕方圆数里之内,修为低于他的修真者都会七窍流血。 但现在那人显然功力还没到那境地。 恰在此时,又想起一阵铃声。 却与先前的靡靡之音不同,如黄钟大吕,庄严曼妙,顿时将那股魔音压了下去,令人耳目为之一清。 这是双方在斗法了。 “区区一个筑基修士,也敢单枪匹马来追本座,真是好胆子!”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就在季府的隔壁屋顶。 四下寂静,寻常人家一听这动静,就知道说话的不是普通人,也早早闭了门户,哪里还敢出去瞧热闹。 “你胆子也不小,竟敢来偷袭平南军大营,莫非是奉了你们家姚大人之命?哼,没想到万山门堂堂大宗,还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听到姚大人和平南军,周印心念一动,隐约浮现出一条模糊的线索。 先前那阴沉的声音冷笑道:“本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区区一个凡人还不配对本座指手画脚,今日你若没命回去,九泉之下记得跟阎王好好忏悔,没那点斤两,就别出来逞英雄!” 话方落音,便听见一道雷响,想来是那人出手了。 周印跃窗而出,捏了一道法决,凭虚临风而起,出现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地方。 双方斗法正到了热闹处。 占了上风的明显是刚才撂下狠话的人,他符咒法诀连出,对雷系法术的应用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程度,加上手中的雷系法宝,威力倍增,对手立时捉襟见肘。 周印的出现,敌友难辨,原本让双方都有些忌惮,可后来一见他修为不高,二来也没偏向任何一方,只是站在那里观战,也就不放在心上。 眉目阴沉的中年人趁着对方吃力之际,微微冷笑,又捏了个法诀。 “天地神灵,三五天丁,吾今指使,所业已成,风雷涌动,叱!” 霎时狂风骤起,几道雷云凝聚于他掌心,往对面当头笼下。 对面的人神色大变。 这只是一道中阶法术,虽然声势浩大,但并不难化解,换了平日也不在话下,只是他现在双手正忙着应付之前的先招,哪里来抽得出空隙来挡下这一击。 说时迟,那时快。 一面水镜出现在受袭之人鼻尖咫尺之距,电闪雷鸣碰到那面水镜,仿佛都被吸纳进去一般,瞬间消弭于无形,为那人化解了偌大危机。 此刻那人也已腾出手来,唤出法宝清心铃,严阵以待,又对周印道:“多谢这位道兄援手。” 中年人看着周印,目光阴鸷:“何门何派,报上名来。” 孰料周印比他更会摆谱,连瞧也不瞧他一眼,反倒对被救的那人说话:“我救了你一命。” 那人从善如流地点头:“我欠道兄一个人情,但凡不违天道人情的,余诺在所不辞。” 把名字报给自己,是在表示诚意。 周印见他上道,很是满意。 中年人看两人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脸色变了又变,但他也很清楚,现在自己对余诺,是有修为上的差距优势,眼下多了一个人,这人虽然只是筑基修士,可摸不透他身后的师门背景,也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厉害法宝,便由不得他不多掂量掂量了。 “道友,你今日管了这闲事,就是多了一个强敌,你可想好了?” 周印负手而立,面色无波。 他实在太过镇定,镇定到别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只有筑基期修为而已。 周印道:“你虽然有结丹修为,但金丹初成,道心不稳,也架不住我们二人联手,你有天魔铃,他有清心铃,法宝也是你的克星,再者,你可知我师门是何人?” 中年人本是多疑之人,闻言越发疑虑起来,对着他上下打量,越发觉得这气度不是寒门小派能培养出来的,万一他师门真的是什么一流大宗,世外高人,任是自己这方势力雄厚,也要忌惮几分,再说自己只是来打探虚实的,事情闹大了,他也难道其咎。 这修真界虽然讲究实力,可在彼此实力差距不大的情况下,更多的是要知进退,懂分寸,用脑子,否则这一斗起法来,受伤事小,修为被毁才是万念俱灰。 中年人步步小心,怎肯冒着前功尽弃的危险跟这两人拼命,闻言便冷笑道:“也罢,今日看在这位道友的份上,就绕了你一命。” 话刚落音也不停歇,身体凭空而起,蓦地隐入黑暗之中,眼前生出波纹,人随即没了踪迹。 绕是周印,也不由微微动容。 中年人这一手,实在漂亮至极。 一般来说高阶的飞行法宝,可以让人瞬间万里,可任周印博闻强识,也没听过能够一边隐去身形的,这明显是一件能够扭曲空间的法宝,与传送法阵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又没有法阵那么繁琐。 那个余诺松了口气,瘫坐下来。 “幸好道友及时出现,也幸好他生性多疑,怕你的师尊同门与你一道出来,只是没有现身,否则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在下余诺,金庭门弟子,不知道友高姓大名,拜于哪位高人门下?” 金庭门? 说起来,当年周章先于他离家,踏上修真的路子,不正是被金庭门收为弟子。 第14章 周印报了自己的名字和门派。 余诺搜罗了脑子一圈,总算想起这个三流剑派,倒也没有轻视之情,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是镜海派高足,说起来我们金庭门倒与贵派毗邻,可惜平日里甚少往来,还望道友见谅。” 他说甚少往来已经是客气了,实际上,金庭门虽然比不上上玄宗、天衍宗等数一数二的宗门,但怎么也算大门派了,哪里瞧得上镜海派这种不入流的,不肯往来也是正常。 余诺见他面色冷淡,又感激他救了自己,还怕说错话伤了他的自尊,殊不知周印生性就是如此,他的态度谦逊还是高傲,对周印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方才我与那人斗法,想必周道友都瞧见了,这回道友救了我,倒也连累你被那人记恨上,只怕日后是要找你麻烦的。” “无妨,我四处游历,并不常居一地。”周印淡淡说完,又问:“你与那人有何仇怨?” 余诺道:“不瞒道友,我乃平南军惠帅跟前的人,此人深夜刺探军营,被我们发现,结果我性子急,就追了出来,却发现他是个结丹修士,若非道友横插一手,此刻就要丧命了。” 出来有些时日,周印对各国之间的关系也有些了解。“东岳国境内,最大的修真门派是万山门,掌门也被东岳君王奉为国师,为何你不是万山门的人?” 此时两人早已下了屋顶,在夜深人静的大街上徐徐走着,一边说话,倒也无人干扰。 余诺对他解释道:“道友有所不知,万山门在东岳地位超然不假,可平南军惠帅,并不为今上所喜,说句不好听的,是功高震主,其他人避惠帅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万山门的人来保护?朝廷中百官倾轧,许多人早已看惠帅不顺眼,这里头又以蒋丞相为首的一系最为厉害,我猜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奉姚新成之命而来,这姚新成,乃是蒋晖手下最得力的人。” 周印道:“那与蒋晖勾结的修真门派,就是万山门了?” 余诺摇头:“这我便不知了,万山门声称不涉入凡尘俗事,我也确实没见过他们打着万山门的旗号,刚才喊出那一嗓子,不过是姑且一试,不过对方并没有否认,但也可能是想栽赃嫁祸给万山门。” 线索至此又断了,但也不算全无希望。 刚才余诺提到姚大人,从中年人回答的口吻来看,明显是认识的,所以他十有□跟周家村被屠的事情也脱不开关系,虽然不知门派姓名,但对方手上的天魔铃,还有那件飞行法宝,都是蛛丝马迹。 “周道友这是奉师门之命下山游历吗,以你的修为不能算低了,可世上能人比比皆是,结丹修士更是多如牛毛,像咱们这种筑基修为的,又没有大背景大靠山,实在惹不起。”他自己冲动行事,转过头来倒劝起周印。 “你不是金庭门弟子么,为何孤身一人来当护卫?” 余诺苦笑:“我只是金庭门一名普通弟子而已,几年前刚到筑基初期,便下山来历练,不知天高地厚惹上一个结丹修士,幸好人家也不要我的性命,只是受了伤,凑巧惠帅经过,带我回去疗伤。我受了他的恩惠,又敬佩他的为人,就留下来,帮他挡了不少刺杀暗算。” 周印问:“你可听过周章?” 余诺一愣:“你是问小师叔?他是首座长老的关门弟子,天资超群,倍受看重,如今已是二代弟子之首,结丹初期的修为了。……咦,你叫周印,他叫周章,你们……?” 周印道:“他是我兄长。” 余诺张口结舌:“你们是亲兄弟?难怪我看着眉目有几分相似,可为何他在金庭门,你却在镜海派?” “我幼时灵根不足,资质有限,金庭门只带走了他。” 余诺瞬间脑补了无数恩怨情仇,诸如兄弟失散多年,一个天才一个平凡导致反目成仇诸如此类的故事版本,眼神顿时从震□成了同情。 “真是难为你了!”他感叹一声,拍拍周印的肩膀,又因他兄长也是金庭门弟子,顿时把他当成半个同门,觉得越发亲近。“修真之路布满荆棘,别说兄弟,就是父子也能为了灵丹法宝反目成仇,你兄长也不是有意的,再过几年等你修为追上他的时候,说不定你们兄弟就重归于好了。” 周印在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之后就闭嘴了,任由对方在那里天马行空,自说自话。 余诺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与自己经历差不多的修真者,大有得遇知己之感,忍不住滔滔不绝说了半天,终于住了嘴,摸摸鼻子,看着周印讪笑:“我话多了点,你若不嫌弃,可以到平南军中找我,报我的名字,他们就知道了。” 事关周家村,周印确实需要见到惠钧,便道:“我会去找你的。” 余诺闻言大为高兴,又拉着他说了一些话,这才告辞离去。 回程行至半路,半边夜空倏然亮起,随即一道闪电,从云层破开往下,挟着山河欲裂的万钧威势,劈向凡间。 这方向…… 周印脸色一变,衣袂翻飞,驭上法宝,片刻便赶回季府,可仍是晚了半步。 伴随着惊雷响起,电光火石落在季家的屋檐,瞬间便将一角飞檐削下。 季府上下传来惊叫之声,人人都被惊醒,女眷们尤其恐惧。 “都待在屋里!”周印对匆匆跑出来的老管家如是道,一边已到了厢房,堪堪筑起一道结界,挡下第二道冲着房顶来的雷电。 层云翻涌,苍穹震怒,闪电与雷声由疏而密,一道接着一道,几乎要将整个福林县都劈个天翻地覆了才肯罢休。 伴随着电闪雷鸣,雨点从天上落下,从黄豆大小到倾盆大雨,福林县霎时变成一片汪洋,别说人影,只怕连鸡犬都四处躲避起来。 周印却暗暗松了口气,原本他还担心这场雷劫来得过于突兀,若是有修士在这附近,一望而知便是渡劫之象,届时只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这雨一下,恰恰掩盖了雷劫的声势,让人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暴风骤雨。 然而以他现在的薄弱修为,就想挡下雷劫,实在是过于勉强,第三道雷电过后,结界就已经被彻底震碎,随身带着的那把融水剑也化作渣滓,第四道雷劫下来,他以身躯护在那颗妖兽蛋面前,血沫从嘴角流了出来,滴在手背,一直滑到盖着妖兽蛋的被子上,晕染出一团嫣红。 眼看第五道雷劫将至,自己是绝对挡不住的,要么人被劈死,要么人和蛋都被劈死,虽然这本是妖兽蛋破壳的天劫,但此刻他也被牵连其中,如果今晚过不了这一关,估计也就是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周印面色冷白,想起那个威力虽大,却玉石俱焚的禁术,嘴巴微张,打算念出来。 却不料就在此刻又陡生变故。 盖着妖兽蛋的被子周遭蓦地泛起一层淡淡柔和的光芒。 光圈慢慢扩大,将周印也笼罩在里头。 第五道雷劫降下,霎时照亮了方圆数里,粗大的闪电破开屋顶,劈在光圈上。 光圈剧烈震颤起来,被闪电惊起一道道波纹,那波纹越来越大,终将闪电全部吞噬,光圈同时化为乌有。 雷电陡然消失,雨势却仍未停,一直下了整整一夜,直欲将整个福林县都浸入河泽一般。 雷劫引发的影响被他竭力降到最低,就算刚才有人注意到这雨中的异象,也只以为是哪个修士在结丹渡劫,一时半会联想不到竟是妖兽在破壳。 毕竟高阶妖兽蛋这种东西,在大陆上销声匿迹,早已不知多少年了。 手撑着桌角喘了几口气,周印抹去嘴角的血迹,顺势坐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水喝。 妖兽蛋孵化时,确实会有天劫显现,这就跟修真者每晋阶一个境界,上天就要降下雷劫一样,境界越高,渡劫越难。 同理,这只妖兽越高阶珍稀,雷劫的威力也就越大。 虽然他从没见过妖修破壳的情景,但这次雷劫,怎么都不能算小的。 床上的被子凸起一个小包,里头正有东西在一拱一拱,像是要拼命挤出来。 奈何被子太重,拱了半天,也无济于事。 周印熟视无睹,慢慢喝了半天茶,然后闭上眼,调理内息。 虽然因此受伤,但并非全无益处,至少他现在就觉得浑身经脉要比之前舒畅许多,灵气在体内运行一个小周天,也愈发充沛了些,神气融合,善果自结,修行境界又上了一个台阶,若此时闭关,一举冲破筑基初期,达到中期也不是难事。 周印睁开眼,看着那被子拱了半天,这才施施然掀开。 一个灰扑扑,身上还有点儿湿漉漉的毛团赫然映入眼帘。 感觉到身上的压力突然轻了,它抬起脑袋,看见周印,眼前一亮,极兴奋地拍打着肉乎乎毛茸茸的小翅膀,发出一声亲切而响亮的呼唤。 毛团:“吱!” 周印:“……” “吱吱吱!”毛团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刚出生没力气,腿又太细太短,只怕它现在就要跳下床榻朝他扑过来了。 周印捏着额角,突然有点无语。 来历不明,突然出现在龙影潭,拥有强大的灵气,孵化时又遇上声势浩大的天劫,饶是周印八风不动,也对这颗妖兽蛋多了一丝期待和兴味。 若是能孵出一条幼龙,即便再罕有,那也是合情合理,总不至于令人太过吃惊。 但怎么会是,一只灰不溜秋,叫声像老鼠的鸡崽? 第15章 这只刚出生的,不明物种的幼兽对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 虽然不能口吐人言,但这无碍于它表达自己的感情。 它仿佛对破壳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周印十分依恋,成天吱吱吱地围着他叫,连睡觉也要挨在他边上,白天更加须臾不肯离开。 于是季府所有人经常都能看到面无表情的周印肩膀上趴着一个灰色毛团,那情景委实十分好笑,可慑于周印的气场,又没人敢当面大笑。——毛团原本觉得趴在周印的头顶会更舒服,鉴于实现难度太大,只好退而求其次。 实际上周印也很无奈。 它带来了一大摊子麻烦。 首先是名字。 毛团已经破壳了,自然不能再叫它妖兽蛋,对着一只眨着纯良无辜,万分期待的眼神瞅着他的幼兽,他面不改色道:“毛圆,姓毛名圆,顾名思义。” 又毛又圆。 幼兽:“……” 湿漉漉的液体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哀怨地表示不满意。 周印:“灰毛。” 幼兽:“……” 周印:“毛吱。” 幼兽:“吱吱吱!” 这是强烈不满的抗议。 周印:“小灰,小团,灰蛋。” 它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蒙起来,耳不听为净,被子鼓起圆圆的一团。 面对这种卖萌的行为,周印不为所动,把它揪出来。 它吱吱叫了几声,脑袋蹭了蹭周印的手指,企图装可爱来博得他一个笑容,这招在季府其他人身上屡试不爽,可惜周印完全免疫。 “不喜欢就自己想,想不到就用毛圆,就这么定了。” 它无法,只好扭动着,从床上蹦下去,因为绒毛太多,毫发无伤,只是滚了一滚,又千辛万苦跑到门边,对着掉了漆的门槛一边啄一边拍着翅膀吱吱叫。 周印看着它表演,面无表情地揣测:“啄漆?啃门?红吱?” 毛团彻底泄气了,趴在门槛上一动不动,脑袋耷拉下来,表示破罐子破摔。 周印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淡淡道:“就叫周辰吧。辰者,东南偏东,是我发现你的地方,地支中属龙,又喻万物星辰,无论你将来长成什么,都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 毛团眼前一亮,扑棱扑棱跑过来就要往周印怀里扑,被两根手指拎住往旁边丢。 “脏死了,以后没洗干净不要靠近我。” 刚尝到点甜头又被嫌弃,毛团泪眼汪汪,玻璃心碎了一地。 其次是吃饭问题。 周印如今是筑基初期,论理说也可以吃辟谷丹度日,无须再沾人间烟火,但他虽然连睡觉都在打坐,在吃食上却并不苛待自己,在季府时,下人照一日三餐给他做饭,他也来者不拒。 而周辰,当它还在蛋壳里的时候,可以依靠吸取灵气来生长,但是孵化出来以后,就需要开始吃东西了,周印没弄明白它的来历,自然也就不知道它得吃什么,索性吃饭的时候将它带上,让它自己看,爱吃什么吃什么,采取放养措施。 周辰对人类的一切食物,或者说对周印吃的特别感兴趣,每次周印伸筷子的菜,它也眼巴巴地瞅着,然后非得自己尝上一口。 久而久之,毛团就学会自己跑到厨房里找吃的。 它通晓灵性,又会装乖卖萌,季府上下早已与它熟识,每回见它跑到厨房,还没端上桌的菜也会特意留出一份,时日一长,那身绒毛越发养得油光水滑,原本可以托在掌心的大小,如今整整胖了一圈。 然后是成长学习问题。 高阶妖兽自出生起,道路便注定与众不同,它们不仅具备化为人形的能力,还拥有修行的天赋和灵根,当妖兽化形之后,继续修炼,即可成为妖修。 秉承着上古神祗的血脉,妖修得天独厚的条件,让他们在修真这条路上能够走得更远,取得的成就越高,然而有得便有舍,妖兽繁衍也异常困难,高阶妖兽中越珍稀的族类,血脉便越稀薄。 如今在太初大陆,高阶妖兽乃至妖修几近绝迹,除了昔日荣光不再,一些被封印,一些刻意隐匿踪迹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后代的繁衍越来越困难,这也使得偶尔现身于大陆上的妖修,基本上都有着元婴期以上的修为,让旁人不敢招惹,更不敢打将其降伏作为宠物的主意。 周辰是高阶妖兽,这是毫无疑问的,无论是从被发现时天现异象,还是从它出生后的灵性来看,低阶妖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但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周印看不出它的来历,也没见它有亲族长辈找上门来,自然更不可能知道要怎么教育这只毛团。 于是,只好参考普通人的学习模式。 想要看懂修炼典籍,学习语言文字是必须的,就先从《千字文》开始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跟我念一遍。”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里面有你的名字,辰,星辰的辰。” “吱吱!” “……”周印算不上一个有耐心的人,所以当年他修为那么高,也从来没有收过弟子,此刻,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到了边缘,忍不住捏了捏额角,把青筋抚平,尽量用平淡无波的口吻继续道:“周印,我的名字。印者,信也,落字为印,如出口之言,千金一诺。” 他执着毛笔,在纸上写下印章二字,笔意潇洒,却如金石铁钩,大有字透纸墨的淋漓酣畅。“我还有个兄长,取了其中的章字,名为周章。” 目光从纸上挪开,抬眼落在旁边的毛团上。 “……” 毛茸茸的脑袋搭在翅膀上,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闭着的眼睛藏在绒毛里,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瞧不见,口水滴滴答答,从嘴角流到书本上。 窗外的海棠花正是盛放之际,朵朵簇簇,胭脂明霞般绚丽到了极致,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粉黛风流,动人心肠。 好一幅毛团海棠春睡图。 周印听见自己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线崩然断裂。 “好好给我反省如果还不会说话今晚到明天的饭就甭吃了!” 路过厢房外头的季府下人只听见一声闷响,海棠树上多了一只毛团。 周辰被挂在上面,圆滚滚的身体正好卡在枝桠之间,委委屈屈地看着正抬头向上望的下人,大眼瞪小眼。 噗嗤一声,下人忙掩住嘴,匆匆走开,瞧那背影,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短短几日,周印在季府已经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威,他的身份,气势,以及曹氏母子寄望于他能救出季府老爷季荣的看重,使得没有人敢顶风为毛团求情。 虽然毛团……周辰,看上去确实有那么点可怜。 过了十余日,外头果然有人送来请柬,上面写着余诺的名字,说是请他到平南军营一叙。 周印收了帖子,与曹氏等人交代几句,便带上毛团,和前来送请柬的人一道走了。 来人叫陆达,本是平南军主帅惠钧跟前的校尉,素得重用,在军中地位也不低,被惠钧遣来请周印,虽然知道自己主帅跟前的修真者太少,防不住人家日夜偷袭刺杀,正得好好拉拢周印,可心里总归不大痛快,一路上有意无意,问了许多修炼的问题。 又见周印跟着他骑马,并不像其他修士那样动辄御风飞行,更落下轻视之心。 周印自然看出来了,只是他又怎会放在心上,依旧是面色冷淡,对方问十句,心情好就答一句半句,不想说话就懒得开口,倒把那校尉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余先生多次在惠帅面前引荐并称赞周兄,小弟不才,虽非修仙之人,可对当今修仙门派也略知一二,不知周兄师从何门何派,是上玄宗,还是天衍宗?” 周印道:“不过是小门小户,不提也罢。” 语气轻描淡写,没有难堪,也不羞赧。 陆达不死心,又刺道:“那想必以周兄之才,在贵派是颇受重用了,可我看您似乎连一件称手的兵器法宝都没有……啊!” 他话未落音,连连后退了几步,忍不住惊叫起来。 竟是毛团周辰不知从何处蹦踧出来,扑棱着翅膀往陆达的眼睛啄去。 角度之精准,速度之迅猛,堪比平日里吃菜的时候,饶是陆达武艺精湛,也不得不避其锋芒,来不及抽刀,只得伸手去挡。 结果毛团圆滚滚的身体到半空愣是转了个方向,转而在他脸上划了一道。 五爪扬起,额头正中印出五条血痕,配上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看上去十分滑稽。 陆达恼羞成怒,抽刀就要砍向毛团。 却见周印伸指迎向刀刃,不疾不徐,在上头轻轻一点。 陆达登时觉得虎口剧震,不由自主连连后退几步,手头一松,已是握不住刀。 刀刃一分为二,一半落在地上,一半弹飞起来,擦着他的脸颊堪堪掠过。 周印顺手捞起毛团塞到袖中,看了他一眼:“此地离军营还有多远?” 陆达只觉得方才擦过脸颊的伤口,竟比被那不知名幼兽抓出来的还痛,再看地上那半把刀,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上面一道红痕,正是他自己流的血。 心下一震,这才明白无论对方修为如何,只要是修仙之人,就注定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云泥之别,更不是他能惹得起的,难怪惠帅存了招揽之意,让他亲自前来迎接,可笑自己目光短浅,竟差点坏了主帅的大事。 如此一想,便赶忙收了小觑之心,对周印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恭恭敬敬:“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先生见谅,军营就在眼前,片刻可至。” 说话之间,已经遥遥看见平南军营。 背靠着云州,四周山脉巍峨,蓝天辽阔。一眼看去,帐篷隔着帐篷,围着中间的主营延绵开去,来回有重兵把守巡视,间或听见操练喝令之声,却无一丝喧哗紊乱,军纪肃然,井井有条,这便是所向披靡,名震天下的平南军。 第16章 陆达注意到周印审视的目光,略带几分自豪地介绍:“周先生,虽说你们这些神仙中人不食凡间烟火,也看不上这些俗事,可如今烽烟四起,战火难免,多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总可以让老百姓少受些苦!” 他模样粗豪,说起这些事倒头头是道,见周印略略点头,似是赞同自己的观点,也没有鄙夷的神色,越发来了兴致:“我所见过的修士,可不像您这样有慈悲心肠,那些在国都的修士也就罢了,平日里俱是高高在上,轻易不搭理人的,连惠帅都不放在眼里,就连惠帅身边的几名修士,除了余先生之外,也都眼高于顶,好似与我们多说一句,都像辱没了他们的身份,更别说将人命放在眼里……” 想来是受了修士不少气,又或许是为了弥补刚才的不愉快,陆达一边捧着周印,一边贬低别人,话语里诸多怨气。 “你可在意过蝼蚁的生死?”周印突然问。 陆达一愣:“那倒不曾。” 周印的眼神略带嘲弄:“寻常人之于修真之士,便如蝼蚁之于人。” 修士与寻常人相比,是一种特权,而贵族与普通百姓相比,又是一种特权,只要这种特殊一天存在,便不可能有所谓的公平,你之所以不平,是因为你不是修士,没有办法享受到那种俯瞰众生的待遇,人心所求,不过仅此而已。 更何况比起皇族贵胄生来便高人一等,那些修士更多的是需要依靠自己的付出,才能得到相应的地位与回报,这里头不乏出身富裕者,更有贫寒人家的子弟,说起来反倒更公平些。 这寥寥数语,让陆达陡然安静下来,直至二人来到中军大营,周印的耳根得以清静,没再听见他诸多废话。 进去通报的士兵前脚刚入帐,不过片刻,厚厚的营帐毡布一掀,从里头走出两个人,一前一后,前面的男人二三十岁年纪,一身轻袍,器宇轩昂,后面的正是余诺。 “这位就是周先生罢?惠钧久闻大名,前番相救余诺之恩,今日方能致谢,不周之处,还望海涵!”男人哈哈一笑,纳头便拜。 惠钧虽然是凡人,可手掌兵权,又是强国军队主帅,纵是有点身份的修士,也不敢在他面前拿大,但周印竟不闪不避,受了他一礼,神态淡定自若,浑然不似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三流门派修士,倒令惠钧略略有点意外,不由看向余诺。 余诺笑道:“惠帅,我早说过周道兄行事出人意料,您不信,非得亲自见了才晓得。” 惠钧闻言也笑道:“是本帅俗气了,周先生远道而来,不如里边请坐?” 这两人一唱一和,摆出十足招揽的诚意,周印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前世身为高阶修士的光环已经照耀到这辈子来了,他知道惠钧必定是有所求,才会如此礼贤下士。 几人一道入了营帐,惠钧待他们分头落座之后,这才跟着在主位坐下。 “余诺虽自言投我麾下,实如我兄弟一般,上回他追击敌人遭遇险情,幸得周先生相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知您需要什么,但凡本帅能办到的,在所不辞。”惠钧看着他,微微笑道,也不兜圈子。 周印很喜欢他这种开门见山的说话方式,便将季荣被人陷害,又被误抓入平南军营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惠钧一呆:“仅此而已?” 他应该不会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送法宝,又或者引荐更好的门派给他,都不是什么难事,可周印偏偏提出如此简单的要求,将一个索要报酬的大好机会就这么轻轻放过。 周印反问:“不然呢?” 惠钧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笑了笑:“抓错了人,自然应当放回去,这是我驭下不严之故,不能算是答谢,若先生不弃,我另有一物相赠。” 说罢看向余诺。 余诺会意,转身捧出一个长匣子。 匣子黝黑寻常,上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雕纹,在常人看来并不起眼,但若是修士,便可以感应到那匣子里的灵气,充盈而润泽,如水流一般,源源不绝。 里头的东西,兴许不是高阶法宝,可应该也在中阶以上。 余诺打开匣子,一泓碧蓝色的光华自里面流泻出来,却是一把三尺长剑,剑身上刻着符箓,森寒凛冽,令人遍体生寒。 惠钧笑道:“我不是修仙之人,没有稀世至宝,只有这把灵隐剑,早年朋友所送,尚算能见得人,可惜我一介武夫,没法将它的妙用发挥出来,更巧的是听说先生就是剑修,修的又是水性法术,可不正是宝剑赠良主。” 周印接过余诺递来的剑,在半空轻轻画了个圈,光晕流动,营帐之内,惠余二人顿如数九寒天,冷不可抑,余诺倒也就罢了,惠钧却是悚然变色,他从前只知道这剑是件修仙法宝,可也仅仅见过它削铁如泥的模样,如今在周印手中,果然才是适得其所。 须臾手腕一振,那剑却变成一支玉簪,轻便玲珑。 余诺笑盈盈看着,也没有欣羡嫉妒,因为他本身是三灵根,兼具土、水、火三系属性,最终却以修炼土属性功法为主,并不适合用这把剑。“恭喜周道兄,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惠钧只觉周身压力瞬间释去,不由舒了口气:“先生觉得此剑如何,可还配得上您?” 虽只是件中阶法宝,但周印先前那把融水剑在帮周辰渡劫的时候就已经毁坏了,眼下得了这把剑,确实可称得上雪中送炭。 “剑我收下了。”周印道,没等对方露出喜色,又道:“不过,尚有一事。” 他把自己在周家村所见所闻,那些人装扮成平南军士,又在尸体上补刀的事情说了一遍。 惠钧脸色不见震惊,只有凝重,想来是已经知晓了。 “多谢相告,此事既与先生的亲眷有关,本帅也不隐瞒了,据我所知,这批神秘修士与我朝丞相蒋晖勾结,兴许是为了到周家村找寻一件东西,那东西十分珍贵罕见,连我的人也探不出底细,这才让他们不惜屠村也要逼问出下落,只不过后来计划落空,那个同行的姚新成索性将计就计,让人补上刀子,把屠村的事情嫁祸于我,好在陛下面前参我一本,说我平南军暴虐,屠杀无辜良民。” 这与周印的推测是完全吻合的,他微微颔首:“我对朝廷里的勾心斗角没有兴趣,但周家村的仇,是一定要报的。” 惠钧马上会意:“如果本帅有那批修士的消息,一定即刻转告于你。” 那头余诺看着周印,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 大陆上尊崇强者,修士自然也拥有超然的地位,不仅各国君主,就连皇亲贵族,也都以与修士交好为荣,像惠钧的政敌,丞相蒋晖,更是不惜耗费灵石法宝,常年请了几位结丹修士在府中供奉着,以便保护自己,也是彰显身份地位的一种象征。 反观惠钧,身边却仅有一个余诺,且还是因为报恩才留下来的,未免寒碜。 所以明知周印现在只是一个三流门派的筑基修士,地位不高,他也要竭力拉拢示好,如果说原先惠钧听了余诺的称赞还有些疑虑,但在见到周印之后,这种疑虑却反而打消了,甚至不惜送出灵隐剑来当人情。 他阅人无数,更相信自己的眼光,认为周印虽然冷冷淡淡,却不像其他修士那样故作清高,而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假以时日或许能成大器。一件对自己没有什么用处的法宝,能换来一个将来可能会成为高阶修士的人情,自然无比划算。 双方有了共同的敌人,关系一下子拉近不少,惠钧热情地留人吃饭,见周印没有反对,又命人去准备酒席佳肴。 周印只是性子冷淡,不耐烦应付多余琐事,却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他知道自己将来为周家报仇,难免要利用这些世俗关系,惠钧虽然只是一个凡人,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调查情报,传递讯息,都有人脉人手,比他一个人奔波打听要来得方便许多。 “军中一切从简,惠帅也不惯奢侈,厨师还是从云州城里新找的,还望周道兄不要嫌弃。” 佳肴一道道端上来,有些热菜却是用盖子盖着,以保持热度。余诺招呼周印,一边向他介绍,席间只有他们三人,也显得放松许多。 “虽说修真之人餐风饮露,不沾人间烟火,但偶尔尝尝人间的饭菜,也是一种体会,这是云州名菜,冰镇黄鳝,今日若不是道兄来访,我还没这口福呢。”余诺指着刚端上来的盆子道,“你别看这盆子不起眼,做这道菜可着实费了不少功夫,我说不好,还是让惠帅说罢。” 惠钧接口道:“先要将黄鳝起骨切片,放到烧开水锅里烫煮,待肉片变色之后,马上捞起再浸入冰水中,最后将黄鳝盛起来,放在冰盆里。最难掌握的火候是在一热一冷之间,既要让黄鳝煮熟,又不能熟透,火候不到则肉不熟,火候太过则肉会老,非得云州城里掌厨数十年的大师傅才能有这功底。” 他虽是在介绍菜肴,却没有一丝自矜之色,语气亲切熟稔,连周印也不得不承认,这人能带出名震天下的平南军,确实有其手腕独到之处。 冰盆子端上来,惠钧说罢,一边笑吟吟地揭开盖子,却在下一刻完全停住动作,脸色古怪异常。 偌大一个盆子,层层叠叠铺着不少冰块,只不过冰块上头,不是鲜嫩的黄鳝肉,而是一只正惬意砸吧嘴,圆滚滚的灰色毛团。 嘴角甚至还沾着肉沫。 惠钧:“……” 余诺:“……” 周印面无表情,抓起吃饱喝足,迷迷瞪瞪的周辰就往袖子里一塞。 “它素来顽皮,是我管教不严。” 自己一个不留神,它竟然就跑到别人盘子里去了。 余诺张口结舌:“周道兄,那莫非是你豢养的妖兽,高阶妖兽?” “只是低阶的蛊鸢幼兽罢了。” 蛊鸢外形似鸡非鸡,是低阶妖兽的一种,长大了也无甚用处,不过它本身独有的冰属性可以让修士提炼丹药。 余诺噢了一声,想及毛团的模样,确实不像高阶妖兽,再说也从未听过有人能养高阶妖兽的,很快就释然了。 筵席之后,惠钧随即让人将已经吃了饭换好衣裳的季荣带上来,甥舅重逢,季荣自然分外激动,只是碍于场合不对不好多说,搓着手跟在周印后头。 周印掏出三张传音符纸递给惠钧:“如果你得到那些修士的消息,就将信息写在这道符上烧了,我即刻便可收到。”顿了顿,又道:“承你赠剑,若有十万火急,危及性命的事情,也可将符纸烧了唤我。” 惠钧欣然收下:“那就多谢先生了。” 周印带着季荣回去,余诺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又一起走出老远。 他深吸了口气,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将周印拉至一旁:“周道兄,那些人到周家村寻访的内情,我兴许知道一二。” 第17章 “先前席上,我欲言又止,是因为此事不知真假,不好平白拖你下水,但若单凭我一人,又委实难以解决。” 见周印望着自己,余诺挠头苦笑:“你还记得我与那神秘人缠斗时拿出的清心铃吧?论身份地位,我不过是金庭门的一名普通弟子,怎么都不可能拥有这种法宝的,此事说来话长。” 原来余诺出山不久,就碰上一名濒死的高阶修士,那修士虽然已是结丹后期,可却是魔修,既没有门派背景,又不为正统所容,不知怎的被人追杀,撑着一口气,逃出千里之远,已经是强弩之末,正巧遇到涉世未深的余诺。 对方打着把余诺的修为摄取过来的主意,假意放下身段与他结交,又告诉他一个秘密,说自己身上带着开启一座上古洞府的钥匙,才惹来杀身之祸。余诺不知有诈,差点被他暗算,拼着九死一生杀了那个原本就被重创的魔修,又在他身上搜得清心铃,但自己也受了重伤,动弹不得,后来若不是惠钧经过施以援手,他很可能又不知被谁暗算了去。 余诺说罢,末了道:“当时我在他身上搜得一个乾坤绣袋,里头有不少法宝,除了清心铃之外,便有一把不知名的锁钥,那个人虽然狡诈异常,但是他与我说的这个秘密,又不像是假的。” 周印将他的话接下去:“所以你想让我和你一起去。” 余诺脸一红,点点头:“我心里头一直放着这件事情,又无人可说,那个魔修说的方位,正巧就在周家村附近,我原本是半信半疑的,但后来听你说起屠村之事,两相联系,就有七八成可信了。” “金庭门不算个小门派,你大可传音让你的同门来。” 余诺叹了口气:“我是个无名小卒,师门哪里会相信?再说即便他们相信了,又派了人来,这件事若是假的,我顶多也就挨一顿骂,若是真的,你以为那些宝贝还能有我的份吗?” 周印哂道:“我也不是正人君子。” “我虽与你交情不深,但也能看出你是个骄傲的人,许多下作手段是不屑去做的,再则你我二人虽然修为都不高,然而你胜在冷静缜密,可以让我们避开许多危险,而我则有从那魔修身上搜刮来的法宝,何况若真有仙府,里头的东西,怎么也足够二人均分了。”余诺一笑,他不是蠢人,心知两人要合作,最重要的是坦诚,便将情况都列了出来,一副任君选择的诚意。 周印道:“我们只有筑基修为,风险太大。” 余诺知道他意动了,不由一喜:“届时量力而行,如果难度太大,就先放着,等我们修为高些再去,若里头有些机缘,也算是我们的大造化了。” 周印沉吟片刻,自己手头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可用的法宝,出门在外,处处都有危机,若是碰上势均力敌的也就罢了,如果是修为比自己高出一截的,那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什么时候出发?” 余诺见他答应,大为高兴:“三日之后酉时,周家村见。” 回到季府,曹氏等众人自然喜出望外,嘘寒问暖,而季荣拉着周印叙话,得知周家村没了,自己妹妹与妹夫都横死的消息,又是伤心欲绝,大哭了一场,还是曹氏劝了许久才止住。 季氏未出嫁前,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如今她不在,留下两个儿子,大郎周章杳无音信,周印则近在眼前,还救了自己的性命,季荣越发对他又是喜爱又是感激。 “阿印,你师门若是没有喊你回去,不如就留下来多住几天吧,贞怜她自小就被我们宠坏了,有你这么一个兄长在,也好多多教导她一番。” 眼下天下分裂,各国为政,男女之间的限制渐渐放松,虽则女性地位依然很低,可是未婚少女与熟识的男子来往,并不算大忌。 曹氏自然看出自己女儿的心思,也跟着推波助澜:“你舅父说得是,我们膝下无子,你就如我们亲生儿子一般,不必见外。” “娘!”季贞怜大窘,恨不得转身就跑,又似想到什么,咬了咬唇,偷偷看着周印。 周印道:“过几天我可能要出门,周辰会留在府里,拜托舅父舅母多照看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与平常一样,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甚至没有往季贞怜那里瞧上一眼。 “吱吱!”周辰从袖子里探出头,飞快跳到他肩膀上,吱吱乱叫,表示抗议。 周印视若无睹,又把它塞回袖子,顺便下了个消音咒。 季贞怜只觉得心头闷痛,又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忙低下头掩住眼角的酸涩。 曹氏暗叹一声,忙笑道:“你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照顾它的。” 却说这边按下季贞怜的小儿女心思不提,周印又与季荣曹氏说了几句,回到房间,这才将毛团放出来,解除禁制。 周辰焉焉地趴着,无精打采,不肯说话,也不肯瞧他。 “我出去这一趟,兴许会有危险,如今你尚且没有能力自保,连话都不会说,自然不能跟着我。” 毛团动了动脑袋,又跳起来,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对着周印叫。 周印拿出纸笔朱砂,刻写符箓,给季府周围布置防御结界,看也没看它:“如果你现在会说话,还可以考虑一下,只会吱吱叫,去了能干嘛,我没空琢磨鸟语。” 虽然结界法阵是要配合着布阵人的修为来进行的,但周印本身拥有上溯数千年的宗师智慧,布置一个防御力高一些的结界也不是难事,只不过要多费些心神和时间,因着上次余诺和那人在附近斗法的事情,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对方若来寻仇,势必牵连到季府,所以要提前做些防备。 周辰急了,吱吱吱乱叫一通,发现抗议无效之后,颓然趴在他脚边,有气无力。 “吱吱……吱……捏……娘……” 笔尖顿住,望向它。 “会说话了?” 毛团也兴奋起来,憋着气,费了半天劲,终于喊了出来:“娘!娘!” 周印少有表情的脸难得拧起眉头。“从哪学来的称呼?” 话刚说完,他想起来了,刚刚季贞怜在那里跺脚扭腰,就是喊娘。 毛团周辰终于能开口说话,自己也高兴得紧,巴巴围着周印团团转,嫩声嫩气地一直喊娘,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孺慕和讨好。 周印将它拎起来放在桌子上,四目相对。 “我非你父母师长,唤我名亦可。” 周辰扭扭捏捏,绒毛翅膀挨着他的袖子蹭,刚刚学会说话的声音娇娇嫩嫩,还带了点嗲音。 “娘~” 周印恍若未闻,继续画符。 半晌,淡淡道:“你若要跟着去也行,只记着一点,不能在人前口吐人言,若被那人发现你是高阶妖兽,十有□是要心生歹念的。” 纵然迄今为止,余诺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比较正直,但那并不代表在面对巨大的诱惑时也会不动心,而周印早已习惯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人性。 周辰骤然从哀怨转为兴奋,抱着尾巴尖在那里滚来滚去地傻乐,还差点溅了一身朱砂。 三日之后,周印依约前往周家村,余诺果然等在那里。 酉时刚过,夜幕已经降临,周家村经过一场大火,都被烧了个精光,前来缉查的官府自然没法查到什么,只得草草结案。 月光照在废墟上,一片清冷凄凉。 余诺看到周印,迫不及待道:“道兄,方才我早来了些,已经把附近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可能会有洞府的入口,你自幼在周家村长大,想是更熟悉些?” “龙影潭你可去过了?” “你说的是村外那个潭子?我去看过了,并无特别之处。” “下面呢?” 余诺一怔,倒吸了口气:“你的意思是……” 周印没再多说,反倒是余诺经他提醒,兴奋起来。 “那里灵气确实比其它地方要充沛,我原先还以为是潭水的缘故,被你这么一说,指不定还真有意外的发现!” 夜里的龙影潭一片漆黑,唯有瀑布冲落下来的巨响冲散了那份寂静。 即便圆月当空,星辉映在水面上,但对于原本就幽深的潭子来说,压根看不到下面的状况。 不过这些情况对于修士来说,并不能构成阻碍。 二人下了水,随即筑起周身结界,结界之内,滴水难进,衣服依然如在岸上一般干爽。 余诺拿出一颗莹白色的珠子,以他手掌为中心,方圆数里水域立时浮现一片柔和明亮。 寻常夜明珠并没有这样好的照明效果,充其量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芒,余诺手上那颗,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少有的珍宝了。 见周印的视线投过去,他笑道:“这也是从那魔修身上搜罗过来的。” 水潭之下激流暗涌,怪石嶙峋,二人离水面足有数丈时,依旧深不见底。 上回来时,周印并没有细看,这会儿就着夜明珠的光亮端详四周岩壁,这才发现那些岩石缝隙里除了水草,还长着一些往常在陆地上十分罕见的草木,水下的环境并没有让它们灭绝,反倒散发着勃勃生机。 余诺一边张望寻找,一边惊叹:“这潭水之深,只怕能直通东海罢?” 周印微微皱眉,没有接茬,他想起的是另一件事。 上回他在这里感受到惊人的灵气,而后又在潭子里发现周辰,这曾让他以为那颗妖兽蛋就是灵气的来源,但是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潭子越往深处,这股灵气的感应就越发强烈,透过水波,包融着周身的结界,连带着怀里的周辰微微颤动,仿佛跃跃欲试。 再看余诺,脸上兴奋之色愈浓,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先下去瞧瞧。”余诺说完,当先往下沉去,一面摸着岩壁,小心翼翼打量着周遭的景物,生怕漏过一丁点线索。 忽然,下方响起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周道兄,你快过来看!” 待周印过去,便见余诺双手在上面摩挲着。 “这刻的是什么,我竟看不懂,莫非是上古文字不成?” 他说的,是五个形状各异,似字非字的符号,在岩壁上微微凸起,并非篆刻而成,却更像是贴上去的,然而遇水不化,在这深达数十丈的水下,千万年不腐,更显古怪。 周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应该不是文字。” “那是什么?” “符箓。” 第18章 余诺先是讶异,而后难掩兴奋:“既是符箓,便意味着附近有洞府入口了?” 一边说着,他便在附近搜寻起来。 周印道:“把那锁钥给我。” 余诺犹豫了片刻,从袖中摸出一个物事递过去。 这是一枚长方形的玉符,不及巴掌大小,墨绿深翠,握在手中,仿佛能感觉到里头微微荡漾的灵气,仿若水波一般将欲满溢出来,上面一片光滑,并没有任何文字符号的记载。 玉符,水,不知名的标识。 周印思索半晌,划破手指,以血为媒,在玉符上一笔一划,临摹着那五个字符。 随着那古怪符号在上面呈现,仿佛有所感应一般,血一点点被吸进去,玉符本身开始微微震动,在周印落下最后一笔时,这种颤动达到了最激烈的程度,爆发出令人战栗的强大灵气,甚至震碎了他们两人周身的结界。 没了结界的保护,整个身体被浸入水中,与常人无异,玉符剧烈颤动,以至于周印不但握不住,反而被那冰冷压抑的灵力迫得不得不松手,耳边听不到水流涌动,更看不到夜明珠的光亮,周围瞬间被黑暗包裹,巨大的压力让甚至连手指都动弹不了。 然后,不复知觉。 周印内心深处没有一刻放松的警觉让他很快睁开眼睛,身体知觉已经恢复如常,伸手往怀里一摸,暖暖的毛团子还在,周辰亲昵地轻轻啄着他的手指,表示自己没事。 背靠着的是坚硬的岩壁,凹凸不平,冰凉入骨,修士绝佳的眼力在这里完全用不上,入目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胸腔的心跳清晰可闻,体内空荡荡的,灵力似乎一扫而空,如同废人。 这明显是被下了专门针对修士的禁制,在封印者的领地之内,凡是修为低于他的人,都无法使用灵力,也许真正的普通人来了,反而才能瞧见。 既然不是在水里,又会是哪里,刚才本是误打误撞,难道真进了那个洞府? 许多问题在脑海里浮现出来,没有答案。 他从袖子里拿出被油纸包裹着的火石和火折子。 前世的经验让周印清楚,在外行走迟早会遇上各种麻烦,这些麻烦未必全是能用法力解决的,所以他身上经常会带着一些修士可能不屑一顾的东西,而事实证明,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往往会起到意外的效果。 此刻,点燃的火折子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也映出周围的环境。 “周道兄?……”旁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余诺扶着额头也醒转过来。 “我们这是在哪儿?” 周印没有回答他。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接着微弱的火团,余诺很快看清他们的处境。 前后都是一条狭窄的甬道,看不清尽头,而他们正站在中间,似乎路走了一半。 火团能够照明的区域很小,多出几尺已经是黝深的漆黑。 “我的灵力呢?!”余诺蓦地惨叫一声,安静的环境里,他的粗喘声分外刺耳。 “为何我体内空荡荡的,竟使不上劲?” 惊恐之下,他望向周印,目光里闪过疑问,探究,惶然,甚至是怀疑的情绪。 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如果没有灵力,无异于是要了他的命,那不仅仅意味着断绝了长生大道,而且那种从高高在上的修士跌落到普通人的云泥滋味,是难以想象的。 所以余诺下意识的反应,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与周印一对比,就显得有些激动了。 “这里下了禁制,灵力用不出,我也一样。”周印淡淡道。 余诺一愣,这才发现他手里的火折子。 “那我们现在应当如何,继续往前走么?”他暗暗松了口气,也慢慢镇定下来,左右观察了一阵,皱眉道:“这难道便是那洞府?” 周印还没说话,脚下忽然摇晃起来,远处传来轰鸣之声。 晃动越来越剧烈,几乎让人站不住脚,在这种震动之下,周辰反而从他怀里探出头来,饶有兴致地扭着脑袋左右张望。 在火光的照耀下,两旁的岩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裂开。 余诺大惊失色,往前一个踉跄,差点仆倒在地。 “吱吱!”周辰啄咬着他的衣襟,好像要表达什么。 周印来不及细究他叫声里的含义,就听见那阵巨响越来越近,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带着一道卷涌过来,由于甬道的结构特殊,声音在这里越发震耳欲聋,如同天际将崩,大地将塌,周围摇晃得更加厉害,断裂的岩壁纷纷从上下左右掉落,有些尖锐的石块砸在周印手上,瞬间划出一道淋漓的伤口,疼痛瞬间传达至大脑,他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只是一边躲避着石块,一边飞快地往前走,余诺被砸伤了腿,也只好紧紧跟在他后面。 在无法运用法术的情况下,很多修士也不过是寻常人而已,甚至比寻常人还要脆弱,无论下禁制的那个人是何方神圣,他这份心思,实在是值得玩味。 周辰似乎闻到血味,也有些着急起来,小家伙吱吱叫了两声,扑闪着翅膀,差点掉出来,被石头砸成肉饼,幸而周印见机得快,将它一把捞起来。 “娘……娘……” 周印没搭理它,侧耳辨别着洪水涌过来的方向。 “娘~~”小毛团锲而不舍,软软糯糯地叫着,脑袋一拱一拱撒娇,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紧迫。 混乱之中,余诺听见毛团发出的人声,不由吃了一惊,却无暇往周印那边细看。 洪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近在咫尺,左右岩壁不断坍塌下来,大大小小的石块砸在周印身上,划破衣袖和肌肤,前方依旧深不见底,安危莫测,又是一条直道,就算他们再跑,也未必能躲开。 周辰的反应很不正常,作为高阶妖兽,直觉感官甚至要比修士更敏锐,然而此刻,它非但没有张皇失措,反倒与平日无异。 周印眉头微皱,脚步一顿,陡然停下来。 难道…… “不要走了,坐下。” 余诺一瘸一拐跟在后面,见他停住不走,不由诧异:“怎么?” 但见周印竟然在此时此刻盘腿坐了下来,将火折子放在一旁,闭上双目,手上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势,石块从旁边的岩壁贴着他的耳根掉落下来,他也一动不动。 余诺闹不清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急得不行:“周道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周印没有回答,他的心境已经完全放空,进入冥想状态,就像平日里打坐修炼一样,外界如何都不能再影响到他。 但余诺却万万没有他这份定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团团转,眼角余光瞥见从周印怀里冒出一个毛绒脑袋的周辰,也正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余诺脑海里闪过高阶妖兽这几个字,只觉得口干舌燥,神使鬼差之下,手伸了过去。 手指即将碰到周辰的那一刻,耳边响起周印的声音,他蓦地一震,连忙缩回来。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何以故?是诸众生,无复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无法相,亦无非法相。何以故?是诸众生,若心取相,则为著我、人、众生、寿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众生、寿者……” 周印平淡无起伏的声音在甬道里回荡,却奇异地并不违和。 余诺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已是弄得云里雾里,张口结舌。 “周道兄,你不是剑修么,如何念起佛修的偈语了?” 话刚落音,更让他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铺天盖地的洪水声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了,脚下停止晃动,石块也没有再落下,抬头一看,四周岩壁完好如初,没有一丝裂缝痕迹。 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却没有随之消失,淡淡的血腥味在狭长的空间里弥漫。 周印睁开眼:“为何剑修就不能说佛偈?” 道修,佛修,剑修,甚至是魔修,也不过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在世人眼里,魔修就是不择手段的象征,许多魔修为了免于苦修,速成大道,也以采阴补阳,修炼炉鼎而为修真界诟病鄙夷,但独独前世的周印却不走这条路,在他晋阶元婴的那一年,便将各派宗门研究了个遍,不单于佛修一道,连剑修、道修也都有所涉猎,这也是为何他能以区区魔修之身让大宗门的高阶修士既佩服又忌惮的原因。如果敌人对你修炼的大道比你还了解,你是什么感觉? 余诺关注的重点当然不在这个问题上,被周印一反问,随即问起另外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般幻境,若是被勘破,一切由虚返实,归于原状,但若是有修为高深者穷天演之术,则可布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四方幻境,在这个幻境里,即便你勘破幻境,一切既定事实都不会改变。”周印顿了顿,“能够营造这种幻境的人,修为起码在化神期以上。” 化神之后,便是炼虚,达到炼虚期的修士,实际上已经可以飞升上界得证大道,因此幻境主人的身份,只怕大有来头。 在当今大陆上,化神期修士对于许多人来说是可望不可及的神话,余诺也不例外,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脸色已然变了,思及他们辛辛苦苦进了这洞府来,若是洞府主人还未死,那么将他们困在这里甚至杀死,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一个更为可怕的问题,“你的意思是,在这个幻境之中,假使刚才我被杀死,就算你勘破幻境,所有幻觉都烟消云散,我依然不会活过来?” 周印嗯了一声。 这才是四方幻境最为可怖的地方。 余诺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连带看着周印淡漠的表情,也觉得有些诡谲不定,自己听都没听过的幻境,对方却如数家珍…… 他开始后悔贸贸然与周印一道闯了进来,自己对这人的身世背景实则一点了解都没有,单凭他的一面之辞就邀他同行,若到时对方见宝起意,生了歹心…… 周印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心理变化,起身掸去灰尘,把周辰的脑袋塞了回去。 “走吧,前面估计不会那么平静的。” 余诺定了定神,应诺一声,两人一前一后,各怀心思,在空荡荡的甬道中继续行走。 余诺本以为这个幻境的主人想让他们走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路,借此困死他们,却没想到他又一次料错了。 甬道的尽头,在转过一个拐角之后出现。 两人停住脚步,余诺更是有些怔愣了。 第19章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辽阔无际的桃林,成千上万的明丽粉白簇拥在枝头,颜色逐层递进,让人惊叹,却又不觉得缭乱,怒放到了极致,有些从枝桠上凋落下来,簌簌如雨,落英缤纷,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花瓣,以至于反倒看不出原本的土壤了。 这样的美景,在外面并不算少见,可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又是在极致的危险之后,才格外让人震撼。 天空灰蒙蒙的,虽然看不大清晰,但下雨前的天色都是如此,也没什么出奇。 余诺忽然发现自己的灵力已经悉数恢复,大喜之下又有些失落:“我们这就算是出来了?” 周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依然是漆黑的甬道。 “不,还在幻境里。” “那灵力……” 周印道:“你试试把那棵桃树砍掉。” 余诺念了个法诀,一道风刃从掌心凝聚,随着他手腕一抬,砍向离他们最近的桃树。 原本足以摧毁数十棵桃树的法术没有掀起半点波澜,桃树依然好好的,簌簌落花。 余诺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慢慢走过去。 树是真的,上面的纹理凹凸不平,摸上去还有微微的刺痛,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但法术仍旧起不了作用。 真亦假来假亦真。 余诺深吸了口气。“道兄,我们要从这里穿过去?” 他没发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询问周印的意见。 “往前往后都一样。”现在就算掉头走甬道的那一头,也只会碰上另一个幻境。“这个四方幻境,相当于一个阵法,只有找到阵眼,才能破阵。” “那阵眼应当如何去找?” “见机行事吧。” 终于也有周印不知道的东西,余诺松了口气之余,隐隐又燃起更深的戒备。 “周道兄虽与我年纪相当,但学识可比我渊博多了。”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平日里多看了几本杂书。”周印轻描淡写抹过去。 余诺还待再问,便听见桃林深处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笑声虽然不大,却极清晰,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美妙,甚至让人一听到,就联想起这漫天的桃花,娇柔轻袅,直让人酥麻到了骨子里去。 他们二人都是修士,定力要比一般人强很多,饶是如此,在笑声入耳时,仍有些把持不住的感觉。 周印道:“你的清心铃呢?” 余诺如梦初醒,忙拿出法宝,铃声一响,传音十里,那阵笑声也戛然而止。 来不及庆幸,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这回还多了说话的内容。 “客人远道而来,奴等有失远迎,失礼之至,还望谅解则个!” 娇笑声伴随着香风,两名女子从林中步出,长发挽髻,脚系金铃,丰美胴体裹着素色轻纱,走动之间玉腿毕现,酥胸半露,连带着脚踝上的铃铛也轻轻颤动,胜雪肌肤毫无瑕疵,桃腮朱唇,眉目含情,这是近乎完美的女人。 因为知道是幻境,余诺虽然目眩神迷,依然带了几分警惕心:“你们是桃妖?” 两名女子相顾失笑,为首那人伸出欺霜赛雪的手腕,柔柔道:“公子且看看奴等的体质。” 余诺狐疑着搭上去,入手便觉得一阵滑腻,继而大吃一惊:“纯阴体质?!” “正是,奴等姐妹二人,皆是纯阴体质。”女子笑意盈盈。 在太初大陆,女子拥有纯阴体质,意味着她在修行上有着先天的优势,但同时,假使在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之前,又或者没有背景靠山的情况下,很容易为魔修所趁,被抓去作为炉鼎,采阴补阳,增加修为,所以一般纯阴体质的女子,下场往往悲惨,久而久之,在修士心目中,纯阴体质也就等于炉鼎。 余诺松开手,方才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若说是幻境,未免过于真实,但他想起刚才劈向桃树,结果徒劳无功的那一击,却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到底是人是鬼?”他握紧了手里的清心铃。 女子看到他的动作,笑容微敛,叹了口气:“二位既然是有缘人,又何必放不下执念,权当享受便是,奴等纯阴体质,于修真之人再好不过。寻常纯阴女子,若被采阴补阳,轻则耗费身体精气,重则丧命,但奴等经过洞府主人点化,体质异于常人,纵是与公子行男女欢好之事,也不妨事,反倒互有补益。” 她落落大方,说起行房欢好等事,也毫无避讳。 反倒是余诺略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那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 女子道:“奴等亦不知洞府主人是何来历,只知道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当年奴等也曾为良家女子,却深受体质之苦,差点沦为魔修炉鼎,幸得洞府主人相救,他问我们姐妹是否愿意长居于此,条件是永世不得出去,奴等答应之后,从此虽然长春不老,可也没法再踏出这片桃林,更不知如今洞府之外已经过了多少年啦!” 她见余诺仍有犹豫之色,忙道:“公子若不愿意,我们姐妹亦不敢强求,只是这里千百年都不曾有人来过,奴等寂寞难耐,见了二位难免多说几句,还望贵客不要见怪。左右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不如随奴家入林歇息片刻再走。” 女子说话条理分明,除了穿着暴露些之外,并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余诺看了周印一眼,见他表情寻常,也渐渐放下心来。 “周道兄,我瞧她们不像是幻影。” 女子在前面引路,两人离她们尚有些距离,余诺低声道。 周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余诺笑了起来:“道兄是不是也对她们起了兴趣?” 这两个女人容貌秀美,肤色皎如明月,象仙女多过于象妖女,最重要的是,余诺发现她们已非处子。正统修真对于魔修采补的诟病,无非是毁人清白,让人丧命,既然这些顾虑都不存在了,也难怪余诺会动心。 要知道采补一次,可顶好几年修炼,如此便宜的好事,也难怪那些魔修不择手段,时常将清白女子炼为炉鼎。 周印看了他一眼。 余诺摸着鼻子,悻悻住嘴,转而问起那两名女子:“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有劳公子垂询,奴家贱名胭脂,妹妹粉黛。” “你们既然是住在这里,难道就没有出去的法子?” 胭脂道:“公子有所不知,洞府主人布下禁制,奴等二人只能在这个林子里活动,再远就不成了,所幸这林子也足够大,且四季景致皆有不同,还有各式奇珍异兽为伴,倒不算太过寂寞,不过既然二位公子能进来,想必也就能找到法子出去。” 她善解人意,又会察言观色,妙语解颐,没一会儿便安慰得余诺愁怀大开,二人言笑晏晏,粉黛落在后面,百般讨好周印,后者却置若罔闻,问十句顶多也就答一句。 胭脂不时偷偷瞥向周印,又向余诺打听:“那位公子尊姓大名,为何却不喜欢说话?” 余诺没来由地不快:“你不若自己问去?” 胭脂抿唇一笑,不吱声了。 四人走了数百步远,但见眼前景致为之一变。 蔚蓝色的大片湖水映入眼帘,湖边栽满垂柳,微风一来,波光粼粼,柳叶飘摇,静谧而宁美,远处隐隐绰绰若有山水,让人看不分明,却又似乎真的存在。 湖边自安置着两张小桌,桌上酒菜各色,仿佛早就预料到余诺二人的到来。 “二位公子请上座,且让奴等歌舞一曲以作助兴。”胭脂说话的时候,眉目含情,掠过余诺,停留在周印身上。 明眼人也看得出她对周印有意,身边的妹妹粉黛,同样含羞带怯,在姐姐背后偷偷望向周印。 余诺看在眼里,不免涌起一丝嫉妒:自己哪点不如周印,为何这样的绝色美人,一个两个都青睐于那木头似的人? 胭脂嫣然轻笑,与粉黛一道,身形蓦地飞起,往后飘至湖心。 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在湖水上轻盈起舞,纤腰只手可握,从袖子下露出的细腕莹白动人。 裙带飘舞,素发生香,这才是真正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粉黛飞快地转着圈,裙摆高高旋起,一圈一圈如涟漪般荡漾开来,流云飞袖,翩若惊鸿。 一只手轻轻抬起,她朝余诺二人的方向伸出手。 却是胭脂从湖面飞起,乳燕投林般落入她的掌心,手中握着一支玉笛,轻轻吹响。 霎时间万物黯灭,唯有笛声清越明亮,从湖心飘荡过来,一直荡入听者的心间。 而粉黛手里托着个人,却丝毫不影响身体的柔韧和轻盈,每踏一步,脚下如绽放千万株牡丹,华丽摄目,流彩若霞。 余诺暗暗想道:人世间帝王能享受到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美人回眸,绝色倾城,令人叹为观止。 这样的姿色莫说洞府之中,就连在太初大陆也十分罕见,余诺看着她们的一颦一笑,平生头一回生起想要把如斯美人收入囊中,据为己有的念头。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他想起旁边还有周印的时候,不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若只有自己发现这两个美人该有多好,如今多了一个周印,他必然也要分一杯羹…… 下一刻,他就为自己莫名其妙,陡然冒出的杀念吃了一惊,忙强自按捺下去。 旁边的周印视线还落在歌舞上,专心致志,倒是周辰从他怀里冒出脑袋,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切,不一会儿又被塞了回去,只好愤愤啄着周印的衣服以示不满。 一曲舞罢,胭脂粉黛捧着酒壶和瓜果走过来。 “这是我等姐妹用那片桃林所开桃花酿的桃花酒,还有一些瓜果,比不上外头美味,却也是一番心意,还望二位公子笑纳。” 胭脂笑着,亲手为他们各自斟上满满一杯。 余诺仰头一饮而尽,周印也喝了下去。 胭脂美目流转:“味道如何?” 周印道:“不错。” 胭脂笑得十分开心,为他们再斟上,自己与粉黛也斟了几杯饮下,喝着喝着便流起泪来:“奴等在这洞府里成千上百年,早已不曾见过生人模样,二位公子能来,真是让奴等高兴得,高兴得立即死去也甘心了!” 余诺安慰她:“你们在这洞府之中,不老不死,四季常在,无忧无虑,不须体验人生疾苦,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胭脂听了他的话,抬起头,却是望向周印:“公子也这么认为吗?” 周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没有说话,眼神就已表达了一切。 胭脂顺势倚入他怀里,就连捧着瓜果笑吟吟的粉黛,也不知何时靠在周印左臂边上,小鸟依人,含情脉脉。 余诺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陡然心头火起:“周印,你欺人太甚!” 他祭出清心铃,捏了个法诀,一道旋风平地而起,挟着风火之势朝周印当头压下。 “余诺,你发什么疯!” “那要问你!”余诺冷冷道,去势未减。 “怎么,美人不喜欢你,你便恼羞成怒了,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好了!”周印狞笑一声,轻而易举化解他的法术,头上玉簪化为灵隐剑,剑光如虹,千道光芒,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吱! 余诺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整个身体似乎一下子沉浸到黑暗之中,突然间又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生生扯了出来。 没有剑光,没有危机,清心铃更是好端端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收纳着,压根没拿出来过,他则还是坐在小桌前,旁边周印动也未动过,湖面上两名美人依然在蹁跹起舞,仿佛不曾瞧见这边的动静。 只有他满头冷汗,面色苍白,恍如隔世。 余诺不敢想象,如果刚才没有被周印那只妖兽的叫声惊醒,自己会怎样。 “周道兄,这里怕是有些不太对劲……”他顾不上去擦汗,低声道。 “你喊我什么?”周印没有转头,仍在看着歌舞。 “周道兄,你听我说,我刚才真的差点入魔!”余诺急了。 “喔,你瞧我,很似那个周道兄么?”周印笑了一声,终于转过头。 余诺的话哽在喉咙里,眼珠蓦地睁圆,牙齿格格直响,神情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衣裳还是周印的衣裳,但脸却换了一张,正是那个被余诺偷去玉符,后来又死了的魔修。 那人阴恻恻道:“道友,拿了我的玉符,也该还了吧?” 余诺粗喘着气,飞快地起身后退,筑起防御结界,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已经有些经受不住了,这样层层叠叠,一环套一环的幻境,让他完全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甚至怀疑自己连进入洞府这件事情,也不是真的了。 第20章 周印见到余诺脸色大变,拍案而起,就知道他又陷入魔魇了。 其实不单是余诺,就连他自己,其实也都被困在魔魇之中。 幻境布置得委实高明,以他处处留心的眼力,从刚才到现在,也才瞧出一点端倪而已。 起先周印以为,这个四方幻境,是几个不同的幻境连接起来,只要勘破一个,就可以顺利进入下一个,直到将所有幻境都勘破,假象不攻自破,他们自然也就可以进入洞府的真正核心,这也是一般幻境最常见的方式。 但现在来看,自己的设想是错误的,这个洞府里的布置,其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这里的幻境,并非平行存在,互相连接的形式,而是像连环匣那样,大匣子里套着小匣子,层层叠叠,无穷尽也。在这些大小“匣子”里面,有些“匣子”,也就是幻境,有着更为逼真的效果,如他们先前在甬道里的那样,就算从幻境里出来,受了的伤也不会随之痊愈,而有些“匣子”则只是完全的魔魇,如余诺现在这种境况,只有他自己陷了进去,而周印还在上一层的“匣子”里,并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 这些真真假假的位面组合起来,构成了一个精妙绝伦,几乎无懈可击的幻境,只要他们一天没有找到破阵的办法,就一天没法走出这个幻境。 周印望向湖心跳舞的女人,若有所思。 在这里,法术和法宝是不起作用的,余诺的清心铃原本有涤荡心智,抵御迷障的妙处,但刚才用过,显然无法让他们从困境中脱离。 破而后立,败而后成。 那头余诺踉跄了一下,面色扭曲,却慢慢软倒在小桌旁。 周印对那两个女人道:“你们过来。” 胭脂和粉黛闻言,停下舞蹈,从湖心飞掠过来。 胭脂见余诺晕倒在那里,关切道:“这位公子可是醉倒了,奴家带二位去歇息吧?” 周印问:“你们可曾在这里受伤?” 胭脂诧异道:“此地安宁祥和,不曾有危险。” 周印:“有无痛感?” 胭脂与粉黛面面相觑,不知他这古怪的问题从何而来,仍老实答道:“奴等除了寿命以外,与常人并无二样,先前我们采桃时,曾被桃枝划伤手臂,伤口疼痛,过了月余方好。” 周印点点头。 下一刻,胭脂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瞧着他。 胸口被周印的灵隐剑穿心而过,胭脂扭曲了脸,缓缓倒地。 而粉黛尖叫一声,转身就要跑,也被剑身从背后刺了个通透。 本该鲜血四溅的场景却没有见着,平静的湖水陡然泛起巨波,桃林垂柳一棵接一棵地枯死,脚下的土地跟着干瘪裂开,人间仙境一般的世外桃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萎缩衰败。 与周印的平静相比,周辰显得兴致盎然,在他怀里窜来窜去,没一刻安静。 当整个空间完全扭曲破碎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最开始的那条幽深黑暗的甬道。 只是四周岩壁,脚下石板完好无缺,看不出之前曾经天崩地裂的迹象。 余诺微弱地呻吟一声,睁开眼睛,扶着岩壁慢慢站起来。 他虽然修为不高,在门派里也不受重视,可毕竟在外头闯荡的时日不短,警惕性和反应能力都足够,他没急着问周印,而是自己先打量周围一圈,才哑着嗓子问:“怎么又回到这里?” 周印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完,余诺依然听得目瞪口呆。 “那两名女子,被你杀了?” 周印看了他一眼,说过的话没有重复一遍的兴趣。 余诺惋惜不已,纵然她们很可能是阵眼的所在,可那样两个国色天香的女子,真亏周印能下得去手。 寻常男人该有的怜香惜玉,在这个人身上一点都找不到。 周印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等你和她们双修之后,指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 余诺哑口无言,片刻才找回声音:“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周印当先往前方走去。 余诺无奈,只得跟在他后面。 不管周印内心如何,至少他表面看起来,一直都是那么平静,很少有变色动容的时候,但这种平静同样也影响了余诺,让他在这个前路莫测的环境中不至于那么茫然。 这回甬道走到尽头,却不是原来的桃林,而是一道石门。 门没有锁,虽然看起来沉重,对修士而言也不是难事,但周余二人都没有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又一个幻境的开始。 余诺微微苦笑:“不怕道兄笑话,我现在只想着快点从这鬼地方出去,寻宝的心思倒是淡了不少。” 周印默然,他前世也曾出入过无数险地,不知多少次九死一生,只不过这次的情况特殊了点,洞府存在的年代已不可追,而洞府主人又过于神通广大,整个幻境的布置,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以他们现在的修为来说,确实并不乐观。 但世事往往如此,没有危险的地方,自然也就平淡无波,想要获得高回报,就得学会豁出命去,这一点,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余诺显然还没有很深的体会,凭着一腔想要出人头地的想法来到这里,他现在却有点退却了。 “吱?”周辰仰头看了看周印,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停住了。 余诺笑了起来:“周道兄这宠物真是通晓灵性。” 自从他知道周辰是高阶妖兽之后,看着它的目光也若有深意。 周辰很不喜欢这样的目光,但靠在周印怀里,让它觉得很有安全感,也就懒得去搭理他。 周印伸手去推石门,只用上七分力。 门却发出一声闷响,随之缓缓打开。 两人不免感到意外。 这一次的景象迥然不同。 一股幽冷的微风吹来,宽敞高阔的大殿映入眼帘。 四面墙壁连同穹顶都刻满壁画,一应是虚无缥缈的上界神仙故事,既有柔情绰态的女仙,也有威仪俊朗的男仙,形形□,或鸣鼓清歌,觥筹交错,或驾着五彩祥云遨游四海,精美绝伦,栩栩如生,跃然壁上,仿若随时会化为真人下来。 面对他们的正中画壁上,与其它壁画不同,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龙首,髯须皆张,目眦欲裂,凶神恶煞的模样。 龙首下面孤零零摆着一个蒲团,这里看起来似乎是洞府主人原来修行的地方。 龙是高阶妖兽之一,但在现今大陆连妖修都很难见到的情况下,自然更少有人见过现出真身的龙。 这里虽然只有刻在壁画上的一个龙头,也能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但最吸引二人注意的,却不是那龙首,而是离蒲团不远的五件法宝。 五件法宝似乎被人用法术定住,悬浮在半空,周围因法宝本身的属性而散发着各自不同的光彩,这股璀璨绚丽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殿,也让法宝本身显得格外惹眼。 余诺一眼便认出正中那两件法宝,失声道:“瀚海星盘和叠[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彩灵昙?!” 周印问:“那是什么?” 余诺深吸了口,平复些许激动,道:“我在师门的时候听人说过,传闻三千年前,世间曾陆续出现过几件至宝,其中一件,上面囊括了宇宙无极万象星辰,可知善恶,算天机,御阴阳,渡生死,这便是瀚海星盘,还有一件,神光离合,明珠翠羽,可以让人获得修为的极大增益,叫叠彩灵昙,法宝几经现世,世人却觅而未得,没想到竟是在这里。” 周印道:“先前我们曾推测,这洞府主人所在年代追溯至上古,假如那东西是你所说的瀚海星盘,那么洞府主人的身份就要重新商榷。” 余诺不以为意:“说不定有人曾经得到过它们,然后又进来这里,结果把法宝留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显然余诺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既然瀚海星盘和叠彩灵昙是那样厉害的一件法宝,而且又被人拥有过,那么如今这些法宝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那人遇到了什么变故,不得不把法宝留下,又或者早已殒命于此? 没等余诺冷汗淋漓,又听周印不疾不徐道:“还有一种可能,这洞府里的宝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世间,却从来没有人能得到过它们。” 这个解释莫名地让余诺觉得容易接受许多,他缓缓吁了口气,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五件法宝,其它三件虽然叫不上名字,但能跟瀚海星盘并列一起,自然也不会是无名之物。 “若一切不是幻境就好了。”他上前几步,仔细端详,却咦了一声,神色变为不可置信。 手指轻而易举地碰到星盘,触感温润细腻,并非他所以为的幻觉。 余诺难掩惊讶,看了看周印,又落在星盘上。 朱褐色的星盘并不起眼,但它周身流光溢彩,上面仿佛还有无数星河在上面缓缓流淌,构筑成一个无边浩瀚的宇宙洪荒。 “这果真不是幻境?” “当然不是幻境!” 伴随着一声低沉悠长的龙咆,二人只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声响,连大殿也晃了几晃。 回答余诺的不是周印,而来自画壁上。 那个面对他们,正中的龙首。 周辰突然从周印怀里钻出脑袋,全身毛发俱都张立起来,同样瞪着龙首,叫声里饱含警惕敌意,却无惧怕。 第21章 在太初大陆上,龙是一种十分罕有的高阶妖兽,即便还未能称得上是妖中之皇,可也相去未远,但凡能化而为人形,那必然是一跃成为高阶妖修,所以即使这里只有一个龙首,余诺也未敢小觑,指不定是被洞府主人豢养,又或者被封印在这里的。 他连忙放下星盘,退了好几步。 周印摸着周辰的脑袋安抚,一边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龙首黝黑,口生髯须,目似铜铃,一旦睁开则灼灼逼人,仿佛天生便带着凛然杀气,如影随形,迫得只有筑基修为的二人浑身不自在。 因着对方口吐人言,余诺自然也不敢怠慢,他端详半晌,试探道:“前辈,可是骊龙?” 龙首喷了口气,缓缓道:“倒还有点见识。” 余诺听这语气大有回旋之地,并不因为他们闯进这里而恼怒,不由也暗自松了口气,与周印对视一眼,又道:“敢问前辈,此地是何处?” 骊龙道:“你们若不知此处来历,又如何进得来?” 余诺将他们进来的经历略说了一遍,骊龙似乎很惊讶,继而恍然:“原来外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难怪……” 它似乎不愿多说,余诺只得又问:“那我们还能出去么?” 骊龙嗤笑:“要出去还不容易,可你们舍得?” 余诺看了周印一眼,道:“敢请前辈指点。” 骊龙道:“我奉主人之命在此镇守,这数千年中,也曾有几人来过,他们见了眼前这些东西,都与你们一个反应。” 余诺问:“前辈主人是哪位高人?” “我家主人,唔,太过久远的事情,说了你们也未必认得,我家主人远行之前,曾经留下这座洞府,并交代我,若是有缘人来此,便可将法宝相赠。不过……” 余诺骤然大喜的心情被它那句“不过”高高吊起,等了半天又没见它说下文。 “不过什么?” 骊龙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在余诺他们看来竟有点狡猾的意味。“等你们挑好自己想要的法宝再说罢,不过每人只可选一件,多了也带不走。” “一开始是恐惧,然后是□,现在考验的又是什么,贪婪?”周印突然出声。 骊龙倏然看向他,眯起铜铃般的眼睛上下打量,散发出不善的气息,但周印这个人,无论面对何种处境,脸上天生就是表情缺缺的,好处是像骊龙这样,压根就没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坏处则是,作为同伴,余诺同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平生不少猜疑。 “你怀里是什么?”骊龙问。 “吱!”方才被周印按回去的周辰又扒拉出一个脑袋,眼睛虽然只有绿豆大小,但本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同样恶狠狠地盯着骊龙。 骊龙看了它半晌,语气古怪,又带了点幸灾乐祸:“我从未见过这样小的……” 话锋一转:“算了,先说正事,你既说到这份上,我索性就摊开了讲罢。这个洞府,依照主人的规划,设下八个幻境,分别是恐惧、□、嫉妒、自私、懦弱、贪婪、傲慢、憎恨,寓意人性中最关键的八大性。” 它娓娓道来,分毫不差,二人也听得极为仔细。 “你们之前一路走来,想必也有所经历,这些幻境,并非单纯独立割裂开来,而是彼此共融互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从一个幻境衍生到另外一个,虽为幻境,可一旦深陷其中,假的也会变成真的,就永远不会再出来,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便是这个道理。但你们既能来到此处,未尝不是福缘造化,可造化之后,还不算结束。” “这几件法宝,俱是我家主人穷毕生之力,辛苦收集而来的,其中还有一件,极其珍贵,他若还活着,必然会回来拿,只是从他出门,到如今你们来了,中间已有一万来年,想必主人也早已陨落了。” 骊龙说至此,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寂寥,但余周二人需要消化它说的讯息,更不可能去打断。 “这五件法宝,你们都能叫上名头吗?” 见周印没有说话的意思,余诺思忖片刻,反问道:“中间那两样,不是瀚海星盘和叠彩灵昙吗?” 骊龙诧异:“看你耳熟能详的模样,莫不是这几件法宝已经天下皆知了?” 余诺道:“我只知这两样,且尚有疑问。我师门的人曾经说过,三千年前,世间曾出现过这两件法宝的踪迹,可您却说洞府主人离开已有上万年,这时间上……?” 骊龙哂笑:“那必是后来从洞府出去的修士,见猎心喜,依样画葫芦做出七八分相似的罢了,若是那人修为够深,仿造出来的倒也有些许威力,可假的终归是假的,仿得再像,又有何用?” 余诺悚然动容,照骊龙所说,世人将其描述得天花乱坠的瀚海星盘等,也不过是仿造之物,那么眼前货真价实的瀚海星盘,该会有多大威力? 而他也不明白,既然这两样法宝如此之好,为何当初有缘进来的人,不选它们,却还要等到出去之后再仿造? 由不得他胡思乱想,骊龙续道:“除了这两件法宝,其它几样,琉璃钟能慑人心魂,玄鳞袍服水火难侵,须弥戒存储空间,你们一人选一样罢,选了什么法宝,意味着你们后面要走什么样的路。” 余诺一愣:“此言何意?” 骊龙开始暴露脾气不怎么好的本性,低低咆哮一声:“说了半天,你们还不明白!拿了法宝之后,法宝会开启另外一个世界。” 余诺听它说话只说一半,忙追问:“然后呢?” 骊龙不耐烦:“然后若你足够幸运,自然可以带着法宝出去!” 余诺看了周印一眼:“依道兄看呢?” 周印道:“如果什么也不拿,现在直接出去,你愿意?” 余诺语塞,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两手空空出去,他自然不愿意。有了这些法宝中的任何一件,就算称不上纵横大陆罕有匹敌,但起码也不再是任人鱼肉毫无还手之力,对于一个没有强大师门靠山,本身资质寻常的修士来说,是十分宝贵的倚仗,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眼前诱人的大好机会。 “道兄想选什么法宝?” 周印道:“你先挑,我总归不会与你一样的。” 余诺将信将疑:“那我就要瀚海星盘罢。” 周印嗯了一声:“我要须弥戒。” “……”余诺有点讪讪:“道兄不再看看吗,除了星盘外,其它几件法宝,随便哪件放到外头,都是极其珍贵之物。” 那须弥戒是五件法宝中最不起眼的一件,即便它可以作为空间存储,可这种东西向来就不少见,就连余诺身上都带着从那魔修身上搜来的乾坤袋,自然不会将这枚黝黑的须弥戒放在眼里。 周印道:“不用了,我就要这枚戒指。” 骊龙打了个呵欠,催促道:“既然选好了,就拿了赶紧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余诺上前几步,将瀚海星盘拿在手上,入手冰凉刺骨,似是千万年未曾有人碰过。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身形却已卷入璀璨星光之中,倏然消失在原地。 “他已去了他该去的路,你倒是聪明,挑了最没用的须弥戒。” 骊龙似笑非笑瞅着他,“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怀里的小东西,乃是千万年也难得一见的,可若是你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碰上识货的人,也只会招来祸患罢了,可别累人累己,最后连命都没了。” 周印喔了一声:“我可以走了吗?” “……”说了半天,得到这么个反应,骊龙不由恼羞成怒:“快滚!” 其它东西不是不好,但须弥戒虽然最不起眼,对于现在的周印来说却是最实用的,像他之前写的灵符,带在身上有备无患,万一遇到突发状况也能用上,可又确实累赘,有了这枚须弥戒,就可以把这些东西往里头扔。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任何一个人的实力,又或者十个余诺加起来,都不足以护住除了须弥戒之外的这些宝物,反倒会让自己沦为夺宝的目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种傻冤大头的事情,周印是断断不会做的。 一戴上手指,须弥戒便牢牢吸附住,再也拿不下来。 脑中随即如遭锤击,眼前一片漆黑,不复意识。 第22章 入目是一片青葱翠绿,草木香气在鼻间流淌,他躺卧在柔软的草丛中,从这里的视线看去,草丛约莫有肩膀那么高,密密麻麻,一直延绵到山脚的尽头。 山川雄阔,奇峰突起,如屏如障,耸入云霄。 天边流溢着七彩烟霞,或明或暗,色泽万变,彩带一般交错相叠,绚丽到了极致。 并非没见过山野郊景,但眼前这一切,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似曾相识,而又无比陌生。 周印揉了一下额角,不急着起身,反而先摸向胸口。 怀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左右四顾,都是阻隔视线的草丛,看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眉头微皱,回忆起来时的情景。 余诺选了瀚海星盘,先一步消失,而自己挑的是须弥戒。 眼下须弥戒看起来,只是一个存储量并不大的空间戒指,充其量也就是个中阶法宝而已,而按照骊龙的描述,洞府主人所设下的考验,越低阶的法宝,考验也就越简单。 这样说来,自己是到了另一个幻境里了? 但眼前这一切,实在过于真实,不说旁的,单说这些山川草木,广阔天地,就不是一个幻境能够制造出来的,假使有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幻境,那他的修为想必也已可匹敌上界神仙了。 周印运起神识搜寻周辰的下落。 早在水下找到妖兽蛋,以血为契约让对方接受自己时,他与毛团之间就建立起一种天然的联系,这种联系并非心心相通,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可以在必要时,得知对方安全与否,有无性命之危险。 探查的结果,周辰很安全,虽然还不知行踪,但活泼的生命迹象透过识海源源不断传递过来。 灵力没有消失,他索性驭起飞行法宝,在草丛上方掠过。 视线所及,皆是苍茫草海,风迎面吹来,扬起衣袂,也带来远处微弱的动静。 在山的另一边,气流涌动,隐隐带起不小的风浪,红光映亮了半边天际,也是造成天空七彩流霞的罪魁祸首。 这种极致的惊艳,是人为斗法的结果。 能够将灵力运用到引发天象的地步,对方修为该有多深,周印不知道,从造成的效果来看,一个化神修士固然做不到,但三四个人势均力敌,彼此牵制,还是可以达到这个效果的。 他放缓了速度,只是靠得越近,就越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几欲让人窒息,自己现在筑基初期的修为摆在那里,遇到真正的高阶修士,还是得避其锋芒。 “你都喘成这样了,还想护着手里的东西?”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话语里尽是漠然。“念在昔日的情分上,你肯把它交过来,我便饶你一命。” “你我早已割袍断义,如何当得起你隗皓大人的交情二字!”对方吐出一口血沫,冷笑数声。“你不敢动手,不是念及劳什子交情,而是顾忌我手里的开天镜吧?” 隗皓皱了皱眉:“飞澜,不要执迷不悟,你叛出仙族已是大罪,如今与我回去,将这幼年妖□出去,足可将功抵过,莫说恢复星君身份,便是帝君主位,也未尝不可一试。” 被喊飞澜的那人摇摇头:“何必多说,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遗憾当年与你过命的交情,如今竟要你来捉拿我。” 隗皓冷冷道:“我尽忠职守,何错之有?” 飞澜嘲道:“那就是了,我忠于本心,又何错之有?” 两人针锋相对,站在隗皓身后的两人却已耐不住:“大人,与仙界叛徒何须多说,拿下便是!” “既是由我奉命,那便是我全权作主,何须你们多言?”隗皓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又与飞澜道:“我不与你争辩,你想好了?好好的上界仙尊不当,从今之后仙不成仙,妖不是妖,难道你要去当人族不成?” “废话作甚,出手便是!”飞澜抹去嘴角血沫,护好怀里的小东西,却不料它在此时陡然扑腾起来,拼命往外面钻,伴随着吱吱尖叫,让藏匿在不远处的周印脸色陡然一变。 “吱吱吱吱——!” 听那两人对话已是十足古怪,周辰又怎么出现在这里? 周辰显然是察觉了周印的气息,正卯足了劲要往周印的方向扑,原本对峙而无心旁顾的几人也随之发现周印的行踪。 “什么人,出来!”隗皓一脸煞气,出手便是一道金光,向周印当头劈下。 灵隐剑瞬间由玉簪化为剑光,挡住来势,让周印得以从容现身。 隗皓眯起眼,而后微嗤:“人族散修。” “吱吱!”周辰兴奋得不得了,浑身力气并用,努力摆脱飞澜要扑腾过来,飞澜身负重伤,被它闹得头疼无比,却又不敢松开桎梏。 那头隗皓却已看出飞澜怀里那只幼兽与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之间的联系,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周印的修为一望而知十分低微,在人族散修中也算低阶,更入不了隗皓这等上界仙将的眼。 “来得正好,也省得本尊一个个去收拾。” 他冷冷一笑,执起降龙戟,眼中淡漠无情,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一群蝼蚁。 “隗皓,莫要欺人太甚!”飞澜低喝一声,手中巧致玲珑的开天镜由小变大,半悬于空中缓缓转动,与此同时,头顶天象跟着发生变化。 开天镜正对着的云彩随之慢慢旋动,出现一个细小的漩涡,随着飞澜默念法诀,漩涡越变越大,将原本绚丽多姿的流霞悉数卷入,变成一个像打翻了各种颜料,颜色诡异的巨大漩涡。 隗皓脸色一变:“飞澜,你这是要违逆天道吗?” 飞澜看着他,厉声道:“天道是什么?天道本该万物平等,彼此制约,却难道是让你们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当年仙妖二族在女娲石前共同立下的盟约,你敢说你忘了?!” 风云霎时变色,原本靓丽的天色骤然乌云涌动,风雷滚滚,漩涡带起飓风,仿佛要将天地间一切事物都摧毁,纵然隗皓那头三人临时筑起防御结界,也有种大势将去的悚然。 与此同时,飞澜这边的防御结界,却把周印也裹了进来,让他免于在开天镜的威力下粉身碎骨。 “你与这妖兽,有何关系?”飞澜喘了口气,语速飞快地问道,他看了周印一眼,却还好分神牵制开天镜,脸上很快满是疲态,鬓间乌发转眼斑白。 周印道:“我是它的饲养人。” 周辰娘娘地叫个不停,声音糯软,眼神无辜,看见周印时的欣喜表露无疑。 妖兽的表现作不得假,飞澜又看了看毛团,道:“你过去罢。” 周辰兴奋地吱了一声,化作一团灰影扑入周印怀里。 “娘,娘!”它蹭蹭周印的脖子,又蹭蹭下巴,再往上蹭,往上…… 失而复得的那一点愉悦成功地被破坏殆尽,周印面无表情把它往怀里塞。 “睡你的吧。” “驾驭开天镜耗心耗神,我撑不了多久了,但我有办法可以让我们脱身,但对方的实力与我不相上下,所以撤掉结界那一瞬间必须有攻击一类的法阵,让他们分神,这样我们才有机会跑,你可以吗?” 原本年轻俊秀的面容开始蒙上一层灰雾,他的眼角出现细微的皱纹。 周印道:“我试试。” 于是两人不再说话,飞澜专心积蓄力量准备逃跑,而周印掏出朱砂符笔开始布置阵法。 半盏茶之后,外头已是另一番景象,原本茂密的草丛已被毁了十之□,肉眼所见,天空大地一片灰暗,飞沙走石,鬼哭狼嚎。 飞澜睁开眼睛:“如何了?” 周印停下最后一笔,脸色也不好看:“可以了。” 飞澜吁了口气,点点头,将开天镜召回,并撤去结界。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周印布下的法阵骤然炸起绚烂夺目的光芒,而对面来势汹汹的金光也恰好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走!”飞澜断喝。 两人落在一处沼泽地边上,为防追兵追上来,又故意布下许多扰乱方向的线索,走了许久,才得以停下来歇口气。 周印口鼻出血,浑身上下都有伤口,兼且耗费了不少灵力,亟需休息,双方实力悬殊太大,纵然有飞澜帮忙,时间掐得刚刚好,对方的攻势又没真正打在身上,但那压迫性的灵力毕竟也造成了伤害。 飞澜也好不到哪去,现在的他看起来四十有余,面现苍老之象,透露出一股不祥的意味。 周印:“这里是哪里?” 飞澜:“这里应该是到了彤岚山附近了。” 太初大陆偏西南方向,确实有座彤岚山。 他又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飞澜奇道:“你虽为凡人,可纪年法是全大陆通用,你怎会不晓得?现在正是上古纪年第四万个年头了。” 周印脸色微变,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从一开始就觉得这里一切都十分古怪了。 第23章 从盘古开天辟地,上古众神应天道而生起,是为上古纪年。 关于上古众神的存在,以及他们的故事,周印其实不是很清楚,不仅仅是他,与他同一时代的人,早已离上古众神存在的时代十分遥远,大陆编年史上隐约模糊,似是而非的几笔,让后人无法清晰窥见那个时代的一切。 传说之中,在女娲等上古神祗陨落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仙族,妖族,魔族,还有被女娲所创造的人族。 随着上古众神的陨落,原本作为女娲伏羲母族的妖族,风光不再,在经历一系列混战之后,彻底落败,失去三界之中的统治地位,从上界被赶下来。 岁月变迁,原本弱小的人族逐渐崛起,而仙族统治上界,也很少再涉足大陆,太初大陆上的势力范围重新划定,分别是被神仙统治的上界,被人族占据的下界,以及统治着另外一个异界,井水不犯河水的魔族。 自那之后,下界凡人虽然还尊崇并膜拜神仙,并且时不时也有人通过后天修炼晋阶上界,但是下界开始采用人间王朝的纪年,朝代更迭,也就在纪年前面加上王朝的名称,以示区别。 如今飞澜所说的上古纪年第四万年,离周印所在的时代,起码有六万年以上。 对那个遥远的年代,周印了解很少,他只知道,自己连同周辰,是通过那个洞府,突然就回到了六万年前,而且还很有可能,即将见证正在上演的仙妖大战。 那么拿了瀚海星盘的余诺,又会去何处? 飞澜见他脸色有异,诧道:“怎么,有何问题?” 周印道:“听刚才那人说,你是上界神仙?” 飞澜涩然:“现在不是了。”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六万年前的太初大陆,苍穹似乎要更加澄澈一些,璀璨星河分布在头顶,构筑成浩瀚恢弘的星空。 借着星光,周围无须照明就能看清,他们坐在湖边,湖水平静如镜,清冷微寒似一大块琉璃,偶有夜风吹来,泛起片片鱼鳞轻波,夜露微笼,静谧得扬不起一丝烟尘。 “你是下界散修,还未曾得窥大道,进入上界,也难怪对许多事都懵懂未知,其实上界神仙分为两种,一是先天仙种,甫出生便为仙人,二则如你我一般,本为人族,抑或灵物,因缘际会,后天修炼,因而成仙。但是后天成仙的人,毕竟是后来者,而且因为灵根资质等原因,许多不如先天成仙者那般厉害,所以总的来说,在上界之中,还是先天成仙者占了大多数。” 他虽然解释得很委婉,但周印一听就明白,这意思是说上界也分阶级,高人一等的,往往是先天仙种。 “我与隗皓本是好友,只不过他是先天仙种,很多想法注定与我背道而驰,如今上界公然违背当年女娲盟约,联合魔族,对妖族下手,为的也不过是争夺上界的统治权。” 周印问:“女娲盟约是什么?” 飞澜一愣:“你不知女娲盟约?” 周印很淡定:“我一直在深山修炼,不知这些人事更迭。” 双方早已通了姓名来历,周印的修为一望而知很低,飞澜也不疑有它,只叹了口气,头往后一仰,靠在树干上,开始叙说。 上古的恩怨纠纷终于由此慢慢揭开,让周印得窥其中来龙去脉。 远古众神,如伏羲女娲等,人首蛇身,多为妖族,所以在众神陆续陨落之后,女娲作为最后一名陨落的神祗,曾经留下嘱咐,让妖族统治三界,其它几族互通有无,和睦相处。 由于女娲的威望,一开始各方尚能遵守,然而人心不足,时日一久,妖族继任者表现平庸,而仙族渐渐有所不满,这便是冲突的来源。 起初,也不过是小规模的阴谋陷害,彼此倾轧,但到了后来,由于妖族中实力强横者不少,就连魔族也心生忌惮,于是仙魔两族一拍即合,开始打压妖族。 妖族久居上位,安于享乐,猝不及防,步步溃败,以至于被赶出上界,不得不流落大陆,四处逃散。 当时的情况下,人族还未崛起,被其它三族忽略,面对漫天仙妖殊死混战,天地变色的局面,他们也只能四处躲藏,避之唯恐不及,而人族中少数资质超然,经由后天修炼进入上界的,已经自恃为仙族人,与上界同仇敌忾,那些被仙妖斗法殃及的,都是凡人百姓。 那是真正的乱世。 但凡仙魔妖,无不有扭转乾坤的大神通,一旦斗法,必然是移山填海、铺天盖地的混乱。 周印甚至可以想象,他刚才看见的场面,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战争至此,愈演愈烈,大陆上几乎所有族群都被牵扯进来,也就是他如今看到的情形。 妖族已经江河日下,败象毕露,上界担心将来有强大妖族重新崛起,回来复仇,所以才更要赶尽杀绝,连尚未长成的幼兽也不放过。 而毛团刚刚跟着周印,通过那枚须弥戒回到几万年前,一下子被冲到别处去,若非飞澜即使援手,可能早就变成烤鸡翅膀了。 虽然周印本身对这些恩怨情仇兴趣不大,但是这极有可能关系到自己能否回去,是以一直都在聆听。 “我虽为上界之人,但当年未得道时,曾受过妖族的大恩惠,虽然仙魔诛妖,打的旗号是妖族暴虐无道,但实际上,妖族中许多人只不过是随性不羁了些,如今眼看着举族都要被诛灭,无论如何都是有损天道的事情。” “所以上界中颇有像我这般看不惯的人,偷偷帮着妖族,谁知前不久被上界发现,将我逐出上界,只是没想到,对方一看到这只小妖兽,就紧追不放。” 毛团周辰趴在周印的肩膀上睡得正香,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染湿了周印的半片衣领,憨态可掬,无忧无虑,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 周印听罢,沉默片刻。“你没说实话。” 飞澜一愣。 他冷冷道:“从刚才的情形来看,早在你遇到周辰之前,就已经被他们追杀,否则不可能受这么重的伤。” 飞澜面露尴尬,想了想,苦笑道:“对不住了,非是我不肯说,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事关重大,不能轻易告知。” 周印道:“我对你的私事没有兴趣,但我不希望这与我们即将遇到的危险有关。” 飞澜叹息:“你说得对,我不该连累你们,一会歇息够了,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谁知周印却摇摇头:“我再送你一程,你虽然厉害,但现在灵识受损,元气大伤,若有追兵,配合我的符箓,逃生的机会更大些。” 飞澜有些弄不懂他的意思:“那你刚才……” “你救了周辰,我不想欠人情。” “好。”飞澜哑然,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想道。 虽然现在自己受伤,但怎么说也是上界仙族,这人修为很低,却不像其他散修那样喜欢跟他打听上界的事情。 周印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他盘坐在另一棵树下,闭上眼,静静养神。 周辰依然趴在他身上,连睡姿都没动过,显得无比安心。 第24章 两个时辰之后,二人重新上路,这一次很幸运,在翻过一座山头之后,就看见一座村落。 山脚下炊烟袅袅,显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六万年前的大陆,毕竟还是有许多不同。 那个时候人烟不那么稠密,就连天空似乎也显得分外辽阔。 “先去那里过一宿吧,人族没有掺和这场战争,追兵应该也不会进人族村落搜查的。”飞澜提议。 周印无可无不可,自然没有异议。 村落的规模与周家村差不多,约有一百多户人家,在这深山脚下,距离稍微热闹一点的小县城也有数十里,平日里守望相助,怡然自乐,几乎没有生人涉足,对周印等人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和热情。 飞澜身受重伤,本来不大想说话,没奈何周印比他还沉默寡言,别人问十句才答一句,他只好亲自出马,向村民解释自己乃是一路游历的旅人,只是路上失足跌落山下,受了伤,行至此处,希望能借宿一晚。 在仙、魔、妖等三族的威压之下,人族过得战战兢兢,相比其它天生就能使用灵力,呼风唤雨的种族,人族显得脆弱无比,也正因为如此,处境的艰难让他们越发团结。不像六万年后周印所在的世界,彼时妖族已经没落,而仙、魔各据一方,井水不犯河水,太初大陆上,各国之间,修真者之间,为权力,为名声,为法宝,为修为,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周印他们被迎到村长的屋子里,村中的其他人听说有远客到来,纷纷停下自己手中的活计,拿着自家的吃食过来迎客。 这种热情是真挚的,没有虚伪的算计,更没有躲闪的打探,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发自内心欢迎他们,村长将他们迎到村子里平时用来议事的大屋里,摆上吃食,全村半数以上的人围坐在这里,谈天说地,村长对外面很好奇,不时问起外头的情况,周印是没法指望了,飞澜只好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跟他们聊天。 周辰看见吃的就走不动路了,肥滚滚的毛团趴在木桌上啃着一只山楂果,一边酸得吱哇乱叫,一边又忍不住继续吃,憨态可掬,让一旁的小女孩看了十分喜爱,忍不住伸手来摸它,毛团今日倒也好脾气,以往只有周印能碰,现在人家小女孩一下下顺毛,它也趴在那里不动,似乎十分享受,眯着小眼睛,一副大爷样。 村长谈兴颇浓,直到飞澜忍不住露出疲态,这才让众人散了,又将他们引至自己的房间,让客人休息。 屋子里终于静下来,飞澜叹了口气,面露感慨:“若是可以选择,我倒宁愿自己还是个寻常普通的人族,当年若是没有拜师修行,后来就不会飞升上界了,更不用掺和这些事情了,如今只怕是隐居山林,逍遥快活。” 周印道:“你若没有修为,现在早已死了,哪还能活那么久,在这里无病呻吟。” 这么多天下来,飞澜纵然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有时候仍会忍不住被他的毒舌震得嘴角抽搐。“……我好歹也是上界神仙,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出一点敬畏之心?” 周印道:“追求力量,追求长生,本身就是一种执念,仙魔也罢,妖族也罢,无不奉行强者为尊,如果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谈何逍遥自在?” 他身份不如飞澜,修为不如飞澜,可坐在那里说话,自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 飞澜虽是个仙人,无奈不善争辩,只能讷讷道:“你说得未免过于功利,须知这种人毕竟还是少数,你瞧这里的村民,手无缚鸡之力,更不会点石成金,呼风唤雨,可他们不也活得十分自在?” 周印哂笑,只要是生命,就会自然而然崇拜强者,崇尚力量,六万年后的太初大陆,正是活生生的写照。 一旦尝试过那种滋味,就绝不可能放弃,所以修真者孜孜不倦,追求更高的境界也罢,追求飞升成仙也罢,皆是为了获得更强大力量,更尊荣的地位,就连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们,如今看来也没什么不同。 六万年前尚且如此,六万年后岂能更好? 飞澜被他似讥似讽的眼神瞧得满身不自在,只得换了话题,落在毛团身上。 正是因为周印随身带着周辰,又把它养得肥肥胖胖,才让飞澜这个同情妖族的上界中人多了一份亲切,将他归到“好人”一类。 虽然数日相处下来,他已经意识到,这个低阶修士与好人二字完全搭不上边…… 飞澜问:“你可有想过带它寻到父母族人?” 周印道:“等它长大了,若是愿意,就自己寻去。”要找也不是在六万年前找。 飞澜拧眉,欲言又止:“我瞧它颇有灵性,虽然眼下还看不出来历,可也不似一般的低阶妖兽,恕我直言,你的修为并不足以保护它。” 周印道:“只有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才是强者。” 飞澜摇摇头,不赞同:“它现在还没长大,理所应当受到妥善的照顾,妖族之中,但凡高阶幼兽,一生下来就会被严密保护起来,直到长大化形为止。” 周印看了他一眼,丹凤眼狭长潋滟,不见妩媚,却有种泠泠拨动人心的嘲弄,随着年纪的增长,周宝儿这身躯壳渐渐褪去青涩,越发显露出周印原本给人的感觉来。 “所以妖族不就衰败了?有女娲伏羲等上古神祗扶持的种族,现在居然成了被人四处追杀的丧家之犬。” 飞澜再次被驳得哑口无言,狼狈败退。 “雏鸟要学会在悬崖上展翅,才能高飞,否则,只能折翼早夭。” 周印说着,拎起周辰脖子后面的软肉,将懵懵懂懂的它举过头顶高度,然后,松手。 飞澜大惊失色。 不及半个巴掌大小的翅膀扑棱扑棱使劲煽动,支撑着肥胖的身躯有惊无险地着陆,周辰眨眨眼,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会娘娘的叫,过了片刻才渐渐兴奋起来,表示这个游戏很好玩,啄着周印的衣袖表示自己还要再来一次。 真是奇葩的一人一鸟,飞澜扶额无语。 天际近晚霞,新月入眉湾。 小村庄虽然简陋,却有着难得的宁静。 屋里,周印在床榻上盘腿闭目养神,飞澜则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村景。 忽然之间,他脸色一变。 “有外人来了!”话刚落音,他随即筑起一道结界,将这里与外界隔离起来,又拿出开天镜,放在桌子上,手掌拂过,水波晃动,镜中人影晃动,逐渐清晰。 周印睁开眼。“追兵?” 飞澜摇首,凝神侧耳倾听,皱眉:“好像是……魔族。” 魔族与魔修是不同的。 魔者,寓意杀心,集天地之间至阴至冷之气凝聚而成。盘古开辟天地,女娲创造人类,这些都是顺应天道的大功德,但有光明必有黑暗,在另一个极端,也就衍生出魔这种东西来平衡天道。 起初,上古众神谁也不把一团幼小的魔气当回事,但随着众神陨落,纷争频起,无论是谁,一旦有了私心欲望,由此产生的阴邪之气,散布于天地之间,也可化之为魔,甚至拥有自己的意识与智慧,久而久之,此消彼长,魔族渐渐崛起。 到了后来,魔族出了一个魔主,将四分五裂的魔族整合起来,逐渐庞大,形成一股连仙妖也无法忽视的力量。 魔族本身并没有实质的形体,所见之物皆可化,可为人,可为草木,可为异兽,在后来的势力划分中,他们独踞异界,少有到大陆上行走,偶尔有之,也都是些低阶魔族吸了哪家小儿的精气一类的传说。 世间凡人不了解这段渊源,经常将曾经尊荣的妖族与魔族并列,妖魔妖魔地叫,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而魔修,实际上不过是修真者走了一条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随心所欲,修炼方式古怪荒谬,所以常常被视为异类,冠以魔修之名罢了。 飞澜显然也不怎么待见魔族,脸上浮现出淡淡的鄙夷,但神色却不见轻松。 镜子上的一男一女,貌美妖娆,但他们在村中行走,竟无一人察觉,可见是用了隐身法术。 无论前世今生,周印都没见过魔族,倒是有些好奇:“他们修为如何?” 飞澜答:“若是我没受伤时,自然不敌我,但现在,如果二人合力,就难说了,我没胜算。” 疑惑很快得到解答,水镜的视角紧紧跟着他们的行踪,两人径自入了其中一间屋子,里头一个小女孩,正在和一头狐狸玩。 狐狸浑身雪白,小巧可爱,正亲昵地咬着女孩的小指头,逗得女孩咯咯直笑。 而那女孩,便是白日里依偎在村长旁边,逗着周辰的那个。 那对男女入了屋子便现出身形,又定了小女孩的身形,让她张不了口,也动弹不得。 看到这里,飞澜跌足道:“不好,他们是要捉那狐狸的!” 话刚落音,便见狐狸身形逐渐变大,身后蓬松狐尾晃了晃,渐渐衍生出九条来。 那女人咯咯笑道:“你当年何等威风,如今竟到了要靠一个小娃儿庇护的地步!” 第25章 九尾狐口吐人言:“不要伤害他们,我跟你们走。” 男人道:“你自身都难保,就不用费心管别人了。” 白狐道:“我虽然修为尽失,但妖丹还在,即便反抗不了,与你们同归于尽还是不难的。” 男女对视一眼,女人道:“你肯乖乖就范,我们自然不为难其他人。” 飞澜手一抬,便被周印止住。“你想作甚?” “救人!” “你救,还是我救?” 重伤的有,修为低微的也有,还有一只连说话都不清不楚的幼兽,加起来还不够对方塞牙缝。 飞澜一愣,咬咬牙:“九尾狐乃是妖族中的高阶妖兽,等同长老,如今连它亦沦落到如此地步,那必是妖族遭了大劫难,再这样下去,整个妖族都要覆灭了。” “覆灭不了。”周印道。 六万年后,大陆上的妖修虽然少,可还是有的,否则他也不会发现周辰了,更何况旁观者清,对比飞澜的义愤填膺,他总要显得冷静得多。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如果妖族已经沦落到处处需要别人保护的地步,纵然最后灭亡,也是天道轮回,怨不得旁人。” 飞澜从修行开始,到最后飞升成仙,奉行的都是恪守本心,悲天悯人的原则,与周印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驰,在六万年前,像他这样的修真人并不在少数,所以仙族对妖族的战争,即便是在上界内部,也有许多反对的声音。 “不行,如今上界与魔族达成协议,那些折磨妖族的伎俩,上界不屑为之,却也对魔族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一定要救他,否则那狐狸落入魔族手里,只会被他们强行取出妖丹,生不如死!” 他说罢,撤下结界,也顾不上再与周印说话,便消失了踪影。 九尾狐原本已是束手就擒,男人伸手按在它头顶上,正缓缓将妖丹取出。 却不料飞澜突然出现,横生枝节,二话不说便先将两人逼退数十步。 魔族男女看到开天镜,不由脸色大变。 “飞澜仙尊大驾光临,何故藏匿身形,令我等不能远迎?”女子娇笑,不时去瞧他手中的开天镜,显然颇为顾忌。 飞澜冷冷看着他们:“既知我来,还不退避?” 两人相望一眼,女人笑道:“上界与我魔主早有协议,仙尊难道不知?” 飞澜道:“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白狐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周印走过来,白狐一动,勉强睁开眼,却在看到周辰的时候,眼睛一亮,仿佛又有了生机。 只因方才周印已经去施了一个小法术,让村民都陷入沉睡,是以他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无人过来查看。 “你……”白狐仿佛要说什么,声音嘶哑,气竭力衰。 周辰歪着脑袋看他,罕见地主动从周印怀里跳出来,啄了啄白狐的茸毛,仿佛是安慰。 激动的神色从眼底一闪而过,白狐又抬头看周印一眼,似乎明白了他们的关系。 在这种赶尽杀绝之下,妖族已经越来越少,所以它见到周辰,才会如此激动不能自持。 “麻烦你好好照顾……” 话没有说完,白狐就断了气,纵然它妖丹还在,但修行已废,先前又受了伤,只是被那小女孩捡去,悉心照料,这才苟延残喘了些时日,然而内力沉疴,已是无力回天。 “吱?”周辰呆呆看着它。 那头飞澜与魔族男女还在僵持,对方不知飞澜受伤,碍于他的身份和他手上的开天镜不敢动手,但飞澜知道自己不过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想虚张声势先吓退他们。 “飞澜,若不是开天镜,我还找不着你!” 天际悠悠一声招呼,隗皓在云雾包裹中缓缓现身,负手而立,面带笑意。 “故友数日未见,何故一脸不快?”他明知故问,又看了周辰与白狐一眼。“正好,人又齐了。” 女人过来见礼,半带歉意半是打探:“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将隗皓仙尊也吹来了,我等是来找那白狐的,却与飞澜仙尊起了点误会,还望仙尊见谅。” 隗皓似笑非笑:“飞澜叛出上界,已非仙族中人,若非你们,我还找不到他,说起来,还要谢你们一声才是。” 魔族男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女人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二位仙尊叙旧了,这便告辞。” 隗皓看着飞澜明显苍老许多的面容,道:“值得?” 飞澜没有理他,反倒转头对周印道:“你方才说得不错,是我一时冲动,连累了你们。” 周印没有说话。 隗皓目光一闪,先发制人,手中五指张开,一团五彩斑斓的丝线朝他们当头罩下,隐隐可见交错斑驳的纹路。 白玉簪化而为剑,手中灵隐剑不可谓不慢,但剑刃一碰到那金网,便轻轻滑开了去,毫无作用。 隗皓冷笑:“米粒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飞澜祭出开天镜,镜面光芒大涨,金网生生停在半空,被阻住来势,却也没有被隔断。 他微微咬牙,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 隗皓悠悠道:“飞澜,你元气大伤,不是我的对手,把那东西交出来罢,我可回去为你求情。” 飞澜不答,却以传音之法对周印道:“我快撑不住了,原想着与他拼个玉石俱焚,却不愿连累你们,且我有一事相托,请你帮忙。” 周印道:“说。” 他手下不停,从须弥戒中拿出一张又一张本来就写好了的符箓,在二人周身布置法阵,协助飞澜。 眼下他修为尚浅,加上隗皓有备而来,法阵的作用实际上杯水车薪,可毕竟也还能让飞澜得以喘口气。 “我这里有一件东西,叫洗天笔,本是受人之托,欲转交妖族之主的,便是我先前没法与你说实话的苦衷,它十分重要,不能落入隗皓手中,如今暂存你处,还请你在遇见其它妖族中人时,将此物转交,在那之前,你可先将其作为法宝来用。” 他说罢,掌心出现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笔,笔身淡淡流光,精致玲珑。 情势所逼,飞澜来不及多说,只得言简意赅将洗天笔的用处说了一遍。 周印接过玉笔,放入须弥戒。 隗皓见状大怒:“飞澜,你不将此物予我,却要给那小修士,当真以为你们今天走得了吗?!” 飞澜冷笑:“我虽不中用,可也是上界仙尊,与你实力相当,如今虎落平阳,别的不会,与你斗一斗,还是可以的!” 开天镜换了个方向,白光陡然变成紫光,金网应声而裂,隗皓早有所料,手掌一翻,降龙戟入手,就着金网裂开的空隙刺过来,声若洪雷,势如闪电,令人目不暇接。 降龙戟配合着主人的灵力,戟未至而灵力已经铺天盖地涌了过来,飞澜脸色愈白,嘴角溢出鲜血,却不肯后退半步,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落在开天镜背面,镜纹入血,原本逐渐消弱的光芒又突然涨了起来,并且越来越亮,以至于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光芒之中,令人睁不开眼。 “天地同寿?!飞澜,你疯了!”隗皓又惊又怒,但镜光万丈之中,他的声音已显得十分遥远。 他用上毕生修为来换取开天镜的威力全开,不仅是隗皓,就连在他旁边的周印,同样经受不住这等强大的灵力流窜压迫,口鼻出血,无法动弹。 耳边传来飞澜的声音:“多谢你一路相送,如今,却要说声永别了。” 周印的意识逐渐陷入模糊,唯有胸口那团温暖微微蠕动,一直都在。 第26章 再次睁开眼睛,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 龙影潭。 又回到了原点。 他与余诺二人,正是从潭下进入洞府,从而到了六万年前,亲眼见证那一个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时代。 周印运转灵力,检视了一下自身状况,发现先前受的伤非但痊愈了,而且还在不知不觉中顺利晋阶筑基中期。 原本他已经到了筑基初期圆满,只差闭关便可成功突破关卡,却没想到因为有了那一趟经历,心境与修为都经受了磨练,自然而然便晋阶了。 一觉醒来,恍如隔世,唯有须弥戒中的洗天笔,才能证明他确实遇见过那些人与事。 将洗天笔握在手中,周印发现笔身刻着细细的纹印,只因太小,辨认不清。 飞澜言犹在耳,洗天笔虽然珍贵,却并非能够呼风唤雨的逆天法宝,恰恰相反,它的能力是根据使用者的修为来决定的,也就是说,周印有多高的修为,这件法宝也才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假使现在一个炼气期修士拥有它,同样也只能让它发挥相当于炼气期的力量罢了。 当然,如果周印能够成功突破结丹甚至元婴的话,这件法宝的用处也会随之越来越大,但它终究只能附庸于人的力量,而非凌驾于人之上。 这很好。 周印并不觉得失望,他向来就不会把自己的性命寄希望于某件外物身上,这世上最可靠的,莫过于自己。 当时飞澜希望周印最后能找到妖族人,并将这件信物归还,周印也没有兴趣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但六万年前和六万年后还是有差别的,如今的妖修多数藏匿起来,不知所终,想找到一个也不容易。 而唯一的一只…… 他低下头。 周辰无辜地回望。 “娘……要亲,亲……”讨好而谄媚地蹭蹭,会说的词汇终于不止一个了。 “你的教育应该提上日程了。”周印面无表情道。 周辰呆呆看着他,晴天霹雳。 为,为啥…… 为啥能从看那支笔,想到它的教育问题上来? 明明是毫无关系的事情…… 都怪那支讨厌的笔!!! 他回到季府,季荣一家见到他,大喜过望。 周印这才知道,距离他上次离开,与余诺一同下水,已经过了三年有余。 季荣一直在担心他,这会儿看见人,才算是心头石落了地。 三年不见,季贞怜出落得越发水灵,也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父母为她择定本县一户殷实人家,男方的人品听说不错,照理是桩金玉良缘,可她眉宇之间总有股挥之不去的淡淡幽怨,显得怏怏不乐,可母亲曹氏一追问,又不肯说,只好当她是女儿家出嫁前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因为带着周辰,周印便不想那么快回门派,起码也得等周辰学会一些法术,有了自保能力之后再说。 若是放在前世,以自己的能力,自可让周辰安全无虞,可现在情势不同,他现在的修为实在说不上高,总有顾全不到的地方,如果周辰还像现在这样懵懵懂懂,迟早得遭遇危险。 他提出想在季府住下一段时日,舅父季荣自然是极高兴的,忙不迭便答应了。 平南军那边,惠钧因着周印的关系,也嘱咐县令对季氏一家多加照拂,朝中有人好办事,有了官府当靠山,季荣铺子里的生意越发好起来,反倒是当初陷害他的那个对手,因为经营不善,早已穷困潦倒,家破人亡。 由于这层缘故,季荣一家对待周印,亲切之中又多了一层敬畏,修士地位本就较普通人来得超然,所以在季荣眼中,自己这个外甥同样也是神通广大,能为季家带来福祉的,为此他特地在自家府中单独辟了一个小院子,让周印住进去,又嘱咐仆役不要轻易去打扰他清修。 周印又恢复了平静而规律的生活,每日除了修炼,就是教导周辰。 当务之急,是让它学会最基础的隐身术。 这个小法术不需要使用者有多深的修为,只要在念咒或者写符,就可以达到隐身的效果。 当然,这种隐身术只是一种低阶幻术,对于高阶修士来说,无异于班门弄斧,雕虫小技,但是眼下周印的须弥戒空间里没有灵气,只能存放一些物品,而无法容纳生灵,如果要带它上镜海剑派,势必需要学会这个小法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周辰灵智尚未全开,无法化形,连舌头都捋不直,更别提写字画符了,周印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但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项更为艰巨的工程。 他用毛笔蘸清水,在周辰的脑袋上画了一个符咒,然后默念口诀,将符咒固定下来。 “现在你只要心中默想一件事物,如花草树木等,自然可以幻化成你想要的模样。” 周辰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带了点迷惘。 周印道:“不限于草木,便是你心中喜爱的一件东西也可以。” 喜爱的…… 周辰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思考。 脑袋渐渐有了变化,眼睛,鼻子,嘴巴,依稀能辨认出人形,仔细一看,还能看出是个缩小版的周印,只是底下依然是一身绒毛,十足不伦不类。 周印额角一抽。 “变简单的。” 周辰冥思苦想,小眉毛差点皱到眼皮上去了,这才变成另外一个东西。 一块雪白雪白的梅花糕。 跟刚才曹氏着人端过来,现在还放在桌子上的那盘一模一样。 周印默默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行了,变回来吧。” 梅花糕跳了两下。 又跳了两下。 “娘,变,变~~???!” 完蛋了,它想不起自己长什么样,变不回来了! 周印:“……” 时间一日日流逝,又过了两载有余。 自那日在洞府中分别之后,余诺再也没有出现过,周印也没有刻意去打听,他与这人,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无多深的交情,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余诺既然选择了自己的路,便要自己去面对。 惠钧倒还时不时派人过来问好,周印偶尔也会应邀到平南军营中小坐,惠钧虽是凡人,但阅历极丰,性情爽朗,周印与他倒也可以聊上几句,虽然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周印在听。 但他最后一次派人过来,却不是请周印过去叙旧,而是带来一封信。 信中说,安阳国基本已经归顺,平南军奉帝命,不日就要拔营回东岳都城上京了,知道周印不喜俗礼,就不亲自向他道别了,此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祝他修行有成,善自珍重。 周印看罢,对信使道:“我曾赠予你家主人三张传音符,让他妥善收好,若有急事,可通过符文传唤。” 来人恭恭谨谨地道谢:“小的代我家主人致谢,主人还有一事让小的转达,与周家村有关的那批神秘修士,主人那边会继续帮先生追查下去的,如有结果会立即告知。” 周印答:“知道了。” 以他现在的能力,就算知道那批修士的来历,也未必能奈他们何,不过来日方长,这笔账暂且记下,总有一天是要算的。 对方道别离去,周印转身回府,碰上迎面走来的季贞怜。 “听爹爹说,表哥要回门派了?” 周印嗯了一声。 季贞怜欲言又止,半晌才鼓起勇气:“表哥,你,你能否带我一同回去,我亦想修仙!” “不行。”周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为何?”季贞怜没想到他立时拒绝。 “修真不是你能走的路。” “大表哥和二表哥皆能修仙,我为何不能?”素来温婉柔弱的季贞怜难得倔强,生起与他理论的心思。“难道表哥是瞧不起女子?” 周印淡淡道:“修真者需心无旁骛,定如磐石,任何外力都不能动摇,你修真,是为了什么?” 季贞怜语塞。 周印没再说话,绕过她往里走。 季贞怜看着他的背影,咬着下唇,方才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却一下子不见了,也不敢再喊住他。 两年时光让周辰灵智缓慢成长,也渐渐懂得一些人事,虽说还一知半解,可妖兽对于情绪的察觉,本就比人来得敏锐,它见季贞怜被周印一席话打击得无以复加,不知为何却觉得又高兴又得意,团成一团在周印怀里滚来滚去。 好可怜哟,不过这个怀抱是它一个人的,谁也不许抢! “乱动什么,去照照镜子,嫌你还不够胖?” 周印素来能用最简短的语言说出最打击人的话。 毛团马上焉了。 在外五年,原本从师门里带出来的丹药几近消耗完毕,周印估算了一下时间,知道也该回去了,便择日辞别季荣一家,带上周辰,回到镜海剑派。 五年时光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一路上遇到的大都是老面孔,想来门派这几年也没有收新弟子,只是人人行色匆匆,面露惶然,连守值弟子也只是略略查看一下他的师门令牌,显得十分敷衍。 黄文君他们见到周印归来,倒是欣喜万分,只是眉间难掩忧色。 “你可总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周印:“??” 黄文君按捺不住:“邹掌门陨落了!” 第27章 “怎么回事?” 周印的反应很平静,这样一个对镜海派弟子来说晴天霹雳的消息,也没能让他变色。 见他镇定如初,黄文君等人原本沉重的心情仿佛也放松了一点。 “当年翁长老因为搜寻妖兽踪迹而意外身死,此事你也晓得。但他这一去,门中就剩掌门与两位长老尚在结丹期。” “因此你走了之后,掌门将派中事务暂且交给鲁师兄打理,便去闭关冲击元婴,谁知一年前,鲁师兄将我们召集到一块,告知掌门闭关失败,陨落了。” “然后呢?”周印问。 黄文君叹了口气:“然后鲁师兄继承了掌门之位,可就在此时,青古门的人找上来,说要为当年紫霞落影灯遗失,并青古门弟子范希木身死一事,向镜海派讨个说法。” 先前因为范希木的死,青古门曾经派人过来,询问前因后果,邹景元没有交出周印他们,对方派出来追查的弟子吕瀚远又不知所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如今邹景元一死,青古门马上旧事重提,找上门来,显然是算准了镜海剑派青黄不接,人才凋零,而青古门作为大陆第三大宗门,两者实力悬殊,镜海派必然不敢轻易得罪的缘故。 这事一出,镜海派上下,自然人人惶恐,无心修炼。 “怎么讨法?” 黄文君越发愤慨:“说是给我们两条路,要么直接归入青古门下,从此世间再无镜海剑派,只有青古门人;要么他们派人过来与我们切磋斗法,若是我们胜了,他们便从此不提归顺之事!” 贺芸也冷笑道:“对方看中的,不过是本门多年积攒下来的灵脉丹药,像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去了也只有被欺负的份!” 黄文君摇摇头:“以镜海派现在的情形,压根就没有实力与对方抗衡,若是不肯归顺,难道真要与他们斗法不成,平白闹笑话罢了!” 虽说弱肉强食常见得很,可像青古门这样明摆着想吞并镜海派的野心,倒让镜海派的人起了同仇敌忾的心思。镜海派上下,自然有心生胆怯惧怕者,但也不乏像黄文君这样被激起几分火性,反倒不肯屈服的人。 周印问:“鲁延平如何说?” 黄文君苦笑:“上回我们几人都被掌门师兄召去,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倾向与青古门周旋一番,可眼下两位长老却与掌门师兄起了分歧,说是本门弱小,不及青古门万一,届时斗法不胜反倒丢人现眼,还不如直接归顺对方,也好留一丝颜面和余地。” 贺芸激动过后,神色反而淡了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两位长老何尝不是怀有私心,他们是结丹期修士,即便去了青古门,也能得到礼遇,反倒比待在小门派无人问津来得好。” 刘小宛忧心忡忡,蹙眉道:“若是掌门师兄同意斗法呢?” 贺芸瞟了她一眼:“就算是斗法,估计也用不着你出马的。” 刘小宛耳根微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黄文君对两个女人屡见不鲜的对话感到头疼,忙打圆场:“我倒希望掌门师兄答应斗法,也好让青古门瞧瞧,我们镜海剑派也不是没人!你说是吧,阿印?” 周印没说话,他正盘算着自己的处境。 以如今的情势来看,一个是没落已久的三流剑派,一个是大陆上数得出的宗门,孰强孰弱,不言而喻,就算对方没有请出元婴修士,只消来几个结丹修士,也足够镜海派应付得手忙脚乱了。但是另一方面,假使镜海派因为害怕得罪青古门而自甘归顺,像他这样的筑基修士,势必会处处受到辖制和排挤,还不如在这里来得自在,起码在丹药供给方面,鲁延平也不会吝啬。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两相比较,周印自然倾向后者,他虽然不爱多管闲事,但是此事逼近身来,关乎他日后的修炼,不由也上心了几分。 正想让黄文君带他去见鲁延平,就见一名侍童走过来。 “请问是周印周师兄吗?” “嗯。” “真是太好了,掌门听说你回来,特地让我来请你。” 黄文君显然与他十分熟稔:“锦亭,掌门师兄可有说什么?” 锦亭摇头:“这几天掌门心情都不大好,说不上几句话。” “青古门那边呢,可有继续来人?” 锦亭叹道:“谁说没有,前日才来书,逼迫掌门在三日内作下决定。” 黄文君怒道:“这也欺人太甚了!” 贺芸冷冷一笑:“当今世道,强者生,弱者死,不外如是。” 锦亭苦笑:“贺师姐说得是,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哎,不说了,周师兄,快与我去见掌门吧!” 周印嗯了一声:“带路吧。” 这间掌门书房,周印曾经来过一次,就是上回离开镜海派前,邹景元召他过来的,如今物是人非,邹景元早已陨落,里头的主人又换了一个。 即便修士的寿命较常人长,但若是不能顺利晋阶,最终仍然难逃一死,如邹景元一般,即便已经结丹,又是一派掌门之尊,坐拥无数灵药资源,可毕生也就止步于此了,不说千百年后,只怕再过几十年,连镜海派的弟子,都未必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掌门。 锦亭将他引至书房外头,高声道:“启禀掌门,周师兄来了。” 不过片刻,里头随即响起声音:“请他进来。” 锦亭道:“周师兄,请。” 他自己却并不进去。 周印推门入内,便见鲁延平站在书房中,背负双手,虽然神色平静,但手指紧握成拳,无疑泄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五年不见,你已是筑基中期,难怪当日师父说你将来不可限量。”鲁延平笑道,一边请他坐下。“周师弟,五年入世,可悟了什么?” “入世出世,都是修行。”周印一直是这种语气,并不因鲁延平的身份而有所改变。 鲁延平也早已习惯,闻言点头道:“你说得不错,看来我入门比你早,领悟还没你深,假若当年你能早点入内门,也许今日面对这种窘境的人,就不是我了。” 镜海派的情况摆在那里,他料到周印必然已经知道,索性摊开了说,苦中作乐。 周印道:“未必是窘境,也许是机遇。” “怎么说?” 鲁延平其实并不指望他能有什么法子,要知道周印修炼进展虽然快,可也不过是筑基中期,镜海派的筑基修士虽然不多,也不至于就轮到周印冒出头的地步,若真到了与青古门斗法的地步,也未必需要周印上阵,只不过师父生前曾经让他与周印多些亲近,他心乱如麻,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周印道:“青古门势力虽大,可不是最大。” 鲁延平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第28章 周印道:“青古门之上,不是还有上玄宗和天衍宗吗?” 鲁延平苦笑:“不错,可人家凭什么伸出援手,为了救一个小门派,得罪青古门?” 周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鲁延平却可以感觉到他的平静,受他影响,原本紧绷的情绪也慢慢舒缓下来,飞快思索着周印刚才说的话,忽而灵光一闪。 “你的意思是,我们向上玄宗或天衍宗投诚,表示愿意归附?” 周印点点头。 鲁延平难住了:“但这样的话,又回到老问题上,他们凭什么接受我们的归附?” 周印道:“那青古门为何一心想要吞并镜海派?” 鲁延平想也不想道:“那是因为本派源远流长,虽已没落,可门中灵脉丹药还不少……” 他话没说完,周印脸上露出“这不就是了”的表情。 鲁延平也反应过来,精神一振:“一旦上玄宗或天衍宗表现出兴趣,青古门也不好贸然下手,这果然是个好主意,不过上玄宗与天衍宗,我们选哪个好?” 周印道:“不是我们选,而是他们选。” 镜海派的情势一触即发,对方明摆着吞并之心,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这个时候,假若上玄宗愿意插手,那就再好不过,否则第二大宗门天衍宗,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 鲁延平叹了一声:“周师弟所言不错,时不待人,我这便写信,只是没想到镜海派数千年的基业,如今却要在我手上葬送!” 周印没有说话。 从原本声威赫赫的剑派沦落到如今被人公然欺凌的地步,早在鲁延平之前的那些镜海派前人们要负上很大的责任,就算没有鲁延平,也会是别人来背这个黑锅,怪只怪他倒霉,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当上掌门。 不过周印并无多少同情之心,鲁延平肯接下掌门,意味着他也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负,相应的,必然要承担风险,这世上岂会有白占的便宜? 权衡利弊,鲁延平很快做出决断,他以最快的时间写好信,吩咐两名弟子立刻送过去。 上玄宗位于苍和国东北的齐云山脉,为大陆第一宗门,天衍宗紧追其后,却在西陵,地处西南偏北,离得更远,但修真者飞行法宝一驭,再远的距离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现在鲁延平也没指望对方收到信函之后就肯接受他们的归附,但只消那两大宗门随便哪个肯插一插手,青古门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信写得十分恳切,鲁延平深知自己处境和身份,将姿态放得很低,不仅愿意举镜海剑派上下归附,还言明将派中珍贵灵药法宝等尽数献出。 两天过去,隔日便是青古门下最后通牒的日期,鲁延平心中焦虑,自不待言,偏偏就在此时,陈、吴两名长老又上门求见。 “见过掌门。” 在陈、吴看来,鲁延平不过是仗着深受邹景元看重,才当上这个掌门,论资历,论能力,他都相差甚远,只是在邹景元在世时,一意孤行要立鲁延平,他们对这个掌门师兄也有所忌惮,这才让他得逞。 所以二人面对鲁延平时,自然就少了那份恭敬,甚至还端起长老的架子,倚老卖老。 鲁延平看在眼里,强压下怒气,扯起笑容:“不知两位长老此来何事?” 陈长老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青古门的事情,掌门考虑得如何?” 鲁延平的笑容淡了几分:“陈长老何故如此心急,对方给的时限不是三天吗,莫非陈长老是来为他们当说客的?” 陈长老嗤笑一声:“鲁掌门,镜海派情形如何,你比我还清楚,用不着我来当这个说客,若是你不答应,只怕这全派上下的弟子性命,还有祖师爷传下的基业,都要毁于你手,届时你才是镜海派的千古罪人,又与我们何干?” 吴长老跟着落井下石:“陈师弟说得是,鲁掌门,你就不用考虑了,依附青古门有何不好?对方是大陆第三大宗门,光门下弟子,就有上千,灵石丹药,更是数不胜数,他们许了一个长老之位给你,已算十分优厚,要知道那样大的宗门,还从未出过结丹以下的长老呢!总比你龟缩在这样一个小门派当掌门来得强吧!” 言语之间,嘲笑意味颇浓,显然不将鲁延平这个掌门放在眼里。 鲁延平敛去笑容,也不再与他们绕圈子:“我不会把镜海派交给一个早已对我们存了吞并之心的门派,既然对方期限未至,两位何必急着为虎作伥?请回吧!” 吴长老闻言勃然大怒,正欲发作,便听见守在外头的侍童与人起了争执。 这屋外的结界设计特殊,在里头的人听得见外头的动静,但外头则听不见里面的。 侍童锦亭:“师姐,你不能进去,掌门师兄正在里头议事呢!” 陈沅芷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我爹他们也在里面,正因为如此我才来的,让我进去,我有话说!” 锦亭:“师姐你不能……” 鲁延平揉着额角,沉声道:“锦亭,放她进来。” 外头突然静了下来。 不过片刻,陈沅芷闯了进来,难掩怒气:“师兄,听说你想举派归附青古门?!你将邹师伯传给你的基业置于何地,我绝不同意!” 陈长老叱道:“沅芷,你进来瞎胡闹什么,还不出去?!” 陈沅芷拉长了脸:“爹,吴伯伯,你们也投靠了青古门,对不对?” 陈长老赫然变色:“你胡说些什么!” 陈沅芷撇过头,不再看她父亲,只是直视鲁延平:“师兄,我平日虽然任性,可这次并非胡闹,既然身为镜海派弟子,就当与门派共荣辱,斗法也罢,输赢也罢,总之我陈沅芷绝不做他人门下的走狗!” 鲁延平也看着她,这个小师妹从小被惯坏了,刁蛮之极,让人十分头疼,可关键时刻,大是大非,她却比自己的父亲更加清醒,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师妹……” 他的话没说完,陈长老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沅芷,出去!” “我不!”陈沅芷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陈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可眼前不是别人,是他的掌上明珠,总不能把人打出去。 就在僵持之际,锦亭从外头进来,在鲁延平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鲁延平的脸色多云转晴,嘴角上扬,连眉梢都流露出快意,看得陈、吴二人满腹疑云。 但他却不急着与这两人说,“锦亭,你把门下弟子都召集到微云宫前面的广场,我有事宣布。” 锦亭依言离去。 吴长老忍不住问:“发生了何事?” 陈沅芷也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鲁延平微微一笑:“吴长老何必着急,待会便知。” 黄文君等人接到通知时是一头雾水的,忍不住在那里瞎猜,疑心鲁延平想宣布归附青古门之事,周印却已料到几分,不紧不慢跟在众人后头,手指伸入袖中暗袋,点了点周辰的脑袋,示意它不要露出破绽,以免让他人察觉。 像周辰这样的妖兽的存在,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周印平日话就很少,跟别人交往也不多,黄文君几人倒是知道周辰的存在,只不过周印对他们说这是常见的低阶妖兽蛊鸢,他们从未见过蛊鸢,自然也就信了。 众人齐集微云宫前,连同内外峰弟子数下来,也不过寥寥数百人,只是数百人交头接耳,谈论掌门召集的目的,广场上一时也喧嚣得很。 半柱香之后,鲁延平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两名长老和陈沅芷。 纵然众人早已知晓,鲁延平仍将青古门要挟的事情略提了一遍,末了才道:“我本才具平平,蒙前代掌门看重,与诸位师兄弟信赖,接掌掌门之位,此事一出,实感愧疚,更觉才薄力微,愧对镜海派历代祖师。” 言语之间,隐隐流露出退位让贤之意,底下众弟子大为惊愕,议论纷纷,黄文君更想越步上前说话,却被周印阻住。 陈、吴二人相视一眼,只觉得事情出乎意料的顺畅,得意之余又觉有些不妥。 只听得鲁延平续道:“镜海派虽小,却有数千年传承,若贸然依附一个门派,不但大家面上无光,我也无颜对祖师爷交代,故而前日我派人向上玄宗与天衍宗说明前因后果,请他们出手相助。” 他顿了顿,“如今上玄宗已有答复,愿意考虑镜海剑派依附之事。” 峰回路转,众皆哗然。 黄文君他们吃惊过后,却有种莫名的快感:“左右都是要寄人篱下,依附大陆第一宗门,总比被那个青古门吞并来得好,届时青古门想算账,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贺芸却问周印:“阿印,这是你出的主意吧?” 周印没出声。 那头吴长老已是勃然大怒:“鲁延平,你敢尔!” 鲁延平嘴角露出一丝冷冷的嘲弄:“吴长老不妨问问大家,他们是想当青古门人呢,还是想当上玄宗弟子?” 第29章 在诱惑面前,很难有人不动心。 作为一名修真者,镜海派弟子与其他宗门一样,到了筑基期,便可通过师门首肯,入世历练。他们在本门的时候或许还不觉得,一旦入世,接触到凡尘俗世对修士的尊崇,以及其它各个门派的高阶修士,就越发感受到镜海剑派的渺小。 一个修士安身立命的基础,不仅仅在于他本身的修为,还在于他身后的师门背景,作为大宗门的弟子,别说只是筑基期,即便是炼气期,别人要招惹之前,也得先掂量三分,不看僧面看佛面。 原本青古门作为大陆第三大宗门,假使镜海派能归附其门下,以后以青古门人的身份在大陆行走,自然有利得多。但事出有因,非比寻常,青古门不怀好意,又咄咄逼人,这让许多镜海派弟子心生反感,甚至前所未有地团结起来,愿意选择与对方斗一斗,而非不战而降。 但是现在,鲁延平似乎给出了一个更好的选择。 若是上玄宗愿意接收他们,那么他们将从一个三流剑派的修士,变成大陆第一大宗门的修士,青古门还是上玄宗,其中的差别不言而喻,自然人人都愿意选择后者。 众人交头接耳,表情各异,或震惊,或喜悦,或忐忑。 鲁延平不动声色,继续道:“只不过上玄宗与本门素无深交,也不好贸然相助,他们的条件是,镜海派必须在明日的斗法里,不败于青古门。” 大家似乎都还没回过神来。 陈、吴二人相互递了个眼色,陈长老正想说话,便见黄文君越步上前,朗声道:“我等谨遵掌门安排,誓与门派共荣辱!” 他这一首呼,仿佛石子投入湖面,其他人也随之纷纷应道:“我等谨遵掌门安排,誓与门派共荣辱!” 鲁延平面色一缓,微微颔首。 他这个掌门,上任不久,要说威望,自然远远不如师父邹景元,加上两个长老在一旁屡屡拖后腿,情境一度十分危殆,然而现在大难临头,大家同仇敌忾,仿佛又将劣势扭转过来。 其实鲁延平心里很清楚,斗法无论是赢是输,镜海派都难逃被合并的命运,他这个掌门也就做到头了。 陈长老忽地冷笑:“掌门,既然我们已经愿意归附,上玄宗何必还要我们与青古门斗法?难不成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镜海派虽小,岂可受此等折辱?” 鲁延平对他话语里若有似无的挑拨不以为意。 “鹬蚌相争,也得实力相当才行,以镜海派如今的规模,与青古门斗一斗法,又有何折辱可言?既然是本来就要发生的事情,眼下有了上玄宗插手,倒可让青古门不敢太过份,难道陈长老希望我等二话不说,立马乖乖归顺青古门,才是明智之举?” “再者上玄宗看不看得上我等区区小派,还是两说,对方掌教清和真人的答复是酌情考虑,而非一口答应,如今是我们求人,而非别人求我们,这其中差别,陈长老还看不出来?” 陈长老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吴长老再接再厉:“青古门实力如何摆在那里,镜海区区小派,怎堪与它匹敌?这斗法只怕还未开始,就先输了一半。” 鲁延平淡淡道:“这就不劳两位长老费心了,长老们若是无意,明日斗法我自然也不会劳烦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 青古门人才济济,而镜海派这边,没了两名结丹期的长老,还凭什么与他人斗法? 又有一名镜海派弟子问:“掌门师兄,假若我们斗法赢了,上玄宗会不会出尔反尔,为了不得罪青古门,而将我们抛出去?” 鲁延平道:“来信有上玄宗掌教印信,作不得假,上玄宗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宗门,断不至于作出这等事情来。” 说罢他又摆摆手:“明日斗法,在上玄宗的天云峰举行,届时我自有安排,你等都先散了罢。” 他既如此说,诸人心中再有满腹疑问,也只好三三两两离去。 鲁延平不再理会陈、吴两人,径自回到书房,便让锦亭把周印喊过来。 周印还是那副样子,冷冷淡淡,面无表情,看鲁延平的眼神跟看侍童锦亭一样,并不因为前者是一派掌门而多了些许恭敬,更不曾因鲁延平采纳了他的建议而热切起来。 所幸鲁延平也早就习惯他的态度,不以为意,反倒招呼他坐下。 原先两人也算不上熟稔,就算有了师父的交代,鲁延平对于周印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当时在周家村带他回镜海派的情景,倒没想到因为眼下这件事情,距离拉近了不少。 “这一回该多谢你,虽则说上玄宗未必抱着好心,但有了他们插手,青古门一心想欺压我们的局面应当可以扭转不少。” 周印问:“比试怎么比?” 提到这个,鲁延平脸上不多的笑意也消失了。“三场两胜者赢,上玄宗借出地方让我们双方斗法,为免青古门的人从中作梗,他们也会出面仲裁。” 周印道:“如果赢不了两场,这些都是次要的。” 鲁延平缓缓吁了口气:“你说得不错,不过上玄宗掌教与我说,他们会要求青古门也得派出实力相当的人,不可恃强凌弱,否则斗法就没有异议了,毕竟若是对方出动元婴修士,那还有什么可比的?如此一来,尚有几分胜算。” “你打算派谁去?” 鲁延平也不瞒他:“原先定的是林仲文,张显,还有我。” 陈、吴两位长老,鲁延平是彻底不考虑了,这两个人也不知私底下与青古门作了什么交易,如今还未投敌,就已心系敌方,届时只怕上了战场,还会故意放水投降。 张显周印认识,就是刚才提问的那个弟子,与鲁延平差不多入门,如今已是筑基后期,算是本门中修为较高的。 但林仲文是谁? 周印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明白表示了疑问。 鲁延平苦笑:“你平日深居简出,仲文师弟亦是埋头修炼,难怪你没听过,他比我晚几年入门,天资颇高,深受师父器重,十年前到了筑基圆满时就开始闭关冲击结丹,眼看差不多也该出关了,谁知天不从人愿,昨日我刚知道,仲文师弟结丹失败,已经陨落了。” 如此一来,就空出一人,需要重新择定。 他停住话头,望住周印。 周印道:“门中修为比我高的人还有。” 鲁延平答:“但他们都不及你冷静,临场应变,不是修为高就可以的。” 周印道:“我不保证能赢。” 看似胆怯憷战的话在他说来无比自然。 鲁延平咳了两声:“我知道,你尽力便是,这边我与张师弟的两场,若是能赢,那便最好了。” 周印沉默良久。 “好吧。” 此番要去斗法,而非玩耍,自然不可能带上周辰。 所以任它撒泼打滚无数圈,周印也不为所动。 “我将你暂时交由刘小宛照看,并和她说,你只是低阶妖兽蛊鸢,你且记得不要说话,就能无碍,万一碰到危险,就及时躲避,用我教你的隐身术,知道不?” 在他看来,刘小宛不大靠谱,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毛团求带不成,撅着屁股对着他,不吱声。 周印伸手戳一下。 不理。 又戳一下。 不理。 周印起身:“那我就先走了,一会儿她会来带走你的。” 周辰坚持不住了,带着哭音软软道:“娘~~~” “说过多少次,不要叫娘。” 周印将它拎起来,眼对眼,毛团委屈的眼神瞅着他,泪水要掉不掉。“带我,带——” “不行。”周印断然拒绝,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乖乖听话,回来的时候要是能看到你化形,以后就带上你。” 最后的最后,自然毛团落败,噙着泪水目送着他离开。 呜呜呜,离别分开什么的,最讨厌了! 翌日一早,鲁延平带着镜海派众人,赶赴上玄宗。 他特意留下几名亲近师弟,授予权限,命他们暂时照看门派,为的就是防止自己不在时,两名长老引狼入室,趁机兴风作浪。 诸事安排妥当,诸人驭起飞行法宝,纵然相距千里,也不过转眼可至。 30、第30章 上玄宗在苍和境内东北部,与镜海派徒占镜海山脉却无力管辖不同,上玄宗几乎拥有一条完整的北斗山脉,因其在大陆第一宗门的赫赫威名,而无人敢犯。 北斗山脉错落分布七峰,恰似北斗七星的排布,故以七星命名,分别为天枢峰,天璇峰,天玑峰,天权峰,玉衡峰,开阳峰,瑶光峰,天枢为主峰,其余各峰都有峰主坐镇,峰主其下可自行收徒,掌教并不干涉他们的日常杂务,但每逢有大事,则需听从掌教之命,齐心协力,共同御敌。 如此一来,上玄宗的地盘,除了北斗山脉之外,甚至还囊括了附近数百里,苍和国君不敢得罪上玄宗,特地将范围以内的村落县府单独划分出来,其赋税所得不交国库,而专门赠予上玄宗。 虽然凡间钱财在修真人看来作用不大,修士之间是以灵石代替货币来流通,但是修士也非与世隔绝,往往入世修炼,品尝美食,所穿衣物,都与世俗钱财息息相关,也因此,上玄宗掌教默许了苍和国君的行为,而这些地方的百姓背靠上玄宗,时常受其庇护,更将上玄宗奉若神明一般。 这一代的上玄宗掌教是清和真人,元婴后期修士,然而他并不是上玄宗修为最高之人,其余各峰,亦不乏元后修士,甚至传说还有一名修士已经成功突破元婴,晋阶化神期,只不过很少露面,所以知之者更少。 既然单单元婴修士就有十三位之多,其他结丹修士,则更比比皆是,不像镜海派,即便出了一个结丹修士,也要奉若神明似的供奉着。 这样一个弟子上千,高人无数,实力强横的宗门,自然当之无愧大陆第一,所以从他们答应插手双方斗法的那一刻起,青古门就开始坐立不安。 鲁延平等人一到上玄宗地界,早已有人等候在那里,见他们落地,立时上前寒暄。 “诸位道兄好,这位想必就是鲁掌门了?在下余舟,上玄宗天枢峰清和真人门下,代掌教前来恭迎各位。”对方面带笑容,颌下微须,三十开外模样,透着大门派的自矜,他没有因为鲁延平等人出身小门派而面露轻视,可也热情不到哪里去。 原本以鲁延平的身份,自该是掌门亲迎,才显礼节,可眼前这人,不过是上玄宗掌教弟子,却已经有结丹初期的修为,比他们这一行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再说镜海派有求于人,怎敢拿乔? 情势如此,不得不面对现实。 鲁延平捺下心底一丝涩然,笑着回礼:“有劳余道兄,我便是镜海派掌门鲁延平,身后这些师兄弟,都是我镜海派门人。” 余舟点点头:“鲁掌门请随我来,掌教正在灵寿宫等候各位,青古门的道友也已到了。” 鲁延平略略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竟那么快。 他下意识往周印那里看了一眼,后者一如深井冰潭,波澜不兴。 鲁延平的心忽然就情慢慢平和下来。 “那就劳烦余道兄带路了。” 天枢峰高耸入云,从山脚到到山顶,怪石嶙峋,寸步难行,绝壑生瀑,飞湍而下,奔腾如浪,看似奇险无比,虽然对于修士来说,这实际上也构不成什么难度,但一路行来,余舟却不用飞行法宝,而是带着他们一步步往上走。 仿佛察觉他们的疑惑,走在前面的余舟回过头,略带歉意:“上玄宗有祖训,非濒临门派灭亡,十万火急的大事,不得在上下山时使用飞行法宝,所以不单是各位道友,就连我等本门弟子,又或是方才青古门的人来,同样是像寻常人那样走上去的。” 黄文君奇道:“这又是为何?” 余舟一笑:“修士所倚仗的,无非是灵力法宝,可人生在世,总不可能一帆风顺,万一碰上遇敌受伤,暂时失去法力的情况,就得依靠双手双脚,与寻常人无异了,试想一下,如果到时候情况危急,连逃命的力气都没有,还有什么可说的?祖师爷立下的规矩,无非是让我等不要忘记躯体自身的锻炼罢了。” 黄文君几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这规矩好生古怪,且不近人情。你们自己平时爱爬山也就罢了,哪有客人上门,还让客人也跟着走路的道理?再说修士修炼不就是为了拥有无上神通,好端端的,竟还立下在门派里不准使用飞行法宝的规矩,岂不是多此一举? 鲁延平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同样微微流露出这样的意思。 周印的兴趣倒是又多了一层,能不被法术和法宝蒙蔽双眼,知道居安思危,立下这样规矩,也难怪上玄宗能有今日的规模与成就。 数人如履平地,不过半柱香时间,便到了峰顶。 斗法的地点位于天枢峰的灵寿宫前面,四周山形迂阔延绵,广袤霁洁,隐于雾霭之中,奇秀入云,终年覆雪,或明或现,而灵寿宫作为上玄宗主峰的议事场所,经过前后数代人几千载的经营,早已是处处玉树琼枝,风帘翠幕,繁花参差掩映,四季不败,宛若仙境一般。 纵然是别的修士来到这里,也免不了惊叹一番,更勿论是镜海派弟子们。 趁着余舟进去通报的空隙,黄文君瞅着眼前一切,慨叹道:“看看人家这布置,才不愧是大陆第一宗门的气派!” 虽然为了门派的前途而忧心忡忡,听了他的话,鲁延平也难得露出笑意:“你们别顾着看美景,须知这里头,是处处下了禁制的,像那些青树翠蔓,若有外敌来犯,转眼就能成为木属性的防御结界,其实我镜海派也有这样的布置,只是这里作出的结界,自然也更高级些。” 正说话间,余舟从里头出来。 “真人请诸位入内奉茶。” 鲁延平微微颔首,跟着他进去。 敬元殿是灵寿宫的中殿,也是灵寿宫最核心的建筑,上玄宗接见外客,门派之内重大议事,皆在于此,丹楹刻桷,雕梁画栋,庄严而肃穆。 此刻里头已经熙熙攘攘坐了不少人,见鲁延平他们进来,都略静了静。 主位上一名鹤发童颜,白色道袍外罩着灰色纱衣的道人站了起来。 “鲁掌门远道而来,老道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余舟快步走至道人身后站定,神色恭谨。 鲁延平哪还能不明白这个道人的身份。 “镜海派鲁延平见过清和真人。” 对方是元婴修士,又是上玄宗掌教,论修为,论身份,确实都没有亲自出迎的必要,能够起身说句寒暄的话,已经是极客气了,鲁延平心中并无不满,也不敢不满。 清和真人呵呵一笑,看上去没有丝毫架子,态度很是和蔼:“鲁掌门不必多礼,你们来得正巧,青古门道友亦刚到不久,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天衍宗长老霞明真人。” 他所指的,是下首首座一名四十上下的元婴修士,对方瞟了他一眼,略略点头,却没有起身招呼的打算。 又听得清和真人道:“这位是万山门的李竹书道友。” “这位是青古门台慈方长老。” 顺着清和真人的引荐望去,便见一名中年人坐在那里,双手交握,面无表情,看见鲁延平的目光,也只是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他身后站了几个年轻男女,容貌气度俱都不凡。 此番不是只有镜海派与青古门斗法,如今却将天衍宗等宗派也牵扯进来,瞧这架势,倒像要举行宗门大会似的。 清和真人请鲁延平等人入座。 “先前镜海派道友传书于我,让我主持斗法一事,我思来想去,单凭上玄宗在场,只怕老道我年迈力衰,难免老眼昏花,有失偏颇,便一并请了天衍宗与万山门的道友来做个见证。” 天衍宗霞明真人微哂:“清和掌教公正严明,天下谁不知道,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将我们都喊来?” 明明是上玄宗想插手分好处,现在倒是义正言辞,原本镜海派也曾传书于天衍宗求助,只是天衍宗进来有些内务要料理,就不想搭理这茬,却没想到让上玄宗捡了个便宜,这老狐狸真能钻空子下手,霞明真人想想就觉得不爽,忍不住讽刺一句。 清和真人涵养功夫早就到了一定境界,闻言非但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既是修真,便是同道,同道中人斗法,还是以和为贵的好,青古门为了公平起见,此番派出的,也大都是筑基修士,与镜海派弟子实力相当,实乃高风亮节之举,我有幸能在此作为见证,同样与有荣焉。” 他既发话,台慈方也不能再沉默下去,天衍宗敢跟清和真人抬杠两句,是因为天衍宗的实力屈居第二,但青古门与上玄宗相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台慈方却不敢如此放肆了。 “此事因本派至宝紫霞落影灯而起,镜海派交不出人,又交不出东西,理亏在前,归附青古门,亦合情合理,只不过如今既然是斗法,那便有劳真人与诸位做个见证,免得说我青古门恃强凌弱,仗势欺人!” 清和真人呵呵一笑:“好说,好说,不知诸位是想歇息片刻呢,还是立即比试?” 台慈方看了鲁延平一眼,不屑道:“有些人就算歇息再久,也还是那样,倒不如趁早开始罢。” 这股轻蔑之意太过明显,以至于不少镜海派弟子都变了脸色,鲁延平淡淡道:“我赞同台长老的建议。” 清和真人似乎没有看见双方的暗潮汹涌,依旧笑道:“好吧,那便开始,第一场,两位想派谁上?” 台慈方:“刘誉。” 他旁边一名修士站了起来。 鲁延平略略变了脸色:“台长老,这似乎与我们之前协定的不符。” 31、第31章 那个名叫刘敏的修士,容貌俊秀,年岁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便已是结丹初期。 但凡修士,只要成功结丹,就可驻颜不老,甚至还可以让容貌越发年轻,所以修士的外表向来是作不得准的。 但能让鲁延平变色的,并不是这些。 “台长老,我记得镜海派与青古门有约在先,斗法双方,修为不得差距过大,我镜海派区区三流小派,何至于让贵派出动金丹高手?” 台慈方掀了掀眼皮,淡淡道:“你们不是还有两位结丹长老吗?” 鲁延平:“两位长老并未随同出行。” 台慈方:“那就是你们的事情了,青古门能挑出两名筑基弟子,已是殊为不易,再多的,那起码都是结丹期的了,哪像你们镜海派……”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未有再说下去。 便是这样欲语还休的嘲弄,才更让人愤怒。 镜海派弟子个个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只因对方是大陆第三大宗门,所以即便言语轻慢,也被视为理所当然,单看在座所有人的表情就知道了,他们显然没觉得台慈方的话有什么不妥的。 鲁延平作为掌门,显然不能像别人那样喜怒形于色,他隐忍半晌,总算将怒气强压下。 “这与当初约定有所出入,恕难从命。” 台慈方冷笑一声:“不斗法那便更好了,那也不过是我们掌门仁慈,想给贵派一个台阶下罢了,若是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紫霞落影灯那笔帐,可还没算呢!” 黄文君按捺不住:“紫霞落影灯的事情,分明你们自己的弟子见宝起意,狗咬狗自相残杀,别什么脏水都泼到镜海派头上来,你们那盏破灯,我们还不稀罕呢!” 台慈方目光微闪,立时接道:“喔,这么说,你们真见过那件法宝了?” 黄文君一噎。 鲁延平知道他这是落入了对方的言语陷阱,暗叹一声,望向清和真人:“还请真人与诸位前辈主持公道。” 修真者强者为王,哪里来的公道,他如此说,不过是想试探一下其他人的态度罢了。 青古门忘了,自己觊觎镜海派数千年积攒下来的法宝丹药,别人又怎么见得他们独吞? 果不其然。 天衍宗霞明真人轻咳一声:“台长老,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太过?既然说好斗法,那便以斗法决胜负,其它旧事,就勿要牵扯了罢。” 清和真人也宽慰道:“鲁掌门,这位刘修士虽已结丹,不过结丹未久,道心不稳,实力相去不远,贵派的筑基期修士亦可与之一战,未必没有机会。” 鲁延平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台慈方与刘敏的脸色却难看起来。 尤其是刘敏,先前为了能够在短时间内结丹,他用了大量灵药来提升修为,当时没觉得怎样,近一段时间内,后遗症开始渐渐显露出来,几次修炼期间,也差点走火入魔。可他本以为此事情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上玄宗掌教竟如此厉害,只看了他几眼,便一语道破。 李竹书微微一笑:“两位前辈所言甚是。” 论实力,万山门还排在青古门之后,所以李竹书奉师命而来,并不贸然出头,只是跟着看戏。 “既然如此,那我便没有异议了。”鲁延平颔首道,又侧头低声道,“张显,这场你上。”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此番斗法,镜海派这边三人,鲁延平本人为筑基后期,已臻圆满,张显也是筑基后期,只有周印实力最低,是筑基中期。 周印赢的希望最小,所以原本这一场,对上结丹初期修士,很可能稳输不赢的,让周印上,则再好不过。 但是鲁延平想得更多。 一来这第一场,在众目睽睽,诸多大宗门面前,就算是输,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否则两者差距太大,周印输了事小,镜海派颜面扫地事大,小门派也有小门派的尊严,即便迄今为止都出于弱势,鲁延平也不愿意再丢人。 二来是因为方才清和真人的话,对上刘敏,如果发挥得好,未必没有胜算,而张显,可以称得上是这一代镜海派中的佼佼者了。 张显应了一声,缓步走至场地中央,朝刘敏遥遥拱手。 台慈方微微一哼,算是默许了。 清和真人道:“好,两位道友,请罢。” 刘敏身形一闪,人已到了张显面前。 “多有得罪!” 张显袍袖一卷,紫阳剑陡现手中,剑身红光若隐若现,随着他将剑刺向对方,红光乍然大涨,化为星火,剑尖所指之处,火焰朵朵而起,很快汇聚成稠密的火雨,铺天盖地落向刘敏,若非后者有护身结界,只怕此刻已经被燃成灰烬。 雕虫小技也敢来卖弄。刘敏嘴角勾起不屑的弧度,拇指食指相捏为诀,右手一翻,周身旋风顿起,手中羽扇将火雨悉数扇了回去。 “焚天扇。”鲁延平轻轻道,坐直了身体。 张显不慌不忙,剑划了个半圆,身形随之往后飘。 那个半圆渐渐扩大,衍生成一道水帘,泼天火雨浇灌上去,自然统统熄灭。 在场诸人咦了一声,神色从漫不经心,到渐渐认真观看起来。 “张师兄竟是水火双灵根?”贺芸也低呼一声。 双灵根不如单灵根,但如果双灵根中的属性是五行相生,则事半功倍,但张显恰恰相反,他的双灵根,却是相克的两种属性,水与火。 俗话说,水火不容。拥有水火双属性的人,一般只会选择其中一种进行深入修炼,但张显不仅将两种属性的法术都结合起来,而且已经达到了娴熟运用的地步。 照如此看来,对方虽是结丹修士,确实也并非全无胜算。 刘敏脸色微变,朝他丢出几张黑色符箓。 轻飘飘的符纸被焚天扇一扇,如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倏然停在半空,围绕着张显,成为一个奇特的符箓阵型。 张显食中二指并拢,顺着剑身滑向剑尖,嘴唇张阖,默念口诀。 符箓形成一道风墙,将他困在中央,隐隐挟带着咆哮之声,仿佛野兽将欲出笼。 黑风之中,渐渐浮现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兽首,向张显猛地扑了过去,森森白獠,血盆大口,择人欲噬。 张显手中紫阳剑脱手而出,从兽首额头正正穿了过去,黑风被剑光打散,很快又凝聚起来,狰狞兽首低咆一声,越发张狂,周遭风势突起,将张显重重裹住。 紫阳剑在半空拐了个弯,又从兽首后面绕了过来,紫火浮动,如破空裂雷,声势惊人。 张显这招御剑之术,乃是剑修在筑基中期之后才能学习的法术,练到至高境界,剑亦有灵,剑灵成为主人的另一个□,从心所欲,制敌于千里之外,不比任何一件法宝差,当年剑仙玄英,为救故人,一夜之间连伤十三名结丹修士,手中聚气成剑,无须凭借任何外力,已到了剑修的出神入化之境,在他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剑修能够如他一般,世人于是渐渐看轻剑修,剑修也随之没落。 眼下张显已经将一把紫阳剑用得炉火纯青,手指凭空引动,剑便随之攻击转向,毫无迟滞,只不过因为刘敏的修为摆在那儿,且他手中焚天扇也不是凡物,所以局面一时坚持不下,难分胜负。 刘敏因奉师命,一心一意要张显输得难看,便用上了八九分灵力,将那股黑风操控得如铜墙铁壁一般,死死裹住张显,且越收越紧,黑风凝聚的兽首跟着盘踞而起,偷了个空隙,朝张显当头咬下。 张显有点急了,他咬破手指,以血在掌心画了一道烽火燎原符,正好打在扑面而来的兽首额头上,火焰轰然四起,猛兽嘶吼一声往上窜去,伴随着黑风消散在空中。 刘敏等的就是这一刻。 修士斗法,往往转瞬即可夺命,所以他没有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焚天扇挥了两下,黑风化作无形绳索平地而起,紧紧缠住张显双足,又将青、黑、灰三色符箓抛至半空,焚天扇顺势而起,三张符咒接触到扇底余风,瞬间化作三色龙首,后缀轻烟化成的龙身,从三个方向扑向张显。 张显满头大汗,顾不上双足无法自由活动,紫阳剑从头顶飞出,半空斩落一个龙头,龙头化作符纸碎片掉落下来,另外两个龙头来势丝毫未减,紫阳剑却已经来不及阻挡了。 鲁延平腾地站起来。 身后镜海派弟子个个看得紧张万分,还有几个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每个人都觉得张显这次死定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束五色光芒骤然闪现,两个龙头被生生裹住,嗤的微响,化作轻烟符纸,消散而去。 救了张显的五色光芒倏然飞起,直直钻入清和真人袍袖之中。 在场没有人看清他刚才究竟用了什么法宝。 “既是在此地斗法,那便点到即止,还是不要伤了和气的好。” 清和拢袖微笑,仙风道骨。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没有毛团比较枯燥?木有办法拉,这毕竟是修真文,不是毛团个人秀╮(╯﹏╰)╭ 毛团:强烈要求出场,偶不开口就行了啦啦啦~ 周印:镜海派没见过蛊鸢,还能被糊弄过去,你当那些大宗门的人是傻子? 毛团:哦哦哦小印印你说镜海派的人是傻子! 周印:…… 32、第32章 清和真人肯出手,鲁延平自然松了口气。 “多谢真人援手。” “鲁掌门客气了,这场比试,是青古门道友获胜。”清和真人道。 张显死里逃生,大汗淋漓,面色苍白,有点回不过神来,还是黄文君上前拉了他一把,将人半拽半扶地带回来。 台慈方对清和真人的插手很不满意,但既然己方赢了,他也懒得多说什么。 “霜姬。” “弟子在。” “这场斗法,由你去吧。” 男尊女卑的太初大陆,女子大多在家相夫教子,一辈子足不出户,行走江湖的女子很少,踏入修仙之路的女修士就更少。 林霜姬人如其名,肤色欺霜赛雪,胜似白玉,长发梳成望仙髻,鬓边金钗上的双飞蓝蝶颤颤欲动,一下子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不知镜海剑派要让哪位道友出战?” 她行止娴静,连说话亦是温婉动人,浑不似青古门其他人那般咄咄之势。 鲁延平起身:“鲁某不才,愿与林姑娘切磋一番。” 两人俱是筑基后期,实力相当,林霜姬仔细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笑道:“请罢。” 镜海派已经输不起另一场,鲁延平打定主意先发制人,速战速决,飞虹剑一出手,便化作千万道剑光,剑光之中,仿佛又藏着一把把更小的剑,如雷霆万钧震江海,去势难挡,又似墙边伸手折梅,十拿九稳,所有剑光凝聚在一起,形成一道密集的圆形剑阵,朝林霜姬飞掠而去。 林霜姬大吃一惊,没想到鲁延平动作如此之快,攻势如此迅猛,原先仅有的一点小觑之心也尽数除去,连忙祭出自己的法宝玲珑刺。 玲珑刺一如其名,玲珑如簪,不盈一握,可随主人心意变化大小,林霜姬不退反进,脚下凌空而起,迎着剑阵,双手玲珑刺插入剑光,往两边分开。 漫天剑光仿佛被玲珑刺的威力所慑,稍稍黯淡了一些,林霜姬默念口诀,玲珑刺周身泛起淡淡白光。 剑阵被玲珑刺这一分,威势骤然大减,剑光逐渐变弱,林霜姬破了剑阵,去势却不停,挟着玲珑刺往鲁延平飞掠过去。 却听得耳后一声尖锐细响,她心头一惊,只来得及侧身扭腰,飞虹剑擦着她的脖颈堪堪飞过,细腻如玉的肌肤上随即留下一道血痕。 这才是飞虹剑真身。 刚才诸多剑光,不过是剑影□,找不出真正的剑,破解了剑阵也无济于事。 千剑幻阵,是剑修的高阶法术,虽然鲁延平不过筑基修为,但他那把飞虹剑,是镜海派历代掌门法宝,加上这个法术经过前代掌门邹景元改良,威力虽然减弱了一些,但也更适合筑基修士使用,并不会因为越阶而遭到反噬。 林霜姬摸了摸脖子,湿腻腥膻,血从伤口冒出来,染红了洁白的衣领。 “我输了。”她面色惨淡,却不失风度。 “承让。”飞虹剑入手,鲁延平回礼。 在场其他人乐得看青古门吃瘪,见状都纷纷露出笑容。 原以为镜海剑派寒门小派,即便斗法,可看性也不强,如今看来,虽谈不上惊才绝艳,可也绝不至于平庸无趣,就前两场的表现来看,并不比那些大宗门的人差。 相形之下,台慈方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连林霜姬回去落座,他也没拿正眼看一下。 清和真人还是那一派宗师风范:“既然如此,那便开始第三场吧。” 台慈方那边,有个人站了起来。 对方身材高大,眼神凌厉,一袭青色袍子,盖不住周身气势。 “在下青古门魏弈长,愿向贵派讨教。” 周印起身。 魏弈长哂笑:“贵派怎么尽出些弱不禁风的病书生!” 周印身形颀长,萧肃如松,当然与弱不禁风这四个字搭不上边,但他不发一言,也没反驳,众人只当他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黄文君小声问贺芸:“阿印才筑基中期,对方已是筑基后期,没问题吧?” 贺芸也忧心忡忡:“不晓得,希望阿印能赢吧。” 连他们都没有信心,鲁延平更不用说,心中天平不断地左右摇摆,一面是后悔让周印参加如此重要,关乎门派存亡的斗法,一面又暗暗安慰自己,在如今人才凋零的镜海派,周印的冷静和应变,恰恰是其他修士所欠缺的,未尝没有赢的机会,从紫霞落影灯到妖兽女悦的两次事件,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自己不必妄自菲薄。 周印不可能也没兴趣体会别人的心理活动,魏弈长充分吸取了前一场的教训,一上来便先发制人,用了杀招。 甚至不待周印站定,他便亮出鬼罗旗,双手一翻,旗子瞬间变作八面颜色的小旗,分八个方位,插入周印脚边不远处,旗杆入土过半,稳稳地插在地上。 周印反应也不慢,随即飞身后退,想越过旗子围起的结界,却发现身体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墙体阻住,四面环绕,困在其中。 魏弈长张口吐字:“坤!” 乾者天,坤者地。 其中一面青色小旗瞬间化作几根粗壮荆棘破土而出,飞速朝周印脚踝缠绕而去。 灵隐剑灌注灵力,霞光隐隐,砍在那些荆棘上,却是无济于事。 他脚步微移,避开疯狂生长的荆棘,便又听魏弈长吐出一个字。 “兑!” 脚下砖石蓦地化作泥沼,双足微微陷了下去,他抬起右脚,却发现左脚陷得更深。 而那头荆棘已经缠绕上来,紧紧缚住他的脚踝,根茎上的尖刺瞬间穿透鞋袜,刺入肌肤。 一阵刺痛,甚至能感觉到血从伤口流了出来。 灵隐剑手中飞出,周印默念口诀,剑身挟着凌厉寒气刺入荆棘。 嗤的一声,荆棘被剑气砍断,碎裂开来。 然而脚下的泥沼一点点往下陷,已经没过周印的脚踝。 此时从他身后的沼泽中,又伸出两根成人手臂粗细的荆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小腿缠绕而上,衣裳瞬间被尖刺划破,点点腥红浸透布料。 灵隐剑倏地飞了起来,寒气挟着灵力掠过之处,数根荆棘化为齑粉,但只要沼泽还在,荆棘便能从里头源源不断生长出来,斩之不尽,杀之不绝。 周印的灵隐剑只有一把,顾此失彼,一旦将精力花费在应付对方的攻击上,就没法再分神去进攻,再者修士的灵力是有限的,灵力耗尽,斗法也就输了。 魏弈长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 镜海派这边,贺芸看得十分紧张:“这可怎么办?” 黄文君摇摇头,一筹莫展。 鲁延平暗叹一声,心道大势已去,做好了输掉一切的准备了。 那头新生的荆棘越长越快,这边刚刚斩掉一些,那头已经有些缠至周印腰际,衣裳上血迹斑斑,显然都是被荆棘刺伤的伤口。 魏弈长淡淡道:“你若不认输,那些东西只会不断往上长,最后把你整个人都包裹在里头,无须我说,你应该也能想象到那滋味如何了。” 周印不置可否,灵隐剑依旧凌空斩着荆棘,他手腕一翻,右手执洗天笔,在左手掌心画了一道符箓,然后无视荆棘缠身的痛楚,弯下腰将符箓印在沼泽地上,沼泽微微晃动,稠密泥泞渐渐变得稀薄,周印趁机将身上荆棘斩断,凌空一跃,双脚轻而易举地从沼泽中□。 魏弈长咦了一声,面露惊讶。 周印手上未停,洗天笔画了几笔,一道水箭不知从何处而来,往魏弈长背心正正掠去,若被打中,只怕得当场吐血,仓促之间,魏弈长忙往一旁飞掠闪避,但他原本需要凝神聚气才能发挥作用的法术也随之被打散,沼泽、荆棘,甚至是在周印周身筑起结界屏障都消失不见。 倒是小瞧了你!魏弈长暗自冷笑,看着周印凭空画符,虽然觉得对方已经黔驴技穷,但为了速战速决,他依旧发动了八卦阵的剩余阵势。 “离!” 八卦之中,离对火。 火焰轰的一声,在周印熊熊燃起。 魏弈长随即打出几张上面附着疾火诀的符文,[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火势越发猛烈起来,就在周印头顶见方的天空,跟着下起火雨,企图从四面八方,将周印困死在里头。 火生土,既无水,看你如何灭火,不求饶,就等着被烧死吧! 火借着风势烧得猛烈,只看得到火光中人影憧憧,却看不清周印究竟如何。 魏弈长手中符文源源不断地打出去,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太卑鄙了,不是斗法么,难道要闹出人命不成?!” 黄文君便要拍案而起,却被鲁延平按住。 “你作什么!” “让他停下来,阿印要被烧死了!” “既是斗法,技不如人,生死自理,作为修士,早该有此觉悟,周印还没认输,便是斗法还没结束,你慌什么,坐下!”鲁延平厉声喝道。 黄文君咬咬牙,站着没动,却也没再冲上去。 旁边贺芸等众人,担忧之情,不比他少,可正因为他们知道鲁延平说得不错,所以才强忍着没过去。 台慈方呵呵一笑:“鲁掌门真是深明大义,眼看着贵派弟子就要死在你眼前,还能如此淡定自若,着实令人钦佩!” 鲁延平铁青着脸没有答话。 清和真人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争执,还是安坐那里,一派云淡风轻的微笑。 这边台慈方话未落音,那头天空忽而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作响,少顷则倾盆大雨浇灌而下,在场修士连忙筑起护身结界,以免被雨淋湿,但魏弈长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发现自己抽出一点灵力筑起的结界,竟然抵挡不住雨势从天而降,不仅把自己淋了个透心凉,还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企图困死对方的火势都给破坏了。 熊熊火焰渐渐小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用出八卦阵,便见灵隐剑从火中飞了出来,来势汹涌,若惊鸿穿柳,又似无常索魂。 魏弈长睁大眼睛,往左闪避,鬼罗旗也掷了出去,却落了个空,直直插入地上。 不好,是幻影! 一剑分而为二,两剑分而为四。 天地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泼天雨点打在地上,响声惊彻天地,阻碍了他对剑势的判断,只觉得背后一凉,尚来不及召回鬼罗旗,肩胛处已经被灵隐剑穿过。 魏弈长喷出一口血,跪倒在地上,伤口冰寒彻骨,禁不住发抖。 灵隐剑一招得手,复又飞回它的主人手中。 火焰彻底熄灭下来,众人看到周印将剑尖拄着地面,同样浑身湿透,遍布伤口,却似乎毫不觉得自己狼狈,只是面色漠然,看着倒在地上的魏弈长。 “你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很多名字源于大家的友情赞助,在此表示感谢,还有其它很多,以后也会陆续用到的! 跟大家说个事情,我明天要出门,历时一个多月左右,在外有事要做,而且上网不便,当然期间不会不更,不过日更要变成隔日更,直到我回来为止。所以下一更的时间就是12日的晚上7点了,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来,毛团,出来给大家卖个萌。 毛团:滚!=皿=【转身对着周印:亲~亲~哦~~*^_^* 周印:…… 33、第33章 随着他话刚落音,雨过天晴,云开见日,又是一片晏然。 镜海派弟子个个喜形于色。 原本不抱希望,谁知却有意外惊喜,鲁延平同样大为高兴。 清和真人微微一笑,望向周印:“道友,鹧鸪湖的水可还好用?” 周印道:“还行。” 旁人都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惟独周印一清二楚,刚才那场倾盆大雨,非是凭空引来,而是借自灵寿宫旁边那个鹧鸪湖里的水。 高阶修士自然可以呼风唤雨,不在话下,但周印现在修为不够,匆促之间不可能引来雷云,还是这么大的一片雨,自然需要借势。不过旁人不察,很容易被蒙蔽过去,像鲁延平甚至台慈方他们,就没看出其中的奥妙,清和真人倒是一清二楚,却并没有说什么。 本来吧,两人斗法,就是各出奇招,周印这一下,可算是神来之笔,别人纵然不是心服口服,倒也无话可说。 清和闻言,笑意更深,对青古门的人道:“这一回,是镜海派的道友获胜了。” 台慈方的脸色十分难看,原本此行,他就想着定是十拿九稳,虽然上玄宗在旁虎视眈眈,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可能公然帮着镜海派,谁知一波三折,变故忽起,一个弱小的镜海派竟生生反败为胜。 他闷哼一声,站了起来。 “那我就要先恭贺真人了,上玄宗渔翁得利,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镜海派收入囊中,真是可喜可贺!” 清和真人似乎听不出他的讥讽,笑道:“青古门愿意放□段,派出门中实力相当的修士与之斗法,如此气量,也令我等同道中人钦佩之至!” 台慈方没接话,脸色方才略略好看了点。 便听得清和真人续道:“今日趁着诸位道友在此,清和想请各位作个见证。既然镜海派获胜,便当由镜海派自行决定去留,我上玄宗绝无恃强凌弱,趁火打劫之心。” 众人俱都惊讶起来。 鲁延平更是一愣。 按照约定,若镜海派胜出,青古门不能再找借口吞并,此事不了了之,但是他当初曾与清和道人说过,假使镜海派胜,便举派归附上玄宗,以示诚意。 就算原本还有一丝不甘,经过这次斗法,鲁延平也已经很清楚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保住一个门派,今日有青古门,难保明日没有其它门派心生觊觎。 最好的办法,就是主动退位让贤,依附一个强大到没有人敢轻易侵犯的宗门,才是对镜海派所有人最好的交代,否则,别说那些灵石丹药了,即便是他们这些人的性命,也未必能够保全。 心下有了计较,他深吸了口气,起身拱手:“真人胸襟广阔,令晚辈佩服,只是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既然有言在先,晚辈便不会反悔,愿举派依附上玄宗,但凭真人吩咐。” 所有人都望向清和,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 清和真人沉默半晌。“鲁掌门心意已定?” 鲁延平道:“此意已绝,定不反悔。” “那贵派的丹药灵脉呢?” “一切听凭真人处置。” 清和真人望着他,神色平和,又带了一丝悲悯,仿佛明白他的苦衷,轻叹口气,道:“罢了,既是如此,从今往后,镜海派弟子悉数归我上玄宗门下,至于镜海派的灵石丹药等物,命人清点之后,便会各分出一份,送往各派,以酬谢今日诸位劳苦,赴上玄宗之邀,在此观战见证。” 这一下,不单是其他宗门的人,就连台慈方也大吃一惊,转头盯着清和。 镜海派弟子也就罢了,连他们的掌门都不过筑基期修为,各大宗门哪里稀罕,但是灵石丹药就不同了,镜海派也曾辉煌过,数千年传承下来,这些东西必然不少,足够让其他门派眼红的,但原本唾手可得的好处,清和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转手就分给其他人,先不提分多分少,单这份姿态,就已经让其他人意外而又惊喜。 原想着过来看戏而已,没想到还有好处分。 天衍宗霞明长老当先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上玄宗这份胸怀,当真令人佩服,如此,天衍宗就却之不恭了!” 竟连客气推让两句也省了。 天衍宗如此说,李竹书也随之道:“那我便代万山门谢过真人了!” 清和真人笑眯眯:“既然都是同道,好处均沾,也是应该的,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台慈方恨得牙齿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他本还打算趁着上玄宗独得好处,撩拨其他各派的不满情绪,谁知清和这老狐狸一转眼就舍得把好处让出去,这下子无论自己说什么,别人哪里还会当回事。 “真人好算计啊!”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清和继续微笑,当听不见,涵养绝佳。 属于镜海派的东西当着自己的面被决定去留,鲁延平却没法说什么,他默默站在那里,连同其他面色黯然的镜海派弟子一道,都没说话。 所幸清和似乎很快发现鲁延平等人的窘境,吩咐余舟带他们下去歇息。 歇息的地方在主峰灵寿宫自德殿后面的小院,是专门用来招待外客的,鲁延平带来的人不少,不过小院宽敞,每人一间客房,还绰绰有余。 周印没受什么内伤,但外伤却不轻,方才在魏弈长的八卦阵中被荆棘所伤,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痕不少,有些还在流血,衣裳弄脏了不说,还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拿了金创药敷上伤口止血,又跟负责料理外客起居的小童要了一大桶热水,便脱去衣裳,用汗巾在水里拧干,避开伤口,擦洗身体。 外头传来风风火火的脚步声,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黄文君风风火火走进来。“阿印!” 周印:“……” 声音戛然而止,黄文君陡然咳了好几下。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但里头若隐若现,还是能看个七八分。 “……对不住,咳咳,我没想到,你慢洗,慢洗!” 门重新被关上,力道之大,差点报废。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敲门,这会儿斯文多了。 “阿印,你在里面吗,我来给你送药的。”是贺芸。 周印:“我在洗澡。” 外头沉寂了好久,才又听见她道,“那我把药放在门口,你待会出来自己拿吧。” 周印低头,继续默默擦拭。 片刻不到,叩门声复又响起。 轻巧而有节奏,斯文有礼。 只不过周印还没来得及应声,门又被推开。 “周师弟?”鲁延平看了看,见屋里没人,还觉得奇怪,一转头,哑然。 周印光着上身,已经穿上了裤子。 鲁延平有点尴尬:“我来的不是时候?” 周印面无表情:“反正也不多你一个。” 鲁延平:“???” 周印重新上好药,一边套上中衣,:“什么事?” 鲁延平勉强一笑,神思不属地坐下:“没事,就是到处走走,过来看看。” 其实就是心情不好,想找人说废话吧。 周印面瘫状想着,继续穿衣。 果不其然,过了须臾,便听鲁延平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竟成了镜海派的最后一代掌门,将来百年之后,不知有何颜面去见先师和历代祖师爷!” 周印:“陨落了就是灰飞烟灭,一般不会有魂魄残存的,你想见也见不到。” 鲁延平苦笑:“你说大家不会怪我吧?” 周印:“他们能成为上玄宗弟子,会比作为镜海派弟子来得高兴。” 鲁延平:“但我于心有愧,毕竟镜海派是在我手上葬送的。” 周印哦了一声:“那你可以到他们牌位前自杀谢罪。” 鲁延平终于恼羞成怒:“周印,你安慰我一下会死吗?!” 周印:“安慰这种东西只是自欺欺人,你心里好受,不代表结果能改变。” 鲁延平扶额呻吟:“我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想到来找你的!” 周印挑眉不语,走向床榻。 鲁延平:“你想干嘛?” 周印:“打坐养神。” 鲁延平终于默默败退。 斗法完毕,其余各派的人相继启程归去,因张显和周印受伤,清和真人便挽留他们多住几天,一来以示亲近之意,二来是为了接纳镜海派的事宜。 灵石丹药好分配,但凡修士,自然人人抢着要,但人不是东西,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上玄宗作为大陆第一大宗门,并不缺弟子,尤其是资质好的弟子,而镜海派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其余皆是平庸之辈,看在镜海派把所有的东西都贡献出来的份上,上玄宗也不可能过河拆桥,但是清和真人想说服上玄宗其余六峰收人,还是有点难度。 所以眼下他为了此事,特意将六峰峰主召集到一块。 然而人人想象中肃穆庄严的上玄宗七峰议事,其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最起码,清和真人就觉得很头疼。 以往没什么紧要大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喊他们过来的。 那纯粹是没事找事。 他抱着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的主意,先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末了道:“我忙于宗门事务,天枢峰也已有很多年未曾有新进弟子了,以往都是由你们自行筛选,如今却也要麻烦诸位师兄弟,帮忙将这批镜海派弟子收入门下了。” “清和师兄,区区几个小派弟子,随便一人几个,收了就是,不过依我看,他们的资质也好不到哪里去,用不着与我上玄宗弟子一般对待!” 说话的是上玄宗开阳峰峰主清微,他脾气最是急躁,所以最先开口。 他一说话,清和真人就知道坏了。 果然,这边刚停,那头便见一个服饰古怪,妆容妖冶的男人懒洋洋道:“清微师兄,你这抢话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虽说从小没爹没娘,可咱们也有师父教养啊。” 清微大怒:“秋闲云,你这不男不女的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先去照照镜子再说吧,不开口说话,别人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秋闲云抛了个媚眼:“我是男是女,师兄试试不就知道了?” 六峰峰主与清和真人同出一门,用的都是清字辈道号,只有天权峰主秋闲云特立独行,虽有道号清恒,却都以本名自称。 清微呸了一声:“倒贴我都没兴趣!” 这头两人在吵架,那边天璇峰清玄和天玑峰清言二人,拿着本医书,在小声争论,压根把其他人当不存在。 瑶光峰清元是个修炼狂,每次有事几乎都在闭关,这次理所当然又是缺席。 只有玉衡峰主清莹坐在那里,神色认真地听着他说话。 又来了。 清和真人无声叹气,人人都觉得他这个掌教当得风光,其中辛酸又有谁能知晓,摊上这么一帮性格各异的师兄弟,这个掌教实在劳心又劳力。 清莹沉吟片刻,道:“清和师兄,如若你那边不方便,就把人送到我这边来吧,不过玉衡峰弟子也不少,听说镜海剑派足有几百号人,只怕我这边也没法悉数接纳。” 比起其他人,清莹已经非常靠谱了。 清和真人感动地想着,一边道:“清莹师妹真是善体人意,此事可大可小,还需从长计议,像方才清微师弟所言,把两派弟子区别对待,却是万万不可,怎么说人家也是拿着灵石丹药来投靠的,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做得过了,有损上玄宗的名声。” 清微皱起眉头,却也没有再抢话。 秋闲云捋着头发,也没吱声。 清莹蹙眉道:“但镜海剑派,除了少数几人,只怕其他弟子资质寻常而已,若是一股脑接收进来,门中难免有人不服,届时也非好事。” 清和真人拈须颔首:“此事,我正有个法子,还要与你们商议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篇耽美修真文,而非起、点的修真文修仙文,一些可以略写的东西,我不会在那里反复浪费章节,还有很多设定,大家看的时候不会太在意,后面也容易忘,需要记住的我就会单独列出来作为提醒,反正这些是不计算收费的,至于个别人表示作者有话说废话太多,设定罗嗦,又或者说喜欢看详细设定,但是这篇文又不能满足的话,这种意见我就忽略了,因为毕竟要照顾大多数人的利益。如有不便,敬请谅解。 34、第34章 三日之后,鲁延平等人被告知:凡原先筑基期以上的弟子,由上玄宗各峰挑选,可直接成为内门弟子,而筑基以下的,则需从外门弟子做起,再看情形考察晋升,如果不愿意留下来,也可以自行决定,或改投别派,或成为散修。 鲁延平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对这个结果倒不是太难接受,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黄文君他们虽然能一跃成为上玄宗弟子,却不知被分配到哪一峰,更觉自己前途茫茫,一时忐忑难安,暂且按下不提。 又过了几日,鲁延平辞别清和真人,带着人先行回去,随同的还有上玄宗余舟等几人,既是帮忙整顿镜海派内务,也是为归附上玄宗作准备。 鲁延平本以为陈、吴两个长老会利用他不在的时候整点幺蛾子出来,结果竟是异常平静,听留守的弟子说,那两人一直待在后山自己的洞府里,也没出来过。 留守的一干弟子听说掌门回来,俱都出来迎候,刘小宛还是一贯的温婉和顺,只是不时望向周印,欲言又止。 “烦请鲁掌门将丹药灵石等单独整理出来,回头我会建一个传送阵,先将这些东西送至上玄宗,也免得来回奔波。” 余舟说话时,已然多了几分亲近,少了几分先前的矜傲。 鲁延平点点头,又道:“我已非镜海剑派掌门,余道兄不必如此称呼。” 余舟笑了笑:“说得极是,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至于贵派弟子清点,鲁师兄想必熟悉,我就不掺和了,届时哪些人愿意随你到上玄宗的,我们欢迎,如果不愿意留下的,上玄宗也不会勉强。” 趁着众人在议事,刘小宛觑了个空,把周印喊到外面,吞吞吐吐道:“阿印,你托我照顾的那蛊鸢,不见了。” 周印望住她,没搭腔,等下文。 刘小宛踌躇半晌,实话实说。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原本一切还是好好的,虽然妖兽这种东西,在深受其害的镜海剑派,尤其是亲眼见过刘小宛看来,避之唯恐不及,但是蛊鸢只是低阶妖兽,周辰的外形又很具迷惑性,要让人对它心生恐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在刘小宛看来,自己对周辰还是不错的,起码每天都会拿点东西喂它,但她生得好看,每日都会有同门师兄过来献殷勤,有时候陪着去山下的集市买点东西,有时候又去后山看看风月,时日一久,周辰的饭点难免就不那么准时了,吃货毛团饱一顿饥一顿,又没有人管,脾气就上来了。 没有好吃的,没有周印可以撒娇耍赖也就算了,让它觉得最最不能忍受的,是一天天盼啊盼,还是盼不到它最期望的身影。 周印走了很久,久到毛团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被遗弃了。 然后,它悲愤了,爆发了。 装乖什么的,老子不干了! 于是某日,当刘小宛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顿时只觉得天旋地转。 自己攒了很久,珍爱有加的妆奁盒子被打翻,玉钗步摇耳坠等等乱七八糟丢在梳妆台上。 门派里那些偷偷喜欢她的师兄师弟们不时送过来的胭脂水粉,通通散落在地,白的黄的红的混淆在一起,一屋子的香气弥漫,呛得她咳嗽连连。 遭贼了? 这是刘小宛的第一反应。 还是上回那个嫉恨她的刘师姐偷偷潜进来干的好事? 她呆滞地转过脑袋,把目光投向床榻上。 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温软被褥七扭八歪,上面还洒了不少香粉。 一只满头满脸沾满了脂粉的毛团,摊在她的被褥上呼呼大睡,好梦正酣。 刘小宛的世界,彻底崩溃了。 周辰睡得正香,恍惚间好像听到一声尖叫。 迷迷瞪瞪睁开小眼睛,就看见刘小宛面目扭曲地冲过来。 它立马就被吓醒了。 “噫?!——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危机时刻,潜能发挥出来,毛团一蹦三尺高,躲开刘小宛扑过来想抓住它的手,又偷了个空隙,往敞开的大门狂奔夺路而逃,再也没有回头。 刘小宛又急又气,碍着周印的面子,她不能用法术来对付毛团,而且毛团身上还带着周印临走前留下的符印,一般的定身术,隔空取物之类的法术用在它身上都没有效果,可如果不教训一下吧,想到自己香闺被摧残之后的场面,就恨不得呕出一口血,再把那毛团抓了炖汤喝。 她攒了许多年的首饰,脂粉,衣裳…… 刘小宛的内心在默默滴血。 于是所有留守镜海派的弟子们得以看见这样一幕。 一只肥胖滚圆的鸡用异于常鸡的速度在前面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提着剑在后面追。 一人一鸡,无比混乱,无比喜感。 追着追着,不免就累了。 正当刘小宛想停下来歇口气再追,却发现灰鸡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举目四眺,只有草木山石,哪里还有周辰的影子。 等她消了气,冷静下来一想,不免就有点心虚起来。 周印听完来龙去脉。“当时为何不传讯给我?” 刘小宛支支吾吾:“我怕你们在斗法,影响了大事。” 周印嗯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刘小宛忐忑不安:“你干嘛去?” 周印头也不回:“找鸡。” 此时的镜海派,正是人心惶惶之际。 内峰加上外峰,即使是三流门派,也有一两百人,外门弟子就算听到风声,也不会知道得那么详细,如今鲁延平回来,算是正式确认了传言。仓促之间,这些人需要接受自己从镜海派弟子,变成上玄宗弟子这样的消息,又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修为太低,去了备受排挤,如此情境之下,自然人人无心修炼,到处奔走,四下打探消息,仿佛多知道一点,就能多一点保障。 在这样一片混乱中,唯独周印专门往那些人少的地方走。 自己的屋子,没有。 四周黄文君等人的房间,没有。 灶房原该是最受周辰喜欢的,也没有。 不过半日,内峰基本已经被周印翻了一遍。 要么是被人发现之后藏起来了,要么是自己跑到外峰乃至后山去了。 前者可能性不大,周辰虽然因为灵智未开,平日呆呆傻傻,可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只要它会用自己教的隐身术,又没暴露会说人话的事实,一般也不会有人看得上它。 但后者…… 后山延绵开去,就是他们曾经碰见过女悦的镜海山脉。 35、第35章 火红的衣裳在草木之间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踢踢踏踏,娇艳的面容上满是低落。 陈沅芷的心情不大好。 她从小在镜海剑派长大,有一个任自己予取予求的父亲,一帮宠着自己的师兄弟,就像是镜海派的公主一般,被众星捧月,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总有人送到她面前,想做的事情,最后也总有人帮她做好。 但镜海派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在一夜之间,改变了所有的美好。 先是父亲联合吴伯伯与鲁师兄作对,让鲁师兄率领镜海派投入青古门之下。 接着是鲁师兄不愿意,不仅拒绝了父亲的提议,还私底下与上玄宗达成协议,宁愿将门派送给上玄宗,也不愿受父亲的摆布。 先前她为父亲的行为而愤怒,觉得他背弃了镜海派,但是现在,鲁师兄也做了与父亲相似的事情,只不过是换了个对象而已。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她并不觉得上玄宗和青古门有什么不同,一样是仗着强势欺压弱势,如果现在的镜海派也是大陆第一宗门,又有何人敢欺辱? 这样说来,其实父亲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妥,自己先前还对他大吼大叫…… 陈沅芷叹了口气,蹲□,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杂草。 其实她最希望的,是可以像原来那样,大家每天开开心心在一起修炼,什么烦恼也没有。 可是现在…… 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她抬头一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父亲的洞府。 从镜海派外峰到荒无人烟的镜海山脉,中间还要经过一大片后山,历代镜海派长老的洞府皆在于此,为的是可以清静修炼,又可以在门派有事的时候及时相助。 “沅芷,你躲在那里,鬼鬼祟祟作甚!”陈长老一转头便看见她,皱眉道。 旁边还站着另一位长老,吴风。 “我出来随便走走,爹,吴伯伯。”面对最亲近的人,陈沅芷鼓起嘴巴,不自觉地撒娇。 陈长老面色沉凝,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不像以往那样,一看见她就露出疼爱的笑容。 倒是吴长老笑了起来:“陈师弟,你还没有与她说罢?” 陈长老微微皱眉:“你别多事,她是我女儿,我自然是要带走的,如今之势,也容不得我们不走了。” 吴长老问:“东西呢,拿到手了没有?” 陈长老嗯了一声:“那东西周围重重禁制,亏得我警觉,不然就要触动机关了。” 陈沅芷睁大眼睛:“爹,我们要走?去哪里?” 陈长老没说话,吴长老笑眯眯道:“自然是去青古门了,难道还跟着鲁延平他们去上玄宗么?” 陈沅芷大吃一惊:“可,可是,鲁师兄那边,不大好吧……” 到底哪里不妥,她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父亲和吴伯伯这样的行径,偷偷摸摸,不怎么光明正大。 陈长老缓了脸色:“小芷,爹不会害你的,你身份敏感,跟着鲁延平那帮人,他们也不会真心待你,只怕还以为你是我派去的奸细,去了青古门,自有一帮年纪相仿的师兄弟,到时候你就又有朋友了。” 陈沅芷福至心灵,脱口而出:“爹,我们本是镜海派的人,又不是自小在那里长大的,就算去了青古门,人家也不会真心待我们啊!” 陈长老还待说什么,却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周印施施然从山石后步出。 “我不是故意听到的,你们继续。”他看了三人一眼,转身便要走。 “站住!”陈长老冷笑,“既是听到了,不如就留下吧!” 袖子一扬,天蜈轮飞向周印。 镜海派本是剑修,很少用剑以外的东西当法宝,但陈长老这个天蜈轮,是用成千上万条剧毒蜈蚣炼化而成,莫说是寻常人,即便是修真之人被这天蜈轮碰到,也会立时染上剧毒。 “爹!”陈沅芷惊叫一声。 灵隐剑脱手而出,在半空与黑雾相遇,彼此战成一团,但天蜈轮毕竟是万毒之物,很快便连灵隐剑的白色剑光也变得灰暗起来。 那头吴长老一条锁魂绳,狠狠抽向周印的肩膀。 他眉头一皱,不由往前弯了弯腰,灵隐剑少了灵力支撑,从半空掉落下来。 锁魂绳顺势将周印双手朝后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面对女悦时,起码除了周印,还有其他人,而在天枢峰与魏弈长斗法时,两人都是筑基期,周印还能倚靠反应与经验来获胜,但无论他的阅历如何丰富,在两个结丹修士合力的情况下,一个筑基期的人,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 陈长老还要下杀手,陈沅芷却只身挡在周印面前。 “爹,不要!” 陈长老大怒:“你这是作甚,闪开!” 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件件都超过自己的理解范围,陈沅芷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什么时候作为镜海派长老的父亲,竟然要对自己门下的弟子下杀手。 “你不能杀他!”陈沅芷喊道。 吴长老笑道:“怎么,贤侄女,平日也没见你与他走得近,怎么突然念起同门之谊了,莫不是瞧他长得俊,看上他了?” 陈沅芷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爹,不管怎样,这个人杀不得,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陈重觉得自己这一生做得最错的第一件事,就是入了镜海剑派。 第二件错事,就是在鲁延平当上掌门的时候,没有联合吴风先把他杀了了事。 第三件错事,就是养了一个胳膊往外拐的女儿。 眼下,这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儿,就站在他面前,宁愿护着别人,也要和他作对。 他目光一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个人刚才听到我们的事情,放了他走,他转头就会去告诉鲁延平!” 天地明证,周印真没告密的兴趣,他不过是为了寻找周辰,路过这里,碰巧倒霉了而已,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说什么都是枉然,他索性闭口不语。 陈沅芷道:“那我在这里守着他,等你们走了,我再放了他,好不好?” 话未落音,陈重手指一动,她已然被定住,动弹不得。 陈重转头看着吴风:“你还不动手!” 吴风呵呵一笑:“其实我倒有一个主意,这小子可以暂且留着。” 陈重:“留着他作甚,夜长梦多!” 吴风:“这小子一身筑基修为,杀了可惜,眼看着你我寿元将尽,虽说青古门那边有上品灵药助我们渡过结丹期的关卡,可毕竟东西没到手,谁也说不准,有这小子在说,必要时,倒可吸了他一身修为,怎么说也能拖延个几年。” 陈沅芷瞪大了眼,无法置信这种夺人修为,只有魔修才会用的阴损招数,竟是从自小疼爱她的吴长老口中说出来。 陈重沉吟片刻,同意了:“也好,那就把人一道带上吧。” “爹!……”陈沅芷颤巍巍喊道。 “贤侄女,一直忘了告诉你,”吴长老笑眯眯,“陈师弟不是你亲爹,你在襁褓中被遗弃,是他在镜海山下捡到你,把你带回来养的。所以,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若是一会儿你偷空逃跑,去给鲁延平他们通风报信,可就别怪你爹和吴伯伯手下不留情了。” 陈沅芷顿如五雷轰顶,脸色惨白。 “爹?”她望向陈重,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吴伯伯,他说的不是真的罢?” 陈重没有瞧她,更没有像从前那样笑着哄她,只转了头对吴风道,“事不宜迟,走吧!” 纵然内心一直叫嚣着吴伯伯不过是在骗她,但父亲的反应却让陈沅芷心头顿时凉了半截,她一反常态没有大哭大闹,连一路被带下山,也没再开口说过话。 青古门在南句境内,而安阳如今已属东岳,所以从镜海派出发,需要穿越国境,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 陈、吴二人要过去倒不难,但现在身怀至宝,还多带了两个人,为了掩人耳目,便先趁着镜海派的人还没发现镇派法宝失踪前,先将周印二人带下山,然后又换了衣裳,买了一辆马车,像寻常人那样赶着马车一路西行,往青古门而去。 周印和陈沅芷被施了定身术坐在马车里,却并不妨碍他们说话,因为马车四周被下了禁制,即便他们大喊大叫,声音也传不出去。 只不过一个沉默寡言,懒得说话,一个满腹心事,神容黯淡,即使不施禁制,他们也没那个心情叫喊。 陈沅芷哭了半天,累极睡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下车轱辘还在滚动,马车犹未停下。 她一开口,声音嘶哑,不复往时的颐指气使。“我们这是出了东岳了?” “还没。” “你,你找个机会逃了罢!”陈沅芷想了想,低声道。 周印没说话。 如何逃? 吴风和陈重不是刚刚结丹的修士,而是已臻金丹后期,只差一线,便可晋阶元婴的高手,在他们面前,周印毫无胜算,更别说两人为了不引起注意,特意装扮成普通人,专门往那些人多的县城里走,大隐隐于市,这样一来,遇见修真者的机会反而少了。 照理说,镜海派除了他们两个,没有人修为比他们更高,吴风二人不该小心成这样,但从之前的对话来看,两人似乎是从镜海派带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必是担心上玄宗会因此插手,才如此步步为营。 周印:“他们从镜海派带了什么出来?” 陈沅芷本想说不知,忽而灵光一闪,心说莫非是那件东西。 “我曾听我爹,”她想起自己的身世,顿了顿,才续道,“听他说过,镜海派中有一件镇派之宝,是当年剑仙玄英留下的,名叫玉灵犀。若在月圆之夜将其浸入水中,可令清水化为甘露,即便是身中剧毒,也能转危为安,不过如果甘露放置超过两个时辰,又会自动还原成清水,端的是神奇无比。” 周印沉吟不语,这件玉灵犀他也曾听说过,在前世自己还未陨落前,此物就已被镜海派奉为至宝,但解毒这个功能,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因为修真人本身灵力护体,自可避过一般的毒性,若真需要用到玉灵犀解毒的地步,还得等一个月圆之夜,只怕没等清水变成甘露,人就已经死了。除非玉灵犀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作用,镜海派秘不外宣…… 陈沅芷见他神色淡然,一点也没有即将赴死的伤心,不由有些奇异,连带着对自己身世的感伤也淡了一些,又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连带着对周印的同情和亲近也多了几分。 “等一会儿到了投宿的客栈,我找个机会,让他们解开你的定身术,然后你赶紧跑罢,能跑多远就跑多远!”陈沅芷说罢,低了头苦笑,“怎么说,怎么说他都是我爹,总该还念着几分旧情的吧!” 周印道:“不用了。” 若对方现在只有一个人,还有点成功的可能性,没有六成以上的把握,除了打草惊蛇,就是送死。他估摸着,在他们到达青古门之前,自己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陈沅芷急了,完全没想到那么多:“你怎的这般死脑筋!” 话刚说完,马车停住,外头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俨然闹市之中。 36、第36章 投宿客栈,自然要下马车,吴风解了两人的定身术,却用锁魂绳先将周印一只手腕锁住。 锁魂绳可以随着主人心意或开或解,周印一手系着锁魂绳,只要吴风还活着,人就跑不掉,但在别人看来,跟在吴风和陈重后面的周印,只像是跟着长辈出门的年轻人,瞧不出任何异样。 吴风要了三间上房,自己与陈重各一间,为了方便看管,将周印和陈沅芷关在一间里,也无须端菜送饭,左右是修仙之人,一颗辟谷丹足可搞定。 陈重倒没有拘着陈沅芷,虽然下了禁制让她无法使用法术,却没有像周印一样限制行动自由。平心而论,纵然利益当头,陈沅芷与他诸般作对,但他对这个女儿还是有感情的,刚才一路将她施了定身术,只是不希望她大哭大闹引来追兵,也存着让她冷静一下,知道谁对她更好的心思。 “小芷,你乖乖听爹的话,到了青古门,只会比在镜海派更好的日子,如今镜海派要并入上玄宗,就更容不下我们了。”他语重心长道。 陈沅芷沉默半晌:“爹,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吧。” “玉灵犀,是不是被你……拿了?”她本想说偷,顿了顿,还是换了个字眼。 陈重变了脸色:“谁和你说的?” 陈沅芷道:“刚才我听见你和吴伯伯说拿了东西,这一路又提心吊胆,难道不是玉灵犀吗?你拿了玉灵犀,是要以此献给青古门吗?” 陈重道:“你不用知道太多,你只须记得,爹不会害你就行了。” 陈沅芷咬了咬下唇:“爹,把东西还回去吧!那可是镜海派镇派之宝,没了这东西,你让鲁师兄如此自处,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们说不定都没有发现,你还是镜海派的长老!”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却是吴风一脚迈进房间:“贤侄女,你爹将你宠过头了,导致你满脑子天真的想法,我们既然出来,就没存折要回去的想法,你爹念着旧情将你带了出来,你也要好好孝顺他才是。” 陈沅芷垂下头,没有说话。自从变故之后,她发现自己身边的人都变得很陌生,尤其是这个吴伯伯,从前对她是何等慈霭可亲,如今说话却也句句绵里藏针,让她十分不舒坦。 周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见他们话,更无一点兴趣。 眼见女儿冥顽不灵,还一门心思想劝他回镜海剑派,陈重也渐渐失去耐心,撂下一句话:“总而言之,不管你怎么想,最好别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否则就别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说罢拂袖而去。 吴风没有跟出去,反倒坐了下来,笑容和蔼:“贤侄女,你听吴伯父一句劝,你这等容貌,待在镜海派,实在是糟蹋了,等去到青古门,即便是嫁给青古门乐仙老祖为妾,势必也能受宠有加,届时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陈沅芷愕然抬头,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吴风笑了一下,点到即止,并不多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吴伯伯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陈沅芷呆呆地出了半天神,蓦地低低笑了出声,似哭似泣。 她双手抱膝,将头埋了进去。 “从前在山上,许多师姐和师妹们暗地里嫉妒我,说我命好,生来什么都有,不用辛辛苦苦修炼,我也这么觉得,但是一眨眼,就发现什么都变了,原来我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周印没有出声,她也不介意,就这么自言自语地说下去。 “我爹原来不是我亲爹,带上我,还是为了让我去当那个乐仙老祖的小妾,从前我不好好修炼,总觉得天塌下来,也有我爹护着,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傻到可笑。” 什么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周印早在前世颠沛流离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陈沅芷从小就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里,非得等到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自己的命运被他人主宰,她才会意识到这一点。 利字当头,人人都会动心,你不动心,是因为诱惑还不够大,世俗的人喜欢金银财宝,功名利禄,修真的人喜欢法宝灵丹,喜欢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其实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如果当真无欲无求,也没有必要修仙了。 “我该怎么办?”陈沅芷看着窗边高几上插花的瓷器,喃喃道。 “变强。”周印语气淡淡。 当你拥有足够左右自己命运的力量,那么往往别人的命运,就要依靠你来决定了。 陈沅芷似乎没料到周印会回答自己,愣了一下。 然后她就看见,自己一直无意识盯着的那个天青釉松鹤延年花瓶后头的窗户咿呀一声,打开了。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掰开缝隙,却由于力气不够,所以显得异常缓慢而诡异。 过了好一会儿,窗户的其中一扇被打开到足以伸入一只手的空隙之后,停住了。 陈沅芷瞪大了眼睛瞅着眼前这奇异的一幕,甚至忘了反应。 一条灰色的,胖乎乎的虫子,缓缓地,一点点地,从外面挪进来。 它前进得异常费劲,等到蠕过窗槛,咚的一声掉在高几上,就再也爬不动了,躺在那里装死。 周印微微蹙眉。 “你跑来这里作甚?” 虫子咻的一下睁开眼,直直瞅着周印,仿佛有许多话要说,水汪汪的眼里难掩孺慕。 又拼命地往前蠕动,想要到达周印那边,结果爬到高几边缘,低头一看地面距离,顿时有点发软。 周印气乐了:“变回原形,蠢货。” 他的语调很轻,尤其是最后两个字,听起来与往常无异,却带了股只有虫子才听得出来的亲昵。 它只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力量,胖胖的身体不由扭动起来。 于是别人就看见它的身躯越发膨胀,浑身还慢慢长出绒毛,最后变成了一只多了翅膀的小灰鸡。 陈沅芷:“……” 37、第37章 事情的起因要从那天说起。 周辰与刘小宛闹翻,一气之下跑了老远,刘小宛一个不察,它又掉转过头,溜到灶房里去了。 修真人不食五谷,以辟谷丹度日自然也可以,不过炼化辟谷丹需要时间和精力,除非专门炼丹的人,一般情况下,大家也不会没事拿来三餐当饭吃,所以一般修真门派,都会备下灶房,雇山下的民妇帮忙烧饭,于是在周辰来到镜海派之后,这个地方,就成了它的最爱。 自从周印带它来过这里,每当周印打坐修炼,嘴馋的毛团就会偷偷溜到这里,偷一片红烧肉,两根油焖春笋,几块虾仁土豆饼,灶房人多手杂,又都是凡夫俗子,毛团用上周印教的障眼法,一会儿变成筷子,一会儿变成馒头,瞒过厨子的注意,再大快朵颐。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食物启迪智慧,还是为了吃的拼命开发潜能,别的本事没有,障眼法隐身术倒是越使越纯熟,三天两头旁若无人地进灶房大吃一顿,再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人生,不,鸡生别提有多美了。 周印不在,被子上头翻滚多少圈也没有那熟悉的味道,相反,镜海派后山鲜有人至,灵气充沛,草木相生,就变成了毛团最喜欢的睡觉场所。 那一日它趴在草丛里四肢摊开睡得正香,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就感觉到周印的气息,赶忙睁开眼四处张望,没瞧见人影,又迷迷瞪瞪爬起来,循着若隐若现的气息往前走。 然后,就远远地瞧见周印被陈重他们带走的一幕。 身体下意识的警觉盖过了本能想扑过去的兴奋,这些日子毛团灵智渐开,明白自己这会儿跑过去,不仅救不了娘,反而很有可能被变成灰鸡炖汤。 一路远远地跟在后头,凭着对周印气息的辨别,居然也有惊无险,到了他们落脚的客栈外头,等到那两个坏人走掉,毛团兴冲冲用刚刚无师自通的灵力打开窗户,却发现自己身材太胖,翅膀太小,完全飞不上窗口。 好不容易费了半天劲,这才变了身形,一步一步蠕动进来,个中内情,可谓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这是什么玩意儿?”陈沅芷目瞪口呆。 毛团也不管她,吱吱吱叫着就往周印身上扑腾过去。 周印接住它,掂了掂,扬眉:“又重了。” 他身上被下了锁魂绳,无法离开吴风的控制范围,但四肢还是可以自由活动的,起码比困在马车时好一些。 周辰不好意思地扭一扭,吱了一声,羞涩状。 “我暂时还没有危险,你救不了我。” “吱吱!”它急切地想表达什么,绒毛都快炸起来了。 小东西显然聪明了许多,知道陈沅芷在场,就没有开口说话。 周印道:“既然能一路跟到这里来,说明你现在灵智已开,有自保能力了,也无须依赖我,你走吧,往后如果寻到你的亲族,就与他们回去。” 毛团啄了啄他的手心。 周印不为所动:“不行。” 毛团赌气从他身上爬下来,又爬到桌子上,肚皮朝天,表达无声的抗议。 陈沅芷:“……” 周印:“……” 陈沅芷回过神,暂且忽略这只灰色毛团的不寻常之处,小声道:“其实它要跟着,也不是不行,可以暂时放在我这里,只要它不出声,我爹……和吴长老不会来搜身的,他们还要我去青古门嫁给那个乐仙老祖,所以一时半会也不会对我怎样的,到时候只要我顺从他们,说不定就能找到机会放你走。” 周印第一次正眼去看这个曾经在镜海派最受宠的少女。 她其实并不是不聪明,只不过从小到大过于顺遂,不需要她聪明,如今大难临头,其他人莫不想方设法先保全自己再说,陈沅芷却提出这个办法,易地而处,周印自问做不到她那样。 “那你呢?”周印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听我爹的话,嫁给那个乐仙老祖吧,怎么说他对我都有养育之恩。”陈沅芷轻轻道。 周印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我不用你救,你若愿意,可以与我回去。” 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喜牵挂束缚,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已是十分难得。 毛团赶紧爬起来。 “吱吱吱?”那我呢? “你能干嘛?”周印挑眉,看它。 “吱……”周辰垂头丧气地坐在桌子上,耷拉着脑袋。 周印不免扬起嘴唇,笑出声。 莫说笑容,在他那张很少动容的脸上看见别的表情也十分难得,如此一笑,便似冰川融化,原本就清隽秀丽的样子越发好看,不仅毛团呆呆瞅着,连陈沅芷也略略一怔。 只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周印又恢复那副八风不动的表情。 他摩挲了一下左手无名指上的须弥戒,拎起毛团,塞入里头的空间。 由于最近经常一天五顿六顿地吃,整只毛团胖了一大圈,差点塞不进去。 他还是前不久才发现的这个秘密。 这枚连外表也毫不起眼的须弥戒,当初从上古回来之时,并没有任何异常,里面能容纳的东西有限,装了洗天笔和少许灵符之后,基本上就没有空余的位置了。 但周印渐渐发现,这枚戒指会随着使用者修为的增长而缓慢增长,这段时间里,虽然他还是停留在筑基中期,但是随着灵力逐渐加深,法术融会贯通,心境比之前世修炼时,仿佛又有了截然不同的体悟,随之而来的好处是,须弥戒也渐渐扩大了存储空间。 不仅如此,原来须弥戒中,并不能容纳生命,但就在不久前,周印发现里面渐渐生出些许灵气,即使微弱,让周辰在里头待上几天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刚才那一番赶毛团走的言辞,说白了,只是在,逗它玩。 仅此而已。 客栈二楼望江雅座,清秀少女手抚琵琶低声弹唱,婉约明媚,柔肠百转,每一个上楼的人,都禁不住往她那里瞧上几眼,但见一头稠密光滑的青丝披落下来,在将近发尾时系住,墨玉璎珞连着流苏垂下来,露出另一边皎洁白皙的颈项。 吴风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转头笑道:“陈师弟,你这样摆了张脸色,是给谁看呢,既然已经出来了,就该打起精神来,好好享受才是,届时去了青古门,凭我们手上的玉灵犀,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说罢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眼角余光不由又飘向歌女那处。 歌女仿佛有所察觉,微微抬首,正好对上吴风的视线,连忙羞涩一笑,低下头去。 陈重叹了口气:“小芷她毕竟是我女儿……要不,嫁给乐仙老祖为妾这件事情,就算了吧?” 吴风冷笑:“你疯了?!此事早有定议,青古门那边连聘礼都准备好了,你贸然反悔事小,得罪了青古门事大,那乐仙老祖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难道你觉得,单凭我们两个结丹修士,还能惹得起人家门徒无数的元后修士不成?” 陈重沉默下来。 吴风软了口气:“我知道你对小芷还念着父女之情,我不也舍不得,不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献了玉灵犀这种小恩惠,别人可能转眼就忘,缔结姻亲才是最重要的,小芷容貌出色,必然能得乐仙老祖宠爱,届时我们在青古门的地位,才算真正稳固。” 陈重痛定思痛,渐渐想通,眉头舒展开来:“你说得有理。” 吴风笑道:“这不就对了,来来,喝酒,那些清修苦练的日子,老子早就过腻了,可惜静海派那种小门派,连饭菜都做得不怎么样,哪里比得上这灵州城最大的酒楼!” 他一边说着,瞧见那歌女停了歌声,抱着琵琶起身,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忙喊住她:“这位姑娘,若是无事,不如过来喝两杯?” 吴风看起来不过四十上下,长须飘飘,仙风道骨,加上衣着气度,看上去像是微服出来的达官贵人模样。 少女停了脚步,却也没走过来。 吴风微微一笑,从袍袖里掏出一颗金珠子,放在桌面上。 她犹豫了一下,袅袅娜娜走来,屈膝行礼。 “二位爷好。”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因何卖唱?” “奴家琴意,家就在这灵州城东的郭家巷里,家中老父病重,不得已抛头露面出来卖唱,幸而这酒楼老板与家父旧识,故而肯收留我。” 她连说话,亦透了一股清媚,虽是无心,可举手投足,都让吴风觉得赏心悦目。 他也是出了名的喜好女色,可从未有一个像这少女一样合他心意。 “琴意,情意,当真好名字,你琵琶弹得好,这颗金珠,就赏了你。” 少女有点意动,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垂首。 这份怯怯的娇弱让吴风笑了起来,执起她的手,将金珠放入她手中。 “你若愿意跟了我,以后就不止这颗金珠了。” 少女垂着头,没有说话,粉色从脖颈一直蔓延到脸颊。 吴风很满意。 “你先到天字三号房等我,我过会儿就去。” 等少女抱着琵琶走远,陈重皱了皱眉:“我们还要赶路呢,那女子又非修士,带上平添累赘而已!” 吴风笑道:“红烛帐暖,春宵一刻,师弟,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学不会享受这些人间极乐呢,这少女虽然只是凡人,可那身段,啧啧,我敢说,这些年我上过的女人,都不如她,只要稍加□,可不就是一名尤物了,若是届时乐仙老祖也看上了,还能借花献佛呢!” “好了,你慢用,我先回房了。” 他说罢,起身下楼,往自己房间去了。 38、第38章 原先安阳还没灭国时,这灵州乃是连接安阳与南句的重要枢纽,南北往来,四通八达,也因此造就了灵州的繁华。东岳吞并安阳之后,灵州直接就成为东岳与南句往来的大城,且因濒临东海,东海上诸海岛门派,也经常通过灵州进入内陆,这种繁华度不减反增,使得灵州的规模甚至不逊于南句国都。 作为灵州城内最大的酒楼客栈,其奢华程度自然也是首屈一指的,天字号房便是其中的翘楚。 屋里点着安神定气的上品檀香,沉郁的香气萦绕着四周,令绸缎被子也染上一层淡淡的熏香。白皙的胳膊横在被褥外头,从温润如玉的肩膀蜿蜒而下,锦被松松覆在上面,露出一对浑圆玉峰,偏生那手又刚好挡着,春光若隐若现,更令人血脉贲张,一头青丝铺在上头,欲遮不遮,修长玉腿微微勾起,脚趾修剪得圆滑可爱,玉雪无瑕,鸳鸯衾里挽春风,仿佛勾起了人心最深处的欲念。 吴风推门进屋,便看见这香艳的一幕,琴意抬头瞧见他,羞得脸都红了,偏还强忍着,怯怯起身,在床上跪伏,声如蚊呐:“妾愿作老爷靴边蝶儿,还望老爷垂怜。” 这等楚楚之态,换了旁的男人,早就按捺不住扑上去,饶是吴风阅女无数,也禁不住心摇神荡,他稍稍走近了些,便闻到她身上,掩盖在檀香之下的淡淡处子味道。 手指挑起她的下巴,青丝流泻下来,露出线条优美的玉背。 “不后悔?” 琴意轻轻咬住唇,将美好唇形咬出一道红痕。“妾,不后悔。” 吴风笑了起来:“好,那今夜老爷就为你□,教你好好体会这人间的极乐滋味。” 吴风的房间与周印他们只有一墙之隔,饶是隔音再好,当女子初夜的痛楚呻吟声响起来时,隔壁仍然难以避免地听到一些动静。 陈沅芷不禁涨红了脸。 周印面色如初,充耳不闻。 毛团在戒指里听到声音,好奇地想钻出头来瞧瞧,结果刚露出脑袋,就被按了回去,不得不委委屈屈继续待在里面睡大觉。 “你,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去门口喊店小二来!” 陈沅芷迫切想摆脱这种尴尬,起身踱了几步,就往门口走去。 周印:“等等。” 陈沅芷:“?” 周印:“有点不对。” 陈沅芷一脸茫然状。 周印示意她噤声。 隔壁客房的呻吟和低喘突然没了声息,安静下来。 周印手上的锁魂绳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琴意裸着身子从吴风身上下来,原本娇怯的神情已然换成深沉,她也不急着穿上衣服,在吴风的尸体上搜寻半天,微微蹙眉。 窗边传来咯咯轻笑,一名红裳女子推门而入,肩上还趴着一只猫,比寻常小猫还要小上几分,玲珑可爱,浑身毛发乌黑,一双碧蓝眼珠湛然幽深。 “妹妹的玉蝉功真是越发厉害了,这老鬼结丹后期的修为,竟也被你三两下搞定,难怪掌门平日对你赞誉有加,重点栽培。” 琴意毫不避讳,赤身裸体下了床,捡起地上的衣服,再慢慢套上。“若非本门独有的龙涎香,我也没法瞒过这老鬼的眼睛,方才在二楼弹琴时可吓死我了,两个结丹后期修士,若不是我机灵,设法装作寻常弱女子,差点就被看出来了,只可惜这老鬼身上没什么值钱物事。” 一把黄庭剑也算得上是难得的法宝了,两人却看也不看就任由其丢弃在地上。 繁露微微蹙眉:“不可能吧,我这如意猫见宝就叫,从未失手过,不是稀世至宝它还看不上眼,难道在另一个老鬼身上?” 琴意笑了笑:“那边有掌门在,必不会失手的。” 隔壁房间发生如此变故,身上的禁制也不再起作用,他们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陈沅芷催促周印快点走,周印却摇头。 “这里四面都布下了阵法,窗外,屋顶,出去就有陷阱。” 只不过对方的目标明显不是他们,而是隔壁的吴风。 “小哥不止人长得俊俏,连脑子也好使!” 巴掌声响起,蓝裙女子推门而入,笑意盈盈。 陈沅芷:“你是何人?” “姐姐我叫兰台,左右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可以唤我兰姐姐。”对方肆无忌惮的目光在陈沅芷和周印身上来回打量,啧啧出声,“瞧这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还有小哥,我可许久没见过这么好的货色了,在床上体力想必也不错。” 陈沅芷又羞又恼:“哪来的女人,好不要脸!” 琴意与繁露在那间屋子得了手,走到这边来,恰好听到这番话,非但不生气,反而咯咯笑道:“你们被困在这里,若不是我们出手相助,还不得自由呢,不谢谢也就罢了,还好怪起人家来,真是恩将仇报!” 周印:“你们是合欢派的人?” 兰台挑眉,大方承认:“不错。” 陈沅芷脸色微变。 与世间大多修真门派不同,合欢派是一个女人为主的门派,魔修们为炼炉鼎,采阴补阳,合欢派却反其道而行,派中女子行走大陆,以采阳补阴的玉蝉功,借与男修行云雨之事,夺其元阳,来增加自己的修为,久而久之,合欢派的名声并不好听,寻常男修无不闻其名而色变,纵然合欢派女子个个美艳妖娆,风姿绰约,也无人敢沾。 繁露肩膀上那头如意猫,虽然只是低阶妖兽,可它天生有个奇异之处,那便是对宝物的嗅觉异常灵敏,平时默不吭声,一旦碰上罕见的法宝,就会有所反应,叫个不停,此等妖兽万金难买,实为合欢派独一无二的宝贝。 所以吴风陈重二人,自以为天衣无缝,可万万没有想到,灵州一带乃是合欢派的地盘,他们从入了南句国境,就已经被合欢派的人注意上了。 合欢派的玉蝉功虽然厉害,却也仅限于男修与之欢好,失去戒心的时候才有效,原本像吴风与陈重这样,两个结丹后期修士,实力不弱,合欢派虽然眼热宝贝,也是不愿意轻易招惹的,可后来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两人原是镜海派长老,却与门派闹翻,前往投奔青古门而去,镜海派归附上玄宗之后,早就将他们视为叛徒,逐出门墙。 既然知道两人来头不大,合欢派掌门赵瑛池也就有了定计,一直派人跟踪到了这里,伺机下了手,目的正是镜海派的镇派之宝,玉灵犀。 兰台笑吟吟道:“妹妹国色天香,瑰姿艳逸,草草嫁人实在可惜,不如入我合欢派,日日有俊美男子相伴,那才叫快活!还有这位小哥,我等姐妹的姿容可还入得你眼?你就没想过左拥右抱,美人在怀,享齐人之福么?” 陈沅芷恼羞成怒,正欲反驳,便听见周印淡淡道:“你们太丑。” 没有鄙夷,没有激动,仿佛不过是在说今天气真好,如此简单。 兰台愣了一下,勃然大怒。 她自忖容貌出色,从未有一个男人在她面前,视她如无物,更如此出言不逊。 繁露哟了一声:“还挺有骨气的,别一会见了琴意妹妹酥胸半露,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 话未落音,窗口闪过一道亮光,惨叫声中又夹杂着另一个女声。 “陈重,吴风已死,你又是丧家之犬,若肯将玉灵犀交出来,还能饶你一命!” 陈沅芷面色一变,来不及多想,驾起飞行法宝便破窗而出。 到了外头才发现,偌大一片空地上,因着修士斗法,寻常百姓避之唯恐不及,都走了个干干净净,惟剩三人。 陈重,和两名女子。 其中一个女子已然躺倒在地,浑身鲜血,方才惨叫便是她发出来。 另一个黄裳女子正与陈重对峙,容貌艳丽,灼若芙蕖。 “掌门师姐!”兰台等人纷纷飞至她身后,又去查看倒地女子的伤势。 陈重手里拿着天蜈轮,面色略略苍白,显然落了下风。 “爹!”陈沅芷扶住他。 “合欢派的贱妇!”他狠狠盯着对方,呸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兰台等人俱都色变,赵瑛池却笑了起来:“快断气的老鬼,让你嘴上占点便宜也无妨,别忘了,你一死,玉灵犀我们一样可以拿。” 陈重冷笑:“这玉灵犀,是要献给青古门乐仙老祖的,你敢得罪他?” 赵瑛池面色不变:“纵然我们得罪不起又如何,难道死人还会说话?” 言下之意,周印他们,今天一个也走不了了。 这几名女子,除了赵瑛池是结丹后期修士之外,其余有的是结丹初期,有的是结丹中期,以眼下情势,确实有能力拿下三人。 陈重目光一闪,趁其不备,手中天蜈轮飞出。 天蜈轮由小而大,从巴掌大的法宝,到三四个伞面那么大,挟着凌厉劲风,朝合欢派众人掠去。 兰台繁露同时出手,手中似纱似绸的缎子飞出,齐齐缠住天蜈轮。 天蜈轮被缎子纠缠住,却突然碎裂成片,化作漫天毒雨,洒向合欢派众人。 琴意扶着那倒地的女子,一时躲避不及,被毒雨当头浇下,满头满身,立时化为一滩烂肉。 兰台和繁露见机得快,同样免不了身上一些地方被溅射到,被毒雨碰到的衣裳,立时化为灰烬,繁露凄厉惨叫,手腕被毒雨腐蚀,血肉外翻,模糊可怖,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赵瑛池大怒:“该死的老鬼!” 她不仅避过毒雨,而且在陈重法宝袭来时,便已经出手反击。 袖中飞锻倏地飞掠而出,瞬间化为四条火龙,奔向陈重。 陈重大惊,右手一抓一推,陈沅芷已经被他推向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水墙凭空而立。 是周印用符咒为陈沅芷挡下了火龙的攻势,他一手执灵隐剑,一手捏诀,双方的修为差距,让他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四条火龙一遇水墙,反而化为八条,且来势比之前更猛。 轰的一声,火龙冲破水墙,从陈沅芷身上穿透而过,又穿过后面的陈重,袭向周印。 39、第39章 周印一念法诀,灵隐剑飞出,在半空与四条火龙斗成一团。 而陈沅芷与陈重被火龙穿胸而过,而后又被繁露兰台重重一击,早已胸骨俱碎,神仙难救。 赵瑛池走过去,从陈重身上搜出玉灵犀。 陈重出气多入气少,别说反抗,连说话也不能了。 陈沅芷面色惨白,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血,看了看自己胸口的血洞,又费力地望向陈重。 眼中流露出悲伤,痛苦,迷惘,不敢置信的复杂情绪。 惟独没有怨恨。 曾经自己什么也不需要烦恼,随心所欲,任意妄为。 曾经她被捧在掌心,想要做什么,父亲都会为她做到,从小到大,细心呵护,无微不至。 后来得知真相,一夜之间翻天覆地。 父亲原来不是亲生的。 自己原来被作为筹码。 然而往事历历在目,越是弥留之间,就越是清晰。 养育之恩深如海渊,无论如何,自己就当是还清了吧。 下辈子…… 下辈子…… 陈沅芷的眼神渐渐涣散,神情却变得轻快起来,甚至露出一抹笑意。 赵瑛池冷眼旁观,有点扼腕,却不是惋惜她的命运,而是惋惜这等花容月貌白白死掉,不能为己所用。 兰台和繁露被陈重临死前的搏命一击,已经受了伤,力有不逮,眼下周印要对付的,就剩赵瑛池一人。 合欢派虽然不是大门派,但赵瑛池与陈重一样,都是结丹后期修士,周印纵然经验再丰富,也不过是筑基中期而已。 “你若肯入我合欢派,我便不杀你,如何?”她负手看着周印,越看越是舍不得下手。 合欢派虽以女子为尊,可派中也有几个男弟子,不过都是男宠一般的存在,既然人人都需要修习玉蝉功,容貌理所当然的个个俊美秀丽,也养成了她们喜欢收藏美人的心理。 周印没有说话,只是从须弥戒中取出洗天笔,凭空画起符箓。 那只趴在繁露怀里的如意猫却突然窜出来,盯着周印手中的洗天笔喵喵叫。 赵瑛池眯起眼:“既是天堂有路你不走,也就无须留你了。” 符箓已成,数道水柱破土而出,凌空而起,将赵瑛池团团困住。 她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敢来卖弄!” 正与灵隐剑缠斗的火龙回身扑向水柱,火势遇水不灭,反而熊熊燃烧起来,将水柱悉数化为水汽。 说时迟,那时快,灵隐剑从中分的水柱中掠了进去,刺向目标。 洗天笔平平一划,轰的一声,漫天水瀑倒灌而来,往那合欢派众人当头拍下! 这便是借水之法,与那日周印在天枢峰上用的手法一模一样,只不过上次的鹧鸪湖近在咫尺,现在灵州城附近水最多的地方,只有城郊的十里湖。 距离越远,耗费的灵力也就越大,虽然能收一时之效,但遇到高阶修士,也不过是以命相搏,九死一生而已。 霎时间,整条街道都被淹没在水中,赵瑛池飞身而起,手中紫缎一面卷向周印,一面缠住灵隐剑,不过片刻,灵隐剑明显不支,被迫得生生换了方向,掉转剑锋朝主人飞掠而去。 周印不仅要操纵灵隐剑,还要借水,灵力早已独木难支,如今灵隐剑一反噬,立时后继无力,被对方紫缎漫涌而来的强大灵气卷起身体,狠狠撞向身后民居的砖墙上,呕出一大口血。 那头灵隐剑挟风而至,他已没有力气抵挡,剑锋在空中疾驰,快得化作一道白光,直直刺入周印胸膛,将他钉在砖墙上。 洪水瞬间停了下来,只余脚下被水冲刷过的泥地,留下了法术的痕迹。 血从剑刃插入的地方争先恐后冒出来,流到地上,将湿地染红,原本黑色的衣裳湿了一大片,变得粘稠湿腻。 浑身灵力几乎被抽干,胸口的剧痛,让他仿佛回忆起前世陨落前的那场雷劫。 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将视线弄得模糊起来,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赵瑛池收回紫缎,走了过来,捏起他冷白的下巴。 “我没见过像你骨头这么硬的修士,明明可以活,居然还想死。” 他的须弥戒里,还有周辰。 “你这个是什么法宝,看起来没什么出奇之处,但如意猫居然会叫?” 现在不能把它放出来,会被人发现…… “若肯说出这法宝的来历,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否则,就把你的灵脉废掉,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想活不能活,想死又死不了,这种滋味可不是人人能承受得了的。” 就是现在…… 他手指微微一动。 洗天笔化为水箭,瞬间刺入赵瑛池后背! 她吃痛喊了出来,松手倒地。 不远处繁露与兰台大惊失色,不顾伤势飞了过来,手中飞锻缠住周印的脖颈,用力收紧。 嘴角,胸口不停地涌出鲜血,顺着剑身、衣服往下滴,滑过手背,流入须弥戒里。 最后一击,灵力耗尽,现在的他虚弱不堪。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常人也能随时杀死他,更勿论是修士。 没有力气拔出剑,只能任由脖子上的缎子将呼入的气息一点点挤掉。 眼前一切光怪陆离,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想,自己也许是要折在这一次了。 心情平静如常,没有任何起伏,甚至没有后悔是因为要寻找周辰才会引发这一切的发生。 作为一个修士,修行之路本来就危机重重,就算这次侥幸逃过,也可能是下次,下下次。 所以自古都说天道无情,并非天道真正有情或无情,只不过是修真人在成就大道的路上披荆斩棘,一次次舍弃,抛弃,放弃,最后方才无心无情。 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别的魔修做不到的事情,他做到了。 而现在…… 然后,他忽然感到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悉数消退。 身体由发冷而渐渐感觉到温暖。 一团温暖包裹着自己,如同最柔软的丝被,轻轻裹住。 甚至连胸口也不再感觉到痛楚。 他睁开眼睛。 视线依旧被血水阻挡,模糊不清。 但是他却看到了一片金黄。 仿佛是火光燃烧了整个世界,又仿佛是绚丽的明霞将天空都覆盖,一切变得很不真实。 那种烈焰般红到了极致的金色,既非烈日的张艳,也非黄金的俗丽,它比世间任何一种颜色都要纯粹,如同凝聚了天地所有的灵气,绽放出难以笔绘言传的辉煌! 遮天之羽腾空而起!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中,只剩下了满目灿然的金黄。 金黄之余,又有五色莹光环绕其间,炫华夺目,碧雷流响。 古书有载,天命玄鸟,应运而生,鸿前麟后,龙文龟背,其悦而四海昻平,其怒而伏尸百万 作者有话要说:毛团终于化形了,比天下快多了吧,哼哼。。。山上人多菜少,方便面只有康师傅,跪了,学艺之路不容易啊。。。 40、第40章 醒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榻上,身下是柔软的被褥,香炉里的熏香一缕缕燃起,除了窗外偶尔想起的莺啼,耳边安安静静,仿佛之前那场恶斗,不过是他自己的梦境。 手摸了摸身上,衣服倒还是那套衣服,因为之前的斗法,沾上大片血迹,也变得有些破损,但是胸口被灵隐剑穿胸而过的痛楚,却已经消失不见,肌理平坦光滑,没有一丝伤痕,脖子上原本被飞锻勒过的地方,此时也不觉得疼痛。 灵隐剑还原为玉簪,正插在头发上,自己周身灵力充沛,毫无迟滞,与没受伤之前一样。 唯独不见了周辰的身影。 他起身下榻,拿了鞋子穿上,外头有人推门进来,殷勤笑道:“公子可算醒了,您整整昏睡了三天呢!” 那伙计将洗漱的盆子端进来,一面将面巾拧干了递给他。 “这是哪儿?”周印问,环顾四周,摆设倒是有几分熟悉。 “这是灵州城内的冼家客栈,您忘了?先前您和您的朋友还在这里宿下的。”伙计笑道。 他想起来了,之前陈重吴风带着他与陈沅芷,便是住在这间客栈里,只不过房间早已换了个。 周辰道:“发生什么事了?” 伙计脸上发光,啧啧惊叹:“您可是没瞧见,先前您几位斗法斗得厉害,小的们愣是躲得远远的,没敢出来,可后来,灵州城上空,突然就出现一只金黄色的大鸟,一直在天上盘旋,那翅膀张开之后,简直比城里县太爷那几栋宅子加起来还要大,羽毛上金光闪闪,还有五色光芒,老天爷啊,可美了!不过我可没瞧见,都是听另一个伙计说的,他胆子大,就偷偷出去看,结果那神鸟在上面飞了一圈,转眼就往地上喷了火,周围房屋都烧着了,那伙计说当时您身上罩了一层红光,也不知是什么,火没伤到你身上,后来神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我们才敢出去,这不,就发现了您!” “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有倒是有,不过都被烧死了,尸体焦黑,跟木炭似的,都辨认不出本来的面目了!” 在对方的描述中,周印慢慢整理出前因后果。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一片金黄。 陈沅芷和陈重本就死了,赵瑛池受了洗天笔那一击,不死也得重伤,至于当时还活着的,无非就是合欢派那几人了。 也许是全被烧死了,也许还有活口,至于他自己…… 却是一切都痊愈了。 周印扶着额头,隐隐觉得这其中还有自己理不清的答案。 伙计口中的神鸟,到底是不是周辰,又或者是不是周辰的亲族,正好就在附近,感知了危险,过来顺便带走它,如果不是,周辰又去哪了? 种种问题,别说他自己答不出来,问了伙计,也是一问三不知,连连摇头。 “你先出去吧,再帮我买套衣服来,多出的给你。”周印丢了一锭银子给他。 伙计喜出望外,手忙脚乱地接过,又是哈腰又是道谢,退出了房间。 修士斗法,凡人百姓向来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连官府也装聋作哑,更何况当时死了好几个修士,只剩下一个周印,伙计原本还对客栈掌柜非要人把周印抬回来的举动不解,现在倒是明白过来,十分佩服掌柜的远见了。 按照以往他们见过那些修士的脾气,如果醒来发现自己还睡在废墟里,十有□是要找他们麻烦的,可要是把人抬回来好生伺候着,说不定就能像现在这样得到打赏,简直是天降横财了。 周印并不知道伙计的小算盘,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手指上的须弥戒。 戒指上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血迹,那是先前从胸口流出来的血淌下的。 里头放着洗天笔,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玉灵犀。 合欢派那些人,费劲心机想要得到的镜海派镇派之宝,如今却在他身上。 在自己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法宝虽然是从剑仙玄英手上传下来的,可事实上并不是玄英炼化出来的法宝,谁也说不出它真正的来历,镜海派历代掌门也仅仅是因为祖师遗训,才将其奉为至宝。 如果它本身仅仅只有解百毒的功效,青古门,甚至合欢派,也不至于舍生忘死,前仆后继都想要得到它。 还有周辰…… “公子!公子!小的回来了!” 伙计得到周印许可,推开门,捧着衣裳进来。“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颜色,小的就买了两套,您挑着喜欢的穿。” 周印问:“你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供修士买卖的集市?” 伙计道:“有,有!就在城东,离城门不远,在刘家巷子拐进去,每逢初一十五,有好大一片集市,神仙老爷们会在那里买卖东西,今儿巧了,就是十五,不过您白天去是见不着的,要等晚上熄了灯,约莫亥时开始,丑时结束,小的从未去过,只是听人说起过,也不知这时辰准不准。” 在大陆上,凡人之间通行的是寻常货币银钱,修士之间却喜欢用灵石来作为等价物,但是凡人毕竟比修士要多得多,所以出门在外,经常会碰到灵石告罄,各种修行材料不够用,希望买到称心法宝又买不到的情况,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一个可供修士之间交易的地方。所以无论大小国家,但凡有修士经常出没的地方,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当地百姓称之为“神仙集”。——即便修士还远远称不上神仙,可在常人看来,他们能够在半空飞行,拥有各种神通,就与神仙无异了。 周印道:“我从未听过神仙集是在晚上才开的。” “可不,小的刚听到时,也唬了一跳,心想那不成了鬼市了?不过神仙老爷们行事向来都是跟凡人不同的,据说这半夜开的神仙集,人可一点儿都不少,也时常卖些稀罕宝贝!” 伙计因他多给了银子,又不似其他修士那般倨傲,便拉低了声音,有心多说几句。“小的还听说,这神仙集开在晚上,是因为里头有些宝贝见不得光,都是那个啥……无主的赃物,买家和卖主生怕被主人找上门来,卖完了东西一收拾,人就走得无影无踪,正好一干二净。” 周印心头一动:“这说法倒有点意思。” 伙计越发来了劲:“您也觉得是吧?小的本来想去瞅瞅,不过我家那口子死活不让,说那是给神仙开的,凡人去了怕要折寿,但也真有人不怕死跑去开了眼界,听他回来说,那可真是天上集市一样,有水瀑做的屏风,上面缀满星子,手穿过去,嘿,跟穿墙似的,但是屏风放那儿,你又瞧不见对面,可真是神了!听说还有什么会开口说话唱歌的狗拉,有的神仙舀了一勺水泼向空中,霎时就银河成练……”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周印却没再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伙计说的这些,不过是寻常障眼法罢了,没有什么稀奇。 “这里我还要多住几天,你去帮我和掌柜说一声。” “好嘞!”伙计打住话头,应了一声,出去了。 眼下他筑基中期已臻圆满,差不多可以准备闭关冲击后期,不过身上带出来的灵石所剩不多了,所以还得去把符箓卖了,兑换一些灵石,顺道去看看那个三更半夜才会开的神仙集。 他原就是少话的人,伙计一走,越发显得房间空荡荡的。 若是那只成天叽叽喳喳,只会撒娇耍痴的小东西还在,此时必然已经叫唤着肚子饿了。 视线掠过戒指,他停住思绪。 自己从来就是一个人,以后也该是一个人。 41、第41章 亥时一过,连打更的锣声也会特意避开城东刘家巷子一带。 无论是鬼市还是神仙集,在凡人眼里,都是神秘不可测的象征,比起虚无缥缈的鬼神,这些修士是活生生的存在,拥有让官府也要退避三分,可以呼风唤雨,操纵九天雷霆的能力。 在灵州城的神仙集,这里却是刚刚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模样,一盏盏灯笼挂了起来,红色的幽光透过竹罩上的纱布,点点红莲一般,风中摇曳,在黑夜里分外显眼。 那伙计确实没说错,晚上才开的神仙集,自然有晚上才开的特色。 挂灯笼的店铺,皆是修士所开,但是偌大一片地方,铺子毕竟是少数,还有更多的人随意铺了一条毡子在地上,将许多要卖的物事陈列在上头,如世俗的早市集会一般,供人挑选。 那些摊子边上都放了一盏灯以供照明,只不过这些灯的颜色和规格就不如纱布灯笼那般统一了,或紫或蓝,或明或暗,或深或浅,烛火微微晃动却不熄灭,若是凡人误闯,还当进了幽冥鬼城。 街道上逛的人也不少,仿佛灵州城和周边县府的修士都聚集在这里了,有的人蹲□端详摊子上的东西,有的人在跟摊主讨价还价,看上去与俗世无异。 周印走了一段路,略略看了一些摊子,都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摊子上所卖,要么是一些下品灵石,要么是低阶符箓,还有一些法宝饰物,适合炼气期的低阶修士使用佩戴,以周印的毒辣眼光,自然一眼扫过去,都没有几件能入眼。 他脚步不停,穿过街道,入了一间铺子。 铺子不大,五脏俱全,小到写符需要的朱砂,大到各式法宝,一应俱全,档次也要比外头摊子上摆的那些好很多,起码周印视线所及,就看到几件中阶法宝。 在他之前,就已经有两个人在里头挑选,看到周印进来,只瞥了一眼,便见怪不怪地转过头,各买各的。 那两人买了一些符箓就走了,店主人见周印半天没选中一样,便走过来:“公子可有什么中意的,这把剑称得上中阶法宝,土属性,适合筑基或结丹期的修士,尤其是附在它上面的符咒,让剑的威力还能再增加一两成,绝对物超所值。” 他的视线从那把剑上移开:“我瞧着它,眼熟得很。” 店主介绍的,正是吴风的黄庭剑。 当日一场大战,他昏迷不醒,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吴风等人,却是在之前就死透了的,没成想,他的法宝流落到这里来了。 店主面色不变,笑道:“也许是您看错了,又或许是剑主人曾经是您的朋友。公子是头一回来吧,我们这神仙集,与别处不同,多的是无主之物,至于怎么来的,就不必深究了,您说是吧?” 周印看了他一会儿,点头:“不错。” 店主见他识时务,很是高兴:“那公子想买这把剑吗?” 周印问:“你这里收符箓吗?” 店主道:“收的。” 周印:“我有些符箓想卖。” 店主一愣,笑道:“那里边请。” 符箓是十分受修士欢迎的。 要知道法宝虽然不难得,但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上好法宝,一旦碰到危险,法宝也会在战斗中有所损耗,修复却需要不少时间,因此除了法宝之外,修士还需要别的东西来配合灵力法术,这就是符箓。 写符的人在书写符箓的时候,会附着一定的灵力在上面,再加上符箓本身的属性,会在使用的时候一并发挥威力。上好的符箓,有时能并不比法宝差,虽然符纸的使用周期只有一次性,但是价格也相对便宜许多,不像法宝那样高不可攀。 行走在外,带着法宝之余,如果还有一些符箓傍身,就更有安全感了。 寻常的低阶符箓,大约一个下品灵石能买五到十张不等,一些好的符箓就不止了,具体还要看它本身的作用和能够发挥的功效。 会写符的人不少,起码在各大宗门,就有一些人专修写符,并有不低的造诣,但是高阶符文在市面上还是卖得不多。因为一来各个门派都不肯轻易外传,二来拿符箓来卖的一般都是散修,身份决定了他们不会知道太多高阶符文。 在店主的第一印象里,这个容貌俊丽,神色漠然的年轻修士,应该是哪个大宗门出来的弟子,这样的人一般不会落魄到需要卖符文的地步,只有缺乏资源的散修,才会来这里兜售符箓,换取灵石以供修炼。 但眼下,店主看着周印拿出来的符箓,又有些吃不准了。 毫无疑问,这些符文质量上佳,从低阶到高阶,一应俱全,写符的人笔走龙蛇,显然不是生手,里头还不乏一些如八荒风雨符,丹凤朝阳符等少见的高阶符文。 店主本身就是筑基初期的修士,修为不高,眼光却是毒辣得很,一看之下,啧舌不已。 “公子这些,都是要卖的?” 周印嗯了一声:“低阶的四十张,换些下品灵石,其余的,换点上品灵石。” 店主苦笑:“您来得不巧,两天前,敝店所有的上品灵石,就都被订走了,不单是我这里,附近的铺子都是。” 周印挑眉。 上品灵石价格不菲,除非是一整个门派,否则很少有人能一口气吞得下这么多。 店主是个痛快人,没等他问,就已经说了答案。 “再过几日,禄州将会举办一个鉴宝大会,主持者正是永宁侯,所以这段时间,别说灵州城的上品灵石,只怕附近县府的,都已经被搜罗一空,短时间内是买不到了,不过您要是真的需要,可以到鉴宝大会去,押上自己的法宝,永宁侯是出了名的收集狂,说不定法宝得了他的青眼,也能换到一些上品灵石的。” 永宁侯司马良,封地就在禄州,传闻他爱宝如命,不仅珠宝玉石,但凡有价值的宝贝,只要拿到他那里,被他看中,就能卖出一个很好的价钱,经过他鉴赏并且称许的古玩珍品,也由此身价百倍。更重要的是,他不仅是南句贵族,朝廷命官,同时又是一名筑基修士,这样双重的身份,更为南句国君所看重,禄州城基本就是司马良的天下了。 鉴宝大会,十年一开,以往都以收凡间珍宝为主,只有这次开的是修士的鉴宝大会,所鉴之宝,都是修真法宝。与会之人可以押上法宝,待价而沽,如果被永宁侯看中,就能卖出一个不菲的价格,再不济,最后没被买下的,但凡参加鉴宝大会的修士,每人都能得到一块上品灵石。 永宁侯富可敌国,几块上品灵石对他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对别人来说意义就不同了。修炼,晋阶,疗伤,甚至修复法宝,处处都需要灵力,修士本身灵力有限,所以就需要灵石来补充,十块下品灵石,能够兑换一块中品灵石,但是一百块中品灵石,才能兑换一块上品灵石。 所以,就算冲着这块上品灵石,来自四面八方的修士也会闻讯而去,参加这难得一遇的盛会。 见周印果然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店主笑道:“公子这批符文,我愿买下,如蒙不弃,可以用其它东西来兑换。” 他生怕周印把符文拿去别的店里兜售,没等对方回答,转身不知从哪儿捧出一个匣子。 “以公子的眼光,摆在外头那些东西,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不过我这儿还有件宝贝……”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匣子。 霎时间,似烟如霞的灵气倾泻而出,清素如雪的白光裹着一支玲珑剔透,精致绝伦的玉钗静静躺在匣中,如玉壶之冰,似琼台之月,玉钗被雕成花枝形状,钗身为枝干,钗头则繁花摇缀,欲落不落,若它不是被放在这里,而周印又离得太近,只怕会以为真是刚从树上折下来,覆了冰雪的花枝。 且不论这巧夺天工的技巧,单凭钗上的灵气,他便已知道,这是一件极为难得的高阶法宝。 店主爱惜地抚过钗子,道:“此钗名为泼雪,寓意泼天之雪,集天下极致的婉约灵动,虽是女子之物,可正因为如此,越发难得,佩戴此物,还能修饰容貌,增添颜色。” 周印明白他的意思,女修数目不多,所以专门针对女修而制作的法宝也不多,这件泼雪钗,不仅灵气充盈,品相绝佳,而且外观又极为精巧,女人本就爱美,若真看到这钗子,只怕没有一个不爱的。 “公子这些符箓,我喜欢得很,您若肯再多加一些高阶符箓,这泼雪钗就充作酬劳了,上品灵石虽然昂贵,毕竟不算罕有,我这泼雪钗,是有钱也难觅,您若有心爱女子,拿此物相赠定情,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东西我要了。” 说话的却不是周印,而是从外头进来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1、即将出现一个重要人物。 2、毛团以后戏份会很多,不过不是现在,周印的修为还低,他需要慢慢磨练,所以第一卷的名字是涅槃,寓意周印重生,第二卷就是磨剑。 42、第42章 那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开外,一身青色绣祥云暗纹的袍子,高高瘦瘦,容貌俊秀,夜晚的烛光照在他脸上,竟有种凝脂明珠似的细腻,可再仔细端详,又绝不会让人错认为他是女扮男装,只因这人周身流露出一股萧肃冷意。 周印虽然多数时候面无表情,懒得说话,但他只是性格天生如此,而非后天养成。——黄文君曾经试过跟着周印说了一整天的话,结果得到的回复就是一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外加一个嗯字,当时他就彻底崩溃了。所以除了当年的周家父母、周章,以及一只算不上人的毛团,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安然自在地在他身边寸步不离的,包括贺芸。 然而眼前这人的冷漠,却与周印截然不同。 他的眉梢,眼神,嘴角,没有一处不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傲然,身上没有血迹,却有股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这是一个金丹期修士。 这人头上的玉冠,手腕的珠子,别人或许没有多加注意,但是店主人多年浸淫法宝之中,眼神何等敏锐,一眼就看出这些都是能够提升灵力的法宝,且法宝品相还不低。 眼前这人,只怕大有来历。 周印只看了他一眼,视线就从对方身上滑开。 店主人忙堆起笑容:“这位公子,您方才说……?” 那人道:“要买这钗子。” 店主看了看周印,又看了看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一个是筑基修士,一个是结丹修士,他的天平立马有了倾向,只不过先来后到,又是他主动拿出泼雪钗向周印推荐的,怎么说也不好得罪人,做生意以和为贵,万一这个筑基修士以后有了大成就,再来找他麻烦,吃亏的还是自己。 “公子,您看……?”他望向周印。 “我不要泼雪钗,只兑灵石。”周印道。 他从头到尾就没表现出对泼雪钗的兴趣,是店主自作多情非要介绍。 周印肯主动放弃,自然是皆大欢喜,店主对后来者笑道:“公子,这东西,承蒙惠顾,三十块上品灵石。” 泼雪钗虽是高阶法宝,可只作为女子佩戴装饰,增强灵力,既不能防御,也无法攻击,实用性可能还不如一件中阶的攻击性法宝。 那人看也不看,丢出一袋灵石,拿起匣子就走。 店主打开袋子仔细端详,发现这些灵石个个流光溢彩,却是上品灵石中的精华。 “刚才那位公子,只怕真是什么大宗门的嫡传弟子,出手真个阔绰那周身气势,啧啧……”店主从来没碰见过这么痛快的客人。 “诶,您刚才说要上品灵石来着,巧了,现在就有了!” 周印道:“这些符箓,换一块上品灵石,其余的你兑点中品的给我便可。” “好好!”一连做成两笔生意,店主大是痛快,眉开眼笑。 出了铺子,刚才那人早已不知所踪,刚过子时,神仙集依旧热闹。 灵石全被塞进须弥戒里,下品和中品灵石可以补充灵气,修复法宝消耗,至于上品灵石,则是留着闭关冲击晋阶的时候用,周印身上有十几块,还是当时下山历练时,前掌门邹景元所给,现在镜海派要被上玄宗接收,就算需要上品灵石,自然也得等安顿之后,上玄宗分发下来。 像他这样的筑基弟子,在上玄宗多不胜数,很难分到多少,所以周印出门在外,抱着“这种东西当然越多越好”的心理,逐渐在收集,以备届时冲击金丹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至于金丹期之后,如果他成功晋阶,便可以打开自己洞府的禁制,在灵石方面就不需要发愁了。 左右现在没有更要紧的事情,上玄宗那里,早去晚去都一样,所以禄州城那场鉴宝大会,他就想过去瞧瞧。 脚步从摊子前走过,一个咕咕咕的叫声吸引了他的目光。 灰扑扑的毛团在那里跳上跳下,只因被符咒限制了活动范围,所以只能原地蹦踧。 摊主是个炼气五层的修士,他注意到周印的视线,热情道:“这只叫蛊鸢,是低阶妖兽,可以用来提炼丹药。” 这才是一只真正的蛊鸢,有七分似周辰,可眼珠子呆滞无神,远没有周辰的灵动。 周印看了一会儿,脚步未停。 就算再像,终究也不是。 从那日之后,周辰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www.fltxt.com福利小说网]不曾出现过。 周印在灵州又待了几天,没有等到它回来,便启程去了禄州。 这一日,正好便是鉴宝大会举行的时间,永宁侯财大气粗,把全城客栈都包了下来,免费供修士入住,只要修士在入城时通过鉴定,领取一张凭证,便可到任意有空房的客栈住下,因此禄州城处处可以看见修士的身影,其中自然有不少来凑热闹的低阶修士,但也不乏金丹高手,可谓济济一堂,兴许还有个别元婴修士,只不过到了这个级别,怕是一来,就被收到消息的永宁侯接到别院去单独招待了。 永宁侯名下的宅子别院不少,其中最大的桃花山庄便是专门用来作鉴宝大会的场所之用。此时并非桃花绽放的季节,但也不知司马良用了什么法子,让整个山庄,一年四季都笼罩在绯红粉白的花海之中,令桃花山庄颇负盛名。 听先前坊间传言,只要押上自己的宝物,不管最后永宁侯要不要买,与会之人都能得到一块上品灵石作为礼物。周印对这种说法抱着怀疑,因为这样的话,就会有许多人,随便押上一件低阶法宝,最后不用被看中,又白白蹭到一块灵石。 事实上,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永宁侯也确实不可能那么傻。 桃花山庄的门口有人负责把守,作初步鉴定,来客需将自己想要出售的法宝给对方鉴定,若是低阶法宝,永宁侯府的人看不上眼,自然也就不得其门而入。 在周印前面,便有一名炼气期修士,拿了一件低阶的法宝想要蒙混进去,结果被人客客气气挡了回去,还发作不得,怏怏而去,只因被永宁侯请来把关的,是一位结丹期修士。 兴许是因为前面那个小意外,对方看见周印的时候,脸色还没恢复过来。 “你想押上什么法宝?” 周印取下发簪,掌心一翻,瞬间化为灵隐剑。 须弥戒里有玉灵犀和洗天笔,但这两样,周印都不可能拿出来,所以唯有灵隐剑。 这件中阶法宝,既不过分张扬,又不会像之前那人一样拿不出像样法宝而被赶出去,再合适不过了。 果不其然,那结丹修士看了看灵隐剑,嗯了一声,微微颔首,随即有人捧着匣子上前,将簪子装入匣中,又有一名婢女将一块木制牌子递给他,领着他入内。 “请随奴婢来。” 桃花山庄占地十分广阔,即使有资格赴会的人已经不少,可数百名修士,连同山庄本身的下人仆役,也并未令这里显得拥挤。 鉴宝会在桃林中的冷月阁进行,落英缤纷,花影重重,美貌婢女捧着桃花酿穿梭在座位之间,为修士斟酒,不远处还有数名少女在树下弄琴,看起来倒更像诗会。 周印入座时,鉴宝大会已经开始,所以他左右纵是坐满了人,也都渐渐止了谈话,望向场中,专心致志,想看看这一回究竟有人押上什么惊人的宝贝。 永宁侯已经来到,却并未露面,周印他们坐在一层大厅,他却是在二楼的纱帘之后,看不清面目。 一名面目精悍的中年人走至正中,朗朗道:“多谢诸位远道而来,参加鉴宝大会,在下代侯爷表示欢迎,此处景致宜人,如若不弃,也可在此多住几日,领略山庄风光。”他顿了顿,又道:“此番承蒙诸位赏光,送过来的宝物有几百件之多,为了不耽误诸位的时间,侯爷请人又将这些宝物进行了筛选,余下数十件,这便一一呈出。” 周印的灵隐剑没通过第二轮筛选,所以未曾出现在这里,等到他回去之时,归还木牌,领取灵石,再顺道拿回自己的灵隐剑。 禄州城的鉴宝会十年一回,已经举办过两回,这次是第三回。 前两回的“宝”,仅仅针对俗世那些稀奇罕有的珍宝,唯有这次,要的是修真法宝。 修真界的法宝有高、中、低三阶,许多厉害法宝被修士视若生命,就算这永宁侯出再多的钱,也不能买到,但实际上也非绝对。原因就在于:有的法宝虽然珍贵,用处却有限,就如那泼雪钗;有的法宝,来历不明,来路不正,拥有者不愿借此惹来仇家,便将烫手山芋抛了出去。如此一来,倒便宜了永宁侯。 他平素爱宝成癖,专门辟了一处琳琅阁,用以珍藏自己历年收来的珍宝。那琳琅阁中收尽世间稀奇珍宝,就算里头没有修真法宝,也不乏有人眼红觊觎,用尽手段来明抢暗偷的,只不过这许多年下来,竟无人能从里头带出过一件东西,反倒折了性命,久而久之,琳琅阁的名声不胫而走,前来偷盗的人却越来越少。 “这第一件法宝,叫飞云梭……” 那头的人滔滔不绝地介绍,周印只看了一眼就滑开去,他的注意力落在另外一处。 不远处的树后,站着一个人。 正是那天在店里买去泼雪钗的男人。 43、第43章 那人神色淡漠,看着一件件法宝,与其他人露出惊羡赞叹的神色不同,他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似乎没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可又看得很仔细。 不过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七八件法宝呈上来。 永宁侯府主事接过一个小盒子,轻轻打开。 盒中一株绿草鲜嫩如新,枝叶上面还结了几个豆大珠子一般的果实,白若牛乳,绿草周围如有一层云雾凝固笼罩,即便盒子打开也挥之不去。 众人咦了一声,其中有人问:“这莫不是白玉烟罗草?” 那主事道:“不错,这正是白玉烟罗草,活死人,肉白骨,再难治的伤势,用了此物也可痊愈,若是修士服下,还可增长修为。经杜先生鉴别,确为真品,虽非法宝,也是难得的灵药。” 杜先生正是方才门口负责把守筛选的结丹修士,也是永宁侯请来的贵客。 二楼帘后微微颤动,一名婢女走出来,朝主事作了个手势,主事随即询问:“敢问哪位是白玉烟罗草的主人?” “是我。”一个中年人站起来,是一个结丹初期的修士。 “侯爷有命,他愿出价八十块上品灵石,收下白玉烟罗草,阁下可愿意?若是不愿,可以原物奉还。” 白玉烟罗草难得,可八十块上品灵石确实也对得起这身价了,对方自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眼前这一件,叫千虹帘……” 千虹帘,顾名思义,一挂上去,如有霓虹千道,霞彩纷呈,纵然巧夺天工,也只是一件装饰性的宝物,甚至还称不上法宝。 周印看了几眼,不大感兴趣,再望向原来那个方向时,那人却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的法宝,周印都没什么兴趣,前世看惯了无数奇珍异宝,对这些东西,自然不大看得上眼,没等鉴宝大会结束,他便先去领了自己的灵隐剑和灵石,然后离开桃花山庄。 周印在禄州城随意找了地方住下来,并不急于回去。 就算回去,如今只怕也是人去楼空,到了上玄宗,还不知是什么光景,眼下他筑基中期圆满,若是闭关修行,很快就能晋阶,索性便打算出城找一处僻静的地方闭关。 禄州城外有一条杨柳江,因沿江两岸种满垂柳而得名,在这里住了几日,周印时常到一间茶馆里闲坐,前世他马不停蹄,几乎是为了修炼而存在,如今重来一遍,虽然依旧看重力量,却并不像前世那样来去匆匆了,偶尔也懂得停下来欣赏风景。 茶馆二楼凭栏而眺,可以清晰瞧见江上风光,晚日余晖照向城郭,江面轻舟掠过,波光粼粼,柳色如烟。 客人寥寥无几,有的也只是寻常茶客,此时距离周印离开山庄已过了两日,鉴宝大会还没结束,许多人仍旧逗留在桃花山庄,像他这样中途离席的修士毕竟不多。 周印本人是可以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的,但从前有周辰在,无论看见什么它都可以牙牙学语,经常聒噪不休,睡懒觉,贪吃,耍赖,装傻,样样无师自通。 茶香淡淡,他执起茶杯喝了一口。 楼梯口传来一阵喧闹,四五个修士走上来,一边议论纷纷。 一人道:“桃花山庄修士无数,对方竟还敢挑这个时候来下手,真是胆大包天!” 另一人道:“可死的是司马良,关我们什么事,又不是我们杀了他,凭什么连城门也关了,还下了禁制!” 同伴忙道:“你小声点儿,你没瞧此事还惊动了青古门的人,可见司马良与他们关系匪浅,说不准对方是冲着青古门去的!” 那人犹自忿忿:“我看他们防的就是我们这些人,要不怎么会下封印,禁止修士出城,我就不信了,对那些结丹高手,他们也敢拦着!” 最先说话的那修士道:“莫说金丹修士,即便是元婴高手,原先还不都是桃花山庄的座上宾,出了这种事情,除非公然与青古门和南句国撕破脸,否则也不会自顾离开的吧!” 同伴苦笑道:“说得也是,到头来,倒霉的还不都是我们这些没靠山没背景的低阶修士,好不容易赶上一趟鉴宝大会,以为能拣点便宜,没想到竟出了这种晦气事,依我说,那人既能杀永宁侯,说不定早走了,怎么还会留下来等人盘查?” 那几人边说着,从周印身边走过,看了他一眼,并没在意,在另一头坐下,又说起前不久在灵州城有高阶妖兽现身的奇事。 “听说当时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瞧那模样竟像是麒麟凤凰一类的上古异兽。” “你别开玩笑了,那些高阶妖兽早就绝迹了,就算有,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的,怎么可能在灵州城现身,难道你亲眼见了?” “就是,再说了,我当时也在灵州,怎么就没瞧见?” “听说当时在场的修士全死了,整个灵州城,也只有附近的百姓看见了。” “笑话,我们修士都没看到,那些愚民向来夸大其词,怎能当真?……” “……” 周印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便不再停留,他起身离开茶馆,往城门走去。 到了城门口的地方,果不其然被拦了下来,而且被告知,如今的禄州城,只许进,不许出,而且朝廷已经得知永宁侯猝死的消息,很快就要派钦差过来彻查。 城门不得出入,寻常百姓一筹莫展,怨言颇大,可任凭那些商贾富户如何贿赂,守城士兵也不肯松口放人。 不仅如此,自城门往上,隐隐有一层光华流转的结界,同样限制了修士出城。 周印并没有试图强行突破,遭到拦截之后,他便沿着城墙走了一圈,发现筑起这层结界的人,修为起码在金丹期以上,单凭他一人,是决计无法离开的。 假使真的如那几个人所说,司马良与青古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南句朝廷的插手,这一封城,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不过比起其他人,周印显然不是最急的那个,眼下他并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闭关晋阶在即,但客栈的环境不适合心无旁骛地修炼,于是他决定先回去鼓捣鼓捣那些符箓,等到城门一开,就即刻出城。 相对于全城戒严,人心惶惶的状态,周印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施施然回到客栈,先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拿出朱砂符纸,开始画符。 在他看来,符箓基本就是两个用途,一是防身,二是卖钱。随着修为逐渐提升,现在每次闭关都需要耗费不少灵石,后者的需求就更为迫切一些。 除了业已失传的上古禁咒符箓,其它符文,周印基本都烂熟于心。只不过制作符文,同样是与灵力挂钩,以他如今的修为,就算能画出具有金丹期,甚至元婴期威力的符箓,没有画符时相应的灵力相佐,画出来也只能是一张废符。 所以先前那么多张高阶符箓加起来,也只能卖出一块上品灵石和数十块中品灵石的价格而已,只因这些高阶符箓的威力,至多不会超过金丹期,价格也就相对便宜,等到他结成金丹,届时卖出的符箓价格,只怕就要翻上几倍不止了。 长发还没干透,周印穿了件单衣,任其披散在后背。 特制的黄色符纸上面,笔尖的朱砂随着主人行云流水的笔意而游走。 很快一张烽火燎原符便完成了,符上因为附着他的灵力,而泛着微微的红光,闪烁不定。 他停下笔,拿起茶杯。 杯沿在唇边顿住,手腕一翻,杯里的水往窗口泼去。 几乎是同时,砰的一声,一阵青色疾风从窗户漫卷而入,原本的汹汹来势因这杯注了灵力的茶水而微微一避,在墙角站定,化虚为实。 作者有话要说:扫雷+阅读指南:本文起点风,剧情为主,jq分量沿袭天下,毛团是攻,1vs1,但并不妨碍周印有一起战斗的好基友。 44、第44章 “你很警觉。” 对方如是说道,他浑身上下罩着一件青色披风,连同兜帽,将整个身体隐没在阴影之中。 你是谁?周印没有说话,径自看着他。 那人摘下兜帽,露出原本的面目。 正是那一日买下泼雪钗的男人。 “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见周印没回答,那人又道:“一百块上品灵石,与我一起打破结界出城。” 周印沉默片刻,一语道破天机:“是你杀了司马良。” 前两次相遇,很可能是偶然,但这一次,对方明显是有目的地找上门来。 如今城门紧闭,结界森严,别说修士,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他既急着出城,必然与此事有关。 “不错。”对方倒是痛快承认,俊朗的五官线条因为没有笑容而显得冷硬,眼睛虽然看着周印,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矜傲。 关我什么事?周印的眼神无声透露了这样的信息。 那人有点恼怒,似乎没料到会碰上比自己还不爱说话的人,在金丹修士面前,一个不过筑基中期的小修士,竟是淡定自若,毫无惊惶之色。 他道:“你上次到铺子里,不是为了卖符箓换灵石吗,跟我合作,你可以得到更多。” 周印道:“为何是我?” “一,我与人交手,对方追到客栈附近,周围已下了禁制,如果出去,很快会被发现,我需要有个人,与我合作。” “二,这间客栈共有五十间厢房,其中四个是空的,二十个住着普通人,其余二十六个住着修士,但是他们,要么不是一个人,要么修为太低,都不符合我的要求。” “三,你既然亟需灵石,又来到这里参加鉴宝大会,说明你要么是散修,要么只是小门派的弟子,没有足够的灵石资源,没有实力和背景,注定你会接受我的提议。” “如果你接受,除了两百块上品灵石,还可以再加一件中阶法宝。” 那人声沉若寒潭,挺拔笔直的身形掩盖在青色披风下,冷冷注视着周印,仿佛一头在黑暗中已经择定猎物,随时有可能扑上来的猎鹰,警觉而锐利。 与此相比,长发披散,身着单衣,赤足踩在地板上的周印,气势上似乎就略逊了一筹。 他没有急着答应或者拒绝,而是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从衣桁上取下外裳披上。 “你是结丹修士,我不过筑基中期,单凭你要突破结界并不难,无须再加一个累赘。” 一百块上品灵石,一件中阶法宝,这样的酬劳足够优厚,对于一名小修士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但那人没料到周印并不被自己开出的条件所诱惑,停顿许久,才道:“我受了点伤。” 周印挑眉。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才有了合理性。 因为受了伤,所以不得不找帮手,但是又不能找金丹修士,因为他怕自己辖制不了对方,反而会被算计。 那人看着周印,冷冷的目光略带嘲弄:“你无须打着去向永宁侯府告发我的念头,他们能给你的,不会比我更多,至多不过像打发乞丐那样拿几块灵石打发你罢了。” 周印面无表情,仿佛思索良久,正当对方以为他要问出诸如“你叫什么名字、“你出身何门何派”、“你为何要杀司马良”之类的问题时,他终于开口了。 周印:“我不需要中阶法宝。” 那人:“??” 周印:“一百二十块上品灵石,不要中阶法宝。” 那人:“……可以。” 周印:“合作到什么时候?” 那人:“我需要在这里疗伤两日,直到两日之后,顺利出城为止。” 周印:“为何选在那个时候?” 那人:“因为封城时日无法太久,三日之后,青古门的元婴修士会过来勘察司马良的死因,我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周印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人冷冷道:“如何?” 他自忖虽然受了伤,可若周印不肯答应,为了灭口,也须得杀了他,只是这样一来,势必打草惊蛇,得不偿失,眼下两人如果合作,确是双赢的结局。 却听周印道:“一百六十块,先付一半订金。” 那人眉毛抽搐了一下,真是财迷心窍。“可以。” 方才周印的沉默,只不过是在估量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换这些上品灵石到底值不值得。 换算结果是……非常值得。 如果没有意外,这些灵石,足够支持他到筑基圆满,结成金丹。 上品灵石越多,意味着在闭关时不会发生灵力后继无力的情况,最大程度减少走火入魔的几率, 双方既然达成初步共识,在这两日之内,暂时就是合作者了。 只不过他显然错估了周印的面瘫程度,他不说话,周印也不吭声,只把自己先付的那一半订金,全部从袋子里倒出来,散落在桌子上,翻来覆去,一个个地数。 噼啪,一个。 噼啪,两个。 噼啪,三个。 …… 石头在木制桌面上滚动的声音让他的伤口仿佛又有复发的苗头。 “云纵,我的名字。”终于忍无可忍。 周印嗯了一声,专心致志数着灵石。“周印。” 云纵道:“这两日我需要疗伤,若是有人上门,你先帮我挡着。” 周印终于把视线从灵石挪到他身上,但云纵觉得他打量的目光,仿佛自己是一块会活动的上品灵石。“你需要改变一下装扮。” 云纵:“??” 一刻钟之后,他明白了周印的意思,但原本就冰冷的表情更加散发着寒意。 “我没兴趣扮成女人。” 周印淡淡道:“你身上的气势掩不住,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也能看出你是金丹期高手,如果不希望被盯上,这是最好的办法,男女双修道侣,出身名门,能够最大程度降低你的可疑。” 云纵瞅着他看了半天,冷笑:“为什么不是你扮,你看上去比我更像女人。” 周印把灵石一颗颗装回袋子,又开始制造噼里啪啦的噪音,一脸事不关己。 “因为不是我需要疗伤,不是我需要逃命,更不是我杀了司马良。” 云纵:“……” 争执的结果自然是云纵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周印的,那是因为他没有见识过毛团的惨痛经历,妄想用自己金丹修士的身份和气势来压住他,事实证明这一招放在别人身上很有用,但唯独周印例外。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金钗罗裙,略显高大却不失美貌的女修,冷着一张脸,对着自己在桌子旁边画符的“道侣”,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那是一个冰冷中略带狰狞,抽搐中不失杀气的笑容。 周印抬起头瞥了一眼:“还可以,别忘了抹点腮红,表情自然点。” “……” 很久以后,云纵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性情,自己的修为,居然到现在还可以容忍这个人,真是一个奇迹。 45、第45章 同居的日子乏善可陈,云纵虽然是结丹中期修士,但周印从来没有过问他的背景来历,每天兀自画符、打坐,丝毫并不因为多出一个人而打乱自己的节奏。这种极度缺乏好奇心甚至体现在当云纵拿出那棵白玉烟罗草时,他也没有浮现任何惊诧的神色。 一个人在面对不可测的事物,又或者比他更强大的力量面前,即便再镇定,也不可能不露出一点痕迹,然而在云纵看来,周印冷静得过了头,反倒显得可疑起来。 对于这个古怪的筑基修士,他也不是没有探究之意的,且一有机会便暗中观察对方。 观察的结果是,周印这个人除了容貌俊美点,没什么表情,说话比他还少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地方,唯一让云纵觉得奇怪的,是他区区筑基期修为,竟然会画许多连元婴修士也未必会画的高阶符箓。 “你为何懂得画这些符箓?”云纵忍不住问。 “看过别人画。”周印笔下不停,没有避讳他,实际上有些符箓,因为年代久远,记忆模糊,他常常需要画上许多遍来确认记忆是否准确,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画出来,很多符纸因此作废,这也是他每次都要买很多符纸朱砂的缘故。而且其中一些符文,若是保密性太高,容易暴露,周印也不会拿出去卖,至多收为己用。 要知道有些高阶符箓,尤其是上古流传下来,带有特殊印记或秘术的符箓,宗门寻常是不会流传出去的,除非熟悉制符的人特意教授,又或者在斗法的时候,对方亮出符箓配合灵力使用的那一刻,与之斗法的人可以看见符箓上的内容,但也只有一眨眼的时间,根本难以记住。 那么眼前这个人,他看过谁画? 如果有那样的制符大修士传授,他又怎么会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散修而已? 许多念头在云纵脑海里一闪而过,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无论身上有再多无法解释的神秘也罢,此人暂时是没有威胁性的,至少从周印的表现来看,他始终遵守着两人之间的约定,表现出一个合作者最大的诚意。 所以云纵决定暂时放下戒心,拿出白玉烟罗草来疗伤。 因为他已经无法再等了。 在来到禄州城之前,云纵身上就已经有陈年旧伤,时不时发作,即便不妨碍性命,但是伤势对于灵力若有似无的阻滞,却使得他没法冲击结丹后期,久而久之,甚至形成心魔,使修为停滞不前,晋阶无望。 所以当他在鉴宝大会上看到白玉烟罗草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得到它。 杀司马良,不过是其中一个意外的插曲。 萍水相逢,相交不深,为免周印见宝起意,云纵只对他说了杀司马良的事情,并没有说自己还拿了白玉烟罗草,然而眼看突破城门结界的日子将近,他的伤势并无太大的起色,没有白玉烟罗草,效果终究是事倍功半。 “我身上有白玉烟罗草,但现在我需要那东西来疗伤,否则那道结界,以你我二人如今之力突破不了。”云纵顿了顿,道,“之前没说,是因为不想多生事端,但如果现在你想要,我可以分两个果子给你。” 枝叶上结了六个果子,每个不过珍珠大小,云纵伤势不轻,分出两个已经是极限。 这东西不仅能治疗伤势,而且可以增加修为,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但出乎意料,周印却拒绝了。 “不用了。”这道金茧缠丝符,周印曾经在西南边陲,暗中见当时的部族祭司画过一次,但那已经是前生的事情了,他微微蹙眉,搜索脑海中久远的记忆,一边试着画出几笔,觉得不对,把符纸销毁,又重新画。 云纵道:“你可知这白玉烟罗草的价值,现在就可以助你从筑基中期直接晋阶到后期了?” 周印不耐烦抬头,冷笑一声:“你用不着试探我,你那些宝贝,我一点兴趣也无,修行若是心境不圆满,一味依靠灵药,就算前期顺利,后面也有大苦头吃,世人为了贪一时便利,罔顾天道自然,迟早自食其果。” 修行艰苦,世间修士比之凡人,不过万万分之一,而就这少数的人里面,能够最后通天之道的,也寥寥无几,修行路上,诸多阻碍,根骨,灵性,心境,都是修士的考验,一旦有其中一项过不了关,面临修士的,很可能就是陨落的结局。 在这种情况下,许多人把修为看得无比重要,也因此珍稀灵药在修士眼中,就相当于增加修为。随着大陆灵气越来越少,资源越来越稀缺,灵药的地位就更加举足轻重,别说白玉烟罗草这样的上品灵药,就算是略逊一筹的灵药,也有很多人求之不得,甚至用尽各种办法去得到。 只看重外力,而不注重内因,其结果就是大陆上能够晋升到高阶修士的人越来越少,毕竟面对诱惑,并不是人人都能坚守。 云纵沉吟片刻,道:“你提到的天道,因果,现在许多人已经不放在心上了,因为他们觉得就算夺宝杀人,最后也能成功渡劫,并不会遭到报应。” 周印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对方会对这方面有兴趣,他曾经也因为这个问题困扰过许多年,甚至造成心境上很大的阻碍。 在上古时期,万物讲究因果,盘古女娲等人,也是因立下了大功德,才得以封圣,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种族几经更迭,因果一说逐渐淡化,有的修士见猎心喜,夺宝杀人,最后也可以晋阶到元婴。 渐渐的,修为与心境脱离开来,很多人认为不修心境,也能够成为高阶修士,甚至只要有用不完的灵药在手,就可以一路披荆斩棘,睥睨世人。 周印前生,曾经踏遍几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见识过无数的人事变化,最后也只能依靠自己猜测揣摩,来思索这个亘古无解的天道谜题。 周印道:“我所认为的因果,应该是关系到某个族群的因果,而非具体应验到某个人身上。” 云纵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所谓的天道,是天地之间相对的平衡,一个人穷凶极恶,胡作非为,种下恶因,或许不会有果报,但他这种行为,已经影响了天道平衡,日积月累,总有一天会爆发。” 周印:“不错,就像一个国家里,国君贪淫享乐,国家一时半会也亡不了,只有几年几十年下来,国库消耗殆尽,民不聊生,这个时候,当年的因所引起的果,才会爆发。这就是所谓的命数、气运。” 云纵微哂:“有的人觉得不可多造杀孽,这样才不会在留下心魔,但更多的人在种下恶因的时候,他觉得理所当然,也就没有心魔可言。所以这样一来,他们就认为因果是不存在的,殊不知这两种人的理解全是错的。天道与因果,并不会在他们某个人身上应验,如果积累到一定程度,那必然是人人有份,谁也跑不掉。” 周印道:“昔年妖族为尊,统领大陆,对其它各族打压奴役,所以后来举族倾覆,仙族取而代之,未尝不是因果轮回的结果。” 云纵忽然笑了起来:“这样一番问题,我埋在心里很久了,寻遍典籍,也没有找到答案,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一个与我畅谈天道的人。” 他的笑容与之前截然不同,一旦卸去了那层冰冷嘲弄,顿如拂面花叶,苍润山色,俊秀清冽,见之忘俗。 这一笑,仿佛也将两人之间的隔阂也尽数拂去,就算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但起码不像之前那样,彼此算计防备了。 周印虽然没有跟着笑,可眉眼略略柔和一些,终究不像之前那样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了。 云纵心想,若非修为尚浅,单凭此人这一番感悟,这世间除了那些大宗师,已经少有人能够及得上他。他也才明白,这样一个人,骄傲生在了骨子里,目光看的是整片大陆,别说白玉烟罗草,只怕更珍贵的灵药放在他面前,这人也未必会瞧上一眼。 他花了六十年的时间晋阶金丹中期,成为太初大陆最早结丹的修士,也因天才之名而名扬天下,许多人冲着他的身份、地位而来,趋之若鹜,众星捧月,甚至各怀鬼胎,背后算计,也因此他对任何人与事,都抱着冷眼旁观的心思,能不说话的时候,连口都懒得开,久而久之,别人眼里的云纵,是冷淡的,矜傲的,甚至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 然而眼前这个筑基修士,却一而再,再而三打破了他的习惯。 乳白色的果子躺在云纵掌心,周围萦绕着淡淡轻烟,如丝如茧。 白玉烟罗草的效果并不在于口服。 云纵收紧手心,破裂的果子流出白色汁液,却在接触皮肤的那一瞬间渗了进去,整个房间霎时流溢着难以描绘的香气,比檀香还要沉郁,却带了淡淡香甜,并不显得甜腻,只让人五脏六腑顿时都为之一清。 收敛心思,凝神聚气。 房间里,一人长身站在桌前,琢磨着符箓笔势,另一人则端坐床榻,闭目疗伤。 没有人说话,氛围静谧得近乎沉寂,却有种莫名的和谐。 两个时辰之后,云纵睁开眼睛。 周印:“如何?” “好了大半,只稍再调理半日即可,但现在没有时间了。”云纵道,“我们需要先城门看看结界最薄弱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从昨天开始,晋江系统就登陆不上,不仅发不了文,连作者登陆都不行了,一直到下午才拜托编辑帮我更新了一章,感谢她,也感谢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看文支持俺的大家,今天双更是补偿昨天没有更新的分量。 这里提到一个设定:因果报应。其实不仅是佛家,道家也同样讲究因果缘法,但是本文的设定跟我们经常认知的有点不一样。因为这里不涉及前世今生,所以因果不是针对一个人的三世因果,而是从整个大陆、种族的平衡上来说。比方说,你是人类,做了一件坏事,种下了因,但这个果,未必会应验在你身上,而会积攒起来,对你所在的人族,或对整个太初大陆造成影响。 46、第46章 禄州封城之后,许多修士被迫滞留于此,引发了他们很大的不满,但对于南句国来说,司马良的地位举足轻重,所以不惜得罪修士,也要筑起结界以防凶手逃逸。 参加鉴宝大会的修士中有不少脾气高傲的,也曾试图突破结界,但一来这结界是聚集永宁侯府所有修士之力筑成的,单凭一人之力,很难离开。二来永宁侯府对这些赴会的修士陪尽好话,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只道是为了找出凶手,并无针对其他修士之心。三来禄州知府言明,这城只封三天,等三天之后朝廷所派的修士赶过来,查明真相,便可解禁。 这三天里,只许进不许出,即便不算外地的粮食用度源源流入,本城的存粮也已经够用,百姓生活上面倒不至于有什么不便,只不过坊间流言蜚语的疯传却是难免的了。 有的说永宁侯是让自家小妾给杀了,有的说杀永宁侯的是一个元婴修士,想要夺取他身上的修为,还有的说永宁侯家中宝贝太多,又独霸禄州一城,犯了南句国君的忌讳,国君派人暗中杀了他,明面上又摆出要找出凶手的姿态,以掩人耳目。 流言沸沸扬扬,让真相越发扑朔迷离,殊不知凶手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一袭白色纱裙,身材高挑,飘然若仙,头戴白色纱帽,将脸悉数遮住,看上去就像一个不愿意暴露容貌的女修,竟引来不少男修注目,若不是碍着她旁边的周印,只怕立马就上前搭讪了。 从走出客栈的那一刻,云纵已经感到自己的装扮是一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馊主意,那些或好奇,或仰慕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如芒背刺,让他有种杀人的欲望。 但一言既出,他的傲气不容许自己反悔,只好冷着脸走下去,将周围一切目光都无视掉。 似乎察觉到他的紧绷,周印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是眼神无疑透露出淡淡的愉悦,难得多话起来。 他问云纵:“以你身上的灵石,买下白玉烟罗草绰绰有余,为何要偷盗?” 云纵道:“先前我不知鉴宝大会会出现这种东西,后来到了司马良手上,他就更不可能卖给我了。” 周印:“为何?” 云纵:“我曾杀了青古门一个长老的儿子,他与青古门关系匪浅,也认得我。” 周印:“所以你在拿白玉烟罗草的时候被他发现?” 云纵:“不,这次鉴宝大会他搜罗的那些法宝灵药,都是给青古门准备的。镜海派两名长老带着镇派之宝投奔青古门,却是半路失踪,不知去向,所以司马良暗中受命,也有想以鉴宝来引出那两个人的意图。” 那镇派之宝,如今就在周印的须弥戒里,两个长老却是早就化作骨头渣了。 换句话说,这种消息,青古门必然密不外传,这人却能知道得如此清楚,他的身份势必然不是什么散修,更不会是小门派的弟子。 只听得云纵淡淡道:“司马良辟了个内室,专门蓄养那些从良家抓来的女人,加以训练,然后送入青古门,给那乐仙老祖当炉鼎,他正在内室玩得开心,体力消耗过度,根本没注意到我拿了白玉烟罗草,所以我就杀了他,反正也是顺手。” 周印:“……” 两人路过卖零嘴的摊子,周印停了一下脚步。 云纵:“怎么?” 他见周印的目光落在那梅花糕上面,不由挑眉。“你喜欢吃这个?” “没有。”周印移开视线。“只是以前养了一只鸡,它很喜欢吃这个。” 这个人会养鸡? 鸡吃梅花糕? 云纵嘴角抽搐,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场景:周印蹲在地上,拿着食物碎屑丢在地上,面无表情地对鸡说,吃吧,吃吧,吃吧…… 结界是由永宁侯府十位筑基修士和三位结丹修士联手所筑,沿着城墙一路将整个禄州城包围起来,水泼不进,针扎不入,插翅难飞。 来参加鉴宝大会的修士,要么是散修,难以单凭一己之力突破结界,要么是不想得罪青古门或者南句国,愿意多等几天再走。 站在城墙之下,可以看到一层若有似无,轻薄近乎透明,如水幕一般的结界,随着阳光照耀而反射出微微的天蓝色。 “若是我没有受伤,灵力全盛时期,未尝不能破开这种结界。”云纵的手抚着城墙上的砖石,嘴角带起一抹冷笑,并不将这道结界看得如何高。 “如果破开,这道结界会直接牵连到下禁制之人的感应,届时那么多人追上来,我们不可能应付得了。” 云纵沉吟道:“你可会土遁术?” “不会,不过十三个人要维持这样庞大的一道结界并不容易,在某些地方,防守必然会很薄弱,可以利用这个弱点来突破,为我们出城之后争取更多的时间逃命。” “我看过了,这道结界只对人起作用,飞鸟鱼虫并不受影响,我们可以通过内城河出去,要容易很多,务求用最短的时间出去,否则我的伤势不足以支撑太多灵力消耗。” 周印嗯了一声,又提出一些突破结界时需要注意的地方,两人一面往回走。 下榻的客栈离城门颇远,需要穿过繁华市集,于是云纵不得不又一次面对那些投注在他身上的灼灼目光。 周印没有与他并肩而行,反倒有意无意落后了半步,而且微微低着头,在旁人眼里,周印俊秀文雅,看起来就像是云纵的仰慕者之一,云纵还不理会他,实在没有太大的竞争力可言。 “这位姑娘可是想出城而未得?如今城门被封,着急也无用,不如找一处坐下来慢慢歇息,我作东如何?”一名结丹初期的中年修士走了过来,拦路拱手,彬彬有礼,目光从云纵的纱帽上掠过,似要看清底下的容貌。 女修的地位虽不如男修,但貌美的女修还是有许多人趋之若鹜,愿意奉承讨好的,更何况这白衣女子是难得的金丹女修,若能结成双修道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这样明显的搭讪让云纵彻底黑下脸,凛凛杀气几乎要透过纱帽直射出来,让那人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他自然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就要露陷,更不能出手伤人,否则更要打草惊蛇,只好忍了气,听而不闻,继续往前走。 那人见他不说话,还想再上前,周印看够了戏,终于出声:“她是我的道侣,道友有什么事,不妨和我说。” 那人嗤笑:“你一个筑基修士,人家看得上你?” 周印道:“可能因为我生得好吧。” 云纵忍无可忍,抓了他的胳膊,用了点法术,两人转眼消失。 “你适可而止了,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客栈厢房里,云纵一把将纱帽扯下来,面色带了几分狰狞杀气。 周印瞥了他一眼,甚至还难得地笑了笑:“我只是帮你圆谎而已。” 云纵冷笑,伸手抓向他后背。 周印略略一避。 衣袖卷出的灵力将他腰身缠住,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过来。 周印伸手拍向他手腕。 两人一拉一扯,顺势倒向身后的床榻,云纵一个翻身,将他压在下面。 周印道:“不要在大白天做这种惹人误会的动作。” 云纵面容扭曲:“我警告你……” 话未落音,门口响起敲门声。 “客倌,您要的热水来了。” 云纵尚且来不及阻止,便听周印道:“进来。” 那店小二将门推开,一脸灿烂笑容在看到两人情状时僵住。 “客,客,客倌,……” “把东西放下,你可以出去了。” 周印面无表情地吩咐,又对云纵道,“都让你不要在大白天做这种事情了。” 云纵面容扭曲。 店小二干笑:“那,那小的出去了,客倌你们继续,继续!” …… 是夜。 禄州城中有一条内河,穿过整座城,流到城外,汇入杨柳江。 月光下的河水碎雪鳞波,轻流淙淙,河边草木繁盛,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不止。 在水中的两人,因由灵力罩住周身,衣物并没有被浸湿,顺着水流往东游去,就是出城的方向。 果不其然,水下结界的威力要比地上薄弱许多。 只见云纵从掌心封印处抽出无常刀,轻轻往结界处一划,刀身笔直狭长如剑,刀锋若有红光,水流碰触刀尖,霎时分为两半,结界轻轻颤动,欲裂未裂。 周印二话不说,将灵隐剑刺入他刚才划出的开口,往下划开,剑锋所到之处,结界终于彻底裂开,再也无法阻止两人。 “走!”云纵低喝一声,当先游了出去。 周印紧随其后,二人一路无话,直到出了城外,才离开水路,改走陆路。 云纵道:“刚才结界破开,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出来了。” 周印:“是谁?” 云纵:“不知道,应该也是想出城的人,只要与我们无关,就不用管了。” 二人刚才破开结界,都费了不少灵力,此时却是无法使用飞行法宝了,只好挑了附近的林子歇息下来,轮流打坐恢复体力。 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很快越来越近,大有转眼便至眼前之势。 云纵脸色微变:“刚才那人被发现了。” 说话之间,对方一前一后,紧追不舍,已经近在咫尺。 47、第47章 在前面跑的年轻人驭着飞行法宝,但明显速度没有另外几人快,转眼就被追上,被后头其中一人用一条鞭子打中肩头,身体一歪,随即跌落下来。 那人有伤在身,抬眼瞧见周印他们,拔腿就往这边跑来,一面跑还一面喊:“师兄,师兄,等等我!” 这一声师兄彻底把云纵和周印二人也拖下水,追上来的人闻言冷笑:“原来还有同伙,正好一网打尽!” “等等!”云纵冷着脸,“我们与他不是一起的!” 年轻人反应很快,立时换上一脸无辜:“师兄,我知道错了,可我要是死了,你们回去,就没法和师父交代了吧!”一面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明明是你们先出城,我跟在后面捡便宜罢了,你们可不能一走了之,大敌当前,咱们更应该齐心协力,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你们,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云纵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对方三人见他们窃窃私语,更将那年轻人的话当真。 “明日便有人来勘察永宁侯爷猝死缘由,你们选在此时破开结界逃走,十有□就是元凶,若肯跟我们回去,还可饶你们一命!” 那三个人,两个是结丹初期,一个是筑基后期,俱是司马良重金聘来的清客,平日里来去自由,府里只有一两个修士保护他,此番鉴宝大会,司马良把十三名修士都请回来坐镇,结果却出了这等事情,这些修士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依照永宁侯府的嘱咐,联手筑起结界,将整个禄州城封住。 周印这边虽然同样是三个人,云纵虽然是结丹中期,却受了伤,尚未痊愈,周印筑基中期,那年轻人筑基初期,相比起来,还是他们吃了亏,如果正面对上,还说不准谁胜谁负,又或者两败俱伤。 刚才破开结界,眼下两人精力不济,根本就不想和他们动手,但是从对方反应来看,是不把他们抓回去,就不会罢休的。 既然要打,那就速战速决。 云纵心下定议,往周印那边看了一眼,便见周印正好也微微侧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印二话不说,抽下玉簪变为灵隐剑,白色剑光凌空划去。 对方那穿着白衣的结丹修士反应也不慢,随即抓着长鞭往他们的方向抽来。 鞭声呼呼作响,那细长鞭子上忽然钻出无数个细小的青鳞蛇头,吐着蛇信,蛇身半是缠在鞭上,布满细细小刺。 年轻人大喊:“小心!” 其实也无须他喊这一嗓子,周印便已侧身闪开,鞭子落空在地上,溅出青绿色汁液,立时将地上泥土印出一道焦痕。 蛇信与毒液所接触到的地方,草木皆被腐蚀枯死。 那头云纵已经祭出无常刀,刀锋掠过鞭子,将上面的蛇头尽数斩落,蛇血沾到刀上,令刀身乍然红光大盛,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给这把无常刀增添了些许妖异的气息。 随着他手起刀落,那些毒蛇被斩成两段,纷纷掉落下来挣扎死去,然后又飞快地长出新蛇,仿佛依附鞭子而存在,死而复生,生生不息,斩之不尽,拥有无穷数目。 那些被砍成两半的蛇飞到空中,头部还能活动,几条趁机咬住云纵的袖子,嗤嗤两声,袖角随即被破了个口子。 周印左手执洗天笔在身前画了个圆形,圆形扩大,形成水瀑屏障,将所有毒液和毒蛇隔绝在外。 便听得另外一名黑衣的结丹修士嘿嘿冷笑,手中袖子一扬,多了一面画满古怪图腾的布幡,挥动两下,阴风平地而起,霎时将林中的凉爽变为阴森。 冷不防一只骷髅手从地下破土而出,抓住云纵的脚踝。 随之而来的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不止是云纵,周印和那年轻人也同样遭到同样的袭击。 “火起!”年轻人喝道,腾的一声,几人脚边燃起火焰,将骷髅手烧成粉末。 但同那些毒蛇一样,没了一只,还会有新的生出来,只要有土地在,这些骷髅就能依土而生。 骷髅手指尖的骨头刺入鞋袜,直要将血肉捏碎。 云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笑意,反手将无常刀直直插入脚下土地。 霎时之间,以刀锋插入之处为圆心,泥土向四面八方开裂,速度惊人,所到之处,那些骷髅纷纷被裂开的土块掀了起来,撕成碎片。 泥土碎块悬浮在空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它们糅合成一片片锋利土刃,把黑衣修士的起尸幡洞穿。 趁几人耗心费神无暇它顾之际,三人之中唯一的筑基修士冷眼旁观,终于找到偷袭的机会,他燃起符箓,一面默念法诀,不一会儿,附近所有的树突然疯狂生长起来,那些树枝飞快探出触手,往几人背后刺去。 与周印他们一道的年轻人明显临阵经验不足,在斩落几根树枝之后,又要分神去应付前面那些毒蛇,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一个不察,那些树枝从各处缠绕上来,觑着三人后背空门大开,便趁机飞刺过来。 “专心对付前面,后面我来!”周印对那年轻人道,一面并指为剑,灵隐剑随着他的手势飞向那筑基修士,与他缠斗起来。 年轻人胡乱应了一声,却是反应不及,毒蛇毒液溅射如雨,他手里抓着冰玉锥斩落一些,还有一些漏网之鱼不依不饶,附着鞭身朝他们咬来,周印虽然用洗天笔筑起屏障,可毕竟又要□指挥灵隐剑对付那筑基修士,一个不察,肩头就被咬了一口。 眼看战局僵持,一时难以获胜,云纵忍住气血翻腾,强自咽下一口血,又按住无常刀柄,极快传音问周印:“你还能出法术不?” 周印回了他同样简短的两个字:“可以。” 云纵蓦地拔出无常刀,厉声道:“凝!” 随着他话音刚落,脚下泥土一寸寸从干涸又迅速恢复原状。 周印捏了个法诀,洗天笔凭空画符,土地就像刚刚被大雨浸泡过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得泥泞潮湿,等到水份越来越多,不过眨眼之间,那三个修士周围的土地悉数化为沼泽泥海,令三人马上陷了下去,从脚底,小腿,到大腿,甚至腰际,把他们寸寸淹没在里面。 周印上回在上玄宗与那个青古门修士魏弈长斗法时,对方就曾经用八卦阵引出过这一招,这不过他用的远没有云纵纯熟,威力也不如现在这么大。 眼看那三人暂时都被泥海掩埋,脱困不得,云纵喝道:“走!” 抓起周印的胳膊,驭起飞行法宝便飞。 那年轻人见状,也急忙跟在后面。 48、第48章 云纵强自提气,飞过几座山峰,便觉丹田剧痛,灵力难继,再一看周印,几乎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挨在他身上,双目紧闭,面色冷白如月,汗水淋漓,被毒蛇咬过的肩膀还在汩汩流血,鲜血发紫发黑,浸透了一大片衣裳,他身上不是惯常穿的黑色,而是当日客栈店小二买的黄色衣裳,更显得伤口触目惊心。隔着衣袍,云纵瞧不见伤口的情况,但从周印的状况来看,伤势恐怕只重不轻,十分棘手。 “我灵力不足以支撑下去,没法再走了,得先在这里歇下。”云纵道,看着他的伤势紧紧皱起眉头,“你的伤也需要治疗。” 周印的脸色实在很差,隔着两人的衣服,云纵甚至还能感觉到他身上异乎常人的热度。 正当云纵以为他已经昏迷过去的时候,却听见他嗯了一声,慢慢睁开眼。 因为发烧,这双眼珠浸染了微微的水光,越发黝黑透亮,仿佛最上品的灵石,竟看得云纵心头蓦地一颤,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缘由。 “……这里太空旷,再走一段。”声音虽然虚弱,却并没有呻吟或者中断,周印说罢,闭上眼,过了一会儿,腰微微弓了起来,血色从嘴角淌下来,滴落在衣服上。 “嗯。”云纵不再说话,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身上一拉,负在背上往前走。 那年轻人显然也受了伤,却一直咬牙坚持,跟在他们后面没说话。 三人一路前行,林木渐高,已是到了林子深处。 云纵将周印放下来,发现他已经昏睡过去,再探他的额头,却是抹得一手冷汗,完全迥异于刚才的热度,不由又皱眉,从自己身上拿出一颗丹药,强行塞进他嘴里,迫他咽下去。 药入了口,周印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依旧没醒,云纵想了想,伸手扯开他的衣襟,将上衣都扯落到腰际,狰狞伤口随即映入眼帘。 被咬中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脓溃烂,血仍旧没有止住,看上去颇为可怖。 云纵脸色沉凝绷紧。 那年轻人显是也瞧见了周印伤情,不由倒抽口气。 云纵冷冷瞥了他一眼。 那人噎了一下:“你们要往哪儿走,说不定咱们可以同路。” 云纵冷道:“若不是你把人引来,我们怎么会遇险。” 那人反唇相讥:“若不是你们要出城,也不会被发现。” 云纵盯着他没说话,眼底露出杀意。 他现在虽然虎落平阳,可结丹中期修士要解决一个筑基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 对方想来也是有些后悔和怯意,话刚出口,又换了个语气:“如今我们同舟共济,还是不要内讧得好。” 周印略略动了一下。“帮我盛一杯水。” 声音比之前还要淡上几分,有种风一吹就散了的错觉。 “去盛水。”云纵头也没回,撕下衣角给他包扎伤口,又倒出几颗丹药喂他吃下。 “凭什么是我……”年轻人顿了顿,灵机一动,“现在荒山野岭,去哪里找杯子盛水?” 那两人都没搭理他,他没奈何,只好怏怏起身去寻水。 云纵道:“你中了蛇毒,这些丹药只能缓解痛苦,治不了毒伤。” 周印闭目养神:“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我,然后自己走。” 云纵不怒反笑:“你希望我这么做?” 周印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世间许许多多人,为了利益,别说朋友,就连父母子女之间也可反目成仇,远的前世种种不说,陈沅芷的死犹在眼前,更何况他跟云纵,不过是萍水相逢,因为各取所需而结盟,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如果对方在这个时候舍他而去,也是再正常不过。 下巴被捏起,周印睁开眼,对上对方的双眼。 “我不喜欢在合作关系还没有解除之前,一方自作主张。” 周印静默半晌:“喔。” 云纵嘴角微微抽动:“喔是什么意思?” 周印居然笑了一下:“你舍不得离开我。还有,另外一半订金没给我。” 体力严重透支,说完这句话,他又沉沉昏睡过去。 云纵:“……” 谁舍不得你! 谁舍不得你!!! 不记得那一半订金会死啊,你几辈子没见过钱吗! 他的内心如是咆哮,可惜发现对方已经人事不省,完全没法体会他的心情。 于是等到那个倒霉鬼找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脸色黑如锅底的云纵。 云纵:“找水为何这么久?” 对方很无辜:“这附近没有,当然要走远点了。” 云纵看到他手里卷着一张芭蕉叶,里面的水摇摇晃晃,已经漏掉不少,所剩无几。 “为什么不用凝冰诀把水化成冰,直接拿过来?” 那人吃了一惊,恍然大悟:“原来凝冰诀还能这么用的?” 云纵发现自己碰到的都不是正常人。“……你是怎么达到筑基期的?” 对方干笑一声:“先前我都在家族里修炼,实践经验比较少。” 夜渐深,虫鸣露重,林木森森。 月色浑圆皎洁,照得三人面目清晰,也省去了燃起火堆暴露目标的麻烦。 那人对云纵他们二人多有防备,但似乎又不敢离得太远,便靠坐在不远不近的树干边上,抬头望着漫天星辉。 云纵则盘膝闭目,调息疗伤。 周印已经醒来,并从须弥戒中拿出玉灵犀,放入水中。 圆月辉映下,浸泡过玉灵犀的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澄澈透明。 他端起水,一饮而尽。 一个时辰后,云纵睁开眼睛。 周印的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伤口不再流血,也没再发脓,反倒还有逐渐好转的趋势。 “你的伤能好?”他绝不认为是自己给周印的药起了作用。 “嗯,我身上有解毒的东西。”周印言简意赅。 云纵点点头,没再多问,有时候彼此形成默契不一定需要相交多年,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可刚才那场战斗,他心底隐隐已将这个筑基修士,摆在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 “大概多久能彻底痊愈?” 周印道:“估计要两天。” 云纵道:“对方未必肯罢休,我们需要合计一下。” 那年轻人闻言立时凑过来,热络道:“你们要合计什么,加上我呗,反正现在多个人,实力也强些不是?” 他话刚说完,见两人都看着他,不由脸上一热,摸了摸脸:“看我作甚?” 周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迟疑了一下:“梁于斯。” 云纵冷冷道:“你用的是不是真名我不管,为什么女扮男装我也没兴趣,但我们不会让一个可能会产生未知危险的人一起。” 49、新章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的开始,自己还在一团混沌里,周围有种懒洋洋的温暖,偶尔带着细微的流水一般的波动,仿佛被最上等的丝绸包裹着,舒服得让他舍不得醒来,只想永远沉睡下去。 岁月漫漫而过,混沌外也并非一直平静。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春去秋来,沧海桑田。 高山变成大海,山谷变成丘陵,从祥和宁静到兵戎相见,从天下混乱再到休兵停战,不周山倾斜下陷,化为镜海山脉,而原本干燥的地面日积月累,成为一个叫龙影潭的地方。 人事几番代谢,他的混沌却依然在继续。 无知无觉,无悲无喜。 与他同生于天地初开的妖兽有许多,有些因立下大功德而成神,却又参与了众神之战而陨落,幸存的躲起来不问世事,有些则早已不知去向。 唯有他,没有人发现他,他也没兴趣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混沌不再如迷雾一般模糊不清,然后,仿佛有一点光芒落在他的舌尖,甜甜的,丝丝缕缕,一直蔓延到心里去。 他不由自主地想跟着这美好的滋味走,对方到哪,他就驱使着混沌跟到哪。 “你再闹,就不用和我走了。” 声音清清冷冷,就像曾经浸着他千万年的那个潭子,凡人觉得冰冷难忍的温度,于他却十分舒适,冰冷的潭水包裹着温暖的混沌,凉丝丝的沁入神识。 他一下子就喜欢上那个声音了。 千万年时光转瞬而过,无论混沌之外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他从来也没有兴趣去看上一眼,然而现在,不管是人,是妖,还是其它什么东西,总要破开混沌,才能看见。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说不清楚。 容貌对于妖兽而言,不过都是虚妄的外在,可是每当那只手抚过他身上的绒毛,用着平淡的口吻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眯上眼,趴在那人怀里,耳边滑过他的声音,觉得混沌外的世界是如此美好。 那人是很少生气的,在很多凡人看来天大的事情,在那人眼里仿佛也不过吃顿饭那么简单,就算再大的困难,也从未见过他一筹莫展,愁眉苦脸的模样。 即便那人的能力现在还很差,可只要是在他怀里,就会觉得安心而舒服,比起自己在混沌中的时候…… 嗯,如果早点儿遇见他,自己早就从混沌里出来了。 那人话少,表情更少,笑的时候就更更少了。 他知道自己当时的外形必定是很可爱的,因为那些凡人中的女性,见了他就想摸他,唯独是那人,无论自己做出什么讨好撒娇的举动,也不能令那人笑一笑。 这也就罢了,然而有一次,那个叫贺什么的凡人女子过来找他,两人说了一通话,他竟然见到,见到那人笑了! 一开始不过是浅浅笑意,到后来,笑容渐渐扩大,连那姓贺的也看呆了眼。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那人的笑容是属于他的,他都没见过,竟然让别人先瞧了去!!! 他生气了,滚来滚去,对着木质桌面狠命啄啊啄,借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然后…… 没有然后了,他被那人收入怀里,头顶被那么轻轻一摸,立马就条件反射似的,把下巴也递过去蹭蹭。 你怎么可以那么没骨气!你怎么可以轻易就被收买了!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鄙视之中,下巴一边下意识继续磨蹭着那人的手指。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 他从未体验过孤独,也从未觉得自己孤单,就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这一只上古妖兽,但只要能在那人身边,他也不需要任何同伴。 永远不需要。 只要有那人,就够了。 然而,分离的这一天终究到来。 他被塞到戒指里,眼睁睁看着他被坏人欺负而束手无策。 那些女人,一开始是为了杀人灭口,后来又看上了那人手里的洗天笔,所以以多欺少,赶尽杀绝,将那人逼到绝境。 在这之前,他原是不懂这些事情的,人心龌龊,利害算计,于他而言懵懵懂懂,也并不重要,可是就在那一刻,兴许是太过危急紧要,看着那人濒死绝境,竟一下子醍醐灌顶,灵台清明。 有什么东西,炽热涨满,快似乎要从眉心溢出来。 长剑穿胸而过,颈上的飞锻还在一点点收紧。 那人口鼻出血,面色惨白,半敛着的目光却依旧是清冷的,一如他的声音。 如果那人不存在了呢? 为了他,自己离开混沌,如果他不在,那自己还能去哪里?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没有了他,谈何色彩。 再也没有人在他贪吃的时候说“你又肥了”。 再也没有一个温暖怀抱可以供他安心栖息睡觉,供他撒娇打滚。 再也没有那日日夜夜的陪伴。 不可以…… 不可以死。 他不允许! 须弥戒的方寸之地如何能容纳得了他,仿佛有什么桎梏一下子被冲开。 他闭上眼,感受自己的骨骼一寸寸开始裂变,灰色绒毛脱落下来,金色翅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生长,侈丽夺目的金黄远胜世间所有颜色。 直到连那狭窄的街道也无法让自己驻足,他一声长吟,展起翅羽在云层间飞翔,金黄双瞳分明瞧见那些原本胜券在握的凡人赫然变色,簌簌发抖。 你们都要死。他想。 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非鲜血不可祭奠。 那是我的珍宝,可你们竟杀死了他。 只要把你们杀了,他就能回来了…… 我最喜欢的,珍惜的…… 他慢慢睁开眼。 心跳有些剧烈,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情境里。 “尊主,您可醒了,这一觉睡了好久。”侍女良姜捧了面巾过来,笑吟吟道。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良姜好奇:“尊主梦见什么?” 他道:“梦见……一个我很喜欢的人。” 良姜越发兴致勃勃:“尊主也有喜欢的人?她叫什么名字,您可是要去找她?” 他的嘴角慢慢地露出笑容,目光穿透了她,似还在看方才梦境中的人。 “我不记得了……” 咦?侍女诧异地张大了眼。 “但总有一天,我会记起来的。” 然后,你要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毛团出来拉,表示没有被遗忘! 看到文下有朋友提问:周印前世修到宗师境界,照理说心境应该是圆满的,为什么重生之后还需要重修心境呢? 因为周印前世,心无旁骛,专心修炼,才能达到宗师状态,但他的心境,跟重生之后是有很大区别的。重生之前他一心都扑在修炼上,从来不会关注其他东西,而且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什么事情都可以靠自己,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这种观念在他重生之后的一些行为里面也经常有体现,比如说做事独来独往。但重生之后,他会在毛团、云纵,甚至是更多的人身上发现自己前世的一些想法、观点是错误的,比如说团队、友情、义气,他之前觉得没有必要的东西,未必是没用的。这就是心境上的进步拉。 50、新章 梁于斯脸色涨红,复又苍白。 她一路从家族里逃出来,自以为装扮行止毫无破绽,却没想到一眼就被人看破。 “我只是出来游历,并不会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 她容貌白皙秀美,扮成男人时,自有几分文弱,一旦知道是女扮男装,在旁人眼里,这份文弱就变成文静。 只可惜眼前这两个人,都没有怜香惜玉的心。 云纵语气不改冷淡:“既然是游历,何必急着跟在我们后面出城?” 梁于斯咬了咬下唇,“我在灵州遇见故人,本想避开他们,就到了禄州来,没想到他们后脚也来到禄州,。” 她顿了顿,又道:“我本姓穆,名穆婕,女修在大陆上行走多有不便,这才改换男装,两位前辈修为都比我高,想必大人大量,不会与我这小女子一般见识。” 眼见瞒不下去,索性坦诚相告,她见云纵二人明知她是女修,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不由多了几分安心,又轻轻捧了两人一下。 云纵问:“仙壶岛穆家与你有何关系?” 穆婕道:“我属于旁支,父母早亡,寄养在本家。” 云纵若有所思:“穆家有家训,一切高深的法术只传给本家子弟,旁支只能学到些许微末。” 穆婕道:“对,确有这条规矩。” 周印突然开口:“但那些微末,就已经让你晋阶筑基期,如此说来,其它穆氏本家子弟,起码都结丹了?” 他纯粹是好奇的疑问,但听在穆婕耳朵里,就成了讽刺她谦虚过度,一时脸红起来。 还是云纵道:“据我所知,穆家家主也不过刚刚结丹而已,她如果没有说谎,那么她的修为,应该都来自于她自己的天分或苦练。” “是,”穆婕微微苦笑,“我确实很努力,才能达到今日的修为,但也仅止于此罢了,如果没法学到更高深的法术,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个筑基修士,所以我才想出门,希望能有更好的机缘。” 她眉间隐隐有愁结难解,似乎不止是这个原因,但云纵没有再问。 从先前的表现来看,穆婕确实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修士,也许她天分颇高,但却经验不足,连刚才战斗里也是手忙脚乱,这点做不得假。 周印问道:“既然你天资聪颖,后天努力,穆家为什么不肯栽培你?” 穆婕还没说话,云纵便道:“因为本家的人怕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所以不会让旁支的人学到更高的东西,旁支中的优秀子弟,女的要么被作为联姻结盟的对象,男的稍微好些,如果能过继本家,也可以学到一些更高深的东西,但是至多也就从旁辅佐,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家主。” 穆婕苦笑:“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不过前辈所说,确是这样。” 云纵微哼一声:“大陆上许多修真家族,墨守成规,大都如此。” 周印静静听着,默不作声。 在他眼里,人无贵贱之分,只有能力高低之别,既然是一个家族,那就是一个有着共同利益的团体,为了让团体更加强大,自然是要上下团结,无分你我,却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内部排除异己,也难怪在他前世陨落之后的五千年李,会有那么多门派家族衰败消失。 周印上辈子是魔修,大多数时候独来独往,很少掺和这些宗门内部的纠纷,这辈子进了镜海派之后,经历过门派兴亡,息息相关,或多或少,都需要去面对甚至处理这样事情。 见得多了,心境和行为自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 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一个十分纯粹的人,所以从前的时候,会觉得这样的事情十分可笑,人性中的自私和贪婪,在这些人里表现得淋漓尽致,但这一世接触的人更多,看到的也更多,有生性圆滑,却愿意为了保全弟子而将门派拱手让人的鲁延平,有刁蛮任性,却为了养父丢弃性命的陈沅芷,还有眼前这个,原本只是利益关系,却没有在紧要关头一走了之的云纵。 “在想什么?”云纵看到周印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有,”周印淡道,“你刚才说要合计什么?” 云纵道:“司马良对青古门的作用举足轻重,他们未必肯罢休,你有什么打算?” 周印道:“找个地方闭关。” 云纵还未反应,一旁的穆婕道:“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两位前辈可有兴趣?” 见两人都望向她,穆婕道:“三年之后,南海上的海沙洲将有一场百年一回的盛会。” 云纵道:“你是说莲音仙府?” 穆婕点头:“不错,莲音仙府一百年一开,据说里头有无数法宝珍奇,但凡通过考验,便可成为有缘人,恰好三年后六月十八的子时,又是莲音仙府开放之日。我本有兴趣,可惜修为不足,单枪匹马只怕行不通,正想找人同行,不知二位前辈可愿带上我?我如今已是筑基初期圆满,若无意外,三年之后应可晋阶筑基中期,必不至于拖累二位。” 她虽是女修,但落落大方,没有寻常女子扭捏之态,云纵和周印对她并不反感,又听了她这一席话,自然也对那莲音仙府起了兴趣。 云纵自忖伤势未愈,正好需要时间疗伤,便有些意动,又望向周印,只见周印朝他微微点头,显然是同意这个提议。 云纵略一沉吟:“这三年各自去闭关,三年之后,在海沙洲会合。” 穆婕见两人答应,不由露出笑容,霎时令人眼前一亮。 “海沙洲我曾去过一回,上面最大的客栈,就竹影居,我们可以在那里见面。” 云、周自然二人答应,这约定就算是定了下来。 过了几日,周印伤势好转,三人重新上路,出了树林,翻越山头,数日之后,到达一个小镇,就此暂时分道扬镳,等三年之后再重新会面。 有三年时间,周印正好趁此闭关,冲击筑基后期。 有了云纵那些灵石,和自己身上的符箓,晋阶不是问题,待一切安排妥当,他在山中寻了个僻静的山洞,布下结界,开始三年的闭关。 对修真人来说,晋阶主要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心境纯熟,自然而然也就晋阶成功。这种情况,现在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心境是与修为配合,可以使修为更加稳固,但许多人急功近利,并不会特意去修炼心境,反倒佐以大量的灵丹妙药来催生修为,达到晋阶的地步。 一种是在自己觉得时机成熟之时,主动闭关晋阶,这样往往有两种结果,成功,或失败。古往今来,有许多修真之人,大都折在这种情况上。许多人寿元未至,却急着晋阶,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强,但这样一来,往往自己觉得时机成熟,未必是真的纯熟,金丹大道,布满荆棘,得道者少,陨落者多。还有一些人,因为寿元将尽而不得不强行闭关晋阶,这些人一般都是没有希望晋阶的,不过想趁着最后的机会搏一搏,这种情况下,自然失败的变数就更大,譬如镜海派前代掌门邹景元。 最后一种情况,则是在不知不觉成功晋阶,譬如说周印之前在龙影潭下的洞府一游,有回到上古纪年的奇遇,归来之后不知不觉,就晋阶了。实际上他之所以能晋阶,也与第一种情况有关系,虽然不是主动去闭关,但是在经历了一连串事情之后,修为与心境都在一定程度上达到圆满,已经无需特意去闭关修炼。 如今周印闭关,就是属于第二种情况。 在同一个阶段里面冲击不同的等级,坎子要比跨越一个大的阶段容易许多。譬如说很多人容易在筑基期冲击金丹期时陨落,却很少会在筑基中期冲击筑基后期时陨落,正是这个道理。 周印修为心境业已圆满,晋阶自然十拿九稳,但他并不止于晋阶而已。 闭关可以巩固修为,让灵力运转更加流畅没有阻滞,也可以回溯往事,磨练心境。 从前世炼虚渡劫开始,到转世之后的周家村,再到周氏夫妇惨死,又轮到自己濒死,周辰失踪,往事历历,难以遏止。 上辈子周印想得很少,一心不过是变强而已,但这辈子不同,心中终是有了曾经停驻过的人事,一旦气定神凝,这些人与事便似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他又想到自己前世临死前渡雷劫的情景,当时并没有注意,但现在细想,为何自己化神期的修为,明明不比当时其他几个化神期修士差,可其他人都成功晋阶炼虚,飞升上界,独独自己却陨落了? 从前他心无旁骛,专注修炼,不曾去管这些,但是亲身经历过远古时代之后,却难以避免会想到更多。 一时间,脑海中思绪纷至沓来。 不归一而一自归,不守中而中自守。 一点真念,藏于灵台,岿然不动,是为守心。 道之精微,莫如自然,自然所在,莫如修心。 不管赫连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修为有多高,现在,他也只是周印而已。 洞顶的水滴顺着石笋滑下来,一声微响,滴落在下面的石头上,却又仿佛滴在心尖。 万般杂念,皆化于无。 他缓缓睁开眼睛。 玄通圆满,万象归一。 作者有话要说:毛团失忆了吗? no。番外只是番外,意味着跟周印历练发生在同一时间段的事情,周印这边要描写的还没完,等到两人可以交集的时候,该进行的自然就会进行下去了,俺虽然写文不算多高明,不过暂时不会用大家猜得出来的失忆桥段,嘿嘿。 51、三年后 南海广袤无边,有大小七十六座岛屿,星罗棋布,其中最大的一座名曰海沙洲,如同项链上最大的一颗宝石,将所有岛屿串连起来。 海沙洲上一日有四季,晨起之时似早春,清冽爽快,风入繁花,将午之时如盛夏,青林翠蔓,蝉鸣鸟叫,过午之后渐如秋,桂子摇曳,晴空高阔,入夜之时已初冬,雾冷霜寒,间或薄雪。可稀奇的是,无论天气如何变化,岛上一年到头皆是花开如锦,美不胜收。这样的奇景让许多人不远千里来到海沙洲,这里因此也成为南海上最繁华的岛屿。 南海诸岛上有不少修仙世家或门派,穆婕所在的仙壶岛穆家便是其中一个。像穆家这样的家族或门派并不少,有的独踞一岛,自成势力,并不受南句国管辖,海沙洲同样也如此。 海沙洲上有海沙城,城主由海沙城的长老会选出,任期五十年,五十年后重选,现任海沙城主叫郭海鲲,是一名元婴初期的修士。 原本人来人往,商贾密集的海沙城,因为莲音仙府即将开放的关系而变得更加热闹,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许多修士,接踵摩肩,小小的海沙洲,一时之间成了几乎比南句都城还要热闹的地方。 莲音仙府是一千年前被人发现的,谁也不知道它的主人为谁,已经飞升了还是陨落,只知道它百年一开,里头有无数奇珍异宝,进去的人,如果有机缘,运气,又能通过考验,便可在一年之后洞府生门重开之日携带宝物出来。 以一个结丹修士的寿元来计算,他一生之中能碰到莲音仙府开放的次数,也不过是五次最多,如果运气不好,很可能空手而归,更有可能被关在里头长达一百年,还不一定能够找到下次开放的出口。 机遇往往伴随着风险,冲着那些宝物,每次都会有许多人来到这里,前仆后继进入洞府,但最后能够全身而退的人不过寥寥,更多的人,就此殒命里面,再也没有出来过。 即便如此,下一次洞府开放之日,聚集在海沙洲的人依旧只多不少。 由于海上起了风暴,船只难行,等周印到达海沙洲时,距离他与云纵等人约定之日已经迟了一天。 竹影居里早已客满,从一楼大厅到二楼雅座,都熙熙攘攘坐满了人,莲音仙府的诱惑实在不小,不仅高阶修士有兴趣,连许多炼气、筑基修士,明知前路困难重重,也还是想来试一试。 有一早便约好结伴同行的,也有单枪匹马到这里才寻找同伴的,彼此寒暄交谈,就像商人一见面,话题就离不开赚钱一样,修士碰面,话题也无不外乎就是修炼,灵丹之类。 待到周印进了竹影居,许多人下意识地往门口一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及时收回视线,原本喧嚣的大堂竟然略略静了下来。 周印穿着玄色深衣,长发挽成发髻,用灵隐剑所化的玉簪固定,简洁干净,一丝不苟,可正是这样简单泯然众人的装扮,更衬得他肤色白皙,身形挺拔,凤眼虽然天生微微挑起,却被眉间的冷意压住,并不显得轻佻,反倒有股禁欲的肃然。 他的容貌随着晋阶筑基后期,越发秀丽无比,却非阴柔女相,走入客栈时,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动静,比起满座修士,不乏修为比他高的,可却恰恰是这样一个人,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在他上面停驻了好一会儿。 这样的安静不过片刻,随即又恢复热闹,独有一人正从二楼楼梯下来,立时喊了起来:“周道兄!” 周印抬眼一看,却是穆婕。 她还是一身男装打扮,不掩俏丽。 修为较低喊修为较高的修士,一般是以前辈称之。修士虽说异于凡人,可毕竟也是凡人出身,免不了好个面子虚荣,有时候称呼上弄错,轻则不悦,重则对方会翻脸,所以穆婕初遇云纵二人,便喊他们作前辈,不过三年未见,她与云纵早就到了竹影居,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还在想周印是否就不来了,却没想到在这里瞧见他,一时高兴,就忘了称呼上的问题。 周印显然并没有在意这些琐碎细节,微微颔首,算作回应,便朝她走去。 穆婕:“道兄怎的今天才到,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 周印:“碰上风暴。” 穆婕:“原来如此,云前辈也在二楼,我带你过去。” 二楼雅座全是包间,穆婕引着他来到其中一间门口,小声道:“里头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奔云岛的少岛主,为人,”她撇撇嘴,“眼高于顶,非金丹修士,一般都入不了他的眼,若是他有什么言辞不逊,你别放在心上。” 说罢推门进去。 一张偌大的大理石圆桌只坐了三个人。 除了云纵之外,另外的四人,周印并不认识。 其中一个金丹修士坐在云纵旁边,相貌英俊,看上去十分倨傲,看到周印进来,只略略瞥了他一眼,并不作声,看起来就是那个奔云岛少主。 另外有两个筑基修士站在那个少主身后。 还有一人,在云纵的另一边,乌发白衣,面容俊美得有些妖异,乍一看去,竟瞧不出修为深浅。 周印的视线扫过云纵和奔云岛少主,最后落在这人身上,微微顿了一下。 搜遍前世今生的记忆,自己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云纵看到他,眉微微挑起,脸上露出意外和高兴的神色,只不过那抹高兴很快被他掩了过去,剩下一副跟初见时没什么两样的冷傲。“你来了。” 周印嗯了一声,自顾坐下,比他还像大爷。 云纵没什么反应,那奔云岛少主倒是有些不快,也没注意到白衣人一直落在周印身上的目光。 三年闭关,云纵不但旧伤痊愈,修为同样也更加精深,金丹中期已臻圆满,晋阶金丹后期。放眼太初大陆,别说化神修士,在元婴修士也越来越少的情况下,云纵不过八十岁便晋阶金丹后期,无异于天纵奇才。 更何况他一看上去就是很不好接近的人,那奔云岛少主一心想要笼络他,不惜放低身段,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这才邀他坐在一起聊上几句,结果这个筑基修士一来,云纵立马就没了那股不冷不热的态度。 “不知这位道友是哪位真人座下高徒?”奔云岛少主看着周印,下巴略略抬起。 在他看来,也只有大宗门的弟子,才会让云纵这样的人刮目相看。 “散修。”周印言简意赅。 奔云岛少主不明意味地笑了几声,对云纵道:“道友一行三人,只怕担子都要压在云道兄身上了,我怕你寻宝不成,到时候还得去救人,不若与我们一起。此番莲音仙府之行,我奉家父之命,可调动奔云岛所有人手,还有我身边这位杨道友,修为高深不说,还是苍和皇族。” 苍和位于大陆中央,国土位居诸国之首。 他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视让穆婕面露愠色,周印却没什么反应,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云纵淡淡道:“多谢少主好意,我已经和他们约好了。” 奔云岛少主脸色骤变,有些下不来台,眼看就要发作。 白衣人先前一直没有吱声,只是轻轻叩着桌面,略带兴味看着眼前一幕,此时却忽然开口:“此行非同小可,带上低阶修士只会连累我们。” 奔云岛少主:“杨道友说得是,云道友不如再好好考虑下,大家都是奔着同一个目的而去,如果可以合作,何乐而不为?不带上他们,也是免得届时累赘。” 当着周印和穆婕的面如此语气,显然仗着奔云岛撑腰,已经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穆婕冷笑:“谁不是从筑基修士一路练过来的,敢情阁下从娘胎出来就已经结丹了?” 她知道这个世界实力最强的人才最有话语权,她也知道在场数自己修为最低,本没有她说话的份,可事关尊严,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 她纵然三年来游走大陆,经历了不少事情,可毕竟还未明白,这世上本没有忍不了的人或事。 奔云岛少主哂笑一声:“娘娘腔小鬼,敢对本少主出言不逊!” 话刚落音,一道白光从他身后的修士袖中飞出,掠向穆婕面目,迅若闪电,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穆婕反应不及,甚至连表情都来不及变化,眼睁睁瞧着白光直直飞来。 叮的一声细响,白光消散于无形,唯有穆婕身前桌面一道焦痕。 周印抚了抚衣袖,露出袖口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出手的修士本是筑基后期,与周印一般修为,可刚才周印挡下那一击,他竟没看清对方是何时出手,又是如何出手的。 穆婕逃过一劫,惊悸未定。 云纵冷冷道:“金少主这是要与我们为敌了?”表明自己的态度。 说罢起身便走。 奔云岛少主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白衣人微微一笑:“既然人家不愿意,少主又何必强人所难,莫非集奔云岛一岛之力,再加上区区在下,还过不了那个莲音仙府?” 奔云岛少主捺下火气,强笑道:“杨道兄所言甚是。” 他身后两名修士面面相觑,也不知这个白衣人是何来历,竟让自家少主对他言听计从,还多有讨好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周印与毛团相逢情节部分预告:等闲杂人等消失在视线之内,周辰马上抱住旁边的人谄笑:“阿印,娘子,卿卿,讨厌的人终于走了,我们可以继续了!” 继续什么,我们有什么好继续的? 周印情推开他。“不要抱我。” “为什么!”周辰很委屈。 “热。” 周辰不信,“当初人家还小的时候,你就叫人家小毛毛,现在人家大了,你就嫌弃我了!” 周印静默片刻:“我什么时候喊你小毛毛?” 周辰:“我小时候!” 周印:“哪年哪月?” 52、 出了包间,穆婕犹有余怒:“一言不合,竟要杀人,这个奔云岛少主未免也太目中无人!” 其实若是换上女装,以她的容貌和气质,只怕走到哪儿都会被讨好奉承,连那奔云岛少主也不例外,当然随之而来的也可能是女修将会遭遇到的种种危险。 “你第一天看到这种事情?”周印一句话就让她闭了嘴。 虽然奔云岛不过是南海诸岛的其中之一,可那少主本身已经是金丹修士,再加上身份摆在那里,必然有一大堆人围着他打转,奉承讨好,恨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好处,就如跟着他的那两个筑基修士一样。所以在那奔云岛少主看来,以穆婕的修为地位,竟然敢当面出言顶撞,他没有亲自出手杀人,已经算不错了。 穆婕原就不是鲁莽的人,只不过她出门在外的阅历和经验终究是少了点,遇到这种情况难免还是会生气,眼下冷静下来,不由有点后悔。 “方才是我冲动了,多谢周道兄相救。”她诚心诚意向周印道谢,又叹道,“三年不见,道兄已经是筑基后期了,我却还在筑基前期停滞不前,实在惭愧。” 周印道:“你根骨不差,只要悉心修炼,进展不慢。” “真的吗?”穆婕很高兴,又拉着他问了许多修炼上的问题。 周印和云纵两个人虽然看起来都不爱搭理别人,可相比之下,穆婕不自觉会认为周印更好亲近一些,从而有意无意多与他说了些话。 云纵走在在后面,突然问道:“你是南海仙壶岛的人,对那个莲音仙府,了解的有多少?” 两人的对话冷不防被他打断,穆婕回过神,不好意思道:“差点忘了,正要和你们说,不如找个地方再细说。” 二楼已经没有空余包间,三人索性到竹影居后院原本订好的房间里,待各人入内坐定,穆婕方道:“我虽然出身穆家旁支,不过自小养在本家,也看了藏书阁的不少典籍,其中有一本杂记,说的便是莲音仙府。但是里头也没有记载仙府的主人,一千年来,仙府统共开过十次。但是听家族中的长辈说,一百年前,也就是仙府上次开放之时,最后能从里面出来的人,几乎屈指可数。” 云纵皱眉:“有什么人从里面出来过?” 穆婕摇头:“这我就不晓得了,估计他们就算带了宝贝出来,也巴不得不被别人知道吧。不过我听说,这莲音仙府的入口是以奇门遁甲中的八门来设置的。也就是说,当我们进入那里的时候,很有可能被随机传送到开、休、生、死、惊、伤、杜、景中的任意一个,我想这也许是许多人最后没法全身而退的原因之一。穆家祖上也有人进过这洞府,出来之后写过一本心得,记录了他在里面的见闻,我曾经看过,也许对我们出来有些帮助。” 周印问:“要怎么进去?” 穆婕道:“五日之后,六月十八的子时,传说南海上会出现一朵莲花,只要找到那朵莲花的位置,然后入海,循着方向,就可以进入仙府。仙府的生门会在一年之后重新开放,到时候只能出,不能进,所以我们在里面,有一年的时间,如果到时候找不到生门,又或者被困住出不来,那就只能等一百年后了。” 周印:“那朵莲花在南海的什么位置?” 穆婕苦笑:“莲花出现的位置,每一百年都不一样,有缘者方可寻之,而且只能在它绽放的时间进去,一旦花苞合闭,那也只能望花兴叹了。” 云纵:“莲花有没有可能落在岛上?” 穆婕:“应该不可能,莲花每次都是在水里绽放的,南海太大,到时候必然又有很多人在找,我们必然不可能从头到尾在一起,所以最好是每人身上都带一张传音符,谁先找到,就通知其他人。” 周印道:“可以。” 云纵也道:“我没意见。” 穆婕笑吟吟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就这么定了,我先去沐浴更衣,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周道兄,云前辈,我先走一步。” 女孩子爱美,她也不例外,先前还不大熟稔的时候,她也是战战兢兢,现在相处日久,兴许是看出两人都是傲气得不屑用阴损手段的人,反倒放开许多。 她一走,云纵便问周印:“你怎么看?” 周印道:“大致没什么问题,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云纵挑眉:“哪里奇怪?” 周印道:“既然这地方这么多人来,又开过这么多次,不可能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云纵点点头:“我也是想到这个,能够把元婴修士也困住的地方,其主人定非无名之辈,既然如此,又怎会任由他的洞府让那么多人知道?再者,即使是最先知道的那个人,因缘际会,得蒙仙缘,但也肯定会害怕有人来跟他抢宝贝,怎么可能宣扬得天下皆知,而且竟然还会有书籍的记载。也许,是有人故意误导我们往那里去。” 周印:“误导的目的是什么?” 云纵:“也许是我多心了,我查过了,穆婕确实是穆家的人,且一直不受重视,她应该不会欺瞒,不过这一趟行程,必然万分凶险,还不一定能够出来。” 周印:“既然如此,还去不去?” 云纵:“自然,左右无事。你呢?” 周印:“嗯。” 云纵笑了起来。 别人都是千方百计冲着宝贝进仙府,他们俩倒好,纯粹是想看热闹才进去犯险。 云纵觉得作为一个修真之人,便需得有随时都能直面危险的准备,修为与心境,都是在危险中磨砺出来的,那些依赖灵丹妙药来强行增加修为的人,或许能收获一时之效,却不会永远都无惊无险。只有经历过无数次危险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很显然,他和周印两个人,在这方面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周印就起身离开。 这房间本是云纵的,他的房间在隔壁。 三年闭关出来,又马上赶来海沙城,一路上都不曾休息,正准备回房沐浴更衣。 只不过刚跨出门槛,又把云纵的房门关上,转身便瞧见迎面走来的白衣人。 一般来说,修士到了能够常驻青春的修为,就很少有貌丑的,虽然本身的骨骼五官已经定型,然而随着修为不断加深,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气质,但是白衣人的容貌,已经超越了寻常的修士,俊美得几乎没有瑕疵,衣袂飘飘,看上去仿佛谪仙。 只不过这副颠倒众生的皮相在某人面前显然不起作用。 周印恍如未见,径自擦身而过。 “这位道友请留步。”还是对方先开的口。 周印站住,看他。 白衣人笑容亲切温和:“鄙姓杨,杨清,不知道友作何称呼?” 周印道:“你真有钱。” 杨清:“???” 周印:“世间能够隐藏修为的东西有三,女娲泪,望月玛瑙,水珊瑚。每一种都是万金难求,你竟能得其一,不是有钱是什么?” 杨清笑了起来:“道友果真博学多才,那奔云岛少主只当我有什么秘法,没想到道友一眼就看穿了。若道友有兴趣,我们不妨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谈?” 周印:“不用了,长话短说,我赶着去洗澡。” 对方虽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隐藏修为,但是从气度行止来看,最起码也是一个高阶修士,只不过周印并没有兴趣去深究。 “既然如此,我就直言了。”杨清看着周印,神色高深莫测,似笑非笑。“莲音仙府不是一般人能闯过的,里头凶险非三言两语可说清,像道友这般修为低微的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免得无辜丧命,就划不来了。” 周印:“好的,我要去洗澡了。” 杨清顿了顿,慢慢凑近周印,继而轻轻哂笑:“你觉得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金丹修士可信吗?” 周印:“?” 杨清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散修,只不过是想利用你一起上路,一旦发生危险,就会拿你们当挡箭牌。只有像你这样愚蠢的人,才会相信他的话,跟他合作。” 周印点点头喔了一声:“我去洗澡了。” “……”杨清彻底说不出话,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53、 周印施施然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就一直在打坐闭关,巩固修为。 房门加上禁制,穆婕几次过来找他,想询问一些修炼上的问题,都不得其门而入。 而竹影居经常有修士来下榻,店家早就习惯修士们的古怪脾气,更不会前来打扰。 一直到了五天之后,莲音仙府开放之日,他才推开门,从里面走出来。 云纵二人正等在外面,穆婕见状松了口气:“你总算出来了,我以为你忘了,还想着要不要闯进去呢!” 也就只有她急,云纵倒没什么反应,依旧面色寻常:“还有一个时辰,我们先去海边,再各自出发。” 这几日海沙城来了不少修士,临近仙府开放的时辰,个个走了精光,全都赶往海边去了,整座海沙城看起来倒冷清不少,不复之前的喧嚣热闹。 穆婕感叹:“一个仙府魅力竟有如此之大,这些人明知道自己进去很有可能再也出不来,却还是一个个争前恐后,只为了寻得宝物,增加修为,傲视他人。” 云纵泼她冷水:“你也是这些人里的一个。” 穆婕摇头:“我不一样,我知道自己修为低,也没抱那么大的心思,只不过是有点不甘心而已,所以想进去看看,争一口气。” 云纵看了她一眼:“不甘心什么?” 穆婕自嘲一笑:“不甘心仅仅因为自己不是嫡系,就要生来比别人矮一头,这一次,穆家的嫡系子弟也会进去闯一闯,我倒想和他们比一比,看最后谁能活着出来。” 周印评价:“为了争强好胜搭上自己的命,很愚蠢。” 穆婕叹气:“是很愚蠢,不过如果不是心中这点执念,我可能早就坚持不到今天了。” 她比三年前还要坚强,这种外柔内刚的气质油然而生,使得她一身男装跟云纵他们走在一起,几乎不会让人认出是女修。如此一来,有好处也有坏处,由于云纵和周印两个人,几乎是对美色免疫,在和他们待久了之后,穆婕免不了要怀疑起自己的魅力。 海沙洲四面环海,海沙城更有四个方向的城门可以出入,许多人等不及时辰到,就早早用法宝飞到海面上等待,实际上由于莲花绽放的位置并不固定,提早与否都没什么区别。 三人分三个方向各自出城,到达海边时,正好掐着时辰,莲花绽放,海面上霎时各色光芒横空闪现,将云彩都映上青紫红蓝的颜色,皆是修士驭着飞行法宝在各显神通,一时间热闹非常,间或还有短兵相接,怒斥喝骂的声音,那必然是素有积怨的人碰到一起,见不得对方先找到仙府入口,就彼此斗起法来。 周印驾着灵隐剑在附近海面上转了一圈,都没有收获,正想去另一个方向看看,便听得腰间传音符传来穆婕的惊叫声:“你们快来……!” 声音戛然而止,却是没有下文了,灵隐剑随即掉转方向,往穆婕留下的地点飞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就瞧见穆婕在半空中被人打落下来,身体直直掉入海中。 伤人者正是杨清。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朵硕大冰莲正缓缓绽放。 那是极美的一幕。 周印看到那朵莲花,才知道先前穆婕的形容并不准确。 冰莲并非在海面上绽放,而是开在海面之下。 蔚蓝色的海水掩盖不了冰莲的光辉,反倒如同透明的冰块,将水下的冰莲也映出一泓晶莹的蓝色,海波起伏不定,连带水下的花瓣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柔和的白光自冰莲周身散发开来,由淡而浓。 从半空往下看,就像是一条通道从冰莲上发出,映射到水面上。 那奔云岛少主看到冰莲欣喜若狂,二话不说,驭起飞行法宝,直直往海中的冰莲而去。 杨清见了他,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似嘲弄,又似鄙夷,然后轻轻一扬袖。 袖中飞出一道白光,直直袭向周印的面门。 周印拿出洗天笔一格,才发现那是一条浑身雪白的小蛇,蛇牙顺势咬住洗天笔,死死不松口,蛇尾一卷,朝他手腕卷来。 周印一面要应付这条蛇,一面又要伸手去抓穆婕,免不了耽搁了入水的时间。 杨清却不再看他,转身跃入水中。 过了一会儿,又有数人发现冰莲的踪迹,纷纷循着白光冲入水中。 冰莲绽放不过片刻工夫,花苞转眼又开始缓缓合上,白光逐渐转淡。 穆婕的手腕被周印抓住,往下坠落之势稍稍缓了缓,此时距离稍远的云纵也已赶到,一出手先将那条小蛇弄死,又帮忙把穆婕拉起来。 穆婕受了伤,但不重,对方并没有下死手。 “快……花要没了!”她顾不上伤势,连忙喊道。 云纵与周印,一人一边扯住穆婕,筑起护身结界,撞入海中。 一入水,结界仿佛没了效果,身体不由自主被白光吸往花苞深处。 漩涡越来越大,水流激烈涌动,将整个人都包裹在里面,不辨方向,不分昼夜。 周印与云纵为免失散,皆紧紧攥着穆婕的两边手腕,穆婕被抓得骨头生疼,不由自主地大声叫喊起来,可再大的声音,通通都被淹没在这铺天盖地的漩涡之中,她毕竟修为不足,心志不够坚定,很快就陷入半昏迷状态。 她可以昏迷,云纵他们却不行,二人咬牙坚持,苦苦守住灵台一点清明,没有松开手。 修士纵然强于常人,可在天地山河的力量面前,也不过蝼蚁一般,没法反抗。 也不知过了多久,漩涡逐渐变小,周围慢慢平静下来,身体从随波逐流,到总算可以控制住,三人只觉得自己四肢俱都麻木起来,连抬起手腕也觉得酸胀异常,困难无比。 穆婕修为差于两人,苏醒过来的时间自然也要更长一些,她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由有些迷糊。“我们这是进到莲音仙府里面了?” 也难怪她会这么问,眼前的处境,是无论如何都与神仙洞府搭不上边的。 作者有话要说:1、关于穆婕的好坏,她的出生环境跟别人不大一样,后面会陆续提到,周印甚至还有魔修的修真秘籍可供入门,穆婕什么也没有,全是自己勤学偷学才到筑基的境界。她在不知道周印他们是敌是友的情况下,这种行为在修真人看来不算太极品,加上她作为南海上的世家出身,对仙府的了解比云纵他们还要多,后面也会陆续展现其性格和为人。2、毛团呢,不会忘记它的,很快就要出场了。3、为了弥补昨天没更,明天决定双更,分别是下午2点和晚上7点。 54、 触眼所及,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 冰雪皑皑,将天与地都覆盖了,远至远处的冰峰,近到眼前的冰雪,都以冰冷彻骨的白色作为装点,除了头顶那一轮红日,连天空也是毫无例外的惨白,再看不见其它的颜色。 除了两旁高低起伏的山峰之外,眼前呈现出一马平川的开阔,路并不难走,可三人的脸色都好看不到哪去。 修士原本可以无视炎热或寒冷,因为他们的护身结界可以抵御一切自然变化,但是此时虽然有结界,寒冷依旧透过结界一丝丝渗透进来,几乎要让人手脚发麻,云纵念了道疾火诀加强结界,这才好了一些。 三人飞了很长一段路,周围却没什么区别,依旧是千里冰封的景象。 穆婕先前受了伤,现在又如此消耗,当先有些体力不支,云纵一把将她抓到身边,带着她飞行,穆婕觉得自己拖累了两人,不由有点惭愧,苦笑道:“开、休、生、死、惊、伤、杜、景。先祖杂记,曾经记录了其中六种情形,并没有包括这个。” 云纵:“那六门是如何破解的?” 穆婕想了想:“先祖也只进过其中一道门,另外五道都是从后来从里面出来的人口中得知的,有些语焉不详,只有他去的那道门有比较详细的记载,据说是两边悬崖,中间一座桥,桥身狭窄,只能容下一脚之距,也不知山崖下布置了什么禁制,飞行法宝统统失效,只能徒步走过去。总而言之,无论是里面记载的哪一道门,都没有这片冰川。” 云纵微微皱眉,眺望四周,寻找破解的法门。 周印突然开口:“我去过一个地方。”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不远处的下面传来人声。 云纵与周印二人相视一眼,转过一座山峰,便看见有一男一女贴着雪山飞行,因为离地面较近,速度也比较慢,看上去就像在雪地上行走一样,若不是说话的声音传过来,他们一时半会还很难发现。 穆婕咦了一声:“原来有人与我们一样被传送到这里?” 那两个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们,都仰起头来,两相照面,穆婕面色大变,对方也不掩惊讶。 “婕儿?” “婕妹妹?” 片刻之后,五人齐聚在雪地上,除了云纵与周印,另外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 那男子看了看穆婕旁边的云纵二人,朝穆婕道:“婕儿,这两位是?” 穆婕淡淡道:“我朋友。”没有要介绍的意思。 男人略有点尴尬,看了自己旁边的少女一眼。 女子浅笑吟吟:“婕妹妹,你别生梁哥的气,先前我们也是怕这里危险,才没有喊上你。” 穆婕笑了笑:“琪姐言重了,你们是为了我好,我怎么可能生气,喔对了,忘了恭喜二位正式订亲,自此之后火麟门与穆家必然亲上加亲,真是可喜可贺!” 穆琪咬了咬唇,有点不甘心。 站在穆婕身边的那两个人,不仅容貌出色,修为比起自己的未婚夫梁于斯,也只高不低,原本处处被掩盖在自己光芒下的旁支堂妹,仿佛一下子就有了跟自己比肩的资格。 穆婕没有介绍的意愿,她便主动向云纵二人搭话:“我叫穆琪,乃是仙壶岛穆家嫡长女,听说婕妹妹与两位一路,多有劳烦,我代她谢谢你们了。” 穆婕暗暗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笑脸:“周道兄,云前辈,我和你们介绍,这位是我堂姐穆琪的未婚夫,火麟门少门主梁于斯。” 此话既出,穆琪、云纵、周印都看了她一眼,只不过意味各有不同。 穆琪是恨她多事,云纵等人则想起刚认识穆婕时,她所用的化名。 新欢旧爱同时在场,梁于斯显得很不自在,趁着穆婕介绍自己,忙岔开话题。 “既然大家都是要破阵,不如一起走,多个人也好多些办法。” 穆婕当日虽因梁于斯与穆琪结亲一事离家出走,但时隔三年,见识阅历渐广,对梁于斯早已没了旧时的感觉,甚至在看清穆琪内心的盘算时,只觉得好笑,更无一丝嫉妒。 但梁于斯对穆婕的印象,显然还停留在三年以前,那个对自己情深不悔,在花前月下共许山盟海誓的少女。 他留穆琪与云纵他们说话,自己将穆婕拉到一旁,小声问道:“婕儿,你与那两位道友,是如何认识的?不会是……” 不会是用美色迷惑了对方吧? 梁于斯见云纵还是个金丹修士时便吃惊不小,想摆出恭敬的态度吧,拉不下那个面子,不表示友好吧,生怕一会儿人家发起火来,自己就要吃不完兜着走,思来想去,索性从穆婕身上下手。 他那未竟之语被穆婕看在眼里,不由暗自冷笑,笑自己瞎了眼,当初竟看上这样的男人,面上仍旧故作不解。“不会是什么?” 梁于斯咳了两声,“没什么,我是怕你生性单纯,涉世未深,很容易被骗。” 穆婕深以为然:“那倒是,三年前我就被骗了一回,无论如何也该学乖才是。” 梁于斯恼羞成怒,仍然压低了声音:“婕儿,三年不见,你怎的变得这般尖酸刻薄?” “尖酸刻薄,也总比背信弃义好。”穆婕说完,起身朝云纵他们走去,在云纵旁边坐下。“周大哥,你刚才说你去过另一个洞府,还没说完呢。” 她在称呼上的改变和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亲热让周印淡淡瞥了她一眼,似乎看穿了她的意图,却懒得去纠正。 “那个洞府布局宏大,细节精巧,若非洞府主人特意留下镇守妖兽,我是出不来的,相比之下,这个莲音洞府,还可以看出一些破绽。” 穆婕问:“什么破绽?” 周印没有回答,却问云纵:“你看出来了没?” 云纵正站在不远处查看四周地形,闻言慢慢走了回来,道:“这些的冰山是重复的。” 周印点点头,穆婕有些明了,但除了穆琪和梁于斯两人都一头雾水。 梁于斯:“什么是重复的?” 周印与云纵皆没有理会他,梁于斯有些尴尬,不由望向穆婕。 却见穆婕也全神贯注盯着前面,惊呼道:“你们说的是正前方那座山和西南方向的第二座山吗?” 梁于斯和穆琪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仔细一瞧,大吃一惊。 穆琪失声道:“这两座山……连峰顶上的白雪分布都一模一样?!” 55、 山与山之间,或许有相似的形态,可绝无可能连积雪落在什么地方,轮廓弧线都一模一样,唯一的解释,那便是两座山峰都是同一座,只不过被施了某种法术,使得镜像重复了。 既然发现了一座,穆婕不由得仔细去看其余那些场景,越看就越是心惊。 在视线范围内,起码就有四座山峰,是两两相同的。 梁于斯终究是火麟门门主座下大弟子,见识不差,反应也不慢,听得两人对话,便插口道:“这种重复景象的阵法,一般只有一个破除的办法。” 穆琪问:“什么办法?” 梁于斯:“这个阵法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有可能不断重复,唯一不重复的那件东西,就是阵眼。” 穆琪惊呼出声:“这么多雪山,怎么可能找到不重复的?!” 穆婕也微微蹙眉:“若是不重复的那件事物,是山上的一株小草小花,我们岂不是也要一样样去找了?难道就没有更快的法子?” 周印:“没有。” 云纵道:“别浪费时间了,分头去找,谁先找到,就通知其他人。” 周印和穆婕自然没有异议,当即便各自散开,唯有穆琪不愿意与梁于斯分开,想要跟在他后面,梁于斯强只好哄她:“琪妹,别闹了,早点找到阵眼,我们才能早点从这鬼地方出去,若是晚了一步,宝物难免要被别人捷足先登。” 穆琪幽幽看着他:“你家婕妹妹来了,你便不耐烦应付我了,是不是,我瞧你方才还想跟在她后面的,是不是还想着重叙旧情呢?” 梁于斯被她戳破心事,索性沉下脸色。“你如果不愿意找,大可在原地呆着!” 说罢不管不顾,拂袖而去,穆琪大感后悔,又拉不下脸跟上去,只得恨恨跺脚。 这种镜像双叠阵看起来简单,却是最繁琐的。 茫茫一片雪景冰峰,很容易让人产生视觉疲劳,但是却还得一处处仔细找,连山洞山崖甚至是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阵眼。 穆婕因为不想跟梁于斯和穆琪碰面,特地跑到更远的地方去找,却没想到身后梁于斯跟穆琪大吵一架之后,也恰好往她这个方向过来。 她一路贴着雪山飞得很低,拿着从周印那里要来的符笔,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做下记号,以便后面找到相同的景物时可以排除。 正当穆婕从一个山洞里出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打斗声,与此同此,自己身上的传音符也发出声音。 “……这里有妖兽!”是梁于斯的声音。 穆婕暗叫不好,想也没想就朝声音来源飞过去。 梁于斯从未想过冰川之中还能藏匿着妖兽的存在。 先是手,然后是头,四肢……浑身雪白,覆满冰雪,唯有两只眼睛如血色流淌,鲜红渗人。这些拥有人形的妖兽突然从冰山中冒出来,锋利的指甲突破护身结界,抓向梁于斯。 梁于斯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背后出现一道血痕,冰雪妖兽的指甲沾上血迹,很快又消失殆尽,仿佛被吸进身体之中。 火麟门由于地理位置特殊,五行属火,习练火属性法术更可事半功倍,所以门中弟子人人都以火属性法术为主,梁于斯自然也不例外。 冰雪由水而凝结,水虽能克火,但如果火势大到一定程度,反过来也可克制水。 然而梁于斯发现,面对这些冰雪妖兽,无论他用什么火法,它们都毫发无伤。不仅如此,似乎还被激怒了一般,发狂似的朝他扑过来,一个不察,他被那妖兽猛地拽住腿,就要往冰川里拖。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挟着丝丝闪电飞过来,正中那妖兽眉心,梁于斯趁机往后一挣,挣开它的钳制。 “还不快走!”穆婕喝道,手中寒木弓马不停蹄,不断地搭上箭,射向那些妖兽。 梁于斯往后飞掠,一面摸出身上的丹凤朝阳符打向妖兽。 那些妖兽反应不慢,闪身躲开,又扑向两人,来势汹汹,比先前更快。 有些符箓没打中,落向妖兽身后的冰川,霎时间不少冰雪簌簌而融,雪块从上面落下来,大小不一,砸向两人。 “你没看见它们不怕火吗?!”穆婕一面挡下攻击,转过头,朝他疾言厉色喝道。 梁于斯没想到她换了一身男装,连性格也变得不一样了,从前那个小鸟依人的白衣少女在她脸上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 梁于斯这么多年来专门在火属性法术上钻研,一直觉得只要威力足够大,这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是不怕火的,但眼前这些冰雪妖兽却完全不符合这条规律,火法派不上用场,其它法术他又没有学,眼前处境十万火急,他却只能靠一个女人庇护,这个女人还是自己的旧情人。 “他们怎么还没来!”妖兽从冰峰峡谷两侧、冰层上前仆后继地钻出来,无穷无尽,两人都杀得有点手软,梁于斯气急败坏,穆婕布囊里的符箭也快用完了,闻言只是抿了抿唇,懒得理会他。 妖兽步步进逼,两人且战且退,飞行法宝却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的,四面八方全是冰川,那些妖兽也从四面八方冒出来,飞天遁地,将他们团团包围住,十面埋伏,几乎无路可逃。 梁于斯一个不察,背上被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没想到自己刚进入仙府,就很可能要折损在这里,顿时慌了起来,左右四顾,见穆婕还在竭力射箭驱退妖兽,不由萌生了一个想法。 “婕儿,你顶住这里,我把部分妖兽引到那边去!” 穆婕不疑有它,头也没回,只是嗯了一声。 却见梁于斯突然出了个疾火诀,将所有妖兽一下子引到这里来,穆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见梁于斯筑起护身结界,寻了个空隙飞了出去,顿时逃开妖兽的包围圈,将穆婕一个人留在里面。 “婕儿你再撑一会儿,我找人来救你!”他留下一句话,转眼人就不见了。 穆婕又惊又怒,可连骂人都分不出神来,不得不专心对付那些冰雪妖兽。 但是她一个人又岂会是那些妖兽的对手,身上衣裳很快被划破,血液的味道吸引了那些妖兽,让它们愈发疯狂,符箭悉数用完,妖兽却越来越多,穆婕不得不拿起寒木弓直接朝它们打去,灵力渐渐耗尽,一个晃神,一只妖兽跃到她身后,利爪挟着冰刃当头划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水墙在她与妖兽之间凭空竖起,生生挡下了妖兽的攻击。 那妖兽收势不及,一头撞在水墙上面,顿时一寸寸碎裂开来,还原为无数冰雪微粒,迸射在空中。 “周道友!”穆婕回过头,惊喜道。 “专心应敌。”周印筑起水墙,头也不回,那边云纵也已赶来,二话不说,无常刀拦腰斩下,人形妖兽纷纷断成两截,又在风雪之中化作灰飞烟灭。 狂风吹起鬓间长发,将他原本束成一束的头发吹得迎风飞舞,将脸上表情掩盖住,手中无常刀却似不用停歇一般,接二连三将妖兽斩断,这股嗜血的杀气连带着令那些毫无感情的妖兽也不得不避退几分。 趁着对方攻势稍缓,周印大喝一声:“走!” 扯住穆婕的后领,将她拽上灵隐剑,云纵负责断后,又杀了不少妖兽。 三人飞了一阵,身后妖兽渐少,便停了下来。 穆婕大口喘气,弯下腰扶着膝盖。 周印把一些符纸递给她。“聚气成箭,灵力关注在符纸上再射出去,一样的效果。” 云纵反手将无常刀插在冰面上,拿出布帕默默擦拭。 “谢谢你们!”穆婕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两个人心肠不软,必要时也是心狠手辣,却不会像有些修士那样假仁假义,口是心非,一旦将你当成队友,为了不让别人拖累他们,就会全力给予一切支持,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显然要来得有安全感许多。 刚才如果不是周印,她就要葬身妖兽爪下了,跟自己青梅竹马许下盟誓的梁于斯,竟然还不如周印他们。 在那一刻,她的心仿佛明悟了什么,又似乎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从此不再牵涉儿女私情,而是一心专注修炼之上,这是后话了。 “不要动。”周印突然道。 穆婕:“?” 周印绕着她慢慢走。 穆婕莫名其妙,还当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也跟着他上下打量。 “你在看什么?”云纵问。 “你看她的影子。”周印道。 云纵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忽然明白过来,抬头望天。 “到底怎么了?”穆婕还没反应过来。 “日光,影子,一直维持在不变的位置。”周印向来是能节省一句话就绝不用两句话。 穆婕看着自己的影子,恍然大悟:“我们从刚进来到现在,起码已经过了半天时间,但是太阳一直在头顶的位置没有移动过,连带影子的位置也没变……天无二日,所以那太阳才是真正的阵眼?!” 她见两人都没否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印道:“射日。” 穆婕愣了一下,见他们盯着自己手里的寒木弓看,傻眼了:“寒木弓没法射那么远吧?” 正发愁着,那头远远传来穆琪的喊声,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的,是那些冰雪妖兽的嘶吼之声。 云纵侧耳听了一下,“她把妖兽引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毛团出现,两人相认。 56、 周印抄起穆婕手里的寒木弓,对云纵道:“我来射,你挡妖兽。” 云纵一点头,不再多说,将无常刀□,提步往前走。 “你能用灵力模拟出箭的实体不?”周印问穆婕。 穆婕道:“我试试。”她伸出手,将全身灵力聚于手掌,试图集中精神,在脑海中形成意念,却总是定不下神来。 那边穆琪已经飞了过来,面色惊惶,后面跟着大批冰雪妖兽。 她看到穆婕等人,不由如获大赦,连声高呼:“婕妹妹,救救我!” 云纵最烦这种聒噪的女人,见一只妖兽往她腰上戳去也不理,穆琪先前就受了伤,现在被打中腰与肩,吃痛之极晕了过去,正好让云纵得以耳根清净地继续收拾剩余妖兽。 “静心,冥想。”周印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婕心头竟真的就慢慢平静下来。 手中雷电凝聚,火花四溅,缓缓成形,由一小团紫红色的球体,逐渐拉长拉细,最后变成一支箭的形状。 “给我。”周印道。 穆婕将它握住,递给周印。 周印接过这支“箭”,拿出烈火轰雷符贴在箭尖处,又将它搭在寒木弓上。 钩弦,举弓,瞄准,开弓。 灌注了两个筑基修士灵力的箭矢如流星一般飞掠出去,直指红日。 箭正中红日。 无数火红的碎片顿时迸裂开来,随着那些碎片在空中化为灰烬,普照大地的光芒瞬间消失,整个冰雪世界渐渐黑暗下来。 脚下的冰层开始裂开,崩塌。 人在毫无依凭的情况下不断往下坠落。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这种下落的趋势。 耳边传来穆琪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穆婕想,她这个本家堂姐终究还是太过娇贵了,就算被认为是家族里不世出的天才而备受宠爱,什么都能得到最好的,可在这之前,根本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的磨练,所以此刻的表现,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这个世界要结束了。”她听见周印如此说。 那我们会遇见什么? 冰雪狂风之中,这句话没来得及问出口,眼前已经陷入一片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但又不是浑然的黑暗,周印可以感觉周身有不同的气在流动。 对修士来说,山有山气,水有水气,人的三魂七魄同样也是一种气。 修士陨落之后,论理魂魄本该灰飞烟灭,但是如果心中执念太深,或者心志坚定之人,常常会有魂魄没有完全消失,但又零散不全的情况,久而久之,如果魂魄没有归宿,就会由原来的生灵之气转为怨气和凶气。 眼下流淌在他四周的,就有数之不尽的怨气,周印闭上双眼甚至能够感知到它们生前的种种遭遇。 许多修士为了传说中的法宝,前仆后继来到这里,却纷纷折戟沉沙,永眠此地,莲音仙府为世人所知的这一千年来,每回都有不少人进来,但最后能全身而退的却少之又少。 那些人死在这里,三魂七魄散而不灭,形成怨气,日久天长,这种怨念越来越重,凝结成团,聚集起来,成为此刻围绕在周印身边的怨气。 这些怨气威压极大,挟带着自己数百年在这里惨死的经历,将生灵团团裹住,亟欲吞噬。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尤其在四周漆黑的情况下,若是心志稍弱的人,思绪很容易陷入其中,被蛊惑同化,最后灵气紊乱,走火入魔而亡。 脚下同样看不见,但仿佛每一步都能踩在实地上,周印脚步未停,一直往前走。 无数怨气聚集在他周围,越来越多,直至他从头到脚都笼罩了一层浓郁的黑气。 耳边传来凄厉而尖细的惨叫,那是曾经死在这里的修士所发出的怨恨,这些怨恨千年不散,随着岁月的累积,生生世世都要被迫困在此地的怨恨爆发出来,悉数发泄到后来者身上,以至于恶性循环。 周印不知道其它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碰到了与自己一样的处境,但他知道自己如果待在原地不走,就算意志力能够抵受得住这些怨灵侵袭,肉体和灵力也会受到损害。 漆黑的眼前忽然出现一点亮光。 伴随着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那点亮光越来越大,似乎由远而近。 这才依稀看清了些。 那人衣袍华丽,容貌妖异。 左手掌心向上,掌中一团光芒悬空而亮,微微摇曳,如同烛火。 “你怎么会在这里?”语气出乎意料的自来熟,甚至带了点吃惊和愤怒,正是先前与奔云岛少主同行的那个苍和皇族杨清。 周印没有说话。 杨清急了:“你受伤了?!” 说罢伸手就要过来握住他的胳膊。 周印没有躲闪,任他抓个正着。 杨清将他扯过去,用力地几乎要将人抱住。“你说句话啊!真受伤了吗?哪里疼?” 周印突然道:“周辰。” 抓住他的手蓦地一僵,然后松开。 “你这个小修士在说什么,莫非把我认作谁了不成?” 他的语调又恢复了原来的嘲弄和戏谑。 在那团微弱的光芒照映下,周印默默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转身。 杨清急忙把他扯住。“你去哪儿?” 周印:“关你什么事,我不认识你。” 情急之下,杨清脱口而出:“是周辰让我来照顾你的!” 周印:“哦,周辰是谁?” 杨清:“……” 周印:“听起来好像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清炸毛:“你怎么可以忘记它!” 周印:“这么激动作什么,你就是周辰吗?” 杨清:“……” 他陡然沉默下来,半天之后才发出微弱的声音:“wωw奇qìsuu書com网你刚才明明记得……” 杨清展开双臂从周印身后紧紧抱住他。“你记得周辰的,对不对?” 周印:“一只又肥又胖,除了吃就是睡的灰鸡吗?” 杨清一腔伤感悲情顿时又被炸飞:“那不是灰鸡,是朱雀!” 周印:“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去了!”杨清怒道,突然反应过来,“你根本从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对不对?” 周印:“你还没破壳的时候,我曾经滴过一滴血在上面。” 所以周印与周辰之间,天然就有一种奇妙的感应,虽然不能凭此感应到对方安危,但是无论对方如何改头换面,只要他出现在眼前,就一定能够感知其存在。 化名杨清的周辰悲愤指控:“然后还装作不认识,要不是我主动挑明,你要过多久才会承认!” 周印很淡定:“我以为你失忆了,就配合你一下。” 配合个鬼啊害我以为你只喜欢兽形的毛团不喜欢人形的周辰所以一直担心你嫌弃不敢表露身份结果你根本就是在耍我玩!!! 周辰内心在咆哮,表情很扭曲。 周印客观评价:“我觉得你还是变成灰鸡好看一点,携带也方便。” 还可以当储备粮食吗? 周辰嘴角微微一抽,抱住他的手臂更紧了,语气委屈可怜:“娘子,我好想你!” 周印:“你刚说什么?” 周辰:“我好想你。” 周印:“前一句。” 周辰眨眼:“娘子。” 片刻之后,惨叫声响起。 “啊————!!!痛痛痛痛痛痛!我错了错了错了,娘子你松松松手啊啊啊啊啊!——” 57、 自上古以来,凤凰共分五类,朱雀、青鸾、鹓鷕、鸿鹄、鹡鷟。 这其中,朱雀不仅是凤凰之主,也是兽中之皇,它出生于天地混沌,得日月灵露而成形,与女娲伏羲等上古诸神同寿,只不过因为朱雀生性慵懒,常年以兽形现身,又不像女娲他们那样喜欢积攒功德,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睡觉。所以在凡人眼中,与玄武、青龙、白虎并列的朱雀,终归只是瑞兽罢了,而没有被视为神祗。 “妖族与人类一样,皆可通过交-配生育繁衍后代,但朱雀却是唯一的例外。这世间,朱雀只能有一只,一死方有一生。朱雀死后,记忆将会被封印在一件东西里,通过这件东西,新生的朱雀可以继承世代的记忆,所以朱雀从来就不需要重新学习,只要契机一到,化形成人,便可直接开启灵智。” 周印顿了顿,“那件承载朱雀记忆的东西,就是洗天笔。” 周印问:“所以历代朱雀,其实是你的前生?” 周晨摇头:“朱雀死后,浑身燃起天火,将身躯焚尽,唯独留下一丝灵血未灭,重归混沌,等待时日孕育成形,记忆则另外储存在洗天笔中代代传承,这种关系,实际上相当于人族种父子之间的血脉相承,与转世一类不同,人类记载中朱雀可以生生世世重生不灭,其实是谬论。” “当时你的血恰好留到须弥戒里,我一看,妈的,居然有人敢欺负我老婆,瞬间力量爆发马上化形,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唉,可惜那会你昏过去了,居然没看到我的英姿!” 他越说越得意,俊美的容颜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自恋。 周印皱眉:“洗天笔是当初回到六万年前时得到的,这中间隔了六万年,朱雀都没有记忆继承?” 周辰道:“中间这六万年,根本就没有朱雀出世,前代朱雀,也就是我的父亲,是在之前的仙妖大战种就陨落了,幸好洗天笔落到飞澜手中,才得以交给你。” 周印默然片刻:“也就是说你孵化了六万年才出世?” 周辰道:“可以这么说,龙影潭附近的山脉,曾经是上古不周山的一部分,水下灵气充沛,我睡得舒服得很,一直不愿意醒来。” 周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要从头说起了。我化形之后,恢复记忆,又见你安然无恙,便先回了妖族。自上古大战之后,妖族失去上界的地位,被迫东躲西藏,早已凋零无几,我一回去,他们便要我当那妖皇,我起先不愿意,一心想出来找你,结果后来又出了些变故,不得不先专心修炼,朱雀有先天元丹,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可谁知道,等我出关到灵州城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周辰叹了口气,总算恢复了些正经。“我们之间,总是互相错过。” 周印眼角一抽:“说重点。” 周辰道:“我一路追着你的行踪过来,出了禄州之后,就失去了线索。”他说的正是周印找到一处隐修之地的时候。“结果后来到了海沙洲,却感觉到附近若有似无的同族气息,索性便假扮苍和皇族,跟着那个奔云岛草包下来察看,但我不希望你遇到危险,所以才会阻止你们……” 他有点心虚,越说越小声。 周印:“……” 然后就假装完全不认识,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没有见过周辰之前,他对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当真是抱着一份好奇的,但是现在…… 有周辰在,那些怨灵都不敢靠近半步,某人得瑟请功:“阿印,虽然以前那个毛团小是小了点,比较好带,但是绝对没有像我现在这样能干啊,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了。” 周印的思绪还停留在先前的话里,根本没注意到他在邀宠。 “你是说这里有妖族?” “很微弱,似乎是被什么压制住。”周辰哂笑,“而且这个莲音仙府有些蹊跷。你瞧,这么多冤魂不散,怎么可能会是什么仙府,我看倒像魔窟多一些!” 他的话,正好与周印和云纵之前的讨论不谋而合,周印脑海里飞快闪过一点东西,但又稍纵即逝,很难抓住。 “妖族与仙族素有恩怨,会不会是他们故意要引你过来?”他问道。 周辰笑了一下,看着周印的眼里满是温柔。 “阿印,你在担心我吗?这个可能性不大,我在灵州化形之时,因为有洗天笔在,早已完全开启了灵智,所以及时下了一层禁制,当时在场的人,除了你之外的修士都失去了那段记忆,更不会惊动上界。” 周印沉吟片刻:“你有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 周辰笑道:“有是有,不过你能不能亲我一口?” 周印:“……” 周辰幽怨的转身:“不行就不行,干嘛这种表情……” 周印头一回真正见识到妖族强大的了力量。 也终于明白在妖族没落之后,上界仙族不惜与魔族合作,也要对他们赶尽杀绝的原因。 黑暗之中,周辰掌心的光芒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上绽放出的点点金光,这些光芒由微软骤至刺眼,霎时金光大涨,遮天双翅腾空而起! 那一瞬间,他用来遮掩修为的药力退散,周印得以看清他真正的修为。 这是上古神兽朱雀的力量,是可以追溯到与上古神祗平起平坐的力量! 纵然周辰年纪尚轻,可也已经拥有相当于人类元婴初期修士的修为了。 他刚出生起,脆弱得连一个普通人都可以轻而易举捏死,但现在却一下子就超越了常人修炼一辈子也难以望其项背的力量。 这就是妖族。 他们与生俱来就受到天道的眷顾,从上古众神到后来的妖族统治上界,天生的强大力量,让他们不需要像其他种族那样苦苦修炼挣扎,可也由此让他们安于享乐,导致了妖族后来的覆灭,可见这种眷顾,当真说不上幸或不幸。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火光从朱雀双翅下熊熊燃起,很快映红了视线所及的全部范围,在他们周围萦绕不去的怨灵在哀嚎哭号种被悉数焚尽,当最后一抹怨气消失,火焰也随之黯淡下来,眼前一切开始急剧崩塌,如同先前的冰川一样,就连脚底的土地爷全部碎裂塌陷。 眼前场景飞速变幻,由暗到明,色彩倏尔复杂多变,五彩缤纷,与先前的阴沉截然不同。 “阿印!”周辰变回人形,紧紧抱住他。 “放开我。”周印道。 周辰:“你放心,再怎么危险,我也不会放开你的!” 周印二话不说,手往后伸去,用力一捏一旋,顺便灌注了点灵力在上面。 杀猪般的惨叫瞬间响彻整个空间:“你要不要这样啊啊!!每次都用这招!” 周印神色淡定:“对付你显然屡试不爽。” 周辰耷拉着脑袋,可怜兮兮。 “娘子,阿印,小印印,说起来我的寿命还比你长呢,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话刚落音,就瞧见两个人在他们不远处,正打量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有些朋友没留言细节,闹不清毛团从化形,到跟周印重逢,这中间的顺序,所以单独列出来,以便了解,顺序如下: 1.前代朱雀(毛团他爹)死了之后,一缕灵血融入天地,化而为蛋,相当于人类的胚胎。 2.朱雀一族的记忆,则与胚胎分开,在洗天笔里。 3.毛团化形的时候,正好周印跟合欢派的那几个女人的斗法,差点死了,有了这个前提条件,毛团化形,刚好又有周印的洗天笔在,就实现了完全变形,传承记忆。 4.毛团化形之后,回到妖族,成为妖皇,但这段时间记忆太多太混乱,以致于他忘记了周印的存在,但潜意识里记得这个人,也就是番外的时候。 5.毛团恢复记忆,正好碰到周印来海沙州,就跟着来了。 第58章 山色如蛾,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莺啼处处,枝叶轻拂。 没有刺骨寒风,没有冰雪妖兽,眼前的胜境,才使得莲音仙府名符其实。 “尔等是何人?” 对方是一男一女男的五缕长须,清俊潇洒,手握玉箫,女的挽髻作少妇打扮,眉目秀丽,怀抱古琴,皆是元婴初期的高阶修士。 说话的是两人中的男修。 若是云纵在场,必然认得这两人便是鼎鼎大名的琴箫双壁顾许之,布尚雪夫妇,但周印和周辰,一个是五千年前的魔修宗师,一个是刚刚恢复灵智的上古朱雀,哪里会有这种“常识”,看到顾许之和布尚雪夫妇,不仅没有震惊恭谨之状,反倒与平常无异,没有回答顾许之的问题,不由得令他微微恼怒。 顾许之沉下脸色。“尔等究竟是何门派弟子,若不报上姓名,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也难怪顾许之如此戒备,他夫妇二人同样是进莲音仙府来探险的人,结果进的是死门,所遇情境比周印他们先前碰到的冰川,还要凶险百倍,好不容易闯了出来,却又进入此地,纵然眼前美景如仙境一般,也不敢掉以轻心。 最让他觉得古怪的,是眼前这个面容妖异的白衣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人看不出修为深浅。 周辰轻轻笑了一声,将藏在袖中的水珊瑚捏碎,修为瞬间暴露于人前。 竟也是元初修士。顾许之一凛,不敢再小觑他们。 “不知两位道友是何门何派?”他见机得极快,立时换了语气。周辰很坦然:“我们都是青古门的人,我叫陈重,他叫吴风。” 周印:“……” 顾许之听到青古门三个字,顿时释然,露出笑容:“原来是青古门的同道,我叫顾许之,这是拙荆布尚雪,我们都是天衍宗的长老。不过道友是否新晋元婴期?青古门几位元婴修士,我都认得,似乎未曾听过道友之名。” 周辰喔了一声:“不瞒两位,我们原本是镜海派长老。不过相信两位也有听闻,三年前,镜海派归附上玄宗之下,青古门觊觎我派镇派法宝玉灵犀,便暗中与我二人联络,承诺我们如果把玉灵犀献给他们,就会给与我们比在镜海派或上玄宗都要更好的待遇。所以......”他对顾许之露出一副你我心照不宣的笑容。“顾道友你懂的。” 虽然当时若不是周印受伤,促使自己提前化形,现在他也未必能以人形的身份出现在周印面前,但正是因为青古门,才使得后来出现一连串变故,周印被捉,合欢派觊觎宝物找上门来,所以周辰对这个门派可是记仇得很,找着机会就要黑一把。 周印:“……” 顾许之,布尚雪:“……” 顾许之咳嗽一声,有点尴尬地转移话题:“两位是什么时候来的,可知这里是何处?” 周辰道:“我们也是刚到。” 顾许之有点失望,与布尚雪对望一眼,同周辰二人道:“即是如此,我们夫妇二人打算往北边去看看,不知道友如何打算?” 周辰笑容完美:“那我们就朝南边好了,大家同舟共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情况我们会和两位道友说的。” 顾许之很满意:“那就多谢了,我们先行一步,告辞。” 他说罢,与妻子驭上飞行法宝走了。 等闲杂人等消失在视线之内,周辰马上抱住旁边的人谄笑:“阿印,娘子,卿卿,讨厌的人终于走了,我们可以继续了!” 继续什么,我们有什么好继续的? 周印推开他。“不要抱我。” “为什么!”周辰很委屈。 “热。” 周辰不信,“当初人家还小的时候,你就叫人家小毛毛,现在人家大了,你就嫌弃我了!” 周印静默片刻:“我什么时候喊你小毛毛?” 周辰:“我小时候!” 周印:“哪年哪月?” 周辰理直气壮:“就在我睡觉前,天天那么喊,小毛毛,小毛毛,叫得可亲热了!” 他甚至捏着嗓子模仿周印的声音。 周印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柔和蔼。“那你觉得我喜欢小时候的你还是长大的你?” 周辰警惕起来:“都喜欢!……不,你肯定更喜欢现在的我,现在我可以抱你了,还能保护你,阿印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再碰到危险了!” 周印冷淡:“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 周辰从善如流:“我说岔了,是你保护我,没有你在身边,我一刻也活不下去!” 话音刚落,高大颀长的身材忽然消失,脚边多了一只毛团,扬起脑袋,口吐人言。 “虽然我觉得你更喜欢现在的我,可是让你怀念一下小时候的我,也是一件好事,你觉得对不对啊,阿印?” 周辰敏锐察觉周印略微不快的情绪,立马变回毛团的模样卖萌讨好,灰色毛绒绒的鸡崽还蹭了蹭他的裤管以示讨好。 脚边的毛团还不断地往上蹦,一边吐出跟目前形象丝毫不符的话语。 “我擦,变小了连飞都飞不了了……阿印阿印,快来抱我一把,像以前一样,把我抱进你怀里啊!” 周印:“……” 由于周印懒得理他,周辰只好扑棱着小翅膀拼命跟上,一人一鸡,一前一后。 沿途繁花似锦,姹紫嫣红,连带着暖香拂面,灵雀蜜蜂不时出现在眼前,一切显得安宁静谧,看不出任何危险的征兆,连周辰这种对危险有着异常敏感的直觉的人都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 周辰微晒:“什么莲音仙府,我看是他们弄出来的把戏……阿印,你作甚一直看着我?” 周印面无表情:“变回人形再好好说话。” 周辰:“不行,我变回人形,你又不让我抱,要不然我化作真身,你骑在我身上?” 周印想也不想就拒绝这个提议。 周辰很失落:“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想当年我还小的时候……” 周印置若罔闻,径自往前走。 周辰:“卿卿你别走那么快……哎哟!” 前面的突然停下脚步,他猝不及防,脑袋一头栽上对方的腿,疼得要命,迫不得已只好变回人形,一面揉脑袋一面抱怨, “下次要停下之前先说一声……” 话未落音便顿住,他与周印一同看着眼前的景象,没有出声。 随着繁花被风吹得微微弯下枝干,花海后面的景象映入眼帘。 成片成片的白玉烟罗草迎风摇曳,分外惹眼。 作者有话说:设定提醒: 1.陈重和吴风,大家还记得吗,就是那2个背叛镜海派的长老,朱雀同志记恨他们当年要杀周印,但是人已死了,他认为反正那2个人要投靠的青古门也不是什么好鸟,这笔帐就算在青古门身上。——这人的精分本色。此时已完全显露出来了。 2.莲音仙府这个副本,是贯穿全文一条很重要的线索,也是解开后面秘密的重要一环。 59、 三年前,在永宁侯司马良的鉴宝大会上,就曾有人拿出白玉烟罗草,向司马良问价,最后司马良出了八十块上品灵石,将此物收下,却没想到惹来一场杀身之祸,白玉烟罗草落入云纵手里,也治好了他的伤,由此可见此物的珍贵。 然而此刻,在这个莲音仙府之内,他们却看见了成片的白玉烟罗草,那一整片薄烟笼罩着乳白色果实的植物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看上去就像瑶池仙草,玉壶冰心。 在白玉烟罗草之后,则生长着外表迥异的龙须兰和情难绝,前者似龙须曲曲折折,向上伸展,后者若灯笼一般结成一个半透明的笼子套在枝干上,两者紫蓝浓郁,与前面的白玉烟罗草掺和在一起,连同枝叶的翠绿,碧治浮霞,清弄连云,令人目醉神驰。 姹紫嫣红,颜色各异的花圃旁边,矗立着一个凉亭,上题“珍园”二字,檐角横梁用的是重彩艳色,左右两边向上飞檐分别是龙头与凤头,雕刻精致细腻,栩栩如生,牌匾下面的一横梁木还用镂空漆金手法刻了仙女捧蟠桃向王母献寿的情景,连那脚底踩的祥云线条,头上插的蝶戏双花金步摇,也清清楚楚尽收眼底。 凉亭四面用了竹帘隔着,看不清晰,但隐隐绰绰,人影晃动,欢声笑语。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正是许多人心心念念,想要在莲音仙府里寻找的地方。 而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只经过两道关卡,就到达了这里? 周辰笑道:“啧啧,你瞧,好大的手笔!” 周印一言不发,往那凉亭走去。 是人是鬼,总要弄清了才知道。 周辰对先前周印受伤的事情念念不忘,生怕他遭了一点差池,急忙跟在后面,俨然亦步亦趋。 掀起竹帘,凉亭之中的景象映入眼帘。 周印素来是一个对美色免疫的人,但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亭中这几个女子,确实是极致的容姿,若说先前在龙影潭下那无名洞府见过的两名女子是人间美色,那么眼前这些人,显然就是上界的仙女。 几人见到周印周辰二人,非但不惊讶,反而安然若素,盈盈下拜。 “两位公子安好。”为首的紫衣少女弯下腰,将怀里的猫放走,顺势裣衽为礼。 周印:“你是谁?” 紫衣少女笑道:“奴婢紫樱,是这府里的管事之一,往后起,也是两位公子的奴仆了。” 她的话透着古怪,周印自然要问:“什么府?” 紫樱道:“二位主人请随奴婢来。” 说罢又对亭中几名少女道:“你们都下去吧,主人需要自会召唤尔等。” 几人齐声应是,鱼贯离去。 周印周辰二人相视一眼,跟在紫樱后面。 周辰道:“这里不是幻境,一切都是真的。” 音量不大,只有两人能听见。 周印不语,只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晓。 这里跟先前他们在龙影潭所经历的截然不同,当时穷天演之术,也不过是营造了一个堪比真实的幻境,一旦被周印发现阵眼,立时就可破解,但现在的一切全是真的,只要能够留在这里,修士苦苦追寻,梦寐以求的东西,都不再是遥不可及,比如长生不老,比如拥有上界神仙一般的力量。 走出这一块地方,才发现这原来不过是个后花园而已,出了种满奇珍异草的花园,穿过后院,中庭,前院,直到出了偌大府邸,来到门口。 两头石狮子分立大门两边,威风凛凛,择人欲噬。 朱漆大门往上,挂着一块上好檀木雕成的牌匾,只是牌匾中央,本该加上漆金大字的地方,却是空白的。 紫樱笑吟吟:“请二位主人为本府题名。” 周辰:“题什么名?” 紫樱恭敬道:“主人想题什么名,就题什么名,这里一切,都是主人的。” 见两人都不言语,紫樱笑言:“二位主人莫非还不知,这里便是世间许多修士千辛万苦经历莲音仙府的考验,最终想要到达的地方,二位只过了两道关卡便来到此处,一则是天纵奇才,二则是运气绝佳,实在可喜可贺。” 她继续解释道:“方才两位主人所见所闻,全是真的,这里地大物博,灵气充沛,那些在外头一辈子也见不着的法宝灵药,在这里却唾手可得,修仙一辈子,想要的无非也是这些而已,许多从外面进来,却没再出去过的修士,都是自愿留了下来,享受这里的一切。两位既然在这座府邸出现,那么连同后院那些奇珍异草,也都是你们的了。” 周辰:“如果想把东西带到外面去呢?” 紫樱答:“这也可以,可照规矩,还得继续需要闯过后面的关卡,至于能不能安然出去,就听天由命了,所以很多人也不想这个险,索性就留下来,左右这里不比外面小,还能随心所欲。” 周印问:“这条街道和其它房子也是我们的?” 紫樱噗哧一笑:“自然不是,照规矩,您出现在哪里,便占有哪里的府邸,至于其它地方,自然是其它人的。”她眨了眨眼,道,“不过这里也奉行强者为尊,如果主人能赢过其它修士,地方自然也是您的了。” 周印问:“规矩是谁订的?” 紫樱一愣,没有出声。 周辰不动声色:“现在牌匾只有一块,我们却有两人,意见不同,如何办?” 紫樱瞬间从刚才呆板的神情中恢复过来,又像之前那般灵动,她嫣然一笑,语气却认真得很:“那就劳烦二位主人打一架,谁赢了,就听谁的呗。” 周辰笑道:“阿印是我娘子,我如何舍得与他打架,你这不是挑拨我们感情么?” 紫樱又是一呆,没了反应。 周辰看在眼里,心里有数,话题一转,却问道:“这里多大?难道修士也没有头领?” 紫樱道:“主人有所不知,此处名曰欢喜城,至今有过三任城主,现任城主马冬,是三百年前进来的修士,城中除了主人之外,还有许多像您这样从外面进入的修士,只不过他们都需要遵守城主的规定,除非自己当上城主。” 周印问:“如何当城主?” 紫樱道:“欢喜城最强的人,自然就是城主了。” 周印道:“那你呢,你不是修士吗?” 紫樱柔媚垂首:“紫樱只是奴婢,哪里敢争城主之位,只愿听二位主人的话。” 周印道:“既然不是修士,那你会有痛觉吗?” 他说罢,周辰忽然扬起手,看不清动作,一把薄薄的刀刃已经插入紫樱心口。 紫樱怔怔抬头,瞧着他们,无声无息地倒地。 绮年玉貌的少女瞬间倒地,没了呼吸。 却没有血流出来。 周辰讥讽:“这个欢喜城中只怕十有□都是些傀儡,就算那些灵药都是真的,一辈子困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也不知人类怎的如此没脑子!” 说完,见周印淡淡瞥了他一眼,冷笑瞬间变成谄笑:“当然我们家阿印除外!” 他本以为周印看他是因为自己随口把所有人都兜了进去,谁知周印却是想起飞澜托付他的事情,从须弥戒中拿出洗天笔,递给周辰。 “还给你。” 周辰把东西推回去,笑眯眯:“洗天笔就当是给你的聘礼好了,定亲之物岂可随意退还?” 周印:“……” 周辰在原饲主的目光下败退,只得道:“阿印,这东西于你是一件称手的法宝,但对我来说作用不大,因为它只是山河社稷图的六分之一。” 吊了半天胃口没等到周印询问,周辰哀怨道:“你觉不觉得你话太少了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多说一点嘛。” 周印:“说什么?” 他觉得目光已经足够表达询问的意思,做人就要简洁利索,能不说话就绝对不说一句话,能用一句话就绝对不用两句话来说。 这欢喜城里规矩古怪,两人从紫樱口中得知大概的情况,便不急着离开。 周辰大笔一挥,将那无名牌匾题上“周府”二字——左右都是一家人。 二人入了后院,在原先那个叫珍园的亭子里坐下,唤上那些傀儡侍女斟茶倒水,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然。 换了前世,周印恨不得一日二十四个时辰都在修炼,定然不会做这些“虚掷光阴”的事情,但是现在他也渐渐体会到了一些听风赏月的趣味。 鸟类雄性总喜欢从外表和谈吐来吸引伴侣的注意,朱雀纵然已经是神兽,本质也是不例外的,周辰知道周印见识渊博,有意说些妖族秘辛引起他的兴趣,便提起洗天笔的来历。 “上古有众神,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伏羲造阴阳八卦,共工治水,祝融引火,还有其余神祗,各司其职。为了令天地山河其来有自,各有所归,便取日月江河灵气为引,制成山河社稷图,有此物在手,就可以上穷碧落,下追黄泉,获知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只可惜,上古之战,共工怒触不周山,天际崩塌,女娲炼石补天,将山河社稷图一分为六,化为六件宝物,从此天各一方,下落不明。如今妖族分崩离析,但是妖族族人却代代都传承了一个任务,就是集齐六件宝物,合六为一,重现山河社稷图,解读女娲当年留下的秘密。” 周印问:“所以洗天笔是六件东西其中之一?” 周辰点头:“还有五件,分别是玉灵犀,开天镜,灵吉珠,奈何灯,霞影钗。”他顿了顿,笑道:“如今已得其二。” 周印喔了一声:“那洗天笔和玉灵犀都还给你。” 周辰深情道:“阿印,我的就是你的啊,我们俩之间是谁的有什么区别吗?” 周印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有。” 周辰:“?” 周印:“这样的话,我每次看到它们,就会想起你的脸。” 周辰无辜道:“我的脸怎么了,很是英俊潇洒吗?” 周印:“没什么,只是有点膈应。” 周辰:“……” 作者有话要说:设定提醒: 1、这不是幻境,重复的情节不会出现第二次滴。 2、玉灵犀,开天镜,灵吉珠,奈何灯,霞影钗,洗天笔,是组成山河社稷图的零件。山河社稷图出自《封神演义》,这里借用了名字,用处与封神不同,记不记都没关系,反正俺后面还会提醒。 3、玉灵犀和洗天笔,目前在周印和毛团手里了。 60、 “女娲留下的秘密是什么?”珍园之中,周印问道。 “上古众神陆续陨落之后,上界延续上古的传统,由妖族统治,但仙族崛起,渐渐不满,便暗中联合魔族,将妖族赶出上界,从此没落。”周辰为了可以多亲近一些,变成毛团趴在周印腿上死赖着不走,他说的这一段典故,与当时飞澜所讲的□不离十。 “天行有常,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女娲作为上古神祗,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还留下山河社稷图为后辈子孙打算,但当时妖族输红了眼,一心把复兴的希望放在山河社稷图上,认为只要集齐六件法宝,恢复山河社稷图,就可以让妖族重新崛起,统治三界,所以便以此作为妖族世代传承的任务,但凡妖族中人,脑海里都会有这个印记。” “虽然我觉得山河社稷图与妖族崛起应该扯不上什么联系,但事关上古神祗,如果能够寻回它,也许可以知道与这个大陆有关的更多事情。” 周印沉吟:“这确实挺有意思。” 周辰将毛绒绒的脑袋往他腿上蹭了蹭:“也许你命中注定与山河社稷图有缘吧。” 他道:“仙族为免妖族重新崛起,便用了些手段,高阶妖兽,能杀的就杀了。我父亲,就是被他们囚禁在忘川之下,最后心血耗尽而死。成王败寇,这本也无可厚非。” 周辰低低哂笑一声,“可惜朱雀不同于其他妖族,一死则一生,所以就算上界知道,也无可奈何,只能派人搜寻新生朱雀的下落,谁知我生性慵懒,并不急于破壳化形,一直蜷缩在龙影潭下那片地方,所以侥幸逃过一劫,没有被他们发现,但其它妖族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许多妖修和妖兽被杀的杀,陨落的陨落,还有些被暗中囚禁起来,不知所踪。从此之后,太初大陆上再无妖族的踪迹,就算有,也都化为人形,让人难以分辨。但当年仙妖之役中,还有一部分低阶妖兽被上界暗中豢养起来,这些妖兽大多没有灵智,或者灵智半开,不可能拥有像高阶妖修这样的修为。” 周印听到这里,忽然皱起眉头。 周辰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情绪,问:“怎么了?” 周印将当初他与黄文君,贺芸等人在镜海派后山附近碰见女悦的事情略提了一下。 周辰也皱起眉头:“若然如此……指不定当年还有少数妖兽逃过浩劫,藏匿起来,然后又好巧不巧地出现在静海后山。” 周印道:“连许多高阶妖兽都没能逃出去,还有一个可能性。” 周辰想要点头,只不过他现在变成毛团,完全没有脖子,想做到这个动作实在很困难,只好作罢。 “刚才我说过,上界曾暗中豢养了一批低阶妖兽,所以,你们碰到的那只女悦,也有可能是原先那批被上界豢养的妖兽的后代。” 周印沉默不语。 被上界豢养的妖兽为什么会出现在太初大陆? 是无意间逃窜出来的,还是有意被放出来的? 若是前者,未免也显得上界太过无能了。被诸天大罗神仙布下的结界,岂有那么容易就被挣脱的道理? 若是后者,用意就更值得商榷了。照理来说,凡间修士努力修炼,最后也不过是为了飞升上界,成为仙族的一份子,这与上界是没有任何矛盾冲突的。 换句话说,世间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将上界神明供奉崇敬尚且不及,那些神仙又怎么会吃饱了撑的,与崇拜自己的人过不去,放妖兽为祸大陆? 凡间大乱,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们两人所讨论的问题,到此为止,就入了死角。 除非有朝一日他们能够飞升上界,再去追寻这个答案。 于是周印转了话题问:“山河社稷图的六件法宝下落何处?” “玉灵犀、洗天笔在你这里。”周辰开始得瑟了,“其实我那里还有一件。” 他见周印不接话,便道:“你猜猜是什么。” 周印:“……” 一只毛团得意洋洋是什么表情,周印实在没法形容了。 周辰还在那边翻滚耍赖,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妖皇的风范:“阿印你猜嘛猜嘛猜嘛猜嘛!” 身体变小,就连思维也幼稚起来。 周印索性闭上嘴巴。 周辰很委屈:“为什么我完全看不出你一丁点爱我的痕迹?” 周印顿了一会儿:“我哪里表现出爱你的痕迹,你告诉我,我改。” 周辰在他膝盖上滚来滚去:“从你给我起名周辰开始,不就意味着你认定我是你的人了吗?” 周印很淡定:“我不介意你改名字。” 周辰调戏失败,也不以为意,自我感觉依然良好。 “好了好了,咱俩是什么关系啊,就算你害羞也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的。” 他没等周印反驳,便化为人形,又将手按在眉心。 一团柔和的光芒自眉心映出,随着掌心离额头越远,光芒也随着拉伸的越长,最终手掌握住光芒,光芒化而为实体,变成一面镜子。 周印目光一凝,脱口而出:“开天镜?!” “还是我家阿印识货!”周辰趁他注意力都在镜子身上,飞快俯身在他颊上亲了一口。 周印没理他,接过开天镜端详,皱眉道:“你还记得飞澜吗?” 当时他们通过龙影潭下那个洞府回到六万年前,周辰灵智还未恢复,飞澜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用毕生法力倾注在开天镜上,与那隗皓同归于尽,他本以为开天镜随着那次战斗,也化为灰烬,没想到辗转六万年,最后却到了周辰手里。 周辰道:“自然记得,他当时死了,开天镜作为上古至宝,却没有消失,后来回到妖族人的手中,等到我回到妖族时,也就接收了这面镜子。” 他说罢,又叹了口气:“我想,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才让我们回到六万年前,遇见那些人和事,所以现在许多问题,便都有了答案。” 周印想起飞澜,也沉默了一会,才问:“还有其余三件呢?” 周辰道:“不知去向。” 周印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这些东西现在还是没影的事情,就算想找也不必急于一时,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从这里出去的办法。 周辰:“你在想什么?” 周印:“这里也许是一个陷阱。” 周辰挑眉:“针对妖族?” 周印摇头道:“针对修士。” 周辰知他所想,道:“我虽然在附近感知同族的气息,但是这股气息若隐若现,极其微弱,那人必定是身受重伤,想来并不可能开辟这么大一个洞府,而且妖族也没有针对人族的必要。” “不一定是妖族。”周印淡淡道,“先出去看看。” 他的话向来就少,这是天生的,有什么算计城府就可劲儿在肚皮里鼓捣,所谓“表面平静,内心交加”说的就是周印这种人,唯独对着周辰,话语平白就多了三分。 他自己却没察觉,反倒让周辰发现了。 周辰心下窃喜,自然在行动上又殷勤许多。 另外一头,云纵与穆婕二人正被困在铁索连岛上,试图破关。 岛在黑暗虚空中悬浮着,彼此以铁索相连,除了坑坑洼洼的地面和稀疏的花草之外,一无所有,静谧得近乎诡异。 这样的岛有很多,但每一个都是相同的,云纵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发现铁索所连着的小岛,几乎没有准确的方向,即便在上面作了记号,往往还会走重复的路。 这种情形,在凡间有个说法,叫鬼打墙。 二人为了避免在半空迷路,停下飞行法宝,徒步行走,也逃不开这个局面。 他们走了足足大半天,连云纵也稍感疲惫,更别说穆婕。 只不过她咬牙苦苦支撑,不愿因为自己而停下来。 云纵终于注意到她的状况,道:“休息一下。” 穆婕也顾不得仪态,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笑道:“这里可真绝了,比我们之前去过的冰川还诡异,不仅每个岛都一模一样,而且作过的记号,会在其它所有岛呈现,完全分不出来。” 这就是他们辨别不出方向的原因,只要任何一个岛上添加了一件东西,这件东西也会在其它岛上出现,让他们无从下手,如果说冰川镜像里起码还有个太阳是独一无二的,那么这里别说太阳,上望茫茫,下俯漆漆,穆婕卯足了劲去分别一草一木,也皆尽相同。 云纵看了她一眼,见她累成那样,也就挑了个地儿盘腿坐下来,闭目养神。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穆婕心里有事,知道云纵听得见她说的话,便道:“云大哥,三年前,若不是我,你们也不会受那司马良的手下追击,以至于连累了周大哥,可我还不知好歹,出言不逊,现在想起来,实在惭愧,本想与你同周大哥道个不是,可现在周大哥不在,只好先与你说了。” 说起来,穆婕身世也是坎坷,她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凭着骨子里一股好强,在旁人白眼下努力奋发。在很多修士看来,修炼的前期并不难,只需心志坚定便可晋阶,但穆婕一介女修,本就被世人看轻,兼且没有良师引导,能有今日的成就着实不易,由此也养成了她要强倔犟的脾性。 原以为家族会因此看重她,谁知却与从前没甚两样,观念一旦根深蒂固就很难拔除,族里为了百年一开的莲音仙府而准备,派的还是嫡系人马,没有穆婕半点事,她已是满心愤懑不服,谁料得在此时,又撞破梁于斯与穆琪的好事,得知族中长辈已经决意让穆琪与火麟门联姻,而梁于斯又没有半分反对,不由得爆发出来,一怒之下离开穆家,决意从此自食其力。 而后在灵州瞧见梁于斯与穆婕,知道他们也是为了莲音仙府而来,便不想与他们碰面,意欲提前出城,结果出了司马良那桩事情,城门被布下重重结界,插翅难飞。 就在她发愁之际,便见得周印与云纵二人趁夜出城,不由大喜过望,跟在后面捡了个便宜,再后来,便是三人立下三年之约,在海沙洲会面的事情了。 三年里,穆婕时而修炼,时而游历,也渐渐明白,那次晚上,若不是云纵周印二人懒得与她计较,凭她的所言所行,已经足够死上十次八次的。 她从小的穆家长大,见惯了穆家人的勾心斗角,本以为穆家是天底下最黑暗龌龊的地方,却没想到出了来,见了世面,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比穆家过分的修士,更加比比皆是。 如此映衬之下,更显得周印和云纵的珍贵。 她思来想去,便想着找个机会与他们负荆请罪一番,结果见了面,又有些拉不下面子,一来二去,到了现在,终究是有些愧疚难安了。 她在这边踌躇忐忑,云纵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穆婕以为他没听见,又喊了句:“云大哥?” 云纵眉头却微微一皱:“哪来那么多废话?” 穆婕无奈:“我想了好久才想出这番话的,你别介意。” 云纵眼也没睁,微微哂道:“这点剥葱捣蒜的小事也能记了那么久,若有那心思,不如多放点在修炼上。” 穆婕叹气:“我现在可知道你们俩为什么长得这么俊,身边也没个红颜知己了,女孩子脸皮薄,哪经得起你三言两语这么一说,周大哥也是,平时话比你还少,骂人的倒是不带脏字,一句比一句毒。” 云纵没理会她话语里的调侃。 “云大哥?云大哥?”穆婕叫了他半天。 云纵睁眼,蓦地起身。 穆婕紧张,跟着站起来。“怎么了?” 云纵:“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穆婕:“啊?” 云纵走到小岛边沿。 说是岛,其实也不过方圆十几长不到,即使不用飞行法宝,也走不了多久。 云纵:“跳下去。” 下面一片漆黑茫然,仿佛苍穹倒置在下,虚空无尽。 穆婕腿一软:“你在开玩笑吧?” 作者有话要说: 1、玉灵犀是镜海派的镇派之宝,在前面周印被叛逃青古门的2个长老抓走时曾经出现过,它是镜海派剑仙玄英传下来的。 2、开天镜就是周印和周辰在那个龙影潭下穿越回6万年前出现过的,在飞澜手里,最后飞澜跟另外一个神仙同归于尽,让周印他们回来。 3、周印对周辰的感觉:只有一句话概括,换了别人他不会有那么多话的,他自己没感觉而已。大家应该还记得,他前世是魔修,独来独往,基本也没朋友,所以智商高,情商就…… 61、 出了大门,方见这里城墙高筑,气势恢宏,朱甍碧瓦,走鸾飞凤,并不比大陆上任何一处皇城逊色,但放眼望去,却不像凡间的都城那般热闹。光天化日,不仅不见丝毫人气,连飞鸟爬虫也瞧不见一只,再往上瞧,天空却是灰蒙蒙一片。 周辰为了能多吃点豆腐,宣称自己刚才驱散怨灵耗费了灵力需要休息,继续变成毛团,堂而皇之地趴在周印肩膀上——其实他更喜欢怀里的位置。 初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太初大陆上的资源是有限的,总有一天会消耗殆尽,而在欢喜城,灵药、法宝,随心所欲,不必努力去修炼,就有数之不尽的灵药可供挥霍,用不着再跟别人争夺资源。 但实际上,根据紫樱所说,这里百年一开,至今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在这里,人一多,必然就会矛盾,其中佼佼者,更力压群雄当了城主。于是可以想象,这些的人,要么臣服在城主的统治下,要么站在城主的对立面,想要平静安宁,难之又难。 周印周辰二人立场一致,不过是为了进来看一看而已,对欢喜城这些灵丹妙药,奇珍异草,一点兴趣都没有。 周印前世曾见过一个修士,在机关造诣上独步天下,无人能与之争锋,但他做出来的傀儡,不过也就是初具雏形,还能看得出机关骨架,哪里像紫樱那样,几乎与真人无异,能说会笑,甚至还能挑拨他们去争夺城主之位。 更何况,紫樱并不止一个,也不是最厉害的,在欢喜城主手上,这种机关傀儡,灵药法宝更不知凡几,也不知是洞府主人留下的,还是被困在这里的修士做出来的。 想及此,周印眉头微皱。 “怎么了?”周辰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情绪。 “那些……”他刚说了两个字,前面拐角便走来两个人。 “是你?”对方也很惊讶。 正是先前遇到的“琴箫双璧”顾许之与步尚雪夫妇。 二人脸上和润有光,尤其是步尚雪,容色更比之前好上许多。 “原来是吴道友,你们也来这里了,恭喜!” 由于周辰不遗余力抹黑青古门,冒充陈重和吴风,以至于顾许之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周印的真名。 “怎么没见陈道友?”在这与世隔离的地方,即便不是故友,也总算有过一面之缘,顾许之的态度颇为亲切。 “他一见到那些美貌的婢女就喜不自禁,此时还不肯离开。”周印面不改色。 肩上毛团忽而高亢地吱了一声。 “陈道友倒是个性情中人!”顾许之笑道,看了周辰一眼,没有太在意,“相逢不如偶遇,既然如此有缘,不如往坐下一叙?” 去吧,老子看他们那模样有点不对劲儿,应该有内情可以套。 毛团通过心念向周印提出要求。 老子是谁?周印面不改色。 是我啊亲亲。周辰亲热地蹭蹭他。 ……越来越不要脸了。 周印一面把灰鸡丢在地上,一面对顾许之道:“我们走吧。” 顾许之看着不停往上蹦踧的毛团,奇道:“那它呢?” “让它回去给陈兄报信。”周印道。 周辰顿时泪流满面,我就在这里啊! 顾许之赞了一声:“道友这只蛊鸢倒听话得很!” “还不快去?”周印低头看它。 你才蛊鸢,你全家都是蛊鸢! 毛团愤愤地往回走,明知周印故意在耍自己,也无可奈何。 卖萌吃豆腐跟霸气外泄,根本就不能两得!! 片刻之后,周辰循着周印的气息找去,那三人倒还未走远,像是在原地等他。 “陈道友来了。”顾许之与步尚雪同他招呼一声。 他们先前对周印客气,很大程度是看在周辰同样也是元婴修士的面子上,但交谈一多,发现周印的见识也非寻常,言语之间自然就亲近不少。 近距离再看到他们,周辰略一皱眉:“你们用过这里的东西?” 两人的脸色,比刚进来时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顾许之颔首:“先前我们受了点伤,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后院有些灵药,就用了一些,不仅伤势痊愈,连修为也精进不少,道友不妨也试试。” 周印不置可否。 步尚雪道:“不瞒两位,你们府里那些侍女仆役,看似灵活狡黠,实则都是一些傀儡,也不知是何人所制,竟然巧夺天工,浑身上下无一处与常人有异,唯独受伤之后没有血流出,方知不是凡人。所以陈道友你还是不要太过亲近的好。” 她先前听见周印说周辰被那些婢女迷住,故有此言。 周辰暗自恨得牙痒痒,面上故作震惊:“什么,不会吧?!” 顾许之问:“不知二位可有发现这里的异常?” 周辰想了想,道:“莫不是是一座由修士控制的城池吧?” 顾许之顿了顿,苦笑道:“道友一语中的,你们也被这里的城主请去过了?” 周辰:“不曾。” 顾许之想了下:“据说元婴修士可以得到城主亲见,元婴以下的修士,便由城中各处掌事接见,二位想必也快接到请帖了。” 步尚雪接道:“不瞒道友,先前我们已经被城主请去过一回,对此地也略有些了解。” “据说此地名为吉祥天,取的是佛修信仰里吉祥天女之意,乃第一任城主所起。” “来到这里的人,都会被随机传送到任意一座宅子,宅子及其里面的所有东西,都会成为你的所有物,你也就自然而然,成为吉祥天里的子民。” “这里的灵气比太初大陆还要充沛数倍,至于灵药和法宝,只要你想得到,便没有得不到的,像洞天福地一般。吉祥天没有主人,修士便是主人,从第一任城主到现在,有能者居之,只要有能力,随时都可以去向城主下战帖,一旦斗法赢了,将城主杀死,马上就成为新的城主。所以这里的人大都分成两派,要么效忠城主,要么反对城主。” 周辰问:“那城主修为很高?” 顾许之夫妇二人对望一样,苦笑道:“据我们所知,修为起码已经达到化神后期。” 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 化神后期,就相当于只差一步,便可飞升上界,周印前生飞升渡劫前,也是如此修行。 顾许之他们尽管已经是元婴修士,可比起欢喜城主,无疑还是有一段距离,所以两人的言语之间,皆是小心忌惮。 而他们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希望找一个盟友,周印倒也罢了,主要想争取的,还是周辰。 周辰听完,道:“所以你们现在必须选择是否效忠城主?” 顾许之顿了一下,“马城主给了我们三天的期限,让我们自己考虑。” 周辰道:“如果不愿意呢?” 顾许之叹了口气:“等你们被请去见面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他多的是手段让人屈服。” 步尚雪也跟着叹息一声:“实在是太古怪了,那洞府主人开辟这样一个地方,即便是想要设下考验,但对于修士来说,教他们在这里,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这种考验无非是坏人心境,毁人修为,于人于己又有什么好处?” 顾许之:“说不定那洞府主人原本就没想让人进来。” 步尚雪摇头:“如果不想让人进来,就不会设下这么多关卡,这些傀儡也好,灵药也罢,随便一件都是稀世之宝,那人是何等来头,容得如此挥霍?” 一开始,这里看起来就像上天特别为修士开辟的一处仙境。 珍宝数不胜数,能进来的人却是有限,要么机缘巧合,要么修为高深。 在经历了冰川、幻境等种种考验,筋疲力尽,甚至身受重伤的修士们,乍来此地,顿时无异于世外桃源,自然萌生了不想再出去的念头。 但欲望常常是没有止境的。 有了一些,就希望拥有更多。 有了更多,就希望拥有全部。 人心不足蛇吞象。 可以想象,在这个小小的吉祥天内,并不是真正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来到这里的修士,为了取代城主,又或者为了追随城主得到更多的好处,必然要加入两个阵营,就连顾许之夫妇这样的元婴修士也不例外,想要离开这里,就没有第三个选择。 顾许之夫妇二人一问一答,未尝没有引周印他们讨论的意思。 顾许之探询:“不知两位是否想投入城主麾下?” 周辰一笑:“我们还未曾见过那城主,自然也还不能有结论。” 顾许之不疑有它,点点头:“说得也是。” 周辰道:“两位已经有所决定了?” 这夫妇二人常年游历,不在天衍宗内,也不是掌握天衍宗权力的人,心思较为正派,被周辰三下两下一兜引,几乎把所知都说了出来。 顾许之有点尴尬:“也还没,只不过我们不想待在这里,那城主知道出去的路,所以不得不虚以委蛇,若两位也有此意,彼此好有个照应。” 正说着,远远走来一队银盔甲士,扬旗执仗,十分威风。 径自走到周辰周印二人面前,为首那人笑道:“奉城主之命,有请月字一二零三号先生觐见,另有月字一二零五号先生请随我去见吕掌事。” 他所指的,自然就是周辰与周印两人。 周辰笑道:“哟呵,还给我们编上号了。” 那人躬身道:“先生见谅,由于此处来的人太多,城主不得不除此下次,不若先生告知姓氏,我们定当以姓相称。” 言语周到,反应极快,一眼看过去,不会想到竟然是傀儡。 顾许之在一旁也道:“两位就随他们走一趟吧。” 步尚雪苦笑接道:“到时你们就知道我们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62、 设定提醒: 1、有读者提醒我,说起、点有篇猫腻的朱雀记,里面也提到一个叫吉祥天的地方,为免以后有些人误解争执,特此将吉祥天改为云梦城,请大家注意。 2、文尾出现的余诺,大家还记得吧,在龙影潭下面那个洞府,跟周印一起进去的人,有点疑神疑鬼,最后选了瀚海星盘这件宝物,然后消失。 云梦城虽小,气派却一点儿也不逊于外面。 穿过内城的城门,又是一大片宽阔空旷的广场,脚下用白玉石板砌得整整齐齐,远处屋檐飞起,殿宇层峦。 根据云梦城的规矩,元婴修士可以直接面见城主,而元婴以下的则由掌事接见。周印与周辰二人被带到城门口,又被不同的人分别带往不同的方向。 引领周印的是一名少女,在云梦城里傀儡遍地,而且个个美貌,周印早已习惯了,但这个少女却是面容普通,有异于其他的傀儡,不由便多看了几眼。 那少女却察觉了他的目光,噗嗤一笑:“公子,我不是傀儡。” 周印有点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笑道:“我叫素问,你呢?” 一身白衣,聘婷婀娜,纵然貌不惊人,也凭空多了几分风情。 周印道:“周印。” 素问道:“哪个印?” 周印道:“印章。” 素问抿唇一笑:“真有意思的名字。” 周印问:“这里的侍女不是傀儡?” 素问道:“也不是,我这样的是例外,只因我容貌不出众,才得以在这里安安静静当个侍女呢。”她不仅有问必答,而且十分和善。 周印道:“你从哪里来?” 素问苦笑:“我是一百年前进来的,当时不过才炼气修为,却不知天高地厚,听说了这里之后,就与同伴进来历练,结果来到这里之后,又得罪了西掌事,结果被废去修为,所幸算不上美貌,也没被城主看上,才被发落到这里当侍女。” 她顿了顿,又道:“我忘了你不知道西掌事是谁。云梦城这里,只有城主可以号令所有人,城主之下,分为东西南北四位掌事,掌事之下,又有二十八宿,等级十分森严。” 到目的地的距离不近,两人走了一段路,她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差点忘了说,这四位掌事里,东掌事脾气暴躁,动辄杀人;西掌事是女的,十分爱美,我当时便是在她面前提起有人比她更美,才惹怒了她;南掌事好色;北掌事是刚刚才上任的,他也是这回才进来的修士,只不过比你们早到云梦城。我要领你去见的,就是这位北掌事。” “说来这位北掌事也十分好运,听说他一进莲音仙府,也无须经过那些困境考验,便直接来了这里,又不知给城主献了东西,城主龙心大悦,竟一下子就拔擢他作了掌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周印问:“原来的北掌事到哪里去了?” 素问摇摇头,低声道:“原来的北掌事心高气傲,很不得城主欢心,听说他是前任城主的人,后来便突然消失了,北掌事的位置一直空悬着,直到现任的北掌事上任。” 话到此处,周印便不再询问,素问却有些不安,想了想,好意提醒他:“周公子,你千万别打要出去的主意,进来的人,没有一个人出去的,除非城主格外开恩,因为从这里出去的方法,只有城主一个人知道。” 周印道:“城主没有把这种恩惠施与别人?” 素问道:“以前不晓得,但我来了之后,似乎没有。” 话堪堪说完,二人便已经走到北殿外头,两名守卫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周印问:“这是傀儡?” 素问点头:“东西南北四位掌事,地位尊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有无数人想要取代他们,所以机关要比人心可靠多了。” 说罢停住脚步。“周公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你保重。” 周印温和道:“多谢你。” 素问有些受宠若惊,脸色绯红,忙低头掩饰,讷讷道:“……不客气。” 北殿在内城北部,按理来说,在四方掌事的排位中本应是最高的,但现在这位掌事似乎刚刚上任,并不急着树立权威,殿内摆设看起来已经有些年月了,连自己这样的低阶修士,本应去面见西掌事的,也被踢到这里来。 周印跟着侍卫进了内殿,便听到一个声音响起:“你先下去。” 声音十分熟悉,只是多了些傲气。 傀儡侍卫应声而退,北掌事道:“你过来。” 指的是周印。 周印走过去,很快从背影认出人。 “余诺。” 那人身体蓦地一顿,转身。 “周印?!”余诺也是吃惊不小。 63、 余诺面容不改,修为却已经晋升至结丹后期。 当年两人下龙影潭时,还都只是筑基修为,如今几年时光倏然而逝,周印方才是筑基后期,而余诺竟已到了结丹后期的境界,短短几年时间,从筑基中期到结丹后期,跨越了整整一个境界,这种修行速度,别说现今世上,就算周印多活了几千年,也从没听说过有此等奇才。 余诺惊讶过后,哈哈大笑,上前握住周印的手:“周道友,自当年一别,没想到我们竟还有重逢之日!” 周印点点头:“别来无恙。” 眼见两人修为差距,余诺不由道:“周道友,自当年一别,你我自有不同的际遇,没想到如今重逢,你的变化也不小,想来都有日日勤修吧?” 话语之中,不掩自得,更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 周印道:“有勤修。” 余诺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不过修行一道,要讲究天资和机缘,两者缺一不可,在我看来,道友天资堪堪可以了,就是少了点机缘,你说呢?” 周印嗯了一声:“是少了点。” 余诺道:“道友也莫妄自菲薄,这种事情强求不来,若似我一般勤学苦练,又遇机缘,迟早能够得窥大道一角。” 他怎能不自得。 当年余诺在平南军中与周印相遇,周印虽然只是筑基修为,但是见多识广,常常让他内心自惭形秽,两人本是萍水相逢,要说也没有多深的交情,偏偏周印不仅来历不明,身边还带了一只能够口吐人言的神兽,让余诺又是羡慕又有点儿嫉妒,虽然未曾表露出来,心里总有口气没顺下去。 后来在那神秘龙首面前,两人各选了一件法宝,周印不知去向,从此没了音信,他却也有了另外一番奇遇。没想到久别重逢,周印的修为却早已远远落在自己后面,不仅如此,放眼整个太初大陆,像他这样修行进展极快的修士也是绝无仅有,这让余诺越发坚信了自己的修炼之道是正确的。 “周道友,你那只蛊鸢呢?”余诺试探地问,如今自己修为已经高出周印许多,那只蛊鸢若通灵性,想必也更愿意跟随自己而非周印。 “跑了。”周印道。 “果真?”余诺不大相信。 “嗯,一天晚上我梦见它嫌我修为低,不配当它的主人,醒来就不见了。” 周印如何看不出余诺的心思,只不过他习惯了面无表情说话,就算信口胡诌,也比别人要多上几分可信度。 余诺见他眼神并不闪烁,面色也无波动,终于有点信了,不由连连惋惜,“可惜了,可惜了!那可是能够口吐人言的灵兽,说不定还能化作坐骑!” 一面暗暗埋怨周印暴殄天物,心想若换了自己,定是不同的结局。 周印没有作声,余诺却想起眼前这桩更重要的事情。 “你怎么也进来了?” “跟着朋友进来历练,便到了这里。依前辈看,该如何是好?” 余诺如今修为比周印高,依照太初大陆的规矩,修为低者应尊称修为高者为前辈。 对余诺这样的人来说,称呼前辈显然比掌事、道兄一类更来得舒坦。 果不其然,余诺心情好了不少,脸上笑容也亲切起来:“咱们都是患难挚友,道友何须谦卑?”言不由衷地客套了一下,又道,“你是一人进来,还是?” 周印道:“同行还有一位,是元初修士,他也来了这里。” 余诺眼睛一亮:“他现在何处?” 周印道:“被城主召去了。” 余诺点头:“也是,元婴以上修士是能得到城主接见的。” 但他终究按捺不住心情,又道:“你们是如何打算的?” 周印道:“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听听你的意见。” 余诺问:“你们吃过这里的东西没有?” 周印道:“还未。” 余诺舒了口气:“那你们的意思,怎样?” 周印道:“能出去,自然是最好,若不能,留在这里也行。” 余诺问:“若能出去,你们就舍得这里的灵药法宝,美婢如云?” 周印道:“再好也比不上外面自由自在。” 余诺旁敲侧击,终于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暗中传音于他:“这里隔墙有耳,不便深谈,今夜子时我去你们那里。” 嘴里却高声笑道:“如今我有幸得城主青眼,升任云梦城北掌事,便要尽忠职守,让你们都归附到城主麾下,好生效命,外面再好,你不过是筑基修为,怎么比得上在这里逍遥快活,只要你能讨得城主欢心了,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周印知他有意为之,也随声附和了几句。 两人说了许久,周印才告辞离去。 出了北殿,到内城大门时,便看到周辰站在那里,似乎等了许久,然而风姿卓然,负手而立,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周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天,忽然觉得他的容貌并不该是这样的。 周辰似有所觉,转身看到周印,刹那间,露出极为欣喜的笑容。 “等很久了?”周印道。 “没有。”周辰笑道,“我可是看到许多有趣的事情,正要回去与你分享。” 周印问:“你猜我看到了谁?” 周辰沉浸在他难得的笑容中,哪里还有心思去关心别的,心不在焉道:“谁?” “余诺。” 周辰一顿,“是在龙影潭下……?” 周印:“嗯。” 周辰厌恶地皱了皱眉。“此人可恶至极,把我当成神兽,还觊觎我!” 周印喔了一声。 周辰:“阿印,有人想从你手中抢走我,你怎么可以一点都不愤怒?!” 周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现在对另外一件事情比较感兴趣。” 他的笑容与方才截然不同,周辰寒毛竖起。 周印慢腾腾道:“你现在的容貌,不是真的吧?” 周辰:“……” 半晌之后,周辰调整身心,扬起一个自认为倾倒众生的笑容。 “阿印,你听我说,我是可以解释的。” 周印:“说来听听。” 周辰:“焕颜丹可以修改容貌而这里很蹊跷所以我进来之前就吃了一颗而且还带了两个妖修同族进来结果后来碰见你就忘了这事再后来想说又怕你生气就是这样了完毕!” 他一口气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印。 周印眼里染上了一点笑意,却故意转头不去看他。 “你生气了?”周辰有点忐忑。 朱雀是与上古神祗同寿的神兽,又有着极为骄傲的自尊心,绝不容许任何人有丝毫轻慢,更勿论踩踏。但对周辰来说,周印是不一样的,从自己结束漫长睡眠的那一刻,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 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即便再平淡,他也觉得快乐,这种凝聚了孺慕和爱恋的情愫渐入血肉,即便在周辰化形回到妖族之后,午夜梦回,就算记不清周印的面容,也总会梦起自己趴在一个人怀里酣然入睡。 所以在他内心深处,周印是独一无二的。 就算再过亿万年,也再找不到一个像周印这样的人。 让自己心甘情愿放下朱雀高傲的心,在他面前,无论嬉笑怒骂,伏低做小,都只为了留在他身边,让他开心,博他一笑。 听出周辰话里一丝几不可查的惶惑,周印也没再开他玩笑,敛了笑容,说起正事。 “余诺已经由道入魔,成为魔修了。” 64、 魔修者,在太初大陆被视为异类。 因为魔修往往贪图速成,急功近利,导致修为在短时间内有了极大的提高,结果却是毁了根基,以后再也无法前进一步。再者,魔修为了采阴补阳,或者采阳补阴,往往会以人为炉鼎来增强自身功力,而且他们修炼的炼功法过于霸道,心境会发生极大的变化,性情浮躁,动辄杀人,所以在上玄宗,天衍宗等这样数一数二的宗门里,一旦发现弟子修炼魔道,更是立即逐出门墙。 周印虽然前世是魔修宗师,但也无法否认确实有许多魔修为了早日得成大道,经常去走捷径,以至于最后自食其果,而像周印这样,选择了一条甚至比道修,佛修还要艰辛的路,非毅力坚定者,是无法在漫长的苦修生涯中坚持下来的。 正因为如此,以周印的眼力,很容易便看出余诺的异状。 对方眉间邪煞之气隐隐显露,原本温和的气质变得凌厉迫人,谈吐之间不掩自矜,显然已是入了魔修,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数年之间,便已晋阶修真高手之列。 周印将见面的情形略提了一遍。 周辰笑道:“此人心智不坚,指不定是受了什么蛊惑才入的魔道,不过也不必提醒他了,自己做的事情,总该自己去负责才是。” 周印淡淡道:“以他的性情,就算提醒了,也没什么用。” 周辰道:“依你看,他是不是也想着要出去?” 周印颔首:“他刚才问了我一句话,是否吃过这里的东西。” 周辰凝眉,“这么说,吃过这里的东西,就不能出去了?” 周印道:“也许这里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陷阱。” 周辰道:“引得无数人进来,被困在此处,为了所谓的灵草仙药争得头破血流,殊不知只要吃过任何一点东西,就再也出不去,所以至今也没听说过有谁因得了城主的青眼而除去过,更没听说过城主出去过的传闻。” 周印嗯了一声:“他们觉得,既然自己出不去,那么也就不让别人出去,免得人都跑了,他只得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所以无论是谁当上了城主,都会保守着这个秘密,让这里的人以为还有一丝希望。” 两人相视一眼,自觉他们的推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周辰啧啧摇头:“是哪个缺心眼的想了这么个法子,真是太毒了!” 周印并不十分吃惊。“也许是洞府主人,也许是其他人,说白了,不过是利用了人心的贪念,若是不贪,怎么会去吃这里的东西?” 周辰笑道:“我家小印印说的就是至理名言!你却不知我去见那马城主,都看了些什么东西。论揣度人心,那个城主也算是一把好手了,费尽心思,用了各种手段来拉拢人,听说还有一个劳什子的南掌事,在这里的时日比城主还长,手下也有不少高阶修士,隐隐与城主比肩,城主碍于他势力坐大,一时无法铲除,只在隐忍罢了。小小一个云梦城,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竟一点儿都不比外面逊色。” 周印淡淡听着,没有发表意见。 神兽再聪明,毕竟也是妖族,而非真正的人类,所以周辰无法理解人为什么醉心名利,就算修为再高的人,也难以脱俗,想必当年女娲造人时,赋予了人一个七窍玲珑心,也未曾料到,无数年之后,人类会成为大陆上的主人,而且彼此算计,一生未歇。 月上中天,子时方过。 余诺一身黑色斗篷,无声无息地到来,第一眼便注意到周辰。 在他看来,周辰是元婴修士,价值远远高于周印,有他在,成功的可能性也更大,所以他满腔心思都放在与周辰的寒暄上。 “你们没有吃过这里的东西吧?”他又问了一次。 “没有。”回答他的是周辰。 余诺松了口气:“那就好,若是吃过这里的东西,就再也没办法出去了。” 周印问:“为什么?” 余诺道:“据说是洞府开辟时便留下的规矩。” 周辰道:“你一开始便知道不能吃?” 余诺道:“我从头说起罢。” “我在外头和你们一样听说了莲音仙府的传说,便想进来瞧瞧,谁知运气好,过了一道关卡,便直接传到了这里来,比你们都早了一些。我在听说了这里的规矩之后,就去面见城主,把瀚海星盘献给了他。” 说到这里,余诺看了周印一眼,“城主马冬果然被瀚海星盘所震动,竟将北殿掌事之位一下子给了我。我到北殿上任之后,无意间就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顿了顿,见周辰他们都没有追问的意思,只得继续道:“北殿的前任掌事,得罪了马冬,结果被他杀死,但那个掌事先前早有预料,便在殿中隐秘处留下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下了独特的禁制,所以没有被人发现,但我却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看到了。” “这个秘密就是,出去的通道,在马冬的宫殿后花园一口枯井里,被马冬下了十几道禁制,因为马冬自己已经吃过这里的东西,他再也出不去了。 余诺嘲道:“所以也不想让任何人出去,更不想让人知道这个秘密,否则若是人都走光了,他也就号令不动任何人了。” “而在城里的人,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就算吃过这里的东西,他们也抱着一丝希望,心甘情愿听从马冬的命令,期盼着有朝一日马冬能开恩,让他们出去。” 周辰道:“在马冬之后进来的修士,难道就没有一个修为超过他的?” 余诺明白他的意思,道:“有是有,但马冬本身就已经是元婴初期,加上他手里有无数从前代城主继承过来的厉害法宝,所以根本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他叹了口气:“这里的人,就像是被下了封印,修为再高也好,永生永世都出不去了。” 周辰道:“即便人性本贪,总有一两个侥幸能够逃出去的,然则这个地方百年一开,怎的未曾听过流言?” 余诺笑道:“道兄已臻元婴修为,怎的如此不谙人性?那人就算出去了,说了,又有何人信他?旁人只当他是为了不让更多人得到里面的好东西,才会如此说。再者,从这里出去,也不知会被传送到何处,有生之年忙着闭关修炼尚且不及,哪里还会故地重游来忙活这些事儿?” 周辰淡淡道:“我确实不谙人性。” 他本是陈述事实,余诺却当自己开罪了他,忙笑道:“道兄过谦了,是我在这里留得久了些,所以看到也更多一些。” 周印忽然道:“就我们三个,如何与马冬为敌,你另有帮手?” 余诺道:“用来对付马冬的人,我另有考虑。这里的南殿掌事郎昆跟他久已不和,而且暗地里也培植着自己的势力,我打算将这个秘密加点真真假假的内容,再透露给郎昆,让他们去自相残杀,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再寻机会出去便是。至于那枯井上的十几道禁制,就要辛苦二位了。” 周印道:“这个交易很公平。” 余诺望向周辰。 周辰道:“他的意见便是我的意见。” 余诺愣了一下,迟疑道:“你们的关系是……” 周辰道:“兄弟。” 两人的相貌并无相似之处,周辰眼下用了涣颜丹,妖异貌美,与周印截然不同,他这一句“兄弟”,反倒让余诺越发生疑。 余诺看了半晌,似乎有点明白,只当周印依附于周辰,成了对方禁脔一类的角色,心道周印看起来冷冰冰了没几句话,却没想到有人就喜欢这种。 一面想着,对周辰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周印哪里看不出他的想法,只不过懒得理会罢了,周辰却是杀心顿起。 设定提醒: 1、俺犯了一个很弱智的错误,同一个地方,给起了3个名字,一开始写欢喜城,然后脑抽忘了,又起了个吉祥天,最后又变成云梦城,然后大家居然也没发现,乐死我了==现在统一改成云梦城,不过盗文的同志们就惨了,给盗文的同志们道个歉,你们也不用改了,把我这个说明附上就好了。 2、本章出现的瀚海星盘,就是在前面周印跟余诺一起的时候,余诺从龙首那里选的法宝。 65、 周印察觉周辰的情绪,看了他一眼。 周辰逐渐冷静下来,心中对余诺的厌恶到了极点,却也知道等出去了再和他算账也不迟,便忍下这股气,继续与他交谈。 余诺没瞧出周辰的心思,又想到日后用到他们的地方多得很,自然态度亲切,有问必答。 周印微微皱眉,仿佛对这次计划有着无尽的担忧。“届时要破开枯井上那十几道禁制也需时间,我们才三人,势单力薄,对方人多势众,毕竟不是好对付的。” 余诺笑了笑,他事先已在三人周围下了禁制,能够防止别人察觉,是以并不担心别人偷听,看到周印担心,反倒觉得他婆婆妈妈,成不了大事,与先前碰到的时候截然不同,若不是周辰这一位元婴修为的修士在,他是绝不会选择他们来合作的。 “你们有所不知,这其中,我倚仗者有二。一来,我将那瀚海星盘献给城主,殊不知那却是个烫手的山芋。” 周印迫不及待追问:“怎么说?” 余诺笑道:“瀚海星盘与我认了主,怎么可能认旁人为主,我在上面下了禁制,届时我们要走,发动禁制,便可以困住马冬一段时间。再者,马冬好色,以前从未听过他因色误事,但他最近新得了一对姐妹花,正费尽心思想着怎么讨她们欢心呢,连一月一次的议事都不上了。” 周印又问:“瀚海星盘如此珍贵,你轻易给了人,到时就算能困住马冬,你还怎么要回来?” 余诺笑了一声:“山人自有妙计,道友就不必担心了。不过话说回来,当初你在那洞府里挑了须弥戒,后来那须弥戒可有如愿发挥效用?” 周印眼里微露懊恼,不自觉摸上须弥戒。“别提了,我本以为最不起眼的才是最好的,谁知道现在,它也不过是个储物戒指罢了。” 余诺哈哈一笑,反过来安慰他:“道友也不必伤心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能忍住没吃这里的东西,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周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余诺的目光忍不住在他们两人之间梭巡,周印似乎承受不住他的探视,微微低下头,脸色有些酡红。 死兔子!余诺暗骂一声,很是不屑周印好好一个修士,竟去当人家的娈童。 可他也知道,低阶修士在外面行走,往往会遇到许多麻烦,但如果你有一个元婴修士当靠山,情况立马又不一样了。 周辰道:“我们是否约定个时间?” 余诺点点头:“最近都不行,须得等马冬被那对姐妹花迷得昏头转向再说,我那瀚海星盘也得等时间发挥效用,正好下月十五是这云梦城的云梦诞,届时举城狂欢,按照惯例,城主要赐给臣下三天三夜的美酒,大家喝个酩酊大醉,那夜子时,你们到北殿来找。” 三人约好联络方式,余诺也不再耽搁,很快就离去。 周辰笑着去摸他下巴,被周印一掌拍开。 “哎哟阿印,你刚才作态可真像,再端个来瞧瞧,十足十一个小媳妇啊!” 说罢还去学着周印方才低头又脸红的模样。 一没人,周印早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见状看了周辰一眼,没说话。 周辰见好就收,咳了一声:“这个余诺不是很可信。” 周印道:“他也不会全信我们。” 周辰道:“他说的话,句句都好像合情合理,但似乎又句句透着蹊跷。比如说,他在进来之后,成为北殿掌事之前,怎么就忍得住不吃这里的东西?若说他心志坚定,可也不是。” 周印道:“可不可信都罢,我们想出去,就必须与他合作,只能多存着几分防备。” 要说云梦城给他们的待遇着实不差。 自那日周辰面见过城主马冬之后,便表示愿意臣服于城主麾下,又献了两样法宝,一样是由百鸟翠羽织成,可以防御袭击的“虹影”,另一样是可以助元婴修士增加修为,突破瓶颈的万妙丹花。 要知道马冬上任以来,就只有两件心事,一是像自己杀死前任城主那样被别人杀死,为此他把内城的侍卫全部换成傀儡人;二是还抱着有朝一日修为能够达到化神期,然后从出去的希望,因为这里再好,来来去去也只有那么些人,就算每过一百年可以新进一些修士,但毕竟不如出去海阔天空,号令一方。 周辰送的这两件法宝,正好对了他的胃口,故此对周辰二人优遇有加,送了不少灵药,又赐了几个傀儡侍女,甚至还要给他个职位,不过被周辰婉拒了,说自己早已习惯了自由自在,怕忽受重任,不能担当。 然而这些赏赐也好,权力也罢,对于周辰二人来说根本没有用处,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减少马冬对他们的防备而已。 一转眼,云梦诞便至。 云梦城自成一个世界,并没有元宵过年那样的说法,他们唯一的节日就是云梦诞。 这是从第一任城主传下来的规矩,后面每一任城主都没有去改变这个规矩。 云梦城开放千年,至今也进来了不少修士,除去那些在历次权力斗争中被杀死的,或者晋阶陨落的,连同那些傀儡侍从,一共近两千人左右,而云梦城辽阔无比,所以这两千人分布在城池各处,就显得整座云梦城空荡荡的。 云梦城主统治着这两千人,虽然应有尽有,堪比皇帝,但没法出去,也难怪他觉得无趣。 这里人虽不多,等级却十分森严,一级一级,如同金字塔自上而下分布。 权力最大的是城主马冬。 接下来是东西南北四大殿的掌事。 然后是二十八宿,参照天上二十八星宿为名,每个掌事下面有七人,执掌具体事务。 再下面的,就是像周辰他们这样的普通修士,没有权力,每月需要向城主缴纳一些自己练的丹药或法宝,不过因为周辰之前献的宝物很合城主的心意,所以进贡数目就特别得到优待,减少了一些。 还有一些,是得罪了城主,被城主厌弃,然后流放到城外,像那些傀儡一样,每天需要干苦力活的下层修士。 出去的办法只有城主一人知道,余诺的前任北殿掌事,就是因为得知这个秘密而被灭口。 所以久而久之,出去心切的人都心生不满,只是碍于城主的诸多厉害法宝,未敢公然反对,南殿掌事郎昆就是一例,但他暗中培植势力,现在也可以在议事会议上时不时膈应马冬一下。 尽管暗潮汹涌,明面上能够统治云梦城的人,只有城主一人。 这一天,城中各处都挂上彩球彩旗,迎风招展,云梦城上空飘荡着几缕七色云彩,红黄橙绿青蓝紫,在白云间缓缓流淌,这是城主马冬用法宝制造出来的效果,能维持一个白天。 到了晚上,夜空上又会有焰火表演,城主喜欢热闹,到时候还会叫上那些傀儡沿街铺洒鲜花,表演百戏。 周印他们因与余诺约了世间,夜幕刚刚降临,就已经出了门。 这里的东西虽然不能吃,可并没有说不能用,他们宅子后面长的一些珍稀药草,被周印用来制作一些东西,以便在碰到不测情况时可以用上。 当两千人聚集在一条街时,规模还是很可观的。 加上大家漫无目的,熙熙攘攘,水泄不通,两旁还摆着些摊子,周印二人在人群之中,挤得差点走不动路。 “看,焰火开始了!” 半空一声炸响,焰火呈牡丹状绽放,璀璨如星光宝石。 不知谁先嚷了一声,整片人群沸腾起来,大家纷纷抬头朝天望去。 旁边一个人撞过来,周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避,顺势朝对方看去。 街道的尽头,城主被一大帮人簇拥着,站在城楼之上,抬眼看天上的焰火。 旁边站了两个女子,在焰火的照耀下,飞仙髻上的步摇轻轻颤动,映出两张风情不同,却同样艳若桃李的面容。 周印离城墙不远,且又是修真之人,自然把这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包括这两名女子。 恰在此时,站在左边的穆婕似乎被上空的焰火晃花了眼,微微垂下视线。 两人视线对上,穆婕眨了眨眼,脸上瞬间闪过狂喜的神色,然后又故作不见,转过头去。 右边的穆琪正兴致勃勃与城主说着话,温柔小意,殷殷切切,倒无暇看见周印。 周印只看了一眼,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转头看去,眼前闪过云纵的脸,胳膊随即被人一扯,扯出人群,扯到一条小巷子里。 对方没有敌意,周印也任由他去。 云纵的第一句话是:“你吃过这里的东西没有?” 周印速度没他快,“我也想问你这句话。” 云纵松了口气:“你也知道了。” 周印道:“你怎么知道的?” 云纵道:“穆婕被马冬看中,故意潜伏在他身边,想借机离开,她从马冬嘴里得知一些消息,我据此推测出来的。” 周印问:“她也没吃?” 云纵嗯了一声,正要说话,两人中间却冷不防出现一股力量,强行将云纵扯开。 他见机极快,飞退了几步,无常刀差点也□了,却见周印没有反应,显然是极为熟稔的。 “他是谁?”云纵和周辰,竟是异口同声。 周印:“……” 周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立马酝酿了一肚子酸水,都快把牙酸掉了。 这人是谁,为什么跟我家阿印说话那么亲近,还拉拉扯扯的,哼,看他那小白脸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人族全部没有一个好人! ……哦不,我家阿印是例外。 幸好天色黑,巷子里没灯没火,他心事也藏得好,这一肚子酸水没溢出来。 周印压根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只是说了一句“同伴”,便向云纵问起分别后的事情。 原来在第一道关卡失散后,云纵与穆婕一起去到第二道关卡。 谁知碰上了穆琪,梁于斯,和先前与周辰同行的奔云岛少岛主金南泉,穆琪和梁于斯他们看到云纵修为高,便死赖着跟在后面,第二道关卡比较容易,众人很快通过,结果就到了这个云梦城。 出来乍到,几个人都是同一批,自然就落在同一座宅子里,那里面奇珍异草无数,自然引得众人动心,除了云纵和穆婕把持得住,其他人都吃了不少,穆琪的修为甚至因此升了一个位阶。 云梦城的四大管事中,唯独西掌事是个女的,她倚仗美色傍上城主之后,又四处为城主搜罗美女,凡是进了云梦城的女修,不管已婚未婚,只要有姿色,就会被西掌事威逼利诱,送到城主跟前。城主因此十分看重她,甚至将西殿掌事之位赐下,她也更加尽心尽力地拉起皮条。 按照云梦城的规矩,几个人都没有资格面见城主,但是穆琪与穆婕去见的,是西掌事。西掌事一见二人俱都貌美,且还是姐妹,又是嫉妒又是欣喜,嫉妒的是两人比她还美,欣喜的是自己又可以给城主献上一份大礼了。 能够攀上城主,穆琪内心不无期盼,半推半就地去了,穆婕却是另有打算。 她早就跟云纵两人讨论过了,这里一草一木都透着古怪,傀儡仆役能透露的内容有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到城主身边,才能打听到一些机密,以便逃出去。 既然如此想,她也就和穆琪一般,到城主面前去侍奉。 城主见了这样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花,自然大喜过望,不仅赐给西掌事许多东西,还让穆琪穆婕两姐妹住进最好的寝殿。 穆婕存着算计,便与那城主左右周旋,一会儿柔情蜜意,一会儿翻脸耍小性子,城主见过的美女多了,还没碰到这样有个性的美人,当下也不逼她,反倒当成情趣一般与她慢慢相处,这几日穆婕假意顺从,却暗中传了消息出去给云纵,恰好也约在今晚子时会面。 周印听罢,沉默片刻:“她修为太低,怎么有法子出去?” 此时云纵已在三人周遭下了一层防止偷听的禁制,又是深夜暗巷,不虞有人看到,闻言道:“她发现了城主的一个秘密。” 又是秘密? 66、 云纵道:“云梦城这么多人,他却只有元婴初期的修为,为了凌驾他人之上,修了一门奇异的功法,这种功法能够让他的修为在短时间内快速增长,但是也有一个弱点,每逢云梦诞当夜子时开始,他的修为会逐渐减弱,一直持续到天亮之前。” “在这段时间内,马冬会让他的心腹高手和那些傀儡侍卫守在他周围,以防有人趁虚而入。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每年在这个时候,都会有人上门偷袭,想要杀了他,夺取城主的位置。” 周印听罢,与周辰相望一眼,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有这么大一个弱点在,连穆婕都知道了,余诺不可能没有去打听,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他们说? 周印道:“她怎么知道的?” 云纵道:“马冬与她说的。” 周印沉吟不语。 会不会是马冬知道她想逃跑,所以故布疑阵? 周印很快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因为在云梦城里,能够留在城主身边,要比其他修士待遇好上许多,在那个城主眼里,穆婕没有逃跑的理由,周印也相信以穆婕的心智,不会让城主知道她没吃过这里的东西。 云纵道:“有什么不妥?” 周印道:“暂时没有想到。” 云纵无语,他的手凭空划了一下,一张草图出现在三人面前。 “这是穆婕给我的地形图,内城在各处都有傀儡把守,很容易被发现,我们要从这里进去,不过还是有危险。”他指了指图上的方位。 周印从须弥戒中掏出几张隐身符分给两人。 “这个比普通的隐身符要好一点,不过要是碰上高阶修士,还是有被发现的可能,自己小心便是。” 他说完,问周辰,“不是有同族跟你进来?” 周辰没想到周印还记得,笑道:“我就知道阿印最关心我了,不过我已经通知他们,是子时在那里碰面,他们不需要隐身符。” 妖类天生就有隐匿气息和踪迹的技能。 云纵冷冷看了周辰一眼,忍不住道:“一个大男人撒娇,恶心不?” 周辰好整以暇:“嫉妒就明说。” 云纵突然有种一巴掌把他得意洋洋的笑容拍死的冲动。 周印无视他们的对话,又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项,由于三人的目标过于显眼,约好时间便各自分散开去,等待子时的来临。 穆婕趁着穆琪缠住城主,借口说自己身体不适,先行回到自己的寝殿。 她拔下头上重而华丽,缀满宝石的金步摇,放下头发,梳成容易行动的发髻,又换上一身轻便的黑衣,躺回床上,默默想着心事。 自己从小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在本家时,没少受欺负耻笑,说她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由于是旁支子弟,她没法习练穆家最上层的功法,即便已经达到筑基修为,属于穆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没有得到重视,穆家的长辈们反而还想着赶紧把她嫁出去,好为穆家换取更大的利益,当她想去投奔恋人时,却发现他一夜之间成了本家嫡女的未婚夫。 正是因为这些事情,她对穆家充满了恨意,甚至在出走的时候,心中暗暗下定决定,等她将来成为高阶修士,一定要回去报仇,让穆家的人看看,他们曾经轻视与不公的结果,更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但是几年过去,这种原本以为滔天的恨意却渐渐消失,如今一想到穆家,心里就浮现出可笑的感觉。不仅是背着她勾搭在一起的那对狗男女可笑,整个穆家都十分可笑。 但凡一个门派想要振兴,傻子都知道需要提拔有才能的弟子,但是偏偏这些自诩修真世家的人,抱着陈规陋习不放,眼看着底下的弟子有出息,但只要不是嫡出或本家,就一律无视,这样一群人,不是可笑与无知是什么? 穆家之所以可以屹立这么多年,是因为身处海岛之上,若是在大陆,早就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可穆家的当家人不仅没有明白,还变本加厉,打压族中出色的旁支子弟,久而久之,必然自取灭亡,就算别的门派不去吞并它,也会内斗而亡。 所以穆婕连最后仅剩的一丝恨意也消失了,既然别人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那就是从头到尾都不当她是穆家的人,既然如此,穆家是兴是衰,是好是坏,一切人,一切事,都与她无关了,就算穆琪,也不过是个陌路人。 但是她在穆家这么多年,好歹也是吃了穆家的饭长大,如果没有穆家的入门心法,她更不可能踏上修真这条路,所以将来只要找个机会,还了这个人情,那么她就跟穆家再无瓜葛了。 相通这一点之后,心里顿时乌云散尽,明月当天,再也没有一点仇恨或包袱。 穆婕闭上眼睛,感觉到灵气在自己体内流转自如,灵台一片清澈。 心境没了阻碍,对修为也是大有裨益的,她已经打定主意,等到出去之后,就找个地方好好修炼再说。 “现在什么时辰了?”穆婕问傀儡侍女。 “回禀主人,快子时了。” “你过来,服侍我洗漱,我要去赏月。”她不动声色。 那侍女闻言,走了过来,挽起帐帘。 傀儡是不会问你要去干什么的,这也是穆婕觉得来到这里的唯一好处。 穆婕扬起手,指尖一抹光芒闪过,傀儡毫无防备地倒下。 云梦城的傀儡分好几种,能够战斗的都被城主集中在他身边。 穆婕把傀儡拖到床上,盖上被子,伪装成自己躺在床上的样子,然后走到门边向外看了一下,闪身出门。 她在这里始终抱了一份警惕,这里的东西,不说吃,连碰都没碰一下。 事实证明,她的警惕是正确的。 此刻穆琪正在城主身边,忙着固宠,而梁于斯则已被穆琪找了个借口,让城主杀了他。 外面空荡荡的,一片静谧,连守卫也没有。 马冬虽然多情却也无情,即使日日离不开女人,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的安慰,把有限的人手用在别人身上。 这种种条件,恰好就给了穆婕逃跑的机会。 67、 要进入内城,有几个办法,周印他们选择了最原始的那种,走路。 用飞行法宝虽然快,但也很容易被发现。 隐身符并非真正的隐匿身形,使身体变成透明,而是聚敛气息,保持灵力平稳,符文的功效会根据写符者修为而变化,周印虽然符文造诣很高,但现在毕竟不是前世的宗师修为,所以隐身符也只能发挥一半的效力,一旦对方修为很高,符文就自动失效了。 北殿是余诺的地盘,三人从北殿进入,一路上出乎寻常的顺利,别说真正的高手,连傀儡侍女也只有一两个,据说云梦城主网罗了几名修士在麾下效力,此时都被喊道到城主宫殿去了,怕死的马冬从来不会把有限的人手调离自己身边,所以周印他们才能如此通畅无阻。 云纵微微皱眉,觉得诡异:“太过顺利了吧?” 周辰哂笑:“那枯井上有十几道禁制,届时一定会引来人,你别吓软腿就好。” 两人一见面就不对付,即使在知道彼此身份之后,还是相看两相厌。 在云纵看来,周辰一开始化名就存了欺瞒的心思,这种人就像巨大的隐患,无法让人信任,而周印也不可能跟他说出周辰的真实身份。 周辰则觉得这人次次都阴魂不散,每次他和周印说话总要插嘴,碍眼至极。 总归一句话,如果要概括他们在对方心目中的印象,那只有两个字,讨厌。 所以在周辰话刚落音时,云纵冷哼一声,表示不与他这种人计较。 周印将这种行为看作十分幼稚的举动,完全无视两人,直接问:“穆婕呢?” 云纵道:“来了!” 话语未竟,不远处墙角出现一个身影。 穆婕飞掠过来,速度极快,在黑夜中如同一道黑雾,瞬移飘忽,落在旁人眼里,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若换了三年前,她绝不会有这样的造诣。在破除心魔之后,她下定决心努力修炼,短短三年,修为突飞猛进,虽然还未晋阶,但基础已经打磨得极为纯熟,晋阶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过眨眼之间,穆婕就来到他们跟前,自然也看到了周辰。 她对奔云岛少主没有好感,自然也就对化名为杨清的周辰不待见,看到三人在一块儿,未免有点吃惊。 云纵问:“马冬呢?” 穆婕道:“他与穆琪在一起,我都安排好了。” 时间紧迫,不再废话,周印丢了一张隐身符给穆婕,几人就朝后花园而去。 云梦城奇珍异草应有尽有,城主的后花园自然更是如此。 即便在夜晚,依然有许多花草在黑暗中发着幽幽光芒,或紫或蓝,如同星光,更有一阵暗香传来,沁人心脾。 只不过没人有停下来欣赏的心情,几人之中,周辰修为最高,所以在隐身符之外,他又在众人身上下了好几层禁制,以便隐匿身形,此时在那些花草微光映照下,数人的身影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丝毫没有引起空气中的波动。 绕过眼前硕大树丛,便看见余诺所说的那口枯井。 枯井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从外表上看,不过是一口再寻常不过的井,若不是余诺,他们也压根不会料到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出口。 城主马冬之所以没有派人在这里驻守,并不是它不重要,而是因为一般来到这里的人,所眼红的,是城主宝座,并非这口井。别说他们不知道真正的出口在哪里,就算知道,要么已经吃过这里的东西,要么解不开井上的禁制封印。 余诺还没到,周辰道:“出来。” 一阵悉索,两人一前一后,一男一女,自草丛中走出来。 前面的男人面目普通,放到人群里也认不出来,后面的女人容姿妖冶,却是让人眼前一亮,也让穆婕大吃一惊。 她认出了后面的女子,竟与那西殿掌事长得一模一样。“你?!” 女子笑了笑,先与男子一起向周辰拱手为礼,才回答穆婕的问题:“我不是她,只是变成她,她死了。” 穆婕一听就明白了,这女的杀了那个好色的西殿女掌事,然后又假扮成她,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为他们逃跑创造条件。 这两人一来便先向周辰行礼,可以看出不仅彼此之间尊卑有别,而且周辰的地位还不低。 穆婕暗自嘀咕,又不好发问,便去看其他人的反应。 但见周印和云纵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既不吃惊,也无好奇。 穆婕也只好装作看不见,低声道:“要不我们先去破那禁制试试?” 周印却不想动,因为他压根就信不过余诺。 他没动,周辰与云纵自然也没动。 没有人赞同自己的意见,穆婕也不气馁,几次下来,她早已知道自己经验不足,跟在这些人身边,正好学学东西,增长眼界,不该开口的时候,就闭上嘴巴看着,因此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走到枯井旁边,探头往下看。 黑黝黝的,一眼看不见底,然而一股寒气自井中蒸腾而上,与她打了个照面。 寒气冰冷彻骨,比腊月融雪时还要冷,修士周身的灵气似乎不足以抵御。 穆婕忍不住起了一阵颤栗。 正思忖之间,一人忽然出现在视线之内。 余诺走过来,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不认识的人,见他们修为不低,不由露出一抹笑容。 “没想到道兄还有帮手,人如此之多,便不怕那个马冬了。” 周印没有废话:“现在可以打开禁制了?” “且慢!”余诺道,“我有一事想问周道友。” 眼睛看向周印。 周印道:“讲。” 余诺道:“当初我与道友一起去历练,后来我得了瀚海星盘,道友却拿了须弥戒,不知那须弥戒里,可有什么乾坤?” 早不问晚不问,却是在众人聚齐,打算破除禁制的紧要关头问了出来。 周辰眼神不善地盯着余诺。 周印淡道:“只是一个储物戒指。” 明显不欲多作回答。 余诺也没再追问,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蓦地扬袖而起。 手中一道白色光芒,瞬间射向井口。 霎时光芒大涨,整口枯井被埋没在光芒之中。 而光芒没有消退,反倒越发亮了起来,从井口一直延伸向天际,顿时映亮了一小片天空。 “这是第一道禁制。”余诺道,“接下来就看诸位的了。” 恰在此时,天边一道紫芒不知从何处飞掠而来,如虹又如剑,以破空之势刺向周印他们。 还未来得及反应,又是一阵黑雾从东面飘来,速度较紫芒来得慢,但是面积却要大上许多,融于夜色之中,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被发现了。”穆婕的脸色有点白,法宝已经紧紧抓在手里。 68、 穆婕的贴身法宝是母亲留给她的练月绞,不仅洁白如雪,连触感也像新雪那般细腻。虽然算不上上品法宝,但是她一直没舍得丢弃。一来是自己也找不到更称手的,二来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纪念,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已经用得随心应手,能够将练月绞的作用发挥到十成十。 此刻那道紫芒飞来,穆婕手臂微抬,手中练月绞疾射而出,与那紫芒卷成一团,缠斗起来,白色与紫色在黑夜分外显眼,两团光芒如同火焰一般在空中翻滚,只不过白光明显要比紫光弱些。 这道紫芒也不知是谁发出来的,对方在暗,而穆婕在明,毫无疑问,能被城主马冬引以为心腹高手的,必然不是寻常人,纵然她苦苦支撑,也很快落了下风,紫光光芒大盛,而白光渐渐消弱。 那头的黑雾面积比紫光大得多,威力自然也要更大,黑雾所到之处,草木俱都化作焦黑,若是落在人身上,只怕片刻就要变成一具尸体。 周印捏着三道符箓,念了法诀便往黑雾处掷去。 符箓像是被赋予了生气一般自动停在半空不动,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将黑雾阻住。 符箓的威力由使用者来决定,若是修为比对方高,指不定就能将黑雾彻底吞噬,虽然周印比别人多了一世的记忆和经验,应敌处事也十分老辣从容,但终归硬件条件摆在那里,不可能发生天降神雷把敌人都劈死这样的逆天事情,以他现在的修为,能将主人可能是金丹后期修士的黑雾阻住,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 一旁的余诺就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再稍作思忖,更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只当是周印就如自己参悟到瀚海星盘的秘密一样,从那须弥戒里得了什么机缘,以至于如此厉害。 想要城主死的人天天都有,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跑到后花园来,城主马冬正搂着穆琪颠鸾倒凤,一听后花园被闯,脸色立即大变,让人马上过来,务必把对方杀死,自己则派人去找东南西北四大掌事商议对策。 结果片刻之后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他才知道四大掌事中的北和西已经叛变了,南掌事向来阳奉阴违,侍从说他正在闭关,不宜打扰,剩下只来了个脾气暴躁,不堪大用的东掌事,连自己最宠爱的妃子,穆琪的妹妹也跑了。 马冬自诩机关算尽,从三百年前得了城主之位到现在,刚刚把有反意的前任北殿掌事弄下去,提拔了一个忠于自己的人上来,渐渐觉得没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威了,不由也松懈下来,却不想被人觑了空隙。 穆琪披上薄纱,温顺地趴在他身边,隐隐露出下面凹凸有致的胴体。 她素来是喜欢过荣华富贵,人上人的日子,云梦城主正好满足了她的一切愿望,又因她貌美,十分宠爱,所以她心甘情愿留在城主身边,不像穆婕是为了伺机逃跑的。 “别担心,他们会被抓住的!”穆琪将穆婕恨得咬牙切齿,一边伸出纤纤玉手去抚弄云梦城主的胸膛。 谁知城主一巴掌扫上她的脸,将她一把打向床边,脸上高高肿起。 穆琪吓傻了,片刻还反应不过来。 “贱货!”城主将怒火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云梦城主明白,对方没有来刺杀他,反而去了后花园,毫无疑问,是知道如何出去的秘密了。 他自己早就不知道吃了这里多少东西,永生永世再也没有出去的可能。 但既然他出不去,就不会希望别人也能出去,但是这个秘密,他向来保守得很好,知道通道的前任北殿掌事已经死了,除非他曾经告诉过别人。 不过即使他再生气,也不可能把全部人手派出去,自己如果身边没人,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后花园那边,眼见紫芒和黑雾奈何不了众人,天边各色光芒掠过,七八个人驭着各种飞行法宝赶了过来。 “擅闯禁地,该当何罪!”其中一人大喝一声。 只不过没人理他,周印心念一动,碧玉簪自头上发髻中飞出,自动化为灵隐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对方掠去。 对方有所防范,灵隐剑没有伤到人,却自动与对方缠斗起来,一时半会还看不出胜负。 另一边又拿了洗天笔在手,悬空一划。 数十道水箭从四面八方射向那七八个人。 那数人都是金丹修士,还有一两个元婴修士,周围都有护身结界,水箭大多数伤不到他们,还有一两支入了破开结界,又被对方拿住。 饶是如此,也足够争取到片刻的时间,让其他人专心去解开井上的禁制。 周辰等人之所以没伸出援手,是因为他们此刻正忙着另外一件事。 在这里集合之后,众人很快把分工明确了。 枯井上的禁制十分厉害,乃是历代城主一层层加上去的,足有十几道之多,光凭周印和穆婕这样的筑基修为是无法打开的,所以由周辰,云纵,余诺等人轮流动手,破除禁制,而周印与穆婕则在一旁护法,一旦有来敌,则必须击退。 周辰带来的那两人此时就派上大用场了,一男一女,俱是结丹中期的修士,虽然在众人中不算最高,但是阻住对方的来势,拖延时间已经绰绰有余,解开禁制才是最终目的,没有必要浪费灵力与对方死磕,一旦周印与穆婕后力不继,他们马上就可以接替。 那头穆婕支撑不住败下阵来,周辰带来的两人之一随即捏了个法诀,一道幽幽绿光自手中飞向紫芒,须臾竟化作一只异兽,张开血盆大口,将那紫芒一口吞了进去。 对方一名修士吃惊过后,十分心痛,只因那道紫芒是他多年炼制的心爱法宝,竟让被这么一口就吞没了。 周印原先就猜测周辰带来的人,极有可能也是妖修,这一斗法,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他抬眼去看那边,自己这边自然分了神,一不小心,灵隐剑落了下来,对方修士拂尘一扫,一道劲风刮了过来,被周辰手下的另一人挡住。 周印一心三用,还能撑这么久,已经让人大出意料了,那两人接替了周印与穆婕,继续为周辰他们争取时间。 一个时辰下来,众人都觉得吃力,隐隐露出疲惫。 正咬牙支撑之际,却听得余诺一声惊呼,最后一道封印也被云纵解开。 不同于之前那般毫不起眼,一道白光霎时从井里闪现出来,直冲云霄。 强大的妖气和怨恨之气自井中喷涌而出,不仅仅是周印他们,就连被云梦城主派来杀他们的那几个修士都愀然变色。 周辰的脸色则彻底沉了下来。 难怪他自来到云梦城,就感觉到这里若有似无的妖气,原来是应在这里,那里面若是有妖物,必定也因被镇压了许多年,才会如此怨气冲天。 余诺道:“时不待人,快走!” 他见众人都没动,于是当先到了井前,说了句“我先下去看看”,便一跃而下。 事到如今,周印他们也不可能不走,一个个跳入井中。 对方的人反应不及,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井里,等到回过神来,派人去禀告城主,其余的人却没胆子往下跳,只在井边往下看,却见白光消散之下,一片幽深黝黑,仿佛通往幽冥地狱。 云梦城主气得跳脚,但也无法,只好又给枯井上了许多层禁制,再派人死死守住,再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却说周印一直往下坠,过了许久才落到实地上。 身下一片潮湿,伴随着腐叶烂泥的味道,恶臭难闻,四周并不安静,隔着旁边的石壁,周印隐隐能听见有水流声。 他没有听见别人的声音,可见他们并不在这里,周印拿出一张符箓,手甩了几下,符箓燃起,他把符丢出去,符箓化作一盏明灯在他前面悬空而立,随着周印起身往前走,灯也跟着往前移动,始终与他的眉心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盏灯并不仅仅有照明的作用,在前面有攻击时,还可以及时抵挡,他刚才与那些人斗法消耗了不少法力,此时正需要调息休养,所以并不想浪费多余的灵力。 脚下不仅泥泞,还有崎岖不平的小水洼,左右两侧的石壁,甚至头顶上,无一不再渗水,环境潮湿至极。 走了一会儿,前方右边拐角有脚步声传来。 “谁?”周印出声。 对方没有回答,声音倏然停止。 周印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一直到拐角处停下来。 前面悄无声息,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装神弄鬼! 周印无声冷笑,手里握著灵隐剑,一步步往前走。 堪堪越过拐角时,变异陡生! 一股劲风突然自右边刮来,这里潮湿清冷,这股风也竟如腊月寒风一般,不仅来得蹊跷,而且汹涌凌厉。 周印早有准备,手中灵隐剑划出一道剑气,身体顺势飞起,紧紧贴在石壁上。 剑气遇上劲风,将风势了削弱几分,但剑气也随即被吞没。 “回!” 法诀一出,灵隐剑并不像往常那样听话地往回飞,而是被劲风缠在里面,脱不了身。 耳边响起笑声,劲风化作人影,将灵隐剑抓在手里。 正是余诺。 他笑吟吟道:“周道友,没了灵隐剑,你还能支撑多久?” 别说修士,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凭空而飞,要么有法宝支持,要么自身的灵力强大到能化而为有形,承载其人的重量。 所以那些高阶修士,为了显示自己的力量,常常不用法宝,而是御气而行,脚下踩着一团看不见的灵力,旁人不知情的看上去,就好像他凭空飞了起来一样,其实是眼误。 而此刻周印处境堪危。 他的修为还没能达到像前世那样御气而行的地步,灵隐剑一没,他就得空手十指紧紧抓住石壁来固定身形,以免坠入下面的万丈悬崖。 余诺自从入了魔修便心性大变,以往直爽友善的那一面全然不见,剩下的只有阴沉与算计,此刻没了顾忌,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想怎样?”周印脸上没有痛苦愤懑之类的情绪,只是冷冷看着他问道。 余诺愣了一下,笑道:“若是你肯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灵隐剑还给你。” “什么问题?” “当时你我在那个洞府里面,你选了最不起眼的须弥戒,是不是你事先知道什么,所以才选了他?” “我与你一样都是第一次进那里。”周印冷冷道。 从重逢开始,余诺就开始盯上须弥戒,当时人多不好下手,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杀人夺宝也没人知道。 余诺见他镇定自若,疑心病又犯了:“不可能,能够与瀚海星盘并列在一起的东西,怎么可能逊色!” 周印从前就有想过这个问题,须弥戒虽然只是一个比较好的储物戒指,但是他们却以此去到了六万年前,并且得到洗天笔这件女娲遗宝,所以须弥戒很可能只是一个媒介,他真正拿到的,其实是洗天笔。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却是绝对不可能同余诺说的。 他淡淡道:“怎么不可能,我修为低,有自知之明,拿须弥戒是再合适不过。” 余诺狐疑半晌,道:“你把须弥戒给我,我就放了你。” 周印淡淡道:“你得了须弥戒也没用,入了魔修,迟早会死无全尸。” 余诺大笑:“你懂什么,那瀚海星盘是真正的神仙宝物,通过它让我有了奇遇,魔修又怎样,以这种修炼速度,我迟早会是天下第一人!” 周印道:“天欲亡你,必先令你狂。” 余诺勃然大怒,正要发难,冷不防背后一阵热浪袭来,不由骇然闪避。 眼前闪过一道金光,耀目之极,他不自觉闭上双目。 就在同时,手中一空,灵隐剑飞向周印。 不过眨眼之间,余诺睁开眼睛,便见周印稳稳驭着灵隐剑,那头周辰袖子一振,一道五色光芒挟着灵力朝他直直射来。 避挡不及,光芒甚至破开他的护身结界,余诺胸口被划出一条深深的伤口,吐了一口血,捂着胸口急急后退,转眼消失不见。 他自知不敌,又怕引来其他人,非但没有还击,反倒跑得飞快,这样一来,周辰纵是追上去也不及了。 周印问:“其他人呢?” “我也没瞧见,还好找到你。”周辰又是心疼又是愤怒,他担心周印,也没有去追的欲望,心下却对余诺起了杀心。 两人在这里绕了七八圈,在山崖与洞窟之间穿行绕圈,把其他人陆续找到,也大致摸清了这里的地形,余诺却不知所踪。 穆婕听到周印的遭遇,不由跳了起来:“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人,这混蛋还背后捅刀子!搞不好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通道出口!” 周印道:“不会,云梦城主派人来追杀,说明是这里没错。” 云纵皱眉:“这里的妖气太浓了。” 周辰也一直在寻找妖气的来源,但四处都找遍了,也没瞧见妖兽的踪迹。 忽然,他想到一个地方。 “你说这里?”穆婕很吃惊。 这里正是刚才周印被余诺暗算的地方,悬崖之上。 周辰道:“我要下去看看,你们先在这里等我。” 他带来的那两人自然不肯:“我们誓死追随尊主!” 周印懒得废话,他也认为这里可能性很大,于是驭起法宝便往悬崖下面的深渊飞下去。 “阿印,等等我!”周辰连忙跟上。 69、 越往下,那股妖气就越发浓烈,相应的怨毒的气息越铺天盖地,定力稍弱的,十有□会被迷失心智,葬身于深渊之下。 诸人之中,穆婕修为最低,定力最差,被这股妖气扑面而来,忍不住心摇神荡,却是咬牙忍住,苦苦支撑,身体虽然摇摇晃晃,也没有摔落下去,只是速度不免落了下风,成了跟在最后面的一个。 就在此时,下面传来一声低吼,狰狞可怖,仿佛怨恨到了极点,欲将世间所有一切都毁灭殆尽。 周辰不由皱起眉头。 从下面散发出的妖气来看,无疑是他的同族,更甚者,可能还是同族中资历深厚的长老一辈,但是若对方的怨念如此之大,到时候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未必会欢迎他们,指不定还会有危险。 咆哮声越来越近,依稀可以瞧见黑暗中一个庞大的身形在来回晃动,偶尔抬头向上看,一双巨目嵌着幽幽绿光,令人不寒而栗。 “汝等何人!区区人族竟敢擅闯这里,难道承明的人都死光了吗?!” 它并没有竭尽全力地咆哮,只是冷笑与质问,但加上四周悬崖,回音wωw奇qìsuu書com网阵阵起伏,便显得震耳欲聋,声势惊人。 周辰弹了弹手指,一道金光从手中飞出,直射向那妖兽。 那金光飞至怪兽眼前,又蓦地化作无数金沙,破碎消失。 妖兽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半晌才又响起来,带着疑惑:“你,你是谁?” 云纵和穆婕不知周辰来历,都以为他那道金光是去对付妖兽的,却不想突然之间有此变故,连那妖兽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此时诸人都到了崖底,周印一张符箓掷出去,稳稳贴在石壁上,周围倏而大亮,他们得以看清妖兽的真面目。 竟是一只硕大的白虎! 白虎体形庞大,几乎占了半个崖底,是以它就算坐在地上,也似在俯瞰周印等人,彼此体形的差异,让它仿佛可以一掌就拍死所有人。 它的毛发已经污秽不堪,但还能瞧出原本的白色,只是四肢都被铁链牢牢锁住,锁头上的倒钩深深插入皮肉之中,流出来的血已经干涸,浸染在铁链上,将颜色弄得越发乌黑。 白虎能够口吐人言,显然曾是高阶妖修,却不知妖修在太初大陆上如此强大,又会被何人拿住,囚禁于此处? 跟在周印身后的两人忽然激动起来,脸上露出极度愤怒的神色,只是周辰始终不置一词,所以他们也不敢妄动。 云纵何等敏锐,此时几眼一看,已觉得十分古怪,只不过他生性孤僻冷傲,所以没有出声。 白虎被囚多年,眼睛早就半瞎了,灯光乍起时,很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半天之后才慢慢睁开,直直盯着周辰瞧。 周辰脸上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任何动作,任它看着,视线却落在白虎身上的锁链上。 其他人也没出声,周围突然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静寂。 “你没死?”它低低咆了一声,竟有泪水从虎目里流下。 “你认识的,应该是我父亲。”周辰顿了顿,“我父亲已经死了。” 他一示意,身后那两人飞奔上前,要去砍断缚在白虎身上的锁链,只是使尽了所有法宝,都无法斩断。 “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用上界冷泉池中的寒铁所铸。”白虎道,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但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虚弱。 周辰问:“你受了伤?” 白虎道:“我早该死了的,能苟延残喘到现在,是因为承明想要用我的灵气来支撑这个地方,所以他留着我一口气,不让我死。” 承明,周辰知道,是上界天帝的名字。 上界与妖族素来有血海深仇,古往今来,成王败寇,胜利者想尽法子来折磨战败者,也是正常。 只是抓了一个敌人,又不让它痛痛快快地死,还要吊着一口气,让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再深的仇,也太恶毒了些。 周辰情知它时日无多,能够支撑到见到同族,已经是大幸,别说他现在还没有达到朱雀法力的巅峰,达到,也救不了它了。 无论自己多么慵懒,为了逃避纷争宁愿睡上几万年才被周印唤醒也好,当看到自己的族人在面前受苦时,体内原本属于妖族的血液也不由得沸腾起来。 强压下怒火,周辰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虎叹了口气,叹息声在石壁之间回荡,只余苍凉。 白虎,青龙,玄武,麒麟,朱雀,并称上古五大神兽,但因朱雀法力最强,所以被奉为妖皇。 前四种神兽,并非像朱雀那样世间仅存一只,有一死才会有一生,而是种族繁衍,代代传承,到了妖族统治上界的后期,四族已经十分繁荣兴盛了。 但六万年前的仙妖之战,打破了这一切。 在与仙族和魔族的战争中,妖族不仅被赶出上界,而且死伤殆尽,整个妖族几乎所剩无几,就连周辰的父亲,前代朱雀,也是战死于此。 而白虎则被抓到了这里,用它仅剩的灵气,为这个莲音仙府灌输灵气,以供这里的一切保持勃勃生机。 穆婕闻言骇然,忍不住问:“这么说,我们之前在云梦城看到的灵草仙花,全是以你的灵气来灌溉?!” 白虎冷笑:“你们难道以为这里真是什么仙人府邸不成,其实倒也没错,只不过,这从头到尾,就是上界的一个阴谋!” 云纵道:“什么阴谋?” 白虎道:“这个地方,原本是我的囚所,但是一千年前,承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派人把自己建造成为一个仙境,又对外放出风声,说这里叫莲音仙府,拥有无数奇珍异宝,只要通过了考验,就可以拥有这些东西,引来了无数人族修士前仆后继来到这里。” 它冷笑一声:“殊不知,这里只是一个陷阱,那些人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不吃这里的东西,但只要吃了,就再也出不去,这一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修士葬身于此,我虽然被囚于此,但是灵气所系,这里的一切就相当于我的身体,所以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清清楚楚。” 它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上界神仙,除了先天仙种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后来由人族修士修炼飞升的,所以上界与人族,天生有着紧密的关系。人族崇拜供奉上界神仙,而上界神仙有时也会降临下界,指点迷津。 假设如白虎所言,那么上界无疑是将人族放在与他们敌对的位置,这么做对他们又有何好处? 不管别人是信是疑,周印结合先前自己的推测,却已经断定,白虎说的是真的,至于上界这么做的用意,姑且不去考虑,以他现今的修为,是找不到答案的,只有达到像前世那样的宗师修为,才有可能一窥天机。 周辰静默片刻,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出去?” 白虎摇摇头:“不必白费力气了,除非你有上古神兵,又或者达到你父亲的修为,否则无能为力。” 周印突然道:“这个行不行?” 他手腕一翻,掌心出现洗天笔。 白虎愣了好一会儿,道:“洗天笔竟在你手。” 它又看了看周辰。 周辰道:“阿印因缘际会,得了此物,他与我不分彼此。” 他与白虎说话时,语气虽是郑重,却毫无畏惧之意,就算白虎让他将妖族信物拿回来,他也不会这么做的。 但白虎眼中光芒迭闪,半晌才道:“你作主便是,我不会干涉此事。” 它顾忌着穆婕等人,没有喊破周辰的身份,但是言语之间的尊敬显而易见。 “洗天笔虽厉害,也无法破开这寒铁,因为它只能发挥六分之一的作用。” 白虎的话有点含糊,但是周印周辰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洗天笔只是山河社稷图的六分之一,只有集齐六件,还原山河社稷图,才能劈开寒铁。 山河社稷图已经是上古至宝,女娲遗物,尚且要完整无缺才能与上界一道寒铁抗衡,但世间哪来的比山河社稷图还好的法宝,岂不是竟无一样能够与上界抗衡? 白虎似乎知道他们所想,道:“山河社稷图虽然是女娲的遗物,但是却不重在杀伐,它的宝贵之处,是在于里面承载了天地之间的大秘密。若想劈开这寒铁,伏羲的望舒剑,共工的九渊戟,祝融的六合盏,得其一皆可。” 它说的这些,果然件件都是上古神兵,众人只闻其名,未见其影。 这些神兵经历了十万年的岁月,中间又有无数的战争,人事变迁,别说得到,只怕想找到线索都很难。 周辰道:“我出去之后,再设法回来救你。” 白虎道:“如今我灵气已竭,就算你们不回来救我,不出一年,也要魂飞魄散,所以,不必了。” 它说了这么多话,气力明显有些不济,喘了口气,才续道:“你们要出去,有两个法子。一是将我杀死,我神形崩塌,魂魄俱灭,支撑这个地方的灵气不再存在,这里将会崩坏塌陷,你们自然就能出去,但是这样一来,你们的存在就会被上界察觉,到时候便凶多吉少。” 它说完就静了下来,没有再说另外一个法子,别说周辰不会催促,就算是云纵,也觉得这白虎十分悲壮,半晌没有出声。 “妖祖在上,我还能看到老友后人,内心甚慰,别无他求,你走吧,万事小心,妖族能不能再崛起无所谓,我只希望你一切安好!” 周辰微微一震,没想到白虎用尽全身最后一丝灵力,以传音的方式单独向他交代遗言,却不是让自己为他报仇,更不是让自己努力振兴妖族,而仅仅是表达了一个祝愿。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因为朱雀的奇特,就在于世间只能有一只朱雀存在,一只死亡,才能换来后代的新生。 白虎的祝福,不止是代表了自己,更是代替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 朱雀虽属火,他却生性慵懒凉薄,自诞生以来,除了周印,很少会为了什么事情动容,就算传承了记忆,回到妖族,也从没有过为妖族报仇的想法,因为当年妖族惨败,未尝没有其本身的原因,而如今妖族没落,更不可能以微薄之力去挑战天庭,以卵击石。 但是现在,他却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要焚尽一切的冲动。 他虽然面色不变,但周印明显能感觉到他起伏的情绪。 周辰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很容易为偷袭所趁,更别说还有个余诺在暗处。 周印不动声色站到他旁边,身体略略往后侧,这是一个很隐晦的动作。 水滴顺着石壁滑下来,又滴落在下面凸出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这里,周辰与白虎关系最近,他没动,其他人也就站在原地。 白虎道:“我送你们出去。” 周辰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白虎摇头:“没有。” 说罢趴了下来,闭上眼。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们的对话,突然就觉得脚下一阵摇晃,忽然之间天旋地转,伴随着一阵可怕的声音,周围石壁纷纷裂开,小块石头从上面滚落下来。 白虎沉声道:“快点上去,我自毁灵力,这里很快就要塌陷了!” “我们走!”周辰当机立断。 周印召出灵隐剑,云纵穆婕等人紧随其后,几人往崖上飞去。 碎石纷纷落下,各人身上都有护身结界,不会被砸中,但是如果这里塌陷,被埋在下面,那些巨石又都是被白虎灵力浸染过的石头,到时候就麻烦了。 黑暗之中,那些石头纷纷往下落,此时就算往下看,也看不清白虎的身形了。 “周大哥!”周印身后,穆婕紧紧跟着,突然喊道。 周印只觉她的声音莫名古怪,还没回头,便听见咭的一声怪笑,一条手臂缠上他的胳膊。 “把洗天笔和须弥戒交出来!”穆婕的声音绵绵软软,似情人呢喃,却有说不出的熟悉。 余诺?!周印手中符箓打了出去,穆婕身形一闪,整个人凌空扑过来。 周印无法闪开,因为一闪开,同样会从灵隐剑掉下来,结果被扑个正着,穆婕将他死死抱住,往下扯去。 云纵无常刀朝穆婕劈了下去,穆婕惨叫一声,从她身上分出另一道黑影,又扑向周印。 周印丢出数道符箓,余诺不闪不避,直直向他抓过去。 眼看周印就要被余诺扯下去,周辰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化出真身。 金黄色璀璨耀眼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 黑暗的悬崖,狰狞的巨石仿佛刹那之间也被染成金黄色泽。 遮天蔽日的金色大鸟仰天长吟,喷出一道火焰。 余诺眼见躲闪不及,直接扑到穆婕身上,又与她化二为一。 朱雀身上的火焰,乃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九天神火,火焰一出,断无收回的道理,再说朱雀这一怒,哪还管得了是谁。 穆婕当下被烧得浑身焦黑,声息全无,直接就从半空摔下去,不知生死。 70、 天崩地裂,风云变色,不止是悬崖下面,这里的一切,随着白虎自毁身体而寸寸崩塌下来, 金色大鸟杀了余诺之后,双翅张开往上飞,仿佛护住众人,上面巨石落下来时,还未砸到,便已被它周身火焰焚为灰烬。 在大鸟的护持下,众人驭着飞行法宝,跟着往上飞去。 周辰想庇护的其实只有周印,旁人不过是顺带沾光罢了。 这座莲音仙府,是以白虎的血肉灵力铸就而成,如今白虎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换取他们能够离开,这里自然也就跟着迅速消亡。 在那些碎石之后,他们看见的不是黑暗,而且一缕照射进来的阳光。 众人不由精神大振,运起灵力逃出生天。 出口太小,不过三尺见方,巨大的朱雀在堪堪要冲出云霄的那一瞬间,倏而化为人形,稳稳落在周印身后,踩上灵隐剑。 他们原本是从南海面上进来的,但出去的时候完全不见了海水,四周只有茂密森林,和绵延起伏的山脉。 云纵回过头,却见刚才出来的裂口处于半空中,在人都逃出来之后,很快又紧紧缝合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众人各自在树下歇息,神色都不见轻松。 若要为这一趟行程作一注脚,只有四个字:得不偿失。 什么都没得到倒也就罢了,还折损了一个穆婕在里面。 更甚者,他们听到了白虎所言,关于上界的阴谋。 白虎选择自毁来帮助他们逃离,是为了不让上界注意到周辰他们,从而提早下毒手。以他们现在的修为,别说周印,就算是周辰这样的元婴修士,在太初大陆上或许寥寥无几,但是对于上界来说,要除掉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除开与仙族不共戴天的周辰三人,包括周印,云纵,和之前的穆婕在内,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一直以来,都是奉上界仙族为正统的。 即便桀骜不驯如云纵,我行我素如周印,他们辛苦修炼,无非是为了有朝一日飞升上界。对他们来说,能够晋身上界,意味着自己的修为开拓了一片全新广袤的天空,从此不必将目光局限在太初大陆上。 但是现在看来,上界也许确实对人族修士是不怀好意的,他们不仅设下莲音仙府这个千年陷阱,或许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阴谋。 用白虎血肉筑起莲音仙府,等于是用妖族来对付人族,无非要挑起两族之间的矛盾,但是现在大陆上的人对妖族本就没什么好感,而且经历了数万年,妖族的统治地位也早就消失殆尽,上界这般作为,难道仅仅是为了将妖族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吗? 不,不对。 周印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结果一直想错了方向。 妖族早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现在朱雀出世,以周辰的性格,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去挑战上界,再次为妖族招来祸患。 所以上界根本就没有把妖族放在眼里。 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人族! 云纵忽然道:“刚才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否则修为尽毁。” 指的是周辰是妖族,且为朱雀的事情。 说罢,他结了个手印,咬破舌尖,将血涂在手指上,凌空画了一个符号,那血红色的符号瞬间没入他的额头,消失不见。 这是最厉害的血誓,也是修士之间最坚固的盟约。 周辰眯了眯眼,很满意他这样主动干脆,知情识趣的行为,就连原先看他不顺眼的情绪也稍稍减缓了一些。 回过头,见周印神色凝重,似乎在想什么难题,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阿印,你怎么了?”周辰很惋惜,若不是在人前,他现在早就化作毛团扑上去吃豆腐了。 周辰此人,有些精分的特质,眼下在外人面前,只见他一派温文尔雅,高深莫测,看上去气场十足,旁人决计想象不到他与周印单独相处的模样,那简直是跟打滚撒泼要糖吃的三岁小孩儿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现在一切还只是自己的推测,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也不会说。 云纵问:“刚才穆婕是怎么回事?” 周印道:“在魔修中,有一门奇法,可以让一个人暂时附在另一人身上,被附身的那个人,神魂都被压制住,没有自己的心智,而附身者,则可以操纵这具身体,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且由于有被附身者的气息掩盖,旁人是察觉不出来的,此法名傀儡术。” 他素来博闻强识,话虽不多,一旦开口,却句句落到点子上,所以即便修为低,像云纵这样与他相处久了的人,也从来不会小看他,许多连自己都从未听过的事情,一问一个准。 云纵皱眉:“这傀儡术好练与否?” 换言之,若每个魔修都会傀儡术,岂非防不胜防? 周印淡淡道:“想要练傀儡术,必得采集九百九十个童女的精血加以淬炼,然后将全身骨头关节震碎,再以特制的药水浸泡,反复三次,才能练成。” 一般来说,魔修本就是为了走一条比普通修士更快的路,像傀儡术这样复杂痛苦的术法,是不会有人去练的,但余诺偏偏是个例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期间经历了什么,但是能够有毅力修炼傀儡术的人,是不会那么轻易葬身在莲音仙府里的。 云纵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正欲说话,却听见十里之外一阵细响。 不过眨眼之间,忽闻眼前轰的一声,一条比小山包还要高一些的粗大蟒蛇从高大密林中腾空而起,向众人扑过来。 那蟒蛇浑身缠着紫青花纹,从蛇尾一直蜿蜒到了头部,蛇头也不是寻常的蛇头,而是嵌着半张美女脸蛋。 那半张美女脸冰肌雪肤,眉如远黛,目若点漆,无须任何妆容,已经是倾国倾城,可也由此衬托出另外半边脸的可怖。 凹凸不平的鳞片,一只小眼睛散发着怨毒的目光,紧紧盯住周印他们,就连吐出来的蛇信,也半边是人舌,半边是蛇舌,两张半脸连在一起,中间是粉红色的嫩肉,绝对让人终生难忘。 是女悦。 但是跟周印之前在镜海派后山看见的女悦,又有点不一样。 现在这只大了两三倍不止,脑子看上去也比上次的灵光。 那女悦弯下腰一口咬下来,咬了一嘴的树叶,愈发愤怒起来,蛇尾朝着空中诸人就扫过去。 按理说,女悦是妖兽,而周辰是妖皇,在后者面前,女悦自然是要臣服的,但是恰恰相反,这只女悦看见他们,非但没有停下攻势,反倒更加疯狂起来,仿佛今天不把他们都吞进去就誓不罢休。 周辰沉声道:“它心智已丧,认不得人了。” 说罢一道金芒自袖中飞出,如刀刃一般砍向女悦,女悦身躯微曲,竟然避了过去,谁知那道金芒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又掉了个头,生生把女悦的身躯斩作两半,绿血四溅。 那蛇首不依不饶,挟着劲风依旧向他们咬过来,凭直觉挑了众人中修为最低的周印,一口咬下。 周印手中几道符箓掷了过去,蛇首瞬间被生生冰冻住,随即听见冰块碎裂之声,那蛇首跟着外层的冰一样碎成七八块掉下来。 诸人听得身后一声低低的咆哮,俱都回过头,这才看见十数只幻狼一字排开,正双目通红,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女悦是五阶妖兽,幻狼则是七阶,虽然无法像高阶妖修那样幻化为人形,但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只因它能在瞬间让身形变为透明,又瞬间显露出来,且隐匿气息,悄无声新地杀人。 那十几只幻狼虽已经丧失了心智,不认得周辰的气息,但是妖兽的本能并没有消失,甚至还更加敏锐。 为首的一只幻狼嗅了嗅,蓦地扑上来,又在半空消失不见,其余幻狼也跟着不见。 噗的一声,他们所站的土地陡然裂开,从里面伸出尖利五爪,如同人的指甲留了老长,而指甲上沾满了腐肉和已经干涸了的黑血。 那手连着长满灰毛的手臂,就往云纵身上招呼,随之而来,两只,三只,四只,数十只形状诡异的手从土里钻出来,抓向众人。 众人都是警觉性极强的,只不过刚才甫从那里出来,一时心潮起伏,思绪都沉浸在白虎说的事情上,就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况,却没想到一向很少看到妖兽出没的太初大陆,居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品种多样的妖兽来。 周印手中洗天笔凭空一划,一只向他扑上来的幻狼瞬间结冻成冰。 随手又打出七八张符箓,那些鬼手被符箓贴上,俱都缓了动作,变得好收拾许多。 云纵手中无常刀□土里,刀刃上瞬间绽放出红纹,那些红纹层层叠加,又冒出红色火焰,将那些手通通烧得干干净净。 周辰袖子一振,两道金芒随即从袖中飞出,连同另外两个人的帮忙,将其余幻狼杀得半只不剩。 “师兄,小心!”林中传来一声娇叱。 忽见红光一闪,火焰便在视线中燃烧起来,以此为背景,几道人影驭着法宝往这里飞过来。 这边周印他们处置了这边的妖兽,闲下手来,也都好整以暇看着对方跑过来。 为首的是个白衣少女,衣袂翻飞,素纱飘逸,加上容貌秀丽,本来大有姑射仙子的风姿,可惜身上几块血污和脸上那抹慌乱坏了整体观感。 她一左一右,各有两个男的,年纪不相上下,左边的看起来像是三个人里的头儿,一面让师妹往这边跑,一边回头出手阻住妖兽的来势。 周印他们站在这里,不跑不动,目标明显,对方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不知是友是敌,尤其一行人修为不低,那三人十分警惕,可后头又有追兵,不得不停下来。 左边的黄衣人上前,不着痕迹将自家师妹挡在身后,拱手道:“此是我金庭门后山之地,不知诸位所为何来,可否报与名字?” 他的长相只能称得上五官端正,略加英俊,但是却胜在稳重与开朗的气质兼并,说话且得体大方,令人如沐春风,连带着三分英俊也成了七分。 周辰的修为最高,他自然对着周辰说,目光直视,不亢不卑,但周辰等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因为他这番话里,透露了两个信息。 一,这里是金庭门的地盘。 金庭门在太初大陆上不算大门派,但是也比镜海派这样的三流门派大,最重要的是,他们当时是从海上进的莲音仙府,这里距离南海十万八千里,可见出口是随机传送的,他们现在已经在东岳国的地盘上了。 二,金庭门的地盘,竟然出现了这么多的妖兽肆虐,这意味着什么,就算不是门派大乱,起码也是闹哄哄的,眼前这三人,除了黄衣人是结丹初期的修为,其余两人不过都是筑基修士罢了,战斗力等于只有黄衣人一人而已,让一个人来应付这么多妖兽,就算是金丹修士,金庭门未免也太托大了,除非门派空虚无人,才迫不得已出来应战。 而周印还想到了另一点,他那个自小就离家去修真的兄长,正是在金庭门里。 这种种疑点在众人心中一掠而过,周辰手下一人道:“我等路过此地,见妖兽肆虐,而贵派也无人接应,便出手灭了一些。” 这解释合情合理,这是你金庭门的地盘没错,可难道还不准人家路过,我们路过这里,本来想打声招呼,结果倒好,没见你们出来,却见到一对妖兽,不杀了,难道等着被吃吗? 黄衣人苦笑:“多谢诸位,只是我派如今有些忙乱,不宜……” 话没说话,后面被他下了禁制的妖兽已经突破封印,飞扑过来。 不待他出手,周辰轻轻挥袖,金芒从袖中掠出,将妖兽由上而下直直斩为两半,端的是干净利落。 元婴修士原就稀罕,还是路过自己家门口的,黄衣人对周辰又多了几分郑重,拱手苦笑,也不相瞒:“还请阁下诸位报得大名,如今妖兽四处为患,本门尊长忙于镇压妖兽,待我禀明之后,开正门相迎。” 顿了顿,又报上名字:“在下周章,这两位,是我师妹玲珑,师弟简为。” 周印眼角一抽,默不吭声。 周辰淡道:“不必了。” 周章问:“那不知诸位从何处来,我也好回禀尊长。” 周辰没有作答,倒是周印道:“海外。” 周章见他们并无敌意,又不熟悉这里的情形,有心邀他们上门作客,共同对敌,闻言劝道:“既是海外而来,难怪不知道这里的情形,最近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大批妖兽,各门派都忙着清理自己属地的妖兽,各国又请修士们帮忙镇压,若再往西走,只怕还会遇到妖物,不如留下来小住几日。” 他说得温文有礼,众人一时也想不出非走不可的词,倒是周印总算听不下去了。 “一件小事在那里反反复复唧唧歪歪半天,别人要走就走要留就留关你什么事,帮你杀了妖兽还得留下来帮你善后?你这毛病看来是改不了,难怪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周印看着他冷冷嘲讽。 他做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所以自小瞧见周章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就来气。 周章被他骂愣了,半晌才道:“这语气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旁边的玲珑却急了:“你是什么人,竟敢出言辱骂我师兄!” 话没落音,周章大叫起来,一蹦三尺高:“宝儿!!” 周印的脸更黑了。 71、 换了别人,有周章这么一个爱护手足,知冷知热的兄长,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天气冷了,他会嘱咐你多添件衣服,天气热了,他会给你煮碗冰镇酸梅汤。 生病了,他会衣不解带照顾你,平时没事儿,他也不忘回家的时候给弟弟带上几块糕点。 后来与家人分别,踏入金庭门,在经历了不少变故和人情冷暖之后,周章或许在行为上有所变通,但是性情却没变多少。 他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但一颗心却十分纯粹,周印是同胞弟弟,父母让周章要好好照顾他,周章也就拿出全心全意照顾他,虽然周印并不需要别人带。 在金庭门,他这种性情,虽然有一些人在暗地里说他傻,却也有更多的人喜欢他,周章待人和善,却不真傻,只是做人做事光明磊落,绝不掺杂一丝私心,因此这么多年来,不仅师门尊长看重他,周围同门也仰仗他,而他自己也资质出众,短短几十年间,就已经晋阶金丹期高手。 问题就在于,他跟周印,是实实在在的两路人。 换了前世,周印我行我素,没亲人没朋友,更懒得去结交,只一心修炼自己的。但是这一世就不行了,怎么说周章也是跟他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虽然周印与周家人谈不上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亲情,但是亲人就是亲人,血缘关系是抹不去的,周印觉得这些父母兄长没什么用,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可也容不得别人来欺负,就如周家村被屠村的事情,那段血仇,周印是迟早也要报的。 所以周章对弟弟的疼爱,也间接让周印想吐血。 想他一代魔修宗师,何曾有个人成天在你耳边跟苍蝇似的念叨。 宝儿,该吃饭拉。 宝儿,不要挑食啊。 宝儿,你说这鱼好肥啊我们晚上炖成汤喝吧要加姜好呢还是加香菜好呢要不把鱼头分出来然后鱼肉@#¥%#¥@ 最郁闷的是,每回自己打坐入定到了紧要关头,总有一把煞风景的声音响起:宝儿你睡觉不能这么睡啊姿势不对以后要长歪的小孩子不要老盘腿…… 生生把他已经运转到了天柱的那口气又逼回丹田。 如果冷冷瞪他,周章还会用无辜的眼神回望着你,浑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下次又依然故我,完全不知道“知情识趣”四个字怎么写。 有时候周印会想,自己上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摊上这么个兄长,打打不得,骂他懒得骂,说了眨眼就忘。 好在他终于出门学艺,眼不见为净,他几十年来耳根子得以清静,不用每天面对一个二愣子。 由此可见,面瘫的天敌就是二愣子。 眼下这几声宝儿,让周印的嘴角抽了又抽。 他看着周章的模样变了许多,连气度也变得沉稳起来,还道性格也变了,果然是三岁定终生。 偏偏周辰还来凑热闹,一脸不悦:“宝儿是谁?” 这会儿在人前,需要装模作样,但他的潜台词就是:你哪来的新名字,这人长得也不咋得,还比不上我一跟手指头呢,怎么就跟你关系匪浅了,我还不知道你小名呢! 周章很高兴,激动得热泪盈眶,从他离家开始,当年周印五岁,到现在几十年过去,兄弟俩才又重逢,怎能不高兴不激动。 “宝儿!……”他想握住周印的手,被周辰一爪子拍开。 周章不以为意,反倒不好意思道:“瞧我忘了,你生□洁净,我刚杀了妖兽,手还沾了点血迹,咱们回去再叙旧情!” 周辰没承想这半途哪里冒出来一个模样修为门第都不如自己的人跟周印熟得连小名都知道的人,心里顿时就像打翻了一个比水缸还大的醋坛子,目光刀子似的剜着周章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若不是顾忌着周印还在场,就要化作真刀子了。 “师兄,这位是?”小师妹玲珑也不笨,见二人熟稔,由怒气转为好奇。 “喔,忘了介绍,这是舍弟,周印。”周章笑道。 他的粗神经在这会儿就体现出来了,满山子的妖兽可能还没清剿完,他见了弟弟就忘了任务,更没察觉旁边周辰的眼神,只一脸欣喜满足骄傲的神情,活像守了多年的小媳妇终于等到丈夫归来。 这两个人是兄弟? 众人头上都顶了个硕大的问号。 两个人从头到尾,从上到下,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 周章长相是偏于棱角分明的阳刚俊朗。 而周印,倒不是说他不阳刚,而是他面色白皙,线条柔和,那五官不说精雕细琢,也是百里挑一的秀丽,身上那股千年不化的寒冰气质又将容貌的优点发挥到极致,如同青松覆初雪,萧萧肃肃,让人眼前一亮,又半分不敢小觑。 若说周印是哪国出来的皇族公子,也是可信的。 但现在周章的话,周印并没有否认,可见两人真是同胞兄弟。 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众人暗自感叹。 “呵呵,呵呵,”周章旁边的师弟干笑,“难怪我一看到道兄就觉得亲切,原来是师兄的弟弟啊!” 众人默,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周印亲切的。 唯独周章笑得开心又真心:“那是,宝儿从小就可人疼,现在越发可爱了!” 可爱…… 想到缩小版的周印梳着双髻对别人撒娇要糖吃的情景,再看看此刻面无表情的某人,众人不约而同抽了抽嘴角:“……” 太可怕了。 眼见场面趋向弱智发展,周印不得不开金口:“这里妖兽清剿了没?” 说到正事,周章也敛了笑容:“我们刚杀了一批,论理应该是没了。” 周印道:“我们毕竟是别派的人,贸然上去拜访不方便,你先回去禀明你的师长,再到前门处接我们。” 因周辰身份特殊,不一定乐意去金庭门,但周印又有些事情必须与周章说,故有此语。 周章从小习惯了听周印的话,闻言也没多想:“那好,我们先回去,你到前门那里等等我。” 说罢带着师弟师妹,回去禀告了。 待人一走,周辰道:“阿印,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周印知道,出来这一趟,碰到白虎的事情,关乎妖族存亡,周辰再怎么漫不经心,作为一族之长,怎么也得回去从长计议。 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周辰有点失望,满以为就算没有拥抱什么的,也说一两句道别的亲热话。 等了一会儿,听见周印道:“保重。” 周辰:“……” 他还是低估了周印不解风情的程度。 云纵原本坐在树下,此时也道:“我没兴趣去金庭门,亦告辞了,有缘再见!” 说走就走,干脆利落,一点也没有周辰的拖泥带水。 周辰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算他识相。 “阿印——”没了外人,周辰拉长调子,开始用哀兵策略。“我这一去,也不知要多少时日无法相见,心好痛……你就没有别的与我说了吗?” 那两个手下,已知趣地避到一边去。 周印莫名:“说什么?” 他的修为足以自保,身边又有人护持,不虞有险。 周辰装可怜:“你看我为了救你,刚才连羽毛也烧掉几根,咱俩不分你我,我也不要什么虚话,可你难道连抱抱我都不肯吗?” 若云纵还在场,必要不耻周辰人前人后两个模样,不过周印何许人也,听了之后表情也没啥波动,嗯了一声。 “你变成鸡。” 周辰:“……那是朱雀吧。” 周印挑眉,有区别吗? 周辰不情不愿变成毛团,“这下总可以抱了吧?” 周印嘴角微弯,抱起他,头微微低下,唇在绒毛上碰了一碰。 毛团轰的一声全红了! “阿,阿,阿印!” 本来期望很小,结果变成超级大的惊喜,任是周辰在他面前装可爱装习惯了,也忍不住结巴起来。 周印:“怎么,不满意?” “满意极了,满意之至!”毛团瞬间又恢复人形,搂住周印,眼中满是欢喜之色。“你不是想看看我原来的模样么?” 他说着,手上不知涂了什么,往脸上抹了几下,消去焕颜丹的效果,一张俊美不失霸气的面容逐渐显露出来。 若说原来那张脸阴柔过甚,流于女气,现在这张就正常许多,虽然依旧俊美,但五官分明而深刻,鬓发如漆,眉宇若刃,隐隐流露的,是真正睥睨众生,独属于皇者的气度。 周印点评:“比原来好一点。” 有刚才那一亲,周辰现在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就算周印现在说他丑绝人寰,他也会觉得对方只是害羞。“你虽智计百出,学识渊博,可只身在外,我不放心。” 他握住周印的手腕,顺手将一只手环套上去,那手环色泽浑厚,模样古拙,衬着周印白皙肤色,却有种说不出的别致。 “这东西可以挡你三次杀身之祸。” 不拿白不拿,周印老实不客气地收下了。 “阿印——”周辰嘟起嘴唇,霸气全无。“再亲一个嘛,再亲一个!” 周印:“……” 72、 等周章禀告了师门之后,到前门迎接时,发现门前只剩下周印一人在那里。 周章奇怪:“他们呢?” 周印道:“嫌你吵,走光了。” “……”周章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兄弟久别重逢,自有一番离情要叙。 当然,激动的只有周章一人,周印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若不是觉得拉着手不方便走路,只怕周章还要拉着他的手亦步亦趋走上去。 周章兴冲冲:“宝儿,你这些年……” 周印:“专心走路。” 周章焉了:“哦,师父让我带你去见见他老人家。” 周印嗯了一声。 周章还想问什么,见了他这模样,只好勉强按捺下来。 金庭门虽然比不上上玄宗这样的超一流门派,但规模好歹也比镜海派大,而且它的设计与其它门派不大一样,从半空中俯瞰,内门和外门就像两个同心圆,一大一小,寓意生生不息。 金庭门毕竟也是传承上千年的门派了,内门是一座城堡式建筑,谈不上金碧辉煌,但是恢弘大气还是有的。 他们这一路上碰见不少人,俱都主动与周章打招呼,由此可见他在金庭门中人缘确实不错。 周印他们从莲音仙府出来,才知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外面竟过了十年之久,连同他在镜海派被并入上玄宗之后出来游历,已整整过去十三年,虽说在修真人看来,十三载不过弹指一过,可众人不免也有桑海桑田之感。 周章离家至今,总共三十五年,在短短三十五年里,他就从一个无知孩童,一跃成为金丹修士,这进步不能说快速,简直是惊人了。 周印比他多了一世的经验,也不过才到了筑基后期,可见这修为一道,要往上晋阶,比登天还难,而周章有如斯成就,也不枉当初周印一锤定音,让周柴夫妇同意他来金庭门修炼。 周章之所以修炼的速度如此之快,不单因为他天分高,这世上天分高的人多了去了,像云纵这样的人,资质也不在周章之下,但周章胜在心境。 一般来说,聪明的人,凡事也要比别人想多一点,心里头存了事,在修炼时也会有妨碍。常言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周章心底无私,再光明不过,从来不会不会算计这算计那,对人更是温和敦厚,十足君子之风,这一点连周印也不如他——前世生存的环境决定了周印必须得步步算计才能活下来。 周章的师父是金庭门的长老,地位仅次于掌门,论辈分还是掌门的师叔,因此周章在金庭门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门里入门稍晚点的,也得喊周章一声师叔祖。 论理,修为到了金丹期,就可以收徒了,不过周章跟自己师父宋长老说了,自己觉得现在修为还不足以为人师,想要专心修炼,等到元婴期再收,他师父自然无有不允。 周印听了这话,自然知道他是因为不想收了徒弟之后影响修炼,但周章能把话说得如此婉转,看来也并不傻。 金庭门不像上玄宗,没有一般情况下不许使用法宝的规定,所以飞行法宝速度再慢,片刻也就到了。 宋长老所住的地方叫和风居,里面布置得颇为别致,门前几圃地,还搭起了葡萄架,此刻炎炎夏日,翠绿枝叶缠藤而起,将架子遮得满满当当。葡萄架下,一张藤椅摇摇晃晃,灰色布衫的老人坐在那里,手里挽着一把蒲扇,脚边蹲着一只浑身白色的大胖猫,见着他们喵了一声,也不跑。 “师父!”周章扬起笑容,快步走到老人跟前,又挠了挠白猫的下巴。“面团,你又胖了!” 面团白了他一眼,起身换了个位置趴下,用屁股对着他们,尾巴一甩一甩。 “师父,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我弟弟周印,小名宝儿。”周章拉过周印,笑嘻嘻道,“宝儿,这是我师父,你也喊他师父好了。” “见过宋长老。”周印道。 “宝儿!”周章有点急了。 周印出身镜海派,结果现在镜海派被并入上玄宗,要知道上玄宗人才济济,别说金丹修士,筑基修士更是数不胜数,哪里缺了周印这么一个人,而且他自并派之后,事隔十三年才回去,不说有没有人记得他,就算有,估计也早没了他的位置,所以周章便想着让周印拜入金庭门下,正好与自己一个师父,兄弟俩朝夕相处,自己还可以照顾弟弟,实在是两全其美。 殊不知周印完全不听他的。 “你莫插嘴,”宋长老摆摆手,“我与你弟弟说话。” 周章只好闭嘴。 宋长老年轻时曾是金庭门不世出的天才,如今也有元婴中期的修为,是整个金庭门修为最高,辈分最尊崇的人,眼光不可谓不高,更不是镜海派那帮人可比的。 当年镜海派掌门压根就没注意到周印这个人,只不过见他几次表现不错,才生了拉拢他给新掌门作助力的心思,此时宋长老仔细打量周印,却马上就得出一个结论:此人不简单。 周印站在一个元婴高手面前,面色平静,别说紧张兴奋,连一丁点情绪都看不出来,与其兄有天壤之别。照理说一个筑基小修士,在宋长老面前,那是完全不值一提的,但他不仅没有局促,还安之若素地看了几眼这里的景致,可见压根就没把面见宋长老当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样的人,不是太狂妄,就是内藏锦绣。 宋长老看了他半晌,才道:“一个门派对于修士来说有多重要,不需要我说,相信你也明白,在太初大陆上,散修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如今镜海派已无,以你的修为,去了上玄宗,未必会被待见,如果你愿意,可以留下来,拜入我门下,与你兄长一道。” 以宋长老的地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那完全是看在周章的面子上,而且已经许给周印天大的好处,虽然金庭门算不上一流宗门,但能拜宋长老为师,比起在镜海派,不知体面了多少倍。 不过周印做事,向来出人意表,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从前去镜海派,是因为自己上辈子是魔修,做什么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如果想要走一条与魔修截然不同的修真路子,就得接受镜海派这种循规蹈矩的正统修真方式。 谁知道小门派也不安生,三天两头出幺蛾子,最后连门派也没了,周印本也想另找个门派安顿下来继续修炼,但是从莲音仙府出来之后,却改变了想法。 从种种迹象来看,上界对于人族,实在谈不上什么好感,更甚者,可以说是不怀好意,加上太初大陆莫名其妙冒出一大堆妖兽,周印隐隐觉得这有可能是行将大乱的预兆。如今各国各自为政,本就有着修真门派在后面暗中操控,推波助澜,如果上界或魔族之类的再来横插一杆子,这天下大势只会更乱起来。 既然如此,无论他在哪一个修真门派,有可能都逃不过清静,与其这样,倒不如等自己结丹之后,就回到自己前世修炼的洞府,一心一意闭关去。 周印道:“多谢长老垂青,不过我本是镜海派之人,如今镜海派并入上玄宗,于情于理也该到上玄宗一趟,若他们看不上我,再另行计较。” 他难得跟别人解释这么多,那完全是看在他那二愣子哥哥的面子上。 周章一听就急了:“宝儿,留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宋长老也不愿勉强人,周印这修为他还看不上,没的上赶着还要求人家拜自己为师父,刚才那么说也沉吟片刻,便顺水推舟道:“也罢,随你了。” 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就这么被周印白白浪费掉了,周章气个半死,又无可奈何,只得向师父告了罪,拉着弟弟到自己住处去细说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大好的机会,难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这么多年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见……” 周章可怜兮兮地看着周印,心里急得要命,还不敢冲他发火,哀怨堪比怨妇。 周印没理他,直接道:“你回周家村去看过了?” 周章一愣,点头:“十几年前我抽空去了周家村一趟,结果那里什么也没有了,爹娘也不知去向,后来我去县城找舅舅一家,发现他们家也搬走了,从此就杳无音信。” 季荣一家搬走的事情,周印倒是不知,他沉吟片刻,道:“他们是被杀死的。” “什么?!”周章腾地站起来。 周印将周柴夫妇的死因略略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件事情跟东岳国相蒋晖有关,但牵连着别的内情。蒋晖也是个修士,此人这些年经历东岳内部倾轧,夺嫡风波,还稳坐国相之位,可见大不简单,你别急着去报仇,等我查明了再说。” 周章素来对周印十分信服,心中纵然悲愤交加,也点点头应了。 “宝儿,若你不想留在金庭门,有什么打算吗?” 周印道:“我自是有打算,不过还要在你这里待一段时间。” 周章大喜:“别说一段时间,你待一辈子都成!” 周印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我要待到结丹为止,你这里清静,正好借我闭关。” 他这一笑,真可谓如诗如画,看得周章霎时呆了,心道明明是一母同胞,怎的宝儿便生的如此好看,连门中最好看的师妹也不如他了。 周印在莲音仙府这段时间,并不是白白度过的,即便是破阵斗法,也无时无刻不在磨练自己的功法。 从筑基到结丹是一个质的飞跃,意味着从低阶修士踏入了高阶修士的门槛,从此便能得窥天道一二,探索更高深的修真境界。 他原本还打算等一切事了之后找个清静地方先闭关再说,然而现在遇到周章,也就有了变数。 周章这里很清静,他虽然人缘好,但师父辈分高,一般没人敢来打扰,因为妖兽的事情,宋长老常常被请去议事,和风居没什么人在,周印开始闭关冲击结丹。 结丹期如同一条分水线,在此之前,有的人天分高的,晋阶速度可能很快,一般也没什么人会因晋阶而陨落,但是结丹则不同,一些资质寻常的修士,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是不敢结丹的。 所以周章很忧虑。 他没事就到周印闭关的地方外头转几圈,眼瞅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里头却始终没有动静。他知道有些人甚至十年二十年也不会出来,但事关周印,关心则乱,免不了想多一点。 还是宋长老一句话点醒他。 “你如今也是金丹未稳,就有闲情替别人操心,就算想帮他,也得自己先练好再说,到时候看着弟弟也结了丹,你自己才金丹初期,不嫌丢人?” 周章只好听从师父之言,也静下心来修炼。 他这样敦厚坦荡的性子,在心境上是毫无阻滞的,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和熟练度而已,一旦他肯全心全意投入到修炼上,必然是事半功倍。 果不其然,待到十年之后,周印成功结出金丹之际,周章也已成功晋阶到金丹中期。 一旦出关,周印却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了。 周印上辈子的洞府被他自己下了禁制,需要等到结丹之后才能开封,那个地方隐秘无比,且有自己的独门封印,不虞被人发现。灵隐剑毕竟只是中阶法宝,法力有限,随着他修为的提高,渐渐已经发挥不出威力了,也幸好还有那个地方,存了不少东西,正好过去瞧一瞧。 周章本想着出关之后再留他住一段时间,没想到周印急着要走,一时之间很惆怅。 “宝儿,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周印额角抽了抽,“我要出去办点事情,到时候东岳国都上京见面就是了。” 他决定的事情无人能更改,周章再不舍也只好目送着他离开。 “宝儿,万事要小心,不要逞强了,你现在虽然已经结丹,但是世上高手千千万,一山还有一山高,遇事能避就避,不要强出头哦!” “宝儿,洁净术虽然可以清洁衣服,但总归不如沐浴来得舒坦,我已经给你备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就放在你那个戒指里,记得拿出来用。” “宝儿,到时候记得去找我,不要忘了……” “宝儿……” 周印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踩着灵隐剑在云间回头,那身影还伫立在山峰之上,往自己的方向遥望。 73、 太初大陆上山脉繁多,如镜海派便是以镜海山脉而命名,镜海山脉绵延数千里,成为东南一带最大的山脉。 一路往西,越过苍和与西陵,在太初大陆最西端,却有一条人迹罕至的山脉,名为天帝山。 天帝山与上界天帝八竿子打不着,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之所以叫天帝山,是因为此山几乎横跨了西陵的西面国境线,其中山峰大多巍峨迂阔,高耸入云,远而望之,云兴雾洒,烟霞万态,冰雪覆顶,五色交辉,若瑶台仙境,故以天帝名之,以示当地人对这座山脉的膜拜。 远望天帝山如此壮丽,待真正爬上去,却不怎么享受了,上面气候多变,一日之内也晴雨不定,有时七月盛夏时节还会刮起暴风雪,若是寻常人上去,十有□是没命回去的,久而久之,人们也就敬而远之,在天帝山下数十里远的地方,才开始有寥落人烟,附近村民打猎采药,更是要绕路走。 对于修士来说,这种恶劣的天气构不成威胁,让他们止步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这里有妖兽出没,不仅如此,在某些山峰,常年暴风雪不断,这种情况下,飞行法宝难以派上用场,即便你是元婴高手,也须得徒步在上面行走,与老天对抗,与妖兽作战,岂是凶险二字可以形容? 起初许多修士还曾来过此地,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集天地灵气于一身的药材或法宝,结果俱都一无所获,有些人还葬身此地,从此不光是普通人,就连修真人的足迹,也很少踏上天帝山。 那是真正的千里冰封,不毛之地。 周印却独独把洞府设在这里。 他前世以魔修起家,一无靠山,二无背景,太初大陆上,但凡钟灵毓秀的山山水水,早已都有了主,要落脚谈何容易,就算你先占了地儿,后来者如果实力居上,你让不让?总归没个清静。 秉承着最危险同时也是最安全的理念,他曾经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在这座天帝山脉上,终于寻到一处隐蔽而又上佳的修炼之地。 天帝山的主峰为天帝峰,其余大小各有十余座山峰,周印的洞府就在其中一座小峰上,外头常年挂着一层冰瀑,从来没有融化过,后面却是别有洞天,周围也下了诸般禁制,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打开封印的窍门。 他孤身一人到了天帝山脚下,在附近农家买了几大坛酒,才开始登山。 越往上,条件就越恶劣,到时候又要筑起周身结界,还要应付可能碰上的妖兽,难免□乏术,酒一来可热身,二来遇见妖兽的话,还有大用途。 山下天气很好,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周印买了酒便驭着灵隐剑往天帝山飞去,那头村民们眼见如此情状,只当遇见了仙人,叩首膜拜不提。 周印到了半山腰,天气便开始转坏,阴云密布,狂风四起,他收回灵隐剑,一步步往上走。 雪花随着风势大片大片刮下来,周印有护身结界在,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脚步依然很快,如履平地。 时隔五千多年,这里因为人迹罕至,并未有太大的变化,这条路是走熟了的,几乎闭上眼睛也知道往哪个方向。 风似乎更大了些,在山峰之间撞击,形成恐怖的回声,又带来不寻常的气息。 周印蓦地顿住脚步,灵隐剑入手。 一股隐隐约约的妖气随风势传递过来,却让人辨不清方向。 周印闭上双目,倾听四周的动静。 风声像是要把世间所有一切都摧垮,天地之间,千里空旷雪荒之地,仿佛仅剩周印一人,孤独伫立于此。 他蓦地睁眼,一跃而起! 随着身形在半空一转,灵隐剑随之挥去,一道白雾般的剑气自剑身绽出,劈了过去。 只听得噗嗤一声,前方分明空荡荡的地方,却有一道灰影被剑气击中,往后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山壁上,岩石上不少积雪随之扑簌簌掉落下来。 被杀死的妖兽是一只碗猫,身形如碗大小,却最擅长在雪地里隐匿踪迹。 天帝山上本来就有妖兽,一只碗猫没什么出奇,只不过…… 周印嘴角一抽,转身飞奔向前。 身后雪块越掉越多,声响越来越大,整座山体如同被撼动一般,山顶积雪纷纷从上面滚落下来,声势剧烈,惊天动地。 一只碗猫引发的雪崩。 幸而他反应够快,等到逃离险境时,也堪堪到了洞府门口。 眼前晶莹剔透,自称冰雪世界,若是旁人在此,断然看不出这片冰瀑里面的玄机。 远处雪崩渐止,风声稍停,阳光不知何时也冒了出来,铺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无瑕琉璃。 周印站在冰瀑前,先凝神感觉了一下周围的结界,发现这结界还是前世自己离开时的模样,完好无缺,可见从来没有人到过这里。 他从须弥戒里掏出一套符箓,这是在出发前就准备好了的,符文上面的咒术是专门对应洞府封印的,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够画出这套符。 符箓掷了出去,悬于半空,九张符箓形成一个井字形状,霎时又融入结界之中,消失不见,周印驭着灵隐剑绕过冰瀑,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进去了。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饶是冷静如周印,眼里也禁不住露出喜色。 他之前放在这里的东西,果然原封不动,包括一些法宝,和足够自己晋升到金丹后期修为的灵石。 周印从前只把这里当成一个栖息之地,东西从来就没有好好收拾过,除了分作法宝与灵石两堆之外,法宝那堆散乱在一起,看上去像一堆金光闪闪的垃圾堆。 如今结成金丹,灵隐剑大可只当作飞行法宝来用,而洗天笔来头太大,以他现在的修为,洗天笔同样只能发挥出相当于金丹修为的威力,如果碰上金丹后期以上的高手,他就很难有发挥的余地。 周印走过去,在所有东西里挑挑拣拣,半晌终于挑了件东西出来。 这也是一把剑,没有剑鞘,只用一层厚厚的黑布缠着。 解开布料的层层缠缚,一股强大温和的灵力从剑身散发出来,瞬间充盈了整个洞府,剑身浑厚乌黑,毫不起眼,只有剑刃上刻着水属性符箓。 周印想起来了,这把剑名为苍河,是他有一回在北疆冰层之下发现的无主之物,顺手就带了回来,当时他的修为已到了元婴后期,这把剑对他来说作用不大,拿回来之后便搁置在一旁,却没料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他收了苍河剑,又拿了一副十相自在图和所有灵石。 东西在精不在多,当年跟余诺下龙影潭,那个洞府里好东西那么多,他也看上眼,现在对着自己的洞府,更不会恨不得把整个搬走,这里头最有用的,当属他拿的这两样东西,苍河剑与十相自在图。 后者却是他与一个佛修斗法,那佛修技不如人,死在他手下,他便将对方的法宝收了过来,这也是修□默认的规则了。 拿了东西,他并不急着走,这里虽然资源稀缺,但胜在无人打扰。 一个月后,周印出关,前往上玄宗。 74、 叶沐是上玄宗的弟子。他资历不长,是十年前才入的门,但如今已有炼气八层的修为,可见天资聪颖。 这里是上玄宗山脚下,叶沐与其他一些上玄宗弟子被分配到此处巡逻,上玄宗并没有打算让这些低阶弟子当炮灰去应付妖兽,所以叶沐他们的职责也仅仅是警戒而已,如果碰上妖兽突袭,就需要立即联系上面。 北斗山七峰矗立,晓笼雾,夕绕霞,山下青林翠竹,四时俱备,仙花瑶草,香起春溪,佳果繁枝,澄漳霁洁,令人游而忘返。 但再美丽的风景,看多了也就觉得寻常了,叶沐自三年前被分到这里轮班警戒,便日日在这片区域巡逻,久而久之,闭上眼睛也能指出方向了。 山下很平静,叶沐百无聊聊地走来走去,心里默默来回演练着自己昨天记下的一招法术,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下意识回头,看到来人,不由长吁了口气:“黄师兄,你吓死我了!” 黄文君笑他:“胆子这么小!” 两人很熟,叶沐白了他一眼:“在练习法术呢!” 黄文君道:“哪里不明白,让师兄我教教你好了。” 叶沐问:“哎,黄师兄,我就不明白了,虽然说现在到处都有妖兽的踪迹,但是这里是上玄宗,师祖们修为那么高,周围又布下天罗地网,那妖兽真有那么大胆子敢到这里来?” 他入门之时,碰巧赶上传来妖兽来袭的消息,但当时太初大陆也就是零零散散三两只的规模,并不被各大门派放在眼里,谁知随着时间的推移,妖兽不减反增,各国州府不少百姓因此遭殃,各国束手无策,人心惶惶,不得不求援于本国的修真门派。 上个月初,上玄宗掌门清和真人收到一封信,为大陆第二宗门天衍宗宗主所书,言道天衍宗发现中阶妖兽的踪影,提醒上玄宗小心。 不仅是上玄宗,青古门,万山门等大宗门也陆续收到天衍宗发来的讯息,各大宗门不约而同提高了警惕,上玄宗这边,由天璇峰主青玄真人在北斗山脉附近布下防御阵法,一旦有妖兽气息靠近,阵法便会自动开启。 黄文君道:“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不过有防御阵法在,也无须太过惊惶了。” 叶沐撇嘴:“我不是惊惶,我是羡慕那些可以出去消灭妖兽的师兄弟们。” 朝廷权威再大,那些士兵毕竟也都是凡夫俗子,所以当苍和境内也出现妖兽时,皇帝自然马上就想到要跟上玄宗求援。这边上玄宗派了一批人过去,到各地帮忙对付妖兽,也才刚刚是半个月前的事情而已。 叶沐嘴里叼了根草,靠在树干上,闲得发慌:“想要增进修为,还得多多增加实践经验才好,一直困在这里算什么事儿!” 他大声感叹:“没师父的孩子像根草啊!要不是师父在结丹的时候陨落,我也不会被踢到这里来了!” 后脑勺随即被黄文君拍了一巴掌,“哪来那么多牢骚!” 叶沐唉声叹气:“难道不是吗,我之前没进来前,毕生梦想就是能进上玄宗,哪怕成为一个杂役弟子也好,哪里知道天下第一修真宗门里头也有这么些攀高踩低的事儿!” 黄文君嗤笑:“你那师父又不见得多疼你,不过是个名头罢了,若说倒霉,我比你还倒霉一百倍呢!” 叶沐也听说过镜海派并入上玄宗的事情,闻言也有几分歉疚,嘿嘿笑道:“对不住啊黄师兄,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了!” “不要紧,”黄文君双手枕在脑后,悠闲地看着天空。“说起来也是我自己无能,像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友,除开一个失了踪的,另外一个,如今也已修到筑基后期了。” 叶沐八卦道:“你说的筑基后期的那个是贺芸师姐吧,其实贺师姐蛮漂亮的啊,你怎么没考虑过……嘿嘿!” “嘿你的头啊!”黄文君瞪了他一眼,“这种坏女子清誉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叶沐与他胡闹惯了,也不以为意:“可我听说过以前你有个相好的青梅竹马,就是失踪的那个吗?” 黄文君略略变了脸色,须臾便恢复平静:“不是,失踪的那个叫周印,是男的,也是与我和贺芸一同长大的人,如今不知生死。” “那青梅竹马呢?”叶沐把脑袋凑过来,打破沙锅问到底。 “嫁人了。”黄文君淡淡道。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哦不对,应该是,长恨人心不如水呀……咿呀啊……”叶沐在那里荒腔走板地唱着,挤眉弄眼。 黄文君被他这一捣乱,那点子伤春悲秋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这小子……” 他话未说完,陡然变了脸色。 叶沐还未意识到古怪,眯着眼睛哼歌,神情惬意。 衣襟却被一股大力陡然拽起,黄文君将他生生抓了起来,又狠狠地推开。 “搞什……” 砰的一声,原先他们坐的位置多了一个大坑。 “快跑!”黄文君声调都变了。 叶沐一边后退,一边下意识抬头一看。 一条立起来一丈多高的大蛇,朝他们吐着蛇信。 蛇首一半人脸一半蛇鳞,双目通红,几乎要流出血来。 刚才那个坑,正是怪蛇用尾巴鞭出来的,叶沐若是反应再慢一点,此时就被打成渣滓了。 两人二话不说,驭上飞行法宝逃命。 “妈的这是什么玩意啊!”叶沐吼道,一边往后掷出一道符文。 符文打在大蛇身上,燃起火焰,大蛇甩了甩尾巴,火焰随即被扑灭。 “女悦!”黄文君回吼。 他马上就认出来了,这玩意就是当年他与周印等人在镜海山脉碰到的妖兽,时隔多年,当初那种濒临死亡无处可逃的感觉又回来了,这条女悦比当初他们看到的还要大上一点,黄文君知道以自己和叶沐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打赢它。 “师兄你快出手啊!”叶沐急道。 “出个屁,还不报信!”黄文君也是满头大汗。 这里不是有防御法阵吗? 念头一闪而过,便听见叶沐哭丧着声音道:“我,我找不到传讯烟花了!” 他手忙脚乱地掏东西,身体还差点因为失去平衡而从飞行法宝上跌落下去。 黄文君听到这话都快吐血了,“你这混蛋,快找啊!” 偏偏自己的传讯烟花今天却忘了带。 他一面回身一剑,剑光砍在蛇鳞上,又是消弭于无形。 两人都觉得死期将近。 大蛇一张嘴,黄文君他们就闻到浓烈的腥臭之气。 “哎哟我受不了了,没被咬死也要被熏死啊!”叶沐大喊。 “到那边去,那里有同门也在警戒,人多好对付!”黄文君道,一边往东南面飞去。 其间不过是弹指,他们几乎将毕生功力聚集于飞行法宝上,人在危急时刻的潜能是无限的,飞行速度竟因此提高些许,离那大蛇远一点了。 两人提着一口气,飞了许久,沿路瞧见那下面倒了四五具尸体,心都凉了。 “都死了,都死了……”叶沐似乎不敢置信,喃喃道。 这些人都是与他们一样,今日轮到巡逻警戒的上玄宗弟子,却没想到悄无声息就死在这里。 为何如此大的动静,他们竟没有察觉,而上面亦无人下来查看?! 叶沐一分神,身体一歪,就要从飞行法宝上掉下去。 那头大蛇很快追了上来,身体往前一窜,张开嘴,蛇牙森森,蛇涎欲滴,正好够得着叶沐。 黄文君大急,咬咬牙,提剑刺向大蛇,一面伸手去拉叶沐。 却不料那蛇首灵活一转,突然咬住他的剑,只听得一声闷响,宝剑断成两截。 黄文君目瞪口呆,心想完了。 大蛇吐出半截断剑,蛇尾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扫向他们。 一道玄光自天际而来。 还没等黄文君他们反应过来,那大蛇尾巴已经应声而断,血雨溅了两人一头一脸。 大蛇发出类同于惨叫的声响,急急就要往后退。 那道玄光却不肯让它退,掉了个头斩向蛇首刺去。 黄文君他们这才看清楚,玄光原来是把剑,剑身乌黑,连带着剑气亦是玄色。 大蛇没了尾巴,平衡性大大降低,想要逃跑却摔了个跟头。 说时迟,那时快,玄剑已经从蛇颈的位置穿透过去。 玄剑一朝得手,立时飞回其主手中。 大蛇被刺了个透心凉,身体重重摔在地上,折断无数花草。 黄文君二人只当是门中有人发现异状赶过来支援,松了一口气之余,便要与来人打招呼,这才看清对方的面目。 “阿印?!”黄文君愣了愣,惊喜道。 周印收回苍河剑。 “刚在那边还有一只,被我杀了。” 二人一惊,难怪这里无人生还。 “为何无人发现?”周印问,以堂堂上玄宗的实力,不该如此。 黄文君苦笑:“我们也不知,这里本来是有防御法阵的,竟没发挥作用,我们要回去禀明情况,你与我们一道吧。” 周印没说话,就是没反对。 黄文君早就习惯了他这种风格,转身驭上飞行法宝。 “走吧。” 一旁叶沐却在偷偷打量周印,对他而言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就在碰见大蛇之前还听黄文君提起过,却没想到此人修为竟有如此之高,已然是高阶修士了。 再多看两眼,发现这人冷则冷矣,模样却好看得紧,眉是眉,眼睛是眼睛,比那贺芸贺师姐还要好看上几分。 周印突然开口:“看够了没?” 叶沐差点没被口水呛到,连忙干笑着挪开视线:“看够了看够了!” 二人去的是上玄宗历代掌教所在的天枢峰,沿途关卡重重,因妖兽来袭之事,戒备又严密了几分,但眼看那些弟子神色平静,一如之前,似乎根本就没发现山下的异样。 “怎么会没人发现?”叶沐自言自语。 “你们那个阵法有问题。”周印淡淡开口。 哈?叶沐看着他,莫名所以。 周印却不再说了。 ……黄师兄你这竹马的性情好怪。叶沐嘴角抽了抽,又不敢再追问。 黄文君二人还远远未到能够直闯掌教住处的地步,加上周印面目陌生,自然要再三盘问,此事十万火急,黄文君内心焦灼,不由就流露出来。 一路来到灵寿宫外,大略说明情况之后,那守门弟子也不敢怠慢,马上进去禀报,不一会儿,那人疾步走出,拱手道:“掌门请你们进去。” 时隔多年,灵寿宫的敬元殿还是如同周印上回来的那般,几乎没有什么变动,清和真人坐在里面等着他们,下首坐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周印额角一跳。 云纵看着他:“你结成金丹了?可喜可贺。” 清和真人笑道:“周道友,别来无恙,云纵已向我说过了,你们出外历练,感情很好。”语气和蔼熟稔。 当年周印代表镜海派在这里与青古门的人斗法,转眼已有二十三年了。 只是这感情很好,又从何说起? 他看向云纵,却见对方朝他微微一笑。 清和真人似乎看出他的疑问,笑道:“云纵本也是上玄宗人,拜在我门下,只是常年深居简出,连本门弟子亦多有不知他的。” 听其语气,可见云纵在上玄宗的地位还不低。 周印轻轻点头,对云纵道:“久仰,久仰。” 云纵嘴角一抽,这是在回敬自己隐瞒了身份吗? 却听清和真人话锋一转,道:“这是怎么回事?” 问的是黄文君他们了。 黄文君被刚才一打岔,也已经冷静下来,很快将情况叙述一遍,饶是清和真人冷静沉着,也不由微微色变。 “云纵,你带人下山去看一下。” 云纵点点头,起身大步往外走。 清和真人又与黄文君他们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勉励赞扬一类的,黄文君倒也罢了,叶沐入门没多久,第一次跟掌教近距离接触,激动得说话也有点结巴了。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本座有几句话与周道友说。”清和真人道。 二人起身,黄文君对周印作了个“我在外面等你”的口型,便与叶沐一道走了。 “周道友,我还记得,当年你不过筑基修为,就敢兵行险招,用鹧鸪湖里的水,将那青古门的人打得无话可说,这份机智,实在难得。” “不敢当此谬赞。”周印对清和真人的印象还不错。 清和真人笑了一下:“如今镜海派早已并入上玄宗,你也算是上玄宗之人,若是愿意留下来,可以拜在我门下,与云纵一道,彼此也有个照应。” 周印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就算这老头会留人,自己最多也就是去其他峰主门下而已。 “让我考虑一下。” “道友随意就好。”清和真人捋须颔首,并无不悦之色。 周印出了敬元殿,就瞧见黄文君在外头走来走去,似乎等得有点心神不宁,若不是守殿弟子瞪了他好几眼,只怕那花圃里的几朵花就要被他摧残蹂躏了。 75、 “阿印!”黄文君转头瞧见他,大步迎了过来,脸上欢欣溢于言表。 不能怪他如此高兴,实在是自周印走后,这些年来苦多于乐,偏还没有一个可以诉说的人,叶沐算是说得上话的,可他不是当年一起从镜海派过来的,很多事情也没法和他说。 周印还是表情缺缺,寡言少语,看见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但黄文君却不以为意,怎么看都觉得他亲切无比。 “掌教与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要你留下来?” “嗯。” “那你怎么说?” “考虑考虑。” 黄文君无语,许多人欲入上玄宗而无门,这人倒好,还考虑考虑。 他笑道:“反正你现在没事儿,走,到我那地方坐坐!” 黄文君的住处不在天枢峰,而在瑶光峰。 当年镜海派并入上玄宗,上玄宗根据各人资质修为分配资源,待遇最好的是原来的镜海派掌门鲁延平,被分到瑶光峰主清元真人座下,并成为亲传弟子,这些年来跟在清元身边,也算小有所成。 其余诸人,却都际遇不一。 像黄文君,同样也是被分到瑶光峰主座下,却没有鲁延平那般运气,他成为瑶光峰芸芸弟子中的其中一员,这些年因为遭遇变故,修为也无起色,如今却沦为三流弟子一类的地位,从此番跟着叶沐在山下戒备便可以看出来了,竟连出外收伏妖兽的活儿也轮不上号。 而刘小宛,当年本与黄文君青梅竹马,关系比与其他人都会好上几分,旁人本以为他们以后定然结为道侣,谁知来到上玄宗之后,刘小宛的美貌引起许多人的注目,这里人才济济,捧着刘小宛的人自然也要比在镜海派时多得多。结果便是天璇峰峰主清玄真人的侄子迎得美人归,而刘小宛这棵孤弱无依的蒲草,宁愿依附在强者的庇荫下,被他人纳为妾室,也不愿随着黄文君在一起吃苦受累。 其实人往高处走,本也是情理之中,只是黄文君自小与她要好,如何接受得了这个打击,郁郁之下,修为自然也就无甚进展,而无论在哪里,都是依靠实力来说话的,他修为平平,自然也就被越发排挤在核心弟子的圈外。 反倒是原先看不惯刘小宛,也与黄文君交情平平的贺芸,被玉衡峰主清莹真人要了去,拜在其门下,成为峰主的关门弟子。这些年来一心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竟也已到了筑基后期,眼下正闭关冲击结丹,无法出来。 说起来,黄文君原先也看不惯贺芸总是要针对刘小宛,结果现在没了刘小宛,他们见了面还能和和气气说上几句话。 谁也没想到,当初在四人之中最晚入门的周印,竟成了修为最高的。 黄文君一肚子苦楚无人诉说,好不容易遇到周印,自然是一股脑都倒出来,末了叹道:“若是我当初和你一样离开镜海派就好了!” 周印淡淡道:“你现在也可以离开。” 黄文君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在这里或许没有尊荣的地位,但起码能够提供遮风避雨的地方,上玄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别派弟子看到他们也要客气三分,若是他努力修炼,也终有出头之日,这些都是上玄宗这块金字招牌带来的好处,黄文君自然舍不得丢弃。 周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虽然别人瞧不起他,但他也从未起过暗算别人的心思,算得上中规中矩,所以周印对他并无恶感,如果厌恶他的话,也不会在这里听他说了半天废话了。 “女人跑了,可以再找,修为低,现在开始修炼,以你的资质,就算不能到元婴,结丹应该没问题。”周印轻描淡写道,他认为自己的话是最好的安慰了。 结果黄文君听了,越发愁眉苦脸,“什么,我真的没有到元婴的希望了?” 周印道:“你成天坐在这里说废话,别说元婴,结丹都没希望了。” 黄文君苦笑,他的“安慰”真是别出心裁,不过效果显著,自己确实没有之前那般沮丧了。 周印真没觉得那个刘小宛有多大魅力,能把一个黄文君迷成这样,或者说在周印眼里,能够让他觉得有魅力的人基本没有,至于周辰,还是变成毛团的时候比较顺眼。 虽然周印说要考虑一下,但清和真人并没有亏待他,特地指了一处上好的客居让他暂且住下。 换了一个月前,像周印这样的金丹修士在上玄宗或许不算什么,但最近由于妖兽频频出没,应苍和国君之请,上玄宗派了不少中层弟子出去帮忙收伏妖兽,以至于门中隐隐形成一种中空的局面。 周印既然与上玄宗有这样的渊源,清和真人拉拢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留在这里,冠上上玄宗弟子之名,自然也要为上玄宗出力,但离开,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外面妖兽渐多,想找一个清静修炼的地方也难。 念头转了一番,周印有了决定。 那头黄文君还在絮絮叨叨劝他留下来。 “依我说,你就别走了,连北斗山都能出现妖兽,更何况是别的地方,留在这里,至少还有充足的灵石……” 外头传来一声鹤鸣,清越嘹亮,划破长空。 周印心念一动,起身往外走。 黄文君:“诶,阿印?……你往哪儿去?” 院子外头,齐人高的仙鹤立在那里,歪着脑袋打量走出来的人。 看到周印走近,它鹤嘴一张,一颗红色丸子吐出,飞向周印。 丸子落入手中,即化为一封信。 周印打开它。 亲亲我的心肝宝贝小印印,你还好吗,我是你家的亲亲小辰辰啊! 一别十年,虽然知道你在闭关,我也是会吃醋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天天想我,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妖族里面美女很多,但是你不要担心,就算美女再说,我也会牢牢把持住,我冰清玉洁的身躯只属于你,那些女的长得再美,我也不要放在眼里,男的也是。 最近外头妖兽很多,但那都不是我放出去的,说实话,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跟你亲亲,为这事我现在还脱不开身,不过很快就可以来见你了,你要等我,自己小心。 周印嘴角抽了抽,继续往下看。 下面周辰又长篇累牍,用了长达上万字的内容来描述他对自己的思念之情。 那只白鹤还站在那里,理也不理吃惊的黄文君,径自望着周印,似乎在等他回信。 周印看完,在原来信下的空白处写了回信,交给白鹤。 白鹤衔起信,又将其变为丸子吞入腹中,长吟着飞走。 黄文君嘴巴半天合不拢:“阿印,这是你豢养的宠物?” 周印还未说话,却见天边一道红光,又是一人驭着飞行法宝过来,转瞬便至眼前。 云纵风尘仆仆,面上还有冷意未褪。 看这样子,像是在山下碰见了什么事,但又不大像。 “你若有空,我带你到你眼下的居处看看。”云纵对周印道。 黄文君立时识趣道:“阿印,那我先去修炼了,大师兄,你们慢聊。” 周印跟着云纵到目的地才发现,自己的住处是在云纵居所旁边,两个院子相连着,枝叶滕蔓相绕,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山下情形如何?”既然决定要留下来,很多事情自然要了解清楚。 云纵冷冷道:“那个防御阵法,被人做了手脚,对妖兽不起作用。” 周印问:“此阵何人所布?” 云纵道:“天璇峰清玄师伯,师父已经去找他了。” 周印道:“他与你师父关系如何?” 云纵一怔,道:“他与我师父关系不错,只是对名利稍微看重了点,听说当年我师父得了掌教之位,他颇有微词,不过也仅止于此而已。你的意思是……?” 周印笑了一下:“我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他的笑容堪称诡异,云纵却吁了口气,淡淡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作此想,只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旁人也不信。” 阵法无效,如果没有周印那一打岔,山下的弟子全部死光,妖兽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山,就算到时候没能对上玄宗造成毁灭性打击,也会因此让其他人质疑清和真人的领导能力,上玄宗也难免要起内讧。 云纵又道:“现在外头流言四起,都在说妖族要杀了太初大陆上的所有人族,重新夺回当年的权力。我去过莲音仙府,自然知道那些妖兽与周辰没关系,但是不代表旁人知道,所以你最好让他不要出现在人前,我听师父说,各大门派现在商议着要联合起来对付妖族,他纵然能力通天,也挡不住这么多人。” “这种时候他不会做这种蠢事的。”周印心道,那只毛团表里不一,只有他黑别人,哪里轮到别人陷害他,只怕现在他正等幕后主使者沉不住气先露面。 周印又问:“你还有心事?” 云纵道:“没有。” 周印也不追问:“喔。” 转身走向自己的院子。 云纵道:“等等。” 拿出一根钗子,递给他。 钗子周身清雅如雪,精致异常,正是当日云纵在神仙集买去的泼雪钗。 周印莫名其妙:“???” 云纵:“送你。” 周印:“我不戴女人的东西。” 云纵:“那你送别人。” 周印:“那转送你了。” 云纵:“……” 周印懒得理他,转身回屋,打坐。 直到隔日黄文君过来看他,兴致盎然提起这段八卦。 黄文君如是道:“你还不知道吗,难道昨日云师兄来找你,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吗?之前我还听别人说他如何厉害如何了得,如何少年早慧,如今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但就一个男人来说,他也实在太倒霉了点,唉,我真同情他,简直跟我的命运一样坎坷!” 周印:“你嘴角咧得太高,不大像同情。” 黄文君连忙摸摸嘴角:“……有吗?啧啧,我跟你说,听闻鼎鼎大名的碧波仙子就是他的未婚妻!” 周印茫然:“碧波仙子是谁?” 黄文君顿了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碧波仙子乃是全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美娇娘,居然从小就被订给云师兄,这两人是有婚约在身的。” 周印道:“全天下男人,我不是男人?” 黄文君嘴角抽了一下:“你不算。” 周印的反应冷淡无法浇灭他的兴致勃勃,“结果云师兄出外云游之际,那碧波仙子竟然另嫁了他人,她的新夫君,则是天衍宗宗主之子,昨日碧波仙子遣人来,将一应订亲信物都退了回来。哎,你说做男人做到这份上……” “做到这份上咋样?”一个声音冒出来。 “脸都丢光了!”黄文君拍案而起,又带了一丝幸灾乐祸:“是男人就该去把那女的抢回来!我听同门说,师兄昨天回来之后脸色忒难看,还借酒浇愁,那叫一个颓废啊……” “哦,是吗?” “那是,照我说……”话语戛然而止,他僵硬地转过头。 云纵对他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 “黄师弟,你很闲么?” “不不……”黄文君干笑。 “既然你这么闲,那劳烦你到后山采一千棵归于草给我吧。” 黄文君垂头丧气地走了。 想来是这几天议论这桩八卦的人太多,云纵早就麻木了,“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清玄师伯死了。” 周印微微皱眉:“什么时候的事情?” 云纵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今日清晨。” 周印道:“昨日你师父刚刚找过他。” 云纵点头:“在那之后清玄师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去打扰,今日他的弟子有事前去禀报,发现异状,破门而入,发现他已经死了。” 周印道:“自杀,他杀?” 云纵道:“他杀。” 周印淡道:“一个元初修士,怎么可能死得无声无息。” 云纵忽而露出古怪的神色:“当时他趴在桌子上,桌子上写了一个字,被他的手盖住,天璇峰弟子进去挪动尸体的时候,发现了那个字。” 周印问:“写什么?” 云纵道:“恒。” 周印挑眉。 云纵道:“上玄宗七峰里,天权峰秋闲云师叔的道号,便是清恒。” 周印道:“那现在呢?” 云纵道:“天璇峰的人闹到师父跟前,要求讨个公道,师父不得已,先将秋师叔关起来,等候处置。” 七峰虽然一向以掌教马首是瞻,但七峰内务则各自为政,掌教不曾干涉,突然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天璇峰群龙无首,必然如同塌了天一般。此事干系重大,周印即便没有足不出户,也可以想象现在整个上玄宗闹成什么样了。 周印沉吟片刻:“七峰现在有几个峰主在?” 云纵道:“除了已死的清玄,带领弟子出山降伏妖兽的清微之外,还有五个,只不过,瑶光峰清元,素来沉迷修炼,一年到头基本都是在闭关,有什么事一般也指望不上。” 秋闲云被关,这便又少了一个。 周印道:“也许有人想让上玄宗乱起来。” 云纵道:“不错,所以我已经派人加强了山下的戒备。” 周印道:“你希望我做什么?” 跟聪明人说话很轻松,云纵冷峻的面容微微冰释:“天衍宗那边来了人,请上玄宗过去共商对付妖兽的计策,师父让我去,我想邀你同行。” 周印道:“上玄宗莫不是没人了?” 云纵道:“既然你已经决定留下来,便是上玄宗的人,再说现在这里乱糟糟,想必你也不乐意继续待着,相信等我们回来,我师父那种老狐狸已经处理好了。至于最后一个理由,我能说与你合作起来比较顺手么?” 周印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留下来?” 云纵忽然笑了一下,“咱们一起那么久,这点默契我还是有的。” 周印看了他一眼,“我有个感兴趣的问题。” 云纵:“嗯?” 周印:“那泼雪钗本来是要送你前未婚妻的?” 云纵:“……” 话说周辰那头,喜滋滋地从白鹤嘴里拿到回信,又喜滋滋地打开一看。 回信只有三个字:知道了。 周辰:“……” 一旁的侍女良姜很好奇:“尊主,上面写了什么?” “没什么。”周辰忍住吐血的欲望,把信收起来,走到窗前,负手望着窗外,身姿挺拔俊丽,气度巍巍如松。 尊主不愧是上古神兽,行止容姿无不优雅绝伦。良姜心道,对周辰的崇拜越发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我要再接再厉,写一封惊天地泣鬼神让阿印一读就感动得流下泪水的信。周辰心道。 七月十四。 云纵一行启程前往天衍宗。 为首的虽是玉衡峰峰主清莹,但旁人或许不知,她却知道云纵深受清和老道看重,指不定将来就是传接衣钵,继承掌教之位的人,故而清莹不敢忽视怠慢云纵,处处都与他商量,询问意见,而云纵又每回都会拉上周印,这一来二去,上玄宗的人都知道掌教新收了个金丹修士为弟子,同样倍加倚重。 上玄宗在苍和东部,而天衍宗在西陵中部,几乎整整跨越了一个苍和国,这样一来,路程极其遥远漫长,像清莹这样的元婴修士也就罢了,同行之中那些金丹期以下的弟子,却无法承受如此长时间的法力消耗。 “师祖,前边有个客栈,不如我们下去休息一下吧?”少女娇声道,她是清莹的隔代弟子,名为宛卿卿,人如其名,娇俏玲珑,也倍受清莹宠爱。 清莹点点头,作了个手势,三代弟子们欢呼一声,俱都往那客栈飞去。 苍和与西陵国境交界有一片沙漠地带,这座客栈正是建在沙漠边缘,也是在苍和与西陵客商往返两国之间的重要通道上,故而生意十分红火,清莹一行人到达的时候,一楼大堂已经熙熙攘攘,几乎坐满了人。 这些人里,不乏天南地北的商贩走卒,自然也有些修士掺杂其中,乍一看修为高低不齐。 那客栈老板见多识广,自然一眼就看出这行人气度非凡,且不说云纵周印他们,便连清莹这样的元婴修士,寿元虽已近千岁,但容颜十分美丽,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光彩照人。 “各位仙人里边请!”老板亲自迎了出来,心里却暗暗叫苦,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又来一群? “你们这里有空房吗,来二十间上房罢!”宛卿卿道,一锭金子丢到掌柜柜台上,大门派的人向来财大气粗。 “呵呵,仙人,仙人,真是不巧!”老板赔笑,为难道,“你瞧,这大堂里这么多人,都是比你们早来的,一个空房也没有了!” 宛卿卿还待说什么,却听得清莹道:“算了,既是如此,我们到别处投宿吧。” 说罢便要走,客栈老板忙道:“诸位仙人,且等等,外头天气不好,眼看就要起风暴了,不如等等再走,这里方圆几百里,除了我们客栈,便没有别家了!” 清莹望向众人,只见那些修为浅的年轻弟子们,俱都露出疲乏之色,只得点点头,对客栈老板道:“罢了,就在这里歇会吧。” 老板喜出望外,忙带他们朝唯一一张空桌上走,一边笑道:“我们这里大堂是不收费用的,您要是叫了茶水,只收茶水点心费。” 一张桌子怎么够所有人坐,满满当当坐了七八个人,那些男弟子自觉地把作为让给尊长和师姐师妹们,自己则席地而坐。 上玄宗这一行足有二三十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旁的眼瞅着这些女修年轻貌美,也不敢过来自寻死路。 周印却没有坐,径自往门口走去。 外头一片黄沙,天色蔚蓝,看上去并不像有风暴的迹象,但是再仔细一瞧,远处天际隐隐一抹灰黄,显得混沌不清。 “怎么了?”云纵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七月十四,天地会阴。”周印道,“晚上小心点。” 作者有话要说:俺真是越来越勤快了,不要客气赶快表扬我吧!神啊,赐我明天7k的动力吧!( ̄(エ) ̄)ノ 设定提醒: 1、泼雪钗:大家还记得吧,当时周印去灵州,在一个店铺里,店主跟他推销泼雪钗,结果云纵冒出来,把这东西买走了。本章点明了用处,他本来是作为聘礼送给未婚妻的,结果态度不积极,人家跟别人跑了,真是可怜啊。 2、之前也有提到上玄宗的七峰峰主,不过估计大家忘了,这里概括一下: 上玄宗掌教,天枢峰—清和真人(比较圆滑,会做人) 开阳峰—道号清微,真名葛禹(正在出公差,被掌教派出去帮苍和国君打妖兽了) 天权峰—道号清恒,真名秋闲云(被怀疑杀死清玄,暂时被关ing) 天璇峰—清玄(挂了,死因未明) 天玑峰—清言 瑶光峰—清元(修炼狂,黄文君的师父) 玉衡峰—清莹(女的,这次带队出使天衍宗的队长) 76、 “云师叔,周师叔,师祖让你们过去用点东西。”宛卿卿走过来,一举一动吸引了客栈里所有目光。 她不是那种娴雅端庄的大家闺秀,更没有超凡脱俗的冰清玉洁,容貌也非绝色,堪堪称得上娇俏玲珑而已,只是这一身黄衣,轻盈若黄鹂,翩翩如蝴蝶,手腕脚踝各系一个铃铛,说话娇憨可爱,又因年纪小,玉衡峰上下虽女子居多,大家却都让着她几分,而她也并不恃宠而骄。 “云师叔,你们在瞧什么?”她站在云纵后头,跟着他们的视线往外远眺,却什么都没看见。 周印一直在观察天象,没有说话,忽而面色微微一变,心跟着一沉。 对于一般修士来说,毕生追求长生,已经足够他们忙不过来了,哪里有时间去学那些根本用不上的医药星象一类的知识,但是真正的高阶修士,不仅在人族许多杂学上有涉猎,有时甚至连帝王权谋之术也会感兴趣地研究一二。 周印上辈子修为高,寿命长,时间更多,自然有意无意就看了不少。 此刻天渐渐晦暗下来,由于即将起风,天色也没有以往清明,但天际划过一道白光,形状如帚的长星拖着常常的尾巴,在朦胧中挨着太白星落下。 古书有载,彗星出入太白,金火之兵大用,百姓不安,干戈四起,天下更政。 周印是修真人,天下各国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兴衰成败与他无关,但是结合最近妖兽出没的事情,再有他们从白虎那里听来的秘辛,不难想象,这种即将发生的大混乱,并不仅仅是兵火,可能还有别的大事。 天下将乱。 如果真如之前所猜测,上界插了一手,有心挑拨妖族与人族之间的关系,此时已经渐见端倪了,等到双方两败俱伤时,他们便可坐收渔人之利。 想到周辰的处境,他越发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怎么了?”云纵站在旁边,自然立时发现他细微的神色变化。 “那儿有豆腐羹和糯米糕,你们不去吃点吗?”宛卿卿浑然没有察觉到周印的内心,笑嘻嘻道,“哎呀两位师叔,莫不是不好意思与我们女流之辈坐在一起不成,那要不我们把位置让出来,给你们坐嘛!” 修真之人可以辟谷,但也不是一定不能吃东西,天下美食花样繁多,蜜饯糕点一类更是女子最爱,玉衡峰上多为女修,自然也对此道情有独钟。 云纵虽然深居简出,与上玄宗众人少有往来,但清莹师叔的这位小徒孙,虽然年纪轻轻,行事却颇有几分磊落豪迈的风范,隐然是玉衡峰数一数二的后起之秀,他也经常听到其名。 宛卿卿见两人都不说话,也不以为意,眼珠子一转,落在周印身上。“周师叔,你还记得贺芸贺师叔么,她常提起你呢,可惜这会儿她正在闭关,无法和我们出来,要不你们多年没见,正可有一番叙旧呢!” 真相是,周印这种人,即便一直没说过话,但早已吸引了上玄宗众女修的注意。太初大陆上,女修地位本来就比男修低,能够有非凡毅力,像贺芸那样一年到头几乎都在闭关的很少,她们其中很多人的出路便是找一个男修当道侣,合籍双修,事半功倍。 像云纵与周印这样,年纪轻,修为高,又皆是掌教的弟子,自然受到所有人的关注,不唯独男人才知好色而慕少艾,女子同样也是,但又不好贸贸然上前搭讪,以致失了矜持,便遣了年纪最小的宛卿卿过来投石问路。 宛卿卿没奈何,只好过来套近乎,然而周印和云纵都不买账,她只好又折回去,苦着脸,让师姐们莫要再拿她作筏子了。 却说客栈里人满为患,不止往来商贾,还有不少修士,也是冲着天衍宗各宗门大会而去的,难免有几个色胆包天的,见了宛卿卿她们这一桌莺莺燕燕难以把持,碍着清莹,云纵这样的高手在场,不敢动手,便动起其他歪心思。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外头呼呼风起,初时只是寻常,后来越刮越大,将近卯时,原本太阳还未下山,忽然就天昏地暗,风势铺天盖地,卷起漫天黄沙,将客栈外头挂的旌旗吹得啪啪直响,外头客商系着的骆驼,俱都趴下来,将脑袋埋进沙子里,马匹则嘶声长鸣,焦躁不安,若不是绳子系着,只怕这会儿就要挣脱着跑了。 一阵风沙从大门口扫进来,直将坐在门口的人送了一头一脸的沙子。 客栈老板一见这阵势,吓得连忙吩咐店小二帮忙紧闭门窗。 今晚没有厢房的人,就都得在大厅里凑合一晚,大堂里人多,大家也并不如何害怕,反而有人怪老板把大门都关起来,害他们看不见外头的景象。 说话的人一听就是初次进沙漠的,老板不由苦笑:“各位大爷,你们有所不知,若是大门敞开,咱们这里所有人都得被吹上天当神仙去,眼下这风暴看起来小不了,还得祈祷着不要把咱们这个小地方给连根拔起才是!” 众人见他面色沉重,俱都议论纷纷,揣测这场风暴将有多大。 伙计们忙着上楼提醒那些住客关紧窗户,一时没人招呼,碰巧清莹这桌茶水用完了,一名上玄宗女弟子便主动提着茶壶到后面厨房去让人煮水。 之前见色起意的人看到这个好机会,哪里肯放过,立时就跟到后面去了。 大门一关,周印他们自然没法再站在门口,便回来坐下,两人辈分修为摆在那里,坐着的人连忙纷纷让出座位。 这回出使上玄宗,除了清莹之外,修为就数他们最高,底下多是玉衡峰的女弟子,还有两个天权峰那个目下正被囚禁了的秋闲云的徒孙,也是要喊云纵二人一声师叔。 清莹道:“你们看,什么时候启程好?” 她性情温柔谦和,从不摆架子,也十分好相处,虽是女性,却是七峰中最受欢迎的峰主,不过这里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她座下大多为女徒,有一些与其它峰的弟子结为道侣,层层关系勾连起来,别峰的人见了她都要礼让几分。 云纵道:“贸然出发徒增危险。” 他们三人自然没问题,问题是要照顾其他弟子们。 清莹也是这么想,只不过,“天衍宗那边连发了三封信来,催得急。” 云纵道:“不过是为了抬高身份罢了。” 天衍宗实力不逊于上玄宗,却要屈居万年老二的位置,换了谁都会不满。但天衍宗究竟满不满,没人知道,眼下它却借着妖兽一事,广邀天下宗门前往与会,商讨对策是一回事,保不准也是要跟上玄宗别一别苗头。 所以清莹闻言笑道:“确是如此,那便等风暴过了再走吧。” “啊————!!!!” 此时,客栈后头突然响起一声惨叫,那叫声里蕴含着无限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让人害怕的东西,令人不寒而栗。 大堂里原本说话的说话,打瞌睡的打瞌睡,被这一叫,俱都吓了一跳,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刘师姐刚才去了厨房还没回来!”宛卿卿腾地站起来,就往后面冲过去。 众人也都想起来,那个去吩咐厨房烧水的女弟子竟然还没回来。 不过万幸的是,刚才这声惨叫,是男人发出的。 宛卿卿再聪颖,毕竟也还年轻,她修为尚浅,这一当先冲过去,若是前面有危险,无疑先着了道,但仓促之间她也没多想,好在有人比她反应更快,却见一道白影飘忽,清莹已经闪入后厨。 轰的一声,大家反应过来,炸开了锅一般,也有修士随即跟着上前去查看,胆小怕事者则待在原地,议论纷纷。 狭小的厨房里,烛火已经熄灭,只余外头蜡烛的微光照射进来,朦胧难辨。 瓜果蔬菜散落一地,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混杂着平日里炒菜煮饭的油烟味,令人作呕。 墙上靠着一个人,浑身绷紧,看见有人闯进来,手上的纱绫差点就直接攻击了,待看清来人之后,才露出惊惧的眼神。 众人这才看见这个姓刘的女弟子脸上身上全是血迹,而在她脚边躺着一个人,生死不明。 “怎么回事?”清莹反应很快,立时用神识查探了一番,却一无所获。 “这里……”女弟子刘媛惊魂未定,想起刚才一幕,竟恐惧得连话也说不全,张了张嘴,喉咙发出咯咯声响,脸色煞白。 饶是女修,也要比寻常人胆大,理应不该杀个人就怕成这样,清莹微微皱眉,只觉得古怪,手指在她额心轻轻一点。 用了灵力的手指让额头如有清泉灌注,让对方逐渐平静下来,但面色仍然难掩惊恐。 “到底怎么回事?”见她如此恐慌,清莹的语气也严厉起来。 刘媛喘了口气,总算能说话了:“有妖兽!” 众人一愣,这回不唯独清莹,连云纵和周印也都各自神识在周围又搜索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有。 清莹道:“你是上玄宗弟子,纵然有妖兽,也不应乱了阵脚!” 刘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为自己辩解。 看着弟子吓成这样,清莹也有点心疼,便要让人扶她回去休息。 话未落音,又是一声凄厉惨叫响起。 这次是从二楼客房传出来的。 大堂里闹哄哄一片。 早在惨叫声传出来之时,就已经有修士上去查看究竟。 待得清莹等人回到大堂,那些人却围在那间出事的厢房外头没散去。 这个说:“天啊,怎么是这样!” 那个说:“真是妖怪,有妖怪!” 宛卿卿也去看了,回来面色惨白:“那人死得很惨。” 清莹皱眉:“怎么惨?” 宛卿卿道:“头没了,身体破了个大洞,肠子内脏全部流出来。” 她说得很详细,其他女弟子却有点承受不住,当场就捂住嘴差点没吐出来。 清莹脸色也很难看,却并非跟那些女弟子一样,而是她马上反应过来,这周围有个看不见的敌人,正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监视着他们,最可怕的是,自己的神识搜索竟然起不了作用。 “刘媛,你方才看见的妖兽是何模样?” “弟子也没看清楚,不过那妖兽看上去长得像人一样,只是四肢有利爪,似乎浑身都有尖刺,它一张嘴……”刘媛抖了一下,“舌头从里面伸出来,可以穿透人的身体。” 众人一愣,这倒长的什么怪模样。 接连两个人的惨死引起所有人的恐慌,那些修士倒也罢了,商人却都嚷嚷着要走,一推门,外头铺天盖地的风沙,吓得他们连忙又关上门。 大家开始向客栈老板发难:“你这地方到底住了什么鬼东西?!” 老板苦笑连连,任凭怎么解释也洗脱不了嫌疑。 其中一人站在窗边,正与老板争得脸红脖子粗,忽然就听见砰的一声,地上的木板不知被什么东西捅破,那个人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直挺挺倒下。 旁边有修士眼明手快的,顺手掷出符文,却打了个空。 众人围上去一看,发现那人从后背到前心被穿了个大洞,正汩汩流血。 原本还想着可能是哪个人藏在这里暗中下的杀手,结果刚才第三个人死的时候,大家wωw奇qìsuu書com网看得清清楚楚,伸进来把那人一下洞穿的东西,是一根黏糊糊,鲜红色,长得像舌头的东西,十分恶心。 敢情根本就不是人! 这下全都炸了锅。 一片慌乱之中,唯独清莹这桌尚算淡定,妖兽再厉害,有元婴修士在此,上玄宗弟子也就有了主心骨,另外几桌修士,却因修为尚浅,不免也内心惶惶。 但清莹美目一扫,却发现周印与云纵二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外头漫天黄沙,客栈里也兵荒马乱,二楼的人担心遭到暗算,赶紧收拾了细软跑到大堂,大堂本来人就很多,这下子更拥挤了。 人多并非更安全,反而给了偷袭者可趁之机。 就在众人熙熙攘攘闹哄哄时,便又听得一声惨叫,清莹反应极快,袖中飞出一道白光,朝声源处打去。 众人还弄不清那白光究竟是什么,就见白光重重打在惨叫的那人背后。 噗的一声,那人软绵绵倒在地上,他身后也掉了一块东西。 大家借着烛火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东西竟是一截舌头,长约一尺,鲜红狰狞,舌头周围有些血和粘液。 再看那人,虽然清莹出了手,无奈隔得太远,怪物速度又太快,已经没救了。 到底是什么怪物?!! 恐惧层层递进,大家有点承受不住了,客栈老板有点倒霉,顿时就被愤怒的人们抓住衣领要狠揍一顿。 “你这奸商,骗我们下榻,原来这里才是阿鼻地狱!!” 客栈老板也郁闷得快吐血了,忙不迭求饶。 清莹看着眼前这乱哄哄的情景,不由微微皱眉。 一旁宛卿卿轻声道:“师祖,我们要不要布个结界?” 这怪物不像之前他们碰见的妖兽,看起来颇有头脑,还知道要趁其不备各个击破,最可怕的是竟然连修士的神识也无法察觉它的存在,眼下敌暗我明,饶是上玄宗出来的人也不得不警戒三分。 清莹刚要开口,那头便有商人走过来,朝他们这桌跪下。 “求仙姑救救我们的性命,我们愿将所有财帛相赠!” 此刻的周印和云纵,正站在客栈屋顶,布阵。 神识相当于人的第三只眼,它取决于个人的修为,修为越高,所能捕捉到的东西也越多,但是连清莹这种元婴修士都捕捉不到妖兽的动向,他们也就不会浪费那个时间去搜索。 周印直接用符文和灵力布了个七星阵,七星阵不算厉害,但布阵人可以通过阵法波动感知妖兽的存在,不过周印无意为了个阵法把自己存的符文都耗尽,所以把云纵喊上,用他的灵力弥补阵法不足,也就差不多了。 东方位七张,西方位…… 周印心无旁骛,默默计算,风沙卷至他跟前,又被护身结界挡住,浑身上下洁净如初。 云纵看着他认真布阵的模样,心中陡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他很清楚,自己本身天资极高,如今虽被称为千百年难得一出的天才,但实际上,就算资质再好,没有师门资源的外在辅助,他也没法在那么短时间内有那么高的修为,正是上玄宗的财大气粗,才让修炼事半功倍。 反观周印,出身于三流小门派,也非拥有上品双灵根,但眼下修炼速度并不低,而且在他身边久了,发现此人简直就是个鬼才,不仅学识渊博,连观天象,画符箓,布阵法,几乎样样都会,哪里像是小门派出来的人,那些元婴修士,还未必有他这样的能力。 想了想,忍不住把这个疑问说出来。 周印眼皮也不掀,回了他三个字:我聪明。 云纵无语。 良久,周印终于道:“好……” 刚说了一个字,客栈里又有惨叫声,这回不止一个,而是接二连三。 声音很快被外面的风声吹散,显得微弱无比,但里头却蕴含了人临死前极度的恐惧。 “东北角!” 77、 时间回到周印他们还没布好七星阵之前。 因为又有人被偷袭,大家慌乱之下,赶忙打开大门要逃出去,然而这大门一开,外头狂风漫野,悉数刮了进来,将屋里的温暖吹得一干二净,连带一楼大厅里的蜡烛也通通熄灭,这下全部陷入黑暗之中,更给了妖兽可趁之机,惨叫声此起彼伏,转眼就有七八人遇害。 清莹这边见势不妙,已经在她们这桌周围布下结界,方才请求清莹救命的那几个人赶紧靠了过来,其他人却顾不得许多,他们已经把这个客栈当成鬼地,恨不得现在就能插上双翅飞了,于是众人一拥而上,往门口跑去。 许多人出了外头,却发现外头同样黑漆漆的,别说星月,连光线都没有,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竟比在里边还要渗人,再要去牵骆驼,却发现这些骆驼不仅死透了,肉也已经发出一阵阵难闻的腐臭。 有些人胆怯又欲折返,有些人却宁愿出去面对风沙,也不想被可怕的怪物杀死在里面,只不过无论是回去与否,这些人都注定不可能再有命留下来。 风声掩盖了怪物的气味,连修士用神识都无法搜寻到怪物的踪迹,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们更加不可能在如鬼似魅,暴起发难的攻击中生存下来。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与惨叫声很快被掩埋在赫赫风声中,离客栈不过半里的地方尸横遍野,肠穿肚烂。 这一切,客栈里面的人无从知晓,因为他们也即将陷入一场极度的恐惧之中。 客栈的东北角。 此时大堂已经剩下不到一半的人,俱都分散开来,觉得哪里安全往哪里躲,当然,清莹他们那一桌,还在那里坐着,妖兽似乎知道他们不好惹,由始至终没往那头招呼,由此也令清莹心头越发震动:之前碰到的妖兽,也有不少厉害难对付的,却都不像今日这边开了灵智,竟然也知道趋吉避凶,柿子挑软的捏,又躲在暗处盯着所有人,伺机下手。 一楼响起细细的抽泣声,却没人敢大声叫嚷,似乎是怕因此招来妖兽,逐渐安静下来的大堂显出过分诡异的安静,客栈老板双目无神跌坐在地上,伙计们死了两个,还有三个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有个人想跟着商队人马出去,又有所犹豫,便没走成,人缩在窗边,手里抓着一张凳子不放,似乎把它当成防身武器了。 砰————!! 一声木板碎裂的声音,这人所站着的脚下,倏地钻出一条湿答答黏糊糊布满青筋的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下阴! 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兀自呆呆地与众人一道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那条舌头若是洞穿他的□,必然连同五脏六腑,脖颈脑汁一道由下而上被搅成稀巴烂,如同之前死掉的那些人一样。 然而这回他是幸运的。 千钧一发之际,三道光芒从不同方向各自射向那条舌头。 第一道是清莹的白光,第二道与第三道,则分别出自云纵与周印之手。 只不过他们的目的也有所不同,清莹只是为了射穿那条舌头,云纵与周印却是为了揪出完整的妖兽。 清莹修为比其他两人要精湛得多,那道白光自然也要迅猛许多,不过眨眼之间,已经将妖兽的舌头截为两半。 粘液和血水悉数喷在那人身上,那人还木然而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浑然没反应自己已经逃过了一劫。 说时迟,那时快,周印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剩余半截连着身体的舌头,将隐藏在木板下面的妖兽一把提了起来! 手中苍河剑刺入张牙舞爪的身体里,那妖兽疯狂挣扎,左手五指利爪往周印头顶派去,却被一道红光拦腰断成两截,轰然倒地。 那头上玄宗弟子们五指飞弹,数十张符箓飞出去,悬于空中化为数十盏灯。 也只有上玄宗才有这样不吝成本的大手笔。 大家俱都看清了刚才惊险的一幕,纷纷叫了起来。 “云师叔!” “周师叔!” 借着灯光,他们终于看清这只始终隐藏在黑暗里,神出鬼没的妖兽的神面目。 这东西乍看上去,就像一个大一号的人,身长七尺,壮硕庞大,全身肌肉纠结在一起,发红发紫,又有一些地方已经腐烂,竟从里面慢慢爬出一些白色的蛆虫来,双手却不能称之为手,除了同样有五指之外,没有什么是与人一样的,就连那五指也粗若树枝,长着尖锐黝黑的利爪,随时可以洞穿人体。面孔上一条舌头被割去一半,剩下一半还留在外面,整张脸比寻常人还要大一圈,狰狞可怖,血肉模糊,眼珠全是眼白,不见瞳仁。 然而众人还来不及为消灭妖兽而庆幸,周印一句话让他们又堕入冰窟。 “这里不止一只。” 所有人都惊叫起来,不约而同朝着周印他们跪下。 “仙人救救我们吧!” “是啊,救救我们吧!我愿把所有财帛都献出来!” “我也是,仙人,仙人!小女今年刚满十六,可以将她献给仙人……” 那些百姓从未见过修真人施展神威的手段,此时见周印等人本领高强,仿佛看见了一切希望。 生死关头,为了活命,许多原本觉得重要的东西,在生命威胁面前都不再重要。 上玄宗的弟子们见此情景,不由微微皱起眉头,脸上带着几许高高在上的悲悯,在这一刻,他们突然如此鲜明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些贩夫走卒的区别。 周印没有说话,也没空说话,他正在仔细倾听七星阵的动静。 云纵一把无常刀往地上一插,冷冷道:“都闭嘴。” 那刀上还沾着妖兽的血。 那些人顿时噤声。 清莹没有急着问情况,她看到两人情状,已知道他们定然是在外头布了阵法,便对众弟子道:“一会儿你们照顾好自己,妖兽当前,我未必分得了心。” 上玄宗弟子们纷纷应是,其实也无须她说,众人早已提了十二万分小心,警惕地注视着周遭一切。 外头原本已经渐渐小了下来的风忽而又大起来,将窗户打得啪啪直响,其中有几个窗户不牢靠的,被风一吹就打开了。 但在这个时候,谁敢过去关窗,只得任由凛冽的风刮进来,七月时节,竟刮得人身上阵阵发冷,好在那些灯火是以符箓灵力燃起来的,不虞被吹灭。 那些跑到外面去的人没有再回来,也没人有心思去关心他们,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时刻,有许多人忍不住神思涣散,不止一百倍的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铛的一声,把他们的恐惧从九天外拉回来。 声音是从厨房那边发出来的。 上玄宗弟子们面面相觑,云纵望向周印,后者微微摇头。 感觉不到妖兽的波动。 就在此刻! 一只手自地板伸出来,将上玄宗弟子刘媛的脚踝抓住往下拖! 刘媛手中的纱绫飞向旁边柱子,牢牢缠住,面色煞白如纸。 结界竟然不起作用! 上玄宗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将她上半身抱住,以免她继续陷下去,那头清莹轻喝一声,手中白光击向地板,瞬间木板翻飞,数十块大小木板同时被掀起来,众人一瞧,才发现她的下半身已经陷了进去。 几名弟子一齐用力,便要将她扯出来。 “住手!”清莹,云纵,周印三人同时开口。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刘媛脸上露出极度痛苦扭曲的神色,随着那几名弟子用力一拔,将刘媛拔了出来,却只有血淋淋的半截。 周印突然发难,侧身一跃,身体踩住柱子,又借力反力,落在刘媛旁边不远的地方,双手握住苍河剑往下重重一插! 此处的地板刚才已经被掀掉,便见一股鲜血从下面涌了上来,渐渐浸透一小块沙地。 轰的一声,屋顶破了个洞,一只妖兽从上而下跃下来,扑向周印。 云纵瞳孔一缩,手中无常刀劈向妖兽。 清莹也同时出手。 妖兽当场被杀,维持着要扑向周印的姿势,在他旁边重重落地。 那边又有五六头妖兽从不同方向窜出来。 这些妖兽的能耐起码能抵得上一个筑基后期修士,又是力大无穷,敌暗我明,纵然是有清莹他们在,也避免不了伤亡,又有十来个无辜平民丧生在妖兽的舌头与利爪之下,另外还有几个散修,同样也是捉襟见肘,独木难支,所以上玄宗众人应付得格外吃力,尤其妖兽数目众多,还懂得各个击破,狡猾得很,实在很难对付。 这一场战斗持续了整整半夜,直到卯时刚至,太阳初升,才堪堪停止。 然而他们的胜利,是以在场逾半数的平民性命,一个散修,一个上玄宗弟子的代价换来的。 一切都平静下来。 大堂里仿佛连一根针都能听见,众人甚至连喘气都不敢,清莹望向周印。 周印道:“没了。” 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心里却止不住后怕,甚至有人忍不住放声大哭。 上玄宗众人虽然没有哭,脸上也都露出疲惫与伤痛之色。 毕竟刘媛才刚刚死在妖兽手下,死状还是如此之惨。 在场之中,能够勉强保持不狼狈的,唯有清莹云纵周印三人。 只见周印淡淡道:“前路还不见得平坦。” 众人一惊。 78、 东方既白,外头风沙渐至,看上去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一眼望去,黄沙平缓而柔软,半点看不出昨夜的肆虐疯狂。 击退了妖兽,但每个人心里都还没平静下来,许多人蜷缩在客栈一角,呆呆看着那些妖兽的尸首,个别胆小的已经吓疯了,在那里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什么,客栈老板没有疯,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以想象,经过昨夜之后,他的客栈就不能要了,以后就算倒贴,估计也没人愿意住到这里来。 然而对那些他们来说,能够侥幸捡回一条命,而非像其他人那样连个完尸都没有,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对上玄宗众人来说,此行无疑是令他们震撼的。 这里的许多人,从小就待在上玄宗修炼,未曾踏出宗门半步,在他们眼里,上玄宗是无所不能,战无不胜的,别说区区妖兽,就连其他门派也要相让几分。哪里知道刚刚出来,就在半路栽了个大跟斗,不仅损失了一名同门,还第一次让这些人意识到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上玄宗这块招牌不是走到哪里都管用的。 清莹则想得更多,这种妖兽以前从未见过,一只两只或许没什么,如果突然一下子冒出那么多,饶是她这种元初修士,也应付得有点吃力,若不是还有云纵二人在,昨夜绝不仅仅是损失一个刘媛而已。 更古怪的是,以自己的神识,竟然事先搜寻不到这种妖兽的踪迹,说明它必然有什么法子可以躲过修士的神识。再想深一层,如果这里也出现妖兽,苍和境内绝对不会太平到哪里去,那上玄宗呢? 她思及此,难免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现在立时就回去看看,但想起自己的职责,又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清莹想了想,将周印和云纵请过来,又布下一层结界,让别人无法听到他们的谈话。 “云师侄,周师侄,你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虽是一峰之主,平日里却少有管事,日常事务大多是大弟子在管理,这会儿出来,那大弟子自然留在玉衡峰主持,且经过昨夜一事,她对周、云二人更无一点小看。 云纵没说话,直接看向周印,意思是你看着办吧。 当今世上,各国国君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无不卖力拉拢奉承自己国境内的修真门派,比如说上玄宗,直接被苍和国君封为国教,清和真人则多了个苍和国师的头衔。不止如此,其他各国的政治斗争,也少不了修真门派在后面推波助澜,甚至有些上位者,很可能本身就是一名低阶修士。 在这种情况下,修真与各国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修士地位自然尊崇无比。 但云纵不同,他是一个很纯粹的修士,毕生以追求长生大道为目的,他也很明白,一旦像他师父清和真人一样,把精力分散在治理上玄宗内务上,那必然在修为方面就很难精进,所以他师父看似已是元婴修为,实际上这辈子可能再也无法达到飞升大成的境界了。 所以修大道者,须得心无旁骛,如明镜台。 不过在他眼里,周印是个例外。 经过这么多次出生入死的并肩作战,他发现越来越无法看透周印的底线,当初只以为是个小修士,结果实战经验丰富得很,以为他天资过人,却发现这人只是普通的水属性单灵根,以为他只是擅长画符,结果连布阵都会,还会看星星…… 像镜海派这样的三流小门派,决计培养不出这样的怪胎。 见云纵如此看重周印,清莹只好把目光也投向他。 盯着四目灼灼,周印毫无压力:“还是去天衍宗。” 清莹问:“为什么?” 周印淡淡反问:“就算上玄宗现在出事了,连清和那老头都不能解决的话,我们这点人回去了会有什么用?” 清莹噎住,不得不承认他一针见血,便选择性忽略“那老头”这几个略带不敬的称呼,蹙眉道:“天衍宗如此大张旗鼓广邀天下宗门,甚至连散修亦可赴会,只怕不仅仅是商讨对付妖兽那么简单。” 这番话,七峰峰主在之前已经讨论过了,清莹此时说出来,是为了表示信任周印二人,愿意与他们共同讨论。 云纵道:“那也得去了才知道。” 清莹思忖片刻,知道他们此时是无法掉头回去的,便道:“我派一名弟子回去报信,我们即刻启程,飞往天衍宗。” “不。”周印道:“一半走,一半飞。” “为何?”清莹奇道,并没有生气。 周印道:“我刚才去看了一下,那些妖兽,跟以前的不一样。” 清莹点头:“确是如此,这些妖兽仿佛已经有了些许灵智,虽然还未到达人的程度。” 这正是她所担心的地方,若是上玄宗周围也出现这种妖兽,无疑会造成巨大威胁。 云纵与周印相处日久,对他的说话方式也了解几分,闻言道:“你还有话没说吧?” 周印看了他一眼,道:“那些妖兽,已经初步具备了人的雏形。” 清莹、云纵:“???” 两个人都没听明白,周印只好又开金口:“他们身上有一半人族血统。” 饶是清莹与云纵这般见多识广,又沉稳淡定的人,也不由悚然变色,被震得半晌说不了话。 周印怕他们还是一知半解,又下了猛药:“也许是某种妖兽,与人交合,生下这种东西。” 他说话是全无顾忌的,其他两人联想能力也很丰富,马上脑补出一系列的场景,面色不由扭曲起来,又回想昨夜那些妖兽的种种做派,不仅四肢五官像人,连某些行为,也和人一样,确实如周印所说。 清莹深吸口气,很快镇定下来:“不管如何,这件事情,一定要向师门禀报,让他们趁早防备。” 说罢又恨恨道:“想不到妖族残忍若斯,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有悖常伦的恶行来,果然天下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云纵是知道内情的,这件事根本与妖族无关,不由看了周印一眼。 出乎意料,周印却也一言不发,没有帮周辰洗刷嫌疑。 因为有结界阻挡,三人说了什么,其他人是不得而知的,上玄宗众人只瞧见他们面色凝重,知道内容必然很重要,也不敢去打扰。 一个时辰后,三人商议完毕,清莹命宛卿卿即刻飞回上玄宗报信,自己则带着其他人继续前往天衍宗,并且听了周印的话,前半段路程走,后半段路程才用飞行法宝。 上玄宗众人自从有了自己的飞行法宝之后,就很少用双脚走,能飞则飞,一来更拉风,二来也是省力气,这次清莹让他们用双脚走,虽然心头不解,也都没异议,但这一走,却让他们大为震惊。 原先从离开上玄宗的时候,苍和境内大致还是太平的,虽然之前听说过妖兽零星出没,但是百姓并没有受到什么干扰,依旧正常生活,然而似乎从他们越过两国边境,进入西陵国内开始,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沿路走来,妖兽层出不穷,几乎清一色都是他们之前碰到的那种半人半兽的怪物,所到之处,村庄几乎悉数被屠杀殆尽,许多人被妖兽洞穿肚子,却又一时死不了,肠子流了一地,惨绝人寰。 上玄宗众人震惊之余,自然也不手软,妖兽杀了不少,经验也长进不少,但是所见所闻仍旧令他们有种如在梦里的感觉。 怎么出来一趟,局势竟恶劣到这种地步了,妖兽不是已经绝迹很多年了吗,一下子这么多,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众人杀杀停停,到了一个叫明河村的地方,发现这里竟然还有炊烟袅袅,有炊烟意味着有活人,麻木的心不由多了几分惊喜。 “师祖,我们进去瞧瞧吧。”一名弟子道。 清莹点点头,率众入了村。 那村长年逾七十,一见是修士到来,自然将全村人都喊过来迎接他们,当作神仙般热情招待。若是放在以前,上玄宗弟子们还有几分傲气和矜持,但经过这几天的事情,也就收敛起锋芒,反倒是村长见他们平易近人,越发啧啧感叹起来。 将众人奉为上宾,请他们各自落座,村长才道:“小老儿活了这么多年,竟有幸接连两回招待仙长们,实在是与有荣焉!” 清莹问:“上一回是谁?” 村长笑道:“是天衍宗的仙长,他们菩萨心肠,来帮我们杀妖兽的。” 天衍宗在西陵的地位,就像上玄宗在苍和的地位一样。 清莹道:“我们这一路走来,看到有不少妖兽出没,惟独这里太平无事,想必是天衍宗的功劳了?” 村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上个月我们这里也出现了妖兽,当时一些人下地干活去了,老朽也是因为外出访客,才躲过一劫,这里死了一半的乡亲,万幸的是,当时天衍宗的仙长恰好赶到,消灭了妖兽,这才救了我们。” 上玄宗众人一听这话,结合这几天以来的见闻,不由越发担心自家门派的安危,只祈祷前去报信的宛卿卿能够平安到达。 清莹道:“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村长道:“仙长说,现在外头世道乱,叫我们别乱跑,不然小命就没了。” 清莹又问:“既然他们曾经来过,难道就没有留下什么阵法符文,让你们免于下次劫难?” 村长茫然地望着她。 旁边一名弟子解释道:“我们师祖的意思是,那些人,有没有教你们什么法子对付妖兽,否则下次妖兽还来,怎么办?” 村长听明白了,摇摇头:“仙长很忙,怎么会在我们村子多作停留,说完话就飞走了。” 清莹微微蹙眉。 给了村长一些符文,让他家家贴上,没事少出门之后,一行人便离开明河村。 清莹问两人:“你们怎么看?” 云纵道:“不合常理。” 清莹点头:“不错,照理说,妖兽虽然被杀,但难保什么时候还会再出现,为了安全起见,天衍宗应该要教村民一些法子,也好避开妖兽,怎么会一走了之?” 云纵道:“两个可能。一,他们是低阶弟子,身上没有带什么符文,也不擅长阵法。但这个可能不成立,因为既然能被派出来,那必定事先得了嘱咐,什么也不会的话,早就死了。那么也许就是第二个可能,他们是故意的。” 如果天衍宗想要收买名声,抢夺天下第一大宗的位置,这个说法倒也说得过去。消灭妖兽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不管这些村民死活,也没人能说他们什么,在世人眼里,修士本就比平民高贵,能够帮忙杀妖兽,已经是纡尊降贵了。 周印道:“还有一个可能。” 其他二人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周印意味深长:“他们知道妖兽不会再来。” 这句话内涵很深,清莹回味了好几遍,面上渐渐也带出了震惊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妖兽在哪里出没,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没?” “不错,你们没有发现吗,这一路过来,很多妖兽被消灭,都是天衍宗的功劳,但无一例外,没有看到什么善后的措施,至多不过指引他们往西陵北边逃难。” 一个大门派,做事怎会如此虎头蛇尾,考虑不周?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对这场灾难胸有成竹。 这一番推论纵然可怕,却并非没有依据,所以清莹不仅没反驳,甚至考虑起他们到达天衍宗之后的安危。 “如此,我们到达天衍宗之后,先不要打草惊蛇,看看情况再作准备。” 周云二人自然没有异议。 众人本来还要再走些地方的,如今清莹一拍板,便要即刻飞往天衍宗。 三人的讨论并没有让上玄宗弟子们听见,因此许多人对前往天衍宗参与宗门大会这件事情,犹抱了几分期待和热切。 要知道天下宗门群英荟萃,自然少不了切磋斗法,也是成名出风头的好机会。 惟独清莹忧心忡忡,知道这趟天衍宗之行,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掀动天下的腥风血雨。 79、 这年头,飞行法宝也有讲究,剑修用剑,佛修用铜钵,袈裟,佛珠,还有的女修用钗子,莲花,真可谓五花八门,甚至连毛笔砚台,也有人用来炼化成飞行法宝,以示其风雅,可见修士并非真正超凡脱俗,在人皆有爱美之心这一准则下,凡人和神仙都没什么两样。 清莹他们急着赶往天衍宗,一行二三十人,法宝各异,当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寻常人抬头望去,只能瞧见二三十道绚丽的光芒自头顶飞过,如霓虹横架晴空,流光溢彩,瑶碧生辉。 之前用双脚走路,一个月也走不到天衍宗,但现在用了飞行法宝,不过两个时辰便可至。 许多修真门派都选择依山傍水,那是因为山水灵气最多,唯独天衍宗别出心裁,这个门派位于西陵中部,位置比西陵国都还要正,当年天衍宗的开山祖师看中此地汇聚八方灵气,正好处在西陵的龙脉之上,不比任何建在山上的宗门差。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眼光,天衍宗建派七千多年来,由一个势单力薄,毫不起眼的小门派,发展成为如今的天下第二大宗门,与上玄宗不分轩轾,连西陵国君也要避其锋芒,将国都略略北迁,竟不敢与天衍宗争这块风水宝地。 然而若是以为天衍宗建在平原上,没有其他门派那样险峻巍峨的话就错了,虽然地势低,但气魄一点也不低。 上玄宗一行人在离天衍宗刚还有一大段距离时,就瞧见一座建筑物如尖峰利刃,直插云霄,顶端那片片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金辉。 许多人都未曾来过这里,见状便发出惊叹声,只听得清莹笑道:“我上回来的时候,跟你们一般年纪,当时见了这尖顶,也是稀罕不已。” 旁边有弟子问:“师祖,这座尖塔是用来做什么的?” 清莹道:“这是宗师塔,用来供奉天衍宗历代祖师,不是住人的。” 又有弟子道:“起这么高,难道就不怕触怒上界诸神吗?” 清莹笑了一下:“据说他们其中有一位祖师成功飞升上界了的。” 所以就有了靠山和关系户,可以建这么高的塔?上玄宗怎么没这么牛气呢。众人暗暗嘀咕,也不敢再问她。 等到达天衍宗地界时,一大片建筑物瞬间呈现在眼前,给人以铺天盖地的震撼感。一股强大而浑厚的灵随之力扑面而来,如泰山之势,隐隐威压,让人有点喘不过气,顿感压迫,修为薄弱的弟子赶紧暗自运起自身灵力抵挡。 不同于上玄宗分为七峰,天衍宗的建筑是分八个方位来分布的,中间一上一下两个广场,暗含八卦太极之意,他们方才看到的那座尖塔,便是位于八卦正中央,被所有殿宇簇拥在中间,仿佛君临天下,而周围都是它的臣属。 从半空望下去,这种震感的感觉更加强烈。 但震撼归震撼,难免有人不忿:“师祖,这,这也是天衍宗故意的?太欺负人了吧!” 想他们上玄宗虽是天下第一大宗,行事谦逊温和,至多是在山下不准使用飞行法宝罢了,哪里像天衍宗这般咄咄逼人。 清莹为他们释疑,也是讲解:“天衍宗地处灵脉之上,底下灵气充沛,源源不断包裹着整个门派,他们利用这种优势,辅以法阵,将整个结界罩在天衍宗上空,以防有人从空中袭击他们,尤其是这个尖塔。” 换而言之,因为这个尖塔实在太漂亮,目标太大,难保有人为了出名,跑来毁坏,所以天衍宗的人不得不把它保护起来,但这样的话,但凡别人来到此处,也会感觉到天衍宗咄咄逼人的气势,实在起不了什么好感。 清莹来过天衍宗,这是第二回,她同样对这个结界没什么好感,觉得那是天衍宗耀武扬威的表现,只是她生性厚道,不会在徒子徒孙面前说天衍宗的坏话罢了。 “来者何人?”声音由远而近,清朗嘹亮,一个面容白皙俊俏的年轻男子御剑而来。 “我等乃上玄宗弟子,特来参加宗门大会!”清莹身后一名弟子出列,充当回应之责。 “原来是上玄宗道友,有失远迎,万望见谅,宗主早已交代,我们恭候许久,请!”对方朗朗笑道,瞧见他们的服色也已明了,一边打招呼,一边摸出数十块非金非玉的小牌,递给他们。“这是出入令牌,有了令牌就可以随意出入结界,不受限制,此牌也是身份证明,请勿遗失。” 那弟子接过小牌,分发给众人,清莹将小牌放在身上,道:“方阁主可好?” 天衍宗以八卦来划分,自然也分乾天、坤和、震言、巽义、坎信、离襄、艮尺、兑祺八阁,各设阁主,宗主不属八阁之列,却统领八阁。 与上玄宗不同的是,上玄宗七峰内务自理,掌教概不干涉,而天衍宗八阁虽然各自执掌刑名、机关等职责,却都要向宗主汇报,统一由宗主调配。 八阁根据八卦方位不同,会在衣摆处绣上图案以作区别,清莹正是看到他身上的震卦图案,才会由此一言。 对方早就看出清莹在众人中修为最高,是以不敢怠慢:“阁主尚好,不知前辈名讳,也好回禀。” 那上玄宗弟子道:“这是我们师祖,道号清莹真人。” 对方肃然,恭恭敬敬道:“原来是玉衡峰主,晚辈宋易安,正是震言阁的人。” 这时候他带着众人降落在一片广场上,正是之前在半空看到的八卦中央,两片广场之一,就算脚下白玉石光洁无瑕,宗师塔依旧巍峨壮观,也没有之前在天上看到的那般震撼了。 再看广场之上,也陆续有不少门派已经到来,很多门派为了在这次宗门大会上展示实力,不惜举派精英尽出,也有像青古门,万山门这样位列三四的大宗门,由两名元婴修士带队而来,再看天上,七色光芒此起彼伏,看来也有不少人在后面赶来。 相比之下,像上玄宗这样,一个元婴修士,两个金丹修士,还有十多个筑基甚至炼气的低阶修士的队伍,虽然不算寒酸,也谈不上实力雄厚了,加上清莹深居简出,认识她的人很少,更不用提云纵周印这两个几乎从来没出过什么风头的人了。 然而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宗门,清莹容貌清丽,一袭白衣飘飘欲仙,周印淡漠冷然,面无表情,云纵傲骨天生,傲气内敛,显然都不是好惹的,往人群一站,立马吸引了大半目光。 广场是圆形的,中间分成两半,正如太极两仪之立,北面矗立着一道白玉牌坊,往上则是千级阶梯,远远看得见阶梯尽头,殿宇耸立,飞阁流丹。至于东西南三面,也各有弧形台阶,不过台阶是往下的,通往各个地方。 宋易安带着他们白玉牌坊前,此时又有一人走过来,他打了声招呼,让对方过来,互相介绍了一下,又对清莹拱手道:“弟子奉师尊之命,先请前辈入震言阁一叙,其余道友,自有我这这位师弟带他们前去歇息,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震言阁阁主是早年结识的,也算有几分交情,清莹便点点头,对云纵二人道:“麻烦你们了,带师侄们先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再说。” 一行人就此分道扬镳,清莹被请上了白玉牌坊后的阶梯,云纵他们则在那两个天衍宗弟子的引领下往东走。 却说那名弟子叫卫然,是金丹初期的修士,在门里地位自然不低,对被临时喊来当招待的这份差事有所不满,又见云纵二人身后一堆低阶弟子,觉得上玄宗堂堂第一宗门,派出的定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修士,谁知却来了一堆脓包,心中未免存了轻视。 殊不知上玄宗掌教清和真人另有计较,除了清莹三人之外,其他大都是抱着让其历练长见识的心思,自然不可能弄一堆高阶修士过来。 心里想归想,脸上还是要扯出笑容,卫然问道:“二位道兄,青古门等道友早已到了,怎的上玄宗今日才到,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周印不说话,云纵完全没奈何,只好道:“路上碰到妖兽。” 卫然啊了一声,忙问:“怎么碰到的?” 云纵将沙漠客栈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们一路行来,看到不少村庄州县都有妖兽出没,却都被天衍宗收拾了,贵派功德不可谓不大。” 他虽然并不擅长谋略,可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之人,既然已经对天衍宗存了疑心,这番话便看似聊天,实则试探。 不过话意太深,卫然是决计听不出来的,他脸上泛出得色:“道兄过奖了,铲妖除魔乃我辈天职,这次宗门大会,正是要商议此事,上玄宗既然不肯出面,那只好由我们来肩负重任了。” 看起来这他们并不知情。云纵对周印递了个眼色。 周印不语,假设真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妖兽出现与天衍宗有关,此事必然是绝密机要,像卫然这样的,虽然已步入高阶修士的行列,但也不可能接触到皮毛。 只是他上次在客栈出发前,曾经捎了封信给周辰,让他循着这条线索去查一下,想来这会儿也差不多该有蛛丝马迹了。 下了阶梯,无须走太远,便见一大片宫殿楼宇屹立在眼前,虽比之前看到的主建筑群要逊色一些,却丝毫不掩其华丽。 雕梁画栋,琉璃碎金,若说上玄宗的建筑是走雄浑大气的路线,那么天衍宗便是金碧辉煌,鳞次栉比,不比国君的宫殿差上分毫,恐怕只有九霄仙宫才可比拟。 身后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整片宫殿如笼罩在万丈金光之中,熠熠生辉,越发神圣壮丽,美轮美奂。 “这真像……”上玄宗一个弟子张大嘴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接下半句。“一个金元宝啊!” 噗!这是其他人的笑声。 这里的所有建筑,放眼各国,也未必有匹敌的,一直是天衍宗每个人所引以为傲的,卫然也不例外,正等着他们夸赞,说像瑶池像天宫也不为过,结果冷不防听到这个形容,嘴角不由抽了抽,狠狠瞪了那人一眼,这还是看在上玄宗的招牌上,否则这个小修士非得让他收拾了不可。 “这里叫朝霞宫,是天衍宗招待外客之所,宗主将这里建得如此宏伟,是为了表示对客人的重视。”卫然介绍道,看了他们一眼,嘴角撇出一抹冷笑。 哼,上玄宗又怎样,还不是得让天衍宗出来主持剿妖大计! 金灿灿像一个金元宝的朝霞宫两侧及后面,矗立着一座座独立小院,这是外客来时单独的住所,有八人一个院子的,也有四人,两人一个院子的,还有单人住的,全看对方的身份地位修为来安排。 譬如这回上玄宗众人,底下的弟子们自然是住八人小院,周印则与云纵一起,清莹单独一人居住。说是八人一起住,其实每人也有独立的房间,不必担心吵闹。 众人正在听卫然介绍,突然便见殿宇飞檐处出现一点金芒。 初时并不以为意,只当是太阳反射在琉璃瓦上的光线,谁知那点金光越来越大,不过眨眼功夫,已到眼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阳光,而是法宝本身发出来的金芒! 目标正是最边上一名筑基初期的弟子,叫庞逸,是此行中不多的男弟子。 也是刚才说朝霞宫像金元宝的那个人。 倏尔霜刃挥,飒然春冰碎。 眼睁睁看着那道金芒挟着凛凛杀气飞过来,每个人心中竟然浮现出这句话。 已经来不及挡住了! 庞逸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瞪大双眼。 他知道以自己的修为,此时无论是抬手,还是法宝出袖,都快不过金光。 而其他人,毕竟离得更远,恐怕也救不了自己了。 难道我竟要葬身此地!!! 死亡将临,才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 叮————! 声音萦耳不绝,就像寺庙里和尚们敲的铜磬那般绵长,却远比那个尖细,众人被震得耳朵嗡嗡响,这才回过神来。 就瞧见那道金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地上落了一枚长约寸余的金丝锥,小巧玲珑,精致可爱。 可就是这样好看的东西,刚才差点要了庞逸的命。 周印收手拢袖,神色淡漠,仿佛跟自己没关系。 那头在金丝锥破空而来之时,云纵便已经飞上半空,手中一张大浪淘沙符掷了过去,一切几乎都在同时发生! 大浪淘沙符是水属性高级符箓,一张在市面上能卖到两块上品灵石,也是周印给他的。 周印的嘴角抽了一下。 眼见同门脱险,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庞逸更是冷汗津津,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发呆的那一瞬间,脑子似乎是空白的,仿佛被摄了魂。 却见那大浪淘沙符丢了过去,便在半空化作一道水柱,如同水龙卷一般,轰的一声,冲天而起,将天衍宗上空的结界都冲击得震了震。 无数人被这里的动静惊动。 “怎么了怎么了!” “难道妖兽攻进来了?!” 这是自然的,因为那上面不止有符箓本身的属性,还附加了周印半个月的灵力,当云纵掷出去的时候,又在上面加上自己的灵力。 一个金丹初期修士,一个金丹后期修士,一张水高级符箓。 周印的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他立刻就知道云纵的用意了。 水柱威力所在,一道黄色身影不得不现身躲闪,他再不现身就要被卷进去了。 那人站在一片金叶子上面,轻飘飘落了地,与他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气质虽略显阴柔,然而无损容貌俊美,峨冠博带,广袖飘摇,本来看起来有几分仙气,只是脸上的神色,却绝谈不上不沾人间烟火,加上他刚才被水柱冲击,袖子裂开一道口子,竟有些狼狈。 这是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 上玄宗弟子慑于他的容貌作声不得,连刚才被暗算的庞逸亦然。 对方冷笑一声:“原来这就是贵派的素养,一言不发出手偷袭,忒卑鄙也!”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怒视,反唇相讥。 “就是你刚才偷袭的?” “你这是待客之道吗?!” 那人道:“我不过是打声招呼罢了,哪里知道上玄宗的人,竟如此开不起玩笑!” 周印注意到,他衣摆处,同样有个小小的标志,却不是八卦中的任何一卦,而是太极。 “报上名来。”云纵淡淡道。 对方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天衍宗沈灼衣。” 一听是天衍宗的人,众人哗然。 第一天来到这里,被怠慢也就罢了,但他们毕竟代表的是天衍宗,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出手挑衅,还是东道主。 庞逸更是涨红了脸,听他扯虎皮做大旗,拉上整个上玄宗的名头,便强忍着没有出声,以免大家为了他争吵起来。 各色法宝光芒自天空闪现,之前听到动静的人陆续赶了过来。 僧衣道袍,男男女女,不止天衍宗的人,连其他各门派的也都过来凑热闹。 可见八卦的天性,不分男女老幼。 大家一看场面,哟呵,一个人对一帮人,人多的那堆,几乎个个义愤填膺。 “这是怎么回事?”一道略显威严的声音响起。 灰袍中年人走过来,渊渟岳峙,精芒内敛,竟是个元婴修士。 黄衣男子见了他,扬起笑容:“师叔,您老人家可来了!” 言语之间,亲昵之意毕露无遗。 “臭小子,又调皮了!”灰袍修士笑骂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黄衣年轻人撇撇嘴,还略带委屈:“我见这些上玄宗的朋友远道而来,个个修为精湛,本想着开个玩笑,哪知道他们一出手就是杀招!” 竟是天下两大宗门闹起来? 围观群众越发兴趣盎然了。 80、 如果你以为这只是一场偶发事件,那就错了。 天下第一宗门是个什么概念? 也就是说,上玄宗的元婴修士是最多的,实力是最雄厚的,甚至还有可能涌现出炼虚飞升的修士,成为上界神仙的一份子。 就历史来说,天衍宗曾经出过一个飞升上界的修士,但与此相对的,上玄宗却出过两个,所以孰强孰弱,不言而喻。 无论上玄宗弟子走到哪里,旁人都要礼让三分,在碰到危险的时候,别人看到你是上玄宗的人,也要掂量一下,看自己惹不惹得起这个天下第一宗门。 不要觉得这些第一第二只是虚名,修真之人不会计较,实际上,这反而是最重要的,你的名头大,威风八面,底下弟子可以横行无忌不说,在一些需要各派联合的事情上,实力越强,能分到的利益也就越多。 没有好处的事情,谁会去抢破头? 修士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追求长生也是欲望之一,与道家所讲的无欲无求,顺其自然原本就是相违背的。当然,不能否认有的人确实是为了追寻天地间的大道而修炼,但其余大部分人,都没有那么高尚。 这就是为什么天衍宗锐意进取,信誓旦旦要成为天下第一宗门的缘由。 反观上玄宗,近些年确实太低调了。 剿灭妖兽的时候不出头就罢了,连这次开宗门大会,也被天衍宗抢了个先,难免给别人造成一种错觉:上玄宗开始不行了。 上玄宗原本有十三位元婴修士,这几年,其中陨落了一个,剩下十二个,包括七峰峰主在内,还有五名长老,平日里在后山修炼,百年都难得见到一回,更别说掺和俗务。 而且别人或许不知道,周印他们再清楚不过,就在出发来天衍宗之前,上玄宗还出了一桩变故,天璇峰清玄身死,天权峰秋闲云被软禁起来,也不知他们离开之后,清和真人会如何处理。 在世人眼里,虽然上玄宗强盛如昔,但天衍宗也有后来者居上的趋势。 所以上玄宗众人到这里之后的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他们代表的是上玄宗,无论人数多少,修为几何,只要一亮出招牌,天衍宗就得郑重对待,更何况清莹乃七峰峰主之一,地位非凡,最起码也得是个天衍宗的阁主或长老出来接待。 结果就出来一个宋易安,还把清莹单独请走,留下一个不知所谓的卫然招呼他们,这要是放在镜海派身上,那这种规格就是正常的,但现在是上玄宗,就不止怠慢二字可以形容了,这会儿居然还冒出不长眼来偷袭的。 这不是鲁莽自大,而是有意的挑衅和试探。 挑衅他们失态,试探他们的底线。 所以云纵在心念电转之间,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就祭出大浪淘沙符,把大半个天衍宗都惊动了。 你们不是想闹吗,那就干脆闹大吧! 黄衣男子偷袭不成,索性恶人先告状,摆出一副委屈模样。 “不得无礼!”灰袍男子训斥他,又看着云纵,“师侄虽然顽皮了点,可也从未过火,阁下竟下如此重手,只怕有负上玄宗之名,不妥当吧?” 这是要为自己人找回场子了。 他自恃身份与修为,不把对面的上玄宗众人放在眼里,反而顺着师侄的话先发制人,要迫得他们低头。 黄衣男子笑道:“师叔说得是,终归只是玩笑罢了,这位道友与我认个错,咱们也就揭过了。” 这简直是颠倒黑白,强词夺理! 不过修真界中讲究的是实力,你若是修为高,自然有人与你讲道理,若是势单力薄,那只能任人鱼肉。 天衍宗一心想要压上玄宗一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当众羞辱他们的机会。 围观众人虽然心知肚明,所以谁也不会去出这个头,得罪东道主。 此言一出,上玄宗弟子个个义愤填膺,愤怒难平。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但他们何曾学过市井骂人的俚语,只能憋得满脸通红。 “你血口喷人!” “欺人太甚!” “堂堂天衍宗,竟然如此无耻!” 此起彼伏的声讨中,便听得周印轻飘飘道:“狗咬了人,你们还去骂狗,它听得懂么?” 云纵正在考虑这事要不要闹得更大一点,突然闻听此言,嘴角抽了抽,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人话不多,句句是精华,要是论起骂人不见血,他认第二,估计别人不敢认第一。 其他弟子们眼见周师叔一句话,就把对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实在自愧不如,不由都安静下来,揣摩学习他骂人的精髓。 灰袍男人拉下脸,“你骂谁?” 周印看了他一眼:“谁回了就是谁,你说是谁?” 围观人群禁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窃笑,让两个天衍宗的人彻底黑了脸。 自始至终,除了他们俩,天衍宗的人无一出现,那个刚才带着他们走到这里的卫然,更是早就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热闹。 灰袍男人冷笑一声:“真是伶牙俐齿,连贵派的清和真人也不敢与我这般说话,今日少不得要代你的师长教训教训你!” 话刚说到“今日”的时候,他袖中已经飞出一物,直直朝周印打来,接着才继续说完下半句话。 不仅仅是要趁人之危,还要给周印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这是在谁的地盘,还敢不敢乱说话。 毕竟是元婴修士,那东西朝周印飞来,在场大多数人竟辨认不出是什么,速度之快,更别说出手挡下了。 就连咫尺之距的云纵,也慢了半拍。 上玄宗弟子不由惊叫出声。 旁观众人只当周印这下子定要被打飞出去,虽然冷眼旁观,但眼见天衍宗如此肆无忌惮,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竟连上玄宗也不放在眼里,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觉来。 灰袍男人掷出去的是一根长约寸余的竹片,看似不起眼,实则此物名为凤眼竹,因竹干上有一个个形似凤眼的图案而得名,生长条件极为苛刻,非钟灵毓秀的高山之地不长,所以灵气也十分充沛,修真之人加以炼化,即可变成趁手的武器。譬如此刻,他以元婴修士的修为打出这片凤眼竹,对方猝不及防,应是非死即伤的。 眼看着竹片就要刺中周印的右眼,却忽然在距离眉毛不及半寸的地方生生停住,然后在众人的屏息之中,掉转头,飞向灰袍男人。 说时迟,那时快,周印掷出三道大浪淘沙符,手中洗天笔朝它们点了三点。 三道符箓瞬间化为三道水龙,缠绕在灰袍男人周围,将他团团包裹住。 那头云纵双手虚空一抓,两团火焰凭空生起,被他甩了出去。 两个火球从三条水龙的缝隙里钻入,合二为一,变成一个带着狰狞面孔的火灵,咆哮着扑向对方。 水火本不相容,可眼前水龙与火灵相互合作,威力更甚。 灰袍男人万万想不到周印不仅没有伤到分毫,还有余力反击,一个金丹修士或许不低他,但两个金丹修士一起出手,自己却也占不了上风。 不过他只知道云纵是结丹后期,却怎么也不会知道另外一个还是老妖怪宗师级别的人物,否则他这一突然发难,来势汹汹,真正的结丹初期修士,在面对元婴修士时,未必会有那个反应和准备。 旁人也没料到片刻之间情势逆转,都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这精彩的一幕。 所谓宗门大会,便是群英荟萃,就算主题是商议对付妖兽一事,也免不了会有一场盛大的斗法,印证修为高下,奠定江湖地位,不过众人都没想到正餐还没上,前戏就已经如此火爆了。 灰袍男人要应付竹刀、水龙、火龙的三层攻势,一时半会无暇分神还击。 旁边黄衣男子大喝一声:“师叔我来助你!” 说罢纵身一跃,凌空而起,双臂一振,袖口被风鼓起而大张,瞬间飞出无数道灿烂金光。 目标不是云纵或周印,而是他们身后的庞逸! 庞逸站在最边上,刚才周印他们与对方斗法的时候,他也跟其他人一样看得目不转睛,专心致志,冷不防噩运从天而降。 金丝锥本身很小,但是数量一多,看起来便像一条金黄色的链子,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他张大了眼,看着那金丝锥破入护身结界,理智告诉他要先后退,再出手格挡,但是身体的反应完全跟不上心思变化,等到金丝锥近在咫尺之时,他才刚刚抬起手。 那些灿烂金黄呼啸而来,还未近身,灵力便已铺天盖地漫涌过来,将他层层笼罩,压迫得喘不过气,眉毛被吹得微微颤动,脑海里浮现出死亡降临的情景。 我要死了吗? 时间似乎静止下来,耳边一切噪音都听不见了。 庞逸没有感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却看到一只纤纤玉手挡在他面前。 然后,慢慢手掌。 那些金丝锥仿佛生了灵性一般,悉数被那只手收入掌中。 豆大的汗珠从鼻尖滑落下来,庞逸张了张嘴,喜极而泣:“师祖!” 那头周印与云纵,没有望向庞逸这边,有清莹在,庞逸自然无虞,那些跳梁小丑也无法再作怪。 而灰袍男子也已化解了他们的攻势,右手并指一划,水龙与火焰被糅合在一起,消匿无形,左手虚空一抓一抛,一把周身流溢火红色光辉的长剑自动飞了起来,挟着数十把凤眼竹片,分头袭向周印与云纵。 这是出杀招了,不死不休!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变色,一言不合,竟要下如此辣手,更勿论对方还是天下第一大宗门的人! 没有人知道灰袍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也许霸道惯了,觉得两个金丹修士,杀便杀了,也许是在自己地盘上,所以有恃无恐,不管如何,剑与竹片,不可能再收回来! 不是剑修也可以用剑,而且许多法宝之中,剑是最受青睐的,因为剑乃兵器之首,也是所有兵器之中最富灵性的,但灰袍男人的这把剑,一望便知不是凡品,挟着雷霆万钧的气魄,仿佛要将世间所有东西都毁灭。 云纵冷笑一声,双手举起手中无常刀,自上而下,朝自己面前重重劈下。 而周印面不改色,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一道黑雾窜上空中,与红色剑光缠斗在一起。 无常刀竟硬生生将虚空撕裂开来,气流轰的一声卷向空中颤抖的两把剑,霎时间黑雾大涨而红光消沉。 灰袍男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紧紧拧眉,蓦地呕出一口血,红光几乎被黑雾团团裹住,再也脱身不得。 “都住手!”凌空一声断喝,红光与黑雾陡然分离开来,各自飞向自己的主人。 来人一身白袍,满脸皱纹,须发皆张,盯着黄衣男子和灰袍男人,显然气得不轻,“你们这是干什么!秦无忌,我让你招待贵客,你就是跑到这里来生事的!” 黄衣男子还待辩解:“李师叔,我……” “住口!”李九章打断他,又望向灰袍男人,“萧师弟,小辈不懂事胡闹,你也跟着起哄?” 萧成君有点尴尬:“也不全是无忌的错……” 清莹淡淡插口:“不是贵派的错,敢情还是上玄宗的错,贵派风度,今日算是领教了,既是不欢迎我们,我们走便是。” 李九章连忙道:“实在对不住,没想到会出这种变故,我代萧师弟与秦师侄向贵派赔不是。” 旁边有上玄宗弟子冷笑道:“刚才若不是两位师叔出手,只怕我们这会儿就要横尸当场了,哪里听得见您这么金贵的道歉呢?” 李九章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周印手上的古剑,微微一怔。 “敢问道友,你手上这把剑,可是当年魔修宗师赫连的苍河剑?” 周印见他竟然识得苍河剑,略略挑眉:“不错。” 所有人大吃一惊,目光都落在他这把剑上。 五千年前,赫连渡劫失败陨落,不知所踪,使得他彻底成为一个传说,在他之后,再无真正意义上的魔修宗师,对于如今的人来说已太过久远,然而此时传说竟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赫连曾经用过的苍河剑,在这个不过金丹修为的修士手中。 难怪刚才这人能单凭一把苍河剑,将萧成君打得吐血落败。 李九章道:“不知赫连与你是什么关系?” 最合理的关系,自然是周印继承了他的衣钵,成为赫连的传人。 然而周印淡淡道:“故人。” 无论如何,与传说中的人物联系上,一时半会也是得罪不得的。 李九章惊疑不定,目光从苍河剑上挪开,落在清莹身上。 “贵派果然藏龙卧虎,此事缘于我这不肖师侄,还望诸位大人大量,宽宥则个。”之所以服软,一半是顾忌那苍河剑和清莹,一半则是顾忌上玄宗。 又转头对秦无忌道:“还不向诸位道友道歉!” 秦无忌不情不愿,随便拱了拱手:“抱歉了。” 云纵突然笑了起来:“阿印,你说这叫什么?” 周印道:“前倨后恭。” 云纵问:“那这是为什么啊?” 周印淡淡道:“犯贱吧。” 秦无忌大怒:“你找死吗!” 云纵凉凉道:“听,又吠了。” 秦无忌气得要死,便要出手,冷不防被李九章一巴掌抽得晕头转向。“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啊!” 清莹道:“若是贵派要教训弟子,还请不要挡着我们的道。” 天衍宗现在知道了,就算上玄宗这一行人数少,废柴多,也是不好惹的。 李九章只好道:“让各位道友见笑了,不知贵派如何才愿意留下来?” 清莹没有自专,反而望向周印二人。 周印道:“赔偿物质损失,四道大浪淘沙符。” 李九章道:“应该的。” 周印道:“刚才出手耗费的灵力损失,十块上品灵石。” 李九章道:“没问题。” 这对天衍宗来说九牛一毛。 周印道:“我们高高兴兴过来,却遭遇如此对待,蒙受了精神重创,另加三件中阶法宝。” 李九章嘴角抽了抽:“……可以。” 周印面无表情:“围观群众看了这么久也累了,每人五十块中品灵石。” “……”李九章望向清莹。 清莹笑得温柔:“周师侄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李九章无可奈何:“好吧。” 围观的修士们爆发出一阵欢呼,没想到这年头看热闹还有报酬的。 初来乍到,第一回合,天衍宗对上玄宗,上玄宗胜。 热闹看完了,众人各自散去,被晾了半天的卫然继续带着众人前往休息处,这回他变得老老实实,再也不敢作出趾高气扬的样子了。 上玄宗弟子们看周印和云纵的目光,从原来的好奇畏惧变成狂热崇拜,一路上师叔长师叔短,恨不得变成两人的尾巴跟在后面。 云纵挺好奇:“你这苍河剑哪来的?” 周印道:“很想知道吗?” 云纵点点头。 周印:“不告诉你。” 云纵:“……” 上玄宗众弟子盲目崇拜:“周师叔真幽默啊!” 云纵:“……” 81、 一行人各自回到住处,周印与云纵却被清莹请到她的屋子里。 “方才我落了前半段没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纵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清莹想起后来周印对他们说的话,禁不住噗嗤一笑:“你们可真损,不过很是大快人心!” 云纵微微冷笑:“他们无非想闹大,让上玄宗在天下宗门面前丢脸,借此抬高自己,杀鸡儆猴,只不过心太大,挑错了对象,若换了青古门或万山门,指不定还真能吞下这口气。” 清莹道:“宋易安原本说他们宗主想见我,结果去了之后只得一个长老在,那会儿我便知道事有不妥,待看到你们那几道水龙时,才晓得他们意欲何为,此等行径,”她淡淡叹了口气,“锐意进取,这是天衍宗的优点,我从前还觉得上玄宗沉稳过头,未免有些暮气沉沉了,但现在看来,如此耀武扬威,迫不及待,还不如沉稳些好!” 周印手腕一热,起身往外走。 两人莫名:“你去哪儿?” 周印头也不回:“收信。” 出了住处,驭起灵隐剑一路向南,如今他们身上都有天衍宗给的令牌,自是出入无忌。紧挨着天衍宗有一个繁荣不亚于县城的小镇,这是天衍宗日常补给所在,也依庇在天衍宗之下,小镇再往西的郊外,则是一片乱葬岗,平时罕有人至。 先前周辰送给他的手镯越发热了,箍着手腕阵阵滚烫。 刚才双方斗法,天衍宗萧成君丢过来的那片凤眼竹,之所以没有伤害到周印分毫,就是因为镯子在起作用,如今用了一次,还剩两次。 他也早已知道,这手镯不仅仅是能给他挡下攻击而已,还可以让周辰知道自己的位置,所以每次周辰送信来,自己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乱葬岗上,坟茔处处,乱枝枯藤,老树昏鸦,纵然大白天也没人敢来。 周印穿过大小不一的墓碑,便瞧见一只白鹤站在人家墓碑上,歪着脑袋瞅着他,小眼睛眨呀眨。 见他走近,白鹤扑棱了两下翅膀,张开嘴,却不是像上次那样吐出信,而是…… “亲——亲——小——印——印——嘎嘎!”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你想得心肝都疼拉!”” 白鹤口吐人言,嘎嘎嘎嘎,鸭子似的。 周印:“……” 白鹤:“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么,它就是我,我就是它,难道你看到它的时候,没有想起我那英俊帅气举世无双的脸呀,嘎嘎嘎!” 周印:“……” 白鹤:“讨厌,不要这样盯着人家嘛,人家会害羞的!快点筑起结界,我要跟你缩一个惊天大秘密拉!” 周印实在不想跟这只东西进行对话,奈何那里面可能蕴含着极为重要的信息,只好耐着性子筑起结界。 白鹤扭扭屁股:“你先缩你有没有想俺?” 周印沉默片刻:“你身上的毛也该拔了。” “嘎嘎,谋杀亲夫!哦不,这只小东西只是暂时赋予了我的半缕神识而已,娘子你喜欢的话随便拔吧!”饶是如此,白鹤小眼睛仍旧露出惊恐,蹦踧了几步,这是白鹤本能的反应,周辰也控制不了了。 周印的苍河剑已经提在手里了,温柔一笑:“说重点。” “吓得人家小心肝扑通扑通地跳!”白鹤缩了缩脑袋:“重点就是,你来信所问之事,确实与天衍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印问:“什么联系?” 白鹤耸耸肩膀,这回很干脆痛快:“不知道!” 周印:“……” 见他又把剑提起来,白鹤这才道:“我之所以与你分开这么久,其实是在做一件大事。” 周辰在他面前说话东拉西扯惯了,周印也不当真,只作聆听,却听得白鹤继续道:“我们捉到一个上界的人。” 周印这下才郑重起来,且吃惊不小。 “地位如何?” “还不低。”白鹤道,“这个要从头说起,上界的仙族分两种,一是天生的仙种,二是后天成为仙族的,也就是你们这种修炼上去的。” 周印颔首:“这我知道。” 白鹤道:“大陆虽然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但上界的情况更复杂。先来的看不起后到的,所以那些天生的仙族,自然也不把后来飞升的修士放在眼里,觉得他们是占了便宜才能得道飞升,我们姑且称之为先天派和后进派。曾经有一段时间,上界是由先天派占统治地位的,他们尽其所能打压后进派。当时的大陆也不像现在这样日渐枯竭,还是有几个人能够飞升,不过先天派控制得很严,为了防止有个别实力强横的,飞升之后不受控制,为后进派所用,甚至不惜违逆天道,在雷劫上动了手脚,使得对方渡劫失败……” “等等!” 周印心头一沉,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白鹤还待继续说,却被他打断。 白鹤歪着脑袋瞅他,小眼睛里不掩关切。“嘎,肿么拉?” 对他来说,前世心无旁骛,刻苦修炼,为的不过也是有朝一日能够飞升上界。虽然二世为人,想法改变了许多,修炼不仅仅只是为了修炼,还有许多原本忽略的东西,女娲留下的那种种遗迹,又勾起了他追寻的兴趣,但是前世那种失败的打击,无疑成为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他一直都知道,将来如果自己能够再次达到化神后期的境界,那么前世留下的这个坎,很可能扩大为心魔,难以跨越。 然而现在周辰的一番话,却在他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自己当年陨落,不是自己的不足,而是另有隐情? 饶是周印面不改色,眼睛依旧泄露了些许情绪。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白鹤道:“被我捉来的那个人说的,你没事吧?” 周印道:“没有,你继续说吧。” 这白鹤毕竟只是周辰的一缕神识,无法像以往那样精准察觉他的情绪,闻言就续道:“但是后来,在长期的勾心斗角中,后进派也逐渐强大起来,虽然还没法与先天派抗衡,但先天派也无法再冒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风险,去彻底铲除它,两派就此僵持不下,在许多事情上,都采取互相对立的立场。但是,并非上界所有人,都愿意站队,旗帜鲜明地支持其中一方,所以由此又衍生了一个中间派。” 周印道:“何为中间派?” 白鹤道:“中间派的成分比较复杂,有两派之中,被当作罪人驱逐的,也有先天派与后进派通婚,却不为两派所接纳的,还有不甘人后,野心勃勃的。” 周印挑眉:“三足鼎立?” 白鹤道:“还不算,先天派与后进派势大,中间派在夹缝中求生存。不过无论如何自立门户,他们身为上界中人,对于太初大陆的态度倒都是□不离十的。” 周印嗯了一声,没有再插口,静静听它继续说下去。 这些上界秘辛,作为人族,无论地位多高,也是不可能了解到的。 “灵气来源于五湖四海,也可以来源于各种灵石。混沌分天地,天地生万物,万物又生存在同一个世界之中,资源多少,都是有数的,如灵气一般,万万年混沌才育得女娲伏羲等上古神灵,而如今这天上地下无数生灵加起来,耗费的灵力早已超过上古何止千万倍,除非再来一次重归混沌,否则不能再生。” 白鹤嘎了一声,语带讽刺:“作为上界,虽然有结界隔开他们与太初大陆,使其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但同样需要灵力来支撑,没有灵力,仙人也做不成仙人了,还得和他们视同蝼蚁的异族厮混,高贵如仙人,怎么可能受得了?” “所以,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周印静默片刻,“杀光异族?” 白鹤摇摇脑袋:“不,除了修士,其他人不会修炼,更不可能耗费灵力,妖族现在藏得很好,而且妖族仅存的这些,个个都是老妖怪,能耐很大,他们未必动得了,魔族又在异界。” “所以,他们从头到尾,要对付的只有修士。” 一片静寂。 白鹤又道:“你知道现在大陆上的修士有多少吗?” 周印不语。 白鹤道:“像上玄宗,天衍宗这样的大宗门,起码得有好几千号人,加上其它门派散修,总数不下五万。这个数目,对比整个大陆的人口,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攫取灵气的生灵来说,就占了非常庞大的比重。假如没有修士……” 周印接道:“就再也不会有人与上界争夺灵力资源,而且,修士本身是大陆上与神明最为接近的存在,他们对力量的追求,胜于对神明的崇拜,上界不会乐意看到这样的存在,而宁愿面对一群只会对他们顶礼膜拜的凡夫俗子。” 白鹤道:“不错,如果没了修士,又见识过神仙的无边法力,别说寻常百姓,就连各国王室,也会将神明抬到一个新的高度,从今往后,他们所崇拜的,只有高高在上的神仙,再也不会有咫尺可见的修士。” 周印罕见的,淡淡地叹了口气。 这个局,起码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布下了,就连自己前世的死,也是这个局的其中一步棋。下棋的一方,是在三界中占据了绝对统治地位的上界仙族,另一方,即便把所有修士都拉上,也胜数渺茫。 更何况,这修士阵营中,还有变数。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法看清某件事情的未来,前方一片迷雾。 “阿印,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白鹤轻轻道,似乎想碰碰他,无奈发现能做的动作很少,只好把脑袋伸过来。 周印道:“他们虽然把一切都推到妖族身上,造成妖族与人族的矛盾,但最大的目的,还在于修士,只要你们不出面,就不会有事,没有必要趟这个浑水。” 白鹤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只怕他们收拾了修士,下个目标只怕就是我们了,唇亡齿寒,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族中长老都会听命。还有一件事,你让我查的东西,不好查,虽然知道跟天衍宗有关系,但具体找不到他们跟上界之间的联系。” 周印嗯了一声:“你那边就不要查了,这边我会让云纵他们去看看。” 说罢,他顿了顿,“刚才你说,上界分为三派,三派全都支持这个计划?” 白鹤的声音似带笑意:“不愧是我家阿印,一问就问到重点。自然不是全部都支持,先天派是计划的始作俑者,也是坚定支持者。后进派中,大部分是支持的,只有个别担心日后先天派对付完修士,就会转头来对付后进派。而中间派的大多数,则把大陆当成一条退路,他们是被上界排斥的一群人,自然不会为这个计划叫好,但是,统治上界的不是他们,能起到的作用也不大。” 所以就算上界内部有分歧,那一小撮反对意见,也不足以对整个灭世计划造成动摇。 周印问:“你抓的人,是何来历?” 白鹤道:“他父亲是先天仙人,母亲是修士飞升的仙人,所以他从一出生就受到两派的排挤,自小被囚禁上界最荒凉之地,后来力量觉醒,就寻了个机会逃出来,把那荒凉之地变成自己的领地,身边聚集了一些人,天帝一时奈何不了他,也不想在这当头兴师动众去讨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次能够生擒他,费了不少力气。” 周印:“你直接说他是中间派的领袖就可以了。” 白鹤很委屈:“那样怎么能衬托我的英明神武?” 它扭了扭,小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他。“那现在你如何打算?” 周印思忖片刻:“我先去查查天衍宗,回头再与你联系。” 白鹤担忧道:“你可千万别把事情揽身上,大不了到妖族去,咱们就可以长相厮守,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白日宣淫……嘎嘎嘎!” 刷的一下,白毛被削了一地,翅膀秃了半边,白鹤委屈地缩在石头边上,都快掉下去了。“不说就不说嘛!” 周印捏捏额角:“你可以走了。” 把拯救修士揽在身上,他没那么伟大,但如果大陆上的修士都被灭了,他作为其中一员,也不可能靠躲躲藏藏过日子,这不是他的风格。 仅附着周辰一缕神识的白鹤被他一吓,只好依依不舍,哭哭啼啼地飞跑了:“嘎,过河拆桥,始乱终弃,呜呜呜……!!” 周印一直望着它隐入云霄之中,才起身离去。 回到天衍宗,因为有清莹在,周印只是把与天衍宗有关的事情说了一遍。 清莹听罢苦笑:“只怕暂时没有时间去查了。” 见周印似有疑惑,云纵道:“天衍宗刚发来请帖,明日便是斗法大会,一连三天,完了之后才会举行宗门大会,讨论对付妖兽的事情。” 清莹难掩忧虑:“强龙难压地头蛇,自我们来到这里,便失了先机,他们只怕是要为今日之事找回场子。宛卿卿回到上玄宗,一直没有音信传来,我怕门中出事。” 云纵道:“若真出事,单凭我们几个人也无济于事,现在赶回去,正中了他们下怀,不如痛痛快快战一场!” 周印也淡淡道:“神挡杀神,伺机而动。” 见他们如此豪迈,清莹也精神一振,笑道:“好吧,共同进退便是。” 82、 偌大的广场上,旌旗飘扬。 由于天衍宗建在平原之上,从半空俯瞰,视线里层层叠叠,殿宇相连,乍一望去,那些亭台楼阁,绵延不绝,竟仿佛占了西陵大半江山。 座位鳞次栉比,早已排列好,各派有分量的人物,自然都不会落下,天衍宗作为东道主,必然事先一一了解过,才有此安排,只因无论对方门派规模大小,都是赴邀而来,一个不好就有怠慢之嫌,难免也会寒了其它门派的心。 为了方便观看场中斗法,椅子悉数围成一个大圈,仿佛为了弥补那日摩擦的裂痕,上首是上玄宗的位次,依次下来,才是天衍宗,青古门等。 清莹一行来得不早不晚,遥遥望去,已有不少门派到了,其中不乏青年俊彦,貌美女修,众人齐聚一堂,免不了生了攀比之心,四处张望,寒暄应酬,你来我往。 每个门派旁边,都插着一杆旗帜,上面写明各个门派的名称,红白黑绿,颜色不一,每个人来到广场的第一件事,是寻找自己的位置,第二件事,则是辨认别派的位置。 想当然尔,上玄宗,天衍宗,青古门这样的大宗门,自然频频受到瞩目,其中又以上玄宗为最。撇开天下第一的名头不说,昨日云纵他们与天衍宗的龉龃已经像风一样吹遍了天衍宗各处。 那些体会过天衍宗盛气凌人的,自然要暗叫一声好;还有一些墙头草随风倒的骑墙派,本以为天衍宗崛起之势不可挡,经此一事,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更有暗地里与天衍宗勾结的,见两派不和睦,未免有些惴惴,生怕一不小心被人拿去作了筏子还不自知。 总而言之,人心各异,但是所有人几乎一模一样,先去找那些大宗门的位置,一看到上玄宗的旗帜,便停住视线,仔细端详起来。 这一看,发现上玄宗来的人并不多,而且仅有一名元婴修士,两名金丹修士,实在不符上玄宗的盛名,且看后头站着的十数名炼气筑基的弟子,只怕人家带着后辈过来长见识的意图更多些。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阵容,昨日也能狠狠还击天衍宗的下马威,单凭这一点,就让人不敢小觑,天下第一宗门,并不是挂在嘴上说着好听罢了,人家同样有那个本钱。 如此一想,主动来到上玄宗跟前打招呼的人便更多了些,几乎每个门派都没落下。 周印重生之后,虽然在几个地方辗转游历,却没留意各个门派的渊源来历,见了人也几乎都不认识。云纵给他介绍了几个之后,发现周印是真的一问三不知,也懒得再费口舌,把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旁边一个叫曹航的弟子。 面对偶像,曹航自然尽心尽力,别看他修为不高,这份认人的本事着实挺强,当然,包打听的能力更强。 “周师叔,那边那个老和尚,是聆音寺的主持元觉大师,这大陆上的佛修不多,聆音寺便占了三分之一的实力,我听人说过,这元觉和尚最擅长的,是一门能够瞬间隐去身形的法术,叫达摩面壁。嘿嘿嘿……” 他说到一半,突然嘿嘿嘿笑了起来,周印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 曹航咳了一声:“这门法术,传说是他四十岁那年顿悟的,当时他还没出家,在红尘里惹了不少情债,那些情人个个厉害,全都找上门来,他又不能打不能骂,烦不胜烦,索性把头发一剃出了家,闭关三年之后,就悟出了达摩面壁。” 周印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群佛修或站或坐,围成一小堆,除了聆音寺之外,还有灵台寺,飞龙寺,本幻斋等,不唯独有和尚,本幻斋的便是尼姑。 “再看您右手边四十步左右的那个人,他叫吴皓,是青古门的一名长老,别看他一脸道貌岸然的样子,听说他私底下,走的就是魔修那一套,没少拿少女来炼那个,咳咳,所以您瞧他的皮肤,啧啧,比豆腐还嫩!”曹航小声道,红光满面,滔滔不绝,脸上洋溢着八卦的光辉。 “还有那个,刚从我们前面走过,却没有过来打招呼的女人,叫碧波仙子。”曹航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周印了然,敢情那女的就是云纵的前未婚妻。 “她明明跟云师叔有婚约,结果竟然毁约另嫁,攀上了天衍宗宗主的儿子,难怪那么趾高气扬呢,照我说,她也没什么本事,不过是仗着一张脸……” “师侄,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呢?”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却是刚刚走开的云纵。 曹航打了个寒噤,赔笑道:“没,没什么,我们在说漂亮女子呢!” 他话刚落音,正好就瞧见一抹倩影,端的是白衣飘飘,仙姿秀逸,不比方才的碧波仙子逊色,那少女眉间一点嫣红朱砂,更衬得肤色欺霜赛雪,仿若洛神雪姬,看得曹航呆了一呆,竟忘了自己说到哪儿了。 一晃神,那少女竟朝他们这边走来,曹航搜遍脑海,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一号人物,不由四下一看,却见周围许多人也正目不转睛地望住她。 白衣少女径自走到他们面前,对周印笑道:“周大哥还记得我吧?” 周印点头:“周章的师妹。” “正是。”玲珑仰慕周印,爱屋及乌,连带对周印也倍感亲近。“这回师兄他们也来了,不过隔了老远,没能发现你,倒是我东逛西逛,没想到竟有意外之喜!” 说罢她指了指远处,果见广场对面遥遥飘扬着金庭门的旗帜,只是被人群和中间的障碍物挡住,看不大到。 玲珑与周印寒暄几句,这才注意到周印是在上玄宗的座位上,旁边还有个元婴修士,和之前曾在金庭门后山见过的男子,暗暗吃惊之余,又觉得自己突然跑过来有些唐突,不由手足无措起来。 倒是清莹见她外表秀美,性子可爱,便温言与她说了几句。 随着时间推移,人已渐渐齐了,空旷的广场上或站或坐,乌压压一片人,拱着中间一座石台,以作斗法之用。 玲珑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发现自己在这里逗留过久,连忙告罪回去,此时上玄宗的一干弟子们已与她混得差不多熟,因她举止落落大方,也并没有惹来女弟子的嫉恨,大家依依不舍地看着她离开,曹航更是有点失魂落魄。 清莹却没有徒子徒孙们说说笑笑的心情,她很清楚,天衍宗昨日折了的面子,必然是要通过今天的斗法找回场子的,这里是天衍宗的地盘,对方若想做点手脚,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由暗叹一声,也别无他法,只得见机行事了。 须臾,便见凌空一道白光,骤现天际,又见三道红光尾随而至,白虹赤练,煞是惹眼,速度之快,许多人都没看清楚。 便见场中石台多了四人,为首一人,五缕长须,疏眉朗目,高大挺拔,长身玉立,若神仙中人,正是天衍宗宗主上官函。 身后三名红裳女子,低眉敛目,手里各捧着一个匣子。 “天衍宗上官函,欢迎诸位莅临本派!” 上官函朗朗一笑,声音平和中正,传遍全场。 清莹低声道:“这上官函乃是个厉害人物。” 她是自言自语,也是在提醒其他弟子。 上玄宗弟子们未必能体会她话里的深意,但并不妨碍他们的吃惊。 要知道修为越高,要晋阶就越难,如今大陆上,元初修士不过数十人,元中修士就更少了,像上玄宗掌教清和真人,因为俗务缠身,也仅止步于元初修为,很难更进一步,但眼前的天衍宗宗主,竟还要更胜一筹,已到了元婴中期。 现场嗡嗡声起,显然许多人都与上玄宗弟子一样,被上官函的修为所震撼。 “天衍宗大幸,得天下修真门派聚集于此,共商大事。如今妖兽肆虐横行,眼看大乱将起,妖族死灰复燃,正是我辈中人挺身而出之际!天衍宗蒙各位青眼,主持宗门大会,意在联合天下修士,团结一致,共同对敌!” 他环顾台下众人神色,慷慨激昂道:“想必诸位也已知晓,今日并非宗门大会,而是斗法切磋,意在为各宗门道友提供一个切磋之地,也是作为剿妖前的磨刀石!望诸位道友能一展身手,互相印证,以期共窥天道!值此多事之秋,更当精诚合作,不分你我,所以各位有门派也罢,散修也罢,天衍宗理当一视同仁,所以——!” 他一扬手,身后三名少女款款上前。 上官函的手按在左边第一个匣子上,解开匣子上的封印,再开锁开匣。 一道充沛的灵气瞬间从匣内倾泻而出,直冲霄汉。 在场一片哗然,站着的人睁大了眼,坐着的人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这是一枚玉扣。 玉扣是许多人都会佩戴的饰物,男子用来束腰带,女子用来束裙上的丝绦,各有款式做法。 但眼前这枚被雕刻成梅花形状的玉扣,却吸引了所有修士的目光。 那上面的每一片花瓣,乃至花蕊,全都罩上了一层晶莹剔透却近乎蓝色的冰霜,乍看上去,莹光流转,纵是皓月当空,古镜照神,只怕也无法形容它的光辉。 有人失声喊道:“这可是落梅扣?” 上官函微微一笑,颔首道:“不错,这正是落梅扣。” 传说当年豫章真人飞升上界,留了不少东西给徒子徒孙,这枚落梅玉扣,就是在他化神初期时炼化的,是世间罕有的防御法宝。有了这枚蕴含着化神修士的灵力的玉扣,自然不虞被人攻击暗算,实在是行走在外的必备首选。 大家原本就对斗法兴致盎然,见了这落梅扣,眼神便又炽热了几分。 上官函道:“好教诸位道友得知,这落梅扣虽是至宝,可因年月久远,法力未免有所流失,就算本座竭尽全力,也只能减缓它流失的速度而已,按照这样来说,落梅扣至多只能再用二十年而已。” 众人闻言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像这样的宝贝,能拥有一年半载已是奢侈,何况是二十年,如果二十年间修炼有成,也就足够了。 上官函见台下稍稍平静下来,这才打开第二个匣子。 匣中一把四尺有余的长剑,剑身隐泛碧色,如一泓泉水,上面毫无花纹浮饰,然而一股逼人煞气,若隐若现,那些离得近一点,又修为不足的人,很快觉得血气沸腾起来。 “此剑名为七杀,虽比不上落梅扣那般珍贵,可也是难得一见的法宝。最重要的是,”上官函顿了顿,笑道:“没有使用期限。” 众人俱都笑了起来。 上官函又把手伸向第三个匣子。 匣子打开的那一刹那,只闻铮的一声,如仙乐妙音,响彻全场,众人顿觉自己的心仿佛都随着这一声响乘风而去,御游于九霄。 这回却是一把琴。 琴身小巧玲珑,朴实无华,只一尺多长,上置五弦。 岳山,也就是琴头的位置,刻着一只凤凰,随着上官函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原本沉沉无色的凤凰,竟沿着线条呈现出琉璃状的金黄色,仿佛展翅欲飞。 上官函道:“此琴,便是当年剑仙玄英为故友所制的安故琴。” 故友今安在,一琴酬旧人。 剑仙玄英的名字,在场大都听过,只是这安故琴却从未听说,想来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已随着岁月流逝,无法追寻。 但上官函手中的安故琴,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一曲荡人肠,可清心,可明志,更可随着琴主人的弹奏,让闻者欲罢不能,如魔似幻,这就是安故琴的威力。 上官函将安故琴放回匣子里,回身朗笑:“天衍宗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这三件法宝,尚算过得去。宝剑酬知己,美酒赠英雄,斗法切磋,总不能没个彩头,自即日起,以三天为期,诸位道友可以自由挑战,三日之后,胜出场数排名前三者,再以修为决高下,胜出者,自可在这三件法宝中挑一件中意的。” “而且,为了公平起见,昨日本座已与各大宗门商量,各门派掌尊与长老等,一应不得上场,而要将机会留与诸位后起之秀!” 83、 这三件法宝如此惹眼,人人欲得之而后快,但那些低阶修士,大多是要望而却步的,这样一来,台上就不会出现悬殊太大,或者淡而无味的比斗。 虽说那些掌门长老们不能下场,但没有职责在身的,却不在此限,再有那些散修里也卧虎藏龙,不乏高手。 可以想象,这三天的斗法,必然激烈而精彩。 石台很大,几乎占了广场的三分之一,上官函命人划分为四块,用结界隔开,可以同时容纳四对对手在场上斗法,以节省时间,一旁还有天衍宗弟子埋头记录,但凡胜出一场者,名字即被记录在案,如果此人在后面的切磋中输掉,再将名字划去,以此类推。上官函说完一些注意事项,诸如点到即止,勿要伤了和气之类,便飞下台去了。 玉磬叮的一声响过,示意可以开始。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白影不知从何处而来,稳稳立在场上。 “天衍宗宋易安,自不量力,上来一试,权当抛砖引玉,不知哪位道友愿意赏脸?”他声音清越明朗,又是玉树临风般的外表,立时赢得不少好感。 “我来奉陪!”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石台上,朝宋易安拱了拱手,自报家门。 “青古门刘敏。” 哗的一声,场下俱是一片兴奋,两个金丹修士,旗鼓相当,这下有看头了。 宋易安还想说点什么,熟料刘敏压根就没与他寒暄的兴趣,手中焚天扇一挥,宋易安身前瞬间筑起火墙。 刘敏纵身跃起,飞上半空,扇风所到之处,宋易安四周均燃起熊熊火焰,将他团团围住,火势之大,滚滚黑烟顺势而起,将两人周围弄得一片烟熏火燎,严重影响场下观看者的视线。 宋易安在天衍宗的人缘是很不错的,霎时之间,诸如“卑鄙”、“趁人不备”的讨伐声此起彼伏。 斗法决的是胜负,难道两军开战前也要通知一声?刘敏冷冷一笑,将灵力源源不断加诸在焚天扇上,火势有增无减,几乎看不见宋易安的身影了。 青古门弟子却是精神大振,纷纷摇旗呐喊起来。 场中其它三块地方,此时也已各有修士上前,两两斗法,连上玄宗这边,也有弟子自告奋勇上去一试身手,只不过论起精彩程度,还是宋易安和刘敏这边为甚,众人的注意力也大都集中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家以为宋易安被困火海,落了下风之时,蓦地火势冲天而起,形成一条硕大火柱,众人看着这道火柱越升越高,忽而从火柱之中跃出一道身影,只见他右手持着一根细长的锏,左手按向火柱,没有被烧成焦炭,火柱反而慢慢缩小,最后竟被他握在手中,缩成一团火球。 宋易安微微一笑,将火球抛向半空,手中细锏遥遥对着刘敏一点,火球瞬间爆裂开来,无数金光从半空撒落下来,在阳光的照映下,流金烁玉一般,耀眼夺目,漂亮之极。 不少女修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惊叹之色。 站在周印身旁的八卦之王曹航也啧啧出声:“听说宋易安手里这锏叫朝阳锏,是天衍宗为数不多的宝贝之一,没想到竟传给了他!” 但是身在局中的刘敏,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思,因他知道,这些碎金一般的东西,并不只是好看而已,所以他一面疾身后退,同时焚天扇扇向头顶,将那些已经突破护身结界,就要落到他头顶上的点点金光闪开。 却见那些金光落到地上,噼里啪啦连续数十声,在刘敏周遭引起一场小规模的爆炸。 众人这才知道这些金光不止是刚才的火球,还被宋易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加了些料在里面。 刘敏反应不算慢,稍遇挫折之后,他也敛了倨傲的心思,沉着应对起来,二人实力相当,一时竟难分轩轾。 那头万山门一名叫钱牧的筑基后期修士,刚刚赢了一场。在每场斗法中胜出的人,照规矩可以先休息片刻,将场地让给其他人,以免有人打着车轮战占便宜的主意。不过钱牧上场的斗法时间过短,几乎没耗费什么灵力,他觉得无须休息,便继续下一场,等着别人上来挑战。 “金庭门玲珑前来讨教!” 少女衣袂飘飘,白纱飞舞,单只站在那里,仙姿秀逸,不染纤尘,便让人眼前一亮,即使对上有天下第一美女之称的碧波仙子,也毫不逊色。 钱牧亦是呆了一呆,这才反应过来,拱手道:“请!” 玲珑祭出兰若双剑,足尖一点,身体斜斜飞出,双剑挽了个剑花,化为剑气,朝钱牧掠去。 钱牧不慌不忙,手腕一振,溯云索循着灵力的指引打出去,正好缠住剑气,他借力用力,身形跃向玲珑,手腕又是一振,松开缠住剑气的溯云索,往玲珑头上抽了下去。 玲珑后腰一折,避开溯云索,双剑后撤,身体斜飞出去,剑尖一点石台,身体落地,双剑又迎了上去。 无论是在对灵力的运用,还是修为上,钱牧都要更胜一筹,这样慢吞吞的打法,明显是手下留情了。 这种氛围友好的切磋式斗法,在旁人看来明显有些乏味,不过胜在其中一方美貌异常,斗法时身姿飘逸,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就这么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周印没有上场的打算,那三件宝物虽好,他却不想上去,一来自己现在的东西已经够用了,二来之前跟天衍宗交恶,他们必不会坐看自己顺利拿到那三件东西,周印并不想费心思去应付那些波折。 如是想着,便懒懒坐在那里,看着场上灵气纵横,你来我往,一面思索昨日周辰说的那些话。 “你若无事,不如陪我出去走走。”旁边云纵碰了碰他的肘子。 周印正好也想把周辰传回来的信息与他一说,便起身跟着他走。 他却不知自己走后,周章上场,四下环顾,看不见周印的身影,不由大为失望,转而把一腔动力都发泄在与他斗法的对手上。 过了广场,隔着一片殿宇楼阁,那场上的喧嚣便小了许多,周围逐渐安静下来,琼花玉草,绿叶繁枝,别有一番幽意。 往西一路是竹林小径,这里没有筑起结界,想来也不是什么禁地。周围一大片湘妃竹,趣石丛生,娟净细香,二人脚步放缓,因前两天刚下过一阵雨,底下都是软泥,踩着竹枝枯叶,也轻若无物,没什么声响。 “昨日……” 周印刚说了两个字便停住,前头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本是相隔甚远,奈何周印修为精湛,所以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很有默契,立时隐起气息,借着竹林的遮蔽分头藏匿了身形。 少顷,一男一女两名天衍宗弟子由远及近,走到竹林小径边上,便停住了。 两人俱是筑基后期的修为。 只听女的道:“师兄,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你?” 语气有些娇嗔,正是对恋人说话的口吻。 那男的笑道:“师妹见谅,这两日我阁中师长有要事嘱咐,一时没能回来。” 两人必是分属同门之中的不同阁,少女闻言便好奇道:“什么要事?” 男的有点为难:“这……师长说事关重大,不得轻易向外人泄露。” 女的一听就不高兴了,幽幽道:“原来我在你眼里还是外人……” 说罢转身便要走。 见心上人生气,男的大急,忙拉住她:“是我口不择言,说错了,师妹哪里是外人,正是内得不能再内的内人了!” 少女闻言才又露出笑容,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事这么要紧?” 男的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竹林森森,不虞有人偷听路过,这才叹了口气:“其实以我的修为,本是没资格参与此事的,不过门中稍有头脸的师兄们,这段时间都被派出去了,还有的留下来襄赞事务,一时人手不足,是以才轮得到我来知晓这等大事。” 见他说了半天都没说到重点,少女不由得有点不耐烦,“你说不说,不说我也不想听了!” 男的忙哄她,又压低了声音道:“是与妖兽有关的。” 少女一愣:“什么妖兽?” “就是最近外头妖兽横行的事儿。” “这事怎么了?” “后山,”虽然觉得不会有人过来,男的还是下意识又看了看四周,这才道:“养了百来头妖兽。” “什么?”少女瞪大了眼睛,“哪里的后山?” “自然是本门了。” “养妖兽作什么?” 男的道:“我也不晓得,上头吩咐下来,让我每日拿着特制的食物,到后山去喂那些妖兽。说来也怪,我刚去的时候,那些妖兽除了面目可憎,也没闹出什么事,近来是越发狂躁了,每日喂食完毕之后,总有一些像发了疯似的,撞那些铁栏杆,幸好栏杆上是加了灵力的,否则这一撞怕不得坏了。” 天下宗门各有宗旨,但无论如何,人族与妖族势不两立,这是谁都知道的规矩,所以各大门派听到妖兽到处为祸的消息,才会出去帮忙斩妖除魔。 然而少女乍听到本门竟秘密还豢养妖兽,不由呆了,讷讷问道:“莫非这里头有什么阴谋不成?” 男的连忙捂住她的嘴,“这也是能胡说的?快住嘴!” 待少女渐渐冷静下来,男的才又道:“还有更怪的呢,我喂了十来天,曾经数过几遍,发现那些妖兽的数目时而多,时而少,而且每次多出来的那些,长得总要比原先的更狰狞些。” 他挠挠头:“兴许是我的错觉吧。” 少女道:“会不会是妖兽之间互相吞食,互相……?” 她想说□,不过实在不好意思启齿,便含混过去。 男的道:“应该不是,不过与我同去的是单师兄,他应该知道得比我多些,只是单师兄为人严肃,我都不敢问他。” 少女点点头:“还是不要问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男的道:“你说的是,我就是憋在心里难受,所以忍不住与你说一说。” 少女斜睨他一眼:“专门拉着我来说这个事儿,今日各宗门斗法,师兄不去可真是可惜了!” 男的笑道:“那场上高手如云,什么时候轮到我显摆了,有那空闲我宁可与你多处一会儿!”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却都与那话题无关了。 过了片刻,两人逐渐走远,直到离开竹林,周印与云纵方才露出身形。 云纵淡淡道:“此行不虚。” 周印将昨日周辰与他说的话三言两语说了一遍。 周印很清楚,从自己前世陨落,到今世重生,其间整整隔了五千年,人世变幻,宗门兴衰,他早已陌生,而周辰只是妖皇,对大陆上的事情更是不甚了了,唯有云纵本身才智加上他的身份,或许可以从中抽丝剥茧,理出一丝头绪来。 云纵听罢,眉头紧锁,神色冷峻,良久方道:“天衍宗兴许是与上界达成了什么协议,才如此甘为马前卒,此事若为天下知,天衍宗必要身败名裂。” 周印淡淡道:“届时上界已全盘部署好,裂不裂也没所谓了。” 云纵道:“此事应与上玄宗无涉,我师父虽有些老奸巨猾,头脑倒还清醒。就算有上界允诺,但必然会将本门推向与整个大陆对立的局面,都说飞升成仙,但没飞升之前,终归还是人,那老头不至于发昏到与上界做下这种交易。七峰虽各自为政,不过清莹师叔是站在老头那边的,回头可与她说下,找个时间去后山一探。” 周印道:“随你。”顿了片刻,问:“回去报信的人回信没?” 云纵道:“尚无。” 周印淡道:“凶多吉少。” 云纵默默无言。 确实,距离宛卿卿回去也有一段时日,就算骑马,差不多也该到了,更何况是千里一瞬的飞行法宝,那头清莹嘴上不说,脸上未必是没有忧虑的,要么是宛卿卿路上出了事,要么就是上玄宗出了事。 二人寥寥数语将此事定下,便一路往回走。 广场上依旧热闹,时间过了大半日,宋易安与刘敏那场已经结束,换了新人在那里,而玲珑与钱牧那对,不疾不徐,到周印他们回去时,才堪堪结束。 便见得钱牧溯云索分作三股幻影朝玲珑抽过去,玲珑气力已竭,兰若双剑分头挡下两道幻影,却被实体击在身上,顺势跃起,往后飞退了几步,道:“我输了。” 钱牧收了手,关切道:“道友无碍吧,我这里有伤药。” 玲珑嫣然一笑:“我没事,多谢!” 说罢下了场,往金庭门的方向走去。 周印视线一转,却看到另一边,周章和一名女子正在斗法,两把剑于半空中缠斗,青紫光芒团团辉映,却是青色的更胜一些。 再定睛一看,那女的却是云纵那无缘的前未婚妻,碧波仙子方碧波。 饶是周印这样的人,也禁不住往云纵那里看了一眼。 自云纵回来,当着他的面,上玄宗众人更不敢谈论碧波仙子的事情,不过眼睛时不时都往云纵身上转。 云纵面色淡淡,只瞟了一眼,就挪开视线望向别处。 此时场上便剩周章与方碧波的这场,不过双方高下立见,已没了什么悬念,众人正有些无聊,便见一名黄衣男子跃上石台,视线转了一圈,停在上玄宗这里,盯住周印,朗声道:“天衍宗秦无忌,愿向上玄宗周道友讨教!”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来。 这半日里强手云集,不过素来只是自愿上去的,还未见过有指名道姓挑战的。 被秦无忌这么一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周印身上。 先是觉得这里年轻俊美的修士已经不少,但周印的容貌气度却还要更胜一筹,便是随意坐在那里,也让人觉得他不是在观战,而是在品茶,纵然冷淡,却无损于姿态闲雅天成。 而后又想起昨日上玄宗与天衍宗发生的龃龉,不由倍加兴奋,眼看一场好戏就要在跟前上演,个个都望住周印,期盼他做出点什么回应来。 周印的神色古井无波,没什么起伏,过了片刻,待到秦无忌有些不耐,要出言嘲讽时,才见他按着椅子把手慢慢起身,淡淡道:“我对那三件东西没什么兴趣,你要挑战,便拿出彩头来。” 秦无忌笑道:“周道友好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那三件宝物随便择出一件,也是举世无双,怎会有人不动心,莫不是道友怯战的借口?” 听了他的话,周印却不生气,这世上能够激怒他的事情已经极少,他看了秦无忌一眼,道:“若你输了,便脱光衣服在台上走一圈罢。” 秦无忌咬牙切齿:“那你输了,是不是也该这么做?” 周印无所谓:“可以。” 秦无忌冷笑一声:“那我也答应。” 旁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下乐子大了! 84、 秦无忌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他七岁入天衍宗,因天资过人而被宗主相中,成为为数不多的关门弟子之一。常人两三百岁结丹是正常速度,他仅花了一百来年,由此也可见其实力不菲。正因为过往顺风顺水,所以在突然碰到挫折的时候,总会想着再扳回一城。 譬如昨日与上玄宗的冲突,原本便是出于授意,可没曾想踢到铁板,在云纵和周印那里碰了个大钉子。不知怎的,他横竖看周印不顺眼,云纵倒被他撂在一边忘记了,今日一有机会,便自作主张走了出来,想找回场子。 但场子并不是那么好早的,乍看上去两人还是有差距的,秦无忌是金丹中期,而周印只是金丹初期,不过,他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老妖怪。 老妖怪周印不仅是个老妖怪,还是个修炼狂,即便从在沙漠客栈开始就接二连三有状况发生,但一有机会他都会抓紧时间修炼,自结丹之后,从无一刻辍下,这仿佛已经成为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 许多人经常的对敌的时候,都会碰到一个问题,就是当对方一道法术用过来,自己脑海里已经足够反应出自己要如何应对,然而身体和动作上总是慢了一拍,这不仅仅是因为修为或者法术熟练跟不上,还有就是修为虽然提高了,但身体本身并没有与修为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导致身体总会比脑子慢半拍。 这种情况是许多修士在对敌时丧命的主要原因。 周印当然明白这种困境,所以他在结丹之后,十分注重法术熟练的反复练习,与丹境的修炼,一道普普通通wωw奇qìsuu書com网的疾火诀,别人练上十次几十次,他能练上百次上千次。天才从来没有侥幸,更何况重生之后的这具身体先天不足,这就注定他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心血。 如今他虽还是金丹初期,但实力已经超过一般的金丹初期修士,加上原本就丰富的实战经验,就算秦无忌是金丹中期,比他整整高出一个阶,他也不是没有胜算。 只身站在场上,对面是对手,周围是各大宗门。 风声飒飒,鼓起衣袍袖口,襟飘带舞。 上辈子结丹初期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周印的思绪忽然飘得有点远,这对于从来冷静的他来说很少见。 想起来了。 金边龙涎千年一开,当时正好自己的修为到了瓶颈,亟需外力来打开局面,正好金边龙涎可以满足要求,殊不知天下修士也都虎视眈眈,结果彼此争抢忙活,最后却到了他的手,因为他是魔修,人人不耻,所以为天下宗门所追杀,自己正是站在危淮峰上,面对前来围攻自己的十大高手,只身迎敌,最后坠入山崖,身受重伤,大难不死,几乎修为尽废,又重头开始。 风水轮流转,那时候他绝对不会想到,几千年后,曾经无门无派的自己竟然代表了一个宗门,在与另一个宗门的人斗法。 命运何其滑稽。 腕上的手镯又是一热。 他低头看去,黑色的手镯上隐隐浮现出一些金色的暗纹,并不明显。 自从他刚才向秦无忌提出那个脱衣服的建议之后,这手镯就时不时开始发烫。 以往是周辰那边来信时,这手镯才会以发热来指引方向。 但昨日才刚刚联系过,现在也根本没有看见白鹤的踪迹。 莫名其妙。 秦无忌见他淡漠的脸上明显心不在焉,似乎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怒火不由又多了三分,冷笑一声:“如此场合,周道友竟还能神游物外,实在令人钦佩!” 说话之间也不待周印反应过来,纵身往前,足尖一点,整个人顺势飞起,袍袖一振,漫天金雨朝周印洒下。 右掌一翻,一条白色鞭子现于手中,在金雨中精准地找到一条空隙,劈头扬起,抽下! 鞭子还未螺旋爱的那一瞬间,他的身影陡然一分为三,一个还在原来的另外两个则出现在金丝锥无法波及的死角,同样手执映雪鞭。 鞭风所到之处,只见空气仿佛寸寸被撕裂,竟生生凝结成冰,冰刃随着鞭势一齐掠了下来,目标都是被包围在中间的周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秦无忌骤起发难,众人甚至来不及发生一声惊呼,就眼睁睁地看着周印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不过是弹指的功夫,金丝锥破坏了周印的护身结界,而秦无忌的鞭子也已堪堪到了头顶! 所有人都以为周印死定了。 就算之前定下点到即止的规矩,但是双方约战,结果技不如人,周印死在对方手里,就算是上玄宗也没法追究责任。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周印根本来不及拿出任何法宝来抵挡。 事实上他也没这么做。 他只干了一件事。 脚后跟轻轻挪动了一下,他脚下的石台在蓦地波动了一下,竟悉数化作水状,而周印就在这一团“水”的包裹下直直往下沉,直到身体被“淹没”,而在他消失之后,石台瞬间又恢复原状,金丝锥与鞭影通通落了空,打在地面上。 平坦的白玉石板被凌厉的鞭风生生抽开一条裂缝,映雪鞭本身的特性让这条裂缝全部凝结成冰,连带着周围几块白玉石板也都染上冰霜,可见这一鞭威力之大。 几乎是在同时,周印的身影自秦无忌身后的虚空出现,手中苍河剑的剑光如同一道黑刃掠了过来,左手几道符箓打出去,落在刚才被鞭子抽过的白玉石板,石板顿时化作几道水柱,平地而起,水柱交汇为圆柱形水墙,将秦无忌包裹在其中,水墙之中剑光陡至,直指秦无忌! 没想到情势竟在眨眼之间逆转,观战的人目不转睛,心中竟生出“这才是斗法”的感叹来,修为高的诸如元婴修士一辈,也得为周印的精彩表现而喝彩。 这不仅仅是修为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脑子的反应程度,许多人看到自己面前的攻击,下意识会往后躲避,当前后左右的退路都被挡住时,很容易就会生出无路可逃的错觉,从而影响了那一瞬间的判断力,那片刻的思路阻滞,足以影响到整个战局,就算事后想起对策,也已经晚了。 但看周印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就知道他也许早在上场的那一刻就料到秦无忌会从四面分出幻影来攻击他,让他一时半会分不清虚实,所以明显早有准备,其料敌之准,后发制人的能力,实在令人震惊。 只是结丹初期便有如此表现,以后呢? 清莹先前不免也为周印捏了一把汗,此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看了云纵一眼,只见他神色淡定,并不如何紧张,便笑道:“你早知他能脱险?” 云纵道:“他从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既然上场,定是能胜的。” 清莹见他说得笃定,便也稍稍安心下来。 那头周章却看得紧张万分,恨不得上去以身相代。 他知道周印有能力,也知道这个弟弟的脑袋比他好使一百倍,可关心则乱,在他内心深处,就算金庭门的上至师尊,下至师兄弟妹们对他多么看重友爱也好,这辈子始终也就这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而已。 周章当时并不知道周印也入了修真门派,还当他仍旧在周家村与父母生活在一起,指不定早就娶妻生子,没想到偶然回去一趟,发现父母死了,弟弟也没了下落,村子被夷为平地,那种感觉终生难忘,所以后来与周印重逢,他就暗自发誓,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他周全。 如今这场斗法战况激烈,远超之前所有,秦无忌卯足了劲要让周印好看,一个金丹中期修士的实力当然不是说着玩儿的,周章只觉得一颗心悬在半空,摇摇欲坠,实在难受。 一旁金庭门的师弟师妹们也在议论这场战事。 简为道:“我看周大哥有点悬了,再怎么说他也只是金丹初期,怎好贸然应下约战,输了事小,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可就事大了。” 玲珑道:“你可别小看周大哥,我看他不比那秦无忌逊色,那姓秦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一看就烦,天衍宗怎么了,上面不还有个上玄宗吗,成天摆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脸色给谁看呢!周大哥定能赢的!” 难为周章抽空还能插嘴两句,夸耀自己的弟弟:“那是,我家宝儿比那小白脸厉害多了!” 且不说台下诸人如何反应,场上战况一直都是步步惊心,秦无忌被周印那一反击,灭了三分倨傲,再不敢轻视,而他一旦小心应付起来,周印也不可能轻松获胜。 冰由水凝,水由冰融,两人的法术不存在什么五行相克,周旋起来就倍添难度,对秦无忌来说同样如此。金丝锥只是偷袭之用,可一不可再,秦无忌也没蠢到以为靠金丝锥就能获胜的地步。 他的身体继续分出无数幻影,虚虚实实在空中转换,在鞭影纵横之下,艳阳天仿佛也带了几分寒气,鞭子所到之处,地面全部凝结成冰,寒意直逼面门,冰刃堪堪掠过脸颊,白皙肤色上多了一道刺眼的红色。 周印理也不理,苍河剑脱手而出,迎着鞭影飞掠上去,将映雪鞭团团缠住,他自己则踩着灵隐剑往上飞掠,灵隐剑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人在剑在,灵活自如。 左手一翻,洗天笔赫然出现在掌中,他执笔一挥,朝他飞掠过来的冰刃悉数融化成水,如太阳雨般悉数落下,右手又飞快掷出数道烽火燎原符。 符箓自动落在石台四方,霎时间火海轰天而起。 秦无忌冷哼一声,映雪鞭将苍河剑重重一抽,暂时阻住剑势,身体一跃而起,避开被烧成焦炭的下场,此时恰好那些冰刃化成的水滴已经落下来,原本寻常的水滴却忽然摇身一变,化为无数水刃插下。 中计了! 秦无忌大惊后退,可他刚从火海跃起,又要分神对付苍河剑,此刻能够用的灵力不说枯竭,也所剩无几,刚才周印用火海来分开他的注意力,就是为了消耗他的灵气,此时灵力不足,后退之势也稍稍阻滞,那些水刃随即从他身上穿过,黄衣瞬间血色点点。 周印没有就此罢手,苍河剑忽然分出万道剑光,化一为千,列作剑阵,将秦无忌团团围住,正是镜海派的独门绝招,当年由剑仙玄英所创的千剑幻阵。 可见在小门派待了几年,也不是全无用处。 一个金丹中期修士竟被一个金丹初期的修士逼迫至此,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天衍宗的人自然坐不住了,长老萧成君蓦地起身,手一扬,一道紫色光芒从袖中窜了出去,竟从那“千剑”中找到苍河剑的真身,与之缠斗起来。 周印刚与秦无忌斗过一场,自然没有再与一个元婴修士来一场的兴趣,见状索性收手,将苍河剑召回,又以洗天笔筑起一道水墙隔在面前,任由那道紫光朝水墙飞来,居高临下,看着天衍宗众人,语气淡淡之中又带了一丝嘲弄。 “这就是宗门大会啊。” 其时衣袂飘扬,面容俊美已极,背映耀目日光,竟如天人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底下众人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原本说的是两人斗法,结果天衍宗输不起,竟然插手相助,一个元婴修士和一个金丹中期修士联手对付一个金丹初期修士,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丢的是天衍宗的脸,人家只会说周印硬气得很! 上官函脸色微沉,二话不说放出自己的遮霞流金网,将那道看看飞到周印面前的紫光兜住带了回来,而后看也不看受伤的秦无忌,只对着周印微微一笑:“门下无状,还望道友见谅,此番是道友赢了,自可进入下一轮。” 周印看了看他,视线却移至秦无忌脸上,也跟着微微一笑。 若说上官函那一笑是展现友好,气度轩昂,那么周印这一笑便如明月生辉,秋水潋滟,着实令人惊艳,不说众人看愣了眼,还有人暗暗嘀咕,怎么好像比那碧波仙子还好看? 只不过他一笑之后,说出来的话却让秦无忌彻底黑了脸。 “下一轮什么的,我不稀罕,只盼秦道友能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才好。” 脱光衣服在场上走一圈是什么后果? 秦无忌只知道他从今往后就丢脸丢得天下皆知了,人家是因实力而扬名,他却是因为裸奔而扬名! 他恨得差点没咬碎后槽牙:“你、休、想!” 萧成君怒喝道:“姓周的小子,你别欺人太甚,以为我们天衍宗无人不成!” 上官函眸光一闪,朗笑道:“小道友提的要求可真别致,只不过这玩笑开得不大好,给本座一个薄面,换一样如何?” 从周道友变成小道友,暗指他年轻狂妄,无理取闹,后半句又是抬出宗主身份,隐隐警告。 云纵站起来,冷冷道:“天衍宗莫不是也欺我上玄宗无人?” “正是!” “说的是!” 身后上玄宗弟子纷纷附和。 腕上的手镯又开始发烫,周印低头看了一眼,那上面的金纹越发显眼,几乎呼之欲出。 他飘然落地,瞅着秦无忌,似笑非笑:“他要是不肯兑现约定,我也不可能上去帮他脱,只不过贵派言而无信,以势压人,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对上玄宗尚且如此,对其它门派又如何啊?” 果不其然,这番话一出,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其它各派,脸色自然凝重起来。说得不错啊,天衍宗对上玄宗且如此,看着人家来的人少,就敢三番四次地刁难,有朝一日真成了老大,那还有他们的活路吗? 周印三言两语撩拨得人人心思各异,用意不可谓不毒,立时将天衍宗费心织就的谋算拆了大半,差点付诸东流。 上官函面色不变,正欲说话,却见周印驭上灵隐剑转身便走了,轻飘飘扔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云纵连招呼也懒得打,直接起身离去。 清莹也跟着起身,朝上官函等人柔柔一笑:“我们也先回去歇息了。” 说罢也不等回复,便飞走了。 众弟子自然跟在她后面,刷刷走了一小片。 这头金庭门的人竟也跟着起身,跟在上玄宗后头离去。——此番而来是周章带队,自然要与周印同进退。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虽然都没有动,但明显不像之前那般热络了。 被这么一搅和,热热闹闹的斗法切磋霎时失了几分味道,即便还继续进行下去,也有人窃喜没了对手,更容易拿到那三件法宝,但对于上官函来说,这场比斗已经失了原来的初衷。 他城府深沉,面上饶是半点不露,依旧和煦如春风,令人不由得感叹一句肚量过人,至于是不是真的不介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85、 北海之墟。 三十三层殿宇延绵,高低起伏,碧水蜿蜒,水榭流香。 那屋檐上的屋脊走兽,非金非银,却是用千万年也难觅一根的玛瑙木雕琢而成,这玛瑙木放在上界,便是用来镶嵌天帝的御座,却不想到了这里,却只被用来作为屋脊走兽的材料。 屋檐横梁下盏盏碧纱琉璃宫灯,里头却没有烛火,而是若成人拳头大小的各色夜明珠,不止有如烛光般的微黄色,还有海蓝色,胭脂色,石榴色,挂在描金雕玉的圆柱旁,白日里倒也罢了,入了夜色,霎时如同琉璃世界,光彩熠熠。 更不必说这些宫殿阁楼里头,无不是奢丽堂皇,四时暖香。 这层层宫殿之外,则是硕大皇城,与皇城之外数万里的广袤土地。 北海之墟并非在大陆外的北海,这里游离于太初大陆之外,更不属于上界,当年女娲造此北海之墟,单只是为了几位上古神明有个栖息之所,却没想到后来仙妖大战,妖族被屠戮殆尽,这里却成了唯一的退路,有女娲的结界在,仙族找不到这里,也无可奈何。 如今时移世易,经过数代经营,北海之墟并不逊于外头任何一个国家的皇城,面积更有苍和的一半之多,结界之中,妖族繁衍生息,日益繁荣,几近不夜之地。 殿内八角瑞金兽香炉里燃着冷梅香,案上绿松石缠枝牡丹纹花瓶里插着一簇桃花,冷梅与桃香糅合在一起,变成一股难以形容的香气,袅袅萦绕。 四周垂着祖母绿的宝石帘子,风一吹,琳琅作响,如珠落玉盘,十分动听,那碧色映得整间屋子仿佛也莹莹生光,像极了上界那道有名的星斗瀑布。 宁昌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胜景,视线移到手边的棋盘上,捏起一枚黑子,他自攻自守,倒也下了大半个时辰,只是心绪不宁,难以定下神来,不由叹了口气,又把棋子放回棋篓子里。 门边传来轻笑一声:“宁昌上仙何故发叹,可是我招呼不周?” 大殿门口的侍卫立时行礼,那人摆摆手,走了进来。 白衣胜雪,乌发金冠,广袖长裳,未语先笑,俊丽无双,抬手投足之间便流露出一股高贵之意,令人不敢直视。 宁昌又暗暗叹了口气。 这模样气派简直比天帝还要不凡,走出去谁会知道竟会是妖族之主? “上仙住得还惯否?”周辰浅浅噙笑。 他如今只是元婴中期的修为,在上界仙人眼里,这点修为并不算什么,是以宁昌感慨的纯粹是周辰的外貌气度,但若周印在此,必然会觉得惊讶,因为上次分别时,周辰不过才元婴初期,如今没隔多久,竟又升了一阶,妖族修炼速度之快,非其他种族能比,只不过有得有失,子息繁衍也要比其他族更困难些。 “陛下盛情款待,实在令小仙受宠若惊,铭感五内,只是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宁昌一介无足轻重的小仙,妖皇陛下将我囚禁在此处再久也无用。”宁昌淡淡道。他看上去三四十岁年纪,留着五缕长须,一身道袍,端方整齐,如同凡间那些被供奉起来的大仙雕像一般,只不过眼下可没有那些泥像那么超凡脱俗,在他竭力平淡的外表下,有一颗隐隐焦躁的心。 “过分的谦虚就等于虚伪了,上仙在天界资历深厚,连天帝承明也要礼让三分,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侍女奉上一套清透几近透明的白瓷茶具,周辰不假人手,洗,润,落,冲,浇,拂,闻,运,倒,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正在做着一件世上最愉悦的事情,只可惜宁昌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思。 心怀叵测的人不急,他这个本该更耐心的人却坐不住了。 “说罢,陛下想要什么?” 宁昌有点烦躁,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这位新任妖皇的名讳来,妖族多无姓氏,在他之前的历代朱雀或妖皇,从无一人姓周,却不知他这个姓从何而来。 “你能给我什么?”周辰笑道,对方一急,他反而不急了。 宁昌叹了口气:“老实说,灭绝修士,我也不赞同,但却并非天帝一人定下,整个上界,起码有七八成的人都赞同这个计划,因为天地灵气日益减少,终有一日会不够用,仙人也会有私心。不过陛下放心,上界此为,都是冲着修士去的,与妖族无涉,天帝再狂妄,也不至于再拉上一个妖族当对手,陛下大可袖手旁观。”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宁昌索性开诚布公,当然,顺便把自己撇清,免得被人迁怒。 周辰笑道:“上仙既不属于先天派,也非后进派,两边不靠,素来持节中正,说的话自然可信。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当年仙妖之战,低阶妖兽所剩无几,纵然繁衍生息,也不至于泛滥成灾,更何况经过人族数千年的屠戮,早已几近灭绝。既然如此,下界最近出现的那些妖兽,又是从哪里来的,难不成,还是我放出去的?” 宁昌勉强笑道:“陛下问我,我又问谁?” 周印敛下眼眸,嘴角带笑:“你可以问问承明,要不然,我把上仙的亲眷请到这里来问,也是一样的。” 宁昌嘴唇阖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之前上界所有人,包括他在内,并不把这支曾经在数万年前失去上界统治地位的种族放在眼里,但自从被周辰带到这里来之后,他就发现自己错得厉害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自仙妖之战后,妖族隐居于此,经过数万年的休养生息,早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就算没有出现像女娲那样拥有逆天力量的上古神明,也并不意味着可以小觑。甚至可以说,吸取了教训的妖族,倒比如今在上界自视甚高,彼此勾心斗角的仙族还要更有生机一些。 自新任妖皇接掌妖族以来,原本一盘散沙似的族群,更被他糅合在一起,如今北海之墟便似铁桶一般,别说外头有女娲的结界,就算没有,上界想攻下来,只怕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行。 “那些妖兽,”宁昌顿了顿,“陛下知道的,那些是低阶妖兽罢了,严格说来并不属于妖族,陛下何必寻根究底?” 周辰眼皮也不抬,兀自斟茶自品,看都不看他,一派清贵闲雅。 他要真端起架子来,宁昌纵然身为上仙,也是不够看的。 果不其然,宁昌上仙叹了口气:“六万年前仙妖之战,妖族落败,朱雀,青龙等俱身陨,唯独白虎被囚于南海之下,不知陛下可知?” 先卖个人情。 谁知周辰面色如常,淡淡道:“我还知道囚禁白虎的那个地方叫莲音仙府,前不久已经崩塌了,难不成你打算用这个消息来卖人情?” 宁昌讪讪:“陛下果然神机妙算。” 眼看周辰不为所动,已经瞒不下去,只得道:“起初,上界俘获了几只妖兽,便有人想了个法子,给妖兽下催情药,然后找来一些人族女子,彼此交合,催生出来的妖兽,不仅模样有所变化,也比前一代要凶悍许多。” 上界素来高高在上,视人族众生如蝼蚁,纵然这件事情惊世骇俗,宁昌说起来也没什么负罪感,反倒因为那些妖兽好歹算是跟妖族沾了边,上界放出妖兽为祸,又把罪名都推到妖族身上,委实太不厚道,所以他刚才迟迟不肯吐露实情,就怕周辰一火,顺手把他也给灭了。 周辰似笑非笑:“豢养妖兽的事情,跟下界天衍宗有何关系?你们本要灭了修士,为何又与人间宗门合作?莫不是打的‘狡兔死,走狗烹’的主意?” 宁昌苦笑:“这我确实就不知了,陛下知道,上界分七宫十八殿,唯有七宫里的仙尊才能参与天帝御前的核心议事,我不过是十八殿之一,再说那天帝防我尚且不及,如何会让我知道?” 周辰微微一笑,“好罢,那我们换一个话题,谈谈合作。” 宁昌警惕起来,面上犹自笑道:“陛下说笑了,我一介小仙,无权无势,何德何能,敢与陛下合作?” 周辰啜了口茶,慢条斯理:“令爱端赖柔嘉,素有美名,听说前阵子,澄远宫翊华上仙倾慕令爱,故去求了天帝承明,欲纳起为妾,想来我还没恭喜上仙呐!” 宁昌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良久才似讥似讽道:“陛下的手伸得可真长,这天地三界就没有陛下不知道的事情了。” “好说。”周辰照单全收只当夸奖了,再接再厉。“翊华上仙的风流之名,别说上界,连我这儿也有所闻,估计魔族也是传遍了,令爱纵然姿容出众,只怕也难保三个月专宠吧,上仙在天界,好歹也称得上一号人物,何以沦落到要卖女儿的地步?” “够了!”宁昌脸色涨红,牙齿咬得格格响,腾地站起来。“妖皇有话不妨直说!”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隐痛,自小便把女儿捧在手心,如珠似宝,何曾想过有一日会被人看中求取纳妾,若是旁人,他必是断然拒绝,可翊华身为澄远宫的主人,地位远在他这十八殿之一的明阳殿之上,更何况他并非承明嫡系,那天帝为了拉拢翊华,自然也就顺水推舟,将他女儿当作人情送与翊华,这般藐视与侮辱,让他如何不恨! 然而再恨又能如何?上界纵然神仙遍地,说到底讲究的也无非是实力二字,宁昌深知以明阳殿的地位,别说跟天帝叫板,连反对翊华都没资格,只好咬牙忍痛将女儿送了出去,谁知半月之后便传来消息,说女儿堕入诛仙池,灰飞烟灭,不复踪迹,宁昌闻听此信,摧心折肝,肝胆俱裂,差点就跑去找翊华拼命。 但也只是差点而已,除了女儿,他尚有发妻儿子,翊华身为天帝心腹,自己杀不了他事小,天帝是绝无可能站在他那一边的,若被迁怒,只怕连妻儿都保不住。 宁昌深恨自己渺小无能,只得捺下滔天仇恨,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对翊华卑躬屈膝,对天帝俯首称臣,天帝对他息事宁人的态度很满意,还送了两名仙娥作补偿,但宁昌从无一日忘记这段血海深仇,只不过是深埋心中,不愿提起罢了。 如今被周辰提起来,却是生生揭起那血淋淋的伤口,让他几欲崩溃。 周辰怜悯道:“我只是同情上仙罢了,另有一事不解。” 有矛盾就好办了,怕就怕你不恨。 “讲……”宁昌双目通红,哑着声音,连敬语也顾不上用,显是气得狠了。 周辰微微勾唇,轻吐话语:“天帝承明,如今寿元三万有余,比你等还要晚些,却城府深沉,工于心计,在七宫十八殿之间,拉拢亲信,挑拨离间,忤逆他的,与他有隙的,被他发落的,何止你一个,为何他至今仍能稳坐天帝之位?” 宁昌冷笑:“你当他没有仇敌么,错了!只不过那些想要他死的人,如今反倒自己都死了,如今从妖兽一事便可看出端倪,他虽要修士灭亡,可也不忘挑拨人族,让他们视妖族为仇窛!如此一来,那些与妖族势成水火,又将上界奉若神明的人,如何会想到,堂堂天帝才是背后兴风作浪的人?纵然陛下你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跑出去对着那些人族说,妖兽不是你放的么,是天帝所为吗?他们会信吗?!” 他字字泣血,忽而放声大哭:“我那可怜的阿晨啊,是爹爹对不住你!” 谁说仙人无欲无求,上界纵然神宫仙境,九霄斑斓,也从来不缺爱恨情仇,四族生于天地,承上古而繁衍,从来就没有一个真正与世无争的种族,仙族如今的地位,同样也是当年赶走妖族才得来的。 宁昌平日里实是忍得不能再忍,眼下远离天庭,虽是对着上界的死对头,一旦情绪被挑起,他却不必再顾忌地点身份,不必担心被天帝发现。 周辰也不打断,由他哭个够了,才缓缓道:“天帝有四妃,其中最得帝宠的,却是一名男子。承明对他爱重有加,甚至将他的地位拔擢到四妃之上,又赐予上仙修为,让他可以与众上仙平起平坐。” “还有那翊华,不止你与他有仇,同样有人看他不顺眼,飞影宫便同样是帝前心腹,且常常与翊华作对,承明帝王心术,为了制衡臣下,是以绝不会让澄远宫独大。” 宁昌渐渐冷静下来,斟酌道:“陛下虽在妖族,却没有不知道的事儿。” 他此刻已不敢对周辰存半分小觑之心,这些事情虽非机密,可若不是长久待在上界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仙族与妖族有宿世的仇怨,上界根本不可能让一个妖族混进去,那这位陛下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难道…… 他心头略略一惊,不敢再想下去。 周辰笑了笑:“上仙以为我在这里与你说了半日话,是为了让你帮忙在上界打探消息么?” 蓦地敛了笑,眸色暗沉,隐泛幽光,气质陡然一变,由散漫到冷峻,立时便有了君临天下的威仪,视线慢慢地从宁昌被说中心事而有点讪讪的脸上掠过。 “朕知道的事情,只比你多,不比你少!之所以与你说这么多,只不过是要你知道,你虽是上界中人,却未必一定要与妖族为敌。自古以来,仙妖不两立,那不过是延续了当年大战的恩怨,然则!天地初分,四族便生,何曾真正有过哪族被灭的事情?纵然我妖族当年走投无路,如今也已经恢复过来了。此消彼长,不过是天道循环。” “所以,朕也好,妖族其他人也罢,从来就没打着重新攻回上界,让仙族消失的主意,所求者,不过是,”他顿了顿,见宁昌已经被自己的话完全吸引住注意力。 “为了天地安宁,换个天帝罢了。” 宁昌被他震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辰淡淡道:“如今情势,朕不说,你也知道,你本是下界修士,纵然已经飞升,算不得人族了,可唇亡齿寒,这次承明可以为了独占灵气而灭掉修士,下次呢?北海之墟有女娲结界,承明他纵是想灭,也有心无力,妖族大可袖手旁观,但你们呢?” 宁昌缄默不语,周辰并非信口雌黄,恰恰相反,他的每一句话,正因为太对了,全部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头上。 他是心细如发的人,自然能够察觉近来天帝正在不动痕迹,慢慢地逐一收拾那些不服于他之人,一面又用灭绝修士的计划,转移上界的注意力,一旦下界修士被灭,下一个要被收拾的,只怕就是他们这些所谓的后进派与中间派了。 今天是北海之墟纪念妖族之母女娲的日子,整个北海之墟都沉浸在节日的氛围里,天空接二连三绽放出璀璨的焰火,远处,宫墙之外,隐隐传来欢笑之声,打破一室的沉寂。 “我不明白,”宁昌终于开口,开门见山,“陛下既为妖族之人,此事也与妖族无关,正如陛下所说,天帝根本就无法找到这里,更别说攻打进来,那陛下还担心什么呢,为何与我合作呢?” 对方已然心动,周辰摩挲着白玉茶杯,微微一笑。 “你知道我为何姓周吗?” 86、 “为什么?”宁昌的思路已经被他牵着走。 “因为,我有一半的人族血统。”周辰深沉道。 “啥?”宁昌傻眼。 “既与上仙一见如故,我也就不相瞒了。”周辰叹了口气,又从朕换成我,他从一开始温文有礼,到后来气势逼人,而又推心置腹,步步为营,让宁昌不知不觉之间,就忘了自己囚徒的身份,仿佛真与妖皇成了好友,在这里闲茶夜话。 “前代朱雀,曾喜欢过一名人族女子,可人族的寿元毕竟不比妖族,更何况是神兽,所以在她死之前,我父取了她的血,而后将那女子的血,与自己融合在一起。” 饶是宁昌作为比天帝寿命还要长的上仙,乍听这话,脑袋也成了浆糊,语调也有点磕巴起来。“不,不是吧?” 周辰卖力忽悠:“要不我怎么会管人族死活?”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体内,毕竟是流着一半人族的血脉。” 其时上界眼中,妖族虽已没落,可昔日却曾是最尊贵的种族,在宁昌看来,若不是真的,堂堂妖皇焉肯放□段,承认自己拥有卑微人族的血统? 很明显,周辰真挚无伪的表情结合自己的思考,让宁昌相信了这件事情,甚至隐隐对着周辰俊美的笑容,起了同情心。——一个带有人族血统的妖皇要在妖族中确立统治地位,需要经历何等不为人知的艰辛,更重要的是,周辰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也就是默认了他盟友的身份,表达了一种信任。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不少。 宁昌顿了顿,终于忍不住捡起先前的话题:“那末陛下,您方才所说的事情……?” 周辰眨眼,无辜道:“我方才说什么了?” 宁昌只得道:“您方才说,另立天帝……” 周辰恍然:“喔,此事有何问题吗?” 如今情势逆转,反正有求于人的不是他。 宁昌嘴角抽了抽,十分有人在屋檐下的自觉:“此事事关重大,我也不敢作主,不过,陛下若是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但请吩咐!” 周辰敛去眸光,微微一笑:“承明无道,天地皆知,人神共愤,然则天帝废立,是你们上界的事,我一介妖族之人,去凑什么热闹?此事若成,我只有一个要求而已。” 宁昌凝神细听,身体不由坐得更直了些。 周辰道:“无论是上界,还是妖族,都需立下盟誓,自此之后,都不准干预彼此之事,更不可对人族妄动干戈,若需对人族动武,则要得到仙妖二族共同决议。” 宁昌轻轻松了口气,笑道:“那是自然。” 他本担心周辰会提出什么难以达到的要求,又担心他无所求,其中有诈,在听到周辰的条件之后,所有担心都消失了。说到底,周辰还是担心上界会对妖族发动战争,又想提高妖族的地位而已,这个交易十分合理,又在宁昌的接受范围内。宁昌相信,他在上界的其他盟友,应该也会同意这个要求的。 周辰眉目淡淡:“如此,上仙可以揭开你的底牌了?” 宁昌叹道:“陛下见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底牌。不瞒您说,如今天庭七宫十八殿,我只与初元宫长乐上仙交情甚笃,有把握说服他,其他十八殿,我占其一,内子占其一,其余虽还有几人没靠向天帝那边,可也不见得与我亲近。” 这就是周辰为何要把宁昌“请”到这里的原因。 其次此人在上界的根基足够深,寿元比现任天帝还长,人脉很广,只不过平日里不喜争斗,当年论功绩,论势力,天帝之位都轮不到他,他也从没那个野心,但狗逼急了也会跳墙,何况是看上去没有威胁的宁昌。因为小女儿的死,他与天帝之间,实是多了一条深深的沟壑,只不过觉得自己实力不够,所以苦苦隐忍退让罢了。但如今若有妖族援手,也未尝不能与天帝周旋一番。 周辰笑道:“如此甚好,你只做有把握的事情,对那些立场不定的人,就没有必要去拉拢,平白打草惊蛇而已,你身份贵重,我也不欲让你涉险。” 宁昌面上却不见喜色:“承明能立足上界,倒行逆施如此之久,并不是好对付的,我那点实力,只怕远远不够,一旦暴露出来,最后又不能成功,那才是满盘皆输,我魂飞魄散不要紧,却不能连累了妻儿朋友。” 周辰道:“此事本来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上仙若不信,我可与之立下血誓。” 宁昌一震,定睛望向周辰。 血誓相当于无形的契约,只不过以天道和自身灵力为凭,违誓者必然会受到极严厉的惩罚,由不得半分虚假,周辰知他所忧,竟愿与他立下血誓,足见诚意。 宁昌静默半晌,终下定决心,破釜沉舟道:“也罢,既然陛下亦有此心,我又何妨舍命陪君子!” 周辰朗笑,“爽快!” 说罢右手上翻,将迤逦广袖往上略挽了挽,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甲在手腕上轻轻一划,顺势出现一道红色伤口。 血从伤口处流出来,却没有往下滴淌,而是在周辰的声音里一滴滴漂浮起来,于半空结成契印。 “吾,妖族之皇,周辰,愿结契约,与宁昌共灭天帝承明,天道为证,不死不休!” 宁昌自然也划破手腕,依样立誓。 待得立完誓,宁昌如释重负:“多谢陛□谅!” 周辰:“何必客气,各取所需罢了,有承明在一日,你我都不会安宁。” 宁昌点点头,道:“不错,此人手段之狠辣,实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不知陛下打算先从哪里下手?” 周辰道:“飞影宫。” 宁昌一怔,继而恍然:“离间计?” 周辰颔首:“撇开承明心腹这层身份,两人本身便是相看两相厌的,只需平日里找机会,三言两语挑拨,日久天长,不愁他们不会心生芥蒂。” 宁昌笑道:“这倒好办,内子与那飞影宫桓楚的仙侣颇有几分交情,可从她处下手,枕边风的威力再好不过。” 周辰道:“且记过犹不及,点到即止便罢。” 宁昌含笑点头:“陛下放心,如今有陛下助力,无异如虎添翼!除此之外,我还有一计。” 周辰道:“愿闻其详。” 宁昌冷笑一声,轻轻道:“从承明身上下手。” 二人谈了半宿,按照计划,周辰让人将宁昌打伤,作出严刑逼供的痕迹,为了取信于人,这伤还得真,不能假,宁昌灵力被抽去大半,几乎也没了半条老命,伤痕累累被“送回”上界去了。 周辰捏了捏额角,眉宇之间泛起一丝疲惫,看着外头璀璨灯火,明月高照,轻轻舒了口气,将头上莲花缨玉金冠取下,一头漆黑长发顿时倾泻,盖满肩背。 “不知道阿印现在在做什么?”他喃喃道,又略略提了声音,“什么人在外头?” “是臣。”那声音醇厚平和。 “进来罢。”没了外人,周辰也不必再端那仪容架子,身体往后懒懒一靠。 来人一身白袍,妖族容貌自是不差,然而这人脸上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天生有种让人觉得平和宁静的气息,似乎一看见他,就不由心生喜爱。 离婴风尘仆仆,仍不忘恭敬行礼:“臣不辱使命,将魔主的信带回来了。”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奉上。 周辰接过打开,看了片刻,终是露出微微笑意:“谁说人类奸诈狡猾,我看简直不及魔族万一。” 离婴不掩忧虑:“只怕魔族没安好心,正想趁着我妖族与上界的矛盾,从中渔翁得利,就算尊主去信说明,也难以打消他们的念头。” 周辰道:“我本就没想过打消他们的念头,魔族想来插一手,那就随便好了,北海之墟他们又进不来,只能从太初大陆下手,大陆现在有妖兽肆虐,已经够乱的了,如果再加上魔族,那才真够热闹!” 离婴精神一振:“您的意思是?” 周辰道:“既然上界把妖兽的事情嫁祸给我们,我们也可以把事情推到魔族身上,魔主容羽最恨上界,肯定会以为是上界的诡计,届时天帝腹背受敌,手忙脚乱,对他的天庭难免就要少了几分心思去管理。” 离婴心领神会,笑道:“到时候宁昌那边,就能派上用场了,这出连环计,真是高明得很,臣心悦诚服,尊主英明!” 宁昌是上界神仙,他按照上界仙族的习惯,自然将周辰称为陛下,但在妖族内部,称呼妖皇,习惯用的却是尊主二字。 周辰翻了个白眼:“神兽白泽明明是仁兽,什么时候变成了拍须溜马之兽了,而且你要逢迎,能不能用点新鲜的词,让我感受一下你的诚意?” 离婴用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说着截然相反的话:“尊主英明,臣所言字字出于肺腑,若无尊主,只怕现在妖族还是一盘散沙,绝无今日局面,每思及此,臣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用来拍尊主的马屁,尊主神武非凡,浑身散发着王霸之气,以后别说妖族,只怕统一三界,也是指日可待的!” 周辰嘴角抽了抽:“不就是在你新婚第三天将你派出去,至于这么记仇么?” “臣岂敢,臣……”离婴的话突然顿住,目光凝注在周辰的手腕上。 周辰听他声音戛然而止,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刚才因为立血誓,袖子挽起来,也没放下,故而右手靠近手肘的地方,露出一块指甲大小的金色符箓,若不仔细端详,绝对是看不出来的。 周辰若无其事放下袖子。 离婴的声音却十分震惊:“您,您结了同心血契?!” 周辰没作声。 离婴急得站起来,以为周辰不知道这道符文的用处:“尊主岂可如此,如此轻率!这同心血契……!” 周辰淡淡接口:“同心血契,死生相随,福祸相依,怎了?” 离婴稍稍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苦笑道:“看来您是知道了,这同心血契,一旦立下,便是不死不休,无法解开,尊主有了心爱之人,我等臣下只会为您高兴,只是您何必,何必……” 他定了定神,想起北海之墟里那许多为眼前这人的风华而倾倒的妖族少女们,不由叹了口气:“臣真好奇,不知是谁有那等天大的福气,竟让您肯与之分享一半寿元?” 周辰微微一笑:“没了他,便是天地同寿又如何?” 见离婴竖起耳朵,又道:“你不必急着打听,日后便知。” 说罢伸了个懒腰,瞟了他一眼,“爱卿还要留下来侍寝不成?” 这是要赶人了,离婴捺下万分好奇的心理,十分识趣道:“臣告退。” 人一走,周辰立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喜滋滋道:“阿印,娘子,媳妇儿,我来看你了!” 他用手指在上面划了几划,镜面由混沌渐渐变为清晰,显露出里面的景象。 彼时周印正在天衍宗广场上,说出输了脱衣服的话来。 周辰看得咬牙切齿。连我都没看过,谁敢看我杀他全家! 却是对周印没有半分埋怨,在他心里,别说对周印发火,便是说一说重话都是舍不得的。 我家阿印那么完美的人,怎么可能有错,错的那都是别人! 接下来自然便是周印与秦无忌的斗法,他忍不住又拿起来看,在那里看得目不转睛,时而高兴,时而愤怒,时而担心,时而傻乐,全无刚才的风仪气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神经病。 只见他看了半响,蓦地将桌案重重一拍,吓得门口的侍卫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要闯进来。 就听得里头传来一声冷笑:“妈的,敢欺负我媳妇儿,你活腻了!” 87、 周印很爱干净,但他却并不讲究。 在有条件的时候,宁可不用清洁的法术,也要沐浴一番,身体浸泡在热水里,跟用一个法术保持干净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不过在没有条件的时候,他也不介意千里赶路,夜宿野外,甚至几天几夜不洗澡。 不过现在的条件很好,自然不能浪费了。 由雪白蚕丝织就的渔歌唱晚画屏背后,周印半身浸在硕大的木桶里,脖颈微微后仰,靠在木桶边缘,双目轻阖,水柱从乌发上滚落,顺着额角滑到睫毛上,颤巍巍停住,欲落未落,雪梅露珠一般,衬得在蒸气氤氲中的肌肤越发冷白。 身体得到放松,思绪却没有停止。 他现在是金丹初期,按照大陆上的说法,已经正式踏入高阶修士的行列,但是在未来需要应付的诸多人事面前,金丹初期对于真正的高手,不过是随手就可以杀死的蝼蚁罢了。 上辈子他正是希望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才会一直修炼下去,而他生命中的意义,最后也只剩下修炼而已,纵然如此,还是功亏一篑,修为再高,抵不过别人一个手指,上界觉得他是魔修,更是一个不可掌控的变数,所以就轻而易举将他抹杀。 这一世,当周围渐渐聚拢许多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一是出世,一是入世。 身在凡尘,本就不可能超脱物外,更何况那些九天之上的神仙,也非真正无欲无求,所以他也不再像前世那样蛰伏于塞外冰山之中数十年未出,如今行径,倒似个正统的名门修士了。 但无论哪种修行方式,现在能够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妖兽的肆虐,修真门派之间的暗潮汹涌,甚至是上界的阴谋,林林总总,无不昭示着一场席卷天地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想要在乱世之中活下来,实力是唯一的。 他摊开手掌,又握了握,感受灵力在身体脉络之间的流淌,法术和历练自不必说,丹境却还有些欠缺,起码还需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有把握晋阶,不过现在在天衍宗,是不可能有那个环境的,一旦回到上玄宗,估计麻烦也随之而来了。 敲门声响起。 “谁?”他动也不动,淡淡问道。 “是我们。”云纵在门外道,他说的是我们,而非我,自然还有清莹了。 周印微微皱眉,随即起身,从浴桶里走出来,又穿好衣裳,拢了拢半湿长发,这才从屏风后面步出:“进来。” 云纵推门而入,看见周印模样,不由挑了挑眉,却没说什么。 清莹面色凝重,她已经从云纵那里得知他们出去之后听到那对师兄妹的谈话,自然轻松不起来,更无心调侃周印,只开门见山道:“后山一事,干系重大。” 见两人都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如今有两件大事,若天衍宗当真豢养妖兽,查探自然是必须的,还得带走证据,以便将来可以在天下人面前公开。其次,卿卿自回去报信之后,再无消息传来,我怕本门也出了状况,须得尽早回去。要么我去后山看看,你们先行回去。” 她说话之前,便在四周布下结界,外头还有弟子把手,不虞有人靠近偷听,尽可商议机密。 周印道:“暂时不能。” 清莹一怔:“为何?” 见周印没有开口的意思,云纵便接道:“虽然此行有十几个门人,但实际上能够御敌的,也就我们三人,如果现在分散开来,只怕两头都要出事。” 清莹苦笑:“确是如此。” 云纵看了周印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道:“我与阿印去后山,师叔留下来,万一他们起疑心,也可与之周旋一二。” 清莹修为极高,于庶务上却不大精通,闻言迟疑道:“那后山若有妖兽,必然守卫森严,结界只怕也不好破,不若由我去吧。” 云纵道:“你去了,这里无人坐镇,他们疑心更大,若是正常,我们三日便可回来,若三日还未归,你即刻带人回上玄宗。” 如今三人之中,作主的反倒成了云纵与周印,清莹本就不大介意这些,见两人都定下来,自也点头答应了。 清莹一走,只余二人在屋里。 云纵道:“你怎么话越发少了?” 周印的湿发在面料上浸出几道水印,白色单衣下,匀称白皙的肌理隐隐可见,云纵只看了几眼,便移开目光,转而盯住自己面前的茶杯。 周印看了看云纵,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喔。” 云纵:“……” 这个语气词的意思有两个,反正有云纵在,他肯定会帮他把话说完整,再者这两天说的话够多了,周印觉得说话是一件比斗法还要累的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饶是孤傲如云纵,对上他,也半分脾气都没有了。 云纵道:“那我们明日再去,今日你太累了。” 周印微微点头。 云纵看着周印,忽然发现对方那双如同上好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清冽无尘,空旷幽远,纯粹得不带半分杂质,映着冷峻清隽的容颜,黑的愈黑,白的愈白,仿佛古井中最清最冷的水,伸手一舀,便能舀起半勺明月。 这人或许并不自知,白天与秦无忌斗法之后,他站在半空之上,风华之盛,已倾倒了所有人,然而他冷心冷情,从未在意任何人的想法,自然也不会因此动摇自己的道心。 犹矿出金,如铅出银,超心炼冶,绝爱缁磷。 畸人乘真,手把芙蓉。泛彼浩劫,窅然空踪。 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汩汩而出。 他修炼至今百来年,从未因为任何事情动容过,纵然未婚妻另嫁他人,于他也不过是清风过耳,可有可无。 然而此刻…… 半晌之后,云纵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去。 周印从头到尾未置一词,见门开了又阖上,便闭上眼,调息行气。 敲门声又响起。 “宝儿?”这回是周章。 “何事?”周印眼也不睁。 “我来看看你啊。”周章的声音带了一丝委屈。 “我没事,你回去吧。”周印淡淡道。 “哦。”周章虽然很想看到人,但既然周印拒绝,他也不敢强行闯进去,只好在外头道,“我带了些补齐增益的药过来,就放在外头,你记得出来拿,还有听说晚上要起风,你门窗记得关好,虽然是修士但要是不注意也会生病的,明天就不要去看斗法了,你记得好好休息……” 周印:“……” 不让人进来都这么能说,进来之后自己一晚上就别想清静了。 见里头半天没声响,周章说了一大通,仔仔细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无话可说了,只好把药放下,怏怏离去。 天衍宗虽是建于平原之上,可那只是相对于前山众多殿宇楼台来说,后头原本是座小丘陵,当初天衍宗建派之初,出于安全考虑,便从天下各处挪来巨石,累于此处,又种上粗枝大叶的林木,将其变成一座小有规模的山林。 这样一座山林,没头没脑的,纵是两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贸然闯进去,天衍宗藏龙卧虎,一个不好,就要全军覆灭。 不过周印早有准备。 昨日在竹林小径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那个男弟子身上下了一道符。 与其说符,不如说是蛊。 周印前世踏遍大江南北,也见过南疆的制蛊之法,如今离南疆何止数千里,虽说无法达到那种出神入化的效果,但起码的追踪还是没问题的。 最重要的是,非药非符,更非法术,自然也就没人能察觉了。 云纵本还考虑要如何潜入才隐秘,听了周印的话,倒是半天没出声。 虽冷心冷情,却心细如发。 这等人物…… 这等人物如何,他却没有再想下去,昨夜那缕神思,已是意外。 他自少年时入了上玄宗,便已决意一心修炼,以窥天道,于此事上,从无半分杂念,入世是为了历练,此番到天衍宗来,也是因为师尊清和真人的嘱咐,否则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来趟浑水的。 周印的性子比他更冷更独,自然更是如此。 云纵很快拉回思绪,压下自己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二人正走在竹林小径处。 这里是通往后山的一条必经之道。 这会儿正是斗法的第二天,这里一如昨日静谧。 那三件法宝,别说天下的修真之士东西,连天衍宗本门弟子也瞧得眼热,而天衍宗又没有禁止本门弟子上场,一时之间,门中弟子十有□,都在前面广场上。 时机正好。 为了掩人耳目,两人用了隐身术,周印循着那弟子的气息追踪,云纵尾随。 竹林尽头,又是一片雪槐树,只不过现在不是槐树开花的时节,入目仍是翠绿,不见半点星白。 周印忽然加快了脚步,鞋子在地上掠过,不留半点痕迹。 云纵紧紧缀在后头。 前面不远处站了个人,正是被周印下了追踪蛊的男弟子。 只见他站在两棵槐树中间,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口中念念有词,少顷,抬起一脚便要向前。 忽然后劲被一股大力击中,那弟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扑倒在地,玉牌从手上掉下,落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里。 周印拿着玉牌往前踏出一步,便见眼前景色倏然为之一变。 云纵一手提起那弟子的后领,跟着走进去。 本是郁郁葱葱,秀木四立的景象,转眼之间就变成阴森暗沉的屋子。 四周铁栏横立,潮湿陈腐,还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分明是牢房。 若有似无,传来一阵阵的低泣悲鸣,声音里头的绝望,凄凉,怨毒,几乎让每一个听到的人恨不得掩了耳朵,掉头就走。 那男弟子曾经跟情人说过,这里负责的就他一个,而且还是送饭的,因为此地属于高度机密,想也知道,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上官函不可能派一个长老在此镇守,那纯粹是平白惹人注意,这种低阶弟子,反而更安全。 但是人少,不代表出入无忌,往往在这种地方,禁制和结界更多。 眼前的景象,并没有让二人吃惊,云纵把人丢在一边,周印则结了法印,丢出数道符箓,试探这里是否布下结界。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仿佛确确实实只是一间牢房而已。 物反其常必为妖。 云纵面色冷峻,无常刀已经握在手里,周印虽然没有拿出苍河剑,也每几步,都要丢出一道符箓。 在刚进来的开阔之后,前面需要沿着通道一直走,而两边的铁栅栏,隔开了一个个小间,狭小之极,密不透风,逼仄压抑。 墙壁上的油灯微微摇曳,虽然黯淡,但总算不必自己点灯。 借着微弱的光线,两人都看清栅栏后面的情景。 每个小间里,都关着一个全身□的女人。 那些女人披头散发,目光涣散,身上到处都是青紫污渍,甚至还有斑斑血迹,见了他们也不吃惊害怕,嘴里只发出嗬嗬嗬的笑声或哭声,令人不寒而栗,有些则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周印他们沿着通道走到尽头,才发现这间牢房往下竟还有三层。 再往下一层,关的是十数只妖兽。 那些妖兽长相之怪异,已经不能用恐怖二字来形容,满嘴獠牙,肌肉虬结,双掌利爪森森,正是周印他们先前在沙漠客栈里遇到的妖兽,只不过体形稍小,看起来似乎还未长成。 那些妖兽见了他们俱都张牙舞爪地要扑上来,无奈四肢被法术禁锢住,动弹不得,只能发出一声声嘶吼,血红眼珠满含怨毒。 惨叫和悲鸣的声响从脚下传来,时有时无。 两人此时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却都不作声,只是继续往下一层。 晦暗的灯火下,人与兽□的情景如同无间地狱。 女人们被强迫着趴在地上,妖兽在背后粗喘着气进进出出,身下的胴体已经扭曲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女人的两只胳膊不自然地往前扭曲,无法动弹,腰部却被利爪紧紧嵌入血肉固定住,承受着身后的撞击,久久才发出一声近乎惨叫的呻吟,早已奄奄一息。 谁也不会想到,在大路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而天衍宗之所以敢铤而走险,甚至与全天下为敌,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交易的另一方作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可以给予他们足够的利益。 这样的交易,自然划算得很,回报也可能相当之大,所以天衍宗野心勃勃,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反过来说,如果不是经历了莲音仙府等一系列事情,又有周辰这个变数在,纵然周印再聪明,也不可能发现这背后天大的文章。 若是要让天衍宗的阴谋毁于一旦,最好的办法便是让这一切公诸于众。 但问题是,这里四处都布下了结界,单凭他们两个人,绝无可能破除结界,把妖兽引出去,最重要的是,妖兽一旦没了禁锢,必然会先杀死这些女人,届时想要达到的效果便没了。 云纵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关节,道:“先出去再说,不必打草惊蛇。” 周印嗯了一声,二人脚步不停,回到首层,提起那名昏迷了的弟子往外走。 身上揣着玉牌,按照对方进来时的程序依样操作,但脚步刚刚踏出牢房的那一刻,两人的心却都一沉。 阵法变了! 结界如同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将二人阻挡在里面。 周遭也不再是阴暗的牢房,而被困在他们刚才进来的那片槐林。 槐者,鬼木也,性极阴,用来布置阵法杀人,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广场上,上官函原本坐在椅子上,微笑观战的脸色微微一变。 “李长老,随本座来,萧长老留下主持!”他沉声道,蓦地起身便走。 李九章与萧成君对视一眼,心知定是出了事。 两个金丹修士合力能够产生什么效果? 只怕连一个元婴修士也无法硬接下来。 但眼前这个结界,上官函却颇费心思。 他深知这里的重要性,所以合三名元婴修士之力布下这个巧夺天工的结界,进易出难,意在将擅入者困死在里头。更甚者,除了李九章和萧成君之外,天衍宗的其它长老或阁主,都不知道有这个地方的存在。 所以即便周印的苍河剑与云纵的无常刀合在一起,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这个结界。 “呵呵,有朋自远方来,竟是恶客。” 前方的槐木蓦地扭曲起来,上官函的身影骤现。 面容温煦,眼神阴鸷。 “不知两位道友,何以放着斗法不看,跑到此处闲逛,”他的视线落在周印身上,微微一笑,“难道是昨日与无忌斗法一事,让道友埋怨我们……”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周印与云纵,几乎同时,一跃而起,苍河剑与无常刀挟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当头劈下。 毫无疑问,上官函是来灭口的,而周印他们今日若还想活着出去,眼前便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黑雾与红光如海潮汹涌,铺天盖地漫卷过去。 上官函动也不动。 身后的李九章忽然现身,但见袍袖微振,一卷空白竹简悬空隔在双方中间,便将红光与黑雾挡住,继而反噬! “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上官函冷笑一声:“今日都留下命来!” 双手现出一对白若羊脂琼玉,美如月明华屋的钩子,顺着苍河剑与无常刀的反噬之势,身形若鬼若魅,袅如一缕轻烟,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飘过去,直取二人面门! 那头李九章收了竹简,跃身而起,却是当先扑向周印。 周印反应极快,连退数十步,果断将苍河剑掷向上官函,再侧身一避,避开那道剑光的反噬,但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应付李九章。 掌风已至,穿透了他的护身结界。 一个只是金丹初期,一个却是元婴初期,两人的差距在此时毕现无疑。 五脏六腑瞬间如同移位,浑身像撕裂一般,又似燃起熊熊火焰,要将整个人吞噬,周印吐出一口血,无力再抓住什么稳住身形,身体直接从半空坠落下来。 他的意识还很清醒,却发现自己没有摔在意料之中的树上或地上,而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还有一个熟悉而焦灼的声音。 “阿印!” 88、 当初周辰给他的手镯,曾经说过可以用三次,先前初到天衍宗,与萧成君斗法时,曾经用过一次,现在还剩两次,周印并不想轻易动用。 然而此刻,当他避开上官函的攻击和自己剑气的反噬之后,已经毫无余力,眼看萧成君那倾尽全力的一掌,便要将他立毙于此,他心念一动,本是要动用手镯的力量,却不知怎的微微一晃神,心头倏而窜过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应,竟让反应慢了半拍。 高手对决,怎容片刻疏忽!只这一瞬间,萧成君的掌风已至,挟着元婴修士的凌厉劲气,萧成君是妖兽一事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他更知道今日必要杀死二人,更因之前与周印的罅隙,他这一掌几乎用上了十成功力,毫不留情。 萧成君见自己一击不成,周印居然似乎还有余力去抵挡,不由咬咬牙,正想再补上一掌,却见眼前忽而金光大涨,刺得他双目胀痛,不得不闭上眼睛,一面抽身想要后退,立时有一股焚天热浪迎面而来,几欲将他灼烧殆尽。 此时听得隐约有人道:“不要化形……” 灼热窒息的感觉陡然消失,萧成君被热浪掀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朦胧之中张开眼,看见周印似乎被一个白衣人拦腰抱住,飘然落地。 周辰原是抱着变成毛团,偷偷藏在周印的房间里,待他回房时突然蹦出来,给对方一个惊喜的打算,谁知在他脑补各种见面时的场面一边吱吱笑着在被窝上滚了几十圈,弄了满床的印子和鸡毛之后,还是没人进来。 收起哀怨的心情,一路循着气息往后山走,便看到之前那一幕。 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欺负了! 周辰瞬间炸毛。 那头上官函正要对云纵下手,冷不防有人横插一手,他见势不妙,转身就飞,也不管倒在地上的萧成君了,周辰手里还抱着周印,不免要分心照顾他的伤势,这一耽搁,人已经没影了。 萧成君被刚才那股九天神火打得吐血昏迷,人事不知。 周辰冷冷一笑,抬掌便要杀人。 一只手按住他。 “不必管他……破结界,先把里面的女人放了,再放妖兽。” 因为受伤,原本冷白的脸色愈发苍白,周印蹙着眉头,话说得有点气喘,但有周辰源源输入体内的灵力,反倒没有方才那么难受了。 刚才不让周辰化形,自然是不希望他暴露身份,平白惹来猜疑。 再者现在上官函一跑,极有可能打算去搬救兵,绝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天衍宗,最重要的是天衍宗如今与上界有勾连,以周辰如今的修为,单独对上上界,也没有什么胜算可言。 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把事情闹大,先发制人,让上官函收拾麻烦去吧。 周辰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将他放下。 “你忍忍。” 周印微不可见地点头,靠坐在树上闭目养神。 那头云纵被上官函一击之下,受的伤也不轻,二话不说掏出几颗药吃下,便盘腿调息。 周辰走到空旷处,双手翻飞,结了个法印,阖上眼,调动周围气息。 朱雀乃上古神兽,天地所生,天生能够感应万物,呼风唤雨,纵然周辰现在才元婴中期,但如果调动朱雀本身的神力,绝不仅此。 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返虚入荤,积健为雄,千变万化,未始有极。 霎那之间,狂风骤起,天摇地动! 脚下的土地不停颤动,一寸寸裂开,周围的树被连根拔起,树枝与树根节节碎裂,风以周辰为圆心在半空呼啸着打旋。 站在中间的周辰,袍袖被风吹得高高鼓起,鬓发未乱,若神祗一般,漠然看着眼前的空间一点点扭曲,露出那条通往地牢的阶梯。 周辰双手结莲花印,双手蓦地拍向地面,传承自历代朱雀的记忆,繁复而华丽的动作在他做来如行云流水一般,赏心悦目。 只见前方本就已经裂开的地面轰然塌陷,地牢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 周辰跃入地牢,逐一打开地牢,将浑身□的女人带上地面。 那些神智早已癫狂,乍见光线便尖叫不已,根本无需周辰把她们丢出去,就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槐林。 过了片刻,他从地牢塌陷的裂口飞出,将周印抱起。 “我给那些妖兽施了晕眩术,一刻钟之后它们就会跑出来了,足够那些修士过来,至于第三层正在□的修士,我没有动。让它们待在那里,届时看天衍宗如何收场,我们先走!” 周印面色苍白,连点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睫毛微微一颤。 之前他忽然感应到周辰的气息,以致于出现那片刻的分神,让萧成君十成功力悉数打在他身上,此时还能勉强保持清醒,已是心志坚定之极。 云纵闻言睁眼,跟着他们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至于萧成君,他依旧没有醒过来,狼狈地倒在一边,脸上身上满是刚才被树枝飞舞刮出来的血痕,早就被人遗忘了。 周辰这一搅和,弄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上官函还来不及想出应对的法子,便已惊动了广场上的各宗门修士,众人停下斗法,纷纷朝动静来源飞去。 暂且捺下那边的混乱不提,周辰三人从另一条路走,堪堪出了林子,周辰便停下来:“我要带他去疗伤,你自便吧。” 云纵看了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周印一眼,也没废话,只点点头:“那就拜托了。” 转身离开,回上玄宗的居所去疗伤。 拜托什么,那是我娘子,又不是你娘子!周辰暗自冷哼,抱起周印便走。 他没有走太远,当初白鹤传信,周印便将自己随身出入天衍宗的玉牌给了白鹤带回去,是以之前周辰能够出入自如,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此时有了玉牌,用上隐身术,带着周印出了天衍宗地界,寻了附近密林一处隐蔽的山洞。 洞中阴冷潮湿,并不适宜居住,却不虞有人打扰,是最清静的疗伤之所。 他将山洞打扫干净,又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周印轻轻放在上面。 俯□,将对方嘴角的血迹一一吻去,执起周印的手腕探了探,微微蹙眉。 “阿印,你醒醒。” “……”眼皮微微一动,周印勉力睁开眼睛,望住周印,并没有因为受伤而失去半分清明。 周辰从还未化形的时候起,就爱极了他这双看似平静无波,却承载了清奇幽远的眼睛,那会儿常常借着毛团的体形在他身边打滚耍赖,也不过是为了这双眼睛的注意力能多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现在却没有心思去细看了,他抚着周印的脸,柔声道:“阿印,你伤得不轻,我方才看了一下,你体内的金丹崩散,难以凝聚,修为去了大半,很不乐观。” 周印一动不动地听着,眼里没有流露出一丝激动或震惊,仿佛早有预料。 “现在有两条路子,一是将你的修为彻底废除,全部重新来过。还有第二条路,”周辰亲亲他的额角,握住他的手,“是与我双修。” “我知道你们人间道侣,也有合籍双修的说法,但我是上古神兽,若与我双修,效果远不可同日而语,不仅能够为你修复丹境,你自己本身的修为,也能更进一步,这是最好的法子。” 周印一瞬不瞬地望住他。 周辰顿了顿,声音极温柔:“若是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北海之墟有一种植物,可以巩固元气,增进修为,令修炼事半功倍,我会去为你找来,不会让你受一点重新修炼之苦的。” 洞外岩石上的积水滴落下来,清晰可闻,更显得此刻安静。 周印垂下眼睑,没说话,仿佛睡着了。 周辰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周印望着头顶的岩石,那一层层斑驳的花纹,显示出这个山洞的年龄。 对宇宙洪荒而言,亿万年不过弹指而过。 前世这个年纪在做什么,他已经忘记了。 想必不是在修炼,就是在追杀逃亡中度日。 而今无法动弹,却有一个人在身边。 天道无情。 他曾经是这么认为的,前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从来不会在任何虚无缥缈的人或事上浪费一丁半点的时间。 但若真是无情,女娲为何要与伏羲结为夫妻,共工又为何会怒触不周之山? 天道之数,人心之变,真与不夺,强得易贫。 归根结底,不过自然二字罢了。 手被紧紧握住,那人掌心甚至沁出一点湿热,悉数传递过来。 纵然现在五脏六腑都疼到极点,周印仍旧微微扯了一下嘴角,视线落在旁边的人身上,将手挣了挣,挣不开。 “手心的汗……一会别擦我身上。” 周辰怔了一下,继而狂喜,心神激荡之下,竟然语无伦次起来:“阿,阿印,娘子,你答应了吗,我没听错吧?”忍不住抱住周印的手亲了又亲蹭了又蹭,若不是时机不对,他几乎就要冲出去跑上几圈,向全世界宣告一声。 在别人面前,他可以有很多种面貌,优雅从容,气势凛然,甚至谈笑间与宁昌化敌为友,结成同盟,但在周印面前,他永远只有一种性情。 周印闭上眼,懒得理他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势不小,噼里啪啦打在叶子上,将整个山林罩上一层清寒微冷。 然而洞内,因为有周辰的结界在,不仅不冷,还很温暖。 细密的吻从额头落下,顺着眼角,鼻翼,脸颊,嘴唇,下巴,一一落下,然后在喉结处停下,轻轻咬住,伸出舌头舔着,感受着旁边脉络的跳动,在那白皙的线条上烙下自己的印记。 将摊子叠了叠垫在他腰下,将他半扶半抱,解开外袍,因为珍视,每一个动作都近乎虔诚,细致得仿佛身下是一件贵重而爱惜的易碎品。 朱雀纵然是一死一生,无法与别人诞下后代,但历代朱雀并不是没有爱人的,却从来没有像周辰这样,立下同心血契,愿意将寿元与对方分享。 即使此刻周印并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周辰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就这么死了,闭上眼睛,再也不睁开,他就觉得万念俱灰,世上的一切,将再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 雁失其侣,悲鸣而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周辰执起他的手,一根根手指吻过,眷恋流连,一面挑开衣带,露出大片胸膛。 白皙却并不瘦弱,宽健优美,肌理分明,手指按上去,滑腻如玉,富有弹性。 手抚着那漂亮的腰际,灵力源源不断输入,修复那些受损的脏腑。 而后覆上那苍白的唇,轻轻咬住,吮吸,舌头撬开牙关,缠绵而细致地,深吻,直到感觉对方的气息微微急促起来才放开,转而吻上胸前那颗淡红的蕊子,牙齿轻轻咬住,舌头刷过,疼痛而又麻痒的感觉让周印禁不住微微弓起身体。 “阿印……” 赞叹般的叹息如羽毛掠过耳际,裤带被扯开,褪下,皮肤接触到空气,因为受伤而有些怕冷的体质微微战栗,随即又被温暖而有力的臂膀抱住。 手指探上紧闭的入口,轻轻刺探,轻旋,慢慢进入。 挑拨得他情动,周辰便不敢再耽搁,纵然此刻是如此美好,但目的还是疗伤,自然是越快越好。 待得那手指微微拓开了一些,觉得这具身体已经不那么紧绷僵硬了,他自己盘腿坐好,又扶着对方将他抱起来,让他的双腿都攀在自己腰际。 “你忍忍……” “……”周印仰起脖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气息急促而灼热,微微睁开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衬着脸上因为温度升高而熏出来的微红,看得周辰有些失了神。 两人身上都已经汗湿重衣,周印的单衣已经被半褪到腰际,因为汗水也越发滑腻的皮肤触手微凉,周辰生怕他着凉,朝角落几个弹指,又点了几簇火苗,悬空摇曳。 “夫最上者,以太虚为鼎,太极为炉,清净为妙用,无为为丹基,性命为铅汞,定慧为水火……”周辰慢慢地念着,周印闭上眼,竭力定下心神,像平日修炼那样,抱元守一,将耳边的话记下来。 最初难以忍受的撕裂痛楚过后,一股灵力随着两人结合的地方逐渐流遍四肢百骸,密密麻麻地包裹着他们,抚平每一条经络,修复每一条血脉,这是一种不同于任何感受的温暖,不仅周印微微一震,连周辰也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 合籍双修,受益的不是周印一个而已,周辰自然也得益匪浅。 随着韵律加快,这股温暖的气流,从微弱慢慢变得明显,继而全身无处不在地流淌,周印觉得自己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很多。 雨势未停,如针般从天上落下,洞口形成一道水帘,将里外两个世界隔绝起来,草木映碧,悠悠空尘。 十指相扣,抵死缠绵,带着几欲嵌入骨血的深刻,心跳与喘息交织在一起,不知落入谁的耳中,又落入谁的心间。 89、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雨不知何时停的,外头仍有积水,水滴从高处落下,又落入草木土壤之中,新绿洗尘,青石交碧,似乎连鼻息间也充满了湿润的清新。 周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伤势竟有了很大好转,不仅被损坏的丹境已经修复过来,而且比之前更加稳固,经脉之中隐隐有一股浑厚的灵力在流淌,透着暖洋洋的慵懒,照这样的情形来看,也许不用三个月,就可以晋阶了。 他其实并不大记得昨夜详细的情形,如今回忆起来,脑海中仿佛只剩下一片混沌,在清明与迷情之间徘徊,时起时落,沉浮不定。 四周的火苗已经熄灭,却并不冷。 腰上横着一条胳膊,将他紧紧箍住,那人的脑袋靠在自己的颈窝处,胸膛起伏,呼吸绵长,似乎还没醒。 凌乱的被褥被压在身下,全是褶皱和各种情爱痕迹,衣裳凌乱丢在一旁,两人几近□,周印低头一看,从视线可及的胸口到腹下,他身上布满了青青红红一堆斑驳印子。 他微微起身,声音过了一夜,有些初醒的暗哑:“起床。” 对方动也不动,好梦正酣。 周印面不改色,手伸到他腰际的穴位,食指一戳。 “嗷呜!”周辰跳了起来,泪眼汪汪地指控,“你又欺负我,人家明明还在睡觉!” 睡觉的时候还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腰,那力气比平时还大。周印也懒得戳穿他,坐起来穿衣。 “我来我来!”周辰屡败屡战,脸皮早就比城墙还厚,又狗腿地凑过来,帮他穿衣服,梳头发——顺便吃豆腐。 “我家小印的头发真好,腰也好细!”不老实的手从周印的腰上拂过,借着束腰带的机会摸上几把,又捞起那一头鸦羽青丝,爱不释手地把玩,余光瞥见周印面无表情的侧脸,见那眼角上若隐若现还浮着一夜激情留下的红痕,但神色早已与平日无异。 周印被他磨磨蹭蹭弄得不耐,正想自己动手,冷不防一双手从背后绕过来,将他紧紧抱住。 “你是不是后悔了?”低低的声音里有着几不可闻的惶惑。 周印静默半晌,难得叹了口气:“我平素便是这幅表情,你又不是不知。” 这算是间接的解释了吧? 孰料背后半天没有动静,周印微微蹙眉,他不说则已,只要一开口,三言两语便能撩拨得对方勃然大怒,不可谓不厉害,但说到温存安慰,却从未试过。 正想着开口的措辞,忽然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得意傻笑:“我家小印印真是害羞,连表白都这么含蓄,我就知道你深深地爱我,肯定不会后悔的!哎哟我好幸福啊!不行了,等回去我一定要昭告天下,让大家都知道我跟你已经订了终生,气死他们!” 周印:“……” 其实这个人的脸皮根本就厚到天下无敌了吧,哪里会需要什么安慰。 来不及摆出冷脸,周辰就贴上来,死皮赖脸拉着他厮磨了大半天,差点又要上演被翻红浪的春宫戏,最后以周印忍无可忍,送了他后脑勺一记巴掌宣告终结。 周辰终于老老实实地挨着他,手不敢再乱动,委屈道:“你就只会欺负我……” 周印听而不闻,道:“妖兽的事暴露,对于上界来说,天衍宗是否不再有利用价值?” 可以想象,他们回到天衍宗之后,会面临怎样一场混乱,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开端。一张天罗地网已然打开,而众生依旧懵懵懂懂,许多人身在局中,只能看见自己眼前的一步,难以窥见整个棋局,太初大陆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和平,从上古开始,众神之战,仙妖之乱,到如今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一场几可预见的腥风血雨,又将在不远的将来掀起惊涛骇浪,席卷整个大陆。 佳人在怀,却要收敛心神谈正事,周辰觉得自己就是那被媳妇压榨的苦命小白菜。“还有没有利用价值我不知道,但那些妖兽本来就是上界为了挑拨矛盾的产物,数目也就那么多,不足以颠覆人族,所以他的这步棋基本被我们弄废了。但以承明的手段,必不会把希望全放在天衍宗上,在其它门派也许还有暗棋,再不济,可以直接降下天惩,再派人下来灭世,只是这样一来,上界想要在凡人心目中维持的形象就没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这一步的。” 他顿了顿,又道:“上玄宗可能也不太平,你要有心理准备。” 周印不语。 他之所以跟上玄宗扯上联系,一来是清和老头的算计,二来云纵是他认可的同伴,三来上玄宗可以为他的修行提供一些便利,至于黄文君和贺芸等人,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能帮的话他也会伸手拉一把,再多的人,就与他无关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博爱慈悲,泽被苍生的人,这辈子身边有寥寥几个同伴,已经是难得。 “妖族那边任你插手上界与大陆的事情?”他看向周辰。 周辰即便是妖皇,也不可能忽略族中大多数人的意见。 周辰立时眉眼弯弯,“阿印你这是在担心我吗!”搂住周印,贴着他的背猛蹭,“我就知道我家小印印最好了,其实也是当然的拉,这世上只有我能透过你这张面瘫脸看到你纯情的本质,你不爱我能爱谁呢!” 周印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一种语言可以用来形容这个人了,索性闭上嘴,任他在那里蹦踧个够。 半个时辰后,周辰终于消停下来,想起正事:“在仙妖之战中,妖族死伤殆尽,剩余几个老头子,做梦都在想着要恢复妖族往日的辉煌,我这一插手,正好有了搅乱上界计划的机会,他们当然求之不得,至于那些新生的妖族,对我倒是还算忠诚,你不必担心。”说罢亲亲周印的脸。 周印沉默了一下:“我得回去了。” 周辰大惊失色:“这么快,天色还早呢!” 周印看了看洞外,不知道这日上三竿到了他嘴里怎么就叫还早。 那头周辰突然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了,“阿印,我,我肚子疼!” 周印兀自挽起头发,用白玉簪子固定住。 过了片刻,周辰倒是没说话了,只一脸苍白地坐在那里,面如雨下,捂着腹部,咬牙喘息,痛苦不堪的模样。 周印叹了口气,走过去,手搭在他腕上把脉,微微蹙眉,神色缓和下来,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为什么会突然痛起来?”一面伸手去揉他的肚子。 周辰哼哼唧唧:“可能是一夜春情,珠胎暗结,有了吧……” 周印:“……” 片刻之后,山洞里传来一声惨叫,把外头树枝上停歇的云雀全吓跑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阿印你太粗暴了,呜呜呜!” 待两人回到天衍宗时,已是落霞满天的日暮时分。 天衍宗到处都乱糟糟的,广场上还有不少受伤的人在医治,人来人往,神色匆匆,竟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周印走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周辰原是走在他前面半步,殷勤地打开房门。 刚开了一条缝隙,蓦地脸色大变,转过身道:“这破地方的屋子就别住了,怎么能让你受委屈,我们到镇上去住最好的客栈吧!” 周印不动声色:“屋里有什么?” 周辰笑眯眯:“什么也没有呀。”身体挡在门口,死不让进。 周印看着他。 周辰无辜回望。 周印:“……” 周辰败下阵来,蔫蔫挪开半步。 周印推开门,走进去。 屋内一应摆设家私,与他走的时候并无二样,唯独原本洁白整齐的床…… 满床狼藉,满床鸡毛。 周印:“……” 周辰站在后面无声哀嚎,仿佛看见自己一会儿悲惨的下场了。 周印默默伫立了片刻,转过身。 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脚边多了一只毛团,正眨巴着眼睛,良善无害,企图用卖萌来逃避责任。 “周印!” 他抬起头,清莹与云纵走过来,后面还跟着曹航等三名上玄宗弟子。 “听云纵说你受伤了,没事吧?”清莹打量了他一下,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恭喜,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身旁的云纵不掩讶异,当时周印伤势之重,他是清楚的,没想到被周辰带走不过短短一夜,竟已恢复如常。 “他呢?”云纵问。 周印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低头一瞥,毛团已经不见踪影。 “先走了。” 周辰自然不是不告而别,他只是去做一件他觉得很重要的事情,任周印再神通广大也猜不到。 当然,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清莹没时间理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道:“今日有些事要与你们商议。” 周印淡定道:“屋里乱,去你们房间。” 清莹不疑有它,点点头:“到我那儿去。” 云纵起码比清莹要更了解周印一点,闻言只觉得有些诡异,不由往周印身后瞥去。 周印面无表情阖上门。 云纵:“……” 几人坐定,清莹道:“昨日你们走后,发生了一桩大乱子,地牢之事,云纵已经大略与我提过,但妖兽放出之后,你们都没有在场,之后又有些事情发生,曹航,你与两位师叔说一说吧。” 云纵伤势并不轻,此刻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他身上有上玄宗的灵药,回来之后又有清莹倾力救护,看起来也已好了七八分。 “是,师祖。”曹航站起来,脸上没了平日里嬉闹八卦的神色,显得很郑重,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便讲起来。 周辰将地牢的封印和结界通通打开,里头的妖兽趁乱跑了出来,被那些闻讯而来的各大宗门修士撞个正着,双方自然发生了一场激战。妖兽再凶残,也抵不过修士这边人多势众,在伤了一些人之后,很快就被剿杀。 这样一来,那些尖叫四散的□女人,那座地牢,以及下面正在□的妖兽和女人,自然就映入众人的视野。 若说突如其来的妖兽,还可以理解为天衍宗遭到妖兽攻击,但地牢的存在,就让他们百口莫辩了。 上官函哑巴吃黄连,只得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当时昏迷在边上的萧成君身上,并且当众以门规处置了他,撇清自己和天衍宗。 大家都不是傻子,虽然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奈何不了天衍宗,但心里难免疑虑重重,许多见机得快的,前脚刚击退妖兽,后脚就借故辞别,离开天衍宗,这样一来,各大宗门陆续离场,作鸟兽散,原定几日后举行的宗门大会也无疾而终了。 清莹他们之所以还留在这里,自然是为了等周印回来。 上官函这回可谓是万般算计,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着这件事情,天衍宗不仅声誉扫地,上官函也要应对门派内部的诘难和声讨,能不能保住宗主之位还是两说,短期之内是绝无可能再分神出来兴风作浪了。 完全应了那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清莹眉间凝重,神色并不因这件事而松快多少。 待曹航说罢,她便道:“此番事情,多亏了你们,待回到本门,我自会向清和师兄为你们请功,不过我们还是尽快启程回去的好。” 周印伤势已经大好,倒是无所谓。 云纵也淡淡道:“我没问题。” 话刚落音,便听得外头响起敲门声。 “师祖,弟子庞逸!” “进来。” 庞逸推门而入,面色有点古怪。 清莹微微皱眉:“有事便说,莫要吞吞吐吐。” 庞逸拱手道:“启禀师祖,二位师叔,秦无忌忽然出现在那边广场上,”他虚咳一声,“不着寸缕,逢人就问,他是不是乌龟王八蛋。” 见几个人都露出与他一样的古怪神色,庞逸憋着笑继续道:“如果那人答不是,还要被他打一顿。” 他之前被秦无忌害得差点没了命,自然十分厌恶此人,乍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笑破肚皮,那天衍宗的脸皮是彻底没了。 众人:“……” 90、 从刚才庞逸跑进来,周印就有种直觉般的不祥预感,眼下听完,只觉得手痒。 不过面瘫之所以为面瘫,就是因为无论他心里如何想,从头到尾仍然面无表情不动如山地听完曹航的八卦,又听众人商议决定明日回去之后,就跟着起身准备走人。 “阿印!。”云纵喊住他。 “?”周印转身看人。 云纵顿了顿,淡淡道:“……没事。” 说罢抬脚走了出去。 刚才周印站起来,身体自然而然往前倾,掩在衣领之中的脖颈后面,斑驳青紫红印,俱都露了出来。 周印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 所以说,有时候智商高,情商不一定高。 周印回到房间的时候,周辰已经回来了。 他觉得刚才自己已经做了一件足以将功抵过的事情,也不怕被媳妇罚跪搓衣板了,所以并没有恢复人形,只是把被子都铺下来,盖住罪证,然后在上面呼呼大睡。 不过周印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就醒了,坐在床上张开毛绒绒的翅膀。 “来,娘子抱抱!” 周印听而不闻,走过去,掀开被子。 鸡毛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周印:“……” 周辰:“……” 周辰决定先发制人,扑上去牢牢叼住周印的衣襟,顺杆爬到他怀里,反正他现在体形这么小,亲亲娘子怎么好意思教训他呢。 周印任他折腾,也不想去收拾了,反正他们明日便要离开,随便在椅子上将就一夜也就过去了,至于之后来收拾房间的人会不会以为这里曾经住过一只鸡或者主人生吃鸡之类的,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周印道:“秦无忌疯了?” 毛团的眼睛里闪烁着阴险的光芒,一边为自己洗白:“娘子你误会我了,本妖皇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只不过让他暂时迷了心智而已,明日就会清醒过来了。” 以秦无忌的心高气傲,醒过来知道自己曾经在所有人面前裸奔,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这就是欺负我家亲亲的下场! “你要随我去上玄宗?”周印问,一边把在他怀里吃豆腐的毛团揪出来放在手心。 “妇唱夫随嘛,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大事,有事他们会通知我的,我当然要跟在娘子身边培养感情吧。”周辰自动自觉在他手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摆出一副要顺毛的姿势。 周印伸出两根手指在他下巴处轻挠,周辰舒服地眯上眼,开始得意忘形,浑然忘了自己的地位。“左边,再往下点,右边也挠挠!” 周印:“……” 阳光和煦而温暖,从窗棱里照进来,铺在周辰那层软软的绒毛上。 周印道:“要跟去的话,就不要化作人形了。” 周辰眨眼瞅他,表达了为什么的强烈疑问。 周印面不改色:“他们不认识你,突然多了个人,解释太麻烦。还有,方便携带。” 什么叫方便携带!周辰很委屈:“阿印你不爱我了!” 周印在他身上捏了又捏。“你不觉得你这样比变成人或凤凰更好看吗?” “我要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拍死一切对你有不轨企图的人!”周辰理直气壮。 “嗯?”凤眸瞥过来,带了一抹上挑的,不自知的风情,让周辰看呆了,禁不住又想起昨夜的绮丽旖旎,顿时心猿意马,再兴不起争取合法权益的念头。 翌日,清莹一行人离开,天衍宗自然要派人来送行。 还是宋易安,只不过这次不止是他,还有天衍宗震阁阁主,如今已经身兼长老之职的方青阳,以及身后数名天衍宗弟子。 他与清莹本是旧识,又不属于上官函的亲信,言谈举止自然要和善许多,就连宋易安,也没了初次见面时那种若隐若现的傲气,一派低眉顺眼,恭敬有礼。 方青阳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还能相见,说来惭愧,敝门出了这种意外,此番招待不周,还请清莹道友与诸位不要介意。” 清莹淡淡一笑:“我倒也罢了,师侄与我这些小弟子们确实受了不少委屈。” 她一反平日厚道待人的言语,让方青阳有点尴尬,朝宋易安递了个眼色。 宋易安让身后弟子呈上三个长短不一的匣子,一一打开。 里面分别装着安故琴,七杀剑,以及满满一匣子的上品灵石。 方青阳笑道:“区区礼物,聊表歉意,还请清莹道友收下。”又对周印道,“听闻周道友原是镜海派中人,这安故琴,乃当年镜海派先祖,剑仙玄英遗物,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天衍宗先前打的主意,无非是力压上玄宗,号令天下,但现在出了妖兽和地牢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再端着架子,得罪上玄宗。而对于方青阳来说,此次门派之中大换血,上官函的控制不如从前,反倒给了其他人不少机会,包括他在内。所以这份厚礼,送得不亏。 这些法宝和灵石,说贵重其实也还算贵重,但以清莹的身份地位,还真没放在眼里,只是听方青阳提及周印,便点头道:“如此,便多谢了。” 方青阳下巴一抬,三名弟子便将匣子奉上,由上玄宗弟子收下。 他又说了些客气话,这才目送着清莹等人离去。 因着安故琴的渊源,清莹欲将它给了周印,但周印却道:“此琴于我无用。” 一旁的云纵突然道:“琴给我吧。” 清莹道:“也罢,这两件法宝我也没什么用处,那你便拿了琴吧,周印拿七杀剑。” 剩余灵石,她则让曹航分出来,给底下弟子们,人人有份。 那两件法宝,以他们现在的修为,也不可能奢望驾驭,上品灵石则是最实在的好处。上玄宗众人自然都笑颜逐开,皆大欢喜。 哎呀,可惜了,那琴不错,还可以给我家娘子奏曲《凤求凰》呢。 周辰从周印怀里露出脑袋,瞅着那古琴被云纵收入储物空间。 其他人早就注意到周印身上多了只宠物,那些女弟子见了周辰毛绒绒的样子早就想上去摸一把,只是碍于周印的冷脸没敢动。 数人驭着飞行法宝回到上玄宗时,已是数个时辰之后。 之前清莹已传讯回去,早有不少人站在上玄宗山门处迎接,为首的是天玑峰主清言真人。 上玄宗的一草一木,俱都与原来没什么两样,但是众人自从离开这里,一路上发生了不少事情,此时终于回来,难免忽然有种近似激动的感觉。 清莹道:“怎敢劳烦清言师兄亲自来迎?” 七峰之中,清言的存在感最弱,平素除了议事,很少出来,那些抛头露面出风头的事情,也向来不见他的影子,此时看到他,清莹自然有点意外。 清言笑道:“师妹一路辛苦,我出来迎一迎也不费事。” 清莹见他笑容之中有些异样,忙问道:“门中近来没事吧?” 清言摇摇头:“先上去再说吧。” 清莹看他不欲多言,想是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便点点头,对云纵等人道:“这样吧,你们先去歇息,回头再说。” 便先随着清言走了。 云纵与周印自无不可,他们转而从另外一条山道上山,两人住的是清和真人所在的天枢峰,与清莹他们并不同路,其他弟子也都各自四散。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人,见了云纵与周印,虽然不认识他们,但两人的修为摆在那里,俱都停下来,恭恭敬敬行礼,喊一声师叔,待两人走远,才继续做事。 这本是上玄宗里低阶弟子对高阶修士的礼数,与当初周印随着镜海派众人初到此处时,完全是两个待遇。一转眼,当年的人事不知早已变了几轮。 云纵忽然微微皱眉:“人好像有点少了。” 周印等他下文。 云纵道:“我虽不常露面,但那些面孔还是认识一些的,现在看来像是全换了人。”顿了顿,又道:“他的身份不比常人,这里处处都是机关,也不乏高人,自己注意些。” 周印知道他说的是周辰,便替他应了,周辰自然也听见了,但他不知怎的,潜意识里对云纵总抱着一股敌意,索性缩在周印衣襟里,装作听不见。 待回到住的院子,摆设一如原样,只是多了两名侍童,因之前周印在院子周围布下防御阵法,他们进不去,只能站在院子外头。 这些侍童说起来算是上玄宗的外门弟子,只不过修为低微,与内门七峰的弟子不可同日而语,能够被选上来内峰侍奉某个修士,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荣幸,因着在高阶修士身边,很有可能被指点一两招,也就受用无穷了。 两人见了周印,齐齐恭敬行礼:“见过师叔。” 周印淡淡道:“我不需要侍童,你们回去吧。” 两人一愣,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启禀师叔,是代掌教让我们来的,说您身边无人侍奉,请让我们留下来侍奉您吧。” 周印道:“代掌教是谁?” 侍童道:“是清言真人。” 周印道:“那清和呢?” 他直呼其名,两人听得啧舌,讷讷回道:“听说掌教受伤了,正在闭关。” 周印嗯了一声:“你们去跟清言说,我不需要侍童。”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太有杀伤力,两人不敢再说,只得诺诺退下。 周印将院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之前布下的阵法并没有被破坏掉,他又加了一层,如此一来,就算外面有人接近,他也可以很快察觉,必要时,阵法还可以起到防御与迷惑的作用。 回到屋子,身体立时被人从背后抱住,周印身材已算颀长,但周辰还比他高出半个头,两人身形贴合在一起,竟似十分合适。 下巴忽然被捏住,微微向后扳,周印还来不及说什么,唇上已经传来一阵温热,对方的热情如同他的真身,几要将人焚烧殆尽。 良久,他被吻得有点喘不过气,不由将头往后仰避开对方。 嘴唇微肿,眼角泛红,冷漠稍融。 周辰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 “阿印,夜深了,不如我们安歇罢。” 周印看着外面的大太阳,额角抽了抽。 “我要闭关,冲击金丹中期。” 周辰大惊失色:“现在?” 周印嗯了一声:“我现在的修为太低了,完全无法应付元婴修士。” 周辰可怜兮兮:“那我怎么办?” 那头周印已经转身往里屋走。 快进门时,才淡淡抛下一句:“我不希望你有危险时,我只能看着。” 周辰瞬间大喜:“所以其实也是为了与我妇唱夫随吧?” 他话刚落音就想扑上去,前面砰的一声,门已经关上,周辰的鼻子刚好撞上去,差点没流鼻血。 他也顾不上捂鼻子,就在那里嘿嘿地笑:“哎哟小印印,你不要这么别扭嘛,连说句真心话都这么含蓄,咱俩谁跟谁啊,夫君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意!” 却说清莹那边,与清言去到天玑峰,进了宣晏宫,各自坐定,便迫不及待问道:“清言师兄,怎么不见清和师兄?” 清言叹了口气,面上这才换了一副愁容,不复方才的平静。 “你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 清莹大惊:“出了何事?可是清和师兄出事?!” “清玄师兄被杀一事,已经证实是秋师兄所为,秋师兄被囚入水牢,清和师兄气急攻心,差点走火入魔,现在正在闭关,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出来。他进去之前,让我暂代掌教一职,掌管事务。”他说罢松了口气,“你回来了便好了,要不你来当这个代掌教吧。” 清莹摇头:“你知道我也不喜欢管这些,若师兄想找人帮忙,倒可以找云纵与周印二人,清和师兄对他们甚为器重,此番出去,他们也帮了不少人。” 清言道:“喔,还有此事?那我回头就问问他们,若他们肯帮忙,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清莹听他说着,心思却在他先前那番话上,眉头也紧紧拧着,“秋师兄虽然平日里为人放荡不羁了些,但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是杀害清玄师兄的凶手,此事是否还有什么内情?” 清言苦笑:“我也这么想,但那日清和师兄去见他,出来之后,便说秋师兄确实是凶手,将人给关水牢去了。” 清莹道:“还有一事,我回来时,看到门中弟子,似乎少了一些?” 清言点点头:“是这样,你们走后,又有妖兽来袭,当时秋师兄又趁人不备跑了出来,因此折损了不少弟子。” 清莹听罢,只觉得其中牵连关系有点古怪之处,一时又说不上来。 “当时我曾派了宛卿卿回来报信示警,师兄没有收到?” 清言奇道:“我没见过她啊,也从无人来禀报!” 宛卿卿是玉衡峰上颇受宠的弟子,是以清言也认得。 清莹失声道:“她没回来?!” 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她不由心神大乱,若宛卿卿从未回来过,那无疑是路上遭了意外,凶多吉少了。 清莹闭了闭眼,站起来:“我得让人出去找找她,还有,水牢是上玄宗历代关押重犯之地,在里头的人无不受尽折磨,秋师兄如何能待,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清言阻止不及,只得任她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设定提醒: 1、之前提过,秋闲云因为被怀疑杀死清玄而被关起来,只是周印他们离开之前的事情,大家应该还有印象。 2、加个上玄宗的设定提醒,忘了的同学可以看看 上玄宗掌教,天枢峰—清和真人(比较圆滑,会做人,清言说他现在气急攻心,在闭关了) 开阳峰—道号清微,真名葛禹(正在出公差,被掌教派出去帮苍和国君打妖兽了,未归) 天权峰—道号清恒,真名秋闲云(被怀疑杀死清玄) 天璇峰—清玄(挂了,死因未明) 天玑峰—清言(暂代掌教) 瑶光峰—清元(修炼狂,黄文君的师父) 玉衡峰—清莹 91、 苏松和萧余原本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试想一下,两个刚进上玄宗,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一下子得了提拔,让他们过来侍奉一名金丹修士,这种殊荣,不是每个外门弟子都能有的。 但现在,这种荣耀却变成苦闷。 两人坐在院子外头的小板凳上,百无聊赖。 最惨的是,因为那金丹修士下的禁制,他们连院子都进不去,可又不敢就此撂手不干,只好就这么耗着。 萧余第一百零一次叹了口气:“听说刘仁那儿也和我们差不多,那位云师叔也说不需要他们侍奉,把人赶回去了。” 苏松也叹了口气:“可起码他们还是能进院子的,我们连院子都进不了。” 萧余道:“能进院子又如此,云师叔那张冷脸,我看了也发憷,更别说他们了。” 苏松苦笑:“可咱们这位也没好多少呀,那些师兄弟们听说我们来了这里,都羡慕得很,一回去便东问西问,可我能说啥,我现在倒宁愿跟他们换了。” 萧余睨了他一眼:“那你回去吧,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们足够诚心,说不定周师叔会同意我们留下来的。” 他忽然想起那人第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情景,纵然不是穿着白衣,可那一身风华与容姿,没有人会觉得不是谪仙下凡, 苏松哈哈干笑一声:“兄弟,说笑而已嘛,要不要这么认真?” 两人正苦中作乐互相调侃,便见萧余腾地站起来,扭头看向院子。 “你……”苏松有点奇怪,还来不及问出声,他自己也惊骇得啊了一声。 一股强大的灵力从院子里扑面而来,似乎被院子本身的防御阵法牢牢限制住,而无法完全显露出来,即便如此,其威压之大,几乎要让两人禁不住为之跪倒匍匐,臣服其下。 与此对应的,是天边轰隆一声,风云变色,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已经乌云压城,几欲摧山,电闪雷鸣,如崩浪奔流,若百钧弩发,天色黑沉阴暗之极,仿佛顷刻之间就要坍塌下来,令观者心惊胆战。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松苦苦支撑,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脸色已经煞白,冷汗不停地流下来,终于撑不住跪倒在地。 萧余没空回答,他死死咬住牙关,紧守眉心一点清明,免得似苏松那般失态。 就在此时,防御阵法的威力似乎陡然大增,那股压迫他们的灵力蓦地消失于无形,两人心头一松,齐齐软倒在地上,相顾骇然。 远处的天际,乌云依旧翻滚着,只是惊天动地的阵势,也逐渐跟着消沉下来,良久才平静,不过整整一个白天,那日光却再也没有从云层里探出头来。 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天象已经惊动了多少人,更不知道因为阵法的缘故,没有人知道这一切与眼前的小院有关,亲眼见到的人,只有萧余和苏松。 由于修为和见识的局限,任萧余他们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想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踏入修真大道的那一刻起,每一个修士,都渴望自己拥有能够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力量,萧余和苏松也不例外,但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见识到,这种力量,竟是如此惊人。 终生难忘。 两人相视一眼,他们不清楚天象与小院突然爆发的灵力之间是否存在关联,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位周师叔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实际上,灵力与天象,都与周印无关。 他正在闭关冲击金丹中期,两耳不闻窗外事,周辰百无聊赖,看得见吃不着,索性与他一道闭关,为防万一,又亲自布了一道结界在阵法之上。 周印的丹境已经稳固,加上双修之后,经脉重塑,伐骨洗髓,成功的把握几乎是十拿九稳的,饶是如此,他并没有丝毫浮躁矜骄,依旧稳住心神,彻底入定。 天地分判,三才定位,人处天地之中,五气合身,气泰神定,故曰得道。 道是什么? 天道,地道,人道,五谷草木,万物生灵亦有道。 人者,七情六欲,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 人性无疑是自私的,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损害别人的利益,甚至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就像之前的云梦城,上界正是看到了人性中的弱点,所以创造出那样一个地方,但凡你经不住诱惑,就要被永远留下,而留下的人,为了让别人也无法出去,又不惜千方百计设下陷阱,屡出阴谋。 那些在大陆上行走的修士,有许许多多,并不是死于妖兽或陨落,而是死于同类之手。 这便是人性中的黑暗。 俗话有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实身为同族,有时候更为可怕,这不仅指人族,上界,魔族,甚至是妖族,俱是如此。 所以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形如槁木,心若死灰,无感无求,寂泊之至。 修的只是无情道。 周印正沉浸在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近乎冥想神游的玄妙境界之中,自然也不知道他此刻眉头微蹙,面色苍白,显然有一道坎子挡在面前,难以逾越。 不知何处,仿佛闪过几缕亮光,他飞快地抓住。 那只是两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他们没有任何法力,更不是达官贵族,他们生活在一个村庄里,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老去。 这两个人,似乎被他遗忘已久,然而,又从未遗忘过。 他们会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子女,会为了子女的前程忍痛送走他们,即便自己身边无人奉养膝下,也毫无抱怨,仿佛对他们来说,有朝一日,周章与周印两人能够修成像他们见过的仙人那样,就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 周家村周氏夫妇的坟茔,日复一日,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忽而眼前一幕,都化作另一张脸。 眉如刃削,发如漆点,俊丽而雅隽,湛然而耀眼,在自己面前,他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的,仿佛永远带着春天绿柳般的笑意,不曾磨灭,纵然行事再不着调,但这个人…… 大道无情,日月经天,江河行地。 大道有情,长养万物,眷爱生灵。 上辈子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然而这辈子,他修的不是无情道。 心中如有重锤敲击,乍然明澈,复又顿悟。 晋阶已成。 周印缓缓舒了口气,睁开眼。 这一清醒,便看见外头风雷滚滚的天象。 再转眼看盘腿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不由吃了一惊。 92、 世间不论哪个种族,但凡到了元婴期往上,每晋一阶,必会引发天劫,根据每个人的特性或修为不同,天劫所呈现的天象又有所不同。 当年周印由化神自炼虚,便是因渡不过天劫而陨落,纵然里头可能被上界做了手脚,但在周辰点破之前,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怀疑过,由此也可见天劫威力之盛,早已深入人心。 但周辰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神兽朱雀代代传承,血脉相同,天地之间仅此一只,而每一只在修炼晋阶时,都要经历一次同样的天劫,所以,除了混沌初生时,最开始的那代朱雀之外,之后每一代朱雀所要经历的天劫,只会越来越微弱,及至可以忽略不计。这不能不说是天道眷顾对朱雀的眷顾,然而这种眷顾,却要以无法繁衍后代,没有同族伴侣的代价来换取,可见此消彼长,便是天道平衡。 此刻周印之所以吃惊,正是因为周辰眼下的情况。 他闭目盘腿,坐在自己身旁,周身隐隐金焰氤氲,如浴火中,再看外面层云翻滚,山雨欲来的景象,便知这是渡劫天象,而周辰的修行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他前不久已经到了元婴中期,如今又要晋升元婴后期,速度不可谓不快,更令世间所有修士瞠目结舌,但周印无暇细想,为了不让天象引发的动静,让人联想到这里来,他又在阵法上接连下了十几道符箓封印,将里外两个世界隔绝开。 好在周辰先前已经在阵法上加了防护,阵法稳固之极,加上历代朱雀传承至今,天象威力已经大大衰弱,这番雷声震天,云中藏金的景象渐渐消弭下来,最后趋于平静,否则若是换了上古朱雀晋阶,又或者没有提前筑起阵法,那结果绝不是现在这般平静,最起码全天下都会很快知道这里出了个元婴后期修士,更有甚者,引来上界的注意。 周印心头松懈下来,刚刚晋阶的他精神充沛,并没有受到太多损耗,便索性坐在一旁替周辰护法。 这个人不笑的时候,薄唇抿紧,显出几分寡情来,有种在云层中俯瞰芸芸众生的清贵漠然,这是沿袭了上古神祗一脉最纯正的血统,即便是如今的天界,也不过都是上古之后才崛起的神灵仙人。 然而一旦扬起嘴唇,脸上的笑容再灿烂一点…… 周印又想起那一床的鸡毛,嘴角抽了抽。 不知过了多久,周辰睁开眼睛。 一眼就瞧见在他旁边正注视着他的周印。 脸上不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二话不说就扑上去,把人死死抱住,嘴巴撅起来。“亲亲小印,你这是在等我吗,夫君好感动啊,来,让夫君我亲个!” 周印面无表情把那张瞬间变成色中饿狼的脸推开。 “快,变成毛的。” “啊?” 周印一脸面瘫看着他。 周辰先是茫然,而后抓狂:“那不叫毛的,那是毛团,堂堂朱雀的幼体,你怎么可以把它叫成毛的!” 周印喔了一声:“看来你不想出去,那先在这里休息吧。” 起身就要走。 周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去抱住他的腰。“不不不,咱们说好要相亲相爱永不分离的,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山盟海誓了吗,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你是蒲草,我是磐石啊亲!” 我什么时候发过这种誓言?周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有点痒。 “变好了,你看看嘛。”周辰的声音响起,周印转身。 一只五彩斑斓,每根绒毛上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的毛团,站在踏上期待地看着他。 “这个新造型不错吧?” 周印:“……” “你不喜欢?那换个!” 周辰很有眼色,为了让自己免于被家法的命运,当机立断。 顷刻过后,一只金光闪闪的毛团呈现在眼前。 “这样呢,娘子你比较喜欢纯色的吧?我觉得之前那个灰色太不显眼了,没法衬托出我玉树临风的气质————啊啊啊!!谋杀亲夫啊!!” 周辰应该庆幸,小院的阵法也把他的惨叫声隔绝在里面了。 一代妖皇的所有英明神武,在某人面前完全是荡然无存的。 半晌之后,周印撤除阵法防御,步出院子,肩膀上挂着一只隐藏了修为,被修理得蔫了吧唧的“蛊鸢”。 萧余与苏松巴巴等了十数日,看到周印出来,正大喜过望,再一看他的修为,便惊呆了。他们记得清清楚楚,周师叔进去之前,还是金丹初期,这才多少天的工夫,就已经晋阶了。 若按一般情况来说,晋阶闭关起码也得数年到十数年的时间不等,就算有上好灵药辅助,加上自身基础稳固,至少亦要一两年。周印的情况有点特殊,他等于金丹重塑,而双修带来的好处,又绝不仅仅是重塑金丹而已,连带着把他原先就比常人不足的经脉和灵根也给修补了,加上周辰的助力,十数年晋阶,其实也不算什么。 但在萧余和苏松眼里,这位周师叔简直就如同天人一般了。 见周印要出去,苏松高声道:“周师叔,代掌教有命,让您一出关就去见他!” 周印听而不闻,继续往外走。 苏松道:“诶,师叔!” 他还待上前去拦,萧余忙扯住他,这一耽搁,周印已经走远了。 周印先去找了云纵,云纵的侍童说他不在,周印便又往瑶光峰飞去。 周辰奇道:“阿印,你这是想去哪儿?” 周印道:“去看看黄文君。” 说到黄文君,周辰马上就想起刘小宛了,当年周印曾经把他托付给刘小宛照顾,那女人忙着打扮不给他饭吃,结果他自己跑到静海后山去,没想到周印为了找他,差点被陈重和吴风灭口。 一想到这段往事,周辰对刘小宛那女人简直是咬牙切齿,连带着对黄文君也没什么好感。 “不许你去。”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我不去见刘小宛。”周印似乎知道他所想,眼里微微露了点笑意。 “那也不许去,那几个人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临行前也不能去看看吗?” “不能……咦,临行?”周辰敏锐抓住他话里的字眼。 “这个地方暗潮汹涌,却一时半会显露不出来,我自会留信给云纵,让他有麻烦再去找我,就可以离开了。”周印没忘记自己还有周家村的事情要去解决,如今已过了二十多年,凡人寿命有限,若等到对方都老死了,报仇也就没有意义了。 “离开了之后去哪里?”说实话,周辰对上玄宗这个地方一点好感都没有,在他眼里,这些修真门派,都是半斤八两的,天衍宗内斗得厉害,这里也不见得清静。 “东岳上京。” 周印曾经与他说过周家村的事情,所以周辰一听就明白了。 “敢杀老子的岳父岳母,哼哼……” 却听得周印淡淡问道:“北海之墟很美吗?” “当然……”周辰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阿印,你要陪我回去吗?” “不欢迎?”周印挑眉。 “嘿嘿嘿嘿,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来……嗯,要用什么礼节来欢迎呢,皇后?还是跟我一样算了……”周辰在他肩膀上滚来滚去,开始脑补周印穿上妖后冠服的风华,兴奋过头,浑然忘了此刻还在御剑飞行,差点没掉下去。 周印面无表情捞住他,塞进外袍袖子里。——这是周辰最讨厌的地方,觉得闷热不透气,最重要的是不能跟周印有肌肤上的亲密接触。 黄文君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他的待遇和修为并没有多大变化,巧的是,贺芸也在,她仍是筑基后期,先前闭关,本想冲击金丹,但到了紧要关头,却生出退却之心,因此结丹失败,但也没有陨落。 看到周印,两人自然喜出望外,贺芸尤甚,她容貌如昔,红裳飘飘。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看着周印,神色复杂。 眼前这个人,是自己年少时曾经寄予了少女情思的,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时光匆匆而过,俊秀少年早已长成风华无双的男人,曾经她还怨恨过周印有眼不识泰山,但现在看来,有眼不识泰山的是自己才对。 若是当年,若是当年…… 世上没有后悔药,无数想法都化作一声嗟叹而已。 黄文君又是吃惊又是羡慕:“这才多久没变,你便又晋阶了,这声恭喜想必来得不晚!”羡慕有之,却无嫉妒,他现在早已明白自己跟周印之间的差距,后者注定要走上一条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宽广大道。 贺芸笑道:“你如今已有金丹修为,听说又入了清和真人门下,以后我们去找你也方便了。” 三人相聚,回想少年时光,免不了生出几许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缅怀。 周印道:“我过两日便走。” 贺芸啊了一声:“这是为何?” 周印不大,拿出两瓶丹药和几张符箓。 “里面是玉蜈丹,对你们有点用处。” 黄文君和贺芸怔怔接过。 他们没有想到,以周印如今的修为,不仅主动来找他们,还愿意赠予丹药,玉蜈丹或许不珍贵,但对他们这个段数的修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助益。 黄文君真心诚意感激道:“阿印,谢谢你!” 贺芸低着头,掩饰那一瞬间眼角的湿意。 半晌之后,她才抬起头笑道:“你走了也好,现在门中氛围有些不妥,自从师父回来之后,我去见她,也只是神色匆匆,交代几句,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口中的师父是清莹,镜海派并入之后,原来的弟子被拆得七零八落,一些有潜力的被各自峰主收入门下,而黄文君的师尊,则是七峰中出了名的修炼狂峰主清元。 周印道:“是不是少了些人?” 黄文君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道:“自从清和掌教受伤闭关之后,代掌教便派了些人下山,据说是去搜罗那些与修炼有关的典籍了。” 贺芸奇道:“搜罗那个作什么,难道上玄宗的典籍还不够多吗?” 黄文君脸上神色越发诡秘:“你当弄来修炼吗,错了,据说代掌教秘密下令,wωw奇qìsuu書com网将搜罗到的典籍就地焚毁。” 贺芸禁不住啊了一声,难掩惊愕。“这又是为何?” 黄文君苦笑:“我怎么知道,此事并没有公开,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以我现在的地位,明哲保身尚且不及,怎会去打听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周印没有说话,但他心里,已经隐隐浮现出一个想法。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其实大半都是贺芸跟黄文君在说,周印在听而已。因为有了玉蜈丹,黄文君停滞不前的修炼又有了些指望,心情也好上不少,言谈之间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了。 周印准备离开,贺芸道:“我送一送你吧。” 黄文君怎会不知贺芸的心思,闻言笑道:“也好,阿印,你有空多回来看看我们。” 周印点点头,贺芸则跟在他身后。 气氛有点凝滞,贺芸只好绞尽脑汁找话题:“你还记得刘小宛吧?” 周印嗯了一声。 贺芸道:“她自从嫁给清玄师叔的侄子为妾之后,很是受了一段时间的宠,不过最近那男人又纳了新人,刘小宛的境遇大不如前,前阵子我还见她失魂落魄地来找文君,所以今日文君心情不大好,你别放在心上。” “嗯。” 自从妖兽来袭之后,上玄宗便暂时废除了不准在本门使用飞行法宝的规矩,周印自然也不会徒步下山,贺芸一路送到小院外头,已经送无可送,看着男人挺拔萧肃,如月下玉松的身影,眼眶便没来由一热,忙眨了眨眼,低声道:“你,保重……” 周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驭上灵隐剑离开。 从来不曾在意过的,也不必留下任何希望,他从来就不是喜欢玩什么剪不断理还乱把戏的人。 周辰从衣袖里冒出来,转而爬到他肩膀上,闷声道:“我不喜欢那女人。” 跟我抢媳妇儿,哼! 周印道:“我去见一见清言,你回院子等我。” 周辰道:“为何?” 周印道:“他修为高,也许会察觉你的异常,没必要惹麻烦。” 周辰哼哼唧唧:“那老匹夫有什么好怕的?” 周辰道:“山下小镇里,有间饭馆的糖醋鲤鱼做得不错。” 周辰讨价还价:“除非顺便在那里过夜。” 周印嗯了一声。 周辰吱吱笑了起来,本想扑上去亲他一口,却忘了自己不是人身,那尖尖的嘴巴差点没把周印的脸戳出个洞来。“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亲,等你哟!” 周印看着他一蹦一跳的背影,嘴巴扯了扯。 从某些方面来说,妖皇陛下是很好哄的。 93、 这代掌教的头衔里还有个代字,清言自然不可能像清和一样住在天枢峰,而是依旧住在天玑峰上,他知道自己不过是暂代之职,门派又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因此很低调,处事也继承了清和的风格,基本上没作什么大的变动,该怎样还是怎样,除了这些天偶尔派一些弟子下山办事,众人几乎感觉不到这位新任代掌教大刀阔斧改革的痕迹。 因他行事温和,大家都觉得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清言真人其实也不错,渐渐习惯了清和掌教不在的日子。 如今天枢峰没有清和真人坐镇,天权峰的秋闲云被囚禁,开阳峰葛禹则外出未归,天璇峰清玄已死,瑶光峰清元常年闭关,不理庶务,只剩下清莹和清言,虽说其它五峰的日常事务有底下弟子在打理,但许多重大的事情,还是需要一个能够当家作主的人来决定,因此清言不得不把其它五峰的事情也给揽过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听外头来人禀报说周印到了,他搁下笔道:“快请进来!” 宣晏宫的布局十分简单,分前殿后殿,前后两殿甚至没有起名字,前殿是处理事情的,后殿是清言修炼的,两旁立着几间耳室,给日常侍奉峰主的侍童居住,天玑峰上的弟子则错落居住在半山腰处,与其它峰一样。 宣晏宫不仅看起来没有天枢峰上那座灵寿宫恢弘大气,就连里头的布置摆设也十分简单,多余的装饰品一件没有,两排椅子几张茶几,中间则是一张大书案,最值钱的估计要数那书案上的白玉镇纸了。 周印踏进门的时候,清言便已经从书案后头走下来。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不是身为代掌教,也实在不必起身相迎的,但他如此做了,还做得很自然,不带一丝作伪。 周印拱手:“见过真人。” 清言扶住他,笑道:“怎的如此见外,你既是清和师兄的记名弟子,自然也就是我的师侄。” 周印也不矫情:“师叔。” 清言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满意颔首,温言勉励了一番:“你们回来时我出去接,那会儿记得你还是金丹初期,如今短短时日,便已晋阶,实在可喜可贺,在我上玄宗里,也算佼佼者了,望你戒骄戒躁,日后更进一层。” 周印言简意赅:“是。” 既无激动,也无狂喜,但清言似也听说了他的性子,见状并不介意,只是先让他落座,待侍童奉茶上来,才道:“如今你们师父出了这样的意外,门中其它几峰,也各有状况,加上天衍宗,青古门等大宗门在一旁虎视眈眈,上玄宗可谓内忧外患,我纵然攒摄总务,也总有思虑不及的地方。天枢峰上,现在是你们师兄余舟在料理,但他毕竟年轻,你与云纵都是天枢峰的后起之秀,必要时,便多帮衬他两把,也算帮了你们师父的忙。” 周印并不作声,他知道清言这只是开场白,之后必有下文。 清言说了一通话,有点口干,拿起茶杯沾了沾嘴唇,道:“上玄宗事务繁多,一个人能力再强,精力也是有限,天玑峰本身的事情就足够多,清和师兄又不知何时才能出关,其它峰也……”他轻叹口气,“我是恨不得能立时撂手不干,但总得有人主持,因此我已与清莹和六位长老商量过,天枢峰,天权峰和天璇峰先各选一人出来,暂代峰主之职。” 天枢峰便是掌教所在,清和真人业已闭关,眼下是大弟子余舟在料理事务,天权峰秋闲云,因杀清玄一事被囚禁,若无意外,只怕也没有再当峰主的希望了,而天璇峰的峰主,自然是之前被秋闲云杀死的清玄真人,他一死,峰主之位也就空了出来。 上玄宗除了七峰峰主之外,还有六名长老,共十三名元婴修士,这是上玄宗强大实力的基础,任何人想要挑战上玄宗,不仅要面对七峰势力,还要考虑到那几个常年隐居的长老。他们原也是上玄宗的耋宿,但早已多年不管事,只一心修炼,期望能够窥破天道,晋阶化神。 时值非常时刻,清言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便去请示那几位长老,最后决定先选出代峰主,把人心稳定下来再说,否则峰主之位一日虚悬,群龙无首,底下弟子难免有些人心惶惶。 唯一跟周印有关系的,就是天枢峰了,清言将他喊到这里来,说了一大通话,都不是闲得没事要发牢骚。 “你们的余舟师兄,虽然是清和师叔的大弟子,但是他现在的修为,仍是金丹初期,都不如你与云纵,所以若让他任代峰主,未免有人不服,所以我想,从你或云纵两人之中,选出一位,暂代峰主之位。” 周印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意外,他看了看清言,没有说话。 以清言从旁人口中所了解到的周印的性格,对方原本应该毫不犹豫拒绝才是。 但此刻周印竟只是沉默,而没有出声反对。 也是,峰主两个字,意味着在上玄宗的地位,同时也意味着在天下宗门面前的地位,纵然只是暂代,又有几人能够把它推开? 清言似有所悟地笑了笑,“你好好考虑一下,若是有意,不妨来找我。” 他顿了顿,“你们在天衍宗的事情,我都听清莹师妹说过了,原是该由清和师兄来论功行赏,不过他如今不便,就由我来代劳了。” 说罢提了提声音:“来人!” 门外进来两名侍童,手中各捧着一个匣子上前,其中一个长形若剑匣,另一个方形的,要小上许多。 清言先打开那个小的匣子,里头装了满满一匣子的上品灵石。 “这些东西不算多,但你现在修炼,想必用得着。” 周印也不客气,“多谢师叔。” “这是你应得的。”清言笑道,一边打开另一个匣子,这回动作却要小心许多,匣子外头还落了一层封印,待他把封印解开,霎时间便有一股灵气从匣中缝隙漏了出来,在宣晏宫前殿四处流窜,澎湃充沛,那两名侍童首当其冲,被灵气的威力所慑,不由脸色微变,身体微微一晃。 匣子打开,里头却是一把长剑。 剑身三尺有余,周身紫华萦绕,从剑柄到剑尖处,大小一般,十分匀称,即便没有那剑气,也可以让人一眼看出它的不凡来。 剑心通明,紫气东来,太上渊微,凌云星朗。 如凝江海之清光,若收雷霆之震怒,似描瑶台之冰月,仿映碧水之浮霞。 这是一件丝毫不逊于苍河剑的法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周印的眼神也禁不住微微一动。 清言笑道:“我知你是剑修,身上也不乏好东西,不过这紫微剑确实难得,不失为一件上品法宝,如今清和师兄不在,就由我作这个主,赠予你吧。” 周印道:“如此,多谢了。” 清言摆摆手,转身坐下。 周印从匣子中拿起紫微剑。 那奉剑弟子似乎被刚才的剑气所慑,一不小心往前踉跄两步,差点栽倒在周印身上,被周印抓住手臂,一扶一带,稳稳站住。 “多谢周师叔。”那弟子低着头,声若蚊呐。 周印将紫微剑握于手中,随手挽了个剑花,但见殿内剑气纵横,隐有龙吟之声,震得那两名弟子,几上茶杯茶壶,俱都嗡嗡响了起来。 清言笑道:“这件法宝果真是送对人了。” 他让两名侍童退下,肃容道:“我方才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论修为,你不比云纵差,论处事能力,从在天衍宗的表现亦可看出,余舟也未必如你,这天枢峰代峰主之位,完全有资格胜任,若是你决定了,便与我说,我自会在那几位长老面前为你说情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清言事情实在太多,也没法留他在那儿一直聊,便先让他回去了。 周印回到小院,苏松不知道去哪儿了,萧余倒是还在,见了周印便连忙恭敬行礼,道:“周师叔,云师叔过来了,正在屋子里头等您。” 周印略一点头,见他不骄不躁的模样,便多看了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萧余第一次听见他与自己说话,不由有点受宠若惊。 “回禀师叔,弟子萧余,是上玄宗外门弟子。” 周印道:“怎么过来的?” 萧余道:“先前有人到外门那边,说要挑几个人过来侍奉师叔们,就挑中了我们。” 周印问:“谁过去挑的?” 萧余不敢怠慢,一一作答:“是瑶光峰的鲁师兄。” 周印挑眉:“鲁延平?” 萧余道:“正是。” 过了一会儿,萧余没听见周印的声音,正想抬起头,却听他又问:“跟你一起的那个呢?” 苏松百无聊赖,便偷溜回外门去找师兄弟玩了,但萧余仍帮他遮掩道:“他忽然肚子痛,可能下山去找药了。” 周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里走,淡淡丢下一句:“若想留下来,最好别在我面前存着欺瞒之心。” 萧余一愣,又是欣喜又是羞愧,忙结结巴巴道:“师叔恕罪,我,我……” 话没说完,周印已经走远了。 屋子里,两张椅子,云纵和周辰各坐了一边。 云纵这样的人,即便坐着,也是挺拔端正,一丝不苟,将修行之人的克制与自律发挥到了极致。 而周辰则将左手手肘半撑在椅子把手上,另一只手端着茶盅,就算随便慵懒坐在那里,也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贵。 周辰看这家伙实在不顺眼,不单打扰了他与周印相亲相爱,还死赖着不走。 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把他赶走,周印就进来了。 “阿印!”周辰立时换了一副面容,眉眼嘴角俱是笑意。 云纵则直接问道:“你刚刚去清言师叔那里了?” 周印颔首,展开一直蜷握着的左拳。 便见那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字,救。 云纵道:“这是什么?” 周印将方才的情形略略说了一遍,这个字应该是当时那个奉剑侍童用了某种法子弄在他手上的。 云纵听罢皱眉:“让我们救谁?” 周辰闲闲猜测:“许是让你去救清和那老头吧。” 云纵认真想了想,道:“天权峰秋师叔如今正被囚禁,也有可能让我们去救他。” 事情一桩接一桩,环环相扣,其中仿佛又隐含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情,周印素来讨厌这些麻烦,不由微微蹙眉,不语。 周辰知他心思,握住他的手道:“阿印,我们不要管了,清和那老头只是平白得了个记名弟子,什么都没教你,你也为他们做了不少了,没必要再去趟浑水。” 云纵竟也赞同周辰的话:“他说得对,此事你不要管。” 从清玄之死开始,一直到秋闲云被囚,清和闭关,这其中光是想想,就知道有多错综复杂,以云纵一人之力,未必能够解开这团乱线,但他不愿朋友也跟着麻烦,所以宁可自己承担。 周印问:“那你呢?” 云纵道:“我自然不能不管。” 周辰一听周印这语气,就知道他可能要管这事了,不由默默叹了口气,握住周印的手没有松开,在云纵面前,周印却也任他握着,没有挣脱,这让周辰略略开心了一些。 其实周印不是喜欢管闲事,他最厌恶这种麻烦,但修真之人讲究因缘,机缘和因果,当初既然认下云纵这个同伴,自己又与上玄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对方已经把“救”字都写到他手上来,今日不了解这段因,他日就会衍生无数的果,于修炼来说,也会产生障碍。 他对周辰道:“这事你不要插手,无法解决的话,我会与你说。”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周辰出现在这里,已经是违背常理,周印不希望他因此牵扯不清,也令事情更加复杂化。 周辰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好。” 话刚落音,门外便传来萧余的声音。 “启禀师叔,天玑峰来人,说刚才您落下东西未拿,他特意给您送过来。” 周印道:“让他进来。” 待对方进来时,周辰已经变成毛团模样,团在周印怀里,打量着来人。 那侍童捧着一个匣子,正是之前偷偷在周印手心写字的人。 周印问:“何事?” 侍童道:“刚才还有一匣的灵石您忘了拿,峰主命弟子送过来。” 周印道:“放下罢。” 侍童依言将匣子放下,却又不走,只是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云纵突然问:“你到底是何人?” 侍童张了张嘴,开口的声音与刚才截然不同:“两位师叔,我是宛卿卿啊!”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提醒: 1、余舟,就是周印他们当时从镜海派过来,在这里跟青古门斗法时,带着他们从山下走上去的人,也是清和真人的弟子,这个记不记都没啥关系。 2、鲁延平,大家应该还记得吧,就是镜海派原来的掌门,当然,现在镜海派已经并入上玄宗了,鲁延平自然也就成了上玄宗弟子。 3、宛卿卿,清莹的弟子,就是在沙漠客栈那里提前回来报信,结果失踪了的人。 4、紫微剑,紫微星是帝星,不是紫薇哦亲! 94、 眼前的少年面容黝黑朴实,头梳单髻束发巾,穿着及膝天蓝色道袍,活脱脱一个寻常的上玄宗普通弟子形象,若不是开口的声音婉转清灵,是如何也不会让人联想到那个清莹座下漂亮活泼的小徒孙的。 周印眼神微微一闪,“焕颜丹?” 宛卿卿点点头,脸上不掩惶急紧张:“是,师叔英明,没想到两位师叔都在这里,太好了,我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来这儿,能待的时间不长,还请师叔们恕罪。” “出什么事了?”云纵听她语气,便知事情不简单,否则她也不会改头换面潜伏在清言身边,向周印传递暗号,还冒着危险来到这里。 “大事!”宛卿卿苦笑,“那会儿我奉师祖之命回来报信,到了山脚的时候,正巧就遇上被清言师叔派出去的两名弟子,才知道他们是出去搜罗销毁修真典籍的,当时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了,好端端的,掌教怎么会想起要销毁典籍来了。” 不得不说,宛卿卿的警觉性还是很强的,她一察觉不妥,就没有再堂而皇之地上山。因为宛卿卿当初本就是从外门弟子升上去的,在外门还有几个昔日的好友,在他们的帮助下,她先装扮一番,改头换面,又扮作上玄宗的外门弟子,这才悄悄混了进去,被分到玉衡峰清莹真人座下听差。 她忍着跟师祖和师姐妹们相认的欲望,每日只敢远远观望,凭着自己的感觉仔细观察,这一观察,又瞧出许多不同寻常之处。 宛卿卿发现,师祖清莹真人虽然还是玉衡峰主,可实际上已经被半架空了,只不过因为师祖回来之后,一边忧心清和掌教的事情,一边还要去地牢探望天权峰秋师叔,所以一时半会没有发现。 而七峰峰主之中,除了她师祖,一个闭关,一个外出,一个身死,一个被囚,一个成日修炼,剩余的,就只有如今代理掌教的清言师叔祖了,而那深居简出的六位长老,更不是她如今的身份所能接触到的。 乍看上去,上玄宗内部如今七零八落,导火索是妖兽和清玄的死,但再仔细想想,如今连她师祖都被架空了,难道作为代掌教的清言师叔祖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吗?如果察觉了,何以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这些联想让她觉得心惊胆战,又不知能向何人诉说,也不知在这上玄宗里,又有何人还可以接触信任,正日复一日担心受怕之际,她就听说云纵和周印回来的消息。 宛卿卿大喜过望,旁人或许不可信任,但这两位师叔,乃是清和掌教亲自派出去的,一路上的表现也众所皆知,就算上玄宗里头有人出了问题,也不会是他们。她焦急而迫切地希望见到两人,赶紧把自己这些疑虑通通与他们交流一下,一个人兜着所有秘密,还见不得光的日子实在太痛苦了。 主意已定,接下来就是如何同云纵他们见上一面的问题了,但这其实也并不简单。 因为首先她在玉衡峰,还是一个外门弟子的身份,地位不够,是不能随意乱走的,万一冲撞了哪位师长或高阶修士,就足够她喝一壶的,上玄宗的规矩看似比天衍宗要宽松一些,对待上下尊卑也是极严厉的。 其次玉衡峰跟天枢峰相隔甚远,有人的地方可能就有眼线,她的修为很低,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到时候打草惊蛇,后果更是严重。 因为这些考虑,宛卿卿不敢妄动,只好按捺着性子等待时机。 天从人愿,就在此时,代掌教清言真人要从外门弟子里挑选几个伶俐的,分配给云纵和周印两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宛卿卿很高兴,她拜托在外门管事的好友将自己推荐上去。 本以为这下子十拿九稳可以得到这份差事,名正言顺被调到两人中的任意一个身旁,谁料到清言真人说自己身边也需要两名侍童,还点名把她要了过去。 宛卿卿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清言的修为是何等厉害,堂堂元婴修士,自己这个只有炼气修为的小弟子,怎么敢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毫无疑问,她这点易容换装的小把戏,对于一个元婴修士来说是完全不够看的。 现在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一切都跟清言师叔祖有关,如果找借口不去,必然更会让人生疑,也许还会连累自己在外门的朋友,无奈之下,她只好学了许久的男人举止动作,力图低调做人,然后硬着头皮过去了。 也不知是自己运气太好,还是清言太忙,到了天玑峰之后,他们一连许多天都没有得到清言的亲自召见,她的身份自然也就没有暴露。 庆幸之余,宛卿卿并没有熄了要见云纵他们的心,一边还得忧虑清莹那边的情势,心情甭提有多混乱糟糕了。 终于有一天,清言座下的弟子吩咐他们去领紫微剑和灵石,再送去前殿。 乍见到周印,宛卿卿十分兴奋,好不容易记起自己的身份,强压下激动的心情,战战兢兢将紫微剑奉到周印面前,想到之后与周印可能再无见面的机会,便又忍不住,上演了之前在周印手心上写字的那一幕。 之后又找机会替代了另一名侍童的差事,借着送灵石的机会来到这里。 听罢宛卿卿所言,周印眯了下眼,没有说话。 云纵不像他那么寡言少语,马上提出自己的疑问:“你当着清言的面写字,当时他在你身前还是身后?” 宛卿卿想了想,“好像是在身前,不过他刚好转身了。” 云纵淡淡道:“就算转身,元婴修士的神识之敏锐,也非你可以想象,他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你的小动作?” 宛卿卿一愣,继而白了脸,讷讷道:“那,那他为何不揭穿我?” 她再聪明再敏锐,也不过是个修为尚浅的小姑娘,能够隐忍潜伏多日已是不易,一时心情激荡,作出冲动之举也不奇怪。 云纵没再说话,这个答案除了清言,没有人知道。 或许清言是受了什么人的胁迫,正需要宛卿卿来报信,又或许…… 沉默的氛围在三人之间流淌,一时寂静得可怕,宛卿卿满头大汗,却不敢去擦,心砰砰直跳,求救似的望向两人,为了这件事情的后果,也为了自己这条小命。 毛团在周印膝盖上打了个呵欠,扭扭身体,继续打瞌睡。 反正亲亲阿印不让他管,他也懒得费那个脑子,不论上界,人族,还是妖魔,只要灵智发展到一定程度,总喜欢玩这些勾心斗角的游戏,当年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可曾想过今日? 周印终于开口:“你写的字,让我们救谁?” 沉寂被打破,宛卿卿下意识松了口气:“弟子莽撞,曾暗地里打探过,听说清和掌教自从受伤闭关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前几日师祖想去探望,也没能进去。” 她不糊涂,眼下清莹的安危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清和,只要他没事,其他人自然也会没事。 顿了顿,又惴惴道:“掌教他老人家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在场的人都明白。 云纵缓缓道:“唯今之计,只有先进去见上师父一面再说。” 起码要确定了他师父的生死,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做,否则单凭他们两人,是绝不可能扭转大局的,更何况云纵抱着能不连累周印就不连累周印的想法。 宛卿卿顿觉口干舌燥,不说她也知道,要进去见清和真人一面的难度有多大,虽然是在天枢峰,但周围未必就没有眼睛,更别说外头还有阵法和禁制…… 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脸色一变:“我得走了!” 云纵道:“此事你不必再掺和,保全好自己就行。” 宛卿卿点点头,有这两人在,她压力减轻不少,行礼道别之后,就急急忙忙得走了。 周印突然道:“上玄宗有什么东西,只有掌教才能开启,或者说,只有掌教才有的?” 云纵不知他所问何意,思索道:“掌教印信。” 想了想,又微微皱眉:“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 清和真人虽然有意栽培云纵当接班人,奈何云纵醉心修炼,从来意不在此,所以也很少参与日常事务。 周印道:“闭关的地方在哪里?” 云纵道:“灵寿宫自德殿的一间丹房,我去看过,外头有数道阵法护持,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周印淡淡道:“不易也要进。” 95、 乍看上去,灵寿宫自德殿周围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清和真人闭关的那间丹房外头,也如他以往闭关时一样,布了四道阵法作为障碍,以防弟子误闯,冲撞了里面的人。 云纵以前曾在这里为其师护法过,知道外头这几道阵法不过只是寻常难度,由于清和真人身为上玄宗的掌教,上玄宗内又重重禁制机关,根本不虞外敌入侵干扰,也没人敢跑到这里来捣乱。 但眼前明显已经不是以前的防御阵势了,在前往丹房大门的路上,用符箓刻纹筑起四道阵法,每道分别拥有金、木、水、火四种属性的其中之一,以布阵人的修为和手法来看,当出于高阶修士之手。 “如何?”云纵传音入密问道。 两人立于半空,有结界和隐身术,没有人发现他们。 丹房之前,还有四名上玄宗弟子分守四处,修为倒是不高。但此处就看出布阵人的心思来了,那些弟子站在阵法后面,想要破阵,必须得惊动他们,等到阵法被破,他们也早有充裕的时间去示警报信。 而周印于布阵画符上是大家,云纵自然要先问问他。 周印不语,他正在观察。 破阵讲究的是技巧,再完美的阵法,也会有破绽。 只要是阵法,就有阵眼。无论阵法如何,阵眼是永远存在的,差别只在于破阵者的修为,能不能看透阵眼,又或者会不会被阵法所迷惑,找到假的阵眼。 这四道阵法各执一道属性,从布置上来看已经足够完美了。 譬如最外面的金属性阵法,布阵人在地上直接刻了金茧缠丝的符文,之后又加上一层迷踪符,只要一踏入阵法,就会身不由己偏移脚步,阵法随之重新打乱,而身在阵中,却已经无法再想出一套新的破阵之法来。 所以阵眼应该不在阵中。 周印移开视线,看向周围。 丹房周围环境清幽,种满梨树,此时不是梨花盛开的季节,但由于上玄宗灵气充沛,最不缺的就是法术,所以仍旧绽满一树树的雪白,十分漂亮。 在一片梨花掩映中,丹房外头一条阶梯石道,直接通往下面的自德殿。 虽然并不明显,但若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发现,这些梨花并不是紧密相连的,而是分成七簇,正合了“七星拱月”之意,这既是法术上的布置,也是风水上的考量,能够让丹房吸取更多的灵气,对身在丹房里修炼的人很有好处。 周印道:“这些梨花种下多久了?” 云纵道:“从我入门时便是如此了。” 那便与阵法无关了,周印转开目光,又去看别处。 丹房本身,阵法旁边的一草一木,那条狭长的阶梯…… 视线最后落在四名弟子身上。 他们没有分守四个角落,而是两个两个站在门口左右,想是这份枯燥的工作令他们倍觉无聊,所以便在那里聊起天来。 不过聊天归聊天,他们的脚步并没有挪开半步,依旧站在那里不动。 其中一个苦着脸,似是有些累了,跟其他三人说了几句话,其他人都取笑他,然后,四个人分不同方向,分别踏出一步,那个抱怨说累的人,也得以趁机扭扭腰,活动一下筋骨。 正好就在此时,阵法闪烁了一下,威力有所减弱,待得四人站定,又恢复原样。 周印盯着他们看了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刚才一直在沉默,云纵也没有打扰他,此时听得他开口,不由立时望过来。 “这四个人站的地方,就是阵眼。” “怎么说?” “他们利用一种特殊的步伐保持阵法的平衡,一人动则四人俱动,所以他们杀不得也动不得,除非能够完全掌握那套步法。” 云纵听他如是说,便凝神朝四人望去,果真发现了一些端倪。 周印在一旁道:“我刚才看了,他们在走的过程中,有一瞬间,是阵法最弱的时候,威力几近于无。” 云纵本是极聪明的人,否则也无法修炼到今日的成就,周印这一说,他立时就已经想到办法。 他绕到丹房后面的梨树中,手指一弹,一缕青烟随之在夜空中消散开来。 便有一股似有若无,极其香甜的香味散开来,乍一闻,竟像是从丹房里飘出来的,引得那四名驻守弟子面面相觑。 一人道:“这是什么香味?” 其他人面面相觑,却也不知。 大家不由吞了吞口水,那味道,像一道极其美味的菜肴,又像极了一种刚出炉的灵丹妙药,更像绝世佳人身上发出来的幽幽体香,充分调动起每个人的无尽遐想,让他们禁不住想看个究竟。 香味越发浓郁了一些,四人修为低微,只知自己被调来守护丹房,却不知里头的玄妙,不由互相猜测起来。 “会不会是掌教在里头炼什么新的丹药?” “不可能吧,这香味我从未在什么东西上闻过,倒像是,像是,”那人露出一抹暧昧的笑容,小声道:“天下第一美人碧波仙子你们知道么?” 另一人道:“自然知道,我见过一回,那可真是冰肌玉骨,秀色天成了,可惜没能当云师叔的道侣。” 那人悄声道:“我曾近身侍奉过,碧波仙子身上,好像就是这股荷花香,只是这香还要更浓郁一些。” 其他三人听得瞠目结舌:“不会吧,你的意思是……” 那人忙道:“我可什么意思也没有!” 四人一开始还有些顾忌,但守了这么多天,枯燥难耐不说,里头也从未有什么动静,说话之间难免放开许多,反正周遭也没什么人。 又有一人道:“这香味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要不我过去瞧瞧!” “这不好吧,上头不是吩咐过我们不准妄动吗?” “若是香味是从里头传出来的,我们自然不能犯大不韪去开门偷窥了,现在只是去丹房后面瞧一眼而已,又不碍事!” 其他三人明显被说动了,道:“那你快去快回啊!” “放心吧!”那人应道,抬脚往后走。 地上篆刻的金、绿、蓝、红四道符箓,颜色瞬间黯淡下来。 原本环环相扣的阵法,出现了一个缺口。 就是现在! 周印手中洗天笔疾射而出,精准地从阵法缺口处飞入,在四人背上连点四下。 笔势挟着灵力冲入穴道,四人顿时动弹不得,且失去了意识,如木头一般直直伫立在那里。 “我家阿印真厉害,连破阵都破得那么潇洒!”刚才一直没吱声的周辰终于找到了谄媚的机会。 自从周印不让他插手上玄宗的事情之后,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云纵不在的时候跟媳妇儿玩亲亲,调戏耍赖直到得逞为止,云纵在的时候就装死,非必要基本不开口,并且坚决奉行“两个凡是”原则:凡是周印说的都是对的,凡是周印做的都是英明的。 云纵:“……” 过程是不是太顺利了点? 他看了周印一眼,周印没有说话。 阵法不好破,可找到了破绽之后也不难,除了这四名弟子,丹房周围更没有其他守卫,不排除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要引起太多关注,说到底,无论是不是有诈,他们势必得走这一遭。 丹房的门从里面被锁上了,但以两人的能耐,破锁开门简直是轻而易举。 云纵推开门,里面的摆设一如先前他来过时候的模样,周围也并没有什么禁制封印,只有重重纱帘后面,坐了个人,身影极是熟悉。 “谁?”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竟是还活着?两人都有点意外,一时没有吱声。 在他们的设想里,清和真人若不是身受重伤被软禁起来,就是已经遭了不测。 “是云纵吗?”清和透过半掩的帷幕,早就看见了门口二人。 “师父,是我。”云纵道,反手将门关上,与周印一道走上前。 “你们怎么来了?”清和真人看上去面色如常,也没什么被禁锢的迹象。 云纵道:“门中发生了一些变故,我们有点担心,就进来看看。” 清和真人道:“你们不该来。” 云纵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这个语气,在他们离开上玄宗这段时间,势必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回来之后,一切暗潮都掩于平静之下,连清莹都被架空了,除了来这里,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清和真人不答反道:“你们赶紧出去,趁没有被发现之前,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云纵皱眉:“师父!” 清和真人难得疾言厉色:“若你还认我这个师父!” 云纵沉默下来,只看着他不说话。 清和真人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们还没发觉我身上的异样么?” 周印突然道:“你修为没了。” 云纵悚然一惊,他进来时只看到清和真人安然无恙,一时也没多想,此刻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本萦于清和周身,修士独有的淡淡云气已经消散于无形,现在的清和,与一个六七十岁的寻常老人无异,眼角多了几条皱纹,那是没了修为,逐渐苍老的体现。 他目光一凝:“是清言,还是六大长老?” 清和真人的笑容略带苦涩:“清言也不过是元婴初期,单凭他如何能暗算得了我,六大长老更不会为虎作伥。” 云纵道:“那到底……” 清和真人阻止了他的下文,道:“罢了,我说,你们听,完了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大陆自古便有“天人感应”一说,认为天能干预人间诸事,而人也能感应上天的谕示,对于修士来说,更是如此。在许多大宗门里,由于出过一些飞升上界的前辈,所以有时候作为本派德高望重之人,偶尔在入定时也能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甚至得到上天的一二启示,对门派发展自有助益。 十年前,清和真人在一次修炼之中,也得到了来自上界的谕示。 他虽然是上玄宗掌教,但论修为,并非门中最高者,能够得到上界的信息,自然是十分稀奇的事情,尤其这条谕示的内容更古怪。 大意是说,如今兵祸四起,天下不安,迟早有大乱的一天,让他趁机蚕食周边小派,再以远交近攻的策略,一步步吞并大的宗门,然后再找机会,焚毁除了上玄宗之外的其它修真典籍,如此一来,其它门派也就没了长远发展,安身立命的基础,不得不依附于上玄宗,长久以往,上玄宗不仅成为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宗门,而且等到将来大陆一统时,新的君主必然也要对上玄宗顶礼膜拜,奉为国教,上玄宗必定会因此代代传承下去,千万年不朽。 而且,若是上玄宗决定这么做,上天也会顺应天道,为其提供帮助,就连清和本人,也可以得到提升修为,甚至飞升上界的好处。 清和乍得到这条讯息,先是震惊,而后又浮现起无数的疑惑。 他早已过了对任何人或事,想也不想就深信不疑的年纪,即便这条谕示来自至高无上的天界。 天界为什么要降下这条信息? 作为掌教,清和知道的,自然要比别人多一些。他不仅知道上界的仙人,除了大陆飞升的前辈修士之外,还有原本就属于上界的仙族,他也知道,上玄宗自立派以来,纵然出过两个飞升上界的祖师,却从来就没有受过上天的特别眷顾,更谈不上与上界有什么关系。 如此一来,天界的出发点,就值得商榷了。 既然不是,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太初大陆的长远发展,为了将来的大一统作准备? 这就更说不通了。上界人界,泾渭分明,人敬上天,敬的是神仙能够呼风唤雨,为芸芸众生带来风调雨顺的能力,仙有仙道,人有人道,各行其道,即便神仙高高在上,也不能干涉大陆的兴衰,乱了法则,破坏三界平衡。 而且上界命上玄宗借机焚毁修真典籍,虽然表面上看,是为了上玄宗好,但实际上,这无疑断了大陆传承几万年的修真根子。没了百花争鸣的修真门派,即便剩下上玄宗一枝独秀,又能存在多久? 想到这里,清和有些不寒而栗,也不敢往深再想下去,却把这条谕示压了下来,再也没有对人提起过。 时间一点点过去,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没有再收到过任何谕示,也几乎要把这件事情忘了。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96、 就在几个月前,大陆上陆续有妖兽出没的传闻,苍和国内也出了几宗,作为苍和国内最大的宗门,国君自然遣人前来,客客气气地请上玄宗派人去帮忙降妖伏魔,当时碍于情面,加上也想探探妖兽虚实,清和便派了开阳峰主葛禹,带着弟子们前去。 葛禹身在外面,定期与上玄宗联络,半月一次,从未间断过,最后一次传讯过来,却是说自己发现了苍和国东北面森林里似乎有妖兽出没,他要带弟子们前去看看,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就在他察觉不妥,想要派人出去寻找之时,恰好又发生了秋闲云打伤弟子,强行突破禁制,从软禁的地方逃出来的事情,由于他身份特殊,清和只得偕同六大长老亲自出马,将他擒住,谁知秋闲云神智似乎已经大大不如以往,变得有些癫狂,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就是杀害清玄的凶手。 清和无法,只得将他打入地牢,又召来六大长老,说如今上玄宗峰主不齐,内防无高手坐镇,让他们帮忙照看一二。 然而好景不长,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也渐渐起了变化。 一开始只是有些乏力,随着时日增加,这种身体上的不适慢慢表现在修为的减退上,以至于不过数月,就发展到如今的状况。 清和自然惊怒交加,也曾请来六大长老,众人试尽各种办法,最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和一身修为逐渐消除,最后如常人一般。 一个修士没了修为,也就难逃自然衰亡的结局。 所以清和借口修炼出了岔子,避入丹房,将上玄宗事务托给清言和六大长老,另一方面,也是在等云纵他们回来。 云纵听罢,上前执起清和真人的手腕为其把脉,发现对方体内果真空空如也,一丝灵力也无了,声音不由带上冷意和怒意:“此事与清言师叔有关?” “也许有些关联,但以他的能耐,是绝不可能无声无息令为师修为尽丧的……”清和突然又想起那道奇怪的谕示,待在这里的日日夜夜,他无数次将谕示上的内容反复琢磨,得出的结论无疑是石破天惊,令人不寒而栗的,若这一切真与上界有关……那么即便上玄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门,只怕也无法与之为敌。 如今的上玄宗七峰,说是以师兄弟妹相称,然而实际当年并非出自同一个师父,只有清和与清莹,才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妹,感情也较旁人好些,葛禹性子火爆,直来直往,秋闲云虽有些乖僻懒散,但这两人对上玄宗的忠心,都是毋庸置疑的,清元一年到头基本都在丹房里不出来,并不是贪恋俗务的人。所以原本清和心底最防备的,是当年不忿他登上掌教之位的清玄。 却没想到,到头来,最早死于非命的是清玄,而一直默默无闻,毫无存在感的清言反倒后来居上,最有嫌疑。 清和真人面上淡淡,仿佛并不将自己的状况放在心上:“六大长老是可以信任的,但他们久已不通俗务,非到万不得已,更不会插手。” 他拿出两面玉牌,皆流光溢彩,只是篆文不同,分别递给二人,对云纵道:“你手里这面,是上玄宗历代掌教印信,凭此可以号令上玄宗上下,将来亦可作为凭证。” 云纵皱眉:“大师兄……” 清和真人叹了口气:“余舟虽然为人处事强些,可资质却稍有不如,而且这个当口,他的目标要比你明显许多,也不知能不能脱身,相比之下,你的机会更大些。” 云纵点点头,收下玉牌,不再多言。 清和真人又对周印温言道:“这是天璇峰印信,清玄已死,峰主之位虚悬,周印,我知你并非贪恋俗务之人,只是如今上玄宗内忧外患,可用之人寥寥无几,少不得要多劳烦你,请你看在云纵的面上多担当些。” 云纵道:“师父!” 他打从心底不愿将周印拉入这个漩涡中。 清和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对周印道:“我知道,你手上有洗天笔和灵犀角。” 周印神色不动。 清和真人道:“看来山河社稷图的事情你已知晓,云纵手上那掌教印信中有一物,与洗天笔一般作用,此物留在他手中也无大用,日后云纵打开印信,就将里面的东西给你,也算全了你我的因果。” 周印略一点头,没有说话。 清和露出真心诚意的笑容:“多谢。” 他这一生,从一介小小的低阶弟子,到一宗之掌教,跌宕传奇,心机手段自不必说,只是为了上玄宗,他几乎付出毕生的心血,甚至以自己的修为止步不前为代价,却没想到临了临了,自己所苦心造诣经营的一切,竟要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实在是造化弄人! 交代完事情,他脸上露出疲惫,原先的鹤发童颜,此时成了沟壑分明的苍老,俨然垂死老人,再不复仙风道骨。 “你们赶紧离开,越远越好,至于秋闲云,若有余力便救一救,若不能,也就罢了,他并非杀害清玄的凶手,所以当时擒住他时,我特意留了个破绽,地牢的封印和钥匙,用你们手上的印信就可以打开……” 清和真人喘了口气,“那玉牌上我先前施了一些法术,带在身上能够对上玄宗任何阵法封印免疫,并且加持隐身术,即便是长老级别,也不容易发现。罢了,已经耽搁了许多时间,你们快走吧!” 他并没有把谕示的事情向两人说得太清楚,只隐隐绰绰,一语带过。 知道得越多,未必就是好事,相反还可能为两人带来无穷祸患。 事到如今,清言也罢,谁也好,就算揪出幕后主使,也难以避免一场即将席卷而来的暴风骤雨,更何况清言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引子而已,背后所隐藏的,十有□与那道谕示有关。 凡人要如何与天斗? 别说单凭云纵和周印二人,就是现在七峰连同六大长老加起来,也不值一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才是清和真人保全云纵他们最重要的意义。 只不过他并不知道,在经过莲音仙府和天衍宗等一系列事件之后,云纵他们对于上界的了解,比他只多不少。 二人没有久留,清和真人话说得极快,他们出来时,也不过刚刚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们把大门关上,出了阵法的范围,这才将门口驻守的四名弟子的禁制解开,看上去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那四人只当自己恍惚了一会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何事。 “那你们接下来如何打算?”周辰睡了一觉,懒洋洋道。 那老头可真啰嗦,尽会给他家阿印找麻烦! 不过承明的手也伸得够长了,不单在天衍宗布下棋子,连上玄宗都不放过,想来其他门派也少不了,妖兽的事情刚平息,他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是想趁着大陆动乱,好坐收渔人之利吗? 周辰暗自哼笑,他偏不让他如意,待魔族也掺和进来,想必更加热闹! 云纵道:“我去地牢看看,清莹师叔那边,要劳烦你了。” 周印嗯了一声,便往玉衡峰的方向飞去。 周辰在他怀里吱吱叫:“阿印,山下客栈和糖醋鲤鱼,别忘了哦!” 周印嘴角抽了一下,没作声。 提醒完毕,见他好似没忘,周辰喜滋滋地翻了个滚。 自己可是一直记得的。 所以说,诺言不要轻易许下,尤其是对记忆力过剩的人。 夜晚的玉衡峰静谧而幽美。 因为这里女弟子偏多,建筑也大多以精巧为主,夜幕之下,阁楼里面点点灯火,山道上也插满火把,如同一条火龙蜿蜒而上,颇具气派。 虽说有隐身术在身,但在半空御剑而飞的效果还是太显眼,所以周印避开官道,直接从小路绕上去,一路足尖轻点,踏雪无痕,不过片刻,就已经到了清莹所住的玉虚宫外头。 一阵细微的说话从里面传来,周印没有偷听的癖好,但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师父,弟子之心可昭日月,您若说弟子对您侍奉不周,弟子认了,但若说弟子背叛师门,那是万万不能的!”说话之人低低切切,带了哽咽,但周印几乎立刻就听出来了,这是贺芸的声音。 清莹的声音也不大,但怒气是显而易见的:“对,你没背叛师门,你只是另投了名师!我自认待你不薄,从你来到玉衡峰开始,我便将你与其他入室弟子一般看待,从无二样,没想到你心气如此之高,竟连玉衡峰都容不下你了!” “弟子,弟子是有苦衷的……”贺芸没再说下去。 “你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清言吗?”清莹又问。 “……”贺芸没作声。 “罢了,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即便怒到极点,清莹也没有口出恶言。 “……弟子先告退,您好好休息。”片刻之后,门关上,里头又恢复寂静。 清莹疲惫地叹了口气,身体蓦地一顿。 不行,如今清和师兄只怕处境比她还要危险,自己得去见上一面才行! 念头刚起,便见屋里慢慢显露出一个人的身影。 “周印?!”清莹有些惊讶,“你怎么……” 她实在有太多疑问,以至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印没有废话,三言两语将清和那边的情况说了一下,见她身上修为未失,道:“你待如何?” 清莹苦笑:“我虽修为还在,但已被下了禁制,半分法力也使不出,你不必管我,直接去找云纵会合便是,若是碰到卿卿,可以的话顺道把她也带走吧!” 周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清莹喊住他:“等等!” 从袖中拿出一物抛给他,“这个拿着!” 入手冰凉,周印低头一看,是一只白玉蟾。 “这只白玉蟾不是什么稀世珍宝,但里头灌注了我近一半的灵力,希望你们能用得上!”她顿了顿,“你们小心为上,勿要逞强,只要还活着,来日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这与清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想法是基本一致的。 周印嗯了一声,随即隐匿于虚空之中,朝关押秋闲云的地方掠去。 半路上,周辰探出脑袋,开始分析自己的观点:“没想到贺芸那女人,居然是投靠清言那一边的。……她藏得可真深,对你还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不过我当初第一眼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果然目光如炬啊!……其实话说回来,她投靠清言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当上玉衡峰主?太异想天开了吧,以她现在的修为,就算当上了也难以服众啊,还是上界给了她什么好处……” 周印面无表情听着他在耳边喋喋不休,脚下不由加快步伐。 周辰如此不遗余力地抹黑贺芸,无非是两个目的,一是让她在周印心目中的形象彻底崩塌,再也构不成自己的威胁,二是对周印一路上不许他现形或插手更无法亲亲抱抱的报复。 周印显然也明白,让周辰这么长时间保持毛团的形状确实也有点委屈了,所以秉持着不跟他计较的原则,一般都让他说个够。 周辰还在继续:“阿印你怎么都不出声?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女人很好?哎呀我就知道当时她对你献殷勤的时候,你还是有点动心的吧,男人嘛,都是虚荣的……你怎么还不说话,别忘了山下客栈和糖醋鲤鱼喔!” 周印:“……” 他突然有点佩服自己了,在这样的魔音穿耳之下,居然还能头脑清醒,精准地找到目标。 地牢其实是一个水牢。 阴暗潮湿自不必说,但凡被关在里头的人,都是上玄宗的大罪之人,因为是修士,寻常水牢是无法对他们造成影响的,所以在进水牢之前,除了要废除此人的一身修为之外,还要在水牢里加上无数禁制和封印,让对方在里面受尽折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达到刑求惩罚的目的。 也因此,水牢周围无须弟子驻守,基本上被送进去的修士,没有一个能出得来的。 97、 云纵他们身上有清和给的印信,而清和想必早就想到要给秋闲云留一条后路,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遭到什么阻碍,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办法当然不是过来救秋闲云,而是设法离开上玄宗再说,但如今情势却已半点由不得人,不说两人手上有掌教和天璇峰印信,清言会不会放过他们,就算将来要拨乱反正,光凭他们两个人也是无济于事的,更别说号令整个上玄宗,所以多一个人,未来就意味着多一份与清言对抗,甚至是与上界对抗的机会。 别看秋闲云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俗话说烂船还有三寸钉,更何况他在天权峰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别人就算想清算,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把整个天权峰都清空。 水滴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 上玄宗这座地牢,实际上是一个溶洞,从洞口往里面走,只有一条滑腻冰冷的狭长石道,两边俱是往下塌陷的悬崖,走到尽头,才会出现一条阶梯,沿着阶梯往下,又分成三条羊肠小道,小道两旁灌满了溶洞水,形成一个个不知深浅的水潭,要关押的人就在这些水潭之中。 下半身泡在水潭里,上身则被铁索穿过琵琶骨钉死在岩壁上,以免他们掉进水里,实则也限制了他们的活动,一旦下雨天,雨水倒灌进来,水位上升,原本只到腰际的水有可能蔓延到肩膀甚至脖颈上,那种滋味不用亲身体会也能想象得到。 所以上玄宗弟子无不对这座地牢充满敬畏恐惧之情,立派以来,也不过关过寥寥两三个人,秋闲云有幸成为最新的一个。 云纵没有来过这里,但这里的地形并不复杂,很快就看到被禁锢在岩壁上的人影,虽然长发披散着盖住面容,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确是秋闲云无疑。 “秋师叔?” 那人原本一动不动,听到云纵的声音,才略略抬起头来,云纵这才看见,他脸上一片污黑,眼神涣散,嘴角流着口水,已经看不出原本那种潇洒不羁的风姿了。 云纵不由皱眉。 对方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笑似哭地瞅着他。 云纵二话不说,抽出无常刀,刀光凌厉,朝秋闲云疾射而去,连续砍断缠着他手臂的两条铁索,他纵身而起,抓住秋闲云下坠的身体,提着衣服将人送回地面上。 “谁让你来的,快滚!”秋闲云忽然通过传音入密递来声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傻笑。 只这句话,云纵就知道他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已经尽数被废了修为,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在这里装疯卖傻。 “师父让我们来救你。”云纵也传音入密。 秋闲云神色一动,“那就快走,我的修为暂时被下了禁制,你提着我!” 云纵一手穿过他腋下,将整个人半扶半揽起来,疾步往外走。 洞口外面静悄悄的,周印还未到,但他身边还有周辰在,云纵并不怎么担心,何况他现在还多了个累赘,更没法久等,当下便决定先带着秋闲云出去再说。 秋闲云突然低声道:“现在带着我,你出不去,先到天权峰再说,那里我早有安排!” 云纵道:“我有准备,先出去再说,以免夜长梦多!” 莫非清和师兄把掌教印信也给了他?秋闲云思忖,便不再多言:“也好。” 二人出了地牢,一路往西走,没走多远,云纵突然停住脚步,唤出飞行法宝,提着秋闲云纵身跃上,飞往山下,也不再顾忌被发现的危险。 就在此时,三道白色光芒,分三路直直飞向云纵他们,光芒倏尔又分化为千万道,形成天罗地网的包抄之势。 云纵右手还抓着秋闲云以免他坠落下去,左手无常刀往前劈去,挟着凛凛杀意的红光瞬时将白色光网劈出一道缺口,几乎是同时,云纵提着秋闲云从缺口中飞出来。 迎面却又有紫、黄两道剑光袭来,他不得不侧身避让,由于速度太快,秋闲云身体微微一晃,保持不了平衡,从飞行法宝上掉下来。 云纵想也不想,伸手去捞,同时不得不避开那两道仿佛蕴含着雷霆之怒的剑光,这两道剑光,比他所见过的,最擅长以剑对敌的周印还要凌厉,非元婴修士不能发出。 他抓着秋闲云轻飘飘落了地,随即要面临四面楚歌的局势。 火把从四面八方迎了上来,为首还有代掌教清言真人,和一干上玄宗弟子。 人漫山遍野,密密麻麻,蔚为壮观。 连久不理事的六大长老也来了两位,刚才那两道剑光,想必就是出自他们之手。 今日只怕难以善了了。 云纵心头闪过这个念头,手中握紧无常刀,已经作好血战到底的准备。 清言真人神色肃穆,喝道:“云纵,你身为上玄宗掌教关门弟子,身份贵重,又受清和师兄抚育之恩,竟为了夺取掌教印信,做出弑师的事情,你还有何话说!” 师父死了? 云纵微微晃神,随即镇定下来,冷冷道:“你将我师父毕生修为尽数废去,让他不得不囿于寸室之中,为免掌教印信也落入你手,他这才命我保留,如今你还倒打一耙,莫非想杀人灭口不成!” 清言怒极反笑:“你真是丧心病狂了!好好!就算清和师兄之死尚存疑问,你如今携了叛徒秋闲云出来,又是何意?难道还想狡辩不成?!” 云纵淡淡道:“秋师叔是被冤枉的,如今他身陷囹圄,我自然要救他于水火。” 在所有人中,云纵的修为并不是最高的,但他此时此刻,却不改面对千军万马,仍旧云淡风轻的傲气和从容。 不愧为掌教亲传弟子! 若不是时机地点不对,许多人几乎要为他的气度而喝彩,就连那两位长老,也不由起了惜才之心,不待清言说话,便道:“无论有什么误会,你先把人放下,跟我们回去再说!” 言下之意,竟有网开一面的余地。 六大长老本就从不干涉俗务,象征意义大过于实际意义。此番肯出山协助,完全是因为清和之前没了修为,七峰峰主不齐,他们不得不出面。历代长老效忠的对象是上玄宗,而非某个人,谁当这个掌教,他们都不会关心,除非门派面临生死存亡,否则更不会插手。 清和受伤闭关之后,清言代执掌教之事,六大长老也陆续回去隐居,但清言再三相请,这才留下两位坐镇。今夜之事,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云纵要带走秋闲云,两位长老不能不管,但他们见云纵资质极好,又是镇定自若,没有一点儿心虚,似乎真有隐情,不由起了保全之心,不欲赶尽杀绝。 清言闻言也高声道:“不错,你放下秋闲云,有什么事情,自有我们这些长辈为你作主,如果你没有杀害清和师兄,更该留下来,等到查明一切,自会还你一个清白!” 云纵冷冷道:“若我束手就擒,明日死的就是我了。” 他没有周印那般一针见血的毒舌,然而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却让众人愣了一愣。 清言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既然你一意孤行,不肯回头,就别怪我们不顾情面了……来人,拿下云纵!” 话音方落,便有四道剑光同时飞向云纵他们。 一人双剑。 御剑之人,云纵认得他们,自是清言座下两名金丹修士,修为稍逊他一筹,但两人合力,无疑是劲敌。 他御起防御法阵,人飞快地往后疾退。 但后面又有两道金光袭来,在黑夜中异常夺目,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云纵祭出细长如剑的无常刀,毫不迟疑往前横贯过去,红光若长虹当空,瞬间劈向金光,将金光生生截断,一名驭着双剑的弟子吐出一口血,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云纵横走两步,反身又将无常刀插在地上,砂土自刀下开始寸寸开裂,迅速蔓延至那四道剑光处,在与剑光相遇之时,轰的一声,仿佛金石碎裂,激起千层砂土,两股气劲相遇,生生将周围所有泥土都炸成粉末! 旁边的低阶弟子有避之不及的,都被这股劲道逼得气血翻涌,几乎把持不住。 那两名金丹修士一击不成,直接将剑召回来,提双剑飞身上前,剑气纵横,直指云纵! 云纵冷冷一笑,也不去拔无常刀,直接拿出在天衍宗时得的安故琴,琴弦随意拨动几下,含着灵力的琴音如同刀锋,束音成线,每一声都刺入对方耳中,让两名金丹修士的攻势不由自主缓了一缓。 就是这个机会! 他蓦地拔出无常刀,探身往前掠起,刀剑气劲穿过四道剑光,又穿透对方二人的护身结界,反身一扫,两人痛叫一声,腰上齐齐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跟着汩汩流出。 这一手干脆利落至极,莫说周围弟子都看呆了,连两名长老忍不住也要暗道一声好! 那厢秋闲云却已经朗笑一声:“痛快!” 他身上因为刑求伤口而狼狈不堪,浑如乞丐一般,但此时挺直了腰,头发往后拂去,也不复那副癫狂痴傻的表情。 却说云纵伤了两人之后,没有片刻停留,立时回身抓起秋闲云便要走。 他深知纵然在场大多数人都构不成威胁,但那两名长老修为深厚,清言更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何况自己还带了个秋闲云,双拳难敌四掌,自然是趁着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越快走越好。 然而就在两人转身之际,清言已经纵身飞起,探手抓向云纵后背! 云纵自然也察觉了背后的异状,但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一是丢下秋闲云然后闪身避开,二是被清言打个正着。 无论哪个选择,后果都不会太美好。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剑气直飞向清言! 那团剑气本是黑色,乍看与黑夜融为一体,如同黑雾一般,但由于此时去势太快,黑雾周遭竟隐隐有白光泛出。 清言一惊,不得不放弃先云纵那头,转身手掌往下一按,衣袍振起,身前凭空筑起一道无形气墙,将剑气挡住。 然而随即又有一紫一碧两道剑光分左右两边包抄而上,纵然一时突破不了清言的结界,也让他无暇去阻拦云纵。 清言没有想到,自己作人情送给周印的紫微剑,竟被他用来对付自己,而碧绿的那把,则是周印在天衍宗所得之七杀剑。 周印立于半空,玄衣如墨,冷冷看着他,俊美犹如神祗。 高手对决,瞬息万变,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早已忘了要上去帮忙。 话说回来,就算他们帮忙,也只是徒增炮灰罢了,更何况自妖兽和天衍宗一事之后,云纵二人在上玄宗内素有威名,大家并不愿意上去当这个椽子。譬如天权峰等人,本就是秋闲云徒子徒孙,又譬如玉衡峰曹航,庞逸等人,跟周印他们早有交情,更不信他们会杀了掌教,所以虽然都在人群之中,却已打定主意绝不出手的。 清言无暇□,不由厉声道:“两位长老,还不快快拦住他!” 那两名长老本欲袖手旁观,此时听得清言开口,才不得不出手。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待在云纵身旁的秋闲云竟暴起发难,身形疾掠出去,伸手一捞,便将刚才受伤倒地,正在盘腿调息的其中一名金丹修士抓住。 “谁敢上来,我便杀了他。”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很温柔,但没有人能够忽视他那只扼在金丹修士上的手。 此时的秋闲云,哪里像个疯疯癫癫,修为尽丧之人! 两名长老本就不想淌这趟真相难辨的浑水,此时自然顺势停下手。 清言更不可能不管不顾让人继续击杀,说到底,这只是上玄宗的内讧,在场全是上玄宗弟子,若是清言连徒弟的性命都不管,别说众人会不会产生兔死狐悲的心理,他原本就名不正言不顺的号召力必将大大降低。 清言淡淡道:“秋师弟,上回我们合力将你抓入地牢时,我记得你已经没了修为,且迷失了神智。” 秋闲云笑道:“我若不那么做,只怕如今也没法站在这里了。” 清言看了他半晌,吐出一句话:“放人!” 98、 秋闲云悠然一笑:“多谢清言师兄知情识趣,免得你我闹起来都不好看,不过这师侄还得为我们带一段路,免得你待会反悔想要杀人灭口,就凭我们这几只小鱼小虾的,可毫无反击之力!” 清言道:“秋师弟,你莫要一错再错,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秋闲云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接话。 清言叹了口气,摇摇头:“你们走吧,希望能够信守承诺,把涂青放回来!” 秋闲云抓着那个叫涂青的金丹修士转身便走,周印与云纵二人自然也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两位长老有点讪讪,现在他们挟持人质跑掉,全因刚才两人没有尽全力的缘故,不过清言转身却并没有责怪他们,至少面上看不出任何不满,只是恭恭敬敬请他们回去歇息。 清言道:“两位师叔,掌教师兄身死,我得过去处理后事,你们二位不如先回去歇息,此番劳烦了,清言实在过意不去。” 两位长老听得他这么说,越发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我们和你一起过去看看吧,清和这事古怪得很,说不定能查出什么线索。” 清言点点头:“也好。” 他先命众人散了,这才与两位长老一道离去。 玉衡峰弟子自然扎堆走在一起,曹航悄声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事有蹊跷,我才不信云师叔和周师叔会杀掌教!” 庞逸道:“可是清言师叔说了……”他见曹航瞪他,不由咳了一声,“其实我也不信,但现在这样,也不知上玄宗以后怎么办!” 大家听到这句话,禁不住都忧虑起来。 是啊,眼下掌教身亡,其它六峰的师门长辈也各自不齐,难道新任掌教便已经是清言师叔了?经此一事,上玄宗还能不能保持天下第一大宗的地位,一下子少了那么多元婴修士…… 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如同这雾霭夜色,看不见前方的路。 贺芸的心比任何人都要沉重,从背叛清莹,投靠清言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人之一生,想要成就一件事情,所不可缺者有三,性格,运气,实力。 贺芸本身是一个很好强的人,当年在镜海派时,她的勤奋程度虽然无法与周印那种苦行僧似的修行相比,可也较大多数人要勤奋许多,在这种努力下,很快成为镜海派新一代弟子中的后起之秀。 后来镜海派并入上玄宗,因为她的资质与刻苦,得以拜入玉衡峰清莹真人门下,在其他镜海派弟子还在努力适应新生活时,她已经一跃成为峰主的亲传弟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天大的机缘,贺芸自然也十分兴奋,一心一意扑入修炼之中,希望能早日成为高阶修士的一员。 然而好景不长,她的修炼很快遇到瓶颈,无论如何也迈不过结丹的坎子,师父清莹真人虽不吝于指点,但也不可能时时守在她身边,上玄宗不缺灵药,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自己心境不过关。无奈之下,贺芸只好一次次闭关,又一次次闭关失败,久而久之,周围同门看她的眼光,未免就带了点异样,加上她性子要强,偌大玉衡峰,竟无一个朋友。昔日同伴,周印常年不在,刘小宛她又看不上,唯一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只有瑶光峰的黄文君。 不甘心就此默默沉寂下去,最终成为芸芸修士中的一员,甚至熬到陨落,贺芸平静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不得不蛰伏,却随时有可能爆发出来的不安分的心。 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 纵使也许再也回不了头。 但起码,等结了金丹,也许还能再与那个人,时时在大陆相见,甚至同他一起,斩妖除魔…… “清莹师妹现在如何?” 头顶的声音让她定了定神,恭敬答道:“师父现在无法理事,一直待在丹房里,玉衡峰事务皆由谭师姐接手了。” 其实贺芸并没有做什么,她只是奉命看着自己师父的一举一动,不让她出去而已,但到了这一步,以她的聪明,不会没有发现清莹真人突然修为大减,是有蹊跷的,甚至连玉衡峰原本执事的两位师姐,突然被谭师姐取代的事情,她也看出许多门道来。 然而又能如何?从她做了这件事的开始,就注定不再是清莹真人所信任的弟子了。 清言温言道:“你做得不错,这是一瓶炼玉仙乳,有了它,升到金丹中期,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 贺芸接过白玉瓶子,心头有些激动,这炼玉仙乳有多珍贵她是知道的,上玄宗也寥寥无几,换了以往,像她这样的,就算身为峰主弟子,也是不可能得到的,先前周印曾经给过她的玉蜈丹,也不过是巩固丹境,让结丹更有把握而已,但有了这瓶炼玉仙乳,自然再也没有阻滞了,等于是用药力来强行提升修为。 “弟子多谢掌教!” 听她将掌教前面的“代”字去掉,清言笑了笑,依旧平和:“我是代掌教,不是掌教,不必如此,你先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 清言目送着她离去,命外头弟子关上大门,又转身去了后殿。 哼的一声,从青松白鹤的屏风后面转出一人,从头到脚包着一身黑衣斗篷,连脸也半掩在兜帽之下。 “你不累,我看着都替你累,若早些让清和死了,便没这么麻烦了!” 清和叹了口气:“清和师兄待我们不薄,我也没想过要让他死的,他若肯顺利交权,自然要好好奉养他。” 那人嘿嘿冷笑了两声,将兜帽揭下,赫然是之前被秋闲云“杀死”了的清玄。 “我已经暗中派了人追上去,把你那个徒弟解决了,然后再推到他们头上,弑师杀同门,你再昭告天下,公布他们的罪行,把他们逐出师门,上玄宗弟子人人得而诛之,他们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清言大惊:“你,你竟如此做!” 清玄哂笑:“清言,你别当了□还想立贞节牌坊,这样一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当时这个计划你也是同意了的,早想做好人,就别上这条船,现在再来大义凛然,不觉得虚伪么!” 清言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语。 清玄见状,缓了语气,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从今往后,还有谁敢小觑你,还有谁会觉得你是七峰中最窝囊的一个?你放心,站在我们背后的,是上界的神仙,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方今天下大乱,人人都想插一手,即便高高在上的神仙也不例外,清和那件事情,谁也不会想到你身上,因为换了这世间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声无息就将他的修为尽数瓦解。我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可能再出现于人前,此事一了,你便是上玄宗当之无愧的掌教,只要那六个老头不出来捣乱……否则,便是再请上界让他们消失了也可!” 清言一震,失声道:“万万不可,这样一来,上玄宗必将大乱!” 清玄冷笑:“你倒是挺为上玄宗着想,咱们将来飞升上界,便是修成正果,上玄宗兴衰与否,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清言叹了口气:“天下哪有凭空掉下来的馅饼?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清玄不以为然:“那又怎样,各取所需罢了,他们要的是天下气运,大陆灵力,届时我们早已飞升,就算太初大陆的修士死光,也与我们无关!” 清言知他心性偏激,也不再多说,只是一会儿想到待自己不错的清和师兄,一会儿又想到这些年来自己被忽略的地位,思绪不由有些混乱出来。 却说云纵等人离了上玄宗,一路往北飞去。 秋闲云抓了那个叫涂青的金丹修士,一直没说要什么时候放人。 涂青又惊又怒,只当他们要反悔,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秋闲云,从叛徒到无耻小人,奈何没什么新鲜词汇,倒是秋闲云听得烦了,下了个消音术,让他彻底安静。 “说你没脑子真是抬举你了,我这是在救你的命!”秋闲云冷笑道。 涂青睁大了眼,明显不信。 秋闲云冷冷道:“我们这一走,清言必然会派人来追杀,就算杀不了我们,也把你杀了,正好给我们多加一条罪名,因为众目睽睽,都看见是我们把你带走的,到时候你没了性命,我们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不可能,我师父不是这种人!涂青目眦欲裂。 秋闲云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你师父想做大事又不是那块料,确实不太可能,但清玄还没死,有他在,就不可能放过我们!” 他这一说,连云纵等人的注意力也吸引过来。 “清玄没死?” 秋闲云淡淡道:“这后头兴许还不止清玄,以他们两人的能耐,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就让清和师兄修为尽失,我不想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自然得装疯卖傻。” 云纵他们自然知道这背后是什么人,但此刻却不是说话的地方,又见秋闲云谈笑自若,连修为似乎也没怎么受损,显然之前留了一手,这样一来,己方的压力便大大减轻。 过了片刻,听得周印道:“先下去再说。” 众人低头一看,发现脚下是黑鸦鸦一片茂密高林,在此筑起结界的话,既可歇息,又能躲避追踪。 秋闲云与周印并不熟稔,仅仅见过一两面,只是观云纵举止,显然已与周印到了可以生死相托的交情,又见这人生得极好,偏又面无表情,只是那股萧肃漠然,如同雪域冰花,有时候更给人一种想要攀折的欲望。 他素来喜欢美人,不由便多看了几眼,却看到周印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毛绒绒的玩意,正死死盯住他,目露凶光。 “这玩意不是蛊鸢吧,还开了灵智?莫非是高阶妖兽不成?”秋闲云玩味地打量着周辰,大有伸手抓过来把玩一番的趋势。 周印淡淡看了他一样,伸手给妖皇陛下顺毛,顺手给周围布下一道结界。 云纵道:“宛卿卿如何?” 周印道:“她要留下。” 对宛卿卿来说,她最重要的人都留在玉衡峰,自然不肯跟周印走,而且也对周印说了,她会尽力保全自己,等待周印他们回去,这样也可以找机会传递消息。 云纵点点头,“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周印的视线从涂青移到秋闲云身上,“我有事要往东岳一趟,既然他没事,你们……” 话未说完,秋闲云应景般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霎时面如金纸。 周印:“……” 云纵:“……” 秋闲云翻了个白眼:“谁说我没事!你们试试一人对抗六大长老外加一个清言,就算当时我留了一手,清和师兄也手下留情,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后面又吃了几天地牢的谁,以为我是大罗金仙刀枪不入啊?” 刚才为了从上玄宗逃出来,他强压住伤势,此刻悉数爆发出来,人也显得蔫蔫的,没了方才那股风流味儿。 周印淡定续道:“此地不宜久留。” 就算有结界,追兵也马上就来了,就算杀不了他们,也是个麻烦。 云纵颔首:“也罢,我带秋师叔去疗伤,你们先去东岳,到时候我去找你们,期间彼此以传讯符文联系就是。” 周印点点头,目光落在涂青身上。 涂青一抖,把身体往里缩了缩,试图造成“我不存在”的错觉。 云纵道:“我带上他。” 周印从须弥戒里拿出十数张高级符箓和几瓶灵药抛给他。 云纵接住,又拿出之前清和交给他的那枚掌教印信。 这里没有月光,但并不妨碍玉牌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让人将上面的符文篆刻都看得一清二楚。 云纵划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 血迹瞬间融化入了玉牌,光芒大涨,一件东西凭空出现在玉牌上方,被包裹在光团之中。 一支钗子。 上面刻着流云的图案,古朴有余,精巧不足,但流溢在钗子周围,那团紫红相间的柔光,就像为钗子镀上一层璀璨的霞光。 霞影钗? 周辰吃惊地看着那支钗子。 周印接过云纵递来的钗子,道:“我走了。” 云纵嗯了一声,所有话语都化作两个字:“保重。” 夜色苍茫,鸟兽无踪,风声入林,萧瑟渺渺。 见他还望着周印御剑而去的身影,秋闲云揶揄道:“再看脖子都要断了。” 云纵收回目光,“你有何打算?” 秋闲云想了想:“继续往北走吧,北昌是异族立国,飞龙寺、濯清阁、玄女门三大势力并存,外来宗门很难插入,相对安全许多。” 他一指旁边的涂青,“刚我抓着他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值钱东西不少,去了北昌,至少吃香喝辣是不愁的。” 涂青又是一抖。 99、 与云纵等人分别之后,周印他们就往东岳国的方向而去。 周辰迫不及待化回人形,又对周印道,你是去报仇的,应该谋定而后动,直接飞行未免目标太大,而且很容易招来上玄宗的人,不如乔装打扮,一路骑马过去,也可以顺便看看风景。 周印无可无不可,由着他用焕颜丹将两人变成面目寻常的商贾,周辰又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两头驴,一灰一黑,周辰给它们起了名字叫小灰和小黑。灰色的狡黠,成天想着躲懒,走路也慢慢悠悠,黑色的是吃货,每天都要吃一块饴糖要不然就不肯走,如此一来,有意无意,行程速度又慢上不少。 这里虽然已经不属于上玄宗山下的范围,但此去东岳国,一路上既有宣府这样规模仅次于东岳上京的大府,也有风陵原、三春映泉这样天下闻名的观景去处,若是想要礼佛的,还可以去一去灵台寺,而灵台寺也是东岳境内最大的佛修门派。 所谓大隐隐于市,这样一条路线,自然也蕴含着无穷商机,所以苍和与东岳两国特地拨款修缮了官道,往来商旅行客,天南地北,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妖皇陛下还是念念不忘山下客栈和糖醋鲤鱼,当然,他不能明目张胆说出来,只是镇日里念念有词,嘴里翻来覆去都是“好久没吃鱼了”,“哪来一股酸甜的味道”,借此提醒某人。 周印被他念得耳朵起茧,便在出了林子之后最近的青石镇落脚,去了当地最大的一间酒楼,特地点了糖醋鲤鱼,让他一次性吃个够。 青石镇是个大镇,离两国国境已经不远,处在东西交通枢纽上,一点也不逊于稍小一些的县城,镇上“醉仙居”的菜肴更是一绝,许多往来做生意的人,宁愿多绕一点路,也要过来尝一尝。 这样一个酒楼,无论是掌柜还是店小二,服务素质自然不差。 然而现在,店小二却怀疑他的耳朵出了问题,不得不再次询问一遍。 “客倌,您说你要,五盘糖醋鲤鱼?糖醋鲤鱼,要五盘?”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虽然问了两句话,但意思颠来倒去,都是一样的。 周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辰坐在旁边,面色古怪,不敢说话。 店小二吞吞口水:“二位要不要试试我们这里其它的菜,也很有特色,譬如说这道翡翠豆腐……” 周辰打断他的介绍:“五盘糖醋鲤鱼,一个翡翠豆腐,一碗白米饭。” 虽然要求还是很奇怪,但店小二这回不敢再质疑了,伶俐地应了一声,飞快地去记菜了,嘴里免不了嘀咕两句:这是八辈子没吃过鱼了,还是上辈子是猫投胎的? 菜很快端上来,周印让小二把五盘糖醋鲤鱼整整齐齐,并排放在周辰面前,然后自己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白米饭和那盘鲜绿诱人的翡翠豆腐,无视对面眨巴眨巴望着自己的目光。 “阿印——”周辰拖长了语调,脸色有点绿了。 这五盘下来,估计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到糖醋鲤鱼四个字了。 周印抬起头,温柔道:“你不是一直念着要吃吗,快点,趁热吃。” 周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讨价还价,开始埋头吃鱼。 半个时辰之后,周辰拿着镜子哀怨地捧着脸,发现自己的脸色比刚才没吃鱼之前还要绿了,现在一闻到鱼腥味就想吐。 呜呜呜,阿印真是太狠心了,想他堂堂朱雀化作人形,这么一个玉树临风,高大威猛的外表,待遇居然比之前变成那个傻不拉几的毛团还要差,难不成阿印会更喜欢非人形的生灵? 手里的开天镜景色一换,变成隔壁厢房,屏风之后,雾气蒸腾。 周辰眼睛一亮。 周印双手撑在浴桶边缘,下巴枕在上面,闭目养神。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背上,水珠顺着挺直的背脊滑下,没入白气氤氲的热水中。 这是难得放松和不设防的状态。 周辰绕过屏风,就看见这么一副美景,强忍住直冒泡泡的心情,道:“走这么久也累了,我帮你按按吧。” 周印还是阖着眼,没有出声也没有反对,周辰如获大赦,喜滋滋地将他背上的长发悉数拨到一边,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照着穴位,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 周印的肤色极白,是一种近乎月光的冷白,背部尤甚,如同整块雕琢完好,滑腻无暇的白玉,令人禁不住想再三摸索。 他的腰很细,当然这是对于男人的尺寸来说,虽然细,却并不瘦,只让人觉得优美却有力道,就像随时蓄势待发的猎豹,蕴含着可以随时爆发的力量。 腰线之下,被水淹没,若隐若现,却更惹人遐想。 不知什么时候,周辰已经褪去全身衣物,整个人入了水中,半倚半贴在周印身后,帮他按摩的手却一直没有停下。 只是浴桶就那么大,两具身躯紧密相贴,一劲瘦一宽健,隐隐便散发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和迷乱。 “五条鱼吃下去还没让你消停会吗?”周印没有动,甚至没张开眼睛,泡了热水慵懒下来的嗓音显得有点低沉。 周辰哼哼:“五条鱼算什么,只要是你点的,再来十条我也吃了。” 一边说着,没忘记趁机占便宜,他的手从周印背后绕过,握住前端的柔软,手指灵活地打转,一面慢慢贴上去,跟他咬耳朵。 “阿印,我们来双修吧……” 周印没说话,似是睡着了。 周辰得寸进尺,开始上下其手,舌头甚至伸进他耳蜗里,顺着耳线慢慢舔舐。 “我会让你快活的……” 缘酒同顷,红炉压膝。 春光正好。 周印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半靠在炕上软枕上,翻着手里的游记,真正难得浮生半日闲,放在前世,他绝不会浪费半日的时光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但现在,似是逐渐习惯了。 半湿的长发被身后的男人撩起来,以手包在干净的棉布里,细细擦干。 周印其实没怎么看进去,腰际酸软是一回事,他的大半心神,都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想什么?”周辰揽住他的腰,伸手在上面按揉,顺便吃点豆腐。 “要让上玄宗内乱,方法多得是,譬如天罚。” 降下谕示也就罢了,现在竟直接插手让清和没了修为,等于绕了一大圈,还不如直接降下一道神雷劈死清和,就像他前世那样。 上界这么做,纵然清言或天衍宗上官函这样的人会选择与虎谋皮,但更多的人也会在以后慢慢发现蛛丝马迹,这对于上界树立高高在上的形象并不利。 双修之后,两人在心境上逐渐契合,周辰闻弦琴而知雅意,已经知道他后半句未竟的话想说什么。 “降下天罚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平衡便是天道,如无意外,上界是不能直接干涉人间的,就像上次的妖兽事件,承明也只能通过天衍宗来实现自己的目的,而天罚一降,影响的不仅仅是某个人,而有可能是整个大陆格局。所以除了天道本身产生的天劫之外,上界若想制造天罚,就必须有九位大罗金仙同时发力,单凭天帝一人,也是无法完成的。” 周辰分析道,“若不是天罚,就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承明等不及了,所以直接通过清言,给清和下禁制,这种让元婴修士不知不觉失去修为的能力,凡间没有,不代表上界做不到。”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魔族插手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就更复杂了。” 周印道:“谕示是假的?” “不,”周辰摇头,他所处的身份地位,注定他能够比别人了解到更多内情。“谕示是清和十年前收到的,应该假不了,当时魔族还不知道上界的预谋,不过这次清和的死,以魔族的手段,也完全能办到。” 周印道,“这样对他们没什么好处。” 周辰笑道:“你这是以人性来揣度魔性,人性无利不起早,趋吉而避凶,但魔族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不讲究什么好处,他们的目的是搅乱一池春水,然后浑水摸鱼,再坐看上界吃瘪,这样就足够了,所以我才会拉魔族下水。” 周印嗯了一声:“上界不会就此罢休。” 周辰道:“阿印,你不怪我让魔族插手吗,无论谁输谁赢,大陆人族都免不了吃苦。” 周印淡淡说了四个字:“天道平衡。” 就算没有魔族,以上界将人族视为蝼蚁的风格,人族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如今两方割据,聪明人自会从缝隙里求得生存,若是人族一直处于弱势,那么就算没有外力,也迟早会灭亡,修真之人要学会顺势而为,适当的时候逆流而上,更要对这些事情看得透彻,以免入了魔障。 周辰眉开眼笑:“我家阿印真是冰雪聪明!” 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大有点火燎原之势。 周印道:“晚上再来五条糖醋鲤鱼?” 周辰顿时僵住。 周印也不理他,径自从须弥戒中拿出霞影钗。 自从与云纵分别之后,他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件东西。 手指松开,霞影钗没有掉下去,反而轻飘飘悬浮在半空,周围一团紫红霞光萦绕未去,为古朴的样式增添几许绮丽。 周辰跟着他一起端详,不忘吐槽:“我猜当时女娲纯粹是想不出什么花样了,直接拿自己头上的钗子与一部分山河社稷图合并,她的品味可真不咋的!” 周印不置可否,伸手在霞影钗上摸索,手指移到尖尖的钗尾时,不小心被刺了一下,看上去圆钝的木钗却立时见了红。 周辰眼明手快,马上把周印的手抓回来,低头在他的伤口上吮吸。 那头霞影钗忽然缓缓变大,最后竟能达到合约半丈长的大小,粗细握在手里刚刚好,像一根手杖。 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两人看了半天,连周辰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周印便又把霞影钗缩小,放回须弥戒。 周辰道:“现在六得其四,就剩两件了,灵吉珠,黄泉灯。” 周印道:“你知道在哪里?” 周辰道:“灵吉珠不知道,黄泉灯我隐约有点印象,好像听离婴在哪里说过,喔你还不认识离婴吧,他的原形是一只白泽,到时候见了面,你可别被他憨厚老实的样子骗了,那家伙一肚子坏水,成天欺负我这种老实人!”话题开始扯偏了。 你老实? 周印不发表任何意见。 休息够了,翌日周辰就拉着周印上街,美其名曰多吸收点日月精华。 他们所住的客栈外头就是一条商业街,不少来往于东岳和苍和的商贾在这里聚集,有时候还会出现北昌人,甚至修士也不少,不过大都是金丹期以下的修士。 焕颜丹和望月玛瑙让他们隐去容貌和修为,丢在人群中也不会被人认出来,但两个大男人手牵手的样子实在太怪异,频频引来不少回头,不过许多人也只是多看几眼罢了,毕竟谁会去仔细观察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正确的说,是周辰强行拉住周印的手不放,而周印向来我行我素,不会把别人的想法放在心上,所以周辰成功得逞,心满意足。 “冰糖葫芦,三文一串,买多了有送嘞!” 周辰在红彤彤的糖香味面前站定。 周印:“……” 周辰:“买两串有送吗?” 卖糖葫芦的小伙子笑道:“不好意思啊,要买三串才送一串!” 周辰望向周印。 周印望向别处。 周辰假装没看到,兴高采烈地转头,“那来三串!” “好嘞!”小伙子利索地拿了四串包在纸袋里。“您拿好!” “……”周印付钱。 “刚好了,一串给你,一串给我,还有两串给小黑和小灰。”周辰拿出一串,递到周印嘴边。 周印微微侧开头,避开。“我不吃。” 两世加起来,他哪里有闲情逸致来吃这种东西,更何况一闻到那股甜香,周印就觉得有点腻。 周辰凑到他耳边低语:“我知道了,你定是想让我哦嘴对嘴喂你!” 周印看着他。 周辰笑得很无辜,“喏,尝尝嘛。” 周印接过糖葫芦,没动嘴。 那头周辰又走向别的摊子。 “阿印,有梅花糕耶,快点拿钱来!” 周印:“……” 100、 周辰本质上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无论是在北海之墟还是在太初大陆,他的爱好从来就不是一统三界或者号令四族——他认为那是变态的爱好,比如天帝承明。而是能够整天带着周印四处游山玩水,并且把周印也从一个修炼狂改造成为跟自己一样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只不过现在由于种种阻碍,这个爱好暂时只能实现一小半。 一小半也好,难得浮生半日闲,青石镇不小,光商业贸易街巷就有几条,穿插在他们所住的客栈一带,周辰便拉上周印,到茶楼里听上半天的快板说书,江湖八卦,再到醉仙居吃饭,饭后回到客栈里小睡一觉,下午到遍布吃食的巷子里逛上一圈,买点梅花糕榆钱面回去,日子甭提有多美了。 不得不说,妖皇陛下已经提前过上不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乐不思蜀,完全忘记了外面的腥风血雨。 周印当然没有忘记,不过既然出世入世都是修行,他也不介意在市井街坊,三教九流里面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茶楼里熙熙攘攘,本地上了年纪,生活又较为宽裕的青石镇本地居民每日都爱到这里来喝个茶,说说最近的新鲜事儿,走南闯北的客商们到这里歇脚,也时不时带来些新近的消息,店小二提着长嘴壶到处奔走给各桌添茶加水递上热帕子,更有不时的报菜声穿插其中,这是太初大陆上再寻常不过的,真正的市井生活,他们离皇公贵族很遥远,更不了解像神仙般高高在上的修士,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些八卦的热情。 便听到一人道:“你们知道了没有,前阵子天衍宗举行宗门大会,好好的竟闹出了妖兽的事情!” 另一人道:“自然听说了,我上个月运了趟货往西陵,还差点碰上那起子吃人的怪物,当时客栈里就死了不少人,那怪物长了一副人身,獠牙却比虎狼还长,两只手臂比熊还粗壮,周身血红,那爪子……啧啧!别提了,吓得我做了半个月噩梦!” 旁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那你最后怎么逃出来的?” 那人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听得众人高高提着一口气,末了道:“幸好当时在场还有修士,好像是上玄宗的仙人,把那怪物都杀光了,我这才捡回一条命,不过仙人那边也折了一个弟子,现在想起来,哎,惨烈,太惨烈了!” 旁人跟着松了口气之余,纷纷笑道:“那你真是鸿运当头,听说上玄宗是天下第一大宗,比那天衍宗还要厉害的!” “可不是么!不过真没想到,我还听人家说,”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那些怪物还是天衍宗放出来的,这可真是听糊涂了,不都说仙人们都是斩妖除魔的吗,怎的又跟怪物扯上关系了?” “不会吧,是不是你弄错了!” “谁知道呢,这些事不好乱说的!” “谁乱说了!我是听我那个在万山门修炼的外甥说的,假不了!” 眼见两人脸红脖子粗就要吵起来,旁人忙劝说一阵,又有人叹道:“不过好在现在怪物听说也都被杀光了,不会出现了,咱们成日里天南地北的走,图的就不就是一个安心,仙人的事情咱们管不着,只要老百姓平平安安就好了!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嘛!” 他这番话无疑引起许多人共鸣,大家纷纷感叹起来。 少顷,便听得有人道:“这年头要个太平也不容易,依我看,指不定很快就有兵祸了。” “怎么说?”众人忙提起精神,望向说话的人。 那人道:“我是从东岳上京出来的,这一路上走过不少村庄,瞧见官府正在征兵,像是要打仗。” 旁人很诧异:“征什么兵,东岳的兵还少了?不说各府县的官兵,就是那名震天下的三十万惠家军,不是无人能敌么?” 那人苦笑:“这就不晓得了,有些地方天高皇帝远,不仅强抓壮丁,还勒索财物,反正我看到的就有好几起。” 旁人闻言,俱都猜测起来。 “也不知和哪国打仗,难道是跟苍和?” “不至于吧,谁不知苍和国力强盛,不逊东岳,要真打起来,估计得两败俱伤咯!” “这个咱们也管不着,最重要的是,要是跟苍和打,这条官道可就不能走了,到时候咱们损失就打了!” “谁说不是呢,打仗打仗,苦的都是老百姓!” “我倒觉得可能跟北昌打,不都说北昌是异族立国,不容于中国各大国嘛!” “甭管跟谁打了,多赚点钱才是要紧,要不到时候战火一起,得喝西北风去!” “哎呀老徐我可真羡慕你,还有个进了仙门修炼的外甥,再不济也[www奇fltxt书com网]能去投靠他……” 众人七嘴八舌,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周辰听得微微眨眼,侧头凑近周印,“好像又要不太平了。” 周印慢条斯理撕着手里的花卷,“想知道的话,看一看就知道了。” 周辰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看?” 周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看我洗澡时怎么看的,就怎么看。” 周辰还没从那凤眸横扫的酥麻感中回神,立马被他的一句话劈得五雷轰顶。 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怎么就知道了! 他怎么就知道了?! 周辰僵硬地转过脑袋,“呵呵,今天天气真好,呵呵……” 两个时辰后,厢房内。 被修理过,且被强迫变成毛团的周辰蔫蔫地趴在床沿。 “怎么用?”周印拿起上缴来的“赃物”。 “你心里想什么,就会出现什么,但是只有真实发生过的,存在于你记忆之中,或者现实正在发生的,才能看到。”周辰没精打采。 周印心念一动,片刻之后,原本模糊的镜面泛起微波,逐渐显露出里面的景象。 首先出现的是一张美人脸。 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肤色,弯弯的柳眉,是的,没有人能够否认那是一个美人。 但周辰的脸色一下子黑了,因为他马上就认出来,那分明是刘小宛的脸。 难道阿印的真爱竟然是她?! 镜面拉远,现出全貌,刘小宛推开门,愉悦的面容瞬间飞快出现惊愕,愤怒,最后到狰狞的转变。 然后尖叫声响起。 一片狼藉的房间和一只全身都是脂粉的鸡出现在镜子里。 刘小宛:“你这只该死的鸡!” 周辰:“吱吱吱!” 人鸡对骂。 人鸡追打。 曾经何其熟悉的一幕在开天镜里上演。 周辰:“……” 他光辉伟大的形象……这绝对是报复! “不许看了!”镜子瞬间被夺走,周辰变回人形,恼羞成怒。 周印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慢慢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一次我离开镜海派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已。” 周辰哼哼:“那点子往事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想看仇人就没收了!” 周印也不逗他了,把镜子拿过来。 上面隐隐绰绰,出现一个场景。 歌伎舞姬,轻歌曼舞,丝竹靡靡,左右推杯换盏,正喝得尽兴,每人手里还搂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女人,就连身后那一盏盏婴儿手臂大小的红烛上都贴着蜿蜒而上的金莲,极尽富丽堂皇,奢靡绮丽。 首座那人,须发乌黑,看上去不过三四十许,保养得当,不失为一个美男子,甚至眉宇间颇具威严,显然身份非同寻常。 周辰凑过来:“这是谁?” 周印道:“东岳丞相,蒋晖。” 周辰挑眉:“他与当年屠村有关?” 周印道:“他想陷害东岳大将惠钧,就派人屠了村,又在东岳国君面前告状,说惠钧拥兵自重,滥杀无辜,让国君收了惠钧兵权。” 正好在那个时候,周家村外的龙影潭出现异状,引来修士的注意,蒋晖就跟修士合作,轻而易举让整个村庄瞬间变成死亡之地。 时隔二十多年,已经没有人还记得当年东岳曾经存在过这么一个地方,对于蒋晖来说,那也不过是他前进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而已,即便投入水中也掀不起多少波澜,更是早已抛之脑后。 周辰道:“这么说,除了蒋晖,杀我岳父岳母的人里,也有修士了?” 他张口就来,把岳父岳母这四个字,说得自然流畅毫不做作连脸皮也没红一下。 周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个个来,先找到蒋晖再说。” 周辰看着镜中人物,摸着下巴点点头:“他身边倒还有几个好手,不过蒋晖看上去也不似修真人,二十多年了竟还如此年轻。” 周印道:“就算没有修炼的人,只要有权有势,总能得到许多永葆青春的法子。” 周辰笑眯眯亲了他一口:“阿印你瞧,他们在乎皮相,我就不在乎,为了你,我便是傻不拉几的毛团也变得!” 周印悠悠道:“就是不变,也一样傻不拉几。” 周辰的笑容僵了僵,差点没维持住。 太记仇了! 不就用镜子偷窥过你洗澡么! 老子就看看自己娘子怎么了! 然而为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纵是内心咆哮千百遍,他面上还得谄媚道:“阿印你说得极是。” 过了青石镇一路往东,便是有名的灵台寺。 在修士看来,灵台寺所代表的意义,是东岳最大的佛修门派,放眼天下,灵台寺规模也不少,虽然比不上四大宗门,可也算得上大派。 但在寻常人眼中,灵台寺却是一座香火极为旺盛的千年古刹,而且作为一座寺庙来说,它周围的景致,并不逊于风陵原,三春映泉这样知名的去处。 寺院前方是一条宽敞的鹅卵石路,两旁栽满橘树和李树,因灵台寺出过一任东岳国师,寺庙也沾了光,曾大肆修缮一番,屋瓦琉璃生辉,檐下铜铃轻曳,看上去宝相庄严,十分气派。寺庙后边则是一处石碑林子,种了不少菩提,也是文人墨客爱去之处。 二人在正殿走了一圈,待要往寺庙后院走时,却被知客僧挡住了,言道今日寺庙后院有贵人来访,恕不接待外客。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说辞,自然是转身离开的,因为灵台寺不是一般的寺庙,里头的修士同样不少,容不得有人放肆。 但周印他们不是寻常人,而且周辰一听这话,虽然跟着周印走出来,嘴里却道:“我们也进去瞧瞧。” 周印点点头,不是因为他好奇心旺盛,而是他也看出一些不寻常之处了。 譬如方才前院的大殿上方,就隐隐盘踞着一团来历不明的“气”,映衬着那些被阳光照射得发亮的琉璃瓦,仿佛也跟着幻化出五彩颜色来。 周印知道,这是因为自身修为的缘故,只能看到这些而已,而周辰所看到的,肯定比他更多。 周辰凑近了他,低声道:“那里头,兴许有上界来人。” 周印目光一凝。 周辰道:“我们扮作僧人进去,那里头低阶佛修也不少,不虞被人发现。” 周印沉默片刻:“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兴奋?” 周辰摩拳擦掌,“除了那个宁昌,我还没见过活的上界人,那个宁昌三言两语就被我哄得团团转,太没成就感了,老子要另找一个下手!” 周印:“……” 用了隐身术,再浪费两颗焕颜丹,至于僧衣,随便去前院的僧舍里找一下也就有了。 两人入了后院,刚走入石碑林子,便听见一声清响,随即一股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周印已是金丹修为,却仍禁不住微微一晃,周辰伸手将他拉住。 这里佛修不少,道修剑修也有,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层,周印的表现倒不算惹眼了,周围比他更不堪的人比比皆是。 但周印仍旧面色微变,只因他心性坚定之极,非外力所能轻易动摇,刚才那个似钟似鼓的声音,不仅是对身体上的震慑,还从耳入脑,如生了根一般,萦绕不去,直到周辰拉他,才恢复过来。 前面金钟玉磬之音不绝于耳,间或灵气纵横,显然正有人在斗法。 周印凝目望去,只见一名佛修和一名道修正在斗法,两人实力相当,俱是金丹中期,自然十分精彩。 但吸引了他注意力的,却不是这两个人。 “那个穿白衣服,站在圈子边上的。”周辰在他耳边道。 白衣人似乎也有所察觉,忽然抬起头直直朝这边看过来,目光之锐利,几乎能洞穿人心。 只不过在场都是修士,而周辰二人又隐在人群之中,一时也发现不了什么。 101、 那白衣人长得极俊美,眉间一点朱砂,黑发挽成发髻,以玉簪固定,衣袂飘飘,仙风道骨,只有手上一串佛珠,表明了他的身份。 实际上,和尚有可能是佛修,但佛修并不等于和尚。当年上古神祗之中,还有菩提、多罗、金刚、释迦这样的准圣,虽不及盘古女娲的威力,但同样属于上古一脉,他们在诸神所创立的妖心、道心之外,又开创了佛心一派,后来虽然上古神祗陨灭殆尽,但如妖修、道修、佛修等却流传了下来。 像灵台寺负责招待香客的僧人,仅仅也只是普通僧人而已,至于真正的佛修,修的是佛心,明心见性,和光同尘,而并不刻意讲究剃发等普通僧人需要严格遵守的戒律。 然而让周印感到意外的,并不是这人佛修的身份,而是他看上去也不过元婴初期的修为,比周辰还有所不如,可五感竟然如此敏锐,一下子就能发现他们的窥视。 此时那两人斗法已到了白热化阶段,道修的拂尘与佛修的锡杖在空中缠斗,一时胜负难分,那佛修瞅准机会,忽然出现在道修背后,一掌便要劈下。 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 佛修又惊又怒,转头一看是白衣人,脸色倏而涨红起来。 白衣人分开两人,手又轻轻往左右一拨,如四两拨千斤一般,半空犹在缠斗不休的两件兵器瞬间分开,回到各自的主人手里。 他双手合什,脸上笑容温雅醇和,令人如沐春风:“常行于慈心,去除怨恨想,既是切磋,当以平常心持之,清尘,你失了平常心,纵是一时占了上风,心境却已输了。” 他虽口吐责备,但言语和蔼,如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并不让人觉得听不进去,被他提点的佛修果然一脸羞愧。 “弟子知错!”又向与他斗法的修士歉然道,“在下差点入了魔障,还望道友勿要介怀。” 道友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称呼,道有道的道,佛有佛的道,剑亦有道,放在不同的人身上,自然就有了各自不同的道。 别人打赢了你,却还跟自己道歉,那道修自然连忙谦逊不已,旁人看在眼里,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心里也不由觉得这灵台寺的佛修不仅修为高深,而且处事平和,十分公正。 白衣人又道:“今日切磋便到此为止,贫僧要往前殿讲经,有兴趣的道友皆可前来听一听,若有不吝指点之处,不胜感激。” 一个元婴修士如此谦虚,放眼天下也没几个,更何况还身为一寺住持,众人自然纷纷跟了去,其中还有不少虔诚的信徒。 看到此处,周印他们自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 灵台寺住持,迦叶大师。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太初大陆上除了修士,还有千千万万的凡人,修士分宗立派,凡人自然也各有各的信仰,有些人供奉女娲娘娘,有些地方供奉水神共工,而有些地方,也将菩提、多罗、金刚、释迦这些神祗摆上神坛。 人的意志是一种念力,许多人的念力加起来,就能形成一种能量,虽然不像灵力那样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但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却能让修真人受益匪浅。 譬如说一个修士在阴气浓郁的坟地里修行,跟在一间宁静祥和的寺庙里修行,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又譬如说,当年上玄宗要立派,为什么选了钟灵毓秀,依山傍水的北斗山脉,而不随便选一个平原或荒野,这里面除了山水本身的灵气之外,还因为在这种环境之中,许多人一起修行,能够造就一种能量的氛围,让门派能够更好地传承下去。 所以许多修士在意识到这种念力所产生的能量的好处之后,也开始在凡人之中建立自己的影响。上玄宗、天衍宗周围,都有一些小城镇,百姓们受到这些宗门的庇护,自然也就诚心拥戴,希望宗门能够长久存在下去,甚至将这些宗门里头一些祖师的画像供奉起来,这都能形成一种念力。 而像灵台寺这样的寺庙,信奉的人越多,来上香的人越多,自然对它就越有利,所以无论佛修还是道修,每年都会派一些弟子下山,除了斩妖除魔,还要论道讲经,为的就是宣传本身的宗门道法,让更多的人信奉它们。 现在迦叶走的是高僧偶像路线,他讲经的风格很特别,不像别人那样引经据典,说些似是而非的佛偈,而是通过一些生动有趣,简单易懂的故事来说明道理,娓娓道来,引人入胜,听得不少人如痴如醉,沉迷其中,当下便将迦叶大师奉为偶像,成为信徒。 就在灵台寺被围得水泄不通,盛况空前之时,周辰却无声冷笑了一下,拉着周印就出来了。 他问周印:“你看出什么不妥没有?” 周印惜字如金:“眼睛。” 迦叶纵然掩饰得很好,看上去也让人觉得很温和,但周印注意到,他看着那些寻常百姓也好,修士也好,眼底却有股挥之不去的漠然,如同那寺庙里供奉着的佛像,高高在上,又与世隔绝。 周辰捏了捏他的手:“你知道他是谁吗?” 见周印望向自己,周辰诡秘地笑了一下:“他是承明的化身。”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化身与本尊的相貌有七八分相似,身上又有本尊的气息,周辰承继了历代朱雀的记忆,自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周印却是微微一震。 承明,这个在周辰口中已经出现过不少次,对于周印来说并不陌生的,上界最尊贵的存在,周印前世今生经历太多,心态早已异于常人,对天帝没有一般人的敬畏,然而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自然还会有所反应。 古籍有云,要修成化身,非得炼神返虚,且有大智慧大神通才可为之。直白了说,就是要修到天界上仙那等境界,才能拥有化身。须知化身作为本体元神的分支,类似于被元神远程操纵,所需要耗费的精气神自然不小,更重要的是,如果化身受到伤害,本体同样也会受损,当然,这种受损程度,要看本尊的修为,以及他在化身上所放的元神有多少。 天帝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放一个化身在灵台寺? 自然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二人此时早已步出灵台寺,远离了喧闹。 周辰刚才一直不作声,此时忽然道:“他这招极秒。” 不待周印说话,他又笑道:“既在人间放了耳目,又趁机通过化身直接吸取人间的灵力,增强本身的修为,还可以借佛修的身份来收买人心,一旦灵台寺坐大,周围的道修肯定要坐不住,还可借此挑起佛修与其它门派的矛盾,让天下修士互起争斗,从而不可能团结起来对抗上界,真是一石三鸟!” 周印没有接他这个问题,只是问道:“他的化身亦有元婴修为,本尊又该如何?” 周辰道:“本尊就算比不上盘古女娲,只怕也想去不远。” 周印沉默片刻:“这么说很难战胜。” 周辰摇头:“连上古诸神都会陨落,这天地之间,本就没有永远不可战胜的存在,端看天时地利人和罢。” 周印道:“把化身的存在,透露给魔族。” 周辰一愣,噗嗤笑出声,竖起大拇指:“阿印,你这招够毒!” 他们现在不能去动化身,是因为化身一死,虽然会对本尊造成伤害,但这种伤害并不大,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天帝知道周辰的存在,从而警觉起来。 而对魔族来说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当年仙妖之战,魔族也曾参与,结果战后分赃不均,魔族得到的好处最少,他们碍于仙族的实力,不得不隐忍退让,现在既然知道有承明化身在这里,魔族不来动手找点麻烦才怪。 天帝一旦把注意力放在对付魔族身上,又要分神对付人界,难免就会对上界疏于约束,到时候让宁昌在内部挑点儿事,自然要事半功倍。 此来灵台寺虽然平静,所获却不小。 主意一定,周辰便传了讯息出去,让人去办这件事,自己则跟着周印一道继续上路,前往风陵原。 风陵原因此处埋着东岳前朝末代皇帝的陵寝而闻名,陵寝经过战火,早就被铲平殆尽,后来不知是谁在这里种了许多梨树,每年四五月时节,这里便是雪白一片,风吹零落,飘飘扬扬,故有人将“风陵原”又唤作“风梨原”。 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栏杆。 不得不说,山川河流,花草树木,这些自然景观之所以为人推崇,不止文人墨客为之陶醉,还因为这里头蕴含着无穷的味道。一个修士,如果他足够体察入微,本身又秉性过人,也可以在日月经天,江河行地这样的寻常事物中,发现许多意外,从而影响自身的修为。 周印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状况之中。 首先发现他的异状的是周辰,两人走着走着,周印忽然便停住脚步,周辰侧头一看,那人虽还在看着眼前的满枝垂落的梨花,但眼神空明悠远,明显已经进入另一个境界。 这样突然之间,触景动心的入定,对修士来说一个很大的机缘,如果有所得,从此便跃上新的台阶,若无所得,仅仅也就是跟原来一样罢了。 但这样也是很危险的,因为如果他处在一个不安全的环境,那么随时随地都有人能够暗算他。 兴许是他潜意识知道周辰在旁边,所以能够放松身心,周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对对方全然的信任,心底自是开心得很,站在一旁不动声色为他护法,等他慢慢体悟。 周印确实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 眼前是梨花,仿佛又不是梨花。 一片一片,从花瓣上凋落下来,仿佛还带着鲜活的生命力。 从生命伊始,不过是一颗种子。 种子在雨水的灌溉,阳光的滋润中破土而出,逐渐长大。 然而它还要经历风摧雨折,那风有时候厉害得连树都能被连根拔起,那雨有时候滂沱到树也能被淹死。 就在这样的考验之中,生命以其顽强不可摧折的力量,在风雨中长大,直到枝头开满繁花,直到变成参天大树。 花蜜被蜜蜂采走,花瓣凋零,落入土壤之中,又让来年的生命更加璀璨。 有些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 周印一时仿佛以旁观者的角度,完整旁观了一个生命从诞生到结束而后又重新开始的过程,一时又仿佛自己已经变成枝桠上的一朵花,从含苞到绽放再到零落,树的脉动,雨的滋润,花开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草木修。 一草一木,万物皆灵。在别人看来,那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周而复始,往复循环的过程,但在生命本身,从初初孕育到最后长成,已经需要无穷的智慧,人是如此,草木亦然。 他之前所感悟的,是天道人间亦有情,如今因缘际会,忽然入定,却正好应了先前的体悟,且还要更进一层。 道是什么? 见微知著,一枯一荣。 自己已然绽放到了极致,花苞在风中摇曳,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枝头,春雨一来,他被浸染在泥土之中,渐渐消融,然而心中仿佛却越发清明。 在土壤缓慢的心跳声中,他觉得自己又回归到了生命最开始的地方。 然后,慢慢地,等待来年春天,重新破土而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气之始而未见形者,名曰太初。 周印慢慢地睁开眼睛。 还是在风陵原,眼前还是那片梨树,但似乎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上辈子自己晋阶到元婴,那种忽然之间洞明一切的感觉……但又有些不一样。 身旁传来周辰的笑声:“恭喜你,丹境大成,更上一层楼!” 丹境晋阶并不等于修为晋阶,但是丹境却是修为晋阶很重要的一步,周印现在得逢机缘,丹境大大往前迈了一步,之后便只需专注在身体方面的修炼上,至少在元婴后期之前,他不需要再去淬炼丹境了,修为效率也要增加许多,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102、 周印刚刚重生时,因先天不足的灵根,仿佛一夜之间从云层跌落泥里,虽然他从来没有放弃,但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体会到前世那种感觉。——只有拥有力量,才能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里,这并非源于不信任周辰,而是他的性格所致,也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要求。 丹境虽然不能决定修为,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修为,充盈的丹境就像一个更好的环境,为树木的生长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 周印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他虽然还只是金丹中期,无法充分利用丹境带来的好处,但无疑这种好处正在一点点显露出来,譬如在对敌时使用法术的时候,不必再担心灵力不够用,又譬如他现在已经可以同时使用四把剑祭出他自己改进之后的千剑幻阵。 千剑幻阵源于剑仙玄英,是镜海剑派历代相传的招数,当年镜海派掌门鲁延平还未到金丹修为,仅仅只能发挥出千剑幻阵三成不到的威力,便已可以用它来打败一个金丹修士,由此可见剑阵的厉害。千剑并非一千把剑,只是一把剑所衍生出来的幻影,当剑阵发动时,敌人所看到的,就像千剑一般,分不出真假。 但千剑幻阵也有自己的不足,如果对方修为远远高于自己,自然很快就能发现阵眼,从而破阵。 周印在发现千剑幻阵这个缺点之后,就想出一个办法来改进,把幻影换成真剑,使其成为名符其实的“千剑”阵。 当然,不可能真的有一千把剑,这世间好剑少之又少,像苍河、紫微剑这样具有强大威力的就更是凤毛麟角,寻常剑修或许终其一生也只能寻到像灵隐剑这样的品质,那已经算是中上水准了。 所以周印要做的,只是尽可能用能够出手的剑,来替补幻剑的虚位,虚位越少,敌方所能找到的破绽自然也就越少。 眼下苍和、紫微、七杀、灵隐四把剑,正好镇守四方剑位,灵隐威力稍弱,周印可以分神多照顾那边,其余三位封死敌人去路,剑阵威力要比之前强上一倍不止,周印试验了一下,连周辰这种修为的人,破阵也需花费一刻钟。 现阶段来说,这就足够了,起码再不像之前那样处于弱势的地位,动不动就有人能威胁暗算得了他。 周印现在已经算是逐渐踏入强者的行列,成为名符其实的高阶修士,但前路漫长,修为也不是一蹴而就,还得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过了风陵原,便是三春映泉,这也是不逊于风陵原的美景佳处,三春不是三个春天,而是指春桃,春雨,春风,这三春缺一不可,底下是春溪潺潺,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何等美妙的意境。 不过现在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美景虽有,却不是最灿烂的时候,周印他们也没有去,就越过了此处,直接去宣府。 此时已经离东岳上京十分近了,宣府虽是大府,却隶属于上京管辖,因在天子脚下,繁华程度自非其它地方可比,灯楼夜市,商铺民房,俨然已是一个“小上京”。 周辰看见满街的吃食,简直有些走不动路了,直接一路买过去,或者说,为了怕周印不付账,他先拿了东西咬上一口,结果东西又不能还给人家,周印只得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付账,看着前面很欢快的背影,直把周辰盯得背脊发凉,生起大事不妙的感觉,这才罢了手,开始想起收拾残局,对周印谄媚笑道:“阿印,天色不早了,我们找个地方歇下吧?” 周印阴恻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径自入了一间客栈。 此时两人还是那副中年大叔的模样,但掌柜一看那周身衣物就知道起码是连个有钱的,热情之中又多了几分殷勤:“两位客倌可是要住店,敝店有上好厢房,房中还有单独隔开的浴池,保证舒适……” 周印道:“一间。” 掌柜流利的话戛然而止,有点没反应过来。 周辰插进来:“是啊是啊,我们睡一间就行!” 虽然没能做成两间的生意,掌柜觉得很遗憾,但是面上依旧热情,登记好之后,便让店小二带着两人去房间。 “阿印,今晚我们早点歇息吧!”关上门,周辰摇着尾巴,余光瞥到屏风后面的浴池,眼睛不由一亮。 周印道:“我床,你地上。” 周辰的笑脸一滞:“哈?” 周印慢条斯理道:“今天的钱都给你买吃的,要么睡地上,要么睡柴房,自己选。” 周辰委屈道:“我也可以跟你一张床啊!” 周印自己拿起茶壶欲倒茶,周辰眼明手快,连忙殷勤地拿起桌子上倒扣的茶杯双手捧上,争取表现良好,宽大处理。 周印不置可否:“你今天吃了多少东西?” 周辰干笑:“也没多少啊!” 周印记忆力极好:“一串糖葫芦,四块梅花糕,一笼蟹黄包子,一碟麻油豆腐,一碗面疙瘩,一袋糖炒栗子,一盘炒肝,两条春卷,一个韭菜盒子,五块马蹄酥,三十串羊肉串,嗯?” 好像真有那么多…… 周辰嘴角抽了抽,左右扭头看见半开的窗户:“啊,今晚月色真好!” 周印:“……”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朱雀,而是当康吧? 沐浴的时候,周印也洗去焕颜丹的效果,露出本来的面目,随手在单衣之外又披了件玄色外裳,绕过屏风走出来,周辰正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上背《千字文》忏悔思过——开天镜暂时被没收。他抬眼瞧见周印出来,不由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周印见他这副古怪模样,伸手摸了摸脸,并没察觉什么异样。 却听得半晌之后,周辰道:“阿印,你又漂亮了!” 周印只当他又在说疯言疯语,也不理会,径自坐下擦拭头发。 周辰叹了口气,走过去帮他擦头发,“你之前那个样子就够漂亮了,没想到体悟了丹境之后,现在这模样更是勾人,让我怎么放心你在外面走!” 他没有在夸张,周印先前已经十分俊美,而今肤色更白,看上去竟无一丝瑕疵,比女子还要滑腻,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如墨如漆,他本身的气质和身形并不会被人误认为是女人,但若是那双略显细长的眼眸往上挑着看人,清亮明澈,若月悬中天,太华夜碧。 真是勾人。 真想把他藏起来,谁也见不着。 尤其是这人情动时,原本冷白的肌肤染上一层薄红,嘴唇微微肿起,清冷的眼神被□覆盖,濡湿却越发黝黑地半睁着,瞳孔里印出的人影只有自己…… 周辰就觉得心头一荡。 “真想让你日日用焕颜丹算了……”他长吁短叹,一边轻柔地帮他擦干头发,又拿来发带,松松系住。 周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能戒零嘴,我就日日用焕颜丹。” 周辰天人交战半天,装作大方道:“那算了,你要是天天遮住容颜,就连我也欣赏不到了。” 周印已经懒得去戳穿他了。 明明就是不想戒,说得还真冠冕堂皇。 翌日下楼去用早点,已经换了一副模样的两人让楼下所有客人和掌柜俱都瞪大了眼。 掌柜苦思冥想半天,也没想起自己昨日曾经接待过这样风姿卓越的两人。 尤其是那黑衣人,虽然冷冰冰的面容,却似谪仙一般…… 周印无视众人眼中的惊艳,径自落座。 他与周辰身上望月玛瑙的效果还在,看上去就像寻常贵族人家的公子出门游玩,此地离上京已经不远,也没什么人不长眼的过来找麻烦。 不过周印手上已经有一件麻烦了。 他刚刚收到一张传讯符文。 二十多年前,在他从周家村出来时,为了调查周家灭门之事,也为了救舅舅季荣,曾经只身闯入东岳平南军大营,见到其主帅惠钧,并且得惠钧赠灵隐剑,由此欠下对方的人情。他给了惠钧三张传讯符文,告诉他在十万火急的时候可以用,自己会找到他。 二十多年过去,来自惠钧的那三张符文从未被用过,周印几乎也要忘了这件事情,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当年二十多岁的惠钧,如今只怕也已近天命之年了,他若是一生顺遂,想将三张符文传给子孙后代,周印自然也没有意见,反正人情在惠钧手里,他想怎么用,都是他的事情。 但现在,惠钧突然用了符文,而且不是一张,是三张。 传讯过来的只有一句话:危急,救命。 惠钧在燃起那三张符文时,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他纯粹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了。 也许周印已经死了,他想到。惠钧虽然不是修士,但深知修真之人每走一步,比他这种常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还要凶险,一个不好就会丧命,况且就算周印活着,也未必能够解决他现在的境况。 惠钧看着周围污秽得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墙壁,还有周围难闻的气味,苦笑了一下,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但是还有他的家人…… 他开始回想自己的一生,虽然也身居高位,收受贿赂,奉承君王,可他深信自己与那些庸庸碌碌的官员,还是有所不同的,最起码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岳的江山社稷,上战场,他从不退缩,冲锋陷阵,他也身先士卒,不知为东岳打赢了多少场仗,为国家开拓了多少疆土,可到头来,竟要被人陷害,沦落到这等地步! 惠钧叹息一声,低头瞧见自己面前那个破碗,里头盛着半碗已经看不清颜色的水,但是借着头顶小格子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他依稀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须发斑白,面容憔悴。 他已经不年轻了,昔日英武无双的平南军主帅,常胜将军,而今也是垂垂老矣…… 岁月不饶人。 惠钧自失一笑,正要抬头去摸摸自己额头上的皱纹,忽然却停住手。 因为他看见一双鞋面。 鞋面很干净,视线往上,对方的衣服虽然是黑的,可却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但是这样干净的一身打扮,却不该出现在这里,尤其是……铁栏之内。 惠钧的目光与来人对上,失态地张大嘴巴,半晌才不确定地,轻轻道:“周兄?” 周印点点头:“你不是用符文唤我来吗,是要我救你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可也不小,在守卫森严的天牢里足够引来侍卫。 惠钧不由转头往外张望。 只听得周印道:“我已在这里布下结界,无妨。” 惠钧点点头,心情激荡无法言语:“真没想到……你还肯来……周兄风采更胜往昔了,想必修为已经大有所成了!” 他这种没有修炼的人,也看得出周印风仪不同凡俗,与二十多年前一比,简直如蒙尘明珠拭去灰尘,绽放出熠熠光辉。 周印嗯了一声:“我先带你出去。” 惠钧惊喜之下,又有些犹疑:“会不会连累到你?” 周印没说话,他掏出一张符文,递了一滴血在上面,将符文掷向地面。 眼前瞬间多了一个“惠钧”,低垂着头呆呆坐着。 惠钧看得张口结舌,他不是第一次看修士施法,却第一次看见这么干脆利落的法术,连咒都不必念。 周印没等他反应过来,抓起他便走,两人化作一道剑光,遁入那个小窗口。 来无影去无踪。 惠钧直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坐在客栈厢房里,还有点恍如梦中的感觉。 旁边周辰略带不满地看着这个多出来的大蜡烛。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周印道。 “周兄,大恩不言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惠钧苦笑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二十多年前无意间的一个人情,能够在二十多年后救自己一命。 “只是我的家人,三日之后就要被押赴刑场,满门抄斩……” 周印颔首:“我去救。” 惠钧看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忽然有点愧疚,当年应该多搜罗一些宝物给周印才是,相对于他的这种恩情,自己所付出的实在微不足道。 又听周印问:“你怎么变成这样?” 惠钧知他不熟悉东岳内政,也无意长篇大论,三言两语道:“我一直与右丞相蒋晖一直不和,又倾向左丞相一派,此番他在国君面前进谗言,说我功高震主,设法收了我的兵权,又将我下狱,意图赶尽杀绝。” 周印点点头:“蒋晖身边有几个修士,你可知道?” 惠钧记起眼前这人因为家门被灭一事,也是与蒋晖有些怨隙的,他想了想,道:“他身边高手不少,听说连元婴修士都有,光金丹修士就有三个,周兄,恕我直言,你现在虽修为高深,可双拳难敌四掌,只怕要从长计议才好。” 他心性尚算磊落,虽也与那蒋晖有血海深仇,却并不怂恿周印前去报仇,反倒还出言相劝,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修士,不知要好多少倍,这也是当初周印对他高看一眼,愿意给他三张符文的原因之一。 103、 屋外刚刚进入盛夏时节,外头紫藤花开了一簇又一簇,像瀑布似的从树上垂落下来,星星点点,白的紫的,十分曼妙。 树下成蹊,旁边摆上藤椅藤桌,观花赏景,别有趣味。 但此刻的惠钧,任美景入目,却毫无心情,只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起来走上几圈,只是碍于旁边坐着的人,不好失礼。 右丞相蒋晖对惠家一门赶尽杀绝,已经到了一刻也等不及的地步了,古来问斩大都选择秋后,但现在不过初夏,他就已经上禀国君,将惠氏一门押往菜市口问斩,而国君也应允了,今日便是行刑之日。 这会儿蒋晖并不知道天牢里那个“惠钧”是假的,本尊已经被人救了出来,把惠家先行问斩,只是想让惠钧尝尝孤立无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惠家问斩之日,菜市口人山人海,围了个里外三层,惠钧虽然不能亲至,却早已从周辰的开天镜里窥得一二,百姓们蜂拥着到现场观刑,是因为敬仰惠帅为人,东征西讨,为国家安定作出贡献,所以准备去帮惠氏一门收尸。 只是朝廷的情形却实在令惠钧寒心,出事之后,他所亲近的左丞相一派,已经被尽数撸了下来,左丞相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然没法帮他说话,其他人慑于蒋晖的淫威,噤若寒蝉,东岳廷上,已然成为蒋晖只手遮天的一言堂。 惠钧征战沙场二十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到头来却要落得如此下场,纵是有满腔热血也早就心冷了,现在他只盼能够救出家人,然后遁走他国隐居山林,安度余生而已。 算算时辰,这会儿也差不多该行刑了,周印只身前往,竟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人,纵然知道他本事高强,惠钧也禁不住再三忧虑。 再看旁边的周辰,一派悠然自得,正拈起手上的绿豆糕,咬下一小口,眯起眼,露出满意的神色,又把余下整块悉数送入嘴巴里。 惠钧苦笑:“小周先生真是……” 真是什么,他形容不下去了,本想称赞周辰镇定自如,但是在这一个时辰里,周辰趁周印不在,叫前面店小二送了一盘酱肘子,一盘藕粉圆子,两张葱油饼,一碗牛腩面,一碟海棠糕,一碟蜜汁豆腐干,还有一碟绿豆糕。望着桌子上一摞盘子,惠钧额头上挂了三道黑线。 他自然不知道周辰就是当年在军营里偷吃他那盘冰镇黄鳝的毛团,周印给他介绍时,只说是自己弟弟,惠钧就将两人的称呼改了改,周印称作大周先生,周辰称作小周先生。 周辰吃得多,但他动作十分优雅,就是一碟普通的绿豆糕,也让他吃出了宫廷晚宴的感觉,比惠钧所见过的那些东岳王族还要更像王族。 把所有吃食都解决完毕,周辰想着要赶在周印还没回来之前把盘子都让伙计收回去,免得留下证据回来又得挨罚,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擦嘴巴,道:“你担心什么,我家阿印的修为虽然不是天下第一,可如今能够困住他的人也不多……你家里人怎么那么少,才四口人?”他余光一瞥,瞧见刑场上的情形。 惠钧道:“我双亲早逝,也无妾室,唯有发妻和膝下一儿一女罢了,儿女是中年所得,如今年幼,都尚未成家,便受我连累至此。” 周辰拍他肩膀,赞道:“好,够专情,像我!” 惠钧冷不防被他一拍,差点没趴下。“……” 偌大的刑场上,只有四个犯人,还都是清一色的老幼妇孺,凄凄惨惨。 底下熙熙攘攘,围了不少百姓,被东岳官兵拦着,只能在外围看。 行刑官坐在上面,看了看天色,又望向旁边的人:“您看?” 那人冷哼:“你喊你的,看我作甚!” 他受右丞相蒋晖之托前来观刑,为的是以防有人趁此机会劫法场,但堂堂一个金丹修士,来做这种事情已是委屈,若不是碍于师门情面,和蒋晖能够给出的条件,他一刻都不会多待。 行刑官讪讪一笑:“那下官就逾矩了。” 又对下头喊话的侍卫示意,那侍卫随即高喊一声:“行刑!” 刽子手提刀,高举,待听得一声“斩”,手起刀落,便有四颗人头落地。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只觉得手中一轻,刀竟是齐齐断成两截。 四个犯人已经被解开了绳索。 旁边高高飘扬的旗帜上,站着一个人,逆着光线,看不出模样。 那金丹修士神色一凛,腾地起身,纵身飞上半空,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个金丹中期的修士! 本以为不会有人来劫法场,救这几个无谓的凡人,却不想来了个金丹修士,比自己这金丹初期的修为,还要高上整整一截。 实力相较之下,他不敢造次,客客气气道:“在下施雁,乃万山门中人,不知道兄是何方高人?” 周印道:“天衍宗,秦无忌。” 施雁愣了一下,笑道:“万山门与天衍宗素无瓜葛,道兄这是为了底下犯人而来的?” 他们两人在半空说话,谁也听不清楚,但底下的人早就目瞪口呆,行刑官忘了自己要行刑的事情,周围百姓更是哗然一片,带着敬畏的神色看着他们。 周印冷冷道:“那几人,我要带走。” 施雁苦笑了一下,实力差距放在那里,真打起来自己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弄不好还要搭上一条命,思及此,便道:“在下也是身不由己,还请道兄手下留情,那几人,道兄只管带走好了” 周印微微抬起下巴打量施雁,将秦无忌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演绎得十成十,气得施雁七窍生烟,又不得不陪着笑脸,心里早就把“秦无忌”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算你识相。”周印丢下这句话,又给“秦无忌”拉了不少仇恨值,这才施施然将那四人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 全程不费一丝力气,当惠钧看到家人的那一刻,顿时对周印由感激上升到佩服得五体投地。 蒋晖得知法场被劫的时候,他正从东岳国君小舅子的筵席上回来。 听到施雁的消息,他尚且来不及惊怒,就想到尚在牢里的惠钧。 惠钧的家人都被救了,他本人更不可能还待在牢里。 便只得请施雁再跑一趟,去天牢查看,果然发现那里头的“惠钧”,不过是一具傀儡而已,早就被人移花接木了。 憋屈的是,蒋晖就算再生气,也不可能对施雁发火,因为施雁不是他的臣属或门客,而是一名金丹修士,身后还有万山门这样的背景。 蒋晖与万山门合作多年,一向关系良好,从未出过这样的篓子,更何况在蒋晖眼里,施雁本身修为已经足够高了,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放肆,谁知道这次竟看走了眼,惠钧不声不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结交了一名金丹修士,还在关键时刻来救他性命。 所以蒋晖非但不能怪罪施雁,还好声好气抚慰了一通,但心里着实郁闷恶心得不行,一想到惠钧没死,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还有那个跑来救他的修士,蒋晖就觉得很不放心。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所以蒋晖请来了施雁的师叔,万山门长老,元初修士常三友,还有万山门首徒,金丹后期修士李竹书。 有三人坐镇,蒋晖总算可以安心睡几天觉。 他是安心了,常三友却不乐意。 蒋晖与万山门,原本就是一种合作关系,彼此各取所需,互惠互利,虽然蒋晖贵为东岳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权独揽,可在万山门眼里,他不过是一介凡人,能够为自身提供好处罢了,根本谈不上使唤差遣。 结果现在居然要出动一名元婴修士,两名金丹修士来保护他,蒋晖何德何能,竟有这等待遇,哪个修士又会吃饱了撑的,跑来杀一个蒋晖? 所以常三友在蒋府住了三天之后,终于忍不住,离开上京出去办事,蒋晖挽留不住,只好由得他去,心里也想对方应该不至于胆大包天到找上门来。 可对方偏偏胆子就那么大。 是夜,蒋晖刚刚搂着小妾睡下,正欲颠鸾倒凤,就听见外头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吓得他从床上一跃而起。 “来人啊,来人啊!” 人是来了,可并不是他要的。 蒋晖脸色煞白,瞧着对方闲庭信步似的走进来,一直走到他面前。 “你就是蒋晖?”那人冰冰冷冷的声音就像一泓泉水,俊美的面容更是不似凡人,换了往日,蒋晖就是用尽办法也要把这样的绝色美人弄到手的,但现在,此刻,他完全没有这种心情。 蒋晖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又问:“二十九年前,福林县周家村灭门血案,你还记得吗?” 蒋晖当然不记得了,这种小事压根就没有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更何况还不用他亲自出手。他力持镇定道,“不知先生是何方高人?我乃东岳右丞相,有什么事大可坐下来谈一谈。” 周印早就料到蒋晖不会记得,周氏夫妇平凡一生,就连死,也死得那么渺小,不过有自己在,就算没法让他们起死回生,起码也可以让他们瞑目。 想及此,周印握着灵隐剑的手平平伸出去。 对付一个凡人,几乎不需要费任何力气。 蒋晖动弹不得,在旁边小妾的尖叫声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口被长剑洞穿,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血从伤口里喷涌出来,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样要被杀。 两道光芒倏地破窗而入,从周印背后袭来,他动也未动,苍河、紫微、七杀三剑从他身上飞出,自动悬空定位,形成一道剑阵,挡住汹汹来势。 施雁和李竹书没想到自己只是被引开了一会儿,回来竟已发生了如此变故,看蒋晖那模样,十有□是没救了。 “你是何人!” “是你!” 两人俱是惊怒交加,只是话语各自不同。 施雁冷笑:“秦道兄好大的胆子,劫了法场不算,还来杀人!” 有李竹书在旁,他自然不会再惧周印了。 刚才忽然有个元后修士出现在蒋府门口,引得二人前去查看了一番,放眼大陆,别说元后,就是元婴中期的修士也寥寥无几,施雁与李竹书自然十分震惊,那元后修士倒也平易近人,还向他们问路,几人寒暄一番,二人折返,谁知便看道眼前一幕。 李竹书冷声道:“跟他罗嗦什么,杀了便是!” 话未落音,灿星刀已经化作一缕黄光,直取对方面门。 施雁毫不落后,霜银剑迎着那三把剑阵,揉身而上,剑光如雷似电,轰鸣作响。 周印从蒋晖身上拔出灵隐剑,将其往南方位凌空而立,在法咒之下,四剑发出湛然光芒,组成千剑幻阵,密云不雨,天衣无缝,竟凭此,以一人之力对抗两名金丹修士,而丝毫不落下风。 李竹书和施雁又惊又怒,万没想到两人合力,竟还奈何不了一个金丹修士,不由加快了攻势,灿星刀与霜银剑蕴了十足的灵力,试图强行从那千剑幻影之中突破进去。 到底是李竹书的修为更深一筹,他的刀光去势之快,刺碎了剑阵的幻影,对着周印当头劈下,而施雁的霜银剑碰上苍河剑,彼此各自缠斗起来。 千剑幻阵被破了大半,周印自然不会引颈待戮,手中洗天笔凭空划了一个圈,便有生生不息之势,无数个水圈衍生出来,将刀光层层箍住。 李竹书未曾想到周印已经体悟了元婴丹境,只感到震惊无比,眼前这修士还不过金丹中期,修为低了他一截,但周旋起来从容无比,竟也没有丝毫败象。 他厉声问:“你到底是何人!” 周印看了他一眼,轻飘飘道:“秦无忌。” 周辰站在蒋府外头,侧头倾听府里的动静,嘴角露出微微的笑容。 仙姿秀逸,卓尔不凡,端的是翩翩佳公子。 待到万山门长老常三友收到师侄的求救闻讯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竟是个元后修士! 常三友瞳孔一缩,忽然意识到这次大事不妙。 他强忍下进去查看情况的冲动,恭敬道:“不知前辈名讳,何以在此出现?” 常三友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了,以他的修为和身份,连上玄宗和天衍宗也得给几分情面,可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太初大陆上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元后修士,竟是从未见过?! 周辰微微一笑:“你那两个师侄,正与我内人在里头斗法,自是不能让你打扰的。” 周印要以施雁和李竹书二人,印证他如今初成的丹境和千剑幻阵,周辰自然不能让常三友进去捣乱,二对一,若是施雁二人还落败,那也无话可说,更何况当年周家村一事,里头就有万山门的影子,根本谈不上什么无辜。 常三友拱手道:“两位师侄年轻气盛,若有得罪之处,我代他们赔罪,还请前辈网开一面,万山门自有重谢!” 周辰摇摇头,还是那副和善的笑容:“我应有尽有,你们那点东西,我还看不上眼。” 常三友心头一沉,知道今天必是不能善了了,他很想转身就走,但是周辰的目光如同威压,紧紧锁住他周围所有方位,让常三友如置身罗网之中,只能拼命求得一破。 就在此时,里头传来一声剑鸣,周辰侧头望去,似乎被吸引了心神。 常三友心头一喜,身随意动,纵身一跃,扑向周辰! 这是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个决定,也是他的最后一个决定。 他原本以为,元婴初期和元婴后期,都是元婴期修士,就算有差距,也不会差得太远。 但是他错得离谱,并且以生命的代价验证了这个错误。 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听见周辰的声音,似远似近地传来:“阿印,你那边还没结束吗?” 周印以二敌一,其中一个修为还比他高,自然要比周辰多耗费不少时间,而且出来时,手臂和内腑都受了不轻的伤。 周辰心疼死了:“让我去杀他们不就好了,何必如此?” 周印道:“总得经常练手,才能知道自己的水平到了哪里。” 周辰道:“好,那你现在手刃了仇人,又印证了修为,总该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情了吧。” 周印转头看他,黝黑清亮的眼睛里写着疑问。 周辰忍不住咬上他的嘴唇,“随我去北海之墟疗伤。” 104、 周印道:“我与周章约好了在这里见面。” 周辰摊手,竭力让自己脸上的神采飞扬不要那么外露:“可你看,我们一路走得不快,到这里又等了几天,连蒋晖都死了,他还没到,兴许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反正现在就算他来了也无事可做了,不如留话给他,我们先走。” 周印想了想,燃了一道传信符文过去。 周章很快回了信,说金庭门确实有点事情,现在走不开,又对见不着周印感到十分哀怨,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像是被遗弃了。 至于金庭门发生了什么事情,周章没说,周印也没再问,从语气上看至少不会太糟糕,否则周章不会还有心思开玩笑。 周章口中的有点事情,其实并不算小,等到下回与周印见面时,周印才知道,他这个直爽到有点二的兄长,竟然已经成为金庭门的掌门,其中过程之曲折离奇,不亚于周印他们的经历,这是后话了。 却说万山门折了一个元婴长老,两个金丹修士,连带蒋晖也死了,蒋府早就上下乱作一团,待到万山门派人赶到时,周印二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当时在蒋晖房内的那个小妾,还记得周印自称天衍宗秦无忌。 蒋晖一死,万山门就没了在朝廷的代言人,与蒋晖作对的左丞相一派趁机扶植灵台寺,与万山门分庭抗礼,隐隐有扬佛修而抑道修之势,并由此引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这也是后话了。 惠钧一家早在几天前就被周印送走了,从此离开东岳,山高水长,隐姓埋名,也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而周印这边,解决了蒋府的事情,甚至还有时间去客栈结账退房,只不过刚刚走到门口,周辰脸色微微一变,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笑眯眯道:“阿印,结账这种小事我去料理就行了,你在这儿休息下,稍等片刻。” 周印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入内。 听说要退房,掌柜马上拿出算盘,手指翻飞算了一通,抬头扬起灿烂的笑容:“承惠,一共五百两银子。” 周印:“……我们好像只住了两晚。” 掌柜道:“是的,不过你们又叫了酱肘子,藕粉圆子,葱油饼……一共一百样东西,敝店已是打了九折的,喏,这里有账单,客倌且看!” “……”周印面无表情,也不看账单,直接默默付钱,平静得诡异。 周辰站在后面欲哭无泪,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了。 堂堂妖皇老是为几两银子折了英雄腰,成何体统!这次回去他一定要让离婴给他准备个千八百两! 离婴在接到周辰来信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其实周辰在信上说得很简单,他要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不过此人身份贵重,当待他如待妖皇一般,绝不可失礼怠慢。 周辰这是在给妖族众人先打个招呼,免得那些人见了周印是人族,修为又比较低,就看轻了他。 但在离婴看来,这封信却是表明了另外一个信号。 什么叫地位贵重,还要像迎接妖皇一样来迎接他? 难道是天帝承明?不,不会,以上界和妖族的恩怨,就算承明他老子来了,也不可能得到如此待遇。 难道是魔主容羽?这倒是很有可能,但周辰言语之间,显然已经把这人放在十分重要的位置,绝不仅仅是盟友这么简单,所以离婴又否决了这个可能。 事关重大,他不得不把消息通知其他几位长老,大家一起坐下来商议。 妖族的长老不同于大陆上宗门里的长老,后者在门派中有超然的地位,而前者仅仅作为臣属。妖族长老里头,曾经也有德高望重,在仙妖之战中幸存下来的,后来周辰归来时,仗着资历倚老卖老,不听调也不听宣,结果被周辰三两下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的十位长老,以离婴为首,虽有长老之名,实际上担的是臣子职责,分头管辖北海之墟。 北海之墟分有五都,以上古神祗命名,分别为女娲城、伏羲城、共工城、祝融城、盘古城,妖族因奉女娲为始祖,便以女娲城为都城,内有娲皇宫,为妖皇起居宫殿。 像离婴这般细心的人,理所当然被周辰留在身边,管理娲皇宫乃至女娲城的日常事务,其它四城由四位长老管辖,五城之外,尚有一些中空地带,需要再派出三名长老巡视,驻守北海之墟结界交接处,防止上界入侵,剩下两人,则待在主城里,负责其它事情。 除了还在驻防的三个,其他六人都被离婴一通十万火急的书信召齐,共商迎接贵客事宜。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竟值得陛下如此重视,众人冥思苦想,伏羲城主,长老尺鸿眼睛一亮,福至心灵道:“不会是陛下迎娶妖后了吧?”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左首一人。 祝融城主,叠冰。 古有美人,眉如翠羽,齿如含贝,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若妖族的人见到大陆第一美人碧波仙子,那么第一印象,肯定不是赞叹她美丽,而会觉得这所谓的第一美女,还比不上我们的祝融城主。 可见叠冰之美,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这样美妙的佳人,以她的容貌、修为和身份,配上妖皇陛下,似乎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更重要的是,叠冰的原形,是青鸾。 朱雀青鸾,可不正是鸾凤和鸣? 青鸾一族不似朱雀,自古只有一只,不过青鸾繁衍困难,人数素来也不多,而其中佼佼者,唯有叠冰而已。 叠冰虽然看上去温婉柔和,但她的内心,无疑是有几分骄傲的,她也有骄傲的资本,试问天上地下,能有几人拥有如此风姿? 纵是九霄上仙,也不过尔尔。 虽然朱雀不可能诞育后代,但叠冰并不在乎,而这样优秀的女子喜欢妖皇陛下,妖族中所有人都是乐见其成的,他们希望尊贵的妖皇也能像其他妖族一样,有自己的伴侣。 而叠冰,在妖族许许多多恋慕陛下的女子中,自然是最有资格成为妖后的。 虽然周辰从来没有表露过对任何女子的兴趣,更别说对叠冰有一丁点特别,但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内心之中已经隐隐认可了叠冰的地位。 然而,现在,一个九天神雷劈了下来,把众人劈了个晕头转向。 尺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干笑一声:“我就是随便猜猜,随便猜猜而已,也许不是呢……”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大家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尤其是离婴,联想到周辰三不五时在私底下掏出镜子偷偷窥视,与平日在人前截然不同的模样,更是肯定了尺鸿的猜测。 陛下十有□,是有心上人了! 而且那个人还很有可能不是妖族。 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他定会成为被盘问的对象,于是离婴面色不变,装聋作哑。 盘古城主永言虚咳一声,打破沉默:“无论是谁,既然陛下如此吩咐了,那便按照陛下说的做吧,贵客是什么身份,并非重点。” 尺鸿忙附和:“对对,等人到了不就知道了。” 于是大伙儿话锋一转,很有默契地把话题转到恭迎陛下及贵客到来的事情上了。 叠冰从头到尾,笑容浅淡,恰到好处,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饶是周印见多识广,来到北海之墟,也觉得大开眼界。 这里游离于太初大陆之外,不属三界,却依然能看得见日出日落,月升月降,只不过由于北海之墟周围罩了一层结界,所以日光和月光显得分外柔和,四季如春,昼夜平衡,上古神祗的恩泽延绵数万年,北海之墟宛如一处世外桃源,成为妖族的乐土。 这里自然也是有山水的,只不过山石并非赭褐色,而是暗金色,而水也不是透明的,仿佛被月光晕染了一般,带了一层淡淡的霜银,金山银水,灯火辉煌,玉壶光转,凤箫声动,星如雨,雨如花,花留影,影留香,五彩斑斓,晶莹剔透,这便是北海之墟的女娲城,比人间任何一处皇城还要美丽,还要热闹。 笔画难描。 身处云层之中往下俯瞰,这种感觉便更为强烈,就连周印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眼底也流露出淡淡的赞叹。 周辰自然捕捉到了,忍不住在他耳边自我表扬一下:“在我到北海之墟之前,这里本不是这个样子的,纵然妖族的根在这里,但早已荒废了不少时日,是我让他们重新建起来的。” 周印嗯了一声,面上带了淡淡的笑意,笑容很浅,却让周辰乐开了花。 就算成千上万个人对他敬服膜拜,也比不上眼前这人的一个笑容。 离北城门已经不远,从云上下来远远地瞧见城门打开,已有不少人站在那里,正装肃穆,井然有序,两旁则是妖皇亲卫,重兵铠甲,声势浩大。 周印看了他一眼。 周辰轻咳:“你头一回来,想让你受到隆重正式的欢迎。” 不可否认,朱雀再不凡,归根结底也是鸟类,鸟类雄性里总有点爱炫耀的性子,而到目前为止,离婴的识相让他很满意。 随着离城门越来越近,他抓住周印的手,轻轻往下一跃,瞬间炫华夺目,碧雷流响,遮天金羽腾空而起,载着周印往下俯冲。 众人只觉得眼前霎时被流光溢彩的金黄色所占满,仿佛连夜空也被映亮,纵然周辰如今只有元婴后期的修为,但上古神兽的威压,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战栗,下跪,匍匐。 “————恭迎陛下归来!!!” 朱雀长鸣一声,缓缓落地,又化为人形。 “起来罢。” 众人陆续起身,方才周印站在朱雀背上,他们为妖皇之威所慑,没去注意上面的人影,此时才发现周辰身边多了个人。 妖族因其种族的特性,加上人人修炼,自然个个貌美,基本就没有丑人,上位者就更不必说了,至少周印一眼望去,俊朗阳刚,英姿勃发者有之,如芝草兰香,清逸出尘者有之,甚至还有一个美貌女子,若放在人间,那便是倾国倾城的颜色。 殊不知他看妖族如此,妖族众人看他,又是一番惊异。 本以为妖皇陛下风姿已经举世无双,但观眼前这个人族,与陛下并肩而立,竟也丝毫不逊色,连气势都没有被压下半分,可再仔细一瞧,此人修为也不过是金丹中期。 众人恭恭敬敬上前拜见,周辰也自然要向他们介绍周印:“这是我的道侣,名为周印,此后你们待他,须如待我一般。”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诧莫名,望向周印的目光里,便多了许多含义。 双修道侣自然并非一定要是男女,妖族行事比人族多了几分随意,更不会在此事上计较,但周印只有金丹修为,与妖皇差距未免太大,却不知妖皇何以舍弃优秀的青鸾,而去选择这个人族修士,这是所有人心中不解的地方。 但离婴细心,却注意到周印的姓氏与妖皇一样,且看两人之间相处的情形,想必早已熟稔,这个人族修士面对众多高阶妖修,竟也毫不怯场,云淡风轻一般,连表情都不曾变过,可见心性坚韧,非同一般。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往叠冰那里望去,只见她笑容比先前浅淡了不少,一双美眸从周印身上掠过,飞快闪过一道冷光,不由暗叹一声。 只怕接下来几天,女娲城可要热闹了。 周辰没有去管其他人的想法,对他来说,别人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他向周印一一介绍完长老们,便拉着他的手往城内走,一路为他指点城中景致,其殷勤之处,让旁人叹为观止。 两人并肩走在前头,周辰不时在他耳边喁喁私语,彼此鬓发时而被风拂起,如同耳鬓厮磨,虽然没有做出什么亲密的动作,但仅仅这样,却似乎已经要远胜世间一切亲密的举动。 叠冰只看了一眼,便敛眉垂眸,不言不语隐在众人之中,跟在后头。 “阿印,你累了吗?” “还好。” “要不我们先回娲皇宫,我改日再陪你出来。” “也好。” 周辰朝他温柔一笑,转身便敛去笑容,淡淡道:“你们有职务在身,不必跟着了,各自散去吧。” 其他人闻言纷纷应是,便都各自退下了,只余离婴笑道:“敢问陛下,周先生可是与陛下一间寝宫?” 周辰道:“自然。” 离婴道:“如此的话,臣得让人去布置一番,还请陛下与周先生先到侧殿歇息。” 他几乎是最识趣的人了,从头到尾并没有对周辰的出现表现出丝毫惊异。 周辰道:“这事你吩咐侍女去做就是,回头过来一趟,我有话与你说。” “是。” 105、 与周印他们相比,此时的云纵和秋闲云,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被追杀中。 一个金丹后期修士加上一个元初修士,竟沦落到如此地步,说起来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他们与周印分别之后,一路往北走,两人都有伤在身,驭起飞行法宝也需要耗费灵力,自然走得不快。 上玄宗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迅速,没多久就昭告天下,说秋闲云、云纵、周印三人弑杀掌教,叛出师门,重金悬赏通缉,人人得而诛之,还挂出彩头,以任选三件高阶法宝和一千块上品灵石作为酬劳,杀一人则得一份,端的是大手笔。 消息传得很快,霎时大江南北,无人不知这三个名字,如果说周印等人之前在天衍宗的行为还不算广为人知,这会儿可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天下第一大宗的高阶法宝,人人垂涎三尺,周印倒好,与周印去了北海之墟,别人想找也找不到,只苦了云纵和秋闲云两个,跑到北昌也不安生,三不五时冒出想要杀死两人的修士,其中不自量力者居多,就算要不了命,也真够烦的。 两人现在伤势未愈,加上势单力薄,不可能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跟上玄宗正面对上,只有边击退前来追杀他们的人,边往北走,一路走走停停,隐匿行踪,到了北昌最北边的雪山脚下,才终于暂时摆脱追兵。 云纵他们顾着避开修士,并没有注意沿途的环境,这时候停下来,才发现他们从南往北,气候由暖到寒,虽然是六月盛夏时节,这里却还千里冰封,终年不化。 相传北昌再往北,就是大陆的边缘,此处千里冰封,荒无人烟,是上古战场遗址,灵气、魔气、妖气掺杂纵横,万年不散,更有恶兽妖物出没,十分危险,也难怪他们到了这里,就再也没发现有人追上来。 说是积雪,但那些雪却带了点绯色,这会儿正好飘着小雪,云纵伸手接了一点,低头一看,是洁白的,然而一旦堆在地上,立时就变了颜色。 他虽然常年在外云游,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情景,此时四下眺望,难免有些怔住。 “不用看了,你没听过吗,这里曾经是上古大战的战场,那些山都沾了上古神明的血迹,至今未化,雪下在上面,自然也跟着变色了,不信你拨开雪堆看看那些山石!”秋闲云抬头看了看天色,没了平日里浓妆艳抹的脸,是一张清秀的娃娃脸,看上去不过弱冠之龄,也难怪之前他不肯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作为上玄宗七峰峰主之一,有这样一张脸,确实让人敬畏不起来。 云纵弯下腰,用手拨开一块石头上的雪,果不其然瞧见石头跟平日里的颜色不太一样,而是近乎干涸了的血一样的深褐色。 再抬头望向天际,天空阴沉沉的,一丝丝黑色与红色相间的流云在其中流窜,映衬着这些覆着雪的血山,越发诡谲莫测。 这里是被喻为连鬼神都不愿踏足的不毛之地。 “你确定这个方向没错?”秋闲云也抬头,看到那翻滚不休的云层,不由暗骂一句,格老子的,鬼天气。 这种极寒之地,又因为它曾经过往的历史,也不知道埋藏了什么或者存在着什么,饶是秋闲云和云纵这样的一身修为,也不得不裹上一层厚厚的棉衣来抵御寒冷。 他们原本只是想到达北昌,然后随便找一个小城镇安顿下来,大隐隐于市,有周印给的焕颜丹在身上,也不至于被发现,但如今却长途跋涉,千里迢迢,顶着寒风冒着大雪一路体会边疗伤边应付三不五时的追杀斗法的精彩生活,全因为他们收到了葛禹的传讯符文。 是的,葛禹。 作为上玄宗里唯二不喜欢用道号而喜欢用自己真名的开阳峰主,当时妖兽横行,清和真人曾经派了他带弟子出去剿杀妖兽,结果后来妖兽早已被消灭,而他却迟迟未归,几乎所有上玄宗的人都以为他失踪了,而且凶多吉少。 每当想起这件事情,秋闲云心里是有几分悲凉的。曾几何时,上玄宗七峰,曾经是上玄宗辉煌的代名词,在掌教清和真人的领导下,几乎没有门派敢掠其锋芒。谁能料到一夕之间,掌教身死,其余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受伤的受伤,篡位的篡位,景物依旧,人面全非。 其实七人之中,他虽然平日里与葛禹吵吵嚷嚷,谁也不让谁,但论起感情,却也是他们两个最好,当时葛禹失踪之后,他前思后想,便觉得有几分蹊跷,这才暗中准备,得以在后来的变故中幸存下来。 然而就在他们逃亡出来的路上,却收到葛禹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符文,上面只有四个字,极北之地。 秋闲云毫不怀疑符文的真实性,因为那上面的符号,是他与葛禹小时候在上玄宗穷极无聊瞎琢磨出来的,除了他们两个,谁也不认识。 所以后来两人不得不临时改变路线,来到这个连根鸟毛也没有的地方。 云纵没有回答他的话,甚至连头也没回,兀自在前面走。 在这种天气里驭起飞行法宝,无疑要消耗更多的灵力,两人需要保存所剩不多的力气,以便在不能预料的危险中逃命。 所以云纵连话都懒得说。 葛禹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为什么要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秋闲云一边在心里问候葛禹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瞧这架势,不会是要下雪吧,要是雪崩就……” 他话没说完,云纵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秋闲云赶紧住嘴。 他住嘴不是因为他怕云纵,而是因为他也意识到这句话有问题。 这一路上,凡是秋闲云说过的话,通通好的不灵坏的灵,就连上回两人找个客栈落脚,他在那里嘀咕客栈这么破,不会塌了吧,结果半夜客栈还真塌了,导致两人不得不提前启程。 可惜的是,他骂清和不得好死,又或者上界如何如何时,这种诅咒并没有实现,很显然,秋闲云的乌鸦嘴,只会在自己身上应验。 此时此刻,秋闲云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两人僵立了一会儿,秋闲云讪讪道:“你看,这次不灵了……” 话刚说完,只觉得脚下一阵剧烈晃动,瞬间天旋地转,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天崩地裂的轰然作响中,大团大团的雪块开始从山上滚落下来。 他们都是反应极快之人,眼下也顾不得耗费灵力了,召出飞行法宝便往前冲去,雪团从山顶砸下,星星点点打在他们身上。 老子这他妈都是什么运气! 秋闲云欲哭无泪。 一只手置在海棠色镶银丝绸缎被子外头,腕上带着一只黝黑的,不起眼的古朴镯子,却越发衬得这只手冰肌玉骨一般冷白,乍看过去,竟似上好羊脂玉,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仿佛也散发着淡淡莹光。 周辰将被子一角轻轻掀起来,把他的手放进去,再帮他盖好被子,周印似是累狠了,竟也没醒过来,兀自沉沉睡着,只有眼角红痕和下面淡淡的青黑,显示了昨夜颠鸾倒凤的痕迹。 周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与以往两人相处时他必定聒噪不休不同,竟也并不觉得无聊,即便是就这么一直望下去,也是可以的。 他露出一抹笑意,将那人颈下的迤逦长发拨一些出来,以免他转身时扯到,动作十分轻柔,没有惊动对方半分。 唉,我家阿印,真是怎么看都漂亮,还好我下手得早。 这种带了点自得,炫耀,又似藏着珍宝不肯与人分享的心情,不足为外人道。他托着下巴足足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慢腾腾起身把纱帘放下,轻声嘱咐侍女不可轻易进来打扰,这才往外走去。 离婴早已等在外头。 见周辰出来,他连忙行礼:“陛下。” “你们都很意外和不满?” “啊,没有啊!……”装傻蒙混过关的企图在周辰的目光下很快败退,离婴苦笑:“回禀陛下,意外是有的,毕竟您也没说带什么人回来,我们甚至猜到天帝头上去。” 周辰悠悠道:“我相信以你们的聪明,最后绝对会猜到正确答案的。” 离婴一噎,忙道:“臣等对周先生绝无不满之意。” 周辰扬眉:“你们倒是倒开明,不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离婴连忙表忠心:“这同族之间,也未必就同心同德,只要陛下喜欢,臣等自然没有意见。” 周辰喔了一声:“这么说,你们也不会因为他的修为尚浅而看轻他了? 离婴被他步步紧逼的话语弄得有点狼狈,只得缴械投降,“陛下英明!” 您都订下同心血契,把寿命分他一半了,我们还能说啥?就算之前有人因为周印是人族而心里存着点疙瘩,在听到离婴说同心血契的事情之后,也突然就哑火了。与朱雀同寿,生死不离,即是与朱雀同样尊贵的存在。这个人族修士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如何,还需要说吗? 其实话说回来,朱雀无法诞育后代,他们陛下找的是男是女,是人是妖,又有什么区别,只要对方不做出危及妖族的事情,他们自然会执礼甚恭。 想及此,离婴迟疑道:“只是叠冰,她一直……仰慕陛下,只怕有些想法,求陛下宽宏大量,勿与她计较。” 周辰淡淡道:“她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自然不会管她。” 顿了顿,又提起另一个话题:“后日便是女娲诞了吧?” 离婴应是。 周辰道:“我记得女娲诞上有点火仪式。” 离婴道:“陛下今年想参与?” 周辰嗯了一声。 女娲诞是北海之墟一年一度最隆重的节日,其间需要周辰亲自出席主持祭祀女娲的盛典,所谓点火仪式,就是要在女娲和伏羲的神像之前,点燃悬浮于空中,神像面前的两盏烛台,这道仪式可以由妖皇来做,也可以由专门供奉女娲的祭司来做。 往年周辰没兴趣出这个风头,都是中规中矩,让祭司去点火,不过今年不一样了,他希望能够偕同周印出席,在所有妖族面前昭告他的身份,所以动了亲自点火的念头。 离婴面憨心不憨,几乎是马上就明白了周辰的想法,他硬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道:“如此,臣便让他们去准备。” 心里却暗暗叫苦,负责筹备盛典的是青鸾,女娲保佑那天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那头他心思转了好几圈,却听周辰已经问起别的事情。 “外面情形如何?” 离婴神色一整,回想自己手头得到的信息,道:“天下将乱矣。” 周辰道:“一条条说。” 离婴应了声是,道:“上玄宗那边,如今已经换了掌教,新掌教的道号是清和,而且昭告天下,重赏通缉周先生和他的朋友,不过至今没有抓到人。” “万山门那边,东岳丞相蒋晖死了,他们有点手忙脚乱,被另一派趁机扶植灵台寺,听说那个迦叶十分得东岳国君看重,已经封为国师,灵台寺实力大增,如今大有与万山门分庭抗礼之势。” 周辰道:“迦叶是承明化身一事,你透露给魔族了没有?” 离婴道:“已经传消息过去了,但对方还没有动作,也许另有打算。” 周辰点头:“这且不必去管,还有其它消息吗?” “有,”离婴道,“如今瞧东岳的架势,似乎要对外用兵,只不过尚不知是要跟苍和打,还是跟南句打。还有,眼下上玄宗、天衍宗、万山门都自顾不暇,青古门开始趁机并吞一些小宗门,南句境内的门派,人人自危。” 这些事情千丝万缕,看似与妖族毫无联系,但是离婴都明白周辰的用意,如今妖族已经不是当年统治三界,高高在上的种族了,他们要想生存下去,光靠躲在北海之墟显然是不行的,有朝一日,他们还要光明正大地回到太初大陆上,所以妖族一直都很关注大陆上各国乃至各门派的动向。 这也是妖族真心诚意拥戴妖皇的重要原因。除了他尊贵的朱雀身份之外,在他出现以前,妖族如同一盘散沙,原来的十大长老各自为政,如果没有周辰,这种情况还将持续下去,现在的长老,都是周辰以强势手段将那些不服命令,自立为王的长老镇压下去之后,一个个提拔上来的。 妖族在经历了长达几万年的衰落和散乱之后,好不容易迎来久违的繁荣,北海之墟的现状有目共睹,他们对妖皇的忠诚毋庸置疑,他们再也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周辰道:“天衍宗那边没有动静?” 离婴道:“上界似乎在天衍宗的布置并不多,上次的妖兽事件之后,上官函就失势了,此后天衍宗一直在清理门户,现在还没选出新的宗主,不过应该也快了。” 周辰点点头:“上玄宗和灵台寺,既然都是上界布下的棋子,他们就很有可能会联合起来做一些事情,你多关注些。” 离婴心头一动:“上玄宗在苍和,灵台寺在东岳,如此说来,东岳要攻打的应该不是苍和,而是南句?!” 周辰笑道:“那么,你可以通过一些渠道,适当给青古门传点消息,提前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青古门在南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影响力遍及朝野,东岳要打南句,青古门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而上玄宗和灵台寺,也肯定会在其中插一脚。 毕竟天帝的目的,就是让修士自相残杀,大陆越乱,上界能得到的好处自然越多。 里间传来细响,周辰神色微微一动,起身道:“今日便到这里吧,回头再议。”说罢便已进了内殿,离婴恭送他离去,收拾手边的信函准备退下,不经意便听见里头若有似乎飘出一句话。 “……对不起啦,阿印,大不了等会儿我背一千遍《三字经》,今晚你不要赶我去睡地板啊!” 一定是我太累听错了,英明神武的陛下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还撒娇…… 离婴打了个寒颤,精神恍惚地走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zozozo的地雷。 设定提醒: 这一章讲到大陆形势,为免大家搞混,需要解释一下。 目前的关系是: 1、上玄宗(位于苍和国),掌教清和,背景:投靠上界 2、灵台寺(位于东岳国),主持迦叶,背景:天帝承明的化身 3、天衍宗(位于西陵国),宗主目前是上官函,但是因为妖兽事件,目前清理门户,暂无上界势力渗透 4、青古门(位于南句国) 每个宗门背后代表的是一个国家,或者说,这个国家在一定程度上,需要依靠修士的力量。 所以现在上玄宗跟灵台寺都有上界的背景,理所当然要联盟,而东岳要攻打南句,其实就相当于上玄宗和灵台寺联手对付青古门。 前文里头,说过青古门也做过不少恶心的事情,比如说他们有门人抓童男童女采补拉,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形势都是不断变化的,目前来说,上玄宗跟灵台寺代表的是上界,而青古门代表的是修士。 离婴所说的大陆将乱,就是这两股势力即将开始对上了。 想象一下,就跟封神演义那样,西周跟殷商打仗,总是有神仙妖怪在里面打头阵,类似这个道理。 当然表面上看,都是一个国家攻打另一个国家,修士出力而已。 这么说,不知道大家能明白不?欢迎提出问题。 106、 上古神祗中,唯女娲与伏羲是双生兄妹,所以北海之墟纪念女娲诞生的日子,实际上也是伏羲诞生的日子。 在这一天,许多妖族都会聚集在女娲城内,参与祭祀盛典及后面的狂欢。 北海之墟北面,便是祭台。 祭台后面,竖着两尊约有十层阁楼高的神像,人身蛇尾,正是妖族始祖,女娲及其兄长伏羲。 即便是自认为得天独厚的妖族,站在神像底下,也禁不住浮现渺小的感觉,从而顶礼膜拜,心生敬畏。 神像通体洁白无瑕,却非石非玉,但也只有在这一天,会散发出淡淡的莹光,妖族认为,这是女娲神魂未灭,附于神像之上,心有所感而显灵。 周印对妖族这个十分看重的节日没有什么感觉,但既然来了北海之墟,他便也入乡随俗,穿上侍女口中正式而隆重的礼服,准备去参加庆典。 “大人穿上这一身真是好看!”侍女赞叹道,一边为他腰间系上玉璜。 长发被梳成发髻束于头顶,戴上一顶嵌珠赤金玉冠,玉冠两边各有一条金边黑色璎珞,一半别在耳后,一半顺着耳后垂下来,与肤色相间,只衬得两颊与耳朵越发莹润生辉。 身上却还穿了好几层,除了最里边的白色里衣,外头则是一身雪色广袖长袍,上头素白没有图案,只在袖口和下摆处绣了银线祥云,腰间以玉带系住。袍子外头,还罩了一层暗红色云纱外褂。 镜中人物长身玉立,眉目冷峻清寒,就是看惯了妖族人美貌的侍女,也要两颊飞红,暗赞一声好俊俏的郎君! 刚打扮完毕,周辰便掀帘子入内。 侍女连忙行礼退下。 周辰乍见这一身打扮,也不由眼睛一亮,上前便将他搂住,咬上怀中人皎白的耳垂。“……我都不舍得让你出去了。” 周印微微凝眉:“我怎么觉得……” “什么?”周辰顾着吃豆腐。 “这一身像是去成亲,而不是去祭祀?” 周辰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忙道:“哪有,你看我,不也和你差不多!” 他确实也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打扮与周印略有区别,只是头顶换成了盘龙金玉冠,博带巍峨,轩伟不凡。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一会儿有个点火仪式,我点女娲的,你点伏羲的,你先看着我怎么做,依样画葫芦就好了,不用太紧张……”周辰拉着他的手走出去,一边絮絮叨叨。 “恭迎尊主,恭迎周先生!” 娲皇宫外,乌压压站了一大片人,这还只是北海之墟地位较高的妖族而已。 当初离婴他们在如何称呼周印的问题上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叫妖后吧,周印不喜欢,叫大人吧,这称呼太普通了,不能突出周印的特殊地位,最后还是折中,用了“先生”这个称呼,总不至于辱没了人家,虽然周辰还是不甚满意,不过他也想不出更好的了。 然而周印很快发现自己被骗了。 这些人里,无论离婴,尺鸿等人,还是唯一的女性长老叠冰,他们所穿的,通通都是玄色的礼服。 他和周辰两人的红色礼服,突然变得无比显眼。 由于两人的位置在正中央,被众人簇拥着,所以更加显眼。 周印看了周辰一眼。 周辰抬头望向天空。 “时辰到了。”离婴如是道。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霎时间,天地化作一片琉璃海。 那是难以形容的璀璨与辉煌。 无数光芒如同一道道流星从天边呈弧线滑落下来,琳琅如摇玉,锦绣若百花,盛放在每一个人的视线里。 从他们两侧,身着铠甲的侍卫手执火把,火光一直蜿蜒到神像脚下,如同一条火龙蛰伏着,随时有可能飞入云霄。 侍卫所隔开的,还有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人群,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女娲的子民。他们之中,有的是仙妖之战后就逃到北海之墟来,代代生存繁衍的,有的是从太初大陆过来的,其中还有个别人族,人妖相恋并不唯独是周辰与周印二人而已,只要能够通过本族的许可和考验,就可以获准长居北海之墟,只不过因为周辰的身份不同,所以周印才分外惹人注目而已。 众人对妖皇的忠诚毋庸置疑,连带着对周印也爱屋及乌,就算之前私底下有过种种议论或疑虑,在看到真人的那一刻,俱都化作激动。 “诶,我瞧见尊主和那位了!” “哪里哪里?” “看,就在离婴大人右边,与尊主都穿着红衣服的!” “真是漂亮呢,你不说我都看不出是个人族!”这是赞叹的。 “可不是,要我说比叠冰大人还要好看一些,跟尊主般配得很!”这是附和的。 “哪有,我觉得还是叠冰大人好看一点,毕竟人家的原形可是青鸾,要是叠冰大人,等会儿肯定就和尊主一道化形,将火衔上去,甭提多壮观了,那位可是人族,没法化形的,也不知待会怎么点火,反正我觉得尊主还是跟叠冰大人在一起的好!”这是对叠冰狂热死忠的。 “尊主大人想和谁在一起哪里轮得到你来安排了,你没听说那日回来时,尊主都是化形载着周先生下来的,指不定等会点火也会这么弄……”这是有根有据揣测的。 “这次典礼还是叠冰大人主持的,指不定心里多难过呢,听说她一直暗暗喜欢我们尊主,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这是八卦包打听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入耳,听得离婴嘴巴抽了抽,又看看站在旁边的叠冰。 她云鬓高髻,流云广袖,脸上带着微微而得体的笑容,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高贵美丽。 离婴觉得自己多虑了,叠冰多聪明的一个人,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状况的,他暗暗想道,稍稍放下了一颗心。 周辰携着周印的手,两人一直走到巍峨的神像底下。 先拜女娲,然后上香。 与人间的香不同,北海之墟用来祭祀的神香,被雕成昙花形状,据说这曾是女娲最爱的花,点燃之后,青烟袅袅,一直上升到神像胸口犹未消散,仿佛冥冥之中当真有灵。 拜完之后就是点火仪式。 在两尊神像胸口,各有一个悬空石台,约三尺见方,一年中除了女娲诞这一天,其余时间火种都是熄灭的。 说来也是奇异,每年自这一天子时,火点燃开始,到第二天亥时结束,石台上的火正好燃尽熄灭,时间恰到好处,所以妖族人一直相信,这两尊神像是有神性的,正因为如此,每年的点火仪式,作为祭典和狂欢的开始,也是最重要最隆重的一个环节。 长袍在地上迤逦而过。 万众瞩目之下,两道暗红色的身影并肩踏上台阶,走向最高处。 周辰握紧了身旁之人的手,嘴角微微扬起,显然心情很好。 “阿印……” 周印侧头。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 人间说天荒地老,白头到老,这是什么概念,他并不清楚,因为朱雀从来不老,有的只是永恒的死亡,如今他把寿元分给这人一半,也就意味着,就算长眠,也有这人伴着,就算永生,也与这人同在。 这种感觉很好。 任何人,任何种族,都是害怕孤独的,即使是神祗也不例外,所以你看,连女娲的神像旁边,都有伏羲。 周印没有回答,他并不善于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握住周辰的手,稍稍紧了一些。 这已经足够让周辰感到愉悦了。 在这一刻,高台之下的无数视线和目光,也不过是两人的见证而已。 祭台上的巫女早已等候许久,两人双手各捧着一个玉盘,玉盘上浮着一团莹莹火光,摇曳不定,柔和明亮。 周辰道:“待会我化形,你拿着其中一团火,我载你上去。” 周印摇头:“不必,你点你的,我自己来。” 如果让周辰载着上去点火,当然没有问题,也是最中规中矩的办法,不过那样一来,人们对他的印象,必然就是周辰的附庸,甚至因此要质疑这个人族修士配不上妖皇。他对出风头的兴趣不大,不过就算对这个祭典的内涵没有妖族人那么了解,他也知道,这个仪式对于妖族来说,所蕴含的意义。 现在看上去一切都很平和,包括周辰的臣属们,大家嘴上不说,不过周印知道,他们心底还有疑虑,如果可以借由亲自在神像面前点火为开端,慢慢打消他们的质疑,周印并不介意这么去做。 周辰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那好吧,你召出灵隐剑飞上去,把火种放入烛台中,也就可以了。” 周印嗯了一声:“你去吧。” 周辰对他笑了一下,纵身跃起,身形在半空化作一团金黄,随着一声长鸣,冲天而起,金黄色的翅膀几乎盖住了祭台上方,长长的尾羽伴随着朱雀在空中盘旋而轻轻摇曳,在夜色里,在人们的眼瞳里,拖出一道金黄色的光芒。 即使每年都能看到一次,可底下众人还是屏住了呼吸,怀着敬畏的心情,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眼前这极尽美丽的一幕。 许多妖族的寿命是有限的,充其量只是比普通人类稍高一些,他们因为修炼的缘故,很多能够延长,与人族修士差不多。妖修作为女娲同族,因其种族特性,与天地万物更加接近,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然而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与朱雀相比,就算是离婴和叠冰等人,至今最多也只有几千岁,虽然像叠冰等人,修为已经达到了化神期,可那是因为他们修炼比周辰早,而非资质比周辰高,假以时日,朱雀的潜能完全爆发出来,周辰的修为远不止于此。 所以上古朱雀对于妖族人来说,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象征,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你没有其它想法,只有敬畏而已。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发自内心地,敬畏地望着远处。 朱雀低鸣着盘旋了几圈,从巫女的玉盘上衔起火种,而后仰起头,飞向神像胸前的烛台,众人只见眼前一花,金黄色流莹一般掠过神像,烛台蓦地燃起一团亮光,火焰熊熊而起。 “尊主万岁!” “尊主万岁!” “尊主万岁!” 所有人禁不住喊了起来,声音一波接一波延绵开去,震天动地。 朱雀依然在上空盘桓没有下来,时不时低头往下张望,金黄色的狭长眼瞳流露出一点关心和担忧。 然而周印发现自己就算召出了灵隐剑,也飞不起来。 又试了苍河剑,七杀剑,都是如此。 这个祭台似乎被下了某种禁制,不允许使用飞行法宝。 众人还沉浸在激动的情绪中,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细节,离婴却觉得周印未免站得有点久了,久到不大对劲,不由转头问叠冰:“你没做什么吧?” 叠冰垂下眼眸,淡淡道:“我能做什么?” 又自嘲一笑:“难不成你觉得我就非得给他下绊子?下了绊子,尊主就能喜欢我了?” 离婴也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又望向旁边的尺鸿与永言等人,他们显然也察觉不妥了,又不能在此时跑上祭台去,面上不免浮出些许焦灼来。 祭典受影响的话,丢脸的不止周印,他们自然不希望出什么状况。 周印的目光扫过手中的灵隐剑,又抬头看了两个面色苍白的巫女一眼。 顿了顿,把剑收回须弥戒,拿出洗天笔。 他咬破手指在笔身上写了几道符文,然后握着笔,笔尖指向祭台下面的火把,飞快点了数点,袖子猛地往上一收! 那些火把上的火焰轰的一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凭空抓了起来,倏然分离了火把,一团团浮到空中,又渐渐地汇聚到一起,不过片刻之间,竟组成一条硕大粗长的巨大火龙! 头生两角,目若铜铃,颌下髯须,爪有五指。 巨龙无声咆哮,腾空而起,朝着祭台飞去。 再仔细一瞧,竟是那祭台上的人,在操控着这条“龙”! 众人怔怔看着眼前的奇景,一时之间,喧哗无比的场面竟然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1、尊主和陛下的称呼,前文弄混了,已经修正,写架空文的老年痴呆作者伤不起,经常会犯这种健忘的错误,多谢大家指出。 2、那个被云纵他们抓走的上玄宗修士涂青,不是忘了,后文会写到的。 3、说毛团2天吃500两是通货膨胀的童鞋们,你们没有发现这里面的隐喻咩? 4、看到很多朋友说不喜欢看什么大陆局势,就喜欢看jq,我也尽量多写点,不过这样一篇文,全部是爱情显然不可能的。 107、 越过人群,由火焰组成的巨龙,不疾不徐地飞向祭台,矫健灵活的姿态并没有因为“它”体形的庞大而稍减半分,若不是众人目睹了它的形成,只怕都会以为那就是一条真龙。 龙对于妖族的意义,不像女娲盘古一类的神祗那般至高无上,可它依旧是吉祥的瑞兽,上古灵兽之一便有青龙,只不过青龙一族早就在仙妖之战中死伤殆尽,现在幸存的,还有一些螭龙和蛟龙,也算是青龙同族,不过自然已经没有神兽青龙那般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力了,北海之墟十位长老之一的尺鸿,其真身便是一条蛟龙。 周印从巫女手中接过玉盘,右手放在火种上面,微微抬起,火种如同被牵引一般,紧紧跟随着手的动作。 巨龙从高空俯冲下来,直奔周印,在众人以为周印要被吞噬之时,巨龙却只是从他的手上方掠过,衔走火种,大巧若拙。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悠远长鸣,寂寥无声,仿佛随风澹淡,仿佛吐芳扬烈,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此时此刻,在所有人眼中,这条“巨龙”,便是真正的龙。 衔“珠”巨龙环绕着伏羲神像盘旋而上,一直飞到烛台高度,庞大的身躯足足能够盘缠着神像还有富余,然而它只是将颈部微微一弯,脑袋低垂,张开嘴,火种从口中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烛台上。 原本黯淡的烛台蓦地燃起火焰,曜然夺目。 而后,只见周印将手中的洗天笔凌空轻轻一点,巨龙完成了使命,轰的一声四散开来,在人群的惊叹声中,巨龙瓦解,点点火芒飘散在夜空中,就像一场华丽的梦境。 然而,人们很快发现,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不知什么时候,女娲与伏羲两尊神像前的火焰越来越亮,已经由原来的橘黄色,渐渐染上了金黄的色彩。 离婴等人一开始还以为是朱雀用了法术或灵力的结果,但他们很快发现,朱雀依旧在上空盘旋飞翔,并没有任何动作,而那两团火焰越烧越旺,竟有一些已经溢出烛台,溢出来的火光忽而如水一般浇灌向底下的人。 周印微微仰头,那些掉下来的火光落在头上,星星点点,却并不灼人,反倒有种温暖与惬意。 面对这种情况,周印也不明所以,如果说刚才那条火龙,乃至巨龙衔珠点火,都是他的杰作,但现在烛台溢火,却显然是意外的情况了。 从烛台上流出来的火光越来越多,悉数落在周印头顶,又以头顶为汇聚点,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金黄色的光芒之中。 底下众人远远看去,神像周身竟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莹光,随着烛台上的火焰愈盛,周印周身的光芒愈浓烈,就连神像上原本冰冷的,毫无感情的两双眼睛,仿佛也有所感应,光华流转,内蕴神采。 这番奇特的景象,不止是寻常妖族人,就连离婴等人,也俱都看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尊主的手笔?” 在北海之墟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尺鸿从未见过神像出现这样的异常,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只能归结为妖皇希望看到伴侣在仪式上受到族人的承认,所以弄出这么一个办法,让周印大出风头。 “应该不是……”离婴看到依旧在上空盘旋未去的朱雀,不时低头向下张望,狭长凤眸里不掩担忧。 或许,尊主也感应到了什么,所以才没有动作……? “要不要过去看看?”永言道。 “再等等吧。”离婴摇摇头,他直觉眼前这一切并不是坏事。 要知道自上古神祗陨落之后,这两尊神像立在这里,几万年来未曾有过所谓的显灵,今日周印一上祭祀台,便有了这番奇景,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牵引也未定。 他心头一动,忍不住又向叠冰看去,却见美丽的青鸾也正直直盯着周印那里,神情在夜色的掩映下晦暗不明,朱唇微微抿着,流露出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紧绷。 于其他人来说,这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但对于周印来说,时间仿佛停止了。 他似乎进入一个外人难以想象的空间。 从烛台上的火光灌注到头桑的那一刻,他眼前的景色就变了。 不再是在高高的祭台上,周围没有鼎沸的人声,没有明亮的火光。 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和静寂的黑暗。 脚下不是虚空,但走出一步,跟走出千万步,都没什么区别。 如同太初,如同混沌。 周印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似乎是一瞬,又似乎是千万年。 然后,终于听到一个声音。 “吾道,为天。” “吾道,为地。” “吾道,为山川日月。” “吾道,为洪荒万物。” 几乎是一眨眼,周围便已不再是黑暗。 从黑暗之中诞生的,是光明。 从光明之中诞生的,是天地。 两团光芒在眼前冉冉升起,一团橘黄而耀眼,一团霜银而柔和。 周围还有点点流芒,辉映大地。 险峻高山拔地而起,大河被高山又分为百川,奔流到海,又分化成细小河流,滋润平原。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山陵抚为平原,又将荒野变为绿洲。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周印看着这一切,心中若那月光一般,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躯在何处,似乎早已与这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只剩一缕神识,飘飘荡荡,目睹天地初生,混沌初破。 在那声音之后,不知又过了多少年。 云卷云舒,有时是晴空,有时是暴雨,有时刮起飓风,有时又挂霓虹。 那片片山林,有的长成参天大树,又在一夕之间被雷电劈为灰烬,有的长年累月,经风雨而历霜寒,依旧屹立着,小草的生命并不漫长,却很坚韧,野花娇嫩美丽,却很可能在一夜之后便枯萎。 当它们的上空响起笑声,这寂寥的天地,也终于有了一丝热闹。 那一瞬间,仿佛花草树木,都为这笑声所折,不约而同摇曳起来,仿若回应,仿若臣服。 “哥哥,为什么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也才只有我们两个?” 小女孩穿着一身白袍子,上面缠满鲜花,赤足在草地上走,后面跟着一个与她差不多高的男孩。 她想来是很喜欢鲜花的,不仅头上戴着花环,连嘴里还叼着一株花草。 “也许,天地只生了我们两个。”小男孩道。 “那末,天地又是谁生的?”小女孩仰头。 “我不知道,如果我们再往前走,说不定能找到同伴。” “那快点吧,只有我们两个,真是太寂寞了!”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奔起来,脚凌空而起,朵朵云彩聚在她脚下,轻盈的身体像羽毛一样飞了起来。 “等等我!”小男孩不甘落后,连忙跟上,两人瞬间没了踪迹。 周印的神识仿佛也有了感应,竟能一路追上他们的速度,跟着他们踏过云海,攀上雪山,深入沼泽,甚至潜进海底。 那两个孩子也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同伴,有的因火而生,有的自水而诞,还有的…… 可天地毕竟广阔而浩渺,纵然是一缕神识,也无法将所有的奥妙都看遍,相比起来,这寥寥数人实在算不上什么。 当小女孩终于成长为少女的时候,纵然有兄长同伴,她还是觉得寂寞。 她将自己与同伴的灵气分出来,赋予这大地上的一切。 日复一日,那些被她的巧手捏出来的泥偶,也被浸染了灵气,开启了灵智。 妖族、仙族、人族、魔族…… 天地不再寂寞。 又或者,天地从来就不寂寞,寂寞的,只是神祗。 日迁月移,平静终将有被打破的一天。 神祗只是应天道而生,作为天道的一部分,但他们并不等于天道。 真正开天辟地的那个人,早已与天道融为一体,不复存在,又永恒存在。 所以即便是神祗,心中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善恶,也有欲望。 一切动乱的根源,来自于那场惊天动地的神祗之战。 仅有的几个神明,几乎都卷了进去。在他们的法力之下,被盘古定下的准则几乎要被颠覆,山崩,地裂,狂风,海啸…… 最后,竟连天也塌了一角,摇摇欲坠。 刚刚诞生不久,还处于婴儿阶段的各个种族们,惊恐而敬畏地望着这一切。 在神明的力量面前,他们没有任何抵抗或劝阻的能力,只能瑟瑟发抖。 周印的神识从混沌中醒来,他经历了漫长的黑暗,又亲眼目睹过盘古以身殉道的悲壮,心中对这位顶天立地的巨人,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然而他所建立的开辟的天地,他所建立的秩序,竟在那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被逐渐消磨殆尽。 神明以神明的身份,屈从于自己内心的欲望。 于是纷乱骤起。 而盘古早已不复得见。 周印无声叹了口气。 一切以共工撞向不周山为终结。 眼前仿佛炸开一片血色,天地剧烈震动摇晃,继而逐渐崩塌,不知从何而来的咆哮与怒吼,如同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一切都卷进去。 就连周印也无可避免受到剧烈的冲击,即使现在的他不过是一抹神识。 在这之前,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处境,他甚至忘记自己在来到这里之前,正在何处,正在做什么,从盘古开天辟地的那一刻起,他已不自觉地被这壮丽一幕吸引,作为旁观者一路看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还可以继续看下去,直到天地终结,重新迎来混沌的那一刻。 然而并没有。 就算没有躯体,还是能感觉到经脉被撕裂,五脏六腑全部移位的痛苦,神识仿佛被寸寸粗暴剪开,又以诡异而混乱的方式重新组合在一起。 周印想起前世自己所经历的最后一场雷劫,想起自己重生之后重新淬炼灵根的过程,但那些痛楚,都不及此时的万分之一,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冲击,就像有什么力量,非要把一个方形捏成圆形,用力地朝内挤压,把棱角磨去,又逐渐的往外拉伸,撑开弧线。 周印几乎忍耐不住想要喘息,想要呐喊,可是他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一缕连身体都没有的神识,所有痛苦和挣扎,最后都只能化作无声。 要么被吞噬,要么战胜它。 就算已经痛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周印心底,也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放弃的软弱,他只是忍耐着,不断忍耐着,然后等待可以挣脱桎梏的那一刻。 神识反倒在这种折磨中,越发强硬和清明起来。 既然混沌之中也可以劈出一丝光明,为什么我不可以? 在漫长而难耐的割据中,他忽然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神识,从微弱的一缕慢慢增强,而后逐渐扩大,无限延伸。 视野也随之变得辽阔。 眼前,远处。 草木,山川。 盈昃日月,列张星辰。 玄黄天地,乃至洪荒宇宙。 一切生命的规律似乎缓慢下来,它们所运行的脉络,方向,一一呈现在眼前,痛楚正在慢慢消退,而他感觉到,自己已经不仅仅是神识而已。 由此所衍生出来的,还有躯干,手脚,眼耳口鼻。 眼前倏尔一亮。 喧哗的声音又如潮水般归来。 哪里有什么神祗之战,他还是站在那个祭台上,手被身旁那人握着,抬眼望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你没事。”对方道,似要确认。 “我没事。”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安抚对方,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般轻盈明澈。 周辰如释重负,神色莫名,有些惊诧,又有些欣喜。 “你刚才怎么了?” “好像睡了一觉,做了场梦而已。” 周辰戏谑道:“你这场梦做得可真好,醒来就晋阶了。” 周印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晋了修为,而且是从金丹中期直接跨过金丹后期,一跃到了元婴初期! 这种奇遇,亘古未有。 他不由看向手中的洗天笔。 这件法宝本是山河社稷图的一部分,而山河社稷图又曾是女娲之物,这一切也许正是其中的联系……? 两人站在祭台之上,一时无话,底下所有人却都看得清清楚楚,方才周身沐浴金光,恍若与神明沟通,之后金光散去,他便已晋了修为,分明是女娲与伏羲的神迹降临在这个人族修士身上,不由纷纷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晋阶元婴了。。。 108、 周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穿越了成千上万年的时光,回到天地最原始的状态,竟亲眼目睹了三界四族形成的过程,目睹了盘古等上古神祗从诞生,强大到衰亡的过程,目睹了他们造下的功德,或恶果。 往事种种,皆有起因,后来种种,皆有其果,因果轮回,往复循环,从古至今,屡见不鲜,连拥有开天辟地之能的盘古也逃不过,更勿论其他芸芸众生,天帝承明如今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承接往日的因,开启未来的果罢了。 饶是如此,连上古众生也逃不开陨落的命运,有朝一日,上界的神仙,大陆上的修士,是否也终将有消亡的一天,若是四族俱亡,太初大陆又将走向何方?难道是重新回归混沌吗?那么追寻天道的最终意义又是什么? 周印发现自己在这个梦里并没有停止思考的脚步,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脑海里冒出来,最后潜意识里只浮现出几个字。 山河社稷图。 也许要等到集齐六件法宝,重聚这件当年凝聚了女娲无数心血,陨落之时还不忘将其妥善保存好的法宝,真的就能够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打开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吧。 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这人刚刚醒来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向来清冷的眼神也带了一丝茫然,让周辰觉得十分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了好几口,直到周印彻底清醒,微微蹙眉推开他的脑袋,周辰顺势把他的手也捉在手里轻啄,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肆意轻薄。 “……我睡了多久?”声音有些低哑,显然睡了不少时间。 “你从祭台回来之后就睡了足足三天,应该是精神力使用过剩的缘故,”周辰道,一边将人揽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周印摇摇头,查看了一□体状况,确认自己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梦境,自己是真的晋阶了,而且一下子就到了元婴初期。 不过显然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他的神识与神像接通,一下子看到了许多情景,也想了许多事情,所以一时耗尽心神,导致身体有点承受不住,所以昏睡了这么久,现在醒来,除了身体还有点疲乏之外,丹境,修为都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来,把这个喝了。”周辰端起小几上的一个玉碗,凑近他嘴边,里头不知盛了什么,乳白色的液体[www奇fltxt书com网]散发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周印也没问,张口便喝下了,顿觉精神振作了许多。 周辰道:“你一回来就昏睡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在那祭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印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周辰听罢若有所思:“这么说,应该是神像与你发生了某种联系,难道是因为洗天笔?” 周印抿了抿唇,他很清楚,自己作为人族修士中的一员,并没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按理说点个火而已,是不可能有这种机缘的。 他将洗天笔拿出来,玉色笔管如同先前一般,并没有什么特备。可能是当时用洗天笔操控火焰的时候,将它的效力发挥到极致,由此引发了异象。” 如果是这样的话,山河社稷图所代表的意义,也许就要远远大于他们之前所认为的,竟连单独一件法宝拿出来,也可以造成这样的效果,如果集齐六件,不知道还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周辰笑嘻嘻道:“先不管这个了,总而言之,你这次因缘际会能够晋阶,这是天大的好事,等明儿我们就到女娲神像前,轮番拿出灵犀角和开天镜,说不定还能多晋阶几次,很快就能赶上承明了。” 周印不得不提醒他:“点火仪式不是每年一次吗?” 周辰不以为意:“那有什么,找个半夜的时候我把人都遣开,我们偷偷上去把火弄灭再点几次就好了,现在我们手头还有灵犀角,开天镜和霞影钗,正好轮番试一次,你看女娲成天站在那里那么无聊,有我们去陪他们玩,高兴还来不及!” “……”周印突然有点同情那两尊神像。 周辰向来我行我素,过没几天还真就拉着周印去这么干了,只不过并没有像周印那次一样出现任何异状,这是后话。 周辰从背后揽住周印,将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见他默默思索的模样,便伸手去摸他的脸颊。 “你刚醒来,不要太费神了,过几天我带你到处去走走,北海之墟不小,你都还没出过娲皇宫,不说其它地方,就连女娲城也有不少好玩的,现在大陆局势那么乱,也都还是那些门派互相倾轧,上界布局需要时间,仗一时半会也还打不起来,你不如在这里好好住下,等将来大乱了我们再出去,正好浑水摸鱼。”他想到自己怂恿魔族去搅乱一池春水的事情,不由嘿嘿笑了起来,心想弄不死承明,恶心死他也好。 周印嗯了一下,声音微有点疑惑:“我晋阶那会儿,没有天象?” “怎么没有,”周辰咬住他的耳垂,低低地笑:“只不过来得有些晚,在你回来睡下之后,天象就一波接一波地引发,先是雷云,打雷闪电的,那声势大得几乎连整个北海之墟都要被掀翻,我怕扰了你的好眠,给你下了安眠咒,你才没被惊醒,听离婴说,最后雨过天晴,在两尊神像上空还出现了两道七彩虹霓,这可是整个北海之墟都瞧见的,这下看谁还敢对你的身份说三道四!你下次出去的时候,可别吓坏了,现在人人都觉得是你被女娲眷顾的有缘之人,与他们家妖皇我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印面无表情:“最后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周辰无辜道:“你看我纯洁真诚的眼睛,像是会撒谎的人吗?” 周印认真看了一会儿,下了结论:“像。” 周辰:“……” 这时候,听见外头侍女良姜说了一声:“尊主,叠冰长老来了。” 周辰的脸色马上冷下来,很快又对周印扬起笑容:“我出去一会儿。” 依依不舍地蹭了蹭,这才放开手,起身出去。 周印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他没有忘记那天自己忽然用不了飞行法宝的事情,如果不是有洗天笔在,估计现在就是另一番结果了,就算周辰是妖皇,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周辰在步出暖阁的那一刻,脸上就没了笑容。 他的嘴唇很薄,看上去有点寡情,不过之前他整天都带着笑,无论是在周印面前略带无赖的笑脸也好,在其他人面前懒洋洋的笑也好,都很好地削减了这份寡情,将冷漠化作春风,但如今他的神情完全是冷的,微抿的薄唇带了三分疏离和冷酷,让人不寒而栗,连良姜不经意望了一眼,也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离婴等人马上就知道他这是气狠了,看了旁边的叠冰一眼,打消了为她求情的念头。 既然做了,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叠冰站得很直,双手交握隐藏在袖中,面上除了有点苍白,同样没什么表情。 周辰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叠冰微微一顿:“没有。” 周辰冷笑:“不为自己辩解了?我还道你多聪明呢,竟在祭奠上做手脚,想让阿印出丑?若不是阿印聪明,加上女娲的神迹降临,只怕他这会儿就要成为祸乱妖族的根源了吧?!” 叠冰跪下:“恕臣直言,尊主若不是尊主,您的伴侣是何种族都无所谓,可现在您作为妖族之主,身系万人福祉,他又是个人族,若是上界想做文章,完全可以从他身上下手,您投鼠忌器,届时只怕就要被上界牵制住!” 周辰不怒反笑:“喔?那依你之见呢?” 叠冰道:“既然尊主与他已有同心血契之盟,不如索性将他留在北海之墟,不让他踏出外界,这样上界也就找不到机会下手。” 周辰淡淡道:“以前我还不知你竟是如此巧舌如簧,为了逃脱罪责,硬把一件损人利己的事情,生生说得这么大公无私。离婴,尺鸿,你们说呢?” 离婴低眉顺眼:“这件事,是叠冰错了。” 尺鸿反应也不慢:“确实是叠冰错了。” 永言暗叹一声,长老之中,唯有叠冰是女的,所以他们很多事情都容让半步,以至于造成她行事有些自我,却没想到她会鬼迷心窍,做出这样的蠢事。 现在看来,当初的容让未必是好事。 周辰问叠冰:“你怎么就认为他一定会拖累我?”又看了其他人一眼,“还是说,你们都这么认为?” 离婴立马指天誓日:“臣绝无此心!周先生在祭典上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能得上古神明眷顾之人,定也有神明护佑!” 众人看着他一脸的憨厚忠诚,抽了抽嘴角。 周辰移开视线,对叠冰淡淡道:“其他话也不必说了,你既然对神明不敬,利用祭典做出这种事情,暂且就在女娲神殿中忏悔思过吧,什么时候改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叠冰一颤,她是真的后悔了,她本就没想过周辰没了周印就会喜欢她,只不过不忿自己竟输给一个凡人,设法让周印在祭典上出丑,知难而退罢了,谁知道一念之差,竟有今日后果。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臣知错了……” 周辰哂笑:“说句知错就完了,要神明干嘛,这句话你去跟女娲说吧,什么时候她跟祭典那样显灵了说原谅你,就放你出来。” 挥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 众人无语,哪个神祗会吃饱了没事干跑出来天天显灵,妖皇这仇记得,摆明了是要把人一直软禁下去吧…… 解决好这边的事情,周辰屁颠屁颠回到暖阁邀功。 “娘子,我刚把陷害你的人教训了一顿,帮你报了仇!” 说着一边坐下,正想把美人揽入怀中好生温存一番,就听见周印问:“什么是同心血契?” 周辰一僵,干笑:“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暖阁离议事厅不过一线之隔,他们说话又没有避讳周印,自己一时大意,竟没有注意。 周印淡淡道:“你不说,我自有法子知道。” 周辰眼见瞒不过去,只好说出同心血契的作用。 听见寿元均分,同生同死时,周印素来淡漠的脸上也不由得动容,叹道:“你何必如此……” 周辰搂住他:“这样的话,我们自然可以一直在一起,再说若是你不在,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有什么意思?” 周印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他沉默半晌,忽然捏住周辰的下巴,将唇印上去,以这个动作,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周辰大喜过望,要知道两人相处时,一般都是周辰死皮赖脸缠来的亲热,周印从来就没有主动过,想来被他听到也是值得的,竟让冷淡内敛的周印做出这样的动作,怎能不令人欣喜? “阿印,我们来白日宣淫吧!” “……” 云纵和秋闲云两人都是一身狼狈,刚刚从雪崩里逃脱出来,又耗费了不少灵力,彼此都有气短力竭的趋势,无奈山崩地裂,情势危急,只得不断驱动飞行法宝往前飞,一直到离开雪山区域,到了冰原上。 秋闲云一想到自己堂堂一个元婴修士,居然混得那么惨,就有种想骂娘的冲动,骂葛禹的娘。——如果不是他传的劳什子符文让他们来这个地方,现在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最可恶的是,作为始作俑者,葛禹居然踪影全无。 云纵已经懒得开口说话了,他宁可把多余的力气花在走路上。 两人一前一后,冰原上并不是荒芜的,远远的偶尔有雪狐雪豹一类的动物,好奇地瞅着这两个不遂之客。 冰原的尽头,原本是一片蔚蓝的海,不过现在大雪封天,上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眼望过去,似乎没有边际,无穷无穷的,全是雪白。 难道他们还得继续往前走?云纵嘴巴抽了抽。 那头秋闲云已经破口大骂了:“葛禹你这个王八蛋,快给老子滚出来!” 灌注了灵力的声音几乎撼动整片冰原,引来另一场雪崩,云纵对他这种完全是发泄意义的言辞置若罔闻,直接道:“看来是不可能往前走了,我们找个山洞先休息疗伤吧。” 秋闲云还没说话,忽然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声音:“嚷那么大声作甚,老子又没聋!” 作者有话要说:设定提醒: 1、葛禹,上玄宗开阳峰主,就是那个被派出去抓妖兽然后失踪的,大家应该记得吧。。 2、修为境界: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到了炼虚,就已经是上界神仙了。 109、 随着声音乍起,一人大步流星朝他们走来,他身材高大,络腮胡子,一身蓝色道袍穿在他身上,看不出仙风道骨的风范,反倒有几分豪杰枭雄的风采,然而最吸引人的却是他那双神采奕奕,湛然生辉的眼睛,如同一泓波光潋滟的湖水,令人一见难忘。 秋闲云盯着他看了半晌,第一句话就是:“你个王八蛋跑到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晋阶了?!” 葛禹原本是元婴初期,如今竟已是元婴中期了。 一贯喜欢跟他斗嘴的葛禹闻言,不仅没有得意,反倒叹了口气:“说来真他妈就跟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一言难尽!” 秋闲云道:“你打算让我们就这么在寒风里听你诉苦?” 葛禹上下打量着他,嘿嘿笑道:“难得看你这么狼狈,我高兴!” 秋闲云若不是受了伤,眼下又没有力气,真想一掌拍过去,不过幸好,有人的处境跟他一样。 刚才一直沉默着的云纵突然道:“清微师叔,你可知道我师父已经死了?” 葛禹的道号是清微。 他闻言果然呆了呆,脸色也变了:“你,你说什么!” 想来在这极北之地,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外界消息,对于最近上玄宗的变故和大陆局势变幻,他是一概不知的。 云纵平静地把话又重复一遍,末了道:“找个地方让我们歇下来疗伤。” 葛禹这才醒悟过来,神色郑重,也不和秋闲云斗嘴了,道:“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秋闲云二人往前走,一直走到某处,突然停下来。 云纵注意到,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是之前结了冰的湖面,而葛禹停下来的地方,脚下也是厚厚一片冰层,与别处并无不同。 只见葛禹手中多了一片银叶子,他将袍袖扬起,银叶子便轻飘飘落到冰原上,霎时出现一道圆柱形的银光,银光之下,冰层消失,竟现出一条阶梯来。 “跟我走。”葛禹道,一边走下阶梯,显然十分熟稔。 云纵二人跟在他后面,阶梯并不长,一会儿就走完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大片大片的桃花,粉白嫩红,花雨纷飞,下面阡陌交错,小道连接着通往不同的地方,桃花掩映下,隐约看得见许多低矮房屋,炊烟袅袅,夹杂着桃花的香味与木柴燃烧时独有的芳香,令人恍惚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这简直是一个与万里冰原截然不同的世外桃源。 仔细一看,其实这也就是一个普通而宁静的乡村,但在经历了那么险恶的环境之后,连云纵和秋闲云这样处变不惊的人,乍一看到这样的景象,都有点愣住了。 葛禹看见他们的表情,倒没有取笑,因为他自己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表情,甚至还更夸张。 “那帮臭小子都被我拘在村子前面的广场习武,我先带你们去见村长吧。” 一路上碰到不少人,有老有少,都和善地朝葛禹打招呼,葛禹也很热情地回应,村长的屋子就在小路的尽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坐在里头烤鱼,见了葛禹便笑呵呵地招呼他过来吃。 葛禹道:“蓝老,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他们都是我的同门,这位是我师弟秋闲云,这位是我师侄。” 蓝老看了看两人,点点头:“你们安心住下就是,看你们模样,像是还受了伤,后山那里有疗伤的药草,让小鱼带你们去采点。” 葛禹的嘴角抽了抽:“蓝老,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叫我小鱼。” 蓝老瞪眼:“难道你不是比我小吗,还想我叫你老禹啊?” 修士的年龄并不能以外表来论断,葛禹看起来虽然才三十上下,但他能修到元婴境界,起码也有几百岁了,但被蓝老这么一说,他居然也不敢反驳,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带着两人溜了出来。 秋闲云凉凉道:“小鱼,这名字太纯洁可爱了,不适合你啊!” 葛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这里住的都是寻常人呢,他们都是上古遗族,一代代传下来,世居于此,寿命比外头的人都要长很多,别人我不知道,蓝老今年起码也有八百岁了!” 秋闲云倒是真好奇了:“那你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地方的?” 有个炉子可以烤火,有热水可以洗浴,有干净衣服可以换,对于刚刚跋涉走过冰天雪地的人来说,那简直是天堂。 云纵和秋闲云现在就置身于这样的天堂之中,虽然修士可以用洁净术使得衣物保持干净,也因为有护身结界,而无需受到外界冷暖的干扰,但那是在一般情况下,他们两人在一路上受尽追杀和骚扰,连伤都来不及治疗,哪里有空去保持干净和风度,所以此时此刻,简直称得上幸福了。 一想到葛禹成天待在这里吃香喝辣的,他们却在外头受尽风吹雨打,秋闲云就开始牙痒痒,有种骂人的冲动。 葛禹看出他的心思,却没有与斗嘴的兴趣,急急问道:“清和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云纵简单将事情说了一下,一直说到秋闲云装疯卖傻逃出来,他们却被当成上玄宗叛徒,不得不一路突破重围出来时,葛禹拍案而起,破口大骂:“妈的,清言平时连话都没多一句,原来竟是个白眼狼!那个王八蛋!” 秋闲云睨了他一眼,“你在这里喊破天,他也听不见。”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葛禹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渐渐平静下来。“你们先住下来,把伤治好了再说吧,这里灵气远比上面充沛,修炼起来事半功倍,回头我让苏秀他们到后山采几味药,对你们的伤势大有助益,至于上玄宗的事情,我们再从长计议吧。” 他看起来粗豪,但行事并不鲁莽,否则也不能成为上玄宗峰主。 秋闲云奇道:“苏秀他们还在?我还以为你带出来的弟子全折损了。” “死了三个,其余的受伤也不轻,所以都在这里养着,本来还打算等他们伤好了再出去的。”葛禹苦笑一声,说起自己的经历。 自从妖兽肆虐,葛禹就被清和真人派出去协助剿灭妖兽,当时他随身带了十五名弟子,但是中途遭了变故,一名弟子被掳走,众人一路追着妖兽的踪迹到了极北之地,最后还折损了三人,才终于把妖兽剿灭,只是所有人都受了伤,一时回不去,又遇上暴风雪,境况没比秋闲云他们之前好多少,谁知峰回路转,绝境逢生,竟发现了这个地方,不仅灵气比外面充沛,而且与世无争,简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葛禹便带着弟子们住下来,顺便教授村民一些简单易懂的法术,日子倒也过得清闲惬意,甚至还晋了阶,直到云纵他们到来。 葛禹叹道:“我没想到,短短时日,外面竟天翻地覆了一般,早知如此,我便早点回去了!” 秋闲云冷笑,毫不留情地拆台:“你回来有什么用,多一个被关起来的疯子而已,你又没我那么能忍,指不定还真疯了。” 葛禹不理他,又问云纵:“那清元呢,他也投向清言了?” 云纵道:“清元师叔一直在丹房闭关,没有出来过。” 秋闲云凉凉道:“不必指望他了,他就是个修炼狂,没个一两百年,也看不到人影的,又或者早就被清言灭口了。” 葛禹紧锁眉头,没有说话,半晌叹道:“你们先疗伤吧,就我们这小猫两三只的,就算杀回去,没两下也被灭了,若是如你们所说,清言背后还有上界,那更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堂堂天下第一大宗,势力昔日何等庞大,谁能料到,转眼之间七零八落,人面全非,众叛亲离,竟成了如此模样? 此时的伏羲城,正是最美的时节。 说是城,其实是大大小小的岛屿,最大的岛屿上面是主城,周围各个小岛,有的以栈桥连接,有的轻舟小艇片刻即可到达,最妙的是湖中栽了许多荷花,这会儿恰好是荷花盛放的季节,一眼望去,泽陂微草,碧叶翻风,其中红英照日,灼灼香乱,故而岛上都有人划着小舟,舟上载满荷花与莲子,如果有人路过,可以向其购买。 周印与周辰二人并肩而走,前者看着如斯美景,脸上神情似乎也柔和下来,荷花颜色映在身前,连容貌也越发俊美。 周印看花,周辰却是在看人。 在他眼里,花再美,自然也是比不上人的,尤其是周印自从晋阶之后,气度风仪比往昔还要更胜一筹,容貌纵然还像以前那般俊美之极,但旁人看到他的第一眼,竟都被那绝世的风采所吸引,反而忽略了他的长相。 忽然便听得有人道:“公子,这个送你。” 周辰回过神,却是一个梳着流云髻的黄裳少女,正捧了一支荷花,递到周印面前,脸颊微红,大大方方,不掩爱慕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云纵他们的遭遇是必须交代的,因为对后面情节有推动【云纵:谁说配角就没金手指了?哼哼。。。 110、 妖族女子敢爱敢恨,直截了当,遇到喜欢的人就大大方方上前表白,与恪守礼仪的人族女子迥然不同,眼下周印所遇到的,不过是这种豪放风俗下最寻常的一幕而已,这个黄裳少女没有直接扑上来亲他一口,已经算是非常矜持了。 她当然没有忽略自己面前不止周印一人,还有他旁边的男人,看上去俊美清贵,并不逊于周印,只不过她更喜欢周印这样清俊冷隽的美男子,这清河盖绿,芙蕖横水之中,方才她乍一回头,看见周印站在荷花旁边,侧头看花的模样,竟如同与花融为一景,令人怦然心动。 这里是伏羲城,他们从女娲城出来已是半年有余,一路没有用什么法术飞行,因而走得很慢,周辰虽然身份尊贵,但北海之墟幅员辽阔,却不是人人都参加过女娲城的祭司,也不是人人都近距离见过妖皇的,加上两人现在白龙鱼服,旁人看着只是比寻常妖族还要俊美几分罢了。 周辰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在周印还没伸手接过的时候,他便已经抢先一步拿下那荷花,“姑娘,难道没人告诉你,君子不夺人所好,不要觊觎有夫之夫吗?” 黄裳少女瞪大了眼睛,还没弄明白自己手上的花怎么没了,就听到他话,脸倒也不红了,哼了一声:“那又怎么了,我喜欢他,向他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意不行吗,又没死赖着要嫁给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 我小气……老子小气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这个人就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表白什么的也不行! 周辰皮笑肉不笑,眼看就要拿起平日里跟妖族长老们周旋的架势来对付这个小姑娘,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他手上的荷花。 “荷花很漂亮,谢谢你。” 清淡悠远的声音就像那荷花下的幽泉绿水一般沁人心脾,黄裳少女发现自己的脸又有发烧的趋势,想要挽起袖子跟周辰吵架的气势瞬间没了大半,结结巴巴道:“不,不用客气,你喜欢就好……” 声音好好听,人也长得好好看,可惜有个凶神恶煞的伴侣,哎,一朵鲜花插在…… 黄裳少女的想法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周辰嘴巴抽了抽,二话不说拉起周印就走,把黄裳少女撂在后面,头也不回。 “你不是说想尝尝这里的莲子羹吗,我跟你说,湖边那间采莲雅舍的最好,味道跟在太初大陆上的截然不同……” 周印任他拉着,也不挣脱,只是看着手上的荷花,微微弯起嘴角:“这花开得真不错,送花的人也很可爱。” 周辰的脸全黑了,闷闷道:“可爱什么,有我可爱吗?” 周印再也忍不住了,扶住旁边的阑干大笑起来,他今日没有束发,只是将顶上一些头发梳起来用玉簪固定住,其余的长发随着他笑得有点颤抖的身躯而迤逦下来,黑鸦鸦的铺了一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石青色的光泽。 周辰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肆意的模样,那张素来安稳如山的脸仿佛一下子染上了生动的颜色,一时竟看得有些呆住了,等反应过来,无奈地上前在他背上轻抚,以免他笑得太厉害而呛住,一边委屈道:“有这么好笑吗?” 过了许久,周印笑声方歇,摇摇头,捏起周辰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嗯了一声,眼底又露出些许笑意:“是很可爱,若是……”他压低了些声音,凑近周辰说了一句话,“就更可爱了。” 说罢也不等周辰反应,便径自转身走在前面。 他今日难得不穿黑色衣服,换了一身月白袍子,几近天蓝的浅色恰好与这满眼的风荷水光融为一体,手执荷花的俊美男子在栈道上缓行,让人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听清那句话,周辰的脸又黑了:“阿印,你学坏了!” 前方声音轻飘飘传来:“那也是近墨者黑。” 事实证明,一向正经的人流氓起来,连流氓也会吃不消。 采莲雅舍是开在其中一座岛屿上的的一间临湖饭馆,外表并不惹人注目,不过将近晌午,里面食客却不少。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虽然是人族的民间俗话,但同样适用于其它各族,无论是上界神仙,甚至是妖族魔族,他们并不需要以摄取正常的食物来维持生命,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将美食视为一种享受。 采莲雅舍,顾名思义,最出名的自然是莲子羹,荷花糕,这在伏羲城中几乎是有口皆碑的,眼下人虽多,还有些空位,周辰他们进了雅舍,便朝空位走去。 “阿莲,你去招呼客人!”掌柜忙着结账,头也不抬。 “诶!”少女脆生生应了句,便朝周辰他们走去,步履轻盈,看得出是个活脱的性子。“两位,你们要……怎么是你?!” 她惊呼一声,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欣喜。 正是早晨周印他们遇见的那个黄裳少女。 她正直愣愣地瞅着周印,完全把旁边的周辰给忽略了。 啪的一声,轻轻巧巧,手上的杯子化为齑粉。 阿莲吓了一跳,回过神。 周辰皮笑肉不笑:“伙计,两碗莲子羹,还有你们这里的特色吃食,都摆上来。” 他把“伙计”两个字咬得特别重,提醒她的身份。 阿莲哼了一声,皱皱鼻子:“弄坏杯子一个,一块下品灵石。” 周辰面无表情把一块上品灵石放在桌子上:“上菜,顺便跟掌柜说换个伙计过来。” 阿莲笑嘻嘻,一脸欠扁:“不好意思,掌柜是我爹,这儿就我一个伙计,你爱叫不叫!”说罢换上一副柔情款款,欲语还休的羞涩,对周印道:“三番四次有缘与公子相遇,我叫阿莲,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死丫头!周辰额角青筋抽动,正想说话,就听见周印道:“周印。” 阿莲眼睛一亮:“哪个印?” 周印道:“印章。” 阿莲道:“真是好名字,人好,名字也好。” 到底好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看那模样已经彻底为周印倾倒了,恨不得把身体黏在桌子上不离开。 周印微微一笑。 真、是、相、谈、甚、欢、啊! 周辰面上不显,心里却翻江倒海,酸得都可以酿醋了。 阿印居然还笑了?! 笑了!…… 笑了…… 笑…… 一只手蓦地揽住周印的腰,宣示占有权,周辰冷冷道:“你在这里站了有几刻钟?让我们饿着肚子跟你说话就饱了?还是想让我把掌柜的喊来?” 他沉下脸的样子让阿莲呆了一呆,忽然觉得这人还是很可怕的,又不肯露怯,不由嘟起嘴,转身跑掉了。 周印兀自端杯喝茶,没有拂开某人的手,闲闲道:“不过是个小姑娘,你与她计较什么?” “小姑娘?”周辰哼哼,从鼻腔里冒出声,“要是再不出声,我看她那样子,就该扑上来亲你了。” 周印道:“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吗?” “谁?”对一切有威胁的人,周辰讨厌还来不及了,怎么会去看她的长相。 周印道:“离婴。” “……”这句话杀伤力太强了,周辰半天没说话。 阿莲小姑娘估摸着是被周辰吓住了,直到他们吃完饭结账都躲在柜台那里没有过来,两人在离开之前,周辰特地好好地端详了一下,直把小姑娘吓得掉头就跑,然后周辰发现,确实真有几分像,虽然阿莲并不憨厚,但在见过离婴的人,下意识都会把两者联系起来。 周辰无法控制地想象着离婴穿着黄裙子拿着荷花双颊飞红的模样,半天都被震得说不出话:“阿印你真是……越来越坏了!” 周章最近过得并不舒坦。 从本来约好跟周印一道去上京解决周家村的事情开始,金庭门就接二连三地出变故,让他脱不开身。 一切的导火索,源于东岳国丞相蒋晖之死。 蒋晖死后,万山门就希望在东岳朝廷里谋求新的盟友,谁知道这时候,忽然出了一件事,万山门宗主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唯一的人证,就是当时侍奉在宗主左右的剑童,他亲眼看到一个人拿着一柄七色拂尘,那拂尘上的麻丝,根根如刺一样,刺入万山门宗主的脑袋。 太初大陆上的法宝有很多,但说到七色拂尘,又有能力杀死万山门宗主的人,很多人马上就会联想到金庭门宗主,也就是周章的师兄。 偏偏金庭门宗主,早几年,曾经将这柄七色拂尘赠予一位故友,那故友云游四方,早已不知去向,金庭门拿不出七色拂尘,更坐实了杀人灭迹的事实。 两派就此结下死仇,当时金庭门为了防止万山门暗下杀手,杀害本门弟子,便下令门派戒严,周章在门中身份极高,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帮忙处理,他师父宋长老也不会允许他在那个时候离开。 后来灵台寺逐渐崛起,迦叶大师在上京讲经切磋,广邀东岳国内各大宗门参与,金庭门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虽然金庭门不是佛修,但灵台寺势力渐大,迦叶又是出了名的高阶修士,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宗主便带着宋长老去赴会了,留下周章在金庭门,协助另外两名长老掌管本门日常事务。 谁知此时便忽然有万山门的仇家找上门来,对方修为极高,只杀了两名长老,又伤了不少弟子,就此扬长而去,周章等人也受了伤,又惊又怒,阵脚大乱,可惜剩下的弟子们修为有限,即便是周章,也不过金丹修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暂时隐忍,等待师长回来方可报仇。 结果半月过去,没有等到金庭门宗主回来,反而等来了噩耗——宗主并周章的师父宋长老,在上京死于与万山门的斗法中,宗主临终时曾有命,让周章接任金庭门。 要知道金庭门不过是个中等门派,除了宗主之外,也就是四名长老,还有一些弟子,比周章早进师门的,还有几名师兄师姐,只不过有的在修炼时陨落了,有的出外历练之后再也没回来,如此论资排辈,周章便算是地位最高的了。 这个消息传回来时,金庭门如晴天霹雳一般,顿时群龙无首,人人惶恐,周章本非贪恋权位,但形势如此,也只好临危受命,还费了很大一番周折,在玲珑、简为等人的帮助下稳住了大局,然后,他便下了一个命令:封山。所有弟子退守门派禁地,那里有金庭门历代祖师的封印在,不虞外人打扰,这样做固然是为了保护本门弟子,但同时也隔绝了外界与金庭门的联系。 而万山门自此之后,也未再找过金庭门的麻烦。 彼时,周印和周辰刚刚抵达北海之墟,云纵和秋闲云也刚刚跟葛禹重逢。 白云苍狗,岁月悠悠,一晃眼便是十年。 就在金庭门封山九年之后,大陆兵戈骤起,东岳出兵南句,先锋部队中,赫然出现修士的身影。 这几年间,灵台寺的实力急剧膨胀,早已取代万山门,成为东岳境内最大的门派,其规模甚至还要超过如今的上玄宗和天衍宗,隐隐有天下第一大宗门之势。 在修士的协助下,东岳军队所向披靡,长驱直下,连破南句数城,大有向南句都城挺进的苗头。 苍和、西陵两国袖手旁观,前者与东岳暗通款曲,而后者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南句国君大惊,向青古门求助,青古门派修士随同南句军队出战,阵前修士斗法,各出奇招,双方各有输赢,南句趁机又收复了两座城池,但形势并不乐观。 此前,由于青古门在国内大肆吞并许多弱小的门派,高调张狂,不得人心,这次青古门协助南句军出战,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理,希望青古门能借此被削弱,好坐收渔人之利。 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青古门虽然讨厌,但这次他们代表的毕竟是南句的利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南句沦陷,没了青古门这个显眼的目标,他们其余这些南句的宗门,只怕都会被其他国家的修真门派吞噬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很多人已经忘了这些国家和门派的关系,俺再发一次设定。。 1、上玄宗(位于苍和国),现任掌教清言,背景:投靠上界 2、灵台寺(位于东岳国),主持迦叶,背景:天帝承明的化身 3、金庭门(位于东岳国),宗主是周章,为了躲避纷争,他下令封山 4、天衍宗(位于西陵国),宗主目前是上官函,但是因为妖兽事件,目前清理门户,暂无上界势力渗透 5、青古门(位于南句国) 现在的情况是,上玄宗跟灵台寺暗中勾结,对付青古门,其他修士还没有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两个门派或国家之间的战争,而是人族和上界的战争,他们还在冷艳旁观。所以周印他们的逍遥日子不远了。 111、 青古门作为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三大宗,没有经历过上玄宗和天衍宗的内乱清洗,先前又吞并了一些门派,实力迅速壮大,已经堪堪能与灵台寺一拼高下,纵观天下局势,如今东岳与南句之战,其实也是东岳修真门派与南句修真门派之间的一场博弈。 然而东岳国内,除了金庭门这样封山长达十年,不问外事的门派之外,其余修真门派,十有□,几乎尽数依附于灵台寺麾下,反观青古门,虽然本身不逊于灵台寺,但毕竟独木难支,因此在灵台寺精英尽出,随军而行的情势下,东岳、南句两国修士阵前斗法,随着东岳修士胜多败少,势如破竹,东岳军士气大涨,一路也跟着节节胜利。 等到南句修士们反应过来,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的时候,东岳军已经占据了南句的十数座城池,眼看就要形势危殆,国破家亡了。 缀着红玛瑙和东陵石的流苏随着马车行进的节奏而轻轻晃动,上好的雪色蚕丝纱帘里头,若隐若现坐着一个人。 马车看起来很大,再仔细一看,竟然整个车厢都用了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前前后后数十万军队,浩浩荡荡,将领士兵,要么骑马要么步行,唯独这辆马车,被簇拥在中间,重兵防卫,看起来十分显眼。 而在马车的前后左右,还有十数名高阶修士,最低的修为也有金丹初期,他们没有用飞行法宝,反倒如同其他普通军官那样骑马前行,同样护卫在马车四周。 前方就是一座别院,远远望去,竹林幽幽,清雅别致,前面的东岳军将领一抬手,后面众人的速度也渐渐缓下来,看模样,是要进那别院扎营休息。 若是没有这辆马车,行军的速度当然要比现在快很多,而且荒野郊外,只要是安全的,哪里不能扎营歇脚,不过现在多了这辆马车,众人也郑重其事起来,为首的东岳平南军元帅陆达,竟亲自驰马过来,弯腰凑近马车,低声垂询。 只见马车之中的人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陆达挥挥手,前方号令官让大伙在别院外头扎营,陆达本人则随着马车进入别院歇息。 若是周印在这里,兴许还会对陆达有几分印象。 二十多年前他刚刚认识前平南军元帅惠钧的时候,这陆达还不过是平南军一个小小的校尉,转眼二十几载,他一步步升了上去,惠钧死遁,这陆达也接掌了平南军,成为新的主帅。 当年的陆达,对修士的印象并不好,还曾因此与周印有过一番辩论,不过时隔多年,不单是模样,连同为人处世,他都变了许多,起码眼前对待这些修士,他即便身为元帅之尊,也是毕恭毕敬,看不出丝毫不满。 马车缓缓停下来。 左边的修士低声道:“大师,别院到了,请入内歇息。” 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挽住纱帘,轻轻拨开。 莹白如玉,骨节分明,修长而优美,几乎没有一丝瑕疵。 然而却没有人觉得它软弱无力,恰恰相反,这样一只手,轻轻巧巧就可以隔着老远凭空捏断一人的脖颈。 左边的修士上前相扶,那只手搭在他手上,一段白色衣角映入众人眼帘。 白衣人的长相自然俊美之极,眉间一点朱砂,一双眼睛如古井深潭,整个人看上去神圣而悲悯,毫无杀伐之气,根本就不像一个修士,反倒如同慈悲的神祗,合该供奉在寺庙里供人参拜的。 他身上也确实有股微妙的力量,令见到他的人,不由自主就有种下跪膜拜的冲动。 周围的喧哗声一时都静止了,那些粗豪的军士都屏住呼吸,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更不敢在他面前高声谈笑。 待得对方在左右簇拥下进入别院,众人这才觉得松了口气,仿佛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 陆达仔细交代侍童好好服侍之后,这才出来,回到自己的中军帐,下属赵容迎了上来,一边替他抱不平:“陆帅,您怎么说也是堂堂平南军主帅,怎可纡尊降贵至此,服侍那修士的事情,让属下等去也就是了!” 陆达脸色微变,低声喝道:“此话以后不可再说,那些修士个个修为不低,小心被听了去,直接先斩后奏,国君也无话可说!” 赵容还有些不服,但他阖动了一下嘴唇,却没再说什么,只道:“之前也就是两个修士随行,这次却为何要这么大阵仗?” 陆达脸色有点奇异:“听说这次,南句军那边,青古门的乐仙老祖会过来,所以迦叶大师亲自出马,来解决那个乐仙老祖。” 听见这个名字,赵容也不由脸色大变,心有余悸。 原因无他,这乐仙老祖乃是青古门当今辈分最高之人,他虽然不是宗主掌门,可权力之大,连掌门在他面前,都得俯首听命,此番两国对战,青古门为保地位,可谓出了大力气,不过由于灵台寺已与上玄宗暗中结盟,依附在联盟之下的东岳修士也不少,所以青古门根本占不到什么上风。 上回庐陵之战,灵台寺这边一个元初修士,一个金丹后期修士,让青古门这边折了不少人手,关键时刻,乐仙老祖竟亲自出面,将那两个修士都毙于掌下,又顺手杀了不少东岳军,修为之高,令人震惊。 对付这样的人,其他人自然是力有不逮,所以灵台寺住持迦叶大师这才亲自从灵台寺出来,随军南下,坐镇于此,防的就是这个乐仙老祖突然发难。 有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在,别的不说,军心也能安定几分。 然而陆达深知修士脾气喜怒无常,所以宁可放低姿态,也不想得罪他们。 别院禅房内,迦叶盘腿而坐,双目微暝,手指若佛尊作拈花状。 四五个人立于左右,不敢打扰。 良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清尘道:“师父,大军预计明日抵达钟州,届时只怕青古门的人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乐仙老儿也会亲自出面。” 庐陵之战后,乐仙老祖连杀修士数人,南句军心大振,借此收复失地,现在钟州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如果能打下来,无疑连周边几个州县能随之拿下,不过乐仙老祖之名,威震天下,连清尘他们这样的亲信弟子,提起这个名字,也有点不自在。 “有我在,无须担心。”声音平和温润,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是。”清尘等人一凛,恭声应道。 “若无事,就下去罢。” “弟子告退。” 室内恢复冷清,迦叶的眼神瞬时由方才的柔和转为淡漠,琉璃色的眸子毫无感情,透着虚空,不知望向何处。 突然之间,他的眼神锐利起来,下一刻,身体随即消失禅房内。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别院外头士兵们安营扎寨,热火朝天,别院内却出奇的安静,只有两名金丹修士站在院子里,充作护法之职。 他们并不是灵台寺的佛修,只不过如今灵台寺收纳了不少别处来投效的修士,荤素佛道不忌,所以他们也算是灵台寺的人。 二人有些无聊,一边在假山旁边站着,一边低声说着话,其中一人忽然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盯住前方。 另外一人见他古怪模样,不由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暗夜之中,一人自漆黑的虚空出现,身影逐渐清晰,朝禅房的方向走来。 他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色斗篷,甚至连面容都看不清楚,速度却出奇地慢,闲庭信步一般,似乎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眼看他逐渐靠近,两名修士反应过来,大声呵斥:“站住,什么人!” 其中一人飞身上前阻拦。 然而他刚一接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往外推开,身不由己,足足后退了十数步才停下来。 另一人不信邪,御出一把飞剑朝黑衣人疾射而去,却见那人身形不动,只是右手轻轻往后一挥,那剑随即笼上一层污黑,掉转剑身,直直插入修士体内! 那金丹修士惨叫一声,瞬间化为齑粉。 举手之间,就将一个金丹修士杀掉,实力何等可怖,只怕这黑衣人修为起码在元婴中期以上。 剩下的那修士面色惊恐,整个人都僵直了,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一下。 院中的其他人听到动静,纷纷跑了出来。 而奇异的是,院子外头仿佛两个世界,那些士兵的哗然声依旧,竟似没有听见院中的骚动。 “你们都退下。”温润若清泉的声音响起,迦叶出现在禅房之外。 一身白衣,平静如常。 “师父!” “主持!” 众人看见救星,瞬间如获大赦。 黑衣人终于出声,只是他的声音很怪,仿佛是从遥远虚空传过来。 “承明,本座看你化身你不过如此而已,竟还要靠人族来成事!” “你们先下去吧。” 迦叶又开口道,不过不是对着黑衣人,而是对着灵台寺诸人。 众人面面相觑,依言离开,其中犹以刚才那个修士跑得最快,在见识过同伴的死状之后,他一点也不想亲身体验。 院中只余二人。 周围瞬间筑起结界,外人不仅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连声音都不会听见。 迦叶看着对方:“你不是青古门的人。” 黑衣人不答。 迦叶又道:“你身上有魔气。” 黑衣人嘲讽:“怎么说也是天帝化身,谁知也不过如此。” 迦叶负手,淡淡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敢上门?” 黑衣人道:“因为我要杀你。” 迦叶傲然一笑,那是之前从未在人前展现的强大自信。“魔族跳梁小丑,只敢藏头露尾,你既知道这不过是朕区区化身之一,就知道即便是杀了我,也是无用的。” 黑衣人没再说话,因为他已经出手了。 他的身形快若闪电,几乎还在迦叶刚刚说到“无用”的时候,他便已经到了迦叶面前,一团黑气随着他的移动扑向迦叶,几乎要将他围住。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迦叶反应同样不慢,他只是微微一动,院中便瞬间分出许多个“迦叶”,俱都是一模一样的眉眼与风姿,端的真假难辨。 黑衣人冷笑一声:“雕虫小技也敢在本尊面前卖弄!” 他振衣而起,整个人跃向半空,那黑气忽然扩大了无数倍,几乎弥漫了半个院子,又往迦叶的方向收拢。 迦叶右手现出一根金花银叶锡杖,朝那团黑气挥去。 锡杖所到之处,黑气迅速散去,然而一旦锡杖所不能顾忌的死角,黑气又逐渐聚拢,如影随形。 迦叶面色淡漠,蓦地退后几步,手中锡杖重重在地上一顿,地砖以锡杖为起点寸寸裂开飞起,碎裂的砖石划开黑气,朝黑衣人破空而去。 就在那砖石堪堪到了眼前之时,黑衣人蓦地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团黑气。 迦叶心头一凛,下意识便转身,锡杖往后劈去。 然而已经迟了半步,又或者说,黑衣人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天边不知何时雷电交加,一声响过一声,闪电越来越亮,仿佛要把黑夜变成白天,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场倾盆大雨开始降下,带着几乎将天地一切都淹没的声势,汇聚成河。 别院外头,士兵们的休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断,篝火被浇熄,全身都湿透了,不得不纷纷收拾东西躲进帐篷。 现在并不是雨季,这场大雨实在来得有点蹊跷,然而不管怎样,原本的计划已经被打乱了,陆达担心雨势如果一直这么大的话,明天行军的速度也会受到影响。 而别院里头,迦叶与黑衣人面对面站着,相隔不过数十步。 两人周围的结界已经撤去,但其他修士远远站着,仍旧不敢上前干扰。 高手对决,瞬息万变,即便一点小差错也可以胜负翻转。 良久,只听得黑衣人笑了一声:“赝品就是赝品,不过如此而已。” 他转身,众目睽睽之下,视他人若无物,又如同来时一般,身形隐没于夜幕之中。 而迦叶,依旧拄着那把金花银叶锡杖,一动不动地站着。 “师父!” “大师!” “魔,主,容,羽……”迦叶一字一顿,极其缓慢地说完,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目光冰冷而深邃,嘴角竟还微微扬起,露出一丝诡异的弧度。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忽然便有人惊叫一声,面露惊惧。 但见迦叶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不多时,便很快变成一具干枯的尸体,丑陋而诡异,全无片刻之前的绝世风仪。 若不是亲眼所见,众人几乎不敢置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海之墟。 “迦叶死了。”周辰看着手中刚刚得到的讯息,略略扬眉。 周印拈起手中棋子落下,动作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出现迟滞。 周辰微微一笑:“这下要更乱了。” 周印道:“以你的推测,上界下一步会如何?” 周辰道:“迦叶是承明化身,杀他就等于直接挑衅天帝,经此一事,承明也许会化暗为明,直接派人下界了。” 112、 众所周知,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炼虚,晋阶炼虚,就等于飞升上界,但至于飞升之后是否还要修炼,炼虚之后还有什么境界,却不是凡间修士所能理解的了。 周印将这个疑问道了出来,周辰解释道:“上界自然也分三六九等,若是先天仙种,修为又高的,地位也要高人一等,反之若是凡间修士飞升上去的,便要略逊一筹,不过具体还要看你的修为,总的来说,这与大陆上也差不多,像云纵那样出身名门大宗,资质又高的,旁人都要给几分面子,道理是一样的。” “上界七宫十八殿里,大部分都是先天仙族,连与我合作的宁昌上仙也不例外,大陆上有门户之别,上界同样也有,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多后晋修炼飞升的人,受不了上界约束,可能会另辟洞府当散仙,并不会群居在天宫,然则若是承明有令召唤,他们自然还得受召领命。” “在消灭修士这一点上,承明与绝大多数上界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因为上界需要大陆的灵力和凡人的信仰之力,而修士的存在会削薄他们的利益。不过这次承明的化神为魔族所杀,他如果想直接派人下界,可能会激化上界内部的矛盾。” 周印问:“为何?” 周辰笑了一下:“因为天道规则。众神殒灭之后,天地分三界四族,其实就是一种新的秩序,上界干扰凡间进程,实际上就是逆天而行,有因必有果,到时候所要承担的后果,无人能料。所以只要是明白人,都不会愿意下凡去作这个出头鸟。” 周印道:“这么说,承明无人可派?” 周辰摇头:“那倒也不会,起码还是有不少忠于他的人,再说他是天帝,命令一下,谁敢不从。”他脸上不无幸灾乐祸,“无论被派下凡的人是谁,有多少人,只要大陆修士能够撑过这段时间,又或者杀死一两个上界神仙,久而久之,上界内部一定会有不满的情绪,到时候,再有魔族或妖族添一把柴火,就够承明喝一壶了。” 他说完,见周印并没有搭腔,脸上也看不出喜怒,不由问道:“阿印,你不高兴?” “没有,”周印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修士视凡人如蝼蚁,上界也视修士如蝼蚁,很讽刺而已。” 上界若是派下神仙,不说别的,起码在短期之内,大陆上没有一个修士能够匹敌,仙与人的差距摆在那里,大陆修士势必要在被杀得七零八落,吃尽惨痛教训之后,才懂得要联合起来对抗上界,而那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周辰道:“弱肉强食,仅此而已,上古神祗本身也各有缺陷,更别说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世界,否则当年也不会有众神之战,最后落得悉数陨灭的下场。要说真正代表天道的,从头到尾只有盘古一人而已。” 周印的视线依旧落在棋盘上,仿佛漫不经心,“那你呢?” “我?我自然也有我的私心和欲望。”周辰失笑,自身后将他搂住,耳朵贴在周印背上,听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最起码,若不是你,我也许永远都不会想要苏醒。” 周印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平淡的眼睛也多了几分波澜。 周辰道:“你若是担心那些修士的安危,我们可以提前出去,插手干预。” 周印道:“不必,再等等。” 现在出去,过早暴露,并不是好事。 “周章和云纵也还在外面。”提起这两个人,周辰虽然有点吃醋,却不想他因为一时的疏漏而导致日后遗憾。 周印淡淡道:“若是他们此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以后也难以在修炼上有所进展了。而且,” 他顿了顿,“你对我如此,难道我就愿意让你被承明盯上。” 这已经是周印所能说的情话的极限了,正因为他几乎从来不像周辰那样经常把情感宣诸于口,才更显得可贵。这样一种人,是很难对别人动心的,一旦动心,只要对方不背叛,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阿印……”周辰不是不感动的,他无父无母,从苏醒的那一刻,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周印,即便是同族,也是等到他回北海之墟接掌妖皇之后才开始朝夕相处的,所以他与周印的关系,说是爱情其实并不合适,他们两人之间的纠缠,早已深入骨骼与血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会断绝。 “阿印,”他喃喃道,手臂用力,仿佛要将怀里的人揉入骨血。“我简直不能想象,有一天你要是离开我……” 那我一定会疯掉。 “所以……” 背后安静了半天没有下文,周印不由扬眉:“所以?” 周辰兴高采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所以我们不要浪费光阴了,赶紧来做点快乐的事情吧!” 他一个翻身,就将爱侣扑倒。 看着对方冷淡的脸染上□之色,在自己身下被折腾得哭泣求饶,又欲罢不能,那简直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了。 “……” 长夜漫漫,幔帐之后,春光大好。 迦叶之死,轰动了整个大陆,因为此时的灵台寺势力如日中天,已经要取上玄宗而代之,甚至到了影响天下局势的地步,然而一夜之间,迦叶突然就死了,而且杀死迦叶大师的凶手,连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所以坊间流传,是乐仙老祖杀死了迦叶,霎时间,乐仙老祖连同青古门威势大振,几乎无人敢掠其锋芒。 灵台寺因此人心惶惶,连东岳军那边也军心大乱,南句军趁此机会发动奇袭,虽然陆达颇有帅才,身边也还有几个高阶修士,但挡不住南句军有青古门相助,连败了几场之后,惊慌失措的东岳国君一连下了好几道诏书,要求陆达速战速决,以守为主。 原本已经落入东岳口中的几座城池,又被南句夺回两座,一夜之间,胜负逆转,仿佛就变天了。 113、 南句国占据了太初大陆广袤的南方。 仙妖之战后,三界四族的秩序重新制定,仙族统治上界,妖族退守北海之墟,魔族另有异界,人族繁衍速度最快,从最初的弱势群体,变成如今大陆上几乎到处都能看见人族的身影,也成为四族中人数最多,最为繁荣的种族。 欲望并没有随着种族本身的壮大而消失,相反,大陆局势一直在分分合合之间变化,周印前世渡劫飞升之前,大陆还是一个统一的王朝,然而在他历劫失败陨落的五百年后,这个王朝因战火和内乱而分崩离析,变成现在以东岳、西陵、北昌、南句、苍和五国为首的大小十数个国家。 在周印重生之后这几十年来,小国家又不断在被吞并与蚕食之中消亡,譬如当年他所出生的周家村,原本是属于安阳国所有,而安阳国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在东岳的铁骑下灭亡了。 如今大陆上东有东岳,西有西陵,北有北昌,南有南句,中有苍和,在其它小国几乎已经被消灭殆尽之后,大国自然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对方。 一个有野心的君王,绝不会甘心于只是继承先辈留下来的国家,更不会止步于原有的领土,而一个不想被当成弱者吞并的君王,更要努力培养本国的军事、经济,以及修士的力量。 所以每一次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无非是弱肉强食,实力至上。 在这种情况下,东岳对南句发动的战争,就不仅仅是上界在背后驱动而已。 东岳濒临东海,土地肥沃,相对的在五国之中,实力也是最雄厚的。 现任的东岳国君,是一个比他所有父辈都要能干的人。 一个能干的国君,当然会怀有一统天下的梦想。 他扶植右丞相蒋晖,打压前平南军元帅惠钧,不是因为听信谗言,而是因为惠钧军权太大,已经威慑到王权,所以他需要把权力收回来,这跟惠钧或蒋晖谁忠谁奸无关,纯粹是帝王心术而已。至于后来蒋晖被周印杀死,虽然出乎意料,但那不过是右丞相而已,没了蒋晖,国家也照样能够运转,再提拔一个就是。 在国家具备了统一的实力之后,东岳国君开始思索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苍和国本身也很强大,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东岳如果攻打苍和,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让其它国家渔翁得利。 北昌虽然比较弱小,但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且异族彪悍善战,打下来也没什么好处,还平白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至于西陵,中间隔着苍和跟南句,东岳军队更是不可能直接开过去的。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南句。 南句土地湿润,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国家富饶,在诸国中的实力中等,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对象。 但单凭东岳,肯定是没法一口气吞下南句的,这样做的结果是引来苍和与西陵的不满,到时候东岳同样处境不妙。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东岳与苍和联合,结成同盟,一起瓜分南句,到时候东岳只要占据了南句南方,借此打通前往西陵的要冲,就可以为以后攻打西陵奠定基础,不仅如此,一旦将来在攻下西陵之后,又可以对中间的苍和形成三面包抄之势。 这是典型的远交近攻,步步为营的战略,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富有远略的方案。 在东岳国君这个方案之下,又刚好碰上上界想要消灭凡间修士,天帝承明选择了东岳的灵台寺作为起点,来实现他的计划。 可以说,这两者无意间的结合,完全符合双方的利益。虽然东岳国君并不知道灵台寺的背后是上界,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灵台寺的支持,因为在他看来,灵台寺统一天下修真门派,跟东岳统一大陆,这个目标并不矛盾。 南句的都城位于檀京,在南句偏南部,距离海岸线不远,南句立国国君如果在天有灵,肯定会庆幸自己当初在檀京定都的英明决定,因为在东岳的猛烈攻势之下,如今南句北部大部分地区,已经陷入战火之中。 稍微靠近两国国境线的灵州,已经成为东岳的囊中之物,远一点的,像钟州,也岌岌可危了。 钟州城外的庐陵只是一个镇,却是交通要塞,军事重镇,两军交锋,在这里都折损了不少人马,原本南句军已经处于劣势,眼看庐陵就要丢掉,连钟州都差点不保,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迦叶大师死了。 迦叶是灵台寺的灵魂,而灵台寺是东岳国的倚仗,如今迦叶一死,东岳军阵脚大乱,险些为敌军所趁,关键时刻,平南军元帅陆达站出来,依然命令大军开拔,与南句军争夺庐陵。 灵台寺的修士们虽然惊慌于迦叶的死,但此时他们早已跟东岳国绑在一架战车上,不可能说走就走,迦叶死了,他们还得先打赢这场战再说。 南句军听说迦叶的死,自然是军心大振,与东岳军迥然不同,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在这场仗里杀几个头颅立功,更别说他们这边有青古门乐仙老祖亲临,几乎是十拿九稳的。 眼下,庐陵镇外,大战一触即发。 刀光剑影,角鼓争鸣,千军万马严阵以待。 三月初春,本该是最美好的季节,庐陵的梨花开了,满眼都是大片大片的雪白,无瑕如上好羊脂美玉,若是文人墨客在此,定要吟上三五首梨花诗词才作罢。然而此时此刻,这些皎洁的花瓣,仿佛只是大战前的祭典,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吹响前奏。 大军前方正中央,四匹战马拉着一辆青铜战车,上面盘坐一人,鹤发童颜,朱衣如血,正是赫赫威名的乐仙老祖。 十数名修士簇拥在他周围,皆骑在马上,再旁边,是此次领兵的南句将领。 身后,几万大军,步兵骑兵,列阵以待。 东岳那边,灵台寺住持由大弟子非尘继任,迦叶为了提高灵台寺的实力,曾经为座下弟子大开方便之门,以仙人之力帮他们重塑灵根,将他们的修为大幅度提高,如今迦叶一死,他底下那些弟子,倒也可以独当一面。 譬如眼前身在东岳阵营里的佛修清尘,作为非尘的师弟,便已有了元初修为,还有周围数名东岳修士,也都是金丹后期。 青古门乐仙老祖捋了捋腮侧的长发,看着对方数人,浑然没有沾上半分战场的紧张。 “尔师既已死了,若你们现在投降,我还可饶尔等不死。” 清尘冷冷一笑,也不废话,直接抬手扬袖。 一道白光从袖中闪出,众人还没看清楚去向,就已经到了乐仙老祖面前! 乐仙老祖的神色不改慵懒,他只是抬起手,袖子轻轻一挥, 那道白光瞬间偏了方向,落在战车前的地面上。 轰的一声,炸起无数尘土,都被阻挡在结界之外。 清尘面色不变,对旁边及名修士说了什么,那几人随即飞到两军中间,站成一个奇异的方位。 乐仙老祖虽然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是要结阵。 他哼笑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果不其然,那几人分别祭出法宝,色彩各异的法宝在每个人头上飞旋。 而南句军阵前,众人只见眼前的景色随之一换,对面不再是铁甲重骑的东岳军队,而是一片灰蒙蒙,广袤无边的雾气。 乐仙老祖直起身体,但脸上仍旧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 “破阵。”他道。 “是!”身旁修士应了一声,纷纷飞身而出,身体没入迷雾之中。 大军交战之前,是修士们的战场,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了。 双方士兵目不转睛看着修士们各出奇招,脸上带着敬畏和惊叹的神色。 修士的神通,是他们这些平凡人一辈子所不能企及的世界。 这片迷雾显然不是幻境,几个金丹修士合力营造出来的,不会只是一个幻境。 迷雾里机关重重,危险迭出,不时闪过光芒和叱喝声,显然刚才进去的那几个青古门修士,有人在斗法,有人在破阵,但一时半会都解决不了。 清尘讥诮的声音从迷雾那边传来:“乐仙,你不是无所不能吗,如今可尝到风大闪了舌头的滋味了?” 这个阵法还是迦叶传授的,威力自不消说。 乐仙老祖是一个很嚣张的人,连带着上行下效,整个青古门行事也很张扬,否则青古门也不至于一个盟友都没有,不过他确实有嚣张的本钱。 正如眼下。 他慢慢地起身,掸了掸衣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拂尘。 那拂尘麻丝根根黝黑发亮,如涂油光,尘柄以一整块黑玉雕琢而成,上面刻了不少符箓咒文,若是周印在此,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十分珍贵罕有的高阶法器。 乐仙老祖执起拂尘,往身前左右挥了两下,动作不紧不慢。 眼前白雾随着他拂动的动作从中间逐渐分开,露出里面的情形。 但见几名东岳修士围成一个圆圈,各自手捏法诀站立不动,青古门修士被包围在圆圈周围,眼睛发红,状若疯癫,正在自相残杀。 乐仙老祖淡淡哼了一声。 音量明明不大,可所有人瞬间都觉得耳边炸起一声响雷,场中诸人微微一震,那几个陷入癫狂青古门修士顿时清醒过来。 阵法已经出现维持不住的迹象,乐仙老祖又执着拂尘挥了几下,霎时狂风四起,风沙漫天,风势化作利刃,重重打在那几个布阵的修士身上,迫得他们往前跌倒,口吐鲜血。 乐仙老祖动作未停,腾地飞身而起,拂尘突然根根竖起,如铁丝一般飞快无限延长拉伸,朝清尘当头插下。 来势迅猛如雷,没有人看得清他如何动作,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清尘头顶! 清尘的护身结界挡不住乐仙老祖,但他的反应极快,转眼便从储物法器中抽出迦叶留下的金花银叶仗,挥手击向拂尘铁丝。 谁知那些铁丝极其坚硬,锡杖打上去随即又弹回来,竟无法撼动半分。 清尘咬咬牙,又加了不少灵力在上面,一手捏了个烈焰诀附在锡杖上。 锡杖挟着赫赫火势与拂尘缠在一起,两人手中抓着各自的法宝,也跟着纵身飞至半空,拂尘和锡杖上的灵力不时打到地面上,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缠斗,霎时间飞尘四起,风云变色。 底下的人看得大气不敢出。 包括乐仙老祖和清尘在内,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风和日丽的天色,已经慢慢暗沉下来,乌云密布,翻涌不休。 约莫一炷香过去,毕竟是乐仙老祖修为更胜一筹,听得他嘿嘿冷笑两声,清尘顿时警惕心大起,可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就看见乐仙老祖手腕一转,拂尘随之一绞,扯住金花银叶杖的力道瞬间变大,清尘几乎有点抓不住,强忍着不放手,又加了不少灵力在上面。 然而他心神放在金花银叶杖上,必然忽略了对手的动作,即便只在一息之间,对于高手来说,也足矣! 乐仙老祖倏地化掌为爪,左手不知何时蒙上一层浓浓的黑气,五指尖利,窥准他脖颈的空门,去势凌厉地抓过去! 轰隆一声,头顶一阵雷奔云谲,天空不知何时彻底黑了下来,又蓦地闪过一道亮光,直直劈向乐仙老祖。 乐仙老祖大吃一惊,也顾不上杀清尘,拂尘一收,纵身往后飞退,避开那道正好劈在他刚才所在那个位置的雷霆闪电。 雷声滚滚,闪电更是一个亮过一个,乌云压城城欲摧,不远处,整个庐陵镇想是要被压垮了一般,透着一股让人说不出来的沉闷。 突如其来的诡异天气和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连反应也忘了,都愣愣看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乐仙老祖,被接二连三的闪电雷云弄得狼狈不堪,几乎逃窜也似的一退再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阶修士也许可以呼风唤雨,但那只是在小范围之内,绝对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势,看上去竟如同渡劫的天象一般,连乐仙老祖都不可能做到,清尘就更加不能了。 所以清尘自己也不掩吃惊。 难道是天罚吗? 那一瞬间,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而他们的答案很快得到了解答。 那一天,每个在战场上的人,都不会忘记自己看见过的这一幕。 翻涌的雷云之中,忽然有一道光柱从云层中铺射而下,一直连接到地面。 而后,仿佛天梯一般,光柱之中,出现一个人。 他凭虚御风,立于半空,冷漠地看着底下众人,如同俯瞰蝼蚁一般。 “谁是乐仙老祖?”他问道,声音极好听,却冰冷至极,比乐仙老祖还要更傲。 竟是一个炼虚修士! 对修士来说,谁都知道炼虚境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飞升上界,渡劫成仙! 眼前,竟有一个活生生的神仙出现在他们面前。 为什么上界的神仙会出现在两国战场? 没有人能够解释这个问题。 在场的修士惊骇欲绝,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些普通的士兵们即使不知道这个不遂之客的来历,也已经被其威压迫得无法动弹半分。 乐仙老祖早已反应过来,来不及细想,多年的修士生涯让他心生不妙,他将拂尘护在身前,又筑起护身结界,将灵力提升到极致。 他狂妄,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跟一个炼虚境界的修士对上,更何况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那人环顾一周,目光落在乐仙老祖身上。 乐仙瞬间纵身而起,飞退十数丈! 他动的同时,那人也动了! 其实上界神仙,说白了,就是下界修士的升级版,他们只不过是在修为上更胜一筹,就像周辰,看上去高贵飘渺,神秘莫测,但是和他接触久了,如周印,就能发现他的本质。 然而对于高阶修士来说,修为高上那么一点点,也就够了。 他已经比乐仙老祖还要快! 然后回身,伸手,白光自他手中飞出,在乐仙老祖还来不及举起拂尘的时候,白光已经穿透护身结界,更穿透了他的心口。 噗的一声,乐仙老祖的身体多了个碗口大的血洞,从高空跌落下来,脸上犹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所有人都看着眼前的场景,脑子一片空白。 114、 那天战场上幸存下来的南句人,都觉得那一天简直就是噩梦。 有那样一个等同于神明的人加入,东岳军自然如虎添翼,没了乐仙老祖的南句军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不再具有威胁力,灵台寺的修士们将几个青古门修士杀了,陆达又趁机下令开战,将已经心惊胆寒的南句军杀了个溃不成军。 那些来不及逃跑的,跑得稍慢一点的,平日里没有努力练武的,悉数作了刀下之鬼,兵刃相接,刀光剑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冰冷的尸体,温热的血液从身体上流下来,一丝丝蜿蜒,由小而大,汇聚成河,染满飘落的雪白梨花。 哀嚎声,惨叫声,在战场上空盘旋不去,沉沉的乌云如巨大怨气,无声映照着这一切。 南句军起初还有一战之力,但随着青古门修士被杀,己方兵力又不如人,渐渐的战局有了一面倒的趋势,完全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直到最后,需要留几个活口打扫战场,也作震慑之用,陆达这才下令罢手。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但这样的场景,别说那些陆达这种身经百战的将领,就连那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东岳修士们也觉得有点发寒,唯独杀了乐仙老祖的那个神秘人,负手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 见过他的能耐,没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端起架子,清尘也不例外,他恭恭敬敬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寂,就在他以为白衣人不想开口的时候,才终于听见他淡淡道:“我乃迦叶故人,唤我翊华即可。” 清尘大喜,灵台寺如今修为最高的,要数他和主持师兄非尘,皆是元初修士,这样的修为很高,可要助东岳荡平各国,收拢天下宗门,显然是不够的,眼下这人既是先师故人,无疑是一大助力。 可对方就这么突兀地出现,若说毫无所求,清尘是绝对不信的,只不过这样修为的人,不知道什么条件才能打动他帮忙,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人留下来再说。 “翊华前辈,晚辈先师名讳正是迦叶,今日得前辈相助,晚辈感激不尽,不知晚辈是否有幸邀得前辈至灵台寺作客?” 翊华看了他一眼,似乎完全看破了他的心思,冷冷道:“你不必试探,我能来这里,自然是受了你师父所托。” 清尘闻言,下意识问道:“敢问是先师生前所托?” 翊华道:“迦叶未死,只不过……回归了上界,其他的,无须我说,你也应当明白。” 清尘大吃一惊,师父死的那天,他也在场,当时看得明明白白,师父确实是被那神秘人所杀,倒在他们面前,可眼下这人竟然说,师父并没有死,而且,已经飞升了上界?! 他早就预感到此人来历并不简单,可从他口中听到上界这两个字,还是忍不住有种晕眩的震撼感,毕竟在所有修士心目中,这个地方太过飘渺,却是他们一生所要奋斗的目标。 “翊,翊华前辈……”任是清尘这样的修为,也禁不住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翊华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化作一道白光飞走。“我在镇外别院,无事莫扰。” “是!”纵然知道他已经去远了,清尘还是礼数周全,朝他离开的方向行了个礼,丝毫不敢怠慢,脸上神色越发恭谨,也有股掩盖不住的兴奋。 乐仙老祖死了。 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很快蔓延开来,迅速传遍各国,带来的震撼远远大于之前迦叶的死。 乐仙老祖是什么人,青古门的头号人物。 这些年随着灵台寺的崛起,原先上玄宗和天衍宗的光芒逐渐被掩盖,剩下的,也只有青古门能与之分庭抗礼。 灵台寺再强势,迦叶风头再盛,也是近年才崛起的势力,在修士眼中,还无法与那些传统一流宗门相提并论,更不能跟乐仙老祖这个元后修士相比。 之前迦叶的神秘死亡,虽然原因未明,但很多人都暗中猜测,是乐仙老祖做的手脚,对青古门的敬畏也更上了一层。 迦叶死后,灵台寺与青古门的抗衡其实并不占优势,只不过东岳军队的实力要比南句强上许多,两方拉锯的格局这才维持下来。 在这个大陆上,能够杀死元后修士的办法不是没有,可那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够办到的,因为如今因为灵气日益稀少的缘故,已经没有比元婴后期更高阶的化神期修士了,所以乐仙老祖作为大陆上寥寥无几的元后修士,绝对可以跻身顶级高手的行列。 然而他却还是死了,死在另一个人手里。 不,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众目睽睽之下,两军数十万人,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风雷交加之中,他忽然出现,视众多修士如无物,抬手投足,轻描淡写,就杀了乐仙老祖。 经此一役,东岳大败南句,几万南句军几乎被屠戮殆尽,只剩下几十个活口,东岳军得上天眷顾,神仙相助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席卷了大江南北,引起诸国瞩目。 这种乱世,国与国打仗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次东岳攻打南句,苍和同样抱着分一杯羹的心思,与东岳结成联盟,西陵袖手旁观,可为了防止南句被蚕食,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暗地里也没少跟南句眉来眼去,修士们各有阵营,无非是帮着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宗门,在里面充当催化剂的作用。 然而一旦有上界的插手就不一样了,东岳国君借此机会,宣扬神佑论,说自己是天命所归,东岳则得上界庇佑,连神仙也下凡相助,东岳军借着之前庐陵镇战役之威,又一口气攻下钟州、禄州等好几座城池,南句连连溃败,被迫退守到距离都城不远的封州,几乎失了半壁江山。 南句国内人人恐慌,甚至有人提起迁都的建议。 政局暂且捺下不提。 有了翊华的存在,即便他并不管事,可坐镇在灵台寺,便似凭空多了一尊大神,霎时间其它原先并不想依附灵台寺的宗门,人人自危。 又过了一月,上玄宗掌教清言真人突然宣布,上玄宗正式与灵台寺结盟,并推举灵台寺为盟主,愿听从灵台寺调遣。 之前上玄宗虽已与灵台寺结盟,可那毕竟只是私底下的,没有大张旗鼓,如今将此事公诸于天下,含义又大有不同。 上玄宗因为内乱清洗的缘故,七峰峰主去了大半,剩下的长老又不管事,早已不复当年荣光,可无论如何,它依旧要比大多数宗门强大,是旁人无法忽略的存在,此番公然依附于灵台寺,无异于自己削弱自己,令人惊愕。 灵台寺的作风也逐渐强硬起来,先前还会对一些门派进行笼络,但在有了翊华和上玄宗的归附之后,他们已经不需要再用怀柔手段去一步步达成目的,开始大肆铲除修真门派。 你愿意来投靠来臣服,好,收下,你不愿意,那就打到愿意为止。 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风让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的门派霎时恐慌起来,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归附,要么反对,后者的下场通常不会太好。 在这种形势下,有许多修士和门派选择了投靠,也有些人逃到西陵和北昌,还有一些人因为不想对灵台寺屈服而到了南句,投靠青古门。 以往青古门因为在南句一家独大的地位,并不很得人心,但现在时移世易,乐仙老祖死了,还有一个比它更张扬霸道的灵台寺在,大家顿时都有了共同的敌人,大可摒弃前嫌,求同存异。 不知不觉之间,天下宗门逐渐进行了一次洗牌,形成以北方灵台寺—上玄宗联盟为首,南方青古门为首的南北宗门对峙。 随着东岳与南句的战争加剧,两派之间的冲突也越发剧烈,即便灵台寺有翊华上仙在,可青古门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而且他们的力量也在不断壮大,称得上一块难啃的骨头。 金庭门,后山禁地。 周章睁开眼睛,看着墙上历代祖师的画像,心中复杂难言。 十五年了。 距离金庭门封山至今,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这十五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先是师门尊长死伤殆尽,然后他于危难之中,接任掌门之位。 其时门中除了他之外,实再无一个高阶修士,周章虽然平日里看似温厚醇和,但在形势上他看得很清楚,天下大乱将至,以金庭门的实力,一旦被牵扯进去就再难脱身。 为了避免祸患,他下令封闭山门,将所有人都撤到后山历代祖师禁地,这样一来,就算有人攻打上来,也只能得到金庭门前头大殿那些空壳子,至于后山,因为有历代封印加持,就算元婴修士亲来,也未必能够闯入。 足够安全的环境反而让弟子们逐渐静下心来修炼,而且这禁地里,不说别的,金庭门历代修真典籍却不少,十五年中,也许是因为门派存亡这把重剑时刻悬在众人头顶,不说周章的修为突飞猛进,已经晋阶金丹后期,连玲珑和简为他们也都各有进益。 然而,金庭门毕竟还是一个门派,而不是一群隐修,他不止要保证师弟妹们的安全,还要让金庭门能够传承下去,若是他们长久隐居在这里,显然并不利于门派的发展。 十五年来,虽然封山,可他不是没有派人出去打听过外面的情况。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许多门派,一个个消失,要么被蚕食,要么主动投靠。 金庭门身在东岳国境内,照理说,就算要投靠,也只能选灵台寺,但周章并不愚蠢,他何尝看不出灵台寺的勃勃野心,一旦依附灵台寺,那金庭门也就名存实亡了,师父和掌门师兄临死前的殷殷嘱咐言犹在耳,他绝对不允许让金庭门在自己手上葬送! 然而,就算他们现在是安全的,那也只是暂时的,指不定哪天灵台寺看上这里,派多几个高阶修士前来,禁地的封印只怕也岌岌可危。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悬崖绝壁。 周章发现自己肩上的重担何止千斤。 他突然很想念周印,或者说,这十五年中,除开自己修炼的时间,他一边要指导师弟妹们修炼,一边也就是挂念周印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是否还安好,不过他素来比自己要聪明许多,应该早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了吧…… 如果他在就好了,自己起码也有个商量的人。 “喵~~~~~” 旁边的大白猫冷不防跳上他的膝盖,找了个喜欢的位置兀自窝起来,继续打盹,尾巴一甩一甩。 周章伸手挠挠它的下巴,白猫微微抬起下巴,舒服地眯起眼睛,咪咪地叫。 这是当年他师父宋长老养的猫,以寻常猫的寿命而言,它显然太长了,宋长老死后,周章几乎将它当成半个亲人,给它吃了不少丹药,自然也延长了它的寿命。 敲门声响起。 “谁?” “掌门师兄,是我。”玲珑的声音。 “进来。”他打叠起精神,看着来人,笑道,“你不是去教师弟妹们法诀了吗,又偷溜回来了?” “我是这么没耐性的人吗,这会儿放他们休息呢!”玲珑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白猫,马上换了一脸的温柔,张开双手,“小白白,过来姐姐这儿,带你去吃鱼哟!” 白猫似乎听懂了,喵了一声,立马弃暗投明,从周章膝盖跳下来,扑进玲珑怀里,被她一把抱起来。 玲珑得意地笑,时光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任何印记,容颜反而出落地更加动人,不改少女娇憨,却又多了成熟的味道,若她在大陆露面,只怕如今的大陆第一美人就不是碧波仙子了。 周章看着一人一猫在那里闹,嘴角也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章微微皱起眉头,几乎不等对方敲门,就已道:“永杰,进来。” 安永杰推开门,脸色煞白,因为紧张,连话也讲不利索了:“掌门师兄,不,不好了!有几个修士上了山,眼下已经过了正殿,正朝后山过来!” 周章心下一沉,这一天终于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有周印了,这章先让兄长出来遛遛,如果忘了大陆局势的童鞋请看上一章的图片,只会画图工具的作者伤不起,只能画出那种水平了== 设定提醒: 1、翊华,就是天帝心腹,澄远宫主人,抢了宁昌上仙他女儿当小妾的那个。 2、宋长老的大白猫。。。这个就不提醒了,反正是萌物。。话说前几天我在故宫珍宝馆门口看见两只喵了个咪,浑身圆圆的,长得一模一样,在晒太阳,也拍下来了。 115、 金庭门不是什么大门派,否则也不会封山十五年也没有人来找麻烦,但是随着灵台寺势力日益壮大,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自然也不会允许东岳境内还有独自逍遥,不臣服自己的宗门。 与其坐在这里等着别人找上门,不如索性开门一战,也免得辱了金庭门历代祖师的声名。 周章心下定计,便让人将简为召来。 “简师弟,此番来者不善,我未必能全身而退,你看着情形不对,就带着其他师弟妹们撤退,不必管我!” 简为天资极高,如今派中除了周章与玲珑,就要数他修为最高,周章早已将他列入接掌掌门衣钵的不二人选。 “掌门师兄!”简为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周章竟是在做后事安排。“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师门有难,我们共同进退!” “胡闹!”周章难得沉下脸色,“你死了不要紧,金庭门又该如何传承下去,难道师弟妹们的性命你也不顾了么?!” 简为脸色煞白,咬紧牙关不吭声。 玲珑忽然幽幽道:“那我呢?” 周章道:“你自然是与简师弟他们……” 玲珑冷笑一声,打断他,“就你一个人去迎战他们?你以为你多厉害呢,若是你三两下就死了,就算我们跑又能跑多远?” 此时她声色冷厉,竟全无平日娇俏顽皮,那大白猫已经从她怀里跃至地上,也没跑开,仰着脑袋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似乎很好奇,怎么刚才好好的人竟吵起架来。 论起吵架,周章怎么可能是玲珑的对手,当下被她一反驳,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掌门师兄,我们愿与门派共存亡!” “是啊,掌门师兄,我们不走!” “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知何时,外头已经聚集了不少金庭门弟子,众人纷纷喊道。 一眼望去,俱都神情坚定,竟无一人有退怯之色。 简为深吸了口气,道:“掌门师兄,玲珑师妹说得不错,双拳难敌四掌,再说这里还有历代祖师禁地在,我们真走了,那才是什么都没了,若是大家齐心协力,说不定还有一拼之力,你就别赶我们了!” 周章环顾一圈,看着这一个两个年轻的面孔。 就凡人来说,他们的岁数自然不算年轻,但是在修士看来,这样的年纪不过是朝日初升而已,若说从前这些面孔上还有稚嫩和任性,在金庭门遭逢变故之后,大家反倒把以前那些小恩小怨和年少气盛的情绪都收了起来,一心一意修炼,比从前团结了不是一点半点,可见祸兮福所倚,如今境地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罢了,”周章叹了口气,不是不感动的,他打起精神,露出一丝笑容。“我们这么多人,未必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回来报信的安永杰说,来者有五人,其中三个金丹中期,两个金丹后期。对于灵台寺来说,区区一个金庭门,出动五名金丹修士,确实已经绰绰有余了。 见周章不再赶人,众人也都露出笑容,十五年的潜心修炼,让这些原本大多数只是炼气或筑基的弟子,或多或少都晋了阶,他们迫切需要通过实战来检验自己修炼的成果,否则光是在封闭的环境中修炼和切磋,进境也有限。 待着周章待着众人出了禁地,就看见那五名修士已经过了后殿,正好走在后殿与禁地中间的广场上。 五人之中,为首的金丹后期修士是佛修,身上穿着灵台寺的服饰,其余四个则服色不一,有的后背负剑,有的手执拂尘,还有的拿着模样怪异的铜铃,显然并非灵台寺弟子,而是后来依附于灵台寺的修士。 周章身后足有三四十人,乍看上去人多势众,对比鲜明,然则仔细一瞧,里头大部分都是筑基弟子,修为不可同日而语。 在五人看来,除了周章和刚刚晋阶金丹初期的简为之外,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那五人脸上都露出讥诮与嘲弄的神色,为首的佛修淡淡笑道:“周掌门亲自带了这么多人来迎接,实是令我们受宠若惊。” 周章闻言也不发怒,他当了那么多年掌门,自有些不怒而威的气势,只不过平日里对着师弟师妹,少有显露,此时玲珑站在他身后,便觉得这个素来温厚和蔼的人,其实也有让人觉得渊渟岳峙的时候。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不知诸位善客,还是恶客了。” 佛修笑道:“若周掌门肯率弟子归附灵台寺,我们自然是善客了。” 周章道:“敝门虽小,可也是历代祖师心血所在,恕周某无法从命。” 佛修的目光扫过他身后诸人,“贵派生死,就在周掌门一念之间,你愿意以命相搏,你身后的人也愿意?” 不待周章说话,简为便沉声道:“我们今日即便死在这里,也不愿与你们一般,甘为他人门下走狗!” 玲珑冷笑道:“不错!诸位堂堂金丹修士,竟也肯不顾脸面,依附灵台寺门下,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那拿铜铃的修士忽而桀桀一笑:“你这小娘皮,生得这么漂亮,出来凑什么热闹,本就该乖乖躺床上张开腿让男人疼爱的,待会儿还请各位道友手下留情才是,这女子我要了!” 其他人似也知道他这好色毛病,闻言都调笑起来。 金庭门众人大怒,玲珑更是气得脸色涨红。 周章虽也愤怒,可他知道自己身负重任,反倒比其他人镇定许多,他深知己方人虽多,但论起来对方个个都是高阶修士,胜算不大,想要打赢,就得出其不意,故而早跟简为玲珑等人约好暗号,此时瞅准那五个人调笑分神的机会,便弹了弹衣袖,飞身而上。 身后简为等人早已牢牢留神,见他动作,随即跟了上去,十数人飞至那五个修士周围,各站一个方位,团团围住,每人手中各执一面小旗,上面颜色不同,符文不同,掐着法诀,那小旗从手中脱出,自动插入地面,竟是要布成法阵困住五人。 但见法阵中间,诡异风势平地而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滚滚黄沙,顿时将周围景物与人都遮蔽了。 五人起初并不将这个法阵看在眼里,但仔细一瞧才发现并不简单。 这个阵名叫九宫八卦阵,名字简单,却蕴含了无穷变化,乃是金庭门历代有识之士的心血所成,所倚仗的就是合众人之力,将阵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在这种阵法里,修为高者会通过阵法之力,将修为暂时“过渡”给修为低者,以达到整个阵法的平衡,从而源源不断为阵法输送力量,困住敌人。 周章这十五年不是白过的,在禁地里,他甚至得到了金庭门历代祖师传承,所以修为才得以突飞猛进,以这样的修炼速度,只要他的丹境稳固,晋阶元婴只是迟早的事情,不过眼下灵台寺却已经盯上这里,显然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此阵的奇异之处,就在于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当然,如果布阵之人的修为越高,阵法能够发挥的威力也越强,眼下布阵的人,除了周章和简为之外,其他人,包括玲珑在内,只有筑基修为,所以周章也不奢望这个阵法能够杀死五个人,只要能够让他们受点伤,或者耗损他们的灵力,就算阵法被破,双方斗起法来,己方才有胜算。 身在阵中的几人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虽然身在同一个地方,且离得不远,但他们所看到的景象,却都截然不同。 一切阵法,说到底不过是虚妄,只要能够勘破幻象,自然能够找到阵眼破阵,几人都是高阶修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一开始便不把这个阵放在眼里。 却说五人之中唯一的佛修心尘,却见自己周围景致为之一变,漫天黄沙过后,竟身处沙漠之中,沙丘高低起伏,一望无际。 他心下认定这一切都是幻象,也并不慌乱,只冷笑一声,盘腿坐下,开始合目念经。 只是约莫过了一段时间,当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依旧是无垠黄沙,自己已然坐在原地,变也未变过,不由微微皱眉,站起身来,索性驭起飞行法宝,在沙漠中飞了起来。 顶上是炎炎烈日,不过他有护身结界,所以并不受影响。 也不知飞了多久,便见到前方不远处有座寺庙,尖顶宝塔,金碧辉煌,竟比灵台寺还要庄严大气几分。 心尘吃了一惊,心道这幻象未免也太真实了,一面往寺庙飞去。 待得近前,才发现这寺庙磅礴巍峨,肃穆华丽,正院门口,挂了一道匾额,上书“明悟院”。 正门大开,门口各站着两名童子,僧衣剃发,作的却是正宗出家的僧侣打扮。 心尘虽然是佛修,却未出家,见了眼前这情景,不禁又惊又疑,上前询问:“小师傅,这是何处?” 被问话的童子看了他一眼,“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既然能来,怎么会不知道是何处?” 心尘忍气笑道:“自然是不知,才要请教。” 童子道:“这里自然是上界明悟院,里头住的自然是上界诸位尊者。” “什么?!”心尘微微变色。 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一切都是阵法里头的幻境,所以并不当一回事,可是幻境里头,怎么会突然出现上界的事物? 他心下惊疑,又问了童子不少事情,谁知两人一问一答,竟都与他所知的上界境况不谋而合,再问及先师迦叶大师的近况,那童子还未说话,便见得里头出来一人,对心尘道:“尔师承明早已等候多时,还不速速入内拜见!” 心尘当真是糊涂了,难道自己不是在阵中,而是因缘际会,到了上界,他来不及细想,忙与来人入内,却见里头雕梁画柱,无处不精致,又有强大而澎湃的灵力充盈其中,一人端坐正中莲花宝座上,可不正是他们的师父迦叶?! “你来了。”迦叶淡淡道,语气神态,俱与先前和心尘他们相处时无有不同。 心尘忙恭敬行礼,“见过师父,听翊华前辈说师父飞升上界,没想到如今还能得见慈颜……” 迦叶道:“你可是心中尚有疑虑?” 心尘暗暗一惊,自己可不正是对突然能来这里奇怪得很,便道:“弟子狂妄无知,还请师父释疑。” 迦叶道:“你方才身处阵中,那个阵法虽然无甚出奇,却正好暗合天数,为我所感应,这才将你召了来,免你陷入阵中,有性命之危。” 心尘有些不服气,“师父,那阵法弟子看着也并不厉害的模样。” 迦叶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你便是这性子太过浮躁,否则当日我如何会传灵台寺衣钵于你非尘师兄,而不是你?” 心尘见迦叶将他内心深处的隐秘心事都点了出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对这个师父的真假已经不再存有疑虑,忙跪下道:“弟子知罪,请师父责罚!” “你有上进心是好事,何罪之有,但你却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迦叶语气倏而转为严厉。 心尘又惊又慌:“请师父明示!” 迦叶哼了一声:“你入灵台寺之前,曾经杀兄淫嫂,末了又把嫂子侄儿杀害,为了毁尸灭迹,一把火烧了,是也不是!似你这种悖逆常伦,无法无天的孽畜,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还不若让为师了结了你,也免得你日后出去为害同门……” 一字一顿如同重锤一般敲在心尘心头,他满头大汗,惊恐地睁大眼睛,摇着头大声辩解:“不是的,不是的!……” 然而对方的声音并没有消失,反而如同魔音萦绕不去,钻进他的脑子,将他的经脉紧紧绞住。 心尘勉力起身,踉跄后退半步,低头呕了口血出来。 “你到底是何人!”他突然厉声道。 话刚落音,眼前景致消失不见。 周章等人在阵外,却也支持得十分辛苦,眼看玲珑等人个个摇摇欲坠,即将脱力,他只好一个将身前的小旗拔起来,低喝一声:“撤阵!” 众人依言纷纷撤旗后退,但见黄沙散尽,一切若无其事,五名修士都受了点伤,可因阵法维持时间不足,别说致命,连造成重伤也不能,随着阵法撤开,他们冲天而起,一个翻身朝玲珑等人抓来。 那拿铜铃的修士狞笑一声:“区区雕虫小技,也敢出来卖弄!” 玲珑后退数步,袖中白练窜了出去,击向对方,却见那铜铃修士微微侧头,掷出手中铜铃,铃声在空中震颤着铛铛作响,玲珑不由手中一抖,白练偏了方向,瞬时被那修士抓住,对方顺手一扯,玲珑便不由自主被扯了过去。 “小娘皮,过来吧!” 她大惊失色,再转头看其他师兄弟们,众人却都被缠住而分不开身,眼见铜铃修士一脸□,不由有点绝望地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预料之中的绝境并没有来临,而那阵烦人的铜铃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玲珑睁开眼,却见那人的脖颈正给一只手掐住,脸色发青,已经说不出话来。 那只手白皙修长,连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白中带粉,甚至比玲珑这样美貌女子的手还要好看,可这样一只好看的时候,此时掐着一个并不好看的脖子,倒似把那手亵渎了一般。 她心中吃惊,再看到来人,不由失声激动道:“周大哥?!” 116、 在玲珑喊出那句话的时候,现场几人免不了分了点神,尤其是周章,立时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周大哥”可不正是自己那个失踪多年连音信都没一个的弟弟吗,不由惊喜交加,下意识便转头去看。 这一转头,与他交手的心尘顿时找到空隙,锡杖当头打下,去势如风。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什么东西弹在锡杖上,发出铮的一声脆响,锡杖不由自主往旁边偏了一偏,自然落了空,余劲将周章头发一侧尽数拂动。 心尘大吃一惊,便见一道玄影伴着黑雾出现在自己眼前,直直朝面门击来,他来不及细想,抓着锡杖抬手便挡,谁知那股黑雾笼到眼前,无声无息,生生将他的锡杖切断! 他急急后退,可那股剑气,在切断了锡杖之后,竟丝毫未见减弱,反倒挟着云卷翻涌之势直扑过来。 心尘第一次意识到元婴修士与金丹修士的差距,就算放在灵台寺,他这种金丹后期修士也并不多见,加上他是迦叶的亲传弟子,与如今的灵台寺住持非尘等人,是一脉同辈,所以地位超然,此番出来,五人之中自然也以他为首。灵台寺眼下耳目遍布东岳,来之前早已调查清楚,区区金庭门,只有两个金丹修士,余子碌碌,不足为惧,谁能料到半路杀出这么个人,竟让他们功败垂成。 心尘又惊又怒,眼看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他不由疾声喊了出来:“你可知我是灵台寺……” 灵台寺三个字,如今已有威震天下之势,换了任何人都得顾忌几分。 可话还没说完,他只觉得脖颈一凉,禁不住怒目圆睁,却看见自己的身体僵直地立在那里,脖子上缺了脑袋,鲜血喷泉似的喷涌而出。 头颅飞上半空,又重重落下,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周印的加入,无疑彻底扭转了整个战局。 周章和简为这边得以伸出援手去对付那几个金丹初期修士,而另外一个金丹后期修士,眼见心尘被杀,二话不说竟转身要逃。 他脚下的飞行法宝,乃是一把琉璃檀香扇,精巧堪比宫扇,不过速度却委实极快,转眼间便已飞出金庭门前殿,要往那云层里冲去。 忽然便觉得背后一阵凉意袭来,潜意识就往左边挪了挪,谁知那股凉意如影随影,牢牢跟住他不放,他心念电转,脚下琉璃檀香扇折了个弯,扭身飞往反方向,这一转身才发现竟有另一把泛着紫色光芒的剑朝他飞来。 那金丹修士不得不分神祭出法宝拖住紫色剑气,一边腾挪身形操纵琉璃檀香扇避开紧追不舍的黑色剑气。 眼看紫色剑气已经被缠住,而黑色剑气一时半会也构不成威胁,他暗暗松了口气,准备掉头走人,就在此时,却又有一道白色剑气疾射而来,快若电光,他压根连闪避的机会也没有,便已被穿胸而过! 简为看着五人都死透了,总算得以松一口气,这口气松下来,整个人便觉得疲累不堪,他有些脱力地杵着剑,以此支撑身体,胸膛不住起伏,左右胳膊和双腿都挂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彩,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可他这还算是好的,那数十个修为较低的师兄妹,伤势要比他严重许多,甚至还因此折损了三人。 周章毕竟修为摆在那里,受的伤也要轻些,不过他耗尽灵力,看上去脸色煞白,跟鬼也没什么两样。 情况最好的要数玲珑,不过刚才如果没有周印的援手,她也早就死透了。 众人瞧着这一地狼藉,死伤遍布,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周章看见周印,自然是惊喜的,奈何他还没恢复力气,没法扑上去来一个拥抱,只得用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神瞅着周印:“宝儿,你怎么来了!” 周印没有回答他的话,反倒环顾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才道:“这十五年,你们都在这里?” 见周章没什么力气说话,玲珑便接道:“我们都住在禁地那边,自从封山之后,这边早就荒废了,只是这些人找上门来,才不得不出来应战,周大哥,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没有你,只怕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她说完这句话,周章和简为才发现周印竟然已经是元婴修士了。 周章叫了起来:“宝儿,你晋阶了?!” 周印嗯了一声:“找个地方说话。” 玲珑忙道:“我们先进后山歇息,师弟和师妹们也需要疗伤。” 回到后山禁地,那些受伤的弟子都被扶下去休息,简为虽然伤口多,但都是皮外伤,把药粉上了,绷带一裹,调养一些时日就没事,反倒周章耗费灵力过多,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恢复不过来,不过他急着与周印说话,也顾不上静养了,便拉着他与玲珑简为二人一道叙话。 各人坐定,周章便道:“宝儿,这十五年你都在哪里?” 周印道:“隐居修炼。” 玲珑却注意到周印袖子里鼓鼓囊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周大哥,那是什么?” 说话间,一只灰色的,毛绒绒的不明生物从周印的袖子里钻出来,飞快跳到他的肩膀上,瞅着他们。 玲珑咦了一声,惊喜道:“好可爱的小东西,周大哥,这是你养的宠物吗?” 女孩子对这些东西总是特别没有抵抗力,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前抚摸。 毛团扑扑翅膀,忽然对她口吐人言:“大嫂,你好啊!” 玲珑:“……” 周章:“……” 简为:“……” 周印:“……” 天雷滚滚已经无法形容玲珑此刻的表情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周,周大哥,这只是……?,怎么会……?” “它是妖修,自然会说话。”对比其他人一脸风中凌乱的表情,周印显然淡定多了,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喔,原来这就是妖修,……的原形。 众人恍然大悟,他们都没亲眼见过妖修,但并不代表也没听说过,眼下见了周辰这毛滚滚憨态可掬的形象,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来。 玲珑更觉得好奇:“周大哥,它叫什么名字,会变人形吗?” 周印嗯了一声,“周辰。” 玲珑伸出手想要去摸,孰料毛团扑棱扑棱跳到周印另一边肩膀去了。 周辰变小的时候,声音似乎也跟着变得有点幼稚起来,但这并不能改变妖皇陛下的本质,“女孩子要矜持点,不要随便乱摸,人鸡授受不亲,人家早就名鸡有主了!” 周印:“……” 玲珑嘴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周大哥,你的宠物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不是我的宠物,”周印也没想过隐瞒,“他是我的道侣。” 可怜周章正端起一杯茶在喝,听了前半句还没什么,那后半句一入耳,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旁边简为躲闪不及,那身刚换的衣服又遭了秧。 “它,它……”周章克呛几声,颤抖地指指周辰,又指指周印,“你,你……” 周印挑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那头玲珑跟简为早就被周印震得目瞪口呆。 周章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它这么小……” 他怎么也没法跟眼前这个巴掌大的毛团和周印的道侣联系在一起,就算这个……周辰变成人形,最多也就是个小娃儿吧,他家宝儿怎么就,怎么就下得了手? 不不不,错了,应该是,他家宝儿怎么不声不响就有道侣了?! 毛团道:“不以大小论英雄啊,我这叫浓缩才是精华!”他也不变回人形,就站在周印肩膀上,似乎看着众人的反应十分有趣。 周印:“……” 周章好不容易十五年才见一回亲爱的弟弟,马上就要接受自家宝儿多了一只肥鸡当道侣的事实,可他这个兄长素来没有半分权威,哪里敢盘问周印,只得委屈兮兮道:“阿印,这事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那神情,完全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兄长形象。 周印的思维明显跟他不在一个层面上,也懒得搭理这个无聊的问题,转而问道:“你们现在打算如何?” 一说到正事,周章不再说笑,神色也郑重起来:“眼下灵台寺已经找上门来,虽然有你援手,我们暂时度过一劫,但是此处也不能再待了,只怕还得马上举派迁移才是。” 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不想选择这样一条路,因为这里是金庭门历代精华所在,集合了无数先辈的心血,不仅有金庭门的修真典籍,而且还留存着历代祖师的法力传承,于修炼大有进益,典籍也就罢了,再多也还能装进存储法宝里带走,但那些传承却是带不走的,这才是伤脑筋的地方。 玲珑和简为深知情势,闻言都黯然下来。 周印却道:“不必那么急,等你们把传承都记下来再走。” 周章愕然:“为何?” 五名金丹修士折损在这里,灵台寺的人只怕很快就会来算账。 周印道:“前几日,天衍宗正式与青古门结盟,共同对付灵台寺和上玄宗。” 这消息委实过于震撼,周章啊了一声,连忙追问起来。 其实说起来也简单。 眼看着灵台寺横扫八方,虽然东岳还未统一天下,可灵台寺有仙人坐镇,不过迟早的事情,然而并非人人都甘愿束手就擒,屈居人下,不说青古门不愿意,天衍宗自然更不愿意。 妖兽事件之后,天衍宗偃旗息鼓了好一阵,加上西陵并非战场,几乎让人忘记了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二大宗门。 但随着战争白热化,东岳占了南句半壁江山,西陵终于也坐不住了,心知若是眼睁睁瞧着东岳把南句吞了,那么下一个目标只怕就到自己了。唇亡齿寒,西陵不得不奋起反抗,暗中与南句结盟,并对其进行援助。 另外一边,天衍宗不想坐视灵台寺收纳天下宗门,自然也要帮着青古门一起对付灵台寺。 这样一来,灵台寺首先就得抽出人手去应付天衍宗这条大鱼,哪里还顾得上金庭门这只小虾? 周章等人听罢都松了口气,无论如何,金庭门总算得以喘息一阵,只要能争取到一点时间,让他们将后山禁地的祖师传承都继承下来,日后也就能多一点胜算。 周章道:“既然如此,你们也现在这里住下吧?” 周印想到在这里可以帮周章修炼得更快,而自己要做的事情,也还没到时候,便点点头。 周章高兴起来:“那我去给你,”他看了看周印肩膀上的毛团,“们,安排房间!” 玲珑抿唇一笑:“何须掌门师兄亲自动手,这里就我受伤最轻,我带周大哥他们去安置就好了,你们去疗伤歇息吧!” 周印嗯了一声,显然赞同玲珑的意见,甚至已经起身往外走。 周章只好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宝儿,那我明天去看你啊!” 被拒绝鸳鸯浴,周辰只好孤苦伶仃地把澡洗完,然后飞快地穿好衣服,绕出屏风,便见周印披垂着半干的长发,坐在榻上看书。 他走过去,脱鞋上榻,从身后将人整个揽入怀里,将鼻子埋入对方颈窝,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那淡淡的草木香味都吸尽,声音带了一丝哀怨:“阿印,我们好久没双修了……” “跟一只鸡双修,我真没试过,你不妨示范给我看看。”沐浴过后的周印声音不同往日清冷,还多了一丝慵懒,听得周辰心头一热。 这段时间他为了多亲近美人,白天索性就变成毛团缩在周印怀里,结果晚上周印要打坐参悟丹境,又阻止了他的求欢,于是一路下来,妖皇陛下欲求不满的程度直线上涨。 “我这不是变回来了嘛!”周辰讪讪一笑,手臂又收紧了点,趁着周印分神看书,直接就把人扑倒,身体压了上去。 周章太久没见周印了,实在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本来得打坐修补灵力的,怎么也定不下心,索性夜里跑到周印的房间外头敲门。 敲了一会儿,门就开了,却是一个面目陌生,□着上身的俊美男子。 “你走错房间了。”那人靠在门上,懒洋洋道。 “喔,对不住!”周章愣了一下,连忙转身离开。 身后门砰的一声又关上。 不对啊! 这不是金庭门么,这不是宝儿的房间么,这人哪来的? 周章回过神,张口结舌,百思不得其解。 117、 头上一顶白玉朝凤冠,中间一根玉簪穿过,将头发固定住,玉簪两头缀下珠玉璎珞,雪色丝缎银丝衮边袍子穿在身上,外罩云纱敞衣,腰间系上嵌玉蟠龙结,再加上那副俊丽无双,眉目深邃的皮相,见到的人,怎么都得赞声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更重要的是,这么漂亮的男人,竟还是个化神期的修士。 众所周知,每个修士身上都有灵力,这种灵力在修为达到一定程度时,就表现为身上淡淡的莹光,这种莹光只有同为修士的人才可以看见,寻常人则看不见。根据修为不同,莹光的颜色自然也不同,譬如炼气期修士身上的莹光是淡绿色,筑基期是蔚蓝色,金丹期是橙黄色,元婴期是白色,化神期则是紫色,除非使用像望月玛瑙这样隐藏修为的丹药,否则对方的修为一眼就能看到,修士的地位代表着他在大陆上的地位,所以一般没有人会想要隐瞒。 周辰身为朱雀,一旦得到传承,修炼的速度简直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这十五年间,他与周印在北海之墟,也不单单是游玩而已,他本身就已经晋阶至化神期,不过如今人族修士根本没有一个突破元婴,达到化神期,所以周辰出来,为了不引人注目,要么变身毛团,要么用望月玛瑙来遮掩修为,眼下在金庭门,自然就不用如此费事了。 但是此刻,对面坐着的三个人,脸上却只有呆滞的神情。 这并不能怪他们,任谁第一天看到一只鸡,第二天就看到一个反差巨大的人,一下子也会觉得这一切很梦幻。 即使周印早就对他们说过周辰是妖修,可他们再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单看一路上被周辰和周印迷得七荤八素的金庭门一干低阶弟子,就知道这两个人魅力有多大了。 或许女性的接受能力要更强一些,玲珑最先回过神,讷讷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昨日周印已经帮周辰报了姓名,玲珑一时倒没想起来。 周辰微微一笑,在外人面前他向来很能装,“大嫂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喊我周辰就行。” 轰的一声,玲珑被他那句大嫂炸得脸颊通红,平日的伶牙俐齿全部不翼而飞。 跟她一样脸红的还有周章,张了张口,想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求救似的望向周印。 周印扬了扬眉,他平日素来很少注意这些,眼下看这两人的神色,倒真像有什么□似的,不过这样也好,周章老大不小,是也该找个道侣了。 他见周章脸色还有些苍白,显然那些耗费的灵力不是一晚上就可以调养回来的,“你如今已得了金庭门的历代传承?” 每一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传承,不过这里的传承,指的并不是流传下来的修真典籍,而是历代祖师,但凡在门派中陨落的,身体损毁之后,会留下一份自身灵力的传承,被封印起来,如果后代掌门有缘的话,就可以得到。当然像周章的师父宋长老这种在外面意外身死的除外,但除开宋长老,金庭门历代还有不少厉害的祖师,这些人的传承都被供奉在后山禁地。 周章点点头,他贯来脚踏实地,并没有因此而矜傲起来,反倒带了一丝惭愧道,“说来也是侥幸,我得了两位传承,简师弟得了一位,所以才得以晋阶这么快,只是我对丹境未能融会贯通,故而总觉得有所阻隔。” 一旁的简为也道:“掌门师兄所说的情况我也碰到过,明明已经静下心来,可怎么也突破不了丹境,仿佛前面总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子。” 周印问:“何处有阻碍?” 虽然是自己的弟弟,但周印修为早已超越周章,周章素来对他十分信服,此番诚心请教,并不觉得羞耻。 周章叹了口气:“近日入定,常坐而自问,何为道者?若天道为公,何以潜心修行者得不到清静,急功近利者反而突飞猛进,我们苦苦修炼,只不过是为了炼虚飞升,得成正道,但若神仙便是天道,这般恃强凌弱,野心勃勃,难道就是所谓的天道?” 简为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语气却比周章要激烈许多,“不错,我不明白,金庭门明明与世无争,说被灭就被灭,大陆上的修士们弱肉强食也就罢了,现如今连神仙也来掺一脚,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我本以为飞升上界,也就可以逍遥自在了,谁知道上界神仙竟也不甘寂寞,既然如此,我们岂不是修炼得再高,也摆脱不了被蚕食的命运?那么修炼又有何意义,还不如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灵台寺横空出世,所带来的影响,绝不仅仅是改变大陆格局而已,同时改变的还有所有修士的想法。 原先在所有修士看来,上界是中立的,他们代表的是至高至公的天道,所以纵然拥有无上神通,也不会干涉大陆兴亡,这也是为什么所有修士追求的最终境界是飞升上界,因为对于他们来说,飞升就意味着超脱了红尘俗世,不再与人间的一切有关系,更意味着能够追寻天道的永恒。 然而灵台寺的事情打破了许多人的信念,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以前觉得高高在上的上界其实并不遥远,仙人同样也有欲望,同样也有野心,甚至还想通过操控人间的修真门派,来达到控制凡人的目的,如果这就是天道,那么天道又有何意义? 这件事情的冲击让他们对“道”产生了迷茫,正所谓乱世之中,人心百态,所以有人选择投靠灵台寺,希望攫取更多的好处,有人选择联合青古门对抗灵台寺,不甘成为傀儡,还有更多的人,像周章、简为这般,在疑问中上下求索,在迷惘与顿悟之间徘徊。 顿悟者,自然从此可以前进一大步,向更高的台阶冲刺,而迷惘者,也许就此沉沦,修为停滞不前。 周印道:“你觉得天道至公?” 周章点头:“不错。” 周印问:“何为公?” 周章道:“有错必罚,有对必赏,天道酬勤,善恶分明。” 周印又问:“杀人夺宝可对?” 周章道:“自然是错的。” 周印问:“若杀的人是十恶不赦之人,夺的宝是为救人呢?” 周章道:“情有可原。” 周印问:“尊师重道可对?” 周章道:“自然是对的。” 周印道:“若像灵台寺的弟子那般呢?” 周章道:“那自然是错的。” 周印淡淡道:“说到底,是非对错,善恶与否,全由你定,你这么想,别人不这么想,难不成你的便是天道,旁人便不是?” 周章口才自不如他,闻言红了脸,说不出话,却是旁边简为接了口:“周大哥认为,天道便是混沌,无善恶对错之分?” 周印道:“每人心中皆有道,你的道是什么,天道便是什么。” 简为反应极快,道:“我心中的道,便是好人有好报,坏人得到惩罚,可惜现实并非如此,可见我的道并非天道。” 周印反问:“你怎知好人没有好报,坏人又得不到惩罚?” 简为想反驳,却听周印又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万物者,包容寰宇,即便是上界,也在万物之列,自然也在天道管辖之中。有前因,必有后果,若上界不是对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有所顾忌,今日就不是只派一个仙人下凡那么简单。” 简为道:“周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只是人间道罢了。”周印淡淡道:“天道者,并非一人一物之天道,上界做的事情,未必就不符合天道。” 简为彻底糊涂了:“周大哥,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 周章却有点明白了:“宝儿,你的意思是,不必去纠结什么天道,一切只要遵循本心即可?” 周印微微颔首,端起茶盅,不再说话。 简为挠挠头,赧然道:“还请诸位前辈释疑。” 周章笑道:“你觉得道是什么,道就是什么。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道无善恶之分,却有因果之别。” 简为若有所思。 周印道:“既有所得,便去闭关。” 周章迟疑:“门派……” 周印道:“我们还会在此待些时日。” 周章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可是这一闭关不知道要多久,我舍不得你……” 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瞅媳妇的周辰闲闲道:“大哥,大嫂在旁边,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大嫂生气就不好了!” 玲珑好端端呆在一边躺着也中枪,闻言红了脸,又不敢对周辰发作,瞪了他一眼,落荒而逃。 周章张了张口,仿佛不知如何称呼周辰,半晌才道,“女儿家清誉最是要紧,道兄莫要胡说!” 周辰笑眯眯道:“大哥何须客气,唤我弟夫便可。” 周印突然开口:“弟媳。” “弟夫。” “弟媳。” “弟夫。” 周印冷冷瞥了他一眼,周辰谄笑,“对对,就是弟媳!” 周章:“……” 简为:“……” 这真是金庭门自从遭逢大变以来最轻松愉快的时刻了,简为想。 沈昊飞得很快,然而他觉得还不够。 只是此刻几乎已经用上了所有灵力,飞行法宝毕竟品阶有限,他的修为也有限,无法飞得再快了。 身后的追兵似乎如影随形,随时都有可能追上。 如果他只有一个人,那么逃跑的成功率还是很高的。 可惜不是。 眼下他还背着一个人。 “大哥,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跑吧!”谢舜华喊道。 “闭嘴!”沈昊咬紧牙关,满头大汗。 谢舜华几乎快哭了出来,她深知自己是个累赘,像她这样的炼气修士,甚至还未正式在修真大道上登堂入室,带着她,大哥怎么可能跑得掉。 “大哥,求求你,不要管我了!” “你我都在义父面前发过誓,一定要互相扶持的,黄泉山庄就剩我们两个了,若你不在了,难道黄泉山庄靠我一人就可以报仇吗!”沈昊纵然手臂已经酸麻不已,仍旧紧紧背着她。 谢舜华低低啜泣,趴在他背上,不再言语。 “真是好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小情人儿!”嘿嘿冷笑从身后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股阴冷的风刃,直直朝谢舜华背上击去,沈昊连忙转了个神,一手提起冲和剑阻挡,剑气不敌风刃,卸掉一部分攻击力之后,依旧重重击在沈昊的胸口,迫得他吐了口血,连同谢舜华一起从飞行法宝上摔落下来。 他逃跑时不辨方向,眼下四下张望可以逃跑的地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到了一个陌生门派的广场上,只不过这里空荡荡的,似乎早已人去楼空。 “怎么不跑了?”吕瀚远步步逼近,看着他们两人,如同看着已经玩弄股掌的猎物。“黄泉灯呢,交出来,可以饶你们一命,让你们双宿双栖。” 沈昊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什么黄泉灯?” 眼前这一切如同天降之祸,黄泉山庄甚至称不上修真门派,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山庄罢了,祖上曾经出过修士,当到了这一代庄主,早就以经商为主,修炼上也就只剩点皮毛,聊以防身,所以就连他的义子和女儿,也只不过是炼气修为而已,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忽然有一天,这平静的日子突然被打破,祖祖代代传下来的黄泉山庄,竟在一夜之间就家破人亡。 沈昊与谢舜华从暗道里跑出来,一路强忍着悲痛逃亡,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吕瀚远阴阴一笑:“不用装傻了,我搜遍黄泉山庄,都没找到黄泉灯,那东西如此珍贵,老东西定会让你们保管。” 沈昊咬咬牙,正想蓄力一击,就算不能跟这奸贼同归于尽,也好为谢舜华争取时间逃跑,却不料谢舜华也是一个心思,而且比他动作更快,转眼间就扑了上去,死死抱住吕瀚远的双腿,大喊道:“大哥你快跑,快跑啊!” 吕瀚远大怒:“小贱人!” 言罢对着谢舜华的背上连拍了好几掌,谢舜华顿时鲜血狂喷,背上脊柱早就被拍断,生生凹了一块进去。 沈昊目眦欲裂:“舜华!!!”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开始进入收尾阶段了,虽然还没写到高潮,不过预计20章内可以完结。 设定提醒:你们肯定忘了吕瀚远是谁,嘿嘿,就是开头的时候,那个出来追杀青古门叛徒,结果拿到紫霞落影灯,就不回去了的青古门人,还想要杀周印他们,最后也被青古门逐出门墙了,很明显,这娃找到新靠山了。 118、 沈昊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管不顾就扑了上去,一剑刺向吕瀚远。 吕瀚远哼了一声,衣袖一拂,沈昊就身不由己,被拂退了好几步,吕瀚远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如果不是为了黄泉灯,只怕眼下沈昊已经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黄泉灯呢?”他又问了一次。 沈昊双目通红,充耳不闻,兀自提剑飞身扑上来,大有跟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吕瀚远不耐烦了,一手化去剑气,另一只手凭空一伸一抓,将沈昊的喉咙紧紧扼住,五指并拢,一点点用力。 沈昊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脖子上青筋毕现,他潜意识张大了口,希望能呼吸多一点空气。 吕瀚远嗤笑一声,松开手,任他跌落在地上,居高临下:“我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那黄泉灯在你手里,你也不知道怎么用,若你肯交出来,我不单饶了你的小命,还会帮你晋阶到筑基!” 沈昊听而不闻,抱着谢舜华的尸首放声大哭。 他好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吕瀚远倚仗自己修为杀人放火,将黄泉山庄毁于一旦,让自己家破人亡,更恨那盏莫名其妙的黄泉灯,如果不是它,义父、义母、弟妹,他们现在还过着平静美好的生活! 当年黄泉山庄的先祖因缘际会得了黄泉灯,所以才有了黄泉山庄这个名字,可只怕谁怎么也不会料到,这个宝贝竟给自己的后人招来泼天大祸。 吕瀚远等了片刻,也不见沈昊回应,不由冷笑一声:“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不让你尝尝吕爷的厉害,你就不知道死活!” 说罢六道白光从扬起的袖口飞出,直直射入沈昊的体内。 沈昊顿时觉得肩膀,手腕,双腿,如同被刀割或灼一般,随着经脉流转五脏六腑,痛得他忍不住在地上翻滚起来。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他面容扭曲,大喊道。 吕瀚远蹲□,捏住他的下巴,狞笑道:“黄泉灯呢?” 呸的一声,一口血沫吐在吕瀚远脸上,沈昊疯狂大笑:“你杀了我啊,黄泉灯你永远也得不到!” 吕瀚远大怒,正想再用些手段迫他开口,便忽然觉得后背一股冷意。 那几乎是一种直觉,他连头也来不及回,顺势侧身朝旁边一滚。 噗嗤细响,他回头去看,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出现一小块焦黑色,竟是把那上头的矮草和土地都烧焦了。 吕瀚远惊怒交加,马上四下张望,却见一人负手立于不远处,冷冷看着他。 元婴修士! 吕瀚远一惊,忙把怒意压了下去,换上一副笑容,拱手道:“不知前辈在此,惊扰了您,还望前辈恕罪,不知前辈高姓大名?” 周印看了他一眼,“吕瀚远?” 吕瀚远愕然,“前辈认识我?” 他自然早就不记得了,当年他奉师命追杀范希木,一路到了镜海派后山,却因贪图法宝,打算私吞,不料被周印等人撞破,他自然要杀人灭口,幸得周印机警,这才偕同其他人跑掉,时隔多年,他又怎么会把当初那几个微不足道的低阶修士放在心上,何况周印容貌大变,早已非吴下阿蒙。 周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视线落在沈昊身上,“出了何事?” “他偷了我师门的法宝,晚辈奉命出来找回去。”吕瀚远面不改色笑道。 周印道:“他留下,你走。” 吕瀚远一愣,心道他莫不是听到了我跟沈昊的对话,眼珠一转,笑道:“好教前辈知道,这小子偷了灵台寺的东西,晚辈正是灵台寺门下弟子。” 他本是金丹修士,从青古门叛逃之后,就离开南句,在东岳与苍和一带活动,离了青古门的势力范围,加上手里又拿着从范希木手里夺得的紫霞落影灯,倒也轻易没什么人敢来与他为难,等到灵台寺势力大涨,吕瀚远心中有所算计,便改投灵台寺门下。 此番无意中得知黄泉灯的存在,便心生歹念,将黄泉山庄一门屠戮殆尽,又一路追杀沈昊和谢舜华,谁知后者阴差阳错,误入金庭门,自然引来周印。 现如今,灵台寺这三个字搬出来,纵是数一数二的高阶修士,也要给几分面子,周印却跟没听到似的,微微挑眉,“你不走?” 吕瀚远咬咬牙,深知不能跟对方硬碰硬,可他又怎么舍得宝贝就此落入他人之手,心念电转,又挤出一个笑容,正想转圜一句,便见周印忽然道:“既然你不走,那就留下罢。” 什么意思? 吕瀚远还没想明白,便见一道乌黑剑光破空而来,直取自己的面门。 他大惊失色,慌忙飞身后退,一面祭出紫霞落影灯。 泛着幽幽紫光的灯盏浮现在半空,紫光很快弥漫开来,如云似雾,竟挡下了周印的剑光,通身乌黑的苍河剑铮的一声停在半空,似遇无形阻挡,嗡嗡作响。 这盏灯属于珍贵的防御性法宝,须用主人的血来滋养,滋养的时日越久,主人的修为越高,能抵挡攻击的程度就越高,吕瀚远从范希木手中夺下来之后,指望着这宝贝能在危急时救命的,自然注意日日保养,它也确实救了吕瀚远几回。 眼下见周印的剑被挡在灯光之外,吕瀚远大喜,心里又有了底气,眼角余光瞥到还在一旁痛苦打滚的沈昊,趁着这空隙,伸手便朝他抓过去。 谁知忽然就听到滋的一声响,像火苗被浇灭了一般,吕瀚远循声望去,便见那盏灯芯上从未熄灭过的紫色火焰,居然被一道水瀑弄灭了。 仔细一看,那水瀑却不是凭空而来,在那把黑剑旁边,还有一支玉色笔管,悬空画着符箓,仿佛有只手无形操纵一般,随着符箓在空中浮现并闪烁着金光,那些金光俱都化作金粉洒落下来,落到紫霞落影灯的紫光上,却都变成水瀑。 火焰一灭,紫光自然也消弭无形,苍河剑没了阻碍,化作乌光飞向吕瀚远,他啊的一声,闪身要避,却已来不及了,心口被剑穿胸而过,剑光去势极快,竟将整个人往后带了数丈,生生钉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他当日欲杀周印等人灭口,绝没想到,事隔数十年,却是周印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周印走过去,捡起紫霞落影灯,丢进须弥戒。 沈昊仿佛对眼前的一幕毫无所觉,他被那几道阴气折腾得连站都站不起来,浑身颤抖着勉强在地上爬行,每爬一步就痛苦万分,手指仿佛要把地面抠出一个个血洞,他眼睛死死盯着谢舜华的尸体,艰难地挪动着身体。 周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便捏了他的下巴迫他张开嘴,丢了几颗丹药进去。 沈昊身不由己吞下去,只当又是另一个人来折腾他的,过了一会儿,却觉得身体里原本乱窜的阴气都消匿无踪了。 “多谢……”他抬头看去,眼前的男人一身玄衣,也正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淡淡白色莹光,如雾气一般萦绕不去。 沈昊知道这样的白光意味着什么,眼前这个人的修为,比刚才那个奸贼还要高,他救了自己,还杀了那个有着奸贼,但只怕……也是冲着黄泉灯来的。 他心灰意冷,只觉得了无生念,眼睛扫过谢舜华的尸体,忽然一顿。 “前辈若能救她,我愿将黄泉灯双手奉上!”沈昊望着周印,眼中闪现出狂热的神采。 对于沈昊来说,黄泉灯只是让他家破人亡的不祥之物,对于吕瀚远来说,黄泉灯是一件罕有的法宝,但对周印来说,黄泉灯是山河社稷图的一部分,想要还原山河社稷图,六件法宝缺一不可,若是有了黄泉灯,就还剩下灵吉珠而已。 这些年他并没有刻意去找,不过眼下有人送到眼前,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周印道:“若是要你折寿也愿?” 沈昊惨淡一笑:“舜华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莫说要我折寿,就算把这条命给了她,又有什么所谓!” 周印看了看谢舜华早已冰冷的尸体,道:“你把黄泉灯拿来。” 沈昊挣扎了一下,终于从血迹斑斑的戒指里拿出黄泉灯,递给周印。 他不是没想过周印拿了东西翻脸的可能性,只不过他早已走投无路,就算不给黄泉灯,眼前这人只稍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捏死自己。 戒指是认了主的,从庄主传到沈昊手里,除非他自愿,否则任旁人多高的修为也拿不出来,不然吕瀚远也不会三番四次威逼利诱,让沈昊交出来。 黄泉灯外形很奇特,一条青铜雕刻的蛇缠绕着烛台蜿蜒而上,嘴巴化作一朵莲花,便是正中的灯芯,只不过它不像紫霞落影灯那样火焰不灭,灯芯那里什么也没有,比起华丽的紫霞落影灯,来历更大的黄泉灯却要低调许多。 周印握住烛台,将灵力传输至灯盏。 噌的一声,灯芯无火自燃,亮起橘黄色的烛光。 “握住她的手。” 沈昊忐忑而茫然地照做,紧紧握住谢舜华的手。 然后周印道:“以女娲之名,续汝之命。” 微弱的烛光逐渐明亮起来,由温暖到灼热,再到刺痛了视线。 光芒如有实质,从烛台上洒落下来,点点渗入两人的身上。 沈昊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一点点被抽去力气,身上的灵力迅速消失,连带着四肢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冷汗直流,几乎抓不紧谢舜华的手。 而谢舜华背上的伤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原本凹陷下去的脊柱,也一点点还原。 直到冰冷的身体稍稍恢复温度,又微微动了一下。 “舜华!”沈昊大喜过望,然而脸色煞白,跟死人也相差无几。 周印道:“为了救她,你身上的灵力已经悉数转给她,不够的话还会折了你的生命力弥补。” 沈昊点点头,虚弱一笑:“多谢前辈,可怜我们拿着黄泉灯,却不知道这东西还能起死回生。” 周印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每个人的命数有限,黄泉灯并不能凭空变来,只不[www奇fltxt书com网]过是拿你多的给她罢了。” 沈昊笑了笑,满足道:“这样也好,从此之后我与她就是真正的同生共死了。” 这世间有见利忘义,恩将仇报之辈,也有如沈昊这般愿意为了他人而牺牲自己的人,所以上界插手凡间,利用修士去杀修士,本是想挑起人族的劣根性,但他们却也错估了人性的复杂,正因为如此,上界虽然实力强悍,甚至借着灵台寺横扫四方,却还没法达到目的,反倒搅得越来越多的人与之作对。 见周印收拾了吕瀚远,躲一边看热闹的玲珑带着几名师弟这才冒出来,笑嘻嘻道:“周大哥好厉害,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理?” 周印道:“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玲珑吐吐舌头:“我看他们可怜得很,又是一对痴情人,品性还不错,不如让他们拜入金庭门下,我们这些年一直封山隐居,也没收过新弟子了。” 周印扬眉:“我教?” 玲珑连忙道:“这种小事怎么好意思劳烦您呢,让简为教吧,正好给他找点事做,”毫不犹豫出卖简为。 周印看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几人。 “五百遍基础法诀练完了?” 几个金庭门弟子霎时白了脸,提起沈昊二人,说了句“是师姐非拉着我们来的,我们这就去练习了”,个个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这帮不仗义的!玲珑跺脚,转身对着周印干笑。 周章把金庭门暂时托付给周印就闭关去了,这个弟弟修为比他高,能力比他强,门派交给他,周章十分心安理得。 周印接管金庭门,每日操练弟子自然也就落在他身上。 大家对这位代掌门,经历了无比坎坷而曲折的内心历程。 从“哇,掌门师兄的弟弟竟然是元婴修士,长得好漂亮!”开始,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日后悲催的命运。 一天之后,所有人对周印又惊叹和膜拜上升到滔滔不绝的敬仰——“哇,周大哥的法术好厉害,果然不愧是元婴修士!” 十天之后,□练得奄奄一息的众人——“哇,周大哥好严厉,谁来救救我们……” 一个月之后,已经麻木了的众人——“哇,我们好想死!” 前阵子周辰有事先行离开,没有他镇日缠着,周印自然有更多的时间指导他们,大家□练得哭爹喊娘,为掌门早日出关报以前所未有的热烈期盼。 119、 在这场席卷大陆的动乱之中,天衍宗是唯一至今得以置身事外的大宗门,因为它所处的西陵并没有参与战争,也因为灵台寺急着先把青古门吞下去,暂时还顾不上理会天衍宗。 但那也只是暂时而已,随着东岳逐步蚕食南句,对南句势在必得,西陵出于自己的考量,已经没法坐视下去,不得不伸手援助南句,加入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而天衍宗也深知如果再袖手旁观,下一个被灭的,就轮到自己了。 此时的天衍宗已经不是上官函当宗主时那个野心勃勃,欲取天下的天衍宗了,新任宗主方青阳上位之后,天衍宗低调行事,只求自保,也因此在战争开始至今的前十五年里,天衍宗休养生息,实力得到很大的发展。 如今宗主方青阳决定协助青古门一起对抗灵台寺,对于已经岌岌可危,快要撑不下去的青古门来说,自然是一大助力,对于那些不愿屈从于代表“天命”的灵台寺的修士来说,更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一件事情。 就算之前大陆上多数修士都对上界报以景仰之心,也将自己能够飞升上界作为终极奋斗目标,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被当成博弈的棋子,被牵着走,更何况这十几年来,上界直接插手人间事务的霸道行径,已经渐渐让不少人起了反感,所以就算有许多人愿意当奴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站到了上界的对立面,而青古门无意之间,就成为一面旗帜。 天衍宗派了三名元婴修士,十数名金丹修士前赴青古门助战,加上灵台寺如今偶尔还会有不明身份的高阶修士前去暗杀,翊华再厉害,毕竟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每次战役,每个战场都出现,更不可能经常在灵台寺坐镇,所以统计下来,其实灵台寺这边折损的高阶修士也并不在少数,说不上哪方更惨烈一些。 夜里,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水落在草木上,打在窗纸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清冷沁凉,悠远宁和。 方青阳独自坐在大殿里,几位前来议事的阁主和长老刚刚离去,下首的大弟子宋易安正在给他汇报这些日子门派里的大小事务。 “师尊,秦师弟最近又有些不安分了,我看他正在暗中联系上官函昔日交好的几个人,要不要……” 他口中的秦师弟,便是当日周印他们来天衍宗参加宗门大会,与之起冲突的秦无忌,后来秦无忌挑衅周印,却反被周印摆了一道,还莫名其妙脱衣裸奔,成了天衍宗一大笑话,也被秦无忌视为奇耻大辱,若有谁在他面前提起,必然会引得他勃然大怒。 前宗主上官函因为勾结上界,蓄养妖兽的事情败露之后,被门内其他人群起发难而失势,方青阳接掌宗主之位,接连铲除了上官函的心腹萧成君与李九章等人,唯独留下秦无忌等几个二代弟子没有动。 方青阳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阻止了他的下文,“不必管他,他闹腾不出什么事来的。” 宋易安还是有点忧虑:“如今天衍宗派了不少人在外头,只怕他正觉得此时是大好时机。” 方青阳笑了笑,有意考考自己的得意弟子,“以上官函犯下的过错,即便是杀了以谢天下也不为过,你道为师为何还要留着他的性命?” 宋易安想了想,道:“当日上官函与上界勾结,罪证确凿,杀他一百次也不为过,师尊留着他性命,一来宅心仁厚,二来……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方青阳赞许颔首,“所以现在留着秦无忌,也有同样的效果,与其自己去找门派里还有多少人跟他们有勾结,不如等他们自己跳出来。更何况,”他顿了顿,叹道,“上官函既然跟上界有牵连,指不定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秘密,此人暂时还杀不得……” 任是他如今的地位与身份,提起上界二字,依旧带了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忌讳和敬畏。 宋易安也跟着沉默下来。 两人又说了些话,见师尊有些倦乏,宋易安便告退离去。 门一合上,大殿顿时空荡荡的,衬得窗外雨声愈发清晰起来。 风透过窗户打开的缝隙透了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断,平添几分诡谲。 方青阳淡淡喟叹,自言自语道:“与上界作对,真的没错吗?” “自然只有死路一条。”声音突兀响起,比窗外的冬雨还要冷。 方青阳蓦地睁开眼睛,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中央的人。 以他的修为,竟然没有发现?! 那人相貌极其俊美,眉目风流,高贵如神祗,只是望向他的目光极其冰冷讥诮,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方青阳脸上的戒惧之色一闪而过,强自镇定下来:“阁下是何人?” “翊华。” 方青阳微微一震,对这个名字早已如雷贯耳。 他站起身,朝对方恭敬道:“不知上仙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翊华看着他,哂笑:“你们方才不是还在讨论如何对付上界么,怎么一转眼,就前倨后恭了?” 方青阳冷汗直流,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能转了话题:“上仙远道而来,可是有何吩咐?” 翊华淡淡道:“自然是来杀你的。” 方青阳强笑道:“西陵欲与南句结盟,天衍宗作为西陵宗门,身不由己,还望上仙体察。” “身不由己?”翊华淡淡一笑,手中不知何时拈着一支桃花,他低下头,似乎在赏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所以,只要杀了你,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在他出现的时候,方青阳就已经隐隐预料到对方几乎是不可能放过自己了。 所以在翊华的“杀”字刚出口时,他便动了! 方青阳身形极快,几乎将毕生功力都用在这一个动作上,霎时分出无数个“方青阳”,跃向不同的方向,还有数个朝翊华直扑过来,手中竟还执着不同的法宝,完全让人分不出真假。 翊华冷冷一笑,手中桃枝微微一震,花瓣霎时化作利刃射向所有的“影子”,他往左走了几步,足尖一点,抓向其中一个幻影。 身形灵动飘逸,优美至极,仿佛连杀人也是一门艺术。 方青阳的速度已经是极快,翊华的速度却还要快上几分,他十拿九稳,深信自己这一击,必能重伤对方,再补上一掌,就大功告成了。 谁知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他这一抓,竟然抓了个空! 还是虚影! 怎么可能! 翊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错愕的情绪,刹那之间,后背一股强大的气劲汹涌而来,铺天盖地如大浪滔天,令人避无可避。 他飞快地向前跃了起来,然而那股气劲却比他更快,一下子全涌到他的身上,强大的气浪砸在他身上,如同一块巨石砸在普通人身上的效果,顿时逼得他吐出一口血。 翊华来不及震惊,旋即便想隐身逃遁,顿时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被布下严密的结界,换了他没受伤前自然突破得了,但现在,却要花上不少力气和时间。 眼下显然已经没有给他逃离结界的时间了,手中桃枝蓦地化作数把冰刃,他头也不回,甩手就朝气浪来处掷去,然后堪堪闪身避开背后的袭击,转而正面对上来人。 还是方青阳,却已经不是方才惊慌弱势的方青阳,他脸上没有笑容,漠然一片,阴沉沉看着翊华。 “你到底是谁!”翊华厉声道,忽然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而澎湃的魔气,不由愀然变色。“你是魔族?!” “方青阳”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抬起手,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一团黑气在掌心成形翻滚,越来越大。 即便站得有些远,翊华仍旧能清晰感觉到那团黑气所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心头生出不确定和恐惧的感觉。 作为先天仙种,身份尊贵,修为高深,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是上界澄远宫的主人,更是天帝之下的第一人,万人之上,享尽尊荣,即便是面对天帝,他也没有像今晚此刻这样失措。 这不是寻常魔族,他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 寻常的魔族也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魔气。 翊华想起临行前天帝的话,忽然有种后悔的感觉,后悔自己过于托大,却独独漏了一个人的存在。 “你是魔主容羽?”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 杀了天帝化身迦叶的魔主容羽。 容羽统治魔族的时间,甚至比现任天帝还要长,自从仙妖之战后,三界的秩序划定,他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出现过。 也只有他,才能瞒过翊华的耳目,让他毫不设防,一步步走入陷阱。 他强自冷静下来,“上界与魔族一向毫无瓜葛,魔主何必为了区区几个人类亲自出马,您若是需要什么,我可代为向陛下转告。” “方青阳”脸上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与翊华最开始视方青阳如蝼蚁时的笑容如出一辙:“当年仙妖之战后订下的盟誓,上界魔族俱不得涉足人间,承明已经违约了。” 翊华沉声道:“然而大战之后,魔族也曾几度私自涉足大陆,我上界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意思是,你们魔族也违约了,谁也别说谁了。 “方青阳”淡淡道,“当初魔族帮仙族赶走妖族,让你们坐稳天庭的位置,事后却被倒打一耙,半点好处都没讨到。” 他语气轻描淡写,却明显不是来跟翊华讲道理的,而是来算账的,翊华气得半死,奈何形势不如人,不得不低头。 “此事我也作不得主,不如让我回去问问陛下。” “既然来了,何必急着回去?” “方青阳”笑了一下,然而那僵硬的脸色加上奇异的笑容,怎么看都显得诡谲。“这些年你们也暗中杀了不少魔族,今日我便拿点利息好了。” 他话没说完,翊华已经手指翻飞,口中默念法诀,一道金色法印平空浮现,忽而化作四面高墙,将“方青阳”团团困住。 随着翊华口型不断变化,那四面金光闪闪的“高墙”之中,九把金剑若隐若现,金剑之间连着铁索,让阵法更为稳固,将人牢牢困在中央。 这是最厉害的锁仙阵,那九把金剑其实是九道星辰之光所化,只稍阵中的人一有动作,金剑也会随之变化,就算杀不了对方,也会让他一时半会出不来。 这阵法威力极大,攻守兼备,然而纵是翊华一人发动,也有些吃力,更何况刚才他还受了伤,此时被对方的阴冷魔气一样,不免有些气短。 正欲念完最后一段口诀,忽而脖颈一凉,他下意识感觉到危险,却因为正在布阵而无法动弹,只得分出一部分灵力加强护身结界。 如同布帛撕裂声响起,来人竟已破开他的结界,一股逼人的灼热自背后袭来,挟着破空之势,生生劈在他身上,漫起翻天火光。 翊华浑身沐浴在火浪之中,不得不强行中断布阵,分神对付身后的攻击。 这一转身,便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人。 定睛一看,不过才化神修为而已,然而又似乎有什么不同。 他来不及细想,念起口诀召来水龙,谁知那水龙却怎么都扑不灭,反倒引得火势越来越旺盛,翊华不由又惊又怒。 他引来的这水不是寻常的水,乃是上界星斗瀑下的灵水,被他舀了一些存放在空间戒指里,人间一切火焰都奈何它不得,谁知这样的水,竟会扑不灭火?! 这人究竟是谁?! 与容羽在一起,然而身上又没有魔气…… 此时容羽早已突破了那个残缺的阵法,一直酝酿着的那团黑气朝翊华扑了过来,与火浪融在一起,见他紧紧包裹住。 只听得翊华惨叫一声,身影在黑雾与火光之间若隐若现,逐渐消弭于无形,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没了攻击的对象,火光渐渐熄灭,而黑雾也被收了回去。 周辰笑道:“我帮了魔主一把,怎的也不谢我?” 魔族与上界的罅隙虽不像妖族那般血海深仇,可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容羽杀翊华,不过纯粹是为了给天帝添堵,顺便搅得局势更乱而已,只不过翊华地位特殊,修为也高,派其他人来,很难保证一次成功,所以容羽这才亲自出马。 “方青阳”冷冷道:“便是没有你,我也能杀他。” 这人分明是来凑热闹,捡便宜的。 周辰不以为意:“我也是出了力的嘛,不仅筑了结界防止他向上界求救,还给你出了这么个好主意,要不怎么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他。” “方青阳”没再说话,显然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说话的人,不过周辰对付这种人,显然很有经验。 翊华死了之后,身躯彻底尸解,唯独留下一颗红艳似火的元丹,这是所有上界神仙的修为精华所在,并不会随着他们死亡或陨落而消失。 周辰走过去,把元丹捡起来,手指一用力,元丹就被剖为整齐的两半。 他把其中一半丢给容羽,另一半收入怀里。 “方青阳”微微皱眉,死板如僵尸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疑惑:“你是妖修,他的元丹对你来说无用。” “我这是给媳妇带的。”周辰笑眯眯地顺手牵羊,毫无罪恶感。 120、 周辰捧着元丹喜滋滋回了金庭门,结果发现周印的日子过得很充实,对他压根就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愁思。 早上:操练金庭门众弟子,检查他们前一日的功课,并布置新的法诀让他们练习,如今金庭门众人对自己当前所学的法术的熟练程度已经可以用炉火纯青来形容。 下午:周印打坐修炼时间,如果有所得,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到晚上。 周辰顿时哀怨了。“阿印,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周印盘坐在房间里的榻上,闻言睁开眼,竟是罕有的微微一笑,“你回来了。” 周辰看见这一笑,只觉得心头顿如清泉沁洗,明月返真,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心情也大好了,凑过去顺势抱住人,深吸一口气:“阿印,你身上真香,来,给爷亲亲!” 这是典型的给了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周印面无表情把硕大的脑袋推开。 “一切顺利?” 周辰嗯了一声,“翊华死了,当时我阻止了他求救,不过上界很快也会知道了。”他将容羽假扮成方青阳的事情说了一下。 周印想了想,“傀儡术?” 周辰道:“类似吧,魔族的法术我不大了解,只是借用了一下方青阳的身体,但修为还是容羽自己的,这与傀儡术有些不同。” “方青阳死了?” “没有,但他醒来之后,不会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 周印对魔族的法术顿时大感兴趣,又问了不少问题。 周辰本想回来与他缱绻一番,谁知一不留神跑了题,又变成学术研讨会了,实在万分无奈,连忙扯开话题:“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说罢摸出一个盒子,打开。 他道,“这是翊华一半的元丹,等于是他一半的修为,还有另外一半被容羽拿走了,人族与仙族修炼的路子基本是一样的,对我来说没什么作用,于你却大有裨益。” 周印接过元丹,入手只觉温热滑腻,隐有淡淡清香,颜色彤艳异常,一望便知不是凡物。 修士在迈入金丹期之后,都会开始结出元丹,但此时的元丹就相当于体内的丹炉,只能用来运转灵力,修炼体魄,却没法单独淬炼出来,须得等到像翊华这般得道的上仙,才会有凝结成形的元丹,一旦死亡或陨落,身躯很可能破碎,元丹却能保存下来。 周印道:“魔族拿了元丹可以用?” 他想起当年与周辰回到六万年前时,也曾看过一对魔族男女要攫取九尾狐元丹的事情,难道仙族的元丹妖修不能用,而妖族和仙族的元丹,魔族却可以用? 周辰道:“他们拿了元丹,不一定是要自己修炼,可以用来炼药,魔族稀奇古怪的东西很多,许多规则与大陆不同,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去异界看看。” 他说完,生怕周印又提出什么问题,便马上靠过去,用嘴封住他的嘴唇,用一记深吻来结束谈话。 正想与亲亲娘子进行更深入的了解,门被敲响了。 “……”周辰顿住动作,粗声粗气,“没人在!” 周印:“……” 门外的人道:“这不是有人嘛,是我,周章啊!” 周辰认命地下榻开门,周章走进来,兴高采烈:“宝儿,我成功了!” 有了周印之前那番指点,周章在丹境方面少走了许多弯路,加上他本身就已经得到金庭门两位祖师的传承,自然事半功倍,一日千里,竟一下子晋了元婴期。 简为如今还未出关,不过看样子,出关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周印看着他身上泛起的淡淡白光,点点头:“你刚晋阶,丹境和修为还不稳固,最好平日多些修炼。” 顿了顿,又道:“既然你已经出关,底下的人自己去管,还有,我从今日起要开始闭关,没事的话就不要喊我了。”后半句话却是对周辰说的。 这半颗元丹引起了周印极大的挑战欲,他想看看自己究竟能突破到什么地步。 “……”周辰泪流满面,自家娘子是个修炼狂这个事实真是让人无语凝咽,早知道会这样,他刚才就应该办完事了再去开门……不,他根本就不应该那么快把元丹拿出来献宝……让你手贱,让你手贱! 他悲痛而麻木地目送着周印远去的身影,周章转头看见他狰狞的神情,吓了一跳,关切道:“弟媳,你怎么了?” 周辰的脸色扭曲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大哥,阿印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称呼我为弟夫的。” 周章:“……” 忽然间,周辰皱了下眉,道:“我有点事要回去一趟,等阿印出关你再与他说一声便是。” 周章还来不及点头,便见他身影从眼前消失,十分匆忙。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之前。 堂堂妖族长老离婴的脸上正挂着梦幻般的笑容,衬得原本就憨厚的面容看上去更傻了。 素锦看了他一眼,无力扶额,“你出去了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认识我。” 离婴亲了她一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笑眯眯道:“就算我不说,整个女娲城的人,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娘子。” 说罢又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肚子,“你才怀孕没多久,千万不要太劳心费神了,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去做就行了,你若是无聊了,就让良姜过来陪你说说话,或者在娲皇宫里走走……” 也难怪他如此紧张,妖族本来就很难繁衍后代,越高阶越是如此。 素锦好笑地打断他:“我当你提前进入衰老期了!” 离婴喜滋滋道:“谁会料到我俩这才成亲没多久,你便有了,不行,我得出去跟尺鸿他们好好炫耀一下才行,让他们沾沾喜气……” 素锦闲闲道:“我怕你炫耀过头惹恼了他们,待会儿鼻青脸肿回来,晚上可别进屋了。” “娘子,你太小看夫君了,我怎么会……”他话没说完,顿时一阵天摇地动。 脚下震颤起来,剧烈得仿佛要把整个北海之墟都摇晃下来。 素锦和离婴愀然变色,后者更是腾地站起来。 素锦脸色煞白:“这是……” 离婴饶是面色冷凝,望向她的时候仍多了一丝柔情,“你待在这里别到处走,我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素锦点点头:“你小心点!” 离婴嗯了一声,已经离去。 两三名侍女连忙上前扶住素锦,脸色难掩惊惶,“素锦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地面颤动还在继续,这是北海之墟千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这里因为有女娲的结界,自从妖族在上界落败逃至此处,一直过着安逸的生活,就算之前周辰清理那些倚老卖老的长老,那也只限于上层内部和平演变,所以虽然素锦现在坐在这里,但她已经可以想象,现在外面必然有许多人与身旁的侍女们一样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妖族里面,大部分人都是低阶妖修,突然之间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 素锦想起匆匆离去的离婴,眼底闪过一抹忧虑,很快冷静下来,有条不紊地让她们出去查看情况,侍女们受到她的情绪感染,也逐渐平静下来。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此时的北海之墟,确实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与挑战。 离婴刚走出家门,脸色就全变了。 因为他正好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昔日如琉璃般蔚蓝明澈的天色已经完全染上明艳的火红,似将灼烧,然而这样热烈的颜色,却给这里无端蒙上一层阴霾与不安。 他想也未想,旋即飞向娲皇宫大殿。 娲皇宫极大,周辰又时常不在,离婴因要掌管日常事务,周辰便让他一家搬到宫里住下,眼下过去,距离倒是不远,不过就算千里之遥,以离婴之能,也是瞬息可至。 大殿广场上,早已乌压压聚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一人站在中间,手里执着一根翠如碧玉的翠竹杖,让离婴一下子就认出他。 “永言!” 对方抬首看见他,不说松了口气,起码脸色没那么难看了。“你总算来了!” 这些天正是一年一度的议事之日,五大城城主齐聚北海之墟,暂时都住在娲皇宫,也因为如此,永言才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 离婴道:“素锦有身子了,我刚刚在与她说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永言手中的翠竹杖一直在闪烁着莹绿色的光芒,而娲皇宫上空也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绿色,这意味着他在以法力为整个娲皇宫筑起结界。 永言专注地盯着天空,头也不回:“上界攻进来了,尺鸿跟非玉带着人去迎敌,我已经通知尊主了,你赶紧过去帮忙!” 离婴大惊失色,在刚刚地动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出了大变故,但万万没想到是如此严重的情况。 北海之墟的位置极其特殊,因有女娲结界庇护,几乎自成一个世界,不与大陆牵连,上界也突破不了结界,这才有了妖族与世无争的生活。 在所有妖族人心目中,北海之墟的结界几乎是坚不可摧的,然而现在,别说其他妖族人,就连离婴,也要以为永言在开玩笑。 永言当然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连尊主都通知了,可见情况如何危殆。 不远处已经传来轰天巨响,连带着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大地又颤了几颤,几乎不用问,离婴就知道大战的地点在哪里了。 那是娲皇宫不远处的地方,离女娲神像十分近,正因为与娲皇宫咫尺之遥,所以永言才更要在这里镇守。 时间仓促,离婴没法问太多,丢了一句“你自己小心”便往那里赶去。 上界数万大军突破结界杀至,北海之墟猝不及防,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开始折损了数百妖族士兵,长老尺鸿等人反应并不慢,很快带了人赶到,两军交战,刀枪铁骑,剑影纵横,杀伐声四起。 若是从空中俯瞰,便能看到,偌大土地上,那些原本别致,高矮不一的房屋,有不少已经燃烧起来,火光冲天,烟熏雾缭,随着天空不时闪过绚丽的光芒,火势不减反增,熊熊燃烧,夹杂着不少哀鸣之声。 距离上一次仙妖之战,已有数万年之远,妖族这边固然没有准备,可上界天兵养尊处优,早也有些目中无人,此时短兵相接,肉体相搏,一时之间真说不上到底哪边占了优势,只是战场在北海之墟,终究得伤及不少妖族人。 离婴赶到时,战况正到了最激烈的时刻,便见云层中光影交错,三人战作一团,其中二人是妖族长老尺鸿与非玉,另外一人,底下是广袖长袍,外头却穿了一身银色盔甲,手执飞天射月戟,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三人之中,尺鸿、非玉二对一,却居然还没占到上风的模样,离婴大吃一惊,只因他虽然没见过那人,却认得他手中的飞天射月戟,正是天帝承明身边,与翊华并称天帝左右臂膀的桓楚! 再看底下战况,虽然桓楚正与尺鸿他们激战,可上界那边显然不可能只派桓楚一人来撑场而已,两军之中,另有三男一女,正与明皓等三名妖族长老斗法。 北海之墟共有十位长老,叠冰因上次祭祀陷害周印之事被废去长老职务,由明皓接任,所以除开其中三位负有常年镇守北海之墟边界的职责无法走开之外,此番离婴、尺鸿、永言、非玉、明皓、今和、离钟七位长老齐聚女娲城,称得上实力雄厚,可饶是如此,对方竟还挑在这个时候,且派了那么多人来开战,其中更有以桓楚这样级别的上仙! 最不妙的是,尊主不在,只怕对方正是看中这点,才有备而来。 他暗叹了口气,看了尺鸿他们一眼,见一时半会还落败不了,便先加入另外一边的战局。 那边的三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分别是上界七宫十八殿其中两殿的主人,还有两人则是桓楚的心腹下属,这样的阵容也足够强大了,实力与妖族这边相当,却在人数上占便宜。 只见那女子素衣金环,飘逸出尘,下手却毫不留情,着着杀气凛冽,手中金环霎时化作无数万道金光,趁着明皓三人被拖住,金光朝着他们头上疾射而去。 离婴不再犹豫,扬袖抛出一张灰不溜秋的罗网,将那金光悉数兜住,笼得结结实实,半点不漏,那女子一招失算,不禁对他怒目而视,那金环也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生生不息,向离婴层层套过来。 121、 离婴将那张网抛了出去,人却时刻警戒素衣女子的举动,见她将金环化作万千袭来,立时便亮出一把扇子在手,那扇子与寻常男子拿的折扇不同,倒像是女子用的檀香扇,上面雕花镂空,一根扇骨就是一副图案,画着不同形状不同品种的竹子,形态各异,还散发着淡淡幽香。 待那金环到了眼前之时,他已打开扇子,默念口诀,那扇子便自动飞向他头顶,扇骨根根散开,将离婴围了起来,密不透风,那些扇骨突然就化作许多竹枝,枝上露水斑斑,绿叶新嫩,与金环相比,看上去娇弱不堪一击,然而金环撞在扇骨上,竹枝非但没有散开,倒与那些金环缠斗起来,素衣女子这头化出多少金环,那头便生出多少竹枝,一时间金光与绿色交错纵横,倒像是离婴专门用来克制她似的。 明皓他们有了离婴的加入,四对四,压力自然减轻不少,也游刃有余起来。 那素衣女子显是对离婴的法宝竟能克制金环感到吃惊和愤怒,见一计不成,便又生一计,她除下手腕上的银铃掷向半空,那银铃一受摇动就响起来,叮铃之声延绵不绝,声声入耳。 银铃本身就有迷惑心神的作用,加上在上界星斗瀑下的潭水里浸染日久,沾了一身的灵力仙气,威力自然大增,铃声响起之时,那些正与金环颤斗的竹枝颤动几下,竟然还原成扇骨,扇子作用全无,金环自然趁虚而入,层层叠叠,从离婴头顶罩了下去,将他紧紧箍在里面。 素衣女子见状,眼底露出一抹喜色,口中赶紧默念法诀,让金环越收越紧,正是要趁胜追击,将离婴箍死在里面。 那些金环逐渐收紧,金光闪烁之中,却没有听见惨叫声,她心下奇怪,却不敢收回金环,只能继续催动法宝威力。 眼看金环已经缩到不能再小,只怕里头被箍的那人得是竹竿才行,她终于察觉不妥,出声将金环召还,层层叠叠的金光回到手中,千万个金环旋即还原为一个,却见对方那人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哪里有半分闪失的模样? 她又惊又怒,却来不及作出反应,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哂笑,她忽觉不妙,转身欲闪,耳机掠过风声,顿觉脸颊一凉,素衣女子伸手一摸,却是一手血迹。 “无耻妖孽,卑鄙下流!”无论什么种族,什么身份,女人永远重视自己的外貌,素衣女子自然惊怒交加。 离婴一面用扇子挡下攻击,一面用那张憨厚的脸说着绝不憨厚的话:“本来就不好看了,这下可彻底毁容了,不知道仙子在上界的情人是谁,你的情人还会不会要你?” 仙妖斗法,不同于仙人能在凡人修士那里占据绝对优势,离婴这把扇子所造成的伤痕,就算对方是上界仙人,只怕跳进星斗瀑里洗个十次八次也未必能痊愈,加上他这番言辞,无疑是火上加油,令素衣女子怒火中烧,失去理智。 她娇叱一声,手指掐起法诀,金环又化作万千,朝离婴袭来。 故技重施,却忘了离婴手上的扇子正是克制她的法宝,只听得一声清响,金环撞上扇骨,蓦地反弹回来,重重撞在素衣女子身上,将她撞得当场呕血,身体腾空而起,摔在几丈之外。 那边几人大战正酣,离婴这边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为求速战速决,手掐法诀,那八宝檀香扇又分成数根扇骨,挟着金环反弹之威在后面疾射而去,就在金环撞上对方的同时,扇骨也从不同方向朝她周身大穴刺去,去势极其凌厉,还没等那素衣女子反应过来,扇骨就已经从她身上穿透过去,只听得噗噗数声,身上各处汩汩流血,连心口也洇染出一大片红色。 素衣女子不停吐着鲜血,已经毫无反击之力。 离婴正欲上前再补一招,却听得耳边飒飒风响,他下意识转头,不由变色。 身材高大的银盔战将飞身而来,提着飞天射月戟当头挥下,卷起周围无数云雾水气,悉数涌向离婴。 方才与尺鸿二人斗法的上仙桓楚,居然还有余力分神来救人! 离婴来不及细想,一面将手中剩余的扇骨掷出去,一面闪身避开。 桓楚这一击威力十分强悍,那扇骨还未接近飞天射月戟,便已经悉数变成灰烬,云层翻涌不休,卷起漫天水雾,化作片片薄利寒刃,气贯长虹,不仅朝离婴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连带着身后正在混战的两军,也有不少被波及,修为较低的士兵如何能像离婴那样筑起防御结界,瞬间都被寒刃刺穿过去,当场丧命。 混战之中,两军士兵短兵相接,桓楚的寒刃自然不可能高明到能够辨别攻击对象,霎时不分敌我,不少人都死在那寒刃之下,血流成河,哀鸿遍野。 桓楚冷冷看着自己造成的这一切,面色漠然,仿佛与己无关。 身后,方才与他斗法的尺鸿与非玉二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从半空跌落下去,一时半会是无力再战了。 桓楚身上也有伤,他没有持戟的另一只手臂甚至还在滴血,但他依旧稳稳站着,显然伤势没有大碍。 这并非因为尺鸿与非玉二人无用,要知道十大长老之中,之前叠冰修为最低,才化神期,但因她原身是青鸾,且负责女娲祭祀事宜,所以才能成为长老,而其他人,像尺鸿、离婴等人,修为与上界神仙相差无几,只不过桓楚实在是太强了,他的修为比翊华还要胜出几分,称得上是上界第一战将,也是实力最接近天帝的一个人,此番天帝承明让他率天兵攻打北海之墟,足可见对此役的重视。 “桓楚大人……”素衣女子痛苦呻吟,辗转反侧,忍不住喘息着喊道,眼中迷离,却带着一丝隐约的恋慕之意。 桓楚头也不回,更别说看她一眼,他缓缓地望向天空,视线落在不远处高大的女娲神像上。 那头明皓、今和、离钟与上界三人还在斗法,胜负难分,旁边离婴也还在,他都未曾报以一点注意,目光从女娲神像移到娲皇宫,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娲皇宫现在还有永言的结界在撑着,但万万不能让他过去,因为那里也有北海之墟与外界的传送点之一,如果尊主回来,那必然是在最近的娲皇宫出现。 还有素锦…… 离婴暗暗将桓楚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手腕一翻,一把曲海剑握于手中,剑尖一荡,飞身刺向桓楚。 桓楚头也不回,反手将飞天射月戟横扫过来,曲海剑非但没有被飞天射月戟扫到,剑尖反而借势在戟上一点,离婴手掐法诀,依旧朝他刺去。 桓楚只觉得四周空气仿佛一阵颤栗,刚刚被他牵引着玩弄自如的云层水雾,好像忽然都起了波动,不一会儿,那些水气悉数凝结起来,四面八方的云层迅速聚拢,云间顿时变成汪洋,在离婴的指引下,数道柱子粗细的水龙从水泽中腾空而起,咆哮着扑向桓楚。 桓楚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他稳稳站在水上,手中的飞天射月戟在水龙堪堪张大嘴巴吞下他的时候挥过去,水龙被劈成两半,又散成点点水珠洒落在水上。 随着水龙不断从水中升起,又不断被桓楚斩落,两人周围激起无数丈高水花,一处又一处地炸开,幸而身处半空,并没有波及地面的人,离婴修为虽高,可也没自大到觉得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打赢之前尺鸿和非玉两人都打不赢的桓楚,但他现在不得不拖时间。 把他的灵力耗尽再说!他咬牙切齿地想。 先前离婴一直在盼望周辰快点回来,但此情此景,他却希望周辰能够慢一点了,如今的妖皇,虽然血统高贵,手腕过人,可无论怎样,他的修为摆在那里,只有化神期而已,连他们这些长老都打不过的人,加上周辰,也不过是平添伤亡。 离婴越发坚定了拖时间的主意,等尺鸿他们恢复过来,或者明皓等人能从那边的战斗脱身,合众人之力,要杀桓楚,并不是不可能的。 浪花纷扰,水雾弥漫,曲海剑握于手中,纵横捭阖,剑光所到之处,以灵力催动水龙,团团困住对手。 白泽属水,离婴对水的操控能力,世间无人能及。 桓楚虽然不把他的攻击放在眼里,但一时之间,确实很难摆脱这些水龙。 素锦听到侍女来报,说娲皇宫外一片混乱的消息,越发坐立不安,忧心忡忡。 她的不安,不仅仅是担心离婴的安危,更是担心整个北海之墟。 如今上界来袭,整个北海之墟必然大乱,仙妖之战后,妖族偏居一隅,因为有结界的屏障,仙族无可奈何,但为什么几万年都安然无恙,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她腾地起身,快步往外走去,侍女慌忙上来扶住她。 “素锦大人,您小心点,离婴大人交代过了,您不可以出去……” 她充耳不闻,驭上法宝就已经消失在她们面前,侍女们惊慌失措,却压根跟不上她的速度。 素锦现在怀孕不满三个月,身子还未显怀,根本不影响行动,眼下她脑海里只有一个目的地。 女娲祭庙。 凤凰五类,朱雀,青鸾,鹓鷕,鸿鹄,鹡鷟。 素锦也是凤凰,但她既非朱雀,也不是青鸾,而是鸿鹄。 虽则地位大大不如前两者,但就修为来说,也可算是妖族中的佼佼者,若不是因为嫁给离婴要避嫌,当初便是竞争长老也是使得的。 正因为如此,她对女娲祭庙的了解,也要比其他普通妖修多很多。 由于女娲在妖族的地位特殊,理所当然在神像和祭台的不远处,还有一个祭庙,用以供奉女娲与伏羲的香火。 每个妖族人都知道,北海之墟有女娲的结界守护着而得以拥有和平,但实际上,这个结界,不是没有破绽的。 世上本就没有一样绝对完美的事物,连神明都会陨落,何况是神明筑下的结界? 她心急如焚,直接从住处飞向祭庙,而没有通过前殿,自然也就不知道离婴他们正面临生死关头的事情。 越临近祭庙,她越觉得不妥,原本日夜都有士兵把守的祭庙,眼下空荡荡的,大门敞开,外面一个人也没有,连原本筑下的防护结界也荡然无存。 素锦将以她本命元神加上妖族特有的艾草炼制而成的鸿鹄鞭抓在手里,一步步走入祭庙。 跨过门槛,便是宽广的祭庙正殿,由于女娲神像立在外面,这里并没有神像或者雕塑,只有四面墙壁上画着精美壁画,内容无一例外,都是神明造物,女娲补天的丰功伟绩,正中的香炉里,此时正袅袅燃烟,但两旁的整排蜡烛,却不像往常那般照亮整个殿堂。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唯有远处斗法所带起的偶尔闪过的亮光,才能片刻照亮幽暗的祭庙。 素锦深吸口气,捏紧手里的鸿鹄鞭,空荡荡的祭庙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更是为本来就奇怪的景象平添了几分诡谲。 她的目的地并不是这里,而是穿过这里才能到达的后殿,那里才是祭庙的核心,也是整个北海之墟结界的关键所在。 到了祭庙,她匆匆的步履反而慢了下来,但再怎么慢,正殿也没大到比广场还大的地步,很快就已经走到正殿连接着后殿的回廊入口。 脚步蓦地顿住,她的目光一凝,脸色微变。 离她最近的一根回廊柱子上,正印着一个血手印。 血手印的主人似乎想抓住什么,最后却只能在柱子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因为柱子原本就是朱色的,刚才她满怀心事,一时没有注意,如今一走近,这血手印赫然入目,效果十分惊悚。 就在此时,一只手从背后伸向素锦。 122. 素锦正全神贯注看着前方,将警惕提到了最高,冷不防肩膀上一只手拍下来,她心头一惊,想也不想,鸿鹄鞭往后一挥。 鞭影凌厉,却在半空被人生生抓住,素锦心下一沉,只道这次劫数难逃,再定睛一看,不由失声叫道:“……尊主?!” 周辰微微皱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素锦松了口气,心道刚才我真差点被您老人家吓死,苦笑道:“北海之墟的结界被破坏了,我怕古怪出在这里,就过来看看,离婴他们那边……” 周辰颔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们那边还能撑一会儿,你先跟上来吧。” 他还不知道素锦怀孕的事情,不过有周辰在这里,素锦也没有刚才那么提心吊胆了,闻言便将自己进来时发现的异样和血手印的事情说了一下。 周辰不置可否,两人一前一后,往后殿走去。 一路上不时都能看见血迹,这些血还没干涸,说明离变故发生的时间并不长,素锦思及祭庙的重要性,不免心惊,周辰面色沉沉,却没什么表情。 后殿的石门一直是关着的,加上周围上了封印,鲜少有人进去过,但此刻,封印早就没了,石门大开,门口站了个人,一袭绿裙,身姿窈窕,裙上满是斑驳血痕血污,看上去十分可怖。 纵然对方背对着他们,素锦也一眼就认了出来:“叠冰!” 叠冰慢慢转身,往日清丽的脸庞上没有表情,一双秀眸漠然而空洞,似乎压根就不认识他们。 周辰道:“是你把结界破坏了?” 叠冰不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辰却不可能与她耗下去,上前一步便朝她抓去。 如傀儡木偶一般站得笔直的叠冰这次却不闪不避,反而朝周辰扑了过去。 素锦瞥见她指甲上的黑痕,不由大叫:“尊主小心!” 一面操起鸿鹄鞭便往叠冰当头抽下。 鞭痕落在她后背,霎时燃起一道火焰,叠冰身形未停,仿佛根本就没感觉到疼痛,依旧扑向周辰,十爪尖尖,污黑锋利,甚至连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周辰凭空一抓,手上多了把周身火红的弈日剑。 剑身一扫,瞬时一道凌厉气劲挟着火焰扫向叠冰,落在她身上。 叠冰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着了火,火不是凡火,她的衣服也不是凡物,一时半会倒是不会烧破,炙热滚烫的感觉必然是有的,但她却还是不管不顾,仿佛执意要用森森十指在周辰身上抓出一个窟窿来才甘心。 见状,叠冰的鸿鹄鞭也不再留情。“尊主,她像是□纵了!” 周辰嗯了一声,趁着叠冰紧追不舍的当口,用弈日剑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七星阵,又掏出七张符箓,将它们分别掷向七个方位。 符箓燃烧起来,火焰顺着阵法符文的走向流窜开来,发出金光。 周辰故意跑了一阵,将叠冰引到阵法中央困住,让她无法走出阵法的禁制。 叠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类似拉风箱时的声音,发红的眼珠死死盯住周辰和素锦二人,令人不寒而栗,哪里还有半点从前冰雪如玉的风姿。 素锦想起上次祭典发生的事情,暗叹一声,低声道:“尊主,叠冰就算有私心,也不至于拿妖族的生死存亡开玩笑,必定是有人在她身上下了什么……” 就算有人想趁虚而入,那也得自己心防虚弱,有机可趁才行。 周辰看也没看叠冰一眼,转身入了后殿。 比起前殿,后殿要小很多,不过斗室见方,地上雕着一个偌大的太极八卦图,在每一卦的正中,都点着一盏油灯,中间两仪的位置,却是两团悬空的黑雾。 再仔细一看,这又仿佛不是黑雾,而是两团虚空,虚空中点点星芒,象征着寰宇玄黄,从黑雾到八卦方位上的八盏烛火之间,连接着密密麻麻的丝线,彼此交错纵横,复杂无比。 这就是北海之墟结界的秘密所在。 正所谓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天地初始,便有太极,太极衍生两仪;四象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俱都在妖族;而后来伏羲更发明了八卦,将对天命的演算进行了更进一步的完善,所以眼前这一个小小的太极八卦,实际上蕴含了上古神明的智慧,那些丝线更是将一切都联系起来,构筑成一个几乎完美的结界,连天帝承明也奈何不了。 但是眼下,这些丝线已经断了几根,所以结界被打开一道缺口,容纳了上界大军。 这个地方的存在,是妖族里所有高阶妖修都知道的秘密,其实这么多人知道,也已经不算秘密了,但是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想过泄露出去,就是因为他们本身是妖族,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也好,帮着外族来破坏自己立身之地的结界,那是只有白痴才会做的事情。 再者,这些丝线看似脆弱,其实牢固无比,单凭叠冰一人之力,绝不可能完成。 素锦脸色大变,立时便想到这点。“难道北海之墟内还有人帮她?!” 若是如此,事情就更严重了。 “未必,”周辰道,“你先留在这里守着,不要再让人进来。” 素锦应了,周辰提着弈日剑走出去,叠冰还被困在那里,却没了之前疯狂的模样,瘫坐在地上,眼神木讷呆滞,看见周辰从她身边走过也没有反应。 如果是被人操纵了…… 像之前魔主容羽操纵天衍宗宗主方青阳的身体那样,可以控制他的身体,力量却还是自己的,仙族、妖族自然也有类似的秘术。 想及此,周辰微微皱眉,不觉有点棘手。 真相未明,自然不能把叠冰杀了,更不可能把她带走去上战场,但留下来,又怕她突然发难。 权衡再三,见她此时似乎还没恢复过来,周辰又加了几道禁制,然后才离开。 片刻之后,叠冰身上的红光一闪而逝,原本木然的脸,逐渐扭曲起来,然后,缓缓扭头,望着石门的方向,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离婴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尺鸿跟非玉身负重伤,力有不逮,明皓那边久战不下,结果成了他一人面对上界第一战将的局面。 照理说,桓楚灵力再强,修为再高,他们也不是吃素的,先前有尺鸿二人消耗了他的灵力,现在自己又与他斗了这么久,结果九条水龙之中,桓楚手执飞天射月戟,将水龙一条条斩落,从容不迫,毫无困乏之象。 离婴心想,要不是周围都是云雾,下面又四面环水,与他的属性正好吻合,让他可以随心所欲操云控水,估计也拖不了这么长时间。 反正今天要是输了,大家也都别想活……妈齤了个逼的,老子拼了! 他憨厚温和的脸扭曲起来,露出一丝狰狞。 主意一定,手中曲海剑灌注了全身灵力,剑身幽幽蓝光瞬间大涨,变成大海一样的深蓝色,剑随意动,意随心动,离婴掐着法诀,曲海剑脱手而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桓楚疾射而去。 桓楚被困在水龙阵中,眼见这一剑飞来,不仅不惧,反倒露出一丝笑意。 殊不知他刚才经历尺鸿与非玉一战,虽不像他们那样重伤,可灵力消耗也不少,刚才拖时间没有用尽全力突破水龙阵,无非是在等。 等对方忍不住先出手的机会。 机会来了! 剑势如虹,破月长空。 剑气穿透了水龙,直入阵中,重重撞上飞天射月戟! 轰的一声巨响,水龙变成无数水花炸开,周围水泽卷起巨浪,带来狂风,倾盆而下,仿佛海啸,云间顿时一片混沌。 离婴看不清桓楚那边的情况,正欲飞身上前。 却见突然之间,一抹银光破开水雾,近在咫尺,已经堪堪到了眉心! 是桓楚的飞天射月戟! 离婴心头咯噔一声,后退已经不及,眉间还能感觉到飞天射月戟的森森寒意。 作为妖族一员,能够战死沙场,是他的义务和荣耀,他并无畏惧。 只是,素锦,孩子…… 离婴不由闭上眼睛。 凤雏一鸣动九霄。 霎那间,云层仿佛也染上绚丽的金黄色,雾霭消散,大地清明。 桓楚脸色一变。 他变色的原因,并不是听到了凤鸣,而是眼前的目标消失了。 飞天射月戟刺入的,是一片火海。 灿若黄金的羽翅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然而这没有影响到朱雀的灵敏,它将离婴高高掠起,避开飞天射月戟之后,又往下俯冲,目标直指桓楚。 桓楚冷笑一声,他看出眼前这只朱雀,不过才化神期修为,甚至还不如刚才与他对敌的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他腾空而起,飞天射月戟化作一道银光,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朱雀脑袋飞去。 飞天射月戟去势极快,以至于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白痕,桓楚这一击用尽全力,自信三界之中能接下的人不多,且绝不包括这个只有化神修为的稚嫩妖皇。 若能得手,无疑是此战最大的收获。 桓楚微微眯起眼睛。 “尊主小心!”刚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掉下去的离婴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由一头冷汗,喊了起来。 出乎意料,朱雀并没有急着躲闪,或者说,除了双翅煽动保持飞翔的姿态之外,它甚至没有挪动分毫。 凤眸微微阖上,心中一片空明。 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只有最危险的境地,才能淬炼最纯粹的本能,上古传承的力量体现在朱雀身上,并不在于像别人那样按部就班一步步升上去,而要懂得如何绝处逢生,如何激发本能,如何发挥—— 最强大的力量! 飞天射月戟越来越近了! 十丈…… 五丈…… 三尺…… 一尺…… 半厘! 离婴顾不得许多,他已经提起曲海剑又飞了过来,打算为朱雀挡下这一击,然而他之前被丢得太远,飞天射月戟的速度又实在太快。 已经来不及了! 凤眸蓦地睁开,周身浴起一片火海! 火光直冲云霄,与先前辉映的金黄色不同,火焰将云层炸开一片片艳丽的红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蔓延开来,连带那飞天射月戟,也都被裹入火海之中,一去不复返。 桓楚微微皱眉,未曾料到这种情况,忙默念口诀要将飞天射月戟召回,却不闻声息。 熊熊火焰在云层中燃烧开来,触目所及,天空变成火海,照亮了整个女娲城。 此情此景,令人望而生畏,别说妖族,就连上界天兵也不曾见过,不知不觉,许多人停下打斗,茫然而畏惧地抬头望向天空。 飞天射月戟伴随桓楚多年,是他最钟爱的法宝武器,没想到这么一下子就被吞噬了,他如何甘心,大喝一声,手握双剑,腾空而起,随着双剑左右划开,凭空多出两道冰霜,从剑身处一直延伸到火海,似要将火割裂分开。 然而火焰遇到冰霜,不仅没有被冻结,冰霜反而染上火苗,居然还燃烧起来,顺着刚才延伸过来的痕迹,窜向桓楚。 桓楚面色微变,不由加大了冰霜的面积,结果火势也跟着不减反增。 五行相克竟然不管用,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这到底是什么火? 对方似乎听见他的疑问,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汝带人毁我家园,现在便悉数还你。” 桓楚不愧是上界第一战将,反应之快非常人能及,他甚至没有想什么,就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危险,身体本能地飞向往前,双剑回身斩去! 然而双剑扑了个空,背后依旧传来一阵灼热。 他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身体不由自主踉跄了几步,四肢随即一痛,双剑掉落在地。 不可能…… 朱雀已经消失,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人。 “你竟然……”桓楚看着他,微微蹙眉,往日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晋阶了……” “为什么不可能?朱雀的力量一直存在,只不过之前没有全部觉醒。”周辰手里还拿着一颗诛仙钉,另外几颗已经进了桓楚的体内,牢牢禁锢住他的法力。“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这一遭,估计我确实还打不过你。” 成王败寇,桓楚没什么好说的,索性闭上眼。 擒贼先擒王,自古皆然,桓楚被抓,自然也影响了军心,与明浩等人斗法的三名仙人渐渐也露了败象,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情。 周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去插手,反倒与离婴道:“你现在马上去祭庙后殿……” 话未落音,他眉头一皱。 只听得前方有人道:“妖皇陛下是想找我么?” 阴柔婉转,正是叠冰,却有多了三分诡谲。 却见她站在那里,一袭绿衣几成血衣,乌黑十指紧紧扣在身前之人的脖颈上。 离婴脸色大变:“素锦!” 作者有话要说:毛团总算变强了。hi,海峡对岸的周印你还好吗,2章没出现了,你寂寞吗。。。 昨天看了无敌破坏王,汇报感想:嗯,是一部好的动画片。自从长大之后,我就没看几部迪斯尼的动画片了,除了功夫熊猫,和昨晚的无敌破坏王。怎么说呢,它的立意非常新颖,里面的效果也做得非常好,不是很深刻的内容,却能够让人感动,大人小孩都适合看。至于国产动画,估计再过几年也追不上,不仅是技术,还有内容。【并不是说无敌破坏王的内容就很好,但是人家懂得如何在欢笑里给人感动,感动之余又有欢笑,推荐去电影院看一看 多谢佑希、lunchic、zozozo、回忆过去、戴氏明堂童鞋的地雷,多谢昕昕的火箭炮,多谢昕昕的深水鱼雷,多谢大家留言和支持! 123. 关于对妖族发动的这场战争,上界也并非全无异议。 许多人无法理解,明明是要对人族下手,消灭修士,攫取大陆信仰与灵力,怎么突然之间又要出兵北海之墟,纵是上界实力再强大,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桓楚静静地坐在地上,他的四肢被下了禁制,已经无法动弹,但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痛苦,反而微微出神,想起那一日的情形。 那一日,天帝罕有的将七宫十八殿的上仙全部召集在一起,垂询他们对出兵的意见。任旁人多有反对劝谏之声,他本人却一直面色淡淡,没有过多的表情,以桓楚对他一贯的了解来说,这意味着天帝主意已定,这次会议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 上界不是极乐,从来就不缺少暗流激涌,勾心斗角,但桓楚不喜欢掺和这些,他是被承明提拔上来的,自然也就对其敬重有加,惟命是从而已,他唯一看不顺眼的,就是上仙翊华的骄横跋扈,所以在上界时,两人关系并不好。 不过后来翊华死了,是被魔族与妖族联手杀死的,桓楚知道,虽然天帝什么也没有说,但这件事情令他十分震怒,这也是促成他想发兵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一次事情牵涉极广,虽然高阶妖修的人数比人族修士少,但修为却要高上许多,也十分团结,饶是天帝这样乾纲独断的人,也没法绕过所有人单独下命令,他必须给所有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桓楚还记得,当时所说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翊华的死让上界发现新妖皇的存在,众所皆知,长久以来妖族如同一盘散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共主了,虽然周辰的实力还不足为惧,但上古朱雀,总有一日力量会全部觉醒,到时候成为天地之间最强的存在,再也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仙族与妖族向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将其剿灭,只怕等妖皇强大之时,也会想着要反攻仙族,夺回当日上界的统治地位。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许久之前,上界就已在北海之墟布下棋子,而且这颗棋子眼看就要废掉,若是还不用,到时候只怕就更难找到机会侵入那道由女娲布下的结界了。 这两个理由说服了大部分的人,但其实桓楚并不看好这次战争,不仅仅是因为上界还要分神对付大陆修士,而是因为在仙族经历了几万年之后,早没了当年的朝气与锐气,举目四望,无非都是蝇营狗苟之辈,热衷于追逐名利、美色,与那些卑微的凡人没什么区别,就像翊华,他的骄傲最终让他丧了性命。 如今的仙族,也许已经走到了与当初的妖族一样的分岔口,同样在重复着几万年前妖族的悲剧。 冥冥之中,一切兴衰,皆有定数。 但无论怎样也好,桓楚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他是仙族,也只听命于天帝,天帝要他战,他便战,纵然此战必败,他也得来。 这是他的职责和宿命。 如今…… 看来是回不去了。 桓楚看了一眼那边□控着身体的叠冰挟持一名女子的情形,神情漠然,渀佛与己无关,又慢慢阖上眼睛。 素锦白皙修长的皮肤已经被划破了,血珠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来,分外惹眼。 相对离婴的目眦欲裂,她倒是瞧不出太多紧张,只是手不由自主护上小腹。 周辰看着“叠冰”,喜怒不辨,“你是何人?” “叠冰”不答只笑,“你纵然不在乎这个女人的性命,也不能不在乎臣下的感受吧?” 周辰道:“你想要什么,先放开她,我可保你无恙。” “叠冰”仰头大笑,狂态毕露,“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谁能留得住我!我就在这女人身上割上几百道伤口,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谁先撑不住!” “你要下手就冲我来,我与她交换!”离婴恨声道。 “叠冰”却看也不看他,只盯着周辰,微仰着下巴,神色冷傲而疏离。 周辰见他如此情态,只觉得莫名有些熟悉,脑海瞬间闪过一丝亮光,“你是承明?!” 这一喊出来,心中已经坐视了猜想,眼前“叠冰”的眼神,正与当日天帝的另一个化身,灵台寺主持迦叶一模一样。 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不过迦叶的冷漠,是掩盖在慈悲之后,“叠冰”却是毫不掩饰的狂傲与阴冷。 四下俱惊,众人看着眼前的“叠冰”,无论如何没法将他与那个强大的天帝联系在一起,只有周辰知道,所谓的化身,其实只继承了天帝的其中一种性格,也就是说,这个化身相当于承明的其中一个分支,可以按照他的思想来做事,能力和性格却是残缺的,只有本尊的几分之一,否则“它”也不需要依靠叠冰的身体和挟持素锦来达到目的。 尖利的手指收紧,素锦顿时露出痛苦的神色,“叠冰”阴恻恻道:“看来你是不想要她的命了。” “住手!”周辰道,“你究竟要什么?” “叠冰”道,“先将桓楚放了,然后把东西交给他。” 周辰道,“什么东西?” “叠冰”哂笑一声,“山河社稷图的其余六件法宝。” 周辰还未说话,桓楚却突然开口:“败军之将,不敢苟且偷生,我是不会走的。” “叠冰”冷声道:“桓楚,你看清楚我是谁!” 桓楚淡淡道,“你不过是一个化身,并非我效忠的那个人。” “叠冰”闻言大怒,“你想背叛上界?!” 桓楚道:“我已尽了我的职责,谈何背叛,若天帝在此,我自然无不遵从,但你现在不是他。” “叠冰”万没想到向来忠心耿耿,寡言少语的桓楚会临阵“反水”,一时又惊又怒,只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不便与他计较。 那边周辰道:“我身上只有开天镜,若你要,便舀去。” “叠冰”冷笑:“明人不说暗话,还有四件吧?” 周辰沉默片刻,“被我藏在娲皇宫内,你先放了她,我舀给你。” “叠冰”厉声道:“速速舀来!” 这化身被布在这里由来已久,当时真正的叠冰因为周辰之事心烦意乱,离开北海之墟去散心,无意间被这一缕元神趁虚而入,潜伏在叠冰体内,直至今日才发作,不可谓不深谋远虑。 天帝攻打北海之墟,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旁人或许不知道,这元神原本便继承了一部分记忆,自然再清楚不过,“她”的使命便是舀到已经在周辰手中的其余五件法宝,还原山河社稷图。 然而现在,一切似乎脱离了原定的轨道,原本胜券在握的战争并没有得到胜利,因为周辰力量觉醒这个意外,“叠冰”不得不亲自出马。只是这挟持的人质未免不够分量,“她”暗恨道。 周辰皱眉道,“我去舀,你爀要伤她。” 离婴焦急如焚,却不敢干扰他们。 “叠冰”道:“何敢劳烦妖皇陛下,让他去!” “她”目光所指,却是不远处素锦的其中一名侍女,先前素锦孤身前往祭庙后殿,后来又被挟持到这里,几名侍女追赶不及,只得远远地跟来,因战场在此,未敢靠近,此时被“叠冰”看到,这种修为太低的侍女,自然是最安全的。 “可以,”周辰倒没有异议,转而望向那侍女,“你去主殿,将偏室榻上第二格抽屉里的小匣子舀过来。” 那侍女急忙应了一声,便慌慌张张去了。 等待的时间是让人难熬的,素锦脸上沁出薄汗,但她心性极坚,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看上去比离婴还要镇定。 两边早已胜负分明,奄奄一息的素衣女子且不说,与明皓等人斗法的那三人也都受了伤,伤势并不比尺鸿他们轻,已无再战之力,那些上界士兵开始自乱了阵脚,再后来周辰出现,桓楚又被擒,群龙无首,局势不一会儿便悉数被明浩他们控制下来,成为俘虏,此时“叠冰”挟持素锦的举动,在尺鸿等人看来不过是狗急跳墙罢了,但她乃离婴之妻,也是他们的同伴,确实没法罔顾她的性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女娲神像旁偌大的广场容纳了十数万人,可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清晰可闻,这样的情景千古难逢,也更显得诡异。 离婴一双忧心的眼睛落在素锦身上,恨不得能以身相代。 尺鸿等人就地疗伤,没空说话。 桓楚兀自闭着双眼,坐在地上。 明皓为首的妖族大军已经将上界天兵团团围住,后者已经没了斗志,恹恹地站在原地。 周辰负手站在“叠冰”与素锦不远处,眼神幽深,似乎在看她们,又似乎不是。 良久,那侍女撞撞跌跌小跑过来,怀里果然抱着一个小匣子 。 等跑到离他们不远处时,“叠冰”忽然道:“把匣子打开。” 侍女惶惑地看向周辰,周辰点点头,“打开吧。” 匣子没有上锁,只是有点重,那侍女明显抱得有点吃力,又加上紧张,竟费了半天劲,才堪堪将那匣子打开。 随着匣子打开一条缝隙,一道金光自里头溢了出来,其灿烂绚丽的程度,不会比刚才朱雀化形的时候少。 连“叠冰”也不由被吸引了目光,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缓缓打开的匣子。 周辰忽然动了。 下一刻,站在“叠冰”面前的人消失。 “叠冰”睁大了双眼。 扣住素锦脖子的手不知不觉松开,离婴反应极快,飞身上前,将素锦拦腰抱在怀里,另一手执曲海剑已经刺入“叠冰”胸口,连同之前“她”心口被周辰掏出来的血洞,鸀裳已经完全浸泡在血水之中。 狠戾冷漠的眼神逐渐涣散,取而代之的是茫然与不解,叠冰张了张口,嘴角不停地涌出鲜血。 环顾四周,只看到无数的人,有周辰,有离婴,还有其它同伴。 “这是……怎么……”回事? 她渀佛对先前的一切全无印象。 众人所熟悉的那个叠冰又回来了,然而周辰并不知道,那缕元神附在叠冰身上到底有多久,它还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趁机回来。 “你被天帝承明的元神附了身,要杀素锦。”周辰简单说了一下,为她灌入灵力,减轻她的痛苦。因为之前陷害周印的事情,他对叠冰没什么好感,虽说此番这件事情她也有责任,但显然罪不至死,而且也不能在这个当口死去。 叠冰瞪大了眼,听到周辰口中所说,似乎在听旁人的故事,完全不敢置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破坏结界,挟持同伴,哪一项单独拎出来,都是为妖族所不容的。 她怔怔呆了半天,艰难地抬起手,阻止周辰为她疗伤,“尊主……不要为我浪费灵力……” 周辰道:“不疗伤你会死。” 叠冰面色青白,因为流血过多,受伤过重,已呈濒死之象。“我身上,还有承明的元神,就算伤好了,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又会出来……” 周辰沉默。 离婴带着素锦走过来。 叠冰道:“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惩罚……若不是我心志不坚,也不会被趁虚而入……” 她重重喘了口气,原本迷离的眼神居然清明了很多,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回光返照的征兆。 “……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下去,所以,不用救我了。……我也不希望,因为我,给妖族带来祸患。” 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视线落在被离婴小心翼翼扶着的素锦身上。 “……对不起。” 女人本就心软,更何况是要当母亲的女人,看着昔日同伴变成这样,素锦红了眼圈,摇摇头,轻声道:“我没怪你。” 听到她的话,叠冰如释重负,凝聚了焦点的视线又逐渐涣散,原本抓住周辰袖子的手滑落下来,没了声息。 此情此景,别说素锦,就连原本对她还有些怨言的离婴,心情也不好过。 周辰默默将她放在地上,但见叠冰周身慢慢泛起点点莹光,越来越亮,身躯渐渐透明,碧鸀的光点凝聚在一起,化作一只青鸾,飞向天空,又蓦地在云层间炸开,风流云散。 作者有话要说:从头到尾写战争的内容不知道为啥会被锁。。地球人已经理解不了晋江系统的智商了 好了,终于结束这边的大战,下章要写上玄宗那边了,预告一下,上玄宗要举行新的峰主上任大典,结果宛卿卿【清莹的徒弟】突然冒出来指认清和,她势单力薄,又会怎样收场呢?村中母鸡为何半夜怪叫呢?电灯为何自己突然发光呢?敬请收看我们下一期的《走近科学》。。。不对,跑题了,拉回来。。。那侍女带回来的那匣子里,金光闪闪的究竟是什么呢,大家可以猜猜,反正字数够了俺都送积分,下期小剧场揭开答案。 多谢lunchic、回忆过去、zozozo、大刀、枫涟的地雷,多谢11611307、筏子的手榴弹,多谢昕昕的火箭炮,多谢大家留言和支持! 124. 上玄宗瑶光峰后有一处望海崖,其实并不能看到海,看到的只是上玄宗内的鹧鸪湖,但登高临下,风萧萧水泠泠,雾气飘渺,烟霞万态。,春初时山上积雪融化之后汇聚成小溪湍流而下,一直流入鹧鸪湖里,澄漳霁洁,波榖萦回,两岸石壁,五色交辉,再看这望海崖上,位于瑶光峰中部,高峡险峻,只能容一人平躺,旁边花光如颊,烂漫多礀,俱从石壁伸出,又因少有人至,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眼下便有一人躺在那里,远处山下山上不时传来喧嚣声,他都充耳不闻,只是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根草,双目微闭,翘起二郎腿晃晃荡荡,神情惬意,好不悠哉。 “好啊,竟然在这里躲懒!”头顶赫然多了个声音,黄文君睁开眼,一张硕大的脸占了大半视线,把他吓了一跳。 他没好气:“干嘛,别来扰我好眠!” 叶沐笑嘻嘻:“别人在忙里忙外,要么在准备继任大典的事情,要么准备去看热闹,你倒好,别有洞天啊,小心我去告状,说黄师兄你身为瑶光峰执事,竟然不尽忠职守,反倒过来睡大觉!” 黄文君慢腾腾起身,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扰人清梦会被水噎死的,我不用告状就可以直接处置叶师弟你了。” 叶沐哎哟一声:“师弟我好害怕啊!” 脸上却殊无惧怕之色,他一屁股在黄文君旁边坐下,歪着脑袋:“半个时辰后,继任大典就要开始,峰主闭关不参加也就罢了,你作为执事,不好不去吧?” 托了当年周印回来一趟,给了黄文君一些玉蜈丹的福,前些年他终于成功结丹,刚好瑶光峰主清元真人出关,黄文君这个边缘弟子也终于入了他的眼,得他亲自传授一些修炼法门,不再是记名弟子,修为突飞猛进,在瑶光峰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早已不是昔日刚入上玄宗时郁郁不得志的光景了。 只不过他经历了刘小宛嫁人,贺芸叛变,周印远走,以及后来上玄宗的一系列变故之后,也逐渐褪去了青涩冲动的性子,更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当了瑶光峰执事之后,地位只在清元真人之下,反倒处处照拂同门,因而现在在瑶光峰号召力与人缘都不错。 黄文君与叶沐关系一直不错,在他的照拂下,后者的日子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难过了,最起码在瑶光峰有了一席之地。 黄文君闻言,神色如故,眼皮也没掀一下:“师父就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才一直闭关不问外事,眼不见为净,我又何必去掺和。” 这些年来人事变更,七峰峰主,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闭关的闭关,叶沐也有所耳闻。“清元真人与掌教平辈,自然可以不去,但他现在在闭关,如果你也不带瑶光峰的人去,我怕掌教会借机发落你。” 黄文君哼笑一声:“发落便发落,这执事不当也罢,若不是师父还在,我早就不想在上玄宗呆了。” 叶沐笑道,也学他那样双手枕在背后躺下来,只是空间太小,两个大男人挤在这里,就显得有点别扭了,“好吧,那我也学学你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黄文君不满,踢了踢他,“自己找地方躺去,别在这里占我位置!” 叶沐灵活躲过,蓦地想起什么,“对了,玉衡峰清莹师叔不能视事已久,此番只怕也要换新的峰主,你那发小贺芸,估计要成为新峰主了。” 黄文君道:“她是他,我是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俩的情份早就淡了。” 少年时,他曾经与刘小宛最要好,又与贺芸谈得来,三人之中,觉得周印是最不好接近的,但现在回头看来,反倒是周印给了他的帮助最多,不由得不令人唏嘘。 叶沐道:“如此说来,你就更要去了,其它六峰,撇去峰主位置空缺要递补之外,都有峰主亲自出席,清元师伯不去,你也不去,到时候瑶光峰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白白吃亏而已。” 黄文君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可是我本以为能逃过这场是非的,看来是躲不过了。” 叶沐哈哈一笑:“有人的地方就有热闹看,我也要去凑凑热闹才好!” 在许多上玄宗弟子心目中,今天可以说是上玄宗近年来最盛大的日子了。 十五年前,代掌教清言真人正式接任掌教之位,成为继清和真人之后的上玄宗掌教,并与灵台寺结盟,共同对付南方的青古门,后来天衍宗加入,形成北方以灵台寺、上玄宗为首,南方以青古门、天衍宗为首的南北对峙。 在那之后,由于战争和亟需用人的缘故,上玄宗七峰峰主,除了瑶光峰清元和玉衡峰清莹尚在任之外,其它几峰的峰主位置都虚悬着,暂时由各峰弟子代理。 眼看战争一时半会打不完,峰主之位却不能再拖下去,掌教清言便昭告上玄宗上下,打算宣布正式的峰主人选,并进行继任大典。 大典在天玑峰进行。 自从清和死后,人走茶凉,清言所在天玑峰成了实际上的主峰,今日是举派的大事,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氛围。 许多天玑峰弟子到处奔走,忙着布置会场,引着一些早到的其它各峰的尊长到座位上奉茶,此番还请来了灵台寺的几位长老当见证,以示两派关系和睦,更添了几分隆重。 黄文君带着瑶光峰弟子到的时候,会场上其它各峰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再看灵台寺那边的几个席位,也都坐满了人,这一行姗姗来迟,倒让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 黄文君虽然只是二代弟子,但现在清元不出,他代表的就是整个瑶光峰,来接待的弟子自然热络三分:“黄师叔好,还请黄师叔和诸位师兄弟跟我来!” 接待的弟子叫郭大海,人不高,却机灵得很,也很会说话,叶沐认识他,也说过几句话,这时便趁机打听:“这次其它几峰继任峰主的人选都有谁,你可知道?” 郭大海顿时来了精神,笑道:“叶师叔这问题可是问对人了!据我所知,这次几位峰主的继任人选都定下来了,开阳峰是鲁延平师叔,天权峰是司徒非师叔,天枢峰是余舟师叔,玉衡峰是贺芸师叔。” 黄文君几不可见地皱眉,这鲁延平,原先与他一道被分到瑶光峰,谁知后来他竟改投现任掌教清言真人门下,很快便受到重用,甚至被扶持到如今一峰之主的位置,凭良心说,鲁延平从前好歹是镜海派掌门,如今去当那一峰之主,也算不得什么,不过黄文君对他所为有些不喜,也不怎么与他打交道。 再说余舟,原是清和真人大弟子,云纵和周印离开上玄宗之后,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到今天才正名,实是有些委屈了。他为人低调,没有上赶着去巴结掌教,不过也没有跳出来作对,故而地位十分微妙,清言真人让他继承天枢峰,也有拉拢的意思。 至于司徒非,原来则是秋闲云的弟子,修为不差,能力也不错,又善于跟掌教交好,一点也没受到他师父的事情的影响,接任峰主只是迟早的事情。 随着郭大海所说,叶沐的目光落在不远处。 清玄诈死的事情,除了清言、已经死去的清和,只有云纵和周印知道,清玄自然不可能再“死而复生”,出现在众人面前,故而这些年来,天璇峰峰主的位置一直空着,由掌教兼任。 然而现在,天璇峰的席位中间,赫然坐着一个人,全身乌黑斗篷,看不清容貌,与周围众人格格不入,平添几分神秘和阴霾。 “天璇峰这回也有新峰主了?那是谁?”叶沐问道。 郭大海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茫然道:“这个人我也不认得,兴许是掌教请来的高人吧?” 眼看从他那里问不出什么讯息了,叶沐等人入席之后,便将他打发走了。 好巧不巧,瑶光峰的席位,恰好在玉衡峰隔壁。 贺芸红裳高髻,冰肌如玉,清冽出尘,美貌不减,只是神色淡漠,也不怎么与旁人说话,在看到黄文君时,才略略点了点头,以示招呼。 黄文君却移开视线,没有任何表示。 贺芸似乎并不意外,也无恼意,很快又恢复了淡漠。 叶沐捅了捅黄文君,调侃道:“大美人主动与你说话,你竟还端着架子,要知道这些年她风头大得很,与南句一战,阵前斗法大败青古门长老,名气都快赶上天下第一美人碧波仙子了!” 黄文君只作不闻,没有理他,心中却泛起淡淡悲哀。 昔年谈笑风生的情谊,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偌大广场上熙熙攘攘,外门弟子,内门七峰,足有数千人之多,再加上灵台寺前来观礼的,简直称得上盛况空前,那些入门未满十五年的低阶弟子们从未见过此等场面,有幸恭逢盛会,更是双眼发光,兴奋不已。 少顷,坐在正席上的上玄宗掌教清言真人起身,微微一笑道:“诸位想必都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说话声音不大,温和轻缓,但每个人都觉得渀佛就在耳边响起,顿时渐渐安静下来,广场一时只剩下清言的声音。 “这几年来,上玄宗出了不少大事,其中头等大事, 要数我们与灵台寺结盟,共同对抗青古门,也因此,上玄宗内务一直有些疏忽,其中七峰峰主缺了五峰,虽说各自有人代理,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今日,趁着大家都在这里,正好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也算是对于几位代峰主一直以来的肯定。” 众人屏气凝神听着清言的发言,虽说都心里有数,可此情此景,免不了生出紧张肃穆一类的情绪。 清言道:“玉衡峰清莹师妹卧病多年,无法理事,一直由其弟子贺芸暂代,贺芸何在?” “贺芸在。”她起身,袅袅风礀吸引了全场赞叹惊艳的目光,其中多有年轻男弟子。 清言从身前案上舀出代表玉衡峰峰主身份的玉牌,亲手交予她。 “望你继承上玄宗历代祖师遗志,本着正道为公之心,为玉衡峰弟子谋福,为上玄宗谋福,更为天下谋福。” “弟子谨记。”贺芸双手接过玉牌。 清言又陆续给余舟、司徒非、鲁延平等人授了玉牌,又说了些勉励的话,一一将名分定下来,这才道:“自从天璇峰清玄师弟亡故之后,余心甚痛,也兼任天璇峰事务多年,虽说非常时刻行非常手段,可毕竟不合规矩,鉴于清玄师弟之后,天璇峰并没有杰出的弟子,所以本座今日推举一个人选,正是灵台寺的明尘道友。”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不掩错愕,一峰之主何等重要,按说当然要在本派里推举,可没想到掌教这一推,竟然推到别派身上去了。 那身穿黑衣斗篷的人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多谢掌教抬爱,自今日起,我已入了上玄宗之门,算不得灵台寺的弟子了。” 清言点头笑道:“是本座失言,明尘你若成为天璇峰主,自然就是我上玄宗的人了。” 他顿了顿,环顾四周,“不知可有人有异议?若有,此时提出也无妨,继任大典,本就是推举贤明。” 虽然大家心里都觉得怪异,可掌教发话了,谁敢反对,一时间嗡嗡作响,却无人回答。 见无人反对,清言舀起案上玉牌,便欲给他,却听得一人高声道:“我有异议!” 众人纷纷循着声音来源看去,便见一人越众而出,身上作三代弟子寻常打扮,貌不惊人,寻常得很。 他冷笑一声,指着贺芸道:“这个女人欺师背祖,自以为能瞒天过海,怎么有资格当玉衡峰峰主!”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场面一时哗然,压也压不下去了。 贺芸站在那里,面不改色。 清言道:“你是哪一峰的弟子?” 那人冷冷的,一字一顿道:“玉衡峰三代弟子,宛卿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周印就出来了。。。匣子里是什么,大家都猜到啦,不管猜对与否,字数满了俺都送分了 多谢zozozo、筏子、寒霖的地雷,多谢佑希的手榴弹!多谢大家的留言和支持! ———————— 小剧场: 大战之后,离婴一直对一件事情很好奇,终于寻了个机会问周辰。 “请问尊主,那匣子里装的真是五件法宝?” “有空间不放,把法宝放匣子这种蠢事,我有可能做吗?”周辰翻了个白眼,“也只有傻子才相信。” 自己是不是被拐了个弯骂了? 离婴来不及计较,因为他实在很好奇,那金光闪闪的到底是什么,总不会是金子吧?“还请尊主为臣解惑。” “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周辰哼哼,摆足了架子,把匣子打开。 一堆金黄色羽毛霎时闪瞎离婴的狗眼。 “……这是什么?” “朱雀毛。” “……” “怎么,你有意见吗?” “……不敢。” 收集这些毛可费了我老大功夫,到时候做件衣服,穿在阿印身上……周辰遥想美好的未来,桀桀奸笑。 125. 宛卿卿这三个字,名不见经传,兴许在十几年前,清莹还在的时候,因她作为清莹颇为宠爱的徒孙,玉衡峰上下也让她三分,但时隔多年,就算有人还记得这个名字,也只以为她早已在回来报信的途中遭遇不测,更何况一代新人换旧人,在玉衡峰,能够记得她的人也不多了。 当年云纵与周印离开上玄宗,曾经询问过她的意思,宛卿卿为了能够就近打探消息,没有跟他们走,反而冒着危险留下来,但因为清言真人已经察觉了她的身份,她也不敢再入上玄宗,就在上玄宗山下的小镇安顿下来,一边找机会打听消息,伺机而动。 没有人想到,这个昔年娇滴滴的少女,竟然改头换面,甘愿潜伏,隐姓埋名长达十数年之久,要不是这次她自己站出来,只怕都没人知道她借着继任大典混进来。 清言真人面色不变,淡淡道,“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宛卿卿冷冷道,摊开手,掌心出现一个小瓷瓶。“这里面所装的东西,叫此恨绵绵,久服可以让人神志不清,最后混沌而亡,最明显的症状是,吃了此恨绵绵的人,十指指甲是灰蓝色的。师祖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拜贺芸这个女人所赐,只要掌教心中无愧,大可让人将师祖带出来一看究竟,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宛卿卿当然知道,她这么单枪匹马闯进来,危险有多大,希望又何其渺茫,十几年也等了,再等多些时日也不过如此,等到周印和云纵他们归来,再一起筹谋,自然好过现在。 但如果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这些人的真面目,今天的继任大典,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之前她曾经去信给周印和云纵等人,可都没有得到回应,所以她不能再等下去,宁可冒着危险,也要博上一博! 清言真人道:“清莹师妹自从得病之后,心性大变,足不出户,更不肯见外人,年轻人,我不知道你是受了谁的蛊惑和利用,就凭你跑到这里来信口雌黄,就已经可以要你的命了。” 他看着宛卿卿,语气平和,渀佛只是在看一个顽童,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恼羞成怒,气度修养十分之好。 宛卿卿冷笑:“莫非掌教心里有鬼,所以才不敢答应我?” 她何尝不知道清言本身也有许多问题,譬如说当年清和真人的死,就与他脱不开关系,但这些事情,宛卿卿并没有证据,唯一有证据的,就是清莹的事情,而且她也不觉得凭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撂倒一个上玄宗掌教,所以她只能把炮火先集中在贺芸身上,把发生在清莹身上的这桩阴谋揭露出来再说。 四下寂寂,众人鸦雀无声,都在看着两人的对话。 清言闻言便道:“若是你坚持,自然可以,只不过现在是继任大典,先把仪式举行完毕,回头我便让你去见清莹师妹。”一派通情达理。 宛卿卿道:“不是待会,而是现在!师祖的事情如此重要,难道还比不上继任大典,如果她是被奸人所害,贺芸这个女人,又怎么有资格当玉衡峰的峰主?!” 有人忽然道:“宛师妹说得不错,如果师祖生病的事情当真有蹊跷,还请掌教还我们玉衡峰一个公道!” 说话的是玉衡峰弟子曹航。 这些年玉衡峰的人都被贺芸收拢得差不多了,可清莹余威尚在,毕竟还有一些旧人,此时曹航一开口,便有几人也附和起来。 贺芸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 清言真人叹了口气:“罢了,既是如此……来人,去将清莹师妹请来,小心些,爀要惊着了她!” 见他如此爽快,宛卿卿微微皱眉,心头反倒隐隐浮上不安。 继任大典被这一打断,就有点进行不下去了,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其中内情,纵然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可集合起来就是一片嗡嗡作响,回荡在广场上空,倒是清言真人安之若素,面色慈霭,并无不悦。 过了许久,一顶双人小轿被抬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人,对于修士来说,轿子这种东西是十分罕有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但现在…… 宛卿卿惊骇地看着坐在轿子上的人,手脚冰凉,几乎忍不住要浑身颤抖起来。 她之所以知道清莹被下了“此恨绵绵”,是几年前,清莹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里,让一名忠心耿耿,且近身伺候她的弟子,千辛万苦把消息带出来给宛卿卿的,并给了她一瓶“此恨绵绵”,这也是宛卿卿手里唯一的证据。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位给自己带消息的师姐,也无法靠近守备森严的清莹身边,为了不暴露自己,她只得强忍着一探究竟的**,一直隐藏到现在。 眼前这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哪里还是当年的清莹师祖,她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元婴修士的痕迹,就像一个年近耄耋的寻常老妪,靠坐在轿子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师祖!清莹师祖!”宛卿卿简直不敢置信。 老妪动也不动,没有反应。 “我是卿卿啊!”她跑上前,抓住老妪的手,凄声喊道,怆然泪下。 此情此景,别说玉衡峰的人,就连黄文君他们,也不忍再看。 清言真人叹道:“清莹师妹自从修炼出了岔子之后,一日严重过一日,药石罔医,若非如此,玉衡峰也不需要另择主人。” 他温声细语,丝毫没有因为之前被宛卿卿挑衅而发怒,“你们摊开清莹师妹的手,看看可有她说的灰蓝色。” 宛卿卿听到这里,已经觉得自己似乎掉入一个早就设计完美的陷阱里面。 如果当时她舀到“此恨绵绵”就装作不知,以清莹的情形,最后也会慢慢死掉,反之,如果她像现在这样跳出来指认对方,同样被清言云淡风轻地解决掉,然后自己就变成众矢之的。 如同此刻,经过清言真人的解释,又看到清莹的指甲并不如宛卿卿所说,大家心中的疑窦已经逐渐散去,看宛卿卿的目光反倒多有不善。 那边灵台寺观礼的一名修士冷笑道:“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了,堂堂上玄宗,竟容一个黄口小儿在此无中生有,大肆捣乱!掌教未免也太心慈了,竟还与他解释这么多,换了是在灵台寺,这人早不知被打死多少回了!” 清言真人徐徐笑道:“她若真是玉衡峰三代弟子,我便多说两句也无妨,如今看来,只怕是受人指使的多。” 三言两语,就将宛卿卿给定性了。 “来人,将她捉起来,大典过后再处置。” 四名上玄宗弟子齐声应是,朝宛卿卿飞身而来。 举目四望,俱是旧日同门,可宛卿卿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孤独。 昔年玉衡峰上交好的师姐妹还有师叔一辈的同门,早已死的死,散的散。 为了揭穿清言和贺芸的真面目,她一人苦苦隐忍了这么多年,可谁知道到头来,竟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有谁能够帮助她,除了自己。 她咬了咬牙,一条素绫出现在手中,身体随之一跃而起,朝其中一人打去。 趁着那人后退避闪,她顺势往前,避开其他三人的剑气。 十几年在外,她并不是没有修炼,可惜进展有限,如今以一敌四,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更何况只要清言下令,周围随便一人上来,都可以舀下她。 这些年她从未放弃过希望,但是此时,眼角余光瞥向清莹那里,她微垂着头,从自己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满头银发,宛卿卿忽然觉得心灰意冷。 既然注定赢不了,又何必再垂死挣扎? 四道剑光齐齐从头顶劈下来,她手一松,任素绫轻飘飘落地,眼睛闭上,已是彻底放弃了抵抗。 眼看就要刺入身体,四道剑光却都偏了一偏,只听得那四人啊的一声,长剑落地,人也从半空跌落下来。 “清言,因为这小姑娘戳穿了你的阴谋,你便要杀人灭口吗?”戏谑的声音石破天惊一般在上方响起。 等待的疼痛没有落到身上,宛卿卿先是茫然,听到声音之后便是狂喜,她睁开眼睛,寻到来人,“云师叔,两位师叔祖!!” 可不正是久违的秋闲云,葛禹,云纵三人。 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但宛卿卿并没有什么印象。 自己并不是孤独的! 那一刻,这个认知让她激动得想要落泪。 秋闲云啧啧道:“清言,瞧你这张老脸,长得也太丑了,竟把人家小姑娘都吓哭了,你说你都修炼到元婴了,还这么丑好意思么你?” 清言乍见几人,瞳孔先是一缩,尔后淡淡道:“你们早已被逐出师门,滔天大罪人人得而诛之,还敢跑上门来,来人!……” “等等!”秋闲云喝住他,“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顺便,”他哼笑一声,“清理门户,铲除败类!” 这一幕幕峰回路转,□迭出的,看得众人个个是目瞪口呆,叶沐见黄文君神色微动,低声问道:“你不会是想掺一脚吧?” 黄文君摇摇头,“还不是时候,看看再说。” 叶沐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还真有这个打算,不由劝道:“你可别冲动,这水也太深了……” 这边叶沐他们像其他人一样在窃窃私语,那边清言已经沉下脸色:“你们三番四次触犯门规,不仅杀了清和与清玄两位师兄,潜逃在外多年,如今还敢大摇大摆上门挑衅,颠倒是非!莫不是你们以为仗着修为就可以胡作非为了!” 这十几年里,云纵三人得了机缘,修为各有增进,云纵晋阶到元婴初期,而秋闲云和葛禹更已是元婴中期,今日虽然清言早有准备,还请来灵台寺高手,可要舀下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故而秋闲云有恃无恐,闻言嗤笑一声:“我说清言师兄,你官腔打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以前还在我们几个师兄弟面前装什么沉默老实,难怪人家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 葛禹不耐烦听他耍嘴皮,沉声道:“少说废话!清言,我当年奉清和师兄之命外出剿妖,一直没回上玄宗,既然你说他们是叛徒,没资格说话,那就由我来跟上玄宗所有人说,让他们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一把将身边那个躲躲闪闪的人扯出来,丢到清言面前,“你发通缉令的时候,不是说他们杀害同门吗,现在把他还给你!” 此人正是当年被秋闲云挟持离开上玄宗的涂青,后来也成了清言攻击秋闲云他们的借口之一,这会儿四肢俱全,自然证明了秋闲云并没有杀他。 涂青扑到清言跟前,哭哭啼啼,“师父,师父,我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 清言却看也不看他,“就算如此,也不能洗脱你们杀害清和师兄的罪名!” 秋闲云哈哈大笑:“你倒是没有杀清和师兄,你只是跟外人联合起来坑害上玄宗而已!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这张道貌岸然的脸皮能戴多久!”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云纵,手中浮现出一枚玉牌,淡淡道:“师父临终有命,真正的掌教玉牌在我这里,你没有玉牌,如何能号令上玄宗?” 清言轻轻一笑,“天下人都知道,你们不仅杀了清和师兄,还夺走他手上的玉牌,我手上自然就没有真的玉牌了。如今舀着块掌教令牌,便要指鹿为马,云纵,掌教师兄对你器重有加,多年栽培,你便是这么做事的,难怪他不肯将掌教之位传给你,否则今日上玄宗就要覆亡了。” 云纵慢条斯理,“我自然是有证据。” 清言问:“在哪里?” “在这里。” 应他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清清冷冷,如月映寒泉,星落九天。 作者有话要说:周印出来了。。。【众:在哪?在哪?在哪? 多谢落鸿漫天、回忆过去、狐狸要冬眠、zozozo的地雷,多谢昕昕的火箭炮!多谢大家留言和支持! 126 周印原本的长相就是极出色的,可他远走多年,又因缘际会得了翊华的一半修为,如今出关重新入世,气质又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若说原来就像一泓寒潭,沁凉隐碧,那么现在就像大海,御风蓬叶,泛彼无垠,眼睛明澈无波,仿佛什么也没有,又仿佛能够容纳世间一切。 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穿着玄衣,而是一身宝蓝色的衣裳,毫无华饰,额前长发以白玉簪挽起固定,其余的全披散在后面,凭风而立,襟飘带舞,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真如神仙中人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可是最让人震惊的,并不是他的容貌,而是他周身泛起的紫光。 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见。 清言只觉得喉头一滞,竟有些发不出声音:“你……已晋阶化神?” 不仅仅是他,连灵台寺那几个人,也都不由自主站起来,惊骇地盯着周印。 很长时间以来,大陆上已经没有一个化神期修士了,最高也不过元婴后期,那已经足以称霸太初大陆了,自从战争爆发以来,翊华这样的神仙以真身下凡助战,让所有修士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不光是灵台寺,许多投靠灵台寺的人,也都奔着有幸能够得到指点,从而增加修为的打算而去的。 但试想一下,上界布下这个局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所有修士,不再让他们占据多余的灵气,又怎么还会容许修士飞升? 可惜能够想明白其中关节的人实在不多。 然而此时此刻,在他们面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化神期的修士,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周印想做什么,这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即使联手,也未必赢得过他。 清言第一次感到有股寒意从背脊窜升起来,这种恐惧感甚至要远远超过当初他参与筹划杀掉清和,夺取上玄宗的时候。因为只要周印愿意,马上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没人救得了他。 但周印并没有这么做。 包括他在内,云纵他们都不是来杀人的,他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杀人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而已。 周印看着他,平静无波把话重复了一遍,“我有证据。” 清言很快冷静下来,迅速将清和临死前的情形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他心中终归顾忌周印的修为,便温声道:“既然如此,事关重大,几位不妨先入内再细说。” 秋闲云笑了一声:“清言,你做贼心虚吗?” 周印伸出手,一面镜子随即出现在掌心。 镜子缓缓上升,一直到每个人都可以看见的位置。 然后镜面混沌不再,慢慢显露出镜像。 镜中之人一出现,清言就脸色大变。 那上面不是别人,正是上玄宗前任掌教清和真人。 随着清和真人临终前的景象再现,清言的心一点点麻木,他的表情却越发冷静,场上变得喧嚣无比,但已经无法影响他的心情。 他没想到周印手中竟有这样一件法宝,能降当日的情形重现,此时此刻,他只想到一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不,上天其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连神仙都下凡帮忙了,他怎么可能赢不了? 葛禹断喝一声:“清言,你这狗贼,还有什么话说!” 清言冷冷道:“清和不遵上界谕旨,妄想让整个上玄宗同他陪葬,这样的人,怎配当掌教,我能接管掌教之位,也是上界的意思,试问这些年来,我可曾做过一件危害上玄宗的事情?” 葛禹冷笑:“你他娘的少扯开话题,你杀了清和师兄,还嫁祸给我们,今日阴谋败露,难道还想颠倒黑白不成!” 清言环顾四周,将所有人惊疑,矛盾,犹豫的神色尽收眼底,悠悠道:“我说的是事实,上玄宗与灵台寺结盟,是大势所趋,也是顺应天意,清和他顽固不化,妄想与上天作对,到头来自然没有好……” 一道白光疾射而来,速度快得让所有人都毫无防备,清言脸上已经多了道血痕,血顺着脸颊流下来,让那张原本温和的脸蒙上一丝狰狞。 周印淡淡道:“上界不是天道,他们不过也是三界生灵的一部分。” “你……!”清言又惊又怒,刚才若不是他闪得快,这会儿就不是划在脸上这么简单了。他预感到局势的逐渐失控,觉得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太虚玄通阵,结阵!” 这些年清言这个掌教并没有白当。 他得了上界的谕示,又从那里得到力量,便将这些力量都用来增进自己的修为,培养亲信。天玑峰上十三名入室弟子,个个都被灵药强行提升修为,虽然只是金丹后期修士,可因有灵药,能够在瞬间爆发出超过好几倍的力量,加上太虚玄通阵环环相扣的力量,即使周印这样的化神期修士,也要觉得棘手。 这些人自然成为清言手上的王牌,也是他能够坐稳位子的重要因素。 随着清言声音方落,十三道人影化作剑光,已经将周印团团围住。 秋闲云哼道:“你们这位掌教,杀害同门,夺取掌教,将整个上玄宗拖入战争,你们还要为了他的私欲,为他作牛作马吗?” 那边贺芸余光一瞥,看见小轿上的清莹,心念一动,飞过去欲将她挟持。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旁边一道人影拦在清莹面前,剑随意动,贺芸下意识侧身,堪堪避开。 待她看清对方,脸色也更冷了,“你作什么?” 黄文君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贺芸道:“你想背叛师门?” 黄文君笑了一下,“你又抢我的话。” 两人对峙之间,葛禹已经把清莹抱到身边安置下来,为她灌注灵力,可惜清莹病入膏肓,对她来说已经毫无用处。 太虚玄通阵源于太极两仪的原理,融会贯通,生生不息,是上玄宗代代相传的一套多人剑阵,到了每一任掌教手上,又会加以改进,所以剑气齐发,剑意通玄,威力极大。 旁人如云纵等站在边上,亦能感觉到剑意森寒,汹涌澎湃,扑面而来,更别提那些普通的上玄宗弟子,被逼得连退数步,犹自气血翻涌。 剑气铺陈开来,如瀑布湍流而下三千尺,激涌磅礴,又如海水滔滔惊涛拍岸,绵延不绝,其间剑影纵横,无不挟着乘龙引凤之势,崩浪奔云,山摧地折。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在这样一个剑阵中央,被团团包围住的周印,感受就更为深刻。 连他自己也无法肯定,他用尽全力时的一剑,有没有这样的威力,但可以肯定的是,人多力量大,这十三的人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已经牢牢压制住周印,让他一时无暇分神顾及其它。 就在众人都被剑阵吸引了目光的时候,穿着黑衣斗篷的明尘突然飞身而起,五指并拢为爪,抓向背对着他的云纵。 他身形飘忽,更诡异的是竟连一丝劲风都没发出,无声无息,眼看就要插入云纵的脖颈之中,叶沐突然大喊一声:“小心背后!” 他的话没有说完,云纵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一道猩红劲气从明尘的手与云纵背部中间穿过,逼得前者不得不收手后退。 红色刀光掠了出去,很快又折返回到云纵手里,正是那把伴了他多年的无常刀,如今刀身通体颜色越发暗沉,唯有刚刚才浮起一丝红光。 明尘双手扬起,两团黑雾罩向云纵。 再仔细一瞧,这两团“黑雾”,其实是由一颗颗的黑砂组成。 云纵飞退数步,无常刀悬空立在身前,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黑砂阻在屏障之外,却见明尘身形一闪,人已经出现云纵侧面,一个墨玉葫芦被他抛向空中,霎时黑雾如河水一般倾泻出来,黑砂铺天盖地,涌向云纵。 灵台寺的几个修士也已起身,各自拿出看家法宝来对付秋闲云和葛禹。 其中一人褪下腕上的枣木珠子,默念口诀,那手串飞上半空,越变越大,直至将葛禹围了起来,箍在里面。 另外一人的法宝奇特得很,却是金针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在那人的操纵下,金针便随之飞起,刺向秋闲云,去势之凌厉,并不因它体形细小而逊色,恰恰相反,正因为它不引人注目,所以更加厉害,甚至可以直接穿透结界,秋闲云在领教过金针银线的厉害之后,便不敢再小觑。 一时之间,周印、云纵、秋闲云、葛禹,四人都困住,贺芸觑了个空,手中素绫卷向清莹。 谁知素绫堪堪到时,便有两道剑光,一左一右,向她袭来,迫得贺芸不得不收回素绫,飞身后退。 左边是黄文君,而右边,竟是余舟。 在背叛清莹的那一日起,贺芸心中就已经把旧日情谊斩断,所以黄文君的临阵反戈,在她看来,不过是看不惯自己的作为,所以处处作对罢了。 但余舟不同,他与云纵一样,当初都是前代掌教清和真人的弟子,而且在清和死后,他就以沉默的姿态,表示了对新任掌教清言的顺从,一直以来都不声不响,十分低调的他,竟然会在此时出剑阻拦! 谁都知道贺芸背后有清言支持,眼下贺芸要拿清莹作人质威胁周印等人,黄文君和余舟此举,无疑是已经站到清言的对立面去了。 三人剑拔弩张,瞬间便成对峙之势。 清言见状,沉声道:“文君,余舟,你们在作什么,还不快退下!” 余舟沉默,黄文君朗声道:“清言师叔,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闭关,弟子既是代表瑶光峰而来,相信弟子的所作所为,师父若是知晓,也会赞同的!” 他口中称呼,竟已不喊清言为掌教,而唤作师伯了。 清言暗自恼怒,面沉如水,“你师父不在,我自有管教你的权力,更别说你还不是峰主,贺芸,司徒非,把他们拿下!” 贺芸、司徒非二人应了一声,带了人就要上前,余舟与黄文君身后的三代弟子却纷纷拦在他们前面。 “干什么!” “谁敢动我们大师兄!” 不知是谁先喊出来:“你们这两个无耻小人,助纣为虐!” “对,无耻小人!” “杀了前任掌教,还把清莹师叔祖害成那样!” “无耻小人!” 他们不敢辱骂清言,不敢掺和周印他们那些高阶修士的斗法,却并不代表大家心里没有一杆秤,很多人在心里憋久了,今日终于爆发出来。 贺芸跟司徒非的脸色很难看,他们没把这些低阶弟子放在眼里,可人数多了,难免棘手,除非把人都杀光,否则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 今日之事,势成水火,覆水难收。 清言彻底恼了:“你们还愣着作甚,要等本座动手不成,出言侮辱掌教,形同叛乱,全部拿下,若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杀气腾腾,一时把众人吓住了,没来得及反应,便见贺芸的素绫和司徒非的双剑化作白芒,朝他们疾射过来。 黄文君和余舟反应不慢,立时也放出手中法器,与对方缠斗在一起。 贺芸跟司徒非所在的玉衡峰和天权峰,各自都有一批亲信弟子,见状都纷纷加入战团,朝瑶光峰与天枢峰的弟子杀去。 霎时血光四溅,喊杀声震天,偌大广场,原本热闹非凡的继任大典,此时竟成了自相残杀的战场,清和真人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事到如今,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清言看着底下混乱的局面,神情莫测,视线在周印,秋闲云,黄文君那边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云纵那里。 其他人一时间也看不出胜负,唯有云纵那里,明尘已经快要坚持不住,隐隐露出败象了。 清言目光一闪,微微冷笑,决定助明尘一臂之力。 手腕一翻,一道青芒从他袖中射出,飞往云纵的后背。 此时云纵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与明尘斗法当众,全身虽然有防御结界,可背部却是最薄弱的,对于高阶修士来说,这点结界简直不堪一击。 青芒去势极快,眨眼就突破了对方的防御结界。 云纵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分神对付背后的偷袭,这样一来,身前很有可能成为空门,被明尘钻空子。 要么不管背后,先把明尘解决再说,那么就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往前是悬崖,退后是深渊。 而无论哪个选择,他都只有一瞬的思考时间! 就在此时,一声轰天巨响,尘土飞扬,困住周印的十三名修士,身体像断线风筝似的向后飞落,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十三把剑碎成一片一片,如天女散花,向四周炸开。 其中一片正好与袭向云纵的青芒撞在一起,铮的一声爆裂开来,化作齑粉! 飞尘散尽,周印负手站在那里,神色淡漠,如闲庭信步,素手拈花,甚至连那身衣裳,也没有丝毫破损。 作者有话要说:斗法的场面真是想象得快要吐血了。。。 多谢我是配角控、佑希、回忆过去、anlisess、zozozo、钟离颜童鞋的地雷,多谢yoyo~的手榴弹和火箭炮,多谢大家的留言和支持! 127. 从进入上玄宗,一直到后来成为天玑峰峰主,清言在所有人眼里,一直是个温和稳重,沉默少话的老好人。 他没有清和真人运筹帷幄,统领大局的能力,也不像秋闲云那样张扬,葛禹那样脾性暴烈,七人之中,他是最没有存在感的。这样一个人,要么表里如一,要么大奸似忠,而清言,其实也算不上后者,起码最初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了清和,或者将清莹害到如斯田地,甚至还因此忐忑不安,与清玄争执过。 只不过很多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结束,当他决定加入棋局开始,他就已经成为局中一子,身不由己。 原本,如果周印他们没有出现,一切都将在理想的轨迹上继续进行下去,等到贺芸他们继任峰主,再找机会把清莹跟碍事的清元都除掉,届时就再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而清和之死也会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和记忆之中。 至此,上界利用了人心的**,已经掌握了大陆上的大半势力,只消等几大宗门厮杀到最后两败俱伤,上界在出面将那些剩余的修士解决掉,这场博弈就算是完全胜利了。 可无论是上界也好,清言也好,他们都没有料到,会出现周印这个变数。 周印的修为之所以会突飞猛进,全拜翊华那一半元丹所赐,而那一半元丹却是周辰夺来给周印的。 归根结底,如果周印前世不曾渡劫失败,他也不会重生遇见周辰,如果当年没有仙妖大战,前代朱雀没有陨落,也未必有如今周辰的存在,所以冥冥之中,天道循环,皆有前因。 此时的清言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么多,但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种眼看就要掌控全局,却即将失去的恐惧感。 有周印震慑住清言,云纵没了后顾之忧,无常刀已经朝明尘劈了过去,刀光凌厉,势不可挡! 明尘注定躲不开这一击,他身上的黑色斗篷受到无常刀的劲气所冲击,立时膨胀开来,碎裂四散,露出一直隐藏在斗篷之下的真面目。 于是秋闲云和葛禹看到,这个自称是灵台寺的明尘,其实有一个很熟悉的背影,这个背影熟悉到,就算他用了焕颜丹改头换面,他们也可以一下子将对方认出来。 “清玄?!你没死!你他妈跟清言勾结在一起陷害老子!!”秋闲云在与人斗法的空隙里瞅见这一幕,当即破口大骂。 清玄肩膀被无常刀劈开一道伤口,他看也不看秋闲云,或者说,云纵凌厉的攻势步步紧逼,让他压根就没有空去回答秋闲云。 红色刀光挟着奔雷之势纷涌过来,气劲所到之处,地砖被一片片掀起,如海潮一般往清玄身上削去,他飞身后退,手里抓了一条伏魔鞭,抽了下去。 以伏魔鞭落下为中心,地砖向离两边飞开,分出一条道,清玄身形极快,几乎化作光影,扑向云纵。 伏魔鞭朝云纵当头抽去,上面加持了丹凤朝阳等十数道高阶符文的法力,飒飒作响,连空气渀佛也染上了火星,去势如风! 云纵的袖子被沾上了一点火苗,瞬间燃烧起来,袖口化为焦炭,立时蔓延向手臂。 但云纵并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闪开清玄的伏魔鞭,依旧迎了上去。 在接触伏魔鞭的刹那之间,无常刀上的红光暴涨,瞬间将来势汹汹的伏魔鞭包裹在里面,清玄大惊,抽身欲退,却发现那红光像是有吸力一般,紧紧咬住伏魔鞭,正在一点点蚕食,眼看就要蔓延到他手上,清玄不得不松手退后,以保全自己。 云纵微眯起眼,蓦地撤回无常刀。 清玄一喜,伏魔鞭随即出手,却忽然发现原本在自己对面的人消失了。 鞭影扑了个空。 清玄一愣。 背上寒毛陡然炸起。 那是一种对危险几近本能的反应。 他没有回头,伏魔鞭已经往后挥去,带起猎猎风声。 然而终究是迟了半步,在伏魔鞭挥出去的一刹那,无常刀已经穿胸而过。 清玄瞪大了眼,数十年隐藏身份不见天日的眼睛满布阴鸷,此时却全是不可置信。 不相信自己筹划多年,到头来被这几人毁于一旦,不相信自己功败垂成,竟要死在一个小辈手里。 灌注了所有灵力的这一刀,从清玄后背□,也抽去了他的所有生命力。 他重重地往前跪倒,鲜血不停地从口中喷涌出来。 这场混乱中,鲁延平一直袖手旁观,此时他见势不妙,便欲趁人不备悄然离开,却不料刚刚想转身,耳边掠过轻风,脸颊已经无声无息,多了道血痕。 他有点惊骇地转头,发现远远地周印站在那里,不仅仅是在与清言对峙,同时也监视着他这一边,只是一个淡淡的眼神,便已足够令鲁延平心惊胆寒。 曾几何时,他是镜海派掌门,周印不过是镜海派一个普通弟子,如今时移世易,两人修为已是天壤之别。 他掩下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再妄动。 到了周印这个修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然只是站在广场一隅,但神识扩展之处,整个上玄宗都囊括其中,一丁点小动静也瞒不过他,无论是不远处黄文君和贺芸等人在斗法,还是对面清言的一举一动。 灵力在全身缓缓流走,如同一道清溪,循环洗涤体内的经脉骨骼,运转不息,整个身体随时随地处于最佳状态,渀佛前世流失了的力量又一次回来,但周印明白,他此时的能力,只怕比前世还要稍强一些,毕竟他所吸收的那一半修为,是属于上界神仙的,而且还是一个先天仙族,虽然还无法与翊华这样级别的上界仙人比拟,但是对于太初大陆上的人来说,已经算是巅峰强者了。 周印并没有因此觉得高人一等,因为在通往天道的路上,他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即便是上界的那些神仙,也未必明白真正的天道到底蕴含了什么奥妙。 清言见周印只是站在那里,整个人的气质便已截然不同,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可清言知道,那只是表象而已,对方的神识已经牢牢锁住这里的每一个人,只要他们稍有异动,这个人马上就能察觉并且做出反应。 若说这个认知只是让他觉得恐惧,那么另外一个情况就让他倍感绝望了,要知道上玄宗之所以与灵台寺结盟,除了看中灵台寺被天命所眷顾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与清玄都曾收到过上界神谕,这才让他有恃无恐,一直坚信自己所做的都是正确的。 然而现在,眼看自己苦心经营的人事正一点点被破坏,清言不仅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是不是自己收到的神谕是假的?又或者,其实上界是乐于看见他们这些人自相残杀的? 混乱的思绪中,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已经接近于真相,他只感觉到步步接近自己的失败。 “你到底想怎样?”眼看贺芸等人步步败退,灵台寺那边的修士也难挽颓势,清言的声音有些嘶哑起来,已经不复方才的温和淡定。 “让一切恢复原状。”周印道。 清言笑了起来,“什么是原状,让清和活过来吗?还是让清莹恢复青春?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你们觉得我是乱臣贼子,所以人人得而诛之?我做的这些,才是真正对上玄宗有好处的!枉费清和向来处事圆滑,跟老狐狸似的,以前师尊跟我们说,只有清和,才是最适合当掌教的人选,可师尊他错了!关键时刻,清和竟然不识时务,拒绝上界,你知道这样会有什么后果吗?” “那是上界!他们都是神仙!动动手指就可以捏死我们!就算上玄宗是天下第一宗门又如何?人家还不是转眼之间就可以扶植起一个灵台寺?!如果我不这么做,今日覆亡的,就是上玄宗了!” 他状似癫狂愤怒的话里,也许有几分真心,但归根结底,还是在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做辩护。 周印静静听他说完,不置一词,良久,方道:“我说过,上界只是三界生灵之一,并不能代表天道。” 清言冷笑:“你说得动听,殊不知实力便是一切,整个太初大陆的修士加起来,也不及上界的一根毫毛,若他们不是天道,何处才是天道?” 周印淡淡道:“天道自在你心。” 清言哈哈大笑:“成王败寇,没想到我今日竟要一个黄口小儿来教训!”他的神色陡然狰狞起来,“你知道什么叫天道?你不过是命好,得了天大的机缘,这才能晋阶化神,殊不知有多少人修炼比你还久,比你还辛苦,却都毕生无法更进一步,都说天道酬勤,这又是何等的天道,哪来的公平!”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论起资历,周印足以当大陆上现存任何一个修士的前辈,眼看周印不过是微末门派出身,半途才入了上玄宗的门,结果现在成就竟比他们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高,让清言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左右今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索性将多年隐忍的满心愤懑都发泄出来。 他自认才能并不逊于任何师兄弟,可师尊偏偏对清和青眼有加 ,还把掌教之位传给清和,他自认对上玄宗殚精竭虑,结果好不容易有今日的局面,转眼就被周印等人毁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用吐血三升也不足以形容清言此刻的心情。 周印并不是一个耐心很好的人,这点从当初教周辰认字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了,此时他就更不可能用什么春风化雨,谆谆善诱的手段去感化清言,所以他直截了当,只说了一句话。 “杀人偿命,你要死。” 清言脸色微变,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蜷起拳头。 那边云纵解决了清玄,舀出当年清和留给他的掌教印信。 “掌教印信在此,清言伏诛,其他人等事后论罪,若冥顽抗命者,等同叛乱!” 声音明明白白,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那些跟随贺芸、司徒非的弟子不由生出退却之心,就连司徒非等人,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 清言冷笑道:“成王败寇,孰是孰非,还要赢了再说!” 随着此话一出,他的袍袖高高鼓起,无风自扬,双手瞬间泛起淡淡白雾,他飞身跃起,身体往下俯冲,掌心重重击在地面。 便听得霎时一阵接一阵的轰天巨响,众人只觉得脚下剧烈战栗,地动山摇,渀佛天地行将崩裂坍塌。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见地面渐渐裂开一道口子,以广场为中心向左右蔓延开去,裂缝越来越大,那中间一幢三层高的阁楼被口子撕裂开来,轰然变成两半,由于失了中心,阁楼往两边倾斜倒塌,残砖断瓦不停地往裂缝里掉落。 在这轰隆声中,一团黑雾从裂缝里探出头来,倏而越来越庞大,等到它完全冒出来时,众人才发现,这并不是黑雾,而竟是一条足足有四根金丝楠木粗壮,三丈来长的黑色巨龙! 巨龙咆哮一声,从裂缝里飞了出来,双目硕大如铜铃,闪烁着嗜血的光芒,盯住在场众人,俨然已将他们当成囊中猎物。 再定睛细看,其实黑龙周身并不是黑色的鳞片,而是在黑雾笼罩下,若隐若现的黑色血肉,有些地方还露出森森骸骨,渀佛是由许多尸体拼接而成的一只怪物! 葛禹怒不可遏:“清言,你竟敢动用禁术!” 清言冷冷道:“什么叫禁术,只不过是历代掌教不会运用罢了,我费尽心血,才寻来那些妖兽的血肉组成,你们就好好消受吧!” 他口中的妖兽,便是当日天衍宗培养的那些变异了的妖兽,上官函因此事而身败名裂,清言却暗中派人将这些妖兽的尸体都收集过来,炼制成尸龙,再融入清和与清莹二人的元丹,辅以上玄宗历代严禁使用的控尸傀儡术,成了眼下他对付周印等人的秘密武器。 清言心里很清楚,今日之事,他的胜算已经微乎其微了,大势已去,挣扎也是徒劳,但他并不甘心就此惨淡收局,就算能拉下一两个人陪葬也好! 尸龙的红瞳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黄文君他们那里。 蜀子捡软的捏,这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尸龙虽然并不能算真正的活物,但它体内淬炼了清和与清莹两人的元丹,已经渐渐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此时自然而然避开实力最强的周印,而挑了一干低阶修士下手。 尸龙仰首喷出一股黑气,身体庞大却十分灵活,当先飞向黄文君他们身后的低阶弟子。 众人惊惶四散,纷纷驭上飞行法宝往外逃去,唯恐跑慢一点小命就不保了,然而尸龙动作更快,它颀长的身体转瞬就到了众人上空,五爪一伸,只听得一声惨叫,一名上玄宗弟子的身体被利爪穿透,瞬间鲜血狂涌,当场丧命。 此时三道剑光已经朝龙尾疾射而去,谁知尸龙尾巴一摆,调了个头,却不朝那些弟子下手,而突然向周印扑过去! 周印不闪不避,人悬立于半空中,随着黑雾袭近,但闻嗡嗡剑鸣,苍河剑已经脱手而出,飞向尸龙。 与此同时,其余那三把剑落了个空,也纷纷掉头斩向尸龙尾部。 四道剑光,分据四角,瞬间连成一片,光芒之盛,几乎覆盖了尸龙身上的黑雾,令人无法直视。 周印手掐法诀,周身随即出现六道符文,每张符文一种颜色,无火自燃,悬浮于空中。 黄文君如今已经是高阶修士了,见识阅历都非以往可比,可就是他,也只能瞧得出那六张符文中的其中两张,分别是水雷两系符文里最高阶的“紫气东来”和“天地河泽”。 六道符文燃尽,化作六道光芒凝聚而上,映出云层,霎时间阴云密布,天色陡然暗沉下来,闪电飞光,雷声轰鸣。 在这样的声势之中,连尸龙的咆哮也被掩盖了,只听得惊雷轰鸣,响彻天地,瓢泼大雨在云层中洒落下来,忽而扭成一股水龙,挟着雷光,卷向尸龙,将它牢牢箍在水柱中间。 尸龙愤怒地咆哮,庞大身躯不停地扭动挣扎,一道闪电突然劈下来,将它一边龙角劈断,尸龙渀佛吃痛,挣扎地越发离开,此时四把宝剑蓦地飞起,趁着尸龙无法动弹之际,剑光耀眼夺目,掠向目标。 尸龙哀鸣一声,便见得它身上已经多了四个血洞,汩汩血肉连着附着在身上的那些妖兽骸骨一起扑簌掉落下来,一股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广场,闻者无不掩鼻。 就在周印全神对付尸龙之际,一团若有似无的白气忽然从旁处飘了过来,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地从他背后接近。 彼时大半人的注意力都被尸龙吸引,秋闲云和葛禹也还在与灵台寺的人斗法,唯有云纵一直留意周印这边的动静,自然也注意到那团来历不明的白气。 眼看要亲身飞过去已是不及,云纵手中的无常刀铮的一声出鞘,朝那团白气疾射过去,谁知那白气着实诡异,无常刀穿透而过,白气被冲散成几小团,随即又凝聚起来,依旧罩向周印头顶。 云纵大急,不由喊道:“小心背后!” 一边朝周印那边飞过去。 但见周印手中握着一物,原是细长黝黑,只有毛笔长短,倏尔却光芒大涨,变得如同木杖一般,周印头也不回,反手将那木杖挥出。 木杖与那白气相接,后者瞬间如遭电亟,被生生反弹回去,飞快地撞在清言身上,清言呕出一口血,身体往后飞去,重重撞在墙上,顿是面如金纸。 他暗算不成,反遭了反噬,云纵看在眼里,面容极冷,自然不可能再对他客气,无常刀红光一闪,正正钉入清言心口,正好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清言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已是当场断气。 此时尸龙作乱也已将近尾声,在六道灵符的威力下,已经被削去四肢的尸龙再无反抗的能力,从半空跌落下来,正好压在那座被分成两半的阁楼上面,轰然一声,阁楼倒塌,尸龙也已伏诛! 那边秋闲云和葛禹已经将灵台寺的修士都控制住,贺芸与司徒非眼见大势已去,不由脸色大变,惶惶不安,司徒非更是扑到秋闲云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师父,弟子,弟子知错了!” 秋闲云个性张扬,收的徒弟性格自然也不会是谨小慎微的,司徒非便因资质出众而得其青眼有加,然而秋闲云没有想到,他这一出事,徒弟立马就转而投向了清言,这会儿再匍匐在自己身下求饶,他心里也只有厌恶而已。 “秋某不才,担当不起,你还是另谋名师吧。” 司徒非一脸悔恨:“弟子只是受奸人蒙蔽……” 秋闲云哂笑:“你今年几岁,是黄口小儿,还是牙牙学语?居然一把年纪,还会被奸人蒙蔽,反而帮着奸人来对付你的师父,是非不分,善恶不明,这样的徒弟不要也罢,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上玄宗的弟子,至于这十几年来你干了什么事情,等新掌教查明之后再行发落!” 他的视线停在云纵身上,突然行了个大礼。 “天权峰秋闲云,拜见掌教!” 云纵手里舀着清和真人传给他的印信,本身又是清和最为器重的关门弟子,可不正是名正言顺的上玄宗新任掌教? 被秋闲云这一喊,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俱都轰然拜倒,声音响彻上空。 “拜见掌教!” 贺芸面色惨淡,咬了咬唇,也跟着众人下跪。 云纵神情内敛,并没有浮现出狂喜一类的情绪,凭心而言,他对掌教这个位置的兴趣,还不如修炼,只不过眼下非常时期,又有清和真人的临终嘱咐在,他不得不暂且担起这个责任。 众人之中,唯独周印负手而立,没有跟着拜倒,旁人亦不觉得出奇,以他如今的修为,放眼大陆绝无仅有,上玄宗与有荣焉,反倒是沾了周印的光了。 大乱初定,天枢峰上众弟子忙进忙出,重新打扫起当年清和真人掌事时所用的灵笀宫,以供新掌教所用。 山间小径上,云纵与周印二人并肩而走。 “你手里的天璇峰玉牌,是当日师父亲手传给你的,如今上玄宗百废待兴,只怕还得劳烦你一阵。”云纵道。 周印嗯了一声。 云纵问:“贺芸此人,你希望如何处置?” 他知道周印与她是旧识,故有此问。 周印微哂:“依照门规处置便是。” 咎由自取,无人可怨。 云纵点点头,又转了话题:“此间事了,你打算去哪里?” 周印道:“如今事情还未了结,有上界撑腰,灵台寺不会消停,我还会留在上玄宗。” 有周印在,上玄宗的安全自然大有保障,加上秋闲云等人的力量,就算是上界,也未必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想下手便能下手。 云纵顿了顿,“周辰呢?” 周印道:“先前他送了信过来,说有点事,暂时不会过来。” 此时两人正从小径拐入灵笀宫,就有弟子匆匆来报,说山门之外有个叫周辰的人,指名来见周印。 云纵让人将他请上来。 过了一会儿,便见那人白衣金冠,言笑晏晏地走进来,。 他里只有周印,完全无视了旁边的云纵。 “阿印,我来了!” 周印挑眉:“不是说有事不能来?” 周辰摊手,“事情异常顺利,提前办完就过来了。” 又扬起笑容凑过来,几乎亲上他的脸,“怎么,见到我不高兴?” 云纵见此情景,索性先行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见没了外人,周辰笑眯眯地执起他的手,“阿印,一段时间不见,我发现你越发漂亮了。” 周印道:“北海之墟出了什么事情?” 周辰不以为意:“天帝派了人去,都被我收拾了。” 周印手指微动,忽然抽身退后。 一道符文蓦地凭空燃起,出现在两人之间。 “你不是周辰。”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周辰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阿印,你怎么了?” 周印淡淡道,“首先,你看到云纵的反应不对劲,真正的周辰虽然不待见云纵,可没有到视而不见的地步,反而会找话茬跟他斗嘴。” “其次,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你所表现的,依然是周辰在外人面前的样子,你并不了解他的另一面。” “最后,周辰并不会称呼天帝,只会直接喊承明。” “所以,你不是周辰。” 啪!啪! 对方鼓掌,玩味道:“妖皇眼光不错,我本来只当你有一张好皮相而已,现在看来不止如此,难怪他会喜欢上你!” 周印微微皱眉,他突然发现自己纵然已经到了化神期,但比起对方,却还是不值一提。 就只这么站在对面,神识探测出去,却源源不断地被吞噬,如石沉大海,杳无声息。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微微一笑,温文尔雅,朝他走过来。 周印一手背在身后,默默掐起法诀,忽然便觉得脑中如针扎一般刺痛,眼前一黑,身体便不由自主软倒下来。 意识模糊中,只感觉到下巴似乎被人捏起来,耳边随即传来一声低笑:“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小宇宙爆发了。。。 多谢zozozo、雪墨、famine、筏子、楚流尘童鞋的地雷,多谢脚踏乌龟迎风飘扬、凝霜、阿辞的手榴弹,多谢昕昕的火箭炮,还有一位地雷的名字被吞了,请来认领!多谢大家留言和支持! 128. 北海之墟这回的损失不算大,相反还有些赚了。 上界大举出兵,谁知最后折戟沉沙,相比之下,妖族虽然没了一个叠冰,却换了一个桓楚和四个仙族回来。 经此一役,上界去了不少精英,再加上之前被容羽所杀的翊华,天帝的左臂右膀皆被斩落,纵然他城府深沉,有无上权威,可毕竟也没人愿意不断来送死,上界内部更因此事和继续插手大陆与否起了争执。 先前不少人唯天帝马首是瞻,那是因为在对付修士,攫取大陆灵力这件事情上,上界利益均沾,大家都有好处,但现在好处没捞到多少,反倒损兵折将,翊华和桓楚一去,谁知道后面要派哪个去,凡人修士不足为虑,可一旦魔族和妖族联手,却不是好对付的,有鉴于此,每个人自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天帝原本步步为营,布的局不说天衣无缝,起码也尽善尽美,谁能料到半路先杀出个容羽,先杀了翊华,又有朱雀的力量完全觉醒,反败为胜,将他的谋算生生打断,搅得上界暗潮汹涌的局势越发混乱起来,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上界吃瘪,此消彼长,妖族自然人心振奋,大为可用,但此前叠冰破坏了女娲祭庙里的结界,那结界的缺口留着一天,北海之墟就等于毫无防护,所以周辰与重伤初愈的尺鸿等人不得不日夜不离祭庙,一共花了数十天,用了无数灵力,才算把结界修补完好,待到祭庙大门重开之日,个个只觉得疲惫不堪,恨不得倒头便睡。 周辰心里挂念周印,也不知道他在上玄宗那头的事情料理得如何,想着干脆去他那里看看,就算无事才好放下心来休息时,便忽然觉得心口一痛,手不由捂了上去,腰微微一弯。 “尊主!”早已等候在外头的离婴等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 周辰微微皱眉,只觉得这痛楚委实来得太过诡异,忍不住往周印身上联想,可两人之间有同心血契相连,若是对方有性命之危,他立时便可察觉,但此时分明又没有这种感觉。 他这边在出神,那边众人却急了,只当周辰耗费灵力过多而乏累,不由纷纷劝道:“尊主连日劳累,不如先回去歇息,不必为上界的事情烦心!” 离婴心说你们太不了解尊主了,他哪里会为上界烦心,他这是想媳妇了,便笑眯眯附和,“是啊,尊主您要是累坏了,周先生可要心疼了!” 周辰瞅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这些天堆积的政务就交给你了,反正素锦没有什么大碍,尺鸿他们也需要休息,其它几城的事情你也能者多劳,多担当点!” 报复,这是□裸的报复! 离婴暗恨自己嘴快,又见尺鸿他们确实两眼乌青,只得苦着脸应下。殊不知他虽然不用修补结界,可日日对着那些公文琐事,现在一看见书案就想吐了,不过这次打了大胜仗,就是再辛苦也值得了,离婴现在每天忙里偷闲的乐趣之一,就是到桓楚那里转一圈,去瞻仰他那张死人脸,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上界布置了那么多年,只有叠冰这个空子可以钻,一旦叠冰身死,结界又修补上,就没有第二次可以侵入北海之墟的机会,相反还折了那么多人在周辰手里,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难怪众人如此欣喜。就在周辰哼着小曲盘算着要如何将手上的桓楚等人利益最大化,顺便过几日去媳妇跟前炫耀一下时,他当然不会想到,千里之外的周印,确实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周印悠悠醒转,只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疼,待要运转灵力时,竟觉得丹田一片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样。 但他心志极坚,历经两世,见过无数风浪,此时竟是半点也没有流露,只是缓缓睁开眼,坐了起来。 床榻不远处的窗边背光站了个人,衮冕加身,广袖博带,萧肃清贵,负手而立,单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类似的气质,周印也曾在周辰身上见到过。——当然,那得是他在人前的时候。 “你醒得倒快。”那人道,语气平淡,隐隐蕴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 “天帝承明。”周印想了片刻,已有答案。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区区一个凡人,也敢直呼朕的姓名!”对方如是道,语气里却不见得如何生气,“你就是妖皇最喜欢的人?” 周印沉默。 天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看姿色,也并不如何出众,还比不上朕一个妃子,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才让妖皇喜欢上你的?” 周印还是不答。 对方又道,“想来你之前的修为,在凡人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了,不过,如今你的灵根悉数都被废了,从今往后也与那些凡人无异,生老病死,过不了几年就会满脸皱纹,倒不知妖皇瞧见了,还不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你。” 他见周印面色如故,沉静如常,倒真有些稀奇了,不由近前,捏起他的手腕探看,确实是一片空空荡荡,毫无着力,与那些朝生暮死的凡人一样,便道,“你这一身修为,虽比不上神仙,可也是成百上千年苦修而来,莫非你就一点都不心疼,还是笃定妖皇会帮你修复灵根不成?不妨告诉你,你的灵根已是完完全全被毁,别说朱雀,就算女娲复生,也是毫无办法的。” 承明笑意吟吟,神情温煦,就连对周印说话,也是慢声细语,仿佛毫无架子,若是没有听到这番内容的,只怕还当这尊贵无比的天帝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周印早已知道这天帝性子复杂多变,光是当初□之一,那灵台寺住持迦叶大师,就与眼前之人极为不同,所以眼下自然也不会惊诧恐惧。 “生如花开,死如叶落,纵然到了神仙境界,也有天人五衰陨落之时,天道轮回,从无永恒之说,我不过是提前而已。”周印淡淡道,“你既然不会杀我,我又何必担心?” 承明可真是有些惊奇了,他从未见过这等从容淡定到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要知道这世上之人皆有所求,皆有,都说快活似神仙,可神仙未必就真逍遥,饶是他贵为天帝,也需要为诸般事情算计。 “蝼蚁而已,就是杀你又如何?”他微微一笑,左手放在周印肩上。 霎时只觉一股针刺般的痛楚传遍五脏六腑,没了灵力护身,周印几乎无法坚持片刻,瞬间白了一张脸,冷汗津津,软倒在床榻上。 承明满意了,在他看来,这样才是正常的。 “如今别说朕,就连这上界一个小小的侍女,要杀你也是易如反掌。”他轻轻摸上周印的脸,触手冰凉,可见刚才被折磨得不轻。 “周辰不出北海之墟,你就奈何不了他,更何况他是朱雀之身,想让他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你想拿我要挟他。” “说对了一半,”承明笑道,“还有山河社稷图那五件失落了的法宝,可惜你们白白拿着那五件东西,却不知它的妙用。” 周印心头一动,那五件法宝,如今都藏在他的须弥戒中。还记得当日陈重吴风二人从镜海派偷拿出来的灵犀角,被那如意猫一闻就立马辨别出来,但当时另一件宝物洗天笔,被他放在须弥戒里,如意猫竟丝毫不知,可见这须弥戒不仅来历奇特,开天镜等放在里面,完全被掩盖了气息,竟连天帝也无法察觉,还当法宝仍旧在周辰手上。 “有何妙用?”他顺口问道。 “关乎天地三界的一个惊天之秘,只要山河社稷图能够重现,到时候灭不灭世,也无所谓了。”承明呵呵一笑,捏起他的下巴端详片刻,忽然将他压在身下。“你想知道的话,不如成为朕的人。朕不仅会与你这个秘密,还能帮你把失去的修为都找回来,让你得到上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承明诱惑道,两人距离不过咫尺之遥,维持着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彼此呼出的气息清晰可闻,天帝的手指在周印的下巴轻轻摩挲,甚至有往下的趋势。 周印阖上眼,不动如山。 承明见状一笑,不以为意地松开他起身,作为天帝,他不屑用强,他也不认为这世上有人能够在巨大的诱惑下毫不动心的,就算一天不动心,一年不动心,那么十年,二十年呢? 所谓的风骨与原则,从来都敌不过时间的侵蚀。 更何况这人骤然失去修为,从云端跌落到泥底,这样的人,更会对力量有渴望。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周印睁开眼睛。 天帝早已离开,即便他现在没有一丁点灵力,也知道外面必然是重兵把守,禁制重重,别说出去,就是周辰来了,只怕也要头疼。 他先抛开修为尽失的事,把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很明显,天帝承明并不想杀他,否则不会把他捉到这里。 而自己对于承明来说,应该是很有用的一枚筹码,不然以承明的地位,大可派其他人去,而不是为了万无一失,就自己亲自出马。 周印想到刚才的对话,神情不由微微一凝。 他本以为,自己来到这里,是天帝要以此为要挟引周辰过来再杀了他,但现在看来,远非如此。对方想得到山河社稷图的心,比杀了周辰还要迫切,以至于会说出“如果有了它,灭不灭世都无所谓”的话来。 也就是说,山河社稷图的用处,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大,除了重现当年这幅女娲至宝之外,只怕其中还隐藏了什么,可以达到天帝想要的目的,实现他的野心。 总不可能是一打开山河社稷图,就能让他拥有超越世间一切的力量吧? 他的推论到此为止,暂时不会得到答案,除非能够重现山河社稷图,否则谁也不知道天帝到底想利用山河社稷图做什么。 但目前来说,在周辰得到讯息来救他之前,大家都还是安全的。 只希望那人不要一听说自己的消息就五内俱焚,乱了分寸。想到这里,周印不由微微蹙眉,他再次凝神聚气,开始一寸寸探查自己体内的灵力, 周印是人族,三界四族之中,最脆弱的就是人族,即便是人族中的修士,比起上界神仙,又或者妖族长老的境界,也是不值一提的,但周印历经两世,见识阅历远人可比,当年渡劫陨落重生,一无所有,灵根残缺,他也可以凭着惊人的毅力,硬是把先天不足的灵根一点点修补好,再重新踏上修真之路。 所以眼下,也许对别人来说,修为尽失是一件痛不欲生的事情,但对于周印来说,无论内心如何汹涌,却依然没有放弃希望。 没有灵力,只能像第一次修炼那样,屏气凝神,一点空明聚于丹田,想象着一缕游丝从丹田往上凝聚到百会,又从百会到命门,命门回丹田,丹田再到涌泉…… 灵根被废,按理说体内的灵力也荡然无存了,但周印在丹田处,却发现一缕若有似无的“气”在缓慢游走,不像灵力,倒像是…… 他再次集中精神,忘却一切身外之物,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缕“气”上,果不其然,随着“气”越来越明显,丹田也微微发热,往外辐射向四肢百骸。 先前得了翊华的一半元丹,加上周辰下的血契,他体内也有朱雀的元气在,两者结合,竟然得以瞒过天帝的眼睛,保留一丝残余的“气”,虽然周印也无法预言这股“气”的作用到底有多大,但眼□陷囹圄,聊胜于无,他并不想成为周辰的累赘……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还有一章,正在写,等会上。 129 上玄宗。 “他不是与你在一起?” 见周辰找上门来,云纵莫名其妙,那日“周辰”上山,他也在场,后来便不见两人,周印也没留下只言片语,他性子贯来如此,云纵只当他们已经离开上玄宗,却没想到今日又看到周辰。 “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辰也觉得莫名其妙,天知道他刚刚才从北海之墟出来,然而听到云纵说及还有另外一个“他”上山,然后周印就不见了时,不由脸色微变。 云纵立时察觉出不妥。“怎么?” 周辰面色凝重,“只怕有人假我之名,将阿印带走了。” 他知道云纵与周印的交情,也不瞒他。 云纵闻言亦色变,“谁?” 能够悄无声息瞒过众人,带走一个化神期修士,起码放眼整个太初大陆,还没人能做到。 周辰淡淡道,“也许是天帝承明吧。” 有能力这么做的人,除了天帝,便是魔主,但容羽与他本来就有合作关系,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无聊事情,所以也就剩下天帝了。 云纵沉默片刻,“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人如何能与天斗,人族没人能斗得过他,包括阿印,所以他才有恃无恐挟持阿印来要挟我。”周辰微哂一声,“我要去会会他,你自己小心。” 说罢便没了踪影。 云纵紧紧拧眉,连秋闲云等人进来也没察觉。 “掌教这是怎么了,欠了别人的钱没还吗?”葛禹笑道。 “不,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掌教一定是被人欠了钱没还。”秋闲云煞有介事。 云纵这才回过神,“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翻了个白眼,“我们已经站了半天了,就是长得丑,没人注意到。” 跟在后面的余舟等人都笑了起来。 云纵却无心玩笑,把周印失踪和可能有的推测简单说了一下,众人俱是一愣,随即正色。 “掌教有何打算,我们但凭吩咐。” “上界的事情我们有心无力,只能寄望阿印平安无事,不过大陆这边,我们却可以做点事情。秋师叔,[福利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葛师叔,劳烦你们亲自拿我的亲笔信,各自到青古门和天衍宗走一趟,阐明上玄宗最近发生的事情,表明我们要与之结盟,共同对付灵台寺的诚意,余师兄,你去见苍和国君,让他尽快罢手收兵,不要掺和这场战争,否则我上玄宗非但袖手,还会倒戈。”云纵虽然不喜欢当掌教,可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当好掌教,此时条理分明,莫名地就让人也跟着冷静下来。 众人一一点头,各自领命离去。 却说周辰那边,他心里再急,也不能就这么冲到上界去,便先回了北海之墟,召集众人,说明此事,他本想带上尺鸿和永言就行,结果在离婴等人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加上离婴、非玉、明皓,一下子由势单力薄的三人组变成浩浩荡荡的六人行。 离婴的理由是这样的:虽然我跟尺鸿打不过天帝,但是输人不输阵,既然要去谈判,当然要带个嘴皮子利索的,永言那种三句话憋不出一个屁的人,哪里比得上臣的一根手指头,把臣带上,把天帝气死拉倒。 周辰道:“……素锦有孕,你为了去吵架,老婆孩子也不要了?” 离婴很委屈:“就是她让我去的,说我在家喋喋不休,吵死她了,不如去找天帝说个够!” 所有人脸上露出心有戚戚然的表情,显然对素锦的话深有体会。 周辰扶额:“……如果我跟承明打起来,此行很可能会有危险,你们为什么看上去都跃跃欲试,还很开心的样子?” 非玉喊冤:“尊主,我这是因为想到能去救回周先生而感到高兴!” 明皓实话实说:“政务太多了,好不容易能够出去公费旅游一趟。” 尺鸿道:“尊主,您现在所有力量都觉醒了,就算对上上古神祗,也有一拼之力,何况我们在上界还有内应,天帝的左臂右膀已去,其余的人我们也可以解决,此番真正要对付的,其实就是天帝一人而已。” 永言下了总结:“我们对您很有信心。” 周辰:“……” 上界。 对于凡间修士来说,上界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地方,但对妖族来说却非如此,几万年前,他们就曾经是这里的主人,所以在凡人眼中,这些矗九霄而垂云,在云雾间层峦耸立的雄伟仙宫,于周辰等人,却毫无稀奇之处。 天帝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来,几人刚到南天门,便见几名侍女立于那里,曲裾环佩,温婉动人,连带着气质也沾上几分仙气。 “听闻妖皇陛下远道而来,陛下特设筵席,命我等在此恭迎。”那几人齐声道,盈盈下拜,呖呖婉转。 周辰虽然心忧周印安危,面上却也半分不露,只是淡淡道:“有劳,带路吧。” 财大气粗,这是什么形容?鉴于对方的身份,侍女也不敢问,忙在前面引路。 这是自几万年前仙妖大战之后,妖族第一回到上界,旁的不说,便是他们这些天宫的普通侍女也要谨慎三分,眼见这传说中三头六臂的妖皇,竟是这般俊美清贵,丝毫看不出妖气,出来相迎的几名侍女不由都脸颊微红,心跳微快。 沿途瑶花瑞草,仙池飞瀑,亭台楼榭,仙乐飘飘,自不消说,那些天兵,个个金甲银盔,威风凛凛,那些侍女,人人宫裙飘逸,冰肌玉骨,连带着脚下白玉石板,亦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雾气,衬得这仙境越发飘渺三分。 尺鸿便道:“离婴,你说上界这么穷,为什么还把灵气都花在装点宫闱上?” 离婴道:“上界怎么穷了,我看挺有钱的啊,要不怎能连这些侍女的裙子,都是用彩颈鹤的羽毛所织。” 尺鸿又道:“要是不穷,干嘛还下界去跟那些凡人修士抢夺灵气,明明就是过不下去了,天地灵气再多也是有限,上界养了这么多闲人,迟早有一日会挥霍完吧。” 离婴恍然:“那我明白了。” 尺鸿道:“你明白什么?” 离婴道:“说到底,就是会装,明明已经过不了去了,还要穷奢极欲,把气派给装出来,这在凡间有一句话,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尺鸿奇道:“这种心理真是让人难以理解,咱们妖族怎么就装不来?” 离婴语重心长:“所以你当不成上界神仙啊!” 两人一唱一和,把上界都奚落了个遍,偏偏声音还不小,沿途那些上仙士兵,个个都听见了,那几名侍女原本是奉了命,特意将他们往天宫最气派的地方走了一圈,却没想到离婴跟尺鸿语出惊人,她们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脚步不由加快许多。 一行人入了紫霄宫,那里头已经坐了不少人,上首正是天帝承明,旁边还坐着一名男子,状若亲密,七宫十八殿的上仙分坐左右,中间空了块地毯出来。 周辰扫视一周,发现老熟人宁昌也在里头,朝他眨一眨眼,随即低下头,无比专心地看着案上鲜果,仿佛那上面长了一朵花出来。 其他人头一回见到这妖皇,自然都纷纷报以注目礼,好奇有之,探究有之,就是没有鄙夷或轻视。——就算之前有,在如今上界两员大将,翊华身死,桓楚和大半上界近一半仙族还身陷北海之墟的情势下,也没有人再敢流露出这种情绪。 “妖皇远道而来,不亦乐乎,请入座吧。”天帝一说话,周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周辰微微一笑,完全没有与他周旋废话的意思,开门见山便道,“我已下令,你若不放人,桓楚和那一半仙族,也回不了上界了。” 此话一出,人人色变。 要知道上界七宫十八殿里,就有桓楚和其他几人的道侣,他们当然不肯眼睁睁看着周辰杀人,不由纷纷望向天帝。 在这种情势下,天帝如果不把桓楚等人的性命当回事,那么就算他权威再盛,这个天帝宝座,只怕也要坐不稳了。 天帝显然没料到周辰如此光棍,不由眯眼端详了他好一阵,忽然道,“朕要与妖皇单独会谈,你们都退下罢。” 上界诸人陆续退下,离婴他们望向周辰,但见后者微微点头,他们也转身离开。 待得偌大正殿中只剩两人,天帝道:“妖皇,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周辰道:“在灵台寺,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天帝懒洋洋一笑,“那不过是我的□之一而已,□与本尊,终究是不一样的。” 周辰颔首,“那倒是,化身的性格就已十分恶劣,本尊的性格还要变本加厉。” 天帝噗嗤一笑,“妖皇,莫忘了你道侣还在朕这里,逞口舌之快并不能改变什么。” 周辰道,“他只是一个人,而你留在北海之墟的仙族,却有数十万之多。” 天帝淡淡道,“你不妨试试好了,他们的性命,其实朕一个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你的道侣……”他顿了顿,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听说你们之间还有同心血契?” 他见周辰不答,又笑道:“同心血契,一生俱生,一死俱死,朕没料到妖皇竟是如此痴情之人,连朱雀堪与天地同寿的寿元,也肯与旁人分享。” 周辰敛了笑容,沉声道,“你待如何?” 天帝悠悠一笑,“妖皇何必着急,不如先见见人。” 他修长的左右凭空一引,旁边多了个人,手腕被紧紧握在天帝手中,对方的身躯却瘫坐在地上,颈子软软垂下,看不清表情。 “阿印!”饶是周辰再镇定,也禁不住变了颜色,认识周印这么久,即便是生死关头,也从未见过他如此软弱。 天帝看着他终于形于色的焦急,“朕不明白,你是朱雀,其源可追溯上古之时,力量何其强大,为何会喜欢上一个蝼蚁般的凡人,竟还与他下了同心血契?” 周辰淡淡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 天帝道:“你不如瞧瞧他与以往有什么不同?” 他捏起周印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但见周印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人事不省,周辰看得心头一痛,拳头下意识握紧,恨不得能上前将他抢过来。 “他的修为尽失,就算有你的一半寿命,往后也不过是一点点衰老下去,直到这具身体支撑不住,然后,你要么为他寻觅灵药延长寿命,要么就得跟他一起死,这样值得吗?” 周辰却突然哈哈一笑,“你太不了解他了!此等懦夫行径可不会是我家阿印所为,就算这样,他也只会重新修炼,再艰苦也罢,唯独不会放弃!” “喔?”天帝抿唇一笑,“若果朕现在就杀了他呢?” 随着话语,他的手慢慢抚上周印的脖颈。 “住手!”此情此景,周辰当然无法再冷静,“你到底要如何?” 天帝道:“那五件法宝呢?” 周辰慢慢道,“在他手上的须弥戒里,你先让他醒过来。” 天帝的目光落在周印手指上,他没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竟然一直就在自己身边,更奇异的是,以自己的能力,竟然察觉不到须弥戒里的波动。 周辰道,“须弥戒已经认了主,没有他自己的同意,是拿不出那五件法宝的。” 天帝的手掌按上周印的天灵盖。 过了片刻,周印缓缓睁开眼睛,带了些初醒的迷茫。 “阿印!”周辰想要确定他没事。 周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以眼神安抚他。 “五件法宝呢?”天帝仍旧面带笑容,但若是亲近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此刻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周印的另一只手摸向须弥戒,不一会儿,但见殿中流光溢彩,开天镜,洗天笔,灵犀角,霞影钗,黄泉灯,五件法宝凭空出现,周身莹华,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天帝目光微微一闪,目不转睛地盯着五件法宝,眼中难掩欣喜。 周辰沉声道:“你现在可以放人了。” 天帝淡淡道,“朕还有一个条件。” 周辰看着他。 “你那五个长老,对你忠心耿耿,如今还在外头等着,你去杀了他们,朕就放人。”天帝笑道,“朕想看看,下属和道侣,你选择谁?” 杀了周印,周辰也无法活。 杀了离婴等人,周辰也会威望尽失,成为妖族罪人。 周辰,你要怎么选? 周辰没有吭声,周印也没有说话,两人的目光的空中交缠,彼此意味难名。 天帝好整以暇,大殿中一片静寂。 半晌,便听得周辰冷冷道,“我杀了他们,你便放人吗?” 天帝感觉到被自己抓着的手隐隐一抖,心情更好,“自然。” 周辰深深看了他一眼,蓦地转身,往殿外走去。 脚步踩在猩红的地毯上,发出沙沙声响。 他伸手去推开大殿的门。 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天帝感觉到被自己抓着的手忽然消失,不由低头去看。 就在这一瞬间,周印已经暴起发难,手中剑光飞向天帝。 天帝冷笑一声,一手拂袖,苍河剑瞬间断成几截,另一只手按上周印胸口,周印一口血吐了出来,人也跟着往后飞去。 但这个空隙里,周辰也刚好转身,仿佛与周印约好了一般,扑向天帝。 刹那间,大殿光芒大涨,金黄一片,耀眼夺目,让人无法直视。 朱雀完全觉醒的力量,连天帝承明也无法抵挡。 承明大惊,本想隐身遁走,却舍不得那五件法宝,更不甘功亏一篑,他握住手中的九霄山河剑,劈向朱雀。 剑光绚丽而强大,照亮了整个大殿,可与金黄羽翅相遇,却瞬间被后者吞噬,承明只觉得胸口一疼,手肘不由自主握着剑往身前撞来,身体被剑芒反噬,人也重重撞上身后的雕龙玉柱。 轰隆一声,玉柱断为两截,屋顶坍塌下来,偌大的华丽殿宇转眼变成废墟。 这样大的动静,不可能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听得人声鼎沸,上界诸人与离婴等悉数赶到,却并没有打起来。 承明机关算尽,却只算漏一环,他吐了口血,紧紧盯住被周辰扶起来的周印:“你的修为不可能……” 周印淡淡道:“大道无形,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而道大成。” 他所念的,正是太初大陆上许多修士入门必学的《太上清静经》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段话,意思是天道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等到心中空然一片,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的道也就成了。 这段话被许多门派用来教导弟子修炼时要学会排除杂念,然而因缘际会,却十分吻合先前周印的处境,也正是凭着那股仅存的“气”,他虽然没有去修补灵根,却于绝境中悟了另外一条修炼的道路,反其道而行,逆转经脉,行气百穴,终于得成大道,虽然体内已经灵根俱废,可世间一切,风雨雷电,无处不是灵根所在,无处不可用之为灵根,所谓因祸得福,正是如此。 宁昌上仙忽然开口:“陛下劳累过甚,不如先去歇息,这里由臣等代劳便是。” 承明见他身后站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心腹,更无一人讨伐周辰他们,便知此番自己一朝失算,已经全盘皆输,这个宁昌隐忍已久,又与自己素有怨隙,显然早与周辰勾结,前来逼宫。 想及自己筹谋多年,眼看夙愿将偿,却功败垂成,不由将眼前诸人恨之入骨,一面仰头大笑:“就凭尔等跳梁小丑,也想杀朕?从今天来到这里,你们就已经输了!” 他发髻凌乱,胸口血迹斑斑,已经不复先前风姿,此时看上去更有些癫狂,周辰心觉不妙,微微皱眉,对周印低声道,“我们先走……” 话未说完,便见承明身上格格作响,仿佛骨骼将裂,随着这阵古怪的声音,他身上陡然迸出一阵炫目的光芒,随之而起的是一阵天摇地动,本已成了半片废墟的大殿轰然倒塌,粗重的玉柱砸向众人。 众人身上都有防护结界,一时倒也不惧,却弄不清承明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听见宁昌啊的一声:“不好,他这是想与我们同归于尽呢!” 远处轰隆声此起彼伏,建筑物不停地倒塌,地面摇晃越来越剧烈,就像整个上界都要四分五裂一样。 尺鸿道:“凭他一人就能毁了上界,为什么还打不过尊主!” 宁昌骇得连声音也变了:“你知道什么,他必是将上界的灵脉与自己身体相连,一旦自毁,整个上界都要崩塌,连带着太初大陆也要遭殃,这回可没有女娲来补天了!” 随着他声音方落,承明整个人已经被光芒吞噬,不复声息,但那些光芒却越来越盛,所到之处,修为稍微弱一些的仙族的结界已经毫无用处,整个人都被光芒穿透,吐血而亡,更别说那些侍女和天兵。 正如宁昌所说,上界一完,牵连的是整个天地的格局,别说首当其冲的是太初大陆,只怕连北海之墟也要不保,当年共工撞倒不周山,尚有女娲炼五彩石补天,如今神祗已经悉数陨落,又哪来的救世主? 就在人人绝望之时,只听得离婴指着承明喊道:“你们看!” 就在那片光芒之中,隐隐有一点特别的紫色亮光。 开天镜,洗天笔,灵犀角,霞影钗,黄泉灯,仿佛也都受到感应,自动连成一片,瞬间将承明所引发的光芒压了下去。 周辰道:“原来灵吉珠在他体内!” 六芒齐聚,山河社稷图重现于世。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眼前一幕所吸引。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紫霄宫残亘断瓦的狼藉,而是一片壮阔瑰丽,绵延起伏的山脉河川! 一切回溯到天地初开之时,盘古开天辟地,堪为宏伟功绩,然而后人一直以为自己头顶的这片天,脚下的这片地为盘古所开,是为谬论。 宇宙洪荒,日月辰宿,这是一个广袤无比的世界。 天有三十三天,地有九十九地。 这不过是个概数,实际有多少,没有人知道。 当年上古神祗所管辖的,自然也不仅仅是太初大陆,还有这个世界以外的,无数个世界。 然而共工祝融大战,将不周山撞榻一角,女娲不得不炼石补天,修补世界的裂缝,同时也将通往其它世界的通道封上。 自此之后,众人只知这个世界有仙、妖、魔、人四族,只知有太初大陆,上界,异界,和北海之墟,却不知道在这之外,尚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山河社稷图的秘密,就在于此。 柔和的光芒蕴含了女娲遗留下来的力量,将承明所造成的破坏一一抚平,修补裂痕,重整三界秩序。 纵然那个神祗早已陨落,但她爱护这片天地的心,却从来未曾变过。 周辰忽然叹了口气,低低道:“我总算知道承明为何不择手段,都要得到山河社稷图了。” 尺鸿不解:“为什么?” 周印道:“因为这个世界的灵气迟早会枯竭,就算杀了所有修士也是治标不治本,所以他希望能借此打开去其它世界的通道,把其他世界的灵气攫取过来,甚至统治那边的世界。” 周辰道:“一个皇帝在知道他所统治的国家,不过是大陆一角时,总会野心勃勃,觉得他还能统一天下。” 周印淡淡道:“贪心不足,反受其害,天道有常,报应不爽。” 周辰将他抱住,亲了一口:“没错,所以我有阿印就满足了!” 大陆历六万七千三百年五月,包括上玄宗、青古门、天衍宗、金庭门等太初大陆的大部分宗门结盟,联手对抗灵台寺。 在前者的襄助下,东岳国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没了神仙助阵的灵台寺实力大减,主持非尘战死沙场。 同年九月,灵台寺被灭。 同年十一月,东岳国被灭。南句,西陵,苍和三国会盟,共同瓜分东岳,并签订百年同盟,借以共同对付北昌。 世事悠悠,白云苍狗,不过是久分必合,久合必分。 “周潮生,你在干什么!” 一声河东狮吼,吓得小孩手一松,一只猫从他怀里窜出来,扑向来人,委屈地喵呜喵呜地叫。 “娘,你来了!我想起今天的法术口诀还没背,我去背了!”小孩嬉皮笑脸,转身就想溜,奈何动作没有他娘快。 玲珑看着被他染得五颜六色的白猫,拧着他的耳朵狞笑道:“你竟敢把面团作弄成这样,今天不让你爹把你打得屁股开花,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周潮生笑道:“娘,你名字倒过来写叫珑玲,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老人家耳聋呢,不好不好!……哎哟,我的耳朵,耳朵!” 一大拖着一小走到院子里,却见堂堂金庭门掌门,此刻正趴在石桌上托着腮发呆。 “师兄,你怎么了?”玲珑摸上他的额头。 “喔,玲珑,”周章回过神,“潮生,你又调皮了?” “没有啊,我就是跟面团玩儿,娘又凶我了!”周潮生靠过去撒娇,“爹你在干嘛呢,想情人啊?” “胡说八道!”周章敲了他的额头一记,“难怪你娘要打你,我是在想你叔叔!” 周潮生道:“叔叔怎么了?” 周章叹了口气,“你叔叔一去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如何了?” 玲珑笑道:“以周大哥的能耐,必不会出事,更何况还有妖皇陛下在。”她看了看周潮生,“若不是有这小讨债鬼在,我也想跟去看看,那传说中的与太初大陆不同的许多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 春日融融,花开灿烂,周章看着这一大一小,只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别处再好,在我心中,也不及你们。” ———全文完———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福利小说网—http://www.fl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