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养鸡逗狗 作者:弦余音 文案: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男主角张铭穿越到某架空世界成为了一介布衣,家徒四壁,只有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妻子和一座小宅院,没钱没地没收入。 只能养养鸡鸭,逗逗家犬,过平凡简单的生活。 【大雾!作者脑洞太大】【温馨无虐/有适度YY】 到底啥时候能练就一小时三千的技能啊-_-# 本文是1v1!!!!!不种马!!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主角:张铭,琳娘 ┃ 配角:张挽楠,等~ ┃ 其它:1v1,温馨无虐 ==================   ☆、一穷二白(改了个时间上的bug)   小公务员张铭是X市政府某办公室的一个办事员,平时工作非常的轻松,一杯茶,一张报纸,就可以坐到下班5点,工资也不少,比起公检法那三个单位的一年忙到不头,还有各种考核要轻松的多了,福利待遇也不少,张铭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X市离他自己家C市也很近,平时回去看父母自己开车只要一个小时,张铭工作很有一套,他不常溜须拍马,但往往能不经意间的说一两句博得上级的欢心,至少三个小时前,张铭觉得自己不出意外能够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只差上级领导给介绍个温柔贤惠家世清白的女孩,结婚生子,这一生就平安的过去了。   可是现在,他瞪了瞪头顶木质房梁,看了看自己苍白无力透着青筋的右手,觉得生活突然成了反转剧,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有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羸弱的身体,落后的环境,张铭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拥有考试天赋成为了万里挑一的公务员,面对逆向行驶又超速的宝马,自己的小本田还是毫无招架之力,这不,一撞都魂穿了。   “爷,你终于醒了,呜呜……”   张铭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脑子里的头绪,就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他抬眼望去,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作妇人打扮,碎花蓝布包着一头青丝,肤色白皙,脸蛋儿小小的,五官清秀,一双杏儿似的眼睛极为漂亮,此刻红红的,看起来刚哭过,鼻子小巧玲珑,小嘴儿却干干的,身段儿还在发育中,整个人娇娇俏俏的,此刻已经一路小跑到了张铭的床边,收住了抽噎,一脸惊喜,用一块旧白纱帕子替他擦拭脸上的虚汗,“想不到那赤脚郎中的药竟是有用的,爷昏了这么多天,还是醒了。”   张铭心里清楚,这小女孩儿就是原主的妻子琳娘了,琳娘是这村里一个老贡生孙炳的二女儿,孙家女儿多,她在家不得宠,原主之前病还不怎么严重,父母又都健在,原主考上童生后,父母觉得孩子有望成龙,缺人服侍,就将家里的一头猪送到孙炳家里,求娶个姑娘,孙家女儿虽多不稀罕,但也嫌弃原主是个病秧子,家里架子大却实在没甚钱,不过原主的母亲顾氏看中孙炳家里的私塾,孙家女儿又个个乖顺,请了村里最厉害的王媒婆帮忙说媒,孙炳家的婆娘赵氏眼小,得了顾氏一支一两重足银又鎏金的簪子后,就在家里同孙炳混闹,孙炳不耐烦,由着赵氏做主将不打眼的二女儿琳娘同原主订了亲。   顾氏虽不太满意,但孙炳到底尽心教授原主学问,原主醉心读书求取功名,听说自己有了未过门的妻子也不在意,只一心读书,到了这年开年,过了三月三,琳娘就过了门,成了原主家的小孙氏。   但原主身体虚弱,才十五岁,琳娘刚过十三,两人就没圆房,说来也是缘分,张铭魂穿到的这原主也姓张名铭,他四月赴府州参考,到了六月放榜,中了禀生第七名,不到十六岁,已经是秀才功名在身了,一时风头无两,可惜回到家就生了一场重病,七月天热,八月初又骤雨,家畜死了不少,村里发了瘟疫,张铭的爹娘一辈子劳心劳力,因着张铭是老来独子,两人岁数也大了,到底没挨过,熬到九月底就去了,两人合用了一口薄皮棺材,十月初葬进了张家祖坟,那张铭背着重孝,由各方亲戚帮衬着抬完棺材,回到家就重病昏迷了,在属于之前那位张铭的记忆里,琳娘虽然年纪小,在张家两位老人病重时,却一直在身前尽心服侍,算的上贤妻了。   回忆了这么多,张铭想起来还是替这张家心酸了一把,又想到自己如今魂在异世,原先的父母要是知道自己的死讯不知会有多伤感,更是悲从中来,好在张铭在现代上头仍有一兄一姐,两位老人不至于无人服侍,看着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儿琳娘因为自己夫君逃离鬼门关而惊喜交加,却不知道内里已经换了另一个人,心头一涩,咳出了一大口污血,眼泪盈了满眶,不禁嚎啕大哭起来,“爹,娘啊!”   琳娘手忙脚乱的替张铭擦干净嘴角的污血,怯怯的不知如何安慰正哭的稀里哗啦的张铭,见他哭的伤心,到底是年纪小的女孩子,不禁也轻声啜泣了起来。“爷,你宽心些,别哭啦,呜呜……”   张铭哭了将近一刻钟,终于收住了,看琳娘也哭的伤心,想起这位小小年纪就成了自己的妻子,突然觉得,既然现在重活一世,还是应该把握住机会,至少要让自己同这小女孩在这世界安稳的生存下去,张铭心理年龄已经二十五,琳娘在他眼里同个小表妹似的,但他脑子里属于原先那位张铭的记忆告诉他,如无意外,眼前一个看起来初中还没毕业的小女孩就是自己一生的伴侣了,他不得不把这个女孩儿当做一份责任来对待,眼下要做的就是筹划两人的生活着落了。他清了清嗓子:“琳娘,家里现在还有多少米?”   “爷,你饿了吧,家里还有半斗玉米粉,我这就去前头赵大婶那换点米来!”琳娘以为张铭饿了,匆匆忙忙就站了起来,想到张铭起来还没喝上水,又连忙替他倒了半碗凉水,混了半竹筒热水。张铭看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本想拦住,看到她替自己倒了碗水,心里有点感动,喉咙也腻的慌,一手接过水喝了,另一只手却抓住了小妻子的手,怕她急忙就跑了,倒让琳娘脸通通红了起来。张铭喝完了水,看到她脸红扑扑的像染了胭脂,方才尴尬起来,猛的就收了手,他定了定,说道:“你别急,家里只有半斗玉米粉,没有别的了?”   琳娘这才反应过来:“秋粮还没收起来,家里就只有公公年前收的玉米粉了,米粮在爷中禀生之前大半交了这年的赋税,如今爷中了禀生,倒不用交了,上回办公公和婆婆的……丧事,爷又把米几乎卖了,换了三两银钱,用了二两做席面,现在只剩一两了。前些天爷又生病了,好几个郎中都说爷这回没救了,昨天家里来了个赤脚郎中,劈头劈脸就将家里一框子玉米搬走了,留了付外敷退热的药。我力气小抢不过他,就……好在那药还是有用的,爷到底还是醒了。”   张铭听着,默默腹诽,你当是他妙手回春,却没想到芯子已经换了。不过,张铭也能感受到背心和足底都有温温的药敷着,虽然目前四肢乏力,但却没觉得自己有多病,刚刚咳了口血,喉咙里也轻快了不少,想来那药还是有用的,只是原主积弱,没熬过去罢了。再一想家里如此贫穷,实在急需解决用钱的问题。“家里竟这样穷了?我刚刚挨过来,事情都有些记不清了,你再想想,可还有别的积蓄?”   琳娘一脸为难,思前想后,还是摇了摇头:“只剩半斗子玉米粉了,原本爷看我喜欢小鸡,捉了几只养在后院,可是八月咱们村发了瘟疫,那几只鸡虽没病着,还是全都贱价卖了。”   “爹娘没积蓄留下吗?”张铭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又问了一句。   “原是有的,爷为了给公公和婆婆治病,全用完了,后来不得已才卖米的。”琳娘神色哀蹙,勉强的看着张铭。   张铭听着琳娘的话,心里浮起了一阵疑惑,这张家之所以被人说成架子大,是因为张家祖上出过一位内阁首辅,那位首辅长袖善舞,颇得圣心,如今嫡系还在燕京,张铭这一支是曾祖时期分家的庶子,家宅也算颇大了,虽然在张铭祖父那一代惹了私卖官奴的官司,为免牢狱之灾,散去大半家财,只留下一座三进三间的屋子,和这孙家村的一亩三分地。   但家里器物应当还存有几件,可张铭搜罗了脑子里原主的记忆,竟然自他幼年就家徒四壁了,只靠张父一个人下地劳作,成了地道的农户,张母顾氏一直未有孩子,张父也不提再娶,顾氏直到三十五岁老蚌怀珠,生了个病秧子张铭,顾氏却是个伶俐人,操持家事很有一套,怎么就如此穷了呢?他心里叹了口气,如今却着实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但是自己要是这时候垂头丧气的,也实在算不上男人了。   “琳娘,这几日你吃了些什么?”   “我吃了些玉米汤,并没饿着。”张铭一看她面黄肌瘦的样子,心里就清楚了大半,想到前世的小表妹像小公主似的生活着,和她年纪相仿的琳娘却已经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不由的心疼起来,“罢了,玉米粉才半斗,不要去同赵大婶换米了,你照着自己平日吃的玉米汤给我做一碗来吃吧。”   琳娘点点头,看着张铭苍白的脸,吃玉米汤肯定是不行的,自己身体好挨的住,爷却是需要吃点好东西的,她心里有了决断,就去了前门,取了个竹篾小篮子,朝娘家走去了。      ☆、琢磨出路(1)   张铭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透过木棱窗户看了看外面的院子,估算了下这时大概是中午刚过,想到这时代的人一日只吃两餐,中午的一顿是没有的,以后还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家改成一日三餐。   他思前想后,突然想起来,原主已经考上了禀生,是秀才里头筹的那一批,至于张铭为什么知道这个,要归功于前世的公务员考试范围很广,他上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又是小儿子,父母对他要求不高,他就一门心思准备了公务员考试,只想吃一口安稳饭,也没想着升官。   禀生,对了!禀生是秀才里唯一有微薄俸禄的一类,每月可领米粮三斗,虽然少了点,但也是进项。他估计原主才考上秀才就生了重病,到了七月八月家里又灾祸不断,原主才忘了去领这米了。只是自己在这儿好歹是一家之主了,总不能靠那三斗米过日子,何况琳娘在张铭眼里还是个小女孩儿,正是要长身体的时候,至于自己这病秧子的身体,也该想办法休养起来,当务之急是要弄到过这个冬天的钱,至于地里的秋粮,他没觉得自己能有那水平种地,就这说三句话喘一口的身体,也不现实,无怪当初那原主拼命读书要混功名,除此之外别无出路。琳娘是个小姑娘,更不能让她种地去了,那么小巧的人,又瘦仃仃的。   张铭想的头都痛了,不能卖地,不能卖房,在这个时代败家子儿才做这两件事,他这个新科张秀才要是做了,在这孙家村也呆不住了,何况,张铭总觉得这家里还有蹊跷,房子和地目前来看是一定不能卖了。   张铭囧着一张脸,难道真要跟小说里似的卖菜谱啊?他想想都觉得不靠谱,自己在X市单过的时候从来都是混市政府的食堂,每天都早到还特地加班就为了混早饭和晚饭,自己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一到周末不是出去旅游就是回父母家蹭吃蹭喝,回想起来真是毫无建树。   自己本来是江南人,现在这地方却偏北,叫沧州,类似山东一带,至于为什么说类似,因为这朝国号周,皇帝是姓徐的,社会风俗倒是和明朝中期有些类似,只是有些地方还有些落后。 这样一来,饮食习惯都有不同了。可要来钱快的,只有卖上一两个菜谱再做打算了,琳娘说家里还有一两银子,全兑换成铜板,他领了米粮,应该还能对付上半个月,这几天要想办法带她去趟县城里,看看有什么这时节的特产,好想出可以在此处卖的菜品,自己以前吃的虽多,有些想法还是要靠这个小妻子来实现的。   张铭想了又想,觉得自己饿的有些厉害,才发现外面已经红霞满天,再过不久,太阳就要落下去了,琳娘做一碗玉米汤怎么会要这么久,他清清嗓子:“琳娘?琳娘?”   许久都没得到回应,他扶着床沿勉强站了起来,穿着白色的深衣,身上披了件旧棉长褂子,缓缓的走出门,移到厨房门口,一看没人,想到琳娘那个小小的个子,急得冷汗都落下来了,刚想出门往前间赵大婶那问问,大门一开,发现小姑娘捧着个竹篾篮子,小心翼翼的走回来了。   “爷,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里躺下呀!”她加快了点速度,张铭才看见那竹篾篮子里是一只粗白瓷碗,上面用了块油布盖住了,看着眼前才到自己肩膀的丫头,不知该感慨是原主命好还是自己命好了。   张铭本想替琳娘接过篮子,最后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听话的退进了自己的房里,坐在床边静静的等。   过了不久,琳娘就端来了两个菜,一个是热腾腾的半碗白煮排骨,另一个是盐水煮青菜,她又提了半钵玉米粉糊,摆了碗筷和勺子,低着头轻轻的说了句:“爷,咱们开饭了。”   张铭看着排骨,心里有数,但还是问她:“排骨是哪来的?”   “阿爹听说爷身体好点了,说要补补,让我带回来的。”她细声细语的说着,并不敢看张铭,只拨弄着自己筷子下的两片青菜叶子,默默的吃了。   张铭拿起筷子,捡了肉多的排骨放进琳娘碗里,“你年纪小,多吃点。”自己拿勺子舀了汤,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又囫囵吞了几口稀软的玉米粉糊,觉得正适合病人吃,一抬眼,却发现琳娘并不吃肉,已经喝了大半碗玉米粉糊,将排骨夹到了自己跟前的碗里,他再仔细一看,深深蹙眉,琳娘的颧骨下,分明有块不自然的红,像是擦伤了似的,刚才出门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他放下筷子,伸出右手,捏着琳娘的小下巴,看了又看,终于确认:“这是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琳娘慌忙否认:“没什么的,是我自己跌了。”   张铭心里却清楚,那孙家婆娘赵氏一向对待女儿十分苛责,琳娘为了自己上娘家讨要东西,肯定又是被冷嘲热讽,又是夹枪带棒的骂,记忆里,琳娘嫁来后除了回门酒,要是回娘家必然要被狠骂,这回那家人竟然还动上手了,琳娘身上一定还有伤,估计孙炳为了息事宁人,才给了这碗排骨。他心里虽然不满,但又怕琳娘多心,只能顺势而下,不再多问,不过要挣钱的想法越发强烈了。   “爷,我吃饱了,你把肉都吃了吧,锅里还捂了半碗汤,我去拿来给你喝。”琳娘放下碗筷,起身就往外走,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端着碗冒热气的肉汤,里面还泡了几片生姜,暖胃驱寒。   张铭接过汤,想了想说:“你把肉都吃了,我喝汤就行,书上说了,大病初愈不宜多吃荤腥,你年纪还小呢,该多吃些,别只顾着我了。”琳娘一向崇拜张铭会识文断字,又是村里有名的少年天才,张铭说是书上说的,她是一定会听的。“好。”一时间两人各吃各的,默默无语,但也温馨。   吃过饭,天色已经全黑了,琳娘洗过碗筷,煮了热水,端了个铜盆进了房间,要替张铭擦身烫脚,她自己十分习惯,想来已经做惯了的,到把张铭闹了个大红脸,“平时都是你帮我做这些的么?”   “嗯!爷之前病着,要换衣服也是我来的。”琳娘回报他一个天真单纯的笑容,乌溜溜的眼睛看的张铭心里极是喜欢。他一贯向往琳娘这种天然去雕饰的美,如今能有机会看着这样一个小丫头从豆蔻年华长成个温柔女子,心里就软成了一块儿。   琳娘替张铭擦完身,烫完脚,就转身出了门,将自己收拾妥当后,回房里搬了张凳子坐在了张铭的床头,用热毛巾给他擦了脸和手。张铭盯着自己的手掌,心里一动,对琳娘道:“琳娘,帮我把镜子拿来。”   琳娘虽有疑惑,但还是打开床边小柜取了面巴掌大的铜镜出来,张铭伸手接过,这镜子虽不及玻璃的精致,但也能看出些四五六,他细细琢磨,不由大骇,这古代张铭的脸同自己原来那张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瘦了许多,白了三分,看着就是个弱鸡,眉宇里一段忧郁,文人气质倒是挺足的。不过张铭向来乐观,既然一样,也没什么可膈应的了,只是不知道原来的那一位会不会穿越到自己现代的身上。   丢开了一桩心事,他让琳娘收好镜子,复又拽住她的手,腼腆笑道:“这回大难不死,都是你的功劳,只是我醒来后,虽没有失忆,有些事还是记得颠倒不清,咱们先不忙着睡了,来替我理理头绪吧。”   琳娘听得张铭记忆不清,心里有些着急,但她自小也从父亲孙炳那里学到些沉稳,知道自己要是先慌了反而给相公添麻烦,勉强笑道:“爷有什么记不清的,同我说说,兴许我还记得些。”   张铭没漏看她眼里的忧虑,见她才十三岁就如此沉稳,心里叹了句古人诚然早熟,说道:“我醒来后,诗词忘了些,但想到几种做吃食的法子,应该还不错,明日我写下来你试试。只是我也知道家里没有食材,不如这样,明日先劳你跑一趟,将家里的那一两银子拿去赵大婶那换成铜钱回来使,只是我还想去趟集市瞧瞧,近几日可有集市?”   琳娘听得张铭这一席话,放下心来,说道:“这几日咱们村是无集市的,要初一十五才有,不过每日卯时村头都有散市,爷要买什么嚼头还是容易的。只是若想吃什么主食就难买了。”   张铭略一沉吟,心里冒出五六个注意,略略有点安心,点头道:“咱们明日再挑个时间去里正那将我这月的俸粮领了,就不必成日吃玉米了。”琳娘知晓什么是俸粮,她爹可一辈子都想着这,经张铭这么一提醒,不由喜上眉梢,忙道:“是我错了,竟然忘了爷如今已是官人,是有俸粮可领的。”   张铭见她笑的开心,嘴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酒窝,不由拍拍她的手,回了个温温的笑,说道:“早些睡吧,明日咱们早些起去散市看看。”   琳娘点头道:“是,我就在插屏外头守着,爷要是想喝水唤我一声就好。”   插屏外头有张窄窄的矮几,她怕同张铭睡会扰他休息,一个月来都在那上面对付着睡了。   张铭打量了一番那个黑松木的插屏,有些陈旧,但结构紧凑,看起来禁用,上面的绣图也是稀奇的红鲤吐珠,色彩暗淡了点,想来新的时候应当还是个稀罕物,心里疑惑更浓,默默按下不表,只道:“你同我睡一床吧,现今天凉了,要是感了风寒,我如今这样,谁来照顾你呢?”   琳娘也不扭捏,应了一声就取了自己那床薄被褥回了里间,铺在张铭身边,自己除了小袄、衬裙和袜子,显出一双玉似的小脚,就钻上了床,轻轻的挨在张铭身边。张铭看着她,安慰的一笑,说道:“暖了吧?熄了烛火,早点睡吧。”琳娘露出腼腆的神色,吹灭了油灯,钻进了被褥,一头青丝散在枕上,就合眼睡了起来。   张铭也躺下,心里犹自琢磨了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逛散市和锁麟囊【修】   第二日清晨,虽然村子之前遭了瘟疫,但还是有人家养了几只公鸡,喔喔的叫了起来,张铭醒来,眼睛涩的睁不开,眯着望了望窗外,天才刚蒙蒙亮,他闻到了小时候曾在外祖母家闻过的炉灶的烟囱味,意识朦胧,猛的一个激灵,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来到了这不知哪个宇宙的周朝,自嘲的一笑,揉了揉眼睛,慢悠悠的坐起了身,看到自己身旁那个空空的被褥,靠在旧梨木床沿上,喊了一声:“琳娘。”   听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只见琳娘端着一大铁盘子来了,两碗薄玉米汤,一碟咸菜,想来是早饭。琳娘递给张铭茶水漱口,又替他仔细擦了脸,忐忑说道:“我起的早,方才去娘家换了铜钱回来,不过只得了一贯一分钱,还有一百个钱娘让下回去拿。”   一贯一分就是一千一百枚铜钱,这朝代银贵铜贱,虽然官方约定换钱是一比一千,但在民间一两银子可换一贯二分铜钱,想必是琳娘她母亲赵氏的主意,按下这一百枚钱,还不还还得两说。张铭才发现自己失策,不过若是换钱不去自己岳家,在乡间又会被说闲话,他讪笑一声,道:“没事,只当孝顺岳母,你下回也别去讨了。”   略略吃了些早饭后,张铭才觉出只吃玉米的苦来,肚子里一包水,空空荡荡的。他换了外出的长衫,携了琳娘的手,就往村口散市出发了。   两人到了散市,只有五六户人家在卖东西,全是些简单便宜的,这时节是无人卖粮的,或许过了十一月秋收过后会有人卖些。不过张铭此行意在了解行情,加上手里无钱,他倒也不是十分遗憾。倒是看到有卖羊羔子的人,可惜那羊儿瘦瘦小小,病殃殃的。   他带着琳娘转了一大圈,也没见到什么特别的,心里郁闷,眼睛一拐,倒看见了一大筐黄豆。是个四十多的男人守着,他要价并不低,可是黄豆难以充饥,食之往往会涨腹,此间的人不大爱食这作物,往往是在田里种上一垄肥田用,收成了也不过打碎了混着草料喂牲畜的,加上今年瘟疫,这黄豆就更无人问津了。   张铭心想,记忆里这沧州人并没什么人吃豆腐,或许能挣上一笔呢。现代时,他外祖当年成份不好,地主出身,土改后就靠制作豆腐为生,也在上海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攒下了一间铺面和三间平房,实在不易,他小时候也曾跟着帮忙制作过豆腐,现在还大致有印象。心里有了计较,他就上前问道:“这黄豆价钱多少?”   那男人也是个棒槌,守了许久都无人问津,已经烦了,好不容易有人问,还是穿长衫的,他也有些小九九,就道:“五十文全拿去。”   张铭刚要点头,就听到身旁琳娘笑道:“大叔欺我相公是读书人呢,现今去年的陈粮也不过三文一斤,你这四十斤不到的腌臜货也要卖五十文,骗鬼呢。”张铭一听,心里暗笑,这小妮子在自己面前乖巧伶俐,原来是个小辣椒。他虽心里好笑,但面上也做出一副受欺骗的严肃脸,好和琳娘唱戏。   那男人一听这说法,心里发急,忙道:“你这小娘子,说话忒毒辣,不若你开个价,合适就卖你。”   琳娘面上嫌弃,但刚刚察言观色,知道张铭是确实想买这黄豆,虽然不清楚有什么用,她心里一摸索,慢条斯理的说道:“二十文,筐子也把我。”她这价钱掐的正好,那男人家里的婆娘就叫他卖足二十文家去。他忙道:“太少了,再加些,筐子要把你,必须三十文。”   “爱卖不卖,二十五文。”琳娘也不急。   那男人一合计,犹自沉吟。琳娘一看,抓着张铭衣角就要转身。那男人更急,道:“二十五就二十五罢,筐子把你!再给你个我婆娘做的烤红薯做添头!”琳娘这才笑了,“好说,大叔帮我们搬到家去吧,多给你三文买嚼头。”   “行行行,谢谢你咯。”那男人无奈道。说着就扛起筐子,将个脸大的红薯递给张铭,就大步朝张家走去。   回到家里,琳娘喜道:“相公,赚到了呀,这个筐子新的时候要十五文一个呢,现在这个虽然不新,我看结实的很,正好家里的筐子不大好了,可以换了使。”   张铭微微笑了,和琳娘分食了红薯,他一想到制作豆腐需要的各种工具又头疼了起来,借口要在院子里走几步,让琳娘独自在屋里做针线。   走到这家里的地窖里,他一看,还是很大的,只是空落落的,没什么东西,只有还堆着的一些陈年烂谷,已经不能吃了,地窖角落里堆放着几只破旧的藤箱,他走近了看,里面一堆灰,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完全没发现有什么可以用来做豆腐的木板、麻布。倒是藤箱的里面还有一个黑漆漆的小箱子,箱子落了锁,锁上已经锈迹斑斑,一副至少几十年没动过的样子,地窖太黑,张铭看不清楚,拿起了箱子就爬了出去。他掂量着箱子并不重,但能感觉出里面还是有东西的。   出去了之后,日头还早,张铭走进他和琳娘的厢房,就着日光一看那只箱子,已经厚厚一层灰了,忙招呼琳娘:“琳娘,去打些水来,我们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琳娘早就注意到张铭神秘兮兮的抱了只黑漆漆的箱子进屋,手里针线却没停,听到张铭这句吩咐,连忙取了脸盆来,好在他们屋外就备有水缸,她舀了一大瓢,又拿了厨房的丝瓜筋,干净利落的帮忙擦洗起了箱子。   直到脸盆里的水都发乌,箱子才逐渐显出了真容,纹饰精致,木质细腻,又显出了这张家当年的几分底蕴来,张铭面上不由露出几分期待,虽然自己也有些计划,但目前这没钱的窘境对他来说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箱子的锁当初虽然结实,但在阴暗潮湿的地窖呆了几十年,铜芯早就松了,张铭伸手把芯子一抽,将箱子的盖子轻轻一掀,里面的红绒衬布还是簇簇新的,躺着一只锦囊,绣了麒麟,十分华丽,打开一看,虽然心里有数,张铭还是不由的高兴。里面是一把浑圆漂亮的金豆子,还有一大一小两枚碧绿的平安扣,十来颗光洁细腻的珍珠,一对白玉貔貅,两支口衔宝石的金钗,一对蝴蝶金钿,两枚镶着猫眼的赤金戒指,如果没猜错,这应当是原先张铭那位曾祖母的锁麟囊。   在他的记忆里,只记得张父曾说过张铭的曾祖母出身高贵,虽然家里亦是清流,家底还是有些的,阴差阳错才不得不下嫁当年张家的庶子,那之后不久两人就迁移到了这沧州郊县,后来出了人命官司,张铭的曾祖父母二人一个才子一个佳人,不懂经营,才一路败落下来。不过前事如何现在的张铭毫不在意,有了钱才能放开手脚赚更多的钱,他虽然疑惑为什么张父张母没发现这锁麟囊,不过现在正好便宜了自己。   张铭转头看了看琳娘,小姑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已经呆了,他收起箱子,将那锁麟囊捧到炕上,牵着琳娘的手坐好,便道:“这应当是我曾祖母的嫁妆,按理是不能动的,不过咱们现在先借着这些金豆子用一用,度过了这一段再放回去。”他又挑拣了一番,将那个大的平安扣挂到琳娘脖子里,说道:“我现在没钱给你置办这些,暂且让曾祖母保佑你平安吧。”   琳娘懵懂的点头道:“那咱们可要努力些,早日还上才行。”张铭笑着点头,将锁麟囊里的金豆数了出来,正好一百零八粒,差不多有十两黄金,复将锦囊和箱子塞到了床板下的暗格里,用铜锁锁了,这才安心。   有了这么一桩喜事,两人心里都松快了不少,琳娘又去村头磨坊那称了几斤面粉和大米预备做晚上的饭蔬,张铭则拿了本《大学》在书房里装模作样,心里直盘算来钱的方法。   黄金虽然有十两,但换算起来也就将将一百两,哪里够花呢,何况这孙家村里的人都知道张家已经败的不能更败了,总要有个来钱的渠道细水长流起来才行,他心里还是偏向于做豆腐,只需要打些器具,别的他心里都有数,至于制玻璃、做葡萄酒什么的他虽然想但是不会也没办法。   取了尺和毛笔,就着黄草纸就作起了图纸,到黄昏时分就做的差不多了,可惜那一手软塌塌的毛笔字,实在是不能看。张铭不由冷汗直流,被人知道张秀才的手书一下子变得这么丑,不死也要脱层皮,他一贯谨慎,从来不觉得古人智商低。可是现在赚钱要紧,就先推脱成自己病愈未久,贫弱无力吧。   张铭画成了图纸之后,就搁在一旁晾干,闻到一阵饭菜香,期待从心里油然而生,吃了两顿玉米、一顿红薯,这下该吃上大米了吧!等过几天他把豆腐做出来,配上鱼头做汤,想想都觉得十分美好。等到琳娘在厨房唤他吃饭,他都颇有点欢欣雀跃了。   看到桌上的三碟菜,还有两碗大米粥,这些原本对于张铭来说很平常的东西让他满意的不得了,考虑到张铭久病初愈,琳娘把粥煮的很薄,米花一粒粒的爆开,配着天青色的碗底看起来很有韵味,三个菜分别是一碟拇指长的蒸小鱼、炒青菜和酱炖萝卜,因为暂时解决了经济困难,琳娘也不迂腐,厨艺上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吃的张铭赞不绝口。   ☆、琢磨出路(2)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开始还挺卡的~后来就顺了=A= 因为还有另一篇文在更【哎哟其实没人看的啦你骗鬼啦】所以以后是隔日更,过几天期末考试就只能三四天一更了=A= 希望能有读者收藏TUT 我会努力写完这篇文的   饭罢后,待琳娘收拾好家里的一应事务,张铭将她拉到房里,两人又细细合计了起来。张铭说道;“你看这图纸如何?”   琳娘虽然识字,但对此类数字和几何图形还是一片茫然,揣测道:“爷可是要打器具?不消画图纸的,只需同木匠细说要求,几日便可做好。”   张铭面露尴尬,嘿嘿笑道:“我从书上看来的,据说淮南道那里已有用黄豆做羹汤的方法,姑且一试。”   琳娘奇道:“黄豆食之即腹胀,多食还会通气,并不雅观,难道是咱们沧州府的作法有问题吗?”   张铭翻出一本地理志来,指着上面胡乱说道:“便是这本书说的。”   琳娘所受教育有限,她父亲迂腐,只让她读了《女书》、《女诫》,连千字文都未读,也不怀疑,只当相公说的全对。“若是爷想做新器具,还是画了图纸更妥帖。”   张铭知道她心里对自己极是信任,心里满意,得意道:“且看我做出好吃的慰劳你。”   琳娘羞涩的笑笑,并不理会他,专心于自己手中针线,她手上戴的是张铭母亲顾氏生前赠的铜顶针,顶针尺寸大了些,并不趁手,初时大拇指时常戳出血点,久而久之,她小心翼翼,针线功夫已经到了火候,现在正纳着双鞋底,看那样子正是替张铭做的。张铭知她害羞,便自己琢磨起做豆腐的事情。   材料之类的还算便宜,卤水可去盐场上收,红砖粉却难得,要是弄的不干净,他自己也咽不下去。他想了想,有句老话叫做“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可见单用卤水也是能点出豆腐的。他前世还算有点经验,应该只要分多次尝试就行。   咳咳,至于自己那手破字的问题,还是得稍微练练。不过看琳娘的样子,虽然识字,但懂的也不多,她父亲就是教书匠,却不乐意教自己女儿,其中道理无非是儒家那套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张铭身为一个年轻的现代人,自认尊重女性,何况作为生活上的小伙伴,要是什么都不懂,交流上也会有困难,还是带着她两人一起学习读书写字吧。   他心里头念起,便打量起琳娘,暗叹一口气,这还是个孩子啊。张铭见她手里鞋底只差几针就能纳好,也就不着急同她说教她读书写字的事了。   白天随手翻到的那本地理志还算有意思,他拿出来全当睡前读物,兴许是原来的张铭不关心地理,一心八股,张铭现在脑子里对于这周朝的风俗地理只有大致概念,正好现在看看这本书补一补。“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嘿,原来到汉代历史都是差不多的,只是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成功,他后代还宰了刘秀,再没东汉什么事了。再往后是寰、楚、元、韩、周五朝,如今正是周朝,这本地理志将周朝徐姓皇族吹的像天帝下凡一样,前三十页都是这些内容,可见无论到哪个时空,给百姓洗脑都是统治者的一贯手段。   张铭重点看了有关豆腐的寥寥数字,淮南王醉心炼丹,结果造出了豆腐,他为人宅心仁厚,特赐予淮南道百姓享用,其后他被当着皇帝的自家侄子迫至身死,嫡系一路逃往东瀛,在东瀛隐姓埋名,豆腐技艺也就失传了。哈?失传了,张铭恨不得抚掌大笑,这是要给他一个成为垄断者的机会啊。   心里一时激动,张铭忘了自己身体不太好,瞬时一张脸涨得通红,连连咳嗽,琳娘忙递水给他,拍背抚胸,忙的不亦乐乎,“相公开心归开心,可别动了身体啊!”   咳了一通之后,张铭方知自己乐极生悲,心情也冷静下来,连忙安慰琳娘:“是有喜事,我太高兴了,一时忘形。以后不会了。”又看到她已经把鞋子纳好,想着转移话题,就道:“给我看看那个。”   琳娘将鞋底边递给他边说:“我手艺不精,只会这种,没什么花样,以后再去同姐姐去学些别的回来。”张铭看那鞋底,和他奶奶曾给他纳过的棉鞋底有些类似,更厚实一些,兴许是琳娘眼睛好,针线处理的更密,也没有什么可能硌脚的线头,非常难得。   他珍惜的摸了摸,还给琳娘,想起自己刚才的正经事,就对琳娘说道:“你且过来,我同你说事。”   琳娘息了自己用的蜡烛,坐到张铭身边,自张铭醒来少见他有这样严肃的样子,她也有些紧张,战战兢兢的,像个小学生一样把腰挺的笔直,仰视张铭。   “我问你,愿意同我一起读书习字吗?”张铭见她严肃,不由就单刀直入的问起来。   琳娘疑惑道:“读书习字?这不是大官人才能做的吗?”   张铭耐心答道:“你看,平日里我要读书习字,你除了做饭便是针线,闲的时候也多,如今我父母离世,我当守孝三年,也不能带你外出游山玩水,无不无聊?”   琳娘仍是不解,问道:“出嫁前我母亲说女人家就是做这些的,将来给相公生了孩子,还要带孩子,再将来要将孩子好好养大替他娶媳妇。不对吗?”   看着面前这么一个十三岁的萝莉说出生孩子养孩子的话,张铭心里默默的落下几根黑线,他心里也知道古人大概是什么想法,但真的身临其境才觉得不妥起来,沉吟一番后他说道:“我问你,你相公我,将来可是要做大官的人?”   “是。”琳娘笑答。   “那么,你将来就是大官的夫人了,对不对?”   “对。”声音略低了些。   “你可曾听我父母亲说起我曾祖母?”张铭可谓循循善诱。   “听过,公爹公婆在世时俱赞曾祖父母是人中龙凤,乃、乃天作之合。”琳娘仔细回忆,将当日所听复述了出来。   张铭一听有门儿了,就道:“你看,我曾祖母出身乃是燕京清流之家,她饱读诗书,为人谦抑,才能和我曾祖父琴瑟和鸣。你将来是要成为大官夫人的,就得像曾祖母那样,你现在可知读书之重要?”   琳娘年纪尚小,其实不大能听懂张铭话里的含义,但她听懂了一点,就是张铭希望他能读书识字,且不仅仅是《女书》、《女诫》。她父亲孙炳一贯教育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此番她心里也有了决断,自然是“从夫”了,“知道了,请爷教我读书识字吧!”她嘻嘻笑道,露出几分小孩儿心性来。   张铭知道她并不懂自己话,但是目标达到就行,就说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以后我读书写字时,你就替我研墨铺纸,自己也跟着写几张,你不用看四书五经,先将千字文读熟,不用背,多看些地理志、列国传,若有不会的,就来问我。”   琳娘颔首,听得外头打更人敲锣的声音,忙道:“时间不早了,我去烧水。”   张铭目标业已达成,也不纠缠她,点头放她去了,心里却想着等挣到钱,第一要务是买几个仆人回来。并非他没有人权观念,实在是在古代,应当入乡随俗,而不是特立独行。脑子里又转过几个念头,他心知一口吃不成胖子,要徐徐图之。   首先,近几日就该把做豆腐的器具材料都准备齐全,试验起来。然后,地要种,还得多买几亩,春天种稻,秋天种菜,除了供自家吃,再卖一点,另外,自己和琳娘两个搁在现代都是刚刚步入青春期正要发育的主,得弄点牛奶羊奶什么的喝喝,等等等等……他想的极多,最后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真是磨磨唧唧。一时间心力交瘁,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多时,琳娘捧了热水盆进屋,见张铭靠着床睡着了,也不敢打扰,自己往热水里兑了凉水,调成正好的温度,沾湿了毛巾,替他擦手擦脸,又帮他脱了外衣,她有些害羞。   其实方才她同张铭说生孩子并不是玩笑,她今年已经十三,等开年来便是十四,她母亲十四岁时就已经生下她大哥了,只是如今她大姐姐说她“癸水”尚未来,是生不了孩子的,要等到“癸水”来了,身体长开了,人变好看了,才能生出孩子来。   以往琳娘也不大想这方面,因着刚嫁给相公时他正忙着考试,家里后来又遭逢大变,兵荒马乱的。可是如今相公病好了,对自己也只比以往更好,她想着要报答相公,只有生孩子一途。早晨她去娘家换铜钱时,父亲同母亲说了一通话,后来母亲便对自己说相公要守孝,三年不得生孩子的,她便有些郁结。不过今日听相公说希望自己能读书识字,看来自己还是能有别的用处的。   琳娘刚想替张铭除了鞋袜,帮他洗脚,手便被握住,抬头看去,张铭已醒了,眼里神色温柔,对她说道:“以后洗脚我自己来吧,你蹲着累,自己去洗漱了就过来。”   她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心里热热的,似懂非懂,便走到了插屏外头,用温水洗了洗脸,对着洒满月光的铜脸盆,笑了起来。   入夜,两人虽然各怀心事,但不久就沉沉睡去,彼此间长发交缠,呼吸轻浅。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打更人的声音远远穿来,倒也静谧安然。      ☆、狼茄 作者有话要说:  =A=说好的隔日更来了~发现自己好多没复习 以后还是三天更一次 19号以后日更=3=   且说那日清晨,张铭留琳娘在家读书描红,自己则特地去了一趟赵大婶家,请她丈夫孙木匠帮忙打制制作豆腐用的器具。向张铭收了定金一百文后,孙木匠犹疑了一会,还是问道:“小张秀才,我是粗人,实在看不出你要我做的这是什么,若说是抽屉,也没这么矮的,若说是盒子,又粗糙的很,能给说道说道么?”   张铭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略作思考便答道:“这是我从古书上看来的,想做出来看看,就有劳孙二叔了。”他面上平和,其实苦不堪言,心说不管到哪里人的好奇心都是亘古不变的。   那孙木匠心里暗暗嘲讽这张家三代单传,唯独留下这病秧子只会读书、不会种地、还是个败家子,还不如自家孙狗儿。他倒也有心眼,并不表露出来,毕竟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就说:“那好,我就照着这做,不过做成了之后你还得给我八十文,这样才够。”   张铭虽然恼他欺负自己不懂行,但也没办法,孙木匠是这村里唯一的木匠,也只能点头称是,他想了想又说:“后天就是十五,我预备带琳娘去县城采买东西,回来时就与孙二叔你交钱,到时候还要劳烦你家狗儿帮我搬回家去。”   孙木匠谈成一笔好生意,心情大好,便豪气的说道:“没问题,这几天功夫够了,到时候我让狗儿帮你搬去,耽搁不了你!”   张铭点点头,便告辞了。出了孙木匠家大门,他走在折返的路上,正巧见到不远处来了个中年妇人,那妇人头包青花布,深绿色薄袄,棕色四幅裙,细看眉眼生的其实不错,但嘴角微塌,好似有人欠她许多钱,让人感觉神色郁郁,此时她面露喜色,挥臂大喊:“女婿!张女婿!”   张铭一愣,才想起这应当是自己岳母赵氏,说到这赵氏,她和孙木匠的老婆赵大婶据说还是隔了两房的堂姐妹,然而赵大婶生的难看心地善良,赵氏却正好相反。不过张铭并不怕她,相反的,有前世的工作经验,他很会对付赵氏这类人,明显的眼低手高、喜欢蝇头小利、不算太坏也算不上多好、只顾着自己眼前,拿捏住了短处就翻不出花样。至于她上回打琳娘的事,张铭毕竟算是小辈,不能拿她怎么样,以后只能多加提防,说白了,万事还是只有有钱了才有话语权。   一时间他脑子里转过许多想法,一个没注意,那赵氏已经到了他眼前,笑道:“上回琳娘家来跟我说你病好了,我看不错。你刚从孙二叔那出来我看见了,怎么?打新家什了?”   她也不笨,上次琳娘来换钱,特意昧下一百个钱,就是要打探打探女婿如今的经济状况,在她看来,要是真的没钱,也不会拆银子用,谁家有了银子不都是藏着掖着,拿出来用的都大小是个财主。上次张铭发丧时办酒席的境况她也看了,用了足足二两银,心疼的她是直跳脚,就估摸着或许还有钱,后来张铭病的神志不清,她也不敢上门,怕沾晦气,心里又有些后悔将二女儿嫁给他,她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属二女儿长的最不体面,眉淡鼻塌,虽然不喜欢,可也是亲生的呢。   张铭拧出一张苦瓜脸小声答道:“何来新家什,我这是要还赵大婶玉米钱,前几日将家里东西卖了几件,将将得了一两银子,琳娘已经和您换了的。”   赵氏一听,暗自心惊,忙压下声音道:“家里没钱何必急着还她!你那家里的东西件件值钱,怎么才卖一两,唉,我说,卖东西可丢脸极了,被你岳丈知道,你可要仔细了!下次要卖,你叫琳娘同我说便是,我帮你卖。”   听听,前半句还像话,后半句又露了马脚。张铭又道:“琳娘同我说上回同您换钱只得了一千一百文,她说母亲你手头差了些许,剩下一百文下回把我们,我看母亲现在买了好菜好肉,”他朝赵氏手边篮子虚点一下,“想来是有钱了,不若今天就把我罢,本来应当孝敬您,可是如今手头紧,我也只能同您厚脸皮一回了。”   这话听得赵氏老脸红一阵白一阵,仓皇道:“我哪来钱,都被你爹拿去喝酒了,这鱼你拿去,一百文的话休要再提了。”言毕将篮子里的最不打眼的鲤鱼往张铭手里一塞,转过身就脚底抹油跑路了。   张铭看了看手里的鱼,轻声笑了起来,虽然他不怎么吃这种鱼,据说做汤不错,也算收获了,他本来就没打算讨那一百文,今天算是一箭双雕,至少一段时间内她应当只会怕自己上门打秋风去,再不会来揩油了。   将鱼拎回家后,琳娘正在晾她的描红,张铭远远看去,虽然笔画跟自己的一样软塌塌的,但是清晰明白,可谓进步神速,她见张铭回来,很是高兴,一路跑到他跟前,连说:“你回来啦,   这鱼是哪来的?”   张铭摸摸她的头,笑着说道:“路上碰到你母亲,她知咱们穷,特地送给咱们吃的。”琳娘一呆,她可不知道自己母亲还有这一面。   张铭怕她因那一百文的事情生出什么忧虑,于是故作神秘,只道:“母亲对咱们慈爱,不好么?”   琳娘只得点头,接过那鱼,高兴的说道:“我在娘家惯会做这鲤鱼,这鱼虽然不大,够咱们吃了。”说罢就掉头去了厨房收拾起来,手里有了余钱,又有张铭的嘱咐,现在他们二人平日都是吃三餐了。   张铭看琳娘走远,才转头继续去看她的描红。   看了不久,他深觉自己应该再努力些,不然被个小女孩迎头赶上就丢脸了。这几日他勤于练习,可能是身体有记忆的缘故,和原主写的笔迹已经七七八八相似,不过带有他自己的性格,虽然不及原主的中规中矩,但他自己的字显得更圆融一些,只是力有不足,不过那是多年练习才能有的结果,他也并不强求。   伏案看了会书,张铭思维便发散开了。自从去散市那回到今天已经过去四五天了,张铭筹谋了挺久,趁两日前他和琳娘去盐场买盐的时候顺便拖了一缸卤水回家,他自己家里就有石磨,就在家里试做了两回嫩豆腐,还算成功,已经能入口了,兴许是古代污染少化肥少的缘故,他觉得还挺香,比前世在现代吃的更强一些,有点小时候吃豆花的滋味。后来他觉得前期工作差不多,要用的桶、板、罩子都做好了图纸,这才今天去拜托孙木匠做起来。   那期间他有空,还去了趟自家田里,一看,区区两三亩地里杂七杂八种了许多种作物,他只能认出麦和稻,都东倒西歪的,几乎不会有收益了。便请了相邻田里正劳作的壮丁孙大刚帮忙全拔了,又用了三十文。张铭长叹一口气,钱不经用,上次叫琳娘换来的一千一百文已经只剩三四百了,主要是菜蔬粮食都是买回来做着吃,他又替琳娘添了些笔墨纸砚,只能安慰自己过几日去把黄金兑成银票和铜板,至于买地之类,什么都要一样样的来。   张铭将琳娘看成个小妹妹,以前她有多么苦他管不着,以后既然归他管,有些糟心事就少说几句,还是等她长大了点再慢慢教。   待到午饭时分,张铭才领教到琳娘做鲤鱼汤的手艺,尽管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应该是虚不进补,鲤鱼虽好也不宜多吃,还是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配着咸菜豆腐下饭,很有滋味。这几日,琳娘在张铭的教导下,学会了许多种豆腐菜品,当然,主要是张铭说,她实验。   两人吃吃说说,时间倒很快就过去了。   饭后,张铭绕着院子转了几圈权当消食,看到天井那种了一排辣椒和一排西红柿,辣椒红的可爱,像一个个灯笼,西红柿则半青半红,正是中吃的时候。伸手各摘了几个,他将辣椒用棉线穿起来挂到屋檐下,倒也中看。又打了半桶井水,将西红柿洗干净,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忙唤琳娘:“琳娘快来,我给你吃个好东西。”   琳娘这几日被张铭宠的找回了些小女孩的感觉,走路也轻快了很多,一路小跑过来,见张铭在吃西红柿,忙道:“这东西不是狼茄么,说是只能看看,不能吃的么?”   张铭笑笑,说道:“谁说的,酸酸甜甜,可好吃了,你尝尝。”说着就将个大红的西红柿递到她手里,琳娘总将张铭的话奉为真理,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待尝到了滋味,就连连点头,大口吃了起来。   等到午间日头上来,阳光刺眼,两人回了房里,一个看书一个练字,惫懒时就说起了话,张铭翻了翻手边地理志,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这附近人家可还有种狼茄的吗?”   “好像没有,这种番邦的东西,一般人家是没的,我也是今年三月三过了以后才知道有这个。”三月初五,正是琳娘嫁来张家的日子。   张铭又问:“咱们家里可有种子?”   琳娘答道:“有的,娘说过她以前将果子晒干了后留下了许多种子,就在柴房里。”   张铭心里暗喜,将琳娘一把从书案旁提起来,“咱们今天下午不练字了,去田上看看!”      ☆、依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差点超,就先断在这儿=A= 还是那句话,求留评求收藏=3=   两人一路快走来到田地里,正巧看见孙大刚还在替他们收拾,已经差不多了。这孙大刚果然是种田的一把好手,这三亩不到的地才两天就全部翻新了,仔细看还浇了一层薄薄的水,土粒粘稠,黑乎乎的。张铭家的地算的上村里中等地了,被他这样一伺弄,更显得肥力十足。他见张铭两人来了,憨厚一笑,“张秀才,你来了,我这儿就快收拾好了,看看吧。”   张铭看他为人真诚,心里自然也高兴,就道:“真是多谢你了,我上这儿来还有件事要劳烦你。”   孙大刚豪爽道:“你说吧!我这一身力气,只愁没活儿干,自家地早就收拾好了,要不是我那婆娘不许我出远门……嗨,你看我说这干啥!”他满脸笑意,想来夫妻间十分恩爱。   张铭冲他会意一笑,“想来王嫂子确实十分离不得你,我这回是想请你帮忙种地,我和琳娘都没什么力气,想来想去只能麻烦你了。”   孙大刚面露难色,“若是种番薯还好,别的怕是赶不上收成了。”   张铭感激他说的全是实话,只道:“家母留下的番邦作物种子,我是想试试。”这话并不假,张铭确实不清楚这西红柿应当什么时候播种,只记得现代一年四季都有,总之要重新种稻和麦已经晚了,先试试看好了。   “既然这样,那我先将地再翻一遍,明天就替你种下,同你说句实话啊,怕是收成不会太好,我替你在田垄上种点豆子,肥肥土,开春了好再种别的。”   张铭深觉这孙大刚是个好人,就冲琳娘说:“咱们拿一半多些的种子给孙大哥。”   琳娘在外一向腼腆,只有在家或是要维护张铭时才泼辣些,此时她挽着张铭的手,似在神游,反应过来后,脸就涨红了,好在她反应快,立马将布袋子里的西红柿种子捡了一大半出来,用篮子上搭着的旧布将它们包好递给张铭,由张铭递给孙大刚。   “那就说定了,孙大哥,我后天去县城,回来后与你结账,这钱?”张铭递过种子,一边问道。   孙大刚看那种子还算饱满,颗粒也大,倒信了三分这种子能种出东西来,听到张铭询问价钱,就道:“只消再给我五十文就行,以后一并帮你看着田里。”   这价钱比起那孙木匠漫天要价很便宜了,张铭听着不贵,就拿出铜板数了五十个穿成一串递给他,道:“你太客气,五十文我现下正好能凑出来,先收了吧。”   孙大刚接过钱,憨厚笑道:“放心吧,一定替你们收拾好这田里。”   张铭道过谢,就牵着琳娘回家去,路上两人并不说话,他觉得太安静,就问:“琳娘,方才你脸通红,孙大刚在我不便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岂料他这样一问,琳娘脸更红了,看起来委屈极了,闷着不说话,只顾往前走。   张铭想不出所以然,怕自己说错了话哪里得罪了她,就不再拽着她手,而让她在前面自由的走。   待回到家中,张铭才有机会看到琳娘正脸,这一看不得了,一双大大的杏眼里含了一包泪,要掉不掉,见到张铭正盯着她看,哗的就下来了,鼻子也通红。   这下让张铭心疼至极,不敢再问为什么。这种有如养的女儿同自己不亲的感觉让他心情十分复杂,犹豫半晌,他还是伸出手,将琳娘窄窄的肩膀抱到自己怀里,只敢小声安慰。   琳娘哭了许久,听张铭一直小声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嘴张了张,“我、觉得自己刚才太笨了……”说罢眼泪又似不要钱的往下落,手却揪着张铭衣襟不放。   张铭听了后一头雾水,见她揪着自己衣服不放,想来十分依赖自己,也不再放手,反而收了收紧,将她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这才感觉到她十分瘦小,肩胛骨处几乎没肉,脊椎骨突出,腰身细的只盈一握。他腾出一只手抽出手帕,替她擦泪揩鼻涕,待见到那肿如桃子的双眼,睫毛沾湿了更显得浓密纤长,鬼使神差的,就亲了上去,只觉得肤质细腻光滑,尝到些泪水的咸味,张铭才恍然醒来,心里暗骂自己禽兽,面上却露出正经神色,又亲亲她脸蛋儿,表示安慰。   琳娘在张铭亲她睫毛时就止住了哭,只是抽噎,待他亲到自己脸颊,就直觉又羞又愧,心里却升起丝丝甜蜜来,却不明白这是为何,周身皆是自己相公的气息,教她又心动又害怕。   两人又在一处腻了一会儿,等琳娘回过神,她将张铭向屋内一推,自己急冲冲的跑了出去,“家里黄酒没了,我去买些来。”转眼就没了踪迹。   张铭一愣,跌坐回他自己的竹榻上,心情复杂。他自穿越以来自觉对自己如今古代人的身份适应的很好,挣钱的事虽然慢了点,但他做事一向有规划,不缺信心,只有一件事他总下意识回避,那就是琳娘已经是他妻子的事实,虽然平日里总“你相公我”、“你相公我”的满嘴跑火车,但其实他心里总是不断催眠自己这是个不满十四周岁的幼女,而自己已经是个芯子有二十五的成年男人了,就像养女儿一样对待她(虽然他并没养过),说白了,就算要对琳娘有什么想法,现在也太早了点。今天这一出,让他对自己的本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莫非真的是禽兽?罢了,他向来不庸人自扰,琳娘这么小,怕是月经都没来,他还有的等,想来她应该还不懂这方面,自己也不能逼着她早熟吧,不过看她也不排斥自己亲她脸,大概是不讨厌的,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多亲亲,那脸蛋真软啊。   张铭见琳娘出去了也不回来,郁闷了一会儿,就踱步到她平时常呆的厨房去看看,他家的厨房砌了已经有好几十年,墙壁上被柴烟熏的发黑,但灶台上被琳娘擦的很干净,各种调料都用木盒子摆的整整齐齐,锅碗瓢盆被她放在通风橱里晾着,橱上的纱窗被拆洗的泛白,用木架子夹住了防尘用,灶台旁有个水缸,用木盖子盖着,上面倒扣了一个葫芦瓢,他在那立了片刻,伸手揭开水缸的盖子看了看里面的水,才想起来琳娘平时都是用凉水洗碗的,洗完碗的污水都被她拎到屋后的自留地里浇菜,屋后种了些葱姜蒜、萝卜青菜什么的。   琳娘尚未回来,张铭就试着生了一把火,打算烧点热水。   另一边,琳娘跑到屋外,心里砰砰直跳,想掉头回去又觉得羞涩,她不敢去娘家找骂,踌躇了一会就跑向自己大姐姐家去了。   她大姐姐瑾娘嫁的不错,夫家姓刘,是村上有名的富户,也是这村里少有的不姓孙的一户人家,,赵氏除了一大一小两个儿子最喜欢的就数大女儿,长的好看又样样贤淑,只因为同姓不婚是周朝开国时就立的法,赵氏才勉强同意了刘家的求亲,即便这样她还将瑾娘留到十五岁才送嫁,连嫁妆都装了八箱,比起琳娘随身的那个小箱笼体面多了。不过瑾娘和琳娘感情一直很好,琳娘出嫁时她还回来帮着添箱,因为琳娘嫁妆的事还同赵氏吵了不大不小的一架,后来她自己出手,送了琳娘八支琉璃簪,一套银首饰。   琳娘走到她大姐姐家,她姐夫刘盛正端着碗鸡蛋往里间走,见她来了,连忙招呼道:“琳娘快进来,你姐姐喊腰酸,我做了糖水鸡蛋给她,你也来吃两个。”说着将碗塞到她手里,又回厨房端了一碗同她一道走进里间去。   刘盛掀开他们屋的门帘,冲里面嘻嘻笑道:“你妹妹来了,打起些精神来,我给你和孩子做了糖水蛋。”只见床边靠着个丰腴漂亮的孕妇,肚子看孕相已经有五个月了,正闭目养着神,听到他说话才微微睁开眼,看到门口的琳娘,眼睛亮了亮,直说:“你怎么有空来我这,正愁最近天天在家没人和我说话,不用照顾你相公么?”   琳娘走到床边矮榻上坐下,支吾道:“现在还早,他总看书,我就出来走走。”   瑾娘恨不得长了七八个心眼儿,哪里看不出她有话要说,就冲刘盛使了眼色,他同瑾娘默契的很,直打哈哈,将碗塞到瑾娘手里,笑着就说:“我去看看娘在做什么好吃的,好教琳娘带回家去,你们说话,我不偷听。”   待刘盛走了,琳娘犹不说话,脸兀自红着,瑾娘便揶揄她道:“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这肚子里的孩子都急了。”   琳娘犹豫半晌,声如蚊蚋,呐呐道:“方才相公亲我了。”   瑾娘一愣,又道:“亲你哪里?”   琳娘指指眼睛,又指指脸,指完就又垂下了头。只听得头顶瑾娘哈哈笑出了声,她边笑边说:“就这事儿啊!哎,真是笑的我肚子都疼了。”   琳娘一听便急了,就要替她揉腰,瑾娘才摆摆手道:“没事儿。我说,你是自个儿跑出来的吧?”   琳娘面露尴尬,点了点头。瑾娘又说:“等你姐夫将菜拎来,你就快回去吧,我妹夫一人在家肯定急坏了,这事算得什么,你是他媳妇儿,不亲你亲谁去?不过我同你说,癸水没来,你们不能睡一个被窝,知道么?”   琳娘听到瑾娘说张铭会着急就有些坐不住,又听到瑾娘提到癸水,更是害羞,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点头称是。她心情还没平复好,刘盛就来掀了帘子,手里端了一个盆儿,递给琳娘,笑道:“妹夫在门外,来接你了。”   琳娘一听这话,腾的站起,连连道谢告辞,奔出了门。   屋内,刘盛坐到瑾娘身边,摸摸她肚子,柔声说道:“我看妹夫不错,气色也比以往好,你就别担心了吧。”瑾娘回他一笑,点了点头。   屋外,琳娘捧着盆儿走到门口,看到张铭正静静立在那儿,反而放慢了脚步。   张铭总算见到琳娘,忍不住伸过手揉揉她头发,才接过那盆子,又对刘盛父母点头道别,另一手则牵着琳娘,“走吧。”   琳娘懵懂点头,反握住他的手,两人慢慢走近暮色里。      ☆、知味楼   那晚回去后,张铭体贴人心,他知琳娘年纪小害羞不懂事,也不打趣她,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事情揭过。两人吃过饭后,张铭还帮琳娘洗了碗,十分和睦。入夜时,他比起以往更规矩了,因他睡的是里头,就将自己勉力贴到靠墙,免得琳娘似惊弓之鸟又生羞怕。说来要怪古时习俗,对床寄予极大期望,希望人睡了能“长寿”,便将床本身做的又瘦又长,叫人睡着十分不适意。   如此安稳过了两夜,就到他们原定去县里的日子了。   张铭特地早起做了一碗豆花,这几天他已经试出了水平,用家里最好的甜白瓷小盅盛了,罩上大碗,外面又用盛着滚水的粗瓷罐一装,盖上盖子,再蒙上一层纱布,可以保持两个时辰不凉,他此举意在去县城投石问路,看看能不能让他的豆腐直接打进酒楼市场,心里把握却并不大,他还有后手,虽然孙木匠那器具要等晚上回来时才能到手,不过用家里的东西也足以作出一两块真正的豆腐来,说白了,他就是准备依靠琳娘的手艺还有自己三流水平的营销手段去空手套一次白狼。   琳娘则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因为张铭将揣好金豆的任务交给她,教她非常紧张。   孙家村算是在县郊较远的大村,因此每到县里开市,都会由此间里长自发的组织起马车带他们上县城去,不过大人孩子,来回要各收三十文,算得上十分贵,所以出这钱坐车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妇人带着幼年的孩子不方便才如此,且大多数人付了去时的钱,到夜里却自去县里寻个地方蹲着,熬到第二天早上,慢慢走路回家。   今日还要算上张铭和琳娘,也不过区区十二个人,里长的娘子掂着满手铜钱,犹似不满意,就卸了另一辆马车,教他们全挤进了一辆破旧的双马马车,村民虽然恼怒,也不敢多言。张铭见此,想起自己不久前还想来这家人领取俸粮度日,直觉太天真,暗自庆幸自己忘了这事,才避免了自取其辱。   马车车夫是里长自家的仆人,生的孔武粗壮,有些沉默寡言,并不搭理村民,等人都坐好后,他就驾车出发了。   马车颠的厉害,张铭又捧着粗瓷罐,十分不便,他有些气喘,只能闭目忍受,琳娘看他难过,车厢里又很挤,不能做大动作,就伸手轻轻扶住他。张铭心头微暖,但也不忍将重量压给她,又勉力坐直了些,贴着车板,反倒舒服了一点。   这样不知忍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到了县城南门口,城口民兵与车夫相熟,打了声招呼,车夫对车内说道:“已到了,你们都下车吧。”   张铭和琳娘随着村民依次下车,待要离开时,张铭似想起什么,转头对那车夫道:“这位大哥,若是晚上仍想随车回去,须得几时与你碰头?”   那人一愣,已经好长时间无人坐夜间车了,面色却不显,只道:“你若想坐车回去,未时仍到这门口等,我需替主人采买东西,最迟申时便带你们回去。不过价钱要加,五十文一人。”   张铭听到价钱也皱了皱眉,不过细看这车夫生的一脸正气,并不是猥琐神色,就知不是他的主意,点了点头,道:“价钱好说,有劳了。”   那人颔首,不再搭理张铭,牵着马车就走远了。   张铭见那车夫谈吐气质并不俗,比里长娘子高出十倍,便有些奇异,又想起此行目的,回头对琳娘轻笑,“走吧,咱们先去知味楼,事情办完就带你去吃新鲜物。”   琳娘本来尚有担忧,看他气色转好,知道是自己多心,才转忧为喜,不过仍不放心,紧握住他的手,两人并行。   张铭早打听得县里最好的酒楼是知味楼,老板也姓张,还可以套近乎,据说为人也算亲切,是个四十多的男子。   到了知味楼,门口牌匾上知味二字很有古意,酒楼这时已经开门做生意,尚有未吃完早茶的,也有早早开始推杯换盏的。小二见张铭和琳娘衣着朴素,心里虽鄙夷,脸上仍旧赔笑,问道:“两位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啊?”   张铭笑答:“打尖吧,一壶茶水,再来一碟桂花糕。”他知要想不被人瞧不起,还得先消费,看了墙上的价钱牌子并不贵,自己尚承受的起,就牵着琳娘寻了个位子坐下。   那小二点头,不多时就取来茶水碗碟。那桂花糕看起来细腻洁白,玉雪可爱,张铭将碟子推到琳娘面前,嘱咐她吃,转头又唤住小二,“此番来是想寻你家东家有些小事,啊,我姓张名铭,是孙家村的一个秀才,烦请通报一声。”   那小二听得张铭姓张,又是秀才,兴许是东家哪门子的穷亲戚,才不敢太鄙薄,直说:“算你运气好,东家今日就在楼上,他轻易不见客,不过你既然姓张,我就替你通报一回。”   张铭又将两个铜板塞到他手里,那小二才露出些许喜色,跑上楼去了。   琳娘觉得桂花糕好吃,又将碟子向张铭那推了推,示意他吃,张铭见四下无人,就似笑非笑看着她,张了口,自己却不动手,琳娘无法,只得拈了一块放他嘴里,无意间碰到他嘴唇,又闪电般缩了手,将头扭向一边看风景。   张铭嚼了两下,只觉得甜到牙倒,并没有多么好吃,心里却十分满意。   又等了一会,那小二风风火火的下楼来,态度和先前完全不同,谄笑道:“张公子和这位娘子上去吧,东家已经等着了,就在最里间的包厢里。”   张铭深觉有异,心中默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冲琳娘使个眼色,两人并肩上了楼。   待走近那包厢,就有个美貌侍女替他们开了门,张铭见里面立着一个屏风,觉得奇怪,却不知屏风后那人见到张铭对自己手下婢女目不斜视,心里已经欣赏了三分。   转眼就迎来一位中年男子,他和蔼笑道:“这位便是小张公子了吧,我也姓张,名萍,咱们说来也是本家呢。不必拘束,有何事便道来吧。”   张铭笑道:“有张先生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这回前来叨扰,是想给您看一件吃食。”他看琳娘拘束,心道自己疏忽,又说:“我妻子年纪尚小,有些怕生,不知能否让她自己下楼去吃点心?”   那男人恍然道:“啊,是我不周,这便……”   “我不怕,相公,我跟你一处。”琳娘已经一上午未开口,这话简洁,却着实震住了在场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她虽然在外腼腆,但十分机敏,进门时闻到了一股不同于门口那侍女身上脂粉味的不知名花香味儿,就猜到屏风后还有人,她近日看书,看进去的其中就有一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男子虽看着不像坏人,但事关张铭,她样样上心,生怕有事,就开了口。   还是那张萍反应快,连忙道:“哈哈,云儿,去叫人送几碟子点心上楼来。”那美貌侍女得令,就退出了房门。   张铭已一上午没听到琳娘说话,此时高兴尚来不及,正笑意满面,也没听出其中异样,想到自己的正事,便将包裹层层打开,揭开粗瓷罐子的盖子,取出其中尚温的甜白瓷小盅,递给张萍。   张萍知此物是他此行目的,接过后就要打开,屏风内却传出一人声音,犹如碎玉,婉转动听:“萍叔,将东西递给我吧。”   张铭一惊,他虽然早就猜到屏风后有人,却没想到是这样年轻的女孩声音,不禁犹疑自己此行是否太鲁莽唐突。一旁的琳娘却放下心来,听声音和自己年纪相仿,想来不会是坏人,不,应当是坏不到哪去。   那张萍被个女孩吩咐也不生恼,将小盅递进屏风,就退了出来。听得两声瓷勺碰上瓷盅的声音,又听得那婉转女声传出:“此物初食寡淡,食之却有余味回甘,上佳。不知张公子能否出让配方?”   张铭一听自己空手套白狼有门,就道:“此乃祖传秘方,非是不得已才来贩售,价格便……”   “啰啰嗦嗦,你做出正宗麻婆豆腐来我就给你开个高价!”   立在一旁做布景的张萍惶恐道:“大小姐!”   原来屏风后,竟还有一人在,这声音清脆响亮,英气十足,但仍是个女声,听起来颐指气使,却让张铭不由大骇,又深感亲切,不由试着像小说里那样道:“天王盖地虎?”   “公子说什么?”那人好似息了声,此时说话的又是先前那个婉转女声了。   张铭心里老脸一红,知道自己犯蠢,但他脸皮厚,叫人看不出,就说:“是我唐突了,那麻婆豆腐我妻子会做,”他转头看向琳娘,见她正乖巧看着自己,心里尴尬消散,反而变得柔软至极,轻声道:“琳娘,咱们这回靠你啦。”   琳娘也听出自家相公被人抢白,心里不虞,但她一贯听话,就转头向那张萍平淡说道:“这位大叔,今日借你知味楼的厨房用用。”      ☆、张氏挽楠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L=最近期末考啊 我简直是作死还日更 QUQ我知道有小伙伴还是一直在看我的文文的 可是最近实在力不从心了 就想问一下 是能接受隔日更2000呢 还是三天更3000呢   给我一点互动嘛QUQ 都没人愿意和我交流剧情觉得自己写的大概不好╮(╯﹏╰)╭   OAO 还有还有 其实男主角家的一号佃户和一号打手已经出现了,猜猜吧=3=   张铭陪着琳娘立在知味楼的小厨房内的案板前,两人已窃窃私语许久。张铭带来的豆腐已经被琳娘切成小块浸在热盐水里,正用陶瓷碗装着放在一旁。   “你别紧张,照着咱们这几天在家做的就好,这厨房的花椒和辣椒比咱们家的还好一点,肯定好吃。”张铭看出琳娘正紧张着,他自己也紧张起来,忍不住又劝她,这已是他第三回了。   琳娘回他勉强一笑,额头上冷汗却十分明显,她方才胆子颇大,已是极限,现下生怕砸了张铭的招牌,紧张的整个胃里都在翻腾,偏生罪魁祸首还在眼前,能扯出笑容已经很是不易。   难得的,她终于对张铭生了恼,只道:“我不紧张,爷别劝我了。”   张铭这才知道她嫌自己烦,也是一愣,不过他脸皮已被自己锤炼的极厚,左右现下没人,猛的将琳娘抱了抱,说:“我就不立在你跟前了,在外面等你。”说罢就哧溜一条烟似的出了厨房,见那张萍正在门口窥伺,就伸手一戳他肩膀,那张萍脸皮也厚,嘿嘿傻笑,并不多言,也不再往里看。   待闻到香气从里间传来,张铭才终于放下心来,坐下与张萍一道喝茶,那侍女云儿也跟了下来,面无表情在旁边立着。   不多时,琳娘推开了门,手里托着一盘子热气腾腾红光油亮的麻婆豆腐,由那侍女云儿接过送上楼去,她终于展了笑颜,走到张铭跟前,说道:“比我在家做的还好吃些,应该没问题。”   张铭看她眉眼弯弯,知她已不再如方才那样嫌弃自己,便大胆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替她将头上微乱的发髻理好。琳娘脸皮虽薄,心里却十分喜欢与张铭亲近,刚刚与他使性子时就有后悔,看他好像不在意,心里就越发对他有点歉疚,就由着他将自己头发越理越乱,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这两人在张萍眼里不过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张铭虽有些见识,可他实在脸嫩,张萍也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如今看他们旁若无人的亲近,并不觉得失礼,反而温馨动人,心中一动,想起自己家中妻子和孩子,也暗自一笑,他不忍打扰这两个孩子,就转身上楼,伺候他主子去了。   张铭注意到那张萍离开,也浑不在意,不单琳娘,他自己也觉得屏风后那两人十分有毛病,尤其是那个英气女声,就算可能是“同乡”,那也是个中二,也就完全不想再带着琳娘上楼赔笑脸了,想来那张萍并不提醒他们,就在楼下等也是一样的。   他们在楼下小厨房又呆了不过喝了两杯茶的时间,张萍便下楼来了,还带了契纸,他冲张铭一笑,和蔼道:“我们小姐让我自己做主与你立约,我便与你说说条款,这样,那豆花吃着寡淡,方子想来也简单,就与你五十两买断吧,至于那豆腐的配方,我也知这是你祖传秘方,不与你买断,与你抽成,每卖出一盘用到豆腐的菜就算你三文,我知味楼光是在燕京便有分店三家,举国更有五十余家,有自信一日能卖足五百盘,如此一年算三百六十天,就要与你五百四十两,让利十分多了,不过只与你三年,三年后咱们的契约就结束了,且这三年间你不能将配方卖与其他酒楼,你若是想自己开店卖豆腐倒是可以,不过也要等我这知味楼打响豆腐菜的名头,需等上三个月后才行,你看如何?”   张萍这话信息量大,张铭一听就听出这是自己那位“同乡”出的鬼主意,暗自好笑,又心惊餐饮业的暴利,但还是严肃道:“如此听来十分划算,不知那豆腐钱如何交付?”   “若是想一次拿足也可,想分多次来支也可,一次性就与你凑个吉利数,一千八百两,日后咱们两不相欠,分多次就这三年内不拘几次来与我支钱即可,给多少仍旧是我知味楼说了算,支够一千八百两就结束。”   听听这霸王条款,张铭灵机一动,又道:“我预备开自家铺子,专卖豆腐与一些其他简单吃食,不与你家争生意,名字就叫……”他看一眼琳娘,“琳琅居。到时候烦请张叔替我在此地多做些宣传,不若这样,就说此间豆腐俱是琳琅居提供技术指导,只消在豆腐菜板旁边缀个小牌儿即可,另外教小二平时招待客人时稍稍提上一两句,豆腐钱也与我一次性付足好了,因着我的铺子将来还要借你家东风,与我一千两即可。”   张萍被张铭的忽悠的一头雾水,各种名词也听的云里雾里,只听说他要自减八百两还要一次买断,心说难道这是个傻的,细细一琢磨才听出其中滋味,立刻对张铭刮目相看,他心知自己做不了主,道:“待我与主子商议商议。”   “不必商议了,就按他说的吧,不过你那琳琅居,我要控股三成。”这话一听,张铭就算是个白痴也能听出是老乡来了。   他抬头一看,那人十五六岁年纪,白色底缀青花绸缎衣服,八幅朱紫底绣白鹤丝裙,犹是少女髻,通身缀着珠玉,着实贵气逼人,偏生又生的眉目如画,惹人喜爱,身量修长,浓纤合度。身后还跟着个漂亮侍女,想来是那个声音婉转的。张铭暗叹一声,这才是穿了个好胎啊。   这美人虽好,张铭也只是一眼望过便罢,毕竟这是“同乡”,除了让他想起前世心中微涩,就是大家互相知道底细的尴尬,何况自己手里正捏着琳娘的手,眼下他也不含糊,就道:“要三成股也可,姑娘再与我一千两。”   他知一千两对于面前的穿越女来说肯定是小事,也不替她省钱,大喇喇就开了口。   只见那人皱眉,脸色阴晴不定,最后长舒一口气,说道:“就这么说定了。”   一旁张萍早有眼力见,拟好了新的契约,递到美貌少女面前,她大致扫了一眼,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田黄印信,对着它轻呵一口气,对着契纸用力一按。   张铭一看,正是“张氏挽楠”四个字。心里顿时又觉得这老乡混的比自己风光太多。他虽然腹诽,但还是老实拿出自己的印信,对着契约的乙方按了下去。   一式三份,一份归那张挽楠,一份归张铭,一份由张萍收着留作存根。   张铭将契纸放到琳娘手里,笑道:“如今身家都归你啦。”   陌生人在时,琳娘并不多话,她方才见到那女子美貌甚至高出自己姐姐,连那侍女都气质卓然,就有些黯然,又见到张铭对着她怔忪,心里涩然,此时接过契约,也默默不语,兀自收好,想了想,还是没将自己右手抽回,反而回握张铭左手。张铭等了许久才得她回应,心里舒坦,自是一片柔软。   这一幕直教张挽楠看的牙倒,心里却想起远在燕京的一个白色背影,只觉得又苦又涩,更是不虞,不再多留,说了句“咱们后会有期”,就带着自己侍女走了。   张萍见张挽楠已走,也放松下来,对张铭道:“你且在这等等,我去将银票取来与你。”   张铭拦住他道:“还要烦请张叔多兑些铜钱与我。”   张萍何等人精,就道:“放心。”   事情算是圆满解决,张铭深觉此回空手套白狼运气实在太好,就轻声对琳娘说:“曾祖母的金豆子咱们不去兑了,且带回家去再收起来,全归你。”   琳娘这才心头阴霾散尽,眼底却不免盈泪,水汪汪的看着张铭,其中情意,连她自己也不知。张铭虽然略有察觉,但也只是欣喜,尚未明悟。   另一边,张挽楠吃了“老乡”一个大亏,又想起远在燕京的那人,实在郁闷,待想起方才张铭同他妻子的种种情态,又觉得对自己来说十分讽刺,自己筹谋这么久,如今早已富可敌国,自诩不输任何人,却也换不来让那人承诺一夫一妻,倒是那乡村本土女,叫什么琳娘的,因为遇到个穿越来的张铭,可以被那样真心爱护。想了许久,她又觉得自己庸人自扰,男人不都是一样的么,那张铭今日可以表现的一心一意,日后可难说。   静默良久,她埋首于自己案前,轻声呜咽起来。身旁那声音婉转的侍女知她心忧什么,却实劝说不了,只能陪她一同落泪。一时间,整间厢房都凄惶起来。   张铭取到了两千两整额银票,五十两白银和足足二十贯铜钱,细心收好。他心里高兴,牵着琳娘出了知味楼,往热闹的集市上去,边走边道:“咱们去看看,替你买些新东西。”   琳娘心情也好,挽着他手,连连点头,“嗯,爷看那个,红彤彤的,真漂亮。”   是糖葫芦,张铭便给她买了两根,让她边走边吃,看她吃的开心,又找回了养女儿的感觉,时不时还被喂上一两口,真是惬意非常。   途径首饰摊,张铭见到一个紫色手镯,晶亮透明,大概是琉璃烧制的,觉得十分适合琳娘,又是一番讨价还价,花两百文买了下来,替她戴在手上,越发显得肌肤晶莹雪白,琳娘脸蛋儿红扑扑的,将它珍惜的摸了摸,又担心走在路上戴着会被碰坏,坚持塞到了自己袖带里,这才喜笑颜开。   两人逛了许久的街,买了好些结实布料,稀奇吃食,张铭还一路留心合适的店面,时间便过的飞快。待到未时过半,才匆忙去了南城门口,早晨那车夫已经等着了,张铭不由道歉,那车夫依旧寡言,只叫他们坐上马车,坐上后,张铭才发觉车厢内多了许多物事,想来是里长叫他买的,不过,也正好让他能与琳娘比肩而坐,虽然回去路上依旧颠簸,但心情畅快,不再似来时忧心忡忡。      ☆、夜谈   酉时过半,因着秋日渐短,马车停下时,已是满天繁星了。   在路上时琳娘因为奔波一天有些疲累睡着了,张铭一开始虽生机勃勃,但架不住他如今的身体底子差,也昏昏欲睡,不过强打着精神罢了。   那车夫停了车,见两人久不下来,又看向里长家,那家灯已灭了,就又默默坐上马车,拍了拍马屁股,抚了抚两匹马的背脊,慢悠悠的将马车驱使向张铭家去,倒是又平又稳。   不久,马车便又停下了,此时已到了张铭家门口,他家是村里败家的典型,宅院虽然破破烂烂,却是孙家村最大的,又出了个不到十六岁的秀才,算的上人人都认识了。那车夫在里长家做工多年,看着虽冷漠,但也偶有耳闻他家的事情,今日看张铭花钱大手大脚,心里暗叹一声,也不多嘴,抬手叩了叩马车檐。   因为已经入夜,张铭虽然昏昏沉沉,但还是被那清脆敲击声一惊,就清醒了,他向外一看,已经到了自家门口,脸皮上就有些挂不住,伸手摇醒琳娘,她也迷迷糊糊,由着张铭牵着下了马车,那车夫又帮他们将大包小包的东西取下车,扛进院子里。   一应事务做好后,张铭连连向车夫道谢,这才仔细看了这车夫的相貌,着实粗犷英气,又比孙大刚那种透着憨态的粗壮显得沉稳许多,他前世跟着自家领导浸淫官场两载,别的不说,仅识人这项技能上面修炼已有小成,心知这车夫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不知为何会虎落平阳成为一个小小里长家的奴仆,张铭也不敢露疑,只将这车夫往自己脑子里记了一笔,告别前又问道:“这位大哥真是好心,我却失礼了,还未请教你尊姓大名?”   那车夫自流落此地已沉寂多年,里长家只将他当个好使的劳力,其余村民畏惧他,从来不曾有人像张铭这样缺心眼儿,“尊姓大名”,若是换了旁人,恐怕只当自己是被取笑了,不过他也观察张铭许久,看得出他小小年纪颇有心眼,又善明哲保身,从不与人坏脸色,只消略作打磨,他日定会成器,思索片刻,就道:“何来尊姓大名,唤我常春即可。”   张铭一笑,知道自己并未被人讨厌,略作一揖,就要告辞,却听得琳娘发声:“常大哥,想来你还未吃晚饭,我和相公这有一包糕点,虽然冷了,应当还是吃得的。”言毕,她将一包栗子糕递给常春。   那常春先前并未注意琳娘,因她一团稚气,相貌只能堪称清秀,也不打眼,此时却一愣,见张铭未有不虞,也不扭捏,就接下了。“多谢二位。”转身便牵着马并马车走了。   张铭心里一阵翻腾,他穿过来不过半个月不到,却也知道琳娘平日里从来不同陌生人乱说话,怎的今日就同那常春说起话了,还将栗子糕给他,给什么不好给栗子糕,不知道他也爱吃么,真是闹心。   他心里不快,便显出些少年心性来,跟琳娘站在冷风里对望着,也不说话,一个劲猛盯。   只听得扑哧一声轻笑,琳娘道:“我看相公你对那常春有些在意,才替你讨好他呀。”她初下车时人还朦朦胧胧,此时却十分清醒,这话说的虽然讨巧,却也是她真心话。   张铭这才转了脸色,见她衣衫单薄立在风里,便连忙拉着她进屋去。   因张铭觉得琳娘才是他们此行的大功臣,便主动去烧水,预备两人洗漱用,叫琳娘独自在房里先休息。   琳娘将白日里张铭买了送给她的紫琉璃镯子拿出来,用纱布细细擦干净上面指纹,借着烛光观赏它颜色,真是爱不释手,女孩子本就天性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何况这是张铭亲自买来送她的,更是意义不同寻常,她实在喜欢,就戴在了左手腕上,笼进袖子里。又好像想到什么,将床上铺盖翻起,取出个黑色陈木箱,将盖子打开,正是张铭他曾祖母的锁麟囊。   锁麟囊,本寓送子多福,琳娘并不清楚,在她看来,麒麟是祥瑞,这锁麟囊又是长辈的物事,象征吉祥如意,应当好好供奉起来,就将自己里衣里原先藏着的那一百零八粒金珠子也数出来,细心擦拭,放回锦囊里,想了想,又将脖子里挂着的平安扣取下,也放了回去,这样就物归原主啦。她自己已有了张铭送的镯子,并不贪图锁麟囊里的漂亮物事。   且不说琳娘将锁麟囊复有锁好藏起,张铭烧完了水进屋了。   他如今脸皮厚,只因和琳娘互相信任,就不免露出些暗地里的流氓脾性,端着洗脚盆往地上一放,自己蹲下,又伸手捉住了正坐在床边的琳娘那一双脚,替她脱了鞋袜,嘻嘻笑道:“咱们家大功臣,今日相公替你洗脚。”   琳娘本想挣脱开,又怕踢上他,就十分被动,待他将自己一双脚放进温度正好的热水里,因着本就身子骨疲乏,觉得舒服,倒不再挣扎了,不过她实在害羞,就按住张铭一双手,说道:“相公也累吧,有劳你替我端热水,我自己洗就好啦。”   张铭也知道自己唐突,看她不愿意,就不再勉强她,反而坐在她旁边说起话来,他一说起正事,便十分正经,“爹娘的七七要到了吧?”   七七,人之初生,以七日为腊,一腊而一魄成,故人生四十九日而七魄全;死以七日为忌,一忌而一魄散,故人死四十九日而七魄散,做七的意义就是祭送死者。   之前因为原先那张铭病重,三七五七都囫囵过去了,如今病好,又换了现在的张铭做芯子,张铭再脸大心宽,也不能不信鬼神,刚刚去烧热水时,又见到家里厅上那两个牌位,心中不免戚戚,七七是人死后除头七外最重要的一场祭祀,他既然接受这古代张铭的身份,那么就既有权利、也有义务了。   琳娘本以为张铭病的糊涂,已忘了这事,是以她虽知七七重要,却不敢贸然提起,就怕勾起他伤心事,病没好全又倒下,如今见他自己想起,倒放下心来,答道:“是的,再过五日便是爹娘七七了,相公生病时,就没做三七和五七,我只折了些纸钱偷偷烧了,如今你病好的差不多了,是该将七七好好做起来,到时候和尚道士一个都不能少,还得请亲戚邻居吃饭,我怕相公穿丧服压住病气才没让你穿,到七七那日却得穿,过了子时就可以脱下穿常服了。往后还有百日祭,再往后的冬节、寒食节以及周年祭,都要好好做祭,好教爹娘保佑你不再生病了。”   张铭一听,和自己前世天朝的习俗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再仔细一看,琳娘外衣虽是常服,里面确实是粗布的丧服,自己实在粗心大意,这么久了都没发现,心疼她小小年纪要考虑这么多,只抬手摸摸她鬓角,黯然道:“是了。”   此时琳娘已将脚洗好了,两人也不再多说,各自洗脸漱口后就熄了烛火,并排在床上躺下。   张铭腰酸的很,就睡的不踏实,琳娘便从床上坐起,替他捶背捏腰,“可舒服些?”   “再用力些,哎哎……酸死我了。”   “不知是哪个,刚刚还要与我洗脚呢,逞强功夫一流。”   “嘿嘿,我那不是瞧你累吗?”   “安心躺下,别废话啦。”   “琳娘,我怎么觉得你越发没大没小?”   “啊,你做什么?”   张铭觉得舒服了许多,就捉了琳娘的手,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也不乱动,其实他心里方才乱的很,如今将人抱在怀里才感觉踏实许多,自己并不是孤魂野鬼,如今已有牵绊啦,不就是怀里这小女孩么。   岂料他还没抱热,琳娘就已抽身出去,往自己被窝里一钻,不再理他,“怎么了?”   那被窝传来闷闷一句话,张铭没听清,又问:“什么?”   琳娘这才钻出一个头,就着月光斜睨他一眼,看的张铭心头一动,才生出些刚刚并不曾有的旖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就又钻回去了。   他也就不再想些有的没的,一心想起赚钱的事来,刚想再和琳娘说两句,却听到身旁浅浅的呼吸声,已是睡着了。      ☆、闹心   那日过后,张铭让琳娘去和她姐姐玩耍,自己则先去和孙木匠结了账,将他订做的各式器具一并拖了回来,所幸那孙木匠要价高归高,做的东西质量还是不错的。他还要讨彩头,就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条红绸布,扎了朵不伦不类的大红花放在上头,又让自家十二岁的狗儿帮着搬,张铭见他这样贪财,真真是哭笑不得,只能又塞给狗儿五个铜板,又将自己和琳娘去县里时买的一包花生糖倒了一些在狗儿身上的口袋里,叫他回去分给弟弟妹妹吃。孙木匠见张铭如此上道,又觉得他实在蠢,面上更是哈哈哈的高兴。   料理了一桩糟心事后,张铭又去孙大刚那问他田里情况,确实是翻了地,也种了些豆子,那孙大刚却将种子还给了他,还怪他道:“张秀才呀,不是我说你,何必糟蹋自家东西,前几日我糊涂,难道你也糊涂吗?眼下这都快入冬啦,咱们沧州的天气,冬天不论种什么都活不成啊。你还是把种子收回去,开春了再来找我吧。”说罢还将第二回的五十文钱退给他。   张铭知道他是好意,也知道自己确实犯了常识性错误,只得道:“是我疏忽了,父母在时我只知道读书,如今轮到自己当家,真是样样都不太上手。”   那孙大刚实在憨厚,就说:“你也不必伤心,我同你一样,年纪轻轻就没了父母,头几年难过是真的,现在家里有媳妇和孩子知冷知热,也觉得很满足了。”   张铭点点头道:“多谢你开导了。孙大哥,以后我这地里还得靠你照拂,你看我这二两肉,也实在种不了地。”   “这事儿啊不必同我客气。”孙大刚笑笑。   两人随即告辞。   张铭心里郁闷,走在路上边走边想,终于想通,想来是一开始孙大刚和自己都没发现那常识性错误,他回去后和自己媳妇王氏一说,就被人家发现了漏洞,那女人大概也是怕种坏了担责任,这才让孙大刚拒了自己。她倒是聪明,看来心肠也不坏,还叫孙大刚将钱足额还给自己。   这样边走边想,就走了岔路,张铭抬头一看,不免汗颜,前面就是自己岳家,赵氏的声音极响,便隔了几十米也能听见。他如今不清楚孙炳为人,不敢贸贸然进去他家,只知道他考了近二十年也没考上半个进士,是个老贡生了,学问上似乎不错,家里不过开着个私塾,仅靠学生的束脩倒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张铭还在踌躇是否要去打个招呼,却听到一个女娃娃声音,颇得赵氏真传,“娘,痨病鬼姐夫来啦!”这话说的,张铭仔细望去,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头上总了两个角,面如满月,细眉大圆眼,穿着藏青色大夹袄,颈子里还套了个银项圈,可爱的紧,此时小脸绷紧,远远瞪着他,一动不动,好像如临大敌,叫人忍俊不禁。   张铭自知这样不能掉头走了,只能上前,就在孙家门口垂手而立。不多时,赵氏便出来了,那小丫头溜的飞快窜到她身后,赵氏一边拍她脑袋一边道:“我的小姑奶奶,何必说你那丧气姐夫,诶?”待她见到张铭,就是一愣,“姑爷来啦。”蓦地她脸又一变,心想,这可是来讨钱的,真是个讨债鬼。   张铭冲她作揖,赵氏勉强回礼,两人就僵持住了,一个扯着微笑,一个撇着嘴。幸好在教人早课的孙炳听到了动静,也移了出来,见到这副景象,不免动气,对着赵氏斥道:“你这样成何体统,叫女婿立在门口,也不请进家来么?”   赵氏平时在屋内仗着自己生了两子三女很有底气,敢同孙炳吵上一吵,一般孙炳都懒得理她,由她占上风,可是若有外人在,她就惯会在孙炳面前做鹌鹑,因此两人虽然志趣不同,也算和睦,现下孙炳动气,她就做起鹌鹑来,对张铭道:“好女婿,快进门来,咱们家里今日还有几个你同窗在哩!”   另一旁,张铭早就悄悄打量起自家岳丈来,面色偏黄,高额长须,身上穿的乃是半新不旧的深色长衫,连指甲都修剪的干干净净,心中便有了计较。听得赵氏唤他进屋,也就从善如流,又对着自家岳丈行礼,道:“本是路过,并不曾想叨扰,且今日也未带礼前来,还望老师你不要怪罪。”他叫孙炳老师是不错的,盖因之前张铭就是拜在孙炳名下,跟着他学习四书五经,并一举考过了县试,成为秀才。   孙炳为人十分板正,听到张铭仍唤自己老师比唤自己岳丈反而更高兴一些,他亦知自己才华有限,再往后就教不了张铭什么了,还能听到他叫自己老师,自然得意。因此微微颔首,又问:“琳娘近日在家可好?”   “她一贯待我十分好。”张铭真心实意道。   “你刚病愈,还是在家多休养生息的好,不日便是你父母七七,到时候我亦会去帮你。”   张铭知孙炳此话已经说的对他极为照拂,心里感慨,恭敬道:“多谢老师。”   孙炳还要替学生上课,且他自己小儿子孙琢也在课上一道听,耽搁不得,就吩咐赵氏招待好张铭,又回到自己教书的那间门厅里去了。   张铭同赵氏实在没什么好说,但他看那圆滚滚的小丫头觉得可爱,就将随身带着的半包花生糖递给赵氏,“这糖不稀奇,我送给妹妹吃。”   赵氏虽然觉得张铭是个痨病鬼,还是蠢败家子,以前自己丈夫也不喜欢他,可自从张铭考上秀才后就对他刮目相看了,因此她也不敢做的太过。见张铭还有糖送给自家,也不好推拒,就顺手接下递给自己小女儿,笑道:“真是多谢你了,可要留下用饭?”   她家是不吃中饭的,要用饭就得到晚上了,这话言下之意便是无事就快走吧。   张铭自然知她心意,喝了两口茶,就道:“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劳您和老师说一声。”   见他要走,那圆滚滚据说叫珠儿的小丫头因着吃了他的糖,竟还有些舍不得,绷着脸拽了两下他衣角,最后被她娘赵氏一把抓回去,才由得张铭走了。   张铭脱了身,这才能够向家走去,心想上午这三桩事真是闹心的很,却见前面又闹了起来,一群人围在里长家门口,正叽叽喳喳说话。就听得两个四十多的妇人在闲谈,一个手里还牵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   “我说,孙老三来卖丫头,你怎的来凑热闹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儿媳妇儿嫌弃这蠢丫头不知事,叫我来和孙老三花点钱换一个。”   “你傻呀,换个好看灵巧的,你家媳妇不就更闹心?要是不注意着,让这些个贱籍的小狐媚子爬到你儿子床上去了怎么办?”   “我悄悄跟你说,我儿媳妇儿怀孕了,伺候不了我儿子,她这是要显大度,学大户人家给我儿子弄个通房哩。”   说是悄悄话,喊的比谁都响亮,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是要来给自己儿子纳小,还打着儿媳妇儿要孝顺的名义,真真匪夷所思。   张铭听得这一通话,才明白原来是人牙子来了,他还没见过这场景,就起了好奇心,走近里长家,往里探头望过去。   好家伙,里长家院子里正一排齐刷刷站着十几个看上去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穿的破旧,脸和手倒是洗的干干净净,主要还是女孩子,在乡下,丫鬟比小厮值钱,因此只有两个半大的男娃娃在那愣愣的站着。   不过孙家村有余钱买的起仆人的人家毕竟也少,大部分只是来看看,待有人上去一问价格,只见站在那中央的一人,生的尖嘴猴腮,一口大白牙,双眼贼亮,大声道:“这回都是正经官奴的孩子,你们看看,样貌是个个都好,听话乖巧,就是做活计,也是个顶个的好啊!我要价不高,这也是替官老爷做生意,女孩儿六两一个,男孩儿么,就三两吧!”   底下有人嗤笑道:“老三,你脸皮也忒厚,弄这么小的孩子来糊弄我们,回去还要好吃好喝养起来,平白添一张嘴。”   那孙老三也不恼,嘻嘻笑道:“年纪小好啊,小了才能从小就听话!”   “嗨……”众人又是一阵嘘声,不过还是有那衣着光鲜的上前挑拣起来,一番讨价还价,谈妥了价钱就将孩子牵走,有个穿绸子衣服的甚至一牵牵走了两个女孩儿,出手着实大方,就连那两个男孩,虽然木木的,也有两个老妇人上去牵了走。   张铭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窒的慌,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么想是白搭,转身就要走,却有人一拍他肩膀,转头一看,这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方才那一排里的小丫头,“姐夫,你怎的也买丫鬟?”   那人一笑,“瑾娘叫出来我买的,说是送给你和琳娘平时使唤,正巧碰到你,也省的我多跑一趟了。怎么,你可要收下这孩子?”      ☆、商议买地 作者有话要说:  OUO考完了最难的一门刑法分论 还有六门考试TAT   张铭先前虽也有心要弄几个仆人回去帮忙,但他的思维还停留在现代的雇佣关系上,也没有用童工的想法,因此不由一愣,“这……”   刘盛似是看出他心意,安慰道:“虽然现下看着小,总归是个帮手,待她长大了,有些事情琳娘将来不便一个人去做的,也好让她陪着,要是用的不称心,到时候再卖了便是。”   张铭尴尬道:“姐夫说的极是,我倒希望能寻个老嬷嬷在家帮忙看顾。”   刘盛一笑,也不恼他,只说:“你道寻个老嬷嬷容易么?又要能干又要不嘴碎,还得忠心,这样好的上哪去找,若是找了那又蠢又笨的,还不如没有。”   眼看推脱不了,张铭便道:“琳娘怎么说?”   “她姐姐当着她面吩咐我来买丫环送你们的,你觉得呢?”   张铭知道再推下去,刘盛就该不耐烦了,只得道:“张铭就多谢姐夫了。”   “不必同我客气,自从瑾娘怀了身孕,一日便要吃上三四顿,我也习惯了,我听琳娘说你家如今一日也吃三顿,要是不介意,中午就去我家一起吃个饭吧。”   既然刘盛这样热情相邀,张铭欣然应允,两人带着那小女孩儿一路走向瑾娘家。   张铭考虑买地的事已经不是一两日了,今日正好碰到刘盛,可以向他请教请教,便说:“姐   夫,我父母去后,留了些钱与我,思前想后,还是希望买些田地,央人帮忙种了,也好收获些   许。我一向于这方面不通,还要请姐夫指教指教。”   刘盛并未想到张铭会问这个,但他本人确实是于田地庶务一途颇有些自己的见解,原本他父母也想他考秀才,可他十六岁才考上童生,天资实在算不上好,后来又和瑾娘定亲,便专心于田地庶务了。刘盛本以为张铭少年天才,不到十六就考中秀才,又瞧他小小年纪就极为严肃刻板,想来不大瞧得上自己这样的,岂料自张铭病好以后见到他两次,刘盛觉得他本性未变,一贯的与人为善,十分斯文,但比起以往温和了许多,今日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高兴,便道:“若是要买地,确实该寻我,我虽然自家地不少,但平时也会做中人,帮人买卖田地。”   张铭一看问对了人,就笑道:“那依姐夫之见,该当如何?”   刘盛神秘道:“我只与你说,并不与旁人说,咱们村上七月可是发了瘟疫?”“嗯。”“孙小五家病死了许多人,原本这个数,”他伸出右手摆出个九,“现今这个数,”又摆出个三。“他家如今没了劳力,只剩孤儿寡母和一个老太太,那许多田地,便看顾不了了,前些日子老太太又染上了风寒,他孝顺的很,用人参吊着,现在用钱就十分紧,上回他来寻我,就想卖地,说是自己只留五亩上等地,其余七八亩中下的,想要出手。”   张铭一听有戏,连忙问:“他要价如何?”   “一口气吃下七八亩,谁家也没如此多的余钱,就是我能吃下,也瞧不上那其中三亩在河滩上的下等地,”刘盛言语间十分得意,又说:“你要是乐意,我就帮你去说,就买他那四亩中等地,中间虽与你家的还隔着孙大刚家的地,不过孙大刚他家人好,不必在意太多。至于价钱,一亩中等地要十八贯,因他要的急,我可帮你说成十五贯,你手里要是不够,还可以分期付给他,首回我与你凑一凑,付上三成就行,日后半年把他一次钱,三年把完。”   竟然还可以分期付款,张铭大长见识,更十分意动,他也大概心知这本是刘盛留给自己的好买卖,他要讨瑾娘欢心就与自己家亲近,感激道:“确实手里不够,不过三成倒是能凑上,只是不知这一季他家地里的作物归谁?”   “当然归你了,我知道你和琳娘心善,要是乐意,分他一半,也算仁至义尽了。”   张铭心里算盘一打,这样只花十八贯就能立刻拿下四亩中等地,以后每半年给的七贯,也能从地里自己产出,着实合算,又一想,咳咳,自己前日里敲“老乡”的那一笔,真算的上惊为天人的多了。以后只消花钱多雇几个壮劳力帮忙看着地里,坐着也能有收成。   “这样实在太好,多谢姐夫了。”   “等你父母七七过去,我就叫小五来与你签契子。到时候将钱凑足就行。”刘盛拍拍他肩膀。   如此一路走着,就到了瑾娘家,进了里间,刘盛他母亲孙氏正和琳娘一道喂瑾娘吃一道蒸鱼炖蛋。瑾娘这头胎动静十分大,如今五个月了仍时时要吐一回,换了别人家或许就该被骂了,所幸她嫁的人家极好,刘盛是真心爱惜她,刘盛他母亲孙氏则年轻力壮,又是瑾娘隔房表姑,待瑾娘犹如亲女儿,样样不需她操心,刘盛他父亲年轻时更是村里头一个好人,又有力气,才挣下许多田地。现在瑾娘吃鱼,孙氏更是悉心照料,怕她梗到脖子。   琳娘见张铭来了,眼睛就亮了亮,因她也在帮忙看顾瑾娘,就没起身,只冲他笑了笑,张铭亦回她一笑。   瑾娘见刘盛回来,还带着个木木的小丫头,就知道他将丫环买来了,笑道:“你倒是速度快。”   刘盛笑笑,问道:“今日吐了没?”   “你别说吐,我现在一听这词就不舒服。”   孙氏见他们二人回来,知道儿媳妇交代儿子买的丫环也带回来了,就对张铭道:“张哥儿,我去带这丫头去捡几件衣服,收拾干净了给你们带回去。”   她笑容真诚,张铭也高兴,就道:“多谢婶子了。”   孙氏也不是圣母,不过是爱屋及乌,可怜张铭没爹没娘,琳娘又瘦又小,听说赵氏年初出嫁妆时还对她有苛待,远远不及自家瑾娘,她才这样大度,见张铭谢的真心,心里才十分满意,将那丫头牵着就往外间去了。   张铭见瑾娘与刘盛也有体己话要讲,就想将琳娘招出门去和他一起说话,琳娘犹豫,瑾娘就将她一推:“我娘成日里担心这担心那,你怎的也学她,快去吧。”   琳娘这才起身,走到张铭跟前,张铭将她手一挽,两人就往外走去刘盛家水井边站着说话了。   “上午你过的可开心?”张铭一开口就说蠢话。   “开心,就是姐姐肚子里的宝宝淘气,动的厉害,她时时不舒服。”琳娘皱了皱眉,又伸手替张铭理了理衣襟。   见到那只瘦瘦的小手,张铭就想上手捏一捏,他在琳娘面前随心所欲,就抬手握住了,又   道:“我上午路过你娘家,就进去了坐了一会儿,你爹说到我爹娘七七那日他会来帮衬。”   琳娘点点头,“爹要是来了咱们有不懂的就能问他啦,我上午问了姐夫他娘,她一贯信佛的,会帮咱们去请茶安寺的和尚来做法事,这样一来,事情容易多了。”   张铭点头,对她说:“嗯,该有的都做起来,到时候补上三七和五七的,也好心安。”   “嗯。”   “对了,你姐姐怎的要送咱们一个丫环?”   琳娘一脸尴尬,就说:“姐姐送丫环,不好吗?”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想来有什么别的原因,张铭也就不多问了,“有丫环也好,我不在时,你平时一个人做针线也有伴了,等她长大些会做饭收拾,咱们就得空了。”   琳娘见张铭不多问才长舒一口气,就冲他笑笑。早晨她和姐姐聊天时,瑾娘说着说着就说到她如今比起春天刚嫁时长大了些,要防着张铭太早“做下坏事”,得安个第三只眼在家,她不明白什么是做坏事,也不懂第三只眼,可她实在拗不过瑾娘,才有了刘盛去买丫环这一出。   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孙氏就喊吃中饭了,瑾娘方才自己在房里有刘盛伺候着吃,刘盛他爹去邻村了,因此这顿饭就四个人上桌吃,那个小丫头则被孙氏打发到厨房吃东西。   刘家确实是这村里的富户,单一顿中饭就有鱼有肉,孙氏十分热情一直夹菜给琳娘和张铭吃,味道倒是不及琳娘做的好,可也算的上十分美味了。   四人吃过饭,孙氏要睡午觉,张铭和琳娘也不便多留,刘盛也有事要出门,就和他们一起出去,临分手前还对张铭说:“买地的事情我这就去帮你们张罗,你父母七七后头一个好日子便是二十八,等着那天签契子吧。”   张铭和琳娘带着那小丫头路上也不便多说,三人很快就到了家里。   张铭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那小丫头,说是九岁,可看起来和赵氏的小女儿珠儿一样小,还比珠儿瘦很多,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方才孙氏给她换了一身自己女儿小时候穿的衣服,虽然旧了点,也算干净,五官倒是还好,就是看人时怯生生的,不太大方。   琳娘见张铭皱着眉,怕他不喜欢这女孩儿,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奴叫莺歌。”   一听这声音,张铭倒抽一口冷气,他以前一直不太相信有人能以声动人,可这莺歌的声音跟黄鹂鸟似的,实在教人震撼。琳娘也是一惊,这声音比每年过年时来村里搭台唱戏的旦角儿还动听,要是唱起歌来,该有多好听啊。   张铭也怕惊吓到这孩子,他知道古代是作兴主人家给仆人改名字的,就说:“现在我和琳娘是你主人,莺歌这个名字不太好,我就给你换一个,叫青青吧,莺歌这个名字你自己记在心里就好。”他心里也疑惑,说句实在的,声音这样动听的,只要有心人发现,无论如何也不会卖到孙家村这种小地方来。   莺歌原本眼神黯淡,听到张铭叫她改名成青青,突然就活了起来,答道:“是,我就叫青青,不叫莺歌了。”      ☆、同衾 作者有话要说:  =-= 将就看看 感情戏不太会写 憋死了 接下来大概会断更一两天吧   张铭本来苦恼这青青来了没地方住,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的宅院有三进三间,虽然前面两间都空着不用,但木结构的房子竟出乎意料的结实,稍微打扫打扫就能用。正院的中间是张铭过世的父母生前住的地方,而他和琳娘的房间算是正院最里面一间,旁边就有一间耳房,里面床和桌椅板凳一应俱全,就是封了许久已经都是灰了。   他们回家时正是下午,即便张铭想张罗去县里开店的事情也不用急,他和那张挽楠签的契子里明明白白写着要三个月后才能开自家店铺,他可以缓一缓到开年了再打算,现在正好闲着帮琳娘和青青两人打扫耳房,好腾出地方给青青住。   青青在人牙子那里想来也是做惯了活计的,跟着琳娘一前一后打扫的很快,琳娘在家里找到了一块旧的青底白花褥子,替她垫上,又去找棉被,张铭父母用过的自然不能再用,其余的棉絮都已经破破烂烂了,这个点儿再想去买也来不及了。琳娘接过张铭递给他的茶水,一口喝干,便道:“被子都没有,晚上她肯定要着凉。”   张铭见她满眼希冀,不由干咳一声,“咱们不是有两条么?”   一时静默。   琳娘愣了愣,将杯子塞还给张铭,小步跑了出去。   张铭暗叹一口气,却见她抱着自己被子进门来了,还没等他说话,琳娘已经张口:“这几日我陪着青青睡吧,只好委屈相公你了。”   “啊?!”   “她看着比妹妹还小,刚住到咱们家来肯定害怕。”   张铭深觉苦不堪言,亏他刚刚还生出些不应有的妄想来。   “月底就去买被褥吧。”琳娘见张铭一脸苦相,就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青青站在一旁,看着他俩一来一往,懵懵懂懂,但她也隐隐感觉到琳娘心地善良、性子和软,就想多向她靠近些。   琳娘转过头,对青青道:“今晚我和你睡吧,好吗?”   青青点点头,小心翼翼的上前,像个小松鼠似的拽住了琳娘的衣角。   张铭看见这一幕,心知今晚的入睡布局已经定下了,喝了一大口茶,才没被自己噎住。他又要充绅士,只得生硬道:“你张罗她,我看书去。”   他一抬头,只见琳娘正替青青重新梳头发,压根没在意自己,只能笑笑又摇摇头,就转身往自己房里去了。   吃晚饭时分,张铭家即便算上青青也不过三口人,也没必要装矫情分桌吃了。他家水池子里还喂了几条小鱼,琳娘捞了几条起来做了鱼羹,又炒了两个菜,她要给张铭加餐,又弄了碗猪血汤单独给他喝,配上韭菜和甜酱,端是香甜可口,爽而不腻。   吃罢饭,古代娱乐活动实在少,张铭在琳娘和青青一道洗碗的时候自己绕着院墙走了几圈,权当散食,路过时厨房听到那边正一问一答,想来和谐的很,他也不好意思再凑上去,只好暗自盘算起七七那日的事情,既然已经请了和尚来念经,还是别请道士了,到时候杠上怎么办,他也不懂这方面,到时候不要露馅了才好。至于番茄种子的事情,果然还是他自己太天真了,这种东西就算从孙家村推广出去也就是个普通的经济作物,挣不了几个钱,还得费时费精力去推销,多不划算,干脆直接请张萍给“老乡”张挽楠带个信,让她在燕京那种地方开始推广,反正她财大气粗,大概也有的是人替她做这些事,当然自己也是要种点的,就当零食水果一类吃吃好了。   张铭有隐约的感觉,那张挽楠,兴许正是张家在燕京那支嫡系的人吧。   张铭散完步,回到书房,就见到一人,抱着棋盘和棋子,正眼巴巴的瞧着自己,白日里产生的些许不虞就全消散了,他取笑那人:“为着青青,你已经半天没功夫理我了,怎么现在倒来抱着棋盘不放。”   琳娘心里也尴尬,她将青青张罗好,看出她困顿,就打发她早点睡了,还替青青生了炉火,这才想起来白日里自己完全了忽略了相公,又不好意思拉下脸道歉,这才想了个蠢办法,她平日里跟着张铭读书习字,也看出他不太热衷此道,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反而对下棋爱不释手,就想着投其所好来了。这下被张铭一取笑,更是窘迫,恨不得夺门而出,却又挪不开步子,进退两难。   张铭见她涨红了脸也不说话,心里也替她急,就主动开解道:“好啦,你来了正好,我们下棋,下棋。”又上前拉过她的手,将她按在书案边,自己则与她面对面坐下。他确实喜欢下棋,琳娘不过数日就能看出这点让他颇感安慰,就自己摆起棋谱来。琳娘见他不取笑自己,也定下心神。两人便各执一子,对弈起来。   “我能悔棋吗?”   “不行,相公,君子落子不悔,观棋不语,这还是你上回和我说的呢。”   “且通融通融。”   “哎,不行不行。”   “你今日都不与我睡了,想来我是及不上青青。现在与我下棋又杀气腾腾,又不让我悔棋,我心里难过,不如不下了。”   “你这人……就让你一回。”   张铭好不容易赖皮一回,才赢了琳娘一局,他好歹前世也练过几手,竟架不住琳娘悟性高,待他仔细询问,才知道赵氏虽然颇坏,但她父亲孙炳在家并不苛待她,且她大哥孙瑜也热衷下棋,往日常常带她观棋,只不过三年前孙瑜去了国子监念书,才没人带她了。   两人收起棋子时已是深夜,琳娘就要出门向那耳房去,张铭灵机一动,拉住她手,腆着脸道:“你现在再去那里,身上都是寒气,恐怕会将青青冻醒。”   “这……”这话不错,琳娘便犹豫起来,未及她开口说些什么,张铭又道:“我哪里不好,你不肯陪着我么?”竟做出些许可怜的神色来,他这张脸,五官虽清淡,但揉在一起就颇有书生气质,此时扮起可怜,也不懦弱,反而十分风流,尤其那双属于少年人的眼睛,教人不忍多看。   琳娘虽知他扮可怜,却也狠不下心肠,只得低声道:“那我去看看,要是她睡的熟,我就再回来。”   张铭躺在他自己床上,翻了三个身,等的着实忐忑,正唾弃自己像等待临幸的小媳妇儿,就见琳娘推门进来,已经洗漱好了,“她睡的熟,我就来了。”   张铭心里高兴,目光闪闪的看着她,又将自己往里面挪挪,给琳娘空出位子,心里暗想:两人头一回盖一条被子,任务达成!   他俩躺在床上,中间隐隐有条三八线,手也没碰到一起,肩膀那就有些漏风,凉意习习,张铭就忍不住想凑近点,“有点冷。”琳娘就伸手扯下床帐子,又往里凑了凑,她穿着粗布孝衣睡觉,生怕不小心磨到相公,因此两人肩膀稍稍挨到一起,她就停住了。   呼吸都变的局促起来。   张铭也不敢多碰她,也不说话,他前世活了二十五年,迫于自己原先那位中年领导爱牵红线的压力,不是没和人约会过,但这样正经和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凑在一张床上睡觉,还是头一次。是不是早了点,可她已经是自己老婆了,就抱一下也没什么吧,在这样的心理矛盾中纠结了很久,最后终于说服自己,还太早了,别轻举妄动吧。   转过头望了望身旁的人,已经睡着了,床帐里黑着,他也看不太清,只能隐隐约约感觉的出琳娘睡着的呼吸声,浅浅的,跟她人一样乖巧可爱,她平日里会用一些皂花洗脸,身上就有淡淡的香味,似有似无,凑近了闻反而没有,隔的远些又会出来,像一只小爪子,在人心上挠一挠,又逃走了。   张铭被那香味吸引,就侧身看琳娘侧脸,太暗了,最后伸了手,将她轻轻往里一扳,与自己面对面,将她脸颊旁的发丝拨开,大概估计了位置,凑上前去亲了亲她。   这是我的小妻子呀。他心道。将手搭在她腰间,自己也阖上了眼。   ☆、七七   那晚过后,琳娘晚上就去青青屋里睡了,张铭虽然不太乐意,但是看到她和青青相处的开心,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这日正是张铭父母七七。   一大清早,琳娘就将孝服放在了张铭床头,白色泛黄的粗麻长衫,白布尖顶帽子和袜子,靴子是黑色,腰带则是一根粗麻绳,孝衣针脚粗放,衣袖断口处也没有缝合,恰恰符合古制,像张铭这样为父母戴孝,称之为斩衰,只不过他天生命薄,又是这一支的独苗,为了保命,可以少穿。才穿上身一会,他就被那粗麻勒的直喘。   外间厅堂上已经点了白蜡和女人小拇指粗的供香,琳娘给青青身上披了一层白麻布,细心嘱咐道:“待会儿要是和尚师父们来了,你就跟着我,别怕,等师父们念完经之后就结束了。”   青青点点头,攥了攥自己衣角,她不常说话,总是木木呆呆的,来到这家里几天了,做事情十分勤快,但闷的很,想来是以前吃尽了苦的缘故,   待张铭收拾好自己,将两个老人的牌位从他们生前住的屋子里请出来,安放好,琳娘也将祭祀用的八热八冷四汤四果并着两只杯子一壶酒准备好了,他们做好这一切,默默对视了一眼,就站在门口等了起来。   不多时,孙炳和赵氏带着孙琢和孙珠儿来了,他们虽不用服斩衰这样重的孝,但为了对死者尊敬,皆穿了深色衣服,孙炳对着张铭微微颔首,也不多言,自去寻了位子坐下。赵氏对着琳娘欲言又止,她内心矛盾,对这二女儿就是爱不起来,但又不忍看她吃太多苦,若是还在自己跟前自己打自己骂自然无所谓了,只是她如今认定琳娘就要跟着张铭这个穷痨病鬼过一生,心里早就不知将张铭母亲顾氏骂了几万遍,又暗恨自己当初有眼无珠,现在还要给顾氏来上香,着实不是滋味。因此,赵氏碍着孙炳,勉强对张铭笑笑,将一麻袋子纸钱丢给他,“这是我们家一点心意。”   张铭这才看出她对琳娘感情复杂,看她依然保持了礼数,自然也就赔笑:“多谢母亲。”   赵氏抬了抬手,想替二女儿拢拢头发,却见到她向张铭那儿微微一缩,就一愣,那只手举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待她看到琳娘身后跟着的青青,这才想到个话题:“这小丫头是谁?”   青青一惊,猛的抬头看赵氏,见到那满眼“凶光”,就跟着琳娘往后缩,张铭一看局面不好收拾,就想开口打圆场,却听得老远有人道了一声:“我来了,茶安寺师父也到了,方才师父们诵早经,这才晚了。”   张铭抬眼望去,正是刘盛,他身旁立着三个和尚,一老两小,老的那个面带微笑,身着半新不旧的袈裟,手里捻着一串木珠子,“善哉善哉,贫僧清苦,是此地茶安寺的主持,这两位是我新收的两个徒儿,法照和法空。”   那两个小的,年纪不大,将将过了十岁的样子,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十分腼腆,此时听到师父向人介绍自己,忙不迭的合十行礼。   张铭虽是穿过来的,本应该对鬼神信个十成十,但他惯性思维,以前深受唯物主义论的影响,对和尚道士不以为然,但此时看那老和尚宝相庄严,倒起了些许尊敬的心思,就道:“小可张铭,见过师父,劳请师父为我父母超度。”   那和尚笑笑,就进了屋,两个小的也连忙跟上,孙炳本坐在屋内,见那和尚进来,也带着妻子儿女与他行了礼。琳娘见她母亲回到父亲身边去了,也就不再害怕,对着那清苦老僧人就深鞠一躬,却听到那老僧笑了一声:“你身边这个女娃娃,颇有佛缘,可惜是个女孩子,不然倒是可以跟着我修行几年。”青青一听他这话,更是害怕,攥着琳娘衣服,站都站不稳了。   一时间,这厅堂内静了下来,连活泼可爱的孙珠儿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老和尚捉去念经。她身旁的孙琢,今年不过十一岁,生的俊俏可爱,倒是皱着眉头,他方才就远远注意到二姐身后的女孩子,没他妹妹珠儿长的好看,看起来就是个小矮子,胆小鬼,竟然还跟那劳什子的佛有缘,真是没出息。   此时张铭却不在屋内,他本要随着清苦主持一道进去,却被刘盛绊住了,“妹夫,我已帮你谈好,只是那小五等不了二十八,想尽快寻个时间与你签契子,他不知动了什么花花肠子,要带着他母亲和老太太投奔他沧州城的舅家去,不日便要启程,你看怎么样?”   张铭奇道:“那他此间其余地怎么说?若是便宜,我也买了吧。”   “咦,妹夫你竟有如此多钱么,他倒是想卖,可是上等地不过比中等地多产两百斤,要价却贵了十贯,不划算。”   张铭方知自己失言,但他信任刘盛,就拐着弯说:“不瞒姐夫,我手里尚有些钱,若是分期付款,算上地里的收成,将将够付首回的,以后日子就艰难了。”   刘盛一听,估摸着张铭手里大约有六十余两银,他也有心帮扶这妹夫一把,就说:“若是有钱,还是趁机会买了,这样只消熬得一季,收成上来,就有富余,我再去帮你杀杀价,争取统共一百五十两替你拿下来,首回我帮你垫十两,你自己凑四十两,这样先付他五十两,日后慢慢给他。”   张铭大为感动,就对着刘盛感慨道:“姐夫这样热心肠,我无以为报。”   刘盛一笑,“我就是为了讨瑾娘欢心罢了,且我看你顺眼,咱们又是连襟,都是应该的。这生意做成,加上你自家那两三亩,你也大小能算个地主啦。”他倒不是不怀疑张铭哪来的钱,可人人都有些小九九,且看张铭不是坏人,心想他家原先也是有底蕴的,就顺水推舟,不多问了。   “既然如此,就依姐夫所言,尽快与他过户吧。”   两人将话谈妥,就见琳娘出来寻张铭了,她连连埋怨:“怎么不进屋来,时辰一到,师父就要开始念经做法事了。”   张铭一时窘迫,真是百口莫辩,刘盛就替他打圆场:“你别怪他了,是我将妹夫喊住,有些话与他说。”琳娘冲他一笑,“是我心急了。”说罢就将张铭手一拉,往屋里跑去了。   刘盛慢悠悠在后面跟着,瞧着前面两人那模样,脸上就浮起了个笑。   那法号清苦的老和尚做起法事来十分认真,连连诵了九遍不知什么经,他两个弟子也跟在后面一起唱经,每念一句就要一跪一拜,张铭和琳娘是主事的,需要跟着拜,屋里又烟熏雾绕,着实累人。其余人倒是只要拜三拜就行,张铭家附近邻居也尽数来了,他们只消来拜一拜,就能带一碗菜回家,十分合算。   幸亏早晨张铭被琳娘硬塞了三个馒头,这才不觉得饿,这么一场法事,中间是不停的,要到未时才结束,哪里有时间让他吃中饭。   赵氏在厨房帮着将菜分给附近邻居,她看张铭和琳娘买了许多菜蔬,心里又是好一阵心疼钱,又不免揣测,或许那痨病鬼手里还有些钱,上次装穷不过是唬自己的,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说说琳娘,教她将钱从张铭那哄出来,由她自己收着才有保障,况且,钱在自己女儿那,她才有机会教她补贴娘家。可见这赵氏多么会异想天开。   她一边想一边往三个小孩儿碗里装吃的,她家不吃中饭,大儿子在燕京,两个大女儿嫁了不在家,两个小的却总喊饿,今天有机会用张铭家的饭菜让儿子女儿吃饱,下手就十分狠了,将那一斤多的蹄髈中间一剖两半,拆出骨头,一半肉给孙琢,一半肉给孙珠儿,连筋带皮的骨头就给了青青,方才她问了大女婿,知道这是瑾娘花钱买给琳娘的小丫鬟,才不乐意对她客气,给她点吃的已觉得自己是大善人了。   青青接过自己的碗,也没说话,就出去在天井边上找了角落坐下默默吃了。   孙珠儿则是个天生的小吃货,有肉吃就开心,捧着碗就跑去她爸爸那献宝了。   孙琢见他母亲分吃食的方法着实可笑,很不以为然,他老想着和那个叫青青的小丫头搭话,这回终于有个由头,他在天井旁寻到她,就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伸出筷子把自己碗里一大半肉夹到青青碗里,见她抬头傻望着自己,不由耳根一红,木着脸说:“你吃。”   青青虽然有些自闭,但她对谁对自己好十分敏感,脆生生的回了一句:“谢谢。”两个人一道坐着吃东西,也不搭话,这时节天气正一点一点的凉下来,吃着吃着倒也不冷了。      ☆、初吻   终于到了未时,清苦念完经,回身一看张铭和琳娘,两人都已累的说不出话来了,张铭更是一头虚汗,他皱了皱眉,就道:“如此就可以了,今夜过了子时,施主就算出孝了。”   张铭暗自腹诽,平均十秒拜一次,将近五个小时不歇,是人干的事么?他由琳娘扶着坐到一旁的官帽椅上,勉强对那老和尚说:“多谢大师了。”又抬眼看看自己的小妻子,也正喘着气,不过比他精神好些,还有力气倒水喝,往他手里也塞了一杯子之后就兀自靠在椅背上,低垂着头休息起来。   张铭喝完水,感觉自己站都站不起来。所幸其余人一看里间结束了,就都进来帮忙收拾东西,青青在一群人后面也悄无声息跟了进来,她怕那老和尚,就只在角落里帮忙收拾,用篮子收了碗碟,又悄悄去了厨房,孙琢倒是想跟着她去看看,但被他母亲一把揪住了耳朵,没法脱身。   刘盛走到张铭身边,与他说话:“需得给师父们三两香火钱。”张铭已经昏昏沉沉,无暇理他,反而琳娘抬了头,招呼他道:“姐夫,让他休息会儿,钱在我这。”说着就站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个不起眼小布袋,不多不少,正好装着三两散银子。   刘盛接过那小布袋,掂量了一下,就道:“够数了。”说罢就将布袋子交给两个小和尚收着。高的那个叫法照,相对伶俐些,接过布袋子就说:“今日师父心情好,要是张施主有意,可去多讨教他。”   他们茶安寺虽然人少,不过才六七个和尚敲钟念经,但也算远近闻名了,皆因那老和尚清苦在算因果上很有一套,但他脾气却十分古怪,平日里倒是和蔼,若问他些运道上的事,就十分扭捏,必须要心情好了,才愿意提点一两句。张铭早就支着耳朵听着那小和尚的话,心里就有些犹豫,他也想知道自己穿过来是怎么回事,有空自己前思后想不如趁着这机会问问老神棍,当下就站了起来,朝那清苦走去。   清苦做了一场法事想来也有些累了,此刻正盘腿坐在自带的蒲团上,手里念珠捻个不断,嘴里还念念有词。待张铭走到他跟前,却立刻睁了眼,一派清明,他点头笑道:“我那大徒儿惯会出卖人。”这话说的接地气,张铭便又开始犹疑这老和尚的话到底能有几分真。   清苦也不理会张铭脸上神色,兀自说道:“一饮一啄,自有天定。我观你面相,本是短命的,不知为何眉心有一缕生气,却长久起来。”   这话戳中了张铭的心思,他一阵激动,就问:“大师知道是何缘故么?”   清苦冲他笑笑,“施主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吧。”   这话说的简直像没说似的,我要是知道为什么还来问你?张铭又是一阵烦躁。   “阿弥陀佛。”   一声禅语,倒教人心静下来。张铭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睁开眼,觉得自己内心通明了不少,就对着清苦一鞠躬,道了声谢。   清苦笑道:“张施主也颇有悟性,只是与我佛门无缘,可惜了。”   张铭本来觉得自己心里一片澄澈,一听这话又跳脚,废话!老子心里十丈软红,难道穿越一把是为了做和尚?他这才丢开一切,觉得自己实在与出家人没什么可说的,来问这老和尚纯属犯傻。   清苦看出他心中所想,也不点破,反而拿出一本心经递给他,“你家那位不足十岁的女娃娃,与我佛有缘,老衲却不能点化她,施主慈悲为怀,替我将这本经书送给她吧。”   张铭随手接过,却不以为然,青青在他眼里还是个儿童,儿童在天朝,就该“该玩玩、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跟青灯古佛会有什么关系。   此时琳娘已立在他一旁,也看出他心中所想,怕他对大师不敬,就从他手里抽过那心经,对清苦道:“多谢大师了,待我们日后教会她读书习字,就将这本经书交给她。”   清苦笑道:“如此甚好。”   送别了清苦和他两个徒弟,暮色初上,今日算是出孝,孙炳一家也就没有回去吃饭,留下与张铭和琳娘同吃晚饭,刘盛忙着回去照看自家娘子,就匆忙道别走了。   琳娘自带着青青做饭,赵氏有话问她,就让孙珠儿自己玩去,孙琢一向不听她的话,早就不知跑去了哪里,她也懒的管,就施施然去厨房指点江山了。   孙炳却将张铭叫住,他一脸严肃,像是有话提点。张铭见着孙炳,虽然不至于多么敬畏,但也有三分尊敬,因此装的十分乖巧。   “我听说你已久不去十里亭与人论诗了,从前病着是没办法,怎么如今病好了也不去?”   张铭心里暗自叫苦,唐诗三百首倒是会背,要作诗岂不是死路一条,他素来心思机敏,就道:“不瞒老师,我自病了一回,于这春秋论道上有了些新的见解。”   孙炳奇道:“咦,你且说来听听。”   胡诌是张铭强项,他有了这么一会儿喘息的时间,就已经胸有成竹,“咱们大周朝历来取士,皆是要求八股文作的好,那些精于辞藻的反而不得圣心,老师,学生想问你,八股文作的好,好在何处呢?”   “自然是四平八稳,见解成熟的为上。”   见到鱼儿上钩,张铭又问:“十里亭那的学子所作的诗如何?”其实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十里亭是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人在那作诗。   “辞藻华丽,好大喜功。”孙炳一说出这八个字,就自己住了口,知道被张铭绕了进去,眼神一厉,须臾又平和了下来。   “此事倒是我的不对了,只是你既然不屑于十里亭之辈为伍,平日里也莫要闭门造车。”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道。   张铭知道自己赌对了地方,这关就算过去了,就谦虚道:“还要老师教导才行。”   孙炳听着满意,就摆了摆手,和他下起棋来。   另一边,琳娘炒菜正热火朝天,青青则帮着刷碗洗锅。   赵氏搬了张小凳子,就在一边坐下,看着厨房被自己女儿打扫的干干净净,各式东西也一应俱全,不免有些得意。   她方才看见了,琳娘一出手就是三两,张铭眼皮都不抬一下,可见确实有钱,就想打听打听,心道那顾氏死的早归早,却留下一笔钱给自己儿子,看张铭那文绉绉的样子就知道是不通庶务的,还不是便宜了自己女儿,倒也不觉得顾氏骗她将女儿嫁来这家有多么坏了,反而觉得顾氏死的早真真不错。她自己年轻时就吃尽了婆婆的苦,因此如今也变得恶形恶状,那会儿也希望孙炳能替自己出头,可男人哪里靠的住,她从前碰了几回壁,就狠心将自己换了副泼妇样。后来自己做婆婆,将大儿子孙瑜的妻子胡氏在家指使的团团转,倒是过的称心如意了,可惜胡氏去年也去了燕京,她又寂寞起来。她的道理半点不差,只有拿捏住了钱,日子才能过好。   “我说,你相公平日里可是将钱放在你身边?”赵氏掐了喉咙,小声问道。   琳娘被她这样一问,就有些尴尬,心道,就在我家床板下藏着,不过不能告诉你。“娘这是哪来的话,相公好不容易凑了钱,才做下这趟法事,吃过这顿好菜好饭,我们便要饿上一个月了。”   赵氏哪里肯信她,不过她也知道二女儿不和自己亲近,就说:“我是要提点你,这男人呐,一有钱就要变坏,你家相公看着老实,我看他是蔫坏蔫坏的,你可不要被他哄了去。”   可不是蔫坏么,琳娘有些想笑,被赵氏看了个十成十,更是心里着急:“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还不知他心里可有你呢!”   琳娘一听这话,就一愣,小声道:“我这模样是不好,可还是你生的呢。”   “我哪里是这意思,同你说不清。我只和你说,我是你娘,不会害你,听我的话,将钱攥自己手里,才是正理!”赵氏一急,就恨不得要抬手朝她头上呼过去,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衣角。   她定睛一看,正是那叫青青的小丫头,赵氏一怒,就要朝青青身上打去,却被琳娘一拦,“娘,我听你的就是,何必同小孩子计较,眼下饭要做好了,你就去厅里等着吧。”说罢,琳娘就将赵氏推出了厨房,又合上了门,将赵氏关在屋外,不去理会她在外头大喊大叫。   琳娘转头看青青,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我娘这人心急,我有相公护着,你有我护着,咱们不怕她。”   青青朝她笑笑,塞给她一个青草编的螳螂,满脸乖巧讨好之意。琳娘仔细一看,奇道:“这不是琢儿的手艺么?”   “那个哥哥说送给我,我送给你。”青青说话清脆动听,一脸单纯。   琳娘心道一声奇怪,也就不多问了。   吃罢晚饭,送走了孙炳一家,张铭和琳娘终于有机会歇下来,因为青青已经睡下,张铭又缠的紧,琳娘便又和他睡一床。   两人昏昏欲睡,没精力看书写字,就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方才我在岳丈那,你娘可有再为难你?”   “没有,”琳娘一笑“她只叫我将钱看紧。”   张铭不以为然道:“我的钱可都在你那儿。”   “是啊。”   张铭听出她话里有些不对,就问:“怎么了?”   却没人答话,过了许久,才听得低低一句,“娘说,相公心里未必有我呢。”   琳娘没听到张铭答话,心里有些失落,刚想将床帐扯下,手腕却被人握住了,只觉得唇上一湿,气息便一窒。   是相公。她心里酸酸软软,脸涨的通红,却慢慢闭上了眼睛。   很温暖,相公的睫毛,很长呢。      ☆、悼信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路过的小天使,觉得本文还行的话不要忘了收藏哦(⊙o⊙)   张铭也不知自己当时是如何想的,就亲了下去,他虽然脸上看起来比琳娘好的多,没有涨的通红,但其实心跳如雷,彷佛触电一般,一股酥麻的感觉密密匝匝的从他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床帐内静悄悄的,只有轻轻贴在一起的双唇,还有浅浅的呼吸声。   张铭用手撑着床抬起上身,凝视自己的眼前人,她一双杏眼儿湿漉漉的,满面潮红,极柔顺又极害羞的看着他,教他忍不住又想亲下去,因此又低头啄了两啄。上回他趁着琳娘睡着,不过是轻轻碰了碰,这回却是两人都醒着,不由就开口道:“你……”声音彷佛哑了一般,低低沉沉,不似平日里清澈如水。   这人就在自己怀里,日日与自己耳鬓厮磨,又这样柔顺,只想着能再抱紧点就好了。他虽这样想,却不这样做,反而放开她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理顺她头发,又抬头吹熄床边蜡烛,吻了吻她耳朵,将自己侧到一边,“睡吧。”   琳娘被他亲的只觉自己此时手软脚软,彷佛被化开了一般,终于得以脱身,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亦侧身阖眼,预备睡下,却突然觉得腰间一紧,又被他捞进了自己怀里。因为烛火刚熄,她眼前一团漆黑,只能感觉到有热热的呼吸在自己耳边起起伏伏,一只凉凉的手隔着她贴身里衣缠在自己腰腹上,她只能轻轻的伸出自己一只左手,覆在那只手上,却心潮澎湃,无论如何也不能睡着了。   两人僵持了大半夜,最后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睡去,第二日自然便晏起了。   琳娘又替张铭穿衣服,气氛就变的比以往有些不同,张铭的手今日总是不太规矩,或是摸摸她侧脸,或是轻轻划过她耳廓,激的她颈间和手臂上俱浮起粒粒小点,待她强撑着替他扣上最后一粒颈间的盘扣,右耳上就又被咬了一口。终于忍不住了,她将张铭往床边一推,转身推门就走了。   张铭歪在床边,暗暗笑了起来。   那之后两人便一直未说上话,张铭偶尔想起个话题,琳娘便打岔糊弄过去,或是同青青说话,绝不睬他。若是在饭点儿,她依旧会给张铭单独加一碗汤,夹菜也不含糊,只是不理他。青青也看出不对来,不过她对张铭一贯是尊敬,因着年纪小乃至有些怵他,因此也不敢多说话,她在这家里为琳娘是从,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人倒是有说有笑,只有张铭半天找不到说话的人。   到了闲暇的时候,张铭本想借着与琳娘下棋的机会好让她忍不住和自己说两句,可惜人家看出他心思,见他又赖皮,转头就教青青描红去了。   张铭一整天自讨没趣,就在自家外围随意绕圈子打发时间,到了傍晚却碰上上回去县里时遇到的那车夫常春,他仍旧驾了车来,给他送了一封信,还有一份礼,也不多与他说话,很快便走了。   张铭拆开那信,细细看了起来,看到最后他不由深深蹙眉。   这信来自燕京。署名人叫张鉴。按照族谱论字排辈,算的上是张铭的族兄,不过人家是燕京望族张家嫡系的嫡长子,几乎可算的上是张家下一代的一把手,不过,论岁数,他比起张铭大了足足两轮,而且,他是张铭那位美人“老乡”这辈子的亲爹。   在张铭所吸收的原先那位的记忆中,到他祖父那辈出了私贩官奴惹出人命的官司后,他曾祖父母相继离世,这燕京的嫡系就再没和他们家联系过,就是张铭的祖父母死时也毫无音讯,不过是张铭出生时有个二等管事送来了族牒,提了个他的名字上去,那之后就再无联系了。张铭家如今已去世的三辈人,可说的上是一辈不如一辈,不知为何,张父张母的七七才过一天,他们就送来了悼信。   信上寥寥数语,却流露出些许不寻常的关切,这张鉴几乎是以亲兄弟的口吻对张铭循循劝慰,又说自己小女儿上次对他多有得罪实在抱歉。得罪算不上,张铭心道,还要谢谢她给自己做冤大头呢。到了最后,更是诡异,张鉴笔迹萧索,却重重提醒他,说张家子嗣艰难,要他一定保重自己身体。   这封信叫人看了满心疑惑和郁闷,张铭就随手一揭那礼盒的盖子,又掀开里面浅鹅黄缎子内衬,只见一支极大的雪白人参,根须饱满,四肢俱全,连人参脸上的五官都已有了隐隐的痕迹,人参一直有“七两为参,八两为宝”的说法,自己眼前这支人参,可比自己前世见识过的都大,算的上无价之宝了。   张铭猛的将盖子合上,不在外面逗留,走进家门,急忙就跑到自己书房里,端起水壶就猛喝了一气,他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   今日距离他们上次去县里知味楼不过几天而已,那张挽楠就有本事日夜兼程的往燕京去,还让她如今的便宜爹写信送礼过来,鬼才信。这事最有可能的就是那天张鉴也在知味楼里,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看了全程吧。难道是那个张萍?不太可能,他对张挽楠的战战兢兢不似作伪。   不由就往深处想了,张家也算燕京望族,人虽不多,但只要是成了年的几乎各个是人精,子嗣艰难有什么问题,这年代的男人稍微有些钱,只要愿意不都可以娶上几个,总能生出三瓜两枣来。子嗣艰难,子嗣艰难,他突然联想到一件事,史书上说,姓徐的那一大家子也不太能生的出孩子,好像是天生的问题,即便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最多的一朝也不过四个皇子,还夭折了两个。史不论今,这一朝的皇帝还活着,没人敢拿他孩子生多生少说事,毕竟人家一宫四妃十六嫔都凑足了,但他好像也只有……两个儿子。   他用手指沾了茶水,就在自己书案上写写画画起来,在桌面上连写了三个张字,又写了一个陈字,最后颤巍巍的写了一个徐字。   张铭苦笑,这算个什么事,他不过只想借下张家的东风,好让自己将种田的日子过起来,如今却牵扯到大秘辛了。不过无妨,前世他最擅长明哲保身,他不过二十二岁时,就作为X省组织部直接指派的机要秘书协助那位领导工作,后来那位领导涉嫌巨额贪污下台,当时牵扯极大,身后党羽几乎被一网打尽,他却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最后还顺风顺水的继续当着他X市市政府的小办事员,日子清静悠闲。   最后,张铭将张鉴的信凑在蜡烛上烧成了一把灰,暗自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你。”半晌后又苦了一张脸,穿越女定律简直是宇宙第四大定律,沾上就没好事。又颠了颠手里装着人参的盒子,自嘲一声:“好处费先收下,反正我如今只是个小秀才,能拿我怎么样呢?”   琳娘虽然今日不爱理张铭,却也注意听着他那边的动静,察觉有异,就摸摸青青的小脑袋,让她自己练描红,站起身走到厨房,端了一碗一早就温好的补气三元汤,施施然的推开了书房的门,笑道:“远远的就听到相公在唉声叹气,我做了汤水,你先喝一碗吧。”   张铭见她搭理自己,先前的郁闷就去了七七八八,接过那碗三元汤,冲她笑笑,喝了几口,才说:“你坐到我跟前来,有事与你说。”   琳娘觉得奇怪,但还是和他面对面坐下,像个小学生似的正襟危坐。   “咱们上回去县里遇见过一个千金小姐,还记得吗?”   “记得,那位小姐比我姐姐瑾娘还漂亮三分呢。”   张铭为了让她宽心,就咧嘴一笑,“算起来,她得叫我一声叔叔。”   “咦,竟有这种事么?”   “我们姓张的还有一大支,在燕京,天子脚下,就是她家。”   琳娘掩口,“原来是一家人,那咱们要把上次的钱还回去么?”   张铭一听就愣了,扑哧一声笑,抬手拍了拍她脑袋,佯装严肃道:“你这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竟然是呆的。”   琳娘有些委屈,就瞪了他一眼,再不答话。   “钱倒是不用还,可惜人情欠下了,以后要还的比那些钱可多多了。”   琳娘到底单纯,还不太懂他这意思,反而将手覆到他手背上,安慰道:“咱们省吃俭用,总能还上的。”   张铭反手抓住她,笑道:“你今日许久不理我,若是亲我一口,兴许我就不愁了。”   琳娘本来正严肃安慰他,已将早晨的尴尬事忘的差不多了,此时却又被耍流氓,当下就翻了脸,她手上滑腻,一下子就抽了出来,端起张铭吃剩下的空碗,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出门前转头轻轻啐了他一口:“真不理你了。”   张铭脸皮厚,跟在她身后,一路道歉,待跟到厨房,又赖皮,和她一起烧水做饭,琳娘扭不过他,两人倒又和好了。      ☆、木与水(1)   那天是上元节,张家的嫡小姐三个月未出门,终于得了机会,可以在乳娘和丫鬟们的陪伴下外出看灯会。   燕京偏北,气候阴寒,张挽楠披着貂皮大氅,手里捧着小暖炉,仍旧感觉十分冷。年前,她被父亲刚进门的小姨娘“失手”推下了水池子,染上了极严重的风寒,这几日不过身体刚刚好,能说话走动。她原本怯懦的性子却凌厉起来,在大年三十那样的夜里,硬逼着自己说一不二的父亲,将那位小姨娘活生生剥到只剩一身里衣,丢进了家里的荷花池子里,浸了六个时辰,将人捞起来时,已经没命了。   她此刻觉得冷,不过是因为身体还虚罢了。前世是病死的,这一世倒是健壮,被人摁在水里那么久,还能活的好好的。那女人会被冻死,不过是她自己扛不住罢了。   关她什么事呢。   灯会上有比赛丹青的,头奖是定窑白瓷。张挽楠擅丹青,就除了大氅,交给身后丫环,兀自挥笔画起来,凝神专注。   上元节是一年盛事,世家女子出门可不以纱覆面,因此她不知晓,远处有一人,因为见到她未及豆蔻,却眼波不惊,雪面丹唇,端的是芙蓉颜色,轻轻叹了一声。   张挽楠所画的,是海上生明月,她如今笔法虽然稚嫩,但意境深远,不出意料就夺了头名。她捧着新到手的白瓷,欣然一笑,赞道:“釉色细腻如牙,触手莹润,真是上品。”   那将白瓷作为奖品送出的老学究原本极为肉痛,听得她真心称赞,倒舒心了许多,笑道:“小姐既然识货,那我这件宝贝也算的上寻到了好去处。”   张挽楠欠身作谢,捧着宝贝施施然便走向下一处。   前间有许多人,正围坐一团,共赏烟花。燕京平日里严禁放烟花爆竹,是怕走水,一年里唯独上元节这夜里能放,于是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便挖空心思做出最漂亮的烟花,年前就如流水般的送进燕京,只为了一晚上的灿烂盛事。   张挽楠前世也喜欢烟花,却从未见多如此多样式的,质量好的烟花在空中能久久不散,甚至有人写下平日里不能说的肉麻话儿,托巧匠做成了大号的烟花,在这一夜里放出来逗人开怀。   她有心一个人走走,就往人多的地方去,因为身量小,趁着别人不注意,借了一个身高七尺的壮汉做遮挡,拐了几拐,便挤进了人群,和她身后跟着的仆妇丫环分开了。   街边的花灯上面蒙了半透明的白纸,供路过的文人骚客题字写诗,许多人凑在一块儿冥思苦想、斗智斗勇,就挤挤挨挨的,张挽楠这才觉得自己真是太蠢,竟然想要一个人在古代夜里的街上走,就想打道回府,寻她如今的家人去。   不知为何,她竟然走错了方向,越走越偏,已是这条燕京路的尽头了。   前面有一间小铺子,里面隐隐约约透着光,有个老太太半睡半醒的坐在门口,好像对不远处的烟花盛会毫不在意,张挽楠心里略一思量,就打算上前问路。   “这位阿婆……”   那老太太眼皮都没抬得一抬,“要买东西自己往里看去,都已标了价钱了。”说罢就再不理她。   张挽楠无法,只能往里走去,想着问问里面的人,她方才瞥了一眼,已经看见了,好像是穿着白色衣服,大概是个男的,不过现在没人看着她,上去说句话、问一问也没什么。   里面那人见她进门来,原本正专心看自己手里一幅画卷,还当自己出了幻觉,就呆了呆,手里的画就掉在了地上,画上是个披着红色大氅的纤细背影,一段浅藕色的裙带从大氅里面调皮的钻了出来,仿佛随着微风猎猎而动,那画上的女孩儿乌发如云,露出的半张侧脸,肤如雪,眉如黛,唇似一点朱,正捧着一个梅瓶细细观赏。   这画上笔迹尚新,湿意未褪,正是张挽楠方才在丹青比赛上的情景。   她不由便愣了愣,向那人细细看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青涩的很,五官精致细腻,一双手修长洁白,一看就知道是不知哪家的公子哥儿。   那人见自己的画被画上的人看了个正着,不由脸涨的通红,急急捡了起来,局促道:“我这店向来没人,你来作甚?”   张挽楠好不容易找到个能问路的,也就假装没看到他画的东西,也不管他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直接就问:“我迷了路,要往乾宁街上张府那方向去,你能给我指指么?”   那人暗恼自己方才着了慌,此刻见她假装没看到自己的画,心里舒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落,他往常在家时,是十分严肃井然的,这时候淡定下来,就说:“这里离那儿十分偏了,我引你去大路上吧。”   说着就收起了画,并将屋子里还点着的油灯给吹熄了,带着张挽楠出门,临行前吩咐了那门口的老太太一句:“下个月这时候我再来,阿婆替我看着店吧。”   那老太太冲他点点头,站起身就沿着墙走远了。   张挽楠跟在那公子哥儿身后,心里不由怀疑他是否带自己走错了路。这条道弯弯扭扭,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人好像看出她神思不属,就不由安慰道:“我自小在这街上走动,没人比我更熟了,你放心吧。”   “恩。”   果然,走了不多时,便豁然开朗,眼前就是张府的大门了,此刻张家的人正四处找自家小姐,连张挽楠她如今的亲哥哥张扶梁都带着一队人出去寻她了。   门口站着张鉴,他子嗣艰难,总共才两个孩子,先前的嫡妻死后,他就一个人用着两份心,他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女儿,连名字都特地给她照着族谱上取。此时见她跟着个小少爷走回家来,也顾不上教训,急急忙忙就上前将她揽到自己身边,“怎么会走失呢?路上可又遇到歹人?”   她朝张鉴宽慰的笑笑:“我迷了路,是这位哥哥带我走回来的。”   张鉴这才想到要向那公子哥儿道歉,就问:“这位小公子是?”   那人会意,自我介绍道:“我姓成,单名一个澈字。既然已经将人送到,我就不多留了。”他   将怀里那幅画取出来,对张挽楠笑道:“既然被你看见了,这幅画就送你吧。”说罢就将画一卷,顺着张挽楠怀里的白瓷瓶口一塞,摆摆手走了。   张鉴和张挽楠俱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走远了。   张鉴细细思量京中哪个成家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少爷,突然就一惊。   十六年前,当今皇上的二皇子出生,被赐名……澈。他母妃,出自柳州成家。      ☆、正文第16章 孙琢被打 作者有话要说:  OUO 后天还一门 很快就能一天两更了   几日后,刘盛替张铭作保,邀来先前要卖地的那位叫孙小五的年轻小子,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签了为期三年的“分期付款”契约,张铭从袖带里取出他出门前向琳娘要来的两封银子,加上刘盛帮他垫的十两散银,让孙小五自己拿了上秤称过。   孙小五见那秤杆翘的高高的,就十分满意,谢道:“我也是不得已才卖地,本想着或许只能拆成零碎了卖,张秀才你能接下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铭冲他一笑,说道:“多亏了我姐夫肯助我十两,才能买上小五哥家这样好的地,说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唉,我也是为了奶奶,到沧州去能找到些好大夫给她治病。”孙小五一叹,面容又苦了三分。   刘盛原本坐在一旁,见他伤感,就上前拍拍他肩膀,说道:“你家剩下那三亩河滩地,我也买了吧,在给你二十两,以后就在沧州好好过下去。”   那孙小五就是一愣,忙道:“那河滩地,从来都是没什么收成的,不过是种些果子树,生些不中吃的东西,哪里值二十两。”   张铭也是一愣,他向来觉得刘盛也算个人精,这时却出头要买孙小五的下等地,显的十分仗义,不过他也觉得孙小五孝心难得,就劝道:“那河滩地其实不错,离姐夫家近,夏天搭个凉棚也是好去处。”   刘盛本来苦恼要如何劝服这小五,有张铭助阵他就放下心来,笑道:“是了,我是何等人精,就是盯着你那处冬暖夏凉。”   孙小五也知道他俩是要教自己宽心,感动之余,他也现实起来,自己要替奶奶看病,还有个老娘要养,去沧州那地方,手里这样几十两银子也不过能撑的一时罢了,能多几个傍身也是好的,就严肃道:“大恩不言谢。刘哥,日后我发达了便报答你恩情。”   之后他就取来地契和朱笔,同刘盛交接过,这桩买地卖地的事儿就结束了。   刘盛和张铭一道从孙小五家出来,两人同路,就闲谈起来。   “今日下午不如咱们都去岳丈家看看。”   张铭奇道:“这话怎么说?”   刘盛笑道:“是我忘了,你十岁就当上了童生,想来早忘了是一年内何时出成绩。”   张铭汗颜,这事他确实不知,略一思索,装作恍然道:“是我忘了。怎么?难道琢儿要出成绩了么?”   “你这姐夫不称职!一心只读圣贤书,连自己小舅子也不关心。”   “惭愧,惭愧。”   “我先回家去接瑾娘,你也带了琳娘去,若是琢儿通过了也能顺便贺一声,若是不幸没通过也要替他挡一挡灾。”   两人便在岔路口分了道走。张铭边走边想,刘盛此人,真是不简单,简直称得上会做人的典范了,无怪他生意做的好,家中田地也多,只是如今还局限在孙家村这一带,反而束手束脚,要是能有机会去大城市,一定前途不可限量了。   至于孙琢,七七那天张铭也看了,他长的七分肖母,也算的上同龄人里极好看的,而且不比他母亲粗鄙,也不像他父亲那样古板,是个性子跳脱、神采飞扬的少年。竟然也要苦命的走科举的路子,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张铭回到家中,高高兴兴的往里间跑去,琳娘和青青已将早间的事务收拾好,两人正坐在厅里描绣花印子。张铭着实不爱一个人睡,且琳娘看青青常常一个人就能睡熟,就同意晚上还是跟他睡。于是前两天,张铭特地赶了趟周边几个村子合起来开的早市,买了三床新被褥回来,他们上回已经买了好些布,琳娘就想自己绣两个新被套,顺便也教教青青用针线。   他笑道:“我回来了,已和人签了契,地契也拿到了。”   琳娘原本正教到要紧处,因此张铭进门时也没站起来迎他,此时她教完了青青,又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忙不迭的站起来,接过他递来的地契,“我这就去收好,青青用细针不太熟练,我就想先教她织袜子,顺便也给你做新的,你看看,喜欢什么花样的?”   张铭笑笑,凑上前去看那花样,全是花花绿绿的,他以往穿的不是黑就是白,没想到古代人连袜子上都能绣典故,只有一副青色双鱼的还算入眼,就朝那一指,说道:“这个不错,你去收好地契,织袜子先不忙,咱们一会做些菜送到你娘家去。”   “为什么?啊……今日,琢儿该发榜了!”琳娘这段日子过的充实,和张铭又还处在朦朦胧胧   的阶段,难免就神思不属,连自己小兄弟要出成绩的事都忘了。   她转头吩咐自家小丫鬟:“青青,把咱们刚刚用的东西收好,我一会出来,咱两就做饭去,今日教你做一道新菜式。”   青青点头称是,收了东西,就往厨房去生火烧水,因为时间紧,张铭也不闲坐着,帮着一起择菜淘米。   琳娘去房里收了地契也赶到厨房,有她加入,动作就快了许多,她要给小兄弟庆祝,挖空心思做了一道粉蒸肉,一碗素八珍,一碟醋溜鱼片,还有一笼屉黄金糕,如今她当家,张铭又在用钱上鼓励她大方,这一家吃起来就毫无顾忌。   待他们将热腾腾的菜肴装在碗碟里,又用青布包着稳妥的放进篮子,张铭做主让青青留在家里自己看书练字,琳娘也知道赵氏不太喜欢青青,就不勉强,只叫她乖乖的不要乱跑,两人便一人提了一只篮子手牵着手往孙家去了。   到了孙家门口,却见刘盛搀着正挺着肚子的瑾娘,手里还提着礼盒似的东西,孙家门关着,里面似乎静悄悄的,他们也不进去,见张铭和琳娘来了,连忙用食指顶着自己嘴唇。张铭和琳娘就抿了口,他们将东西沿着门放在地上,四人面面相觑。   琳娘上前帮刘盛搀着瑾娘,对张铭使了眼色,张铭就将刘盛拉到不远处一角落里,细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盛苦笑,他平时挺有自信,但面对他岳父孙炳就自觉矮了一头,孙炳欣赏的是张铭这样天生的读书人,他刘盛却只是个十六岁才过了童生考试的“学渣”,若不是因为同姓不婚,孙炳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瑾娘许给他。方才他和瑾娘刚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一群学生出来,个个都噤了声,有个与他相熟的还冲他挥手,叫他不要进去,看样子是出了大事。他最怵孙炳,因此在门口踌躇起来。此时见张铭问他缘由,叹了一声:“看样子琢儿没过,只是他如今才十一岁,日子还长,却不知为何岳父要生这样大的气,就连岳母的声音都传不出来,想来在里面也不敢说话。”   张铭略一思忖,就有了想法,严肃道:“我猜大概是琢儿不想念书吧。”   “什么?”刘盛大惊。   “琢儿看着性子跳脱,若是要他走寒窗苦读的路子,未必行的通。”   刘盛叹一声:“可不念书,还有什么出路,他也不大瞧得上我这样呢。”   张铭耐心道:“这事可以以后再议,咱们先想办法进去将他救下。”   “这……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丈人。”   张铭一笑:“大姐姐如今怀着孩子,她算的上是家里最大了,由她去说,总能有三分薄面,我再去咱们丈人那劝一劝,由岳母、琳娘、和小珠儿哭一哭,就有七分把握了。”   刘盛这才宽心,就和张铭一道回孙家门口,将这计策同瑾娘和琳娘又说了一通。四人略一合计,就推开了门,也不再将带来的东西提在手里,只怕触了眉头,待他们走进孙家正厅一看,俱是一惊。   只见孙琢只穿着单件里衣,跪在正厅地上,身上衣服从里向外沁出一道道红痕,一张小脸白着,却硬是不低头,咬着牙关,也不说话。   孙炳手里举着根藤条,已是气极,坐在他那张官帽椅上,胸口起起伏伏,一张蜡黄脸是又悲又怒。“你比你大哥瑜儿聪明许多,却不听话,我同你娘一样,心里偏爱你,就不多管,只是想不到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竟然……你竟然!”抬手又要狠狠抽下,眼看着就要落下,一旁的赵氏原本正干着急,却见到两个女儿并两个女婿来了,暗道来了救星,就扯开嗓子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她本事最大,一边干嚎,一边还将孙炳手里藤条拦下,抱在孙琢身上,死赖不起。   孙炳原本要斥她,却见到自己两个女儿都来了,动作一顿,又见自己小儿子已浑身是伤,心一软,就再也下不去手了。   琳娘和瑾娘一见这阵势,心里也肉痛自家小弟,俱随着赵氏哭了起来。珠儿原本躲在远处看着,见娘和姐姐都哭开了,她本就害怕,也嚎了起来。一时间,孙家正厅闹做了一团。      ☆、第17章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收藏!!明天考完双更【或许?!】   孙炳看着一屋子的大大小小哭作一团,真是又气又怒,刘盛惧他,因此在一边做鹌鹑,张铭在一边察言观色,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就上前劝道:“老师莫生气了,大姐姐今日挺着肚子来看你,让她坐下吧,家里出了什么要紧事,大家也好一块儿商议。”他顿了顿,又道:“学生说句实话,我看琢儿年纪还小,快要挨不住了。”   孙炳方才就有些心软,这下有人给他递了台阶,且是他欣赏的二女婿,才终于寻到机会缓了脸色,他自己脾气就倔,小儿子随自己,自然也倔,他如今年纪大了,才稍微随和些,就说:“全都给我住口,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赵氏和他夫妻多年,也能算得上心有灵犀,知道他松了口,自己心里也是一松,她看怀里的小儿子已经昏昏沉沉,暗道不好,一旁刘盛早有眼色,帮着她将孙琢抱起来,两人急匆匆往后院去了。琳娘和瑾娘心里也挂念弟弟,就带着珠儿,互相搀着手,迈开步子跟着去了。   厅里就只剩孙炳和张铭了。   张铭见孙炳沉默,也不敢乱搭话,就垂手在他身侧立着。   良久,已能听得后院里赵氏正在呼来喝去,又是要毛巾又是要热水,一会又要冰水,忙的不亦乐乎。张铭都觉得自己脚麻了,却听得孙炳幽幽的说了起来:“他小小年纪就有主见,我往日最得意他这点,可他今日……唉。”   张铭只他心里难受,就道:“学生斗胆猜一句。”   “你说。”   “琢儿是不是在县试时故意将卷子乱答一气?所以老师才这样生气。”   孙炳一叹,“你果然聪颖,他竟然说不爱走科举仕途这条路,要寻什么真理,真是气煞我也。”   张铭心里一笑,这是中二病提前犯起来了呀,面上一整,就说:“他天资聪颖,身边的又都是蠢人,自然就瞧不上科举了。”   孙炳一听他这话,就陷入了思索,他自己虽是贡生,但也只是勉强考上,想更进一步是难上加难,这才不得已回到孙家村开起学馆,自然清楚自己所收的附近一带的学生资质如何,不是他自夸,那其中能比的上孙琢的实在是寥寥。   他想不出什么办法,更是愁上加愁,只能问道:“你且说说,他这样可怎么办?”   张铭冲他宽慰一笑,“他这样的,需要受些挫折,最好是去大些的地方,长些见识,知道自己哪里不如别人,自然就会想开了。”   这话说到了孙炳心里,他虽然也动过这心思,但家里无人能抽出空来,何况家里一应收入都要支持大儿子在燕京求学,如今哪怕是让孙琢只是去县里读书,也谈何容易,其中的一应花费,凭他那点束脩如何消受的起,看来还是不行啊。孙炳心里郁闷,对小儿子的恼火更是蹭蹭的往外冒。   张铭还不知他的话又将孙炳的心火挑起,又说道:“我预备开年后去县里做一门祖传营生,一边读书一边赚些笔墨钱,届时将琢儿也一道带去就好。”   孙炳皱眉,就问:“什么营生,莫要耽搁了你自己读书,何况你家情况,别人或许被你施了障眼法,我却是清楚的。”   “这事老师放心,营生我自己有些把握,张家嫡支也有人来助我,如今钱倒是不太愁。”   张铭家的情况,孙炳也有所耳闻,原本以为他们这一支就算是被弃了,想不到竟还有人来助他,现在听的张铭讲话说的如此直白,倒也放下心来。他略一思忖,面上倒露出些尴尬,说道:“开年后的事且放一放,不过我现下有心想让那逆子吃些苦,还要麻烦你与琳娘。”   “老师且道来便是。”   “我见到他便心头火起,在这家里,又有你岳母不分青红皂白事事护着他,瑾娘如今身子不便,你和琳娘虽然年少,也算沉稳,不如让他……,你且附耳过来,我同你细说。”   张铭便走上前去,将自己与孙炳凑的近些,听起孙炳的计策来,不多时,他脸上便露出个笑来。虎毒尚不食子,这位岳丈却要扮一回比虎还狠的人物了。   待赵氏站在在后院里指使这个又指使那个,好不容易将孙琢一身的伤处理完,包扎好,刚要坐下来好好疼一番她小儿子,就见到她冤家孙炳昂首阔步进门来了,暗道不好。   孙炳也不理会赵氏,径直走到孙琢面前,说道:“你要寻那劳什子的真理,就去寻吧,我也不拦你,自己收拾了衣服,即刻就出我这家门,不到过年不要回来。”   瑾娘和琳娘原本都是一惊,待见到他身后张铭不住的使眼色,又听到他最后那句话里留着余地,心里俱是一宽,也暗暗有些好笑,就都在一边装作木偶。   只有赵氏,立马哭开了,直哭自己命不好,哭大儿子远在燕京不能侍奉自己,又哭大儿媳妇不生儿子,是不下蛋的鸡,又哭孙炳心肠狠,又哭两个小的不懂事。犹如魔音入耳,叫人烦不胜烦。   孙琢原本因为伤的重了就要睡过去,孙炳的话在他耳里十分飘渺,被赵氏这么一吵,才清醒的许多,他觉出自己父亲话里滋味,就勉力在床上爬起身,对孙炳说:“多谢阿爹。”又转头对她娘说:“娘你休要哭了,也忒难听了些。”   他说话着实有用,赵氏立马就将声音一收,但她又动上了手,死拽着小儿子。   孙炳见孙琢还算听话,就不多说,也不理孩子他娘那泼妇样,转身对瑾娘、琳娘二人道:“为父今日心情差,就不留你们了,尤其是瑾娘,在家多休息,但切记恃宠而骄,至于琳娘,你丈夫大有见识,万事都要听他的。”   两女欠身应是。   孙炳交代完事情,看到自己胖乎乎的小女儿正捧着茶水一颠一颠的要给自己喝,心里觉得还是小女儿贴心,就将她抱起来,出门去了。   瑾娘和琳娘虽然忧心孙琢到底要被收拾到哪里去,但也不再多留,和自己母亲道别,就和自家男人会合,一道离开了孙家。   路上,张铭和琳娘没吃上中饭,出门前虽一人吃了块点心垫饥,但在孙家忙了这么一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幸亏琳娘将一碟子黄金糕留了下来,虽然凉了,两人手里捻了吃,滋味也不错。   “咱们一会回家,多做些清淡的,爹将琢儿赶出门,他哪里有别处去,兴许晚上会来咱们家吃饭。”琳娘吃着就对张铭说道。   张铭一噎,才想起来他自己又失策了,他家现在能住的屋子不过他和琳娘那一间,青青住的小耳房,要是孙琢来了,总不能让他和青青睡一屋,只能他又和琳娘分床睡。   “嗯,”他叹一口气,说道:“不用兴许了,回去后就将新被子拿出来,今晚琢儿就要住来了。”   “咦?是怎么回事?爹和你说的吗?”   张铭转头看看孙家大门,压低了声音,揽过琳娘肩膀,在她耳边说道:“我同你说……”   原来,孙炳是要张铭代自己家照顾孙琢一段时日,他又要装坏人,只说要将孙琢赶出家门两个月,凭着他对自己婆娘赵氏的了解,她思前想后一定会偷偷把自己儿子托付到女儿家去,瑾娘怀孕不适合,就只有琳娘家了,正好让张铭找到机会开解开解孙琢。   孙炳要导演这样一出戏,就需张铭给他做助攻,因此两人计划好了红脸白脸,才有了刚才那突兀的赶儿子一幕。   琳娘听张铭这样一说,才恍然大悟。自那日同张铭接过吻后,他们虽然仍睡一床,却从未靠的这样近过,张铭像是顾忌什么,并不多碰她,她此时这样被半揽在怀里,同他凑的近,就有些甜蜜。   张铭亦然,他上回亲琳娘,多半是冲动所至,后来又毛手毛脚调戏她,见她没什么回应,反而躲的慌,觉得自己大概做的过了,就不勉强她。这几天两人一直若即若离,倒让他感觉到了点前世中学时和小女生互相有好感的那味道,不过有所不同的是,他已认定琳娘是自己妻子了,就从容不迫,只等着温水煮青蛙,要将她煮的又酥又软,最后一口气吃进肚子里。这时他们凑的近,他心里喜欢,即便已经说完悄悄话,也不将手从她肩上放下。   两人回到家里,还算早,就一起做起晚上预备迎接孙琢的汤水饭菜,琳娘还特地将事情告诉了青青,让她等孙琢来了以后,没事的时候多留个心眼,别让他一个人跑了。   还没到晚饭时分,不出张铭意料,赵氏死拽着孙琢登门了,她伤心的泣不成声,将孙琢的衣物包袱塞到张铭手里,“他爹狠心,硬是将他赶出门,我也没办法了,瑾娘怀着孩子不能照看他,女婿,我就将琢儿放你家了,你可一定要替我将他养的白白胖胖的。”   孙琢一脸不愿意,嘟哝道:“我爹可不是叫我到姐姐家度假的。”   张铭腾出一只手拍他脑门,“你本事大,不来我家上哪吃饭,喝西北风么?”   孙琢这才住了嘴,将头偏向一边。      ☆、第18章 八卦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 今天考完从学校回家路上堵车!二更大概完不成了! TUT 哭了起来……   PS:记得收藏=3=   孙琢身上的伤重,吹不得冷风,赵氏怕回去晚了孙炳会追究她,不敢再多留,只待张铭做了会好好照顾孙琢的承诺,就走了。   孙琢身上伤的重,光是能走到张铭家已经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张铭芯子是现代人,不太讲究年长年幼的规矩,就让他到床上躺着,又到厨房,让琳娘将孙琢能吃的各装了一碗,用个铁盘子装了,就送到房里给孙琢吃。   孙琢见张铭将晚饭端进来给他吃,脸就一红,大声道:“我又不是不能坐着吃!”   张铭将筷子和碗往他手里一塞,阴笑道:“吃吧,要是你有本事好好坐着,我何苦服侍你?”   孙琢脸一白,就默不作声吃了起来。张铭心里暗笑,这哪里是倔强,分明是能屈能伸,半点不似孙炳,反而有赵氏的风范。   待他吃完,张铭将东西一收,交代道:“你先躺着,别乱动,别下床,身上伤药小心蹭没了。我同你姐姐吃饭去。”说罢,他也不看孙琢脸色,径直往外面去了,他对孙琢这样的小男孩没什么耐心,只想看着自己的小妻子。   吃罢晚饭,张铭去书房随手丢了本列国志给孙琢打发时间,他则和琳娘一道下棋。至于青青,她似乎很喜欢诗词歌赋,兴许是天生的,对着一本《寰律》爱不释手,她有些词还不认识,但意外的很能理解其中的意思,这方面比琳娘和张铭的悟性高的多。青青在张铭面前一贯局促,她很敏感,能感觉的出张铭这人虽好,并不是太喜欢她总是凑在琳娘身边,因此,她自己端了张板凳,就在书房的角落里默默的看书。   今日下棋,张铭水平见长,一开始可谓大杀四方,可惜后劲不足,琳娘下棋却极有韧性,往往能绝处逢生,最后张铭一时大意,又丢了一局。   “唉,刚刚我那粒子不该落在这几颗中间的。”   琳娘抿嘴笑道:“今天你下手可重,要不是最后粗心大意,也不会输的。”   张铭转头看看青青,见她正盯着自己眼前的书,不在意自己这边,心道大概不会教坏孩子了,就将琳娘一只右手捉住,捧起来放在眼前好好看了看,“我讨好讨好你这只手,让它下次饶我一回。”   “你又这样……”琳娘害羞,但也不抽出自己的手,任他把玩。   两人又坐在一起看了一会书,到了酉时,琳娘见青青那小脑袋对着桌子一点一点,就推开张铭,说道:“咱们洗洗就睡吧,青青已经困了,今夜我跟她睡,还是早点好。”   张铭虽然不太愿意,但也只好由着她。等他将自己收拾完,想起自己房里还有个小祖宗,就端了一盆热水,拿了块新毛巾,长叹一声,服侍他去了。   孙琢手里正捧着张铭给他的那本列国志,他看的兴起,往常在家时,孙炳一味要求他学习四书五经和写策论,到后来看见书他就一个头两个大,因此县试的时候就乱答一气,想着不中之后就能和他大姐夫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了,却没料到那主考官是他爹当初的同窗,露了马脚不说还丢了脸。张铭给他看的这本算是野史,写作的那无名氏水平很不错,情节引人入胜,即便说到和正史不同的地方也能自圆其说,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其中的阴谋诡谲又让人看了不免胆战心惊,总而言之,张铭丢给他的这本,算是超龄读物,中二的小孩子,最喜欢这种。   张铭拧了热毛巾,就往孙琢脸上抹去,一边还说道:“姐夫给你看的这本书喜欢吧?”   孙琢嘴被捂着,只能呜呜,但看他头点的厉害,想来是十分喜欢。   张铭替孙琢擦完脸,又督促他漱口,又道:“在家洗过澡么?”   “出门前我娘给我收拾了。”   “那就好,我家没人服侍你。”张铭说罢,就躺上了床,扭头对孙琢说道:“要是不困就再看会书也行,困了你就自己将蜡烛吹了。”他合上眼,就准备睡了。   睡意还没上来,张铭却被孙琢推了一推,他睁眼一看,见孙琢欲言又止,就问:“怎么?”   孙琢吞了吞口水,像是怕被骂,但还是脖子一梗,说道:“青青不是你家丫环么?”   “是啊,怎么啦?”   “那怎么没人服侍我?我娘要是忙,我家那两个丫环姐姐都会服侍我的。”   张铭一张脸僵了三秒,最后裂了。伸手往孙琢头上一拍,斥道:“你才多大,就知道要打起你姐姐丫环的主意了?”   孙琢不由捂住了头,委屈道:“我怎么可能?你将青青藏着掖着,难道是你自己准备要等她长大了好纳小?”   张铭顿时大开眼界,娶小老婆这种事,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好事,也没想过,但这话从孙琢嘴里说出来这样顺溜,不由他不深思了。他问孙琢:“你爹有小的?”   孙琢说道:“怎么没有?当然有过的,不过,被我娘给……”他做了个咔嚓的手势。   张铭竟不知道有这样的辛秘,一时都不困了,忙八卦起来:“被你娘杀了?”   “我娘哪敢,她看着蠢,其实精明的很,听我家那大丫鬟香云说,我娘最会挑人错处,那小的卖身契还在我娘手里,她趁着我爹去考试不在家,就卖了,还卖了个好价钱。”   张铭对赵氏刮目相看,竟然有本事兵不血刃除掉自己的情敌,还赚一笔,真是好手段。况且,他看孙炳对赵氏,虽然称不上有多爱,但除了孙琢考试失利这样的大事外,还是事事迁就她的。   孙琢看张铭深思,生怕他因为自己的话起了纳小的心思,那他就实在对不起自己姐姐了,不由急道:“你要是想纳小,我就替我姐姐宰了你!”   这话王霸之气全开,倒叫张铭笑了起来,他拍拍孙琢脸蛋,戏谑道:“我最爱你姐姐,本来夜里都是她陪我睡觉,今晚来了你这小祖宗,我不仅没有老婆在身边,还要被你这么威胁一番。”   孙琢被他这样一说,反而讪讪的,垂下了脑袋。   张铭见他不高兴,想着换一个话题,就问:“你爹说你要寻那劳什子真理,且跟我说说吧。”   “真理才是大道,我不想成日里四书五经,太没意思。”   “那你这真理从哪来?”   只见孙琢脸一板,严肃道:“我同你说件事,别人我不告诉他,你得发誓不告诉别人。”   张铭又忍不住要笑,但见他脸色神色不似作伪,就憋住了,点头道:“那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里长家那车夫,你认识不?”   “认识,是常春常大哥吧。”   “对!就是他!他可是大人物!”   张铭也曾隐隐有些猜测,但他后来和常春交集不多,就没再多注意这人,不由问起来:“咦,你知道些什么?”   “我如今能抬起五十斤重的东西,就是他带我练的。他说,好男儿就该练武,上战场去!”孙琢一脸骄傲。   “他怎么会教你?”张铭奇道。   “我有次看到有过路人调戏小芳姐,常大哥一巴掌就把人拍倒了,小芳姐那时候晕过去了不知道,我却看见了,缠着他很久,才肯教我的。”   竟然还有这样的典故,张铭暗暗留心,看来他原先猜的不错,那常春真的不是一般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上过战场,他身上那气息和一般人不同,看来就是杀气了。他还有些别的猜测,却不便和孙琢说,就问他:“你的真理,就是上战场当兵么?”   第一回有人戳中孙琢内心所想,他十分激动,一拍床板,就道:“是!将来,我可是要做大将军的!”   张铭虽觉得他有些天真,但还是鼓励道:“这理想不错,不过,你来我这也不是让你享福的,我不逼你看书,你既然想当兵,等身上伤好了,就趁这段日子多和你那常大哥练练吧。”   孙琢见张铭鼓励他,心里高兴,就说:“你要是愿意,我就去和常大哥提一提,兴许他也肯带你练呢!”   张铭有些意动,他如今身体不好是事实,自己也隐隐有些感觉,这身体好像还没发育,浑身没有四两肉,虽然没必要练一身腱子肉,但有人带着多锻炼锻炼也是好的,孙琢年纪小,看着也瘦,但能被常春教到拎得起五十斤重的东西,足见那常春的本事了,要是能跟着学上一点,将来他出门在外也好有些东西傍身。   “那就有劳小舅子你了,趁常春心情好时帮我提一提,事成了我让你姐姐给你做叫花鸡。”   孙琢大喇喇的一挥手臂,不小心牵扯到了自己伤口,疼的龇牙咧嘴,但还是逞强道:“包我身上!”      ☆、第19章 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试试能不能憋出二更来 么么哒=3=   自从孙琢来暂住后,除了赵氏有时候要来偷偷看儿子,顺便拽两根丝瓜回家,张铭家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   沧州天冷,这时节虽晚了些,但秋收也算适宜,因此,张铭仍旧找了先前拜托过的孙大刚,让他帮忙收拾自己买的那七八亩地里的庄稼。孙小五家的地好,如今该称张铭家的了,庄稼长势喜人,收成也可观,孙大刚见张铭大手笔买地,帮他做事更是上心,从割稻到脱粒最后收拾糠皮和白米,样样精细。孙大刚生就一身蛮力,也有几个力气颇大的光棍朋友,几个人却都没什么地,靠卖力气吃饭,张铭出手也大方,一人给了五十文,又将拾穗子的便宜活计交给他们。(注:拾穗子就是捡地上掉下来的稻谷,不用交给田地的主人家。)   收稻用了几天功夫,一核算,张铭家的地统共收了两千四百斤稻谷,还有边上种了用来肥地的黄豆,也有三百斤之多,稻谷换算成钱,差不多十五贯铜钱,至于黄豆,张铭见它们个头饱满,准备留作自用。张铭算了一笔账,深觉种地收益低下,即便沧州一年两季,他这些地的收成也不过他和琳娘如今一年的花用,更不消说攒钱买别的地了。当然,普通人家是够用了,还能攒下大概十贯来存着,可谁让我们张家的户主是张铭呢,消费观念非常之超前。   看来开店,势在必行了。   张铭脸上盖着本书,躺在他的竹塌上,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上回在孙炳面前吹的厉害,其实压根儿没想好。   在孙家村开店那就是蠢货了,统共不过几百人,有些还穷的吃不起饭,开豆腐店肯定十开九赔。   沧州算是这块区域的中心城市,人流量大,距离燕京和上京不过十几天的车程,算的上繁华,确实不错,但是张铭没钱,也没人,贸贸然去那里只有被生吞活剥的份儿。他那两千两不到的钱,只够买间像样的铺面,其余的做广告、人情往来、奉承当地的官员、前期推广要做活动吸引顾客,哪一样不要钱?   至于他随口胡诌的县里……清河县,是距离沧州稍远的一个中等县,富裕丰饶,特别之处在于乡绅众多,爱追求燕京的时尚潮流,连张铭那“老乡”侄女儿都看中了跑来开酒楼,虽然人不过数万,但也算是个好跳板。此刻张铭要是有惊堂木在手,一定啪的一拍,学着孙大圣道一声:“呔!俺老孙就看中这个了!”   而琳娘,在这孙家村,也确实没什么朋友,除了她那姐姐之外,竟无人注意她,也没人邀她做些喝茶赏花的风雅事,在张铭看来,这样很不好,简直愁死人了,在他眼里这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竟然要天天在家里烧饭洗衣缝东西围着自己转,虽然他很喜欢,但平心而论,如果只这样,再好的青春都浪费了。   开过年后,就是他和张挽楠那合同里约定的三个月之期了,张铭想,这几天有必要再去一趟县里,置办年货,看店面,顺便去会一会张萍,探探口风。顺便,带上孙琢那个小子,给他上一课。张铭抬起自己右手臂,将袖管捋上去,啧啧两声,太瘦了。   孙琢这几天在张铭家吃好睡好,能看他喜欢看的书,他姐姐又宠爱他,变着法儿做好吃的,又没有赵氏每天在他面前叨叨叨,没有孙炳成日里横眉冷对,也没有孙珠儿那跟屁虫总碍眼,简直是神仙般的生活。他身上的伤是皮肉伤,很快就好的差不多了,脸上都圆了一圈,能捏出肉来。   孙琢将这一切归功于他二姐夫,因此趁着今天能跑动了,就去替他寻了常春,将张铭想跟着练练的事儿给说了说,他本以为常春待他很好,就算会推拒,也一定会同意,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常春连眼皮子都没抬就拒了,甚至言语里都冷了三寸,他讨了个没趣,也就回来了,想着要向姐夫道个歉,怪他自己先前将话说的太满。   他站在张铭的书房前踌躇了一会,就心一横,进去了。“姐夫,你今日心情可好?”   “差的很。”   孙琢一顿,他压根没料到张铭说话不按理出牌,一时间急的抓耳挠腮,最后脖子一梗,大喇喇道:“既然已差了,那就再差些吧,我去找了常大哥,他不肯带你练,一定是看你太瘦,又娇气。哈哈……”他这话一口气就说完了,连带着将他自己心里想法也说了出来。   张铭脸上仍旧盖着书,一头青丝垂在地上,像睡着了一样,对孙琢的话浑不在意,过了半晌,“是更差了,谁害的?”   孙琢头一缩,支吾道:“我。”   张铭伸出一只手将自己脸上书拿下来,冲他阴笑一声:“给你俩选择,一,今晚别睡觉了,去给你姐姐和青青守夜,她们那屋里的火炉子总是不太好;二,把你姐姐叫来。”   孙琢哧溜一道烟似的就钻了出去,找他姐姐救命了。   琳娘原本正坐在耳房门口替张铭织那双青色双鱼纹袜子,她面前还支着个小炉子,上面烧着晚上要喝的甜桂花汤。而青青织的那双袜子才织到一半,不知为何她却摇头晃脑的在背诗,笑的很开心。孙琢一路跑到她两跟前,带起一阵风,教两人都停了下来,抬头看他。   “姐姐,姐夫找你去书房,快点儿!”   琳娘站起身,对他说道:“多大的事,你跑这么快作甚。”又转头对青青说:“青青,先别背了,帮我把炉子看好,咱们晚上煮汤圆吃。”   她吩咐完,就将织到一半的袜子收在怀里,往西边书房那去了。   孙琢没地方去,又想在他姐姐面前挣个好表现,就坐在青青旁边,和她一起看起炉子来。他俩盯着炉子沉默了半天,最后孙琢耐不住,就问:“我送你的那草螳螂呢?”   “诶?”青青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哎,就是那个,上回我来这里,送你的那个,用草编的,螳螂,就是虫子!”   青青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就冲他摇摇头。   孙琢郁闷了半晌,最后窜了出去。青青看了看背影,直觉这人怪怪的,又盯起炉子来。   过了不久,孙琢抓着一把宽草叶子回来了,又坐回青青身边,一边动手一边嘱咐她:“你看着,我给你现做一个,真是笨死了。”   琳娘嘱咐过青青没事就盯着孙琢,别让他乱跑,因此青青怕他又有什么新花头,就点点头。   孙琢手上功夫很不错,不多时就编好了一个,塞到青青手里,“不知多少人想让我做了送他们,我这回就再做一个给你,下回不给你做了。”这话里语气半是得意,半是威胁。待他看到青青将草螳螂用白手绢包了塞在自己袋子里,才满意的点点头。   另一边,琳娘走到书房门口,见张铭正仰躺在榻上阖眼睡着,心道孙琢难道是哄自己的,又看到他身上什么都没盖,就从一旁书桌上拿了块棉毯子盖到他身上,待她将手伸到他脖子边上,要替他掖好漏风的角落,就被张铭一扯,整个人都歪倒在他身上。   近日,她和张铭少有机会凑的这样近,两人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加上琳娘也不愿意在和张铭牵扯着的时候被孙琢看见,因此张铭隐忍了很久,这下终于被他找到机会支开电灯泡,下手就重了。   张铭睁开眼笑着看她,他们此时凑的很近,近到彼此睫毛根根毕现,他就抬起另一只手,按在琳娘脖子上,轻轻一用力,就亲上了。   这时天还亮着,再没什么借口假装看不见,琳娘脸上烧起两朵红云,她想坐起来,张铭就顺着她坐起来,嘴却仍旧连着她的,还下口咬了咬,压根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一只手放在琳娘腰上,半托着防止她倒下去,又存着不让她离开的意思。   良久,两人都气息不匀了,张铭才放开琳娘。   他笑起来极坏,先前已提过,他的脸,应当承自他曾祖父的风范,面无表情时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一旦他五官动起来,就十分风流了,加上他如今的灵魂不同以往,自有一段沟壑在内,就十分吸引人。   琳娘在张铭病好前,其实和他没多少交流,那时的张铭忙于苦读,又是少年心性,对妻子还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只觉得多了一个人在自己房里,两人也不睡在一起,他的生活其实没有多少变化。琳娘亦是如此,不过是从小受的教育要她三从四德,她便三从四德。但张铭病好后,他一颦一笑都吸引着琳娘,她虽觉得羞耻,却也不能否认自己希望张铭能时时看着自己。   被张铭亲吻的时候,她隐隐有些感觉,病好后的相公像是变了一个人,感觉自己被他包容和疼爱着,不同于之前的彬彬有礼,也不同于自己和兄长之间的兄妹之情,不过她从心底里喜欢的,正是眼前这个冲自己笑的一脸坏的人。   此刻张铭抱住了她,低低沉沉的说道:“想你了。”   这话突兀,换了第三个人来绝对听不懂,琳娘却听懂了,她终于伸手回抱住自己眼前的人,将自己的头枕在他肩上,“嗯。”      ☆、第20章 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前双更完成!叫我小能手!记得收藏=3=   张铭带着孙琢坐上了里长家送人去县里的马车。   他本以为常春之前拒了孙琢,间接拒了自己,再见到自己兴许会尴尬,结果人家仍旧眼皮也没抬,收钱时也不含糊,三十文一人。张铭本想搭个话,也没找到由头,只能扯着孙琢上车,孙琢少年心性,自上回被常春拒了以后就极有义气的不再去和他学了,只在张铭家后院里搬了几块石头不停的练手臂上的力气,因此这日也没腆着脸和常春说话,哼了一声就跟着他姐夫上了车。   常春似乎半点没受影响,一甩手里马鞭,就带着一车人出发了。   孙琢坐在张铭对面,期期艾艾的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安慰的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姐夫,你也别气馁,兴许你不适合练那个,你是文人,也没必要。”   张铭哭笑不得,心道这是个熊孩子吧,自己没考试之前不也天天四书五经,还“你是文人”。他这些天心情好的很,总是能找到机会和自己小妻子抱上一抱、亲个嘴儿什么的,就不和孙琢计较,飞了个眼刀过去,闭目休息起来。   孙琢一看,更是觉得姐夫心里失落,就不再开口,也休息起来。   这回颠的时间不长,就到了清河县南门外。城门口的士兵换了几个新面孔,也比先前严肃,不过倒是不接常春塞的铜钱了,反而仔细盘查了车里的人,确认无误,才放人进去。   张铭深觉有异,就多了一句嘴:“这位小哥,先前的守卫呢?”   那年轻守卫看了他一眼,不像是坏人,就忍不住开口:“县令大人刚上任,那些老兵油子都被他撵了。”   张铭心里叹了口气,他不过月余没来这里,县里局势就发生了变化,孙家村,确实局限了点。   他对着守卫点点头,又转头对常春说道:“常大哥,这回我仍要带着妻弟坐车回去,有劳你了。”   常春脸色不变,只回道:“嗯,只消付足车钱就行。”   张铭见他不愿多说,就拽着似要开口的孙琢走了。   他带着孙琢走到知味楼门口,见里面正在卖早茶,点豆花的人络绎不绝,就和孙琢一道进去,一人吃了一碗。   张铭有心事,就没怎么在意口味,反而孙琢对着豆花评头品足起来:“姐夫,不是我偏袒你,还是你家做的这玩意好吃。”他吃了一勺,又说道:“不行不行,实在太淡了,他们怎么不放干虾皮和鸭蛋黄。”   张铭终于抬眼看他,他没有趁手的东西,就抽了根桌上竹筒里的筷子,往他头上狠敲了一记,“吃你的吧。”   孙琢捂住自己头顶,委屈道:“就因着我寄人篱下,你欺负我不成?看我不告诉我娘去。”   张铭挑眉,笑道:“我欺负你?你还不够格呢,还告诉你娘,能有点出息么?是谁说要当兵上战场当将军的?难道人将军还带着自己娘上战场么?”   孙琢哑口无言,他虽然傲娇了点,但胜在愿赌服输,还知道要从善如流,就没顶嘴,反而默默吃东西,不时偷眼看张铭脸色,见他没有不愉,就放下心来。   吃完东西,张铭对孙琢说:“我还有点事要在这儿找人谈,所以交给你件事,必须办妥了。”   孙琢正想着要表现表现,就问:“什么事,快说快说!”   张铭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吊铜钱,塞到孙琢手里,“坚果、糖果、糕点,什么好吃不拘都买一点,另外照着你娘喜欢的挑两匹布,我要送她做年礼。”   孙琢没经手过这样的巨款,当下就呆了呆,接过那钱之后,就拿在手里,出门去了。张铭远远的看他那副呆样,就知道自己计策达成,这样一只入了狼群的小肥羊,谁会不宰他。   他自己则吸了一口气,叫来小二,先结了帐,又问他:“你们东家今日在吗?”   那小二定睛一看,正是东家要他注意着的人,就压低声音道:“在的,这一个多月来东家一直在的,就是等着张公子您呢,快上楼去吧。”   张铭也不犹豫,就抬脚上三楼去了。   仍是先前那包厢,侍女也没变,还是那个面瘫脸的云儿,她替张铭开了门,待他进去后又替他掩上。张铭朝里一看,上回的屏风被撤走了,靠着墙立在一边,看来自己的侄女儿张挽楠大小姐不在,正好,他要向张萍打听的事,还是不要给她直接听到的好。   张萍站在屋里,见他来了,忙笑道:“铭少爷来了,咱们坐下说罢。”他脸皮厚,上回还自称叔,这回就叫上少爷了。   张铭嘴角抽了抽,点头称好,就坐在一张官帽椅上,还没坐稳,张萍又颠颠的端了茶水给他。“喝茶喝茶,咱们慢慢说。”   张铭只能结果那瓷杯盏,打开盖子,看见里面毛尖根根竖起,茶色清透碧绿,是好茶,喝了一口,端的是沁人心脾,就赞了一声:“好茶。”   张萍见茶水合他心意,就问:“可还要点心什么的?”   张铭烦不胜烦,就直接道:“不必了,张叔,咱们说正事吧。”   张萍脸上这才露出些尴尬,整了整脸色,正经答道:“问吧,我不过是二等管事,知道的也不多。说起来,你名字上族牒的时候,还是我送的信。”   张铭知道问他不可能问出什么直接的东西来,就想着旁敲侧击,也不逼他,就说:“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嫡支的人,张叔不必太抬举我,我就想问问,我那位名唤张鉴的族兄,特地送我那特大人参,是什么意思?”   张萍也是一呆,张鉴不过嘱咐他寻人将东西送过去,盒子里的东西是一早就备好的,他都没打开看过,竟然是人参,他也疑惑,就老实答道:“实不相瞒,我不过是替鉴大爷送东西,送的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今天要是不说是人参,我还蒙在鼓里。”   张铭看他脸上不似作伪,就岔开话题:“既然如此,我就不为难张叔了。刚刚在楼下吃了一碗豆花,跟我做的还有点差别,就想再来说上几句。”   张萍擦了一把冷汗,看他要谈生意经,就打起十二分精神,笑道:“确实不如你做的好,不过这一个月来生意已经不错了,况且我们酒楼打限量供应的噱头,赚的不错。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愿意再提点几句别的,我洗耳恭听,银钱绝对少不了你。”   张铭笑笑,“上回挽楠小姐给我的两千两已经超出预期了,没理由再问张叔你要钱,我年后就要开店,到时候还要烦请张叔你替我做广告,你这里豆花豆腐味道好,我也有好处。况且这两样东西并不稀奇,既然已经在市面上流通,兴许过不了半年就有能工巧匠试出方子了,到时候要想保持优势,还是要在品质上下功夫。”   他这话说的在理,句句出自肺腑,张萍听了也感慨,就道:“你说的对,还有什么能注意的地方,就全说了吧。”   “首先,豆子就要挑个头一致的,发黑的、破皮的不能用,水最好是用泉水,要是没有泉水,最好用活水,还有……浇头可以想办法多花些心思,比如炒肉松、蘑菇酱都可以试试。总之就是要有特色。”   张铭说了一大段,自己觉得挺平常,却让张萍豁然开朗,他之前一直拘泥于推广一块,却没注意提升东西本身的味道,因此回头客并不是太多,照他现在的趋势,挣不了太久就得换一个招揽客户的法子了。张萍连连点头,手里也不住的拿笔在纸上记着,也顾不上给张铭端茶倒水了。张铭说的口干,就站起身倒水喝茶,看他记得勤,反倒觉得自己好像又在坑人了。   张萍总算记完,又要给张铭钱,却被张铭拒绝了。他心里不安,思索了许久,倒腾出一对玉牌,递给张铭,并说道:“这是西疆的羊脂玉,在咱们中原地区不是很盛行,价钱便宜,但这两块个头一样,质地也一样,合在一起能够凑成一整片。虽然小了点,难得在于只雕了云纹,还可以寻能工巧匠雕新的花样,且入手圆润可爱,也算稀罕,你要是不嫌弃,就当我自己送你们夫妻的东西。”   张铭很喜欢白玉,前世他第一年参加工作时送给自己父母的就是和田玉,那两块花了他小半年的工资,质量远不及眼前的这两块。他知道张萍这样说,就是不贵了,也觉得再推拒显得生分,就接下了。他笑道:“那就多谢张叔了。”   张萍将他送出门时,还一边嘱咐道:“那玉牌寓意不错,以后可以找巧匠雕些吉利的图案,也不至埋没它们。”   看来这对玉牌确实是他心爱之物了,张铭再次感慨,心道今日时机不对,等开年到了县里来开店,和张萍聚首的机会会变多,到时候再推敲张家的事吧。   张铭走出知味楼,远远的就看见孙琢哭丧着脸走过来,忍不住就笑了。      ☆、第21章 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厚着脸皮提一提,请小天使们动动手,收藏一下本作者吧=333=   ps:行文逻辑要是有问题就提醒我,希望看的开心。OUO这几章大概都是走剧情,要是喜欢看粉红的就留言吧,我给他们加粉红戏。   孙琢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递给张铭,让他验收。   张铭一看,就嘿嘿冷笑了一声。   他买东西也算合要求,只是包装都破破烂烂,卖相实在太差,倒像是跟人抢过一样。要说没发生点什么,谁都不信。   张铭伸手拽出孙琢背在身后的右手,这小子还攥着拳头不给看,张铭将脸一板,扯了扯嘴角,“你现在不给我看,回去了总会被你姐姐看到,能瞒得了多久?”   孙琢无法,只能摊开自己手心,看起来像是被石子和沙子磨碎了一样,一大块血肉模糊,他撇了撇嘴,解释道:“路上摔了一跤罢了,你可要替我瞒着二姐。”   “当然要瞒着,不然她又要围着你转。”张铭随口答道,他刚刚进城时就注意到知味楼斜对角有一间小酒肆,是个比赵氏大些的婆子在当庐卖酒,兼营几道下酒菜,里面零零碎碎几个人,生意不太好,他就朝那一指,对孙琢说道:“咱们去那间吃饭,顺便理理你买的东西。”   待进到那间小酒肆里,才发现这店里情况确实不太好,里面结构还行,但就连梁上都是黑乎乎的油腻,更不用说墙上,店里桌子有六张,只有一张上坐了人,还是两个穿着短打的,那两酒糟鼻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从早喝到晚的酒鬼。   他们挑了张靠门的桌子坐下,这里稍微亮堂一些,张铭眯着眼睛辨认了一番墙上挂着的寥寥数个木牌子,站起身走到那婆子跟前,闻到一阵浓重酒气,呛的咳了一声,勉强说道:“酱猪蹄、咸猪耳、海带丝和花生米,每样一碟。”   那婆子微微掀了掀眼皮,看他年纪轻轻就笑道:“小孩子家家来我这酒肆做什么?”说着从身旁柜里端出四盘东西,一字儿排开放在酒柜上,又道:“我这不卖茶,要点喝的只有酒。”   张铭并不回话,将那四盘东西放到他和孙琢那张桌子上,踌躇了一会儿,又转身对那婆子道:“婶子要是有清淡些的酒,就来二两吧。”   那婆子点点头,取出个小酒盅往里面舀酒,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只不成套的小酒杯,一并递给张铭。   张铭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稍微尝了一口,一个字,辣。自他穿越来这里,还是第一回饮酒,说是要清淡的,却还这样辣,可见这酒肆卖的酒实在是“与众不同”,除了酒鬼,大概没人抗的住。他抬眼一看孙琢,只见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声:“这就是酒么?我也尝尝。”   张铭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就倒了半杯给他,孙琢兴奋的很,用那只好着的左手接过,就喝了一口,“咳、咳,……”他虽然咳的厉害,但还勉强全吞了下去,不住的往嘴里夹菜,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张铭没时间和他多消磨,就说:“把给你娘买的布拿来让我看看。”   孙琢被他这样一吩咐,就顾不上抱怨,将那两匹布递了过去。   都是红棕色底,斜纹路,算是最不入流的一种了。大概是孙琢和人起过争执的缘故,边角上也蹭坏了一点,总之,惨不忍睹。   张铭也不直接数落他,只叹了一口气,道:“要是将这个送给你娘,我一定会吃派头。”孙琢一脸不信,怪叫道:“不可能,那婆子说是这种虽然不中看,却是最好的,还收了足足五十文一匹,要不是我娘喜欢贵的,我才不挑这种!”   “你娘喜欢贵的,不代表她喜欢又贵又差的,你这布,我这穷婆娘都瞧不上哩。”那卖酒婆子大概闲的很,竟然插起话的。   孙琢脸涨的通红,抓起那布就要出门找人理论,被张铭拦住,“你都将人家的东西糟蹋成这样了,谁跟你换?”   那婆子卖酒多年,早就看出张铭眼里笑意盈盈,今日她起了八卦心思,就做起助攻来:“你说人家收了你五十文一匹,可有凭据?要是没凭据就是讹诈人家啦。”   张铭心下讶异,想不到这邋遢酒婆看着糊涂眼睛却毒。他顺流而下,对孙琢说道:“你别去了,先坐下吧。”   孙琢这才明白自己是被人讹了,眼眶就红了,他又要充男子汉,眼泪蓄在眶里要掉不掉,最后咬牙用袖子一擦,坐回张铭对面,黯然道:“姐夫,这事我办的不好。”   张铭心说,今天本来就是要练练你,认错到快,这事儿还没完呢。“布买的不好不怪你,这事儿也不是你这么个未来将军该动脑筋的。不过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将自己弄成这狼狈样?跟人抢了?”   孙琢吸了一口气,交代起来。   原来,他手里拿着那一吊钱,一早就被人盯上了,等他买好东西,时间还早,大喇喇的就在街边看起了卖艺的,一个不当心就被人拽走了钱串子,他追了足足三里地,跌了几跤,最后被人围着揍了一通,幸亏他还晓得要捂住脸,不然又要大出洋相。   这事儿和张铭预期的不同,他本以为孙琢会一路走马观花,再被人骗一骗,至多是受点欺负,不至于这样危险,这事倒是他设计的不妥当了。这下也没办法按照他预期的来教育孙琢了。   “这事是姐夫没教好你,该把钱分成几份让你放好的,不过你胆子倒是大,敢跟着惯偷跑那么远,恐怕他心里直骂你。”   孙琢看张铭不怪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是我粗心大意了。”   张铭心里感慨,是他多事了,他还以为孙琢不过是喜欢异想天开,其实身娇体贵,草包罢了。而事实上孙琢这孩子品质已经很好了,虽然娇气了点,那也是小孩子天生的,没必要抹杀,他才十一岁,还不到将理想梦想分的太清楚的年纪。话说回来,各人都有各人的造化,他张铭自己也未必就能把握以后的命运,何苦要去拨正别人的人生。孙琢真的想当兵,谁也拦不住,若只是一时的热情,那也自然会冷却的。   两人默默的夹花生米吃,张铭安慰孙琢:“姐夫还带了钱,一会咱们重新去买布,你也跟着看看,长个心眼。”   一旁那酒婆却又发声了:“应该是城西金四儿那一伙人,上个月新县令爷到任,抓起他们这些人来半点不手软,今天这大概是狗急跳墙了,连个普通孩子都抢。”   张铭心里默默地给那县令记了一笔,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也不干净利落点,简直后患无穷,蠢死了。   他们吃着那酒婆的下酒菜,滋味其实颇好,二两酒也慢慢的下去了,张铭喝了一两半,孙琢半两,方才店里的两酒鬼已经走了,他们也想起身告辞。   岂料来了个牙子似的人物,对着那酒婆道:“严婆子,我今天趁着赶集的人多,又替你问了许多人,你这破烂铺子想盘出去,难!”   那婆子一听,眼里就暗了几分,又塞给牙子一小盅酒,“这我也清楚,你就再帮我问问吧。”   牙子接过酒,说道:“要不是看你可怜,谁稀罕做你这赔钱生意。”转头就走了。   张铭心里一动,原本站着就又坐了回去,孙琢听话,也坐了回去。张铭开口问道:“怎么?婶子要盘店么?”   那婆子原本正郁闷,听他这样一问,眼睛就一亮:“是要盘出去,我是老寡妇一个,现在年纪大了支不转这店了,怎么?你有哪个亲戚要盘店么?”   张铭一开始就看中这家店位置好,虽然卖相实在差了点,但仔细看看,里面房子结构还可以,上面还加盖了一层楼,还有个角楼,二楼正好可以收拾了做住房。他刚刚进这店时就存了要和店主谈谈盘店的事儿,那时看这严婆子做生意有一搭没一搭,悠闲的很,还以为她没意向,结果,真是想睡觉就有人给递枕头。他笑了笑说:“没什么亲戚要盘店,是我自己有个生意想做。婶子不妨同我说说价钱。”   严婆子早就看出张铭心善,但也不欺他,就说:“要是长租,就一年十贯钱,年初结账,我这店里东西你也能用,要是想买,咱们周朝作兴分期付钱,我也同你分期,不过你得买下整个这双层小楼,一百六十两。”见张铭皱眉,她心一横,连忙说道:“我知道价钱贵了点,但我手里酿酒的方子能送你两个,我厚着脸皮同你说一句,我还有个孙子要养,才要价高点。”   张铭确实嫌价钱贵,他又不是圣父,专门做慈善,花一百六十两买下这破楼,还得花不少钱才能弄的像样,不过听到严婆子肯附送两个酒方子,他心思又动了起来,就说:“酒方子如何?”   严婆子一看有戏,就细细说起来:“一个果酒方子,配方麻烦点,但味道好,我家没败之前,惯常靠它取利,另一个就是寻常的清酒方子,就是你方才喝的那种,味道没什么特别,就是喝了不上头。”   张铭心里一合计,这样算起来不赚不亏,就道:“我看婶子是好人,就和你爽快些,咱们今日就签定契,过定金吧,我不常租,就将你这楼买下。”   严婆子大喜,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将那牙子寻来,由他作保人。”      ☆、第22章 浅眠   严婆子脚程快,不多时就领着那牙子来了,她自然满脸喜意,那牙子倒是一脸意外,一路上直道她运气好。   张铭也是爽快人,他身上只带了的两张面值二十的银票,就取出一张交给严婆子作定金,约定半个月后和她正式过户,并到官府登记,两人在定契上捺了手印,再由牙子签字画押,这生意就算成了。   张铭将两张酒方子和一张定契揣在怀里放好,招呼一直默默不语的孙琢,“咱们走吧,买布去,买完就能回去了。”   孙琢一脸呆样,跟着他走到集市上,才忍不住说道:“姐夫,你真有钱……”   张铭一愣,“啊?”   “你上回不是才买了地么?”   张铭汗颜,忘了这茬了,他脸一肃,对孙琢说道:“这事儿你就替我保密吧,将来你爹娘问起来就说我是问你大姐夫借的钱。我也不骗你,手里确实有点钱,你还记得早上吃的那豆花么?”   “诶?难道那是姐夫教他们做的吗?”   张铭点点头,不再多说,“走吧,抓紧时间。”   张铭前世虽然不是学艺术的,但是和艺术也沾点边,他的专业是城规,因此还算有点审美观,他挑起布来不受卖布人影响,速度就比孙琢快的多,火速的挑了四匹棉织提花布,其中淡青色和湖蓝色的各一匹准备送丈母娘,浅绯色和鹅黄色的带给自己老婆做衣服。他还看到了些零碎丝绸,不禁想起来,自己的内衣总是硌得慌,不如试试丝绸的好了。   东西全部买好,又到了未时,张铭带着孙琢到县城南门口等常春。他这回和上回不同,像是有什么事要处理,直到未时过半才出现,看到张铭他们两人已经在等,脸上微微带了些歉意,点了点头,接过张铭递来的一百文,又道:“今日除了你们没有别人坐夜间车了,我这就带你们出发。”   孙琢原本有些尴尬,最后将两个肉包子塞给了他常大哥,诚恳道:“常大哥,你吃吧。”   常春冲他露出了个笑,毫不扭捏的就接下了,张铭立在一边观察他,暗暗心惊那笑容里透出的沧桑感,常春这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八九岁,却彷佛有着极深的往事,不知为何会流落此地。   按下心中疑惑,张铭和孙琢坐上了马车。   回到孙家村时,天上飘起了小雪,落在地上洒了一层银霜,琳娘披着大衣,怀里抱着两把伞站在村口等张铭和孙琢,张铭接过她递来的伞,就要和常春告辞,却被叫住了。   常春顿了顿,说道:“里长家雇了我五年,如今快到了。他家往后就没有车夫了,你们下次要去县里会麻烦些,不如自己弄两匹马。你上回让孙琢和我说的事,我并不是不愿意教你,只是我日后去向未定,兴许你学不到什么我就走了。若是仍旧想学,抽了空和孙琢一道来就是。”说罢,他就转过身,牵着马车走了,小雪落在他肩头,那背影十分萧瑟。   张铭被他那席话说的愣了半晌,好奇心怎么都抑制不住,最后转头对琳娘说道:“我还有些话想问他,去送他一程。你带着琢儿先回去。”   琳娘点点头,又递给他一件斗篷,嘱咐道:“你记得穿上,早些回来。”   张铭一路小跑,总算跟上了常春。他将伞递过去,想了想问道:“时辰还不算太晚,常大哥不如和我说说弄马的事儿吧。”   常春抬眼疑惑的看了看他,就说:“马倒是不贵,寻常的劣青马不过七八两一匹,吃些豆料儿就行,你要是真想弄,我到可以帮你一把。”   张铭笑笑,试探道:“马倒是容易,可惜我家没人会驾车。”   常春眯着眼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我是不会再替人做长工了,即便愿意,若是让里长家知道,你也不会太好过的。”   张铭对这人好奇心大起,加上他觉得自己家需要劳力,就特别希望这常春能上他的贼船,因此拐了个弯道:“常大哥从里长家出来,想必一时也没地方去,不如由我邀请你去我家暂住一段日子,也好教教我和孙琢,等你想好了去处,那时我也该学会驾车了。   常春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道:“也行,我考虑考虑吧。”   张铭回到自己家里,带着一身寒气,孙琢和青青都已经睡了,他只能在书房里漱口擦脸洗脚,琳娘一直等着他,就搬了张凳子坐在一旁看着他。   “琢儿手上的伤碍事么?我在县里时只来得及稍微替他包了包。”   “不碍事,蹭破些皮而已,我替他敷了药了。他和我说了白天的事儿,我摸了摸那两匹布还算舒服,虽然模样差了些,倒是能做个被套。”   张铭一笑:“你还替他求情,不是我说,那布委实难看,做了给琢儿他自己用吧。”他将自己头顶发髻解开,看了看那根黄牛角的发簪,用的时间太久已经有裂纹了,不自觉撇了撇嘴,又道:“我今日运气好,和一个酒婆盘下了一间两层楼的小铺面,元月里就能托人去重新粉刷收拾,咱们开了年就带着青青一道住过去。”   琳娘一呆:“咱们真要去开店呀。”   “是呀,上回我不是说了,叫琳琅居么?”张铭嬉笑道。   琳娘一脸忧愁,“可是卖什么东西还没想好呢。”   “咱们不过是开间铺子转寰转寰,卖什么上次不就定下了,豆腐呗。”   琳娘噗一声笑了:“只有豆腐怎么算的上琳琅。我也想了想,豆腐只能算一种,豆花也算一种,相公你上回做的豆干儿可以当零嘴卖,豆皮切丝能算凉拌菜,要多想些种类才算的上琳琅满目。”   张铭原本也一头雾水,被她这样一点,反而想法源源不断,豆腐这玩意儿如今对他来讲鸡肋了些,想靠它挣很多钱不太可能,最多弄两个小钱糊口,但是要借知味楼的东风不卖豆腐还不行。要成本小,收益快,在古代只能弄些噱头出来哄人,他想了想,一拍板儿,决定先卖几天豆腐探探路,他心里已经有计了。   “嗯,你说的也是,这事儿可以放一放,毕竟去县里住我还存了去那边求学的意思,是不会改了。对了,我还特地买了些桂花胰子回来,今天这种贵的很,应该比你那皂花好用。”   琳娘应道:“嗯,我看见了,是好的多,正好皂花前两天用完了,明天咱们好用胰子洗头。”   张铭想起来,琳娘头发又乌又长,和她尚未长开的身体不同,散开后很有韵味,这段时间看她洗头,青青还没到他家时,琳娘一个人烧热水端凉水,洗起来麻烦的很,张铭也想帮她,却被拒了,看来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禁忌在,青青来后倒是有人帮了,才好上一些,总之是件麻烦事儿。他想着体贴她,就道:“明天我帮你洗头吧,我看青青使不上力,或者有什么禁忌,我因此不能替你洗的,你也告诉我一声,别像上回那样自顾自的又伤风了。”   这回琳娘倒是没拒绝,反而笑道:“我娘说相公服丧期是不能替女人洗头的,过了七七,开了禁忌,倒是可以了,我上回是以为你知道才没说原因。”说着她又不禁掩口:“哎!我忘了,也不能替我洗脚的,上次被你碰到了,也不知道算不算。”   张铭才知道还有这破规矩,不以为然道:“你跟我在自己房里的事情有谁知道,你洗一次头就要打一天喷嚏,像话么?”   琳娘笑笑,“那也没办法呀,举头三尺有神明,公公婆婆虽然走了,可也都看着呢。”   张铭没话反驳她,只能叹口气,他想了想又说:“不早了,你去睡吧,我还有账要算。”   “我陪着你吧。”   张铭一听这话就心里高兴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宽座椅,“那你坐这来。”   琳娘就坐到他旁边,和他一起算起账来,张铭一时忍不住,就教她用起了阿拉伯数字,又教起加减乘除,琳娘悟性不错,学进去了不少,两个人一个教的高兴一个学的开心,一个不注意,他们桌上的蜡烛就烧的只剩半截了。   张铭平时思虑重,人就容易累,忍不住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待琳娘又算出一题向他邀功,就发现他已经睡了,她隐隐有些感觉,好像张铭不和自己睡一床时就容易失眠,有好几回夜里她都听见走廊里张铭轻轻的脚步声,她和青青睡的那间屋子里炉火有时候会熄,有时候张铭在外面看见了就会去厨房拿了火钳在墙角替她们拨一拨,又重新点上。   她想了想,就蹑手蹑脚出门,查看了下青青房里的炉火,又抱了一床棉被回来,坐到张铭身旁,替他披上被子,自己也钻进去,伏在案上,和他面对面的睡了。   半夜里,张铭浅眠,就被凉风吹醒,一摸琳娘的手,也冰冰的,他吻了吻她手心,将她连人带被子抱到一旁的竹塌上,又摸摸她头发,低头亲了亲眼睛和嘴巴,脸上露出个调皮的笑,自己也翻身到竹塌上,将琳娘抱在怀里,又睡了过去。      ☆、第23章 洗头   第二日清晨,琳娘是在张铭怀里醒过来的,他俩只盖了一条被子,挤在一床,倒是十分暖,她抬手摸了摸张铭眉骨,最后食指一用力,点在他眉心,“你醒醒。”   张铭睡眼惺忪,还没反应过来,反而将她抱的更紧了些,闭上眼含含糊糊说了句:“困。”   琳娘愣了愣,最后反手抱住他,她作息习惯好,已经睡不着了,就数起张铭的睫毛来。她已经很习惯和张铭睡在一起,像这样抱在一起,也不害羞,只觉得温馨快乐。   又过了不久,张铭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点了点琳娘鼻子,笑道:“我醒了,咱们起吧。”   “嗯。”   张铭一边漱口,一边由琳娘替他梳头,因着等日头上来他俩就要洗头,琳娘就没替他扎发髻,而是稍微绑了绑,张铭看着铜镜里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在古代的生活久违的真实起来。   他时常失眠,是因为潜意识里还不习惯,自从穿到这世界已经过了有一段日子,他这人看着平静,心里却一直乱的很,不过是因为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他才没时间细细思量。他并不是多么好的人,对着琳娘百般勾引纠缠,让她打心底里依赖自己,不过是因为想寻个寄托,让自己活的真实起来。简而言之,他还没完全爱上琳娘,却已经将她放在心里了,只等着某天种子破土而出,好长成参天大树。   张铭转头看了看琳娘,她好像半点儿不长,还是小小巧巧的,饭量也小,却要完全无知的肩负起作为自己的寄托这样的事儿,好像对她太不公平了些。他又想到张萍赠他的玉牌,就取了出来,说道:“你看这个。”   琳娘所识的玉只有碧、翡和翠三种,虽然翡和翠里也有无色玉,她见识少,也没见过,更遑论见过羊脂玉,却也觉得面前这对玉牌细腻洁白,品质不俗,就问:“这是什么,看着像玉,我却不认识。”   “这是羊脂玉,西疆货,昨天知味楼的那位张叔赠给咱们的。”   琳娘忙道:“这样贵重的东西,咱们怎么能收呢?”   “西疆货虽然少,但咱们大周朝人是不爱这种的,因此不贵。我看着心里喜欢,才接下了。你   不是将我曾祖母的平安扣放回去了吗?我就将这个玉牌给你,它还没雕琢过,算不上别人的东西。咱们一人一块带上身上,存个念想。”   琳娘接过玉,又道:“这两块重了些,不能挂在脖子上了,我替你编个络子,好挂在腰带上。”   张铭也正有此意,就点头称好。   孙琢跑了一天,赖在床上不起,直到见琳娘捧了早饭进门让他在床上吃,身后还跟着个半大的青青,他才腾的爬起来,胡乱嚷嚷道:“非礼勿视,小爷要换衣服了。”   琳娘一笑,将装着早饭的托盘放下,牵着青青出门。   过了午时,日头上来,算是一天里洗头的极好时机,琳娘先替青青用桂花胰子洗了头,又捉了孙琢,院子里一阵喊打喊杀,鸡飞狗跳,好不容易洗完他那一头乱发,就用布巾将两个小孩的头包了起来,让他们自己去玩,这才重新生起炉子烧水,预备她和张铭洗头用的热水。   张铭看罢书出了书房,见琳娘已经将水烧热了,正要给自己洗头,就笑道:“你怎么又不叫我帮忙?”   琳娘一时被桂花胰子迷了眼睛,说不得话,张铭就上前去,拿了布巾,在清水漂干净,将她眼睛细细的擦干净,又道:“我来吧。”琳娘犹不舒服,红着眼睛,只能点头。   手里头这一把长发,足足一米长,琳娘得了瑾娘的教育,无事时就会擦些芝麻油护理,因此生的又浓又黑,是盘发的好料子,只不过如今张铭和她还囊中羞涩,平日里只能用琉璃簪虚虚的挽了,一拆就会全散开。张铭替她细细打上桂花胰子,木樨味儿一向是他最中意的,甜香味儿淡淡的,最是适合小姑娘。   用揉出的泡沫将头发整个搓了一遍,再用清水漂了两遍,张铭算是男人中较心细的那一种了,又用芝麻油替琳娘将发梢敷了一遍,再漂了一遍,算是可以正式收工。张铭拿了块布巾,蒙住琳娘眼睛,包住她头发,想了想,又低下头,含住了她嘴唇,厮磨了一阵,才专心擦起头发来。   琳娘没试过这样,她记忆里不过和张铭亲过两次,其余都是张铭趁她睡着的时候亲的,因此紧张的默不作声,等到张铭掀开她眼前的布巾,见到他面色不改,才松了一口气,埋怨道:“你可真是,要是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张铭嘻嘻一笑:“那有什么,好了,替我洗吧。”   琳娘手脚麻利,替张铭洗头时也不像他那样存了调戏人的心思,就很快了。   张铭脸上尚未生出胡须,还算少年人,他面容白净,长相清俊,洗完头之后头发散着,倒有几分潇洒味儿。他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自恋道:“只消再给我几年,就是翩翩君子了。”   他和琳娘原本气氛暧昧,这么一说,就打破了。琳娘被他带着,如今嘴角也会抽抽,就收拾了脸盆布巾,不再理他。   张铭站在一旁,看她忙东忙西,心里就不由叹了一声。揠苗助长不好这个理他小学就懂,现在   却总是忍不住去做,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呢?   他能穿越到这个时空来,又怎么能保证不会某一天穿回去呢?   到时候留给这个小女孩的不是一具尸体,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时候她怎么办呢?   要是感情深了,他却死了,他们怎么办呢?   他要拿她,怎么办呢?      ☆、第24章 风雪   那以后,张铭就和孙琢一道跟着常春习武,常春教他们的东西其实很寻常,讲究一力降十惠,适合走武路子的人,对张铭这样体弱的人来说并不适合,他就自行减了练习量,只求锻炼身体,平日里还是读书写字为主。   孙琢则练的勤快,他和常春待在一处的时间反而比在张铭家的时间久,他不知在常春那处知道了什么,对他越发推崇起来。又跟着张铭看了许多《三十六计》、《列国志》,反而对于四书五经越发不耐烦起来。张铭知道这事被孙炳知道了他就要倒霉,因此细细嘱咐了孙琢,让他不要走漏风声,又允诺过完年后他就会寻机会将孙琢一并带到县里,到时候他们再另寻孙琢入行伍的出路。   常春和里长家的长工契快到了,里长家怕他生出什么歪心思,就不再派活计给他,因此就十分闲,他在里长家后面的河滩地上自己搭了个草棚子,每天喂马为乐,里长家马车上那两匹老马原来是他自己的,他就顺便教张铭和孙琢骑马。张铭想谢他,时常邀他到自家吃饭,被拒了许多次后,他想了个办法,让琳娘做好了放在食盒里,由他去学骑马时顺便带给常春,久而久之,也生出些情分来。   时间就这么飞快的滑了过去。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贴窗花,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访亲友,大年初二祭先祖,初三初四逛庙会,十五晚上街上走。”   这是张铭前世里的过年习俗,在这世界也差不多,不过这朝没有做豆腐罢了。转眼已是二十五,赵氏好不容易说动她那执拗的冤家,得了许可,来张铭家接孙琢了。   她穿着一身新衣,披红戴绿,倒比自己女儿还爱俏,此刻手里捏着孙琢下巴生出的小肥肉,嘴里不断嚷嚷:“还是瘦了,我的心肝儿,你姐夫没让你吃饱?”   孙琢最不耐烦她这套,对着天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你就睁眼说瞎话吧,我都重了五六斤了。”   张铭在一旁做了个假笑道:“是我的不是,琢儿平时看书看的晚,一投入就不让人打扰,这段日子睡的少了些。我没注意提醒他。”   孙琢站在赵氏一旁,对他姐夫扯谎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反而挤眉弄眼,冲他作了个鬼脸。张铭抬手用袖子遮笑,在赵氏眼里反倒像惭愧了。她十分得意,就卖乖道:“瘦点也行,他那狠心爹看了兴许也会肉痛呢,到时候事情就算揭过了。”   琳娘原本因为怕赵氏嘴碎,就和青青躲在一边,收拾张铭要送给孙家的年礼,待她听到赵氏说话越来越不像样,就忍不住走了出来,打断道:“娘,来看看相公上回去县里给你挑的布,合不合你心意。”   赵氏总算听到了想听的话,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一边走过去一边道:“还是女儿贴心呐。”待她一看到那布是一匹淡青和一匹湖蓝,就变了脸色,道:“这色儿惨兮兮的,哪里适合我,莫不是故意的吧。”   她又看到琳娘放在一边已经做的差不多的浅绯色四幅裙,随手拎起来一看,赞道:“这个好看,可惜颜色太嫩了,我不能穿。”   琳娘看出她心思,就回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娘要是喜欢,我也替你做一条。”   赵氏大喜,又佯装为难道:“你相公不会生出什么意见吧。先跟你说,我要深红的,也不急,开春了做好就成,说来你这手巧还是袭自我呢。”   “好,给娘做裙子是应该的,相公不会说什么的。”   不得不说赵氏命好,她虽然泼妇,周围人却个个顺着她,总能合了她心意。她满意的提起那一青一蓝两匹布,另一手拎了张铭送她的八条上好的猪肋排,也不再和琳娘说话,径自走到屋外招呼孙琢道:“乖宝儿,咱们回家。”   孙琢对张铭歉意的笑笑,又往张家院里张望了几下,见没人出来了,才转身跟上他娘,回家去了。   送走了孙琢和赵氏,张铭倒觉得家里一空,他摇头笑笑,往内室去寻琳娘。   “你娘已经带着琢儿走了。”   “啊,我没去送……”   琳娘愣了愣,她和赵氏之间的关系,可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有的时候大概是命里注定,赵氏有五个孩子,唯独不喜欢她,作为第二个女儿不如儿子来的惊喜,也不如大女儿来的可爱,后面又接二连三生了两个小的,琳娘在家里时每每总是像个隐形人,孙炳家规又甚严,见二女儿平日里懦弱寡言也不过觉得寻常,时间久了,赵氏和琳娘之间就尴尬起来。   张铭看出她心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岔开话题:“咱们趁着这几天闲着,请几个人将家里打扫打扫吧。我看了看偏房,已经有裂的地方,书房那张竹塌也旧了,还是请孙木匠做张新床吧,我以后要是看书晚了,就直接睡在那。”   琳娘被他说转了心思,就勉强笑了笑:“好呀,等会咱们就吃中饭了,你想吃什么?”   “和前几日一样,做了薄饼让我带走就行。”张铭像是没看出她眼里期待,反而随口应道。   “又要去常大哥那么?”   “嗯,已跟他说好了。”   “好,我给你们做茄饼吧。”   张铭手里提了个食盒,里面装着热腾腾的煎茄饼,还有半斤切好的腌咸肉,另一手打了伞,在   雪幕里慢吞吞的朝常春的草棚走去。他神色寂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半个月前,他又和常春一道去了趟清河县,原本是想和酒婆严氏正式将铺子过户,顺便让常春帮着他去看看马,回程时却遇到了个怪人,那人拦住他就讨钱,还说了些神神叨叨的话。   “我在这县里守了你许久啦,上回那药还好使么?”   “请问,你是?”   那人一身邋遢,笑道:“救命恩人也不记得了么?”   张铭只道自己遇到了个撒泼乞丐,就要甩开他继续跟着常春往前走。结果就听得后面那人嘻嘻笑道:“占了别人的身体却心安理得,你可真是心大呀。”   张铭暗自心惊,就要转头去追那人,却只看见个背影,速度极快的一拐一拐,没入人群,再也找不到了。   那之后,他仔细梳理了记忆,才想起来当初确实有个赤脚郎中用药将他救活了,只是那时原主还没死,他还没穿过来,自然就不认识那邋遢人了。等他强忍着心里不安回到家里,看到厅里立着的两个牌位,只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突然心里就凉了半截,和琳娘之间也不复以往,有礼而谦逊,反倒有了几分原主的影子。   正在自家门口磨刀的常春已经看见张铭提着东西来了,却不知他为何立在风里,独自想着心事,整个人都飘忽起来,就放下手里东西,走到张铭跟前,拍了拍他肩膀,“张秀才,你站在这风口做什么?”   张铭猛的反应过来,尴尬一笑:“有些事情未想清楚,一时间恍惚了。”   常春接过他手里东西,不以为然道:“你如今日子再好过不过了,有什么想不清呢,还是快些吃饭,好继续跟我学骑马。”   张铭勉强点头,跟着他进屋,两人就着咸肉吃茄饼。常春不爱喝茶,却有些嗜酒,就烫了一大壶酒,给张铭也倒了一碗,他为人寡言少语,往常多话的张铭近几日也有些沉默,一顿饭倒吃的静悄悄的。   窗外风雪越发大了,常春用干草将他这草棚的缝隙塞住,转头对张铭说道:“今日你是学不成了,我那两匹马年纪都大了,还受过伤,禁不住这天气。不如趁着天亮,先回去吧。”   张铭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中意你这的酒,再待一会,兴许一会雪停了,路还好走些。”   常春不疑有他,他已许久未和人雪中饮酒了,就又从床板下扒出一坛酒,在炉子上烫了起来,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道:“我和你相交这么久,也算熟悉了,你算得上君子。这一时找不到说话的人,不如就趁着今天,同你说说我的往事吧。”   张铭正沉浸在自己思维里不能自拔,却听得常春要说自己往事,他原本就有些好奇这人的过去,就回了神,笑道:“常大哥且说说吧,我是一定会替你保密的。”   常春饮了一大口酒,深吸一口气,低声说了起来。      ☆、第25章 豁然   他的身世有些狗血,不过是这朝常信大将军的外室子,娘亲是个鞑子女人,当时作为战俘被常信的属下送给常信纾解用的。   鞑子女人身体柔韧又狂野热情,虽然不是处子,床上功夫却不是燕京那些养在闺中的大小姐能及得上的。常信当时年轻,食髓知味,就坏了规矩,班师回朝时悄悄将她藏在送货的牛车里,带回了燕京,买了外宅,将那鞑子女人安置下了。再之后,女人十月怀胎,好不容易生下了常春,那时候他还不叫常春,叫狗杂种。鞑子女人和大周人语言不通,日子过的艰难,时不时就对着孩子拳打脚踢。而常信,重新回到了他所中意的觥筹交错之中,自然乱花迷眼,早就忘了自己在军中宠爱过一时的女俘虏。   事情的转折在他十三岁那年,他已经流落街头很久了,至于他那个狠心娘,早就因为酗酒死了不知多少时候,没人在乎他身体里还流有这朝里那位常信将军的一半血液。   一个长相妩媚讨巧的女人在一群流氓的窝里找到了他,带他去了一间大屋子,给他吃了许多好东西,让人帮他洗澡,换上新衣服,让那屋子里的许多人叫他二少爷,有个中年人来见了他两次,最后给他起了名字叫做常百战。浑浑噩噩了数月,他才醒悟,原来自己是被抓回来做常大少爷的垫背,要代替他作为常信的儿子去戍边。他不过见过那气势威武的中年人数面,吃了他几碗米饭,就要代替他最心爱也最扶不上墙的儿子上战场去了。   他也想过要逃,被抓了两次之后,也就老实了。   直到他终于站到戍边的行伍之中,和一群吃不饱穿不暖没有办法才参军的人一起,反而觉得自己自由了。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他转过头一看,那人长相平平,冲他笑的灿烂,露出了一口大白牙:“嘿,我叫春生,你叫什么?”   那之后,他们在边疆守了许多年,期间学会了骑马射箭,吃喝嫖赌。春生看着憨厚,却很厉害,甚至混成了百夫长,至于有名无实的常二少爷,虽然年纪小,但天生神力,也混成了个十夫长。他们只要再熬上一年,就能回乡了。   一年后,常百战牵着两匹瘦马,趁着天黑,逃出了预备回朝的军营。他面无人色,咬紧了牙关一路跑。   “你那时候为什么要逃呢?”   常春一笑,说道:“你是读书人,比我聪明的多,怎么会不明白呢?我那时也算了立功了,要是回燕京,他们是不会让我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了。”说着就自嘲一声:“那时候我可还是常二少爷呢。”   张铭总觉得中间缺了些什么,又问:“春生呢?他和你战友情那么深厚,知道你逃了,不是会着急么?”   常春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声,“六年前的寰边之战你大概不清楚,春生就是在那场战役中死的。我那时候年轻,想着挣头功,就杀的太猛,他为了救我突围,才会葬身边疆。”   “我从小到大,只有春生一个兄弟,他对我最好不过,我无以为报,就将自己名字改成常春了。”   “他才是真心爱国之人,却因为我抱负尽毁。”   “春生是孤儿,只知道自己从前家在沧州,我就想替他跑一趟,路过这里的时候被里长救了,这才在他家安定下来。”   张铭听了这样一段往事,心情颇不平静,最后灵光一显:“你那两匹马,莫不是……”   常春笑笑:“是的,正是我和春生当年骑过的战马。春生的尸首在乱中遗失了,我只能给他立个衣冠冢,当时偷了那两匹马算留个念想。”   张铭替自己倒了碗酒,又给常春倒了一碗,他喝了一口,只觉得辣口又苦涩,又开口道:“我委实没想到,你竟然有这样一段往事。”   “不过是戍边军中最寻常的事罢了,是我逃出来,你才觉得不寻常。”   两人又喝了些酒,张铭已觉得昏昏沉沉,却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音,他看常春伏在桌子上睡了,就起身去开门,只见一个矮个子小孩儿站在门外,撑了把伞,冻的瑟瑟发抖,她抬头看着张铭,眼圈儿通红,“姐姐不好啦。”   张铭一下子酒醒了大半,将常春家门关上,连忙问道:“什么?琳娘怎么了?”   青青拽了张铭就往家跑,“下午姐姐就说不舒服,去睡了,刚刚起床时,床上全是血。”   张铭一听这话,大概猜到是什么,但他关心则乱,且听青青的描述知道琳娘那恐怕动静不小,就有些急了。   待他们跑到家里,张铭急匆匆去房间看琳娘,只见她白着脸在喝热水,看到青青就骂道:“我都说了没什么事的,你倒是跑的比兔子还快呀。”   青青从没被她这样骂过,将头一缩,反而躲到了张铭背后。   张铭有话要和琳娘说,就转过身吩咐青青:“你去烧些热水,小心别烫了自己。”青青得令,就跑出去了。   琳娘见只有张铭在房里,反而有些尴尬,“是我癸水来了,不碍事的,前几天就有动静,不过不多,这事儿本来也不该和你说的。”   张铭松了一口气,说道:“青青跟我说你流了许多血,床上也全是,让我看看。”   琳娘忙道:“你怎么能看那个,不干净的东西……哎!”   张铭眼尖,已经看到她扯下来的床单了,就团成一团塞在床下,他动作快,伸手就拿到了,摊开一看,脸就白了白,“这么多血,是不正常的。”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妈流过一个孩子,那时候他还在念小学,医院手术没动好,还不合程序就替她上了节育环,三天后,就大出血了。那是在暑假,他妈请假在家休息,张铭在家做作业,做到一半想出去玩,跑到房里跟她报备,就见到他妈昏在那儿,身下是一大滩血,当时就呆了。琳娘床单上这一滩血,和他妈当时那一滩比起来,已经差不多了。   琳娘犹想说些什么,但她小腹似针扎一样痛,只能对张铭摇了摇头。张铭怎么会信她,伸手就掀起了她裙子,不出他所料,裙子下面的白色裤子上,全都浸红了。   “你怎么不早和我说!”张铭和常春练了一阵,加上之前吃的好养肉,力气就见长,将琳娘这样轻飘飘的抱起来已经不成问题,他将她抱到床上,给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让她靠着床板坐着,吩咐道:“你先躺着,我去前门赵大婶家问问她。”   张铭叩开赵大婶家的门,她家已经开始吃晚饭了,赵大婶见张铭过来,就问他:“什么事儿,你这急匆匆的样子。”   张铭顿了顿,就说:“赵婶儿,我家琳娘……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   赵大婶为人颇热情善良,就跟着他去了趟家里,待见到琳娘那病歪歪的样子,就笑话张铭:“我道是什么事,太正常不过了。”   张铭急道:“不,你看看这床单,血也太多了些。”   赵大婶接过那床单看了一眼,就皱了皱眉,“确实,不过还好,你去弄点生姜煮些红糖给她喝,我还算有一手绝活,能帮她疏通疏通。”   张铭总算放下心来,就到厨房去弄红糖水了。   赵大婶对着琳娘笑道:“你别怕,这是好事,这下才算是大姑娘了。”   琳娘痛的厉害,勉强对她笑笑。   “来,你把上衣解开,我替你捺捺。”   张铭神思不属的煎着生姜和红糖,最后加上青青刚煮好的开水,等到煮沸,装了一大碗,满满当当的,他端着碗走进房里,就愣了愣。   为了保暖,床帐已经被赵大婶放下了,但没拉严实,露出了小半截洁白的腰身,想也知道是谁的。他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形,但一时就是移不开眼睛,最后干咳了一声,将碗放在房内桌子上,转过身出门,将门掩好,就呼了一口气。   他自嘲的笑了笑,今日常春的话,虽然跟他经历完全不同,也给了他一些启发,大家都各有各的苦楚,他不过是穿越了而已,如今的生活,比起那时的春生和常春来,算的上幸运多了。就让他自私一回吧,死不死的,到时候才知道,当初现在这样扭扭捏捏,像什么话啊。更何况他连琳娘来个月经都会紧张成这样,已经这么没出息了,还自欺欺人些什么呢。   赵大婶手上功夫确实了得,被她捺了许久,琳娘就不是那么痛了,又喝了一大碗生姜红糖水,躺了半天,人也精神了些。张铭要谢赵大婶,就拿了家里的八只鸡蛋送给她。赵大婶也不扭捏,上回张铭办七七,她也猜到他大概是寻到了什么来钱的渠道,就接下了鸡蛋,看他家还没做饭,就盛了一大盘子咸菜炒饭送给他,让他带着青青吃。   “你家琳娘不能吃这个,你要是体贴她,就做个红糖鸡蛋给她。”   张铭尴尬道:“我不会做那个。”   赵大婶也尴尬起来,她看张铭会下厨做东西,对他要求就不由高起来,还好她年纪大了,就同张铭说起来:“和过水蛋一样的烧法,不过是加了嫩姜和糖水,冲了就能吃。”   张铭点点头,“这个我会的。”   入夜,张铭替青青将壁炉烧热,就让她先睡了。今天孙琢走了,张铭终于又能和自己老婆睡一床,他试了三回,才把看着简单的红糖鸡蛋做好,端到琳娘嘴边,喂着她吃。   “我自己来吧。”   “吃吧,吃了好早点睡。”   “好吃。”      ☆、第26章 守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天去同学聚会了=-=所以没更 忘了请假比亚乃   我真是文思如泉涌【滚开   张铭服侍了琳娘睡下,他借口看书,实则捧了她换下的衣服裤子并床单,到院子里打了盆井水,就着月光,默默的洗了起来。他倒是想用热水洗,可惜前世被他妈耳提面命过,血迹得用冷水搓掉才行,他还做不到装不知道,手被凉水激的通红,也没办法,只能加快速度。   张铭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想着心事。琳娘已经十四岁了,过了年就是十五,这时候来月经,算不上早,她个子小人也瘦,营养大概不太好,还是带她去看看吧,顺便给自己也看看病,他就不信了,难道好好锻炼身体,自己还会暴毙不成,这么久来他也没觉得哪里不适,不会有问题的。   好不容易洗完,他们院子里就有晾衣绳,张铭把衣服裤子和床单挂到上面,细细摊平,就听到打更人敲锣的声音,原来已经晚了。他怕麻烦就直接用井水洗了脸,白日里喝了许多酒,这时候酒劲上来,就晕晕乎乎的,用冷水好好浸了浸脸,才稍微清醒些。   回到房里,张铭脱了自己外面罩着的长衫,看了看床上已经睡着的人,就抬手解了自己的发髻,吹了烛火,也躺到了床上。这回他睡外侧,把床帐放下用木夹子夹好,就一片漆黑,不见五指了。   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自己也钻进去躺平,因为怕吵醒琳娘,张铭一动也不敢动,吸了两口气,左手悄悄的往里摸,捉到了琳娘右手,轻轻的扣住。琳娘气息平稳,已经睡的很熟了,张铭胆子也就大起来,侧过身,和她额头抵在一处,右手搭在她背上,就抱住了。   琳娘,你快点长大吧。他心里悄悄说了句,闭上了眼睛。   开始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患得患失起来,心也变的软弱,各种不必要的担心接踵而至,不幸却又幸福着。   那日过后,张铭就不再有事没事跑到常春那里喝酒骑马,反而帮着琳娘和青青打扫起家里,他们请孙木匠打了些实用的新家什,张铭出于难言的理由,极喜欢书房里那张竹塌,也让他帮忙修补了一下。他们给家里每一扇门上都贴了福字,门檐上挂了成串的辣椒和玉米,算是象征红火和丰收。   张铭托人订了许多冰鱼回来,解冻后洗剥干净腌起来,配着黄豆一起加上酱油烧成鱼冻,也算有滋有味。他们孙家村自己就有屠夫,今年虽然发过瘟疫,但还是从别的村里牵了几头猪回来,张铭算是村里的小辈,但他有秀才功名在身,也算地位高的,就弄到了两块肋排,一大块前腿肉。秋天的时候,琳娘又养了几只小鸡,如今已经长成可吃的大鸡了,又和人淘换了一只花鸭。这样,他们的年夜饭,鸡鸭鱼肉都凑齐了。   琳娘在午时就将栗子和米饭蒸上了,沧州这带和再往北的辽州、锦州不同,过年时必吃蒸栗子配米饭,相对来说吃米饭多一些,而辽州和锦州有点类似张铭前世的东三省,吃面食更多。这一点是张铭最满意的地方,他还是喜欢吃饭多一点,况且他家琳娘蒸的米饭,软糯却不黏牙,恰到好处,最合他心意。   他们在厅内摆了张桌子,插上蜡烛点上香,摆上四菜八饭,就算请张铭诸位死去的长辈过节了。等到日头西斜,鸭汤已经煲好,筷子戳进去肉质酥软,香气四溢,琳娘将鸡块炒熟,干笋烧肉也已经热好,张铭和青青一道帮她端上桌,配上凉菜和炒菜,张家的年夜饭就开始了。   他们只有三个人,就分别坐了一张桌子的三面,刚要动筷,张铭似想到什么,转头对琳娘说道:“将桌子上的东西都分出一些来,我先跑一趟,去送给常大哥,他一个人过年,也没人烧饭。”   琳娘朝他笑笑,取出个红漆食盒递给他,说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已经准备好了,还想着提醒你呢。”   张铭接过食盒就笑她:“原来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么?先去了,很快就回来,等着我。”   “嗯嗯,你去吧。”   张铭走到常春自己盖的草棚那,就闻到一阵极香的烤肉味,倒是他多虑了,常春怎么说也是混过的人,知道怎么让自己过的好。他敲了敲门,喊道:“常大哥,我送了东西来,快开门。”   不多时,常春就开了门,冲他笑道:“你不在家好好的吃饭守岁,到我这来干嘛?”   “这是我家琳娘的手艺,送你吃点,这里习俗是必吃蒸栗子和米饭的,你就收下吧。”   常春伸手接过,寻出几个碗,把张铭送来的菜和饭倒到碗里,又割了一大块正烤的极香的羊腿肉放回张铭那红漆食盒里。“礼尚往来,啊,再送你一壶酒,快回去吧。”   张铭确实归心似箭,也不和他多寒暄,接过食盒和酒,就一路跑回家了。   等张铭终于坐下来吃饭,也不算误了吉时,他知道常春的酒好,就给自己和琳娘都倒了一杯,又给青青单独倒了一碗甜酒酿,道了一声:“咱们开吃吧。”   他们三个都算斯文,席上只有张铭多说几句,他酒量不错,喝了许多也不昏,眼睛却亮的吓人,琳娘却不行,只喝了那一杯就有些上头。青青平时寡言,这时却大方起来,她最喜欢《寰律》里的一首叫《舞祎》的,她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就自己随口唱了起来,好哄张铭和琳娘开心。她嗓子清亮婉转,不知是袭自谁,《舞祎》这首七言律的意思大类于新年里百姓载歌载舞,倒算应景,一时间张家就十分温馨了。   吃过饭就是放鞭炮,燕京虽然不许放,但他们孙家村这样的乡下却是允的,不过他们这儿也买不到什么高档的烟花爆竹,张铭点了八响鞭炮,又点了几根龙凤呈祥,就算结束了。琳娘用小火炉烫了白水豆腐,还煮了酒酿元宵,算是他们守岁的夜宵。   张铭前世这天晚上有各个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可以吐槽,这回倒是不行了,他也不算无聊,会变几个简单的魔术,再给一大一小两女孩儿讲讲前段日子刚刚看到的二十八星宿,奎木狼和房日兔的典故他最中意,其中那奎木狼在西游记里还曾经化身黄袍怪和玉女下凡投身的宝象国公主百花羞有过一段,虽然长得不帅,还被大圣揍回去了,在张铭看来也算有情有义。他讲的认真,两个小的听的也认真,最后琳娘还问了句傻话:“那百花羞竟然不知道奎木狼就是她前世情人么?怎么就联合了外人把他赶走了呢?”   张铭被她这么一问也是一愣,最后笑道:“她记忆尽失,奎木狼扮的那黄袍怪又不是俊俏的好儿郎,她被掳过去时过的又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当然想办法要回自己家了。”   琳娘不知为何,就是钻进了牛角尖,又问:“怎么奎木狼能记得,她却不记得呢?”   张铭无话可说,被她这么一问他也呆了。   “她把奎木狼赶走后,两人缘分就断了,以后回了天上,见面就不相识,他们还能继续做神仙,也就不算坏了天帝的规矩了吧。”   张铭和琳娘一道转头看那发声的人,见青青小小年纪就说出这种话,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张铭反应快,他笑了笑,“青青说的不错,这样确实对他们都好。”青青得了他夸奖,也不露出高兴的神色,反而盯着天上月亮,发起呆来。   等到子时,三个人都撑不住了,昏昏欲睡,突然天上亮了起来,像是又富户燃了极好的烟花,张铭为了应景,又放了八只鞭炮,一时间孙家村里爆竹声此起彼伏,热闹起来。这就算守过一岁了。   张铭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青青,摸摸她头,嘱咐道:“这样就算十岁了,哥哥给你压岁钱,你自己收好,等你长大了就做填箱钱。”他十分大方,将一两银子绞碎成细条装在红包里面送给青青。青青人小还不识这些,只知道张铭给了她大概很贵重的东西,点头收好,还说了句吉利话“祝哥哥姐姐新年好。”   琳娘一向喜欢青青,她女红好,就用张铭买的布做了一套鹅黄的新衣服给她,还笑道:“你皮肤白,穿着一定好看。”   已经守过岁了,三个人都困,就洗漱了准备睡觉。张铭坐在床边,看着琳娘准备两人早上去孙炳家要穿的新衣,琳娘钗环不多,平时用琉璃簪将就还行,头一回回娘家拜年用琉璃的就不太妥当,她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了她姐姐瑾娘送她的银头面准备将就。张铭就发话了。   “你过来,我送你新年礼。”他手里举着个小盒子,一脸得意。   琳娘坐到他旁边就问:“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送我新年礼,我现在是嫁过的人了,不用送我东西的。”   张铭一把揽住她肩膀,“你看了再说。”   琳娘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女人小拇指粗的白珍珠头面,有珠簪,还有耳环,另外有一条细细的金链子,上面吊着粒极漂亮的白珍珠。这套头面用料不是太贵,但张铭费了许多心思才买到纯一色的珍珠凑成一套,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偷偷寻了巧匠做成的。   琳娘看着心里喜欢,又恼张铭乱花钱,就用手戳他额头,轻轻斥道:“娘说的不错,你果然是败家子呀。”   张铭亲她脸蛋,嬉笑道:“败家子也是你相公啊,总要给你争脸的。”      ☆、第27章 拜年   大年初一走亲戚,不论在哪个时空的华夏族人眼里,都是真理。   张铭穿了琳娘替他做的新衣,藏蓝色,她做的用心,在里面细细缝了层棉花,因为服帖,看起来就不臃肿,领子上也缝了一圈灰兔毛,算是保暖,张铭对着铜镜模模糊糊的端详了自己,深觉自家琳娘很有眼光,要是用料再好点,他这件衣服就能引领潮流了。他就要抬脚出门去吃早饭,琳娘拽住他,将一个红线打的络子塞到他手里,里面装着张萍送的白玉,她面带喜意,说道:“我费了几天功夫才做好的,差点就忘了,快别上去。”   张铭接过后就别到了腰带上,他隐隐觉得好像是玩游戏又加了件装备,一点一点的生活上各种东西都齐全起来。自己也,越发像个古代人了。   看了看琳娘,她上身是白底青花短褂,下面穿着四幅浅绯色布裙,都是自己做的,张铭一直鼓励她做出新意来,这身衣服就很有特色了,裙子上面微微收拢,到下摆整个铺开,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就很有韵味,她还未长开,比例却不错,现在的她,在张铭眼里就像还没绽放的白色马蹄莲,青涩可爱。琳娘这回不比往日,用心盘了头发,还簪上了张铭送她的新年礼物,白珍珠配着黄琉璃串成的流苏,端庄又清纯,耳环和项链也一并戴上了。   张铭看着喜欢,就动上了手,捧着她的脸,细细琢磨,待被她那双含水杏眼全神贯注的瞧着,心里就有些禁不住,他还算有点理智,碰了碰她嘴唇,就放开了。   “吃了早饭就去你娘家拜年吧,咱们多收拾些东西送去,我还有话和你爹说。”   “嗯,咱们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断不会丢脸的。”   青青今日也不同往日,被琳娘教过之后,她自己就会梳头,用红绳子绑了两个羊角,倒显出几分童真来,她肤色白,穿着琳娘给她做的新衣就衬得更加玉雪可爱。吃过早饭后,她跟着琳娘,琳娘跟着张铭,三个人一字儿排开,就往孙炳家去了。   孙家也算孙家村的书香人家,年初一来拜年的人就不少,有些和张铭原先还是同窗的,见他来了,也纷纷打招呼。张铭原本不太认识这些人,前段时间恶补了一把才把名字和人脸对上号,其中有些还是孙琢的功劳,他心里默默擦着冷汗,和他们一一寒暄过,才找到机会进孙家门。   瑾娘挺着大肚子,和刘盛坐在一块儿,她最近孕吐好了,就越发贪吃贪睡,手里头捧着一碗元宵,吃的起劲。赵氏除了儿子最爱的就是她,因此也坐在一旁细心照顾,也没留意张铭他们三人进门来了。反而是摆弄着自己头花的孙珠儿眼尖,大声喊了起来:“痨病鬼!……姐夫。”   张铭知她不是故意的,又很喜欢她那副如临大敌的呆样,就不和她计较,将一大包甜果儿送给她做零嘴。孙珠儿有奶就是娘,接过甜果儿就道了声“新年好。”   琳娘也喜欢她,且看张铭也不在意她说辞,就将青青牵到她跟前,说了句:“你带着这个姐姐玩,我给你做新头花。”   孙珠儿一心怕张铭,才注意到自己二姐琳娘,不由惊呼一声:“二姐今天真漂亮,娘你快来看!”   赵氏这才转过身看二女儿一家,也是一呆,人靠衣装这句话绝不是白说的,琳娘青涩,长相没她姐姐出众,五官偏向清淡,不如瑾娘秾丽,但今日这一身打扮,虽然说不上贵气逼人,比起穿金戴银的瑾娘来也不遑多让了。且她跟着张铭,读的书多,平日里又下棋饮茶,自然娴静,气质也不俗起来。   赵氏笑道:“这可真是,哎,我女婿可真舍得花钱。”她脑子里一团浆糊,总觉得张铭穷,这段日子用起钱来却这样大方,实在猜不出他是充胖还是真富。琳娘戴着的珠簪,一看就是专程订做的,寻常店里才不会整个簪子都用这样的好料,赵氏心里翻腾,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刘盛一直在等着张铭来,两人好一道给孙炳拜年,就开口道:“妹夫,爹就在书房,咱们一道去吧。”   张铭了解赵氏为人,在她面前他脸皮也厚,就轻飘飘的说了句新年好,对琳娘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对刘盛笑道:“走吧,咱们给老师拜年去。”   孙炳家不大,唯独他的书房,大的惊人,张铭和刘盛在门外叩了几声,里面就出来个人,只见他穿着绢制玄色长袍,面色白皙,和孙炳有七分相像,他面带笑意,对两人说道:“两位妹夫,父亲已经等久了,快进来吧。”   此人正是孙瑜,孙炳的大儿子,带过琳娘下棋的那位。刘盛惊呼一声:“大舅子,你竟然回来了,新年好新年好!”张铭心里犹在打量孙瑜,也跟着贺了一声新年。   孙瑜领着他们往内室走去,寒暄道:“昨夜才赶到家,我离家许久了,该回来看看。”   刘盛又问道:“怎么方才不见大嫂?”   孙瑜轻笑一声,道了句:“她怀了身孕,还没满三个月,我就让她在燕京她舅舅家保胎了,没跟着回来。”   刘盛自是连连恭喜,张铭怕说错话,只跟着刘盛赔笑,脑子里却迅速转起来,孙瑜的老婆胡氏,原是曾城人氏,是他老师保的媒,说起来,门第比孙炳家高出不少。至于孙瑜,看起来此人和善有礼,究竟如何,待定。   转眼三个人就到了孙琢那屋里,他亦穿了新衣,灰色端素,手里仍拿着本书在研读,过了一会儿,看起来是读完了一章,他放下书,对着三人温和道:“新年也不用拘礼了,都坐下。”   三人自寻了张椅子坐下,孙瑜和张铭都算坦然自若,唯独刘盛,彷佛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孙炳也确实不喜欢刘盛,待他拜过新年,就不耐烦了将他赶出门去,让他休要碍眼。刘盛脸皮也厚,得了他那句驱逐令简直如蒙大赦,就退了出去。   孙炳看了看张铭,又转头对大儿子说道:“你也出去,和你大妹夫说说话,胡氏怀孕是好事,你那不着调的大妹夫如今也算有经验了,可去讨教讨教。”   孙瑜颔首称是,对着张铭眨了眨眼睛,也出门去了。   张铭心里好笑,孙炳不喜刘盛,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做事精到,真是难为他了。他面上作出付单纯样,佯问道:“老师留我可是有事?”   孙炳面色温和,捻了捻桌子上的香灰,叹了口气,说道:“是有些事,关于琢儿的。”   张铭奇道:“说来今天还未见到琢儿,他人呢?”   “他在屋里读书,这几日像入魔了似的,连年夜饭都是他娘端进去给他吃的。”   张铭心里暗骂一句,这小子用计哄你呢。脸上却笑道:“这也是好事,他如今开了窍,用功念书,也不枉费老师你一番心意了。”   孙炳摆了摆手,叹道:“哪有这么简单,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他如今十分瞧不上我教的书,总说要去县里,县里是好,我也知道,可是,唉……”   张铭看他这样落寞,也有些不忍,就劝道:“老师且宽心吧,琢儿有主见也是好事,等他年纪大了,自然知道老师你教的都是真知灼见了。”   孙炳一哂:“你倒也跟那刘家的傻小子学了些溜须拍马的功夫。”   “老师此言差矣,学生着实句句真心。”   孙炳无奈道:“我不如你口齿伶俐,”说着又歉意的看了张铭一眼,“我虽然是你岳丈,算是半个爹,但这件事,也只能先和你赔个不是了。”   张铭心知他要说什么,就回了个笑,“老师但说无妨。”   “你先前和我说要去县里做个营生,也存了去那求学的心思,我就想着,你能不能……能不能,唉,能不能把琢儿也带上?”   孙炳不待张铭开口,又说:“我知你如今算有钱,但也不坑你,琢儿的一应花费,我一年给你两贯钱,不算多,你做营生要是有需要,也差使差使他。”   张铭早料到会有这一出,但他也不能贸贸然答应,否则就显得有鬼了。他佯装沉吟,眼睛却悄悄注意着孙炳,待见他快要恼羞成怒,就开口道:“可以是可以,我只怕管教不好琢儿,日后被老师怪罪,钱倒是无妨,不过是桌上多双筷子罢了。”   孙炳听他这样一说,就长舒一口气,对着张铭尴尬一笑,拍了拍他肩膀,道了句:“只怕谁也管教不好他,我不会怪你。若是这样说定,真是多谢你了。”   张铭对他宽慰一笑:“为老师分忧,是我应当做的,我现在就去看看琢儿,顺便将这消息说给他听。”   “去吧去吧。”   张铭寻到孙琢的房间,推开他门,走进去后又掩上门,走到“仍在苦读”的孙琢身边,抬手就是一个毛栗子,“你个臭小子,事情算是成了。”      ☆、第28章 佃户   孙琢装模作样很有一套,即便被张铭在脑门上狠敲了一记,疼的龇牙咧嘴,仍然念完了嘴里那句“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张铭嘴角抽了抽,劈手夺过他捧着的书,“行了行了,没人在门外,你消停点。”他暗自腹诽,这么句酸诗还念的兴起,里面的意思还不就是皇帝追贵妃的典故。   孙琢嘻嘻笑道:“真成了?我爹那么好说话?”   张铭想到孙炳在书房那副落拓样,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可怜天下父母心,他想斥责孙琢几句,又没什么立场,只能作出一副严肃脸,说道:“是你爹求我带你去县里的。不过,你要跟着我去县里,自由确实是自由了,自己想做什么还是先想好吧,要是没想好,你没了约束,荒废了时间,将来我和姐姐反倒成了罪人。”   孙琢听到是他爹开口求了张铭的就是一愣,他眼里,孙炳就是个不开化的老学究,样样拘着他,自诩读书人,却连他娘赵氏都管不好,可见没出息,竟然为了让自己能有出息开口求女婿,真是不可思议。最后,他为了让张铭宽心就开口说起了自己连日来的想法。   “姐夫,我心里其实很敬你,就和你说说我的想法吧。”   “我仔细想过了,县试我还是要考的,毕竟离入伍我年纪还差点,为了让爹宽心,我也得去考一考,不过我要当兵是不会变的,就是以后几年要依靠姐夫你了。”   张铭听他这样说,心就一松,说道:“你这样想确实不错,看来也确实仔细想过了,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倒不用怎么谢我,至于生活上的事,以后谢你姐姐去。”   他们商谈了一番,最后赵氏拉开了大嗓门喊吃糖水元宵,才想到要出门去。孙琢像是想到什么,就问张铭:“姐夫,你家人都来了?”   “我家一共三个人,你指青青么?也来了,她一个人在家也不方便。”   孙琢被张铭戳破心思,干咳一声:“那什么,我上次让她给我做个手绢,没来得及问她要。”   张铭装作一脸惊奇:“你什么时候脸皮厚成这样,我家的丫环也差使起来?”   “你可别想多了!她让我帮着做个风筝,我才要个手绢,我那也是看你有,就也想要一个罢了。”   孙琢满脸通红,推开门就跑前厅去了。   张铭也跟着出去,心里大为奇怪,难道孙琢小小年纪就会动春心了么?青青也奇怪,怎么会问他要风筝,这俩孩子搁现代,一个六年级一个四年级,能懂什么啊。唉,以后多留意留意吧。   前厅里摆了张大圆桌,上面满满当当的摆了许多碗糖水元宵,还有桂花酱和蜂糖,另有几道凉菜。他们人虽不多,但孙炳的规矩不是一般的大,不光儿媳妇不能上桌,连出嫁的女儿也不能上桌,只能在边上摆筷子,原本赵氏也不能上桌,但她公公死的早,婆婆几年前也死了,她如今算是最大了,也就能坐在孙琢下首。孙瑜的妻子胡氏不在,瑾娘则挺着肚子,有特殊情况,她回了原先的自己房里休息,不用服侍桌上的诸位。因此,只有琳娘得带着青青和孙家的两个大丫鬟一起给他们摆筷夹菜。张铭虽然心疼她,也不能和孙炳抬杠,就只能随她了。   这样一来,座次的顺序依次就是以孙炳为中心,右手边依次是赵氏、刘盛和孙琢,左手边则是孙瑜和张铭。张铭挂心琳娘,食不知味,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不过他也不是这桌上的主角,整个桌上都是赵氏对着大儿子嘘寒问暖,又忙着招呼大女婿,无非就是孙炳嫌她烦了说两句,连孙琢都是低了头猛吃装鹌鹑,至于刘盛,虽然赵氏喜欢他,但孙炳恨他不学无术,因此也只敢打哈哈。   好不容易吃完,孙炳又去念他的书,赵氏和琳娘负责收拾桌子,孙瑜则招呼着刘盛和张铭,三个人围在一张矮几边上说话。   孙瑜似乎之前和刘盛说了好一通话,还意犹未尽,他也不避着张铭,就继续问道:“大妹夫,你方才说的那将田地租出去的法子不错,你也知道,我如今念书是第一要务,胡氏的陪嫁有她娘家人帮着打理,我手里那些的地却没人收拾,不如再详细说说,我看看要是可行,开了年就试试。”他又看了眼张铭,笑道:“二妹夫是天才,想来前途只会比我更远,你手里的地也得早作打算。”   张铭装腼腆,对他回了个笑:“是这个理。”   庶务是刘盛的长处,单看瑾娘的丝绸裙衫和那满头金银就可见一斑,他提起生意经就眉飞色舞,“我那法子,官面上是没有的,不过是我和几个朋友私下合计出来的东西。我就捡要紧的和你们说说,那些个大地主家,不都有仆人陪房么?他们手里地多人也多,各项收益都有管事帮着算,那些没地的破落户且不提,咱们这样手里有些地却养不起人的就有些尴尬了。”   他喝了口水,征询似的看向张铭和孙瑜。两人会意,异口同声道:“是这个理。”   刘盛得了肯定,又说起来:“我就想着,把田地散给那些人多地少的老实人家种,分他们两成收成,像村口孙大刚那样的人家肯定是愿意的,至于咱们的地一年能有多少收成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不怕他们短斤少两。不用再花钱请人帮着收稻脱粒,只要到了时辰坐等收成就行了。种的不好他们自己得的也少,断不会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张铭心道,这不就是佃户么,不过是雇佣关系更明确些,主仆色彩少一些罢了。他假装不知,作出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只等着孙瑜发话。   孙瑜和孙炳相像,这些事务不过是心里大概有数,具体操作是一头雾水,因此尴尬道:“我听着云里雾里,像是不错,可是我自家地里的东西要给别人两成,这是什么理?”   刘盛笑答:“给收成不给钱,正好不让他们偷懒,何况,我算了一笔账,咱们当季时去找壮丁帮着看田地,像妹夫那十亩地,光收成时就得请六个人,一人一天就几十文,还要张罗大概五六天的一日三餐,地里的穗子又给他们捡去,好不容易收起来,托人帮着打谷脱粒又是一笔钱,再加上前三个月育苗插秧浇水的人工,没有三贯下不来,还欠下大笔人情,实在不划算。若是照我这个法子,给两成,也差不多是三贯,不光总额算的清楚,人情也可以免了,省的日后起纠纷、”   “还省心了。”张铭忍不住就插话了。他也暗叹刘盛精明,确实,他那十亩地只收了十五贯,一分不多,连带给那几个来帮忙的工钱也全被他算中,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刘盛笑道:“是这个理!”他转头看向孙瑜,“如何?大舅子,你觉得怎么样?”   孙瑜一脸纠结样,倒让人觉得亲切起来,他摆摆手道:“听着大概不错,不过我得慎重些,毕竟胡氏陪嫁的收益到不了我手上,我们俩的花费却都在我自己那些地里,眼下她又要生孩子,接下来用钱只多不少,”他苦笑道:“你们大概不知道我那岳家,富归富,却促狭的很,我也不稀罕他家的钱,因此样样要计划好,唉,我又不及大妹夫精明,真真愁杀人。”   刘盛和张铭也不好接他话帮着骂他岳家,俩人就打起哈哈。刘盛见他说了这么一通,孙瑜仍旧瞻前顾后,心里虽然理解,但也不免有些失望。不过,张铭算是过来人,自然清楚用佃户的好处,他也清楚,大概像燕京和江南道那种地方,早就有佃户这种东西了,孙家村人多地少,信息闭塞,也难为刘盛独自想出来。他就开口说道:“我倒觉得可以试试,孙大刚那一群人我也接触了几回,是不错的。”   刘盛还道他是安慰自己,心下感怀,就说:“你才成家立业,不必贸贸然,仔细些也好。”   张铭笑道:“我还欠着你十两没还,另外还有小五家的那许多钱,这段日子想钱只怕不比你少,若是能凭你这方法省些功夫,何乐而不为呢?”   孙瑜也有心让张铭先试水,他再看汤下菜,就帮衬道:“二妹夫少年才俊,大概想的不差。”   刘盛笑道:“既然如此,过了初八,我再和妹夫合计吧。”   张铭倒了杯水,大喝一口,冲他点了点头,含糊道:“好的。”   临近傍晚,瑾娘和琳娘同赵氏叙完旧,从内室出来,赵氏这次做事倒是没偏颇,给了两人一人一个一般大小的银花生,就将她们并两个女婿送出门了。   张铭同以往一样,挽着琳娘的手回家,不过这回身后还跟着个青青。琳娘对张铭说道:“回去有话和你说。”   张铭回她个笑,“我也有话和你说呢。”      ☆、第29章 胭脂   年初一晚上。琳娘和张铭一早就准备了新鲜肉类在家,回到家后,先把肉解冻切成薄片,又去自家后面菜地里拔了点萝卜和鸡毛菜,萝卜切薄片,鸡毛菜洗干净,加上辣酱和西红柿汁,这么一来,一套火锅料就准备好了。也是因为张铭如今的娱乐活动不比以往,他在吃的上面就想多下点苦功,就想起吃火锅了。   他们搬了一张中空的桌子放到院子里,底下架着小火炉,上面摆了只大铁盆,这样简易的火锅桌子就搭起来了。琳娘调味上的天赋一流,铁盆里煮着她隔夜就熬好的奶白色的大骨汤,加上新鲜的野山菌和香菇,张铭异想天开,还扯了几根张鉴送来的人参须须放在里面,香气足足飘了十里远,越发显得汤浓味美。有了这么一锅奢侈汤,张铭烫起里脊肉片和各种时蔬来就如杀鸡用牛刀,轻松愉快。   他们三个人吃饭,两个小的都腼腆,席间话少,张铭就看了看青青,犹豫了一番还是问道:“今天你见琢儿了吗?”   青青嘴里正嚼着根鸡毛菜,一听张铭问她话,咻的就坐直了,一口吞下嘴里东西,答道:“见了。”   她这样直白,张铭反倒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但他好奇心实在重,说起来这都是无聊惹的祸,他看琳娘也一脸好奇,连筷子都放下了,就接着问:“他说让你给他做手绢了,给他了?”   “没,我手工差,做的不好看,他说不好看的不要,我就带回来准备重做了。”青青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团蓝色的丝绢。   “我看看。”琳娘也按捺不住,接过那团手绢,她摊开一看,上面绣了条金鱼,虽然针脚确实不太工整,但对于青青这个年纪来说,已经算的上是顶好了。孙琢虽然是她弟弟,但她为人平和端正,不是那种会护短的,就议论了一句:“这已经够好了,琢儿这人在想些什么啊!”   张铭不懂这种,但也觉得挺好看的,不过他大概知道前因后果,就问:“你是不是让他做风筝了?用风筝不是还早么?”   青青点头,解释道:“是的,他说会做美人风筝,和一般的燕子风筝不同,又说要很久才能做好,我才让他做的。”她看了眼琳娘,脸上显出些不好意思来。   琳娘反应过来,忙道:“是因为上回我说喜欢美人风筝你才让他帮我做的吗?”   青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说道:“是的。”   琳娘笑了一声,“他坑你呢,哪里会做美人风筝,只会编些草蚂蚱,他做的风筝,飞不飞的起来还得两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啦。”   张铭暗道,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不过孙琢也真是挑剔,就插话道:“既然这样,手绢也别做了,我看现在这个就挺好的,他要是有意见,就让他爱要不要,自己做去。”   青青露出个笑,“好呀。”   因为这时节已是深冬了,他们吃完饭也不再多说,张铭上回请人来家里把青青房内的壁炉重新做了,晚上也不必在加火,三个人就各自回房,分别洗漱了。   琳娘除了头上钗环,脱了外套,坐在她自己的梳妆桌边,将嘴上涂着的朱红用毛巾沾了水擦掉,她用的是“金花燕支”,刚弄上去时浓密稠润,时间久了就会干裂,擦起来也麻烦。   张铭原本躺在床上看书,见她在卸妆,就下床走了过去看,他随手拖了张凳子,坐到她身边,一脸好奇,早晨琳娘弄这个的时候,他还没醒,现在有机会看,自然就在意起来。他抬手打开琳娘梳妆桌上的抽屉,就见到了里面放着的胭脂,拿起来闻了闻,倒是隐隐有花香味儿,还加了些别的香料,香是香,味儿重了些,总之不算好闻也不太难闻,他想到《红楼梦》里贾宝玉吃过胭脂,大概是可以吃的,就用手指沾了点,放进嘴里抿了抿,倒确实是甜的。   “你怎么吃上胭脂了?”   张铭转头看琳娘,她已经擦完了,不过嘴唇发红,看来费了好一番功夫。他笑笑,“我看书上有人吃过,就想尝尝看,确实是甜的。不信你试试。”   琳娘撇撇嘴,将他手里的胭脂收了回去,“都是猪油调了浆糊做的,有什么好吃的。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他肯定要骂你。”   张铭拉了她的手,笑道:“下次不吃了,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么,快说吧。”   琳娘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她之前因为赵氏和瑾娘的撺掇,算是有了准备,才敢若无其事的说,现在那一阵过去了,就有些怯怯的,因此尴尬道:“也没什么大事,还是你先说吧,你的事大概重要些。”   张铭也知道她如今生活简单,大概没什么太特别的事,即便有,之后慢慢磨总能磨到她说出来,就说:“我的事也不是大事,还是咱们年后去县里的事。今天你爹找我说了话,想让琢儿也跟着咱们一道去县里,县里不是有个清河学馆么,那里面有好几个厉害的理学大师,他想让我带着琢儿一道去那念书。”   琳娘有些惊讶,“爹还想着让琢儿念书么?琢儿不是……”   张铭点住她嘴唇,笑道:“你知道的不差,但是琢儿还小,他自己也想先考了县试再说,这样做事迂回些,日后也有余地转寰。”   “唉,我就怕日后爹知道了琢儿在想什么,会气坏自己。”   张铭看琳娘一脸愁容,也知道她担忧,就拍了拍她手背,说道:“日后我会再想办法劝他,再说,要是琢儿走武路子也能有成就,你爹未必就会不高兴。”   琳娘点点头,不由将头靠在他肩上,“要是琢儿以后自己想通就好了,我们村子从前去打仗的十个里能回来的不过一两个,即便能有什么成就,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哪有读书来的安逸呢?”   张铭心道,读书当官中间的艰险,也是一言难尽,他前世不过管中窥豹,已经心惊的不得了,不过琳娘是女孩儿,又是古代人,少知道些腌臜事也好,要是能够一直这样单纯下去也不错。他摸摸琳娘的头发,说道:“但愿吧。咱们去了县里,我大概也要去那清河学馆读一阵,开店的事要早点立起来,还要多雇几个人,你一个人带着青青,我总是不太放心。”   “嗯,我已经把菜单子拟好了,就是怕方子传出去,咱们讨不了好。”   “不怕,张萍那里我能摆平,我那族兄既然写信过来,那么我大概也算他家的便宜少爷了。”正好也能试试自己在那边到底被放在什么位置上,好早作准备,不至于被那个张挽楠牵着鼻子走。张铭心里默默加了句。   琳娘皱着眉又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个大问题似的,就问张铭:“那咱们的地怎么办?去了县里就没人种了。”   张铭点点她鼻子,笑道:“光靠咱们两个也种不了那么多地,你放心,我已经有办法了,还是你姐夫帮忙想的辄,还有,过几天,你找个时间和我去趟你姐姐家,咱们也去送送礼。”   “好,诶,对了,今天临走前,大哥让我跟你说,他这趟回来的急,没能送你见面礼,让你不要见怪。他还说下回就补上。”   张铭一愣,就说:“没事儿,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他要送我见面礼。”   “唉,说起来我也快两年多没见到大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的到底怎么样,他今天看起来憔悴的很。”   张铭看出她依恋自己大哥,就安慰道:“他也说了自己是昨晚才赶到家的,肯定路上累的狠了。”   “嗯。说的也是。”   两个人说完话,就并排坐到床上,琳娘吹了蜡烛要收床帐,张铭突然想到什么,将她抱了个满怀,笑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还没说呢,哄我呢?”   因为眼前黑着,琳娘胆子反而大了些,就反握住张铭的手,轻轻的说了句话。不过她声音太小,张铭没听清。   “什么?”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亲了,他一惊,就躺倒了,一时间倒成了女上男下的姿势。不过琳娘亲他不像亲,倒像是撞上来的,她连手都发抖,可想而知有多么紧张。   张铭大概反应过来是什么,就将她抱起来,借着外面的月光,亲了亲她嘴角,笑道:“我知道了,不过不行,咱们都在孝里呢。”   琳娘脸上发烫,但还是加了句:“我娘说,咱们成婚时间已经很久了,总是不……是不好的。虽然在孝里,但只要注意了日子就没事,我……我前些日子刚有过小日子,是可以的。”   张铭心里自然也是想的,不过他在这件事上想的更长远,就继续亲她脸蛋,安慰道:“我知道,不过你胆子小,我怕你害怕,还是再等等吧。”   听他这样一说,琳娘松了一口气,肩膀也塌了下来,又不好意思道:“那,那好吧。”   张铭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就算愿意,也只是因为觉得这是件义务吧,不仅跟他期望的不同,而且她才刚过十四岁,身体稚嫩,也不适合做那种事。所以即便他心里头像有团火在烧,面上也是一派云淡风轻,将她放平,又掖上被子,低头亲了亲她额角,说道:“你要是觉得对不住我,以后就像方才那样,多亲亲我,我就满足了。”   琳娘被他说的越发害羞,就紧闭了双眼,点了点头。   张铭收了床帐,自己也钻进被子,将身边人抱进怀里,他心里叹着气,却轻轻笑了起来。      ☆、第30章 忙碌   年初八,算是村里人不约而同开始劳作的日子。   之前几日,张铭在孙家村没有什么亲戚可走,就佯装给自己放假,和琳娘在家休息了许久,也不看书写字,两个人只一门心思做吃的,闲下来就下棋。张铭先前买了许多布,他有前世的见识在,就有许多想法可以教给琳娘,让她去做。他们如今只算得上是平民布衣,但有张铭撑腰,琳娘也大着胆子做了两条八幅裙,她心灵手巧,虽然用料只能算一般,胜在配色新颖,上面的纹饰也有特点,不过只能穿在内室给张铭一个人看,其实颇为浪费,好在张铭喜欢,且他们虽不算富,手里也算有些余钱,就做起这样的浪漫事情了。   张铭也不是毫无想法,他看琳娘只敢在家遮遮掩掩的穿漂亮衣服,就觉得单为着这一点,也得寻条途径提升提升自己的地位,他自认为和喜欢金屋藏娇的武帝不同,自己的女人漂亮,还是要让世人都能看到的好。   既然到了初八,张铭就得开始活动起来了。先前,他已经和琳娘拜访过刘盛家,趁着那次和刘盛又计划了招佃户的事情。刘盛这人着实和他心意,好像开了金手指似的会打点事务,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初八之前就和孙大刚及他那几位兄弟都商谈了一番,竟然将报酬压到了一成五,张铭虽觉得他下手狠了些,但他自己也不是圣人,有便宜还是要占的。况且,刘盛自己的地就有五十亩之多,其中虽然还有十几亩河滩地那样产出少的,其余的可都是好地,张铭自家那区区十亩地不过是跟着他沾光罢了。他也乐得如此,就和刘盛一道和孙大刚诸位签契了。   张、刘各自收了契子,一道往家走,路上不免又交谈起来。   “姐夫,你可真是高人,竟然谈的下这样的便宜生意。”   刘盛嘿嘿笑道:“今天这样高兴,我也就不自谦了,说实话,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哎,除了我那岳父,几乎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张铭亦笑,“岳父为人板正,你可休要得意忘形,到时候平白又吃派头。”   “哈哈,这我知道。唉,可惜咱们的大舅子瞻前顾后,错失了这一季。”原来,孙瑜来的急去的也急,初三就坐船走水路回燕京了。刘盛又转头对张铭说道:“妹夫,我跟你说,我的打算是这样,这一季先给他们一成五,若是做的好,下回就签个长久的契子,将报酬也提回两成,这样省心更多,你看如何?”   张铭面容一肃,觉得这样做饭着实不错,就认真道:“你想的这样周到,我就跟着你发财了。至于瑜兄,等这一季收成上来,他得了咱们音讯,自然不会再错过这样的好事了。”   “也是。说起来,我这样忙前忙后,还是为着瑾娘,她如今快生产了,我想能多些时间陪着她,唉,你看看我,一想到要做人爹了就话多起来。”刘盛看似尴尬,脸上的喜色却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   张铭看他高兴,也不免沾染几分喜意,就开口附和起来:“那是自然,我总想着能好好恭喜姐夫你一番,不如就趁这回吧。”说着,他还装模作样来了个拱手礼,刘盛被他这样一逗,就哈哈大笑起来。   其后,因为张铭年前就和小酒肆的那位寡妇严氏过了户,他一早就订了施工队,清河县上就有专门承揽这些事务的人,很是方便,他们年前开工,过年停了三五天,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工,总算在大年十三替张铭将那间酒肆重新粉刷了一通,漏风漏水的地方也全都堵上,重新砌了炉灶,   张铭特地借了常春的一匹老马,跑去验收了一番,他对古代技术要求不高,还算满意,这样,算是开店的前期准备都做的差不多了。   至于严氏,她和张铭过了户,收了钱,原本打算收拾了细软,带着她四岁的胖孙子回乡下去住,却被张铭留下了。   “婶子你将酒方子赠给我,我却自认没那能耐练的出这一手,尤其是那果酒方子,是你家祖传的,其中肯定有特别之处,不如你留下帮我做工,你照旧做酒,我出本钱,日后店里卖酒的收益我和你家七三开,我再贴补你每月工钱,如何?”   严氏守寡多年,后来又中年丧子,还能勉强活下去不过是因为她那个四岁的胖孙子罢了,她一个妇道人家,独自经营酒肆十分艰难,收益也差,才想着咬牙将店盘出去,到乡下去混个安稳日子。她年轻时候跟着自家丈夫当垆卖酒,也在清河县上过的风生水起,当时还有个“果酒西施”的别名,自然见识也多,她打听了张铭家的身世,得知他在年前的县试中取了第七名,就想着是否能留下替他做工,盖因她如今唯一的慰藉就是孙子,乡下的孩子启蒙晚不说,能不能寻到好的老师更是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若是能够跟着张铭学上一点半点,那才是再好不过。且张铭给严氏留下的印象就是个雪中送炭的恩人,他开口求她留下帮忙,自然就千肯万肯了。   “你既然这样说,我当然是肯的。不过卖酒的收益我就不要了,如今店是你家的,本钱也是你出,只消给我工钱就够了,就是能不能留个房间让我们祖孙俩住下,这样也方便些?”   张铭笑道:“这你放心,我一早就考虑了,楼下的店面被我托人改成现今这样,就是为着空出个房间好让你们祖孙住,连床下火炕都新做了,断不会委屈你的宝贝孙子。”   严氏得了这样的好信,更是大喜,一心想着等张铭开张后要好好替他把关。   那之后,就是张铭自己家的搬家大计了。他家这座宅院,撇去年久失修的部分,结构和里面的旧家具,都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书房的藏书,张铭猜得出来,其中大部分都是他那位便宜曾祖父的收藏,里面内容驳杂,既有四书五经这样正经八百的,也有他丢给孙琢看的那些野史,还有些不入流的艳情话本,打发时间倒是不错,不过,不是他古板,而是里面有些内容,即使用现代人的眼光去看,也委实少儿不宜,当然,最多的还是地理周志这样的东西,里面还有几张旧海图,非常难得。毕竟,如今的大周朝,仍然采取的是闭关锁国的政策,海边的住民都需往内迁移十五里安家,海船更是不用多想了。看来他那位便宜曾祖父,不仅仅是清流才子,连想法也异于众人,只是不知这是否就是他当年被本家流放的原因了。   既然家里的许多东西都是难得且珍贵,是留还是带走,就得细细思量了。张铭跟着琳娘一同擦洗家具,有些用上好木料做的家具,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打蜡保养,都灰扑扑的,即使擦干净了之后看着也不新了,张铭就做起主来,将它们都用浆洗过的旧布罩子蒙上,塞进柴房,等以后他们搬回来住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书房里的那许多书,张铭只留下了些话本,其余的全部被他装到藤箱里,打上了包,其中的许多书在他看来,价值不下于珍本孤本,还是带在自己身边放心。   至于锅碗瓷器之类,严氏之前就有许多放在店里,倒不用全部带去,张铭和琳娘将自己家里翻了个遍,只有几只甜白瓷的能勉强凑成一套,算的上值钱,其余的都是粗瓷陶碗,不过为了省钱,还是统统包了起来,准备带走。   再有,就是被褥衣物了,他们的身高如今还在长,一些太旧的衣服就没带在身边,琳娘的陪嫁少,收拾起来也就浅浅一箱,至于青青的东西,她自己早早的就收拾好了,不用张铭和琳娘费心。新做的棉被和褥子扎成一捆,到时候提了就能带上。   最后,是他家为数不多的金银珠宝,琳娘自己的一些琉璃簪子,张铭送她的珍珠头面,瑾娘送她的银首饰,顾氏留给她的几个琉璃络子,还有张铭曾祖母的那只锁麟囊,以及田契地契,都不能放在家里,就全部收拢起来,放在当初装锁麟囊的小檀木箱子里,仍旧塞在他们的床板下,等出发那天拿出来一并带走。   这样一归拢,张家除了座空宅院,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留下了,也不怕遭贼,张铭提了两只鸡送到前间的赵大婶家,让她平日里无事就帮忙看顾一下他家。赵大婶既然收了他的鸡,自然是愿意的。且张铭也不是不回孙家村了,清河县离这村子还是近的,他时不时还要回来祭祖过节,倒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前前后后忙了七八天,就到了大年十四的晚上,张铭到底身体还是不太好,不小心就弄伤了自己,伏在床上叫痛,琳娘自然也是一身疲惫,只能强打着精神替他推拿。   “明天就走么?你身上这样不舒服,要不歇两天吧?”琳娘一边替张铭敲背一边担忧的问道。   张铭皱着眉叹气,“不行,还是早一点走的好,你爹那明天就开馆了,琢儿这几天也想必已经等的急了,何况清河学馆就算开的比你爹那晚一点,咱们到了县里要忙的还有很多,时间不等人啊。”   “那好吧,我已经做好了干粮,明天咱们路上吃。”   张铭想起了什么又说:“明天要委屈你和青青了,咱们只能坐牛车去县里,毕竟常大哥的马已经老了,不能再拖那么多重东西。”   “我没关系的,青青人乖,等咱们安顿好了,让她多休息休息就行。”   “嗯,等咱们把店开起来,我就去买两匹马养着,咱们也自己弄辆车,我到时候也教你骑马。”   “真的么?我也能学骑马?”   “那自然,只要你喜欢我都会让你学的。”张铭被琳娘推拿了一番,总算舒服点,敞着衣服坐起身,亲了亲她,琳娘近日来主动的多了,会大着胆子回抱他,她个子矮些,还像个大孩子,不过   张铭就喜欢她这样。   张铭心里有根底线在,虽然很想,但还是把忍字放在心头。最逾距也不过是接吻,痛并快乐着。他心里时时念着一句话:早开荤不长个。最后自然是两个人手牵着手躺下、闭眼、睡觉。   第二日清晨,不同于以往,张家忙碌极了。常春一大早就牵来了从县城里跟人借的牛车,帮着张铭一起装东西。他曾告诉张铭,不日就要离开孙家村,但看张铭要搬家,就多留几日,准备帮忙。   孙琢大清早也收拾了东西赶到张铭家,他眼圈儿红着,想来也觉得离家不易,不过他人小归小,正经起来做事也很有章程,帮了不少忙。他娘赵氏在家劝孙炳,就没来送二女儿搬家。倒是刘盛又来了,他还带着几个佃户,让他们帮着张铭先把粮食用板车拖去县里。   虽然一早上兵荒马乱,不过卯时过半,还是收拾好了一切,常春骑马用车子拉东西,张铭和孙琢骑一匹马,琳娘和青青坐在装满家什的牛车上,刘盛帮忙赶牛车,速度有限,他们就慢悠悠的出发了。   ☆、第31章 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第二卷的内容=-= 往下男主会开金手指的 再重申一遍!不会虐!至于肉……会有的,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   一路上算是长途跋涉,幸好这日未下雪,只是凉风似刀割,刮的人脸上生疼,牛车速度又慢,时不时还要停一停,这样走走停停,张铭觉得自己脸上手上都没知觉了,才终于见到清河县的南城门。他们出门赶早,在城门关上之前,终于到了。   刘盛挂心瑾娘,未做停留,就跟着帮张铭送粮食的那几位壮汉一道乘着拖车回去了。瑾娘产期在三月,他和张铭约定到那时候再见。常春没什么牵挂,他四处皆可为家,且看张铭一人带着三个孩子行事艰难,就决定留下帮忙。   张铭盘下的酒肆在知味楼的斜对面,离城门挺近的,严氏一早就知道张铭这时候要来,就托了俩街坊领居来帮忙收拾,这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张铭一行人,她一路跑来,对着琳娘就笑道:“这就是张家奶奶吧,真是漂亮,一路上都冻坏了吧,我已经烫了酒,等收拾好了,大家伙儿还能去看看灯会!”元月十五,又是一年上元节,清河县虽小,灯会也是不可少的。   琳娘冻的说不出话,只能抖抖索索的冲严氏点点头。张铭看她和青青都撑不住了,连忙说道:“严婶儿,你快带着她们进屋去吧,东西我们搬就行。”   严氏也算伶俐,她随身就带着汤婆子,塞到琳娘手里,让她和青青取暖。琳娘跟着严氏,回头看张铭,见他对自己点点头,才揽着青青进屋去了。   常春随身带着酒壶,递给张铭让他喝,张铭喝了一大口,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胃里涌向四肢百骸,又递给孙琢,笑道:“你也喝一口,姐夫还得靠你帮忙搬东西。”   孙琢的情况也不是太好,不过他为人坚强,对于这点艰苦心里不以为然,也不说话,接过酒壶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直到被常春劈手夺过才作罢。他腼腆笑笑,“咱们快搬吧,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县里的灯会。”   常春拍拍他脑门,沉稳道:“已经到了这儿,自然能看到灯会的。”   此时张铭已经恢复了一阵,就指挥起来,“这两箱东西就搁楼下,都是锅碗瓢盆,琢儿帮忙把这两条被褥搬上去,常大哥,先麻烦你和我一道搬书,搬完了书咱们再一起帮琢儿。”   “好。”   “行。”   常春帮着张铭将书搬到楼上屋子里,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由说道:“格局是不错,就是未免太小了些吧。”   张铭脸上无奈,解释道:“是的,只是搬的急,就取权宜之计了,这间屋子后面那间原先也是那酒婆家的,不过被她卖了,没办法一起买下,我已经和现今的屋主谈好,等到二月初,就能租下来。”   常春点点头,又问:“那你们在这里用水呢?”   张铭脸上露出个坏笑,“这原先就是前店后作坊的酒肆,自然不愁,如何?常大哥你问的这样细,是想好要留下了吗?”   常春一向波澜不惊,这下被他一问,倒露出些尴尬来。“啊……这,”   “哎,我不过是说笑,你要是不愿意也不用顾忌我。”张铭见他尴尬,也不逼的太紧。常春回了他个笑,也不答话,转身朝楼下走去,帮孙琢搬东西去了。   倒是张铭,跟在他后面,心里直叹气,不知道该如何想办法将这人留下来帮忙。   将东西都搬好后,琳娘和青青在严氏的照料下也缓过来,严氏请了两个街坊婆娘来帮忙收拾床铺,她们都是上了年纪的勤快妇人,不多时就收拾好了,至于琳娘和张铭的衣物细软,自然由她自己收拾。严氏请来的人都是知趣的伶俐人,倒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张铭、常春、孙琢三个人就在楼下的桌子边将就吃了些糕饼,严氏烫酒的水平很高,他们一人喝了一碗。她这回将孙子也带上来了,确实胖嘟嘟的,头上也总了角,像个圆滚滚的团子,看起来可爱的紧,就是有些怕生,揽着自己祖母的脖子就是不放手,孙琢要逗他,还嘴一瘪,要哭不哭的,很是惹人喜爱。   严氏尴尬道:“这孩子爹娘死的早,我又老把他一个人放在街坊家,就怕生了,张秀才你可别介意。”   张铭打心底里喜欢小孩儿,又看到那孩子已经打起哈欠,就笑道:“我觉得他挺可爱的,以后你就带在身边吧,别总是放别人家了,我会让琳娘和青青也帮衬你的。现在也晚了,你先带他去睡吧,也不必留门,我家这几个都没见过县里的灯会,一会我带他们出去玩,兴许回来的时候就晚了。”   严氏点点头,应道:“那好,我帮你们将屋里的炭炉烧好,等你们回来就能热乎乎的睡觉。”   “嗯,多谢严婶儿了。”   严氏带着她孙子回自己屋里去后,张铭转头对孙琢吩咐道:“去让你姐姐她们换身厚衣服,你自己也去换,再让你姐姐顺便帮我带件披风下来,换好了咱们就去看看灯会。”   孙琢被他这样指挥也不恼,盖因一会儿就能去看灯会,他高高兴兴的就上楼去喊他姐姐了。   张铭支开了人,就转头看向常春,诚恳道:“常大哥,我如今家里着实缺人帮忙,你就不再考虑考虑么?”   常春原本还当这事已经过去了,被他这么一问,就一噎,露出些无奈来。“实不相瞒,我决定明天就去趟沧州,春生的衣冠冢被我立在那,我想去看看。至于你这提议,”他撇撇嘴,无奈道:“太不成熟了些,先不说你家这屋子小,我和你们住在一处,难免有闲言闲语,再者,我想过了三月三去趟燕京,回来了再看吧。我对你来说,实在只能算远水解不了近渴。你要是真缺人,就去寻人牙子,帮你再寻俩个严氏这样的人物,雇了她们帮你。”   张铭听他这么一席话,听出来也不是毫无希望,就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还有这些顾虑,不过,只消给我几个月时间,都能一并解决,等你从燕京回来后,再拒绝我这提议也不晚。”   常春喝了一口酒,摇摇头,说道:“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唉。”说着又笑了笑:“你倒是猜准我还会从燕京回来。”   张铭笑道:“你当初有魄力脱离家里,自然不会想着回去,何况不单单是我希望你留下,你可别忘了,琢儿将你捧的跟个神似的,你就是只当他半个弟子,也得带出个样儿来。”   “孙琢确实不错,我也有心要带他的,你放心吧,到时候就看你能不能说动我了。”   常春在县里还有自己的去处,见孙琢领着自己姐姐她们下楼来了,就和张铭告辞,又招呼了孙琢一声,就走了。   张铭转过头,对三个半大孩子笑道:“走吧,咱们看灯会去。”   琳娘上前一步,给他系上了披风,嘱咐道:“你也穿好衣服,今天吹了一天风,半点没歇过呢。”   孙琢在一旁撇嘴,碎碎念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像是才瞥到青青,就凑上去问:“我那手绢你重新做了吗,要双鱼的,不要一条鱼的那个。”   青青把上回那条蓝色手绢掏出来,放在他手里,“姐姐说这个已经很好了,还让我和你说‘爱要不要’。”她面无表情的说完,就跟着琳娘出门去了。   孙琢看着手里和上回一般无二的手绢,垂头丧气的跟了出去。   一旁注意着的张铭见到这一幕,嘴角不免又抽了抽,心里暗暗给青青道了声好。他将酒肆的门合上,带了钥匙,也跟了出去。   清河县的灯会虽然确实不大,但他们这里水土好,才子佳人出的多,整个地区的人都爱赶时髦,因此也十分热闹。   一路上挤挤挨挨的挂着许多灯,还有比张铭先前放过的大许多号的烟花,交相辉映,整个县里的天空都隐隐发红。张铭如今不会对对子,就不去凑那边的热闹,带着琳娘和青青看戏班子搭台唱戏,倒也算有趣。青青嗓子清亮,也跟着轻轻唱了两句,倒引来几个路人侧目,不过张铭和琳娘对唱戏的都没什么轻贱之意,反而没注意到。   至于孙琢,早就不知窜哪里去了。   灯会上有卖糖葫芦和小吃的,张铭知道琳娘喜欢吃,特地买了许多,和她带着青青一块边走边吃。期间还有个小插曲,他们逛到一半时,孙琢气喘吁吁跑过来,对张铭念叨:“小爷见到自己仇人了,他们人多,我没办法。”   张铭被他说的云里雾里,“谁?”   孙琢看到他姐姐也好奇的看过来,就住了口,答道:“没谁。”   张铭没在意,就让他别再乱跑,四个人一起逛起来。   他们一直逛到灯会上散的差不多了才回家去,因为累的狠了,就都各自回房倒头睡下,严氏帮他们将屋子烘的很热,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一夜无话。   ☆、第32章 县衙   清河学馆,是清河县的一块金字招牌,每年不过招收数十个学生,若是二十岁以下考上的禀生只需交足束脩就能入学,这自然是凤毛麟角,其余的都需参加入学考试,即便是禀生,之后院试未中的也只能再留三年,若是中了院试的,若是还想更上一层楼,自然要去国子监上学,也不会再留。   这样一来,张铭沾了原主的光,直接就能入学。而孙琢,他连童生都不是,连清河学馆的门都摸不到,张铭只能一边暗叹自己因为生活安逸,思维也简单了,一边想要替他另寻老师。岂料被孙琢一口回绝,“姐夫,你也太小瞧我了,县试那样简单,若是我用心去考,无论如何都能过。”   张铭还以为他是失落,想劝两句,结果孙琢又轻飘飘递来一句:“我可不会再做本末倒置的事了。”   张铭失笑:“倒是我小瞧你了。”他和孙琢如今相熟了,才觉得他也有些孩子气,这才想起来初识那会儿孙琢冷着一张小小的俊脸,可成熟的很,即便被孙炳那样狠揍了一顿,也不喊一声痛,可见他心智比起其他人来说算的上是早熟了。   既然如此,张铭也不再逼他,就是为他的去处烦恼起来。   “我有的是去处,不单咱们住的那对面的武馆可以去学,就是县里民兵队也有缺人手的时候。”   张铭听他这样一说,立刻对孙琢刮目相看,不由怀疑起他这样小小年纪就有主见,是否也是穿越人士了。孙琢被他奇奇怪怪的盯了几眼,只感觉自己身上毛毛的,就跑出去做他自己的事了。见他这样反应,张铭也知道是自己神经过敏,就转而专心琢磨自己的事了。   他的店还是要开的,不过是将酒肆改一改,不再卖咸猪耳、酱猪蹄那样的凉菜,改卖简单方便的各式坚果,另外兼营一些豆腐和西红柿。一是严氏也说了实话,她卖那些只是为了招徕好吃肉的客户,自己做起来费时费力赚不了几个,若是去别家订,更是落不下几个子,二是张铭不想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他确实需要一份产业,但开食肆不是上选,现在只能将就过渡。再者说,他不希望琳娘为了开店蹉跎岁月,好好的年轻姑娘熬成严氏那样,人生的乐趣会少一大半的。   另外,他想的长远,若是琳娘因为操劳而不再年轻漂亮,被太多的鸡毛蒜皮变的没有才情智慧,即使他如今心里有浓浓爱意,久而久之也会消磨殆尽,那将是十分可悲的事。张铭觉得自己既然希望能和琳娘长长久久下去,就应该在现在做好打算,让她跟着自己一起成长起来。他希望自己将来不管是从商还是一不小心又入官场,都能和她一起携着手走下去。他毕竟是男人,而男人的想法,从来都是这样现实又夹杂着梦幻的。   至于他一开始就想好的琳琅居,还是要用的,不过不是用在这间食肆上,这样上好的名字,他要用在最适合的地方。   进货的渠道十分方便,他如今背靠大树好乘凉,只消和张萍提一提,让他知味楼进货的时候带上自己家就行,他的食肆预备走亲民又方便的路子,和知味楼那高端洋气的风格不同,也谈不上冲突。   张铭在自己书房想清楚了所有事情,就将手里摆弄的扇子一收,往桌上一敲,看来又得去求那张萍了。=_,=他苦闷的想,自己现在举步维艰,究竟何时是个头。   琳娘刺绣做的好,这才来了几日就已经远近闻名,她知晓的花样虽少,但胜在一学就会,针脚既平且密,配色的眼光也极好,上回来的那两个街坊婆娘家里俱有待嫁的少女,就请她去帮忙指点,张铭原本就觉得她总是在家里太不自由,自然就放行了。   青青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严氏自从知晓她是张家签了死契的丫鬟,不怕她将来嫁人外传,就手把手教起她酿酒的事来。   严氏家祖传那张果酒方子,琐碎至极,张铭瞄过一眼,里面噱头毫不下于现代的那些酒业打着的各种旗号,反而有过之无不及,光是用的露水就有三种,果子更是要用沧州这带最好的平城果,太酸不行,太甜也不行,酒曲更是令人匪夷所思,要用淮南道特产的一种红曲,张铭答应过严氏,本钱一应他来,结果足足跑了清河县三家商号才寻到一点,放在家里养起来。总之,就是很烦了,也无怪当初严氏家里还能有本事做这酒的时候没人想办法偷师,毕竟这么多周折,也不知道其中的真真假假,只要记错了一样,做出来的酒就寻常,想卖好价更无从谈起。   只有张铭,他一诺千金,为了严氏的各种要求四处去寻材料,这才寻的七七八八。他寻的急,阵仗大,一时间倒有许多人知晓严氏要重现当年的西施果酒,如今还没做出来,就有几个年过五十的老饕来下单订酒了。也算因祸得福,提前给自己的店做了一把宣传。不过,张铭实在幸运,若是他不一时兴起,将严氏留下做工,今日这张果酒方子就完全废了,毕竟要是没人做的出来,再好的方子都是废纸。   张铭年前就给张萍去了信,知晓他如今应该还在燕京述职,要到二月初才回清河县,因此也不急,就准备一个人上街转转,看看清河学馆,顺便摸摸县里的局势,听说之前换了新县令,政令一新,不妨去感受一下。   到了街上,张铭前几回来去匆忙,又都捡着开集市的时候来,就没能细细观察,现在才有空闲能好好看看。   街道不宽,就是他店门前最宽的这条,也不过三丈,只能容两辆马车通过,沿街的人家还会摆些小摊,卖鞋垫袜子、手绢头花、自家的炒货等种种零碎。   清河县这里的民风算是开放,寻常人家的女子不用遮面出行,因此也有未足豆蔻的女孩儿在街边跳皮筋踢毽子,至于那些匆匆而过的二八少女,多是出门采买花样布料,倒是有两个大胆的,看见了路过的张铭就小声嘻笑,等张铭走过后还爆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张铭还当自己穿着有什么不妥,最后借了街边卖镜子人家的铜镜看了看,觉得自己还算周正,就道了声奇怪,不再多想。   县中心是县衙,旁边就是清河学馆。张铭看了看县衙门口,正巧有人在击鼓,还围着一群人,很是热闹,一时好奇,就凑上前去,拍了拍一个穿短褂的中年男人,问道:“大叔,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中年男人看热闹正起劲,被人打扰自然不喜,但他看张铭年纪轻轻就穿着长衫,衣料又不差,担心惹到哪家公子,就无奈答道:“这是县东的王大傻子,他要告官。”   张铭心下一叹,这就是告官啊,和电视里演的也不差多少,他还有些不解,就学着电视里那样继续问道:“不知道他有什么冤情?大叔你能给说说么?”   中年男人嗤笑一声,斜了他一眼,说道:“你不是本地人吧,谁都知道,王大傻子他姐姐被县东的小太岁金四儿霸去做小老婆了。后来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又被金四扔了回去。这傻子告了半年多了,前几回都被打了回去,现在换了新县令爷,又来试了。”他似乎说起了兴子,压低声音道:“我看你初来乍到,提醒你一句,这金四是本县一霸,等闲人不敢惹他,见到就要绕路走,千万别做那刺头。”   张铭直觉金四这名字熟悉,他好一阵回忆,才想起来,孙琢头一回跟他进这城里,就是被那一伙人给揍的,还有那个新县令,他听说好久了,正好趁着机会见见,这人做事虎头蛇尾,半点章程没有,搁现代,政绩评价直接是差。   王大傻子梆梆梆的敲了好一阵,倒是没人来将他打走,但县衙的大门紧闭着,眼见着日头西斜,就要过了县衙接案的时间,他对那位新上任的县令原本抱着极大期望,这回又吃闭门羹,就垂头丧气起来。他周围的人见没热闹可看,也纷纷道了声无聊,散了开去。   张铭站在一旁,看王大傻子那样,心下不忍,他一早就瞥见人群里有个小黄门探头探脑,应该是里面的探子,只等王大傻子知难而退就要往内报信,他就上前一步,对王大傻子说道:“你莫要心急,县令爷迟早要接你这案子,你方才已经敲够了八十一下,就是证明自己有极大冤屈,依咱们大周律令,不接你这案子,只要我写一封信替你呈报了沧州州牧,里面的大官也要吃派头。”   他说话特意一字一顿,清晰响亮,王大傻子一头雾水,只知道眼前这读书人告诉自己有希望,不免就流起泪来,张铭也是试一试,果然见到那小黄门飞似的从县衙偏门跑进去,想来是上报去了,就心下略定。   县衙内,秦游坐在首位,对着坐在他下首一个留着俩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怒目而视,那中年男人倒是满脸笑意,两人僵持着,也不说话,他气的胸口起起伏伏,眼瞧着案前漏斗里沙子就要漏光,忍不住就要叹气,突然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   那中年男人一脸得逞的喜意,问道:“如何?那傻子走了?”   那小黄门不理他,跑到秦游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只见秦游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个极大的笑,他一拍惊堂木,不再看那中年男子,对着衙役说道:“左右要得罪人,老子今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去把门打开,这案子,我这清河县衙接下了!”      ☆、第33章 审案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下一章就会出现了咩哈哈 相信男主的运气 !下章就给他开运!!   张铭陪着那王大傻子站在县衙门口等,王大傻子人如其名,脑子一根筋,见张铭为人热心正直,一股脑的将自己姐姐前后的冤屈说了出来。   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张铭大致听了听,在自己脑子里整理了一番。   王大傻子和他姐姐王翠翠自小没了父母,两个人相依为命,那时候王大傻子还不叫大傻子,叫王明子,他姐姐王翠翠靠着一手好绣工赚钱供他们二人糊口,因为要找买家,常常抛头露面,不知怎么就入了金四的眼。一开始,那金四还好声好气的请了媒人上门来求娶,还让人带着大傻子四处去玩。王翠翠那时候大概是已经有了青梅竹马的相好,自然不愿意嫁给家里已经有了十几房姨太太的金四。金四见三番四次都不成,就露出了狰狞面目,挑了个朔月夜,带了几个人手,直接上门把王翠翠掳回家,当晚就用了强,王翠翠自然心灰意冷,但为了大傻子,她也忍辱负重了,后来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王翠翠身上盖着张草席,遍体鳞伤的被抬回了王家,她还算命大,靠着王大傻子四处求来的药汤,活了下来,只是人变的痴痴呆呆,原本清秀的容貌亦毁了。   张铭虽然自认还算正直,但也知道王大傻子这件案子,十有八九是办不成的,第一没证据,第二被害人王翠翠已经做不了证言,最多能告个强抢民女,那金四在这里多半有什么势力撑腰,这件案子最好的结果就是金四不痛不痒的赔几个钱,最后销案了事,金四肯定伤不了筋也动不了骨。不过,他既然一时脑热出了这个头,就该一力承担下去。   不多时,县衙的大门就打开了。   张铭是秀才,不必跪拜此地的父母官,他站在王大傻子身旁,只听得堂役会击堂鼓三声,三班衙役便手持粗大的水火棍在两边伺立,一个年轻知县身穿朝服从暖阁东门进来,坐上大堂,坐上首位,一拍惊堂木,喊了一声“升堂”,众人回应“威——武——”   那年轻知县,白面剑眉丹凤眼,看起来未过二十,虽然女相了些,但他面容肃穆,显出几分端庄。他看向张铭,问道:“你是何人?”   “回大人,小人张铭,原籍孙家村,去年刚过了府试,乃是一介秀才。此番前来,乃是替这位王兄伸张冤屈。”张铭绕着舌头说完这句话,额头上落下三根黑线。   秦游颔首,转向王大傻子,问道:“你就是原告王明子,有何冤屈,一一道来吧。”   王大傻子之前已经请人替他递过状纸,上面冤屈写的明明白白,这知县这样问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张铭注意他左手边坐着的那个中年男人满脸不愉,心里就大致猜了猜,不过他也不敢确定,就不开口,由王大傻子絮絮叨叨的诉说他姐姐的冤情。   “大人,我姐姐……金四那贼人,欺骗我姐姐……浑身没一块好肉……”   秦游原本以为有多么深重的冤孽,好借此摆布那地头蛇金四一番,正好杀杀此地金县丞的威风,结果是这么一件难办的事,王翠翠的遭遇,因为人没死,说起来只能算不轻不重,或许对于当事人来说是不能承受的痛苦,但在金四这样的一县权贵面前实在不足一提,根本构不成威胁。简单来说,王大傻子击鸣冤鼓,不符合程序,即使先前被打回也不能算前任长官失职。好在他有证人,王翠翠原先明媚动人,现在痴呆丑陋,诸位乡亲都是有目共睹的。   “好了,听你所言,金四所为确实过分了些。”   秦游恼怒的看了看堂下站着的张铭,就是这人的一句话坑了自己。只见他比自己年纪还小,却淡定的很,甚至眼里带着隐隐笑意,秦游坐在高处,就发现张铭还不时瞥过坐在他左边的金县丞,他心底叹了口气。自己当初意气风发的蟾宫折桂,流落到这小县里当一方长官,这才两个月不到就被地头蛇磨的脾气全无,还不如堂下的这个小秀才来的正直爽快。   王大傻子好不容易说完,金县丞脸上笑意也越发多,无怪这人被县里人称为大傻子,没一句说到点子上,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侄子做下那样的作孽事,这回秦县令发了狠,大概讨不到什么好处,现在看来,大可高枕无忧,早知道就不与那个毛头小子秦游起争执了,任他告去。他心里大松,就低眉顺眼起来,不打算开口,做起了装聋作哑的县丞。   张铭见秦游脸色阴晴不定,就知道事情要黄,他今天既然已经冲动了,就想着干脆豁出去博一把。张口说道:“大人不将被告金四传唤来问话么?”   秦游被他这样一问,抖了两抖,不过他能蟾宫折桂,智商自然是不低的,总觉得这其中还有转寰的余地,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出来,张铭这话一问,他就灵光一闪。秦游将自己面容一变,做出副谄媚样,转头问金县丞:“金县丞,你看是否要将令侄带到堂上来询问一番?”   说着,他还朝张铭递过去一个眼色。   金县丞正在装聋作哑,也颇宽厚的答道:“一切但凭大人判断。”   张铭被秦游这样一提点,马上就反应过来,做出副急切样:“大人,小人有话要说!”   秦游知道计策已成,做出副不耐烦样,“还有什么话,全都道来吧!”   “依大周律,若是堂上长官中有和原被告中任一方有宗亲关系的,都需回避,与此案有关的一应卷宗,都不得翻阅拓印,若是依您方才所言,县丞大人就不得仍旧坐在堂上。”   张铭一口气说完,暗暗道了声好险,幸亏他脑子转的快,想起来大周律里面也有回避制度,古代法制不健全,审案大堂几乎是地方长官的一言堂,张铭看出秦游似乎受制于那位中年县丞,才会当断不断,只要把这个老油条撵到一边,他大概就敢下决断了。   听到张铭这样说,秦游心里高兴,但他如今已经在官场混了一段时日,变起脸来功夫也略有小成,就装作沉吟了一番,最后转头对金县丞无奈道:“金县丞,只能委屈你了。”   金县丞在这县里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土皇帝,他家后宅一直有句浑话“铁打的县丞,流水的县令。”可见一斑。这还是他头一回被人从审案大堂上赶下去,脸上着实挂不住,但现在大周律高悬在他头顶,他还没那个胆量表示不服,要是秦游往他上峰那里参他一本,县丞这位子就要费心保住了,只怪那秦游油盐不进,不能用钱拿下,实在烦人了些。金县丞年轻时也惯会见风使舵,现在年纪大了却有些脱功,他脸色难看,勉强道了句:“既然如此,老夫今日身体也不适,就先告退了。”   他对这案子心里有数,知道自己侄子不会吃苦,最多赔钱,就不再看秦游一眼,站起身就走了,为表心中不满,还随手碰翻了桌子上一只笔筒。   秦游也不恼他,反而笑吟吟的将桌上的绿头案签抽了一根出来,扔到地上,“来人,去将金四带过来!”   张铭和秦游对了个眼色,随即低眉敛目,亦等待起来。王大傻子虽然傻,但也知道金四的叔叔这时走了,他看了看张铭脸色,就不再作声,和他一道等起来。   金四一早就派了机灵的手下在县衙外张望,这时候得讯知道秦游要派人来抓自己,他也有几分胆色,就自行坐了一顶四抬小轿,到县衙听审了。   张铭这下算是见到了孙琢口中所说的那伙仇人的头头,金四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眼袋浮肿,面皮泛着不正常的红,脚步虚浮,他身着锦衣,帽子中间缀着颗龙眼大的红宝石,右手上戴着三个金戒指,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土老财,且眼神猥琐不堪,目光闪闪烁烁,一看就不是好人。   金四到了堂上,也不跪拜长官,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抬了椅子服侍他坐下。金四看了眼王大傻子,嗤笑一声,又眯着眼睛看了看张铭,不怀好意。张铭心里一突,但他自认行得正坐得端,就昂着头,不理会他。   秦游知道不可能凭这次就一口气撸下金四这么个地头蛇,他就佯装起葫芦僧判葫芦案,问金四什么,都一律要求他回答是或否。他思索良久,还看了看弱不禁风的张铭,终于判下:“清河县乡绅金勇强抢民女王翠翠为妾,行事恶劣,其后妄用家法,致使王翠翠残疾并毁容,罪加一等,念及认罪态度尚可,本官判决如下:金勇当堂赔偿王翠翠白银五十两,由王翠翠胞弟王明子接受,并禁足三月,期间若是有乡民举报擅自外出或另起纠纷,刑罚加重。”   张铭虽然不怕金四,但听到秦游这样判,也松了口气,三个月,足够他做好准备应付这地痞流氓了。他看了眼秦游,只见他目不斜视,一副端庄样,不由就弯了弯嘴角。   金四本以为秦游会有血性,判他坐监,结果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处罚,也大为意外,不过,秦游这样判,也算给他叔叔留面子,以后倒不好拿这件事说项了。他随手就让家丁把银子赔给了王大傻子。   王大傻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一时呆了,也就偃旗息鼓,不再如初时那样愤慨了。张铭立在一旁见他这样,心里叹了口气,以钱买刑,果然到哪都行的通。   金四赔了钱,不再多留,乘着轿子就离开了。秦游亦退堂去换常服。张铭和王大傻子一道走出了县衙大门,他刚想恭喜一下王大傻子,那人却见他犹如见鬼,看起来半点不傻,攥着到手的银子一溜烟跑了。   张铭摇头叹气,这桩公案,看来最傻的就是他自己了,平白帮人打了官司,还惹了不该惹的地痞流氓,又得罪了此地土皇帝,至于那秦县令,虽说有点脑子,但张铭也不会想着蒙他荫庇。最后张铭自嘲一声,他自己也是有大靠山在的,燕京张家,说起来吓倒清河县一片人已经够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看了看县衙旁大门紧闭的清河学馆,想起来自己原本只是想看看上学的地方如何,不免失笑。既然夕阳西下,还是回去找琳娘寻安慰吧。   张铭刚要抬步走回家去,就被人拍了拍肩膀,“张小兄弟,我对你一见如故,咱们不如去喝一杯?”   正是身穿常服的秦游,他满面笑意,看着张铭像看到了一块上好的肥肉。      ☆、第34章 秦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年初一!有木有更新真心只能看情况了!!谢谢支持!!!没收藏的记得收藏=3=   张铭没想到这秦游穿了常服看起来如此年轻,且他一身深绿色锦衣,衬的肤色极白,非常俊俏。他本想赶快回家吃饭求安慰,想到秦游的县令身份,就笑道:“大人这样抬举我,自然愿意,只是我家就有酒肆,也有好酒,不如就去那里喝一杯吧。”   秦游眯着眼睛考虑了一下,最后点头,“既然如此,你带路吧。”   两人一路往城南走,张铭特意走在秦游身后,和他错开半个肩头,单用手指路。至于秦游为什么不坐轿子,张铭表示他也不知道,走路期间他也引着秦游说话,套到了些讯息,当然作为回报,秦游也知道了张铭是来清河学馆求学的,不过张铭避重就轻的本事比他强些,别的重要信息他一概不知。   张铭了解到,秦游确是两个多月前到此地履新的,他是去年的新科探花,本来和第四、第五、第六名的成绩相同,但属他的长相最为俊俏,被钦点为折桂探花郎,秦游这人有些特别,提到自己因为长相出色才当上探花时没有半点尴尬,反而得意的很,他出身亦不错,是江南道那边的某产粮大户家的公子,不知怎么得罪了吏部的人,以往,金榜题名的前十位只要家里略作打点,都能轻轻松松留在翰林院做编修,一点点的熬资历,一路往上升官,他却被人下放到此地来。   两人一路上你来我往,谈不上说说笑笑,但彼此交谈还算自然,就到了张铭家那间酒肆门口。   时辰已经晚了,琳娘站在门口,探出了一个头,等待张铭归家,见他回来,一时激动,就急走几步,拽住了他衣角,嗔道:“拖到这么晚,也不叫人送信回来,我们都已经吃好了,你就一个人喝汤吧。”   张铭摸摸她头发,轻声解释道:“遇见了这位秦兄,我们交谈的晚了些,我喝汤倒是可以,不过他要喝酒。”   琳娘这才注意到张铭身边的秦游,一时尴尬,匆忙行了个礼,就跑回屋里去了。   秦游见琳娘生的清秀可爱,但一团稚气,就笑问张铭:“你倒是机灵,先前还叫我大人,这下改唤我秦兄了,方才那位是令妹?”   张铭眨了眨眼睛,“我是独生子,那位是我妻子。”   秦游大惊:“你才几岁,就已经成婚了?”   “今年十七,我们乡下人家成婚早再正常不过了。秦兄,咱们别站在风里,进去坐下吧。”   张铭去了厨房找人帮他烫酒,秦游坐在张家店里,趁张铭不在细细打量起他这店里的装饰,这间酒肆不大,墙壁一看就是新漆的,只放了六张桌子,但桌上都铺了深青色的桌布,中间筷筒里的筷子都是清一色铁木的,还有三个瓷盖儿小竹筒,想来是放调料用的,不过如今还店没开张,里面都是空的。这样看来,真是朴素又清雅。   严氏白日里教了青青做酒,一个没留神,结果她孙子自己玩的时候摔了一跤,头上磕破了层油皮,琳娘为着这件事深觉对不住她,就没让她帮忙。严氏只当她和张铭少年夫妻,大约有什么体己话急着讲,露出个会心的笑,回房去了。   张铭走进厨房,见只有琳娘和青青在,他们前几日买了新的瓷器,琳娘猜到秦游大概不是普通人物,就自己做主将瓷器拿来温酒用,她正垂着头在给凉拌干丝摆盘,旁边盘子里已经装了两碟盐水花生和咸鱼干。张铭不打扰她,对青青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先端着盘子出去。   等到青青走出厨房,张铭走到琳娘身边,将她垂下的头发捋起来,琳娘抬头一看是他,就随手拿了块糕点塞进他嘴里,“快吃。”   张铭嘴里塞了糕点,一时噎住,连本来想调戏她都不成了。等他好不容易吞下嘴里东西,琳娘摆盘也弄好了,她把盘子交给张铭,吩咐道:“既然来了客人,你快去招待吧。”   唉,娘子这样不解风情,为夫的只能先去应付秦游了。   秦游见张铭回来,忙招呼他道:“快来,你家这酒温的好,花生米炒的也香。”   张铭见他露出这样的少年心性,不由露出了个真诚的笑,他五官动起来的时候,那上挑的眼尾看起来风流的很。秦游这时放松极了,就瞪大了眼睛赞道:“我还以为自己容貌够好了,原来你才是那‘城北徐公’!”   张铭好一阵琢磨,才想起来‘城北徐公’是哪位,原来是中学课文《邹忌讽齐王纳谏》里的大配角——城北头号帅哥徐某某。秦游这话不仅赞张铭长的好,还不着痕迹的将自己捧成了邹忌,脸皮真是够厚的。他心里默默的鄙视秦游这人说话爱舞文弄墨,面上倒是作出副羞惭样,道了声:“惭愧惭愧。”   秦游原本有话要和张铭说,这时坐下了反而不再提正经事,他见到张铭端来的红烧豆腐及凉拌干丝,大为惊叹:“这东西还是燕京流传开的呢,贵的很,你家竟然会做?”   张铭笑而不语,示意他吃。秦游夹了几筷子猛吃,最后喝了一大口严氏先前酿好的清酒(张铭喝过的那种),说道:“还是这种做法好吃,金显请我吃的那是什么狗屁不通。”   他见张铭面上呆滞了一秒,就解释道:“金显,就是今天那个金四,呸,金勇的叔叔。”他对金显做自己的副手这件事一直颇为不满,连他是县丞都不愿意提。   张铭奇道:“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做法么?”   秦游砸了咂嘴,剥了一粒花生米,嚼了两嚼,“我想想。”说着又喝了一口酒。   张铭耐下性子等他回忆,秦游看他一脸好奇,就笑了笑,说道:“没什么特别的,把龙眼大的珍珠敲碎,塞进嫩豆腐里,上蒸笼蒸,蒸熟了之后,把珍珠掏出来丢掉,吃那里面全是珠粉的豆腐,说是女人吃了皮肤会变好。”   这是什么做法?张铭闻所未闻,珍珠粉涂在脸上会变白他听说过,和豆腐这种平民食物放在一起,真的合适么?那口感,他光是想象就觉得够黑暗料理了。还有“女人吃了皮肤会变好”的东西给一县长官吃,这不是明摆着的讽刺么。这样一想,他看向秦游的眼神就充满了怜悯。   秦游看张铭眼神不对,忙解释道:“你想多了,现在的燕京风尚,不管男女,脸都要越白越好,金显请我吃那个纯粹为了摆阔,他家占着这带最大的珠场,一旬吃两三粒珍珠还对付的起。”   这下张铭脸上彻底写上了个囧字,不过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只听得酒肆的门被人一推,孙琢回来了。   他绷着脸,见张铭有客在,也不过点了点头。他路过张铭身边时,张铭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气,仔细一看,两只拳头上全烂了。   这下也顾不上和秦游聊天了,张铭立刻拦住孙琢,又喊了声琳娘。   琳娘原本就躲在一边看张铭他们吃的怎么样,好不时添酒加菜,眼见到孙琢不对劲,又听得张铭喊她,急忙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待她看到孙琢手上的伤,惊呼了一声:“你和谁打起来了?怎么弄成这样?”   孙琢对姐姐没辙,只能老实答道:“跟人打架了,给我包一包吧。”   张铭听他这样说,就招呼琳娘:“你快带他去包,”又斜眼看了看孙琢:“我还有客,等会就来问你。”   琳娘带着孙琢上楼后,张铭这才有机会搭理秦游。   秦游看了场热闹,即使被冷落了他也一个人吃东西喝酒十分自在,见张铭终于有空跟他说话,就不再卖关子,说起正事来。   “我先前说有话和你说,原本还想和你多聊几句,不过你家现在有事,我还是长话短说吧。”   张铭一直就等着他说正事,听他这样说,就坐直了。“秦兄请说。”   “你既然叫我秦兄,想和我套近乎,我就允了你这件事,下面和你说件事,你要是不愿意,只当没听过,要是愿意,我就和你称兄道弟。”   “但说无妨。”   秦游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然怎么会甘于和你这小小秀才凑一块,金显为人行事,我看不过,也罢了,只是那个金四,他的一帮下手,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本官实在是想除了!”   张铭奇怪他怎么说话这样直白,仔细一看,秦游双颊泛红,隐隐有喝醉了的迹象。他颔首微笑,“那我这一介微末秀才又能做些什么呢?”   秦游傻笑一声,“你还真是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看你这人还算有点章程,问你愿不愿意做我师爷罢了。”   张铭沉默不语。   “我看你这人,年纪轻轻,脑子比我好使,又有老婆,不像我,我这都二十了,老婆的娘家还不肯把她嫁给我!”   张铭这下确定,秦游是真喝醉了。秦游的话让他颇为心动,张铭没有攀附他的想法,但若是能互相利用,也算不错。他仔细盘算,秦游高中探花郎,于科举一途自然有心得,以后可以向他请教,家里又有钱,不怕他做官半路因为蝇头小利而翻船,最主要的,这人不仅年轻还缺心眼儿。不过,这些都是秦游喝醉了说的话,做不了数。   张铭家没多余的床分给秦游睡,他只能出门去敲开对面巷子里轿夫的门,雇了两个人,抬了顶二人小轿,将他送回县衙去了。   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小神,张铭将自己收拾了一把,就想上楼去收拾孙琢。还没等他推开孙琢的房门,就被人拽住了。   是琳娘,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道:“琢儿怕你骂他,已经将前因后果和我说了,现在也晚了,回房里我告诉你吧。”   一物降一物,张铭被她一扯,就投降了。   回到房里,琳娘一边替张铭解发髻、梳通头发,一边做起了传声筒。   “也不是什么大事,琢儿今天去武馆报名了,结果挑了武馆的首席,回来的时候被人围着揍了一顿,他也没吃亏,就是手上伤的重了些。”   张铭暗想,孙琢其实是起点小说的男主角吧,挑首席这种事也敢做,亏他今天白天还觉得孙琢早熟有主见,果然还是有勇无谋。   “我早就说过不会管他做什么,”他将琳娘揽到自己跟前,拍了拍自己膝盖,“来,坐这儿。”   琳娘见他又不正经,想退开两步,却被一把抱了过去,她一个趔趄,就横坐在了张铭腿上。   张铭点点她鼻子,“给你相公说说,今天你做了点什么?”      ☆、第35章 醉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能更这么多啦 主要是感情戏 =_,= 是不是太没波澜了 新年快乐么么哒诸位   琳娘被他这样整个人圈在怀里,就软了半截,偏过头细声说道:“没什么事呀。”   “你不是去旁边那两家帮忙做被面了么,给我说说吧。”张铭手里玩着她头发,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琳娘笑道:“那哪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值得你这样问。”   “你就说吧。”张铭手里一用力,就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这样琳娘就只能靠在他肩上了。   因为和张铭凑的近,琳娘总是不太适应,期期艾艾道:“就是帮着绣花样……不过比我那时候周全许多,用了八种针法,其中三种我都没见过,不过另五种我会做的,她们不及我做的好。”   她回答的一板一眼,张铭只能顺着问:“那你那时候用了哪些针法?”   “说了你也不懂的,那时候因为你娘催的急,我嫁的匆忙,只绣了两床被面,就是你平时盖的那两床。”   “才那么大,哪里够咱们两个盖?”   琳娘羞红了脸,“那时候我跟你不能睡一床被子啊。”   张铭不动声色的想,看来原先那位没跟琳娘睡过一床,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小得意。=_,=   “哦,这样啊,那你要不重做一床大的吧,我总觉得咱们最近睡的太小了。”他们的被子窄了些,遮了张铭的肩膀就遮不到琳娘的,两人只能叠成碗一样睡,虽然可以抱的紧,睡到一半想翻身却困难,张铭睡的浅,常常半夜醒过来发现自己卷了大半边被子,琳娘则大概是因为冻醒了,自己重新找了一条薄的盖在身上,她又缩在墙边,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这样一来,张铭看不过去,就不强求她和自己睡一窝了。   琳娘点点头,说道:“嗯,我今天特地学了新的花样,就是准备做条大的。”   张铭听她这样说,就不由自主的高兴,凑上去亲了亲她脸颊,“真乖。”   琳娘也不回话,只靠在他肩上,又紧紧攥了他的衣角,依赖之意明显。   两人沉默了一会。   “嗯……你这人。”琳娘惊呼了一声。原来张铭趁着和她说话的功夫,悄悄解了她腰带,她衣襟一松,张铭就把手伸进去了。   她腰上的皮肤细嫩敏感,张铭的手虽然捂过了热茶不像以往那样凉,但他动作轻缓,手指尖不小心划过她腰际,琳娘虽然觉得张铭碰她天经地义,但实在忍不住,就出了声。   张铭将手停在琳娘小腹上,揉了揉,上次赵大婶替琳娘捺腰的时候他瞥过一眼,只觉得纤细又脆弱,少女的柔腰,大抵如此,今天他陪着秦游喝的多了点,就放任自己不轨了。   “你上回癸水结束后,腰酸么?”   琳娘还以为他会有些别的动作,屏住了呼吸,被他这样一问,就放松下来,答道:“不酸,还好,你给我做的糖水我都喝了,加上前些日子吃的好,还胖了两圈。”   张铭看了看她的脸,没觉得哪里变胖,小下巴依然尖尖的,只觉得以前有些偏黄的脸色变的粉嫩了,嘴唇也饱满嫩红,就笑道:“哪里胖,好看的很,我欢喜的紧。”   琳娘皱眉,嗔怪道:“哪有像你这样的,姐姐说男人油嘴滑舌不好。”   张铭一噎,反驳道:“听她乱说,你姐夫对你姐姐只怕说的不比我少,他们那才是蜜里调油,我跟你就是清粥小菜。”他见琳娘犹要说话,就赶紧又道:“再说了,你姐姐同你说过他们房里的   事么,下次别总信她,信我。”   瑾娘确实不曾和琳娘说过自己和刘盛的事,她自诩是琳娘的姐姐,懂的比她多,和她说话时教导居多,聊闲话反而少,琳娘这样一想又觉得张铭说的有点道理,可她又不愿意说自己姐姐不好,就住了嘴,想了想又说:“你把手拿出去,我痒。”   张铭被她这样一说,原本想放过她却不愿意了,“我不,怎么,不愿意和我亲热?”   琳娘看他混劲上来,就有些心惊,小心翼翼问道:“你喝多了?”她先前没注意,这时才觉得张铭呼吸之间都有淡淡的酒味。又抬手摸摸他脸颊,觉得烫手,“真醉了。”   她想立起来,再找些茶水给他喝,却又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只见张铭眼角微红,极深沉的看着她。   他顿了顿,开口说话:“我有点头疼。”酒劲已经上来了,他看起来呆的很。   琳娘只能哄他:“那我去拿水给你喝,好不好?”   “不好,你还没回答我呢。”   琳娘拿他没办法,就凑上前去在他嘴唇上点了点,“你是我相公啊,你没看书上说么,‘夫为妻纲’,我当然愿意和你亲热的。”   张铭露出个傻笑,“嗯,那就好。我喜欢你。”旋即松了手,他脑子糊涂,连现代话都蹦了出来。   琳娘原先只是哄他,听他这样说却愣了愣,脸上绽出了个笑,将他扶起来,搀到床上躺好。张铭醉的厉害,倒是斯文,只闭上眼休息,呼吸比以前粗了些,和以往睡觉没什么不同。   等琳娘倒了水给张铭喝时,他已经睡着了。因为头疼,他还皱着眉,和以往的气定神闲不同,反而显出属于这年纪的几分痴态来。琳娘只能将自己指尖呵热,替他揉眉心和两边太阳穴,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睡的安稳下来。   她也有些困了,就吹灭了桌上蜡烛,躺到张铭身边,她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又睁开了,转头看了看张铭,知道他睡的熟了,才伸手摸了摸他脸,又闭眼睡下。      ☆、第36章 进账 作者有话要说:  更的晚了 见谅   “严婆子,你哪来的钱,竟然将这店又拾掇起来了?”   清河县城南的一家小店重新开张,引了不少人前来,多是身着短打的酒鬼,还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严氏正替他们一一打酒,听得有人这样询问,就笑着作答:“寻到了好心人入股,我这店才又有了生机,往后还请你们多光顾!”   有个多嘴舌的妇人问道:“是哪个好心人,可是如今住你家楼上那位俊俏的小秀才么?”   严氏笑而不答,将一小把盐炒花生塞给她,说道:“这个你拿去吃吃看,是我这店里的新手艺,觉得好吃就买点吧。”   那妇人接了好处,也不走,拆开就吃,赞道:“香!真香!多少钱一斤?”   严氏摇摇头:“哪里有一斤那么多可以卖给你,这是顶好的新鲜花生炒的,用的盐是桉城盐,可不是寻常的海盐。我这儿只有二两一包的,只收你七文钱。”   “七文,这也太贵了吧。”   严氏忙道:“不贵不贵,炒这个费盐、费火又费时,七文钱已经是底价了,要是再低,我不卖了,以后都留给我家胖胖当零嘴。”   那妇人仍旧犹豫,眼看着就转身要走。人群里有个人走了出来,笑道:“不如让我尝尝看,要是真的不错,就买几包。”   严氏数了几粒递给他,那人嚼了几嚼,也赞道:“桉城盐确实与众不同,鲜而不腥,你这花生个大酥脆,七文虽然贵了些,倒也值得,给我五包吧。”   严氏大喜,接过他的钱,就用秤称了一斤,分成五份,用黄纸包了递给他,又笑道:“这位客官不再打壶酒么?”   那人似是个老饕,亦笑道:“我正等着你家果子酒出坛,寻常清酒入不了我法眼。”   这人正是先前店未开张时就来订酒的几人之一,他是远近闻名的爱吃和会吃。众人见他如此,倒凑起热闹来。   “清酒三两,花生给我也来两包试试。”   “咦,严婆子你家不做堂内生意了么?”   严氏一边替前一位客人装酒,一边应道:“堂内生意也做,就是还差几个人手,等过几天我寻了帮手就开张。”   “那你别忘了多放两串鞭炮,我听到了响声就来关照你生意!”   “好好好。”   这正是张铭盘下的小店,严氏之前盈亏将将扯平,又忙着照顾孙子,分身乏术,她年纪又渐长,才存了关张的心思,后来张铭大方出手将店盘下,又不图她家的秘方,她才觉得身上担子一松,这下店里收拾一新重新开张,也是张铭的功劳,不过人手还不足,现在只能算试营业罢了。   严氏卖到午时就收了摊,店里如今存酒只有两种,一种严氏自己酿的清酒,一种寻常人家都会做的混米酒,新的果酒开坛还得数月,若是生意都像今日这样好,或许过的半月就不够卖了。她走进二楼被张铭特地僻处来的小隔间里,将这半日的收入交给做账本的琳娘,笑道:“生意恁好,夫人你算算。”   严氏自从受了张铭雇佣,就不再叫琳娘张家奶奶,而是规矩起来,叫她夫人,琳娘初时还十分不适应,现在久了倒麻木了。接过她手里的钱就算起来,铜钱太多,她一时半会数不完,忙抬头对严氏说道:“你快去吃饭,我已经让青青帮你去热了,”她想了想又说:“胖胖已经跟我们一起吃了,他在睡午觉。”   严氏连连点头,又道:“你算了也和我说说,如今有些东西还缺,倒是要麻烦你相公再去搜罗。”   琳娘认真应道:“嗯,那是自然,这里面还有你一成利呢。”   严氏嘻嘻笑道:“真是折煞我了。”她先前听张铭说由琳娘算账,还生出些疑虑来,后来张铭外出采买东西都一并入账,且都是琳娘算的,她好像特别会算,账本做的也与别人不同,她不知道是张铭之前教了琳娘简单的算术和借贷的缘故,但严氏这么个只识几个大字的都觉得清晰明了,也就放下心来。至于那一成利的事情,张铭原本想给严氏三成被婉拒了,后来,他自己又想起还要给张挽楠三成,就想着折中一点,严氏自然不会不爱钱,一成又不多,也就同意了。   严氏出门吃饭后,琳娘静下心来细细算账,她一早准备了细麻绳穿钱,大周朝的钱币从高祖起铸造的厚度都一致,铸钱的权力都在燕京,因此都是质量上好的钱币,即使略有磨损也差不离,她用卷尺量铜钱堆叠起来的高度计算钱币数量,再结合严氏卖出的份数,估计成本,就能算出一本粗账来。她细细算了算,不由瞪大了眼睛,又算了两遍,得出的结果仍是一致,确认自己没算错,猛喝了一口水。这一上午,刨去成本,他们已经赚了有将近两贯钱。   她深觉不可思议,就将钱全部锁起来,捧了账本去隔壁找张铭。   至于张铭,他还有几天才开学,眼下算是忙里偷闲,躺在他自己屋里看话本。   上回刘盛有事来县里,他捎带了些孙琢的薄衣衫来,顺便告诉张铭他地里现今的情况。孙大刚等人帮他种了两垄黄豆一垄西红柿,张铭有自己的想法,还种了几亩地的大白菜,因为他种的东西特别,有些乡间人还不识,他倒没跟着刘盛占人家便宜只给一成半的收成,而是自行添了半成。   至于常春,他人并未回清河县来,反而托人送了封信来,他在燕京有事,要晚些回程,又叮嘱了孙琢好好练习,归期却未定。张铭有些忧心,但常春这人自有他的决断,不是张铭这样的泛泛之交能左右的。   “当年真是戏,今日戏如真;两度旁观者,天留冷眼人。”张铭翻完手里最后一页纸,站起身来活动了一番。就见到自己这房的门被推开了。   琳娘急冲冲的走进门,又把门带上,将账本往张铭手里一放,说道:“你快看看,是不是哪里算错了。”   张铭还以为她真的哪里不会,就打开账本细细翻阅,最后说道:“没错,你做的挺好啊。”   “不,才一上午,利钱已经有两贯了。”   张铭一脸懵,问道:“两贯很多么?”   琳娘原以为张铭平时一脸沉稳,没想到他对钱这样没概念,一时间就拧了眉毛,斥道:“是两贯,不是两百文,相公你是还没睡醒?”   被她这样一骂,张铭打了个激灵,还没来得及惊讶她突然泼起来,下意识的思考起两贯钱到底算不算大钱,最后他也愣了愣,说道:“这样多?你别急,我想想。”   他仔细想了想,问道:“严氏的酒本钱算了么?花生的钱算了么?还有盐豆的钱,咱们不是还卖了红果卷么?都算了?”   琳娘听他这样一说,细细思量,才如释重负,“严氏的酒没全算在内,除了卖出去的混米酒,有些是她先前酿在那的酒,咱们没和她算这个钱。”   张铭忙道:“这是我疏忽了,你赶紧去问问她,咱们把这个算起来。”   琳娘应了声就急急的下楼去问。   张铭被她这样一惊,也思考起来,这一上午大多是严氏的旧客,也有几个是冲着她的果酒来的,人数肯定比以往多,会买酒的人家都算富裕,加上张铭托人炒制那些坚果,都值不了几个钱,算起来成本一份不足两文,全靠他想出来的噱头哄人买,没想到真的有人买账,这样一算,平均一个客人收来的利钱就有十文之多,这样扣去严氏的酒,也能有一贯多点。   这样一想,开店真的挺赚啊,不过今天主顾多,明天却不一定,他估计了一把,这个店一天三四百还是能收进的。加上在后面堂客赚的会更多些,一天六百文还是稳的,张铭自己能拿六成,保守估计就是三百文。一年算三百天,就是九十两,奇怪,有这样的赚头,严氏怎么会入不敷出。   不过,很快就有人给张铭解惑了。琳娘苦着脸回来,看着张铭欲言又止,最后叹道:“严氏的酒成本高的吓人,扣去那些清酒,咱们真正落下的,只有五百文不到。”   得,这样一下子就打了五折。张铭也算明白了,严氏这人做酒要求高,清酒卖价不高,用料却惊人的贵,她又好物贱卖,时间一久,就是想提价那些主顾也不会买账。   张铭想了想,安慰她道:“你别急,我有办法让她的酒卖价高起来。”      ☆、第37章 瓷器   张铭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将严氏平时用的酒具统统升级,然后号称清酒换了配方,每天喝半两有强身健体之效,这些套路对付现代人可能显老套,但对付清河县一县的民众还是有余的。这点只消看知味楼先前那寡淡的豆花犹能卖的那样好就能略知一二。何况,张铭也不会将严氏所酿清酒的价钱提到很高,只要能正常取利他就满足了。   他将这说法和琳娘一说,见她似懂非懂,又下楼和严氏细细说了说,严氏到底做了多年生意,被他一点就通,当下就念了几种物美价也高的典雅酒具,她家未败落之前都曾用过,张铭就一一提笔记下,他看时间还算早,就对琳娘说:“咱们现在就去附近瓷器铺子寻寻这几样东西。”又转头对严氏说道:“麻烦你帮忙烧饭,我们或许会晚些回来。”   严氏点头。   张铭也不多说,牵着琳娘就出门了。   自从搬到这县里,这还是张铭头一回单独带着琳娘出门。   街上这时候人不算多,道上也没什么牛车马车之类的,处处一派悠闲,张铭牵着琳娘,脚步就不由慢下来。   县里只有两家瓷器店,其中一家就在城南片,为了将店里收拾起来,张铭已经来过多次,就指着门上牌匾对琳娘说:“你看,就是这家。”   “嗯。”   这家瓷器店是个老头在经营,他就坐在柜前,见张铭进门,就笑问:“又来啦,这回要什么?”   张铭点头,掏出之前用来记录的纸,递给那老头,说道:“这纸上的东西,你这儿有么?”   那老头拿起纸,仔仔细细是上下看了一遍,拿了柜子上的朱笔在上面勾了几个圈,抬头看了眼张铭:“你哪里寻来这许多酒具,我这里也不过能寻到几件,有些都是三十年前才有的精细款,你让我去哪里替你找?”   张铭看了看他在纸上勾的那几样,说道:“不拘几件,能找到多少是多少,你在这纸上勾的是什么?”   “我这只有勾出来的几件,再要别的,难。”   张铭也有数,就说:“那就这几件吧。”   “行,我去拿来你看看,帮我看着这店。”那老头转身就往店后仓库里去寻东西。   张铭转头对琳娘说道:“你看看这里有什么喜欢的,或是咱们还缺的,也一道买回去。”   琳娘方才就一个人在这店内转悠,她倒是真的看中了一件东西,不过不是什么实用的玩意,见张铭询问,就指着那东西说道:“那个不错,看着你能用。”   张铭循着她目光望过去,是个陶瓷笔洗,上面还细细的用鸦青色颜料写了些字句,看着确实不错。他又问:“你没什么想要的么?”   琳娘犹豫了一下,她本来不想说,但她也清楚张铭为人行事,若是她说不要,他就会自作主张指着许多东西让她挑,就说:“那个青鱼缸看着挺好的。”   张铭看那东西灰扑扑的,就凑上去用手指擦了擦,底下倒是灰青色,看着挺舒服,就将它从架子上捧了下来,“买了吧,我明后天去捉两条鱼回来给你养。”   他们又看了看店里的东西,等了没多久,那老头就抱着一箱瓷器出来了。   “就这些了。你看看。”   张铭凑上去看,他不太懂瓷器,只知道胎薄釉细就是好,这老头拿出来的东西虽然都积了层灰,擦干净了看着还行。他又将那青鱼缸和陶瓷笔洗指给老头看,说道:“加上笔洗和鱼缸,就这些了,结账吧。”   那老头和张铭做了几回生意,也知道他花钱爽快,拿了算盘出来拨了几下,就说:“抹去零头,总共二十五两。”   张铭取出半封白银,交给他,说道:“请你明天将东西送去我家,到时候再结另一半。”   “行。”   他们牵着手回家,路上还碰上了几个张铭觉得有些眼熟的少女,她们见到张铭原本又要嬉笑,又见他身边还跟着个妇人打扮的琳娘,都是一呆,讪讪的散去了。   又过了几日,清河学馆算是开学了。   张铭背着纸笔书籍,换了新衣,就出发了。   到了学馆,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因为他看着脸嫩,就有人问他来处。   张铭见来人三十岁上下,就谦虚答道:“县郊孙家村人,侥幸能够入学。”   那人笑道:“你这样年轻还侥幸,我们这里许多都已经过了三十了。诶,还未请教你姓名。”   张铭答道:“这位兄台谈何请教,我姓张,名铭,铭刻的铭,还未取字。”   “哈哈,我叫韩谆,字诲之。”   见张铭和韩谆谈的兴起,周围几人也凑上来交流,他们互相认识,爱讲几句家长里短,张铭年轻又是新来的,过了一段时间他就插不上话了。不过他也存着低调做人的心思,默默的摸了纸笔出来,准备听课。   讲课的人姓姜,六十多岁,据说祖上还出过帝师,他自己虽然不怎么样,不过是同进士出身,但他除官后从教,十余年来也教出过十几位进士。因此,课上的诸位都挺尊敬他。   不过,在张铭看来,这人实在没教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位姜先生对八股考试的规律摸的门儿清,却只考了个同进士,才情上实在是匮乏了,他教书的方式和孙炳几乎没有两样,就是从《千字文》《三字经》变成了四书五经二十四史罢了,只管教人念书,念了足足一个上午最后随便诹了个题目,让人作策论,要求下午下课前上交,然后他就施施然的走了。   中饭时间,除了去解手方便的,也不见课上其余人出去吃饭,他们都带了干粮来,一律配着茶水,默默的吃,张铭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这样吃噎的慌。琳娘早上特地做了个大大的肉夹馍给他,里面夹了碎肉和青椒,还有一块风干的咸鱼,几块豆腐干。张铭默默的拿出装着自己中饭的小布囊,打开包装吃了起来,琳娘用油纸包了好几层,还没凉透,她手艺精到,吃起来依旧美味。   张铭吃到一半,就发现周围人盯着自己,他干咳了一声,“怎么?”   之前的那位韩谆笑道:“你吃的这样好,我们看不下去了。这是你娘替你做的么?”   张铭听他这样问,就说:“是我妻子的手艺。这里还有咸鱼,你们不嫌弃就吃一些吧。”   听到张铭这样一说,一时间众人都默了几秒,最后不约而同的伸手,韩谆脸皮最厚,他自认在这里和张铭最熟,就将那块不大的咸鱼撕作了几小块,做起了分鱼人。   经过了中午那个小插曲,就到了正式做文章的时候了。   张铭看着纸上的“临渊”两个字,绞尽脑汁思前想后,想法倒是挺多,问题是平时说话还可以慢悠悠的将它变成白话文,现在要动笔写文言文就痛苦了。   他磨了半天,才勉强扯出一篇四不像来,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又涂改起来。周围人都已经将文章做好上交了,见他还在冥思苦想涂涂改改,不免有些得意,心里纷纷猜测,这小子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多半还是运气使然,这不,连一篇寻常的策论都交不出,实在贻笑大方。   张铭好不容易改好文章,深觉今天算是自己在古代最苦闷的一天,他将三页纸交到那位姜先生手里,那姜先生抬眼轻蔑的看了看他,说道:“速度这样慢,还得多练。”   张铭心里不忿,面上只能连连称是。   他走出学馆,已经夕阳西下,街上没几个人影了。却见到了个半生不熟的人,他身着宝蓝色锦衣,笑道:“你可真是慢,叫我好等。”   这人正是多日不见的秦游。   上回是张铭请客,这回则由秦游做东,他们在知味楼挑了个靠里的包厢,叫了三个小菜,两人因为上回醉酒,颇有默契的一同点了一壶茶水,等菜上齐,秦游屏退了小二,和张铭说起话来。   “我上回喝醉,不知可有失态?”   张铭喝了一口茶,回道:“那倒不曾,就是满口胡话,我就只当未听过了。”   秦游嘿嘿一笑,仔细一想,又苦了脸问道:“你不愿做我师爷?”   张铭叹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下课这么晚,是因为策论作不出,做你秦县令的师爷大概不够格。”   秦游奇道:“你不是中禀生第七,厉害的很么,怎么连策论都不出?”他一思索又说:“莫不是那个姜老头的缘故?他刁难你了?唉,我刚到这履新时和他接触过,酸腐不堪,没什么意思。”   张铭哭笑不得,只能解释说:“确实不会,欠缺了些,何况我不过禀生而已,你可是探花郎,咱们可大不相同。”   “那倒未必,我从县试一路考到殿试,只有殿试时不知怎么入了圣上青眼,其余都是排在末段,刚够晋级罢了。”秦游摇了摇头。   张铭听他这样一说,就笑道:“那你这运气也算逆天了。”   秦游严肃道:“科举举仕只是一条道罢了,还有举荐、蒙荫你大概是不知道的,”他露出个笑:“不然,那京城的几大世家何以代代兴旺呢?”   张铭对这个正好感兴趣,就问道:“京城那几大世家,我也有耳闻,不如你给我说说。”      ☆、第38章 世家   “那我就给你讲讲陈、张、蒋、李这四家,他们算是燕京顶级的世家了。”秦游也不含糊,立刻就说了起来,他当初在京城赴状元宴时也对这几家见识了一番,不过他这样一说就回过味来,问道:“你也姓张,莫不是和那燕京张家有什么联系吧?”   张铭被他这样一问,呆了呆,最后还是回道:“祖上是他家庶子,不过如今已经断了联系,大概修族谱的时候会让个二等管事来录名字。”   秦游哦了一声,就说:“那看来你是不清楚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就都跟你说了吧。”   张铭立刻给他添茶倒水,“请。”   “陈家自然不用我多说,陈太师年事虽高身体却硬朗,据我的上峰说他在朝中门生无数,影响力可见一斑,我见过他家一位公子,为人端方持重,不是我这样的土财主出身可比的。”   这些话里透出的讯息张铭也早已知晓,倒不惊讶。   “至于张家,他家低调,人丁不旺,听说下一代里只有一个男丁,不过他骑马射箭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长相也是一等一的好,一个能顶上别人家的十个,据说他家历代如此,人少却精,就是这代里有些不济,才一个三品官儿,眼看着就要青黄不接了。”秦游说的兴起,突然想起张铭多多少少和张家有些关系,就住了口,尴尬道:“我实话实说,要是哪里冒犯了你别介意。”   张铭轻松一笑,说道:“我如今和他们的关系微乎其微,你不必太在意。”他这样说着,其实心里也略为一松,既然张家后继有人,那他之前或许是多心了,应该不会随便拿自己这样一个远的不行的庶支子弟顶缸,上回张鉴兴许只是脑子发热才会遣人送来人参的。   “那我接着往下说了,那蒋李二家之间世代姻亲,他们两家合在一起有个混号,‘皇妃专业户’。我是不太清楚,这也是别人和我说的,据说他们两家的穷国戚可绕燕京一周。哈哈哈哈,”秦游说着就笑起来,又评论道:“照我说,与其呆在京城做那一家的穷亲戚,不如像我们江南人一样回家乖乖种地。”   张铭给他倒上一杯茶,又感慨道:“你们江南确实人杰地灵,我一直向往。”张铭前世就生活在江南一带,对那里感情深厚。他和秦游这人相交不过两回,却深觉这人很有意思,他出身富裕,长相斯文俊秀,刚认识时会让人觉得这大概是个骄气的年轻少爷,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却又显的易于相处,即便促狭起来也会先道个歉再说下去。   秦游听自己家乡被张铭这样称赞,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们那里确实不错,但也有人吃不上饭穿不上衣,燕京还有人写诗说我们那里是人间天堂,倒是谬赞了。若是哪天能如前朝杜寒公所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才能称的上天堂。”   “看来秦兄你悲天悯人,心系天下,我自愧不如。”这话张铭说的真心,他自己的愿望简单的很,只希望能赚够足够的钱,有足够的社会地位不至被人欺凌,能带着琳娘过上轻松愉快的生活就好了。他开店是为了这个,顺其自然的上学准备院试也是为了这个。说白了,他对这朝代的归属感全无,只想独善其身罢了。   被张铭这样真心称颂,秦游没喝酒也乐疯了,他自小衣食无忧,科场上一帆风顺,被父母老师养的正义又单纯,到了清河县一心为民却处处受气,着实辛酸,就豪气道:“既然我是这样的好官,自然需要良士的扶持,你张铭嘛,才情学识只算的上勉勉强强,行不行一句话,今日就定下吧!”   张铭被他感染了豪情,就回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游一呆,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张铭肩膀,说道:“那太好了。”   两人这样说定了之后,秦游也不急着和张铭说正事,反而八卦心思大起,说起了京里诸家的情形,顺便狠狠吐槽了一番金显的为人行事,他家占了沧州南部最大的珠场,虽然产的珍珠质量一般,但胜在量大,寻常人家也买的起,前有金显在附近官场上处处保驾护航,后有远房侄儿此处的地头蛇金四帮着他撵走新进的贩珠商,虽然未能打不进上流,也赚的盆满钵满。若只是如此,秦游也不至于多么敌视金显,自金显花钱捐官做起了清河县的县丞,前前后后排挤走了七八位县令,他那远房侄儿更是做起了此地一方大佬,不过金显为人小器,不和金四分利,反而支持他做起黑勾当,隐隐的占据了清河县的东片,时间一长,金四手下的地痞流氓渐多。   秦游刚上任时,也曾想好好的烧他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的各种政令在此地难以通行,他搬出自己上峰做靠山,结果金显联合了当地几位乡绅将他狠狠磋磨了一番,先前和张铭提过的那顿珍珠豆腐宴,更是他从小到大最食不知味的一顿。   张铭面上不显,心底细细分析了秦游的话。严格说来,金显能够把持清河县十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套手段,又有多年的根基在此,相比之下,秦游年轻又初来乍到,唯一的长处在于他自己有钱的很,不至于被金显拖下水,胜算其实小的很。至于自己的份量,不是他自贬,事实就是可有可无。金显最大的漏洞就是金四,他们的利益链条不紧密,血缘也不够亲密,只是要如何让他们反目,还要让金显的上峰对他弃之不用,就要费心布局了。   何况,张铭现在算是有家室的人,不同于秦游仍旧是单身一人,他既然要跟着秦游面对那金四,就要考虑家里的安全,不能本末倒置,帮着秦游费尽千辛万苦扳倒了金显,却把自己家的人赔进去。   想到这里,张铭突然想起今天没和琳娘报备过会晚归,她恐怕要担心,就坐不住了。秦游看他神思不属,就问道:“你怎么了?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张铭也不瞒他,就说:“我和你吃这顿饭,家里人不知道,现在时间晚了,所以……”   秦游听他这样说,恍然大悟,忙道:“那你快回去吧。”他耷拉了脸,又道:“我反正没人等,县衙又有金显的眼线,再坐会儿。”   张铭笑笑,安慰他道:“那你快成婚吧,将夫人带在身边,就不是孤身一人了。我先告辞了。”   秦游不耐烦道:“去吧去吧。”   张铭出了知味楼,看了看上面古意盎然的牌匾,心道等张萍述职归来,他得跟这人好好谈一番了。然后就转身往不远处自家跑去。   春寒料峭,他只穿着两层衣服,冻的瑟瑟发抖,跑到自家店门口,琳娘果然在等。   最近因为店里的事情,他们都忙碌,张铭偶尔还能偷闲,琳娘却有许多事务要做,反而瘦了些,此时她正站在门口搓手跺脚,四处张望,见到张铭人回来,反而一呆,待认清是他,也顾不上和上回那样责怪他,就自顾自哭了。   张铭也顾不得在街边,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带着她进屋,一边连连认错:“是我不好,今天晚回来又没告诉你,下次不了。”   琳娘哭了两声就止住了,她红着眼睛,将张铭一推,含糊说道:“你上回和我说你不小心惹了地痞流氓,让我出门小心,自己晚回来却半句话都没有,真是本事见长。”   她总跟着张铭读书习字,平时又有极大的自由,渐渐显出些本性来,单看她平时棋风就能略知一二,这下牙尖嘴利,张铭有苦说不出,只能扮起可怜,连连道歉。   严氏和青青等早就躲在一边,不去打扰。   只听得砰一声,孙琢冲进了门,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找了许多地方也没找到,咦,姐夫回来了。”只见张铭对着他挤眉弄眼,他也算敏感,立马觉出不对来,噤了声一溜烟窜进了自己房里。   张铭见道歉没用,索性一横心,一步上前将琳娘扛上了自己肩膀,上楼往自己房里去了。琳娘只在张铭面前泼辣,平时斯文的很,她怕丢脸,就抿住了嘴唇没喊出声,心底倒有些怕了。   另一边,严氏拽住想要出去帮姐姐的青青,还捂住了她眼睛,低声道:“这你管不了。”她守寡多年,见到这一幕不免想起自己新婚燕尔时,老脸也是一红。      ☆、第39章 婚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卖关子的本事不咋的 感觉包袱都抖了 =口= 不小心戳进来的GN们要是觉得还行请收藏吧   张铭扛着琳娘,一开始不觉得重,跑到自己房里才觉得沉,他顾不上说话,只怕失手将琳娘摔了,气喘吁吁的将她放到床上,尴尬的笑了笑:“我喝口水。”   “呸。”琳娘轻轻啐了他一口,忍不住就笑了。   张铭见她气消,就安心的喝了口水,慢慢解释起晚归的缘由。   琳娘听了他一席话,沉默了半晌。   张铭见她许久不说话,用手拨了拨烛灯上蜡泪,将凝固的烛油扫到一处,开口道:“怎么了?”   琳娘叹了口气,“你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一定能做到吧。”   张铭以为她生怕自己难以做到,就安慰道:“嗯,我既然会答应了,就有把握做到。”   “那就好。”琳娘冲他笑了笑,从自己针线箱子里拿出一件玄色单衣,她做了一半,肩膀腰围那里却吃不准,最近张铭长的极快,一个月就能长一寸。   张铭会意,就站起身来,立到她跟前,由她在自己身上比划。他好奇这衣服,就问道:“这衣服什么时候穿。”   “我准备让你到三月三踏青时候穿,你不是说喜欢暗纹不喜欢明纹么,这衣服里面就做了。”琳   娘一边量他腰围一边埋怨道:“你长的太快了些。”   她以往只需稍稍抬抬下巴就能看到张铭眼睛,如今却要完全仰视才能看见他眼睛。   张铭却很满意自己现在的长势,他还以为古代人发育早成熟早,自己大概这辈子就是那副苍白弱鸡样了,没想到这身体的身高仍旧在长,最近更是突飞猛进,先前枯樵的脸色也慢慢转好,。   他捏捏琳娘的嫩脸,笑道:“长高了以后才能抱得动你,将衣服放宽些吧,省的到时候穿不了。”   琳娘一边躲开他的凉手,一边回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琳娘改起了衣服,张铭本想和她下棋也不能了,只能默默看起书,他想到今天白天写不出策论的窘境,一时沉了进去,揣摩起古人书写的习惯来。   等到打更声起,琳娘打了个哈欠,她想到什么,对犹在书写的张铭说道:“对了,今天后面那两进屋子的主人家娘子来找我,说咱们可以搬过去了。”   张铭抬头,“那好,先将咱们的被褥衣服搬过去,人先住过去,其余家什到可以慢慢来,我找了时间就去牙子那看人,到时候让她们住在这楼上。”   租后面人家的房子,是张铭之前就相看好的,他租了三间房,正好一进,不打扰别人的生活,还有半间院子,正好前店后坊,比住在这楼上束手束脚的好多了。倒不是他不想买,而是人家不肯卖,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合适地方可买。古代置业不比现代,中间不光有登记手续,还需四邻签字同意,张铭才作罢。   近日两人都忙,也不再多说什么,早早的就睡下了。   之后又上了几天学,因为那姜先生批改策论要许久,张铭倒没被刁难,日子算是风平浪静,不过,他终于得了张萍的信儿,这回他长了心眼,和琳娘报备了之后才去赴约。   张萍约见张铭的地方是他本人在清河县的住处,不再是知味楼。是一间小四合院,张萍的妻儿仍在燕京,尚未回来,此时只有他一个人,还带着几个张家的下等仆人,整个小院子空落落的。   张铭跟着张萍在书房坐下,才得了机会细细打量起他。这一趟燕京回家述职,看来张萍费了不少心力,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他替张铭沏了茶水,倒不像以往那样爱兜圈子,反而说起正事来。   “听说铭少爷你开了食肆?”   张铭被“铭少爷”三个字吓的抖了抖,但怕他多心,就解释道:“我的食肆说是食肆,其实叫酒肆和坚果铺子差不多,与你家的店不冲突。”   “倒不是为了这个,你既然开食肆,我少不得要帮扶你一把。”   张铭笑道:“那就多谢张叔了,啊,我将最近的账簿也带来了,当初说好要和你家大小姐分账的。”   他拿出复制的账册递给张萍。张萍却不接,反而摆手说道:“不用了。”说着,他又露出了个笑容。   “如今大小姐快要成婚了,许多生意上的事情都暂时放下了,过的一段时间再提吧。”   张铭奇道:“是哪家的公子这样好的福气?”   张萍对着北面拜了拜,才答道:“该是我们大小姐的福气才对,那一位是什么身份我不便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张铭是远亲,按礼不会被邀去参加婚礼,至多因为如今和本家又有了联系才应送上薄礼,若是到时候就会知道,那一定是举国欢腾的盛事了,张萍故意透露这样多的讯息,张铭稍微一想就大致猜到了新郎的身份。   他也不再追问新郎是谁,反而问起时间,“不知会是什么时候?我也好准备贺礼。”   “已经看好了日子,五月初六,今年顶好的黄道吉日。”   张铭自然连连道贺,心里却叹了口气,自己的“同乡”就要嫁人,并且少不了会在三妻四妾的夹缝中生存,看她的样子这几年过的风生水起,不知道往后会如何。他和这个“同乡”的接触虽少,但她却是在这世上对自己前世生活的那个世界的唯一证据了,免不了生出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张铭又问了问张萍有关金显和金四的事情,张萍颇不以为然,直道:“这二人和我所经营的不同,但初来时亦打过交道,都是蝇营狗苟之辈,我虽然帮不了你什么,但城南这片却算的上我们张家的地盘,你家食肆的安全,尽可放心。”   张铭拜别张萍,走出他家院子,回想着张萍说话时的脸色,觉出些不对来。   他提到张挽楠的婚事时,虽然满面喜意,眉宇里却有隐隐的焦灼之感,说到她成婚之日时更是好似恨不得再早些的样子。须知大户人家成婚,没有半年一年准备不下来,何况张挽楠要嫁的十有八九和姓徐的人沾边,礼部层层报批,再一连串的礼仪修习,这样紧赶慢赶是为了什么,要打一个极大的问号。难道是怕男方反悔?不太可能吧。   倒不是张铭爱管闲事,而是他隐隐觉得,要是张挽楠的婚事不幸有变,自己一直以来不好的预感或许就会成真。   他一路思索着往家走,忽视了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的两个影子。   其中一个在他出了张萍家的门后只跟了一小段就往东面去了。   他走到自己主子跟前,急道:“那混秀才和知味楼的张老板有关系哩。”   那人一愣,摸了两把自己手里的鼻烟壶,“你给我仔细说说。”   小厮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   他主子顿了顿,摘了颗手边盘子里的葡萄慢吞吞的剥了吃,“你下去吧,以后不用跟了。”   “是。”   另一个,若是张铭仔细看一定会觉得眼熟,分明是知味楼的某个小二。他见张铭一路上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知道已合主子心意,就跑回了张萍家里,对着张萍附耳说了几句。   张萍将那小二屏退,长叹了一口气,“果然被他看了出来,这人一举一动全被老爷猜中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连忙写信,笔迹极快。   几百里之外的燕京,城东,乾宁街上,某座极大的宅院里。   张挽楠嘴里含着香片,整个身子泡在玉砌的汤池里,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几个宫装仆妇在替她擦背敷香料。其中一个见她不耐烦,就劝道:“小姐再多忍耐些时日吧,这也是宫中规矩,日后自然就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了。”   另一个抚着她长发赞道:“这样好的头发,我在宫中数十年也不过见过皇后娘娘和成妃娘娘两人的,小姐却也拥有,真是天大的福气。”   张挽楠却想,张扶梁不愿尚公主,是为了他自己的自由多些,还是为了她的今日呢。又想到那人上回的承诺,嘴角不由自主浮起了个浅笑。她知道前路困难,但幸福的日子亦之手可摘,相信只要她日后悉心经营,一定能过好的。   至于待嫁期间这种种匪夷所思不堪忍受之事,也只是光明前的黑暗罢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所占据的优势,绝对不会失败。      ☆、第40章 绸缎 作者有话要说:  前段时间戏份少的女主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呀=w=改了改错别字   又过了几日,张铭大清早就去上学了。   他们店里的堂上生意已经开放,张铭个人力量有限,每日只做三板嫩豆腐,算是店里的招牌菜,诸位客人见这东西和县里最好的知味楼所卖的一般无二,他家口味虽少,味道却不输知味楼,更比之便宜,有那想尝鲜的人家,便会遣了丫鬟来买,这段时日生意倒是极好。严氏的酒价也提了上去,不至于保本都难,虽然失去了几个日日借酒浇愁的客人,但先前那些对这店望而却步的殷实人家反而上门来做生意了,不过几日就上了轨道。   在后面那两间屋子主家的帮助下,琳娘也陆陆续续的将自己家的箱笼搬了过去,此时她坐在自己和张铭租来的新屋子里,手里正改着一件里衣。   张铭这人,娇气的很,总说寻常布料做的穿着不舒服,又不知从哪里寻来好些零碎丝绸,要她帮着重新做几件。他不喜欢花纹,做起来就简单了,不过要细细的把线头都缝进去,这样才不会硌到。   自从搬来县里,琳娘和张铭平时在一起的时间比以往少了许多,她亦存着难言的心思,总在白天就将一整天的事务全部做好,等晚间张铭回来,就能陪着他做第二天要卖的豆腐,然后两个人下一局棋,或是坐在一处,各看各的书,互不相扰。   她以往觉得自己或许会随着时间慢慢麻木,变成自己娘那样,或是变成已经死去的婆婆那样,为了一钱半厘斤斤计较,成日里作威作福,或是默默枯樵,毫无生气。最近却不觉得会这样了,或许她能陪着张铭一起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只要像现在这样慢慢的走下去就好了。   琳娘改好了衣服,将最后几个线头缝好,对着自己比了比,大致不差,就将它收回了箱子。又看了两眼剩下的碎绸缎,觉得可以做个新玩意儿。   张铭买来的这些碎绸缎是乳白色的,将一边全部订起来,做出褶皱,米珠和琉璃都不值钱,她中心用丝线缝上几粒米珠,再在中间穿上一颗浅蓝色的琉璃,底下拖出两根长长的缎带子,就是一朵好看的头花了。琳娘自己已经嫁人,为了方便,平日里只用一根荆钗束发,戴这个不搭,但青青可以用,她最近身高也在慢慢抽条,头发亦渐长,露出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少女样子,戴这种清淡雅致的头花最好看不过了。   琳娘将手里头花反复查看,没什么不牢靠的地方,就走出房门去寻青青。   前些日子孙琢找了好些细竹条和白麻布,他今日未出门,说是要在家看书,这会儿正儿八经做起了风筝,青青也没什么事做,正闲着,就在院子里看他做风筝架子。   孙琢自诩手巧,又吹过自己要做一个美人风筝出来,这时候就做的精细了,眼睛一眨不眨。胖胖穿着个布兜兜,被他奶奶裹的像个白白嫩嫩的小糖球,趴在石台的一边,跟着青青一起看他做风筝。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一言不发,三个脑袋挨在一块,可爱极了。   青青眼尖,见到琳娘出来就走过去,问她有什么事儿能帮忙。   琳娘扬扬手里的头花,笑道:“你看看这个,好看吗?”   青青仔细看了她手里的东西,中肯道:“好看。”   “来,你转过身去,我给你戴上试试。”琳娘解下青青头上戴着的青绒花,放回她手里,将自己手里的乳白色缎子花别在同样的地方,细细端详了一番,觉得满意。   她手头没镜子,没法让青青看见,就唤了声自己弟弟。   “琢儿,你看青青戴这个好看吗?”   孙琢一早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们这里,这时候被姐姐一叫,立刻就答道:“挺好的。”   青青也不扭捏,转头对琳娘说:“谢谢姐姐。”   严氏正在收拾店里的东西,路过时又见到琳娘在给青青戴头花,她虽然年纪大了不再中意花花草草,但琳娘手巧不可否认,也生出些好奇,走近一看。就赞道:“夫人,这头花样式漂亮,可以卖钱呢。”   琳娘奇道:“诶?有这回事儿?我道这挺寻常的。”   严氏笑道:“是真的,北边隔着咱们两条街那儿不是有个成衣铺子么,他家就收各种花样,寻常人想不到你这种花样,缀在衣服上肯定也好看的。”   “我那还做了许多种,都是用零碎布做的,红的白的黄的都有,不过只是寻常的绢花,没有这个做的精细。也能卖钱么?”   严氏迭声道:“我早就想和你说了,都能去试试,就是不成也能探探虚实。”   琳娘也想挣钱,就应道:“那我去收拾起来,严婶子你若是有空就陪着我走一趟吧。哎,不过你要看店,不成了。”   一旁的孙琢连忙说:“严婶子你陪着我姐姐去吧,店里我也能帮着看一会儿。”他眨眨眼睛,又道:“这不还有青青在呢。”   严氏笑笑,“那好,今天就靠孙少爷你了,我们过得一会便会回来。”她将自己孙子抱了抱,叮嘱道:“好好跟着哥哥姐姐,奶奶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   “哦,嘻嘻。”胖胖乖乖的应了一声,就跑到了孙琢背后。   琳娘回到自己房里,重新梳了头,换了身浅紫色的衣裳,又换了根银包铜的钗子,将自己打扮妥当,从床头取出一包自己打发时间时做的花样,就出门了。张铭跟她说过,出门在外人靠衣装,要将自己打扮的光鲜得体,待人接物会不由自主的有底气,更不会被人看扁,谈事情的时候才不致于被小觑。   严氏看她重新换了衣裳,又换了钗环,心里暗暗赞了一声,就跟上去了。   到了成衣铺子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女客在挑选布料和衣服,女掌柜十指涂满丹蔻,正在细细记账,见琳娘和严氏进门来,就招呼道:“可是来看新衣裳,最近小店新进了几种款式,连燕京官家娘子都爱穿哩。”   琳娘看了看布料,她有意给张铭做两身绵绸长衫做正装,张铭已经是秀才了,须有这样得体的衣裳才行。上回跟着他回来做客的那位秦县令,不过刚刚二十岁,她匆匆瞥过几眼,他身上穿着的是锦缎,不知是蜀锦还是云锦,张铭和秦游气质不同,容貌亦不输他,但在衣装上输了一大截,他不戴珠玉,亦无扳指戒指,仅有一块白玉腰坠,有秦游这样一个移动的才俊榜样在身侧,就显穷酸了。   只是这店里的绸缎色彩斑斓,多是女用,也有些深色的,织纹却不够细密,倒是有一匹白色的不错,琳娘暗自留意,然后收回了心神,将自己带来一包花样递给了女掌柜,“我听说你家店里收花样,就将平时做的带了些过来,这位娘子看看吧。”   那女掌柜也常常遇到这样的事,不过和她们老板娘心意的花样实在少的很,百无聊赖的接过后一看,就“咦”了一声,将里面十来个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细细端详,抬头惊喜道:“好看的紧,不知能不能让我拿几个去后间给我家针线师傅看看?”   见琳娘微笑点头,她就急急忙忙的找来个小丫头,让她捧着几个去了后院。女掌柜方才注意到琳娘大概在寻男用的丝绸,就热心推荐道:“可是要看男子的绸衣?我们这里有新款式的成衣,只消看中了花样,将尺寸报给我,两日就能改好送到府上。”   严氏知道琳娘瞧不上这里的成衣,亦知她手艺惊人,就在一旁笑道:“你们这里成衣不中看哩,缎子也没多好,哪里配得上我们老爷。”   琳娘知道严氏帮衬她,就打圆场道:“成衣倒是不用了,若是能有单色的绵绸看看就好。”   女掌柜看琳娘身上的衣服用料一般,但样式新颖可爱,知道这小娘子大概惯会自己制衣,就不再推销成衣,她不愿放过生意,思索了半晌,说道:“我们店里单色绵绸是少了些,不过自家就有织女,若是想订做布料倒也可以,就是花费的时间多些。”   琳娘笑笑,指着方才看中的白绸缎说:“订做不必了,我看那个不错,不妨取下来让我细细看看。”   女掌柜见她看中的是久难卖出的白绸,心里虽然很想卖掉,但她知道自己店里多半要买下这小娘子的花样了,怕日后生出嫌隙,反而不美,就将布料取下给琳娘细看,又解释道:“这块绸布料子极好,质量属上乘,同一批的其他料子早就卖完了,就是寻常人穿白色不适宜,咱们沧州带的男子都生的孔武,穿白色显邋遢,这才没能卖出,女人家穿白裙又不吉利,这位娘子不如再考虑考虑。”   琳娘摸了摸布料,丝滑柔软,忍不住笑道:“我相公一定能穿的。就这个了。”   女掌柜见她笑的明媚,不免一愣,穿白衣仍能庄重得体的男子,她从业了十多年,不过才见了寥寥数位。不过她是生意人,反应极快,用布轴子将这匹绸缎卷好,又用油纸包好两头,说起了价钱:“这绸缎原本卖两贯钱,积压久了,我就给你打个八折。”   琳娘数好铜钱递给她,接过绸缎,严氏为了给她撑腰,就从她手里接过,说道:“夫人,我替你拿着吧。”   这时候店后走出了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对女掌柜招呼道:“荀姨,我娘说不拘多少,全买了,价钱你自己看着办。”      ☆、第41章 金府   女掌柜听到自家老板娘这样说,心里就有了底,对琳娘笑道:“我们东家娘子既然这样说,现在就看娘子你的意思了。这些可是都卖?”   琳娘颔首,答道:“对,都能卖。”   女掌柜迅速的扯出了一把算盘,拨了起来,“这里一共三十六个花样,我看了看,复杂度都差不多,唯有两个特别出众,寻常的算你二两一个,那两个算三两,样子本身只需十几文,主要是买你的做法,有些编法织法还得你教,如何?”   琳娘一听有这样多的钱,也不免呆了呆,问道:“怎么个教法?我平日里没时间来你这里。”   “娘子可会写字?简单些的可以写下,若是不会,口述给我,由我记下,只有几个复杂的得你去我们后间示范着做上一回。”女掌柜看她犹豫,又道:“我们后间作坊全是女人,没男人在,这铺子是县里有名的女人店。”   听她这样说,琳娘放下心来,答道:“我会写字,有些只是小技巧,容易的很,至于要我示范做的,现在就能教你们。”   女掌柜大喜,就赶忙替她腾出了个座,奉上纸笔,又弄了个布帘子给她遮脸,琳娘见这样一来时间必然要许久,就对严氏说:“严婶子你先回家去吧,我一会儿便回去,店里事情就多劳你了。”   严氏确实挂心店里,就应道:“那好,夫人你要快些回来。”   严氏走后,琳娘就细心写起了几种花样的做法,不多时便写好了,她起身递给女掌柜,刚要去后间制衣坊里示范做法,就被人拦住了。   “这位夫人,留步。”一个身着绫罗丫鬟打扮的姑娘拦住了她,她眉头已开,举手投足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身上更是传来一阵说不出甜腻味儿。   琳娘一看就知此非善类,观眉可知处,她自己为了不给张铭惹来闲话,平日里都会将眉心的一些细毛拔去,作出妇人形态,这丫鬟明明是少女打扮,眉头却已大开,可见主家不是好人了。   “有何事?”   那丫鬟笑了笑,答道:“我们家奶奶等您多时了,荀掌柜,时间紧,十一奶奶让我和您道个歉,先将这位夫人借走一会儿。”   那女掌柜似与这家主人相识,故面上虽有难色,仍旧笑道:“十一奶奶发话,我们小店哪敢不从,只看这位娘子的意思,我是没有二话的。”她朝琳娘眨了眨眼睛,又道:“做示范也不急,过得两日您得空了就来变好。”说完还将足数的银票塞到琳娘手里。   这下琳娘不得不走了,她将银票收好,同女掌柜道别,转头那丫鬟道:“姑娘带路吧。”   “夫人随我来吧。”   琳娘和那丫鬟一路朝东走,路上她不动声色的问了问那丫鬟家里的情况。这丫鬟名叫珍怜,是她们府里十一奶奶的大丫鬟,此番邀琳娘前去,乃是她家奶奶看中琳娘的手艺,要向她讨教身上这裙子的做法。   琳娘心里略定了定,就见到了一座极大的宅院立在自己跟前。门口立着两只不合礼制的石狮子,梁上牌匾上书“金府”两个字。   “夫人,这边请。”珍怜指着偏门,脸上露出些歉意。   琳娘回了个浅笑,朝她点点头,跟了进去。   她们走进一间偏院子里,珍怜将琳娘带到一间厢房前,推开门,“夫人请进吧,奶奶在里面等着了。”   琳娘走进去,朝里一看,松了口气,里面坐着个穿素罗裙的冷美人,见她进来,立刻就站了起来。   门外的珍怜往里看了两眼,露出个不明含义的微笑,朝正院走了过去。   “大夫人,那贱人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在路上不知寻了个哪家的村妇,要学着做衣服给老爷。”   倚在绣床上喝燕窝的美貌妇人淡淡的瞥了珍怜两眼,咳了两声。   “她不要死要活了也好,让她折腾去吧,等老爷开了临水宴我就将她撵出去,到时候就替你开脸抬房。”   珍怜大喜,拜谢道:“多谢大夫人。”   大夫人抬了抬双眸,就有人将珍怜扶了起来,她淡淡了说了句:“你肚子里兴许已怀了老爷的孩子,以后都不需跪拜了。”   “是,是。”珍怜从大妇房里退出,脸上掩不住的得色,她回到自己房里,见另一个大丫头珍云在收拾诸位姨太太用的香澡豆,忍不住就凑上前道:“给我几个。”   珍云摇摇头道:“这怎么行,这些是三奶奶到十一奶奶用的定例,给了你我就要吃派头。”   珍怜不忿道:“你可真是没长眼睛,还十一奶奶十一奶奶,她可没几天好日子了,不如巴结巴结我。拿来吧!”她劈手就夺过几个澡豆。坐在自己床上细细把玩。   “该不会?大夫人同意了?”看她一脸得色,珍云好奇,就凑上前问道。   珍怜笑道:“那自然,”她摸了摸自己肚皮,“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动静了,眼看着就要生下儿子来,她还不得巴结我?”   珍云取笑她,“那你还扎着少女头作甚呢?赶紧的将头发盘起来吧。”   “呸,你这小蹄子,埋汰我呢。”   张铭一整天都在姜先生的循环魔音里艰难的生存着,他现在算是摸清这姜先生的脾气,只消装作唯唯诺诺的对他就好,上回他那篇题为《临渊》的策论果然被狠批了一通,不过张铭适时送上了早就重做好的策论,姜先生看他态度诚恳,就没再发作。那一干想看张铭笑话的同学也被他这一手镇住了,此话暂且不提。   张铭收拾了纸笔,就走出了学馆大门。他虽然答应了秦游做他师爷,实则只是做个幕僚,两人不过难得碰面。近日秦游得了张铭的指点,正在和金显套近乎,金显以为他就要服软,自然乐的配合。他们也不瞒着金显,将张铭做了秦游幕僚的事情也告知了他,金显年纪大了,一时错眼,秦游又没瞒着他,更是不以为意,他特地打听了张铭与知味楼那位的关系,知道只是隔了三房的远亲,也放下心来。   张铭长舒一口气,准备回家,只见一个用斗笠遮颜的紫衫姑娘朝自己走了过来。他脸上露出个笑,上前调戏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到学馆门前来相看男人了?”   那姑娘不做声,挽住他右胳膊。张铭拍了拍她的手,“走吧。”   一早就有人盯着张铭,见他举止轻佻,就立时回报主子去了。   “我今天去了趟金府。”   戴着斗笠的姑娘正是琳娘。   张铭一愣,“怎么会去他家?你碰到什么坏事了没有?还有,怎么戴上这东西了。”   “我站在门口等你,人来人往的不好,就去买了这顶东西戴,去金府的事儿说来话长,咱们回去慢慢说。”   张铭听了放下心来,揽住琳娘肩膀,“那好。”   且说之前琳娘见到那冷美人站起身来迎自己,先前还觉得有些怕,这时倒不怕了。屋里和这美人一样清清冷冷的,只有几只插着梅花的胆瓶,笔墨纸砚倒是一应俱全。   那美人尴尬道:“我在这屋里排行十一,你叫我十一姨太就好,你叫什么?”   琳娘愣了愣,回道:“我夫家姓张,你叫我张家娘子就好。”   “哦,原来是张夫人。我叫你来,是想让你教我做身红裙子,就按你身上这款式,我在铺子里看见了,钱我有。”她说话生硬,提到钱就翻箱倒柜,最后找出一副金镯子塞到琳娘手里。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琳娘推拒道,她看这十一姨太神神叨叨的,怕起争执,目光拐到屋里一碟绿豆糕,指着那个就说:“你将那个送我吃就好,我教你做裙子,不收你钱。”   十一姨太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琳娘两眼,轻轻问了句:“当真?”她见琳娘点头,就默默的坐下,从自己床下扯出两匹簇簇新的红绸,痴痴笑道:“这是我的嫁妆,我要做新裙子,老爷一定喜欢。”   琳娘这才看出她有些魔怔了,或许是时而好时而不好的,才会看见自己的裙子嚷着要做。她看这十一姨太年纪轻轻,却这样苦命,一时起了怜悯心思,就指点起她做裙子来。   好在十一姨太还算聪明,琳娘一指点,她手脚极快,不多时就做的七七八八。“我原先也是那成衣铺子的绣娘呢。老爷说我漂亮,不该吃那种苦,就娶我做姨太太了。”十一姨太见裙子快要做好了,人也正常了些,就和琳娘说起闲话来。   琳娘看看外面太阳,知道时间不早了,就想回家,便回那十一姨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十一姨太回了神,看了看琳娘,问道:“你夫君对你好么?”   琳娘本想回她说好,脑子一转,就答道:“不好,他总是不归家,在外头厮混,及不上你老爷的。”   十一姨太笑笑:“那就好,你回去吧。”   张铭听了琳娘一席话,心里暗道好险,一边替琳娘解发髻,一边说道:“幸好你机灵,要是不小心惹到了那十一姨太,我上哪寻你去。”   琳娘对着镜子笑了笑,“她看着挺可怜的,我以前从没见过这种深宅里的女人,今天真是吓了一跳。”   “说到这个,等三月三,咱们要去金府赴宴,他家开临水宴,也请了我和你。到时候你大概就能见到金显的一干夫人了。”张铭取出一个烫金帖子,对着琳娘摇了摇,“就是这个。”   “那我新给你做的衣服就有用武之地了。”琳娘说着,从自己袖带里取出银票,对着张铭扬了扬,“看,这是我赚来的。”   张铭捧着她脸亲了亲,笑道:“是,夫人真厉害。”      ☆、第42章 赴宴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说的便是三月三这天,女子们踏青出游,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相看意中人。平日里不能送的信笺和点心,这日却可以大大方方的交给心上人,还可以在河边树下说上两句,或是叮嘱用功念书,或是简简单单的立在一处看风景。   这一日,便是金县丞家开临水宴的日子了。   他们白天已经去放过风筝,孙琢做了个四不像的美人风筝,他丹青水平有限,本想让张铭帮着画,没成想张铭也不会画美人,最后青青出手随便在上面涂了几笔,画了双眼睛,他们就拽着那只风筝踏青去了。   到了傍晚,张铭和琳娘须去金府赴宴。两人俱在房里拾掇起自己来。琳娘上回买的白绸,被她做成了一身圆领长袍,上面用银线细细绣了云纹,她教那间成衣铺子的绣娘做花样,自己也学了几招,外搭一条对襟褙子,穿在张铭身上正适宜。他一贯用来束发的牛角簪已经旧了,也琳娘换了一根新的,这根牛角簪油润黄亮,尖头一点白,配着白衣恰到好处。   琳娘自己则穿了条看似寻常的四幅纱罗裙,里面别有乾坤,碍于如今身份低微,她出门不能穿八幅裙,六幅却是能穿的,她这条裙子,静立时是四幅,走动起来时随风而动,就显出六幅的庐山真面目来。   他们穿的这样讲究,一是自己喜欢,二是要在外长脸。   张铭这回更是装了一回款爷,叫了两顶四抬轿子送他们二人去金府。   古代开筵,以美食佳酿为主,辅以席间歌舞,金显的庭院极大,他要仿造苏派园林的样式,耗资巨大,在自家挖出一个深深的水池子,从池子四周引出小溪,又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处活水,所以溪水清澈干净,顺着人工开挖的沟渠流到宴客厅,暗合了临水宴之意,又能摆阔,让侍女们一路沿着水路端着盘子起菜。   中间搭了个高台,请来了歌伎班子搭台起舞,丝弦管竹,不一而足。   张铭是头一回见到这场景,只觉得比以往在电影电视里看的更夸张一些,尤其是那个打头阵唱小曲儿的女子,据说是金显最钟爱的歌伎,那头上戴着的首饰,该有五斤了吧,掐着嗓子唱的是什么都听不清。   至于他家琳娘,一早就被这府里的婢女带去了招待女客的偏厅里,人多眼杂,只能两人互相使个眼色,便分开了。   好在,金显请来的多是此地乡绅,真正会行酒令的没几个,主座上又坐着个秦游,没人在他面前班门弄斧。大家都坐在自己相熟之人身旁,互相评点着台上歌伎。   张铭瞥了眼主座上的秦游,他倒是怡然自得,身边还伴着两个歌姬替他夹菜斟酒,和坐他旁边的金显互相吹捧,一派祥和,张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想不出所以然来。秦游远远的朝他举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张铭干巴巴的回敬了一下。他和来赴宴的人皆不熟,气质相貌更高出在座诸位,只能一人独坐一张长桌前,默默的观察着与金显交好的诸位乡绅。   至于张萍,他倒是轻松,不过遣人送了颗一人高的金桔树来,连送树的伙计都匆匆就走,大剌剌的很。   有那有心人见他和县令相熟,心里猜到个大概,就坐到他身边,攀谈起来。   “我看这位公子面生,冒昧请教你尊姓大名。”   张铭见来人笑的犹如弥勒佛,自然回了个笑,装出年轻人的薄皮青瓜样,“敝姓张,乡下来的,蒙秦县令错爱,才得以来此长长见识。”   那人听后露出个微笑,宽厚道:“那你兴许不识得我,我算是此地乡绅,家姓韩,你唤我韩兄即可。”   张铭心里默默的说了句,脸皮也忒厚了些,你这年纪做我爹都够了。又看他有些面熟,就问道:“我平日里在清河学馆念书,亦识得一位韩兄,不知……”   “啊,那是谆儿,我家弟。”   这位韩乡绅见寻到了和张铭的共同话题,就与他亲热交谈起来,话里话外无非是打探张铭与秦游的关系,无奈张铭这人滑不丢手,只说秦游对他一见如故,因为喝酒时碰上有了些许交情,别的一概问不出。他讨了没趣,见张铭总盯着秦游身边的歌姬,以为他也好这一口,就指点起来。   “台上的这位叫小牡丹,乃是金县丞从沧州府花了大价钱请回家的,她原本还有个姐姐,叫大牡丹,传说那才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张铭对台上的那位“首饰架子”不感兴趣,反而对那传说中的大牡丹好奇,就问道:“这大牡丹有何神通?小弟愿闻其详。”   韩乡绅见他果然感兴趣,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将大牡丹的生平细细道来。   “这大牡丹啊,乃是沧州班儿出身,据说她一双媚眼勾人夺魄,嗓儿如黄鹂,身段儿更是风流,她和名旦柳一鸣是师兄妹关系,两人常常搭台唱戏,据说还有一段情,后来柳一鸣做了别人的……,咳,她不知为何也下海成了歌姬,那些往常肖想她的男人自然络绎不绝,可惜美人不长命,不到两年就死了,至于沧州班儿少了这两个台柱,就倒了。”   张铭一听,原来是一段难言对错的苦情,默了几秒,问道:“我看台上的小牡丹不过二十,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儿?”   “十年前吧。沧州班儿倒台时,小牡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呢,姐姐死后她混在歌姬坊里,自然也没出路了。”   却说琳娘那边,她被人引着随意寻了间暖阁儿坐下,桌上诸位妇人她都不识,又是最年轻的一个,就显得鹤立鸡群了。   不过张铭一早就告诉过她大概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让她只报家门,不和人多交谈,好好吃东西,要是有没见过的又看着喜欢的东西就多看几眼记下来,往后他们也一件一件的买回家,要是又见到上回那十一姨太,也别多搭理。总之,平平安安的就好。   琳娘秉持着张铭的嘱咐,低头吃菜,席间妇人叽叽喳喳,她没人陪伴,一不小心就吃多了些,她往常食量小,这下吃撑了,就想着到外面走几步。   金显家的水池子修的好看,高出他本人十倍,四周还垒着假山,琳娘沿着假山一路走,不小心走岔了一条道,就见到了一个穿着深红裙子的女人,立在水池边上的一个小石礅上,摇摇晃晃,要跳不跳的。   琳娘心下一惊,细细辨认那人面庞,正是上回邀自己做裙子的十一姨太。她脸色白的像个假人,面上似笑非笑,犹如鬼魅,琳娘看着害怕,细细一想,猜测她大概是癔症更重了。她犹豫再三,想听张铭的话不去搭理她,又怕这人真跳下去,她却袖手旁观,实在于心不忍。就慢慢的走上前去,轻声问道:“十一姨太,你在这儿,做什么?”   只见十一姨太浑身一颤,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半翻着,死死瞪了琳娘两眼,突然露出了个笑。   “是你呀……我正要找你呢。”   琳娘见她答话,就回道:“你找我做什么?你先下来,咱们去那边亮些的地方说。”   “你看我的裙子,老爷连看都不看一眼,是你教我做的。”   琳娘见她面上狰狞,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我看到你相公了……”她面上飘渺,“他也穿着白衣服,真好看啊。”   不知何时,这十一姨太已经从那石墩上走了下来,并一步步朝琳娘走了过来。琳娘想要转身逃走,就被她一把抓住了双手,拖到了水池边。   琳娘勉力挣扎,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和十一姨太一道摔下了水池。   水池上只轻轻的响了噗通一声,水花溅了三层,就隐了下去。   不远处的假山里走出了一个丫鬟,她吓的花容失色,匆匆忙忙跑去了正院。   正院里面,大夫人正和诸位乡绅夫人品尝金家自创菜肴“珍珠蒸豆腐”,突然间房门被人推开,刮进一阵凉风,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   “大夫人,暖阁那有人落水里了!”   大夫人的筷子一顿,“是哪个院子里的?”   前来报告的丫鬟顿了顿,细声道:“大夫人饶命,一个是十一姨太,另一个不是咱们家的,是男客那边的家眷,一位姓张人家的。”   大夫人立刻丢了手里筷子,五指攥到一块儿,嘴里恨道:“你是蠢的么?快带人去把人捞起来!”   张铭听了一通八卦,眼见得窗外繁星低垂,身上更是凉意习习,就知道今夜这临水宴要告一段落了。   他想着要早些离席,刚要起身往金显那里告辞,并托人将琳娘从这家后院唤出来,好一道回家,就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金显家的一个管事,一脸焦急,他身后还跟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张铭心下一突,问道:“何事?”   那管事一脸尴尬,急道:“张公子快跟我走一趟吧,尊夫人在后院水池边落水了!”      ☆、第43章 睡醒   张铭不太记得那天晚上是什么情形了。   等他赶到琳娘落水的那处,才知道她已经被人捞起来了,正躺在金家的客房里,面色青白,气息全无。他当时顾不得着急或是发火,而是拼命回忆溺水急救的方法,一样一样的试了个遍,直到琳娘咳出了一大口池水,微微回复了些气息,才放下心来,红着眼睛替她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也不和人寒暄道别,就抱着她回家去了。   当夜琳娘就发起了高烧,请了医生来看,都说肺里呛进了水,又在水里浸了那么长时间,引发了伤寒,眼下天凉,只能用些补汤,其余只能看天命,药石罔效了。   张铭听到那句药石罔效,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弦才断了。   他以前总觉得求神拜佛没用,万事需求己,什么都可以慢慢来,这回才终于觉得前路一片漆黑。即便他看着琳娘恨不能以身代之,事实却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什么“欲以身代之、欲以身亲其役”,都只是空话罢了。   醒着的人所能做的,只有茫然等待。   只是这样无助的滋味,他再也不要尝了。   秦游来看过张铭一回,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半点不似往日的爽快样,他看张铭一脸呆样,本以为张铭兴许无心搭理自己,就要告辞,却被拦下了。   “我这几日虽然心急如焚,另一半脑子却想着当日的事情。你这人不屑与金显为伍,却还是着了他的道,对吧?”   秦游大惊,“你怎么知道?”说着,他又悻悻的回了句:“我当日喝多了,才做下了蠢事,又无可商议之人,才来找你。”   张铭瞥了他一眼,不想再同他客气,就直截了当的说了起来。   “美人计这样的计策果然屡试不爽。”   “若是你自己纳娶的,别人至多说你年少风流,你自认为的对手送上门来的,算什么呢?”   说罢,张铭就见秦游变了脸色,他顿了顿,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你无妻子陪伴,兴许觉得这样也无妨吧。   秦游放下了送来的补品,默默的走了,张铭无心再管他,回到自己房里照看琳娘。   琳娘做了个梦。   梦见她家相公不知为什么哭了,还不让自己瞧见,偷偷摸摸的擦眼泪,跟往常一比,真是可爱的紧。   至于她自己,只觉得浮浮沉沉,像是泡在热水里,舒服的很。   她依稀记得自己被人拽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冰凉的池水,就没了意识,现在睡饱了,该醒了。   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呼吸之间都似扯得胸口剧痛,喉咙里更是干的冒烟儿,眼睛酸涩迷蒙,勉力睁开,环顾了四周,见是自己家,不是阴曹地府,她放下心来,想张开嘴说话,实在哑的过了,连嘶嘶声都发不出。   张铭正背对着她,在铜脸盆里搓洗毛巾,他不知在哪寻到了冰块,用毛巾包了,扎成一个小袋子,走到床边坐下,要往琳娘额上敷,就见到一双微微浮肿的大眼睛乌溜溜的盯着自己。她伸出一只手,指指自己喉咙,露出了个腼腆的笑。   张铭自己穿过一回,不免多个心眼,傻乎乎的问了句:“你是琳娘?”见她面上露出疑惑,知道自己犯傻了,又问道:“我头一回买东西送你戴的,是哪个?”   琳娘忍不住想笑他傻,嗓子却疼的厉害,只能咳了两声,连忙指了指自己手上戴着的紫琉璃镯子。   张铭终于放下心来,想将她抱到怀里好好亲一亲,又无从下手,一时间局促不安,像个大孩子一样从床头踱到床尾。他灵光一显,知道她大概渴的狠了,急急忙忙倒了一杯茶,想将她扶着坐起来,又怕她着凉。他将杯子里的茶往自己嘴唇上沾了沾,又觉得凉了些,尴尬道:“这个冷了,我去烧点热水给你喝。”   琳娘实在渴的厉害,摇了摇头,指指杯子又指指自己,意思就这样喝也行。张铭一时陷入两难,最后自己喝了一大口,说道:“我喂你喝,别嫌弃我。”   说完,他含了一口水,对着琳娘嘴唇渡了过去。   琳娘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嘴里就尝到了微苦的茶水,不过她嘴里干的厉害,反而觉得甘甜可口,不由自主伸了伸舌头,舔了舔自己嘴唇。张铭看她一脸自然,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就道:“还要吗?”   琳娘确实没喝够,就连忙点了点头。她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连日里发着低烧,先前被张铭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圈肉全减了回去,一张脸像颗倒置的瓜子,反倒脱去了满脸稚气,显出些病美人的仪态来。张铭看她瘦削成这样,心里酸涩,专心喂起水来。   慢慢喝了小半碗水,琳娘才感觉喉咙里好了点,才说起话来。   “好了,我喝够了。”   张铭见她能说话,就替她把被子四角塞好,问起详细来:“身上感觉怎么样?出汗了吗?”   “出汗了,就是感觉没什么力气。”   张铭听她说出汗了就略有些放下,笑了笑道:“你躺了多时了,没力气也是正常,有什么想吃的吗?”   “水鱼汤……”琳娘想了想,最后不好意思的提了要求。   看她有胃口吃东西,不像前几日不论喂什么都吐了出来,张铭高兴都来不及了,说了句“你等等。”就急急忙忙的往外面厨房去了。   琳娘躺在床上,想到刚刚喂水的那情景,后知后觉的害羞了。她额头上还顶着个凉包,动弹不得,只能顶着头顶床帐发呆,回忆起当天落水的情景来。   她被十一姨太拽下水时,还道这水不深,虽然冰凉刺骨,只需挣脱了她的桎梏就能游上去,岂料十一姨太这人看着小小的,求死心切,还存着找个垫背一起上路的心思,死死拽着她不放,一时游不上去又呛了几口冰水,呼吸一岔,就昏昏沉沉再也游不上去了。   想到这里,琳娘叹了口气,心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之前只道十一姨太是因为多女共侍一夫受了排挤,才会神神叨叨,怎想得到她会这样歹毒,不过自己都得救了,她也算是金府的人,应该也被救起来了吧。   张铭跑到严氏那说要她帮着烧一碗水鱼汤,严氏就知道琳娘醒了,大喜道:“可算醒了,我就知道会醒的,你快去照看她,我马上就把汤做好了送去。”   张铭忍不住露出个笑,“嗯,严婶子,你少放些盐,汤大些的好。”   严氏点头,“我知道,她是病人,清淡些好。”   一旁在烧水的青青听说琳娘醒了,忙不迭的跑到张铭跟前问道:“姐姐醒了?我又烧了水,一会儿就好用了。”   这几日给琳娘守夜,严氏白天要看店,晚上要看顾孙子,所以都是张铭、孙琢和青青轮着来,昨日孙琢去了孙家村给孙炳报信,青青替张铭守了大半夜,眼圈都发青。张铭看她这样,心下感念,就起了认她做妹妹的心思,不过眼下还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就对她露出了个笑。   “是醒了,看着还好,倒是你年纪小,别熬坏了,烧好了水再去睡一会儿吧。”   青青乖乖点了点头,将一个小布偶递给张铭,说道:“我做给姐姐的。”   张铭接过一看,是个用来压惊的小老虎布偶,不算精致,但是她亲手做的,就回道:“嗯,我这就去拿给她看。”   张铭回到房里,见琳娘正睁着眼睛发呆,就走上前对着她摇了摇手中布偶,“水鱼汤一会就好了,我让严婶子帮着做了,你看,这是青青做给你的小布偶。”   琳娘看了看他手里的布偶,眼睛亮了亮,“真可爱。”   张铭见她喜欢,就放到她枕头边上,又嘱咐道:“你才刚醒,要是累就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却见她摇摇头,说道:“我不累,我想说说话。”   “那好,我陪着你。”   张铭将他这几天惯常用的躺椅搬到床边,和琳娘并排躺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琳娘想了想问道:“那天和我一块落水的十一姨太,她后来怎么样了?”   张铭想到这个自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疯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撇了撇嘴道:“不太清楚,那天我光顾着你了,应该一道被人捞起来了。”他想到什么,就皱眉责问道:“我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别搭理她么?”   琳娘刚刚睡醒,又病着,心理就比以往脆弱许多,被他这样一责问,就噤声了。张铭看她面上委屈,暗骂了自己一声,忙道:“我不是怪你……”   “她上回不是让我教她做裙子么,那天她就穿着那条裙子,我怕她跳下去就上去问了两句,后来大概是脚下被石头绊倒了,才会跟着她一起摔下去的。”琳娘叹了一口气,大致说了前后原委,把十一姨太拽着她才跌下去的情况隐了。   张铭凑上去摸了摸她脸,“我不管她,只管你,别想这事了,你好好休息,尽快好起来我就满足了。”   琳娘偏着头将自己嘴唇在张铭手上点了点,默默的回了他一个笑。      ☆、第44章 探病(上)   张铭喂着琳娘喝了小半碗水鱼汤,摸了摸她额头应该不热了,就去提了一桶了热水替她擦洗换衣。琳娘昏睡的时候,这事他已经做了多回,有时候需将她衣服尽数解开,自然就上上下下看了通透,尤其是高烧不退的时候,她浑身粉红,脆弱可爱,不过那时候他满心焦急,无心其他,这回琳娘醒着,反而瑟缩了。于是,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咳、嗯……”他咳了一声,“将里面衣服解开,我替你擦擦。”   琳娘一听这话,猛的涨红了脸,怯怯问道:“我睡着的时候,也是你替我擦身的么?”   张铭默了几秒,应道:“嗯,多半是我,若是我不小心睡过去了,就是青青。”   岂不是被你看光了,琳娘心里惊呼,又默默的谴责自己,让他看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她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自己上衣,露出里面浅红的肚兜,她一看这肚兜已经不是自己出门那天所穿的,就知晓了大概,于是闭了闭眼睛,颤着手将肚兜后面的系带也解开,取了下来。   张铭顾不上看她衣中春`色,就将手里已经拧好的热毛巾敷了上去,他往常面色如玉,这时候染上一层薄红,煞是好看,琳娘被他颜色所迷,反倒丢了开去,不害羞了,还打趣道:“你还是闭上眼睛吧,脸真红。”   夫纲不振……张铭前些日子四书五经看多了,脑子里蓦然跳出这四个字。他心里叹了口气,想到一个辄,故意将眼睛睁大,瞪了琳娘一眼,露出个笑,“闭什么眼睛?我看的可是自己自己娘子。”   琳娘被他一吓,立刻闭上了自己眼睛,将头偏到一边,喃喃道:“那随你。”   看来夫纲还是在的嘛,张铭洋洋得意的想,不过他也尴尬,还是闭上了眼睛,默默的替她擦洗起来。琳娘发育的不算早,但胸前也有起伏,他之前眼睁睁的看过去都不在意,今天闭着眼睛却不知为何淡定不了。   好不容易擦完,张铭自己背上反而出了一层汗,他摸索着替琳娘换了新肚兜,手指不小心擦过一处柔腻,心上抖了两抖。最后将琳娘按回被子里,给她擦脸,擦手,做完了所有工作,捧着脸盆就快步出了房门。他收拾好东西,回房路上被冷风一吹,就清醒了些。   琳娘身子虚,已经又睡下了,不过现在不发烧了,比先前好了太多。张铭这些天也积压了许多自己的事情未做,就点了蜡烛,搬了桌椅坐在她床边默默书写了起来。   赵氏跟着小儿子一路赶到张铭家已经晚了,她在路上时一心想着要好好磋磨张铭一回,瑾娘这几天眼看着就要生了,她烦心那边都来不及,这边又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真是好事坏事全做一堆。   她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看一眼琳娘的情况,好回去报给孙炳,也顾不上其他,眼见孙琢推开了张家大门,想扯开嗓子把张铭叫出来,就要张口,却被孙琢瞪了一眼。孙琢这一眼瞪的她怔了怔,这孩子不过两个月没见,总感觉变得怪怪的,倒仍旧是她的乖宝儿,就是有些时候眼神不对,看的人心里毛毛的,别是跟着他姐夫读书读傻了吧,她心里嘀咕。   至于琳娘这回出事,在她看来,都是命,琳娘若是熬过来自然最好,若是死了,也定能让张铭长长久久的记住了,若是张铭将来出息了,他们是结发夫妻,到时候琳娘也能追封一个半个诰命,不亏。不怪她心肠冷硬,这时代的价值取向就是如此苛刻,她自己撒泼卖傻,亦是一种生存之道。   “娘,我姐夫这些日子熬的狠了,你别又在他面前撒泼,这里可没爹镇着他,我都怕他。”孙琢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对赵氏提了一句。   赵氏一惊,难道张铭看着斯文其实辣手?她拽了拽小儿子,低声问道:“你姐夫打你姐姐了?”   孙琢忍了半天才没冲她翻白眼,“总之你小声点儿。”   赵氏跟着孙琢一路往里走,不住的打量四周摆设,想到些什么,又问:“你姐姐那个丫鬟呢?”   孙琢进门后未见到青青也觉得奇怪,顿了顿答道:“不知道,兴许被我姐夫打发去做事了。”他心里猜测青青大概已经去睡觉了,又怕他娘找出茬子折腾人,就随口扯了个谎。   赵氏今日特别机灵,眯着眼睛又问孙琢:“你长大了些,可别对着你姐夫的人动歪心思,到时候你爹平白丢颜面,知道不?”   孙琢没听懂她话里意思,就反应慢了些,赵氏看他一脸呆样,急道:“别是真的吧?那小丫头才多大,你就是要也得找个大些的啊。”   孙琢这才明白她话里意思,深觉自己娘越老越糊涂,才过了一年就这样了,以后还得了。不耐烦道:“我才多大,会想什么?娘你这是在家里呆久了,这里不好使了?”他指了指自己脑袋。   “你这孩子!”赵氏被儿子这样不轻不重的骂从不生气,看他一脸单纯,就拧了他胳膊一把,也放下心来。她加快脚步,走到张铭房门口就想推门进去,想到儿子刚刚叮嘱的话,退了一步,敲了敲门。   张铭起身将门打开,见是赵氏和孙琢,也愣了愣。   “娘……”   他最近眼下有黑眼圈了,看着比以往阴郁,赵氏见他脸色差成这样,更以为他脾气不好,怕触霉头,就指了指房门内低声问道:“怎么样?”   张铭从没见过赵氏这样讲道理,也轻声答道:“白天醒了,现在睡了,看着好多了。”   孙琢一听这消息高兴的要跳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就要问话,只见张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收了声。   张铭示意他们俩个到前面店里说话,他们的堂内生意今天已经提早结束了,张铭雇了俩个本地娘子白天帮忙,晚上她们各自回家,所以楼上这段日子正空着,他之前到人牙子看过人,又觉得买人这事儿自己做不来,就放下了。   赵氏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张铭还给她倒了杯热茶,端了瓜子点心,她就放松了下来,问起张铭事情的前后。   张铭捡了不要紧的跟她说了些,赵氏一听他如今和县令有了交情,大感意外之余更觉得长脸,又听说琳娘这回落水是无妄之灾,长吁短叹,她和二女婿不亲,想发表些自己的意见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尴尬起来。   孙琢看自己娘尴尬着,帮忙打圆场道:“娘,你还是早些休息吧,住我屋里。”   赵氏点点头,又问道:“没客房了么?我睡你房里,你睡哪儿?”   孙琢一顿,他说这话,主要是怕赵氏去住青青那儿,至于自己睡哪儿倒没想到。张铭不知道他在想这些,但还是帮衬道:“这楼上就有床,我们先前住过的,将被子搬过来就行。”   赵氏被他们俩一糊弄,也就乖乖答应了。   张铭和孙琢将赵氏送去屋里睡觉,孙琢搬了床被子出来,替赵氏将门合上,对着张铭做了个搞定了的口型。   张铭确实无心应付赵氏,松了口气,就对孙琢说道:“你也去睡吧,现在也晚了。”   孙琢看出他一脸疲惫,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就道:“大姐过几天就要生了,我娘明天就要回去,兴许会替大姐向你和二姐要东西,二姐正病着,你先准备着吧。”   张铭心里一暖,回他一个笑:“这是好事,我们一早就准备好了,不用担心。”   第二日一早,赵氏吃了早饭,又和琳娘说了些话,果然就要回去,临行前想到什么要发话,还没等她张口,张铭就将一个小锦囊递给了她。   “大姐姐生孩子我和琳娘兴许赶不回去道贺了,这里是我们送她孩子的东西,您帮着带回去吧。”   “行,你让琳娘好好休息,我下回在来看她。”赵氏往锦囊里一看,是个用红绳子串着的金核桃,对张铭就改观了些,笑眯眯的就走了。   琳娘半倚在床上细细琢磨自己娘的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如今攀上了大人物,你可要细心看住了,我以前没发现,他竟长的这样好看,说句该掌嘴的,就是你爹那样的,也有过摆不上台面的事儿。上回我让你做的事儿也没做成,唉,这回一病,又不知要拖到几时了。”   “别怪你娘我说话不中听,我这也是替你急啊。”   毕竟是自己娘,她被赵氏这样说了一通,觉得又羞又气,委屈极了。先前说不能的是娘,现在又催她的还是娘。赵氏话里话外又揣测张铭这里那里不好,更是让她不能理解,如今张铭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逐渐超过爹娘,却被自己娘这样埋汰,叫她心里如何能好受呢。   唉,娘这一回来探病,还不如不来。      ☆、第45章 探病(下)   又过了几日,琳娘已经能下床走动,就是还有些咳嗽,脸上气色也不见好。张铭本想替她炖些川贝梨子汤,加上蜂蜜,既好喝又有用,可惜这时节寻不到好的水梨,只能延请了大夫,开了几帖极苦的中药,每天分两次煎了喝。张铭自己尝过那药汁儿,只能说自己这辈子不想再试第二回,不过琳娘听说喝了会有用,倒是一次不拉的全喝了。   这天下午,张铭正服侍琳娘喝药,他们房门就被叩响了。   来人是青青,她一脸茫然对张铭说道:“外头来了五六个人,说是来探病,请哥哥你出去见见。”   张铭料到会有人来,就将药碗收了递给青青,嘱咐道:“你去把碗洗了,然后泡一壶茶端到厅上来。”   “哦。”   他吩咐完青青,转头对琳娘道:“我出去看看,你歇着。”   琳娘喝完了药嘴里正不舒服着,紧皱着眉头不想说话,就点了点头,对他摆了摆手。   张铭现在住的地方是租来的,设施简陋,只有一间偏厅能用来待客,他走到厅里,就看到主座下首坐了一男一女,边上还站着四五个丫鬟仆妇,排场不是一般大。   那位女子年纪看起来四十有余,通身缀着珠玉,因为此行是来探病却搭了件深色褙子,眼睛里一片木然。那位男子看起来二十有余,和金显有六分像,亦穿着绸衣,神色间却满是不耐烦,这人张铭有些面熟,亦是清河学馆的一位学生,不过这人和张铭平素无甚来往,上课也不勤,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   张铭一看心里就有数,这二位大概就是金家大夫人和金显的长子。   他在打量这二位时,那二位亦在打量他。张铭最近憔悴,面色差了些,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几岁,不过他还算爱干净,身上衣服仍旧时时浆洗,不过是细布衣服,在他们眼里就是个长相尚可的穷秀才,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得了秦游青眼,老爷好不容易凭那俩歌伎和秦游有了交情,能拖他下水,结果就因为这人的妻子落水,惹的秦游替他大发脾气,反而不好操作了。   简而言之,这人就是个坏事精,却还得捧着。   大夫人素来脾气差,只在宅院里会做出贤惠样给金显看,她那天本想让自己丫鬟引了十一姨太自己沉湖,趁着客多,金显不好发作,一了百了,结果出了琳娘这档子事,反而做的不干净了,更被金显狠骂了一通,金显自以为晾着十一姨太算是情趣,没料到她已经患了失心疯,乍然失了这样一个清丽脱俗的美人,心痛不已,大夫人这几日日子便很不好过。   她心里不耐烦,也不与张铭说话,抬眼示意了自己身后的大丫头,让她将一匣子赔礼递给了张铭。那大丫头被她调教的已经成了人精,对着张铭歉意一笑:“这是我们金府大夫人送给张家娘子的赔礼,张秀才,请你收下。”   不接白不接,张铭这样想着就随手接下了,并对金家大夫人说道:“内子近日身子已经见好,劳金夫人费心了。”   金夫人淡淡的点头,回道:“确是我府上仆人的过错,今日特地前来探探你夫人,不知她现下可醒着?我还有些话想同她说。”   张铭刚想回她一句“正睡着,你就别惺惺作态了。”转念一想,还不知这人打什么鬼主意,让琳娘见见她也好。   “现下她正在屋内休息,应当醒着的,”他转头对正在倒茶的青青说道:“青青,将这位夫人带到你姐姐那去,你留在她那,不用再过来了。”   青青点头,就引着金夫人和几个丫鬟去了他们房里。   厅里只剩下张铭和那位金大少爷,张铭替他倒了茶水,说了句“请。”   岂料那人十分瞧不上他,哼了一声,拂袖走了。   张铭乐得自在,他虽然惯会与人你来我往的惺惺作态,心底却不喜欢这样。他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还不忘赞道:“这可是明前茶,真是不识货。”   金夫人和琳娘说了好大一通,琳娘这人一问三不知,不过到底年轻,还是嫩的很,被她三俩句就说通了,她撂下块心病,大是轻松,到厅里和张铭告辞,见儿子已经不在了,心里暗暗骂了句不肖子。   “我和秀才娘子一见如故,这回来送了她两个人手差使,不算是赔礼,算是见面礼,她已经接下了。”   张铭一看,金夫人身后一群人内果然少了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想来是留在琳娘房里了,他心里奇怪,不过琳娘答应了,他就不动声色的对着金夫人道谢。   金夫人挂心儿子,不再多留就走了。   张铭暗暗称奇,连忙拿着那匣子东西走去了自己房里。   那俩丫头果然立在琳娘房里,俱是一脸惊怒,其中一个更是面无人色。琳娘手里拿了两张卖身契,正在细细的和她们说话。青青已经不在了,想来是去前面严氏那帮忙了。   张铭走进屋内干咳了一声,琳娘声音一顿,抬头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二位是金夫人送咱们的丫鬟,相公你快相看相看吧。”   她说话阴阳怪气,张铭忍不住想笑,就道:“是送给你差使的,自然归你管。”   琳娘啐了他一口,又道:“我没什么心力,相公给她们起名字吧。”   张铭这才转头看那俩木偶人,高些的那个长的好些,就是脸如死人白,看起来木木呆呆的,矮的那个面色倒还好,不过也不大甘愿。   他就开口吩咐起来:“我家比不上你们原先府里,穷的很,绫罗衣服穿不起,月钱也少的很,说不得会拖上几个月,不过既然金夫人已经将卖身契送给我娘子了,你们就休要动别的心思了。”   他指着那个矮些的问道:“你原先叫什么?”   “回老爷,奴婢原先叫珍云。”   张铭看那个高个子依旧魂在天外,就不问她,继续问这位珍云,“她呢?”   “她叫珍怜。”   张铭当初给青青取名,是看她年幼可怜,想到那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希望她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才让她叫青青。眼前这两丫鬟是金夫人送来的,他可没这样多的诗情画意,他对丫鬟的名字印象最深的就是《还珠格格》里面那两个“明月”、“彩霞”,就胡乱道:“那你以后叫明月,她嘛,叫彩霞,就这么定了。”又指了指前面他家的店,“自己去前面店里领活干,严婶子会替夫人看着你们。”   珍云得了吩咐,顾不上对张铭行礼,拽着珍怜就急匆匆的向严氏那去了。   张铭自认为处理得宜,转头向坐在床上的琳娘邀功,就被她轻轻拧了一把右脸。他假装哎哎叫痛,问道:“娘子有何吩咐?”   琳娘示意他坐下,肃了脸道:“那个叫珍怜的,我先前见过。”   张铭看她严肃,也就不再耍滑头,也正了脸色问道:“有这事儿?金夫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那个珍怜就是先前带我去见十一姨太的人。至于金夫人,她说十一姨太死了,叫我以后不用挂心了。又说她死的时候穿了红裙,恐怕要成厉鬼来索命,不过她家会做法事,给了我两个护体香囊。最后又将那两个丫鬟留下了。”   我说不愿收,她又说为人妇者需大度有量。她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琳娘将香囊递给张铭,张铭接过一闻,觉得味道有些熟悉,他心中生疑,就收在自己袖袋里,不再递回去。   “怎么了?”   “别人的东西别瞎用,谁知她安了什么心,你要是真的怕,我去庙里给你求,比她心诚的多。来,咱们现在看看这匣子里是什么。”   琳娘打开那只匣子,呆了呆,递给张铭看。   张铭一看,是一匣子珍珠,都算不上宝级,但数量真是挺多了。不过他镇定的很,开口道:“你收着,日后给咱们儿子弹着玩。”   琳娘看他镇定,自己也镇定下来,又捏了捏张铭的脸。“老败家!”   金府正院。   “夫人,珍怜最近得老爷青眼,月信又月余未来,若是被老爷知道了,恐怕不好收拾。”   金夫人冷笑一声,“想怀老爷的孩子,她比死了的十一还不够格,惯会踩低捧高的贱蹄子,留在身边也是祸害,那秀才长的不差,她要是还有脑子,自然会想办法过好,我已经留她一条贱命,她谢我还来不及。”   “那她的肚子……”   “你就别装傻了,老爷心心念念的是十一,可不是她。再说了,你是我得力心腹,我让你每天拿去送她喝的是什么,还不知道么?”   “啊……夫人您就别取笑奴婢了。那珍云呢?”   “珍云倒是不错,可惜脑子一根筋,又蠢又笨,就送给他家做个苦力吧。说起来,她跟珍怜一屋子出来的,彼此还有照应,我也算留情了。”   “您真是菩萨心肠呀。”   金夫人看着眼前的伶俐人,回了个笑,心里暗道,金显啊金显,你还要依仗我家兄,我就是打了你的孩子,又能奈我何呢?   入夜,明月和彩霞被严氏当小工使唤了半天,好容易才得了休息,一人吃了碗泡饭。她们睡在张家铺子楼上的一间房里,两人合用了一条被褥。彩霞一时忍不住,呜咽起来。   明月和她感情好,就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你想开些吧,现在的主家也不像坏人,老老实实的也能过下去。”   彩霞恨道:“你懂什么?我肚子已经有了孩子,她竟敢!她竟敢!”   明月看她还在做春秋大梦,也不耐烦起来,讥讽道:“你裤子今日已经见红了,当我不知道么?想做姨太太,也要有那个命才行!”   彩霞被她戳穿了西洋镜,羞怒不堪,恨不得一头撞死。明月拦住她,亦流泪道:“大夫人的手段,后院里哪个不知道,你还能留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若是你今晚触墙死了,何苦还要拖累我?”   彩霞也不是真的想寻死,她一心荣华富贵,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甘心,被明月一拦,也就偃旗息鼓,坐在床上默默淌泪。      ☆、第46章 变天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看着像要进入官斗副本了,其实以后不会太多,我给男主角开的金手指大部分就在这方面,会很快搞定坏人的【。】   本文主要还是谈恋爱赚钱养家糊口。   然后,会虐一虐女二,当然没有正面描写,几乎全是侧面描写。   最后,希望自己能把进度加快点,都14w了还没能和小媳妇儿“坦诚相见”真是要哭::>_<::   先前,张铭已经多日未去上课,他看琳娘最近身体好了些,接下来要靠静养才能养好,就想要出门去一趟学馆,将最近要交的策论补起来。   不出意料,他被姜先生骂了一通,不过姜先生算是斯文人,骂来骂去也不过就是说他不务正业,人身攻击却没有,张铭既然补上了策论,他也就偃旗息鼓了,还送了他一本笔记看。张铭没想到姜先生虽然迂腐却这样看中自己,倒有些意外。   不过,他挂心琳娘,没在学馆多留,取了自己的作业和书籍就想回家。路过县衙时,他想到上回和秦游的不欢而散,就顿了顿。   他要见秦游是必然的,什么时候见才是个问题。那天秦游会出岔子他在席间就大致料到了,这人酒量不好,又有点天真,金显在他酒里加点料也未必能发现的了,当时他倒是想去提醒,结果琳娘出了事情,也就顾不上他了。   不过秦游已经犯了错误,世上又没有后悔药可吃,只能往后慢慢弥补了。就是不知道他那位不知为何还未过门的妻子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张铭看了眼县衙大门,叹了口气,默默的踱步回家。想到回家还有的头疼事儿,他朝东面瞥了一眼。   几天前,金府的大夫人到他家来探病了,她手笔惊人,还带过来两个丫鬟作赔礼。其中一个,琳娘之前见过,是十一姨太之前的大丫鬟,叫珍怜,另一个,叫珍云。至于十一姨太,在张铭意料之中,没救过来,已经死了。他心里知道,即使救的回来,金府也不可能让她继续活着。不过,既然卖身契已经在琳娘手里,这些也就都没什么。   他头疼的,是琳娘最近心情不好,自己却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想带她去踏青散心,又因为她身体虚弱难以成行。   还没走到家里,张铭就见到了常春那两匹老马正站在店门口,他心里激动,跑进店里一看,果然见到常春,他正坐在店内一角,默默的饮酒吃菜。   张铭立时走上前,常春亦抬头看见了他,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招呼起来。   “常大哥,你上回来信不是说……”   常春推给他半碗酒,并沉稳说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是有要事和你说,不知你这可有能避人耳目的地方。”   张铭知晓常春性格,便道:“那随我来。”   张铭带着常春走进了自己家的偏厅边的耳房内,关上了门,古代耳房少有开窗的,里面便一团漆黑了,张铭点了蜡烛,招呼常春坐下,尴尬道:“简陋了些。”   “无妨,我这消息,大概不过月余便会传遍大江南北,不过是提前知会你罢了。”   张铭心中一突,肃然道:“请讲。”   “我此行之所以晚归,乃是因为在沧州被常家人寻回去了,”常春面无表情道,“我父亲如今快不行了,他身上伤病太多,即便延请了燕京名医亦无力转寰。”   他说完自己父亲,显得比以往黯然,又突然一笑:“这不是要与你说的事,听过便罢。”   张铭见他这样,就将原本想安慰的话默默吞了回去。   “我要与你说的这件事,非同小可,……”常春压低了声音,说了起来。   张铭听完常春的一席话,将他送至家外,并与他告别。   常春将两匹马的缰绳放进张铭手里,笑道:“我同你叙完旧,眼下就要去锦州赴任了,你帮我与孙琢说一声,等他录了童生,劳你将他送去我那里,当然,若是他不愿意也不用勉强。这两匹马也该养老了,我不便再带在身边,它们以后就劳你照顾了。”   “我自然会替你同琢儿说的,一路走好。”   常春冲张铭一抱拳,“再会。”说完,他便朝清河县驿站走去了。   张铭叹了口气,牵着马默默的回到自己家里,这两匹马都与张铭相熟,也不排斥他,俱乖乖的立在院子里,张铭将它们拴好,喂了一顿豆料,又和它们玩了一会儿,才转身回自己书房里。   琳娘正在休息,且这些事儿到底会不会与自己沾边儿也还得两说,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妙。   不过,此刻燕京的天已经变了,却是事实。   三月初四太子于上囿中围猎,不幸堕马身亡。当日伴驾者俱已被禁足,皇帝震怒,京中人人自危。其中就有张扶梁,张家嫡支的希望,那位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容貌亦不输皇族的张家大少爷。   当今圣上年少登基,朝政一直被把持在孝贤太后及四家手中,太后驾崩之后,除开陈太师所代表的陈家,其余三家俱不得他青眼。十数年来,已经被削至与京中其余诸侯之家一般无二。   成帝对太子宠溺至深,此事一出,四个世家中,最不稳的便是张家,不仅张鉴官降一级,二皇子徐澈与张家嫡小姐的婚事亦无限延期,张家历代被赐封的京畿诸多土地更被削至三成不到,一时间幕僚四散,门可罗雀。   常春之所以与张铭说这件事,是因为张铭之前对他道出自己身世过往的事情投桃报李,将自己如今与张家颇微妙的关系告诉了他。常春知道的虽不多,但他出于直觉,还是快马加鞭,赶回清河县,将此事告知了张铭。   张铭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老乡”要嫁的是那位二皇子,叫徐澈,他原先还以为是太子呢,不过成帝仅太子与徐澈两子,太子一死,新的太子不出意外便是徐澈了。他一惊,难道张家确实与太子之死有关?   表面上看,两者实在大有关联。若是徐澈成为太子,他与张挽楠已过文定之礼,那么张挽楠便是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张家如今式微,若是能凭此一举成为新皇党,不失为翻身之举。而二皇子徐澈,母妃早亡,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太子徐淮的阴影之下,行事低调,鲜有人知,从未被当做储君培养过。若是张家独具慧眼,要倾举族之力将他一捧冲天,也不是说不通。   但绝不会是这样,张铭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道。   张鉴这人谨小慎微,从他寄来的信里就可见一斑,他又宠爱女儿,张挽楠的名字就足以说明,不可能兵行险招。不过,这世上一向是帝王认为什么是真的,什么就是真的。他要拿哪家开刀,就拿哪家开刀。至于御史台的言官,他们各个都是从科举中搏杀出来的,早就看不惯世家占据了天子的大量视线,更加不会去帮助能蒙祖上萌庇的世家了。   张铭有些后悔当初进知味楼卖配方了,虽然解了他一时用钱的燃眉之急,但却惹上了他最不希望沾上的事情。   在这一场惊变里,自己作为张家大船上最不起眼的一粒棋子,想要掌控命运,谈何容易?   好在还有时间,成帝身体硬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兴许还能生下个小儿子,到时候又过个十几二十年,等小皇子长大做新皇,就跟张铭半点关系也没有,至于张家嫡系,他们的倾覆更与自己无关了。   至于常春将去锦州赴任的事,只能说世事难料,短短两月内,他终究正式认祖归宗了。这人实在赤诚,万般无奈之下接受了弥留老父的请求,他将从锦州总兵的副将做起,重拾戎马。张铭叹了口气,他今日终于下决心将常春视作自己好友,却又就此匆匆分别,从此以后,更将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张铭心怀侥幸,前去知味楼一探张萍,却被人告知他已经赴京,还接到了一封信,对方嘱咐他回家再拆,心头更是一凉。   信中寥寥数句,透露的讯息却非比寻常。只能确定,张家十数年前就已开始在清河县布局,不是现在的张铭也会是之前的张铭,他们的人生早已被一张巨网囊括,即便当初张铭不去知味楼,他也会在不久之后被张家自然而然的纳入保护伞中,他将顺利进入科场,接下来走名为举荐实为蒙荫的暗路子,在官场中为张家已摇摇欲坠的大厦添砖加瓦。   当然,信里不是这样说的,以上,都只是张铭推测出来的。   信里前篇依旧是张萍一贯的风格,大部分是嘘寒问暖和顾左右而言他,最主要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余因急事赴京,望足下专心学业,善自保重,至所盼祷。”   张铭心里有数,九月便是院试,不论如何,他是一定要过的,虽然会就此卷进张家大网,但他思索良久,自有打算。另外,对付金显一派人,不能再行长久之计,需兵行险招了。他要尽快解决这件事,一方面,完成他对秦游的君子一诺,另一方面,也有更多时间打点自己,到他正式接受张家荫庇时也有更多筹码。      ☆、第47章 沐浴   入夜,张铭无心吃饭,他眉头紧锁,仍旧在自己书房里写写画画,最后长叹一声,就听得房门被叩响了。   琳娘披着长袍,病歪歪的站在门口,手里还端了碗粥,“青青跟我说你没下楼吃饭。”   张铭立时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碗,将她迎进门里,埋怨道:“你不好好呆在房里走出来做什么?”   “我听说常大哥来了不久又走了,你就独自呆在房里一直到现在,就想来问问你,琢儿方才回来,也想问你,不过他怕触你霉头。”   张铭笑了笑,“我看书看过了头罢了,和常大哥没什么关系,他这次来是带来了个好消息,我一会儿去和琢儿说。”他舀了几勺粥放进嘴里吃,又说道:“你快去躺着,参汤喝了么?”   琳娘皱了皱眉,说道:“我不爱喝那个。”   张铭上回细问了医生,琳娘的身体先前就不太好,这回落水免不了有后遗症,正是气血两亏,寒疟胸满,清河县又无名医,只能精心养着,看能不能养好,他有心带她再去寻好点的医生,就想让她先将身体养壮些,有力气了能上路。这才弄了参汤给她喝,早晚一碗。   “那味儿是不好,可是比先前那服药好多了,怎么喝不进?”   “喝是喝了,可是一贴要三两,太贵了。”   张铭看她愁钱,就安慰道:“钱总有办法挣来,你挂心它干嘛呢?”   琳娘知道自己说不过张铭,想着无论如何另一件事要他答应,就岔开话题道:“那我想洗澡了。”最近春风渐起,张铭却怕天寒又引她发病,总不让她洗澡,她又爱干净,这几日就觉得难以忍受,虽然张铭每日都会替她擦身烫脚换衣,却总觉得浑身都不干净,想在水里好好泡一泡。   张铭又要说不,看她皱眉,只能退让,这事她已经提了几天,再不答应她,估计要发火,就道:“那我让她们帮你把水烧好,你在屋里等着,我把浴桶搬过去。”   琳娘没料到他会答应,以为要磨好一阵,就呆了呆,旋即笑道:“那好,要快些。”   “嗯,你先去等着,我先和琢儿说话去。”   张铭走到孙琢房里,见他正拿着把自己做的沉木剑对着虚空抹挑刺挽,就笑道:“好家伙,有点样式!”   孙琢见他来了,知道琳娘说话有用,就忙颠颠的凑上去问:“常大哥怎么那么快就走了,也不等我回来。”   张铭拍了拍他脑袋,解释道:“他有要事在身,要去锦州赴任,来咱们这已经是绕了远路了。”   孙琢一听他话,眼睛一亮,“他去锦州赴任?锦州是边陲之地,他又要上战场了?”紧接着又丧气道:“他也不带我去。”   “他和我说了,等你录了童生,应付了你爹,就让我送你去锦州他那里,到时候有的是苦给你吃,不用着急。”张铭知道有些事常春还会和孙琢细说,就不多说,只问道:“他只让我问你可愿意,若是愿意,你这段日子就好好念书,练武不必急于一时了。”   孙琢还当常春嫌他年纪小,一听这话恍然大悟,“对,差点把我爹那个老顽固忘了,总得应付他才行,”说着又撇嘴道:“唉,又得看那些书了。”   张铭看他这样,想了想还是劝道:“书中有些道理即便不用来应付考试,对平时接人处事还是有益的,你之前被你爹压着去看兴许不喜欢,如今换了心态再看,大概会觉得不同了。”又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只管看你常大哥,他在里长家做长工那么多年,依旧不忘看书,想来也不大瞧得上目不识丁的人。”   孙琢天资聪颖,一下子就体会了张铭话里的意思,抿了抿嘴道:“那行,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是真能考上童生的。”   张铭知他不是应付自己,也不再多说,就转身去厨房吩咐明月和彩霞烧水了。以往他家烧水多是青青做的,不过琳娘从不将她视作仆人,张铭也已有心正式认下她做妹妹,只等祭祖时将她名字录上去,她算是民间买卖的私奴,卖身契一烧就能做良家子,方便的很,既然这样,他们就不太愿意让她再做这些活计了,更何况金夫人送来了两个年轻力壮的丫鬟,不用白不用么。   严氏年轻时家境尚可,如今亦不算张铭家的仆人,只算的上合伙人,她面相生的凌厉,拿腔拿调起来本事就不差,且她一眼就看出彩霞的风流体态,更是瞧不上她。张铭将这二位交给她使唤,张铭糊涂,她却一眼瞧出这两人的底细,她向着琳娘,就有心替她好好磋磨这俩丫头片子。明月还好,心态放的宽,她在大户人家做过,手脚勤快,彩霞心里头落差大,就很是吃了两顿派头,不过几天下来,两人俱乖乖巧巧了。   她们得了张铭吩咐,手脚勤快的烧起了水。连日来,明月觉出张铭心地好,就有心与他套近乎,她瞧出来张铭对琳娘之重视,唏嘘之余,也就知道投其所好,便开口道:“老爷,夫人体寒,可用些生姜放在浴水里,祛湿驱寒。”   张铭经她一点,觉得可行,忙道:“这个好,你会弄么?”   明月笑道:“我原先服侍的主人常用姜浴,惯会做这些的。”   张铭原先的习惯未改,即便明月已经是他仆人,仍旧条件反射的谢过她,才自己搬了浴桶去琳娘屋里。   彩霞见张铭走了,就讥讽道:“看不出来,你也会攀附主人。”   明月这几日被她讽惯了,只当她是因为失了孩子心情不好,也不理会,自取了一大块姜磨成泥,包在白纱布里,预备给琳娘泡澡用。   彩霞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邪火直冒,又无从发泄,只得恨恨咬牙。   张铭搬了浴桶到房里,对琳娘笑道:“你看,我说话可算话了。”他走上前摸了摸炕边,已经暖了,又环顾四周,门窗俱关紧了,才满意。   琳娘见了浴桶,才相信张铭同意她洗澡,露个笑来,转念一想,又红着脸道:“一会儿我洗澡,你能出去么?”   张铭一愣,明白她心思,又觉得不可思议:“我均已看过了,你还害羞什么?”眼看琳娘要恼羞成怒,他反应过来,便委婉道:“我正好也想泡泡,和你一起吧。”   他本来大可让明月或彩霞帮着琳娘洗澡,出于难言的心思,就特地隐了这条。   琳娘还没有多少差使仆人的概念,也想不到让别人帮忙洗澡,让张铭帮着擦身已经是极限了,她原先在家时虽然亦有两个丫鬟,不过她家还没矫情到让人帮忙洗澡的,只是做些日常杂事罢了,其中一个又是她大哥的通房,更不好使唤。   因此,虽然觉得难堪,她还是点头道:“那先说好,你可不能再像上回那样取笑我。”   张铭阴谋得逞,白日里那些烦闷就去了大半,笑道:“不会的,上回我已经吃了苦,再不会了。”上回他一时心动,说了两句昏话,俱是艳情话本子的字句,岂料被琳娘听懂了,她害羞归害羞,下手半点不留情,将张铭胳膊掐了个遍,青了三天才好。   明月和彩霞用木桶抬了水来,张铭试了水温,略有些烫手,正好洗浴,就让她们将剩余的开水放在地上,然后打发了出去。   因为门窗俱关了,房内便雾气熏蒸,琳娘除了自己衣物,只留下里衣亵裤,跨进了热水桶里,姜浴温热舒适,她喟叹了一声。张铭走上前替她解了头发,一时间乌发蔽体,反而看不真切了。   他亦除了自己外衣,跨进浴桶。本来他自己洗澡,一向是脱完了进去的,不知为何今日也觉得害羞,就学着琳娘穿着里衣坐进浴水里。   琳娘红着脸转过身去,细声道:“你帮我解开吧。”   张铭伸手解开她背后的肚兜带子,浴水沾湿了亵衣,显出她纤细的腰身,反而比直视更动人,他觉得有些热了。   “咳、咳……”张铭干咳了两声,将琳娘里衣除下,露出一片洁白细嫩的背,他取了桂花胰子,一圈一圈细腻的替琳娘打上,揉出泡沫,再用布巾撩起水替她洗干净,重复了两次,将胰子塞进她手里,轻声道:“你快洗吧。”   他只觉得热,更觉得折磨,其实琳娘背着他,水汽又多,几乎不能看到什么,但光是想象就够了。她耳背一向凉腻洁白,这时却红的要滴血,在张铭眼里,正是无言的诱惑。   琳娘默默的洗完自己,转过头怯怯看了一眼张铭,他正半闭着眼睛,背靠在浴桶上,两颊微红,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心下一横,就凑上去,抱着他,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张铭心一颤,就接住了软玉满怀,他脑子里一团浆糊,不知如何推拒,亦不想推拒,就反含住了她,手亦微微颤着,抚上了她滑腻的背。   直到琳娘快要喘不过气来,张铭心下不忍,才松开她,他以前一向自持,今天却实在难忍。他捏了琳娘一只手,引着它到一处,对着琳娘耳朵蛊惑道:“摸摸它。”   琳娘一直闭着眼睛,只觉得心都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被他这样圈着,浑身无力,手里触到一处,被他迷惑着,就动了起来……   两人缠了许久,张铭又添了次水,才用大块的布巾将琳娘包住,抱到床上,细细擦干,她这一回洗澡大是吃亏,做了从未做过的事情,脸红心跳,更闭着眼睛,再不看他。   张铭先前忍的厉害,今日尝到了甜头,浑身舒畅。他也知道见好就收,就穿上衣服出门,在书房里待了好一会儿,猜测琳娘睡着了,才又回去。   她果然睡着了,因为洗了姜浴,脸蛋粉扑扑的,张铭如今和她是分了被子睡的,就将她连着被子抱住,默默睡下。      ☆、第48章 婚礼   这天是张铭头一次见识古代婚礼。   那是一幕让人唏嘘的画面,新娘的送嫁队伍绵延了将近三里,阵仗可谓惊世骇俗的大。至于新郎,他匆匆套了礼服,头戴礼冠,面上喜忧参半,骑着套上红箱笼的白马一路向南,在清河县南十五里处迎到了新娘。   按礼,纳彩纳征亲迎抬床,一样一样都不能少,送嫁的人家亦是大户,却这样草率的将小姐送上姑爷门前,实在不妥。不过那一箱箱如流水的金银珠玉,丝绢绸锦,无一不彰显着“我家有钱”四个大字。   清河县虽是有名的奢侈之风盛行之地,亦崇尚理学士子,民风是典型的要钱要名又奔放,三个价值观杂糅在一块儿,看热闹的人便多了。稍微有些身份的一眼看出,那位满面喜意的新郎官,可不就是秦游秦县令么。因此若是在别处,秦游这场婚事少不得要被人说三道四,到了清河县这处,却只有民众们不约而同的欢呼叫好了。   秦游长的俊俏,他是去年的新科探花,初来清河县时又狠狠打压了城西片的金四儿一伙人,就很得民心。张铭站在宾客堆里,远远的看着秦游那副小登科的得意样子,不由替他笑了笑。虽然周折多了些,不过,秦游总算得偿所愿了。   实在是好大一份惊喜。   张铭先前送了封信给秦游,两人不计前嫌,约在秦游新置的园子里见面。   张铭不是秦游的长辈,对他蓄歌伎的事情就不想多提,上回他话已说重了,若是秦游听得进去,自然会自己改,岂料秦游一见到他就似见了救星,急急忙忙的将他拉到一间内室,就将一封信递到他手里。   “这回你便是再嘲笑我我也认了。”   张铭不愿意看他的信件,就说:“出了什么事,引得你这样?”   秦游苦着脸扯了个笑,“我表妹的送嫁队伍要到了,这信比她那一行至多快上半个月。”   张铭噎了噎,因为这事实在惊世骇俗,即便是现代也没嫁的这么仓促的,不过这是秦游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能随意置喙。他只觉得秦游未婚妻那一家人思维与众不同,先时迟迟不肯嫁女儿,这会儿却巴巴的送来了。   秦游看出张铭谨慎,也为他不与自己交心暗暗觉得可惜,就解释道:“先前和你说的胡话兴许不大对,让你误会了。我表妹迟迟不嫁,乃是因为信了我们那某位老尼姑,要吃斋三年,替我当灾,我不信那老尼姑的话,可我姨夫一定要让她这么做,才一拖拖到今日。”   张铭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瞧不上他之前收了金显送上门的歌伎,便说道:“这不是好事么,你心心念念娶妻,人家替你吃斋当灾当完了就急急的来了,难道你不乐意?”   秦游涨红了脸,想要发怒,却叹了一口气,“我知你瞧不上我了,不过还是要将上回的事同你说清楚。”   张铭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听到这话便一挑眉,讽道:“莫非你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你不知道,我在家外读了三年书,后来高中探花滞留燕京半年多,孤身在外四余年,身边半个通房都没有,或许其他人瞧不上我对自己苛刻,但我也不求他们懂,我对表妹的心意她再清楚不过了,我命里既有大灾,亦只有表妹肯为我吃斋持戒,日日抄经。你与我相交时日尚短,这些都是不知道的。”   张铭听说了这么一段往事,暗暗称奇,古代大户男子成婚前有通房都是常理,通房可不止是铺床叠被的小丫鬟,往往是伴着少爷一起长大,感情颇好,到时候叠着被子便会将自己也叠上床去,算是少爷们那方面启蒙的对象,秦游家资巨富,看他平日衣着举止并新置的宅院就可见一斑,却“半个通房都没有”,不是他说谎便是真的对他表妹用情颇深了。   秦游见张铭有心听下去,露出个尴尬的笑,“你为了妻子,那天大约心急如焚,不欲听我多说。那两个歌伎确实各有特色,你未去燕京住过,在那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少不了有这样的人来作陪。我确实蠢了些,喝过金显家的酒只觉得昏昏沉沉,第二日醒来就在他家,床上就多了两个没穿衣服的人。”   那日张铭亦喝了酒,却没这样的状况,秦游这样说,便是意指自己当时被人下药了。他性格如此,不会听信秦游一面之词,就问道:“那后来呢?那两人呢?你如何处置了?”   秦游想要开口作答,又觉出些不对,恼怒道:“你这说话腔调也忒像我爹了。”不过还是老实道:“咱们先前商定用计哄金显,我怕惊动他,就赁了屋子悄悄将那两个送到外面去了,为了掩人耳目,这宅子也被我拾掇起来,装作金屋藏娇的样子,不过住在这里前后俱是我自己的人,比住县衙舒坦的多。”   张铭听他这么一大通解释,就站起身,对着他拱手致歉:“若是如此,先前是我误会你色令智昏了。”   他说的直白,秦游便想从张铭这里扳回一城都不能了,讪讪道:“确实是我的不是,出了茬子,我就怕被表妹知道了这事,她要伤心。”   张铭闭着眼睛想了想,说道:“那两个歌伎可有卖身契在你手里?”   秦游一愣,“据金显说都是良家子,无卖身契的。”   这就难办了,张铭严肃道:“绝不会是良家子,你去让金显想办法,无论如何要弄到卖身契,不论骗还是抢,让他弄到了送你。”他冷笑一声:“这是挖了大坑给你跳呢,至于理由么,就说你就要成亲,新娘是只母大虫,说她不见卖身契不会让你蓄姬妾,怎么丢脸怎么编,他为了给你面子,一定会交出来。”   秦游恍然大悟:“我就说,良家子怎么会成日对着我抛媚眼,也不嫌眼睛疼。”他想骂句脏话,又要仪表,一口恶气就堵在胸口出不出进不进的。   “弄到卖身契还没完,那两个人是卖了还是杀了,就看你自己了。”张铭话说的狠极,也是头一回尝试,他知道自己再心软下去路就走不长了,这回正好借秦游之刀杀两个人,说起来那两个歌伎也算不上无辜,既然有心对着秦游抛媚眼博富贵,就该知道富贵险中求。   秦游听他这话就呆了呆,不过他心中未婚妻最重要,便吸了口气道:“为绝后患,还是杀了吧。就是,怎么杀?”   和秦游相熟之后,便愈发觉得这人单纯,张铭失笑道:“天下县官最会的一招,杖刑。”   秦游眯着眼睛一想,他也不是没下过辣手对金四的流氓手下用杖刑,更知道有水平的衙役能打的看不出伤痕却让人月余才能下床,抿了抿嘴道:“就这么办了。”   两人解开了嫌隙,就讲起闲话来,秦游恢复了他先前的倜傥样儿,想到什么就打趣张铭:“金夫人送了你两个美貌丫鬟,你倒是如何自处?”   张铭只将那两个当做自家出苦力的房客,从没细想过那两个丫鬟会对自家带来影响,便回道:“我要如何自处?当个劳力用呗!”   秦游暗道,你看着凌厉,原来比我都呆,又喜滋滋的想,果然还是我年纪大些懂的多。“那倒确实,他家丫鬟俱被调`教的手脚勤快,应该挺好用的。”   那之后,秦游动作快的很,弄到了那两位歌伎的卖身契,他带在身边的仆妇小厮亦有人精,就做了手脚,将偷窃主人财物的污名扣了上去,其中一位年长的管家妇人,更是趁着主人不在,替她未过门的夫人,直接杖毙了两个勾引主人的狐媚子。   秦游失了歌伎,特地在家切了一只洋葱去见金显,真叫一个涕泗横流,金显虽心下犹疑,被他这极好的演技一蒙,反应就慢了,他又要送两个给秦游,秦游只装作自己歇了心思,往下更要打起精神应付母大虫,又说怕金显届时说漏了嘴,婚礼上就不请他家人喝酒了。金显吃了个闷亏,还暗恨自己夫人当初挑人未长眼,他和金夫人感情不好,又要依仗她胞兄,只和姨太太诉苦,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秦游解决了后患,忙颠颠的布置起婚房来,他花钱大手大脚之甚,令琳娘口中的“败家子”张铭都叹为观止,不过有钱好办事,时间虽然仓促,一应婚用物事还是齐全了。   张铭之前满腹心事,也被秦游这一桩喜事感染,帮着他收拾起婚礼需采买的器具,他穿过来时已经是已婚人士了,不能和琳娘真正的办个婚礼,其实有些遗憾。   噼里啪啦,一串鞭炮响声将张铭从回忆里叫醒,只见秦游已经下马掀了轿帘,迎出一位身量修长的女子,她身着凤冠霞帔,头上蒙着洗帕,秦游喜不自胜,将她背在肩上,小心翼翼的跨了门槛,又跨了火盆,一场喜事便正式开始了。   张铭喝了杯喜酒,因为是已婚人士,他不用去闹洞房,就吹着夜风回家去了,一路上想着礼堂上那副良辰美景,便加快了脚步。      ☆、第49章 话本   秦游婚后,他和妻子的父母长辈家中均有要事,未作太多停留,俱趁着春日阳光灿烂,水路陆路通畅,回家看顾生意去了。   近些日子,皇帝下诏,将太子薨殁的消息通告天下,并下令建思子宫,对另立储君的态度却暧昧不明,举国大哀,三个月内不得嫁娶。清河学馆亦休学数日,张铭早已知晓了这一消息,被秦游请到家里商议,却仍旧作出了一副惊讶万分的样子。   自他和秦游上回解开了嫌隙之后,两人就未多见面,主要是为防金显的耳目。上回王大傻子那件案子判决已过三个月了,金四得以大大方方的出门自由活动,也就到了张铭和秦游一同施计的时候了。   秦游半点没有替太子薨殁哀伤的意思,他如今只是一介微末县官,更几乎被金显架空,只想着先顾好眼前的事再说。他此时在家中跟张铭对饮,因为新娶了妻子,刚巧赶在皇帝下诏之前,正是春风得意之极。   “来,这鱼酥是我表妹、啊不、我娘子带过来的家乡特产,你尝尝。”他夹了块鱼酥,又招呼张铭喝茶,他吃了金显的苦头,平时便不再喝酒。“唉,太子殁了,可惜了张家那位公子,原本作为伴驾有大好前程,这下前途尽毁。”   张铭喝了口茶,夹了一块鱼酥,果然骨酥肉香。“香趣嫩酥,确实好吃。”他又笑道:“你说话也需顾忌些,我虽和他家关系不深,可也姓张呢。”   秦游摆手道:“我知你不会在意才说的,不过,太子这么一殁,确实对我有好处。”   “何出此言?”   “我早先查过,金显的上峰沈坤,就是如今的沧州刺史,亦是他大舅子,乃是张派的。不过他算不上核心人物,年纪又大了,大部分时间是举着张家的牌子替自己谋好处。你聪明的很,不需我多说了。”   张铭一琢磨就道:“你的意思是……”   秦游笑道:“咱们不用再费心让金显的上峰对他弃之不用了,因为他如今已自顾不暇了。”   张铭转念一想,便说:“派系之争我知道的比你更少,若是如此,自然再好不过,你也不是要将金显赶尽杀绝,不过是取回该有的权力罢了,这样大概简单的多。”   秦游皱眉,“我在这任上也不过呆个两三年,若是等我走了,他又卷土重来如何是好?”   “那咱们就断他臂膀,他年纪大了,胆子只会越变越小,你却年轻,将目光放长远些。”   “他的臂膀……”秦游问道:“你还是直说吧。”   张铭笑笑:“你且附耳过来。”   秦游和张铭在书房商议了大半天,真是意犹未尽。秦游还想留张铭吃饭,岂料张铭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还在新婚里,多花些时间陪新娘子才是正理。”   秦游脸一红,反驳道:“你可真是满口胡话,穷酸秀才!”   张铭低头以袖遮笑,回道:“确实是穷酸秀才,只等你指点了好做穷酸举人。”   “快滚吧……”秦游转头看到他家一个丫鬟正端着盘水果路过,忙招呼道:“绣红!你家奶奶的甜枣茶炖上了吗?”   “回少爷,一早就炖上了。”   “我跟你说,还有那个……”   张铭看他这样,觉得好笑,也不再多留,就转身回家了。   近日来琳娘身体好了许多,孙家村亦送了信来,说瑾娘生了个七斤重的男孩儿,已经满月了,只等他们回去看看,琳娘挂心她的小外甥,就在家做起了小衣裳和小鞋子。   张铭进门就看见她在量布裁衣,想起她已经提了几次要去瑾娘家,就说道:“咱们明后天挑个日子去趟你大姐家。”   琳娘眼睛一亮,还当自己听错了,连连问道:“真的?”   张铭笑着点头,“嗯,你总被我这样拘在家里也烦了,到时候我雇辆马车,顺便带上琢儿和青青一道回去。”   “那两个呢?”琳娘指了指门外。   张铭想了想道:“你决定吧,带着也行,不如留给严婶子看管。”   琳娘向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开口道:“我看那个明月还好,不过她是别人家半道上丢给咱们的,我大概被你带着看了那么多书,自己脑子也怪了,看她总觉得哪里怪。”   “看来两个你都太不中意,”张铭见她提都不提彩霞,心里也有数,就总结道,又说:“再忍一段时间,我已经去人牙子那看了许多回,总没有合适的。先将就着吧。”   “相公你为什么叫她们明月彩霞?”琳娘憋了许久,终于问了出来。   “诶?”张铭一愣,想到这两名字的典故,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他看琳娘脸色不对,就解释道:“我从前不知在哪看到个话本子,里面有个叫小燕子的姑娘……”   他简短的把还珠格格的剧情说了一通,琳娘听的如痴如醉,最后问起了细节:“那对姓福的兄弟明明身份跟皇子差了许多,怎么也被人大爷长大爷短的叫,还有,听着这故事不是咱们大周的,像是肃州以北那边的。”   这是琼瑶奶奶编的不要当真,张铭想这样回答。不过最后他还是老实说道:“我看的不太仔细,兴许有缺漏,不过看话本子就图个高兴,细节上的就别在意了。”   琳娘听故事时知道了张铭为什么要给那两丫鬟起“明月”“彩霞”这样诗意的名字,知道他没别的想法,才放下心来,后来就细细听故事了,觉得话本实在是打发时间的大好物事,就道:“我平日里无事做,有了那两丫鬟更是闲的发慌,不如也看看话本子,最好能把这个《还珠格格》仔细看一遍,相公你那有么?”   张铭想起搬家时确实也带了些话本子,“有的,不过没有这个《还珠格格》了,我看的时间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琳娘也不执着于《还珠格格》,听张铭说有话本子已经很开心,就道:“那好,你等会儿就拿几本给我看吧。”   张铭看她眉眼弯弯,就想着要一亲芳泽,结果被外头一阵叩门声打断了。   来人是明月,她温婉笑道:“晚饭已经热好了,老爷快去吃吧。”她端了个红漆盘子,上面放了碗东西,见他们二人都盯着自己,尴尬道:“这是我给夫人做的红薯汤,夫人要是不嫌弃就吃一些吧。”   张铭回来的晚,琳娘已经吃过了晚饭,就对琳娘说道:“我去吃饭,一会就拿书给你。”   “嗯。”   张铭匆匆吃了些饭,就往自己的书房去寻书,有太过露骨描写的都被他放到了一边,一番挑拣下来也就几本算是轻口味,他用鸡毛掸子将扉页上的灰都掸干净,再用软布仔细擦了擦,才抱着一摞书回他和琳娘房里。   琳娘得了话本子,立刻沉了进去,看起书来专心致志,反而不理张铭了。他暗自叫苦,好在还有许多书未看,就一人一本,分坐在书案边,各自看了起来。   张铭看的是《大学》《中庸》之类的书,看久了就容易不耐烦,反观琳娘,她手里捧了本薄薄的《喜乐和顺》,时而蹙眉叹气时而掩嘴轻笑,一派自得其乐的景象。张铭心里不平衡,就盯着她直勾勾的看。   琳娘总算看到结局,乐公子得偿所愿,娶到了喜家小姐,结尾那位写书的无名氏还附了首酸诗:   “少负情痴长更狂,却将情字感潮王。钟情若到真深处,生死风波总不妨。”   她看的动情,眼眶都湿润了,刚想和张铭感慨几句,转头就发现他盯着自己,吓了一跳:“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张铭见她总算有功夫搭理自己,就拉着她的手一拽,将她整个人圈在了自己怀里。他想了半天,干巴巴道:“你倒是看的开心,我快闷死了。”   琳娘半坐在他身上,不由就想到了上回两人一同沐浴时的景象,脸上不免染了层薄红,张铭力气比以前大了,个子又长了许多,之前又让她做了那样的事,给她的压迫感便不同以往。   “闷,就说说话吧。”   张铭看她脸红,就想起上回的事情,他食髓知味,已经忍了多日,这下琳娘自投罗网,就动了歪脑筋。   “说话有什么意思,你亲我一口呗。”   琳娘见他果然有别的想法,就想着敷衍了事,对着他脸颊点了点。她先前还容易被张铭的无辜样子欺骗,往往让他得逞,这回却长了心眼。   张铭不满道:“你看了话本子,可是喜欢上了里面的公子哥儿,对我瞧不上眼了?”   琳娘早习惯了他满口胡言,但这话实在诛心,就下辣手拧了他一把,直让他“哎哎”叫痛。张铭跟赵氏学了一招,在琳娘面前,三分疼也能装成十分,趁她一分神,就伸手一抱,吻到了她嘴唇。   琳娘在这方面实在敌不过张铭,被他挑了三两回就阵地频失,软了半边身子。   张铭看时机到了,将她打横抱到床榻上,低头与她抵额道:“上回教你做的,还记得么?”   琳娘寻回了心神,就偏头道:“什么东西,我不记得了。”   这下正好进了张铭的圈套,他将床帐一拉,“不记得也行,我再教你一遍。”      ☆、第50章 彩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短小君又没什么意思!!!我卡文了!!!! 裸奔了这么久卡文了!!!哭了起来!   不过昨天那章后面补了段肉渣,会po个链接上来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张铭不过初尝这滋味,顾忌着琳娘的身体尚未做到底,便已深以为然。第二日清晨,他醒的早,琳娘隔夜被他折腾了许久,仍旧睡着,他便蹑手蹑脚的起床穿衣。   推开房门就见到孙琢已经起了,正在院子里比划拳脚,孙琢长相随他娘,个子随他爹,算是取了双方的好基因,除了脸蛋上还稍显圆润,个子却快要超过琳娘了,他又勤于练武,便已经开始具备少年人的样子。   “琢儿,你过来。”   孙琢一听姐夫召唤,就松了肩膀,快步走上前问道:“早啊,叫我什么事?”   张铭看他一脸清爽,很是精神,就伸手弹了弹他额头,“吃过早饭了么?”   孙琢慑与此人淫威,不与他计较一弹之仇,答道:“还没,厨房里还在烧。我去看了,彩霞说会做萝卜丝饼,正在教青青做呢。”   “哦,这样,等会儿你去收拾些自己的东西,我和你姐姐想回家里住几天,你也正好回去看看你爹娘。”   孙琢虽然不想回去面对他那固执爹,但也挂心自己的小外甥,惊喜道:“真的?住几天?”   张铭心里一盘算,秦游那边做完动作大概也就八九天的功夫,“住个七八天吧,呆久一些,权当放假。”   “这么久?”   张铭看他不太愿意,就劝道:“等你去了锦州,估计没什么机会回家见爹娘了,趁着现在多看两眼总不会错的,听我的。”   孙琢仔细一想,他从前天天在父母跟前,最近一直住在张铭这里,虽然姐姐姐夫对自己都很好,住在这里又自由不用天天听他爹娘唠叨,但到了晚上有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思念。尤其是前段时间因为琳娘落水,家里乱作一团,分给他的关心便更少了,即便是青青也少有功夫搭理自己,他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想赵氏,就点点头道:“嗯。”   他们还没说几句,青青用油纸包了个热腾腾的饼走了过来,她见到张铭就犹豫了一下,最后将饼放到孙琢手里,“喏。”又转头看向张铭,问道:“姐姐还在睡呀?”   张铭瞥了眼一旁正高高兴兴的吃饼的孙琢,嘴角抽了抽,答道:“嗯,昨夜她睡的不太好。”   “哦,早饭好了,哥哥你先去吃吧。”   “嗯。”   张铭抬步要往厨房走,却见青青和孙琢俱不动脚,疑惑道:“你们不去吃?”   孙琢嘴里正嚼着饼,被他一问就是一噎,忙道:“去的。”还不忘拽了把青青的衣袖,“快走啊。”   张铭看着一高一矮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孩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们俩未免太亲近了些,不过孙琢考了童生就要去锦州,即便他早熟了些,或许会动什么歪脑筋,也没条件了。   吃早饭的时候,张铭和严氏说了要回乡下住几天,严氏面上便露出些难色,她一边监督胖胖喝粥,一边说道:“若是都走,人手就不太够。”   张铭一下子就领会她意思,安慰道:“我将明月彩霞留一位下来供你驱使,你看哪个中用就留哪个。”   严氏抿了抿嘴,说道:“若是看我的意思,还是青青最和我心意了,不过你们一家都仰仗她,我就不和你抢,她们两个中还是明月好一些,就把她留下吧。不过,若是客人来了点豆腐之类的怎么对付?”   张铭笑道:“那就留明月吧,至于客人要点豆腐,那也只能告诉他们没有了,严婶子你只当这几天放假,店就开半天歇半天吧。”   开店这么多日以来,生意一直不错,严氏的酒价提上去后,更是大不一样,日进千文还是不成问题的。严氏占了一成股,看到这样好的收益自然开心,且她和胖胖如今吃住皆不花自己的钱,由琳娘每到月初统一从账上拨钱,大是自在。她也看出张铭其实志不在此,便回道:“哪有开开歇歇的道理,还有前门那两个婆子照应,你且放心,我一定将店看好。”   她想到什么又感慨道:“可惜果酒还不能开坛,不然可让你带些回去送人。”   “那倒不急,我们总还要回家去的。”   张铭端了早饭回房里,只见琳娘已经醒了,正慢慢穿着衣服,她见到张铭,先是脸一红,然后就埋怨道:“你起了也不叫我一声,这下要被严婶子看笑话了。”   张铭将早饭放在屋内桌上,凑上去给她系衣服带子,又拍了拍她的脸,说道:“她也是嫁过的人,不会取笑你的。”   琳娘不再理他,自己取了水洗脸漱口,之后就坐下随便吃起了早饭,张铭坐在她一旁陪着说话。   “我和琢儿说了要回家一趟的事儿,咱们明天早上就走吧。”   琳娘一噎,忙道:“东西还没怎么收拾呢。”   “带几身衣服的事儿,不行就住你娘家去。你要是不放心,我等会去集市上让人帮忙带个信去。”   “那好。”   琳娘喝完了粥,为了避免被张铭调戏,又看起了话本子,不和他说话。   张铭自认可以到了晚上再博回来,就不与她计较,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他端着盘子,刚出门,就被立在门外的彩霞接了过去。   她样貌比明月好的多,伏低做小起来就看起来娇娇怯怯的,不过张铭总觉得她哪里不对劲,先前琳娘已经跟他提过,这人大约之前亦是金显床上的人,虽然觉得同情,但也没多在意。他之前在他妈看《甄嬛传》的时候也瞄过几集,女人抢男人,无非就是那么些个情况,很是不以为然,就点了点头,出门寻人雇马车去了。   彩霞盘算了许久,早上又听说张铭准备将自己带着回乡下家里,更是想着要来露一回脸,她这些天也想通了,张铭虽然不及金显有钱,却肯为了琳娘流水似的花钱,年纪又轻,长相更是教人忍不住思慕,若是能被他看上做个通房也不错。岂料张铭眼睛动都不动一下,她看自己这一招不成,也不气馁,退到自己房里,默默的笑了起来。   明月看她这样,就皱了皱眉,试探道:“你笑什么?”   彩霞斜睨了她一眼,懒懒道:“说了你也不懂。”   明月大概猜到些什么,就劝道:“你消停些吧,夫人看着年纪小,性子好,那是在老爷面前,对你我可没这样,你要是触了她的眉头,说不得吃什么派头。”   “我有说要做什么?你也想太多了吧,莫不是你自己想做,还赖我。”彩霞冲着明月露出个笑。   明月被她这样一诬赖,便板了脸不再说话。   张铭雇妥了马车,又托人带了信去孙家村,便回家看书写字去了。   入夜时,因为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他就没再缠着琳娘,服侍她喝了碗参鸡汤,在她指点下收拾好了要带回家的东西,便早早的睡下了。      ☆、第51章 训诫   因为雇了马车,张铭一行人在午饭点上就回到了孙家村,见过了父母之后,琳娘就和张铭一道去瑾娘家看小外甥。   想了多日,琳娘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小外甥。他已经快要满月了,白白胖胖的,倒像是有三四个月大了,躺在藤编摇篮里吐着泡泡睡觉,肉嘟嘟的小手上有四个小窝窝,还攥着个金核桃,正是张铭和琳娘送的。   瑾娘尚在月子里,和往日穿金戴银不同,只用一块绸布包了头发,身上穿着白绢布做的单衣,半靠在床边,一边摇着孩子摇篮,一边和琳娘慢慢的说着话。   琳娘看着自己姐姐圆润的脸颊,泛青的双眼,就上前握住了一只她的手,“我之前出了事没能早点来看你,可累坏了吧。”   瑾娘亦看着自己妹妹,不过几个月未见,她个子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些,之前虽遭了罪,面上气色却还好。琳娘落水的事,她是生完了孩子才知道的,那时候她自己亦刚刚从鬼门关走过一遭,月子里又有不能落泪的说法,她日日被刘盛盯着,只能干着急,现在看着还好,终于放心了。   “我还好,就是这小冤家晚上哭闹,睡的不太安稳。倒是你,出了这样大的事,快仔细和我说说。”   琳娘和赵氏不亲近,因此瑾娘虽比琳娘大不了几岁,在她眼里却一直如同半个母亲,就将前后都细细说了一遍。   瑾娘听完,沉吟了一会,连推摇篮的手都停了下来,琳娘便帮着她推摇篮。   瑾娘看了看琳娘,叹了口气,说了起来:“你这桩罪真是白白遭了一通,怨不得那个十一姨太,怪你心肠太软了些。”   琳娘知她又要训诫自己,便半垂下了头。   瑾娘看她这样,忍不住露出个笑,又道:“那些深宅大院,和咱们家可不同,里面多得是疯子和傻子,进这样的宅门,就得低眉垂眼,不闻不问,我妹夫先前和你说的半句不差,只可惜你心肠太软,全当了耳边风,又管了闲事。”   她看琳娘不解,就解释了起来:“那算是县里首富家里,不是咱们孙家村这样的寻常人家,腌臜事多的数也数不清。说些不中听的,就拿咱们娘作比方,那时候你还小,琢儿刚出生,我也不过刚有些懂事,爹可是有过一个那个的。咱们娘,唉,说实话,她虽然目不识丁,但论精明狠辣,全家人必数她第一。当时那位肚子都已经有了,娘不知从哪儿寻到了些红花,趁着爹不在家,拌在饭里全让那位吃了下去,等流干净了又把她发卖了,其中周折哪里会少呢?你看啊,就是娘和爹都有这样的事,那些个娶了十几位的后院里,光是想象都叫人背后发凉。”   琳娘不是头一回听说娘曾经打杀过一个爹的通房这件事儿了,这回却是瑾娘正儿八经的和她说,不由得她不深思,最后叹了一口气:“那位十一姨太我现在不是多么同情她了,只是可惜她年纪轻轻长相又那样好,却早早的没了。”   瑾娘正色道:“那也不关你的事,从前是你还在咱们乡下,家家人家都互相熟悉,再坏也不过就是里长娘子那德行了,翻不出花儿来。你要是因为落水没了命,爹娘不过是哭一回,叫你相公怎么办?他算是对你极好了,半点没为这事呵斥你,我却要替他好好说你一通。”   琳娘听到瑾娘提张铭,就是一愣,她虽然腼腆,亦算聪慧,细细一想,就心疼起当日的张铭来,将心比心,若是张铭生死不知,对自己来说可不就如天塌一般,他虽然是男子,可有谁说男子一定能背负这样的重担呢?   “是,我确实错了,对不起相公。”   瑾娘看她已想通了,也舍不得多训她,就想说点别的事,她想到琳娘提了句金夫人送了她两个丫鬟,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忙问道:“那俩丫鬟现在在哪?你们怎么安置了?”   “一个被留在我们店里帮忙了,另一个一道带了回来,算是差使用,刚来时不太甘愿,不过日子久了做事也算勤快,相公说全当雇来的帮手了。”   瑾娘皱着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家里出来还是不要留在身边的好,若是能卖便卖了,唉,不过你相公要全那家人的面子,倒不好办了。”   “我也觉得不太好,但她们还算勤快,没什么缺漏,总不能像娘那样随便赖个污名上去。”   瑾娘急道:“说你蠢你还真蠢了,若是真做下了什么事情,你还来得及哭么?不过也只能提防着了,我告诉你,要是没什么错也就算了,要是抓住了什么疏漏只管往大处掰扯,撵出去了才万事无忧。”   琳娘被她这样一骂,倒有些机灵回来了,问道:“怎么掰扯?”   瑾娘想了想,最后横下心说了起来:“我肚子还挺着的时候,家里也有个不长眼的想爬你姐夫的床,被我一早看穿了,就让她给我端碗银耳汤,刚烧起来都不太容易下口,我就失手洒了,全当被她烫着了,在你姐夫面前哭了三声,他看出我心意,隔日就卖了那丫头。”   琳娘一听,大吃一惊,不过她心里向着瑾娘,又怕瑾娘和姐夫生嫌隙,就道:“那还是姐夫的功劳,他要是不向着你,你也就白烫着这一回了。”   瑾娘看她已经得了其中精髓,就笑了起来:“你这是埋汰我呢,不过啊,确实是要抓住了男人的心才行,他若是不向着你,再多的苦肉计都没用。我跟你说,还有下文呢,那丫头听说要被卖了哭哭啼啼的,还哭到了我婆婆那儿,结果你姐夫跑过去板着脸斥了句:哭哭啼啼的忒碍眼,平白给我家惹笑话,趁早滚出去。他还跟我来邀功呢。”说着,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琳娘和瑾娘又说了一会儿话,她喂了顿奶,身子就乏了,琳娘就帮着将小外甥哄睡着,才默默的退出了房门。   张铭和刘盛时常在县里碰头,多是刘盛去县里捣鼓生意,他俩倒没多少旧可叙。不过张铭也算会来事儿,就问道:“孩子的名字可想好了?”   刘盛笑道:“这孩子生出来时胎毛多,我就给起了个小名叫毛毛,大名还未起,想请岳父照着我家族谱给选一个。”刘盛家亦曾是此地大族的旁支,年代一久和本家关系便断了,自成了一家。   张铭已经见了那孩子,确实可爱,五官细看更是取了父母的优点,又能吃能睡,算是上上大吉了。他想了想取出一封银子放进刘盛手里,说道:“之前欠了你十两银子,我再添了八两,算是给孩子的压岁钱,不算多,就是一片心意。”   刘盛爱钱,他这礼送的也算合心意了,不过八两实在多了些,就推拒了起来。“也实在太多了些,你这可是差不多将一块地送给毛毛了。”   张铭笑道:“那也不是什么太好的地,你就安心收下吧,你已经帮了我许多忙,这就算是我独独送你的。正经的礼是琳娘做的,一些小衣裳小鞋子,她会拿给大姐姐看。”   刘盛也不含糊,就接下了,提到地他又有话要说:“妹夫,你果然有见地,这一季种的那几亩菜收上来赚的还真比种稻多些,就是种的人辛苦些,不过,他们见分的钱多,亦都嚷嚷着要种菜了。”   张铭听他这样说,便劝道:“我这也是歪门邪道罢了,若是人人种菜无人种稻赚的也不会多,不过是赚些时令钱,凡事都得有度。”   刘盛亦这么认为,便正色道:“是这个道理,做什么都是做了领头的才有大赚头。”   张铭又取出一封银子递给刘盛,说道:“我这段儿得预备院试,难有时间去沧州付小五的地钱,还得请你到时候帮我走一趟。”   “这有何难?我下个月便要去那一趟,以后你也不必将钱给我,我从地里的收成直接扣下就成。”   “我正想和你这么说呢。”张铭也正有此意,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不过,要是有合适的田地,也请姐夫帮忙留意些,我现在也算有了些收入,不过还是想多囤地,踏实些。”   刘盛笑道:“你也算人精了,惯会揩油,放心吧,我也爱置地,若是有了好的不会漏了你。”   拜别了刘家,张铭和琳娘就往孙家走去了,孙琢住回孙家,他们则带着青青和彩霞晚上住回自己家,现下不过是去吃顿晚饭。刚刚回来时,张铭已经特地去查看了一番,赵大婶宽厚,听说他们会回来住,隔夜就新打扫了一番,家里柴火也算干燥,他们带了床铺被褥,还是能住下的,就不必住在孙家了。   在孙家吃饭时,孙炳又考校了一番张铭的学业,连带还考校了孙琢,不过,他们俩最近都算专心学习,除了孙琢因为见解标新立异又被他批了一通,也没什么大疏漏。   因为不算家宴只是便饭,孙炳怜惜女儿大病初愈,便让她上桌吃饭了,至于青青和彩霞,算是丫鬟,只能在厨房吃饭。张铭和琳娘对彩霞无感,就是琳娘有些可怜青青,不过她一向随遇而安,并没生出什么烦恼。反而孙琢吃饭时心不在焉,被他娘好好絮叨了一番。      ☆、第52章 无题   入夜,张铭时隔多月住回这家里,心里颇有些感慨。这里一应家什显得比县里的古旧,却有着淡淡的熟悉感,他本人的心境亦和当初大不一样了。从一开始觉得荒唐到现在随遇而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陷进了这一幅古典画卷里。   张铭长舒了一口气,呈大字横躺在床上,他瞥了一眼正在除钗环的琳娘,问道:“今天和你姐姐说了些什么?”   琳娘盯着手里的琉璃钗看了半晌,才转过身去回答他:“都是悄悄话,不能跟你说。”   张铭头一回问她话时吃瘪,不禁失笑:“什么悄悄话不能和我说?”   “就是……唉,”琳娘看了他一眼,最后合了镜子,坐到张铭身侧,将他从床上拉起来,摆成个正经的坐姿,伸手抱住了他,还蹭了蹭。   张铭一愣,琳娘少有对他这样投怀送抱的动作,因此之前的寥寥数次都让他记忆犹新,他也不忙着问为什么,先反手将她搂住,然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琳娘不做声,张铭便不再发问,他猜测兴许是因为瑾娘与她说了生孩子的痛苦,让她害怕了。古代医学不发达,女人生孩子无一不是在鬼门关溜了一圈,琳娘年纪尚小,听说了这样的事,会害怕也是自然的。   他还在一个劲的胡思乱想,便听到琳娘靠在他胸前闷闷的说起了话。   “姐姐说上回落水的事你不责怪我是对我太好了些,应该将我好好骂一通的。”   张铭这才将自己发散的思维收了回来,奇怪道:“她怎么会这样说你?”   琳娘疑惑的看着他,犹豫道:“难道你那时不想好好说说我么?”   她的一双杏眼澄澈无比,张铭隐隐的透过那对浅褐色的瞳仁见到了自己的两个虚影,就抬起手将她的脸捧的离自己远了一些,两人正好对视。他佯装思索,随后温和的笑了笑,“那时候是想责怪你的,你没听我的话,还让我那样着急,可是又骂不出口。”   “……”琳娘梗了梗,张铭不同于她以往认识的任何人,不像父亲那样严肃刻板,不像大哥那样亲切却不亲密,不像赵氏那样刻薄之余还有些许关心,亦不像琳娘那样温柔而严厉。他自己的身体不太好,却万事都以她为先,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带着十二分的耐心,全无脾气,实在……太好了些,好的像梦一样不真实。   她这样想着,就抬手捏了捏张铭的面皮,喃喃说道:“真的吗?”   少女的心思真难猜,张铭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耐心解释道:“真。要是换做你一定也是这样,因为实在喜欢你,所以舍不得你受委屈,就只能委屈自己了。”他说完便一呆,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情话。   琳娘听他这样说便难以集中精神,脸上更是一红,“啊”了一声,就低下了头,手里玩起了衣带子。这还是张铭头一回神智清醒的对她说这样的话,前几回不是他喝醉了说胡话,便是在床上做那些羞人的事时才说,她听了虽然也欣喜,但没有这句不经意间说出来的让人心神荡漾。   她吸了一口气,便绷了脸正经说道:“嗯,换了我……也是一样的。”   张铭正尴尬着,听她这样说,心里便一松,笑着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顺手就轻轻抱了抱她。   “我总觉得你把我当个孩子似的。”   张铭抱着她笑道:“你确实还是个孩子呢。”   可不是么,按心理年龄来算,他俩差了整整十二岁,说是老夫少妻都够了。   另一边,彩霞和青青住在一间,她白日里便打量了这屋子,先前还觉得挺大,结果经用的屋子不过几间,其中一间更是张铭死去的爹娘住过的,让她大失所望。   青青读完了自己的书,便自己洗漱了躺到床上,她见彩霞坐在一边默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就想开口招呼她睡觉,想到琳娘不太喜欢她,又合上了嘴。   她们两人俱不说话,青青心事少,很快便睡了过去。彩霞一个人枯坐了半宿,最后摇着头亦躺下了。   在乡下的数日,张铭闲着无聊,无非是看书习字吃饭睡觉。不过,他又细细查看了守孝的诸多禁忌,才知道大周这朝对这方面的禁忌和自己前世古代有些类似,亦有不同之处,其中几条更是对自己大有用处。   他之前想到守孝期间不得饮酒亦不得参加嫁娶喜事,结果自己都做尽了,也不知会有哪里不妥,结果大周的开国皇帝徐昶大笔一挥,规定七七便算小出孝了,满期便能举仕,除了百日不得嫁娶,三年内不能生孩子,其余宴饮皆不算在禁忌内,他当时意在搜罗天下贤士,就广开方便之门。顺便也方便了张铭。   张铭解了心头忧患,便诚心当自己在放假了。   他为了不无聊,特地发展了项自己的兴趣爱好,便是下棋。琳娘常去瑾娘家帮忙,白天就难有时间陪他下棋。他也不寂寞,盖因寻常的棋谱花上十几文就能买到,他就一个人用棋盘摆了细细琢磨。不过,用琳娘的话来说,他就是个臭棋篓子,越输越爱下,就是没人陪着也能自己一个人呆半天,忒好打发了。   张铭将黑子和白子摆了满盘,边喝茶边喃喃自语,“这里顶?”   “哎哎,不行……我这脑子不管用啊。”   “有了,冲……”   好不容易解开了一局入门谱,他得意洋洋的翻出下一页,接着之前的继续摆起谱来。   张铭这边一派悠闲自在,秦游那里亦然。   他正在请金显的长子吃饭。   金公子的智慧半点不及金夫人,三俩下就被套出话来,“金四那老货,不知是我家隔了几房的穷亲戚,靠着我爹发迹之后就作威作福起来。”几杯黄汤下肚,他只当自己已和县令爷称兄道弟。   先前,秦游在此地束手束脚展不开拳脚的事他也有耳闻,很是不以为然,只当他是个运气逆天的公子哥儿,长相又好过自己,心里便很排斥他。岂料秦游对着他有礼有节,还送了他许多江南道的新奇玩意儿,金公子这人有暗疾,所以脾气一直古怪,只喜欢收罗各地奇珍,全当老婆伺候了。秦游投其所好,很和他心意。且他又听说秦游新娶的妻子是只母大虫,见到秦游就不如以往嫉妒,反而生出些怜悯来。如此一来二去,这位趾高气扬阴阳怪气的金家少爷便不自觉的倒戈向了秦游这一头。   他在席间骂的狠辣,秦游一直劝解,看他喝高了便开了包厢的门通风换气,隐隐约约的就让他的几句胡话飘了出去。   金公子喝趴在桌上,已经断片儿了,秦游就唤来了位小厮,嘱咐道:“带着金公子去好好泡泡汤,洗去些酒味儿。”   只见那小厮冲着他挤眉弄眼,秦游便笑了起来,塞了些碎银子到他手里,啐了一声:“好处都给你了,快滚吧。”   那小厮嬉笑了一声,就招呼了自己的两个同伴,将金公子小心翼翼的架了出去。   他举起自己酒杯喝了一口,轻轻呸道:“喝了一晚上的桂花乌龙,半点不够劲儿。”   他站起身,装作醉醺醺的样子,一摇一摆的走了出去。   上轿回家之前,他瞥了两眼不远处还鬼鬼祟祟盯着自己的一人,暗暗笑了一声,将自己往轿门上一撞,哎了一声,一咕噜钻了进去。   秦游坐在黑漆漆的轿子里,无声的笑了起来,让你个金四老货找人盯着本少爷,手段忒一般了些。   先前张铭提醒他,若是和金公子吃饭,或许会有人盯他的梢,他还不信,结果方才自己的小厮来报,果然有人匆匆去了西面的小金府,县里有个混称,东边那座金显的是大金府,西面那座金四的,叫小金府。若是不留意自然不会知道有人盯梢,可若是留意了,金四手下那些盯梢的伎俩就不够看了。   秦游回到自己府里,由人一路搀着回到他和表妹的房里,回身将门扣上,就将他正一脸担忧的表妹抱了起来。   许莲娘被他这样一扑,就惊道:“表哥!你怎么又发酒疯了!”她仔细一看,秦游眼神清亮,面带戏谑,哪里是喝醉的样子,就伸手狠狠拧了一把他的脸。   秦游疼的龇牙咧嘴,将她小心放下,委屈道:“表妹,你下手忒狠了!莫不是要坐实母大虫的坏名声!”   许莲娘听到这个就来气,斥道:“好你个秦二傻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儿的人都叫我母大虫,我今日还真就坐实了!”   秦游知她口不对心,就嬉笑上前将她搂住,调笑道:“打是亲骂是爱,咱们还不是不要浪费时间了,尽快和我生个小宝宝吧。”      ☆、第53章 花钿   金四爷最近总觉得不得劲。   金显家上回开宴未请自己去,虽说他因为王翠翠的官司被拘在家里,可金显在清河县一贯说一不二,即便临水宴上驳了秦游那乳臭未干的小子的面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正好也能让他开禁,不用偷偷摸摸的出门。他才养了两个小妞儿在外室,就被拘在家里,实在不方便。   这还只是一方面,听说当初在堂上替王大傻子打官司的那个穷酸秀才都被邀去了,他心里更不是滋味。那种微末东西,还值得把他当人看么。   金四爷这名号是他自封的,他和金显只算的上远房亲戚,没攀上金显前,他的名字就叫金四,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地痞,凭着逞凶斗狠混几口饭吃罢了,后来他发达了,才给自己换了个名字,叫金勇,先前的金四这名字也被他留用了,号称城西金四爷。   金显霸了清河县十几年,他也跟着做了这么多年的金四爷,他知道县民背后仍旧叫他金四,不过,当着面儿,他们还是只敢叫他金四爷,这就够了。   只是,自秦游来了之后,他的日子就一直不太好过,家里养了许多打手,都需要吃饭,他的钱供自己挥霍都不够,金显又不分他些珠场的钱,只能他自己想办法,除了刮点韩乡绅这些人的,就只有寻常百姓家了。被秦游一通折腾,他的好些打手都喝不上酒了,只能抢路过的外乡人,他向金显诉苦,可金显只顾着和秦游夺权,压根不分点钱给他,实在不够意思。他也不想想,就他那点儿珠场产出来的那点子破烂珠子,能混成今天这样的大富大贵,还不是靠他金四么。   他不过尊金显一声叔叔,金显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么。   最诛心的就是金大公子的那席酒话了。什么“你放心,金四那伙人我爹也看不上眼,天生的穷命,平白拖累我家名声,趁早端了的好,我爹碍于面子帮不了你,不过暗地里还是能……呵呵……”   不行,他得去找金显问问清楚,否则徒然进了秦游的套。金四手里盘着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碧玉,脸色阴阴晴晴。   金四指使人抬来了轿子,自有小厮替他掀起了轿帘,此时已是傍晚,他抬眼看了看西边,暮色如血,烧红了半边天空。   这一晚,因为次日张铭便要带着他们回县里去,琳娘就被瑾娘留夜了,自她们二人出嫁以来,就少有机会睡到一处,琳娘随着张铭住到了县里,更是难见面,瑾娘与她有说不完的话,耍了顿脾气,就顺利的将她绊住了。   打更声响起后,瑾娘替琳娘梳理头发,试戴钗环。刘盛年前跑了趟沧州,寻了巧匠给她打制了一套金镶碧玺的华丽头面,她先前怀着身子戴不住这样金贵的东西,就将新头留到了现在。她摸着琳娘垂至臀下的乌发,直觉顺滑无比,便开口调笑道:“这样好的头发,可是听了我的话,日日擦油了?”   琳娘对着镜子里的瑾娘露出个笑,便默认了。   瑾娘将一对发钿塞进她手里,“你看。”这对发钿是蝴蝶形的,用料不多但胜在做的精巧,用金丝缠出蝴蝶的薄翼,中间细密的镶了许多粒红玉髓,琳娘只怕一碰便碎,就托着它小心观赏。   “真漂亮。”   瑾娘看她喜欢,就按着她肩膀笑道:“我给你戴上试试吧。”   琳娘点点头,瑾娘就花了百样心思,细细的给她盘发,她玩心大起,将自己的发钿钗子给她试了个遍。   玩闹了好一阵子,瑾娘看出琳娘最中意的是银丝盘蓝水晶的那对荷花样式的发钿,就开口道:“我这里还有许多,你可以挑一对最喜欢的带回去。”   琳娘想要推拒,转念一想,从自己兜里拿出一个锦囊,“那我拿这个和你换。”   瑾娘打开锦囊一看,里面是十来粒细腻漂亮的粉珠,俱不到小拇指宽,她听说金夫人给琳娘送过赔礼,一下子就明白这是从哪来的,遂板了脸道:“这是你差点用命换来的东西,我不愿收。”   琳娘看她变了脸色,就急忙解释道:“大姐,你听我说,这个虽然来处不太好,但一码归一码,总归是好东西,你和我都喜欢珍珠,串成手链子衬着你肯定好看,我才想着给你这个。之前总怕你不肯收,才没拿出来的。”   瑾娘撇了撇嘴:“还是全拿去卖了换成银子看着安心。”   琳娘垂下眼睛道:“要是全卖了,被金府里的人知道,相公会被人耻笑的。”   瑾娘见她当真,哭笑不得起来,“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她一眼瞄到琳娘手上戴着的琉璃镯子,看着也不贵,就临时起意,“你这镯子好看,我不要这珠子,你拿镯子和我换。”   琳娘摸了摸镯子,面露难色:“旁的都行,这个不行。”她看瑾娘一脸不解,就小声说道:“这是相公头一回给我买的东西。”   “噢……”瑾娘了然的笑了笑,便不再打趣她了。   琳娘看了看窗外的弦月,想到张铭,心里默默念叨,也不知今晚他一个人能不能睡好。   张铭确实睡不着,他心思繁重,用现代话说的难听些就是脑洞太大,一贯要在琳娘身边才能睡的安稳。他以前只当自己是因为畏寒才这样,眼下天不凉了,就对自己这没出息的行径觉得好笑起来。   既然睡不着,就看书吧。他披了件衣服起身走到书房,推开门,捻亮油灯,拿了本《经义集注》给自己催眠,不留神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想着去灶上弄碗热水喝一喝,一出门就见廊上有个人影。定睛细看,那人散着头发,披了件浅绿色的薄衫,端了个盘子,见张铭迎面走来,就露出个浅笑,“老爷睡的不好么?我弄了碗鸡蛋羹,趁热吃了吧。”   张铭一脸疑惑:“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么?”   那人露出些许尴尬,“原先已睡了,听到动静才起身的。”   “哦,”张铭从她手里接过盘子,“多谢了,你去睡吧。”转身就进了书房,还不忘将门带上。   他这样不按理出牌,教彩霞觉得简直荒唐,她在金府时,给老爷递了杯茶就被捏了手心,哪里像张铭这样,她手段有限,又想不出自己哪里出了疏漏,立在廊上吹了半天冷风,才转身回房去。   张铭随便吃了几口鸡蛋羹,还是觉得想喝热水,就又出门去厨房灶上,喝了一大碗,觉得浑身舒畅。那彩霞打的什么主意他大概也看出来了,只觉得新奇又可笑。她方才穿的衣服大有讲究,衣襟松松垮垮,露出一角浅红,她长相不差,皮肤也算白,若是单纯从欣赏的角度来看,还是很有意思的,就像看画报女郎一样,可是一旦清楚她打什么主意,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起来。   张铭嗤笑一声,这算是自己头一回见识到“没鱼虾也好”的典范了,该记一笔。他一边洗碗一边腹诽,也算怡然自得。      ☆、木与水(2)   等到礼部和宫里的人都撤出了乾宁街张府,张挽楠才知道,她和徐澈的这一桩婚事,多半是要黄了。   太子意外死亡,张扶梁作为当时的伴驾,被一道圣旨圈在家里,他在自己的房里,每天门都不出,不知在动些什么心思,他房里时不时传出些声音,或是乐器声,或是砸瓷器的声音。   她不怪张扶梁,因为他不可能蠢到做这种事。   作为唯一的兄长,他对张挽楠的喜爱少的可怜,还及不上他房里的旧瓷。人人都道张家一双儿女皆风神秀异,却不知他们面和心不合。   她的婚事就要告吹,说句没心没肺的话,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她和徐澈认识的偶然,会缔婚约亦是偶然,虽然他们之间有种特别的情谊,却还没深厚到让张挽楠愿意默默的做起大妇,过三妻四妾的生活。   纳彩之前,徐澈曾经偷偷翻了张家院墙跑来跟她说话,那时候他眼睛里面闪着微光,告诉她,只要做个无封地只取微末俸禄的王爷,他便可以今生只娶她一个,无人会阻挠他们在一起。   她记得自己当时笑了笑,将一个新扇面送给了他。   而如今,燕京一片死寂,徐澈亦被圈在了宫中,再也不能如往日那样自由,只等太子发丧,成帝便会给他们这些因为一场意外而陷入奇怪境地的人一条路。   徐澈或许会升天。   张家或许会下地狱。   而她,或许今生今世都不用再想嫁人的事了,可以偷偷的换个名字,去天涯海角胡吃海喝,得到真正的自由。   明明是春天,她却觉得冷,抬头望了望天,为什么流泪了呢?   原来是下雨了。   等到九月,天子秋祭,将徐澈封了太子,并将陈太师的侄孙女儿指给他做未来的太子妃,到年后春祭,便会成婚。   张挽楠默默的封了自己屋里所有的画轴,将它们统统放进藤箱里,想要一把火烧了,犹豫了一下,又收在了自己床底下。   他连片树叶都没有托人递进来过,大概是沉浸在天之骄子的身份中不能自拔了。   来年三月,曾经定下的太子大婚莫名其妙的毫无声息。   到了五月,一道圣旨,太子大婚,除太子妃之外,另纳蒋氏、张氏两位为良娣。   接旨的时候,张挽楠听到耳边啪的一声,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张扶梁自有了大儿子之后便在家装疯卖傻,他大概是要逃了,他这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骑马射箭样样精通的张家才俊,才是心最宽的人。   而她,还是留下吧。   也罢,张鉴悉心养育了她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还这笔债了。   从今以后,世上就没有张氏挽楠了,只会有史书上轻描淡写带过的张良娣。      ☆、第54章 身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可怕的活力更新榜TTUTT   修过,看过的不用再看了,(⊙_⊙)因为只是改改语句不通的地方   “来,下车了。”   张铭立在一辆马车旁,将车内人一位接一位的慢慢扶下,歇了许多天,他已经精神抖擞的从孙家村回来了。   琳娘坐了半天车,便精神不济,紧接着在家里歇了两天,就接到了秦府来的帖子,秦夫人邀她去赏花。张铭正想找个由头往秦游那递信,眼下他不适宜去见秦游,因为之后他俩还有场大戏要唱,要先将唱戏人一个个的凑齐了才好。他便雇了顶轿子,遣了明月陪着琳娘去了。   学馆还有些日子才重新开学,张铭便又往人牙子那去看人,他不光要挑粗壮的女仆人,还要招两个小厮才行。   到了人牙子那,他就看到了几个一人高的小棚子里站了十几个等待买家的丫头,这年头吃不上饭的人,卖儿鬻女也是寻常事,他之前不习惯,久而久之的,因为看了多次,也就看惯了。因他已来了多次,均未做成生意,那位牙子就很不喜他。牙子自己不过是个二道贩子,大头都在搜罗人来的那些走南闯北的大掮客手里,他一个人头不过抽个一两银,且一回送来二十个人他得花上三四个月才能卖完,还得好粥好饭的喂着,瘦了丑了就难卖,对于张铭这种总是只看不买的就觉得不耐烦。   张铭看出这位孙老三的同行耿老六对自己不耐烦,也理解他想什么,就笑了笑,开口道:“这回是真买了,我要挑两个个子大些力气大的,长相丑些的。”   耿老六大为奇怪,凡是张铭这样的年轻男子来买人,无一不是要挑长相俊俏的,不过对他来说挣钱是大事,就道:“个子大力气大的有,就怕难管教了你又看不上,至于长相丑要怎么个丑法?”   “要夫人看着放心,寻常男子看不上的,又不至于难入眼的那种。”   耿老六一听心里就有数了,只当张铭家里亦有母大虫,露出个你知我知的笑来:“我懂了,这儿正好有一对母女,家里实在穷,生的又难看,现在两个都被卖到这了。”他看张铭皱眉,又解释道:“甘州来的,远的很,放心,老的那个也不过三十多,小的十八,都挺粗实。”   “喏,就是那两个。”   张铭打量了一下,确实长的磕碜了些,不过她们手上都生了茧,目光也不呆,胸前衣襟不邋遢,还算不错。   他转头问耿老六:“都挺好的,怎么许久没卖出去?”   耿老六支支吾吾,那个妇人便兀自开口答道:“我是克夫命。”   “有人生没人养的赔钱货!!!”耿老六破口大骂,扬手就要打上去,张铭拦下了他,露出个笑:“克夫命也没什么,就是价钱给我打些折扣吧。”   耿老六一愣,絮絮叨叨起来:“打了折扣我就要亏本,怎么打?”   张铭正正脸色道:“咱们以后还要做生意,这回是你理亏,还是打些吧。”   耿老六也不过是想嘴上占些他的便宜,也就讪讪说道:“行,行……”   张铭买了一老一小两个人,带回家去的路上他本以为会被人围观,还打定主意要厚脸皮,结果县民都目不斜视,见怪不怪,他还失落了一把。   严氏见他带了新仆人回来,大是高兴,先前总是雇人,连吃带工钱一天要花去将近三十文,太不合算,那些个街头巷尾的妇人还爱顺手牵羊,若是扯破脸皮也不好应付。后来虽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丫鬟,也不堪大用,提东西磨豆汁子都不会,让她们做温酒的活计又会被路过的男人调戏,平白把店里弄的乌烟瘴气。眼前的这两位虽然是女流,却四肢粗壮,且容貌粗犷却不凶,一看就是吃惯苦,做得动的。   “名字取了没?将她们交给我罢。”   张铭想了想说道:“不取名字了,往常叫什么现在也叫什么罢。”   那位妇人也看出些眼色,就急忙道:“我娘家姓李,我女儿叫翠花。”   严氏满意的点头道:“李娘子,来,往后你和女儿就跟着我做活计……”   张铭看严氏已经周详的教导起那两位,也就放下心去看书休息了。他也接到不少诗会的帖子,可惜写文章他勉强练会了,写诗还差点,做对子更是一窍不通,只能佯装要预备考试,一概推拒了彻底的做起古代阿宅来。   琳娘去时带了青青,傍晚时,她们就合坐了一顶秦府的轿子回家了,进门时两人合捧了几株花树,满手泥巴,嘻嘻哈哈的笑了一路。   这两位平时俱腼腆的很,张铭少见她们这样开怀,就上去和已经归家的孙琢一道上前帮着捧树。   “二姐,你哪来这么多蜀葵和木槿?”   琳娘拍了拍手上的土,“木槿是秦夫人从江南道带来的,蜀葵是他们那园子里早就有的,我看着喜欢,就讨了几株回来。”   他们匆匆吃了晚饭,严氏带着胖胖和他们一块吃,明月彩霞和李氏母女另外在厨房吃,席间张铭引着琳娘认识了一番新来的两位,李氏知道眼前这位就是这家里主事的娘子,拽着女儿就喊了句夫人,倒把琳娘唬了一跳,不过,她看李氏二位比看金夫人送来的要舒心的多,就笑着应是,还拾掇了几件旧衣服送她们穿。   饭罢,他们几位就忙起了种花树,要想花树长的好,还是应当种在有根土里,于是,张铭和孙琢负责拿了小铁锹在院子里挖树坑,琳娘和青青则把花树一棵棵的从土盆子里拔出来,捋干净根系上面带着的土。李氏正用院子里的井水洗锅,看到这幕就招呼了翠花一块儿帮忙。   张铭体力及不上孙琢,挖了五六个坑就有些脱力,蹲在地上喘气,李氏连忙接过他手里的铁锹,三下五除二的挖了起来,真是又快又好,另一边翠花则帮着孙琢挖,速度也不输她娘,直教人目瞪口呆。   李氏笑了笑,“我往年也种田,是个好把式。”   张铭哑然笑了,由琳娘替他擦汗。   倒是青青见状赞了句:“李娘子力气可真大。”   张铭少见她与外人言语,惊讶的看了眼琳娘,她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没旁人的时候再说。张铭了然的笑笑,跟她一起给花树填土。   好不容易种完树,又细细的浇了一遍水,几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张铭就招呼李氏帮忙去烧水。他被前几天彩霞那桩事给刺激了,觉得不能再把仆人视作平等,现在使唤起人来反而得心应手。那桩事可大可小,他也不好和琳娘说,总不能说“她看我长的帅就穿的松松垮垮的来送羹汤,大概对我不怀好意,你快挑刺撵了她。”毕竟她还什么都没说,到时候大喊冤枉,自己没面子不说,还要被金夫人猜忌,像自己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可不多见,咳咳。不过,彩霞自那天被他婉转拒了之后,就一直好好做事,也没再到他跟前现,张铭就眼不见为净了。   洗漱过后,琳娘终于得空和张铭说白天去秦府的事。   张铭在家宅了一天,正愁没有什么八卦可听,就一边吃糖水番薯,一边听她说。   “今天青青在秦府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说是她小姨。”   张铭大为讶异:“还有这回事?她是江南道的?”   琳娘剥了几粒核桃喂他吃,解释道:“不是,咱们沧州带上的,你听我慢慢说。”   原来,那人曾是金府的座上客,沧州来的歌伎小牡丹,她还有个歌舞班子,不知怎的,今日也在秦府,秦夫人许莲娘还点了她给众人弹琵琶,这女人们看女人弹琴唱曲儿,在清河县也是头一回了。   等到一曲琵琶终了,吃点心的空隙上,小牡丹就寻到了琳娘这里,扭扭捏捏的想搭话,和平时浪漫洒脱的样子大为不同,琳娘和她不熟悉,就没多搭理,结果她一开口就让人吓了一跳,竟说青青长的像个故人。   听到这里,张铭大致想起了些东西,他开始只觉得小牡丹耳熟,听琳娘说了一通,前后连串,他就知道了,遂大胆猜到:“青青可是那位小牡丹的姐姐,一位叫大牡丹的女儿?”   “相公,你怎么会知道?”琳娘吃了一惊。   张铭便将三月三那日听说的大牡丹的韵事和琳娘说了一通。   “半点不差,相公你说的还详细些。”琳娘回忆了小牡丹当时的言语,便回道。   “那青青呢?她们可认了?”张铭还想认青青作妹妹,若是还有家人便不好办了。   琳娘叹气道:“那位姑娘说算了,她如今算是沧州小教坊的人,是贱籍,青青跟着她反而不好。”小教坊,是各州府乐署的狎称,所蓄的不光有吹拉弹唱的乐师,还有专供达官贵人狎玩的伎子伶人,说白了便是官方开办的勾栏院,自那里出身的,都是贱籍,不得与良籍通婚,世代子女亦为贱籍。   至于小牡丹,原本是民间戏班的人,还算良籍,不过命途多舛,后来跟着姐姐入了歌场讨生活,就算不上了。   “那青青的爹如今在哪呢?”   “她未提。”琳娘摇了摇头。   张铭唏嘘不已,又问琳娘:“青青呢?”   “好不容易寻到亲人,她自然高兴极了。”琳娘忆起青青当时的样子,她当时先是一愣,突然就笑了,也不叫小牡丹小姨,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她看,还拽着她的手不放,那满心欢喜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   张铭也想起青青刚来时曾说过,她原本和个婆婆住一块儿,后来婆婆死了,她就被人搜罗了卖到这来了,只有个名字大概是娘取的,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亲人。他想了想,便说道:“那小牡丹还会来看青青么?”   琳娘摇了摇头,“她傍晚就赶路回沧州了,说是请我们以后去沧州时,带着青青去胡桃巷子找她。”   张铭用勺子敲了敲碗边,“咱们上回提过的那事,你还记得么?”   “记得,”琳娘看了他一眼,“真能成么?”   张铭伸手点了点她额头,“能,不是有秦大人在么?不过咱们说了不算,得看青青的意思,她要是愿意,咱们就一直带着她,把她体面的养大,最后再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琳娘露出个笑:“好呀!我明儿就去问她愿不愿意。那样相公你就有妹妹了!”      ☆、第55章 及笄   先前张铭要将青青认作张铭妹妹的事,终究还是未能成,被她委婉的拒了,至于理由,琳娘问了她好一通,也不得而知。张铭颇觉遗憾,但他做事讲究你情我愿,也就不再强求。   日子匆匆滑过,转眼便到了六月中,天气渐热,又久不下雨,一直闷着,街上的人皆行色匆匆,或是顶着斗笠遮阳,或是用轻纱遮面,唯有走街串巷的冰贩子浑身淌汗,仍旧一路吆喝卖冰,有那手头宽裕的人家,便会开出门来,花上十几文,买上一小碗冰碎给孩子吃。   托秦大人的福,张铭家要惬意许多,早早的就在行商那里订到了许多大块冰,大块的整冰这东西,在夏季是有钱亦难买到的稀罕物。因此,原先的小酒铺子,现在的严氏小食肆,经营起了小碗的刨冰,上面淋了红果熬的稀糖汁子,好看又好吃,虽说贵了些,但能吃上严家铺子卖的刨冰,已然成了清河县孩子圈儿里的一大时尚。   最近银子进账颇多,张铭的日子过的惬意,不仅天天有冰镇果汁喝,还又置下了好些田地,他出手半点不软,连刘盛都赞他会做生意,张铭面上装的得意,心里却默默的道着惭愧。不过有一件事儿,却让他打心底里佩服自己。   金显家的珠场,在自己和秦游悉心布置的这几个月来,眼看着撑不下几个月,就要倒了。   他家珠场的经营模式,极为霸王。清河县以北六十里便是沧州城,这一带水域颇多,百余年前有位自称陶朱公后裔的陶姓商人来此,养殖起了珠贝,曾经盛极一时,不过他家女儿颇多,几代下来就将珠场分作了零零碎碎的数十块,俱不再姓陶了。   其中有个姓金的人家,做的算好,就慢慢的吞没了几家的珠场,成了这带开珠场的第一人,不过,仍有许多人家守着祖业,并不出卖。之后这金家出了为金二爷,就霸道起来,他联合了许多本地的珠商,将散珠的价钱压的极低,再以稍高一些的价钱从其余人家收购,并作了大宗货,贩给珠商,赚的自然盆满钵满。也有路经此地的外地小珠商,愿意用公道些的价钱收散户的珠子,不过是杯水车薪,且他们俱被金二爷用下作方法赶了出去,久而久之,便无外地商人来了。之后,金二爷摇身一变,不仅产珠收珠贩珠,还做起了加工生意,便横行霸道起来。这带儿养珠贝的散户便比之前更少了。   而金显,就是金二爷的独苗儿子,他心只比自己爹更黑,也更聪明,晓得从官场上动脑筋,他捐了官之后犹嫌县丞的权力小,又找了不知哪房的穷亲戚金四,将他扶了起来,做起了此地的“现管儿”,就此财大势大起来,将历任县令架空,做起了土皇帝。   张铭先前曾给琳娘打过一套珍珠头面,那时他虽有了千两银傍身,因钱来的容易,总觉得不踏实,更觉自己囊中羞涩,他又想要最好的,就跑了许多户养珠人家,其中就有被金家打压过的散户。他跑的勤,便与他们熟起来。等他打定主意要帮着秦游对付金显,才道自己这段浪漫的经历颇有用处,晓得了前因后果,才有办法因地制宜。   妙就妙在,金显如今的上峰不稳,秦游却有他的巡抚老师撑腰,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张铭翻了数十年来的科考卷子题目,得出了两个重要的讯息,一个是世家地位将要不保,徐家的皇帝筹谋了数十年,现在不过是借着太子薨殁的这件事作为导火索,狠狠的炸开了;另一个则是随着世家没落,看似长盛不衰的举荐制行将退出历史舞台,相应的,捐官这种事儿虽屡禁不止,亦有低迷期,就是现在了。   凭着秦游的财力和人脉,他们暗暗寻到了现在落户平城的陶姓后人,他家仍有位鳏居老人精通养珠,秦游将他接到府里好生养着,对外称是远房叔公。   在张铭的循循善诱下,秦游和金显关系终于趋和。他也就寻到了机会,带着那位陶老公公走了一趟金家珠场,得到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金家的珠场,因为多年来少有修生养息的机会,水质已经大不如前,产出的珠,更是质量不如当年,如今的煊赫景象,不过是金显及其夫人在勉力维持着罢了,正所谓由奢入俭难,他们阔绰多年,排场惊人,苛待散户只比以往更甚,对于一贯只当狗使唤的金四,更是无暇顾及了。   正是这样天时地利人和,张铭和秦游才有可乘之机。   秦大人作为称职的大周朝江南道上数一数二的美貌富二代,借了他爹和岳丈的虚名,招了两位江南的三流珠商来查看此地珠场,因为有他做担保,金显为了与他面子,就制止了想下黑手的金四,至此,细微裂痕便不知不觉的扩大了。那两位珠商财力虽有限,年轻时却都做过掮客,与沧州带几位隐形富绅竟有来往,说动了他们一道收购此地散珠,还大喇喇的便住了下来,又道沧州女子身长玉立,柔顺婉转,都在此娶了外室,大有乐不思蜀,就要在此安家的意思。   金显为此急的嘴上冒火,想对秦游发难,岂料秦游像个傻子似的先发制人,颠颠的问了句“金公,那二位是我父亲至交,才想着让他们来此出资照拂我治下的百姓,就是不知可与你家生意无碍?”将他气了个半死。   年中考核,在张铭的建议下,秦游大着胆子给了金显一个“差评”,只看他那位上峰要如何在自顾不暇之下分心保他了。   张铭梳理了一通这几个月来他和秦游的一通布置,觉得不是秦游,便是自己,运气逆天,若是照此下去,到秦游任满归家,基本上就可将金家这座小土楼推倒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往后就没他张铭什么事了,他毕竟身份低微,人脉财力都极有限,其余的还需靠秦游自己摸索,便是换做张铭自己,也不过有七分把握,他经过这一桩事,才知道自己所知太过局限,还不及掮客。所知愈多,愈觉自己无知便是这个状态了。   他想的入神,连唇上沾到了些冰冰凉凉的东西也浑然不知,待他觉出些酥麻,才发现琳娘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将个冰红果递到了他嘴边。   “想什么这么出神?这是严婶她们今日卖剩下的,就便宜你啦。”   张铭张口吞下,他像个孩子,喜凉食,这东西不论吃几次都觉得凉爽可口。可惜因为脾胃虚了些,琳娘严厉的很,从不与他多吃,只能略略吃上几口,这下吃到个完整的,简直是恩赐了。   这粒红果儿个大饱满,汁多肉厚,怎么都不像是卖剩下的,张铭猜出这是琳娘偷偷给他藏下的,也不点破,只笑嘻嘻的看着她,问道:“怎么不多剩几个,严婶儿也忒小气,我要去说说她。”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趣!”琳娘万事都爱当真,怕他真去寻严氏的茬子,就对他着恼起来,伸出一指,狠狠的点了他的眉心。   张铭前些日子热伤风,不过刚好而已,这时就装作虚弱样,用脚踮着地,身子向后一仰,还不忘“哎”了一声装腔作势。   琳娘当自己真戳中了他痛处,急急忙忙的去扶,就被他抱了满怀。他嘻嘻哈哈的笑着,将她举了起来,在空中绕了三转儿,哪有半点儿虚弱的样子。   琳娘知道自己又着了他的道,不禁暗恼自己太蠢,吃了许多次亏还不长记性,就想抿嘴作出晚娘脸来,不过她实在没出息,一看张铭的眼睛就出神,忍不住就对他笑起来。   张铭力气有限,很快就将琳娘放了下来,又磨磨蹭蹭的从袖子里掏出个桃木发梳,放到她手里,“你看这个。”   这发梳做的拙劣,木头倒是上好,油润细腻,已有了包浆,就是刻痕实在丑的不能直视,像是小儿用刻刀随意画了几笔,这刻痕很新,仔细看才看出是两道细细的云纹,刻画的人大约曾想画只鸿鹄上去,结果弄了只矮脚鸡。   琳娘心疼木器,叹了句:“这是谁人刻的,实在……嗯,虽然钝了些,还成吧。”她偷看张铭脸色,见他陡然红了脸,就急忙将话头拐了弯。她隐约猜出是张铭自己刻的,就拔下了自己头上那只银发梳,将这个换了上去,又拽了拽张铭衣角,问道:“这样戴还成么?歪了没?”   张铭这才有胆开口说话,见琳娘头上顶了只矮脚鸡样式的发梳,心里头就一缩,想要伸手替她摘下来,脑子里又有个小人在小声说话“别啊蠢货!”,他缩了手,随即抿了抿嘴:“啊……没歪,这玩意儿刻痕是差了些,以后会好的,你出门就别戴这个了。”   他一向成竹在胸,少年老成,偶尔有不正经的样子,也是两人中主导的那位,少有这样害羞别扭的样子,琳娘看他这样大为惊奇,就抬手捏了捏他的脸皮,又问道:“怎么想到给我这个?”   “欸?”张铭反而讶异了一声,“你不记得么?今儿是你生辰,”又悻悻道:“这东西我可准备了许久了。”   赵氏在琳娘后面接二连三的生了两个小的,哪有心思给她过生辰,他们这里兴过九岁生辰,琳娘也不过在那年这日多吃了两只糖水蛋,还是沾了她大哥要考生员的光,压根不知道那就算赵氏与她过的生日了。她尴尬道:“我不记得了。”   她的生辰,是张铭搜罗原主的记忆时特地记住的,他当时只道现代女性若是被伴侣忽略了生日就要发飙,以防万一,就记下了。张铭也没料到她在家被忽略的如此彻底,心酸之余更是柔肠百转,随即画风一变,成了翩翩公子哥儿,安慰道:“今后年年与你过生辰,待会儿我给你下面吃,这下就及笄了。”   他还没来得及欣赏小妻子的脸色,就被轻轻的抱住了,“那可真是谢谢你啦。”   晚饭时,张铭端了碗长寿面上桌,众人才知道今日是琳娘生辰。严氏知道她才及笄,大为讶异,这暂且不提,连孙琢都是头一回知道二姐生辰在六月,颇为羞愧,不过,这都不影响一桌子人其乐融融的吃饭。   倒是严氏还不忘提醒了张铭一句,女子及笄,是该取小字的。因此,到了夜间,张铭翻了许多书,总觉得不够好,最后放弃了,半躺在床上叹气,一眼瞥到琳娘颈脖子里戴着的碧玉扣子,想到琳字寓意青色玉发出的声音,就握住身侧琳娘的一只手说道:“我想到了,就叫玎玎。”      ☆、第56章 沧州   “玎玎”这个小字,也算得上朗朗上口,琳娘一贯叫张铭“相公”,他初时不习惯,久而久之答应起来也就自然了,不过,他自己唤琳娘时总是莫名的尴尬,若是唤她“琳娘”,就和其余人无甚区别,若是对应着相公唤她“娘子”,又觉得老气了些,而且,他小时候看过一部早期的百合剧,叫《新X娘子传奇》的,里面演男主角的是个女人,叫那位X娘子时就“娘子”、“娘子”的,印象太深刻了,因此叫琳娘“娘子”也被他给过了,于是长久以来,他就一直不称呼琳娘,只你来你去的和她说话。这下好了,他往后就可以叫琳娘“玎玎”。女人的小字总带有极其亲昵和私密的意味,叫起来便有种你知我知的默契。   张铭觉得自己给妻子取了个好名字,就将她揽在怀里,凑到洁白细腻的耳背旁,“玎玎”“玎玎”的叫起来。琳娘看他又发“疯病”,觉得好笑,就跟着“是”、“嗯”、“是我”的答应起来。   她这样配合,张铭就越发起劲,手也不老实起来,暗搓搓使了巧劲,就解开了琳娘的衣裳。   两人玩闹了一阵,屋内烛火便熄了。   半夜里,琳娘睡到一半起了梦呓,她出了许多汗,沾湿了里衣,张铭睡的浅,又环着她睡,就觉出不对,悄悄的起身端了热水替她擦洗。摸了摸额头,也未发热,就是手心和脚底都被汗水沁湿了,俱凉凉的。眼下天热,照理不该这样。张铭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已经是六月以来的第三回了,琳娘睡的沉,出虚汗也不自知,隔日早晨便会晏起,还会口干眼涩,怎么看都不像是健健康康的样子。   张铭本想等到七月中旬去沧州预备乡试时带她去看病,那时正巧犹在三伏天里,适合调理,现在看来,得早些去了。   他顿了顿,捏了捏琳娘的鼻子,将她唤醒,琳娘深觉困顿,但还是悠悠醒转,哑着嗓子问:“几时了?我又睡过了么?”   张铭将杯水递到她嘴边,“还早,你出了许多汗,喝点水吧。”   琳娘这才觉得口干舌燥,半坐起来,接过张铭手里的小瓷杯儿,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道:“兴许是天太热了,咱们换竹片儿席吧。”   “睁着眼睛说瞎话,咱们屋子外缸里沉了冰块,凉出不少,再用竹片儿席,不怕伤风么?”张铭拧了拧她脸颊,佯怒道。   琳娘敛了上眼皮,幽幽的说:“我小时候也总这样,不碍事的,相公你快上来接着睡吧。”   她不大愿意看病,这意思张铭早就清楚了。讳疾忌医这毛病,人人都多少带一点儿,怀着侥幸希望它能自己好,结果拖的久了愈发严重,延误了治病的好时机,反而得不偿失了。   不过琳娘外柔内刚,想靠哄骗让她回心转意大概是不可能的,张铭言语里就不再劝了,他收拾了东西翻身上床,伸手扣了琳娘腰身,“继续睡吧。”   第二日一早,琳娘就不见张铭踪影,待到临近傍晚时他才回来,还牵回来一匹棕红漂亮的小母马,常春那两匹老马日益不中用了,张铭只得空了牵着它们去县郊溜达,并不骑,眼下新来的这匹小母马漂亮乖顺,毛色鲜亮,眼睛湿漉漉的,被张铭摸着脖子,就低下了头。   “先前说要教你骑马,你看,这不就来了么?”   琳娘看他一脸轻松,还当昨晚上的事儿已经揭过去了,就点点头,“好。”   琳娘换了短褂,戴了遮颜用的斗笠,就跟着张铭到县郊的荒地上骑马。   说是骑马,其实跟遛马没什么两样,这匹小马虽然温顺,但也保不准要发威,张铭将琳娘扶上马背之后,就牵着缰绳控制方向,带着一人一马慢悠悠的遛弯儿。   “我去打听了,沧州城里有两位有名的大夫,咱们过几天收拾了去那儿吧。”   “……”   琳娘不接话,张铭将马停下,抬头逆着日光看她,就听到一声“我不愿去……”   这时候日头还长,等到太阳落山,城门就要关时,他们才晃了回去。   严氏见他们二人回来,脸色俱不太好,互相亦不搭理,可见是吵架拌嘴了,昨天还好好的,也不知他们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敢去问张铭,只能悄悄的让青青去琳娘那帮忙探口风。   啧,彩霞那个丫头片子,这几天不知在倒腾些什么,逮着空就出门去,要出去抛头露面买东西的活儿她全揽了,真是丑人多作怪。眼下正缺人手帮忙,她又不知跑哪去浪了。   严氏皱着眉,急匆匆的转回作坊里,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到了晚饭时,张铭沉着脸端了饭菜回房,往桌上一放,对着床说了句:“先吃饭吧。”   只见床帐抖了两抖,探出半张人脸,“……”琳娘欲言又止,最后磨磨蹭蹭的坐到了桌子边上。   张铭将凉拌豆芽拨到琳娘碗里,不再说话,默默的吃了起来。   饭毕,琳娘拽了拽张铭衣角,“我听你的就是,可是我跟着你走了,店里无人支应。”   张铭听到她变了主意,就露出了笑容,“这你不用多费心,我一早就全都打算好了。”   ………………………………………………………………………………………………………………   过了几日,在张铭带着琳娘赴沧州看病时,一前一后,有两拨人到他们在县里的住处去寻人,这两拨人一喜一忧。   前一拨是秦游和他的贴身小厮,他满脸喜色的踏进店来,似是有好消息要与张铭说,结果扑了个空,不过他浑不在意,装模作样的摇摇扇子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买了碗刨冰吃。   后一拨人严氏等俱不认识,是一位老爷带着位年轻俊俏的公子,他们是坐了一辆马车来的,面色沉沉,听说张铭去了沧州,就又上了马车掉头往北,毫不含糊。   张铭和琳娘是带了青青去的,家里只余孙琢与他们亲密些,也不知这后一拨人是何方神圣,严氏更是一头雾水,好在张铭走前就说过,若是有人来寻,不妨将他的去处告知,不用烦神。   皆因张铭算了算时间,张萍这个二等管事也该回清河县来了。   琳娘跟着张铭到了沧州,只当要住旅店,结果,进了城之后,雇来的车夫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的进了一个小巷子,停到了一间小院子前。   原来张铭早些时候就托刘盛替他来沧州还钱给原先他买地的卖主孙小五,顺便将这六个月来所种白菘和番茄的钱归拢了之后,赁了这间院子,院子的主人是对姓谭的老夫妇,只有一位已嫁出去的独生女,老先生原本亦是举人出身,可惜排名靠后,又不懂经营,拮据的很,就将院子租给各个县里前来参加乡试的生员,换些米菜钱。   琳娘细细打量了这院子,有四五间厢房,书房厨房亦齐备,院子就有水井,不用去城外挑溪水,十分便利,这才相信张铭不是一时脑热,非要带她来看劳什子的病,而是早有规划,就放下心来,至于他瞒着自己浪用钱财的事,嗯,此事嘛,秋后再议。   张铭看出琳娘喜欢,松了一口气,他转头对青青说话:“青青,你小姨住的胡桃巷子离这条街就隔了两条路,我已经让人送了信去,过上一会儿就有回信儿来了。”   “嗯,谢谢哥哥。”青青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抹笑。她虽然不愿意进张家族谱,但平时仍叫张铭与琳娘哥哥姐姐,并不生分。   他们来的急切了些,好些东西未带,等日后托人寄来,不过带来的书籍衣物也装了两箱子,好生归弄了一下午。小牡丹将青青接去家中玩了。张铭和琳娘收拾好了东西,俱洗了个澡,换了干净衣裳,和谭老夫妇二人一道吃饭。   张铭每个月与他们一贯钱,让他们只管做些清淡又好吃的,谭老夫妇看他出手大方,自然高兴。眼前做的这一桌菜,四菜一汤,标准规格,眼下天热,他们还不忘弄了一大碗绿豆汤,虽然没冰,但喝着也畅快,老夫妇俱是斯文人,也不讲究女人不得上桌的奇葩规矩,这一顿自然宾主尽欢。   第二日,张铭先去医馆预约了大夫的“专家号”,他拿到那两块小木片时,也觉得好笑,原来这位华姓名医脾气古怪,一日只看二十位病人,且拿号亦要付钱,不过倒给张铭一种熟悉亲切之感。牌子上排的是三日后,张铭也就不急,带着琳娘看起了沧州城的光景。   沧州算是北部的大城市,民风豁达,人口约有六十万。此地的人肤色偏黑,但比之锦州辽州那些粗犷的汉子生的略细腻些,街上女子亦十分大胆,有泼辣的还会立在家中阁楼上用果子扔那些路过的俊俏后生。张铭见了叹为观止,又觉得之前那些对着自己嘻嘻哈哈的少女对比这些人之胆大实在不足一提了。他自认消受不了此等女子,暗自庆幸琳虽外柔内刚,至少外面还是柔的。   琳娘亦觉得沧州城十分富饶,她不过幼年时来过一回,记忆已经不深刻了,眼见得处处雕楼画栋,街道比清河县更宽出两倍,酒楼绣楼更是县里的几倍大,价钱么,自然也高出了三成。   光是银楼,她就见到了四五家,其中一家挂着金字牌匾,她就扯了扯张铭的衣袖,并努了努嘴。   张铭一看,这不就是金显家的珠翠铺子么,里面人不多也不少,他也有心进去看看,就牵着琳娘走了进去。   不多时,他们便出来了,里面以卖珍珠首饰为主,不过款式大多老气横秋,价钱亦高昂,还不及张铭先前东奔西跑给琳娘弄的那套,张铭和琳娘皆兴致缺缺,就出来了。   此时距离张铭将豆腐的配方卖给知味楼已经过了大半年,已经有人摸索出点卤的门道,就有人支了小炉子在街边卖起了煎豆腐,这吃法便宜亲民,张铭自己也很喜欢,他想尝尝别人做的如何,就买了两块,用油纸装着和琳娘分食。   “挺好吃的是吧。”   琳娘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就是油味儿重了些,辣椒面放少了。”   “等回去咱们自己也弄些做了吃。”   “嗯。”   两人玩了一整天,回到租来的院子时就发现门口停了辆宽敞的马车。   张铭隐约有个猜测,就问来门口等他们的谭家婶子,“可是有人给我送信来了?”   老妇人压低了声音道:“来了一老一小,不像是送信的,像是要和秀才你直说些什么哩。”      ☆、第57章 来客   张铭走进这间小院儿的待客厅里,里面东首坐了两位身穿玄色长衫的男子,一位高大一些,另一位矮小一些,略显年幼,面皮上黑乎乎的,不知涂了些什么。   年长些的那位张铭算是颇熟悉,他早猜到会有今日这么一出,装作讶异的样子问道:“张叔,你怎么来了?”   张萍此行是“陪太子读书”,勉强笑笑不作声,取出一封用蜡封住的信来,“这信你等会儿再看,”他指了指坐在身侧的那位,又道:“这位是我家公子。他有事与你说。”   说罢,他就转身出去,合上了门,出去前还悄声说道:“我与二位把风。”   张铭手里捏着信,这才定睛细看那位公子哥儿,“他”面上擦了木炭,耳朵却白的很,还用茶叶梗塞了耳洞,就忍不住笑道:“你这不是当我傻瓜么?”   那人无心与他说俏皮话,板了脸道:“我这是因地制宜,好让你避嫌。”   张铭敛了笑:“张小姐有何指教?快说罢。”   “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完,也不知该不该和你说。”张挽楠喝了一口茶,随即搁下了茶盏。“不过,我这次就算孤注一掷了。”   自己这隔房“侄女儿”虽狂妄了些,但终归是“同乡”,她身上亦带着浓浓的穿越剧女主角气息,说句没出息的,在张铭眼里,这就是条粗大腿儿啊。张铭暗自如此想到,“你说吧。”   “我的婚事,你大概也听说了,要黄了。”她看张铭似要开口安慰,就制止道:“不用说安慰的话,但凡我有些脑子,都会觉得这是好事。”   张铭看她故作坚强,很有意思,就甩了个眼神,示意了解。   “我来是想来散散心,顺便告诉你,我爹希望你入仕途,替张扶梁背黑锅,分担些注意力注意力,你会被包装成一个直路青云的年轻士子,简而言之就是炮灰。”   张铭掩嘴轻轻笑了一声。   张挽楠一愣:“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继续说,我不过就是不明白,我身份低微,又不是什么天才,何以得了你那便宜爹的青眼?”   “也是……你在这偏僻地方,有些事大概不知道,我知道的也不多,说白了,女人在这朝永远没有话语权,不过我能告诉你一点,像你这样的,我爹关注了不下十几个,为何独独挑中你,就是因为你现在没爹没娘了。”张挽楠偷看了张铭的脸色,想了想问道:“你什么时候穿过来的?”   张铭咳了一声,“跟你上回见面之前没多久。”   张挽楠哦了一声,说道:“我比你早了几年。”她露出个笑:“你要听听我怎么过的么?”   张铭大喇喇道:“听,你捡重要的说吧。”   他说话直接,张挽楠也不恼,就将自己初来时就溺毙了便宜爹的小妾,多年来如何挣了一座金山的经历稍微说了说。   张铭大为赞叹,说道:“看来你适应的比我好多了。”   张挽楠本以为他是说笑,岂料这人说的一脸认真,这点让她深感无力。   张铭又说:“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左右我还是会去考乡试,中不中还是两说,你爹押宝也押的太草率了点。”   “即便考不上他也有办法让你考上,”张挽楠嗤笑了一声,“你要是蠢,就算我家往后不济了,他也有的是办法将你捧起来,你要是不蠢,反而可以安心过日子。”   她这话说的挺有道理,有些张铭之前捉摸不透的也被她点通了,不过他人有不解,就问道:“你告诉我这些的目的是什么,还是直说了吧,咱们互相那点底子也都清楚。”   张挽楠顿了顿,“我大概嫁不成了,所以想等新封了太子,这阵风头平了,就换个名字,到沧州来住。可惜我的钱俱在张家公账里,贸贸然抽走了要被有心人发现。就想……”她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个锦盒,“这里有三万两,我看上了这里金家的珠场,你既然最近正和他做对,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我,到时候帮我盘了。”   她看张铭脸色不好,就加了一句:“事成之后,你再寻了人帮我管,我跟你七三分成,怎么样?”   张铭苦着脸道:“你是不是消息出了问题?金家的珠场如今水质差,产不出好东西了。”   “我知道,但也不是挣不到钱,你是男的,不懂这些也正常,我给你三成,一是要借你将来的名声,二是我大约有一年无心力来管这事儿。”   张铭听后,指了指门外,一脸‘你特喵的在逗我?’。   “你不用管张叔。”   张铭看她一脸胸有成竹,除了觉得自己跟她的生活依然不是一个副本难度,再一个就是觉得自己是真穷,最后就是,不得不说,这条件着实优厚,他动心了。   等商议过后,晚饭点儿都过了,张挽楠脸上的灰也掉了许多,半黑半白的,她倒是准备的妥当,又拿出一盒子木炭,用手帕沾了,细细了涂了一脸,还不忘拿出面小镜子,端详了一番。   张铭送着两位出了院门。   临行前,张挽楠拱手道:“叔叔,侄儿的微末心愿就依靠您了。”   张铭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讪讪道:“贤侄勿需忧虑。”   张挽楠露出个狡黠的笑,转头对张萍说道:“张叔,咱们现下回家去吧。”   张萍似得了圣旨一样,将她扶上马车,自己又坐上去,探出头对张铭挥了挥手,又对车夫吩咐了一声:“走吧,去驿站。”   服侍了琳娘睡下之后,张铭才回到书房里看信,张鉴长篇大论,意思和张挽楠的并无不同,只让他安心考试,正常发挥,为了家族荣耀争光,至于将来更是不用担心,自有张家为他撑腰。   他还提了一句,若是张挽楠此行有何稀奇古怪的请求,答应了便是,他日自会奉上金银助他,言语间皆是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   三日后,张铭和琳娘终于轮上了病号。   先是张铭,他坐到郎中对面,就捋起袖管放到脉枕上,很是自觉。岂料那老郎中抬了抬眼皮,伸手将他的脸左摆右摆的看了个遍,“张嘴。”   看了许久之后,“底子差了些,气数倒长,弯扁担不断。”   “你们房事多久一次?”   张铭噎了噎,瞥了眼一旁坐着的琳娘,她早就尴尬的将头偏向了一边。   张铭亦尴尬,“我们尚未有过……”   老郎中挑了挑眉:“真有意思,若是以后行事了,三四日一次,休要贪多。”他又笑了笑:“你莫要尴尬,我替人看病就是这样,不会出去乱说的。”   张铭连连点头,试探道:“我可需吃什么药么?”   “不需吃药,我看你睡眠浅了些,不妨去弄些荞麦壳子缝个枕头,日日睡那个,会好些,若有家里羊奶,无事时也喝上几碗。”   轮到了琳娘,那老郎中反而正经起来,还搬了个屏风出来,往两人中间一隔,对张铭说道:“你先出去,若是你在,兴许有些她便不愿说了。”   张铭点头,又拿出一张纸递给郎中,说道:“这是她平日里的症状,我都记下了。”   老郎中接过看了一眼,赞道:“算你有心,这上头和我估计的也差不离。”   张铭笑了笑,就出去,将门虚掩起来。他仔细想了想,就踏出了医馆。沿着医馆外的墙绕了一圈,找到棵树,踩着它就翻墙进去了,好在他运气佳,估摸着位子就寻到了郎中看诊的那间屋子,戳破了窗户纸,偷偷的听了起来。   里面隐约飘出些句子,渐渐的,他脸色就不太好,最后站起了身,沿着原路出去了。   琳娘从里间出来,未见到张铭的人影,就站在医馆门前等他,风太大了些,她就抹了抹眼睛。   远迢迢的,她就见到一个人影儿,手里举着大串儿的冰糖葫芦,朝自己走了过来。   张铭将糖葫芦递到她手里,“我等了许久你还不出来,就去买了这个来。”他看琳娘眼睛红通通的,就问道:“眼睛怎么红了。”   “刚刚门前跑过辆石子车,尘土太多,被沙子迷了眼睛。”   张铭笑了笑:“来,头抬起来些,我帮你吹吹。”   琳娘将头抬起来,张铭就凑近帮她吹了几吹,他们站在店内角落里,倒也没几个人瞧见。   琳娘只觉得眼睛上清清凉凉的,心里便一酸,不过还好,她头尽力仰着,泪水就落不下来了。   张铭替她吹完眼睛,便问道:“大夫怎么说?”   琳娘指了指药柜子边上正在称药的小厮,“配了些补药,说是让回去慢慢煎了喝。倒也不贵,一帖只要几十文。”   “噢,可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没什么大病,就是上回受凉一直没好透,嘱咐了要多休息,少劳累,旁的也没什么。”   张铭顿了顿,“那就好,我只怕你先天不足,后天又吃了许多苦,哪里缺漏了。”   他们提了药包就往回走,张铭以往爱走街串巷评头品足,今日却十分安静,琳娘满腹心事,也没注意到他反常。   “寻常姑娘十二三岁便有癸水,你久久不来,便有不足。”   “小儿手脚出虚汗,还有办法慢慢调理,眼下就来不及啦。”   “崩漏,是肝肾阴虚,气滞血瘀之状,你又宫寒,用姜浴都治不了。”   “也只能慢慢调理了,就是你身子狭长,加上诸多不足,以后恐怕难有孩子。”   张铭回想起这些话,就觉得难受,他以往还常开玩笑,提些儿子女儿的昏话,以后还是休要提了。琳娘被他带着,也曾幻想过孩子,今天这盆冷水浇到她头上,恐怕不好过,全怪那老郎中,说话忒没分寸了些,怪道本事虽大还总被人骂。   他满怀心事,手却将琳娘握紧了。   琳娘自己还是孩子,他们要什么孩子,况且现在还没长开,兴许过些年就好了。何必自寻烦恼,要喝药调理,就慢慢调理嘛。   再说,生出来的孩子,DNA也不能算自己的,还是那个古代人的,没意思。嗯。   他心里絮絮叨叨,就将自己给开解了。眼下,就差开解琳娘了,她这样不动声色,虽在张铭意料之中,也最难对付。      ☆、第58章 祸事   回到家中,张铭几次想挑起话头,安慰琳娘,她却浑不在意,只说会好好吃药,让他不用担心,之后便每日帮着谭夫人做菜收拾家里,或是带着青青做刺绣针线,他们如今衣食无忧,她在此处亦无朋友亲眷,张铭猜她或许会无聊,就想平日里多与她对弈喝茶,排解心事。   张铭看她这样也算开朗,就略微有些放心,不过,又总是隐隐觉得不妥。他最近无烦心事,亦无庶务需要操心,只需一心背书习文即可,这条巷子附近皆是赶赴乡试的各县生员,倒是能够互相讨教,切磋琢磨。   日子过的缓慢,这日正艳阳高照,蝉声阵阵,张铭便得了一封信,来自清河县,秦游那边算得上十分顺遂,他和金公子交好之后,便与金夫人牵上了线,金公子出生便有暗疾,金显就连年的纳妾,巴望着再生一个儿子出来,诸如彩霞之流,亦是他囊中之物,可惜金夫人实在狠辣,她陪着金显守过三年孝,又有势大的胞兄撑腰,折损些贱妾肚子里的孩子太过容易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金夫人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前年,金显抱回了一个外室子,不过五岁,乖巧伶俐,连带着他母亲亦被抬成了平妻,被养在西跨院里,等闲人见不着,金夫人面上作的大方,心里早就生了不忿,她面上不显,手底下动作却不断,有心人一查便知,她自己的嫁妆金显挪用不得,金显的财产她却能动,筹谋了多年来,一点一点的全都悄悄变现,不知被她藏去了哪里,是以金家才只得勉力维持门脸。   这些讯息得来的零碎,是张铭和秦游一道推断出来的,其中还有秦游妻子的功劳,这中间的曲折倒没什么可说的。   这样一来,金夫人胆识颇大,就和秦游达成了协定,她修书一封,寄与了胞兄沈坤,那沈坤如今自顾不暇,他看到了秦游交上来的政绩评价,正想弃金显不用,十分纠结,得知妹妹已下了这样大的决心,倒松了口气,直接将多年来金显上供给他的一本明账交了上去,里面记载了金显历年捐官给各路大小官员儿的送礼的金额,私账虽然金额更大,却牵涉他自己颇多,自然不会蠢到交出来,早就一把大火烧了干净。   捐官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几年前被查处,不过是除官罢了,今年却撞到了圣上的刀口上,各道巡抚人人自危,再不愿意当保护伞,沈坤又是张派的末支官员,在此次官场地震革除之列,他此番大义灭亲,又一连带出一串儿大小官员,不仅张派,更多的还有陈派和中立派,倒不可收拾了。   张铭和秦游这俩小小的蝴蝶翅膀一扇,直接牵动了沧州、锦州两大州,冀东鲁南两道,陈派官员诸年来爱惜羽毛,势力庞大,就有人下令要保,如此一来,被处分的便只有金显诸位捐官的小吏,由秦游的上峰巡抚提审,金显等被判坐监十年,若是缴纳保金三万两,便可出狱,一时间清河县要看热闹的县民皆嘘声一片,只道金夫人一定会交了保金,金显半点皮肉苦都吃不着。   秦游的信到这儿便结束了,张铭略想了想,就取了一张纸,用蜡在上面写了几行字,又用毛笔沾了墨水在边上写了大快人心四个字,交由信使继续送回去。   他长嘘一口气,眼下,只差最后一步了,单凭金夫人一边并不保险,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保不准她要回心转意再用钱扶金显一把,等风头过去,便要死灰复燃。   他看了看桌上的天青底笔洗,将毛笔往里面一丢,搅了两搅,原本清澈见底的水就变浑了。   清河学馆的那位姜先生不知是听了哪位的嘱托,将张铭历来交的策论经义都细细修改了托人送到了沧州来,还帮他押了三题,真是VIP待遇了。张铭这些天心浮气躁,还未来的及看,眼下瞥到了,就拿起来通读了一遍,倒是催眠。他头对着书页点了几点,就沉了下去,脸上还溅到了一滴墨汁。   琳娘推开书房门给他送绿豆汤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她将手里盘子放下,细细看了看张铭,见那墨汁已经干了,贴在他脸上,十分蠢萌,就下手推了他一把,笑道:“还当你在认真,原来是在偷闲。”   张铭抹了抹脸就竖着坐了起来,见是琳娘,才放下心来,“日头太闷,我经不住就睡了。”他这几日用功,总是琳娘先睡了他才睡,琳娘醒时他已不在床上了。   “先喝了这个吧,你也别老看书了,得空了出去走两圈,我听谭夫人说了,老是伏案做功课,肩颈要不好使,谭大爷就是这样,才佝着背的。”   张铭耳朵一红,心道,那能比么?人谭大爷都六十多了,还能指望他跟个年轻人似的抬头挺胸么?不过,他也不反驳,只默默的喝汤,不时用眼睛看琳娘。   “你今日药喝了么?”   “喝了。最近夜里都不出汗了,挺好的。”   “那行,我再看会儿书,咱们呆在屋子里也多日了,青青她小姨不是送了两张皮影戏的帖   子来么,晚上就去瞧瞧吧。”   吃过晚饭后,张铭就带着琳娘和青青去了胡桃巷子,这巷子里多是良家出生的艺人,巷子深处还有个简易台子,惯常用来演些折子戏和皮影戏的。   小牡丹原先在勾栏,十二岁得遇恩人辗转进了小教坊,因此她虽是小教坊的人,但名声响了,就得以搬到外头来住,在这儿她算是名人了,常有人递帖子请她去看戏指点,青青到了沧州,有一半时日在她这里度过,十分喜欢这儿的氛围。   那位小牡丹并不与张铭和琳娘交谈,她十分谨慎本分,对外只说青青是张铭送来跟她学唱戏的小丫鬟,半点儿不透露她和青青之间的关系,倒是有上了年纪的有心人看出青青眉眼里带着的些许大牡丹的痕迹,不过青青的相貌远不及生母风流,她眼睛偏向细长,鼻梁亦不高,除了如雪的皮肤,离真正的美人还有一定的差距,且当年大牡丹有一女的事鲜有人知,因此他们即便心中生疑,也不过默默的揣测。   青青跟着小牡丹去了后台观赏,皮影戏后头还有半出折子戏,有旦角儿在后头敷面画妆,她近日迷上了这些,就和琳娘说了一声,匆匆的跑向小姨那去了。   这出皮影戏是猴戏,猴子跳脱玩耍,成了山大王,还偷了人间将军的锁子甲,大闹了一场,十分精彩,琳娘看了一半,转头面向张铭:“这猴戏和你上回说的西游记有些像呢。”   “是,我跟你说的就是这玩意儿演化来的。”张铭一不留神就让话溜出了口。   旁边一人笑道:“这是王平自己琢磨的新戏,独此一家,这位相公是哪看来的。”   张铭尴尬道:“我平日里看书,也有讲猴子的,兴许两位想到一块去了也未可知。”   猴戏的结局是小猴子拜了个神仙师父,给他做守仙桃托盘子的活计去了,那师父善良温厚,准他每天吃三粒仙桃,倒是正和他意,也算圆满。   猴戏刚落幕,就上来几个人将戏台子重新搭了搭,抛上去两匹红布,就算布景了。下面一出戏是《哭嫁》。大意是个落魄的官家小姐嫁人,连凤冠霞帔都无,穿了半新不旧的红裙子,坐了顶破烂小轿子就去了夫家,路上暴雨,她心酸难忍就哭了起来。   等到演小姐的小旦哭哭啼啼的唱起来,有个穿绿衣的小丫鬟在一旁和声劝慰她,张铭才一愣,台上那个画了戏妆,个子小巧的丫鬟,正是青青,她嗓子婉转动听,盖过了小旦的声音,唱的又是拨云开日的“正能量”段子,每唱一句就有人叫一句好,这段是她独白,最后嗓子一吊,大意是劝慰小姐,夫家虽穷,少爷却是有志向的,他日金榜题名就会直冲云霄。着实大珠小珠落玉盘,落得了个满堂喝彩。接下来就是那位小姐的独白戏,反而反响了了。   张铭犹在皱眉,就被琳娘拽了拽衣角。她摇了摇头,握住了他的手。   等到折子戏谢幕,小牡丹才将收拾妥当的青青送回他们跟前,她一脸尴尬,赔礼道歉:“是我疏忽,一不留神就让她上台了,张秀才,还请勿怪她。”   张铭不宜说话,琳娘就接过她的话道:“不会怪她,这次算了,下次休要这样了。”她上前一步搀起青青,对她道:“咱们回去再说。”   青青在台上唱的欢畅,到台下脱了戏服就知自己闯祸了,怯怯的点了点头。   ☆、第59章 酸楚   入夜,琳娘往常睡的早,今日却特地走到张铭书房里陪他说话。   “我刚刚看你脸色不好,和我说说吧。”   “你过来,坐我旁边。”张铭将头从书里抬了起来,对着她招了招手。他眼下坐着的是一张酸枝木靠背长凳,可坐两个人,谭家人要做来往赴考生员的生意,还特地放了两个软席垫子上去。   琳娘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最后乖乖的坐了过去。   “你先看看这个,”张铭指着本桌上的话本子,“让我将这页纸写完。”   书没什么稀奇的,打发时间却够了,琳娘不过看了小半本,张铭就放下了纸笔,转头看她。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青青让我和你说,她这回知错了,下回不会这样。”   张铭笑了一声,“这哪会是她让你说的,分明是你自己编的。”   琳娘噎了噎,“嗯。”   “今天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脸色不好不全为她上台唱戏,主要还是为了另一件事。”张铭伸手摸了摸琳娘的头发,将上面的荆条取了下来,搁在桌上,“你猜猜我是为了什么?”   琳娘不自觉的将身子往外挪了挪,试探道:“为了考试么?”   “不是……”他摇了摇头,又眨眨眼睛,“是为了旁的事,你猜猜,猜出来我就允你一件事。”   琳娘吞了吞口水,面露苦色,“猜不出。”   “再给你次机会,不然你要允我一件事。”   张铭注意着琳娘手上的动作,她思考时,无名指和小指会并在一处和大拇指摩擦,要是紧张了,还会捻衣服。眼下就是这情形。   琳娘脑子里一阵乱想,如何都猜不出张铭烦扰些什么,她个性单纯了些,不会往张铭曾偷听她看病时的事儿去想,何况事情过去了几天,她自认没有哪里出了纰漏可让他怀疑的。   “我猜不出,你要我做什么事?”   张铭不作答,伸手捏住了她的小爪子,放到嘴边,张口就想咬,最后忍住了,对着手背亲了亲。   “过来。”   只一眨眼,琳娘就被张铭拉着坐到了他腿上。“你做什么、唔……”   她浑身皆软绵绵的,包括嘴唇,张铭一用力,就下狠心咬了下去,尝到点血腥味才稍微松开,又细细的舔了舔。   “就要这个。”   “你自己说,可是几天未与我这样了。”   琳娘瞪眼看着他,说不上什么滋味,她点了点头,将头轻轻的磕到他肩上,默默不语。   张铭没能引她开口说心里话,觉得有些颓丧,手慢慢的收紧,像抱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真是傻丫头。   两人抱了一会儿,琳娘打起了哈欠,张铭便说:“你先去睡吧。”   “嗯。”琳娘恍恍惚惚的就应了。临走前,她还不自觉的在张铭身上蹭了蹭,流露出些许眷恋。   张铭看完了书,回到房里时,还点着灯,他当琳娘还醒着,走近一看,却是已经睡了,不过是和衣歪倒在床上的,大概先前还在等他。老郎中虽然话不中听,但开的药其实不错,她这几日都睡的很好,也不出虚汗,饭量也大了。   张铭窸窸窣窣的替她脱了外衣,眼下天热,她只在里衣外罩了件轻薄的纱裙,稍稍动手一解,就尽数落下,里衣里面犹有肚兜,张铭怕她热,又怕吵醒她,就将她腰里带子抽了,又把胸口的扣子解开,他已见了多回,到比以往淡定多了。   躺到床上,张铭拿了扇子在帐内扇了两扇,好褪去些暑气。他心头一动,就凑到琳娘耳旁,吹了口气,看她不醒,就用食指点了点她眉心和鼻梁,最后滑到嘴唇上,刚刚他心浮气躁,咬的很了,眼下这儿还有些肿,碰上去热热的,看起来怪可怜的。   他心里即怜又爱,真是说不出的酸楚。   次日,早饭桌上,青青几次欲言又止,张铭看出她有话要说,就对琳娘使了个眼色,她会意道:“青青,一会吃完你到我们房里来。”   “好。”青青有些俱张铭,见琳娘和颜悦色的,就微微心安。   ……………………………………………分隔线…………………………………………   张铭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晃眼,她也长高了不少,当初刚来自己家的时候面色蜡黄,个子矮的如七八岁的小丫头,如今吃穿不愁,就显的尤其肤白,虽然长相平平了些,昨晚上唱的那半出戏,她穿的戏服并不合身,但眼神动作俱十分到位,想必是天赋使然。   他当初和琳娘将这孩子领回家来,就打着要将她视作自己妹妹的主意将之养大,可不到一年,她就寻到了亲人,也愈发难懂了。说来也是爱屋及乌,琳娘喜欢她,张铭才连带着也喜欢她,这下她却说要去寻爹,真是令人百感交集。   “小姨虽然瞒着我,我在她家悄悄寻人打听了,我爹叫柳一鸣,他们都说我和他长的像极了,我就想我既然也有爹,为什么不能去见他,问问他当初为什么不要我娘。”   “我在家时,看到孙琢哥哥被爹娘爱护,心里就很羡慕,即使他是被打了,也羡慕。”   “哥哥姐姐俱对我好,可是你们不把我当仆人,这是不对的,不仅不使唤我,还即不打我也不骂我,也是不对的,你们既然领了我回家做丫鬟,就不该对我太好。”   “我是戏子出身,小姨虽然不想我从贱籍,但我心里知道自己卑贱的很,是配不上做张铭哥哥的亲妹妹的。”   说这些话时,她不敢看张铭,更不敢看琳娘,自顾自的低头说着,若不是琳娘眼尖看到她鞋面上一片紫色变深了,只会当她是面无表情的说完了这话,怎么会知道她哭的几乎没气儿了。   琳娘这些时日,自己亦有烦心事儿,才没主意到青青这些时日的变化,她直觉自己和青青同是天涯沦落人,更替她心酸,又不知如何安慰她,默默的擦起了眼泪。   张铭一个男的,哪里会想到女人心里有这样多的弯弯绕绕,这下一听,他便想着要用快刀斩乱麻的方法解决。   “谁说你是我家丫鬟了?当初买下你的是琳娘的姐夫,不是我们俩。我就只当领个孩子回家和琳娘养,卖身契都烧了,你不姓柳,不叫那劳什子的莺歌,你姓张,叫张青青,是我娘顾氏的小女儿。”   “就这么定了,快别哭了。”   青青犹要推拒,张铭想了想又说:“我认你作妹妹,也不是全然没用的,过些时日会有个姐姐来跟我要人用,就要你去顶缸。”   从张铭这里要个人质过去扣个一年半载,是张挽楠觉得能够私下约束他履约的最简单的办法,张铭先前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差点就将她轰了出去,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便是琳娘,难道将她交出去么,那之后张挽楠亦觉得自己蠢,也未再提这事,这时候倒正好拿出来做个不靠谱的理由。   青青愣了愣。琳娘曾听张铭隐约提过这事,就附和道:“是这样。”   张铭咳了一声,“怎么样?”   青青被他唬的云里雾里,晕晕乎乎的:“是这样么,那也行,不过,我还想去见见我爹。”   张铭一挥手:“可以。不过,以后休要在说自己是贱籍了,也别再登台唱戏,寻常在家唱与我和琳娘听就罢了。”   琳娘寻到空子,就和张铭议论青青的事儿,她想了想便问:“真让青青跟着那位张大小姐走么?”   张铭取笑她:“你可真是蠢到家了。”   “哦哦……”琳娘顿觉羞愧,又问:“青青她爹当年也是名人,他去的那户人家前年就搬走了,现在找了许久都未有消息,这可怎么办?”   琳娘和青青都不太懂柳一鸣当年进了富贵人家做佞宠,之后就和大牡丹断情的真实意思,张铭却是懂的,他不愿意让这两人知道究竟是什么。说起来,男色就那么几年好光景,柳一鸣不是死了就是被带走了,还能有什么可能,在他看来,已经死了的可能性强点。   其实凭他大约的猜测,大牡丹死的早,青青却没养在勾栏,反而还有个婆婆照顾,可见是有人照应她的,后来婆婆死了却没人看顾她,说明照应她的人已经没了,那会儿那户人家还未搬走,所以,多半是死了。   他沉默了半晌,“若是找不到,就让她别强求了。”      ☆、第60章 阿绣   托人辗转打听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个当年沧州班的老武生说知道些东西,他一身伤病,先前年纪大了,在唱戏这块儿又无天赋,就无奈退出了戏班子,跑去码头当苦力工人和接引人混日子。   张铭抽空请他吃了顿饭,又给收拾了一件新衣服,他闷了两口酒,便说开了:“早死了,就埋在城西乱葬岗那,有人当初帮他立了个木牌子,估计现在烂了。”   待他们寻到乱葬岗,果然只找到个孤零零的木牌子,上面胡乱书了“沧州柳旦之墓”,木牌子前半点香火都无,周围杂草丛生,无人知晓这底下埋的便是当年名震沧州带的柳一鸣。   青青知晓这是自己亲爹的墓,静默了半晌,将一早准备好的一叠黄纸钱点燃烧了,也不顾地上脏,跪下去磕了三个头,嘴里还念念有词。   等她站起身,自抹了两把脸,就一派自然。   “你就是我爹……可惜我半点儿不记得你了,往后我改姓张,就在心里跟着你姓吧。”   这桩事了,便已经八月了。   张铭心里盘算着是考完乡试回去做周年,还是先回去将张父张母的周年过了再考试。孙家村偏僻,来回路上舟车劳顿,不适合调整考试状态,等考完了再回去时间又晚了。   不知琳娘心里打了什么主意,她自告奋勇,说要先回家,替张铭将要奉上的纸钱器具先送了,等张铭考完了再回家拜祭,于礼也合。   张铭本想看着她,将她拘在自己身边,好慢慢的开导,这里物价虽贵,但药品齐全,需要她操持的事情也少,正好修养。可是看她一脸坚定,张铭也就不强求了。   临行前,琳娘带着青青坐上了马车,和张铭挥手作别。   早晨时分,她细细替张铭打点了日常衣物,又轻声道:“我怕无人照顾你,就自作主张托谭夫人买了阿绣回来,这些时日,她会帮你洗衣磨墨的,你要是……也行,我特意挑了,阿绣长的还算中看,性子也好,你别板着脸了。”   原来,昨天夜里,谭夫人搀着个姑娘进了门,头上还蒙着块花布,张铭还傻乎乎的上去问这是哪位,谭夫人神色尴尬,还揶揄了他一句:“秀才福气恁的好,休要装傻了。”   张铭觉出不对,直接了当的去问琳娘。她慢悠悠的回道:“我这一趟回去,咱们得两三个月才能见上面,你身边没人照顾,明月和彩霞那两位,眼下在县里严婶子手下做事,她们俩都不是咱们自家人,青青快要做你妹妹了,总不能再替你洗衣服。阿绣是个好姑娘,就是家里穷了才会被她爹卖出来的。我想让她帮我照顾你。”   这通话信息量大到出乎张铭的想象。他总将琳娘当个小姑娘,为着这点,平日里疼爱戏弄的时候下手也轻,是真正的轻怜蜜爱,哪里想的到,不过月余,她脑子里生出了这样多的弯弯绕绕,晓得先斩后奏了。   他不由暗恨自己先前扭捏了些,未和琳娘将事情说开,生出了这桩事体。   “是么?也行吧,我本来想去买个小厮用,结果你先下手了。”他想了想试探道:“阿绣既然生的好看,你用了多少钱?”   琳娘吐了吐舌头,“用的是我先前卖花样子的钱,三十两,贵是贵了,不过……”   还知道嫌贵,看来心眼儿还有办法转回来,张铭忍不住打断道:“你也知道贵,还不如用这钱多去买几帖药回来喝。”他装作将脸一板,躺到了床上,拍了拍床板,“过来睡。”   琳娘扭扭捏捏的坐到床边,怯怯的问:“相公,你生气了?”   张铭闭着眼睛,不耐烦道:“嗯。”   他等了半晌,没有回音,将眼睛睁开,就看见琳娘正看着自己,眉头微微蹙着,手指捻着衣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张铭猛的坐起了身,问她:“从没听你说过喜欢我,现在问问你。”   琳娘被他这样问就一愣,脸上红了又白,最后声如蚊蚋:“喜欢。”   不知为何,张铭本来还有下文想问,听她这样细声细气的一说,就酥了半边,不忍心再问了。他平时满嘴跑火车,真到了表白的当口,反而会踌躇起来,伸手摸了摸琳娘的鬓角,“我猜也是的。来,睡吧,明早你们还要赶路。”   琳娘听话的躺下,张铭也不惧热,伸手就将她抱住了。他心里暗道,今天先放你条生路,往后你看我给不给你好日子过。╭(╯^╰)╮   回到临行前,张铭勉强挤了个笑给琳娘,又对车夫嘱咐道:“路上别停,要又快又稳,兴许到了傍晚就能到了,我要求确实多了些,还请你多担待。”言语间又将一把铜板塞进了车夫手里。   车夫是沧州最大车行的雇工,憨厚老实,十分可靠,他又得了好处,连连点头应是。   这年头歹人要比好人少的多,张铭虽然担忧她们路上要受些苦,但还算是放心,不过为防万一,他特地让琳娘带了辣椒水在身上。   张铭跟着马车,将她们送到了城外,他立在城门口,看着马车远去成了一个小点,才默默的回城里去。   回到租住的院子里,张铭就看见他和琳娘住的屋里有人,将门一推:“谁?”   那人惊呼了一声,见是张铭,又羞又怕:“回老爷话,奴婢是阿绣,来拿您和夫人的换洗衣裳。”   张铭看了看她手里的篮子,里面是自己昨天换下的衣服,他皱了皱眉:“你放下,不用你洗。”   阿绣一呆,慌忙道:“奴婢可是哪里做错了?”   张铭撇了撇嘴:“出去,以后无事别来寻我,你跟着谭夫人做事就行了。”   阿绣本来看他长的俊秀,就生出些旖念来,这第一回跟他单独说话就不被待见,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不甘心的看了张铭两眼,也没得到回应,最后低下头默默的出去了。   说来,阿绣也算谭夫人的远亲,她家处境不好,谭夫人一贯知晓,她父亲一早就有卖女儿的打算,又怕找不到和善人家,就让谭夫人帮着留心。   张铭和琳娘刚到这家来时,她就生了些想法,只不过担心他们是少年夫妻,中间加不进人,结果琳娘不知哪根筋搭错,跟她说要寻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帮着照顾张铭,这下正和她意,不过几日,就促成了事情。   这下听阿绣说张铭不待见她,她心里虽不舒服,但也猜得到大概,就安慰道:“你现在不过是个丫鬟,要守本分,他家女主人年纪小缺心眼儿,也不及你漂亮,往后有的是机会。”   谭夫人笑了笑:“男人啊,都是要顺着来的,日子久了,就会觉出你的好了。”   阿绣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琳娘坐在车里头,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她也有自己的小心眼儿,哪里会真的蠢到想要和别人分享丈夫,一来,她不过是想试试张铭,可是心里又隐约知道不用试探他,他的眼神清澈,在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二来,她是真的怕自己以后生不出孩子,对不起张铭,想要找个人照顾他的同时,也觉得或许能提前找个人,慢慢的跟张铭生了感情,将来好帮他生孩子。   她想了又想,敲了敲车窗,车夫停了缰绳,向内问道:“夫人何事?”   琳娘将一封信递给他,又捏了一粒碎银子:“劳你帮我找个人将这封信送回我相公那,越快越好。”   车夫看信封上是用饭团粒子碾碎了黏住的,不过刚刚才干,心想或许这夫人有什么急事,就笑道:“这附近穷乡僻壤,没什么人烟,马匹脚程快,我送夫人回去吧,我明天仍旧有空,再来送你们回清河县。”他又多嘴加了句:“有些话用信说不清,还是当面说的好。”他自己先前在外,因为妻子不识字,给她写信都是画画,往往鸡同鸭讲,深受其害。   琳娘听他一劝,就按捺不住了,“好,多谢你了!”   青青坐在车厢内,她少见琳娘如此激动,就上前安慰道:“我悄悄看了看外面,咱们才走了不足十里,回去快的很。”   琳娘虽知她不是取笑自己,也暗暗热了脸皮。   下午,张铭吃了中饭,正打了水坐在井边洗衣服,边搓边淌汗。听到前门一阵动静,他心里一动,跑去一看,琳娘和青青提了包袱站在了门前,他一愣:“怎么又回来了。”   “……”琳娘说不出口。   “姐姐说有急事忘了和你说。车夫大叔就送我们回来了。”   张铭即惊且喜,上前拉过琳娘的手:“咱们进去说。”   一旁的谭夫人带着阿绣,看到这情景,不由暗暗腹诽琳娘能折腾。她冲阿绣使了个眼色:“勤快些。”   阿绣得了指令,急匆匆的就往井边去,替张铭洗那洗到一半的衣服。   进了屋子,琳娘将门关上,合了窗户,转过身就扑到了张铭身上。   张铭抱着她笑道:“玎玎,刚走就想我了么?”   “嗯。”琳娘闷闷的应了句。   她抬起头说道:“我回来就一句要跟你说……”   “嗯?”   “我明天还是得回家去,不过,你别喜欢阿绣。”   ☆、第61章 倾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攒了好久,一口气看了三集星星,总算完结了,瞬间空虚……最近忙的像狗一样,可能po上来的质量欠佳,可是看到收藏掉了心像滴血一样【滚   =w=以后评论会在周末一起回,不然好怕啊TTUTT真的   张铭哑然笑了,“嗯,不会喜欢她。”   琳娘这样快的说出这话,出乎他意料,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不知不觉,她也大了些了。   ………………………………………………………………………………………………   立秋之后,秋老虎却依旧热的惊人。   这时节早苹果陆陆续续的上市,个小味酸,清河县县民皆买了回去做果汁子喝。自金显被收押之后,原先的霸王金四爷也悄无声息起来,日子好过了许多。   大金府里却一派死寂。   自金显被收押之后,金夫人连日连夜的睡不着觉,她在后院一向有权威,几句话就轻飘飘的将那十几房姨太太遣散了,至于生了小儿子的那位,她自然会好吃好喝的供着。   眼下,她家正厅,来的正是位不速之客。   “婶婶,你这的金丝乌龙确实好喝,连蜜渍的樱桃果儿都比我家的甜些。”   金四腆着脸,手里弹着张纸,一派要笑不笑的样子。   金夫人眼睛盯着那张纸,嘴角边浮起一丝冷笑,她招呼了一声身边的丫鬟,“去,把东西拿来给四爷瞧瞧。”   丫鬟默默的点了点头,迈着小碎步出去了。   金四等这一天许久了,他一早就打算好了,金大少有暗疾的事儿大伙儿心知肚明,金显这一进去,多半是出不来了,眼下他家正是孤儿寡母。他一开始也着慌,结果并没人来收拾自己,也就乐得轻松。他惦记金显家这份家业时日也不是一两天了,沈氏这歪嘴妇人,恁的精明,要想从她这里套出钱来,非是动些手段便极难。   不过,他安在这府里的桩子一早说了,沈氏连夜做噩梦,又在不停的变卖家产,大概是要凑钱给金显买刑。如今国库空虚,即便犯了死罪的,行刑前一次性交足十万两就能买三年,有那大富的人家,买上十年二十年,熬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一条命就捞回来了。金显这样的,寻常人不敢下手捞,但缴个七八万两,也能回家。   他也唏嘘,金显前前后后纳了这么多姬妾,前年还领回来一个小儿子,沈氏却这样尽心尽力,真是难为这歪嘴妇人了。   私下里,金显从不积口德,前些年他们关系尚可的时候,他每每喝高,就搂着美妾怒骂沈氏“歪嘴婆娘”,沈氏长的尚可,称得上是端庄,不过嘴略微弯了些。   金四一只手里捻着佛珠,另一只手摩挲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双目低垂,暗自盘算。   沈氏用余光瞥了他两眼,心里暗道,金显啊金显,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都预备让你下地狱了,你亲手养的这条恶狗又怎么会放过你呢?   丫鬟举着个托盘就进来了,她将蒙着绒布的盘子递给金四,他伸手接过,还不忘捏了一把丫鬟滑腻的素手,露出个笑,也不在意眼前的沈氏,将绒布一掀,里面整整齐齐的排着一盘子黄金。这下,他眼里都闪出金光了,拮据了多时,这么多黄金,够花用一阵了。   他拿出个布袋子就想将黄金全部装起来,却被沈氏拦住了。   “且慢,好侄儿,你先称称重量,可有哪里短了你的。”   她一抬眼,就有人奉上了一杆小秤,金四乐得如此,接过秤就称了起来,明明秤杆高高的,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婶婶你看,短了些。”   沈氏噗嗤一笑,将个手帕往他头上一掸,从腰带里拿出一粒龙眼大的珠子放在他手心里。“这可不是寻常的珠子,是夜明珠,便宜你了。”   她手帕上带着香风,金四被熏的五迷三道,接过那触手还温的珠子,看了沈氏一眼,犹是芙面丹唇,真是风韵犹存呐。他这人有个龌龊爱好,喜欢玩弄深宅里的良家妇,不过沈氏这样的贵妇人,却从未有机会沾过,若是……。   他一个激灵惊醒,被自己生出的旖思吓出一身冷汗,这等不露声色打杀了金显好几个孩子的妇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能上手的。   金四就要告辞,沈氏又将他拦下,委屈道:“好侄儿,咱们还是立个字据吧,不是我不信你,只是将来你叔叔出来,家里凭空少了许多钱,要怪我治家不力哩。”   “哪里哪里,叔叔必然懂的,我拿些钱也不过是去帮他打点罢了。”他看沈氏一脸寂寥,心一软,“那便立一个吧。”   沈氏绽出个笑,“那好啊。”   金四迷迷糊糊的出了大金府。   沈氏一拍桌子,恨道:“什么破玩意儿?竟敢肖想我?”   一旁的丫鬟连忙凑上去劝道:“奶奶,暂且忍得一时吧。”   沈氏看她一脸担忧,抬手摸到她脸上:“还是你最乖了,我已经给你和裕儿挑好了宅子,往后等我老了,你就是金家大奶奶了。”她将手移到丫鬟的小腹上,“今日委屈你了,被那条恶狗占了便宜,往后只消好好将养着,替裕儿好好养下这点子血脉,咱们一家人就圆满了。”   丫鬟一向视沈氏为母,这下听了她的真心话,将头挨到她膝上,“是,奶奶。”   金裕走进家门,寻到沈氏,吞吞吐吐道:“那金四又来找娘要钱了?”   自金显入狱之后,他便成熟了许多,初时还对秦游颇有怨怼,不过被沈氏几句话一劝,就转圜了心思,反正金显死不了。当初金显将小儿子领回家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失望透顶了,这才脾气变的越发古怪。   沈氏苦笑道:“是啊,这些时日家里花钱如流水,你爹半点消息都寻不到,真是愁杀人。”   金裕心一动,“那人对咱们母子不仁不义,母亲还管他作甚?”他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西跨院,便是一横。   沈氏作出苦情状:“他虽对我不好,至少是你的父亲,不过……今日……今日,真是伤透我的心了。”   眼看着她就要厥过去,金裕连忙上前一扶,“出了什么事!”   沈氏连忙对身边丫鬟使个眼色,她忙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递给金裕,金裕看了她一眼,想要和她说话,又怕沈氏生扰,就接过信看了起来。   他翻到一半,将信纸丢到地上,“真是欺人太甚 !我要去找那女人算账!”   沈氏忙道:“别,若不是你父亲给她的胆子,她哪里敢这样做?”也不是她想骗自己儿子,只是他天资不佳,脾气暴躁易怒,难成大器,又优柔寡断,不下这样的猛药,他还难醒。   果然,金裕气的胸前起起伏伏,最后长叹一声,低沉道:“母亲,咱们别筹钱给他买刑了,收拾了以后就去锦州吧,至于那两位,留在这里看家便是了。”   沈氏心里暗叹他还是心软,便道:“看家也行,宅子这么大他们也看不来,你爹当初养他们的外宅就留给他们吧。”   金裕垂下眼睛:“就这样吧。”   沈氏将金四的送来的那张纸和所立的字据交到金裕手里,“你将这个送去秦县令那,咱们走之前,要先将那个东西给除了。”   金裕粗略扫了一眼纸上内容,惊骇道:“那爹?!”   沈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咱们孤儿寡母,要想平平安安的走,只能如此了。”   “我知道了。”   张铭入考场之前,听说了秦游接到了金裕大义灭亲的举报,手握了重要证据,连同金四勒索沈氏的字据都一清二楚,他连夜抄了金四的家,又找出许多金显连同金四逼`奸良家妇女的证据,一时间众人退墙倒,许多人将曾受金四欺凌的旧事翻了出来,其中有个叫孙琢的小少年,还站出来将金四那一窝爪牙指的清清楚楚,秦游惊堂木一拍,就将金四等诸位押进了大牢,他管辖力有限,此等大案无权审理,就将案件卷宗八百里加急送至远在燕京的两道巡抚手里。   至于金家的剩余家眷,沈氏和金裕带着几位心腹低调的乘了马车往北走了,不再管金显的事情,他们还留下一位金显的平妻,一个几岁的稚口小儿在清河县。   至于那座金碧辉煌的大金府,自然被摘了牌子,贴了封条。   就此,在诸多意外和人为的推动之下,清河县这位“铁打的县丞”时代落幕了。   张铭不由暗叹,秦游成长之快,果然是因为智商吧?他到六月就没再管过金家的事情,专心备考,之前也不过是对秦游说了声可多从金裕和沈氏入手,他倒手脚麻利,打通了关节,顺利的拿下了。   不过,这事能成,多亏了太子之死,将火提前引燃了。张铭隐隐的有些感觉,自己和秦游等人,不过是下一场震荡中的虾兵蟹将,微末之流,到时候还要小心翼翼,混够了急流勇退才是。   进了考场,张铭拆开卷子,先看了末页的策论题目,《羡鱼》,他想起数个月前自己所作的《临渊》,笑了起来。   孙家村,琳娘和青青一边化着纸钱,一边给两位老人的墓磕头,“爹,娘,这是青青,相公和我自作主张,将她替你们认下了做女儿,这下也算儿女双全了,相公现下在试场上,过几日便会回来。你们在天有灵,就请保佑他这回能一举成功吧。”   她端了酒水倒了两杯在墓碑前,捻起一点儿湿土,涂在青青和自己额上,又虔诚的跪了下去。   ☆、第62章 归家   张铭考试用了三天功夫,这日下午,终于出了试场。最近天气转凉,天空下起了一层薄雨,他未带帽子,就用袖子遮挡,匆匆的回去。   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但他已经订好了马车,预备着连夜回清河县去。   待他回到谭家院子里,一应箱笼都还未整理好。好在琳娘走时将大部分东西带回去了,只余下几件衣服和他那一箱子书。   这几日阿绣只跟着谭夫人忙前忙后,她上回被自己劝退后,安分了许多,他的房间连半步都不敢走近。   张铭仔细想了想,这人被琳娘买回来,确实是个烫手山芋,她生的也算美貌,若是他有坐享齐人之福的想法,那么自然再好不过,不过,他却并不想要。张铭这人看着温温的,实际上感情就那么点,还是用一点少一点,难以提起兴致来。   他与人交往不爱深刻,与刘盛孙琢交好,是因为他们与自己有亲戚关系,刘盛庶务专精,为人热忱,自然让人愿意趋近;孙琢是琳娘的弟弟,他也算乖巧懂事,自己做的那些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与常春,乃是喝酒喝出来的交情,如今亦不过偶尔通信,互报近况;至于这大半年来与自己最为密切的秦游,亦是互相利用互攀交情,他们两人说起来性格有些像,不过秦游更为娇贵,张铭嘛就马马虎虎了。   其他的学馆同学、孙炳那的便宜同窗,他都一一记了名字,飘飘忽忽的在中间混个脸熟,走个中庸的路子,就溜出来了。   如此说来,这世上,与他最为密切的,只有琳娘了。论美貌,她及不上张挽楠之流,身材亦尚在发育之中,说是女子还不如说是半大丫头,不过被张铭催的熟了,略主动些,红丸却还未采,仍是娇姑娘。论智慧,她出身寒门,见识局限,也不见得有多么出众。   然而,这是张铭为自己定下的妻子,他醒来见到她第一眼,就定下了,不管她是美貌还是丑陋,高贵还是粗鄙,他都下了决心要将她一路带在身边,好彼此见证这段如同黄粱一梦的人生。   他们如今还未遇上过什么大麻烦,可说是一帆风顺,这其中有张铭小心翼翼的缘故,亦有琳娘一直默默支持他的功劳,她有时心思单纯的近乎蠢,张铭却最喜欢这点,他可以将许多事情告诉她,即使她或许还不懂,却会回报他“你去做吧,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她对自己毫无要求,只要平安健康,就万事大吉,这世上会这样单纯对待他的人,只有这么一个了。   张铭一边收拾一边神游,瞄到琳娘当初给他织的那双青色双鱼袜子,仔细的收了起来,放进箱笼里。   在他看来,阿绣这事自然不能怪琳娘,她有她的想法,且两人上次虽未说开,心意却是通的,只要她心里不生出误会,他就总会有办法将这件事圆满的解决。   张铭收拾好了衣物,就开始收拾书,一摞一摞的用黄纸包了,再用细麻绳捆好了装进巷子里,他翻开一本地理志,见里面夹了本小册子,就随手拿了出来。   琳娘还在这的时候,为着怕她无聊,张铭来时特地淘弄了几本话本,这就是其中一本,封面洁净素雅,看她前些日子总看这本,原来连看地理志时亦是假装的,仍在看这本,不知里面是什么内容,竟然这样吸引她。   张铭翻了两页,不由瞪大了眼睛,他脸皮既白且薄,颧骨上浮起了层异样的红,咳了一声,将那小册子一卷,收进了自己衣服中。   收拾好了箱笼,张铭又付了谭家夫妇这个月的租金,他想了想,对谭夫人道:“若是有幸中了,到了十一月仍会来此,麻烦你帮忙抽空打扫。”   谭夫人点点头道:“这个自然,阿绣还在收拾东西,我让她做了个食盒好让你们路上吃。”这段日子她看张铭为人板正,脾气却好的很,就是时时不与阿绣说话,有些愁人。阿绣虽和她无什么太密切的关系,终归是看着长大的,有张铭这样的珠玉在此,她自然希望阿绣能好好抓住。   琳娘往些日子在此煎的药,她特地看了,里面有当归、黄芪、红花、王不留行,想来是个气血不足的,她又向自己打听要买漂亮的年轻女子照顾张铭,谭夫人略一猜测,就知道了七七八八,在她看来,仅张铭还蒙在鼓里,傻不溜丢的,却着实好福气。   张铭听到阿绣就想皱眉,不过他对外为人有礼有节,便淡淡的说了句:“如此甚好。我先去外头等着。”说完就甩着袖子去外头与已经来等的车夫说话了。   马车没有多大,马却是订的最快的,车夫依然是先前那位,他看张铭出来,就问:“可好上路了?”   “还有个人,等下便出来了。”   不多时,阿绣就背着个小包袱,手里提着个食盒出来了,她脸上浮了层汗,显的比以往更青春了些,满怀期待的看了眼张铭,待会儿就要和这位年轻大方又俊秀的老爷一同坐车里了,方寸之间就他们两人,真是羞煞人。   张铭也不说话,将她扶上了马车,又关上了车门。和车夫在外并排坐了,“上路吧。”   阿绣被这样忽视,坐在车厢内,打开食盒的头一层,看着那两块糕点,出了神。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张铭加了价钱,车夫十分卖力,他又和车夫坐在一道讲话,很有意思。   到了夜间,官道虽不开,小道却也能走,车夫也接过这夜路生意,便轻车熟路了。不过速度仍旧比白日慢些,张铭便和他一道吃了张饼。   车厢里那女子也提过要让张铭进去吃饭,不过张铭淡淡的拒了,将食盒拿了两层出来,将里面东西拿了,又把盒子放了回去。   车夫知晓上回送的那位才是张铭妻子,便忍不住悄声问道:“里面这位是?”   张铭这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的人的八卦之魂还是无处不在的,他笑了笑:“是个丫鬟,前些日子我妻子托付她照顾我日常起居。”   因为马儿走的慢,车夫也来劲了,他嘿然笑道:“莫怪我多嘴,只是秀才老爷你怎么不进去舒舒服服的坐着,跟着我这粗人在外头吹冷风?”   “这……妻子不允。”自己知道多嘴不还是问了么,张铭额上落下几道黑线。   车夫哈哈大笑,也不再说话,将鞭子一甩,倒跑的快了些。   张铭脸上吹着夜风,溢出一丝笑。这车夫看着蠢,原来也是个妙人啊。   一路上紧赶慢赶,在第二日接近夜里时分,他们到了。   琳娘猜测他们会明天早晨到,就穿了旧衣服,胡乱扎了头发,帮着严氏一起弄店里第二日需准备的东西。他们店里生意好,物事新鲜也是一大优势。   孙琢正帮着磨豆浆,他听说姐姐又买了个新丫头给姐夫使唤,差一点就要骂她蠢货,看她这几日又穿的不如以往光鲜,更是着急。为着这,他还将青青拉到角落里,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那新丫头来的第三日一早,姐姐就乘车回来了,便叠声的叹气。   他自己已经考了县试,正是闲的时候。这回不同上回,没有瞎填,反而下了功夫,在他估计中,混不到前十,混个前二十还是可以。   赵氏早就想将他接回家疼爱了,不过孙琢直说要在清河县待到成绩发榜才回去,赵氏一向溺爱他,只当他好不容易松了骨头想玩,也就丢开了。   张铭付了钱,将车夫引进店里坐下,就跑到厨房寻严氏,想让她帮忙温酒招待他。结果看到了琳娘蓬头垢面的样子,噗嗤便笑了。   琳娘看见他立在门口,还当自己眼花,使劲揉了揉,她手上还沾着面粉,就迷了眼睛,张铭走上前去替她擦了擦,当着一众人的面,就将她抱了起来。   “我回来了。”   严氏急忙去捂胖胖的眼睛,心里暗道,这作死的张秀才,也不怕教坏孩子。孙琢则猛咳了一声,拽了把青青的袖子,后者在他们二位身边的时间长,见怪不怪,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自古到今,人人都爱秀恩爱。琳娘也不例外,她虽然觉得这样不妥,却还是将手环住了张铭的脖子,都快一个月未见这人了,果然还是瘦了。   明月和彩霞坐在角落里包明日要卖的零食,看到这幕,面面相觑,她俩亦听说了阿绣。看到张铭后面不远处立着的那个漂亮丫头,彩霞心里叹了口气。唉,看来勾搭张老爷的大业,又添了难度。   明月则又瞥了眼琳娘,她倒是通透,心道以后还是得奉承好夫人,不知来了个阿绣,往后月钱会不会减,现在是八十文一个月,据说到了过年时老爷会派压岁钱,她省吃俭用,没准到年就能攒下一贯呢。      ☆、第63章 行礼   张铭洗了澡躺在床上,手里翻着那本小册子,面色一派坦然。   方才琳娘手上全是面粉,沾了他一身,她不太好意思,就帮他拿去洗了。眼下还未回房,据他猜测,她一定是事后扭捏了。   吱呀一声,门就被推开了。张铭眼疾手快,将小册子藏到枕头下面,整了整脸色,干咳了一声。   琳娘大概梳洗的时候解了头发,散在四周,看着像朵浮萍,飘飘忽忽的。她坐到张铭身边,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将头靠在了他肩上,一只右手也凑到了他臂弯里。   他们多日未见了,那段日子里,张铭孤枕难眠,他用的是琳娘之前留下的枕头,上面沾了她用的桂花胰子香,初时还能闻到些,日子久了就散了干净。这下人就在他边上,发丝上的香味清淡却勾人,张铭动了动,就将手臂从琳娘手里挣出来,搂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抱到了自己身上。   他思念她,她也是一样的。本来想晚上将自己洗刷干净,明日一早好好梳妆一番,迎他回来,怎料张铭一路快马加鞭,晚上就到了,还看到了自己不修边幅的那副样子,唉。   张铭就这样瞧着她,也不说话,半晌露出个笑。   “想我么?”   回答他的是磕在自己胸口的一颗小脑袋。   之前憋了许久,他自从几个月前和琳娘共浴时尝到些滋味之后,就迷上了,和琳娘分开了一个多月,又不愿意自己解决,眼下便情热起来。她长的慢,但身子渐圆润,骨是骨,肉是肉,皮肤又是象牙白,嫩嫩的,眼下压在他身上,不由自主就起了些念头。   琳娘比起以往也算知事了,腰腹间触到些,就骤然红了脸皮。期期艾艾道:“怎么了?”   张铭怕她害羞,就吹了一只蜡烛,只留一只,伸出一只手,进了她的裙子,摸到了些东西,就皱眉道:“小日子怎么在,最近还不准么?”   “嗯,这回推了几日。”   张铭叹了口气,捏了她的下巴,大拇指抚了抚她的双唇,微微觉出些许湿意,就凑上去含住了。他以往皆是点到为止,今日却纵情的很。又咬又吮,像要将她吃进肚子里去。   琳娘猜出他方才的想法,也觉得自己扫兴了些,就乖乖的张了嘴,予求予取。时间一久,她下颚酸痛,嘴角流下些涎液,眼神亦飘忽迷离,腰也软了。整个人服服帖帖的在张铭怀里,也不擦嘴,傻乎乎的看着他。   张铭看她这样,心痒难忍,便又凑了上去。   他手脚利索,不多时,就解了她衣服,黏了起来。   这一晚上,除了未能破门而入,其余该做不该做的,张铭皆引着琳娘一一做了。琳娘被他摆弄的累极,张铭刚放过她,便睡着了。   就着窗帘外朦胧的烛光,张铭细细的打量了琳娘的脸,她两颊犹泛着不自然的红,是被自己方才弄到几乎窒息的后果,他伸出手指擦过她的脸,微微带着热度,轻轻一按,还软乎乎的。   想到依然在自己枕头下面躺着的那本册子,他忍不住就笑了。   在县里逗留了数日,张铭便带着琳娘、孙琢和青青三人回了孙家村老宅子里。李氏和翠花被提前打发到了这里帮忙收拾房子。张铭为了让琳娘安心,就没带其余任何丫鬟,他们还未将话说开,他不想到时候横生枝节。   他本来只想带琳娘回来,没曾想被琳娘提醒了一句还要将青青入籍,需寻里正帮忙,才将她一并带了回来,岂料孙琢见他们都走也嚷嚷着要去,一下就多了两个拖油瓶,不,电灯泡。   到了孙家村,张铭便托人将李氏母女带回了县里,近日严氏的果酒就要开坛,正缺人手,谁都不能偷懒。另外,尽管孙琢不爱回家,却还是被赵氏听到了风声,一早就揪回了家里。   张铭从里正家出来,足足送了他五两银子才将事情办成,青青如今在户籍上已经姓张了,算是得了新身份。张铭之前为了考试,未回来给两个老人过周年,只让琳娘烧了纸钱,眼下正好带着青青一道去坟上,磕头烧纸。   重新磕过了头,烧了纸,还请神婆帮忙扎了个纸房子,青青又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这下事情就算办妥了。   他们不过在此逗留数日,张铭还顺便要和请的佃户结账喝酒,其实忙碌的很。琳娘倒闲着,就去瑾娘那看外甥,这孩子肖母,肥白可爱,已经出了零星的牙齿,还会“啊啊啊”的叫唤,很有意思。   傍晚,琳娘带了晚饭回来,三个人就胡乱吃了些,张铭看她自瑾娘家回来后就神色恹恹的,便皱了眉。   吃过晚饭,张铭无心看书,随意的洗了把脸,就将琳娘扯回了房里。   他们的屋子时常有人打扫,这回回来又换了新床铺,白底青花的,秦游先前邀请来演戏的那两位江南行商,货里带着些蚕丝被,张铭就买了两条给琳娘盖。她做了个牙色棉布的罩子,上面还绣了两只小鸳鸯,可爱的紧。   张铭掩了门,就将她抱上了床。   琳娘开始以为他要和自己顽笑,还不当真,看他脸色严肃,就吸了口气。凝神听他说话。   “我要和你说件事。”   琳娘眼睛闪了闪,“什么?”   张铭想了想,凑到她耳边,轻轻的说了起来。   她脸色由红转白,又转回了粉色,心跳亦趋急趋缓,最后搂住了张铭的脖子,也不说话,默默的吸着气。   张铭担心她会想多,便试探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相公,你……真的不介意么?”她一抬头,眼眶里全是泪水。   张铭擦了擦她的泪水,笑道:“嗯,不过是难了些罢了,该有的总会有的,即便我娘,不也是三十五岁才有的我么?若是没有,将来抱一个回来养,也是一样的。”他眨了眨眼睛,“何况咱们还未真正行礼,现在愁这个也早了些。”   琳娘依旧不言语,只是抱的更紧了些,将自己缩作了一团,整个人都被圈在了张铭怀里。   过了不久,她就坐了起来,在自己随身的行囊里翻了许久,找出了一块白绸缎帕子,递给了张铭。   她梗了梗道:“这……便是,我的元帕。”   张铭拿着手里丝滑的一团,脑子里轰了一声。   琳娘见他不言语,就继续说道:“我也已经及笄了,小日子也停了,咱们明日无事,正好……将事情办了吧。”   她知道张铭待自己温柔,也不怕他,就慢慢的凑上去,颤着手,解起了他的衣服。解到一半,连牙齿都开始打架,手就被他捏住了。   张铭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将床帘子扯下,轻声道:“还是我来吧。”   只觉得热,这是琳娘初时唯一的感受。感觉自己完完全全被相公包做了一只团子,吞了又含,连身上的汗珠子都一粒粒的舔了,身子底下和往常那样酥酥麻麻,黏糊糊的一片,也不知是谁的液体。   到了最后,她意识皆化作了一团浆糊,哭着求他进来,他还在门口徘徊不前,厮磨折腾,她便学着书里那样子,将腿盘到了他腰上,轻轻的喘气。   张铭看她这样,知道时机到了,他还存着坏心,就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话。   “那兰诘小语,我也看了。”   趁着琳娘一分神,他就极缓慢的进去了,她还未长成,盆骨又窄,便狠狠的吃了苦。又怕张铭扫兴,就没哭喊,只呜咽了一声,咬了他锁骨。张铭被那样一咬,骨头就酥了半边,抽了一只手抬起了她的尖下巴,啃了上去。   这下,是真的做了。   团子破了,里面那一包甜腻腻滑丝丝的馅儿,淌了一床。   因为琳娘是初承雨露,张铭没太折腾她,不过弄了一次,她身子虚,睡着了,张铭将她身子下面垫着的元帕小心翼翼的抽出来,看到上面沾染的痕迹,后知后觉的脸红了一把。他心里荡漾,又俯下身,吻了吻她的脸。   弄了些热水给琳娘和自己都擦了擦,果然她还小了点,被自己一时忍不住下手掐过的地方皆红了,明日便会发青,底下就更不必说了。   他这回带着她回来,本就存着要将这事给办了的心思,没想到被琳娘占了先机。想了想,张铭将自己在枕头下藏了许久的一个东西拿了出来,一大一小两枚素金戒指,看着像是用金线编的,其实是熔出来的。他将那枚小的套在了琳娘的无名指上,又将大的给自己戴了。   礼成。      ☆、第64章 开解   次日清晨,琳娘醒过来的时候犹迷迷糊糊的,她轻轻抬了抬手,觉得有点酸,用手一撑,想着坐起来,就“哎”了一声。腰里实在没力气,她意识逐渐回笼,想起昨个晚上的情景,心里便酸酸甜甜的。   一只凉手放到了她额上,顺着眉骨移到下巴处,“醒了?”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张铭知她腰酸,将个鹅绒小垫子塞到她腰下,“舒服么?”   琳娘倚着床,半眯着眼睛瞥了他,“酸……”   张铭尴尬的咳了一声,便道歉:“是我孟浪了。”他看她恹恹的不想说话,就递了水喂她喝。   琳娘喝了水,才打起些精神,但她心里羞涩,也不说话,就默默的揪着床单。   张铭看她这样,就凑上去亲了亲她额头,“再躺会儿吧。”   “嗯。”她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又轻轻抬头蹭了蹭他的下巴,才钻回了被子里。   日上三竿,琳娘总算睡醒了,外头日光晒进屋子里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她身上亦十分清爽,一早就被张铭换了干净衣裳,就是那处肿痛,不复以往。元帕就在她手边,上面沾了小小一团血迹,眼下已经干了,显出暧昧的暗红色。   她拿着个枕头抱在怀里,将头蒙了进去,待瞥到枕头下面放着的那本册子,便大惊失色,想起来昨晚上意识模糊时,张铭调戏她的话,便不能自已,这册子里将的不仅有故事,还有各式各样的秘戏,她之前红着脸统统仔细看了,存着往后要服侍张铭的意思,结果被他折腾了一宿,半点主动权都没有。   她想将册子扔到床下去,又怕以后张铭问起来,思前想后,还是将它放在了枕头下。好不容易慢慢的起身,走到窗前往外头看,日光一晒,她就瞥到了自己手上的戒指,呆了一呆,就用食指拨弄了一下。   又往门外走去,就见到张铭端着碗粥过来了。   ………………………………………………………………………………………………   严氏的果酒开了坛,店里的生意便又好出以往许多,张铭看这块收益太好,就将它划了出来,和严氏重新分账,虽然麻烦些,胜在他安心。   他总觉得自己运气太好,得适可而止,钱还是够用就行了。占了别人太多便宜,反而会生嫌隙。   她酿的果酒算是新酒,不及老酒醇厚,但清甜可口,颜色透亮,香气诱人,又不上头,且数量有限,有张铭帮她做了噱头,卖的价格就十分昂贵了。   眼看着就要攒够当初张铭向她买铺子时付的那笔钱,她也不提将店赎回来,而是跟着张铭另买了些田地,赁给他人耕种,舒舒服服的做起了地主婆,胖胖就要启蒙了,她要趁着这段时日,多攒些钱给他才好。   张铭学馆的同学有一位叫贾荣的,他和张铭一道下了乡试,眼下闲着,也愿抽时间教孩子换些束脩,就收了胖胖作学生,他那还有两位稍大些的,也有人作伴。   九月份圣上又下了一道圣旨,他们十月中才知晓,果不其然,二皇子徐澈被新封了太子,并被圈在了宫中,据说还另指了婚事,张铭听说了这事,便默默了叹了口气。不过,太子大婚里没了张家小姐,却让他心里一松。   到发榜之前的这段日子,张铭也没闲下,他用张挽楠的钱替她盘了几块养珠蚌的水塘,因为有秦游照应,他对外用刘盛的名字拿了金家的七成水塘,只付了一成的钱,其余三成实在不成气候的被几家乡绅用极低的价格收去填了造小楼。   金家的大部分家财,早在数年前就被沈氏一点一点的挪到了别处,她这样一走了之,就只留下了水塘和一大一小两座宅院,大的那座虽被封了,算是没收,但过段日子解了封,就可由秦游指了人以半价买下,小的那座犹有金显的平妻和小儿子在住,就留了下来。   张铭一早就想买院子,可惜金家的宅院太大,不适合,不然他倒可以凑了钱去厚着脸皮买下,由此可见,古代的和当官人士勾结的好处,大抵在此了。   替人买水塘这事他已和刘盛知会了一声,刘盛得知他这样信任自己,便和他真正推心置腹起来,不仅支了许多招,还大喇喇的将自己的名号借给了张铭,以免于他前程有碍。当然,他也不是全无好处,张铭将自己的那三成利中分了一成给他,便将此事半委托给了他。   刘盛先前挣的虽多,不过大多是掮客性质,其余则是田地里的收益,还没正经八百的做过此类事情。张铭脑子里还有前世的经验,不过也只是纸上谈兵,就一并说了,教给刘盛听。   那些东西,张铭虽不会用,也不过是些概念,通俗的和刘盛一讲,他开始不明白,琢磨了数日,就急急忙忙的赶到县里和张铭商议,两人睡在一件房里嘀嘀咕咕了三天三夜,黑了眼圈,拿出了章程。   上回来清河县,张挽楠是在她爹的帮助下偷偷溜出来的,眼下新封了太子,婚事亦黄了,她便不再被禁足,女扮男装又来了一趟,还带来了几位得力人士,协助张铭和刘盛。   她心眼大的很,要将金显的水塘子养上三年再用,更打算往后要走高端路子,便将金家周围余下的那一大片适合养珠蚌的水塘子用低价尽数买下,圈了极大的一块地,教张铭叹为观止。   她还不忘到张铭家转了一圈,看到一屋子女人,就笑出了声,因她这回仍旧是不伦不类的男装,就取笑张铭:“叔叔真乃好福气,除开婶婶,光是美貌的少女家里就有三位。”   张铭出于仇富心理,已不把她当女人看待,便大喇喇的回了一句:“是啊,就是家宅太小,转不开身。”   她笑了笑,也不说话,就进了琳娘屋子里换衣裳,作了女装打扮,和琳娘各戴了一顶斗笠,上街逛了起来。解了婚约,她看起来倒不像以往那样锐利,反而跳脱欢腾起来了。   琳娘这是第二回见她着男装来自己家了,虽然张铭说这人算是他的侄女儿,不过她看着高挑,岁数犹比自己大些,两人站在一处好比姐妹,又想到她之前富家千金的梳妆打扮,就将自己最好的纱裙借给了她穿。   张挽楠在京中亦少见此类款式新颖的,听说是她自己做的,不禁高看了她几眼。   两人到了街上,身上还跟了明月及阿绣两位侍女。张挽楠唯恐天下不乱,就将琳娘引到了知味楼的包间里,命明月及阿绣守在门外,好好的与她这位小婶婶说起了悄悄话。   张铭少有事情瞒着琳娘,但他总是将事情轻描淡写的与她说,琳娘便大概知道她原本大好的婚约已经黄了,就半点不说张铭的好话,只附和着她。   说到一半,张挽楠便失了趣味,倒了杯茶,边喝边说:“外头那两位,我看了,你需提防的反而是那个貌丑的。”   琳娘想了想貌丑的是哪位,便笑道:“你指明月么,她好的很,做事勤快,相公亦很满意她的。”   张挽楠摇了摇头,看她一脸呆样,也不直说,又笑了笑。   琳娘知她面上看着开朗,心里却未必舒服,又想她和自己刚刚说了许多悄悄话,大抵还是因为觉得与自己不熟的缘故,才能放的开来,她跟张铭在一处久了,渐渐的也会揣摩起人心来。   对于家里那几位丫鬟,因为信任张铭,她关注的便极少,而眼前这位,是张铭亦为之头疼的人,她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付。她摸了摸自己无名指上的指环,便开口轻声劝道:“张姑娘,我看你并不开心,若是有什么能和我说的,不如都说了,咱们也不算熟,我也不是会说闲话的人,你要是放心,就……”   她这话直白,张挽楠在燕京极少见到此类人,即便是她如今的至亲,亦喜欢拐着弯说话,琳娘这样说话,已经不仅仅是直接,而显的蠢了。她要是愿意,一句话便能让琳娘尴尬上十天半月。   不过,她并不愿意让琳娘尴尬,琳娘这样子,让她想起自己前世的中学同桌,一个戴着眼镜的单纯妹,无忧无虑,性子和软,看着好欺负,却很温柔让人难以下手。   她默了三秒,见琳娘脸上浮起粉色,知道她就快羞愧难当,就开了口,“我确实过的并不舒坦……”   话闸一开,她便再也收不住了。   琳娘不过是做个认真的听众,不时的点头附和。最后,张挽楠一口气说完,看了琳娘一眼,见她比自己还愁,反而笑了起来,“怎么?小婶婶你可要总结几句?”   被她这样一问,琳娘便仔细思考起来,最后她微笑道:“我只知道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倚,眼下不好的,将来未必不好,眼下看着好的,将来未必就好了。我知道张姑娘你不同于一般的女子,说话行事反而和我相公有几分像,一定早就看的比我透彻了。”   张挽楠听到最后,觉得琳娘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忍了许久,最后还是不小心秀了恩爱,十分有趣。是啊,她的确一早就将事情看透彻了,只是情绪这样的东西,并不为本心左右,想来,等过了一年半载,她就能忘了。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我预备在这多住些日子,以后还找你说话。”   琳娘看她脸色郁色少了些,猜想自己琢磨了许久的话说对了,就点了点头。      ☆、第65章 发榜   这夜到了掌灯时分,张铭和琳娘做完了各自的事情,一人捧了一盒棋子,隔着棋盘对坐。   他们下的是五子棋,因为张铭下围棋时总是输的彻底,为了让他也有趣味,琳娘便放下了身段和他下简单些的。   张铭前世里小时候和他哥哥经常下五子棋,这方面还算有点经验,不过也就知道“角线不输”罢了。琳娘没下过这种棋,但因为五子棋实在简单,她不过一开始有些转不过弯,才输了两盘,就开始一路长虹。   “五子连珠。”琳娘脸上露出个狡黠的笑,就将棋盘上的黑子尽数拣出来,放在自己的白棋盒子边上。   这是又输了,张铭看着自己这边黑棋盒子里的寥寥数粒,欲哭无泪。   他耍无赖道:“你也不让让我,这下棋还有什么意思?”   琳娘当他真不开心了,就将黑棋推回他那边,“那咱们重来?”   “哼。那就重来吧……”   又下了一局,结局自然还是一样的,且琳娘有意让他,两人的棋子总会下到摆了满盘,张铭每输一盘,就要被收走近四分之一的棋子,还不如先前。   收了棋子和棋盘,她看张铭脸上挂不住,就坐到他身边去,抬了下巴亲了亲他的脸。张铭被这样安慰,自然就不再多言语,专心和她厮磨起来。   上回两人初试云雨,紧张居多,趣味性少了些,这回张铭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隔着书案,别有一番情趣。因为天凉,他手上也不热,就没解开她上身衣襟,只将她裙子解了,摸到些黏腻湿滑的东西,趁着琳娘不注意,就进去了。   事出突然,琳娘身上一紧,脸上泛出些潮红,就腰一软,伏在了张铭身上。   “你怎么……”她没来得及抱怨,就被封了口,陷入了难以自持的情潮之中。   下棋下不过你,就只能在这方面逞威风了。张铭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   事后,两人身上衣服皆皱了,还出了一身汗,张铭就命人打了热水进来,又和琳娘一同泡了泡,期间自然又吃尽了嫩豆腐。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他就抱着琳娘躺回床上,细细打量她眉眼,只觉得她眉宇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因为他最近才算终于开了荤腥,心里总是痒痒的,琳娘虽然青涩,身体却绵软,皮肤亦滑不丢手,同他做那事的时候也很主动,碍于身体不好,他们次数少了些,但张铭每次都爱弄些新花样,她害羞归害羞,却都一一照做了。尤其那欲拒还迎的样子,每回都让他难以自持。   琳娘拽了他衣角,轻飘飘的说道:“忘了和你说,白日里张姑娘说要在县里住段日子。”   张铭还当她要说什么情话,结果是这么日常的句子,果然是自己魅力不够么……   “噢,她住她的,咱们管不着。我说……”   他还想说什么,就听到一句,“困……别说话了吧。”   他俯下头去含她嘴唇,人家却已经累了,不爱再搭理他,反而侧了身体,将额头抵到他胸口,默默的睡了起来。   张铭被这样全身心的依赖,心都快化作一团棉絮,浮在天上,就收紧了自己两条手臂,将她揽在自己怀里,闻着她身上幽幽的香味,阖上了眼皮。   ……………………………………………………………………………………………………   眼看着就到了发榜的日子。张铭面上一派自然,他答卷子时还算自信,尤其是最后的策论,之前就很有心得,再加上自己身后有张隐形的细网,大概错不了。   先放的榜是孙琢所考的那场,张铭在榜上寻他的名字,果然,在二十一名处看到了他的名字。他暗笑了一声,还说铁定进前二十呢,结果二十一,可以好好取笑他了。   又过了不久,张铭还在数童生榜上自己所认识的人家的孩子有几位,就被人拽了把袖子。来人是他在清河学馆的同学,两人算不上熟,只见他一脸笑意:“你可是看错了榜了,在这立了许久,咱们的榜说是正在县衙大门口贴着呢,快随我去看看吧。”   张铭知他是好意,就一道走过去看,榜单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一连串的名字,上面墨迹还新着,可见是拓印来的。他也不是太急切,随意往榜尾瞄了几眼,没看见自己的名字,就往上找,从下往上看了许久都没找到,倒有些意外了。   莫不是没中?没中也好,他正好可以假装失意,跟着刘盛一道做生意去。正胡思乱想着,有一人猛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转头一看,是姜先生,他也出来凑热闹,倒确实不寻常。   “你的名字在前面,快去看吧,挤在这后面作甚?”   张铭哦了一声,才将自己目光往榜首看去,呆了一呆,“清河县张铭”赫然排在第六位,他竟然排进了前十。   姜先生看他脸色如常,还当他不甚满意,就大发慈悲的劝道:“这名次不错了,你底子比寻常人还差,胜在立意新颖,能得到这成绩,回去烧烧高香吧。”   张铭看到是第六名,还在发愣,被他这样一提点,就回了神,他笑了笑:“哪里哪里,学生知道自己斤两,这次侥幸得中亚元只怕要多谢老师您悉心教导。”   姜先生被他拍了一通马屁,也自得起来,“同你一道下乡试的其中韩诲之和贾茂荣等六位亦中了,不过名次靠后了些。不过,今年确实不错。” 韩诲之便是韩谆,韩乡绅的家弟,吃过张铭午饭的那位;贾茂荣便是贾荣,家境清贫收了胖胖作学生的那位。   姜先生十分得意,最后一道策论几乎被他押中了一半,这一年就中了六位,看来下一年的束脩他可以再涨些了。尤其是眼前这位,虽然课上的少了些,反而钻透了试场精髓,眼看着便前途无量了,更给他学馆大大的长脸。   张铭犹要谦虚称颂,就被几位眼熟的临时报子寻到了他,大声赞道:“新贵人,捷报已送至你现在住处,快回去吧。”   姜先生原想跟着张铭一道回去,不过听说他家女眷多,住的又是赁的房子,也就不打占他便宜的主意,摆了摆手:“快回去吧。”   张铭回到城南自己的住处,果然见到两个报录人立在门口,正与房东商谈,见张铭回来了,忙喜道:“新贵人回来了。”   张铭走进偏厅一看,中间已经悬了报帖“捷报贵府老爷张讳铭高中鲁晋乡试第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鲁晋乃此处行省之名,不过近年来沧州愈发繁荣,寻常人便只闻沧州府不知鲁晋省。张铭愣了愣,心说这报帖忒熟悉,好像哪里见过似的,仔细一想,这是“范进中举”啊!   不过还好,他淡定的很,今天出门时身上就带了零碎银子,摸出一些递给报录人做喜钱。琳娘等算是女眷不宜见外课,一旁的严氏早有眼色,忙招呼了李氏及翠花等,将店里的酒菜端了出来招呼客人,此地一众街坊邻居更是在他家门口人头攒动,还有捧了自制的酒酿鸡蛋来的,种种种种,热闹的很。   好不容易招待完了报录人,他们犹要快马加鞭回沧州府述职,便不宜多留,早早的走了。   张铭正待松一口气,想去后院里寻琳娘与她说话,又被新一波来道贺的人拦下了。他定睛一看,那几位只是有些眼熟,大约曾经在金府临水宴上见过,都是此地豪绅,不知来凑什么热闹。   等到他们命人抬了大小箱子的贺礼进来,他才反应过来,其中有个看着年长的打头阵,亲自捧了个红漆盘子递给张铭,笑道:“这是韩老弟托我送给张老爷的,他家弟亦中了举人,正在庆贺不便过来,这里谨具贺仪一百两,望你收下。”   还好没送房子,张铭松了口气,要是真送了自己房子,他就要仔细猜测自己是否穿进了《官场现形记》了。   这银子烫手,却不能不接,至于接,还得三推四推,推到口干舌燥才有完。张铭烦不胜烦,心里都快哭了,总算来了位救星,秦游带了一众仆人小厮,他如今也极会唱戏,特地穿了件宝蓝锦缎的华服过来,与张铭道贺。他前阵子扳倒了金显,如今成了一县权威,又还有一阵子才会调往别处,众人都噤了声。   张铭与他见面不多,还当他真长进了,结果瞥到他眼睛狡黠之光,便暗暗笑开。迎上去道:“大人来贺,张某惶恐。”   秦游眨了眨眼睛,转头对一众来贺的乡绅道:“诸位若无事,就回去自己府上歇息吧,”他话风一转,“我有话与张老爷细说,便厚着脸皮将你们赶回家去。”   他初来此地时,一众乡绅皆伙同金显欺辱过他,眼下东风压倒西风,便都夹了尾巴,纷纷告辞。   等到一众人尽皆散去,秦游那张油滑脸皮才挂了回来:“贤弟,秦兄我先在这儿恭喜你啦。”   张铭笑了一声,将一茶杯六安瓜片递给他:“还是秦大人经用,多谢你救我。”   秦游自己找了位子落座,大喇喇道:“我将金显家的水池子白送了六成给你,你得谢我,这回的贺仪嘛,我就不送了,家中将有第三口嘴吃饭,吃紧的很。”   他妻子许莲娘的孕事,张铭一早便知,自那之后,秦游便说话做事皆小气吧啦的很,不过他花钱照旧大手大脚,言语间尽是洋洋得意。   张铭也不戳穿他的西洋镜,“那是自然,我已请友人自锦州送了些山羊来,好送与你家孩子喝奶。”那友人自然便是常春。   秦游当他说笑,红了脸皮道:“那你可真是有心了。”   两人叙了一会儿,秦游起身告辞,临行前才说了句正事儿:“我与陈巡抚提过你,这回得中,兴许有他的功劳,你若是得空去沧州,可去拜访他。”   张铭点头称是,就将他送上了轿子。   ☆、第66章 谋缺   秦游走了之后,张铭只当可以歇下来了,转头要回屋子里,结果被房东拦了下来。他是个普通的县民,家姓周,有些许地,还有两个宅院并一片小铺子,简而言之就是个中产,只见他一脸惶恐,尴尬着说道:“张、张老爷,我有些话要与你说。”   未发榜之前,张铭倒不曾见他如此,因为两家人住了一前一后,平时来往也不算少,还当他有什么难处,就耐下心来说道:“你说吧。”   他顿了顿,“你不是一直想买这间院子么,若是还想买的话……我已经和街坊领居打了招呼,咱们一道去官府过户便可,就是须宽限我几日,好带家人搬出去。”   这倒是正和张铭心意,不过他看眼前这人面上掩不住的委屈神色,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往常你家不是不愿卖的么,眼下却肯了,可是有什么难处?”   房东看张铭面上关切不似作伪,心道莫非自己当真小人之心了?他试探了一声:“倒没什么难处。就是想挪挪地方,我这房子原先就是从严氏她夫家手里买的,不过也十多年了,期间修缮的不太好,不知张老爷可还看得上眼?”   张铭看他忐忑不安,略一猜测便说道:“我在乡下有自家房子,看中你这房子也是为了便于念书,这回算是运气好,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往京里去了。你要是想卖,不如这样,既然这房子本就是严氏家的,你去与她说,问问她是否能买回去,此地街坊邻居皆与她熟悉,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房东听了他一席话,心里不以为然,严氏若是手里有钱能将房子买回去,他家当年也不会卖了。不过他也听出张铭想法生了改变,大概是不会再打买他家房子的主意了,便松了口气。   他之前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只当自己说不得要把房子贱卖给眼前这位新贵人,吓的半死,才壮了胆子来问张铭,既然他话语里提到严氏,不如就卖给严氏好了,就当卖与新贵人一个面子,也好攒些机缘,她手里虽然无钱一次性付清,分期也是可以的,还能跟她算一分利,合算的很。   “那好,我这就去前间问问严婆子。”   张铭猜测他也是慑于自己刚中了举人,又年轻,没准就会仗势欺人。他已经息了买此处房子的心思,不过房东既然肯卖,不如让严氏买了,原先是她家的,正好还给她家,她手上也攒了些钱,自己再让琳娘借一点给她,过上两年三载的兴许她就能还清了。   他既然中了举人,这种太过明面儿的生意就该收敛些了,若是买了此地房子,便难摘清楚,他打的主意便是让严氏买回去,这段时日他继续租着住。另外,也好开始物色些男仆小厮之流了,家里婢女虽有了三个正当年的,能抛头露面的却半个都没有。   想着便终于进了自己屋子,他们屋里有个旧屏风做隔断,摆了张桌子,琳娘、孙琢、青青三位就围坐在一处,见张铭进来,三个人均立了起来。   他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你们都绷着脸做什么。”   孙琢年纪见长,学会看人脸色,忙拽了青青出去。   待他们将门合上,张铭还当自己哪里出了纰漏,看琳娘一脸严肃,刚想开口问,她脸上就绽了个笑:“客人都走了么?”   张铭奇道:“你怎么……怎么这样……”   “什么?”她一脸不解。   他大咳一声,“我中了亚元,你不激动么?”   琳娘脸上露出些无奈,“报录人刚来的时候倒激动了,我不小心还将青青的手臂掐青了,不过眼下都过了两个时辰多了,再难激动起来。”她微微抿嘴,瞥了他一眼。   张铭眼睛变成两条直线,“哦”了一声。不过眼下不是傲娇的时候,还有正事要说,就将诸位乡绅送的贺仪一一和她说了,还说了秦游替自己解围的事儿,最后将房东肯卖房子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通。   琳娘拿了本子边听边记,最后总结道:“首先,贺仪的数目和对应的人都记下了,这都是以后要还的,其次,秦大人是个好人,最后,若无意外,严婶婶以后便是咱们的房东了。”   琳娘会发好人卡,这是张铭之前闲着没事做时突发恶趣味教她的,完全属于他一个人偷着乐的东西。   他点了点头:看着正在记账的琳娘,忍不住又道:“嗯,话说……你真不激动么?”   对方头也未抬,回了句:“我做了新衣裳,在咱们柜子的第三层第二格里,若是闲着就去试试。”   张铭悲愤的想,总觉得琳娘最近不如以往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了,默默蹭到柜子边试衣服,穿到一半,他坐回了桌子边,抬手道:“这个不会系。”   琳娘放下手中的细毛笔,转过身帮他系带子,看他垂着眼睛,就凑上去啄了一口,终于变回平时的脸色,笑了一声道:“我家的张老爷,平日总是你欺负我,今日也轮到我了。”   张铭这才意识到她方才一直在与自己开玩笑,将她抱到了桌子上,刮了她的鼻子,随即抵着她额头道:“那你究竟激动不激动?”   她回了一个笑,伸手抱住了他。“那是自然。”   ……………………………………………………………………………………   张铭中举的后续还有一长串,严氏得以买回自己家的房子,知道是沾了张铭的光,自然千恩万谢,继续将房子租与张铭一家住。   果不其然,还有那没钱没地的破落户自愿投奔他家,又有那家中儿子多的将小儿子送来给张铭做小厮使唤,最后,他权衡再三,点了两家做管事,收了卖身契之后,便将其中一家的姓吴的夫妇送至了孙家村老宅子里作看守,将他们的儿子留下做自己的书童,另一家看着略机灵些,就让他们跟着刘盛到珠蚌场上去做事。   张铭现在人不在孙家村,倒是落得轻松,不必回去请客吃饭,据说按规矩要开流水席大宴宾客,他只觉得头疼,最近花钱如流水,进账依然不疾不徐的,花钱也就算了,落到实处却一点都看不见。   他虽然对人情往来早有心理准备,也架不住这样日日折腾。最后索性称病,才舒坦下来。这倒正和了一众对他怀了嫉妒心思人的心意,再聪明些,身体不是不好么,听说之前还生过大病,妻子亦是为了冲喜娶的,两个小娃娃,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至于琳娘,她现下手下有了好几位可以供驱使的人,倒觉得没什么必要,不过张铭说这是防患于未然,也就接受了。她考虑了之后,将明月立做了大丫鬟,将管教彩霞、阿绣、及新来的一位梅梅的任务交予她,除开已经去了孙家村的吴家妇,另有一位管事妇人,叫周婶的,现在在珠场帮忙,不过也在她这里立了名册。   将一连串事情安排好,张家原先乱糟糟的规矩也立了起来,总算有了些秩序。不过,时间亦过的飞快。   张铭虽然称病,但半点未能闲着,盖因他头上悬着的张家这把剑,落下来了。   眼下他对面坐着这位中年美大叔,就是自己的族兄,张鉴。他面相生的和蔼,不及张挽楠出色,身形高瘦,略微留了些胡子,看起来和善秉正的很。不过他从琳娘及张挽楠的闲话里也听过些东西,说是张鉴在燕京有一位继室及六个姨太太,除开被张大小姐发狠冻死的那个,彼此间都一片和谐,作为一众女人的争宠对象,张鉴也算有本事了。   张鉴来这里,送了他两样东西,一个是燕京乾宁街张府隔壁的一间三进三间的宅邸的地契,另一个是到吏部补役的一封官碟。   他见张铭不为所动,更觉得自己女儿眼光甚准,本来这位族弟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他之前着张萍观察了许久都没发现此人有何特异之处,不过因为张家祖上亏待过他曾祖,张鉴这人天生的磨磨唧唧又多愁善感,只想着帮一把罢了。   岂料楠楠见过他之后就大为推崇,他自几年前楠楠病好后就觉得她开了窍,因此许多事情都愿交给她做,既然她极力推荐(其实是极力将他拖下水),他也就上了心。   如今张家遭逢的是多年来早有准备的大难,他作为掌舵者,虽然难辞其咎,却早有准备,他官运虽不亨通,却相信壁虎断尾不死。眼前这人若是能作为凿冰的第一镐,也不错。   张铭思索了一会,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要考科举,却没想到张家如今局势不稳,犹能将人塞进吏部补缺,还能走上这条行将被关闭的荫庇大道,果然,他们人少的可怜,之前却能排上京城四家中的第二位,也是大有原因的。   他拿起了那两张东西,缓缓道:“大兄好意,某自然不会推辞。不过,也容我直说一句,我不愿去吏部,若是能去工部,反而更好。”   六部之中,以吏部为先,工部为末,张鉴给张铭谋的这个缺位,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这还是求了那位的结果。他脸色不动,开口问道:“去工部?”   张铭露出个笑,“我爱摆弄器具零碎,工部正和我意。”      ☆、第67章 船舶   张鉴不由头疼起来,他本来以为张铭年纪轻轻考中举人,对科举应当很有把握,像这样意在仕途的青年人,他见过许多,大多意气风发,总当自己胸怀沟壑,能够一展抱负。对于这样的人而言,去吏部起点这样高的地方,应当是最合他们心意的。岂料张铭这人竟说爱摆弄零碎器具,真是匪夷所思。   他本意在于将张铭捧起来,做他家的先锋,再加上其余若干个别家姓的,好拧成一股暗流,帮着他家的大船驶出这片险滩。御史台如今乃铁桶一只,全是陈太师的门生,即便不是的,也都巴巴的往自己脸上贴金,自己想添人进去,难如登天。   不过,张鉴自己是吏部侍郎,将张铭也塞进吏部也是托大了,到时候随便被人参一本,他就得求调他处,说起来,这主意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险招。圣心难测,儿子已然指望不上了,他要护好孙子,至少得再偷生二十年。   若是张铭去工部,倒也未尝不可。工部司掌工程、工匠、屯田、交通、水利等政令,极为琐碎,虽然在六部中最不受待见,但近年来国库空虚,圣上厉行节约,裁减大量开支,反而令工部中清流居多,大多为中立派,若是张铭进去能……   张鉴皱眉思索,张铭也不急,还给他添了一杯茶,他知道张鉴肯定当他脑子出了毛病,没准正在犯嘀咕,还是让他慢慢想好了。   等到茶几乎凉了,张鉴心思才转了回来,他看了张铭一眼:“工部亦不简单,有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司,下面又各有九所,不知你志向是什么?另外,我需与你说明,各部官员基本三年一轮换,亦有外放的,到时候还得看你自己造化。”   张铭也知道自己即便赖皮去了工部也不过能偷三年不到的闲工夫,像他这样半是蒙荫半是科举进去的,大多地位尴尬,想要走的稳当,确实靠造化。不过,看张鉴这样说,大概是统一自己的意见了,不免有些讶异,还当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他。   几张海图在张铭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笑了笑:“若是得去船舶所便好,若是不能,便去海塘所或江防所。”   张鉴听他这样一说,觉得或许真是兴趣使然,他所点的这三个所,俱人丁稀少,清汤寡水,早年时船舶还好些,圣上登基三十余载至今,为减民赋,一直未造新船,现在连海塘江防都不如了。   “若想去船舶所,倒是方便,你若是用心做事,我可助你两年内做上正主事,到时候平调或外调也有好处,就是那衙门实在清水。燕京不比此地,到时你吃穿用度上兴许会拮据些。”   张铭点点头道:“我年幼时穷惯了,吃穿上面并不挑剔,船舶所是我心头所想,若是鉴兄能助我,便大恩不言谢。”   张鉴亦点头,他最近在吏部几乎被架空,未免心烦,早早的就称病告假,这才有机会到沧州来见这族弟一面,此人面相虽生的出彩,性子却还算踏实,假以时日,或许会比自己想象的出色。就是可惜了,他本可以走科举的康庄大道,没准便能做到三十年后的首辅或参政,结果被自己这样揠苗助长,也不知能撑得几时。   不过,既然张铭往工部去了,自己的先锋却要换一换人了,这位族弟,若是堪用,就留作日后的大将吧,若是不堪用,便只能做一辈子的九品芝麻官了。   “这事好办,待我回京后就让你递信给你。”   张铭松了口气,此人太好说话,为人温厚,亦有背景,却连尚书都未能做上,其中的弯弯绕绕,大概少不了。他选船舶所,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一是清闲,可分心管理自家营生及张挽楠所托付的事务,二是因为他心里隐约有着个小小的念头,如何付诸行动,还得去了船舶所之后以观后效。   他这边动了一大番脑筋,琳娘亦不是太好。她正与张挽楠坐在一处,教她绣双鱼,张挽楠生的钟灵毓秀,手工却奇差无比,这方面的耐心亦不是太好,今日尤其如此,看着正好像心烦意乱。   她想了想,还是委婉说道:“这东西既不值钱,也没多么好看,做久了还会将拇指磨出茧子来,姑娘要是累了,不如和我下棋喝茶。这里还有些新炸的果子,尝尝也不错。”怕她不信,琳娘还将自己右手拇指伸给她看。   张挽楠亦知自己于此道无缘,看了眼自己绣的胖头方眼鱼,叹了口气,便道:“小叔叔对你这样差么,明知你手上生茧还让你做衣服?”   “我出嫁前就已经有茧了,他太挑剔,还爱对衣服样式指手画脚,我怕将他要求说与成衣店里的人听会丢脸,就自己替他做了。”   张挽楠立刻瞪大了双眼,这吐槽真是恰到好处,看不出来,琳娘还有这一手。她心里暗乐,对于自己行将回京的烦闷倒少了几分。   因为新上任的大丫鬟明月寻琳娘有事,张挽楠十分知趣,就寻了机会出门转悠,眼见院子里张铭家新来的小厮正和一大一小两少爷小姐打扮的闹作一团,微微一哂,就立到一旁晒太阳。   她还没定下心,就被人扯了扯衣角,对方是方才那孩子堆里的一位小丫头,据说叫青青的,是张铭新认的妹妹。=_,=嗯,论辈分,甚至算她小姑姑了。她头上戴着青色绒花,还点缀了一只薄薄的金蝴蝶,看起来倒不讨厌。正想开口问她有何事,她就将一个香囊递给了自己。   里面放的是已经干了的蔷薇花瓣,估计还放了安神香,外面看着也不错。她当青青是来求夸奖的,就赞了一声:“挺好看的,你做的么?”   青青抿了抿嘴道:“你喜欢么?送给你。”   张挽楠愣了愣,青青这副样子,跟自己脑子里的另一位隐约重合了起来。   “这是西凉国的彩陶人偶,你喜欢么?送给你。”那时候他才十五岁不到些,就喜欢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初见的时候只当他是个爱耍帅的公子哥儿,结果是个喜欢翻人家墙头的中二病患者,呆兮兮的。   好不容易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张挽楠再看青青的眼神,就有些不同。“谢谢。”   青青只当自己的示好凑了效果,转身就跑回了孙琢那里,对方不耐烦道:“你又跑哪里去了,半点不省心。看好了,这木头燕子要飞了。”他将自己拧了半天的发条一松,那木燕拍了两下翅膀,颤巍巍的抖了抖,朝上飞了一下,还未升到半尺高,就啪嗒掉了下来。   青青冲他腼腆的笑了笑,说话却半点不留情面:“木头燕子不好听,我看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呆燕好了。”   “你……”孙琢被她气的几欲吐血,哼了一声,继续折腾起呆燕。   青青也不尴尬,继续立在他边上看,那两三个小厮倒有些怕他发火,忙走的远远的,团作一堆。   张挽楠看了她及孙琢的背影,突然笑了一声,张铭竟然婆婆妈妈成这样,也真算“高瞻远瞩”了,为了桩不知成不成的姻缘,将个小丫鬟认作妹妹,将来还得给她出嫁妆,这等“圣父”,他也算独一位了。   ………………………………………………………………………………………………   明月立在琳娘身侧,看着她身上穿的丝质衣裙,发上簪着的碧玺钗子,有些羡慕,不过她立志挣钱赎身,倒没想太多,忙不迭的将这月份所发的月例报给琳娘。   琳娘新定了规矩,明月作为领头的,可多拿二十文一个月,其余丫鬟不分大小,俱拿八十文一个月,每年给做四季衣裳各一套,每季另发五十文一人胭脂水粉钱,吃住俱由张家统一拨付,算是极为仁厚了。   她看明月记账水平不错,觉得满意,就从自己桌子上拿了几个秋梨给她:“你带回去给她们,一人一个,对了,梅梅和阿绣都算是新来的,适应的好么?”   明月手里捧了梨子,答道:“都不错,就是彩霞这几日反而总是不守规矩偷偷出门。”   琳娘本能的不喜彩霞,便冷了脸色:“你去说与她听,不是不允许出门,但家中规矩还得守好,若是在外丢了老爷的脸面,我绝不留情,一定将她撵出去。”   明月忙不迭的点头,退了出去。   琳娘想着出去找张挽楠,结果被迎面走来的张铭拉住了手:“那位爷要带张小姐回去了,咱们一道去送送吧。”   琳娘想起张挽楠绣了一半的双鱼,忙道:“她有东西落我房里,我去拿一下。”   “嗯,快些。”   送走了张鉴与张挽楠父女二位,张铭才得空与琳娘说话。   “若无意外,开了年后,咱们又得搬家了。”   琳娘一愣:“又搬?是去国子监念书么?”   他们还立在房门口,为避闲人耳目,张铭点了点头:“差不多吧。”说着将她牵进了屋子,栓上了门。      ☆、第68章 离家   张铭将张鉴与自己所谈的内容大致说了说,琳娘听后大为讶异。   她大哥孙瑜之前得以去往国子监读书,是因为娶了大嫂胡氏的缘故,胡氏的父亲就任于御史台,算是位老御史了,当年鹿鸣宴上孙瑜结识了胡父,被他激赏,婚后更是过了近一年才得以前往国子监念书,还是胡父花了大力气的功劳。她还当张铭蒙受张家的恩惠,得以去往燕京念书等缺,结果竟然是直接补任,实在是闻所未闻。   她愣了愣道:“这样大的恩惠,咱们怎么还的清呢?”   张铭叹了口气道:“是祸是福还得两说,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我还未细讲给你听,我自己也不是太清楚,毕竟咱们身在鲁晋,没机会知晓燕京的事情。”   他将一片切好的水梨用牙签戳了塞进琳娘嘴里,又道:“不过,我去了船舶所,也不过是先做个九品的小吏,连官服都未必有的穿,倒不用担心会出风头了,若是像他先前所说的去吏部,一开始便是六品,那才是真招摇。”   琳娘嚼了嚼嘴里的梨子,“我不太懂这些,不过你去我也跟着去,咱们什么时候得走。”   “那倒不急,至少也得等个半载,咱们还得先将琢儿送到锦州去,常大哥前些日子来了信,已经在催促了。”   琳娘点点头,“你去送琢儿,我最近就把将账归归拢,全部清出来,咱们先前买了许多地,俱是分期付的,也得先将要还的银子寄存到票号里,唉,人手实在缺了些。若是我一走,这边店里就无人算账,另外,乡下的田地虽然可以托付给姐夫帮忙一并打理,但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是麻烦他也不好。”   张铭一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他现在总算发现自己先前一直不雇佣管事的天真了,如今虽然新进了两位管事,但一时难以信任,托付田产账本则更无从谈起了。   “算账你可以在几个丫鬟中挑一位,最近抓紧了时间教会她,将账和银子一分为二,账归她管,银子归严婶管,咱们立好了让他们彼此监督的规矩,也就有据可查了。”他想了想又道:“说实话,我打算将这店重新卖还给严婶了,就是眼下时机还不到。”   琳娘也觉得将店还给严氏更为妥当,这样一来他们摘的干净,可以走的利索,不过若是平白拆伙,面子上却过不去,眼下店里用的工几乎都是他们家的人,采买工作亦因为张铭的关系一向挂靠在知味楼,知味楼进货量大,才有便宜可占,一旦拆伙,严氏又要一个人想办法支撑店里,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如何支应的起来。   “我有个主意,卖还给严婶倒不必了,但以后咱们可以重新与她分账,由她占大头,这样即便你我不在,她手中钱多了,也能转的开。”   “有道理,就是这样咱们拿的少了,去了燕京那寸土寸金的地方,或许用钱又要吃紧。”张铭又叹了一声。   琳娘笑了一声:“咱们能在燕京有屋子住就够啦,据我大哥说,他在燕京和胡伯伯一家一道租屋子住,不过是间独门独院的小楼,也要十几贯一个月,光这一项咱们就能省出许多。我到时候在院子里种些果蔬,咱们不用买菜吃,也不会用太多钱,至于衣服鞋袜,一向是我给你做的……”   张铭看她小嘴巴巴的,说个不停,还样样都有些道理,心里的烦闷也就少了些,燕京么,至少会有最好的医生吧,到时候请他们给琳娘看看,或许会有转机也说不定呢。   他便做起了忠实的听众,附和起琳娘对未来的安排,一边微笑的看着她,时不时还递上一片梨。   过了不久,张铭想到一件事,就开口道:“玎玎,琢儿去锦州的事,我要与你商量……”   ………………………………………………………………………………………………   孙炳对小儿子这次的考试成绩还算满意,心道这孩子果然懂事了些,二女婿张铭亦十分争气,竟然一举得中亚元,就是这孩子心急了些,若是再等上个两年三载的,没准就能考上解元了,最近竟然又病倒了,可见是个福薄的,也不知能不能过的长久。   他正在自己书房里暗自琢磨,就见到家里一位丫鬟来报:“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她没提到张铭,孙炳便问:“二姑爷呢?”   丫鬟摇了摇头:“这回是二小姐一个人回来的,并不曾见到二姑爷,小少爷也未跟着回来。”   孙炳皱了眉头,“你让她来书房。”   “是。”   琳娘一进孙炳的书房,就跪在了地上,“请爹恕罪。”   孙炳大为讶异,眼皮亦跳了跳:“发生了何事你快说罢。”   琳娘依从张铭先前的嘱咐,仍旧不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了孙炳。   孙炳接过后拆开一看,就将信掷在地上,“胡闹!”   信中寥寥数句,孙炳却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翅膀变硬了,即便是这次考中童生,亦是他的策略,眼下,他恐怕已经不在鲁晋,早就到了锦州。他还等着开年后要好好鼓励孙琢一回,不再摆严父的脸色给他看,结果,等来的是这样一件事。   他真是大言不惭,要投笔从戎去了!   锦州是什么地方,那是游牧民族的草原与大周的交界带,天寒地冻,草木不生,每年大小边关战役数不胜数,去往那里的,除非是朝中有人跑去挣军功的,便是九死一生的民兵役,他才十二岁,心大成这样。   好在孙炳仍算冷静,看了跪在地上的琳娘一眼,“琳娘,你站起身回答爹,那位锦州姓常的千总,究竟是谁?”   琳娘这才站起来的,怯怯的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清楚。相公为着这事,想要去追回琢儿,结果半路上又发烧了,眼下还在家里躺着。”她头一回对自己爹撒这样的弥天大谎,不仅心跳如雷,脸色都发白。   孙炳见她摇摇欲坠,只当她挂心张铭,心底便一软,不再追问她了。   “罢了,让我仔细想想,你先回去看顾好你相公,这事你就别管了,你娘那里,我会先瞒一阵,等这段过去了,再告诉她。”他顿了顿,“至于琢儿,我还有学生要教,只能写信给那位常千总,看他是否愿意将他送回来。”   琳娘看父亲一脸憔悴,险些就要将实情道出,但她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默默的点头附和,退出了孙炳的书房。   等她坐了马车回到县里,直接去了秦府,对立在后门的张铭和孙琢说道:“爹不像会出来寻人的样子,还说会瞒着娘,未免万一,你们现下便走,莫停留了。”   张铭抱了她一下,“东西俱已经准备好了,我将琢儿送到,就会回来。委屈你了。”   孙琢在一旁既惊又喜,又露出些茫然,张了张嘴道:“二姐。”   琳娘转向他,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说了一句:“既然要去,你要记得时时写信给爹,”她顿了顿,“记得不忘念书写字,做了文章也一并夹在信里寄来,能回来就一定要回来。”   孙琢犹如即将脱笼的小鸟,内心欢欣雀跃,看到自己姐姐这样,颇为不解,但他也算懂事,连连点头:“若是能光明正大的走,我也不想这样,二姐你放心,我会写信的。书我也带了。”   张铭坐上了马车,招呼了孙琢一声,他亦登了上去,掀开窗户对琳娘挥了挥手,看了一眼立在琳娘身后未作言语的青青,就将头钻回了车内。   “走吧。”   路上,孙琢和张铭啃着饭团,默默不语。张铭吃了口凉了的红薯汤,拍了一下孙琢的脑袋:“你若是后悔,回来便是,你爹面冷心热,至多打你一顿。”   孙琢捂着自己头,恼道:“我才不后悔。”   张铭笑了一声,“也是,你也快十三了,再过两年,就到订婚年纪了,到时候迟早也要回来的。”   孙琢被饭团一噎,“我不订婚。”   张铭哂然一笑,不再说话。   孙琢见他不接话,又道:“我说真的。”他怀里还偷偷揣着一团蓝色的丝绢,即便目前还未察觉自己的想法,他也将这东西带上了。至于对孙炳和赵氏的愧疚之情,因为被喜悦盖过了,反倒并不明显。   ……………………………………………………………………………………   孙炳立在自己书房的窗口呆了许久,一遍遍的回想信里的句子。难以想象,那封信是孙琢这样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写的,里面甚至用了骈句,他天资高出自己许多,本来最有希望进学,结果偏偏想尽一切办法去了锦州。   甚至,还联合了张铭及琳娘来骗自己。   他当然识破了琳娘的谎言,她不会说谎,从小便如此。至于张铭,他看的出来,这孩子面上爱独善其身,说话滑不丢手,骨子里却有些士气。孙琢能说服他帮自己遮掩,也算有些本事了。   记得年轻的时候,他自己也笃信过高义,但如今已经是一个充满匠气的教书人了,每日合计的便是束脩的多寡,日复一日的读各家经典,也不过是图个心安。   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孙琢不惜使诈要去,他出于作为父亲的脸面,也不会再拦了,但还是要写信给那位常千总,求他帮忙照看好自己的儿子,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听到赵氏在外面呼来喝去的大嗓门,孙炳有些头痛,这蠢妇,唉。   ☆、第69章 安置   时间转瞬而过,这是张铭与琳娘一道过的第二个年头了。不过,他们比去年还忙,张铭马不停蹄的将孙琢送到锦州,与常春叙了一番,顺道买了些灰鼠皮坎肩和褂子,等到他又坐马车回到清河县,已是大年初三了。   琳娘带着青青等俱回到了孙家村,他家如今不同以往,张铭已经成了举人老爷,年纪又轻,便门庭若市,好在张铭对外称有恙在身,因此只有些许妇人来拜访琳娘。此外,不少人阿谀赵氏,赞她为女儿寻了好亲事,却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赵氏最近一半是火一半是水,想到张铭成了举人老爷给自己脸上添光,就觉得高兴,又想到他没能看住自己的小儿子,反而被个车夫军曹拐去当民兵,便心火直冒。孙炳一介酸腐文人,哪里抵的住她赖皮,到腊八时孙琢犹未归家,她一通大吵大闹,就知道了事情原委,那之后,她屡次三番想打上张家门,却被孙炳拘在了家里,只能成日以泪洗面。   好在,瑾娘对孙琢的事体也略知一二,她为了替琳娘挡去些灾祸,便得空就抱了孩子去看赵氏。毛毛已经会开口说话了,个子又生的比一般孩子大,眼睛乌溜溜的,惹人喜爱,赵氏见了他就舍不得发火,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   为着这事,琳娘年初一带着青青一道去孙家拜访时,还是吃了一通派头,不过家中其余人皆明事理,有孙炳帮着开脱,她过的还算容易。不过,赵氏将火劈头劈脸的发作在自己身上,说不委屈,也是假的。   初三这日傍晚,张家一众人都早早的歇下,琳娘一边核对账簿,一边收拾东西,就听得她家的小门房阿良在门口喊了一声,“老爷回来了。”   琳娘只当自己幻听,却忙不迭的走出房门,一路上穿廊走巷,到了门口,见张铭肩头落雪,正招呼着小厮们搬东西。“小心些,这一箱东西易碎。”   他抬眼看到琳娘,她就站在门廊边上,脸上未施粉黛,穿着藕色的绒裙,一脸不可置信的瞧着自己。眼下天上飘雪,风如刀割,他忙拿了件簇新的灰鼠皮大氅披到琳娘身上,揉了揉她脸蛋,道:“怎么不披了外衣再出来。”   琳娘握住了他的一双凉手,心里头想哭,但周围俱是外人,便抿了抿嘴,点头道:“我听到动静,说你到家了,还当是假的。”   “我赶了一路,但是遇上了暴雪,耽搁了几日,还是没赶上过年。”   “厨房里应该还有热汤,快去喝两碗。”   “嗯。”   张铭连喝了三碗大骨汤,只觉得自己肚子里都晃悠悠的,才作罢。他一路上只得些干粮可以吃,热水都难得,眼下喝了热乎乎的东西,就觉得暖融融的只想睡觉。但他爱干净,多日未洗澡,不愿意躺到床上去,只想趴在桌上休息。   因此,琳娘吩咐了李氏等去烧水,他家如今佣人够多了,这倒极快。不多时,他们屋子里便雾气熏蒸,摆了一大浴桶水,琳娘关了各扇窗户,就替张铭宽衣解带。   他懒洋洋的脱了衣服,便跨进了水里,极为舒服的喟叹了一声。正想招呼琳娘来替自己按肩膀,她就已经立在了自己身侧,将牛角簪子取了下来,替他疏通了头发,又拿了块毛巾,服侍他沐浴。   因为怕衣服被水沾湿,她便只穿了里衣,张铭一时间玩心大起,就将水洒到她身上,琳娘无心陪他玩耍,就拧了一把他的脸,“你别闹了,早些洗好了便好睡觉。”   他这才老实,只当自己身上不干净了被她嫌弃,安安分分的擦起了皂花胰子。   好不容易替张铭洗完,琳娘自己亦出了一身汗,她别别扭扭,不愿意替他穿衣裳,就立到了屏风后面,催促他自个儿穿。   张铭洗了澡,只觉得浑身皆软,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躺到床上,只用了三秒,便睡着了。   琳娘身上出了汗不舒服,亦叫人再烧了水,胡乱泡了泡,就起身换了衣服躺到了张铭身边,她还想与他说话,见他眼底一片青色,便收了声,挽了他一条臂膀,也睡了起来。这人不在身边,她最近也开始失眠了。   次日清晨,张铭同琳娘俱晏起了。管事婆子吴夫人颇有眼力价,见琳娘眼底含春,张铭神清气爽,就知道两人夜里做了好事,特地弄了碗三元汤给他们喝。   琳娘不明就里,默默喝了汤,想着早上那一出,心里暗骂张铭。他睡了一夜便有了精神,一醒就折腾自己,将她新换的衣服又弄脏了,床单亦湿漉漉的,眼下天冷,若是洗床单也忒丢脸了。   吃罢早饭,张铭将琳娘拖回房内,先与她赔了一通罪,这才细细说起自己这趟送孙琢去锦州的事儿。他们借了秦游家的车夫,到了那就有常春的手下人接应,他如今是锦州总兵的几位副手之一,已经领人打了两场小役,孙琢到了那里,便如潜龙入海,悠然自得,启程前的些许忧愁都被他抛之脑后。   锦州向西毗邻草原,往东则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张铭便买了许多山珍,其中灰鼠皮子衣服尤其便宜,就弄了许多回来给人送礼用。   “这皮子是去正宗猎人家收的,那家里还挂着一百斤的铁弓,可惜这次你没去成,有趣极了。”   “我临走前给了琢儿二十两傍身,他吃住都在营里,跟着常春不至于吃苦,小子还让我带了信回来,等上几天咱们就送去你娘家。”   琳娘接过他手里的信,问道:“他在那年纪最小,你可拜托了常大哥,莫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张铭笑了一声:“你别看他年纪小,倒是练武的一把好手,也不知之前缠着常春练了些什么,从小练的他及不上,老兵油子他倒是一去就撂倒了好几个。”他想了想又道:“怎么说他也是个男孩儿,又有主见,你别担心了。”   琳娘郁郁道:“他跟咱们住了近一年,不在了这么些天,总是空落落的,前些日子娘也知道了,逮着人便骂,她现在头一个恨的是我,第二个是你,第三个是爹。你若是去拜访她,得先装病才行。”   张铭看她还有心情调侃,倒放心了,“这我懂的。”   ………………………………………………………………………………………………   过了十五,张铭往秦游家拜了年,送了他两张上好的灰鼠皮,换来了一盒子藏红花,许莲娘平日里和琳娘走动的多,隐约知她身上有些许不妥,她乃女中豪杰,即便肚子里怀着孩子,仍旧特地大手笔收了来,要赠给琳娘饮用,将秦游吓的人仰马翻,此话不提。藏红花活血化瘀,散郁开结,价值等同黄金,张铭便诚心谢她心意。   张铭也不瞒着秦游,将自己不日会去燕京的事告知了他。秦游自然大吃一惊,不过,经过这一年的磨练,他也成熟了许多,知道张铭自由打算,却还是忍不住可惜道:“如今走荫庇的路子多半被人瞧不上眼,你又是旁支,将来吃的白眼只怕收收一箩筐。我本来请我上峰关照你,眼下却又不行了,他乃陈派官员,你却要被划进张派,以他为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助你了。”   张铭也知道陈派如今权倾朝野,早前张派还可与他分庭抗礼,现下却艰难了。不过,为使秦游宽心,他便说道:“我蒙人恩惠,自然要替人办事。况且补的缺也不起眼,不至于被人当靶子。就是你我以后场面上见,或许要尴尬。”   秦游嘿嘿一笑,“那有什么,我已经得知自己缘何未能留京了,当初状元宴上有个老货看中我做他女婿,被我糊弄了过去,这才将我那个翰林编修的职位抹了去,由他如今的女婿顶了。我也算看开了,当个地方小吏也不错,据说做京官连房子都置办不起,忒没意思。咱们不会有什么纷争,也不会尴尬,大不了到时候我往你家阵营里一躲,乐得清闲。”   他在张铭面前说话一贯如此,张铭听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通自己的憋屈事儿,初时觉得有趣,细细一品,才知这人对自己着实说了通掏心掏肺的话,不免感动。不过,他一贯爱装淡然,便微微笑了笑,碰了碰秦游的肩膀,替他掸了些灰。   至于赵氏那,张铭特地将脸皮冻白了去见她,送了布料衣物,还有些稀罕山珍,也没得半个青眼。赵氏这回极有骨气,半句话都不同二女婿说,还是孙炳发威,才稍微消停了些。   之后又应付了一干佃户,张铭归拢了田产,细细一算,也有近百亩,其中多是中等地和下等地,但他种植作物的想法总比他人早上一季,一直领先的很,挣的也不下于上等地。   这一段里,他得空特地考察了吴管事一家,就将看顾孙家村住宅及田地的任务隐隐托付给了他们二位。孙家村里犹有孙炳及瑾娘等,有他们帮忙照应,倒无甚顾虑。   反而是琳娘那十分头疼,先是究竟让哪位丫鬟担任算账的大任难以决定,再是彩霞捅了一桩丑事,跟清河县里他们住的隔壁街上的一位地痞出身的土财主勾搭上了,这段儿他们住回清河县里,不过几日,那土财主就让他家大妇领了另一位名叫玉磬的丫鬟来与琳娘换。   琳娘瞧不上玉磬儿,更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治家不力,竟然还是让彩霞丢了张铭的脸皮,好在她想的开,反正彩霞当初是金夫人送来的,不仅没花半个子儿还心眼儿大,送出去也无妨。   她就拿了主意,将彩霞打包送给了那土财主家,至于那位玉磬儿,她自然是不要的,重新向那家人家讨了位十二岁的小丫鬟,这年纪的孩子还未被糟蹋过,算得上青白,正好能做青青的贴身丫鬟。   她也看出些端倪来,孙琢在时她还看不出,可孙琢一走,青青话也变少了,可见这年纪的孩子,还是需要伴儿的。      ☆、第70章 赴京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铭和琳娘一点一点的将他们的田产铺面俱找好了托付的人选。往燕京去的日子,也越发近了。   期间,张铭将自己要往燕京去的事情告知了孙炳,他对张铭犹能被本家嫡系庇护的事情大感惊奇,特地写信询问了孙瑜。孙瑜在燕京多年,如今已经做到了翰林编修,并且即将外派,对京内的境况了解的多些。不过,孙瑜如今尚未进入政治中心,立场上又隐隐属于陈派,为了避嫌,他只大致说了些无干紧要的事情。   孙炳自持是张铭的老师,他见儿子信中言语疏离,对张家亦隐隐轻视,就为张铭的前途担忧,可他毕竟不是张铭已经作古的父亲,心里又向着大儿子,只略微劝了几句,便作罢了。   这段日子,张铭寻了许多工部船舶所的资料来看,他如今手边资源有限,只能从艰深晦涩的史书中入手。他如今有个矛盾,既想在船舶所作出些成绩,又想平平安安的从张家的庇护中安全撤退。他之所以想作出成绩,是因为有一个人,给他提供了这样的可能性。   那个人,便是张铭的曾祖父,张堏,数十年前一个不起眼的庶子,他的书房里,不仅有四书五经、艳情话本、各教经义,还有一项收藏,是这年代万中无一的——数张珍贵的海图。 从张铭有前世印象的小亚岛到昆谷海峡,这其中的许多航道都被一一标注了出来,如果能够出海做贸易,就意味着大量的财富与机会。   说白了,这是张铭给自己定下的一个目标,足够雄伟与宏大,如果付诸实践,大概可以余生皆不无聊了。   和琳娘天天腻在一处虽好,可总有那么一天会觉得成日里围着衣食住行的团团转没有什么大意思。他周围同辈的诸位,以孙琢为例,他年纪轻轻就定下了要成为一方封疆大吏的目标,而常春,他想做的是践行春生的遗志,略近一些的秦游,他虽然出身优渥,衣食无忧,却抱着庇护一方百姓的念头在实践着。   他们都已经上路了,张铭既然选择了登上张家的大船,也该随之起航了。   琳娘最近略闲下来些,弄了许多花样,她家如今诸事都上了轨道,她就有空张罗自己同青青去燕京前要准备的各项事务了。   青青已经改姓张,等她去了燕京,大小也是个小姐,琳娘自己,大小也算个夫人,且张铭职位虽低,却是张鉴一手捧起来的,与一般的小吏有所不同,用张铭的话讲,她将要面临的压力也不会小,因此,许多事情两个人都要一起学。   临行前夜,张铭与琳娘早早的便躺在床上,他们预备取道沧州,走一段水路,再走一段陆路,这回将跟着他们一道走的,有两名阿良阿光小厮,及四个丫鬟,未带管事仆妇,盖因张鉴在赠与他们的那座院子里,已经备下了通晓诸项事务的管事。他们自己点的两房管事,一房留在孙家村看顾宅院,另一房跟在刘盛身边做事,帮忙打理他们的养珠水池子,至于李氏和翠花二位,她们得严氏的心意,就跟着她继续看店。   琳娘细细的跟张铭盘算了这么一通,她说话絮絮叨叨的,张铭便捏了她的手,安慰道:“咱们已经安排妥当了,他们来咱们家里也有近半年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就别太忧虑了。”   “等等,管账的谁来做,”琳娘腾的从床上坐起,恨不得要抓头发,“这人还没找到呢。”   张铭笑出了声音,将她往自己怀里扯了扯,轻轻的拍了拍她背,“你傻呀,这不是一早就找好了人选了么,就是秦大人家铺子里请的那位管账先生,咱们铺子里的那一本小账,每月不消他三日功夫,说好一年给他八两银子的那位,不记得了?”   琳娘恍然大悟,尴尬道:“啊,记起来了,相公,我是真傻了……”她咬了咬下唇,“我最近总是忘这忘那,记性忒差了。”   张铭心里一动,摸了摸她肚子,“你小日子呢?是不是小日子不准才这样的。”   琳娘想了想道:“因为总不准,来的时候又急又痛,虽然吃了郎中的药略好些,但也没太大效果。”   “秦夫人送的红花你最近可有泡茶喝?”   “泡了,今天早上还喝了一杯。”   听到这话,张铭心里叹了口气,可惜了,他还心存侥幸,以为琳娘是怀了,又暗骂自己禽兽,她才刚刚十六,还没全长开呢。 脑内暗自琢磨了一通,他将放在琳娘肚子上的手收了回来,以免她往那方面想过去,又弄个阿绣回来。   “大概是这段日子你烦心事儿太多了,等明天咱们上路之后,正好一路上游船看风景,眼下天气正好,可以好好逛逛散散心。”   琳娘被他说转了心思,问道:“楠楠给我寄的信上说这一路上有许多特产,她头一回从燕京往咱们这来的时候吃了许多种,让我逮了机会也去尝尝。”   她和张挽楠投契,近半年来两人间常有书信来往,琳娘脸皮不及张铭厚,不好意思叫张挽楠侄女儿,叫张小姐又太生疏,就叫起了楠楠,另张铭暗地里直倒牙,骂张挽楠占琳娘便宜,不知是个多少岁的老女人了,竟然让琳娘这实打实的少女叫她楠楠。   张铭听到楠楠就抖了两抖,附和道:“那咱们明日起这一路上就要问清了底细,多吃吃玩玩。”   两人默不作声的睡在一块儿,张铭迷迷糊糊的时候,只听得琳娘在他耳旁说了句话,他勉力睁开眼睛,“什么?”   只见琳娘双眼乌溜溜的,大有精神,“我想着明日就要出发,心里躁躁的。”   以往都是张铭想要同她说话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跟只小猪似的,今日两人倒调了个儿。   他想了想,凑上去对准她耳朵咬了一口,还不忘舔了舔她耳背上的嫩肉,果然一招见效,琳娘缩作了一团,怯怯道:“不行不行,明日要早起,你一弄就许久,不行的。”   张铭将她抱在怀里闷笑了许久,又下嘴咬了咬她鼻尖及嘴唇,令她又羞又怕,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往外一推,闭了眼睛道:“相公快睡吧,咱们明日不得赖床的。”又翻了个身,背对了张铭,死死的抿了嘴巴。   这样一通戏弄折腾,反而张铭睡不着了,他方才被琳娘蹭的有了些精神,试探着将手搭上她的腰间软肉,轻轻抚了两下,见她呼吸轻浅,才失望的放下了手。这傻妞,把人家吊起了精神自己却睡着了。   次日清晨,天还黑着,张铭一行人就早早的收拾好自己,请人帮忙将东西抬到了县北的码头上,只待客船来此接应。   等到晨曦微露,船家就来了,见他们已经立在码头等,船东家忙下船和张铭道歉:“张老爷,来时路上起了些雾,行的慢了些,您久等了。”   眼下天气不冷不热,张铭只当自己领了一家子吹了会风,也不恼,就道:“无妨,是我家人心急了,头一次往京里走,都跟土包子似的早早的起了。”   船东家从未听过有哪位老爷这样揶揄自己家的,忙不迭的赔笑,招呼船上水手帮忙搬东西。   来送行的也有几位,严氏祖孙自然来了,秦游带着位小厮亦来了,还有几位张铭在学馆的同窗。张铭依着礼数一一同他们话别,最后登上了船舷,冲诸位挥了挥手,他心里朝着孙家村方向默默的说了句,再见。   这船不大,是载二十余客的中型船,还要顺路往沧州方向接一户人家,船东家吆喝了一声,就驾船驶出了小码头,进了主航道。   张铭还说要带着琳娘好好看风景,结果头一位晕船的就是他老人家,好在没吐,就是成日里躺在船厢里不出来,最后听了船娘的话,喝了一大碗苦荞茶,才稍微好了些,因他这么一折腾,船上诸位的离愁别绪便少了许多。   第三日,还要接的那户人家亦登上了船,他们拖家带口的有十余位,好不容易全塞进了船厢,船东家对张铭打了几声哈哈,便正式上路了。   因为晕船胃口差了些,张铭一路上清减了许多,等他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土地,才有懂行的接应人告诉他那艘船整体侧偏,是旧船改造的,才会让人晕眩。他撇了撇嘴,换了马车之后,垫着软乎乎的垫子,才舒服的叹了口气。   距离到燕京,还有半个月了。      ☆、第71章 燕京   路上晕的狠了,张铭坐马车时亦提不起精神,好在沿途俱是麦田庄子,也没错过什么惊人的景致。   眼前就是燕京了,只见一片高耸的城墙,墙楼上立着诸多巡视的守卫,   在阿良的搀扶下,他晕乎乎的下了车,琳娘面上戴了浅色的斗笠,立在他身侧。城外便有驿站,马车夫与他们不熟,不愿送他们进城,便驾车走了。   燕京城戒备森严,出去无妨,进去则需要证明,或是有官印或是有居住凭证,本地人士腰间会挂一块褐木小牌子,上面镌了名字及发放铭牌的官府印信。   张铭这一众人属于外来人口,他无官印,只能托人作保。好在张鉴一早将证书连同补缺文书寄给了他,张铭从行囊里拿出一封薄薄的文书,递给了城门口的盘查官兵。   近日太子行将大婚,对外来人口的盘查比以往更严,那守卫接了文书,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不过京师的守卫素质自然比清河县的守卫高出许多,他翻看了许久,对张铭道:“你拖家带口的这么十余人,全要进去,我一时做不了主,这信上虽有张侍郎所签的姓名,我也不识真伪,且稍安勿躁,我替你等去寻了长官作鉴定。”   张铭预先知道了此地规矩,虽然今次遇到的情形比他预想的还严苛些,也不至于动肝火,他冲着守卫点了点头,就招呼了琳娘等说道:“咱们找个荫庇处暂且等待一会儿。”   他们亦从家里带来了些器具,其中就有藤编的小矮凳,不过只有两张,张铭就让琳娘及青青坐下了,自己则和小厮丫鬟等一同立着。   那守卫去了许久仍未回来,这期间进城的倒有两三家。张铭忍不住轻轻皱了眉头。过不多时,又有浩浩荡荡的十余人坐了马车过来,车夫对着守卫出示了一块小木牌,就对着车轴猛抽了一鞭子,得意洋洋的瞥了张铭这角落一眼,吆喝了一声:“麻利些,里面坐着的可是大人物,耽搁了我们老爷夫人的行程,你们担待不起。”   守卫看了看小木牌,阿谀道:“小的不知是大人进京述职,快请进去吧。”连马车的帘子亦未翻上一翻,就放了行。   一溜儿三辆马车,俱快速的进了城门,沿途扬起了一堆尘土,琳娘及青青坐的矮,张铭就往她们面前走了一步,背对着尘土,做了个现成的挡风板。   等到日头逐渐上来,众人脸色皆不太好,先前的那守卫才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位管事打扮的人,守卫先对张铭道了声歉:“劳您等了许久,我也是公事公办,对不住了。”   张铭点了点头,看周围人耳目正盯着一顶华美的八抬轿子,就从袖子里的暗袋中拿了两粒小银锭,塞进了守卫手中。守卫知道自己欺负了张铭,再接到他这钱,就觉得十分烫手,何况边上还有张侍郎家的大管事正盯着,这一下他冷汗就下来了。   张铭笑了一声:“守卫大哥你做事公正,是百姓的福气。”   被他这样一捧,守卫脸色就半红半白,压低声音道了句:“好说好说。”说着退回了一锭银子,将另一粒往自己腰间一塞,就归了原位。   张铭这才转过身对那管事行礼。这位管事年事已高,胖乎乎的,他眯了眯眼睛对张铭道:“我乃张兰,是张家的大管事之一,老爷吩咐由我领着你们去住所,铭少、三爷,此地不宜久留,请吧。”任谁看了张铭的嫩脸都不能将他和张鉴联系成一辈,这管事亦不能免俗,好在张鉴这一辈的男丁极少,因此岁数虽小,张铭在族谱中也排到了第三,便有了铭三爷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号。   张兰带来了许多帮手,帮他们先行将东西搬去了乾宁街上的住所,张铭将小厮及丫鬟等也打发了去帮忙,他在箱子上一早就贴了封条,不怕有不长眼的人偷东西。   这样行李先行,张铭便轻松了许多。   张兰看出他有心逛一逛燕京,便劝道:“府里虽已经置办了许多东西,但也不知三爷您属意些什么东西,夫人小姐所用的东西亦有不少因着怕出纰漏,未曾采买,不如先行往府里去看看?”   张铭大爱三爷这称号,忍不住笑道:“那便先去府里收拾东西吧,有劳你了。”   张兰颇有心,让琳娘及青青各坐了一顶软轿,让张铭骑马慢行,张铭还当都城不能骑马,好奇的问了一句。   张兰便解释道:“城中有四姓人家是可骑马的,不过不能跑马,见了官道上的巡查官兵亦需下马,我领三爷你走商道,便可骑马慢行了。”   他这人虽胖乎乎的,骑马倒也不赖,有模有样的,和张铭并行,就一路往城中乾宁街过去了。   张铭瞪大了眼睛看燕京的风貌,这里比起沧州更高出数倍,不仅道路拓宽了两倍,连摆摊的都少了许多,沿街倒有不少铺子,还有拔地而起的酒楼票号,花街柳巷自然也不例外,从城郊往城内走,免不了会经过那么一两条,远远的就能闻到些甜腻腻的脂粉气,不过眼下是白天,俱合了门窗,寻常人难得一窥。   磨磨蹭蹭的骑着马一路走,就到了乾宁街,这一片住了许多京中官员,屋子反倒比之前看到的旧些,俱是灰瓦白墙,高门大院。   途中路过一座大院,上面挂了个书了“张府”二字的褪金牌匾,门口不过立了两位看守,皆目不斜视,见到张兰,才稍微有了些许变化——站的更直了些。   张兰也不领张铭进去,反而轻声解释道:“府里不日要办喜事,眼下老爷夫人正忙,三爷不如等用夜饭时再来拜访。”   张铭听说要办喜事,便大为惊奇,不过他怕贸贸然问话出纰漏,就点头闭嘴。继续跟着张兰往东走。   等他终于见到张鉴准备给自己住的院子,只能用一句话形容:“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这院子大小不输张家本家的院子,看着还新上一些,乱入一句广告就是“大周朝轻奢风古典大院,你值得拥有。”   饶是张铭一贯淡定,嘴也不免张成个O型,好不容易住了嘴,跨进了院子的大门,见门关上了,他才下了马急问张兰:“这院子大成这样,怕是不妥。我家总共三口人,算上丫鬟小厮也不过十余口。哪里用得着这样大的屋子?”   张兰赔了个笑脸道:“这是老爷的吩咐,我等不过是照做罢了。一时里要换也给老爷添麻烦,三爷您就住下吧。”   张铭看问张兰恐怕难以问出些四五六,就暗地里掐了自己一把,正色道:“那好吧。”   琳娘带着青青立在他身后,也都呆了呆。不过琳娘眼见这里雕梁画栋,还有池塘小溪,第一反应便是每年打理屋子要用许多钱,简而言之便是苦涩大于惊喜,面上反而比张铭淡定。至于青青,面对外人时,她一向有些神归物外的调调,孙琢走后更是话也少了许多,此时面无表情,大给她如今的大哥“张三爷”长脸。   张鉴还给张铭一家配备了一位管家妇人,是位有些年纪的嬷嬷,姓杨,她见到张家的丫鬟小厮先进了门,就知道自己以后要服侍的张三爷和三夫人快到了,一直注意着门前动静,此时领着几位丫鬟就急匆匆的迎了过来。   杨嬷嬷对着张铭及琳娘深深一福:“老奴杨氏,见过三爷三夫人,”她眼睛拐到青青,忙添了句:“这是三爷的妹妹吧,真是水灵漂亮。”   张铭知道这人要领着琳娘收拾东西,指点她各处院子的用途,就点了点头,转身对琳娘道:“你我初来乍到,不如跟着这位杨婶婶去四处转转。”   琳娘知他心意,就微微笑了笑,上前走了一步,对杨氏道:“有劳杨婶了。”   杨氏忙笑:“好,夫人跟着老奴走吧。”   琳娘便牵了青青跟着杨氏走了。   留下张铭及张兰。他有心出去逛逛,对张兰露出了个笑,就要开口,被他打断了。   “三爷,一路上舟车劳顿,未免沾染了风尘,这院子初建时特地弄了个极好的浴池。晚上老爷会摆家宴款待您和夫人小姐,不如趁现在沐浴更衣,稍事休息一番。”张兰乃是张家管事中的老资格了,说话也就不是太谦卑,反而有些长者教导幼者的味道。   张铭看他年纪颇大,也就不计较这些,正巧他也累了,不过是好奇心总是作祟,自然从善如流,由这府中原先的小管事领着去了浴池子。   等他洗完了澡换了衣服,张铭的嘴巴O着O着也就习惯了。      ☆、第72章 夜宴   张鉴近日抱恙,且他女儿挽楠不日便要成为太子良娣,他妻妾虽多,却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却要从原先的正王妃变作良娣,由妻变妾,他替女儿委屈,难掩一片拳拳爱护之意,便耍了无赖,告假在家,张罗张挽楠的婚事了。   他家夜宴平平,张铭一开始还当会有人给自己来个下马威,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家再不济,对于自己来说,也是庞然大物了。结果,他家院落虽大,却不过点了几盏灯笼,路上仆从皆低眉敛目,等到接引人带着他们走进一间院子,张铭才看明白,这就是顿便饭罢了,座上仅有三位在等着他们,两位他认识,另一位大约是张鉴的继室蒋氏了。   年前一别,张挽楠面色比起之前颓丧了许多,席间张铭虽觉得奇怪,但他辈分高又是远亲,不适合多嘴。他方才仅问了句张扶梁的近况,张鉴便脸色惨然,蒋氏默不作声,张挽楠脸上则要笑不笑,想来是不妙了。   蒋氏尚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她地位尴尬,于张鉴处是色衰爱弛,张挽楠则不愿买她的账,膝下又无孩子,虽然也是蒋家出身,但她不过是秦游口中的“穷国戚”那一类,今夜逮着了乡下来的琳娘及青青,就不住的嘘寒问暖,想着要刷好感度。   用过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餐之后,张铭是男客,自然和张鉴到一处说话,蒋氏原想将琳娘和青青带去自己屋中说话,却半路被张挽楠截胡,只能悻悻而归。   张铭先向张鉴表达了感激之情,然后就试探着问了张鉴所赠宅院的事,岂料张鉴摆了摆手,说了句:“那院子没什么稀奇的。你安心住下便是,若是日后能不卖,我就谢你了。”   “……”张铭默了片刻,又问:“我见城内四处张灯结彩,城门口又戒严,不知最近有何大事?”   张鉴眼里闪过一丝恼怒,随即一叹,“倒教你看笑话了,太子大婚在即,想来你也知道,当今的太子曾是楠楠的……”他用手在自己嘴上轻轻一拍,“你心知肚明即可,无需多言。”   张铭噎了噎,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大概就是他自己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铭就不再试着说些闲话放松气氛,专心向张鉴讨教起京城的事务了。张鉴个性优柔,看他知趣,也就不计较先前的不愉快,尽心教导起来。   却说琳娘这边,她参观了张挽楠的闺房,见她房内处处堆着桃粉色的衣裙,还有成堆的珠玉首饰散落在四处,又有些简单的吉祥挂饰,心里就存了疑问,待见到她那一墙的书籍,就呆了呆。   青青跟在琳娘身侧,见到如此多的书籍,亦十分讶异,她还有些小孩儿心性,这屋子的主人又是她先前认识的,就问了句能否看书,张挽楠随口应了一声,她便极自然的取了本书坐下了。   这屋子宽敞,中间有屏风格挡,张挽楠替琳娘倒了杯茶,从自己的针线篮子里拖出一个挣子,勉强笑了笑:“再过几日我就要嫁人了,嫁妆里要求有副亲手绣的枕套,我不肯找人代工,你帮着看看吧。”   琳娘大为讶异:“嫁人?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还是先前那位,周折多了些,没想到还是要嫁给他,不过,从妻变妾了。”   张挽楠一边用丝线绣着桃花,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琳娘默不作声,她便抬头笑了笑:“半个月前下的旨,我和另一位蒋家的小姐不过是顺带娶的,唱重头戏的是陈家的一位小姐,她才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妃。”   不知怎的,见琳娘嘴巴微张变作个隐约的O型,她觉得十分有趣。将手里的挣子往她那一推,“这边底下的颜色总是不太对,你看看。”   琳娘忙不迭的接过挣子,悉心绣了起来,“你看,用肉色的丝线会好些……”她看眼前这绣样一半新一半旧,旧的那面参差不齐,新的半边倒有长足的进步,心里猜到些什么,不免替张挽楠酸了一酸。   不提伤心的事儿,时间就过的快了些,张挽楠这人对外人跋扈,熟悉了却可爱起来,琳娘看了看她灯下的长睫,在眼底洒下一片虚虚的黑影,不免想起头一回在张家酒楼里见到她的那副场景,那时候她颇冷漠跋扈,衣装更是贵气逼人,说话声音干脆利落,和现在憔悴忧郁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一时忍不住,就将手放在了张挽楠的肩上,被她抬起来的眼神一扫,就一尴尬,轻轻的说了句:“楠楠,有灰。”   张挽楠略笑了笑,将挣子往针线篮子内一丢,“老是做这个,眼睛也熬坏了,我得休息会儿。”   临行前,琳娘对着张挽楠欲言又止,倒是她说了句话:“我身边的侍女都被我嫁出去了,眼下没人陪我了,过几日我就要进宫去,你这几天别老忙着照顾小叔叔,多来看看我吧。”   琳娘抿了抿嘴,就点了点头,青青在一边张了张嘴道:“我能来么?书还未看完。”   “能,尽管来吧。”   回到住处,张铭听琳娘细细讲了她同张挽楠的话,沉默了半晌。真想不到,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同太子订过婚的女人,再要嫁人就难了,不过硬娶回去作妾,也太不地道了些,他还当张挽楠看中的夫婿有多么好,原来不过尔尔。   但她这样一嫁,等太子登基,少说也能混个淑妃贤妃的,倒能让张家有些微喘息之机了。原来她是圣母啊,看不出来。   他看琳娘眉宇里亦染了些轻愁,就开口安慰道:“她是女中豪杰,大有本事的人,比你相公我有出息的多了,会过好的。何况,后宫里的女子如花园一样繁荣灿烂,大多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上,也一样过了,她虽然做太子良娣,也算东宫身边的二号人物了,好歹隔三差五能见到……”   得,他这样一安慰还不如不说,只见琳娘颇恼怒的看了看他,旋即闭了眼睛,侧身睡觉。   张铭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但还是哄老婆要紧,就一并躺下去,将手揽住她的腰,凑到琳娘耳边说道:“怎么了?好端端的。”   琳娘闷声闷气的说了一声:“天下男子皆不是好东西。”   张铭大为冤枉,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扳。板了脸道:“说清楚,我哪里开罪你了么?”   琳娘才发现自己语误,吞了吞口水:“不算你在内。”   这下连男人都不是了,张铭尴尬的笑了笑,脸都变作一个囧字,啃了啃她耳朵,待她软下了,才温存问道:“你好好说,我听着呢。”   琳娘伸手抱住了他肩膀,眼睛瞪的极大,她眼黑比眼白多,瞳仁里倒映出两个小人,张铭一看就有些禁不住,不由就将眼神放软了下来。   “当初信誓旦旦要只娶楠楠一个是那位,眼下却一口气娶了三位,楠楠若是真心喜欢他,该有多伤心啊。”   张铭将她往自己怀里收了收,叹了口气道:“你也说‘若是’了,咱们只能盼着她能不喜欢那位,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琳娘忙接道:“没有‘若是’,将‘若是’去了,楠楠一定是喜欢他的。”   张铭心道,你开窍也没多久,怎么就能看出她喜欢谁了,这偏帮的也忒厉害了些,你们才见了几次面啊。不过,要跟女人讲清条理,往往要伤感情,他便拐了个弯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你从哪得知的?”   “……”琳娘顿了顿,低声说道:“我将阿绣留给你的时候,和她是一样的,嘴上说的是没关系,可是被青青瞧出来我不高兴了,而她,被我瞧出来了。”   张铭早就将阿绣的事情抛在了一边,只当这件小事已经过去了,况且之前勾引过他的彩霞也被人换走了,按说琳娘已经全无后顾之忧了,结果她还将这事压在心底,不留神就说了出来。   “我不喜欢阿绣,只喜欢你,也不会娶妾的,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到老了也只有你一个人。”   他回答的前言不搭后语,却正好戳中了琳娘的心思,她叹了一声,将头埋进张铭怀里,闷声道:“……真好。”   张铭说的一句话,将自己都感动了,心里软乎乎的一团,就将她下巴勾了起来,吻了上去。别人如何他不知道,但自己目前是幸福的,至少甜丝丝的,半点不想放开。   之后几日,琳娘和青青被张挽楠招去了府里,留张铭一个人在城里东逛西逛,他个性温和,心情舒朗,爱往文人骚客聚集的地方去看他们打嘴仗,说书的茶室也去过几回,中午就随便挑了间乾宁街附近的小食肆点了几道下酒菜,燕京物价高昂,几乎是沧州的两倍,他挑的这间已算便宜的了。   吃罢饭,他付了账就掀了食肆的帘子往外走,结果撞倒了一位文士,忙不迭的将他扶起来,对方迷迷糊糊的站定,见自己手里的扇子落在了地上,急忙将它捡了起来,小心擦拭。张铭看他失魂落魄的,心念一动,就要开口,结果被对方抢了先。   “扶梁?”      ☆、第73章 嫁妆   张铭愣了愣,才想起来扶梁是谁,他还没见过张扶梁本人,心道难道自己跟他长的很像么,刚想开口告诉对方认错人了,那位文士就自动反应了过来。   “对不起……我认错了人。”   张铭看他神思不属,便问:“我家有个亲戚也叫扶梁,不知是否你口中的那一位?”   那人张了张嘴,大为惊讶。   ……………………………………………………………………………………   张铭也不知怎的,就被这位姓甚名谁的男子带进了一间茶室。他们挑了一间雅座,许是这人常来,小二什么都没问就给他们上了一道茶三样点心。   那人替张铭倒了一杯茶,才开口解释起自己的身份,他目光略微闪烁,缓缓说道:“我姓成,单名一个澈字。”   张铭顿了顿,“成公子,幸会,我姓张,单名一个铭字。”   紧接着,两人俱沉默不语,默默的喝茶。张铭浑身不自在,想要打开话题,不论是就此拜拜也好,还是有什么话需要他传递的也好,总得开口说话吧。   “公子提到的扶梁,可是也姓张?”   成澈当即答道:“全燕京就他这么一位叫扶梁的。”眼睛也不看张铭,反而盯着手里的扇子发呆。   “……”张铭噎了一噎。自他到了燕京,连日来已不知噎了几噎了,再要如此下去,估计得去好好瞧瞧医生。   见张铭不接话,成澈反而打开了话匣子:“你与扶梁认识么?”   “听过他的名字,未曾见过,但他是我族的佼佼者,无人不知。”   成澈摸了摸手中的扇骨,“燕京城里就他们一支张姓嫡系,你从哪儿来?”   这人说话颐指气使,倒和张挽楠有几分像。张铭想了想,仍旧开口解释道:“我是庶支的,得萌族兄的照拂,来燕京念书。”他将赴任一事抹了去,毕竟张家树大招风,自己若是老实说是来补缺的,保不准张鉴就要被人攻讦,万事小心为上。   成澈也不再揪着这点不放,他将点心盘子朝张铭极自然的推了推,沉思了片刻,或许是想着投桃报李,就略微说起了自己的情况。   “扶梁与我是好友,不过,我们多日未见了,你与他长相有三分类似,方才是我认岔了,抱歉。”   他嘴里说着抱歉,张铭却能看出来,他其实毫无半点歉意。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并不计较,何况这人,身份特殊,是太子爷呢。   张铭不清楚的是,寻常人家叫澈的,并不是没有,徐澈母妃虽姓成,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被放在陈皇后身边养大,先前又不是储君,极为低调,便少有人记得他生母姓成,更难将他与太子爷混作一谈。他能猜测到成澈就是徐澈,也是误打误撞,听到那句“扶梁”才占了先机的缘故。   “无妨,说来也是我与成公子有缘。”他看徐澈对手中扇子极为爱惜,隐约瞧见上面画了些东西,就开口问道:“我看这扇子公子极为爱惜,想来出自名家之手,不知可否借来一观?”   跟人借扇子讨教上面图画的事情,是这时代文化人表达善意和体现风雅的一种方式,张铭原先在学馆时,也常常与人交流,他虽然懂的少,胜在会称赞,全靠中学时代做阅读题的积累,无中生有的本事也有两三成。   徐澈犹豫了一番,并未将扇子递给张铭,似乎怕张铭恼羞成怒,又解释了一句:“这是我心上人所作的,未必能入你的眼。”   张铭哂然一笑,便说:“既然是心上人所作,是我唐突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心道,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竟然比张挽楠还难伺候,即便你是我最大的老板,现在我不知者不罪,也不想买你的账了。   他还未开口作别,徐澈就将扇子推到了他面前,“你看看便是。”   张铭接过后轻轻一展,上面画的是泼墨山水,大器写意,倒不像是女子所作,再看那落款处似一朵小小的梅花,字他却不识,不免露出几分讶异。   徐澈忙解释道:“这是梅花小篆,我教与她的。”   张铭自然又赞了他几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岂料徐澈并不买他的账,反而拿回了扇子,喃喃自语了一声:“她往后不会给我画了。”   “什么?”张铭未能听清,就问了一声。   徐澈冲他笑了笑,这人样貌生的犹如一块硬玉,剑眉星目,且白衣乌发,不像是王公贵族,若是手里有剑,倒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剑客。张铭心里赞叹他长的好,不免起了三分嫉妒心,他长的虽也不赖,但远没到对方这副言情小说男主角级别的相貌。   之后,徐澈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与张铭款款而谈,话语里拐着弯儿打探乾宁街张府的讯息,他明着说自己与张扶梁是好友,实则十句里总有零星一两个词语点到张家小姐。   张铭知他心意,也就十句里零星透出一两个有关张挽楠的事情,倒引得他少年心性大起,不住的废话。   最后,徐澈仿佛也猜到自己多嘴多舌了些,颇复杂的看了张铭一会儿,就与他告辞了。   张铭一个人留在茶室里,默默的喝了一口茶,自顾自的笑了一声。   待得傍晚,张铭回到眼下的家中,见工人络绎不绝的从自家出来,向门房问了一声,才知道琳娘请了许多人,将宅院里他们用不着的屋子用油布封了起来。   吃罢晚饭,张铭问起这事,琳娘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实情道出:“我拐着弯问了些人,探出咱们如今住的这间宅院的来历,其实,是楠楠去年这时候备下的嫁妆之一,不过,她不能越过正室,这间宅院,也就不能用作嫁妆了。将这间宅院给咱们住,也是楠楠的意思,她与继母的关系不太好,不愿将屋子借给她家侄儿用,就有了这一出。”   张铭脸色一黯,接道:“所以你想将咱们不用的屋子封起来,日后好完璧归赵么?”   “嗯。”她点了点头。   张铭看她面上忧愁,便坐到她身边,劝道:“我同你说件事儿,你听完了,兴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替她难受了。”   琳娘推拒道:“你又要说不搭边的笑话逗我。”   “不不不,今天这事儿是真的。”张铭一边替她撑线,一边将白日里遇到徐澈的事大致说了一说。   琳娘听后恍惚了一阵,才惊喜道:“那位成公子,就是……”她还没说完,就被张铭点住了嘴唇,将她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她脸红了红,将他朝外推了推,才低下声音道:“我知道了……”   张铭看她懂事,觉得喜欢,就看着她做手里的事情。近日来,她手里丝绢渐多,最近帮张挽楠收拾嫁妆还见识到了缂丝类的高档布匹,也就大涨了见识,不过缂丝人工高昂,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用不起,倒生出些许创意来,想着替她大哥孙瑜的孩子做一个包被。   胡氏早在去年年中就生了孩子,不过那时孙瑜在京中四处打点预备补缺,孙炳等也无钱赴京看望,只得了一封家信,告知孙炳生了一位孙女儿,让他好一阵遗憾。   眼下,孙瑜的岳丈能量颇大,在陈党阵营中也算个二线,孙瑜又是正经科班出身,就捞到了个监察御史,虽然品役不高,仅八品,但名声清廉,权限极大,上至公侯丞相,下至升斗小民,皆可“劾”,十分风光。   张铭也去拜访过他,不过他对张铭的张党身份颇为不屑,若不是碍于连襟间的微薄情分,连见都不愿见他,恐怕就要对张铭破口大骂张鉴等是国之蛀虫,张扶梁护驾不力,罪该万死了。张铭看他面色发黄,眼底乌青,目光里却透着隐约的激进和狂热,心里叹了一声,也就告辞了。   有前世的经历,他见过许多孙瑜这样的人,以为自己是国之栋梁,实则成为了别人用之即丢的牺牲品,又难以摆正自己的位置,最后落的尴尬的下场。当然,他自己这种做缩头乌龟的选择也未必高尚,自然不会多去置喙别人的立场。   想了许久,直到琳娘扯了扯他的衣角才回过神来,“怎么?”   琳娘捧了张铭的脸仔细查看,最后轻轻的印了一个吻在他嘴唇上,另张铭老脸一红,结巴道:“好端端的,干、干嘛……”   对方回了他一个笑,“没什么。”   张铭自顾自的害羞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自己的夫纲什么时候又不见了……他将琳娘手里的东西夺过,向床边的篮子里一丢,“白日里不做这些东西,现在眼睛熬坏了怎么办。”就要将她往床上拉。   琳娘还想反驳,待见到他眼睛里某些东西,心底便一烫,顺着他歪在了床上,又忍不住添了一句:“你腰不酸了?”   张铭眼睛睁了睁,将床帘一扯,便隐去了声息。   ☆、第74章 大婚   太子大婚,巡城一周,张铭和琳娘也看了看热闹,不过见到那位头上顶了十斤重首饰,且将脸画作个猴屁股的太子妃后,两人俱兴致缺缺,回到了原先是张挽楠陪嫁的那座宅院中之后,相顾无言的坐了许久。   张铭沉默了一会,便开口道:“我过几日就要去工部船舶所就职,有些需要送的礼品你先备下吧。”   “嗯,我问了张夫人,都已经备妥了,应当不会有问题。”   张挽楠作为太子良娣,只能算是随嫁,因此进门会比陈家小姐晚上三日,如今还在府中待嫁,自然已经被宫中所派的女官拘起来了,不得再向外走动,待三日后进了东宫,要想出宫更是难如登天。   眼下,即便张铭和琳娘要想见她,也已经不能够了。其实,张铭本人并没有多么替她难过,说白了,感情没到那个份上,张挽楠看起来也不笨,只是琳娘与她交好,免不了他也跟着操心。   他们两如今虽有些许钱,但在燕京城里不过是个中下游,首先一个便是没有自家的房子,既然已经知道如今住的是人家原先的陪嫁,那么,往后不论寻个什么契机,都是应当还的了,其次严氏那片铺子收益已经到顶,机会成本决定了它再往后只会逐年下滑,并不是张铭内心的依仗,至于田地之流,张铭自然最喜欢这些了,至少稳健,还不用操心。   可惜他别的没记住,一直记得一件事,那就是苏轼的弟弟苏辙当年嫁女,足足卖了三百亩地,才稍微像样了些,而张铭连三百亩地都望不到边,可见他实在穷。当然,他也知道自己想的太远了些,能不能与琳娘有孩子还得两说,但人嘛,总是只有一点希望都不愿意的放弃的。   罢了,先将船舶所的工作做好吧,也算做回自己原先公务员的本职了。   入夜时分,东宫,喧嚣过后,徐澈佯装喝醉,摇摇晃晃的进了自己寝宫。他前些日子逃出宫去,打听到了些楠楠的消息,看来她过的还算好,对于嫁给自己的事情,也不是特别排斥,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问他为何非要自己出宫打探,那就只能呵呵了。他如今名字虽动听,却知晓自己未来将会做个傀儡,成帝并不欣赏他,将他拔作太子也是无奈之举,住进东宫之后,自己原先的阉人宫婢,全都换了,东宫剩余的尽皆是徐淮原先的属下,会买他的账的极少,他也不愿意去相信徐淮的人。   今日这场婚礼,是他对成帝的妥协,换言之,其实是交易。他徐澈是个自私鬼,答应乖乖迎娶陈家小姐的条件,就是让张氏女仍旧嫁给自己,良娣才人也罢,只要她仍旧能在自己身边就好。也不知为何,一向无视自己的成帝,轻而易举的便答应了这样的条件。   装作混沌状坐到了又长又窄的床榻边,他眼角绯红,见陈氏身上披了层透丝的薄纱,里面是朱红色的抹胸,晶莹剔透的皮肤若隐若现,就笑了一声。陈氏软绵绵的跪坐在他身旁,低眉顺眼道:“爷……”   端的是婉转动听。   徐澈指了指床边蜡烛,喊了一声:“去将那个拿给我。”宫婢们早在他刚进门时就全被撵了出去。   陈氏忙不迭的将烛台托着递给他,疑惑道:“爷要这作甚么?”   “你陪嫁里可有金剪子?”   “回爷的话,有的。”   “去拿来。”   待陈氏将剪刀递上,他接过后就将蜡烛的烛芯子剪了剪,果然亮了许多。他起身把烛台放回原处,坐回了陈氏身旁。金剪子不锋利,可也只能将就了。   他袍袖一挥,将陈氏往床榻上一掀,计算了一下外头窥看里面的境况,就将床帐也取下了。朦朦胧胧的一片,令陈氏恍恍惚惚,她以往想着嫁给徐淮,未曾想徐澈容貌气质并不输给他,眼下气氛暧昧,更难以自持,便呜咽了一声,娇娇怯怯的,十分动人。   徐澈伸手在她细腻的颈子上摸了两把,将自己头低下,与她抵额,轻怜蜜爱的说了句:“爱妃睡吧。”   手下一用力,陈氏只来得及呃了一声,便昏了过去。   他这才取过案头剪刀,对着自己的左手食指狠心剪了一道口子,殷虹的鲜血顺着手指滴落,溅在床单上,滴滴答答的。   伸手将元帕从陈氏身底下抽出,将中心一块涂红,他身体康健,做完这项事情,手指上的细微伤口,也凝住了。又单手脱了陈氏周身衣服,他才吹灭了寝宫内所有蜡烛,寻了个座兀自坐下,在一团漆黑里发起了呆。   三日后,张挽楠身着桃粉色衣裙,略施粉黛,她独坐了一顶轿子,轿后跟了绵延数里的嫁妆,在一片微雨之中,进了宫。   …………………………………………………………………………………………   张铭初至工部履新,便吃了记下马威,他的几位同僚都是同进士出身,不得已来来此就职,初时还盼着能鱼跃龙门,时日久了也就老油条起来。张铭不过是举子出身,若是参加科考金榜题名,自然比他们这些同进士出身高贵许多,可惜他没有,反而半道上蒙起了荫庇,为人所不齿。   与张铭同期的各部新晋官员中,以吏部的许桓最为瞩目,他是正经的科举士子,又是张侍郎的妻族侄儿,是以之前在新安曾做过地方官,广受好评,今次更被拔为了正六品员外郎,且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   同样蒙受了张家的庇护,张铭还与张字沾边,更与张鉴同辈,却只得了个从八品的小吏,船舶所的人成日里无所事事,自然暗地里耻笑于他了。   张铭初时听张鉴说过,国库匮乏,又采闭关政策,工部总揽举国工程,只能用“穷”字概括,其中,清贫者又以船舶所为最,还当此处全是清流,结果皆是娘们儿唧唧的中年干瘦(因为没油水)穷酸男人。   他也不以为意,只每天将琳娘所做的饭食点心分与他们一点,在收集整理所中簿册时专心提问,一人做了三人份的工,倒也还算融洽。主事姜嵩年事已高,说起来还是张铭的远亲,与他的便宜曾祖母乃是本家,他倒是此地唯一的清流,对张铭将此所当做了个学习场所也不以为意,反而得空就指点他东西。   这日临近傍晚,张铭一边替姜嵩沏茶,一边跟他一道琢磨图纸,都是三十多年前的老货了,许多都需修补。说起来,一直以来,姜嵩虽有心修补这些图纸,但他一人力量不足,船舶所不得重视,寻常的小船中船,各州府自己就有图纸工人,也就有些惫懒,对于这些大型战舰商船,才搁置了多年未看。   眼下来了个奇奇怪怪,似蠢非蠢的张铭日日陪着他,被他悉心恭维,又有上等的瓜片茶可喝,姜嵩竟也重燃了热情,将自己多年来的学问倾囊教授。   “你跟我学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不知为何,讲到高兴处,姜嵩反而叹了口气。   张铭笑了一声:“小生对这些学问大感兴趣,眼下虽然只能纸上谈兵,但等我大周朝国富民强,就有用到这些的那一日了。”   姜嵩摇了摇头:“你真是乐观,我却等不到那日了,只盼着你有那日,到时候不忘来我墓前倒半杯酒,告知一声。”   他年纪十分大了,言语间也豁达开朗起来,对生死更是毫不讳言,也是个奇人。   张铭当他顽笑,就道:“您老人家身体硬朗,无需我祭酒,定有亲眼看到的那一日。”   姜嵩哈哈笑了一声,他既是清流,就不大爱听马屁,张铭这样似有若无的一拍,反而令他十分熨帖。   “令人去和你家眷报一声吧,我今晚要见几位好友,将你也带去见见世面好了,你来了船舶所也有数月了,成日里不去应酬,难道真想一辈子和纸片打交道么?”   张铭张了张嘴,他倒真没想到,姜嵩竟然想将自己当做后辈带去与人喝酒。据他所知,姜嵩这人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只因太过耿直,才不过做了个主事,一直未能升官,和他同期的许多当时的好友,都已经是各部的高官了,虽然和许多人渐行渐远,但还是有几个与他时常喝酒聊天,保持了联系。   “是、是。”   张铭忙不迭的写了张小条儿请人帮忙送去如今府中,众人一开始对他能住乾宁街的宅子大为惊奇,后来张铭解释说是与人看房子,他们才恍然大悟。   这世上的人都不乐见别人过的比自己好,得知那宅子也不过是张家令张铭暂时看守的,他们反而心理平衡了,还有人因为总吃张铭的中饭觉得不好意思,带了些自家的蜜饯给他,这是后话了。   吃过一顿酒,张铭肚子里暖洋洋的,他雇了轿子将微醉的姜嵩送回了家,自己则沿着街道慢慢散酒。   他脑子里回忆着席间那几位老人家的话,他们一开始还当张铭是姜嵩的孙子辈,听闻和张家沾边,脸色俱变了变。   好在如今张挽楠已经出嫁数月,成帝对张鉴虽然仍旧时常挑刺,让他回家反省过错,时不时的还收几个他家的庄子,倒没再有大发雷霆的时候,徐淮崩卒时的阴霾,似乎渐渐散去了。   姜嵩待张铭亲切,他们几个老家伙也就不好驳他的面子,他几个儿子皆早亡,孙子远在两广做官,身边一个小辈都无,看他对张铭别待,也就和蔼亲切起来。      ☆、第75章 填埋   那几位老先生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位是刑部左侍郎钱默远,他为人沉默寡言,兴许是平日里令人签字画押的多了,带着些杀伐气,行酒令时却难得的笨拙,除了张铭,在座的诸位都已近花甲,也没什么顾忌,抓着他的错处一个劲的取笑,十分融洽。   有位胖墩墩的老者看似最为圆滑,供职于户部,是位资深的老员外郎了,他家孩子众多,按说生活最为拮据,却十分乐呵。   另有几位和姜嵩的职位差不多高,不过所供部门的油水比他多多了,比起姜嵩囊中羞涩,至今还住着两进的小院子,实在是好上许多。   席间也没透出些多么重要的讯息,张铭也知道自己如今和这些人不熟,姜嵩肯带他出来与这几位混个脸熟已经不易。他就一直陪着小心,将他们口里不自觉逸出的些许消息都仔细记下,留作日后参考。   这几位中除了钱默远职位最高,其余都是做琐碎实事的,不过他们都已经在京城混了多年,又各有子孙出仕,比起张铭在燕京两眼抓瞎要好多了。   所幸,张铭泡茶的功夫到家,得了许多称赞,唯独钱默远不太待见他,只喝自带的烧酒,不碰张铭所泡的茶水。   临行前,他还对张铭冷哼了一声:“钻营之辈。”   张铭得过张鉴的提点,知道这位钱侍郎乃是难得的忠良之辈,他资历老道,每年死在他笔下的亡魂不知凡几,俱是大奸大恶之人,还是难得的中立保皇党,不参与如今如火如荼的陈派,与京城另外三家也毫无关系,时不时还会递折子要求取缔世家举荐子弟的惯例,不过被成帝骂了许多次。   陈、张、蒋、李,这四家的嫡系均无爵位,换句话说,爵位于他们实在算不上什么,这四家中,陈、张两家俱有丹书铁劵,张家煊赫之时比陈家如今更盛,不过人丁凋零,渐渐不济。   陈家当年力保成帝亲政,一直低调行事,到如今才呈现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象。至于蒋、李两家,有些近似,都与宗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蒋家的子弟更出众些,适才排到了李家前面。   若是取缔这四家,整个燕京都要震三震,何况如今的四家之首陈太师亦是首辅,他是极力热捧科举取士的代表,钱默远的折子就显的无理取闹了些。   张铭肚子的猜想有许多,可他即便愁白了头发也轮不上去插一脚,不如好好的做完眼前的工作,等着厚积薄发。   他如今尚未及冠,将到手的吏部官职推出去,是下了决心的,张铭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做靶子并不适合。   张铭回到家中,见琳娘捧了书坐在躺椅上休息。加上张鉴家送的,琳娘如今身边的婢子收收倒有一箩筐,许多事都不必她亲力亲为了。   为着避嫌,先前她托人将自己做的包被送到了孙瑜府上,连送包被的人连一杯茶都未能喝上,回来就和她诉苦。她也不是傻的,听张铭说了许多,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饶是她敦厚,也不免有些心寒。   前些日子,他休了旬假,带琳娘看了燕京的杏林高手,得出的结论和先前的老郎中是一致的,俱说琳娘的身子难怀孕,只能好好将养着,兴许有奇迹。琳娘眼里,燕京的大夫就是顶尖了,既然他们都得出这样的结论,当下便黯然失色。   张铭看她郁郁寡欢,心说哄也难哄,不如转移她的注意力,就给她找了事情做,他们如今的宅院大归大,许多地方却空着,想来当初张挽楠还没全然将它弄好,就搁下了。   张铭就请人收拾了些许地方,弄了个花房给她,他弄不起琉璃瓦的暖房,弄些油布还是有钱的,买了些花树,就令她在家栽种了起来。虽然眼下尚未开花,待到明年春天,自然就美了。   张铭走到她跟前,取下她手里的书本,凑上去吻了吻她眉心和嘴唇,将人弄醒了,就冲她笑了笑。   琳娘睁开眼,脑子还有些糊涂,面上露出些娇憨,就搂住了张铭的脖子,蹭了蹭他衣襟。“才回来?”   张铭随手拿了件灰鼠皮大氅搭在她肩上,“嗯,怎么睡着了,也不盖些东西,当心又着凉了。”   “炉子烧的暖烘烘的,我迷迷糊糊的就睡过去了。”她闻了闻张铭的衣服,知他未喝酒,便有些宽心。   她也有些小心眼儿,杨氏如今跟在她身边,不仅提点她诸项事务,还告诉她燕京几条著名的花街在哪儿,何等人会去,言下之意便是提醒她莫让张铭出了茬子,这里边虽有张鉴等的关照,另一些也是杨氏的知心话。   可张铭既然已经开始当差,免不了出入这些场合,眼下官衔低微,却还是去过一两次的,众人皆点了艺妓作陪,他也不好特立独行,只能也点,虽然不会和人动起手脚,但衣服上沾到酒气胭脂等还是有的。   张铭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绕,将她抱了抱放到床榻上,只当她困了想睡,就自顾自的去吩咐人送热水供两人洗漱。   他快要及冠,脸上也开始萌出些青色,身量长势变慢了些,却不再如以前那样瘦,开始有些肌肉,之前他五官俱不突出,笑起来十分潋滟,眼下添了些男子气概,反倒越发卓然了。不过他不爱胡子,总觉得老气横秋,就令琳娘时不时帮自己剃干净,仍旧是个小白脸。   琳娘用了薄刀片轻轻的帮他剃了须,又用布巾沾水给他擦脸,偷眼细看他的眉眼,想到有时候夜里他将下巴擦过自己蝴蝶骨的时候,酥麻难耐,就有些恍惚。   张铭当她有什么烦心事儿,就令她坐到自己膝上,圈住了细细询问。   他这一问,琳娘到真想到些许事情来了。   “前些日子,你提的那桩交易,兴许能做了。”张兰是张鉴家的一等管事,身份高管的也多,之后未继续服侍张铭一家,将自己的侄儿张淼荐给了他家做管事,张鉴还特地将他的卖身契转赠给了张铭,令他安心。   “哦?”   “白日里你不在,张淼就先跟我说了,京里空地虽少,还是有那么几块的,虽不知你要来做什么,但应当是够的。”   “真的?我也不过突发奇想罢了,燕京寸土寸金,那空地从何而来?”   他想要空地,也是想雇人做营生盘钱。不然只靠孙家村及清河县的田地铺子收益,难以攒钱置别的,他们手里如今尚有三千两不到些,弄个中型铺面还是值当的。   之所以不租铺子寻空地,也有讲究,直接租铺子夹了中人实在太显眼,他没权没势,被人揭了牌匾革职查办才得不偿失。自己大张旗鼓的盖屋子,别人只当他跟张鉴隔不下去了要出来单住,不会怀疑,到时候布置成店面的样子,寻了掌柜小厮开铺子也好开客栈也好,只说是赁出去了,轻易就能赖干净。   就是地难找,这个张淼也是有本事的,不知怎么被他寻到了。   琳娘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那地方说是百余年前经过火灾,说是不太吉利,地就归了官家,后来边上小石街上的居民就将垃圾堆那儿,时间了就无人问津了。”   这么说来,就是小石街尽头处那地方了,确实位置不太好,即便拿下了,垃圾的处理也是个问题,那周围的人家扔惯了一时半会儿没地方扔也成问题,吉利不吉利倒是容易解决。是烫手山芋啊,轻易不能接。   “可还有别的么?”   琳娘也知道这块地问题多多,就接着说:“还有一块儿在永安侯府后头,原是被数年前被抄没的杨侍中家的后院儿,前院儿被永安侯买去开辟了围起来花园了,后院儿有个极大的水坑,说是侯夫人忌水,才没弄下的。眼下全是枯木枝子,水坑也不干净了。”   水坑……张铭默了默,怪不得,罪臣家的后院,除了闲闲没事做的永安侯谁敢买,他家资巨富,又无正经官职,若无爵位其实就是个大商人,据说和张鉴的关系也不太妙。   他心存侥幸,又问琳娘:“别的呢?”   琳娘一戳他的鼻梁,“没啦。”   张铭叹了一声:“我想想吧。”   琳娘看他面色差,宽慰道:“我也觉得不太好,不过你要是中意了咱们就买,张淼说他还有些办法,不如趁空了去问他。”   她想了想又说:“垃圾堆什么的孙家村当年也有,后来被里长请人挖了坑全埋了,看起来也不差,咱们村里那个小馆子就是在那建起来的。至于水塘……水塘,填了不就完事儿了么?”   一个埋一个填,看起来挺有道理的,可是琳娘能想到的,燕京那些商人会想不到么,这里头问题出在哪儿呢。张铭沉吟了好一会,脑子里灵光一闪,拍板道:“两块咱们全买了。”说着又对着琳娘猛的亲了一气,“你最聪明!”   琳娘被他亲的痒了,不住的笑,用手按住了他的脸,直往外推。      ☆、第76章 宝船   第二日一早,张铭就寻了张淼,令他去打听两块地的价钱,这两块如今都是官家地,不大可能由掮客作中人,反而要直接寻京中专管此项事务的小吏。尤其是杨侍中家那一块,虽时间过去的久了,保不准会被上位者主意。   张淼原先在张鉴府里不过是个三等管事,与他同级别的有近二十位,虽说他有张兰撑腰,但别的小管事亦有背景,资历,想要做到如张兰一样风光无俩,没有二十年决不能成事。   况且张鉴有意削减家中奴仆的数量,仅以张挽楠为例,她原本有一等丫鬟四人,二等丫鬟八人,三等十六人,乳娘两位,管事婆子三人,近三十人全围着她一人转悠,前太子未崩卒之前,就已经削了一半,到出嫁前几乎全遣散了,带进宫里去了的只有一老一少两位。 由此可见,做张家仆人这碗饭已经不易吃了。   张淼跟着张铭,知他如今缺人手,正是自己出人头地的时候。虽然张铭穷了些,官职亦低的可怜,但他为人正义宽厚,家中人口简单,出手也并不含糊。且张兰提点过他,知晓张铭入了老爷的青眼,说不得会有大作为,就想着用心做事,好令张铭专心自己的事务。   “我省得的,三爷,这两块地我都已经与房管所的主事知会了,他们与我有几分交情,这两处地块难卖,积压在库中已经久了,可以好好杀价。”他又递了张纸给张铭,说道:“这上头是小的的一些想法,兴许能起些作用。”   张淼叫张铭三爷,也是大有讲究的,他如今已算张铭府上的人了,按说当叫张铭老爷,叫他三爷乃是张兰提点他张铭如今已和张鉴站一条船上,他们之间亲厚了,张铭才有办法出头,他张淼才有跟着升天的那一日。   张铭接过他手里的纸头,上下通看了一遍,就“咦”了一声,张淼这人想的辄儿和自己的十分相像。“你说大张旗鼓的做一通法事?”   “嗯,咱们先请人将小石街后那块垃圾地清了,就地挖坑埋干净,再做一通法事,驱了秽气,周边邻居便不大会有意见,三爷你再搭房子用作自住,请人打地基时,起出一尊铜人来,就能扭转乾坤了。”   起铜人作祥瑞这件事,张铭心里也没底,不过这方式其实再好不过,小石街居于城中偏北,其实位置不差,若是有本事令地块上的风水换一换,即便随即倒手再卖地块也能挣一些。   张铭沉吟了一声,又问:“你能想到这方法,为何别人想不到呢?”   张淼笑了笑,“燕京看着不差,可在这儿寻常买得起地块的官员是极少的,多数是一次交半年租子,去赁那些本地人的破烂小楼住,除了内阁及各部正副首,咱们大周官员皆是时不时的要轮换,说不得就要被调去外放,寻常人不会随便置地。像长房鉴大爷这样家大业大的是少数,他们手里钱多,也看不上这样的小小地块。其余人像三爷这样关心庶务的十分少,自然就……”   张铭一听,就知自己是又占了些便宜了。这张淼十分有趣,直说自己死爱钱就是了,连“关心庶务”都能被他拎出来称赞一番。   “那此事先这样暂定了,你今日得空便去跑一趟,有什么消息报给三奶奶就行。”   交代了这桩事情,张铭就又去了船舶所当差,姜嵩昨晚上带他去和几位老家伙喝茶吃饭,算是承认张铭是自己弟子了,不过他仍旧十分板正,该训斥的时候也从不手软。张铭自然不以为意,他的许多想法,在姜嵩看来自然未免异想天开,因而被训斥时像尊菩萨似的高高挂起。   之后几日张淼都时不时的来船舶所寻张铭说事,姜嵩便以为张铭也和之前许多人一般,对修图纸,编册子这类事厌烦起来,就将他好好说了一通,待听闻张铭是因为要买地建房,反而愣了愣,心道莫非他与张鉴未必多么好,生了嫌隙也说不准,也就作罢了。   “也是,你无父无母,依仗他家也难得好处,搬出来住倒是正理。”他没说张家如今大不如前,成帝上了年纪,开始说风便是雨,十年来已将这几家削的差不多了。   张铭知他误会了,一时也难解释,就不再多说,抽夜里的时间专心做起了太宗时期赫赫有名的“宝船”模型,他有城规做基础,大学时头两年也学了些基本功,一通百通,重新拾起来慢慢琢磨,比较着建模型也是不差的。   琳娘的花房渐渐的搭起来了,虽然里面的花树并不名贵,但她侍弄的好,时不时能摘几支插在铜胆瓶里当摆设,有了专心做的事务,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   张挽楠进了东宫数月,个把月的也会给她递封信,看着倒像过的还好,那一位难得去见她,即便去了也只是喝杯茶,她十分轻松,反而陈氏和另一位良娣蒋氏隐约的对上了,她作为看戏的,还能时不时与琳娘在信里隐晦的调侃几句。   琳娘写了回信,就遣了人送到张鉴府上交给蒋氏让她帮忙递进宫里去。蒋氏虽是继室,也算个三品诰命,她对于张挽楠进宫一直存着兔死狐悲之感,又有张鉴时不时的耳提面命,对于递信一事倒是挺热心的。   张铭知道她与张挽楠有书信,也没什么意见,他如今暗地里还帮忙照看着些张挽楠的私房生意,往往用细针在油纸上写些情况,一并递进去。   张挽楠未出阁前就时常自己看顾生意,进宫后看似不大提的起兴致,但她给蒋氏送东西的时候顺便随了一份给琳娘,其中有根中空的簪子,里面塞了张写了近万字的东西,全是关照张铭要如何如何的东西,言语间尽是扑鼻而来的铜臭味,十分有趣。   却说张淼替张铭跑了数日,以极低的价钱先拿下了小石街垃圾场那块地,已经开始请人热火朝天的埋起了垃圾。   永安侯家后面那块水池子反而出了些问题,那块地之前就已经被永安侯一并订下了,侯夫人突发奇想的忌水,他就长期不付帐,也不修葺,又无人敢言再买,就一直搁置着,十分令人头痛。可见有钱人尤其小气。张淼生怕替张铭惹到大人物,就赶忙回去问他意思。   听说了这样的情况,张铭一时也无办法,思索了良久,问道:“永安侯签的是什么契子?”   张淼苦了脸道:“不管签的是什么契,这块都买不得了。”   “何以见得?”张铭一时未转过弯来,就问了一声。   “永安侯脾气古怪京里无人不知,既然订下了又不撤契子,就存了占据那处的意思,三爷,咱们可不能同他对上。”   张铭近日做模型做的傻了,听他这样直截了当的一说,才打了个激灵,心道果然是自己最近日子过的太舒服了些。   他叹了口气:“那咱们先将小石街的弄好再说吧。”   “是,已经请了工人在收拾。”   当夜,张铭就踏足了张鉴府上,他数月未和张鉴明着联络,就同他说了说最近的事儿,听说他做了姜嵩的弟子,张鉴十分惊奇:“姜笔政此人我记得,先帝在时他是红过一阵的,那时候我才十岁不到,先帝一直想着要开海禁,花了许多钱想要复制‘宝船’,可惜建了一半就停工了,那会儿走街串巷都是太宗时期的童谣,许多人都当姜嵩当成下海第二人。”   第一人乃是太宗的宠臣魏允贤,类似于明成祖时期的七宝太监,带领船队一路南下,甚至俘虏了些佛朗机人回来,太宗驾崩之后,世宗看不惯魏允贤,令他殉葬,下海之事便再未起复过。张铭是看过这段历史的,怪只怪魏允贤仰仗了太宗的宠爱,轻视了当时已经年轻力壮的太子,将他当个小孩儿糊弄,即便太宗临终前放心不下扶他做了辅政大臣也于事无补。因着这,野史里头常有人将魏允贤比之董贤,也是一段逸事了。   笔政是姜嵩的字,张铭想了想便问了一个他长久以来想问张鉴的事儿:“不知鉴兄你对海禁的看法如何。”   张鉴听后挑了挑眉毛,“每朝说要开海禁的人也不少,毕竟令百姓内迁三十里,许多渔民便难维生,禁不住了去做海寇的也有一些,朝中大些的战船又都是先帝时候的了,不堪大用。”   张铭拧了拧眉毛:“若是海寇集结了进犯内陆呢?”   “……”张鉴噎了噎,张铭这说法,也不是没人提过,不过世宗将海禁写进了重典,要想大兴土木建船不仅没钱没人,最主要的就是怕言官拿了重典攻讦,这事花费巨大,一朝一夕又难办成,御史台那一群呱呱叫的鸭子可从来看不见这些长远的,所以,无人乐意动这个心思了。   张铭看张鉴面有难色,就忙补充道:“是我想多了。”   张鉴笑了笑,想到些东西便问张铭:“我听张兰说了,他侄子张淼近日替你办了不少事情,成日的往街上跑,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说。”   张铭自然知道自己的动向是瞒不过张鉴的眼睛的,他也无心瞒,毕竟现在就住隔壁,其实都不用张兰问,只要门房两眼一睁就看见了。   “想搭间屋子,寻来寻去只有两块地,却都不太合适,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哦?眼下住在这儿不好么?”   张铭忙道:“并不是自住,想着建好了能赁出去换些钱财。”又道:“我如今也算一家之主,虽然人丁稀薄了些,也有扛起她们生活的责任,”他面上露出些尴尬,“船舶所的俸禄虽然足够开销,但舍妹眼看着要长大,嫁妆却没半点着落,才想着动这些脑筋。”   张鉴明白船舶所那点铁定是不够张铭开销的,他隐约也知道张铭的妻子孙氏身上不大好,时时要吃药的,张铭这人十分重情,单看他认了青青做妹妹就可见一斑,因此他虽知道张铭为妹妹挣嫁妆不过是借口,也不戳穿。张鉴手中有钱,即便弄几个庄子送给张铭也没什么,但他不觉得这样好。   “是哪两块地?”   “其中一块已经弄下了,价钱十分低,没什么大纰漏,另一块在永安侯府后面,是个水塘。”   张鉴细细一想就清楚了,他也有心要试试张铭,就说:“永安侯当年也知道复制‘宝船’的事儿,事后还帮了姜笔政一把,是十分仁厚的,想必不会为难你。”   张铭得了提点,瞬间灵光一闪,真心实意的对着张鉴道了声谢。   ☆、第77章 惹事   永安侯府后面这块地空了许多时日,数年前宠极一时的杨侍中被查处后,这座宅院便被抄没了,不过里面半点金银细软都无,几乎是空的,皇帝也没说什么,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唯独永安侯,他是富贵闲人,可谓天不怕地不怕,他手里盘着两颗碧玉的如意丸,买下了前半片,和自家的院子打通了,弄了个极漂亮的花苑,此后高墙一立,只余下后面半片孤零零的水塘子。   水塘子是人工开凿的,之前虽引了活水,后来却断了,里面的莲花死了大片,好在燕京天冷,倒没生什么藻类。自从有个贪玩的孩子去那儿捉迷藏,失足落水,好不容易被救起来之后,就生出了那儿有杨家水鬼的说法。   张铭带着阿良得空就去那儿周围转了几圈,水鬼自然是没有看见。他想起自己先前做了许多小模型,用细铜链子连成一串,放进水池子里弄成一队,看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就对阿良附耳说了几句,自己则施施然的“上班”去了。   果不其然,当夜傍晚他交差回家时,家门口就立了两位煞神,阿良被人绳子捆了起来,丢在了他家院子里。张淼正不住的对那两位煞神作揖道歉,见到张铭才提高声音喊了句:“是我家老爷回来了。”   张铭先看了看阿良的情况,他冲张铭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挺有精神,张铭心道他应该没吃什么苦头,就放心了,转而对着那两位茫然问道:“不知出了何事,我家这小厮可是冒犯了侯府?”   那两位看张铭认得自己衣服上的家徽,脸色便缓了缓,其中一人颇为倨傲的哼了一声,并不说话,向他旁边那位使了个眼色。   “是这样,我是长安,这位是长福,我们俱是永安侯府的下人。这位进了侯府院后的水塘,惊扰了院内赏花的夫人,侯爷怀疑是哪家的逃奴,就命我们将人绑了来,既然是张侍郎亲戚家的,今日的事情也就罢了。只是以后请你约束好自家的奴才。下回便没这么客气了。”   张铭恍然大悟,刚要道歉,就听得阿良喊了声:“老爷饶命,您的东西被他家收去了。”   那两位侯府的下人听后,就皱了眉毛,长福怒道:“收了你什么东西?休要血口喷人。”作势就要踢向阿良,却被长安拦住了。   阿良犹不闭嘴,嚷嚷道:“是您吩咐我送去的,我路上贪玩,进了那水塘子,并不知晓是侯府家的后院,再说,周围连个栅栏都没有,谁知道是侯府?”   长安脸色变的极差,转而对张铭道:“我们侯爷乃是大贵人,侯府更不会贪你家的东西,若是生了误会就不好,张三爷若不信,不妨写了手书由我们带回去,哼。”   张铭忙道:“侯府自然不会贪我家的东西,兴许哪里生了误会,我家这小刁奴是乡下来的,万事都不懂,还请多担待,我这就写手书向侯爷说明,有劳二位了。”他冲张淼使了个眼色,张淼极妥帖的捧了两个银锭到长安长福手上。   他们接了银子,才不耐烦道:“要写快写。”   张铭斟酌了片刻,写了封简短的手书递给了长安,紧接着将他们送至门外,叠声说道:“多谢多谢。”   等他们走远了,张铭才同张淼一道解了阿良身上的绳索,还替他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尘,赞了他一声:“你可真是够胆大,怪聪明的。”   阿良极不好意思的说道:“小的差点就尿了裤子,只是老爷,您的东西确实被人收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铭笑了笑:“我心里有数。你去吧,我一会让夫人赏你件新衣服。”   “诶,谢谢老爷。”   阿良不大识字,没能做张铭的书童,因此还承担着烧火的重任,就忙自己的去了。   张淼是清楚张铭这回所施的计谋的,但他也有点不放心,那小儿科的东西,如何能够入人永安侯的眼睛,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倒大霉了。   张铭看他欲言又止,心知他大概惴惴不安,就解释了一声:“你不用担心,阿良毕竟未跨进他家,不过是在外围弄出了些声响,即便不成,也不论如何怪不到我头上来的,安心等上几日,若是运气好,就能去买地了。”   张淼应了一声,看张铭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定下了心神。   用晚饭时,张铭和琳娘青青坐在一桌上,近日,张铭给青青请了个绣娘教她女工,琳娘则教她习字作诗,说是教,其实是两人一起学,日子十分充实。   他先问了问青青学的如何,她一一答了,听起来十分不错,转眼她也长大了些,原本平淡的五官显出了些,尤其是鼻梁,当初不显眼,现在却十分精致,张铭不由想起来孙琢的信里拐弯抹角的打听她的情况,心里嘀咕了两句。   “青青如今在学戳纱绣了,何家娘子都夸她做的好。”   张铭对于这些花样完全不懂,胡乱的点了点头,又问琳娘:“你今日好好喝药了么?”   “喝了,啊,我还弄了些鲜花露,送到了蒋夫人那。”蒋夫人,就是张鉴的继室。   正式开饭,张铭先喝了一口火腿莴笋汤,还想说话,就被一旁立着伺候的杨氏劝了句:“三爷,食不言。”   虽说吃饭时说话确实对消化不好,可是张铭一直习惯了这样,被她这样一提点,就囧了脸。这个杨氏,是个勤快人,但她将自己当个长辈,时不时的要插个嘴,真是挺烦人的。   他叹了口气,默默的吃饭,桌下的脚却不安分,轻轻碰了右手边的琳娘,她回了个笑,夹了一筷子水煮肉片到他碗里。杨氏看他们俩挤眉弄眼,就垂下了眼睛。   饭罢,张铭躺在垫了绒毯的竹榻上,听琳娘念孙家村来的书信,毕竟是不在身边,他们那几十亩地的收成比上一年还是少了,严氏那边的收益倒还不错,但大多是果酒卖的好,他们分的就少,张铭往常想出来的那些噱头,现下也有别人学着用了,久而久之就不得劲。   孙炳的信里还来了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赵氏正想法子要开始替孙琢议亲了,不过他如今人在锦州历练,又只是个童生,赵氏恶名在外,并不容易寻到好亲。   琳娘念完信,又告诉了张铭一件事儿:“蒋夫人收了我的花露,请我去她那儿喝茶。”   张铭应了一声:“你去呗,反正就在隔壁不是?”   “嗯,就是和你说一声啦。”   ………………………………………………………………………………………………   过了几日,蒋氏接了张帖子,来自永安侯府,永安候夫人替小女儿禾姐儿在家设及笄宴,请了京里许多权贵家的夫人小姐,言下之意是想要议亲了。但张鉴于政见上似乎一向和永安侯不和,她拿不定主意,就巴巴的去问张鉴。   张鉴接过帖子一看,就笑了一声:“无妨,你去便是了。梁儿如今的境况不好,他家不至于会看上他的,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去不妥,就将隔壁的孙氏和她家那个小丫头带过去,替她们也备份礼就是。”   蒋氏少有听张鉴说这许多话的机会。张鉴生的温文尔雅,她做姑娘时就念慕,后来得以嫁给他作继室,便陶陶然,眼下亦如此,迷迷糊糊的就应了。   待琳娘带着青青跟着蒋氏去永安侯府的时候,张铭也接到了永安侯的回信。信里大有永安侯闻名燕京那不拘一格的风范,开篇就是“你的小船本侯爷不还了,识相的再送几个精细的来。”   那日张铭令阿良做的事情,就是花钱请了几个附近的孩子吃驴打滚儿,顺便让他们在侯府后面的水塘子里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赛船,阿良不过十一岁,瘦瘦小小的,混在孩子堆里俨然一个孩子王,但他多长了七八个心眼儿,扯开了嗓子喊了几声,带起了那些孩子的积极性,就把在侯府后院赏花的夫人给惊动了。其余孩子跑的快,阿良则佯装摔了一跤,就被逮住了,至于小船,也被没收了。   巧就巧在永安侯当日白天在家休沐,听说了这桩事儿也凑了个热闹,待看到自家下人要砸毁小船的时候,喊了一声“停下。”阿良竹筒倒豆子似的就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一通,才有了后面的一串子事情。   整件事儿,张铭预测了个七成,搏了三成的运气,就成了。他极快的写了回信,还附了张新制的图纸,他听闻永安侯喜好珠宝,特地设计了张真的“宝船”图,十分精细。   却说到了晚上,永安侯看了张铭的回信,直被那小船勾走了心思,听闻小女儿及笄宴上张鉴家的也来了,就忙不迭的去找夫人说事儿。   侯夫人比丈夫稳重的多,看他这副老小孩儿的样子,便笑了笑:“不过是个工部的小匠人,侯爷你还上心了,不过张鉴家的今日将他家夫人妹子也带来了,看起来关系不错,就是小门小户的,登不上什么台面。侯爷既然喜欢这小船,给他些银钱,自然就做出来了。”   永安侯嘿嘿笑了一声:“那倒是,咱们家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第78章 圣旨   待永安侯要求张铭替他做艘宝船的模型时,他也就放心了,直接让张淼去京畿房管所拿下了地块儿,签字画押钱货两讫,又请人帮忙重新树了栅栏,将水塘子围了起来,只待黄道吉日就要拖了石块黄沙来填水坑。   永安侯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儿,便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怪事年年有,那么个破水塘子,也有人买。倒是她自己忘了,侯爷当年签下了文契,因为自己忌水,就搁下了,结果一时忘了,才拖到了今时今日。   张铭弄到了地块,就安心做起了宝船的模型,姜嵩做这些东西大多是依仗前人的经验,他倒有些物理基础,两相一配合,就如双剑合璧无往不利了。他自然没钱去弄许多碧玺玉髓往船上镶嵌,只做了个刷了清漆的轻桐木船胚子就送去了永安侯府,他家养着珠宝匠人,有的是办法帮他弄的珠光宝气,张铭自己如今不过是船舶所的一名司务,多去与这些权贵接触了反而会闹笑话。   永安侯本想由张铭照着那张图纸替他弄出一艘真正的“宝船”来,接到了这艘简简单单的玩意儿,便不大乐意,但他听了夫人的话语,也猜到张铭没钱,转念一想,船还是要下水才好,招了人一试,连带着他命人从阿良那儿“抄没”的小船队,连作了一串,有模有样的就到几个好友那儿去献宝了。   这事情真正告一段落,是在张淼替张铭请了工队去填水坑的时候。永安侯家的下人听到后院动静,又要将他们赶出去,其后,他们的管事出来细细询问了情况,张淼事无巨细一一答了,那位管事与张兰熟悉,也认得张淼,就替他向侯府内禀报了一声,再出来时就说了一句话:“侯爷说了,填了也好,只消别让腌臜人住进来便罢。”   张淼连连道谢,送了几粒银锞子给那管事,随即对着工头挥了挥袖子,就热火朝天的填了起来。   到真正建房子时,张铭才觉出在工部就职的好处来,至少木料石砖等可以搭便车。船舶所虽然近十年都未单独采买过材料,但和江渠所同病相怜,也有几位共同的供应商。   赶巧儿江渠所正因为太子大婚而准备修一修护城河,他们所那位负责采办的吃了张铭许多自带的零食果脯,就将张铭向那几位供货的商人介绍了一番,张铭跟人软磨硬泡了几回,就打到了折扣,大大的省了一笔。   小石街那处,他预备开间喜铺,做一条龙服务,前段时间太子未婚,京内许多到了年纪的闺秀都不得议亲,正好趁此机会一炮打响。燕京人最不差钱,万事万物都比沧州带上贵出一倍不止,图的就是个便利。   最要紧的就是将百余年前的火灾典故从人们脑子里消了,小石街毗邻旧市集,虽然及不上新集市那带儿的光景,也算是半个繁华处。   张铭请人将那块儿垃圾场推了,初时还有许多居民不习惯,问负责这事儿的张淼究竟是什么情况,张淼没蠢到将发火灾的往事提起来,只说老爷买了地块儿准备盖房子,又将张铭的举人身份亮了亮。   虽然在燕京举人不值钱,但对寻常百姓来讲还算信誉的保证,他们虽然习惯了往那块儿丢垃圾,但也苦于总住在垃圾边上,有人替他们将这败兴玩意儿处理了也不错。   等天儿彻底凉下来,琳娘的花房里的花儿也都不开了,年底时他们又收到了一笔款子,是刘盛从沧州票号转来燕京的,琳娘突发奇想,就让张铭在京畿置下了一个小庄子,里面拢共十几亩地,搭了草棚子种些蔬菜,等开春了就种花木,好卖与京城的诸多夫人太太。   燕京天凉,冬季蔬菜少的很,如今掌握草棚子技术的农户还是少数,张铭家仍旧有蔬菜吃便十分幸福。因为临近,张鉴家也吃了他家不少绿叶菜,蒋氏尤其中意西红柿,他们原先叫这玩意儿狼茄,现下既然中吃,就改了个名字,叫番茄了。   张鉴得空还与张铭就这事儿沟通了一番,说是之前张挽楠亦提过搭草棚子铺油布的种法,可惜他当初未当成一回事儿,想不到是中用的,就想着要将这方法连带着番茄在京里试着推行一番,事关张铭的利益,张鉴出于礼貌就来问他意见。   他原先刚刚做到了吏部尚书,还想着兴许能入阁,徐淮逋一出事,就被皇帝迁怒降了一级,如今仍旧只是右侍郎,但也有许多人曾蒙他照应,任职于各部,又有张老太爷在任上时铺下的善缘,身边就纠集了一批大小官员,这些人,在朝廷上被统一称作张派。   张铭虽然顾忌自家的利益,但也盘算了其中的祸福,还是应了。   那一派张系官员中就有在户部就职的闫本墨,他在年底递了份折子到皇帝的案前,犹如在湖面丢下了一颗小石子。   成帝年近五十,才不过徐淮徐澈两个儿子,天知道,水字辈他勾了十个名字,都是为了儿子准备的,为了将他们养的活,还特地取了平凡的字眼儿。   结果,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年轻的大儿子英年早逝,连个孙子都未能留下来,若说不想将御前侍卫张扶梁一并宰了,自然是假的。   可他既然是一国之君,被挟天子以令诸侯将近二十年,早就练就了极为冷硬的心肠,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还是应当分清的。   大周朝已历二百年,到自己这朝,积弱积贫,已经到了应当中兴的时候了。他看了看手中的折子,沉思了良久,取了朱砂,批复了几句。又召唤了身旁的大太监,后者静静的捧了传国玉玺上来,成帝写了封极简单的圣旨,盖了戳,对着太监一挥手,“去吧。”   于是,张铭接到了人生的第一道圣旨。   他是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时接的,来人穿了蟒服,面白无须,手里还持了一柄拂尘,嗓子极其尖细,身后还跟了四个小太监,待张铭一家人慌慌张张的跪定,就开腔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还赏了张铭一百两银子。   他对皇帝的权威没概念,淡定又恭敬的接了旨,令冯笙刮目相看。圣旨旨意简单的很,大意便是听闻你家蔬菜中的好,且愿意奉献自家的技术,朕颇为心喜,特遣人来学习,若是合意,便是大周的功城……巴拉巴拉一通。   送走了冯笙,张铭才有功夫打量家里的其余人,除开原先是张鉴府里的杨氏和张淼,其余人尽皆吓到了。   琳娘和青青还算好,身子倒是未抖,但额上俱是汗水。他将人一一扶起来,又把琳娘半抱在怀里,还不忘吩咐了青青一声:“你去自己屋里歇着吧,我和你姐姐说话,今日的什么刺绣就免了。”   张铭将琳娘扶到屋子内坐下,倒了杯水给她喝,看着她喝了几口,就笑道:“不是和你说过这事儿了么,还吓成这样,没出息。”   琳娘喝了两口水才舒了口气,“那位公公架势大,看着瘆人,我还当将庄子交出去,就和咱们没关系了,结果是这样……”   张铭半搂住琳娘,拍了拍她背心,安慰道:“不怕,也是好事儿,起码也露了一回脸,都是你的功劳。”   “哪里是我的功劳,你总往我头上安这安那……”   “怎么不是?是你想到要买庄子种菜的,可不是你相公我的主意。”他看琳娘眯了眼睛,又道:“没事儿的,正主儿是前些日子和我吃过酒的闫大人,不会有祸事落到咱们头上?你看,连赏钱都有,不如给咱们院子里的人置办些新衣新鞋,也好预备过年了。”   琳娘听到过年,就来了精神,忙和张铭说起了自己已经备下的许多事情。   “琢儿来信说年初会跟着常大哥一道来燕京,常大哥要来述职探亲,他则跟着往兵部录名字,他年纪到了,可以正式参军了。”   “是吗?那我要好好准备些好吃的,他那个小馋鬼,也不知长高了没有。”   张铭笑了笑:“嗯,你不妨也告诉青青,他们也许久未见了。”   “那自然,我可记得清楚,他们去年这时候玩的可好了。”   半个月后,皇帝特地派了大内总管冯笙来巡视张铭家的庄子,等到冯笙回去禀告后随即龙颜大悦,下令十个皇庄学习张铭家的种植技术,若是开春合用,就会下令推行至京畿。   整个事件最出风头的是户部闫侍郎,皇帝不假辞色的赞扬了他知晓为民分忧,只待看皇庄作物后期的效果,若是可喜,户部尚书如今年届花甲,说不得这个位子就要动一动了。   闫侍郎又是众所周知的张系官员,许多人便怀疑张系又要起复了。   张铭还不知道,自己和琳娘弄下的这小小一个农庄,引发了朝中不小的震动。   不过,他即便知道,大约也会十分淡定,毕竟,他如今只是个小小的船舶所司务,天塌下来个子高的顶咯。   ☆、第79章 许桓   张铭接了道圣旨的事情,虽然不过是闫侍郎掀起的轩然大波中的一朵小浪花,但还是被有心人记住了。   其中就有许桓,他蒙远房姑父张鉴的照拂,得以平步青云,进入吏部做主事,虽然品阶并不高,但却是同龄中最为出挑的了,眼下更是逐步接触到了张系官员的核心,隐隐有将被张鉴培养成接班人的趋势。   说不自得,自然是假的,但他也心知此事全凭运气,若张扶梁如今仍旧是御前侍卫兼太子伴读,此等好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不过,万事皆有利弊,眼下虽然轮到他在朝中大展拳脚,张系的局势却颇为不稳,全在皇帝的喜好之间。他如今已有上朝面圣的资格,自然就听闻了张鉴时不时要被皇帝训斥的新闻,据说隔三差五的就被修理一番,有一回还被罚跪了三个时辰。   前段日子又暴出“捐官案”,也有张派的份儿,好几个知府都丢了乌纱帽,由几位御史台的言官儿顶了,真是圣心难测。   张铭此人,许桓不过是有所耳闻,听闻是张鉴的本家族弟,又与张鉴同辈,论辈分亦是自己长辈,还住上了张鉴家隔壁那座大宅。   初时他曾暗自留意,将此人当做了自己的竞争对手,誓要好好为官,将张铭比下去,随后听闻他不过是举子出身,连监生都未做过,又去了船舶所,就不大放在眼里。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入了皇帝的青眼,得以接旨,还有赏赐。   闫本墨闫大人资历深,自然不是他许桓一个六品小吏能比拟的,可他自认不至于连张铭都及不上。   事情原委他也听说了,不过是张铭手底下一个庄子里有人想出了种冬季菜的法子,还孝敬了些给张鉴,就这么件微末事情,哪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连皇庄都准他去参观了。   说到底,他许桓虽然闻名于燕京达官贵人的圈子,却还未面过圣,只能算做未入流,意难平呀。   ……………………………………………………………………   张铭近日告了假在家,原因么,是他又病了,半真半假,伤风是真的,却不至于不能去上班,只是近几日来找他的不相关人太多了些,他烦不胜烦,就与姜嵩诉苦,对方布置了许多事务与他,准他回家带回家去做。   他不过接了道赏赐银钱的圣旨,皇上称赞了他一句治家有方,就引得许多人来问东问西。   说到底,还是因为大太监冯笙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而这位红人却有三日将待在张铭那个京郊的小破庄子里,若是得了机会与他接触,由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得就要加官进爵。   即便是船舶所那几位刻薄人,也都似有若无的同张铭提了几句,更有缺心眼儿的让张铭“苟富贵,勿相忘。”这都算个什么事儿呢。   他一边同琳娘唠叨,一边半坐在床榻上翻书看。   琳娘一边笑一边听他说,她手里拿了个香炉,里面装了陈橘皮,正在替他熏衣服,年关将至,张铭这等微末小吏也有机会一睹天颜,她手边准备的就是他的官服,不仅是油绿色还偏大,胸口绣了只白鸽子,都是朝廷统一发的,只能将就穿了。   “说起来,大嫂给我下了帖子,请我去她那做客了。”   张铭听后就皱眉:“上回你做了包被送去,也没见她请你,怎么这尴尬时候想到要请你?”   琳娘叹了口气:“到底是一家人,我去看看侄女儿也好,她周岁都过了,咱们连贺都没贺一声。”   张铭想了想道:“那我同你一道去。”   “别……你不是说大哥和你不大对付么,你就别去给自己添堵了,安心在家里养着就好。”琳娘伸手摸了摸他额头,“还好,今日不热了。”   想到孙瑜和自己会面时那情形,张铭就百无聊赖的“嗯”了一声,懒洋洋的眯着眼睛休息。   他刚到燕京时和孙瑜不过匆匆一会,那时候就觉得不大妥,后来又见了一面,越发无语。孙瑜听说他如今和张鉴住的进,想着要弹劾他,兴许能从张铭处入手,特地将他约至了知味楼吃饭。   张铭也是那时候才刚刚得知,知味楼乃是张挽楠的私产,不走公账,等闲人并不知道这挂了张家的名头,唯独清河县那处有些特别,皆因管事张萍也姓张,又在前任沧州刺史沈坤治下,不必太顾忌,才被有心人猜了出来。   因此,在张鉴女儿开的饭店里,吃着自己当初调配出来的豆腐酿虾仁,听着自己的妻兄说张鉴种种不好,心情是何等微妙,也只有张铭自己知道了。   不过,孙瑜囊中羞涩,被张铭看出来了。他钱袋里俱是碎银子和铜板儿,走路时带出些声音,真真儿的穷的叮当响。张铭想着不让他难做,借着尿遁悄悄替他结了账。   他们两人就吃了两贯钱,可见孙瑜是预备了下血本向他套话的,既然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也不好让他破费,结果孙瑜知道后反而恼羞成怒,再不与他往来了。   张铭接到那封割席断交信的时候,颇愣了一愣,是以才有了琳娘方才的那一席话。   刚想躺下休息,门外就有个小厮来报:“老爷夫人,有位自称吏部许大人的携了夫人来探。”   许大人?张铭同琳娘面面相觑,这是哪位?   张铭脑子烧了两天,有些糊涂了,还是琳娘机灵些,反应过来:“相公,你是不是说过有一位叫许桓的?”   “是……是的。”经她一提醒,张铭就打了个激灵,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和这位许桓才俊毫无接触,什么风将他吹来了?   琳娘就要起身出门迎客,被张铭伸手拦下:“等等,他们进来后,你去招待他夫人,至多一炷香功夫就要来救我!”   琳娘噗嗤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放心吧,你还病着呢,我会请他们早些走。”   “……对了,他们肯定带了礼,你将花露子送一点给他夫人。”   “是是是……你快躺下。”   琳娘走出房门,先招了招垂手立在门外的梅梅:“梅梅,你进去伺候老爷。”随即翩翩然的往门厅走去。   许桓跟着小管事一路穿廊过巷走到张铭如今住的屋子前,他看着里面空落落的一件古董都无,竟像个空壳子,不少地方还封住了,仿佛坐实了心里那个有关张铭是替张鉴看家的传闻,隐约就更有了些底气。   待小管事推开门,里面迎出来个圆脸的小丫鬟,手里端着个药碗,里面还散着热气,显然是刚刚吃完。   那丫鬟冲许桓福了福,许桓略往边上让了让,随即踏进屋内,见到一个黑松木插屏,隐约听到了两声咳嗽,又问道些混杂着橘皮香味的中药味儿,说不上好闻,也不算难闻。   他略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自报家门。   那领他来的小管事轻声说了句:“老爷,许大人来了。”   里面旋即飘出来一句:“快请进来。”   张铭未束发,白着一张脸,半靠在床边,隐约透出些少年稚气,显得有气无力,又要勉力坐起来招呼许桓,看起来便可怜兮兮的。   许桓连忙伸手将他一扶:“不必多礼,养病要紧,三叔快躺下吧。”他叫张铭三叔,实在是无法了,按说他职位高些,年龄又比张铭大,当他一声许兄都不赖,可惜许桓这人颇死脑筋,觉得既然叫张鉴姑父,叫张铭弟弟就奇怪了些。   张铭心里暗笑,仍旧佯装惶恐道:“哪里哪里,久慕贤侄大名,可惜某才疏学浅,一直未得一见。”   许桓听到贤侄二字就心里不虞,但他看张铭一脸乖觉无辜状,也不好发作,只得也干巴巴的来了一句:“哪里哪里。”   两人哪里来哪里去几个回合,终于许桓先不耐烦了,沉默了下来,问了张铭近况,还不忘关心了关心他在船舶所的事务,又来了一句:“船舶所实在埋没了三叔的大好才华,为何不与我姑父说一声,调去别处一展拳脚呢?”   张铭叹了一口气:“我得以上京来已是不错了,咳咳,我身体又不是太好,估摸着自己熬不过十年寒窗,是以侥幸中了举人,就求了鉴兄给我谋划一个差事,他还将屋子借与我住,不好再麻烦他了。”   许桓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唯恐天下不乱,又道:“三叔此次得了圣上青眼,不妨再向姑父试一试,没准能挪挪地方,船舶所实在清贫。嗯,小侄、”他顿了顿,面色变了变,又道:“小侄此行还带了些寻常物事来,聊表心意。”   张铭忙道:“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   他和许桓实在无话可说,心道琳娘怎么还不来救自己,门外就响起了咚咚声,“老爷,你身子不好,莫要太激动了,妾身做了道三元汤,且先用了吧。”   是琳娘的声音,她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说话了,真是大有长进,张铭囧了一张脸,却迅速应道:“哎,你进来吧。”   许桓抬头一看,只见方才惊鸿一瞥的妇人走了进来,她一袭浅碧色衣裙,鬓上斜插了一支宝珠簪,衬得乌发如云,肤色如牙,唇如点绛,仿佛从工笔画走出来的端庄仕女,手里端了个托盘,对着许桓略行了个礼,就走到张铭跟前,替他取了个枕头垫在身后,露出了个浅笑。   许桓突然大惊失色,叠声道:“三叔,我不打扰了。”就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张铭捏了琳娘的手,略瞥了一眼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疑惑道:“玎玎,难道你成了精怪?怎么人家见了你就逃?”   琳娘面露难色,亦奇怪道:“我也不清楚。兴许出了什么事儿?要不我去问问?”   “别,”张铭本能的说了一句,又道:“屋外头不是有人守着么?断不会让他迷路的,趁早滚蛋了好。”   他仔细看了琳娘两眼,勉力回想自己与她刚认识那情形,觉得不论如何都是极可爱的,眼下年纪长大了些,更有风韵了,断不至于能够将人吓跑啊。      ☆、第80章 述职   许桓送来的礼并不特别,不过是寻常的红参两支,另有一篮子苹果,倒是挺难得的。琳娘之前在偏厅招待了许桓的妻子安氏,她是个身量娇小的圆脸妇人,长了些雀斑,圆润可爱,就是有些怯懦,问了好之后就没什么话讲。   琳娘同蒋氏来往的频繁,学了些送礼的规矩,就回了她两匹缎子,一盒酥饼。   她将这些同张铭一一说了,前间的小厮阿良就回来报了一声:“老爷,许大人走了。”   张铭听后便道:“行了,你去吧。”他刚才打起精神应付许桓十分吃力,眼下昏昏沉沉的想睡,又怕到了夜里睡不着,便靠在床边想事情。   琳娘也不打搅他,自顾自的坐在一边做事情,因为得了张鉴的照拂,他们将张铭父母的牌位请到了张家在燕京的宗祠中,张老太爷远在辽州养病,听说了此事,亦写信说了一声好,也算名正言顺了。   琳娘作为儿媳妇,得替两位老人折些纸钱,待张鉴举行祭祖时一并烧了去。   眼下日头未落,还是当折的。   折了半刀纸后,夕阳落下了,她手上沾了些锡箔,刚想招呼张铭,就发现他已经睡着了,取了毛巾擦手,才戳了戳他鼻梁:“相公,别睡了,当心又着凉,我去端粥给你喝。”   张铭含糊道了一句:“嗯……”琳娘看他窸窸窣窣的坐了起来,才转身出门去了。   ………………………………………………………………   张铭在家养了几天,大太监冯笙在他家京畿的庄子里住了三日,已经回宫述职,他这一阵风头也就过去了。   这日,他穿了油绿色官服,并戴了顶乌黑的帽子,跟在姜嵩身后,夹在浩浩荡荡的面圣大军之中,预备着去一睹天颜。   听说要跪数个时辰,姜嵩还不忘提醒了张铭一声,叫他戴上护膝。张铭还道他这样板正的人不会动这些脑筋,大为惊讶了一通,回去就让琳娘赶制了两个极其厚的护膝,好在官服宽大,即便在膝盖上绑了两个鼓包,也看不大出。   过了万泽门,便到了洗天殿前的广场上,工部排在西边首位,张铭一路低着头向前走,好不容易跟着姜嵩站定,前者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听到唱钟声就跪下,不能随意抬头。”   =_,=早知道是这样,他刚才就该将头抬起来的,这么一路低着头,脖子都僵了,来不及多腹诽几句,唱钟声就响了起来,周围黑压压一片皆跪了下来。张铭扭了扭脖子,被后面的同僚拍了下衣角,忙不迭的也跪了下来。   鸦雀无声。   如今天寒,燕京又背靠息泽山,阴冷风大,相应的,广场上的石板儿也冷的刺骨,饶是张铭脸皮厚绑了三四层,也觉出了些凉意。   就这么从月朗星稀跪到日头渐起,好在冬日可爱,照在背上暖融融的,张铭昏昏欲睡,他膝盖以下已经几乎麻了,才听得一个略微熟悉的尖细声音高声报了一句:“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语。   “众爱卿平身。”这一个就飘渺的多了。   张铭听到这句话,好像有小天使在自己耳边唱了句“哈利路亚”,待周围人都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他才用手撑地,缓缓的立了起来,还用指甲掐了把手心,不让自己跌出去。   他总算知道常春等戍边的好处是什么了,发工资(俸禄)前不用跪……   他职位低,相当于站在末尾,远远的看了一眼正中心皇銮上的人,着深紫色龙袍,脸长什么样看不大清,仅能知道年纪不轻,他下首还立了一位着明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想必是徐澈了。   这么个面圣的流程,主要是给一众小吏一年一个见见皇上的机会,顺便听各部尚书歌功颂德一番,再往后从一品至七品各有赏赐,张铭这等未入流的只能收场时领一杯水喝。   首先是阁臣们轮番上阵,张铭耳闻陈闻胥陈太师许久,一直未得一见,今日总算远远的见了一面,他穿了庄重的玄色官服,胸前大概绣了双白鹤(这是他的脑补),身量中等,声音洪亮,想来身体康健,再活二十年不成问题,他又看了眼张鉴,两相一对比,嗯,还是自己这位族兄顺眼些。   皇帝似乎心情不差,一一赏了。张铭的直属上司工部尚书李嗣函也上去说了一通,他这是第一回见到李大人,好好端详了一番,胖墩墩,也挺可爱的。   整个过程和张铭几乎不相关,他心里暗想,若是有人在万泽门楼顶上往下俯瞰,自己就是那布景板里小小的一个绿点。   到收尾时,皇帝特地让太子徐澈作“总结性发言”,张铭感觉到,自己周围都默了默,这和之前的鸦雀无声略有不同,总感觉仿佛周围人俱在叽叽喳喳的交流,不过听不到罢了。   徐澈的发言也无特别之处,张铭隐约听到飘来了几句什么“甚感欣慰……”、“天佑大周”、“国之栋梁”等等,一听就知道早就打好了腹稿。   倒是皇帝听后仿佛有些不满,很快就打断了他的话,就此散会了。   一至四品的官员及命妇俱被留在宫中饮宴,张铭等则在小太监的指引下,有序的出宫,刚到城门口,不少互相相熟的官员正打招呼的招呼、作别的作别。   张铭还当会听到些妄议太子的言论,结果很快人员就消散了干净,连姜嵩都坐了软轿归家去了。倒有两位半生不熟的还立在那儿想心事。   一位是正经的妻兄孙瑜,另一位是便宜“侄儿”许桓。   孙瑜眼里尽是热切,盯了洗天殿许久,才骑上了自家小厮牵来的一匹瘦马。他见到张铭,愣了愣,冷淡的点了点头,便绝尘而去了。   张铭心道,他真是和孙炳越发相像了。琳娘去了胡氏那处做客,才知晓孙瑜对张铭瞧不上眼还有孙琢参军去了的缘故,为官是他们孙家数辈以来的理想,结果颇有希望的孙琢因为张铭管教不力误入歧途,怎能让他不恼怒呢。   他不想和正在发傻的许桓搭话,就想快步走到与自家小厮约定的地方,好坐了轿子回家,天气这么冷,他可不爱骑马。   “三叔?”   ……好的不灵坏的灵,张铭转过身,讶异道:“许大人。”   许桓看张铭穿着油绿色官服,又听他叫自己许大人,颇为满意,便露出个笑:“眼下天寒,三叔还不回去么?”   张铭忙道:“送走了上峰,正要回去。”   “原来如此,我还当三叔你同我一样,正满怀热血,想着要报效朝廷,才会逗留。”他与张铭的上峰同级,话语里尽是自得。   张铭不欲与他多言,呵呵了两声,“家人在等,先告辞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许桓目送了他的背影,神色里露出了些惶惑。   …………………………………………………………   三十前几日,张铭收到了刘盛的节礼,他办事十分牢靠,原属金显的那片水域,新引了活水,在陶姓老人的帮助下,已经重新运作起来了,节礼外还伴了半斛米珠,意在告知张铭,万事放心。   米珠自然挣不到什么钱,但看着品质光润可爱,是个好兆头。   沧珠因着天气寒冷,长势慢于南珠,但若是耐下性子养上几年,其流光溢彩之处,比之南珠是只赢不输的。   张铭请工匠用那些米珠塑了件流苏冠,放在送给张良娣的年礼中一并送进了宫去,后者接到了这份价值低廉的礼,十分满意,在回与娘家的礼中特地点到了琳娘的名字,送了她一对漂亮的掐丝嵌蓝耳坠子。   年初九,琳娘就戴了那对耳坠子,配了镶蓝色碧玺的花钿,打扮的极体面,牵了身着葱色衣衫的青青,和张铭一道,立在燕京北城门口,等待入京述职的锦州军。   他们来的不过数十人,俱着了盔甲,骑了马,待到城门前,整齐划一的下马立正,由领头的总兵熊晖递交了文书,才各自牵了马踏着步子进城。   琳娘目光在人群里仔细搜索,先看到了在熊晖身后的常春,再后来看到一个在一众军人中显得略矮的黑漆漆的男孩子,便捂住了嘴巴。   是她弟弟孙琢,一年整未见了。   孙琢看起来长高了许多,大概快有一米六五了,肤色比起以往,黑了许多,也或许是路上吹了风所致,他训练有素,目不斜视,并没有看到立在城门口等待自己的姐姐姐夫以及当初的小玩伴儿。   琳娘有些失望,张铭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早就与你说了,他们要先去了驿站住下,才有机会单独出来,况且常大哥一早与我通了信,一定能见到的。”   “嗯,也是。”她笑了笑。   这一年,张铭十九,琳娘十七,孙琢十四,青青十二。   是第三个年头了。   ……………………………………………………   张铭一边给常春倒酒,一边感慨道:“一晃眼,我到京城也有一年了。”   常春已经年届三十,此次回京述职,不单令孙琢入了名册,他自己还升任了副总兵,熊晖伤病在身,其实已经是主事者了。这其中虽有常信将军的帮助,也不乏他自己的努力。他笑了笑:“你还未及冠,说这些老气横秋的话做什么?”   他一直没问张铭缘何到了京城当一名船舶所的小吏。他与张铭一年未见,去年这时候也不过匆匆一会,两人重新得了机会坐在一处饮酒,却无半点陌生。   “是,是,咱们还是喝酒吧,我攒了一年的份量,不醉不休。”   “自然。”   却说另一边,琳娘房里,她先好好打量了孙琢一番,这一会儿她像极了赵氏,口里直说“瘦了许多”,又忙道自己做了许多他的新衣服,急匆匆的领了丫鬟去库房取,结果将青青和孙琢留在了一处。   孙琢偷眼打量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小丫头,还是个小矮子,没长多高,不过,一年未见,她已经丫鬟变小姐了,穿着打扮和以前也不同了些,身上的衣服不知是什么料子,怪鲜亮的。   啧,鼻子怎么变成这样了,眼睛也大了,皮肤,嗯,皮肤还是那么白。   他已经变声了,开口哑嘶嘶的:“青青。”   “?”对方转过头看了看他,“什么?”   他却不说话了,摆弄着桌边的茶杯,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81章 入局   常春与孙琢不过逗留了数日,就又回锦州去了。   近年来鞑子时不时的在边疆进犯,慑于锦、辽两州重兵的威胁,每一回规模都不大,往往是抢了一票就跑,搞起了游击战术,最是令人头疼。   熊晖是常信旧部,比常春年长整十岁,亦十分提携他,往往委以重任,连带着对孙琢也高看了两眼。他们俱挂心锦州的局势,因此未多作停留。   琳娘同张铭并排躺在床上,念叨着自己弟弟,连连叹气。   “我总觉得琢儿变了许多,不爱笑了,也不爱玩了,倒有些像常大哥。”   “……”张铭沉吟了片刻,说道:“他转眼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不是小孩子了。军队磨砺人,成长的要比一般人更快,会这样也是正常的。”   张铭记得自己稍微和孙琢提了提议亲的事,结果这小孩儿当时闷声不吭,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想法。   按照赵氏替他寻亲的那高频率,即便再难找到合意的,过不了多久也该有信儿了。若是孙琢有自己喜欢的,那还好办些,可他对于赵氏议亲的事情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令人头疼了。   琳娘侧身看张铭,抱了他的左手臂,“相公你说,琢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也好给娘写信,让她别乱挑。”   张铭想了想,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说道:“他在咱们家里住了一年多,去了锦州大概也没接触过别人家的姑娘,我之前总猜他会喜欢青青,可是这次看他来京城,好像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琳娘从未将孙琢和青青往那方面想,便呆了呆,反应过来之后就连连问道:“是这样?!”   “我也是猜猜的。以往我看琢儿和青青玩的好,才会这样想,你没这样想过么?”   琳娘想到些什么,突然尴尬道:“我只当他们是寻常的哥哥妹妹,毕竟也差了两岁,青青看着又显小了些,你这样一说,那时好像确实有些苗头。”   张铭脸上登时露出八卦之色:“欸?你给我说说。”   “去年放榜时,你还未回来,有一回我撞见他们俩牵了手坐在一处。”她努力回忆了一番:“被我瞧见时,青青倒没什么异样,琢儿的脸色却是变了变的。”   “有这回事儿?”   “是的。”琳娘又道:“青青年纪还小,大概不懂这些,琢儿肯定错不了。”   张铭心道,你道青青年纪小归小,心眼却未必少。他还记得头一年过年时,他给琳娘和青青讲《西游记》时提到了奎木狼与百花羞,青青那句“缘分断了,两人见面不识,对彼此都好”的话犹在眼前,她不过刚刚十岁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恐怕不至于太晚开窍。   虽然那之后她就没再有太惊人的言论,可是仅那一句,就令张铭印象深刻。   “也是,青青还小,她必然是不懂的,就是不知道琢儿现今怎么想了。”他略一思考,还是未将心底对青青的怀疑说出来。   “不如相公你写信问问琢儿?”琳娘说完就摇了摇头,“不好不好,万一他没这意思,青青就吃亏了。”   张铭侧过身子与她对视,笑道:“若是他们真能定亲也不差。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你娘先不给琢儿看亲。他说不得要在锦州呆上许多年,拖累别人家姑娘也不好,咱们家的这姑娘年纪还小,却是能等他的,且待青青长大了些,再问她的心意,若是他们到时候彼此愿意,咱们再做帮手也不迟。”   琳娘这才露出个笑,她对张铭能够让赵氏暂且收手的这件事毫不怀疑。   “那也好。”   “咱们睡吧,明日又要当差,得五更起呢。”   “嗯。”   …………………………………………………………   那之后,张铭给孙炳去了一封信,琳娘再接到瑾娘的信时,就知道赵氏停下了给孙琢看亲的事情,安心的在家里摆弄起了小女儿珠儿,她已经到了学习女戒女书的年纪,也有的忙呢。   张铭的喜铺赶在三月三前开了起来,专营各色高档的婚用物事,还有簇簇新的金红缎子,连红桶喜饼都有,初时许多人觉得这形式太多特别,大多只看不买,便亏了些时日,张淼急的嘴上发泡,张铭却半点不心急。   待得春闱将近,皇帝病了些时日,太子妃及两位良娣的肚子又均无动静,朝中就有大臣上书,要求替太子另纳采女,虽说此事被陈太师压下了,但京里许多权贵家还是人心惶惶,忙不迭的嫁女儿。   张铭家的喜铺就接到了第一单生意,还是半个熟人家,永安侯的小女儿。   就是去年及笄的那位,她与一位皖城王家的嫡子仅过了文定,还未纳彩。   有那不长眼的听说永安侯这位庶出的小女儿姿容出众,就想着荐给太子,永安侯在朝上就将人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随后便称病不肯上朝,火速的将女儿嫁了。   别的都能从自家的库里准备,但抬嫁妆的红桶和喜饼需要新做,用的是张家的,图的就是便利,侯府的工匠还特地鉴别了一番张家喜铺所贩的器具,亦赞不绝口。   当然,这铺子仍旧挂在刘盛的名下,跟张铭的举子身份不沾边儿,虽然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张铭的产业,但也无可指摘。   永安侯儿子多女儿少,这位庶出的小女儿更是养在夫人身边的,一向视作掌上明珠,嫁妆则足足绵延了十五里。   这是一单极大的生意,张铭无事也跟人拨弄了一把算盘,他们挣了三百两,只能算是薄利。其后,生意便源源不断了。   又过了数月,皇帝身体渐好,还将那几位上书说要替太子纳新人的俱驳斥了一通,这阵子风波也就过去了,不过便宜了张铭,他的喜铺名头已经渐渐响了起来,虽然公卿之家矜持,来光顾的少,但那些商籍农籍的却很乐意沾沾永安侯府的喜气。   仍旧是那间茶室,张铭与一位白衣公子对坐喝茶,诚心诚意的道了一声:“生意这样好,还要多谢成兄照拂。”   对方扇子不离手,笑了笑:“不必谢我,不过是写了张纸条的功夫。今日寻你出来,是想让你同扶梁说一声,我有法子送他去辽州了。”   张铭忆起自己见到张扶梁的情形,低头喝了一口茶:“我寻到机会就递信给他。”眼前这人和当初见面时也变了不少,似乎毫无忧愁,一派天之骄子的骄矜,难以想象,一年之前,他还浑浑噩噩像个落魄士子,现下,倒像是焕然一新了。   这一年间,张铭偶尔与他接触,多是对方寻到自己。不知为何,自己入了这位的眼睛,自己的许多动向都被他摸的十分清楚,张铭虽然不太高兴,但好在此人很有分寸,凡事都是点到即止,多数时候还是他给了自己一些提示,才得以顺风顺水的渡过。   张铭蒙他照顾,自然也要替人办事,往往要承担个送信递信的角色,还得替他挣钱……此事一言难尽。   徐澈在东宫少有机会和张良娣接触,要想知她过的开心与否还得往宫外寻人去问,张铭既然得了他的青眼,就担负起了这职责,他只当自己成了位红娘,心情也就微妙难言。   至于张扶梁,他确实是张铭穿越以来见到的最为英俊的美男子,就是他如今天天在家装疯,也挺辛苦的。他那院子里已经有了个小少爷,据说是通房生下的。张鉴与张铭略微提了提,张铭就知道这位少爷想离京了。这才有了徐澈要送他去辽州的一番话。   与徐澈作别时,对方神色严肃,在桌上写了个“三”字,张铭面色一凛,就匆匆离开了。   ………………………………………………   京畿,一辆马车前,琳娘将一个红漆的食盒塞给车上的人,叮嘱道:“都是凉好的糯米团子,还有些你喜欢的咸萝卜,路上能正经吃饭还是正经些吃。”   张铭接过食盒,笑道:“就是去一趟锦州,你怎么如临大敌似的。”   “早去早回。”   “安心安心。”   车内,一位头戴斗笠的颀长男子轻声道:“你请了多久的假?”   张铭丢了个青团给他,说道:“不多不少,一个月吧。”   对方默了默,“多谢。”   张铭眨了眨眼睛,压低声音道:“叔叔替侄儿办事,应当的。”   男子咳了一声,不再理他。   张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着车夫唤了一声:“李叔,再带快些。”   “好咧!”马鞭一甩,扬起一阵灰,四匹马嘶鸣了一声,飞速的向北赶去。   “咱们取道锦州,我送你走水路,到时候就此别过,你就算逃出生天了。”   男子默默了看了一眼正在耐心嚼着团子的张铭,心道:我父亲和儿子,就暂时托付给你了。他又回头瞥了眼燕京的城门。再会。   “嗯,我到了辽州,会传书回来。”   ☆、第82章 孕事   三年后。   荣禧宫,淑妃半卧在一张湘妃竹榻上,正盯着一本写满阿拉伯数字的账册细细查看。   她左手边跪了位葱衣的婢女,一手捧了只雕了兽首的黄铜香炉,另一手轻轻的捻着香灰,婢女将香炉放在软垫上,点了火折子投进去,一缕紫色的轻烟便飘了出。   淑妃慢慢抬了抬眼睛,吸了口气,轻声道:“怎么味儿比前些日子淡了?”   婢女抬起头,露出一张精致潋滟的脸,不动声色的回道:“娘娘近日身子不爽利,还是熏淡香吧。”   淑妃笑了笑,“你就是爱管闲事儿,这点儿跟你哥哥嫂嫂学了十成十。”   婢女脸色一动,嘴角轻轻扯了扯,“是。”   “皇——后——驾——到——”   远远的传来了一阵尖细的声音,淑妃眉头略皱了皱,将手中的账册丢至竹榻下的暗板里,啐道:“这菩萨最近见天儿的来我这儿,青丫头,来,咱们去前间会会她。”   婢女起身上前扶起她,两人款款的向外间走去。   吏部,许桓正清点着自己案上的东西,对着自己的继任者从容道:“这案上许多笔记卷宗,我都留与你看,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可遣人来问我。”   继任者低眉顺眼道:“多谢知事大人提携。”   许桓轻声笑了笑:“你也算是我的师弟了,咱们不必客气,只要好好为咱们皇上办事,飞黄腾达亦指日可待。”   “是,是。”继任者看了看天色,又道:“许师兄,今日我做东请您往城南梨园一叙,不知可愿赏脸?”   许桓喜欢城南梨园的芍药儿许久,一直觉得她与自己不可得的那位长的颇像,又知情知趣,便哂然笑道:“也好,咱们便去看看戏。”   苏州桐里,秦游目光如星,搀扶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妇人下轿子,柔声道:“表妹,咱们到任上了。”   许莲娘摸着肚子,又摸了摸身边一个小金童的脑袋,应声道:“哎,表哥。这儿离咱们家可近了。”   秦游抱起五岁大的儿子,不顾周围人侧目,朗声笑道:“是啊,离家近,麟儿跟着咱们东奔西跑,也该见见长辈了。”   建州军营,孙琢一边擦着自己手里的长戟,一边翻着本兵书。一个小黑炭儿窜到他跟前:“瘊子,你上回做的那个木鸟儿不飞了,快给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孙琢皱着眉头,抬手想将这黑炭儿推至一边,又犹豫了一番,自己向后退了退。   “癞子,你是姑娘家,好好在将军帐里呆着,不要总往我这里跑。”   黑炭儿不忿道:“当初咱们说什么来着?好兄弟一辈子,现在怎么着?瞧不起我是女人不成?”   她眼尖盯到孙琢琢黒领子下面别着的一抹青蓝色,劈手一夺:“这破旧玩意儿,我看着就烦。”随即就将它掷在地上,狠踩了两脚。   孙琢脸色大变,不顾地上的污泥,将那团略旧的蓝色绢布捡了起来,果然破了一个洞,他大为心痛,将它轻轻的团在手里,冷声道:“成姑娘,木鸟修好后我会请人还你,现在请你回将军帐去。”   黑炭儿顿了顿,脸上露出些尴尬,想要开口道歉,又碍于面子,将手里的木鸟往地上一扔,哼了一声,转头就跑了。   “谁要你的破玩意儿!”   孙琢叹了口气,将那木鸟拾起来一看,已经被折腾散架,修不好了。   他闭了闭眼睛,就将那木鸟拆作了一堆,捧在手里,送去了火房,对负责烧火的士兵说道:“这个也一并烧了吧。”   孙琢独自寻了处井,打了桶水上来,将那团绢布清洗干净,上面露出一尾极可爱的鲤鱼,就是孤伶伶的。他小心的拧干,又别在了自己领子下面。   燕京,城东,张淼正指挥着工人安牌匾。   “偏了偏了,往右些,哎,对,哎哎哎,再往左些,一个个的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工人安好了牌匾,从扶手上慢慢的滑下来,憨笑道:“大管事,您看,还成不?”   张淼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去吧。”   牌匾上写着“燕然居”三个字,正是小石街上张家喜铺燕然居的城东分号。   今年年初新皇登基,喜铺的生意又迎来了新高潮,周围的开封府,通州府也有慕名而来的。皆因张家喜铺培养了许多细心周到的喜娘,能够帮着策划出主意。铺子里各项物事也都齐全,举个例子:连凤冠霞帔的样式都有许多新花样可选择。   当然,近两年也有跟风开这铺子的,也有重金来挖角的,张家喜铺却一直屹立不倒,更开出了分号,非常引人瞩目。有心人打听出燕然居背后的老板是沧州有名的刘大商人,也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主角张铭,眼下他正在船舶所里午休,坐的位置正是三年前姜嵩所坐的。如张鉴所言,张铭一年前已经做到了主事,在船舶所熬了多年的其余几位走了两个,另有两个书呆还在,工部又新纳了一批举子。   这几年来,张铭成日里与船舶机械打交道,已经成了专家,他也挣了些钱,自费做了个三米高的大船模,就摆在船舶所里。   先前因为永安侯喜欢,这船模曾下过一次水,结果被陈皇后的哥哥永定侯路过看到,告了御状。理由是妄议海禁,依着世宗所颁的重典,论罪当诛。   新皇仁慈,只打了张铭三十大板,在家关了几天禁闭,又罚了永安侯一百两黄金,就将此事了结了。 那之后,永安侯越发恨永定侯,在家里不知骂了几遍“蹬鼻子上脸的衣带之臣,一家子的混账。”   因着被打,张铭臀部颇高了半个月,并发了炎症,琳娘哭红了眼睛,才有宫里的一位小公公偷偷送了上好金疮药来,涂了几日,便恢复如初了。   她问了张铭才知道打板子也有讲究,像自己这样被打的皮开肉绽却没伤筋动骨的,已经是优待了,若是正经打上三十大板,妥妥的没命,不死也要半身不遂。   徐澈心眼儿多,若是张铭被打了结果三天就好,保不准永定侯会有什么想法,永安侯年长位尊,与宗室联系密切,轻易丢不得那个脸,便只能委屈张铭了。   虽然伤势早已大好,但眼下张铭底下坐着的还是软垫子,俱是琳娘的主意。张铭办妥了手边的事情,正在思量别的。   成帝三年前便时病时好,年初时终于去了,新皇登基,原先的陈皇后便成了陈太后,太子妃陈氏成了新的陈皇后,其兄亦加封了永定侯。   陈太师位极人臣,加无可加,新皇无法,只能先将他的谥号定作“文正”,此乃文臣之最,于正权势滔天的陈闻胥而言,却不过是锦上添花。   张铭心里轻轻笑了笑:“再如何煊赫,这江山还是姓徐,不会姓陈也不会姓张呀。”   他为了徐澈,也暗地里做了些许事情。这位年轻皇帝是个情种,他早就知道了,却没想到皇帝也能做到这样窝囊。   在内要听太后的,在外要听太师的。一个月得去皇后那里住上半个月,另外半个月又有十天得自己住隆熙殿,只有五天能分给其余妃嫔,即便如此,不知他想了个什么办法,皇后陈氏的肚子还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时不时的还会装病装晕,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住,因为后宫均无所出,前些日子又进了几个秀女,最近新宠幸上了一位若才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张铭的合伙人张淑妃娘娘近年来越发钻进钱眼儿里,她听闻琳娘会送花露子给认识的官家夫人,新发了创意,在通州种起了芦荟,又在京城的权贵夫人间掀起了一阵护肤热潮。   琳娘还随了个人工份子,因为她会用阿拉伯数字做算术,能够做出寻常人看不懂,娘娘却懂的账簿,所以时不时的也有收益。   这些年来,张铭和琳娘越发情深意笃,他们眼下已不缺钱花用,但日子过的并不铺张,唯一的缺憾只是孩子了。   至于青青会入宫做张氏身边女官的事儿,则是两人皆始料未及的。   常春去年升任了锦州总兵,因为建州水寇从生,又被临时调往了建州辅佐成将军,他将孙琢也带了去,才发现营中有位花木兰,乃是成将军的爱女,名唤成湘。   赴任前,孙琢曾回了一趟沧州孙家村,直说要娶青青做媳妇儿,不仅孙炳不允,还被赵氏持了扫帚赶出了家门。   那之后,也不知青青从何处知晓了这消息,也不知她何来渠道与张淑妃沟通,不久就被点进宫做了女官。 张铭及琳娘皆尽力劝过,却被青青严词拒了,她自小便有主张,张铭也不是会强求的人,才作罢了,倒是琳娘将她送进宫之前哭了一回。   张铭想到这些糟心事儿,便叹了口气,招呼了所内的其余人,“今日若手边事了,都早些归家吧。”   明月陪着琳娘又往药铺子去看医生。张铭已经出孝两年,她肚子依旧毫无动静,赵氏十分的急,已经寄了许多信过来,琳娘虽然有张铭撑腰,但她心里有别的想法,隐隐的还是急了。   “韩大夫,我近日月信又不准了,晚上还难入睡,时不时的还发夜汗。”   “你且将手伸给我,再替你诊一诊。”   鹤发童颜的韩大夫将两指搭在她脉上许久,皱了皱眉,不久又舒展开了:“恭喜夫人,这是喜脉。”   琳娘捂嘴惊呼:“当真?”又犹豫道:“可是……可是,韩大夫您不是曾说我难有孕的么?”   韩大夫笑了笑:“许是夫人做了许多善事的缘故,脉象虽弱些,却是真的有了。就是日子短,胎位还有些不太稳,我再开两帖药,分外敷和内用,往后仔细将养着,定能生下孩儿来。”   他又添了一句:“这个孩子若是能顺利生下,体内阴气通顺了,日后若想再怀,会更容易些。”   他逋一说完,琳娘眼泪便哗的下来了。明月立在一旁,忙替她顺气,“夫人,莫哭,这是好事儿啊。”   琳娘连忙用手绢擦干眼泪,对韩大夫笑道:“韩大夫见笑了。”   韩大夫作为妇产科的医生,一向被同行所嫌弃。得以看到他人顺利生下孩子,却是他最开怀的时候,当即便尽心尽力的开药,力要替琳娘将这个难得的孩子保下来。   ☆、第83章 喜讯   琳娘恍恍惚惚的回家,犹不信自己怀了孩子,但她手里的药方子上清清白白的写着“菟丝子、桑寄生、补骨脂”等东西,身后的明月手里还提了一包艾草,韩大夫叮嘱她三五不时的熏艾保胎。   她迷迷叨叨的,还不忘叮嘱明月保密,因着习俗,肚子里的孩子未满三个月,不能对外人说。后者自然迭声称是。   回到自己屋子里,她摸了摸小腹,平坦如初,怎么也不能信里面有了只小团子。她天性喜欢孩子,之前同严氏在一块儿住时就一直尽心帮她照顾胖胖,后来瑾娘得了儿子,嫂嫂胡氏得了女儿,她羡慕的不得了。   蒋氏那儿还养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据说是张家大公子的长子,机灵又聪明,她去张鉴家拜访时也时不时的抱过,软乎乎的一只,趴在自己身上呀呀儿语,教人心都化了。   这样美好天真的小东西,自己也能有,实在是天赐的福分。   她正恍惚着坐在床头想东想西,张铭就见到了这一幕。   琳娘嫁的早了些,眼下犹未及双十,但她和张铭在一处久了,过的轻松自在,又日日与花卉诗词打交道,身上总散着淡雅娴静的味道,气质也愈发卓然。她肤色偏着象牙色,显得润泽,眼下靠近夏季,衬着碧蓝色的如意云纹湘裙,分外的干净。   张铭看她满腹心事,一时里也不忍心打扰,就拖了椅子坐到她跟前,等着她回神儿。   久久不见她有反应,他便伸出两指,捏了捏她软软的耳肉,“你想什么呢?”   她一惊,一手忙不迭的捂住肚子,待发觉是张铭,才舒了一口气,道:“是你呀。”   张铭看她捂着肚子,心知她前些日子月信又不大准,便问道:“可是肚子又疼?”   岂料琳娘捂了他的嘴,又摸摸自己肚子,脸上露出了丝浅笑。   张铭隐约反应过来些什么,又觉得不可置信,“难道?——”   “韩大夫说,我大概是有了。”   同琳娘刚听到这消息时一样,张铭脸上亦空白了几秒钟,随即腾的站起身,绕着插屏走了两圈,“当真?!”   待看到琳娘点了点头,他突然想将她抱起来,又怕不妥当,颤着手去摸桌上的杯子想着要倒茶喝,又死活端不起来,还是琳娘起身帮他倒了一杯。   喝了一大口水之后,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呛到了喉咙连连咳嗽,“咳咳……咳。”   “唉”随即长叹了一气,将琳娘拉至自己身边,盯着她平坦的肚皮,问了一句:“我能摸摸么?”   未待琳娘说好,他就伸出一只手掌,轻轻的覆了上去,既没有小脚顶起来踢自己,也没有传说中的胎心,他后知后觉的问:“大夫说有几个月了?”   “说是一个月出头些。”琳娘应了一声,又红了脸皮。   饶是张铭脸皮厚,想起来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也不免老脸一红。那天在书房里,前段日子遵了医嘱顾忌琳娘身体,他憋的狠了些,好不容易开了禁忌,晚上琳娘送参汤给他的时候,就直接将人按在书案上,扒了裙子就进去了。这孩子来的,也委实孟浪了些。   “可说有什么当注意的么?”   “说是日子短不稳当,开了保胎药方子,还领了些艾草回来,说是要时不时的熏一熏,过两个月再去大夫那看一回。”   张铭脸上一敛,又舒展出个笑,将她往自己身边圈了圈,令她坐在自己膝上,吻了吻她眉心,“下回还是让我将人请回家来吧,你总往外间去也不怕冲撞了,贵些怕什么?”   琳娘皱眉道:“你怎么跟个土财主似的,韩大夫每天经手的病人有许多,若是独独为了我费去许多时间,耽搁了别人可怎么办?”   张铭无奈道:“那得让我陪着一同去,别再像往常那样自顾自的去了。”   “是……老爷。”   张铭心情大好,府里诸位的夜饭便都加了一道荤,每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其余人虽不知情,但仍旧阖府欢欣。   他满心欢喜不知该与何人言,还是琳娘劝了一句,要将这消息捂足三个月不往外面透露,才独自在书房哈哈哈了半宿。   算上前世的年纪,他早就过了三十岁,又天生喜欢孩子,心里早想了不知凡几,又碍于琳娘身体情形,对于这事儿一直陪着小心,生怕说错了一句半句的令她伤心,这下得偿所愿,如何能不激动。   手下的细羊毫不住的涂涂写写,他心里想着要个女孩儿,像孙珠儿那样圆滚滚胖嘟嘟的便好,眼睛像琳娘,鼻子也像琳娘,肤色随自己太苍白,还是应当像琳娘才好,嘴巴,嘴巴也该像琳娘。   他和刘盛一道帮着淑妃弄的珠场已经陆陆续续的产珠了,可以给琳娘和女儿一人弄一箱笼的首饰,再布置间新屋子,挂上琉璃帘子。   他一个人自得其乐的瞎想,仿佛认定了琳娘将生出一个女儿似的,还脑补了一番将来和女婿杠上的情形,被自己气的不轻,才站起身,捧了设计的图样,去寻琳娘。赶巧儿碰上端了汤药的明月,他随手就是一接,大步朝卧房内走了进去。   …………………………………………………………………………   张主事最近心情大好,船舶所一众均感受到了些,他原本便人好心善,大约还有些家底,时不时带蜜饯干果儿给众人吃,过年过节时还会自发的派些薄礼。   船舶所内的小司务们均无什么油水,被他这样悉心照顾着,却没哪个心生退意。这段日子张铭一不会升官,二也没听说他与哪位梨园伎子有来往的,想来不会是风月场上的事情,见他时不时问起所内一位养了许多孩子的人士,便猜出了大概。   不过,三个月禁言的习俗各处皆有,司务们均识趣,只暗暗凑作了一堆,预备着等张铭将信息公开的时候一道送一份礼给他。   张铭对这事儿完全不知情,只觉得自己所里的诸位俱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好在他交代下去的事情他们皆一一完成了,也就不去多管。   燕京城南的梨园名气十分敞亮,文人雅士俱爱去那儿听戏,公卿之家也有几位小辈三五不时的去送些红绡鲜花,船舶所的人虽穷,但也不时往那儿去听听戏,兴许最近又出了个什么红角儿吧。   张铭得空时,也会带着琳娘往那儿去听戏,不过他只做寻常看客,并不做那销金客。   午间昏昏欲睡,他正想着等会儿要家去摸摸琳娘的肚皮。这小家伙儿可乖了,在娘胎里半点儿不闹腾,琳娘揣了只包子也没哪里不舒服,寻常人的孕吐也没有,胃口也大开了,往常不爱碰的甲鱼汤也能喝上一大碗。   结果,有人递了张帖子到他案前。他拿起来一看,素云笺中间夹了碎金箔,就猜到是哪位了,叹了口气,想让阿良回家同琳娘报一声,结果又有人来报,递了张琳娘的字条儿过来。   娟秀的字体仅短短一行,许桓的夫人安氏临时请她去用鹿肉宴,她推脱不过,便带了杨氏及两个丫鬟去了。   得了,这下阿良也不必回去报信了。   下了“班”,他捻了那张素笺,照着上面的地址走进一条小巷子,里面迎出来位老婆子,提了盏幽幽的灯,带着他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将那灯朝他手里一塞,“进去吧。”   这是城南梨园后院儿的一间屋子,不过,屋内首座上坐着的不是戏子,而是一位着了玄色暗金龙纹缂丝袍子的大贵人。   张铭对他施了个拱手礼,也不念万岁,寻了张软椅子,便坐下了。   “公子寻我何事?”   对方不言语,推给他一叠纸,道:“你看了和我说说。”   张铭粗略一扫,惶恐道:“这……这恐怕也不是常……的过错,他为人谦抑,断不至于如此。”   那人笑了一声,言语里却尽是怒意:“好个霍兰人,欺我大周无人,还有那一位,胆子颇大,此等要事也敢压着,真当朕、我是儿皇帝么。”   张铭想着开口劝解几句,未及他发声,那人又道:“你也不必遮遮掩掩,你和楠楠一样聪明,她不愿搭理我,你一个工部的主事总该搭理我,知道些什么全说了吧。”   三年来,眼前这人愈发冷漠跋扈,隐隐约约还透出些引人臣服之感,张铭虽道自己已经挺直了腰杆儿,也觉得压力颇大。   这人好像对于自己的穿越者身份知道些什么,却又时不时的装傻。好在张铭早言明不愿意做出头鸟,对方倒也仁慈,让他过上了这三年多的安稳日子。   他咳了一声老实道:“眼下重建水师也来不及了,舰船火炮又比不上霍兰人,只有谈判一计。”他看对方脸色变黑,又不怕死的补充道:“国库空虚,虽然鄙人也想替公子分忧,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盘剥百姓以图一时之利。”   那人叹了一口气:“我自己出三成,剩余七成交予你和许桓两人去筹,谈判也同时进行吧。”   张铭听到七成由自己和许桓去筹,额上就落下了一滴汗。      ☆、第84章 鹿肉   琳娘这一顿鹿肉宴,全然食不知味。安氏温良,样貌虽平凡了些,但也出身大族,往常两人便时有来往。   她夫君许桓如同乘了火箭,已经官拜从四品,地位比张铭高上许多,时不时要应酬,见识也算广博,因着这,安氏那处也常有夫人小姐来往,虽及不上蒋氏那处俱是公卿之家的内眷,也是十分有雅趣的。   因着安氏脾气好,又替许桓生了两个儿子,地位稳固,她兄长叔父都是外臣,皇上起用新人,隐约有抬头之象,往来的夫人俱待她十分之好。   按说琳娘与她交好,虽然年纪轻,可辈分上高一层,往常做客从不至于被人欺辱,今日却颇被人冷嘲热讽了一通。   为首的便是黄翰林夫人,她是安氏老乡,泼辣嘴快。琳娘今日着了件白底青花嵌银丝薄绡广袖裙,因着怀孕怕热,就薄了些,张铭爱宠她,特特寻人做了血玛瑙的手串和耳坠子给她戴,看起来便分外娇艳。   安氏处来往俱是从四品以下人家的夫人,少有日子过的比琳娘舒坦的,往常便不太乐见这景象,今日黄翰林夫人更是吃了火药似的,嗤嗤笑道:“广晴,你这位小婶婶可比我们在座的都俏丽。”   广晴是安氏的闺字,她这一句话既显出自己与安氏交好,又酸不可言,将琳娘刺了刺。她一贯依着礼数,谦恭为上,从不拿乔,总叫安氏许夫人,被黄翰林夫人这样一点,便不上不下。   好在安氏良善,极有眼色的开解道:“芜蘅,就你嘴快欺负人。张夫人,快来坐吧,就待你一人了。”待琳娘坐至她身侧,又柔声问道:“这裙子绣工精致,可是那位苏家娘子的手艺?”   苏婉容曾是青青的掌线师父,京城有名的绣娘,三十上下。可惜她势单力孤,又不愿将祖传的绣技交给大绣坊谋出路,才被张铭捡了便宜,请到家里教青青刺绣,之后青青追随了淑妃娘娘,苏师傅便问张铭借了些银子,自立了门户,琳娘的许多衣服便是她那处裁制的。   “嗯,苏师傅新出了样式,让我当衣架子穿上些时日,有不对的地方再说与她好做修改,再做与诸位夫人穿。”   安氏羡慕道:“苏娘子手艺精湛,等闲人等轻易穿不起她制的衣服,你真是好福气。”   琳娘听后,总觉得此话也颇酸,但她心宽,便一哂了之。   席间上了鹿肉,杨氏知道琳娘难得有孕,便颇手快的替她拆成了薄片,又轻声劝道:“鹿肉性热,夫人且节制些。”   她声音说的轻,除了安氏及一旁的杜夫人都听不见。杜夫人与琳娘不熟,并不言语,而安氏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倒是我的不是,将你赖出来。”   琳娘知道杨氏是挂心她的肚子,但未到三个月,一时也不能告诉安氏自己已有了孩子,便尴尬道:“倒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近日怕热,鹿肉大补,吃了便要发汗。”   安氏也是最近才学起用鹿肉等高档东西招待客人,不知琳娘哪里戳中了她的痛脚,生硬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琳娘用了两片肉,便觉得油腻,勉强咽下去,却是无论如何吃不下了,又怕他人多想,便用筷子夹了些小菜到碗里,就着甜枣茶细嚼慢咽。   黄翰林夫人见她如此,便开腔道:“近日我夫君迷上了位叫小凤仙儿的戏子,成夜的去那儿赶场子,若是听听戏也就罢了,偏偏要送彩头,不过挣那几个叮当钱,哪里够用呢?”言毕便唉声叹气。   杜夫人凑趣问道:“有这回事儿?小凤仙儿的戏我也听过,唱的不赖,身段儿也颇好,可惜寻常的彩头入不了她的眼哩,你还是劝劝黄大人,别让钱打了水漂儿。”   她俩开了这个话头,其余夫人也叽叽喳喳起来。有的道:“别说小凤仙儿,有个新起来的芍药儿,风头正好,眼下小凤仙儿都得给她让道儿了。”   有的道:“这些个戏子,成日里抛头露面的,被人捧上天了,大家的闺秀哪个不比她们好。”   有的道:“是啊,拢共挣几个钱,全送去了也不见她们有什么回音。”   在座的都是有体面身份的夫人,却说话越发粗鄙不堪,琳娘听着颇烦,但看安氏听的津津有味,也不好扫她面子提前离席。   有位雀斑脸蛋儿的吴夫人又道了一声:“你们也别叽叽喳喳了,看看张夫人,人家年轻貌美,张大人就从不捧戏子的,你们呐还是俱回去打扮打扮的好。”   琳娘尴尬的笑笑,也不接腔,黄翰林夫人坐在琳娘对面,突然立起身在她脸上拧了一下,笑道:“可不是,怪滑腻的。”她行事素来如此,倒没人觉得唐突。她坐回自己位子旁,又瞪大了眼睛一瞧:“嘿,张夫人看着怪像一个人。”   “谁?” “你别看谁都像小凤仙儿,尽想着拧一把。”   黄翰林夫人掩嘴轻笑,又朝安氏看了一眼道:“哪里的话,张夫人看着像的那位,是梨园花旦芍药儿。”   “你这么一说,真是有几分像。”   琳娘心底里翻腾,又不好发作,还是杨氏在她身后看出些不对,对安氏道:“我家夫人看着像是不舒服,可否先离席?”   安氏正和其余人笑作一团,听后便敛了神色,起身对其余人道:“张夫人身子不舒服,我去送送她。”   走置门口,杨氏扶着琳娘便要上轿子,却被琳娘制止了,她唤住安氏:“许夫人,我有些话与你说。”   两人走至一个小回廊,安氏疑惑道:“何事?”   琳娘吸了一口气道:“今日这鹿肉,我确实不大吃的惯,扫了你兴倒是我的不对了。”   安氏忙笑道:“哪儿的话,你既不舒服,难道我要逼着你咽么?回去好好将养着才是。”   琳娘又道:“那便告辞了。”   安氏陪她走到回廊口子上,刚要转身回去,却又被扯住了衣袖,只见琳娘脸上露出些凝意:“你帮我告知黄翰林夫人一声,看不住自家的男人却逞些口舌之利没什么利处,我倒罢了,下回若冲撞了别的夫人,闹到场面上就不好看了。”言毕,她还深深的看了一眼安氏。   安氏被她看的心惊肉跳,喃喃道:“今日是我不对。”   琳娘旋即笑道:“刚刚在席上不能说与别人,现下偷偷告诉你,我肚子里有了个孩子了,才不爱吃油腻,眼下还没到三个月,你可要替我保密呀。”   安氏知她不易生,当下便瞪大了眼睛,绕着她纤细的腰身看了一周,羞惭道:“真是,这真是大幸事,你得好好养着,我过些日子便去探你。”   “好。”   送别了琳娘,安氏捂着胸口默默的往回走,想到些什么,眼泪就下来了。   琳娘坐在轿子里,杨氏立在外头轻声劝道:“这位许夫人看着也不是个好的,夫人往后还是安心在家养着,等孩子诞下了再出来应酬吧。”   琳娘疲惫的应了一声:“她不过是一时迷了眼睛,我总不能为着小事就不与她来往,到时候传出去相公面上也不好看,何况她家亲戚众多,相公和我势单力孤的,能交好还是尽力吧。”   许桓青睐芍药儿的事,琳娘也有耳闻。初时也有人说她与芍药儿长的像,她一向自认行得正做得端,这事儿就很令她气了一阵子,还是后来张铭开解她,说她与芍药儿不过是眉眼里像,气质内涵却半点儿不同,才又好了。   今日安氏借了黄翰林夫人这把刀向自己发难,着实令她心寒,可见这诸位夫人皆不是好相与的。与蒋氏来往的那一批上了年纪的夫人则不同,她们地位高贵,一贯养尊处优,也就不将琳娘放在眼里,更不会拿她开涮,反而好相处些。   她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可想到张铭,又觉得为着他被一时欺辱了,也没什么关系,就是有些想她阿姐瑾娘了。   …………………………………………………………   另一头,张铭魂不守舍的听徐澈布置了许多任务。他便知道,自己这回要升官儿了,正经的五品通政司参议,直接从工部调到通政院,简直一步登天。还将被派到攀云港去,负责督建新舰船,自己做了多年的功课,就要一朝用上了,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他得先帮着许桓替徐澈筹到三百万两白银,将他扶成正四品右通政使。他想到现下应当在家里呼呼大睡的张鉴,暗自佩服他眼力高,一抓一个准。   许桓这人虽然胆小又好美色,办事却细致周到,于政见上也很有见地,难得的是不贪,已经俨然成了张系的一张新的大旗,这其中虽难免有徐澈偏爱张氏爱屋及乌的缘故,但若是许桓没能耐,也有“周桓、李桓、王桓”等着他用。   他接了密旨,将薄薄的黄绢塞进自己衣服的夹带里,提着老妇给自己的灯笼,慢悠悠的沿原路走了出去,果然有个轿夫来迎他,接过他手中的灯笼,笑道:“老爷,请上轿。”   他坐在轿子上想,要筹钱,只有下江南一途了。说到江南,秦游在苏州履新,已经往桐里去历练了,算一算,他再过半年就要升任知州了。他们也许久未见了,去叙叙旧也好。   可是琳娘还怀着孩子,不能跟自己一道去了,真是愁杀人。      ☆、第85章 南下   张铭到家后,便觉得琳娘似乎不太高兴,他当是因为自己回的晚了,便耐心与她解释道:“是那一位找我有事儿。”   琳娘回了他一个浅笑:“我知道呀。”   “恐怕等清明一过,我就得南下一趟了。”   “是什么事儿?”   “这样……”   琳娘听后,沉思了许久,随即抬手理了理张铭的衣领,“该去的,不必担忧我。”   张铭却更越发忧心,“这一去兴许就要大半年,没准咱们的孩子出身我都赶不上,是我不好,随便应了人家,欠考虑了。”   琳娘却正色道:“孩子乖乖的就在我肚子里,跑不了。何况是那一位的命令,你怎么可能推的了,还是安心替他办事,争取早早的回来才对。”   她在燕京过了几年日子,心智也愈发成熟起来,离权威越近,也越知道它们的可怕之处,高下尊卑之分,在这里比起故乡更为显著。   张铭看她脸上神情自然,一时里倒不知该回些什么。只能握住她的一双手,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当初不过是想让咱们能安身立命,才去考了举人,就想混个一官半职就辞了和你一道回家去。若是连自己孩子出身都不能够在场……也太本末倒置了些。”   “你竟然这样想么?”琳娘诧异道,“……我只当你一直想着要扬名立万呢。”   张铭眨了眨眼睛道:“若是我想扬名立万,当初何不直接去吏部呢?”   “也是……”琳娘轻声道,“有些时候你的心思真难猜,我天天和你在一处,也不能全明白。”   她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张铭心里突然一酸,诚恳道:“我肚子里弯弯绕绕的是多了些,不过,你得信我,”他咬了咬牙,“至多十年,十年后咱们便回家去,过最平常的日子,跟你爹娘那样的。”   琳娘噗嗤笑了一声:“我不爱过他们那样的,我的嗓门可没娘那样大。我一直都信你,只要咱们在一起就好了。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无妨的。”   她不大说情话,许是性格使然,近年来则越发沉静了,不与她熟悉的人都只当她是个瓷人儿,只有张铭知道她内里芯子始终未变,遇刚则刚遇柔则柔。   因此,听到这一席话,张铭心里熨帖,便将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眼下,他们是三个人在一处了,往后,也只会越过越好的。   ……………………………………………………………………………………   隔日,皇帝便下了圣旨,擢升许桓为朝廷特使,查勘江南道,筹资以备建设新舰船,另派工部船舶所主事张铭同行作副使,负责巡视攀云、环渚、青田三港。   这道圣旨一出,全场哗然。皆因这道旨,未有内阁的票拟,仅有批红,言下之意,便是皇上不信任阁臣,亲自拟旨了。首辅陈太师当庭便跪了下去,求皇上三思,他身后门生诸多,一并跪了,黑压压一片。   倒是吏部侍郎张鉴举贤不避亲,当即称颂了皇上一番。工部多年来为其余五部相轻,船舶所则为其余二十七所薄待,尚书李嗣函甚至都不大记得自己手下有张铭这么个人物,但他仗着年纪大行将退休,无可顾虑的,也多了句嘴,称赞张铭年轻沉稳,可堪大用。   陈派诸位跪了一地也未见皇上反悔,他们已跋扈惯了,俱有些无措,倒是为首的陈太师岿然不动,依旧跪着。   僵持了足有半个时辰,皇上命人提了把太师椅上来,特地走下龙椅将陈太师扶至座位上,才开口命诸人都平身。退朝后,还将几个阁臣留了下来。他这一连串动作做完,到底还是没有收回成命,许桓张铭这一行,是必然了。   那之后作为补偿,皇上有擢升了几位陈派的官员,两派间的硝烟才稍稍灭了一些。   临行前几日,张鉴同张铭彻夜长谈了一番,他早在听闻徐澈提到张铭时,便大为诧异,若说徐澈是因为自己女儿才爱屋及乌,他是不信的。   若才人入宫不过三个月已升至贵人,徐澈甚至在宫内新建了一座百花楼给她独住,更不顾礼制,夜夜宿在她楼里。反观陈氏、自己女儿张氏、蒋氏这三位,没有哪位曾得过他的欢心。   他心里颇为纷乱,徐澈此人,年幼时上有徐淮便不显,因为“意外”做上太子时也好似浑浑噩噩,亲政后更是万事听“娘”,除了不喜欢太子妃之外,同个木偶没什么区别,令人忧心,何以会突然发难。   再看眼前的张铭,他亦觉得不解。若说此人多智,未免太抬举他,可是回回运气都那么好,就惹人怀疑了。早在清河县时,就遥控了扳倒金显一事;几年前弃吏部而选工部船舶所,看似滑稽却也算歪打正着;前些日子刚被打了三十大板,近日却又被提拔了;还不好女色,连个通房都无,他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张铭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大多是向张鉴保证自己不会做出头鸟,看他神游物外,便收了声。   张鉴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道:“此行也不算你唱主角,安心辅助许桓便是,我知你与秦之游交好,他出身江南大户,眼下亦在苏州,能帮的便帮他吧。”又叹了一口气道:“三百万两,皇上未免想的太美了。总之你尽力便是,若是完不成,到时我就厚了脸皮替你们遮掩吧。”   张铭感激的笑笑,又道:“临行确要求兄一件事。”   “你说。”   “孙氏已有三个月身孕,怕是我赶不及回来她便要生,要请嫂嫂多照顾她些。”   张鉴一愣,哂笑道:“这个容易,我家也有几个御医来往,到时候请了产科的来帮着看便是。你倒是瞒的紧,许久了才告诉我。”   张铭略尴尬道:“她身子虚弱,我怕不稳当,就瞒了些时日。”   “你且宽心吧,孙氏做了许多善事,我也有耳闻,定会福泽长远的。”   “多谢。”   ……………………………………………………   琳娘正思量着选哪位丫鬟去陪伴张铭,明月她用着合心意,不大想将她支出去,和青青同龄的缘儿又弱质可怜了些,不堪大用,至于阿绣,她想到自己当年将她买下时的尴尬事,又不大乐意,其余两位梅梅和竹儿,只能用“唉”了。   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丫鬟们,才惊觉其中几位早已到了婚配年龄,却因为自己和张铭想不到而拖了这几年,再不放出去,就要惹来闲话了。   她满心歉疚,便和杨氏悄悄商议。   杨氏原先在张鉴家做过管事妇人,早就想提醒她,但又看她和张铭蜜里调油久不有孕,只当她要将这些个全留下了替张铭开枝散叶。听她这样一说,真是哭笑不得了。   “我和夫人的意思一样,趁早全放出去的好,若是找不到好人家,鉴大爷家也有许多小厮可配的。就是得看夫人你的喜欢,陆续放出去才行,不然全换了新的又不趁手了。”   “是这样,也是我疏忽了,相公平日里不操心这些,连替名字都不乐意替她们另取。”   杨氏听了这样的秘闻,忙道:“若是再买新的丫鬟,这可使不得了,得另取名字才行,否则夫人的权威就弱了。”   琳娘笑道:“那便这样吧。”   最后拍板儿,由年纪最长且沉稳的明月伴着张铭赴江南道,负责照顾他起居。阿绣则第一个嫁出去,琳娘费心替她寻了个殷实的庄户人家,还赠了嫁妆,烧了卖身契,就此了却了当年买下她的一段缘分。   出发的那个早晨,张铭好好的亲了亲琳娘略微鼓起的嫩肚皮,才带着明月做上了官驿的马车,待他见到许桓身旁带着的人,便愣了愣。   “延铭,这是我新纳的妾室,曼姬。”延铭乃是张铭及冠时所取的字。许桓官位高出张铭太多,因此,公开场合都叫他字。   张铭心里怒骂,这哪里是曼姬,明明是戏子芍药儿。 凌云髻,点绛唇,盘金双蝶四幅裙,看着同琳娘像了不是一点半点,可惜形似神不似。   他顿了顿道:“恭喜。”   许桓看了看他周身,不见孙氏,便大失所望,待见到丫鬟打扮垂手而立的明月,就轻轻一笑,携着他的曼姬兀自上车去了。   ☆、第86章 秦游   官家的马车内饰虽然一般了些,但空间十分大,还有张软榻可供休息。张铭一夜未能睡好,便倚在那上面休息。   许桓和他的妾室曼姬在前头的车里。明月替张铭将东西全部收拾好,便坐在另一头发愣,夫人替年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阿绣找了夫家,却让自己陪着老爷出门,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临行前,阿绣和自己还算熟悉,两人讲了一宿的话。阿绣生的貌美,比当年的珍怜犹甚一层,刚进张家门时,她还当这是老爷的通房,后来两人相熟后也知道夫人当年确实存了这个意思,可不知为何,老爷中举后,却再无动静了,那之后举家到了燕京,一晃数年,也未见老爷往房内添新人。她们几个年纪稍大的丫鬟凑在一处说话时,便纷纷猜测夫人手段高明,将老爷哄的这样好,竟对她死心塌地的。   “夫人既然怀孕了,不得随行去伺候老爷,她点了你去服侍却没点我,还不明白么?”阿绣当时一边描着花样子,一边冷笑道。   明月却是羡慕她的,不仅能够嫁给殷实人家,夫人还赠了她好大一份嫁妆,还了她良家子的身份,自己想要嫁人,却没这样的机会。但被她这样一说,饶是她一向心宽,也不免脸上一白。   “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绣慢悠悠道:“没什么意思,夫人信任你却不大信任我,就这样呀。”她嘴角微咧,“你看看,这样成不?”   “成……”她嘴上胡乱应着,心里头却乱作一团。   “明月,你在想什么呢?”张铭站起了身,提醒她道:“到了港口,便要收拾了行李下车换乘商船,你还是先收拾起来吧。”   明月刚刚正在神游,被他一唤,身上便一抖,忙不迭站起来,应道:“是、是。”   张铭略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将车门拉开一道缝,问自家小厮:“行到何处了?”   阿良已慢慢的开始管事,负责府里的内务。他父母俱替张铭看护孙家村的宅院,已给他在孙家村看好了亲事,此行便未跟着出来。而是年纪略小的周芹跟了张铭出来,他难得担此大任,便朗声回道:“老爷,你看前间的那个茶寮,再过去不到十里,差不多就到港了。”   他身旁坐着的是官驿的车夫,亦笑道:“是的。张大人不必心急。”   张铭递给车夫一包点心,又对周芹道:“你也别总是打扰人家车夫大哥,安生学着点,若是嫌热就进来坐吧。”他虽然脸嫩,但对小厮仆妇说话时一贯老气横秋,多存了些包容,也不觉得哪里不妥。   周芹虽跳脱,但机灵懂事,便道:“是,老爷。”   张铭看了眼前头的马车,心头闪过一丝不虞,马车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尘土飞扬,他看了眼前面的光景,便又退回了车厢。   他想了想还是对明月说道:“到了船上,寻常衣服你替我洗了便是,贴身衣物就别动了。”又问她道:“你如今几岁了?”   “回老爷话,二十有一。”   张铭皱眉,“哦”了一声。会选明月随自己南下,也是他和琳娘商议后的不得已之举,确实委屈她了,年纪这样大还未得嫁出去,可惜合用的人确实少,他身边不带女眷又势必有许多不便之处,只能取这样的权宜之计了。   下车后,张铭见到那曼姬一派腰软腿软的样子,娇滴滴的半倚靠在许桓身上,更觉得她与琳娘不像。只是实在气恼许桓此人,竟然肖想他的琳娘,还弄了个不伦不类的替身回家,纯粹恶心人不是。安氏也忒敦厚,竟然就这样同意了,也不知许桓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好在,上船后,他就极自然的晕船了,虽然被许桓嘲笑了一番,到底不用总去看他和曼姬那副碍眼的场景了。   昏昏沉沉了近一个月,到了苏州港,张铭软着腿下船,足足瘦了一圈。许桓是此行的重点人物,他即是特使,官阶也比知府高半层,来接应的便有苏州知府董怀瑾,他任期将至,不日便要让贤于秦游,因此也带了他过来。   张铭看到了董怀瑾身后的秦游,心下大喜,他还是那张白净脸,倒是未变,也没特意蓄须,不过气质看着比数年前沉稳多了。秦游跟在董怀瑾身后,看见许桓身后的张铭,面上也掩不住的高兴,冲他眨了眨眼睛。   董怀瑾多年在富庶之地为官,许多土豪乡绅在地方上的影响力比他更胜,自然长袖善舞,他早打听得同行的张延铭乃是秦之游的故交,又颇年轻,也有心与他交好,招呼许桓之余还不忘道一句:“之游,这位便是你那好友张延铭吧。”   秦游总算有机会说话,忙道:“是的,董大人,他便是我在清河县任职时的故交。”   张铭亦回道:“是的,我与秦大人乃故交了。”   董怀瑾哈哈了两声,又道:“你们久别重逢,可以趁着今日多聊聊了。”   秦游笑着点头,又对许桓道:“许大人,今日既然刚到我们苏州,不如先歇息一晚,且去我那园子里吃些凉食,听听评弹。”   许桓早就耳闻江南的富庶,但他不知秦游家资巨富,不由诧异,还当这苏州官场上来就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忍不住冲张铭递去一个质问的眼神。   董怀瑾看他面色不对,忙解释道:“许大人莫要误会了,之游家的园子乃是我们苏州最为漂亮的一座,老夫家贫,恐招待不周,才擅作主张让他帮忙准备。”   许桓听后,脸色一变,笑道:“董大人哪里的话,我等为皇上办事,只得一张铺盖儿便能住下,还有劳你们破费了。”   董怀瑾笑的胡子亦抖了两抖,“许大人真会说笑,请吧。”   秦游家的园子,确实修的美轮美奂,他一路上介绍,张铭看到偌大一座假山,特地问道:“这奇石,燕京亦不多见,你这里倒有这样大的一块儿。”   秦游跟他并行与董、许二人身后,嘿嘿笑道:“就地取材罢了,不过这样大的也确实不多见。”   他又塞给张铭一个蜡丸,便急匆匆的往前几步,向许桓作介绍去了。   张铭一个人则跟在后面闲庭信步,他前世亦是江南人,见到这景象,便很有好感,再回首过去,觉得飘飘忽忽,旋即哂然一笑,亦往前走去。   他们之后就准备借秦游的这园子住了,但多半还是许桓住,只要筹钱略有眉目,张铭便要赴攀云港,和许桓分道扬镳。   明月和行李已经被人领着去了西跨院,许桓的妾室一行人则被领着去了东跨院。周芹则跟着张铭吃这顿接风宴。   席间张铭吃到了桂花酿藕,清甜的米酒,酱烧鸭舌,真是一本满足。秦游将宴席摆在了园子的荷塘周围,荷塘中间则搭了个高台,上面袅袅婷婷的立了几位女子,朦胧的歌舞。开过舞后,有个样貌极妩媚的说书人给他们将锦鲤报恩的典故。   张铭看那说书人身着男装,却女里女气,胸前亦有起伏,便疑惑的看了眼身旁秦游。   对方揶揄道:“今日可让你长见识了,这是女说书人。”   “诶?女子也可去茶室说书么?”   秦游摇摇手里的扇子,道:“可以,不过这位特别些,是有人要借我的手,送给那位的。”他将扇子虚虚往许桓那一指。   许桓一时被江南的富庶迷了眼睛,一左一右抱了两个舞女坐在一处,他身边还有不少富商作陪劝酒,秦游才得以脱身坐到张铭这处来。   张铭摇头笑了笑,敬了他一杯,问道:“你家麟儿如何?”   “愈发顽劣,仗着他娘不将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了。”秦游提到孩子,话虽说的咬牙切齿,眼睛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他想起什么,便问张铭:“这些年来,你家可有动静了?”   张铭嘴里抿了块卤牛肉,飞速吞下,“有了!”说的极为豪气。   “那你就得连喝三杯了。”   两人又喝了许多酒,好在这里的米酒不上头,也不浓稠,张铭一点未醉。许桓则酒不醉人人自醉,由其余人架走了。   张铭由人领着回到临时住处,明月忙端上一碗醒酒茶,他随口一喝,便回了自己房间,反手锁上了门。   他借着月光拧开秦游递给自己的蜡丸,“今夜子时,假山相见。”   ……无语了一阵,张铭点了盏油灯,从自己的箱笼里抽了张素笺,在圆桌上提笔写了起来。   “吾妻玎玎,见信如唔……余一切安好,望你保重。”   还画了个笑脸。   他睁着眼睛躺到半夜,听到打更人报了三更,便翻身下床,从窗户口钻了出去,荡悠悠的往白日里见过的那假山走去。   这秦游,哪里看来了武侠小说么,竟然挑这时候……他一边轻声快走,一边腹诽。   到了假山处,也不见有人。张铭等了片刻,想着要往回走,明早寻个机会好好令秦游吃顿派头,就突然被人一拽,跌下了道暗门。      ☆、第87章 犹疑   张铭心底一惊,还当自己哪里出了疏漏。这暗门内大概是石阶,沿路摸到的墙壁上还有水汽,应当是地窖一类的。拽着他的人也不说话,张铭便咬了牙关,静观其变。   终于到了个有光处,张铭看向那位将自己拉下来的人,疑惑道:“你?”   秦游搬了张椅子给他坐,严肃道:“不会害你,且听我说。”   张铭在椅子上坐下,环顾四周,确实是个地窖,不过似乎被临时收拾成了个谈话处,,也不知秦游缘何要这样遮遮掩掩的同自己谈话。这地窖内不过点了只一指粗的白蜡烛,又阴凉潮湿,颇为瘆人。   “你说。”   “许桓与你尚未到徐州,这边已接到了消息。你们此行的任务,多半是完不成了。”   张铭大惊:“为何如此笃定完不成?”   秦游叹道:“你与许桓是张派人,眼下陈派坐大,皇上弹压不住,自然要扶他人上位,我今日看了,想必这位许桓已被他挑中。我亦算是半个陈派人,只是一猜,你不必应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声,你与许桓此行,多有凶险,不仅其余富商未必会买账,董怀瑾看着和蔼,也只会下绊子罢了。”   他话说的含糊,张铭揣在心里细细思索,脸便白了白。   “难道说……”   秦游吸了口气,又道:“沿海既有水寇,你若去攀云港,被水寇虐杀了也不是什么惊人的大事。”他顿了顿,“至于许桓,他死不了,但他既然抱了那女说书人,也就好掌控了。”   张铭默了许久,旋即抬眼看秦游,盯了他许久,哑然道:“想不到,我竟是来送死的。”他略一盘算,突然想起与徐澈夜谈时他的神情,连着秦游的话回想起来,徐澈当时全无半点热情,话语平淡且透着寒意,未必就没想到此行凶险。   倒是他自己,脑子一热,就这么白身一人的南下了。   秦游突然笑了一声,“想不到你也有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张铭右手在自己膝盖上掸了掸,旋即大喇喇道:“秦兄见笑了,倒是你,既然算作陈派人,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我不过算半个,”秦游撇了撇嘴,“看在咱们若干年前的交情份上,提醒你一声罢了。若是你等筹不足钱,你也不必往攀云港去,虽然丢脸了些,好歹捡一条命回去。”   张铭又盯了他半晌,随即问道:“若是我不怕死呢?你替我估算一番,大概能让许桓带多少银子回京?”   秦游愣了愣,“我家与莲娘家,总共能出五十万两,不过些许好处都无,我爹和我那姨夫,是不会同意的。其余人也差不多了,单个的能出到十万两已经不错了。”   张铭想了想张挽楠陆续寄放在自己这边的银钱,也不过三十万两,即便将这笔钱亦算进去,拼凑起来,也不过能筹到两百万两,何况,还不知道那位是否愿意替夫婿出钱……   距离徐澈划定的预算,差了三成之多。   他暗骂自己蠢,连讨价还价都不会,就这么傻乎乎的应了徐澈。   至于陈氏,蒋氏家中,是不必指望了,要是能让她们背后的人拿钱出来,徐澈也不至于绕这个大圈子,让张铭及许桓两个虾兵蟹将来当出头鸟了。   秦游看在张铭一脸沉思,不免替他心焦,忙道:“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想着要筹钱?”   张铭脸上露出个笑:“要。你放心,山人自有妙计。”他起身拍了拍秦游肩膀,道:“多谢你了。请你将这处有财力的大商人名字报与我,我好定计策。”   秦游面色难看,微怒道:“老子顶风作案提醒你,你怎么死心眼不开窍啊?”   “秦兄,请。”张铭拿出随身带着的素笺和长针,推到了秦游面前。   两人商讨了许久,秦游指引着张铭从另一头出去,分别前还与他说道:“出去后往左拐便是你那院子,我这园子里眼线众多,你自己仔细着吧。”   他目送了张铭走远,面色却冷了下来。   眼下日长,张铭悄悄回到西跨院时,天色已经由青转白,他望了望西面悬着的弦月,叹了口气。   推开了厢房的门,看见正卧在屏风外窄床上的明月,他环顾四周,拔了根鸡毛掸子上的羽毛,在她鼻子下挠了挠。   “老爷?!”   张铭用食指抵住自己嘴巴,“嘘”了一声,将她从窄床上一把拉起来,带进内室。   不顾她满脸诧异,张铭将桌上水壶提起来看了看,就倒了一杯,泼到了床上。   四周窗户皆密闭着,他略微放心,便对明月轻声道:“你将衣服脱了,往床上躺去。”   明月脸上霎时通红,她犹豫了片刻,解起了自己的腰带,待她脱至只剩中衣,张铭就用手势制止,又道:“余下的自去床上脱。”   明月不明所以的钻到床上,苏式的檀木床要比燕京的宽敞些,上面还垂了纱帘,从外往里便什么也看不出。她脑子里一片混乱,手下颤抖着,解开了自己的藕色肚兜。   张铭将她落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来,手下用力,便扯破了,随手往地上一丢。又拍了拍手,完毕。   他也不往床上看,自己找了个宽敞的地方,架着腿就躺下了。   也不知这样有用没用,多少试试看吧。   秦游想什么,他大致也猜到了些,不过,也确实要感谢他,他能够提醒自己,已经是天大的意外了。毕竟多年未见,他与许桓又势微,一路南下,也未见徐澈有什么天大的恩泽,反而像是两个光棍来讨钱,连个着力点都无。即使是徐澈许诺的升官,也只在他给张铭的密旨中略微提了一句。此行有多窘迫,他和许桓都心知肚明。   他实在难眠,眼看天亮了,就推门出去。待寻到在小厮房里迷糊睡着的周芹,就推醒了他。周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是张铭,打了激灵,便迅速的起身,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张铭笑了笑,便道:“替我去送封信给燕京的夫人,另外,我昨儿进城时在东市口见到有个聚福斋,你去买两盒胭脂,顺便带些酥糖点心回来。”   他将钱递给周芹,又添了句:“余下的钱你看到合意的东西也买点自己吃吃,昨个儿没吃饱吧?”   “欸。”周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用心记下了张铭的吩咐,便极快的出门去了。   另一边,秦园的粗使仆妇替张铭收拾屋子时,见他床上卧了个衣衫尽褪将醒未醒的女人,便都面面相觑,待那女子惊叫醒来便匆忙穿了衣服,有心人往那床上一看,一滩黄渍,便都暧昧的笑笑。   “快去打水来,替这位夫人梳洗。”   明月被人服侍了半天,甚至梳了个如意高髻,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同张铭清白的很,便十分恍惚。到早饭时,周芹还送了两盒上好的胭脂给她,并说是老爷让买的,她就失手打翻了一盏茶。   不过,她到底一天都未见到张铭。对着镜子摸上高髻,这是……有名分了么。   ………………………………………………………………   琳娘怀着身子,肚子日渐挺了起来,孩子在她肚子里乖顺可爱,半点不闹,蒋氏替她请了宫中御医来看,皆说胎位日益稳当了,不必忧心,只消注意饮食,若方便,天天喝一碗当归鸡汤。   她思念瑾娘,前些日子寄了信去,接到回信,又惊又喜。姐夫有事,会顺便带她上京,连她外甥团团也会来,不日就要来。   这日正在花园子里浇水,她摘了朵芍药,看着新鲜可爱,就招呼了新进的丫鬟梳琴,“摘几支下来,送到隔壁去。啊,再送几支去许大人府上。”   “是,夫人。”   安氏前段日子写了封极恳切的信与她致歉,还带了药材及鸽子蛋来看她,鸽子蛋金贵,一两一只,也亏她有心了。琳娘与她长谈一番,才知道那段时日许桓已打算着要替芍药儿赎身,安氏才心绪不宁,那之后更是将她晾在家里,带了“曼姬”南下。   “你派了去伴你夫婿的那位,可是个安分的?”   “挺安分,在我家做了多年了。”为着照顾安氏,她不好说张铭必不会动别的心思,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就是如此笃定。   想了这些事,琳娘略有些累了,就沿着家中水池子寻了处美人靠坐下,轻轻摸了摸自己肚子,轻声道:“乖宝宝。”蓦地眉心一跳,胸口悸得慌。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她想到远在千里外的张铭,心头突然涌上些担忧。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张铭、张铭、你可一定要万事安好。      ☆、第88章 瑾娘   许桓此行名为考察,实为筹钱,和张铭一样,他亦十分头疼。倒是昨夜送上门来的那个女说书人挺不错,也算知情知趣,他同她温存了大半夜,倒也套出些东西来。   这江南商人圈子,不得了啊。光是手里头蓄了私兵的就有四五位。这一点,将他吓的立时失了兴致。眼下不光是要套钱,最主要的是把命保住,留口气回京面圣。   他心慌意乱,当下遣人将张铭请到了自己屋子里。   张铭还当许桓必定满面春风,待见到他额上浮起了冷汗,便是一愣。   许桓也不顾其他,当下将下人俱遣散了,和张铭坐到一处窃窃私语起来。他说了良久,待见到张铭面上无什么反应,便有些恼怒,也顾不得原先尊他“三叔”,立时骂道:“蠢人!事态这样不妙!你怎么还木愣愣的!”   张铭脑子里在盘算事情,被他这样压低声音一骂,就回过神来,看他面上狰狞,倒比以往皮笑肉不笑的傲慢样子耐看多了。   他心知许桓着急,也不卖关子,便开口道:“许大人,你莫急,且听我分析一番。”   许桓斥道:“知道什么快说。”   “这江南圈子里的人迫不及待的让你知道此地危险重重,我猜反而是对你心存畏惧了。”   “此话怎讲?”   “众所周知,你是皇上亲命的巡察特使,我不过是六品,你却是正经的四品官儿,若是白白折在这儿,不就是打草惊蛇了么?”   许桓听的云里雾里,又道:“你说清楚些。”   张铭一笑:“咱们住的这处,眼线想必也不少。”他站起身推开屋门,果然,廊上空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他将门大开,回到许桓跟前,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酥点,推至他眼前,“许大人,这是上好的点心,我遣人买了些来,咱们俱是北方人,不若尝尝吧。”   许桓将信将疑的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果然甜而不腻,嚼了数嚼,他便面色一顿,抬手从嘴里抽出一张油纸,上下细看了一番。   张铭见意思传达到了,便说:“这是金阳纸,可吃的。”   许桓也不扭捏,听后便将纸吞下了。随即对张铭道:“我知道了。”逋一吃完,他就噎了数噎,翻起了白眼。   张铭一看不好,便大喊道:“许大人!许大人!”   “来人呐!来人!”   过不多时,就有几位小厮丫鬟端了水盆毛巾进来,围着许桓闹作了一团。   延请来的医生俱道许桓不过是一时噎了,路途上还染了些许风寒,当先好好养一段,不必多忙公务。   张铭冒着冷汗连连在许桓床前致歉,对方极为宽容,安慰道:“不是大事,这段时日,还得有劳张大人了。”   他看着似乎极累,眼皮亦泛青,将曼姬等俱支了出去,只道要与张铭谈公事。   有心人立在墙角一听,里面飘出数句话。   “是哪几位我已经有数了,你的意思我亦知了。只是……这段时日总在秦园叨扰似乎不妥,我毕竟是朝廷命官,不该如此奢逸。”   一个清朗的声音劝道:“此地馆驿均已住了人,只怕带了家眷去住不太妥,且许大人你犹在病中,安心养病才是,待你病好,咱们将皇上布置的任务办妥了,也好早早回京述职。”   “是我多虑了。”   随后几日,许桓在秦园里养病,张铭则顶了他的角色,四处帮着勘察收验,他还不忘试探了董怀瑾几句,只道此地收成颇好,财政富庶,皇上极为挂心。   董怀瑾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只是呵呵笑,随即便推脱说自己公务繁忙,将张铭晾在一处,由他自己去玩。   张铭得了这样的机会,才有机会遣了人四处打探,不过数日下来,他将手里收集到的鸡毛蒜皮一归拢,得出了一个下下策。   江南素无皇商,私盐泛滥成灾。他将这消息与许桓一说,他便领会了其中意思,三千里加急往燕京递了道折子。张铭则另有渠道,亦写了封密折,命人送至了张鉴府上。   之后要做的,便是等待了。   张铭无事可做,夜里又不能睡到床上去,便时时犯困,白日里则往说书的茶室去坐。明月已被他包装成了极柔顺的通房,他那卧房便再无秦园仆人去帮忙收拾,也就不怕走漏什么消息了。   此举自然对明月名声有亏,他心下对她愧疚,但一时也只能取权宜之计,相较之下,不必如许桓那样装病,已是幸运的了。   既然董怀瑾不将他张铭放在眼里,他心里想到多日未见的秦游,便是一暖,此人到底自己还是未看错的,不过秦游立场尴尬,想必目前处在夹缝之中,难以脱身,能够提醒自己那许多东西,已是极为慷慨了。   不过,还是得再见他一面啊。   啧,眼下台上正咿咿呀呀的说开了,他便将心事放在一旁安心听起说书来。   “上回说到……”   ……………………………………………………   瑾娘初到燕京,排场极大,她如今极为阔绰,光是跟着伺候的婆子丫鬟就有十余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张铭与琳娘眼下所住的宅院,倒塞了个结结实实。   她见到琳娘的头一句话便是:“你相公特定叫我跟着盛哥上京来的,他叫我来陪着你生孩子,咱们能住一起许久了。”   几年不见,瑾娘也不显老,反而如同盛放的牡丹,越发艳丽了,沧州女子爱穿鲜亮的衣裙,她亦不例外,头上戴着的嵌红镶蓝宝石金簪,更是明晃晃的耀了人一脸。   至于姐夫刘盛,气势比往年更足了些,他此行来是与人接洽生意的,十分忙碌,并不能常见到。永安侯府后间的院子他们早就建了起来,几年来都是租与清客住,打扫干净了之后,刘盛就将它借去办公用了,他忙的脚不沾地,待听得那处住了许多达官贵人,他心中计划颇多,有忙时就索性住在了那儿。   张铭家住进了这样一大群人,自然引人瞩目。因为蒋氏如今算张家主妇,她待琳娘亦颇好,瑾娘就首先去拜访了她。   这些年来,他们不仅替淑妃养珠,更兼贩皮毛,沧州距锦州、辽州都近的很,每年冬季去收了皮毛,晒干鞣制,再请人照着时新样子做成衣,中间差价便可见一斑。因此,瑾娘送了蒋氏一件宝珠衣,一箱子水貂皮。   蒋氏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到那件宝珠衣也不免愣了愣,对琳娘亦刮目相看,一向只听闻她父亲是有名的酸儒,倒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富亲戚。瑾娘做惯了生意,也隐约知道自己家、张铭家与这位蒋氏家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一向活泼大方,更巧舌如簧,就将蒋氏一干人哄上了天。   瑾娘的大儿子瑁哥儿此行也跟了来,他酷肖母亲,浓眉大眼,白白嫩嫩的,穿着对襟小长褂子,头上戴了顶缀了金线的八宝帽,帽檐上还镶了颗大大的绿猫眼儿,犹如个金团子。   这日跟着他娘在琳娘屋中玩耍,听说二姨肚子里有了小娃娃,便十分好奇,犹似小大人般说道:“二姨,你肚子里的是小妹妹。”   琳娘想起张铭在家时也说肯定是个千金,便忍不住笑问:“你如何知道的?”   瑾娘一贯对儿子十分头疼,忙道:“他就是个小神棍,瑁哥儿,休胡说。”   “我说是小妹妹就是小妹妹,娘生小二子的时候我也猜准了的!”   琳娘喜欢瑁哥儿,就将他往自己手边带了带,捧了他小脸,香了一口,“是小妹妹也不错,就嫁与瑁哥儿作媳妇儿。”   瑁哥儿听说要将小妹妹嫁与他作媳妇儿,脸登时通红,胡乱道:“啊……那什么……”就想往外逃,他心思细腻,又怕动作大了伤着琳娘,便将自己扭作了一团。   杨氏立在一旁笑道:“不妨让瑁哥儿摸摸夫人的肚子,我们那儿有个老说法,叫他这年纪的小金童摸一摸,就能猜出来是男是女。”   瑁哥儿一听便两眼发亮,又想到刚刚被琳娘打趣,颇不好意思。   琳娘捏了他的小手,眼睛弯成了对月牙儿,“瑁哥儿,你来试试。”   瑁哥儿听得这话,便不顾自己娘劝阻,伸手摸上了琳娘微隆的肚子。旋即露出两排小白牙儿,“是妹妹。”   杨氏暗叫不好,只当琳娘听了这话要不高兴。瑾娘则仔细盯了琳娘许久,她对琳娘来说犹如半母,看出她是真心喜欢,便放下了心。   待瑁哥儿跑去外头玩耍,琳娘得空,与瑾娘说起了悄悄话。   “相公也说是个小千金,兴许就是个小丫头了。”   瑾娘虽替琳娘高兴,但琳娘不易怀,也怕她若生了女儿,张铭便要失望,听说了这一层,倒有些讶异。   她看琳娘如今养的白皙圆润,眼睛明媚有神,安下心来,道:“先女后子,凑成一对儿好也不错。”      ☆、第89章 青青   “能有这个孩子,已经万幸了,我准备过些日子再去庙里上香,姐姐与我同去吧。”   “那自然,事情都由他们老爷们儿去做,咱们该做的就是安心享福,天天侍弄花草,看顾看顾孩子。”   琳娘看瑾娘一脸惬意自然,便抿嘴轻笑:“我常去的普寿寺素斋在京里有名,相公也爱吃。大姐你到时跟我一道去尝尝,瑁哥儿不是不爱吃蔬菜么,也带他一起去试试。”   瑾娘嬉笑道:“我道你要去诚心礼佛,原来存着这个心思,”抬手拧了把琳娘的嘴角,又道:“也好,让那傻小子去试试素鱼、素肉。”   琳娘一贯稳重,但此时眼里也闪着些狡黠,瑾娘来伴她,到底还是寻回了些往日的小孩儿心性。   说到普寿寺,便不得不提到当下的淑妃娘娘。她幼年体弱,因此拜了寺中惠照大师做她的俗家弟子,之后身体渐好,入宫后自然不能再去,但也抄抄经书,因此便时常遣了女官送抄好的经书到惠照大师那。   往常这事儿由年长的尚宫做,青青入宫后,淑妃偏疼她,便将这个得以出宫的差使派与了她,琳娘和她合算了时间,就约定了在普寿寺见面,给她送去些宫内不能吃到的东西。   瑾娘对青青的事也略有耳闻,再想到自家小弟琢儿和她那一段,便不免唏嘘。   “那丫头如今算是宫里人了?你既然说她长的好,又在淑妃跟前侍奉,若是哪天让那位看上了可怎么办?”   琳娘蹙眉道:“我也愁这个,她打小儿便心眼儿多,相公也从不拦她。之后越长越漂亮,往来的夫人们见了后,也有人来递帖子求娶,我和相公那时只当琢儿喜欢她,全拦下了,结果落到了现在这个局面。”   瑾娘叹道:“说来,这孩子当年还是盛哥从孙老三那儿看中的,我先前听说妹夫认她做了妹妹,只当这孩子脱了贱籍,能交上好运,也算一段善缘了,唉,”她掩了掩口,“都说子不言母过,可我还是想说,娘这一招棒打鸳鸯,太过了。琢儿还好,总归再娶别的就是,可这孩子……唉……”   琳娘同赵氏不亲,于青青的事上,也是有怨的,但她不能言母过,此刻瑾娘道出了她心声,终是觉得心酸,含了包泪道:“我还有话未告诉你,她既进了宫,便随了淑妃娘娘也拜了惠照大师,前几次见她,像个木偶人儿似的,我这心里,不好受呀。”   “前些年我只当自己生不出孩子,她又骨架儿小,差不多将她当做半个女儿养了……”她越发激动,说到后面便哽住了。   瑾娘环住她肩膀,安慰道:“不怕,再熬几年,等她年纪到了出宫,你我各出一份厚实嫁妆,重新替她找个好人家吧。”   琳娘听后,便伏在她怀里,呜咽开了。   “这事儿相公面上不显,但我知道他心里也难受,平时我俩就极少提她,憋了许久,今日和你说一通,倒好上许多。”   瑾娘拍她肩膀,“我也大致猜着了,凡事还得往好的方面看,你现在还时常能见到她,在宫里又有娘娘庇护,过的也不致太差。我就知道有钱好办事儿,你实在心疼她,就多放些金银细软在她手里,总能过的舒坦。”   “嗯。”   “你怀着身子,像这么哭也不好,总憋着也不好,他不在你身边,更要将自己好好照顾起来,平时多想些开心的事儿吧。”   “嗯。”   两人喁喁细语了许久,之后说起了儿时仅有的几件趣事儿,终于破涕为笑。   ………………………………………………   张铭近日过的不好,前些日子许桓装完病,他们信息搜罗的也差不多,捡了某乡绅的私宴,略提了提皇上想筹钱扩军的事儿,在座诸位皆噤了声,没一位应的。   张铭与秦游是故交的事,许桓也知道些,两人眼下住的就是秦家园子,许桓自然清楚秦家的财力,他想着走捷径,就令张铭往秦游处探口风。   许桓往常一贯是清贵士子作风,他有安氏替他在内主持中馈,不仅如此,她还有丰厚嫁妆帮着贴补家用,因此完全不知柴米油盐之贵,于是就狮子大开口,最好张铭能让秦游掏出五十万两来,再由他当个模范,引的其余人都拿钱出来。   张铭终于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之苦,又迟迟不见皇上的回音,只能装聋作哑。秦游自然当去见的,但他眼下手里无半个筹码,总不能觍着脸让他拿钱,何况他亦立场尴尬,张铭伸手,除了不讨好,没别的了。   前辈子总有人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他深以为然,如今也只能立在秦园里,说句“却道天凉好个秋。” 他在这儿无所事事,琳娘还在燕京怀着孩子呢,都快五个月了,也不知她吃的好不好,吐没吐,据说孕妇缺钙会抽筋,晚上她一个人睡,疼起来了怎么办。   蓦地,他灵光一闪,笔走龙蛇的写了封函,又招来周芹,“你快请人将这信发往建州去。越快越好。”   “是,老爷。”   他想到了辄儿,就暂时将琳娘和孩子放在了一边,谋划起来。   他摩拳擦掌,成不成在此一举了。   …………………………………………………………   到了琳娘及瑾娘去普寿寺进香的日子,她们带着瑁哥儿俱在隔夜沐浴洒扫了一番,换了精致衣裳,带了重礼,就往寺中去了。   这一日,也是青青出宫来见惠照大师的日子。   瑾娘头次来进香,她如今阔绰,就捐了一千两,也算谋了个特等席,得以听惠照大师讲经。瑁哥儿不仅活泼机灵,还有些桀骜,颇有舅舅的风范,为了帮着压压他的脾性,琳娘就捐了块剔透的观音坠子给他戴。   他被刘盛悉心教养大,对金银珠玉一类也颇喜欢,见二姨赠了自己一个鲜亮物事,一时也不顽皮了,卖与她一个面子,像个小菩萨似的安稳坐着听人讲经。可惜实在没出息,听到一半,就打起了小呼噜。   一同听经的还有别人家的夫人小姐,见他肥白可爱,睡的安稳,有几位便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瑾娘颇尴尬,但隔夜瞅他睡的不够,也不忍心叫醒他,就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揣,安抚了起来。   惠照大师早就主意了这一幕,她也不恼,听讲的人散了大半后,她从案上供奉的观音菩萨手里托着的羊脂玉瓶里,抽了片叶子,沾了些瓶内的泉水,往瑁哥儿眉心点了点。   她念了声佛,又道:“小施主看着面善,是个有佛缘的。”   瑾娘看她面上笑意盈盈的,提着的心便放下了大半。“多谢大师。”   惠照又笑了笑,对琳娘道:“施主,若要用斋可现在往膳食堂去了。”   琳娘与她相熟,也不拘礼,道了声谢。   瑁哥儿方才便迷迷糊糊醒了些,一听说有吃的,就精神起来,他有些怵惠照,便小心的扯了扯自己娘的衣裳。   瑾娘看出他的心思,笑骂了一声“小没出息的”,便转头询问琳娘意见。   琳娘站起身,刮了刮瑁哥儿的小脸,道了声:“走吧。”   她们坐了个隔间儿,素斋果然香润适口,因着豆腐这些年推行开了,价格渐渐降了下来,普寿寺的斋饭师傅也做出了豆腐鱼、豆腐肉,瑁哥儿吃的极香,连往常不爱的青菜都嚼了好几口,待听得自己母亲说这些俱是素的,便噎了数噎,不上不下的。   三人笑作一团时,青青便到了。   她此行穿着常服,面若荔枝,眼带桃花,即便穿着银灰的裙子,只戴了寻常的银篦子,也掩不住灼然的美貌。但她神情端凝,看不出喜怒,真是个木偶人儿。   琳娘见惯了她这样,瑾娘却是隔了许久头一次见她了,见到这样儿,先在信里赞叹了一声她生的好看,随即又为这人偶样儿叹了一声。   “姐姐。”   琳娘哎了一声,登时立起了身子去迎她,青青早就知她怀孕,反而伸手扶她,四只手缠在一处,便顿了顿。   瑾娘忙道:“难得见面,你们愣在一处作甚,快坐下说话吧,”   先叙了一通旧,琳娘看她发饰全无,比以往更素,就将自己头上的碧玺簪子择了支下来要给她戴。   青青先是推拒,之后还是收了,不过也不戴,收在了自己袖带里,难得露出些有趣的神色:“若是顶着它回宫去,被他人瞧见了就不好。”   琳娘应了一声,又道:“我看你又瘦了些,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   “娘娘待我极好,只有些寻常的事需我做,那一位也不来荣禧宫,我们平日里就吟诗作对,对了前几日,娘娘还教我画画了。”   看着倒像是还好,琳娘却有数不清的话要问她。   一旁看热闹的瑁哥儿看青青长的漂亮,忽的来了一句:“这个姐姐漂亮,做我媳妇儿吧。”   瑾娘忙道:“你这孩子,这哪里是姐姐,是你青青姨。”   瑁哥儿便无奈的哦了一声。   青青看他颓丧,就不知从哪儿变出个草螳螂,递给他玩。   瑾娘和琳娘互相看了一眼,俱默了。   “姐姐,我今日出宫来,还有件事与你说。”   “你说,什么事儿?”   “娘娘请你随着张侍郎夫人进宫一趟,和她叙旧。”   ☆、第90章 叙旧   琳娘随蒋氏进宫是第二次,头一次是新皇登基时,张氏晋为淑妃,得以在宫内召见家人,张家亲眷少,她便得以随着去了一趟。   这一回,再次见到荣禧宫的肃穆雍容,她的讶异仍旧不下于头一回。楠木为梁,绡纱为帘,临近深秋,微风一过,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帐飘然而起,中间透出影影绰绰的几个宫人的身影,着实寂寥。   由低眉顺眼的小太监领着进了偏门,就闻到了一阵馥郁的沉木香味,淑妃穿了礼服,艳若桃李,端坐于偏殿正中,青青立于她身侧,面无表情。   “你们俱退下吧。”   其余宫人依序退出了偏殿,待人走光之后,蒋氏及琳娘朝她行叩拜礼。   淑妃又道:“不必拘礼,坐吧。”   蒋氏比之琳娘更不自在,落座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她也知道此行自己不是主角,淑妃大概是要与琳娘说些体己话,她们年纪相仿,往年又有交集,自然不是自己这个后娘能比的。   淑妃先问了蒋氏张鉴的身体近况,又问了问自己唯一的侄儿,顺带关怀了一下这个继母的娘家。随后问起了琳娘。   “主事夫人可是怀了身子?我看你已显怀了。”   “回娘娘话,已有五个月了。”   淑妃笑了笑,对青青道:“去取个软垫子给主事夫人。”   青青应声而退。蒋氏知趣,开口道:“启禀娘娘,臣妾年老,可否稍事休息。”   淑妃端了一会儿架子,眼下却端不住了,“你去吧,左边那间已备好了软榻点心。”   蒋氏亦告退。   待青青取来软垫,替琳娘放在背后作靠背,这偏殿就只剩下他们三位了,淑妃长舒一口气,原本端坐笔直的腰杆儿也塌了一半。   她开口便问:“皇上遣许桓和你相公往江南去筹钱,可有再给他们什么指示?”随即她自己反言道:“不,我是说,他们……能筹到钱么?”   “不不不,你相公可有把握?”   琳娘看她急切,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答道:“他去前也未与我多谈,筹钱这事也不再明面上,大约不太容易。”   淑妃沉默了些许时间,仿佛在犹豫些什么,随后却话风一转,“你身子沉重,可要我请个太医来替你看看?”   琳娘也不忸怩,点了点头,“近日睡眠不及以往,若是得看一看,也是好的。”   随后,琳娘看太医,淑妃和青青仍旧在偏殿上饮茶,她时而蹙眉时而冷笑,最后叹了一口气,对青青道:“我那个小箱子,你知道在哪儿吧,去取出来。”   青青点了点头。   这次给琳娘看的仍旧是先前蒋氏请出宫来的那位,也算老相识了。   他照常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又问了琳娘这段时日吃的汤药,露出个宽慰的笑,“孩子吃的胖了些,压着了张夫人的脊柱,是以睡眠不好,其余倒是一切都好,夫人不必过食,建议少食多餐,油腻少进一些。再往后兴许会水肿,可命人炖些薏米红豆水儿服用,利下排气。”   琳娘认真的一一记在心里,随后接了太医的方子。   待那太医立起身,他犹疑了片刻,欲言又止。琳娘面上露出些不解,太医颇有眼色,忙笑道:“想到了些旁的事,张夫人不必挂心。”   到用晚膳前一个时辰,宫中没有留人住的规矩,蒋氏与琳娘不得不告辞了。青青送她们出宫门,临行时,她将一个小布囊塞到了琳娘手里。 蒋氏虚扫了一眼,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想到青青算是琳娘的小姑子,也就不太在意。   琳娘心里存疑,回家后屏退了其余人,拆开了布囊一看,里面是一个纸卷及一枚田黄印信。田黄上面的印泥还未干透,依稀能看出“张氏挽楠”四个字。再一看那纸卷,拆作了两层,一张是信,另一张则是看不明白的契子。   信上话极少:“若是所筹银钱不足,将此印信与契约拿给你丈夫,他自然清楚。”   另一边,荣禧宫,太医特意逗留,留用了一盏茶,待青青回到荣禧宫前,他冲她使了个眼色,青青会意,两人进了一间耳房说话。   太医将一小瓶药递给她,又劝道:“若是娘娘有孕,何不上报,太医院内药材均有定量,我做这药,也颇艰难。”   青青接过药瓶,拿出一包金叶子递还给他,答道:“胡太医,娘娘自有决断,还请你封住嘴。泄露了风声,娘娘怪罪下来……”她虽美貌惊人,但面无表情说出这些话,难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胡太医接了金叶子,只觉得烫手,连声称是。   他告退后,左思右想,回到太医院中,见同行温太医正在煎参汤,便凑上去道:“行知,今夜这汤,让我去送一送吧。”   温太医不耐道:“你是产科的,怎么好送皇上喝的汤?”   胡太医脸上露出个尴尬的笑,又道:“宫中产科医生也不是只有我一名,眼看着若贵人要临盆,我也想露个脸,行知行知,你就帮帮我吧。”   温行知叹了口气道:“怕了你了。”   胡太医帮着他看起了参汤,心里默念,淑妃娘娘,小臣这是为你着想,望你今后莫怪我。   当夜,徐澈从胡太医处听说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却不动声色的喝完了一整碗参汤,最后道了句:“若是药材不够用,你来寻朕便是,这消息,还是压下吧。”   “诺。”胡太医见圣上是这反应,也不讶异,反而坚定了自己心里的站队。   临告退前,徐澈又道了句:“过几日再来送汤吧。”   胡太医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东海,琉璃岛。   和霍兰人的谈判已经胶着了数十日了。   双方一直争执不下,成将军素以铁血手腕闻名东海,于谈判一道十分不屑,但大周的火炮及战舰都是数十年前的款式,轰一轰海寇等乌合之众还勉强可行,面对霍兰人的精密军械,则毫无还手之力,他败了两回,不得不听小皇上的话接受谈判了。   因他实在忿忿不平,便推说自己旧伤复发,令副将常春顶替自己负责谈判。   常春坐在自己的军帐中,盯着张铭命人送来的信,陷入了沉思。   霍兰人的那位总督,想要什么,他大致也清楚了。但琉璃岛是大周东面的门户,不论是出于战略考虑还是一国的尊严,都不能轻而易举的交付出去。   何况,皇上的底限也是不得割让土地。他们打了一手好算盘,想用租借的手段圈地,真当大周人是傻子么。   几位副将中竞争亦十分激烈,他背后虽有常信的光环在,但常信一身的沉疴旧疾,影响力大不如前。大周虽然历来文官与武官间泾渭分明,但即便他自己,出于私心,亦有亲张远陈的意思,而另几位,自然也有各自的打算。   他叹了一口气,张铭的信里写的前景,确实极有道理,但怎么将他从苏州请到建州来,是个大问题。   孙琢亦在军帐中,他正在摆沙盘看地图,时不时看一眼常春那处的动静。   “孙琢,来看看你姐夫的信。”   “哎”他应了一声,就立起身往常春那去,接过信后上下通扫了一遍,便露出了个笑。“姐夫真是想的周到。”   常春点了点头,“眼下他困在苏州,难以一展拳脚,如何将他调过来是个问题。”   孙琢眉头一挑,灿烂一笑:“这好办,他既是船舶所的主事,又准备替皇上督建新的,咱们这儿不是正坏了两艘舰么,让他来帮忙看看,也无可厚非啊。”   常春叹了口气,“你倒是越发粗暴直接了。不过这样也好,连成将军都说你和他年轻时像。”   他提到成将军,孙琢脸色却不大好,干笑了两声,也不应答。   常春看他面上尴尬,想到其中原委,便轻声一哂:“你去写将你姐夫请来的发函吧。”   孙琢摇了摇头,便回自己军帐里写函了。   提笔时,他脑子里晃过一个模糊的人影,随后抬手按住自己眉心,咬牙写了起来。   张铭接到了建州邀自己去的消息,高兴的连觉都睡不好,连夜收拾起了行李。他想到明月如今身份尴尬,不适宜带在身边了,尤其建州有孙琢,引他误会就不好了。于是,对正在收拾衣物的明月道:“你不必收拾自己的东西,照旧住在这里便是。”   张铭一直未睡过床,明月即便再蠢,心也凉下了。乍听得这消息,还是愣了片刻,压了满腔的辛酸,点头称是。   这段时日,她一直小意温柔,张铭虽然不太关心这些,但这人天天在跟前晃,他也觉出些不对来,但他自认什么都未作下,因此就装聋作哑,三五不时的还跑寒山寺去听一晚上的老和尚讲经,端的是清心寡欲,一心只想自己千里之外的妻子孩子能健健康康的。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和琳娘分别这样久,每每入夜,便时不时的思念,将他整个人都酿的深沉了。   次日出行,他又登上了船,只带了一个周芹,和一包颇轻的行囊。这回坐的船是建州商船,旧归旧,却平稳的很,他立在甲板上,觉得十分自由,心道,霍兰人不就是荷兰人么,牛皮圈地,火枪火炮,尽管上吧。   ☆、第91章 谈判   张铭一到建州,就有人带他换了一叶扁舟,晃晃悠悠的越过海峡到了琉璃岛。   他甚至来不及打量琉璃岛上军营的情况,就进了常春的军帐。   军营中均是长相粗犷皮肤黝黑的男子,他却是天生的白面皮,即便晒了也不黑,又穿了广袖锦袍,斯斯文文的。见他一路畅行无阻的进了常春军营,众人只当是哪来管闲事的官吏,近日谈判胶着,说不准哪日就要重新打起仗来,俱颇不屑。   张铭不清楚这其余人如何看待他,急匆匆的和常春寒暄了一阵,两人就叽叽咕咕说开了。   “你看,这是霍兰人的火铳,精确度高于我军数倍,这是手枪,孙琢缴获的。”   张铭看了眼那火铳,觉得并无特别处,他对手枪更感兴趣些,戴了丝质手套,就将那只精致漂亮的左轮手枪拿了起来。   上面的花纹很有欧洲范儿,被工匠打磨的极为规整,枪托处缝了上等的牛皮,扳机处透出些黄铜的亮色,可见是常用的,张铭不懂这些,但看这只手枪,也大概猜到原先的主人身份不凡。   “这是霍兰人的一位副总督的手枪,当时他未来得及拔枪,被虏获了,那次的战事才停了下来。”   张铭轻声一笑,随即将手枪放回,“这东西容易走火,还是要小心收好。”   “是,他们军中也不过两三只这东西,可见是金贵的。我曾经命人将它拆开看过,弹药都是小铜球,很精细。”常春将手枪连带着托盘锁回原处,叹了口气。   张铭看他面上难得露出些丧气,便笑道:“咱们大周的工匠精于饰物头面,于此道专精的不多也是正常,不过若是下了心思琢磨,也未必不如他们。”   常春点了点头,“信里说的不清楚,眼下若是打持久战,我军必然是胜的,他们不过几千人,但凭了有利地形,火药又凶猛,我军士气不及以往。”   他随后又道,“舰船,你肯定清楚,自然也不及他们。我一贯是主和,但又想谈的体面些。”   张铭听了后,觉得和自己先前的猜测相差无几,思索了片刻就道:“你在信中说他们所求是土地,我看却未必。”   常春疑道:“何以见得?”   “不过数千人,难道还能称霸东海不成,至多占据一个岛,我想也已经十分吃力了,何况火药必然有限,他们既然愿意谈判,谈了这么久都无眉目也不翻脸,大概火药军械也所剩无几了。”   常春原本当局者迷,经他一点,就豁然开朗。   “你的意思是继续打?”   张铭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扇子,摇了摇,笑道:“非也。单你手下就有两万兵马驻扎于此,加上成家军,胜之不武,皇上不会高兴的,有损我朝威严。这些霍兰人想寻一个落脚处,自然可以,不过,在琉璃岛上,就坚决不能同意了。”   他看常春仍旧云里雾里,又道:“他们当中既然有总督,想必头上也有陛下,既然奉了皇命千里迢迢的出海到此,自然不愿意空手而归了。”   他顿了顿,“因此——可以同他们作笔交易。”   常春皱眉,“我朝威仪,同此等蛮夷人交易,未免掉价。”   张铭笑道:“我连襟就是商人,只要肯做生意,脾性都不会太差,相反的,一般都极好说话。只消大家均有利可图,场面上绝不会难看。……何况,水寇横行霸道,咱们皇上想要扩军,建起一支不下于霍兰人的海军来,既差钱也差人,不然我也不至于在苏州待不住。”   常春静坐思考了一阵,想通了其中关节,便问:“你怎么猜的这样笃定?”   张铭犹豫了一下,悄声说道:“若无意外,三日之内,皇上就有新旨下来。我也是放手一搏,眼下要紧的是,让我同那位总督见上一面,看看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常春脸上空白了几秒钟,随后叹道:“你先帮着将军舰修一修,过几日再谈判时,你与我同去便是,……若是不成,打也能将他们打回去。”   张铭脸上登时露出个大笑,抬手重重的拍了下常春的肩膀,道:“行!我现在就去修军舰。”   修军舰时,张铭仔细查看了损坏处,龙骨用的是高寒带所产的铁木,虽受了冲击,倒未有缺损,其余都是些小缺漏,就是军中船匠修补不得法,扛不住海浪。   他指点了几处,船匠也不是蠢人,纷纷领悟,重新修补起来。他仔细观察了正在检修的这两艘军舰,确实陈旧了些,双桅杆的设计也有些落后,船头过于尖锐,反而不利于航行。火炮不在他的专业范围,但看那沉重笨拙的样子,也大概知道肯定存在射程近,着力点分散的缺点。   孙琢亦搬了木材一道帮忙,张铭得空就与他说了几句悄悄话。他眼下生的颇英挺,比张铭都高出一公分左右,但也不是沧州男子的粗犷,而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俊美,就是时不时透出些郁色,令张铭一看到他就想起青青,心里直叹气。   孙琢见到张铭,倒无任何尴尬之色,虽然面上有礼有节,但还是隐隐能觉出亲近之意的。张铭一边教他钉木板,一边心道,算一算,这孩子也就十七岁,已经经历了人生大不顺之一,可他不知如何劝,看孙琢不言不语的,也不好贸贸然挑起话题。   也罢,男人,既然未能顺利成家,立业就是最重要的,孙琢小小年纪就很有主见,大概不会走偏。   面对陈旧的军舰,大处张铭改不了,小处他还是能动一动的。他在船帆上加了点东西,又在船头减了点东西,再试水时,就和以前有了些区别。感受最深的就是掌舵人,觉得轻快了好些。   随后就到了与霍兰总督辛迪斯谈判的日子。张铭随着常春一道进了琉璃岛上的一间空民居。不知道这位总督有什么怪癖,要求谈判前一道用正餐,除了打仗割地,常春一贯好说话,也就同意了。   由于彼此不信任,谈判时的饮食一贯是各自带的,张铭啃了口糙面馍馍,对着对面桌子上的冷牛排吞了吞口水。食不言寝不语是一贯以来的餐桌礼仪,张铭不能向常春诉苦,就喝了一大口茶。   辛迪斯总督是个金发紫眼的中年漂亮男人,如果右眼下面没有刀疤的话。谈判的翻译是他带来的,这翻译之所以懂汉语,据说是因为寰朝时期的寰明帝曾将铁蹄踏至欧洲的缘故,适时有许多欧洲传教士学了汉语,眼下虽已过了数百年,但略通汉语的霍兰人也是有的。   辛迪斯一行人的目的就是踏上这片中原土地看一看,能掳掠些黄金珠宝回去自然更好,所以特地带了位懂汉语的传教士在身边。   那位传教士穿了白袍立在他的身侧,脖子里还挂了个银色十字架,有模有样的。他附耳对辛迪斯说了几句。对方突然朝张铭处看了过来,哈哈笑了一声。   对方的一个侍者端了冷牛排放至了张铭眼前,那位传教士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总督大人说,牛排,请这位穿蓝色衣服的年轻人吃。”   常春没注意张铭的动静,颇为讶异的看了他一眼。坐在张铭身旁的孙琢则差一点就要拔剑,已经将右手移到了剑鞘处。   主角张铭则大喇喇的接过了盘子和刀叉,道了声:“谢谢。”他回忆了一下西餐礼仪,最后发现只记得左手用叉右手用刀,无奈的叹了口气,割起了牛肉。   放进嘴里嚼了嚼,虽然冷了,毕竟是肉,还是挺不错的,筋多了点,难切,评分:六分。   张铭慢条斯理的吃完了一盘,最后将刀叉成十字架在盘子上。对面突然响起了极为一致的鼓掌声。他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周围,眼睛瞬间成了两道直线。   “呵呵,挺好吃的。”   常春放下了手里的馍馍,说道:“吃完了,谈吧。”   辛迪斯颇欣赏张铭,大概是他穿着广袖锦袍吃起西餐来毫不违和的景象令他大起好感。也顾不上满头冒汗的传教士磕巴的汉语,直接和张铭唠起了家常。   常春等人俱听的云里雾里,张铭面上潇洒,其实肚子里墨水也并不多,还停留在已经忘记了一大半的中学世界史的层面上,不过也够用了。   辛迪斯说起来是个总督,实则是个被国王认可的大海贼,虽然是个没落的贵族之后,但没多少文化,张铭对他的故乡如此了解,虽然有些地方说的并不对,但也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谈了一个半时辰,张铭得到了两个有用的消息,一是辛迪斯有钱,大概是他抢来的黄金之类,就在船上;二是他想做两国的最高使节,希望大周能广开商埠,最好能设立在琉璃岛,由他督管。   投桃报李,张铭则告诉他,通商可以,要等皇帝批准,开商埠也可以,还是要等批准,总之一切要等批准,如果辛迪斯肯跟着自己去面圣,大概能批准的快一点,当然也有风险,说不准进了燕京,他就要被砍掉脑袋。   常春等人听了脑门上直冒冷汗,辛迪斯却一直哈哈哈哈的大笑,看起来,真蠢。   ☆、第92章 奇葩      那之后隔日,辛迪斯就命人送了一张清单来,上面列了他希望能从内陆买到并带回他本国的东西,不出张铭所料,丝绸、茶叶和瓷器占了首位,其余的还有金银珠宝之类。   负责送信的传教士肖恩非常热情,临走前特地送了张铭一个漂亮的木头十字架,还表达了希望张铭能加入天主教的愿望。   “张大人,你对欧罗巴洲的了解令人惊叹,为什么不加入天主教呢,我们的主是宽容的,伟大的,……”   他话说的不中不洋,甚至还要将自己手里的一本圣经送给张铭。   张铭颇无奈的摇了摇手,“不,我追求的是自由。”他眨了眨眼睛,随后狡黠道:“若是你们跟随我去了京城,两国建立了邦交,兴许能说服我们的皇帝陛下建一座教堂供你传教。”   肖恩听后眼睛闪闪发亮,“真的吗?”随后,他在胸口划了个十字,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了一番。   “你放心,为了传播我们伟大天主的教义,我也会努力说服辛迪斯的。”   日光照射在肖恩身上,张铭只觉得好像在他头顶看到了个光圈。   入夜时,张铭同孙琢睡了一间帐篷。   “姐夫,你怎么知道霍兰人喜欢那些东西。”   张铭用手枕了自己脑袋,躺到铺了毛皮的床榻上,长舒了一口气。   顿了半天,他答了句:“猜的。”   孙琢沉默了数秒,随后脱了软甲,将头发一解,把脑袋浸到了一盆凉水里,胡乱洗了几把,随后抬起头道:“猜的……真准。”   张铭许久未和孙琢有这样的机会聊天,他从常春那听到了个了不得的消息,一心想着要向孙琢求证,这时得了机会,就拍了拍床沿,道:“我这几天听到风声,你要给成将军当上门女婿?”   孙琢原本正在喝水,登时咳嗽了起来。   张铭眉头一挑,“原来真是这样?”   “不是,不是的!”他好不容易咳嗽完,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   “那是怎么回事儿,你爹娘知道么?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张铭神色敛了敛。   孙琢眼睛都发红,怒道:“我不会娶黑炭儿的。总之,没有这样的事。”   张铭沉默了片刻,孙琢看他不接话,又道:“我将事情原委说与你听,再分辩吧。”   听了大半夜的故事,张铭看孙琢脸上俱是沮丧,一时感慨万千。如今青青既然入宫当了女官,自她穿上命妇装的那一刻起,就是皇上的人了,除非年至二十五,轻易出不来。即便孙琢再想娶她,也没有这样的先例,皇宫,并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张铭甚至想,孙琢不知那位“花木兰”是女身的时候,跟她处的也不错,现在知道了,又是将军的千金,那女子对他死心塌地的,娶了也算皆大欢喜,这孩子犟头犟脑的不愿意,究竟是随了父母中的哪一位呢?   孙琢看姐夫陷入了沉思,鼻子便是一酸,他轻易不哭,因此鼻子虽酸了酸,到底还是没让眼泪落下来。   他有千言万语希望张铭能替自己带给青青,又觉得无从说起。   良久,张铭叹了口气,道:“若是你自己愿意,就等她出宫便是。只是一等十年,这期间说不准你心情就变了,何况即便等了十年她出宫了,兴许她也不愿意嫁你,你娘也未必同意。”   孙琢想了片刻,开口道:“那就请姐夫你替她准备好嫁妆吧。”   张铭噎了噎,无奈道:“睡觉吧。”   又过了数日,张铭接到消息,称皇上又下了旨意,要选拔江南的皇商,拢共三个缺,前提要缴纳五十万两的保证金,税赋却低于其余人,若是这“红顶商人”的帽子一直不摘,大概还是有的赚的。   许桓及张铭分别装病偷偷写下的那本手册,大概是历经千难万险送到了。江南淮南两道巡抚邹吉突然调回京师任通政左使,现已暂时选了新的任代巡抚。江南官商勾结私贩盐粮之罪,可大可小,只看皇上愿意怎么整治了。   事情虽未按张铭原先预期的那样发展,但仅三位皇商所缴的保证金,就将三百万两的缺填了一半。   估摸着若是能和辛迪斯将生意做起来,大概能从他这里捞到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黄金,他的黄金虽来路不正,但却是实打实的就在眼前,还能就地用起来。   张铭已经决定了要先斩后奏,擅自为徐澈添上淑妃娘娘留在自己这里的三十万两,他不禁擦了把冷汗,和先前预计的一样,仍旧只得两百万两。   还不能算成他和许桓的功劳,看来这官儿,是升不成了。   辛迪斯最后下了决断,由他和传教士肖恩一道带了霍兰国王的通关文牒去见大周皇帝,以防万一,他的水军则仍旧驻扎在琉璃岛,由两位副手带领。他们已经在岛上的火山口附近找到了硫磺和硝石,做出新的火药来只是时间问题。   张铭虽想骂辛迪斯老油条,但也佩服这人胆量大,只带了十个侍卫,就敢进内陆见敌国皇帝,也是朵奇葩了。   临行前,常春颇不放心张铭和周芹两人和这一群红毛绿眼睛蛮夷人一道走,还遣人送了一程,这是后话了。   ………………………………………………………………   到了建州港,琉璃岛隶属建州,自有当地的正经官员陪着辛迪斯一行人上京,张铭公务在身,便与他们分道扬镳。船行到苏州港,张铭刚踏下甲板,就见到了穿了常服的许桓,他似见了救星般巴巴的凑了上来,“延铭,事情办的如何?”   张铭若有所思的拍了拍他肩膀,压低声音道:“没问题。”   随后,他又朗声道:“许大人!我这一路有许多新鲜见闻,眼下若是得空,不如就近叙一叙。”   许桓在苏州一个人和江南官商周旋,可谓孤军奋战了许久,端的是风声鹤唳,他官位比张铭高,责任就更大,不得像张铭这样轻易出城去转一圈儿回来,眼下终于得了喘息之机,当然乐意之至。   “邹巡抚、不,邹通政使离任,所以前几日我离了秦园,暂住代巡抚官邸,你那位家眷亦由我带去了。比之先前,好上许多。”   张铭抿了一口清酒,他不好说秦游并不坏,只得笑道:“许大人是皇上特遣的勘查使,自然乐于住哪儿就住哪儿,此地的官员也当广开方便之门。”   许桓干笑了数声,说道:“皇上下旨要择三位皇商,近几日我推了许多宴请,已然顶不住了,”他看四下无人,又道:“我当下正是后悔,那曼陀花儿轻易沾不得,乃是良家子,若去官府告我,名声就要尽毁,若是纳作妾室,还需三媒六聘抬彩礼,何况……”   他说了一长串,张铭才知道,眼下因要争夺皇商的名头,江南商圈已然换了一副势态,全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拔得头筹。那位将女说书人送至许桓床上的范姓商人,更是动起了歪脑筋,若是许桓不接这烫手山芋,就要彻底折戟于此。   良家子,良家子,哪来这么多的良家子。张铭无奈道:“若是如此,费些银钱,何不娶了?”何况,你不是家有一大包子安氏么,前有那什么曼姬,现在多一个也差不多吧。   许桓哼了一声,“此事讲究你情我愿,若像这样的,真叫人如鲠在喉。”   张铭默了片刻,岔开话题道:“那依许大人之见,此地有能耐担皇商大任的,有几位?可包括这位范老板?”   许桓顿了片刻,道:“倒是能将他算一位,不过,盐、粮、布三种,他偏要盐,这我如何作的了主。”   张铭突然想到个主意,道:“不若如此,定下人选之权并不在你我手里,不如将有意的人选尽皆上报,由皇上作决断,许大人,你可如此……这样暗示他们,不仅国库能得更多的收益,到时你我筹钱不力之罪,也好略微减轻一些。”   许桓眼睛一亮,笑骂道:“老奸巨猾。”   两人又唠了些闲磕,张铭听许桓将此地情况一一说了,酒也喝的差不多。临了时,许桓不住的唉声叹气,还时不时用眼神暗示张铭。   张铭不明所以,遂问道:“许大人,可是还有什么烦心之处?”   许桓支吾了片刻,最后长叹一声,道:“延铭,我就厚着脸皮直说吧,那朵曼陀花儿合我心意,不过若是由我娶,与礼不合,因我家中已有三位妾室。你却一位都无,正好有缺,你我知己,不如帮我娶了,回京后再将她当丫鬟卖与我。”   此等奇葩事,张铭闻所未闻,一时间酒意全消,这人算盘打的忒精!这一招祸水东引,简直一箭双雕。不但解了危机,还省钱……   事情紧急,张铭顾不得形象,重重的咬了一下舌尖,翻起了白眼儿。   ☆、第93章 黄金      “大人最近操劳过度,饮食不济,才会突发晕眩,仔细休养一阵便好。”   “多谢。”   “既如此,老夫先告辞了。”   张铭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那大夫说瞎话,他舌头上那处被人撒了药,已不像方才那样疼的令人眼冒金星了。   跟大夫对话的那人声音有些熟悉,兴许是明月吧。   张铭从床上坐起来,刻意咳嗽了一声,令床帘外的人听见。   “老爷?您醒了?”   “嗯,这是哪儿?许大人呢?”   “这是巡抚老爷的官邸,借与许大人及老爷暂住的,许大人将您送回来后,就去了前间院子。”   张铭“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怎么将明月料理了,是个问题,她的卖身契,还在燕京家里,胡乱在这里将她嫁出去,未免太不仁义,人家见不到卖身契,也未必肯收。   眼下是巡抚官邸,皇帝的势力范畴内,张铭不必像在秦园时一样同明月住一间,“你出去吧。”   帘外人略顿了顿,轻声应道:“是。”   待张铭听得有人将门掩上的声音,才抬手将帘子掀了起来,站起身清点起了自己房里的东西。   书籍工具一类明显被人翻过,也算正常,东西并未少,张铭翻了翻自己那叠衣物,找到了一块手绢,将它拿起来凑上去嗅了一下,日子久了,皂香味儿也淡了。他将手绢揣进了自己衣襟里。   眼下天已快黑了,不知周芹将信带到没有。   张铭舌头上有伤,坐在堂上稍微喝了些粥汤,就有位管事打扮的男人来见他。   “小的长福,李大人让小的来问问张大人,可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张铭大着舌头回了一句,“都好,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长福看他无心多说,便道:“小的便是这府里管事之一,大人若还有什么需要,遣了小厮等来寻我便是。”   张铭点了点头,他便极轻快的退下了。   代巡抚李大人,乃是南京人士,丁忧在家满整年后,被就地起复于此。张铭与他素未谋面,但这李大人乃徐澈的人,张铭没觉得有什么需太防备着他之处。   又喝了半碗凉粥汤,周芹一路小跑赶来报信儿了。   “老爷,秦大人说明儿个请你和许大人吃素宴,到时候捡了时间和您谈谈事儿。”   张铭听后放下心来,又问:“你身边钱还可够用?”   周芹挠挠脑袋,嘻嘻笑道:“够的。就是还未和这府里的小厮们通过气儿,兴许还要用上一些。”   张铭想了想,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道:“这几日你去城里寻些田地,这是一百两,余下的省着点用。”   “老爷在这儿买田地做什么?”   张铭笑了笑,“你明月姐姐看着挺喜欢这边,老爷我就用夫人赠她的嫁妆钱,在这儿买些地送她当嫁妆。”   周芹只当张铭已将明月收了房,听到这话,就呆了呆,“……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样一问,张铭深觉自己似乎一直在下人前权威不够,便敛了神色,并不作答。   周芹鲜见张铭如此,就缩了肩膀,接过银票,乖乖的退下了。   张铭左思右想,此事只能委托秦游了,由他妻子许莲娘帮着明月物色对象,顺道给她改个名字,将年龄也报小个一二岁,又有嫁妆,干脆还是顺理成章的就在这里嫁出去,待他回到燕京,只消和琳娘报备一声,也就过去了。   毕竟是在自己家做了多年的老人了,张铭也不愿将事情做的太难看。   他既对琳娘作了承诺,就要做到,哪怕越一次轨,都是前功尽弃。   洗漱过后,张铭躺到床上看话本子,他喟叹了一声,已经多日未有这样舒服的日子可过了。先前不是漂在水上,就是住军帐,再往前一点,就是住四处都是眼线的园子,处处不适意。   不知琳娘在做什么呢,孩子该有七个月大了,也不知他在娘胎里乖不乖。   看了半本话本,张铭合眼即睡,到了半夜,他热的不行,就睁开了眼睛。   时至深秋,已经有些阴寒。张铭从床上坐起,披了件大氅,就着烛光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于是,等他躺回床上,就更睡不着了。   “一只羊、两只羊、……”   “唉……”   犹豫了片刻,张铭从衣襟里将那块儿手绢拿了出来,放在鼻间嗅了嗅。多日碰不到妻子,他满脑子的旖思,前些日子忙着,倒想不起这件事,今夜略一放松,就有反应了。   他将手绢放到嘴边亲了亲,道了声歉,就将它移了下去,包住一处地方,心道,靠你了。   弄了许久,张铭叹了口气,就着月光看了看痕迹斑斑的手绢,认命的起身打了盆水,将它清洗干净,晾在了毛巾架上。   被琳娘知道她绣了多日的手绢派了这用场,兴许会发火吧,他一边洗,想到那场景,一边轻声笑了起来。   秦游所请的素宴,是真的全素,说是请客宴,也不尽然,倒更像是家宴。因他妻兄许五爷也在。   因为许家亦是担任皇商的热门人选,又和许桓是本家,两位许姓男人便相谈甚欢,对坐着喝起了老酒。   许桓喝的晕晕乎乎,直称许五郎为老弟。许五郎虽年轻,但他是好不容易得来的嫡子,自五岁起就跟着父亲学着打算盘、看料子,上面又有四位年长且虎视眈眈的庶兄,乃是人精中的人精,将许桓捧的极为高兴,暂且不提。   张铭看许桓喝的差不多了,才得以和秦游寻了僻静处谈事,待他见到秦游所说的僻静处还坐了位许莲娘,饶是他颇淡定,也愣了愣。   许莲娘年幼时被当做男孩子养,她和许五郎又是许家唯二的嫡子嫡女,除开对着秦游时,因着小女儿心态,略有收敛,平时一向自视甚高,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她看张铭面露诧异,便轻笑了一声,站起身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给他们腾地方。   秦游忙道:“表妹,还请你帮忙把把风。”   许莲娘抿嘴一笑,就替他们将门掩上了。   ……………………………………………………   “延铭,我就直说了。我家和许家,都想做这个皇家商人,你和许大人一手既然推了这么大个动静,可有什么能提点的?”   张铭推诿道:“这是许大人一手促成的,你们这里监管不到位,不知偷了多少国税,又没人肯拿钱出来助皇上,他一发怒,就定下了这计策。”   秦游嘿嘿一笑,“我不信,许桓此人,虽然不贪,却决然没这么大的胆量,挑了这么多家的神经。你倒是狡猾,偷偷摸摸去了建州,将他一人留在这里作挡箭牌。”   张铭被他戳破,也不脸红,只笑了笑,也不作答。   秦游见他如此,知道这是要令自己表态了。   “我这儿有一张名单,若是我姨夫家得做皇商,我现在就将它转与你。”   张铭讶异道:“你也不怕被人报复么?”   秦游摇了摇扇子笑道:“你可还记得金显,许家在此,同他家在清河县,也算相差无两了,不过没金显那样蠢,样样都摆在明面上,招人嫉恨,即便动静的再大,我们两家经年累月的根基也在此,轻易倒不了。”   张铭未接那张名单,反而疑惑道:“许家又不是你家,缘何你要这样掏心挖肺?”   “你放心,我也不是傻的,我家和他家,是一荣俱荣,何况我走了仕途,这样一明一暗,有何不可。这名单,你接是不接?”   张铭露出个狡黠的笑,接过那名单,随即道:“做不做的了皇商,我说了肯定不算,许桓说的也不算,依你们商人的规矩,价高者得罢了,皇上看中哪家就是哪家,不会偏私,也没捷径可走,你这名单我收下了,不过,你放心,我不过看上一眼,原件仍旧还给你。”   不待秦游回话,张铭便打开了那张纸,默记了一通,随后递还给秦游,又问:“如何,你可想通了?”   秦游收起了那名单,犹豫道:“莫非我听闻的消息乃是假的?不是说一家需交五十万两么?”   张铭答道:“不错,不过,”他朝北边虚行了一个礼,“皇上缺钱用,许大人为了替他分忧,顺便令你们将偷走的税赋吐出来,新想了个辄儿。”   秦游听后,立时就懂了,笑骂道:“好你个张铭,想出这样的阴招损人。”   张铭摇头无辜道:“哪里是阴招,这是阳谋,再简单不过,明摆着的,谁家出的钱多,谁就有实力呗,再说,皇上也不曾说不能参股,你们看着办吧。”   秦游沉吟了片刻,随后谢道:“若是如此,我倒也不怕了,先前只担心不知要向哪位送利是,这下倒是清清白白了,还可向皇上表忠心,真是一举两得。”   张铭看他面上确实诚恳,久悬着的一个心也落了下来,又道:“若真如你所说,我去巡查三港,请你让许家人护我周全。”   “这是自然……就是你也太黑心了些,不怕江南人骂皇上贪心?”秦游想到即将哗哗哗流出去的钱,颇为肉痛。   张铭骂道:“忒短视,皇上筹钱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建水军,造船造炮台打水寇么?燕京离着东海近千里远,难道还是为了保护他自个儿?何况霍兰人已到了天竺,还遣了个先锋占了琉璃岛,你当这儿真安全?”   秦游被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倒有些警醒了,旋即又问:“霍兰人已到了天竺?是真是假?”   “真,我去建州见到的那霍兰总督,他送给我一把黄金匕首,是天竺货。”   秦游急道:“那你还让那总督去见皇上?!”   “皇上缺钱,他有黄金。”张铭笑了笑,“你们都当皇上年纪轻不懂事么?”   “那可就想岔了,这可是他的天下。”      ☆、第94章 回京   那之后,张铭又将处理明月的事略微同秦游说了一通。秦游依稀记得自己任清河县县令时也曾向张铭求助过,眼下两人立场对调,他也起了些戏谑之意。   “早说么,你做事也算周到,将我一家上下的眼线俱瞒过去了。依我看呐,你不愿意要那个丫鬟,是嫌她年纪大了,又算不得貌美。若是提前和我说一声,送你两个年轻貌美的扬州瘦马,养在这里,兴许就不是这情形了。”   张铭知他定要埋汰自己,也不以为意,“若真是美人,没人会不喜欢。不过么,看看便罢了。你若是送我两个瘦马,非得送四个给许大人才能将事情办的体面,可不是要叫你亏本么?”   秦游笑道:“你真是狠心,须知有那不知事的妇人,看你脸嫩,还向莲娘打听你可曾娶妻,想着要将女儿嫁与你呢,竟是这样一位薄情郎,唉。”   两人互相调侃了一阵,张铭便告辞了。   秦游回到他与莲娘的屋内,将张铭要向他们托付一位年长丫鬟的事情大致说了说,许莲娘手上钱多人多,自无不可,又听说张铭肯替这女人出嫁妆,更觉方便,就将此事应承下了。   范家、许家、以及秦家的附属霍家共三家,最终拔得了头筹。不过,这笔生意,因为张铭和许桓设下的“抢钱”套子,这三家,纳证金最多的范家出了一百万两,许家势大,又专精布料生意,无人敢与它争锋,连金银带细软也缴了八十万两,倒是负责贩粮的,因为江南水田分散,一时里也找不出能独占鳌头的大粮商,被霍家联合了其余几个中等粮商捡了个便宜。   许桓此行任务完成的漂亮,回京后就得升官儿了,他自入吏部做主事至今,一直升的飞快,直逼太宗时期的魏参政,好在他长的周正,又颇自恋的蓄了须,看着老成,才未有人揣摩他与皇上的关系。在燕京坊间看来,皇上本人长的可比这许通政使好多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又将升官的消息逋一从京城传开,弹劾他的折子也雪片似的飞到了徐澈的御书房,他随手挑了几本置于案头,就交代了身边的大内总管冯笙,将其余的一把火俱烧了。   他要先让许桓站住了脚跟,才能将张铭扶起来,所以,下一步棋,该动一动了。   “启禀皇上,百花楼宫人来报,若贵人要发动了。”   冯笙一边替徐澈研磨铺纸,一边轻描淡写的报了一声。   他令内务府将若云肚子里的孩子报早了一个月,这样一算时间,早产了两个月。   徐澈手里细羊毫略一停,“多让几个太医去看看,着他们替朕将大的保住了。”   冯笙心一惊,“嗻。”   “朕该去合德宫看看母后了。”   隆冬,青田港。   青田港是张铭考察的最后一港,许桓因着弹劾他的折子已经多如牛毛,火烧火燎般的先行一步,回燕京述职去了,张铭孤身一人,指点着这里的船匠建商船,顺带录了一本名册,预备着新建战舰时能派上用场。   这块儿算是他的专业范畴,又无人盯着他,船匠们都是勉强糊口的老实人,相处起来非常的适意。   张铭挑了几种漆作对比,有些他只在书上见过,不懂其中的特别之处,正在请教有经验的老船匠。   “大人有所不知,这几种是海禁时好不容易传下来的方子,海水发咸,说是寻常的船只下海捕鱼不用这些个涂底便容易坏,这是老一辈的方子,我留在身边一直派不上用场,不过是图个念想才留下来,得用不得用,我也不清楚。”   张铭会意的点点头,捞起一些闻了闻又放回去,又道:“老人家,请你用这些漆涂在一块板子上,我好带回京里去,若是合适,请将方子也重写一份。”   “是,这好办。大人,你不日就要回京,我们几个老伙计想请你吃顿全鱼宴,”老船匠看张铭面露不解,“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婆娘们在家里做的,眼下出不得海,但寻常的江鲜还是有些的。我们几位看你和那个小伙计日日宿在船上,跟着我们一块儿白面儿泡水吃,就是再穷也拉不下这个脸面了。”   周芹在一旁帮人搬木材,听说了有鱼吃,眼睛都闪闪发亮。   张铭听这老船匠说话诚心诚意,他虽不想吃老百姓的东西,但也大为感动,便道:“白面儿泡水已经不错了。倒是我多日未饮酒,对上回在你家喝到的那个小米酒念念不忘,若是便宜,请你家婶子温一壶,就让那个傻小子去买点下酒菜,和你们几位喝一顿。”   “酒有!酒有!”老船匠哈哈大笑。   张铭喝了一通老酒,眼神也温和下来,几位请他喝酒的船匠一直因他来此考察惴惴不安,眼下逮着机会,便伺机问道:“小张大人,你来我们青田港考察,也不宴请也不收礼,天天的往船上跑,究竟是来作甚的?”   张铭含糊道:“嘿嘿,你们有所不知,大人我……咳咳,大人我啊,想着让咱们大周解了海禁,将水寇倭寇杀个片甲不留,好让你们出海捕鱼的捕鱼,经商的经商……”   诸位听了面面相觑,其中有个机灵的问道:“出海经什么商?”   张铭一拍桌子,道:“自然是去抢别人的黄金!”说着他便一个人笑开了,拿起了桌上的一个瓷碗儿,“咱们这个小青花碗儿,十文钱一只,越过一道海,就值十两银子!”   周芹只当自家老爷喝大了,也顾不得自己满嘴的肉,将他扶了起来。   “老爷,您喝大了,快别说了。”   张铭借着酒劲闹了一阵,到底将自己心里的愿望说了出来,待周芹将他扶到惯常睡的船上,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另一边,辛迪斯到了燕京,在使馆住下后,一直未得徐澈接见,倒是将燕京的诸多窑子全逛了一圈儿,他财大气粗,调情手段又高超,花姐儿各个爱他,还学会了跟人争风吃醋,骑士精神一发作,就打伤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永定侯。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桩公案,又闹至了徐澈面前。   可惜他无暇判案,只发了一通怒,将永定侯圈在了家里,才注意到辛迪斯这位金毛紫眼的霍兰总督,中书省将霍兰使者到京的消息压下这欺上瞒下的小动作,又触动了年轻的皇帝的眉头。   真是怒上加怒了。若贵人早产,生下了一个完整的死胎,还是个小皇子,命也去了大半,她昏过去前只当自己要死了,大着胆子告诉徐澈生产前陈皇后请她吃了一碗汤圆儿。   徐澈对若贵人之宠爱宫内皆知,加之皇室子嗣历来艰难,连太后都无可奈何,只得先下手将陈皇后软禁在凤藻宫里,待事情查清了再作发落。   张铭自然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反而琳娘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在普寿寺听青青将宫里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先时颇为那失了孩子的若贵人唏嘘了一番,待她听闻淑妃娘娘的肚子亦有了动静,眼下已有四个月,饶是她颇仁厚,因着对淑妃娘娘的私心,也不免为若贵人失了孩子深感庆幸。   她当着佛门重地生出这样大不敬的想法,反应过来后就出了一身冷汗,连连念经,想着今年过年前要多施些衣物给流民,切切不能再生出这等想法了。   许桓已归京了,可张铭却迟迟不归,唉,她抱着肚子长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孩子是等不及爹回家就要出来了。   “姐姐,今日时辰到了,我该回去了。”   琳娘依依不舍的看着青青,比起上回,她又瘦了许多,再要见面,兴许得等她生完孩子,开过了年,才有机会了。   “娘娘怀了身孕,想必身边肯定多出许多不周全之处,这个你拿着,也好帮忙打点。我看你又瘦的不成形了,就不能请人开些小灶么。”她拿了一囊金叶子就往青青手里塞。   青青每出宫来见她一回,就要被塞一回金银或首饰,饶是琳娘看着仍旧年轻貌美,她也生出些为人娘的也不过如此这样的想法,她心一软,到底不再像以往那般推拒,接下了。   琳娘见她终于肯接钱,简直感觉老怀安慰,突然“哎”了一声,摸向肚子,原来是原先一直乖巧的小宝宝将一只拳头顶了起来。   张铭上了回京的船只,临近过年,只得这一艘了,他来时带了明月和周芹两个,坐的是极宽敞的商船,心情却颇不宁静,回去时就只带了周芹一个,只得一间船厢,他东西又多,倒开心至极。      ☆、第95章 哭诉   肖恩捧着十字架,在自己分到的房间内不停的踱步。   到了明日下午,他就将跟随辛迪斯面去会见这个国家的礼部大臣了。   他从琉璃岛一路乘船北上,沿途见到了这个国家许多不同凡响之处,光是领土之广阔就已经教人闻所未闻,人口则是自己祖国数十倍,饶是他一直坚信着霍兰的强盛富饶,也见识过了天竺遍地黄金的盛景,仍旧觉得大周这个国家是个值得尊敬的庞然大物。   若是能够在这个国家宣扬主的教义,传播主的福音,……即便终身不能回到祖国,他也觉得死而无憾了。   眼下他激动非常,不知明日该穿什么样的牧师袍才好。   辛迪斯跟着肖恩学了几句汉语,他自打上回跟某个难看又骄傲的大周侯爵杠上后颇觉学好此地语言之重要性,可惜汉语艰深,他又要学骂人话,肖恩那个木头脑袋不肯教,只能自己摸索了。   明日要去见这国家的礼部大臣,唉,这地儿的人都无上回见到那位张铭来的有意思。   这地方的人用的搽脸膏脂非常特别,又香又滑,他在盛产香料的天竺都不曾见过。女子的脸蛋都细腻光滑,身体也柔软的多,骨架又小,比起霍兰国的丰满女子别有一番风味,辛迪斯有些遗憾自己现在金盆洗手不干海盗这行了,不然抢几个回去送给国王也好。   据说,这个大周的皇帝不爱和人做生意,喜欢用供奉和赏赐这样的词语,但在辛迪斯看来,还是要比肖恩崇拜的教皇好上一些,起码赏赐的总比供奉的多。   辛迪斯对着铜镜整了整自己领结,又检视了一番佩剑,戴上了新订制的蚕丝手套,拉开房门,嗯……他逛窑子去了。   ………………………………………………………………………………   琳娘自上回见过青青之后,就未曾出门,一直在家安心待产。瑾娘送了她许多有趣的玩意儿,有虎头鞋虎头帽,包被小衣也一应俱全。她自己也替孩子做了几身小衣裳,因为猜测是个女孩儿,还绣了许多漂亮的花卉在上头,她往常注重针脚平整,自己建了花房之后日日侍弄,则平添了些灵动在其中。   可惜孙瑜和张铭不对付,连带着胡氏也不大敢来看她,只在刚得消息的时候送了些桂圆红枣来。琳娘小时候随着孙瑜学下棋,两人关系颇融洽,那时候因为赵氏不关注这个女儿,孙瑜作为长兄,给予她的关怀并不比孙炳少,只不知为何,大了反倒越走越远了。   眼下她正在用钩针编一种细小物件儿,乃是新近流行起来的花样。燕京城里来了一群霍兰人,他们带了些来自那遥远国度的时新衣服和漂亮器皿来,初时大家都只看不买,后来永安侯夫人带头穿了件儿霍兰产的毛皮坎肩,又用起了长烟斗,才流行起来。   永安侯夫人年近五十,却一直保养得宜,乃是城中的时髦风向标,她家财大势大,又一直是坚定的保皇党,一时里许多伯夫人候夫人国公夫人都跟着学了起来。   说起来,永安侯夫人会用霍兰货,还有一段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说是永安侯年初时因着一艘船和永定侯起了矛盾,被皇上削了一顿,一直怀恨在心。前段日子永定侯又和霍兰人起了纷争,彼之敌人,吾之挚友,才有了永安侯夫人照顾霍兰人生意一说,   琳娘听着新来的小丫鬟弄琴挤眉弄眼的说了这么一大通,噗嗤一笑。   “你这张小嘴儿真是巴巴的,能说。”   弄琴今年不过十二,是琳娘花庄子上的一户人家的小女儿,乖巧伶俐,像个小开心果儿似的讨人欢喜。她先前跟着父母做事,常常见到琳娘,看她面善,一直都很喜欢,眼下得了在她身边的差事,小小年纪就得五百文的月例,开心的不得了。   “夫人,哪里是我瞎说,都是真真儿的,我去买蜜饯的时候,巷口的小四子同我悄悄说的。许夫人,您说是不是?”   安氏正坐在琳娘身旁和她一起做花样子,闻言抬起了头笑道:“我看呐,是你家夫人太宠你了些,等你家小少爷打娘胎里出来,你得好好照顾他才行。”她一贯心道生个儿子好,言语间也将琳娘肚子的孩子唤作小少爷。   弄琴嘻嘻一笑,捧了屋内的景泰蓝花瓶道:“那自然,夫人,许夫人,我换新花儿去。”   琳娘笑着应了她一声,她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安氏看了看弄琴的背影,转头对琳娘笑道:“这孩子真是讨人欢喜。”   “是呀,她家有许多兄弟姐妹,父母在我家庄子上做事,都是实诚人,我本来不好意思将她弄到府里来,是她自己悄悄同我说大哥哥要娶媳妇儿缺钱,我才将她带了回来。”   安氏点头道:“倒真是有心。”   琳娘又道:“她小名儿叫小芹,我就做主改成了弄琴。其余三个孩子还未来得及改,你帮我想想吧。”   “琴棋书画,最是风雅,我看呐其余几位,就叫执棋,抱书,入画吧。”安氏略想了片刻,就道了三个名字出来。   琳娘听后赞叹了一声,“这倒真是不错,我姐姐总说我不会给人取名,这下可去骗骗她了。”   两人笑了一阵,安氏顿了顿,说道:“说起来,我今日来,也是有件事要问问你。”   “诶?我近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大清楚外间的事,若是我清楚的,肯定告诉你。”   安氏犹豫了一番,还是说了起来:“京畿道监察御史孙佩瑜孙大人,可是你胞兄?”   佩瑜乃是孙瑜的字,琳娘愣了片刻,反问道:“是,他是我大哥,广晴你问这个做什么?”   安氏似乎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升起了些希冀,“是这样,我那冤家呀,先前不是娶了曼姬么,家里原先就已有了两个小的,加上这个就是三个,不得另娶了,可是这回自江南回来,又带了一个回来,说是良家子,要我给那女子脸面。本来倒也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的,可是皇上还没给他升官,场面上就不得娶这位新人了,那女子不依不饶的,唉……他又被灌了迷魂汤,定要给她一个名分,不知怎么的,这事儿就传了出去,这其中误会便大了,还被孙大人参了一本霸占民女……我听说他是你胞兄,想着能否让你帮忙从中斡旋一番,已经参了的本子是不得收回了,但能不能往后……唉,是我多嘴了。”   安氏将话捡轻的说,琳娘初时听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只知约莫是许桓纳妾惹了一身骚,且这件事儿与她大哥孙瑜有关。她一贯不大瞧得上许桓这人,又时不时的纳妾,令安氏伤神。细细一琢磨,就回过些味儿来了。   “……广晴,我同你说实话吧,我大哥上峰是右佥都御史李大人,同许大人乃是政敌,即便,即便我相公也在他那儿讨不到好处,前几年我们刚来燕京时,想着能和他家多来往,结果,相公上门去时,不过一言不合,就被我大哥赶了出来,那之后来往的就少了。”   安氏听得这一消息,就呆了呆,想着又在意料之中,眼泪便落了下来。   “倒是我想岔了,没想到你也这样苦,御史台的大人们都是铁面无私,若是会顾念情谊,倒不对了。”   琳娘叹了一口气,也不知从何安慰她。   安氏擦了擦泪,抬眼看琳娘,见她面若桃李,正是当年好景致,忍不住酸道:“还是你命好,家里半个小的都没有。”   琳娘尴尬的笑笑,替她倒了杯茶。   “不过,我从我那冤家那儿听说了一个消息,他这回回来就同我说了,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吧。”   “什么消息?”   安氏吸了吸鼻子,道:“你先前的大丫头明月,像是在苏州被张大人收房了。”      ☆、第96章 产子      安氏对着琳娘递了一柄剑过去,却迟迟不见她接,就有些坐不住了。   “琳娘?你怎么了?”   琳娘回过神来,眼睛里透出些不可置信,随后又沉了下去,复变为一派轻松,手底下勾着的花边也未停,“这可是真的?”   安氏凝重道:“应当是真的,说是到了苏州地界上第二日,那明月就梳了高髻。”   琳娘手里一停,沉思了片刻,仍旧笑道:“她也在我家做了许久,年纪又大了,坊间少不了说些闲话,被相公看上也算是自然,总是越不过我去的,何况我现在就要生孩子了,你且放心吧。”   她想了想,又劝了安氏一声,“许大人的事情你也该放宽心才是,都说皇上要让他升官儿了,你只对外称那新来的仍旧是未婚的娇客,暂且给她个独门独院儿住,等大人高升,解了禁忌,再替他仔细操办一回,也算双喜临门。”   安氏被她一刺,脸上都发白,尴尬的笑道:“我是关心则乱了。你说的也是,就这么办了,他说不得还得多谢我。”   琳娘点了点头,换了个话茬子道:“你看这勾边儿,缝在领子上应该是极自然的。我就想着能否再改成额坠子,如何?”   安氏低头看她方才勾好的几针,依旧平整细腻,花纹虽繁复却极有条理,可见是真的不为自己方才说的话所动了。她心里颇不是滋味,便接茬道:“上面要缀些细碎的亮片珠子才好看,可是放多了又容易显得俗气。”   “是这个理,我想拧些银线上去。”琳娘又道:“对了,广晴,我家先前没有姨太太,你得教教我,等新人进门,茶该怎么敬,我得送些什么东西给她才好。”   安氏一愣,她初进门不过一年就前后为许桓纳了两个姨太太,对于这事儿再清楚明白不过,她那时候犹和婆婆住在一处,手里摸不到许府的半个钱影子,咬着牙从自己的嫁妆里取了出来,不过落得了一句轻飘飘的“贤惠”,那之后便开始和多人分享同一个男人。曾几何时,她也爱读话本子,也是爱做梦的。   “她给你敬茶,自然要看你喜欢与否了。至于添妆,粉绸子四匹,一副金银镯子,还弄了几只琉璃彩瓶。”   琳娘点了点头,慢慢的站起身,忽然觉得头晕,一时立不稳,连忙一手撑住了桌子。安氏忙不迭的将她扶住,连连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不过是有些晕,广晴,劳你帮我把杨嬷嬷叫来,她就在外间的耳房里。”   “欸!”   琳娘一时头晕,令阖府都忙了个人仰马翻。所幸她底下不曾见红,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孕期心绪不定,动了胎气,可能性会早产,但孩子长势很好,并不碍事,开了副寻常的药便走了。   安氏怕招麻烦,急匆匆的回了府里。琳娘房里便只留了弄琴、执棋两个小丫鬟看顾。杨氏立在一旁看琳娘脸色差且额头冒汗,心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面上却不能显出来,只得悄悄的到门外去,令阿良去将眼下在外头看戏的刘夫人请回来。   “弄琴,去拿个鹅毛枕头给我,老躺着不舒服。”   瑾娘听闻了消息,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她屏退了其余人,对着琳娘便口快道:“那个安氏同你说了些什么,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今儿不过来坐了一下午,就成了这副样子。”   琳娘抬了手招呼她坐下,才道:“和她没关系,我这发虚汗的毛病打小儿就有,眼下身子沉重,不过是复发罢了。”   瑾娘叹气道:“你这真是,不是说这几年养好了么?”   琳娘干笑了一声,随后说道:“姐姐,大夫来看了,说是可能会早产,你明后天帮我找两个稳婆来家里住着吧。”   瑾娘皱眉道:“怎么会这样?那大夫说的话作数么?你别瞎想,去请蒋夫人帮忙找太医来看看怎么样。”   琳娘叹了口气道:“即便太医看了也是一样的,俱是男子,怎么好做接生的活计?还得寻稳婆来家里候着才稳当。”   “……我这就去叫人帮你请回来,唉。”   待众人俱出了房门,弄琴乖巧道:“夫人,我就睡在插屏外头候着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喊我一声就是。”   琳娘点了点头,她就轻轻的转了出去,映着烛光,透出个小小的身影,躺在了外头横榻上。   总算只余她自己一个了,琳娘无声的舒了一口气,她伸出只左手,看着上头戴着的一圈儿戒指,觉得松了一圈儿。   只觉得自己近日变的越发难看了,脸上瘦的没有二两肉,肚子上也起了纹路。她叹了口气,因为肚子高挺着,也不得翻身,平日里因为坠的慌,脊柱发酸也不得同人说,却又顾忌着到时会不难生,只能每日在院子里踱步。   张铭不在她身边,即便嘴上说着没关系,还是忍不住觉得委屈了。   明月被收房这件事儿,她是不信的,总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缘由才对。但她到底还太年轻了,有了这个导火索,怨怼之意便再难压抑。   ……………………………………………………   张铭同周芹两人坐的船终是到了港。他雇了两个脚夫挑担,挑了往燕京最快的马车,仍旧觉得心神不宁。   照理是能赶上的,他估算着应当还有一个月孩子才会出生,正好还能陪上一段儿,可他自到了港口,就开始浑身不舒坦,嘴上都冒火。离燕京越近,就越发心跳如擂。   周芹一路上看着自家老爷不对劲,他半点儿都摸不着头脑,只知道招呼着车夫加快速度。   眼看着城门越来越近,张铭连喝水都呛了起来,半点没有往昔的淡定模样。   魂不守舍的进了城门,好不容易拐进了乾宁街,他就看到了立在路口张望的自家小厮阿守。   “老爷!!!我没看错,真是老爷!!”阿守原是在立在这儿等大夫的,待他见到比先前瘦了一大圈儿的老爷,连连揉了几把眼睛,惊叫了起来。   张铭快步走上去问他:“你立在这儿做什么?夫人还好么?”   “夫人昨儿半夜里就喊肚子疼,到现在也未生的出,几个稳婆都吓软了,老爷您快回去看看吧!”   张铭脸上登时就全白了,顾不得礼仪就冲了出去。   产房内,琳娘肚子疼的一阵高过一阵,神智却还清醒着,她极能忍痛,大口呼吸着犹在用力。   弄琴等在一旁搅毛巾,眼泪水吧嗒吧嗒的就下来了。在一旁看着的瑾娘忽的就变了脸色,一把将其拽了出去,劈头盖脸的甩了两个巴掌,“没出息的东西,若是你们夫人因着这出了差池我就亲自打发了你。”   “大姐!我到了,琳娘怎么样?!”张铭一边儿喘着气一边急匆匆的问道,直接拽了瑾娘的衣袖。   瑾娘见着张铭,惊的目瞪口呆,结巴道:“肚子疼了一宿,早晨、羊水破了,现在还在里间。”   张铭一听,心里道了声万幸,拨开瑾娘就要往里走。   瑾娘被他吓住了,弄琴忙道:“老爷不能进去的!”   张铭掀开帘子,惊到了一屋子的人,他还算留了几分理智,将自己的手脸都擦洗了干净,才走到琳娘床头,见她白着一张脸,额上俱是豆大的汗珠,也没在意自己到了她身边,犹在皱着眉努力生孩子。   他握住了琳娘攥着吊巾的一只手,沉下声音道:“我来了,再用点儿力。”   琳娘听见这声音,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转头看他,哇的哭了起来。“相公,我害怕,我害怕呀!”   张铭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转过头说了一声,“取块毛巾来。”   不知那只手递了块毛巾到他手里,他逋一接过,就对琳娘道:“咬着它,不然你会咬到舌头的。乖,我陪着你。”   琳娘含着一包泪,乖乖的咬住了毛巾。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时刻注意着下面动静的稳婆见她终于松了下来,亦擦了把冷汗,宽慰道:“夫人,就像这样,同我方才说的那样,深吸气,水还没流干,能生下来的。”   张铭半跪在琳娘身旁,亦对她道:“听稳婆的话做,孩子很快就出来了。”此时,他的手已经代替了被琳娘攥着的吊巾。   琳娘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下面流出来些东西,像是有什么在慢慢顶出来。   稳婆喜道:“开了开了,门开了。”她伸手一摸,又道:“是脑袋,脑袋先出的!”   琳娘听后急了,呜呜作响,张铭替他取了毛巾。“脑袋出来了是什么意思?!”   张铭手上被她掐的生疼,仍旧安慰道:“是好事,你再加把劲儿,就能看见他了!”   琳娘眼睛亮了起来,嗯了一声,就憋住气,用起了力道。   张铭只当这样便能松口气,稳婆又急道:“不成,夫人产道太窄了,孩子没出来就该憋着了。”   饶是他一直定着心神,也忍不住怒道:“还说这些没用的作甚!那就再带快些!!”   琳娘顾不上说话,犹在用力,她只知道再不快些自己孩子就该憋着了,她尝过憋着的滋味,绝不要他也尝试,手下用力一掐,只觉得自己立时痛的失了知觉。   稳婆忙道:“出来了,夫人,头出来了,再加把劲!再加把劲!就全出来了!”   张铭看不到琳娘腿边情形,腿都跟着一软,连他自己手上全被掐出了血也不知道。   琳娘大口喘气,随后闭上眼睛找刚才感觉,伴随着漫长的闷哼一声,就失了知觉,原本紧紧攥着张铭的手,也松开了。   张铭守在她身边,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婴儿的第一声啼哭都未听见。   其余人吵吵嚷嚷的替新生的孩子剪脐带、洗身子,穿小衣盖包被。   他忽然听到轻飘飘的一声:“快给我看看。”   “恭喜夫人老爷,是个小少爷。”   ……张铭反应过来,看了琳娘一眼,两人面面相觑。   “我没力气抱他,你去抱来我看看。”   “哦。”   张铭愣愣的接过一个大红包被,低头一看,红扑扑的一只,小鼻子小眼睛,正睡着呢。      ☆、第97章 起名【修!】      张铭见到这孩子,就觉得自己和他有着妙不可言的牵绊,如此软绵绵的一团放在手心里,轻飘飘的感觉不出重量,又觉得非常沉重而甜蜜。   “快给我看看呀。”   琳娘白着脸歪在床边,气若游丝的念叨了一句。   张铭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将孩子轻轻的放进她臂弯里,“已经睡着了。”   琳娘身上犹疼的厉害,全无力气,只伸出了一只手指在孩子的额头上摸了摸。刚出生的孩子皮肤发红,并没有多么好看,又早产了近一个月,五官还没完全长成,光秃秃的,但她就是喜欢。   这孩子胎毛轻,只有几根浅黄的额发,因为吸尽了母亲的营养,看着胖嘟嘟的。   “……”琳娘满面笑意,叹了一声:“这是我的儿啊。”   她累极了,手轻轻的搭在儿子的包被上,就合上了眼睛。   这时屋内人都悄悄退下了,张铭坐在床边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睡着的宝贝,心也定了下来。他环顾四周,这间改作产房的屋子不大,东西也极少,但临时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却一应俱全。   张铭知道孩子不过是刚出生累着了才会睡着,过不了多久就会饿,饿了又会尿,是一种很麻烦的生物,得把他转移出去,喂一顿才行,否则琳娘就要被吵醒了。   他想将包着孩子的小包被轻轻的从琳娘手里抱出来,却被她的指甲勾住了,一时里无可奈何。   折腾了许久,才好不容易将小宝贝抱起来,他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就瞧见了候在外边的瑾娘,她正和杨氏一道,在给稳婆派利是钱,一人一封银子,两只红蛋,一匹贡缎。待她瞧见张铭出门,便放下了手边的事情,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   “怎么出来了?琳娘怎么样?”   “她睡着了,我想着等会儿这孩子要饿,将她吵醒了就不好,大姐,我刚回家来,什么都不清楚,琳娘可有请奶娘之类的。”   瑾娘笑道:“自然请了的,这些事儿不必你们老爷们操心,请了三个来,看孩子爱喝谁的,就留下谁。”   张铭想了想又犹豫道:“不用琳娘自己喂么?”   瑾娘摇了摇头:“她这回伤筋动骨,少不得要喝药才能补起来,孩子喝不得她的奶。来,把孩子给我吧,我去替你给这孩子挑奶娘。”   张铭看了眼怀里的孩子,踌躇了一番,将他放进了瑾娘手里。   瑾娘看他一脸惶恐不安,便笑道:“我养了两个儿子,经验自然比你多的多,不用担心。等他吃饱了我就将他送回来。你去看着琳娘。”   张铭惭愧的嗯了一声,转身回了屋内。   …………………………………………………………………………   琳娘好不容易睡醒,仍旧觉得浑身痛的厉害,好不容易定睛看了看床边人。   确实是张铭,生孩子时她脑子一片空白,只当自己发了梦,幻想着张铭回来了。这下眼见着是真人,才生出些安定之感。   大约是梳洗过了,手上还包着纱布,应该是自己掐出来的。   “醒了?”   琳娘累的不爱说话,就点了点头。   张铭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她脸颊处都凹陷了下去,颇为肉痛。   “孩子呢?”   “哦,在那儿,我让人将他的摇篮抬过来了。”   张铭抬手指了指床脚边的小摇篮,这孩子像在娘胎里一样安静,喝了两顿奶,换了张尿布,又睡了一宿,眼下犹睡着,半点儿声响都没有。   琳娘远远的看了他两眼,疑惑道:“这孩子怎么不哭呢?”   张铭脸上露出个笑:“他哭的时候你还睡着,你不知道,咱们这孩子足足挑了五个奶娘才选到了中意的,将他大姨急坏了。”   琳娘放松的勾了勾嘴角,又道:“我有些饿了。”   “嗯,厨房里一早就煮了鸡汤粥,我去叫人端过来。”   吃罢了粥,琳娘想靠着床头坐起来些,好一眼就看见孩子的动向,张铭寻了两只鹅毛枕头,让她靠在身后,好舒服些。   他们虽许久未见了,但相处起来依旧亲近自然,张铭一手摇着摇篮,另一只覆在琳娘手背上,轻声陪着她说话。   琳娘却觉得自己眼睛不够用了,又想时刻盯着孩子,又想好好看看张铭,“……我很想你。”   张铭愣了数秒,便眉眼弯弯,“我知道,我也是。”   他松开了放在摇篮上的手,捧了琳娘的半边脸颊,凑上去细细的亲吻她的眉心和嘴唇,她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孩子,却又为他生了个健康可爱的孩子,一想到这点,整个心都融作了一团。   轻飘飘又软绵绵的,酸涩又甜蜜,琳娘往常被他亲吻惯了,觉得习以为常,隔了许久再重温这感觉,便生出了不同以往的感觉。她从被娇惯的小妻子成为了一位母亲,原本应该变得更坚韧才对,但教他这样亲吻,便觉得自己越缩越小,像是在他手心里的一朵小花一样。   “我爱你。”张铭不停的对她说这句话,仿佛用滚烫的糖汁子将她裹了起来,先前的怨怼和委屈,瞬间消散了干净。   温存了许久,琳娘半靠在张铭身上,问他:“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张铭想了片刻,老实道:“我一直只当是个女儿,想的都和花花草草有关,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   琳娘嘴角弯起个笑:“我想了个小名儿,叫豆包儿。”   “诶?”   “就叫豆包儿吧。”   张铭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典故,仍旧从善如流道:“那就叫豆包儿。还差个大名儿,这个倒不急,可以慢慢想。”   琳娘笑了一声,“你别忘了,孩子的名字得随木字辈儿取。”   张铭噎了噎,伸手摇摇蓝,定睛一看,孩子已然醒了,眼皮亦略微开了道缝儿,嘴里冒出了个小泡泡。   张铭轻声对他道:“豆包儿啊,我是你爹。”   ……………………………………………………………………   张铭在家待到孩子洗三完了才去船舶所复职,期间他整理了许多资料,坐等着那位大人来验收,明面上则交了份报告给李嗣函。   这位李大人在朝上一贯采的是中立态度,说白了就是墙头草,往常他不用看张铭写的东西,自有其余的各司司长、左右两位侍郎管理这些东西。但他得以历经两朝而不败,眼光还是有的,于是,这回就颇仔细的看了一番张铭递的东西,还写了批注。一时间,船舶所诸位均扬眉吐气了起来,连带着同病相怜的江流所也沾了些光。   另一头,他从琳娘处得知了羽嫔,即原先的若贵人生了死胎的事,连带着知道了陈皇后被软禁,及淑妃娘娘怀孕的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   离京太久,有许多事他都不知道了。   孙瑜升任了京畿道监察御史一事他不过是略有耳闻,回京就听说他同许桓杠上了,说的直接些便是孙瑜单方面攻讦许桓。   他拿的错处有二,一个是私生活混乱,这点没什么可说的,当朝的官员十中有七是如此,即便是他御史台的同行,亦觉得此言太过;另一个则是许桓的新妾,那位苏州的女说书人,同此次江南道皇商择任中拔得头筹的范家有着密切的联系,即便秦游曾说过那女说书人其实是个扬州瘦马,但她明面儿上是良家子,又是范家隔了若干房的庶女,难免不令人想歪。   张铭作为许桓此行的半个副手,自然躺着也中枪。   有心人查出孙瑜与张铭的关系,更觉得孙瑜大义灭亲,很有前朝忠良之遗风。   张铭官卑言轻,不必上朝,许多难听的话就听不着,更加不知许桓因着他先前不肯给予方便又恼上了自己。   就在张铭回京的次日,皇上将许桓擢升为通政院左使,按理,到了这个份上许桓再娶这位范家女也算合礼制,许桓又确实一分未贪,可说是瑕不掩瑜。但孙瑜颇为死脑筋,犹不作罢,更深恨许桓油滑小人,就此与他结下了极深的梁子。   虽然外界嘈杂,张铭就像站在台风的风眼里,依旧岿然不动。   转眼就到了豆包儿的满月酒,这孩子洗三时睡着了,死活闹不醒,张铭便愁眉不展。   琳娘和豆包儿一大一小,两个都养了足月,和豆包儿出生时大不相同。   眼下犹是冬季,琳娘穿了金红色儿的大夹袄,豆包儿的包被和她衣裳同色,两个都养胖了些,映着红色衣裳显得粉扑扑的。   张铭从不遵循父不抱子的规矩,怀里揣着豆包儿,对着正慢悠悠画眉点唇的琳娘道:“今儿这么多人在,等下这祖宗又睡着了怎么办?”   琳娘摸出个琉璃镯子戴在手上,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才转头对他笑道:“他前几天不是喝吐了么,我让奶娘等会儿涂些鸡内金喂他喝奶,保准睡不着。”   张铭倒抽一口凉气,挂了下自己亲儿的鼻子,叹了口气:“作孽呀。”   豆包儿对自己一会的命运浑然不知,乌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自己爹,咯咯笑了起来。   ☆、第98章 满月   因着早生了些时日的缘故,豆包儿个头偏小,包在厚厚的包被里头,犹如个小枣核。他方才已经吃了大苦头,鸡内金这东西虽然利小儿消化,却又着实很苦。   他往常安静嗜睡,被这样戏弄,很是哭了一通,但也无法,小家伙儿现在软骨头软肉,还不到自立更生的时候,只得任爹娘摆布了。   是以,琳娘将他抱出来给一众亲朋看时,他还瘪着个小嘴儿。   这孩子长的不知像谁,脸蛋儿粉扑扑的,十分讨喜,瑾娘尤其爱他乖巧,赵氏未来,长姊如母,豆包儿又是她看着出生的,立时就从琳娘手里将他接了过来,给妇人那一桌子的人看。   瑁哥儿亦在她身边坐着,他已见过好几次这个小弟弟了,和他弟弟一个样,只会吃和睡,没多大意思。不过他要立兄长的威严,特定将自己的一支玉笛子送给了他。   张铭为了省却麻烦,未大肆请人,不过是给几个相熟的递了帖子。许桓已是正四品通政使,不屑于赴他这家宴,打发了安氏过来。张鉴则要避嫌,不过他们如今仍旧是邻居,他在孩子洗三时就郑重的送了礼,今日只让蒋氏作代表来贺豆包儿的满月酒。孙瑜与张铭不合,自然是只让胡氏出面了。   因此,这满月酒,来的多是张铭的同僚和往昔的同窗,其中就有位叫贾荣的,如今在翰林院做编修,他得过张铭的接济,两人素有来往,一直颇好。是以这顿满月酒,女客还比男客多些。不过收拾了间小厅,中间立个屏风,将男女分开,就算开始了。   张铭家的饭食一贯有名气,稍稍与他家相熟的就知道这家有许多独到的菜式,人们只道是主妇贤惠,请了好厨子,实则常常是张铭突发奇想,由琳娘在小厨房里实践了,才让外间的大厨房做给众人吃。   他家的酒也颇讲究,据说都是沧州带来的好东西,既有男子俱爱喝的清酒,又有女子孩子均能尝试的果酒,这两种中又数果酒略胜一筹。实则是清河县的严氏已将酒铺子盘大了,已能源源不断的供应,张铭家才有这样的好酒喝。   当然,这餐的重头戏是豆包儿展览会外加众客送礼会。   男客们俱带了女眷来,自然由女眷们向琳娘送礼。一则他们当朝为官,自诩清贵,二则豆包儿是个奶娃娃,跟着自己娘在一道见客,不必见他们这些老爷们儿。   琳娘在屏风的这头收礼,叮嘱着身边的丫鬟仆妇作记录,张铭则在另一头和男客们聊天。   刘盛在京里做了大半年的生意,已经有了些许名气,他虽有钱,但也不算白丁,又为人豪爽,很得人心,成帝去世前的最后一个大动作便是将商籍提作了良籍,因此他仍旧是良籍,与士籍交往也不堕脸面。他又是张铭的连襟,算是半个主人家,帮忙招呼起来便半点不含糊。   “我来了燕京做生意,才知道什么叫大开眼界,不过,若是说起塞北风光,在座诸位都该听我多说道几句了。贾大人,你说是不是?”   贾荣与他算是老乡,便点头笑道:“是了,往常听你说与塞外的强盗打仗,很有意思。”   在座俱是文人,听闻一件貂儿从塞外运到燕京来还有这样的周折,便纷纷询问起来。   刘盛便巴拉巴拉的说了起来。张铭虽是主人,此时却落得了个陪衬,他也浑不在意,自顾自的饮酒,不时插句嘴。   他右手边坐着的是船舶所的一位老司务,逮着这机会就轻声对张铭说道:“延铭,我们几位司务手头拮据,因此合送你一份礼,还望尊夫人不要介意。”   张铭听后宽慰道:“我知你们清贫,不必在意,内人也是明理的。”   司务先前见到了其余人所送的礼,无不与金玉有关,想到他们几位合送的东西,便颇为忐忑,听张铭这么一说,反而更坐立不安了。张铭刚到船舶所时,他也是欺负他年轻脸嫩中的一员,因此便急道:“虽说不贵,东西却是好东西。”   张铭知他想多了,便道:“是何物?先告与我吧,一定替我这孩子好生收藏。”   “子修他父亲是琉璃匠人,我们就凑钱请他烧了盏灯,中间糊了生肖图案,想着孩子定然是喜欢的。我雕了个核桃木船,手艺拙劣了些,若是不将他作灯用,拔了芯子,也可作个琉璃杯使,中间冲上水,将核桃船放进去,也是好看的。”   司务声音越说越低,这东西漂亮归漂亮,实则仅仅是烧灯用了八两钱,此时说将出来,老脸都丢尽了。   张铭听说了这样一件新奇玩意儿,反倒大有兴致,光是听他说就有这许多门道,可见其中工序之繁复了,船舶所都是聪明人,可惜以往闲置的久了,都发展起了别的业务,眼前这位就是其一。   “光是听你一说我就知道是极漂亮的,咱们船舶所清贫,我一贯知道,即便我,这屋子也是典的族兄家的来住,往常花用更是要靠内人经营贴补,大家俱是一样的。”   司务知他自谦,也就放下了一半心,端起了自己眼前的小酒盅,起身道:“来来来,诸位,咱们敬延铭一杯,恭贺他喜得贵子。”他是桌上年龄最大者,起头也极自然。   众人听刘盛说典故正巧告一段落,因此便纷纷站起身,向张铭敬酒。   张铭一一回敬,他心里高兴,这回倒确实喝多了。   ……………………………………………………………………   辛迪斯刚要和礼部的这位徐大人签文书,却仍旧觉得不得劲。   “……”他放下了随身携带的羽毛笔,和身边的肖恩交谈了起来。   这位徐大人,名叫徐淳,祖上也是宗室子弟,说来还是皇上的同辈,不过隔的代数远了,才成了平民,他住在燕京,兢兢业业的考科举,进礼部,这回负责同这霍兰来的金毛紫眼强盗谈通商,早就额头湿了又湿。   徐淳不知前线情况,只知自己上峰要求好好接待此人,便陪着十二分的小心,带他到处吃喝玩乐,还将自己的铺子临时辟了半片供他卖东西,殊不知又间接得罪了永定侯,好在皇上保佑,陈皇后半只脚踏进冷宫,永定侯一家自身难保,无暇顾及他,才得了片刻喘息之机。   这眼看着就要将这位辛迪斯总督哄好了,他又要变卦,徐大人真是欲哭无泪,真不知建州的武官们是怎么将他哄至燕京来的。   辛迪斯这边也非常恼火,肖恩的汉语虽然结结巴巴,但据他说已经传达的不错了,怎么那位凭空出现的张铭能明白的东西,这燕京的官员却不懂呢。   这文书上的条款不仅颐指气使,还将他当作个承运商使唤。天知道,他可是要替国王开辟海上王国的先锋男人,怎么能总做这种事?还有肖恩心心念念的教堂,也毫无音讯。   徐淳则觉得,大周海禁百余年来,皇上肯顶住世宗重典及陈太师等方面的压力,为霍兰国开这么个小口子,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这总督祖宗还不满意,真叫人无可奈何。   辛迪斯小声跟肖恩谈了大半天才停下,他口语最近练到家了,就请教了肖恩几个单词,随后开口说道:“对文书的条款我保留意见,何况我还没得到你们皇帝陛下的接见,不能签字,我是霍兰国王的代表,两国既然平等,我就应该得到你国最高的接见。”   他还歪歪扭扭的附了张用汉语写的素笺,落款处龙飞凤舞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徐淳接了这张纸,长叹一口气,真到这份上,就不归他管了,只看皇上了。   徐澈接到礼部徐淳递上来的折子时,正在苦恼要将张铭提作什么好,先前他临时允诺了个通政院参政,眼下却行不通了,御史台咬许桓咬的太紧,将他戴孝未满一年便得子的消息也扒了出来,贸贸然将张铭也放进通政院,不适合。   徐淳递上了这张歪歪扭扭的中国字,倒解了他的困惑。建州先前军情紧张,军营里自然有他的眼线,一早就将张铭悄悄去参与谈判的事情告知了他,自然也就知道了他有多么狂妄的理想,竟然想要大开海禁,增设商埠,重现寰朝时的盛景。   既然如此,那他就帮他一把好了,不过,还需要这位总督帮忙煽风点火才行。   ……………………………………………………………………………………   这日,张铭从船舶所出来,回家逗儿子玩,尽管人家贪睡又不哭极少搭理他,他也自得其乐。典型的有妻有儿万事足。   张铭近日也算摸出了些门道,豆包儿贪财程度酷似瑁哥儿,还喜欢晶晶亮的玩意儿,这习性跟西方典故里的龙似的,船舶所诸位赠的那只世上独一无二的便宜琉璃灯,是他的最爱,要是从他眼前挪开了,就保准啊啊出声,也是他最活泼的时候。   眼下他就拿了管竹石簪子在豆包儿眼前晃悠,这簪子材质特别,似玉非玉、似竹非竹,乃是琳娘托了行商替他寻来的,虽然不打眼儿,但比真玉的还贵。豆包儿看上了这东西,躺在摇篮里就要抬手抓它。   张铭得趣,就用它时不时的勾引豆包儿。   琳娘从外室进来,就见他对着儿子傻笑的情形,忍不住取笑了一句:“你真是越活越小了。”   张铭也不脸红,大喇喇道:“好娘亲,快给儿子喂点蜜水吧。”   琳娘闻言就将豆包儿抱起来给他喂水,又道:“我刚从外间听周芹说,坊间传开了个消息,霍兰总督盯上了位张大人,要请他去出使一段时日,说是先前在建州和他一见如故,我一听,可不就是你么,怎么回事儿?你可知道有这事儿?”   张铭噎了数噎,这也可以?!   ☆、第99章 雾消      三日后,张铭穿了身梅红色胸前绣五彩雉鸡的官服,戴了顶镶玳瑁的乌纱帽,立在了辛迪斯一行人如今所住的馆驿前。   “张大人,请。”   徐淳一脸喜色,总算将这烫手山芋丢了出去,也不枉他努力的将小道消息散出去了。虽不知这位张大人何德何能,但上面叫自己如何办事,自然要眼观鼻鼻观心的办啦。   再见辛迪斯一行人,张铭也是乐意的,没曾想竟会这样大张旗鼓。   他今次又顶了个临时职务,要做徐淳的助手,帮着他将事情和这一行霍兰人将通商事务谈妥。结果,正主儿徐淳徐大人推说礼部有要事,脚底抹油就跑了。   说起来,自回京后,张铭尚未面见过皇帝,也不知他如今想法如何,他与那位通信,往往只有他去信,对方是从无回音的。只有等着官面儿上文章下来,他才知道人家究竟怎么想。   “说白了,我们要你们提供最好的东西,要广阔的市场,要有独立的地位。”   张铭听了这话,瞬时就对辛迪斯刮目相看,不管他是临时找人翻译了背出来的,抑或是自己学的,这字正腔圆的调调、趾高气扬的架势也算十成十了。   张铭近日既穿了官服,就不得再与人套近乎,而得说场面话了。   “首先,独立的地位,这个我可以让徐大人为贵方争取,但这是大周的领土,是我们皇上的天下,再独立也是有限的。”   “其次,广阔的市场,这是需要循序渐进的,贵方既然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要耐心才对。”   “最后,最好的东西当然有,要看总督大人你愿意用什么来交换。”   肖恩刷刷的翻译,言简意赅的将张铭传达的意思告知了自己的搭档。   这三句话,全是废话,辛迪斯听后第一印象就是如此,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有点意思,但他当初在琉璃岛和张铭说的好好的,可这个年轻人不过是换了地方又换了身衣服就换了套说辞,也太能变脸了些。   “你待如何?”   他琢磨了半天,憋出了四个字反问张铭。   “礼尚往来,你希望得到我们皇帝陛下的接见,总得送些礼物给他才对。”   “先说好,奇珍异宝他不喜欢。”   辛迪斯原本亮起来的眼睛瞬间暗了下去,他手里头刚好有一尊镶了数种宝石的银托底金象,自然是抢来的,上面有匠人的落款,正愁在自己国家不好销赃,在亚细亚这边又没人识货,干脆送给这个皇帝算了。   “那你们陛下喜欢什么?”   “钱。”张铭毫不犹豫的就代表了别人。   “……我只有三千斤黄金,还要带货物回霍兰。送了你们陛下一千斤,他不单看不上眼,我还损失了三分之一。”   张铭也听明白了,辛迪斯这一行人就好比由国王发了执照的海盗,大致上属于自负盈亏,盈了还要分几成给国王,作为对他提供军队和火炮的报答。除此之外,要是方便,最好将琉璃岛这类的战略性小岛占下来,作为几十年后预备侵略的基地。   他心里呸了一声,辛迪斯究竟有多少黄金,他不清楚,但三千斤,就是三十万两白银,应该连他手上的零头都不到。这人也忒能哭穷了。这人手上的黄金来的容易,应该是一路抢了天竺那一带儿过来的,没成想在琉璃岛啃到了硬骨头,被断了与驻扎在天竺的大部队之间的联系,才不得不伏低做小起来,愿意谈判。   “至少要送五千斤给他。”   “不行不行,至多五百斤。”   “四千八百斤。”   “最多八百……再说四对于你们来说多么不吉利。”   “四千八百斤挺吉利的,不能更少了。”   ……   张铭费了一下午的口水,觉得自己荣升为了菜市口讨价还价的大妈。茶水喝了大半壶,一直磨也只磨到了两千斤。   讨钱界的业界良心。他默默的给自己竖了个旗帜。   “……”   终于消停下来,沉默了片刻,讨价还价的两位主力俱哈哈笑了起来。   谈妥了送给徐澈的礼物,辛迪斯一边肉痛、一边签了礼单,张铭伸手要接,却被他扣下了。“我白白的送钱,好处还没有。”   张铭一听有门儿,露出个笑,将自己连夜准备的一本小册子掏了出来。“请细看。”   辛迪斯的侍者接过了册子,将册子递到了总督大人面前。   颇厚的一叠东西,里面有各地方的特产的简介,精致的粗糙的各式各样,辛迪斯看的眼神发亮。   “丝绸倒可以先放一放,我能不能带些蚕子和它们的食物回去?女工呢?”   张铭头上落下两滴汗,这人半点不蠢,开口就要技术,只得跟人打起太极:“我不能做主,你送了黄金之后可以先去问问皇帝陛下,”他看辛迪斯一脸不信,将自己官服上的五彩雉鸡亮了亮,“我这职位的官员,在燕京可以抓出一大把。连你们国家的子爵都算不上,至多是个骑士。”   落日西沉,饶是张铭之前做了许多功课,多数事情犹未谈拢,他得辛迪斯的欣赏是一回事,谈起钱则是另一回事儿了。   不过,礼单还是到手了。   胡乱在馆驿吃了些东西,他租了顶四抬轿子,回了乾宁街。随后换了常服,从家里的偏门出去,换了顶二抬轿子,往同那位约定的地方去。   依旧是那间民宅,七拐八拐的进了间屋子。   他低着头一路进去,待走到离一双皂靴三米处时,做了个恭敬的拱手礼。   “你坐吧。”   张铭将礼单奉上,随即汇报起了自己的任务:“霍兰总督作风不似大周的官员,更似塞北响马,……”   “太后身体今日不大好了。”   张铭身体一凛,假装未听到。   “你继续说吧。”   “是……霍兰国已有三万军驻扎于天竺,火炮火铳亦比成家军先进……”   徐澈饶有兴致的听他说完,随后道:“这些我均已知了,你放心吧,你的霍兰朋友,我会见一见的。”他似乎心情颇好,还眨了眨眼睛。   张铭立时惶恐道:“这……不能算作朋友。”   徐澈立起身一甩袖子,对窗外弦月凝视了一番,“不给你升官,也是有考量的,我听你字句里对于党争避之不及,既然你无心于此,我、朕也不好勉强,许桓还算堪用,但到底是个蠢人。”   “所以,我准备,起复扶梁了。”   “不过,朕还是要多谢你。”   张铭脑子里突然出现一句话:“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是,年前时,淑妃娘娘托内人命我转交给您的。”张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徐澈。   徐澈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脸上便再难压抑住笑意。   随后,他脸色又变作了一块木头,开口道:“本来是想将你灭口的,既然如此,就算了。要什么赏赐,也一并说了吧,以后,你就不用来此了,安心为官便是。”   这人给的赏赐,张铭突然觉得要好好想想。   徐澈见他犹豫,又道:“一时想不好也可以回去慢慢想,令你内人托楠楠身边的那位女官转达便是。”   张铭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不必了,我已想到了。女子入宫便算嫁给了君主,我只求娘娘能早日将我那妹子送出宫来,消了宫中名籍,从此回我家做个普通人。”   徐澈思索了片刻,才想起张铭的妹子是谁,“这事不能立时办到,她于楠楠还有大用,不过,朕应了你便是。”   张铭也知道青青已经一脚踏进其中,轻易出不来,但有这句承诺,他也能放心了。那孩子之所以入宫,还是因为自己几年前对她说的一句戏言,“过几日,有个姐姐会来问我要个人质。”   张铭只道她那时年纪幼小,却没想到这样一句话也被她记下了,还独自悄悄的实践,既然如此,他作为兄长,应当将她要回来,然后体面将她嫁出去,而不是就此在萧墙之中耗费青春。   他与徐澈在宫外这样见面数次,从未跪过他,此时却诚心实意的跪下,并低下了头。   “谢陛下恩准。”   自那间民宅出来后,张铭坐上轿子,忽然长舒一口气,他一个六品小吏,时不时的与掌权者会面,压力自然是有的,他今日出家门时压根没想到此后却都不必再见了。当然啦,如果他以后升官了有上朝的资格,还是能一睹天颜的。   眼下住的宅子,收拾收拾,也好搬出去了,正巧永安侯家后面那间屋子早就弄好了,眼下刘盛借了半间用作办公,也不愁没阳气,请人打扫一番,买些古董字画摆一摆,豆包儿的新屋子可以建一建,青青不知何时能回家来住,但是也要尽早弄起来。   琳娘的花房也要搬,那才是个大工程。他盘算了一下,还需大半年,淑妃娘娘的嫁妆就可完璧归赵了。   …………………………………………………………………   次日早朝退朝后,皇帝留下了几位阁臣,同他们唠起了家常。近日太后有恙,他日夜侍奉羹汤,昨夜一梦,突然见到了自己生母成氏,成氏称住于妃陵难见成帝一面,颇为想念,又深觉自己生前作为边疆小族之女,四妃之末,拖累了皇帝的出身,但希望他不以为意,能够做一代明君。   皇帝称自己梦里闻言大恸,醒来枕巾全湿,是以将几位德高望重之臣留下,以商此事。   陈太师为首的几位,提议追封成妃为孝康皇后。   另几位以闫尚书为首的,则提议干脆追封成妃为孝端康贤圣母皇后,并迁陵,与成帝合葬于秣陵。   皇上自然采了后一种提议,且龙颜大悦,赏了几位大臣一人一柄玉如意。      ☆、第100章 -   自那日见过徐澈之后,张铭虽长舒一口气,却仍旧时不时的要去辛迪斯所住的馆驿当说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辛迪斯作为霍兰国的一等子爵,远征三军的总督,放低了姿态,向大周皇帝进献了黄金十八万两,并奉上了一尊镶红嵌蓝金象,据称乃是某古国的国宝。   他手笔这样恢弘阔绰,另京城一干人眼睛脱眶,犹以他曾日夜眠宿的烟花柳巷为甚,京城女子一贯骄矜,连歌伎亦沾了三分,原先瞧他长的与汉人不同,也有人嫌弃的,现下当真是悔青了肠子。   徐澈得以不费吹灰之力追封自己母妃为圣母皇后,心情大好,自然而然的接见了这位异国来的使者,辛迪斯汉语虽差,胜在为人粗犷风趣,与京师士子的沉闷无趣大不相同。又听闻此人仰慕华夏文化,想与大周通商往来,亦颇为意动。   如今闫尚书与陈太师成分庭抗礼之态,陈氏自然盛极,大半的天子门生亦是陈太师的门生,闫派则似隐隐有着勃勃生机,皇上登基即亲政,对两派向来不偏不倚,满朝文武看来,他为人虽温吞宽厚,却秉直正派,虽当不成济世圣君,当个守成明君却是可以的。   现下见徐澈隐约有推翻世宗重典之嫌,往常俱唱对台戏的陈闫两派,却不约而同的唱空,力劝皇上三思。   徐澈年轻气盛,犹不听劝,陈太师无奈,惊动了养在温阳行宫的陈太后,太后气极,旋即回宫,眼见其现出颓唐之色,年轻的皇帝才终于让步。然而,辛迪斯毕竟天生聪颖,不知从哪儿听来了古丝绸之路之说,直称海上贸易与丝绸之路并无不同,同为两国交好的纽带。   霍兰国乃是欧罗巴大陆的海上霸主,即便燕京人皆不信,近一年来,也陆续从前线军报上得知他们已占据了南天竺,天竺与大周接壤,往来不过几千里之遥。如此一来,朝野便陷入了僵局。   张铭作为将丝绸之路透给辛迪斯的始作俑者,正在给豆包儿换尿布。   刘盛及瑾娘已将京中事务打点好,为了琳娘生孩子的事才又盘亘了数月,原本清明前就预备归家,不过被他开口留下了。那日,他与刘盛长谈了一番,两人嘀咕了许久,刘盛便赖下不走了,预备着皇上点兵点将送货出海,他好偷摸跟一船,先探探海上贸易的底,再作打算。   琳娘身子将养了大半,倒真应了当初韩大夫之说,生过豆包儿之后,她体内原先淤积不通的阴气下行,倒不再像往常那样时不时的身疲体虚了。   “你别给他穿那件儿,不是有件杏黄儿的吗?那件搭着好看。”   张铭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小衣裳,起身去豆包儿的衣柜里取那件杏黄儿的小褂子。这小娃娃长大了些,小衣裳小褂子小鞋子比爹娘加起来的都多,除开几位与琳娘交好的妇人赠的,其余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苏师傅手下如今有十来个绣娘,琳娘一改往常的简朴之风,为了儿子,大张旗鼓的订了许多件,自己也下手做了好些。张铭观察了许久,发觉她是沉浸在了打扮孩子的乐趣中,便一哂了之。   自有了这孩子,琳娘的注意力有八分到了他身上,只余两分给张铭,举个例子,他往常若是同她撒娇道句渴,她便会仔仔细细的去煮茶或是烹汤,用足十二分心思,眼下他若是哪儿不舒坦,得求个半日才得半个眼神。   张铭心下不忿,放下了新取来的小褂子,忍不住伸手在豆包儿的嫩下巴上挠了挠,刚想冲他作个鬼脸,这平日里乖巧安静的孩子,突然就小嘴儿一瘪,哭了起来。张铭慌手慌脚的将他抱起来哄,结果人不买账,哭得更厉害了。   还没等他喊琳娘来做救星,她就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劈手从他怀里夺过孩子,埋怨道:“才让你看这么一小会儿,就给弄哭了,豆包儿平日里都不哭的。”   张铭委屈道:“我哪知道……”   “行了行了,我看看,刚换了尿布,也没哪儿磕着碰着了……”   “是饿了吧?”   “嗯,大概,我抱他去奶娘那儿。”言毕,琳娘就抱着豆包儿往外间走去了。   张铭叹了口气,坐在桌上喝了半杯凉茶。因为不知琳娘还有什么吩咐,他也不敢乱走,只能继续等在屋里。   琳娘将孩子抱到奶娘那,他一吃到奶,就不再哭了,奶娘是个温顺人,带豆包儿也许久了,豆包儿靠着她喝奶,喝了不久就眯上了眼睛,睡着了。   琳娘想将他抱回屋去,奶娘轻声道:“夫人,外头风大,让小少爷在我这屋睡会儿吧,等他醒了,我就将他抱回您那儿去。”   琳娘踌躇了一番,便点头应了一声好。想抬手摸摸孩子的脑门,又担心吵醒他,就垂下了。   待她回到屋里,张铭见她空手而回,没带着孩子,便问:“又睡着了?”   “嗯。”   张铭轻笑了一声:“这宝孩子,天生能吃能睡。”   琳娘突然叹了口气,却不再说话。   张铭看她这样,便疑惑道:“怎么了?”   “豆包儿在顾嫂子处比在咱们这儿都久,我抱他去的路上还直哭,喝上奶了就不哭,往后可是要和我不亲了。”   张铭觉得她杞人忧天,仍旧开口安慰道:“是你亲生的,当然跟你最亲了,眼下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吃睡睡,哪里知道你爱他?”他一个忍不住,话里就透出些酸味儿。   “相公,你这几日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张铭一噎,强笑道:“哪有?你想多了吧。”   琳娘起身捏捏他的鼻梁,忽得露出个笑,凑上去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张铭极少被她这样调戏,立时红了面皮,像个忸怩的小少爷似的将头往边上撇了撇,“啧……”   琳娘又笑,坐回了原处,“咱们将上个月的账来再算算吧,我盘算着能从账上抽些钱出来办个义庄了。”   张铭还当她这一亲能有什么后续,结果人转换话题这样快,他便气急败坏,“你……这,唉……”   他年纪越大越发没有权威,只得坐回琳娘身边,帮着她对账。往年他们悄悄的搭粥棚子施舍街上的小乞儿,但都是时有空时没空的,不成体系。张铭谋划了个古代福利院样式的义庄给琳娘看,她便上了心,想要建一个起来。   “这个,……你看看,是不是错了。”   张铭低头细看,“没错啊……对的,这个数减这个,两列一对,余数就平了。”   “哦。”琳娘用的是细羊毫,另取了素笺在那写写算算,笔一歪,就写岔了。   张铭觉出些什么,伸手将她腰一揽,这小丫头,亲了他到底还是害羞了。他咬了咬琳娘耳朵,又亲了亲。她右手一松,就将笔掼在了桌上。   她生孩子时底下撕裂的狠了,养了许久才好,为着这,张铭还悄悄的去了趟妓馆,问老鸨买了特制的膏药,他这样跑去不嫖却买药的客儿,老鸨开张二十年都未见过第二位,也算奇人了。   不过,那药确实好用,琳娘不明就里,听从了张铭的话,日日使用,便恢复如初了。   张铭边胡思乱想,边将琳娘抱到床上,解她衣带,琳娘被他戏弄的神魂颠倒,好不容易寻回些理智,轻声道:“天儿还亮着呢。”   张铭心火上头,觉得白日宣`淫乃是人生一大美事,就将她按在身下,笑道:“天亮着管什么事儿?豆包儿夜夜睡咱们屋里,我半点机会都没有。”   尽管眼下还有些天凉,但他们屋子里暖融融的,张铭也就毫无顾忌,像剥笋似的替妻子解衣,时不时的低头亲吻几下,琳娘被他一弄,就乱了阵脚,软作了一团。   他们夜里做这事儿时,张铭一贯柔情蜜意,做足了水磨工夫才吃正餐,今儿在白日里,他就露出些邪性儿,伸手往下撩起些湿嗒嗒黏糊糊的东西,抹在琳娘的嫩肚皮上,“这是什么?”   琳娘在床上时则会显出些本性,乖顺柔韧,被他这样一问,当下含羞带怯,咬紧了嘴唇,不搭理他。   张铭讨了个没趣,犹不死心,又下嘴咬了一口,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住了,又怕弄疼她,才小心问道:“我进去了?”   琳娘脑子里混混沌沌,抬手搂了他脖子,道:“快些吧。”言毕她便闷哼了一声,觉得周身滚烫乏力。   张铭被那句“快些吧”一激,整整做了一个午间,临临要到时,还说了句疯话:“再给我生个吧。”      ☆、第101章 未完      张铭的疯话当然未能成真,不过,就这样太太平平的和琳娘一起养豆包儿,日子也过的十分适意。   其后,宫里传出消息,荣禧宫淑妃娘娘得了长公主,张家便一扫先前的颓势,热热闹闹的办了一场临水宴。皇上给这位长公主赐名翊宁,这个孩子虽不是皇子,却也是他的心头肉,若嫔所怀的长子生下来便夭折,他心有余悸,便为长公主郑重的办了一场祈福法事。   琳娘虽不是命妇,但荣禧宫到底及不上凤藻宫及百花殿来的门庭若市,规矩少的多,她便也得了机会,进宫去看了看小公主,回来时带了个消息给张铭。说是娘娘听闻豆包儿的小名,说他们起名字太随意,她预备亲自给豆包儿点个名字。   张铭虽觉得无奈,但也只能生生受了这个恩典。结果豆包儿长到七岁都没大名,这是后话了。   皇上如今暂时手里有了钱,已经开始搜寻人手,预备要开建新船了。张铭只能算是其一,前两年回家养老的姜嵩亦重新出山,论技术,张铭还是及不上他的。   辛迪斯那边则始终未能撬开口子,徐澈为了弥补他的损失,从自己的私库中挑选了一船瓷器和一船茶叶当作回礼,并送了他许多玉器。   这期间还起了个小小的风波,辛迪斯的商船离港往琉璃岛去同他其余手下会和后,永安侯请命去捉拿自己不争气的孤儿侄子,称他与霍兰人沆瀣一气,悄悄的躲在别人船上,跟着往霍兰去了。这事可大可小,说来也算他人家事,自无不允。   永安侯得了皇命,便浩浩荡荡的开了一溜儿船队去拿自己侄子。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去做什么,但也无可奈何。他可是历经三朝的元老,武帝御赐黄马褂的一等侯爵,家里头还祭着尚方宝剑,又有的是钱,寻常人难奈何他。   不过,这一切,均与张铭关系不大了。永安侯的那一溜儿船队里夹带了许多人家的私货,大部分还是空的,准备去装货回来,陈张蒋李,除却眼前最煊赫的陈家,其余三家俱悄悄了塞了人进永安侯的船队,刘盛则借了张娘娘的东风,亦悄悄派了一船人马,预备向海外头探一探。   辛迪斯与皇帝签了条约,为了两国交往,霍兰国的船只往后可卸了火炮,在建州港落脚。建州水军除了这样一个大患,杀起海面上的散寇来便得心应手。   常春后于凝水一役退敌有功,在三十四岁这年娶了妻子,并封了子爵。成将军班师回朝后,联想到先前被追封为孝康端贤圣母皇后的成妃,众人才知这位柳州乡野出身的将军乃是皇上嫡亲的舅舅,便有人替他请封伯爵。皇上自无不允,他听闻自己舅舅还有个二八年华的女儿,便将她封作了湘宁县主。   张铭仍旧做他的船舶所小主事,每三个月需向外头跑一圈,往燕京港口去督查巡视。建船亦非一日之功。   这日轮到他休沐,理应在家休息。但他也未闲着,正午时分,他正挽着裤脚跟人一道下水修船底,脚脖子上全占上了河滩上的污泥,想着帮忙看完这条船,就回临时搭的帐子里吃饭,随后回家带孩子。   “老爷!老爷!”周芹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跟前。   这几条船若是能下水,头一期的工程就算结束了,张铭正忙着跟人比划对策,不耐烦道:“没见你老爷我正忙着?什么事儿?”   周芹一看他浑身脏兮兮的,叫声不好,这位老爷,平日里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样子,做起正事儿来就毫无顾忌,短打草鞋都往身上披,眼下正是这副糟心打扮。“吏部邹大人带了圣旨来了,等您回去接旨!”   张铭“啊?”了一声,从泥地里立起来,“走走走……赶紧的。”   他对船工们抱拳致歉,就拎着周芹往他的马儿那跑。   “等等老爷,我驾了马车来的。”   “……”   等张铭到了家里,等在他家前厅的邹芳卜见张家小厮带了个白面着短褂穿草鞋男人进门,就皱了眉头,心说成何体统,他乃是正三品官,为人板正严厉,便怒斥周芹:“你家张大人呢?”   张铭忙道:“邹大人,小可便是张延铭。”   邹芳卜一愣,无奈道:“先去换了朝服再来吧。”   张铭回到内室,琳娘已经备了热水等供他洗脸擦身,不忘问他出了何事。   他自己也一头雾水,顾不上解释,急匆匆的穿了长袍皂靴,跑回前厅听旨。   “张延铭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张延铭,沧州人士,为工部船舶所一等司务三载,期间任江南道勘察副使,监督四港,为朕分忧,兹特赠尔:同进士出身。又兹以考绩,特授尔知通州知府,锡之敕命于戏,体国经野成荡平之,上理移风易俗,懋修和之实功,克忠报国守信全身,嘉乃丕绩,以洽朕意。尔灵不昧,其尚知荣。钦哉。”   “臣接旨。”   张铭混混沌沌的要伸手接旨,邹芳卜缩了缩手:“怎么不见张夫人。”   这时,躲在帘子后偷看的琳娘迈着疾步走了出来,跪在张铭身旁。   邹芳卜又道:“臣爰阃外之寄,必得阃内之贤。君美其夫之荣,必及其妻之贵,一体相成,同加奖谕尔张延铭之妻孙氏,温柔静正,懿惠慈宣,夫阶益显,国典益申是用,赠尔为淑人,锡之敕命于戏。”   张铭心里哦了一声,扯了扯琳娘衣袖,两人一同说道:   “臣接旨。”   “臣妾接旨。”   张铭接过那黑牛角轴的圣旨。   “张大人,今后归京,可上朝述职了。”   张铭谦虚笑道:“哪里哪里,邹大人见笑了。”这圣旨长长的一串,赐了他同进士出身,又将他撵去通州那鬼地方做知府,还将琳娘擢升为淑人,也算内容丰富了。   燕京港的船只尚未建好,火炮弹药亦尚未改良,他满腹疑惑,未多留邹芳卜,赠了他一双玉牌,就将其送出了家门。   还未待他得空与琳娘商议,隔壁来了位小厮,“我家大少爷请三爷去一趟!”   “大少爷?!”   ……………………………………………………   张铭从张鉴家归家时,不过走了一小顿路,心里已将张扶梁狠骂了一通。这人悄然回了燕京,不单和萧墙内通上了气儿,还将自己又拖下了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动徐澈出尔反尔,将他张铭丢到通州那穷地方做知府,顺便奉命翻新通州港,等待常家军进驻。   唉,他长叹一声,推开自己与琳娘的屋子,见她穿了件月白的深衣,正在逗豆包儿,“宝宝,这是什么呀?”   “唔……”豆包儿已经能爬了,开口也早,不过总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这小财迷加吃货,见到两样东西才肯开口,一个是漂亮物事,一个是吃的。眼下正伸手往母亲手里抓一个小玉鱼儿,眼睛瞪的溜圆。   琳娘听见张铭回来,转头看他,眼里有些隐忧,“怎么样了?”   张铭轻轻的摇摇头,凑上前去亲了亲她额头,随后抱起儿子,举在头顶玩了会儿。   “再过三个月,咱们便往通州去吧,带上豆包儿。正好把这屋子也空出来,还给人家。”   琳娘知道有这回事儿,看张铭脸色还算沉静,就起身将他和儿子都抱住,笑了笑,应道:“嗯。”   啪,豆包儿忽然拍了拍张铭的脸,嫩嘴里还啊啊两声。   张铭惊道:“他刚刚可是叫我爸爸?”   “我听着像是,豆包儿!再叫一声!叫娘!”   “叫爸爸!宝贝儿?豆包儿?再来一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好感动~这是咸鱼的第一篇完结文,虽然题材不新写的也略渣 之后会有番外哦~主要讲孙琢怎么排除万难娶到他的小矮子=w= 最后张铭会做到副相,会在番外里逞一逞正文里作者没让他逞的威风~ 至于娘娘的番外=w=,要看你们有没有人想看了 新的话,请戳收藏作者哦!会写新的不一样的东西=w= 完毕~谢谢追到现在的妹子们(或许会有汉子?)…… 爱你们=w=    ☆、番外1 红叶传书      萧墙内宫女宫人众多,但须正经服侍的主子却没几位。即便荣禧宫新得了长公主,也不过多麻烦了几位奶娘和一等宫女。   娘娘脾气古怪,有客来访时从不去看顾小公主,往往自顾自的作丹青,待到夜深人静时,她才悄悄的打了盏灯,穿过荣禧宫长长的回廊,去西厢看自己的女儿,一呆便是半夜,晨钟响起来的时候,才又悄悄的回自己的寝殿里,每每这样,便会晏起。   她这样,白日里就需一众奶娘宫女自行看顾小公主。青青便是其一,她长的虽明艳,年纪也是最小的一位,却最是严肃板正,一言一行做足了宫中规矩。其余的小宫女便都暗暗取笑她是淑妃娘娘的小木偶,却也无人不羡慕她。   荣禧宫不得皇宠,但亦有好处,娘娘手里钱多是其一,对待宫人虽都淡淡的,赏赐却不少,听说凤藻宫的皇后娘娘时常要赐不合意的宫人一丈红,荣禧宫这一群宫人都颇庆幸自己的主子是个良善人。   何以会羡慕青青,那便是因为青姑姑进宫虽不久,却是娘娘跟前头一位红人,又有单独的院子住,小公主的饮食起居也是她一手掌管,这是多大的一份荣耀。   这一日,青青正在修剪娘娘所栽的一圈灌木,沿着回廊一路走,便听到几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日日在宫里如此闲着,都快懒出三斤肉了。”   “是呀,咱们不得主子的青眼,即便闲着想回家也是不成的。”   “回什么家,你莫骗我,你进宫时难道没想着当才人妃子么?”   “呸呸呸……这话也能瞎说么?”   “不怕,就咱们几个在此,说说心里话也没什么……”   随后那几个声音便低了下去,听不真切了。   “胡说,怎么会有这事儿?不可能!”一个声音骤然抬高。   “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啊?怎么不可能,就是成化十三年的事情,红叶姑姑的信被她青梅竹马的表哥拾到了,后来她表哥当上了骠骑将军,当时的皇上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就把红叶姑姑的信呈了上去,说今生非她不娶。”   “然后呢然后呢?”   “皇上一开始听闻有宫女和宫外人私相授受,勃然大怒,后来,听说这是红叶姑姑随手写的,不过是遗落了之后随着流水漂到了宫外,机缘巧合才被人拾去,后来又辗转到了她表哥手上,觉得这是一段上天注定的缘分,就给他们赐婚了。”   “……啊,红叶姑姑太幸福了吧,本来是要掉脑袋的大罪,结果成就了她一段姻缘。”   “你们别说,后来皇上觉得许多宫人都太寂寞了,便下旨裁了一半,命他们回家去,以后规矩也全改了,不然啊,如今宫里可不止这么些人,少说要多一倍。”   “唉……要是我也写一片树叶子,表哥能不能收到呢?”   “快别说笑了,你哪来的表哥?”   “远房的表哥也是表哥呀……”   一群宫女便轻轻的笑开了。   青青原想走过去打断她们,犹豫了一番,才掉头往回走,这群姐姐妹妹,平日里太闲了些,想家也是必然的,又不像自己往常每个月出宫去寺里,还能见见家人。现下张铭虽去了通州任知府,因为她的缘故,琳娘三个月还是会回京一趟,就为了见见她,相较之下,自己确实比她们过的舒坦多了。   她还是不要管这些闲事了吧。   ………………………………………………………………   “红叶传书?你打哪儿听来的?我在宫里五载,也没听说有这事儿,改明儿替你寻个老嬷嬷来问问。”淑妃娘娘一边喝着莲子羹,一边取笑青青。   青青难得涨红了脸,道:“不过是路过别的宫室,听人随口说了几句,才来问娘娘您。”   “青丫头,你几岁了?”   “回娘娘,再过两个月便满十七了。”   淑妃脸上一愣,“你也进宫快两年了呀。”她脸上忽然呈现出些追忆之色,葱白的手指叩了叩桌面。   “这红叶传书的事儿,还是别去做了吧,被那儿的人知道了,”她指了指东边,又吐了吐舌头,“循着路线找过来,咔——”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青青也习惯了淑妃娘娘无人时的这些举动,点头道:“是。”   “你也别板着脸,其实啊,写在叶子上的字,顺着水一飘,肯定洗刷了干净,没什么可愁的,那什么红叶姑姑的表哥,肯定是伪造了一份东西,逼着那时的皇上将表妹还给他。”   “欸?”   淑妃娘娘来了兴致,讲起闲话也是一等一的热情,“你是不是想问皇上怎么会愿意?我告诉你呀,咱们大周,苛捐杂税比先前历朝都少,因此民富国穷,成化年间宫里更是穷的很,借了红叶这一手,裁了一半的宫人,不仅省钱,还成全了皇上爱民如子勤俭节约的美名,也笼络了,姑且说是某位将军吧,岂不是一箭三雕的美事?”   青青若有所思的点头,觉得娘娘说的头头是道,但却将这个带有浪漫色彩的故事解构了,好似那红叶姑姑不过是个棋子似的,她忽然在想,既然东西是伪造的,兴许那红叶也未必想嫁她表哥呢,唉。   “唉,我想睡下了,你把香点起来吧。”   “是。”青青从寝殿一角的檀木柜子里取出一只小小的黄铜香炉,又从一旁的香盒子里夹出一小块深紫色的香料,投入香炉,点上火折子,用几滴羊脂引燃香料,随后一缕紫烟就从炉子口冒了出来。   她垂首闻了闻,像是味道正好,就替娘娘搁在了离玉床不远的小几上,道了声:“娘娘,都弄好了。”   “那你也去睡吧,明儿一早咱们还得给太后娘娘请安去呢。”床帘后的声音已经模糊了起来。   “是……”   青青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拉开梳妆桌的抽屉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盒子草编。颜色有深有浅,大约是按照时间次序排的,中间有只看起来扁塌塌的,手法也拙劣了些,像是出于小孩子的手。   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又怕碰坏了,遂缩了手,想起别的事情来。   哥哥一家在通州任上,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娘娘闲着的时候总取笑哥哥,但有事的时候却常常托付给他,可见哥哥是极可靠的。她的小侄子叫小豆包儿,眼下应该会站着走几步了。   娘娘晚上睡觉总要靠点那紫色香才能舒坦,那香是什么材质,她也不清楚,总觉得诡秘了些,因此一直小心翼翼的悄悄给她减量,看她最近精神还算不错,应该没有做错事。   皇上一个月只来看娘娘一回,究竟喜欢不喜欢娘娘,她半点也瞧不出来。原先她想着娘娘虽然生的是小公主,毕竟是皇上头一个孩子,应该能得他欢喜,来荣禧宫的次数也会多些,可也就头一个月来的次数多了些,往后还是一切照旧的。   若嫔娘娘失了头胎,被抬成了嫔,如今却也无什么大动静了。大家曾以为凤藻宫的皇后娘娘半只脚踏进了冷宫,结果她如今还是稳坐中宫。   本来这些事儿均与她张青青无关的,但她耳濡目染,也知道了许多,若说是因为什么,还是因为她一早就看出来,娘娘心里喜欢皇上,眼下看着潇洒,不过是假装罢了。   至于她自己,孙琢已经十九了,他入行伍早,如今已是千总,大概赵婶婶能找到合意的姑娘给他了。他心地善良又会讨女孩子欢心,长的也好看,应该会夫妻和睦的。   他们犹在一块玩耍时,她总对他太冷淡了些,其实是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毕竟她太矮了,又是女孩儿,照理他是不该喜欢和自己玩的。   青青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随后折了一只纸船,放了个自己编的小螳螂在上面,悄悄的出门,让它们顺着水漂了出去。   “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番外2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新年伊始,孙琢跟随常春进京述职,他如今虽是千总,到底年轻,也是怕麻烦,并不独自会客。   常春不住燕京的本家,反而如往年一般住燕京派给外臣的临时馆驿,他新婚妻子梁氏犹在建州,并未跟随,孙琢就图了方便,和他住同一处院子。   张铭如今虽在通州任职,路途不算远,因此他一家子仍在燕京过年。孙琢已去拜访过,他已不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孩子,不再是一碗糖水就能满足的了,同姐姐之间仍旧亲近,却是以成年兄弟的身份,不同以往。至于孙瑜一家子,他与孙炳颇像,近年来更是愈发固执,便难亲近。   有关他成亲的事,父亲孙炳放开了手脚让母亲赵氏去弄,被他耍无赖,一拖拖至了今日。   在建州时,因他长的好看,亦有人替他相看女子,但这事也讲究眼缘,若是男子不中意,给女子留下一两端彩缎,是为压惊,便是瞧不上那女子,亲事便不成了。   孙琢便买了一堆彩缎摆在他营帐里,好预备着应付,几次三番下来,好几个人家的闺秀被他   落了面子,媒人自然失了兴致。   他也不知自己缘何如此,当初脑子发热一心想娶的人,如今在高高的萧墙内,早已再难一见。自己这样固执的不愿娶他人,真是入了魔怔。   总是想再见她一面,问问清楚。   那年他和赵氏提要娶张青青之前,他是悄悄问过她的,当时,她亦应了。   ………………………………………………………………………………………………………   “娶妻太麻烦,得时时照顾迁就她,我可是要打仗的,肯定没这功夫。”   夜凉如水,青青被孙琢悄悄的叫出房门,听他说闲话,她脸上温温的,捧了个黄铜小暖炉捂手,一直听他叽叽咕咕的说。她并不插话,时不时的朝他笑一笑,表示自己在听。   “书上说了,总会有和你心意的。没什么可愁的。”   孙琢一听这话 ,就笑开了,他抬手拍了拍青青的小脑门,“什么书上会有这种话,你尽瞎编,莫不是……看了什么话本子?”   青青被他戳中,一时里羞愧难当,“你莫告诉姐姐。我悄悄看的。”   孙琢在军中已呆了有四年多,不过过年时有机会到燕京见一见亲戚家人,他平日里在粗糙邋遢的男人堆里混惯了,难得见到这小丫头含羞带怯,心里就一烫,忍不住伸手捻了一捻青青的耳朵。   “我不告诉她,咱们打勾。”   青青顾不得自己耳朵被他捻了,便伸出一截细白的小指同他的勾在一处。   孙琢勾到了她的手,便脸皮一厚,反手一握,道:“咱们上房顶去。”   没等青青说不,他就将她整个人往自己腋下一夹,寻到个半墙,跳了几下,登上了房顶。   两人木愣愣的看了半夜的月亮,孙琢才问了重点,“若是……若是我寻不到中意的,你就嫁给我吧,这样我家和你家也算兄娶姊,弟娶妹,在乡下也是佳话呢。”   “……”青青沉默了许久,觉出他已急的手心发烫,鬼使神差的便“嗯”了一声。   ………………………………………………………………………………………………………   皇上设宴款待群臣,孙琢推说自己想要跟去悄悄见识一番,常春无奈,便令他换了侍从的衣裳,将他带进了宫。   待进了宫里,孙琢才知自己此行有多蠢,皇上所设的筵席在隆熙殿后,东宫西首,和后宫隔了近十里远,根本见不着那人,还得和一众小厮一起忍饥挨饿,至多嚼嚼干粮,等着筵席结束,放完烟花爆竹,才能回去。   他立在安置外臣家小厮的院子内,正悄悄的唉声叹气,就见一人魂不守舍的飞奔进来,对着与自己相熟的人说,“方才可叫我见着仙女了。”   “怎么回事儿?”   “快给兄弟们说说。”   “等我喘口气儿,我见着她,路都走不动,气儿也不敢喘。大约是个宫女,不知是那个宫里的,小公爷令我将大氅取回来安放好,我胆子大,甩开了引路的小太监,想四处看看,结果就瞧见了那奉菜的仙女姑姑。”   “呸,也就你有小公爷撑腰敢宫里在乱跑,你光顾着说仙女儿,到底长啥样儿啊。”   那人饮了一口茶,道:“我跟着小公爷,寻常的美女没见过以前也有八百,唯独这仙姑,像菩萨似的,又好看又有仙气儿。”   “去去去,究竟什么样儿?”   “好看啊!”   “咳,”一群人立时失了兴致,这人大字不识,连个样貌都描绘不出,便有人嘲笑他:“一口一个仙姑,不还是个宫女,真那么好看,皇上不立她做妃子?还不是跑前间来奉菜。”   那人立时急了,“你怎么说话呢,我听的真真切切,说她是荣禧宫的青姑姑,不过是御膳房短了人手帮一帮罢了,”他摇头晃脑道:“皇上年前又裁了一半宫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荣禧宫虽得了长公主,但从没什么八卦,众人便失了兴致,散开了。   待他们俱散开,孙琢立时站了起来,走到那人跟前悄声问道:“可是眼底下长了颗小痣,瓜子脸,小身量的?”   那人惊道:“你怎么知道?等等,你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孙琢急的想一溜烟儿蹿出去,手下掐了自己一把,道:“我是常将军家的,叫常卓,那青姑姑,应该是我亲戚家的妹妹。她可是在奉菜间儿?”   “是,是……”   孙琢塞给他一锭银子,道:“我那姑姑想她,在家里日日哭,我这就去悄悄看上一眼,看她过的好也好回去报一声给我那姑姑,很快便回来,多谢你了。”   那人被他一唬,又接了银子,便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只能在奉菜间外远远看上一眼,再往前就是杀头大罪了。”   孙琢身量高挑修长,不同于宫中太监,一路猫着腰行走,好在皇上裁了大半宫人,前间又有许多侍卫,才不显的突兀,有人见他往设宴花厅去,只当他是去向自家主子报信,又见他手持了常将军的令牌,也不多盘问。   就这么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离奉菜间尚有一条回廊处,他不能再向前了。   等了许久,听到唱菜太监喊了一身“龙井竹荪——”   便有一人捧了个金灿灿的盘子,晃晃悠悠的出来,她敛目垂首,慢慢的走,手上捧的太沉重,看着似乎不大吃得消。   孙琢盯着她看,也不能开口唤她,一时里便百感交集。   兴许是他眼神太凝重,那人抬头朝他这处望望,立时呆了。   “青姑姑,可是沉手?膳汤一贯如此,还是我来吧。娘娘和您帮了许多忙,已够了。”一个白面无须的小太监从她手里接过那道龙井竹荪,留下她一人,迈开步子就往花厅去了。   青青会来帮忙奉菜,乃是御膳房此次少预备了三盒官燕的缘故,凑不成廷臣宴中的一道“一品官燕”,厨子怕要掉脑袋,就求到了荣禧宫,张挽楠处东西虽多,一时竟也凑不出三盒官燕,便回了三盒上等竹荪并一盒狮峰龙井,这两件金贵之处不下于官燕,虽不合礼制,但也能应急,青青捧了竹荪龙井到御膳房,淑妃对她一向宽松,眼看这里人手有缺,便索性留下帮忙了。   她哪里知道,会见到孙琢呢?   这人就在她眼前,不过是一瞬间,平日里念的诸多心经就消散了干净,像是褪去了仙气,整个儿落到了地上。   孙琢手边没东西,见她傻站在路中央,心底里难过的发麻,便随手扯下一把回廊边的树叶子,打了个结,丢到了她脚边。   青青大骇,却挪不动脚步,拾起了那树叶结子,冲他摆了摆手。   “青姑姑,你见着什么了?”   “啊?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她拉住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小宫女,道:“绿蓉回来,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荣禧宫了。”   小宫女自然没见到孙琢的影子,懵懵懂懂的点头应是。   青青挽了她的手,便择了另一条道,再也未回头,一路向前,不多时,便没了影子。   四下无人,孙琢悄悄的走至她方才站的那处,拾起她无意间落下的手绢,躲至角落摊开一看,便愣了。   上头绣了双鱼。      ☆、番外3 柳暗花明(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多日,我又来更新了   青青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调去梓宁宫。   太后身体有恙,两年前自温阳行宫归来后,每日仅有三四个时辰清醒,其余时候都昏昏沉沉,因此免去了皇后妃嫔的晨昏定省。   皇帝一直命人尽心服侍她,人参燕窝等如流水般的送,一下朝便衣不解带的亲自给太后试药,喂药。整个皇宫的宫人并不多,各个宫内皆抽调人手往梓宁宫去轮值,也是存了彼此制衡的道理在其中。   轮到荣禧宫时,青青乃正四品女官,代替淑妃点了荣禧宫内两位手脚伶俐少言寡语的宫女,交由司礼太监冯总管手下的连公公供他挑选。   连公公年近三十,乃是冯总管跟前的头一位红人,端是长袖善舞,他笑容满面的打量了两位宫女几眼,随后细声细语的说道:“俱是伶俐人,叫人看着欢喜,不过咱家来之前就已得了梓宁宫口谕,里面要点的头一位,不是别人,就是青姑姑,咱家亦知道,青姑姑是淑妃娘娘跟前头一位得意人,是以才来与娘娘打个商量。”   言毕,他便往身侧走了半步,弓腰垂首,只待淑妃下决断。   张挽楠原本手里正玩着一粒夜明珠,听过这话便顿了顿,朝青青那处看了看,不过片刻,就半阖了眼皮,开口悠悠道:“公公说笑了,既是梓宁宫的懿旨,岂有不依之理?本宫这位青丫头,虽说伶俐,但亦年轻,难免有不稳当之处,烦请公公得空多指点她。”   “娘娘吩咐,自当如此。”连公公闻言大喜,梓宁宫那位昏昏沉沉,何来力气下什么懿旨,他是听从冯总管的吩咐,一定要将这位青姑姑弄去梓宁宫当差,才出此下策,岂料这淑妃真真不介意,看穿了他的西洋镜,还从善如流。   临行前,青青随手收拾了些自己的衣物,才得空便指点起淑妃的其他心腹,她这一去梓宁宫,还能不能回荣禧宫就得两说了,自然要将事情都料理妥当才能放心。   未时前她便得走,张挽楠还将她叫到跟前又吩咐了几句。   “你去了之后,不拘有什么本领都使将出来,切记要在太后跟前露脸,现今到她薨殁不过月余,说不得要令人陪葬,若露了脸面,我自有办法将你要回来。”   未时一到,便有小黄门领着青青去梓宁宫当值。   才到梓宁宫门口,青青便惊了惊,梓宁宫处于整座宫殿的东首,在东宫之北,最是清净,此刻宫外却围立着许多侍卫,定睛一看,方知是有巫医在作法事,才有这样多的侍卫防范,她在心里不断盘算张挽楠那席话中有话,揣测此番能有几多生机。   那重重侍卫中,还有一位,与她熟悉的,不过她心乱如麻,并未瞧见对方。   待进了太后寝宫随侍,便觉得闷热难当,直觉这并不适宜病人养病。青青犹在张铭家时,听自家哥哥姐姐讲了许多歪理,深以为然。但看梓宁宫现今的架势,宫外俱是皇帝的亲随,宫内则全是太后与皇后姑侄的心腹,称得上是剑拔弩张,步步杀机。   青青是荣禧宫的人,荣禧宫不得宠,但淑妃毕竟曾与徐澈有过文定,又姓张,故引人忌惮,是以内外俱不与青青亲近,自然近不了太后身,反倒落得一个好处,能单住一间耳房。   几日后一个清晨,囫囵吃罢早饭,一干宫女都要做扫洒工作,青青亦领了扫帚,跟着梓宁宫的几位四品女官一道做事。   那几位女官年岁略大些,自然不理青青,青青的品佚,在荣禧宫已能算是女官中的首位,但在梓宁宫不过是末流,是以那几位女官在此亦是末流,为人就不大严谨。   既在梓宁宫的外围做事,就少不得要与侍卫有所接触。徐澈挑的这百来位侍卫都算精英,难免有几个生的俊俏些,徐澈虽长的丰神秀异,但寻常人不得见他,宫内女人寂寞,乍见得些俊俏郎君,心驰神往也是自然。   那几位女官将青青领到偏僻处,就自顾自的往宫殿前去扫洒,好多瞧几眼宫外人。   青青早熟,见此情景不过一哂,但她自己一回头,也愣神了。孙琢会在这里,是她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不过他立的笔挺,加之目不斜视,并未看见青青,嘴唇有些翘皮,想来是立了近一夜,有些干了。   她思前想后,倒撞见了胡太医和捧着药汤的一个小黄门,胡太医原先专攻产科,但原先的若贵人,也就是羽嫔小产后,由他调理得当,自然得了徐澈青眼,提了职位,其余贵人看病陆续的找他,倒有几分真材实料,如今也能来梓宁宫替人看病了。   那小黄门胆子小,药盅又烫手,加之胡太医催的急,就脚下一个趔趄,他脑子一片空白,心道完了,才发现已有人替他接住了药盅,半点未洒,正是孙琢出了手。   胡太医不识得孙琢,但亦知此番算是避了大祸,顾不得伸手打那小黄门,嘴上不住道谢,待要自己去接,又觉得十分烫手,便尴尬起来。   “这孩子心神不定,恐要御前失仪,还是我来吧。”   青青手上戴了琳娘赠她的西洋手套,随意的接过药盅,并不怕烫,她冲胡太医使了个眼色,他俩也算相熟,胡太医便笑道:“原来青姑姑在此,多谢多谢。”他犹想谢谢孙琢,就见他眼睛盯着青青,心道不妙,也不再多言,领着青青往宫内去,不忘对那小黄门念叨了一句:“你自回太医院领罚。”   两人在梓宁宫回廊上一路走,青青先轻声向胡太医道明:“我此番要借胡大人的东风,往梓宁宫内探一探。”   胡太医原本正思量她管这桩闲事有何打算,听了这话倒放下心来,他替太后煎药以来,这种借东风往内探一探的事情,十趟倒要遇到九回,可说是习以为常,加上皇上试药前犹有三个人要先试,并不怕出什么茬子。   “自无不当,自无不当的。”   青青思索片刻,又道,“我看方才那些武官大约已立了一宿,您可如今是宫内的大红人,若是有心,不妨去皇上面前请个旨,轮值时允他们些许食水。”   胡太医见她面上一片清明,觉得这样也不错,称得上忠义两全,便应了声。   终是进了太后的寝殿,凤藻宫的主位正在太后玉塌前隔着帘子陪着说话,她身着明黄色衣衫,云鬓微乱,两眼若桃子,一派孝子贤孙的模样。徐澈则随意择了一本折子,坐在一旁翻看。   皇后见青青眼生,立时就起疑,正了正脸色,问道:“胡卿,这是?”   “回禀娘娘,方才微臣身边那送药的小奴在路上崴了脚,唯恐冲撞了宫中主位,又送药事急,微臣就自作主张央请这位姑姑帮忙送药。”   皇后使了个眼色,就有人前来,解了青青腰侧的玉牌,又往皇后耳侧轻声禀报了几句,大约是说没有问题。   她又想开口刁难两句,一旁的徐澈却放下了折子,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奉药要紧,殿外那事,早有人报过朕,也不是什么闲杂人等,今这药,就你先试了吧。”后一句话,却是朝着青青说的。   “诺。”   自有人取了玉碟银针并瓷勺,由青青一一试过,最后她亲尝了一口,须待一炷香时间,方由徐澈试过,再奉与太后。   之后,皇后风平浪静的去往帘后向太后进了药,又劝慰了几句,不多时,便有个声音飘出来。   “皇儿,今日这药倒是不难入口……太医也算有心。”   徐澈听后随即道:“孩儿自会赏赐他们,母后无需挂心,安心静养便好。”   “哀家身体、安康着呢,倒想看看外头的花儿开的好不好。来人,将这帘子掀起来……”   徐澈皱了皱眉,但并未发话,皇后见他允了,随之大喜,命人替太后将帘子掀了起来,里间犹有一帘薄绡纱,透过绡纱能见到影影绰绰的一个人影靠坐在床边。   “这丫头眼生,身段儿倒不错。是哪个宫里头的?”   青青知晓她在问自己,便恭顺道:“回禀太后,奴原在荣禧宫当值,娘娘唤我作青青。”她声音清越婉转,酥软却不女气,十分难得。   “这名字倒不俗,声音也动听,既是荣禧宫里出来的,大多有才,可会唱歌儿?”   青青记得张挽楠的嘱托,便大着胆子道:“会,奴擅《舞祎》及《寰律·云风》。”   “可会《长门赋》?”   “亦算会。”   一时间整个殿内都静默了半晌。   “哀家累了,将这帘子合上。”   帘子又合了下去。   不多时,又有个年长女官自帘后出来,“太后有旨,让这孩子预备预备,晚间便来唱《长门赋》。”   随后,胡太医向皇上请旨,为替太后谋福祉,不妨向宫内外轮值的侍卫宫人加飨一道食水,亦被允了。   陈皇后命人将青青带去沐浴梳妆,并换了个玉牌给她,另有为二品女官向她吩咐道:“既来了梓宁宫,这玉牌也当换一换,若是唱的好,日后太后身体康健起来,也说不得算你一份功劳。”   另一厢,徐澈听罢胡太医的进言,沉吟片刻,“既是回光返照,想必就是这几日了,还需你万事当心,令她去的舒坦些。”   到了晚间,青青抱了一张古琴向太后进曲,方看到了她的容颜,与年轻的陈皇后相仿,但不过四十出头,就形容枯槁,此刻凤袍加身,珠玉满钗,反而愈发显出她的病容。   青青心有恻恻,调了调琴音,边奏琴边琅声唱了起来。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狂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孙琢立于梓宁宫外,亦能听到些许声音,不免攥紧了腰间佩剑。   其后数日,青青将寰律中的名曲一一唱过,到得最后,太后五感渐消,已不大能听得清声音,复命她坐在身侧吟唱。   一曲唱毕,太后已无了声息。青青咬紧牙关,跪在了她玉塌旁。   早有准备的徐澈自然就在一旁,他神色晦暗不明,默了三个瞬息后,下旨道:“太后薨殁了,举国丧吧。”   一时间整个梓宁宫陷入了慌乱,陈太师不日便要致仕,太后又殁了,先皇这朝就算真的过去了。   而青青,不过是整个事件中极其微小的一员,自然无人有暇再来管她。徐澈已允了陈皇后的请旨,梓宁宫中宫人,半数殉葬,半数出家礼佛,而那半数殉葬者,包括青青在内。   太后犹能有人唱《长门赋》供她排遣忧愁,而她们这些年轻宫女的花儿还未开放,就要凋落了。   ☆、番外3 柳暗花明(下)   太后出殡前要停灵四十九日,青青等人均要昼夜不停的为她诵金刚经,梓宁宫被封了个严实,闲杂人等莫不能入。   日日诵经,倒将青青一颗佛心打磨的玲珑剔透。她见不着外人,便无从知晓朝堂之上已为殉葬风俗是否可取吵翻了天。平均十张折子中有五张痛陈殉葬之弊,另有三张指责皇后有失德性,唯有寥寥几张称颂太后功德,可又有人翻出先皇时的旧账,指摘太后德行有亏,方令帝王家子嗣艰难,不配与先皇合葬。   不过半月,徐澈就顺应民意收回了成命,不再殉葬,只做等身的纸人,化入定陵,陪伴故去的陈太后。   这样纷纷扰扰半年余,陈皇后为姑姑吃斋礼佛,荣禧宫则轻描淡写的报了一桩喜事,荣禧宫主位入宫第五年,现替皇帝怀上了第二个孩子,说不得就是皇长子,一时龙颜大悦,将淑妃晋为宸妃,大赦天下。   青青被人接回了荣禧宫,见到自家主子淑妃娘娘,如今该称她作宸妃娘娘了,如今她已明黄凤袍加身,位同副后,荣禧宫外等着给她请安的各路外戚夫人竟是熙熙攘攘,他们见到身着素衣路过的青青,便觉奇怪。   “那小丫鬟是何人?怎的穿着如此不敬?”   “不知,兴许是宸妃娘娘跟前当差的人。”   宸妃见到她,便满溢了泪水,牵过她的手,叹息道:“是我不好,连累你吃苦。”   青青摇头道:“无关娘娘的事,只是奴婢斗胆问一句,可否出宫见一见我哥哥姐姐?”   宸妃一愣,复笑道:“若要出宫不是难事,只是如今尚有一事,陛下预备赐你恩典,将你封作柳阳县主。我那叔叔如今因你的事情同陛下及我生气,不再理会我们,你去了之后,切记替我说说好话。”   青青愣住,疑惑道:“我可有听错?县主?”   “确是县主,封地就在你哥哥姐姐如今所在那处治下。你可喜欢?”   “娘娘的意思是,我可出宫去生活了?”   “是,我耽搁了你五年时光,险些把你熬作老姑娘,又……”又指使你听从徐澈的旨意,撩动太后的心神,促她离世,还差点累你性命。宸妃心里默念,却没再说下去。   彼此皆懂,青青随后问:“离了我,你独自一人,可能生活的好?”   “你担心什么?我如今是宸妃了,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害怕生活的不好吗?”   “那陛下……”   宸妃旋即不耐烦道:“他如今恨不得对我跪舔……”   青青又问:“什么叫跪舔?”   宸妃脸上一红,却不再言语,青青见到这景象,心底一松,也就不再问了。   出宫那日,正是晴空碧日,宫门口停了一辆软厢马车,又有数个仆从,一个管事妇人上前对青青道:“县主万福,大人遣我等接你回府。”   青青掀开帘子,便见到琳娘怀中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对其笑眯了眼睛:“豆、豆包儿见过姑姑。”   青青一叹,她要回家了。 本图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