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师尊,联姻吗? 作者:翻云袖 文案: 认认真真修仙,老老实实做人。 胸无大志的荆淼本想过完平平淡淡清心寡欲的一生。 不料好友红线错绑邪派,师尊情劫耽误入魔,自己莫名其妙就被推上峰主一位,走上人生巅峰。 位高权重责任大,正邪两道肩头扛。 荆淼也只能苦笑问已成邪道头头的师尊一句话: “师尊,联姻吗?” 树大招雷同一世界【没看过树大招雷没关系】 师徒,年上 前期高岭之花后期入魔痴汉攻x正经严肃峰主受2333 轻松向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灵异神怪 甜文 主角:荆淼;谢道 ┃ 配角:古昊然;白栾花;苏卿…… ===============   ☆、第1章 楔子 “好孩子,别……别瞧,也别说话……不然,阿爹就要生气了……” 荆淼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听见这么一句话后,只感觉自己全身都动弹不得,眼睛上还压着什么,连睁眼都费力。 风中扑鼻的腥臭,还有震耳欲聋的狼嚎声,此起彼伏,荆淼仔细听了听,只觉毛骨悚然,却不知道到底有几只。 “这里还有个小娃娃,嘿,有趣,真是有趣,刚刚明明全都死透了,怎么突然又活过来了。”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荆淼只觉得眼前一亮,先是白花花毛茸茸的一片,然后有什么湿湿热热的东西流在了自己脸上,半晌才反应过来是眼前巨狼的口水。他脑子倒还清楚了,只是手脚发软,浑身汗毛倒立,直勾勾的对上眼前这匹巨狼双眼,恨不得立刻晕死过去。 大概有那么一会儿,荆淼只觉得仿佛经历了千万年一般,突然一道白影将那巨狼掀飞了出去,他急忙矮下身体,把自己藏在了一直护着他的这个男人怀里。 这会儿太过紧急,他倒也没想着自己一个成年男人怎么正好藏匿起来。 而后只听见几声金戈之鸣,一声惨烈狼嚎贯彻云霄之后,突然之前的那个声音奄奄一息的出现了:“霰霜,咱俩好歹是同族,你竟然帮着这些修仙的臭道士!” “我不是帮他们。”又一个决然不同的冷酷男音答道,“我只是清理门户,从你咬死小雪儿开始,咱们就不是同族了,万妖谷也决然容不下你这种畜生!” 一声惨烈哀嚎后,大地似乎都是一震。 这时突兀插入一个女声来:“狼妖,其实你们同族反目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干系,但千不该,万不该,竟来我门下伤及无辜,你若将它交我,一切好说,你若不肯,我们少不得打过一场。” “不必,你可以砍了它的头去,但牙与身体得留给我带回族里。”那冷酷的男音说道,“我不为难你,也请不要为难我。” “这……师哥,你说怎么办。”女声道。 “不妨事,就按他说得做。” 荆淼心跳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害怕,他这会儿觉得身上冷得可怕,心口忽就痛得难以忍受了起来,便忍不住推了推身上的那个人,自然推不动,但眼睛却睁开了,从一片昏昏暗暗之中透出一点光明来。 “啊!师哥,这儿有个孩子!” 女声惊叫道,荆淼只觉得一下子拨云见日,他茫茫然的被一名女子扶起,坐定之后,猝不及防的看见了遍地尸体,奇异的是,他既不觉得恶心,也没有晕厥,大概是还没回过神来。 然后一转头,便看见倒在他身旁的一个中年男性,衣裳被暗色的血染透了,手已然僵硬,做出捂眼与怀抱的姿势来。 荆淼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难怪他觉得冷,他身上的粗衣吃饱了血水,活像是血海里捞出来的一样。 “阿爹……” 荆淼心头痛的厉害,无意识的喃喃了两声,随即痛昏了过去。   ☆、第一章 荆淼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很多很多尸体,梦见了穿着古装的男女…… 然后荆淼从噩梦里醒了过来,但坐起身的速度过猛,叫他一下子感到眩晕。本还站在窗边聊天的一男一女见他一醒,便立刻走了过来。女子坐在了床边,她有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颇为明显的婴儿肥,像只雪白羊儿般可爱,说话也清清甜甜的:“小娃娃,你还好吗?” “这是真的……” 荆淼看着女子,略过那甜美的样貌,凝视着她的发髻,看着她穿戴着的繁复首饰,还有那一身漂亮的衣袍短打,失魂落魄的说道。 这儿不是他的世界。 女子只以为荆淼在说灭村的事儿,便有些不忍道:“你随姐姐上山好不好?”她歪过头想了想,又再说道,“姐姐住在天鉴宗上,那儿可美了,你随姐姐一起去那儿住吧。” 她心肠慈悲,可怜这七岁稚童惨遭如此大变,便有心想照顾他,纵然只是在天鉴宗里当个外门弟子,但平日只稍多加照拂,岂不胜过在人间做个孤儿乞丐千百倍。 荆淼到底不是一个七岁的娃娃,他虽依旧心绪难平,但到底死的人与他无关,唯一深受震撼的,恐怕也只有这具身体的父亲弥留之时的保护。他摸了摸脖子上沾着血迹的月牙项链,心道既然事已如此,撒泼抓狂也无济于事,总该找个落脚点,便强作镇定的点了点头。 “我……我叫荆淼。”从自己喉咙中发出稚嫩尖锐的声音让荆淼稍有不适,好在他很快就习惯了。 “姐姐叫秦楼月。”秦楼月见荆淼肯说话了,当即笑逐颜开,然后站起来去拿了桌子上的衣服放在荆淼身边,“你将衣服换了吧,咱们等会就启程。” 等荆淼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秦楼月揽着他小小的肩膀出了小木屋,屋外已然收拾干净了,荆淼轻轻道:“秦姐姐,我……我阿爹他……”他声音不是十分响,说来也不大自在,但到底是自己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体,对方也是为了自己而死。 “我与师哥将他们埋了,都……都埋了。”秦楼月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小淼,你想去看看吗?” “想。”荆淼点了点头。 百余座新坟立起,竖着空牌,系着色泽不同的衣服碎片,均沾着血,秦楼月带着荆淼走了两步,指着一个小坟包道:“在这里……” 荆淼仔细看了看那座坟,从地上拾起一块碎石,歪歪扭扭的在那木牌上刻上“荆淼之父”,而尔后抓过一把新土,用换衣时特意留下的一片碎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塞进怀中。 “秦姐姐,我好了。”荆淼轻声道,他刚说完,冷不丁心头剧痛了起来,便忍不住扭住胸口衣襟,疼白了脸,“秦……秦姐姐,我胸口痛得厉害。” 秦楼月不明所以,只当荆淼小小年纪遭逢大变,不知该如何表达伤心难过,便从怀中摸出几粒甘甜的健体丹哄荆淼,柔声道:“姐姐这里有药丸,甜甜的,小淼乖,吃了就不疼了。” 荆淼自然乖乖吃了,丹药入口这苦楚便缓解了许多,他只当是什么仙家丹药,心口既然不痛,自然是有效的,便也不再说话了。 秦楼月见他沉默不由略有伤感,只揽着荆淼往外走,三人走至村外,一片叶舟飘零而落,舟头似叶梗,一名年轻道士踩在上头,长着张桃花泛滥的狐狸脸,朗声道:“上船!” 秦楼月提着荆淼轻身一跃,飘飘摇摇便上了叶舟,叶舟外头看着不大,里头却是不小,藏着十几个孩子,小至不过五六岁,大至已有十二,秦楼月将荆淼往孩子堆里一放,便自行与她那师哥到舟前头去了。 孩子们吵吵嚷嚷,荆淼却就地一滚,寻了个僻静角落呆着。 “什么情况?”段春浮摸了摸下巴,挨到风静聆身旁问道,“你们新提上来的这小娃娃好像资质不大过关啊。” 秦楼月摇了摇头道:“全村只剩下他了。” 段春浮略微沉吟了一下,玩世不恭的笑脸慢慢平静了下来,叹道:“是我们来晚了。” “可惜了……”风静聆淡淡道,扫过默不作声的荆淼一眼,“这般心性。” 秦楼月微微一叹,段春浮摇摇头长吁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啊。” 三人唏嘘了一番,然而如他们这般踏上仙途之人,生老病死、人世别离都是寻常,便也只是可怜几句,没有下文了。 与寻常宗门不同,天鉴宗因炼器闻名,盘山而建,主殿上至云霄,下达地火,分剑术器三宗。器宗地势最低,绕一柄巨剑为峰,汲取地火引为炉火,其余弟子则因术法剑道不同,依次随师父门下。 天鉴宗共有五座大峰,其下又衍十二小峰,绕主殿形成一个半圆,通常有什么大事,可方便赶往大殿之中。 等秦楼月一行人到时,殿内已经满了大半,荆淼等人随舟直上云霄,行路虽快,但见云中虹彩,飞流银瀑,竟是美不胜收。偶有仙鹤展翅飞过,落在叶舟之上,也不怕人,黑溜溜的小眼珠打量着众人,低头梳理白羽,待休息够了,便再离开。 一众孩童纵有商贾或是官家出身,再是见过些世面,却哪里遇过这般仙境,不由都心醉神迷的趴在舟边大声赞叹。荆淼呆坐了一会儿,终是耐不住,也与那些孩子挤作一起,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叶舟拨开雾凇云海,落在大门口,便再不得逼近了,风静聆一路教导他们到了地方后该如何行动,秦楼月却凑过来偷偷与荆淼说道:“我原本该先安置你,但现在来不及了,等会你跪在殿外头,待峰主们选罢徒弟,我与师父说些好话,若是可以,将你打发来我这儿做个童子,不然,当静聆师哥的剑侍也好。” 其实荆淼看了一路,心中不免生出无限遐想与期盼来,但听秦楼月这么一说,浑身热血便冷了下去,好在他终究已是个到了年纪的男人,虽觉得失望,却也不至于太过失态,便只道:“我都听秦姐姐的。” “好孩子。”秦楼月摸了摸他的头,微微一叹,无限惋惜道。 荆淼排在最后,孩子们排长了队,跟紧了风静聆,走过长长的大路,步过雪白的高阶,努力仰起脖子,看见了牌匾上书“昀庚”二字。 殿内已然跪着不少人,荆淼站定在殿外,见前面的人一个个进到殿内去,他孤零零一人站在外面,只觉得心中又惊又怒,又悲又苦。 只不过是这么一条门槛,迈一步便能过去的距离,却叫他与仙缘擦肩而过。 若起初没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倒也没什么干系,偏生给了他希望,却又硬生生夺去了。 秦楼月见他沉默不语,只当是乖巧懂事,不由更是心生怜爱,便忍不住顿了顿,悄悄与他说道:“你莫怕,很快的。” 荆淼心中自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便双膝曲下,老老实实跪在外头。 日后登天也罢,平庸也罢,今日之选绝不会断定他一生的命运!   ☆、第二章 殿内黑压压的一片,孩童们静静跪着,也并不吵嚷,荆淼跪在外头,稍有些距离,便小心抬起头去看了一眼,只见殿内站着十余个年轻弟子,以坐下的五人为首,那五人衣着打扮各有不同,因隔着太远,也瞧得不甚清楚,只是左右各坐着两人,还有一人雪白长须,坐在当中。 约莫这就是掌门与那五位峰主了。 五位? 荆淼一怔,又瞧了瞧,发觉殿内只坐着四位峰主,还有一位竟不知去向,不过这与他也无什么干系,只满足了好奇心,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与荆淼的无人问津相比,殿内倒是热闹了许多,掌门与这几位大峰主已许久不收徒了,这次收徒的是二代弟子,即是风静聆等人,秦楼月与段春浮虽也是二代弟子,然而他们两人是因天赋出挑得了青眼,入门较晚,还没有授徒的资格。 这时殿内孩童已去了大半,各有归属,秦楼月站在一名白衣女子身边,目光不时投向荆淼,神色轻松之余还隐隐带了些笑意,想来已是为荆淼做了个极为恰当的安排。 只是荆淼垂着头,没能看见。 不知为何,整个大殿突然安静了下来,荆淼研究着主殿地砖的符文,揣测着代表什么意思,其实他连五行咒文都不知道,更别提能看出什么门道了,只不过是这修仙之所连只蚂蚁也没有,实在是穷极无聊了。 荆淼还没来得及奇怪怎么没了声响,忽就被提了起来,抓他的人手劲儿使得正好,他虽然被提在空中,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懵然的适应着忽然宽阔了许多的视线。 “就是他?” 提着他的那男人淡淡说道,殿内鸦雀无声,荆淼正对大殿,他这会儿倒是看清楚那四位峰主的模样了,靠左的两位是一名美貌的白衣女子与长髯大汉,皆目瞪口呆的看了过来;靠右的两位一人模样如稚童,一人则高高瘦瘦,仙风道骨,神色还算镇定。 掌门坐在当中,乐呵呵的抚了把长须,和蔼笑道:“若师弟觉得此子与你有缘,自无不可。” 师弟?! 荆淼只觉得自己被提着转了半圈,然后放了下来,他仰起头去看这个不知名的男人,许是阳光太炙烈,又或是馅饼砸得太狠,他这会儿脑子一片空白。 然而他还是将对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我乃紫云峰峰主谢道,你愿意拜入我门下吗?” “愿意!” 荆淼脑袋发晕的厉害,欣喜若狂,忍不住大声喊出来。他觉得自己大概花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因而喊得震耳欲聋,生怕谢道听不清楚。 显然谢道听清楚了,而且听得不是一般的一清二楚,全殿自然也都听得一清二楚,但没有一个人笑话他。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正好相反的是,这是一件足以令人艳羡无比的事。 除了年岁太小还一窍不通的,几乎所有的孩童都对荆淼流露出了艳羡的眼神。 谢道穿了一身月白的长袍,没配什么饰品,全身素净整洁无比,见荆淼应了,便伸手去够他的手。荆淼下意识收了下手,他之前刚捏过土,不要说手上,身上也有些脏兮兮的,便有些讪讪的,怕玷污了仙人般的谢道,只小声道:“我手上有些脏。” 谢道听了,微微一扬眉,将荆淼的小手握住了,淡淡道:“你是我的徒弟,没人敢嫌你脏。” 来得最晚的是谢道,走得最早的还是谢道,却无人置喙,他牵着荆淼,捏了个剑诀唤出一柄如光如水的长剑来,荆淼只觉得身子一轻,不觉飘落在了剑身之上。谢道宽袖微扬,毫不避讳的将满身尘土的荆淼揽入怀中,破空而去。 荆淼下意识搂住了谢道的腰,恍如在梦中一般,就在方才,他脑中还在一遍又一遍的想着自己往后的生活,眨眼之间他便成了紫云峰峰主的弟子。 那本在他心中燃尽的火焰,似乎又悄无声息的死灰复燃了起来。 谢道的紫云峰居于东位,途中正好经过一处百花盛放的悬空山峰,荆淼从谢道袖边窥探了一眼,只见底下峰峦层叠,被几个小峰簇拥着。而紫云峰则截然不同,地势广阔,古朴无华,只是一片青山绿意,底下并无任何峰峦拥簇,倒像是个世外桃源,水源处搭建着几间屋子。 谢道停在了边上。 “师尊。”荆淼小心翼翼的下了剑,不经意往云下瞄去一眼,收回目光来踩实了地时仍有些眩晕与心惊肉跳,便又往里走了几步,四处打量了一番问道,“不知师兄师姐在何处?” “你是我第一个弟子。”谢道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手最终落在他肩上,平静道,“我平日自有闭关的所在,你莫要跑出紫云峰去就成,明日会有弟子送来每月用度,你看着用吧。” 还是首徒…… 荆淼下意识咬住了自己口腔里的肉,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便点了点头道:“徒弟记下了。” 之后谢道便带荆淼去了住所,诸峰当初修建都是统一的房屋,后来按各大峰主的性子习惯与爱好有所修改,谢道生性寡淡,清风明月,一方顽石便能修炼,便对这些俗物并不上心,是以与原来一模一样。虽没什么特色,但许多事物却是一应俱全。 这屋子修得倒也气派,进门便是厅堂,宽敞明亮,正对面摆着一把主椅,两侧各摆着七把椅子,地上铺着一条厚厚的绒毯,已是积灰不少。长脚小几上摆着两个大肚花瓶,已经干了,枯干的荷花萎缩在里头,内壁还沾着些黑色的淤泥。 往左隔开一条长道与花厅便是厨房,累着小山高的柴火,底下的微微有些发潮,但总体来讲倒算崭新,锅碗瓢盆也都齐全。至于一些瓜果蔬菜与调料也都摆的齐全,具都封了冰,并未腐烂,只有水缸是空的,旁边搁着两三个木桶。 谢道拍了拍水缸,似乎对此陈旧无人居住的模样并无什么想法,只淡淡道:“峰上自有水源,是以外物虽有外门弟子送来,但打水却要你自己亲力亲为。” 荆淼一一听着,点头称是,随着谢道去向水潭处,与其说是潭水,倒不如说是一条天然的小瀑布,自云雾层掩的高空静静流下,积攒了一池清水,水极是清净透彻。 谢道见他观望,只当他心中好奇,便指着那条瀑布道:“水由云露积攒,下有孔洞,每日更迭,你来门派时应看见虹彩飞瀑,便是由此而出,每座山峰都有一条,如此落下,汇流入海,再重聚为云,是为活水,所以不必担心不干净。” 说罢,谢道便弯下腰拂水洗了洗手,他双手洁白似玉,皓如白雪,只有指间掌心露出几个并不明显的薄茧。荆淼看得有些入神,连被谢道抓住手也没反应过来,谢道帮荆淼洗净了手,又捧起一些水泼在他脸上,用干净的衣袖帮着擦净了脸,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叫他挺胸抬头起来。 “你身体不好,心肺极弱,天赋与根骨具是不佳。”谢道从荆淼身上收回手来,他方才已经摸到骨头,心中准数便十有*,自顾平平淡淡的说道。 他素来实话实说,并不知这样说话会给他人什么感受,只当自己是叙述常理。 却不料荆淼如遭雷击,他颤了颤嘴唇,只觉得满口苦涩,当是谢道要他知难而退。他方才从悲转喜,如今又是大悲,情绪起伏之下不免又觉胸口闷痛起来,只是不愿被谢道看作是装可怜,便强行忍住,低声道:“师……师尊?” 他想,既然谢道与他说这些话,已然是表明一个态度了。 哪知谢道却又说道:“你这身骨,若贸然练剑定然不成气候,要你炼器,你也熬不住,倒不如修行内气,学些简单术法,待基础扎实了,再学其他不迟。我虽对术法不甚精通,但教你却是不难,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为你铸一柄剑,你就可以学剑了。” 荆淼乍一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谢道神态自若,显然不是戏弄他,不由又是欢喜,又是感动,胸口疼痛仿佛都缓解了些许,热泪便含在眼中滚来滚去,低低说道:“师……师尊,你待我真好。” 他这句话,已然说的是真心实意了,几乎就要立刻洒下泪来了。 “你是我的徒弟,又不是什么外人。”谢道理所当然道,“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是绝不准哭的,这点小恩小惠便叫你动容了,日后漫漫仙途何等诱惑,你怎么走?” 荆淼便擦去眼泪,低声道:“师尊说得是。” 谢道见他模样可怜,自觉说话许是太重了,便又婉言解释道:“我师尊以前,也是这么教训师兄的。” 这句话听了好一会儿才叫荆淼听明白,不由破涕为笑。   ☆、第三章 天色稍晚些时,谢道传了荆淼几句心法口诀,教他如何运气养息,又要他绝不能偷懒,称是几日后自会来检查他的功课。 谢道从未授徒过,也不知教徒弟应当是什么样子的,他少年天纵奇才,师父领入门后,鲜少有阻碍,因而也如他师父教他那样教徒弟。荆淼自无不应,谢道很快便走了,留他一人呆在紫云峰上修炼。 寻常百姓尚知有仙者,得此缘分,虽觉激动,却不至于如荆淼这般如梦似幻,欣喜难掩。他反复默念了几次口诀,待到不觉生涩了,才慢慢修炼起来,修炼倒也不像小说里的那么晦涩跟艰难,只是待他回过来神时已是深夜,正巧见得云雾重重,孕出淡淡紫气,艳而不妖,拢于月下,凝于水上,心道这约莫就是峰名的来源了。 他一个人坐着看了会儿月亮,兴奋尚未冷却,但无人分享又觉孤寂,便折返回去,到了他自己的屋里。 前厅一过就是后亭,后亭出了拱门便是一排住房,谢道要他随意挑一间,如果不知该如何抉择,每间屋子一一睡过来也无所谓。 荆淼自然不至于那么夸张,只挑了件左手最前的屋子,因为唯有这间屋子的景色还算不差。他寻了扫帚畚箕,将整个屋子简单打扫了下,又用木桶提了清水,找了白布将桌椅床榻擦了一番,见好好一块白布彻底乌漆墨黑的了,荆淼干脆丢了。 打扫一事做来枯燥无趣,好不容易整理好了,荆淼不由松了口气。他这会儿还没有可以更换的新衣服,便只是简单用冷水擦洗了下,乖乖坐在床上,被褥洁白如新,荆淼怕弄脏了,就将它叠在床脚,打算明日晒晒太阳。 这会儿月上中天了,荆淼打扫时推了窗户去味,月光偷跑进来,照得满堂明亮。荆淼四处看了看,将一张长长的小方桌推到墙边,把藏在怀里的那包坟土取出来放在了桌上,他本想给这具身体的生父立个牌位,但现在暂时无能为力,便只祭拜坟土一二。 其实荆淼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到一日,他还记得狼口腥臭,还记得那个男人护着他到几乎紧张的地步,还记得秦楼月的笑容…… 他呆呆坐了一会儿,胸口却又隐隐痛了起来,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急忙屏息静气,坐回床榻之上打坐养息起来。 等心口痛楚缓解了,荆淼就着姿势倒了下去,枕在自己的胳膊上,眼睛在眼皮子底下转了转,终是没能入梦。 这一日实在过得过于多彩了,荆淼翻过身想了想,慢慢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他于现代虽算不上事业有成,但好歹也算生活稳定,忽然就来到这么一个陆离光怪的世界,还险些葬身狼腹。尤其是这具身体恐怕还患有心疾,倒不说样貌身材,怎么讲好歹他自己也是健健康康的…… 不过…… 荆淼微微叹了口气,他想起自己之前的遭遇,自己原来那具身体恐怕已经不成样子了,毕竟当时那场车祸实在太过惨烈了。 他打小没有父母,跟爷爷奶奶一块儿长大,但两位老人家只努力看着他成年后没有多久就离世了。荆淼之后半工半读,上完大学,倒对人世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留恋与追求,偶尔遗憾的,大概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不知为何,现在换了另一个世界,反而却又怀念起地球来了。 荆淼翻来覆去过了好一会儿,强迫自己睡了下去。 第二天天没亮,荆淼就起来了,他昨夜没有关窗,今天一起身,就看见窗外灰蒙蒙的,显然时辰还早,便盘坐起来练气。今日胸口没有再闷痛,荆淼舒缓了些,打坐完之后便打算四下看看紫云峰是个什么模样。 “天朗兮气清,三光兮洞明。玄云映紫盖,玉宝生五芝……” 不待荆淼走出多远,风中有人哼着歌,于晨雾之中行来,对方双目朗朗,倒比荆淼这个凡胎肉眼看得清楚太多。 “小淼!” 秦楼月甜润的嗓音自远处响起,荆淼本一无所觉,听见呼唤便转过头去,见秦楼月一脸笑意,不由也面露喜色,问道:“秦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来看我吗?我一切都好。” “我今日替了一个外门弟子的活,替你来送这月的物资。”秦楼月微微笑道,“咱们进去聊吧。” 荆淼自也没有别话,只与秦楼月一起进了屋,秦楼月帮他打理了一二,换下了那些陈旧的蔬果与调料,与他说道:“其实我与谢师伯并不相熟,但我师尊说,他为人生性寡淡,又是第一次收徒,恐对你有照顾不及之处,你若有什么不明,尽管来百花峰找我便是,我就住在邻近,师伯不喜他人长时间逗留在峰上,我也不能停留很久,总之你要记得常来找我玩啊。” “小淼会的。”荆淼颔首道。 秦楼月不敢久待,只是又叮嘱了荆淼两句,便离开了。 这一月的物资里还有几套衣服,以荆淼的身形裁量,不大不小,虽不算十分合身,却也差不到哪里去。荆淼便去拿了木桶打水来烧,然而他实在太过年幼了,一桶满满的水桶被他双手抓着仍是不稳,跌跌撞撞晃了许久,桶中清水几乎都洒出去了大半。 荆淼如此来回奔波了一整日,终于得以烧上水好好洗个澡。 他这一日整合下来,便是什么都没有做了,好在如今有了盼头,并不以为意,只想着身体孱弱,以后如何能学得好法术剑道,便也一日日咬牙挺了下来。心疾偶尔也有发作,但吐纳之后总是好上许多,然而顽疾难以根除,荆淼有时也觉应当与谢道提一提。 不过他与谢道总是聚少离多,若谢道偶然出现,问清楚修道上的疑惑不解已然耗去荆淼所有的时间,心疾一事便时常被抛诸脑后,因此搁置了下来。 这些时日里,荆淼也慢慢学会自己打水烧饭,柴火倒是不劳他忙活,每月送来的柴火都用不完,他活得也越发像是这个尘世间的人,而不是一个外来的与此地毫无关联的某某某。 除去日常修行与吃住,他偶尔也会出门去见见秦楼月与风静聆,最后不知为何,反倒与段春浮关系好了起来。 山中不知岁月,他虽时常觉得寂寞,却并不孤独。   ☆、第四章 春去秋来又是几载,荆淼也长高了许多,脱去稚童模样,眉目中隐约显露出少年的英气来了,只是心疾日久,面上便笼着一层郁郁之色。 谢道生平第一次收徒,他自己天资虽说聪颖,却并未对荆淼多么苛刻,即便荆淼数年才练至筑基,他也不觉有些什么。起初谢道也疑心是荆淼偷懒耍滑,但见他每日刻苦勤奋,仍是不得要领,便也散去那些争强好胜心思,只觉着到底是自己的徒弟,即便一生碌碌无为,到底也是有自己护着的。 那成不成才,是不是大器,便不那么重要了。 荆淼自知资质平平,与他同期入门的三代弟子不少都已早早跨越筑基,他却刚从练气爬上筑基。他虽也怨恨过上苍,后来便也豁达想通了,这尘世给予他与收走的皆是不少,何必怨天尤人,他虽依旧恐惧那日险些命丧狼口的危险,然而资质天生,也实在强求不来,更何况,他如今这样已经远胜过往许多了。 若生活教会了荆淼什么,那大约便是知足常乐。 更何况这些年岁以来,他与谢道虽不常见,却也逐渐发现自己这位师尊并非想象那般高高在上,反倒是不谙世事的很。 这一日又到谢道检查功课,荆淼不比他人聪明,却胜在刻苦,虽没甚么进度,但在精纯熟练方面,却鲜有人胜得过他。谢道如往常一般认真校验过后,便开始于荆淼讲解何处不对,又或是教他一些新招。 这次讲解的有些漫长,谢道偶然会去旁近的湖水之中捧水解渴,荆淼瞧见了,只觉谢道体态风流,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显得极是好看,不由看得呆愣。但是这么一来一往,时辰便拖久了,待结束之时,夕日西沉,是该吃晚饭了。 荆淼犹豫一二,见谢道转身便要离开,急忙出声道:“师尊!要不要留下来用饭……” 谢道在他出声时便转过头来看他,神色淡淡的,却叫荆淼不敢直视,声音渐低了下去。 不知是荆淼等待的太过煎熬,还是真得过了许久,谢道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自无不可。” 平日里自然是自己想吃什么便随意做些,但这次难得与谢道一起,荆淼花出了十二分的功夫,淘米洗菜,生怕谢道等得不耐烦,便做了自己最拿手也最快捷的四菜一汤,给谢道盛满了饭,摆上筷勺与空汤碗,略带期待的看着他。 也许是两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荆淼总觉得在谢道面前,自己仿佛还是许多年前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子。 谢道看了看荆淼,又看了看自己的饭碗,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不那么确定的摸起了筷子。 荆淼的面容微微僵住了,因为谢道拿筷子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刚会说话的幼童,甚至有些掌控不好,他用拳头握着筷子,戳了戳米饭,似乎又觉得不对,看了看荆淼拿筷的方式,学了起来,只是一使劲儿,筷子就断开了。 “师尊……不会使筷子吗?”荆淼没料到谢道会在筷子上头出丑,不由又觉好笑,又是尴尬道。 “嗯。”谢道倒是不以为意,他好奇的摆弄着断裂的筷子,落落大方道,“许多年前的俗家事物了,我五谷早辟,偶尔只以山泉止渴,实在不明白这该怎么用。” 他看起来这般坦然沉静,倒叫荆淼的笑意讪讪收了回来,满腔心思又化作了惭愧与羡慕。 荆淼端着碗,略有些战战兢兢的说道:“那师尊便用羹勺吧,也方便些。” 好在谢道勺子总算使得来,虽也有些僵硬,但比筷子好多了,不知是限于工具还是如何,谢道只每样菜尝了些许,汤也只喝了半碗,倒是将饭吃光了。他拿勺子的模样也有些稚嫩,但并不可笑,荆淼不时偷偷从饭碗里抬头看谢道反应,反倒是没吃多少。 “不合师尊胃口吗?”荆淼捧着半碗饭,看着一脸平静的谢道,又是紧张又是惶恐。 “尚可。”谢道淡淡道,“只是我口味平淡,吃什么都是一样。” 荆淼不由便想:吃什么都一样,那人生还有什么活头。他倒不讲究什么口腹之欲,也非是什么老饕,然而美食总是令人心怡的,吃什么都一样,那不是苦也苦死了。 不过看看谢道的模样,却又什么都像是正常了起来,他本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这会儿月亮已经出来了,洒落一地银光,峰间起了淡淡的紫雾,谢道看了看外头,任由荆淼收拾碗筷,忽然道:“我瞧你的身子骨已经好上一些了。” 荆淼听出言下之意,不由心中一喜,急忙加快了手脚将那一累的碗筷放进厨房去,洗净了手,赶出来站在谢道身旁。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自己以往的人生都活不见了,拙嘴笨舌的说不出一句话来,怕应声显得太过急进,不应又显得过分木讷,喏喏的没了声响。 好在谢道也不以为意,他伸手虚空一抚,一口长剑便慢慢浮现了出来,与荆淼曾经踩过的那把不同,这口长剑要轻巧清灵许多,秀美的像是女子佩剑。只不过荆淼看了又看,竟发现这柄剑是没有刃的。 “你性情沉稳,然而终究资质不足,这柄剑属水,名唤绵缠,是我初涉炼器时铸的第一把剑,你且用着,日后我再看你的习惯,为你铸一把趁手的。” 荆淼恭恭敬敬的应了,谢道便伸手握住了那柄剑,又转过身来与他说道:“其实咱们宗门内没有什么太多规矩,你若有其他趁手的兵器,也使得。” “徒儿没有。”荆淼道。 谢道便点了点头,很是平静的说道:“那你一点基础也是没有了。” “徒儿没有。”荆淼又道。 “这也很好。”谢道淡淡道,“只是你今日便只能学个花招了。”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也不为此感到失望或是不悦,只是走远了些,叫荆淼站着别动,便开始练起剑招来。起初只是一些极为普通的挑刺劈撩,谢道一身大袖宽袍,行动举止之间,竟毫无异样,于月下授招,反倒似是仙人舞剑。 后来剑招便变化纷乱了起来,霜锋刃雪,灵似飞凤,矫若游龙,既有洒脱矫健之美,亦有飘逸俊灵之秀。 荆淼起初还能记下一招半式,到后头便是满目眼花缭乱,不由看得痴迷了起来。 谢道是何时收剑回来,也自浑然不觉。   ☆、第五章 “你记下了吗?” 谢道问道。 荆淼这才回过神来,不觉得有些羞愧,便垂下头去,低声回道:“徒弟一招也没有记下。”他心中惭愧,面上神态自然不觉流露出来,谢道看了也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你本也就不甚聪明,为师又不是第一日知道了。”谢道安慰他道,“不必失落。” 荆淼听了,不由哭笑不得,可见谢道满面宽慰之色,并非存心戏弄,便又是低落又是想笑,半晌才道:“徒儿明白。” 说罢,谢道便将那柄绵缠递给了荆淼,荆淼自己劈砍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师尊,我有一个问题很想问问你。” 谢道站着瞧他,只道:“你问就是了。” “我以前……听村里人说,修仙到了极致,能撕裂苍穹,破开时间,是……是真的吗?”这话自然不可能是荆淼从未见过面的村人说的,而是他看网络小说得来的一些疑虑,“我,我不是好高骛远,只是心里好奇。” “世人所言多爱夸张,师兄果然没骗我。”谢道微微皱起眉来,也没嘲笑荆淼的想法,还歪过头很认真的想了想,又道:“我只知自己至多可以做到移山填海,但还未知有谁能倒转日月,不过,别人做不到不意味你也做不到,你若是想,说不准以后有朝一日就能做到呢。” 荆淼不由叹了口气,手上招式未停,便有些沮丧道:“师尊尚且做不到,我如何做得到呢。” 谢道不由奇怪道:“何以如此妄自菲薄,我筷勺使得还不及你好。” 师尊你说的好有道理…… “这如何能一概而论呢。”荆淼不由笑道。 “为何不能一概而论,是便是,不及便是不及。”谢道微微摇头道,“若论剑术,师兄怕是百年也不及我,但相较人情世故,我千万个却也及不上他。你纵然有些短处,却也总有长处远胜他人的,故此,切不可轻言放弃。” 荆淼喝了一口心灵鸡汤,知谢道字字珠玑,皆是真心实意,不由十分感动,然而还是不知道筷勺这方面胜过一个不知人间烟火的仙人算是什么长处。 此夜之后,谢道便又再没了消息,荆淼掐算时间,下次相见,大概又在月末了。 段春浮这些年与荆淼混熟了许多,便夹在谢道不在紫云峰的这些时日,偷偷跑上紫云峰来找荆淼玩。他入门稍晚,年纪也略小些,夹在中间甚是尴尬,秦楼月住在百花峰上,虽与他同龄,介于男女有别,却并不能时常往来。 其实荆淼年岁也小,然而他生性老成持重,虽乏味了些,却胜在身份恰好,段春浮也只好委屈委屈,与他这么一个小老头一起玩耍。 “小轻浮,你今日又来作甚?” 荆淼细细用白帕擦绵缠,坐在老树底下,长剑搁在膝头,抬头觑了一眼带着食盒跑来的段春浮。 段春浮贪杯好色不恋色,为人嬉笑风流不下流,却是端端正正的君子,吃穿讲究,用度雅致。 “小猫儿。”段春浮铺上锦缎,垫好软席,食盒一一摆开,春茶一盏倒入杯中,轻快利落的打开了一把纸扇,半掩面道,“哥哥今日得了些小道消息,与你跟谢师伯有关的,你听是不听?” “你要说便说。”荆淼细细擦过绵缠的累累伤处,以指腹描绘那当中斑驳细纹,“总归就算我不听,你也是非要说出来不可的。” “哎!”段春浮轻轻摇了摇扇子,狐狸笑脸掩在扇后,“讲话讲三分,留人留情面,说话这么直白,会讨人不喜欢的。来来,为了缓和一下这样尴尬的气氛,我们先吃茶。” 荆淼取过茶水啜饮了一口,想了想这些年月,他耐性能被锻炼的如此之好,约莫大半都是要感谢段春浮。 “说来你这家伙运气真是好的可以上天,谢师伯他找你那会,实在是被逼的没法子了。”段春浮奸猾笑道,“掌门并着四位峰主非要他寻个孩子收入门下,他当时来迟了,以为你是被选出来的那个,便将你带走了。” “原来如此。”荆淼淡淡道,“然后呢?” 段春浮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今日听见师姐妹在谈话本,说是有个权贵公子被逼婚得狠了,家中寻了数名绝色美人等着挑选,没想到那公子谁也瞧不上,娶了个相貌平平的小丫鬟当夫人!” 荆淼的手一顿,只冷冷的瞧着段春浮,段春浮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会,见荆淼仍是看着他,笑声戛然而止,讪讪的挂在脸上。 这就很尴尬了! “很好笑吗?”荆淼问道。 “不好笑。”段春浮怂了。 荆淼见他服软,便不再说话了,段春浮一人没滋没味的喝了会茶,叹气道:“小猫儿,你就不能跟我说说话吗?你瞧我连这么有趣的段子都与你说了,你就不能对我宽容一些吗?” 听了这话,荆淼不由微微一怔,故作吃惊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小猫儿后会有期再也不见!!!” 余音尤还留在空中,段春浮与他的食盒软垫已经没了踪影,纵是见惯了,荆淼还是不由为这样的速度吃上一惊。其实这把戏他与段春浮已经玩过多次了,段春浮每次都会中招,按他的话来讲就是:宁肯丢脸,不敢丢命。 荆淼不由摇头笑了笑,自觉能省下一个安静的下午,不料……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谢道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高高大大的阴影落下,荆淼看着那抹再熟悉不过的云纹蓝袍,一下子僵住了。 夭寿,段春浮居然说中了!   ☆、第六章 “师尊怎么来了?” 荆淼赶忙站起来,恭敬低头道,“徒儿方才是在与段师兄玩笑呢。” “哦。”谢道也并未追究,他性情豁达淡漠,许多时候并不刻意追根究底,既然荆淼说了,就当是如此了。谢道高瘦,站在荆淼这个少年面前,自有说不出的高大,便伸手来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淡淡道:“你心肺实在过于虚弱,我于医术并无认知,不过还认得几味温养药草。” 谢道从袖中取出一株夜霜草,他五指如葱,拈着碧翠药草,显得格外好看,“你服了吧。” 荆淼看了看,只有一株,想来煮是不可能了,便从谢道手中取过夜霜草塞进嘴里,夜霜草性寒,入口便化,苦不苦,甘不甘,吞下去只觉浑身发凉,像是从雪水里打滚而出一样。 然而不时隐隐作痛的心肺,不知是否是错觉,确实缓和了些许。 谢道只是站着静静观望,他看了看荆淼眉毛乌睫上均挂满了寒霜,这才伸出手去,按在荆淼肩头传入灵力。荆淼只觉一股浩然灵力自左肩导入身体,所过之处具是暖洋洋的,与其相比,他自己修炼数年的那些灵气,倒比针尖还细。 他们师徒之间平日虽不怎么多见往来,感情倒是不差,只是谢道修道多年,早就修得面冷心淡,加之不谙世事,对俗事多有不解。段春浮就曾与荆淼提过,整座紫云峰只丢他一个小小孩童自己生活,平日烧饭挑水也就罢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未免也过于艰难了些。 那会儿荆淼还要踩在椅子上用两只手拿着菜刀切菜,听了便微微一笑,他到底里头是个成年人,一个人过惯了,并不以为苦,自然也不像是寻常孩子一般,寂寞便要哭,艰难便觉气馁。而谢道自己小时未曾叫人照顾,加上他生性勤奋,俗事全然不懂,只当全天下的孩子都如自己或是荆淼一般,能够自食其力,未免于这一部分就疏于照顾了。 好在荆淼也不愿被人当做稚童哄劝疼宠,谢道如此教法,反倒令他更觉尊重敬爱。 段春浮也只能叹他们师徒俩都是怪胎,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是谢道第一次收徒,其余四峰峰主与掌门自然也多有关注,必要时为谢道好好照顾徒弟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没料到荆淼这般自强自立,虽然资质不佳,品性却是出挑,真是什么师父收了个什么徒弟。 天资过人却不谙世事的谢道配个资质不佳却寡言自立的荆淼,方方面面倒也也算是绝配了,掌门等人见他们相处良好,便也就不再多管了。 到时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还是能帮上些忙的。 “劳烦师尊挂心了。”荆淼有些不好意思,他自己没将心疾说出,却未料谢道待他这般上心,这许多年来,哪有人如谢道这般真正毫无算计的真心相待,不由感动十分,他还记得谢道当年的话,便不敢致谢,只是低声道,“想来花了师尊许多功夫了。” 谢道贯来的实话实说,便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不少功夫。” 荆淼听了,知谢道只是天性如此,并非是刻意说出,仍是忍不住愧疚道:“都是徒儿……” “栾花这些年不见,实在是愈发多话了。”谢道又道。 白栾花是百花峰的峰主,也是谢道的师妹,秦楼月的师父,那日选徒之时的白衣女子。她生性慈爱宽和,宅心仁厚,喜爱花草,后来学了医道,便植起了药草园。 “这夜霜草莫非……”荆淼稍一思索,只当是白栾花指点谢道去了什么崇山峻岭或是险恶泽地。 “是啊。”谢道点了点头,“我起初去问她,她任我自去取,她那百草园里太过繁杂,所以……” “所以?” “我拔错了。”谢道简洁道,“翻坏了她大半个花圃,她气了我许久,说是见我就觉得心烦,我本想离开好不惹她,她却又不准我走。我的确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脱身。” 荆淼沉默了好一会,只觉得刚刚被自己咽下的那株夜霜草承载了不知多少恩怨情仇,就这么一颗有故事的药草进了自己的肚子实在是太浪费了。 最后他只是说道:“如此,确实是辛苦师尊了。” 师父到底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切开黑真是一件值得令人深思的事情呢。 谢道自也不觉有异,点头应了,又再执起荆淼的手来,低头看了看他的掌心,淡淡道:“你入门以来,我或寻或锻,统共得十四柄剑胚,你随我来,选定一把,为师待过半月,便为你开炉。”他说罢了,便往前走去。 听谢道这么说,荆淼心中不免有些激动,跟紧了谢道一道。 这许多年来,荆淼自以为将紫云峰到处都跑遍了,却未料云雾层掩的山石短林之后还别有洞天。明明是同一处所在,平日休息的地方四季如春,此地却如地下岩浆一般,炙热无比,荆淼还没走多久,便觉得热浪层层,汗水不知不觉便流了下来。 这里只放了三样东西,一座巨大的剑炉,瞧不出什么材质的风箱,还有一缸载着万年玄冰的寒水。 谢道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那剑炉,荆淼看着都觉得手心发烫,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的发梢已经有些被烫的卷曲起来了,灵力已在身体里游走了数回,也难以抑制这涛涛热浪。 那剑炉总共被拍了三下,每一下都发出悠长的震动声响来,第一下飞出五把剑胚来,第二下又飞出五把剑胚,最后一下才将最后的四把震出。 “你身体怕是受不住,快挑吧。”谢道这才转过身来道,“越晚出现的便越好,相应也越难驯服,只是有几把生得丑陋了些,你便随便挑一把自己上眼的吧,我到时将它铸得服帖就是了。” 荆淼对这样的简单粗暴,真是心服口服的很。 最后荆淼挑了一把漂亮的剑胚,不经意瞥见谢道面露赞许之色。 “不知这把剑有何特异之处?”荆淼看了看那剑胚,见谢道难得如此,不由问道,“竟叫师尊如此赞许?” 莫非是什么削铁如泥大有来历的神兵利器?荆淼心中难免有点儿小激动。 “它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谢道眨眨眼,赞道。 荆淼:“……原来如此。” 谢道,一个耿直无比的修道人。   ☆、第七章 在十五岁那一年,荆淼第一次下了山。 于天鉴宗修行已有七载,然而荆淼还是未能突破筑基,他起初倒也暗自神伤过,倒是谢道毫无异色,还要荆淼放宽心胸,不必强求。荆淼倒也不气馁,只日日努力修行,基础反比寻常弟子打得要扎实深厚的多。 不过他的境界限定了许多术法与剑道的修炼,战力远不及三代弟子,这次下山,也只不过是掌门觉着应当叫荆淼见见世面了,便让带弟子下山除妖的风静聆顺道带荆淼走一遭,说是除妖,其实也与游山玩水无异了。 段春浮仗着荆淼可以一同,也强行挤进队来,秦楼月与他们三人交好,虽有心一起,然而终有避讳,不便开口,于是就没能参与进来。 风静聆生性严谨慎重,教出的徒弟也是一板一眼,清清秀秀的小童子还扎着两个包子头,又软有肉的小脸紧绷起来,拱起手来恭恭敬敬的对段春浮与荆淼行礼:“扶瑞见过两位小师叔。” “狐蕊?”段春浮生在楚水,扶狐咬字不大清楚,便疑惑道,“你不叫花苞吗?” “弟子为何要叫花苞。”扶瑞拱着手,茫茫然抬起头看着段春浮,“还望师叔明示?” “你不叫花苞……头顶上为什么要顶着两个花苞呢?”段春浮四下看了看,确定风静聆还没有来,便嘿嘿一笑,伸出魔爪捏了捏扶瑞肉嘟嘟的脸。荆淼站在他对面,见风静聆打段春浮背后走来,便轻轻拍了拍段春浮的手臂,段春浮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没有在意,毫无反应。 扶瑞被捏着脸下意识的晃着头,倒也不哭,只是呆呆的,也不知道想什么入了迷。 “我梳的。”风静聆轻轻拍了一下段春浮的肩膀,冷冷的看着他,“有问题吗?” 段春浮连头也没回,听见声音就瞬间收回了手,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等风静聆带着扶瑞走远了,段春浮才愤愤不平的看了荆淼一眼,张牙舞爪道:“小猫儿你太没义气!都不跟我说师兄来了!” “我还当你既是宁肯丢脸不肯丢命,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哪料这般毫无戒备。”荆淼耸了耸肩,平静道:“再说我方才提醒你,你自己毫无反应。” 段春浮这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荆淼这么说道,便立刻笑逐颜开:“好吧,那我就原谅你,不过……啧啧。”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真是没瞧出来静聆师兄是这种人,还好他以前没给我梳过头发。” “……你们俩拜的又不是一个师父。”荆淼险险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会儿风静聆已经走出数十米开外了,见荆淼还留在原地,便遥遥道:“小淼,跟上。”他气息平稳,声音不大不小,但叫荆淼与段春浮听个一清二楚。 荆淼也不回话,只快步跟上,段春浮怔了怔,也赶忙跟上,碎碎念抱怨道:“静聆师兄,你怎么只喊小猫儿不喊我,你看,你要是不喊我,我怎么知道我该不该跟上来,能不能跟上来,是不是要跟上来。你这么厚此薄彼,只喊小猫儿,真是喜新厌旧!” 风静聆牵着扶瑞的手,一边走一边听段春浮说话,听他总算抱怨完了,才淡淡道:“你这不是跟上来了吗?” 段春浮登时语塞。 若不是顾忌段春浮可能会调转矛头,对着自己一哭二闹,荆淼简直要大声喝彩一番。 虽有段春浮单方面的“嬉闹”,但风静聆全然不理,路程倒也没有因此拖慢多少。 四人下山之时,坐得是风静聆的一条纱带,薄也薄,韧也韧,往日里系在腰上,倒是方便。段春浮跟荆淼坐在一块,好奇的瞧了又瞧,荆淼懒得理会,前不久谢道教了几样剑招,至今他还未曾想通。 然而段春浮若是别人不搭理便会安静的主,也不至于这么讨人嫌了,他拽了拽荆淼的袖子,凑到耳边小声道:“小猫儿,咱们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赌师兄的裤子什么时候掉……啊——!!!” 荆淼看着掉下软带的段春浮,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这哪里是小轻浮,明明是大作死。 有御剑路过的弟子接住段春浮,又稳稳当当的送了上来,段春浮趴在纱带上,神态萎靡,活像一只被路人踹了七八脚的小狗,可怜巴巴的抬头盯着荆淼看。 “你怎么了?”荆淼本不想理他,耐不住如火的视线,便有些敷衍道,“没撞到头吧。” “……小猫儿,你是在暗示什么吗?”段春浮问道。 “没啊。”荆淼平静的看向云海,“我不是这种人。” 段春浮故作捧心状,震惊道:“你居然都不用问句!” “因为是你,所以不想用。”荆淼伸手止住对话,“就到这里为止,我还要想想师尊昨日的授课。” 段春浮恹恹的趴了回去,扶瑞打小便与风静聆与其他师兄师姐呆在一起,没有一个人跟段春浮一般有趣,也从没与人这样的斗嘴,便觉很是新鲜,不时转过头来听他们俩说话,见他们俩安静了,又悄悄把头转回去了,满脸遗憾。 如此便安静了一段时间,天鉴宗山顶离山下有段不小的距离,几人路过山腰时,荆淼望见几个显然不是门派中人的散修取了物资,不觉有些惊讶,便出声问了问风静聆。 段春浮翻了个身,肚皮朝天晒太阳,哼哼了两声。 风静聆与荆淼解释道:“那些人是散修,天下各门各派会发下任务,若有外人完成了,便能得些好处,既是为了快些完成任务,也是为了给予那些散修方便。若两方亲密起来,合作的久了,说不准便能将那些强劲的散修收入宗门内,再差也可聘来做个客卿。” 说白了,就像是网游里的友好系统一样,声望高了,就能兑换物品,在现实来讲,也是互利互惠的大好事,算是增大宗门势力的一种方式,对散修而言,也多了资源。 荆淼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   ☆、第八章 芸娘自幼生了一双巧手,长得稍大些后,便帮衬着家中的胭脂铺子做活,她梳的头发好看,十里八乡的姑娘也有不少人慕名前来讨教,或是央她梳个漂亮发髻。 这几日本也与平常无异,然而有一日芸娘每每为人梳发时,却发现对面茶铺坐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人,他那般专注又认真的视线投来,瞧得芸娘甚是不好意思,既想啐他轻浮,又忍不住心中窃喜,手下更是认真卖弄了起来。 少年人这几日都来,未曾有一日落下,芸娘其实没那么多生意,便偷偷找了些姐妹来,交好的几个绣坊姑娘笑话她,故意同她打赌,猜那少年人什么时候肯进这胭脂铺子来表白心迹。 她们谁都没赌赢。 少年人在第五日便进了铺子来,为得也不是表白心迹。 “姑娘,我想问问……你会梳男子发髻吗?” 来人自然是荆淼,他在外头观望了许久,始终犹豫应不应当来问,谢道自己也是散发,全无什么发型可言,自然不能仰仗。风静聆已有扶瑞在前,荆淼也不敢问他,至于段春浮……本就不在考虑中。 芸娘听了,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不由又羞又恼,但她总归是个生意人,这便从铺子柜底下拿出一本画本来,翻了几页给荆淼看,柔声道:“这上头皆有记载,一钱银子一本。” 纸墨本是贵物,这价钱倒也算合理。 荆淼翻了翻,上头画得甚是详细,他寻思了一会儿,打定主意拿段春浮试手,便又买了梳子与几盒兰膏,付清价钱后便离开了。 待荆淼走远了,那几名绣坊女子才与芸娘起哄,芸娘扬手故作要打,啐道:“不知害臊!”她又望了一眼荆淼的背面,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真不害臊。” 段春浮跟着风静聆追着小妖玩了一天,那小妖没甚么本事,只是单给扶瑞练手的。扶瑞人小肉多,圆圆胖胖的,拎着一把小短剑燃着小火团追着那小妖撵出七八里,风静聆也用纱带拎着段春浮一棵树一棵树的追,段春浮左摇右闪,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他被风静聆拎回去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会受到荆淼的热切欢迎。 “小猫儿……你怎么了,老实说,我心里有些发慌。”段春浮拿着木筷,筷尖小心翼翼的戳着饭碗里荆淼用公筷夹来的糖醋肉块,食不知味的嚼了嚼米粒,终于是忍不住搁下了饭碗,一脸严肃的看着荆淼,“你要是中邪了,我这就给你烧符水喝。” 荆淼的脸微微一僵。 “其实我的确是想麻烦你一事。”荆淼道。 这可稀罕,不但段春浮,连风静聆也停下了手,只有扶瑞乖乖的埋头扒饭。 段春浮很快就知道了是什么事。 “静聆师兄……你要是敢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段春浮坐在椅子上,一脸心灰意懒,双眸无神的盯着柱子,恨不得一头扎上去。 风静聆坐在板凳上,倚靠着桌子,淡淡道:“那你跳啊。” “你又没笑!不跳!”段春浮一扭头,荆淼梳歪了,便又把段春浮的头给扭正了过来。荆淼按住段春浮的脖子,微微皱眉道:“不要乱动,这里才只是二楼,你跳下去腿都不会断,想跳也等我梳完再跳。” 段春浮似乎是被这冷酷无情的话惊住了,半晌才找回声音,泫然欲泣:“小猫儿你……你居然……你居然这么对我。” 荆淼顿了顿手,极为认真的说道:“静聆师兄,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你想揍一顿小轻浮,我可以帮你按着他。” “我揍他,从来不需要人按着。”风静聆道。 段春浮悄悄捂住了脸。 好在荆淼虽然修仙的天赋一般,但梳头发的手艺倒是不差,只拿段春浮练了练手,心中便大约有了底。段春浮本是生无可恋,但见梳的不难看,又立刻兴高采烈起来,他对着镜子打量了一会儿自己,又伸手去摸柜子上的那几盒兰膏,问道:“这是什么?小猫儿,你还买胭脂啊。” “绿色的是茶油,黄色的是木樨香,都是顺头发用的。”荆淼淡淡道,“你碎发不多,头发也顺,用不着擦。” “不能擦擦吗?”段春浮捧着兰膏盒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荆淼。 兰膏说白了就是护发素跟啫喱水的结合,药典里也多有记载。 “要擦也随你。”荆淼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要哪盒。” 段春浮比较了一番,实在抉择不下,半晌才犹犹豫豫的伸出右手,递出那盒木樨香,嘻嘻笑道:“这盒比较香,就擦这个吧。” 荆淼便打开盒子,用手指沾了些在发上,用木梳稍稍梳理开来,顺了顺,淡淡馨香便四散了开来。 “真好闻。”段春浮抽着鼻子嗅了嗅,喜笑颜开,“小猫儿,你真厉害,楼月还没有你像个姑娘家。” 荆淼一挑眉,不动声色的拽了拽段春浮的发髻,也不管他吃痛大呼小叫,只转过头去问风静聆道:“师兄,等任务结束,可否让我回村子里瞧瞧,我想……拜祭一下我爹跟村人。” “自无不可。”风静聆点头道。 任务完成的不快也不慢,该回程时,荆淼买了拜祭应有的东西,还有厚厚的几叠纸钱,烧的几乎整个天空都飘着灰烬。他七年也未曾拜祭,只是自己做了个牌位供奉着,心中难免有些沉重。 其实这人虽是他身体的父亲,与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与瓜葛,然而对方无论怎么说,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死的。 荆淼微微叹了口气,他承这个情。 段春浮平日虽不牢靠,这会儿却也严肃,只是轻轻拍了拍荆淼的肩,劝他不必太过拘于过往。 四人见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一同回宗门去了。   ☆、第九章 往后日子平静如流水,荆淼回了宗门才发觉自己没买什么簪冠,便就近削了木枝柳条权作应付,即是如此,也已省去许多麻烦了。 绵缠虽无刃细薄,但入手很是沉重,荆淼臂力不足,每每练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力竭,之后干脆折了柳条木枝做剑。每日多挑一缸水,权作臂力锻炼,这许多年来,也慢慢能用绵缠练上数把个时辰不觉有异了。 这日与平日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荆淼自觉练剑已是差不许多,手臂未觉酸痛,便想动用灵力再多练半个时辰。岂料他刚动用灵力,突觉心头一痛,喉中大感腥甜,胸口翻涌,耐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他这心疾由来已久,只是多年夜霜草温养,已不怎么发病了,不知怎的,今日突又复发。 绵缠落了地,水蓝蓝的清光乍起,透着一点温润凉意,荆淼这会儿疼的厉害,越是凑近,越觉寒冷,便只将自己蜷了起来。这心疾本该慢慢缓和的,这次不但没有改变,灵力一运更觉痛苦,荆淼心口疼得愈发严重,他一动不动了许久,终于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淼忽然觉得身上一暖,口内似乎流入了什么药液,带点苦涩,他下意识咽了下去。不知是谁抚了抚他的嘴角,擦去了那点残余的药汁,只在昏昏沉沉里听见谢道的声音:“张嘴。” 荆淼便又再张开嘴,又是一勺苦涩药汁入喉,也不知喝了多少,荆淼觉得整个口腔都泛苦的时候,谢道终于把碗搁下了。荆淼慢慢睁开眼来,倚靠在厚厚软枕上,只见他对面杵着一只又肥又胖的大白仙鹤,不知是否错眼,只觉得这仙鹤头显得颇大,不由一怔。 “小淼,你好些了吗?”谢道说道。 荆淼这才抬起头,看见谢道就站在后头,一边椅子上坐着个高高瘦瘦的青袍男子,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膝头趴着的白猫,那白猫生得也美,蓝湛湛的一双眼睛,正打量着荆淼。 “徒儿好多了。”荆淼道。 “那好,你呆在这儿,待我回来接你。”谢道又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青袍男子,只道,“小师弟,我这徒儿便托给你了。” 君无咎抚了抚白猫的头,淡淡道:“留着吧,大头过来。”他又唤了一声,那又肥又胖的仙鹤乖乖从床边挪开了那圆圆的身躯,乖乖的领着谢道离开了。 还真叫大头? “小师叔。”荆淼与君无咎并不熟悉,他这许多年来,也只在当初大选时见过君无咎一面,记忆倒不如何深刻,因而便有些拘谨,“不知师尊这是要往哪儿去?为何将我托在师叔此处。” “你心头有伤,自己不知吗?”君无咎问道。 荆淼一怔,随即想到最初时那绞痛般的苦楚,便迟疑问道:“这……不是旧疾吗?” “不是。”君无咎道。 荆淼呆了会儿,心里又琢磨了一下,忽然想起那时生死关头狼妖所说的那句话来:刚刚明明全都死透了,怎么突然活过来了。 难不成,这心痛不是心疾,而是原身死时造成的伤? “你这伤已成沉疴,他要去江龙泽为你采药。”君无咎又道,他模样斯文,乌浓的眉,晶石般剔透清冷的双眼,既无喜色,也不动气,从从容容的像是一尊石像,荆淼便有些心生惧意。 “江龙泽。”荆淼低声道,“那儿好像很是危险。” 江龙泽是话本小说里有名的事故发生地,多数凡人以为虚构,事实上真有其地,是一处龙骨所圈的淤泥积潭,龙气混着瘴气,日深月久,颇是凶险。 君无咎点了点头道:“的确危险。” 荆淼便不禁生出些愧意来,他咬咬唇,刚要开口,君无咎却忽然站起身来,他身上的猫儿轻盈落在地上。君无咎伸出手来按下荆淼,为他拉过被褥,平静道:“不要多想,好好休息。”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威严无比,其中冷淡之意胜过谢道千倍百倍,荆淼不敢忤逆,便乖乖缩在被窝里,被褥大概熏过香,透着淡淡的香气,君无咎吹熄了烛灯,抱着猫儿出去了。 那药中约莫是有什么安眠的药材,荆淼没大一会儿便又睡着了,待他醒来,天已放光,金阳出云,是到第二天了。 君无咎一人住在峰上,他只收了八个徒弟,有五个已有自己的小峰,就住在下头,有三人则入世云游去了。不过他这潇湘峰虽也是一人独居,却比紫云峰要热闹上千倍万倍,君无咎爱竹,种了大片大片的竹林,诞了许多竹精不说,又养了一堆动物,猫狗仙鹤暂且不提,兔子也没甚么稀奇,但白蟒与雪豹就不免有些骇人了。 大概是被君无咎养出了脾气,这些动物识人,但见着谁都爱答不理,荆淼也不打算亲近,只顾自己练剑打坐,倒是那圆胖的大头仙鹤好心肠,常来与荆淼喂招。君无咎也不管他想做什么,只顾他一日三餐,荆淼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乍来这么一出,反倒还有些不适应。 这一日荆淼在院中练剑,君无咎手中握了一张小纸打门口走来,荆淼收了柳条,生怕自己显得太急切,却眼巴巴的瞧着君无咎许久,待他走近了才小心翼翼道:“可是师尊的消息了?” 君无咎淡然道:“是啊,他回不来了。” 荆淼大惊失色,只道:“这……那,那这怎生是好啊。” “换个人去寻药就是了。”君无咎不以为然道,“你不会出事的。” 荆淼焦急难言,见君无咎一脸平静,不由心中生出无名火来,气往上冲,涨红了一张脸怒声道:“这……这与我的病有什么干系,师尊他回不来了!这才紧要啊!”他若不是这几年呆在山上早忘却当年那些脏话怎么说,这会儿急起来非一股脑全倒出来不可。 “他只是回不来,又不是死了。紧要什么。”君无咎见他焦急,也不喜不怒,只淡淡道,“你练剑吧,待会应当要喝药了。” 荆淼哪还有心情练剑,他坐立难安,联系到之前君无咎提及江龙泽十分危险,这会儿又说谢道一时半会回不来了,更是心中焦急,不知不觉,便在院中心不在焉的坐了一个下午。   ☆、第十章 “你这徒弟私心倒不重,就是笨了些。” 荆淼躺在床上,本迷迷糊糊有了些许睡意,却忽然听见君无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又不是你的徒弟。” 这一声叫荆淼一骨碌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他刚起来,就见着谢道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满面尘霜,披着月光,神情淡漠之中又带几分翩然,倒像是个堕入凡间的仙人,不觉有些哽咽。 谢道进来点上了灯火,见荆淼眼中含泪,不由惊讶道:“师弟不给你饭吃吗?” 荆淼顿时笑出声来,用手背拭擦了一下眼睛,只赤足跳下床去,奔到谢道面前,仰着头瞧他,哽咽道:“师尊,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谢道莫名道。 “师叔说你回不来了。”荆淼道,他与谢道师徒关系极是深厚,毕竟他生平里除了爷爷奶奶,也只有谢道待他最是真心实意的好,这会儿不免又惊又喜,恨不得上去给谢道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道点了点头,便说:“我心里记挂你,便回来了。” 师徒俩都觉不对味,仔细一问,才知是君无咎说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才闹了误会。原来谢道是回来路上遇见一位友人,那友人性子豪爽,非要邀他吃酒,还抢过送信的鹤笺写了封回信回来,他方才灌醉了朋友才得以脱身。 谢道与荆淼面面相觑,半晌荆淼才摇头笑出声来,只道:“师叔总是这样吗?” “是啊,师弟他七岁入门,说话只说一半。”谢道点点头道,“才不管你明不明白。” 师徒俩对着笑了会儿,君无咎忽然出现在门口,他这次抱着一只小白狗,神态有些高深莫测,冷冷的打量着谢道与荆淼,只道:“药过三日来取,不送。” 师徒俩具是乖乖点了点头,待君无咎走了,便又顿时笑了起来。 在他人峰上终归不便,两人便连夜回了紫云峰,荆淼临别前还摸了摸那只又肥又胖的大头仙鹤,同这潇湘峰上唯一与他友好的生物道别。仙鹤约莫是知道了荆淼要走,只甩个屁股给他瞧,趾高气昂的离去了。 荆淼不由一怔,谢道却道:“不必在意,师弟养的都很有些脾气。” 说罢,谢道便携着荆淼的手御剑回紫云峰上去了,紫云峰一片寂然,荆淼这几日在热闹无比的潇湘峰上呆着,顿觉像是两个世界,不由心生出些寂寞来。其实君无咎也不理他,但是每每望月,总有雪豹陪伴;次次练剑,也有仙鹤喂招…… 然而人生于世,本来孑然一身的时候就更多一些。 荆淼不觉抓紧了谢道的手,然而他早知谢道很快就会离开,便又微微松了些,长出一口气,调整好了心情。 今夜他已经觉得十分开怀了,人若是知足些,自然也会活得开心许多。 却不料今日谢道似乎有意多留片刻,他携着荆淼的手,忽然问道:“你一人住在山上清修,是否觉得孤寂?” “尚可。”荆淼恭恭敬敬低头道,“徒弟驽笨,每日修行作息已是满当,并不觉得孤寂。” 荆淼说着便抬头看了看谢道,只见他眉眼冷峻,神情颇见淡然,似只是随意提提,但即便如此,也已叫荆淼心中有说不出温暖来了。他其实也并非没有见过谢道闹笑话的模样,谢道生性冷漠平淡,不谙世事,并非一个完人,荆淼也颇为了解,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始终是有些倾慕与推崇谢道的。 放到后世,有个非常形象的词——盲目崇拜。 江龙泽虽是凶险,却尚难不倒谢道,他路上遇见的那位老友,才是真正令他今日态度有变的人。他那老友是位生性爽利的女修者,名叫蔚潇,嗜酒贪欢,她那会拦下谢道,实在是因为收了个弟子,溺爱疼宠的不行,致使许多酒友不敢登门,等酒虫发作,才拽了半路经过的谢道充个数,好叫她留着几分面子。 称是谢道是访客,这才取出几坛子美酒来,好一过酒瘾。 谢道对小辈并不上心,因而第一次见着他人师徒相处的模样,便觉得很是稀奇。 蔚潇收的是个男娃娃,不过五六岁,虎头虎脑的,笑起来有两颗尖尖的小犬牙,跑来找蔚潇时还玩着水球,活像个泥猴儿,傻头傻脑的绊了一跤,摔在了蔚潇身上。谢道眉心微微一蹙,却见蔚潇毫不动气,只搂着这小娃娃,用手巾给他擦去脸上脏污,温声细语的问他摔得疼不疼,要不要紧。 等娃娃跑远了,谢道方才对蔚潇开口:“你对这孩子,未免太过宠溺了。” “才不过五六岁的娃娃,你苛求他什么。”蔚潇抓着酒碗直对谢道笑道,“傻道士,我家小酋贴心可爱的很,你这没当过师父的人怎么懂。我跟你说,他夜间做噩梦怕了,嘟着嘴巴倔强不服软又害怕的模样特别招人疼;他年岁虽小,却很懂事,我若买些果子给他,便别别扭扭洗净了分给我……哎呀!” 蔚潇一拍谢道的肩膀,差点将他半个肩胛骨拍散了去,谢道一挑眉,只见蔚潇已有些醉了,冲着他嘿嘿笑道:“你不懂吧,这小孩子多可爱啊,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嗝儿!没劲儿透了?” 她说着,打了个酒嗝,醉趴下了。 “师尊,到了。” 少年温暖的手从掌心抽去的感觉让谢道回过神来,他低头凝视着眼前这个眉目清朗的少年郎,便伸手摸了摸荆淼的头,见对方疑惑的抬起头来,不由说道:“当年见你,还是个小娃娃呢,如今都已这样高了。” 荆淼不由失笑,便道:“师尊说笑,我在山上修行都已有七八载了,总不能永远是个小娃娃。” 哪知谢道听了,却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淡淡道:“你自己修行不够罢了,苏师弟便是十五岁得道,定下了筋骨,因而永是童颜。” 这位苏师弟不必说,荆淼已经清楚是谁了。 风静聆的师父,翠羽峰峰主——苏卿,性情暴烈如火,嫉恶如仇,天生童颜。 是个腿短……的矮子。   ☆、第十一章 修行总共分十二个境界。 练气、筑基、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 在心动前期基本都是淬炼肉身或是充盈灵力,并未彻底令五根明净,洗去体内五谷脏垢。直到金丹破元婴后才会重新洗筋伐髓,重得纯正之身,不再变更。因此金丹与元婴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而荆淼的心疾难以愈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一边修炼,伤势又未曾痊愈,纵然身体越发强劲,伤势却也愈发深重起来。 而苏卿的情况则与荆淼截然不同,他天纵奇才,与谢道不分上下,年轻时还略胜一筹,十五岁便入了心动期,后来又得造化,有一前辈临死前助他连破金丹元婴两重大关,却也使得他日后漫漫仙途,永远定型于少年时期。 无论怎么说,苏卿年少时有大造化,青灵老祖本来担心他会骄躁过度,哪知苏卿得知自己永生永世只有这么高了,反而日渐颓靡,丝毫不见半分欣悦欢喜,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二人闲谈了一会儿,荆淼本以为就要分别,哪知谢道老神在在,全无要走的意思。荆淼虽说不觉孤寂,但有人相伴,自然胜过清修孤独,便想着松懈一日也只不过是一日,自然还是师尊重要,说不准谢道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谢道虽是生性淡漠,却也知道自己是如何的不通人情世故,之前与蔚潇一聚,才觉自己也许对荆淼实在太过疏忽。然而他本也就不善此道,一时半会儿即便想表达亲近之意,却也不得其法,便沉默半晌,只道:“你明日亥时到后山剑炉处寻我。” 荆淼不知谢道心中复杂,只当谢道留下来只为说这件事,便恭恭敬敬的低下头称道:“徒儿知道了。” 于是谢道便又瞧了瞧荆淼,他寻思着若是荆淼如阿酋那般扑到自己怀中,约莫自己也是不会拒绝的,然而细细思索一下,以荆淼现在的年纪与个头,实在不大适合这样做。更何况荆淼本就生性沉稳,自然也不会做出这般稚嫩之举。 谢道想了又想,不由微微叹了口气,只顾唤出长剑离去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荆淼就醒了,他的心疾虽然有所缓和,但久成沉疴,不时便会闷痛一阵,今日竟毫无异状。他推开窗门,只觉这看惯了的荒僻居所仿佛都鸟语花香,清新无比了起来。 日常的挑水做完之后,荆淼起火做饭,吃了早饭才开始修行,亥时虽在深夜,但日例修行练剑之后,时辰却也不知不觉的很快便过去了。 估摸着快至亥时了,荆淼打冷水冲了个澡,换过衣服后才前往后山剑炉。 今夜的月光不甚明朗,暗白的月影徘徊于林木之中,荆淼却脚步轻快的走过小径,心中约莫已经有些眉目,知道谢道是找他做什么了。 还没走到,荆淼已经觉得那热浪扑面,火光像是燃上了半边夜空,约莫是下了结界,这么大的火势,方才在外面全然看不见。 谢道似乎早就在那儿了,他赤着上身,站在剑炉前,左手用工具夹着块方正轻薄的长铁片,已经烧得通红。 他举着把铁锤,有力的手臂一下一下敲打着那块铁片,结实的肌肉伴随着锤头与铁片的撞击不断起伏,撞击的闷响伴随着火星不断溅起,火势太过凶猛,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额头滑下脖颈,流连的顺着锁骨滑落腹部,顺着腹沟没入腰间衣裳之中,他也不擦拭,泰然自若的锻打着铁片,似乎并未发觉荆淼已经来到。 一只通身雪白的猿猴蹲在风箱边,抱着那拉杆来回推动。 荆淼这会儿已经觉得汗珠流到眼睛里了,赶紧擦了一把,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剑炉前的谢道。 跟平日里整整齐齐又仙风道骨的模样不同,谢道今日脱了上裳,衣袍长袖系在腰间,露出性感的腰线来,他平日里瞧着高瘦,这会儿却是筋肉分明,紧实的腹肌顺着铸铁的动作微微绷紧,再结实不过。偌大的锤子在他手里仿佛轻飘飘的,顺着他的力道一下又一下,像是砸在了荆淼的心头上。 风箱呼啸,火势颇猛,谢道肩背上都出了汗,没一会儿就又被蒸干了,被火光映得整具躯体都发亮。 他微微抬起下颔,一滴汗落了下来。 荆淼略略张开了口,咽了口唾沫,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绯红的铁片被打得又轻又薄,谢道搁下铁锤,舀出一勺寒冰水慢慢从头浇灌至尾,铁片低低的嘶吼着,冒出无能为力的雪白烟雾来,腾空又消散在空中。这会儿的铁片已经从绯红转变成了沉青色,不细看便是乌压压的一块普通长铁。 寒冰水极冷,谢道舀水的那只手立刻退去了烈焰燃照的艳色火光,变得又白又冷,仿佛凝出了霜雪,肌理分明的很。 他这才拭了一把凝在长睫上的冰滴。 荆淼不敢出声,只是站远了一些看着,见谢道抬起那铁片来捏在手中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忽然对他招了招手。平日里荆淼不敢太过直视谢道,加上个子不高,也少有仰头去看他的举动,因此谢道生得如何俊美,他虽是清楚,却并不是十分感触。 这会儿他瞧着谢道那一截伸来的雪白手腕,血色忽然冲上了脸,他想约莫是火太猛了,才叫脸上一阵阵发烫。 谢道没有看过来,火光在他身后耀耀生光,可他整个人却像是一捧冰雪塑成的,黑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两团火焰,凛冽的眉眼都像是透着一股子沉稳与淡然,他还在看那块普普通通的铁片,轻轻唤了荆淼一声。 “过来。” 这么两个字,忽然像是羽毛凋零在了荆淼的胸口,叫他顿时心中一热。   ☆、第十二章 “甘梧,停手吧。” 谢道轻轻一抬手,那雪白猿猴就松开了两个小爪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它伸手从背着的小兜里一掏,抓出片翠绿荷叶来盖在脑袋上,又掏出个干瘪的野果就啃,一边啃食一边不满的尖声叫唤了起来。 荆淼见它颇通人性,不由好奇的打量了一下。 热浪扑面,火势凶猛的很,一时半会难以平息,荆淼修为不足走不过去,只能站得远远的,略有些窘迫。谢道便抬眸瞧了他一眼,见他满面通红,当是热极了,便微微一怔,说道:“等等。” 他将那铁片搁下,从雪白猿猴的小兜里一掏,摸出颗翠绿的珠子来,也不顾雪白猿猴的抱怨,便拎在手中向荆淼走去。 “这颗清凉珠,你且佩着。”谢道将那清凉珠递到了荆淼手中,此处炎热无比,但清凉珠一入手,荆淼却是浑身一震,只觉得通身神清气爽,眼清目明。他眨了眨眼,赶紧摸了摸脖子,从脖子处摸出那条挂了许多年的月牙项链,早些年的短绳早就磨损坏了,荆淼自己去领了一条细绳将这月牙坠子串起来,这会正好穿过清凉珠的孔洞,方便挂在脖子上。 清凉珠垂在胸口,荆淼顿觉舒适了许多,便跟着谢道往前走去,那铁片就搁在边上,沉青沉青的,掺了点宝蓝的色泽,像是一块被染脏了的冰。荆淼没什么眼力,瞧了只觉是一块还算漂亮的废铁,就伸出手去轻轻触了触,只觉得指尖感到了一股苍劲古意,不由有些吃惊。 “你使绵缠,对你身体不大好吧。”谢道淡淡道,“我那日抱你去无咎那儿,全身冷得像块冰一样。” 荆淼便轻轻“哎呀”了一声,老老实实道:“那天之前是觉着冷呢。”他脑子里想却是原来那天是师尊把自己抱过去的,但仔细想想,抱过去也没有什么。 “是了。”谢道点点头道,“绵缠性水,你身骨不佳,催动久了,寒气便入了骨子,才叫你复发严重起来。我帮你铸的这剑有一物用得是神宵木,性情温顺些,待你身体也好上些。至于绵缠你以后便不要多用了。” “哦……”荆淼低低应了,又问道,“师尊,这神宵木拿来做什么呢?” 难不成是做剑柄吗? “柴火。” 荆淼:……哦 这把剑还没有成型,还要再千锤百炼一番,想来谢道今日让他来,就算是想说说这个,也绝不会是重点的。果然,谢道将那铁片……剑胚又重新放了回去,转过头来看着那躺在地上休息的雪白猿猴,轻轻招了招手。 “甘梧,这是我徒弟荆淼。” 谢道话音刚落,那只叫做甘梧的雪白猿猴就立刻爬了起来,从翠绿的荷叶下方抬出头来,它眨巴着眼睛,打量了荆淼两眼,竟翻出好大一个白眼来,长长的两只胳膊抱在一起,猴脸上露出很是不屑一顾的神情来,对着谢道吱吱叫了两声。 “小淼,这是甘梧。”谢道也不理它,只对荆淼说道,这下子甘梧不乐意了,抱着谢道的腿叫个没完没了,荆淼看得出来它满脸都是嫌弃之色,不由有些尴尬。 谢道微微将衣服往肩头挂了半截,松松散散的,没有理好,弯腰去掀甘梧的荷叶帽子,只淡淡道:“我叫小淼照顾你,不好吗?好罢,那就我叫你照顾小淼好了,这又有什么干系呢。” 甘梧便又恼怒的叫了几声,手舞足蹈的,没一会又蹦了起来,跳到荆淼身上,倒把荆淼吓了一大跳,险些将甘梧抛出去。他伸手搂着甘梧,那雪白猴子身上还带了点淡香,像极了荆淼送给谢道的那盒兰泽膏,甘梧倒还算满意他的乖巧,用手轻轻拍了拍荆淼的头发,吱吱叫了起来。 它头上的荷叶几乎快被压瘪了,荆淼勉强转过头脸,下巴压着那荷叶,又闻到了叶片的清香。 “噢。”谢道仔细听了听,又道,“你是怕丢面子了,一百来岁还要他人照顾,怕山间的朋友笑掉大牙?” 甘梧便蹲坐在荆淼的手臂上,将脑袋上的荷叶帽取下来扇风,赞同的吱吱叫了两声。 荆淼心道:你这样坐在我手上难道不丢面子吗? “小淼,你看呢?”谢道问道。 “嗯……这,猴前辈既已百来岁了,自当是照顾我这个小辈的。”荆淼迟疑而艰难的说道,略有些尴尬。 甘梧一听,不由快活的鼓起掌来,甚至伸出小小的手掌来摸了摸荆淼的脸跟头,目光中透出一股诡异的慈爱与温和来。 惊得荆淼一身恶寒。 “那好罢。”谢道点了点头,又道,“那甘梧,你从今日起,便好好照顾小淼,要是小淼出了什么事,便着紧找我就是了。” 甘梧总算是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模样像是不耐烦谢道这般的啰嗦。然后他一抬头看了看荆淼的脸,忽然又吱吱大叫了起来,小巴掌一拍,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愤怒表情。 荆淼不知道它突然怎么了,不由有些无措,就抬了头去看谢道。 “你嫌他什么,看不过眼便好好教他,他性子很乖的。”谢道淡淡道,“对,这剑就是铸给他的,跟你没甚么关系。” 甘梧一听,却立刻倒在荆淼怀里装死了,荷叶盖在肚皮上,它两只小小的手也捂住了眼睛,一副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模样。 谢道也不理会,他不知道怎么照顾人,也不知怎么待徒弟,便按自己的心意来,只将什么好的尽数堆在荆淼面前。他伸手轻轻压了压甘梧的脑门,便对荆淼微微一笑道:“甘梧有时候无聊的很,你不要争执,要是烦人了,就不要理他。” “徒儿明白。”荆淼听出言下之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甘梧不大,身形与五岁顽童相仿,但干瘦灵巧的很,听出荆淼是在笑他,便恼怒的在荆淼臂上转过身去,留个红屁股给他们俩瞧。   ☆、第十三章 荆淼与甘梧相处的既可以说融洽,也可以说不融洽。 甘梧茹素吃果,但有时荆淼做些荤菜,只要油腥不重,它倒也很愿意夹上两筷,只不过它身形太小,又没有合适的座位,每次吃饭都要坐在桌子上,夹菜不是非常方便,荆淼则尽可能尽量迁就它。 就吃住方面相较而言,一人一猴还是十分和谐的。 然而一到平日修行练剑,荆淼便大吃苦头了,甘梧与他用的是一套剑法,一人一猴便时常对招拆招。若是荆淼表现的好也就罢了,若是表现的不好,休息时间甘梧便拿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果子砸荆淼的头,表达强烈的不满。 荆淼自己心中也有气,练了这许多年的剑竟还不如一只猴子,更是发愤图强,越挫越勇。 一人一猴入夜后吃了饭,便蹲坐在厅堂的门口捧着脸看月亮,紫云峰的月亮总是有几日显得又大又圆,甘梧在那几日总是显得多愁善感些。荆淼与它还不到心意相通的时候,只能从甘梧表达的情绪得知它的喜怒哀乐。 早几个月荆淼还猜测过甘梧是饿了或是更年期来了,后来才发现甘梧是想念谢道。 其实荆淼独身一人时也总是很想念谢道,他与谢道相处的时间不那么多,却也没有想的那么少,与段春浮他们不同,谢道是领着荆淼入道的第一人,是给予他希望的人,因而对荆淼也有极为特殊的意义。 在这世上,谢道是待荆淼最好的人,然而谢道实在太过高高在上,无论他对荆淼多好,荆淼却都不敢太过亲近。 他们师徒感情虽然很好,却稍显得不够亲密。 紫云遮蔽了月亮后,一人一猴就回了房间,荆淼倒在床上,甘梧坐在床头拍荆淼的脸,发出低低呜呜的声音。荆淼抓着甘梧的手,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甘梧,我心里也很记挂师尊的,你不要吵了。” 他掀开一角被子,甘梧这才不甘不愿的缩进去,靠在荆淼怀里睡着了。 谢道就站在外头,轻轻抬了抬木窗,微微低下头去看向屋内,见荆淼与甘梧已经睡熟了,不由柔柔一笑,又将木窗推了回去。 他突然有些明白蔚潇的心思了。 待夜更深些了,谢道才进去为荆淼与甘梧盖了盖被子,然后便走了。 之后又过了许多日,荆淼除了练剑以外,又开始练字了。 他本是不怎么识字的,段春浮偶尔来找他玩,便会教他读书认字,不过也不时常,所以荆淼到今日也只会用毛笔写简体字,他也不敢让段春浮看到,免得受了嘲笑。好在他虽然不会写字,但认字却不慢,倒是唬得段春浮一愣一愣的,只当他是天纵奇才。 上次回山一别后,段春浮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直至今日才御剑行来。 过了几日,恰好荆淼正在按着书籍练字,甘梧见他字丑,乐得吱吱大笑,惹得荆淼在它眼睛上涂了两个大圈才肯消停,委委屈屈的蹲在桌角边摇尾巴去了。 段春浮正好提着食盒,大摇大摆的进来寻荆淼,甘梧一瞧有人来了,立刻扑上前去,将整张脸挨在段春浮的下摆上擦擦蹭蹭,那墨迹便黏在了它整张脸上。段春浮吓了一跳,见衣摆染上墨迹,刚要发怒,一见是谢道养大的那只雪猴,顿时萎靡了下来,哭丧着脸从甘梧爪子里拉扯自己的衣摆。 “小猫儿!快来救救我!” 荆淼这才知道段春浮来了,他搁了笔,面不改色的收好纸塞进书桌的屉子里,这才打从椅子前站起身来,捏着甘梧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段春浮这才松了口气,抬头一看甘梧莫沾满了墨迹的脸,还硬要摆出一副狰狞面孔来,愣是憋住了笑意,神情就显得十分古怪,甘梧只当他被自己吓住,得意洋洋的抱住胸,对着荆淼一仰头。 于是段春浮微微咳嗽了一下,在手掌下掩去古怪的笑意,正色道:“小猫儿,你刚刚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看书罢了。”荆淼淡淡道,他那几本书也是段春浮带来的,都是一些话本,不太有意思,也算不上没有意思,平日无聊可以看看。 段春浮时常来紫云峰,早已习惯无人接待的场景了,他也不以为意,只将食盒中的糕饼点心一一取出,摆了一桌,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同荆淼说道:“小猫儿,你知不知道五师叔收了个新徒弟?” 甘梧一点也不客气,挣开荆淼的手跳上桌子,一抓就是一颗甜麻团。 五师叔便是白栾花,谢道这一辈以掌门为首,谢道为次,苏卿排行第三,段春浮的师父苍乌第四,白栾花第五,君无咎最小,排第六。 “新徒弟?”荆淼收拾了一下书桌,疑惑问道,“还未到选徒的日子吧。” “是啊,不过万妖谷前不久不是有个树妖渡劫了,五师叔正好造访天玄宫归来,路过万妖谷附近,捡到了一个弃婴。” 荆淼一听,只道:“这孩子倒是命大的很。” “谁说不是哩,要是根骨差,倒也就送给天玄宫照顾了,但是偏偏那弃婴是纯阳之体,五师叔就将他捡回来养了。”段春浮轻轻叹了一声,酸溜溜道,“没想到百花峰终于出现一个男人了,虽然现在还只是个男婴。” “怎么,是拜在百花峰门下吗?”荆淼不由微微一怔。 段春浮点点头道:“是啊。五师叔定要收那娃娃不可呢,掌门也随她去了。” “大了怕不是很方便吧。”荆淼倒了杯冷茶,微微抿了一口。 “何止大了,现下就不是很方便了。”段春浮捧着脸轻轻一叹,“你在紫云峰避世不出不知道,这几日其他峰被百花峰的师姐妹们折腾的鸡飞狗跳,三师伯的公孔雀跟我师父的青牛都没逃过毒手,若不是小师叔连五师叔的面子都不买,这会儿更是不得安宁呢。” 段春浮的目光移到了正在吃东西的甘梧身上,甘梧打了个哆嗦,惊恐的用毛茸茸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 荆淼一顿,知是娃娃要吃奶,便微微笑了起来,只道:“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托人去山下寻了乳娘咯。还能怎么着。”   ☆、第十四章 待夕阳黯淡了光影,渐渐落下紫云峰去时,天便显露出一种将暗未暗的颜色来,小小的月牙子挂着,像是在,不仔细瞧,便又消失了。 段春浮已经走了,他向来是不会留太久的,荆淼吃段春浮带来的那些瓜果糕点已是吃得十分饱腹,便去打水烧上,甘梧一个桶,他自个儿一个桶,皆倾注了热水。一人一猴皆脱了衣服跳进水去,甘梧桶小太多了,便使了个土法,叫它的地势升上来,得意洋洋的与荆淼平视。 甘梧总共有三件小褂,一件月白,一件暖黄,还有一件浅绿,它素来喜爱月白衣裳,这会也是叠的整整齐齐,上面搁着它心肝宝贝似得挂包。 荆淼将手搭在木桶边缘,他整个身体沉在热水里,颇有些昏昏沉沉的,便懒散的问甘梧道:“你那件褂子不洗了吗?” 正赶上甘梧给自己搓澡,小小的手抓着个白巾盖在脑门上,一脸茫然的看着荆淼。 热气蒸腾的厉害,荆淼有点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指着那件月白褂子道:“你不洗吗?穿了好几日了吧。” 至今荆淼还学不会猴语,只听着甘梧吱吱乱叫了一通,知道它约莫是生气了,却又不大明白是在生气什么,便也全然不理会,自顾自倒下去,半张脸没入热水之中。 甘梧见荆淼没了声音,便又自己搓起澡来。 一人一猴本也相安无事,各泡各的澡,这会儿门却忽然开了,一人走进屋来,夜风不算太大,却依旧冷得荆淼一个哆嗦,登时从倦意中清醒过来。 他一抬眼,便仿佛望进一口寒潭之中,那漆黑平静的双眸静静的看着荆淼,无悲无喜,少了些烟火气。 要不是这会儿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荆淼准要以为是在做梦。 “师尊……”荆淼趴在桶边略有些不知所措的喃喃道,又瞥见谢道怀中持着一柄剑,不由一怔。 谢道怀中那柄剑没有剑鞘,剑柄也很朴实无华,然而整个剑身却剔透美丽,像是一条冰,薄薄的,如同霜雪一般。沉青之中带着些许宝蓝,宝蓝如雾丝一般的散落在剑身各处,隐隐形成瑰丽的图案。 “你的剑好了,我想你应当很是期待,便来寻你了。”谢道站着荆淼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他。仿佛他们俩这会儿是衣裳整齐,正正经经的谈着话,而不是一个还泡在澡桶里,另一个显然刚从剑炉里出来。 荆淼不由觉得尴尬,便道:“徒儿确是欢喜,只是现下……怕是不大方便。”他本想让谢道出去,想了想又觉不合适,便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方便的?”谢道茫然不知,便又执拗的问道。 荆淼这才想起筷子一事来,便心知肚明了,只轻轻叹道:“也没有甚么……”他刚要再开口,却听一阵哗啦水声,甘梧已经从水桶中跳出来,甩着一身湿漉漉的皮毛挂在了谢道腿上。 于是谢道沉吟了两声,只道:“确实不大方便。” 荆淼哭笑不得。 既然谢道来了,自然不能失礼,加上他湿了衣裳,师徒俩便各自辗转去换了衣服。谢道虽不多用,但每月物资里却免不了谢道的一身新裳,荆淼空了个衣柜给他装着,如今数载早已累得满满,只是谢道从未穿过,正好这会儿临时更换,不愁没有衣服。 谢道多穿素色的蓝袍,也不知甘梧是不是因着这个原因,才尤为偏爱它的那件月牙褂子。但荆淼换好了衣裳出来,见谢道换了一件雪色衣袍,不由微微怔了怔。 他想:师尊的头发真黑啊…… 谢道的头发极长,平日里挽着月牙似得骨簪,这会儿垂在肩头一缕,大半落腰臀之间,漆如墨,柔似绸,落在雪白的衣衫上显得尤为深浓,淡淡的甘苦香味飘过荆淼的鼻尖。 是那盒茶膏。 两人携手坐下,谢道便将剑递给了荆淼,他微微一挽发,将青丝别于耳后,只淡淡道:“试试手如何?” 荆淼看得出神,只无意识的轻轻应了一声。 谢道刚要起身,见荆淼巍然不动,不由有些奇怪的看过来,却只见荆淼满目柔意,直愣愣的瞧着他,不由心中生出一些古怪来。谢道修行多年,道深而位高,极少有人胆敢这般直视他,便也不是十分明白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的又看了看荆淼。 他这个徒儿,已长成一个俊俏的少年郎了。 荆淼这才反应过来,便拿起那剑跟着往外头去了,谢道站在门边,长袖一拢负在身后,甘梧穿了一双小布鞋,矮矮的个子,乖乖揪着谢道的下摆站在边上。 紫云峰极大,屋子不过那么几间,一出门便觉空旷,荆淼持剑在手,只觉心意相通,趁手至极,比起绵缠自有说不出的称心,往日里用软韧柳枝时的不畅尽数消去了。他虽天资平平,却并不驽钝,这几日被甘梧训练的狠了,剑法中的奥妙精华尽数一一施展出来,浑然不觉练完了全招。 待力尽了方才停下,荆淼拭擦去额上汗珠,神情欢喜昭然若揭。 “看来很合你的心意。”谢道说道。 “不敢欺瞒师尊,往日绵缠握在我手,总有仙剑作凡铁之感,可这把剑却清灵无比,与我合得来。”荆淼爱不释手,只将剑身托在手中,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不知此剑唤作什么?” 谢道便问:“那你想唤它什么?” 他这么一问,荆淼便歪了头去想,他文化不高,想了半天倒是想出一些花里胡哨的名字来,却讪讪不敢出口,便道:“徒儿想不出来。” “镇阙。”谢道淡淡道,“它叫镇阙。” 荆淼便喃喃的反复念了两遍,又欢欢喜喜的抬头去看谢道的脸色,然而谢道神色冷冷淡淡的,毫无半分烟火气,仿佛他待荆淼天生便该这么好一般,好像他做什么事都应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本就理所应当的。   ☆、第十五章 之后谢道还亲自下场给荆淼喂了招,他也不用任何东西,只出一只雪白如玉的手掌,宽大的长袖。 与谢道对招不比甘梧那般艰辛,却毫无赢得眉目,荆淼提剑攻防,只觉都在谢道那只素手之中,单掌轻抹,指尖微拈,长袖如鞭般缠绕着。荆淼出了数百招,仍觉得自己在谢道手下团团打转,仿佛练了一套太极一般。 有进有退,无进无退。 对招罢了,已经不消谢道出口,荆淼自己便沮丧的垂下头去,哪知谢道却道:“你进步已然很大了。” 荆淼便苦笑起来,只当谢道是在安慰自己。 不知是看出荆淼心情不佳,又或是的确到了授课的时候,谢道又教了荆淼如何御剑,御剑讲究气,若是学会了御剑,想驾驭其他东西,也就不是难事了。 因着荆淼初次御剑,谢道便护了他一段路程,踏风凌云,望着青色剑光破空而去,不紧不慢的追了上去。荆淼初时还有些不顺,险些摔下剑去,然而他基础老道深厚,虽然境界不佳,但御剑却是极快就上手,不过几个时辰,便飞的很是有些得心应手。 主殿本就入了云霄,探入九天,紫云峰亦是居于高位,荆淼在云间穿行,乘奔凌风,他虽早已乘过段春浮的小舟,但如今自己御剑,别是一番兴奋激动难言,来往翱翔,踏着镇阙在往来山峰之中穿梭不停。 谢道跟在荆淼身后,绵绵云团穿过他的衣袖,拥簇起来,恍若神仙中人,这会儿正值夜间,朗月相照,月光洒落在荆淼身上,将他那稚气未脱的面孔上溢满的欢喜雀跃全都照了出来。 真是孩子气。 谢道不由微微笑了笑,却又怔了怔,脑中想起往年来荆淼沉稳老练的模样,仔细算了算,才迷迷糊糊发现荆淼如今才只不过十几岁,还只是一个少年。 这么一算,谢道也不由愣住了。 小淼还这般小呀。 只不过荆淼虽然纵情肆意了个痛快,但是他方才对招已有些耗力,这会儿御剑过猛,在绕峰转身时忽然紫府一空,镇阙余力不济,瞬间一人一剑便从云端坠了下去。 青芒稍纵即逝,荆淼至云端猛然落下,却也不觉得恐惧害怕,只是凝望着眼前这一轮宽阔明月,像是一下子失了神。谢道轻身一纵,上前抓住荆淼腰带往怀中一揽,便将他抱了起来,谢道本担心他这徒弟力竭受挫会被吓到,哪知定睛一看,却是一张盈盈的笑脸。 “师尊,原来仙途是这样的。” 荆淼偏过头一看,瞧着谢道微微一笑:“我觉得这一刻死了,也没甚么遗憾了。” 谢道不明白荆淼在想什么,便轻斥道:“胡说什么浑话,你怎么会死呢,你是初次御剑,出错难免。” “不……不是的。”荆淼轻声道,他侧过脸,正好枕在谢道的肩头,神情倏然坚定了起来,“师尊,我以前总是觉得世事大概就是如此了,我修仙步道,其实也只是我觉得这样对我大概是最好的出路,但我能不能成仙,能不能真的入道,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我只想着世界上最好的给我选了,我总该挑最好的,而不是选最适合的,所以我后来便想,我也许对于修仙是真的没有什么资质的。”荆淼仰起头看着谢道,他那清澈的双眸中透出一种浓烈的令谢道难以忽视的狂喜来,“可今天,我却不这么想了。” 谢道是无法理解的,无法理解对于荆淼来讲登凌九霄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意义。 荆淼的喜悦无穷无尽,他甚至抱住了谢道,然而他性子沉静久了,最终翻来覆去却也只是说道:“师尊!我心里好高兴啊!” “你高兴……就好。”谢道想了想,只是说道,凝视着他这唯一的弟子那满面的笑意与欢欣,却始终想不明白:御剑有这么值得高兴吗? 巡夜的弟子早就瞧见他们俩,只是见谢道跟着,便没有在意,自去巡自己的夜了。 还好巡夜弟子未曾围堵上来,否则荆淼第二天清醒过来,恐怕就要想死了。 今夜的两件事对荆淼而言都算是好消息,当谢道带他回紫云峰的时候,荆淼还有些脚不沾地,镇阙被他抱在怀里,却仿佛踩在棉团上似得,轻飘飘的晃悠着。谢道不大放心的看了看,甘梧吱吱叫了两声,追上荆淼,谢道见状,这才安心离去。 荆淼犹记得去打水擦了擦身子,梳洗过后便躺在了床上,白袜还没脱去就彻底压着被子倒了下来,只对着天花板呆呆笑着。 甘梧脱了它的小鞋子跳上床,小小的巴掌拍在荆淼的鼻头上,愤愤的吱吱叫了两声,想来是看荆淼神思飘浮,心不在焉,很是有些生气。 哪知荆淼一展臂就将甘梧搂在了怀里,他的脸上尤带着笑容,但目光如水,显然已经冷静下来了。甘梧未曾想到荆淼会如此“以下犯上”,一下子懵住了,连荆淼弹了它一个脑瓜崩都没发觉。 “傻甘梧,你不明白的,你跟师尊都不明白。” “吱吱吱!”事关谢道的荣誉,由不得甘梧不愤怒反抗一把,他在荆淼怀里挣扎了好一会儿,荆淼这才松开它,一个翻身,大字般的躺在床上。 “我以前坐过飞机,也在高空看过,我不怕高,但是我知道飞机只是工具。后来我来了这里,师尊教我剑术心法,我也都明白,可是就是缺了那种感觉,那种真正有仙的感觉。” 肥鸡?坐肥鸡??? 甘梧挠了挠头,匪夷所思的看着眉开眼笑的荆淼。 这只大猫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为什么喜欢坐肥鸡呢? “可是我今天在空中御剑,站在镇阙上,我看着旁边的云朵跟下面的景色,突然就感觉到了。”荆淼伸出手,在虚空中捞了一把,双眸仿佛能凝出火焰来,“我感觉到了!神仙,长生不老,那种传说一样的东西,离我就这么近,近得只要我伸出手就能抓住!” 完了,大猫疯了。 甘梧捂住脸,倒在了床榻上装死。   ☆、第十六章 镇阙不比那些不世神器,虽十分趁手,却没甚么灵识,荆淼倒也不在意,自那日御剑之后,他修行练剑勤苦更胜往昔,竟隐隐有些怕人的势头,而镇阙也慑他威势,在荆淼手中如臂使指。 甘梧闲得无聊,每日见荆淼不是打坐修炼,便是刻苦练剑,也觉乏味无比,但见他进度比之往常快了一些,便也藏下抱怨,只等着谢道每日来检查功课时同他邀功。 如此一来二去,时日便也快了许多,谢道有时会寻些天灵地宝或是丹药,紧赶慢赶,总算在荆淼弱冠之年达到了心动初期。 心动初期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但若没有药材灵药,单让荆淼自己来练,恐怕眼下还不到融合后期。心动之后便是金丹,荆淼求稳,便日日打坐养息,免生间隙,叫心魔趁虚而入。 二十岁前能到心动的人不少,但三十岁时能入金丹的却是寥寥,如苏卿那样的机遇,更是少之又少。而谢道天资卓越,他二十五岁结丹,三十岁破元婴,如今共满一百三十有四,早至洞虚后期。 除去不世出的几位仙君,当算天下第一人了。 荆淼这许多年来,法术虽说尚算不得精通,剑道却颇为娴熟,打坐静心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他心疾长久,近不得炉火,因而无缘炼器一途,好在荆淼也无心炼器,并不觉得多么遗憾。 这五载寒暑,荆淼身形渐高,因而时时锻炼,掌中满是茧子,臂腕看着虽不粗壮,却十分有力,面容也慢慢透出气宇轩昂的风姿来,他神色依旧苍白之中带着病气,眉宇间却疏散了郁郁之色,再不复当年那个年幼阴郁的小童了。 人事自也有更迭变换,荆淼在这紫云峰上住了少说十二载,只是他修道性情僻静,不常下峰,对整个天鉴宗还不如新入门的内门弟子了解。他这十二年只离开紫云峰寥寥数次,一只手掌便能翻数出来,然而第一次主动离开便是因为风静聆云游…… 风静聆当属同辈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佼佼者,他历练时日三年前到了,便将门下弟子托付于师兄弟们,孑然一身,只带长剑一柄,便下山去了。 而第二次,则是秦楼月与凌紫舒结为道侣,修道之人结亲,与凡尘其实也无甚区别,只是多翻新些花样,省少些俗礼。段春浮还去帮忙抬了轿子,不过也是该有他的份,凌紫舒是他师兄,秦楼月又与他交好,这一抬轿,不为新娘也为新郎,总省不下气力的。 荆淼感念秦楼月恩情,便也去恭贺了一番。 只是那时风静聆已经下山有段日子,没能赶上,却也寄了一封鹤信贺喜。 荆淼来往亲近些的,本就只有段春浮,如今风静聆下山,秦楼月有了道侣,自然是他们两个被剩下的孤家寡人。其实段春浮性情好,人缘也不差,只是他跟荆淼要好,便时常记挂着,总会寻日子来探望他。 近期是少见的大雪,天灾过重,便是仙家福地也不能避,紫云峰倒还好些,如惊雷与潇湘两座靠近凡尘些的山峰已经白雪皑皑。本当是以结界化之,但掌门却觉得也是一处盛景,道法自然,便随着去吧。 段春浮裹了狐皮白裘,瑟瑟缩缩的,其实运转功法也就没事了,他却不肯,只说正好给他制了几件新冬裳,非要轮流穿来替换。 荆淼看他一张狐狸脸冻得微微有些发白,不由觉得好笑,只啐他一个大男人还这般爱俏,不过那身狐裘确实裁得好看,便是荆淼也不免多看了两眼。甘梧看得羡慕,不由抓耳挠腮,在地上蹦蹦跳跳了一会,不服气的揪住了荆淼的衣裳扯了扯。 虽这许多年来,荆淼还未能如谢道一般通晓猴语,但甘梧想说些什么,他却也可以猜个*不离十了,便轻轻将甘梧的小手一撇,从流云般的袍子上拂下去,淡淡道:“你一个猴子穿甚么狐裘,像甚么样子,更何况狐裘厚重,岂不累赘。” 甘梧不依不饶的吱吱叫了几声,突然捶胸顿足,低吼几声,一下子便蹦上了案几,叫声尖利无比,显然是大发雷霆。 荆淼便将脸色一放,漆黑的双眸自甘梧脸上打量了一下,淡淡道:“下不下来。” 这才吓住甘梧,委委屈屈的拖着尾巴可怜巴巴的从桌子上跳下去,把小小的身躯盘在荆淼的袍子上,低低呜呜的哽咽着。 “这……”段春浮略有异色。 “不必理它。”荆淼轻轻推了推甘梧,伸手一指,正对着一个光秃秃的树桩,催促道,“去,到那儿哭去,别叫我烦心。” 甘梧正捂着脸,闻言便从掌心里探出头来,对荆淼好一顿呲牙咧嘴,愤愤不平又垂头丧气的抱着自己的小尾巴去树桩处,跳上去盘起腿坐好。 段春浮便笑吟吟的瞧着他俩,荆淼一回眸瞥见段春浮袖口缺了一块,不甚明显,但瞧见了却难以忽视,于是问道:“你里头的衣裳怎么破了。” 紫云峰四季如春,暖和的很,段春浮早将狐裘解下搁在一旁,狐裘上的寒气都化作细微水珠,他正拿手顺着,听见便道:“约莫是时间长久,被虫蚁蛀了吧。”神色之中很是有些无所谓。 “虫蚁如何会蛀成这样。”荆淼不由好笑,见段春浮对衣着不如往常那般在意,不由有些好奇,“而且这会儿哪来的虫蚁,你又不是穿得旧衣。” “那许是在哪儿不小心勾破了。”段春浮依旧并未往心里去。 荆淼便想着那可是极不小心了,瞧这裂口,恐怕布料被勾去不少了。只不过这事儿被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随口一提,既然段春浮本人都不怎么在意,荆淼自然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第十七章 两人呆坐了一会儿,荆淼握着镇阙,沉青色的剑薄薄的贴在膝头,雪白帕子仔仔细细的擦过瑰丽艳美的剑纹。 段春浮沉吟了片刻,忽然幽幽开口道:“小猫儿,报恩本是寻常,但若是报恩的那个人却是个坏人,这时候应当怎么办呢?” 他这么一问,便很是有些令人琢磨了。 荆淼的手轻轻一顿,然后便道:“他待你好,与待别人不好,又不怎么冲突。他便是十恶不赦,你要念及他的恩情,那尽管报恩就是了。你是你,他是他,既然是你欠了恩情,自然怎么做全在你了。” “你好像是在煽动我为虎作伥。”段春浮苦笑道。 “有吗?”荆淼神色淡淡,便又想了想,不算安慰的安慰了几句,“如今这世道,欠钱的才是老大,若真有违道义,不做便是了。白眼狼总比是非不分要好听些。” “欠钱的才是老大。” 段春浮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两边,神情古怪无比,不由哑然道:“小猫儿,你好像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荆淼听了,便轻轻应了一声,淡淡道:“哦,是吗?许是我比你严肃些吧。”他神情认真,话中却带了些自我调侃。段春浮起初一愣,反应过来后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欠钱才是老大很严肃吗?” “比为虎作伥严肃些。” 甘梧听了,便冲这头吱吱叫了两声,又是捂嘴又抱肚皮,仿佛是在讥笑荆淼。荆淼也全然不理,倒是段春浮看见了,冲甘梧做了个大鬼脸,气得甘梧倒立起来,变着花样跟段春浮做鬼脸。 之后两人便又谈了些门派里的八卦俗事,荆淼全然是不知道的,便只听着,觉得有趣便插几句话。段春浮自备了瓜子跟盐水花生,一边剥一边说,仿佛没有穷尽,有时候荆淼也是感慨幸好段春浮修仙了,否则按他说话的量,每次聚会还要备着一桶水候命。 “对了。”段春浮忽然道,“小猫儿,你不想下山走走吗?” “下山?”荆淼不由微微一愣,便又道,“又没甚么事情,下山做什么?高官厚禄于你我无意,金钱财宝也不算罕见,至于求仙访道,你我不是早已在这修行了吗?” 段春浮长长一叹,大翻个白眼道:“怎么这好端端的三千红尘到了你嘴里,就变得一文不值,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小猫儿,你这般看破红尘的模样,岂不是除了得证仙道,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真是没劲透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荆淼恍若看不见段春浮那张作怪的脸,用双指抚过镇阙剑身,耍了两个剑花,细细描绘着镇阙的剑纹,“人生于世,无非吃穿住行,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我接下来要辟谷,这难道不是有意思的挑战吗?” “天啊——!”段春浮夸张的长吁短叹一声,趴在小几上,脸挨着他的狐裘蹭了又蹭,只抬了半边脸瞅荆淼,闷闷道“你真是没救了!” 荆淼瞥了他一眼,只心中暗道:你这模样,还好意思叫我小猫。 段春浮闲着无聊,便又与荆淼说起凡间的有趣来了,他口才本就不差,这会儿下了功夫想勾起荆淼的兴趣,更是口灿莲花,直把人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这红尘俗世不走一遭枉在人世活过了。他说到半路,想起荆淼也曾是下过山的,便又说起小镇宁静,大城繁华,田野青翠,高山流水…… 这红尘俗世,似乎无一不美,远胜过高居九天,孤寒寡清。 “你说得这般动心,怎么偏来修仙了。”荆淼静静听了,却只用一句便噎住了段春浮。 见段春浮不说话了,荆淼便又再低下头去,细细擦着镇阙,他性子修道多年,早已是沉静不已,骨子里本也就是个大人,虽看起来比段春浮年幼,事实上却较他沉稳许多。更何况荆淼一门心思想要修道,加上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凡尘,自然不受诱惑。 “小猫儿,我愿意与你做朋友,真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段春浮长长呼出一口气,神色十分诚恳。 荆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天地积阴,寒则为雪,盛则凝霜。 紫云峰纵然有结界庇佑,然而远处眺望,仍是一片白雪茫茫,与峰上春景迥然有别。一片冰雪凋零落下,融成星点水意,荆淼瞧着冷场,便仰头望了望,微将眉头一蹙,只道:“今年的雪真大。” “是啊。”段春浮也略有感慨,“天灾重苛,人间现在已经连晋微观都央上了。” “晋微观?” “小猫儿不知道吗?就是顓阳派的古昊然,他已经出师多年,晋微观是他的道场。”段春浮微微一顿,“说起古昊然,不过几日,天玄宫的端静真人就要来了,谁你都可以不好奇,但是端静真人你很是应该去瞧瞧。” 荆淼有些不解:“为何?” “别问为什么,包你回本儿!”段春浮腆着个脸,神神秘秘的对荆淼眨眼道,“小猫儿,我问你,你觉得咱们宗里谁是第一美人?” 荆淼微微垂头想了想,不确定道:“我觉得师尊生得好看。” “嘿。”段春浮摸着下巴笑道,“那你就等着瞧吧。” 荆淼瞧他神神秘秘,其实也已经模糊猜出这位端静真人到底是哪里长处了,人皆有好奇之心,便不由问了一句:“怎么,这位端静真人生得很是好看吗?” “岂止是好看啊。”段春浮略微感慨了一声,“哎呀,总之你见到便知道了,简直就是冠绝天下无姝色。” 仙家之地俊男美女并不稀少,荆淼心中也很是有些不以为意,但也不去与段春浮争辩,只问道:“端静真人来此是为了今年的雪灾吗?” “是啊。”段春浮道,“说是有什么魔物出世,魔族结界松动,要来商量对策,具体之类的,我也并不是很清楚了。这场雪来得奇怪,今年怕是个多事之秋。” 这场雪,也确实生出许多事情来。   ☆、第十八章 山中无岁月,但冰雪未见消逝,反而愈发大了起来,不知不觉,也到了端静真人来访的日子。 天玄宫是剑法双修,与天鉴宗这种器宗出身有极大的区别,因此两派私底下虽有些竞争的意思,但表面上却颇为和气友好,互相之间有来有往,并不曾伤过和气。 这一日段春浮早早便来寻荆淼,荆淼挨得近,嗅到他身上透着一股子药味,便疑惑道:“你生了病吗?” 段春浮便讪讪的摸了摸鼻头道:“前些日子下山除妖时不慎,受了些伤。” “下次小心些。”荆淼淡淡道,便御起镇阙,青芒乍现,破空而去了。 段春浮也乘上叶舟,翩然随行。 他们两人到广场上时已有数百弟子在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五成群,显然都是各门弟子。加上巡逻弟子走过广场,便显得更为人潮涌动,段春浮与荆淼居于云上,只觉哪儿都有人,便又四处瞧了瞧,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没人的角落落下。 荆淼忍不住问道:“这端静真人好大的名气。” 段春浮翻个白眼道:“百花峰的女弟子们全都来了,师兄弟们怎能不来。这还不叫盛景呢,十五年前我刚入门,你还未来,那次端静真人代天玄宫来访,商量万妖谷的事儿,不知道多少叫师姐妹们恨嫁呢。” “哎!小淼,春浮!” 两人转头望去,见是秦楼月,不由有些愕然,再见她身侧长身玉立的,不是凌紫舒是哪个。 段春浮便与荆淼走至跟前,苦笑道:“楼月,师嫂,我的姑奶奶啊!我真是对你服气的很!人家看美人,你也来看美人,还带着我师兄一起来看,怎么,家长里短不嫌事多吗?” “紫舒要是这般小肚鸡肠,我嫁他做什么?”秦楼月轻哼一声,浅浅笑道,“用不着你操心,美人自然是人人看得,不然你们两个大男人来瞧什么,紫舒,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凌紫舒苦笑不语,半晌方才开口:“楼月有了身孕,她说是多看看美人,孩子也会生得好看些,我放心不下,也……只能叨扰。” 此言一出,两人具是怔愣,见秦楼月一脸娇羞,想是默认了,段春浮呆了半晌才将自己下巴安回去,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师兄,你……你这手脚,未免也忒快了些。” “浑说什么话!”荆淼轻轻一拍他头,对凌紫舒拱手道,“那真是恭喜师兄了。” “同喜同喜。”凌紫舒便也道。 段春浮又古怪道:“同喜甚么,小猫儿又没下崽。” 秦楼月伸手便是一拧,只抓过段春浮耳朵来狠狠一掐,挑眉道:“我这娃娃生出来,难道不是你们师侄女吗?是不是同喜。” “哎哟喂!是是是!快放手快放手,耳朵要扯下来了!”段春浮跌了个踉跄,大呼小叫道,这才叫秦楼月放手,轻哼了一声。段春浮揉着耳朵又道:“师侄女师侄女的,要是生个儿子呢?” 凌紫舒只笑:“生男生女我都喜欢,只是楼月愿意,生到女儿出来也无妨。” 荆淼暗道要是凌紫舒基因偏生儿子,那岂不是要生个足球队看能不能中大奖了。 他心里虽然想歪了,面上却不显露,只是微微笑道:“是男是女都好。” 秦楼月先是娇羞的一跺脚,面上绯红一片,暗暗拧了拧凌紫舒胳膊,啐他:“瞧你这不正经的模样。”后又偏头去看段春浮,母老虎般发威道,“瞧瞧你!还没有小淼会说话,这舌头长来只会惹我生气!” 段春浮瞧她一瞬间做出两面来,只摸了摸小心脏,半晌才道:“我要是会说话了,哪有小猫儿说好话的地方,我当然是要让他的。” 荆淼便吐槽他:“我哪里需要你让。” “就是。”秦楼月自然是帮着荆淼的,只是她本也就是故作恼怒,这会儿便笑展开来,又对荆淼嘘寒问暖,“你在紫云峰上可还好吗?我与紫舒成婚后,本想去探望你的,但又敬谢师伯威严,不敢胡乱造次。” “都还好。”荆淼感她关怀,便微微笑道,“谢师姐关心。” 偷跑了紫云峰数次的段春浮只抬头去看云朵,并不说话。 四人正谈得开怀,也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声,全场便都肃静下来,段春浮拉着荆淼穿行在人群里,忽然站定了。荆淼又转头去看,见秦楼月被凌紫舒扶着站在一群人中,皆是规整齐平的,不由暗道恐怕这队形已然排列过许多次了。 其实这事儿也与荆淼上学时迎接那些领导之类的差不了多少,唯一有别的,大概就是上学那会儿为了学分不情不愿,这会儿为了美人却是集体踊跃。 段春浮见他走神,便伸手一拧他的头,叫荆淼看正前方,悄声道:“别瞎动。” 荆淼这才一动不动。 也没有等多久,忽然一剑破来,一道人影出现在石阶之上,山门弟子唱喏拜山贴。 “恭迎天玄宫端静真人!” 长长一声,震天彻地,自山下层叠而来,如波浪推进,随后余声渐消天地间,足足唱了三遍。 荆淼心中惊骇,便对段春浮眨了眨眼,只恨不能说话,否则非要叹一声心中惊讶:守门的弟子好大的肺活量! 那人影走得不缓不急,似也未觉这两旁弟子有甚么多少可稀奇的,约莫无人他也是这么走,有人也对他没有什么区别。荆淼正压在人群中偏了偏头,便瞧见那端静真人的侧面,只觉脑子轰隆一声,便是一片空白。 他这会儿已知段春浮绝没有骗人了。 待荆淼回过神来,掌门等人已迎了端静真人入内议事,段春浮正在拽他的袖子,带着一脸洋洋得意道:“我说得没错吧。” 其实荆淼确有惊艳之感,便老实赞叹道:“的确天下无双。”可他又不愿见段春浮这般得意无比的模样,于是打击道,“只是又不与你有一点相关,你与有荣焉什么。” 段春浮吃瘪,半晌没能想出回嘴的话来,便憋屈道:“小猫儿你学坏了啊!” “难道我说得哪里不对吗?”   ☆、第十九章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没有再留的必要,众弟子也各御法宝离去了,霎时天光斑斓五彩,美不胜收。 两人寻了凌紫舒夫妇道别,便也御剑离去了,他们二人的峰峦相离不远,便同行了一段路程,即将要分别时段春浮忽然上前来拦住荆淼,露出一副灵光大闪的模样道:“哎呀!我想起来怎么回你了,小猫儿!起码这消息是我与你说的啊!” “哦……”荆淼只冷漠的瞅了他一眼。 段春浮那满面自得其乐便又立刻消散了,他如一个被扎破的皮球一样迅速泄光了气,愤愤道:“我怎么之后才想起来该怎么应你呢!” 这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一过,两人便道了别,荆淼不忘叮嘱一句:“既然受了伤,最近便小心些吧。” 段春浮懒懒趴在舟上,随意挥了挥手,轻描淡写道:“我知道了,回吧。” 不知是否荆淼多心,他总感段春浮的眼睛较于往常浑浊了许多,但并未看得清楚,便只当是错觉。 于是便就此别过,荆淼御剑回了紫云峰,见四处皆没有甘梧身影,知是对方生气自己不带它去看热闹,闹脾气躲起来了。荆淼倒也不急不忙,只去厨内揭开置瓜果的瓷缸一瞧,果然蔬菜各色还在,唯独水果全部不翼而飞。 看来甘梧打算抗争到底了,有骨气! 荆淼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将木盖盖上了。 这一个早上就这么浪费了,荆淼坐在水潭边擦完镇阙,便斟水洗净了手,又洗了把脸,伸手捧水低头喝了一口,解了干渴,这才起身练剑。 约莫是今天心绪乱了,荆淼练剑不过寥寥几次,连午日都未到,便停了下来。他知道心中浮躁强求无用,便又去水潭洗了洗脸,清醒一些,准备回到屋内好好打坐静心。 荆淼刚低头进了院子就听见甘梧吱吱叫的声音,他刚要抬头取笑这顽皮猴子不甘寂寞,就见着庭院当中有一人眉清目朗,神态从容,正坐在石凳上抚摸着甘梧的脑袋。 “师尊……”荆淼有些不知所措道,“您没有跟掌门去接端静真人吗?” 其实他许久未曾见到谢道了,这会儿见着了,心里不由得也是一热,只觉得高兴不已,不过到底是这般大的人了,若非要说出来,又未免显得矫情了些。 “我同他合不来,再说迎客一事,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干系。”谢道抱起甘梧,用手去理他的皮毛,神情淡然之中又带着点些微的宠溺,甘梧也极是亲热的窝在谢道肩头,小小的手掌拨着谢道的头发,吱吱咕咕的叫。 合不来? 荆淼若有所思,脑中又浮现出端静真人那张容颜来,不由一怔,只暗暗思量那样的人物是怎么同师尊合不来的。瞧他们两人的模样,理应都是极客气极淡漠的人物,他心中疑虑,便直接问出口道:“端静真人与师尊不合吗?” “你性子稳重,想得却未免太多了些,我说与他合不来,便定然是有龌蹉吗?”谢道微微笑道,他将甘梧放在身旁的石凳上,对荆淼招了招手。荆淼便走上前去也坐了下来,桌上倒是有茶壶,只是装得便只是白水,连一点茶沫也没有。 荆淼见谢道面前放着一个有着水迹的杯子,知他刚刚喝过水,不由脸上发热,讪讪道:“徒儿去泡杯茶来。” “不必了。”谢道伸手一栏,淡淡道,“咱们师徒两个还这般生分做什么,我往日里也是饮水,不必拘泥麻烦这许多。” 荆淼这才略有些赧然的坐下。 谢道便多看了他这个徒弟两眼,轻轻的叹了口气。 从收荆淼入门的那一日起,谢道便没有多加忧心过,这孩子虽说是资质平平,还生有心疾,颇是愁人,但素来成熟稳重,自立的很。可是如今看来,荆淼这般的性子,却难免沉重了些,凡事都想得过于谨慎,将礼节又想得过重,拘泥世俗,反倒不如段春浮他们洒脱。 虽说也不是不好,但是荆淼的性情若更为放松懈怠些,于他的修为跟病情,自然也是大有裨益的。 不过若真叫谢道想想一个如段春浮般的荆淼,他却又觉得古怪了,便压在心底,不再想起。 “我与他修得道大有不同,因而性情不合,但也没有什么为难的地方。”谢道神情淡漠,但看向荆淼时,那双寒玉般的眸子里却总带着丝柔意,同这凡事不知的徒弟细细解释道,“端静修习雷法,他性子虽看着沉静,却是修来只为压住雷霆戾气。人皆道他性情寒若冰霜,其实不然,他骨子里刚猛重情,快意恩仇的很。” 荆淼自然不疑有他,便想着端静那般仙人的姿态,却生就一副快意恩仇的侠骨,反倒觉得他这人鲜活了起来。只是他又想了想谢道这般淡漠的性子,便微微颔首道:“难怪师尊与他合不来了。” 岂料谢道见他这般模样,却又笑道:“你又什么都知道了。” 荆淼不由面上一臊,便道:“师尊这样的性子,与端静真人那般的性烈如火,自然是合不怎么来的。” 谢道便但笑不语,其实他们师兄弟几人感情也很是亲厚,师兄弟之中尤是苍乌亦是性情如火,只是平日里并不怎么显露。他与端静性情合不来是一点,算是半个托词,互相看不顺眼才是事实,端静性情高傲的很,也未必就想同谢道做这个朋友,他们俩说只是点头之交也不为过了。 好在他们俩都觉得这样很好,全然不管两派掌门是如何操碎了心。 “我还道修仙之人,到了师尊这般的境界,都是断情绝爱的。”荆淼艳羡道。 “每个人自然都有自己的道,若拘束为一途,过于强求了,那与魔又有什么差别。道衍万物,自然万物都是道。”谢道笑道,“纵如为师这般修为,还未过最后一关,也实在称不上断情绝爱。” 荆淼便不解的抬起头去看谢道。 谢道只是轻轻一叹,眉宇间微拢愁云,只说出两个字来: “情劫。”   ☆、第二十章 这话听来有些令人惊奇,但细细思索,却又觉得不足为奇了。 不过纵然谢道坦坦荡荡,但荆淼心中到底是不大敢与师长说这些话的,加上他也早已过了年少慕艾的日子,便应了一声,不再说些什么了。 谢道见荆淼沉吟不语,便不由轻轻一叹,师兄弟们感慨他收了个稳重沉静的乖巧徒弟,很是羡慕。然而谢道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幸运的,荆淼性子过于老成持重,因而少悲少喜无惊无怒,这样的脾性恐怕是心思太重。 这修道多年,谢道虽对俗世一知半解,但看人却奇准无比。 “不知师尊有何烦心之事?”荆淼听他叹气,略见诚惶诚恐的问道。 谢道却伸出手来,轻轻点了点荆淼的额头,指尖轻捻,柔声道:“你这些凡庸俗礼,也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日日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头似得。”他少见与荆淼说这些趣话,今日说来,却也感觉不坏。 荆淼被点着额心,只能目不转睛的看着谢道的脸,见这位素日里冷清的师尊微微一笑,竟有说不出的风姿昭昭,十分动人,就好像一块冰雕成的美人像忽然活转了过来般,平添了不少生气。 突然之间,荆淼就觉得平稳的道心摇摇欲坠了起来,不争气的红了脸。 谢道见荆淼不回话,却也不恼,只是又抚了抚他的发,站起身来道:“我还有些琐事,日后再来看你。” “恭送师尊。”荆淼便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低头垂手。 可是等谢道走过,荆淼却又倏然觉得怅然若失了起来,脑中只浮现出方才谢道轻柔的笑颜来,他痴痴的捧着脸想了一阵,直到被甘梧扇了两个不轻不重的耳光才回过神来。甘梧一脸鄙夷的瞧着他,吱吱叫了几声,从兜里掏出一青一红两个果子来,将红果递给了荆淼。 荆淼看出它鄙夷神情,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老实接过红果擦了擦衣裳,咬了一口。这果子柔嫩多汁,牙齿轻磕便破了皮,汁水香甜,也没有什么果核,荆淼极快的吃光了,只觉得唇齿留香,腹部与心口皆升起一片暖意。 “甘梧,谢谢你了。”荆淼难得从甘梧那得到些好东西,一入口便知是对心疾有益,不由十分感动,温声道,“没想到你待我这么好,不但没有同我闹脾气,还帮我找果子来……” 甘梧叉着腰指手画脚起来,过了好半天,荆淼才勉强明白:“你是说,果子是师尊带来给我的?” 见荆淼终于明白,甘梧才气呼呼的坐了下来,又指了指自己的青果子,再打开兜包,让荆淼看里面的数枚红果。 这意思简洁的很,荆淼知甘梧是在说红果都是给自己的,不然他怎么会委屈吃青果。 “师尊怎么不与我说呢。”荆淼哎呀了一声,却又见甘梧翻了个白眼过来,便了然苦笑道,“是了,这对师尊来讲,又有什么好讲的。他做什么事,总是都这般理所当然……” 他又想起自己刚刚对谢道发花痴,不由又是惭愧又是尴尬,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脸,却忍不住对甘梧说道:“师尊他真好看,对吗?” “吱吱!”甘梧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谢道好不好看,但仍是不屑的一抱怀,神情透着极为明显的四个大字——明知故问。 还不待荆淼回过神来,甘梧便又打了他几下,吱吱叫着往外跑去了,这是在喊他练剑。荆淼依旧怔怔的站在原地,满脑子依旧是谢道那温柔无比的浅笑,他不应当想的。 甘梧站在门口又急促的催了几声,荆淼这才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他这一日练剑都是心神不宁的,甘梧抽了他好几下都未能反应得来,脸上跟腕上都被柳条打出了红痕。好在甘梧没有用它的小剑,否则这会儿除了伤药,荆淼还要去问问有没有美容祛疤的膏药了。 两人较量时极少有今天的“惨况”,甘梧也很是有些不安,小心翼翼的在荆淼身旁跑来跑去,捧着伤药作讨好状。 荆淼倒出药油来擦了擦伤处,若有所思的对甘梧道:“你说……我是不是到了思春的年纪了,才会这么躁动?” 才会对师尊都起了绮念? 甘梧忽然转过身去,撅起红红的屁股对荆淼摇了摇,又转过脸来对荆淼做了个大鬼脸。荆淼扬手作势要打,笑骂道:“你才不要脸!”可他自己想着,却也不由觉得可乐,不过这具身体的确是正到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此想来,便不算十分奇怪了。 荆淼又与甘梧打闹了一阵,待到入了夜,就按惯例在床榻上打坐修行。正好甘梧也闹累了,也不欲搅扰荆淼修炼,于是从他肩头跳下,枕着绵软的枕头蜷缩着睡着了。 如此又过了几日,荆淼再没见着谢道,自然心中悸动也极快就散去了,更加确信只不过是年少气盛一时绮念,并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抛诸脑后了。 荆淼没甚么娱乐,平日里只是练剑修行,偶然看看段春浮带来的话本,生活乏味的很。他早些年还有些熬不住,将整个紫云峰大大小小跑遍了,后来便是真正觉得无聊,反倒习惯起修行来,养得耐性极佳。 段春浮还曾言荆淼简直是把自己练成一块木头,这紫云峰若没有他来,便连点人气都没有。 可今日,段春浮却无比感激荆淼这寡淡性子,也无比感激这没什么人气的紫云峰。 因为段春浮实在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求荆淼,而且因为怕被人发现端倪,他是一路提心吊胆的驾着小舟飞来的,连巡逻弟子的招呼都不敢打,活像是有什么猛兽厉鬼在背后追他。 所以段春浮一时情急之下把门给撞坏了,也显然是情有可原的。   ☆、第二十一章 其他并没有损伤,只是门脱出了些框,半支着卡在地上,强推倒也能够推动。 荆淼听见响声便出来开门,扶着门框搬开了些,总算将段春浮那叶小舟放进院来。 “好淼淼!这回非该你救我不可!” 段春浮利落的跳下叶舟,同着荆淼一起把门关上了,他又四下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问道:“甘梧这会儿去哪儿了?” “魔星现世有了确切消息,甘梧随师尊去探查了。”荆淼淡淡道,站定在门口。 “那就好,那就好。”段春浮合掌一握,焦虑的走来走去,舔了舔下唇道,“小猫儿,我这儿有一樁事想求你帮我。我心中实不愿你为难,可我现下是越来越没法子了,只能央到你头上了。” 荆淼便冷冷的瞧着他,段春浮心中不安,只六神无主的看着荆淼,却不料荆淼忽然伸手一指,对他道:“先将门给我修好。” “什么……?”段春浮一愣,随即又满口答应:“好,可以,自然是没问题的。” 其实段春浮哪里会修什么门,但总归听过几节器宗的课,只硬着头皮看似有模有样的修起门来了。荆淼也不理他,缓缓绕了两圈,扶着小舟船边翻身而上,脚刚落在舟板上便大感不对,他仔细踏了踏,单手结印破开底下封印,只见一块青色丝绸浅浅覆着,布下藏了个人。 荆淼低头一看,见自己的一只脚还踩在人家下摆上,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镇定道:“莫装了,醒都醒了。” “他醒了吗?”段春浮丢下小金锤跟小银凿,撇下那半扇显得更为惨烈的大门,急急扭过头来问道。 “你的结界,你带来的人,他醒了还是没有醒,你自己不知道吗?”荆淼淡淡道,“进来吧,我既然让你进门了,那这个忙,就帮到底了——别修了,越修越破,现在这样我等会拆下来还能做张桌子面,再叫你修两下,椅子都不知道有没有了。” 段春浮便走回来探身往舟里捞了一把,将那人扶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跟在荆淼身后,他那焦虑无比的面容上多了一点红润跟喜色,好奇问道:“小猫儿,你怎么知道他在舟里头?” “你来我这儿从来不御片叶舟,今日却差点撞坏了我的门,我不猜舟里有什么,难道猜你贴身藏着个东西?” 段春浮这才了然,挠了挠头道:“小猫儿你真是聪明。” “这就叫聪明了?别强行拍我的马屁,能帮你的我绝不吝惜,帮不了你的我也没有办法。”荆淼摇摇头道,“倒是你,平日里怕师尊怕得要命,今天却又敢来求我了?” “我跟师姐妹们打听过了,知道今天谢师伯不在宗内才来的。”段春浮嘿嘿一笑道,“不然我才不敢来呢,本来还担心甘梧,没想到甘梧也跟着出去了。” 荆淼带着他们往屋里边走边说道:“你倒是机灵。”他这话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嘲讽,只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段春浮本想笑,却又将嘴一撇,拧成了苦笑:“小猫儿,你是不是不大高兴?” “你惹麻烦的时候会很开心吗?”荆淼转过头来看他,“避着师尊,结下结界,急得你连片叶舟都撞上了门……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我帮一个小忙。” 段春浮苦笑道:“那你还让我进来?” “山中清静,我偶尔也想惹惹麻烦。”荆淼轻哼一声,“更何况,你将我的门都撞坏了,我还能赶你出去不成?” 两人忽就沉默了下来,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他没能发现我醒,是因为他的慧眼已经毁了。” 荆淼便站定了下来,低声问道:“春浮,这是真的吗?” 通常情况下,荆淼很少会这般严肃的唤段春浮的名字,他虽然寡言,却并不是个无趣的人。 “是。”段春浮道。 荆淼这才正眼去看那病恹恹的男子,觉得他生得很是刚气英俊,只是眉宇间的戾气颇是深重。于是荆淼便又多看了两眼,那男子也仰着下巴冷笑着任由打量,他身形高大,靠在段春浮身上像是杵着根竹杖,浅色的眼瞳冷冷回望着荆淼,毫无回避的意思。 “我虽然不认识你。”荆淼顿了顿,又转过头去看段春浮道,“但是我想来,他一定不是个简单人物,你惹了一个大麻烦,是吗?” 段春浮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啊。小猫儿,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赶我出去还来得及。” 荆淼却不言不语,只将他们带到了房门口,伸手指了指干净简洁的床榻,淡淡道:“安置好他,同我到药房取药吧。” 他说得云淡风轻,段春浮听得却颇有些心惊肉跳的,将那男子扶上床榻,手还没松,便听对方冷笑一声:“你这朋友看着倒还面冷心热,只是不知道会不会一转头就将你出卖给你的师长,好大义灭亲。” 男子还枕着段春浮的臂弯,抬头看着对方曾经秋水潋滟的桃花眼,如今已然变得蒙尘黯淡,便又道:“你的眼睛已经不大好了,若你这朋友真值得这般信任,不如就将毒障传到他身上。既然他愿意帮你,你又何必客气。” 瞧他的模样,似乎也不觉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段春浮虽有非救他不可的理由,可态度却显得颇为冷漠,听得此言,约莫这几日习惯了,神情也没有半分动容,只是寒声道:“我今次救了你,咱们就再无瓜葛了,只是我想怎么救你,准备怎么救你,也都是我的事,不牢你挂心。你不必来管我事,论我的友。” 将男子放在床上后,段春浮又布下禁咒结界,确定男子实在没可能逃出去,便瞧也不瞧他一眼,甩袖转身出去了。 “你救我,这已是瓜葛了。”男子躺在榻上自言自语了一句,倒也老实的将双眸一闭,便沉沉睡下了。   ☆、第二十二章 这些年来荆淼心疾虽然有所缓解,却积成沉疴,虽是不常发病,但也难以好转彻底。谢道为他搜罗天底下的灵芝仙草,神丹妙药,常见的药材许是没有,但世上罕有稀少的贵重灵药却不在少数。 段春浮进屋来的时候,荆淼已经摆出两瓶丹药来了,一样用白玉瓶装着,一样用青玉瓶装着。他打开玉塞嗅闻了一番,只觉得清香扑鼻,神清气爽,浑浊的眼睛仿佛也清亮了不少,便搁下药瓶来道:“我只想来讨片妙目草,小猫儿不必这么大方。” “反正你不吃,甘梧拿来也是当弹珠打。” 段春浮听罢,虽知荆淼是玩笑,却还是感他真心,便吃了药。 荆淼倚坐在石桌上,瞧着他服下药后道,“你慧眼浑浊如此,再放任自流下去,怕是要瞎了。你再是惹了什么麻烦,无论他是何等奸恶,你又是怎么瞎了眼,苍乌师叔也不会太生气,至多就是打骂一顿。我不明白,你不求师叔,怎么反倒求到我头上来了。” 这事说来有些话长,但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我还在俗家那会儿,爹妈得罪人遭了追杀,自我记事起总在颠沛流离。”段春浮捏着空空的青玉小瓶道,“后来有一日我爹被一个朋友背叛,是他当时恰好路过,他虽是无意杀死挡路之人,却救了我们一家三口。” 这个他,想来就是屋中人了。 “我爹爹看出他不是凡尘中人,就想求他收我做个弟子,哪怕端茶送水,也好过一生提心吊胆。”段春浮又道,“他自然不理,后来便再没有这么幸运,我父母遇害,师尊来迟一步,只救了我一人,父亲见我有大造化,总算安心,临死前嘱咐我要好好报答他。” 荆淼知他还有后话,便只耐心听着。 “我那日见到他,才知道他姓秦,单名一个胜字。” 秦胜,情圣。 荆淼轻轻念了两遍,神色却反见凝重了起来。 这个名字虽然有意思,可人却一点意思都没有。秦胜性情暴戾邪气,与情圣半分都搭不上关系,他早年叫秦月生,本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散修,之后销声匿迹了许多年,五十年前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幽魂炼狱里爬出来的,得了什么机遇,入了邪魔外道,改名叫做秦胜。 以荆淼这般的深居简出与孤陋寡闻,尚听过秦胜的名字,段春浮自然更不必说了。 “即便他是秦胜。”荆淼沉吟一下,“但你也是为了报恩,师叔纵然责备你几声,又怎么会怪你呢?” “责备几句怕什么,我从小到大,你不知道我是多么顽皮,打骂面壁我都受过,并不担心师父罚我。”段春浮却摇了摇头。 若不是场合不对劲,荆淼真想吐槽他这没脸没皮的劲儿。 “那你是怕什么?”荆淼好奇道,“既然师叔不会罚你。” “我就是怕师父不罚我。”段春浮语气里略带了些沉重,“师兄师姐他们都极是照顾我,师父更不必说……师父向来憎恶秦胜行事,他若知我要报恩秦胜,纵然心中如何不情愿,也自然是会来帮我的。” 荆淼便沉默了下来,他这会儿也不知有什么办法了。 “真是浪费了你的药,竟没什么用处。”段春浮微微苦笑了起来,他似是察觉荆淼情绪不对,便自然而然的自己转过话题,“我如今想来,秦胜体内的应当是魔气,绝不是什么毒障,我用尽法子,最后也只能将它们转到我体内。这几日我将它困在紫府内,已经消散了许多,其实你也不必担心,说不准等尽数消散了,我这双慧眼便又回来了。” 若是魔气,那这些丹药自然是没有用的。 “书上魔气记载不多,魔界已经封锁许多年了。”荆淼定睛去看,果然本有些清明的眸子又再度浑浊起来,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我是担心你多困一日,便多份危险。若是肉眼毁坏了,不到元婴,便再不可视物,那你日后修行,尤其是迷障幻境之类,更是艰难了许多。” 段春浮便笑道:“那就是最坏的结局啦,不过我要是真坏了眼睛,就去找天残老人问问法子算了,倒是你,心疾怎样?好些了吗?” 荆淼知他是想转移话题,自己委实劝不动,也并不恼怒,只是摇头叹息道:“我自然还好。不过这么说来,你前不久说要弄新衣,我见你衣裳破损,也具都是为了他了?” 这事儿倒不好说,其实是魔气入体后段春浮实感忽冷忽热,那几日恰好天降异雪,便寻到了合适的借口;之后衣裳破损,也是他不敢去丹房取药与纱布,备用的纱布都已用完,一时情急,之后到了约定的时辰,实在无暇换件衣裳,这才被荆淼看见了…… 自然,这话是绝不能叫荆淼知道的,段春浮便含糊的应了两声,只道:“你也知我师兄师姐很是关心我,我若是白天去丹房走了一遭,晚上吃饭他们就要追着我问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秦楼月本是白栾花弟子,与另一位女弟子一同打理丹房,如今嫁到了惊雷峰,职务也不曾更变;段春浮若是去取了什么药,自然不消几个时辰,整座惊雷峰都一清二楚了。 作为一个没有师兄师妹的“独生”弟子,荆淼沉默了一下,还是从药柜里拿出了一瓶伤药跟一卷纱布来递给段春浮。 “怎么了吗?”段春浮看荆淼脸色不对,便多问了一句。 荆淼摇摇头道:“没什么。” 毕竟荆淼总不能跟段春浮说,他现在感觉段春浮信任无比的运了个核弹来找自己,本来自己还以为是要搞个什么大情况,结果只是想拿个创可贴而已,有一种虽然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强大心理落差感。   ☆、第二十三章 又过了几日,秦楼月与凌紫舒匆匆忙忙的上峰来求荆淼帮忙在谢道面前求求情。 段春浮要被逐出师门了! 纵然早就知晓段春浮迟早有一日会东窗事发,荆淼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受到这么严厉的惩罚,不由吃了一惊,猛然站起身来。秦楼月不比当时同看端静真人的模样一般,如今已经有些微见显怀了,满面忧心,神情似乎都显着几分憔悴。 “我会尽力的。”荆淼虽有些惊慌失措,但却不想让秦楼月失望,便沉稳道。 秦楼月见他满面沉静,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念叨着:“那就好,那就好。”大概过于放心,竟一下子软下身来,好在凌紫舒及时搀扶住她,却也险险吓得三人魂飞九天。 凌紫舒不比秦楼月好糊弄,荆淼几斤几两他也知根知底的很,便道:“要是师尊当真铁了心不准,想来师伯也是两相为难。我知师弟与春浮朋友情深,但若此事真成定局了,也请师弟不要自责,更无须勉强。” “我明白。”荆淼略略点了点头。 凌秦夫妇这才相携离去了。 这许多年来,向来是谢道联系荆淼,荆淼从未主动寻过谢道,他如今想找师尊,仔细想想,也只有甘梧一途。偏生平日里黏在他衣服上的甘梧今日却忽然不见了踪影,荆淼几乎将整个紫云峰都要掀翻过来查找,还是未能发现甘梧踪迹。 他已荒废了一日光阴,心中隐隐约约是明白甘梧约莫是听了谢道的话,不愿意插手此事。 荆淼看着冷淡沉稳,骨子里却是个极为热烈倔强的人,他虽知师尊这时未必想见自己,但他无论如何都是要见到师尊的。便连休息时间也摒弃了,提了镇阙出门,准备御剑去寻谢道的踪迹。 还未等他出峰,谢道就来了。 师徒俩僵在空中,谢道凌空御风,神情淡淡的,绝口不提段春浮的事,只道:“你要往哪里去?已然荒废整日,还嫌不够?” “正要去寻师尊。”荆淼个子较他稍矮些,听谢道这句话,便知道没有客套婉转的必要了,于是抬起头看着谢道,一双眸子如同寒星般,不温不火道,“想求师尊一件事。” “如果是段春浮一事,便不要提了。”谢道直来直往,也不与他客气。 荆淼见他听也不听一言,丝毫不讲道理的模样,胸中顿生怒火,但又忆起谢道平日的好来,于是强行忍下,试图与谢道讲清缘由道:“春浮此事事出有因,他并非是结交邪派中人,而是——” 他企图据理力争,却仍无法动摇谢道的想法,只是谢道少见他这般情绪激烈的模样,便耐着性子等他说了半句,才淡淡回道:“你上次帮段春浮隐瞒一事,我尚没有罚你去后山面壁……” 谢道话音未落,忽见荆淼面上寒霜一覆,冷冷道:“徒儿这就去。” 青光破空而去,转瞬便没了踪影,可见御剑者心中何其窝火,谢道不由一愣,随即摇头笑了笑。甘梧从他袖中爬出,顺着臂膀爬上肩头,惊怕的吱吱叫了几声,谢道便伸手去抚它的头,柔声道:“不妨事,小淼耍性子罢了。” 荆淼御剑而行越想越气,他本不是这么骄纵任性的人,但实在是谢道太过不讲理了。哪怕不行,起码听他说一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不是一上来便拒绝……不过想一想,他又觉得谢道对他早已是仁至义尽,自己求他被拒绝,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这么一想,师徒情分不免显得生分淡薄,荆淼想得伤心,忽然想起自己不知后山该怎么走,便又降下来问巡夜弟子,飞去后山面壁思过了。 谢道一直跟在荆淼身后,见他落下去问巡夜弟子,只当是问什么大事,便也下去问了问。巡夜的三代弟子摸不着头脑,只觉这对师徒一个赛一个的怪,偏生一个是师叔一个是太师伯,便老老实实的说出荆淼是来问后山的路。 甘梧听了,趴在谢道肩上哈哈大笑,吱呀咧嘴,拍腿拍肚,就差打滚了。 巡夜弟子倒是被惊到了,略有异色的看着甘梧,谢道也不理会,只点了点头,便御风继续跟去了。 问路…… 谢道想到荆淼神情严肃的与巡夜弟子问路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眸中柔光一片。 后山并不如荆淼所想那般荒芜偏僻,整个天鉴宗本就是没入深山绝岭之中,峰峦叠嶂,青山鸣翠,自是无处不美,无处不好。后山有棵长弯了腰的千年老柏,伸着扇子般的叶片,笼着一片云烟缥缈,荆淼定睛一看,只见松柏下立着一块巨碑,上书“思过涯”三字。 其涯字约莫是隐含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意思。 后山僻静,未曾与前峰有什么相关联的,孤零零一座山峰立着,也狭小的很,细听可闻见水声,但山峰过高,并不能完全望见云海以下藏有些什么,若飞出云海,一眼瞥下只见深渊,荆淼赶紧收回目光定定神,不敢再看。 当剑落在后山上,便觉万籁俱寂,方才还略有所感的鸟鸣水声,具是听闻不见了。周遭只有寒风刺骨,云海缭绕,浅灰色的石碑立在松柏下,寂静无声,倒是星辰明媚,月光朗润,尚觉有一丝温暖。 荆淼将镇阙随手一掷,剑便没入地中三尺,笔直立着,散出微微的青光来。 后山许久没什么人来,地方又极小,一眼便能览尽,荆淼心思沉重,更没有什么心情去新奇一番,便只盘坐下来,面对着那石碑闭上双目打坐。 其实荆淼也不知自己该面壁多长时日,只是心中又气又愧,又舍不下面子,又是担忧段春浮,又是气急师尊态度,又是黯然神伤自己的越矩。只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错,又觉得自己大概事事都做错了。 他附体至今,虽对这个世界有了些许归属感,但与人相处之间,终究还是留了一层,所以朋友不多。因而这般失态的担心段春浮,因而不知该如何去与谢道相处……总觉应当客气,却又觉得太过客气。 只是荆淼不知,他于寒风中坐了一夜,谢道也入云海守了他一夜。   ☆、第二十四章 自段春浮被逐出师门,荆淼被罚后山面壁思过又成了第二劲爆的消息。 众人不知情况,只以为荆淼是因为求情而惹怒了谢道,只有即将离开天鉴宗的段春浮心中一清二楚的很,以谢师伯对荆淼的宠爱,被罚面壁,恐怕是为自己隐瞒一事拖累了他。 段春浮这几日眼睛已经坏得差不多了,他倒是恨不得尽早下山,免再连累师门。只是离开之前,段春浮想趁着最后看得见的这一会儿,再见见荆淼,同他道别。 这是段春浮在师门的最后一个愿望,师兄师姐自无不应,便一起央求到掌门那,总算是松了口,开恩叫段春浮离山前可去探望荆淼一眼。 纵然是段春浮这般顽皮,也从未在后山面壁过,他御舟穿过云海,只见一方绝崖,立着高高的石碑,镇阙没入地中,青芒流光,正对面盘坐着一人,观其形貌,正是荆淼。 临别在即,段春浮不想惹得场面伤感,便不准备下去,只立在崖边与荆淼说话。 “小猫儿,我要走了。”段春浮到了此刻还有心情与荆淼开玩笑,“你上次乌鸦嘴说中了我的眼睛,所以连累你受罚的事,我就不道歉了。” 荆淼便转头来看他,见段春浮双目尚算清明,忍不住道:“师叔执意要赶你下山吗?” “不是师父的错。”段春浮微微叹了口气,他柔声道,“小猫儿,谁也求不得情了,秦胜登上山门来道谢,师父与掌门都很为难,是我叫门派蒙羞了。我想你现在一定在同师伯置气,我偷听师伯跟师父说话,听说你发火了?” 荆淼嗫喏道:“也不算发火,我只是不明白,师尊为什么哪怕听一听都不肯。” “真可惜我没瞧见,我还不知道你会发火呢。”段春浮轻轻笑了笑,“你也不必怪师伯,难道叫宗门被诬陷与邪魔外道勾结吗?小猫儿,我做这件事,坦坦荡荡,并无悔意,只是连累宗门很是过意不去,然而天下人非要生一颗龌蹉心肝,猜测怀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十分豁达。”荆淼道,“见你这般想,我也放心些了。” 段春浮嘿嘿笑了一声道:“是吧,我也觉得自己今天说话特别的有道理。” 荆淼一时无言。 “小猫儿,我要走了。”段春浮看了看时辰,还是按捺不住,颇是伤感道,“今日一别,也不知咱们何时能再见了。” 如今真要分离,荆淼反倒冷静的多了,只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情谊依旧,只是你孤身一人,往后万事小心。” 段春浮听罢,不由摇头一笑:“小猫儿,我一直想说哩,你这般老成,像个小老头儿似得。” “段春浮!” “哈哈——我这就去了。”段春浮也不留恋,御舟离去了。 日落江海,明月漫山。 段春浮背着恩师所赐的长剑,腰间挂着师兄师姐所赠的芥袋,步过大门,自万阶登天路上慢慢走了下去。步上这条路,任是谁也动不得修为,只能老老实实,如凡人一般走下去。 上便是仙家福地,下便是红尘俗世,因而得名登天梯。 苍乌立于高檐之上,看着段春浮一步步走下去,从清晰可见到如米粒大小,见他拭汗扇风,却未曾休息。 苏卿御剑而来,他个子小小,气势却强,负手立于长剑之上,知苍乌心中悲伤,便委婉劝道:“你也不必这么难过,想想好处,起码你那二徒弟不再逼你吃她的手艺了,以后你们峰上,你再不用受吃饭酷刑了。” 惊雷峰如同一家,苍乌的二徒弟叫周茹,酷爱做饭多年,做出来的东西却如焦炭,导致惊雷峰一脉人人都早早辟谷,然而他们师徒情好,还是一日二餐总聚在一同用饭。 苏卿缘此有这么一说。 “是啊,我以后,再没有饭吃了。”苍乌声音凄然,“他们怕是要怪我,可他们哪知,哪知……” 白栾花与谢道踏风而来,恰巧听见他俩说话,白栾花便白了苏卿一眼,素手往苍乌肩头一搭,柔声道:“三师兄,你别听这臭矮子的话,春浮那小子被逐出山门也非你所愿,都是那秦胜的错,你也是没有办法。” 苏卿一听“臭矮子”三字,不由气急败坏,见苍乌虎目含泪,又强忍下来,只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与白栾花计较。 “我连春浮都护不住,小师妹,你说,我修道多年,修个什么东西!”苍乌又放目望去,却见段春浮已经消失于茫茫云气之中,怕是已经走远了,顿足道,“我知他是清白的!他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唉!” “你我还在世俗一日,自然不能超脱物外。”谢道淡淡道,目光一望即收,“红尘九万三千丈,你我皆是此中人。” 三人话已尽了,苍乌却依旧伫立于此檐顶上,显然是不肯走,苏卿率先离去,谢道与白栾花互看一眼,也一同离开了。 山间云雾渺渺,白栾花一身紫裙,摆边沾着露水,外纱薄透,被浸润的颜色深沉。她微微摆过头来,发上斜簪着一柄木钗,柔声道:“师兄,你那徒儿还在后山吧?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我本就不想罚他。”谢道微微一叹,“只是他怕是不愿意与我说话。” “你什么都不听他说,上来便说不可以,圣人都要被你气出几分火气了。”白栾花微微一笑,“你悟道超凡,师妹自然比不上,但你那徒儿到底是凡俗,你觉得不必说,未必他不想听。人有七情,受控六欲,你若有苦衷,他哪里会与你置气。” 谢道低声道:“你是要我去装可怜?” “真难听,我是要你与你那徒儿说清楚,免得被误会。”白栾花瞪了他一眼道,“只是这又不是你的错,他也知未必能求情得了,但你是什么态度,对他来讲总归是十分重要的。” 白栾花说着,却若有所思的叹了一口长气。 谢道觉得自己懂了,又仿佛没有懂,见白栾花神色忧愁,不由低声问道: “栾花,你是否还在记挂青山君?” 白栾花一言未发。   ☆、第二十五章 后山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谢道站在云海里,低头望见荆淼坐在石碑前,青年个子跑得快,骨肉匀称,长得十分标志,只是袍子厚重,随着风贴合在身上,显出一点清瘦来。 这许多年来,谢道已经这么瞧过荆淼许多次了,只是他这老成的徒儿道心归一,坚定不移,从未停下来转过头看看背后。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谢道不由轻轻叹了叹。 荆淼什么都很好,只是这凡尘对任何人都总是不大好的。 谢道又熄了与荆淼谈谈的念头,他看了又看,正准备离开,偏巧这一次…… 偏巧这一次,荆淼回了头。 “师尊。”荆淼扶着地站起身来,立在崖边遥遥望他,谢道的身形微微一飘荡,便又落了下来,踏上了后山。 老苍柏在风中飒飒作响,一缕鬓发撩过谢道的面容,他微微低下头去,伸出漂亮的手指来挽了一下,沉吟道:“小淼,你还在怪我吗?”他轻轻的在风中又说了一句话,“你又准备面壁至几时呢?” “那师尊又打算何时才唤我呢。”荆淼抬起头看着谢道,他们师徒俩说话,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一点也不大像师徒了,大约就是在今日。许许多多年后,荆淼回想起来,只记得今日的他似乎尤为意气一些,仿佛真真切切的,骨血里都是个青年人了。 谢道便道:“我在等你回头。” “……”荆淼瞧着他一言不发,似乎在猜测这个回头是否带着别的意思。 谢道没有解释,荆淼便微微垂下了头。 这天底下的人,无论是父子兄弟还是夫妻情人,亦或者是师徒玩伴之间闹了矛盾,必然是要有一个人先退让的。 “我心里,已是不怪师尊了。”荆淼默然道,“这件事本也没有什么是非对错的,便是那罪魁祸首秦胜,他要大张旗鼓的来道谢,那也是他的事。于情于理,至多说他让春浮为难,却不能说他错了。” 已是不怪,那就是怪过。 谢道也不知自己为何纠结于此,只是下意识的想到了。 “你还想呆在这里多久?”谢道问道,随后他斟酌了一会儿,脸上出现点挣扎的痕迹了,半晌才闷闷道,“我那日,只是在说气话,不希望你再纠缠下去,并非真心想要罚你。” “师尊心意,我都明白。”荆淼巍然不动。 明白? 谢道瞧他模样,却并不像是明白的样子,因为他看起来并不想站起来与自己回去。 “后山清净,平日也没有人来往,与紫云峰并没有什么差别。”荆淼轻声道,“徒弟正好修行辟谷之术,多加反思。” 与紫云峰没有任何差别。 多加反思? 谢道只觉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向来是极有主张的,脸色便仍是没什么大变,只问道:“你心中还是怪为师的,是吗?” 其实这个问题,荆淼自己也并不是想的非常清楚,他知道此事与谢道无关,也没有什么好责怪谢道的,然而他心中始终是失望的。也许是因为谢道对于此事的无动于衷,又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他抬头去看,谢道依旧不悲不喜,这世间也无一人能牵动他心神。 修道修道,最后七情灭绝,六欲荒芜。 荆淼便低下头去,不再看他,只是淡淡道:“徒儿不敢。” 他也不知自己是在说什么不敢,也许是不敢赌自己在谢道心中的地位,又或是不敢继续放任自己那么依赖谢道。 师徒二字,听着情深,由来缘浅,还是不要抱有太多期望的好。 若非要说得话,荆淼约莫是有些兔死狐悲的,这事本也与他无关,岂料这件事上段春浮想得开,他却想不开。人世沉浮,有些人参得透,有些人参不透,约莫就是如此了。 他只是在怪自己。 怪自己还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怪自己缘何如此懈怠。 “不敢?”谢道淡淡看了他几眼,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随你吧。” 他拂袖离去了,身形没入云海,不过一会儿就没了影踪,荆淼只觉得眼眶湿热,心中却没甚么后悔。他给自己的行为想了几个词形容,不外乎“恃宠生娇”之余,却倏然又多了几丝明悟。 早些看清楚自己的地位价值,对自己总是好一些的。 就如此事一般,谢道没有做错什么,而是荆淼做错了,他给予这位师尊的期望太高,注定是会失望的,而现如今,也只不过是收回这种期望而已。 其实要说想得清楚,荆淼也绝不糊涂,这件事牵扯上宗门与邪派中人,段春浮受于救命之恩,本也没有任何人有过错。如今想来,他只是心寒于谢道的态度,那种冷漠决断,毫无任何回转余地的态度。 荆淼看了看自己的手,薄薄的茧子生在指尖与掌心中,粗糙宽大,称不上完美,与谢道那双仿佛被玉石雕琢成的手有天壤之别。他终究是仙,与自己这样的凡人是不一样的,而以凡人的想法与感情去揣测与期待谢道,自然也是不合时宜的。 仔细想了想,荆淼又是黯然无言,微微叹了一口长气。 其实他心里也都明白,他这次这般生气,实在是将谢道想得太美好,想成自己所希望的那个人,然而谢道不是。谢道是他的师尊,是他的引路人,拥有自己的性格与人生,也有自己的选择,绝不会因为荆淼希望做什么而去改变什么。 仔细想了想,荆淼又觉得自己与谢道置气这一行为实在是太幼稚可笑了,便不由摇头笑了出来。 荆淼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足尖轻点跃上了高松苍柏,轻巧翻过身。他稳稳坐落下身来,仰头望着一轮皓月当空,抬起左手枕着头,今天是个好天气,如果段春浮还在的话,他们就可以一起喝酒。 喝得半醉半醒,喝得不醉不醒。 如同以往那般无忧无虑。   ☆、第二十六章 “我瞧你这般模样,倒像是他才是师父。” 蔚潇倚靠着柱子坐在廊上,一壶好酒拎在手中,兴致缺缺的瞧着谢道与白衣人下棋。 那白衣人面貌清雅,通身雪白的衣衫,坐在褐色的木质走廊上,像是鬼魅一般,他声音轻轻柔柔,又冷冷淡淡的。似乎是十分和气,仔细听听,却又没有半分烟火气。 蔚潇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冷哼道:“说得好像你有徒弟似得。” 白衣人微微笑了笑,又道:“谢道他那徒弟生性稳重的很,你我听了这许多年,还听不足够吗?我倒觉得,他如今愿意同你置气,说不准还是一件好事。”他后半句,显然是对谢道说的。 “置气怎么会是一件好事。”蔚潇怎样都要与他唱反调,兼之觉得白衣人这话说得实在可笑,不由嗤之以鼻道。 “是人便有喜怒哀乐,纵然如谢道这般修为,他仍会为此忧虑伤怀。他那徒儿是什么修为,又是什么年纪,这般老成持重,进退有礼,若不是生来无情,便是对谢道毫无期许,这两样,哪样怕是都不是谢道欢喜的。” 蔚潇摸了摸下巴道:“算你说得有点儿道理。” 谢道摸着黑子,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问道:“怎么说?” 白衣人又道:“你那徒弟是不是还在怪你?你既说他性子沉稳懂事,想来不是个不明是非的人。如今想来,只怕他是觉着日后若有个万一,你也会待你师侄那般待他,他心里亲你爱你,才觉得难受,他怕是真不怪你,心中只怪自己。哈,这样一说,他倒是还有几分小孩子的模样与天真。” 胜负已经清晰可见了。 谢道搁下一子,面容郁色稍淡,只微微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合情合理。” 白衣人便也笑了笑,一子落定。 “你输了。” 胜负已定,谢道还没说话,蔚潇却忽然抽过棋局,黑白子在盘上一晃,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只见着白作一堆,黑作一起,局势已散了。谢道微微将眉头一蹙,却不言语,已是不知神游到何处去了,白衣人捏着棋子,也是老神在在。 “我不服!”蔚潇搁了酒壶,拧住白衣人的袖子,只嚷道,“你跟阿道说他那小徒弟分心!胜之不武!” 白衣人慢条斯理的拣起棋子,玉白寒石浸入粼粼水中,同他葱根般的手指相映成辉,不急不缓道:“我就是这般不爱跟你下棋,输了皆有我的过错,赢了便是我的无能,你好在寻个徒弟,否则瞧再过几年,我理不理你。” 蔚潇便“呸”了一声,怒道:“我需要你来理我吗?” 白衣人手一顿,便抬头瞧了她一眼,双目凛冽而稍纵即逝,看得蔚潇心中发慌,又问道:“你瞧什么呀。”白衣人却果然不再理她,只顾自己收棋,蔚潇见他不说话,只摸摸鼻子,讪讪去与谢道说话,也不理会白衣人了。 只是蔚潇想与谢道说话,谢道却又问她自家徒弟的事儿,仿佛真是走火入了魔,看得蔚潇好一顿无名火气,只没好气道:“瞧你这模样,真是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师父,你那徒弟叫你这般心烦意乱的,只不过是同你置气而已,不晓得的,还当你是讨了个媳妇。” 谢道便将脸色一放,皱眉说道:“你浑说什么!” “好嘛,你那宝贝徒弟半分也说不得。”蔚潇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谢道生气起来,当下便软和了态度,只温声道,“你寻常平日里,纵有千娇百媚的姑娘,也难见你多看一眼,没想着却是对徒弟耐心的好脾气。” 白衣人这会儿已经收拾完了棋子,他引了山间水露,取过搁在栏外的长长一截竹筒,只用尖嘴朝下,一整筒的山泉便冲洗下来,将整具棋盘都洗得干干净净,水儿四溢出边缘,也顺着底下的凹槽流了出去。 他一直听着蔚潇说话,却忽然轻轻笑了笑,淡淡道:“只怕不是每个徒弟,都叫谢道这么上心的。” “你方才不是不理我吗?”蔚潇冲他做了个大鬼脸,笑骂道,“我就知道你这话精憋不住。怎么,又有什么高见。” “你好大的脸面。”白衣人嘲弄蔚潇自作多情,却也不多为难,便低声笑,“谢道甚么人,你我还不清楚,他这徒弟,怕是意义非凡呢,否则这许多年来,你见他对谁这般上心。” 谢道置若罔闻,仿佛神游天外,并不在意。 蔚潇一愣,不是十分明白,便轻轻“啊”了一声。 白衣人此刻才说道:“他这徒儿有趣的紧,莫说是他,便是我,也很是喜欢。” 他话音刚落,谢道便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冷电般扫过白衣人的面孔,手中杯子举了又放,只淡淡道:“好友慎言。” 白衣人端起一杯冷茶饮下,瞧着蔚潇抽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笑了笑。 未过多久,谢道便要回去看他那徒弟,同白衣人与蔚潇打过招呼后,便瞬息化光离去了,不见往日飘逸之态,可见何等心急。蔚潇知他日常探望还在后山的荆淼一次,平日不说还好,现在一想,却觉得师徒之间亲密在所难免,但如谢道这般,却未免过度亲密了。 “臭屁精,你说阿道他……他是个什么意思?” 蔚潇难免想得多些,心中不由有些惶惶,便转头去看白衣人。却岂料“启发”她的白衣人倒是不紧不慢,毫不在意一般,只平平静静的拂过棋盘水面,拨去清水,慢慢放上棋子,只道:“能是什么意思,谢道孤身多年,对于首徒,自然是多加照拂。” 这话说得空泛,蔚潇知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便翻个白眼,却不便再提,只拍开酒壶,狠狠灌了一口,不再想这些事儿。 白衣人便轻轻一叹:“还是与棋鬼下棋来得有意思。” 言语之间,已是无视了蔚潇。   ☆、第二十七章 师徒俩这一置气,便足有半年之久,唯一的好消息约莫是荆淼辟谷有成。 后山僻静,荆淼在山中修炼,也浑然不觉岁月如梭,更是不知这足足百余日,谢道每一日都来瞧他一眼。其实这许多日来,荆淼虽说除了修炼便再没做其他事,但怎么也想开了,只是后山修炼叫他深知自己平日是何等懈怠懒惰,便不再回紫云峰。 这些时日来荆淼没怎么见过谢道,自也不能说些什么,只是必要时回紫云峰去沐浴更衣,不再多加饮食了。谢道似乎是认定了他还在责怪自己,别说他本人在紫云峰上不曾见面,就连甘梧也没了影踪。 荆淼本就离群索居,在后山又呆了小半年,门中弟子也不大识得,只是算了日子,知秦楼月的好事将近,他约莫要迎来第一个认识的师侄或是师侄女了。 自紫云峰回来,荆淼中间刻意抽空去了一趟惊雷峰,知前不久一位长辈召见,凌紫舒夫妇二人赴约去了,便又打算折返回后山去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苍乌师叔也不知是怎的,看着他的目光既是欣慰,又是悲叹,长长叹气一口,直叹得荆淼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长者出来看了他好几眼,忽然问道:“你打算何时从后山出来。”他的语气听起来与严苛的面貌一般波澜不惊,不过他肯屈尊出来见荆淼一面这一点,已叫荆淼十分受宠若惊了。 其实即便苍乌不说清楚,荆淼也大概明白的很,所谓后山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问话约莫是问他打算何时与谢道和好。 荆淼早已不怪谢道了,这事儿本也与谢道没什么干系,只是当时他自己一下子拧着想不开罢了。只是他说放下了,早已不在意了,旁人总当他说谎,总是质问他为何还去后山。 后山僻静,不过方寸之地,一目便可望尽,不似紫云峰宽阔却空旷,看着热闹,事实上却没什么人烟。 在紫云峰上荆淼总有期盼,等着段春浮或是谢道来探望他;可在后山,他却谁也不会期待。 荆淼道后山清净好修行,这本是天大的实话,却无一人相信。 ………… “嘘。” “师兄……我有点儿怕。” 两个孩子摇摇晃晃的攀在狭小山路上,带头的那个男童一手牵着女童,一手捏诀御剑,冰蓝的小剑环绕在他身侧,盈盈流光,煞是好看。 “不是你说想见见你师兄的嘛。” 男童老大不高兴的说道:“咱们都到这山道上来了,你怎么跟我说害怕了?女孩子就是胆小。”他噘着嘴,言语之中已然挂上几分不以为然与嫌弃。 “人家……人家原也不知道这么高。”女童听男童语气凶恶,不由哽咽起来,委委屈屈的垂着泪,却强忍着,并不敢大声哭闹,“要是摔下去,或者被师兄发现,那可怎么办呀。” 他们俩都是模样小小的,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女童紧紧抓着男童的袖子,小心翼翼道:“我听师姐们说,师兄被罚到后山面壁思过大半年了,爷爷以前罚我,最多只罚一顿饭的……要是咱们被师兄发现了。” 在她小小的心里,只觉得面壁半年,已是非常吓人的过错了,自然犯错的人,一定也有他的不好跟不对。 男童一听,倏然也有些发毛,他比女童懂得多,自幼长在师姐妹之中,消息也知道的清楚些,只是知道宗门里有位特立独行的师兄,是谢师伯唯一的弟子,因为惊雷峰一位被逐出师门的师兄与谢师伯顶撞而受罚。 顶撞师长,这对男童而言,也已是极为骇人的事了。 只是男童生性倔强的很,察觉自己生出怯意,反而狠了狠心,拽着女童往山道上走去,似是给自己壮胆一般,故意大声说道:“又没甚么关系,后山是有禁制的,我们俩都来到这了,你要是害怕,我可不陪你回去。” 女童便只好委委屈屈的应了。 后山山腰与主峰连有一条羊肠小道,通着山径,男童与女童未能御剑,自然只能靠两条腿走路,至多偶尔给自己施个轻身咒,如此走了大半天,歇歇停停了一会儿,总算攀上了山崖。 整座后山被锁链牵制,束缚于主峰之后,藏身于深山绝岭之中,山径崎岖,饶是男童如何胆大,走得越高,渐渐云雾缭绕时,也不由有些脚下发飘。然而他性情执拗倔强,纵然脸吓得青白,却也不改初衷,硬是硬着头皮往上走。 倒是女童被吓住了泣声,捂住眼睛抓紧了男童跟着走路。 山径到了尽头是山体的一部分,垒着巨石,男童站在边缘处往下看去,他年纪尚轻,还不知什么叫做豪情万丈,却觉得胸中充满了勇气,这会儿已是毫无畏惧,便牵着女童,两人抽出法器做垫脚托着,爬上了一块突出的山岩。 女童中间倒被鸟雀与瀑布吸引去了注意力,但男童却是一心一意往上攀爬,他这会儿也不是非要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师兄不可了,反而更像在挑战自己能走得有多远,便不甚耐烦的催促着女童,叫她赶紧爬上来。 他们二人天资具是卓越,女童修为尚浅,入门不过半月,且不必说;男童却是自幼在百花峰中长大,师姐妹们十分疼宠喜爱,修为上不缺指点,法宝更是琳琅满袋,拿来攀岩自是轻而易举。 两个娃娃互相拉扯了一会儿,倒也叫他们攀了上去。山岩似无穷尽,男童爬到顶上时,已是精疲力竭,不愿再动弹了,但抬头见到一个人影,却又立刻如兔子般缩了回去。女童刚刚上来,虽有法宝相助仍累得厉害,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男童掩住了口鼻,娃娃下手没轻没重,差点没叫女童憋过气去,狠狠踩了男童一脚才得以自由。 男童抱着脚跳了一会儿,强忍住了痛呼,瞪了女童一眼,却也不计较,只是同她一块儿踮起了脚,探出头去看那道身影。   ☆、第二十八章 他们二人谁也没有见过荆淼,虽有些害怕,却仍是忍不住探出头去看了看。 荆淼背对着他们盘坐着,身侧立着一把长剑,漆黑的长发散落下来,腰背笔挺,其他也就看不出更多了。 但对于小孩来讲,历经千难万险才能爬上的山峰上独自打坐的孤人,已经能与许多幻想重合起来了。两个娃娃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只眨了眨眼,却发现原地不见了荆淼的踪影,不由揉了揉眼睛,正要再看,忽就发现自己悬在空中,已是被人拎了起来。 女童不管不顾,捂住脸就放声大哭了起来:“不要吃萌萌!萌萌听话!萌萌乖!” 男童倒是比女童冷静些,在空中扑腾了两下,两条小短腿猛然蹬了蹬,努力扭过头去瞪后头的荆淼,故作恶狠狠的说道:“坏蛋!放我下来!虞思萌,你不准哭!等会师姐他们又要说我欺负了你了!”他虽是气势汹汹,但声音发颤,两只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显然心里发虚的很。 虞思萌怕得厉害,只抖个不停,捂着脸哽咽道:“萌萌怕,小玖哥哥,他长得吓不吓人啊。” 这次应话的却不是神玖了,而是一个又清又冷的声音。 “你睁开眼不就知道了。” 这声音并不吓人,随着声音,虞思萌跟神玖也被放在了地上。虞思萌这才敢颤颤巍巍的张开五指,从指缝里去看眼前人的身影,但也只看到一片紫衣,她抽了抽鼻子,憋回眼泪,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直到把脖子都仰酸了,才看到那人的面容。 他长得真高呀。 虞思萌艳羡的想着,下意识看了看身边故作不屑却偷偷打量着的神玖,又努力踮脚去看清紫衣人的五官。 他有一张看起来并不吓人的脸,五官很端正,唇红面白,寒星般的眼睛像是冲洗得光滑无比的鹅卵石,还有些瘦。 “你们是谁。” 荆淼问道,他神情平静,看起来也瞧不出是不是非常想知道。 “连我你都不知道。”神玖抄着手,臭屁的仰起头,一副了不起的模样,“我叫神玖!” 荆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虞思萌。 虞思萌扯了扯神玖的衣角,抹着眼泪小声道:“小玖哥哥,他好像不认识你啊。” 她说得虽是无心之语,却无意挫伤了神玖的自尊心,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那是他!是他孤陋寡闻!”又想起刚刚荆淼吓了一跳,神玖越想越是气不平,便叉腰伸手,指着荆淼怒喝道,“喂,你又叫什么?” “我……我叫虞思萌。”虞思萌牵着神玖的衣角,也跟进道。 “你们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荆淼也不回答,只是站在后山这方寸之地里,背对着他们继续盘坐起来,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这里是后山,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才来此地受罚……”他的声音倏然变得阴郁低沉了起来,“你们是哪一峰的弟子,小小年纪的,便来后山受罚。” 他最后一句说得十分恐怖,倒像是黑白无常前来索命。 神玖被他的声音吓得小脸发白,虚张声势道:“我们……我们才不是来受罚的!” 虞思萌紧随其后,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荆淼的背影,细声细气道:“我是来见我师兄的。” 荆淼听闻,不由哑然失笑,只道:“这后山只有我一人,哪个是你师兄……”他说罢,突然察觉到话中意思,不由顿了顿,低声道,“小姑娘,你是哪座峰的弟子,师尊又叫甚么名讳?入门已有多久了?” “我是紫云峰的弟子,我师尊姓谢,入门半月了。”虞思萌怯生生道,也具都答上来了,“我是听百花峰的师姐说的……我师兄在后山上。” 她说到一半,忽然伸手掩住了嘴巴,两个大眼睛扑扇扑扇的眨着,神情看不出是惊恐多些还是好奇多些。 “傻萌,这就是你师兄啦。”神玖倒是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说道。 可荆淼看看虞思萌,虞思萌也看看荆淼,都没有相认的意思。虞思萌瞧着荆淼神态冷淡,想着往日里听见的那些传说来,便忍不住又往神玖身后藏了藏,只探出半张脸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荆淼。 其实荆淼不是冷着脸,他只是在发呆,或者说是在走神而已。他在后山有小半年了,谢道其中收什么徒弟也不奇怪,听她说是百花峰,谢道不便照顾一个女童托给百花峰也实在正常,而且这两个孩子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但到底只是两个孩子说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别的峰主,荆淼多半就信了,可虞思萌既然是拜入紫云峰门下,那就很值得斟酌一二了。 更何况,小师妹…… 荆淼想到自己刚刚还小小吓唬了一下自己的小师妹,不由觉得十分尴尬,难得同辈之间认识个小姑娘,还没给人家留下点好印象。 “你们走吧,后山不是什么好值得久留的地方。”荆淼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他随手一招,镇阙便冲天而起,青色剑光乍天而起,自九霄冲落,环绕一圈后乖顺的浮在了荆淼右手侧。 “好镇阙,叫你寂寞了。”荆淼轻轻抚了抚剑身,低声道,“劳你送两个孩子下山去吧。” 镇阙虽说不及什么神兵利器,却颇有灵性,与荆淼心意相通,便晃了晃剑身,轻轻落下去,只是不肯让两个孩子踩它,抵着两个孩子腰间,不愿再降了。 神玖与虞思萌还未曾御剑过,虞思萌曾被谢道带着御剑过一次,因而很是憧憬;神玖则是生在百花峰中,师姐们多是些奇珍异宝,专挑秀丽漂亮的御物,用剑的虽有,却也不多,也很是羡慕。他们俩都不由下意识去摸了摸镇阙,却不料镇阙猛然一坠,剑身转了一圈,将两个孩子就这么托了起来。 剑身轻薄细韧,神玖被吓得一把抓住剑柄,虞思萌则搂住他的腰,死死闭上了眼睛。 “喂……你不会半路摔死我们吧?”神玖有些心惊肉跳的,嘴上却仍不服输,慌里慌张的问道。 荆淼淡淡挥了挥手道:“去吧。” 一剑破开云海,直冲山下而去,两个幼童的尖叫声贯彻九霄。   ☆、第三十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荆淼就已经醒了,其实半年辟谷,他已经没什么习惯了,但想着并非自己一人在峰上,便兑了米跟水煮上,准备熬粥。 人们寻常只吃午晚两顿,荆淼却习惯吃三顿,这许多年来也早就一清二楚,剑招练到哪一步粥差不多火候。 所以他日常梳洗后,练了一套剑,米粥煮的恰到好处,荆淼其实不大想喝粥,他当年想吃煎饼,不过鉴于不会和面,所以也就只是想了想,现在就更没什么欲求了。 粥罐被端上了桌,荆淼分了三个碗勺,想想觉得实在寒酸,便又翻出腌菜坛子拨了些——许多年前托门内弟子准备的,没想到他面壁这半年,还每月都送来新的;顺带着煎了几个鸡蛋卷,再多也就没有了。 荆淼看了看简陋的两盘配菜,深深叹了口气,恨不得下山去问问炸油条怎么做。 但是他毕竟是来修仙的,又不是来当厨子的,这么想了想,荆淼又心平气和的坐了下来,盛了三碗粥摆好等着散凉。 没过一会儿,谢道便牵着虞思萌一同来了,谢道拂袍落座,一边看着虞思萌艰难的爬上位置一边说道:“我见你不在屋中,厨房中又有痕迹,便知你在此处了。” “师尊为何要去厨房……”荆淼神情复杂的问道,一个连筷子都使不好的男人,居然想进厨房。 谢道却是一脸理所当然道:“你我虽已辟谷,思萌却还没有此等修为,自然是给她觅些吃食。我见过凡人烧火做饭,并非难事。” 是啊,并非难事…… 荆淼慢慢舀了勺白粥喝,暗想道:别到时候把厨房炸得不留全尸才是。 虞思萌个子小小的,坐在位子上只露出上半张脸,显得有些艰难,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看起来有些无措。荆淼注意到了,但还没等他开口,虞思萌就利落的爬上了椅子跪坐了下来,这会儿她的个头正好了。 小姑娘倒是聪明。荆淼暗道。 “师尊。”虞思萌用小手环抱着粥碗,仰着头看了一眼荆淼,又转过头去问谢道,细声细气的说道,“我以后也可以像师兄那么厉害吗?不过,爷爷说萌萌很笨,这个是不是很难学呀。” 这让谢道下意识抬眸瞅了荆淼一眼,见荆淼神色未改,只垂着头喝着白粥,偶尔才夹一筷子的腌咸菜,便用公筷插了鸡蛋卷分别搁在荆淼与虞思萌面前的空碟里,淡淡道:“不难学,你师兄勤快,你想好好学的话,日后也应奋发,只不过你学来以后想做什么呢?” 荆淼发誓看着那个有洞的鸡蛋卷,自己一点都不想笑。 “我觉得好威风啊!”虞思萌睁着一双圆润水亮的大眼睛,将左手从饭碗上收回来,单手托腮,憧憬道,“那把剑好听好听师兄的话,一下子就把萌萌送下了山,萌萌也想这么炫耀给爷爷看。” 荆淼瞧他们俩相谈甚欢,倏然想起段春浮来,也不知他下山之后是什么遭遇,突觉原本还算可口的白粥都不是滋味了起来,他食不知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勺子搁下了,只是斟酌了下,还是将那个有洞的鸡蛋卷吃掉了。 却殊不知谢道一直留心着他,见他没了胃口,便也不吃了;虞思萌年纪尚轻,喝了小半碗粥,吃了两块鸡蛋烧也就饱了。 荆淼便看了看,瞧虞思萌已经不准备吃了,他与谢道本来就是陪虞思萌吃饭的,于是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 饭后谢道教虞思萌练剑,他就地折了一根木枝,使了套剑招,然后将木枝递给虞思萌叫她学着练,记得多少剑招便练多少。他自己只往歪斜的老树上一躺,从袖中掏出一块木头与刻刀来,给虞思萌雕琢一把小木剑。 荆淼使了个水法就把碗碟洗了个干净,他这么多年练水系法术练得最好,因为夏天要吃刨冰,平日要洗碗,虽说不是多么值得称道的用途,但日积月累,反而娴熟。他摆好碗碟,带着镇阙出来看了看虞思萌,小姑娘正在练剑,谢道躺在树上,瞧着冷冷淡淡的,并不是十分上心的模样。 他站在原地看了看,小姑娘练剑纯熟的很,想来基础扎实,荆淼收回目光,便要折返回屋里去打坐—— “小淼。” 谢道忽然唤住了他,荆淼便回过头去看谢道,然后慢慢转过身:“师尊?” “段春浮近来无事。” 谢道从树上跃下来,凝视着荆淼,淡淡说了这么一句话,他说完了便不再看荆淼了,只走到虞思萌身旁,穿进剑招之中扶了扶虞思萌的小臂,与她解释道:“抬高些,这套剑招你全记住了吗?” “记住了。”虞思萌脆生生的应道。 荆淼还未回过神来,满脑子只有谢道那句话,谢道向来是不撒谎,他说小轻浮没事,自然是没事的……可是,他又为什么会知道段春浮的近况。荆淼猛然转过头去看谢道,只见他握着虞思萌的手教她练剑,心中慢慢浮现出答案来。 谢道总是如此,他待一个人好,向来如同理所当然。 荆淼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既觉羞愧,又觉得有些复杂,便慢慢挤出三个字来:“谢师尊。”他说罢了,就转身走了。 虞思萌歪着头瞧了瞧荆淼的背影,只觉得她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师兄难以捉摸,比起师尊还要更难接近些。等荆淼进了屋,没了踪影,虞思萌才天真无邪的仰起脸问谢道:“师尊,师兄为什么总是看起来不大开心?” “你师兄是个很难讨好的人。”谢道微微笑了笑,“他不是不大开心,他只是……” 谢道愣了愣,忽然如鲠在喉,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仔细想了想荆淼真正喜形于色的模样,竟唯有荆淼初次御剑,高兴投入他怀里的片刻,而后再无其他了。 “只是什么?”虞思萌眨眨眼,茫然不解。 谢道沉默了许久,半晌才道:“只是这世上,没什么值得他开心的事,半年前,他唯一的朋友也离开他了。” 虞思萌年幼不懂事,听了便大生同情:“那师兄真的是很可怜。” “是啊。”谢道喃喃道,“他真是很可怜。”   ☆、第三十一章 如果说荆淼的修为如蜗牛行步,那么虞思萌的修为就是一日千里。 荆淼有时候都怀疑虞思萌是不是传说中带着学神光环的跟谢道一个品种的少数人,虽说小小年纪,但资质根骨十分卓越。看来谢道虽然在选大弟子的时候随便了点,但是在挑选弟子的资质方面,眼力却很毒辣。 想来虞思萌一定是哪个深山老林里像可遇不可求的千年人参精一样被谢道挖出来的。 但凡谢道教的剑招,虞思萌无一不是一学就会,想想自己看一遍一招都记不住,学渣荆淼就想给师妹跪下。 日后光大紫云峰,恐怕就靠师妹了。 不是荆淼没骨气,实在是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撑死了能到个金丹,还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呢,而且他至今还徘徊在心动初期毫无动静,寿命纵然增加了百年,也不知日后有没有机缘,反正按他这身根骨……不拔苗助长,一辈子都长不起来了。 虞思萌十分听话,她性情早期看着乖巧懂事,后来熟悉了便成了活泼好动,只是有些黏人,打坐时不容易静下心来。但这也并不奇怪,她到底还是个孩子,每日要她呆坐好几个时辰的确不容易,偶尔神玖来找她一起玩,那就更闹腾了。 只是不知为何,两个孩子虽不大怕谢道,却很是畏惧荆淼,单谢道一人在场,虞思萌尚敢与谢道撒娇去与神玖一起玩;可若是荆淼在,无论荆淼理不理他们俩,虞思萌却都不敢提出要求来。 荆淼也不在意,虞思萌也好,神玖也罢,对他而言都不过是两个孩子,他又哪里会过于上心,管足虞思萌三餐,教书育人是谢道的事。 不过谢道住在紫云峰上,倒是终于有空闲教徒弟读书认字,荆淼便只能厚着脸皮跟小学生虞思萌挤在一起认字,顺便一块儿写作业。 谢道布置的作业不重,但也绝不简单,他那一日上过的课,所教的所有新字抄写一遍。荆淼嫌麻烦,便将谢道教课的那本书拿来抄写片段,他练过几年字,字虽不美却也不丑,虞思萌每每跟着他一起写,不由十分沮丧。 今日谢道教得是《东蒙录》,字不大多,但有几个新字笔画复杂,荆淼早早抄写完了,虞思萌才抄了一半,见荆淼收了纸张,不由怯生生道:“师兄……你,你能不能等等我。” 这要求也没甚么过分的,荆淼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虞思萌见他点头,面上不由露出欢喜十分的笑容来,又结结巴巴道:“师兄,你——你真好。” 荆淼便看了看她的纸。 举玄明道合三微 虚真出极入常空 遨戏北盖 是日行真 枞阳天宿星五转 这里没有什么标点符号,荆淼早期抄作业时用过,被谢道说童心大起在纸上画蝌蚪之后就变成了换行,虞思萌也跟着他一起换,看起来倒是不伤眼。 只差一句就写完了,下一句是“靡不如言”。 荆淼看了虞思萌许久,见她一脸迟疑,始终不敢下笔,便问道:“怎么了?” “师兄……”虞思萌小声道,“萌萌不会写这个字。”她伸手指住了那个靡字。 荆淼便抽出一张纸来放平,取过毛笔蘸了蘸墨,边写边道:“你瞧,一个大大的广字,然后林木的林字,非常的非字,这样就是一个靡字了。”这在现代的语文里是再简单不过的拆字记忆法了,还有些拆字先生拿这个当饭吃。 虞思萌看起来像是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说道:“师兄,你好厉害啊!”她这才敢落笔,嘴里还念念有词,“大大的广,林木的林,非常的非……哎呀!写好了!” 荆淼瞧她纸上的“靡”字比其他字大出两三倍,简直不忍直视,不过好在虞思萌其他字也写的不是非常好看,倒是不怎么突兀。 孩子到底是孩子,一点儿小事便欢天喜地的,荆淼瞧她一脸兴高采烈,心中那个疑问忽然翻腾上来,便道:“师妹,师尊是哪里找见你,收你入门的?”他心中对此事始终有着几分好奇,倒并无别的意思。 “不是师尊找我的。”虞思萌擦了擦脸,却是往脸上多添了两道墨迹,头微微摇晃着,乐滋滋道,“是师尊有事儿来求爷爷,爷爷才要师尊收下我当徒弟的。” 师尊有事求人?他怎么不知道。 荆淼愣了愣,心中也不确定虞思萌究竟知道几分真相,便也不提,只问道:“师妹,你爷爷是谁?” 能让师尊求上的……看来小师妹来头不小啊。 “爷爷就是爷爷呀。”虞思萌歪了歪头,咬着笔杆子想道,“不过,萌萌记得师尊管爷爷不叫爷爷,叫什么天残老前辈。” 天残老前辈……天残老人! 荆淼忽然站起身来,他起身过快,椅子直接被带翻了,摔在地上好一声巨响,倒吓了虞思萌一跳,怯生生道:“师兄,怎么了吗?” 是小轻浮,谢道是为了小轻浮去求得天残老人! “师妹。”荆淼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声音嘶哑,“你爷爷他……他要师尊好好照顾你吗?我是说,我是说,是师尊自己想收你做徒弟的,对吗?” “不是呀。”虞思萌总算抄好了,欢欢喜喜的搁下笔,随后捧着脸道,“师尊说他已经有一个徒弟了,不想再收第二个,但是爷爷说要是师尊不答应收我,那他也不答应师尊。其实我觉得一直跟爷爷在一起也好啊,可是爷爷偏偏说什么女孩子要多看看外面的世……” 虞思萌那些懵懂天真的话语,荆淼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只是呆呆的站着,想起那日段春浮与他开玩笑提及天残老人。 可是天残老人是世上仅存的五仙君之一,如同传说一般,虽然可以开玩笑,但荆淼从未奢望过能真正求到他本人头上。 谢道却让美梦成了真,那他,又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 难怪……难怪师尊说小轻浮近日无事。 “师兄,你怎么了?”虞思萌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荆淼,神情里带着点惊慌,“我去找师尊……” 荆淼这才如梦初醒:“没什么,不用了。” “不用了。”他又重复了一次,口中慢慢泛出涩意。   ☆、第三十二章 之后荆淼总想找个时机与谢道谈谈,但到最后却总是望而却步。 不过荆淼没忘了小功臣虞思萌,便让甘梧摘了一篮果子送去给虞思萌吃,也不知甘梧路上偷吃了几个,但瞧着虞思萌欢喜雀跃的模样,大概还是拿到了不少。 荆淼这些时日来除了每日三餐,几乎都与谢道保持着距离,谢道自然也是有所感觉的。只不过他生性淡然沉稳,并未立刻发作而已,但心中却也有了计较,要与荆淼好好谈谈。 时日走了大半,用过晚饭后天色便极快了黑了下去,荆淼打坐冥想了片刻,实在是静不下心来,便将灯烛点上,凝视了会儿牌位,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披上衣服走过去,将牌位擦了擦,又再放回去,搬来一张凳子坐下,斟酌了一会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应当怎么称呼您,便暂且许我厚颜喊声阿爹吧。” “师尊待我很好,这世上除了您,大概没有谁待我这么好了。”荆淼陷在椅子里,仰着头闭目养神,轻轻道,“但是他实在待我太好了,我却无能为他做些什么。” 他从脖子里掏出那条绳子来,摸了摸上面挂着的清凉珠跟月牙坠子,用手指拢住斑驳的坠子,忽然闭上了眼睛。这是这具身体的生父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这时也给荆淼带了一点些许的安慰与平静。 荆淼静坐了有那么一会儿,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仰头瞧了瞧。 明月当空,繁星璀璨。 他顿了顿,单手拽拉了一下肩头的外袍,附身吹熄了火焰,推了门慢慢出去了。 水潭微波粼粼,倒映着朦朦胧胧的月影,荆淼挽了下摆坐在宽阔的一方巨石上,他微微垂下身体捞了一把水中月,低头看了看水中自己的模样。荆淼甩了甩手,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星空。 夜间万籁俱寂,似是连寻常的鸟鸣虫叫都消失了。 荆淼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瞧什么,这满天星辰看起来虽美,不过他也不是很确定这个世界还叫不叫地球,是不是也绕着太阳在跑,这些星星里头又有哪些是恒星行星或者卫星的…… 这么一想,突然又大煞风景了起来,但荆淼还是自娱自乐的看着星空跟距离产生美的月亮。 “小淼。” 谢道的声音响起时,荆淼下意识僵了僵,他慢慢转过头,看见谢道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看起来自己就像是无路可退。 “师尊。”荆淼颔首招呼了一声,并没有再说话,他本该与谢道道谢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遇见谢道,四下也没有人,那句道谢的话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道便走了过来,荆淼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不由紧了紧披在肩头的外袍。而谢道似乎对此恍然未觉,只是走过来将手按在了荆淼的肩头,他低声道:“小淼,你为什么避着我。” 他说得这般坦坦荡荡,这般干脆利落,就像一剑毫无犹豫的破开鸿蒙,全然不管结果。 但谢道本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坦坦荡荡,这样干脆利落。 荆淼本想遮掩过去,但他也明白谢道立刻就会看出来,而以谢道的性子,定然会直接说出来,就算不明面说出来,荆淼自己也会觉得难堪。他嗫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道:“师尊,春浮的事情,实在是谢谢你了。” “不是什么大事。”谢道顿了顿,淡淡道,“我只希望你开心些。” 这怎么会不是什么大事! “你便是为了此事避着我?”谢道低声问道,“我不明白,这大可不必。” “师尊。”荆淼忽然站了起来,谢道的手自然也轻轻的从他肩头滑落了下去,他便出声道,“自幼您便待我极好,我心中……我心中也很是感激的。只是,只是你原不必为我做这些的,你为我做的,本就够多了。 谢道愣了愣,不大明白荆淼的意思。 其实就连荆淼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原来与谢道赌气去后山面壁,后来消了气,一心一意的打坐修行,并未觉得自己有任何过错。可前不久与虞思萌谈话,才知道他面壁思过那些时日,谢道为他做了些什么。 荆淼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谢道对他太好,好得令人无地自容。 其实荆淼自己心里也清楚,谢道本就是这样,这样仿佛理所当然的对人好,可偏偏,偏偏就是这么好,是很容易叫人生出不该有的妄念的。 那些年少慕艾的细密情丝,不知从哪儿爬出来,像蛛网一样缠绕在心口,荆淼抬头去看有些无措与茫然的谢道,倏然沉默不语了起来。他从来都是那个泥泞不堪的孩子,谢道也从来都是仙人那般的高高在上,好像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变。 “为师原本是觉着,若是这么做,你心中也许会舒服一些。”谢道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道,“但如今看来,也许反而成为了你的负担。” “我心里自然是十分感谢师尊的。”荆淼低声道。 谢道却忽然道:“我不要你感激。” 荆淼吓了一跳,只觉得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掌贴上脸来,谢道微微使了些力气,叫荆淼抬起头来看着他。谢道神情淡淡的,无悲无喜,只是流露出一点失望:“小淼,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些。你自小就不求人,我连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也都不知道,我对你好一些,你便要退十步。” “为师不要什么感激。”谢道淡淡道,“我知道段春浮是你唯一能谈心的友人,你很是伤心,为师只是想竭尽全力去弥补你,我不想听什么感激,我只想瞧见你对我笑一笑,是真心的,欢欢喜喜的模样,就像你对那孩子一样。” 荆淼并未说话。 谢道便有些失落的收回手来:“为师明白,也许对你确是有些强人所难了。是为师待你不够好……” “师尊待我,已是世上极好极好的了。”荆淼轻声道,“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师尊为了我做些叫自己为难的事。” 谢道闻言,竟展颜一笑,柔声道:“不为难。” “对了,我……”谢道看似忽想起什么。 “什么?” “不,没什么。”   ☆、第三十三章 自从那一事揭过之后,荆淼与谢道表面瞧着依旧如往常那般,私下却亲近了许多。 虞思萌天真烂漫,不懂他们大人之间的纠葛,只是生性敏锐,发觉荆淼近来像是心情好了许多,饭桌上也会与他们谈笑。谢道倒是听得懂那些笑语,虞思萌有时听得一知半解,也咧着嘴傻笑,荆淼问她知不知道笑什么,她也答不上来,只说是高兴才想笑。 荆淼待虞思萌称不上十分好,但也称不上不好,好在虞思萌一直觉着他性情冷若冰霜,也不会黏着他,倒叫荆淼松了口气。只是不知怎的,荆淼虽没做过什么,虞思萌待他却一直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也不是惧怕,就像是不想惹荆淼生气似得。 有时候谢道还要取笑,说荆淼被师妹宠着,荆淼自己也觉得好笑。 这一日与往常也没有什么格外的不同,只是尤为风清云净,阳光温暖和煦,荆淼躺在一块顽石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他一手掩着眼睛避过强光,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下来,倦意不知不觉就袭上了身体,他无意识的翻过身,便枕着右臂俯在石上睡着了。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忽觉有人推了推自己,一开双眸,只瞧见虞思萌红润的小脸出现在眼前,又浓又密的睫毛扑扇扑扇的眨巴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神色之中颇有几分委屈。 “师妹?”荆淼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只是微微侧坐起身来,用手抚了抚额头,淡淡道,“你怎么了?” “师兄。”虞思萌便爬到石头上来,她轻轻拽了拽荆淼的袖子,面容上委屈之色渐浓,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甘梧把我的剑拿走了。”她话音刚落,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就噘着嘴泫然欲泣,强忍着不肯哭出声来。 说起这件事,也是有些好笑,虞思萌不知道为什么与甘梧极不对盘,一人一猴撞上,便如猫咪打架似得非要互相挠一顿不可,如果谢道与荆淼在还好,若是不在,那就真是无法无天,非要分出个胜负来不可了。 “又是甘梧……”荆淼捏了袖子为虞思萌擦了擦眼睛,见她眼圈红红,实在可怜的很,便将她抱在怀里,从石头上翩然跃下。虞思萌从未被荆淼抱过,一下子又惊又喜,呆了半晌,忽然环住荆淼的脖子,紧紧抱住依偎在他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师兄!甘梧是坏猴子!” 荆淼只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微微叹了口气:“别哭了,师兄这就带你去找甘梧算账,师尊呢?” “师尊说他去昀庚殿有事,”虞思萌小小的身体一颤一颤的,抽抽噎噎道,“师尊刚走,坏甘梧就把我的剑抢走了。” 昀庚殿? 荆淼摸了摸虞思萌的头,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始终也没有想出什么重要事情来。 但这一切等谢道回来也就知道了,他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是很急。 甘梧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荆淼便抱着虞思萌走到她惯常练剑的地方,一边走便一边喊甘梧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见甘梧,便微微沉下脸来,冷冷道:“甘梧,你再不出来,我便要生气了。” 好久也没有声音,荆淼便微微叹了口气,转身要走时忽听得草丛之中一片悉悉索索,一团雪白抱着一柄小木剑咕噜噜滚了出来,直直撞上荆淼的腿,它抬起头冲着荆淼恼怒暴躁的吱吱叫了几声,正是甘梧。 “哎呀,我的剑。”虞思萌抹了抹眼泪,欢欢喜喜的叫道。 荆淼便将她放下来,屈膝冲甘梧伸出了手,软下了声音:“甘梧,把剑给我。” 甘梧吱吱叫了两声,退后了两步,见荆淼慢慢把两条眉毛皱起,又心不甘情不愿的上前两步,将小木剑丢在了地上。它愤怒无比的叫了几声,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果子砸在荆淼身上,将身体一抬,便飞没入草丛之中,又是一阵窸窣,悄然没了动静。 虞思萌捡起自己的小木剑,喜不自胜的擦了又擦,抱在怀里回头来看荆淼,喜滋滋的软声道:“师兄,你瞧,我的小木剑。”她顿了顿,忽然又揪住了荆淼的衣裳,一脸担心道,“师兄,你的衣服脏了。” 被果子砸中,果肉与汁水迸溅,粘在衣服上自然是会脏的,但荆淼心中明白的很,甘梧并不是任性妄为的性子,它这般不喜欢虞思萌,定然是事出有因。它砸自己的是红果,红果……红果,是谢道,荆淼若有所思的站了起来。 甘梧是在为师尊鸣不平,它是在为师尊生气。 “师妹,你在这儿呆着,师兄去看看甘梧。”荆淼叮嘱道,已往甘梧离开的地方走去。 虞思萌站在原地抱着自己的小剑,乖乖点头道:“好,萌萌听话。” 这次甘梧并不难找,荆淼在林丛里看见它孤零零的坐在峰崖边,便走过去与它一块儿坐下。甘梧看起来有点忧郁,圆亮的大眼睛里满怀惆怅,见荆淼坐下,便低低的叫了两声,赌气般的往边上挪了挪。 “甘梧,你为什么总要找思萌的麻烦?”荆淼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甘梧的毛,甘梧吼了一声,却也没有拒绝。 “她一个小娃娃,又是哪里得罪你了?”荆淼轻轻拍了拍甘梧的肩膀,雪猴微微歪过身体,整个倒在了荆淼的腿上。它吱吱叫了两声,忽然蹦起来,做了个跪下的姿势,又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突然又跳了几圈,背手做出谢道平日的模样来。 荆淼一看,便知甘梧是在说虞思萌拜入谢道门下,约莫是在生气天残老人要谢道收虞思萌的事,他心中对此事也是很不好受的,便柔声道:“甘梧,这事是我任性,才叫师尊为难,你要怪便怪我吧,思萌只是个孩子,你何必迁怒她呢。” 甘梧听了,忽然又安静下来,一下子蹿上了荆淼的肩膀,抱着他的头,用小手摸了摸荆淼的头发,吱吱的叫了几声,声音已经温柔下来了。 它少见这般温情款款,想来是不愿荆淼自责,荆淼便闭着眸,轻轻叹了一声。 “好甘梧。”   ☆、第三十四章 往后几日,甘梧便不怎么理会虞思萌了,它虽然对虞思萌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却不会再对她使坏了。 虞思萌看了不由有些羡慕,只觉得荆淼真是天下地下独一份的厉害,连那么坏脾气的甘梧在他手里都乖的像只可爱无比的小兔子一样。甘梧虽然也听谢道的话,但是谢道与它说什么,它却也是有些半听半不听的,比如不准甘梧欺负自己,可甘梧也只是在师尊面前才乖那么一会儿。 但是师兄与甘梧一说,甘梧就真的乖乖的什么也不做了。 当天晚上谢道并未回来,也许是昀庚殿有大事绊住脚了,荆淼对宗门内的事不大明白,他一直呆在紫云峰或是后山上修行,没怎么太过关注,加上本就习以为常,也并没什么想法。倒是虞思萌恹恹的吃完了晚饭,问了荆淼好几遍师尊今天不回来吗? 她小小年纪,期望大人呆在身边也是正常,荆淼便道:“可能要晚些回来吧,你乖乖吃饭去休息,有事就来找师兄。” 虞思萌这才闷闷不乐的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 荆淼与虞思萌关系并不是十分亲密,也不会哄孩子,所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多给虞思萌夹了几筷子菜。虞思萌扒了扒饭,吃得差不多了,便情绪低落的跳下了椅子,小声道:“萌萌吃饱了。” 甘梧捧着自己的碗,坐在饭桌上,看也不看虞思萌一眼。 荆淼便让虞思萌去休息,自己留下来等甘梧吃完饭再整理。 之后几天,谢道依旧没有回来,虞思萌便连饭也无心吃了,每日三餐只带着饭碗跑去大门口仰头望着天,期盼着能见到谢道的身影。甘梧吃得肚皮圆滚,才懒得去理会,荆淼却看不过眼她这般模样,便搁下碗筷,温声道:“师妹,师兄出门一趟。” “出门……啊,师兄,你也要出门啊。”虞思萌的神色倏然黯淡了下来,“你不要出门好不好,峰上只有萌萌一个人,萌萌害怕。” 荆淼道:“傻孩子,师兄出门去问问师尊的消息,也许师尊有事出去了,几天,几月后就回来了,也免得你这样傻等。” “那师兄一定要很快就回来。”虞思萌这才高兴了一些,伸出短胖的小手,瞧了又瞧,便握拳将小指伸出,“咱们拉勾勾。” 荆淼心中好笑,却也弯下腰去,同她拉这个勾。 “好,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虞思萌这才恋恋不舍的看着荆淼的背影,生怕他一去就不回了,便又喊道:“师兄,你一定要很快很快回来——” 荆淼听见了却也不去搭理,只伸手招来镇阙,便御剑破空而去,向主峰昀庚殿行去。 广场上素来只有练剑的弟子,这会儿却是人头攒动,比之那一日端静真人来访也毫不逊色,荆淼当是什么热闹,离近了才发现四面八方都有光芒在云海中乍现,许多人赶了过来,神色却是颇见悲戚的。 “怎么了?” 荆淼收剑落在人群之中,推了推身旁一位面生的弟子问道:“出什么大事了吗?” 那估摸着是三代弟子,脸嫩年幼,还不是很懂人情世故,听荆淼不知情况,不由诧异的打量了他几眼,却还是如实说道:“是风师伯带着秦师叔与凌师伯回来了。” 他声音微微低了些,神情中也隐隐约约带了几分茫然与懵懂。 “是嘛?他们三人一同回来了?”荆淼本是十分喜悦,但心中突觉不对,还未等他问出口,那三代弟子便又道,“是啊,师父说,师伯师叔终于可以得以安心,魂归故里了。” 得以安心,魂归故里…… “哎,你是哪一门的弟子,怎么连这事儿都不知——” 荆淼木在原地,只觉得那弟子嘴巴阖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只是自己又重复了两句:“魂归故里……魂归故里……” 倏然几声长长的钟鸣,荆淼抬头望向中间空出的场地,见着几个不认识弟子抬着两具棺木慢慢走过。他站在人群里,神情空白一片,一双眸子里只倒映出了那棺木的颜色,仿佛将什么都埋葬了。 秦楼月与凌紫舒死了。 过了许久,人群都散尽了,荆淼才突然如梦初醒般反应了过来,心脏仿佛被重重锤了一下,又闷又疼,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几乎破胸而出。一口腥气猛然涌上了喉咙,他站在原地,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体在打晃,只觉得喉咙仿佛刀割一般,忍不住吸了口气,便随即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荆淼瞧了瞧地上的血迹,便伸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唇边,才知是自己吐得,神情怔忪无比。 四周似乎有弟子围绕了过来,纷杂琐碎的声响没完没了的响着,叫荆淼耳朵嗡嗡作响。 荆淼低头看着手上的血迹,却有点恍惚,他自知心中虽然十分悲痛,但还没到吐血的地步,还未来得及多想些什么,心头猛然翻起的剧烈疼痛叫荆淼打晃了一会儿,本就涣散的眼前突然一黑,顷刻软倒在地。 “小淼!” 谁也没瞧见谢道是何时来的,也没有人瞧见他是怎么出现在那儿的。只是荆淼快倒下的那一瞬间,谢道便突然出现将他搂在了怀中,神情之中带了几分吓人的可怕。 众弟子谁也没有见过谢道这样,只是围着,见谢道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来喂了荆淼一粒碧色的丹药后,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那原先与荆淼说过话的小弟子煞白了脸,倒退了两步,悄声道:“原来……原来他就是荆师叔!” 想起平日里师姐妹们的那些闲言碎语,小弟子不由缩了缩脖子,欲哭无泪的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呀!我这个破嘴,非要理什么人,搭什么话。” 那可是荆师叔! “小师弟,你发什么呆?走了。” “哎!就来就来。” 小弟子吸了口气,稳下惶惶不安,快步跟上师兄,决定不再去想。   ☆、第三十五章 荆淼的心疾已经有许多年了,即便这几年没有再复发过,但谢道从未忘记。 秦楼月当年救过荆淼一命,带他上了天鉴宗,段春浮被逐出师门已令荆淼不甚开怀,秦楼月逝世一事,恐怕对他打击会更重。所以谢道才会不让任何弟子通报紫云峰,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荆淼会以这样的方式知道秦楼月跟凌紫舒的消息。 “他这心疾已经是沉珂,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君无咎站在床边,看着低头握着荆淼手腕的谢道,“你待你这徒弟已是仁至义尽,不必多想。” 几个师兄弟里头,君无咎排行最小,修为也不是最好,却是看得最透的:“师兄,你不觉得你对荆淼关注的太多了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盘,你我都无法更改,你当年央我为了他推算命盘,我已告诫过你,他命途是死中返生,生死有定数,他命途逆转,你与他纠缠下去,并非好事。” “他是我的徒弟。”谢道伸手摸了摸荆淼苍白的脸颊,慢慢道,“我待他好,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怕还待他不够好。” 君无咎本也不是多话的人,闻言便微微一叹,轻声道:“你为他去求天残老人的事,苍乌师兄已经知道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很感激的。只是近来又发生了紫舒跟楼月一事……” “我知道。”谢道低声道,“没关系的,我本来做这件事也就只是想叫小淼开心。栾花还好吗?” “不大好。”君无咎道。 谢道便应了声,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团被白色锦帕裹着的东西来,他将那团东西放在了荆淼的枕边,慢慢打了开来,露出里面裹着的一对造型奇特的琉璃镯。君无咎本还不以为意,等看清了那对琉璃镯后忽然按住了谢道的手,脸色大变。 “你疯了吗?!将这魔物拿出来!他又怎么会肯将这物给你?你到底答应了什么!” 谢道修为高过君无咎许多,只是不愿意与他动手,这才被轻而易举的按住,便低声道:“这本不是什么魔器,只不过是使用的人心术不正,才沾染了血腥气而已。”却是将后一个问题避而不答了。 君无咎见他一脸的不为所动,不由心中焦急,便猛然揪住谢道的领子将他从床边提起来:“你疯了!你到底做了什么!”他见谢道一脸漠然,脑中一转,便又斥道,“便是你没什么关系,你想想荆淼会怎么想,师兄他们怎么想!” “我问心无愧。”谢道轻声道,却的确没有了后续举动。 当初谢道去求天残老人指点段春浮一二,天残老人自知即将尸解,便以要他收下虞思萌为条件,事后又转赠他这对琉璃镯,要他以后送给自己的道侣。 这对镯子名唤“同生共死”,原是上古一位炼器大师的毕生心血,他娶了一个凡间女子,那女子后来受了重伤,命不久矣,便被大师冰封起来。他本就在为爱妻研究如何转换寿命的法器,爱妻重伤后,更为痴狂起来。 最后也不知花了多少的秘术,死伤了多少人,这位大师终于造出这对镯子来,分为阴阳双镯,阴镯整体如一只凤凰,凤头垂着,凤尾曲就,形成一个半圆环;阳镯似龙盘柱,较大些,可作臂钏佩戴。 佩戴着阴镯的人只要未死,可将伤势传给阳镯佩戴者,也可以夺走对方的寿命。 无奈后来他那爱妻虽然复生,却发现丈夫为了此镯作恶多端,犯下天理难容的过错,一心要为他赎罪,便自裁于天下人眼前。炼器大师未料爱妻这般坚决,心灰意冷,便当即随爱妻而去,一同殉情了。 后来这对镯子落到了魔界手中,当时一员叫做“屠煞”的魔将以不死不伤出名,天残老人出手将其秒杀,才发现屠煞并没有什么非凡,只不过是利用这对镯子,将所有伤势转移到俘虏与一些小卒身上。 魔界被封之后,这对镯子也传出了凶煞之名,辗转沦落,谁也不知去向,未料竟是在天残老人手中留存了千百年之久,最后转赠给了谢道。 这镯子名叫同生共死,一旦配上,除非其中一方死去,否则是绝摘不下来的。 也是讽刺,虽是同生,却并未共死。 最终谢道还是将那阴镯给荆淼戴上了,君无咎紧紧盯着他,活像他这个天才了一百多年的二师兄下一刻就会发了疯一样,事实上君无咎觉得现在的谢道已经跟发疯差不多了。 “待小淼以后有了意中人,我再将这阳镯送他。”听谢道的语气,仿佛荆淼以后的道侣少说该是元婴之体,好帮荆淼消受这心疾之苦。 只不过到底跟谢道无关了,君无咎才不理那甚么心上人倒霉蛋呢,只顾自己松了口气,忍不住瞧了一眼荆淼,只见那青年面容苍白,长相虽称不上差,却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性子沉静重情太过,也不知怎么就得了谢道的青眼,竟心甘情愿的做出这许多事情来。 其实这对镯子,谢道早在与荆淼真正和解说开那一日就想给他了,但那一日荆淼说不愿意自己为难的时候,谢道实在是太欢喜了,欢喜的便不想拿出镯子来扫兴。 因为以小淼的性子,他是绝不会答应的。 君无咎又叮嘱了两句,见事情已成定局,也知谢道性子贯来说一不二,便不再担心,只留下仙鹤大头守门,自己去给荆淼找丹煎药了。 荆淼不□□稳的沉眠着,嘴角还有鲜血干涸的痕迹,在他苍白的面容上显得尤为明显。谢道便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入手粗糙,骨节分明,已是一双大人的手,不再像许多年前,师徒俩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小小软软的。 所有人都觉着自己太过对小淼百依百顺,十分迁就,甚至连小淼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但谢道却总是想起虞思萌天真的大眼睛,她一语道破了谢道从未说过的念头:他真是太可怜了。 这十余年来,谢道因闭关的原因,并未怎么陪伴过荆淼,人家师徒欢喜热闹,可荆淼却总是一人孤零零呆着,过年、生辰、佳节都是孑然一身,后来谢道以铸剑契机叫甘梧陪伴荆淼,却也一直是荆淼在照顾甘梧。 是他亏欠小淼。 谢道见着他从一个小童变作少年,又从一个少年变成青年,却连他第一个对自己的请求都没法答应。 因而只想待小淼好些,更好些。   ☆、第三十六章 荆淼未能赶上凌秦夫妇俩的葬礼,他这次复发来得尤为严重,昏昏沉沉了数日,若不是君无咎时刻看着,几乎要死过去。 他这伤势本就在体内十分严重,心绪一时又难以平定,因而反反复复,谢道总来守着,百花峰近日愁云惨淡,谢道也不是很敢劳烦师妹照顾虞思萌,便两峰之间来来回回,好在他已是半仙之体,才不致心力衰竭。 不过谢道的确把厨房炸了…… 自打那之后,虞思萌总算吃上了美味可口的饭食——风静聆来帮了个忙。 若不是君无咎强行拦着,这几日谢道差点便要将阳镯带上手了,好在荆淼的情况在慢慢平稳下来,才叫君无咎松了口气。他真不敢想荆淼要是还不好,他还拦不拦得住救徒心切的师兄。 而且君无咎很相信,沉浸于丧徒之痛的白栾花跟苍乌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一方。 至于凌紫舒与秦楼月之事,风静聆当时只晚到了一步,秦楼月与凌紫舒的尸体尚还温热,两人尸体相隔百里,凌紫舒是被魔气一击毙命,秦楼月却是自我了断。就依情况来看,风静聆晚到一步,未免不是好事。 而秦楼月腹部被剑刃剖开,孩子不见踪影,风静聆四下寻找了很久,都未找到,心中隐隐觉得,孩子恐怕未必是被野兽叼去,极有可能是被那魔者带走了。 这件事并非只有天鉴宗遇上了,以蜀岭往来一带的不少散修与大门大派的弟子都遭了毒手,各大门派皆是震怒,连颛阳派的万世竭都出马了,但那魔者却倏然像是烟消云散了般,突然没了一点消息。 而事后各门派去检查,魔界封印也并未松动,这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天鉴宗也未曾断过人手,一直追查着那魔者还有秦楼月孩子的下落。 …… “醒了!师尊,师兄他醒了!” 吵嚷的童音欢快雀跃的响起,夹杂着几声鹤鸣,荆淼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瞧见个胖乎乎的鹤头探过来,圆溜溜的黑豆小眼瞧了瞧他,突然“咕”了一声。 大头? 随即那大头仙鹤被拂了开来,一人跃入眼帘,正是谢道,他低着头,眼眸中满是荆淼,神情欢喜之中又带关切,只轻轻柔柔的说道:“小淼,你哪里不舒服吗?” 哎呀。 荆淼只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来。 师尊比端静真人还要好看。 “啊——”荆淼开口道,声音喑哑无比,虞思萌便捧来一杯茶水,递到谢道手中喂他喝下,这才叫荆淼干哑的嗓音好受了些,他便说道,“我胸口疼得厉害。” 荆淼四下看了看,才发现君无咎也在屋内,如上次般抱着一只猫,只不过这次他身边还盘着那只高冷的白蟒,倒都是熟人(动物?)。 “师弟。”谢道不容置否的唤了一声。 君无咎这才走过来,漫不经心的瞧了瞧荆淼,捏着他的手腕把了把脉,冷冷道:“他这心疾是没药医了,但这次算是挺过去了。你放心吧。”这位师叔的性子就是这般,虞思萌被他的口气吓得往谢道身后躲了躲,荆淼却是习以为常,只是被手上的镯子吸引去了目光。 “这是什么?” 荆淼伸手握了握左腕上凤凰造型的镯子,神情迷茫,稍微使了使劲儿,却没能摘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事儿,君无咎突然就老大不高兴了起来,冷哼一声后又坐了回去。 “对你的心疾有益的一样法器。”谢道出了声,轻轻道,“你以后若出了什么事,为师便一清二楚了。” 荆淼便垂眸不语,看着那个镯子若有所思了一会,忽然道:“对师尊无碍吗?若是这东西要令师尊以身代受,徒儿实在不敢收下。”这虽只是个猜测,但荆淼却很有信心,倒不是说他自恋,而是参考过往,谢道实在是只可能做的更多,而不会做的更少。 这话一出,君无咎忍不住多看了荆淼一眼,有些心惊肉跳对方的敏锐。却见着谢道脸不红心不跳道:“对我自是无碍的,若是有,你心疾也不至于还在了。” 荆淼便看了谢道好一会儿,忽然羞涩的笑了笑,沉静道:“说得也是,是徒儿想多了,劳师尊挂心了。” 猫咪小声的叫了叫,君无咎这才察觉自己捏了把汗,见着谢道却是一副毫不心虚的模样,君无咎不由想了想,惊觉师兄还真是未曾说谎,他的确还没将那阳镯戴上。 大半月没有醒,师徒俩自有说不完的话,只是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到秦楼月,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君无咎才懒得听他们师徒絮叨,便带了应当吃午饭的虞思萌出去。 等到君无咎与虞思萌一同出去了,荆淼才忽然停下了话头,对谢道说道:“秦师姐与凌师兄葬在何处呢?” 谢道轻轻叹了叹,知是避不过去,便道:“葬在冰冢第六层里。” 冰冢是一座山,承载着昀庚大殿,山腹被刨空,足足有十三层,第十三层是历代掌门的棺冢,第十二层是历代长老峰主们……第六层则是精英弟子所在。 “小淼,你……” 谢道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温暖入怀,不由伸出手去,轻轻将荆淼抱在了怀里。从未对自己命运有过只言片语的青年埋在他肩头,抓住了谢道的衣裳,没发出任何响动来。 有那么一瞬间,谢道几乎以为自己的肩头感觉到了一点湿意,他便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着荆淼的长发。他既不能分担荆淼的悲意,也不知该如何出口安慰他,说不要难过伤心似乎又不大对,便只是轻轻叹了叹,将怀里的荆淼又抱紧了一些。 但许久之后,荆淼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却并未流下眼泪。 “秦师姐是个很好的人。” 谢道听见荆淼声音淡淡的,带着点悲凉。 “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谢道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抚了抚荆淼的脸,一滴泪溢出荆淼的眼眶,滴落在谢道的指尖。 于是谢道便直起身,重新将荆淼抱在怀里,青年埋在他胸口,许久才听见一声低低的悲泣,谢道长叹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 待过了些时日,荆淼身体好了许多,君无咎就开始赶人了。 师徒三人便回了紫云峰,荆淼睡在自己屋里,谢道有时担心他复发,便同他睡在一起。 虞思萌白日练了剑,累得厉害,洗漱过后便回去乖乖睡下了。 夜间便又寂静了很多,谢道看顾了她,才回来照顾荆淼,荆淼屋里什么也没有,只空落落的一间屋子,除了桌椅床榻,还有一个牌位,便没有别的了,镇阙被搁在桌上,无人问津。 房间里静悄悄的,倒不像住久了的房屋,一点杂物也没有,四处都干干净净的。 谢道看了都觉僻静清寒,便走到床边坐下,将荆淼喊醒吃了几颗丹药,然后合衣卧在外头,同荆淼肩并着肩,却并无睡意。他伸手去握荆淼的手,只觉得冷冷的,不由传了些许灵力过去,荆淼便转过脸来看着谢道,神情有些苍白的笑了笑,低声道:“师尊费心了。” “若我早些发现你患有心疾,何致你受如此苦楚。”谢道轻轻一叹。 荆淼疲倦的笑了笑,又再阖上眼,同谢道说道:“师尊待我,已是十分好了,我这生平来,还没有谁像你待我这么好过,这心疾是我自己未说,怪不得师尊不知。” 他言语里已是十分满足,却叫谢道微感心酸,心道我若待你真心的好,又哪曾会数年连你患有心疾却都当做心肺虚弱。 “小淼。” 谢道见他又要睡去,忽然出声道。 “徒儿在。”荆淼轻声道,“师尊想说些什么。” “我本应当与你说秦楼月的事情……”谢道低语道,“但你心疾许久未发了,我怕你知道心中悲痛,反而加重病情,此事论处起来,我确有不对的地方,如今想想,倒不如不要瞒你的好。” 荆淼还当是什么事,听了便莞尔一笑,只道:“师尊也是为我好。”他这般说了,便没有下话了。 有时谢道真觉荆淼是块冰,怎么捂也捂不热,仿佛这天下的人对他都是没有牵挂的,你待他好,便诚惶诚恐的受了,你若不理他,他也绝不提任何要求。哪怕是对他好的,他心中千恩万谢,感激无比,权把人当做外人,一一记着,丝毫不与任何人贴心。 哪怕如今荆淼与他生气,他也远远觉得好过的多。 我们是师徒呀,何以情薄至此。 谢道偏过脸去看着荆淼的侧脸,青年闭着眼眸,神色淡淡的,不喜不怒,全然没有当日为段春浮一事置气时的生动。究竟是何等的孤寂,才叫一个人这般孤单惯了,连依赖他人哪怕一点儿,也不肯去做。 “小淼,你心里是否对我失望了。”谢道柔声道,转过去便对着荆淼的脸。 荆淼本要入眠了,岂料谢道又要与他说话,便哭笑不得的也转过身来,又要回他:“师尊为甚么这么想?” “你总说,我待你太好了,怕我为难……怎么从来不想想自己?”这时荆淼的身体已经暖和了许多,谢道执着他的手念念叨叨,一时忘了松开,他秉性耿直,便尽数将心中疑惑都说了出来,“你但凡有何不满或是想法,尽管对为师说就是了。” “我本是个薄命之人,全赖秦师姐带我上山,我资质不佳,是师尊收我为徒。”荆淼道,“自幼便是师尊授我剑术,引我入仙途,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并没有什么不满。我心中明白的很,也并无什么好强求的,春浮与秦师姐的事,本就与你无干,半年前,是我自己心中不忿,师尊待我好,我是知的。” 其实荆淼这会儿是想趁机提去祭拜一下秦楼月的,只是话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能说出来。他枕着枕头,瞧着谢道模样,心中虽是温暖,却也不由唏嘘,自己身体这般不好,还是不要任性妄为,免得叫谢道担忧费心。 谢道听他言语,却只觉得心中发寒,仿佛这半载之中,荆淼的感情又淡了许多,比起剑修,反而像个修无情道的。 昔日老友所言,仿佛言犹在耳:若不是生来无情,便是对你毫无期许;他心里亲你爱你,才会觉得难受。 荆淼并非是个天生无情之人。 感情这事,说清楚就淡,分明白就薄,荆淼既清楚又明白,谁也不依赖,谁也不仰仗,因而淡薄。 谢道一时之间便没了言语,他还握着荆淼的手,忽然低声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但要谢道说的十分清楚明白,叫荆淼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却忽又说不出口来了。 也不知道荆淼听见了没有,青年阖着眼,模样仿佛是睡下了。谢道便不好再打扰他,只掀了被褥来给荆淼盖上,瞧着他半张面孔埋在被褥里,不由伸出手去触了触那略见瘦削的脸颊,指尖只感觉到了柔软与凉意。 谢道想了又想,便将手收了回来,可抓着荆淼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两人就此睡了一夜,也互不相扰,荆淼第二日醒来,谢道已经走了。桌上搁着一大碗热腾腾的药,他简单洗漱了下,便将药拿起来喝光了,药汁苦得像是足足加了三斤黄连熬出来的,荆淼几乎吐出来,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忍住了。 本来吃丹药也就罢了,君无咎却说开炉炼丹要段时间,在炼丹这段时间里,煎药喝也是一样的。 虽说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荆淼总觉得小师叔古井无波的表情里带了点恶意报复的愉悦。 也许是错觉吧。 荆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股味道来,他用手舒了舒胸口,见外头天气晴朗,便披着外衣准备要出门走走。岂料外袍一入手,便觉得一侧发沉的垂下去,荆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从袖中的暗袋里摸出一叠不大的纸包来。 纸包有点淡淡的甜香,不浓,荆淼将外衣挂在手臂上,用手托着打开了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排着几个小盒,每个盒子里放着一样蜜饯,个头小些的有五六颗,个头大些的,便只有两颗。 荆淼一一打开看了,便拿起一颗枣脯塞进嘴里,若是平时吃,怕是要甜腻了些,但这会儿却恰到好处,正好抑制住了那股子犯恶心的苦药味。 这蜜饯不必说,荆淼也知是谁安排的,便微微笑着合上盖子,一一摆放平整,重新用油纸包了起来。   ☆、第38章 待过了些时日,荆淼身体好了许多,君无咎就开始赶人了。 师徒三人便回了紫云峰,荆淼睡在自己屋里,谢道有时担心他复发,便同他睡在一起。 虞思萌白日练了剑,累得厉害,洗漱过后便回去乖乖睡下了。 夜间便又寂静了很多,谢道看顾了她,才回来照顾荆淼,荆淼屋里什么也没有,只空落落的一间屋子,除了桌椅床榻,还有一个牌位,便没有别的了,镇阙被搁在桌上,无人问津。 房间里静悄悄的,倒不像住久了的房屋,一点杂物也没有,四处都干干净净的。 谢道看了都觉僻静清寒,便走到床边坐下,将荆淼喊醒吃了几颗丹药,然后合衣卧在外头,同荆淼肩并着肩,却并无睡意。他伸手去握荆淼的手,只觉得冷冷的,不由传了些许灵力过去,荆淼便转过脸来看着谢道,神情有些苍白的笑了笑,低声道:“师尊费心了。” “若我早些发现你患有心疾,何致你受如此苦楚。”谢道轻轻一叹。 荆淼疲倦的笑了笑,又再阖上眼,同谢道说道:“师尊待我,已是十分好了,我这生平来,还没有谁像你待我这么好过,这心疾是我自己未说,怪不得师尊不知。” 他言语里已是十分满足,却叫谢道微感心酸,心道我若待你真心的好,又哪曾会数年连你患有心疾却都当做心肺虚弱。 “小淼。” 谢道见他又要睡去,忽然出声道。 “徒儿在。”荆淼轻声道,“师尊想说些什么。” “我本应当与你说秦楼月的事情……”谢道低语道,“但你心疾许久未发了,我怕你知道心中悲痛,反而加重病情,此事论处起来,我确有不对的地方,如今想想,倒不如不要瞒你的好。” 荆淼还当是什么事,听了便莞尔一笑,只道:“师尊也是为我好。”他这般说了,便没有下话了。 有时谢道真觉荆淼是块冰,怎么捂也捂不热,仿佛这天下的人对他都是没有牵挂的,你待他好,便诚惶诚恐的受了,你若不理他,他也绝不提任何要求。哪怕是对他好的,他心中千恩万谢,感激无比,权把人当做外人,一一记着,丝毫不与任何人贴心。 哪怕如今荆淼与他生气,他也远远觉得好过的多。 我们是师徒呀,何以情薄至此。 谢道偏过脸去看着荆淼的侧脸,青年闭着眼眸,神色淡淡的,不喜不怒,全然没有当日为段春浮一事置气时的生动。究竟是何等的孤寂,才叫一个人这般孤单惯了,连依赖他人哪怕一点儿,也不肯去做。 “小淼,你心里是否对我失望了。”谢道柔声道,转过去便对着荆淼的脸。 荆淼本要入眠了,岂料谢道又要与他说话,便哭笑不得的也转过身来,又要回他:“师尊为甚么这么想?” “你总说,我待你太好了,怕我为难……怎么从来不想想自己?”这时荆淼的身体已经暖和了许多,谢道执着他的手念念叨叨,一时忘了松开,他秉性耿直,便尽数将心中疑惑都说了出来,“你但凡有何不满或是想法,尽管对为师说就是了。” “我本是个薄命之人,全赖秦师姐带我上山,我资质不佳,是师尊收我为徒。”荆淼道,“自幼便是师尊授我剑术,引我入仙途,我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并没有什么不满。我心中明白的很,也并无什么好强求的,春浮与秦师姐的事,本就与你无干,半年前,是我自己心中不忿,师尊待我好,我是知的。” 其实荆淼这会儿是想趁机提去祭拜一下秦楼月的,只是话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没能说出来。他枕着枕头,瞧着谢道模样,心中虽是温暖,却也不由唏嘘,自己身体这般不好,还是不要任性妄为,免得叫谢道担忧费心。 谢道听他言语,却只觉得心中发寒,仿佛这半载之中,荆淼的感情又淡了许多,比起剑修,反而像个修无情道的。 昔日老友所言,仿佛言犹在耳:若不是生来无情,便是对你毫无期许;他心里亲你爱你,才会觉得难受。 荆淼并非是个天生无情之人。 感情这事,说清楚就淡,分明白就薄,荆淼既清楚又明白,谁也不依赖,谁也不仰仗,因而淡薄。 谢道一时之间便没了言语,他还握着荆淼的手,忽然低声道:“我是心甘情愿的。”但要谢道说的十分清楚明白,叫荆淼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却忽又说不出口来了。 也不知道荆淼听见了没有,青年阖着眼,模样仿佛是睡下了。谢道便不好再打扰他,只掀了被褥来给荆淼盖上,瞧着他半张面孔埋在被褥里,不由伸出手去触了触那略见瘦削的脸颊,指尖只感觉到了柔软与凉意。 谢道想了又想,便将手收了回来,可抓着荆淼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两人就此睡了一夜,也互不相扰,荆淼第二日醒来,谢道已经走了。桌上搁着一大碗热腾腾的药,他简单洗漱了下,便将药拿起来喝光了,药汁苦得像是足足加了三斤黄连熬出来的,荆淼几乎吐出来,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忍住了。 本来吃丹药也就罢了,君无咎却说开炉炼丹要段时间,在炼丹这段时间里,煎药喝也是一样的。 虽说听起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荆淼总觉得小师叔古井无波的表情里带了点恶意报复的愉悦。 也许是错觉吧。 荆淼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股味道来,他用手舒了舒胸口,见外头天气晴朗,便披着外衣准备要出门走走。岂料外袍一入手,便觉得一侧发沉的垂下去,荆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从袖中的暗袋里摸出一叠不大的纸包来。 纸包有点淡淡的甜香,不浓,荆淼将外衣挂在手臂上,用手托着打开了那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只见里头整整齐齐排着几个小盒,每个盒子里放着一样蜜饯,个头小些的有五六颗,个头大些的,便只有两颗。 荆淼一一打开看了,便拿起一颗枣脯塞进嘴里,若是平时吃,怕是要甜腻了些,但这会儿却恰到好处,正好抑制住了那股子犯恶心的苦药味。 这蜜饯不必说,荆淼也知是谁安排的,便微微笑着合上盖子,一一摆放平整,重新用油纸包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打了个瞌睡醒了=-= 脑袋空空,不知道说啥,八点也快到了…… 反正就是明天就入V了,我估计会中午发文吧……? 三更。 总之没话说那就按照惯例感谢地雷!!!! 真的是谢谢地雷天使!TVT我一没话说就可以感谢一下他们,每天都在想可以唠点啥。 不唠感觉不大好……唠了我没有话讲,就这样,我看文物纪录片去了=-=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之后一个送一个吃,师徒俩心照不宣的过了几日,荆淼终于受不了了。 谢道也不知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那些蜜饯种类与数量每日都多过一日,等荆淼的衣服放不下了,便直接用一个漂亮食盒放在桌子上。 荆淼本来就不嗜甜,也没有零嘴方面的偏好,蜜饯虽然不易坏,但搁在他这儿也没有什么用处,他这两天吃的都是前日的蜜饯,便将新的摆放在一起,简单整理分类了一下,便准备借借花献佛一番,让虞思萌开心开心。 虽说谢道也许也为虞思萌准备了一份,但师尊的心意,与师兄的心意,终归是不同的。 送过之后,等见到了谢道,再与他说清楚就是了。 荆淼想起谢道那种淡然出尘的面孔,就不由得头疼万分,师尊对他好他心中明白的很,但力气也不能使过头啊。且不说他喜不喜欢,再是喜欢,也没有每天变着花样吃的道理,不过谢道本就是如此不谙世事,荆淼心中也只是觉得好笑,并非抱怨什么。 摇摇头不再去想,荆淼提起食盒就出了门。 虞思萌与荆淼性子不同,她虽住得与荆淼相近,但平常玩耍却在紫云峰的一处林间,也就是那日甘梧夺走她小木剑的所在。因着谢道怜她年幼,便在林间简单做了个秋千供以玩乐,紫云峰僻静荒芜,那秋千也算是虞思萌除了修行以外唯一的乐趣了,所以很是喜爱。 紫云峰虽大,但荆淼却还不至于走几步路便不成了,他提着一个食盒,天光明媚,青山鸣翠,只觉心情大好,胸中抑郁之情都散了不少。待穿过小径,来至林中,便听见一个男童的声音在树叶与风中飘荡,荆淼一听,心中便了然是神玖来了。 神玖便是自打婴儿时便搅扰的天鉴宗不得安宁的那个小娃娃,他婴体时受过天劫淬炼,也不知怎得侥幸未死,便得一身筋骨刚硬,比起体修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天资极为过人,是百花峰的心尖子。只是他脾性酷爱玩闹,白栾花又护短,天鉴宗上下,哪怕是掌门见着他,也是又头疼,又心爱。 不过好在弟子们虽说对他头疼的厉害,但神玖性子到底是直爽可爱,行事也不会太过,又是这般小小年纪,也未曾有人往心里去过。 荆淼虽不想避讳,但却见两个幼童气氛剑拔弩张,似是一言不合争执了起来,又听神玖提起自己,不由的闪身一避,躲在树后听了起来。 “……这又不是我说的,我师姐她们都这么说。”神玖的声音听着似乎是有些心虚,颇有些不服气的说道,“我这可是为了你好,才跑来跟你说这些话的,你干嘛还要生气。” “不准你说我师兄的坏话!” 树影重重,荆淼只朦胧瞧得虞思萌从秋千上跳下来,声音尖利之中又带了几分轻颤。 “我师兄……我师兄是个好人。”虞思萌声音颤了颤,突然哽咽了起来,“不准你说他坏话,你是嫉妒!” “我呸!我嫉妒?我嫉妒什么,你师兄那么冷冰冰的,送给我我都不要!”神玖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只是故作老气横秋的说道,“他给你一点好处,你就把什么都忘记了啊。难道我跟师姐们对你不好吗?再说了,这些事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难道咱们自家师兄弟,师侄的,会有人造谣吗?” “你还说!你还说!”虞思萌实在气不过,手便按在了小木剑上,荆淼瞧得心中一动,刚要拨开树叶出去喝止,却见虞思萌突然一弯腰,拾捡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向神玖,怒气冲冲道,“坏神玖!我不准你说话!” 神玖冷不防被砸了一脑袋,他倒是没事,反将石头撞了个粉碎,只是不受伤不代表不痛,他一下子吃痛的狠了,脾气也见暴烈了起来,大声道:“我偏要说,我就要说!你师兄就是天煞孤星!” 荆淼的手顿了顿,对这个外号倒是新鲜了起来。 虞思萌眼中已经含泪了,只是咬着牙,强忍着不说话,神玖见她要哭,心中便立刻后悔了,却不是后悔自己说的那些话,是后悔自己惹哭了虞思萌。 但他到底年幼,自尊心比天还高,倔着脾气不肯道歉,只是去拽了拽虞思萌的衣角,干巴巴道:“本来就是嘛!我听大家说,你师兄是秦师姐捡到的,他上山的时候就死了全村人,只剩他一个活着,后来跟他玩得好的段师兄也被逐出去了,现在秦师姐跟凌师兄也都死了。以前大家也都好好的,怎么偏偏跟他有关系就会出事。你说是不是。” 神玖心里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的,便想劝服虞思萌,他越说越觉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抬头一看,却见着虞思萌眼泪簌簌落下,一下子就慌了神:“哎呀!傻萌,你哭什么,我,我又没有说你!” 神玖伸手去抹,只是他力道不知轻重,见虞思萌哭的更伤心了,不由心虚的厉害,但他极少与人低头,不由又重复了两遍:“我又没有说错话,叫你小心也有错吗。”他反复嘀咕了两遍,也不知是在跟虞思萌说话,还是跟自己说话。 荆淼听了,也没有什么神情,只是站定在原处,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容易待虞思萌止住了哭,自己擦了擦脸,便立刻撇过头去与神玖冷战起来,神玖心中也不由来气,伸脚去碾地上的小石子,也高高仰着头,不去看虞思萌。 两个幼童杵在原地,皆背过身去,谁也始终不肯瞧谁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神玖厌烦了,便飞起一脚踢飞起那颗石头,嘀咕道:“臭傻萌,我对你这么好,你还要生气,简直就是……就是……就是不知好歹!”他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合适的词儿来。 这石头踢得飞起,也不知到那去了,神玖刚要再找一颗,低垂的眼帘只晃进一片紫衣入目,忽然全身的毛发都仿佛立刻炸了起来,一抬头,果真是荆淼! 他早在去后山被镇阙送下山后,就对荆淼一直留有阴影,现下刚刚说过他坏话,不由觉得浑身的毛都倒立了起来,心中慌乱无神,也不知道方才的话荆淼听见了没有。 其实神玖也并不心虚,若是荆淼真问起来,他自然也是原话照说的,只是他怕荆淼,仿佛天生俱来,自那日初见后被镇阙送下山起,对这个看起来仿佛是冰雕般的师兄,有着一种天然的敬畏与一份察觉自己畏怯的愤怒。 人之爱憎,本出自身,他心中惧怕荆淼,亲爱师姐妹们,因而听信师姐妹之间的传闻,认为荆淼自然是个极坏的人;而虞思萌与荆淼呆得时间长些,自师尊口中得知师兄是个无欢无乐的可怜人,日常饮食习字,还有甘梧与小剑的事儿也都是荆淼帮她,心中虽然敬畏,却更为袒护些,自然不愿相信神玖的话。 “神玖师弟。”荆淼淡淡招呼了一声,毫无热切可言,言语之中颇是淡漠。神玖素来与人相处,多是亲亲热热,长辈也颇见和颜悦色,见荆淼这般冷漠,加上心中本就有鬼,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不甘情不愿的回了句“荆师兄”。 虞思萌听得荆淼声音,便飞奔而来,一下抱住荆淼的腿,抽泣不止,只连声道:“师兄——” “怎么了?”荆淼淡淡瞥了一眼神玖,将手中盒子放下,伸手又摸了摸虞思萌的头发,柔声道,“受委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 神玖神情不由便有些紧张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虞思萌是偏袒小伙伴,还是不愿意荆淼听见这件事受气,又或是二者皆有,便闷闷不乐的,抽着气,软软的说道:“不……都不是的,师兄。”她伸出短胖的小手擦了擦湿漉漉的睫毛,抹去泪珠,一抽一抽的哽咽道,“萌萌,萌萌只是有点想爷爷了。” 荆淼单膝跪着看了看她红红的眼圈,便打开食盒,拿一块糖瓜哄她,虞思萌这才破涕为笑,小兔子般红着眼,乖乖接过那根糖瓜来吃了。荆淼便又不咸不淡的宽慰了她两句,叫他们俩将这些蜜饯分了,只是不能一下子吃得过多,若是神玖喜欢,多带些走也没事,全由着两童自己处理。 他说罢了话,也就离开了,仿佛从未听到两童说过什么似的。 神玖像是只小狼崽般警惕无比的看着荆淼一步步的走远了,待身影消失不见后这才回过头来,正瞧见虞思萌抱着食盒子警惕的看着自己,涨红了脸皮道:“我才不稀罕吃这个东西呢!” “哼,我也不给你。” 虞思萌擦了擦脸,便甩给他一个后脑勺,故意吃得十分香甜。 神玖便对她的后脑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生气的盘坐下来,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第三十九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荆淼才从寒风中回过神来,他坐在后山崖边,伸手摸了摸镇阙。 镇阙微微震动了一二,它终究是凡铁,并非剑灵神物,半分也不晓得荆淼心中在想什么,只随灵力而动。 荆淼又坐了一会儿,耳旁仿佛又回响起神玖稚嫩的童音:“以前也都好好的,怎么偏偏跟他有关系就会出事……”他其实心中也明白,介怀无忌童言实在是一件十分无趣的事,无论是秦楼月之死也好,亦或是段春浮被赶出师门也罢,皆与他毫无一丝瓜葛。 他只是……不开心。 这后山清寒,荆淼坐了又坐,突然觉得无甚滋味,并不是十分想回峰去,只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呆着,便是十分自在了。但荆淼也明白,他若是一夜不归,说不得谢道又要多心,虞思萌也说不准会要胡思乱想许多事情的。 人生于世,方方面面却总要为他人考虑,有时荆淼想来,也不知是什么心情。 待日落西山,荆淼便不情不愿的御了剑回返紫云峰,他御行得不快不慢,只见着神玖自路上下来,被一个天仙般的女子牵着手,满面的不情不愿。他思量了一会儿,觉着总该下去道个别,便一挥袖刚要落下,却见神玖拽住那女子衣袖说道: “师姐,我觉得……荆淼师兄没有说的那么坏,他还让傻萌分蜜饯给我。”神玖道。 “我瞧你这小白眼狼,吃人家两嘴就软了?萌萌于情于理护着她师兄,关你什么事,他待你很好吗?再说了,就算他人是不坏,但命这般不好,你也别多贴近,总之你以后少来紫云峰,若想跟萌萌玩,跟师姐说,咱们来接她就是了。” 女子冷哼一声,但见神玖有些闷闷不乐,便又蹲下身去哄他:“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儿了,小九儿,师姐过两天要下山,给你带好玩的,好不好?” 神玖便听得喜笑颜开,将荆淼一事尽数抛在了脑后。 荆淼默默听了,便轻身一纵,隐没于高松青翠之中,只当自己谁也没有惊动,谁也不曾注意到他。 他修为不高,女子早就发现了,不过女子未曾见过荆淼的面容,只当是夜巡的弟子,并不在意,便携着神玖往百花峰去了。 待神玖师姐弟俩走了,荆淼才慢慢落了下来,他嘴唇微微动了一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好讲的,本来也都是些不该在意的事。 最终荆淼只是看着日头落下去,见着流水青山,云烟渺渺,一派人间仙境最终落入黑夜的模样。 他刚要起身回峰,忽听见一个陌生无比的稚嫩声音打背后传来:“这位同门,你是要往紫云峰上去吗?” 荆淼便转过头去,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正气喘吁吁的跑来,还有点婴儿肥,瞧着模样有些熟悉。 “荆师叔!”哪知那少年郎见了荆淼正面,竟大喜过望,声音都抬了个八调,似是察觉自己失礼,他小脸一红,咳嗽两声故作平常道,“荆师叔,我家师尊有请。” 荆淼还未想起来,只疑惑道:“你师尊?” 少年郎见荆淼一脸冷淡,急得脸都红了:“师叔,我是扶瑞呀,你不记得我了吗?就是……就是段师叔喊我叫狐蕊的扶瑞。”最后这话绕口的很,小弟子差点咬到舌头,一脸沮丧的垂下头去。 这才叫荆淼想了起来,是风静聆的徒弟,他平日里与风静聆虽有往来,但绝是及不上秦楼月与段春浮亲密的,加上心情不好,神情不由有些疏远客气,问道:“我想起来了,风师兄有什么事吗?” 也不知是天色暗了,还是扶瑞的确是个傻白甜,半分也瞧不出荆淼的脸色不佳来,见荆淼想起来了,当即松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呢,师尊只说想跟师叔叙叙旧。” “那便前面带路吧。”荆淼听了,也只略微点了点头。 风静聆是苏卿的首徒,颇得苏卿宠爱,居于翠羽峰下的一处小峰——唤作孤烟峰。他修得是无情道,性子向来不爱吵闹,几个徒弟也养得不是少言寡语,便是沉默腼腆,但却都是一等一的纯正良善。 荆淼御剑到了孤烟峰,便见着两只孔雀正绕着峰峦飞,一黑一白,尾羽流光溢彩,在暗夜中微微发亮,皆是公的。白色那只年幼些,还飞不太稳,时常被黑孔雀拱托着,似是被惊吓着了,不时叫上两声,并不悦耳。 身旁的扶瑞似是已经见惯了,只微微叹了口气道:“师祖又来了。” 荆淼心中有些好奇,却并不询问,只见风静聆提着一盏灯笼,抬头望着那对黑白孔雀,待荆淼踏上了孤烟峰,才微微侧过头来,极冷淡的说道:“你来了。”扶瑞赶忙上前去,风静聆便将手中的灯笼给了他。 “我来了。”荆淼道,风静聆便对他招了招手,待荆淼走近了,才携着他往前走去。 风静聆的居所不像紫云峰那般荒僻,但却也未曾华美到哪里去,像个寻常富贵人的住处,只是修得极大。两人穿过拱门,漫步过小石碎路,荆淼瞧得里外两边都是房间,只剩下中间庭院,或有桥与小池,或是空荡一片,整座居所只是宽大壮阔,很有些返璞归真的意味。 不过地方虽大,但荆淼一路行来,每处地方都点着灯烛,有些是在走道的木栏上,有些是挂在上头的灯笼,照得整个地方如同白昼。 桌上放着不曾合上的书,满是笔迹;地上与两旁稀少的景木上也留有火烧水浇雷劈与剑的痕迹;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理得也算整齐干净,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 “师兄这儿好生热闹啊。”荆淼心中十分艳羡,不由出声道,本来寂静无比的庭院里突然一排整齐的开窗声,探出十数个青涩的面孔来,好奇的打量着荆淼,倒把荆淼吓了一跳。 见着风静聆也在,那十余个孩子又整齐无比的道了声:“师尊,师叔夜安。”便将窗门再度关上了。 “有时也麻烦的很。”风静聆这才开口,神色淡淡的,似是浑然不在说自己的事情一般。 荆淼便有些尴尬的接不上话了,他与风静聆本也不是十分亲密的。 正走着,风静聆忽然又道:“同门弟子乱讲话的事是常有的事。” 荆淼停下了步子,低声道。 “是吗?” “凡心妄念,七情作祟,惊惧、嫉妒、愤懑因而谣言,你不必在意。” 风静聆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荆淼不肯走,也不阻拦,只是淡淡道:“命数伦理,早有天定,岂是一人能改的。你既不是大奸大恶,也非鬼神之体,天煞孤星一说,实属谬论。” “风师兄怎么……同我说这些呢。” 荆淼听了,知风静聆这番话自然是劝慰自己放宽心怀的,不由十分酸涩与感动涌上心头,颤声道。 “想说便说了。” 风静聆声音清冷无比,荆淼虽有感动,却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风静聆与当年相较,似是大有不同了。 待两人进了书房,风静聆便从累满了书物的桌子上摸索了一阵,也不知打哪儿抽出两张烫金的请帖来。那请帖也是有意思,帖面青山高耸,云雾缭绕,金纹似水纹,绕山流动,竟像是活得实景一般。 “这是?” “这是青山君的帖子。”风静聆淡淡道,“十年花间宴,百年秀水席。掌门不接这些帖子,白师叔与青山君有些纠葛,百花峰也是不去的。这些年来,常是我们三峰弟子轮流,但谢师伯既收下了你,便合该是四峰了,上次是惊雷峰与潇湘峰,今年便轮到咱们两峰。” 荆淼便点了点头道:“不知花间宴要做些什么?” 风静聆细细想了想,略有些迟疑道:“倒也不必做什么,不过是个结交的所在,只是一些大能也会赴宴。年轻晚辈们有时棋逢敌手,遇上切磋比试,若能得青眼指点一二,便是受用无穷了。有些大能瞧得眼缘,还会赠予宝物。” “怎么还要切磋比试?”荆淼低声问道。 “也不强制。”风静聆应了一声,见荆淼竟是完全不知,便与他解释起来。 花间宴由秀水君与青山君创办,他们夫妻二人是个喜爱结交玩乐的性子,修为虽不高深,人缘却颇好,酷爱栽花种木,竟培植出不少天材地宝来。他们二人也不藏私,九轮花间宴为结交各大门派,一轮秀水席为散修而放,但凡宴中出现的各色奇珍,能者得之。 而每样奇珍,也各由一位大能看守,人若想取,需得完成大能所提出的要求。 但若对此一切毫无兴趣,也不愿参战的,吃吃喝喝,结交些许友人赏花观战,也是轻松自在。 荆淼听风静聆说了一通,方才明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 第四十章 风静聆性子淡漠,人却颇好,荆淼不知不觉便与他畅谈了一夜,其实回忆起来,也不知聊了些什么,只觉得五花八门都是有涉及的,还有些修炼的心得,不由十分欢喜。 等止住话题,天已经快亮了,荆淼这才回过神来,惊道:“坏了!我彻夜不归,还未……” “我早已让蕊珠去通报了。”风静聆自白瓷罐中夹出一枚香丸来,打开薰炉投了进去,没大一会儿,只闻得一股幽香袅袅,自薰炉盖顶的纹路空隙中溢出来,如丝如缕,一伸手便湮灭在掌心之中。 荆淼略愣了愣,有些笨拙的应了,心中叹服风静聆当真是面面俱到。 “你对这个好像很感兴趣?”风静聆瞧荆淼一动不动的看着香薰炉,忽然道。 “那倒不是!”荆淼急忙摆了摆手,苦笑道,“我可不懂这种贵重风雅的东西,只是觉得好看,又很好闻罢了。” 风静聆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突然站起身来,自柜中翻找了会儿,一边找一边与荆淼道:“也不是什么贵重无比的东西,只不过是去尘味的香丸,每日焚一丸保得屋内不生浊气罢了。” 荆淼听了,也只觉得风静聆讲究,并没有别的想法,要是换作他来,这事儿实在是太过繁琐了。 “香气养神,你听过吗?”风静聆自柜子里取出一个长方的盒子来放在桌上,又打开来,荆淼定睛一瞧,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小勺、熏球、几味香料等物。风静聆一一拿出来,摆放齐整了,挨个用给荆淼瞧:“你心疾沉重,我知道的稍晚些,之后又发生了些事,不得空闲,这些东西本来就想送你的。” “这些香料是刻意寻了灵草制得,没有烟味,可燃许久,方子也都在盒子里,你若觉得有好处,自己做或是来我这要,都可以。”风静聆十指纤长,捏着那点了香粉的熏球,神色淡淡,对荆淼伸出手来,“将手给我。” 荆淼实在被他这般讲究吓呆了,便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去,那熏球在他袖中往返了两回,又换了另一只手。荆淼低头去嗅,果然半分烟味也没有,只余下满袖清香,经久不散,确实沉心静气,提神醒脑,胸中闷气也舒缓了不少。 “师兄挂心了。”荆淼不由十分尴尬,急忙收回两只手来,只觉浑身的别扭不自在,“这……实在是精致,我不敢收,怕糟践了东西。” 风静聆轻轻瞥了他一眼,也不勉强,只道:“若此物能帮上忙,纵是过程麻烦些,到底物料方便,也省得师伯师叔四处奔走忙碌。” 荆淼听闻不由一凛,立刻乖乖点头道:“那便多谢风师兄了。” 熏香养神,荆淼以前也是听过的,不过他不是什么十分精致的人,对此事也没有什么想法,今天听风静聆一提,却恨不得熏香能将这心疾温养好,免得谢道再为他奔波。 其实若这香料能养好伤势,谢道早就寻来法子了,荆淼自己哪能不知呢,但就像久病了的人,只要有一点起色,一点缓解,不至于给别人多添麻烦,那也是值得花精力功夫去做的。 纵然作用微小,但说不准,被温养的久了,身体也会慢慢好转,不至于心中悲伤一会,便弄得要死要活,吐血不止的这般娇气,给人多添许多麻烦。 之后荆淼又厚着脸皮跟风静聆讨了几本有关香道的书,风静聆也都给了,二人又说了会闲话,一同去拜祭了秦楼月与凌紫舒夫妇俩,时辰便差不多了。 荆淼作别了风静聆,约好几日后一同出发,便抱着盒子凌空御剑而去。 虽说荆淼日子过得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又活像是什么绝症患者的第二春,每天就是喝药逗小姑娘家玩还养了只猴子,无波无澜,但他一直还是挺习惯这种气氛的。 所以当他在紫云峰上听见男孩的抽泣声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穿到了西游记片场,正拍得一出红孩儿。 荆淼走了两步,果真见得老树上吊着一个孩童,光着屁股,哭得两眼通红,满面泪痕,被捆得结结实实,连眼泪也抹不得。见着是荆淼来了,便把头一抬,撇过去,忍着泪咬着牙,不出一点声儿来。 竟是神玖! 荆淼大吃一惊,急忙上前将他解绑了,神玖便趴在荆淼怀里,撅着小屁股,低低的喊疼。这般模样,荆淼便是傻子也猜出来他屁股怕被打的厉害,便小心翼翼的避过伤处,将外衣脱了披在他身上。 神玖这才抬头看了他两眼,眼中噙着泪花,忽然垂泪下来,趴在荆淼怀里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锤他:“不要你假惺惺!” “你怎么了?” 荆淼这辈子都学不会哄孩子,神玖也不说话,只是哭得叫人心疼,丝毫不见平日里意气风发小霸王的模样。满打满算起来,荆淼也没有见过神玖几次,脑海里始终见他是得意洋洋,精神焕发的,这般哭得凄惨却是头一回。 所以虽是有些不耐烦,却也还是强忍下了。 神玖嚎啕大哭了好一会,就是不说话,荆淼拍了拍他,忽然福至心灵,便问道:“是不是我师尊打了你?” 这话顿时止住了神玖的哭声,他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突然噎住了,含着泪问道:“你……你听见了——了呀。” 荆淼全做没听懂,又问道:“他为甚么打你,你师父师姐不拦着吗?” “师——师伯。”神玖狠狠抽了几口气,伸手抹了抹眼泪,哽咽无比的说道,“他……他说我没人管教,还,还骂了师父,说她,她教徒无方。师姐……师姐们都不敢说话。”他磕磕绊绊的说完了话,便又哭了起来。 荆淼便知是什么情况了,他其实对那天煞孤星的流言也不甚在意,谢道也是为了他好,便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话,只好将神玖搂在怀里,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你认不认罚?” “认。”神玖在他怀里抽抽噎噎。 到底年岁还小,神玖也没有察觉荆淼已经发现,只是笨拙的回着话。其实按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是换个人这么打他,他心里定然是恨死了,可是谢道发起脾气来,整个百花峰噤若寒蝉,连白栾花都被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神玖也是被吓着了,竟连一点恨意都不敢有。 荆淼又抱了神玖一会儿,等神玖不哭了,刚要松开手,神玖却埋在他怀里,带着浓重鼻音道:“你再抱抱我。” “做什么?”荆淼问道。 “我跟师姐她们下山,那些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被他们的娘抱过。”神玖话来说简单,听着却分外心酸。 荆淼不由顿了顿,他幼年也没有父母,想起神玖是个弃婴,不由生出点同情来,便柔声问道:“你师父师姐不抱你吗?” “没有这样过。”神玖闷闷的说道,“师姐她们就会逗我,我说不高兴了,就算发了脾气她们也不理,只知道事后哄我。师尊虽然待我好,但是她也不会这样抱我。” 荆淼听了,也不回应,只是淡淡道:“我带你去上药吧。” 去的自然是荆淼的卧房,桌上没有药,也没有蜜饯,荆淼便将神玖放在床上,去拿了药膏过来,问道:“你要自己擦还是我帮你?” 神玖的脸涨得通红,仰起身体夺过荆淼手中的药,恶狠狠道:“我自己来!”他埋在被子里像只蜗牛似的蠕动了好一会儿,荆淼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掀了被子,果然上面已经沾了一些药膏了,他按压住神玖的反抗,自顾自的帮着抹好了药膏,这才放手。 神玖赶紧拽过荆淼的外衣,捍卫自己的“贞洁”。 “喂。”神玖趴在床上,突然伸手拽了拽荆淼衣服,“对不起。” 他撇着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荆淼,像是怕荆淼提问似得,又忽然快速无比的说道:“你可不可以呆到我睡着?”似乎是怕荆淼不耐烦,他急忙又补充了一句,“我睡觉很快的。” “睡吧。”荆淼坐在椅子上翻看盒子,将那几本香料书翻了又翻,瞧见几味药材的确写明对心疾有益,效果虽慢却能治根本,不由十分欢喜,仿佛觉着这病都有了盼头。 又将香薰炉与银薰球一一摆出,香粉香丸还有几块香木,压底的是个香囊,不扁也不鼓胀,写明了叫荆淼配在身上,荆淼寻思了一会儿,便别在了怀中,将衣裳笼好,便只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淡香,柔润非常。 熏球搁在衣柜之中,薰炉也投了一枚香丸进去,自称睡觉很快的神玖问到:“什么香呀?真好闻。” “睡你的觉去。”荆淼道,神玖便没了声音。 这熏香虽然麻烦,但荆淼初次尝试,倍感新奇的很,倒是颇得趣味,过了有一会,等荆淼玩厌了,见着神玖已经睡下了,便帮他盖上被子,悄悄出门去找谢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懒得分三章了,一口气吃吧。   ☆、第40章 月光如水,夜色透凉。 荆淼没有找太久,就看见了卧在水潭边饮酒的谢道,他鲜少看这位高高在上的仙人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甘梧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乐器,有点儿像是葫芦丝,搭在嘴边,鼓着腮帮子吹奏,乐声幽扬,十分悦耳。 约莫谢道已经有些醉了,他的指尖轻轻点着玉色的酒瓷瓶,合着奏,低低唱道:“愿斟天尽水,为我杯中物。且得片刻欢,消得世间愁。日月尚匆匆,草木皆枯老。人生何须愁,不过搔白首。” “师尊。” 荆淼往前走了几步,跪在谢道身边,轻声唤道,并不大想惊扰谢道的雅兴。 谢道枕着臂,便蒙着醉眼,若有所思的回望了荆淼一眼,神情淡淡的,突然翻转过身来,欺上荆淼的膝头,漫天的星光皆落入他眼眸之中。过了有那么一会儿,谢道忽然举起酒瓶,对荆淼道:“你要来一口吗?” 这许多年未曾饮酒,荆淼也有点兴趣,便捧过酒,由着谢道满头青丝枕在自己膝上的模样,尽兴饮了一口。 酒水香甜,入口很是醇厚,荆淼只喝了一口,不由得飞霞满面,已有几分微醺了。 谢道没有看向荆淼,自然也没有再饮酒,他们俩似都未曾察觉此刻的举动已然有几分逾越了师徒之礼,只是觉得该是这样便就这样了。荆淼在酒中缓缓醒过神来,想起自己疑虑的事,于是就问道:“师尊,神玖一事……您何以至此?” 这话问得十分突兀,谢道看起来却并不在意,但是他没有答,只是随着甘梧静静的打着拍子,好一会儿才道:“小淼,待你从花间宴回来后我便要闭关了,为师出关后,便陪你一道去云游吧?” “云游?”荆淼愣了愣,道,“徒儿还没有资格吧?” “你只说想不想。”谢道只轻声道。 荆淼虽然摸不着头脑,却仍是点了点头,乖声道:“自然是好的。”他其实不是十分明白谢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然而谢道做的决定总归是有他的道理的。 这个回答叫谢道轻微的笑了笑,他仰着头,瞧了漫天星辰好几眼,倏然道:“你好像总是不生气,无论是什么事。”他这话听来意有所指,荆淼的心不由咯噔一声,只战战兢兢的看着谢道的侧脸,不是十分明白。 “花间宴没甚么烦心的事,你去尽情玩一番吧。”谢道似是期盼荆淼说些什么,又好像并不期望他说些什么,半晌也只是沉默的叹了口气,并不说话了。 他今夜真是有些醉了,谢道微微垂了垂头,闻到满袖的香。 “无关紧要的人,理他做什么。”荆淼过了好久才开口道,他低着头,云影一般的鬓发垂落下来,轻轻掠过谢道的手腕与心口,在风中微微飘荡着。这是谢道第一次与他这个徒弟这般亲近,近得仿佛吐息都可以顷刻感受,他这才发现,荆淼的眼睛黑沉沉的。 荆淼说罢,仿佛将这话抛在空中被风揉碎了一般,立刻换了话题:“我还从未与师尊一起看过星星呢。”他用手扶了扶谢道的头,仰起头,少见的年少憧憬,少见的欢欣喜悦。 甘梧不知何时跑走了,两人都没在意,谢道的神色略见古怪起来,他忽然重复道:“无关紧要的人,理他做什么?” “是……是啊。”荆淼有些紧张,他也瞧不出谢道是什么表情,便只按着自己的心意结结巴巴道,“他们要说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师尊与思萌心里不那么想,我便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荆淼的错觉,他似乎觉得谢道愉悦了些,然后那人枕着繁星侧过脸来瞧他,伸手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温柔无比的笑了笑:“那你还一人跑去后山?” 荆淼面红耳赤,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道凝视着眼前这个青年的面容,看着他贯来从容不迫的脸上露出一点恼怒与不好意思的羞赧,晕红与笑意还未从他的颊上褪去。不知怎得,谢道那从未为任何事物动摇过的道心忽然为这一刻而心生涟漪。 心动来得曼妙又旖旎,谢道不曾尝过那种如沸火一般的鼓动,因而也未曾察觉自己心中萌生了什么,只是贪婪的看了又看,仿佛永生永世也看不够这张面容一般。 这情愫像水,悄无声息的包裹住了谢道。 有生以来,谢道还是第一次尝到这般甜蜜喜悦的滋味,仿佛眼前这个青年的笑容便已是全部了,他不由生出点不知所措来,低了声,甜滋滋的说道:“小淼,这世上就算谁都待你不好,为……”他突然厌弃起了那个师字,舌在口中动了动,柔声道,“我也不会的。” “我知道。”荆淼感觉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不听话的跳动着,尽数藏匿在他沉稳冷静的皮囊下。对谢道有点非分之想与仰慕没有什么,但若将这些较真了,便不由有些可笑了,因而他只是微微笑了一笑,“我一直都知道。” 他的目光中透着信赖与温暖,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幼兽独独对一人摊开了肚皮,露出毫无防备的模样。 这个世上若说荆淼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谁待他是真心实意的好,那约莫便是谢道了。 谢道待他的好,荆淼如今想起来,既觉得恍如梦中,又觉得无以为报。谢道既不是同情可怜他,也不是沾亲带故,却偏生为他操烦劳心,费心费力,铸剑寻药,桩桩件件想来,便叫荆淼心中泛酸。 人约莫都想过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毫无犹豫的,什么都偏向着自己,只对自己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 荆淼自然也是奢望过的,但这会儿真得到了却又觉得惭愧,谢道待他的好,他也不一定能还上万分之一。 “师尊,你待我真好。”荆淼想了想,忍不住又道。 谢道望着他,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你欢喜吗?” “欢喜啊。”荆淼笑了起来,双眸弯起,却仍是道:“不过为了一些流言小事,打一个小孩子,可不像是师尊的作风。” “百花峰……毕竟也只有他一个男子。”谢道沉吟了一回,解释道。 荆淼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原因,不由神色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谢道又再添道:“再说,这也绝不是什么小事,我是你师尊,便是偏心你,又有何不可,任谁能指摘。” 他说得这般坦坦荡荡,神色平静十分,荆淼险些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顿时失笑。 “只怕对师尊名声不好,伤了与师叔的和气。”荆淼道。 “你性子稳重,却总是想得这般多。”谢道淡淡道,“我做事情,若是瞻前顾后的,怕这怕那,便不会做了。既然我做了,自然也是不会在意的。至于栾花那儿,她若真要怪我,我自然也无话可说。” 荆淼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两人又静静看了一会儿星空,山中景色虽是美丽,然而这许多年修道,却也没有哪次能这样静下心来认认真真的看一会儿浩瀚星空。 夜风吹拂,荆淼衣袖中有缕未散的淡香,他忍不住抬袖闻了闻,觉得谢道应当是闻到了,便生出点尴尬来——应当不至于……显得很娘吧? 他一拂袖,就将手腕上的镯子显露了出来,谢道瞧见了坐起身来,淡淡道:“这镯子本是一对的。” “是吗?”荆淼懵然不觉,就问道,“怎么是一对的?” “是啊。”谢道从袖中摸出阳镯来托在手中,说道,“若另一个人戴上了,便可知你吉凶祸福了,自然,你也会知此人的吉凶祸福,往日里……”他顿了顿,抬头一眼看了看荆淼,见青年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镯子等下文,忽然将阳镯扣在了腕上。 双镯都得了宿主,便立刻发出光来,龙凤双目具亮如人眼,似是下一刻便要活转过来。 “这……”荆淼已感觉有些不对了,但是他抬头看了看谢道一脸毫无异色,仿佛在做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不由苦笑了起来。谢道向来做事不按俗理,也自然不大可能在意这个,也不再多想。 “你若出了事,我便能从这镯上知道了。”谢道微微笑道,他其实已有些想与荆淼说将那心疾转换来了,他已是洞虚之体,纵然受了伤,也不过是调养一二日的事,不比荆淼受苦非常。 但转念想了想,他只说了这镯子的一样功能,若再提及心疾,说不准荆淼又要自责,便又按下,准备日后再提。 “那我也知道师尊的安危了?”荆淼心中自然不觉得谢道会受伤,只是好奇问一问。 “是啊。” 却不知他随口的无心一语,却叫谢道心中温暖无比,那应答声掠过谢道的唇齿,带着点缠绵的情意。 荆淼闻言,不由笑展开颜,只道:“这是叫我们互相挂念吗?” 谢道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不过节啊【虽然我昨天也只是宅在宿舍里宅了一整天】 过节就不想码字呢……_(:з」∠)_   ☆、第41章 神玖的师姐第二日来接了神玖,正是那日被荆淼撞见的那个天仙女子。 她带着一脸的视死如归来得紫云峰,本就惨白的脸色见着荆淼就更白了两分。荆淼觉着她大概是误会了点什么,不过旁人误会什么,又自以为什么,荆淼从来也都是不大在意的,便只将还在熟睡的神玖交给她,由她离开紫云峰。 谢道自然不会太开心,却也未曾出面阻拦,也不知是觉得欺负一个孩子太难看了,还是不想驳了荆淼的意思。 后者可能性大很多。 此事一过,不知不觉数日便过去了,这日荆淼起床练剑,忽见得一只黑孔雀落在草坪上,衔着一封信,知是风静聆传来的。 信中叫荆淼准备一二,明日便一同去赴花间宴。 荆淼虽不是初次下山,却也不知有什么好准备的,谢道则觉得荆淼带上镇阙已是足够了,不过他又给了荆淼三道剑符,淡淡道:“此物能唤来灵琊,你看着用吧。” 灵琊是谢道的佩剑,跟他足有五六十余年,至今未曾更换,据说早已生出灵念,一旦催动,剑奴必先出战。 荆淼也不矫情,便将符箓收下了,谢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就避让开来,叫虞思萌仰着头与荆淼说话。 “师兄,你下山要多久啊。”虞思萌问道,天真无比的看着荆淼,鼓起勇气道,“明明生了那么严重的病,好不容易才好,为什么还要到外面跑来跑去的?这样不会对身体不好吗?” “轮到咱们峰去了,总不能不去。”荆淼因为‘天煞孤星’一事,对虞思萌也不由生出许多好感来,声音便温柔了几分,“往日里是师尊没有弟子可以去,现在有了,总不能叫别人笑话。” 虞思萌歪过头,不屑一顾道:“笑话就笑话,爷爷说了,笑话别人的人都是无能的,有能力的人从来不笑话别人,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这话听来傲慢的很,偏生虞思萌人软声甜,反倒显出几分故作老气的可爱来。 荆淼与谢道不由对视一眼,皆是莞尔一笑,荆淼便道:“小姑娘家家的,说话倒是豪气,这次也只不过是出去散散心,不妨事的。” “这样啊。”虞思萌苦着脸道,“可是萌萌不想吃师尊做的饭。” 中枪的谢道将眉毛一挑,不置可否。 虞思萌还在比划:“师尊做的饭有这么这么……这么大的可怕,比萌萌爬后山的时候还要吓人。”她使劲儿张开手,人使劲儿的往后仰,噘着嘴道。 “饿不着你。”谢道淡淡道。 “这几日师尊做饭手艺委实有所进步,思萌,师尊这么疼你,你就知足吧。”荆淼笑着点了点虞思萌的鼻尖,“以师尊的身份,肯下厨已是你大大的面子了。” 虞思萌却不以为然,甜甜笑道:“师尊当然要疼我,不然我才不要师尊。萌萌知道师尊跟师兄都疼萌萌,不过师尊的饭……真的是很难吃嘛。” “你又知道我疼你了?”荆淼不由莞尔,“我怎么不知我待你很好?” “虽然师兄不说,但是我知道师兄也疼萌萌的。”虞思萌昂首挺胸道,“师兄虽然看起来不喜欢跟人亲近,但是也从来不说别人坏话,还每天做饭给萌萌吃,是个大好人!” 荆淼瞧她模样十分可爱,又与她玩笑:“这样就是好人了吗?” “爷爷说了一个人要是没有错,却被别人说坏话,那就是别人不好,他是大大的好。”虞思萌叉着腰不服气道,“师兄从来没有说过别人长得不好看心地不善良,她们却说师兄不好,那想来就是她们不对!” “不遭人忌是庸才。”谢道低咳了一声,淡淡与荆淼解释道,“天残老人原句是如此。” 荆淼便微微笑了笑,只道:“思萌这次聪明,真是比师兄厉害的多了。” 虞思萌不由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 而谢道只是淡淡瞧着他们师兄妹说笑,不由也微微展开欢颜,他垂头去看荆淼的模样,青年正欢喜的笑着,眉目之中的冷淡之意褪去不少,只盛得满目柔光,在灯烛下显得尤为可亲。 荆淼不经意抬了头,只望见谢道看着自己,玉石般的双眸清清冷冷的,不由心中一动,玩笑道:“师尊厨艺还需精进。” “好。”谢道轻轻应了,声音低低的,像日光下的午后,穿过柳枝叶的春风。 荆淼便只怔怔的看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低头不语了。 ………… 次日清晨,天清气朗。 风静聆与荆淼一道儿站在山门处,那只漆黑的孔雀自不远处飞来落下,身上坐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人,正是苏卿。 “苏师叔。”荆淼客客气气的行了礼。 天光乍破,灰淡的云层早就散开了,明朗的橘光自云后隐约露出,苏卿看起来有点老大不乐意的模样,打量荆淼的眼神像是一把剑,锐不可当。 “嗯。”他随随便便的敷衍了荆淼一下,看着风静聆欲言又止,最后道,“你自己一路小心,记得那件事……” 风静聆点了点头,荆淼不由生出点好奇心来。 那件事是指……什么事?莫非这花间宴,还有什么任务不成。 苏卿交代完这句话后就骑着他的黑孔雀飞走了,荆淼刚想开口询问,就见着高山远雾,朦朦胧胧间,有人伫立在云端之中。 他仰起头,将遮去晨间露水的兜帽轻轻一揭,不必想,也不必猜,荆淼心中一清二楚那里站着谁。于是他便冲那处微微一笑,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又再低下头去,将兜帽好好的戴了回去。 谢道自然是看见了,他只是惶然,他还记得前不久的那个星夜,微微怦然心动的感觉。但今日仿佛又多了几分不同,明明还是那个人,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笑意,却像是忽然触手可及了起来。 道心再未能平静下来。 也不知是自什么时候起,谢道便为荆淼破了许多例,再破一次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他望着荆淼离开山门之后便立刻御剑飞去了百花峰。 他自然没什么感觉,百花峰众弟子却吓得心惊肉跳,急忙避让开来,不敢有任何阻拦。 白栾花懒倚着长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她看起来既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专心看书,但却没有翻过哪怕一页。听见响动,白栾花终于回过神来,她垂着头,淡淡问了一句:“去赴花间宴的弟子已经动身了?” 谢道自己寻了张椅子坐下,古怪于为什么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道心却始终未能平静。 “他们已经走了。”谢道回道。 白栾花这才把书猛然一收,见鬼般的看着谢道,吃惊道:“师兄,怎么是你!我还道你近日里不想看见我呢。” “我想问你一件事。”谢道淡淡的,若有所思的说着。 白栾花的半张脸藏在书后,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谢道的面孔,一张微微皱着眉头,略见疑惑与忧愁的面容。自六人一道修行以来,白栾花还从未在谢道那张脸上见过这么丰富的表情,毕竟六人之中,虽说苏卿才是修无情道的,但所有人却都最为看好谢道,因他无欲无求,一心向道。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即便性情并不冷酷,也总是少见情绪的。 “问吧。”白栾花来了点兴趣,决定将之前谢道斥责她的那点小恩怨搁到一边去,因为她实在是很好奇到底有什么事,能让谢道这样的无措。 但谢道问了一个令白栾花后悔不已又十分讨厌的问题。 “栾花,青山君嫁人之后,你既已放下,为何每每却又要参加花间宴的弟子带来她是否安好的消息?” 白栾花沉下脸,一甩裙摆转过身去,只留个背影对着谢道,心中有些发酸。 这问题这许多年来,白栾花总是避而不答,师兄弟们问起来,她也只说不在意了,过去了。可是她清楚的很,她从来没有放下,也从来没有过去,才总要劳烦师兄弟们遮遮掩掩,为她的面子遮遮掩掩,暗中捎来青山君的消息。 师兄弟们疼自己,白栾花再清楚不过,可青山君有什么错呢,神仙眷侣,鸳鸯不羡,快快活活的,何必叫一个暗中对她倾心的人搅扰了幸福。 她只不过是在年华恰好的时候,在百花丛里,对着自己笑了笑。 白栾花沉默了许久,最终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情劫要到了,想为这次的闭关多了解些吗?” “不。”谢道掩着胸口心脏处,忽然道,“它已经到了。”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不容置疑,白栾花却听得险些从榻上掉下来,神情便从沉郁变得愈见惊恐了起来。她瞪大了眼,瞧着谢道一脸无畏的模样,声音忽就干涩起来:“你……你……” “它已经到了。” 谢道看着白栾花,慢慢的又重复了一次。   ☆、第42章 两人本是算好了时间赴宴,只因怕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便提早了数日。哪知一路御剑而行,并未横生枝节,两人便在路过的城镇之中偶尔停留歇歇脚,但到达丹枫白露坞时也不过三个昼夜。 而这会儿离花间宴开始,还有半月之久。 风静聆与荆淼在坞外的狂歌林处停了下来,丹枫白露坞是不准御器进去的,二人穿行于林木之间,只觉得草长花繁,生得凌乱无比,行走虽不困难,却极易迷路。 待走了半程,忽听得风起,叶枝摇动,鸟虫欢鸣,竟似如一曲再放诞不过的狂歌。 林中有些鸟畜,皆是不怕人的,见着他们来了,只顾自己在溪边饮水,溪水潺潺,两步便能跨开的宽度,只搁着一块青石在当中供以踩踏。荆淼越过小溪,正碰上一头花鹿越过身旁,他闪身避开,不由笑道:“若在此居住,恐怕不得清闲。” 风静聆听了,便一本正经的回道:“所以秀水君夫妇二人才要搬到丹枫白露坞里头去。”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忍俊不禁,倒也喜爱这些温顺和善的动物,便又拖慢了脚程,四下瞧看,好一会儿才走出狂歌林。 出了狂歌林后是处花海,尽头正贴着一汪湖水,湖上泛着薄雾青烟,朦朦胧胧之间,隐约可见一处红枫艳色,便是丹枫白露坞了。 两人走到渡口,只见得渡口空空无人,也没有什么船只,荆淼便略带疑虑道:“也不知船家什么时候来。” 虽说也可飞过水面去,但到底于礼不合,怕冒犯了主人家。 “没有船家。”风静聆回道,矮下身择了一片叶子,打水中一抛,那叶见风便长,越长越大,到了船只般大小就跌落下来,飘飘荡荡的落在水中,风静聆这就与荆淼一起上了这片叶船。 “师兄好漂亮的手段。”荆淼坐在叶船之中,略微有些吃惊道。 风静聆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船桨,大概是什么树枝变得,悠哉悠哉的划着船,淡淡道:“可不是我手段漂亮,是秀水君的手段厉害,我只不过是花了些灵力。” 也不知道是顺风还是风静聆娴熟,这叶船划得极快,荆淼不大一会儿便见着湖中雾下还有些年轻弟子,有些单踩着一根树枝,有些则是一朵花舟;还有些哄了湖中的游鱼,或大或小,大的足有半人高,堪堪坐下,小的成群结队,托着那年轻弟子双足,阵势倒也不容小觑。 荆淼看得津津有味,不由转过脸对风静聆感慨道:“我这会儿对这场花间宴已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风静聆笑了笑,只道:“其实也就与凡间夜市差不了许多。” 没过一会儿,两人便到了岸,岸边站着几名童子,皆是一头齐耳短发,右鬓绑着根小辫,穿身浅绿衣裳;若不是天色还亮,还看得见模样生得各有不同,非把他们当做多胞胎不成。 坞中植了许多红枫,落枫满地,两人踩在枫叶小路上,那片叶舟失了灵力就变回原样,在水中飘零。一名童子便走过来接待,风静聆自去应付了,荆淼四下看了看,听见风静聆唤他,便收敛了眼神,老实跟着一起走了。 整个丹枫白露坞实在是大得不像话,荆淼没走一会儿就放弃了记路这个举动,小童与风静聆看起来倒是轻车熟路的,三人不知走过了几条路,也不知绕过了多少道回廊,又坐一叶小舟到对岸去,总算到了一处水榭。 这水榭唤作“惜细流”,里头有几间竹屋,染了枫色,四处植着花草,装扮的十分精致,倒像是姑娘家的闺阁。 那童子又恭恭敬敬的与风静聆说了些话便离开了,荆淼实在好奇,不由四下打转了一下,再回来时,风静聆已经将灯笼点上了,天色这会儿已是黄昏时分了,整个水榭点了灯,光晕柔软。 风静聆瞧他回来,正掌着灯,忽然伸手一指,对他道:“你瞧。” 荆淼不明所以,顺着那指头方向看去,不由得一怔,只看见灯火错落,先是朦朦胧胧几处有了亮光,但太阳最后没入水尽头后,忽然众人仿佛约好了一般,自首处起往后,前后有序,片刻未曾断绝的亮起了灯火,霎时间整个丹枫白露坞都亮了起来,飘零的枫叶仿佛燃烧的小火苗,又好似朱红的萤火虫,慢悠悠的在风中往来。 “这叫星火会,原来是没有的,也不知是哪个年轻弟子折腾的,后来就成了习惯。”风静聆笑道,“咱们住在最后边,先点不要紧。” “真美。”荆淼看着那无数灯火与倒映在水中的光影,微微笑道,“若是如我这般第一次来参加的人,岂不是要手足无措了?” 风静聆见他无知,不由笑道:“你当这帖子好拿吗?咱们宗里也不过是几个二代弟子才有资格。” 荆淼心中暗道:倒也并未觉得有多难。 两人闲谈了一会儿,便打算回去睡下,风静聆进房前顿了顿,又与他道:“你若是嘴馋了,便饮些花蜜,寻些果树,自己尽管自取。” 荆淼微微笑着点头应了,心中却犹疑起自己是否是与风静聆来春游野炊的。 他们两人各分了两间房,屋子都不大,但应有的物样一应俱全,镜台连着桌椅,还有一张床榻,简洁清幽的很。 刚换了地方,荆淼倒有些不习惯了,实在无心休息,他强迫自己躺在床上好半会儿,还是毫无睡意,便合衣起身决定出门走走。 月光自环绕水榭的树木空隙处漏下,疏如一地残雪,他在庭院里走了一会儿,忽想起风静聆的那几句话,总归闲来无事,便当真去摘了几朵花,左瞧右瞧,想着小时候摘一串红的记忆,便对着基部微微啜了一口,果然清甜非常,口中留香。 荆淼一下子摘了不少,等个个饮完了花蜜,花朵颜色尚好,不由生出点犹豫来,小心翼翼的摘下一片花瓣塞进口中。起初倒没什么,越嚼越觉得发涩发苦,将那点花瓣吞下去后,荆淼干脆把怀里的花全洒在了地上。 俗话说得好,化作春泥更护花。 大自然的循环利用,不要浪费。 今天难得发了兴致,荆淼喝完花蜜,撩了衣服下摆并着脱下的外袍一块儿扎在腰上,在四周打转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一棵果树。夜已经深了,灯笼虽亮,却也没有打到果树里头的意思,荆淼也不挑,手脚利索的爬了上去。 换在以前,他肯定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但这十几年的修行,就算修不出个仙,总也得修出个武来,区区爬个树,不在话下。 荆淼坐在树枝上,伸手去够果子,捞到一串黑压压的,放到月光下一瞧,原来是棵枣树。他便将外袍解了当做袍子,打算拿回去擦洗一下当零嘴。长夜漫漫,他摘的也不算太起劲儿,比起馋嘴倒更像打发消遣。 枣子摘到一半,忽听得幽静夜间传来一个极远的女音,荆淼擦了个枣子塞进口里解涩,心中暗道:总不是叫我碰上了聂小倩。 也不知为何,他向来心事重重,性子沉稳,到了丹枫白露坞,却忽然就觉轻松了不少,往日满脑的小心翼翼也都暂且放下了,恢复一点了他这年纪应当有的些许活力。 这果树十分高,荆淼又探身去看,便看到外头停了片小舟,水边栈道上站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伸了手,去拉得是个穿了身紫白衣裳的女子,因搁得颇远,也瞧不出美丑,只能看见她左鬓簪着一朵娇艳无比的牡丹,身姿高挑婀娜。 水边栈道离惜细流的所在不远,荆淼耳聪目明,并不如何费心去听,那汉子与女子更没什么遮掩,便听个一清二楚。 只听那女子道:“万大哥,劳烦你了。只是咱们深夜才来叨扰,只怕主人家会不高兴。” 那万姓汉子只道:“没什么麻烦,你弹曲给我听,我照顾你,也是应当的。今日也是赶巧,若不是遇上那魔物……也不至于迟了这许多时辰,好在秀水君与我是好友,他性子洒脱,断不会计较这个的。” 女子似是笑了笑,不在多说什么了。 荆淼便又吃了颗枣子,听到魔物二字,不由直起身去,他记得秦楼月与凌紫舒便是死在魔手中。那汉子这会儿正好转过身去,荆淼便看见他背后背着一个巨大的玄铁剑匣,剑匣又被锁链困缚着,匣口可见有两柄剑,一柄满是符咒刻印,一柄则毫无异常,剑柄端切口皆是平整无比。 万姓,铁索剑匣,混沌阴阳剑?! 荆淼险些一头从树上栽倒下去。 这汉子竟是万世竭!   ☆、第43章 第二日风静聆起了个大早,见着庭院石桌上放着一捧枣子,便吃了颗,十分清甜。 正巧荆淼往屋里出来,风静聆吃了他的枣子,嘴巴还不肯饶过,淡淡道:“这许多枣子,你倒是起得早。”他模样神情就是这样的,带了点极浅的笑意,也分不出是讽刺还是玩笑。 “我昨晚贪嘴摘的。”荆淼微微笑道,松快松快了些筋骨,按着肩膀道,“枣子很甜呢。” “是啊。”风静聆不好物,虽觉得滋味不错,但也不再多入口了。 这会儿离花间宴还有许久,风静聆便携着荆淼的手,要带他去拜访一下几位前辈。其实说找前辈倒也算客气的,荆淼觉着风静聆的意思约莫是找点乐趣,但心中突然想起一个疑问来,问道:“师兄,咱们来此还有半月有余,那星火会怎么起的这般早?” “傻小子,半月你当是留给咱们的吗?是留给诸位前辈的。”风静聆摇摇头道。 两人一路说话,便打院子出发走出了好几里路,整个丹枫白露坞立水傍山。行过一处小苑时,山上垂下条银练,流水潺潺,这儿的水道也修了个半圆,特意避开这条小瀑布,阳光映着流水,透出虹彩的光芒来,荆淼一时不察,衣摆便被淋了个湿透。 风静聆走在内侧,倒是没有中招,荆淼掸掸下摆,不由苦笑道:“师兄真是不道义。” “我原先也□□浮陷害过一次。”风静聆回道,“也算是习俗了。” 荆淼瞧他一板一眼的模样,也不知是真是假,不由摇摇头,只是倒也没什么大碍,想了想,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些往昔的抑郁之情仿佛也随着水流冲走了。 “此处真是叫人心旷神怡。”荆淼笑道,将下摆一放,绕了那瀑布走了开来。 荆淼不识得路,风静聆倒是轻车熟路的很,路上偶然遇见几名年轻弟子,男女皆有,都过来与风静聆打招呼,他们瞧了瞧荆淼,约莫是觉得面生的很,只客气的招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了。 于他打招呼的,荆淼自也一一回了,不予理会的,荆淼也都尽了应尽的礼数,他活得这般年纪,虽然已经久不与人交际了,但这会儿再拾起来那张温和谦恭的面具,却也不是什么非常难的事情。 风静聆倒是奇道:“我还道你性子生僻,想于你介绍些友人,万没想到却是我错想了。” 荆淼才知风静聆带他出来游玩,是想让他多结识些人,心中不免十分感激,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只好木讷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待人处事,我虽不如师兄厉害,却也还是知道些的。” 他一出口,就暗道自己真是不会说话。 风静聆却不在意,只笑道:“这便好,我也就放心了。” 丹枫白露坞于别处不同,四季如秋,红枫并着果树,沉甸甸的果子坠在枝头,倒不像是个仙家福地,更像是个凡间的瓜果庄园。 两人走了许久,忽见得一群人围在一起,当中坐着两名乐师,一男一女,旁边站着万世竭。 那琴者生得不差,气质尤其出众非常,他手下那把琴质地奇怪的很,琴身上还刻着“闇花”二字,连名字也古怪。另一名弹琵琶的女子鬓上簪花,眸似秋水,神态温柔平和,正微微笑着,只是年纪稍显得大了些,但见周围都是些二十来岁年轻貌美的姑娘,独她一个体态风流,绝世无双。 荆淼对风静聆道:“那女子相貌真是很美。”他这话倒是真情实感,那琵琶女年纪不小却也不是极大,但眉目之中隐约透出一点沧然与柔意,显得格外动人。 风静聆才道:“那是鲤姬姑娘,她与白先生关系很好,不知怎得,万道长欠了她一些恩情,答应她若出门,便给她做侍卫,两人偶尔会在一块。” 欠了恩情?怕欠是欠了情,却不止是恩情。 荆淼想起昨夜里万世竭这样顶天立地的汉子那般温和的样子,不由低低窃笑起来,却无意打扰这会儿众人雅兴,只打算等会众人散了,再问万世竭魔物的事。荆淼本来昨夜就记挂魔物的事,今天睡醒起来却一下子没回过神,这会儿见着万世竭,便尽数想起来了。 这会儿里头已经没有什么位置了,两人一同跪坐在外头,荆淼不懂得欣赏乐律,只看着他们俩合奏,倒觉得俊男美女,眼睛享受;至于曲子,虽觉得好听,却也听不出什么道理与味道来。 倒是风静聆坐下便闭上了眼,一副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的知音模样,微微入了神,古井无波的面容上也露出点赞赏之色。众人都安安静静的听着曲子,荆淼也不好搅扰,一起跪坐着听曲,久了,倒真觉得浮躁欢喜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待一曲终罢,众人也不敢喧哗,各自起了身退下,荆淼起先还没什么想法,只当古典乐器演奏会听,可听着听着却不由沉迷了下去,久久没能回过神来。风静聆等曲子一停就睁开了眼睛,见荆淼毫无动静,只当他通悟了什么,便留下等他。 各弟子慢慢散去了,只留下一两个好奇的弟子没走,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荆淼才缓缓睁开眼睛。 鲤姬柔柔笑道:“这位小友可得了什么感悟?” “并不曾得什么感悟。”荆淼神情诚恳,“弟子驽钝,也不曾听出什么别的来,只是觉得很好听,不觉十分沉迷。” 可惜不能循环播放。 “哈,这才好。”白无暇和善笑道,“乐者最欢喜之事不过是自己的乐律被人欣赏,小友大善。” 那留下的两个年轻人,一个个儿高壮,一个瘦弱,听了都是有些失望,那瘦弱的嬉笑道:“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我既听得不热闹,也没有发现什么门道。依两位前辈瞧,这位……”他忽然闪过来,荆淼竟没看清他是怎么来的,就觉得胳膊被撞了撞,“哎呀,你怎么称呼?” “荆淼。” “哦,这位荆道友,是属于外行还是内行?” 白无暇性子和善,见那瘦弱的青年没个正样,也不生气,只微微笑道:“全场独他一人无欲无求,这般的人物,既不是外行也不是内家,是知音呢。” 鲤姬轻轻一笑,也是默认了。 那瘦弱青年便苦着脸:“哎呀,我也不是外行,更算不上内家,怎么没听见前辈赞我一句知音。” 白无暇与那青年想来是认识的,语气亲昵的说笑了一会,这便握着鲤姬的手,两人站起身来又戏谑了那青年两句,万世竭站在鲤姬身后,三人说笑着一起出去了。 瘦弱青年倒也不以为意,待长辈们出去了,便跳过来拍了拍荆淼的肩膀,嘻嘻笑道:“我叫张阳羽,那家伙叫刀浩然,我们俩都是四象门的弟子,不过不是一个师父,你呢,打哪儿来?” “天鉴宗。”荆淼觉得他说话有趣,也学着道,“这是我师兄风静聆,我们俩也不是一个师父。” 张阳羽看了看风静聆,忽然抖了抖,只道:“我生平最应付不来不说话的人了,那就这样,咱们见过面,交换了名字,算是结识了,有缘再见,要是还有好玩的事,别忘了找我,我住在……浩然,咱们住哪儿来着——就是那个听起来很秃驴的名字。” “梦斋禅。”刀浩然少说有两米高,声音极为沉稳,中气十足,说起话来有点声如洪钟的意味。 张阳羽性子似乎颇急,一刻也坐不住的模样,跟小仓鼠似得蹬蹬踏着脚,听刀浩然慢吞吞的说那三个字,脸上便露出痛苦无比的悲戚模样,好容易等刀浩然说完了话,他忙不迭的接上:“就是这个,我们赶着去看棋,荆道友,后会有期。” 他说完了,也不管荆淼回不回话,拉着刀浩然转身就跑,看着倒是真急。 也不知刚刚是怎么坐得住听琴的。 “这两个倒是了不得的人物。”风静聆瞧着他们跑远了,才缓缓开口道,“那张阳羽可是个厉害人物。” “如何厉害?” 风静聆便瞧着荆淼,与他解释道:“刀浩然不但是四象门门主的长子,还是个千年难得一见的体修天才,只是性子暴烈非常,这世上连他父母都没法叫他乖乖听话,发起脾气来唯独张阳羽喝得住,你说张阳羽厉害不厉害。” “果真厉害。”荆淼道,“却也很古怪。” 风静聆不答,只道,“这世上只有张阳羽拦得住刀浩然发脾气,他们俩因而时常同进同出,你与张阳羽交好,便也是与四象门交好了。张阳羽脾气古怪,没成想今日竟来与你搭话。” “我倒是觉得刀浩然也不似极恶的性子。”荆淼若有所思道。 “那是你未曾见过他与人比试。”风静聆道,“二十年前我与他比试,他险些将我活生生打死,我下场时左臂的骨头已经碎了,那时他心情倒还不差呢,刚刚瞧着,他约莫不记得我了。” 荆淼听得瞠目结舌,瞧着风静聆神色平静,不由心惊肉跳的很。 那人好生凶戾! 作者有话要说:  万世竭前文出现过。 在第三十六章   ☆、第44章 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住得居所却叫“梦斋禅”,不免有些反差,不过仔细想想,约莫也只是巧合。 结果一来二去,还是没能问成万世竭那魔物的事,荆淼心中嘀咕了两声,却也不急在一时,待回去后与风静聆说一声也是成的。 两人便撤离了琴台,又往前走去,没走几步,忽然天降大雨,霎时间把两人浇成了落汤鸡,底下湖水也没一会儿就漫了上来。两人本用灵力抵抗,也不知是哪位大能捣乱,那雨水竟融了灵力,直直泼在脸上。 风雨大作,忽听见一人高声道:“两位休动,休动!” 荆淼鞋子遮在衣服下,还没湿透,便抹了把脸,苦笑着对风静聆道:“师兄,我这会儿要是脱鞋跑了,你觉着有几成可能成功。” “怎么也得有一两成。”风静聆回道,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若看他的表情,绝听不出他是在与荆淼玩笑。他衣裳比荆淼多两件,这会儿沉沉挂在身上,荆淼看着都替他累。 也没过多久,就雨停风住,那画画的大能拿着奇丑无比的“雨中落汤鸡图”洋洋得意的走来赠画,荆淼看着画里面两个大饼脸的五短身材,愣是没瞧出哪个是自己,哪个是风静聆,倒是画上的字写的十分好看。 风静聆恭恭敬敬的谢过了,伸手一按在画中人物的脸上,忽然惊讶道:“哎呀!晚辈失手,失手!”他刚被雨淋过,一身水意,沾在画上便将墨色全晕开了。那大能心疼不已,便不肯再赠画了,直接将他们俩赶走了。 绝对是故意的! 荆淼用灵力去除一身水气的时候,看着面不改色的风静聆,心里暗暗想道。 丹枫白露坞与其说是一处修仙聚会,倒不如说像是一个充满未知惊喜的游乐园,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走的下一步会遇上什么,总会撞上令人哭笑不得的人与事。 此处写字比画画好却酷爱画画的大能是其一,之后荆淼与风静聆又遇上了与他们嬉戏才肯放行的水龙——也不知是哪位前辈的杰作;不知是谁弄断裂了只能想法子渡过去的木桥;还有走着走着突然就误入了一片花林…… 托福,荆淼觉得自己大概三辈子的游乐园经历都没有这一天刺激。 那些大能真是会玩的飞起。 就差抓几只孤魂野鬼来开鬼屋了,云霄飞车跟过山车还有滑滑梯刚刚已经在水龙身上一齐体验过了…… 不过除了之前的张阳羽与刀浩然,荆淼倒也没再多认识几个人,丹枫白露坞实在大的很,偶尔见着了也不一定同路,那些大能更是神出鬼没,一会儿还在西边下棋,下一秒说不准就到东边择花了。 只可惜不是跟思萌和师尊还有甘梧来,不然就真是游乐园一日游了。 好容易逛了一圈回到“惜细流”之中,荆淼坐在石上,见昨晚摘得枣子全没有了,只剩下一包空荡荡的外袍,袍边还放着一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何首乌,正在努力挣扎,脑门上跟小僵尸似得贴了两个字:枣钱。 有钱!任性! 荆淼看了又看,便将那何首乌解了绑,把它放在土上,由着钻到底下去,只露出脑袋上的两三片绿叶,转头来与风静聆说话:“前辈们如此玩乐,有些性格稳重些的道友们怕是要不高兴了吧。” “不高兴的下次就不来了。”风静聆淡淡道,“也不过是些小小玩闹,前辈们不会做的过分的,若连这点也要生气,那心胸未免狭隘了些。” 荆淼竟然无言以对。 “早些时候,这些试炼是前辈们考验我等心性,后来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便成了嬉闹,你若是聪颖,闹前辈们一个灰头土脸也没事。”风静聆到底性子沉稳,对荆淼放走这成精的何首乌也不置一词。 “这怎么能成……”荆淼一脸懵逼。 风静聆回道:“有什么不能的,春浮就作弄过妙笔真人。” 妙笔真人就是刚刚那个画大饼脸五短身材的。 荆淼心中暗道:小轻浮真是个传奇。 这么一折腾,两人都有些累了,荆淼本想与风静聆说那魔物的事,见风静聆眉宇间微见疲色,也不好开口,便各自去换衣休息了。 其实修仙人有用不尽的气力,但凡身体疲惫了,灵力稍一运转,也就尽数全消了,真正累得是精气神。荆淼到屋子里换了衣服,想想这一日的见闻,不由觉得十分好玩,但双眸却已有些昏昏,刚坐在床上,便倒头睡下了,还没忘掀了被子给自己盖上。 这一觉极为漫长,待到深夜荆淼才起身,他本还要再睡,只是有人打扰,这才被闹醒了。 原先以为是风静聆找他有事,但荆淼一起身,只见屋外灯笼皆点上了,唯独风静聆房中没有灯烛,便知风静聆不是又睡下就是出门去了。那方才骚扰自己的人,定然不是风静聆了,他奇怪的一掩门,刚要转身继续,却见着桌子上跳着一只何首乌,那叶头开了饱满无比的花穗子,晃晃荡荡的,很是可爱喜人。 “你这么蠢,难怪被人拿来当了枣钱。” 荆淼不明所以,只当这何首乌土遁遁错地方,便捞起了它往门外的土里一放,将门给关上了。至于何首乌报恩……荆淼倒还真不觉得这个蠢模样的小东西能有这点智商,但虽说不聪明,看着到底像个人,荆淼也不忍心吃它,拿着无用,还不如放它回土里去。 左右几十枚枣子也不是他种的,不过是出个摘枣的劳力,叫人吃了便吃了。 他刚关上门,一转身,又见着那何首乌在桌上蹦着,险些以为自己时间回溯了。好在只一眨眼的工夫,梁上便掉下来个穿翠绿衣裳的小老头,何首乌跳了跳,跳到了那小老头的头发上,意义不明的叫了一声。 “小傻子,千年的何首乌你都不要啊!”那小老头惊讶道,“难不成你见过比这还不错的宝贝?” “一捧枣子换一只千年何首乌。”荆淼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才知自己怕是又被一位大能作弄了,不由苦笑道,“瞧这小何首乌的模样,前辈想来与它花费不少时间在一起吧。” 小老头点点头,老老实实道:“是啊,我今年三百六十八岁,三百四十多年都与这傻蛋呆在一块儿呢。” “那晚辈不夺人所好,前辈理应高兴才是。”荆淼笑道,“若我真将这小何首乌吃了,前辈岂非痛心至极。” “哎,我看着你脾气不错,斯斯文文的模样,没想到还真精明。”小老头听出荆淼的话来,满脸遗憾道,“还以为能让这个傻蛋蹭两顿饭吃,省我点口粮,没诚想遇见个会说话的聪明蛋。” 荆淼心道你这人可真是爱蛋如痴。 “好吧好吧。”小老头歪着头想了想,他头上也顶着一串花穗子,配着一脸的胡子,看起来滑稽又好笑,他摸了摸下巴,忽然从怀里掏出两个金黄发红的橘子来,“这样,我吃了你的枣子,也不占你便宜,这俩橘子一甜一酸,你挑个去吃。” 荆淼道:“那晚辈要甜橘子。” 小老头一听,瞪大了眼睛,吹胡子道:“你不该选酸的吗?” “不,我就要选甜的。” 小老头苦恼的摇了摇头,嘀咕了两句类似年轻人不懂得尊老爱幼的话,把那个红一些的橘子递给荆淼,又道:“那你分我一半。”那酸橘子则被丢给了随行的何首乌,“傻蛋什么都吃,不用管它。” 荆淼便将橘子分开,一人一半,小老头又不高兴了:“你怎么橘皮也不给我剥了!” 于是荆淼又帮他剥了橘皮,小何首乌已经将橘子囫囵吞枣的吃掉了,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俩,发出呜呜叫的声音。小老头个子矮,跳到桌子上坐着,腿还在空中晃悠,拿下一瓣的橘肉塞进嘴里跟荆淼低声抱怨:“看到了没,这傻蛋的肚肠,枣子都是它吃的,我也就吃了七□□来颗。” 那可真是没什么枣子了。 荆淼只笑了笑不接话,也吃橘肉,果肉甜而多汁,果然很好吃。 小老头吃完了自己的一半橘子,豪放的拉过荆淼的衣服擦了擦,很是豪情万丈的看着他,神情带着点猥琐的和善:“很好,你这个人很好,我很欣赏你,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晚辈荆淼,不知前辈怎么称呼?”荆淼也吃完了橘子,客客气气道。 “噢,荆淼啊。”小老头跳下了桌子,“我叫草一子,平时就好种个花养个树什么的,这样吧,看你我有缘,我把平日里打虫子的藤鞭送你,你要不要。” 荆淼沉默了一会,淡淡道:“晚辈练剑。” 草一子呆了呆,何首乌也呆了呆,草一子歪了歪头,何首乌也歪了歪头,荆淼看着总觉得有种迷之萌感。 “那你就练个鞭法嘛!”草一子突然恍然大悟,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长长的柳绿藤鞭,强行塞到了荆淼手里,“长者赐,不敢辞懂不懂,真是笨,人活一生,就要活到老学到老!” 这便兴高采烈的出去了。 荆淼听得清清楚楚,草一子出去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嘿了两声,说得分明是:“总算有借口去把秀水君的裂空鞭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断更 _(:з」∠)_作者要去补考科目二,两天练车一天考试,后天的存稿箱君已经呆好了。 爱你们。 =L=   ☆、第45章 草一子名气不大,实力却不容小觑,只是他素来喜爱纵情山水花草之间,性好和平,所以年轻弟子多数不知他的威名。 这事儿荆淼自然不知道,还是风静聆与他说的,还连道他很有仙缘。 那条柳绿的藤鞭已被磨砺的十分光滑了,握柄是一朵花的根茎,细密的缠绕着,正合着五指握着的手感,相接处这会儿正绽着花,漂亮秀美的很,倒像是女子的事物。 这鞭子上灵气极是充裕,带着多年浸淫的花草香气,握在手中便觉得精神一振。 这物虽不是极顶好的东西,但也算不上差,只是没杀过生,自然没什么血腥气,尤其是跟草木碰触多了,还能提振精神。荆淼听风静聆讲解,心中暗道这鞭子简直是DPS的武器点了奶妈的技能。 不过到底是长辈所赐,这物也的确不算凡物,要真说起来,荆淼浑身上下加起来,还没有这条藤鞭值钱。这之后几日,他们俩就不出门了,风静聆见他什么也不会,便干脆教他使鞭子,鞭子入门总免不得抽自己几下,荆淼呲牙咧嘴了几个晚上,才知这鞭子的一处长处,抽人疼到骨子里头去,却一点不见痕迹。 他本身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可鞭子却难上手,剑刚鞭软,他琢磨了许久才得点味道出来,小半月后总算不至于把自己抽个劈头盖脸了,但却也没什么精进的地方。 而花间宴也在这练鞭的时间里悄然而至。 那魔物的事,荆淼也早早就与风静聆说了,风静聆自有法子又教他鞭子又去问万世竭消息,他这人也不知是怎么生怎么长的,所有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说,对什么情况也都十分处变不惊。 万世竭果真知道不少情况,他知那魔族名叫君侯,身旁还带着一个出生不久的女婴,性格很是诡奇莫测,实力强横,万世竭当时护着鲤姬,不能胜他。但万世竭自觉即便鲤姬不在,怕是也得两败俱伤方能留下君侯,而且伤势谁轻谁重,却不定然了。 若没有意外,君侯应当就是这几宗命案的凶手,风静聆便书信一封寄回宗门去,将所有情报都写个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女婴,纵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也有七八成的可能,那女婴应当就是秦楼月与凌紫舒的女儿。无论怎么样,都值得查上一查。 不过这也都与荆淼无关了,他心中纵然心急如焚,但到底帮不上什么忙,便也安生了。只是这又让他想起一件事,当初段春浮猜测秦胜不是中毒,而是被魔气蚕食,如今想来,此事极有可能也与那叫君侯的魔族有关……那段春浮转移了魔气,也不知会怎样。 事情纷乱琐碎,荆淼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乖乖练鞭为上,丹枫白露坞令人心旷神怡,性子都仿佛被温养的自然了许多。荆淼暂且搁下那些沉重心思,每日练鞭习剑,也颇得趣味。 只是荆淼练鞭子有了一段时间,忽然想起以前小说里那些缥缈无比的手段,不由有点好奇,在一次休憩时就问风静聆道:“师兄,怎么我们还要练这些基本功,我以前听说法宝只要灵力催动就是了。” “法宝法器,你若没什么基本功,那总共不过几样手法,要么砸,要么捆。”风静聆淡淡道,“你要是连兵器本身都使不来,那兵器外形的意义便不大,好比这条藤鞭,你若不会使,它不过是捆绳子,但你若会使了,杀人自卫,皆是绰绰有余。” 荆淼心道我可没想杀人。 不过后半句荆淼倒是赞同,他虽无心杀生,但也不得不妨有人有心加害,好比他穿来那会儿时的那头狼。他自知资质平平,若在这种兵器技巧上有些长进,纵然无法跟那种高境界的修士媲美,但在实力相差无几之中,少说也是有些优势的。说不准在实力高强的修仙者手下,还能拖延一点时间。 好比说一样法器纵然不凡,但要是熟练度是百分百,便能发挥出百分之二百的威力来。 花间宴如期召开,只有一座擂台,摆在当中位置,是用来切磋比武的。 荆淼与风静聆去得稍晚些,便坐在靠后的位子,也是赶巧,旁边就是刀浩然与张阳羽,张阳羽分明来得极早,也不知为何,跑到这极后的位置来。荆淼心中好奇还未出口,张阳羽倒自己先与他抱怨上了:“浩然这傻大个,长得这么高,坐在前头太惹人注目了。” 倒没看出你这般善解人意。 荆淼暗暗腹诽了两句,只笑笑不说话,盘坐在蒲团上等花间宴开始,两人一张矮桌,桌上摆着新鲜瓜果与蜜酒。人虽然很多,却不太喧哗,这虽从某种程度也算是一种盛会,但到底只是青山君与秀水君二人举办的,于情于理,都应等主人到场。 好在青山秀水夫妻俩很快就来了,众人吃果饮酒也没拘束,荆淼只看着青山君与秀水君携手而来,夫妻俩的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出挑,美妇人穿着身鹅黄云裳,那美男子则穿了身绛红袍子。 “青山君倒比我想的要更温润如玉些,我原还以为会是个如万前辈般的汉子。”荆淼低声同风静聆私语道。 风静聆瞧了瞧他,不由古怪笑了笑,回道:“青山君是穿鹅黄袍子的夫人,秀水君才是……”他意思已经点到,便不语了。 荆淼面上不由臊红,心道怎么妻叫山夫叫水,这也怪不得人想错啊。 这对夫妻大概都不是爱多话的人,没说两句,便举杯欢饮,由着众人自娱自乐。 荆淼随着众人敬了夫妻二人一杯,一口饮尽蜜酒,只觉得甘甜香醇,全无酒味,倒更像果汁些。众人多数已经起身去瞧自己心仪的物样了,荆淼四下看了看,才发现今日的丹枫白露坞布置的十分细致,寻常花草当中藏着天材地宝,不过眼力不够,更多他也就瞧不出来了。 本空空无人的擂台上忽然跃上两抹身影,两名男弟子也都战意鼎盛的很,不知是互相欣赏,还是早有宿怨。 擂台下也围了不少人嘻嘻哈哈的推搡,有些认识的还高声调戏他们两句,荆淼才知这两人是出了名的半敌半友,互不相让,什么都要比试,花间宴都习惯以他们二人比试为开场了,这些年来,各有输赢,也分不出谁更胜一筹。 这许多年来,荆淼还没见过一次修仙人的比试,倒也很有兴趣,便也围过人群去,一同观战。 众人也很给面子,群情激昂的很,恨不得自己冲上台去比试,喝彩欢呼不绝于耳。 虽说荆淼觉得两个年轻男弟子的颜值都不低才是真正的原因。 两人大概也是习惯了,八风不动的互相行了礼,客客气气的开始互相“赐教”,女修们窃窃私语,笑得欢畅,荆淼还听见有人打赌今年谁赢。 两名弟子也瞧不出是什么修的,总归不是剑修,用得武器各有不同,一人用五行符,一人使铁扇。荆淼看着台上五行乱飚,雷霆共飓风一色,烈焰并冰霜齐飞,就差从台桩下长出藤蔓来进行捆绑了。 那用扇的男弟子倒是不急不缓,他那扇子共有二十四骨,每骨上贴着一块轻薄的镂空铁牌,这会儿尽数飞出扇去,护在身侧,形成一个结界。任他雷霆惊怒,任他飓风咆哮,任是烈焰焚火,任是冰霜寒重,自是巍然不动。 荆淼看不出门道,只觉得非常热闹,其他弟子不是在讨论五行符攻势迅猛,不知下一击扇子吃不吃得住;就是觉得五行符已经招数用完了,是时候轮到扇子反攻了。荆淼却只觉得他们俩一攻一守配合默契的很,再加个奶,基本就可以越级刷本了。 到底不是真爱粉,荆淼把热闹看足了之后就没兴趣了,便从人群里撤了开来,欣赏花草去了。 这些灵花仙草本就不多,而且需要本人有些见识,才能从一群奇花异草中辨别出真物来,辨别出后还得受考验方能取走。多数人不是想得大能们指点,就是想结交友好,对花草也有上心的,但没甚么眼界跟目的的却并不是十分热衷。 加上这会儿正在比试,其他地方便有些冷清了。 荆淼走了两步,只觉得奇花异草芳香扑鼻,那藤鞭缠在他腰上,颜色仿佛随着这阵花香微微发深了一些。 其实荆淼对花草也没有什么讲究,他对什么都不大了解,毕竟当年在现代学得虽多,却也都是电器,后来到了这儿,也是一味的修仙练剑,没什么闲情雅致侍花弄草。 因此也不过是看个热闹。 荆淼只打算看看花草艳丽,把这花间宴当做一个赏花会来瞧,心情自然很是轻松自在。 可没看几株,忽然见得一只土色的何首乌分开两片绿叶,从花中窜了出来,对着荆淼叽里咕噜的叫了几声。 又是草一子!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脸   ☆、第46章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不是没有道理的。 草一子果真也随着小何首乌从花草后头冒出头来,好在他个子矮小藏得住,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奇道:“你怎么不跟着他们一起看啊。” “那前辈怎么不看?”荆淼拨弄了一下花,微微笑道,“我瞧不出什么门道心得,便来看看花草了。” “那俩小子每次都这样,他们又不稀罕我们指点,每次来参加花间宴大概就是想互相比试。要不是屋子早就分好了,他们俩怕是要住到一块儿去了。”草一子不屑道,“我早就看明白了,套路!都是套路!” 荆淼不好接话,就只管自己低头看花,小何首乌伸出根须来,缠着他的食指跟他玩。 “对了,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弹琴听不懂门道,比试也看不出门道,你有什么会的吗?”草一子见荆淼不理他,也不气馁,只是没好气道,“你多大年纪,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笑一下会下地狱吗?看看我老人家,器宇轩昂,神清气爽,英俊潇洒,气质非凡——” 荆淼缄默不语。 草一子顿时没了脾气,像被扎破的皮球似得泄了气,一把抓住荆淼就跳过花坛,信手把何首乌往腰带上一揣,理直气壮道:“我带你去见见几个人,看你还不服气!” 荆淼:实在冤枉! 草一子带着荆淼去见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晚生后辈,荆淼一个心动期的修为随着草一子与一群出窍分神的大神同坐下来,顿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不过就看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却也都是毫无介怀的模样,荆淼便老实坐着饮了杯酒,酒尚温菜尚热,有两个人也是识得的。草一子坐下就开始吹嘘自己是如何高大威武,如何英俊非凡,小何首乌从他腰间跳上桌,趴在一个桃子上,没一会儿就吃的只剩下个桃核了。 草一子一边说一边问,小何首乌也极给面子的点着头。 中间坐着的是青山君与秀水君,左侧则是白无暇,右手边则是妙笔真人,正在说笑。 众人皆取笑草一子老不休,至于荆淼,他们并不是十分熟悉,可到底是活过些年岁的人,言谈之中对荆淼虽不见亲热,却也未见有多冷淡。荆淼坐在其中,因为言谈自如,自然也不觉得有多么生疏。 谈笑了会儿,秀水君忽然道:“我说你怎么厚颜来要我的裂空鞭,原来是把藤鞭转赠给了这位小友。小气,真是小气!这不成,借花献佛也不可如此,若真要送,也应当是以我的名义。” “你才小气。”草一子做了个鬼脸,根本不买账。 毕竟是长辈说笑,荆淼不好插话,就附和着微微笑了笑,专心致志的低头吃眼前那盘烤鱼,鱼肉细腻,没什么骨刺,十分肥美,烹调的也恰到好处。 秀水君跟草一子说笑,心里也有几分好奇,毕竟能得草一子青眼的人可称不上多,便不由打量了荆淼几眼。青年人身子骨刚长开,长眉凤目,举止从容大方的很,倒也心生喜爱,又多看了两眼衣裳,便问道:“不知是天鉴宗哪位峰主门下?” 荆淼便放下筷子,恭恭敬敬的回道:“家师姓谢,晚辈紫云峰门下。” 这会儿是白无暇惊了一声,笑道:“竟是谢真人门下,倒是我走眼了。” 知荆淼是谢道门下,众人的态度便顿时又亲热了许多,方才若说还是客气,这会儿便已经是和蔼可亲了。谢道到底已是洞虚之体,在这世上堪称是最可能成为第六位仙君的修士,青山君与秀水君又素来与人为善,虽不至于赶着交好,但也不会太过冷淡。 荆淼反而有些受宠若惊,坐在桌前便连肥鱼都不敢吃了,诸位大能约莫也是觉得在场只有他一个晚辈不送点什么过不大去,就都送了荆淼一些小玩意。草一子耍赖,说自己送过东西了,就指点了下荆淼的鞭法,前辈到底是前辈,教得比风静聆深得多——所以荆淼也很是有点半懂半不懂的。 青山君是个娴静的女人,她不大说话,在众人送礼时劝荆淼收下后就没再开口了,等轮到她了,才开口道:“草一子小气,你不要理他。我看你身上有旧疾呢,所佩的香料虽然养神静气,但到底治标不治本,我这儿有盆千芳菘,你拿去吃吧。” 荆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青山君说的是拿去吃吧,而不是拿去做药吧。 那千芳菘也一点都不虚假,就完全是一棵长在花盆里的大白菜。 荆淼捧着一盆大白菜战战兢兢的谢过青山君,差不多也算是认了个脸,也不敢再打扰几位前辈玩笑,便告辞请退了。 青山君等人自无不可,由他去了。 整个花间宴倒不算无趣,荆淼捧着一盆大白菜四处走了走,感觉果真与风静聆说的没有区别,的确是个“凡间夜市”的模样,有些地方围着皆在垂钓,有些则在猜灯谜,还有些被大能支去捉迷藏…… 荆淼还看见有对有情人被故意支在一个任务里,两人皆羞答答的,带着点不好意思。 花间宴真是一个大型异同□□友跟游戏跟相亲栏目…… 带着一株大白菜始终是太惹眼了,荆淼看完热闹打算回房间去的时候已经迷路了,于是面不改色的跟附近童子问了路,麻烦他带自己回房去。虽然不是第一次问路了,但是带着一颗大白菜始终是怪怪的。 童子很冷静,稚气的面孔上毫无波动,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毫无怨言的还帮荆淼撑船回到了“惜细流”。如果荆淼不是个穷光蛋,他肯定会掏点什么东西给这名完全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童子的。 风静聆还没有回来,荆淼记得之前看到他了,好像是在鲤姬那儿演奏编磬合奏曲子——说实话,风静聆从某种角度上来讲简直是典型的言情男主标配。 可惜他是个修无情道的,自律方面跟和尚也没有什么区别。 荆淼把千芳菘放在桌子上看了好一会儿,丹枫白露坞没有炉灶,但用水火咒术也是成的,只是没有调料,估计就是煮好了也不好吃。至于控制法术这方面,荆淼倒是很有信心,每个夏天都是他凝露为水,结水化冰,配上平日练得剑术,做出一份份刨冰来的。 虽说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然后荆淼又将他人的东西理了理:妙笔真人送了一支形状不大规则的黑玉簪子,簪头雕刻着云纹,底下垂着个小小的月牙玉片,功能也很简便,拿下来就可以写字;秀水君送了他一根凤凰羽毛,虽说是神兽的羽毛,荆淼记得功能也各种高大上,可以炼法器或者是别的,但秀水君的原话是配那只毛笔簪子一起做个书签;白无暇更简洁,送了那天荆淼想循环播放的曲谱。 但是荆淼不会弹琴。 这么一想,还是青山君最实际。 荆淼给大白菜浇了点水,出门练剑跟鞭子去了,他这次的鞭法大有长进,把一棵桃花树给抽秃了,站在树下被桃花糊了一脸的时候,荆淼不大确定自己该先离开案发现场还是先去找个扫帚。 犹豫了三秒钟他就回去打坐了。 月光升上中天的时候,风静聆回来了,今夜没有星火会,只是每人都放了一盏灯笼在外头,风静聆从旁人手里又赢了三四盏,想了想,便将一盏漂亮可爱的绣球灯笼搁在了荆淼门外头,自己回去休息了。 荆淼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他正沉着心安静的打坐着,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呼唤。 “小淼。” 这声音虽然轻柔,却是荆淼听了十余年的。他一下子便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的看了看四下,急忙站起身来,连鞋子也不记得穿上,开窗开门到处都看了一遍,却毫无谢道的身影,那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师尊”便也就默默的咽了回去。 千芳菘伫立在桌上,坚守着一棵大白菜的尊严,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荆淼跌回了床上,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也浑然不觉,只用手撑着脸发呆。 在丹枫白露坞这几日他活得约莫是平生里最畅快惬意不过的日子,不必想着不给谢道添麻烦,也不必想着日日求得努力上进,连同心性也有了些许小小的转变,放肆了不少。 难道,自己真的有这么想师尊吗? 那种空落落的,失望后的惆怅感忽然涌上了心头,荆淼盯着千芳菘怔怔的出神,脑海里立刻便回想起了谢道的面容。其实分开约莫还不到一个月,以前上学工作也都习惯了分离,之前也不怎么觉得怀念,但今夜却仿佛被那声脑海中的呼唤触动了一般。 思念顷刻间翻涌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PS:终于回来了,但是作者的科目二补考还是挂了【冷漠.jpg】 上一章的设定补充: 青山君与秀水君的外号出自两人的定情之语: 青山君:我道心如青山,坚定不移 秀水君:我愿化为流水,为你而柔 因秀水君样貌俊秀,便称作秀水君。   ☆、第47章 师尊待自己那么好,想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荆淼翻身上了榻,枕着手臂想事情,双目盯着屋梁,却忽然又觉得古怪了起来,那一声呼唤明明是清清楚楚,余音犹在耳畔,总不见得是自己年少早衰,得了幻听症? 正想着,桌上忽然有了点动静,荆淼起身一看,见是那小何首乌伸出根须抓住了那颗千芳菘就要啃上去,情急之下抽出腰间长鞭一抽,那长鞭如蛇一般袭了过去,卷起何首乌就绑了个结结实实。 何首乌困在藤鞭里,根须上还抓着一小片千芳菘,低低叫了两声,坚持不懈的低下头去把那小片千芳菘啃掉了。 荆淼心道还好当时于心不忍,否则这屋子都得给它吃穿了。 何首乌到了,草一子也就不远了,荆淼对那声幻听的头绪还没理出来,心情并不是很好,加上千芳菘被撕走了一小片,完成了一株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大白菜蜕变成一株看起来有点丑丑的大白菜的全部过程,更是心情恶劣,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草一子前辈,有何要事?” 窗户边忽然投下来一个影子,荆淼过去一开,却是张阳羽站在窗外,一脸狭促的看着他,悄声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个乐子?” “没有。”荆淼干脆利落的把窗户关上了。 张阳羽急忙伸出手臂卡住了窗户,悄声道:“别急啊,真的很有意思的,我保证你会很感兴趣。” 荆淼怕夹伤了他,急忙将窗户打开,只看见张阳羽一人站在外头,既没有草一子,也没有刀浩然,便问道:“刀浩然不随你去吗?” 张阳羽摇了摇头,他与刀浩然虽是时常同进同出,但两个人性子大相庭径,也不知为何旁人总觉得刀浩然与他感情很要好。不过既然荆淼问了,张阳羽倒也答了:“我未曾喊他。” “哦?那怎么来喊我。”荆淼这会倒真是有些稀罕了。 “因为你这个人实在是很有趣儿。”张阳羽趴在窗边笑道,“其他人我瞧不上眼,风静聆为人事事周到,这种事找他铁定没有乐子。但你不同,你这个人看着冷静,可七情六欲全凝在你这张脸上,这事儿找你最好。” 这样一说,荆淼倒真有些好奇了,他将之前谢道声音那事儿暂且在心中搁下,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你随我来就知道了。” 窗户被关上了,张阳羽似乎笃定了荆淼会跟上一样,也不再强求,荆淼心念一转,拎起何首乌,将那藤鞭一抖捆在腰间,出门去了。门外搁着一盏绣球花模样的灯笼,荆淼只当是张阳羽准备的,持了灯就跟着张阳羽的行踪而去。 张阳羽走的不快不慢,荆淼追上他问道:“这只何首乌是草一子前辈的心爱之物,你借来做什么?” “你可别小瞧它,它虽然脑子不大好使,千年的修为都没开化,但却深得土木之息。我借它来,自然是为了隐藏踪迹。”张阳羽接过荆淼手中的何首乌往自己袖中一藏,又从怀里头掏出个果子抛进袖里,微微笑道。 荆淼瞧他模样,大概猜出下面十有□□是见不大得人的事儿,不过他倒的确被引得有些八卦心起,所以没有说话,只是跟着张阳羽继续走。 饶是荆淼千想万思,怎么也没想出来张阳羽说的有趣事,是指看人谈情说爱。 虽说这也是八卦的一种,但对于荆淼所想的那种八卦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两人躲在地势较高的花丛里头,张阳羽将小何首乌从袖中拿出来,把它放在了地上,又用一只手抓着,再催促荆淼去握小何首乌的根须,荆淼便握住了。 这种感觉真是奇妙,荆淼在手被何首乌的根须缠绕时忽然想到,这感觉就好像是一瞬间便与天地同化,仿佛自身便是这些植物中的一员,泥土散发的微微腥气,掠过表面的微风,还有那些存在于大千世界之中的千丝万缕…… “醒醒。” 一瞬间的失重感让荆淼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他懵然的跌坐在地上,还未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朦朦胧胧的找回视线,疑惑问道:“怎么了吗?” “咱们是来做正经事的,别岔开心思。”张阳羽道。 荆淼心想这很正经吗? 不过他倒也利索的爬了起来,跟着张阳羽一块儿凑着,仔仔细细的看着下头小亭里的鲤姬跟万世竭。 无论怎么看,荆淼都觉得两人行为发于情止于礼,虽是肉眼可见的欢喜欣悦,却并未有任何逾越亲密之举,实在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儿来。张阳羽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道:“鲤姬姑娘与怜忧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怜忧?” 这听着倒像是个女名。 “棋鬼怜忧,万世竭的死对头,白无暇的朋友,一个神秘的男人。”张阳羽洋洋洒洒的简洁介绍了一下,“我一直都有些怀疑,鲤姬姑娘是棋鬼的姐姐或者妹妹,甚至是女儿。” 荆淼不是很明白,就问道:“那又怎样?” “白无暇很在意鲤姬跟万世竭的关系。”张阳羽又说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他转头看了看荆淼,忽然道,“你说这是为什么?” “白无暇喜欢鲤姬?”荆淼猜测道。 张阳羽又转过头去笑了笑,他摇摇头道:“不是,白无暇看鲤姬的眼神跟举动都毫无半分爱慕之情,一个男人坠入情网的时候,无论他性子多么稳重镇定,多么善于伪装,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方寸大乱,这是藏不住的。” “哦。”荆淼略微有些心神不宁道,“是吗?” “是啊。”张阳羽不以为然道,“就好像我看得出来,你有一个喜欢的人,刚刚正在为他方寸大乱一样。” 荆淼便一下子愣住了,他轻轻压低了声音,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淡淡的问道:“你也是从我的眼神里看出来的吗?” “那倒不是,只是我方才看见了你光着脚还一脸喜色的开窗开门,可看见外面什么都没有,却又变得非常的失落。”张阳羽头也没回道,“你能看什么,你想看什么?无非人而已,可是她没有赴约。” “他没有来。”荆淼默认道,“是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以为他来寻我了。” 张阳羽只笑了笑,却没有追问,他实在是个非常识趣的人,将话题引回了原先的地方:“白无暇既然对鲤姬并无爱慕之情,那他对这件事的不赞同与担忧,理由便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棋鬼怜忧。” “你为什么对这种事好奇?”荆淼问他。 “人若是连一点儿的好奇之心都没有,那岂不是闷死了。整日只知道修炼或是风雅有甚么意思,我喜欢猜测。”张阳羽目不转睛的看着鲤姬跟万世竭,若有所思道,“我以前看书,大多都避开情爱二字,修道的但凡结成夫妻,多数也就绝了成仙的机缘,可见修仙修仙,无论是什么道,最后都会变成无情一道。但一件事,你若是避开了,本就是认输了。” 荆淼想了想,竟然觉得他讲的十分有道理,却又不解:“那又与你好奇这种事有什么关系。”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人,看着羡慕,便格外好奇些不行吗?”张阳羽没好气回道,“好奇本身就是一项乐趣,世上的痴男怨女,无非不够死心塌地,却又不肯死心,我倒觉得研究这个,比研究道法有趣的多了。” 荆淼心道你要是生在现代,绝对能混碗爱情研究师或是哲学家的饭吃。 “你没有研究我,真是令我感激无比。”荆淼也顺着他的话讲。 “你不喜欢。”张阳羽笑了笑道,“我虽然好奇,却绝不希望人家因我困扰,今日也不过是巧合撞见了。” 荆淼严肃的点了点头道:“好巧合,何首乌都借来了。” “随你信不信。”张阳羽哭笑不得,“我只不过是不想为了好奇搭上一条命。” 他们这边还在拌嘴,鲤姬那儿却忽然弹起了琵琶,少见的凡间小调,曲调诙谐欢欣,听了只叫人想起溪涧潺潺,游鱼欢快的模样来。她弹得很轻松自在,面上还有笑容,万世竭那张贯来严肃刚正的面孔上也露出了温柔的情意来,两人低声唱起歌来。 荆淼听得不算十分仔细,只隐约听见了歌声与笑语一同掠过耳畔,不由隐隐生出一点羡慕来。 而这会儿,忽然又有一声轻柔无比的呼唤仿佛在风中响起,四面八方的包围住荆淼。不知是否是荆淼的错觉,这次呼唤比之之前的那一声,多了一点疑虑与不解,还有隐隐约约的悲伤。 “小淼。” 荆淼猛然一回头,却谁也没有见着,他四下搜寻着,浑然不觉已经引起了张阳羽的注意。 “荆淼……你的手镯?” “啊?” 荆淼茫茫然的回过神来,低头一瞧,只看见镯子闪动着微光,仿佛经络般的灵力在凤凰身体里游走着,无端生出种莹润皎洁的美感。 “说起来,你刚刚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什么?” 那就是没有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抽成这样也是没见过……好不容易上来了。   ☆、第48章 这个世界科研技能没点,当然是没有什么灵石通讯机一样的东西,荆淼还记得那声呼唤,之后就没有了看八卦的心情,匆匆跟张阳羽道过别后回了屋。 这绝不是幻听,尽管张阳羽没有听见。 师尊声音响起的时候,凤镯有所感应,荆淼还记得那只龙环扣在谢道手上的时候两只镯子都发出了亮光。当时师尊说的是可以互相知道彼此的情况,难道就是刚刚的情况? 难不成谢道有事要找他?但那语调听着却也不像是求助,反倒像是深夜辗转无眠时,伴着清风月色微微的一声叹息。 凤镯摘不下来,荆淼便将手抬了起来,伸手握着镯子的边缘,万千头绪却无从理起。 不过纵然谢道有什么麻烦,他又能做些什么,不过是平白添得心焦罢了。 荆淼虽想得清楚,却还是揪着心疑惑无比,便心事重重的坐在桌边,没好气的伸手撕了一片千芳菘,较劲儿似得塞进嘴里生嚼。千芳菘入口初时微带了点生蔬的涩意,但不久便有甜味,待吞下腹中,又余留了甘甜之感。 过不了许久,荆淼便一无所觉的思考着将千芳菘撕得只剩下了个菜根,他一手摸空后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将一盆千芳菘都吃完了。其实他这会儿心中还有疑虑,但腹中却忽然生出暖洋洋的感觉来,整个人都活像是泡在了热水里,眼皮没过多久就打起架来,连同心口都好似轻松无比了起来。 荆淼打了个哈欠,虽觉似乎有些哪里不对,但却又想不起刚刚还在顾虑记挂什么事了,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困意冲自己袭来,只勉强把外衣脱了,一头栽倒在床上,双眼一闭,便立刻沉沉入睡了,模样香甜无比。 ……………… 虞思萌年纪小,许多字不认得,谢道将道经功法一一讲给她听,也不要她明白,只需先记得就可以了。 约莫念了数十页,谢道发现虞思萌垂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她贯来聪明伶俐,又很是听话懂事,少见这么不欢喜的模样,也不着恼问责,只温声问道:“萌儿,你怎么了?” “啊——”虞思萌吓了一跳,半晌才仰起头来,迟疑了一会,才摇摇头道,“没有,没有什么,萌萌只是不大想听了。” 谢道便放下书本,仔细瞧了瞧她的模样,却也不像是厌烦功课。可谢道想了想,到底还是将书籍合上了,神色沉静的问道:“萌儿,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情想跟为师说?” “我……我……”虞思萌紧张的摸了摸腰间的小木剑,吞吞吐吐道,“师尊,师兄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虞思萌只有五六岁的年纪,眼睛很大,两颊生肉,活像是年画里走下来的金童玉女一般俊秀,她仰着头小心翼翼看着人的模样特别招人疼。谢道便微微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麻花辫,答道:“等花间宴事了,他就回来了。” 于是虞思萌又问花间宴什么时候才会事了,谢道却不回话了,只说:“你既然不想听课,那就早些回去睡觉吧。” “我听……萌萌听课。”虞思萌委屈的趴在桌子上,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谢道,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赶紧端坐起来,一脸严肃道,“萌萌不困!” “去睡吧。”谢道忽然看了看窗外道,“今日就到这里了,师兄来找我了。” 谢道排行第二,他的师兄自然只有掌门一人,他们六人关系很好,是以这许多年来也没有改过口。 “掌门伯伯啊。”虞思萌揉了揉眼睛,乖乖的站起身来,她这几日跟神玖呆在一块儿听师兄弟们讲那些志怪小说,学了里面好些内容,拱手给谢道行了一个大礼,软软道,“那萌萌就此拜别师尊,后会有期。” 谢道愣了愣,神情略有些古怪,却也淡淡回道:“后会有期。” 正好掌门打外头走了进来,乐呵呵的笑了笑,问道:“与谁后会有期啊?” “掌门伯伯,你也后会有期。”虞思萌正从课桌后头站起来,也给掌门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揉了揉眼睛往自己屋里走去。 掌门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点了点头笑吟吟道:“好,好,后会有期。”他笑着走进来,见谢道握着一卷书坐在灯盏旁,便走过去,拿过一个蒲团盘坐在谢道对面。 “事情,我已经听栾花说过了。” 掌门是个再和善不过的脾气,他天资在一干师兄弟当中实属下品,如今也未能修得元婴,岁满一百八十有余。而他这许多年来操心门派之中的事情,修为也未有半分精进,寿元仅剩百年,但他的心境却是六人之中再豁达不过的,只觉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不必强求,因此很得众人的尊重。 “师兄也想劝我吗?”谢道侧着身,面容冷硬,灯火朦朦胧胧的映着他半张面孔,说不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可不敢劝你。”掌门微微笑道,“怕你打我。” 谢道这才转过头看他,察觉自己态度有异,面上不由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态来,低声道:“对不住,师兄,我今日心情欠佳,这才没有什么好脸色。” 掌门却不以为然的打趣道:“这有什么,我当掌门总共有八十年了,叫你们看了我这么多年的脸色,我难道看不得你们一时半会儿的脸色吗?言重了,再说了,这事儿外人本也没有什么好插嘴的。” 谢道更觉羞愧,心中不由想起往日里师兄弟的情谊,心下一软,只道:“师兄,是我方才想岔了,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是真心喜欢小淼,纵然我是他师尊,教他仙术道法,看着他长大,可是我心中还是喜欢他。难道我对他是亲情还是喜欢,我自己分不出来吗?” “你又不是不知栾花与青山君的事,她对这些事再敏感不过了。”掌门轻轻叹了口气,温声道,“我今日不是来劝你的,阿道,我是想问你,你既然入了情劫,还决意闭关吗?” “自然是要闭。”谢道淡淡道,“师尊去世之前为我卜卦算命,称是我命中逃不过的一大劫难,闭关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我从来是不想死的。我察觉心意之后,就更不愿意死了。” 掌门只看了看他,轻轻摇了摇头道:“这次恐怕很凶险。”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师兄何必在意。” “是啊,这情劫亘古就是最大的难题,你若解得,仙君一路便已大开方便之门,若不得,便再不得了。” 两人又絮叨了一会儿,却是一些知冷知热的温情话题,长兄如父,谢道对掌门也很是尊重敬爱,待月上中天,掌门准备离开,谢道又送他下了紫云峰。 掌门回了昀庚殿,白栾花还坐着,一抬头瞧掌门的神情,便冷哼了一声,说道:“没想到谢师兄他连你的话都不肯听了。常人在这会儿空当上得知自己入了情劫,心焦难耐还来不及,偏他一脸喜色,恨不得明日就玉成好事。” 掌门道:“他生平第一次喜欢别人,原也没有什么。” “他又知道真是喜欢,而非是情劫作祟了?”白栾花冷笑起来,“情劫本就是要人尝尽爱恨苦楚,他又怎么知道这心意不是水月镜花,邪念丛生的错觉。纵然什么都是真的,天地君亲师,他喜欢自己的弟子,说出去岂不是叫人耻笑。” 掌门瞧她的模样,不由又叹了口气,道:“你道他生了魔怔,我却觉着你也心有魔障。情劫情劫,本就是七情六欲,非是叫人脱身,而是叫人明白。人生于原始,本是没有什么礼教的,后来有人立了礼法,得了大道,人从此超脱于牲畜草木,得知天道,却也自出生起便被囚困于这礼教之中。” “你道他喜欢自己的弟子被人耻笑,却不知这一切关系,本也是人所规矩约束的。只是凡人困惑于欲念与真心之中,因爱生欲,因欲生爱,我们说绝七情断六欲,不过是怕它无法结束,因为避免开始,这才由生的无情道,然而他若能看穿本质,坚定一心,不受世事礼法束缚,我却也不大担心。” 白栾花抄着手,冷冷道:“那对他来说,岂非是简单容易的很。” “恐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容易的。”掌门微微皱起眉道,“咱们说什么,至多只是败坏他的心情,我是怕那孩子呢。” “荆淼?他有什么可怕的。” “那孩子我这许多年瞧过来,是再尊师重道,规矩不过了。你当阿道真能被你那三言两语说动?不过是你恰好戳在了他的命门上罢了。”掌门抚了抚长须,慢慢坐下身来,“阿道不是生气,是在害怕。” “怕?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自然是怕下一个与他说礼教规矩的人,就是荆淼。” 作者有话要说:  情劫设定: 理性思考一下,其实从神话开始就很明显修道是不一定就要断情的,包括很多神仙都根本不忌讳自己的欲念跟七情六欲。但是我们传统的想法里,仙人却又是断情绝欲的。 所以我觉得情劫的正确姿势,应该是人是否能够脱出礼教道理规矩这些框框条条的约束,直面自己的本心,坚定不移,丝毫不避讳自己的想法跟**。 这才是情劫,考验的是人能否归于本心。 所以仙人才会也有血有肉,而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仙气缥缈【思考】我个人是觉得这样会更合理,更好理解的多。 情劫属于本文的私设,大家看看就行了w,希望喜欢这个设定。 最后放上师尊半入魔的草稿图,哎嘿!   ☆、第49章 时节已到了小暑,白昼变得极长,酷热难当。 风静聆虽然已是寒暑不侵,却仍忍不住去看正睡得沉沉的荆淼,黑镜的翎羽美丽厚实,在这天气下看着便感觉生汗,可荆淼熟睡着,却未见多么热得难受。 倒没想到荆淼修为也没有奇差无比,风静聆坐在黑镜的脖颈上,转头去看熟睡的荆淼,伸出手去帮忙拉了拉眼布。荆淼久睡未醒,烈阳似火,风静聆担心他猛然一睁眼怕是要被光弄坏了眼睛,才用黑布遮住荆淼的眼睛,只是这样瞧着实在是很像做坏事的模样。 荆淼慢慢醒转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这种感觉既不是僵硬,也不是无力,只是感觉舒适,再没有过的松快自在,轻松无比。然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却是一片漆黑,但耳畔却掠过了风声,面上有水意,带着点云露的湿润。 不是在屋子里。 荆淼奇异的并没有感觉到惊慌与恐惧,反而无比宁静,因为他嗅到风静聆身上冷冷的香气,那种像是薄荷一样清凉,像是花朵一样柔润的淡香。 而风静聆是个很容易让人感到安心跟敬畏的人,更何况,这还是在丹枫白露坞。 “不知又是哪位大能的作弄?” 荆淼放任自己享受了一会儿阳光,然后低低的开了口,他的心疾时常有所缓解,却又再度加重,早已经习惯了胸口沉闷,未曾想原来心口畅快是这个样子的,语气之中都带了一点轻快的笑意。 “作弄?”荆淼听见风静聆的声音不轻不淡的,“你已经睡足一月了,我们这会儿正要返程,别揭,你一月未见光,日头正盛,怕要伤了眼睛。” 荆淼用手摸索了一会儿,果然眼睛处覆着一层软布,密不透光,便坐起身来,也听话不去揭开,他这会儿心情不差,只扬唇笑了笑,声音微哑的问道:“我怎么竟睡了一月?那花间宴想必已经结束了?” “谁叫你将千芳菘一口气全吃下肚去,灵气涨腹,你一下子化不开,这才睡着了,好在千芳菘性情温和,不伤身体。”风静聆笑道,“自然是结束了,发生了很多趣事,你错过倒是很遗憾,对了,张阳羽托我送了一只雀符给你,说是以后时常通信,你们何时这么要好了?” “我也不知我们何时这么要好了。”荆淼伸出手去,只觉得风静聆握着自己的手,将一小团软绵绵的物事塞了进来,想来就是那只雀符了。 风静聆道:“你现在好些了吗?” “再好不过了。”荆淼答道,“想来师兄为了带我,定然没少花费脑筋了,咱们现在是在什么上头?飞的也忒快了些。” 风静聆转过头去看风景道:“是黑镜,便是你那日见到的黑孔雀。” “哦——”荆淼点了点头,说道,“是那只威风的黑孔雀啊。” 黑镜通晓人性,听见荆淼在夸自己,不由十分欢快的振了振翅膀,长鸣一声,险些得意忘形的要开起屏来,好在风静聆眼疾嘴快喝住了它,这才叫黑镜悬崖勒雀,老实赶路。 两人赶路左右无事,风静聆便挑了挑这些时日一些的趣事与荆淼简单说了说,荆淼听八卦听得漫不经心,过耳没过心,听到最后只知道黑镜原来是神兽毕方之后,生性喜爱吞噬火焰,却很爱撒娇,有些自恋,不由莞尔。 他心中想起甘梧来,便又问了问风静聆甘梧的来头,可风静聆却也不知了,只知道甘梧跟了谢道足有百年之久,但不知是什么身世。 原就飞了一些时日,之后又随意说了些琐事,黑镜脚程快得很,没一大会儿就已经能看到天鉴宗的一小部分了,他们飞得极高,只看见大片草莽木森,拥着青山翠峦,相去也不过是数百里的距离而已。 风静聆便道:“快要到了。” 荆淼就笑了笑,说道:“我这样下去恐怕要吓着人了,日头似乎还暖呢。说起来,我这心疾虽未好全,却也畅快了许多,很多年没有这样舒心了,我都忘记谢谢青山君了。” “你谢谢师伯也是一样的。”风静聆回道。 “什么……什么意思?”荆淼愣了愣,语气里微带了点疑惑,“谢师尊也是一样的?” 风静聆却不再答了。 但这句话本也就很足够,荆淼心知这千芳菘十有**怕是也与谢道逃不开关系的,他便苦笑道:“师兄分明不肯说,却又何必来撩我的话。” “又没什么难猜的,我说多了反而失言。”风静聆道,“我刚刚岂不就是失言了,千芳菘只为救治心疾,怎么青山君手上恰好有一颗,又知道你有旧伤,恰好能对症下药,我自然是全然不知的,大约只是巧合吧。” “这真是……十分巧合。”听到这里,荆淼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不由苦笑道。 其实他心中倒不像面上这般无奈,反而隐隐约约的带着一点甜蜜,就好像千芳菘的甘味一样,初时感觉有点涩,但入喉后却尽数都化作了甘甜。毕竟知道有一个人这样的惦记着自己,这样的挂念着自己,无论如何,都总归是一件让人高兴无比的事情。 “千芳菘虽是绝世的孤品,但却也无法完全治好你的伤,更何况培植孤品对青山君也是一项有趣的挑战,你不必觉得心中有所负担。”风静聆道,“我之前瞧过了,你心疾顽固非常,但已经见大好了,只缺日后调养,千芳菘到底厉害,总算叫你你这顽疾松动了些,若再有不适,便点上香料,也应当有所缓和的。” 荆淼只道谢谢,却也说不出更多话来了。 黑镜将二人送至了孤烟峰,风静聆便带着他下来,荆淼踩在平实的石地上,忽然心中一阵唏嘘,想起段春浮来,便低声道:“也不知小轻浮如今怎么样了,眼睛有没有好些。” 风静聆许久没有说话,等荆淼与他走了一会儿才道:“常言道祸害遗千年,如此想来,他定然平安无事的。他最是不会亏待自己的第一人,你也不必挂念他。更何况,这些时日来他未曾传过一封信,想来过得很好,绝不至于要回头来寻我们帮忙。” 荆淼这才略感宽慰。 等日头一移,荆淼被风静聆领着走到一处树荫下,顿感热气全消,隐隐还透着点凉快。风静聆便伸出手去帮他摘眼布,温声道:“你不要太急,慢慢睁眼,若是不舒服就闭上,许久未见光,纵然你已有些修为,怕也一下适应不过来。” 荆淼很明显能感觉到日光的变化,便点头称是,小心些总没有关系,他可不想心疾还没好完,就又得眼睛的毛病。 “……师伯来了。”风静聆帮荆淼解下眼布的时候忽然轻声道,“不过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大好。” “是吗?”荆淼还没睁开眼睛,眼布刚一离开,就急忙握住风静聆的手腕,悄声道,“师尊在哪儿?” 谢道自然心情不好,或者说得严重些,他现在很愤怒,这种愤怒叫做嫉妒。他本来是很欢喜的,因为荆淼回来了,看到天上黑镜的身影时他就知道,黑镜恋旧,必然是会落在孤烟峰的,所以谢道就急急御剑跑来孤烟峰接人。 可是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遇上这样的情况。 风静聆是同辈之中优秀到几乎可以称为超群的弟子,谢道也明白许多弟子私下都十分倾慕风静聆。但这并不意味着谢道就乐于看着荆淼也是如此的与风静聆亲密无间。 其实谢道也明白,荆淼性子沉稳冷淡,又不爱亲近麻烦他人,他与风静聆这会儿举动极有可能是意外,是误会……甚至只是自己想多了。但是谢道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毒火在胸腔里灼烧着,几乎令他克制不住理智,这种感觉既叫他茫然,又叫他困惑。 风静聆虽是修得无情道,却不代表他这人不懂如何察言观色,恰恰相反,他喜爱冷眼旁观世人的喜怒哀乐,因为他自己是难以如此的开怀与纵情的。所以这也叫风静聆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是以他虽然性情冷淡,却并不叫人讨厌,也绝非高傲无情之辈。 就好似此刻,他虽然不知道谢道因何事而不悦,却也无意插手他们师徒二人的事情,将眼布搁在荆淼手中后回道:“在你身后。” 荆淼还不敢睁眼,只是眼睛微微阖动了几下,怕是漏进了光觉得不适,又再闭上了,问他:“风师兄,我师尊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是啊。”风静聆倒是落落大方的很,反正以谢道的修为,怎样都是会听到的,就答道,“那你待会儿就能见到了。” 果不其然,谢道御剑落下后就开了口,眉间凝出一股寒气,语气似有些许不满:“既然好奇,何不来问我。” 荆淼还没睁开眼,心道:听声音果然是很不高兴。   ☆、第50章 谢道自然是不会跟荆淼生气的,他向来都不与荆淼生气,以前两人聚少离多,后来荆淼患有心疾,到现在……谢道心里喜欢他,更不愿意叫他生气了。 所以谢道走了过来,最后也只是将那冷语化作了关怀与急切:“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久睡初醒,短暂不得见强光。”荆淼这会儿才慢慢眨开眼,但谢道脸上的寒意已经没有了,竟忽然有些失落,他倒未必是想真的看看谢道不悦的神色,只是觉得风静聆看到了,自己没见着,有点儿空落落的。 风静聆看了看他们二人,自觉站着无趣,又有碍眼的嫌疑,就告退了。 荆淼的眼睛渐渐能适应光明了,他手里还捏着那块黑布条,不由微微感叹道:“还是风师兄细心,方才还没谢谢他照顾我。” 谢道默不作声,没有接话。 既然没有人接话,荆淼也不大可能厚着脸皮继续自娱自乐的将风静聆夸下去,就问谢道:“师尊今日因何事不愉?”他这会儿眼神已经清明起来了,双瞳盈盈剪秋水,眉间春山含笑意,谢道瞧见了,就觉得心里好像被扎了一下,隐隐约约的疼,又密密麻麻的欢喜着。 “没什么。”谢道说道,他原本不是很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喜怒,但这会儿却怎么也不想让荆淼知道自己刚刚是在为什么而生气。 因为原因实在是太小家子气,而且讨人嫌了。 两人在孤烟峰说了会儿话,都略微感觉有些不自在,又想起今日荆淼回来,虞思萌正在紫云峰上等着,便一道御剑回去。 他们俩到的时候,虞思萌正翘首以盼,身旁跟着不耐烦的甘梧,荆淼跟谢道并肩御剑而行的,虞思萌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两个人,眼睛就亮了亮。两人落下地后,虞思萌便飞扑了上来,直直抱住了谢道的腿,仰着头看荆淼,软声道:“师兄,你回来了呀。” “是啊。”荆淼微微笑了笑,微微矮下身,任由甘梧蹿到自己肩膀上去,轻轻摸了摸它的头,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虞思萌柔声道,“这几日甘梧还有欺负你吗?若是有,尽管对师兄说,师兄替你做主。” 虞思萌稍稍歪过头细细思索了一下,半晌才大失所望道:“没有哩,不能叫师兄为萌萌‘主持公道’了,不过师兄还是一条‘好汉’!”她脸上隐隐有些卖弄的炫耀意味,渴望夸奖这四个字儿全在写在脸上,仿佛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 甘梧听懂了,只恼恨的跳上荆淼的头发,摘了他的木簪子,把一头长发抓得乱七八糟,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声来。 荆淼听得一愣一愣的,就去看谢道求解,谢道走过来将甘梧拎了下来,甘梧便跑上他的左肩不敢放肆了。 “她这几日跟着神玖一同玩,两人总听去山下的弟子说志怪小说。”谢道用手指拨了拨荆淼被弄得乱糟糟的头发,细细理顺了,甘梧双手将那木簪子递上,他便帮着荆淼挽起发来,两人都浑然未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虞思萌睁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了他们俩一会儿,忽然脆生生的说道:“这样是不行的!”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道。 “唔——”虞思萌咬着手指头,苦恼的思索起来,半晌又晃了晃脑袋,微微撅起嘴道,“不知道呢,萌萌觉得这样不大对,书里说,这样都是夫妻俩做的事情,头发是不让人碰的。” 这么一说,两人便有些哭笑不得,荆淼虽不尴尬,却也察觉自己与谢道凑得过于亲密了些,等谢道手松开来了,就往前迈了一步,将虞思萌抱起道:“胡言乱语,师兄不是也帮你梳过头发吗?” “不一样啊。”虞思萌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鼓着脸道,“感觉很不一样,哎呀!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样嘛!”她不知该怎么说,索性发起脾气来,闷闷不乐强调道,“就是不一样!” 荆淼不由转头去看谢道,谢道神情淡淡的,既没有不悦,也不见得一丝好笑,只是说道:“不准你日后再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虞思萌心生委屈,却不敢反驳,就怯生生的缩在荆淼的怀里,可怜兮兮的看着谢道,试图用纯真可怜的小眼神软化他的想法。荆淼可不敢帮小姑娘说话,这几句话说得实在是有些过头了,到底是在现下,礼教礼法纵然是修仙也逃不开的,尊师重道,天地君亲师,还是十分重要的。 段春浮当年只与他开开玩笑也就罢了,如今虞思萌虽是不懂事,但谢道就在面前,荆淼不能不懂事,若他说得不周到,怕是要触怒谢道的,还不如不说。 这许多年修行,谢道贯来说一不二,做了什么决定,当然没有那么好改变,便无视虞思萌的眼神回房里去了。虞思萌可怜兮兮的抓着荆淼的领子,软糯糯的小声道:“师兄……师尊是不是生气了?” 荆淼心道我怎么知道呢,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笑了笑,安慰道:“不会的。” 等晚上一同吃过了饭,虞思萌缠着荆淼听了会儿花间宴的故事,不由对那些花瓣船跟与人玩耍的水龙心生出无限的遐想与向往来。只是时候不早了,荆淼见虞思萌隐约有了些睡意,就停下不说,催她去睡觉了。 这一整日,谢道都显得有些怪异,虽说他平日里也不常见喜怒,但他心里高不高兴,荆淼约莫也能感觉到一点,因此心里很是记挂。等虞思萌去睡觉后,荆淼才掌了灯去敲谢道的房门。 “进来。” 荆淼推了门,护着灯走进去,只见一地的凌乱书籍与卷轴,都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就乖乖站在了门口,把灯举了举,却没有好放的地方,只能拿在手里。 只见谢道坐在床边,手中握着一卷书,头也不抬,出声问道:“来做什么?” “师尊今日好像有些烦心事。”荆淼小心翼翼的说道,提了提下摆,轻轻踢开几个捆得好好的卷轴,故作不知的迈过步去,昂首挺胸的站在原地,一脸刚刚什么都没做过的正气凛然样。 谢道的手顿了顿,随意敷衍道:“是吗?” 荆淼摸不清谢道的态度,只是含糊道:“师尊还在在意今日思萌的童言吗?她也不过是无心之失,小孩子只是不懂事胡乱说话而已,既然都已经责罚过她了……” “无心之失。”谢道慢慢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像是打算把这四个字含在唇齿之间嚼碎了一般,然后他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荆淼,问道,“今日思萌所言,你心中介怀吗?” 谢道的眼睛有一种近乎穿透人心的清澈跟炙热,荆淼下意识想撇过脸去,但硬生生撑住了,他又没做错什么事,何必心虚。 “童言无忌,大风吹过。”荆淼不笑了,束手束脚的站在原地,略有些拘束的说道,“徒儿并没有往心里去。” “你没有。”谢道打断了他,轻轻一扬袖,所有的卷轴与书籍都浮在了空中,各自分开的清清楚楚,给荆淼让开了一条道,他又道,“你自己寻处地方坐吧。” 谢道用手在空中轻拨了拨,便不知从何处响起了哗啦啦的翻书声,卷轴也自行解开了绳子,铺张开来,围绕着谢道上下飞舞着。荆淼略有些局促的坐在椅子上,生平第一次有了点手足无措的感觉,没坐片刻就想站起来—— “陪我坐一会儿。”谢道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忽然说道,“你有什么急事吗?” “这倒没有。”荆淼答道,又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他只好低下头看那烛火,看着灯芯上的火焰明明灭灭,长了又短,灯油还是满的,灯光不那么亮,却一点儿也不暗。 谢道看了好一会儿书才开口道:“我过几日就要闭关了,也不知要多久才出关,少则三四月,多则十余载,也都未必不可能。”他的鬓角在光影里斑驳,面容又藏在书后,实在看不清楚,荆淼就轻轻的应了一声,以示自己在听。 “你还记得吗?”谢道问道。 “记得呢,师尊说出关后便与我一同去云游。”荆淼赶紧说道,“我记得十分清楚,怎么了吗?” 谢道又将脸藏了藏,顿了一会儿说道:“没错,我是说过这句话,不过我出关后,还有一句话想与你说。” “什么话不能现在说吗?”荆淼道。 “不能。”谢道摇了摇头道,“现在说了,只怕我就出不了关了。”他说这话的模样很是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说这么严重的大事,而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情况。 荆淼却被吓得不轻,心道这么严重啊,脸上就微微白了一点颜色,赶紧道:“那就出关后再说吧,徒儿等着就是了。” “等着……纵然十余载,你也会等吗?”谢道低低道。 “别说十余载了,哪怕是百年,徒儿自然也等得。”荆淼微微笑道,小心翼翼的看着谢道的神色,见他似乎面上微微带了一点喜色,不由松了口气。 两人又闲谈了一会儿,荆淼见谢道终于笑了笑,顿时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待夜深了,就告辞要回屋休息去了。 临关门前,也不知是否是荆淼的错觉,他听见谢道轻轻说了一句: “我却是往心里去了的。” 是真是假,是幻是实,荆淼不敢问,也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  小细节: 夫妻之间是画眉,头发是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虞思萌将闺房乐趣跟这句诗记混在了一起。   ☆、第51章 谢道在寒冬时分闭关,花了几月教荆淼一些新的东西,他想了想,将自己随身的一柄拂尘留给了荆淼。 只说高兴、喜欢、乐意。 他说得是拂尘,但每个眼神都戳在荆淼身上,说得荆淼面红耳赤,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谢道临行前又重新问了荆淼一遍,生怕荆淼忘了一般,荆淼便也顺着他的意思重复回应道:会等,会听,会一块儿去云游。 虞思萌抓着荆淼的手指,鼓着脸,神态有种故作老成的严肃:“果然很不对劲。”她举起肉呼呼的胳膊抓了抓荆淼及腰的头发,特别惆怅的说道,“师兄跟师尊都有小秘密了,你们都瞒着萌萌,唉——!” 荆淼被她逗乐了,但也就只是笑了笑,有点意味深长的温柔。 “你能接下甘梧几招了?”荆淼牵着她往回走,语气和善无比。 虞思萌一听这话就懊恼,鼓着脸不肯回答,荆淼牵她,她又牵着小小的甘梧,甘梧手中拿着个桃,她们互看两生厌,都哼一声,撇过头去。虞思萌这会儿嗓音软,鼻音有些重,含含混混的带着点模糊不清,生气都仿佛在撒娇一般:“笨甘梧,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你也不知道师兄跟师尊的秘密。哼,这峰上,也不止是萌萌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荆淼还能忍着。 甘梧鄙夷的瞧了她一眼,往脸上搔了搔,只露个长尾巴跟猴屁股给虞思萌瞧。 这就让虞思萌无限伤感起来:“哎呀,你是个猴儿,所以还是萌萌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荆淼实在是要忍不住了。 紫云峰上寂静无比,没什么人烟,虞思萌心里害怕,非要每日黏着荆淼,哪怕是练剑也要荆淼看着,生怕哪一天荆淼一言不发的离开紫云峰,只留下她一个人呆着。 小孩子爱热闹,怕静,怕孤独,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是什么大事儿,荆淼便都顺着她,有时候虞思萌练完剑,还要好奇荆淼的鞭子,又缠着跟他学鞭子。荆淼见她修行一日千里,也自然没有什么不肯的,教也就教了,左右不过是多学点,虞思萌好学,喜欢学,并不是什么坏事。 日日练剑,日日修行,山中无岁月,自然是十分枯燥的,荆淼资质不佳,修来修去也没有什么精进,倒是虞思萌一日千里,没过两年,八岁就已经到了融合器后期。要说羡慕嫉妒,自然也是有的,不过荆淼自己不成,却也不至于迁怒一个小娃娃,只是多少心里有些别扭与不甘心。 然而修行这种事,向来是天公挑选,讲究资质,慧根,机缘,否则天下凡愚无一不能超凡入圣了。荆淼心里放下了,不再强求努力后却反而进了阶,只差临门一脚便可结丹了。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有趣,好玩的。 荆淼在睡梦中进阶,醒来后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最终只是苦笑了两声,既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努力,还是应当放下;他不知不觉就寻思了一个早晨,还是决定照往常一般好了。 虞思萌挨不得饿,却最爱赖床,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发现今天师兄没有来喊,不由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睁着睡眼软软道:“肚子啊肚子,你不要吵,萌萌带你去找师兄。”她这年纪自然没有什么辟谷的概念,又有些贪嘴,虽说清茶淡饭,但好在饭后也有瓜果,因此对每日三餐很是憧憬期待。 荆淼还没回过神,只洗漱过了,在收拾床铺,就听见门被“铛铛”敲得震天响,虞思萌的声音在外拖得绵软悠长,像是粘口的糖,急促的嚷嚷道:“师兄,萌萌饿了,萌萌要饿死了。” 两个人隔着一扇门,荆淼怕虞思萌把门给敲破了,就理了理外衣,将门打开,一手拎起扑进来的虞思萌,只道:“厨房里没有果子吗?” 虞思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嘿嘿直乐。 荆淼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也不揭穿她装傻的模样,只宠溺道:“淘气。” 他们每一日都这么过的,修行得道哪里那么容易,纵然御剑贯九霄,纵然轻步移云端,也逃不开吃穿住行四字。人是逃不开欲的,荆淼辟谷后还好,虞思萌年纪还小,却是忍不住的,起码口腹之欲一定要饱。 两人用过了午饭,按照惯例练剑,虞思萌其他的天分很高,甩鞭子却不及荆淼灵巧,常带着自己跟鞭子团团转,抽过几次疼得厉害了,反而脾气上头,非要练好不可。 荆淼也不好阻她,只能瞧着她把自己抽成一个小陀螺,微微叹气。 神玖与虞思萌早早就和好了,只是不敢再上紫云峰来,两个人有时候靠纸鹤传信约好要不要一道出去玩,荆淼是从来不管的,谢道——谢道也不管。 不过荆淼是无所谓,谢道却是不喜欢,但是他再不喜欢,也不会叫虞思萌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呆在峰上,所以纵然不喜欢,倒也不会说什么。他这个人看着风轻云淡,形貌疏冷,好像天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待起别人好来,却是全无理由的一心一意,温柔无双。 虞思萌年纪虽小,却很有些心思,从来不在荆淼面前提到自己去跟神玖去玩,仿佛这样是再没有义气不过的事。荆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自己半聋半瞎,什么都不知道,虞思萌还真以为自己骗过了师兄,颇有些骄傲。 这一日玩得稍晚了些,虞思萌回来已经天黑了,便有些惴惴不安的走回主厅里,桌上盖着正热的饭菜,荆淼自然没有等她。虞思萌安安静静的爬上椅子吃了晚饭,用灵力运着一桌的碗筷到了厨房里,擦擦嘴巴跑去找荆淼了。 荆淼坐在虞思萌的秋千上看月亮,月光皎洁,他肩头坐着甘梧,一人一猴抬着头,静静的凝视着月色。他身形修长,这秋千修的本就不高,一双长腿便无处安置,微微悬空了,但只要足尖微点,便一下子能踩到地了。 “师兄!” 虞思萌便跑去扑进了荆淼的怀里,她小手一伸,便用了刚学不久的风咒,一阵大风骤起,顺着虞思萌飞扑的劲儿一同扑向了秋千。荆淼一把抱住小姑娘,将她搂在怀中,秋千便顺着风越飞越高,猛然一荡——! 小姑娘举着手,快活得意的操纵着风,整个秋千越荡越高,见一时半刻停不下来,虞思萌便将头往荆淼怀中一拱,双手搂住荆淼的腰,顺着风儿欢呼雀跃,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 荆淼微微收敛了双足往上抬了抬,帮虞思萌擦了擦嘴角的油渍,淡淡道:“吃过饭了?” “吃过了!”小姑娘中气十足的回道,“看,萌萌招来的风有这么大呢,不过师尊还能召更大更大的风,那天师尊教我的时候,天都变成灰扑扑的了。” 荆淼听了只是笑,甘梧吱吱叫了两声,抓紧了荆淼的衣服,虞思萌一抬双臂把它搂在了怀里,又从荆淼怀里探出头,悄生生的仰着脸看他,软声道:“师兄,等师尊出关了,萌萌跟你们一块儿去云游好不好。” “说不准那时候思萌就不想去了。”荆淼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师尊也不知要多久才回来呢,你怕是等不住的。” “才不会呢。”虞思萌靠在荆淼的怀里,伸手指着月光,充满憧憬的说道,“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不是也很好吗?对了,还有甘梧,三人一只猴子,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现在师尊跟师兄都只疼萌萌,这样就最好啦。” 荆淼听她童言稚语,只是一笑,并不在意,甘梧起初荡秋千还很新鲜,但过了一会儿也就昏昏欲睡了。 这风未曾停下,虞思萌又说了许多许多的幻想与一些稚嫩无比的言论,仿佛在她心中,这世界就是如此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说着说着便有些发困,靠在荆淼的怀里,头一点一点的。 荆淼的风咒不差,便唤来夜风,不曾让这秋千停下,只是风也随掌控者的性子,虞思萌爱闹爱刺激,风狂乱无比;荆淼的风却是慢慢悠悠,秋千微微的晃着,没有停下,却再不曾荡过头。 “师兄……”虞思萌已经打起了小呼噜,她紧紧搂着甘梧,半睡半醒间忽然对荆淼甜甜的开了口,带着点些微讨好的意思,“师兄,你待我真好。”她迷蒙的目光游移着,根本对不准荆淼的脸,然后慢慢的闭上,睡熟了。 荆淼搂着她,将外袍当做被毯盖在了虞思萌的身上,秋千还在不急不缓的荡着,像是和着夜歌的节奏。 “我待你好,是因为有个人曾待我无微不至的好,因而叫我不至于担忧生计,惶恐未来。”荆淼低着头,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青年眉目清雅,笑起来犹如春花绽放,可惜除了夜风碧草,并无人在赏。 “世上再没有人,会比他待我更好了。” 荆淼轻轻的呢喃着,与这万物述说心事,神色之中只见数之不尽的欢喜与柔意,心满意足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一言不合就塞你们一嘴糖。   ☆、第52章 一个月跟一年,对虞思萌来讲都是一天又一天的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等入了冬,天气转冷了,虞思萌出去玩时便觉得气候已经有大变了,只不过是紫云峰上四季如春,难以察觉而已,这次正巧逢上了一位百花峰的师姐生辰。 虞思萌跟着一道儿庆生,热热闹闹了好一会,心中忽然生出一点憧憬来,便想起了自己的生辰来,天残老人当年与她说得很仔细,还将她的生辰刻在玉牌上挂在脖子里。她于是问了百花峰的师姐们如今是什么时候了,讨了一本黄历来看时间,满心期待着自己的生辰。 而作为唯一可能给她准备礼物跟举办生日的人,荆淼自然是义不容辞的第一个被强迫得知了这件事。 十月初九,立冬,己亥月,甲午日。 寒木向阳,印旺生身,拥坐财禄,大富大贵,贵不可言之命。 这话当然不是荆淼说的,而是张阳羽的回信里提及的。在谢道闭关后没有多久,荆淼只当张阳羽有什么事情,而自己熟睡一月错过,便给他书信了一封,结果张阳羽只是想抓个聊八卦的小伙伴,一来二去就时常传信,因此聊上了。 这次也不例外,他只是稍提了提虞思萌的生辰,希望张阳羽可以想点小姑娘喜欢的东西,结果张阳羽却送了这么一封感慨的回复过来,还带着一个小拨浪鼓,明明白白的注明了是张阳羽所赠——因为拨浪鼓的两面写着‘张阳羽哥哥所赠’。 荆淼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之人。 既然对八卦五行全然不通,送礼方面也稍逊了他人一些,荆淼就格外关注了一下当天的情况。 宜祭祀、沐浴、作灶、扫舍。忌求病、治病、合寿木。 因为身上多是他人所赐的礼物,荆淼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能送出手的礼物来,很是苦恼了一阵。倒是甘梧早早就备好了水果,神态高傲蛮横无比,瞧着荆淼的眼神里有着明显无比的鄙视。 荆淼只好去找人帮忙,他熟悉的也没有几个,便只能去麻烦风静聆,风静聆也很吃惊,两人对坐着苦恼了一阵,最终拍案决定做个小木雕给虞思萌玩。东西不好送重复的,风静聆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自然是要聊表一下心意的,但却也不大清楚自己该送些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天不知不觉就暗了,荆淼急急赶回了紫云峰,虞思萌正趴在石头上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流了一脸。荆淼便过去坐在她身旁唤她,虞思萌一抬头看见他回来了,顿时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扑到荆淼怀里放声嚎哭起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哽咽道:“师兄!萌萌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虞思萌把脸挨在荆淼身上抹眼泪,毫无所觉的说道:“爹爹跟娘亲就是这样的,走了就不回来了。”她垂着头,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说出了怎样悲惨的话来,只是可怜兮兮的擦着泪,抽抽噎噎的。 荆淼心中不由生出可怜与同情来,就将虞思萌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摸着她软软的发。 这之后荆淼只能是趁着虞思萌睡觉或者出去玩时去找风静聆碰头,两个大男人一块儿研究怎么做小玩意。风静聆知他性情沉静,不爱声张,也从未叫任何人知晓,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生辰的时日近了,黑镜的尾巴好像越发见秃了一大块。 风静聆看着也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不过倒也不定然,荆淼还没忘记风静聆弄坏妙笔真人画画的事儿呢。 虞思萌来山上已经有三年了,但谢道也从未给她办过生日,可算是小姑娘离开家人后生平头一遭,荆淼虽不像女子那般心思细腻,却也想努力做的尽量好些。 时日慢慢近了,虞思萌愈发不怎么出去玩了,时常缠着荆淼问他要送自己什么礼物,荆淼就问她想要什么。虞思萌歪头想了想,却说自己希望一辈子都跟师兄师尊在一块儿,别的就什么都不要了。 荆淼不知她家中情况,但听虞思萌几次无心童语,约莫猜到她极年幼时便与父母分离,五六岁又叫天残老人托付给谢道,平日虽看着高高兴兴,却很怕孤身一人。 本来荆淼只打算精细的雕刻一只小兔子送给虞思萌,听完虞思萌的愿望后,便换了想法,时间已经不大够了,荆淼木工不大纯熟,就做的粗糙了些,不过总算在虞思萌生辰的前一天赶完了工。 十月初九这一日,虞思萌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醒了,她也不管外头天是不是灰的,穿上衣裳就跑来敲荆淼的门。荆淼还在休息,虞思萌就像只啄木鸟一样不知疲惫的“笃笃笃”敲着门,一副不开门就决不罢休的模样。 荆淼只能打着哈欠起来,他之前抽空去山下定做了一套衣裳,并不是什么厉害的法衣,布料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丝绸绢布,但样式很秀美,正适合虞思萌这年纪的小姑娘。天鉴宗虽然有换洗的衣裳,可大多数都带着门派特色,颜色偏庄重些,平日里穿也就罢了,生辰还是穿的活泼些比较好。 他从衣柜里将包裹取出来,将门打开了,虞思萌跌了个踉跄,扒住荆淼的腿,欢喜道:“师兄师兄!今天是萌萌的生辰!” “师兄知道。”荆淼微微笑了笑,将虞思萌从膝头带起站好,把包裹往虞思萌怀里一递,柔声道,“师兄去烧水,你准备准备,自己好好沐浴一番。” 虞思萌把头往包袱里一埋,小狗似的嗅了嗅,眼睛一亮:“好香呀!跟师兄衣服上的香气一样!” 修仙人有些事很方便,比如说做刨冰,比如说烧水,有时候荆淼也觉得自己真是有够不务正业的。他烧好一桶水运到虞思萌房里后就由着小姑娘自己努力,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甘梧一宿没睡,大概是把整个紫云峰的花都给揪秃了,得意洋洋的在正厅里摆了一座小山般的花,有些还带着再新鲜不过的晨露。荆淼只能用点法术让它们看起来整整齐齐,将整个正厅布置成了一个花室般的所在。 至于那些夹杂着的枯草跟尘土则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甘梧还顺便把地板擦了擦。 虞思萌洗了澡,换了新衣服,脸上因热气蒸腾的嫣红还没有散去,粉雕玉琢的,穿着身粉色的小袖裳,倒是有点人比花娇的意味。因为入冬了,荆淼还多买了件貂裘,本来是叫虞思萌出门玩时披上的,但这会儿虞思萌贪好看,也一块儿穿上了。 她圆润可爱的小脸蛋埋在雪白的柔软毛领里,虽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了,却仍然不肯脱下,只在荆淼面前滴溜溜的转圈,要他看自己穿得好不好看。荆淼夸了她一顿,甘梧懒洋洋的坐在桌子上,嗤笑了一声。 虞思萌便跑去要挠甘梧的痒痒,但是她今日换了身新衣服,仿佛整个人都端庄淑女了一般,提着裙,小步小步的走,她的绣花鞋也是新的,鞋子上各有一个毛球球,小仙女儿似得。 既然虞思萌贪好看,荆淼也不会勉强她脱下,想着小姑娘自己热得不行了自然会脱的。早饭与中午都匆匆带过,虞思萌跟着甘梧一块儿去荡秋千,总算把那厚重生热的貂裘给脱下放在了椅子上,她似乎也知道晚上才是重头戏,便一日都端端正正的,不敢放肆的太过。 日落西山时分,风静聆来了,还带了一位客人——苏卿,荆淼赶紧泡了茶,结果苏卿动都没动,稚气的面孔上微微露出点不满来,然后冷哼了一声道:“不必拘束,什么时候上菜。” 风静聆不动声色的喝了口茶,然后淡淡道:“师尊喝茶。” 苏卿就鼓着脸不说话了,他模样看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脾气性格仿佛也只有十五六岁一般,很是直来直往的。荆淼喜欢跟直肠子的人打交道,就笑了笑,折了个纸鹤去让甘梧跟虞思萌回来吃饭,自己则将饭菜端上来。 荆淼不是什么大厨,做的饭菜都是一些家常小菜,只是今天生日,四菜一汤改成八菜两汤,蒸了现买的寿包,再多准备也就没有了。 纸鹤飞出去没多久,虞思萌就风一般的刮了回来,怀里抱着甘梧,明亮的双眸带着点欢喜的期盼,见着风静聆跟苏卿坐着,也甜甜的打招呼:“苏师叔,风哥哥。” 二人也都应了。 吃饭之前先送礼,甘梧第一个示好,他从自己的小袋里掏出一个花环戴在了虞思萌的头发上,虞思萌惊喜的欢呼了一声,把头拱到甘梧怀里蹭了蹭,差点没把甘梧整个猴子给掀翻出去。 荆淼先给了张阳羽的拨浪鼓,说是师兄的朋友所送的,虞思萌心里很喜欢,却怕好像自己太幼稚一般,嘴硬道:“师兄的朋友哥哥真是孩子气。” 众人听了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虞思萌面上一臊,缠着荆淼要他的礼物,荆淼就从袖子里摸出三只不大精细的兔子来,一大一中一小,分别对应他们师徒三人,说是以后晚上害怕,兔子就像师尊跟师兄一样陪着她。 虞思萌听了,便吧啦吧啦的掉起眼泪来,将三只兔子搂在怀里,抽着鼻子狠狠的点了点头应道:“嗯!” 风静聆送了一块长命锁,银制的,写着“福寿万年”,锁下垂着几片夺目美丽的黑色翎羽——荆淼可算找到黑镜秃屁股的原因了。他说话也十分客气,只道:“我瞧你没有,便越俎代庖一番,希望不要见怪,多少是个福气。” 虞思萌把眼泪擦了,也欢欢喜喜的拱过头去让风静聆给她戴上,抬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又软又甜的对风静聆道:“谢谢哥哥!” 这一转头,就看到了苏卿,虞思萌便露出了十分期盼的表情。 “我可没有准备。”苏卿绷着脸,硬气道,“静聆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虞思萌也不说话,只是露出十分失落的表情来,风静聆与荆淼便“谴责”的看向苏卿,苏卿被看得没办法,就撇撇嘴道:“礼物倒是没有,这样吧,我给你讲讲故事吧,听说你很喜欢听?” “好啊好啊!”虞思萌的脸立刻亮了起来,急忙举起小手鼓掌,“师叔快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这章是写明虞思萌的性格形成问题 她的乖巧原因跟本身具有孩子气的特性形成的有些复杂的情况。 想想谢道也是……徒弟俩都这么苦逼=L=   ☆、第53章 苏卿说的事情,倒是一些他们自己师兄弟们的过往。 青灵老祖早百年前就没了消息,按照世间的说法,是已经仙去了,但苏卿却告诉他们青灵老祖是离家出走…… “大师兄本来是一个烧火的外门弟子,后来老头子带你们师尊回来了,才忽然突发奇想,把大师兄认下了,然后是我,苍乌,白花儿,再是无咎,通通都是大师兄照顾的。”苏卿夹了一口菜,细细嚼了,歪过头想了想道,“其实师兄资质跟你相比也就好上那么一点点,没有再多了,但是在我心里,老头子还没大师兄好呢。” 后面这话是跟荆淼说的。 荆淼跟风静聆听得满头是汗,管青灵老祖叫老头子真的好吗? 倒是虞思萌趴在桌子上,眼睛亮亮的,催促苏卿继续说下去。 “你们师尊二十五岁结丹,在常人里虽然算是少见,但对我们来讲也没什么稀罕的,其实是他这个人吓人呢。你们知道他是几岁才开始修炼的吗?”苏卿哼了两声,也不管他们回不回话,自顾自的说起来,“他入师门的时候,已经十七岁了,筋骨大概已经定了型,也就是说,他从一个凡人,花了八年的时间到了金丹,花了五年就结了元婴。” 荆淼的筷子动也没有动,专心致志的听苏卿说话。 苏卿到底不是个合格的说书人,说故事也有些颠三倒四的,摸不着重点在哪儿:“大师兄天资有限,却怎么也不肯让人帮他,只说生死无常,天资如此,不必勉强,连驻颜丹都不肯吃,说是拜入老头子门下是天大的福气了。老头子怒气冲冲的骂了他一顿不知好歹,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然后就没办法,那群老不死的就说要在我们里头挑一个掌门……” 荆淼心说这一宗门的护短对徒弟好是一脉单传的不成? 虞思萌捧着脸,好奇的问道:“所以掌门爷爷就当了掌门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辈分。”苏卿嗤了一声,却也没有多在意,挥挥手道,“那群老不死才瞧不上大师兄呢,他们是属意你们师尊的。反正那群老不死的也不用太在意就是了,都是活久了,成不了仙又死不掉的老糊涂,还拿身份压他。” “然后呢?”荆淼对谢道的事格外上心,追着问道。 苏卿歪过头想了想道:“你们师尊平日里就对老头子跟大师兄客气,他脾气倒是挺好的,也不跟人吵架纠缠,直接把老不死他们的住所给削平了,还是大师兄把他训了一顿,老不死们就闭嘴了。” 荆淼心道这脾气真是有够好的。 风静聆忽然开口道:“那师尊与诸位师叔又做了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反正也都没有谢道做的过头。”苏卿赶紧给自己夹了一大碗菜,这才悠哉悠哉的吃起来,含糊不清的一带而过,“总之,我们就只是闹一闹,没有削过老不死们的山头,有几个还要以死明志呢,谢道就说不用麻烦了可以直接送他们一程,好几个差点真的被吓死了。” “后来大师兄就当上掌门了,他人缘向来很好,虽然修为不高,但是大家对他都很心服口服,对老不死们也很敬重,老不死们就不敢再提那件事了,大概也都忘了。”苏卿咬着筷子又想了想,“反正对自己不好的事儿,他们都忘得很快的。” 荆淼这才动了动筷子,给虞思萌夹了些菜,心道:“从一个烧火的外门弟子变成一宗之主,还带一群好感度满值的师弟妹们,掌门这人生奇遇堪比某点男主了。” “说来我有一件事一直很好奇。”风静聆端着碗,微微笑了笑,似是无意道,“五仙君之中,天残老人已逝,玉仙君成亲归隐,老祖是其中一位,那位助师尊结得元婴的大能究竟是什么来头?又为何临死之前帮师尊一把?还望师尊解惑。” 苏卿脸上一僵,荆淼暗暗揣测,心道看来他们师徒俩私下就纠结过这个问题。 “她才没死!”苏卿纠结了好一会,还是在虞思萌纯洁的眼神里败退了,长长叹了口气,“她活得好好的呢!其实都是老头子的不对!五仙君里的筑沧主人你们都知道吧……” 自然是知道的,五位仙君里,只有一位女仙君,那便是筑沧主人剑秋鸿。 “她这人性若冰霜,刚烈非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上了老头子……所以其实,本来也不是帮我。”苏卿连菜都吃不下了,闷闷不乐的说道,“她当初来找老头子,老头子正好去给大师兄找天材地宝了,她误会我是老头子的亲生儿子,就要我永远保持童颜,再不能长大,叫老头子活生生心痛死,好去求她。” 风静聆问道:“那师祖他……?” “老头子心痛个鬼。”苏卿呸了一口,黑着脸怒气冲冲道,“他可高兴的很!就是不满意怎么不是大师兄,后来他生气大师兄不肯吃他辛苦找来的朱果,就离家出走了,说是帮我去找变回去的办法,其实就是跟大师兄赌气,黑镜本来是拿来加餐的,不过老头子那天太生气走了,师兄舍不得吃,没想到黑镜自己挣扎着活下来了,然后就被丢给我了。” 荆淼听得一手当事人真情实感的八卦,很是感动,就是生怕苏卿说下去要恼羞成怒了,于是轻轻拍了拍虞思萌,打断她好奇的目光,淡淡道:“饭菜都快凉了,快吃吧。” 虞思萌顿时心领神会,脆生生的应了一句,然后捧着碗,将小脸儿从碗后探出来,笑吟吟道:“谢谢苏师叔!萌萌很高兴!” 好姑娘!真聪明! 苏卿脸色才略见缓和,递了碗要风静聆给他夹菜,美其名曰小孩子要乖乖孝敬师父。 倒不是说荆淼好奇,但荆淼还真有点想知道风静聆多大年纪,总感觉不会小。 饮了茶,吃过菜,宴终人散,风静聆跟苏卿也该走了,苏卿临别前还转过头来看了看虞思萌,神情少见的温和:“哎,小姑娘,你过来,我有句话要跟你说一说。” 打着哈欠的虞思萌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跳下去,跑到苏卿面前仰头看他,软声道:“师叔,萌萌来了,你是想起什么东西要送给萌萌了吗?” 苏卿哭笑不得:“我给你讲的故事就这么不作数啦?” “作数作数!作数的!”虞思萌着急道。 苏卿便蹲下来,握着虞思萌的双臂,微微笑了笑道:“我看你合眼缘,小姑娘,做人要开心一些,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你懂吗?” 虞思萌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苏卿就笑:“傻蛋。” “哎呀!我懂!你在骂我。”虞思萌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坏师叔!” 苏卿大笑着跟风静聆走了。 荆淼没怎么见过掌门,只模模糊糊的记得那约莫是个很和善的老人,似乎也很顺应着苏卿所说的,是个再仁和慈善不过的人。但也不知是哪里觉得不对,只是觉得若真如苏卿所说,掌门的威望却约莫是不会这么高的。 不过这一切本也都与荆淼无关,他将碗碟收拾了,甘梧趴在他头上睡觉,晃来晃去的。 虞思萌还戴着那个花环,有朵花儿已经微微泛黄了,她急忙用灵力碰了碰,将那点微黄消退了,欢欢喜喜的抢过一些空碗,帮着荆淼一起运到厨房里去,甜滋滋道:“师兄,我今天可不可以穿着衣服睡觉啊。” “要皱的。”荆淼笑话她,“皱了就穿不了几次了。” 虞思萌一听显得有点失落了。 荆淼搂着她的肩膀,语气里不免就夹杂了一点自己也未能察觉的温情款款:“思萌,你这样就很好,以后长大了也千万不要变。” “才不。”虞思萌笑嘻嘻的,对荆淼做了个鬼脸道,“萌萌要变得越来越好看,还要像师兄一样香香的。” “会的。”荆淼把她一把抱了起来,举在空中转了两圈,虞思萌只当荆淼跟她玩,就咯咯笑着要再高一些。荆淼又举高了些,然后才把虞思萌搂在怀里问她今天开不开心。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种自己都未能发觉的惆怅跟落寞。 虞思萌眨巴着眼睛,将三只兔子中最大的一只拿了出来,兔子背上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谢”,虞思萌挨着蹭了蹭荆淼的脸,软声道:“师兄不要难过,萌萌可开心可开心了!今天师尊虽然不在,但是兔兔师尊跟我们在一起啊,还有兔兔师兄,跟兔兔萌萌!” 荆淼想笑一笑,最终却只是把虞思萌按在了怀里,温声道:“思萌真乖。” “嗯!”虞思萌大大的回应了一声,毫无所觉的埋在荆淼怀里玩她的木头兔兔,然后道,“以后师尊过生日,师兄也给师尊做兔兔吧,这样师尊闭关的时候,就不会是一个人了。” “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断更。   ☆、第54章 修士的闭关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十年,也是常有的事。 谢道闭关的第五年,虞思萌刚刚度过了她的第五个生日,苏卿与风静聆还是年年都来,张阳羽的生日礼物也变着花样的送。五年来荆淼的修为倒没有什么精进,反而是虞思萌在十一岁时突破了融合期,抵达心动初期,一举震惊了天鉴宗上下。 而荆淼与虞思萌也因此第一次见到那几位传说中的“老不死”长老,一位叫做松武真人,性情严苛,样貌冷峻,模样有些吓人;另一位则唤作徐华子,白白胖胖,和蔼可亲,说是道家人物,却更像个弥勒佛。 松武真人说话毫不留情,直来直往的很,清楚明白的要荆淼别带坏了虞思萌,若是谢道不出关,最好是将虞思萌转由其他师叔伯代为管教;徐华子就客气些,嘘寒问暖了一阵,对虞思萌很是喜爱,但话里话外却也很有点儿暗示荆淼的意思。 这会儿刚开春,虞思萌正满十岁,虽还是个小姑娘,可身材渐高起来,也要开始懂得男女有别了,却偏生还是喜欢往荆淼身后钻,搂着荆淼的腰,从他臂下探出头来看人,活像只冒失的兔子。 荆淼教训过她好几次,她才改正过来,可一慌了神,就又故态复萌。 其实刚钻过去虞思萌就想起来了,没诚想这次师兄倒没训她,就又安下心来。荆淼心里自然也是有些来气的,他修为资质虽然不行,但到底已是心动后期了,对道法还算有些研究,即便教不了虞思萌,谢道也快要出关了,难不成谢道还没有资格吧。 他这人瞧着清清冷冷,沉默寡言的,说起话来却很有几分刻薄尖锐,只道:“多谢两位真人关心,只是家师不日便要出关,这些话不妨留着与家师说个分明。” 徐华子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倒是松武依旧是一张棺材脸,冷冷淡淡的,没有什么变化,回道:“可以随师修行,那自然最好。”言下之意就是看不上荆淼这个大师兄,荆淼自知不才,也不由苦笑一下。 虞思萌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松武,又看了看徐华子,忽然出声道:“你们真讨人厌!”她一撤身,把脸埋在荆淼袍子里,闷闷不乐道,“师兄,咱们回去等师尊吧。” 荆淼便代她道了歉,和和气气的告退,心道这两位长老能耐不见多大,管事儿的范围倒是不小。 按照君无咎的占卜,谢道出关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正是暮春时分,枝头发出新芽,一片绿意葱茏,荆淼每日都要领着虞思萌去谢道的闭关之所外头瞧一眼,看看谢道有没有出关的痕迹。 之后荆淼虽又刻了许多木雕送给虞思萌,他五年练就的手艺,已经渐渐能将雕像刻出人的几分神韵来了,然而虞思萌最爱的却还是那三只兔子,出门练剑总要带着,微有的那些菱角似乎都被她日日摩挲的光滑平整了起来。 这一日虽刚受过了那两位长老的气,但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的,荆淼牵着抓着兔子蹦蹦跳跳的虞思萌御剑到“冷月窟”外,却见掌门与几位峰主都已经到了,天空阴云筹聚,隐隐有青色雷霆在云层之中若隐若现,结界顺应冷月窟下的禁制而起,一层层的笼罩着,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半圆光照。 渡劫! 荆淼的脸白了两分,他们来错时间了! 几位峰主正严阵以待,苏卿恰好转过头来,见他们二人在此,厉声喝道:“不是叫你们别来了!” 他也并不迟疑,振袖一荡,一把赤色飞剑破出。荆淼知他修为不及苏卿,便弃了镇阙换剑,苏卿的剑气霸道,与其说是荆淼御剑,不如说是剑载着二人,不过片刻转瞬,两人已回到了紫云峰,那飞剑破开霄汉,自己回苏卿那处去了。 虞思萌不明所以,只迷迷糊糊的仰头看着荆淼,问道:“师兄,师尊今天还是没有出来吗?” 荆淼摸了摸她的头,却无心回答。 冷月窟是闭关修行之所,平日里除了他们师兄妹二人不会有其他人去,既然苏卿说叫他们别去,想来派人来过了;那么两位长老恰好选在今日寻他们二人谈话,将时间错开,是否只是巧合。 他本不该这么阴谋论,可自从见到那浓云之中的雷霆之后,荆淼只觉得心惊肉跳,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虞思萌倒是好哄,说两句倒也敷衍过去了。 荆淼心神大乱,只坐在紫云峰的巨石之上,见满天乌云,雷霆大作,如龙吟凤啸般的罡风呼呼作响,纵然相隔数百里依旧清晰可闻。冷月窟离天鉴宗很是有段距离,可整个天鉴宗却依旧开启了护山大阵,照得黑暗如白昼。 天雷惶惶,荆淼不敢目视,只能听着开山裂石的巨响一一数着,足足数了七七四十九声响动,他恍然不觉,一夜已经过去了。 虞思萌睡的不大好,第二日天一亮就来找荆淼,见他脸色枯槁,唇皮干燥,竟吓哭了出来。荆淼这才回过神来,饮了潭水,细细理了理面貌,总算精神了些,去给虞思萌做早饭。 用过早饭后的虞思萌似乎也瞧出今日荆淼很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是有些不敢说话,喝完了粥,才怯生生的拽着荆淼的袖子小声道:“师兄,思萌的兔兔不见了。” 荆淼浑然不觉的出着神,心思早飘到了冷月窟那儿去。 虞思萌便又拽了拽,带了点哭腔道:“师兄,萌萌的师兄兔兔不见了。” 她拽得这下有些重,荆淼一下子失了重心,这才反应过来,浑浑噩噩的看着虞思萌,轻轻的应了一声:“啊——哦,不见了吗?”他似乎还没有太回过神来,半晌才道,“是哪只呢?” “是师兄兔兔。”虞思萌抽泣了两声,抓着荆淼的袖子道,“萌萌昨天想带去给师尊作伴的,可是萌萌兔兔还在,师兄兔兔不见了。” 荆淼便道:“那大概是落在冷月窟了。”他细细想了想,忽然想起镇阙也遗落在那儿,便道,“等雷停了,师兄就带你回去找好吗?” 虞思萌这才乖乖应了,小声道:“那萌萌去练剑。” “去吧。”荆淼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荆淼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重起来,甘梧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背着手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看始终未曾散去的雷云。等到掌门的鹤信传来,荆淼心中的这股不安浓郁的几乎化散不开了。 他要甘梧照看好虞思萌后,便立刻赶往了冷月窟。 虽没有经历过昨夜,然而荆淼抵达冷月窟时,看着残垣断壁与狼狈不堪的几位峰主,又再想起昨夜那般的山摇地动,天地色变,足见昨夜的情况定然轻松悠闲不到哪儿去。 这会儿雷劫已经消散了,冷月窟却也被劈开了,四周都遭了波及,几乎全被夷为平地,若是当中有人在,一眼便能瞧见的。 荆淼站在地上,乌云已经散去了,阳光自云后现身,可他的心却一点一点儿的冷了下去。 这几年来苏卿与荆淼关系不差,其实谢道这个情况他们师兄弟几人已是早有预料,仍是不免悲痛,更别提一无所知的荆淼了;见他现在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很是有些不忍,就来劝慰。 其实荆淼心中已经明白了,却仍是留存着一丝希望,便下意识抓紧了苏卿的袖子,满面期盼的看着苏卿问道:“师叔,师尊是否……是否是回去休息了?” 苏卿便看着他,不说一句话,荆淼的眼神也由期盼慢慢变得萧索了起来,他的手轻轻的松了一些,又松了些,直至完全坠了下去。 而苏卿向来是很不会说话的,但是他安慰起人的模样,却是格外的不会说话,苍乌就是前车之鉴。 “你不要难过了,他纵然不在了,总也比入魔了好。”苏卿本意其实并非如此,心里自然也是很难过这件事的,可是说出口的话,却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样,“我们在这儿守了一夜,师兄他如果不是雷劫入了魔,那就是扛不住天雷……” “其实尸解总好过入魔……”苏卿还在说着,却忽然叫荆淼截断了。 他问道:“入魔?” 荆淼的眼睛里有一种令人不忍的期望与挣扎,就像是落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有些残忍,苏卿却还是忍不住打击他道:“入了魔,便前尘尽忘了,有些人入魔倒是记得仇家,但也很少。性子也会有翻天覆地的转变,我们修士是宁愿死也不肯入魔的,师兄他心高气傲,我想也不大可能……” “可是他很可能还活着。” 苏卿近乎奇异的看着这个满面倔强的青年人,他言语狠烈的执拗,倒不像是说服苏卿,而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 这种执拗并不吓人,反而有些可怜。 苏卿便不说话了,他实在是很可怜这个青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是甜文=L=   ☆、第55章 所有人都走了,荆淼不肯走。 他在冷月窟的废墟里四处游走着,像是一只无处可去的幽魂,然后在一处断壁上看到了被自己抛弃的镇阙。 镇阙碎了,残片凌乱的四散着,荆淼将它一一拾捡起来,却找不到刃尖,他无力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将自己捡到的残片拼凑了一下,最终也只得到了一把支离破碎的断刃。 荆淼怔怔的看着这把断刃,斑驳的断裂口割裂开他的肌肤,殷红的血顺着指尖随行之处慢慢的洇出。他应当放声大吼的,他应当痛哭流涕的,心中的痛苦与悲伤仿佛无处安置,肆无忌惮的侵蚀着这具身躯,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连大哭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压抑了数十年,对情绪的掌控仿佛一下子就成了荆淼的本能,他摸了摸脸,并没有任何泪痕,于是他很努力的想安慰自己,但刚张开口,眼泪却忽然就溢出眼眶,落了下来。 就像决堤的水一样难以阻止,情绪的爆发瞬间压过了理智,因此再停不下来。 荆淼咬着牙,那些从喉咙里传出的言语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声,他最终还是哭出声来,肩膀耸动,抽抽搭搭,上气不接下气的像个不知该如何表达的稚童一样,在这天地之中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来。 明明昨天这个时辰还一切都好好。 镇阙没有碎,谢道也没有出事。 只不过十二个时辰,却将荆淼的世界都倾覆了。 荆淼哭得精疲力竭,弓着身体像是只烫熟的虾子,然后他伸出手慢慢把眼泪抹去了,料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便又拭擦了两下,麻木的站在这一片废墟之中,等待这泛酸泛苦的痛意过去,等这仅剩的泪意消逝。 结出冰镜看到自己模样的时候,荆淼微微松了口气,他看起来并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惨烈,等灵力运转过一个大周天后,脸上残余的那些憔悴也尽都消失了,除了眼神,荆淼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便挽起袖子看了看镯子,凤身内部裂开蛛丝般的纹路,却仍是亮着的,他又从怀里摸出了那三张剑符,剑符光转,灵琊未灭。 荆淼将那三张剑符摸了又摸,他本是想笑的,却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起码谢道没有死。 他跌坐在地上,倚靠着石头,像是反复确定着什么一样,将那三张剑符紧紧攥在了掌心里。 这许多年来,荆淼都学着妥善的跟这个世界接触,并且融入它,但这一次他怎么也做不到,他做不到像苏卿那么想得开,做不到承认谢道可能永远离开他的这一情况。 他只是个凡人,所以自私而愚昧,只盼着就算疯疯癫癫,就算神志不清,也想要谢道活下去。 荆淼只想要他活着。 这实在是个再私欲不过的念头了,而荆淼还是忍不住为此感到庆幸与快乐,人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有希望。 仙的超凡脱俗,看淡生死,他这一生一世,也学不来。 荆淼没有带走镇阙,因为能够修好它的人已经不在了,看着也只不过是徒增伤心。月上中天的时候,荆淼已经做好了日后的打算,他想了又想,自觉的安排的毫无错漏了,一切都已是再好不过了,这才将那剑符塞进怀中,独自回峰去了。 回到紫云峰的时候,虞思萌正在吃饭,她虽然时常撒娇要荆淼做饭,但其实也不知不觉长大成会照顾自己的小姑娘了。荆淼今天虽然一日未归,她也没有饿到自己,乖乖的自己煮饭吃菜,乖乖的练剑修行。 荆淼站在外头看她,忽然生出一点欣慰的感觉来。 甘梧坐在桌边抛果子玩,见着荆淼回来,吱吱的兴奋叫起来,飞扑上身,扒了两下就坐在了荆淼头上,叽里咕噜的乱叫一通。虞思萌嘴角还沾着饭,见着荆淼过来,眼睛不由一亮,搁下碗筷就跑来抱住了荆淼的腰,撒娇道:“师兄!萌萌今天很乖很乖!” 大概是姑娘家的敏锐跟聪慧是与生俱来的,荆淼瞧得出来,今日小姑娘没有与他说些害怕缠人的话,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藏着的遮也遮不住的恐惧,连那柔软的撒娇声都没法抹去。 她虽然不知道情况,却已经从师兄的表现里隐隐约约猜出一些什么了,因此生怕被荆淼撇下,努力表现出自己有多么的乖巧懂事,一点儿也不麻烦。 荆淼搂着她,轻声问道:“思萌,你喜不喜欢白师叔?” 虞思萌猛然抬起头来,惊慌失措的看着荆淼,她很快低下头,死死抱住荆淼的腰,努力的摇头道:“不!萌萌要跟师兄在一起!萌萌会乖的!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萌萌就辟谷,再也不麻烦师兄了!” “小傻瓜。”荆淼轻轻的笑骂了一句,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师兄也想照顾你一生一世,但思萌长大了……” “那思萌就不长大了!”虞思萌任性道,鸵鸟般的把头拱在了荆淼的衣袖底下,闷闷不乐道,“师兄坏人,明明说好了,要带着萌萌跟师尊一起去云游的,明明说好的,不可以不作数的。” 荆淼就笑了笑,他蹲下身来,捧着虞思萌小小的脸,看着她泪光闪闪的眼睛,约莫用尽了这一生最温柔不过的语气:“好思萌,师兄去找师尊,找回来了,就带思萌一块儿去云游,你说好是不好?” “不好不好!”虞思萌将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雏鸟般投入荆淼的怀中,勒着荆淼的脖子大哭道,“萌萌不要!” 荆淼抱着她小小软软的身体,不由微微收紧了手,面容上的伤心一闪而过,又变成了坚定不移的神情:“思萌乖,听师兄说,你天资这么好,师尊现在暂时不在,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呢,师兄修为不好,不能耽误你。” “萌萌不怕耽误!” “那你就更该变得强一些。”荆淼摸了摸虞思萌的头,柔声道,“思萌要是能帮上师兄的忙了,要是可以自己做主了,那就谁也拦不住思萌跟师兄师尊一块儿去云游了。” 虞思萌这才慢慢从荆淼怀里抽出身来,红着一双眼睛,忽然从脖子上解下了一块玉牌,抽泣道:“这是爷爷给思萌的,里面有好多好多好厉害的东西,爷爷说了,要是有人对思萌不好,就尽管拿里面的东西,现在思萌给师兄,师兄就会变得好厉害好厉害了!” 荆淼不否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动心,他看着那块小小的玉牌,仿佛活生生写着机遇与运气,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馅饼。 天残老人的遗物,虞思萌信任与天真的面孔。 他的手克制不住的伸出去,抓住了那块玉牌,僵在空中好一会儿,才慢慢将玉牌重新系回了虞思萌的脖子上,艰难道:“以后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连师兄也不要说。” “嗯。”虞思萌小声的应道,点了点头,抽泣道,“萌萌都听师兄的。” “好姑娘。”荆淼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又从怀里取了一枚剑符出来,他想了想,将清凉珠也从脖子上取了下来,虞思萌的脖子上有一块长命锁跟一枚玉牌,玉牌虽说平日里藏在衣裳里看不见,但再加未免累赘了些,因此只是将清凉珠与剑符一块儿放在虞思萌小小的手心里。 “思萌,这剑符是师尊的,你要是有了麻烦,就先用这剑符;至于清凉珠,师兄已经戴了十几年了,以后师兄要是不在,这珠子就当是师兄护着你好不好?” 虞思萌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小声道:“师兄,萌萌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她闭着眼睛,小小的手捂住玉牌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摊开手,手中出现了一串铃铛,铃铛足有三个,铜舌处都塞着布,并不能出声。 她将这串铜铃塞给了荆淼,小声道:“爷爷说了,这个铃铛摇起来,所有人都会看到自己最想看的,听见自己最想听的,不过平时开一个就好了,要是三个都摇起来,就算是师尊那么厉害的人,也要愣上一时半会的,师兄拿着就不怕有坏人欺负你了。” 荆淼想了想,还是收下了,铃铛不算太大,但总归有些女气,就揣在怀里。 这几日来,虞思萌似乎知道分别要成了事实,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便与荆淼一直呆在一起,要荆淼刻小人给她看。荆淼也顺着她,耐心的刻磨着木像,师兄妹俩都短暂的抛下了修行,享受最后在一块儿的温情时刻。 五日后,荆淼的木雕刻完了,主峰也来了人邀荆淼与虞思萌二人去谈谢道的事。 一切也都没有偏离荆淼的猜测,他刻完最后一刀,虞思萌抱着那个刚刻好的谢道木像,怯生生的拽着荆淼的袖子,仰头看着他道:“师兄,萌萌不想去。” “那师兄一个人去。”荆淼轻轻叹了叹,没有勉强她。 “那……那萌萌还是去好了。”虞思萌垂着头,攥紧了荆淼的袖子。 她小声的说道:“大人们都爱骗人。” 荆淼默然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这真的是甜文啊!【声嘶力竭】你们信我!你们信我啊!!!! 蒸笼一样的蒸啊!!!!!   ☆、第56章 这不是荆淼第一次来到昀庚殿,却是他第一次踏入昀庚殿之中。 首次选徒时他尚不配进入昀庚殿,后来在紫云峰上修行,也从未再有进入昀庚殿的必要。如今再见昀庚殿,竟有点恍如隔世的意味,荆淼定了定心神,便往殿内走去,虞思萌还有些心中生怯,揪紧了荆淼的衣袖。 殿内主位上坐着掌门,两旁坐着四位峰主,恍惚间荆淼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拜入师门的那个时候,只是地下没有跪满年幼的稚童,倒是峰主旁边又坐了几位长老,有两位是认识的,松武与徐华子,其余的就不大熟悉了。 一个守门的圆脸弟子见着荆淼与虞思萌过来,立刻喊道:“掌门师祖,荆师叔他们到了。” 殿内众人便纷纷看了过去,只见荆淼带着虞思萌,那幼女倒还满面怯意与伤心之色,可那青年却已是一派平静,两人站定在殿中,对诸位长辈行礼示意。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点心思,苏卿与他平日里亲厚,又格外少年心性些,便唤道:“荆淼,你来我这坐你师尊的位子。” 他这话一出,长老之中便有人脸色不见得怎么好看了。 “多谢师叔,但诸位长辈在此,弟子不敢僭越。”荆淼倒是一派光风霁月的站在殿中,白栾花心知虞思萌约莫是要被她领走的,不由又怜又爱的看向那女童,心中既有叹息悲悯之情,亦有爱惜良才之意。 至于谢道一事…… 白栾花忍不住瞧了瞧荆淼一眼,虽知他是再无辜不过的,然而师兄谢道的心魔欲念因他而动,本能顺利度过的情劫也是因他而起。纵然结果早已叫人心知肚明,却仍是有些尴尬与淡淡的不悦。 掌门伸出手来压了压,众人窃窃私语便顿消了,他沉吟道:“今日邀你前来所谓何事,想必你已经十分清楚了?” “弟子知道。”荆淼不卑不亢道,“师妹若能得师叔伯们教化指点,也是她的造化。” 虞思萌紧紧抓住了荆淼的袖子。 “那你呢。”掌门微微笑了笑,他虽是一张苍颜,但双眸温润有神,不由叫人看了便生出十万分的好感来。 “弟子……”荆淼慢慢的抬起了头,毫无畏惧的直视着掌门的双目,“弟子想要下山去,寻找师尊的踪影。”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位不怒自威的方脸长老拍案而起,怒喝道:“无知小儿!你——” 这话自然是没能说下去,君无咎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伸手按在这方脸长老的手背上,冷冷道:“掌门师兄还未说完话,不妨耐心等候。” 那方脸长老显然也是有些忌惮他的,便冷哼了两声,又自坐了下去。 掌门便抚须笑道:“这天下之大,你想去哪儿寻他的踪影呢。” “那这天下之大,皆是我所行之路。”荆淼回道。 众人之中也不知是谁冷哼了一声,道:“好大的口气。” “这口气虽大,但是他要是想做,却未必不行。”苍乌嘿嘿笑了两声,“我那师兄何其大的脾气,他是若发起火来,你看谁敢触他的眉头。”他这话一说,众人皆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来,想来都吃过不少苦头。 “独这小子敢跟他发火,一发还就是大半年,师兄他一句怨言都没有。”苍乌摇了摇头,大笑起来,“所以我敢说,这话他若夸得下口,那定然做得到。纵然我们都找不着师兄,这小子也定然是找得到的。” 掌门但笑不语,而松武依旧板着棺材脸,只是冷冷的出声道:“谢道是生是死,我并不关心,引魂灯已灭,命盘逆转,他纵然不死,也已不再可能是天鉴宗的紫云峰峰主了。自然,若他一切都好,我也别无二话,当前紧要,应是紫云峰琐事如何处理,而虞思萌又应改投入谁人门下。” “我师尊好好的!”虞思萌尖声道,愤愤的满怀怨气的看着松武,“萌萌才不要认别人当师尊!是爷爷要师尊照顾萌萌的,萌萌不要别人!” 虞思萌来头甚大,天残老人虽然已经离世,然而名望甚巨,松武一下子便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掌门轻咳了一声,问道:“荆淼,不知你属意哪位峰主或是长老,愿将虞思萌托付在他门下?” “我……”荆淼顿了顿,虞思萌仰着头,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头,一脸哀求,荆淼微微叹了口气道,“弟子想求白师叔好生照顾师妹。” 白栾花端坐着,清水般的眸子掠过荆淼的面容,不轻不缓道:“她若受我教诲,我自当对她尽心尽力,毫无半分藏私。” 这时徐华子却忽道:“若是思萌不肯答应,那也无须勉强,由着她自己来选,岂不是更好。”他倒是满口亲热,圆润的脸上堆满了和善亲切的笑意,再是慈眉善目不过。 “萌萌都听师兄的。”虞思萌却小声道。 徐华子脸色微微一僵,随即重新挂上笑容来,哈哈笑道,“如此甚好。” 松武见虞思萌事了,便又道:“那紫云峰峰主一职,也是时候应当挑个人选了。”末了,他又再添了一句,“即便只是个暂代。” 听闻此言,君无咎微微冷笑道:“这许多年不怎么碰面,没想到,松武你也总算会说话些了。” “无咎。”掌门淡淡唤道,君无咎只嗤笑一声,果真不再说话了。 “说来峰主之职……荆淼,你师尊可曾将一柄白玉拂尘传你?”掌门坐于高位,微微合着手,和善笑道,“再来,你到底是阿道首徒,你若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就是了。” 荆淼回道:“确实是有这么一柄白玉拂尘,师尊闭关前曾赠于我。至于峰主一位,但凭掌门做主,弟子没有什么想法。” 徐华子接道:“既然荆淼自己也这么说了。” 掌门忽然一摆手,笑道:“徐道兄不必多言了。”徐华子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既说不出来,又吞不下去,便将眼睛瞪得像金鱼一般看着掌门。掌门笼着袖,静静道:“既然这信物在荆淼手中,想必阿道已是看中了他,要他做这下一任的紫云峰峰主……” “掌门此言差矣。”那方脸长老粗声粗气道,“此子无德无能,资质驽钝,如何能做一峰之主。更何况他这般小小年纪,哪能担此重任,谢道此举荒谬非常,掌门怎能对此重任这般轻忽!” “正是如此。”松武淡淡道。 其余长老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世上诸事皆与他们无关。 虞思萌刚要为自家师兄争辩一下,便被荆淼掩住了口,呜呜了两声就放弃了。 掌门忽然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个老人,但这会儿却叫谁也不敢冒犯,仿佛他天生身上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与悲悯,既叫人亲近,又叫人敬畏。 “方长老如此语重心长,想必心中已有了合适人选。”掌门声音平静无波,却听得方长老连声不敢,就又问道,“既然不敢,那么便是对我有所不满,依方长老来看,我是否也是如此无德无能,不堪担当重任。” “不敢!”这般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叫方长老冷汗涔涔,直道,“方某心中绝无此意!” 荆淼心道没想到这长老长得这么方除外,还真姓方。 掌门微微一笑道:“既然方长老并无此意,那荆淼暂代紫云峰峰主一职,便就这么定下了,纵然他再是无德无能,可到底是有我这个有德有能的掌门在后头,怎么也出不了差错的,是也不是。” 方长老活像生吞了一斤黄连一般,苦兮兮的说道:“这个……自然。” 松武还要开口,掌门又道:“松武真人最重规矩,上任峰主既然定下荆淼,合情合理,再符合规矩不过,真人莫非也有二话?” “松武并无二话。”松武依旧板着脸,冷冰冰的说道,“只是担心此子力薄,不能担当大任。” 掌门道:“我初时做掌门,诸位不也觉得我不成大器。” 松武终有动容,只道:“掌门何以对此子如此寄予厚望。” 徐华子见情势显然无力回天,便只笑呵呵的坐着,心中再是如何恼恨,也照旧一语不发,活像一尊弥勒佛陀。 如此一来二去,荆淼虽未表态,但紫云峰峰主一职却花落他家,再不可改了。虞思萌不懂大人的弯弯绕绕,只知道掌门爷爷要荆淼当峰主,这样就不会有别的讨厌的人到峰上去了,不由欢喜的拍起小手来,她嘴还被捂着,就学着苍乌,嘿嘿的笑。 荆淼不大清楚掌门为什么这么向着自己,但是他心里对这样的决定倒是隐隐有些欢喜的,如果那柄拂尘是峰主信物,那么无论怎样,荆淼也是不肯交出去的。 毕竟那是谢道在离开之前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自知材质不佳,因而什么都不抢,什么也不争,但有些东西,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拱手让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断更【之前你们说我太冷漠, 这次多说两个字】 =L=我睡觉去了。   ☆、第57章 事情既然已经有了结果,自然告一段落,众长老便都离去了,只剩下四位峰主巍然不动。 白栾花这便起身站在位子前,对虞思萌招了招手,柔声道:“萌儿,到师叔这儿来。”她声音清甜温柔,看起来十分慈爱和善,倒有几分人间庙中供奉的天仙模样。 虞思萌咬着唇,又拉了拉荆淼的袖子,荆淼便推了推她的肩膀,轻笑道:“去吧。”虞思萌便睁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家师兄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手就不自觉的攥紧了布料,露出点犹豫的神色来。 “师兄。”虞思萌低低道,“你一定要想我啊。” “师兄会的。”荆淼微微一叹,贴着她的背柔柔轻推了过去,虞思萌这才跌跌撞撞又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直到走到白栾花跟前,叫她牵住了手,倒还恋恋不舍的看向荆淼,双眸中已经浮出泪花来了。 白栾花携住虞思萌后,神色便冷淡了几分,只对掌门道:“我这便带思萌回去安置,之后反正没有我什么事,我便不参合了。若要我帮些什么忙,打发个弟子,或是传个信来就是了。” 真到要走了,虞思萌反而不吵也不闹,只是一直看着荆淼,擦身而过后便转头望他,荆淼头也不回,直到虞思萌走下台阶,荆淼自她的视野里消失,也没有见到师兄回一次头。 虞思萌这才悄无声息的流下泪来,又很快粗鲁的伸手擦掉了。 苏卿、苍乌、君无咎三人老神在在的坐着,掌门高居上位,抚了抚雪白的长须,忽然朗声一笑道:“三位师弟可还有什么要事?” “我只是觉得,要论看透人心,谁也比不过师兄。”君无咎略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师尊虽说我透彻,我却觉得在这些人情世故上,我实在不及师兄,偏生整个宗门都信口雌黄,说我最是看得清楚明白。” 他说得糊里糊涂,荆淼倒也不是很明白他想说些什么,掌门却听懂了,不由摇了摇头道:“无咎啊,我知你争强好胜,然而我参的是人道,凡人之间有些岁数,见过些人,便也就一清二楚了,不足为奇。可你却是悟得仙道,你看得出他们本性如何,慧根凡几,因而可参透星斗,推算命盘,岂不是强过我百倍。” 君无咎脸色微微好看些,面上甚至有些被夸奖过的欢喜,只是仍道:“师兄总是这般谦逊。”他脾性实诚,心里是什么,嘴上便也是什么。他说过了,也不多话就走了。 “你又有什么事?”掌门转头又看苏卿。 苏卿嘿嘿歪头一笑道:“我没有事,我只是想看看你单独留下小三水跟黑木头有什么事儿。”他是随口给两个人起的外号,仔细想了想却觉得十分贴切,不由洋洋得意了起来。 “你又知我留他了?”掌门问道。 “以他的脾气,在这昀庚殿多呆片刻都是煎熬,他既然现在还没走,自然是有人要他留下了。”苏卿捧着脸道,“你们说呗,我又不碍事?” 掌门只道:“你喜欢就呆着吧。”他又转头来看荆淼,目光再和蔼没有,眼中满是笑意道,“你今日做了代理峰主,往后忙得事情便多了去了。你师尊偷懒耍滑头,你却没这样的福气了。” 其实荆淼这会儿对自己成了峰主还有点如在梦中的,这会儿听了掌门的话,也只是心中想道,“紫云峰总共也没有几个人,即便做了峰主,又有什么事情好做的。” 他到底这么多年清修,对世事一无所知,天鉴宗几位峰主并非只有自己的峰峦要管,而是与长老们各自掌控着截然不同的权力与职责,谢道天性自然,不愿意受此束缚,因此他的事多数是由掌门打理的。 “你师尊原管得事不少,只是近些年来都不需操烦,我也不要你做其他,只有一事,你要办得妥妥当当,清清楚楚。”掌门抚须微微一笑,低头去抓荆淼的手腕,握着往殿外走去,“随我来,我叫你看看。” 苏卿从椅子上跳下来,跟紧了他们。 掌门领着他御风乘行了好一阵,两人落在一处高阁附近,周围人来人往,具是神色匆匆的弟子,见着掌门便行礼问好,很有些不苟言笑。荆淼还从未来过此处,只往四周一看,才发现是自己小觑了天鉴宗,也不敢说话,静静跟着掌门走入高阁。 阁内也有数名弟子,进去是一处极宽阔的大厅,四处都放着书,看起来是个休憩处,等过了厅堂,便是眼前大变,只见着高阁约有百米,穹顶宽阔无比,倒映星斗一览无余,这星海壮阔,还在不断变幻,不过数秒的工夫,已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荆淼赶紧低下头来,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来,高阁外头看着是一层一层的阁楼,内里却是嵌着一层一层的柜子,两个书柜之间便有一架梯子,其中并无间层。 漫天悬浮着卷轴,有数名弟子攀在梯上整理,只见得卷轴飞来飞去,有人念叨:“——殷仲春,更新于三月十七日,归录太微垣三台星东向第四柜。” 掌门乐呵呵的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对荆淼说道:“此处不管他物,只记载这修仙之人,与邪道中人的消息。神魔两界的倒也有,只是高的很,你想看就自己爬上去,不过多是传言,真假不知,只作收录。日后若外人接了榜单,得了什么情报消息,也都是在此处记载的,玉牌之中亦要你们掐算功绩,做出排名。” 荆淼看得心醉神迷,但也没有懵到哪里去,反而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只想道:“原来是做个图书馆管理员,这倒是不难。” “这儿是消息最快的地方,核实验证,记载入典,待大典一过,便皆要由你过目……”掌门轻轻叹了口气,“若是阿道真的入魔了,以他的修为,出名必然是这数月之中,邪道之中要是有他的消息,你且注意着就可以知道了,岂不比你平白走遍大江南北好的多。” “……谢谢掌门费心。”荆淼知掌门一片用心,不由抬起头看了看他,真心道,“弟子实在……实在是感激不尽。” 虽说是暂代峰主,但到底得昭告一下整个天鉴宗,免得荆淼名不正言不顺,尴尬无比。 掌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微笑道:“此处忙时极忙,宽松时又极为宽松,可你也不需累着自己,整理的事由着弟子去做,你只需一一看着,多数是无错的,若是想,挑挑他的字丑,或是错字也由你。” 荆淼虽知是玩笑,却还是不由笑了出来,连声道:“这可使不得。” 掌门又正经道:“说得好,这些记载典籍的弟子定然会与你相处的非常好的。” 荆淼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他抬头看了看这无尽星空,忽然怔怔的出了神,又转过头来问道:“不过想来峰主一职,并非只是如此简单了?” “的确并非如此简单。”掌门颔首道,带着荆淼往外走,两人便见着呆在外头百般聊赖的苏卿与苍乌二人,他们俩一左一右,趴在桌案上逗一只会动的草蚱蜢,见他们俩出来了,便立刻站起来。 “散修之中也会托请我们庇佑或是调查,但凡这些事情,你既可叫弟子去,也可自己去,要是艰险,便定然要你自己动身。我今日要留下苍乌,就是要你们俩自己商量一个准数,因为玉清榜贯来是由着苍乌负责的,有什么委托,或是有什么请托,你们只管互相商讨。” 荆淼心中一颤,知掌门这安排看着未必是多么简单,但事实上却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 苏卿把玩着那只草蚱蜢,头也不抬道:“恐怕不止吧,黑木头他担心那个瞎了眼的小徒弟,小三水又担心谢师兄,他们俩联在一块儿,一个爱徒心切,一个寻师情深,岂不是要翻天了。” “我只管这么安排,他们想怎么做,只要不损伤天鉴宗的名声,我也一概不管。”掌门轻声道,他看着荆淼,忽然长长的叹了口气道,“阿道相信你,我才这般护着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凡事万般,不要太过强求,真寻不着,便踏踏实实做些事,免叫你师尊蒙羞。” “弟子知道!”荆淼猛然点了点头,忽然鼻子一酸,低下头来应道。 掌门道:“好了,我也不多说了,你但凡不懂的,就去问苍乌,你苍乌师叔看着虽是五大三粗,脾性却很是淳厚善良,你有什么麻烦的,尽管对他说,也尽管问他就是了。” 荆淼便又对苍乌行礼道:“日后就要麻烦苍乌师叔了,弟子驽钝,还望师叔多加海涵。” 苍乌大笑起来,拍了拍荆淼的肩膀道:“你到时候不要害羞才是真的,有什么事,不必不好意思,尽管来问我就是。我还盼着你告诉我那小子被赶下山后,每日到底多吃了几大碗饭。” 这说得自然是段春浮了。 修仙之人心胸豁达,没有跨不过的槛,没有解不开的结,伤心过了,便也释怀了。 荆淼被拍得摇摇欲坠,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颔首道:“若弟子有了消息,定然第一时间告诉师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第58章 人间三月芳菲始,正是踏青游花时。 秦胜买了两块热乎的糖糕,油纸包了捂在怀中,想着段春浮待会儿的模样,眉眼之中不由微微泛出一点喜色来,便加快了脚步往宅子里头走。街上行人倒没有几个像他这样面露喜色的,皆是满面愁苦,往来匆匆,偌大的街道,却冷清非常。 这件事秦胜心知肚明的很,因为主因他即便不占七分,也少说是个三分连带的帮凶。 自从段春浮被逐下山后,秦胜就一直偷偷跟着他,修仙之人耳聪目明,段春浮虽然瞎了,但到底不像凡人那样不方便,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交际。后来有一日谢道来找段春浮,段春浮失踪了数月,秦胜也只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却没过多久就得知段春浮落脚在附近,便直接过来了。 两人纠葛一缠便是五年之久,秦胜执意要报救命之恩,段春浮久了便也厌烦了,懒得与他纠缠这恩情琐事,再不去理会。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六界生灵之中神魔两界早已没了消息,而仙妖人鬼之中,仙道只有五位仙君;妖则零散,唯一大一些的地界便是万妖谷,与天玄宫为邻;鬼从幽冥阎罗,厉鬼罗刹都不算十分常见,纵然有,也少有极高修为的,不足为惧。 而人之中,又分为凡人与修道者,凡人自有凡人的兴衰成败,善恶好坏;而修道却也自有自己的正邪黑白,天底下修真的门派虽不能说多如牛毛,却也少说有百来数,而其中出名的倒也不多,这些名门正派望风定气,寻灵脉所居,讲究紫气东来,仙气缥缈,便与邪道有所不同。 邪道之中多得是人爱剑走偏锋,各自就有不同的讲究,他们的道体多是倒行逆施,与名门正派性情也多有不合,因功法更爱死气尸气或是七情六欲盛行之处。 久而久之,正邪界限也就分得清清楚楚,秦胜居所在望川界内,与蜀岭相隔足有千万里,中间隔着大海,与名门正派们很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 这么远的距离,也不知道那谢道是怎么来的。 秦胜心中腹诽了一阵,快步走回屋内,段春浮眼上蒙着白布,脖子上也裹着一层药布,正在饮灵茶,今年新春刚择下的云山碧叶,清味四溢,唇齿留香,按正常市价约莫是十枚灵石一两。 不过段春浮没花一分钱,这是秦胜的礼物。至于秦胜是抢是夺,就不是他关心的范围了,反正不可能是买的。 “信发出去了吗?”段春浮循声转过了头去,他看不见,面向自然有所偏差,秦胜便自己调整了位子,坐在段春浮面前,从怀里掏出油纸递到段春浮手中。段春浮却不领情,只问道:“信发好了吗?” “发好了。”秦胜推了推段春浮的手,说道,“你喜欢的糖糕,趁热吃。” 段春浮这才慢慢打开油纸,拿了一块糖糕,咬了一口后又问道:“这几天外头好像清净了许多?” “你不知道吗?”秦胜冷笑了一声,“谢道这几日闹得人心惶惶,不过他变成那个鬼样,难为你也认得出来。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差点被他杀了,还心甘情愿的。” 他这话说到后头,已经有些酸溜溜的了。 其实段春浮认得出谢道,一来在于他盲目之后得了天残老人指点,习惯以灵分辨众人;二来他摸到了谢道手上的那个龙镯,天残老人当日送这对东西时并没有避开段春浮,段春浮也有幸摸到过;再来五年前谢道闭关,因而猜个**不离十。 谢道入魔了。 不过这番话,段春浮自然是不会跟秦胜说的,一来没有必要,二来他也懒得解释什么。 糖糕吃了半块,段春浮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秦胜最见不得他这样,只要一与天鉴宗有关就整个人都变了,因而冷冷道:“他那日差点杀了你,你不准我杀他,现在我已经杀不了他了,你不要后悔。”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段春浮嗤笑了一声,将油纸搁在桌子上,端起茶饮了一口,将口里那团糖糕冲下喉咙,转身就走。 谢师伯曾帮他去求天残老人,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段春浮心中都是记得这恩情的,倒是荆淼…… 段春浮摸了摸脖子附近的药布,脸色微见凝重起来,底下的淤痕这许久还没有散去,若非是秦胜,他恐怕就要命丧当场了,谢道显然是已经完全入魔了。他自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伸以援手帮了一帮,心中有数,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只怕荆淼会十分难受。 他清楚荆淼的很,看着老成持重,其实心思细腻谨慎,谢师伯此事恐怕会给荆淼非常大的打击。 秦胜看着段春浮回到房中,不由很是恼恨,他向来不善言辞,在段春浮面前更显得拙嘴笨舌,想了想,也不好在段春浮这儿发火,便出门去找人撒气。 望川界虽跟修真界相隔甚远,但消息往来却并不艰难,总是有人专门赚这样的利润,仙凡但有所欲求,那么利益也就从中而生,并不奇怪。 段春浮看不到东西,消息是那情报贩子口述给他的,清清楚楚的很,说是天鉴宗有一位姓荆的新峰主刚举行过大典,似乎是继任紫云峰峰主。这消息贩子略有存疑,消息来源虽说是千真万确,然而谢道如何卸职却没有说清,便不算清楚明白,只是段春浮要情报要得急,生怕砸了招牌,不但重复说这消息是半真半假,更是便宜卖给了段春浮。 看来谢师伯入魔此事,许多人尚未知晓。 按照秦胜的说法,谢师伯全身都布满了功体逆脉而形成的血纹,看来他容貌几乎都被血纹遮住了,否则按照望川界的悬赏榜,谢师伯入魔此事早被宣传的沸沸扬扬了。 只希望……消息千真万确,他在信中写的是故人来信,荆淼要是真成了峰主,那必然能看到信,接下来就只等回信了。 段春浮倒不是存心想害荆淼,只是他心中明白,依荆淼的性子,无论谢道是什么情况,他肯定也是要管的。更何况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他说了,怎么处理是荆淼的事。 再者—— 段春浮始终觉得谢道虽然入魔,但心中应当尚存一丝人性,他当时挣扎着在谢道掌下说出荆淼名字的时候,谢道的的确确有点犹豫与迟疑,这才使得秦胜成功将他救出。 荆淼在谢师伯心中,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 虽说大典繁复累人,但荆淼还是不敢轻忽,隔天便走马上任,打算看看邪道中人的资料。 望星阁之中弟子不多,性情多数沉静和善,不善言语,但凡荆淼有所要求,绝无推辞。荆淼一到望星阁,说要看邪道中人的资料,众弟子都纷纷露出了钦佩无比的神色,各种卷轴搬了一个上午都没有搬完。 荆淼在旁边看得汗如雨下,忙道:“不麻烦诸位了,将书柜与我说个清楚,我将这些看完后,自己攀梯上去看吧。” 弟子们倒也十分客气,有点你推我让的,其中一名叫做柳镜的弟子约莫算半个管事,便过来与荆淼说话,他话不多,但很有条理,也简洁明了:“太微,紫微,天市三处都是邪道之人的记载,四仲中星以星火、星鸟则是邪道近期记录,二十八宿则是名门正派与各位大能的,其他药草、法宝、地理等物也均有记录,都在上星辰,各地地图在中星区。” “噢……”荆淼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多谢。” “弟子本分。”柳镜颔首道,众弟子也各自去忙碌自己的事了。 望星阁果真如掌门所说,事多时极多,不多时却又一点也不多,众弟子也颇为安静,整个望星阁静悄悄的,只有卷轴铺展收敛的声响。卷轴记载条理清晰,简洁有力,虽只是再简单不过是人物资料记载,却看得出记载者十分用心,用词也很中肯。 卷轴末端下垂着流苏,系着一块玉牌,荆淼探入玉牌处一看,只看到一张邪气的面容投影,收录于……千年之前。 荆淼又看了几个卷轴,久得少说有三四千年了,近的也是在近百年内,有些有玉牌,有些没有。甚至有几个人消息备注的全是不详,连性别跟真名都是不详,只记载犯下什么罪恶,悬赏令上多少功勋,有哪几家宗门在悬赏。 将大概的卷轴看了个一小半,天已经暗了,望星阁之中没有日夜更替,不知哪位弟子帮他倒了茶水,等荆淼从卷轴里回过神来,茶水已经凉透了,他喝了一口,被激灵的醒了醒神,将自己看完的那些理了理,按照卷轴上的刻印一一放了回去。 柳镜他们似乎还在写些什么,坐在梯子上稳稳当当的,安静的一语不发,仿佛世间万事与他们都没有什么关系。 荆淼心中依旧十分伤痛,但不想听人关心,也不愿叫人怜悯,望星阁之中众人都只作自己的事,实在是叫他感觉好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L=谢道是酱我是油,他黑了,我油了。 后面的章节大概要开始OOC的入魔道了,这章已经……提及了 一个活在每个人心里的男人——谢道。 最近在玩守望先锋……明天就要结束回家了。 但是 我还是不会断更的 感动吗?流泪可以,鼻涕不要擦到我身上。 【一个惹人烦的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已经感谢完地雷,对留言完全江郎才尽了的作者的留言】   ☆、第59章 望星阁选购了一批新的笔墨纸砚,随着这批货物而来的,还有一封信。 这封信署名碧螺,笔法秀气,似是女子所写,被一脸八卦的弟子原原本本的送到了荆淼手中。荆淼少有友人,张阳羽算是一个,但平日里头传信已有灵符咒鸟,没什么必要送这样一封信,便带着疑虑拆了一看。 他细细看了看信中内容,倒也很含糊暧昧,言辞之间皆是一封情书的模样,留了一个地址,最后落款是板拍红牙。 荆淼起初还不明白,但瞧见板拍红牙,又看了看碧螺二字,忽然就回过了神,猛然站起身来,笑骂出声:“这混账真是要死了!” 春浮碧螺,板拍红牙。 这是淫诗艳词,他们俩早些年翻话本时夹带的一本坊间暗下流传的香艳小说里写女主角的,女主角是个青楼女子,这八字写得就是美貌的妙龄女子们殷勤侍奉,弹奏乐器的花船船妓情景。 荆淼的神色又惊又喜,他刚刚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许多弟子都纷纷看向他,倒不见得如何生气,反而都透着好奇,似是不明白这位性情沉郁的师叔今日怎么这般神色大变。 段春浮居然拿这种段子来暗示他的名字…… 荆淼虽不得不承认他聪明绝顶,却仍是觉得荒唐透顶,哭笑不得。 看来被逐出师门后,段春浮过的也并不是很差,竟还有心情与他开这样的玩笑。 “失礼……”荆淼见着众人看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退出主阁,却仍是忍不住欢喜的看了又看那张信纸,还是想笑,只心道:真是不知道段春浮怎么生得脑子,叫他小轻浮,还真是这般轻浮! 段春浮为人虽然轻浮,做事却绝不轻浮,相反还谨慎缜密的吓人,他到底是因为与邪道相关而被逐出师门的弟子,若是堂而皇之的给荆淼寄信,总归是很不妥的,尤其是这封信最后要是处理不好,或是没能落到荆淼手里,恐怕会生出变故。 这般改头换面,即便不是荆淼拆看的信,旁人也只以为是一封情书,不以为意,若等数日不见回信,或是回信不对,再发就是了。 信中用女子的口吻诉说情肠,央荆淼回信留他一只灵力做成的咒鸟,好做个通信,言语里看似情意绵绵,却透出了一个意思——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至于地址…… 荆淼看了又看,将信慢慢叠好塞进怀里,暗自思虑:“小轻浮想要告诉我什么事?” 要是平日,这地名荆淼怕是只能一脸发懵,可恰好他如今是在望星阁,若有什么是望星阁都查不到的,那荆淼就基本可以绝了心思了。他调转过头回到主阁之内,特意询问了整理地图的小弟子是否知道“急夜流”是什么所在,小弟子想了想,翻找出一张巨大的羊皮给他。 这羊皮不过是个载物,里面的地图水会动,云会走,太阳会落,月亮会升,人也随日升月落而作息。 小弟子搜寻了一会儿,将一处扩开,指着渡口旁的小屋轻声道:“这就是急夜流。” 荆淼道了声谢,询问后取走了地图坐回自己的位子,慢慢将整张羊皮地图全部铺展了开来,最左处写着三个字:望川界。 大部分地图都蒙着雾气,注着“不详”二字,唯有一处小镇,记载是六界三族混居之处,沿海靠岸,偌大海面只有一艘渡船,渡船旁有一处驿站,驿站因海而名,所以叫做“急夜流”。 望川界、急夜流…… 荆淼慢慢收起了羊皮地图,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去上星辰找寻有关望川界的资料。他本来以为会十分难找的,没想到相关资料却还不少,柳镜正好坐在梯子顶上画画,荆淼瞥了一眼,发现他画的是只兔子,画法龙飞凤舞,堪比梵高…… 他们这些弟子都是器修,与荆淼这种剑修完全不同,是借助器物的灵气来修行的,能进入望星阁之中的多数都是性情沉静温和的弟子,简单来讲就是耐得住寂寞的草食性生物。 而借助器物修行的人,在许多方面都有所造诣,当然,修炼修炼,讲究的到底是灵气,所以像柳镜这种梵高兔,也应当是可以理解的……吧? 荆淼心有戚戚的偏过头,滑开梯子看了两次柜子,发现资料虽多,但许多资料上写得却都是尚未核实或者不知真假,只有大概模糊的介绍说明望川界是个不祥之地,但如何不祥,却也没有太过详细的记载。 于是迫于无奈,荆淼只好打扰柳镜创作他的梵高兔,柳镜倒是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轻轻快快的给兔子画好了眼睛就答应了,他用得是松烟墨,墨色淡冷而无光,导致兔子看起来也非常生无可恋的样子。 纸上泛出灵光,柳镜满怀期待的看了看,纸上的兔子分明马上就要出来了,最后却还是失败了,柳镜就叹了口气道:“看来墨还是不够好……荆师叔,你等一会儿,我这就把望川界的相关典籍找给你。” “麻烦你了……”荆淼尴尬的下了梯子,心道这虽然可能跟墨有一点关系,但绝对不会是主要原因……画中兔子要是生而有灵,大概也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的长相。 器修的弟子有不同的攻击手段,柳镜刚刚所用的就是画魅,以灵注笔,以笔入画,画出的物品甚至生物可以短暂的出现供以操纵,有点像是绿化洁净版的傀儡师。 不过柳镜显然离画魅师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柳镜是个非常实诚的弟子,他说要找望川界相关的典籍,就把所有的典籍都找了下来:居住在望川界三百二十八位记录在案的邪道中人、望川界的人土风情、望川界的草木蔬果、望川界的药典、望川界出名的特色、望川界的地势风水…… 荆淼看着摆了一地的书籍跟卷轴,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不久正在看各种资料的自己。不过他向来耐性不坏,也老老实实的坐下来翻看资料,看了大半不知所云的书,才模模糊糊了解到望川界大概是一个什么概念。 简而言之就是个混居地,修炼尸气或是七情六欲的邪道中人都在那里居住,包括一些乐得逍遥自在或是孤身一人的散修也会去望川界居住。望川界既没有领袖,也没有什么老大,各方势力非常混乱,也不讲什么道理规矩。 在那里生活只有一条规定:强者为尊。 而在望川界居住的一位邪道之中的危险人物,就是秦胜。 望川界……邪魔外道…… 师尊入魔…… 会那么巧合吗?也许只是巧合吧。 荆淼苦笑了两声,想起仍是不知所踪的谢道,心里不由一酸,他每日都在想谢道,每日都在担心他的情况,却只能从凤镯上的光隐约知道他现在没有死,但好还是不好,却不清楚了。 也许段春浮只是有事相求吧,荆淼摇了摇头,暂时将谢道放在一旁,打算早些给段春浮回音。他若有所思的思考着,墨已经研好了,但是怎么也下不去笔,完全不知该写些什么回信。一个鹅蛋脸的小弟子忽然悄悄凑过来,小声问道:“师叔,你写信给喜欢的姑娘吗?” 倒叫荆淼吓了一跳,他不常与弟子们说话,乍被搭讪,竟突然有点受宠若惊的尴尬,急忙回道:“不……不是啊。” 鹅蛋脸就显出有点失落的表情,荆淼挺熟悉那种表情的,就是那种欲求八卦而不得的神情,然后弟子还是不死心的劝道:“其实望星阁里也有收录很多凡人的情话情诗的,师叔你要是想,我去给你找来。” “真的不用。”荆淼哭笑不得。 鹅蛋脸就很失落沮丧的转头走了,有那么一瞬间荆淼以为天鉴宗还招收小犬妖当弟子,于是他只好麻烦鹅蛋脸把那本据说收录了很多凡人情话跟情诗的书拿来,鹅蛋脸当时的脸几乎都在发光。 那本书拿来之后,荆淼根本动都没动,他需要看得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还要想着怎么给段春浮写回信,他最后也只写了两个字:“已阅”。待墨干之后就将这信纸折成了一只大的千纸鹤,施以灵力的咒鸟小些,被叠进了纸鹤体内,荆淼又从柜子之中寻出信封,将这鹤中鹤放了进去,准备晚些寄出。 一日似又极平淡的过去了,稍晚些荆淼出去寄信时,忽听见鹅蛋脸与另一个小弟子小声说道:“就说是送给姑娘家的,还折成了小纸鹤。” 小弟子显然没抓住重点,很是震惊的说道:“荆师叔还会折小纸鹤啊。” 荆淼故作镇定的走过去,忍笑忍得腹部作痛,只觉得望星阁的弟子又呆又可爱,实在是再天真纯良不过了。他以前呆在紫云峰上,未觉自己井底之蛙,只以为世上人情冷漠,如今失去了谢道,反而感觉到了一些温暖。 只是这交换,未免也太惨烈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荆淼:呱 =L=就快要汇合了,严重提醒:入魔后的谢道简直是要上天。 但不会出现任何囚x病x等play,我是一篇甜宠文→ → 最后,=L=你们以后可以叫我就算玩了守望先锋也不断更的好作者。   ☆、第60章 “师尊……” 谢道不是第一日听见这声音了,他站在一地的死尸之中,随意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所在就地坐下,捞了袖子慢慢拭擦着手中这把长刃。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手里这把刃叫什么,只知道自己足够强大,而这把刃也足够的利,锋利到能割断每个人的脖子。剑刃起初是雪白的,薄薄的,人的面容映在上面,几乎清晰可见;可现在它变得黯淡无光,血一遍又一遍的染过剑身,谢道有时候记得擦,有时候不记得,全凭兴致。 这把刃慢慢的就暗了下去,一层又一层的染,一遍又一遍的杀,红得发黑。 那个声音不算非常年轻,已是一个男人的嗓音了,沉沉的,带着点与嗓音不符的沧桑,仿佛心衰人老,口中泛苦。 一个人要是连自己都忘记了,哪还能强求他去记得别人呢。 谢道也是一样的,他也随着这声音胡乱的叫,反正这个世上的人多了去了,叫他疯子、师叔、混账、魔鬼的也多得是。 起初烦的时候,谢道也想截断这声音,可是谢道找了很多人,杀了很多人,却也没有一个人跟这个声音重合起来。他虽然看着极为易怒,但奇异的倒是个很稳得住性子的人,并没有因此而急躁起来,他将剑擦了两遍,甩了甩袖子上沉沉的血,忽然慢慢念了一个名字:“荆淼。” 心便一下子定了下来。 这个名字,这个声音,这个男人…… 谢道不知道有什么关联,他还记得那个瞎子被他掐住喉咙的时候,他只要一使劲就能让那个瞎子窒息而死,然而瞎子挣扎着,从喉咙里咕哝出来的含混无比的两个字,就是“荆淼”。 这两个字总叫谢道感觉一阵揪心的疼痛,听见了,就觉得又欢喜,又有一种难以压制的暴躁。 就好像是一件宝物,封在盒子里怕见不到,拿出来观赏却又怕被别人多看了一眼去一样。 所以谢道听见了那两个字之后,就忽然没有了杀意,当一个人有了万分珍爱的东西,就会舍不得在对方面前展现世间一切的污秽与恶意。纵然谢道连这个名字代表的到底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老是少也不知,甚至这只不过是个名字,可他心始终依然。 因为他只拥有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却成了他的唯一。 那碍事的龙环被谢道推到了上臂附近,好在这东西可大可小,既做得了手镯,也当得了臂环。先前挂在腕上,实在是太娘气了,谢道按了按左臂,若有所思的隔着布料描绘那上面的龙纹,他心里总觉得,这东西理应是一对的。 不过这一切也都没有什么关系。 谢道站起了身,他杀了很多人,以后还会再杀下去;他走了很多路,日后也自然会再走下去…… 所以他想找到的人,终有一日也一定会找到。 活在这个世界上,能凡事按照自己的心意率性而为的恐怕没有几个人,所以谢道甚至隐隐觉得,有一个人让他牵挂,都像是生命里一件有趣好玩的事儿。人若能自由快意到他这份上,纵然失忆毁容,也照样让人艳羡的很,只不过大多数人羡慕他,总是在羡慕他有实力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 于是蠢到巴巴的跑上来任由谢道杀,他们这些人都很有意思,平日里只讲拳头不讲道理,自己受了欺侮,才想起公道来。 可见所谓公道,只不过是弱者最后的依仗。 谢道找了找,找到了自己遭受围攻前放好的一坛酒,他揭开了红封饮了一口,酒液泼了他一头一脸,有些冲到了剑刃上,洗淡了血色,露出点原先的雪白缝纫,已有了斑驳的痕迹。 他将酒坛信手摔在地上,擦了擦嘴,波澜不惊的进入了兽林。 不过几天,谢道却已是一个十足十的望川界中人了,又邪,又诡,又蛮不讲理。 谢道进兽林自然也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而是他虽然很有耐心做许多事情,但是有些时候,他觉得找人实在是一种非常麻烦的事情,尤其是漫无目的,随处找人更是一件看起来就愚蠢透顶的事情。 纵然他有耐心走遍天下寻访踪迹,望川界的许多势力却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这群人就像是一群苍蝇,弱小却烦人,解决他们需要一些时间,势必会耽误谢道找人的行程。谢道虽然不怕麻烦,但麻烦还是越少越好;他虽然也不怕杀人,可没必要杀的人,他杀了也嫌掉份。 那么瞎子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人物。 谢道之后又见过瞎子几次,在他把整个望川界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时候,只有那个瞎子自顾自的传信。 有几次谢道闲来无事截下来看过,写得又肉麻又恶心,倒没看出来那瞎子是个女人,长得宽肩大背的,一个女人生得如此魁梧,难怪要伪装成男人…… 谢道虽然并没有不对女人下手的规矩,但也绝对不会刻意为难一个女人,更何况是一封送给情郎的信,所以他想了想,还是把那信放走了。 不过紫云峰峰主这五个字真是眼熟的很。 至于秦胜……谢道也只能说他虽然看得见东西,但是眼光大概要比瞎子还要更瞎。 有事相求需要送礼,谢道虽然失忆了,却并不是傻了,这些人情世故他倒还算明白通透的很,尤其他之前还与瞎子有过掐脖子之仇,这回求上门去,自然应该要送礼好贿赂收买。 许多事情虽然能够武力达成,但有些人却绝非是武力所能屈服的,谢道可不想逞一时之快却得不到任何消息。瞎子如何与他固然无关,但瞎子所知道的消息却至关重要,谢道这方面可是能屈能伸的很。 而为什么选择兽林…… 谢道只是觉得,大概女人都是很喜欢灵兽的,尤其是乖巧可爱又忠心却没什么实力的那种小东西。 段春浮自然是完全没有想到本来很靠谱现在很疯魔的谢师伯会因为他的几封怨妇信而强行扭曲他的性别,甚至无视于他作为男性的尊严。只是自顾自的沉浸于与故人的往来传信之中,望川界自有自己的规矩法则,段春浮虽然生活的如鱼得水,但心里对师父师姐他们到底还是有所记挂的。 他什么也看不见,字都是托了别人代写的,荆淼也是上道,他赠怨妇信,荆淼返得却是回音石,这些石头听一次就会耗尽灵气,虽然不贵,但永久了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花费,难为荆淼还为他方便着想。 所以段春浮的下一封信就慰问了一下荆淼的钱包,十分真情实感。 他自然也没有忘记正事,应当说得他都通过委婉的方式说出来了,包括谢道谁都认不得了,现在已经挤过了作为紫云峰峰主的他自己,以血淋淋的方式挂在了悬赏榜的最顶上,人头有价无市之类的事都说了个一清二楚。 荆淼也很现实,只问清楚了是他欺负别人而不是别人欺负他,就安心了。 段春浮忽然觉得有徒如此,虽是谢道之幸,但真是苍生之大不幸,简直就是捉贼拿赃,捉奸成双的经典案例,搞不好谢道杀人,荆淼还会帮忙放火。这种偏心偏到天外天的人居然好意思骂他荒唐无耻,□□不知羞…… 真是世风日下! 不过纵然荆淼想来望川界帮谢道放火,他也实在是没有这个时间,因为蜀岭一带又出现了君侯的踪影。谢道要找,但是秦楼月的仇也不能不报,还有她跟凌紫舒失踪的孩子更是不能不寻,相比较之下,入魔后的谢道既然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他砍人家没有人家砍他的份,荆淼也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那么位子自然是要靠后一点点。 段春浮再是荒唐,对秦楼月的事也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混账话来,他那日回信,只说但需他帮忙,绝不推辞。 虽说段春浮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帮得上忙的,可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合与令人猝不及防——君侯又一次失踪了,而他这一次最后的现身处,是在通往望川界的传送阵处,那传送阵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但近来却有血祭的现象。 君侯在失踪的这些年里,极有可能就是躲在了望川界,而他当初杀各大门派的弟子,恐怕也是为了收集蕴含灵力的鲜血驱动阵法。 望川界与修真门派虽没有明文规定的规矩,但这许多年来,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要是各大门派乍一出动,恐怕最后君侯没能抓到,反要激怒邪道中人,于情况并无益处。 所以……眼下最容易不起争执的情况,莫过于通过传送阵过去几人查探消息,要是在望川界有人接应,那就更好不过了。 段春浮虽觉义不容辞,但始终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在外号里多添加一个“乌鸦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完全放飞自我了。 根本没有大纲 所以一起上天吧【不   ☆、第61章 去虽是要去,但传送阵却又成了一个麻烦,鲜血祭祀虽然方便,但只能用一次不说,还不稳定,传送时不定然会遇上什么情况。因怕有个万一,各位掌门商议后决意将这传送阵修个完好,就又拖延了一段时间。 传送阵虽然不难,可因十分细致精巧,又损坏多年,断断续续修了约莫有大半月方才修好。荆淼倒也不管这些,只在这半月里将望川界剩下的资料细细看过了,心中总算有些点底子。 去望川界的人不宜多,苍乌是出了名的术修,荆淼又有望川界的人脉,他们二人自然是要去的,余下的没有血海深仇的门派多数也没有参与的意思,望川界指不定就有去无回,并不值得冒险。 除了苍乌与荆淼,张阳羽与刀浩然也来了,还有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总共五人。因为人数实在有限,各大门派后协商之后拍案决定了这五人一同进入,除了荆淼以外众人皆有一定修为,苍乌则负责照看一二。 毕竟君侯到底只是有可能在望川界,而不一定就是真的在望川界,因此肯去的人倒也不多不少,不难决定。 天玄宫虽然没被殃及到,但却也尽了一份心力,端静请了一位器修来帮忙修复传送阵,并且同其他几位掌门人一块为传送阵加注灵气驱动传送。 望川界的风土人情相关记载多是百年前的了,五人不好用以参考,便皆作斗篷或是斗笠打扮,那女子生得秀美,斜带着一顶斗笠,朦胧的白纱遮着她的面容朦朦胧胧,将长发编做一条辫子垂在胸前,腰间悬着一柄长刀,英姿飒爽的很。 虽说不一定就是有去无回,但前往数百年没什么来往的望川界,显然还是有些危险的。荆淼四下瞧了瞧,张阳羽站在五行金位,正冲他做鬼脸;那女子站在木位,与张阳羽相邻,手扶着刀柄;苍乌站土;刀浩然站火;荆淼则站定水位。 待众人互相牵住手后,传送阵便发出一片白光,五人也在光中消了身影。 这次来望川界,先要找到段春浮帮忙,再找君侯的同时搜寻谢道的下落,按段春浮信中所说,谢道就在望川界之中,只是他行踪不定,找他需要一定的巧合;而谢道尚有迹象,君侯却只是猜测,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苍乌心中很记挂段春浮,段春浮是他的关门弟子,身世又颇为凄惨可怜,性情却生得豁达开朗,还有些古灵精怪,在惊雷峰上的开心果,因而尤为宠爱一些。说得世俗一些,苍乌待他便如老来得子一般,当初因秦胜一事逐他出门去,心里很是不愿意的。 五人到了望川界,地点也与原先想好的不差分毫,他们互相瞧了瞧,确定没有任何损伤,便一道往前赶路。传送的地点与地图上相差无几,荆淼从袖中摸出地图,五人的光点在放大后出现在了地图上,众人看了一会儿,敲定了路线赶路。 这些年来,邪道偶有到修真界里去挑衅滋事的,就好比说秦胜;但修真界却少有来望川界的,一来望川界贫瘠、二来望川界三族混杂居住,十分凶险。 而如今一路赶来,倒不觉得十分贫瘠,甚至隐隐可以说是十分繁华的一处地带。 只是风气看起来似乎开放的有点儿过头。 荆淼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的目光游走在所有经过他们身旁的男女老少身上,虽知绝不可能,虽知毫无用处,却仍是忍不住一一看过每个人的面孔,期盼下一刻就见到谢道的面容出现在面前。 这其中只有苍乌知道他的心事,便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荆淼的背,揽着他便往前御风行去,沉声道:“好了,别瞧了。” 荆淼这才不再细看,只是随着众人一块儿入了城。 本来五人寻思着望川界应该如人间一般,有一定的管束与制度,还在想该如何蒙混过去,然而城门口空空如此,并没有什么守卫。城内也是一片混乱,屋子宅所各有各的特色风情,像是胡乱拼凑在一起的一样,城墙上绘着许多强化的法纹,人来人往,嘈杂混乱不堪。 五人挤入人流,随着人群涌动来到了城的中心处,只见一处广场,广场中心立着一块石柱,石柱上挂着巨大无比的卷轴。 荆淼踮着脚瞧了又瞧,但被人们遮着,看不大清楚,刚想动用灵力,旁边一个顶着狐耳的美妇人忽然转头看着他诡笑了一下,柔声道:“小子,这儿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她的声音又柔又媚,却忽叫荆淼心里发寒,当即便散去了灵力,那美妇人随波逐流的很,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海里。 张阳羽倒是聪明,见荆淼吃亏,就叫刀浩然托着他,坐在刀浩然的肩膀上便是一目了然。他眼力不差,仔细瞧了瞧,忽然弯下腰来对刀浩然说悄悄话,荆淼挤到他们身边,只听见张阳羽笑道:“那榜上第一名叫做‘死疯子’,字丑的很呢,跟你有得一拼。” 刀浩然就把眉毛皱了起来,他五官生得威严,一皱眉就有点怒目的意思,叫人心生畏惧,张阳羽一点也不怕,肆无忌惮的笑。 还没等张阳羽多笑几声,榜上第一名忽然就被血淹没了,有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广场之中,扶着石柱运气大吼道:“‘死疯子’真死了!血魔头往这里来了!” 人群仿佛突然就寂静了下来。 荆淼只抬起头去看,见着那第一名上的血慢慢的流了下去,开始慢慢映出一人的名字来,自模模糊糊到清晰可见,写得是“血纹”,字比之前还要更难看十倍。 张阳羽连忙捂住双目道:“这字真伤眼。” 众人一瞧这名字,便面面相觑,一哄而散,没一大会儿广场上就没人了。 四个大男人站在广场外,也有些没回过神来,张阳羽还没从刀浩然肩上下来呢。 倒是那女子,她叫做白凰,白凰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未曾动过,她淡淡道:“恐怕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也是时候找荆峰主的那位故友去了。” 白凰说得不慢,众人反应自然很快,地图在这会儿已没有什么用了,他们只能看着一间一间的宅子找过来,即便荆淼与苍乌对段春浮十分熟悉,也没法想出段春浮不能见物之后会把屋子造成什么样子。 当他们把整座空城逛了大半——相比刚刚的人山人海,这一刻的寂静几乎让五人以为自己是进了一座死城,而方才只是他们的错觉。 总算找到了段春浮的房子。 段春浮似乎毫无遮掩的意思,檐下挂着两个灯笼,左边写着“段”,右边写着“宅”,朱漆木门上一边写着“血纹与小动物不得入内”,另一边写着“秦胜与狗也不得入内”,两边都画着一个鬼画符一样的门神大头。 字写得更丑,乱七八糟的。 张阳羽转头就走,竟分不出榜单跟这门上的字哪个更丑一些。刀浩然看荆淼转过头来,就抓着张阳羽的领子,十分沉稳的说道:“他就这毛病。” 苍乌上去敲了敲门,大概是心情过于激动,他刚一上手,门就轰然倒地,扬起一阵尘土。 而段春浮就坐在院子里,躺在一张摇椅上,一听门轰然倒塌,立刻坐起身,摇椅就随着他的动作大大摇晃了起来。段春浮也一晃一晃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下来的好机会,就问道:“几位是?” 他顺着声音转得头,然后看起来却像是对着墙,苍乌心中一酸,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白凰略有诧异,却一言未发,刀浩然好奇的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荆淼便对他点了点头,这下张阳羽与刀浩然都不禁流露出了佩服与惊异的表情来。 段春浮没听见声音,就慢慢的皱起了眉头来:“诸位有何要事?” 应该不是来找茬的,且不说住在隔壁的秦胜,他最近也算是有幸变成血纹手下唯一的幸存者,但段春浮一点都不觉得庆幸。这半个月来他老是被谢师伯逼问有关‘荆淼’的具体情况,仿佛恨不得把荆淼生辰八字,年纪相貌,兴趣爱好都问个清楚,做媒都没有这么麻烦。 段春浮还总在门口捡到半死不活的灵兽,死的就烹了吃掉,没死的还占着他的地方,也不知道谢师伯到底是多看不惯他,巴不得闹他个鸡犬不宁。 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在他家门口撞见谢师伯的可能有多大。 荆淼不知他心里有什么考量,只是笑道:“故人见面,自然是有事要麻烦的。碧螺姑娘传信时没想到现下吗?” 段春浮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警惕心顿时去了大半,大笑道:“请进请进!” 荆淼由着他们进去,自己则将两扇门扶了起来,想起当初段春浮带秦胜来找自己时把门撞坏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不由莞尔一笑。 他将门扶好,便把斗篷的兜帽往下一摘,微微松了口气往里头走去。 只是荆淼背着身,竟没瞧见身后有个拿血刃的黑袍男人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一动不动到,几乎成了一尊石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见面。 今天带我妹去买东西回来就八点了所以延迟了。 开新文据说要打个广告,我的新文叫:超现象调查员。 你们自己看喜不喜欢题材吧=-= 我已经在飞翔了别喊我。 上一章发现了好多错字但是我不想破坏时间的美感修改,所以你们懂得。 结束后再说吧=L= 很快就要进入主线了!没错我们的主线就是谈恋爱。 终于结束了今天的留言,w   ☆、第62章 殷仲春从兜里挑出了两个灵果在袖子上擦了擦,果肉脆生生的,刚一咬下就听见一声脆响。 “老大,吃果子吗?”其实说来也是糟蹋人才,殷仲春在望川界好歹是个人物,杀人放火都是一把好手,谢道却因为脑海里模模糊糊的一些影子,非要殷仲春每日去采果子,采了之后他又不吃,似乎只是习惯身边有个人做这件事一样而已,好在他没有禁止殷仲春吃,所以殷仲春倒也没有对这样的怪癖生出多大的怨念来。 谢道看着那两扇半斜着靠墙的门,似乎浑然未觉殷仲春在与他说什么话,只是痴痴的又狂热无比的凝视了一会,突然就推开门往里走去。 段春浮的门直接碎成了五片。 殷仲春把两个灵果都吃掉了,脸鼓得像个仓鼠似得在门上蹦跳了两下,看它碎成渣,才泰然自若的走进院子里,警惕的瞧了瞧四周,生怕秦胜突然就从哪个墙头翻过来了。 当大人物的时候,要有大人物的气度;当别人小弟的时候,要有当小弟的责任心。 望川界的人有意思的很有意思,没意思的很没意思,殷仲春觉得能欺负的人都很有意思,比如说瞎子;不能欺负的人都很没有意思,比如说秦胜;而谢道是个例外,无论能不能欺负,他这个人都没意思透了。 一个毫无追求,漫无目的,生命里充斥着杀戮的人本来应当是很无趣的,但殷仲春依旧觉得谢道是个有趣的男人,因为望川界的人,很少有像他一样的清澈与通透。 就好像那些被他的剑饱尝过的鲜血,只不过是一道流水,滴落就无痕了。 杀人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有些人随心所欲,只为昭显力量;有些人迫于无奈,被逼反抗;有些人深陷仇恨,被杀念掌控……但谢道不是,他杀人,只是因为被挡路了,就像是那两扇门一样。 人与木头,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才是殷仲春觉得最有趣的地方。 当然,最重要的是,殷仲春打不过他。 巴结老大,发现老大的各种优点,也是一个优秀小弟的职业素养。殷仲春是个非常有敬业精神的人,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段春浮不知道谢道要来,也不知道谢道会什么时候来,但为了避免冲突跟麻烦,他干脆把众人带到了内室去。荆淼自然不知道,只发现自己扶了扶门众人就不见了,他倒没有太过在意,在这庭院里微微打转了一下。 其实跟凡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荆淼绕着躺椅慢慢转了一圈,探头在周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等荆淼转过头的时候,就看见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满面红纹的黑袍男人,身后还跟了个看起来有些多动症的年轻人。 不知为何,那黑袍男人的眉眼总叫荆淼觉得有些熟悉,但一看相貌,却委实没有见过,就只当作是错觉。 “两位是此地主人的客人还是朋友?” 荆淼心思细腻谨慎,他不知道段春浮是以真名还是假名隐居在这种龙蛇混杂的望川界里头,不好说出来,便换了个说法,委婉问道。 谢道却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只看着这个形貌端正庄重的紫衣人对着自己微微笑了笑。 霎时间只觉四月春景皆褪尽,万物芳菲全消色。 他觉得自己该走上前去,但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只是茫茫的站在那里,像是在观望自己有生以来最美的一场梦。 殷仲春打量了一下谢道的神色,心道完了大嫂这是要绿啊,这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但凡与自己无关的麻烦事,殷仲春都不嫌闹得更大,更别说这种有关儿女情长的趣事儿了,而且主人翁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个冷酷又无情的男人。他本来以为荆淼这个人是老大唯一执着的存在了——不过老大似乎连对方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还没搞清楚;看起来还是这个比较靠谱点。 毕竟这个人长得还不差,而且是活生生存在的。 “是朋友,来做客的。”殷仲春见谢道还陷入完全痴迷的状态,急忙一个箭步窜上来对荆淼嘻嘻笑道。但荆淼却不是很敢相信他,长着这样一张吊儿郎当脸的人,虽说看起来很像是能跟段春浮玩得来的,但是可信度看起来实在不是特别的高,要是这话是那个没表情的黑袍男人说的,荆淼大概就信了。 不过他还得怀疑一下段春浮是怎么跟这个黑袍男人交的朋友。 “我叫殷仲春,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啊?”殷仲春完全感觉到了来自背后的谢道那汹涌澎湃的杀意,赶紧往边上微微撤了一步,十分自然的问道。 “敝姓荆……”荆淼微微顿了顿,笑道,“名叫三水。我还有些琐事,就不多陪了,两位既是好友,那大可自便,告辞。” 又姓荆? 殷仲春暗下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大还真是跟荆家人杠上了,面上八风不动,只是笑眯眯道:“三水道友好走。” 荆淼不是很清楚段春浮的屋子结构,但是他不太习惯孤身一人跟陌生人相处,尤其是望川界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两个人也不知是敌是友,还是尽量减少接触的为好。 是他! 谢道几乎在荆淼开口的那一瞬间就清楚了,荆淼,那个声音。自己唯一得到的名字,醒来后一直伴随着自己的那个陌生声音……都是他,全是他。 从来都只有他!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不过别人叫我血纹。”谢道在荆淼转身要走的时候开了口,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畏怯与退缩,却仍想在眼前这个紫衣人心里留下一点影子,哪怕只是一个与他自身几乎都没什么瓜葛的名字。 “血纹。”荆淼轻轻念了一遍,他的目光在那张满是血纹的面容上稍一打转,随后又落在了那灰白的鬓角上,略略点了点头道,“幸会。” 这便一侧身,毫无留恋的离开了。 “老大,大嫂的下落你还打算问吗?”殷仲春看着荆淼离开,抄着手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他的问话既说不上关怀,但也够不上嘲讽,仿佛只是一句自言自语的调侃。 谢道只是瞥了他一眼,冷冷嘲道:“蠢货!” 殷仲春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句,也有点发懵,不过谢道虽说贯来少言冷语,但绝对不会无的放矢,就暗下琢磨了一会儿,没摸着头脑怎么自己就突然蠢了一把。 而谢道自然不会细细对他讲解,只是迈开脚步跟了上去,他今天看起来简直与往常那个拔剑杀人的他没有一点相同。谢道将自己所说的每句话都深思熟虑了一遍,他总觉得自己方才说话的语气与腔调都有些不好,不自然,也许会叫荆淼觉得自己是个奇怪的人。 这样一想,他不由又有些紧张了起来。 殷仲春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一拍手道:“荆三水,三水,淼!哎,老大,我知道了,他就是大嫂!” 但是谢道明明说他根本不知道荆淼是什么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名字,按照谢道的性格而言,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撒谎,而且看他今天的模样,也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荆淼…… 殷仲春决定相信命中注定的姻缘了。 “等等!老大人呢!?” 其实谢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上去,他明明见到了荆淼,连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可他却怎么也不想让荆淼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好像只要看见荆淼,他心里就十分满足了。 荆淼不识得路,逛了没几圈就迷路了,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他走过圆形拱门,一抬头就瞧见了跟过来的谢道,才知自己又绕回来了,不由一怔,想起自己刚刚说是有要事。 这就有点尴尬了。 “血纹……道友。”荆淼最终还是打了个招呼,“不知欲往何处去?” “没有。”谢道摇了摇头,他自醒来之后随心所欲惯了,不善言辞,但看着荆淼,却又勉强挤出了几个字来,“我只是跟着你。” 他一出口,就觉得自己似乎是说错话了。 “跟着我?”荆淼愣了愣,警惕问道,“道友有何事找我?” 这次谢道沉默了很久,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荆淼,瞧出对方神情的冷漠与警惕,手不由捏着长刃的柄端处,慢慢收紧了,结结巴巴道:“没有。”他顿了顿,又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又开口道,“你真好看。” 谢道这句话一出口,荆淼就完全怔住了,神色不由有些古怪起来,他虽不知对方说的是真是假,然而这句话本身听起来就有些不大对劲,竟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只是冷淡道:“道友取笑了。” “我……” 谢道看了看荆淼,忽然心中有些委屈起来,便又启唇慢慢重复了一次:“我不是取笑。”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嫌我短,你们倒是长一个看看 冷漠】有本事天天给我长评,就知道嫌短。 三千啊!还短啥啊。   ☆、第63章 两人只不过是初见,荆淼自认也并非长得有多么容颜出众,但瞧着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却是十分真心实意的模样。 荆淼最后也只好勉强笑了一笑,只道:“那……多谢夸赞了,不过还请不要再跟着我了。”这话他说来别扭又古怪,却想不出更好的应答方式了,遇上这样莫名其妙的事,他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沉着脸就转身往回走。 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荆淼虽然觉得不是十分高兴,但对眼前这个满面血纹的男人,却丝毫也提不起怒意来。 谢道入魔后只是失忆,却并不是傻了,他向来聪颖通透,自然瞧出荆淼已经有些不大高兴了,嘴唇便动了一动,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看着荆淼转身要走,憋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别生气。” 这话倒叫荆淼走的更快了些,他没走出两步,恰好段春浮出来寻人。段春浮乍见恩师,心情自然是欢喜难言,然而张阳羽等人还在,他不便揭露身份,就寻了找荆淼的借口出来透气。 不过透气很快就成了真寻人,段春浮虽知谢道对荆淼尚还有所记忆,然而他真正遇上荆淼会做出什么事来却并不一定,要是谢道也像早先对自己那样对荆淼,那可没有另一个秦胜来帮忙! 段春浮生性颇有些讲究,因此在望川界的宅子虽然不算太大,然而应有的却都尽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是路也修得颇有些弯弯绕绕。好在段春浮耳朵好使,听见响动,循声找了过来,他按灵识辨人,知在场除了荆淼还有谢道,不由心下一紧。 “小猫儿,你没事吧?”段春浮站在走廊上,扶着木栏试探般的问道。 “没有。” 荆淼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波澜,只是段春浮隐隐觉得自己这位老友好像有些不悦,但应当没有什么事。荆淼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原先我不方便,这会儿正好要问你,师尊他近来还好吗?有没有什么消息,我在何处可以寻到他?” 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便连再不明白的外人听见了,也知他心中是何等焦急与紧张,关切与期望。 可谢道全然不在乎,他只是看着荆淼的背影,想着对方刚刚那个再勉为其难不过的浅笑,一阵钝钝的疼痛不由反反复复的涌上心头来,却又舍不得挪开眼睛。 就好像挪开了,便再也看不见了。 段春浮没有回答,只是又问道:“小猫儿,血纹他……有没有伤了你?”他迟疑了一阵,似是话有余音。 荆淼听出段春浮话外有话,虽不知道是什么,却依旧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这倒没有,他这人……虽有些古怪,却很是和善。”他说罢,末了又转过头去认认真真的同谢道说了一句,“冒犯,并无得罪的意思。” 他说什么,谢道虽尽数听了,却并不在意,只见着荆淼转过头来,便对他笑。那张被血纹覆盖的面容生得虽然奇特,笑起来却并不是十分难看,甚至隐隐还透露出一点傻气来。 “小猫儿,你真的……一点也认不出他来吗?” 段春浮轻声问道,神色认真,他虽然轻浮荒唐,有时候还爱乱说话,但在大事上却绝不含糊。荆淼听了他这话,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起来,他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谢道的面容,始终觉得虽然熟悉,却并不明显,下意识便去瞧谢道的手腕,他是窄袖,束了腕带,腕上什么都没有,荆淼不知是失落还是放松的呼出一口气来。 绝不是师尊! “怎么,我应当认识他吗?”荆淼问道。 “你每封信都问我他好不好,真到了面前,却怎么也认不出来吗?”段春浮苦笑道,“你仔细瞧瞧吧,他面容上满是经脉逆反,紫府倒转的血纹,连同身上也都是,你还是猜不出来他是谁吗?” 荆淼好半晌没有说话,心头一阵阵的闷痛,几乎喘不上气来。他的心疾自从丹枫白露坞之后就好了大半,这次也并不是心疾,他只是难受。 他早已经过了哭闹表达情绪的年纪,这会儿却仍是疼得几乎落下泪来,连段春浮的话也不回了,只是转头看着谢道。他心中从不曾疑虑过谢道是这个男人,只因为在荆淼心中的谢道向来是光风霁月,仙风道骨。 纵然被打落尘埃,纵然流落到望川界来……荆淼也总觉得,谢道应当如以往一样的,尤其是信中段春浮与他玩笑说话,却也都是说谢道欺负别人,没有叫别人欺负的。 可他…… 他分明过的一点都不好。 “他腕上没有镯子。”荆淼沉默了许久,却忽然执拗的说道,“师尊的龙环应当还在的。” 他并不是无法接受谢道如今的模样,只是心里怎么也不希望谢道这些日子受了许多苦。 “他有。”段春浮叹气道,“我当初救他的时候,他腕上的镯子还在,你要是真的不信,就问问他。” 荆淼心中已经有□□分相信了,谢道看着他两眼发红含泪的模样,忽然下意识碰了碰手臂,他本不是拙嘴笨舌的人,但这时候却好似把什么机灵都忘掉了,问道:“你心里很难过吗?” 他的声音有些冷淡,语气里却有一种僵硬的温和。 旁人说千言万语,也及不上谢道这一句关怀,若说荆淼原先还有一分不信,那现在也尽数都没有了。 荆淼一闭眼,泪便落了下来,他不愿叫谢道瞧见,便侧过了脸,用袖子拭去了。 “没有……”荆淼低声道,“我只是……心里太高兴了。” 荆淼这会儿走得就靠近了谢道许多,他伸出手来想碰碰谢道,却又想起段春浮的话,手便僵在原地,又慢慢收了回来,声音已与方才大不相同了,变得温柔又轻和:“你还认得我吗?” 其实谢道说那话时,段春浮已经开始在心里感慨人比人气死人,亲徒弟就是跟师侄待遇不一样,他们师徒重聚,段春浮自然不好在场当个讨嫌鬼,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谢道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荆淼的眸子,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只是慢慢的,将他的手抬起放在了自己的脸旁。 荆淼慢慢伸过去手,五指纠结着那些灰白的鬓发,慢慢的细致的一缕缕将长发分开。谢道的脸上已经没有逆脉的经络了,那些未褪的血纹自领子处延伸而出,几乎布满了整张面孔,荆淼不敢多碰,只是低低道:“师尊,你还记得我,是吗?” 以谢道的态度,荆淼有这样的希望与期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可谢道却只是看着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又清又亮,虽饱含和善与喜爱,却并未有任何的熟悉与自然。 荆淼的心也就慢慢的沉了下去,他心思深,眼前又是谢道,也不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微微笑了笑,轻轻道:“不记得了,那也没有什么。”那手在谢道的发间轻轻拂过,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我不想骗你。”谢道望着他,再是真心实意不过了。自醒来起,谢道从未对任何一个人这般掏心掏肺过,但眼前这个人,他不是其他人,也没有人配与他相提并论。 若是一辈子就站在这里,由着荆淼为他拂一世的发,谢道也是心甘情愿的。 因为这一刻荆淼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嗯。”荆淼点了点头,他心里发苦的很,却又微微笑了起来,只觉得又涩又甜,竟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他心中始终是十分尊敬谢道的,现在看着谢道的模样,便断定对方定然吃了不少苦头,又沦落到望川界这种地方来。 甚至还失了忆。 “没关系的。”荆淼深深吸了口气,他将谢道看了又看,只觉得与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师尊已经大不相同了,心窝子微微的抽着,只觉心疼无比。 门派那儿,是定然不会让师尊回去的,掌门他们虽然……,然而荆淼始终没能忘记小轻浮的事情。只不过是与秦胜牵扯了关系,小轻浮便被逐出师门,无论掌门他们多么宽厚,师尊如今已然入魔,差不多是绝了回去的路。 纵然掌门他们肯,师尊如今这个样子,也要叫天鉴宗为难。 荆淼还在想着,突觉得手心一暖,便低头一看,发现谢道伸过手来抓住了他,另一只手按着胳膊,似乎慢慢往下推着什么,腕带被抽散了,窄袖松散开来,臂上的龙环便滑落下来,箍住了手腕。 “你刚刚想看的,是这个吗?”谢道问道。 荆淼握着他的手,慢慢的抚摸着那只龙环,他腕上的凤镯内部已经布满了蛛丝一般的裂痕,但两个凑在一起,却仍是看得出来是一对的。他伸出手慢慢盖住了那龙环,将它推了回去,又帮着把谢道的袖子慢慢拢好,腕带束起。 “已经不用了。” 荆淼凝视着谢道,说道:“你已经在我面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的血纹不是一边,而是整张脸都是。 一来是血纹遮住了整张脸,荆淼才只觉得眉目熟悉。 二来就是文里所写的,荆淼未必没有怀疑,他只是不想谢道这样的凄惨,干脆逃避不想。 至于声音身体……他们分别了是五年,不是五天。 最后:=L=你们这么短小,也好意思说我。 晋江点花少点不好吗?   ☆、第64章 其实以荆淼的修为来说,追捕君侯根本轮不到他头上,他来只不过是因为认识段春浮,多少在望川界能为众人寻个落脚处。而荆淼真正目的也是寻找谢道,本还以为要耗时良久,没想到第一日便找寻到了。 心头大事刚一了却,荆淼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君侯这人来,只是心疼得要命,他原先未必没有一点儿感觉,只是不敢想,不愿意想,但如今既然铁板钉钉的是了,自然也不会逃避。 谢道虽然活得自在,对自己却不算太过精细,手上便结了些血痂,还有斑驳的灰土,腰上的剑柄被磨得光滑,看起来有些泛旧。荆淼从袖子里找出手帕来,握着谢道的手慢慢擦了擦,将那些尘土擦尽了,只剩一些快要脱下的血痂没动。 “这个,可以给我吗?”谢道看着浅蓝的手帕,忽然问道,“我想要。” 荆淼点了点头道:“可以。”他帮谢道擦完了手,就将手帕放在了对方的掌心里。 谢道就慢慢的收紧了五指,略带好奇的看着巾帕,忽然小心翼翼的探过头,手轻轻抬起凑到了鼻尖嗅了嗅,他那模样看起来有些奇怪,但神情却非常自然,甚至隐隐有一种,近乎纯真的稚童那样的无知与好奇。 “有点香。”谢道嗅了嗅,微微皱起眉头说,“还有一点苦。” 然后谢道就看见了荆淼的眼神,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就好像心碎欲裂却又温柔款款的柔肠百转。他就那么看着谢道,然后轻轻的,喑哑的开了嗓子:“我平日里有熏香,手帕大概也沾上了,你要是不喜欢,我等会去重新给你找一条一模一样的。” 他的嗓音里有一种几乎溺死人的温柔与平和,神态却从容又优雅。 谢道想他一定是个很习惯忍耐的人,这样的人总是很冷静的,就算是多么的欢喜,多么的伤悲,也不会太过表现在脸上,只有眼睛,人只有眼睛不会欺骗自己。 于是谢道就凑了上去,他凝视着荆淼的双眼,忽然轻声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是啊。”荆淼点了点头,半步未退,双手捧着谢道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满面的血纹,“我喜欢你。” 若在平日里,荆淼对谢道绝是说不出这句话来的,就好像那日与甘梧说的一般,只当自己是年少情炙,与谢道相依为命的久了,错将恩情当做喜欢。然而他上辈子加上现在,也少说五十来岁的人了,骗得自己十八岁情热,也骗不了自己二十五岁依旧对谢道有所念想。 真心喜欢跟一时发热,他心里分得一清二楚的很,只不过谢道向来高高在上的,荆淼知道谢道待他好,却不敢期盼什么。如今谢道失忆了,他虽觉自己这样有些卑劣,却仍是忍不住要告诉谢道自己的心意。 大概陷入情网的人多多少少的都是有些贪心的,喜欢上了就想着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对方知道了又盼着有回应,盼着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则盼着长相厮守…… 人就是这样,贪欲无穷无尽。 荆淼不敢说自己不贪心,可他却也胆小,只有在此刻,他才敢说出真心话来了。 谢道才不知道眼前这个人一瞬间想了多少事,他只是闻到了荆淼身上那种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苦香,就像手帕上的一样,就好像是这个人一样,泛着苦,却又有一点淡淡的清气。谢道有些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尝起来,也是这么的又香又苦。 于是谢道贸贸然的,像是个莽汉一般的撞上了荆淼的鼻尖,然后小心翼翼的去吻他的唇。谢道从来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过一个人,因而也表现的很有一些懵懂与无知,他被迷惑般的去吻荆淼,垂着眸,只觉得嘴唇柔润,便不由得下意识舔了一下。 荆淼由着他,只觉得唇上微微一麻,倒是不疼,倒也没有觉得多么羞赧与不好意思,顾自便慢慢启开唇,由着谢道长驱直入。 哪知谢道一抬眸,正对上荆淼的双目,竟猛然蹬蹬退后了大半步,磕磕绊绊的说道:“我也喜欢你。” 荆淼本来想笑,但总觉得笑了似乎不大好,便只是柔声道:“你五年前想与我说的话,就是这一句吗?”他刚说完,却见着谢道一脸茫然,便又想起眼前这个人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中一酸,摇摇头道,“罢了,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你也只当没有听见吧。” “虽然不是五年前。”谢道像是忽然紧张了起来,他抓着荆淼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道,“但是我刚刚见到你,就想说这句话了。” 荆淼刚要说些什么,苍乌人未至声却先到了:“荆师侄!那臭小子说的是真的吗!”他人立刻也随着声音如一阵风一般刮了过来,他多大的一个汉子,见着两鬓灰白的男人站在庭中,满面血纹,又与荆淼亲密非常,忍不住便红了眼圈。 “是……是他吗?”苍乌颤声道,他一步步走下路来,身体微微抖了抖,伸出手就要去抓谢道的胳膊。谢道却一改对荆淼时的态度,又警惕又冷漠的往后一退,左手还握着荆淼,右手已经扶上刃柄,剑芒虽然黯淡,但煞气却扑面而来。 血红的光覆在薄薄的剑刃上,荆淼没有细看,苍乌却一眼看准了,正是灵琊,不由心下一恸,哑声道:“你怎么,怎么成了这样?” “我怎样?”谢道扶着刃柄,警惕的像是一匹狼,他冷冷的瞧着苍乌,露出了野狼应有的獠牙与冷酷,“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脸上面对着荆淼的那一丝甜蜜与傻气都已经完全的消失了,只是不动声色的,锋利的像是他的剑,那双眸子里的寒意与杀气多得吓人。 荆淼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看着谢道的神态,隐隐有些不安,却仍是将他护在身后,好声好气的与苍乌解释:“师叔,师尊他已经想不起许多事了,你莫急,总会好的。” 苍乌越过荆淼看谢道的神情,心里凉了半截,嘴巴里活像被小时候不懂事的段春浮在午睡时塞了一大口苦瓜,醒来苦得几乎想流泪的滋味。那种苦在舌头津久了,苦得就几乎有些发麻了,又浓又涩,直直的恶心到嗓子眼里头去。 但是他又不想戳破这个懂事沉稳,唯独在谢道一事上放不下的师侄子,就唉声叹气了一会,干脆往木栏上一坐:“也不知道大师兄他有没有办法。” 荆淼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低声道:“师尊这样,怕是要叫宗里为难呢。”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苍乌嘿了一声道,“傻小子那时候是因为秦胜那混账东西明目张胆的上了咱们宗道谢,搞得人尽皆知,把师兄他带回去,谁又知道了。” 荆淼一听倒也是,见有了希望,不由喜笑颜开起来。苍乌却闷闷不乐的呆坐了一会,忽然道:“师兄他真的谁都不认得了吗?” “连我也不认得了。”荆淼微微一叹,“他似是还记得一点点,待我还是十分温柔和善的,可却也不记得我是他的徒弟了。不过这倒也没有什么,咱们现在找到他,岂不就是最好了,至于记忆,总会一点点起来,他……他还会是师尊的。” 这个年轻的紫云峰峰主面孔在天光里显出一种莫名的可信与坚毅来,双眸好似点漆一般,亮亮的,几乎叫人瞬间就信服了。苍乌心下动容,不自觉便应了一声,然后苦中作乐道:“好罢,反正也不止是我一个人被忘掉,大家伙都是这样,要是叫你师祖知道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气跳脚了。” 谢道倒是没有什么所谓,他第一次叫人护在身后,不觉有些稀奇,但是他看着苍乌的眼神,却一丝一毫的和缓都没有,依旧满目冰冷,满含杀意。他心里虽然觉得荆淼是截然不同的,但那也只有荆淼,不包括荆淼所认识的任何人与不相干的其他人。 特权只有在稀少时才被称为特权,若多了,就一点儿也都不稀罕了。 所以谢道吝啬无比的,将自己仅存的唯一一点柔软,全放在了荆淼身上。 苍乌到底已经活得有些年头了,自然是不会为这种事而过多的悲伤痛苦,他心中在这会儿,反而已经开始为满怀期待的荆淼隐隐约约的担忧了起来。但再怎样的铁石心肠,一起长大的师兄如今成了这般模样,甚至对自己满怀杀意,苍乌也确实不愿意再多留下受罪,便叹了口气,与荆淼道别后离开了。 荆淼看着苍乌离开,这转过身,他瞧了瞧谢道的手,神色忽然冷漠了下来。 他的脸本来是很清俊端正的,适合那种淡淡的,毫无波澜的笑意;但是他冷下脸的时候,却有一种霰雪般的寒意,像是一把森冷无比的剑出鞘时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碰,却又怕受伤。 谢道不怕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  不,我不想给你们花二十点六十点乃至一百点的机会→ → 昨天被你们秀了一脸的壕,但我不是那种屈服于钱的人【不,我就是…… 有钱多看点书嘛,不要老是盯着我让我多更啊。 三千字,我就只有这么多,╭(╯^╰)╮ 顺便唠唠嗑,我只会写谈恋爱,剧情对我来讲没什么存在感。 希望大家不要介意,爱你哟。 其实我感觉我还是比较适合高冷   ☆、第65章 一块方形的蓝色手帕,没有一点绣纹,洗得微微有些发白,朴素无华,只有一点似有若无的香气。 谢道已经看着这块手帕好几天了,他把这块手帕轻飘飘的盖在脸上,像是入了梦一般,悄无声息的坐着,微微仰着头,灰白色的长发从椅的靠背上零零散散的垂落下来,像是一具尚未失去温度的尸体。 常丹姬跟殷仲春一块儿挤在后头瞧了两眼,啧啧有声,但不敢到前面去,生怕谢道一个不高兴就抽出剑把他们俩给捅了,那真是找谁都没地儿说理去了。谢道的脾气不大好,打从他出名那一刻起,他的脾气就没怎么好过,常丹姬跟殷仲春虽然觉得有些在意,却也不是很敢去惹他。 呆了好一会儿,常丹姬实在是憋不住了,她推了一把殷仲春,压低了嗓音问他:“什么玩意,那帕子哪儿来的?老大他本来就疯得糊里糊涂的了,你可别害他。” “我能害他?!”殷仲春要不是顾忌着谢道还在休息,他能跳上天去,急急道,“我也得有这个本事啊!我倒是想呢,我行吗?” 常丹姬啧了一声,瞄瞄他的小身板,冲殷仲春胸口一拍,问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那帕子是哪个姑娘给的,你说一声,就是卿龙君的女儿咱们也给他抢过来!生米煮成熟饭,叫老大日后再也别想那个什么荆淼了!” 卿龙君是望川界现如今势力最大的修士。 “晚了。”殷仲春翻了个白眼,“就是大嫂给的。” 常丹姬“噢”了很长的一声,问了个特别现实的问题:“长得怎么样?” “反正都没有老大这么有特色。”殷仲春叹气道,“他为人脾性好像很冷淡,不好接近的很,说话规规矩矩的,没意思透了。不过老大见着他就不发疯了,你还真别说,对症下药,嫂子就是老大那贴药。” “那老大吃了药怎么看起来好像不但疯,而且傻了?”常丹姬又问道。 殷仲春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去,脸上却是没好气的道:“停药了呗,他现在不肯去那瞎子家里,你又敢去绑那贴药来了?要是一个落不好,老大病是好了,咱们命也直接见阎王去了。” 常丹姬啐了他一口,但也有这个担心,可实在是憋不住了,就慢悠悠的自桌椅后头站起来,隔着一大段距离问谢道:“老大啊,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吗?要不咱们出去杀个人放松放松心情?让你开心开心?今天你想杀谁,秋八剑?道天旅?要不……” “不杀。”谢道翻了个身,闷闷不乐的说道。 完了,疯老大连人都不杀了,情况看来很严重。 常丹姬跟殷仲春神情凝重的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殷仲春在常丹姬的眼神攻势下清了清嗓,开口道:“老大啊……你都闷在屋里好几天了,你说,你想干点什么,咱们去放火抢劫也可以,杀杀排榜,抢抢灵石,砸了卿龙君的地盘?” 谢道很长很长的叹了口气,特别疲惫的说了句话:“再废话我就扭断你们俩的脖子。” 两人一听这才放心,这才是疯老大嘛。 常丹姬性子比较急,沉闷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就扒过去问谢道:“哎呀!我这会儿也不管了,老大,你倒是给我个痛快,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整日的瞧着这帕子有什么用,喜欢便抢来双修就是了,非要婆婆妈妈的做什么睹物思人。” 她虽然喊得凶,但却始终离着谢道老远,更别说把那帕子揭下来了。 “红鸟儿。”谢道唤她的外号。 常丹姬脸都绿了,这世上除了谢道能这么喊,旁人要是这么喊她,早被她一掌打也打死了,打完了还不够,还要刨出元婴或是金丹来泄愤。然而这世上大概也只有谢道会这么喊她了,常丹姬再是憋屈愤怒,也都只能受着。 不过她这样的性子,仍是忍不住嘀咕了两句:“难也难听死了。” 殷仲春忍不住笑,溜到常丹姬身旁拍她的肩,小声同她玩笑道:“哎哟喂,总比叫我‘那个谁’,‘喂’,好多了吧。” 常丹姬冷笑了两声道:“我宁愿叫我‘那个谁’呢。” 谢道慢慢将脸上的帕子拿了下来,他望着梁顶扶住了椅子的把手,手中还攥着那一条浅蓝的手帕。他神情有种少见的忧愁与郁色,与往日里那种嚣张与狂傲的不可一世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常丹姬心里头一颤,往后倒退了两步,不大清楚这种状态下的谢道会不会突然暴起杀人。 “他不喜欢我杀人。”谢道慢慢将那条手帕展了开来,透过浅蓝的巾面,他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了那张清俊端正的面孔,含着微微的笑意,然而下一刻便变成了崖上终年不化的雪,寒冷凛冽的伤人。 “他不说,我也知道。” 谢道轻轻的念叨着:“他不喜欢我做什么,与我说就是了,偏偏他什么都不说,我知道,我对他师叔拔剑,他心里一定是很伤心的。其实我心里只不过是烦他师叔打扰我们俩说话罢了,他要是生气也就罢了,偏偏他也不肯生气,只是难过。” “红鸟儿,你说这是为什么?” 常丹姬古里古怪的嘿嘿笑了两声,只是道:“大概是他喜欢你吧,所以既舍不得骂你怪你,又不能不怪你骂你,老大,这人世间纷扰多的很,你要是喜欢上一个重规矩的人,少不得要收敛性子,再不能像这会儿这样快活自在了。” “那又怎样。” 谢道静静松了手,帕子慢慢飘落下来,覆在脸上,他的嘴唇露在帕子外头,仿佛尝到了那点苦香,舌尖微微发涩道:“他要是肯管着我,我就是再快活自在不过了。” 然后谢道低低的,像只受伤的狼一样,呜声道:“但是在他心里,别人比我重要。” 常丹姬一听就冒火,这还得了,我家老大掏心掏肺的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居然对他爱答不理的,这不是下自己的面子吗?!天知道这跟她的面子有什么瓜葛,殷仲春摸了一碟瓜子嗑了会儿,含糊道:“别听老大瞎说,人家根本没想赶他,是老大自己做错了事,怕人家不高兴,转头就跑……呃——” 殷仲春看见谢道像看着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急忙咳嗽两声,立刻转了口风:“但是!的确是大嫂他这人对老大他……” 谢道的眼神愈发恐怖了起来。 殷仲春瘪了一下嘴,端着他的瓜子碟跑门外头去了:“我去杀人放火了!你们聊!” 常丹姬瞧着谢道的模样,忽然重重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要是他肯像老大你这么待我,我就是舍了这身道行也愿意陪他过一辈子。哪怕就在二十多年前跟他死在一块儿,葬在一个坟头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那点破事儿,谢道跟殷仲春早就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谢道鄙夷的看了看她,摇了摇头道:“你都不说一声就把人家村里人宰了,他不要你纯属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之前想杀了人家师叔的人有资格说我吗?” “我只是想,而你已经干了。” “……”常丹姬瞪了谢道好一会儿,半晌才泄气道,“是啊,不然我儿子也不会死了。” 他们俩也算是半个“同病相怜”,都是心有戚戚,常丹姬说起自己的往事就有些惆怅,她现如今是望川界响当当的人物,生得半妖之体,修为也高得很,又有美貌又有地位,不要说是凡人,便是修士邪道拜在她石榴裙下的也比比皆是。 只是她心里只是一心一意的想着那个二十多年前便死了的凡人,她曾愿意作为一个凡人同他一起生儿育女,偏生性子急躁,结果天伦惨变。后来终于生了悔意,回去再寻故人时,也只剩下一座旧坟了。 人生最苦痛的莫过错过,最思恋的莫过是得不到,常丹姬心里再也是容不下其他人了。 她说起了这件旧事来,心情便不见得多好,抛下谢道就自顾自的走了,她要去做些快活的事,饮酒也好,杀人也好,总之不要像现在这样,一点儿也不开心。 谢道也不管她,他自己一个人本就是独来独往的,也很自在,便只是睁开眼睛,帕子蒙着他的眼睫,朦朦胧胧的光覆盖着,眼睛里便映着十分纯净的浅蓝。 “我好想你。” 谢道轻轻的说道,他的嗓音倏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点沙哑的柔情万千,听起来有一种被大漠风沙磨砺后的干涩与柔软,叫人很容易想到风沙茫茫的夜空里那一轮明亮圆润的月亮。 “我这就去找你。” 他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L=标题就是这么浅显易懂。   ☆、第66章 自从谢道不告而别之后,荆淼虽然很担心他,但大概知道他眼下过得非常悠哉自在,并不是如自己所想那样正在受苦,也暂且算是放下了心。 段春浮虽说被逐出师门了,然而在他心里依旧是把自己当做天鉴宗的一份子,秦楼月与凌紫舒与他关系都极好。因而寻找君侯这件事,苍乌并未要求段春浮做些什么,他却热切十分,为此四处奔走。 白凰他们似乎猜出了段春浮的身份,但张阳羽为人聪明的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心里门儿清;白凰与刀浩然则是万事不挂心,白凰性情冷若冰霜,不愿意管他人的闲事,自然全不在意,刀浩然更不必提。 望川界的消息说不清打哪儿来,然而但凡想问的,却应有尽有,甚至连一些无稽至极的问题都有。 比如说死人如何复生?其中一个答案是做成活傀儡。 再比如说生得丑陋如何叫别人喜欢上我?答案是刺瞎别人的眼睛。 之类种种,荆淼一直挺奇怪这些答案被人买走了之后不会有人过来砍这些不靠谱的情报贩子吗? 君侯尽管隐藏的颇深,然而蛛丝马迹却是在所难免的,众人追踪了数日,到底是寻到一点儿疑是君侯的线索。 荆淼修为不深,段春浮又是盲眼,他们俩暂且留在宅子里等候消息,苍乌与白凰等人听段春浮说了说望川界的规矩,便按着消息追踪而去了。 段春浮对他的宅子很熟悉,似乎也很习惯一个人生活了,荆淼留在宅子里,反倒觉得有些外来人的生疏。 他们的确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见过面了。 “你这些年还好吗?师尊说你随天残老人修行,都学了些什么?”荆淼接过段春浮手中的坛子,刚刚段春浮打树下挖出来的,入手只觉得奇冷无比,便问道,“这里面装得是何物?” 段春浮面容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来,摇头笑道:“以前是我问你这么多问题,没想到有一天也能听小猫儿你问我这么多的问题。”他从袖子里掏出一竹筒的春茶,忽然神秘兮兮的说道,“别的先不说,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荆淼也乐得跟他胡闹,微微笑着问道。 “是云山碧叶,坛子里装得是九龙山的初雪,我埋了一年呢,本来是想拿来酿酒的,不过现在拿来烹茶给你喝也不错。”段春浮嘿嘿一笑,“说来真是奇怪,小猫儿许久不见,脾气好像好了很多,这么温柔,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荆淼忍俊不禁道:“怎么说得好似我待你很差似得。” “没有啊。”段春浮沉重的拍了拍胸脯,深沉道:“我知道你嫌我是假,爱我是真。” 荆淼摇头一笑,也不去理他那趣话,烧上水,将茶叶往两个杯子里分了分,水还未烧开,忽听得段春浮说道:“小猫儿,你有没有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什么……”荆淼一抬头,只见谢道阴森森的站在廊下,天气不算太好,他的脸色更是难看,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师尊!”荆淼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他心里见到谢道是十分欢喜的,但见着谢道神情不对,却又有些忐忑。前些日子谢道想对苍乌拔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如今谢道入魔,情况并不是十分稳定,荆淼纵然有心亲近,可是又怕他性情反复,喜怒无常。 水已经煮开了,段春浮轻车熟路的给自己冲开了茶,嗅了嗅茶香,吹了几下,微微抿了一口,很是有点沧桑的叹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荆淼见他拿着水壶,便伸手去接,又问道,“你没烫着吧?” 谢道的脸色又难看了许多,段春浮虽看不到东西,但心思聪慧的很,便伸手按住荆淼的手臂,摇头晃脑道:“小猫儿,我问你啊,要是用难看跟非常难看来形容,师伯他的脸色现在是哪一种?” “非常难看。”荆淼下意识答道,把水壶搁在桌子上。 “我想也是。”段春浮撅了噘嘴,煞有其事的点头道,“否则我就不会背后一直冒寒气了。” 荆淼皱了皱眉,他下意识还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喜欢谢道,又或是谢道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即便是段春浮也一样,然而听段春浮的语气,他似乎又对此事很是了若指掌的模样。 “浑说什么。”荆淼轻拍了一下他。 “师叔,坐下一起喝杯茶怎么样?”段春浮笑嘻嘻的躲了一下,也由着荆淼去,捧着茶杯说道,“你之前问我那么多话,总不好过河拆桥吧。” 谢道听了,闷不吭声的从廊下走了过来坐下,冷冷道:“瞎子,你今天的话真多。” 段春浮喝了口茶,嘿嘿一笑:“旧友来访,话多点无伤大雅。” 荆淼瞧他们俩似乎很是熟稔的模样,心中不由有些纳闷,不过谢道待人没有杀意,他自然是乐见其成的。段春浮只拿了两个茶杯,荆淼将自己的推给谢道,便站起身来要回去,说道:“我去再拿个杯子来。” 这话刚落,谢道就跟着他站了起来,段春浮一把揪住他的袖子,狡黠笑道:“你可别走,你走了,指不定回来我就连骨头也剩不下了。他现在见着没动过杀念的,只有你一个了,我可不想在师伯手下讨苦头吃,我去,我去拿。” 他说着还真站起身来往屋里走去,荆淼只好坐下,谢道便也随着他一起坐下。 “师尊,喝茶。” 荆淼望着谢道,提起水壶帮他冲泡了一杯茶,谢道就低着头看那不断打转的茶叶,叶子慢慢在热水的冲泡下舒展开来,茶水清澈,淡淡的香气慢慢溢出杯口。 “你不要喊我师尊。”谢道顿了顿,忽然说道,“你看的不是我。” 不知道为什么,谢道分明只是失忆了,他的言行举止之中都没有任何晦涩懵懂之感,可他给予人所体现出来的感觉,却是分外的青涩与天真,就像一个茫茫然不晓事的稚童一样,爱恨都分明的刻骨,喜憎也鲜明的直白。 荆淼听了这话,也不觉得伤心难过,只是有一种哑然的好笑与窘困,他轻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师尊,忘记了怎么会就不是了呢,难道你就一点儿也不好奇你的过往?你失去的那些记忆?” “不好奇。”谢道冷冷的说道,“不记得一切又不妨碍我活着,我现下也很自在。” 荆淼便有些落寞,他垂着脸,眉眼里有点郁郁的伤心。 谢道想大概那些他所遗忘的认定一文不值的记忆,对荆淼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心里不由的一紧,就讨好的伸过手去抓着荆淼的手,略有些拙笨的说道:“反正我已经记得我最重要的东西了。” 他的眉目里,有一种纯真的殷殷期盼与小心翼翼的讨好。 荆淼瞧着谢道这个模样就觉得心疼,所以他微微咬着唇,由着谢道抓着自己的手,柔柔的笑了笑,轻声道:“没什么的,不要紧,你不愿意想起来也没有关系。那你希望我怎么叫你?” 谢道听他说“不要紧”、“没关系”就觉得生气,好像诸天下的事,什么也没法子惹得他生气,他对任何人,任何事情,也都客气的只剩下了这几句话来。仿佛所有的苦难,愤怒,不悦,对他而言,也只是没什么跟不要紧。 偏生这句话,这件事,又是谢道自己惹出来的,又叫他硬生生将胸口涌出的戾气强行压了回去。 谢道垂着头,闷闷不乐了许久,最终道:“算了,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他抬头看了看荆淼,眼睛清透,神色之间仿佛带上了曾经对荆淼的那种溺爱与温柔,“我只想你高兴。” “我见着你平安无事就很高兴了。”荆淼微微摇了摇头,心里头一软,他从来不跟任何人撒娇,也从来不依赖任何人,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要我等你,我等了你五年,等不到你,就来找你了。” 谢道呆呆的看着他,忽然拿起一个糕点放在荆淼的手心里,小声嘟囔道:“这件事我忘记了,真是太可惜了。” 荆淼实在是很想笑,就笑了出来,将手心里的糕点拿起来咬了一口,微微歪着头看谢道,神情轻松的很。谢道把眼睛瞪圆了,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是想你喂我。” 那口糕点还腻在口里,荆淼愣了一愣,拿过茶碗饮了一口,把糕点完全吞下去后才失笑道:“你怎么不说呀,我再拿一块喂你。” 谢道却不肯了,只眨了眨眼,对他说道:“你把我的糕点吃了。” “不要这么小气。”荆淼为难的看了看被自己咬了一块的糕点,也乐得跟谢道玩闹,就笑道,“换一块嘛。” “不成,这块是我挑好的。”谢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一边说,一边侧身往荆淼怀里一躺,把双腿一抬,架在了段春浮的位子上,眯着眼睛道,“我要休息了,你要陪我。” 陪还是赔? “好。”荆淼伸手接着,由着谢道靠在他怀里,道,“我哪里也不去。” 好不容易找到个茶碗的段春浮听得酸倒了一口牙,皱起了脸,咂咂嘴,去敲隔壁秦胜的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提要越来越无能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写的越来越坑钱了啊,我感觉我一直在写谈恋爱 不可以这样了=L= 我决定要找一下我的主线,把它揪起来,不然我有骗钱的嫌疑。 都写到二十万了。   ☆、第67章 秦胜并不在家,段春浮敲了两下门,忽然松了松手,不是滋味了起来。 以前他被天残老人带来此处居住,只不过是图个安生,是秦胜自己纠缠上来,时日久长了,他也就习惯了。然而眼下师尊与荆淼他们都已经来了,秦胜似是识趣,再未来扰他,可今日闲来无事,却下意识想起来找秦胜。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习惯。 段春浮纠结了一会儿,他再聪慧不过的一个人,想要为自己这行为找借口能找出成千上万个来,但借口只是借口,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很。 秦胜…… 段春浮心中微微生出一点寒意来,便往后撤了撤身子,准备回屋里去。秦胜的住所跟他只隔了一面墙,段春浮虽看不见什么,然而他这许多年来早已习惯的,耳朵敏锐,行于闹市之中也毫无异样,不知底细的人绝瞧不出他有何缺漏。 他刚走开两步,秦胜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春浮。”秦胜唤他,声音似是有些疑惑与惊喜,“你今日怎么来找我?” “月生,他就是你那个相好的?”那陌生人调笑道,慢悠悠的走到段春浮面前来,伸出手稍微在他眼前晃了晃,“噢?还真……” 下一秒他的手腕已经被段春浮抓住了。 “我虽然看不见,却听得见。”段春浮淡淡道,不知为何,这不知来历的陌生人本也没做什么,可他心里就是有点不悦与反感。 “有趣。”陌生人朗声大笑,“你不反驳相好那句吗?” 段春浮没有理他,只是对秦胜说道:“你不是说要报恩吗?我这里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求你帮忙,自此之后咱们就两清了,我向你承诺,此次绝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与秦胜的纠葛,无外乎你救我我救你的老桥段,因结果,果生因,秦胜借救命之恩纠缠,醉翁之意不在酒。段春浮也一直是不承认此事的,如今他拿恩情说事,已是决意欠下秦胜这段因果,断秦胜的念头了。 “说吧。”秦胜自然明白,声音不由就有些发冷。 “君侯与我有仇怨,你是唯一见过君侯模样的人,我想请你帮我找到他的踪迹。”段春浮说道,“君侯是何等危险,你再清楚不过,这件事,算不上是鸡毛蒜皮了吧?君侯若是抓住了,咱们之间就两清了。” 秦胜点了点头,只道:“好。” 段春浮点了点头,自顾自的就走了,他们住得相邻,走起来也快,没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巫星木将折扇合起往手心里一敲,吃吃笑道:“看来你相好的不承情,你心里想讨好他,要帮他找那魔头的下落,报自己的仇,眼下你要是真找到了,你们俩就两清了,你打算怎么办?” “君侯必须要死。”秦胜慢慢收紧了拳头,“春浮知不知道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心里还是挂念着那群伪君子的,否则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提君侯这件事,怎么他师门一来,就对我要两清了。” 段春浮回了住所,抄起自己搁在石桌上的茶碗,仔细想了想,忽然走到庭院里头去,挨着荆淼坐了下来,没好气的一搁道:“给你,别装了,不管你喜不喜欢师伯,师伯喜欢你是铁定的事儿了。” 反正荆淼在这儿,段春浮也不怕谢道突然暴起把自己对穿个透心凉。 荆淼像是惊了惊,段春浮只要一想荆淼那张古井无波的脸露出惊诧的神情来,就忍不住偷着乐起来,轻轻撞了下他的肩,小声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伯他唯独记得你,我原先还以为他只是不记得我,但如今看来,他就只记得你。” “既然你现在才知,怎么又说师尊喜欢我?”荆淼低声道,他将谢道的茶喝了,这会儿谢道赖在他怀里休息,自然不需要用茶碗,便推到边上去了。 “他每天都在问你啊。”段春浮忍不住抱怨道,“小猫儿你可不知道,我真是被师伯他整惨了,那日我想唤起师伯的记忆,就喊了你的名字。哪知师伯虽然记起你来了,却没记起你是他徒弟,把你当成他相好的,每天都来问我你的事儿,我差点以为我是个媒婆,不是个修道的。” 荆淼微微皱起眉头道:“什么相好的,你说话真难听。” “重点又不在这儿。”段春浮叹了口气,拿头撞了一下荆淼的肩膀,说道,“我又不傻,师伯每日那么问你,我自然知道他心里是喜欢你的。” “哦……”荆淼低低应了,却没有再下一句。 “小猫儿?你又是怎么想的?”段春浮轻声道,“你也喜欢师伯吗?还是顾念师伯恩情,不忍心拒绝他。你打小性子就沉的很,紫云峰那么没人气的地方你生生熬了那么多年,我要是你,闷也闷死了,你却一点怨言也没有。我实在是很担心你,你若是不喜欢,也不要勉强自己。” 荆淼就笑了起来,他们俩虽许久不见,然而如今说起话来,却还如往日那般亲热熟悉:“怎么许久不见,你倒变得会说话起来了?” “没有啊,我一直很会说话的。”段春浮轻哼了两声,嘀咕道,“我今日可是掏心挖肺的跟你说这话呢,要知道,师伯虽然在休息,但十有**听得见,我这是豁出命跟你说这番话。” 荆淼轻轻抚了抚谢道的鬓发,柔声道:“没关系,我是心甘情愿的。” “噫……”段春浮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了两下,只道,“那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荆淼瞧段春浮今日似是有些不对,本有心想问,但见段春浮埋头饮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暂且按下不说,只帮他添水换茶,又想着等事情了结之后就可以带谢道回天鉴宗去,心情便明快起来。 三人就这么呆坐着,一时无言。 谢道自然没有睡着,他既不困,也舍不得,段春浮的话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其实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那段记忆,然而听着那些话,倒好似自己过往的恩情胁迫荆淼一般。 在遇见荆淼以前,谢道总觉得自己是很快活的,他并不容易生气,也不容易感觉到高兴。因为任何事对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唯独只有荆淼,这个名字就好像他生命里唯一存在的目标一样,他漫漫的追随着这个名字,从瞎子那索取相关的信息,将所代表的那个人一点点的拼凑一起。 常丹姬常与他说,自己脑海里自以为的人,真的见到面了,未必就是自己想的那个模样,你如今想他多么温柔体贴,多么稳重成熟,也许见着了,反而觉得是个人憎鬼嫌的模样呢。 可真正见着荆淼了,谢道却觉得自己想的实在是差了一些,就好像他所幻想过的那些美好,都只为了成全这个人,却又怎么也不及他万分之一。 在那张蓝色的巾帕下,谢道总是不停的想起荆淼的模样。 那张清俊端正的面孔,那个带点涩意的笑容,那眉眼下细微的纹路,柔软湿润的嘴唇,还有覆着薄茧的手指…… 比他自己所想过的最美好的一切还要更美好一些。 无论荆淼看见的是谁,他喜欢的又是哪个人,起码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是自己。 谢道才不管自己到底叫做血纹还是叫做谢道。 所以谢道暂时决定放过段春浮。 他们一等就等了许久,段春浮在喝下第五杯茶之后,终于还是寻思着打算开口,荆淼早就瞧出他心神不定,见他想要开口却又迟疑的模样,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只道:“你就说吧,我都憋了好久了,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说话。” “小猫儿你居然等着我。”段春浮苦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君侯这件事……” “怎么了?” 段春浮微微叹气道:“我去求了秦胜帮忙,免得以后两相纠缠,我想着,如果君侯此事能够作数,我可否算是将功折罪,重归天鉴宗门下。小猫儿,你真是不知道,我心里到底有多么的羡慕你。” 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苦处,荆淼却觉得段春浮的话里似乎还饱含了许多其他的意思。 “小轻浮……”荆淼哑声道,“你怎么听起来好似是……” “小猫儿,你喜欢师伯,师伯也喜欢你,你们俩之间便是有伦理纲常,自己不在意,也没有人能置喙些什么。”段春浮微微笑了笑,苦涩不已道,“可我过不去的,却是我自己这一关,我就是自己的伦理纲常,怎么也跨不过去呢。” 荆淼听他说得严重,心里头隐约猜到几分,不由微微一震,他对秦胜的记忆还停留在很遥远以前的恶劣,便是有心想安慰段春浮,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说道:“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不要后悔就是了。” “是啊,不要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艰难的挪移着我的剧情。 =L=今天应该还是9点,你们发现昨天要10点要不要那么开心啊。 我很想努力一章六千字 但那样的话,我大概……就……天天要断更了。 主线虽然是谈恋爱,但是还有剧情这个东西啊! 不要砸我啦TVT,有话好好说。   ☆、第68章 喝了几碗茶,也不知道是谢道捣鬼,还是段春浮自己的确来了情况,他煞有其事的把茶杯一放,一脸严肃的憋出一句。 “人有三急,我先走一步!” 荆淼想了想,觉得段春浮看着的确是很急,却不像是内急,结果就见着谢道把眼睛一睁,微微笑着望他。 原来是急人不急事。 “你刚刚是不是吓他了?”荆淼轻声细语的同谢道讲话,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寻到谢道之后,荆淼总觉得他与谢道之间那种无形的距离蓦然拉近了许多,尤其是谢道展露出他全然稚气的一面之后。 谢道一起来,转了个身,见荆淼没坐正回去,就孩子气的往前倾了倾身体,与荆淼鼻尖对着鼻尖,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黑漆漆如鸦羽般的睫毛都像是要缠在一块。 “我不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别人。” 他说出的话,也孩子气的很,却又透着一股子认真无比的劲儿,荆淼心里头微微一动,刚要笑,但想起他对苍乌拔剑的事,却又笑不出来了。然而一个人直来直往,总比藏得城府深沉要好一些,荆淼最终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 “师尊,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我就要回去了。”荆淼不闪也不避,就着这样的姿势与谢道说话。 “好啊。”谢道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两个人的鼻尖蹭来蹭去的,惹得荆淼轻轻笑出声来,谢道却错开了身,把头埋在荆淼的肩窝里,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我跟你一起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荆淼伸手抚着他的背,微微垂下头,与他如鸳鸯一般交颈依偎,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咱们再也不分开了。对了,我听春浮说,你在这儿许久,是那位叫做殷仲春的道友一直在照顾你,是吗?” 他说话倒是委婉客气。 “不是。”谢道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头发在荆淼肩窝里蹭着,有些发痒,“不过要跟红鸟儿说一声。” 荆淼就应了一声,倒不知道红鸟儿是谁,似乎是个人的外号,却也说不好是不是谢道养的宠物,就好比甘梧似得。 “事情恐怕还要一阵,你要不要想想有什么需要带上的?”荆淼又说道。 “有啊。”谢道神情严肃的坐直起身,握着荆淼的双肩,一脸认真的说道,“你千万要记得把我带上。” 荆淼不由得失笑,谢道见他笑了,也不由得欢喜十分。 “对了。”荆淼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轻轻将谢道的手打肩头拂下,伸手挽起了发,手指没入衣领之中,慢慢摸索着脖子处系着的红绳。他平日穿得严严实实,似是除了一双手与一张脸,哪里都不肯漏出来,这会儿头发微微乱了些,露出纤长的颈部曲线来,大概是常年掩在长发后,肌肤洁白如雪。 荆淼终于摸到了那根红线,便用指头勾住,慢慢的扯出了领子,一条细细的鲜红衬着雪白,谢道像是忽然被夺去了目光,竟舍不得收回片刻。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谢道的胸膛里烧了起来,他瞧着荆淼不起波澜的神情,却只觉得喉咙干渴的厉害,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着,但是谢道并没有感觉到愤怒,反而有一种针扎般的痛苦在刺激着他。 这感觉对谢道实在是很陌生,因此他只是贪婪的,近乎可怖的盯着荆淼,像是一头饥饿到几乎发狂的饕餮。 荆淼终于把那条月牙坠子拿了下来,他用手指缠着线,伸手去碰谢道的脖子。谢道下意识避开了,又磨磨蹭蹭的挪回来,抬着眸,对荆淼略带了点讨好的笑了笑,又甜又腻,荆淼就将月牙坠子摊在掌心里给他看:“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可我戴了很多年了,今天给你当个定情信物,你不要的话我就戴回去了。” “我要!”谢道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又磨磨蹭蹭的抬起了头,像是极不习惯对人露出要害的猛兽。 荆淼无奈的摇了摇头,将那红绳给谢道系上,谢道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闷闷不乐的靠在荆淼的怀里,直到荆淼帮他把绳子压进领子里头后松开了手,他看起来才松了口气。 “不能放在外面吗?”谢道摸了摸脖子,只感觉那月牙坠子滑进了衣物里,贴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还带着荆淼未散的体温,鼻下萦绕的苦香淡淡的,像是整个人都被荆淼抱在了一起。 “这又不是什么宝贝,放外面哪天指不定就没了。”荆淼哭笑不得,“它只是凡物,磕着碰着都容易碎。” 谢道面容上就生了点困窘,垂着头,连带着摸脖子的手劲儿都小了大半,说道:“碰不了摔不得,还不让戴在外面炫耀,这还不叫宝贝啊。” 荆淼竟一下子无言以对。 师尊就算失忆了也还是师尊,说话就是这么不容反驳。 “那你就好好收着吧。”荆淼好笑的伸手压了压谢道的胸口,顺着他的话说,“按着心意来讲,这的确是个宝贝,我这辈子也只送给你一个,再没有别的了。” 谢道捂着心口,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荆淼,颇有几分无赖的问他:“是没有别的东西送我了,还是没有别的人了?” “你想要哪个?” “我想要后一个。”谢道凑过来,偷偷亲在荆淼的嘴角,笑嘻嘻道。 荆淼也由得他亲,只说:“那你就错了,两个都是。”他这句话本来是想逗一逗谢道的,却岂料谢道并不是十分的失落,反而一脸兴奋的捂住了胸口,心中顿时好奇,不由问他,“你怎么了。” “那这就是独一无二的了。”谢道神情里带了点神秘兮兮,笑道,“我决不让别人看它一眼。” “那倒不必。”荆淼心里一暖,也凑过去在谢道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他们俩腻在一起似乎也不嫌枯燥,只说一些旁人听来再无聊不过,自己却觉得兴趣斐然的话。等稍晚一些,两个人就坐在庭院里看星星,望川界的天空与天鉴宗的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要是较真起来,大概只能说月亮看起来比较远。 荆淼在望星阁呆了许久,因为工作需要对星辰变幻多少掌握了一点规律,算是半个天文(被迫)爱好者。他那时只是为了更好的找寻资料,免得麻烦弟子们,这会儿却正好派上用处,细细给谢道讲起星空来。 浩瀚苍穹,无垠星空,两个修道人的眼力自然远胜凡人,两人的头依偎在一块儿,漫无目标的闲侃着。 荆淼仰头望着星空,谢道却看着看着,忽然转过头,呆呆的凝视着荆淼的侧面。 他生得真好看。 千言万语也尚不能描绘出他模样的万分之一好看,谢道有时候穷极无聊了,也总会想着自己喜欢的模样,怎样的眉毛,怎样的眼睛,怎样的鼻子嘴巴,生得应该是艳丽还是秀气,是一身正气,还是潇洒自在。 但荆淼的模样,不是谢道格外喜欢的那样,只是每一处都生得自然无比,毫无一丝缺漏,妥妥帖帖的,就是谢道心里的那样。 谢道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个人明明与他所想的完全不相符合,却又叫他喜欢到了骨子里去。 大概是因为他是荆淼。 而世上也只有一个荆淼,唯一一个,独一无二的。 “师尊,也许你不记得了,但咱们住在紫云峰上,等你回去了,说不准我们就可以把师妹接回来了。”荆淼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目光收了回来,他凝视着谢道,轻声道,“然后等掌门他们同意了,我们三个人就一起出去云游,去哪里都好,去什么地方都行。” 谢道看了他好一会儿,心里忽然冒出无数个问题来,第一个是紫云峰是什么地方,第二个是师妹是谁,第三个是我们出去玩为什么要经过掌门同意…… 但是他最后哪个也没有问,只是对荆淼说道:“这个忘记了也很可惜。” 荆淼听了,就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谢道总觉得荆淼明明完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却又什么都不吐露出来,但是要他去问荆淼是否看出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又怕荆淼听了心里伤心,就呐呐的坐着,有点不知所措。 他生平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是生平第一次,如此的手足无措。 想把所有好的一切都捧到对方的面前,却又觉得自己做什么说什么都乱七八糟的很,生怕言行举止里稍有不慎,就叫对方生气难过。 “记不起来又没有什么。”荆淼慢慢伸出手去,状若无事的抓住了谢道的手,修长的手指灵活又缓慢的动弹着,在黑暗之中十指相扣,他微微红了红脸,小声说道,“反正没有错过,这不就好了吗?” 明明比牵手更为亲密的事情做来也毫无羞赧之意,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跟谢道十指相扣,反倒有一种紧密相连的奇妙感。 荆淼垂着头,只觉得血气冲上脑门,一路烧到耳后根去。   ☆、第69章 秦胜走得很慢,显得非常抗拒,但是他的神情却又没有一点的迟疑。 红尘难渡相思海,人生无奈是离愁。 秦胜要去的就是相思海,常丹姬的道场,她一个女修的道场倒不见得有多么旖旎秀美,反而修得规规整整,一点情趣也没有。后来她跟随在谢道麾下,谢道性情如风,全然不受约束,殷仲春又是个挖坑的兔子,落脚处不少,却没有一处能看的,她便将自己的道场推让了出来做个主场供以招收势力。 相思海原是没有水的,常丹姬收了弱水之后,硬生生将四周的平地凹陷下数百米,只留她的道场分毫未动,将陷地以弱水浇灌之后便成了一处相思海,她这个人做什么事,即便原先没有的,也非要无中生有,事事强求。 秦胜要去找的却不是常丹姬,而是谢道。 天色已经晚了,但相思海亮如白昼,秦胜顿了顿足,只看到无数灯火盘桓在相思海之上,以星宫排序,似如一处小小星海,唯独为此地而闪烁。 秦胜只停了一下,倒并未在意,他对与自己无关的事,与段春浮无关的事,总是冷淡到近乎冷酷的态度。 弱水三千,鸿毛不浮,芦花定沉,难以载舟,四绕着一座孤城,夜色深沉,却无幽冥之气。灯火星罗棋布,漫天璀璨,仿佛若天宫仙处,于深厚水雾后若隐若现。 相思海不难入,但是很险,想抵达离愁宫只有数十只自弱水底处伸起的石柱,这石柱一踏上去,就全无规律,或起或沉,皆看天命了,常丹姬是不会怜悯一个连弱水都渡不过的人的。 其实要真说起来,倒也有其他的法子,然而到了人家的地盘,总该按着人家的规矩来,要是来踢馆也就罢了,偏生秦胜是来合作的,自然更是不能触怒了主人。 几根石柱对秦胜来讲虽然有些麻烦,却还不成问题,所以他登上离愁宫的时候,神情仍然是平静的,甚至平静到毫无半分波澜。 有几名妖仆守着门,都提着灯笼,全是些兔子鹿精,温顺可爱的性子,它们见着秦胜站在阶梯下,有只还未完全变成人身的兔精提着灯笼下了阶梯,轻声细气的问秦胜:“阁下有什么事儿?还是与我们家哪位老爷有约吗?” 妖毛都没褪干净,人的模样却学得有七八分相似。 秦胜冷冷的看着它,小兔精怯生生的缩了缩,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把自己的脸裹了起来,颤着声道:“主人好像没有吩咐,客人不说清楚,我们也很为难的。” “我找血纹。”秦胜终于移开了目光,又一盏星火飞上了天空,排在星宿之中,秦胜对天文星理认知不深,只是觉得排布的很有规律,看着倒是很有意思,只是不知是多么穷极无聊的人,才一盏一盏的点起这漫天的繁星。 小兔精如蒙大赦,提着灯笼晃晃悠悠的去与那鹿精说了句悄悄话,就变回原形,叼起她的灯笼蹦蹦跳跳的去通报了。 没过一会儿,兔精已变成一个小姑娘跑了回来,抓着灯笼,软软的同秦胜说道:“大老爷答应见您了,您请跟我来。” 她们这几只小妖怪是与常丹姬打凡间嫁人那时一块儿到现在的,修为虽然不高,但是脾性却很像人,说话的腔调,做事的模样,也都如凡人一般无二,模样又生得乖巧可爱,很是讨喜,因而做个看门的童子。 秦胜便跟着那兔精一起去,谢道不在离愁宫内,他们辗转过几条廊道,七弯八拐了四五处庭院,只见得紫竹丛生,枝繁叶茂,宫殿屋檐云垂,脊吻走兽,檐下一排护花铃,风一作,便玲玲的响动着, 已是这三千弱水环绕的孤城尽头处了,谢道坐在白玉栏杆上,脚踏着祥云杆头,一点点的折着松蛮纸,松蛮纸是少见的松蛮木所制成的,造价不低,绘以星彩斑斓,四角是如意云纹,不算非常昂贵,但确实是稀罕物。 谢道垒着一叠厚厚的松蛮纸,却只是为了折个精巧的烛台或者是花篮,供以些许真火沾上鲛油,便如一团小小的火焰,又好似一点璀璨的星辰,虚手轻托,自往天上飞去了。 两个人谁也不爱说话,静静呆了片刻,秦胜见他折纸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停不下来,这才开口道:“我想与你合作一件事情。” “什么事。”谢道将纸细细折好,轻轻踢了踢地上的熏香炉,灰烬散了些,烧红的香木打灰白的残烬底下冒出来,在黑夜里微微亮了亮。 一点幽冷的香气在这夜中若有若无的溢散着,吸入肺腑,只觉得清凉一片。 “我要杀一个魔。”秦胜的声音很轻,却又很稳,就像是一把刀出鞘的样子,蕴含杀机,却又锋芒不露。 谢道托着一团星火,在指尖把玩着,他残酷与冷清的面孔上,突兀的对那团星火生出了点近乎不可思议的柔情来,秦胜知道那是因为某个人,某个与段春浮关系很好的男人。 儿女情长,师徒悖德,纵然是超凡入圣的剑者,也会被逼得入魔。 “他不喜欢我杀人。”谢道微微的笑了笑,他那双清澈又明亮的眸子里载满了情意与温柔,“你的私人恩怨,也跟我没有关系。” “哪怕是他的仇家?”秦胜冷笑了一声,淡淡问道,“荆淼他这个人很重情义,当年杏子村被屠,只剩下他活着,全是仗着秦楼月救他。如今秦楼月的孩子下落不明,他们夫妇又惨死在君侯手里,你觉得君侯不死,荆淼真的能够安心吗?” 谢道手里的火熄灭了,他泰然自若的又点了起来,足尖微微点了点地,只道:“继续。” “你对过往,还真是一点都不好奇。” 外头声音渐小,殷仲春坐在离愁宫的小室里筛香粉,他抖了抖手里的香粉盒子,同正静坐着的常丹姬玩笑道:“没诚想大嫂还跟你那男人是个同乡的。” 常丹姬瞧着无悲无喜,无惊也无怒,只将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她生得美貌无比,一双凤眸却颇见威严,神色严肃起来的时候,便有一种吓人的冷厉之感,殷仲春瞧她的模样,便讪讪的有些不敢开口了。 “那又怎样。”常丹姬冷冷道,“他们村子里全是一些恶民,死有余辜,他侥幸得救,老大喜欢他,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恶民恶民的……”殷仲春嘀咕道,“他们那些普通老百姓,哪有咱们恶毒啊,只不过是你男人向着村里人,你生气罢了。” 常丹姬一听便生出无名之火,不由转过头来瞪着殷仲春。 殷仲春立刻闭嘴:“好嘛,不说了,其实我也就只是说说他们俩是同乡,是你自己非要扯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的,难道我有多嘴吗?”常丹姬怒不可遏,伸手拿起一盒香粉,泼了殷仲春一脸胭脂花红。 倒不是说殷仲春躲不过去,而是他实在不敢躲,躲了怕又要多生无数事端出来,圣人呢有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尤其是死了丈夫跟儿子的女人。所以于情于理,殷仲春也都不能躲。 殷仲春把脸擦了擦,苦着脸道:“你也不怕老大生气,这可是给那位的。” “一个大男人,擦脂抹粉的像什么德性。”常丹姬冷笑了一声,“老大爱溺着他,我可不爱。” “哎,他好像是有心病。”殷仲春挽着袖子擦了擦脸,歪着头道,“听说幼年丧父丧母,灭村的时候又落下了心伤,这些熏香也多是给他宁神静气的,你倒是也别这么不耐烦,说白了不过是药,你怎么就这么看不过眼了。再说了,你再看不过眼,老大也是喜欢他的。” 其实殷仲春心里门儿清,常丹姬这怒火有大半就是因为荆淼与她丈夫是同村,怎么她的儿子死了,荆淼却那么好命,叫天鉴宗的人救了。 可是这种事,他总是不好明说的,就只能劝慰两句,暗地里警告一二,免叫这女人犯了糊涂。 常丹姬又不傻,自然听得出来,就冷哼一声,偏过头不说话了。 殷仲春玩了会香粉盒子,实在无聊,就只好又跟常丹姬说话,问道:“丹姬,你说,老大他会不会答应秦胜去追杀那个叫什么君侯的家伙?” “你不是最清楚老大的性子了吗?”常丹姬淡淡道,“只要与荆淼有关,他哪能不答应,他会不答应吗?” 殷仲春长叹了一声,忽然说道:“秦胜这人独来独往的很,说是要报仇,虽听着名正言顺的,可找那位不是更好,怎么非要跳过了来找老大,还要委屈自己低头。” 常丹姬瞥了他一眼,倏然笑了出来,百媚千娇的很:“你这就不懂了,是不是,殷大百晓生,你也总算有想不通的时候了。七情六欲,儿女情长,你没沾惹过,什么也不懂,这自然最好了,最好,就是什么也别懂。” 女修微微一叹,又摇头一笑,满面沧桑。   ☆、第70章 这次追查并没有找到君侯,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们确定了秦楼月与凌紫舒的孩子并没有死。 不过同样也有一个坏消息,这个孩子虽然没有死,但也情况不明。 苍乌他们回来的时候,并不见白凰的踪迹,荆淼见他们神色虽然颓靡,却并无悲伤之意,料想白凰定然平安无事,然而心中依旧有些在意,就问道:“白道友去哪儿了?” 白凰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女子,交情虽不深厚,可下意识却总觉着应当照顾一二。 “我们也不知道。”张阳羽摇了摇头道,“回来的路上她忽然说有要紧事要做,我们也不便打听,就由着她去了。” “她应也是初来这望川界,有什么要紧事。”段春浮瞧不见众人神情,只微微皱起眉头道,“难道是什么宿怨旧仇,仇家躲到望川界来,路上偶然撞见要去报仇?” 他这话听着虽然脑洞颇大,却也很合理。 “应当不是。”张阳羽却道,“白道友看着也并非是如此意气用事的人。” 他话音刚落,刀浩然却忽然瓮声瓮气的接了一句:“可女人要是意气用事起来,简直就不像个人了。”言语间颇有些怨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吃过这方面的大苦头,才满心的郁郁。 众人虽觉得他不大会说话,但听着又有些想笑,就不好意思开口,张阳羽白了他一眼,只道:“谁比得过你。” 天色将晚的时候,白凰终于回来了,挎着一个碧青的菜篮子,踩着剑,径直越过大门,打庭院处慢悠悠的降落下来。众人正点了灯在饮茶,目瞪口呆的看着白凰摘了斗笠,如水般漂亮的黑发绑成一条长辫别在左胸前,手上还提了个满满当当的菜篮,篮边系着一尾鱼。 段春浮毫无所觉,只笑道:“白道友回来了?” “嗯,可费了我好大功夫。”白凰神色淡淡的回道。 “怎么?”段春浮听她说的严峻,神情不由紧张起来,众人却已从目瞪口呆变得神情古怪了起来。 的确是……好大的功夫啊。 荆淼无端想起了许多年前谢道为自己寻来夜霜草时的情景,也说是花费了好大的功夫,其实也只不过是被栾花师叔念了一顿而已。约莫是世上脾性古怪又或是说为超脱的人,都有自己对“花功夫”之类的事情有特有的界限。 “望川界居然没有菜市,卖鱼跟卖菜的不在同一块,我找了好久。”白凰神色自若的说道,“飞了两座城才找着卖鱼的,好在这尾鱼生得不错,肥得很,否则我还要再找一座。” 段春浮看起来好像石化了。 想来也是,荆淼看着白凰挎着菜篮,心道御剑去买菜,为了菜跟鱼还翻了两座城的修士,普天之下,纵然不是独一无二,但也绝不会多到哪里去。 张阳羽也有点难以置信,便问道:“白道友,你所谓的要紧事,莫非就是……买菜?”他提起买菜两个字的时候,还略有些迟疑的不肯定,仿佛菜跟鱼还能拿来做别的事一般。 “是啊。”白凰淡淡道,“食色性也,我不贪色,自然只能不禁食了。” “可往日里,也未曾见你……”张阳羽有些发怔。 段春浮听出苗头不对,就拽了拽荆淼的袖子问道:“怎么回事?” “早先要追君侯,我习过辟谷,不饮不食也没有什么,现下既然没有消息,自然要犒劳自己一二。”白凰似乎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提了提篮子,说道,“段道友,厨屋是哪间?” “呃,我带你去。”段春浮赶紧把茶水放下,立马站了起来,嘿嘿笑道,“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口福……?” “有,自然是有的。”白凰微微笑了笑,“我买了这许多菜,本也就是为了大家一起。” 众人面面相觑,都颇有些稀罕,然而到底是白凰有心,几人也乐得大饱口福,唯一下过厨的荆淼想了想,率先开口,温声笑道:“既是如此,也不能由着白道友一人忙碌,我来帮忙吧。” “力气活只管交给我们,我们来搬桌椅碗筷。”张阳羽凑热闹道,伸手一拍刀浩然,“咱们走,苍乌真人,您老就坐着休息,等我们这些小辈喊你如何?” “我很老吗?”苍乌故作严肃的抚了抚抚须,见张阳羽一脸赔笑,当即朗声长笑道,“那我就什么都不干了,等着你们。” 众人这便四散了开来,段春浮对他的居所熟悉无比,虽目不能视,然而点灯寻路却毫无阻碍,白凰提着篮子,小指上系着一尾鱼,这会儿正在疯狂的甩尾巴,把竹编的篮子拍得飒飒作响。 “什么声音?”段春浮问道。 整间宅子已经亮起来了,烛光照在白凰清冷美艳的容貌,仿佛都生出了一种无限的暖意来,她声音又清又润,却毫无波动:“是一尾快死的鱼在拍一个竹篮子。” 说来……倒也的确没错。 段春浮似乎笑了下,但却又不是很敢笑出声来,因为白凰的语气里完全没有一点儿笑意,仿佛她说得事情是天经地义,没有半分好笑的东西参杂在里面。而就荆淼看来,她也的确是说了一件事实,一件有趣的事实,可因为她的态度,却仿佛连鱼尾拍篮都变得严肃了起来。 三人很快就到了厨房,厨房很干净,干净的像是没有动过,只有烧水的铜壶底下有灰,水缸是满的,除此之外,连柴火也没有。 白凰把篮子往灶台上一搁,舀了水,把那尾鱼放在了水桶了,很是自然的说道:“我去砍点柴回来。” 叫一个姑娘家去砍柴? 荆淼急忙拦着了,说道:“我去吧,白道友在这儿先处理一下菜,柴火这事儿就由着我们去准备好了。”他说完话便立刻往外头走去,连段春浮都没管,一出门就没了人影。 “小猫儿!别留下我啊——!”段春浮凄惨的哀嚎道。 “他已经走了。”白凰说道。 段春浮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儿了,愤愤不平的说道:“真没义气!砍柴居然不喊我,我就知道他嫌我碍手碍脚。”他这话自然是说笑,白凰听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神情是没有大变的。 “喏,你帮我剥豆子。”白凰从厨房里翻出了筛子跟木盆,一左一右搁在段春浮身边,“豆子剥了全放到右边。” 段春浮抱着一筛子豆角,苦兮兮的坐在小板凳上,小声道:“我也想砍柴。” 白凰才不管他,四下翻了翻,见虽有刀,却已钝得不行,便自己从口袋里掏出平日所用的磨剑石来打磨了几下,在水中一洗,便开始剖鱼。 这会儿段春浮已经接受了自己剥豆子的命运,他将一粒粒豆子丢进木盆里,忽然问道:“白道友,做这些杂事,你不觉得麻烦吗?怎么辟谷之后,还愿意洗手作羹汤。”他话中似乎略有它意,并非只是单纯的好奇。 “辟谷之后,就理当不饮不食吗?”白凰一刀剁下鱼头,发出好大一声,吓得段春浮一个激灵,她将鱼鳞刮了个干净,剖开鱼腹掏内脏,“我可以不吃,并不意味我就不能吃。你们那么奇怪,无非是觉得我在做没必要的事,然而我自己觉得有必要,有意义不就好了。” 段春浮听得一怔,苦笑道:“白道友说的是,世人效仿仙人想不食人间烟火,道友却逆道而行,这其中也真是……有趣。” 他也不知是在感慨这件事有趣,还是在说些别的。 白凰侧过身来静静的看了段春浮一眼,又转过身去掏鱼的内脏,平静道:“世上的事,无非心甘情愿四字。我花费修行的时间来学习厨艺,是我心甘情愿;我愿意为这毫无必要的事浪费时光,是我心甘情愿,他人怎么看,怎么说,皆与我无关。” “受教。”段春浮漫不经心的将豆子往手心里纳。 “他看起来有点担心你,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白凰平静道,“不过凡事但求问心无愧,你若心中肯定要这么做了,就别再犹豫,若是不肯定……不妨多想一想。” “好比方说,我想吃这尾鱼,我有多想,值不值得我为它跑一个城?” “但凡值得的,无论他人怎么说,自己心里总归都是欢喜的。”白凰剃掉了鳃,淡淡道,“人生于世,修道修身,所追不过一个圆满,所求不过一个大自在。受于恩,困于情,束于礼法,难道许多人不是在与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驰吗?这天底下背道而行的人,岂止我一个。” 段春浮听得一震,便僵在了当场。 半晌,段春浮才苦笑道:“白道友,你这性子当真是……当真是……” “当真是离经叛道?”白凰失笑道,“我只不过是想吃一尾鱼而已,实话实说,并没有这么严重吧。” 他们俩都心知肚明的很,这番话说来,绝不止是一尾鱼的分量。 至少是对段春浮而言。 作者有话要说:  来,大家跟白凰姐姐一起划重点,说中心思想【不 =L=主线我要开启胡说八道,强行降低智商模式了。 _(:з」∠)_是因为我最近都不说话吗?所以你们也都不怎么留言了。   ☆、第71章 稍晚一些,荆淼跟张阳羽抱了一小堆树枝,刀浩然扛着大捆木柴一道站在厨房外头。 段春浮还在剥豆子。 隔间的柴火房空空荡荡的,三人将柴火放好,只搬了少许到厨房里头,白凰似是已经处理好了菜,正坐在长板凳上嗑瓜子。段春浮坐着个小板凳垂头在剥豆角,怎么看怎么一副被地主阶级压迫的可怜长工模样。 张阳羽把柴火往角落里一搁,凑到段春浮身旁就笑:“这么多豆子,怕是吃到明年都吃不完呢。” 段春浮没好气的往豆子往木盆里一丢,也不客气的回敬道:“张道友可真是‘小肚鸡肠’,这么点豆子,还要吃到明年,明天剩不剩得下都是问题了。” 他们两个人脾气相投的很,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天说地,只是乱侃,荆淼听了一会儿,虽然觉得他们话题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但听着实在是很有趣,就乐得笑笑。 白凰将手里的瓜子撇进碟子,拿起往荆淼手里头一搁,又交给他个沉甸甸的大水壶,只道:“你们到外头吃茶去吧,别碍着我。” 荆淼一手拿着瓜子碟,一手提着热水壶,眨了眨眼,倒也乖顺的就出去了;张阳羽极光棍的把手里豆子一丢,拍了拍刀浩然,两人并肩出了门;段春浮苦着脸,白凰拨了拨豆子,轻轻打了下他的手道:“成了,你也出去吧,豆子都快叫你剥成豆花了。” “我又不是个棒槌石磨的。”段春浮小声嘟囔了句,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脚轻轻踢了踢四周,不小心将把木盆踢了个颠簸,赶紧收回来,小心的转过身往门外去了。 段春浮出去的时候,三人都在外头等他,一块儿往主屋去了。 苍乌刚寄过近日情况的信,见着四人走来,其实在场的晚生后辈,他与张阳羽跟刀浩然也并不是十分熟悉的,但此时此刻,灯火明亮,竟不觉生出点暖意来,仿佛都如自己的子侄一般。 他仔细的看了看,见白凰不在,伸手一摸下巴,笑道:“怎么,说是去帮忙,现在怎么连菜也不帮着端上来?不会是瞒着我偷吃了吧。” “哪能啊,我们这不是被白道友给赶出来了嘛。”张阳羽嘿嘿一笑,转头就往荆淼手上拿过瓜子碟,“白道友嫌我们这几个大男人碍手碍脚的,尤其是春浮道友,鬼斧神工,把一盆豆子剥成了豆花。” 段春浮没好气的跟着他瞎扯淡,说道:“是啊,那豆花开得可好看了呢,可惜没能给张道友留下一朵别在耳边,真是对不住了。” 这自然是胡说八道,众人听了都大笑出声,一块进屋坐下了。 桌子是方桌,不太大,段春浮到底是一个人居住,不过到底有个规格在,却也不算太小,凑合凑合,六人也可挤坐在一起。白凰是姑娘家,苍乌是长辈,他们俩自是该单独坐一处,剩下两个位置,张阳羽跟刀浩然挨一挨,段春浮跟荆淼凑一凑,倒也不算太拥挤。 瓜子只有一碟,荆淼冲泡了一壶云山碧叶,苍乌却道:“哎呀,不喝不喝,嘴里淡,春浮,你这儿有酒吗?没有的话去打几两来” “有。”段春浮撩了下摆站起身来,一捞荆淼的胳膊:“来,小猫儿,咱们去拿酒。” 荆淼自无不可,段春浮将他拉出老远,一直走到一棵大树下,荆淼记得他之前在这儿挖过一坛子的雪水,就笑道:“怎么,酒也埋在这里?” 段春浮摇了摇头,忽然说道:“小猫儿,前面有堵墙,翻过去就是秦胜家。” “怎么,你想爬他家的墙?”荆淼问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发现,秦胜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了。”段春浮神色平静的很,一点打趣的神色都没有,“他家里头本来是一点响动都没有的,但是他刚刚回来了。” 荆淼不明所以的踮起脚看了看对面,问道:“你怎么知道?” “鸟说的。”段春浮蹲下身,拿起丢在树根处的小铲子开始挖土,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似乎只是临时起意,想与荆淼说这么一句话而已。 鸟说的? 荆淼抬头看了看树梢上的鸟雀,心道莫非段春浮还多学了鸟语不成。 其实说来倒也简单,段春浮耳朵灵敏的很,加上心里有些在意,自然会注意秦胜那处。他那日与秦胜提出要求之后过了几日,便有鸟雀在秦胜住处安窝,而且之后数日也不听秦胜有任何动静,直至方才,鸟雀惊飞,定然是有人回来了。 由此可见,秦胜必然出门了一段时间。 段春浮一坛一坛的往外搬酒,总共搬了三坛,若有所思的说道:“看来这事儿,托给秦胜也不大靠谱,我原先还想着,以他跟那魔头的仇深似海,怎么也应当有些消息的——” “别想了,今日白道友难得大展身手,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听听看苍乌师叔他们的收获吧。”荆淼拍了拍他的肩膀,抱起两坛酒就往回走,“拖迟了,苍乌师叔该不高兴了。” “老头子才不会不高兴,他要是有酒喝,兴致高得很,至于白道友嘛,我想,反正都不会有周茹师姐的难吃。”段春浮同荆淼嘻嘻笑道,“小猫儿,你是没有吃过周茹师姐做的饭,真的是要多难吃有多难吃,我宁愿被天劫雷劈,都不想吃饭。” “这么严重?”荆淼笑道。 他们俩一边说笑一边走远了,并未发现秦胜站在屋顶上,遥遥的望了过来。 荆淼与段春浮动作有些慢,他们俩搬回酒的时候,已经上了好几盘菜了,白凰将她的麻花辫盘在了脑后,用一根簪子固定住,最后在端鱼汤,那鱼汤老大一碗,飘在空中,顺着她的手指上上下下的飘浮着,头上还飞着碟盐水花生。 这场景险些让荆淼一个手滑,好在没把酒坛给摔了。 “哎呀,你们真慢!”张阳羽道,“白道友的菜都烧好了。” 酒菜都上齐了,众人便坐了下来,如寻常聚会一般吃喝,白凰还蒸了几个馒头,荆淼见到就拿了一个慢慢扯着吃。 段春浮叹了口气,伸出手肘撞了荆淼一下,说道:“小猫儿,我觉得情况对我好像有点儿不利。” “吃馒头。”荆淼给他也拿了一个,往嘴里一塞,段春浮含糊不清的喊了几声烫,用手托着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 苍乌直接用灵力热了热酒,然而在场的四位男修士并没有一个沾酒的,荆淼虽然能喝,却不喜欢多饮;段春浮是知道自家老头子的毛病,不敢瞎掺和;刀浩然禁酒;张阳羽滴酒不沾。 到最后反而是白凰拎了一坛酒,掀了红封盖,淡淡道:“我与苍乌前辈对饮一坛,如何?” “好!爽快!”苍乌哈哈大笑,顺道鄙夷了一下四个大男人。 “她说的是坛吗?”滴酒不沾的张阳羽哆嗦了一下,小声对刀浩然道,刀浩然安静的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准确来讲,是苍乌跟白凰酒酣耳热,段春浮便碰巧问起了这一路追查的情况。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张阳羽想了想,忽然道:“其实我总觉得,我们在追查君侯的时候,有人从中阻挠。” “怎么说?”白凰将酒坛放在桌子上,众人连忙按住桌子,免得被压翻过去。 苍乌抹了抹被酒液打湿的胡须,也颇有些好奇的看着张阳羽。张阳羽便又道:“其实,早在中途,我就有所感觉,但又疑心是自己多虑了,就没有说出来。只不过是个猜测,大家姑且听听,若觉得我是多心,本也不必在意。” 白凰大概是有些微醺了,只用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张阳羽,微微蹙眉道:“婆婆妈妈,快说。” “是这样的……”张阳羽道,“我们这一路追查,虽有见到君侯,却并未与他正面交锋过。我们曾仔细检查过他的落脚点,在绝谷的时候,我发现土中有血,还很新鲜,我本来想着应当只是个意外,或许是什么走兽的。但师叔应当记得,我们追过绝谷之后,君侯便有些气竭,我们有数次都能追上他,却又因为种种原因错失良机了。” “的确如此。”苍乌道,“不过,我们那时也说过,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应当只是那魔头运气好而已。” 张阳羽却道:“是啊,我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君侯却是经过了绝谷才气竭,我又偏生在绝谷发现了血土,可我们从头到尾,却谁也不知君侯是怎么受的伤。之后如此多的巧合累加在一起,我觉得实在有些可疑。” “也许他没有受伤,只不过是气力不济?”白凰若有所思道,“毕竟东躲西藏了这许久……” “这就是又一处奇怪的地方了。”张阳羽抬起头,幽冷的眸子盯着白凰,静静道,“他怕得真的是我们吗?叫他东躲西藏的人,又是我们吗?还是说,我们只不过是恰巧赶上了而已。” 众人不由得一静。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对不起因为作者的智商就这么点,所以写的也就很尴尬 强行降低大家的智商走主线 下一章会有师尊出现的。 这章不留言也……没有关系 TVT最近有点小卡,过两章继续谈恋爱。   ☆、第72章 气氛凝重—— “哎呀,其实我也只不过是信口一说,做不得真,说不准是多心了,诸位不必如此沉重。” 张阳羽忽然展颜一笑,热切的伸筷子夹了菜到刀浩然碗里:“来来,浩然,你多吃点。”气氛倏然就消散了那种尴尬与沉滞,他未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反倒与刀浩然交谈起来,似是也不愿意多说了。 “其实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白凰道,“只是一切都是猜测,还是待有确切消息再说。如今君侯在暗,我们在明……” “哎,罢了,别扫了今天的兴,不谈了不谈了,来来,吃菜。”苍乌摆手打断白凰的话,乐呵呵笑道,“白丫头啊,这顿饭你功劳最大,也最辛苦,你千万多吃点,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白凰便也应下,不再提起。 荆淼吃了两口菜,瞧段春浮心不在焉的嚼着馒头,便也给他夹了几筷子菜,问他怎么了。段春浮愣了愣才回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在想,这馒头倒是挺好吃的。” 他这话一出口,荆淼便知他是心不在焉了,白凰有些微醺了,听不出来,只是微微笑道:“只有馒头好吃吗?” “不是不是!”段春浮赶忙摇头,真怕慢说一句,惹得白凰不高兴了。 白凰的脾气其实倒也不差,只是她这个人生得玲珑剔透,之前在厨房里一番话,段春浮总觉得她像是能瞧出什么似的,却又什么都不说,因此有些惧她。白凰倒也不在意,她说那话本就是打趣,见段春浮服软,也只管饮酒吃菜,神色欢喜。 众人吃过了菜,便抢着要洗碗,不让白凰动手,白凰正生酒困之意,也并没有推托,自去休息了。苍乌自不可能动手,段春浮心中有事,木愣愣的没个反应,刀浩然生得粗枝大叶,他虽想帮忙,张阳羽与荆淼也不敢叫他动手。 因而最后还是荆淼与张阳羽洗碗。 好在两个人平日里法术玩得倒也不算差,洗刷自有小水龙帮忙,所以其实两人只是负责把碗碟搬到厨房里头,出些灵力而已。 水龙儿洗碗极快,荆淼早已习惯了,等着水流将碗碟送到手里头,用白色干布擦净了一一摆好,就开口问道:“我方才忘记了,想问一问道友……我那秦师姐的遗孤究竟是什么情况?” “只是忘记了吗?”张阳羽露出狭促的表情来,“恐怕并不只是记性不好吧。” 荆淼神情泰然自若。 好在张阳羽也无意挤兑他,说了这么句不咸不淡的趣话便揭过去了,同他平静说道:“那是个女婴。” 然而张阳羽说了这么一句,却没有了后话。 “然后呢?”荆淼的手一顿,追问道。 “她现在,怕是还不足三月。”张阳羽轻声道,“我们虽然没有与君侯正面交锋过,但有数次也算是几乎要抓住他了。那女婴被封印着,不能长大,我瞧见她脸上绘了魔血的咒文,已经与皮肉生长在一起了。” 他凝视着荆淼的面容,望见那沉静底下的浓郁悲伤,便不再说了。 过了许久,荆淼才又动起来,他擦了擦手中的瓷碗,将它完全擦干净了,才慢慢的开了口:“这样啊……” 其实荆淼现在除了这三个字,已经无话可说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心里从未对任何人有如此深重的恨意,但倒也明白自己实力只有几分,更何况对张阳羽发泄也毫无道理,便强忍住怒气,没有多说什么。 张阳羽瞧着龟裂的碗碟背面,微微挪了一下板凳,并未去多管闲事。 两人将碗碟一一摆放好了之后,张阳羽便要去找刀浩然,荆淼心中闷闷,又记挂段春浮,便分散了开来。 段春浮在院子里喝闷酒,他虽是不大痛快,但依旧拿了一个竹酒舀往酒坛子里慢慢的盛酒,指尖托着一个酒碟子,斯斯文文,风雅至极。荆淼心里虽然不大开怀,但见着他这样如往常一般讲究的模样,不由好笑,郁气自然也散了许多。 “小猫儿啊。”段春浮唤他。 “你怎么知道是我?”荆淼道,走过身去,落落大方的坐了下来。 段春浮拍了拍胸口,微微一叹道:“我这里瞧得见,天残老人教了我些东西,我虽看不着模样了,每个人皆有不同的灵识,我便以灵识查看,自然是知道谁是谁了。” “你也是因祸得福了,要是有人藏在暗处,你光是感觉,也感觉的到了,这岂不是强过我们许多。”荆淼笑道。 “其实与眼睛也差不了些许,我可感应不了那么大的地方。”段春浮摇头苦笑道,“只不过是身前身后有所感应,你就当我是背后也多长了一双眼睛吧。”他虽然心里有事,说话却还是很有趣的。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段春浮忽然说道:“小猫儿,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喝闷酒吗?”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有什么。”荆淼道,“我不勉强。” 段春浮听了一怔,连酒碟也不盛了,直接一舀酒大口灌了下去,辛辣的喉咙仿佛火烧,他当即就被呛到了,大声咳嗽起来。荆淼看得好笑,便给他顺背拍了拍,段春浮赶紧摆手,满脸红晕,边咳边道:“小猫儿赶紧别拍了,我快要被你拍死了!” 荆淼立刻收手,看他咳嗽的眼圈都发红了,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啊,就这样还学人喝闷酒。” 段春浮冲他做了个大鬼脸,捂着嘴摇了摇头道:“明明是你这人无趣,再说了,我这是呛的,又不是故意的。” “小猫儿。”段春浮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把那口酒气抚平了下来,顺便擦了擦眼角呛出的泪,忽然说道,“刚刚张阳羽说,有人从中阻挠师父他们追查君侯,我觉得,很可能是真的。” “怎么这么说?”荆淼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段春浮,忽然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咯噔一声,握住了段春浮的肩膀,“你的意思是……” 段春浮低声道:“应该是秦胜,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若说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合了。” 一片寂静。 “小猫儿,你怎么不说话?”段春浮顺着手上的温度摸过去,拍了拍荆淼手背问道。 “我只是想……”荆淼很长的叹了口气道,“我只想跟师尊好好的回去,把秦师姐的孩子带回天鉴宗,顺便让君侯死的很惨。”他说话的态度十分平静,语气也没有什么波澜,如往常那般无悲无喜无惊无怒的模样,却叫段春浮一下子噎住了。 段春浮问道:“我刚刚有没有听错?” “没有。”荆淼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半晌想起来他看不见,又把目光收回来,心里只觉得厌烦恼恨,“我再如何,也是有些脾气的。” “真可惜。”段春浮叹气,“你每次发脾气,我都看不见。” 荆淼便道:“等你能看见了,天天叫你瞧个够。” “那还是算了,我一点都不想死得很惨。”段春浮故作惊恐的摸了摸脖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就说道,“这几日,谢师伯有来吗?” “没有。”荆淼想了想,说道,“我之前与他说要带他回天鉴宗去,他说要与红鸟儿说一声,后来虽有来过几次,却也都极晚了,说是要给我什么惊喜,叫我看了便会十分开心,我觉得,师尊这般自由自在也很好,除了没有记忆,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便没有留他。” 段春浮笑道:“神仙眷侣,有情人巴不得天天黏在一起,你倒好,像养鹰似得与师伯相处,我也是不懂。”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本就是开开心心最好,你留我,我留你,什么事也做不成,久了反倒腻味。在荆淼心里,谢道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也都是当初的紫云峰峰主,自在潇洒,透彻清明,自然不会对他多加约束。 这话却不好说出口,荆淼只好笑笑,陪段春浮饮完了这坛酒。 夜已经深了,两人各自去休息,那坛酒约莫是段春浮的珍藏,酒劲大的很,不多会儿荆淼便有些微醺,生出了几分困意,他揉了揉眼睛,就回房里去了。 这许多年来,他早已习惯打坐运气,虽并没有什么用处,却也聊胜于无,纵然有十分的困意,也只掩住口鼻打了个哈欠,在榻上盘腿坐起,灵力便顺着奇经八脉行走。 灵力游走虽对修为没什么进展,但却能够温养筋骨血肉,风静聆所赠的药香随着灵力的游走而溢出香气,入骨的冷香,凝神静气,心无旁骛。 那些喜怒哀乐,似也随着这幽香静静被抚平,如心上尘埃,消去无踪。 “阿淼。” 低哑的熟悉男声忽然出现在窗边,荆淼心神一震,慢慢睁开眼睛,只见着纸窗被人支起,谢道双手扶着窗口,露出大半张脸来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也忍不住展颜微微笑了起来。 他本想喊师尊的,却又想起谢道不喜欢,便改了口。 “你来了。” “你知道我要来?”谢道一边惊讶的问道,一边支起了窗子,努力从不大的窗口处尝试着如何潇洒利落的翻进来。 荆淼盘坐着,也由着他折腾,只笑道:“没有啊,我只是一直在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有十点了 谢谢昨晚上留言的小天使们了!【合掌】 虽然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完全说不出口 我就是这么的废【吐魂   ☆、第73章 听了这话,谢道的神情不由得有些古怪。 药香的效果还未散去,荆淼虽是欢喜,却并没有显露的太过明显,只是脸上淡淡一笑,既不见惊喜,也未曾有一点久见的相思。谢道虽听他说话觉得很是快活,但瞧着他的脸色,又惶恐是在敷衍自己,不由得谨慎警惕的打量起荆淼的面容来。 “怎么了?” 荆淼虽问出了口,但胸口还有一股灵气未散,他又闭了闭眼睛,慢慢将灵气沉下供以温养金丹。 谢道好不容易在不破坏墙壁跟窗户的前提下潇洒无比的翻进了屋内,就见着荆淼只与他说了一句话,便又不理人了,料定荆淼一定是说话哄他开心,就有些闷闷不乐的坐在荆淼身侧看他。 不过荆淼不说话,谢道也不去闹他,同他一样只是脱了鞋子盘坐起来,撑着脸打量。 荆淼今年已经二十有六了,无论按照修士还是凡人的标准而言,都是一个颇为年轻的男人。 他的面容并非生得十分冶艳美丽,但许是因为性情沉静,便显出历经沧桑的成熟稳重来,漆黑的睫毛像是断翅的蝴蝶垂落着,看起来并不脆弱,反而有一种近乎隽永的清冷与肃然。 荆淼打坐是按着道法,捏诀的手势自然也不无不同,谢道低下头瞧着他的左玉手与右青灵,他的手生得并不如女子那般细腻无骨,反倒是骨节分明的很,雪白的皮肉贴着骨骼,细瘦的像是竹节,指尖纤细,但覆着难看的厚茧,是练剑人的手。 谢道便瞧着这双手,怔怔的入了魔,忽然挽了长发,凑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吻了吻。 粗糙的茧子蹭过柔软的嘴唇时,荆淼便有了感应,他倏然睁开眼,就看见谢道像是偷吃了食物的小孩子似的,拘束又不自然的模样。 “这几日,你有没有想我?”谢道眨了眨眼睛,煞是不好意思的问道,仿佛他原先那些许的不高兴也都随着方才的偷偷一吻而尽数消散了。 荆淼就笑,他多年轻的模样,笑起来竟有了些妖异的味道,偏生又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看在谢道的眼里头,倒比许多妖类还要更像个妖。荆淼轻轻的应了一声,散了诀,伸手去抚自己的鬓发别在耳后,嘴唇微微弯起,与他说了个文字游戏,只道:“就像你想我那样的想你。” 常人运转过灵气,多数是面色红润,状态再好不过,荆淼却截然不同,他的肤色较于往常似是更为苍白了许多,衬得乌发如墨,一对眼珠子深得像是见不着底。 谢道先是觉得心里头甜滋滋的,荆淼既是这么说的,便自然是非常非常的想他了,就好比他非常非常的想荆淼一般,不由将手伸出去捧荆淼的脸,**的话刚说了一半:“你怎么知道我有多想……”突兀的截然而止,他脸色一肃,忽然打量起荆淼的神情来,低声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哪里受伤了吗?” “也许是有些累了。”荆淼微微叹道,“你不必大惊小怪的,我心疾已经好了许久,追查君侯我也没有参与,整日只顾好吃懒做,怎么会受伤呢?” 这话说来也不是意气或是故意隐瞒,荆淼的确没有受伤,他料想大概是望川界与天鉴宗有所差异,因而引得他心绪难平,但是看其他人也不见得如此。不过好在每每入定,药香一散,倒也慢慢稳定下来,但是这种情绪的反扑次次都会增进,他也不敢轻忽。 仔细一想,荆淼便又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的心,总是很难静下来。” 这种感觉实在无法形容,就好像闲来无事时的焦躁感,无端生出的坐立不安,夜间突如其来的惊惶,毫无踪迹可寻,也不知因何而生,只是搅动的心潮难平,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下一刻就会在身体里破出生长。 望川界浮躁的很,生生死死都是寻常,谢道倒是不大能理解荆淼的这种感觉,只是睁着眼看他,半晌说道:“你看,我就说你脸色这么白。” 荆淼不由得失笑,就问他:“真的很白吗?” “嗯。”谢道微微一歪头,靠在荆淼的肩头,仰着脸看他,若有所思的回道,“比擦了脂粉还要更白几分,不过白的很好看,你不要担心。” 荆淼哭笑不得,微微矮下半边肩膀,好叫谢道躺得更舒服些,又是玩笑又是无奈的说道:“我又不是女孩子,注重脸皮干什么,我要是看脸,就你这一脸的血纹,我早就不认你了。” “难道我这样不英俊潇洒吗?”谢道也忍着笑,冲他眨了眨眼。 “哪能啊。”荆淼伸手去搂他的肩,低声调笑道:“普天之下,你在我心里,是最英俊潇洒的,连端静真人都比不过你。嗯……后半句是假的,不过你少说能排在第二。” 谢道这便有些不高兴了,冷下脸来,起身一坐,怒道:“端静是谁?”他声音低沉喑哑,发起怒来也并不高亢,反而有点风雨欲来山满楼的味道。他从未对荆淼发过火,这模样倒是吓了荆淼一跳,反应过来就有些好笑,不由得微微摇起头来。 “是你的故人。”荆淼戏谑道,“还是冤家对头。” “当然是冤家对头。”谢道冷哼了一声,有些不大高兴。 荆淼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心知他自己所说的这个冤家对头,与谢道所言的这个冤家对头,是大大不同的。他笑完了,又去哄谢道:“没关系,他生得再怎么好看,我心里也还是只喜欢你一个人的。” 这话说得顺耳,谢道脸色才稍见缓和了一些。 不过谢道多少还是有些在意荆淼的情况,就握紧了他的手,但是他自身的灵力磅礴霸道,并不适合查探荆淼的身体,只道:“我觉得还是瞧瞧的好,你的身体好像有些改变。” 荆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也是,我明日去问问苍乌师叔,他说不准会知道些什么。若是修行上出了什么差错……”他忍不住看了一下谢道,见对方只是一无所觉的凝视着自己,满面担忧,不由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道,“没事的,我修为低下,就算出些差错,师叔他们定然也能有解决的法子。” “我信不过你。”谢道忽然说道,“每次都是这样,不要紧,没关系,没事的,但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心里信不过我,所以才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谢道这时候的模样,恍惚间跟很多很多年前,荆淼在后山上紧闭时师尊的样子重叠了起来。荆淼也终于知道,那一日谢道欲言又止的神情,是希冀对自己说一些什么了。 其实后山置气那件事,荆淼至今也并未觉得有什么怪诞,他初次开始尝试依赖他人,心里隐隐觉得,应当是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最好想清楚的,尽管那时还不明白是什么,可是他心知肚明的很,自己那时候实在是再任性不过了。 他心中难道真的半点都不知吗? 退一步,叫师尊安心,故作姿态将一切平息,自己却将心思藏起,什么也不说,这又真的是好法子吗?荆淼并不想师徒的感情渐行渐远,他到底不过是仗着师尊对他疼爱有加才敢这般放肆妄为…… 可今日,却好像一切又重蹈覆辙了一般。 荆淼看着谢道一脸的愤愤不平,似有些怀念的微微笑道:“我要是折腾起来,恐怕叫你头疼的不行呢。”他胆大包天的伸手去按了按谢道的头,好笑道,“我不想叫你烦恼,你倒嫌我不够任性妄为。” “我要是说,我心里不开心,很难过,这件事很要紧,你怎么能将我忘了呢。”荆淼低低的,一个个数落过来,“那你要怎么做呢,你又想做一些什么呢?记忆也不可能凭空从你脑子里蹦出来,我责怪你,亦是毫无道理啊。” “可是……”谢道像是一下子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问懵住了一样,半晌才急切道,“可是,可是我起码可以心疼你啊!” 他这么一说,反倒是把荆淼震住了,忽就不好意思了起来,半晌才挺起胸膛,分外紧张的答道:“是啊,我也是心疼你,所以只想叫你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他心思本来就深,又是个爱照拂旁人的性子,这话半真半假,自己也分辨不清楚。 “但是你都不开心,我又怎么会开心。” 谢道背过身去,老大不高兴的说道:“你不是把我当成傻子,就是一点儿也不愿意依赖我,我还不是不高兴。” “我倒是没有把你当成傻子,只不过是把你当成孩子。”荆淼无奈道,“你看你现在这样,又叫我怎么依赖你呢。” 谢道立刻转过身来瞪着荆淼:“是我的不是吗?” “是啊。”荆淼泰然自若的点了点头道,“我胡搅蛮缠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谢道又好气又好笑,忽然下了床榻,哈哈大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不满的心情,又去看荆淼忍俊不禁的神色,突然泄气道:“那就当是我的不是好了。” 荆淼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的内容提要越来越随便了   ☆、第74章 第二日,荆淼也如实向苍乌询问了一番自己的情况,苍乌为他查看了下灵力走向,并未发现任何异状,却不由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依苍乌的想法,以荆淼这样的性子会来与自己说心境难平,定然情况已经是十万火急的,而自己虽没能检查出什么问题,却也不能因此将这个情况忽视过去。 来此虽有一月有余,但君侯刚有了消息,偏生荆淼又出了问题,这实在叫苍乌有些头疼。 “其实也不打紧。”荆淼淡淡道,“风师兄给的香料还有许多,我闻过便好多了。” “静聆的香料?”苍乌见状越发认定荆淼是在逞强,但听见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却若有所思了起来,“静聆他是修得无情道,香料里也多是用以定心清神,注重无求。你心中所生怕是五欲六尘,但是何以会如此严重。” 他神情古怪的打量了一会儿荆淼,忽然凑过去小声道:“你是不是跟你师尊肉身双修了?或者按凡人所说的,行房了?” “……”荆淼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没有。” “那就更奇怪了。”苍乌抚了抚胡须,歪头道,“依你的性子,难道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 荆淼知道在苍乌这儿怕是没有太大的收获,便摇了摇头道:“说不准是水土不服也未可知,既然眼下我身体无恙,师叔也不必烦恼,我回去打坐一二,也许过段时日也就没有事情了。”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苍乌抱歉的看了荆淼一眼,“局势不明,不能为你一人的情况折返回去,不过师叔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快赶回宗门,回去了,你君师叔跟白师叔一定知道你发生什么事儿了。” 两人正说着话,天空忽得阴沉下来,乌云遮蔽,没大一会儿便骤冷下来,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这雨好生突兀。”荆淼站在檐下,伸手去接,只觉得这雨水冰寒彻骨的很,不由得手心一抖,尽数洒在地上。再一细看,手心处覆上了薄薄的冰霜,灵力稍一运转,便化作冰水,渗透指缝流了下去。 “不是雨。”段春浮打内屋里走出来,见怪不怪的说道,“是有人在打架,望川界的能人不少,每日死的也不少,除了师伯他杀人太快,其他但凡要打架的,少说都要这么来一回。” 雨很快就凝成了雪,这雪不大,但却一直未曾断绝,慢慢的也就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三人静静观雪,段春浮忽然道:“还没有停吗?” “嗯,雪还在下。”荆淼回道,“一时半会,怕是没有停的意思了。” “噢。”段春浮轻轻应了一声,微微笑道,“看来要下三四天的雪了。这么几个时辰还没停下,想来实力必定是旗鼓相当,按照这个情况下去,就是打十天半月,也尤未可知啊。”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好比这突兀落雪是因大能打斗,由结果得前因,因前因生结果,然而他的心境难平,却是不知因何而起,自然也不知因何而结束。 荆淼仰头望天,心中平平静静,倒没有什么波澜,约莫是他虽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是极为自然的,并不是任何伤痛病难。因此虽然有些惊诧,但并没有十分慌张害怕。 “小猫儿。”段春浮忽然挨了过来,手胡乱挥动了两下,直到拍在荆淼肩头才消停,另一只手虚掩着,探在他耳边轻声道,“哎,你最近是不是跟师伯他肉身双修了,换句话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荆淼难以言喻的看了段春浮一眼,又看了看苍乌的背影,轻声感叹道:“小轻浮,你与师叔果真是师徒俩啊。” “是吗?”段春浮乐了一下,“我跟师父那自然是没得说的好师徒啊。” 荆淼沉默了一会,慢慢道:“我不是在夸你。” “呃,是吗?” “而且你是不是忘记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荆淼轻轻拍了下段春浮的头,不动声色的补了他一刀。 段春浮更沮丧了,如果他是小狗的话大概现在脑袋上的两只耳朵都已经完全垂下来了:“别这么说嘛,我在很努力的将功补过的……虽然看不见,但我真的非常非常的努力在将功补过。” 荆淼没有再跟他说笑,只是抬起头看了看风雪,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今日,也不知道师尊会不会来。 谢道与荆淼虽然如胶似漆的,但真要说谢道对天鉴宗有所记忆,或是对苍乌跟段春浮有什么旧识感,那实在是荒谬笑谈。他本连荆淼这个人也都根本记不住,只不过是随心所动,觉着自己非常喜欢荆淼,因而千依百顺,显得无比亲密。 若是他连自己对荆淼的这份心意都忘了,自然对荆淼也不会再有一点温柔可言。 所以对谢道而言,天鉴宗所代表的不过是荆淼的所要去的一个地方,而不是什么故乡、师门、包括自幼生活的地方,自然也不涵盖任何特殊的意义。 比起那莫名其妙的心境难平一事,荆淼事实上更在意的反倒是谢道。 带谢道回天鉴宗,真的是一个好做法吗? 事情已经发生,没有可能再去挽回,谢道入魔这件事情,掌门他们显而易见是心知肚明的,姑且不论为何如此笃定,掌门虽支持自己寻找师尊,也乐见其成,但显然对此并不上心。 掌门与师尊的交情,自然是远远超过自己许多的,他的态度只说明一件事,师尊回到入魔之前的模样,是绝无可能的。 这些时日与谢道交往下来,荆淼心中隐隐约约也是明白,变了就是变了,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改变任何事情。修道人之间争执杀戮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更别说是望川界这种地方,只是荆淼有时嗅到谢道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仍是觉得有些怅然。 他并不畏惧杀人这样的行为,然而始终是觉得,谢道已经有所不同了。 若是以谢道现在的性子会在望川界生活的更好,自己又何必勉强他回到天鉴宗去。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 接受或是不接受,选项无非只有这两个。 心里却忽然又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他是自愿跟我走的,他是高高兴兴,心甘情愿的。 “小猫儿。”段春浮忽然撞了出神的荆淼一下,荆淼回过神来,迟疑的看了段春浮一眼,轻轻应声道。段春浮却忽然说道:“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吗?做人不要想太多哦,不然会活得很辛苦的。” “你有资格说我吗?”荆淼摇头苦笑道,“我只是在想,我有许多事不能顾及,有许多事也思考不周,很多时候我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段春浮轻笑了一声,一语道破荆淼的心事:“你是在烦恼师伯,对不对,你在想也许望川界对他来讲更自在一些,怕回了天鉴宗,有弟子对师伯闲言碎语,就好比说你是天煞孤星一样……” “你怎么知道……”荆淼诧异道。 “知道什么,你的心事还是天煞孤星?”段春浮耸了耸肩膀,“前者的话,你这个人的性子就是这么麻烦,我眼盲心不盲,猜也猜得到;至于后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情报而已。” 荆淼讪讪一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等捉到了君侯,你再烦恼这件事,也不迟啊。”段春浮轻轻一叹气,“就怕是没有君侯的消息了。” 段春浮的乌鸦嘴一语中的,他们之后在望川界,再没有得到君侯哪怕一点消息。 秦胜那处也全无消息,整日脸色阴沉,似是很不高兴。 不知不觉,众人在望川界也呆了数月有余,君侯却全无消息,荆淼的身体虽然并没有出现什么不适,可是他的气色却时好时坏,众人也十分担心他的身体。 就在他们一行人打算离开望川界的前夕,望川界的魔界结界却忽然濒临崩溃,魔气溢散,瞬间弥漫了整个望川界。 魔界的结界并不只在修真界有,望川界亦是一处据点,整个封印以八卦为型,阴阳在其中,将魔族死死困入魔界,无法破封来到人间,而其余八卦,则四散在各处,在大地上描绘以灵纹脉络,牵一而动全身。 纵然是入了邪道的修士,也绝不愿再见当年人魔大战的光景,这点上两处倒是惊人的一致。 几乎所有修士都第一时间赶往了魔气的源头。 荆淼等人到时,已有许多修士在场了,或是站在地上,或是浮于天空,密密麻麻的人数,几乎遮天蔽日,灵力的光罩大开,衬得夜如白昼。 望川界正在坎中满与兑上缺二位,魔气源头是一处巨大无比的沼泽地,一棵参天古树突兀的生长在这沼泽地之中,树心处镶嵌着一块巨大无比的灵石,晶莹剔透,众人一赶到,灵石上方便极缓慢的浮现出了一张人脸来。 如今魔气四纵,方圆百里的没些道行的生物都已经死了,那老树虽是萎靡不振,但精神头瞧着却还不错。 那封印的灵石未曾溃散,也是得老树未死,才苦苦支撑着,但若放任下去,恐怕老树灵力一被抽干,结界一角就要彻底崩塌。 情况要比想象的更为糟糕,除了灵石灵力耗损殆尽以外,连同地上的咒文与灵纹刻录都尽数被人截断磨损了。荆淼看着这一片黑压压的人,有些人面露愤愤不平之色,有些人却是一脸淡漠,还有一些人笑嘻嘻的似乎不以为然…… 姑且不论望川界的想法,荆淼心里头一沉。 这件事十有**是君侯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找到我的主线了   ☆、第75章 魔界结界一破,后果不堪设想。 望川界虽与修真界并不来往,但皆是人族,对这结界倒也上心,众人各施法术,暂且倒也把这亏空的灵石填补上了,只是灵石已有龟裂的痕迹,地上的纹路也要重写,恐怕望川界不得不安生一段时间了。 这时一个狐女软在一张画卷上,忽得飘向前来,出声道:“好了好了,我不管你们想东想西,想拆了谁家的门墙,这事儿倒是出来个人管一管,我先说好,血纹谁请得动谁去请,我相思海的石柱开着,由着你进。” 她声音娇软妩媚,虽不大,但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宛如在耳边轻柔细语,叫荆淼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只觉得□□入骨,虽是消受,脸上却不由得浮起红晕来。 不过这么一说话,荆淼倒也忍不住投过目光去,便看得仔仔细细,正是初来乍到时警告自己的那位美妇人,大概是面善,这样的一面之缘本应叫荆淼转头就忘的,可那美妇人的模样却烙在他的脑子里,平日里虽没想起,但一见面就立刻反应了过来。 望川界的衣着自成一派,那狐女穿得一身朱色华裳,香肩半露,妖异美艳的很,不少人虽然面露痴迷之色,但却不敢放肆,没有直勾勾盯着那狐女瞧的。 荆淼自然不会觉得所有人都是正人君子,那么想来,自然是这狐女来头不小。 她方才说血纹……相思海…… 说得,应当就是师尊。 这时又有一个白面书生出声道:“我还以为常夫人古道热肠,想伸出援手。原来是自知力不能及,求援来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针对了。 狐女身旁忽然出来一个笑嘻嘻的男人,荆淼见过他,之前跟在谢道身旁的,名字似乎是叫做殷仲春。殷仲春今天格外风骚,拿着一把扇子,手指一推,扇子一打,很是风流倜傥的摇起了扇子,漫不经心道:“怎么叫做常夫人求援,莫不是这玩意坏了,只有丹姬她一人受害不成。” “没事儿,既然流风君这么说。”常丹姬冷声一笑,“我常丹姬可不敢劳烦诸位,大家这便都散了吧,这人情我实在欠不起。总归魔气一泄,流风君住得近,定然不如我这弱女子一般,力不能及,要是不能一力挡下,变做半痴半愚的傻子或是死了,来年丹姬定然为你坟头除除草,上上香。” 噢,望川界在做事儿之前还流行要先打个嘴炮。 荆淼同苍乌对视了一眼,苍乌低声道:“这损毁实在厉害,看来咱们的事要先搁置下来,怎么也得把此处修复好,其他事再谈不迟。” “还是这位道友明白事理。” 上头也不知吵嚷了些什么,那白面书生一辗转,忽得凑了过来,人群分开,便将人群当中披着斗篷的荆淼与苍乌给露了出来。 荆淼下意识伸手挡了挡,苍乌却是露出一副再忠厚老实不过的笑脸来,白凰三人与他们离得稍远一些,段春浮则是直接被人群给挤开了。 众人顺着流风君所指,见一个是才不过金丹初期的年轻小子,一个是憨厚耿直的中年人,修为倒是高些,但也不过只有一人,不由都哈哈大笑起来。 知这俩怕是要被流风君抓来当替死鬼了。 常丹姬看了看底下,见着殷仲春本还笑吟吟的脸色瞬间一变,心念一动,就轻声问道:“是他?”这会儿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她的声音混在其中也分辨不出来,殷仲春便沉着脸微微点了点头。 与修真界的法子不同,望川界修补结界的手段要干脆也冷酷的多,他们用人祭。 但凡灵石有所遗漏,修补期间便要有人顶替灵石为封印传送灵力。老树与灵石共生,用它无异于杀鸡取卵,因此每每灵石有失,就要抓出人来当人柱,时间不知要耗费多久。 若是在灵力被抽干之前未能替换下来,顶替的人便会被活生生吸成干尸。要是侥幸灵力抽干没死,那就更倒霉了,成了一个废人,还侵染了魔气,那真真是生不如死。 殷仲春与荆淼交情不深,不知他是什么性子,但料想他与那名中年人既然是一道的,定然是对魔界封印此事十分热心,一时间竟不好开口,多少有些头疼。 常丹姬却懒得看他,只是冷笑了一声,看了眼正对苍乌态度热情无比的流风君,忽然高声道:“流风君,我说你瞎,你还真是够瞎的。明珠不瞧一眼,倒把木头盒子当成宝贝,你仔细瞧瞧他身旁那个年轻人。” “哦?”流风君神色沉静,倒也不愠不火,只道:“那么,还请常夫人指教了?” “在这个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说得动血纹做任何事。”常丹姬将两条长腿一抬,漫不经心的坐起了身来,撩动鬓发,笑吟吟的问道,“你却丝毫不理他,你自己说,生这对招子,是不是白费。” 常丹姬这话一出口,场内忽得就安静了下来,没过几秒便爆发了一阵窃窃私语,有些基本也就不叫窃窃私语了…… “这小子什么来头?”“能说动血魔那个疯子,真的假的,可别是这婆娘来诓咱们的。”“要是血纹真能顶了这事儿,今年死的人大概就要少一些了,我这尸气就没了……” 或是怀疑,或是猜测,或是庆幸,尽皆有之。 殷仲春瞧了常丹姬一眼,倒也不说话,只将扇子一摇,自在悠闲的很。 “当真?”流风君一拍手,紧紧盯着荆淼。 荆淼神色未有大变,只是淡淡道:“我不知道那位夫人在说什么,也不认识什么叫做血纹的人,要是此处封印需要帮忙,我们倒是可以帮助一二。要是道友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或是以为我们有什么别的神通,那大可不必,并没有。” 要是方才常丹姬没说那话,流风君这就抓这软硬不吃的小子去当人柱了,可偏生常丹姬刚刚说了那句话,她没有任何撒谎的必要,那么荆淼所说的话无非是拒绝的意思,他背后是疯血纹,流风君暂时还不想脑袋搬家,元婴移位,咬软骨头咬上铁板,他也只能愤愤不平的吃了这么闷亏。 每次封印松动,总要提一提到底是推谁家去死,流风君是卿龙门下,卿龙君势力虽大,但人数过多,良莠不齐。 谢道虽说据点只有一处相思海,要说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常丹姬与殷仲春二人,但是他本身是通缉榜上第一人,常丹姬与殷仲春也少说是排行前十的高手,要真说能与之匹敌的,大概也只有卿龙君了。 荆淼与苍乌并没有参与之后的谈话,众人听他们与血纹有关系,自然是避讳也唯恐避不及,哪敢往前凑。荆淼自然也乐得空闲,与苍乌一起研究起地上被摧毁的封印咒文来。 望星阁记载不在少数,当初荆淼看望川界时也有看见望川界与魔界的封印记载,还单成一本书,也不知道是哪个闲得无聊的倒霉孩子写的。不过写的倒是仔细,与其说是封印记载,不如说是封印咒文的文献,荆淼虽实施不来,可是脑子里头印象跟图案还在,倒是能说上一二。 常丹姬漫不经心的玩着指甲,见着底下那两个正在研究地面纹路的人,突然哼了一声,把心里头憋的气往流风君身上撒:“仲春啊,摸不清楚人家筹码的时候,最好还是别自视甚高,免得下不来台,那就很尴尬了,你说是不是啊。” “哈。”殷仲春一笑,收扇抚掌道,“再对不过了。” 流风君并没有回应,好在夜深露重,也看不出他的脸色有没有涨成猪肝,多少给他留了点颜面。 只是常丹姬倒有点儿失望,她尚有些意犹未尽呢。 “怎样?”荆淼将兜帽拂下,伸手轻轻扫了扫土,那些咒文多数已经有些老化破损了,平日里全靠灵石维持,也难怪灵石受损之后便轻而易举被摧毁了大半,不由有些忧心忡忡道,“怕是很难修复了。” “傻孩子。”苍乌摇头笑道,“情况不算严苛,这灵纹藏在沼泽里头,毁掉的是下面的,起笔还在,只要有精通咒术的修士,也不需多,五六个便足以,一月就能将它修复归原。” 咒术师向来不多,苍乌所说的,是最好的情况了。 众人虽听着一边,但心却都关注在苍乌这边,一听五六个咒术师还要一月左右,不由个个面如土色,心道这次不知是要死几个了,若这还不叫情况严苛,那真不知什么才叫严苛了。 “暂且不说封印此事,摧毁封印的凶人也应当尽早抓住,常夫人说是不是。”流风君实在说不过双簧二人组,连连败退,硬着头皮道。 “自是如此。”常丹姬微微笑着,“要是落在我的手掌心里,我自会将他扒皮抽筋,分尸剔骨,挖出元婴来血祭这封印,流风君以为呢?” 众人虽见她容貌美艳可亲,但话语之中却毫无玩笑之意,不由打了个战栗,身上发凉。 “这是自然。”流风君微微一笑,将眼睛一眯,“那我在这儿便先讨个好。” 他话音刚落,就伸脚一踢,将身旁一人踢进了灵石之中,只听得高声惨叫,那人迅速被灵石凝结在中心,面色扭曲痛苦,再不能动。 荆淼闻声抬头去看,见到此状,瞳孔猛然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L=拒绝加更 你们都没有几个人留言,居然还想我加更,╭(╯^╰)╮   ☆、第76章 灵石有了个储备粮,魔气暂时被压下去。众人见状一哄而散,段春浮等人为了避嫌也已经先走一步。 流风君临行前倒还算客气,说是会找几个咒术师过来,也不知是真是假。苍乌掌心燃起火焰来,用手慢慢抚过尘土,仔仔细细的看着那些刻纹,荆淼站起身看着灵石里的修士,微微叹了口气。 “我真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对自己人都能下如此狠手。” 他虽然惊诧,但却也不至于为此打抱不平,自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全村的尸体时,就再明白不过弱肉强食,命如草芥是什么意思了。 而修真者的世界,其中残酷自然远要胜过狼妖对凡人的单方面屠杀。 “不足为奇。”苍乌倒是再平静不过了,他四下端详了一会儿地面破损的封印,也站起身来与荆淼说道,“邪魔外道,说白了就是行为处事与常理不符,每人虽都有自行选择道的权力,然而有些人选择的路却是有违正道,为世人所不齿的。望川界是邪魔外道的聚集之地,多以武为尊,自然是残酷无比的。” 荆淼略有些唏嘘,刚要转身,忽觉得心头仿佛被重锤猛敲了一记,人一打晃,险些栽倒,好容易站稳了身体,不由得摇了摇头醒神。 这绝不是心疾…… 荆淼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起了眉头,对苍乌道:“师叔,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我们看都看过了,还是先回去吧?” “也好,这里到底是魔气根源,你最近情况不大好,千万不要沾上。”苍乌刚刚还在看沼泽边的痕迹,一听荆淼说话,立刻站起来回道。 早先段春浮被魔气入侵紫府,荆淼也略知一二,他这情况与魔气绝对没有什么关系,而是来源于自身。但是按苍乌查看,他的身体又没有任何的差错,荆淼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抛之脑后,不作打算。 回到段春浮的住处时本该众人商讨一下有关魔界封印一事,但荆淼脸色不大好,苍乌便赶他回去休息。荆淼也没有逞强,点了点头,他的确已经开始觉得头晕目眩了,修道以来,他还是初次乏力到这种地步,要说是刚刚为了抵御魔气消耗灵力过多似乎也并非如此,体内灵气运转尚显充盈,并未有力竭的痕迹。 不过苍乌等人显然将他当做灵力枯竭,塞了他一瓶甘夏丹补充灵气,又将人赶去休息了。 等到了内室,荆淼几乎已经睁不开眼了,他勉强将长靴踢了,倒出两粒甘夏丹服下,连外衣都没脱,便倒在了床榻之上,双目一闭,便枕着长方的玉石枕睡着了。 夜已经深了,常丹姬与殷仲春早早回去就把荆淼要插手封印结界这件麻烦事告诉了谢道。谢道在相思海里想了许久,先是想了想若是荆淼来求自己帮忙,要他对自己许些什么好处才好,美滋滋的想了一会儿,忽然转念一想,又想起以荆淼的性格,也不知会不会来麻烦自己,不由又有些担心起来。 一来二去,谢道反正是要来看看荆淼的,就打算今天晚上来试探试探荆淼的态度,瞧瞧看他到底愿不愿意对自己开口。 谢道想的虽好,却没想荆淼不按自己的想法来,他到的时候,荆淼正睡在榻上,别说薄被没盖,连衣服都没脱。他气势再是汹汹,也不由得轻手轻脚了起来,坐在床榻边,伸手去摸荆淼的脸,只摸得一片再柔软冰凉不过的肌肤,心中一揪,轻声道:“你受寒了吗?” 荆淼正睡着,自然不可能回答什么,谢道便换了一处,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只觉得像是入手了块寒冰一样,奇冷无比,心中愈生柔情。 谢道掌心正热,荆淼全身都奇冷无比,早已习惯了,乍一碰上暖意,虽是未醒,但忍不住往回一缩,却被谢道牢牢抓在手心里,没能挣脱开来。荆淼往里头一退,脖子便枕在边上,空出了好大块地方,谢道也不客气,脱了鞋子,合衣侧身躺下,又伸手去碰了碰荆淼的头,叫他靠在自己肩上。 虽说荆淼全然不知,但谢道却已十分满足,只将他冰冷冷的手握在掌中,心道这大概便是鸳鸯交颈,琴瑟和鸣了。 不知为何,谢道对这些话本说书总有一定的兴趣,望川界自然也是有说书人的,一般由消息贩子顶替,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招揽生意。 他早就失去了记忆,自然不知自己当初听话本说书是为了讲给虞思萌听,只以为是自己的兴趣爱好,虽不觉得有什么用处,却也养成了习惯,偶尔会去听一听,或是买些志怪书籍翻看。 因此杂七杂八的东西也知道了不少。 这会儿荆淼睡得极熟,一点反应也是没有,谢道也不以为意,只是辗转翻过身去,对着荆淼的侧脸,满心欢喜的看着他。 玉石枕有些高度,荆淼睡惯了,头微微倾着,一呼一吸之间,胸膛起伏,十分平稳悠长。他往常里总是不冷不淡的模样,微微皱着眉头,眉心仿佛都要生出两条皱纹来,睡着了却颇有些放松,安安静静的,许久也不变一个姿势,倒是乖巧的像只招人疼的小动物。 谢道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点了点他的鼻尖,荆淼似有所感,又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谢道忍不住一笑,这次却按在他的眉心处,慢慢将那皱起揉散开来。 睡着的阿淼真可爱。 谢道忍不住心中喜欢,便松了手,将荆淼整个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心。觉得自己像是抱了只平日里极不好亲近的猫,这会儿既是欢天喜地,又有些小心翼翼,倒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似得。 只是没有想到,荆淼的性子有些冷淡不说,身体也跟寒冰一样。 他搂着荆淼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胸口一暖,不由得伸手去摸,便掏出了那块荆淼送他的月牙坠子来,这会儿正发着淡光,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明显。他拎着那坠子看了许久,半晌也没有看出什么,便轻哼声:“你倒是认主。”又把坠子塞了回去。 那坠子一贴近,荆淼便好得多了,神色仿佛都安稳了下来,谢道一无所觉,只是觉得荆淼身体的温度仿佛都慢慢回来了,以为全是自己的功劳,不由抱得更紧了些。 谢道与荆淼亲昵,贯来是随性,忍不住稍稍带了些孩子气,只埋在他发间轻轻嗅了嗅,熏香经年累月,仿佛入了骨,融了血,连发间都有。谢道伸出手让荆淼枕在自己臂上,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他的鬓角与头发,手指一碰,却像是在发间碰到了什么软物,不由得一怔。 待他再伸手去摸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就好似指尖所碰到的触感只是一时错觉一样,谢道不信什么错觉,便坐起身来撩开荆淼的发查看,又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没有。 任是谁这么被太岁头上乱动土都得醒过来,荆淼被这么一番折腾,自然也是不能幸免的,他也没多想为什么谢道在自己的床上,只伸手去轻轻握住了谢道的手,还微微带有点倦意,淡淡说道:“你什么时候跟甘梧学了吗?” “没有……”谢道沉吟了片刻,最终也没将好奇说出口来,只是重新躺了下来,与荆淼脸对着脸,眨了眨眼睛,小声问他,“甘梧是谁。” “是只猴子。”荆淼闭着眼睛,揭过丝软的被子盖在身上,慵懒的半睁着眼睛,轻声道,“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是你以前养得一只猴子,很聪明,也很顽皮。” 原来是一只猴子。 谢道不由得松了口气,回道:“我不记得了。”看他的模样,倒是大大方方,底气十足的很。荆淼瞥了他一眼,无奈的摇头笑了笑,心道难不成入了魔还有改性的作用,师尊以前明明是很成熟稳重的。 其实谢道的性子本没有变,只是他少了师徒的约束,喜欢什么人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荆淼以前将谢道当做师尊来看,敬重有加,加上师徒相见不多,谢道寡言,只觉长辈沉稳;如今是情人了,谢道其他面貌展露出来,很是有些倍感新奇。 说到底,不过是心不一样了,而不是人不一样了。 简直就是个醋罐子。 荆淼暗暗笑了一声,手合拢着,又要睡下去,却被谢道推了推肩膀。 一张布满血纹的脸凑了上来,荆淼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只听见谢道略有些吞吞吐吐的问道:“阿淼,你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点儿的,想要问我的事情吗?要我帮的忙,或者跟我有关的,要么你想跟我说的……” 他说到此处,已是十分露骨了,就差说清是今天的事情了。 “有啊。”荆淼点了点头。 谢道不由得眼睛一亮。 “睡觉吧。”荆淼重新闭上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安安静静的,好好休息。” 谢道瞪大了眼,怀疑自己被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把之前那个存稿写了之后就弃掉了OTZ 仔细想了想改成了苏雷的武侠文呢。 所以稍微宣传一下收藏好了,之前想看超自然这个题材的姑娘非常抱歉TVT 嘛,重点还是苏雷_(:з」∠)_所以有兴趣戳一下,没兴趣就算啦。   ☆、第77章 之后几日并无什么特殊的,也果如流风君所言,隔三差五的便来一位咒术师,不过总共也只有三人,众人除了偶有交谈以外,互不相干,各司其职。 荆淼将图纸摊开,看着苍乌用灵力描绘符文,中无阻断,皆是一气呵成,不由赞道:“不想师叔对咒术造诣竟如此高深。”头几天他们还在钻研如何将地上的封印残迹拓印下来修补,进度自然慢了些,如今做得七七八八,苍乌心中有数,自然快了起来。 “傻小子,咱们宗门,你师尊修剑,我习术,你君师叔炼器都是出了名的,术数咒法是我的老本行了。”苍乌笑道,“再说了,这也原不是我厉害,而是这刻下封印咒文的人厉害的很,你瞧这些咒文交错,皆是有迹可循,找到规律,自然就快得多了。” 荆淼左瞧右瞧,他虽然接触了些知识,可毕竟是个外行人,跟苍乌这种烂熟于心的内行情况不同,愣是没看懂一点,就笑了笑道:“都很厉害,反正我是一点都没懂。” 苍乌抚须大笑,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么说来,你也厉害,望星阁那么多东西,其中琐碎不知凡几,你竟能记下这封印的雏形,真是帮了大忙。” “这本也不是我的功劳,而是那个写书记载的人的功劳,若不是他,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荆淼不禁有点惭愧。 “不要妄自菲薄,撰写者放在那,自然是好的,不过没用处的东西怎样也是没用。你叫这玩意派上了用处,才是厉害。”苍乌摇头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把自己的心意藏得太严实,夸你一句高兴就高兴,哪来什么不敢惭愧的,又不是乌龟,见着人还缩进壳子里。” 夸奖一下子变成了教训,荆淼眨巴了下眼睛,懵住了,仔细想了想,还无法反驳,干脆老老实实闭上嘴,什么也不说。 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被人骂是乌龟却没法还口…… 灵石内已经换过三个人了,这封印就好像一只饥饿无比的野兽,什么也不放过,第一个修士被抽干了灵气,连同寿命与血肉都尽数成了滋养的补品,若不是常丹姬他们及时来换下修士,大概就得荆淼等人上去支撑一二了。 累累白骨落入沼泽,再不见踪影。 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法,却非要如此残忍,不过望川界的风气似乎就是如此。荆淼虽看着不大舒服,但自然不会置喙什么,更何况他早先也是见过死人的人,眼下已经成年了,因此这几次见着修士被吸食成白骨,不过是去呕吐了几次,倒是没有做恶梦。 荆淼自知自己虽然与冷酷无情够不上边,但却也不是什么心存良善的大好人,更何况他实力平平,无能插手任何看不过眼的事,便只当自己看不见,不见不闻,不听不想,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如此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他纵然瞧着不忍,也没有任何意义。 “小淼,快过来!” 荆淼正往后走着,忽然听见苍乌高声一喊,不由抬头一看,只见浓郁无比的魔气避开了苍乌的灵气罩,扑面冲来。他反应不慢,但察觉到时已是太迟了,恰在此时,一阵寒意忽然侵蚀了他整个身体,他下意识的伸手阻住了脸。 苍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魔气瞬间将荆淼吞噬。 “小淼!” 苍乌几乎失声,这里太靠近本源,魔气一旦爆发,连他都只有自保的能力,方才勉强冲过来已是乱来,这会儿荆淼消失在魔气之中,便怔怔站在原地了。 还未等苍乌为这个晚辈悲痛一会儿,谢道便面色不善的自魔气之中走了出来,他肩上还扛着不知道情况如何的荆淼,伸手一扫,数道风刃骤然自他身侧凝结成涡旋一般的风柱,将魔气层层排开。 天空已经有些发暗了,乌云遮蔽,雷声在云层里闷闷的发出几声低吼。 谢道一来,连带着苍乌都减轻了不少压力,他刚要追问荆淼的情况,谢道的风刃却越发凌厉起来,根本无法近身。苍乌知谢道怕是动了真怒,不由一闷,只能跟在后头。 沼泽旁近不算太干净,谢道将外袍脱下放在地上,这才把荆淼慢慢放了下来,托着头,小心翼翼的让他靠在石头上,爱怜的抚摸过青年苍白的面容。 苍乌在后面看得仔细,心中便顿生疑虑来,这封印本当日渐稳固,怎么突然泄漏了魔气。他赶忙又去看灵石,灵石之中修士还在,反倒是地上的封印破损了一小块,便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了。 封印渐成,那三名咒术师不知他与荆淼的底细,怕是想伪造意外,三人瓜分了几大势力的酬劳与人情。 一点封印的破损只能让少许魔气逃窜出,过不了许久就会因封印的加固而弥散,若不是此情此景,苍乌倒是想夸奖一下那几个咒术师对破坏封印多少的水准把握实在是厉害。 谢道很轻柔的碰了碰荆淼的脸,然后才慢慢的站了起来,他谁也没有理,只是留下风刃保护着荆淼,径直穿越过去。他走得一步很小,却瞬间就走出很远,缩地成寸不是什么难学的法术,但如谢道用得这般寻常平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苍乌微微叹了口气,默默蹲下身来修补地上的咒文,他这会儿也只能做这件事了。 沼泽不大,三名咒术师各自静坐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光茧里,灵力流转,等待魔气消弭的那一刻。 魔气已经开始消退了,坐在木桩上的咒术师还未来得及睁眼,就感觉喉咙一紧,睁眼只看见一个男人神色平淡的进入自己的灵茧之中,他心中尚有许多话想说,尚有许多疑问存在,却只听得自己咽喉骨碎的声音。 谢道看着眼前这个青筋贲张,眼睛突出的咒术师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适,非要说的话,大概只是觉得对方的死相实在是有些难看。他嫌弃的撇过脸去,伸手没入对方的丹田之中,将那试图逃跑的小小元婴轻轻一握,湮灭在了掌中。 人已经死透了,谢道的双手还是干干净净的,灵茧也随着主人的死亡而支离破碎。 谢道慢慢收回身体,笔直的站着浓郁的魔气之中,轻轻甩了一下手,慢慢的往前走去。 还有两个。 杀人对谢道来讲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尤其是荆淼不在,他更不觉得有任何为难之处。 荆淼从不与他要求什么,谢道一时也放不下面子说要过来帮忙,便整日跟着荆淼来此,暗地里悄悄的看着他忙活。若是他没有来,若是他不是日日都跟着荆淼……那今日荆淼岂不是就要命丧于此。 谢道这么一想,心里倏然就是一寒,杀意便又重了许多。 无论是谁想出的主意,其他人有没有无辜的,也都跟谢道毫无关系,反正也没有人考虑过荆淼是否无辜。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都不妨碍谢道想杀人的心情。 其他两个倒是有所挣扎,不过对谢道来讲也都轻松的很,连灵琊都未曾出鞘。 等最后一个咒术师的头被谢道拧断的时候,魔气已经完全消退了,谢道简单的唤出水来洗了洗手。他虽然没有沾上血,但到底刚刚杀过了人,他不想用这样的一双手去碰荆淼。 谢道折返回去,荆淼身上却已经覆上一层极薄的寒霜,眉眼如画,也尽数封存起来了,而他身后倚靠的那块巨大石头已经完全结冰了。谢道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摸荆淼的脸,他一靠近,荆淼脸上的薄霜便化开了,肌肤好似又白了些,面上微微生红晕来。 “阿淼。”谢道凑近了,将他整个搂在怀里头,“你怎么这么冷。” 荆淼还未完全清醒,低声道:“好冷。” 谢道听他说话,显然是还有些知觉的,虽然心中慌乱,却也稍稍稳定了些许,便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件厚厚的披风来裹着荆淼,狂风骤起,便带他回相思海去。 早在魔气来临之前,荆淼就已经昏迷了过去,那股寒意骤然升起,自内往外,淌过奇经八脉,彻骨无比,就好似坠入了冰窟一般。直至谢道将他搂住,那胸口的月牙坠子跟荆淼贴紧了,他方才觉到一丝温暖,不觉伸出手去将谢道搂住。 然而寒气暂缓,接下来便是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出皮去,血淋淋的生长出来,痛的荆淼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又沉入虚无一般,既醒不过来,又无法完全昏睡过去。 等谢道到了相思海,荆淼总算半转醒过来的,他满脸是汗,忽然低声与谢道说:“师尊,冷。”他的神情看起来还不是非常清醒的,连谢道不喜欢这称呼都忘记了,委屈至极的缩在谢道怀里,像只小猫儿似得小声叫唤了一下。 谢道瞧着他这模样,简直心如刀绞,目光随意一扫,便抱着荆淼走进了思文殿之中,殿内还有几个小妖在看书,他四下冷冷看了一圈,小妖们就全都吓得跑了出去。 风穿行过殿内,谢道便一振袖,思文殿的四处大门尽数都自动关闭了起来,殿内空旷黯淡,所有的灯烛皆都燃起,寂静无声。 “阿淼。”谢道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轻声道,“还冷吗?” 荆淼却再没有反应,他长长的乌发垂在谢道臂弯里,忽然飞快自黑褪为灰淡,又变为银白。 像是一捧雪落在了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很想努力的双更一下,嘉奖你们 _(:з」∠)_结果还是办不到呢   ☆、第78章 一对狐耳颤颤巍巍的自他的头顶冒了出来。 谢道一怔,下意识伸手往荆淼腰臀处探去,但并没有尾巴的痕迹,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尖尖的耳朵,轻声道:“原来如此……” 如果说荆淼是一只即将成年的妖,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不过道行也太浅了些,怎么连尾巴都没有。 知道荆淼本身无事之后,谢道倒是放松了下来,脑子里便冒出了各种毫不相干的话本来。他一直以为荆淼是人类,因为荆淼说他们是师徒,而自己则是人类,妖类是很少与人类往来的,就算有,也多数都是坐骑妖宠。 最重要的是,荆淼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妖气。 待夜深了,荆淼的灵力稍稍缓过来,这才悠悠转醒,他眨了眨眼睛,见自己躺在谢道怀里,忍不住就笑了笑,轻轻道:“我怎么在你这儿啊,刚刚的魔气是怎么回事儿……对了,苍乌师叔他呢?”他仰起头,伸出手温柔的摸了摸谢道的脸。 “不知道。”谢道抓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来回抚摸了一会儿,“我没有管他。有人破坏了阵法引发了魔气,我正好看见了,就带你回来了。” 正好?这句话荆淼自然是不信的。 “那么,那些人呢?”荆淼乏力,倒也是心里喜欢,就只躺在谢道怀里这么看他。 “……”谢道沉默了好一会儿,温柔抚了抚荆淼的头发,伸出手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头,轻声道,“他们那些人都很不好,阿淼,你不要问了。”他还记得荆淼不喜欢他杀人,有关荆淼的事,他总是记得很清楚的。 若换作是旁人,叫人害了还要发善心,谢道自然是觉得很活该可笑的,可换成是荆淼,他便唯剩下一心的柔肠爱意,觉得荆淼心地善良,再是单纯温柔不过。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荆淼失笑,他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破坏阵法,但是他也不是被人打了一巴掌却不回手的烂好人,便问道,“你将他们杀了吗?” 他神色毫无半分波动,反而叫谢道捉摸不定起来,迟疑道:“嗯……全杀了。” 荆淼长叹了口气,神情之中就有些遗憾,谢道立刻后悔了,责怪自己为什么非要实话实说。 “可惜了。”荆淼慢慢坐起身来,“他们几个修为不差,能做好几日灵石的储备粮。如今就这么杀了,实在是浪费。” 谢道本有些坐立不安的,但听他这么说话,一下子就松了口气,亲昵的蹭过脸去,柔声道:“那下次我就打他们半死,留给你处置。” 荆淼忍不住笑道:“胡说什么,这种事哪还有什么下次。”他虽然话声严厉,但眉眼带笑,并不能唬住谢道。两人头抵着头腻歪了一阵,荆淼便要打坐回复一下灵力,他刚打好姿势,突然就是一僵,神色也难看了起来。 “怎么了。”谢道将他的脸色看的清清楚楚,只以为他身上病痛,关心则乱,十分焦急道,“哪里不舒服,被魔气伤着了吗?” “不是。”荆淼摇了摇头,慢慢将谢道的手拂下去,忽然道,“我的修为退了好大一截。”他原先是心动后期,虽是吃丹药注灵气上来的,真实实力也绝对没有心动后期,但是修为好歹是在的,只差一步结丹。可现下,他丹田内空空荡荡的,不要说丹形,连丹影都没有,怕是跌到了融合期。 荆淼本就不是什么资质上乘的人,这会儿修为忽然倒退,他心中五味陈杂,脑子乱成一锅粥,一时竟懵在当场,不知道作何反应。 “哦。”谢道听了这个回答,反倒放松下来,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荆淼的耳朵,微微笑道,“你如今是妖体,自然是有所差别的。” 妖类与人的修行方式有极大的不同,先聚灵方通智,而后锻体炼骨,才可以凝成妖丹。不过这多数是兽类,如花草树木等植物成精,因年岁长久,便生来就有妖丹,开智后直达化形期。 妖体…… 荆淼迟疑的顺着谢道的视线跟动作慢慢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那种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该不会是…… 果然。 摸到了完全不像是人类相关的耳朵,还有软骨,虽然非要说起来柔软度跟结构都和人类的耳朵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长满了绒毛,形状也很不相同。莫名其妙就从人变成了妖,本应该合乎情理的大声嘶吼歇斯底里一番的,但不知为何,荆淼却仿佛奇妙的安心了下来,甚至还松了口气。 无论怎么说,找到这几日不对劲的情况就是好事,是妖怪总比是身体又哪里出毛病了好吧。 “是什么?”荆淼问道,慢慢低下头让谢道仔细端详,“看得出来是什么动物的耳朵吗?”虽然这么问有点奇怪,但荆淼对于动物的耳朵很是苦手,明显如兔子的话倒还好,要是像猫狗那种就不大清楚了。 “是狐狸。”谢道颇为肯定的说道,“跟红鸟儿一模一样的,而且都是白色的,阿淼不信的话我带她过来给你看看。” 荆淼心里一阵微妙,他虽然接受了自己作为妖怪的设定,但暂时还没有准备好跟同类见面的打算,就摇头拒绝了:“敬谢不敏。”不过,原来红鸟儿是指常丹姬啊,把一只兽类叫成禽类真的好吗? 情况发展到现在,荆淼也不知道作何反应了,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多少算是神经大条,虽然这么说自己也很奇怪,不过对他来讲,比起不知道什么情况就莫名其妙的受伤,最近的异常是因为自己是要妖化显然来得更容易接受一些。 “不过,阿淼原来是这么迷糊的人。”谢道用手托着脸,饶有趣味的看着荆淼伸手去折腾他的耳朵。这些时日荆淼为了方便做事,穿得都是轻便的短打,外袍也只不过是中袖的长度而已,伸手去捏自己耳朵的好奇模样,将那张成熟稳重的面孔衬托的稚气了许多。 这样子也很可爱呢。 “失忆的人有资格说我吗?”荆淼没好气的反击道,拂手召唤出了水镜端详自己的面容,除了耳朵以外,连头发都变颜色了,不过变得还算挺好看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狐狸精的被动技能之一。 “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人类。”谢道无端的在完全不该自在自豪的地方莫名其妙的骄傲了起来,微微的抬了抬鼻子,“跟明明什么都记得,却连自己是什么种类都不知道的阿淼完全不一样。要是阿淼像话本里一样去报恩的话,一定在孩子都没生之前就被识破了。” 完全不知道是在讲什么……跟生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荆淼面无表情的看着谢道:“少看点聊斋。” “聊斋是什么?” 耳朵慢慢的被荆淼收了回去,发褪去雪白,重新乌浓了起来,果然如他所想,现在只是因为灵力不足而趋向妖类形态,一旦灵力充盈了起来,就能随心所欲的收回去。他虽然从来没有当过妖,但这种感觉就好像本能一样。 尽管轻而易举的接受了自己当了二十……准确来讲应该是接近五十年的人类后换了一个种族继续活下去,不过荆淼还是不希望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身份,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不想被任何人当做异类。 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变得越发奇怪了起来,保护自己的男人的确是自称阿爹,也明明白白的是个人类。 难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弃婴?生身父母另有他人? 荆淼长长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坐在身边乖巧温顺的谢道,愈发觉得头痛了起来。‘不希望任何人发现’的任何人里并不包括谢道,要是说荆淼想与谁分享自己的秘密,唯一人选恐怕也只有谢道。 再说,连尾巴都没有,世界上最凄惨的狐狸也不过如此了,就算想发现应该也是挺难的,尽管作为人的部分更多的确令人挺高兴的。 “这是秘密。”荆淼深深吸了口气,慎重无比的对谢道说道,“绝对不可以跟任何人说。” 就算不一定会被人发现,也要杜绝一切被发现的可能。 “秘密。”谢道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荆淼的头顶,“耳朵不见了,阿淼很在意吗?其实也没有关系,无论阿淼变成什么样子,再糊里糊涂,全天下我也最喜欢阿淼一个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喜欢阿淼。” “但是我还是更想做一个人,总之不是受伤就太好了。”荆淼慢慢的摇了摇头,伸手顺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微微皱眉道,“大家现在这么忙,我要是受了伤,又要耽误事情了。” 比起荆淼的多虑,谢道倒是全无所谓,只是凑过去捧着荆淼的脸轻声道:“没关系,阿淼不能跟别人说的,就全告诉我好了。” 反正对谢道而言,其他人都不重要,起码都没有荆淼重要;而自然,在他的心里,在荆淼心里头谁也不能比自己重要,也同样谁都没有自己重要。 这对谢道而言,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猜狐狸跟鸟我都可以理解 为什么你们会猜狼啊=L=狼是杀了他全村的仇人啊…… 不要因为是少数出场的妖怪就瞎扣啊【笑哭 没有尾巴有两个原因=L=因为荆淼连一尾的道行都没有,其二就是他几乎没有妖气的关键【暂时不说不过应该有人猜出来了 后面还有一些剧情,不知道会不会爆数字希望不要吧_(:з」∠)_ 至于双更,臣妾是真的做不到   ☆、第79章 “结界快成了,咱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荆淼慢慢理了理头发,又将衣衫整了整,颇带了一点喜色:“等回了天鉴宗,我再将望星阁事好好交托下去,过几年思萌再大些之后,咱们就一起带着甘梧出去云游,我早先听风师兄说过了,他说万仞山是个领悟剑意的好去处,千花冢的风景很美……” “阿淼。”谢道突然打断了他。 “什么?”荆淼不明所以的仰头看了过去,这会他已如以往没有什么区别了,微微含着笑,一双清澈的眼眸,乌黑的长发,与对着其他人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谢道慢慢伸出手去撩动荆淼的长发,柔顺的发丝在他指间滑动,偶尔落下几缕。 他说:“阿淼,在我面前的时候,你就保持刚刚那样,好不好?” 刚刚那样? 荆淼散去了灵力,头顶长出了耳朵,谢道指尖的青丝也化作了霜雪,那张清雅的面孔似是有所变动,染上些许桃红的艳丽,媚态天然,自生出许多风流的旖旎来。 秘密。 谢道的舌尖缠绵悱恻的轻轻顺着齿间阖动微微倾吐出这个词来,没有出声,他的脸逆着烛光,这会儿时辰已经有些晚了,阴影没落,荆淼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又碍于谢道的手不能换个位置。 “你说什么?”荆淼问他。 谢道也不答,只是将手腕轻侧,指背温柔的抚过荆淼的面容,缓缓滑落,像是轻佻的停在了下颔。 你这个样子,只有我能看见。 “阿淼,你真好看。” 荆淼哭笑不得,伸手拍掉谢道的手,只道:“你就只想说这个?多谢,我也觉得自己很好看。”其实用不用灵力遮掩,对荆淼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但毕竟真实的自己最为轻松自在,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这个异类的模样,被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毫无芥蒂的接受,对荆淼而言,自然是再欢喜不过的事情了。 他不明白。 谢道收回有些火辣辣的手,若有所思的看着荆淼扶着地板打算站起来的模样,青年的身量很高,有一头极长的雪发,明明是妖,却每个动作都与人类无异,严苛律己,不苟言笑。 仿佛这具身体里每个属于野兽的本能与野性都被湮灭,唯留下过分冷静的理智跟仅存的一点温柔。 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兽。 但谢道是。 “瞎子……”谢道忽然扯住了荆淼的下摆,若有所思的仰起脸看着他,轻声道,“瞎子叫阿淼小猫儿,为什么?” “瞎子——是指春浮吧?”荆淼迟疑道,“因为我的名字与猫的叫声相近,怎么了?” 谢道听了,忽然慢慢的笑了起来,嗜血又贪婪。荆淼从未见过他这个表情,心里竟忍不住生出难以抑制的惊慌恐惧来。 “叫小猫儿,却是狐狸。”谢道垂着脸,声音愉悦,略有些轻快道,“不过阿淼不喜欢粘着人,谁也不亲近,脾性果然还是更像猫一些呢。”他的眼里闪烁着愉悦的神采,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猫是猫科,狐狸是犬科,放在一起比较本来就有点奇怪吧。 荆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里虽然隐隐有些怪异,却又有一种触碰到危险的兴奋感。正如谢道想要充分的了解他,荆淼也是如此,他何尝不是对谢道有相当的好奇,过往也好,未来也来,可以的话都想参与进去。 “如果是想要我撒娇的话,做梦会快一点。”荆淼轻声笑道,“要不然,你等着见思萌吧,那孩子很亲人,或者你以后想养只猫养条狗,也都不无不可。”他虽然知道谢道未必就真的是这个意思,但却找不到其他的话题了。 谢道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神情仿佛又回到了荆淼所熟悉的那个只不过是失了忆的男人,什么都没有变。 但他方才那样嗜血又贪婪,近乎追寻本能的模样,却让荆淼记忆犹新。 那模样荆淼并不陌生,他几乎在每个望川界的人身上都见到过,最初的时候是秦胜。那个毫不掩饰自己恶意的男人像是一匹狼,爱憎都鲜明的令人难以忽视,他对自己的恶意,在离开房间那一刻都未曾断绝。 就好像秦胜看见的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只等着他如何下刀,生死全在一念之间。 “你在看什么?”荆淼又问了一遍。 “看你啊。”谢道笑吟吟的说道,“我的阿淼这么好看。” 他伸手拉住了荆淼的手,两人双掌相抵着慢慢握紧了,谢道心热如火,他仔细的看了又看荆淼的面容,忽然手上一发力,把荆淼扯进怀里搂紧了,有心想要吻下去,却又怕荆淼生气,便只是死死抱着。 这个模样,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见着,他也只愿意给我一个人看。 荆淼缩在他怀里,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只是听见谢道的胸口砰砰直跳,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这般激动。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阿淼,我突然有些后悔了,我先前说错话了。”谢道蹭了蹭他的耳朵,荆淼觉得有些发痒,就下意识的一缩,却听谢道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这样的好,旁人都会喜欢你,你的长辈,朋友,师兄弟们,可是他们谁都与我不一样,我心中爱你,与寻常的喜欢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 荆淼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却忍不住鼻子微微一酸,怔怔出了好一会神才说道:“我又不是傻子,你难道以为我会与寻常的喜欢这个样子吗?这个世界上你待我最好,我一生一世也是不会忘记的。” “你要是心里不爱我,那我也不要你记得我的好。”谢道突然握住荆淼的腰,将他高高抱了起来,两人在这大殿里转了一圈,他仰着头看着荆淼的脸,欢喜道,“可是你愿意把秘密告诉我,只告诉我一人,心里也是极爱我的,对不对。” “你发什么疯,快放我下来。”荆淼脸上一红,撇过脸去,心道真是胡说八道,什么爱来爱去的。 他性子就是这样的内敛较真,虽是穿过来的现代人,尽管听多了西方的直白,然而日常生活里却还是一个矜持的东方人,平日里从不把感情挂在嘴边说来说去,自然也觉得不习惯。 谢道看惯了荆淼平日里或是忧心忡忡或是温柔退让的模样,难得看到他为难害羞的样子,玩心大起,绝不放他下来,只道:“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就直白的说出来,哪里是发什么疯,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到底放不放我下来。”荆淼在空中又转了大半圈,见谢道始终不理他的要求,终于有些来气了,他脾气向来是温顺柔和的,因此虽然生气,也只不过是压低了声音道,“我要生气了!” 谢道看他眉毛微皱,虽然有些不舍得,但还是悻悻将荆淼放下地来,讨好道:“不要生气,你要是想,我也由着你举起来,怎么样?”他说着倒还真张开双手,一副要荆淼抱他的模样。 荆淼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说道:“我才不举你。”他说着就背过身去,仔细打量起这座大殿来。 思文殿顾名思义,自然是一处与书籍有关的大殿,平日里放些经籍典故,供以小妖们翻看的,书架一排接着一排,中间一条十字长道隔开,四处放着几个蒲团,四处都放着高脚的灯架,烛火微微摇曳。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答案。”谢道在他背后说道。 荆淼一怔,并没有说话,谢道又说道:“你千里迢迢的来找我,待我这么好,我不喜欢就不强迫我回忆过往。所以,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是极爱我的,对不对。可是我还是想听你说,听你亲口告诉我答案。” “对。” 荆淼不仅脸发烫,连指尖都发烫,他伸手戳在了本书籍上,轻轻的应了一声:“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谢道从背后环住了他,炙热的胸膛贴紧了荆淼后心。他收紧了手,将头枕在荆淼的肩头,忽然略带了点闷闷不乐的语气说道:“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啊,过去的我跟阿淼相处是什么样子的?阿淼那时候又是什么模样,我全都想知道,所有的阿淼,我都想得到。只要一想到阿淼跟过去的我有过我不知道的没有做过的事情,就觉得不甘心。” 一直被压抑着的占有欲,因为荆淼的态度而强忍着的感情,在这一刻突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既然荆淼已经信任他到将这么重要的秘密都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他的面前,那这个行为是否意味着已经可以完全独占这个男人了。 虽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跟自己吃醋什么的。 “师徒。”荆淼最终还是出声道,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那时候只是师徒,你待我很好,可我们并没有任何越矩,我那时虽然心悦你,但也并未说出口。所以……” 谢道的眼睛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小段剧情后的狗粮 明天是黑化的狗粮   ☆、第80章 迷恋还不足以说明这种感情。 谢道凝视着跪坐在蒲团上翻看书籍的荆淼,他长长的衣摆委地,像是一道暗色的河流,悄悄划分开两个人的界限。 是痴迷。 谢道不能理解过去的自己究竟克制自己到了什么地步,然而他见到青年时从心脏里涌动出的,是近乎狂乱的退缩与痴迷。在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令谢道退缩,然而他却畏惧荆淼,畏惧这个修为不高的青年人,就像他过分的清楚明白无论如何自己也无法得到这个人一样的焦虑跟畏惧。 只要有一点不是,谢道就无法完全的得到他。 这个青年的外貌与身体固然很美,但是他双眸里的冷淡与坚毅又像是一道墙,将最好看的地方隐藏了起来。谢道试图窥探他的内心,得到一点两情相悦的慰藉。因此他几乎勒紧了自己的喉咙,小心翼翼的对待着荆淼,小心翼翼的近乎疯狂。 但这一切又是值得的。 荆淼有点像一块寒冰,他对任何人都很温和,但也同样很冷淡,化开了才能看到最真实的地方。 谢道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特殊的,他要的是独一无二,但是他唯一所能确定的却是荆淼对自己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他想得到的是这个人的灵魂,撇去外皮下后,最纯粹的东西。 谢道很缓慢的,轻轻揪紧了荆淼的下摆,露骨的眼神像是一只兽,焦灼的**在他的脊背上燃烧着,他凑过身去轻嗅荆淼发间的冷香,几乎压抑不住将对方蚕食殆尽的渴望。 为了这一刻,他忍耐了太久,又等待了太久。 “太近了。”荆淼一歪书,若有所思的转过头去看着谢道,“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不……是自从我变成妖形之后,你就变得很奇怪。” “因为阿淼把秘密告诉我了。”谢道轻声道,“我心里非常非常的高兴。” 荆淼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安稳而平静,找不出一点同样的欢喜。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泼下一样,谢道突然又畏缩了起来,他察觉自己似乎太忘乎所以了些,不由得轻轻退了身体,但没有移开目光,而是仔仔细细的看着荆淼的面容。 “怎么了?”荆淼轻声道,他将书搁在地上,伸出手去抚摸谢道的面孔,他的神情有一种过分柔和的温暖与关怀,“为什么忽然这么看我。”他的语气再轻柔不过,凝视着谢道有些惊慌失措的瞳孔,愈发温柔了起来。 就是这个眼神。 如果阿淼愿意一直这么看着我的话…… 谢道忍不住抱住了荆淼,将头依偎在他肩膀上,心中翻涌的念头叫嚣着,不愿意让阿淼看自己自己丑陋贪婪的一面,如果被讨厌,如果被憎恨,如果被抛弃…… 恐惧几乎一瞬间充斥了整个身体,让谢道微微战栗了起来,他埋头在那长长的雪发里,触及到了对方脖颈处的肌肤。 荆淼有些迟疑的回抱住了他,想着平日里安抚思萌一样的轻轻拍了拍谢道的背脊,他隐隐觉察到有什么东西在令谢道害怕,但是以谢道的实力,他怎么也想不出来是什么会令谢道这样的人都感到恐惧。 “阿淼,如果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你会讨厌我吗?”谢道闷闷的说道,“我再也变不成你的师尊,也找不回过往的记忆。” 尽管自身对过往一无所知,毫无兴趣,但谢道却非常关注荆淼,而荆淼又与他的过往牵扯的过深。纵然完全不想了解,谢道还是隐隐约约的从荆淼的各种态度之中模糊的拼凑出了自己过往的模样。 虚伪。 他想。 过去的自己是个非常虚伪的男人,无论他在阿淼的心里到底有多么完美无缺,谢道始终无法认可,如果过去的自己真的如同荆淼所想那样对他好,就不至于让阿淼这样的温柔又完全不依赖任何人。 荆淼根本不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望。 被人娇养的家猫会轻而易举的撒娇,但是无论多么感激人类,野猫都始终抱有自己的警惕心。 如果真的像阿淼所说的那样,那他为什么一点都不为此而感到愤怒。 失去最重要的人,好不容易寻找到,却被尽数遗忘了……如果将身份互换,谢道几乎难以忍受胸腔里燃起的愤怒与痛苦,焦躁跟不安。然而荆淼却毫无反应,似乎只为找到自己而欣喜,他并非毫无所觉,只不过是习惯了隐藏情绪而已。 如果过去的自己真的待他很好,又怎么会让他这么小心翼翼。 “我会很失望。”荆淼低声道,感觉到谢道的全身几乎都僵硬了起来,又继续道,“我不会欺骗你,纵然对你而言并不在意,我心里依旧是记得的,师尊待我的好,你将过去的我尽数忘记了,我自然是不开心的。但那又如何,你现在还在,我也找到你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荆淼的手按在了谢道的肩上,轻轻摇了摇头,凌乱的散发扫过脸颊,将他慢慢的推了开来。 他凝视着谢道不大愉快的面容,伸手轻轻为其拂去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柔声道:“可你不必为此勉强,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现在的你不是也很好吗?你不喜欢我叫你师尊,那我就不叫。” 荆淼还以为谢道始终在介怀此事。 就是这样:不必为此勉强,这样也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要介怀,你待我很好…… 谢道的眼神微微暗了下来,相差无几,永远都只有这几句,仿佛荆淼这人生来便全无脾气,也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也永远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委屈心酸,痛苦流泪全不叫别人看见。 连谢道也是‘别人’。 他本以为已经触手可及的东西,似乎在这几句话之间又轻而易举的消散了。 思文殿的烛火还在微微摇曳,风从缝隙中渗透了进来,但依旧有些发闷,荆淼不大在意的重新拿起了书卷,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愉快的,事情大多都已经了结了,人也已经找到了,便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口气。 荆淼不是个怨天尤人的人,大概是老天早些年对他的不公,让他变得格外的容易满足。 “我会对阿淼很好的。”谢道埋在荆淼的肩窝里,他伸手揪住了荆淼的袖子布料,“最好是好到把阿淼宠坏的地步。” “又在胡说。” 近乎孩子气的甜言蜜语并非无法撼动荆淼,他只是不习惯去如此直白的接受如此直接的爱意跟宣誓。荆淼微微笑了笑,心里觉得有些甜滋滋的,但自幼而生的性格又令他下意识的反驳道。 谢道却侧着脸看得一清二楚,知道荆淼尽管口头否认,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很喜欢的,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喜欢荆淼口是心非的模样,更喜欢高兴的样子。 只要荆淼欢喜,他心里也就说不出的欢喜。 其实谢道的性子变了很多,他自打入魔之后,戾气就愈发重了起来,也不相信任何人,否则最初醒来的时候他就不会想杀了段春浮。连望川界这样疯子聚集的地方,他依旧被人叫做疯子,可见他的性情变得放纵到了什么地步。 但是荆淼是不同的。 从谢道在段春浮的家门口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知道,清楚的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野兽,心甘情愿的臣服,变得温顺起来。 那些因为得知荆淼秘密而冒出头来的贪婪想法,连同因为荆淼方才的拒绝态度而衍生的焦躁不安,像是一瞬间都化在了他的笑容里,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被一个人掌控悲喜,听起来像是有些吓人,真正经历着,却又感觉到了怪诞的充足与幸福感。 荆淼并没有过多的注意到谢道的改变,他所了解到的,所认知到的谢道除了失忆,几乎与以往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尽管对谢道的……嗯,一些事迹略有耳闻,但约莫是无法想象,虽然知道,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天鉴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出乎意料,谢道并没有反驳什么,甚至没有缠着荆淼说自己刚刚的话不是胡说,反而换了另一个话题,轻轻的问道:“阿淼好像很想回去的样子,我没有出过望川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鉴宗跟望川界差别很大吗?” 荆淼把书一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差别很大,天鉴宗是我自幼长大的地方,我常年居住在紫云峰上,后来则在望星阁帮忙做事。该怎么说呢……确实是一个让人挂念的地方,但我也说不出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呢。” “那阿淼在那里有其他的朋友吗?” 今天的谢道像是格外的好奇,荆淼终于觉察到自己大概是看不完这本书了,就站起来把书放了回去,一边行动一边回答道:“有,风师兄,不过风师兄平日里比较忙,我们倒也并不是非常亲近,其他人的话……” 夜渐渐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飞自我!   ☆、第81章 封印一事告一段落之后,望川界又开始追查君侯的下落,但结果并无任何差别。 虽有几次几乎快要抓住君侯了,但最后仍是被他逃脱了,这使得众人又在望川界逗留了一年。最后一次有君侯的消息是在半月前,他消失在千鬼森之中,千鬼森犹如乱葬坑一般,遍地皆是吸食尸气生长的花草树木,寻常人在外围呆上片刻便要中尸毒,就算是修士也撑不到中心去。 只有几个善于吸纳尸气的修士进去寻找,但千鬼森太大,人数又过少,始终没有消息。 数次追查君侯却都叫他侥幸逃脱,委实叫人气馁,而之前魔界封印一事似乎也引起了他人的怀疑,众人不好再在望川界久留,商议之下就打算不日折返回去。 好在找到了谢道,无论他能否变回原样,荆淼都已经心满意足了。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众人在望川界也呆了两载有余,荆淼将自己修为跌落一事含糊带过,苍乌误以为他那日还是被魔气伤到了根基,很是愧疚。众人也因此对他很是关怀,倒是叫隐瞒了事实的荆淼颇有些过意不去。 对于君侯,荆淼自然是心中生憎的,然而抓不到他也的确是事实,望川界已有了戒备,当务之急,需得回去告诫各大修真门派,派人看守结界。君侯贯来是来无影去无踪,也不知他何时会跑到其他地方下手,早做打算总是没错的。 倒是段春浮,愈近离别,愈发沉默,荆淼很是挂心他,本是说一行人一起离开望川界的,前不久不知段春浮为什么突然反悔了,师徒俩还大吵了一架。 秋天的风有些冷,望川界的四季因为修士而变得不大分明,六月飞霜也是常有的事,唯独能辨别季节的约莫也只有植物了。金枫红叶凋零落下,段春浮躺在摇椅上,像是做一个长久的几乎无法醒来的梦,他微微含着笑,让荆淼想起了他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荆淼扶着摇椅的握手坐在了段春浮的身边,他凝视着老友的面容,不免轻轻叹了一声。 “睡个觉都不叫人安生。”段春浮翻了个身,懒洋洋道,“小猫儿,做人快活一些好不好,天下人欠你多少钱,我替他们还了,别整日愁眉苦脸的。”他语气里带着点笑话的意味,平淡的不起波澜,似乎与平日里没有任何不同。 “为什么突然决定不回去了。”荆淼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有所思道,“你原先明明说想要将功抵过回天鉴宗的。” 段春浮微微侧了侧,似乎想挣开荆淼的手,但又表现的不太明显,半晌才道:“我只是想着,留一个人在望川界总归好些,有了消息也可以传给你们。而且……那孩子下落不明,若是望川界这儿找到了,我来安置那个孩子总比其他人好。” 这也许是一个原因,但绝非是段春浮完全的真心话,起码没有这么简单。 荆淼凝视着他好一会,才慢慢道:“我会在苍乌师叔面前帮你说说话的。”他虽然心里明白,却并不想揭穿段春浮,每个人自然有每个人的选择,段春浮想做什么,想走怎样的路,他自然是尊重的。 “谢谢你,小猫儿。”段春浮轻声道。 荆淼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往外走了出去。 虽知段春浮这许多年来也是这么过了,不见得无法照顾自己,但荆淼始终有些忧心忡忡,他站在树下呆了好一会儿,直到谢道来喊。 “怎么了?”谢道问他。 “没什么。”荆淼看着他,忽然想开口与他说说段春浮的事,但仔细想了想,却又没有这个必要,便只是微微笑了笑,“只是站在树下发会儿呆而已,倒是你,我们快要回天鉴宗了,你的事情交代好了吗?”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瞎……段春浮的事情。”谢道却没有被他转开话题,而是沉声道,“为什么不说?” 荆淼顿了顿,知道大概方才的对话被谢道听见了,但他反复思考,并没有说出什么有关谢道的话,就微微笑了笑,刚要开口,却被一脸怒气的谢道硬生生把话噎在了喉咙里。 “怎么了。”荆淼迟疑道,上前抓住了谢道的手,“谁惹你生气了?” 谢道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来摇了摇头道:“你撒谎!你说我待你好,却一点儿也不信我。”他的面容上流露出孩童才会不加掩饰的那种伤心欲绝,眼睛微微发红,瞧得荆淼心里头一痛。 荆淼只觉得掌心空落落的,看谢道少有的冷漠,不由茫茫然道:“我……我自然是信你的。师……”他情急之下,就去抓谢道的袖子,觉察自己说话不对,便改口道,“是我哪里不对,做得不好吗?你说,你说了,我改就是了。” 其实谢道并非想如此糟糕的将自己的本来面目全部坦诚出来,然而他只要一见着荆淼那欲言又止,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的模样,就忍不住感觉到不甘与愤懑。明明将自己是妖族的秘密都告诉他了,两人难道不应当就此坦诚相对,谢道为此欢天喜地,可对荆淼来讲,这却好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就好像他之前为此而欢喜而隐忍,以为终于窥探到些许荆淼内心一样欣喜若狂皆是自作多情一般。 谢道向来纵情惯了,他瞧着荆淼的模样,好像全然不知自己到底错在了哪儿,心里又是酸楚又是伤痛,又是怜他爱他,便将袖子一拽,转身就要走。 “你改不了。”谢道冷冷道,“你从来也不改,在你心里头,谁也没有你自己可信可靠,是我自作多情。” 他说得伤人,荆淼只呆呆看着他,全然不知作何反应,见着谢道转身就要离开,忽得心头一震,仿佛过往年岁的伤心委屈全都涌上心头来,一股寒意自脚底板升起,全身都打颤了起来,过没有多久,视线倏然一阵模糊,喉咙腥甜涌起,当即喷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吐完,荆淼视线愈发模糊,他眨了眨眼,等泪落在手背上方才自己哭了。 他幼年孤苦,一个人呆在紫云峰上,纵然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又哪有不孤单寂寞的道理,只不过他自己安慰自己清净罢了。后来资历太差,他一直努力修行,却仍是追不上任何一位友人,心里哪里会没有委屈悲伤;师妹入门,资质远超于他,他又当真无欲无求,无动于衷么? 这世上多数苦难,荆淼一一尝遍了,他未尝没有怨恨过命运,之所以没有误入歧途,全是仰仗谢道从未放弃过他,为他求心药,帮小轻浮的忙,容忍自己的置气…… 谢道入魔之后,荆淼也是觉得就算谢道不再认得自己了,自己定然是能忍受的,如今才知道,他实在是太过高估自己了。 “阿淼!” 谢道本还不想转身,心中意气要叫荆淼尝尝坐立难安的苦头,却又犹豫荆淼也许并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便站定在原处,等着荆淼来与他说些好话。没诚想只听得后头一声,荆淼就再没声音了,便小小撇了点角度去看荆淼,却看见刺目的鲜红。 荆淼流了泪,吐了血,心头的闷气反倒舒缓了一些,他自然不知谢道这怨气是积久了一并发出来的,只当自己是被发了一通无名火,见谢道调转头来关心自己,便当是有了转机,疾步上前抓紧了他的衣裳,急急说道:“我只是,我只是担心小轻浮的安危,并不是想存心瞒你什么,也不是不信你!” 荆淼这样忐忑不安的看着谢道,既叫谢道心疼,又令他着迷。 就好像是自己轻而易举的把这个冰雕雪塑一样的青年的喜怒哀乐掌控在了手心里一样。 不过荆淼呕血,谢道自然是担忧更多,哪还记得自己什么怨气,心疼无比的伸手去擦他唇角的鲜血,道:“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荆淼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看着谢道一脸关心焦急,仿佛与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尊重合了起来,忍不住鼻子发酸,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敬畏。 “你只是不懂我的意思。”谢道看着他少有心神不宁的模样,倒觉得这是个再好说话不过的机会。 “你刚刚是想对我说,希望我让丹姬与仲春他们照顾段春浮,是不是。”谢道问道。 荆淼急忙矢口否认:“我没有!”他虽的确起过这个心思,却只是一闪而过,并不想麻烦谢道。 谢道幽幽的看着他,却道:“为什么没有?” “段春浮留在望川界,他本来就是一个瞎子,又与咱们有了牵扯,担心他会遭遇什么危险,希望他有个照顾本就是常态,我在望川界多少也算有点势力,你想要我帮忙再合理不过。” “这样再正常不过的心思,你为什么没有?” 荆淼一窒,竟说不出话来了。 “你对段春浮的感情,自然是非常深厚的。你只是不想麻烦我,不希望叫我为难,是不是?”谢道温声说来,一字一句敲在荆淼心头,他语气虽然温和,但神情却是再嘲讽不过。 荆淼本想点头,但看着他的神态,心头一紧,这头怎么也点不下去了。 “阿淼,在你心中,到底将我当做什么。” 谢道温温柔柔的抚摸着他的脸,神色却匿藏着一种近乎讥讽与冷漠的困惑。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这个地方了!!!!!!激动! 明天有话说估计会很长,我会具体写分析跟思路,希望大家不要嫌弃我啰嗦 >w<爱你们   ☆、第82章 荆淼的修为虽然不高,资质也不大好,但是人却不傻。 对段春浮的感情深厚……却并没有提到他自己,谢道的言下之意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我……”荆淼几次欲言又止,竟都说不出话来,便木讷的呆立着,若换是别人,他便要笑话不麻烦你还不好吗?但这个人是谢道。 怎么会是谢道,偏偏就是谢道,他说这句话,便叫荆淼顿时狼狈不堪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谢道与他最为紧密相连,如今成了情人,他们俩最是不该生分,更是应当好好信任的两个人。只有谢道问起这个话题,才叫荆淼完全的避无可避,然而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手攥紧了衣衫,有心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不怪你。”谢道的神情里有一种浓烈的受伤感,却仍是微微苦笑着,“你不过是不信我,我能等,我会等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有些伤心?只是有些煎熬?只是有些…… 什么呢? 然而荆淼应当怎么说呢,他什么也都是说不出口的,说自己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说自己这许多年来逆来顺受吗?说说自己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小委屈?说说自己自从求情一事被谢道拒绝后,再没有麻烦他人的念头? 谢道待他很好,向来是很好的,荆淼不想自己显得多么的锱铢必较。甚至那一次的禁闭,谢道为他去求了天残老人帮助段春浮,荆淼很感激他,尽管谢道根本不在意自己所为之痛苦的是什么。 对于谢道而言,这件事因为段春浮而起,给段春浮一个圆满的答案,大概荆淼就会心满意足了。 他根本不明白,从头到尾,荆淼本就没有想过一次叫他为难,也没有期望他去求天残老人为段春浮做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可怜弟子,没了朋友,想在师尊的怀里委屈诉说一番,也许说多了,尽情大哭一场就是了。 但谢道没有答应,他甚至根本不在意荆淼那一晚想要对他剖白的心声。 一个来自异世的孤独灵魂首次对人敞开心扉,却被彻底拒绝了。 荆淼应当责怪谢道吗?倒也没有,他若放纵了,真正将自己当做谢道的爱徒,他也许会不满不快,但是荆淼全无想法,他甚至开始反省自我。之后的任性置气,半年禁闭,是他不肯死心,对谢道的最后试探。 但其实正如荆淼所言,对他而言,紫云峰跟后山并无区别,左右不过都只是一个人呆着,日复一日的练剑、修行、偶尔出会儿神…… 这样的禁闭,他早就坐了十几年了,又何止是区区半年。 谢道是真心对他很好,却也是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这既让荆淼高兴,却又令他退缩。 所以这种好,有时候几乎压得荆淼喘不过气来,他知道有些事对谢道也许是轻而易举,也许是要耗费力气的。可荆淼又能责怪他什么,毕竟谢道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自己好。 偏生就是这样对他好的人,却完全的拒绝了他。 未必每个人都有第二次勇气再为另一个人敞开心扉,荆淼不否认自己爱慕谢道,他依赖这个男人,也愿意跟谢道在一起。但是不代表,荆淼吃过一次苦头后,就一点都不记得疼了。 荆淼总想着,他这样的不识趣,若叫外人知道了,恐怕要被骂不知好歹了。 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不知好歹。 “我心里自然是……”荆淼微微的犹豫了一下,然后缓慢的开了口,“敬你爱你的,你若是怪我好受些,其实也没有什么。这件事是我不好——” “不是你不好!”谢道忽然打断了他,伸手去撩荆淼的发,他的眼神凌厉的像是刀,刚刚那样的悲伤模样仿佛像是一张面具轻而易举的被揭下了,“是我不好,是我叫你不安心了,是我不对……不该对你发脾气,是我混账!” 任是谁瞧见荆淼这时失魂落魄的神情,定然都是不忍心责怪他的。 他又温温柔柔的将荆淼搂进怀中,轻声道:“你别难过,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不要这么伤心。” 荆淼埋在他怀里,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的厉害,眼泪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忽然落了下来,浸入了谢道的衣裳里头。他将谢道的衣裳揪紧了,埋在怀里头,一点儿声音也不出,只是慢慢的摇了摇头。 谢道的胸口烫的厉害,眼泪自然不可能穿透衣物,但是荆淼的轻泣,却像是烙印一样,一点点的滴进了谢道的心里头。 太好了…… 谢道慢慢的收紧了胳膊,将荆淼抱在了怀里。 终于碰到了。 撤下了心防跟围墙,将平日里的温文儒雅与冷淡谦和收起,恐惧、害怕、痛苦、悲伤,青年隐藏起来的最真实的自我。 现在就在我的怀里。 …… 最后这事儿还是有了一个结果,段春浮也不知道自己无意之间就当了荆淼与谢道情感的一个突破点,窝在躺椅里发愁的很。偶然秦胜来了几次,他一想起自己为了这个人放弃了可以回宗的机会就来气,平日里自然也没有任何好神色。 秦胜倒也不大在意,对他而言,无论段春浮愿不愿意,开不开心,只要他留下来呆在自己身边,自然是来日方长,所以也安分了许多。 倒是殷仲春开始怀疑人生,追杀君侯并不成问题,但是照顾婴童跟瞎子,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他们可是闲着没事就想杀人放火的恶人,但是这种任务很显然跟作恶毫无关联! 虽然殷仲春也不是说想要违抗,毕竟偶尔做做好事也有益身心,最重要的是违抗命令很有可能会惹怒谢道,导致一下子被捅个对穿。 这全天下也只有一个荆淼。 既然全无异议,回天鉴宗一事便早早被提上了进程,张阳羽等人都记挂着封印一事,急着回返宗门商议。也许是老天开眼,一路没再多生什么事端,众人一传回原来的传送阵处后就各自道别,赶回所属宗门去了。 因为之前并没有通知,所以也没有任何人来迎接,荆淼那日过后就恢复了原样,并没有别的改变,对上他,谢道向来是节节败退的,倒也没有太过在意,两个人还是如以前一般相处着。 其实荆淼也需要好好想一想,许多事并不是突然就可以改变的。 他们三人回了天鉴宗,苍乌便打发了荆淼去安置谢道,自己则去跟掌门覆命。 荆淼也确实有些累了,便带着谢道回紫云峰上去,谢道失忆之后算是初来紫云峰,倒很是新奇,牵着荆淼的手四下打转了一会儿,看完里里外外,才轻哼了一声,不屑道:“住在这样的鬼地方,难怪你这样的不快活。” “你又知道了?”荆淼由他拉着手,只是轻笑道,“这地方有什么不好吗?” “一点儿人气都没有!”谢道走了两步,见着荆淼望向天光的冷淡面容,忽然去搂他的腰,将满是血纹的脸挨上去蹭了蹭,软声道,“你看你,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冷冰冰的,一个人要是快活的话,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这话说的没有道理,荆淼也懒得理他,带他回去整理房间。 屋子里头倒还干净,虽是两年未归,但因着结界并未生尘。荆淼先进的是谢道的屋子,帮他将被褥理了理,又将翻了翻柜子上的书本,恍惚间倒觉得好像这七年之久的时光都如一场大梦一般,转头看了看一脸随意的谢道,便轻轻叹了一声。 谢道松了手坐在床榻边,疑惑道:“只有一个枕头……怎么我们俩不住在一起吗?” “我住在隔壁。”荆淼淡淡道。 “对了,你说过的,你跟原先的我是师徒。”谢道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了一般,恍然大悟道,“既然只是师徒,那自然是不可能住在一块儿的。”不知为何,荆淼总觉得谢道像是刻意的在强调师徒一样。 但是荆淼望向他的时候,却又只看到谢道无辜的面容。 之后荆淼又整理了一下虞思萌的房间,谢道本还有些好奇,知道是那个未见过面的小徒弟后就立刻失去了兴致,直到最后来到了荆淼的房间。 荆淼的房间再简单不过,甚至连多余的一点装饰都没有,谢道打量着这个一目了然的房间,毫不客气的将墙壁上的剑摘了下来,坐在了榻上。 “这是你的剑?” 轻巧清灵,秀美纤细。 是把好剑,但不适合荆淼。 “以前是……”荆淼顿了顿,甩了甩手,将香上的火熄灭了,给牌位上香。 “那现在的呢?”谢道兴致缺缺的将剑放了回去,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牌位。 荆淼的手顿了顿,将香杆放入炉中才回道:“断了。”他微微闭了闭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绵缠是我用过的第一柄剑,后来用不上了,就把它挂在了墙壁上。”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不想提起那柄断剑。 谢道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这里了,真是非常感触呢! 要说这一段的话真的是老早就想写了但是不得不安排在这个地方表达呢,憋的我都快断气了【并不是 这件事其实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的问题,要怎么说呢,只能说是一种互补的磨合吧。 谢道本身是天之骄子,对他来讲很多事情都是轻而易举的,导致他对荆淼的宠溺爱护有一定程度的粗暴,他不是不想知道荆淼在想什么,而是他猜不出来,就好像【一个吃穿不愁的人很难去体会为了一口吃的而杀人的人】,但是他又用行动在证明“爱”。 没有任何人是不需要磨合就能长久的,甚至连同父母,有时候都会有摩擦的地方,因为每个人的想法都是独立不同的。 跟谢道不同,荆淼是个非常细腻认真的人,他一直挂念谢道很好,无非就是因为谢道非常非常的爱他,这种行为是完全可以感受的到的。再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是【你固然会觉得母亲絮絮叨叨的重复记得吃饭记得盖被子之类的话很烦,偶尔也会恼怒对方根本不懂你的心情,但是心里是非常明白她是爱着自己的】 他们俩磨合在一起,就正好互补,在情感上完全是个糙汉的师尊,跟温柔细腻的荆淼。 最后说一下大家一直很在意的性格。 我曾经被基友问过荆淼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再怎么成年人,再怎么好,也太超过了吧。 有些读者则觉得荆淼脸大之类的。 后者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前者我倒是可以说一下,性格并不像是身高会根据年纪定型的,一个人的性格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慢慢变化的,大人只是因为自己有成熟的思想而不容易改变,但不是不可以改变。 今天更新的里面已经大概总结过荆淼苦逼的前半生了【喂】其实写到半路的时候觉得就算荆淼黑化了都不奇怪呢。 但还是写了一个对世界温柔无比的荆淼。【捧大脸】 今天其实想感谢一下地雷的但果然还是明天感谢吧。 最后:OTZ没有存稿了。   ☆、第83章 两年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倒也不短。 但足以叫昔日还只会躲在师兄身后擦眼泪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秀气冷静的少女了。 虞思萌由着甘梧抓她的发髻,她这两年来修行的很快,快到单论剑招方面都能与甘梧对上百来招的地步了。她才多大的年纪,甘梧又是什么道行,这样的天纵奇才,叫白栾花总是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初入师门的时候,谢师兄的模样。 呆在百花峰并没有什么不好,虞思萌知道百花峰的师姐们对自己都是真心的好,还可以跟神玖呆在一起玩儿…… 但是她心里头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百花峰当做自己的家。 甘梧倒是得过且过,住在哪里都是住,只是虞思萌有时候见着它不在身旁,就知道它又想师兄跟师尊他们了。原先虞思萌也是不知道的,只当甘梧贪玩,偏偏问遍百花峰上下,谁也没有见着甘梧,还是她灵机一动,折返回紫云峰去,才见着坐在秋千上的小猴子。 要说紫云峰上最没心没肺的就是甘梧了,它好像只要有个地方就能睡觉,有果子就能吃饭,即使看着自己因为师兄的离开哭一整宿,也全然的无动于衷。 直到那一夜,虞思萌看见小猴子大大的眼睛里晶亮晶亮的泪珠。 那夜的月亮特别大,就像师兄还在的时候,虞思萌鼻头一酸,忍不住冲过去抱住了甘梧,尽情的嚎啕大哭了一场。 结果差点被挠花了脸。 不过虞思萌倒是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跟甘梧的感情又深了一层。 这次听到师兄来见自己的消息,虞思萌恍如在梦中一般,还以为自己没有睡醒,跟来传话的师姐反反复复确认了数次,才知道真的不是在做梦,直接破门而出了。 百花峰不算小,虞思萌御剑飞行了一小会,快到见面地点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下来。她看着荆淼的背影,好像还如许多年前初见时那样,笔直而坚韧。她将甘梧从头上抱下来搂在了怀里,轻轻揉捏了一下它的毛发,轻声道:“好甘梧,咱们要去见师兄了,你高不高兴?” 甘梧鄙夷的看了她两眼,使劲儿的蹬蹬腿,要不是虞思萌搂得紧,这会儿约莫就要像离弦之箭一样飞出去了。 “别急,别急。”虞思萌的声音软软的,温声安抚着甘梧,“我心里有点紧张,你陪陪我嘛。” 甘梧愤怒的大叫了几声,连踹带挠,才叫虞思萌反应过来自己太紧张险些揪秃了小猴子的一块毛,急忙松开手,用手臂搂着,小心翼翼的同它道歉:“对不起嘛,不要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愤怒的甘梧一撇头,扑腾着就要往前走。 “好啦,别吵别吵,等下要叫师兄发现了。”虞思萌赶紧的“嘘”了一声,却一抬头去看荆淼的身影,人已不在哪儿了,顿时手足无措了起来,“师……师兄?” 她手劲儿一松,甘梧就脱开了身,三下两下的跑了。 “思萌,你找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虞思萌微微颤了颤唇,仰头一瞧,荆淼正在身边,这模样竟也如当时初见一般。她又是想欢笑着撒娇,又是久别重逢的感动无比,竟一边笑着,一边泪儿纵横,看着甘梧轻车熟路的爬上荆淼的肩头,抖着声唤道:“师兄!” 泪珠儿一掉,就再也按捺不住情绪了,虞思萌的眼泪簌簌得落,雪白的牙齿咬着唇,抽抽搭搭的哭,一下子便抱住了荆淼的腰:“萌萌好想你啊!” “好孩子,哭什么?”荆淼搂着她,将手往她发上摸了又摸,轻声细语道,“师兄这不是回来了吗?” 虞思萌将小脸哭得发红,半晌打了个嗝才不好意思的停下来,她揉了揉眼睛,仰着红红的眼圈看荆淼,满怀希望的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来接萌萌回去了?是不是师尊已经找着了?” 荆淼一怔,忽是怜爱心痛的看着她,竟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这个模样,已是比千言万语都有用了,虞思萌一呆,忽然摇了摇头,扯起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师兄别难过,萌萌是跟你开玩笑的!这儿很好呢,百花峰的师姐都对萌萌特别特别好,坏神玖也经常被萌萌欺负,师姐她们都偏袒我!” 只是没有师兄,也没有师尊。 虞思萌一边说话,一边脱开手,打转了好几个圈,摊开手叫荆淼仔细看看自己:“萌萌都胖了一大圈了,师姐说小姑娘要白白胖胖才可爱。” 她鼓了鼓小胸膛,装作很是豪气的模样来。 “萌萌真乖。”荆淼自然是瞧见她眼底的失落了,不由得轻轻一叹,往前走了两步,将虞思萌的手牵住了,同她柔声道,“是师兄不好,叫你委屈了。” 虞思萌咬着唇,鼻子都有些发红,只是哽咽道:“萌萌才不委屈,师兄最好了,师尊不见了,师兄明明自己那么难过,还要来安慰萌萌。所以萌萌也不可以给师兄添麻烦,起码……起码不能任性!”她赶紧的伸手擦了擦眼睛。 荆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就慢慢道:“师兄与白师叔说过了,今天带你回紫云峰好不好?” “好呀好呀!”虞思萌欢快的拍了拍手,又飞快的抓住荆淼的手,像是怕他把自己松开了似得,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萌萌会认真做功课,会练剑,会把明天的早课也好好的完成的,可不可以明天再回来。” “可以。”荆淼温柔的笑了笑,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好萌萌,想不想吃糖啊?” 虞思萌猛然点了点头,大声道:“想!” 荆淼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袋子来,里面用油纸裹着几粒蜜糖,他打开一个,喂到虞思萌嘴里。虞思萌牵着他,甜得几乎止不住笑,催促道:“师兄,我们快回家吧。” 本也就是带她回紫云峰的,正好叫失了忆的谢道看看思萌,说不准还能想起什么也尤未可知。 原先已经打过招呼了,白栾花不知是放下了,还是知道他将谢道带回来了,态度总归是好了许多,只说由着虞思萌高兴。既然已经说定了,荆淼便直接带着虞思萌御剑回去了。 谢道被勒令呆在紫云峰上,只知道荆淼要去接那个叫虞思萌的女娃,也就是自己曾经的二徒弟回来,便不是非常高兴。他略带些厌烦的坐在水潭边,闷闷不乐的揪着边生的杂草,想起昨夜里荆淼走出来赏月,变回了妖形,流银般的长发委地,与微波粼粼的水光相衬,像是十足落寞的模样。 他为什么总是不大开心呢? 谢道仰躺在石板上,长出一口气,若有所思的望着湛蓝的天空,忽得有什么东西闯上胸口来,他下意识坐起身,伸手一掐,便扼住了对方的喉咙,收紧了五指。 原来是一只猴子。 甘梧“咕咕”的怪叫了两声,两只大眼睛里浮出泪水来,谢道看得心里一软,慢慢松开了手,轻哼道:“小畜生,罢了,今日就饶过你。”他挥手,将甘梧打自己身上扫了下去。 这一打滚便跌出去好几米,荆淼正好走上前来,虞思萌被吓得下意识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软在地上的甘梧。荆淼急忙将小猴子抱到怀里,手抚摸着它毛绒的背脊,甘梧叫了几声,忽然埋头在荆淼的怀里。 “这是你养的?”谢道扶着膝,坐在石头上,面上少见的露出了几分愧色来,“我还当是什么东西。” “不是我养的。”荆淼轻声道,“它是你养得。不过你已经不识得了,原也不怪你。”他垂着头抚摸甘梧的脊背,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伤着才松了口气,神情再是温柔不过,并没有指责谢道的意思。 谢道一顿,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虞思萌瞧着他满脸血纹,有些怕人,便挪过步子去挽住了荆淼的胳膊,细声细气问道:“师兄,他是谁啊?” “别怕。”荆淼揉了揉甘梧,甘梧半死不活的由着他摸自己的脑袋与肚皮,顶多不舒服的时候叫上几声,想来刚刚谢道下手撤力的极快,它虽是身体受苦,却不比心灵上的受伤。 “他是师尊。”荆淼将甘梧放在了肩头,小猴子萎靡不振的趴在他肩膀上,像是一条披肩,尾巴使劲儿打晃。他揽着虞思萌的肩,轻声道,“师尊……受了些苦,失忆了,所以才变成这个模样的。” 虞思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虽从师兄口中肯定了眼前这个血纹脸的男人就是记忆里仙风道骨的师尊,却怎么也重合不起来。她想着刚刚一贯对自己凶巴巴的甘梧可怜兮兮的躺在地上的模样,就不由得往荆淼身后又缩了缩。 她虽然已长大了许多,但对上师兄,仿佛又还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女童了。 谢道想着这女娃娃虽然说是自己的徒弟,但却要跟荆淼更亲近些,不过话本里都说师徒之间多数都是不大密切的,荆淼性情又较自己温柔许多,同他更亲密些,显然也是正常的。 他虽然并不在意,荆淼却不由得为他记挂,转头看他神情冷淡,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轻轻的叹了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地雷:   ☆、第84章 要是真说起来,师徒三人已有七年未曾聚在一起了。 照例还是荆淼烧菜做饭,他性情温柔,少有说一不二,意气风发的模样,两人便都依他的话,由他带着甘梧入厨房,自己两个人在外头呆着。虞思萌坐在屋外的石头上,她原先跟师尊虽不是十分的亲密,却也绝没有如此的冷漠,她小心翼翼的偷看了谢道几眼,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谢道的眼里除了荆淼,谁也容不下,但是偏生这个世上他也只听荆淼的话,因此倒也算老实的坐在外头,跟这个不认识的女娃娃一起呆着。 “师尊。”过了半晌,还是虞思萌怯生生的开了口,她声音纤细轻柔,带着少许少女的娇柔与小童的稚气,“你在外头吃了许多苦吧?所以……所以才连甘梧跟萌萌都认不出来了,那,那师兄你还是认得的,是不是?” 谢道神情冷漠,并不是十分想理会虞思萌的模样,但他听完了虞思萌的话,却忽然对那些过往好奇了起来,就不动声色的说道:“我也不认得他了。” “啊——!”虞思萌惊诧的掩住了口,想起甘梧方才的模样,不由得全身发起抖来,心中十分难过,“那师兄……师兄一定是要伤心死了,师兄很努力了,他伤心的样子,总是不叫人看见。” 她说话颠三倒四的,看着像是要哭,谢道就微微皱起了眉头来,他虽嫌虞思萌说话难听,胡乱带什么“死”字,却又不由得心中一热,便问道:“我不认得他,他要这么的伤心,那他定然是很喜欢我了?” “师尊,你在说什么呀?”虞思萌惊诧道,将掩面的小手放下来,她单纯无比的看着谢道,懵懂道,“师兄怎么能很喜欢你呢,你是师尊呀。师兄要是喜欢你的话,那岂不是坏了规矩了吗?这是绝不可以的。” 谢道听得神色越来越冷,看着虞思萌再天真不过的小脸,全不在乎的冷笑道:“那又怎么样,难道有什么规矩是不准我喜欢他的吗?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自己高兴不就好了。” 虞思萌呆了呆,竟不知作何反驳,她始终是觉得师徒相恋有些不对,但真要她说个清楚明白,却也不懂了。再说,她的年纪,对情情爱爱的事情还不是十分明白,便更是困惑,只好说道:“可是,这就是不对的。” 谢道也懒得与她说些什么,只是躺下身去,以手做枕,仰头望着天空,想起了荆淼毫无迟疑的模样,一腔不悦又变得欢喜起来。在他看来,就是全天下的人觉得自己跟荆淼在一起不好,只要荆淼觉得好,那就足够了。 至于别人怎么想,与他们俩自是无关的。 虞思萌虽是年少,却也懂些察言观色,知道谢道是不高兴了,不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便捧着脸坐在他身旁,很是不知所措。 几样菜烧的很快,趁着煮饭,荆淼去药房里找了几味甘甜的药丸掰碎了喂给甘梧吃,甘梧喉咙没有受伤,是心里受了重创,闷闷不乐的伸舌将药丸卷入口中,撒娇般的吱吱叫了几声。 荆淼便将它搂在怀里安慰:“师尊不是故意待你不好,他将我都忘记了,又在望川界吃了许多苦,你应当体谅他一些。”他这话自己说的都有些心虚,谢道在望川界给别人苦头吃还差不多。 “吱吱。”甘梧到底是兽,三言两语便被哄劝走了,知道主人之前过得不大好,便急切起来,在荆淼怀里蹦来蹦去,再不见刚刚半死不活的模样。 “我带你去见他,你可别再莽莽撞撞的了。”荆淼用手抚过甘梧的脊背,他至今虽然仍是不通猴语,但甘梧要说些什么,却十有**猜的准确,微微叹气道,“往后你要先同他说好,要他准了,才可以爬到他身上去,知道吗?” 甘梧不大乐意的叫了几声,但仍是应了。 荆淼抱着甘梧出了大厅,就见着谢道与虞思萌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他原来想着虞思萌与谢道感情一向亲厚。却没料见便是虞思萌,谢道也全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倒也不是十分失望,毕竟之前初见苍乌,谢道都险些拔剑要杀他。 “师尊。”荆淼站在门口唤道,谢道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喜形于色的望向他,哪知荆淼又对虞思萌招了招手,说道,“思萌,你过来,去厨房里头洗碗。” “嗯!”虞思萌脆生生的应了,欢天喜地的跑进厨房内去。 “你将那娃娃支走了,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谢道柔情蜜意的看着荆淼,却岂料荆淼将甘梧往他怀里一塞,冷不防就接了下来。 荆淼微微一笑道:“没有,我要同思萌一起去洗碗了,你帮我好好照看甘梧,只是不要再掐它了。” 谢道讪讪,脸上不由得有些发红,但是他心思却也敏锐,发觉荆淼自从回来天鉴宗之后,整个人都好似不一样了起来,轻松自在的很,再没有之前见着那么的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其实当中也有一份解开心结的功劳,荆淼心中对他亲近,言语之间便自然又亲密自在了许多,只是时间相邻的近了,谢道未能察觉出来而已。 不过荆淼欢喜,谢道也就高兴。 等荆淼走后,谢道便将甘梧举了起来,他仔细端详这只猴子,若有所思道:“你长得真丑。” 甘梧掏袋子的动作一顿,一张猴脸委屈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谢道把眉头一蹙,叹声道:“以前的我眼光怎么这么差,养了只这么丑的猴子,还收了个聒噪规矩的小姑娘……” 不过起码有一件事还是可圈可点的,那就是荆淼。 单凭这件事,便足以将其他的不好尽数消弭了。 甘梧生气的把掏出来的果子搁在自己嘴边咬了一大口,谢道坐在石头上,把它放在膝头,看着它啃果子的模样颇有几分神似殷仲春,便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道:“原来是你啊,难怪,我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果子,偏生就是想不起来。” 也不知道殷仲春知道真相的时候,会不会因为自己被迫染上一只猴子前辈的习性嚎啕大哭一顿。 谢道下意识的摸了摸甘梧的背,想到自己待会儿便能吃上荆淼做的饭菜,不由微微笑了起来。对他来讲,这个世上大多事情都是触手可及的,他也向来不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只有荆淼不同,不同到便是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都令他欣喜若狂。 荆淼与虞思萌将橱柜里头剩下的碗碟都一一洗干净了,虞思萌歪着头看擦盘子的荆淼,忽然轻声道:“师兄,你心里很喜欢师尊的吗?” “是啊。”荆淼顿了顿,微微笑道,伸手去擦了擦虞思萌下巴处不知道何时沾上的锅灰,柔声道,“师兄很喜欢师尊,怎么了?” 虞思萌将盘子擦净了,轻轻道:“我知道的,这喜欢是不一样的,与爷爷喜欢萌萌,白师叔跟师姐他们对我的喜欢都不一样。师兄,是不是啊?” “人小鬼大。”荆淼伸手点了一下虞思萌的额头,摇摇头微微笑道,“是啊,与那是不同的。” “怎么天底下,还有那么多的喜欢呢?”虞思萌歪过头,“可是,这难道不是不对的吗?”她虽然有勇气质疑失忆了的师尊,但是荆淼向来稳重冷静,她犹犹豫豫的想着,既然师兄也是这样喜欢师尊的,那这件事大概就不是不对的。 荆淼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碗碟都洗干净了,荆淼将它们一一摆放好,他身形高挑,觉醒了妖形后样貌又好看上许多,再来心结大解,一举一动之间自然是再轻盈优雅不过。虞思萌仰着头看他的背影,她年纪小,只是觉得荆淼仿佛变了许多,却不知怎么形容,只是说道:“师兄,你真好看。” “傻孩子,不想说就不说,对我难道还要说好话吗?”荆淼笑了笑,揭开锅盖,将饭盛上四份,摆在食案里头端出。 虞思萌把手擦干净了,帮着端了菜盘一块跟他出去。 等他们摆好饭菜的时候,甘梧也循着香味,抓着谢道衣摆拽进屋里头来,三人一猴一同坐下,好似还如以往一般。 甘梧身子娇小,坐在桌子上,它有意想跟许久不见的谢道亲近,偏偏谢道却又要跟荆淼亲近,便形成一个夹击,差点叫谢道连手都伸不开来。荆淼看得好笑,夹了菜给谢道跟甘梧,免得他们俩要闹起来。 虞思萌安安分分的吃着自己的饭,她许久没见着甘梧这么欢喜了,便甜甜笑着也给它夹了一筷子。甘梧瞥了她一眼,还算心情愉快,就给个面子,将那菜吃了。 荆淼用筷子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 荆淼用筷子将饭夹起,瞧了瞧一桌热热闹闹,不由得笑了起来,心里一阵暖流。 要是往后都一直是这个样子,就再完满美好不过了。   ☆、第85章 用过饭之后没有多久,掌门便传了口信来,荆淼要谢道好好照顾虞思萌与甘梧,自己则去见掌门了。 昀庚殿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改变,守卫的弟子们见他来了,也恭恭敬敬的低头对他这位现任的紫云峰峰主行礼,目光似是有些崇敬。荆淼不明所以,倒也和善,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迈进殿内去了。 荆淼走进殿内,只看见点了两排长明灯,隔着椅子一一摆放开来,照得整个大殿都似是温暖无比,然而许多未能被烛光顾及的地方,仍是一片漆黑,便有些莫名的阴森吓人起来。 掌门站在殿内,风静聆倒是坐着,像是在处理什么事务,两人见着荆淼进来了,皆抬头看了他一眼。掌门抚了抚长须,不过是两年不见,他鬓发上的白丝好似又添了许多,神态也愈发苍老了起来,荆淼想起了苏卿所说掌门的寿命不过百年了,心里不由得有些茫茫。 “你来了。”掌门的神态温柔,他似乎对每个弟子都有说不出的慈祥和善来,荆淼虽与他并不是十分相熟,但打心底的敬重他。 “弟子见过掌门。”荆淼颔首道。 掌门微微笑了笑,牵着他的手坐了下来,细声轻语道:“不必拘束,今日只是寻常说说话。静聆,你也过来,咱们一同聊聊天,可别嫌弃我这把老骨头不会说话。” “不敢。”风静聆应了声,一拂下摆站起身来,坐在了掌门另一侧,不过看他的模样也全无参与的兴趣,只不过是掌门说了,他按照着做就是了。 荆淼不知道掌门想说什么,也就乖乖等着。 “我听苍乌说了,你为了封印望川界的结界,修为倒退了一大截。”掌门已经很老了,他深深褶皱着的脸满是慈爱,那双略带浑浊的眼睛却有不相符合的清醒跟通透。 荆淼想,掌门大概是看出来了,他刚要开口说出实情来,却叫掌门拍了拍手背止住了。 长者含笑道:“这很好,只是委屈你了。” 这实在让荆淼有些困惑,他不懂掌门明明看出来了,却为什么又故意弄假成真。连同之前也是,师尊离去后,宗门内对他的不满也愈深,之所以无人再敢说他天煞孤星,全赖掌门庇佑。 “我已经老了,日后天鉴宗就要靠你们这群年轻人了。”掌门看着似是有些唏嘘,他很缓慢的叹了口气道,“小淼,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你心底纯善,这么许多年来都未曾有些许更改,足见是个心志坚定之人。因此,无论旁人说什么,你也不要去管,你好还是不好,不是他人一言两语能定下的事情,往后一直如此,就好了。” “是。”荆淼颔首道,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无法突破那层隔膜,始终想不清楚。 掌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你就当是听一个老头子唠唠家常吧。其实今日找你来,是有一样事情要托付给你,端静真人的徒儿中了毒,如今身形停滞,不得生长,托我寻了古籍,我倒是找出几个法子来,这封信,便由你替我送去。” “再来,有一处结界就在紫霄皇朝附近,你送信之后,记得请端静真人转告女皇一二。” 荆淼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接过了信,掌门将信封放在他手上的时候,却忽然又说道:“你心思良善,这本很好,但千万不可感情用事,定要顾全大局,知道吗?” 这话别有深意,荆淼喉咙一阵干哑,想起之前谢道掐住甘梧脖子的模样,不由得点了点头,轻声道:“弟子知道。” 掌门看他神态黯然,心中不由也有些伤痛,他几乎是看着谢道长起来的,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很是亲厚,要论心痛,他绝是不比荆淼少的。然而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有些事,有些规矩,一步也让不得。 许多事,荆淼可以做,他却不可以。有些情况,荆淼可以侥幸,他却又不得不想得全面。 “你去吧。”掌门与荆淼嘱咐完了这些,似是欲言又止,最终幽幽一声长叹,并没有再说话,“至于你师尊他……小淼,我不阻止你,也自然是期望阿道他好的,但是他若是做出什么歹事来,必定要有人担下责任,你明白吗?” 荆淼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 “去吧,这信虽是不急,但若能安排快些,还是最好早些去。” 荆淼低声道:“是。”他将信封藏进怀中的暗袋里,站起身来不由得看了看风静聆,对方也正转过头来瞧他,神情冷冷淡淡的,有几分琢磨不透。荆淼冲他略微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他并不是什么聪明非常的人,但是掌门今日与他说的话,却也都听进心里头去了。 苍乌师叔想必已经将师尊的一言一行与望川界的种种都说与掌门听了。 荆淼慢慢走出大殿,四下瞧了瞧,见着弟子们神色恭敬之余略含钦佩,略一思虑,便知道来龙去脉了,他转头瞧了瞧昀庚殿,始终不明白掌门为何对自己如此的寄予厚望。 他这一思考,便在外头呆了好一会儿,风静聆也从殿里出来了,见着荆淼未走,也不动声色,只是过去同他说道:“你与我来,我正好有话要对你说。”倒也不问荆淼为何不走。 不知道是不是荆淼的错觉,他总觉得风静聆的性子好似是越来越冷了。 荆淼点了点头,跟着风静聆一块往外走了,风静聆一路带他走向主殿的后山峰去,两人绕过一座假山石,这才站定了。荆淼见风静聆不言不语,便问道:“师兄,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我不是找你有事。”风静聆淡淡道,“是找师伯有事,我想与你说,掌门剩下的时日不多了,你若有心,便带着师伯去见见掌门吧,只是不要叫其他弟子知晓了。” 荆淼一怔,乍知掌门时间不多了,不由得又惊又悲,这位长者往来虽不密切,平日里却也亲厚,不由得问道:“怎么会呢,苏师叔不是说掌门少说还有百年之寿吗?” “是只有。”风静聆望了望他,只是冷冷道,“掌门这些年身体愈发不如意起来,最近的事都格外耗神,他又强撑着,毕竟未曾修成仙身,寿终正寝,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修士的不多,与凡人的不多,当然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可是荆淼想着又有一个认识的人要离世,不由得有些伤怀。 “你很难过吗?”风静聆问他。 “是有一些,我总觉得什么事情都不会变,大家都会好好的呆在这里,谁也不会走。可好像从来不是这个样子。”荆淼轻轻叹息道,“风师兄,难道你不难过吗?” 风静聆想了想,只道:“生老病死,本是常态,对修仙人而言,既没有资质超凡入圣,那这样的结局再好不过,又有什么可难过的。”他顿了顿,慢慢道,“许多事情,注定是强求不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荆淼几乎以为他是在说自己,不由得倒退了两步。 风静聆并没有在意,只是转过身去继续说道:“所以,你也想开些吧,不要难过了,若叫掌门知道,定然也是不愿的。” 听得此话,荆淼虽然应了声,但仍是有些挂念,他同风静聆道别之后,就带着那封信回紫云峰上去了。夜色已有些晚了,荆淼刚落下地,就见着虞思萌半坐着躺在石头上,睡得不算安稳,身上披着一件袍子,谢道坐在旁边逗着甘梧。 “思萌睡着了?”荆淼放轻了声音,谢道虽听他说了句废话,但仍是点了点头。 “怎么不到屋里头去。”荆淼伸手就去抱她。虞思萌迷迷糊糊的半醒过来,靠在他肩头小声道:“师兄,你回来了。” 谢道用手指揉了揉甘梧的下巴,这会儿他倒是与这猴子玩得亲密起来了,回道:“她非要在外头等你,不肯回去。”他说着,倒也站起身来,将甘梧抱在怀里头揉捏,“你虽叫我照顾她,但是她自己要呆在外头,我也拦不住,总不好将她锁起来。” “我又没有怪你。”荆淼听他碎碎念好笑,柔声回道。虞思萌在他肩头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缩了缩,又埋头到那外衣下头睡觉去了。荆淼一偏头便是那外袍,自然心知肚明这袍子是谁的,等着谢道同他邀功,但却一路不见声音,不由心里一笑。 荆淼只觉得谢道虽是入了魔,谁也不认得了,但为人与脾性却是与从前没有什么大改,只是原先在望川界呆着,自然是会警惕一些的。他这么一想,便觉得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与辛苦都是再值得不过的,心里好不高兴。 之前风静聆所说的那句话带来的一点顾忌与担忧,也一下子叫他尽数忘却了。   ☆、第86章 虞思萌现今已有十二三岁,在这世间算是半个大人了。 然而对荆淼而言,她这样的年纪虽还只不过是个孩子,但也应当有一些男女有别的念头。便只将她抱回房间里,安置好了,把被子细细抚平,吹熄了灯火就要出门。 “师兄……”虞思萌睡意浓重,却还警觉,知道荆淼跟谢道要走,急忙伸手抓住荆淼的衣角,她小声道,“你跟师尊就在这里陪着萌萌好不好?萌萌不想一个人呆着。” 荆淼在黑暗之中不由得笑了笑,他顺着虞思萌坐在了床边,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柔声道:“思萌,你已经长大了,知道吗?” “可是……萌萌只有今天能跟师尊还有师兄呆在一起了。”虞思萌埋在被子里,声音低低的,忽然轻声啜泣起来,“萌萌知道的,明天天一亮,萌萌就要走了,不能再跟你们呆在一起了,下次师兄来找萌萌,不知道又要多久了。” 荆淼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他慧眼清明,看得出来小姑娘并没有哭,只是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再委屈不过的模样。 罢了。 他自己退让隐忍惯了,倒是没注意到小姑娘的心情。 荆淼顿了顿,将不耐烦的谢道拉到身旁来,又转身对虞思萌温声道:“好,师尊跟师兄今天都不走,就留在这里陪思萌好不好?”他伸手摸了摸虞思萌的笑脸,小姑娘的脸蛋有些凉,大概是被夜风吹多了,软得几乎有些可怜。 她才只有十二岁呢。 “那睡着了也不可以偷偷跑掉。”虞思萌小声道,从被子里伸出两只小手来,勾起了小拇指,“我们拉钩钩。” “好,拉钩。”荆淼由着她。 虞思萌在被子里挣扎了一会,好不容易坐起身体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之中像是星星:“那师尊也拉钩……”谢道沉默了很久,见小姑娘的确没有放弃的意思,就耸了耸肩膀,也由着跟她拉了钩。 这才叫虞思萌心满意足的睡下了。 她这个年纪本就容易困乏,虽然打起精神与他们俩说了一会儿话,却也很快就继续睡沉了。荆淼坐在她身边,想着刚刚谢道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强迫拉钩小指,几乎有点忍不住笑。 “你也跟她一样黏人就好了。”过了老半晌,谢道突然出声道,“还是说,你小时候也是像她一样的,只是长大了,反而变成一个小老头的模样了。不过没有关系,你再像小老头,脾气再麻烦,我也还是喜欢你的。” 他也知道克制,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轻轻的,沉沉的,喑哑的在荆淼耳畔响起。 荆淼倒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念想,只是觉得谢道知道为虞思萌睡觉着想,他日日夜夜总记挂担心着这个,如今感觉到一点点的小细节之处,都觉得像是天赐的欢愉。 “思萌是女子,娇宠黏人些不大打紧,反正生得玉雪可爱,见着也叫人心里欢喜高兴。”荆淼避重就轻,“我若是黏人起来,那可得成什么样子,岂不是难看的紧。” 见谢道还要再说,荆淼便又立刻转了话题:“对了,你知道拉钩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谢道看起来像是有些嗤之以鼻,“望川界的话本有卖,不过既然上吊了,那不到一百年就烂光了,哪里是人说不许变就不变的。” 荆淼哭笑不得,心道没想到你还是个黑暗现实主义。 “不是那个上吊。”荆淼小声道,在黑暗之中去握住了谢道的手,伸出小指去拉勾谢道的小拇指,微微弯曲的三指抵着,他一侧手,两人的大拇指便对准了,“是这样的上调。” 谢道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还以为这是情人之间做的。” “也有过。”荆淼轻声道,“心心相印嘛。”他说完了话,谢道那里却突然没声了,两人的手也如同触电一般飞快的分了开来。 荆淼见着谢道的脸微微发红,不由有些咋舌,心里头也不由得升起一股又是羞赧又是好笑的感觉来。 “所以,你刚刚也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谢道与荆淼同一时间说出两句不同的话来,都不由愣了一愣,两人互相瞧了一眼,都有些尴尬。荆淼便轻咳了一声道:“你脸红什么,原先那么害臊的话都眼睛也不眨的说出口来,这反倒不好意思了。” “可这是你对我说的啊。”谢道低声道。 荆淼突然接了一个大直球,竟有点无所适从,便四下打量了一下,想转移个话题,往四下一看,见着甘梧不在,刚要开问,没料谢道却又忽然开了口。 “那你刚刚又咳嗽什么?” “我……”荆淼憋了一下,竟还真不知怎么回复,修仙之人说自己喉咙不舒服,听着好像不是很能让人信服的样子。被谢道这么噎住了,荆淼这会儿也想不来询问甘梧了,憋了好半晌才生硬的转过了话题,“对了,我有一件事想要跟你说。” 谢道略胜一筹,心情大好,脸上的薄红虽还未消退,但也不知是不是荆淼多心,总觉得他似是有些得意洋洋的开了口问道:“什么事?”神态语气之中,少见的叫人有些牙痒痒。 荆淼在肚子里默念了几句“我才不跟你计较”,然后才开了口:“我们暂且休息几日,等过些天我就带你去见掌门,见过掌门之后,我们便去天玄宫送信。师……”他犹豫了一会儿,想起掌门的称呼来,便迟疑的说,“阿……阿道,我——” 他还没说下去就被谢道抓住了手臂,对方的声音很平静,但更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你不喜欢?”荆淼略带犹豫的问道。 “不,很好。”谢道飞快的否决了,他声音里隐隐透着一种欣喜与欢愉,轻轻道,“我再喜欢不过了,你往后就一直这么叫我吧。” 荆淼瞧他乐开了花,也不知道还听不听得见自己的话,就停了好一会儿,直到谢道连声催促:“你说呀,刚刚是想与我说什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荆淼腹诽道我还不是怕坏了你的兴致。 “我是想与你说。你虽然失了忆,但是见着掌门的时候,还是收敛一些,千万不要太随性了。”荆淼微微笑道,“掌门为人脾气很好的,他以前是你的大师兄,我听说你自幼是他看着长大的,照顾了你许多年。所以……” “所以我绝不可以惹他生气,需得恭敬有礼,是吗?”谢道摇头晃脑道。 荆淼略微一吃惊道:“倒也不必太过恭敬,不过你怎么……” “我知道,换成话本,这就是要提亲去见岳父的场景。”谢道信誓旦旦道,“他是你的掌门,红鸟儿教训小妖们要识相一些的模样我见过的,不会太随心所欲,做什么过分的事。” 荆淼看了他,不由的摇了摇头道:“你别想什么话本了,也绝不准按里面的做。掌门人他性子温厚非常,是个很慈祥的老者,他定能体谅你的难处,反正,你只要对自己稍加约束些,别如望川界那般全不在乎就是了。” “没想到你第一次对我提要求,居然是为了一个老人家。”谢道叹了口气,有些酸酸的说道,“你虽然是这么说,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位对我如父如兄的掌门人的一点点片段。” 他这话说来像是调侃,可细细思索,却又有些酸楚辛苦。 荆淼便握着谢道的手,淡淡道:“别为难自己,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你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这些事由着水到渠成就是了。应当想起来的时候,自然是会想起来的,想不起来,你便是折磨死了自己,也想不起来。” “可我要是想起来了,你就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挂念我了。”谢道把身体一倾,彻底的倒在了荆淼的肩头,“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叫你生气的事,等你带我去见掌门,我就乖的像是这个小姑娘一样。” 荆淼被逗笑了,低声笑话他道:“你这是什么保证。” “难道她不乖吗?” “思萌自然是很乖的。” 荆淼感慨了一声,与谢道头颈相依,转头去看虞思萌,小声道:“只是她这么小小年纪的,正是撒娇玩乐的好时候,她却这么乖巧勤恳,实在是叫我有些担心。就算再怎么天纵奇才,也总该多玩一些,她应该多要求些的。” “你刚刚还说人家长大了。” “在我心里头,她永远是那个小孩子,但她确实已经长大了。”荆淼答道,“这又没什么冲突。” 哪知谢道听了却是一阵嗤笑,也不回应荆淼刚刚那句话,只是说道:“我倒是觉得,你怜爱这个小姑娘还是排晚些吧,不妨先将刚刚的话对着自己说一遍。你与她相比,又好到哪里去了?” 荆淼一时语塞,半晌找不出话堵他,便只能哑口无言的瞪一眼谢道。 作者有话要说:  -L-刚刚有小天使跟我说有手动发帖的……   ☆、第87章 第二日过了早课的时间,荆淼便带着虞思萌回到百花峰上。 虞思萌虽是不大开心,却也乖巧听话,很是懂事的跟着荆淼走了,临走前还将荆淼送给自己的糖塞给了谢道一颗。荆淼到现在想起来谢道当时发懵的表情都仍有笑意,他握着虞思萌小小的手,总觉得天清气爽,像是所有的事都在好转一样。 这日难得,白栾花留他坐了坐,身旁跟着一个眉眼依稀有些熟悉的少年。 荆淼坐定下来,望了望那少年,略有些迟疑;白栾花虽是称不上十分客气,却也没有什么为难,见那少年像是木头一般站在那儿,便提醒道:“小玖,你怎么还不给你师兄奉茶。” 她若说是峰主,荆淼倒也是意料之中,可说是师兄,便叫他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妨事。”荆淼微微笑道,“师叔不必麻烦了。” “麻烦什么。”白栾花不冷不淡的说道,“一杯茶而已。倒是你,去找谢师兄吃了不少苦头吧。其实你也不必在意,修为倒退一些……也没有什么的,你往后呆在宗里,我们几个长辈还在,看谁敢欺侮你,你以后好好修行,迟早会回来的。” 这话听来实在别扭,荆淼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许久才知白栾花是在劝慰自己,她与自己的关系素来不是很好,不由有些吃惊,半晌才道:“谢师叔关心,弟子明白的。” “什么关心你——”白栾花眉头一蹙,忽得又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事本来就是你做得好,我们只不过是口头说两句,哪里算得上关心。哎,小玖,你怎么还不去倒茶?” 神玖鼓着脸,轻哼了一声道:“你瞧他的样子,连我是谁都记不得了,我才不倒。” 白栾花素来喜爱这个弟子,不会束他天性,没诚想今日却生出这些尴尬来,脸面上有些过不去,刚要冷下脸来呵斥。荆淼察言观色,知道他们师徒俩亲近,便不想伤了感情,笑道:“无妨,是我不好。” “你是他师兄,有什么不好的,是他这个臭小子不懂规矩。”白栾花摇了摇头,顺着荆淼的台阶下了,言语之间便又亲热了一些。 神玖说归说,到底还是帮荆淼倒了茶,只是臭着脸,老大不开心的模样。好在荆淼也不太在意,他饮了茶,之后又与白栾花一块儿说了些望川界时发生的事情,尤其是秦楼月的孩子,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所知道的便尽数告诉了白栾花。 白栾花点了点头,倒也没再说什么,她想了想,忽然轻声道:“你也尽力了……,许多事情不必太过为难自己了。” 她这样的和颜悦色,一时竟叫荆淼有些不知所措,便只是点头称是,白栾花见着他这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疲惫的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回去吧,小玖,你送你荆师兄出去。” 神玖应了,顾自往外头走去,荆淼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出主殿很长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路上偶尔有师姐妹们瞧过来的,但并没有打什么招呼。荆淼见神玖不走了,便当是送到了,微微笑了笑:“就此别……” “荆淼师兄。”神玖站在前面,忽然低声道,“你若是以后有空,就多来看看虞思萌这个蠢蛋吧。” “啊——”荆淼一愣。 “她嘴上虽然不说。”神玖微微冷哼了一声,又道,“但是我心里知道,她每日都很期待你跟师伯来看他的。她这人除了练剑上有点小聪明,其他地方都是笨蛋一个,所以……” 荆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微微笑道:“我明白。” 神玖看了他好几眼,忽然傲娇的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你什么都不明白!算……算了,我就送你到这里,要走了。” “那就此别过。” 天色尚早,连晌午都没有到,荆淼想了想,便又抽空去了一趟望星阁。望星阁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改变的,星辰轮转,弟子们也如往常般清清静静,十分安宁悠哉。 有几个在地上的弟子见到荆淼回来,倒是行礼问好,荆淼仰头一看,见望星阁里头似是少了许多人,便有些好奇,随手拽住一个弟子问道:“今日望星阁里怎么当值的弟子这么少?” 也是凑巧,竟正好就是柳镜。 柳镜抱着一大摞书,苦着脸道:“荆师兄,你不是同苍乌师叔祖一块儿从望川界……”他突然一懵,声音顿时尖成了变声期的公鸭嗓,“等等!师兄你跟师叔祖他一块儿去了望川界!” 他这么一嚷,本该大家都投来默默怨念的不满眼光,结果却是所有弟子都或飞或奔,一拥而上,瞬间把荆淼围了个滴水不漏。 “怎么了!” 荆淼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众弟子你一言我一语,虽是七嘴八舌的,却倒也有主次,很是默契的你说上句我接下句。一来二去的,总算叫荆淼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是前往望川界的人并不多,许多资料都是从一些散修口中或者是记载里得知,如今有了亲自去过望川界的人,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解对象。 本来弟子们以为荆淼这两日不会来望星阁,而紫云峰向来是不准外人上去的,但又心急如焚的想知道情况,就一群人全涌去惊雷峰堵看着严厉实则宽厚的苍乌了。 荆淼也很有些哭笑不得,便往自己的座位那移了移,众弟子也跟着他移动,直到荆淼坐了下来,他略微清了清喉咙,苦笑道:“好吧,不过丑话可先说在前头,我也不保证能答上所有的问题。” 他这话虽说得叫人丧气,但众弟子还是热情如火,纷纷掏出纸笔,闪着星星眼看着荆淼。 问题五花八门不说,有些奇葩程度堪称牛鬼蛇神全到齐了。 “望川界的物价大概是什么样的?” “望川界是不是满地尸骨血海?” “望川界的人穿的都是什么?” “望川界的建筑多数是长什么样的,有正常的人吗?” …… 荆淼略微感觉到了一点压力,不过能回答的他也都尽数回答了,不能回答的也很遗憾,直接跳过。一时间笔墨横飞,纸张乱舞,一双双闪烁着八卦与勤奋好学光辉的眼睛如饥似渴的看着荆淼,让荆淼恍惚想到了他的高三生涯,似乎看漫画书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你们问我这些,不怕与去问苍乌师叔的弟子们撞上吗?”荆淼答完了所有问题,看着勉强算是有些心满意足的众弟子们,忽然道,“我们俩答的纵然有所偏差,但也不会差太多的。” 柳镜很是好心的说道:“不会的,荆师叔你别担心,我们去问苍乌师叔祖的都是望川界有什么大能,那些大能又大概是什么样的,跟刚刚问的那些是撞不上什么问题的。”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被鄙视了战力的荆淼突然觉得心有点痛。 “这样啊。”荆淼看着柳镜单纯的笑脸,勉强扯了扯嘴角,“那……那就好。” 众弟子各自得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答案,也欢天喜地的散开了,荆淼坐在桌前翻看了几本书,看着看着,见众人井然有序,心中也不免生起一种懈怠的惭愧感,便问道:“这些时日有什么要忙的吗?” “不多不多。”柳镜答道,指着地上垒成一座小山般的竹简,“将那里头的整理归类,重新记录书写就好了。总共也不过百来卷呢。” 荆淼前头听得还好,后面便不由得一僵,吃惊道:“皆是今日的?” “是啊。”柳镜伸手一挥,垒在上方的数卷竹简便自动解去绳系,将自己铺展了开来供以阅览,“原先梳理下笔跟校对的时候才叫麻烦呢,这会儿只要抄写倒还好些,不一会儿就能做完。” “这样啊。”荆淼虽有心想要帮忙,但他的字并不是十分好看,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要给弟子他们添乱了,便苦笑了两声道,“不知道有什么要我帮忙做的?” 柳镜思索了许久,诚恳的对着荆淼摇了摇头道:“没有呢,最近玉清榜也很悠闲。” 荆淼听了,心中一盘算,却倒也安心下来,他出门两年乍一回来,本想着望星阁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琐事,既然最近还算安生,那么迟些带着师尊去见掌门后就去送信。 “事少些也好。”荆淼点了点头,微微笑道,“那柳镜,你的画工可有进步?” “……”柳镜陷入了一阵寂静的沉默,半晌才不情不愿的说道,“总差那么一点儿,再过几年一定就能出来了。” 再过几年…… 荆淼默默的点了点头,柳镜看他点头,也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忽然欢喜起来道:“师叔也觉得我不应该放弃对吧!我也觉得,再过几年,我一定能成功的!” “呃——” 荆淼想了想,决定不说话了,他还是回去见师尊吧。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有个小天使说的好,喜欢,有自觉,自然就会来订阅。 想伸手的,怎么样都不会来看。 何必让你们看着也累。 还是更在意大家的阅读感觉会比较好,我是这么想的=L=   ☆、第88章 在整个天鉴宗里,十二小峰空空荡荡的唯有紫云峰与疏星峰。 前者是谢道的居所,他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两个徒弟皆未出师。后者是掌门的住处,他从未收过一个徒弟,连记名弟子都没有过。 两人情况虽说看起来相差无几,但事实却是天差地别。谢道不愿意收徒,是他不想、不情愿、嫌麻烦,因此推迟了那么久才只不过收了两个徒弟;而掌门是不能,他一直坚持着自己尚未出师,仍在授业之中,因而不敢误人子弟。 姑且不论他人怎么想,掌门到如今也确确实实并未收过一个徒弟。 一川淡月又疏星。 白云初上谁人家。 疏星峰的侍奉童子也不多,掌门似乎是个很爱清净的人,然而也不似紫云峰上那般清寒孤冷的毫无一丝烟火气息。 非要说的话,掌门的居所倒像是个隐士住处,围了篱笆,几座小茅屋,庭院里栽种着正当时节的花草,蜂蝶翩跹,风中似是有甘甜自然的花香,叫人不由得放松精神,沉溺其中。 荆淼的手背不经意被一只蝴蝶当做落脚点,他慢慢抬起手,那蝴蝶越点过他的指尖,翩然离去了。 “真美。”他不由赞叹道。 “是啊。”谢道凝视着他。 为他们前去通报的童子很快就有了回音,领着两人进了主屋,童子像是不大爱说话,细声细气的,嗓音正逢变化的尖锐,但茶与糕点却都一一上好了,手脚倒是很快。 荆淼起初没有在意,直到谢道旁若无人般的说道:“阿淼,你看他说一句话,脸就红一点。” 这句话一出,荆淼便不由转头看去,正见到童子又羞又臊,泪汪汪的模样,才知道他大概是在害羞变声期的声音,不由有些好笑,倒也和善的为他解了局:“你下去吧。” 童子便抱着圆盘半挡着脸,飞也似得跑了。 “你呀——!”荆淼略带怪责般的看了谢道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下次不准这样了。” 谢道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算是答应了,还是没有答应。 屋子不大,墙上有个小架,架上托着一柄白玉拂尘,谢道顺着荆淼的目光看去,也看清楚了,若有所思道:“阿淼,这拂尘与你的那柄一模一样呢。” “是啊。这拂尘是峰主信物,各位峰主各持一柄,自然都是一模一样的。”荆淼同他解释,随后却又生疑道,“只是掌门师伯的拂尘,也不知是不是材质不同,显得格外灰淡。” “材质都是一样的。”掌门提着一个木桶从门外走了进来,微微笑道,“只是我平日拿来清扫灰尘,驱赶蚊蚁,虽然后来清理了些,但用的太久了,还是有些尘色。” 他穿着身短打,带个斗笠,好似老农一般。 荆淼见掌门进来,便立刻起身,掌门一抬手止住,说道:“不必拘礼,只当寻常说话。” 荆淼听了,这才坐下。 自从掌门进来之后,谢道便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荆淼方才吃了几块圆形的小糕点,大概是豆粉做的,微微有些甜腻,但倒是非常可口,便急忙饮茶冲下口中糕点。 “你们自便,不必理会我。”掌门微微一笑,拍了拍荆淼的肩头。 掌门穿过两人身边,掀开了帘子进了内室,荆淼好似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那水中微微起伏,但是太快了,便一下子瞧不出仔细。 “那里头是鱼。”谢道把目光收了回来,又转头去看荆淼,同他解惑,但很快又忽然对他说道,“这个老人……”他似是欲言又止,像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神情上出现了一点迷惘。 “怎么了?”荆淼问道,“难不成是你想起什么了?” 他虽一直说没什么关系,但此刻却一下子就完全暴露了心情,满面遮掩不住的欢喜之色。 谢道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是看到了他身上的气,他命不久矣了。” 荆淼便沉默下来,轻声道:“嗯。” 他们二人说话不过一会儿,屋内忽然传来烤鱼的香味,荆淼不由得望向那帘后,便知道这屋子相临着,设置安排与凡间的厨室主厅并无任何区别。又想起刚刚屋外的花草植物与水桶内的鱼,倒真如隐士一般,虽无多么富丽堂皇,却也自有一番清幽雅致。 没过多久,掌门便端着烤鱼走了出来,盘中放了三双竹箸,荆淼急忙起身相迎,三人便一块儿坐了下来。也不知怎的,谢道平日里眼高于顶,对旁人不是冷若冰霜,就是杀气重重,可他今日虽同样是不言不语,却甚是和颜悦色。 荆淼便想,纵然谢道见着掌门依旧想不起什么来,但约莫自幼的感情还在,因此态度也有所缓和。 其实谢道也有些心中好奇,他自醒来之后,除了荆淼,再没有对任何人心生波澜过,但今日见着这个老人家,却不由得有些亲近之感。再想起荆淼之前说他是自己的师兄,倒也模模糊糊有了些许感觉。 “用过饭了吗?”掌门问道,随即又恍然大悟的笑了起来,“我这记性,你们都辟谷了,自然是不饮不食,今日就陪我老人家吃顿饭吧。” 他又要起身去盛饭,荆淼赶忙站起道:“我来吧。”掌门也不勉强,便又坐下来,由着荆淼拿了圆盘进厨房去盛饭。 “你想对我说什么?”谢道看了看鱼,又瞧了瞧掌门,低低的道:“若是要我离开阿淼,那你就不必开口了。他虽然敬重你,我也不讨厌你,但是我不喜欢听我不想听的话……” 掌门看着谢道长大,自然再清楚不过他的性子,听他失忆之后仍是这副口吻,忍不住大笑起来,伸手抚了抚白须,只管自己下筷夹下鱼肉,说道:“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是没变。想来,你现在还是全不后悔了。” 他的目光和蔼慈爱,确实叫人信赖。 谢道本要嫌弃这是一句‘废话’,但看了看掌门布满岁月痕迹的苍老面孔,又硬生生拐了个弯,冷冷道:“自然了,在这个世间,阿淼是我唯一在意的人。就算我失忆了,也没有改变对他的心意。” 荆淼端着饭出来了,听他们说话,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在说什么?” “我们只是聊了聊你。”掌门微微笑道,等荆淼将饭放在自己面前后继续道,“无论做什么事,对也好,错也罢,这些都没有什么,只要自己不会后悔,无论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也都无关紧要。” 荆淼问道:“师伯怎么突然说这些话。” “哈,我只是想起了我这些年来没有收徒,当年总被你师尊拿来当做挡箭牌。后来我挂了名,他又干脆就直接不管了。”掌门夹了一筷子鱼肉,慢条斯理的笑道,“因而有此感。” 之后三人一块儿用了饭,掌门在桌上说了许久谢道小时候与少年时的一些趣事,谢道自己一脸莫名其妙,但是听得荆淼笑意不止。一顿饭也算是和乐融融,掌门吃过午饭便打算要午睡休息一阵,不多留他们二人,就派了小童将他们俩送出去。 从始至终,他似乎早已洞悉二人来的目的,并未出口询问荆淼来此处有什么事,只是一块平平淡淡的消磨过了顿午饭的时间。 虽是按风静聆的话来看望掌门,但荆淼却觉得全程都是掌门关爱他们两个小辈。 他们二人携手一起回了紫云峰,疏星峰上自有掌门管教,而在紫云峰上则没有人来管谢道是谁,荆淼御剑而行,避开巡逻弟子,自然也不会叫谢道暴露了。 时入深夜,两人都未掌上灯火,谢道与荆淼肩并肩的坐在水潭旁的大石处,石面冰冷的很,虽荆淼恍若未觉,可谢道却仍将他搂进怀中,两个人静静坐着,一同望月观星。 不知打哪儿跑来的甘梧采了一大堆的果子,捧着自己的百宝袋古怪的看了看两人,一个飞扑,便跃进了荆淼怀里头。 谢道环抱着荆淼,荆淼怀中又捧着甘梧,一同坐着。甘梧不甘寂寞,见他们二人都不说话,闷头闷脑晃了会儿,只留下几枚果子,自己往外的大树上一跑,顷刻间就不见了猴影。 荆淼便掏出手巾来将果子擦了一擦,往后微微倚靠着,拿着果子伸手凑到谢道嘴边:“你吃吧。” 谢道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果肉脆爽可口,倒也清甜,便道:“这小猴子倒是有些能耐,我原还以为它只听得懂人话呢。”说罢,他又咬了一口,的确美味,便伸手推了推荆淼的手,柔声道,“你也尝尝。” “我不渴。”荆淼摇了摇头道,见谢道不肯吃,便只好道,“你往日不在,甘梧日日采来给我与思萌吃,早也已经吃厌了,你不必在意。”他这么说了,谢道才将那果子尽数吃光了。 在望星阁待久了,荆淼对天上繁星也有了一定的兴趣,他靠在谢道怀里,仰头望着星空,忽然笑出声来。他只顾看星星,谢道却也只顾着看他,见他脸上喜悦,只觉得自己心里也再高兴开怀不过,就为他撩去唇边的一缕长发,轻声道:“你瞧见什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发现,我上次与你说的一个星星说错了。” 谢道轻轻笑了笑,只低声道:“在我心里,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摸下巴】大家嫌感情戏不多,糖不够吃吗? 那下面几章要不要先停会儿剧情,写写恋爱? 哎嘿,因为这周榜单就一万五,今天又看了家没写存稿 →w→所以明天不知道有没有更新,请不要期待。   ☆、第89章 世上七情六欲,但凡沾上了,任是百炼钢也需得化作绕指柔。 谢道怀中搂着荆淼,同他一起看着星海,心中很是有些动情,忍不住抚了抚他的长发,轻声道:“阿淼,我觉着,失了忆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不知道以前是咱们俩谁先喜欢上谁的,但绝不是一见面就喜欢上了。” “自然不是了。”荆淼只当他胡言乱语,就微微笑道,“初见的时候,我那时才七八岁,身材矮小,土里土气的一个村童,你已经是仙神一般的人物,怎么会瞧得上我呢。” “是啊。”谢道紧紧搂着他,垂着头,与他脸贴着脸,轻轻感叹道,“是啊,所以是我喜欢你比较早一些。” 荆淼听得更是莫名其妙,就道:“连我也不知道,你怎么如此断言。” “我与他不同。”谢道说的这个‘他’自然是失忆前的自己,荆淼却不明白,稀里糊涂的想着哪里又冒出来一个‘他’,便继续听谢道说道,“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才喜欢你,可是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了。” 荆淼心念一转,这才知道是说的哪个“他”,不由好笑,低声道:“难道他不是你吗?” “我又不记得了。”谢道柔声道,“我只知道这个世上,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对你一见钟情了,你当初又不知是多少年后才喜欢上了我,自然是我喜欢你比较早些。” 真是胡言乱语。 荆淼瞥了他一眼,本想开口,变到嘴边却都尽数成了笑意,可见两个有情人坐在一块儿,无论说的是什么,哪怕是再胡说八道的情话,心中也好似吃了蜜糖一般的。 “你以前都是住在这里的吗?”谢道问道,“平日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过这儿了,一点意思也没有,别的房间好似也没有什么人住过的模样。不过其实倒也好,只有我们两个人呆在一起……对了,还有那个小徒弟,三个人。” “没有。”荆淼靠在他肩膀上,仰头望着他,淡淡道,“这峰上原来只有我一个人住的,思萌入门之后,你才久住下来的。”他一面说,一面又慢慢转过头去,神情半分也不见悲伤,只如寻常一般诉说。 谢道却听了忍不住伤心难过起来,他心里头喜欢荆淼,自然是再偏心他不过,只想着荆淼七八岁的模样,小小一个幼童,孤零零的一人呆在这紫云峰上的可怜模样,不觉收紧了双臂,闷闷不乐起来。 “你怎么了?”荆淼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抬头看去,只看他神色郁郁寡欢,似是有些忧愁。便想着不过这么一大会儿功夫,怎么就不开心了,方才所说,莫不是有什么触及到了他伤心事。 荆淼又转念一想,他不以自己当年苦楚为意,自然也不细想,只当做谢道是因为想不起来那些过往之事,因而难过,不由宽慰他道:“是我扫兴了,这些不过是些旧事,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提的。你与我说说你在望川界那些时日如何?” “那你小时候,定然是十分孤独的。”谢道却低声道,“就好似我一般,初时醒来,谁也不认识,谁也不喜欢,心里头无助极了,他们待我也全无善意,我一个熟悉的人也都没有。” 荆淼心中虽生怜意,但又想起他乍一初醒,险些要杀了段春浮的事情来,虽然段春浮只是轻轻揭过,并未在意,但想来当时谢道谁也不识得,又初入了魔,自然是生死险情,万分凶险的。 “你那时险些将小轻浮杀了。”荆淼并无责备之意,可语气却也有几分淡淡,“他待你也毫无善意吗?”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谢道低声道,“我初醒来那时,他们未尝对我不是满心戒备,他是我的恩人,何须如此戒备我。我虽然蛮横,却并非不讲理的人,若非他们对我警惕万分,我又怎会觉得他是歹人。” 谢道虽然不明白,但荆淼却心知肚明的很,他入了魔之后,谁知他醒来后会性情如何,段春浮自然生出防范警惕之心,却没诚想反倒被谢道误会了。然而此事要是责怪谢道,却也稍显得勉强了些,他乍一醒来,谁也不识得,旁人只戒备无比的看他,自然觉得无人对他有所善意。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蛮横。”荆淼心念一转,不便再提起这个话题,便忽得一笑,转到其他地方上去,他被谢道圈在怀里头,许多动作不大方便,就只是去看他的侧脸,伸手抚过脸颊,柔声道,“那你那时,定然是十分孤独了。” 他们俩两情相悦,竟都无意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其实谢道天性自然,本就独来独往,倒也没有感觉十分孤单寂寞,之后遇上常丹姬与殷仲春两个半是属下半是友人的人物,也只是觉得麻烦多过欢喜,虽然不至于厌烦无比,却也没有觉得多么开怀。 “那倒也没有。”谢道虽觉得若是应承下来,自然是叫荆淼心疼些,但毕竟他没有如此觉得,也不愿意荆淼心里头难受,就实话实说,老实道,“我后来一个人在望川界,也并不觉得多么难受孤独,反倒快活自在的很。” “这样啊……”荆淼哭笑不得。 谢道又问道:“那你呢?你那时候那么小,自然是觉得很害怕了,一入夜,想起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这紫云峰上,心里定是很害怕,即便不是害怕,定然也很寂寞。”他说着说着,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这也都是过往之事了,他却好似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事一般,语气伤心:“你却说起来,全然不做一回事,定然是伤心透了,便也就不觉得难过了。”谢道这道理放在他人身上,自然是再正常不过,可放在荆淼的身上,却并不一定了。 “那倒也没有。”荆淼说道,“我一人呆在紫云峰上,没有谁管束我,自由自在的,也无人来教训我,自然是再自在快乐不过了。再说,你那时虽不住在这里,却每月都来瞧我一次,我也不觉得寂寞,等我更大一些,春浮也时常来与我一起玩,更不孤单。” 他们两人问了一样的问题,回答也相差无几,两两对视,不由得一笑,便轻轻碰了碰额头,只觉得说不出的缱倦缠绵,只盼着时间一直停在此时此刻,不叫它流淌过去,两人眼下的欢喜快活,再也不变。 “阿淼……”谢道忽然将他紧紧搂住了,叫荆淼靠在自己的胸口,欢喜道,“我的好阿淼,我真恨不得如今就跟你一道离开这里,一道去外头玩个痛快。你说过要带上那女娃娃一同去云游,可她修为尚浅,自然是不能跟我们一起的,我们难道还要等她几十年不成?” 荆淼靠在他胸口,便道:“我答应过思萌,自然是要带她一块儿的,不过你也不必烦恼,过几日我将事情安排好了,就带你出门去。掌门人要我送一封信给端静真人,需得快些,我们将信送过了,自然就可以到处玩去了。不过玩过几天,便得回来了。” “几天。”谢道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来,“这儿这么苦闷,有什么好呆的,出去了又再回来,又有什么意思。你要是记挂那女娃娃,我们大可等她学成了,再回来接她就是了。” 荆淼淡淡一笑,只道:“我是紫云峰峰主,望星阁也由我掌管,我离开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离开久了自然是不好的。”其实他并非是热衷权力的人,只是掌门将望星阁交于他,尽力帮他,他自然想做些实事回报一二,之前为了寻找谢道,撇下望星阁已是心中有愧,自然不敢任性。 “那不做就是了。”谢道轻描淡写道,“你这职位好似也没有多少事可做,随便找个人给他,不就好了。” 在他心里,这件事就是这么轻松简单。 “绝不成!” 出乎意料的是,荆淼却一反温柔常态,忽然高声道,谢道不由愣了一愣,只见他冷下脸来重复道,“绝不成!你若是嫌在此处苦闷无聊,只管自己出去玩就是了,这天下没几人拦得住你。” 紫云峰峰主本是谢道的职位,他那日入魔之后,是掌门力排众议,直接将这峰主之位放在他身上。若是掌门觉得他不配,或是还给谢道,荆淼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他自己是绝做不出为了玩乐一时,随随便便就将掌门的心血胡乱挥霍的举动来的。 谢道见他有些生气,也有些怔忪,便软声道:“我只是想与你一块到各处走走,你若不愿意,也没有什么。” “你不明白。”荆淼看着他,忽然心中一痛,只道,“你全忘记了,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你生我气了吗?”谢道见他不开心了,也有些后悔,小心翼翼道,“我错了,我原不想惹你不开心的。” 荆淼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你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我不喜欢听。”他虽是这么说,神色之间却愈发冷淡郁郁,不算畅快。 谢道不由得十分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最近身边出了点事,不大顺利 情绪有点低落,榜单已经完成了,断更两天,如果我能提前调节好心情的话可能不需要两天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不会去打酱油的 也不用担心我不回来了=L=   ☆、第90章 自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便好似倏然冷淡了下来。 虽说谢道平日里头天不怕地不怕,但感情这种事,一旦生出了,便绝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他再怎么独断专行,不畏任何人,荆淼不愿理他就是不愿理他,纵然他多么无人能敌,也是无计可施。 其实荆淼哪里是不愿意理他,而是心里不是滋味,只想着若是谢道还记得往昔一切,就绝不会这么说了。但如今的谢道毕竟是望川界出身的谢道,而不是那个抚养他长大的谢道,正因为他心里头明白,什么也勉强不得,更觉难受。 荆淼心里头难受了,自然再顾及不上谢道,纵然谢道在身侧辗转,也只是偶尔微微一笑,然而他真心高兴与敷衍以待,谢道怎么会不知道呢。 自从入了魔之后,谢道便纵情畅快了许多,荆淼往昔里认识的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尊,之后寻到了谢道,大喜之下,相处之中纵然行为想法有所差异,也尽数都当做望川界这借口敷衍过去。 然而自打回了天鉴宗,荆淼便愈来愈不能欺骗自己。 是不是在望川界,谢道才最快活? 荆淼以手臂作枕,心中微微有一些发酸,过往几日历历在目:谢道对甘梧也好、对思萌也罢,全无半分善意;但最重要的是,在他心里,连一点儿想认识天鉴宗的心情也没有,他已经尽数全忘记了,连半分想起来的可能都没有了。 他连掌门师伯尚且不认得,只是和颜悦色些,却也没有一点想留在天鉴宗的念头。 又思及谢道想要出门云游,荆淼神色不由更是黯淡,他与谢道不同,是个极为恋家的人,对他而言,外出其实就好似长久些的旅行罢了,终究是要回来的,回来之后,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绝不再出去了。 可谢道不是,他是想着出去了,再也就不回来了,若是喜欢,偶尔折返回来住一住,当个落脚处。 若知是这个模样,还不如当初留他在望川界,一个人痛痛快快的,不必被自己约束着。 荆淼这一番心思,虽是事事都为谢道考虑,却全然将自己忘了个一干二净,想来两个人彼此相爱,自然天底下最快活最开心的地方就是对方身边,纵然有些别的信念,也只是盼着他高兴喜欢,那有本末倒置的道理。 不过他生性如此,因而总是忘己。 谢道自然是不知道他这番心思的,只是觉得荆淼这几日总也闷闷不乐,虽并未对自己视若无睹,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荆淼心里不痛快,谢道自己也很是不开怀,思来想去,也只有那一日的事了。 虽知晓自己是哪一句惹得荆淼不痛快了,但那日晚上本已道过歉,再多说显然是无用的,两人便就这么过了几日,直至荆淼要去收拾一二,准备明日出门的这一天。 “小猴子,你说怎么哄他才好?”谢道撩了撩甘梧的鼻子,若有所思道,“你跟了他这么久,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甘梧“吱吱”叫了几声,它本就是谢道的灵宠,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谢道又搔了搔它的下巴,淡淡道:“你说的这些,都是再空泛不过的了,一个人若是什么都喜欢,怎样都高兴,那他就是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不觉得高兴,只不过是礼仪所至,客气客气罢了。” “好吧,你总也将能给的招都说了,连你与他生活这么许久都尚摸不透他的喜好心思,我倒也不寄望于此了。”谢道若有所思道,“那我便做自己想做的好了。” 主人自从失踪了一段时间后,性子就变得愈发琢磨不透,甘梧挠了挠脑子,吱吱叫了几声,虽是好奇,却也不想干预进去,免得被殃及无辜。 反正对上荆淼,谢道贯来是束手就擒的。 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荆淼将那封信从怀中拿出,确保毫无异常之后便放了回去,今日他虽没有什么睡意,但总得为明日的路程打足精神,便将外袍脱下挂在衣架上,躺倒在了床榻上。 他的屋子如他的人一般索然无味,这许多年来几乎也没有什么改变。 荆淼微微一侧头,便看到挂在墙壁上的白玉拂尘,床贴着的墙壁处挂了几个勾子,本是拿来偶尔放一放衣裳的,但这会儿被他搁了那拂尘在上头。 那许多柔丝垂落下来,荆淼凝眸看着这一缕缕的白丝,好似又看见了当初的谢道,不动声色的温柔。 他手指微微纠缠着那些柔韧的长丝,忽然散去了灵力,任由一头如瀑的银丝垂落,慢慢坐起身来,一手撑着身体,低声道:“师尊,你当年若是知道我是妖,定然也毫不在意对不对?我心里明白,你永永远远,都对我那么好。可你又为什么,偏生对我这么好。” “我真怕,怕我待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好。” 谢道站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从来也不在意过去的记忆,可他心里明白,荆淼始终是在意的,只不过不说而已。然而不说却又不代表不是,不存在……恰恰好相反的是,他不说,只不过是不想说,不肯说,不愿意说。 过了许久,屋内没有响动了,谢道料想荆淼大概睡下了,便将门轻轻推开,果真见着荆淼背对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甜。 其实山河万里,大千世界,要是没有了荆淼,纵然山再青,水再明,对他而言也都索然无味。 只有这个男人,叫他日日夜夜都瞧着,也不嫌厌,不嫌烦,不嫌累。 谢道慢慢走过去,也顺着床榻的边缘躺了下来,他帮着荆淼撩了撩那一头极长的银丝,小心注意着不要压着了,方放下心来,将手搂过对方的腰肢,慢慢抱在怀里。 荆淼虽并未做声,可谢道一搂他就知道他还未睡,心中一动,便凑到他耳旁悄语道:“阿淼,若是我一生一世也想不起来当年那些事情了,你心里是不是会很难过。” 见着荆淼不答,谢道又慢慢的躺了回去,他怀中搂着荆淼,却什么男欢女爱的事情也想不起来,满心的柔情,有些想亲亲他,却又想着他如今生气,自己若强行要与他亲热,他虽不会拒绝,但心里一定难过,便微微一叹。 “你叹什么气。”荆淼听着叹气声,才转过身来看他,一双再清澈不过的眸子在月光下凝视着谢道的脸,淡淡道,“你心里很不快活吗?” “是啊。”谢道感到荆淼身体一僵,却也不等他说话,只道,“我只要想着我若什么一生一世都想不起来,你日日夜夜都要难过,满心都只有过去的我,那岂不是很不开心。” 荆淼的声音有些奇怪,似是压低了又似是隐忍着什么:“你以为,我心里只记得你没失忆的时候?” “……” 谢道没有说话。 “你不记得了又有什么关系,我……罢了。”荆淼低低的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不大喜欢天鉴宗?” “这儿有什么好的。”谢道淡淡道,“你在这儿又不快活,在望川界,咱们哪里都可以去,没有这么多规矩。你全心全意只有我,我也全心全意只有你,难道不好吗?” 荆淼不由得微微笑了一笑,柔声道:“那自然是很好的,可那是你想要的,不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呢?”谢道问道。 “我……” 我只想呆在天鉴宗上,迎回师妹后,开开心心的看她快乐长大,看她找到喜欢的人出嫁;与甘梧日日玩闹,就这么静静在天鉴宗上,同你一块儿到老到死。 修仙修仙,纵然有多漫长的寿命,尽头终究是跨不过生死的。 荆淼微微垂头,埋在谢道怀里,低语道:“我真想跟你在一起,永永远远的。” “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谁也分不开。”谢道当是什么,听着不由得一笑,他将荆淼抱紧了,爱怜的抚了抚长发,柔肠百转道,“除非是你不喜欢我了,否则谁也别想说什么。” 荆淼点了点头,他心中的心思,谢道自然是无法得知的,只当是此一番的置气揭过了,不由将他搂抱的更紧了一些,生怕就有人从自己怀中将人抢走。 掌门师伯总说,无论做什么事情,好也罢,坏也罢,自己不要后悔就是了。 荆淼总想着,自己是期盼谢道开开心心的过活,如今为了一己私欲,叫他置身险地,说不准还要牵连师门,又真的是为他好吗?他毕竟是入了魔,再也回归不来正道了,加上与徒弟相恋,纵然自己无所谓,世人也总会妄加诽谤…… 谢道已然酣睡了,他在荆淼身旁,总是无比安心的,荆淼看着他恬静好似稚童般的面孔,心里头一软,只盼得此时此刻,再不要天亮。 只不过荆淼心思深,意志也坚定的很,他虽不是什么旷世奇才,却是个心志坚毅之人,既然心中断定了主意,绝没有再改的可能。因此便只是看了又看谢道,凑上去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心中便已是十分满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回来了_(:з」∠)_ 因为文里不好讲所以还是解释一下。 荆淼他抬头看拂尘说师尊并不是怀念过往的师尊,因为谢道已经在了。 其实他是在找一个可以寄托依赖的形象说自己的心事,唯一的人也只有师尊了。 谢道同时是荆淼的师尊跟情人,但是失忆前的他是荆淼最信任依赖的人,失忆之后,荆淼对他就是照顾关切多于依赖信任。 所以并不是荆淼把失忆前后分成两个人,而是类似于无人可以倾诉,寻找虚影 =L=说的荆淼好惨啊。 _(:з」∠)_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不能就当没看见吧【喂   ☆、第91章 此去天玄宫,虽用时不长,但到底不比往日,荆淼细细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将甘梧一并带出门去。 蜀岭风景秀丽,谢道□□游玩,因着他的缘故,荆淼怕耽误路程,前几日二人总在赶路,累了便在山间林野里休息一二,纵是如此,也赶了好几日的脚程方才到雪阳城。 赶路倒不艰难,只是苦闷非常,中间路过几座城镇也都忽略了过去,雪阳城临近天玄宫,精神方面也实在疲累了,荆淼这才松了口停下休息。雪阳城离天玄宫只有不到千里的路程,不必太过急切,他们二人便携着甘梧一同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正当晌午,荆淼虽是不饿,但见着满堂热闹,虽不过是寻常饭菜,却也不由生出一点馋意,就让店家送了几样拿手菜上来,一道坐下吃饭。旁人见甘梧伶俐聪明,虽是好奇喜欢,但是谢道满脸的血纹实在可怖,又心生惧怕,倒是无意间清净了许多。 荆淼夹了几筷子菜,到底是外头开店的,手艺自然是胜过他许多的,忍不住多吃了一碗。甘梧每日吃的不是灵果就是仙桃,自然看不上这俗家的菜色,加上这菜又不是荆淼烧的,不必给面子,因此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谢道本就不用进食,他喜欢吃什么,不过是因为人,而不是因为物。所以也索然无味的搁了筷子,只拿个馒头,将荆淼夹给他的菜一同吃了,又兴致勃勃的去看荆淼吃饭的模样。 用过了饭,两人要上楼回房去休息,店小二手脚轻快的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呵呵的同他们说道:“二位客人,今晚上是花灯会,可别错过了。” “花灯会?” 荆淼并没有什么兴趣,倒是谢道坐定了问道。 他生得不丑,只是满脸血纹吓人了一些,店小二见不是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荆淼开口,不由得手一抖,强作镇定道:“是呢,客人不是城里人吧。我们雪阳城一年举办一次花灯会,要把愿望跟着花灯一起放了,肯定能心想事成的。” “肯定能?”谢道若有所思的问道。 店小二见他当真,急忙干笑道:“是啊,其实还不就是求个好彩头,保佑来年顺顺利利的。” 他再说什么,谢道却没有听了,只是欢喜的笑起来,一把抓住荆淼的袖子问道:“阿淼,我们晚上一块儿去好不好?” “好啊。”荆淼淡淡道,“既然想,那晚上便出门走走。” 两人这便上楼休息去了,不知怎的,明明这种花灯会也不算少见,谢道却一直兴致勃勃的模样,开了窗户数着时辰等天黑。荆淼在榻上打坐,谢道就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外头的人群张罗,看着本清净宽阔的大路上摆满了小摊,人群也渐渐熙攘起来。 “你这么期待吗?”荆淼实在静不下心来,忍不住微微叹道。 “是啊。”谢道趴在窗边,微微笑着,明知故问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荆淼没有回答,只是撤腿放下重新穿好了鞋子,谢道看着天一点点黑下去,灯笼一个个被点亮,忽得说道:“心想事成,阿淼难道不期待吗?你心里想什么,希望什么,都能成功。” “那都是骗人……”荆淼的声音截然而止,正撞上谢道转过头来看他的眼神。 “可我不是骗人的。”谢道的声音很沉静,一点嬉笑的意思也没有,“它做不到,但是我能做到。” 荆淼闭了闭眼睛,只是叹了口气:“走吧,花灯会应该要开始了。” 谢道见他避而不谈,也不勉强,将蜷在椅子上休息的甘梧往自己肩上一搭,牵起荆淼的手就往楼下走去。他们二人牵着手,神态亲昵,是什么关系再昭然若是不过,下楼时客栈里还有人,见状,有些人不予理会,有些人却投来厌恶鄙夷的目光。 “阿淼……”谢道低头同荆淼说道,“他们瞧不起咱们。” “那又怎样。”荆淼淡淡道,“你要去牵他的手吗?管人家怎么看做什么,就不准他没有心上人,看着心生嫉妒吗?”他其实心里是有些怕谢道生气的,便下意识抓紧了对方的手。 谢道却只觉得心中甜滋滋的,见他主动来抓自己的手,只当是他较自己更不在意他人目光,不由得柔声道:“你说得都对,他们这么可怜,只有你跟我最美满不过了。”他握着荆淼的手凑到脸边微微蹭了蹭,眼底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荆淼心弦一动,柔肠百转,最终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微生出些红晕来。 两人牵着手往外走去,外头人已经非常多了,这时天也昏暗下来,万家灯火齐亮,空中也放了许多盏祈天灯。两人穿得是步履,但街上有女子穿了木底鞋,踩在青石板上啪嗒啪嗒的,倒也悦耳。 人潮虽然拥挤,但两人到底是修士,穿梭往来,衣袂翩然,虽是牵着手,却谁也不挨着,谁也不沾上,轻松自在的穿行在人群之中。走了好一会儿,荆淼看着人实在多了些,就在摊上买了两盏花灯,全交给谢道拿着,自己去租了一条乌篷船,顺着河流一直往来。 老船夫面容虽然生得和善,要价却颇狠,很有周扒皮的风格,荆淼也不计较,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些事本也不挂在心上了,就花大价钱租下了船。好在一分价钱一分货,老船夫划船的本事倒是不差,河内还有几艘画舫,小小的乌篷船像是梭子一样穿行着。 谢道不想被老船夫打扰,两人就一起坐在船尾,他信手捞了一样花灯,看了看,突得一笑道:“这姑娘好大胆,盼望嫁个如意郎君。” “你怎么瞧人家的花灯?”荆淼拿过自己的花灯,往水中一拨,由它去了,淡淡道,“你还不快放回去。” “你什么也不写吗?”谢道顺他的意思把花灯放了回去,又去看荆淼的花灯,那花灯飘的不快,粉色的花瓣上什么也都没有,“许愿怎么能空空的什么都不写?” 荆淼微微笑了笑,将他肩上的甘梧抱下,甘梧这时已经醒了,正四下瞧着,稀罕的不行。 他道:“我没什么好许的。” 谢道看着他,突然低声道:“你做什么喜欢一个蠢材。他待你很好吗?叫你心里这么苦,你还要千里迢迢的去望川界寻我。” “你胡说什么啊。”荆淼急忙去掩他的口,脸上火辣辣的,好似谢道骂的蠢材是自己一般。他眨了眨眼睛,忽然也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半晌才道:“只是写这东西有什么用,难道真能成真吗?” 谢道便将自己的花灯也随手一丢,荆淼却立刻改了口风:“你做什么丢它?你不是要许愿吗?” “我许什么愿。”谢道趴在荆淼膝头,侧过身去看他的脸,眼中好似藏匿了千万星辰,璀璨无比,“这不是在吗?我有什么好许的。” 花灯跌跌撞撞的在水中漂流,小船儿拨开了一层,小水浪跌宕起伏,碾碎了水中的圆月,粼粼的波光好似破碎的星火。 荆淼就去抚他的额头,他们俩的发都极长,这一刻缠在了一块儿,一下子倒分不开谁是谁的。 荆淼低声道:“你真的不许愿?” “我没什么好许的。”谢道也学着他的话道。 “是吗?”荆淼轻轻道,“你可别后悔。” 谢道拨开了甘梧往他脸上拍的小爪子,疑心荆淼是想给他下套,但细思半晌却没能想出什么结果来,就摇了摇头,极有骨气的一口咬定了。 “哈。”荆淼笑了起来,他散去了部分灵力,长发便自末端染上了霜白,他以指做刃,轻轻松松将纠缠在一起的长发割了一段下来,银发瞬息又重回墨色。被割下的两股头发虽是纠缠在一起,然而银白与赤黑二色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打怀里头拿出一根红绳来束好,仔仔细细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荆淼念了两句,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吉利,这诗是苏武写的,结局也不是很好,所以唏嘘了两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谢道趁着他失神,便将那束好的两绺头发从他手中抽走了,不明道:“我们俩日日都在一起,要这个做什么?” “这是同心的意思。”荆淼微微笑道,“咱们俩总不可能成婚,好歹走个形式,你瞧这花灯会热闹喜庆,我与你结为同心,不好吗?” 他们俩既是男子,又是师徒,如今谢道还入了魔,自然是没有可能光明正大的成婚的。 “这有什么难的。”谢道不以为然,将那束头发往荆淼怀中一塞,“你若想,我们就成婚。” 荆淼心中一窒,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微微笑了笑,低头称好,但心中并不以为然。 谢道与荆淼不同,他若说是什么,就绝无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一个大概谁都不会注意到的彩蛋   ☆、第92章 船走了大半路程,因河上的大船多了两艘,河道都开始变得窄小,荆淼等了许久,见没什么进展,就让老船夫开船到边上,寻个空处下了地。 谢道拎着甘梧,不知道跟它闹了什么脾气,一人一猴正打闹着。荆淼对他们俩微微笑了笑,又抬头去看在河边放灯的人,人来人往,他虽然谁也不认识,但瞧着人们脸上欢喜不过的笑容,也不免心生暖意。 河对岸有几个少年跑来跑去,荆淼瞧着好奇,就拂过杨柳,站在岸边看他们玩闹,他眼神清明的很,便看见其中一个蓝衣少年高高的举着纸,应当是在猜灯谜,几个孩子围着他,好似在玩闹。 荆淼如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倒没有这么玩乐过,不过这蓝衣少年笑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像段春浮,也不知道小轻浮呆在望川界怎么样了,他想起老友来,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怎么了?”谢道总算与甘梧达成了和平协议,他不走到荆淼身旁,只是从柳枝下伸出手,牵住了荆淼藏在袖中的右手。 “没什么。”荆淼摇了摇头,转过头来看了看谢道,用另一只手拂去柳枝,柔声道,“你还有什么想玩的吗?不然,我们一道去猜猜灯谜?”他这是临时起意,突然想到刚刚那少年手中的纸。 谢道点了点头道:“好啊。” 灯谜摊子不少,有一块连成一片,只看着满天各不相同的灯笼,每个灯笼旁系着一张白纸,纸上就是谜。 好多人在灯下冥思苦想,闺秀小姐或是夫人们站在一旁,罗扇半掩悄容,窃窃私语,低声娇笑。 荆淼四下打了个转,猜什么的都有,还有猜人物的,他对这个世界的历史典故不大熟悉,凡人里的大人物更是全然不知,自然不会自不量力,连连找了好几个花灯,不是谜题偏难,就是猜人物的,他又走了两步,才发现谢道已经不见了。 两人呆在一块从未分开过,荆淼乍一发现谢道离开了,便连灯笼也丢下不管了,只在人群里到处寻觅。 “阿道!” 自荆淼平生以来,从未如此刻这般慌乱无措过,他穿过人群,连自己是个修士都忘了,将人群拂了开来,只听得一片怒斥混着娇声软语的哎哟,荆淼也不知道自己撞了多少人,只是觉得人越来越多,他在这人群之中,却怎么也找寻不到谢道。 荆淼跌跌撞撞的被挤出人群,四下寻觅着,满面焦急几乎遮掩不住,却冷不防从人群之中有人伸出手来,将他重新拽入了这片热闹之中。 “你瞧,喜不喜欢?” 荆淼猛然转过头来,只看见谢道带了一个怪诞的猴子面具,提了个金鱼灯笼,掌心里捧着几个俊俏好看的动物馒头,有兔子、刺猬、老虎、小猪总共四个,被油纸包着,个头都不小,掐了豆粉上色,虽不是栩栩如生,却也可爱无比。 “你……”荆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看了又看谢道,突然扑上去抱住了眼前这个人,挨在他肩头闭上了眼睛,“你跑哪里去了!真是吓死我了!” 谢道虽想抱他,但一手举着馒头,一手提着灯笼,不由有些发愁。 然而两人这般亲密,他自然是很享受的。 人来人往,虽有人投来或是鄙夷或是好奇的目光,但多数人行走匆匆,与他们二人全无任何干系。 两人抱了一会儿,还是甘梧不甘寂寞把荆淼闹清醒过来的,青年接过馒头,与提了金鱼灯笼的谢道一块走出人群,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他们俩就走过拱桥,到桥下头放花灯的地方找了个清净地方坐。 放花灯的地方原是人最多的,但这会儿大多也都将灯放好了,只有几个孩童离了大人偷偷跑来抓河灯玩。 他们俩并肩坐在一块大石上,河边最是不缺这样的石头了,正好有颗倒垂的杨柳,荆淼就将那金鱼灯笼放在了树枝上,夜风一吹,那鱼好似在空中遨游一般,飘飘荡荡的,体内的烛光也晃晃悠悠。 甘梧把猴子面具抢走了,拿着两根小细绳别在脑门上,又抢了一个小猪馒头去跟那些孩子们一块玩了。 荆淼取了一个刺猬放在掌心里,凑到鼻下轻轻一嗅,似有甜味,微微笑道:“这馒头生得倒是可爱。”他看了又看,忽然舍不得撕开,就拿着轻轻咬了一口,里头却是个豆沙包,还热气腾腾的,有点烫嘴。 原来不是馒头。 谢道去吃那个土黄色的小老虎,他比荆淼随意的多,一口下去,便半个身体没了,露出里面满满的肉来,热气化作肉眼可见的白雾,很快就被风吹散了。他鼓着脸嚼了嚼,忽然看着水中的月亮,低声道:“阿淼,你刚刚找不见我,是不是心里很急?” “没……没有啊。”荆淼捧着那个豆沙包,只觉得手心里烫的厉害,又吃了两口,把半张脸藏在刺猬后头,“你怎么这么想。” 谢道的声音很是平稳,不缓不急道:“这样啊。”他三口做两口将那老虎包子吃掉了,转过头来认真看着荆淼,淡淡笑道,“因为你刚刚眼睛都红了,我就想着,你看我不见了,急得都要哭了。我便想,我也是这样的,若你不见了,我一定慌得六神无主,非要找到你不可。” 荆淼听得有些害臊,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拿起那个兔子塞到了谢道嘴巴里,淡淡道:“吃你的包子。” 可是嘴里被塞了只包子的谢道低头去瞧,却分明见着荆淼低头吃包子的模样是微微笑着的,笑得又甜又软,倒像是蜜糖一般。 许多时间,倒不是说荆淼一直不大快活,而是谢道总觉得荆淼是不太爱笑的,他性情这么的温和正直,笑靥也并不少,但忧心忡忡与严肃冷静的模样要更多一些,甚至有时候谢道总觉得,他笑中好似也是带着苦涩的。 然后荆淼漫不经心的,甚至有点儿像是无比随意的把头靠在了谢道的肩膀上。 谢道略有些受宠若惊,他轻轻矮了矮肩膀,好叫荆淼躺的更舒服些,低声道:“阿淼,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的性子究竟是过分大胆还是过度小心。你好像什么都在意,又什么都不在意。” “这样不好吗?”荆淼低声问道。 “很好啊。”谢道轻轻说道,“要是你往后能每天都像是今天这个样子,那就更好了。可惜你看不到我看见的,不然你就知道你笑起来的模样有多少种,也能知道你笑起来有好看了。” 两人好似陷入了突兀的沉默,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荆淼把头靠在谢道肩上,沉默了许久,他什么也不想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呆呆的望着水中月,看着它被花灯冲得支离破碎,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岸边还有几个孩子在打闹。 荆淼就轻轻的笑出声,然后跟他说道:“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但我以前却总想着我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结婚,有一个怎样的孩子。思萌来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总也想着,你待她真好。后来你走了,我与思萌生活,就愈发觉得孩子的可怜可爱起来。” 谢道听他这么说,忽然道:“你要是想,我们到处找找,捡一个来就是了。” “你当孩子是什么,花花草草,是这么容易捡的吗?”荆淼忍不住笑出声来。 “很难吗?”谢道不以为然道。 荆淼摇摇头,他慢慢坐直了,然后站了起来,伸出手把谢道拉了起来,在晚风里,在月色下,在这摇摇摆摆的杨柳枝悬挂着的金鱼灯笼旁,满面温柔的对谢道说:“咱们走吧。” 谢道握着他的手,只觉得入手的柔腻与温暖。 他们将那金鱼灯笼摘了下来,先前还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金鱼灯笼已经被挤扁了少许,谢道想把它弄好些,结果没控制好力道,把灯笼给弄破了,好在破口不大,不至于叫整个灯笼灭掉。 荆淼好笑的去唤甘梧,小猴子跑的飞快,一下子就蹿上了荆淼的手臂,亲昵的蹭了蹭他的脸,手上还捧着一些东西,荆淼没看清,但料想大概是玩乐的孩子送给甘梧的礼物。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荆淼问他,低声道,“出了雪阳城,便直接去天玄宫了,你若还没有玩够,现在时辰还早,可以多玩一会儿,不碍事的。” “不了。”谢道摇了摇头道,“他们瞧咱们的眼神,都讨人厌的很,我不喜欢,既然你也没有兴致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这便说定了要回去,可他们虽然没了游玩的兴致,但人们却没有,两人便沿着较为空旷的河岸边行走,偶尔还能见着卖花灯的小摊子,若是风大了,还会吹来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谢道顺着风看字,满面不屑的说出谜底来。 荆淼看着那纸飘到河中,又看看谢道满面骄傲的样子,就忍不住笑,甘梧直接捧腹打滚,差点从荆淼头上滚下来。 这条路走了很久很久,长的好像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篇的时候超饿的=L= 我还蛮喜欢吃兔包的,又可爱又甜w 老虎的话也吃过,不过我吃的老虎是馒头,里面没馅儿的,这里强行肉馅【喂   ☆、第93章 早先已经递过了拜帖,荆淼不便带谢道一块同上天玄宫,就将甘梧留给谢道,要他在山下等候。 然而荆淼虽想着事情能极快解决,可是一上天玄宫,才知道来得时候不巧,恰逢端静出门,还有两日才归来,接待荆淼的是玄明,玄明是端静的师兄,性子倒是爽朗,盛情挽留荆淼多留几日,好等端静归来。 荆淼不好拒绝,只能应承下来,便写信给山下的谢道,要他耐心多等几日。 而招待荆淼的正是端静的徒弟——司瑞。 司瑞虽是个剑修,但性子却是生得温和柔顺,只是眉眼之间稍显怯弱,想来是个凡事退让的主,也不知是怎么沾上麻烦的。司瑞只比荆淼小上几岁,但模样却好似跟神玖差不多大小,虽说修仙人不必淬骨,但既不是如苏卿那般有了机遇,无端停止生长自然是有蹊跷的。 荆淼虽想着信封交给谁都是一样的,但是想起掌门师伯要他务必交给端静,还有一句口信得说,不由得按下心中焦虑,耐心在云霄宫等候。他生性本就沉静,纵然是心浮气躁,也绝不叫旁人看出来,便只是日日练剑打坐,全无旁骛。 倒是司瑞对他颇有些好奇与钦佩,对于司瑞这些弟子来讲,年纪轻轻便成了紫云峰峰主的荆淼自然是一种传奇,兼之他修为虽不高,但一来勇闯望川界,二来为修复魔界封印出力耗损修为,都使得众人交口称赞。 对于师长们口中所提的这个人,若说没有什么好奇,自然是不大可能的。 传闻中的人偶然见着了一面,司瑞也略显得殷勤,他只见荆淼日日打坐修行,对外事外物全然不做其他反应,不由得心生崇敬,只道这般刻苦,难怪虽是年纪不大,却做出这一番番成就来。 端静在第三日清晨才回来,还搂了一个受了重伤的少年回来,荆淼虽知端静回来了,却不知道他在救人,只是过来拜访,未料弟子为他通传后,到时只见天玄宫掌门人与端静正坐在一个少年身旁,模样皆有几分感叹。 “这少年心肺都已被震破,虽将他救转过来,但是能不能活下来,还瞧他自己了。”端静冷冷道,“若是欢梦在此,必定是能救他的,可惜欢梦赶来也要一段脚程,怕是他已撑不过去要死了。” “难道这是命不成。” 天玄宫的掌门人个子不高,悬着脚坐在床边,微微一叹,他垂着头,一大把白胡子就落在膝盖上,看起来有点可怜。 荆淼见着这一幕,本想着同自己无关,刚要回避,但见着那少年模样有几分熟悉,心念一转,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想起来这正是之前花灯会时见着的那个蓝衣少年,因着与段春浮有几分相似,故而十分眼熟。 “原来是峰主。”端静抬眸瞧了他一眼,便要起身,“怠慢了,咱们到外头去说吧。” “这孩子怎么了?”荆淼应声点头,但想着有缘,便多嘴问了一句。 端静淡淡道:“他运气不好,出城采药时遇上了只发狂的妖兽,叫吼声震破了心肺,此刻虽是救得他,却护不住心脉。”他归来时被妖兽惊动,斩杀妖兽救下这娃儿的经过,却略过种种不提了。 荆淼听得一怔,要说其他,定是不及天玄宫,但是心脉之类的药物,这全天下却也不及荆淼一人。虽说荆淼心疾大好了,可谢道还是时常寻来药物温养,君无咎也常有炼制,他细细想了想,便道:“我身边倒有几丸药,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若不嫌弃,就让这孩子服下吧。” 掌门人与端静这才想起荆淼幼来贯有心疾,谢道为他寻觅药物早已尽人皆知,知他身上天材地宝或是灵丹妙药自是不少,且都与心脉有益,自无不应,便请他拿药喂那孩子服下。 荆淼瞧了瞧那少年的模样,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璇结丹来喂他服下,又将他衣袍解开,运了些灵力在他心口。这蓝衣少年身子本生出些寒意来,叫荆淼一运气化开了璇结丹,倏然又温热起来,虽未醒转,但气色却显然红润了些许。 “我这药怕是不大管用,救不得他。”荆淼看少年血气虽冲上面颊,但探查身体,却如方才一般,不无遗憾道,“只护得他几日周全。” “这就够了,我们会再想法子的。”掌门微微感叹道,“只是这璇结丹好生珍贵,峰主却拿来救一个小小娃儿,当真是……”他虽话未说尽,但众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了。 荆淼却没什么反应,他自小时就吃这些药丸,有些知道,有些却不知道,早先还当是珍贵无比的东西,后来吃的麻木了,就也没什么反应了。如今天玄宫掌门提起,才好似对璇结丹的珍贵有了些概念。 “药再金贵,也不及性命。”荆淼客气道,“掌门对一个不认识的稚童尚且这般尽心尽力,才叫晚辈钦佩。” “说来惭愧。”掌门与端静对视了一眼,苦笑道,“这孩子实是我故人之子,当不得峰主这声夸奖。”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皆都笑出声来,掌门摇头道:“罢了,也都不须互相夸耀了,峰主已是再宅心仁厚不过,这孩子与我有关,由我来照看便是,你们且说自己的要事去吧。” 这才散了。 端静便带着荆淼去了书房议事,其实本也没有什么大事好说,不过是来送信,荆淼与端静各自坐下,司瑞已泡好了茶奉上。 荆淼只好将信转交给端静之后,坐在原处品茗,端静拆了信细细一观,半晌才将信纸一收,递给司瑞,要他自行去做,双眸尤若寒星一般,打量了荆淼一番,问道:“不知峰主有什么要求?” “确实有的。”荆淼微微笑道,“君侯一事,料想端静真人也有所耳闻,先前在望川界险些叫他得手,今日正是想请端静真人与女皇同玉仙君二位说一说,若能加固结界,那自是再好不过。” “这件事自是义不容辞,信中也已提到。”端静揭开茶盖,吹了吹茶杯之中的热气,正色道,“所以,我是问峰主有什么要求?” 荆淼心中一动,想起前不久自己推开花灯,与谢道说全无所求,其实哪里是全无所求,只是不能与谢道说罢了。但倘若与端静说出,又真的好吗? 但细细一琢磨,掌门既已在信中说了结界一事,又为什么要他传这句口信,他心思还算灵巧,转念一想便知:为得是要我开这个口。这番恩情冠在自己头上,荆淼心中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迷茫,便犹豫了起来。 端静见他模样并不直接,想起山下遇见的那人,便问他:“是不是同谢道有关?” “……”荆淼愣了愣,竟不知如何作答。 “谢道他入魔了,我在山下见着了,只是他好似将我忘了。”端静再直接不过的性子,干干脆脆与他说道,“你将他带来,难道不是与他有关吗?” 荆淼其实全然不知此事,是现下刚得知的,但端静已是如此误解了,他等会的请求也确确实实是与谢道有关,便不由得苦笑点头,认下这句话来:“确实是与恩师有关。” “那便说吧。”端静看他犹豫不决,心中一琢磨,便知他是在顾虑什么了,就道,“你不必担心,我不是好搬弄口舌的人,只要谢道不为祸苍生,是正是邪,与我也全无关系。” 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不可能说假话。 荆淼便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晚辈确实有一个私心,希望端静真人能应允。” “不必婆妈,只管说来就是了。”端静点头道,“我知峰主绝不会是不知轻重的人。” 荆淼苦笑了两声,竟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才开了口。 他与端静说的这个要求,其实仔细想来,自己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端静却并无任何责怪,满口承应了下来。荆淼提完之后,也不好意思多留,便委婉拒绝了端静的挽留,神色生出几分黯然来,只管自己下山去了。 一来荆淼是不好意思,二来是端静与谢道见过面,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他又离开这么久了,心中自然是十分挂念的。 荆淼下山之后,反复又再想起自己与端静提的那个要求,既是惆怅又是不安,但若是时光倒流,他怕是还要再提的,就微微叹了一声,见着山峰之中云烟缥缈,不由停驻了步子,心里头千思万绪,却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在山间踱步了一会儿,实在记挂谢道不已,又奔下山去寻。 山林间非常寂静,偶有鸟雀啾啾的叫声与风声疏乱,荆淼一路奔到山下,看着炊烟袅袅,却又不知道去哪儿寻谢道,就将树上的树叶折落了一片,送了口灵气去给谢道传信。 荆淼也已有些累了,四下看了看,也懒得多走两步,就坐在了就近的树枝上等着谢道来找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说拉得比较长但其实并没有的彩蛋: 蓝衣少年:沈越跟端静第一次到雪阳城参加花灯会,吃双色圆子的时候,云欢梦提及的那个受过端静恩惠的孩子——《树大招雷》 2333333其实是个很不明显的彩蛋啦   ☆、第94章 等了许久,荆淼也不见谢道来寻,就唤回叶片夹在指间,先前的灵气已经消散了,好似没能寻觅到谢道的踪影便已经凋落了。 这方圆百里之内,谢道竟然皆都不在。 荆淼捏着叶片,实在想不出来谢道到底往哪儿去了,他倒也没有办法,只好徒步下山,入了镇子再做打算。他心中自然是有些担心谢道的,纵然以谢道的武力与脾性来讲,只有旁人吃亏的份,然而情人的心思自然是完全偏向的。 倒与修为高深与否,无半点干系。 在镇子里头住了两三日,却始终不见谢道的身影,荆淼寻不着他,只好呆在镇子里再等几日。直至有一日凤镯忽得长鸣,光影浮动,好似真若彩凤张翎飞翔而出一般。 这对镯子龙凤相合,荆淼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料想大概是谢道也在寻自己,便也循着凤镯的指引追去。 他退了客栈的房间,徒步走出镇外,见着不知还有多少行程,便御风而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多久,丝毫不觉疲惫。日月更替过不知几轮,忽然听得水流声潺潺,天光乍破,又是一个清晨,奇峰峭壁穿云出,丹山赤水山涧秀,漫天霞色映照水色,散出虹彩来。 倒是个休憩的好去处,荆淼不觉心旷神怡,便驻足停下,四下打量了许久,愈发觉着是个天灵地秀的所在,凤镯这会儿也失了光彩,全无反应了。 “师……”荆淼极少喊谢道的名字,不由面上微微一红,最近一次喊还是在花灯会上,他心急无比,脱口而出,这时清清楚楚,不由有些赧然,声音自也小了一些,“阿道!” 一山自有奇葩瑶草不提,正当时节,清香扑鼻,花草长得各有高低,浅浅没过荆淼的布履,将他摇曳的衣摆拖着,染遍花香晨露。 山涧湍流,边生绿苔碧藓,有些打滑粘脚,荆淼便避开那一川白虹雪浪,仰头打量四方天地,却觉虽是钟灵毓秀之处,却未免少了些生气。这山川之间,本应当野兽极多,不然飞鸟也应落于枝头叽喳,哪有寂静无声的道理。 荆淼本是来找谢道的,此地虽美,但却不似是谢道所在。他长袍摇曳,足下生风,轻身一纵,便欲离开之际,忽得一阵推力,竟将他推到溪池之中,他修为虽不高深,但基础深厚,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然而这阵推力好似清风一般,虽有柔意,却又似罡风般不容拒绝。 荆淼虽下意识抽出腰间长鞭缠住一株千年老树,却仍是被推得一个踉跄,双足便踩入了水中,他抵足发力,鞭上一抽,便将自己重新卷上岸去,但水流冲刷极快极猛,鞋子已经湿透了。 “什么人。” 这显然不是巧合,荆淼手中握着长鞭,布履里似还有水流动,不由皱起眉头来。 可别说是被山林之中的山魈木魅给盯上了。 这些妖怪虽不爱伤人,但最喜欢作弄人跟开玩笑,山川野地是他们的地盘,荆淼倒不是怕它们,只是想起自己要寻人,应付这些精怪实在麻烦。加上他刚刚被恶作剧了,自然心情不佳,脸上便隐隐显出一点愠色来。 荆淼走到山涧旁,头刚一低下,突然被打了颗熟透的果子,不轻不重。果子已经熟透了,红红的果皮,饱涨的果肉,好似要破开般,叮咚一声掉下水中,恰好卡在石头当中,白浪冲洗,果皮顿时破开,一股甘甜之味便溢了出来。 “甘梧!”荆淼总算知道是谁了,便将脸色一摆,低声道。 他还没能发火,忽然被泼了一脸水,就立刻举袖去挡,袖上也不知道被泼了多少,只是越来越多,竟没个分寸,没完没了了起来。荆淼干脆将袖子一撤,双眸冰冷,往昔的温和神色都化作了隐隐的薄怒,这才看清对面不止是甘梧,还有几只呆头呆脑的山魈与木灵,不由又好气又好笑。 这会儿见着荆淼生气,甘梧便不敢再泼,倒是山魈木灵不明白,又泼了好几下,直到甘梧在它们头上拍了好几次,方才停手。 “好小子!”荆淼几乎被气乐了,他挡的快,只是外袍被打湿了,但是鞋子却完全湿透了,神色就又难看了几分。 甘梧越过山涧,讨好的趴在荆淼的身旁冲他吱吱傻笑,它坐在一只山魈头上,挨个敲过头来给荆淼道歉。 “你主人呢。”荆淼心情不好,脾气也坏了几分。 既然甘梧出现,荆淼自然知道绝不是什么山魈捣乱,而是谢道的确在此,还偷偷藏起来作弄自己。他料想自己与谢道都是性情沉稳的人,怎至于今日这般嬉闹,竟生出这么古灵精怪的心思来开自己玩笑,他百思不得其解,连满腹的愤懑之气都化作了好奇。 甘梧又吱吱叫了几声,大概是说谢道等会就来。 荆淼也不以为意,只是要甘梧他们去抱来枯枝落叶聚在一起,做个小小的柴火堆,他将鞋袜脱了,撩起长裤折到膝上,将鞋中的水倒出,使了个火咒生起火堆,便将布履放着烘干。 他赤着脚到山涧边看了又看,轻轻一叹,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把外袍撩起扎好,这才将双足放下溪流之中。 山涧水势颇急,晨光明媚的很,照入水中,便见斑斓的彩光,只是水气朦胧,湿气极重,不过一会儿,荆淼便觉得裤脚好似有些湿润发沉。不过反正已是被打湿了,他索性也不管,见天地浩荡,四下无人,便将冠簪拔落,由得一头青丝拂落肩头,垂至腰间,微微摇摇头,好似头都轻了许多。 谢道摘了一衣裳的花果,荆淼来时他便已经感觉到了,便要甘梧他们千方百计留下荆淼,好让自己给他一个惊喜。 只是谢道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惊喜,倒是荆淼给自己的。 荆淼到底是修道人,又吃了多年灵药仙草,加上他成年后化作妖形,便天生自然是一副玉雕琢成的躯骨。相貌虽不是美若天仙,却也是俊秀清雅,此刻放下一头乌发来,好似山中精灵般,反倒谢道成了个外来人。 “阿淼。”谢道正在对岸,怀中只抱了一片巨大无比的绿叶,叶中许多花果,便看得一清二楚,那双足踩在溪中冲刷圆滑的石头上,更显出冰般剔透,雪般冷白来。 荆淼常年练剑,但平日里不常走动,一双脚生得匀称得体,不长不短,不肥不瘦,不大不小,足弓偏深些,起伏更显得曼妙,青色的经络在雪色的足背上若隐若现。 滚白的水沫冲过他的双足,日光照落,也不知是冷是暖,是热是寒,只是花了谢道的眼,眼里心里,便只剩下那么一对赤足。 谢道没有碰过荆淼的双足,他虽与荆淼日夜同床而眠,但两人规规矩矩,从未越矩过。修道之人,双修虽是常见,但修炼为主,除了结成夫妻或是贪欢好色的,少有人沉沦□□,谢道固然亲他爱他,偶尔腹下也生炙意,可荆淼未曾说起,他也不愿意勉强。 两人亲亲抱抱,好似已是再满足不过了。 荆淼捏着衣摆,倒没觉着怎样,他自己生得什么模样,长得是好是坏,全然不在意,只是看见谢道抱着一兜花果站在对岸,心里头一暖,知他定是为自己采摘的,声音便忍不住柔了许多,虽还有之前被泼水的闷气,却也尽去了七八分了。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他是个男人,生得白净光滑,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自己不在意,便觉得旁人大概也是不在意的。 “我……”谢道刚要出声,嗓子却好似哑了一般,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他有心想伸手到水中去捏一捏荆淼的脚,帮他擦干净水珠,又怕荆淼会拿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便咽了咽口水,尴尬道,“你渴不渴,我找了些果子给你吃。” 荆淼看他呆呆站在那里,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好笑,就道:“那你还不过来?” 谢道便过了来,一只木灵乖顺过来变作木桩给他当做板凳,他坐下了,又将果子拿出几个来递到荆淼手中,痴痴的瞧着他。荆淼浑然不觉,只将几个果子吃了,又觉得脚泡得太久,虽然冰冰凉凉的舒服,但怕是要发皱了,就赶紧伸出双足来。 “等等。”谢道忽然倾过身去掐住他的脚腕,伸手一拉,险些叫荆淼扑到谢道身上去,那些瓜果自然也滚了一地。 “我帮你擦干净,免得再弄脏了。”谢道有些心虚,便结结巴巴道,“你等我一等。” 他无论说什么,荆淼自然都是信的,但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双脚踩在谢道腿上,不由面上绯红起来,小声道:“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没什么,不碍事的。”谢道总算是握住这双赤足了,只觉得入手柔软细腻,却是又冰又冷,心里头不由得微微一荡。他捏着袖子,慢慢把荆淼把那些足背上的水珠擦干净,擦着擦着,突然舍不得起来。 这时甘梧也来卖好,把烘干了的鞋子递了过来,荆淼已经十分的不好意思了,见甘梧此举,如蒙大赦,双足便好似游鱼一般,从谢道手里灵巧的抽了出来,他一躬身,重新穿上鞋子。 谢道便有些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要说:  =L=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写一章 反正无理取闹的恋爱【喂   ☆、第95章 鞋子被火烤的颇暖,荆淼也顾不得这许多,只是穿上了,又去洗了手挽发。 他想着这山野之中,无拘无束的很,又与门派之中支会过,就只用一根木簪把发挽起,乌发垂落腰间,却也悠闲自在。甘梧从水中打滚过,打个激灵,将皮毛水珠抖干净了,又跑来同荆淼撒娇,荆淼摸了摸它,把它抱在怀中。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荆淼低声问道,“我不是要你在山脚下的镇子里头等我吗?” 谢道听他言不由衷,也不回话,只反问道:“那你喜不喜欢?” “什么?” “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这个地方?”谢道又再问了一遍,低头凝视着荆淼,此处再是人间仙境,他眼里也只有一个荆淼,含笑道,“我找了许久呢。” 荆淼哑然,半晌才点点头道:“喜欢。” 东方丹丘西太华,朝游北海暮苍梧。 百载沉浮,一梦华胥,但凡修仙之辈,无一不求一个自在逍遥,洞天福地,此处灵气充裕,别说只是来游玩一二,便是日日居住在此,也绝不嫌厌烦,荆淼虽未想得那么远,然而美景怡人,自然也是心生喜爱的很。 “你喜欢,我也是喜欢。”谢道去牵他的手,将一握白肉玉骨捏在手心里,叫荆淼不经意轻轻刮过掌心,便好似千万只猫爪挠上心头一般,又是无措又是心动,便只是将手握紧了,同他并肩一块走着。 山峰并没有路,他们二人走着走着,所行之处便是路了。 在山涧处倒还好,越发往下,荆淼便愈觉得不对,琅花奇种齐方艳,幽篁翠竹共栽培,环作一个别馆山居。 也是了,此处洞天福地,怎么会没个主人家在。 荆淼望着千万株青竹,微微吃了一惊,他瞧了一眼谢道,谢道也全不心虚,他便忍不住问道:“你原先来的时候,可与此处道主打过招呼了?还是没有碰上过面。” 每个人的道场不同,他人若是贸然闯入,是极冒犯的一件事。 “打过了。”谢道漫不经心道。 荆淼一下子倒有点分不清楚是打人的“打”还是打招呼的“打”,直觉告诉他前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后者。 “那咱们便进去拜访一二。”荆淼淡淡道,谢道轻轻应了一声,似乎也全然不惧,倒叫荆淼松了眉头,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两人携手一块儿进了这千竹林,林中结界早已尽数破去了,一路行来,怪石嶙峋,溪涧潺潺,再是天然美景不过。荆淼便微微笑道:“此地主人的性子定然是极风雅的。”他本是不欲与人打交道的,见着谢道一路走来,当真不动声色,便萌生退意,然而话已出口,就想着随意打个招呼就是了。 然而他们二人走至尽头,踏上长阶,却见处居室搭建在峭壁之上,石梯雕琢,掩于奇花异草之后,山涧冲下,白波乱跳,倒很有些新鲜。 荆淼高声喊了几句,无人作答,不由好生奇怪,此处道场除了他与谢道,还有其他灵力存在,然而何故避而不见,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既然对方不愿意见面,荆淼也不大想惹麻烦,便与谢道说:“看来主人不想见咱们,那这就走吧。” 谢道自无不应。 可当两人转身准备离开之时,忽然听见一声呼唤:“是荆小友吗?” 荆淼转头回望,却见那居室大开,有人在屋内说道:“我是白无暇,劳道友入内一见,帮我一个忙。”他声音虽大,气息却虚浮的很,想是受了极重的伤势。荆淼这才想起来白无暇是谁,是丹枫白露坞时遇见的一位长辈,虽说并不熟识,可好歹有些交情,他仔细想了想,便要往上去。 “阿淼。”谢道伸手拦他,微微皱起眉头,“你认识那人吗?” “是啊。”荆淼道。 谢道把眉头皱起,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但却没有再拦了。两人一块儿走进别馆之内,循着灵气才发现屋内有三个人,除了白无暇,还有万世竭与一位同鲤姬姑娘长得十分相似的男子。 白无暇靠在墙壁旁,神识已不大清醒了,昏昏沉沉的,一身斑斑血迹,唇角还挂着鲜血。而万世竭与那神秘男子盘腿坐着,双掌相合,万世竭身上环绕着一柄小剑,那神秘男子身上却是披着千鹤衣。 “白前辈!”荆淼大吃一惊,赶紧扶起白无暇坐在椅子上,细细查看了一二,不由得胆寒。白无暇外伤不算严重,主要是被内里反噬的厉害,元婴在丹田处隐隐外现,几乎要破体而出,灵气四散。 他的那把琴躺在一旁,情况惨烈的很。 荆淼喂了白无暇好几粒灵丹,画下聚灵阵,他虽救不来白无暇,但若灵气充盈起来,白无暇好歹有个自愈的可能。 “白前辈伤的厉害,这两人我也不知情况……还是护他们几日,阿道,你修为比我高上许多,布个结界成吗?” “没什么不成的。”谢道淡淡道,不知为何,他自打入了这道场之后,好似一直兴致都不是很高。 荆淼没多想,只当谢道是不愿意与麻烦纠缠,便软声宽慰他道:“你别恼,我们只帮白前辈这个忙,他的冤仇是他的事情,我们等他醒了就离开,肯定不多留。” 谢道好似挑了挑眉头,却什么都不说。 这一守,便又守了五天五夜,谢道自然是不会留下的,他出入任何地方都如入无人之境,整日到处采果摘花,只顾照顾荆淼。而这五日里,白无暇的身体也时冷时热,没个端倪,但总算有了些许起色,荆淼在他身旁守着,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在第九日的清晨,白无暇总算醒了过来,他五脏六腑皆有伤处,若不是修行之人,恐怕要就化作幽冥之下的一缕冤魂了,眨了眨眼,见是荆淼,满目警惕便化作了和善,轻声道:“多谢小友了。” “白前辈不必客气,只是你这……”荆淼帮他扶着坐正了些,白无暇又吐出一口污血来,他挽袖擦拭一二,眉目恹恹的盘腿坐好,便闭眼静养了起来。荆淼知他是在疗伤,不便打扰,就略理了理屋子,出门去散散心了。 谢道正巧从外头进来,头上顶着甘梧,见他难得出门来,不由得十分欢喜,微微笑道:“咱们这是要走了吗?”这点距离对谢道而言并不算什么,他轻身一纵,便也就上来了。 “白前辈刚醒,我出来散散心而已。”荆淼为他挽起脸颊边的鬓发,柔声道,“你很想离开吗?” 谢道一听不走,便有些闷闷不乐,却摇摇头道:“倒也没有,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荆淼知道他性子不爱拘束,几日山水风光看看倒也罢了,天长日久的,十几日的看下来,自然是很不喜欢,一定是憋得慌了。如今说这话,也不过是叫自己听的,原先在紫云峰自己因为这事大发了一通脾气,虽看着好似是过去了,可谢道一直记着。 他们俩一块坐在外头的栏杆上,这道场极大,虽外头看着只是一间小屋,但内在却是琼楼玉宇,深阁静室,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手段,将方寸土地扩开如此大的一座洞府。 荆淼并未深入,一来这种洞府多半有禁制,二来**问题。 毕竟要是他自己,也绝不会喜欢别人在自己的道场里胡乱走动的,更别说主人就在,尽管荆淼也不知道是哪个人。 他与谢道坐在栏杆上,下方空空荡荡,好似是坐在万丈悬崖边一样,但毕竟两人都是修士,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反倒觉得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阿淼,你同那个姓白的什么前辈,关系很好吗?”谢道低声问他,“里头的另外两个人,你也识得吗?”这数日来,谢道从未在意过什么,也未曾询问过什么,只是荆淼决定留下,他便也决定留下了。 所以今日问起来,倒叫荆淼十分新奇。 “也不算得很好。”荆淼若有所思道,“只是认识,有一位不大清楚,但身上有小剑的那位前辈,叫做万世竭,之前曾经帮我们找过君侯的线索,不知道为什么在此处。” “那你为什么……”谢道低声道,他顿了顿,忽然又不再说了,只是神色温柔下来,搂着荆淼的腰,含笑道,“我知道了,你性子再善良不过了,见旁人受苦,自然是要出手相助。” 荆淼失笑道:“总归有个眼缘,也不是什么麻烦事,既然能帮些忙,自然就帮一些,若真是了不得的麻烦,我才不肯插手呢。”他去瞧谢道的脸,摇头笑道,“你千万莫将我想的太好了。” 虽说荆淼自己是这么说,但谢道听了却不以为然,心里反倒想着:我只怕是将你想的不够好呢,你留在这里照顾旁人,即便是举手之劳,也未免太过耐心了。 至于里头那些人,死也好,活也罢,谢道全不在意,对他而言,只要荆淼喜欢高兴,其他的事情自然是都不重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吐魂】这是个悲伤的节日   ☆、第96章 白无暇虽醒转过来了,但他伤势过重,又打坐疗伤了一月有余,方才有了些许起色。 至于万世竭二人,荆淼不知情况,自然也不好相救,便不做打算,好在修仙辟谷,总不至于有什么饿死渴死的情况。荆淼见白无暇脸色惨淡,也不忍心弃他而去,便也老老实实的又守了几日,身上有什么伤药,也皆都留给白无暇,聊胜于无。 又过了数日,白无暇才勉强好了一些起来,其实以他的伤势,本应当闭关疗伤,只是他答应了为了万世竭与怜忧护法,自然是怎么也不能失信的,因此只能勉强自己,身体稍一好转,便醒了过来。 “白前辈,你怎么样?”荆淼摸着白无暇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冷,见他面无人色,更觉凄然,“无恙否?”人心自是肉长的,见着旁人受苦受难,虽帮不上什么忙,也未必多么尽力,但终究心生不忍。 “尚可。”白无暇轻轻拍了拍荆淼的手,闷咳了两声,他见着荆淼站在身侧,心中一动,便微微笑道,“劳烦你了。”他虽未多说什么,可这一月以来,自然是心知肚明自己身旁有人守着的,料想二人不过是泛泛之交,荆淼并无义务帮自己做任何事,可如今却在自己身旁守了一月,足见为人如何。 其实这许多天来,荆淼也已经有些厌烦了,只是抛下白无暇他们三人,又觉得不大仗义,守在此处对他而言,总归只是在此山谷里住几日,又没什么妨碍,因此倒也耐得住性子。 见着白无暇好似好些了,荆淼也松了口气道:“并不妨事,只是,白前辈,你们如何成了这样?” 这事儿说来话长,却不妨长话短说,那披着千鹤衣的男子正是棋鬼怜忧,修士之间,渡劫次序各有不同。好胜之人,便要压下自己求胜的**;好色之人,便要摒弃过重的□□;好权好钱之人,也最终都是要看穿本色的…… 但每人都有各自的心魔桎梏,怜忧早年尚未修行之时,有个十分喜欢的姑娘,后来那姑娘得病死了,怜忧才入道修炼。故此,他的情劫要远比常人更为艰难,此番,万世竭就是为了给怜忧帮忙,而白无暇是来护法,但不知道半路从哪儿杀出一个程咬金…… 把结界给破掉了。 荆淼本以为是谁的仇家,但白无暇却继续说道:“那人好生奇怪,我并不识得,按他的修为,本不应当籍籍无名才是。也不知邪道里何时出了这么一个满面血纹的怪人。” 满面血纹的怪人…… 荆淼心里头一冷,白无暇瞧他脸色不对,就问道:“你怎么了?”神色十分关切。 “没什么。”荆淼低声道,他想着“大概不会的”,“也许是巧合呢?”,满脑子只剩下谢道温柔可爱的笑脸,心尖子就那么微微的一颤,他决意信这个男人,此刻却又不那么肯定了起来,“我只是想,这人好生厉害。” “是啊。”白无暇也是感叹,“好在他并无杀意,否则以他的修为,我纵然有十个八个,也不够他杀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强破这结界,实在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扶着白无暇站起来,两人又去看怜忧与万世竭的情况,白无暇见他们二人虽有伤损,但到底平安无事,也算安下心来,摇头道:“好在他们二人无恙,想来那人也无伤人之意。” 这普天之下,被人伤了,却反去为对方开脱的,恐怕只有白无暇一人了。 不过对于白无暇而言,对方修为高深,世所罕见,他虽伤的沉重,但实乃是结界被破,反噬而成,要是对方真有伤人之意,他怎么也是逃不过去的。因此心中的愤怒仇恨,倒比奇怪纳闷还要更少一些。 “若非是仇家,又何故破此结界,结个因果。”白无暇沉思道,“好生叫人想不通。” 自然是想不通的,谁能想得通呢,世上竟有这样无聊又痴情的人,只为讨人欢心,寻一处人间仙境,便出了手,也不顾自己做了什么。 荆淼嘴唇微微阖动了两下,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此番太过无耻,不好说出口来。白无暇见他神色愈发不对劲,心里纳闷的很,但绕是再怎么聪明的脑袋,如何能想得出那莫名其妙的怪人与这纯善重情的荆淼有什么瓜葛,便只当是他听怕了,就住了口。 气氛好似忽然沉默了起来,白无暇叫荆淼扶着,两人便要回到原位上去,忽然听见甘梧的叫声,房门一推,谢道拎着一条长长的绿藤走了进来,藤上还结着几个葫芦,他刚一露面,白无暇便露出满面骇然之色,下意识将荆淼挡在了身后。 “你——!”他伤势还重,气力虚浮,刚吐出一个字来就没了力气,然而听他那个单字,却也知道白无暇是何等惊怒惧怕了。 谢道也不理他,只是对荆淼道:“阿淼,我捡到几个葫芦,你要不要玩。” 此刻,荆淼心中的七分怀疑,已变作了十分肯定,他将手按在了白无暇的身上,轻声道:“白前辈,我央求你一件事,希望你可以答应。” 白无暇又不是笨蛋,瞧着谢道与荆淼的神色,便知道荆淼与这血纹怪人有些交情了,荆淼于他有恩,这怪人却又伤了他,神色一下子就古怪了起来,但听得荆淼软语,又忍不住心软起来,便低声道:“你说罢。” “我这就与他一块儿走了,你便当从没见过我们,好不好?”荆淼本该心生惭愧的,可这会儿把话说出口了反而镇定冷静了下来,“我知道这么说,实在是对不起你……” 白无暇却要胜他利落的多,只是背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道,“自那日丹枫白露坞后,我再没见过荆小友。” 荆淼轻轻道谢了两声,便打白无暇身侧绕过去,握住了谢道的手,同他一块离开了千竹林,心里茫茫然的,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二人走出了千竹林,谢道便不肯再走了,他将荆淼牢牢抓住了,把眉毛皱起,低声问他:“你怎么不高兴了,为什么这么难过,那里面的人对你不好了,打你骂你了吗?” 这世上真正叫人不开心的,真正叫人难过的,打骂倒是最少见的一种方式。 谢道慢慢的看着他,好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他很缓慢的开了口,把手握紧了,轻声道:“我知道了,我将他们打伤了,你心里不高兴,是也不是?” 过了许久,他道:“我没杀人。” 荆淼看了又看他,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的伤心难过,大概是隐隐约约的,早就有此所感了。所以这一刻,在荆淼心里,反倒并没有什么苦闷,只是极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想:终于来了。 “我知道。”荆淼微微笑了笑,只道,“我相信你。” 谢道一直在努力,荆淼心里明白的很,但是无论多么努力,野兽就是野兽,天性要吃肉,天生不可能有人的伦理纲常。谢道不是野兽,但他如今的情况,却与此也没什么差别,直至今日,荆淼才明白了为何掌门他们明明能够轻而易举做到自己做的这些事,却为什么不去做。 要是劫难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就不会人人畏惧,避之不及了。 他还是太年轻,年轻的相信无论是什么都可以被战胜,年轻的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荆淼一直想拉着谢道回到这尘世,但是他太高估自己了。 这不能怪谢道,也并非是荆淼的责任,然而终有一个人应该承担这一切。 “阿道。”荆淼道,“你喜不喜欢望川界?” 他站在谢道对面,微微笑着,风吹过,翠青的竹叶飒飒,谢道再没有见过比这更好看的模样,也再没有听过荆淼这么多情的唤他,就好像是一生一世,入骨的缠绵一样。 “也没有什么喜欢或者是不喜欢的。”谢道闷闷的说道,“不过在望川界,自然是痛快多了。” 他爱荆淼,肯定是不忍心责怪的,但是心中难免没有一点纠缠的厌烦。这儿规矩多的很,人也麻烦,不比望川界,你若是强的很,做什么都随心所欲的很。 “是啊。”荆淼低着头,极轻柔的笑,没有一点儿不高兴,“我想也是,望川界比这儿要畅快的多了,你不必拘束着性子。” “阿淼……”谢道唤道,“我不是……” 荆淼摇了摇头道:“你不要多心,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些时日,我在白前辈身边守着,忽略了你,你一个人一定很苦闷了,却又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留下来等我。” 听荆淼这么说,谢道才半信半疑的放下心来,含笑道:“是有一些,不过跟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觉得苦闷。” 跟我在一起…… 荆淼心里沉的,像是灌满了铁水一般,他仍是笑着,却觉得酸气冲上了鼻子。 可是我,并不想你只跟我在一起。 我要你活在这尘世里,坦坦荡荡,如以往并无不同,仍是那个万人敬仰的谢道,仍是那个……超凡入圣的谢道。 作者有话要说:  _(:з」∠)_还有好多好多剧情,但总算要进后期了 QVQ终于可以准备写联姻的具体详细了   ☆、第97章 荆淼没了游玩的心思,谢道也不明白是什么地方惹了他生气,这就折返回天鉴宗去。 只是他们二人刚到紫云峰门口,就见着柳镜在外头张望,待他看见荆淼了,便慌慌张张的跑到荆淼面前来,又惊又惧的看了谢道一眼,压着嗓子道:“荆师叔,我有话要与您说。” “你说吧。”荆淼被扯住袖子,伸手一拦谢道,和和气气道,“怎么了,望星阁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柳镜瞧了瞧谢道,忽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最近宗里来了几位真人,似是知道了太师伯回来了……” 他不必将话说的太明白,荆淼已经懂了,他怔怔的站在原地,好似全身都被丢入了冰窟之中,冷得发僵。他倏然想起来了,寻着谢道时太过开心了,白凰与张阳羽等人又是朋友,他便也没多留神,然而他们回去说上几句,哪怕只是提及了,自然也是会有人在意的。 哪怕整个天鉴宗的人都不在意谢道入魔了,也总是会有天下人在意的,就好像段春浮那一般。 苍乌不想赶他走,但这“天下公理”却要赶他走的。 “原来如此。”荆淼的头昏昏沉沉的很,他刚知道谢道改不过本性来,一回宗门,便又发现有人要来抓谢道了,换做旁人,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只怕就此要晕厥过去,偏生他性子硬,愣是挺住了,只是低声道,“那他们在哪儿呢?还留着么。” “留着呢。”柳镜小声道,“他们要您给个交代。” 荆淼惨然一笑,轻声道:“他们不是要个交代,是要一个结果。”一个大义灭亲的结果,就好似苍乌那般,就好似段春浮那般。 谢道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见荆淼笑得勉强,便一心一意的瞧着他,缓缓道:“你怎么了,这儿又有什么麻烦事情吗?你有什么为难的,尽管同我说就是了。” 乍闻此言,柳镜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谢道,只见他面容虽被血纹阻挡,但双眸之中的柔情却毫无半分阻碍,这般痴痴的望着荆淼。纵然柳镜不知情爱,也恍然大悟了,他暗中一猜,倒误解了,只当是师徒悖德相恋,故此几位真人才来兴师问罪。 既然是师徒相恋,虽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的确有悖常理,更何况,修仙之途的引路人,好似再生父母一般。柳镜瞧着荆淼与谢道手牵着手,他虽不会看不惯,但仔细一想,却也觉得的确不应当如此。 “柳镜,这一番多谢你来与我说这件事了,劳你帮我说一声,就说……我待会儿就过去。”荆淼顿了顿,看柳镜应声御剑离开,这才转头去看谢道,他心里头伤心,脸上也不见得多么好看,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那群人为什么来?” “为什么来?”谢道问道。 荆淼苦笑了一声,慢慢将谢道的手松开了,他口唇一动,心里便好似被针扎一般的疼:“他们是为你来的,这儿与望川界不同,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纵然没有伤着人家,他们知道你入了魔,也当你是个恶人。” 谢道听了,只是冷冷一笑,这世间,他除了荆淼以外,谁也不在意,谁也不理会,自然不会介怀这无足轻重的几个人,只道:“你不高兴吗?那我将他们全都杀了好了,就没人来烦咱们了。” 他也不顾荆惊骇的面容,只是淡淡道:“阿淼,你心软,我贯来是清楚的,不过既然是旁人多管咱们的闲事,咱们又何必给他们面子,不论是非缘由,便扣我一顶帽子,他们才是恶人,你说是不是。” “那白前辈呢……”荆淼问道,“他也是不论是非缘由吗?” 谢道就不说话了,可荆淼瞧得出来,他心里没有服气,甘梧看着他们俩少见的僵硬气氛,就扯了扯荆淼的衣摆,吱吱叫了两声。 荆淼看着他,半点眼泪也落不下来,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竟无端的十分宁静,宁静的几乎有些死寂,唏嘘说道:“我实在是太高看自己了。”他这句话没头没尾,谢道自然一点儿也听不懂,只知道他大概是在生气。 其实荆淼一点儿也不生气,他只是想起来,谢道伤了白无暇,其实只是想寻一处美景叫他散心。 全是为他,没存半分私心。 荆淼总想着,自己若是找到谢道,与他在一起,便也好似是以前颠倒过来,原先是谢道待他好,如今他也要待谢道好,两个人和和美美的,再幸福不过了。可如今荆淼才发现,谢道把他抚养成了一个更好的人,他却把谢道一手推入了深渊。 他没有让谢道变得更好的能力,这段感情,反而让谢道变得越来越糟糕。 对谢道,对这世界,都实在不公。 习惯在天空翱翔的雄鹰被折断了翅膀,荆淼又哪能忍心怪罪它桀骜不驯的天性,本来就是自己强人所难。 荆淼这一生说是悲苦,倒也并不是十分苦楚,但说是快乐,却也并没有许多快活的时光,只是浑浑噩噩的蹉跎过,做这凡尘之中,再普普通通不过的一个凡夫俗子,没甚么天资,没甚么朋友。这些苦楚对他而言,说是伤心,倒也很伤心,但若说一蹶不振的痛苦,却也没有那么严重。 只是好似心掏空了一般,人间疾苦,再无这般心痛。 “你呆在这里吧。”荆淼喃喃道,“我要去主殿,好劝几位真人回去,你这些时日大概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这么说完了,又恋恋不舍的看了谢道好几眼,心中已经决定好了打算怎么做。荆淼虽不自知,可谢道却看得清清楚楚,见他面容之上,满是伤心欲绝的关切之色,不由得心中激荡,生出一些愧疚来。 谢道性子较急切刚进一些,他漠然想道:我等会便随着阿淼一同去,若那些人为难他,我就将他们全都杀了,免得阿淼为难。要是这里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我便移了这座紫云峰,带他一同去望川界好了。 两人心思,各不自知,荆淼见谢道乖乖应声,权当他是听话了,便勉强笑了一笑,想起日后种种可能都化作烟云,不由得眼眶酸涩,急忙撇过脸去,这就御风离去了。 一前一后,不多时便到了主殿,荆淼站在殿门口,望进大殿之中,足足坐了十二位各大门派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神色严肃,亦或是忧心忡忡的很。荆淼顿了顿,漠然的迈进步去,坐在了掌门左手下的空位上。 虽说荆淼是谢道的徒弟,但是这主殿之内,他仍是后生晚辈,并没有说话的分量。 众人议论纷纷,说到底不过是忧心谢道入魔之后的情况,荆淼坐在其中,面色枯槁,由着他们吵吵闹闹,一声也不出,一言也不发,直到一位形貌昳丽的女修士开了口,她面相生得虽美,口吻却很是刻薄,说道:“说及谢道,我倒觉得,不妨问问荆峰主,对他师尊此事做何看法。” 她的年纪也不知道有多大了,竟去为难一个小辈,众人都觉得面上微热,然而想起入魔并不是什么儿戏小事,又神态自若了起来。 “晚辈前不久拜访端静真人……”荆淼慢腾腾的说道,他这会儿心如死灰,见谁也是不惧。 然而众人在修士之中,名声纵然不是振聋发聩,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统共加起来,少说也有数千岁了,瞧他一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郎面色自若,心中倒也欣赏。 “我知道,你那掌门人已经说过了。”女修士急切打断道,“那又与你师尊此事有什么干系。” “那想必其中干系,您也了解了,端静真人许我一个要求。”荆淼不急不缓,怔怔坐着,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日,那个房间,他凝视着端静所吐露的那个请求,“我平生没什么愿望,便求端静真人,若谢道有一日为祸苍生,便将他斩于剑下,不需留情。诸位若是不信,天玄宫走一遭,大可问个清楚明白。” 他这话说来,便好似被千锤万凿打在心头,岂是痛苦二字能简单说明的。 众人不知,只见荆淼神色冷漠,纵然对师尊也毫无半分留情,却又想及他小小年纪,如此顾全大局。他尊师重道,因此将谢道打望川界寻回,又惧谢道害人,亲求端静将谢道斩杀,一桩桩,一件件,多情却又无情的很。 想他不过只有二十来岁,言行举止却好似行就将木的老人一般,皆不由心生怪诞之感。 “贵派难不成不准备做任何打算?”女修士又问道。 众人听她说话,皆是大皱眉头,心道这便是刻意为难了,以谢道的实力,入魔之后定然已与仙君齐平,寄托端静亦是看在他背后的玉仙君身上。如此一来,岂不是为难天鉴宗,但人到底是荆淼带来,他们若不负责,也委实说不过去,便又按下性子等待荆淼作答。 “自然不是。”荆淼略一沉吟,低头沉思了许久,淡淡道,“师尊虽眼下并未伤人,但他入魔已是不争的事实,过几日,我与师伯他们相商,自会将师尊封印起来,还望诸位不必忧心。” 此事已是再妥帖不过了,天鉴宗封印谢道,若谢道真出逃害人,后也有端静截杀,任是谁也挑不出这其中的毛病来了。 女修士这才罢休,众人便又说起一些客套话来,谁也没在意到荆淼一人坐着。 谁也不在意,谁也没瞧着他。 谁也不知道,有一颗心,无声无息的在这鼎沸人声里湮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狗血,下面就要开始小别胜新婚场景里的小别了w   ☆、第98章 封印之语,说真不真,说假不假,半真半假,连荆淼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走那么一步。 到深夜时分,才勉强算是散了,荆淼借托有事,举步离开,也无人与他说上一句话。倒是苏卿觉得不大对劲,追上荆淼去,张口问道:“荆小子,你今日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荆淼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看着苏卿,淡淡道,“句句属实。” 苏卿便不说话了,由着荆淼回紫云峰去,青年便一人回到紫云峰上,只见着屋内无灯火,甘梧被绑在大树上,好似与当初的神玖一个模样,正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荆淼看见,触动那时记忆,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一笑,热泪便滚落出眼眶,一滴滴落入衣裳。他前去把甘梧解脱下来,只抱在怀中安抚,用袖子擦了擦脸,四下一打转,已经没有谢道的身影了。 他到哪儿去了? 荆淼坐在榻上,轻轻问道:“甘梧,师尊他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甘梧精神不振的吱吱叫了两声,荆淼听懂了,便低声道:“是么,他跟了我一块出去。” 这便说得通了,谢道定然是听到话,现下回望川界去了。 那这也很好,还省却了荆淼一番口舌。 大概是老天终于对他有一丝垂怜了,将这许许多多的事撞到一块儿,一点也不叫他有半分喘息的机会,所有的事情也都顺顺利利,极为识相的走了过去,虽不是最好的结果,却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荆淼呆呆坐了一夜,天色昏黑,甘梧闹了一会儿也就趴在荆淼膝头睡着了,没去细思他有什么不对劲。 过了许久,清晨的天光展露,荆淼才摸着甘梧小小的身体,轻轻说了一句。 “甘梧,我心里好难受。” 晨曦的光芒透过纸窗慢慢照在荆淼的脸上,照出一张极是冰冷的面容来,全无半分喜怒哀乐,更不似个有七情六欲的人。 虽知只是痴心妄想,但荆淼仍是忍不住在紫云峰等了一日又一日,幻想着也许谢道只是偶然离开了,很快又会回来的——直到他如此荒废了七个黑夜,荆淼终于清醒过来。 谢道已经走了,再不可能回来了。 他在第八个清晨,抱着甘梧在紫云峰上转了一大圈,忍不住欢喜的说道:“他回望川界去了,再没什么能拘束他了。”然后他把甘梧举在面前,轻声道,“他从此再不会觉得一丁点儿的不快活了。” 他说着说着,便露出了一点儿都不快活的表情来。 甘梧歪了歪头,心想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 之后掌门来了一趟,知道谢道已经离开了,倒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荆淼的肩膀,对他笑了笑,叫他放下这些烦心事,交给自己处理。荆淼这才想到自己在主殿内说的那般信誓旦旦,如今谢道走了,定然给掌门添了很大的麻烦。 之后却也的确没有任何人来纠缠荆淼,与他说什么跟谢道有关的事情,他又回到了望星阁。望星阁的弟子好似比他还要紧张的多,谢道几乎成了一个禁语,谁也不准提,谁也不准说,偶然提起望川界,都好似踩着猫的尾巴一样。 荆淼倒也明白,众人无非是觉得他可怜,心生同情罢了。 天地君亲师,偏又生正邪二字,谢道入了邪道,荆淼作为徒弟,继了他的位子,却又不得不大义灭亲,哪还有比这更造化弄人的事情。 其后也如往常一般,平平淡淡的,玉清榜上又多了几个散修,君侯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踪影。谢道那事之后,荆淼再没有出过天鉴宗,倒是虞思萌日渐长大,愈发脱落的清丽秀美,兼之天资绝伦,在众修仙门派之中,便也有了一些名气。 荆淼对这些倒也浑然不在意,虞思萌年纪渐长之后,她自小同荆淼谢道生活,后来又在百花峰上修行,脾性虽不是十分冷清,但对他人却也不假辞色,连同青梅竹马的神玖,也没有半分好脸色,只是对着荆淼时,才乖乖巧巧,好似二人还如当年懵懂孩童时一般。 与荆淼不同,虞思萌天赋异禀,她所行之路,所见的一切,自然也比荆淼要开阔许多,各大宗门之间的比试论道,她也皆都去参与过,有时夺冠,有时稍次一些,好胜之心强的很。 白栾花倒不介意这个,荆淼也贯来不多管虞思萌什么,她既有这样的本事实力,旁人争她不过,自然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只不过有时候瞧虞思萌刻苦到了近乎严苛的地步,荆淼也实在有些不忍心,便偶在见面时,劝她多玩乐些,这日日修行,本也枯燥。 虞思萌趴在桌子上,寒暑十载,她如今也正当二十芳龄,是个再漂亮秀美不过的女郎,荆淼将近四十,却还如从前一般模样,丝毫没有一点改变。她仰起头,瞧着荆淼给她摆弄神玖送的小布老虎,撇撇嘴道:“师兄,我要是更努力些,是不是师尊就可以早些回来。” “你说什么?”荆淼愣了一愣,将那小布偶托在掌心里,好似又回到那个花灯之夜,谢道捧着那个老虎肉包,眼睛亮晶晶的,璀璨如浩瀚星空。 虞思萌自知失言,便闭口不说了。 荆淼将那小布偶搁在篮中,淡淡瞧了虞思萌一眼,只问道:“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跟师兄还需要这么吞吞吐吐的吗?你说的好与不好,难不成师兄还会怪你不成?” “我……”虞思萌抿了抿唇,张口道,“我只是觉得,我要是更努力些,更厉害了,旁人就不能欺负你了,师尊也可以回来了。” “谁同你说的。”荆淼神色微寒,他近来不大束发,看起来有些隐世之人的逍遥自在,低低道,“你是听谁说的?” 虞思萌摇头道:“没有谁同我说,只是我自己知道。” “你自己知道!”荆淼几乎要发怒了,但瞧着虞思萌天真可爱的脸,又不忍心,只觉得十年前那翻墙倒海般的痛苦又一块涌了上来,逼得他有些想吐,“你又知道些什么?他入了魔,再不是师尊了,他……他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虞思萌看着他,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忽得伤心起来道:“师兄,你为什么这么说话,连你也不信师尊会回来了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大家不明白,才这么想,怎么你……你也是一样的。” 荆淼看着她,好似看着十年前的自己一般,心中又痛又怜,怔怔坐在椅上,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喉中好似吞入一块金子,卡着几乎叫人窒息。 “你有向上的心,这很好。”荆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师兄一生修为,最高不过是金丹了……”他又想起自己妖怪的身份来,忽生惆怅之心,下面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虞思萌此一生之中,最敬重的人莫过于荆淼了,自幼她便由荆淼抚养,后来到了百花峰,荆淼也时常对她有所照拂,方才纵然伤心,也不敢出言顶撞,听荆淼这么说话,急忙道:“不会的,师兄,你一定可以……” “师兄自己知道。”荆淼微微笑了笑,淡淡道,“技艺与修为并不是一回事,剑术练得再如何出神入化,修为升不上去,便终生止步于此。你也不必在意,你天资极佳,胜过师兄千倍百倍,以后出门去,人家问你是谁人门下,你也绝不会给师尊与白师叔丢脸。” 便是这般态度,倒叫虞思萌好生难过。 紫云峰上一如既往,没有什么烟火气,连带着荆淼好似都没有了什么人气,他一袭紫衣,袅袅站在这云烟缥缈之地里,似是一株紫竹,又好似天地之中的一个过客。 待风过了,烟散了,人影便也皆都消了。 虞思萌忍不住去揪荆淼的袖子,在她心中,成仙得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看着荆淼这样的豁达,却又觉得那约莫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她生性本不好武,只是想着自己若是厉害了,总有一日,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荆淼与谢道的事情发生时,她还小的很,谁也听不见她说话,她如今长大了,却又什么都错过了。 谁都说她厉害,可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虞思萌一番胡思乱想,又想起刚刚荆淼的模样,想着许多年前,荆淼从望星阁回来,给她买了糖人,然后笑起来说:“思萌,师兄要去望川界找师尊了。”他那时那般意气风发,笑得比糖人还要甜上三分。 后来荆淼真的把师尊带回来了,那些坏人却又上门来,虞思萌想着那一日与师兄师尊在一起,虽然师尊已经完全不识得自己了,可虞思萌还是觉得快活,连甘梧也是,甘梧也很快活的。 虞思萌拨弄了一下那个老虎布偶,好像往事都涌上心头,谢道仿佛从未离开一般,不由得十分惆怅。 她还记得自己生辰那一日,低头许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我想永永远远,都跟师尊还有师兄在一起。 虞思萌如今年纪大了,已然明白了,这世上许愿也不会有老天爷帮忙,她若想要什么,只得自己去争取。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时光快进**!   ☆、第99章 之后又过了许多年,荆淼并未苍老,但是容颜却好似有了些改变,亲近些的人朝夕相处看不出来,但如草一子一类,却大感惊奇,觉得他好似又生得俊俏了些。 而自从之前不欢而散之后,白无暇虽说答应当做没有见过荆淼,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他心中固然责怪谢道,但与荆淼却亲近了许多,时常发帖邀请荆淼去他那儿做客。两人性情皆是平和友善,偶尔一起谈天奏乐,倒也很是快活,荆淼虽不善乐器,但是个坐得住的聆听者。 虞思萌偶尔也随荆淼一块去,但白无暇茹素,平日只吃些瓜果花蜜,一次两次还好,久了就不大受得住了,加上一坐就是许久,久了之后,虞思萌就不大乐意随行了。 日日慢慢如流水般过去,荆淼的修为始终不高不低,但各大门派之中多数却倒也给他三分面子,掌门身体日渐虚弱,掌事的人也变成了风静聆。这许多年过去,风静聆修为大有进步,但性子却变得愈发冷漠无情起来,不容半分私情。 与白无暇相交这些时日,荆淼才慢慢弄清楚怜忧与万世竭的事情。 “鲤姬”与怜忧本是同一人。 但此事,怜忧本身却是全不知情的,他早先修炼过一部阴性功法,闭关之时化作女相,变成了鲤姬。鲤姬就是他喜欢的女子,时日久长了,他脑海中那渔家女的模样也已经不甚清晰了,只是假想着,不断将死去的人愈发完善,略过种种缺点,因此出现了鲤姬。 而万世竭则喜欢上了一个怜忧伪造而出的幻象。 偏生万世竭与怜忧又是一对冤家,两个人平日见着了,互是看不顺眼的。 如今一切说开了,怜忧平安渡劫过,万世竭也已经知道全部真相,二人虽觉尴尬,却倒也没有太在意。鲤姬本身只不过是个善良淳朴的渔家女,而怜忧所幻化的鲤姬,已不是当初那个模样了,她虽完美,却是一个假象,是这许多年来怜忧的求而不得。 万世竭虽然喜欢幻象鲤姬,却极讨厌怜忧,之前帮怜忧渡过难关,也只是看在鲤姬的份上,但既然怜忧已经无事了,至此两人也绝无亏欠了。 “他倒是坦坦荡荡的一条汉子。”荆淼饮了一杯花蜜,垂着头,凝视远处青山叠翠,轻声道。 寻常男人若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子所幻化的假象,不恼羞成怒已是教养极好,哪还有如万世竭一般出手救自己冤家对头的。至于怜忧,他情劫坎坷,痴肠情丝,又因为功法无意幻作挚爱的女子,却无缘再得见一面,也叫人唏嘘。 “是啊。”白无暇轻叹道,“我原先还怕他们二人发现真相后会争执起来,没诚想真人如此大度。在他心里,鲤姬就是鲤姬,怜忧又是怜忧,纵然是一体,也绝不是一个人,如今全做有缘无分,难怪他修为如此高深,单论心境,便胜过咱们许多人了。” 荆淼不置与否。 人的感情也许无法占据生命最重要的位置,但人却一辈子也逃不开七情六欲的束缚。 有些人想得极开,因此拿得起放得下,好似万世竭一般,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绝不会弄混自己的心思。喜欢就是喜欢,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他这般坦坦荡荡的大好男儿,实在叫荆淼心生羡慕的很。 他若也有万世竭这般的坦荡与轻松,那应当有多好呢。 放下就全放下,自己一人也快快活活。 荆淼轻轻拂过桌面,铮铮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白无暇好似又说了些什么,可他却没有再听了。 这已是谢道离开后的第五十个初春了,他来到这个尘世时七岁,再除去谢道闭关的五年,便将那些时日都加在一起,也不过十余载。 十余载…… 真不可思议,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如今翻想出来,仍觉得时日久长,好似过了百年千年一般。然而这五十年,浑浑噩噩,没滋没味,好似只是日复一日,过得极是简单轻松不过,眨眼间便时光如逝水,一去永不返了。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其实荆淼倒也没有很不自在,没有了谢道,他依旧活得轻松逍遥,掌门他们待自己也都很好,思萌也极为乖巧,张阳羽他们也都还保持着联系,什么都没有改变。 紫云峰上依旧没有人,甘梧偶尔还是会作弄他。 荆淼依旧是会笑,会怒,会哀,会忍…… 只是有些时候,他心里仍然觉得有些难过。 也再没有感觉过快活是什么滋味,他有时候与虞思萌一起下山,路过灯会,看着那连起的花灯,那些漂亮可爱的馒头,那些依旧奇奇怪怪的灯谜,明明风景热闹与当年毫无差别,但是荆淼心里头,却再没有那时的欢欣喜悦。 只有无尽的孤寂,在那繁华灯影后,如梦魇一般如影随形,吞噬着他。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掌门的身体虽还硬朗,却隐隐已经有了衰退的迹象,自去年起,他便将权力半放在风静聆手中,自己回到疏星峰之中调养身体。白栾花与君无咎虽有心想为他调制药丸,却多被掌门拒绝了,若要活,怎样不能活下去,休说千万年,再活个数百年总非难事。 但外力所引起的长寿又有什么意思,掌门这一生修一个道法自然,寿命天然,缓缓老去,再合适不过了。 荆淼偶尔会去看看掌门,这位和蔼仁慈的老者总是叫他觉得对一切了若指掌,却又什么都不说。荆淼有时候总是忍不住依赖掌门,却又警惕于对方的洞察与明悟,即便是这样的痛苦与落寞,他也是半分不想与别人分享诉说的。 白栾花对医术极有兴趣,连带着虞思萌也是如此,次次相见,总要将一玉瓶的驻颜丹交给荆淼,亲眼看着他吃下肚去。其实驻颜丹对荆淼没什么作用,他这许多年来,容貌丝毫不变,只是愈发与妖化之后相似起来。 但再没有一个人见过他满头银丝的模样。 荆淼这许多年来,也多读了许多与妖族有关的资料,望星阁的弟子见他不醉心望川界的消息,也很是积极,几乎找来了所有的妖族资料。妖族到底与望川界不同,资料多得很,光是各个妖族之间的种类,就够荆淼看上一年半载了。 好比方说草木之类的妖精若成了形,因为修为深厚,灵识钝开,不大喜爱动弹,还会凝生出花精来,作为与外界的一个连接。而这些被赋予灵力的小妖精受树妖庇佑,几乎不会离开树妖半步,统一称为花下奴。 而花下奴是并不归类于一种妖精的,她们与树妖形成一个共生系统,特性也写得十分详细。 兽类的妖怪倒是与荆淼所想的相差不远,荆淼特意寻找了狐妖,但多数也都是一些风情逸事,资料还算详细,可是却对荆淼没什么帮助。 后来,荆淼私下尝试过一些与妖类相克的东西,虽有些作用,但作用极小。 万物相生相克,无论是摄妖香,亦或是专门针对妖族的符咒,虽令荆淼有些眩晕与灼痛之感,却也并无更大的反应,之后荆淼又看了些妖族的修炼法典,妖骨随兽,与人体不同,可是他的经脉骨骼,灵力周转,却是个再纯正不过的人类。 更遑论他连一尾都尚未生出,只有一对狐耳。 想来他血脉之中的妖血是极不纯正的。 许是祖上有人与妖族通婚过,到他这一脉,妖血虽觉醒了,却也稀薄的很,与没有也差不了许多。 在那之后,荆淼下山到村里扫过一次墓,发觉有一处人家有人似乎前来拜祭过,也不知是谁的故交,但也都与荆淼没有什么干系。他只是来拜祭一二,烧了许多纸钱给这些不认识的村民,放上些果品,又在村庄里找寻了一下有可能的线索,却也都是一无所获。 既然没有线索,倒也罢休,他确实想知道真相,但既然没可能知道,那也就罢了。 毕竟当年可能知道的人已经都死光了,他占了人家的身体,即便有什么麻烦,也总得照单收下。 “怎么了?” 掌门斜坐在床上,合衣微微笑着,他苍老的手轻轻放在了荆淼的手背上拍了两下,略显得有些浑浊的双眼里含着温和。窗户正支着,外头下起了小雨,清风徐徐,淅淅沥沥的雨水打过窗棚,一滴滴落下来,花斜放在白瓷碟中,雨水偶然溅落,几片花瓣被打落在碟中,清水透嫣红,煞是好看。 “没什么。”荆淼慢慢回过神来,微微笑了一笑,“这朵花怎么放在外面?” “栾花想做蔻丹,要天净水,胭脂花,托我帮她留意,我就随手采了一朵搁在外头,你来正赶上风雨了。” 掌门呵呵直乐。 荆淼见他精神极好,不由也欢喜起来,便玩笑道:“这么一朵,能做什么大用。” “你可别小瞧它。”掌门也笑,“这么一朵,给栾花一人,就能用上许多年了。” 两人又就着这话题闲谈了一会儿,喝茶吃了些点心,掌门将目光轻轻的在荆淼身上转了一圈,微微笑道:“好了,这些闲话也已经说完了,茶也喝过了,你还不肯说吗?” 荆淼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章了,来个彩蛋吧。 谈一下我对资质跟心境的一个看法:我说个简单的比喻,资质是器具,资质好的人好像木桶,装得多,资质不好的像瓶子,装的少。心境则是液体,木桶装再多也是白水,瓶子却可以装醇厚高雅的美酒。 所以会出现实力高但依旧智障很LOW的人,实力很低却豁达非常的人。 w   ☆、第100章 其实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忧苦喜乐,五味自尝。 荆淼淡淡道:“思萌这几日又下山去了,我瞧她与神玖,好似有些感情了。”他还是不肯说,掌门看了又看,微微叹了口气,却也不做勉强,只是顺应着他的话继续下去。 明明记忆之中还是个聪颖可爱的小姑娘,眨眼间,小姑娘却也已有五六十岁了,仍是生得姣好美丽,宛若天仙一般。性子倒也与小时候差不了多少,虽经岁月更迭,稍成熟稳重了许多,但与荆淼相处之间,好似还是当年紫云峰时那般。 前不久,她已经突破了元婴,称快也不是极快,称慢却也没有十分的慢,毕竟这世上如谢道苏卿之流的是极少的。 “他们自有自己的想法,要是真能成,自然是一件好事,不能成,咱们也不必太强求。就由着他们去吧,时间到了,他们自己自然会说的。”掌门点了点头,说道,“宗里也已许久没有过喜事了。” 荆淼听了,默然不语, “倒是你。”掌门道,“你又放下了吗?这许多年了,我见你为门派奔走,弟子们也皆都知你服你,可你并不开怀,我老了,却还不傻,有些事,有些人,你总归是要面对的。” 荆淼举起茶杯的手又放了下来,他将那茶盏放在腿上,缓缓的抬起头来凝视着掌门,轻声道:“我没有什么不开怀的。”他顿了顿,低声道,“掌门师伯,你待我很好,我心里十分感激你,只是你们待我这么好,我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说完了,忽然想起来这句话,他实在是说过好几次了。 “我相信阿道的眼光。”掌门侧过身去,靠在了床头,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孩子,你实在不适合修仙。你本是个凡俗之人,心思重的很。如今发生这许多事,按你的性子,定然给你添了许多困扰了。” 荆淼沉默,一言不发,生怕那个被藏起太久的名字一出口,就再也忍不住了。 这许多事情若换作是别人,结局是绝不一样的,好比是按风静聆的性子,定然是与入魔的情人一刀了断,他生性严谨公正,大义面前绝无私情,若是对方为祸苍生,他定然是第一个出手的人。 绝不似荆淼这般婆婆妈妈,既为苍生祈求端静真人一个保障,又怕谢道真的犯下罪孽被杀,屡屡同他提起望川界来。 要是段春浮来选,用不着要是,他已经选了,一生一世呆在望川界那,等着给秦胜一个机会。 荆淼自小就住在紫云峰上,他于这尘世之中没有什么归处,喜怒哀乐,连同与师尊谢道的往昔皆都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落叶尚归根,更何况望川界的风气并不叫荆淼喜欢。 既然他也为难,自己也为难,倒不如分开来得畅快,免得日日提心吊胆,担心受怕,只是……只是…… 只是我到底,喜欢他。 “没什么。”最终荆淼只是说道,“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普天下的事情,无非就是心甘情愿四字,因而生出悲欢, 他们俩倒的确是天生的一对绝配,掌门微微笑了笑,想起许多年前,荆淼刚成了孤儿时的事,那时他们谁也不信谢道第一次收徒,能将那孩子照顾的好端端的,都等着看他笑话,帮一把手,可是荆淼却自己将自己照顾的好端端的。 要是谢道没有入魔,掌门还要忧虑荆淼的性子怕是过分谨慎缜密了些,如谢道这般潇洒快意,两人纵然长久,却难免有些争执。偏生谢道却又入了魔,若要引他向善,怕是除了荆淼,再无其他人能够做到了。 …… 虞思萌与神玖贯来一同出任务,近来碎星湖时有异象,正在天鉴宗附近,他们俩便受命去查看了一二,才知是一只灵兽快要生育了,灵力暴动,因而引起异常。 这倒不是什么极大的事,他们二人呆在碎星湖附近,帮着看护那灵兽生产,待小灵兽出世,异象便也就停止了。 两人自幼青梅竹马,呆在一起,可说是心灵相通,偏生神玖对虞思萌有意,虞思萌却丝毫不知。这次一块下山,自然多多在一起为好,神玖也不急着赶路回去,两人进了城,街角正有个饼摊,就一块儿买了饼子握在手里吃。 寻常姑娘家买饼子吃,定然是要摊主一一切成小块,拈着小口小口的吃;若遇上讲究些的公子,自然也是如此的。虞思萌倒没太在意,她直接将饼卷在油纸里,握在手中慢慢吃着,模样很有些随性,神玖见她如此,也只好与她一样吃法。 “神玖,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礼物好买?”虞思萌三口两口将饼吃完,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本还想带一头小灵兽回去,但见它们母子可怜,现在全泡汤了。” “又是荆师兄。”神玖嘀咕了一句。 虞思萌微微眯起了眼睛,冷笑着问道:“你说什么?” “没有啊。”神玖摆摆手,懒声道,“荆师兄你还要想些什么,他这人好打发的很,纵然你只是随地摘些花草滥竽充数,他心中也欢喜的很。哪需要费心去想什么礼物。” “正是因为无论送他什么,他都开心。”虞思萌一顿,“我才想不出送他什么好。他自己不在意,我才要对他更在意。” 这真是一句极高深的话,神玖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不由得有些心里泛酸,暗道你若能这么在意我,我……我还有什么好想的呢。但是他心里却也清楚明白的很,虞思萌心里头,自然是她爷爷第一,师尊师兄排第二,甘梧第三,至于他,约莫前五能挂挂钩。 只是她心里的三跟五的地位,大概差着一条银河那般远。 他们二人说说笑笑,便打算在这小城里四下寻找一番,找个合心意的礼物。 城虽不大,人却不少,店也多得是,虞思萌与神玖逛了一大圈,尚找不着合心意的礼物,倒是累得不行,便找了家茶摊坐下喝口凉茶歇歇脚。他们坐下没有多久,忽然来了一个穿戴斗篷的人,瞧着个子,应当是个男子,面容掩藏在一张银色面具之后,那面具是个猴子模样,有些怪诞。 虞思萌与他对坐着,便见着他唯一露出的双眸如同寒冬初雪,又冷又刺骨,下意识闪避了过去, 避开过才觉不对,她如今已是元婴,休说凡人,便是修士之中,也鲜少有她避让的存在。多数大能不是镇守门派之中,就是有自己的去处,怎么突然到天鉴宗这边来。 “神玖。”她撞了撞神玖,轻声道,“你瞧那个斗篷人。” 出乎意料的是,神玖竟是认识的,他转头一看,忽然笑道:“小子见过前辈。”微微拱手,算是行过礼了。那斗篷人好似不爱言语,并没有理会神玖,只是低着头喝茶。 “他是谁?”虞思萌有些吃惊。 “他是近来玉清榜上的一位散修,唤作冷香客,杀了许多恶人,但是奇怪的是,他只接咱们天鉴宗的任务,其他地方一概不去,也没甚么所求。”神玖若有所思道,“他修为高深的很,苏师伯尚且打他不过呢。” 虞思萌听了,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她心里总觉得,那神秘的斗篷人好似是跟着自己来的。 可是她刚刚,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也从来不识得这个模样的一个人。 他们喝过了茶,就要走了,斗篷人还坐着,叫了一壶茶,喝了一杯,没有再碰。虞思萌拐过街头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斗篷人已经不见了,这么快的时间,他已没了踪影。 这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虞思萌与神玖一起出去了,她心里虽然还记挂着那个奇怪的斗篷人,但是荆淼自然是远重要于一个陌生人的。她在城外四处走着,裙摆飘飘,采摘好看漂亮的花朵,她实在是没主意了,只能采纳神玖的看法。 这些花拢在一起,若是放在瓶子里,一定很好看。 哪有人见到美的事物会不开心的,虞思萌采着花,想起荆淼欢喜的面容来,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她专门挑生得最好看的采摘,直到手里再也握不下了,便想找一朵最亮眼的放在中间,好讨荆淼的欢心。 但是她弯腰找着找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袭青色的斗篷。 虞思萌抬起头来,看见斗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握着一株雪白的霜茗花,他将那花递了过来,淡淡道:“替我送给他。” “送给谁?”虞思萌呆呆问道。 “送给你要送的人。”他低声道,将花放在了虞思萌的另一只手里,“他若是不要,就丢了,不准给别人。不准同别人说是我给他的,但他要是问,你就直说好了。” 虞思萌愣了愣,奇道:“你识得我师兄么,怎么不自己给他?” “……”斗篷人沉默了许久,慢慢才道,“他那么安静,你怎么这么吵。” 他说完话,也不管虞思萌是气是恼,便极快离开了,虞思萌怒气冲冲,看了看花,舍不得踩烂,握着了冷哼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几章就快联姻了~~~   ☆、第101章 “有人送我?” 荆淼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这朵霜茗花,虞思萌正在到处寻找合适的瓶子,倒了水,将她摘的所有花全塞了进去。 霜茗……霜茗? 荆淼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出来哪会有人送花给自己,还是一个男人,虞思萌又说道:“神玖好像认识他,是玉清榜上的一个人,师兄,你掌管望星阁,知不知道冷香客是谁啊?” 冷香客? 这个名字实在是如雷贯耳,近来新兴的一位散修,众人猜测他是位不世出的大能,生性古怪,嫉恶如仇的很。依推测的实力来看,冷香客较苏卿要高一些,但比端静恐怕要差一些。 “知道啊。”荆淼点了点头,不明白虞思萌怎么提起这个人。 “啊……果然。”虞思萌忽然凑了过来,凝视着荆淼,疑惑道,“师兄,你怎么跟那么个怪人认识啊。” 荆淼愣了一愣,握着虞思萌的肩膀将她慢慢推开,说道:“我与他怎会认识呢,不过他榜上有名,我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他虽出现不久,但名气却与古道长可比,两人都是再古道热肠不过的修士,只是我无福认识。” “是吗?”虞思萌指尖轻点,运了些灵力,花朵断了根,灵力一激,便将剩余的生机尽数激发出来,她欢欢喜喜的笑道,“哎呀,这样就能撑十来天天,再过几天我就将它们都换掉。” 她做罢自己的事,才仰起头来好奇的看了看荆淼,疑惑道:“可是这霜茗花,是他要我送给你的啊。” 冷香客所赠? 荆淼失笑道:“千万别是他想送给你,却不好意思开口,倒被你误会成是送给我了。” 他瞧了又瞧那霜茗花,将它放在桌子上,随口道:“我一个男人,要这些花有什么用处。”见着虞思萌神态倏然低落下来,又改口安慰她,“不过山居冷清,添些颜色也很好,我很喜欢。” 虞思萌这才欢喜起来,清了清嗓子,捧着脸故作腔调,低吼道:“他若是不要,就丢了,不准给别人!不准同别人说是我给他的,但他要是问,你就直说好了。” 荆淼看她故作粗声粗气,虽不明所以,却也感觉有几分好笑, “他是同我这么说的,怎么可能是送给我。”虞思萌取过那只霜茗花笑道,“我原先就觉得他在跟踪我们,果不其然,他要我送给我想送的人,他知道我有想送的人,可不就是师兄你么。” “可我又不识得他。”荆淼不明所以,只将霜茗放在瓶中,淡淡道,“不过对方有心,也不必糟蹋,你将它们放在一起吧。” 虞思萌却大大摇头道:“那怎么成呢。”她一搬水瓶,微微笑道,“这是我的,那是他的,我才不管他的。” 荆淼只当她古灵精怪,便从书柜上取下一本装订好的书来,翻开将花放在中间抚平,两面一合,准备做个标本书签。 他们二人是谢道唯一的弟子,关系感情上自然也与寻常人是有极大不同的。虞思萌自然是很感激白师叔的,但是她心里却始终只有一个师尊,那就是谢道,她小时候拜谢道为师,爷爷也要她一生一世记着师尊的恩情。 谢道在的时候,好似什么都是极轻松自在的,他走了,便什么事情都变了。 师叔跟师姐他们自然是很好的,又贴心又温柔,可是虞思萌总想着自己又不是没有师尊师兄的人,旁人待她好,她也待旁人好,可是有别的人要做她的师尊,她脸上不说,心里却是不大肯的。 “师兄。”虞思萌一歪头,轻声道,“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有良心?” “怎么了。”荆淼喝了一口茶问道。 虞思萌枕着手臂,偏过头看着天花板轻声道:“师姐她们待我很好,但我知道她们有些人觉得我是养不熟的小白眼狼,这么许多年,也不肯喊师叔一声师尊,可是……可是我已经有师尊了,白师叔教我,我自然很感激她,但为什么要喊她做师尊。” “白师叔她要你喊她师尊吗?”荆淼顿了顿,伸手抚摸着虞思萌的头发低声道。 “那倒没有,师叔对我很好。”虞思萌又转了个头,低声道,“所以我才想,我是不是很没有良心。” 荆淼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那你心里后不后悔呢,又想不想叫白师叔为师尊?” “我自己有师尊,做甚么要喊人家。”虞思萌摇摇头道,“我不想。” “那就别多想了,人家爱乱嚼口舌,由她们去吧。”荆淼淡淡道,“这天底下,最拦不住的事情,无非就是乱说话,嘴巴即便不说,心里也是要说的。但说归说,总不见得她们说谁没良心,谁就真的没了心。你要是与她们处不好……” 他倏然沉默下来了,白栾花教导虞思萌有恩,如今虞思萌有了一番成就,他总不能说要虞思萌回紫云峰来,就让她回紫云峰来。 “那倒没有……”虞思萌奇怪道,“这才叫我奇怪呢,她们背后觉得我是个白眼狼,面上却又待我无微不至,也不是出于虚假,我真想不通她们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傻丫头。”荆淼微微笑了笑。 人本就是复杂多变的,尤其是女子,她们纵然偶尔会看你有些不顺眼,背后也会说些坏话,但却不代表她们不关心你,不喜欢你。只是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未必心中就一定是这么想的,随口说过了,便抛在脑后的人,本也多得是。 ………… “你又回来了?” 常丹姬虽然对谢道又惧又怕,但这许多年下来,再是害怕,也早已化作无奈与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了。她实在是想不明白,荆淼这个人,生得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更何况一点儿仙根都没有,不但迂腐,而且凡庸,谢道到底是什么地方喜欢他。 她冷眼看着谢道吃药伪装嗓音,又强行将自己的修为封印起来,每一年总有三个月要去天鉴宗附近,可是他每每去了,只杀一些恶人去讨好天鉴宗,又有什么用处,整日在那里徘徊,也见不到荆淼一面。 谢道坐在椅子上,他闭着眼,轻轻的应了一声,想着那朵霜茗花要是被荆淼收下了,会怎么处置。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只要能叫他笑一笑,谢道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要是讨厌,那就由着他撒气,那也很好。 如果虞思萌没有送到,只要不给别人,那随便踩烂了,谢道却也无所谓。他不在乎一朵霜茗花,要是可以,他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荆淼,但他终究不能。 荆淼不喜欢。 在这个世上,荆淼不喜欢的事情不多,谢道明明那么喜欢这个人,却总是做他不喜欢的事。他回到望川界后总是日日夜夜的想,想荆淼与自己在一起,是不是一点儿都不快活。 可是那个花灯会,荆淼明明那么开心。 “事情都已经成这样了。”常丹姬深吸了一口气,免得自己被气死,“你到底还要婆婆妈妈做什么?对了,殷仲春叫卿小仙伤了,你到底要不要帮他讨个公道。” 谢道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惦记着杀卿龙君许多年了,难道这几日功夫也等不得吗?” “荆淼要是想见你,那你等不等得了。”常丹姬冷笑道,“你有多想见荆淼,我就有多想杀卿龙君。” 谢道竟无言以对,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为什么非杀他不可?” “谁叫他嘴巴贱,说我儿子死得活该。”常丹姬冷冰冰道,“我有什么因果报应,关他屁事,又跟我儿子有什么干系。” 谢道歪了歪头,倒是没有太在意,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道:“好吧,那明日去杀他好了。” 常丹姬瞥了他一眼,心道跟荆淼分开之后,谢道杀人方面倒是与往常一模一样了起来。以前他顾虑着荆淼会因为自己杀人不开心,出手都少了许多,好在那时候与卿龙君还没有什么冲突,寻常小人物她自己都懒得动手。 不过既然她的要求,谢道已经答应了,便也没有留下继续看他发痴作妖的德性。常丹姬揉了揉太阳穴,准备回去就写一封信给天鉴宗,只要荆淼来了望川界,无论怎么样,谢道总不至于再这个模样继续下去了。 临走之前,常丹姬又忍不住看了谢道一眼,觉得他这般丧气模样实在可恨又可怜,同他说道:“我出去了,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做的?” 谢道深思了一会儿,好似的确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忽然轻声道:“红鸟儿,我有个问题,怎么也想不通呢,你这么聪明,说不准能帮我想出一个答案来。” “什么?”常丹姬心道:你还不如多想想这个问题,不要老是去想那个荆淼了。 “要是我那一日肯被阿淼封印,现在是不是就能日日见着他了?”谢道好似神游一般问道。 全然不顾常丹姬瞪大了眼睛,险些被气吐出一口血的模样。 也不等常丹姬回答,谢道又长长叹了口气,自己回答道:“我要是肯被封印,一定就能日日看到他了。可他见我受苦,一定会难过。” 常丹姬木然的听着,她真怀疑谢道是不是从海那边游到望川界里来的,所以才满脑子进水,想这么一个问题。她已经决定了,那封信刻不容缓,立马就要写,现在就得写。   ☆、第102章 掌门离世的前一日,所有的长老与峰主都去探望。 像他们这样的修仙人,什么时候死,自己心知肚明的很,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掌门之位传给了风静聆。风静聆无悲无喜,只是站着,其实这些年月来,一直是风静聆处理事务,众人心里多少也有个底,并不奇怪,因此他虽既不是峰主也不是长老,却能够站在此处而无人疑问。 夜渐深了,掌门挥散了众人,荆淼与风静聆留在最后走,掌门盘坐着榻上,精神倒还饱满,他微微笑着问了荆淼一句话:“外头下雪了吗?” “下了,还很大。”荆淼之前就是从外面进来,回道,“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 “是吗?”掌门笑着点了点头,慢慢将眼神闭上了,“好……好一场雪。你们都去吧。” 荆淼与风静聆对视了一眼,两人一块儿并肩出去了,走到门外,风静聆忽然道:“徐华子圆滑,松武较真,他们二人虽脾性有时不大好,说话也不大中听,可却是一心一意为天鉴宗,只是好权了些,你当让则让,不当让的也千万不要让。” “是。”荆淼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他们刚出门没有两步,忽然一停,具是闭上了双眼——那屋内的生机已经断绝了。 在一个风雪冬夜,天鉴宗第九代掌门阖然长逝。 修仙之人的后事其实与凡人也没有什么差异,如掌门这般身份地位,自然是风光大葬,这不是荆淼第一次接触葬礼,但沉重的心情却并无任何减弱,这位老者与他虽非十分亲厚,但到底照拂有加,他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 入冰冢时,抬棺的分别是苏卿、苍乌、白栾花、君无咎四人。众弟子跟随其后。走下冰冢,愈下,则寒气愈重,加之身份不够,能跟随下去的,便只有几位长老与峰主,还有新任的掌门。 冰冢第十三层是历代掌门的棺冢之地,本应当是无人的,但众人一下冰冢之内,却有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原地。 众人不由一惊,但看仔细那男子的面容,四位峰主却不由得转哀为喜,神情既是悲切,又是欢喜,一时滋味复杂,不能言语。 众长老们亦是大惊,垂头道:“老祖。” 荆淼才知这男子就是青灵老祖,苍乌本已嚎啕大哭过一场,这时激动的不能自己,哽咽道:“师尊,你怎么活过来了!” 这句憨话! 青灵老祖看他又哭又笑,也懒得理会,只是抬头看了看掌门的棺椁,微微皱起眉头来道:“他最后一刻,是谁陪着的?” 白栾花流着泪道:“没有人陪着,师兄将我们都赶出来了。师尊,你既是好好的,怎么这许多年都不回来。” 青灵老祖听了这句话,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又问道:“那他最后与你们说的话是什么?” 众人便七嘴八舌的将掌门身前的叮嘱说了个精光,可青灵老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脸色也愈发差劲起来,只是冷冷道:“就只有这些吗?”众人见他不悦,都不大敢说话了,荆淼与风静聆对视了一眼,都略有些犹豫。 “两个孩子倒是陪了师兄最后一程。”君无咎淡淡道,“小淼,静聆,师兄他临终前,有说过什么话没有?什么都成。” 荆淼便道:“倒是问过一句,问我外面下雪了没有,我说有,师伯便说好一场雪。” 他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都全然不知是什么意思,可青灵老祖的神色却慢慢舒缓开了,只是点了点头,道:“接下来的就由我来吧,我这个师尊,总得送他最后一程。” 四人只好将棺椁放下,其实本也是要打开棺椁的,冰冢不比他处,早已有一副冰棺自生成了,每位掌门继位时都会生出一副冰棺,好比风静聆如今第十代,便也有一副冰棺在其中。 这里总共十具冰棺,青灵老祖尚活着,他的冰棺是空的,风静聆也有一副,同样空着。青灵老祖将棺盖推开,抱出掌门师伯的尸体,他生得年轻无比,掌门师伯却是老态龙钟,黑发人送白发人,本没什么奇怪,但想着老祖作为师尊,却送大徒弟离世,又不由倍感揪心。 “你大师兄老了。”青灵老祖淡淡道,他这话一出,白栾花再也忍不住,扑到苍乌怀中放声大哭起来,青灵老祖将掌门师伯放在棺中,那冰棺便自行封闭起来,好似一个天生自然的冰匣子般,他又道,“我收他的那一日,他还是个少年,也下了雪,谢道那小子冻得跟个小萝卜头一样。” 荆淼这才明白,掌门师伯说的好一场雪是什么意思,他的始与终,皆都埋葬在一捧雪里了。 “对了。”青灵老祖好似这才发现,他低声道,“谢道那小子呢?他没有来吗?” 荆淼低着头,听众人给青灵老祖解释,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好似那里能倏然开出一朵花来似得。 将师伯入葬之后,长老与峰主们拥着青灵老祖离开,只剩下荆淼与风静聆两个小辈,风静聆有数不完的事务要做,荆淼也要回望星阁去。 荆淼回到望星阁,却止不住全身发抖,柳镜还当他冷得厉害,找了件斗篷给他披了一下,又拿出望川界的卷轴来叫他翻阅。他坐在荆淼对面,手捧着脸,只道:“也不知道这个血纹是什么来头,原先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突然就将望川界收服了。” “什么?”荆淼急忙翻开了卷轴,上面果真写着一些不大详细的消息,只是简单说卿龙君与血纹起了冲突,前不久两人约战,一战便打了十来年,到如今,整个望川界已是为血纹马首是瞻了。 他愣了愣,心里初感觉到的,竟是为谢道的平安无事而感到欣喜若狂。 时隔八十余年,荆淼终于又得到了谢道的消息,他这时才知道,这许多年来,他一点一滴都没有放下。 “对了,冷香客也有许久没有出现了。”柳镜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他们这些大能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荆淼将卷轴一收,淡淡道:“你极有空吗?天马画得如何了?” 这么多年来,柳镜的小兔子总算是勉强出来了,倍受鼓舞的柳镜决定挑战自我,一一尝试了各色小动物,最后动脑筋到马身上,失败到如今。 柳镜一撇嘴,撤开了身体。 荆淼又再展开了他的卷轴,伸手摸了摸血纹二字,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满目柔情。 他还好好的,活得也快活的很。望川界既然已经以他为首了,那他想做什么,自然旁人都拦他不住了。谢道自从入魔后,偶尔脾气有些像小孩子,旁人要是敬他怕他,自然是对他有话必应了。 这就是自己想要的,自然再好不过了。 要是……要是能再见一见他,那就更好了。 荆淼很快就挥去了这个念头,他要是再见到谢道,就绝不可能再一次放手了,以后出了什么事情,反悔了,他再来后悔莫及就太晚了。他不是不想相信谢道,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 为了让自己别再多想,荆淼很快就合上了卷轴放在一边。 说起来,白无暇已经许久没有发请帖来了。 但是白无暇本就有一些朋友,他不发请帖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荆淼也不止有他这么一个朋友。 只是多数时候,荆淼不那么愿意去聚会,他坐在桌前,单手托着腮,突然想起了刚刚青灵老祖的模样。 其实青灵老祖的模样,并不是十分伤心的,但是他抱着掌门师伯的时候,手却分明在抖的厉害。 荆淼的修为还没有掌门高,他如今也满百岁了,可是模样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想着也许是血脉里的妖血在起作用,植物也好,动物也好,妖类的性命要长出人许多的,即便他的血脉稀薄,也有延寿的效果。 其实生死有命,荆淼也不是很怕死,毕竟已经活了百来岁了,凡人本也就只能活百来岁,有些人还活不到他这年纪呢。 可是今天看着青灵老祖与掌门师伯,他突然又怕死了起来,他们只不过是师徒,尚已是这般的伤心欲绝。荆淼与谢道除了师徒,还是情人,他们虽然分开了这么多年,但心里却是互相记挂着的。 荆淼不知道谢道是否一直想着自己,但他肯定是一直想着谢道的。 好在荆淼宅的很,不怎么出去结仇结怨,这普天下除了如君侯那般乱发疯杀人的疯子,也没有什么人看他不顺眼,突然要杀他的。这么一想,他整日吃些仙草仙果,又还能活上很久很久。 活到虞思萌长大,活到她或是有人能接任紫云峰峰主这个位置,然后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去望川界寻找谢道。 荆淼微微笑了笑,拉了拉斗篷,总觉得日子好似又有了些盼头一般,又能快快活活的过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嘛,看了一下大家觉得荆淼的性格太愁人了 但能怎么办, 一边是不能辜负的旧恩,一边是喜欢的人做了坏事 人生于世,很多事情要比喜欢一个人要重要的多的。   ☆、第103章 虽说是要写那封信,可常丹姬事实上却并不是十分喜欢荆淼,她也清楚的很,局势没有稳定,要是荆淼来了,谢道的心定然会乱了。 因此一拖就拖了十来年,如今望川界的局势稳定了下来,常丹姬也总算得出闲空来帮谢道写封信跟天鉴宗要人。她在望川界久了,早就习惯了直来直往与威逼利诱,许多时候,威逼还远远大过利诱,她写这封信的时候,自然也与平日里下战书没有什么区别。 殷仲春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常丹姬数落了他一番重色轻敌,又教训了他一顿,见着殷仲春惴惴不安了,才将信交给他,让他跑一趟。 谢道不在屋内,常丹姬只当他是又出门去当什么冷香客讨好天鉴宗了,冷哼一声,刚要关上门,却瞥见小桌上放着一条月牙项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奔进屋内,伸手就去抓那月牙项链,她还未到手,谢道忽然飘进屋内来,一把抢过那月牙塞进怀中。 “这……这……”常丹姬抓了个空,心里空荡荡的,好似许多年前,那人抱着儿子背过身去的模样又闪现在眼前,凄声道,“是什么……这是什么?” “红鸟儿,你干什么?”谢道见她神色与以往大不相同,有些稀罕,但再怎么奇怪,他也绝不叫别人动荆淼的东西分毫。 常丹姬哪还能冷静下来,她颤声道:“那是一块月牙,是不是?” 月牙模样的东西虽不稀罕,但月牙石雕的月牙,却绝无仅有,她早年只得了一小块,后来雕成一轮弯月,送给了她的丈夫。两人的孩子出生后,这信物便又给了她的儿子,这月牙石天生灵性,能压抑任何魔气与邪气,孩子的微薄妖气自然不在话下。 原来,常丹姬是想着跟她丈夫做一对寻常夫妇,孩子被月牙石压抑着妖性,自然也能如寻常孩子一般生活。 可那孩子还没有七八岁,村子就被灭了,所有人也都叫天鉴宗的人埋了。她原以为,原以为这一生一世,再也见不着这块月牙了! “是又怎样。”谢道只觉得今天的红鸟儿处处都古里古怪的很,他见着常丹姬泪眼婆娑,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你不是要哭吧。你便是哭,我也不会给你的,这是阿淼给我的定情信物,是我如今唯一有的东西了。” “我不要……我只是想瞧一瞧。”常丹姬几乎要流下泪来,她踉跄了两步,半跪在谢道面前,抓着他的衣摆,“你叫我瞧一瞧,我就只看一眼,就一眼!好叫我知道……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谢道吃了一惊,他心里实在是很犹豫,这月牙项链是荆淼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知道荆淼不喜欢血腥,他每次杀人,都不将这东西带上,因此今日才叫常丹姬意外看见了。 “他自然还活着啊。”谢道说道,“阿淼怎么会出事,他好好的在天鉴宗上。” “荆淼?”常丹姬这才好似回过神来,她将眼泪抹去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条红绳,“你说这东西是荆淼的?” 谢道不以为然道:“是啊,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带别人的东西吗?” “那他怎么会有这东西?”常丹姬低声道,“他姓荆,又不姓薄……” “我怎么知道。”谢道淡淡道,“不过这东西好似是他父亲给他的,是他保命的东西……我不能与你说,这是我同他的秘密,他也不肯要我跟别人说的。” 常丹姬声音苦涩:“保命?保命……他在修仙门派里,这项链能保什么命,难不成他是妖吗?”她死死盯着谢道的面色,见他果真脸色大变,不由得心中抽痛,“他是!他真的是妖?!是狐妖对不对,是与我一样的对不对!” “你叫我瞧一眼,只需瞧一眼。”常丹姬看谢道不说话,心中已是确定,凄声叫道,“血纹!血纹!我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这许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你就叫我看一眼!我只看一眼!” 谢道仔细想了又想,终于从怀中将那月牙项链掏出来,他不大乐意的说道:“你可千万别碰,阿淼最不喜欢杀人的人了。” 若在平日里,常丹姬定然要好好嘲笑他一番,可如今,她自己手都发颤,瞧得清清楚楚,那月牙果然是她自己那块,心里不由得一酸。 “是他……真的是他。”常丹姬跌坐在地上,红纱裙铺在地上,很快,她面容上的那种悲伤,又变成了欣喜若狂,“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她又想起往日里与荆淼见过的那少许几面,不由的大哭起来,恨自己怎么不多瞧几眼。 他生得……已有那么高了。 “你干什么?”谢道淡淡道,“你往日里,不是很不喜欢阿淼的吗?” “他怎么姓荆,怎么不姓薄……”常丹姬呆呆道,“他为什么叫做荆淼……为什么?” 常丹姬忽然站了起来,左转右转,急切道:“他为什么叫做荆淼,他是不是随便拾捡了这月牙项链去,不不……这项链是他爹爹给他的,那他娘呢?他娘呢?!” “他好似只有一个爹爹。”谢道见她神智癫狂混乱,微微皱起眉头来,“红鸟儿,你还好么?我也不知道,阿淼他屋里只供奉着他爹的牌位,他也不知他爹爹叫什么,牌位上没有名字。” 常丹姬愣了愣,好似晴天打了个霹雳一般,忽然想起来她原先去了解的情况来。 杏子村灭了门,只有一个孩子活下来,叫天鉴宗收留了,又意外让紫云峰峰主收入门下。这孩子年纪尚小,还有心疾,她一直想着,自家的孩子健健康康的,定然不是这个有心疾的孩子,更何况这孩子还叫做荆淼。 可是……可是,他还那么小,许是将自己的姓名忘了,也是有可能的,否则怎么会连自己爹爹都不知道叫做什么。 如此一来便说得极通了,那心疾定然不是娘胎带出的病,是灭村时留下的旧伤。 那荆淼……荆淼自然是她的孩子了,是她平平安安,叫天鉴宗救走的那个孩子! 常丹姬因为谢道的缘故,向来是不喜欢荆淼的,只觉得这个天鉴宗来的修士,被教导的过分规矩,又全然没见过血,愚善的讨人厌。可如今想来,只觉得他生得循规蹈矩,再俊俏不过,生得善良温柔,也最是心疼不过。 怎么,怎么她当初不多看看那个孩子! 哪怕,哪怕多瞧两眼也好。 这个孩子刚出生没有多久,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性子离开了,等如今他长大了,她也没有多看两眼。 “他……他为什么赶你回来。”常丹姬声音干涩,心头激荡,见着谢道将那月牙项链系回脖子,想着荆淼的妖血没有东西可以压制,呆在天鉴宗上,岂不好似是龙潭虎穴一般,便连谢道也顾不得怕了,只揪住他的衣领子,尖声道,“他要是叫天鉴宗的人害了,那可怎么办!” 谢道皱起眉头来,拂去常丹姬的手,冷冷道:“与你有什么干系,我惹得阿淼不高兴了,又干嘛要与你说。”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你做什么惹他不高兴!”常丹姬的态度颠倒,实在是匪夷所思,她样貌凶狠,可谢道就爱听有人夸奖荆淼,虽然纵然自己叫人骂了,却仍是喜上眉梢。 谢道点了点头道:“是啊,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我却叫他不高兴了。” “你……你真是!”常丹姬一撒手,忽然又想起来她要殷仲春去送的那封面,大悲大喜之下,脸色又瞬间转为惨白,“我……我叫仲春送信去了,我……我,我那孩子……” 她对荆淼本没有什么好感,信中言语自然也不甚客气,若叫荆淼看到了那封信,岂不是要伤心欲绝的很。要是天鉴宗答应将荆淼送来,那荆淼岂非心如死灰的很;可即便天鉴宗不肯,荆淼也定然要恨死她了…… “仲春!” 常丹姬下意识奔出门去,全然忘记了殷仲春一个修士,这些时间足够他走了多远了。 谢道虽然对他人不甚关注,但此事既然关系到荆淼,而常丹姬又是这番模样,他就是瞎子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么如此说来,红鸟儿就是阿淼的娘亲了。 谢道将月牙项链举起,其实倒浑然不大在意,心道:若是阿淼肯认红鸟儿,那也由他高兴,若是他不肯认,那也是一样的。荆淼的爹娘是否活着,又有什么兄弟姐妹,其实本也与谢道没有什么关系,他自然也懒得理会。 他心里头,始终只有荆淼一个人。 “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呢?” 他将月牙儿晃了晃,心中惆怅,只觉得好似这平滑的月牙儿上,映出了荆淼微微笑着的面容。 但伸手去碰,却又好似镜花水月一般,毫无踪影了。 不由得十分伤心,谢道将月牙项链放下,靠在椅子上轻轻仰着头,低声道:“待你好的那个老头子掌门死了,你现下一定是很难过了。” “我知道你难过,可你又知不知道你难过的时候,我也为你很伤心。” “罢了……你还是不要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人对世界都坏,偏偏对你好。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我想一定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 _(:з」∠)_我真是个狗血专业户,快要开始甜的,请不要放弃我!   ☆、第104章 这几日有点奇怪。 荆淼通常不是好奇心很重的那类人,但是最近所有的弟子看着他的时候,既有同仇敌忾的怒火,又有一种莫名的同情。连虞思萌也是一样,但是她表现的要更明显一点——她下山去斩了许多妖兽的头带了回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可却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柳镜。” 荆淼将卷轴合上了,微微皱起了眉头问道:“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被抓包的柳镜苦着脸看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好不容易想出了个理由来,结巴道:“师叔……你……你今天的气色,好像……好像不错啊。”他全程都拿卷轴捂着脸,实在是一个连撒谎都不会的人。 “是么?”荆淼轻轻把卷轴放下,淡淡道,“我倒是觉得,这几日大家都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在我出门采药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的?” “没有!”柳镜蹭蹭退后了两步,猛然摇头道,“师叔你采药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 荆淼叹了口气,淡淡道:“果然发生了什么事。”他再去看,柳镜已经飞快的爬上梯子,隐匿于群星之中,再找不见了。 无论掌门是谁,荆淼都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蹊跷,许多事情他都没有心情知道,但不代表他喜欢被人瞒着。既然谁都不愿意说,那他就去找一个愿意说的。 这个人就是风静聆。 风静聆跟所有人都不同,他做一件事,是就是,非就非,要是他也觉得荆淼不应该知道,那荆淼就不打算知道了,但若是这件事与荆淼有关,多数时候,风静聆绝不会瞒他。 以前风静聆住在哪里,他如今还是住在那里,孤烟峰明明有许多人,可却依旧悄无声息。紫云峰与孤烟峰都有一种宁静的味道,但紫云峰是孤寂,而孤烟峰是安宁。 风静聆在抚琴,黑镜坐在地上,翎羽垂落着,轻轻啄着身旁娇小一些的白孔雀,分不出是亲昵还是撒娇。 荆淼登上了孤烟峰,但却没有打扰风静聆抚琴,听了好一会,他面无表情的想着:风师兄抚琴,真是难听,大概弹棉花还要更好听些…… 但是黑镜与白孔雀却露出了十分沉醉的表情。 如果不是人跟禽类的审美观不同,那荆淼只能认为黑镜它们两只孔雀有迥然不同的畸形乐感。 很快,这种折磨就结束了,风静聆的手轻轻收了回来,他好像对荆淼的到来并不是很惊讶,也没有一点点惊慌失措。在整个天鉴宗上下都极同情的注视着荆淼的情况下,他的这种平静难能可贵的几乎让荆淼感动到泣不成声。 “师兄。”荆淼盘坐在了风静聆对面的蒲团之上,黑镜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分辨出来他是谁了,满不在乎的把头一拱,压在了白孔雀身上。 “你终于来了。”风静聆神色如常,淡淡道,“这件事,你本来最应该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长老们与师叔伯们都觉得你不应当知道。” 荆淼几乎有些糊涂了:“到底是什么事情?” “望川界来下了一封战书。”风静聆在说出这个了不得的大消息的时候,神色依旧平静的好像是在宣布今天晚上的功课一样,“他们想要你到望川界去,否则就要开战。” 荆淼的神色顿时古怪了起来,他沉默了许久,若有所思的问道:“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一个联姻的要求。” “的确不是。”风静聆的手指轻轻拨过琴弦,那张几乎毫无波澜的面孔上,突兀的出现了一点微妙的情绪来,“他们只不过是在讨要一个人,而不是表达联姻的意愿。” “那结局呢?”荆淼低声道,“你们拒绝了?” 风静聆点了点头道:“松武真人非常生气,他说虽然你没什么用处,可是到底是天鉴宗的紫云峰峰主,决不让他人欺负,便跟送信的使者打起来了。那人倒是很厉害,松武真人尚且打他不过。” 这还真是……真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窘迫。 “替我谢谢松武真人。”荆淼苦笑道,“那后来呢?” “徐华子也同他一起,只勉强打个平手。”风静聆微微摇头道,“但我瞧得清楚,对方要是真下狠手,徐华子与松武绝拦他不住,望川界的人物倒是好厉害,随随便便一个信使,修为竟然如此高深。” 荆淼若有所思道:“那大门口坏掉的那两座仙人雕像也是?” “是啊,是他们打烂的。”风静聆点了点头。 “我能看看信吗?”荆淼问道。望川界既然已经被谢道掌控,那这封信极有可能就是他授意发来的,但为什么发一封引战的信?入魔后的谢道虽然有些幼稚,却绝不愚蠢。 除非他不在意,但是既然不在意,又为什么要送这封信来。 出乎意料,风静聆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道:“松武一见,便大喊岂有此理,将信撕碎了。我也觉得,他是在羞辱你。”他这话说来不冷不热,也没有十分的生气,只是平平淡淡的,全然无情。 荆淼静静盘坐着,他的神情忽然透露出了难以言喻的伤心欲绝来,低声道:“师兄,你说,师尊他是不是很恨我,所以要发这样一封信来羞辱我?他本来,也的确有理由恨我的。” “若是只看信,他绝不恨你。”风静聆淡淡道,“他只对你毫不在意罢了,否则,也不会将你当做一样货物一般。” 荆淼看着风静聆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得心头好似被狠狠捅了一刀,却又无端生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来。 “师兄,若望川界真的打来,那要怎么办?”荆淼问道。 “那就开战。”风静聆的眼睛就好似是两颗寒星一般,说话既不叫人觉得是在过家家,却又好似不是在说什么要紧事般,只是闲话日常似得平淡,“这有什么好问的,人家欺负你,你自然是要欺负回去的。” 这话可听着一点儿都不像是修仙人。 荆淼心中揪紧了,只觉得好似自己连累了天鉴宗一般,不由低落:“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去望川界了,若不是我固执己见,那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了。” 他的确是被伤透了心,竟连后悔的话都说出来了,往日里再难过,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的。 “没有你,也会有别人。”风静聆道,“何必自责,找千万个理由,滋生的欲求,本来都是人堂而皇之的借口而已。应该死的人终究会死,应该来的命运终究会来,这件事也不过是一个过程,” 话已经说完了,风静聆闭上眼睛,又再重新抚琴,这一次他没有再锯木头,琴声悠扬,但却好似蕴藏着悲伤之意。 “师兄,你心里也很伤心吗?这曲子听起来,好叫人难过。”荆淼听了一会儿,几乎要流下泪来了。 “没有。”风静聆摇了摇头道,“你觉得悲伤,是因为你自己在悲伤,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他说话好生无情,荆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便只是木讷的点了点头,更加伤心了。有些人伤心,期盼人家安慰,有些人伤心,却是不想叫人见着的,荆淼是后者,他慢慢站起身来,淡淡道:“师兄,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风静聆没有再回应。 荆淼便御风又回到紫云峰去了,虞思萌拎着一头夔兽在水潭边清理皮毛,她欢天喜地的笑着,荆淼见她在,勉强打起精神,微微笑了笑,这才开口道。 “思萌,你来了。” “师兄!” 虞思萌快活的站起身来,嘿嘿一笑,她伸手一挥,荆淼便见着她指尖多了一根晶莹剔透的长筋,那长筋好似水晶一般,却又有雷霆闪现,随着她甩动之间,如闷雷声震,极具威势。 “你瞧,这个好不好看。” 荆淼微微笑道:“好看,你拿来做什么?” “师兄甩鞭子的样子好看,我也想要一条嘛。”虞思萌拉着荆淼一块儿在水潭边坐下,她模样还是二十芳华左右,轻轻将头靠在荆淼肩上,嘻嘻笑道,“虽然我鞭子学的最差,但是就算只是别在腰间,也觉得很有气势,以后说不得还能拿来绑人。” “你啊。”荆淼宠溺道。 虞思萌一把抱住荆淼的胳膊,靠在他肩头轻轻蹭了两下,忽然低低的出声道:“师兄,你这几日有没有什么想采的草药?想去游玩的地方?不要一直闷在山上嘛,山下有好多好玩的,有糖人,面饼,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怎么了?”荆淼心中一叹,伸出手来将虞思萌搂着,故作自己对一切全然不知,“师兄一直呆在这里,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啊!”虞思萌急忙摇头否认,“我只是觉得,一直呆在这里,未免太无聊了一些。师兄你不是有好几个朋友吗?怎么都不去与他们聚会碰面,人家难道不会不高兴吗?” 虞思萌仰头看着荆淼道:“师兄,思萌好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道:我是无辜的!!!   ☆、第105章 当初虞思萌将铃铛送给荆淼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用上的一天。 因为他这个人爱静,又孤僻的很,没跟任何人结过仇怨,自然也不需要这铃铛护身。但是有些时候,有些人,是全然不讲道理的,即便你什么都没有做。 这也是荆淼第一次见到君侯,但一眼就认出来了。君侯浑身魔气,生得既妖异又姣好,有一种近乎冰雪般的冷厉与凌冽。他穿着一件斗篷,身旁还跟着个满面天真的女孩子,脚上带着镯环,笑起来有一种无忧无虑的稚嫩。 “是你……”君侯的表情露出一股奇特的愉悦与微妙,他突然停了下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荆淼,那眼神有些像一只野兽。他手上还沾着血,肩上有一个盒子,荆淼静静站着凝视着眼前这个魔,手贴在腰间轻轻抚摸了两下。 “你认识我?”荆淼淡淡道,目光却转到了那个女孩子身上,“她就是秦师姐的孩子?” 君侯半眯着眼睛,似有若无的微微笑道:“是啊,她就是。”他慢慢走上前来一步,“就是你,叫那个疯子追杀了我百年……”他看起来不是很生气,相反的是,似乎还很高兴。 追杀了你百年? 荆淼对这个罪名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与君侯之间可谓有深仇大恨,所以再多加一笔,本来也没有什么。荆淼不喜欢打架,却不代表他不会打架,但是君侯的修为深不可测,他却也心知肚明的很,自己绝没有可能赢过君侯。 “我打不过你。”荆淼微微摇头道,他的手已经从腰间的鞭子上放下来了,君侯只当他是放弃了抵抗,神色不由得轻蔑了起来。 “你要求饶吗?”他问道,神情显而易见的失望。 荆淼伸手从头上将妙笔真人送他的黑玉簪拔下,轻轻一甩手,黑墨自簪尖喷溅而出,转瞬间便化为浓浓黑雾,瞬息弥漫开来。这一会儿,谁也看不清谁了,君侯在浓雾里冷笑道:“只有这点招数吗?那你怕是就要死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三声再清脆不过的铃声,声音戛然而止。 “是吗?”荆淼古井无波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我倒是不这么认为。” 铃声清脆,悬在半空之中,此时三个铃铛都没有封堵住,正响个没完没了,声波好似化作有形的劲气,一圈圈以铃铛为中心而扩散开来。 风无声无息的吹起荆淼的头发,乌浓的长发瞬间化作雪白,两只狐耳也自头顶生出。黑雾缓缓消散而去,荆淼仔细一瞧,君侯勉强还有几分清醒,但那女孩子却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 铃声愈发急促,荆淼却没有多么高兴,他早先在无人时用过这铃铛,但是万万没想到三枚铃铛齐响的时候,所需要的灵力会这么多。丹田之中的灵力已经尽数消耗一空,如今他还撑得住,不过是因为那不知何时滋生的妖力在勉强支援。 这会儿简直是骑虎难下,停下铃声,君侯绝没有任何可能放过他,不停,他自己也快撑不住了。 难得听思萌出门拜访一下朋友,没想到就这么不走运…… 铃音逐渐变得刺耳起来,荆淼唇边也慢慢溢出猩红,突得一声凤鸣,还不等荆淼防御,就感到背上一痛,气息阻绝,铃铛瞬间掉落了下来。他整个人也被背后猛然冲来的力道激得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荆淼伸手去捂住嘴巴,抽出腰上长藤一甩,那藤条天生自然,狠狠一抽,又是一阵凤凰长鸣,他转头去瞧,却见是一只火凤凰萎靡不振的倒在地上,方才偷袭自己的,自然也是它了。 灵兽与人不同,尤其是未开灵智的,这铃铛纵然有所影响,却也不如对人的大。 荆淼呆呆看了那凤凰一会儿,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他本来灵力就被抽空,刚刚叫凤凰喷上口火弹,五脏六腑都受了伤,伤处烧灼,简直痛不欲生。 好在君侯已经受不住铃音倒下了。荆淼勉强支起身体,将那铃铛收入怀中,鞭子却是顾不上管了,跌跌撞撞走出去十来米,倒在一棵巨木上,慢慢坐倒下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人果真是不能说死说活的,荆淼喘着气,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些。 他这会儿伤重,又耗干了所有灵力,只觉得十分疲惫,虽告诫自己绝不能睡着,但眼皮子却还是不停的往下沉,本已是气息奄奄了,这时强撑了会儿,头一垂,便晕死了过去。 ………… 荆淼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他既不觉得痛,也没有看到光,可是很快,他就发觉大概是与之前一样,睡得太久了,有人将一层布罩在了自己的眼睛上。还有一只手,一只女人的手,又温暖,又柔软,滑腻的像是柔荑,她握着荆淼的手,好似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荆淼心想:我大概是遇上了好心人,帮了我一把,只是不知道君侯死了没有。 其实这个时候,荆淼还处于一种生死边缘的感觉,他既不觉得自己还活着,也没感觉自己死了,只是空茫茫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醒了?!”那女子见他有了反应,忽然极欢喜的叫起来,她把荆淼扶了起来,又喂他喝了一口香甜的蜂蜜水。待荆淼喝完了,她又仔仔细细的为荆淼擦了擦嘴角,拿软枕垫在他身后,让他好好靠着,软声柔语道,“你觉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一切都好。”荆淼虽然觉得这女子对自己细心的有些过分,但旁人的好意,心存怀疑就太过伤人了,便点了点头,“谢谢你出手相救。” 女子好似有些失落,轻轻道:“没什么,你不必与我客气的。” 荆淼听得怪异,他微微支起身体来,觉得身上好似哪里都不痛,竟仿佛完全没有受过伤一般,不由惊奇道:“我的伤……全都好了。”他睡得骨头都松了,猛然一起身,就觉得头好似都有些发晕,他急忙去解眼布,慢慢张开眼来,却见面前坐着的是个极美艳的妇人,正痴痴的望着自己。 还有些眼熟。 “你是……”荆淼晃了晃头,他绝对见过这个女人,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你……” “我……”美妇人似是有些惊慌,急忙站起身来,“我去给你端药,你躺着好好休息。”还不等荆淼说话,她就像风一般的飘出门外去了,荆淼用掌心敲了敲头,只觉得一片混乱,茫然的很。 他的伤已经全都好了,荆淼穿上靴子,这才发觉自己被换了身衣裳,心中古怪不由更为浓重。他站起身来,打开门四下转了一转,好似是处极幽静的所在,只是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 荆淼走动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君侯现世的事情应当赶紧回宗里说一声,便高声道:“姑……”他想了想那女子的样貌,始终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却又异常熟悉,嘴唇阖动了一会儿,总觉得叫姑娘好似不大对,便换了个词,“恩人,我现下有要事,多谢你救命之恩,我是天鉴宗弟子,叫做荆淼,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天鉴宗寻我。” “恩……人?” 一个不大高兴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这声音相隔百年,却仍叫荆淼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站在原地不敢转过身去。 “你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谢道恨恨道,“天鉴宗……永远都是天鉴宗,我当真去寻你,你又肯见我吗!” 荆淼恍若还在梦中一般。 “都一百年了。”谢道低低道,“你还是生我的气?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难道就连转头来看我一眼,你都不肯吗?” 荆淼这才惊醒,他又想起那封战书来,听谢道此刻的话,忍不住心里一酸,道:“是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他这才明白,刚刚那美妇人为什么模样古怪的很,原来是因为谢道。 “感激?”谢道冷冷笑道,“你很感激我……我不要你感激我。” 荆淼生怕自己一转过头去,就再溃不成军了,便只是站着,淡淡说道:“你不要再到这里来了,我也绝不会去望川界的,如果你心里真的不痛快,杀了我也可以,虽然是秦师姐救我一命,但你抚养我长大,对我恩同再造,还有这次的事……” “你……”谢道如坠冰窟,在望川界里,他日日夜夜,总想着荆淼是为自己好,嘴巴说得再怎么狠,也是自己先犯了错,才叫他没办法的。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谁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一心想要求死呢。 “你走吧。”谢道冷冷道,心中生出些委屈来,亏他转换伤势的时候,还特意留下了火凤凰的灼伤,想讨荆淼心疼一会儿。可看如今的模样,别说心疼了,他怕是看都不想看到自己一眼。 荆淼终还是克制不住,转头看了谢道一眼,只瞧见他只披了一件外衣,身上绑了层层药布。 “你受伤了……”荆淼抿了抿唇,却想不出什么人才会伤到谢道,他明知道自己不该心软的,可瞧着谢道的模样,却仍是觉得心疼,“我……我走了。”他想起风静聆说的话,心里有些难过。 谢道听他前半句,本还喜笑颜开,还以为他回心转意了,但一听后半句,又立刻冷下脸来。他仔细想了想,见荆淼就要转身离开了,当机立断,就地一软,整个人故作晕厥,就要扑在地上之时,荆淼果真上前来将他接住。 “阿道!”荆淼惊慌失措的抱着谢道,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只觉得一片冰冷,心下发慌,“你怎么样了?”荆淼将谢道搂在怀里,慢慢伸手到他背上去,伤口开裂了,鲜血渗透过纱布沾在荆淼的手心里,是一大块灼伤。 灼伤,背上……自己醒来时的全然无事…… 荆淼忽然极缓慢的低下头去看了看谢道的手臂,那里箍着一个龙环,与他腕上的凤镯正是一对。这对镯子,他也曾在望星阁里看到过些资料,心中自然十分清楚它有什么作用,尤其是谢道是在什么时候将这镯子给他的。 当年的心疾已经消了,荆淼怎么也没有想到,谢道竟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情来。 这天底下,能伤他的人本来就不多,除了自己…… 荆淼将谢道极轻的搂在怀里,他将头与谢道贴着,忍不住想自己若是没有转过头来,刚刚就这么走了……他再想不下去了,只是将谢道抱起,折返到自己刚刚休息的房间去。 谢道身上有伤,趴着未免不大舒服,荆淼就叫他靠在自己身上,免得碰到伤口了。 “你为什么要叫人送那封信?”荆淼虽知他未必听得见,却仍是忍不住轻轻道,他其实本不想相信的,松武生气不奇怪,但是能叫风静聆都觉得是羞辱的信,他不得不相信,“既然信都已经寄出来了,你又为什么要待我这么好。难道只是置气么?” 他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荆淼抬头望去,只见之前见过的那美妇人站在门口,脸色苍白。 荆淼此刻也终于想起来这个美妇人是谁了,是常丹姬。 作者有话要说:  _(:з」∠)_这一章写的超尴尬,很不顺,思绪涣散的不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爆了数字【冷漠   ☆、第106章 “那信跟他无关。” 常丹姬的唇微微发颤,低声道:“是我的过错。” 她望着眼前这个男子,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自打出生以来,常丹姬平生第一次后悔自己的恣意妄为,骄纵自大,但覆水难收,她苦无办法,只好说出事实来,轻声道:“他不知情,你不要怪他。” 这样一来,倒是说得通了,荆淼对旁人倒不怎么在乎,知道那封信并非是出自谢道真心,已足够他喜笑颜开了。其实他身体也是刚刚好转,叫谢道枕了一会就有些乏累了,荆淼便托着谢道,叫人枕在自己膝头,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 “原来如此。”荆淼淡淡道,神色上隐约好似很欢喜。 常丹姬急忙解释:“那封信我非是有心……”那又什么是有心,她自己也说不出话来了,她痴痴站着,好想将荆淼抱进怀里,告诉他自己有多么想他,日日夜夜,伤心断肠,可她若是贸然说出来,又怕荆淼难以接受,一时便有些犹豫不决。 “没关系。”荆淼道,他抚过谢道的面容,“我不在意。”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叫常丹姬呆若木鸡,她快步走进屋内,叫道:“你为什么不在意!你怎么能不在意!”她声音慌乱又心疼,虽发信的是她,也不希望荆淼生出怨气,但一想信内的内容,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荆淼全不在意。 难不成……难不成天鉴宗的人,自幼便这般轻鄙他,才叫他被人侮辱了,也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 常丹姬心中辗转了几番心思,只觉得心痛与怒火齐齐在胸口燃烧起来。 荆淼对常丹姬的怒气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奇怪着她既然是发信人,又为什么做这般姿态, 不过别人奇怪不奇怪,他倒也没有心情去管,那信荆淼并没有瞧见,自然不似松武那般愤怒,他的伤心难过,不过是源于谢道也许憎恨他这一可能。如今知道谢道不是发信人,心头就好似挪开了一块秤砣般的轻松自在, “这天底下,除了他不喜欢我以外,我全都不在意。”荆淼道,“你是不是讨厌我,跟我又没有关系。” “我!我不讨厌你!”常丹姬急忙道,“我喜欢你的紧,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就好似……好似将你当做我的儿子一般看待。”她说到最后,几乎发不出声来了。 荆淼一愣,随即失笑道:“常夫人,你不必这么难为自己,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本就是人的天性,你不必顾及他的面子,说话来哄我。”荆淼说到此处,又微微一叹,凝神去看谢道安静的侧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薄……”常丹姬几乎心碎,她颤声道,“我夫家姓薄,你可以唤我……唤我薄夫人。” “薄夫人……”荆淼道,“反正这世上,只要他喜欢我,我就足够啦。”他轻轻一叹息,好似真已十分满足一般。 常丹姬听得不由一怔,她有心想同荆淼示好,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她呆站在屋内许久,荆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仰头瞧她:“对了,薄夫人,阿道他的伤势……” “他没事。”常丹姬急忙道,“你别瞧情况严重,以他的修为,很快就会好的。” 荆淼料想常丹姬也不至于骗他,不由放下心来,点了点头,微微笑道:“那就好。对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我想与阿道单独待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常丹姬,眼神清澈无比,倒叫常丹姬生出几分羞愧来,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恋恋不舍的看了荆淼几眼,这才离开了。 常丹姬走后没有多久,枕在他膝头的谢道就低低的出了声:“阿淼。” “你醒了?”荆淼欢喜道,“我在。” “阿淼。”谢道又唤了一声。 荆淼发了个单音,疑问道:“嗯?” 但最终谢道只是蹭了蹭他的膝头,没完没了的唤着他:“阿淼……”好似说千回道万遍也说不足够。 荆淼也陪着他,一遍又一遍,不嫌厌烦的重复道。 两个人好似傻子般不停的重复了许久,终于停歇下来,荆淼想了想,这才把正事想起来,问道:“阿道,你救我的时候,有没有见着一个男人,身旁还倒着一个姑娘?还有一只火凤凰。” “有啊。”谢道点了点头,“不过我着急救你,就没有理会。” 其实如今想来,谢道还有些遗憾,他看见荆淼受了伤就失去了理智,常丹姬也与他差不了多少,两人生怕荆淼下一刻便断了气,急忙将他带到这里来转换伤势。虽然有心想打击报复一下君侯,可再回去的时候,君侯已经失踪了。 不过君侯不重要,荆淼最重要。 “这样啊。”荆淼点了点头,他仔细想了又想,忽道,“可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回到望川界去了吗?” “我很想你。”谢道低声道,“所以就来了。” 荆淼一阵沉默,他弓下身,捧着谢道的脸在他眉心轻轻一吻,只道:“我也很想你,只是……”他又想起自己与谢道分别时的那些念头,忍不住轻声叹息道,“只是这里不适合你,咱们俩哪能日日都只与彼此呆在一起呢?” “我知道。”谢道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明亮,仰着看荆淼的模样,叫人极容易想起湍流的溪水,清澈见底,“你别担心,我绝不会叫你为难的。”他的声音也是这般温柔,荆淼轻轻抚摸过他的额头,心里软的几乎化开。 好似还是当年那个谢道一般。 “嗯”荆淼低低的应道,只当谢道这一趟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很,只道,“那么,这很好……” 他又想了想那封信,只想着大概是一场荒唐的闹剧,就此揭过,再不可能被提起了。 荆淼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轻松的叹了口气。 谢道却没有荆淼那般想的轻松容易,这时候他忽然又觉得君侯活着的一点好处。 其实这百年来,谢道反反复复已经思量过了,说到底,荆淼所不愿意的,不过是旁人瞧他不起,众人排斥望川界,他那日又失手伤了人,这几件事叠在一块,才叫荆淼着恼。 那么,要是望川界得了认可,荆淼的压力岂非小了许多。 每个人生于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性子,这都是极为正常的。谢道虽然不愿意迁就别人,但荆淼却不是别人。 谢道知道君侯要做什么,也知道他有能力做什么,即便他没有能力做,或者有人阻碍,谢道也一定会帮他做到。君侯能捅出来的篓子,绝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小麻烦,望川界只要趁势帮上一把,即便不能顿消两界的隔阂,起码不至于似如今这般两看相生厌。 如此一想,放过君侯,好似又不是那么可惜了起来。 反正他早晚都是要死的,那么早死晚死,都并没有什么分别,还不如叫他多榨取一些利用价值。 世人冠冕堂皇的很,谢道侧着头想道,自己若是救了他们的命,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得接下这个情,受这个恩,否则他们自己的良心与道德便过不去。是是非非,望川界倒没有那么清楚,纵然别人救了自己,还要看被救人的想法,要是被救人不乐意,救人者也只不过是多管闲事。 毕竟,又没有谁央求你这么做。 其实谢道也很赞同这一观点,就好像卿小仙喜欢他一样,他又没有求着卿小仙喜欢自己,旁人大可以说是不解风情。没有良心,但旁人的一言一行,无论是不是好,若当事人感到困扰,岂非是以善举之名,行恶事之径。 尤其是这样的恶事,还被公众称之为善举,这才是真正的伪善。所以望川界的人,恩是恩,仇是仇,将恩情与利益划分好,是断是了,一笔勾销,免得纠纠缠缠,感情不利落的很。 以前谢道也是这般痛快干脆。 但如今,他却很感激这些修仙的名门正派的这般伪善,因为他们要是被人救了,就与望川界的处理方法大不相同了。 再是厌恶,再是仇恨,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要报恩。 超脱自然,却又被礼教道德束缚。 人真是矛盾的很,偏偏荆淼也是这矛盾至极之中的一员,这便又叫谢道觉得有趣了起来。但凡与荆淼有关的,只要与荆淼沾上一些,谢道都乐意去了解,就算是与他截然不同的世界也没有问题。 “对了,你的伤还疼不疼?”荆淼轻声道,“连你都伤到这般地步,看来我当时还能活到你们来救我,真是福大命大。” 做贼心虚的谢道一听,反而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只是呐呐道:“你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荆淼叹了口气,他本来想回天鉴宗去的,但如今这个模样,怎么也应当留下与谢道多相处一些时日,起码要等谢道养好伤再走。他心里敲定主意,打算等会问常丹姬借下纸笔,她虽然讨厌自己,可总不至于纸笔都不给,给风静聆写一封信,将君侯现世的消息传达到了,也算是尽力了。 “傻瓜,我是问你疼不疼,又不是问你好没好。” 荆淼虽是责骂,声音却柔软无比。 这一刻,他已等了百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糖   ☆、第107章 谢道虽然多留荆淼一些时日,但是他修为极高,伤势拖延着,久了怕荆淼心中起疑,更何况,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因此只磨磨蹭蹭拖了几日,就决定放荆淼走了。 倒是荆淼有些恋恋不舍,只当这次过后,不一定再有机会见面了,谢道虽觉得隐瞒他不大好,但见着荆淼愈近分离,愈发与他亲近在一起,便也强按下良心的谴责,享受这几日的光阴。 这一日天气晴朗,谢道已经不眠不休好几日了,他与荆淼呆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觉得再愉快开心不过,就连荆淼睡着了,他也不舍得睡。 一百年,真是太漫长的时光了, 他从来不知道,想念一个人,会变得这么的煎熬。 所以这一日的凌晨,谢道实在是太困乏了,他就闭上了眼睛,悄悄睡了一个好觉。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身旁本应当犹存的温暖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荆淼身上那种微苦的药香好似还弥留在被褥上。谢道没有在意,因为荆淼也并没有与他道别,所以谢道翻过了身,将那一堆的被褥抱在自己怀里,就好像抱着荆淼一样。 他等荆淼从门口进来,端着一碗白粥,叫他起床,就好像一对新婚的夫妇一样。 但太阳西移,谢道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感受日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背脊上,洒在房间里,慢慢的又消失不见了。谢道忽然意识到荆淼不可能再回来了,他也等不来那碗想象里的白粥了,可为什么……连一声道别也没有…… 知道荆淼不可能回来之后,谢道就立刻坐了起来,他突然发现,无论是不是很快就能重逢,这种钻心的滋味都叫他心里很难受。还好荆淼没有与他道别,如果荆淼与他道别了,谢道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克制住留下他的这种冲动。 明明想的那么清楚明白,可是真正遇上了,还是无法放手。 也许荆淼就是这样,才不告而别。 于是谢道很快就站了起来,他走到了门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常丹姬坐在庭院里,她看起来好像是想流泪。仿佛荆淼的离去,将她的心脏也掏空了一般,谢道走下阶梯,出声道:“红鸟儿。” “血纹……”常丹姬低声道,“你醒了吗?”她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弄花了一脸的妆。 看起来简直像个女鬼罗刹。 “咱们去找君侯。”谢道这时已经全然没有在荆淼面前的柔情与温存了,他站在阶上,微微含着笑道,“他刚杀了琴魔白无暇,去了万妖谷,你猜他下一刻要去哪里?” “他去万妖谷做什么?”常丹姬问道。 谢道眉目清润,晚霞映在他的面容上,神色平静无比,任谁也瞧不出他的心思。他微微冷笑道:“他已经厌烦那赔本的交易了,那么有个累赘,自然是越早甩掉越好,等他甩掉了那个包袱,他就可以痛痛快快的放开手了。” 常丹姬嗤笑道:“你说那个小姑娘?那他接下来会去哪儿?” “他不会去蜀岭,因为阿淼在那,他也不会在万妖谷附近动手,因为玉辞卿的儿子在那。”谢道微微笑道,“他也许会先去极东之渊,也许会去污泥潭,也许……我怎么会全知道呢?” 常丹姬瞧他这个模样,就觉得心里发毛。 ………… 这一路回天鉴宗去,倒是平平安安,无惊无险。 天鉴宗内收了他的密信,倒是戒备突兀森严了许多,荆淼刚刚回到宗门之内,风静聆便传他到主殿去,说是有事相商。 其实风静聆找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只是详细问了问君侯的情况,荆淼将大概都说了,只是略去谢道不提,说自己寻了个地方疗伤,这才耽搁了许久。风静聆又问了几句他的身体,见荆淼气色不佳,就又放他回去休息了。 这次虞思萌没在,荆淼一回峰,也实在困得很,便合衣睡下了。 他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三日才醒,他醒过来的时候,虞思萌正好过来探望他,站在门外头,小声的问道:“师兄,师兄……你在不在?” “思萌?”荆淼还未完全从睡意之中清醒过来,只眨了眨眼睛,应声道:“你等一等。” “不!”虞思萌却忽然惊慌起来,“别开门!师兄……你千万不要开门,我,我们就这么隔着一扇门,聊聊天就好了,你不要开门,我就想这么说说话。”她站在门口,影子投在雕花的空隙之中,显得纤长又孤单。 荆淼道:“好,你说。” “师兄……”虞思萌有些沮丧道,“我听掌门说了,你叫那个杀了秦师姐跟凌师兄他们的坏人君侯打伤了,一直都在疗伤。要是……要是我那日没有劝你出去走走就好了,你就不会遇上那个坏人,也就不会受伤了。” 傻丫头。 荆淼失笑,才知道虞思萌在难过什么,便道:“不是这样的,思萌,是那人作恶,与你要不要我出去走走,是没有关系的,只不过是巧合撞上了,你别责怪自己。” 虞思萌没有说话。 荆淼又道:“更何况,还是你救了我,要不是你送我的铃铛,我怕是此刻就与你见不着面了。” “真的吗?”虞思萌问道。 “是啊,真的。”荆淼笑道,“多亏了铃铛。” 虞思萌这才好似放下心头的一大重任了一般,轻轻的欢喜的笑出了声,然后才道:“那师兄,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荆淼看着那代表虞思萌的影子慢慢的消失,他脸上的笑才微微放松下来,仰头倒在了床上。荆淼慢慢侧过头去,手指摩挲着垂落的纱帐,他明明才刚与谢道分开没有多久,却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谢道自以为隐瞒的很好,但荆淼日日与他呆在一起,怎么会不知道谢道好几宿没有睡了,因此在离开之前,他往谢道饭菜里放了些安神的丹药。也不知道谢道有没有察觉出来,不过,即使他真的察觉出来了,恐怕也会心甘情愿的吞下去。 虽然是十分可笑的念头,但荆淼却总想着,只要没有道别,就好似一直没有分开一样。 更何况,荆淼这几日看着谢道,瞧他喜怒哀乐,每个细微的表情,每个动作,都觉得心里头甜丝丝的,怎么看也不觉得厌烦。他原以为自己可以镇定自若的,但是却忘记了,每次自己说出狠话,下定决心,都是在谢道不在的时候。 只要谢道一出现在眼前,那些念头便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总不能每次,都叫谢道自己自动自觉的离开。 夜已经深了,荆淼睡了太久,再也睡不着了,他披了一件外衣,虽不觉得饥饿,却仍然去煮了一锅热菜,其实说白了,不过是锅乱炖。然后想起许久以前师徒三人还在紫云峰上的事情,又给自己煎了个厚厚的鸡蛋烧。 其实荆淼并不是很饿,他是半个修道人了,口腹之欲其实也不是非常强了,只是突然想起了白凰的笑脸,说她喜欢吃东西时候感受到的开心,他这会也很开心。 蔬菜跟肉都很适口,只是有些烫,汤出乎意料的好喝,甚至连没什么味道的鸡蛋烧都好吃了许多。 荆淼吹热气的时候,突然好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并非孤单一人的时候,谢道低沉的声音,甘梧吵闹的声音,还有虞思萌快活的笑声,仿佛瞬间都在耳边响了起来。 于是他插起那个厚蛋烧,一口一口的,慢慢将它吃完了,乱炖还有很多,他也慢慢的一口口吃,反正时间还有很多,他一点儿也不着急。暖和和的食物下了肚,荆淼也好似整个人浑身发暖了起来。 他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明白,为什么人如此贪恋**,因此难以断情绝欲,因为一个人要是什么欲都断了,那活着也实在没有任何意思。 修道虽然好,但是哪有自己活得开心来的重要。 荆淼三口两口吃完了剩下的鸡蛋,鼓着两颊缓缓嚼动着,然后吞咽下去,他这时候想通了,虽然形单影只,却也完全不觉得孤单,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的开心过了,原来喜欢一个人,即便只是得到些许,也足以叫人如此的心满意足。 他往日与谢道一直呆在一起,总还想些有的没的,如今时隔百年再见,竟觉得所有的人与事都美好了许多起来。 在等谢道愈合的时候,是常丹姬照顾他们,她偶尔会下厨煮面烧饭,但是厨艺……不提也罢。 荆淼的筷子在锅内翻了翻,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想起面对常丹姬的手艺,谢道满脸嫌弃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只与谢道相处了短短数日,可是荆淼这会儿的心情却已是再快活,再满足不过了。 明明只是刚刚分开,可荆淼却已经期待起下次的相见了。 这种分别,甚至都突兀的令他感觉到了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读者留言说觉得荆淼的性格活跃了一点 因为他对一切又有了希望嘛,觉得很多事又有了可能2333333 一个人开心起来,就会感觉不大一样了。 其实这章虽然是分别,但是我希望有写出很甜的感觉。   ☆、第108章 收到端静的邀请时,已是荆淼回到天鉴宗半年之后。 这一月里自然也没有少生事端,君侯那日与荆淼撞见之后,便逃到了极东之渊。极东之渊本也有人把守,可君侯的功力好似又精进了许多,竟将人全都杀了,封印也被他打破。 已有魔族从那结界之中逃窜出来,除去镇守在门派里的人手,几乎各大门派皆不遗余力,尽数倾城而出,只为剿灭魔族,重新将封印封回。 君无咎不爱争斗杀戮,故此没去,宗门里的长老峰主,只剩下君无咎,方道人,荆淼三人。因此,端静的邀请,实在是不合时宜的令人诧异,不过思虑一阵,荆淼倒还是应邀前往了。 天玄宫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端静的玄泽鹤也早已在山门外恭候大驾,荆淼坐上玄泽鹤飞往小天尘峰。 依旧是司瑞相迎,只是还多了个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并不怕生,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头看着荆淼。 “明果,不得无礼。”司瑞低斥了一声,上前来拱手道,“见过荆真人。” “不知尊师寻我有何要事?”荆淼微微笑道,他瞧了瞧那个迷迷糊糊的小娃儿,只觉得他身上木灵之力过浓,竟远胜人类,不由得心下起疑,“这是……” 司瑞急忙回道:“这是师尊新收的弟子。” 木妖…… 荆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他打量着明果,最终只是微微笑道:“这孩子倒是不同凡响。”司瑞也不知道荆淼瞧出什么,不由得心下惴惴不安,赶忙将荆淼迎入内室。 的确是在内室,端静的床榻被一扇寒玉做架的屏风隔开,他本人在屏风之后低声道:“如此迎客,实在是失礼了,还望见谅。” “不妨事。”荆淼微微笑道,“客随主便,我不是什么太过讲究的人,”其实从荆淼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瞧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但绝不是端静,因为端静坐在旁边,于是他仔细想了想,问道,“那少年还未好吗?” 荆淼所说的,自然是百年前的那个蓝衣少年了。 “不是他。”端静淡淡道,“他已拜入欢梦门下了。” “原来如此。”荆淼对这些倒没有什么好奇之心,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端静也老老实实的回答了他。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不知端静真人此番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端静轻轻放下了握在掌中的手,敛入被中,从屏风之后转了出来,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荆淼,忽然道:“无暇死了。” 荆淼的手一顿,沉默了许久,低声问道:“是谁?” “我不知道,他拿走了闇花,我接下来便想去找闇花的消息,看看能不能剥茧抽丝找出凶手,希望你也帮我留意一下消息。近来事情不断,你若不肯,我也不勉强。”端静长长叹了口气道,“对了,我听说你之前受了伤,如今还好吗?” “无妨。”荆淼淡淡道,“无暇亦是我的朋友,我会帮忙留意的。” “你要我来?就只是为了这件事吗?”见端静久久没有后话,荆淼便开口问道。 端静似乎有所犹豫,蹙眉道:“不知荆道友对我的小徒弟,有何看法?”看来他方才虽在屋内,却已经听见门外的响动了。这个问题说困难其实也不困难,但说简单却也没有简单到哪里去。 斩妖除魔似乎天生□□道人挂钩在了一起,虽说万物皆有生灵,但妖类难以揣测,他们本由野兽或是植物所化,有些开化灵智,如人一般寻仙访道;有些则如兽时一般无二,偶尔也会袭击人类,甚至吃人。 世人总觉得兽妖凶恶些,可其实死在花草树木下作肥料的,不知几何。 “收一只妖类做徒弟,恐怕会落人口实。更何况万妖谷就在旁近……”荆淼沉吟了许久,才说道。端静听出他言语中的婉转与和善意味,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听起来,你好似对我收妖类为徒,并不在意。”端静的语气瞬间缓和温柔了许多,他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床榻,目光在那屏风上略一打转,稍稍收了回来,淡淡道,“那孩子是我一位友人的……后辈,我自然应当照顾他。” 荆淼不置与否,只道:“你自己要做什么,自己心里自然是很明白的,我一个局外人,又有什么好评头论足的。再说那孩子看着十分可爱,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你收他为徒,是你的自由,我何必多生事端。” 端静一听,不由一笑道:“确实如此。” 他一扬袖,便将屏风拂了开来,荆淼这才看清床榻上躺着的是一个树妖,半边面容烧毁了,疤痕与边缘的新肉虬结在一起,但另半张脸却是好端端的,俊俏无比。 至于为何荆淼一眼就看出他是树妖,实在是因为对方发上的新枝攀附在床榻上,纠缠的好似一块被突兀放在房间里的原生态区。 “他就是我的朋友。”端静淡淡道,“他虽然只不过是一名花下奴,但心底很善良,也很聪明。” 荆淼这才知道为什么端静要如此大手笔的用寒玉屏了,因为这个树妖受了伤,而且是劫火造成的伤。屏风一离开,热浪便好似扑面而来,他低声道:“你的朋友受了很严重的伤。劫火凶狠,他又是木灵,再烧下去,怕是会撑不住。” 端静点了点头,微微叹气道:“是啊,我未能救下无暇,不能再救不下他。” 这话说的叫荆淼若有所思,他想了想白无暇,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沉吟道:“你既然邀我前来,那定然是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帮你?” “我听说秀水君送了一根凤凰羽毛给你。”端静起身走到床边,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拿一个消息与你换。” “不必。”荆淼从袋中取出凤凰羽毛,摇头苦笑道,“反正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平日里也不过是拿来当当书签作用,你如今拿来救人,也算是物尽其用。之前……我同你提的那个要求,多谢你了。” 端静沉吟了一会儿,平静道:“不,这个消息,你应当会很感兴趣的。我想,它也足够配上这支凤凰羽毛,我端静从来不亏欠别人,你要是嫌这消息不够价值,我还可以再与你商议其他,但若是不愿意接受,我也不敢接你这支凤凰羽毛。” “好吧。”荆淼点头道,“那你就说吧。” “谢道在极东之渊附近出现过。”端静道,“我怀疑这次魔界结界的事情,也与他有关。” 这个消息实在是有点太震撼,荆淼呆立了许久,才倏然反应过来。 “不可能!”他道,“绝不可能!” 端静淡淡瞧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怀疑,没有说是的确有所关联,也没有说是什么关联,你不必惊慌。我只是很奇怪,他分明已经入魔,却为什么要帮助各大门派杀敌,又为什么突然离开望川界。” “我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望川界,他离开望川界……是因为想来见我。”荆淼轻轻叹了一声,“你确定他在极东之渊吗?” 端静似是有些吃惊,点点头道:“的确,他在极东之渊救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流窜的修罗与魔卒,事情并未失控,也是得他帮助。我原还以为……没想到是为了见你,既是如此……” 你原还以为他突然出现在极东之渊,又突然出手救人,自然是有什么目的。 不必端静说出口,荆淼也明白的很,他想端静大概也已经明白他与谢道之间的关系了,然而却没有露出任何轻鄙神色,好似荆淼说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而已,不由叫他轻松了许多。 “我想,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极东之渊救人。”荆淼微微笑道,“谢谢你,端静,这个消息比凤凰羽毛可珍贵多了。” 之前那战书损了天鉴宗的脸面,谢道此刻去救人,自然是示好的意思,即便不是示好,也有亲近之意。更何况,谢道以前只会杀人,如今却会救人了,也许……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变回与以前一模一样了。 端静苦笑道:“对我来讲,这个消息却远不如凤凰羽毛珍贵,你不必客气。” “你准备准备,救你的朋友吧。”荆淼乍闻谢道的音讯,不由得放松开怀了许多,微微笑道,“他受了很重的内伤,我这几日便留下帮忙调养,也算多谢你的消息了。” “……多谢。”端静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致谢道。 荆淼摇摇头,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就好似他不知端静心中自己这番举动好比雪中送炭一般,端静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消息给予荆淼多么大的希望。 两人之间,各取所需,彼此都觉得满意,这就再足够不过了。 花下奴叫做沈越,他容貌分明俊美无比,却硬生生被毁去了半边,很是可惜。荆淼原还想着是受劫火所伤,端静却说是初见时就有,他对花下奴倒也算了解,想来大概是那作为主人的树妖对他百般不喜,因此才毁去他半边容貌。 荆淼心里欢喜,瞧着别人受苦,也很是同情可怜,为沈越调养身体的事就愈发上心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想想谢道黑的还真是没对不起他入魔的情况【喂 世界一切的美好,都来源于一些喜闻乐见的误会 还是单身狗的端静:受到暴击-1000HP   ☆、第109章 一百一十章 有了凤凰羽毛,沈越的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只是他精神没恢复过来,因此一直没醒。 荆淼在小天尘峰呆了足足半月方才离开,临别之前,端静又送了他许多东西,荆淼虽想推辞,但二人推来让去,久了未免显得虚伪,他也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赶回天鉴宗的时候,荆淼还看见了一个道士,道士并不少见,但那个道士却是个稀奇人物——古昊然。 古昊然与万世竭师出同门,为人十分古道热肠,四处斩妖除魔,终年不在自己的道场之中。古昊然也是前往极东之渊的一员,他如今折返回来,定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谢道有关系。 荆淼思绪一转,便御风转身,前去与古昊然打招呼。 “古道友。”荆淼颇为客气的与他点了点头,他们门派之间互有走动,虽交情不是极好,但起码彼此之间眼熟的很。 “荆峰主……”古昊然似乎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与荆淼打过照面,他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容颜之中露出一些关切之色来,“您的伤好一些了吗?” 怎么好似人人都知道他受了伤。 荆淼想到是自己传回的消息,众人知道君侯又回来了,自然也连带着要知道传信的人的具体消息。 “多谢道友关心,我已经痊愈了。”荆淼转念想到谢道身上的灼伤,微微苦笑道,“此次真是走运的很。对了,还不知道古道友神色匆匆,这是要前往何处?莫不是极东之渊有了新变化?” 古昊然神情微沉,微微皱眉道:“实不相瞒,极东之渊最近有了望川界的支援,情况大好,倒不需担心。我此番回来,是为了追捕一条杀业极重的火晶蛇妖,我追她一路来到此处。” “杀业极重?”荆淼的神情也不由有些沉重了起来。 六道苍生,每一个生灵身上皆有因果、道法、缘分、气这四样东西,因此杀气极重的人甚至能吓退恶鬼。如果不是犯下惊天动地的罪行,是难以形成杀业的,因此古昊然提及的这条火晶蛇妖,恐怕…… “是啊。”古昊然点头道,“我想,她也许与此次的魔界封印也有什么关系。” “既是如此。”荆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水准,不但帮不上忙,说不准还要拖累古昊然,因此也煞是爽快的说道,“那我就不给道友添乱了,后会有期。” 古昊然也知道荆淼是个什么水平,颔首道:“后会有期。” 荆淼又重新开始赶路,他这会儿赶路,却要比刚刚更快活高兴上几分,他运气的确很好,从古昊然的口中听到了有关谢道的消息,尽管古昊然说的是望川界。可是荆淼也明白,如果没有谢道,哪怕等封印破了,望川界也是不会理会的。 他们只会在封印破开之后,怒斥各大修仙门派。 有些人就是如此,哪怕祸事到了家门口,只要不冲进屋子里头来,他哪怕看见火就要烧上自家的大门了,也不会从床上起来。这听着好像很可笑,偏偏许多人都是这样的,尤其是望川界的人,他们连自己明天活不活的下去都不知道,自然更不可能关心魔族为祸世间。 之前也是,若不是荆淼与苍乌出来做冤大头,又有谢道撑着,他们恐怕要吵到封印即将崩溃,才会不情不愿的去做些什么。 所以,荆淼才这么的不喜欢望川界,那实在是一个非常阴冷,又完全没有一点人情味的地方。 只有谢道出现的时候,荆淼才会感觉到望川界其实并非那么的冷漠与残忍。 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下去了,可是荆淼还没有赶到天鉴宗,白天与黑夜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一旦脱离了疲惫与饮食,单纯的重复一件事的时候,时间都好像没有了任何概念一般。 但是夜间容易走错路,更何况今天的星空很美,所以荆淼停了下来,生了一堆火。 他停在了一片林子里,火虽然生得很旺盛,也不愁枯枝,但是树枝长得太茂盛了,反而遮挡住了天空。荆淼努力的绕了几圈,换了好几个角度,终于放弃了,叹着气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子上,靠着一棵大树。 火光不但明亮,还非常的温暖,荆淼不由得慢慢闭上了眼睛,仰头靠在了树干上。 …… 与荆淼所想的不同,谢道并不在极东之渊。 确实有大半个望川界都前往了极东之渊,传送阵的范围太小,虽也称不上撕裂时空,但传送阵范围太小,谢道的确是将打开了空间,将众人传送至极东之渊,这才及时堵住了被破坏的封印。 其实这想法,也是谢道隐隐回忆起来的一些碎片,极稚气的少年仰着头望他,好奇问着什么。 可脑袋里只余下几句支离破碎的片段:撕裂苍穹、破开时间…… 谢道虽不能倒转日月,也不能撕裂苍穹,可如今依他的修为,将缩地成寸稍一改化,便能传送众人到他想去的地方,却也与撕裂苍穹的浩大声势差不了许多。直至今日,谢道仍还记得那群名门正派看着他们自空中的巨大灵涡处走出时瞠目结舌的模样。 要是阿淼看见了,他绝不会惊讶的……他大概只会觉得这样很厉害,很好看,而不像那些人,惊慌失措,厌恶恐惧。 因此呆在极东之渊过了没有多久,谢道就实在厌倦了这种切豆腐一样的重复行为,把一干下属全抛下了,连同常丹姬。 反正老大要成亲,小弟跑断腿,这本就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事。 离开极东之渊之后,谢道本以为荆淼会呆在天鉴宗之中的,但是到了天鉴宗,他查探了一下龙镯,却发现荆淼并不在紫云峰上,便一路追踪了过来,在这小树林处,发现了荆淼的踪迹。 谢道见过无数次荆淼的容颜,但是他很少隔着火光凝视这个男人的面貌。 因为之前要去天鉴宗,所以谢道还是一身冷香客的打扮,如今也没有变过,站在荆淼的对面,就好像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在凝视着荆淼一样。他的心情也好似随着这一身的伪装,同时被隐藏了起来。 荆淼生得很好看,妖血的觉醒让他的外貌有了一些变化,但却并不是非常大的变动。谢道作为一个陌生人去凝视他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他好似与百年前的时候,有了些变化,也要更叫人心动了些。 他的眉眼其实并不温和,即便荆淼常年挂着极温和可亲的微笑,但是他同旁人谈话时的生疏与冷淡,却怎么也难以掩去。荆淼也总是心事重重的,因此他的眉毛总在无意之间微微蹙起,久而久之,眉心之间就有了微皱的纹路,让他即便在休息的时候,仍显得严肃又拘谨。 谢道走近了两步,他隔着火光,看见了荆淼雪白的面容,漆黑的长发,红润的嘴唇。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好像不大安稳,又仿佛随时都能醒过来一般,如果他醒过来,谢道几乎可以在心里描绘出他睁开眼睛的每一个画面。 这会儿谢道已经走得很近了,他近得几乎就要贴上荆淼的身体了,可他还是没有碰到荆淼,他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淡香,可以闻到他身上还未完全消去的一些药材苦味,于是他轻轻抬起了自己那张猴子面具,极小心翼翼的凑上去,吻上了荆淼的唇。 有些时候,谢道真希望自己没有这么喜欢荆淼,免得他这么难受;可是要没有这么喜欢荆淼,他却也没有这么的快活。 人实在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生物,但起码这个时候,谢道觉得自己还是快活多于难受的。 他终于感觉到,自己再也不可能接受失去荆淼的任何可能了,任是谁也不行。 虽然君侯逃跑了,但是他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谢道很平静的想着:如果极东之渊的事还不能让这些名门正派扭转一些想法的话,那他…… 他实在不应该在吻荆淼的时候想这些事情,谢道捧着荆淼的脸,直勾勾的看着他,而荆淼又不是死人,他只是在休息,又不是死了,所以在被吻的那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而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也就认出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冷香客究竟是谁。 “你居然玩这种小把戏……”荆淼微微有些发喘,他与谢道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你不是在极东之渊吗?” “我之前在。”谢道简洁道,“可我现在想你了。” 于是荆淼就笑,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的好看,叫谢道心里一阵阵的发烫。于是谢道垂下头,将荆淼搂进了怀里,头枕在他左肩上,轻轻的蹭了蹭,埋入那柔软的衣物之中。 “你想我吗?” “想。”荆淼轻声回应道,“我很想你。” 他并没有问谢道为什么打扮成冷香客的样子,也没有问为什么谢道要当冷香客,光是看那张猴子面具,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已是一目了然了。这种几乎有些顽固可笑的执着愚昧,叫荆淼心里反而有些发酸。 荆淼抱着他,叹气道:“傻瓜。” “笨蛋。” 谢道愉悦的轻笑了起来。 “对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道将荆淼横抱起来,随脚踢了些尘土,将好大一个火堆给踢灭了,两人就衬着星光月色漫步在树林里,荆淼没有说自己要去哪儿,也没有问谢道要去哪儿,只是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枕在了他怀里。 “赶路,不然是来受罪吗?” 荆淼轻轻笑道:“我路上遇上一个人,问了他一些有关你的消息,错过了可以借住的人家,只好在这荒郊野外的留宿了。我听他说话,还以为你一直留在极东之渊帮自己洗刷名声。” “是什么人?”谢道问道。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不自己猜。”荆淼在他脖子边说话,虽然无心挑拨,却也让谢道有点心痒痒的,“他是个好人,是个男人,还是个道士,你猜得出来吗?” 谢道惊奇道:“这地方还有好人吗?” “我不是吗?”荆淼看他的模样,乐不可支,故意为难道。 “你早就不是了。”谢道老神在在,“望川界是什么地方,你做了望川界老大的妻子,自然也是一个奸佞恶人,下流胚子。”他说完了,又去瞥荆淼的脸色,见他脸色微微一沉,心中一咯噔,刚要反省自己太忘乎所以,又听见荆淼笑出声来。 “看来在你心里,我脾气很大。” “不大,不大。”谢道心道:只是不太小。 荆淼瞧着他的模样,就好像是一只被掐住尾巴的老虎,很是不服气,却又不敢开口咬他一口。他其实没有生气,但谢道却有些紧张,这就叫荆淼有些心头泛苦,他微微叹了口气,将头与谢道抵着,柔声道:“你还不把我放下来?是要抱到什么时候。” 其实以荆淼的身骨,他想离开谢道的怀抱,也许不轻松,却也绝不难,他本来是个剑修,后来练鞭子,身体无一处不柔,骨头无一处不软。谢道要杀他,自然是逃不开的,但是谢道想抓他,却不那么容易。 就好像一条滑腻腻的蛇在手里逃窜,很少人一手去抓,就能立刻抓住的。 “抱一辈子。”谢道轻轻笑道,“你肯不肯。” “你已是个坏人了,可我却想当个好人。”荆淼凝视着他,并没有叹气,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并没有直接拒绝,但其中的意思却已经不言而喻了。若非是这件事纠葛着,又何须百年这般漫长的时光来磋磨。 但有些东西,隔着就是隔着,跨不过去就是跨不过去,纵然百年、千年,依旧是跨不过去的。 谢道听了,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微微笑道:“是啊,不过做好人总是艰难的很,但做坏人却简单的多了。你喜欢我,本来就已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了。” “我怎么就不是好人了?”荆淼问道,“你只不过是我师尊,我喜欢你,又没有违反任何道义。” “按凡人的说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谢道低笑道,“你说是不是。” 荆淼看了他许久,才慢慢笑了起来,点头道:“是啊。不过有一点我也说错了。” “哪点?” “喜欢上师尊,这本就不容道义。”荆淼望着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道,“我本就是个恶人了。” 谢道看他不是在开玩笑,一下子就有些迟疑了起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所以我才说,这世上的坏人,当得可再简单不过了。”荆淼的头发落在他的肩膀上,又长又厚,黑漆漆的一握,像是乌云般罩着谢道。 这既不是赞同,也不是否认,荆淼轻轻笑了笑,拿头去撞谢道的头,忽然又改变了话题:“你在极东之渊帮了这么大的忙,连我在此处也听说了,想必旁人定然对你是刮目相看了。” “哼,是啊。”谢道冷冷道,“刮目相看的很,好似杀那些修罗魔鬼能发财一般,见我们急巴巴的赶去送死,他们也急巴巴的拦着我们,拼了命的挤进去,活像死了就是什么英雄好汉,壮烈英魂,绝不能叫望川界的恶人抢走,” 荆淼听他说得有趣,抬眼看了看他一脸寒霜,又觉这事儿严肃的很,但仍然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么?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谢道忽然一顿,他看起来好像是想把荆淼丢在地上,却又很不舍得的模样,僵硬着一张脸,冷冰冰道,“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值得我这么耗费精神做无谓的蠢事吗?” “我就知道。”荆淼摇头苦笑道,“修罗一瞬间是变不成菩萨的,我还以为你们突然开了窍,知道魔界的封印破了,整个苍生都有浩劫。” 谢道冷哼道:“那是你们名门正派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干系。你们守不好封印,很有道理么?” 这一字一句,皆都跟荆淼所想所以为的全无差别。 可荆淼能怎么办,他除了苦笑,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低低道:“你要是想把我扔下去,尽管扔就是了,生气就生气,何必忍着。” 如此体贴入微的话,谢道却反过来瞪着荆淼,反将他紧紧抱在怀中,冷冰冰道:“你叫我扔我就扔吗?丢的又不是你的心上人,你自然是无所谓了。反正丢下去,你一点也不难过,到头来也只有我心疼,是不是?” 荆淼哭笑不得,只好道:“那好吧,你就抱紧一些,千万别把你的心上人不小心丢了,不然我可不知道有什么治心疼的药。” “撒谎,你身上多的是吃心疼的药。”谢道下意识回道。 荆淼的心疾早在前往望川界之前就已经好了,他虽然会些医术,但鲜少与谢道提起,乍闻他说起这句话,初听来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等荆淼反应过来,便极欢喜的抱着他,几乎要从他怀里跳出去:“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多得是与心疾有关的药?” “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偶尔一些零散含糊的记忆。”谢道瞧他喜出望外的模样,不由有些纳闷,干巴巴道,“你小时候生得真难看。” 谢道这句话说得并不真心,实在是看荆淼知道他恢复记忆的模样扎眼的很,这才反唇相讥。 “你小时候很俊吗?”荆淼笑道。 “我怎么知道。”谢道淡淡道,“但瞧我现在这样,大概是很俊的吧。红鸟儿说过,我要是这满面逆脉灼伤的血纹去掉了,虽算不上极好看的美男子,但也绝不吓人。” 荆淼竟一下子无话可说了,因为他的确没有瞧过谢道小时候的模样,他只知道,谢道少年的时候,凶得很,谁的话都不听,什么话也都不讲。 他们俩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天方初生鱼肚白似得的颜色,不太惨淡,也并不明朗,橙色的光慢慢染开了云霞,很快就转换成了其他色彩。 “你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荆淼过了许久才说道,“否则我也绝不会这么喜欢你。” 谢道轻哼了一声,淡淡道:“那现在呢?” “你听过买定离手,开了骰子盖还能再反悔的赌场吗?”荆淼问道,“你要是听过或是见过,就带我去见识见识。” 谢道就不说话了,他突然发现荆淼平日里不说话的模样还是很可爱的,因为他要是伶牙俐齿起来,就好似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了。偏生他依旧平平淡淡的,只是每一句都能噎到人的心里头去。 可是仔细想了想,谢道还是觉得荆淼这个模样要更喜欢些,看起来鲜活、多情、又直戳人心。 很少人能伤到谢道,更别说踩在他心头的伤处跺脚的了。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一个荆淼。 过了一会儿,荆淼见他好像真的有点不乐意了,就笑道:“现在还是一样的。”他低低道,“你现在也还是好看的不行,英俊非凡至极。旁人看不出来,可在我心里,你还是跟原来一模一样。” 谢道略有些诧异,看起来似乎是想笑,又想故作矜持,就有些古怪,黑白分明的眼眸凝视着荆淼,忽然道:“原来你也会说这么好听的话吗?”他顿了顿,突然又道,“我还想多听听。” “再好听的话听多了,也就不值钱了。”荆淼微微一笑,把眼睛一闭,“这一句够你听半年了,过半年,我再说别的给你听。” “好。”谢道瞧他有了困意,柔声应道,“那我就等半年,五十年就有一百句,五百年就有一千句,每句话我都会记得的。” 荆淼已经睡着了,在他的臂弯里,嘴角还带着十分甜蜜温柔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今天吃顿狗粮。   ☆、第110章 极东之渊的事情了却的不快,毕竟烧房子快,建房子难,杀个人容易,救一个人却很难…… 世界上的事情,总是破坏要简单些,重造艰难很多,所以向来作恶容易向善难,但君侯本就是恶,他是一个魔,他破坏封印,好似只是为了快活高兴,没有半点要救同族出来的意思,因此众人忙来忙去,倒也没能抓住他。 君侯当然不是一个好人,而谢道也不是。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谢道本来可以抓住君侯,也本来可以杀了君侯。但是极东之渊这件事却让他发现,君侯实在是个很好利用的工具,于是就将他放走了。 所以这会儿,连谢道也不知道君侯跑哪儿去了。 不过君侯也许对天鉴宗很重要,但谢道并不是那么在意,甚至,他隐隐并不希望君侯会被那么快抓住,否则也许谢道想做的事情,就没那么好达成了。 极东之渊事情了结的三个月后,各大门派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虽折损了一些弟子,但却没造成过多的损失,只是每个人的脸色都并不是很好看。其实这也很正常,任是谁被自己的对手帮了一把,心里都不会太痛快。不过极东之渊一事过后,众人对望川界的态度,也的的确确有了相当大的变化。 至于君侯,各大门派都要休养生息,因此只是悬赏了君侯,明面上没有更大的动作了,至于私底下的情况,谁也不清楚。 又是一年寒冬,荆淼从望星阁之中出来,只见着暮云叆叇,白雪霏微,轻飘飘的雪花落了许多下来,触在温暖的手心里一下子就化了开来。 柳镜正巧一起出来,画出把歪歪扭扭的怪伞抓着,帮荆淼挡了挡风雪,哪知道被雪打化开了墨迹,沾了自己一手墨,苦恼的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弄得满头满脸都是墨迹,自己瞧了瞧,忽然大叫着跑走了。 “下雪了。”荆淼并不觉得寒冷,正如夏日也不感炙热一般,他垂下头微微眨了眨眼,有几片雪花化在他的眼睫之处,湿润冰冷,连同眼睛仿佛也柔润水亮了起来。 他很快就回到了紫云峰上去,紫云峰上的结界早已撤去了,这会儿已经结了雪霜,地上薄薄一层冰雪,白茫茫的一片。 大概是因为下雪的缘故,屋子里有些暗,荆淼虽然点了灯烛,却仍然不太亮,跟平日里的白天差别极大,但又不像是晚上那样的漆黑。他将烛台往床头的柜子上一放,自己躺在了榻上,将纱帐拂落,极轻的叹了口气。 修真界已打算与望川界议和了。 荆淼心里觉得有些开心,他微微侧过脸,呼吸起伏之中,慢慢的就有了睡意。 甘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虞思萌,虞思萌也要比荆淼会玩闹的多了,她酷爱下山,到处云游,甘梧跟她凑在一起,快活的很。要是真说起来,其实虞思萌跟甘梧都不是很爱回紫云峰上去,那里整年没有一丝烟火气,荆淼也是静悄悄的性子,虞思萌早些年还一直盼着回紫云峰上,但年纪大了些,见识过热闹了之后,就隐隐有了些畏惧。 但是尽管虞思萌对紫云峰有些望而生畏,但紫云峰仍是她的去处,仍有她的房间,也仍有她所眷恋的亲人。于是虞思萌还是上峰来,打算见一见荆淼,与他说说话。 屋子里不大亮,因为外头的天色很是昏昏沉沉的,虞思萌打开门,肩膀上蹲着甘梧,她刚要开口说话,忽然望见床前的一点烛火,还有那仿佛顶上垂下幽暗的纱帐,朦朦胧胧好似鬼魅的衣裳。 榻上如云般长而厚的雪发,落在瑰丽的紫衣上,好像冰雪捏出的雕像,罩了一身荆淼的衣服,又像不知道哪里来的幽魂,依存在这个温柔安静的男人身上。 哪怕修了仙,女孩子家家依旧怕鬼惧怪,这好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人对所谓恐怖产生害怕,无非有两个来处,一是全然无知的惊吓,二是绝对的力量镇压。 虞思萌的牙齿直打架,身体也直发抖,她将甘梧推了推,怯生生道:“好甘梧,你……你去瞧瞧,床上的是不是师兄。” 甘梧也害怕,尖叫了一声,蹿上虞思萌的衣摆,紧紧把住她的腿不肯放开。 “思萌……”荆淼轻轻叹了口气,他被尖叫惊醒了,也看见了垂落在自己手上的长发,“你瞧见了,是不是?” 虞思萌也伴着甘梧尖叫了一声,捂住脸道:“没有没有,思萌什么都没有看见!师兄不要吃掉思萌!”其实她如今的修为已经高出荆淼许多了,可是她却还一如小时候一般的信赖荆淼,自然觉得荆淼也如小时候一般的高大厉害。 “傻丫头。”荆淼转身下榻,掩去发色与耳朵,温声道,“你过来。” “不过去!”虞思萌蹲了下来,捂着脸道。 荆淼忍不住笑道:“那你要一直蹲在那里吗??难不成师兄会吃了你?”虞思萌转念想想也是,她与荆淼是什么关系,又是什么感情,即便荆淼是妖精恶鬼,也绝不会吃她的,就壮了壮胆子,抬头去看,果然还是师兄,这才立刻跳了起来。 “师兄……”虞思萌怯生生道。 “坐。”荆淼下了榻,端着灯烛坐到桌边,虞思萌也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挪过来,甘梧一颤一颤的,从这条腿上跳到另一条腿上,呲溜溜的爬了两步,见是荆淼,又立刻叛逃到荆淼那去。 见虞思萌神魂未定,荆淼倒也没太在意,只是淡淡道:“怎么了,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他已经完全不困了,这会儿用香木挑弄了一下烛火,香木被烧出一股微微的焦臭与糜艳的香气来。 “师兄……你的头发。”虞思萌结结巴巴道,“刚刚怎么……全白了?” 荆淼的手一顿,心道果然逃不过去,他倒也不是很慌张,这一日迟早是要来的,更何况只是暴露在虞思萌面前。他给虞思萌倒了一杯茶,轻声道:“思萌,师兄待你好不好?” “当然好啊。”虞思萌喝了一口茶,眨巴着眼睛道,“可是师兄,这跟你头发白了有什么关系。” 荆淼微微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那师兄要是妖怪,你会不会瞧不起师兄?” 虞思萌的面容完全僵硬住了,她好像想深吸一口气,却怎么也做不到,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好似突然能发出光来:“那……那是什么妖怪啊?”她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了。 “狐狸。”荆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心里有些难过。 “狐狸啊……”虞思萌的声音几乎荒腔走板,“那师兄,你有几条尾巴啊?” 再是笨蛋,也察觉出来虞思萌所想的跟荆淼自己所想的绝不一样了,荆淼沉默了一会,慢慢摇了摇头道:“没有,我血脉大概不是很纯正,除了耳朵更像人一些,连妖身都没有。” 虞思萌渴望的凝视着他,荆淼十分平静的无视了那炙热的视线跟虞思萌蠢蠢欲动的手,只是问道:“好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呜!”虞思萌鼓着脸,趴在桌子上,瞪着荆淼的头顶道,“望川界的人上山来求亲了。” 荆淼一顿,心中已经有了个准数,却只是淡淡道:“求哪门子亲?” “求师兄你呀。”虞思萌脸上并不见欢喜,似是很同仇敌忾一般,“松武长老大骂了他们一顿,他们却还厚着脸皮不肯走呢。倒是里面领头的一个薄夫人,说话中肯温柔的很,说是手下不懂事,这次特意也是登门赔罪来了,叫人听了心里就舒坦,不过,掌门师兄说一切全听你的意思,你要是肯,那再详谈。” 荆淼心道常丹姬倒是会说话的很,于是一挑眉,忽然道:“详谈什么?” “嫁娶啊。”虞思萌捧着脸叹气道,“虽然掌门师兄说要你同意,可是大殿上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徐华子长老说望川界这会儿来提亲,是不是挟恩,可是薄夫人又说极东之渊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挟哪门子恩呢。但是人家说归说,这恩情咱们哪能不认,提起来又好似咱们名门正派小气一般。” 荆淼微微笑道:“长老们说不过薄夫人的,她聪明的很。” “是啊。”虞思萌点点头道,“后来又争这提亲的事,师兄你也知道,我们本就有与望川界修好的意思,当年是当年,现在又不是当年了,如今魔族逃窜,那魔头搞得人焦头烂额,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做出什么事来,望川界施以援手,多个助力总是好的。” 荆淼迟疑了一会,暗暗叹气道,望川界与修真界虽说是打死不相往来,但其实两界之间互相都有关注,否则望星阁哪来那许多的资料情报。而古往今来,无论是什么合作,都胜不过联姻,一旦成了一家人,纵然以后还有什么算计,眼下起码叫人安心一些。 “所以呢?” “所以长老们就要提亲改成联姻,但是他们虽是主动,可是答不答应还在咱们,长老们就想着让你娶亲……”虞思萌嘀咕道,“可是望川界却说,要是面子跟说法给了咱们,就要你们住到望川界去,长老们又不肯了,说是没有这样的规矩,所以大殿上就吵的乱七八糟的。” 荆淼不由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一样的谢道:_(:з」∠)_   ☆、第111章 等荆淼跟虞思萌到大殿的时候,里头人声鼎沸,不像是个修仙的清净之地,倒像是个菜市场。 他一踏进殿内,满座少说百来人,却好似忽然都被收走了声音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望川界来的人并不少,也都好奇能迷倒血纹血疯子的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可荆淼一进来,众人却都有些失望。 荆淼的确生得不差,但如他这般样貌的人,却也并不少见,更何况他的修为如此低微,既不算是个极品美人,又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也不知为什么惹得血纹眼巴巴的跑来只为娶他。 “你……你来了。”常丹姬见他一来,顿时眉开眼笑,连忙站起身来,四下一打量,踢了踢殷仲春的小腿肚,使了个眼色,殷仲春这才委委屈屈的起来站到谢道身后去了。常丹姬便立刻迎过去,握住荆淼的手肘,柔声道,“来,坐在这里。” 要说血纹猪油蒙了心,众人倒还信,毕竟他本来也就疯疯癫癫的,但是常丹姬也对荆淼如此礼遇客气,众人只当荆淼有什么了不得的,脸色皆是一肃,将心里残存的那点儿轻蔑与不屑尽数抹去了。 “夫人客气了。”荆淼微微笑了笑,倒也没有坐下,只是对风静聆行了礼,长老与其他几位峰主都是他的长辈,也都依次行了礼。除了风静聆全无反应以外,天鉴宗的人皆不由对望川界露出了一点得意的神色。 常丹姬不由得有些尴尬,只是呐呐坐回去,一双眸子直在荆淼身上打转。荆淼脾气虽然软的很,但之前发生过没多久的事情,他又不是什么老公公,自然还是记得的。 荆淼并没有看过那封信,要说非常的火大,倒也没有,但要说毫无感觉,自然更不可能。 正如常丹姬曾经不喜欢荆淼那般,荆淼也未必见着就对望川界的人有多么深的好感,一个人对你的态度朝令夕改,荆淼肯定不觉得是自己的关系,只当是谢道说了什么,又或者是常丹姬怎么了,可是这与他本身都没有什么关联。 别人喜不喜欢自己,总是不由得人掌控的。 但自己喜不喜欢别人,也不由别人掌控。 “这桩婚事,我答应了。”荆淼淡淡道,“其他事情,诸位大可自行商议,至于之前那件事……”他顿了顿,说的自然是战书一事,常丹姬“蹭”得就起来了,脸色惨白,胸口微微起伏,几乎祈求的望着荆淼。 荆淼却看也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想来只是两地风俗不同,我已听薄夫人解释过了,既是无心之失,咱们也不必小气,就此作罢,不须再提。”他微微笑了笑后又道,“只是眼下君侯还未擒获,也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卷土重来,我心中不大放心,反正婚事也需要一些时间,不如就放在君侯落网之后,也算得上双喜临门,掌门师兄你看如何?” 这明明是荆淼的婚事,可他看起来却并不是十分上心的样子。 “你既已说得这般合情合理,我又有什么好说的。”风静聆虽是掌门,但却比他还要更不上心,道,“这是你的婚事,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 其实风静聆这话说得本也没有错,这本是荆淼的婚事,不须过问他人,也难为天鉴宗与望川界吵上一个早上,净吵些全无结果的话题。 自打荆淼走了进来,谢道本就没怎么说话,此刻就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痴痴瞧着荆淼,就好像这个人脸上开出花来了一般,也许还要更稀罕一些。 虞思萌跟着荆淼身后,很快就走到白栾花那处一同站着了,她轻声问了问神玖情况,神玖也一五一十的具都说了。 荆淼点了点头,这便将事情说完了,他就立刻转身离开了。 谢道自然也跟着他出去了。 等当事人两个全都出去了,众人又再炸了锅,七嘴八舌的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什么婚衣,婚期,什么礼堂,长辈,嫁娶聘礼,谁那处出赞礼生。望川界上门提亲,带了一双金霞雁做礼,白栾花不甘示弱,拍案而起道:“金霞雁好稀罕吗?我君师弟养得那些里头休说金霞雁,便是绿晶雀,火绯鹰也多得是!无咎,你说是不是!” 君无咎一脸冷漠,心道:别说我没有,有也不给。咱们一宗门能有多少库存,他们望川界又有多少,跟他们拼这些东西,别说面子找不回来,里子怕是也要丢尽了。 但这话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且说出来有两个坏处,一是白栾花会恼羞成怒揍他,二来是要被师兄弟闲话不支持师侄。 于是君无咎只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冤枉,默默的点了点头。 常丹姬一听白栾花这话,就知道不懂婚事习俗,她面貌犹如少妇,美艳无双,赛年轻姑娘一分妖娇,胜半老徐娘一分水灵,笑起来任是百炼钢也需得化作绕指柔,软声道:“白姑娘有所不知,这雀鹰平日虽好,但婚事上,却不比雁成双成对,忠贞不二。” 天南地北雁□□,大雁通常终身一侣,若其一死亡,另一只便不再择偶,因而提亲时带大雁是一个好寓意。 众人多是修道之辈,平日里不是修炼就是打打杀杀,虽不全是断情绝爱的,却也鲜少有了解这方面细节的。更何况一群大老爷们,但凡要娶亲,也不定然就知道这聘礼物件里的一一详细之事,听常丹姬解释,都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恨不能现在就奔出门去抓只对大雁送给心仪的姑娘。 这规矩礼仪上头稍稍输了人家一截,白栾花虽然不服气,却也像是被针扎破的皮球,一下子萎靡了下去,连声音都小了许多。 风静聆端坐在上位,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争执,其实血纹就是谢道这件事,称不上是个秘密,早在老掌门还在世之时,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就已经知道了。如今极东之渊一事缓和了关系,正是大好的机会,他与谢道并不亲厚,跟荆淼关系虽好,却也并不贴心,但既然有好事即将玉成,他如今是天鉴宗的掌门人,该帮什么忙,自然是不会推辞。 见着天鉴宗声势渐弱,风静聆终于开口道:“谢师伯虽已是望川界之主,但他毕竟师出天鉴宗,荆淼更是紫云峰峰主,于情于理,也当由我们操劳这件婚事。”他丢下这么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却不等众人反应,只是道:“不过,诸位既有闲情讨论这些无用的琐事,倒不如先将君侯擒住,否则这杯喜酒,怕是谁也都喝不着了。” 他说罢这句话,轻描淡写的让众人自己散去,不再多说什么了。 暂且按下殿内不提,荆淼与谢道二人走出殿外,虽两人都未做什么表态,然而人这一生多数只有一次终身大事,修道人不成婚的另说,但既有心仪对象,自然对此事也是多少抱有憧憬之心的。 “你瞧我,是不是个很记仇的人?”其实方才在大殿里头,少说就有百来人盯着荆淼,他一直绷着身体说话,如今走出大殿,方才放松道。 “什么?”谢道不明所以,只是走到荆淼身后,问道。 荆淼轻轻呼出口气,笑吟吟道:“你别瞧我这样,旁人待我有一点不好,我心里头全都记着,等我有了机会,再一一报复过去,你瞧,我是不是个极记仇的人?” 这许多年来,荆淼硬生生被磋磨的锐气全消,其实也由不得他不消,他天资不佳,但师尊师妹却都待他极好,天鉴宗的弟子们虽有时觉得他是天煞孤星,却也没有一人给他使过什么绊子。荆淼自然也不会厚着脸皮凑上去讨好人家,他的人缘因而称不上好。 要说能让荆淼格外记仇的,大概只有君侯了。 秦楼月与凌紫舒被君侯所杀,段春浮也算是间接因君侯而被赶出师门,虽说想的太过广泛了,可若君侯不存在,秦胜自然也不会受魔气的伤,更不需段春浮赔上眼睛…… 魔界两次封印被破,也都是君侯所为。 于公于私,荆淼都不可能不憎恨君侯,更何况他原先还与君侯打过一架,这个魔完全就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还是个很有能力的疯子。 秦楼月的孩子还未能带回来,君侯还没有死,这虽然与荆淼跟谢道的婚事毫无干系,但他们的婚事一旦举行,少说要拖上一段日子,君侯在这段时间里若又做了些什么,荆淼恐怕要寝食难安了。 “是吗?”谢道也不以为意,只道,“那你还有什么仇家?” “还好。”荆淼轻轻叹气道,“我虽然记仇,但是仇家却不算多,只有一个君侯。他若死了,我才能安心带着师姐的孩子到冰冢里再见秦师姐一面。” 谢道暗道可惜,要是他早知荆淼这般讨厌君侯,这些名门正派又这么的好讲话,就不将君侯放走了。 他们俩虽已算是定下亲了,可是毕竟不是成亲,先前还不觉得紧迫,这时订了亲,反倒觉得还差一步,不由心里焦急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淡定无比的风静聆:反正都是天鉴宗的人。 十分微妙的常丹姬:可是荆淼是我儿子啊。 明天断更。   ☆、第112章 君侯虽然是个疯子,但躲藏的本事却不小,他要是藏起来不想叫人找到,谁也找不到。 这桩被延后的婚事不知何时成了两界的事情,荆淼每日晨起到望星阁查看资料消息,都能看见望川界的人与蜀岭之中其他门派的修士来往。因为谢道住回了紫云峰,为了“避嫌”,虞思萌跟甘梧也住了回来。 而没过几月,端静也发来一封信,说是确认了杀死白无暇的凶手就是君侯, 君侯的修为不低,只是他即便打不过,却未必跑不过,许多时候就是这么叫他逃走的。众人虽觉得他这魔活得实在是没有半点骨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抓他不住。 俗话说,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无论君侯多么叫人唾弃,众人抓他不住就是抓他没住,也没有什么好争这个口舌的。 就在荆淼以为自己的婚期至少要拖上个数十年的时候,君侯却自己暴露了行踪。 大概是做魔做的太嚣张,上天都不能容他,君侯的魔气日复一日的衰弱,便掳走了一名从未杀生的千年树妖试图血祭。早先君侯也曾破坏过几次魔界结界,但每次都被极快的填补了起来,那是因为魔气四溢,只会从缺口处慢慢崩溃,只要赶得及,就能修复好。 但要是血祭当真成功,而那名妖族真如端静所言那般纯善干净……那结界被打破的程度,就不是众人能够修补的了。 谢道倒是若有所思的很,他原先帮忙君侯的时候,对方还满面心不甘情不愿,现在想来,只怕是故作不肯,魔气衰弱定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还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倒没想到反倒是自己被算计了一把。 有趣。 谢道微微挑了挑眉,神情却并不像是觉得非常的有趣。 还好阿淼不知道这件事,否则简直丢脸丢到家了。 君侯掳走的这个妖族,其实荆淼也认识,就是那一日端静所救的那名“花下奴”沈越,那面容上的疤痕也是因为雷劫而生。怪也只怪君侯实在是太托大,掳走了端静的心上妖不说,还杀了在魔界结界附近巡逻的弟子,换班时见不着人,自然是有蹊跷的。 虽正面交锋只有一次,可这许多年了,他能逃过两界的追杀,足见不是一个蠢蛋,而这次做出这么蠢的事情来,可见君侯不但是六神无主,他还十分迫切,迫切到几乎不在意所有宗门知不知道这件事了。 荆淼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为什么,倏然想起之前君侯认出他,对他说是他叫疯子追杀了自己百年,难不成是与这个有关……他认出君侯并不奇怪,魔气汹涌,可是君侯认出他,却很奇怪了。 疯子这个称呼,荆淼向来是想不到谢道头上的,更别说他从来没有与谢道说过,非要说怀疑,他倒是更怀疑秦胜一些,但是秦胜是为了段春浮,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思来想去也总是不对,荆淼干脆将自己摘出去,暗道定然是有人逼君侯逼得非常紧,使得他如今根本没有一点时间可以去实施一个计划。 从武力值上来看,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谢道……但是若真是谢道,他又为什么一言不发…… 既然想不通,干脆不要再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未必就是什么极好的答案,如今君侯落网,荆淼已经十分满足了。 古昊然给各大门派发了密信,天鉴宗几乎在收到的那一刻就动了身,不过人却也不多,数十名弟子,由一位叫做周茹的师姐领队,荆淼与谢道则先行了一步,他们二人先与端静和古昊然碰了面。 此时虽有君侯的下落,却并不知道沈越被他放在何处。 端静满面冰冷,但荆淼瞧他行动举止,却是十分心急如焚的模样,若不是还有点理智,只怕这时再也停不下来了。其他门派还未到齐,其实他们四人,或者说,以端静与谢道的实力,足以杀死君侯了,不过还需顾虑一下人质的问题。 谢道倒是淡定的很:“既然如此,我去杀君侯。” “你一人么?”古昊然曾与君侯交过手,知道他绝不弱,更何况若是魔气入侵身体,怕是不大好医治。他沉吟了一会儿,慢慢道,“其实咱们大可稳妥一些。” “我若是杀不了他,你们跟等死也没有什么区别。”谢道淡淡道,“有这个时间稳妥,你们还不如找找祭品的下落。” 他这话说得十分傲慢,端静跟古昊然皆皱起了眉头,荆淼老神在在的坐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端静皱了眉头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他说得没错,君侯这个疯子也不知道会做什么,他要是都杀不了君侯,咱们也定然杀不了。” “阿淼,你随我去吗?”谢道才不理会他,只是低下头来,对荆淼柔声说道。 “我就不同你去了。”荆淼微微一笑,“你这么厉害,我怕我要做你的拖累,我与端静真人跟古道长一同去救那位沈公子吧,要是受了伤,我还能帮他一帮。” 他们四人的性格都干脆利落的很,三言两语将话说完了,便兵分两路,谢道直接杀去找君侯,三人则去搜寻沈越。 分别之时,谢道还同荆淼牵着手,他依依不舍的松开了五指,汹涌澎湃的灵力自身体之中涌出,吹鼓的两袖飒飒作响,罡风卷着云汽浮在他的衣摆之下,好似离弦之箭一般瞬间消失在了众人面前,夹杂着惊人的怒气。 古昊然吃了一惊,呆然道:“这就是他的实力?这位……便是望川界之主了。” “救人如救火,咱们还是快些去找找沈公子究竟被关押在何处吧。”荆淼微微笑道。端静比他还要着急,自然不无不肯,众人找了许久,总算见到一处荒废的小镇,三人落下一瞧,却发现这镇子并非是荒废,而是叫人屠了,四处的鲜血已经发暗,只是不知为何,全不见一具尸体。 荆淼心中不由发寒,古昊然的脸色也是大变,端静眼睛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了。 小镇虽然不大,但端静心中焦急,便飞身推开各处民居的屋门,高声呼唤道。 荆淼与古昊然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也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寻找,他们三个人若呆在一起,并没有什么意义,而分开来之后,进度自然就快上许多了。 除了君侯,还有那个孩子……秦师姐的孩子…… 荆淼心里头轻轻一叹,加快了脚步,他好似一朵紫云般卷过各处,四下查探了一番,待到夕阳西落时分,在一间农舍的厨房里发现了揭米缸盖子的小姑娘。 当日与君侯打过照面,他对这姑娘熟悉的很。 “你……”荆淼声音有些发涩,他原先还没在意,此刻瞧她抹去路上的灰尘脏污,挽了发髻,竟与秦楼月很是神似,眉目之间却又有几分凌紫舒的韵味,只是脸上的魔纹破坏了宛如故人的脸。 “小姑娘……”荆淼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叫做什么?” 那小姑娘模样瞧着才不过二十来岁,荆淼想起望川界时的那些猜测,心里不由得一阵阵难受,她本来才不过小思萌五六岁哩,可是她又没有什么修为,被封印着不准长大,因此现在才只有二十来岁。 “你……你是坏人吗?”小姑娘的神色忽然就从天真懵懂变得有些怯生生的,她好似有些害怕,咬着下唇道,“我,我叫阿灵。”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就好像一个没怎么见过生人的怕羞小姑娘。 荆淼脸色愈发温柔,他轻声道:“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爹娘的师弟,算是你的叔叔,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呆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着阿灵,心中有些欢喜,又有几分唏嘘,只想着即便君侯再坏,他时常封印着阿灵,倒没有让阿灵变成一个坏人。 “我好饿。”阿灵小声道,“我想来找些东西吃。你……你真的是我爹娘的朋友吗?他们……他们长什么样,叫什么?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你该不会是坏人来骗我的吧。”她虽这么说着,却一步步挪过来,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渴望与好奇。 “你饿……”荆淼赶忙从袋中拿出一些灵果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生怕吓着阿灵,柔声道,“这些果子你吃吧。” 阿灵便伸手拿了一个,她警惕的看着荆淼,小小啃了一口,这才温暖的微笑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衣角,不好意思的说道:“你真是个好人。”她这才走到荆淼的面前,好似有些怕羞的,不敢接触他的眼睛,“你真的是我爹娘的师弟?” “是——” 荆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的低下头,腹部猛然袭来的剧痛几乎叫他说不出话来,他瞧见那柄泛着冷冷银光的刀没入了自己的肚子,只余下刀柄,他几乎下意识的便要一掌拍下,但想起阿灵全无修为,硬生生将灵力收了回去,只将阿灵打退出去,反倒激得自己吐出一口血来。 阿灵蹬蹬退后了两步,她这会儿也终于抬起头来了,露出了一脸既嘲讽,又不屑的讥笑来,但因为方才荆淼的灵力也使她好似感知到了死亡在自己面前打转了一圈,又很快露出一点戒备与畏惧来。 “你……” 荆淼说不清是心里的错愕更多一些,还是腹部的伤更疼一些。 阿灵见他说话,脸色又白了几分,急忙从荆淼身边溜开,逃到外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嘿。   ☆、第113章 还好这一刀没有捅进心脏。 荆淼忍着疼痛,慢慢将那柄短刃从腹部处拔出,这柄薄如蝉翼的银刀刺得颇深,若不是阿灵没什么力量,恐怕就要穿透荆淼的丹田直入气海了,不过若阿灵有些修为,荆淼也不会如方才那样全无防备了。 原还觉得,阿灵也许多年封印,只是对世事全然无知,天真懵懂的很,如今看来,天真的反而是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君侯已是这样的魔了,他怎能奢望一个婴儿跟在这样一个魔身旁,长大后还纯真善良的很。 荆淼坐倒在地上,伤处暂时叫他用灵力封堵住了,但是还是疼得站不起来,修士本也是人,断手断脚了照样没法自如行动,他本可以引导灵力在体内自我疗伤。但是方才打阿灵那一掌的灵气收得太急,又勉强封堵住伤口,如今被猛然收回的灵气在身体□□,若真换做是个凡人,怕是疼得要满地打滚了。 伤也好,灵力仓促收回也罢,这两样任是一样加身也都不难处理,偏生两个凑在一起,荆淼勉强盘坐起来,打坐运行内体灵力,维持身体内部的平衡,至于伤口的痛楚也暂时只能咬牙强撑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天色暗下了,荆淼才感到一阵灵力涌入气海,为自己梳理那股仓促收回的□□灵气。他的紫衣颜色虽本就不光亮,但腹部处几乎被血染成暗黑色,一眼就瞧得出来,荆淼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又从袋中翻出药草来捏出药汁,覆在自己的伤口处。 “师兄。” 荆淼一抬头,方才发现是神玖帮了他一把,傲娇青年这会儿脸色倒是严肃的很:“是谁伤了你?” “是阿灵……”荆淼微微喘了口气道,“她是秦师姐是女儿,你们见着她了么?” 神玖微微皱眉道:“是那个二十来岁的女子吗?我们将她抓住了,就在外头,我扶你起来,咱们出去再说。” “不碍事。”荆淼摇摇头道,“你让我打坐休息一会儿,刚刚多谢你了。我要是这般模样出去,叫他看见了……我怕他要拧断阿灵的脖子。秦师姐已经走了,她的孩子变成这个模样,说到底,还不是咱们无能……” 神玖轻哼了一声道:“你被伤成这样,要是真被虞思萌这傻蛋见着,恐怕不止要拧断她的脖子,还要打她成猪头才干休。”他虽是这么说,却是盘腿打坐下来,要给荆淼护法。 荆淼听了,知神玖是误会了,却仍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笑就觉得腹部的伤势一阵阵的抽痛,又倒吸了口气,苦笑道:“说的也是,的确不能叫思萌知道,她与秦师姐可没什么交情,只怕不会手下留情。” 伤势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腹腔内的损伤虽尚未完全好成,可荆淼表面起码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将敞开的外袍系起,遮住了被刀刃割开的衣服,这才慢慢的由神玖扶着站起身来,问道:“沈公子找着了么?” “找到了。”神玖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只是他内丹被刨去了。” 两人便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唏嘘了阵,一时尽都无言,许久,荆淼才淡淡道:“咱们出去吧。” 刚一离开农舍,荆淼就下意识掩住了眼睛,虽已到深夜,但是各大门派的法宝却施展着,五彩光芒在空中闪耀,照得好似白昼一般。荆淼一出面,神玖便对着一个方向喊道:“我找到荆师兄了。” 眼见着各大门派都到了,事情也了了,荆淼微微抽了口气,下意识去碰腹部的伤势,问道:“你谢师伯呢?” 他话音刚落,忽然各大门派分开道来,于乌黑的阴影处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人来。 谢道的脸上有一种狂热的战欲与酐畅淋漓的快意,这让他本就布满血纹的面孔看起来尤为凶戾,身上的杀气暴涨,双目却寂灭一般的冷静。待他脱出阴影,众人才发现他手上还提着君侯的头颅,他直直看向荆淼,冷厉的神色倏然就柔软了下来,将手中的东西信手一抛,直接缩地成寸,一步踏到了荆淼面前。 荆淼也从神玖手中抽出手来,看着谢道微微笑道:“你赢了。我就知道你会赢的。”他温温柔柔的笑着,举起手去撩谢道的额发,他忘记自己的手上还有干涸的淡淡血迹,掌心映入谢道眼帘的时候,对方的脸微不可觉的僵硬了些许。 “你受伤了?”谢道低声问道。 荆淼从不杀人,谢道自然不会认为他这样脾性温和的一个人会对旁人喊打喊杀,沾上别人的血这一可能显然没什么说服力,既然不是别人的血,那就是自己的了。 “不是……”荆淼的手落下来,握住了谢道的手腕,微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别多想了。” 腹腔内的伤势疼得几乎有些麻木了,钝痛已经转变为针扎般的细密痛楚,他原先吞服过几粒药丸了,都没起什么大作用,只感觉脖颈与头发都有些湿润了,知是冷汗粘腻,怕谢道觉察出来,便微微笑道:“咱们回天鉴宗吧。” “好。”谢道双眸锐利的好似刀子,他似是随意的开了口,极缓慢的抓住了荆淼的手。凤镯微微一闪光,荆淼只感觉腹部的刀伤瞬间消弭的无影无踪,然而取而代之的,是谢道冷酷而又狞烈的面孔,在暗夜之下,好似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的声音与神情截然不同,又轻又柔,好似情人的耳语:“是谁。” “谁也不是。”荆淼淡淡道,他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就是怕你生气。”他忽然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药,怎么会觉得自己竟能瞒过谢道呢。谢道身体一震,他低头去瞧荆淼平静的神情,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荆淼质问他的那一句话来,不由得满嘴苦涩。 “有人要杀你,你却连我都不愿意告诉?”谢道已经有些伤心了。 荆淼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咱们先回天鉴宗再说,我现在心里难过的很。” 既然荆淼这么说,谢道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他们俩也不顾别人,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凌空形成一道灵力所开的大门,门对面竟隐隐显出扭曲的山水来,谢道抱起荆淼,踏入门中,瞬间回到了天鉴宗去。 在这当头花费灵力做这种事,可见谢道内心何等焦躁。 只余下众人目瞪口呆,眨巴着眼睛,全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虞思萌看得起疑,凑过来道:“笨蛋神玖,师兄跟师尊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怎么突然抛下咱们走了?” “没什么。”神玖干巴巴的说道,“我们抓住的那个姑娘,应该就是秦师姐的女儿,咱们带她回天鉴宗吧。” 虞思萌瞧他古里古怪,只当他不愿意说,是为吊自己胃口,轻啐了一声道:“不说就不说,好稀罕吗?我自己问师兄去,他肯定愿意跟我说的。”她当然不会去问荆淼,只不过是不服气神玖罢了。 众门派其实也不全为君侯,有些也是为了加固封印,替换巡逻弟子,死去的那一队弟子也需商议一番,这个被屠杀的小镇,也应当要给个交代, 好在惹麻烦的魔头已经死了,这些事虽然繁琐,却并不困难。 望川界的人想得倒是没有修仙门派这般的全面复杂,他们只是欣喜于老大终于可以跟荆淼成亲了,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后哪怕做了死,也还能到夫人那去求求情,谢道也不会心情不好就乱发火了。 任是随便一个人,遇见个突然想杀你的年轻女子,对她的态度绝不会好上多少。 虞思萌将阿灵扯起来的时候,没花多大力气,这个女子轻飘飘的,还没有苍乌的剑匣重,正楚楚可怜的看着她跟神玖,全然没有方才毒蝎子般的狠辣,只可惜在场没一个“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人。 神玖看了看虞思萌凶神恶煞的模样,伸手抵额,心道还是别叫虞思萌知道荆淼那件事的好,否则恐怕猪头跟拧断头都是小的。她本来就已经十分不喜欢阿灵了,要是再叫她知道阿灵伤了荆淼,恐怕她发起火来,要捅上阿灵十来八个窟窿。 “笨蛋神玖,你说她在这个地方呆着,是不是跟那个什么君侯是同伙?”虞思萌指着被堵住嘴巴的阿灵问道,“既然这样,咱们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一起送她去见阎罗王怎么样?” “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神玖苦笑道,“不行,咱们不能杀她,荆师兄跟我说,她很有可能是秦师姐的女儿。” 虞思萌吃了一惊,讪讪收回手来,古怪道:“秦师姐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呢?” “唉……”神玖轻轻叹了口气,按着虞思萌的脑袋揉了揉道,“傻丫头!” “不准叫我傻丫头!” “就叫就叫!” 作者有话要说:  _(:з」∠)_快结局了呢   ☆、第114章 事情已经圆满结束了。 君侯修为不低,能有强者去杀他自然更好,而且没有耗损一兵一卒,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喜事了。一时间,不但老大要娶亲了的望川界喜气洋洋,连各大名门正派也都欢欢喜喜。 婚事早就在忙碌了,只等君侯一死,如今大仇人没了,阿灵又找回来了,天鉴宗双喜临门,只想喜上加喜,黄道吉日便在望川界同天鉴宗的争论之中定了下来。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领了谢道的情,君侯这百年来惹下的血债仇怨无数,谢道杀了他,自然算是对各门各派有恩。修真界也自不肯输给望川界,是以纷纷来帮忙,连同隐世许久的青山秀水二位高人也一同前来道贺。 各大门派的掌门人虽不能随意离开,却也都遣了弟子前来送礼,天鉴宗一时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很。 荆淼差人送了一封信给端静,对方虽贺喜送了礼来,却因那位沈公子还未苏醒,并不能亲自到场,还为此致歉了一番。 拜堂的地方自然是在主殿,松武本觉得于理不合,但风静聆轻飘飘几句也就敷衍过去了。荆淼不大懂这些婚俗礼仪,就没有插手,只由着女眷她们折腾,应当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头发,配什么发饰,他也尽都听长辈们的。 整个天鉴宗悬灯结彩,青山绿水的世外仙境倏然就变得红艳艳的,荆淼坐在铜镜前,看着挂在衣架上的婚服,既忍不住笑意,又有些叹气。 要是加上上辈子,他如今都接近一百五十来岁了,搁在现代,这么一个老头子还要结婚,简直就跟老不羞差不多了。 换成凡人的话,想来曾孙子的儿子都少说能打酱油了。 新郎新娘在婚前是不得见面的,虽然荆淼跟谢道这对是新郎新郎,但也被隔了开来,不准见面。这大概是唯一一次荆淼没说话,可谢道却乖乖听话的情况了。 婚服虽是大红色的,但衣服上的纹线却花了许多功夫,精致无比,荆淼比较庸俗,看不出它的价值,只能感慨一定需要很多钱,或是有钱都买不来。他常年穿着紫衣,乍一穿上红衣,竟也好看得很,常丹姬连连夸他好几次,荆淼虽然不喜欢她,但在对方有意亲近之下,却也实在不容易讨厌她。 更何况,常丹姬是谢道的下属,谢道许多地方还要仰仗常丹姬帮他处理,荆淼即将与谢道成婚,心中自然是为他打算的多。望川界风俗固然不同,但人的交往之间总是和善好过厌倦,因此对常丹姬的态度也大大有变。 这日已是晚上,他们二人的婚宴本也有一些庆功宴的意味,也正是两界修好的一个关键时刻,自然会有许多人敬酒。总归这几日不能跟荆淼见面,谢道索性自暴自弃,跟着殷仲春他们去临时抱佛脚,培养一下酒量去了。 荆淼站起身来,忽然摸了摸那身大红的婚服,若有所思的想了想,暗道没有揭盖头的乐趣了,但是想起谢道穿这一身婚服的模样,又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欢喜愉快至极。 正在他陷入思绪的时候—— “我能进来吗?” 常丹姬忽然敲了敲门,站在门外低声道。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更何况男女有别,不过荆淼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应了一声,只是没有让常丹姬进来,而是两个人一同离开,到了主厅去。虞思萌这些时日非要呆在紫云峰上,整个紫云峰也被装点通红,不但悬灯结彩,而且花团锦簇的,也不知道甘梧出了多少力。 不过这会儿虞思萌大概睡下了,荆淼与常丹姬一同到了主厅,荆淼摸了摸茶壶,已经冷了,这会儿再烧水实在是太麻烦了,干脆直接用灵力一热,悠闲的倒了两杯热茶,淡淡道:“薄夫人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我……”常丹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荆淼道,“你……恨过你娘吗?她在你还未懂事时就抛下你,你……”她满怀激动的目光落在荆淼身上,声音都几乎有些喑哑了。 乍听这句话,荆淼几乎吃了一惊,他自穿越后,便以为这具身体的亲人都已离世,可见常丹姬的模样,分明是知情人,但听她说不知事时这具身体的母亲就离开了,又不由得心里一定,微微松了口气。 “我不记得了。”荆淼淡淡道,“无所谓恨或是不恨。” “对了,我都忘记了。”常丹姬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柔声道,“你那时候年纪小小的,又……又遭了那样的事情,忘记些什么,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你连自己原名叫做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荆淼发现常丹姬知道的非常多,听她言语怜惜,连灭村二字提也不提,便忍不住问道:“薄夫人何出此言?” “你还记得那块月牙项链吗?”常丹姬在灯光下看他,满面的怜爱与心痛,“我原先不知道是你,直到,直到我瞧见了血纹脖子上的那块月牙项链……” 原来如此…… 那月牙项链雕琢的圆润光滑,很难想象是小孩子随地捡到的漂亮石头,所以荆淼猜测它是父辈遗留的礼物,只是灭了村,暂且当做一个想念,没有想到送给谢道后,倒果真引来了故人。 “那我原名叫做什么?”荆淼心中暗叹,倒也庆幸常丹姬当他是年纪小小承受不住打击失了忆,那牌位也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了,再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也应当有一个,他往常不知道,现在可以私下给这个孩子刻个牌位。 灯火在常丹姬的面容上闪烁过,她漂亮的眼睛之中倒映着烛火,好似这句话要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你叫薄钰……”荆淼的脸慢慢的僵硬了起来,他漆黑的双瞳冷冰冰的看着常丹姬,狐女望着他,轻轻吐出下面一句话来,“你爹爹叫薄喜,你娘叫……” 她已经不必说了,她殷红的双眼,几乎流出泪来的神态,已经叫荆淼足够明白了。 可荆淼没有说话,他并不激动,也不难过,只是淡淡瞧着常丹姬,心中只剩下了一片茫然,他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个,为什么非要在今日……” “我的小钰!”常丹姬放声大哭,张开手臂将荆淼搂进怀中,她别过脸,死死抱着他,像是心有余悸的母兽舔舐自己险些丢失的孩子,“我不要你为难,我忍了这许多年了,我只是……我只是怕你成亲这一日,还当自己是没有爹娘的孩子!你不知道,那时出了事,我虽跟你爹爹生气,但心里还是记挂他的,可去了,却发现村子都没了,我找你不到,心里难过,日也想,夜也想,真恨为什么活下来的不是我的儿子,可果然是我的儿子。” 荆淼微微叹了口气,他心里一酸,想到若是真的薄钰,大概常丹姬也不至于这许久都不能相认了。但他不是薄钰,薄钰早在那场灭村里头死了。 “薄……”荆淼一时有些为难,叫娘张不开口,叫夫人又似乎不大合适,对常丹姬的遭遇,他心中固然有同情悲伤,却无任何共鸣之感,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只是……” 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 常丹姬自然也明白他话未尽之意,急忙抹去眼泪,柔声道:“你不需勉强自己,我心里明白的很。” 荆淼这便站起身来,他心情复杂的很,轻轻一叹道:“这……好罢,你,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已经知道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日夜供奉的牌位,但想想不合时宜,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你也回去休息吧,我明日就要成婚了,你这些时日也忙得很,有什么事,过了明日再谈吧。” “哎。”常丹姬轻轻应了一声,“你好好睡吧。” 待荆淼走远了,常丹姬又是欣喜又是难过,喜得是荆淼没有什么愤怒的神情,显然不大恨她;难过的是荆淼也没什么欢喜的神色,好似也不愿意认她。 她坐在主厅想了一会儿,心头悲喜交织,不由得伏在桌上埋头大哭了起来,只怨自己当时何必那般任性骄傲,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却非要闹脾气,搞得如今这般,与亲生儿子见着了,也听不见一声娘亲。 常丹姬哭了一会儿,想起明日便是荆淼的婚日,虽然她的身份还尚不能叫荆淼接受,但无论如何,总不能一副凄惨可怜的模样去参加。便赶紧起身来,将泪水擦干了,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只觉得颜色不够庄重,太过娇艳,对一个做母亲的女人来讲显得也过于花哨了一些。 她心中明白,荆淼性子沉静,想来不会喜欢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便提了裙摆,急匆匆的如风一般奔出去,回去挑选合适的衣裳与胭脂水粉,免叫自己丢脸。 日后若是荆淼认了她,她这个做娘的,总不能给他丢脸,需得时时刻刻准备着,不能叫别人说她家小钰儿的闲话。 常丹姬想通了,便再欢喜也没有了。 也是可叹天下父母心,其实旁人哪会在意她,只不过是她自己心里在意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就能解决战斗了OTZ 还在看的小伙伴们:)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吗?我会挑几个写的。   ☆、第115章 第二天天还未亮,虞思萌就破门而入,神玖拦着她好一会,等荆淼醒来梳洗完了,才放进屋内。 荆淼坐在镜子前梳头发,新郎官的打扮不及新娘子那么复杂,他一人也能处理好。漆黑的长发丰厚如云,他微微撩起些,打开桌上的盒子。他一个修道人,并没有什么可以装点的东西,这一盒子的首饰都是常丹姬给的。 说起常丹姬,荆淼心里就不由得微微一沉,他的手指在首饰上微微拂过,抽出几条艳红色的发带来,把厚厚的头发束了起来。因为没有新娘可以体现巧手,天鉴宗与望川界在婚服上下了大工夫,玄黑为边,大红做底,金线缝合,倒是发冠没做太多要求。 人间的打扮活像是当官的帽子,他们修道人又不稀罕什么封侯拜将的,发冠讨论了许久,也没有什么结果。 荆淼的头发已经越来越长了,他一梳也梳不到底,只分作好几股,慢慢盘做一个平日习惯的发髻,再穿上婚服,他神情本生得严肃,这大红的衣裳一穿,人好似也有了几分红润与似有若无的笑意。 待他让虞思萌进来的时候,虞思萌已经快要同神玖打起来了,两人一块儿闯了进来,虞思萌抬头瞧着荆淼,不由得眼前一亮,张开嘴巴,忍不住感叹道:“师兄,你穿红色真好看,又精神又……又……”她忽然吞吞吐吐了起来。 “又英俊。”神玖赶忙甩给她一个眼色,虞思萌这才道,“对对对,就是英俊。” “多谢。”荆淼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们俩今日也很是俊俏。” 虞思萌与神玖也都换了一身新衣裳,他们俩多多少少也算是荆淼的娘家,身上也穿了些红色,模样欢喜的很。 之后又安排了些琐事,待吉时快到时,便到大殿拜堂成亲,殿内临时摆放了桌椅供以前来恭贺的客人,且不说殿内,就是路上也挤满了人,弟子们清心寡欲修行这许多年,难得有一次热闹的喜事,也具都喜气洋洋的。 荆淼这处是神玖与柳镜陪他一起出来,本是选定风静聆的,但前任掌门已经去世,其余几位师叔不大合适,只能由既是师兄又是掌门的风静聆做主婚人。谢道辈分高,不好挑选,青灵老祖也找不见踪影,常丹姬是妖,光年纪倒是够得上长辈一说,便勉强为谢道主婚。 谢道则身旁跟着殷仲春与秦胜一块出来了,荆淼见着秦胜时还愣了愣,不由得四下去看,只见苍乌身旁站着蒙了眼布的一个青年,模样与段春浮很是相似,不由笑了起来。 早在进来时就有人将红绸花递了过来,两人各牵着一头,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谢道难得害羞了次,飞快转过头去,大殿内的丝竹乐声就未曾断绝。 人虽坐了满堂,或站或坐,皆笑吟吟的望着他们,可找演奏音乐的人却好找的很,荆淼一抬头,见是青山秀水夫妻俩为首的一干修士,正欢欢喜喜的弹奏着乐器,只可惜了……白无暇来不了。 他们俩都是男子,没有什么红盖头好窥探,众人也没什么嘻嘻哈哈的吵闹,瞧着他们俩一个清逸出尘,一个俊朗非凡,不由得赞叹欣赏,倒没有什么无礼的心思。 荆淼心中本还有些惴惴不安,但此刻也都尽数安下心来了,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红绸花,可是却已站得十分近了,皆暗暗看了对方一眼。 谢道想着:阿淼今天真好看。 荆淼想着:我们俩这便要成亲了。 没过一会,礼生便高声唱道:“吉时已到,新人一拜天地!” 两人转过身去,对着青天后土便是一拜。 “二拜高堂!” 高堂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请了前任掌门的牌位与青灵老祖的宝剑作为信物放在椅上。 两人本就已经见着了,谢道没什么记忆,只当是荆淼的长辈,倒也没什么别的想法,磕头就是了。荆淼却瞧着,心里微微一叹,与谢道一块儿磕头,心道这高堂的辈分都差了一辈。 “夫妻对拜!” 这句话唱完,礼生也不由面露出些古怪来,也不知他们二人,哪个是夫,哪个是妻。 谢道跟荆淼倒没那么多想法,夫也好,妻也罢,不过是个称呼,他们俩心里头全不在意,就着互拜了一下。 三拜之后本是应该送入洞房的,但这青天白日的,按理说新郎是要留下来喝酒的,可这下有两个新郎,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倒是秦胜先开了腔,他性子虽说狠毒,却也痛快,只拎一坛百年老酒上桌,冷冷瞧了谢道一眼,淡淡道:“姓谢的,喝了它!” 秦胜这一开了腔,众修士便也欢笑起来,共同起哄道:“干一坛!”“喝了它!”“来来来!” 谢道一挑眉,便直接走过去掀开了红封盖;荆淼摇头一笑,刚要跟过去,却见女眷此处也起哄道:“荆师叔,到我们这儿来。”“荆师弟,你也喝上两坛!”“师兄,思萌坐在这里!!!” 几声女音之中还倏然冒出几个弱弱的男音来:“荆师叔,咱们望星阁的弟子在此处。”越说便声音越低。 几个长辈坐在一处,常丹姬不由得连连瞧了荆淼好几眼,见他发髻上系着自己特意挑选的雪丝缠,不由得十分开心,转过脸来瞧了瞧一桌子荆淼的师叔师兄,微微笑道:“诸位赏脸吗?” 苍乌与白栾花的眼睛皆是一亮,唯独君无咎忍不住往后挪了一些,苏卿挨着风静聆警惕的望着常丹姬,风静聆平静的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酒过三巡,皆是面红耳热,凡人有凡人的喝法,修士有修士的喝法,这殿内少说千来坛的美酒,几乎没有一坛是一样的,几种酒混在一起喝,醉的自然也就特别快。 待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殿内已经倒了一片了,风静聆单手搂着醉醺醺的苏卿,对方醉的直扑腾,踢了踢小短腿,一双醉眼都分不清东西了,打了个酒嗝,一头栽倒在徒弟怀里。风静聆四下看了一圈,见苏卿身旁的苍乌已经趴下了,便松开了手,叫自家师尊跌在苍乌身上,自己则站起身来处理。 “够了。” 望川界一桌还在喝,酒坛子垒得快能碰到房梁了,风静聆把手放在谢道身上,淡淡道:“时候到了,你们该去洞房了。”他是修无情道的,对男女之事再明白,也没有什么忌讳,说起话来也是直接的很,望川界中人皆是错愕,还有几个被酒水呛着了。 秦胜的脸红得像刷了层漆,阴森森的看着谢道,只道:“去吧,新郎官。”他一仰头,一坛醇香的美酒便被他全浇在了脸上。 荆淼这边刚喝趴下了女弟子们,正笑吟吟的与段春浮等人在闲聊,哪知肩头忽然一紧,天旋地转,便被谢道轻轻松松自人群之中抽了出来,扛在了肩膀上。神玖微红了脸,低声说了句“不知羞”,倒是望川界吹了个响亮无比的口哨,还有拍手称快的。 场景活像是山大王抢了个山寨夫人。 风静聆坐在了荆淼的位置上,平静的看了看众人,淡淡道:“我陪你们继续喝。”众人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 殷仲春从桌席下探出头来,眨巴了会眼睛,对众人示意了一下风静聆,忽然道:“咱们要不要去拼个桌?自家喝没有意思。”望川界众人一挑眉,立刻同意了这个好主意! 虽说是入洞房,但两人的卧房却在紫云峰之中,之前拆了几间屋子,重新建了一遍,打扮做新人的寝房。 荆淼由着他扛了一路,本也喝了不少酒,脸上好像擦了胭脂一般的绯红,一时脑热,便轻轻笑道:“要是不知情的人,还当你今日不是成亲,是抢亲来的?” 他这句话本是玩笑,哪里知道谢道当真思索了一番,微微一笑道:“那看来你夫君可不中用的很了,论实力相貌,样样都输给我,否则我抢你这些功夫,你怎么一动也不动,是不是瞧我英俊潇洒,巴不得改嫁给我?” 谢道的性子本就天生的自由痛快,又在望川界打滚了这许多年,说起**的话来,一点也不脸红。荆淼被他逗得几乎笑断气,只道:“说你胖你倒还喘上了,也不嫌害臊。” “我出门抢亲,连脸面都不要了,你竟然还要我害臊?”谢道故作惊讶。 两人说了些调笑的话,倒也慢悠悠的回紫云峰上去了。谢道这时抱着荆淼的腿,只觉得手心按着的肌肤紧实有力的很,又想到今日便是他们俩的洞房花烛夜,不由得心里一热。 卧房内自然也是结着红绸花帐,还搁了一被子的花生,荆淼被丢在花生上,好在衣服厚的很,并没咯着,他伸手一扫,苦笑道:“这早生的贵子也太多了些。” 谢道只挥袖一扫,花生便尽数滚下了床榻,两人四目相对,虽面颊泛红,却并无避让之意,自然谁也没有说话。 悄无声息的,灯烛便灭了。 END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今天的第二更 本文已完结。 番外不会写太多。 本来还想了好几个结局,后来想想,联姻的最终就是成亲,成亲的最终就是洞房。 没有车,也不会开。 番外可能不会太多,但必写的有“老乡组见面”。 大家可以尽情的提想看的,我会挑选几个。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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