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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庭院里的花开的好,早上丫头们就摘了些来,这两朵颜色好,是婢子亲选的。”花蕊性子更开朗些,话也会说,偶尔撒个娇,孙茗还真就喜欢这样的直性子。   “昨日我看三色堇开得也挺漂亮。”孙茗取了枚簪子,拨了拨梳妆台上剩下的几朵杜鹃。   唐朝人爱美,爱美人,美人更爱美得物事,除却装点门面的服装首饰,这种天然的花也喜欢别在身上,所以,大多用花簪在发髻上,或者手捧两支花,都算是装饰了。   孙茗所居住的别殿也有个小庭院,夏日里也开了几个种类的花,只是今日白日里又太热,她是不去逛的,只闲在自己的寝殿。   “太子卯时(约古代5点~7点,也就日出时间)离去,还吩咐了小厨房为娘娘备下水晶虾饺、鱼片粥,娘娘待会用些。”这些事,无需孙茗提及,身边自有人为她打探。花蕊也借着梳妆,告诉她太子起床离开的时间罢了。   从前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被废,立了李治为太子后,每日早朝唐太宗李世民都把李治带在身边,学习他日常如何处理政务。   相比后来的明朝清朝,唐朝风气更开放,礼仪姿态更赏心悦目,重要的是,公事上更人性化。如明朝上早朝时间为早上5点,那大臣就要在3但到达午门等候,等到5点钟声响起时,宫门才开启。但唐朝上朝时间为7点到8点之间。再如,明朝上朝,朝臣是结结实实地跪着,但在唐朝,大家都是跪坐着(唐朝没有椅子,平常都是跪坐)。   话又回到这里,花蕊说得水晶虾饺是孙茗苏出来的,因她实在是馋得慌,令底下小厨子为她这个点子是用尽了法子的,谁叫她得宠呢。   是的,孙茗自入东宫起,宠爱早超过了前面比她入得更早的萧良娣。   此番还要从数月前说起。   孙茗是陕州刺史孙伏伽的孙女,算起来也是高门大户,官宦人家的女儿。   孙伏伽在隋朝就已入官,在当时只做地方小上的小吏,后唐朝伍德5年,科举甲榜第一的状元及第,在玄武门之变后被赐男爵,食邑安乐,后官拜大理寺卿,直至现在的陕州刺史。   原孙茗也当是如一般的官宦千金,待到及笄后,选了良人嫁了,当年,孙府上下无人会想到,孙茗会嫁进东宫,成为东宫太子良娣。   孙伏伽与蔡国公杜如晦是至交好友,在杜如晦染病过逝后,孙伏伽对杜家子孙多有照拂,然杜如晦的弟弟杜楚客在当时魏王李泰府中担任长史,拜工部尚书,拥戴李泰与前太子李承乾的争夺太子之位。   原本杜楚客是要被处死的,这是多亏了孙伏伽等人的周旋,最后虽则免死,但罢为庶人。   这倒也无事,但免不了李世民日后的清算。   虽然孙伏伽从未在太子之位上有明显的倾向,但实在因他与蔡国公府交往过甚,所以孙府上下无不忧心。   孙茗的父亲是孙伏伽的长子,名孙清(字清之),官拜鸿胪寺少卿,只是正七品的小官。   孙清也因此事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有一日,上峰为他引荐的顺州刺史陈仲方(陈叔达的孙子)为他出了个主意……   孙清此人虽不如其父那般绝顶聪敏,但美姿仪,妻子秦氏也是出了名的美貌,所以他二人最为宠爱的嫡长女孙茗那是方圆百里无人不知的美人。   彼时,晋王李治已被封为太子。   东宫太子已有妻妾,王妃出自太原王氏,是陈州刺史王仁祐的女儿,在李治封为太子的时候,她就被立为太子妃,父就进封为魏国公。   但素闻太子妃并不得太子宠爱,在东宫,不知太子妃,只知萧良娣。   萧良娣是去岁被选进东宫,封为良娣。传言她漂亮且聪慧,一入东宫,深得太子的欢心,所以也从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可见有多得宠了。   陈仲方为孙清出的主意,就是乘着现在萧良娣有孕在身,东宫无其他人可得太子的宠,将他那美貌的女儿送进去,若讨了太子的宠,那日后平步青云尚且还远,但眼下,太子至少也可消了疑虑。毕竟……圣上已经老了……   孙清心里最怕的,果然还是太子的秋后算账!   回了孙府,孙清把事一说,一开始并不得支持,尤其其妻秦氏。秦氏主持中馈多年,知道女儿家的苦,女儿嫁入一般人家,只是享福便罢,但东宫岂是好去处?何况只是妾室。   但孙清将厉害一说,就连孙伏伽也不免同意,何况秦氏?孙府一旦不好,哪里还有她女儿孙茗的容身之处?   再说孙茗,自然是百般不愿意。   前太子李承乾没了下场,有多少人被砍头和流放,她没见过圣上,也不知道圣上还有多少年头,哪知道现在的太子是个什么下场!   这样一想,原就柔弱的身子也就日渐病弱了下来。   谁都不知道,孙茗这病来势汹汹,结果一缕芳魂飘逝,被现在的孙茗给顶替了进来……   这孙茗早已看清厉害关系,知道孙清是铁了心的把她送进东宫,也知道事无更改,只好被送进了东宫。   孙茗遇事而安,只当多活了一生。见事已至此,不若痛快地活。幸而是在唐朝,如果是清朝,女子裹脚、大门不出的,活了还不如不活!   有陈仲方周旋,孙茗很快被选入宫,直接送进东宫,好歹祖父也是从三品的地方最高执行官,初一入东宫就被封为良娣。   孙茗也是碰上好时候,如果在萧良娣最得宠的时候,她还未必能分到太子的几分欢心,但现在,最受宠的萧良娣正是孕中,且头胎更是谨慎,所以几乎连寝殿都不出,成日地养胎中。而太子妃,从来都不得太子喜欢,只是个透明人。至于其他侍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在入宫前,她就已经算计清楚了,乘着好时候,还是要想法子笼络住太子才好。   太子李治在李世民逝世后就是帝王了,届时,宫中美貌女子更多,哪里还有别的好出路?   孙茗是知道些李治后来如何宠爱武则天,如何废掉王王后和萧淑妃(就是现在的萧良娣)的,既然入了东宫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与其日后被武则天打压甚至谋害,还不如争上一争?   所以,打定主意的孙茗,在闺房养病中,就让母亲秦氏为她寻来两个原是宫中的宫女,教她宫中的规矩和忌讳。而秦氏为了女儿,也自当尽心尽力,预备出嫁的行头。   因是直接入宫,又不像正正经经地出嫁,所以备不了多少嫁妆。每每一想到此事,秦氏暗中涕泪,只好更多地备些金银财物。身在皇宫,多的是捧高踩低的,她只忧虑女儿过得苦不苦。   在入宫前一天,孙茗的姐姐妹妹们都来看望送别,到明日清晨,就有宫中来接,到时反倒不好正经地辞别。   其实,府上对孙茗多有不舍,即使从小嫉妒她的两个妹妹,到了此时也不免为她伤心,最后反而是孙茗对她们劝慰。有道是随遇而安,何苦多虑?不如快快乐乐地活。   孙伏伽从头到尾都未有露面。他只知道孙女牺牲良多,只要看到孙茗那张轻快的少女面容,他只觉得锥心,只好从其他地方弥补。   到最后,孙茗都不知道,她的几大箱子里,有多少古玩字画是出自祖父孙伏伽的…… ☆、第2章 贰   入宫当日,正当岁末。   日子挑的是良辰吉日,虽在冬日里,但这日正好天晴,倒添了些喜庆。   孙茗是被轿子直接抬进东宫的,虽然只是小小良娣,三两分脸面还是有的,一样的喜服喜帕,寝殿也张贴喜字、灯烛,总之一应俱全。只是家中父母叹息的是,不能着正红色,不是正经嫁人为妻……   就算东宫良娣入宫,作为太子的李治依然正常在辰时上朝。反正也不是娶妻,只是个妾室罢了。   今日早朝一毕,李治仍是跟着李世民处理政务,直到午时,被李世民特许回东宫用膳,午后也放了他假,好歹今日也算添个喜事。   李治刚踏出勤政殿,纪王李慎就匆匆而来。   李治现作为太子,虽自持身份,但对兄弟也是摆足了姿态的,至少在李世民眼里,他还是兄友弟恭,孝顺且良善的。   李慎是李治的弟弟,年纪只比他小几个月,是韦贵妃所出。韦贵妃虽然为人既嚣且傲,但儿子却有些宅心仁厚,又与李治交好。   这番两人一照面,李慎就勾着李治的手臂挤眉弄眼地道:“还没恭贺殿下大喜。”   李治被李慎弄得没法子,知道他故意拿他取乐,也没真心着恼,只是低声斥他:“什么大喜不大喜的,这话也可乱说?”   李慎因母亲地位崇高,打小就是被惯养的性子,想说就说,想做就做,胡来惯了,全没个顾忌。拿桃花眼一扫,见李治虽然这样训他,却没动真气,笑得暧昧起来:“知道殿下新得的美妾,自然是要恭喜的。”   话落,李慎知道不能真令李治气恼了,就拜别:“我还有事寻父皇,晚些再来吃殿下喜酒。”   被李慎这一打岔,李治倒卸下政务的心思,转而想到陈仲方向他卖好的事来。   陈仲方是陈玄德的儿子,陈叔达的孙子。在贞观十七年,发生太子谋反的事后,别说皇子,连肱骨大臣都纷纷落马。陈叔达早前过逝了,子孙倒是没有没有涉及。   这个陈仲方却也有意思,之前没参与此事,现在向他投诚,倒也不惧他这个太子万一地位不保?   送个美人只是姿态,李治看中的,无非是他的心,是否是可用之人。何况,孙茗的祖父还是个从三品的陕州刺史,一并拉拢,对他来说,只有助益。光靠太子妃背后的太原王氏的世家大族,只会令他受制于人……   所以,虽然前面陈仲方好似给孙清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又为他周旋,无疑也是为他自己所虑,在太子还没上位之前,赶紧站稳了脚跟!   李治回到东宫,太子妃早已一番收拾,给李治请了安。   太子妃早已不愤萧良娣独宠,知道东宫新进的孙良娣也是个难得的美人,也乐得分她的宠,将几分酸气往下一压,反多了两分喜气。   李治不动声色的看着太子妃摆席面,知道是做面子,也不多言。   这个太子妃从来都不得他欢喜。起初因她有太原王氏撑腰,还是稍微分出两份宠爱的,但她性子实在木讷,长相只是清秀,这也罢了,那些士族竟敢给他摆脸色,连他宠幸谁都要管不成?所以,平日待她也只有平平。   知道太子妃心中所想,李治反而更满意。这倒也有好处,总不至于后院起火。萧良娣虽得他喜欢,但近来太过了些,颇有些恃宠而骄,看着也不像个样子。   李治用了膳,回到自己的书房。虽然李世民已带他从政,但功课他也不敢落下。   前太子李承乾(李世民长子,长孙皇后所出,是李治同父同母的哥哥)如何惊才绝艳,多得李世民的宠爱,最后落得这步田地……当年他一度以为,哥哥李承乾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   自此,他心内战战兢兢,虽被立为太子,但父皇在位一日,他一日不敢松懈。就算世人如何说他孝顺宽仁,也从不敢自得,只能越加勤勉。   在书房直到酉时(约17~19时),冬日的夜早得快,早有奴仆点了灯烛。   李治迈出书房,身边最得力的太监王福来早已提着灯笼侯着,还没等李治询问,王福来就躬着身道:“太子妃早已为太子备了膳食,用了膳,还请太子移步偏殿。”这是太子妃提醒李治,偏殿刚进了妾室,太子还未见过呢。   李治“嗯”了一声,索性把晚膳摆在书房享用。   太子妃别的不说,这面子做的甚好。摆的菜都讲个好意头,另还备了壶酒。   王福来伺候着,拿温水热了酒,给李治斟上。冬日喝上两口,就很暖身子了。加上李治今日还要宠幸美人,是需酒来助兴的。   李治含笑地看了眼王福来,由他服侍,吃得也畅快。这小子从来都知道他的喜好,夹筷子菜,也都是他爱的那几样,从来不需要多言。   等李治吃饱喝足,已到戌时。   王福来扶着李治起身,跟着一出书房,早有四个太监为他们执灯笼。王福来自己也提上一盏,行最前面,为李治掌灯看路。   其实此时天色虽晚,但道路两旁的柱上总是挂着灯笼的,也不至于看不清楚路。但奴仆太监们知道如何给主子行方便,这便有王福来这一出了。   李治直至行到安置孙茗的那间偏殿,见门上张贴眼熟的喜字,心里也顿时火热起来。   是人都喜欢好事、好意头,尤其知道新得妾室还是个美人的时候,前面的萧良娣什么的,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按说,李治也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皇宫里城墙内,多的是妃子宫女,美人,他见得多了。且李世民在上面压着,他的全副心思只在读书和政务上转换,分到旁的心思,自然少了许多。   太子妃王氏一直不是他所钟意的,而萧良娣美貌,又机灵,且其他宫女侍婢李治是统统看不上眼的,自然独宠萧良娣一人了。   陈仲方向他表意的时候,他大部分的心思全在他孝心上,但此时此刻,知道屋子里有个美人等着,眼下竟是旁的心思统统没有了……   李治晃了晃脑袋,他惊觉,定是喝多了两口。   王福来将李治一送进寝殿,屋内侍婢就福了福身,随着王福来鱼贯而出。   坐在床榻的孙茗虽然盖着喜帕,但宫女们退去的脚步声还是听到的,立时就紧张起来。大门一关,只余留轻浅的呼吸声。不多时,就有人靠近……   孙茗两手交握,低着头,从喜帕底下见一双明黄色云靴近身,正心慌意乱,还没想好怎么行事、说话,一眨眼的功夫,帕子就被人揭了去。   惊得一抬头,见面前身长如玉、肤白貌美的年轻男子,张着雾蒙蒙的眸,咬着粉嫩嫩的唇……好一只姝颜女王受!   李治揭了喜帕子,见灯下美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也慌得倒退一步……   李治倒不是被惊到,好歹也娶了正妻,又有妾室,只是之前刚饮了酒,正有些浑身燥热,被那双美眸一扫,脚下就一步不稳。   而孙茗,只当李治眼神迷茫,面上微红,是古代男子的羞涩(?),不知他是喝了些许酒的缘故所致,弄得她反倒不敢多言,只做羞涩地低头。   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李治见孙茗一低头的姿态甚美,心念一动,也坐向床榻,靠近她身边,在她扭头转向他的时候,为她拆了发髻上盘旋的发簪。   其实孙茗早被一头重得不得了的足金发簪给弄得浑身僵硬,李治这番,正是做了好事,因这,笑得弯了眼。   李治见孙茗露齿一笑,只当得了鼓励,更加卖力地帮她拆卸珠釵,直到乌发散落下来,拿手指又梳理了两把。   李治是弱冠之年,将将二十,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这厢见孙茗墨发垂落,显得越发柔美起来,一时心神不定,一手就抚上了孙茗的脸庞。   孙茗蓦地面上一红,却不敢动,直到李治自己发现自己羞耻(?)的行为,轻咳一声,取来放置一边的托盘上的酒壶,斟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酒递给孙茗。   “今日是你我的好日子,把它喝了。”   李治的声音清澈,带着这个年纪男子的清透,看上去就性格很好的样子,但语气总是不免带有上位者的气魄。   孙茗颔首,接过酒杯,与李治一同饮下。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太子最受不得女子柔弱,她这边一示弱,就勾得李治频频失措……其实是她自己不知,她这副样子,一扮柔弱的杀伤力有多大……   “不若……安置了?”李治略带迟疑,见孙茗面上微霞,添了抹丽色,就将手伸了过去。   其实在侍婢退下的时候,榻侧是有备寝具的。   孙茗见李治迫不及待的样子,将他的手反握住,指着寝衣道:“妾为太子更衣。”   孙茗这是见了李治后,说的第一句话。   但此时的李治,早就顾不得近不近女色这个问题上了,只是觉得,话语听在耳朵里,如风扫过,心痒难耐起来…… ☆、第3章 叁   就算活过一世,孙茗这嫁人也是头一糟,自然是不习惯有男子亲近的。   这一提要为李治宽衣的话后,其实自己都已是后悔了,见李治点头示意,只好抖抖嗖嗖地挪了挪臀,又靠近些,这才举起手,向李治胸前扣带解去。   到底是云英初嫁,李治只消一眼,就看出孙茗又是慌乱又是生涩,直到为他解了玉带,他自己就将罩衫解下……其实,良辰吉日,又哪里需要什么寝衣?   李治抓着孙茗还握着他玉带的青葱玉指,向她靠去。   孙茗被李治忽然凑近,懵得往后一退,靠在了枕芯上了……   李治看着她明眸微敛,唇畔殷红,心中一动,矮身低头间,闻到一袭清香。   “爱妃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闻……”李治一手握在她的腰间,那腰封勒得她腰肢纤细,显得上峰饱满:“待明日我就为你寻些上好的香料来。”   孙茗不经意间,早已被李治解了腰封,刚一褪去半臂襦裙,慌神间,抓了披帛掩在胸口,哪里会理会李治说了些什么,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乱说了什么话了。   之后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治虽爱新得的美人,好歹也自持他太子的身份,也顾忌孙茗的身子,虽然很亢奋,但也就要了两回就叫了热水。   李治起身,往偏殿另一处,奴仆已将热水兑上满满的一大木桶,便是二人共浴也尽够了。   待侍者退下,李治返身将侧躺在榻上动弹不得的某只抱起,将她置在浴桶,自己也迈了进去。   太子和良娣清洗的时候,自有宫婢更换榻上乱七八糟地被帛……   而孙茗呢,在半睡半醒间,忽然被李治抱起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清醒过来,直到入了浴桶,热水袭上肌肤的瞬间,浑身一个颤栗,舒服地一声喟叹,这才有了些力气,拨了拨飘向她身前的花瓣。   李治侧身,搂过孙茗,漫不经心地问:“府上都如何唤爱妃的?”   孙茗也自然地将头靠在他胸前,一手勾着他半边臂膀,轻轻道:“耶耶(yaya,唐朝对父亲的亲昵的称呼)和阿娘都唤我阿吟。”   李治轻笑,低头凑近她鬓间,因此时间孙茗的媚态而有些自得:“娘子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阿吟声色动人,这名再适合不过了。”   孙茗一听李治拿她名字来调戏,故一羞恼,松了手臂,自要起身离去,岂料李治早有防备,揽了她纤腰,将她拖回水中。   “好了,是我的错,爱妃莫恼。”一番恩爱,气氛正当,就算李治贵为太子,也是小意哄她。   但见孙茗一声骄“哼”,起身时的雪白莹润,立时又有些把持不住,暗道一声小妖精,压着她硬是又来一回。   只这一回,孙茗就被弄得全没了精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擦干身子,什么时候被抱回的被窝。   仍与往常一般,太子李治一睁眼,已是卯时,距早朝还有一个多时辰。   低头看了眼扒着他手臂睡得正香的孙茗,面上因熟睡而透了些粉色,说不出的娇美,转而想到,在他身下婉转承宠的媚态,心里顿时发烫,一手揉上了她的丰腴。   孙茗睡得极熟,只觉梦中被肆意蹂躏,发出一声娇喘,更加裹紧了暖被,往李治身下钻。   李治见她睡得迷糊,轻笑一声后,轻手轻脚地起了身,抓了件裘冕披上,亲自开了房门。   早有侍婢侯着,打头的就是王福来,见太子亲迎,正要跪拜,李治示意噤声,自己也轻声地退进寝殿。   王福来会意,心里还在想这孙良娣不知什么手段,竟是得太子欢心,这就叫底下宫婢轻声入殿,服侍李治洗漱更衣。   直到李治出门,孙茗仍未有转醒的模样,显然睡得极熟。   一出偏殿,李治就吩咐王福来,给孙茗的各种赏赐不说,还特意为她寻了两盒梅香。走了两步就想到一进大门,就一目了然,全没个遮掩的寝殿,又特嘱咐,给孙茗加个才进贡到东宫的沉香木的屏风。   等孙茗一觉醒来,李治都还没有下朝。   花蕊扶着她起身,花枝传唤侍婢上前服侍。   迷迷糊糊中,孙茗睡意也慢慢跑光了,想起李治来,就问道:“太子早朝去了?”   花蕊避着其余侍婢,轻声答道:“卯时起的,应是回书房用了膳食才上朝去的。”   花蕊个性偏向活泼,喜欢寻人聊天,只一个晚上的功夫,就和身边一众宫婢混得极熟,所以,不自觉得起到了打探的作用。   唐朝还有一样好,就是根本没有明清时期的各种忌讳,女子上街、聚会、打马球,这些也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就是原身孙茗自己,也时常和小伙伴骑马打球的,她自己都还有一匹爱马,只是一来,现在的孙茗还没想起这一事,二来,进了东宫,也不好随便行事了。   花枝见花蕊光顾着八卦,就上前告知孙茗:“刚才王公公来赏,得了太子的话,不敢叫醒娘娘,待娘娘得了空在看?”   孙茗被花蕊搀着,走到梳妆台,洗漱一毕,由着她为她梳理发髻,这当口,就应道:“传进来看看吧。”   花枝得了话,吩咐一边的宫婢。那奴婢点头离去。只一会儿功夫,就有奴仆领着赏赐进入寝殿,浩浩荡荡,吓了孙茗好大一跳。   打头的四个托盘,盖着江南刺绣的锦帕,花枝会意,亲揭了帕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黄金首饰、通身碧绿的翡翠玛瑙、通体莹白的羊脂玉,还有太子特意吩咐的几盒熏香。   往下的四个就不是托盘了,是由八个太监抬进来的箱笼,打开来,都是刚进贡的布匹料子,还有艳色的披帛,尤其最后一个箱子,只单单放了件月白的貂皮斗篷,色上的极好看。   最后由三个太监抬进来的一个沉香木的屏风,也是今年新进贡到东宫的,屏风用的是湘绣,且双面,绣的是美人,凑近一看,都能闻到淡淡的沉香味。   孙茗好一会儿没找到自己声音,赏赐之物这般丰厚,她这是……得宠了?   这些都是太子赏的,今晨太子妃知道太子的赏赐,也令底下赏了物件的,只是没有即刻呈上来罢了。   花蕊为她簪了发髻,拿成套的饰品为她戴上后,又细致地上妆。   孙茗不爱此时仕女那种脸涂得雪白,唇画得血红,眉上粗粗短短的两条那种妆容,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面容,奇奇怪怪的完全不符她的审美观。所以花蕊为她上妆总是淡淡浅浅,只为她的容色添上几许殊丽。   梳妆后,花枝唤了两个侍婢撑着架子,上列两套艳色的襦裙,一套桃红、一套枣红。   孙茗挑了那套桃红的,然花枝配了条鹅黄色的披帛,这才罩了件狐狸皮的斗篷,出了寝殿。   她初来乍到,无论如何,既然入了庙,就该拜拜神。就算将来得宠,总不好明晃晃地得罪太子妃。所以就算唐朝宫闱并没有这样的传统,她也该在入东宫的第二日,尤其在她睡了太子后,实该去太子妃处请安。   太子妃王氏,原就因着本分,才予孙茗赏赐,也没料到她会过来请安,心里却赞道是个伶俐人。   王氏有这等思虑,无非因萧良娣实在不将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中,凭她得宠的势头,现在又有身孕,若是一举得男,哪里还有她太子妃的位子?   其实萧良娣这一胎也非李治长子,李治今年已是二十,在萧良娣进宫之前,也有宠幸过宫女的,所以前面早有宫人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实在是身份低微,加上李治根本没放在心上,那三个宫人只好被迫将皇子托给太子妃抚育。   但萧良娣却是不同,有身份有宠爱,此胎生个儿子,那还了得?   孙茗就是在王氏不断思虑中,进了太子妃的西配殿,显然,比孙茗居住的偏殿更大,更奢华。   孙茗一入内,立时施了礼“见过太子妃娘娘”。然后在太子妃“起身”声中,站起,在左下手案几处,跪坐下来。   王氏是知道孙茗貌美的,但这番见了,确实也是惊艳了一下,也暗道难怪太子心喜了(从太子赏赐中看出来的)。   赐了茶,王氏缓缓道:“知道你是懂事的。才入了宫,可有不习惯的?”   孙茗自是一脸感动,躬身回道:“哪里有不妥当的地方,处处都是好的,谢娘娘体恤。”   王氏笑了笑:“这就好,如果有缺的少的,尽管提。”   这两人,一个有心奉承,一个有意交好,虽然话并不见得真心,气氛却也恰当好处。   当然说这,不免提到萧良娣,孙茗还想着拜别太子妃后,再去与萧良娣问安,却遭太子妃劝阻:“妹妹还不知道,你萧姐姐自孕起,就不出门了,也不见外客,妹妹还是缓缓吧。”   孙茗见太子妃这样一说,反倒不知道该不该去萧良娣处,但此番却不好直言的,虽然太子妃未必有能耐,她却不好撕了她面子,只唯唯应了。   等到退出太子妃的配殿,早有太子妃亲近的宫女文秀,持着件腥红的狐狸皮斗篷,比孙茗进殿时穿的那件显然贵重多了。   孙茗谢过太子妃所赐,直接佩戴上这件猩红色的斗篷,扶着侯在殿外的花枝的手臂,款款离去。 ☆、第4章 肆   孙茗既得了太子妃的话,自然不敢贸然地去寻萧良娣了。   且不说那萧良娣会不会卖她这个好,前头应了太子妃,却总是不好反过来公然违背,闹得里外不是人,还是遇上太子再说吧。   来时,因行色匆匆,也没留意身边的光景,回去的路上,孙茗就路过园子。其实东宫在整个皇宫里,实在是很小的一处宫殿了,但相较于孙茗住的那间偏殿,路上的景色观望起来,就显出好处来了。   寒冬间,梅花已陆续绽放,看今日的风向,保不齐今日就要下场雪来。等下了雪,梅花的景色岂不是更美?   孙茗示意宫婢,为她摘了几支品相好些的梅,捧回偏殿,又寻了彩釉陶瓷瓶,拿梅花装点起来。   入了偏殿,就是热气扑面而来。   因太子吩咐,寝殿用的碳是金丝银碳,不起烟雾,没有异味,这边一把梅花插瓶,梅花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孙茗想起太子特意为她寻来的熏香,与花枝道:“快将梅香的那盒寻来,熏一熏。”既然是太子特意为她备的,总是要直接用上,卖个好。   花枝领了吩咐,自去不提。花蕊就为她拆卸珠环,知道孙茗最讨厌这般满头钗环,又沉重、又刺眼。然后转眼间,就为她重新梳理了轻盈的发髻,特意簪上太子赐的两对玉簪,取了四五朵梅花装点发髻。   孙茗索性也脱了这身厚重的公服(重要场合或者社交活动所穿的着装),改换了藕色讌服(平时燕居的生活常服),因着寝殿用了碳的缘故,倒也不冷。   等到花枝寻来梅香,在床榻侧特意也熏上一熏,就将熏香燃上,又扭身将太子妃赏的狐皮斗篷在一侧挂起来,一眼即可见。   今日,沉香木屏风在殿门附近一安置,寝殿立时被隔分成了两间,屏风另一侧倒也适合放置大浴桶了。   想起浴桶,孙茗就想到李治性感的小模样……   此时唐朝,还是注重君子六艺的,像骑射、弓箭,皇子们其实都有专门教授,所以,李治虽然不善此道,但日常学习还是有的,再说,李世民也常有考教他们,所以总不会很差。也因为这,李治穿衣显瘦,脱了衣袍,就显露精壮的身材来了。   唐朝不光女子爱美,男子也好此道,出门修饰,是很自然地事,熏香施粉都是正常的,加上常年呼朋引伴地赛马打球,少有身材太过走形的。   昨夜就发现,李治体力不错,或许与他年轻,加上常年锻炼也有关系。   花蕊知道孙茗冬日里懒得出门,就为她取了些书本子来,大多是些女训女则,也有基本诗词歌赋,都不是她爱的那些,胡乱翻了翻,只觉得无聊。寝殿被熏得暖暖又香香的,熏得她犯困,就叫了丫头为她备水,顺便沐浴,洗个头。   冬季太冷,大多人连沐浴都很少,更别说洗头了,一是浪费资源,这个时节,洗个澡要废十多壶热水来兑,二来,也是因为容易着凉。   孙茗是习惯了夜夜洗澡的,出嫁前一天,倒是洗了头,这会儿才过去两天,就觉得不洗不行了。   当然,她也就这点臭毛病了,俗称,瞎折腾。   而李治下了朝,与往日一样,随李世民处理政务。   今日早朝,王圭谏言漠北至南,设都护府。   其实,边疆向来有重兵把守,王圭主要劝谏李世民设立政治机关。自古文臣武将,各自为政,然一旦设了护府,相互就有所交集,又能互相监督。   王圭有此一言,终究原因,还要从三年前(公元645年)说起。当时,李世民以高句丽摄政弑主虐民为由,亲率六军,从洛阳北进,率兵攻打高句丽。但东渡辽水以后,收到高句丽的顽强抵抗,最后久攻不克,又因气候转冷、粮草不继,兵马难以就留,只好下诏班师回朝。此后,大唐攻打高句丽也仅仅只是小规模的突袭。   也是在这一年,薛延陀首领多弥可汗拔灼开始和大唐作战,第二年,就被大唐反击并打败。当时大唐与回纥暗中盟约,回纥虽是薛延陀的附庸,却早已心生叛心,就再薛延陀战败后伏击,杀了多弥可汗。后,多弥可汗拔灼的堂兄伊特勿失可汗就向大唐投诚。   一年两次战役,大唐虽则早已经休养生息,也不免伤了些许元气。王圭此番谏言,已是所虑良多,恐边疆来犯,大唐应当防患于未然。   其实李世民几次征战,均有人谏言反对,但他熟知隋朝灭亡终究原因,虽固然有杨广的暴政和政治改革有关,从而导致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但更多原因,还是因为隋朝根基不稳,隋朝之所以灭,罪却不全在杨广身上。   杨广开凿运河,科创科举,畅通丝绸之路,实是为后世造福,若他能集思广益,广纳谏言,也未必会令隋朝落到那般地步。   也因此,李世民一登基,自认是开国明君,心胸广阔,自当力尽求言,又鼓励群臣批评他的决策和作风。由此,才有了魏徵延谏200多次,甚至时常令李世民下不来台。除他以外,还有王圭、马周、孙伏伽等人,皆以极谏知名。   说到这里,要提及的是,为什么刘邦和朱元璋在建国初期后,以各种缘由将功臣名将都杀害了。说到底,李世民与他们从身份上来说,根本就是不同的,他身份高贵,且博学多才,与市井出来的,胸襟完全不同。所以虽然李世民如今年世已高,气度远不如从前年轻时期,但大致上仍很克制。   王圭这番大胆直谏,其中言语涉及到李世民军事上的挫败,以及老命伤财的过失,虽然最终也是为大唐着想,但李世民内心却是有些不虞的,所以并没有当堂准奏。   李治看出李世民的纠结之处,虽然他极为赞同王圭所言,但要李世民点头,还需个更有力的论据。   这样想着,晨间时间过得很快。   如今,李世民已经开始给李治查阅奏章,也时常指点一二。今天事毕,看时辰也到午膳的时候,与往日一样,留了李治一同用膳。   虽是殊荣,别人很难遇上一回,但李治是早已习惯的。   食不知味地用了午膳,对着李世民告退,就转身往校场走去。今天还有骑射的课程,几个弟弟都在,他也是不好缺席的。   未时刚过,哺食之时(下午3-5点,申时,古是这个时间用哺实的,也就是一般的晚饭,正常百姓一天之吃两顿,日出劳作之前,还有就是申时用的哺食。但因为皇帝皇子的作息习惯问题,与工作和锻炼的强度,比平常劳动百姓多吃一顿,也就是一日三顿)。   李治就辞别几个弟弟,返往东宫。   现在太极宫里除了他这个太子,也唯有这几个还没长成的弟弟们了。前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本都与李治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岂知世事难料,为争夺太子位,赐死的赐死,被贬的被贬。其余如齐王李佑蜀王李愔,参与谋反的,都以罪论处,几个胆小如鼠的,而今不过夹着尾巴做人,就连他自己也……   不,他决计不能走上哥哥们的老路……   他一向待其他弟弟们亲和,纵使有两个不开眼的,他也从未计较,只望,在父皇眼中,他一如年幼时候的淳朴简单……   李治迈进东宫,才觉得是进了自己的地盘,呼出一口浊气,慢慢地,翘起唇,轻轻笑起来。   今日跟着李治上朝的,只有两个书房伺候的小太监。此时,王福来见李治信步而来,躬着身子凑近,将李治交代的事一一道来,自然也说了孙茗拜见太子妃的事情。   王福来事无巨细,详说了一应事务,李治虽听在耳里,却无表态,漫不经心地拾起石子小道上花熟蒂落的一支残花,很没放在心里的样子。   李治回了东宫,也没去见太子妃,直接往孙良娣的小偏殿去。   身边的王福来及其余侍者皆是见怪不怪,反正太子无视太子妃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不过以前有萧良娣,如今换了孙良娣罢了。   李治一回东宫,就去寻孙茗,这叫小院里的宫婢们也慌了神。   花枝花蕊还好些,一个急急忙忙为孙茗抓紧擦干头发,一个瞅紧时间为她上妆。来势突然,早就顾不得整修仪容了,两个婢女暗自悔道实不该此时为孙茗清洗头发。   反倒是孙茗,好笑地看着她俩火急火燎,毫无一点着急的模样。   所以当李治一迈入门槛,整个寝殿里的丫头们无一不是躬身相迎,唯有孙茗,还仰着头半躺在美人榻上,甩着湿漉漉的长发。   李治一见,面上一沉:“像什么样子?哪里有三九天洗头的!”   孙茗被一唬,倒是愣了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拿眼看了下满室的宫女被吓得跪了身,自己起身向李治迈去,一步步行得极慢,带着些许怯意。   李治冷眼看着孙茗的湿发粘在胸前,浸湿了衣衫,将自己刚解下的裘皮斗篷往她身上裹:“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时节容易受冻,身边尽是些没用的废物!”   李治话说得这样重,跪在最首的花枝花蕊闻言,更是压低了腰身,几乎脸都贴到地面上去了。   孙茗也不知因何,反不怕这样的李治,也不急着为身边的丫头辩解,怕他解恨拿她的丫头出气,反而得不偿失,就满脸地后悔胆怯,勾了勾他的手臂:“太子别恼,我是头上痒得慌,哪里就会受冻了……再说,太子这样好,有太子赏的金丝银碳,屋子里暖得很。”   李治听后,愈加怜惜,搂着她的腰,走近美人榻。一落座,拉着孙茗矮身靠着他,然后接过王福来为他取来的棉帕,将她湿发裹起,擦拭起来。   一边擦,一边寻着话问:“今日都做了什么?”   孙茗是猜到李治问起的,所以从起床讲起,直到拜见太子妃:“太子妃娘娘真是好人,临别还送了一件狐狸皮的斗篷,很漂亮~喏,就挂在那儿。”   李治顺着孙茗的那根手指指的方向看去,腥红色的斗篷艳如火焰,的确不是凡品,果然是太子妃的那件。   笑看着孙茗的笑靥,失笑:“在你眼里,可还有坏人么?”心里却想,这小没良心的半句不提他赠的那件更好的貂皮,太子妃拿件狐狸皮的就把她收买了……   简直……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5章 伍   拭了发,还有些许湿气,花蕊为孙茗拿了皮帛将云墨般的长发裹起来。   早就过了哺食的时间。原也无人敢在太子“百忙”的时候叫膳,这时间,也是太子自己想起来的,就对王福来传膳。   东宫各殿的膳食早已备妥当了,只差人一声,不多时就有侍婢托着菜,一一摆上。   李治拉着孙茗的手走近,这时早被焐得热热的孙茗,示意花枝将她身上的裘皮斗篷取下来,然后与李治一道坐下。   李治指着食桌上的八珍道:“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世人还以为宫里的人吃的都是龙肝凤胆,其实只是普通的天上水中之物,什么八珍,只不过引得别人向往,内里却与外边的没什么不同。”   孙茗无言地看了李治一会儿,也闹不明白他忽如其来的什么情绪,戳了戳眼前的一盘黄焖鱼翅,道:“即便没有外人传言的那般华贵珍奇,但这八道菜,却非常人吃得起的。”   李治顿感兴趣,笑问:“哦?爱妃还知道民间疾苦?”   李治这是中二病犯了?   孙茗默默地夹一筷子鱼翅进李治的碗里,叹道:“便是这道菜,就不得了了,取自深海之恶鱼鱼鳍上的丝状软骨,可不是普通小菜可比。”   说起这满桌子菜,孙茗还要感谢李治,如果不是李治与她一同用膳,将太子膳食摆在这里,她哪有福分吃这么多?虽然冬日里的菜易冷,焖熏卤煮的多,但已是比往常要好得多了。   李治其实对自己吃的什么菜根本无从得知,听孙茗此番话就来了兴趣,指着黄葵伴雪梅问:“爱妃爱好此道,那说说这道菜。”   “黄葵伴雪梅用的都是大虾肉、鸡蛋清、肥猪肉、芹菜,别看炸得这样简单,料都是精挑细选的,毕竟要送进太子的口中……”   李治被一通不算马屁的马屁拍得心情颇好,又听孙茗叹道:“其实,民间哪里吃得上这些,只能吃到自家种的菜,偶尔加个鸡蛋,若有顿肉,那简直如同过年了。更多的人,穷得只能去山里挖野菜,那野菜的味道,比太子看都不看一眼的芹菜都要差上十分。”   李治被此一言惊得心神俱裂,他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常言道,民间疾苦,知民间苦,方能成为明君……原来父皇令他看奏折,看奏折所奏的水患、干旱、寒冻,竟是这样的用意……   孙茗怕说多了影响李治的心情,就索性不再多言,只安静地吃着自己碗中被李治夹来的一块糖醋里脊,又顺道给李治夹了酱鸭肉。她早就看到王福来对她使劲地使眼色,脸都快抽了……   而李治因孙茗的话,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些。   孙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饭下肚,仍未觉得很饱,却不敢再多吃,怕冬日里长了膘就再也减不去。扭头见李治仍是想着什么,一副心神未定的模样,遂道:“既然太子觉得饭菜不合胃口,不若明日妾寻小厨房为太子备些特别的菜色?”   东宫是有独自的小厨房的,在这之前,孙茗可没敢硬气地指示小厨房做这做那,但如果是太子发话,就另当别论了。   “哦?”李治舒展眉毛,又取笑起孙茗:“爱妃还会厨艺?”   孙茗扭身,对着李治噘嘴,拿手拉了拉李治的袖口,撒娇起来:“太子到底应不应嘛?”   李治便是最爱看孙茗这副模样,见她爱娇的样子,就不忍她失望,只好应道:“好,好……都依你。”又顿了顿,低眉笑看她:“那爱妃要如何报答我?”   孙茗是知道李治故意问的,也就不答,起身往屏风后去。   李治置下手中的筷子,大笑着起身,也跟了上去。   而此时,留在身后的王福来瞪直了眼——这个孙良娣既不好好服侍太子用膳,还时口出狂言,这也罢了,太子竟如此厚待……   入了夜,唐朝皇宫在月光下显得森然,尤其冬夜里,多了些寂寥。   孙茗躺在李治的枕边,被他半搂着,一边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撩拨着,舒服得她眯了眯眼。   李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这着话:“今天赏下来的,可合你心意?”   “太子赏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我很喜欢。”虽然件件都非俗品,但孙茗未必很看得上眼,但她知道实话实说毕竟伤人,恐得罪了太子,所以只好感恩涕零地说喜欢。   太子见她捧场,笑道:“只不过是玩意儿,得了你眼,就是它们的福气。”想了想,又说:“我见你冬日里穿的衣服颜色也太素了,明天就叫人为你量身裁衣。”   李治想必是很看不惯孙茗穿的浅色的常服,然而按照唐朝人的审美观来说,都比较偏向艳丽、华贵。   孙茗知道李治这是宠她的表现,虽谈不上多爱,但至少是喜欢……女人总是这样,自己的男人将心思费在她身上,就会无比开心。   于是,在李治浑然不觉的时候,孙茗抬了抬下颔,一个吻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李治一愣,面上浮现起一丝讶异,将怀里的人又紧了紧,拥住。   孙茗被紧紧搂在怀里,也舒服地蹭了蹭,睡了。   这天夜里,李治却什么都没做,直到床榻边的两个灯柱燃光了蜡烛,屋外的宫婢们都没听到传唤叫水的声音……   ……   隔天一早,孙茗自发地醒来,就知道比前几日要早一些。   她的床帏用的都是极为清透的蚕丝纱质,透过床帏,依稀可以看到紧闭的窗户透得极亮,隐约还能听到别处欢闹的声音。   她轻咳一声,就听到花枝靠近床头边低声询问:“娘娘可是要起了?”   孙茗应了一声,就看到花枝将床帏揭起,问:“今天有什么好事?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娘娘,昨儿夜里下了好大的雪,现在风也不大,雪也停了,外面的小丫头自己闹着玩呢。”花蕊早就有些心痒难耐地想跑出去看看,奈何她首要的事,还是赶紧服侍好自家娘娘才是要紧。   花枝就站一边,听到花蕊的声音,没忍住就是对她一瞪,又向孙茗道:“娘娘还是先起了吧,别着了凉。”   孙茗见她俩这副样子,只想发笑,对花枝言道:“你也别拘了她,原本还活蹦乱跳的,被你吓一吓,胆子小了可怎生是好?”   孙茗那是故意调笑花蕊的,当然花蕊听到却并不真生气,只是故意跳了跳脚。但之后,也是很妥帖地为她梳洗。   其实,早在听到花蕊说外面下了雪,她是真心喜欢的,还想外面玩耍一会儿,只是觉得,她毕竟是“娘娘”的身份,总不好跟小丫头们一块儿,即使她放得开,那些小丫头也早就逃跑了。   花枝看出孙茗的心思,在孙茗打扮妥当后提议:“娘娘不如站在廊下瞧一瞧,但须得穿些。”然后又吩咐底下的丫头备上汤媪(就是后来的汤婆子),在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皮子,递给孙茗。   孙茗叫花枝开了箱子,取了昨日李治赏的那间貂皮的穿在身上,这才消停,很是厚实地往屋子外面去。   花枝那翻话不过白说,叫孙茗站在廊下瞧别人玩儿,就觉得多没意思……然后笑眯眯地对花枝吩咐:“去拿些糕点回来,还有热茶,我想在这儿用些。”   花枝听后,点头福身,然后离去。   孙茗见花枝走到廊下,叫了寻常房门口服侍的两个叫花萼花椒的丫头,然后各自分头而去,就将手里的汤媪塞到花蕊手中,自己往反方向疾步走去。   花蕊一愣,捧着汤媪小跑着,朝孙茗走去的方向跟着。   所以,等花枝将孙茗要她备下的东西准备妥当的时候,发现遍寻不到自家娘娘了——连带着花蕊也不见了!   孙茗自然是跑去玩雪了……   她一入了园子,原本疯玩的丫头们立时噤声,唯恐招了这位良娣娘娘的眼。   知道她们这是怕她,她也不恼,挥了挥手,就叫丫头们退下了。   小丫头们退下后,她自己寻了颗梅花树,在树下抓了两把雪,玩心渐起,堆起雪人来了。   花蕊寻常是不敢劝孙茗的,何况在她眼里,顽儿这事,是很正常的,反帮着孙茗抠雪,将雪滚起个大雪球来。   “奴婢小时候,在冬天就日日盼着下雪。下了雪,隔壁就有好多小孩儿跟奴婢一起顽儿,可热闹了!”   孙茗听了大感兴趣:“我却是很少见到雪的,你快说与我听听。”她之前所在的大城市在南方,几乎都怎么下雪,偶尔下场雪又小得可怜,不过一夜就化没了,所以自然也不知道雪下得厚厚的景况。   花蕊却只当孙茗小时就被拘在屋子里不准外出,所以才看不到雪,笑答:“那时候奴婢还小,旁边都住了很多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下了雪就聚在一起打雪仗,还有彩头的……” ☆、第6章 陆   这天一大早,李治仍是独自起身,与之前一样,也不吵醒孙茗。   在屏风后换了衣服,随侍的宫婢太监也知道噤声,看孙良娣得势的劲头,和昨儿李治随口的吩咐,大家都是服侍人的,怎么做也不必再样样细说。   就在早朝过后,李治本应该随大臣们退下,然后再去寻李世民。昨日放得早,唯恐今日课业增多。一边这样想着,李治一边往外迈步子。   “太子——”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李治扭头一看,竟是王圭……倒,也并不意外……这王圭许是知道已并不适合再劝谏李世民了,这才掉转枪头,寻上了他。   王圭呢,是个一生都崇尚儒学的诤臣,是个直肠子,起初哪里会想到去寻李治?不过昨日因李世民难得的没有准奏这等利国利民的事,很想不通……然后在房玄龄邀他上门吃酒的时候,苦闷地提及此事。   房玄龄在王圭眼中,是孜孜奉国又多谋善略,此番一袭话,虽然无意言他,也只希冀能得一言提点,也总好过他原地打转来的强些。   房玄龄听后失笑,早从他所言中了解了的详细过程,知道因王圭提起战事,所以李世民那是心里不舒服了,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寻太子,别的却笑而不言了。   然后,单纯的王圭就这样,直接去请太子上书了。   关于王圭的这个建议,其实原则上,李治是很赞同他的观点的,但让他上书,岂不是叫他自掘坟墓,令李世民忌惮?   想来想去,一时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吊着王圭:“王大人实在是为大唐社稷着想,然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容我再想想……”   这样说完,李治也不理会王圭要说什么,直接转身就走了,徒留王圭站在原地傻眼——这太子,怎么就这样走了?   逃也似的李治,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   “太子。”这时,又有人叫住李治。   无需抬头,李治都知道这熟悉的声音出自谁口,驻了足,眼前的身着红色官府的宰相长孙无忌,傲然一立,端的是一番气势。李治喊声:“舅舅。”   长孙无忌含笑看着李治,问了李治也是去李世民处,方道声“同去”。   行走间,长孙无忌微落后半步,两人一前以后,笑谈近况。说到一处,李治忽然想起王圭的事来,就对长孙无忌提起此事。   长孙无忌捻了捻长须,只消一想,就万事明白了:“这有何难,待我上书奏请圣人。”   李治顿足,与长孙无忌拜别,这才吐了一口气,总算可消了此事……   李治不知道的是,他与长孙无忌遇上,实非偶然,那是因为他既已知道王圭所谏,其中的好处,李世民实际上也是赞同的。   他与李世民相识已久,早在李世民仍是秦王的时候,太子李建成担心李世民功勋卓著,就向李渊进谗,着了房玄龄、杜如晦等逐出亲王府,当时,亲王府也唯有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幕僚了。所以,他实在是很了解李世民的。   现在,李治给他递了条梯子,好叫他有借口向李世民提出。以他跟随李世民出生入死,又与他一同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由他开口,才能令李世民回想起当初秦王意气风发的时候,由他开口,才能令李世民消了疑虑。   ……   临近隅中,疯玩过后的孙茗才携着花蕊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入屋子里,早已久候的花枝就吩咐花萼打上热水,为孙茗净面。   孙茗知道自己不厚道,故意支开花枝,现在知道花枝没有恼她,就笑着随她忙活。   花枝无奈地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看孙茗一脸不走心的模样,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庆幸幸好没出什么事,即便只是风邪入侵,她都万死难辞其咎……   为孙茗净了面洗了手,更换了常服,花枝就告诉孙茗:“今晨娘娘一走,司制房就来了人,说是得了太子令,叫来为娘娘量身裁衣的。”   孙茗刚得了空,就顺口回了:“把人叫来吧。”   少顷,站立门边的花椒就领着司制房的人入了屋内。   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宫女,衣着打扮来看,或许还是个小女官,面色沉静,显得较为稳重,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人掌着几打册子,一人托着个笸箩,里面装了量尺等物。   那打头的女官躬身与身后两个宫婢一同叩见:“司制房绿笙叩见娘娘。”   在孙茗叫起后,起了身,就唤其中一个丫头为孙茗量身,自己则接过令个丫头手中的一本名册,翻页开来,递到孙茗面前,道:“也不知道娘娘喜欢的款式,这里都是宫中近日才叫赶制的,娘娘请看。”言下之意,就是绿笙给她看的几个衣服款式,都是最近宫里面流行的。   孙茗会意,翻了几页看了看,并没有觉得太过不同,至多就是比预想中还要华丽的样子,完全不像常服了,倒可以作公服,宫中宴会或者上头有人传召的时候穿穿。然后很快就兴趣索然了。   绿笙见孙茗神色淡淡,似并不很喜欢,就合了册子,又取了另一册,道:“这里还有几款,还未制过成衣,也不知道娘娘喜不喜。”   边说着,边翻开册子,详解了册子上衣服款式的细节部分,比如披帛是何材质,多少长度,又如腰封上应点缀何种珠子。   孙茗听她详解,说得极为清楚,听后颔首,点了几个款式。   见此,绿笙心中呼出一口气,总算是成全了这件事了……   原来这本册子上的衣服均还未有机会成衣,无非因为宫中韦贵妃并不喜这类高腰的齐胸襦裙,而更偏爱半臂襦裙,或是打袖衫。前者作常服,后者大气飘逸,显得极尽华丽。所以宫中风向一直都是随着韦贵妃,自然,这些其他的款式的都被束之高阁了。绿笙起先见孙茗挑来挑去,也选不出一件的来,只当要办砸差事了,幸好……   听闻,这个孙良娣虽才入的宫,却深得太子欢心,所以宫里的人都极是好奇,想见一见这个孙良娣。但绿笙早看遍了宫里大戏,知道妃子们日出日落也没个准,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被打入冷宫呢,只求别是个难缠的,就万事大吉了。   敲定衣服款式和材质布匹,绿笙才领着小丫头告退。刚出了门,还没走出小院子,就见四个小太监抬着两个满当当的箱子进屋,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直到出了东宫,绿笙生后的小丫头就交头接耳地聊起来。   “孙娘娘真是受宠,你看她屋子里的摆设,咱们都没见其他娘娘屋子里有更好的。”(其实只是小丫头资历不够,能去的屋子,无非就是一些不得宠的妃子罢了)   “你是没看见,那刚才太监抬进去的箱子,有一个没盖严实,露了玉脂一角,那么大一整块,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哎……若我能有孙娘娘一半福气就好了。”   “嘻~美得你!你有孙娘娘一半美貌也是尽够了!”   绿笙听后失笑,只觉得小丫头天真之语,真是可笑。得宠的妃子,哪里有日日红的呢?只望这个孙良娣不要落得那般凄惨了……   这边司制房回去裁衣自是不提,回过头,看看孙茗望着几个太监抬进来的两大箱子,迟疑地问花枝:“这也是太子赏的?”   花枝回她后,命底下的太监们将大箱子打开。其中一个打头的太监亲自揭开,躬身回道:“这是回纥进贡的羊脂白玉的摆件一套,另个箱子是取自东宫库房的商朝鼎炉。”   孙茗走上前,先看了眼疑似铜制的鼎炉,并不很大,用途估计也走焚香和煮茶。扭头又看向另个箱子,一个太监极有眼色地取出里边最大分量的一件质地纯、水头足的插屏,给孙茗细看。   无需接过来看,都知道确实是质地细腻润泽的上上之品,除了这太监手上的这一件,下面还搁着一套茶具、两支烛台、一对赏瓶,都是些风雅的物件,全加起来就是成套……   才入宫第三天,天天都有太子赏下来的东西……   别说孙茗自己,就是偏殿服侍的宫婢们都高兴不已,自家娘娘果然深得太子眷宠……   孙茗既然都看过了,转头就嘱咐花枝:“把这些都取出来摆上,待会儿让太子见了,也高兴高兴。”   花枝应声,扭头吩咐了花萼花椒,把玉器都仔细得拿出来擦一擦,这就直接装饰上了。那套商朝的铜器,也在案几上搁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子赏的原因,这些摆件都摆上了以后,整个屋子的气质都大大改变了……孙茗如是想着。 ☆、第7章 柒   刚到午时,孙茗胡乱用了些午膳,就准备睡个午觉。   其实原本天寒地冻的时节,她也是没有午觉这个习惯的,但在屋子里实在暖和,易犯困,且想来想去,似乎也无事可做。   孙茗令花蕊帮她把被子拿汤媪暖一暖,又忽然想起一事,叫来花枝:“你去小厨房说一声,晚上备个暖锅,备些生肉、蔬菜来,我要下锅子吃。”   花枝疑惑道:“可是‘拨霞供’吗?”   孙茗一愣,一时间也没想起来火锅在古代的称呼,就问道:“何谓‘拨霞供’?”   却原来,火锅在唐宋时期已很是流行了,现在都称呼‘拨霞供’,其实就是火锅。早在商周时期,人们将各种肉类放入特制的鼎中,边烹边食,那时候称“温鼎”,内有夹层,分为两部分,上边盛放汤羹肉类,下层就是炭火燃料。其实太原汉墓也曾发现过类似的铜制火锅,雕刻得极为别致生动。再相传三国时,魏文帝提到一种“五熟釜”,分几个格子的锅,可同时烹煮不同的种类,大概即是后来鸳鸯锅的原形了。   总之,孙茗现在才知道,古代原来真是有火锅的,虽没有后世那般简单易操作,但确实是有,作用基本等同(还有用来作温酒用的)。   孙茗又详细说了多大什么样子的锅子,往里头加什么样的料,又要备上什么食材。   花枝既得了吩咐,就扭身出去了。这种跑腿的小事,都是叫其他丫头们做的,但花枝比较谨慎,知道孙茗说的热锅子又有些不太一样,怕别人办不好差事,反而误了娘娘的事。她是知道孙茗自李治处打了包票的,无论如何,这个事她也得办得漂漂亮亮的……   已经与花枝解释得口干舌燥的某只,原还想乘着午后暖洋洋的,休憩一会儿,这会儿功夫,倒精神起来了,大约话说多了,又动了下脑子,一时间也不犯困了。   花蕊为她出了主意:“娘娘在入宫前,就爱下棋,不若将娘娘的棋盘取来?”   孙茗想了想,也确实无事可做,就点头让她取来。   ……   东宫的另一侧,太子妃王氏从晨起后,就处理东宫庶务,到此时方歇。   自古都讲个男主外、女主内,妇德、妇颜、妇容、妇功这四德,虽妇功排在最末,却也是点出了治家之道的重要性。寻常女子纺绩织作、务中馈、侍奉公婆和丈夫、生养孩子,但她太子妃的身份自然大为不同。   现在李治还只是太子,王氏只管好东宫这一亩三分地就尽够了,且长孙皇后已逝去,公公李世民一般也不会召见她。最后,也只剩下前头宫人为李治生下的儿子了……   宫人出生,身份太低,所以李治的前头三个儿子也都交给了太子妃抚养。   其中,有宫人刘氏生所生的长子李忠已经五岁,前年获封陈王;二子李孝才三岁,生母是宫人郑氏;而三子仅有周岁,生母杨氏有与前两位有些不同……   说到李治这几个儿子,实在出生得意外。在李治成年,有执导人事的太监宫人为他准备,就给了两个宫女刘氏和郑氏。也是这两个宫女运气好,头一年刘氏就被诊出身怀有孕。   在当时,年仅十五的李治尚且没有成亲,但既然身边两个近身服侍的就有一人怀孕了,自然就剩另一个伺候了,所以这个郑氏相对几个服侍李治的宫女们来说,算最得脸的一个了。不过,也是因为李治本人并不急色,且他又委实很看不上寻常宫女,前两个也因为毕竟有功,且后来又有子。   所以当李治娶了太子妃的时候,前头就已生了两个儿子了。   太子妃出自太原王氏,与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并称五姓七望。世家大族有底蕴、多人才,在当地颇有势力,可一呼百应,通常又都报成一团,相互联姻。而太子娶妃,看的非容貌德行,重要的是家世。娶了王氏,李治这个太子之位就更加稳固了!   所谓事无完美。那太子妃的外貌普通,就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了。   其实王氏并不丑,只是宫中美人多,连服侍的宫人进宫,都要看五官是否端正,在这种大环境出美人的皇宫里,王氏的容貌就很不出彩了。虽则李治本人并不好色,但既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身边又有更美的妃妾,他又怎么会对王氏多生出几分不同来?   由此可见,太子妃失宠是必然的了……   那生了李治第三子的杨氏宫人实属意外。   原来来自士族的传言,意为太子对其太子妃冷淡,令她独守空闺,自己却与旁的寻欢作乐……当闻此言,虽无真凭实据,但太子却是着恼了,当晚即宠幸了服侍太子妃的宫女杨氏……也便有了李治的第三个儿子。   总之说到底,太子妃是个很蛋疼的职业。   回来继续说,前面说到太子妃刚有空闲,就唤贴身宠婢文秀,将皇三子李上金抱来。   李上金就是李治的第三个儿子,几乎从出生起,就待在太子妃王氏的身边,由她一手带大,与前面两个相比,要更亲厚一些。   那三个生了儿子的宫人许是还有人以为会因育子有功而被李治抬身份的,恐是要失望了,很明显李治并无此意。王氏也乐得将她们送至一处偏僻的园子,平日里几乎都看不到太子的。如此一来,那三个儿子只会与她更亲近。   无需王氏久候,只消一会儿,有宫人带着乳娘进来。   乳娘怀里还抱着个幼儿,脸是红彤彤粉嘟嘟的,极是可爱。乳娘抱着三皇子略躬了躬身施了个礼,就小心地将三皇子递给等在一边正要接过的文秀。文秀抱着三皇子,被太子妃接过。   太子妃这边因着三皇子,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   身边的文秀此时见门口有侍婢在那儿朝这边张望,就轻声地退下,往屋子外去,好一会儿才回来。   王氏一手抱着三皇子,一手拿着拨浪鼓逗他笑,漫不经心地问:“出了什么事了?”自家事自家知,只要太子不会傻到谋反,整个东宫能出什么大事来?   文秀顿了顿了,矮身凑近跪坐案前的王氏,回道:“是太子,刚才又抬了两箱子赏孙良娣。”   作为近身侍婢,文秀是知道太子妃醋性的,虽佯装大肚,但其实心中嫉恨,无奈太子心不在她身上,只徒留苦闷无处发罢了。她这番回话,也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太子妃心里生气。   王氏一愣,神色淡了下来:“这新来的倒也得宠……”怔愣了会儿,然后笑起来……只是笑得极为难看。她一会儿畅快地想着,以孙氏得宠的劲头,往后看萧氏还怎么猖狂,一边又嫉恨孙氏入了太子的眼。   这下兴趣索然,王氏将三皇子交给文秀,文秀接过将他抱还给了乳娘。   ……   孙茗在自己屋子里,看着底下的棋盘,将手里的白子落在棋盘山。   跪坐在她对面的是花枝。见孙茗又快速地落子,也从棋瓮中取了枚黑子,略一思索,才将棋子落下。   跪坐一边的花蕊认真地看着两人下五子棋——这是孙茗提起的。玩法上手快,适合打发时间,所以叫花枝与她对棋。(实际上五子棋起源于四千多年的尧舜时期,比围棋的历史还要久,所以大家不要误以为五子棋是现代棋古人不会啊,只不过那时候叫法略有不同而已)   原身孙茗其实就通琴棋书画四艺,棋道算是颇为擅长的。在孙茗获得新生后,原身的记忆自然也是通的,所以下棋是难不倒她的,何况是五子棋这种玩法简单的。所以很自然,连玩几盘,孙茗赢多输少。   当李治走进屋里的时候,就感到静悄悄的没个声响,几个小丫头候在门边不敢发出吭声,他就挥退了王福来,自己绕到屏风后面。   原本李治想不声不响地靠过去看看,哪里知道孙茗似有感应一般,直接抬起头看向绕过屏风走近的李治。   下棋呢,讲究个心境、戒躁、推理,别人下棋的时候,通常一入棋局,就全神贯注,哪里还会感应到外面的事情,所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心里其实已经取笑起孙茗来了。   其实孙茗并非李治所以为的那样三心二意地下棋,只是对她来说下棋无非就是消遣,不过是个玩意儿,也不值得当真罢了。   花枝花蕊见太子入了内,就躬身告退……   太子也不叫起,就让孙茗仍是坐那,自己坐了她对面,看桌上一目了然的棋盘,问:“这下的是五子连?”   “是,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孙茗笑。   “我也很久没下(五子棋)了,陪我手谈一局?”李治虽是问话,可手上已经捻起一颗白子。   对李治来说,棋艺并不是最强项,但段数绝对比孙茗高,只消一眼,就看出已轮到白子了,脑中一过,白子已落。   原来花枝下的白子已经势危,很明显,黑子处于攻击状态。棋谚说“兵贵神速,抢先入局”,说的,就是孙茗下黑子的状态。她每每落子,无需多思,就将花枝打得溃逃……   李治孙茗二人下棋,就有个很明显的风格。一个深思熟虑、严防死守,一个雷厉风行、攻其不备。   直到孙茗指间中的那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棋盘上很明显,白子不仅截断黑子,在她未发觉前,已给她入了套。将黑子丢回瓮中,叹道:“是我输了。”   李治看向孙茗,若有所思:“我观你下棋,倒是乱中有序,初看还以为是胡乱下的,你只需多思,未必不能言胜,为何将大好前途断送?”   孙茗起身,两步行至李治身边坐下,挨着他靠着,拿手勾着他的手臂,玩笑起来:“于我来说,这个无非是消遣的玩意儿,何必事事都要这么认真?”   “你就是这般懒散,没个正正经经地样子。”李治摇头叹道。   孙茗偷看了他俩眼,知道他说的都是无心之语,就放下心来,又是笑:“反正,太子赢对妾来说也是一样的。” ☆、第8章 捌   在李治刚回来的时候,面上淡淡的,像是有什么心事,现在也不知道因何,心情颇好的样子。孙茗也不至于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原因在她。   而李治呢?   倒确实因为孙茗的话,心里极为熨帖。从来没有人对他说“太子赢对妾来说也是一样的”这种话,令他生出了不一样的复杂的情绪来……   所以,端上热锅子,虽然太子并不以为异,倒也给足了面子,直夸孙茗的奇思妙想,在此时吃,又是奇特,又能暖身子。   当然孙茗那纯粹就是运气。如果不是太子此番心情好,又因为孙茗极给面子,兴许往常,太子就要想这种锅子普普通通,远不如往常八珍精致秀美了……   太子呢,因着孙茗,给了此道热锅极度好评,而孙茗,因为太子的好评,心里是自得不已。两个人,两般心思……   将膳食撤下后,李治硬是拉着她消食。李治的消食的办法也是与旁的不一样,人家都是散步似地走走,外面天寒地冻的话,最多也是在房间里散散,哪里会像他一样,带着孙茗去他书房看字画……   通常来说,不是书房该是有很多机密么?尤其他太子身份……孙茗东想西想,似乎是怕李治某日会将她杀人灭口……   孙茗心中所想的,李治全然不知。   太子的书房几乎可以等同太子寝宫了,不同的是,四壁就有三面都是书架,临窗地方的还有个长条案几,上面只摆放了笔墨,干净地纤尘不染。   平常,李治回东宫后,都会在书房待上一会儿,除了翻阅太傅交给他的课业外,也会书写一会儿。虽然李世民上朝办公都不避讳他,但他却很少将这些与政治有关的物事带回来,最重要的是,不要引起李世民的忌惮。   之前说,太子妃是个很蛋疼的职业,其实太子又何尝不是?   身为太子,表现得太聪敏了,皇帝就要慌了,生怕儿子影响了他的地位,历朝历代,逼宫的事情可不少,虽然李世民自认是个明君,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老了……但太子如果太笨了,皇帝又要想了,作为储君,却不聪敏,又如何能将大任交给他?   太子温良恭俭、兄友弟恭,得朝臣们的好评,皇帝就会对他心生忌惮;太子要是反其道而行,皇帝又会心生不满,担心日后太子登基,对他其他儿子们痛下杀手……   总而言之,太子做不好是错,做得太好也是错。前头太子李承乾就是个好例子(当然李承乾本人也有些问题)。   所以,李治每日回到书房,总是要梳理今日朝事,再想一想自己的言行有否不妥之处。也就是说,这个书房可以说是李治的秘密花园,不是一般人想来便能来的,即使他的书房侍童,不得他令,也是进不来的。   李治也不知道因何会带着孙茗进来,只是心情好,看见孙茗那张殊丽又讨喜的脸,就心生欢喜。   孙茗进入太子的书房,见架子上满当当的书籍,大部分都是极厚重的样子,一看就都不是那类消遣的话本。   “太子书房里的书,可是都看遍了?”孙茗手上摸向一排排的书册,问道。   “自然,书若是不读,难道是放着积灰不成?”太子取笑她见识浅。   孙茗摇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多的是人拿书当幌子,显得自己博学多才,却从来不曾翻阅。不过她也知道,以李治的性子来说,是不屑说慌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治稍微显得博学多才又谦恭,在李世民眼里,就会显得淳朴简单。书能教人明理,教人伦理纲常,就是李世民自己也常年手不释卷……   孙茗又瞟了眼起码上千的书册,转而看向书架隔段的墙壁上所挂的画卷来。   书房里的书画并不多,只挂了六幅,除却一幅草书外,其他的都是画卷。   孙茗上前细看,打的头的是幅月落西山、青松蜿蜒图,画得是个意境,但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名家之画,那落款的名字,她也是不认识的。   接着一幅幅看下来,无非是些骏马、花圃的景色,直到站在一张唐朝仕女图前……这张画卷,说是仕女图,不如说是画像。画中女子面容清晰,装扮贵气,看得出是个容色出挑、气质很好的女子,或者该说是贵妇。   李治见孙茗站在画像前驻足,也跟着上前,站在她身后,见她久久望着这幅画卷,也跟着抬头看过去。他是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这幅图了……   “这是我阿娘。”李治解释道。   孙茗惊讶地扭头看了一眼李治,不确定地问:“长孙皇后?”   “正是,这是濮王(即魏王李泰,是长孙皇后第二个儿子,在贞观二十七年,也就是本书之去年获封濮王,现已因贞观十七年的事被贬至均州陨乡县)为阿娘所画的。”李治又说。他没说的是,因为李泰参与谋反,他的这幅画才过到李治手里。   长孙皇后在李治八岁的时候已经过逝,虽然当时他还年幼,但对母亲的印象依然清晰。长孙皇后确实是个美丽的女子,宽和大度。她身为皇后,本身与自己的子女相处时间就少,何况过逝地太早,李治也唯有从这幅画中,想象阿娘是怎样一个女子。若皇后更身体强健一些,心性更坚韧一些,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过逝了?这个问题,李治一直盘旋,只是,始终没个定论。   孙茗听到李治的答复,心里总算一块石头落下。起初她还以为画上的才是他的真爱,可能是初恋,可能是另处偏殿的萧良娣,那她失宠的日子似乎就指日可待了……是想,每天将一个女子的画像放在自己面前,那得要多爱啊?   很多事情孙茗没有深想而已。在古代,独身女子是没有办法生存的,纵然是唐朝这个女儿也能当皇帝的朝代(当然是在武则天之后),唐朝的女子于是采用了一系列传统和女权行动,她们穿男装、打马球,崇尚和追逐各种外来的风尚,男子能做的,女子照样都能做到。就连服装也是如此,在传统襦裙的基础上,改造了形成的袒露装,不但将脖颈彻底地暴露,且连胸部都处于半隐半露的的状态。   在唐代,这是自然的,美的,时尚的,高贵的。那时的文人也比较认女子把美态表露出来,初唐欧阳询《南乡子》中就有“胸前如雪脸如花”的句子。还有其他文人“长留白雪占胸前”,“粉胸半掩疑晴雪”等诗句,都是对这种袒露的真实描写。从那些唐代的仕女画中我们还可以看出,女性日常穿着的低胸装和抹胸装都是非常飘逸宽松的,追求的是吴带当风的飘逸感,崇尚身体的自由发展,充满活力,这也符合唐代“以丰满为美”的审美标准。   当然,那样的穿着只限于贵族妇女,普通女子的穿着还是保守的。这点与现代有点相似,至少低胸露背的服装太贵,估计普通女子也买不起。   但就算如此,女子独自一人是连单独的户籍都开不了,若是寡妇当属例外,但是通常无子的寡妇也会被迫另嫁,这就是所谓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缘由。   想做生意,根本想都不用想,女子是不能不能成事,可以叫陪房、男仆的名义去做,但若你没身份没背景,被骗了财帛,连状告都无法。纵然是唐朝女子身份相对较高的时候,也根本不会有独居独身的女子,除非出家。   既然独身如此辛苦,且又这样不安生,她孙茗自来就只知享乐的一个人,何必自讨苦吃?所以孙茗是无论如何也没想过离开太子东宫的。   所以既决定好好待在东宫,自然是想法子活得好。因得宠,可以享受到锦衣玉食,可以位高权重,她为什么不好好抱紧李治这条粗大腿?默默地安静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过!   很多时候,孙茗都不去想这些,但不想,事实未必就不存在。她不知道武则天是何时何地出现的,但日后与她对上,似乎也是避无可避……   “在想什么?”李治见她痴痴地望着长孙皇后的,也不言语,就问道。   孙茗回神,扭身靠着李治的身上,一手握上他宽大温热的手:“在想,多亏了长孙皇后,我才能遇上太子,实在幸甚……太子可别笑话我。”   李治低头看向孙茗那张肤白如雪、粉如蔷薇的面颊,那一脸的坦然,朱唇轻启吐出来的话语,心里一发烫,低头狠狠地一吻。   ……   当天夜里,太子东宫的某处偏殿,在炭盆射出的通红的微光下,两个人通身的火热。   孙茗腿都夹不住,就被太子举起,又架起来。   也不知道多少回了,她连脑子都快要昏昏沉沉,只觉得浑身热得可怕,太子也烫得可怕,只知道喃喃哭求。   等太子终究停歇下来的时候,看着孙茗那张汗渍盈盈的俏脸,躺下来,紧搂着,虽然知道她已然昏睡过去,也忍不住唤了几声“阿吟、阿吟”。   候在门口的王福来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想,这回总算是歇下来,不然……他是万万也不敢劝太子“保重”的。总之,太子睡下了实在太好了。   这个寝殿其实并不小,隔音效果也没那么差,只是里面的动静实在是不小!然后王福来瞥了眼同样候在门口的低垂着头的小丫头,这才嘱咐一声,自己也退去一边休息了。 ☆、第9章 玖   这天夜里,同样在太极宫中,李世民也是夜深不倦。   跪坐案前,面前的是摊开的伊阙佛龛碑的碑文——这里青雀(李泰的小字)为长孙皇后所造的龙门山宾阳洞佛龛的伊阙。   伊阙佛龛碑碑文由岑文本(宰相、文学家,三年前已逝)撰写,“初唐四家”之一的褚遂良(政治家、书法家)书写。可见李泰对母亲的一片孺慕之情。   某种程度上,李世民也自认自己有所偏心。长子承乾身有脚疾,在当时虽贵为太子,然他最钟爱的,始终是青雀……青雀聪敏绝伦、才华横溢,善书善画,他将青雀带在身边,实在是心喜。这样的儿子,对当时的他来讲,是何等骄傲……   然,是他错了吗?   贬了太子和青雀之后,他是再也不敢深想下去……   而今的太子李治目下是很好,但才华远不及青雀,政治手腕又没有承乾那般凌厉,皇后的三个儿子,如果能综合一下,该多好……   现在,他知道自己再无当年晋阳起兵时的意气风发,再无四方征战时的强健体魄,他知道,自己是老了。   这卷青雀赠他的碑文,令他常年朝堂上冷硬的心肠,也不禁柔软下来。他真的老了吗?或许是的,人到他这个岁数,也渐渐地想开了。或许李治确实能够担负重任,就像长孙无忌说的那样。   ……   翌日一早,李治仍是最先醒过来的,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沉。   又低头,看了眼窝在他身侧的孙茗,一手还搭在他的腰间,睡得很熟,没有半点清醒的痕迹。   李治轻抚了她的滑腻的后背,看到她身上还有浅浅的痕迹,就不自觉得露了个得意的笑来。   王福来是瞅着时辰已是不早了,再晚别说用膳,都该要误了早朝了,一边心里想着“红颜或说”,一边无奈地只好站在屏风后头轻唤:“太子,该起了。”   然后太子自去早朝不提。孙茗起得就很晚了。   花枝服侍孙茗起时,见她肌肤粉嫩胜似往常,眼带莹润,不敢再看,只低头服侍她更衣、系带。   只能说,一眼即看出,是被很是宠爱一番的模样。   孙茗在醒来后,都是一副松散的样子,还拿袖子遮着,连打了两个哈欠。   “娘娘,太子临行前吩咐娘娘,切莫再操劳膳食了,令娘娘多多休息。”花枝见孙茗心情不错,见缝插针地把李治的话原封不动给回了。   孙茗听后,嘴一撇:“知道了。”   花蕊见之,轻轻笑着:“现在满宫都知道娘娘得宠,萧良娣今辰还叫了人,请娘娘明日一聚呢。”   孙茗又看了花枝,见花枝也点头称是,一敛眉,始终想不出,这个萧良娣出于什么原因,才要见她。   在孙茗初次拜见了太子妃的时候,以太子妃说话口吻来看,这个萧良娣很有些恃宠而骄的派头,说见说就见谁,说不见就不见。前两日,她也是不敢上门的,今天却派了人过来请她……   总之,正因为没见过这个萧良娣,所以在孙茗眼里,她至少还是个神秘的美人。   既然萧良娣盛邀,她就会她一会,就叫花枝去司制房打声招呼,明早她就要见到新制的成衣,想了想,又特别说道:“选个鲜亮点的颜色的,先弄两身来。”对着太子妃她尚且需要忌惮一二,对着同样的宠妃,还是不要给对方下了脸面才好,她是知道萧良娣目前身怀有孕,从根本上已胜她许多。   花枝领命而去。   花蕊为她递了杯热茶,宽慰道:“娘娘何必在意她?反正满宫里面,奴也见不着比娘娘更美得了。”   孙茗只摇头笑她。这丫头又哪里知道,纵然萧良娣不如她美,但想要在宫中生存,又岂止美这一点就够了?早就听闻那萧良娣宠贯东宫,现在是因她怀孕,不得伺候李治罢了,谁知道等她生了孩子后是怎样一个形式……   孙茗向来看得开,也就不去深想了。直到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惹得刚醒来的李治满眼的问号。   其实说不上心,心里还是存着事的,所以一大清早的,自己就醒来了。所以说,凡事有危机意识的人,总是下意识的会起防御的姿态,她就是个好例子。   这天是难得地与太子一道用早膳的。往日里,太子要早朝,起得也早,但孙茗每天起床的时间,都快接近用午膳了,所以两人的生物钟一直都不那么协调。   孙茗见桌上摆放的都是汤包、酥饼之类的,她跟李治面前倒也有两碗清粥,倒不是味道差,但总有点不合她心意,心里就寻思着弄虾皇饺之类的出来。   李治见她还没动筷子,夹了个酥油饼到她碗中,问:“昨晚我来得迟,可有吵到你?”   李治虽贵为太子,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翩翩公子,孙茗眼中的李治,就是那种时时温温润润的模样,脾气又好,与他相处,总是如沐春风的。   他一提起孙茗正好也想问,就懒懒地开了口:“特地等太子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太子也不差人说一声……”   这话像是责备,但听在李治的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感觉有点像撒娇的,又看着她浑身没有骨头似的软绵绵的样子,于是又在王福来惊诧的目光中搂了搂孙茗,安抚起来:“是我不对,昨夜在书房待得晚了。”   其实他是想着怎么上折子才好,西突厥沙钵罗又在边境抢掠。现在正是天寒地冻,百姓交迫之即,突厥贫瘠,也总是在此刻进范,实在令人着恼。要不是他知道李世民现在没有动兵的年头,他定是要上书自请,将他打个落花落水,实在可恨!   孙茗猜他定是为着国事,也不敢很怪他,再说她本来也是七分伪装的,就也顺手夹了个灌汤包进了李治的碗中。   萧良娣邀的是下午,也正好是一天之中最温暖的时辰。   花枝为孙茗展开的,是条石榴红的交领襦裙,因为天寒,裙身做的相对厚实,领口还有浅色狐狸毛,可挡风。   花枝花蕊二婢仔细地为她更衣,并上妆,外罩了那件李治赏的貂皮斗篷,才出了门。   虽同样都是宠妃,同样都是良娣,但锁住之处却相对来说又有些远。孙茗此前去见太子妃,只绕过花园和回廊,只因她所住的宜春宫偏殿距离太子妃的配殿丽正殿不过相等于隔壁宫殿的距离。但去萧良娣所住的宜春宫八凤殿的偏殿,等于是绕过一个太子妃的配殿。所以她很明智地叫了肩舆,抬着她走。   ……   宜春宫八凤殿中,萧珍儿(因名字不可考,所以取自至尊红颜里的名字)一手抚着肚子,一手在案几上书写,仔细一看,写得是佛经。   几笔将剩下的写完,才将笔搁置一边,叫贴身侍婢金铃将案上的都收了。   金铃很快收拾完,又服侍萧良娣更换衣裳,劝道:“娘娘何必急于一时,肚子里的小皇子要紧……”   萧珍儿柳眉一竖,斥道:“你懂什么?”若非大着肚子不能伺候太子,且太子已有些日子没见她了,她何苦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跪在那儿抄佛经?无非是等太子见了她,她好诉诉苦,惹太子怜惜。   太子的性子,萧珍儿还是有几分了然的,虽然平常不显,其实内心还是柔软温和的,定能感化他。   早前听说东宫进了个美人,她并未放在心上,盖因她知道,太子多少还有几分心思放在她身上的,且说太子妃,不就是个死物一般的人物吗,太子都从未正眼去看过太子妃,这点,也是她最得意的地方。   当然,那说的是原来。现在萧珍儿略微不安的是,太子连连宿在那个孙氏的寝殿,尽管她足不出户,也有风声传进她的耳朵里,那赏赐,据说那边都快堆不下了……   所以她打定主意,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短的时间就勾得太子眼里就没别人了!   等孙茗被花枝搀着,从容地渐行渐近的时候,萧氏仔细地打量两眼:白白净净,杏眸樱唇的,体态纤细倒像是显出几分病态来,看着倒像是性子很好的样子,却不像是太子喜欢的类型……   太子因长孙皇后过逝得早,所以更偏爱那些性格要强,体态更丰腴的女子。孙茗显然不是那一类……   而孙茗这也是第一次见萧珍儿,两人一照片,都是各自打量。   这个萧良娣,长得果然妍丽非常、丰腴妖娆,微微一冷笑,竟是显出几分性感来。   两相招呼,萧珍儿请孙茗跪坐下来,孙茗也就在这时见到萧珍儿挺的这肚子颇大,看样子是快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还没恭喜姐姐呢,可是产期将近了?”孙茗知道,以萧氏最关心的话题开头,也就不至于两人尴尬了。   萧珍儿牵唇一笑,显出几分得意来:“自然,太医说尚有半个月。妹妹进宫,姐姐前几日略有不适,还没见过呢,现在备的礼,妹妹千万别怪~”   萧珍儿说话,带了些说不上来的语调,像是带着地方性的口音,但听在耳朵里,莫名地觉得好听。她话一落,身边的侍婢金铃就带着两个丫头上来,手持托盘,也不揭托盘上的帕子,直接将物交给了孙茗带来的小丫头的手中。   “姐姐说的哪里话,是妹妹以为姐姐孕中辛苦,不敢上门叨扰。”   “叨扰倒不至于,”萧珍儿忽然话锋一转,道了句:“知道眼色就行了。”   孙茗不知道萧氏忽然说的这句,是恐吓还是其他意思……平静地看了眼萧氏。两人视线交汇,孙茗正想回话,萧珍儿忽然又掩嘴一笑,说:“我跟妹妹开玩笑呢,妹妹可是当真了?”   玩笑你妹妹!   孙茗是知道萧珍儿那定是故意的,但不知道她是试探还是别的用意,总之她知道了萧珍儿定会想方设法的争宠……   来的也好,至少看得出,萧珍儿虽非思想单纯的弱女子,但也不像是工于心计的阴谋家,不然也不会将心事暴露在她面前。直来直往,倒有唐朝女儿家的气魄。   孙茗对上萧珍儿,也是一笑:“妹妹只会与太子玩笑。”   这时,案几边煮的茶沸腾起来,金铃为二人斟上茶。   萧氏盯着孙茗脸,露了个不算笑容的笑来:“这是太子特意为我寻来的龙芽明悦,妹妹可要接好了。” ☆、第10章 壹拾   孙茗见了萧良娣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放下了心。   这时候又细细回忆了下历史,如果萧良娣与太子妃真有厉害的手段,以两个人来说,一人有宠,一人后来又贵为皇后,怎么会斗不过武则天?要知道,武则天原来是李世民的一个小小才人,被李治宠幸那时候算得上二嫁了!   所以无论萧氏这一胎生男生女,她都不是那么在意了……   当夜,李治回了东宫,破天荒地去看了萧良娣。   要说孙茗,确实也没什么想法,毕竟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知道太子妻妾齐全,所以一颗心也没十分放在他的身上。再说,萧氏怀着孕,能做什么?她这样着。   但上了夜,李治仍是回宜春宫寻孙茗来。   其实孙茗也没睡下,睁着眼躺床上,心里若有若无还是有一丝期盼李治回来的。所以在李治踏着夜色回来,才上床榻,就入温暖的怀抱……   孙茗见李治没留在萧氏那边,一高兴,就立身抱上李治,笑看李治被结结实实地埋胸……(李治表示,爱妃太热情,本宫吃不消~)   李治刚闻到一阵香气萦绕,就入了孙茗的怀中,一时间还有些发懵,好容易从她胸口中抬头,把挂在他身上的女人往下拉,就看到这女人满眼的委屈和不舍,还有丝担惊受怕的模样,心也立刻软得一塌糊涂。   “阿吟这是怎么了?”李治无奈道。   孙茗摇头,又勾着李治的脖子攀上去,拿脸凑他脖颈,闹得他发痒。   李治是知道萧氏邀孙茗这件事的,就想到萧珍儿性格霸道,恐是叫孙茗受了委屈,就又问:“可是有人欺负你?”见孙茗只是摇头,也不说话,直往他身上钻,又问:“阿吟别怕,自有我为你做主……可是因为珍儿?”   孙茗被李治拉下来,那温情的眸光注视下,也老老实实地轻轻靠着他:“姐姐怎么会欺负我?太子也太多虑了。”   那你那番姿态是为何?李治无声地问……到最后也没再问,只说句:“在你眼里,就只有好人不成?”   孙茗靠着李治,勾着他脖子,在他耳边吐气:“是一天没见太子了,心中想念。”   “你这醋性!”李治就只当孙茗因他去见了萧氏才这样一番脸色。但就算这样,也不直说,拿那张仿若被抛弃的惹人怜的脸,挠得他心痒难耐。   李治一个翻身,把臂弯里的女人压在身上,细细亲吻起来……   也不知道是否应了他心中所想,孙茗与往常比,竟是热情几分,拿腿勾得又紧,时不时仰起上身,拿手把他脖子勾下来,就是深深一吻。激动之处,也不似平常躲闪,一手攀着她自己的身上揉,一手在他身上,从上往下地游弋,直看得他两眼喷火。   这两人,在床榻很是一番胡闹,弄得不成样子,只好一边叫了水,一边叫宫婢将榻上收拾。   自上前几日两人共浴后,孙茗早就吩咐了下面,给她换了个更大的浴盆,里边还有两节台阶。孙茗入了水,就趴在那边闭目,舒服地发了声喟叹。   李治下水之后,一手抱着孙茗,一手也抚摸多过清洗似的,在她身上轻轻擦拭。   也不知道唐朝人什么毛病,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洗澡总是要放些花瓣。   孙茗将李治锁骨上的一片花瓣摘下来,拿手中揉搓着玩。李治含笑地看着,拿个棉巾为她擦身。   其实除却李治太子的身份和他这个时代男人通病的妻妾成群这种因素,倒不是为一个好情人,温柔多情又体贴,关键不仅是小鲜肉,还年轻力壮……到目前为止,孙茗觉得自己还是赚的!   一边偷偷想着,一边看着李治笑,见李治被她小声引得垂眸看向她,就轻轻从水中一撑,搂着他,拿手轻轻抚向他的脸,身贴着他的身,从他额头吻下来……吻到唇边,又吻下来……在他颈间流连,又吻下来……入了水中……   李治起先被吻得一时没了反应,他倒不是生涩,只是与别的女子欢好,没这些手段,那几个宫人她们是不敢,太子妃那是木讷,萧良娣倒是大胆了,但哪里会什么花招?   孙茗从他脖颈间啃,就已经引得他颤栗,再往下的时候,李治已不知不觉见压着她脑袋继续往下……   ……   如此,过了月余。   这一日夜深时,八凤殿的萧良娣发动了。   以萧珍儿这么大的肚子,其实是很注意休息的,所以这天也是,在夜幕降临后就入了睡,只留一个宫婢守门。也亏得这个宫婢醒神,在偌大的寝殿里,听到睡沉过去的萧珍儿不安稳的东京,听着不像寻常的样子,就大这胆子唤了几声萧娘娘,直到真发觉不对劲,这才慌了神地去寻金铃。   金铃是萧珍儿的贴身侍婢,可以说,萧珍儿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该怎么做,萧珍儿还未开口,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所以宫婢一唤,她就走近萧珍儿的床榻处,也不敢叫人燃烛,直到见了自家娘娘额上细密的汗滴,这才知道事出何因。算算日子,已是产期这两日。   然后一边唤醒萧珍儿,一边叫人将稳婆喊来,又嘱咐两个有接生经验的宫女看着。确定了萧珍儿已破了羊水,稳婆嘱咐丫头们备热水备剪子,她自己就出了门口,叫来萧氏宠信的掌事太监刘顺,把事情一说,叫他去寻太子。   这刘顺也是乖觉,知道太子也不会在太子妃处,就挑了个小太监去禀报太子妃,自己亲去宜春宫的孙良娣那处。   而宜春宫的偏殿门口,有王福来守着。   刘顺把事情一说,却愁坏了王福来……   你说,太子在里边搂着娘娘,谁知道现在是在睡觉还是在做事?打扰了太子,那是谁能担待的?!但再反过来想,满东宫上下,要属萧良娣产下孩子身份最高了,眼看着太子妃失宠,且又无子,萧娘娘这一生,万一是个皇子,那是整个东宫身份最高的!   自古,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先论嫡庶,再论长幼。这就是为什么,纵使当年李承乾身患隐疾,李世民就是再疼爱李泰,也只能立李承乾为太子,李承乾、李泰、李治同是长孙皇后的儿子,只因李承乾既占嫡、又是长子。后废了太子李承乾,又将李泰贬出皇宫,皇后的第三个儿子李治都没有成年,论年纪,他上面尚且还有哥哥,论才华,他也不占优势,但就因为他是中宫皇后的儿子,所以,压根轮不到其他皇子享太子之位。   综合上述,他王福来今儿要是不禀报太子,萧良娣定会记恨于他,等来日萧氏复宠,她又偏巧生个儿子……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只好得罪孙良娣了!   这反思虑只是瞬间,王福来想明白后,就推了门,不敢进入,只在屏风外边唤太子。   睡在里边榻上,李治还搂着孙茗睡着。   孙茗睡在里侧,且又睡得熟,李治倒是很快就被王福来叫醒。朦朦胧胧一睁眼,外面还是乌漆漆的,他发觉自己也没怎么睡下,就被王福来实打实地叫醒,顿生不悦。   王福来仍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叫太子,李治又怕把孙茗吵醒,轻手轻脚地下了榻,又扭身把孙茗盖严实了,这才披了件袍子走出去。   王福来见李治面如黑底地出现在烛光下,赶紧跪身把事情给萧氏生产一事给说了。   李治原还有恼意,一听萧珍儿那边的动静,一时间什么睡意都没有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又要当爹了!   话说前面虽也有宫人为他生子,但因宫人身份太低,他对那三个儿子几乎就没什么期待。下人们自己也警觉,知道太子的心思,自然不敢打扰,于是,等李治知道的时候,宫人已把儿子给生下来了。他自己最多就只是过个场,去看看,连名字都没有定下。   萧良娣生的孩子,自然是不同的。   首先萧珍儿是南朝士族兰陵萧氏的后人,虽然父辈做官的不多,但名声极好,是以一入东宫就被封为良娣。   萧珍儿外貌出挑,又聪敏张扬,与李治所见的那些装温柔装大度的女子很是不同,所以李治很是一番宠爱。   那个时候,太子妃已嫁给太子一年有余,却不常受太子招宠,膝下也无子。太子几乎夜夜在萧珍儿处,慢慢地,萧珍儿也就不把太子妃放在眼中了……   萧氏是太子的宠妃,入宫到现在,总是被他放在心上的,所以自她怀孕起,李治就很期待她的这一胎。虽然前面已有三个儿子,但萧氏这胎若是个儿子,又岂是前面三个可比的?   李治一想到萧氏正在生皇子,这才反应过来:“快,叫太子妃也过去。”自己一边吩咐王福来,一边激动地往回走。   王福来叫上候在门口的两个侍婢为李治更衣,自己亲去找使唤的打上热水为太子梳洗。   太子这番动静颇大,又哪里顾得上孙茗,所以孙茗也被太子给吵醒……   半睡半醒间已经听见萧氏生子的事,这才发动,最快也要好几个时辰,外面天寒地冻地,出去岂不是要冻一夜?   这么想着,孙茗索性就当自己没醒,闭着眼继续睡,也不用一会儿,果真还就这样睡着了。   直到太子胡乱地整理干净,见孙茗仍是埋着头,睡得那么熟的样子,也就不舍得叫上她,自己由着王福来挑着帘子打上灯笼去了八凤殿。 ☆、第11章 壹拾壹   太子妃一经通禀,知道萧氏即将产子,就立时起身,由着婢女为她梳妆。   要是别的宫人倒也罢了,身份低微也无需她上什么心,备上稳婆和乳娘,也尽够了。但萧氏不同,那是有身份又有宠的,在太子心里边占有一席之地的。她这太子妃就算再笨,也知道面子情的事,再说,在太子东宫的事,也算是她这个太子妃的分内之事……   无论她这个太子妃有多不受太子待见,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今夜太子殿下必去八凤殿!既然要见太子,无论如何也得把自己收拾好了才好出门,所以,就算太子妃比太子离得近些,等她到的时候,太子已经候在萧氏产房门口有一刻了。   太子不比太子妃,还是上些心的。火急火燎地跑来,一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萧氏是知道太子站在门口还是怎么地,叫声喊声不止,惹得太子又急又慌、或站或立、蹙眉不语。   太子妃走得近些,欠身道:“殿下不必着急,生子是女子必经之道,萧良娣定然无碍的。”   李治见太子妃一脸淡定极是正常,也定了定神。他这是被珍儿给喊怕了……那恐怖的声音,哪是生孩子?分明是见了鬼了!呸呸……什么鬼不鬼……李治暗自咽了两口唾沫,不再多想。   李治虽然二十的年纪,也有了三个儿子,却也是头一次见女人生孩子,哪里知道是这般恐怖?!当然,他是进不了产房的,只能在产房外的中堂等着。   太子妃倒并不是不能进去,只是她也不肯纡尊降贵地进去,好像她该多巴结萧氏似的,也自顾自地跪坐在那儿等着,喝上两口茶。   夜越渐深了,里面已经一个多时辰,萧氏的声音也逐渐轻了许多,也知道要保存点力气。   太子妃使唤一边的丫头,弄了两碗参茶侯着,以防不时之需。又看了眼天色,瞥了眼太子略带倦意的面容,惴惴地问道:“殿下明日还需早朝,妹妹有我看着,您还是先回去休憩吧。”   李治起先着慌,后来又被萧珍儿的叫声给吓得,现在已是晚了,再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自然困倦得很。尤其还知道了,里面萧氏恐还需好几个时辰……正巧太子妃给他递了梯子,他也顺势回道:“那就辛苦爱妃了。”   太子妃听出太子语气中的满意之色,心中也是高兴:“恭送殿下。”   里面生产的萧珍儿,始终分着一丝清明,叫金铃留意太子动向。萧氏到底是认为,自己在太子心里仍占有很重的分量,所以一听太子已至,心下微安。   她知道产子过程,哪会那么容易那么快,所以太子妃使了人端来的参汤,她也没有矫情,一滴不落地全部喝下。   “娘娘,太子已回去小憩了。”金铃不敢隐瞒,见太子已被太子妃相劝,回去休息,就如实报与萧珍儿。   “嗯……”   萧珍儿闭上眼睛,保存体力。抓着被角的手一用力收紧,暗道:定要生个儿子出来才好,否则……   那厢李治,一走出八凤殿,本想回书房,反正躺会儿很快就天亮了,书房所在的光大殿距离东宫宫们还近些,但一想到孙茗独自还睡着,就也不多想,直接打头回去宜春宫。   身边跟着的王福来原也只当太子会回书房,也没料到太子就这么又回宜春宫了,顿时傻眼,怔了一下,暗道真是低估了孙娘娘……   直到第二日,孙茗难得地起了大早。还没睁开眼睛,就抱到暖呼呼的身子,缓缓张开,眨了眨眼——李治仍是躺在她身侧,一手搭在她的腰间。   还以为他定是不会回来了,没想到睁眼就看到他这张弱受脸,一点都不承认自己稍微有点的感动的孙某人凑上去,轻轻啄了下面前靠着她额头的朱色的唇。   李治刚有些醒过神,就发现自己被某人给偷袭了——偷亲他竟也不知道禀告一声,胆子实在太大!   于是,还在偷着乐得某人就被李治捞过来,然后又被吻得脑袋发昏……   知道快要到早朝的时辰了,李治知道不能耽搁,与孙茗只胡闹一会儿就起了。这个时间已是有些晚了,他也就不与孙茗一块儿用膳,自己先行前往太极宫了。   一出长春宫,李治就问起王福来:“萧氏怎么样了?”   “回太子,萧娘娘恐怕还需几个时辰。”王福来躬身答道。   本来生第一胎就比较艰难,萧氏起初那会儿还耗费了许多力气……   李治点头,也就不去想了,更重要的是,今日朝上,他还有本令张行成奏疏。   西突厥来犯大唐,朝野上下竟向皇帝上书议和……简直荒谬!所以昨日,李治连夜与张行成、许敬宗、李绩等人商议,草拟奏本率兵,突袭西突厥。   在唐朝时期,太子官署中设左右春坊,以左右庶子分隶之,而张行成与许敬宗分别为左右庶子,相当于太子的嫡系署官。   李绩呢原也不叫李绩,原名徐世绩,字懋功,由高祖李渊赐姓李,后又避太宗李世民名讳就改为李绩。李绩乃唐初名将,与李靖并称,曾随李世民征战四方,在二十来年前,也曾在突厥侵犯并州的时候为行军总官,率兵反击,将突厥一干驱离,现已改封英国公,并入朝征调任兵部尚书。   李绩虽立朝堂,但属少数支持用兵而非和亲的臣子。而李治,别看他文质彬彬、温良恭俭,但本身却又是个绝不退让的个性。所以与李绩一拍即合,联合上书。   可以想象,今日朝堂又该是如何的“热闹”了。   ……   淑景殿一隅,武氏才人提着食盒,匆匆穿过草木丛生的西海池边。她这是应招行往甘露殿,也就是皇帝李世民在内宫的读书之处。   武氏为开国功臣武士彟的次女,她母亲杨氏出生于隋朝皇室,但却是武士彟的继室。武士彟前面的妻子生了两个儿子,杨氏嫁给他后,又添了三个女儿,武氏为次女。   武氏在十一年前入宫之时,年纪才十四。当时武士彟已过逝两年,且又常受到两个异母兄长冷眼,致她们母女孤儿寡母无所依仗。   唐代是没有如清朝那样选秀的,但定期有在民间采选良家女子入宫侍奉。武氏姿色艳美,就很自然地被李世民纳入宫中,封五品才人,赐封“武媚”(后人撰武媚娘,这里会沿用武媚娘)。   武媚娘年纪虽小,但天生聪慧,又性格要强,见入宫已定,反劝慰母亲与姐妹,是以,一入皇宫,逐渐滋生野心……   李世民已日渐年老,且虽也喜爱年轻的女子,但只是宠幸,并无十分感情,所以就算武氏入宫十来年,身份仍只是五品才人。这对于她来说,当然极度不甘!   武媚娘遇上李治,实属偶然。只是,李治身为太子,在内宫行走,后宫妃嫔碰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况且唐朝皇宫远非后来明清时期那么避讳。   见惯了李世民那张松弛的面皮,再比较李治唇红齿白、清俊的模样,叫她怎么甘心委身于李世民的身下!   所以今日武媚娘早已打探到早朝后,李治与李世民同在甘露殿,提着食盒放佛一如平常的样子,在偏殿等候李世民召见。   而此时甘露殿正殿之内,李世民面色微沉,看着案前的奏章,久久不语。   身前太子李治跪坐在那里,候着父皇发话。   良久之后,李世民才将眼神投向李治:“知道父皇为何把奏疏压下?”   李治不敢违拗李世民,躬身答道:“是皇儿没有深思熟虑。”   “不,”李世民合上手中的奏本,又看向李治:“你确实有胆魄、有想法,但这还不够。雉奴啊雉奴,等你想清楚了,为什么他们叫嚣着让朕议和,你再来告诉朕为什么。”   李世民也不再看手中的奏本,直接仍向李治。   李治心里一阵难堪,面上却一丝未显,收起奏本躬身告退。   看着李治独身离去的孤寂的背影,李世民深深锁眉,心道,雉奴还是太年轻了些……复又想起李治曾经晋王时期的太傅赵恭存来。若非岑文本前两年已逝,他原还是很适合教导太子的,然,岑文本看好的确是蜀王李恪……(估计没有李治,很大一部分人都会拥立李恪为太子了)   而已走出甘露殿的李治呢?   其实在李治幼时起,父皇李世民就是一代明君,大唐也是盛世□□,所以李治绝不允许突厥进犯大唐边境、侵犯大唐国土,然后让大唐去委身议合!   关于这一点,他由始至终都深信,李世民也是这般想的。   “太子殿下!”   深陷于胡乱思绪中的李治,冷不防被身后一声招呼唤驻,扭身相见。 ☆、第12章 壹拾贰   武媚娘容色艳丽,额头方圆、下巴渐尖,事实上就是我们常说的瓜子脸。   其实按照唐朝的审美观,比较偏向略微丰满,比如鹅蛋脸最佳。但武媚娘的容貌实在非常,眼既媚且有神,唇既红且小巧(俗称的樱桃口)。不是非凡面貌,不然李世民当时也不会赞她“美容止”,意为美到这种境界,已经不能够更美了。   李治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武媚娘,对她印象很深,不仅因为她是庶母,也确实因她花容月貌。人都有爱美之心,男人尤其爱美人,李治也不例外。   往常与武媚娘遇见,也是这样两相见礼,甚至李治内心深处也是希望常常碰面的……   虽然后宫美人比比皆是,就说他太子东宫的侍婢们也都是貌美女子,侍奉他的几个宫人更是其中的翘楚,再说萧氏的容貌也绝非常色。但再美,这些女子也才碧玉年华,美则美矣,却是少了些武媚娘这种花信年华(指二十四、五,还是年轻美貌的时候,这里指的是少妇意思)特有的妩媚。   只是今日事不凑巧。   李治因奏章一事,刚被李世民甩了脸子,正是心情烦闷,又感到压力颇大的时候,见到武媚娘,也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了。   武媚娘与李治见礼后,笑道:“殿下这是刚从甘露殿出来?”   见李治点头称是,她又笑着低头,指着腕中挎着的食盒:“我刚从御膳房过来,领了几道点心,殿下何不一起品尝?”   李治实在心烦意乱,只想快步离开,哪里耐烦理会她,也就推脱:“才人还是去甘露殿吧,我还是些要事。”   武媚娘原先只当李治是因寻常事而不虞,起初也没放在心上,但此刻见他脸色,似有极大的打击,定是被李世民训斥了。这样一想,眉一蹙,一副且怜且怼,似有口含千言万语,却是低头一声不吭。   李治见之,心中多有不忍,就褪了些面上的肃容,好生劝慰:“刚才是我失礼了,才人别放在心上。”   武媚娘抬头看了眼李治,颔首称是,再不说其他,只轻声言退,留下李治站在原地,想着是否哪句话说得不妥当,竟惹武才人伤心?   “殿下,”王福来见李治已走出甘露殿,在他身边躬身道:“萧娘娘日中已产下郡主(唐朝和宋朝称呼太子的女儿为郡主,亲王的女儿为县主)。”   李治听到萧氏产女,只余少许失落,却没有十分失望,毕竟前面已有儿子了,也不在乎这胎是否一定是个男孩。只不过此前很多人力言说萧氏这胎看着像男胎罢了。   “去领些黄金绸缎、头面首饰赏赐。”李治边走边吩咐。   “是。”   一时又想到孙茗那般怕冷的样子,又道:“我记得库房还有条白虎皮毯,给你孙娘娘送去。”   王福来一惊,不敢多想,点头道:“是。”   ……   八凤殿宫人从产房出来,走向跪坐在堂上首座的太子妃,太子妃贴身侍婢文秀早就等候多时,见宫人,立身上前,询问仔细了,才回到太子妃身边耳语。   萧良娣生了个闺女!   好!王氏听此消息,脸就缓缓地笑开:“萧良娣生子有功,替本宫备赏!”   文秀得了吩咐,扭头与站在底下的另一侍婢文善嘱咐起赏赐的事宜来。见太子妃显得心情极好的样子,不知不觉舒了一口气……   萧氏生的是女儿,这简直不能更好了!   此时产房内的萧珍儿,已然已知产下女儿的事情,眉深深一皱,檀口中还咬着一摞发丝……倒不是不疼自己的闺女,毕竟也是自己所生,但如果是男孩,就好了……   看向金铃怀抱中闭着眼红通通的婴孩,萧氏叹道:这个女儿,实在是生不逢时!   金铃不敢多劝萧珍儿,只能将手中的郡主包裹好了,托付给乳娘,叫底下丫头去报喜,再来为萧氏清理。   “还请娘娘小憩一会儿,待会儿太子定会来看望娘娘。”   萧氏听着金铃在她耳边的话,闭上眼睛沉思,久不能入眠……   萧良娣产下女儿的事,只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传遍了整个东宫上下。孙茗也是听花蕊打探来的。   提起这个,花枝不由地提醒孙茗:“待郡主满月,娘娘还需备礼的。”   与太子和太子妃不同,他们在萧氏产下孩儿的第一时间,就备下赏赐,这与满月宴时的赠礼是不同的。孙茗与萧氏同为良娣,此时萧氏先一步生子,她确实需要备上一份好礼。   孙茗想到进宫时,母亲备上的两大箱子,就叫花枝使人将箱子抬来。   花枝领了命,叫了四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将箱子都抬进孙茗的这处偏殿。   孙茗的私产、库房皆由花枝登记、造册、保管,所以这些物件都安置地极为妥当,锁进箱子的,也是被擦拭保护地纤尘不染。   等箱子抬进来安置后,花枝拿了钥匙,将两口箱子打开,手上持着册子,一一为孙茗清点。   入宫这一个多月来,孙茗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的这两抬“嫁妆”,不过也是因为她没有遇上需要用到的时候。   其中一个箱子装的多数是些珠宝、玉器,另一抬装的是些字画,里面底部还装了个匣子,打开里面全是金锭子,底下还压着好些地契。   在唐代是没有银票的,像金银都是属大额的货币,一般市面上用的都是铜币。   孙茗原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也是从来没有见过铜币的。这些金锭子,定是母亲恐她在宫中不好过,用来走关系是最好不过的了。   沉吟半晌,孙茗指着花枝手中册子上的一行,道:“整套生肖的金饰拿去备上吧,在融个金镯,做套如意锁,其余的还是锁上。”   孙茗没有再细看看起来很珍贵的字画,只是被这一番慈母的心思受到感触良多。   这样一想,倒是有些羡慕萧氏生了孩子……换她自己,如果是和李治生的,好像也并无不可。以她和李治的基因来说,生的孩子定会非常可爱。就算以后失宠,就算李治未必是个好父亲,她也依然会无比珍惜自己的孩子……   花枝领着人将箱子抬回去,花蕊刚从门外回来,见孙茗想着什么,上前在身边侯着。   孙茗一回神,就看到花蕊讨巧的脸庞,含笑道:“你又跑出去疯玩?”   花蕊是一脸的委屈:“奴这是打探到太子回了东宫了。”   太子既然回来,定会先去看望萧氏。孙茗并无不可地颔首,就听花蕊在那边叽叽喳喳道李治去八凤殿的事情,说赏赐了什么进去,太子妃紧随其后地也跟着赏赐好多东西。   孙茗听着花蕊将事一一道尽,还来不及说上什么,就有侍婢传话,说太子有赏。   只一会儿,王福来亲领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口箱子,小心翼翼地置下。   王福来亲自送来,也是有原因的。   原怕得罪萧氏,就来这边将太子从孙良娣的屋子喊出去,结果萧氏生的倒是女儿,他又反过来怕孙娘娘怪上他。要知道,太子在给萧良娣赏赐的时候,都能想到孙娘娘,那定是很放在心上了。   王福来很少与人结怨,也不对其他人谄媚讨好。只是他深知,种何因得何果,既然不知不觉中已得罪了孙氏,要想着法子抹消了才好。孙茗现在只是东宫良娣,谁知道以后是什么造化?看太子的劲头,还真不好说……   王福来回道:“太子特赐此物与孙娘娘。”   话落,倒退一步,站在箱前,亲启,摊开,里边还裹着一层深色的真丝绸缎。   孙茗看着神秘兮兮的,好像里面竟是个宝贝?也不由地跟着上前,走得更近,看着王福来揭开绸缎——   “白虎皮毯?!”孙茗一惊……竟然真的有白虎皮毯?   白虎是白化的老虎,属于变种,其实是很少遇到的,这条皮毯非常完整,又保存得这么好,其实很少见,孙茗只在后世的时候影视中见过,还都是假货……   “这是南诏国(后为云南)的朝贡,是陛下亲赐给太子的,太子这么多年来从来不舍得用……”王福来解释道……真心见了鬼了!就这么给了孙良娣,王福来都忍不住一阵肉疼……   孙茗不知不觉中睁大了眼睛,一边点头听着,一手摸上柔软光滑的皮毯,又听王福来说:“太子想到孙娘娘怕冷,就特意嘱咐奴将此毯寻来。”   孙茗大为感动……不是因这皮毯珍贵,是因为李治有心……   她一直相信,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一直以来,李治赏赐不断地给她,尽管大多数的都极为珍贵,如那羊脂玉,寻常大小就已是贵重,李治又拿来整套的摆件……但就算这样,也远不及这番心思……   “替我谢过太子,”孙茗扬起笑意:“妾心甚喜。”   王福来含笑称是,正要告退,就听孙茗兴匆匆地招呼花枝花蕊将白虎皮毯铺在床榻下——王福来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这么珍贵的皮毯,就这么任人踩踏?! ☆、第13章 壹拾叁   李治一回东宫,还来不及换身常服,就前往八凤殿。   金铃听底下报来说是李治已在来时的路上,就使了人让乳娘把小郡主抱来。之前是怕小孩子哭闹吵着娘娘休息,现在太子来了,小郡主自然是要待在娘娘身边的。   萧珍儿在听到太子过来的消息,原本就没有睡得很熟,这下也起了半个身子。   金铃赶紧在萧氏背后搭上丝质的枕头,又帮她拉了拉紧缎被。   “先别忙,”萧珍儿止住金铃,道:“去把我抄的那两本佛经取来。”   金铃虽然不解,却不敢多问,闻言只是点头,扭身去取。等她将佛经取来的时候,乳娘已将郡主安置在萧氏枕侧,自己在门边侯着,等待传唤。   小郡主此时已经喂了奶,还在睡梦中。   萧珍儿见金铃已返,手中还拿着两本册子,就招手……   当李治一脚迈进萧氏寝殿的时候,就看到她一手在郡主襁褓外轻轻拍着,一手拿着书册,一副恬静柔和的模样。   李治走近床榻,这时萧氏仿佛才看到李治似得紧张得像要起身,李治慌忙扶住她肩膀,仍是叫她躺下来。   一旁的乳娘早已有眼色地上前,请见太子后,抱着郡主退下了。   李治抽出萧氏手中的书册一看,尽是满满的手抄的佛经,一愣:“佛经?”   萧珍儿一笑:“孕中苦闷,这么长时间,也没别的事可做,闲来抄写经书,也是为皇儿积福。”   “这是爱妃所抄写?”   “我知道很多人笑我太招摇,但为了女儿,即便佛经也是抄得的。”   见萧氏所为,听她所讲,倒是一改对她往日的印象,只觉得天下慈母都是一般心肠,复又叫他想起长孙皇后,心中一滞……   “爱妃真是用心良苦……”李治叹道。   李治看着萧氏难得的温柔,又想起两人曾经恩爱的时候,一时间也很有话题,聊得很是愉快。而此时的另一边宜春宫偏殿内,孙茗见地上铺了白虎皮毯后,不仅其余宫婢们,就连花枝花蕊都小心翼翼地,都不敢往上踩,就寻思开来。   在孙茗眼中,再名贵的皮毯,也是给人用的。后世她曾用尼泊尔带回来的手工羊绒毯,铺在客厅沙发和茶几间,十来万的毯子,不照样是给人踩给人用么?   不过是白虎皮,确实容易脏了些……原本倒是可以铺在椅子上,但初唐还未盛起用桌椅的概念。她自己倒没什么,还刻意做双拖鞋用用,但其余的都不敢碰它一下,反而多有不便。   这么一想,就又叫花枝先将白虎皮铺在一边的贵妃塌上,寻思着叫人做张大号的贵妃椅来。   花枝见自家娘娘收回成命,简直心里狠狠吐了口气,要真叫它往白虎皮上踩,恐怕她就得被太子给剥皮了!   孙茗跪坐案前,提笔在宣纸上画了两笔。原身本就会写书画,所以她把心中所想的画出来,简直神似,一目了然。再拿笔勾勒,连刻纹都描得清清楚楚。   完成之后,搁下笔,左看右看,颇觉满意,就拿书镇压着,等图纸笔墨干了后,再使人去做。   花蕊又外面跑进来,就立即回禀孙茗:“太子从八凤殿出来后,直接去光大殿(即太子书房)了。”   站在一边装作木头人的花枝一听,就道:“今夜太子不回来用膳,娘娘不如再叫膳房上个锅子?”   看在孙茗受宠的份上,宜春宫人去膳房提菜都是有两分面子的,叫些常见的菜或是点心,也没碰上不长眼的刁难,反是上赶着奉承。常常做这种跑腿的小事,都是另两个叫花萼花椒的去,再底下不常亲近的丫头,花枝花蕊也是不用的。   “也好,叫他们把牛肉羊肉都切得薄薄的,再多备些蔬菜。”大冬天的吃火锅,孙茗也是很喜欢的,所以也就接受花枝的提议。   ……   当天夜里,李治在自己书房自我反省了一个晚上,最终还是纠结于他自己太操之过急了。   想了一夜,提笔想写什么,最后反而一个字都写不成,化成一声叹息,搁笔冥想。直到最后,直接在书房内室的卧榻将就了一夜,然后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了。   今日朝堂例会与往常一样,唯一特别的是,李世民提别提到玄奘、智通两位大师译经之事。   这玄奘自贞观十年离开那烂陀寺,先后经过多国访师参学,在四年前载誉归国后,带回六百五十七部佛经,并组织翻经译场,与多位大师共同翻译佛经。   朝堂上,李世民道:“玄奘法师现今在大慈恩寺开坛*,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且上贡经书《瑜伽师地论》。”李世民手中握着经书,也没忘记玄奘法师请他写序这件事,先在朝堂上强推此书:“众爱卿也多多研读。”   等下了朝,李治与往常一样,准备随李世民回甘露殿,却遭门口两个小太监(历史上李世民身边没有重用的太监,这里也不用)的阻拦。   “还请太子移驾偏殿等候。”其中一个躬身道   李治被拦在门口,这确是头一次,遂问道:“里面何人?”   “玄奘、智通两位大师。”小太监答后,就不敢再多言语。   李治点头,就有一个奴仆引着他去偏殿,再上茶侯着。   对于李世民崇尚佛学,李治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在玄奘初见李世民的时候,要求希望去嵩山少林寺译经的时候,李治就颇有些反感,也幸好李世民并不昏聩,拒绝了他,下令他在长安弘福寺安顿。   与李世民不同的是,李治反而更信道教多一些。   没有等候太久,就有宫人传唤李治“圣人有请”。然后李治起身,轻弹衣袍,整肃一下,就随宫人过去。   等李治进入甘露殿的时候,不光有李世民和玄奘、智通两位大师,还有武媚娘也跪坐一处,提笔抄录着什么。   李治想到昨日与武媚娘不欢而散,现在回想,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觉得应该找个时间,好好与她说说。再就是因为她毕竟是个女儿家,总是不好惹美人伤心才是……   然后不敢多看,入殿就先躬身拜见。   “雉奴无需多礼,快来见过两位大师。”李世民难得地笑盈盈地,指着旁边两个得道高僧说道。   李世民这一句,不过是随口一说,两位僧侣却是连道不敢。无论李世民怎么说,但李治尚且还是储君,自然不敢应声。   “雉奴来得正好,这两位大师实乃法门之领袖,只‘唯识’一学,就博大精深。”李世民盛赞大师,拿起身边的一部《阿含经》,珍惜地摸了两下。   李治往一边案几一落座,瞥眼就能看到隔壁案几书写如飞的武媚娘,低头抄录佛经。   武媚娘为了更加亲近李世民,自荐抄录佛经的,不过也是因她本人信奉佛教之故。   李治原进来是为昨日的事情,现在反倒解释不了了。见此时李世民难得的那么好的心情,他就索性只当自己也信佛,听着玄奘侃侃而谈……   李世民与玄奘言语颇多,又听闻他去多国的际遇,只觉得惊险又神奇,听得如痴如醉。就这样,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时辰。   等李世民想到的时候,直接就叫李治回去,一旁的武媚娘倒是从头抄录到尾,连停笔抬头都从来没有过,看得出极为用心。   李治其实巴不得早点回去,眼下被放了假就正好。不然,这之间都没他插嘴的份,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了。   出了甘露殿,李治回到东宫,直接往孙茗那边去。   昨天心情不好,再说也因为心事,就在书房凑合了一夜,这才发现很不习惯。所以今日一回,直接去孙茗处散散心。   也不知道因何,见了孙茗心情就莫名地放松(太子殿下暗自解释为眼缘,我们可以理解这是小小的金手指~)……   在李治进了宜春宫的刹那,孙茗一听花蕊回禀,就开心地跳出屋子门边等着,见李治出现在视线里,雀跃地跑上去,一个熊抱就把李治狠狠地抱紧了。   李治也被吓好大一跳,往两边一看,见所有人躬身低着头,两眼只看自己的脚尖,这才放心地回搂着孙茗往屋子里边去,边走还边笑骂她:“不知道外面冷吗?也不多穿件就往外边跑!伺候的都是死人吗?”   花枝花蕊又是无辜被骂一顿,也不敢抬头,更是压低了身子。   孙茗拉了拉李治的袖子,见李治低头看向她,自己踮起脚在他下唇上亲了一口,讨好道:“人家是见了太子,心里欢喜嘛。”   孙茗本就有几分颜色,此刻粉面含羞,拿着湿漉漉水润润的眼睛望着他,直把他看到心坎上,更搂得紧了:“昨夜我没来,可是想我了?”   李治只当孙茗拿一整颗心待他,时时想着,这才见了他就闹他一番,把他弄个大红脸才罢休,心里一阵感动,所以说无怪乎他总想把好的都给她弄来,满东宫都找不出一个比她还贴心的了,顿时柔情万千……   孙茗是不知道李治都想了些什么,只觉得这小太子未免太好哄了。见他把她的好话都收尽了,她更是多添了两分真心地恭维:“自然是想的……太子不回来,我一个人都睡不着~”   孙茗把话越说越越顺畅,也不是全都胡言乱语。每夜李治抱着她睡都习惯了,昨夜难得不见太子,忽然就觉得被窝冷得慌。既然此番他自己跑来了,就不怪她牢牢霸占着,怎么会傻到把人推开?! ☆、第14章 壹拾肆   不知不觉中,李治的小郡主刚过了洗三,就立春了。   花枝见外面虽然冷寒未果,,太阳却开得好,就拿孙茗的被褥晒晒。   “今儿什么节日?丫头们都这么活泼……”孙茗懒洋洋得趴在美人榻上,由着花蕊为她捶肩,指着窗户外踢毽子的小丫头们,懒懒地问。   “娘娘,一年之计在于春嘛,再说今天天气好。”花蕊一边略带艳羡地朝外边张望。   “哦?你个不学无术的竟也知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孙茗好笑地扭头看了眼花蕊。   立春对于孙茗来说,还没什么要紧的,但她前两日起就见李治每天沐浴斋戒,别说不沾一口荤腥,对着她也是爱理不理,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还睡在书房——当然,还要忽略他每日用完晚膳后离去时默默不舍的模样。   太子其实是因为李世民须得如此,也跟着照做而已,满朝文武百官也是如此,直到今日,率众往东之郊迎春祭司,拜祭句芒、请求丰收。这是历古以来的传统。   像孙茗这种“妾”的身份是无需如此的,不过太子妃就算作作样子,也要与太子同甘共苦的,所以今天特意在东宫内摆上一应物事祭拜。   这时,花枝托着食盘进来:“娘娘,五辛盘已呈上来了,不如用些?”   在这里,立春食五辛盘是习俗,自晋代就有了这种传统。花枝端来的五辛盘,连着春饼一起,搁在案几上。   孙茗被花蕊搀起,跪坐案几前,用了两口春饼,其余却不用了,都给了花枝花蕊,让拿下去给底下的丫头们分了吧。   院子里的丫头也是开心,停了玩闹,围上去,拿着两个姐姐端出来的点心吃起来。   孙娘娘良善,时常有赏赐。按照这些小丫头平日里普通奴婢的份例,是吃不到什么果子的,偶尔有顿鸡肉都是很好的了,在这宜春宫,倒时常能分到一些,虽然并不很多,但仍是开心的。   等丫头们把东西分吃干净了,孙茗也出了屋子,与他们踢了会儿毽子。   刚入宫的时候,小丫头们看到她还有些怕的,现在都几乎混熟了,就是偶尔孙茗心血来潮地与他们一块儿玩什么,她们也不至于逃走。   等到午时过后,李治就回来了。   孙茗刚玩了会毽子,脸还有些红扑扑的,见了李治就上前勾上他手臂。   “不知道太子这么早归来,可用过膳了?”   “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哪会给我留饭。”   “真是冤枉~”孙茗拽着李治的手臂,撒娇起来:“人家中午也吃得不多,再说太子不在,在,原本菜也失了味道……”   还没等孙茗把话说完,李治就紧了紧眉,沉声道:“可是膳房的人怠慢了?”   宫中多的是捧高踩低的,就李治所知,不受宠的妃嫔有常收到白眼的,就说他自己,在承乾李泰失势的时候,三哥李恪(隋炀帝的女儿杨妃所生)在大臣和百姓中威望最高的。当时他还是晋王,年纪也小,李恪长他十年,已经时常跟随李世民出入……   这还不算什么,处境更堪忧的是,在他八岁那年,长孙皇后也已逝世。虽然他乃中宫所出,无人敢错待他,但寻常伺候的有没有轻忽、是不是虚情假意,他又岂会不知?近身伺候的,也唯有王福来最为用心,所以如今才深受他宠信。   就因为这样,李治才由此一问。   “哪里就会如此了,是我自己想等着太子一起吃。”孙茗拉着太子跪坐下来,取出折叠起来的两页纸翻开。   “这是什么?”   “这叫椅子,”孙茗解释道:“把它做成这样,底下用四个脚支撑,人坐在上面,便一点都不会觉得累了。”   接着又解释做哪几个款式,分别多少告诉……   其实怎么解释,李治都未必能够完全理解。此时人们从小就习惯用跪坐的,哪里会觉得跪坐也是累的?   也因为孙茗如今讨太子欢心,太子也本着随爱妃折腾的心思,着人去为她试做几把来看看罢了。   孙茗早就知道李治不以为然的心态,也不在意。要接受新事物本来就不易,何况从来没有试过的东西,只要肯拿去制作来,她就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接受。   然后讨巧地一笑,凑近在他唇上一啄,原只是用来哄他,李治见她亲一口就想逃,反抓着她又来个深深一吻。   再来就变成了两人你来我往的追逐游戏……   在入暮时分,李治也是难得起了兴趣,叫台子搭在堂殿中央,还靠近正门。暖了两壶酒,备了一桌子菜。两人抬起头,就能看见屋子外面夜空上的一轮明月。   孙茗见李治杯中空了,就提盏为他续上,李治顺手就夹了块鱼肉送进了她的口中。   两人本就靠的近,看到李治这样体贴,就顺靠向他依着,微微一叹:“在进宫之前,就想过在宫中的千千万万个可能,唯独没有想过,就这样靠着太子……”尼玛!这得多小的几率,碰上这傻二傻二的温柔太子!什么清朝四爷、八爷,白送给她都不要!   李治听得动容,搁下筷子,手握上她的,牢牢地抓着:“阿吟可还有什么愿望,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仿佛让孙茗说出任何来,李治都能给似的……孙茗当然也没那么傻!何况现在气氛有这样好:“如今这样就很好了。何况,有太子在身边,妾并不图什么了。”   李治愣了愣,又轻声道:“待日后……许你个高位可好?”   孙茗疑惑地抬头,见李治也正低头看向她,她吃不准是试探她还是真心说的这样一句话,但李治既然能说出口,某种程度上说明已是开始在意她的。   “就是寻常百姓,两夫妻也是同进同退,日后怎么样都说不准,但眼下让我选,我还是觉得如今这样就很好了。”孙茗摇头道。   寻常百姓……?   李治脑中灵光一现,不知不觉就问出口:“其他人也更享受如今的安逸?”   虽不解于他忽然转移话题,孙茗却也回他:“那是自然的……太子,怎么了?”   李治因几个关键词,骤然想到了什么,立起了身,也没理会孙茗挽留,匆匆忙忙就往外面走。   孙茗尤自不解地看着他出去,直到过了半晌,花蕊来报给她说太子回了光大殿。   李治这边回到光大殿,王福来等人一边惊疑一边忙着为他点上烛灯。   跪坐下来,慢慢回忆起李世民当时对他说的话:   “雉奴啊雉奴,等你想清楚了,为什么他们叫嚣着让朕议和,你再来告诉朕为什么。”   此话犹言在耳,令他始终不敢忘记……却原来……   这帮逆臣实在可恶!竟不知道居安思危?!   突厥来犯,何止强烧掳掠这么简单?如今大唐议和,放任他们就这样猖狂下去,只会令周边属国得寸进尺!   依他看,大唐实在是安逸太久了……   现在他已经知道李世民的无奈之举。李世民也曾挥兵北上,只是接连两场战役已是劳命伤财,现在被极力劝阻,恐是担心再输掉战场,就晚节不保了……   李治压下心中的激动,立刻举笔奋书,写了份书信给长孙无忌。   要说这朝野上下,在政治路途上最支持他的,非舅舅长孙无忌莫属了!   当时多少人力荐李恪,唯有长孙无忌力排众议。   之前也有说到,立太子以嫡为先,但当时李治还是晋王,年纪也才将将十五,连早朝都未曾入过。但李恪简直掳获众人欢心,满朝文武,全长安的百姓都知道蜀王李恪的贤明……   当时,李世民一度认为李治“仁弱”,恐不能守住大唐基业,但李恪最为像他,所以一度是一心要立李恪为太子。   长孙无忌就为李世民点出:李治仁慈厚道,可做守成之君,再来,李恪之母杨妃乃是隋炀帝的女儿,唯恐日后大唐倾覆……   最终,长孙无忌还是达成所愿了。   所以无论长孙无忌本意有无私心,李治都承了他这个情。他与长孙无忌,如今是相辅相依……   ……   翌日,下了朝,长孙无忌就在甘露殿自请,辅太子读书。   李治闻言,向李世民悔道:“是儿未经深思,定会日日反省……”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得李世民哑口无言。   “辅机不必如此,”李世民叹道:“太子这样,就很好了……”   李世民见太子已把话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其实已经赞同长孙无忌当时力荐李治所言。他又惯懂人心,所以无需多言其他,顺着长孙无忌的话下来,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长孙无忌作为李世民的布衣之交,且又是姻亲,在高祖起兵的时候,就随行征战,可以说,两人的交情早就胜似友情,又比友情更深一步。   在贞观十七年的时候,李世民将二十四位功臣画像挂入太极宫中的凌烟阁内,长孙无忌就位列第一(李世民收买人心的手法是一等一的厉害)。   所以说,李世民对长孙无忌是相当信任,不然也不会让他当太子太师,将李治交付给他。   虽然李治各方面并不像他,又太过仁和宽厚,但这些年下来,倒也不知不觉间承认,长孙无忌确实是对的……   当然李世民的心思,李治是猜不到的。 ☆、第15章 壹拾伍   这日仍是用了晚膳,李治又带着孙茗去书房散步。   这种情况多了,渐渐地,李治的光大殿也有了些女儿家的气息来,像是案几上放了盆海棠,书柜的角落边放了插了数枝梅花的半人高的瓷瓶。兼之,知道孙茗怕冷,李治也在长条案几下铺了条皮毯。   这回,孙茗直接熟门熟路地在一个架子上寻了本《唐律》,然后靠着案几边放着的软垫子。   李治拿了笔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又是摇头,看起来似乎不满意,将纸切下往旁边一丢,又开始写。   孙茗拿着书,好半天也没看进去,就索性凑过去瞄了两眼。   “素玉、下玉……”写的都是些什么孙茗不解,问他。   李治搁了笔,拿起那张写了下玉的,告诉她:“自然是为郡主起名字了。”   孙茗也恍然想到,萧珍儿的女儿也快满月了。原来李治竟是在想名字……   “你觉得什么名字好?”李治抬起头,问她。   对李治起的名字无感,倒是想起历史上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的名字叫李令月,感觉甚美。但是她懒得多管闲事,再说又非她所生,所以懒得发表意见,就摇头不语。   李治见她低着头,也不搭理他,只又当她吃醋,将宣纸搁在案上,搂着孙茗,令她侧身靠向他。   “阿吟放心,日后你我的孩子,我会更用心待之。”   孙茗一笑,故意傲娇道:“谁稀罕~”   “好,是我稀罕。”李治将她鬓髻上垂下来的步摇扶了扶,又叹道:“阿吟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虽然这样说,但并不生气的样子,反而显出几分无可奈何来。   是李治不知道,孙茗那是打蛇上棍,撒娇起来,总是恰到好处,总叫人以为那是她天然质朴,无一丝矫揉造作(太子你实在是太天真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郡主的满月宴。   按照李治的意思,只是想凑两桌,小办一下,毕竟也是他的长女,连满月酒都不办,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过是没有惊动李世民的。   然后也给了萧氏一个恩典,让她父母姐妹入宫探望。   其实以萧氏受到的宠爱来说,每个月叫亲人入宫都是常有的事,只不过李治特意交代的,就显得更理直气壮些,也更有面子罢了。   东宫里边除了太子妃和孙茗,连那三个生了皇孙的宫人也被特准入席,只是没有座次,远远地被隔开了而已。   也是因为乘兴,太子妃的母亲柳氏也叫进了宫。萧珍儿娘家来的是她母亲和一个姐妹,看样子云英未嫁,应该是妹妹了。   孙茗没有叫自己娘家来。一来,她入宫时日尚短,原本叫娘家来人就很张扬了。二来,她又非原装货,很难与亲人有感情,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还不如不见。   太极宫那里,以韦贵妃、燕德妃为首,陆续也有高位妃嫔打发人来道贺。这种小辈的宴会,她们是不会放下身段过来的,倒是李治那边,有越王李贞(皇八子,母燕德妃)和纪王李慎过来给李治撑场面。李恪携着李愔(皇六子,与李恪同是隋炀帝之女杨氏所生)也过来,但只是坐坐就走了。   在东宫的庆是,李世民到底还是知道的,也点了太常寺(唐代宫廷音乐机构)特地送上《庆善乐》和《九功舞》庆贺。   孙茗也有幸得以一饱耳福……   不多时,太子妃携着萧珍儿过来,一主一次,分坐两边,身后还跟着抱着郡主的乳娘,带在萧珍儿的身边。   因太子与太子妃将宴分设两边,一头朝东,一边的是朝背。在太子妃这边,全是女客。   等主角来了,又有太子妃坐镇,气氛才算活络开。   太子妃自然与亲近的娘家人交谈,萧氏那边反而围了很多夫人,孙茗也没有上去凑趣,就是看着小郡主在那边东看看西瞅瞅,觉得有趣,就叫那乳娘将她抱得更近些。   乳娘不敢不应,却也不敢离了萧氏,恰好孙茗的座次就在萧氏下首,乳娘只将怀抱中的郡主凑近一些,萧茗就已够的着了。   小郡主刚刚满月,看起来白白嫩嫩,小嘴一噘一噘,吐着泡泡……   “妹妹这么喜欢孩子,等自己生了,想必定会宠爱万分的。”看孙茗格外亲近小娃娃,太子妃眼尖地点出。   她本来说话声音就不小,这样一说,萧氏也止了话,看向孙茗。这是,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地说了句“马屁精”——   一时间,所有人往两个方向看去,一边朝孙茗,另一边就是朝说出这句话的小丫头,也就是萧珍儿的妹妹。   萧氏本身是个美人,她的妹妹萧宝玉也生得姿色不俗,年纪十六七,正是最美好的年纪,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萧珍儿脸色就沉了下来……   孙茗左右一看,也不知道自己因何,竟是引人注目了,又看向那个丫头,也肃了脸,沉声道:“这位妹妹怎可说太子妃娘娘是……”孙茗只当自己不知道那丫头说的是她,将这话吐半截隐半截,又道:“实在胆大至极!”   萧珍儿的妹妹实际上与萧珍儿并不亲厚,此番大胆言语,令她十分后悔应了母亲将她带进宫来。此番敢拿话说孙茗,可不是胆大妄为吗?只没料到,孙茗竟是将话引到了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原还当是好戏,看萧、孙两人斗,她也乐得旁观,哪里知道孙茗拿话往她身上套?再看去,孙茗那一脸坦然和责备的眼神,竟不似作伪,好像那丫头说的真是她?   然后众人齐齐看向萧宝玉,直把个小丫头看得脸红欲滴……   “妹妹她也是有口无心,”萧珍儿开口解围,看向太子妃,问道:“姐姐该不会当真吧?”   太子妃王氏心中暗恨,被她母亲柳氏捉了手,轻轻一拍,安抚下来,才对萧珍儿点头:“本宫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只是,妹妹你该好好教教这丫头规矩,幸亏今日是碰到了我,若是冲撞了母妃们,岂有她好果子吃!”   萧氏拿眼狠狠剜了萧宝玉一道,才对太子妃称是。   太子东宫真是好戏连连,几位夫人事不关己,看了半天,相互使了眼色,恐是不就,长安城里又多了些八卦。   太子妃与萧良娣日久不和,早就众人皆知,现在又多了个孙良娣……   孙茗自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不过是将球踢到太子妃身上而已。这两人,本来就斗得不可开交,无需理由,只要有个引子,就会吵起来。   等到宴后,萧珍儿在辞别母亲之前,下了狠话:“休再将她带进宫来!”   弄得两母女俱是尴尬不已……   其实,会将萧珍儿这个妹妹带进宫来,也是有原因的。早前,家中早有来信,叫她留意李慎……   李慎是李治的弟弟,生母韦贵妃,固来就与李贞和李治关系亲密。   李贞、李治、李慎三兄弟虽然并非同母,但年纪相近,又同有抱负,在李治成为太子后,更是同心辅佐。   李贞热血,善骑射,李慎好学,长于文史,这两人齐名,时人号称“纪、越”……   李慎事实上已有王妃,纪王妃陆氏,是尚书库部、兵部郎中陆爽的女儿,先祖是伐北鲜卑部落大人步六孤氏,后改为汉姓陆氏(其实就是鲜卑人)。只是陆氏身体不好,早有太医断言,活不过三十(历史上确实三十多点就死了)。   所以萧氏母族倒并非完全是痴心妄想……   萧珍儿起初就不敢应声,自李佑(同李慎同母)在贞观十七年的叛乱后,被贬为庶人且赐死,韦贵妃是拿李慎当眼珠子看的。这样的身份,他的亲事,几时就轮到他们说三道四了?别说纪王妃还没死呢,就是死了,她萧珍儿可有也不敢提上一星半点!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把这个丢人的丫头送回去,最好再也别出现在她眼前了!   另一边,太子妃将母亲柳氏安顿下来,就在她承德殿的偏殿。   王氏与母亲感情亲厚,时常邀母亲入宫陪伴。也因为她母亲经验老道,总能为她出些主意。   此番,这柳氏早就观察孙茗良久,之前是没有找到机会,现在唯有自己的女儿在此,就直言道:“听说,近来这个孙良娣很得宠?”   王氏往榻上一坐,就感到一天下来有几分疲惫了,听到母亲问起,就回道:“萧氏不是前段日子才生了么,她又不能伺候太子,自然是宠另一个了。”   柳氏沉着脸:“你真是糊涂了!怎么不乘此良机,牢牢抓着太子?”   “太子又不喜欢往我这里来,我有什么办法?!”太子妃一脸的委屈,又诉起苦来,说着,眼中就溢出了几滴泪来……   “无论是那姓萧的,还是那个新来的孙氏,我倒是想把她们轰走,可你也不看看太子,那是拿她们当成宝贝护着!”   说到这里,太子妃自知是拼不过这二女,只是眼下,她真没个法子。   柳氏知道女儿的个性,也惯是不会邀宠的……这事,还是要徐徐图之…… ☆、第16章 壹拾陆   第二天,满东宫上下都知道太子给郡主起的名字——李下玉。   孙茗撇了撇嘴,表示果然是这个名字。   约也是看萧良娣刚出了月子,李治最后也是歇在她的八凤殿,但第二天又回到孙茗这边。几乎就是在昭告天下,太子殿下最喜欢的果然是孙良娣吗?   虽然刚立了春,但早晨天亮得晚,且还是挺冷的。   李治坐在床榻上,一边被王福来等人伺候着穿鞋,一边一手还抓着窝在被窝里的孙茗的一只右手揉捏把玩着。   孙茗是被闹得没办法,刚刚还想睡个回笼觉来着……   “你这里还缺内侍伺候,晚点就给你送两个过来。”李治说道。他估计满宫上下也就孙茗这李没有太监了,跑个腿啊拿个东西什么的到底是不方便。这点他也奇道,怎么她自己也不提呢?   “殿下看着办吧,机灵点就行。”孙茗倒是可有可无,也没遇着用得着的时候。   李治穿好了鞋袜,起身之前,又在她俏脸上拧了一把,这才走了。   果然到日中的时候,王福来就领着两个内侍进来了,他只交代两声,就留着内侍,自己先告退了。   孙茗见那两个太监都年纪轻轻,眉清目秀的,除了那身太监独有的深绿底色的大袖衣袍,倒是看不大出来。   “都自个儿说说,叫什么,会些什么?”孙茗看着两个太监躬着身,问道。   一个太监下巴微尖,眉眼尖细,他先往前半步,又躬身道:“奴婢赵通,先前在内坊伺候的。娘娘但凡有用得上奴婢的,奴婢定万死不辞。”内坊是东宫所属的官署,怕是太子觉得好,才特意叫他过来服侍的。   “我要你死干嘛呀,”孙茗笑一声,又淡淡道:“知道忠心就行了。”   “是。”赵意不敢再多说,应声后就往后退了半步。   剩下那个圆脸太监自发地上前半步,躬身道:“奴婢小吉,自幼没爹妈,送奴婢进宫的师傅就给起了这名。”   小吉是从光大殿的打扫太监里挑出来的,这个王福来倒有说起过。   “只是这名字就别用了,还是叫吉祥吧,听着喜庆。”孙茗说道,因她一想到叫“小吉”听着像小鸡,总不像回事……   吉祥一听娘娘给起了名字,脸就笑得跟朵菊花似得,半天合不上嘴,逗得孙茗也笑眯了眼。   只是今天注定有很多事。   午后刚过,太子妃那边差人来请,说是有要紧事情。这也是近一个月来,太子妃首次寻她了。   等她到了太子妃的承恩殿的时候,萧良娣已经入座了。   孙茗在太子妃招呼下,就落座在萧珍儿的对面,疑惑起这个时候找她们来的原因了。再看看底下,还跪坐着三个宫人……   太子妃王氏一想到母亲的劝说,就又下定了决心。等侍者都奉上茶后,她清了清喉咙,说:“两位妹妹自从服侍太子以来,想必很是辛苦……”太子妃顿了顿,见萧珍儿回了她一个挑衅的笑来,又沉了沉面色,继续道:“这三个宫人,也是生子有功的,如今也养好了身子,就让他们继续伺候太子吧。两位妹妹意下如何?”   那三个宫人听到太子妃提及,慌忙站出来,躬身拜服。   这三个宫女自从生下儿子后,在宫里都算是透明人,没有太子妃提到,太子也根本不会想到她们……太子妃想做什么?无非是让这几个宫女来分她们两人的宠罢了……   孙茗也不说话,拿眼去看了看三个宫女。看上去眉清目秀,有三分姿色,其余的,就看不出来了。   萧珍儿一声冷笑:“那姐姐打算怎么安排她们?”   太子妃仿佛没有看到萧珍儿的嘲讽,看向孙茗说:“孙妹妹那边地方小,就安排一个,萧妹妹那边就去两个。”   萧珍儿拿眼睛一瞪,她倒看走眼了,这个太子妃突然脸皮变得这样厚?!   孙茗见萧珍儿气得说不上话来,就着话题说道:“只是,她们没名没分的,不明不白地待在我们身边,也不像个样子。”   太子妃沉吟了一会儿,叹道:“也罢,那就擢升这三人为奉仪。”   奉仪是太子妾室里面最末的身份,正九品(这里说一下,良娣为正三品,就是太子妃以下身份最高的了,可以理解为侧室。但因汉人注重嫡庶,所以没有侧妃的。)……   这时萧珍儿回过神来,狠狠瞪了一眼孙茗,好似在说“你个猪队友”,又为太子妃这番牵强附会惹得冷笑起来:“太子妃姐姐真是大方,妹妹自愧不如……”她一挑眉,露了一抹艳丽的娇笑:“只是姐姐,太子知道吗?”   这种拿底下宫女去邀宠的事,萧珍儿是从来不干的,也因为她得宠,所以也不屑去做。现在她也才刚出了月子,身体尚且没有养好,所以太子只是偶尔去看看,很少留过夜。但依着她往常得宠的劲头,现在又为太子生了长女,只消过段时日,太子就会时时去临幸,难道不让那两个宫女去服侍太子,太子妃还要说她是妒妇不成?   孙茗那边地方小是一回事,关键也是她叫太子妃觉得性子软和,没有萧氏的野心和目中无人,所以只分了一个奉仪去她那里。   “此事,我自会与太子商议。”太子妃道。   孙茗见太子妃势必要行此事,其他无非是些借口,也懒得与萧氏一起想方设法相驳,反叫太子妃警惕,就笑着应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萧珍儿一听,又扭头拿那双美目瞪着她。只是现在,她也知道太子妃一意孤行,现在说破了嘴皮子也是无用,看来只好从太子地方下手了。   正巧,她的那翻想法与孙茗不谋而合……   最后,孙茗回去宜春宫的时候,带上的是生了二皇子李孝的郑氏。   郑氏身段窈窕,有一双细长的勾魂媚眼,只是在孙茗面前是不敢造次的,也不敢拿眼乱看,看着给人一种老实本分的感觉。   孙茗所住本来就是偏殿,大不到哪里去,所以只叫底下收拾了一件屋子,不论大小,给她这种身份住,也就这样了。   等李治回到东宫,就直奔宜春宫来。   因是知道太子在孙茗这里摆膳,所以,太子刚入了偏殿,膳食就已经摆一道道摆上来了。   膳后,丫头们给沏了茶,孙茗就拿话说开了。   “太子妃姐姐赏了个宫女伺候太子,”孙茗将茶盏落下,又道:“现在已是封了九品奉仪。”   赐封这种地位妃妾这种事,太子妃还是可以做主的。   李治一笑,将手中茶盏也置下,轻轻搂过身侧的女人,取笑起来:“我道是为什么从我一进屋子,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来,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孙茗轻轻甩脱了李治的手,走到另一处美人榻上,半倚半靠着,一手摸着身下的白虎皮毯,对着李治翻了个白眼:“反正满宫上下,太子喜欢谁,碍着我什么了。”   那一身桃色印着牡丹花色的大袖衫罩着内力浅色衬裙,深色披帛搭在臂上蜿蜒而下,躺在白虎皮上,在袅袅的熏香烟雾萦绕下,映着桃面粉腮的面颊,犹如神仙妃子。那声娇嗔那惊鸿一瞥,瞪着他的模样,扰的他一阵心痒。   李治上前,坐在她身侧,一手抓着她的,一手抚向她的脸:“你这醋性,何时可以改一改。”   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反而是一番讨好的姿态,低头亲了亲她。   “殿下,娘娘,郑奉仪前来问安。”花枝在屏风外唱道。   此番两人正式气氛暧昧的时候,李治也正是在想着与孙茗亲近,哪里耐烦什么郑奉仪了?这时再联想到太子妃做的好事,对太子妃的抱怨就更多了……   见李治直起了身,孙茗也起身,理了理鬓发,整了整披帛,道:“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正是因为看到李治的神色,孙茗才故作大方地把人叫进来,反正入不了太子的眼,做多了只会徒惹人厌烦罢了,何况……是她特意吩咐花枝在这种时候,给那郑奉仪恩典,让她进来见见太子,哼~   郑奉仪此时哪里会留神花枝那不屑嘲讽的眼神,见孙良娣竟然如此“大方”,心里还暗道她蠢。   然后一副战战兢兢入了屋子,才刚行礼,就被李治责问——   “太子妃没有教你规矩吗?”   见郑奉仪吓得往地上一跪,呐呐地说不上话,李治又说:“这个时辰,也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待着,反而扰你孙娘娘的清净。”   在唐代,是没有请安一说的,哪里像明清时期,宫妃宫嫔需要早晚问安的。所以郑氏这个时间过来,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也正因为这一点,李治就极为厌恶。所以说他一直以来都对宫女看不上眼,她们哪里是因为他李治这个人,根本就因为他太子的身份可劲地往他床上爬,无非就是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孙茗面上似有不忍之心,劝道:“无事无事,太子莫要生气。”   拉了拉李治的衣袖,见李治看向她,又说:“不值当因这种小事……不过,我这偏殿本来就小,恐是委屈了郑奉仪。”   李治见孙茗实在是太良善,反而更觉得郑氏可恶,道:“她什么身份,也值得你为她着想?放在这里也是碍眼,找个远远的院子,打发了。”   郑氏跪在下面欲哭无泪,她身份低微,是不敢在李治和孙茗说话的时候应声的,而李治和孙茗三言两语就决定了怎么处置她……   看着哭哭啼啼娇娇弱弱的郑奉仪被扶出去,孙茗内心是一阵舒爽,连带着看着李治也更顺眼了。   勾着李治的脖子,蹭了蹭,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在他耳朵边柔声道:“妾就喜欢看殿下为妾出头的样子,简直像个盖世英雄~”   此时,放佛两人的气氛又回拢过来,李治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自她面颊一路滑下来,在捏一捏某处,又滑下去……   动了动干涩的喉:“你这小没良心的!”   然后,就听某人轻吟一声……   满室的春意…… ☆、第17章 壹拾柒   第二天,萧珍儿一听说孙茗借着太子的手,把那个狐媚子打发了的时候,暗恼慢她一步,眼下却不好在太子面前故计重施了。   幸亏她这儿的八凤殿大,后头还有个空园子,索性就将人送了进去,又叫底下心腹牢牢监视起来。   这头孙茗辰时就被李治闹醒了,因是赶在上朝之前,李治也不敢耽搁,又是紧抓时间又突然有种刺激的快感,匆匆就结束了。   然后一边搂着昏昏欲睡的孙茗,一边上下其手,一边问:“等天气再暖一点,我带你去芙蓉园玩。”   孙茗可不知道芙蓉园是哪里,但李治说出口的地方,必然是个皇家园林。   此时她还泛着困意,抓了抓他作乱的手,呼吸不稳地回道:“能骑马吗?我好久没骑马了。”   李治被话引了兴趣了,他还不知道孙茗竟会骑猎,这会儿就寻思是不是该给她弄匹好马来了。   李世民有匹大宛国进贡的狮子聪,因它奔跑如飞,所以传言说是“天马”,很不得了。李治呢也有一匹踏雪乌骓马,奔跑、跳跃都是马中之冠,曾经传言西楚霸王项羽骑的也是这种马。   身为皇族就有这种好处了,寻常人纵有万金,也得不来一匹宝马,而他们坐卧高堂,自有人上赶着送来,还要看他们乐不乐意享用……   他这爱妃平常看着娇俏柔顺,性子竟是这般野……他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怎么孙茗就入了他的眼呢?!   要说美人,比她美的也不是没有,但像她这么爱娇,又爱使小性,还常有醋意的,李治实在有些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吃她这一套……还怎么宠都宠不够。只觉得看她每天笑盈盈地对着自己,心情也忽然就变好了……所以也自然地,更宠着她了。   “到时候给你弄匹青骢马来。”   孙茗是不知道哪种马好哪种不好的,但由李治说出口的东西,必然都是很好的。你看他赏的东西物件,送给她的所有东西,无一不是精品。   孙茗听李治为她的事上了心,又触道了她柔软的神经,勾着他的脖子,又亲上去,间隙间还听到她说:“太子送的,什么马我都喜欢……”   李治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身上的软绵处:“高兴了又来闹我。到底是整天气我,还瞪我?”   孙茗也不甘示弱道:“那又是谁,整天乘着人家还在睡觉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治吞入腹中……   ……   下了朝,依照惯例,李治仍是去甘露殿等李世民。   只是约莫李世民被什么事给绊住了,结果李治到的时候,唯有武媚娘跪在一隅抄写经书。   唐代对男女大防其实并不严,再说大殿门敞开着,守门两个太监一望就可窥见里面所有的情景,所以倒是不妨事的。   武媚娘见李治进来,只抬起头看了眼,就继续低眉顺眼地抄写。   一时间,只听到笔尖落在宣纸上的声音……   李治对之前的事情仍有些歉然,见武才人也没有之前见到他时的亲切的笑容,心里就有些不习惯,恐怕她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恼他。   “武才人,可是为父皇抄写经书?”李治上前,这番也是没话找话。   武媚娘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声音轻细又带有柔媚,一本正经的样子。李治一低头,还能看见她白皙的脖子……   “咳……”李治轻咳了一声,又说:“上次是我的不是,还望才人不要记在心上。”   武媚娘闻言,歇了笔,抬头直视他:“太子殿下,我只是小小才人,太子无需放在心上。”许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而羞恼,气得胸前起伏,媚眼红通通的:“再说,太子并没有做错什么。”   许是担心被门外的内侍听到,武媚娘扫了眼大殿门口,这才又低下头去。   武媚娘本身就长得颇美,这番娇人又成熟的媚态李治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加上最见不得美人落泪。见武媚娘气恼的样子,想哭又使劲憋着,一时愣在那里说不上话来了。   武媚娘拿那双美目偷觑他,李治回了神,正好与她双目对视,惊得武媚娘扭头,面上一丝微红。   莫非,这武才人对我有意?李治心中想道……然后就是一阵得意……得意过后,想到她乃是庶母,他如何能够这般失态?一时就又为自己所不耻……   然后又向武媚娘打量去,见她乌发雪肤,体态丰盈,天生一副柔媚之态……这是李治第一次由上往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武媚娘。这般成熟的美貌妇人,总是与年轻的少女不同,多了丝说不上来的风韵。   李治打量过来的目光,武媚娘怎么会没注意到?只是垂着脸,假装不知罢了。   这两人自有一番心思,直到皇帝李世民回来。   李世民当然不知道底下二人之前是怎样眉来眼去的,只是指着手中的书籍,笑着对二人说:“费了一个多月,总算不负所托,完成了这部《大唐三藏圣教序》……”虽然才短短七百来个字,可蕴含了他几个夜晚的心血啊……   武媚娘笑着应道:“也唯有圣上足以匹配三藏法师这部译经的序章。”   因为李世民格外推崇三藏法师,武媚娘也才有此一说,惹得李世民大笑连连。   其实,在李世民出现以后,李治对武媚娘旖旎的心思是统统没有了。   男人嘛,总是有些劣根性,李治还算颇有自制力了。   见到李世民后,反复恼怒自己怎么会起那种见不得人的……这样一来,想想萧珍儿美艳爽朗,又想想孙茗娇俏可人,顿时对武媚娘就心思淡了下来。   ……   再晚一些,赶在晚膳前,太子妃就使了一个心腹丫头文善来传话,说太子府已建成,叫东宫上下近日就可以收拾,贵重的器物登记造册。至于家具之类的,崭新的统统都已经制成,带上别的轻便的就可以直接搬入……   这个……   到底谁可以告诉她,什么时候要从宫里搬出去了?肿么她不知道?!   孙茗瞪着花蕊:这丫头每天到处闲逛听八卦,竟也没打听到这种大事?!   花蕊被瞪得心虚得低了低脑袋,最后还是沉不住气,飞快的拜服告退,然后去就打听去了。   花枝花蕊是孙茗带入宫中的,她们不知道宫闱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何况她入宫也才一个多月,时间并不长久。底下的侍婢太监没说,是因为大家都以为她是知道的……   总之,等花蕊把事情打探来的时候,孙茗已经在抚额埋怨李治了……   在李治十五岁升职成为太子的时候,真是贞观之乱的多事之秋。李世民实在被几个儿子伤了心。何况,当时李世民内心属意李恪,李治年纪还小,还需要他时时督促,所以就一直住在东宫。   其实李治两年多前成婚以后,就理应搬出东宫了,奈何之前李世民根本没有想过此事,等太子成年后,又成了亲,这才发现不妥。毕竟儿子已经成年,其他除太子以外的儿子成了亲,不是外放就出宫住在王府,留李治终究不对。   于是,在都城长安,找了处原是隋朝宰相府邸,修缮后才作太子府。因太子身份贵重,即使仅仅只是修缮,就用了两年,总算在年前完工。如今,一应物事俱全,就等着太子择良日入宅。   孙茗原只当太子在登基之前只住东宫,登基后直接搬入皇宫正殿了,哪里知道,东宫只是给太子未成年之前居住的……   李治竟也不将此事说与她听,难道也不将她安排好不成?   是夜,李治一身疲惫地回来,孙茗早就恭候多时了。   本来还想拿乔,让太子哄哄,结果一看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像是歇了菜的黄瓜……   “太子……”   李治拿手指紧了紧眉,见孙茗抓着他袖子,拿脑袋蹭他,一副担惊受怕的神色,问:“阿吟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了?”   一边问,一边将她拉起,又将她拉下身子坐到他腿上,搂着她。   孙茗拿眼睛横了他一眼,分明就是你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了罢!   又不好直接问,就两手抓着李治的一只手扳着玩,良久才看着李治道:“太子总是问阿吟,却从来不告诉阿吟任何事情……”   看着孙茗一脸认真里带着些许天真烂漫,李治有一丝动容,反握住她作乱的两只手:“阿吟这是关心我吗?”   孙茗坐在李治的腿上,看着就比他高了半截。此时垂着脸看着他,那是张脸上还带着少见的温柔,眸中带着清明的青年男子的脸……   说到底,两人从刚认识到现在,都不足两个月,既陌生,又熟悉……熟悉,也是因为日日睡在枕边,夜夜看着这张脸。   孙茗一直只当自己从来没有与他交心,自然也就谈不上喜欢了,但说到底,有哪里能泾渭分明?   每夜被李治搂着,温柔以待,又时时哄她,处处让她……就是泥人,也该化了。何况她又不是木头!   只是李治终究是太子,日后还是皇帝,她又如何能管上他的事情?今日尚且还有太子妃、萧良娣,日后可还有宫里千千万万的女人……   孙茗想到这里,也不敢深想下去,伏下身,额靠着他的肩膀,问:“太子心里有事,不妨跟妾说说?” ☆、第18章 壹拾捌   李治是靠在枕垫上,搂着孙茗说的。且,此事还要从高阳公主的封地说起。   高阳公主是李世民的爱女,还比李治小了一年。早前嫁给山东高门的清河房氏,房玄龄次子房遗爱,“诞率无学,有武力”,说的就是房遗爱这种人,他的学识与他父亲大为不同,只空有蛮力,在唐朝,此类人在别人眼里就属于不学无术。   而高阳公主虽然是庶出的女儿,却深得李世民的宠爱,因她博览群书,且见识广博,生得是闭月羞花之貌,自然是看不上房遗爱的。所以在洞房花烛之后,就再不许房遗爱踏入她闺房半步。   然这还不算完,竟从封地上传来与人私通一事……   李治继续说:“前阵子还见过玄奘法师为译经一事入宫,此番除玄奘、智通两位大师外,还有其他高才博识的大才,其中有个帮助玄奘法师撰写《大唐西域记》的辩机。”   听到这里,孙茗就抓住重点了,原来有名的历史事件高阳与辩机和尚私通案竟在此时就已经发生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孙茗问道。   “是有人从辩机那里偷出‘金宝神枕’,被人揭发后,一查,竟是高阳失窃的那一只……现在此案交由舅舅和御史台去查。”   也就是说,这件事还没过了明路,还只是查访的阶段。李治说的舅舅就是长孙无忌。当年去察李承乾和李泰叛乱之事,也是由长孙无忌出面的。   话说,长孙无忌怎么总干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这句话,孙茗可不敢说,转而问道:“也就是说,高阳公主失窃的那只‘金宝神枕’先是在辩机地方,然后被人从辩机那儿偷出来了,最后结论是,高阳公主先是与辩机偷情?”   李治叹道:“还没定论,这是舅舅寻我的时候说的。”   长孙无忌也实属无奈,这不仅仅是得罪高阳公主的事情,一个不好,就得罪了李世民了……如果只是讹言还好,如果是事实,你说高阳公主私通之事,是判好呢,还是不判好呢   话说另一边,长孙无忌被李世民秘密召见,找他说了这件事……   这种丑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了,御史台那边就是请谏,也不敢大刺刺地在朝堂上说了,只能私下上了奏疏,隐晦地将来龙去脉捋顺了说。李世民想来想去,其他人他都不放心,只好找上长孙无忌。毕竟,论感情,两人亦兄亦友,论亲情,还是连襟。   长孙无忌接的这活,实在就跟烫手山芋似的。   这事他实在推诿不得……你说,圣人就将这件事说给他听了,他如果不敢,圣人怎么会饶过他?问题是,空穴来风,必定有因,他如果查出来,你叫圣人的脸往哪搁?   唐初风气虽然逐渐开放,但这种程度的就够的上丑闻了,大家都遮掩还来不及(其实贵妇养面首是有的,但都没有明目张胆地来,风气最开放的时候,也就是在武则天当政以后)。   惴惴地接下此事告退,还没出宫门,就迎面碰上太子了,于是太子邀他上东宫喝茶,就有了这件事了。   长孙无忌这样一说,倒也并不指望李治给他出主意,只是刚好碰上这件事,又刚好碰上李治罢了。   李治一听,先是惊讶,然后也愁上了……   从太子东宫回了宰相府,知道长孙无忌回府的儿子女儿自然拜迎。   看着长得清清秀秀的女儿们,长孙无忌始终记得他的妹妹长孙皇后如何在宫中孤寂的模样……纵使他一度也希冀在妹妹之后,能再把女儿送进宫里。但在承乾和李泰的事后,也歇了心思了。   在唐初,他本就是朝廷的重臣,为了在太宗之后继续维持这种局面,他不顾压力力荐李治,固然有他的心思,也是李恪的权利欲太重。所以,不仅是李治仰仗他,他更是背靠李治。   高阳公主私通之事,另外还牵扯到了,她的驸马房遗爱曾拥立李泰,原本身份就敏感,更何况现在他自己还牵涉其中……   ……   不管政治硝烟如何,总之一个月后,东宫上下就开始集体搬迁了。   太子府设在原隋朝的宰相府,占地面积和规格都做了扩建,此事也是交给长孙无忌和太子府左右春坊监督的,中间,还应李治的要求改了园子和几处重点的寝殿。   在那之前,太子妃下令准备迁居以后,已经陆续有一批物件运至太子府,等真到了乔迁之日,反倒只剩下些细软和人了,几乎等同于两手空空地搬家。   因古人注重乔迁大事,所以挑的也是良辰吉日。   孙茗之前是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都万事已定,所以再多问也是无益。   出东宫的时候,孙茗做的是装饰较为朴素的牛车,相对来说,没有马车那么颠,用马车来驮包袱细软的多。   出宫门走的是内城,也就没有孙茗想象中的繁华和吵闹。   也没有太久,车就停下来。与她一道坐在牛车里的花枝服侍她的。见车一停,就先揭了车帘一角,确定是到了太子府,才率先钻出来,再扶着孙茗下车。   下了车,发现一众携着女眷的牛车都从偏门进入,在内院前停下,余者都是在太子府正门口就停下了。   从一大早就被挖起来梳妆,准备搬家,孙茗早就疲软了,此番一到“新家”,也不管安排得合不合意,听了太子妃训完话,忙不迭地被花枝花蕊搀着回了她的落院,连沿途的景色也无暇去看。   花枝原还想先去打听厨房和用膳来着,见自家娘娘回了寝殿,都没见打量,就着床榻就睡过去了。   “……”花蕊也看着花枝,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把库房的东西都收拾一下,这里就先别打扰娘娘了,再收拾两身衣裳出来,对了,把娘娘的收拾都取出来,按照以前的样子摆放。”还是花枝先安排起来。   然后两人将事情一拍板,又叫花萼花椒去把人员分派一下。   之前被李治指给孙茗的吉祥和赵意两个太监最后倒是有了大用处,库房的东西既贵且重,放给外人搬或抬,两人都不太放心,就索*给他们了。   然后孙茗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等她醒来的时候,李治已经用了晚膳,半躺在她身边看书。   “这是醒了?”李治两眼盯着书,头也不抬地问:“睡得跟只懒猫似的……”   孙茗拿眼睛瞪他,见李治自顾自地看书,就将他手中的书抽走,李治这才看向她,挑着眉,也不说话。   放软了姿态,笑着用头靠着他的肩,一手将手中的书丢到床榻底下,然后搭着他另个手臂,然后在上面画圈圈:“太子这是在看什么书?有没有妾好看?”   要说孙茗这媚眼,自然没有武媚娘那种天然媚态,但是,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孙茗年纪轻,皮肤嫩,在烛光下粉得如玉一般地透。李治被她一声娇媚的声音一哄,就轻笑着凑近,再亲一亲。   孙茗继续瞪——不是应该她一发嗲,李治就软了吗?怎么现在剧本有点不对?李治这是取笑的笑吗?   李治立时就被她这番模样逗笑了,再亲一亲,又是取笑她:“你这个猫脾气,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孙茗拿手指状似猫爪似得挠一挠:“自然是太子养的~”   “本宫可不敢养猫,”说着,就抓了她的爪子,凑到唇边,又是亲又是舔:“若是养一只名叫‘阿吟’的猫,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话一落,孙茗就扑上去,把他压在身下……   李治是头一回被女人扑倒,还没总惊吓(?)中反应过来,伏在他上面的孙茗就拿脸靠近他的腮边,然后一声轻轻的“喵~”   ……   于是第二天午后,孙茗就收到了一只来自太子赏赐的波斯猫…… ☆、第19章 壹拾玖   波斯是在最近几年连续遣使来大唐的。   主要是因为初唐建立并稳定南北形式后,波斯由伊嗣俟继位为萨珊国王,随后收到阿拉伯半岛的大食人进攻。所以萨珊波斯国实际上是来寻求帮助的(这是真实的历史事件,在后来的也就是651年的时候大败,逃到土火罗后被人杀害,这件事还有后续)。   波斯猫是波斯引进到大唐的,在此时的大唐,是极为名贵的,一般人甚至都从没见过。波斯行使大唐并非为的是纯粹的商贸,更多的是政治和外交,所以,波斯猫这个品种在当时的珍贵程度来说,也是适合两国交流时的赠物,不过以大唐的角度来说,那叫敬贡。   李治也是在接见波斯来使的时候,见到这种猫的。然后就是在和孙茗*的时候,说起猫来,就想到了波斯上贡的那个长毛的长得跟狗似的肥猫……   大约是担心大唐接受不了“阴阳眼”的品种,所以,孙茗看到的是白色绒毛,黑色眼珠的小猫,三个来月,还在那边颤悠悠地“咪咪”叫着,缩在一个角落里不敢动。   孙茗看着看着,就吐糟起李治来:莫非在他心里,我就是这种胆小的怪模样?   无论前世或者今生,孙茗都没有养过猫,倒是前世养过一只阿拉斯加,每天活泼得要死,打它两顿可以老实一天。倒也不是真下死力地打……但是回到家看到被它咬坏的第八条内衣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孙茗忍了忍,实在忍不了,就真心不能再“姑息养奸”了!   走上前,拿脚尖触触它的下巴,那猫拿那双雾蒙蒙的大眼露了个并不摄人的凶相,然后扭身趴在地上,拿屁股对着她。   身后的花枝花蕊一声轻笑……   “娘娘,给它起什么名?”花蕊好奇地问道   “阿吟。”孙茗想都未想就回道。   “……”花枝花蕊。   就是李治说养一只猫,名字得叫“阿吟”,所以孙茗又补充一句:“这是太子养的猫……”   “娘子……”花枝花蕊应声对着猫喊道。“阿吟”是孙茗的小字,谁敢唤?倒是还没有出嫁的时候,花枝花蕊唤“娘子”的,所以听明白孙茗的意思之后,只好无奈地对着一只猫称呼“娘子”了。   “……”孙茗。   幸好,花蕊抓起小猫,拨开它的四肢,在它羞愤欲绝的目光下确认了——这是一只母猫……然后从此以后,整个太子府都知道,太子宠爱的孙良娣养了一只名叫“娘子”的猫(孙茗解释:这是太子养的!)。   “你们俩找人去学学怎么养猫,这是太子所赐,别给我养死了。”孙茗故意吓一吓这俩丫头,听她们如临大敌地应声,这才笑起来。   知道太子拿只猫来笑话她,心里本来就憋得慌,现在算是恶作剧到别人了,就感觉“别人不高兴我就高兴了”的兴奋感。   见花蕊抱着猫出去找人询问有无养猫经验的人时,孙茗这才打量起她的新屋子来。   寝殿比原在东宫的宜春宫那间屋子还要大一些,这还不算走出寝殿的那间中间的堂屋,和面朝西空屋子。   先来说说屋子的格局。从大门朝南进去就是中堂,左边屋子不在使用中,右边就是她现在的寝殿。   堂屋设的是高堂,铺着类似榻榻米的席子,方便跪坐。她的寝殿涉及得就有点类似她住在东宫的屋子了,进去就是一架屏风,然后朝南的整面都是窗户,不是后世那种可以站着张望的窗户,唐代窗户从很低矮处起,高到房顶,用的是轻纱,采光极好,料子紧密,三四月间也不会透风。   孙茗去隔壁那间空屋子瞧了瞧,比她那间寝殿小了整整一半,心里打算,还是要将它利用起来才好……   李治帮她挑的这处落院实在是顶好的,走出屋子,就是两排藤萝,另一边是整片的桃花林,现在刚步入三月,正是桃花初开的景观。   花枝见孙茗对屋子还是很满意的样子,就笑着添了句:“太子殿下说了,等安顿好,就给娘娘寻些名贵的品种来,栽到院子里给娘娘赏玩。”   唐代人是极爱花的,与先秦人喜欢兰花、晋朝爱菊花不同,唐朝的人们都喜欢莲花、牡丹这种大气或者艳丽的瑰色。   孙茗点头,她也是爱这种漂亮的物事,每天看着都赏心悦目……   余下的时间,自有底下的人妥当地收拾,孙茗也不像太子妃,为求妥善对太子府邸事事亲为,也不像萧珍儿忙着照顾女儿。所以每天空闲下来,就把太子府给逛遍了。不得不说,搬出来,各房各处确实比原来的太子东宫要大了不少。   格局也有点类似宫中,当然后院女眷的住处是隔绝开来的,毕竟前面还有太子读书的地方,设了太子官署。   ……   等事一尘埃落定,太子妃就使了人去发帖子,乔迁之喜自然是要宴请的。   唐朝的宴会其实经常是与时令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这回,虽然大家都知道是来庆贺太子搬家,但帖子上只会写“宜春宴”这类。   这回显然太子妃是极为重视的,毕竟不是在东宫,满宫里太铺张就显得打眼,出了宫门,就是太子妃也舒了口气,自己当家作主了毕竟是不同的。   孙茗心想,此番还是将家人叫来的好,看太子妃和萧良娣的架势,是定会将娘家人叫进来一同饮宴,独独少了她倒不好。于是禀了太子妃,由太子妃出面使了人去她家传达。   孙茗原先是与祖父、父亲和叔父们住一块儿的,这一大家子人极多,并不可能全部都来,就是来的祖父和父亲,她也未必有时机见上一见,倒是阿娘定会来的。   “你叫丫头们把偏殿都收拾一下。”孙敏吩咐花枝道。   这处院落大,除了她这一独栋的主殿,旁边还有两栋偏殿,都是空着的。她这一说,花枝就会意了,叫人把被褥等物都备齐了。直到宴会当日,里面的炭盆和熏香都备上了。   女眷的宴席还是与太子他们分开的,由太子妃主持,设在后院的园子里,靠近主殿。   这处园子是李治特意着人修了个水池,从外面活水引进来的,说是还种上了荷花。不过这个时节是看不到什么光景的,倒是旁边的一处桃花林开得好看。   这园子是生生隔开前后院的,园子的另一处,太子摆宴在那儿。两边隔上一个类似曲江一样的水池,相互看不真切,但是还是能够隐隐地听到对面的声音。   今日不光是女眷的娘家人,还是太子官署的张行成、许敬宗、辛茂将等人的几位女眷,与太子交好的范阳定公卢承庆、弘文馆学士薛元超等人的……   唐代讲究声色盛宴,除了宴席外,还有歌舞助兴。   这回是纪王李慎特意送进太子府的乐姬,最是擅长《霓裳词》,李治就拿来为酒助兴。   孙茗是在宴席还未开始就接见了阿娘和小妹妹。   孙茗的母亲秦氏年轻时候就在当地是数得着的美人,现在三十多年纪,仍然风华正茂,站在孙茗一边,不像母女,反像姐妹……   孙秦两人是少年夫妻,秦氏成婚没多久,头胎就生下了孙茗,是长房嫡女,所以从小就宠爱。在孙茗入了太子东宫,秦氏很是难过了一阵子,然后就四处打听,等知道女儿在东宫过得好,心里是又难过又宽了点心……所以此番一相见,就狠狠打量起来,生怕有哪里不如意的地方。   孙茗原先还不敢见亲人,这一见到秦氏,也不知怎的,总是有点想哭,血脉血脉,可不就是如此么?   俩母女从一照面起,许是激动地,竟是久久说不上话来……   “阿娘不见阿姐就总是念叨,现在见了,怎么反而不说话了?”身边的幼女瞪着大眼,不解道。   孙茗这才把从阿娘身上的眼神溜下来,看向站在一边,抓着阿娘襦裙一角的女童,就笑着拉近,抱着身前:“小妹妹可是还记得阿姐?”   女童四岁稚龄,长得是玲珑剔透,玉雪可爱,瞪着俩眼珠子乌溜溜,说不出来的灵动,见孙茗问她,一本正经道:“阿香自然是认得姐姐的,姐姐不在家里,阿香好想你。”小姑娘说着说着,就靠着孙茗搂着。   还在家时,孙茗与其他姐姐妹妹都喊阿香小妹妹。阿香年纪小,又是秦氏生的小女儿,其他叔叔底下之前也没有更小的女孩了……但纵然是小女儿,娇宠着养,但阿香并无养成娇蛮的性格,倒是体贴得很,说话也清楚有逻辑,一副聪敏样子。   “你小妹妹每天都在我跟前问到你,这回带她来,可算是如了她的意了。”秦氏在一边说道。   “正好,我让人把屋子整出来了,阿娘和小妹妹不如安心住上两日?”孙茗虽然是问句,但既然点名了已经各处备妥了,秦氏自然也不好推脱,就顺势而为。   阿香一听,还能在这么漂亮的园子里住几日,又有阿姐在身边,拍手笑起来。   …… ☆、第20章 贰拾   小番外   作为陕州刺史府上的嫡出姑娘孙莲(小字阿香),上面有两个姐姐、四个哥哥,但是嫡亲的姐姐只有孙茗一个(还有三个嫡亲的哥哥)。   阿香从小就喜欢和阿姐孙茗待在一块儿,她才不会告诉别人,那是因为阿姐是她身边除了爹娘长得最好看的人了……她始终相信,跟在好看的人身边,自己也会变得更好看!   可是,自从阿姐走了,阿香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阿娘告诉她,姐姐是嫁了人,进宫了,轻易见不到。再多问两句,阿娘就哭……阿香只好去问耶耶,耶耶却不说话,只是摸着她脑袋,看着她叹气。   直到这一天,阿娘高兴地叫人给她量身,要裁上两身衣裳……   “又不是过节,做衣裳干什么?”阿香不解地问阿娘。   秦氏见她一副小大人似地一本正经,就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轻快地笑起来:“因为阿香打扮地美美的,才好去见你阿姐啊~”   阿香一听,开心地笑起来:“只要打扮得美美的,就能见到阿姐了?”   见秦氏点头,阿香就扭头叫上身边的丫头:“小花小草,快去帮我把阿姐赠的匣子拿出来。”   小花小草听了阿香的吩咐,就去寻妆匣。那里头有大娘子给的首饰,小娘子成日地当宝贝似的贡着,寻常可都不给人看的。   过了几日,阿香就被阿娘携着进了名叫“太子府”的地方。   从下了牛车起,就与阿娘一道上了肩舆。   阿香偷偷从里面往外面望,看到的都是从来没见过的景色,又恢宏又壮观,路过的园林也都是她说不上来的花……阿香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阿姐住的这个地方处处都是好的。   真的见到阿姐了,阿香几乎都要不敢认了……   现在的阿姐好像更年长了一些(成熟),变得更美了——果然住在漂亮的地方,就会更美吗?!   阿姐过来抱起阿香的时候,她都能闻到来自阿姐身上的好闻的香味,在府里的其他姐姐们都没有这么好闻的熏香……   “我们的阿香愿意住在这里的吗?”阿姐笑眯眯地问她。   她当然想住在这里了,但是阿娘总是教她要含蓄……好吧,她就“含蓄含蓄”。然后阿香张着大眼答道:“既然阿姐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住两日吧。”   秦氏一愣,好半天没回神——到底谁教的她用乱七八糟地词?!   孙茗被逗得笑弯了眼,夸奖似得摸了摸她的小嫩脸:“真是谢谢小妹妹赏脸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阿娘有好多话要跟阿姐说,阿姐就让花蕊姐姐带着她走出院子,去到大园子里顽。   其实她一个人也没什么好玩的,在府里还有其他姐姐们,这里却只有她一个。哪怕一路看过来,这么大的园林,景色又好,她却忽然觉得很孤单……   花蕊见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太子前几日赏下来的猫,就扭头吩咐花萼去把“娘子”抱来。   阿香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只奶白奶白的小肥猫,那肥猫也瞪着俩眼地看着她……然后一人一猫很快就混熟了。   “你叫‘娘子’吗?”阿香蹲在它面前,东摸一下,西鬏一下。   “喵~”   “看来阿姐很疼你,不然怎么叫你‘娘子’……”   “……”   “那看在阿姐的份上,我也勉强喜欢你好了!”阿香抓了抓猫爪,下了这个决心。   专心致志在逗猫的某只此时没有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此时听到她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那人一声“噗~”,拿拳头抵着唇轻笑起来……   阿香听到声响,抱着小奶猫起身,转个身,仰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她许多的男子——这个人……竟然除了耶耶阿娘和阿姐以外,她见过的第四漂亮的人了!   身边的花蕊花萼见了来人,齐齐拜迎“纪王殿下”。   低着头看着底下站着的四岁的小女孩儿,李慎笑问:“你是哪家的孩子?”   阿香抱着猫,歪着脑袋抬头看着他……   ……   正文   在见了女儿以后,秦氏才真的确定,太子定是极为宠爱阿吟的了。观她气色,看她屋子里的摆件,足可见太子殿下对她的重视,更别说这么大的院落了……   秦氏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两母女还有好些话说,就打发丫头们下去,叫花蕊带着小妹妹去大园子玩。现在宴席还在备着,园子里还有桃花林,风景又好……   秦氏见人都走了,就似乎与女儿更拉近了距离,一脸地慈爱:“看你如今的模样,比在家时更好些了。”   那是自然地,那个时候原身因为不愿入宫服侍,整日地病歪歪,纵然孙茗有心想把身子养好,也需要时日的。   孙茗闻言笑道:“太子殿下对女儿很好,太子妃姐姐和萧姐姐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那倒是真的,这二人虽然对她称不上太友善,但并不擅攻于心计,这样一想,笑得就更真心了:“祖父和父亲大人身体可好?弟弟们可都进学了?我记得,大弟弟也到了年纪了,有没有想去今年秋闱?”   秦氏想起儿子,不由得笑道:“你祖父你父亲他们都好,你放心。英儿呢,现在年纪还小,今年先去试试,即使不中也不妨事。”   孙英是孙茗的大弟弟,秦氏生有两女三儿,除了孙茗孙英都是长女次子,依次往下的孙葵孙蔚在他们长房排行四、五,排行第三的是庶女孙芝和排行六的庶子孙蓬。小妹妹孙莲排行第七,是老幺。   秦氏对庶女庶子虽不至于太亲热,但也与其他子女一同视之,寻常宴会拜访,也会带着孙芝。只是今日太子府的宴席秦氏怕人多口杂,这才没将她带来。带上孙莲,也是因为孙茗一直都疼爱孙莲,孙莲也常常念到阿姐。   听秦氏提起孙英,她是知道孙英幼时就好学,想起秋闱的事来,劝着阿娘:“还是让他多习些骑射,秋闱得许多天呢,身体不好是坚持不下来的。把我以前的那匹马给他吧。”   唐代有很严格的身份等级制度,大约也是对国有交通工具马的保护,所以普通人像是商贾、庶人、僧、道士等都是不能用马的。孙茗的娘家自然不在此列,但也并非每个儿女都有自己的马。孙茗倒是有一匹爱马,当时还惹得孙英眼红。不过孙茗既然已经在太子府,太子也应了她要赠她一匹好马,就想把原先的那匹给了弟弟。   秦氏听了,先是拒绝,在孙茗再三要求下,才不甘不愿地点头。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时辰,有太子妃遣来的使女,请孙良娣并夫人座于宴席。   到了席间,太子妃落座上首,往下座次就是萧珍儿和孙茗分成两派,依次往下,就是各夫人了。   在太子妃点头后,立时歌舞升平起来。水榭另一边,男宾处也是如此……   这次因有纪王李慎送来的乐伎,比在东宫时候的太常寺更声势浩大些,应该说,更放得开一些。   时唐人喜欢享受,更喜爱礼乐,无论看女,看舞曲之类的,都属于终极娱乐消费了,并非一般人家都有蓄养乐伎的,因为乐器昂贵,后期保养更贵,且一般乐伎很少会倾囊相授教授舞艺这种看家本领的……   酒过三巡,有使女来报“高阳公主驾到”。   这边太子妃愣了愣神,扭头往太子方向看去,自然是看不到太子的,只是习惯性地想问问是否太子殿下宴请的,但却是无人知会她……   之后想想,却是暗自否定,若是太子有请来高阳公主,必定不会不说……那么看来,这位公主是不请自来?!   回过神,太子妃即刻传令“快快有请”。   这是孙茗第一次见这位历史上有名的高阳公主……   高阳公主体态丰腴修长,身着一袭艳红色牡丹绣纹的大袖衫,裙摆和披帛摇迤身后地面一尺有余,娉婷而来,带起一阵香风……走近看,用了许多假发之故,盘发椎髻极为厚实,髻上珍珠宝玉为饰,一支瑰色牡丹偏插一隅。   牡丹……应是五月才开的花!在唐朝,催花技术有这么发达?   孙茗算是见识了这位公主的张扬。   高阳公主一到,除了太子妃以外的几乎所有人,立刻起身相迎。   “不知高阳公主驾到,有失远迎……”太子妃遥坐高台,在高阳公主近身的时候,也起身相迎,又叫左右在高台另设了位。   “嫂嫂不必多礼,是我刚从封地回来,忽闻太子殿下乔迁宴请,自己不请自来,还望嫂嫂勿怪。”高阳公主讲的一番话初听好像颇为有礼。   因着高阳公主忽然来访,孙茗已经发现周围的窃窃之声,就算在歌舞乐声下都能听到……看起来,高阳公主与那辩机的八卦,知道的人并不少……   高阳公主忽然从封地回来,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恐非偶然……   “公主客气了。”太子妃请高阳公主落座,然后上酒上菜。   高阳举起酒盏,道:“诸位不必顾虑我。既然同是远道而来庆贺,一同作乐才好……”   酒席另一边,太子也听到王福来偷偷在他身侧回禀高阳公主来府上一事。   长孙无忌虽是被李世民秘密召见,但是让他去查高阳公主一案,定是露了风声了,不然高阳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从封地回来?且一回来直接就来太子府。   这件事,越王纪王也有耳闻,两人就坐李治身边,所以王福来回禀他们自然也听到了。两人一对视,心中就有了数。   李治想了想,嘱咐王福来几句。   王福来得了吩咐,扭身去寻长孙无忌。今日,赵国公长孙无忌也在席上。   其实,高阳公主如此高调地出现,无非也是希望谣言不攻自破吧。但如此香艳的八卦,实在很难堵上悠悠众口……   高阳冷眼看着底下,孙茗却也不再关注上边的风云,只对身边的秦氏说话。   那边萧珍儿也低着头与娘家人说着话。   自从上次丢了大丑之后,萧珍儿就放了狠话再不许家里的小妹来。这一回,她的阿娘倒是学乖了,只带了平日里乖巧的庶女。像这种露脸的好事,多多少少会带上家里的娘子过来。便是太子妃的娘家,也是带了两个年轻尚轻的小娘子。   像这种宴会一般不会带上太小的孩子,萧珍儿就没带上女儿,孙茗的小妹妹孙莲也没带在身边,留了花蕊去照顾。   直到宴席一结束,除了留下亲眷以及太子官署的几个亲近的左右外,余者都被正正经经地送出府门。   终是曲终人散,孙茗也带着阿娘回了院落安顿。   孙莲在屋子里就听到老远走近的脚步声,抱着娘子就溜出来了,然后一头撞在孙茗身上。   孙茗将她抱起,见她仍然紧紧护着怀抱里的小猫,温和地笑笑:“小妹妹以后多来太子府陪陪阿姐,那阿姐的娘子就给你玩~”   孙莲一只手把猫抱在怀中,一只手摸了摸它额头上的绒毛,一脸无奈地道:“家中管教太严,就算阿香想来,阿娘也定是不让的。”   孙莲口齿清晰,一脸正经地模样,落在孙茗眼里却平白令她觉得好笑,扭头对秦氏说:“小妹妹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别太拘了她。你看她一脸的小大人模样……”   秦氏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千万别被她这番给骗了,总拿大道理出来,说得你没办法。”   孙莲仍是被孙茗抱着,这时拉了拉孙茗的衣襟,见她低头看向她,就说:“阿姐,晚上娘子可否陪我玩?”   “只要阿娘同意。”回道。   然后两双眼就望向秦氏,秦氏冷眼回了句:“已到了亥时,早就过了你该睡觉的时辰,今夜罚你不准玩了。”   之后孙茗笑着将两母女送去房间安置下来,自己再由花枝扶着回了自己那间屋子。   孙茗一边由着花枝拆下珠环发簪和假发,一边听着吉祥躬身在底下禀报:“太子使了人来,说今夜要在书房夜宿。”   这个孙茗也是预料到的,太子的几个兄弟在,宴后时间晚了,肯定赶不及回去,太子自然要陪着帮忙安顿。   想了想,孙茗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堕落下去,太子不来,她也该刷刷存在感……这样一想,就吩咐吉祥:“你过去一趟,给太子殿下送碗醒酒汤。”   吉祥得令,就匆匆下去了。   那边李治刚送了李贞李慎回屋子,见两人喝的醉醺醺的,就让王福来使人去给他们醒醒酒,又安排宫人服侍。这种服侍一般都是顺便侍寝的,所以叫来的宫人并不是李治自己使惯的人。   等自己回了书房,已是接近子时了。   门口侯着的不光有王福来,还有孙茗那儿的太监吉祥。   王福来见吉祥一直等在那里,手里还端着碗醒酒汤,一动都不敢动的样子,心里就嘿嘿一笑,这个孙良娣倒是乖觉,竟还懂得邀宠……   见了太子,王福来也跟李治道了句:“孙娘娘遣了人过来,给殿下送了醒酒汤。”   其实李治早就用过醒酒汤了,只不过此番孙茗特意使人送来,心里就感觉被捂得热热的,叫吉祥把汤放下,问他:“你孙娘娘可是歇下了?”   吉祥不敢看太子,只躬身回道:“奴婢来时还没有,眼下估摸着应是歇了。”   点头后,李治看着身侧摆放的彩釉花瓶,瓶中还放着几支鲜活得花瓣上还有露珠的桃花。李治上前取出一支,扭身拿给吉祥。   吉祥莫名地接过花,见太子殿下什么话都没说,只把物件给他,也不敢问,就拜服辞去,回到孙茗那儿回禀。   吉祥回去,时间已是晚了许多,是花枝见着吉祥只拿了支桃花回来,也不得太子一言半句……   花枝不敢耽搁,捧了花进屋子,在屏风后唤了一声,先看看孙茗是否已经入睡。   其实孙茗躺在床榻,还在兀自想着心事。平常都有李治陪在身边,早就成了习惯了,所以也没有很快就睡着。   此时听到花枝唤她,就把人叫进来……   床榻低矮,所以花枝在榻侧跪伏,轻声把吉祥回来带着一支桃花的事给说了。   孙茗也不说话,只伸出一只手,花枝就领会了,将桃花放在她伸出来的手心,就起身告退。   还带着水气的湿漉漉凉飕飕的桃花,凑近还能闻到清淡的甜香味……   …… ☆、第21章 贰拾壹   宴后,太子妃的母亲柳氏就跟着太子妃回了寝殿。   柳氏见太子妃仍是一如之前,拿那两个受宠的良娣没法子,就提道:“上次不是教你了,把那三个宫女送去殿下那里获宠?”   太子妃一进屋里,就料到柳氏必定要提起此事。见她果然问到,就没好气地回她:“哼……你还说!那三个能顶什么用?太子连看都不看一眼,还累地我平白给出去三个奉仪之位。”   现在这三个奉仪一进太子府,就被太子寻了由,给送到远远地院子里,寻常都不许随便将人放出来。   不过柳氏才不相信太子会洁身自好,放着几个美人不用,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猫?!   看着太子妃一脸郁色,就又问她:“是不是她们相貌入不了殿下的眼?”   太子妃两相一比较,点头道:“比起萧、孙两人,倒是缺了两分姿色……”那宫人,说不美貌,自然是不会的,无论如何,太子还是有一定的审美标准的。   柳氏拍板道:“那就再寻两个漂亮的!”   太子妃眉心一皱……原本因这两个良娣就已经整天霸者太子,再来两个,哪里还有她太子妃站的地方?!   “此事再议吧。对了,你把那两个丫头送来做什么?”太子妃说的两个丫头,都是养在柳氏膝下的庶女,平日里就看不上眼,所以才跟柳氏问一问。   柳氏笑答:“那俩丫头年纪也到了,万一入了贵人的眼,日后许是还能助你。”   一想到打扮地妖妖绕绕的两个庶妹妹,太子妃只觉得一阵烦躁,尤其想到太子身边的两个如花似玉的良娣……   ……   第二日,因是休沐日,太子与往常一样辰时起。   先去瞧了瞧两个宿醉的兄弟,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然后才用了些早膳。   寻常他一得空,最多就是去书房看书,但热闹过了,人就静不下心来,就索性去萧氏那边看看女儿。   他去的时候,萧珍儿刚起,等她梳妆完了,他已经逗玩女儿,一脸开心地走了……   后又去孙茗的院子。   眯了眯眼,看看落院外头还空着匾额的位置,想想,该是给她这处院子提个名字……怎么她自己的事总是不上心?非要他百忙之中时时记着……真是……   太子殿下叹了叹,就往里面走。   整个院子还是静悄悄的,伺候孙茗起居的奴仆都知道孙茗成日里起得晚,所以一大早就开始打扫的丫头太监们都不敢出声响,生怕惊扰了贵人。   寝殿门口侯着两个叫花萼花椒的小丫头,见了李治就福了福身,轻声问安。   李治顺顺当当地进去,挥退了守在屋子里的花枝花蕊二婢,走近床榻,见锦帐美人贪睡暖,一手还露在外头,枕边放着一支桃花……   将桃花拨开放到床榻下,见她睡熟的一张芙蓉面色,一副极是香甜的睡颜色,笑着揭开了被子,露出里面胜雪肌肤,一水的红色绸缎牡丹绣纹的肚兜,隐隐还能看到深深的沟壑……也懒得换身衣裳,急急就钻了进去,搂上她光洁的后背。   然后就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等李治再次清醒过来,是被孙茗拿着桃花挠醒的。   手一挥,把她手中的桃花拨到一边去,哑着喉咙道:“一醒来就又闹我……”   孙茗不死心,又举着桃花到他身上:“人家正奇怪呢,好好地把桃花放在枕边,结果变了个桃花仙人出来,来,让妾来闻一闻,桃花仙人是否和妾手中的桃花一样自带香气。”   这样说着,还真就凑上去,从李治的额头起一路亲近地闻下来,拿鼻尖若有若无地碰触,然后在他脖见流连……咬下一瓣桃花,递到他的唇边。   李治一口含上桃花,又把它从舌尖推向孙茗的檀口中。孙茗含着桃花,拿舌擦了擦唇。   李治一阵局促,坐起身来,又把捣乱的小娘子拉到身上来,令她坐在他腿上:“我看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孙茗被他一抱起来,被子就从肩上滑落下来,肌肤一触空气,就起了些鸡皮疙瘩。然后笑闹地挣扎起来:“大人饶命啊~~”   “饶命?”李治笑道:“就先看看你伺候地好不好……”   话一说完,就利落地扯了她的肚兜,迫不及待地扒着她的寝裤……惊慌失措的小娘子举着一条手臂遮着上边,又扯着被子往腿上遮……   两人厮混一阵,直到气喘吁吁,还搂在一处。   待平复了些,孙茗枕着李治的手臂,问:“太子昨夜不是在书房睡下了?”   李治手上还没停下来,上摸摸,下弄弄,一边喘着气回她:“就是想着你,才一大早过来看你。这两日都没喂你,我看你这是想得很了。”   孙茗听得有点脸红,见李治此时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说的话也与往常大不一样,简直不正经起来就不是正常人了。   挥掉他作乱的手,他又把手往下摸去,她就忙着遮掩,但着实也使不上什么力气,反倒李治被弄得更激动了。   “太子……太子,我阿娘和小妹妹都该起了,快别……别……”孙茗被他弄得有点喘不上气。   李治兴致未减,哪里管她说的是谁,手上没停,嘴也含上她的,然后咬着她的舌缠起来……   直到两人歇下,才叫人打水来。   孙茗在浴桶中被李治搂着,想起隔了个堂屋的另一间空屋子,就抬头与李治说道:“隔壁空着的屋子拿来做什么用?”   “做书房做什么都可行,你又想到什么?”   正是有求于人的时候,孙茗赶紧抱上太子殿下的大腿,遂搭着他的肩,贴紧他,蹭着他,在他耳边道:“传闻灵帝好淫,建了个水池馆,令年轻的宫女们浓妆艳抹,脱了衣与他共浴,西域进贡了茵墀香,灵帝就命人煮成汤让宫女沐浴,把沐浴后漂着脂粉的水流进河渠里,人称‘流香渠’……”   李治挑着眉看她:“阿吟难道还想做祸国妖姬不成?”然后上下打量她,边看边摇头……   孙茗噘起嘴,又说:“人家只是给你讲得故事……我只是想,总是用木桶到底不方便,又小,不如把那间屋子利用起来,建个浴池?”   李治想了下,虽然打着孙茗的名头,他难道就不是享受了?越想越觉得可行,也就同意了。   “等过阵子,府里的亲眷都回去以后,先给你找处院子暂时住几日,这边我会找人修缮好。”   孙茗忙不迭地提醒:“别忘了寻巧匠问问,怎么把废水从浴池流出去。”   据闻秦朝时期就有地下水管,在后世还在网络上引发众说纷纭。其实各个朝代的能工巧匠是很多的,唐朝自然也有,只是大部分都被埋没了没用上而已……   等两人共浴完了后,李治就回前面去招呼兄弟去了。   孙茗见日间差不多到了午时,叫花枝花蕊去备上膳食,再叫阿娘和小妹妹阿香过来一同用膳。   太子临走,还吩咐了王福来将最好的贡茶“蒙顶茶”取了二两过来,还并着玉器的玩意儿,说是给小妹妹赏玩。   当然除了孙茗这里,还送了一些到太子妃和萧良娣那边。   午膳毕,消食后,孙茗拉着阿娘坐下,叫人传了乐伎过来堂屋这边弹箜篌。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与秦氏聊家常。   小妹妹阿香低着头跟猫玩拍爪子游戏,然后在案上拿块糕点,瓣了个碎末喂猫,其余就全进了她的肚子,把在一边时时注意她动向的孙茗暗自笑个半死……   如此,留了阿娘和小妹妹两日,才将她们送回,自有太子府的车马相随。其余入太子妃的娘家,还有萧良娣的,也都陆续打道回府了。   将人都送出府后,大家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忽然整个太子府安静下来了。   孙茗这里还没等来李治安排修缮屋子的事情,先等来了太子亲提的“沁香明景”牌匾,安在了院落上匾额处,又送来了几把椅子……   李治在拿着孙茗图纸以后,早就寻人去试了试,中间并不是马上就做成功的。直到最近,把最好的成品献出来,就是两把极为大气的金丝楠木太师椅和一张黄花梨贵妃椅。   孙茗试了试,感觉极不错,而且也没有跪坐那么累。   “把太师椅安置在堂屋就好,贵妃椅给我抬进寝殿里。”孙茗吩咐赵毅吉祥,然后又叫花枝花蕊让底下针线活好的丫头封几个坐垫和靠垫。   几个丫头还没见过“椅子”,此时都很新奇地看着,丝毫没有觉得它能得什么大用处……   这些没见识的丫头,等你们用过,就知道它的好处了!孙茗心想。 ☆、第22章 贰拾贰   天还没入夜,李治就回了孙茗的沁香明景。   其实在李治自己都毫无所觉的时候,已经慢慢地被孙茗调/教成了时间一到,就回去用晚膳的习惯……   每天看到李治准时准点地回来,孙茗一直都心里为他这个优点点赞的。所以一见李治步子迈进屋子,她总是笑脸相迎,然后李治看到她一脸开心地模样,心情自然就好了,于是日复一日,李治也更喜欢到孙茗这边了。   当然,对孙茗来说,另一个好处就是,太子将他的那份膳食搬过来实在是太好了——比她的份例多了好多菜!而且显然厨子为太子做的膳食更用心好吗!   今天也一如往常,太子一进来,孙茗就笑盈盈地拉着他,走向太师椅……   常年针线手工的婢子手脚都很快,只不大一会儿功夫,就先把椅子的坐垫按照孙茗的要求给做出来了。   这套太师椅应了图上的要求,做得很是宽敞,反正挤下两人是不成问题的。   李治也起了有趣的心思,上前试着坐了坐,确实比想象中的舒服……然后抬头看见孙茗一脸的得意,就没好气得把人拉到腿上:“你这脑子,怎么成日地就不知道用在正途上?”   孙茗没防到被拉到他腿上,还没来得及惊呼,就本能地楼上他脖子,然后反问:“怎么弄了这么舒服地物件给太子享用,竟是我的不是了?”   李治见孙茗气咻咻的俏脸,就拿手捏了捏:“椅子不错,底下的垫子粗糙了点。”说着,就叫了王福来,使他去针线房叫两个手熟的来伺候。   孙茗也不理他,好好地给他舒坦了,他反而还要嫌东嫌西——姐姐不伺候!   李治见她还是不理,好像真有气行似的,就将手在她身上游弋起来。还是孙茗自己先崩不住,一边挥他的手,一边想要起身……到底女子的力气不如男人,李治轻轻松松反握住她的手,刚刚她身子一动,他的呼吸就是一急促,遂也不满足只在衣服外面摸了,一手已经不知不觉从她裙子底下滑进去……   孙茗见他青天白日地,大门都敞开的情况下突发起色胆来,慌得先朝外瞄,见门口的侍婢们背对着他们,眼观鼻,不敢朝里面看,这才安了些心。就这一分神之间,李治早就摸到了她里面的滑腻软和之处。   这时,王福来才外面躬身唱道:“太子殿下可是要叫晚膳了?”   王福来并不知道内里的事情,只是看时辰差不多了,也没见里面叫膳,也是好意提醒。   李治手上一停,就被孙茗寻到空子,逃离了开来。他清咳一声:“传膳吧。”   两人坐在一处用膳,席间,孙茗总拿眼偷偷瞟向李治。刚才她就发现李治这是起了色心了,也没落到好处,定是不满足的,所以总拿眼去瞧……   李治被她那番表情弄得没办法,吃个饭也不知道安生,直到忍无可忍,就瞪她一眼。只是太子殿下那一眼,如何能吓得了孙茗?   孙茗又是促狭一笑,放下左手,然后将左手慢慢移到李治的裾摆拉了拉,见李治顿了顿,仍是没理她,一脸正经地夹了一筷子菜入了口中……   仍是不死心,孙茗也没停下,就将手伸进去,在他腿上轻轻抚了抚……   李治将手中的碗置到桌上,心道,这回是真没办法好好吃饭了……   “撤下。”   太子殿下一吩咐,王福来就带着侍婢们很快地就将膳桌撤了下去。   孙茗见李治只用了些许,又恐他还没有饱腹,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恼上了……这时,见李治看向她,她就立马条件反射地露了个讨巧地笑来。   还不等李治作何反应,她自己先蹭上去,摸了摸李治的心口:“殿下可是饱了?要不要再进些果子(果子就是甜点之类的)?”   此时,侯在门边的王福来见此气氛,早就乖觉地叫了丫头把屋子的大门给关上了。   李治露了个危险的笑来:“现在知道讨饶?晚了!”   说着,就饿狼扑虎似地把人按倒……   好一阵餮足之后,李治捞起床榻下边的阔衫常服往身上套,一边看着孙茗懒洋洋地举着被起身,露出好大一片粉肩。   胡乱的穿了衣衫,就又提起孙茗的大袖衫往她身上披:“就这样起来,也不知道先穿衣服,小心着凉。”   孙茗拿白眼一翻,也不知道是哪个,天都没暗下来就猴急地把她往床上拉,再说三月下旬的时候了,哪里就会着凉了?   索性也不说话,就让他随便地拿衣服把她乱七八糟地裹起来。   李治刚才是一个没控制住,所以现在在孙茗面前就有些做小伏低起来,更加温柔地摸摸她的脸,再摸摸她的肩,一边心肝肉似的把人拢在一处抱着,一边问:“刚才也没见你吃多少,可是饿了?”   孙茗见他一脸的温柔,一个劲地体贴,心里觉得好笑,也就故意拿乔,噘着嘴巴点头应道:“是有一点儿~”   李治起身就朝屏风后叫人,又使唤王福来备些酒备些果子,将膳桌摆在堂中,把门窗户都揭起……太子这是又打算饮酒对月?   孙茗俩眼就盯着太子吩咐这吩咐那,然后等他自己扭身,看到孙茗两眼不错地看着他,就又走近,坐回榻上:“本来还想花前月下,与阿吟一道吃酒,只是这时日外面风大,过阵子修葺浴池的时候,让你把你庭院也休整休整。等天气暖时,就可以时时在庭院赏景。”   也不知道李治哪来的那么多浪漫的心思,反正也是为了帮她装修,看他兴匆匆的样子,她就索性随了他弄。   李治就坐在她身边,她轻轻一靠,就贴着他,低声道:“阿吟就知道,殿下总是想着阿吟的……”   李治也顺势将人揽在怀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福来不敢进来,只在屏风后唤道:“殿下,已经备妥了。”   李治将人都赶出屋子,一个公主抱,就把孙茗连人带衣袍一起抱到堂中落座。   孙茗内里是什么都来不及穿,只被李治胡乱套着件宽袖袍子,里边肚兜裙子是一盖没有,还来不及提醒,就被李治抱到这里坐下,慌忙将衣衫拢了拢,还露着腿在外边,盖都盖不上……一个没忍住,又拿眼睛瞪他。   李治许是夜看到孙茗的囧样,只将头扭做一边,只当作不知。反正下人都在屋子外,谁也没胆子往里边看,鬼精的王福来跑到外边都不知道去哪里了……眼下岂不是正好是一副香艳的风景?   时人总爱对月谈心,当然也必定有酒。   孙茗举起袖子提了酒壶,就为李治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   为防止李治心猿意马,孙茗就想着跟他聊聊天。平常李治忙于政务,她总是寻不到好时机,今天倒是给她创造了机会。   见李治抬起酒盏,一饮而尽,孙茗又斟上一杯,提了筷子给他夹了快丸饼,问:“今日太子在外边遇到什么事,可否说说?”   李治看了眼孙茗,也不解她忽然这样问起的缘由,就又听她说:“平常我也是想问的,可是不太敢……”   孙茗低着头,眼睛却总是往上瞟,偷偷地瞧李治,看得他觉得一阵好笑,道:“这有什么好不敢的。”李治倒是坦率地很,很见不得孙茗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回道:“其他都是寻常,不过今日高阳送了两个姬妾过来……”   李治说的是一脸的平常,听在孙茗耳朵里可就不同了。   以李治太子的身份,要送他美人的肯定有很多,但也没见他享用过。这番在她面前直言,也显然是不将她们放在眼里的。但她仍然道一句:“太子殿下好生风流~”   李治晒然一笑,道:“你道她平白地送人过来做什么?定是知道要东窗事发了,想求我给她求情罢了。”   李治指的是高阳公主与辩机通(女干)一事。如今看来,事情果然是真的?   孙茗仍是怀疑:“高阳公主是已婚妇人,辩机又是得道高僧,这两人……未必吧?”也有可能被人污蔑的……   李治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若真清者自清,高阳也无需求到我这里了。你别看高阳她那般傲气,她的驸马都尉着实不成个样子,我倒还有些可怜她。”   如果高阳公主偷情这件事是真的,孙茗反而就不同情她了:“太子这话,我可不同意……虽然三从四德都是说给烈妇听的,但我仍是觉得,女子(她其实是想说任何人,但是在太子面前不敢)应该从一而终,既然嫁了房遗爱,俩人既没和离,也没丧偶,如何能与人为(女干)?即便丧偶了,难道不该给前夫一个体面,竟能做出这种龌龊?”   在唐朝,夫妻是可以和离的。唐朝出现的和离制度,算是一个很大的创举,最先出现在《唐律》。虽然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在当时,仍然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如今孙茗见李治提起这件事,故意说上这一茬话,无非是想在李治心里留个印象,“女子是不应该水性杨花的”。历史上,李治不光宠爱武氏,连带武氏的姐姐和侄女也一并宠幸,一家子*……   如果李治以后真的行事这样出格,她真是……真是要自请“求冷落”了……   而李治听了此番话,很是动容,看着孙茗问:“阿吟当真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孙茗说的这番话确实有几分真心的。但不论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应该洁身自好。唐代风气开放,实则逐渐有糜烂之象,不顾人伦。养面首,蓄娈童,在贵族眼里或许还是风流韵事,实则在后世看来,都是有伤风化的。   如此,孙茗也是认真地看着李治:“世间万字,唯情字难言,若是轻易就能见异思迁,谈得上感情否?”   李治有些意动,还没说上话,孙茗就低着头抓着他的手心:“反正,我是只想跟殿下待一块儿的,别人都不要……殿下在哪里,我就在那里。”   李治顿时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下巴:“难道阿吟还有别的谁可想?”   ……   第二天,李治就遣了人,将孙茗的东西简单收一收,就带着一众婢女仆役搬到隔壁院子了。 ☆、第23章 贰拾参   不知不觉中,到了四月间。孙茗因为屋子要修葺,被李治着人给搬家到隔壁院子住了。但先不说比原先住的还要小,就是各处摆设用具,都是不习惯的。   也不独她,太子来了两回,也是各种不习惯,后来几天就住到书房去了。   这日李治回来,一脸的欣喜,直接就去寻孙茗。   孙茗见这人,才两日未见,一见就是这副神情,莫非有好事不成?   果不其然,李治一进屋子,把人都轰出去,然后搂着孙茗坐到贵妃椅:“可记得我答应你为你寻来好马?”   孙茗点头,就问道:“可是青骢马?”   李治先是摇头,然后又是得意地笑起来:“大宛国进贡几匹西域良驹,其中一匹名叫紫骍,我一眼就为你相中了。”   “比青骢马还好?”   “便是青骢也比不上。”说话间,呷了口茶,又说:“明日正好空闲,我带你去蒲城围猎,正好试试那匹马。”   等到第二天卯时,孙茗就直接被李治给挖起来了。   其实等李治叫醒她的时候,底下已经把事情都备妥了。也是看她睡得熟,平日里也起得晚,这才最后赶紧的时候将她弄醒。   花枝花蕊的手脚快,拿那早就备妥的胡服为她穿戴。因是要去骑猎,所穿的是紧腰胡装,葡萄飘带,足蹬石榴色的小皮靴。花蕊再为她上妆,敷粉、描眉、涂胭脂。   打扮妥当后,那是楚腰纤细,一副朱唇赭颊,原本看着还有些清瘦,每日被李治好吃好喝地供着,被束腰一掐,上边就如饱满的桃子,看得李治两眼都瞪直了……   在唐朝狩猎本来就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唐太宗青年时代就是戎马生涯,继位后仍是乐此不疲,所以唐代无论官职高低,都争相效仿。这原本除了娱乐健身之外,也是有深刻的战略意义,“围猎不忘备武”,所以其实也相当于有政治内涵的。   今日的京师长安,艳阳高照。   因路途有百里,孙茗是乘着车辇去的,花枝花蕊也带在身侧,在车辇服侍。由于最近李治时常赏茶下来,花枝特意去学了煮茶,亲掌握了火候的,当然一应事务也都带着。   孙茗自己也在前阵子叫厨子做上了虾饺,当然水晶虾饺难度太高,还苏不出来。今天也一并叫人备上了。   李治是在外头骑马的。这回,李治是独带了她来……   还没到日中,就已经到了蒲城的尧山。   尧山水草肥美,朝南还有一处卤阳湖,碧波荡漾。尧山位于北面,是座石制孤山,北坡平缓,南坡陡峭,山上古柏森森,泉水淙淙。   当地人都传说,远古时期的尧帝在治理洪水的时候,曾经来过这里,立于此山规划治水,洪水退去后,人们就称它为尧山。   李治叫停后,骑着马迎到孙茗的身边,在车辇外唤她。   花蕊将车帘一揭,先跳下去,还没来得及将孙茗扶下马车,李治就先将人连拉带抱地把人搂到身前,与他共乘一骑。   其实孙茗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观底下侍婢们和那两排整齐的侍卫都眼观鼻地朝前看,根本无人敢往他们身上瞄,就安下了心。   令人在此处安顿,他自己只带了几骑就往卤阳湖去。   今天是天空作美,好像知道李治要出巡似的。   孙茗被李治搂在身前,骑得实际上并不快,就是感觉有点颠……等近了湖边,李治先自己一跃而下,又抱着孙茗下马来。将马缰丢给伸手的侍卫,就拉着孙茗走,也不许人跟着。   蔚蓝的湖面,波光粼粼。李治拉着她漫步走,两人一时无言,气氛却很好。孙茗是觉得李治内心总有些浪漫的情怀……   李治时不时地低头看向她,风和日丽的柔光下,目下美人面容更白皙,安然浅笑,露出两边梨涡来,显得更可爱。   扶她坐在一处岩石,袖中取出一支嫩红的野杜鹃,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摘的,就见他将花枝一掐,一双多情目就落在她的脸上,等她回神,花就斜插在她束起的发髻上。   李治望着她笑,她还没上话,就听远处轻骑蹄飞的声音。两人一同望向不远处。   来人是几骑身着男装胡服的女子,老远就听到几声轻盈的笑声,看见李治和孙茗,她们各自就招呼起来。   几个女子下了马,在原地侯着,唯有两个看起来身份更高一些女子走近,李治已经背手等着她们了。   “太子殿下竟也在此狩猎?”打头的年轻妇人年纪最长,不过二十四五光景,看了眼孙茗就捂嘴笑道:“哦?!还有美人相伴。”   她身边的女子看起来更年轻一些,面容秀美,虽着男装,却不见英气,见了李治笑着问候:“殿下,是我与孟姜听闻你今日狩猎,所以一并过来寻热闹罢了。”   见了她,李治笑得稍微入了心一些,就为孙茗介绍这两人。年纪稍轻的女子是城阳公主,是长孙皇后的女儿,李治的同母妹妹,很得太宗夫妇的疼爱,与李治年纪相近,关系也好。一开始下嫁给杜如晦次子杜荷,但因杜荷参与李承乾谋反一事,后来就被太宗另选河东薛氏的卫尉卿薛怀昱之子薛瓘为妻(是后来太平公主的婆婆,她儿子就是薛绍)。   另个,被她称呼孟姜的是临川公主(生母韦贵妃),孟姜为她表字。临川公主自幼聪慧,能书善文,还在年幼时,太宗皇帝李世民就对她的才情另眼相看,还特地为此培养。   临川公主的驸马都尉是范阳周氏的周道务,祖上可上述自周天子,出生名门,颇有来历。当然士族都很低调,所以名声不显,但得太宗信任。   两位公主现在都住在内城王府里,相互关系并不是最亲近的,只因常有宴会娱乐,大家一同取乐而已。   李治问城阳:“今日你们只有女眷,岂不是多有不便?”   城阳笑答:“哪里就只有我们了,后面还有不少青年才俊,殿下待会儿狩猎可别被比下去了。”城阳又笑着望向孙茗,很自来熟地唤道:“阿吟今日也上马跑跑,我们女子一处玩耍。”   城阳实际上是知道孙茗的,孙茗祖父原对她前夫杜府都是有恩的,就算她已经另嫁,但对孙茗还是很有好感的,怕她落单,就多有照拂之意。   临川也笑道:“很是。我们女子也没有不如郎君的地方,实在该将他们统统比下去。”   孙茗诧异地看了一眼,没想到还遇上个女权主义者……   城阳还看着她笑,她也回她们道:“马我都还没摸到呢,也就随便跑跑,哪里就能比上了。”   城阳公主一听,就扭头取笑起李治来:“殿下好重的心机,竟是把人成日地关着,莫非是我们阿吟赛马跑过你不成?”   李治招架不住,苦笑:“真是好大的冤枉……”   引得两位公主发笑。   几个人说话间,已经与其他人碰上了,不多时,又来好多人,其中以薛元超和韦思谦为首的才子,更是众星捧月。   早有仆役将闲亭休整,又设有高台,布置案几等物。   几乎都是郎君们一处吃酒,娘子们又落座一处。孙茗是被城阳公主带着坐在一块儿的。   底下有侍婢们烹茶,为娘子们斟上。两位公主的侍婢心就更巧了,叫了好些人,在台子面上铺了鲜艳的花儿。   原本好好的狩猎,怎么竟是成了茶花会……   一众娘子也以两位公主马首是瞻,也不知道是哪些人家的贵女,都是一溜儿的男装胡服打扮,间或一人凑趣:“待会儿他们都去围猎,咱们可以打会儿击鞠。”   击鞠实际上就是马球,是骑在马背上,用长柄球槌拍击木球,将球打入门框的玩法。关于马球的起源,其实是没有定论的。但人们普遍认为是自己创造的(说法太多,不可考)。击鞠一词最早出现在三国曹植的《名都篇》中,还赞扬了击鞠之人如火纯青的技艺……   得了几人附和,两位公主自然也点头,又添了彩头。临川公主道:“那就分两队,我和城阳一人一队,你们自行决定追随,赢了就让薛振赠诗一首,何如?”   薛振就是薛元超,任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是出了名的才子。   此时唐代风气开放,即使在座的众娘子几乎都是妇人,但没有严格的大防。所以临川公主一提,就一呼百应,连郎君那边都是满座起哄起来。   “就这么办!”李治也是兴致昂然,对薛元超道:“薛郎君善文辞,可不能随便敷衍了事。”   ……   午后将过,四十余骑已经备妥,前面数骑为先导,一人持旗,数骑并列。后面随行队伍,以李治为首,以他为中心的都是那些年轻才俊,余者跟在后边随侍。   一听李治发号施令,众骑同时起步,一时间,马蹄声碎,嘶鸣声起。   留下的娘子们,以两位公主为首,往尧山北颇的平缓处去。早有仆役布置了简单地击鞠场,铜锣和台柱也备上了。   为防有意外发生,这里也留下了侍卫,临川公主有吩咐左右侍中,寻太医过来跟随。   虽然这个体育项目盛行,但是历来事故也容易发生。原本这个提议也是偶然间想到,所以也没有带上随行太医。   孙茗是被城阳公主拉到身后去的,城阳交代:“你还没练过这个,待会儿跟在我后面就好,万万不可随意接球。”   身为初学者,孙茗是知道厉害关系的,说起来,她自己也是微有怯意…… ☆、第24章 贰拾肆   孙茗还没见着太子殿下要赠她的那匹大宛良驹呢,就被迫要参加马球比赛,真心想要表示“臣妾做不到啊”~   其实,那种名驹性子烈,也不适合打马球用,所以知道孙茗被两位公主拉着去打马球后,李治也没提他打算送的那匹马,但他围猎之前,把王福来并着几个贴身侍卫给留下来照看了。   时人女子都喜欢行马玩闹,李治并不打算约束孙茗,索性也就由她去了。   由于太宗皇帝倡导马球,所以此项运动在军中将士、王公贵族乃至文人中都深受欢迎。唐代马球场与马球规则也有一套严格的规定。   因此番公主提议,所以在本处设定的马球场并没有严格规范,不过地方选的好,没有草丛,地面也没有吭哇不平。也早有侍着讲地面石块都扫除掉,另设两边的单球门。马用的也是专门培养的温顺马匹,马尾系上了结。   比赛分两队进行,两队公主各有十人,并无专门的队服,也来不及时间赶制,所以只好另下面的人呈上红色白色布条,系在马脖处及人员的左手臂处。   孙茗被引着,上了匹枣色母马,跟在城阳公主身后。她纯粹是来凑人数的……打马球原本就要二十余人,这里的娘子们加起来也就十余人。临川公主更是不拘小节,连几个贴身侍婢也叫到马上凑分子。   以进球门数量为准,不能击马、袭人。有中人站铜锣前等候,见进球就击一下。   赛事一开始,城阳和临川公主为各队首位,争抢第一球。   临川公主显然是个中好手,眼力比城阳宽泛,球刚落地,球槌已迎上去,强了球就拍马赶向对方球门。   城阳见之,也尾随而上,见机就要抢球,两下都没抢到。孙茗跟在她后面,就跟没机会碰到球了。倒是城阳这队有个娘子,球技尚可,见了临川公主携一众队友往她们球门而来,也带着左右上前拦阻,但到底势单力薄,且临川的两个侍婢球技纯熟,阻开挡在前面的娘子,就令临川将球击入对方球门。   临川公主先入一球,涨了气势,势不可挡地又从城阳身边切过,没多久,又进一球。   临川公主身后婢女和娘子们也跟着起哄,就朝城阳大笑:“阿姐这里承让了~”   城阳公主并不见恼意,眼看向一边,忽然笑起来:“孟姜不必高兴太早,待会儿就有你好看的!”   却原来不远处有一骑,很快走近,临川一看,也笑道:“原来是寻了个高手。”   由于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孙茗一看就认识,行到近前的是一身酱紫胡服的高阳公主。   城阳公主拍马上前两步:“高阳竟也来此,快快换马,与我一道,省的让孟姜狂妄,让她瞧瞧你的技艺。”   城阳与高阳年纪相近,其实说不上关系多好,不过也是凑乐子,且高阳公主也会一些马上功夫,只当寻个帮手。   高阳公主对着城阳和临川一见礼,就道:“刚才听人说你们来了此地,原来是击鞠。”   说完,就落马换了一匹,一跃而上,系上与城阳公主同色的白色带子,拍马就要进入球场。   孙茗被马带着跑了两刻了,实在没这些公主和娘子们体力好,眼下就有了退意,正巧见高阳公主入了场地,就对城阳道:“我实在没力气了,拿我换了高阳公主可好?”   城阳公主原还应了李治要照顾孙茗的,听孙茗心生退意,犹豫了下,也就点头同意了,说不得她真是体力不支也有可能,见她瘦的跟病弱似的,说不好身上有什么病症……   孙茗下了场地,就被王福来等人扶着落了马,被人迎着行到一边的看台,看台设有案几,也就跪坐下来。   见她落座下来,花枝就为她捧上茶盏。   球场上两队人马都很放得开,像几位公主都明显是习过马球的,几个娘子也是熟手,只是不敢放开手脚地玩,显然是捧着公主们顽的。   也不知道是高阳放水,还是临川有意想让,最后打了个平手,两相没下了面子。   城阳公主下了场,把球槌和马缰丢给一边小侍,就走近孙茗,一边拿巾子擦汗,一边道:“就你会躲懒,可站在一边有什么意思?”   孙茗见其他人已经疲累,瘫在案边,也不再讲求面子好好地跪坐了,拿起侍婢备的茶水就往嘴里灌。   “我是真的没这力气,待过些日子,等我练好了击鞠,在寻你玩。”无奈道。   临川公主一听,也插话:“这可是说定了!正巧,月中我还设了个春月宴,你可要与太子殿下一块过来。”   孙茗一噘嘴,一脸小女儿之态:“这话我可不敢应该,自然是要听太子的。”也因她年纪最轻,竟是引得满座皆是调笑。   期间,高阳公主却没有言语,只是孙茗莫名地觉得这个公主总是不经意间看了她两眼,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等一众娘子休整完了,回去小憩一番,孙茗就跟王福来打听起李治来。   倒不是分离这么一会儿功夫想他,只是狩猎不比打马球,谁知道深山老林里会蹦出什么东西来。   王福来点头躬身退出去没多久,就来回禀:“娘娘且安心,殿下只是在兴头上,又往西去行猎了。”   见孙茗点头放下了心,城阳公主又往她身边靠过来,低声道:“先别理会太子殿下了,与我们一道玩牵钩吧。”   孙茗向其他人看去,其余娘子早就令人备好大麻绳了,绳长十来丈,两头分别系着几十条小绳索,分东西两边,仍是两队人。听城阳讲解,竟是后来的拔河……只是虽然略有不同,但规则大致差别不大,也是分楚汉界,一边将另一边人拉过去就算赢了。   这些女子倒也会玩。这牵钩原是男子玩的游戏,绳索也不是女子那样拉着拔,而是将绳索套在颈间拔河的。   这边玩得不亦悦乎,那边李治已带着人回来了。   娘子们一听马蹄奔回的声音,也放下了玩耍,就看看谁的成果丰硕……结果当然是李治了。   也有人打来了小鹿野鸡什么的,李治打了头獐子回来。想也知道,别人让着他,侍卫也会把大的猎物围到他面前。当然,知道是一回事,看他那笑得跟开花似的脸,心里也是开心的模样。   下令将野物都拿去处理,再弄出来现场炙烤,早有仆役备好一切。   李治下了马就往孙茗这边来,其余娘子捂着嘴笑着退后,唯有城阳公主不满道:“太子殿下也太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照顾阿吟这么长时间,也不拿谢礼出来。”   李治拉着孙茗走了两步,就扭头对王福来说:“给你城阳公主送只獐子腿,本宫的谢礼,城阳可要好好享用……”   李治说完,就拉着孙茗上马走了远处,留下城阳公主等人在原地哭笑不得……   孙茗仍是被李治抱在身前,拍马行走间,不知不觉也不知道走到森柏某处,也不见人。   李治下马后,也抱着她下来,拉着她走了会儿,才发现竟然有一骑白马,被绳索套着绑在树身上,马身高大,体态优美,很是丰神俊朗,一嘶叫,两蹄子就往上蹬了蹬。   拉着她走近,那马许是认得李治,也停下嘶鸣,打了个响喷。   “它就是紫骍,当年曹植曾有一匹,也唤紫骍,就是这个品种。”李治也是爱马之人,很珍惜地摸了它背上鬃毛几下,然后从袖中取了块糖糕给孙茗:“给。”   孙茗接过,知道李治示意她喂马,好跟马培养培养感情。   她倒也不怕,原本就很喜欢狗,也喜欢养狗,马也是很有灵性的,只当它如大狗一般,拿手凑近,小心地把糖糕喂给它实用。   马特别喜欢甜食,把糖糕吞下,那双灵气的大眼就眨了眨,亲昵地舔了她还举在面前的手背,闹得她发痒。   孙茗笑着与李治说道:“我喜欢紫骍,把它带回太子府,我可以常与它玩吗?”   李治搂着她纤腰,笑答:“本来就是给你的,喜欢就好。只是府里施展不开,只有一个练马场,你只能带着它走走,如果跑马,还是得我带你出来玩。”   即使这样,也是好的……   李治带着她骑着紫骍试乘了一圈。这紫骍马定已是被调教好的,性子并不野,而且这匹是母马,相对还稍微温顺一些。   “别看它个大,不过一岁半而已。”李治一边为孙茗详细解说,介绍紫骍的来历。   两人不觉间,已日渐西沉,未时已过。李治就与孙茗原路返回。   两人一到,见临川公主已带着几位娘子与郎君返回,其余大队人马仍是候在原处,备妥其余物事,就等李治开口拔营了……   回去的时候,李治也不骑马了,直接与孙茗一道上了车辇。花枝花蕊二婢自然上了后面的车辇。   因着出行途中舒适,车辇里面垫子都是极厚的,也放了张矮几,一边还备有匣子,装了烹茶用具。   孙茗早就让花枝备上的虾饺,也一并搁在一处,也已叫了人开始拿简易烹煮的锅子蒸起虾饺来。   李治一上车辇,虾饺也已经蒸熟。   孙茗也不叫侍婢上来,自己拿着巾子将锅子撤了,取了里边的澄面虾饺置在水晶盘上,献宝似地手托着端给李治看。   “刚才炙肉殿下也没来得及吃,现在吃几个饺子罢。”   李治将人往身边一拉,另一只手举了筷子尝了个,原还当时普通饺子,因这澄面看起来皮薄微透得,一吃进嘴里竟是鲜嫩的虾肉:“这个不错,有些巧思。”   这下孙茗又借故拿乔了,一声轻哼后,道:“那你还不让我碰膳房,没有我的巧思,殿下如何吃得上这个。”   李治连吃了三个,听了她此番言语,举着筷子也喂了她一个,笑道:“你就是针眼大的心眼,依了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只一点,吩咐底下人也就罢了,自己不许沾手。磕了碰了,我是要心疼的。”   这番肉麻的话,像是不要钱似地吐出来,直叫孙茗甜到心里。   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这种鬼话谁会信……”   李治“唔”了一声,装模作样地答道:“阿吟会信就够了。” ☆、第25章 贰拾伍   李治与孙茗在车辇里面玩笑,时间过得就显得很快。   距离长安城十里之间,后面赶上来几骑……身旁左右侍卫惊觉,令车马停下,举了手中的佩刀。   车内李治与孙茗一愣,等王福来在外边传话:“殿下,高阳公主求见。”   李治面上不显,但看着有几分不情愿的模样,须臾间,才叹着气下了车辇。   因车马随邑太多,与别的人马也并不全是顺路,所以一出发,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各自走各的。这边高阳公主赶上来,明显就是来寻李治的。   李治下了车辇,留下孙茗一人在里面。   她偷偷从帘子里面往外张望,其实是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只是大老远看起来,高阳公主着急的模样,拉上李治的袖子好像要求情似的。只是李治拂开了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留下高阳公主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他自己独自往这边回来了……   孙茗有些同情高阳公主了。纵然身份再高贵,也总有不如意的事情。此时那模样,哪里还有她第一眼见到时候的意气风发。   李治黑着脸回到车辇,余者发号施令,马匹又飞奔起来。   见他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她就乖觉地不往前凑,虽然知道李治并不是会借题发挥,随便发火的性子。   等李治自己缓了神色,回过神来,见孙茗躲得远远地,拿眼偷看着他,就起身,把人捞过来:“你躲什么?”   孙茗讨巧一笑:“我是看殿下心情不好啊。万一你要动手,人家一个弱女子哪里能逃得脱……”   李治也知道孙茗是玩笑,却仍是肃了脸:“你知道我不会与你动手,还这样剜我的心?”   见他有些恼意,孙茗反而自己找后补,拿手在他胸口揉了揉,顺了顺,小声地说:“好啦……殿下别气,是我不对。”   见她怯生生的脸,就是心情再不好,此时也顾不上了。捉了她两只手,把人拉得更近了,叹道:“有时真拿你没办法。”   说起这一茬,孙茗这才盯着李治瞧:“还不是殿下,从来不与我聊起你的事情。今日两位公主我就是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听说。”   搂着怀中的女子,同少女般纤细柔软又娇娇弱弱的,听她抱怨,却令人失笑起来:“你想知道,又怎么不问我?”   虽然这样说,但见她真要生气,就又为她详解起来:“我父皇子女众多,但阿娘就生了我与两位哥哥,还有两个妹妹,你今见的城阳,还有一个新城公主,是最小的妹妹,过阵子就带你见见。”   李治说他在儿子中间排行第九,又说起李承乾和李泰兄弟的官司来。   孙茗听得出,李治不仅仅是仁厚,他确实对兄弟姐妹谈得上友善了,即使说起李承乾和李泰二人,也是透着不一样的亲近。   李治心思敏感,有一丝温柔情肠,听他说与两个妹妹自幼关系亲近,也是因为那时候李承乾和李泰二人争权夺势,而他们的母亲又太早过逝,所以他们兄妹三个就有不一样的亲近。   孙茗被他揽在怀中,听他说得感性,心念一动,就一手握上他的:“既然殿下排行九,私下里,我可否唤你九郎?”   她会这样说,实在是想起杨贵妃喊李隆基三郎,这个太有名了好么?!   这样喊,实际上透着一种亲近,有别于喊他太子、殿下……   李治听她这样问,见她一脸忐忑,竟不像说出这个话的样子,遂笑道:“私底下,并无不可,来,喊声来听听。”   虽然此话是孙茗提议,但事到临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就将脸埋进他怀里,轻轻一唤:“九郎~”   李治起先是觉得有趣,从来没有人这样叫他,亲近的长辈也多是唤他小字雉奴,被孙茗这么一唤,心里也有些异样,脸也凑近她:“今夜随我宿到书房罢。”   孙茗在他怀中,脸还是不肯抬起,只轻声地“嗯”了一声……   于是,李治一路搂着怀中娘子,因是在车辇,也不敢逾矩,等回到太子府,天色已是很晚了。   李治脚还没迈进书房,就令王福来把人都带出去,离得远远地,自己搂着孙茗就进去了。   刚把门一关上,孙茗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喝口水,就被他压在门后一通深吻,也不知道吻了多久,只觉得目眩神迷,脑中一片空白,呼吸一滞……等她好不容易得了空档,刚大口一声踹息,就又被人压着靠近。   李治贴着她,把她压在门后,一手搂着她的杨柳腰,一手在软和之处揉捏,把人吻得朱唇微红,又啃上她脖子。身下小娘子一个踹气,手中的滑腻就如在他手中跳动,忽然兴奋地不能自己。   李治啃了脖子,又在她锁骨间胡乱地啃,一手托着腰肢贴近他,一手隔着裙裾探入。   “嗯……”孙茗被他隔着布料拿手一入内里,浑身就是一颤,好像回了些神又好像更昏昏沉沉,连脚趾都蜷缩起来,然后一脚提起,勾着他的腰,拿身贴着他的。   李治那手又是摩挲又是逗弄的,只是隔靴搔痒罢了,如今两人贴得这样近,早就支起来了,仍未停歇的指间也渐觉湿漉漉,哪里还得忍耐,一边喘着粗气“我的乖乖……别急……”隔着上身小衣一口含上玉桃轻啃,一边已经在扯她的束腰玉带……   话语的热气喷在孙茗的耳中,立时带起潮红,惹得她又是气喘又是骄吟。   两人几经扭转,从门边滚到案几,孙茗稍稍醒神过来,扶着案几就要爬起来……李治将人一个翻身,手掌顺着她后背的柔嫩肌肤往下滑去,一手将案几上的笔墨扫落。抬起她的腰,顺当地解了裙,一时间,冰肌玉骨如洞仙歌,修长双腿勾人眼。   孙茗手肘撑着案几,几下都爬不起来,忽然感觉腰下一凉,又被人推着进入,暗道李治这禽兽,不正经起来也是这样癫狂。还没来得及想其他,一只手已透过小衣穿过肚兜探入,又是抓又是揉,动辄连带着案几都摇曳起来。   孙茗慌着讨饶:“……轻……轻些……九郎,轻些……”尼玛,手靠得很痛,腰很酸好吗!   岂料李治一听娇吟,惹得身上一阵燥热,拿腰一使力,就听底下娘子一声惊呼,李治条件反应就拿一只手捂上她——孙茗反怕了他了,见他的手捂得又紧,就抬起一只手,又是掐又是咬……   孙茗身上的衣服裙子,早就不经意间被扯去,从门边一直到里屋,一路全是两人的衣物,这边李治已经解了她藕荷色的肚兜。   在李治面前,是娇体莹白,曲线玲珑,软嫩可口,一手捂着那檀口,也如焰火炽热,温香软玉,在唇齿间流转,在香薰的烟雾中逸出……   一阵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两人争先入了云顶……直待云歇雨收,孙茗已经全身没了力气,由着他抱到床榻,然后拿锻被盖上。   李治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这才安心地在旁边躺下,一手揽着她酥软的身子,一手握着柔软的纤腰,一并睡熟了……   ……   夜半时,孙茗就被李治给挠醒了。   李治把人拖起来,在她迷迷糊糊间,已经帮人简单地穿了身衣衫。   孙茗靠着他,等他收拾停当,就闭着眼睛,耍着赖不肯下床:“这么晚了,我才不回去……”   李治憋笑憋得脸都透着微红,又是叹气又是取笑她:“谁让你回去了?我是叫了人备了膳食给你用,真是不识好人心了……”   她还以为李治是叫她回去睡呢……也没见过哪个女人留宿在太子书房的……   孙茗张开眼睛,仍是一脸的困顿,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倒是把李治给逗乐了,在她小嘴上轻轻一啄:“真不起来吃?”   孙茗拿手围上他的脖子,也反击过去,凑上去亲了他一口,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那你抱我过去~”   这副无赖样子落到李治眼里,却觉得分外可怜可爱。把她青丝往后一撩,露出一截白皙颈项,上面还有红梅点点……   等把人抱过去跪坐下来,孙茗也不拿筷子吃菜,仍是瞅着李治,见李治低头看来,就骤然一笑,歪在他身上,手还在他身上抓啊挠的撒着娇,浑身一副没有骨头的样子……   “本宫真是要夫纲不振了……”李治叹道,却还是举起瓷碟,夹了菜进去,喂到她嘴边……   …… ☆、第26章 贰拾陆   从第二天起,孙茗也就不回那间临时寝殿去睡了。   相比较起来,李治这边还更习惯更舒服些,况且,每日李治一回府,就先回书房,见面的时间就更多了。反正她原本也是宅在屋子里,也不出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李治也没提起叫她回去这茬,由着她住在这边。   太子妃那边是不敢与李治说,萧珍儿是没胆子说。孙茗也就安心地待了下来。   既然孙茗在太子这边住下来,花枝花蕊就把花萼花椒都喊来服侍,随侍的还有吉祥和赵意两个内侍。   因昨日惨遭李治的□□,害得她浑身筋骨都活泛不开,只觉得又酸又软,等她下了床,都早已过了午后。   花枝随侍在一边,见孙茗起身的样子,就与花蕊一道服侍,顺便提了句:“今晨,高阳公主使人送了礼过来。”   孙茗一脸的莫名和惊讶:“送我?这却为何?”   花枝低着头回道:“婢子哪里知道,不过听说娘娘未起,就将东西留下了。”   孙茗点了头,也不着急,只让花蕊继续为她梳妆。   许是心情好,李治在她身上又卖力,是以一起床,面色身上皮肤都嫩地能掐出水来似的,粉粉地透着莹润。   花蕊为她敷粉描眉后,又贴了花钿,涂了桃花色的胭脂,点了红唇,这才方罢。再取了一旁的托盘里的璎珞和香囊佩戴,拿了铜镜取给孙茗看妆。   等一切妆点妥当后,孙茗这才对花枝颔首:“叫进来看看吧。”   花枝会意,退出后一声传唤,就即刻有四个侍婢捧着两大匣子进了屋子。   花枝亲自打开两个匣子,然后退后,给孙茗瞧了个仔细:一个里面是套墨色和莹白色亮色和田玉制成的棋子,底下是座玉髓棋盘矮几;另个匣子独独放了一个卷轴,打开一看,竟是大书法家卫夫人的《名姬帖》。   好名贵的礼物!   “可惜了……”高阳公主恐是见走不通李治的门路,想从她这边下手,吹吹枕边风……定然以为她孙府书香门第,上下只通雅物,就送了棋和字,的确也是名贵,只是……只是她非雅人罢了。实在是可惜了……落到有爱好之人的手里,才会发挥它们最大的用途……   孙茗看了两眼,还是把东西放回去匣子里,叫人把它们放在一边。   如此名贵的物件,她是不知道怎么回礼的,只好叫李治来问问了。   就这空档,花蕊已经带着针线房的婢女进来,为她量身,在春日里裁几身衣裳。何况,两位公主已经邀了她聚会,实在该备上几身新得款式,皆因长安的服装过时地太快了……   正巧,太子还着人拿了几匹贡缎出来,是俗称的缎纹面料,据说制造工艺是极为复杂。   作为太子府上的妻妾,每季衣物都有定量的,想要额外的制几套成衣或是打上几套收拾,一般都动用自己的私财。不过目前为止,孙茗用的都是太子的“宠爱”。   所以说,牢牢霸者太子才是出路嘛……孙茗喜滋滋地想着,觉得老占李治的便宜也不好,还是让厨房做些好吃的来犒劳他吧~   用了午膳,她也无事可做,花蕊就把花萼叫进来,与孙茗一道制起胭脂来。   这个季节桃花开得都好,用它来做胭脂或者面膜来都能美容。原先孙茗也是一概不知的,只是听几个婢女说了这件事,才提起兴趣来。   普通的丫头自然没钱去置办什么美肤化妆品的,所以天然的花朵就是最好的材料了。   当然,孙茗也没叫她们吃亏,制好的胭脂只自己留了盒下来,余者都往下分下去了,还赏了些果子给她们顽。   其实,在这个年代,稍微有些身份的人,要打发时间实际上是很容易的,有钱又有闲,什么做不了?何况底下都捧着你,总有人帮你出主意……   把胭脂撤下去以后,花蕊就抱着娘子进来了。   孙茗一眼看见这傻呼呼的胖猫叫着,一副活泼欢快的模样,就接过猫,抱到一边的贵妃椅上。   贵妃椅是因孙茗暂且在这里住下了,就叫内侍从她屋子里搬过来的,连带上面铺着的白虎皮毯也一并带过来了。   往贵妃椅上一躺,那猫也舒服地打了滚,一只爪子抓着孙茗的手指玩。   李治正好进了屋子,见孙茗懒洋洋地躺那里,也凑上去,往边上一坐。王福来有眼色地带着花枝花蕊下去了。   “九郎。”孙茗也不玩猫了,起了身就勾着李治笑:“怎么回得这么早?”九郎什么的,昨天喊了一夜,早就已经不知道羞耻了好吗!   李治是一脸的受用,由着她贴近:“自然是因为想着你。”这样说着,拿手碰碰她的脸,又为她理了理鬓发。   “又哄人……”孙茗羞涩地一低头。   “嗯,确实是哄你玩的。”李治逗了她一阵,就说:“今夜长安城赛花,想不想去看?”   自然是想的,孙茗两眼放光,点着头:“你都不知道,我一整天待着,人都快长草了。”   “我怎么听说,你很是玩了一天。”   “胡说……”   两个人闹了一阵,孙茗就起身,让花枝花蕊服侍着换了身杏色配着嫩黄色的齐胸襦裙,系了条朱色宫绦,一袭同色披帛围在臂间。   “这颜色把阿吟衬得真好看。”李治不吝夸奖道。   因孙茗年轻,肤色又白皙,合着鲜嫩的颜色就特别惹眼。   孙茗笑着接下夸赞,又挽着李治,笑盈盈道:“九郎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呢……”   ……   两人出行也不带上很多人,同行的都是身着常服的侍卫,但是大哥,你们一个个孔武有力,还带着佩刀,傻子都知道主子身份不简单啦!   不过为了方便照顾孙茗,也带上了花枝。   夜上长安,正当春意。今夜的长安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道路两旁挂着灯笼,也有很多官宦人家出行打着灯的。满城的吆喝声、细语声、笑声……   这就显出侍卫大哥的好出来了,孙茗挽着李治行走间,身边总是有很大空隙。   今夜要比寻常热闹,路边摊贩摆放和贩卖的都是以花为主,有盆栽,也有绢花……一到春天长安城每家每户都把种的品相姣好的花拿出去赛花,各家都种花,然后比花魁。   唐代人爱花,尤其今夜,时常看到娘子髻以花为饰,也有郎君戴着花。在这里,偶然间看到男子戴花其实是很正常的,只是孙茗看不习惯……   其实这确是她孤陋寡闻了,古代民间男子戴花自不待言,为官者一样戴花,而且有过之无不及。皇帝赐大臣戴花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比如李隆基春时游宴,某大臣遵旨赋诗,其中有”飞埃结红雾,游盖飘青云”之句。唐玄宗十分赞赏,遂以御花亲插之巾上。此事深为时人所羡慕。唐中宗也在立春日赐近臣戴过彩花。   两人途经一个花架子,一边站着个幼子,与他阿娘在那里卖花。   因这小孩虽衣着朴素,身上还打了几个补丁,但俩眼圆溜溜的可爱,看着他们竟也不惧,引得孙茗上前,拿起架子上的一朵朱色牡丹绢花。   那摊贩娘子一抬头,就看见华服公子,身边伴着天仙美人,附近一溜儿的没一个靠近的普通人家,一看即知,定是非富即贵,诧异间竟是不敢说话,唯有她身边的稚子开口。   “你们买花吗?”   李治笑起孙茗来:“阿吟这是做好事了。”   觑了他一眼,把花拿到鼻间一嗅,只是淡淡的寻常香料,然后笑着与那幼子说:“还不快谢谢这位郎君光顾~”   孙茗身上可不带银子铜钱,拿了花就往前行去。当然,李治身上也没有,自然有身边的王福来上前,丢了两个铜板……   李治跟上去,与她讲道这个赛花节:“你这里看到的,都是普通的低廉的货色,品相极佳的都拿去赛花了。但若有更好的,都藏着还来不及。不过也有人,为了参与花魁赛事而去购佳品。”   这种习俗孙茗并不了解:“赛赢有什么好处?”还能有大奖不成?   但她这一问,就又被李治取笑了:“那你说,那些才子斗诗是为了什么?”   哦……瞬间秒懂……   纯粹吃饱了撑的,拿来作消遣好吗。无非是寻个由子,热闹罢了。此时民间多得是此类风俗。   李治拉着她又往一处去,聚了好几圈的人墙,里面搭了高台子,远远瞧着都是被花海包围的景象,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琴瑟糜音。   李治笑道:“今夜定也请了乐姬捧场,说是赛花魁,若没有美貌娘子,岂不是失了趣味。”   孙茗一听李治竟是起了看美人的心思,也不着恼,只斜了他一眼,嗲声道:“好风流的九郎~” ☆、第27章 贰拾柒   原还当是撞了好运了,碰上太子得空的时候,被带出太子府玩,哪里知道半途就被人给喊进宫了。当然,入宫的是太子殿下,而她这个“小妾”当然要有眼色地自己回来了……   原来,就在当夜,长孙无忌不知道是寻到了何人,力证辩机一事,于是就在会昌寺将人逮了回来。只是此事既然秘密行事,长孙无忌是不敢泄露半分的。   是高阳公主自己着慌,几寻寻不到李治,又不敢入宫见李世民……   这中间官司孙茗是不知道的,八卦却是听了一耳朵。不管如何,她自己回了太子府,就准备洗洗睡了。   直到后半夜,被太子燃灯点烛地给弄醒……   孙茗披了条宽袖袍,自己举了帷起身,见李治坐那贵妃椅上被伺候着脱了鞋袜洗脚,就上前坐到一旁。   “怎么起了?是我闹醒你了?”李治见她坐过来,就一手握上她的,另一手揉了揉眉心。   真是……年纪轻轻,作什么这么劳神的模样……怪不得活不长久了……   孙茗抬手为他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没有,是你不在,我也没睡很熟。可是宫里又什么事?”   李治一叹气,也不作解释,只提了句:“父皇令我协舅舅审案。”   孙茗是见他真不想提此事的模样,也就不言语了,忽然瞥见案几上的两个匣子,就指着匣子对李治道:“高阳公主遣了人送礼,只是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就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这时,李治脚也被洗净擦干,婢女提着金盆和巾子也出去了……   两人走到案几边上,还是孙茗狗腿地开了匣盖子,给李治一一过目。   “哼,她倒是有心,尽捡了贵贵的送来。你无需理会她。”李治一声冷哼嗌出唇间,显然是没有把高阳公主放在眼里。   只是……您好歹得说说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吧?   李治才不管她,自己且一番困顿,走回床榻,倒床就睡了。   孙茗也是可怜他,知道再多不过两个时辰,就又得起来上早朝了……   既然李治都不管这些乱七八糟了,她就也不管了。反正礼是高阳送到这来的,其余的,她不过按李治的吩咐罢了。   等第二日暮色十分,李治又黑着脸回来后,孙茗是真心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叫她哄太子?她真心不会啊……况且,对着一张阴气沉沉的脸,连晚膳都很难下咽好吗!   两人才用了膳,花枝奉了茶上来,孙茗犹豫了下,就开口了:“九郎,不如我先住回去?”   李治放下茶盏,看了她两眼,就把人往身上带,那下巴抵着她额头:“阿吟这是怕我,还是不想理我?”   都有,行么?孙茗可不敢说,只是哄他道:“九郎这样忙,我是担心留在书房影响你。如果九郎不想我回去,那我就不回去了。”哄完还拿手拍了拍他后背。   太子这是求安慰地节奏了?   “今日,父皇又把辩机给放了,令他译《大菩萨藏经》。”李治说了句。   “这是说,圣上这是打算轻拿轻放了?”孙茗虽然这样问,但显然并不完全相信,毕竟辩机后来确实被处决了……   李治冷笑一声:“你以为是看在高阳的面上?且等着罢……”接着又话风一转,道:“你不知道,因高阳的驸马都尉房遗爱原先助李泰谋夺太子之位,舅舅早就嫉恨上了,在我看来,恐不会善了。”   虽同是舅甥,但李泰与长孙无忌关系素来冷淡,当初李承乾先被废黜,长孙无忌就不同意李泰接任太子之位,之后也是因李承乾死咬着李泰不放,才把李泰一并拉下马来。这太子之位兜兜转转才被李治给捡漏了……   李治虽与高阳公主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但他是靠长孙无忌上位的,显然是与长孙无忌同坐一条船。这个其实是带有政治目的的。   孙茗总在府里,对于李治的事情也只知一星半点,提供不了专业意见,只好言道:“那若高阳公主提起呢?何况你也知道,临川公主邀了我去春月宴,说不得就与高阳公主碰上了。”   “无需理她。”李治道。   然后其他却是不愿意说了,转而说起今年恩科的事情,又提起孙茗的弟弟孙英:“我记得你阿弟在太学读书,可有举荐?”   太学隶属于官办学校,由国子监管辖。在唐高祖一入长安,天下未定,就已经下诏办理官学,安排宗室子弟与其他士子上学,借以劝导他们读书上进或而入朝为官。这些官办学校就交由国子监监管。   太学只是其中一所,寻常都是高官子弟进学,入学为五百人。再往上的依次是宫中的弘文馆和崇文馆,只入数十人,皆为皇亲国戚,或是宰相等一品大员之后。接下来是国子学,只收长安在朝的高级官员后代。太学往下就多了,有四门学、各都督、护府、州、县等设立的官学……   因入学门槛高,即使适龄(约14-19岁),也并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入的。官员子孙入读,多的是拿此当跳板,既可以扩展社交,又有第一手恩科讯息。但若成绩差、品行不端的,也有被劝退的风险。   唐朝虽设恩科,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参与。科举都是由学府举荐,优秀学员参与科考。若无进学资格,没有推荐,是不得参与的。所谓士农工商,在唐朝被标显得淋漓尽致,身份等级也尤为注重,像是最末的商人,是不能参加科考的,就是一般的农民,读不上书,不能入学,自然也得不到举荐,同样不能科考。由此,普通平民相通过科考改变命运的,就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了。   大唐有严格的良贱制度,是从魏晋南北朝旧律的沿袭,涉及范围方方面面,从政治到经济,乃至整个社会结构。贱籍可通买卖,但良民就不能进行买卖了,且良贱是不能通婚的。   唐代看中出身,还体现在宫闱内阁,比如武媚娘,她父亲武士彟虽然读过书,但买过豆腐,且做过木材生意,这就好比在他身上打了“商”字的烙印,即便后来高官厚禄,仍是被人所瞧不起,别说士族门阀,便是一般的书香门第都不屑为伍的。所以,同是才人的徐惠入宫可以由才人升为婕妤,然后又升至充容,但武氏不行(当然也不排除李世民并不看重她。不过李治要立她为后,曾经受到众臣以死力谏,是李治自己力排众议的,当然也有因为武氏背后操刀,收买了很多人心)。   其实关于弟弟参加本届恩科的事情,孙茗也听阿娘提起过,但因他年纪还轻,也并没入心,只当作增长经验,就回道:“他年纪还轻,祖父大人打算让他今年秋闱先下场试试。”   “唔,”应了声,又想道:“可需要为他安排一番?”   孙茗是一脸的震惊……殿下,这样明目张胆地走后门真的好吗?   在孙茗震惊地一脸血的目光下,李治又说:“科举及第,虽然秀才、明经为上上之考,但若不中,也可书学、算学,虽品相低,待安排下去历练几年,日后为官做守、兼都可。”   也就是说,科举不过,通过门荫也可,但做不成三品以上的了……如她祖父因是科举状元出生,现为陕州刺史从三品的官,如果再上上,正三品或从二品也是有机会的。   但这对孙茗来说还是太遥远的事情,就像她父亲,只是七品小官,怎么爬也爬不到三品以上吧?但是恩科出身等同来历,她是不好替自己的兄弟做主的,还是决定先找阿娘问问,要不要走太子的门路。   “这却不急,待我问问再说。”孙茗道。反正即使不中,下一届仍可参考,这倒也无妨。   现在孙茗才终于发现,如果要写论傍上太子的好处,她绝对可以写出一二三四点……要钱给钱,要官给官,她只要负责默默地美貌如花就好了……   然后俩人躺上床,盖了被子,搂在一处,很快就睡着了。   翌日,孙茗难得在辰时就起了。   不过因为太子一大早要入宫上早朝,所以比在东宫时起得更早,哪怕孙茗难得起得早了,他也早已出府去了。   仍是花枝花蕊服侍她起床洗漱,花枝瞅着空档,在围披帛的时候说:“娘娘,沁香明景修葺完了,您看何时去看看?”   孙茗一惊,算了算日子,倒也有二十来日了:“这么快?”   花枝了愣愣,然后把头一低,回道:“若是……娘娘觉得还没有修葺好,再过两日去看也无妨。”   孙茗又是愕然地看向花枝,见她低着头,又把头扭向花蕊,见花蕊一脸的“娘娘您实在太聪敏了”的表情中,面上一抽……她真不是故意耍心机,借由装修来太子书房霸占太子的……   叹了口气,孙茗面瘫着脸,说道:“还是去看看吧,万一有不合意的,还来得及改。”   然后按部就班地用了早膳,再浩浩荡荡地带着一众侍婢出了太子书房,往她的院子去。其实,一被回禀说是房子装修好了,她早就着急地想飞去看了好吗?但是,被底下那么多人盯着,她现在又是娘娘,娘娘不是都该端着吗?   唐代的建筑都有些严整开朗的,规模宏大、形体优美,虽整齐却不呆板,华美又庄重大方,采用的都是木结构。   一入沁香明景,院子的整体格局没变,但寝殿底下的园子却大为休整了。沿着寝殿门前的木质地板,直接穿过木质的回廊,一截回廊外是桃花林,一截回廊外,是个木板格局的小高台,上边设了亭子的那种伞状的顶,底下还设了几座案几,一圈外中的尽是四品海棠和洛阳牡丹。   院子回头可以慢慢地逛,她先迈进屋子里瞧瞧浴室去。这年代并不兴泳池,在长安倒是也有类似浴场这样的地方,但都是郎君们的消遣玩意儿。这种拿整个房间装修个浴池的想法,实在是心水了很久了。   一入堂屋,径直往左隔间去,还装了道门,门后设了粉嫩嫩的帷帐。   揭了帷帐入内,入目的先是三折屏风,屏风旁都是藕荷色的帐子,长至地面还蜿蜒拖出几寸来。屏风的绣品又极薄极透,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里面浴池上漂着的红色花瓣……   孙茗行了两步又揭了帐子,这才从屏风的一边绕过,映入眼帘的,是浴池顶上的巨额牌匾——流香渠。 ☆、第28章 贰拾捌   孙茗既然回了沁香明景,就不好再回太子殿下的书房了,就着人把衣物饰品一应物事都带回。   浴室布置得她很满意,转念想到,先邀李治共浴才够浪漫……   就与花枝花蕊吩咐,取了匹莹透的桃红色云锦来,又叫花枝为她制上波斯舞姬的裙子……她能说,实在没脸叫针线房的做这件事吗……当然上半截的修饰部分由她自己动手休整了(很不好意思让人看到可以露出一大片肉的衣服好吗)……   然后在李治回府得知孙茗回了自己的院子,就掐着饭点来了。但是显然,孙茗想先饿上一饿,不然怎么显得她“秀色可餐”呢?   孙茗见李治进了屋子,与花枝花蕊使了颜色,二婢就带着一众丫头鱼贯而出,且很贴心地合上了门。   在李治一脸不解的神情下,挽着李治进了浴室:“九郎还没看过新建的浴池吧?我好喜欢~”   说着,一手挽着他,一手揭了轻薄的帷帘,李治一经屏风,就见几乎扩向整个屋子的浴池迎来一阵暖意的热浪,雾气袅袅,水面漂浮着桃花,花瓣点点,馥郁妖娆,恍然还能闻到一阵清香……   李治踏近浴池,就踩上了腥红色的皮毯,只听耳边轻吟一声:“让妾来服侍九郎沐浴~”   此时,屋外响起一阵琵琶之声,曼音燕燕,揍出靡靡之音……转眼间,仿若人间天堂。   等李治低头看向孙茗的时候,衣衫已经由她纤细的指间褪去、滑落,被她引着,迈入池中玉色台阶,一步、两步……直至整个人隐入水池之中,骤然的热气,又暖又有些发烫,令他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有一瞬间竟是忘了身在何处。   倚靠着台阶,透过雾气往水池外的美人看去……孙茗见人落入水中,就扭身绕过屏风。   正当李治向屏风后张望,孙茗已换了身波斯舞姬那般清透飘逸的裙子,一身桃色薄纱,领口开得极低,裙身叉口又开得极高,娉婷而来,隐约可窥内里的旖旎……   美人迎着他痴迷的目光,裙袂翩翩,迤逦而行,落坐在他的身前,只将莹白的玉足滑入水中,朱唇皓颜,梨涡浅浅,顾盼神离……   “九郎……妾这礼,备得可好?”   呢喃的话语滴落在他耳朵里,心坎上,李治抬手去扶她,眼前的美人搭着他的说,轻轻俯身,就这他的手滑落在水中,紧紧靠在他身上,一手还勾着他脖间,露出手臂上缠着白玉镶金的臂钏来。   李治露出一丝轻笑来:“爱妃真是花样百出。”   孙茗抬手将发髻的簪子拔下,抛向水池边的皮毯上。   一瞬间,风鬟雾鬓落下了满头青丝,映着精致的面容,在额间贴着金色花钿,在烟雾氤氲下,美得摄人……   “那九郎喜不喜欢?”孙茗抬头看着他,眸中一汪春水。   “自然是喜欢的。”李治在水中将人拦腰抱起,令她上半截身子露出水面,那薄纱的裙衫一遇水,早就紧贴肌肤,勾勒出一片横成玉体,在他身前,几乎可以令人一览无余,却又因衣衫紧裹,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   李治看着眼前艳事,顿时心猿意马,喉头微动,那作死的女人还提起手,在他额间轻抚……   “九郎,你留了好多汗……”孙茗正想说为他擦擦,李治已一低头,滚烫的唇咬上她的……   在她喘息间,只听他在她耳边喷气:“可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话落,转个身,将她坐在池中的台阶上,低头咬上她的耳垂,引得她发出一声轻盈短促的娇吟。   孙茗寻到破绽,将他颈子一勾,两人都没入水中……再出水面的时候,她玉足勾着他的腰,一口啃上他的喉间,带着喘气的轻语:“那九郎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停歇只是一瞬间,下一瞬又拿舌尖粘上去,吃尽他喉间的水珠……   “再不能爱得更多了……”李治撕扯着衣裙,往里面探去……   ……(和谐)……   等俩人收拾干净了,换了身衣,又让人服侍着弄干了头发,这才叫上晚膳。   李治此人,假正经得要死,无论前一刻有多色急,现在用膳时间,就是一副正襟危坐,一脸的清心寡欲,哪怕心里爽到想唱个小曲儿、踮脚转个圈儿……   然后两个人食不言地享用完,一同在屋门口回廊散步,孙明才有机会调戏起来,拿眼瞥向隔间方向:“九郎的字真实钟灵毓秀。流香渠……九郎很是向往啊……”   李治脸上一红,一声轻咳:“你又知道是我写的?”   那是自然,虽然写的婉转缠绵,但孙明可是在李治书房待了这许多天,李治的字体当然认得。   孙茗一手挽着他的手臂,一手轻抚沿途的花朵,此时,正拿一脸“你小看我“的神情看着他:“常言道,见字如见人么?九郎是我最亲近之人,如果连九郎的字都认不得,那才枉费九郎待我的一片心了。且九郎字体又美,结构流畅,我都想跟你讨要几幅墨宝了。”   话中三分真,七分假,把李治哄得眉开眼笑。不过李治却是写得一手好书法,隶书、草书、飞白书、楷书都很得心应手,甚至还有很多佳作流传后世。   李治听完一通夸奖,反而谦虚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临川的写的那一手才叫好字。”   孙茗把玩着他的手指,笑道:“临川公主我才管不着,反正在我眼里,九郎的便是最好的。”   “那你过两日去她的宴席你得小心了,”李治拉着她行至亭内,入了座:“临川的大篆和隶属都是极好的,最喜欢人家夸她了,我倒看看,你到时候要怎么说。”   提起临川,孙茗索性把主意一并说了:“我备了一尊玉观音,不知可不可行?只是听说临川公主临摹观音像乃一绝。”   “这倒是真的,原本要赠礼也该由我来备才对。你主意倒挺大。”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神色却是寻常:“下回还是从库房拿吧。你那点私房,还是留着买果子吃罢。”   即使春夜里,风一吹,仍有些凉,孙茗也没有好好地跪坐,反而懒懒地靠着案几,这会儿功夫,就把脚缩进李治的衣袍底下了,撒娇道:“这么点子东西,何分你我呢。九郎……我脚冷……”   李治倒也没嫌弃她的那双臭脚,此时小腿就被那双脚在袍子底下勾啊勾的,听她说到冷,就起了作弄的心思,就轻抬起她的脚,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脱了她那双鞋袜,置在腿间,拿手揉啊捏的……   原本觉得冷,这会儿被他连鞋带袜地脱了,竟奇迹般地忘却了冷,倒觉得一簇火苗飞起……   蜷缩了脚,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汪春意……   ……   过了几日,由王府马车来接孙茗。   为表现她的重视,叫了花蕊她梳了个簪花高髻,用了些假发,髻旁插了四支羊脂玉簪,髻前悬着南海珍珠镶宝石步摇,顶上戴了黄色茶花。衣服穿的是蜀锦,藕荷色齐腰襦裙,上绣黄色牡丹花,外搭了条鹅黄的披帛……   原本也与李治说好了,两人一同去的,哪知宫里事多,他一时也走不开,就又被叫进去了。所以,去临川公主的宴会就唯她一人了。   大家都住在皇城里,相较并不远,也没等太久,她便到了王府内院。   等她下了车马,由花枝搀扶,从内院一入,就有侍婢引着,往热闹的源头去。又横穿石阶的木桥的,行经走廊。   城阳公主是早已恭候多时了,见孙茗款款而来,拉着她就往一处水榭走去,行径间,还能看到在红色灯笼下绿汪汪的清池……   “也不知道今日孟姜邀了这样多人,你还是与我一块,省的被人纠缠。”城阳边领着她边说。   她会这样说,主要以孙茗现在的身份,或许她自己毫无所觉,但李治确是储君,一大片人是想与李治打好交道却不得门而入得。   这点,孙茗也是一清二楚的。   孙茗自伴太子殿下起,就似乎只有那小小的内院困着,也没有交际圈。   其实对于这一点,她莫名地有些惶恐……整天围着李治转,一回想起来,竟是连个朋友都没有!这或许在以后的朝代,因管束女子严苛的时候,并不奇怪,但在唐朝,作为官宦的千金,作为一般正常的贵女,是绝不可想象的。   像她所见的城阳、临川两位公主,都时不时地举办宴会,也常常踏青娱乐、游江斗花的,业余生活就极为丰富。   “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满眼见过的人,我竟是都不识得。”孙茗也拉着城阳的手说。   “无妨,自有孟姜引荐。”两人说话间,已到了一处殿堂,看见众星捧月款款而谈的临川公主。   此时临川公主听到城阳的话,手中还举着一只酒盏,扭头就朝城阳笑道:“城阳真是做什么都不忘拉我下水啊~”   临川公主为人爽利,有一种女中豪杰的气魄,这般说话并不让人觉得不快,反而觉得她性子直,好相处。   “那是自然,人都是你请的,别想赖给我。”城阳也笑道,一边将孙茗引之身旁落座,一边与她介绍其身边的一众娘子来。   其中有弘文馆学士上官仪家的娘子得了孙茗两眼……这个后来的宰相在历史上可是因被李治叫入内庭,打算下诏(废当时已是皇后)武氏的废后诏书,结果因内庭早已被武氏牢牢掌握,反而在他们成功之前就被揭发了,结果自然没成,导致上官仪被杀害……有名的上官婉儿即是他的孙女。   当然,此时上官仪还不是宰相,虽在宫中有职务,但与孙茗关系最大的,也只是他太子中书舍人的身份而已。   另外除了城阳和临川以外,还来了位新兴公主,也是位妇人,已嫁长孙曦(长孙无忌的侄子)五年有余。   长安城就是这样,贵妇娘子和公主们大多熟识,有的关系还很亲近。   孙茗这样的,都算运气很好的,换做余者一般娘子,在长安轻易都不能得罪人,因为人家背后十有□□都有可能“上头有人”。   围着三个公主这一圈的娘子,都算是上流圈子了,是关系比较亲近紧密的一些人,说到谁谁谁,绕了半圈你就发现,她的什么兄弟或者叔伯的家的就有皇亲国戚……   临川公主的模样,像是喝了不少酒,但并没有喝醉。见该来的该见的都入了座,作为主人家,很自然地提就酒盏道:“诸人同席饮,上乐。”   身后立时乐起,入内一簇舞姬,翩然起舞。 ☆、第29章 贰拾玖   殿堂外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娘子们聚在池边吟诗、斗花。殿堂内,歌舞升平,公主、贵妇们一处喝酒。   孙茗跪坐在城阳身边,听她短暂地介绍起里边坐着的娘子妇人。   先前提到的新兴公主可谓是孙茗最感兴趣的人了。听城阳讲,新兴在六年前,被许嫁西突厥,但当时突厥运送聘礼途中遭遇暴风雪,而致作为聘礼的畜牧死伤过半,于是隔年就被李世民以聘礼不足而回绝,取笑和亲,后命她下嫁长孙曦。   说到这里,城阳还要叹一句“好命”……   孙茗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新兴公主,表示对这位长得斯斯文文,一脸清清秀秀的公主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公主只是庶出,不像城阳是长孙皇后所生,也不像临川幼年聪慧,被李世民特意教导。但和亲之前就因意外而取消,转而嫁到长孙家,这可不单单运气了。   李世民也众多子女,众观下来,他的女儿多半是嫁给追随他打下江山的功臣名将,如襄城公主下嫁宋国公、南平公主下嫁王珪的儿子、高阳公主下嫁房玄龄的儿子……   由此可以看出,李世民是变相地拿女儿作为安抚功臣的工具,顺带起到联姻的作用,巩固大唐基业。但,与长孙联姻,在新兴公主之前,已有个长乐公主(已过逝),是长孙皇后的长女,嫁的是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所以原本已没有必要再嫁个公主了。   这时,新兴公主约也是察觉到孙茗不经意间的窥探,也探究地瞄过来,俩俩相望,孙茗立时露了个娇憨的笑容来。   新兴公主见之,也浅笑盈盈,举起酒盏一祝,敬起酒来。   换做以前,孙茗还会受宠若惊一下,但眼下,在大唐时期,即使惯常下属预见上司都不见惶恐,不称“下官”,相互几乎平等的,她也逐渐习惯此时的风气了,也自然地视作寻常了。   与新兴公主刚喝了酒,也不知谁提议行酒令的,临川公主立马附议,于是,娘子们都跃跃欲试,排好了座序。   果然,在古代饮酒都时兴行酒令吗?   孙茗是真心不会,就起身让了位,转座另一处旁观。没想到的是,新兴公主也自称文采拙劣,同是让了位,与孙茗座一处。   其余娘子们也见怪不怪,也因常有人不擅此道,或者不屑玩之的,都退到一边,或是饮酒,或是做些别的什么。   孙茗见新兴公主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就为她斟上一盏酒。   接过酒杯,公主笑道:“良娣也不去同玩?”   新兴公主看起来温和的模样,没有高阳临川的傲气,也不摆什么架子,很容易就博得了孙茗的好感。   “公主不也如是?”孙茗也笑着道。   “行酒令或是祝词,我都不擅长,”新兴说着,又绕到孙茗身上去:“寻常也未见过良娣同玩,以后要常出来走动才好。”   这时,许是临川公主拔了头筹,在那儿与身旁两位娘子哄闹,引得众人皆笑。孙茗与新兴公主也同是看了眼。   等那边又继续玩开了后,孙茗接口回道:“常待在府里,确实少了很多娱乐,哪有出来寻欢作乐有意思。”   新兴公主被逗笑:“这才不叫寻欢作乐,良娣是果真没见过郎君们去酒肆吃酒、窑子狎妓,那才叫寻欢作乐呢。不过……也有例外,像高阳的风流韵事,都快被传遍了。”   这公主初看还当时温柔娘子,岂料一说话,就有唐时娘子风格了,竟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的,不过这样更好,讲话藏着掖着,说半截藏半截的,她才不敢交往了,顿时气了亲近之心:“公主唤我‘阿吟’就好。”   “是极是极,喊良娣倒是生分了,”新兴公主笑眯眯道:“那阿吟也唤我新兴就好,听你们左一个公主右一个公主的,谁知道你们喊的是孟姜还是城阳啊。”   其实,公主们除了封号,本就有名字的,且很多也有小字,但得了封号后,众口铄铄都只喊封号了,这是对皇家公主的尊敬。当然也有例外,临川公主是个特例,因她从小就极为出众,被李世民另眼相看,取了表字“孟姜”,以示对她的看重,故而亲近之人就大多喊她表字了。   孙茗听了新兴的话,从善如流地道了声:“新兴所言甚是。”   此时,城阳也退了出来,坐到孙茗身旁,自己倒了酒,举起来就喝上两杯。一置下酒杯,就与她们二人道:“这群娘子着实厉害,下回还是比别的罢,行酒令我也是不行的。”   孙茗点头附和:“我最怕这种了,脑子都不够用。”   城阳回道:“极是,还不如玩骰子……”   新兴见之,就提议起来:“不若下回去酒肆吃酒?长安便有好几处,也不知哪一家的胡姬更美貌些。”   城阳顿时大感兴趣,遂扭头与孙茗道:“阿吟还没制过男装吧?赶紧去定做几身男装胡服,下回出来玩极是方便。”   唐时的酒肆大概可以类比后世的酒吧了吧?但女子去也同样极少,只因唐朝经济空前繁荣、思想空前活跃,连带女性意识也逐步随着社会地位的提高而升级。不过像眼前这两位公主的却是极少,毕竟大部分女子还不能达到公主这种随心所欲的高度……   不过孙茗也不至于扫大家的兴,定制男装胡服也无什问题,毕竟很多娘子都是效仿的,她也觉得颇为有趣,就回道:“回去定是要多做几身的。”   与城阳、新兴二人聊天,不知不觉中,已入了深夜,亥时讲过,宴席将散。   孙茗起身回去,坐的是王府的牛车,等回到太子府,已是夜阑入静了。   走进沁香明景,忽然想到她不在屋子里,也不知道李治睡哪,就问留在院子没有跟她去宴会的花蕊:“殿下今夜宿在书房?”   花蕊闻言,把头一低,忍了几息才回:“夜里,说是萧良娣将殿下请去看望郡主。”   孙茗神色淡了下来的,再没多问。想也知道,说是去看望郡主,定是晚上留在那边了!防来防去,总是会被遇上时机的,眼下她不在府中,不就是个天大的好机会吗?!   论起来,萧氏还比她早跟了太子呢,更是先生了个女儿出来,又与她同是太子良娣……太子想去谁那里就去那里……   虽说起道理来,她都知道,但人都是有感情的。与李治相处的这几个月,几乎就只有她与李治两人,让她几乎都快忘了李治毕竟还是太子……   “安置吧。”   花枝花蕊连声大气都不敢喘,此时听到孙茗吩咐,就急忙打水、备衣物……   ……   第二日,孙茗顶着俩黑眼圈起身,但精神却很好。   孙茗本就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对于李治来说,后院的女人都是他的,想找谁也自然不存在道德问题,再说到底,就算她是良娣,也只是妾室罢了。   此刻她心里想着,不能再给萧珍儿,或是任何一个女人有可乘之机了!她定是要牢牢霸着李治不可的……想让她再松一松手?休想!   现在要做的,是先引起李治的愧疚之心……   另一边,李治一大早从萧氏屋子里出来,莫名地觉得一阵不习惯。   人有的时候便是这样,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   自从搬入太子府,李治回回来萧珍儿这边,只去看看女儿就走,萧珍儿住的屋子都未曾迈进去过,神奇的是,若非昨夜珍儿遣人寻他,他竟是从来没想过来珍儿这处……   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很快就忙于国事,这件事也就没有深思下去。直到华灯初上,回到太子府,踩着饭点又去了孙茗那里。   经昨日的事,孙茗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但也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脸色看,只是如同寻常地叫了膳食,与李治一道用膳。   此时,众侍婢都退身走出了屋子。   而李治起初也没留意,后来愈渐觉得今日的孙茗有些寡言少语……   直到两人用了膳食,李治扶着孙茗起身,准备日行一散步,却不防被孙茗轻轻地挣脱了手,转往内室去。   迟钝的太子殿下一头雾水,也不解地跟了进去,就见她躺在贵妃椅上,面朝里,背朝外。   这是……闹别扭?!   也不怪李治这般想,毕竟联合昨日的事来,好像也并无其他事情好叫孙茗不快了。   李治走上前,坐在贵妃椅外侧,手搭上她的削肩:“阿吟这是生我的气了?”   孙茗仍是这样侧身躺着,也不动,也不理他,只听他又说:“为何生气?起来与我说说。”   李治温言软语,颇有耐心,但孙茗仍然没有理会他:我因何生气,你还不知?   李治两次唤她,轻声哄她,都不见她回应。从来,都还没有一个女人有这胆子给他使脸色的,立时就沉了脸:“你就是这样与我置气?”   孙茗蓦地坐起,一脸的恼意和怨气,冷哼道:“太子殿下好生风流,还来我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去陪你的解语花,心头肉!”   寻常说他风流这句话纯粹是调戏和取乐,这番说出来,听在李治耳朵里,竟是满满的嘲讽。   李治肃着脸,一瞬间黑得可怕,好半天没说话,最后吐出几个字:“好,我看我真是太宠你了!”   李治原还哄着她,竟是不料她这番话出来,一瞬间想道是否太过优待了她,将她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这样一想,恨恨地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孙茗见他起身,也慌慌忙忙地爬起来,跑上去,从他后背将他搂住……   李治是真气狠了,带着满身的恼恨就要出去,不料被身后的紧紧搂住……一低头就能看到,那双纤细苍白的手指紧紧交叠握住,身后传来一道哽咽的哭声,可怜得惹人肝肠寸断……   “不许你走……”孙茗牵肠柔转的声音,带着揪心的哭腔从背后传来:“九郎,不要走……”   …… ☆、第30章 叁拾   李治从来都没觉得,睡自己的老婆何错之有,没错,此前一直都是……   这许久以来,宫人也好,太子妃也好,根本就从未拿她们正眼看过,而萧珍儿……珍儿姿容绝佳,又惯会察言观色,比起太子妃来,的确更合他心意,何怪乎他会如此宠她了。   那陈仲方是顺州刺史,是陈叔达的孙子。而陈叔达原是南北朝皇族后裔,唐初建立时期的宰相,曾与李渊建议立唐太宗为太子,自此之后,李世民就极为重用其后代子孙。   陈仲方能寻到门路投到他的门下并不奇怪,他的太子官署自有亲近左右为他搭桥铺路,可奇就奇在,他献美人也就罢了,想为太子送上美人的并不是没有,更美的他都见过,但他竟能说动孙伏伽,把他孙女送进宫来。   起初,李治听后,简直……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送美人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陈仲方这是拿自己与孙伏伽的忠诚作为筹码。   李治先前娶了太子妃,得五性七族的支持,这也成就了他被提为太子的砝码。成为储君以后,显然这分量就不够了,且仅靠士族门阀,又易被左右和约束,所以就更需要得到朝中重臣的支持了。   陈仲方此举,于他来讲不过是锦上添花,但仍是深得他心。   据闻孙伏伽的孙女天香国色……那夜初见,果真是香娇玉嫩,仙姿绝色,那芙蓉颜色一笑开,眼波流动自风流。   绣幕帷帐如春,美人香肌玉体,在他身下婉转承欢,那娇娇怯怯,却是媚骨天成……   即便他见过的美人不知凡几,然即使再美,却总少了那几分神韵。   阿吟阿吟……简直要被他疼爱到心里去了。   此时,气恼中就要离开,被人从身后抱住,李治浑身一僵,竟真的就迈不动步子了。   他转了身,见孙茗敛眉垂首,嘤嘤落泪,哭得梨花带雨,凄凉可怜,又如芙蓉出水,清丽绝容……   李治的心一瞬间揪起,见她难过,他便也难过,见她哭,他更是万般不舍得。这许久以来伴在身边,从没见她这样伤心……   孙茗收了眼泪,看向李治的时候,他正是一动都不敢动,一脸的震惊无奈和失魂落魄。   此时低头见孙茗脸上留有泪痕,睫毛尤上挂着泪珠,也忘记怀中的帕子,直接提起袖子往她脸上擦拭起来。   那袖子细细为她擦了脸颊上的泪迹,李治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阿吟,别哭……是我不好。”   原本孙茗刚收尽眼泪,不知为何,听他认了错,反而更有好好哭一场的冲动。于是,不知所措的李治发现,袖子是越擦越湿,孙茗的眼泪越落越多……   李治皱了眉,却再不敢斥责她,低声哄道:“是我错了,不该与你置气,阿吟,别哭了。”   孙茗哽咽几声,从他袖中抬起脸:“那你以后可还这般训我?”   李治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来,心道,这般爱娇,果真是不能惹了她,口中却保证:“可再也不敢了。”   孙茗顿了顿,又低声道:“那以后回府就来陪着我……”边说着,边拿眼往一边瞟去,不敢看他。她更想说,不许他再与别的女子有染,但又怕她的想法在这个朝代有些悖论。   李治只当她是醋性,心里其实也更爱来她这里,所以也是满口答应:“好。那从现在起,可不许再哭了!”   看了眼李治,确定他讲的并非虚话,只道给他一次机会,遂拿着他袖子醒了鼻涕:“九郎可是要一言九鼎,以后不许再去那边。”她指的,自然是萧氏。然后想了想,又补充道:“除了去看郡主以外。”毕竟不能剥夺人家做父亲的权利……   可怜的萧氏,恐怕现在还不知道,因他向李治邀宠而弄得宠爱尽失了……   总算是风平浪尽了,李治这才将人搂在怀里,见她还端着面色,拿手摸着她的桃腮杏面:“以后不许再伤心了,心里有什么,都要与我说,知道吗?”   孙茗也不正眼瞧他,撅着嘴“嗯”了一声。   李治是实拿她没有办法,一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一手抓着她的纤纤玉指,深情地望着:“你可知道,你是我的心头肉,放在心尖子的宝贝……我哪里舍得让你难过。你说不去萧氏处,我便不再去了。但你再不许这样伤我心了。”   孙茗被他这番话引得再崩不住,抿着唇轻笑:“你又拿话哄我。也就我这么好骗,总是被你的话拿捏住。”   李治见她总算是好了,也就放了心:“天地良心,我何曾骗过你?”   抬头看着李治,俩手握着他的,看着他多情的双目,说道:“九郎可知,你每日每夜与我在一处,我心里有多欢喜?就是养盆花,每日每夜地看着,也会想着开花结果。我只是希望,每夜在你怀中入面,每日你睁开眼睛就看到我,不必整日魂牵梦绕地,想着你与何人在一处。我待九郎是一心一意的,九郎对我,是否有我对九郎的几分?”   李治很一阵感动,将人一抱,只觉得怀中的人娇弱地惹人怜惜,明明知道她胆大之极,却不忍再苛责于她。   他温言细语地道:“我自然也是倾心于你,阿吟可信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被他几句情话哄得心里一暖,嘴上却是抱怨:“九郎的袖子太硬了,把脸都擦疼了。”   两个人搂在一处,直到夜间睡在一起,仍是同床共枕。   孙茗扭头看了眼熟睡中的李治,才紧了紧缎被。想到她刚到这里的情景……   在入宫之前,她就设想得很好,反正无论嫁给谁,不都照样被三妻四妾?唐代都还算好了,偷偷包养面首,最多做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便是再不行,律法还可和离。稍微大胆一些,与唐睿宗的金仙、玉真两位公主一般出家,想这两位公主明则为祖母祈福,实则花天酒地,过的是金尊玉贵的生活。   但后来既然决定入了东宫,她也是不肯碌碌而为,默默地生老病死。况且,知道眼前的太子是李治的时候,她转瞬想到的不是李治登基为皇帝的情景,竟是武则天登基后铲除异己的场景……   不要以为不受宠就可逃过一劫,武则天就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个性,看后来的王皇后和萧淑妃,被废不是最惨的,惨绝人寰的是她一定会斩草除根,连你的家族和后代也绝不放过。   好吧,起初她当真是如火烧屁股般迫切地想要在东宫站稳脚跟。太子妃、萧氏,这两人从来都不是她的目标,而太子……太子温柔又多情,撇开他太子的身份,和三妻四妾的背景,实在可以算得上业界好男友了,不仅体贴细微、温和大度,且容貌清俊,身材又好,再说其他,还多才多艺、擅长书画。若是生在现代,妥妥的男神一枚!   如果真是男神,早被其他女人疯抢了,又何时能轮到她了?   一如开始,她的确打算霸着太子,不叫武氏有可乘之机,或许已是足够。但时日久了,自然生出了几分感情,可能只是喜欢,或许比喜欢还多了两分……   所以知道他去萧氏那里,她就有种被男友背叛的感觉!   可说到底,如何叫做背叛?背叛是背弃道德的约束。对李治来说,与她与萧氏实际上又有什么分别?   她一会儿理智地为李治设身处地所想,一会儿又觉得感情上实在难以接受……最终,还是感情占了上风。   此刻,孙茗无比清醒地意识到,绝不能再给人以可乘之机了!   于是就有了这场戏……   她也说不清这逢场作戏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但却并非完全的虚情假意。虽则现在初有成效。不过光是这些,却还不够……   ……   第二天一起,就想着转换心情,就要遣人去寻针线房的过来。   花枝得了吩咐,却不急着往外走,回话道:“太子临行前已经吩咐下来,现在布匹都备上了,就等着娘娘量身了。”   孙茗一愣:“我并未与太子提及……”转念又想到,定是哪个走漏了口风,叫太子知道了。这也好,省的她在去他面前多费唇舌了。太子既然使了人为她裁衣定制男装胡服,自然也代表默许她出门游玩了。   因孙茗还是长身体的时候,身材也易因季节有些微的不同,所以每次定制衣物都需要再量一次身的。   这个年代其实堪比后来的现代,是十分注重服装的时尚、品味,以及与身材的契合度,所以对娘子们来说,算得上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孙茗做的是男装的胡服,自然是从头至尾,从幞头到乌皮靴,全部都要裁制的。   等丫头为孙茗量身后,孙茗又指着花枝花蕊,对那丫头道:“为她们也裁两身。”   她要出行,着了男装,也是有人陪同和服侍的,花枝花蕊是贴身侍婢,当然不作其他人选了。   二婢知道缘由,也不矫情,双双让人给量了尺寸。   “到时候,再寻人教你们骑马击鞠,陪我一块儿练习。”孙茗笑道。   有小伙伴一起练习球技,真是太好了…… ☆、第31章 叁拾壹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七月间。   这期间,孙茗就时不时地与城阳和新兴两位公主赛马打球,偶然间也去过酒肆,实在大开了眼界。   至于临川公主,孙茗却没再有机会与她一道玩了。因她的驸马周道务出任商州刺史,坐镇嶢关,临川与他同行,相伴左右。   原本夫妻琴瑟,实该惹人羡慕的,但因周道务得太宗信任,出任的又是边陲,对临川这公主之身来说,其实是委屈了。不过这位公主坚强果敢,心性又强韧,说不定在边陲也能混得很好……   孙茗随城阳、新兴等几位公主与她道别后,就再没见过她了。   最近这几日刚入了三伏天,天气骤热,太宗带着妃子与亲近的臣子去了芙蓉园避暑,命太子监国,暂代国事。所以,最近太子在太极宫与太子府两头跑。兼太子二十岁整生辰即到,不过好在有太子妃操办。   因李世民把后宫大半的妃嫔都带去芙蓉园了,太极宫顿时显得极为冷清。   李治仍与往常早朝一般时辰入了太极宫,寻常政务和奏章由他批阅,也有些重大事件,如哪里旱了致流民无数,或是哪里蛮夷又入大唐烧杀抢掠,这一类的,都另呈一份,快马送至芙蓉园给圣人签批的。   而孙茗,因天气热得快,白日里也很少出门了(容易晒黑,唐朝还是以白为美的),只有偶尔被城阳与新兴叫至宴席吃酒。   不得不说,她都快给练出一身好酒量来了。   这日难得起得早,由着花蕊帮她梳妆,然后折了支深粉色的杜鹃花簪在发髻上。   “娘娘,太子殿下吩咐给娘娘备的鱼片粥,不如用些?”花枝将床榻收拾完,回道。   因起得早,也没有午时那么炎热,孙茗就打算在院子里散会儿步:“将早膳摆到庭院吧,把娘子也抱过来。”   须臾,花蕊抱着肥嘟嘟的波斯猫就过来了,孙茗接过猫,在庭院逗弄了一会儿,就用了些皱和虾饺。膳桌上还摆了其他几种点心,她是不常用的,最后让花枝撤下去,都分给了园子里的丫头们。   只用顿早膳的功夫,太阳就已经有些灼热了。孙茗把猫丢在庭院里随它滚,自己起身回了屋子,伏在案上描绘。   她也是偶尔间看到花枝每日在她起床前,将她衣服取出后还要熨烫,这才发觉,这个时代的衣柜与后世的衣橱实在不同,将衣物折叠储存于衣柜中,每日取出都是需要熨烫的,越是材质好的布匹,就越矜贵,自然养护起来更不容易。于是联想到,涉及一套衣橱置在屋子里。   她住的屋子空间极大,因知道自己衣服越做越多,以后兴趣还会更多,索性就打算空出一整个墙面,来置放个衣橱来。   取了上好的澄心堂纸,细细描绘起她喜欢的法式风格的大型衣橱,不同的是,后世用的一般都是四门衣橱,她打算用的却要更大,不仅门多了四扇,比原先还大了一半。衣橱下边又设了一排抽屉。画了一些美人浮雕刻在门上,牡丹浮雕在橱顶与橱底。在一边描述了具体大小,所用的材质。   刚一歇笔,想了想,又提笔画了两款衣架,这才停下。   用这种后世的衣橱,往后将她成套的挂起来,每次挑衣服的时候方便,而且也不用日日熨烫那么麻烦了。   刚搁下笔,花蕊就进了屋子,手中的托盘中还放着一碟子樱桃干。   孙茗看见樱桃就笑开了:“我竟忘记了前两个月做的果子了。”   花蕊将盘子搁在案上,道:“这也是殿下提起。”   樱桃在前两个月进到东宫一篓,其中大半都在孙茗这里,其余分了一些到太子妃和萧珍儿那边,还被太子拿了两碟子送了太子官署的近臣。   孙茗拿到后就吃了一些,因樱桃不易存放,吃不完的就把大半做成樱桃干存放,留了一些做了口脂。   一边拿钗子粘起一颗尝起来,一边注意力就集中在了花蕊收着托盘的那双手的指甲上:“这是怎么弄的?”   花蕊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指甲上的淡红色的蔻丹,回道:“娘娘,这是院子里丫头们想的,现在凤仙花开得好,拿来做蔻丹正是时候。我昨夜睡前弄的,今天一起,指甲就全干了。”花蕊兴匆匆地土豆子似地把话吐完了。   听她这样说,孙茗大感兴趣。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涂甲油了,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东西可以替代:“赶紧找找,哪个丫头手艺好,帮我也抹抹。”   花蕊应声下去,不多时,就将花萼寻了来。   花萼很少进过孙茗的屋子,这次被花蕊带进来,也不见着慌,稳稳当当地福了福:“给娘娘问安,婢子一大早就采了新鲜的凤仙花来,这便能用上了。”   花萼在这院子里头的丫头里面,算是个多才多艺的,且有几分智慧。见院子里的丫头们都争先地涂了蔻丹,又有昨夜花蕊寻她抹上,心道此番或得机遇,许是能得娘娘重用。然后清晨天刚亮,就去折了新鲜的仍带露珠的凤仙花,选的还都是些颜色鲜亮的。   果不其然,花蕊一早服侍娘娘的时候,花萼心中如雷击鼓,又期待又紧张,又带着一丝“娘娘有可能未注意到花蕊手指”的怅然……结果没多久,花蕊竟果然来寻她了。   一进入屋子,就被花蕊直接引到内室,穿过屏风,花萼不敢东张西望,直到娘娘唤她,她才飞快地看了一眼斜躺在贵妃椅上的孙良娣。   孙茗把人招到面前,见是个清瘦秀气的小丫头,年纪不大,十二、三岁左右,但相比较,显得极是沉稳。笑着伸出手,指着纤细白皙的手指道:“我喜欢鲜艳的颜色,有没有鲜亮的红色?”   花萼低头答应:“有,婢子这就给娘娘做。”   蔻丹已被花萼调了颜色,加了明矾搅,不到一会儿,就被花萼仔细地抹上,十指涂上后,又拿巾子包起来,做法其实相当简单。   花萼做完手头的活,就退后两步,躬身道:“娘娘,还需等上两个时辰方可。”   孙茗眯着眼笑了笑:“好极,帮我脚上也涂了蔻丹罢。”   花萼只愣神片刻,急忙应声答是,还没有所作为,站在一边的花蕊自发地上前。娘娘贵体,是不该随便给小丫头碰的,于是为孙茗揭了裙一角,露出鞋面来,又帮她脱了鞋袜,立时露出一双白皙秀气的纤纤玉足。   花萼低着头上前,仍与先前那样,为她上了蔻丹,又包了包指甲。   见花萼熟练地做完,孙茗“唔”了一声,又对花枝道:“拿个荷包赏她。”然后看着花萼领着银子跟着花枝出去。   对于孙茗来说,有巧思派得上用场的丫头,她是不会吝啬的,但能不能重用,还是需要时间来看的。   花枝回来后,孙茗就吩咐她:“院子里的丫头们性情如何,你们俩也帮我过过眼,顺便帮我看看花萼如何,寻常能不能帮到你们。”   花枝花蕊称是。   ……   李治处理完公务的时候,踏着夜色回到府里,已过了晚膳的时候。   一进屋子,周围丫头福身就退出去了。   李治心道今天这么安静,也没问左右,直接绕过屏风,见孙茗躺在榻上小憩,由着花枝为她打着扇子。   不远处放着个玉髓制成的大冰盆,还透着丝丝凉意……   李治走近,花枝有眼色地正要退下,手中的团扇就被李治截走了。   李治拿了花枝手中的扇子,才叫她退下。又看了眼睡着的孙茗,仍是热得脸微赩,胸口一起一伏,就为她打起扇子来。   躺着浅睡中的孙茗若有所觉地睁了睁了眼,见李治为她扇风,笑着坐起,要去抢他手中的团扇:“九郎回来,竟也不吭一声。”   李治拦着不给,一边仍是扇着风,另一只手臂伸过去揽着人:“又冤枉我……是看你睡得甜,不忍喊你起来罢了。”   被李治揽在怀中,孙茗也不嫌热,酥嫩的玉桃贴着他,勾着他脖子,就啃了他一口下唇,调戏起来:“九郎这么乖,想要本娘娘如何赏你?”   李治被她调笑的话给弄得哭笑不得,也假装煞有其事地想了想,然后靠近她耳边,轻声道:“那就求娘娘赏我两颗樱桃吃。”   孙茗刚要提起樱桃干,不防他丢了团扇,将她扑倒。两人滚作一起,孙茗气息微喘,慌忙道:“樱桃不在床榻,案几上还有樱桃干呢。”   李治却不理会,仍是压着她,一手抓着她手腕,一手解她小衣。天气炎热,衣服本就又少又薄,不到片刻,就把她上半身就剥了个干净,一低头啃了一口玉桃尖:“别装蒜,我可是只要这里的樱桃……”话落,又拿舌尖逗弄起来,直把底下娘子弄得娇喘连连,浑身酥软。   孙茗被弄得讨饶不止,也不知他把玩多久,才被松了手,拿秋水眸子一瞪他,自取了小衣穿起来。   李治不过是突然起了兴趣与她玩闹,倒并无十分性致,见她穿着衣服,他还给她递束腰,亲自为她戴上,又打了结,这才问道:“可用了晚膳?”   孙茗摇头,扯着披帛披上,这才说:“等九郎回来一起吃呢。”   李治不悦道:“真是胡闹,我不回来,你不会自己先用?”   孙茗知道李治那是真心疼她,也不怕他那张面色不善的脸,就那么贴着他,靠在他胸前:“没见到九郎,人家哪用的下膳食。现在叫她们摆膳吧?”   李治见她撒娇卖乖,拿手在他身上挠啊挠的,实在是拿她没了办法,遂点头,朝外面的王福来吩咐摆膳。 ☆、第32章 叁拾贰   李治携着孙茗落座用膳,直到膳桌撤下,方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坐到案几边上。   两人一跪坐下来,李治就拉着她手,蹙着眉看着她:“父皇近两日身体越发不好了,现在起身都时时腰痛,不便跪坐,我打算把那套太师椅送去芙蓉园与他用,你看如何?”   孙茗倒也没有不舍得,反正送了也可以再做,她只是奇道:“即便不跪坐,宫中不是还有胡凳?”   胡凳属于舶来品,非唐朝所有,但其实已经逐渐有人使用了,所以并不稀奇。孙茗绘制的太师椅比胡凳更宽敞舒服和方便,所以李治才提起此事。   李治搂着她肩,又道:“胡凳也比不上你的那两把椅子,此番应了我,回头再给你做,嗯?”   孙茗点头,脑子一转,妖娆地媚笑起来:“那你需得帮我多做件东西,补偿我才行。”   其实心里是知道孙茗并非小气,只是听她这句话,还当她早有预谋,只等着他先开口求她了,她才拿捏起来,也就随了她,看向她取了折纸出来摊开。   “这是何物?”李治边问边看细节,摸索了一阵,有些恍然大悟:“衣柜?”   孙茗笑道:“正是,你看它宽度长度,我直接将衣物挂起来,每日无需熨烫,衣裳也不会留下折痕了。”   李治斜着眼瞥了她一眼:“你偏生将心思都用在这上面,怎么也不见你用在别处?”   孙茗拉了拉他肩膀,明眸带笑地对着他:“哎呀,你到底应不应嘛?你若不应,那你求我的事我也不肯了。”   捏了捏她俏鼻,故作气恼道:“你又来气我?你自己说说,凡是你说的事,桩桩件件我哪样没给你办?就这么件小事,还拿来与我谈判。你这小没良心的。”   孙茗还没把他话听闻,已经是一脸委委屈屈的模样了,待他把话说完,她自己先顶不住了,拿指尖在他腿上划着,又讨起他欢心来:“九郎要用,便是什么看得上眼的尽管拿去,只是,你要如何才肯帮人家这个小忙啊?”   说完,瞪着俩湿漉漉的眼,一副萌态看着他。   李治不过是与她说笑,并没有认真,见她这副模样,早就忍不住把人抱入怀里,引得她娇嗔起来,才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最受不得你委屈了,还这般模样,是给谁瞧?好罢好罢,横竖都得先紧着你,我允了,这回满意了?”   孙茗将头从他怀中抬起,伸出手,在他脸庞蹭着,指间划过他下颚:“我就知道九郎待我最好了。”   李治抓着她作乱的手,一口将指间含进嘴里,那舌尖扫过,又轻轻啃了一下才放过,抓着她的手又把玩起来,忽然“咦”了一声:“这指甲染得真好看……”肤如霜雪白皙,指如青葱纤细,上缀妖艳的绯红色,抓在手中就觉得喜欢得不得了。   孙茗轻轻一挣,见挣脱不开,就由着他翻来覆去地看:“人家特意花了许久染的蔻丹,就为博你一笑,你看,你还说我没良心。”   李治意犹未尽地松了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出来,笑道:“你就总是这般小心眼。不与你争了,看这块熏香,如何?”   知道李治带在身上的必定都是极好的东西,所以接了香过来,仔细嗅了嗅:“好浓郁的香味儿,从来没闻过这个味道。”   李治见她迷茫的模样,立时得意地笑起来:“得来颇费一番功夫,据闻此香在西域都很少见了,何况是你。”   孙茗灵机一动,想起更早之前说起的流香渠的故事来,眯着眼问道:“茵墀香?”   轻一点头,摸着她的脸说道:“将它撮土焚香,香味久久不散。虽此香并无太大用处,却是我的心意。”   心下微动,主动入了他怀中,枕在他胸前,也不说话,只是想着,不过寻常的一句话,也没叫他寻香,竟花这心思……   李治头一低,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问:“不若……我们如灵帝般,把香撒入汤池试试?”   尼玛——刚刚还有点动容的孙茗笑容立马僵在那里。说好的感动呢?原来茵墀香不是送给她的,而是想与她一起“用”?!   挣脱了怀抱,撅着嘴又瞪着他。   李治见她这般神色,立马想要再把人拉回来说话,岂料她硬是不肯,还拿脚踹他——真是反了她了!   倒也没真生气,只是见她不肯,他反倒硬是要来一回,见又一脚轻踹,索性拿住那只秀足,三两下把鞋袜脱了,看着她笑。   孙茗挣了挣,脚仍是牢牢被他握在掌心,脸就立时微红。   李治拿着脚把玩起来,低头看了眼春研玉足,柔若无骨又异常白皙,甲上腥红得妖娆,就这般握着赏玩,也令他胸口发烫起来……   就见李治飞快地瞟了一眼她,忽然低头,一口将脚趾间含了起来。   孙茗一个颤栗,脚趾一阵蜷缩,浑身的骨头都要酥软了,嘤嘤轻吟,厮磨难耐,急忙将另一脚踢过去,好不容易才逃脱开来。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孙茗往后挪了挪,瞪着他,故意拿话去羞他。   李治露了丝古怪的笑来,起身就往她走过去:“美人,你还是从了吧。”   ……   事毕,两人在流香渠共浴。只是没了那心思,也就自然不用茵墀香的。   孙茗拿着缎子裹着身,坐在水池边的台阶上,李治也靠在一边,还抓着她的一只脚捏着玩(太子殿下你个恋脚癖……)。   直到水逐渐凉了些,李治才抱着她出浴。   他们俩人在浴室的时候,是从不叫人服侍的,孙茗就这件事还特意与他说了,可不许在侍婢面前衣衫不整。   所以李治只好亲力亲为地把人带出水,再丢了条布帛将她盖住,自己匆忙擦干,套了身宽敞的袍子,才帮她擦拭起来。   连个人相携着走出浴室,屋子外的王福来听着动静,就在屋外面唱道:“殿下,奴婢有事回禀。”   李治一顿,让孙茗先回去榻上,自己亲去开了门。   王福来见门大开,躬身道:“萧娘娘遣了人过来禀报,刚才太医为娘娘把脉,”飞快地偷觑了一眼李治淡淡的神色,又低头道:“是喜脉。”   什么?!萧氏又有身孕了?   站在不远处的孙茗没有回头,一听王福来说的话,秀美一皱,暗道这是什么狗屎运?   李治也愣了半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回神,扭身往里面走,边寻着衫子换上,一边与孙茗道:“你先睡吧,我去去就来。”   正好,孙茗也懒得表现她的大度,听李治这样的吩咐,正合她心意,就索性也不说话,看着他匆匆穿戴好出了屋子。   另一头,太子妃处也是一阵兵荒马乱。   萧氏竟又怀上了!   太子妃惊得站立起来,沉着脸不语,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咬着唇,却是一脸的灰败……   在贴身侍婢文秀文善忧虑的目光中,太子妃逐渐松了神情,面无表情道:“萧氏有孕,实是功臣,本宫应去探望。”   文秀文善一对视,都看出对方眼里的忧虑了。两人缓步上前,为太子妃梳妆。   而此刻的萧氏,一手抚着平坦的小腹,含笑地听着太医的说辞,心情是说不出来的舒畅。   这回,我看你们还怎么在我眼前猖狂……太子妃,孙氏!   这个太子妃,处处挑事,还敢往她地方塞人?!孙氏也极讨厌,霸着太子不放……好在,这回又叫她给拔了头筹了!   下玉,阿娘定要给你生个兄弟出来!   太子慌忙赶到的时候,萧氏盈盈而泣,直到太子坐在床榻,握着她的手,询问太医:“果真是喜脉?”   老太医躬身回道:“回殿下,正是。”   “好!”生子乃是喜事,李治当然极是开心,若此胎是男孩,他就是得了个身份高贵的儿子,实在不能更好了:“好!带太医下去领赏。”   王福来带着太医下去不提,李治扭头看向萧珍儿:“劳累爱妃了,可有什么想要的,我遣人去寻?”   李治素来就觉得,对人好,就该为对方寻来对方喜欢的东西,这才有此一问。   萧珍儿却摇了摇头,一脸的艳丽笑容:“有殿下在就够了。”   一脚迈进门槛的太子妃刚好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不敢再李治面前泄露半分:“萧妹妹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还敢嚣想霸着太子?!   萧珍儿淡了笑容,回道:“太子妃姐姐说得是,不过太医刚才说,我身子养的极好,此胎很稳妥的。”   太子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在心中含恨,为了掩饰面上遮掩不住的容色,假装扭头吩咐:“快去把给萧良娣备的赏赐呈上来。”   太子坐了会儿,见太子妃这番作态,心中是有些满意的。于是起身,道:“本宫乏了,这就先回去,太子妃再坐坐,陪陪珍儿。”   太子这会儿激动也激动过了,开心也开心过了,事情一完,就觉得乏累,于是就把萧珍儿托付给太子妃了。纵使他再不喜太子妃,但太子府分内之事,她处理得都还算妥当,所以对于这一点也越渐放心的。   留下萧珍儿与太子妃看着李治就这么走了,且明显去往孙茗处,心里是百般滋味…… ☆、第33章 叁拾叁   萧良娣竟然怀孕了!晴天霹雳啊有木有!   孙茗现在只想抓着自己的脑袋,这事竟然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她可是像防狼一样地防着萧氏啊……唯一一次的例外,还是来自两个月前她应邀去宴席的那天晚上!只这一次竟就怀上了,这是什么样的概率?   孙茗躺着,蹙着眉头,搅着被子揉啊揉的……   李治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模样。   孙茗见他回来,脸上还带着遗留的欢快的神情,心里其实并不很舒服,所以见了人,也只拿眼睛瞪他一眼,却不说话,转个身,拿背对着他躺着。   李治知道这小祖宗定是又要跟他闹个没完了,但事关他子嗣(太子殿下很多思考方式仍然停留在古代种马思维),怎么着也不该摆出这样一副脸色才对,所以也就不着急哄她,省的又被她得寸进尺,叫他下个一堆保证来。   见李治一声不吭地在床沿坐下,脱了鞋袜,自己揭了被子一角就躺进来,也不跟她说一句话。   孙茗忍不住心里泛酸,一阵委屈。想了又想,才起了身,瞪着李治抱怨起来:“你果真只去过一回?别偷偷摸摸地去了多少次,不敢示人。”   李治听了她这句话,脸一黑,也坐了起来:“何谓偷偷摸摸?我贵为太子,有什么事是做不得的,何须偷偷摸摸?阿吟,你且想想,我是如何待你的,怎么说这番话伤我的心。”   其实,孙茗也知道李治不是睁眼说瞎话的性子,她自己虽然把话说了,但其实以出口就已是后悔。李治这句话,显见是恼得狠了……   孙茗随即红了眼眶,拿手去勾他的手,正当李治生气的时候,所以被他一把甩开了。   她也不慌,往身前挪了挪,拿两手臂抱着他一条胳膊,拿脸枕在他肩上:“九郎生气了?”偷偷看了他一眼,怯怯道:“九郎别气,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不说了,好不好?”   “也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使小性子。”还不怕他……李治是真拿她没办法了。气她他不忍心,训她他又舍不得……   他就这样盯着她瞧,从头看到腹部,又从腹部看到脸上,最后叹了声气:“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一边这样说,一边把人拉到腿上来,搂着她腰身,见她低眉顺首得,一脸的婉约柔媚,仿佛刚才使小性的不是她:“我真就只去那边一回,人家就怀上了,你这边我花了这许多力气,怎么从来就没个动静?”   李治说这些,无非是为她担忧。虽然他现在还年轻,但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他是否以后一直一如既往地宠爱她,他是否能身强体壮地活到老,这些都尤未可知。若她有个儿子傍身,他也能为她稍稍宽心,只是奈何都半年了,却……   孙茗只当他在抱怨她怀不上,也是一脸的委屈,低着头吐起槽来:“谁知道你去她那里,枪法就那么好了……”   “什么?”   孙茗想起这个年代都是冷兵器,就索性抬起头,秉着大无畏的精神对他道:“谁叫太子去了萧姐姐那边,弦上的箭射得就那么准了。到了人家这里,却胡乱射一通,自己没中靶,反而埋怨人家……”   李治一愣,先是没听明白,脑子一转,就很快听懂了,然后就是一声冷笑:“明明是你这靶子不正,还偏生说我射不中。”这样说着,一只大掌重重地拍了下她的臀,就像在惩罚她一般。   孙茗呆滞……(太子殿下新事物接受太快了,伦家ho不住~~~尔康手)   想了想,总觉得她这是命格不旺子嗣,忽然对她出起主意来:“我看你这里应该放个孩子,养养气,保不准过段时日就有了。”   孙茗呆了呆,大哥你这是迷信的节奏啊:“这……不能吧?”   李治完全与她脑回路不在一个平道上,想来想去,又说:“还是把下玉抱到你这里来养,正好,珍儿现在怀着孕,也没精力顾着下玉。”说完以后,是一脸的轻松,仿佛出了个绝妙的主意来。   孙茗顿时花容失色,慌忙阻止道:“孩子都是娘心头的宝贝,九郎可千万不要,萧姐姐有孕在身,不好叫她伤心的。再说,想想看,或有其他法子呢?”渣男啊……这是神马奇葩的想法?   所以男人永远不懂女人……   李治睨着她:“那你说说,还有何办法?”   李治现在是一门心思想寻个孩子放到她这边养着,她索性顺着他的想法回道:“我娘家有个嫡亲妹妹,你也见过,叫阿香,不如让她陪我一阵子?何况,下玉实在太小,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要让萧姐姐心疼?”   李治一想,觉得她说得也没错。何况下玉来了,万一有个不好,反倒不美,就点头同意了。   最后两人再没提这件事。   对孙茗来说,萧氏怀孕又如何,对她也没实质性的损失,要说最该嫉妒的,不是太子妃吗?太子妃在太子身边三年以来,竟不得一儿半女……   想通关节后,两人总算是平心静气地和衣躺下了。   孙茗盖了被子,仍是钻到李治身边,拉了他的手臂,枕在脑袋下。   李治看了她一眼,见她乖乖地躺在身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还眨巴眨巴地,逗得他笑起来,倾了半边身,另一手也楼上她的纤腰:“睡吧。”   孙茗一抬下巴,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就闭上眼睡了。   第二天,李治一醒来,就觉得手也僵着,浑身还无法动弹,低头就看到孙茗手脚并用地扒着他,腿还硌在他腿上。   李治:“……”   然后轻手轻脚地把腿放下来,又把她脑袋从胳膊上移下来放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出屋子,开了门,侯在门口的王福来躬了躬身,就挥手让底下的丫头伺候,一边竖着耳朵听李治跟他吩咐:“我记得岭南昨日进贡了一车荔枝,我留了两篓,你在午时前送回府里,把一篓送到这里。”   王福来弯着腰点头应道。   说到这个孙娘娘,王福来真是不得不佩服,以前那赏赐不断就不说了,现在太子每日心心念念想着,一会儿提什么膳食,一会儿提收拾衣物,就连沁香明景庭院里摆放的花都要提一提,给娘娘送盆绝品的牡丹来,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王福来应了太子,就转身出去了。   ……   孙茗起床后,就听说太子使了人,送来一篓荔枝的事,心里顿时一阵微甜,心情很好地与花枝花蕊吩咐:“装一盘子来给我尝尝,在分一盘子分给院子里的丫头们吧,你们俩再一人拿一盘,其余拿去放冰窖罢。”   花枝花蕊也不扭捏,知道孙茗也不喜欢底下推脱,就欢欢喜喜接受了。再返回来的时候,就用水晶托盘装了一些开了壳子的荔枝,置在一层冰霜上面,又新鲜多汁,模样又好看。   孙茗吃得很开心,忽然想到:“殿下生辰在七月二十一?”   花枝应声是,又道:“娘娘该为殿下备礼了。”这种事情,花枝总是很及时地提醒的。   起初想到的是,她那两抬嫁妆里是否有适合送礼的,但一想到是送给李治的,她是遍寻不到看着合适的,其余的物件,又都是李治送给她的。   李治倒是真心对她算是不错了,库房堆的全是他所赠,物件太多,摆都摆不过来了……   送他礼呢,总觉得有新意固然是好,但最重要的,看的是“有心”吧,扭头与花枝道:“你去看看,有没有适合做成衣的绸缎。”   花枝了然,知道自家娘娘这是要为太子做衣服,就去库房挑了些鸦青、靛青之类的颜色来。   针凿女红孙茗是会一些的,且手艺还不错,因原主实在是十项全能,她全凭记忆和手感,做的质量也不会太差。当然,这件事她是让底下严格保密的,想着给李治一个惊喜。   选的是一匹黛绿的丝绸,她让花枝去把李治的常服取一身过来比对剪裁。   因太子殿下常住这里,所以常服往这边送的就很多,都一一被侍婢们收起来,又随时熨烫一身挂在架上,方便太子随时更换。所以,花枝很容易就取了身过来,给孙茗派上用场。   比划了几下,最终确定做身圆领窄袖常衫,剪裁完了后,就让花枝把东西收了,来日方长,距离太子生辰还有些日子,她现在要乘着太子还未归来,先去骑会儿马练练,省的每次出去都被城阳、新兴两个嘲笑……   之所以提到她们俩个,也是因收到了纸笺,邀她明日七夕长安城聚会。   不错,不知不觉已到了七夕节。   其实古代七夕是个很热闹的节日,尤其对女孩子来说,她们穿新衣、拜双星、并乞巧。公主们是纯粹凑热闹的,连带算上孙茗一个。   孙茗只是想着,怎么把李治给一道拐出去才好…… ☆、第34章 叁拾肆   李治回来后,被告知孙良娣在马场,也迈着步子往马房那儿去。   那边孙茗骑着马跑得极快,这段时日来,她已经与紫骍相处得很好了,每日紫骍看到她也都很亲昵地蹭蹭她。   老远,李治就看到她标准的姿势,骑着那匹大宛良驹,路遇小障碍,还轻松跃过。于是也打马上前几步,就令马疾驰起来。不消片刻,就与她相距很近了。   孙茗听到马蹄声,扭头就看到了李治,那张热得红扑扑的脸,溢着笑,招呼李治:“九郎怎么也来了?我正打算回去呢。”   李治笑道:“我看你近日骑术渐长,有没有兴趣与我赛一程?”   孙茗知道李治故意与她玩笑,见他起了兴致,索性再陪他跑一圈。   于是,太仆上前,在终点竖上一面红旗,谁先摘得算谁赢——结果自然不言而喻了。李治压根就没认真在跑,都稳稳跑在她前面,见两人距离拉开了,还故意放慢速度等她一等,等近了些,他又叫马撒丫子跑,跑得孙茗累绝不爱,索性也不快马加鞭了,与他一道慢慢溜过去。   俩人下了马,一边叫底下备膳,一边直接往浴室去。   花枝是知道孙茗去溜马的事,所以流香渠的热汤是一早就备好的。看到孙茗与太子殿下一道回来,就叫了丫头把太子的常服取了来。   李治是搂着孙茗的腰回去的。   因骑马方便,孙茗穿的是身胡服,还用束腰将腰部束起,就越发显得这腰纤细了。也不知怎么养出来的,原本身型那么消瘦,如今养了半年,已经胸是胸,臀是臀的,肉感丰腴了一些,就这腰,好几次他都担心把它摇断了……一边这样想着,轻声一咳,暗道,本太子还是很喜欢这细腰的……   孙茗是早就留意到,李治那手握在她腰间,又是揉又是捏的,莫非又开始春心荡漾了?!艾玛,这是不要做得那么勤,伤身体啊少年~   然后,两人剥干净了,在水池里面,李治在她腰上摸啊摸地,就激动了……   等出来的时候,孙茗是扶着腰,被李治半搂半抱着提出来的。   稍稍用了膳食,李治就被孙茗挽着手,在屋子外的廊亭散步。从门口沿着九曲回廊一路延伸到廊亭,全都是木质结构,他们俩穿着木履踩在上面,时不时地发出“噶嗒”的声音。夏天穿着木履又很凉快,也是因为在自己的院子里,又叫一干侍从退出去,且群身又长,几乎遮了鞋面,所以即使孙茗露着一双如雪的脚踝,李治也并没说话。   其实木履寻常人都不当拖鞋穿的,因为木履防滑,所以有人在雨雪天穿它,不过鞋袜仍是穿的,再套上木履罢了。到了孙茗这里,就拿它当木拖鞋穿了,还为李治给备了一双。   一路木板上还遗留红的粉的花瓣,空气中除了微风,也偶有花瓣飘过来。   “虽然庭院重建一番,但是格局还是太小,没能引水置渠。”李治往常都住在这里,所以对居住环境自然要求也高了。看到庭院规整得都不错,就是缺了点潺潺的流水声。   孙茗倒不甚介意:“园子离这边也不远,莲都开了花苞了,平日里去园子赏景也是可以的。”   太子府再大,也毕竟不是座宫殿,也唯有园子格局大一些,还引了活水进来,种了好多荷花。   “别拿这话敷衍我,我还不知道你,成日里都是懒得出门……别说园子近不近的,就是在你身边,你也懒得走上一步路。”   李治拿话笑话她,反被她横了一眼。   两人坐到廊亭里边,花枝持着托盘过来,置下后就躬身告退了。那托盘上的是,装载琉璃碗中的一大盘荔枝,碗又极大,底下仍与之前那样置了冰,荔枝开了壳躺在上边,吃的时候,直接拿着钗子挑出来。   孙茗靠着李治,懒懒地伏在他身上,一连被他喂了几个荔枝,才摇着头道:“够了够了,我都吃撑了。你看我,肚子都给你喂圆了。”   李治将手中的那一颗荔枝丢进嘴里,吐了核才说:“喂你吃个东西还被你嫌东嫌西,娘娘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仰起上身,两手勾着他脖子,趴在他身上,媚笑起来:“今天,娘娘不要你伺候了,留着精力陪我明日去长安城过节罢?”   “考虑考虑。”其实一见她神情,李治就知道这是又有求于人了,果然听她这样说了,也不表态,只紧着自己这张嘴,又要取案几上的荔枝来吃,被孙茗一手拦了下来。   “我来,我来……”孙茗知道,要让李治点头呢,需得先让他心里舒坦,只要把他伺候好了,好像也没见他有不应的时候。   一边讨好地朝他笑着,一边取了颗荔枝,又把果肉扒开将果核取出来,才把荔枝喂进他口中。   李治是斜着眼看她作态,平常都懒出了水平的人,也唯有求人的时候才放下身段,他这是要好好地治她,所以心里颇爽地被她连喂了好几口,也不应声。   孙茗见他眯着眼,只顾自己享受了,顿时又不乐意了,摇着他肩问:“到底应不应嘛?”   这句话实在娇媚,有勾引之嫌,李治将她的手从肩上拉下来:“你就总是这般,求人的时候是千娇百媚的,一旦不合心意就使性子,我可再不上当了。”   李治故意说着,不过是拿话臊她,说了就要装模作样地起身,不料刚一动,就被眼前人给扑倒。   孙茗见李治要起身离开了,一急就把人给扑倒,坐在他腰身上,把人压在下面。她也没料到,竟这样简单就把人扑倒了,就伏下身,撒着娇:“九郎~”见他把头扭向一边,看都不看她,又尽捡好话柔声媚语地唤道:“乖乖~你就应了我吧,嗯?”   李治被逗笑了,然后脸一正,就借故拿乔:“我也不用你做这那的,只消你说说,本宫的弓箭之术如何啊?”哼哼,让你再说他射不准……   其实他再如何清瘦,又怎么会被孙茗给压倒,无非是顺着她的心,逗着她玩罢了。   孙茗:“……”   ……   第二天,孙茗欢欢喜喜地叫人晒书、晒衣,支着架子摆在庭院里,绫罗绸缎挂得是光彩夺目。   因与城阳和新兴说定,晚上约在长安城内酒肆,就吩咐了花枝去将巧果、花瓜备上,一并带了去。   这巧果名笑靥儿,是花样的点心,团常做捺香、方胜。巧果做法也简单,把白糖放入锅里融成糖浆,再入面粉、芝麻,拌匀后摊在案上擀薄,晾凉后切成方块,再入油炸成黄金。像她们这般人家,都将巧果做得花样多、又好看。   另外瓜果也是如此,弄得千变万化,将瓜果雕刻成奇异花鸟,或瓜皮表面浮雕图案,时人都称为花瓜。   像寻常节日,哪怕是过节,也多是男子出来走动,但唯有七夕,是女儿家的节日,有单身女子的,身着盛装,大大方方地出门,与姐妹一道游乐玩耍。   热热闹闹备了一个下午,孙茗就起身去浴室沐浴,换身嫣红色的高腰襦裙,腰线是杏色,再用嫣红的系带系在胸线的上方。下裙是金线绣的牡丹花的绣纹,曳地长裙在行动间飘逸如牡丹盛开的况景,再搭以一条清透薄纱的杏黄色披帛。   今日叫花蕊特意上了个艳色的妆容来,透得是面上白皙且无暇,朱唇深浅假樱桃。又梳了个双刀半翻髻,只髻前不用一般孔雀翎来装饰,用了深粉色紫薇花,形容常常的一条,簪在发髻上,又拿珍珠嵌这红色玉石簪子妆点。   一番打扮下来,显见是妩媚飘举,行色妖娆。尤其近半年来,孙茗许是仍在身长发育阶段,身型是越发高挑了,在她这方小院里,也算是傲视群雌的,不过是比着李治矮了半个头而已。那身姿如秋水拂动,面靥如桃花盛开……   李治匆匆回府,见孙茗站在廊下翘望,一张芙蓉面色,眼波春水微漾,顿时心猿意马起来。踱步上前,将人揽入怀里:“阿吟生得这样美,轻而易举地勾走了本宫魂魄,这可怎生是好?”   孙茗拿眼一横,顾盼流转间,道:“九郎又胡说。可别忘了,今日应了我,与我一道去玩的。”   “你当我做什么这么早回来,”一边摇头笑着,一边搂着人往屋子里走去:“昨日一时不慎,着了你的道,累得我今天早早回府,还把折子带回来,你说说,该如何补偿我才好?”   李治身肩重任,就更加矜矜业业,今天还把奏疏带回,明显夜里还要加班。孙茗也是有点心疼的,遂道:“那你晚上别回书房了,直接在我这边批阅奏章,我为你研磨整理?”   将怀中的人紧了紧,李治才一脸轻松惬意:“阿吟就是这般贴心。对了,我让人给备下的喜蛛,就放在屋子里,佛晓记得叫丫头看一看。”   喜蛛应巧,也是七夕的一个风俗。在七月七,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晓开,视蜘蛛网稀密看得巧多寡。   这种小事,孙茗原也没料到他会惦记,听他这样说,心里不由得一阵熨帖:“也亏了九郎想着。”   说话间,就进了屋子,孙茗亲自倒了茶水,端到他唇边。 ☆、第35章 叁拾伍   刚过了申时,虽是作昼夜交替之际,天却仍是红通通的,并没有深暗下来。   孙茗拉着李治简单吃了些茶点。也因为要去酒肆,除了美酒必定还有佳肴,现在用得太饱却是不好。   其实李治往常哪来的那么多时间陪她?尤其现在政务都由他经手,每日连回太子府都是踩着饭点来的,为的也不过是陪她好好用一顿晚膳罢了。昨天既然答应了,他也唯有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又带着奏折回府,心里是想着,等夜里得了空再行批阅了。   这番行事,唤作以前,他可没这么干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某人面前,总是事事顺着她,半点都端不起来了……   这时,孙茗从一包小食里,捻了颗果脯塞进仍兀自想着心事,还在茫然中的李治的口中,把他引得回神,“噗~”一笑,笑靥自带风情。   “九郎这是在想什么?”孙茗睨着他,笑问。   两人同坐牛车里,牛车却也不颠,孙茗一上车,就在几个匣子里东翻翻西瞧瞧的,也没留意到正在发怔的李治。等她一回神,李治早已神游天外了,这才有这个作弄的心思。   李治见她看着他调笑,也不恼,只将人一捞,就抱着搂着,轻轻拍了下她的翘臀:“我是在想,再没有人比阿吟更大胆了。”   说着,唇就凑近她,把刚才喂到他口中的果脯渡到她的殷桃檀口中。   孙茗不防他有此一着,口中刚给塞了果脯,细细密密的吻就落了下来,舌头也伸进去与她的舌痴缠起来。她一口气升不上,咽不下,急的气息微喘。   这时,李治忽然放开了她,拿拇指擦了擦她唇边,一脸的嫌弃:“竟吃了你这许多唇脂。做什么涂抹这么多平常也没见你抹这个。”   横了他一眼,取了铜制小镜照了照,见唇边都没有花了,这才放下心,抬头与他道:“时下娘子都爱这个,抹个胭脂,涂个唇的,九郎你不懂啦……”   李治嗤笑起来:“女为悦己者容,你不是该打扮了给我瞧么?怎么只有每回出府才将自己弄得这样妥帖?”   孙茗却不急着反驳,把小铜镜一收,自发地靠向他,拿手指擦了擦他唇边不小心沾上的些许口脂,媚声哄他:“在九郎面前何须这般盛装打扮……九郎不是最爱人家不着寸缕?”   她话说得极轻,李治却听得一清二楚,脸蓦地一红,一边觉得她胆子实在是大,一边又有些羞涩地说不出口的欢喜……   低头看向她柔媚的脸颊,又把人揉进怀里,捏啊揉的,口中却道:“你就是这般口没遮拦,可不许在外面这样胡说。”   这话引得孙茗翻了个白眼。   其实孙茗早就发现李治内心对奔放的向往,同时又羞于此道,所以,她回回这般调戏,都巧胜而归。   不多时,牛车止了步,王福来侯在车厢外边禀报:“殿下,娘娘,到了。”   李治下了牛车,就扭身抱着孙茗下来。   牛车停的是个市口之处,因节日的关系,即使远离城中最热闹的街区,也依然看得清人口攒动中,满城遥挂杆子上的红色灯笼,灯火辉煌便如这般,照的天都是亮的。老远就听到摊贩吆喝声,娘子的细语声,还是远远的乐女歌喉的声音。   李治携着孙茗走去,王福来与太子府的二十来个侍卫紧跟着,转眼间,就淹没人群里。   有侍卫挡着,所以孙茗并没有被人挤到,也有空与李治说:“城阳和新兴约了我去酒肆,九郎同去吧?”   虽是询问,但既然把他喊了来,却没有道理撇下他自己去的道理,所以这么一问,李治看着她就有点似笑非笑:“原来竟是与城阳她们相约了,却是故意把我骗来?”   孙茗也不怕他生气,摇着他手臂就撒娇:“今日不是七夕嘛,光与她们过有什么乐趣。难得的节日,有你陪着我,待会儿乘空溜走不就好了。九郎大人不记小人过啦~”   两人边走边说,虽然知道她这话未必十分真心,但李治还是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的:“还算你有点良心。但酒肆怎么是你们娘子该来的地方?”   孙茗知道他也是出于担心才说的话,也没很放在心上,只安抚道:“我与她们也不过来过一回,穿的还是男装胡服。安心吧,都带着侍卫呢。”   到了喧闹的城中一隅,是座相当气派的红木建筑,两层楼高的酒肆,楼上还架着一个露台,光站地下就看到上边莺莺燕燕的歌声,有乐姬拿着琵琶坐在一边弹奏,有胡姬站里边翩翩起舞。   “阿吟,都等你半天了,快些上来~”楼上高髻的娘子探出头来,招呼孙茗。   孙茗抬头一看,说道:“是辛家娘子。”她是中书侍郎兼太子左庶子的辛茂将的女儿,因没见过李治,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唤了孙茗。   孙茗拉着李治入了酒肆,朝门边的楼梯上去,王福来也跟在后面上去了,留下一众侍卫侯在梯口。   两人一入内,就发现酒肆都被两位公主给包下了。二楼都是些皇族贵胄,还有长安城内稍有名望的文人雅士,有胡姬揍乐,大多是几人间凑着一张案几喝吃酒,也有清高一些的,在边上靠近窗台,一边喝酒一边书画。   虽然热闹,但并无糜沸之像。且整栋都被公主包下,所以也并不混乱。   郎君们都在大堂,娘子们却是另一处玩耍。往一边去,是用竹帘遮着,又靠着露台,露台也拿屏风挡着一些,但终究没有能够完全遮掩内里的情景。李治看了眼,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新兴是最先看到李治的人,她并没有料到孙茗会将太子殿下一并带来,悄悄拉了拉城阳的衣袖。城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见李治携着孙茗揭了竹帘入内,忙与新兴一道起身相迎,还没等她们俩人喊他,他先摆摆说,令她们噤声。   孙茗知道他这是不想叫别人知道他的身份,就先往前一步,拉着城阳和新兴的手笑道:“九郎今夜只想同乐,坐坐就回,两位妹妹别忙。”   城阳比孙茗长了两年,新兴更是比她大了四年,不过因她是太子良娣,太子又是她们兄长,所以在外不方便将她们名讳挂在嘴上的时候,通常都喊她们妹妹。   城阳是完全不怕李治的,闻言就轻声地取笑起孙茗来:“哎呦,这声九郎唤得可真是好听~”   孙茗原已不觉得羞耻,听她这句调笑,却是忍不住脸红起来。   李治就站在身后,听到城阳这样说,轻咳一声,道:“给我们寻个案几,垂下帘子,你们这边都是娘子,我就不凑这份热闹了。”   大堂处都是郎君,竹帘后又都是娘子,李治与孙茗一道,两处都是不好待的。虽然唐代风气开放,没有后来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但也少有郎君与娘子们凑一块顽的。   城阳闻言,就叫侍婢收拾了一条案几出来,又打了张竹帘,分隔了处单独的空间出来。   早就有娘子注意到如青松直立般的少年郎君,头戴紫金白玉冠帽,身着石青色对襟大袖衫,系着羊脂玉佩,五彩丝攒着组绶,面如春月柔情,神态又持着不经意的矜贵。   无人知道李治的身份,但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身居高位的郎君,非普通人可比。所以只瞧个热闹后,就再不敢多看。   城阳与新兴交往的娘子们,大多是成了婚的娘子。这也有好处,就是比较玩得开,又稍有见识,好奇心也没有小娘子那般重。她们中唯有几人知道孙茗是太子良娣,见孙茗与李治亲密的模样,一早就知道李治的身份了,只聪敏地不透露出来。   李治没有多待,先一步就迈进竹帘后,案几边设有几个垫子,一入内,他就寻了处落座下来。孙茗跟着他进入,还没站稳,就被他拉着坐到他身边,问:“城阳她们如何不在自己府邸设宴?酒肆毕竟是在外边,龙蛇混杂,叫人怎么放心。”   孙茗索性靠着他身上,解释起来:“其实原先她们都在自己府里玩,久了自然就有些无趣了。酒肆还是偶然间来过一回,你也知道,城阳与临川原就喜欢好玩的事情嘛。你只当瞧个热闹就好。”   李治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她独自出来:“以后去行猎或是宴会也就罢了,酒肆可不许再来了。”   孙茗不答,只含糊将话带过去,正好这时候,有侍婢在帘子后轻唤。   孙茗坐正了身子,才把人叫进来。   揭开了帘子,两个侍女入内,一个托着酒盘子,摆着一壶清酒和两个酒盏,另个侍女端着炙肉和小食,一一摆在案上后,就要躬身退出去。   “且慢,”孙茗把人叫住了,吩咐道:“郎君不爱清酒,快使了人去备烧春来。”   清酒只是酒肆自家店里酿制的,只比寻常百姓家吃的浊酒好那么一点,孙茗知道李治身边用的都有讲究,这种普通的清酒她们玩乐长用也就罢了,可不敢叫李治尝了,不然定要被他训的。   烧春就稍微有点讲究了,用慢火微烤,把生酒热到七十度,又杀菌又不会热到沸腾,吃进喉咙里,如火般*,其实也是一种烧酒。   侍婢应声后,才退下。孙茗又喊了竹帘外的王福来,吩咐他去把她出行前备下的小食,还有巧果、花瓜一并带过来。   人都出去了,孙茗这才又歪在他身上,抓着他的手玩,一边与他道:“我这是特意叫花蕊寻了几个手巧的丫头做的巧果,模样好看,又好吃,九郎要多用一些。”   好一番柔情蜜意,李治就吃她这套娇懒的模样,给她拨了拨额间的碎发,笑道:“不会是你自己想吃才叫人做的罢?偏要说为我做的。你这满脑子装了什么东西,我不用想就知道了。”   “你少含血喷人了。”   王福来刚揭了帘子的手一抖,差点没把他的魂吓出来——这小祖宗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竟然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胡说八道…… ☆、第36章 叁拾陆   徐家小娘子徐婉自幼聪慧过人,博览群书,又善文藻,被人拟为汉代班氏,是太宗的徐充容(徐惠)嫡亲的妹妹。   公主们在宴时都爱邀请一些才子才女,好令宴会规格显得更高大上一些。所以徐家娘子就在七夕受邀至酒肆。   其实原也是不想来的,还是嫂子劝说,公主相邀,推脱了恐得罪贵人,且阿姐在宫中步步为营,她是不好拖后腿的,万般无奈下,也就只好来了。   应邀在七夕,徐小娘子就雕了镂空菱藕作奇花异鸟,攒以水晶盘中,与其他人一样,赠以充作雅趣。   城阳公主见之,妙赞,又上下仔细打量她,见果真是清丽的小娘子,早就听说她文采不凡,手也是这般巧,见了更喜,忙将人拉近,给寻了个就近的座位。   新兴没有城阳那般“活泼”,虽觉得这般巧意不错,却也没觉得太过特别,不过胜在新意而已,见城阳只顾拉着徐家娘子说话,这才插嘴道:“阿吟也该来了,要不要使个人去瞧着些?”   新兴从小生在宫中,人心叵测实在是见识了不少,像孙茗这种心思纯净,又开朗活泼的,新兴是很喜欢与她结交的。   起先碰面的时候,只当是太子良娣,就起了结好的心思,相识久了,就看得出来,这位孙良娣是真心以朋友相待的,并没有因她们是公主而起了攀交讨好的心思,也并没有因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而有疏远的痕迹。   城阳闻她提起孙茗,也点头,吩咐身旁的侍婢,交代下去。   未过多久,就听靠近围栏的辛家娘子一脸惊讶地唤着:“阿吟,都等你半天了,快些上来~”   她这般惊讶,为的是什么,开始新兴还不明白,直到太子殿下入内,新兴始料未及,拉了拉城阳衣袖。   李治比她年长了半岁,但也是哥哥,何况他又贵为太子,是以新兴说不上惶恐,但也绝不敢毫无顾忌的。   城阳与他同母,两人感情自然非比寻常,李治从来对对她友爱殊厚,所以城阳取笑起孙茗来,李治也并无不快的样子。   徐婉原还与娘子们玩着行酒令,却见忽然满室都静了下来,大多娘子都悄悄的与左右窃窃私语。她扭头往门边看去——竟是个天资秀出的少年郎君。   那郎君并未朝这边观望,与城阳说了几句,就携着身旁盛装的美貌娘子往一处去,很快遮了竹帘,令人无法窥探。   徐婉忍不住,心里有一丝失落……那郎君实在清俊,比文采姿容出众的哥哥(徐齐聃)更为出挑。   新兴扭头,就看到徐家小娘子带着羞意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转瞬有些关注起来……这个小娘子,莫非是春心萌动?   城阳拉了她一把,不满道:“阿吟与那人一块进去了,不与我们一道玩,真是无趣。”   城阳不敢道出太子殿下的身份,只好口中喊着“那人”。新兴眼尖的看到徐小娘子侧着脸,往这边探,心中一声冷哼,口中却与城阳道:“原本只是你在胡闹,七夕佳节,还不如在家种生求子呢。”   新兴说得种生求子,也是七夕的一种习俗,播下种子浸于瓷碗,等它孵出芽,再以红蓝绳扎成一束,是为“种生”,南方也称为“泡巧”。不过是求子的愿望。   新兴是有子有女的,城阳因先前改嫁,下嫁给薛瓘后,两人虽然恩爱,但目下还无子,才有新兴说这番话的由来。   城阳还有着少女的烂漫心性,浑然不在意新兴的说辞,回嘴道:“若非你也爱热闹的性子,怎么会与我一同包下酒肆,可别欺我年纪轻,小心我家哥哥帮我报仇~”   城阳是完全仗着太子的势,有恃无恐的,令新兴好一阵发笑。   里面孙茗倚着李治,两人虽然靠近围栏,但因为跪坐着,所以外边是窥不到里面的。   孙茗喂了李治吃了好些个牡丹花、虞美人、梅花型的巧果,李治连酒都没喝几口,就这果子把他给撑饱了,赶紧握了她的手:“别忙了,知道你特意为我做的,我这都吃得这样饱了,千万行行好,安生些吧。”   孙茗住了手,又拿酒盏喂他,灌了一杯下去,见李治也笑纳了,这才笑眯眯地说:“伺候九郎,可不就是妾的福分嘛~”她这可算是找到投食的乐趣了。   李治看着她戏谑的笑,知道她有意如此,就叫王福来,拿着巧果出去:“赏赐……不,就端给城阳她们,说阿吟做多了,与她们分着吃。”   孙茗不悦道:“明知道是做与你吃的,你这样,可不是伤我的心?”   王福来躬身把巧果端出来,置在城阳新兴两位公主身前案上:“孙娘娘备下的,还望公主笑纳。”   孙娘娘?!那她身边的郎君定是某位皇子……   坐在一边的徐娘子垂着脸,拿着酒盏悄悄喝了两口,掩了面上的羞意。   隔着一道竹帘,孙茗仍在与李治争论。实际上,李治只当作*,挽了她手,送到胸前贴着心口,轻声哄她:“好阿吟,且先饶了我罢,再说,你骗我来此,我都还没说你什么。还说什么与我一道过节……”说到后面,听着像是有点委屈。   孙茗才不会着了他的道,知道他将话提了出来,定是有所异动:“本就是想着与你一起过节的。你最近这段时日也忙得很了,是该松快松快。”   李治低头亲她了一口,又道:“我们把桌上的酒用了,先一步在城里逛逛吧?”   早先就知道李治不喜酒肆,这样也好,有他在,她们在外边也放不开玩。她都发现,自他们俩入内,城阳和新兴都不敢放声地玩了。而公主都不敢吱声了,其他娘子又不是没有眼色,怎么敢比公主更放肆?   李治知道她酒量并不很好,虽然这样说了,但只给了她一杯,其余都被他给饮下了。然后将酒杯案上一搁,李治就起了身,把孙茗也拉起来,先一步跨出竹帘外,孙茗理了理发髻,整了整衣襟,也跟着出来。   王福来见李治出来,慌忙躬身。   城阳见之,手上还端着一尊酒盏,遥问:“这就走了?”   李治颔首,朝城阳笑道:“本来就是陪着阿吟坐坐,我在这边你也不自在,我走了,可不就随你意了?”   城阳很少见到李治这般取笑,听了只觉得又稀奇又不习惯,还有一些觉得被亲昵的感觉,立时回道:“你就是把这儿坐穿了,可也不关我的事了……”   孙茗见他大庭广众下这样说城阳,就拉了拉李治的衣袖,再与城阳新兴道别:“今日佳节,你们继续玩,我们先行一步。”   李治会意,朝她们俩点了头,就携着孙茗出去了。   一走到街旁,孙茗一边想着席上有个貌美的小娘子,拿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看着李治,就挽上他胳膊,朝他暧昧地笑起来:“九郎好生风流~你是没看见,那些娘子一见了九郎你,眼睛都移不开了。”   “真是什么话都敢乱说。”李治不肯理她,只往一边摊贩看去。   孙茗嘴上却不停:“就是酒肆的胡姬,看着九郎都含情脉脉的。哎,彼美淑姬,娇媚动人,不如,九郎纳一个回来?”   李治瞪她一眼,知道她的醋性,还敢说出口,真不怕他纳个姬妾回来?   “知道我不爱那些,你也敢说,如果哪一日,我真撇开你去寻了旁人,你就别到我跟前哭了。”李治也是故意气她,就故意这么一说。   孙茗一怔,恼得哼了哼:“那我就入观出家去。”   “可别,道观来了你这么个风流美人,小心引了登徒浪子去。”李治把她哄得崩不住笑出声来,又说:“你宽心吧,旁的娘子我是看都不看的,只是再拿话激我,那可就真不一定了。”   这副定心丸,引得她又气又笑,见李治这般放下身段哄她,她也就见好就收。   然后两个人又在路边吃了小食,买了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儿。等他们回到太子府,已是亥时过半了。   孙茗知道李治还要批阅奏章,他是那种说了定要做到的个性,是以一回到屋子,就对花枝吩咐备水,好叫李治先去沐浴,又叫了花蕊,备上茶水茶点。   在李治沐浴的时候,孙茗已经叫王福来将两打奏疏搁在案上,才把人都赶了出去。   随手翻了一章,打开里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光看看都要半日的功夫了……一边可怜李治这般辛苦,一边摇着头帮他整理。其实,无非只是忙中给他一一分类而已,打开随意看了两眼,分出寻常的弹劾拢在一处叠成一排,天灾*再叠成一排。   等李治匆匆洗了个澡,披着宽袖长袍出来后,就看到已经分成几叠清清楚楚的奏章,还有在一边映着烛光打着哈切揉眼睛,明明困得不行,却还是研着磨的某只……   李治上前,阻了她的手,劝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先去休息,这里我自己来就好。”   孙茗将徽墨置下,握着他的手,笑答:“不用管我,我这边给你作下手,你也好早些睡会儿。”等他全都批阅完了,天都要亮了……   见她一脸的坚定,他就不再劝了,拿起其中的一摞奏疏,从上取了一本下来,一边道:“你这都给分类摆放好了?倒省了我一番力气。”   其实这些不过小事,本来也花不到几分力气,孙茗指着一边的一摞被她划分为“拍马起”的奏章,不确定地道:“这种言之无物的奏章,我帮你批阅可好?”   也因为风气使然,此时宫闱也并没有对女子多有防范,所以孙茗才敢这样问。何况,李治与李世民一样心胸宽广,也不会往其他方面去想。   事实上,在唐朝以前,对女子也没有后来明清时期那么苛刻。只不过唐朝出了个武则天,从宋朝起,宫闱女子就对政事讳莫如深了……   李治是不忍她劳累的,但见她心意已决,也就随她帮忙了。听她说帮他处理乱七八糟地那一堆,他连看都懒得看的奏章,心中欢喜还来不及。   两人挑灯夜读,就算有孙茗帮忙,也将近寅时(3点)才把手中的活忙完。   知道李治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休息,孙茗就立刻在床榻边的燃了安神香。完了,她是倒头就睡了。   李治也不嫌热得将人搂着,缓了缓,也睡了。 ☆、第37章 叁拾柒   在李治生辰的前一日,李治来了沁香明景的时候,孙茗就把她要送李治的礼物取了出来。   李治低头,见是个又宽又薄的匣子,打开一看,金丝蝉翼里包着件衣服。   “装得倒是精巧。”然后揭开后取出来,是件黛绿色丝绸的窄袖常服,做工还算精致,难为她亲自做了,定是花了好些功夫了。   孙茗见他拿着衣服看,怔着神,就歪着头问他:“九郎不去试试?万一不合身,我可就白费功夫了。”   李治却不急,探头在她颊上亲了亲,叹道:“我是没想到,你这副懒骨头,竟也会动手给我做衣服。如果不是亲眼见了,在更早一些与我说,我是打死都不相信的,只当今生是没福分穿上阿吟给我做的衣裳了……”   孙茗横了他一眼:“你贵为太子,什么衣裳穿不了。倒是我亲自做的这个,我都没给自己做过呢。”   李治将人搂着,一手摸着她后脑勺轻抚,一边笑着与她商量:“好阿吟,以后常给我做,好不好?”   孙茗推了推他,没把人推开,反而被靠得更近了些,没好气道:“想得美。”偶尔做一次才能令他觉得惊喜,常常做,这份心意就显得不那么珍贵了……   不过她也没把话说死,正当李治欢心雀跃地时候,且给他甜一甜吧。以后做个什么寝衣之类的倒还可以……   李治却不管,只当她同意了,把王福来叫来,开了库房把好的贡缎都给取来。   王福来一愣,方才应是,转身一边走一边摸不准太子殿下的意思……这库房里的贡缎可没有哪匹是不好的,把好的取来孙娘娘这里,可不就是都取来?!   孙茗是随便李治怎么着了,反正这院子房间多,有什么堆不下?怕太得宠了招了太子妃的眼?还是算了罢,她都得宠那么久了,太子妃有什么没见着?   ……   第二日,与前两日一样,天气晴朗,且热中还有一丝风带起的些许凉意。   太子二十一的生辰是在太子府设宴的。   虽然孙茗更喜欢高腰襦裙,但盛宴为显稳重,还是给换了身袖宽四尺的钿钗礼衣,即大袖衫。以绯色纱罗做女服,且内不着里衣,仅以轻纱蔽体,高腰的长裙染着杏色的莲花图纹,披帛也是由绯色逐步深浅到象牙色。梳着随云髻,点了金翠花钿。   因太子生辰,虽不比国宴,却也是结结实实结交百官或是向太子示好的一个途径,所以参宴的人极多,规模可比盛大的宫廷宴会。太子妃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把靠近院子的周围没有使用中的院落都利用起来,给人更衣或小憩之用。   如今园子里的荷花都陆续盛开,沿着池中桥廊,接天莲叶的很是一番盛况。   孙茗看时辰差不多了,才带着花枝花蕊等侍婢,浩浩荡荡行往筵席。   此番没有特别地男女分至两岸处,但仍是筵开多席区分开来,除了上首太子与太子妃上位次,下面都是安百官品级来分坐。像孙茗与萧珍儿都不在此筵席类,与旁的夫人分坐至另一边上。   此间,陆续也有人来。   今日为太子祝寿,除却百官,还有越王李贞、纪王李慎、赵王李福、曹王李明都携重礼而来,除去一些被贬的和在封地路途遥远的、或是像吴往王李恪和蒋王李恽这样的在任上外差而赶不及外,几乎都到了。   当然公主这边也是如此,新兴与城阳进来,就在孙茗边上入座。高阳公主也来了,不过自有太子妃招待。   宴席一开,还有宫中侍者领着一干仆役,押送圣人赏赐,以示对太子的重视。   孙茗这边使人去孙府上传话,就与阿娘提及,给阿香收拾箱笼,到太子府住上一段时间。   因当时也说不清楚,于是在太子生辰当日,秦氏将孙莲和衣物等一并打包到太子府后,先是由着孙茗使人领着孙莲去安置,再询问起她来。   “阿娘别担心,是太子觉得女儿膝下无子,就说最好有个孩子养在身边。等过阵子,我再使人把她送回去。”孙茗安抚道。   岂料秦氏听了却更紧张:“可是太医说你身子有碍?”   孙茗虽然还没怀上,却根本没往这处想过,闻言就条件反射地给驳了:“阿娘太多虑了,我身子无碍的。”   秦氏稍稍放了心,但想起孙莲来,心就又提了起来:“你也知道阿香总是胡来,可别叫她乱跑,省的闯祸。”   “阿娘这么担心,还是先去陪陪阿香吧,也有段时日见不着,我怕你担忧啊。”孙茗说着,又叫花枝领着秦氏过去。   秦氏也不推脱,心想这样也好,索性就先过去了。   见秦氏离去,新兴就打量起孙茗,又问:“你可叫太医看仔细了,可别有什么病根,若是身子不爽利,该及早救治。”   知道新兴也是好心,孙茗这才老老实实道:“我并没有叫太医看过,只是,这种事急又急不来,我在殿下身边不过半年多光景,时日还长着呢。”   新兴是知道自她入了东宫起,就格外受到太子宠爱。现在看两人如蜜里调油一般,兴许只是他们自己不着急,却累的旁人操心了。   见她自己宽心,新兴也就不多言了,转而看到徐家小娘子,时与不时地朝上位次张望,就与孙茗耳边道:“徐家小娘子自幼聪慧,钟灵毓秀,是长安城里除了名的才女,你且小心了。”   孙茗不解她这话,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穿过密密人群,见那厢座于案前的是个清理秀美的小娘子,一般千金知书达理的模样,看着有些面熟……   新兴怎么会无缘无故提起徐家小娘子来,就问起:“她是何来历?”   “她父徐孝德是果州刺史,母亲是金城郡君。她姐姐早前入宫,现为徐充容,听说兄弟也是个有本事的。”新兴知无不言,将知道的一一告诉。   孙茗并不很担心,但也稍稍上了些心的。她知道现在李治全副心思在她身上,谁知道以后如何呢,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就与新兴点头道:“多谢你提点了。”   那徐小娘子若有若无地往李治那边张望,身为具有领地意识的雌性,孙茗很快就察觉到她的少女情怀……   还是个才女呢……孙茗是绝不允许有人在她眼前有机会到李治身边的!   那徐小娘子许是察觉到孙茗的目光,转向她看来,见是上回那个站与太子身边的娘子,也微微一愣。   孙茗见了她留意到她的注目了,就对她展颜一笑,那一张桃花玉面,美得花都失了色……徐小娘子怔愣半晌才回神,也露了个羞怯的笑来,就低头数着桌上的豆子。   如果每个稍有意动的娘子都要叫她不遗余力地阻挡,那她还不累死?撇开这个徐小娘子,还有其他娘子羞涩地往李治那边看去。   席间,李治朝孙茗这边望过来的时候,孙茗就已经敏锐的察觉的周遭小娘子春心萌动地往李治那边瞧……更有甚者,直接在席上摆弄诗词歌赋……   你们怎么不上去跳个脱衣舞?!   当然了,酒酣之际,席间确实也有人赋诗填词,以助酒兴。饮酒赋诗,古亦有之,何况唐朝诗词极盛,这次风习也是盛极一时的。这也算得上,高规格的宴会一种例行公事的习惯了。   只不过太子殿下身份贵重,她们有想法也属正常。就是那些文武百官,不乏有人希冀自家娘子得了太子的青睐,好叫他们青云直上……   孙茗正与新兴说着话,那边城阳带着一个小娘子到了身边一处落座。孙茗虽没说出口,但显然是有人托城阳照顾着,她才这么带在身边。   新兴不解,询问:“城阳带了何人过来,也不与我们说道?”   孙茗见这小娘子颇为*,并不像及笄的年纪,这时就听城阳道:“她是邢国公的外孙女,房奉珠的女儿。”邢国公说的是房玄龄。她没说的是,房奉珠还是韩王李元嘉(李渊的十一子)王妃。   小娘子自己解释起来:“是祖父病重,阿娘在封地不便回来,所以叫我回长安侍急。本来今天也是不来的。”小娘子显然很失落,应是很担忧房玄龄的病症。   孙茗见小娘子明眸皓齿,聪慧灵动,最重要的是,那双眼睛清透,干干净净的,看着就是个爽利的模样,顿时起了欢喜之心,问她:“小娘子叫什么?”   小娘子忽闪着睫毛,瞪着眼看她:“我是长女,单名一个词。这位娘子长得真好看。”   孙茗闻言,顿时与城阳和新兴笑起来……   “阿词不必担忧,我明日与太子说项,遣太医去瞧瞧邢国公。”孙茗宽慰道。   李词闻言,开心地拍掌笑了声,忽然又怯怯地询问:“可是烦扰了娘子?”   孙茗笑答:“不会。”   这时花枝凑近,在她耳边告知:“萧良娣先行离去。”   孙茗点头,知道萧氏怀着孕,她自己多有谨慎,这种宴席寻常都不参加的,也是因为是太子的生辰,就坐到这个时刻才走。   孙茗朝李治那边看去,见纪王李慎拉着太子劝酒,旁边也有附和,哄闹不已。另一边,太子妃此时也扶着侍婢的手起了身…… ☆、第38章 叁拾捌   在私心里,孙茗当然是想整日霸者李治的,无奈李治并不属于她一人。   往常她还能自己骗自己说,李治每日都与她一道用膳,每夜都枕在她身边,与寻常夫妻并没什么不同,但今日太子生辰,无论是为面子也好,还是在文武百官面前的形象也好,他定是要去太子妃那里就寝的。   所以筵席散却后,辞别新兴与城阳公主等人,孙茗也没有想着去寻李治,就自行回去了。   平日里因为有李治在身边,倒不觉得什么,只是今日夜如凉水,尽管身后一众侍婢,却不由地觉得一阵孤单……   缓缓踱入沁香明景,院子里小道旁,灯杆上的灯笼迎风晃动着。   “阿姐回来了。”屋子门口,回廊凭栏,一张小姑娘欢快的笑靥。   秦氏匆匆过去,探过身把小姑娘抱起,嘴上训着:“都这个时辰了,你这只皮猴还扰你阿姐,还不赶紧回屋里?”   孙茗心中一暖,绽起笑靥来,徐徐走近:“阿娘不要说她,这么惹人疼的丫头,反正我是不舍得训斥的。”   阿香晃了晃两条腿,秦氏搂不住人,就被她挣脱了,往孙茗面前跑两步,待到近前,两手就把她腿给抱住了,抬起萌萌的俏脸,埋怨起来:“还是阿姐好,阿娘总是借故生事。”   秦氏黑线……到底谁教这丫头乱用成语的?!   孙茗将小丫头抱起来,揉着她脑袋,说:“小妹妹不可这样说长辈,知不知道?”   阿香虽然年纪四岁,但已经略有心智,又极为聪慧。见阿姐柔声细语地与她商量,她就勉强答应吧:“阿香知道了。”   孙茗是打算留下秦氏住两日的,且已经安排妥当,让秦氏与阿香都住在院子里的偏殿。   既然今夜太子不会过来,孙茗就留了阿香,与她睡一处。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照顾小朋友,实在觉得新鲜。   带着阿香一起在流香渠洗了个花瓣澡,又在梳妆台边为她梳头,拿了条系带将头发拢在一处,束起。   阿香扭头与孙茗笑着说:“阿姐做我阿娘就好了,阿娘从来都没有这样好。”   真是孩子气……孙茗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这才拉着她回了床榻入睡。   阿香还是这样小的姑娘,就算白日里再精力旺盛再活泼,此刻眼睛一闭,也立时睡熟了。   孙茗睡在旁边,刚闭上眼睛,花枝匆匆行近,跪伏在榻边,轻声却又急迫地禀报:“娘娘,萧良娣动了胎气。”   孙茗一愣,揭了被角起身,由着花枝为她披了身衫子,绕到屏风后,花枝跟上前,见孙茗等着她交代,就将来龙去脉给说清楚了:“是散席之前的事了,萧良娣遇上太子妃,也不知道两人怎么地就争吵起来。后来,萧良娣就动了胎气了。现在太医已经过去,太子与太子妃都在。”   这种事,可大可小,动了胎气,搞不好就小产了……不知道便罢,既然她知道了,她却不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让花枝为她着衣,又梳了个简单地发髻,敷了些粉,才出的门。   约莫最近两日闷热了些,到了此刻忽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尽管是夏日里的雨,花枝却不敢大意,为孙茗披了件挡风的料子,这才撑着伞跟着一道出去了。   萧珍儿住的是太子府内的锦福园,因太子府修建的时候,萧氏才刚刚入了东宫,然后就极讨太子的欢心,所以她的院子即使没有十分奢华,也是相当精致秀美的。   孙茗刚迈进屋子的时候,正巧听到萧氏的声音:“太子妃姐姐恐怕是见不得我好罢?竟然语出伤人。殿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太子妃冷冷道:“若非你自己不依不饶,我怎么会呵斥你?殿下,你休要听她胡言乱乎。”   萧珍儿仍是那张挑衅的面色,斜了眼太子妃,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不过是想把你那个庶妹弄进太子府。哼……你们王家真是痴心妄想!”   “你!你不要含血喷人!根本就没影的事。”   萧氏一阵嗤笑:“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李治皱着眉,没有吱声,坐在床榻边。不远处,太医跪坐案前写着方子,看样子是诊了断的。既然李治与太医都是这副平淡的模样,萧氏显然并无大碍。   孙茗见了这番情景,心中暗道来的不是时候,正想着不知该不该出生招呼,李治却已经看到她了。   蹙着眉,沉着脸,朝着孙茗道:“你怎么来了?”   太子妃与萧氏顿时噤了声,也朝孙茗看过来。   孙茗也正愁不知道怎么开口,见李治问了,就回道:“我听说萧姐姐动了胎气,想着来看望一下,幸好现在无碍。”   萧氏只是一声冷哼:“无碍?怎么会无碍?这次无事,难保下一回……”   李治肃着脸,沉声道:“既然无事,你且好好休息吧。还有太子妃,只管守着你的院子,别再来招惹珍儿了。”   萧氏听罢,不敢再说。太子妃却是一脸的委屈,奈何李治压根就没看她,只好咬碎一口银牙,再不敢说上一言半句话了。   李治几句交代完了,又嘱咐太医:“每日给萧良娣诊脉,该吃药的尽可开来。”   说完,也不理会太子妃与萧珍儿,起身绕过太子妃身侧就朝孙茗走来。   孙茗也没料到李治这样不给太子妃面子,竟是几句话就把事情一撂,携着她就往外走去。   王福来跟着太子身后,急忙将手中的伞举过头顶,为李治与孙茗撑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沁香明景行去。   奈何伞太小,细碎的雨滴不知不觉间落在了孙茗的肩上,她自己倒还无所觉,李治已经将王福来手中的伞柄截了过来。   “下这么大雨还出来?也不怕着凉。”李治仍持着那张面无表情地模样,但话中透着一丝关心和若有若无地亲密来。   伞被他一手握着,她就索性挽着他的手:“听闻萧姐姐的事,我当然要过来看一看的,”抬头看了眼李治,又轻轻地补了句:“再说,九郎也在这里……”   孙茗故意放低了音量说的,是以身后的王福来等人并没有听到。   李治扫了眼身侧的孙茗,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可同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欢喜……慢慢地,面上也不那么严肃了,但还是训了她一句:“下回这个时辰,这种天气,不许再出来了。”   孙茗也是没有预料到,一到萧珍儿这里,竟然也会看到太子妃与萧氏两人如此白热化的争吵……好吧,尽管她一直都知道,太子妃和萧珍儿,简直都算是“直率”得可爱了。这样在李治面前说对方的不是,不是只会徒惹李治的不快吗?   李治将孙茗带回屋子,把伞丢给王福来,又叫花枝煨了锅姜汤。拉着孙茗入了房间,就解开她被雨打湿的袍子。   见李治不复刚才那张神色,面上也柔和下来了,孙茗就乘着他解衣衫的时候,主动入怀:“九郎,今夜可是要留下?”   能留住人自然好了……原是知道他要回太子妃那边去,也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来,这是太子妃生生地把李治往外推啊,可怪不得她半路杀出来了!   长夜漫漫,廊亭外落下的雨淅淅沥沥的,此刻温香软玉,李治低头俯下身,着迷地看着透过月光的模糊的容颜,将人搂着,唇贴上她的耳垂,声音低哑:“那就看阿吟的……如此良辰美景,不要辜负了……”   孙茗只觉得耳畔细痒,嬉笑着想要推开他,刚要躲开,又被他搂得更紧,一手探入衣襟,又是揉又是拧,听到细细一声嘤嘤呓语,就一边揉着一边在她与她咬耳朵:“阿吟的心,怎么跳得这样快。”   两人浑身炽烈,李治搂着怀中的人往床榻间去。刚瞥见床榻,孙茗心中立时喊糟……她刚才完全是忘了床上还睡着小妹妹这回事!   李治当然不知,所以揭了帷帐,看到睡得跟条小狗似得女娃娃,一时愣了神……   孙茗见事不好,忙抓着李治的手臂,讨好起来:“九郎,我是怕小妹妹一个人害怕,才把人带来与我同榻。”   李治眉一蹙,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问:“你阿娘不是也住下了么?怎么没让她与你阿娘一起?”   “九郎~”孙茗晃了晃他手臂,决定还是用撒娇这一招:“是我的错,不如,今夜你先回书房?”   竟敢叫他去书房?!李治闭了闭眼……这小没良心的!李治心里狠狠鄙视了她一番……   “不行!”李治说着,把床上的小丫头连人带被子一并抱了起来,在孙茗还没回神的时候,几步跨到屋子外,让花蕊经手,送她回自己的屋子。又扭头与王福来吩咐,再备一床被子来。   孙茗是担心把小妹妹闹醒了,结果这一颠簸,那小丫头睡得这般熟,一点都没有醒来的征兆。   李治又回来,坐到床沿,瞪着她:“怎么可以让她睡在这里?”   孙茗这会儿特别心虚,被李治一训,顿时觉得自己确实是错了,但又觉得并无伤大雅,也不算什么大错,就回道:“她还这么小,又有什么要紧?”   李治是看出她那一丝丝的心虚,也不再说她,知道是做错了就好,然后把人拉下来坐一处:“总之以后不许。若是再犯,我可再不许你娘家人过府了。”   这时,花枝端着两碗姜汤入了屋子,直到服侍两人用了。   孙茗也不管他说了什么,蹭到他身边,就倚着他,拿手勾着他肩,脸也贴了上去。当李治低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又抬头露个委屈的模样来,看得他心都软了、化了,拥着她就躺在了床榻上。   只是经了刚才的事,现在躺下来,反倒失了兴致了。   孙茗被他搂着,想起一事来:“听闻邢国公病重,九郎可知此事?”   李治瞭了瞭眼皮,问道:“你是如何如何知道的?”   孙茗将头枕在他肩上,又靠着他,一手勾着他的腰:“今日见到他外孙女了,童真无邪,极是可爱,我很喜欢……”   李治已经略带倦意,紧搂了搂人,道:“我得了空就让太医去瞧瞧,快睡吧。”   躺在他怀中,孙茗感觉安下心来,闭上眼,也很快就睡着了。   这边两人相拥而眠,太子妃与萧氏却不好相与。   原来萧氏有个得力的内侍叫刘顺,早就被她吩咐盯着太子妃了。在太子生辰当日,太子妃娘家柳氏将庶女也带进太子府,预谋将此女献于太子……   不是萧氏太厉害,实在是太子妃娘家太有恃无恐了。拿着庶女的字画献给太子妃,无非希望太子妃在太子面前卖好,被萧氏当场撞破。现在,那幅字画还在太子妃的袖中。   太子妃王氏本就对柳氏的提议不甚着意,从某一回宴席带着庶女来太子府的时候,她已与柳氏说了个清楚,岂料柳氏根本没放在心上,依然如故,将庶女带来,顺道把一幅字画硬塞给她。   王氏又怎么肯做这个媒人?手中之物简直如烫手山芋……被萧氏撞破好事,她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其实萧氏妄动胎气,无非是她自己激动地。   萧氏当场气愤难当,她是想把太子身边的狐媚统统扫干净还差不多,哪里肯叫别人得了势?太子妃自己不争气,竟妄想借由庶妹获宠,简直异想天开!   现在太子已是离开,太子妃也不愿留在这里面对萧氏的讥讽,拂袖而去,留下萧氏仍坐床榻,看着太子妃离开的背影,面露一丝不屑……   把其他女人赶走还来不及,这个太子妃真是失心疯了!   ……   隔了两日,孙茗嘱咐吉祥亲自送秦氏回府。   自从李治在她床榻上见了孙莲后,就放了狠话了,再不许她这般,所以在这之后,她只留下小妹妹一同用了晚膳,就放她回屋了。   秦氏临行前,也是万般不舍得小女儿的,直到要走了,才留下了些许功课,练字、女红、弹琴之类的,自有教养姑姑教授。其实就算留下了小丫头,也根本无需她费什么心的。   孙茗自己每日睡到将近午时,彼时孙莲早已练了一早上的大字。然后两人一同用午膳、散步,孙莲仍旧学习去了,留下孙茗自己找乐子,再一同用晚膳。   午后惹得人犯困,今日孙茗与孙莲散会步,先不急着让她回去,让花枝去把针线房的叫过来。   “阿姐要做衣裳?”孙莲问她。   孙茗看着小妹妹稚嫩的脸,笑着捏了捏,回道:“叫人来给你做的,喜不喜欢?”   孙莲点头,道:“姐姐这里的衣裳都好看,比阿香在府里的姐姐们的都要好看,阿香都好喜欢。”   “你个小马屁精……姐姐那里还有首饰,待会儿挑一些给你用……”   说话间,花枝已领着两个侍婢上前:“娘娘,人已经领来了。”   孙茗点头,指着孙莲与她们道:“快给小丫头量一量,我与她一同裁几身高腰襦裙。”   侍婢领命,上前帮孙莲量身后,又为孙茗量了。一边的花蕊早就按孙茗的吩咐,开了库房取了几匹颜色鲜亮的料子出来,等为她们量了身,就使了人将布匹一一送至孙茗的眼前。   挑了布匹,交代了做法,才让人下去。   她也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让人做两身姐妹装罢了。尤其穿高腰襦裙,本身款式就特别萌,好期待与小丫头穿得一模一样,再给李治看看……   量了身,孙莲就回去练琴了,孙茗自己也回了屋子,躺在贵妃椅上看话本子。   这时,王福来入了屋内,在屏风后躬身唤道:“娘娘,工匠已按您的要求制了衣橱,是否现在着人摆上?”   孙茗一听,顿时心花怒放……这衣橱她可是等了大半个月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   “快摆进来。”孙茗起身,对王福来道。   也多亏她及早就让人收拾出一正面墙出来,内侍抬着物件进入,然后敲敲打打地安装上,高度宽度,与她设想得几乎一般无二……   等内侍躬身出去了,王福来也算将差事给办完了,也告了退。   花枝花蕊不知道它作何用途,但听孙茗令她们将衣裳饰物全部取来,用里边的架子将衣服撑起来后,都觉得这物“衣橱”着实方便。   “日后洗完晾干熨烫后,直接都挂在这里,也无需每日在我起身前再熨烫一遍了,可是省了不少力气。”孙茗笑着与她们道。   如此,花枝花蕊自然也满心心喜。   待第二日,花枝直接打开衣橱,极快地就能从里面寻到今日娘娘穿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取出。她是真心佩服自家娘娘了……   孙茗起身后,见了花枝手里拿的衣服,却问:“我记得昨日叫人裁衣,还没做来吗?”   花枝回道:“应能做成两身,婢子去问问?”   见孙茗点头,花枝正要离去,孙茗又说了句:“我和阿香的一样的款式为我们各取一身过来。”   然后孙茗就穿了一身粉色的高腰襦裙装,对襟牡丹绣花纹,群身也是繁华盛开的绣纹,款式做得极为可爱,其实更适合少女穿的……又叫孙莲也换身衣裳。   两人都觉得有趣,凑到一起,穿得是一样,又让花蕊为孙莲重新梳了发。因孙莲年纪太小,发又短又少,所以只能梳个极为简单地发髻,在后脑勺绾了个包包头,垂髻下来一摞发丝,垂在肩上。又取了条珍珠围着包包头绕一圈,簪了浅粉色的芍药。   见孙莲装扮好,也叫了花蕊为她作了与孙莲一副模样的装扮。   这天李治回来得也早。因今日休沐,他起身就前往芙蓉园商议国事,李世民留了他一顿午饭,就放他回来了。   炎炎夏日,皎阳如火。   骑马归来的太子殿下热得一头的汗,进了院子,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   沿着声音就寻了过去,见几个婢女围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踢毽球,花蕊还高声的喊着数。   侍婢们一见太子殿下过来,立时就静了下来。等孙茗发现满院子的人都躬了身,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就知道定是李治回来了。   扭头一看,果然是他,丢了毽球上前,抱着他手臂,问道:“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李治也没管那些侍婢,又把王福来挥退,一脸受用地任她亲昵地挽着,往屋子里去:“这么热的天还待在外面,这会儿不怕晒黑了?”   孙茗一手抓上他的手玩,一边笑着说:“在廊下,不怕晒到的。再说,就算晒黑了,我不是已经被九郎给收了嘛?本店是概不退货的……”   见她某光流转,说了一番解颐之语,引得人好一阵发笑。   大热天的,两人一进屋子,顿时浑身都凉快了。本来堂屋就冬暖夏凉的,屋子里置了冰盆。   李治浑身的汗都还未干,就叫屋子外的人为他备水沐浴。   这会儿低头,看着还粘着他的某只,许是刚才踢毽球闹的,额间脖子上也都挂了汗滴,他也不嫌弃,拿手在她脖子上拭了拭汗。   “九郎,你都没有发现,我与小妹妹一样的衣服么?”原本还觉得有趣,想叫李治看一看,岂料他回来就沐浴,眼神都没往她衣服上落。   李治抚着瓷肤粉泽,心不在焉地说:“看到了,还不错,针线房的该打赏一下……”   我们真的在说一件事吗?孙茗瞪着他,正要回屋子里,结果被他又拉回去,笑问:“去哪里?出了这许多汗,该沐浴一番了。我帮你洗发罢。”   孙茗摆了摆手,摇头回道:“我用了膳再说,你先去。”   “可别躲,我最喜欢阿吟不着寸缕了……”轻飘飘的话就落到了她耳朵里,红霞浮上了脸颊。   于是,某只不知人心险恶的小红帽,就半推半就地被大灰狼拉进去了…… ☆、第39章 叁拾玖   距太子生辰过去半月。   萧氏因妄动胎气,自己就开始注意静养,所以日常也不便出来。太子妃自从被太子训斥,也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除了太子府的庶务,就半点声响也没了。   这日正值立秋,李治又因政事,去芙蓉园寻李世民,巧逢李世民邀朝臣在芙蓉园摆宴同乐。   虽是夏秋之交的重要时刻,但寻常是不作庆贺的,李世民不过是借机设宴,与重臣和妃子们寻乐顺道交流感情罢了,当然这也是因唐朝人都喜欢举办宴会。   李治去得也巧,原本李世民并没有特别把儿子叫来,见李治自己撞上来了,就令他一同落座,巡酒共饮。   芙蓉园景色怡然,白露陡生,沿着曲江岸边,是仙山楼阁的群殿……   李治此刻人虽坐在席间,心却不能平静下来,他现在不过是一门心思想着朝事,半点融入不了宴中热闹。举着酒盏,也不知道哪个来敬的酒,方饮入口中,忽然想道,原也是应过孙茗,会带她夏日避暑的,结果一整天夏天将将过去,他却未能兑现……   此时一片歌舞升平,李世民想起刘子翼(弘文馆学士)为他门生徐齐聃引荐的事来。这徐齐聃是徐充容的兄弟,在他八岁曾召他入殿,还赐了他金削刀一把,只是他何其谦逊,竟然自言文比不过徐惠,词不敌徐婉。   徐婉,是徐惠的妹妹……   李世民就算此前还想把人与徐惠一样纳进宫来,但近来,他自己已越渐力不从心,往左右望去,眼神就落在了李治身上。   “雉奴。”李世民将李治喊到跟前。   李治应声上前跪坐,置下酒杯领训。   李世民叹道:“雉奴府中虽有太子妃内治,但迄今无子,实非福分。”   李治不知道李世民此刻提出这番话的缘故,说他到了这个年纪还是没有儿子,莫非暗示太子妃不贤?他不过是缺个身份高一些的儿子罢了,又不是不能生……   李世民看着李治,又道:“为父与你精择淑哲之媛……”   李治茫然抬头,不解李世民因何忽然为他挑选妃妾,只听道:“果州史君府上有徐氏,才华过人,雉奴以为何如?”   李治听后,刚想婉拒,但话还没说出口,李世民又道:“刘子翼倒是做了件好事……也罢,既然她是徐充容的妹妹,又有过人的文采,配你也不亏了,想必你也不吝良媛分位。”   现在李世民也有些想通了,刘子翼不过是为徐门铺桥搭路罢了。不过于他无碍,且不过是赠美的艳事,便宜了太子而已。   三两句话,就将徐婉定下太子良媛(地位仅次于太子良娣,为正五品)的位份……李治此刻,却不敢回绝了,终究不过皇权二字。   李世民固然逐渐年迈,但帝皇威信余在,只要他一心为李治好的,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他都得听得接受。   李世民,就是压在李治心头的一座山。   “儿臣叩谢。”   等李治晕晕乎乎地回到太子府的时候,才低头看向手里事关秋闱的奏章,他都不知道自己去了趟芙蓉园是做什么去的了……   “九郎,怎么站在门口发怔?”   李治抬头,见孙茗款款而来,一身绫罗烟纱裙,一张云鬓花颜容。   孙茗上前,拉着他手进了院子……刚才见他站在外边愣愣地模样,不像是回了府,倒像是被人遗弃的模样,吓了她好大一跳。   孙茗把魂不守舍的李治拉进屋子,也吩咐花枝,让孙莲在自己房里用膳。   此时天已暗落下来,孙茗是等着李治一起的,哪会知道今日这么不碰巧,他去了芙蓉园,也没能及时回府。   携着李治坐在床榻上,孙茗刚要起身,被他一把拉住:“去哪?”   孙茗又坐回身边,握着他那双泛着凉意的手,看着他闪躲的眼神,说:“我去为你沏茶。九郎,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李治不答,将人一把抱住,感受到怀里的明媚温暖:“没有,阿吟,让我抱一会儿……”   尼玛——化身忧郁美男子是几个意思?!   孙茗想了想,对付李治的方法无非是——她骤离怀抱,在李治不解地目光下宽衣解带,刚丢了系带在榻上,李治才回过神,满头黑线地止住她的手:“阿吟,我现在并不想……”   孙茗也停了手,抓着他手臂不依不饶:“那你还不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李治却并不想说。难道说他被父皇硬塞了一个女人?其实并非他本意,但他不敢违逆?他身为太子,却是孤掌难鸣,受到各处掣肘……   见李治面上阴晴不定,孙茗没来由地心里慌乱起来,投入他怀中,环着他抱着:“九郎,你是知道我心意的,又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论如何,我都在这里,陪着你……”   李治回抱她,实在没办法,在了声气,告诉她:“父皇选了个良媛给我,你待会儿着人去太子妃那里交代一声,随便清个院子出来。”   “……”孙茗顿了顿,久久没弄明白,这李世民给自己儿子送个妾是要闹哪样?!   孙茗没有出声,李治又怕她多想,看着她的眼,又耐着性子道:“阿吟,你是知道的,并不是我自愿纳入府中。可父皇既然说出口,我也不能不收。阿吟,你可信我?”   连李治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担心她不信他。只是,眼前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也变得这样重要了……   孙茗牵起唇,勾出妖妍的笑容来,勾着他脖子,送上樱唇,又看着他:“我自然相信九郎。”说着,将头埋在他颈间。她才不会认输,任她来十个八个美人,只要她牢牢霸者李治,哪里有她们占的地!“这个世上,唯有九郎一人,烙在我的心上。”   李治又是感动,又是不能自己地紧紧搂着:“阿吟,你是不是怪我无能?”   安心吧,少年,你父亲没多少活头了……这句话,打死她都不敢说。   孙茗斜倚着他,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沿着生命线划着,声音不自觉地染上娇媚来:“在我心里,九郎文成武德,为圣人分忧,也是兢兢业业。入东宫之前,我想过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他一定是个盖世英雄。现在,九郎就是我心里的盖世英雄。”   紫霞仙子有句很经典的话: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回踩着七彩霞云来娶我。孙茗仰着头只看到李治的下巴。   孙茗这番话,停在他耳朵里,又是熨帖又是欢喜。一低头,看到她满眼希冀的目光,心中对她既怜且爱,压着她脑袋就落下一吻。   他是该有好些话要说,但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孙茗刚想起他刚从芙蓉园回来,应是来不及吃上什么的,就问道:“九郎饿不饿?晚膳早就备下了,可要用一些?”   李治见已酉时刚过,天都完全暗下来了,他自己再芙蓉园吃了些酒,也只是稍稍填了些口腹,并不管饱,被她一问,也忆起饥饿来,反问她:“怎么你也没吃?下回我没及时回府,你就自己先吃。”   孙茗不答,扭头叫了人备上膳食,忽见门边伸着一个小脑袋,两眼瞪得圆圆地,往这边瞧。   李治觉得有趣,招了招手,把小姑娘叫了进来。直到孙莲小跑着到了跟前,李治笑问:“阿香躲在门口做什么?”   孙莲瞧了李治两眼,又看向孙茗,见孙茗点头让她回话,她就直说道:“我看殿下刚才欲哭无泪,觉得非礼勿视,不好进来看太子殿下笑话。”   究竟是谁教的她成语?!——太子殿下不语,忽然觉得,眼前这两人不愧是亲姐妹,实在有时候说话,就是这么惹人发笑……   孙茗也是一愣,不防她这样说话,再一看李治,果真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顿时捂着嘴偷笑。   又叫了阿香坐下,三人一同用膳。   等饭后散完步,李治又伏在案上批阅起奏章来。   自从某日在孙茗的屋子里忙到很晚之后,李治似乎已经习惯将奏疏带来,到晚上得了空,就又忙碌起来。   孙茗跪坐一边为他研磨,忽然听到李治问起一事来:“本月秋闱,令弟可要科考?”   正好他提起这件事,她就索性把话带给他:“阿英年纪还小,家父打算让他练练,不必急于官场。”蒙荫没前途啊,到三品就封顶了……当然,一辈子都爬不到三品的比比皆是,家里也只是想叫郎君们历练历练。私心里,她也是想着,就算日后不能通过科考,再寻李治走后门不就得了……   李治点头,又说:“等明年春闱,希望令弟仍然安在……对了,今年秋闱由舅舅出面,我将这封折子押后,还需父皇授意。”   孙茗将折子接过,单独给它封存。   现在俩人夜里工作,已逐渐形成了默契。孙茗将琐事与不重要的折子归到一类,帮他看了,写下简介。其余的,在李治批阅后,分类分存,看是需要送到芙蓉园给御上翻阅,还是直接在朝堂批示。   刚封了一叠奏章,王福来就在屏风后唤道殿下。   李治知道若没有大事,王福来是不敢在这个时间扰他,遂将人唤进来回话。   王福来躬身道:“殿下,邢国公仙逝了……”   房玄龄死了?!   手中的奏章还没放下,李治此时愣在了那里……   孙茗快步行到门边,叫了花枝,去为殿下备套素色祭服。然后又转身回去,见李治仍跪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拉了拉他衣袖,道:“今夜已晚,明日起早些,去看看罢。”   李治回了神,却摇头:“我需得过去,恐父皇有所示下。”   房玄龄尽心辅佐李世民,追随他平定天下,出生入死。之后力戒骄奢淫逸,实是楷模。就是这一番赤子之心,李世民定然感怀。   在房玄龄病中,不独李治,李世民也着太医为他救治,又日日供给御膳,也曾亲临探望。   所以李治交代了两句,就即刻就带上祭服出了府。   对孙茗来说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罢了,随了他去,她自己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第二日,李治并没有回府。   花蕊让吉祥去外面打听了一番,回来学着:“邢国公临终之时,圣人也亲临了。”   果然圣眷素厚……怪不得李治听了消息,急慌慌地出去了,可不就是因为李世民极为在意房玄龄嘛。   当夜,李治回府的时候,看得出累极,一副倦怠的模样。   孙茗一见了他,就把人扶到床上躺下,又让花枝打盆热水过来,一边瞧着李治:“怎么这么憔悴?又不要你干什么,做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操劳?可是一夜未睡?”   李治刚一沾上床,眼皮子就打架,一边应付孙茗:“父皇都没去休息,我如何敢?哼,这可真是要一门富贵了,临死前父皇还许了高位给他两个儿子……”   孙茗侧着脑袋看着他,她是看到过李治听到房玄龄病逝的消息,露出的惆怅,现在竟然是这番不以为然的口气。   “邢国公一生也算为大唐鞠躬尽瘁了,这也本无可厚非,何况圣人宽和。”孙茗接过花枝端来的水盆,把人都叫下去了,自己拧了湿巾,为他擦脸。   李治自己接过毛巾,道了句“别忙了”,又继续说:“要我说,已封了他太尉都是顶天了。他的画像入了‘凌烟阁’,死后陪葬昭陵,已足够了。再说房遗则也就罢了,毕竟是长子,又袭着爵,何必再授立房遗爱!”   原来他是还记恨着房遗爱……   孙茗知道房遗爱得罪过李治,是没有好结果的,顺着李治的话道:“你且别管他,随他们夫妻蹦跶,来日方长,自有收拾他们的时候。”   李治一声哂笑,又看着孙茗一脸“我信任你”的神情,取笑起来:“你就这么相信本宫?”   孙茗趴着床沿,看着平躺着的郎君,一手抚摸其脸,歪着脑袋笑答:“九郎是太子殿下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治心中大动,一把将人捞过来,抱个满怀,侵入被褥。 ☆、第40章 肆拾章   徐婉入太子府,是在中秋前夕。   徐婉与其姐徐惠一样,自幼文采过人,善辞藻,早有人夸为汉代班氏。   在阿姐徐惠因才名入宫侍奉圣人后,父亲大人就更加对他们兄妹等人严加管教。果然,不久之后,阿姐就从才人升至婕妤,直到如今的充容的位分,显然颇得圣人眷宠。   徐婉从幼年起就擅长辞藻,被授以名师,长攻于此。所以,徐婉自认,才华尚可,知书达理。   在李世民下旨封她为太子良媛后,她就时时想起七夕节那夜,在酒肆坊,惊鸿一瞥,当时只以为哪家的郎君,还不及细细探访,就已得知竟是皇族贵胄。   说不失望,是骗人的……尽管看到他身边有了极为亲密的美貌娘子,只当是妾室,奈何,他这般年纪,定是早已有了妻室的。   本朝代世风开放,女子打听哪家郎君,本就并不稀奇,何况是七夕佳节,娘子们行为稍微出格一些都是没有妨碍的,只是没想到,拿郎君竟会是太子殿下。   徐婉带着憧憬和期盼,和对未知的惧意和羞怯,入了太子府……   距离中秋还有两日光景,徐婉被送入太子府的第一日,夜里月明星稀,正逢中秋未至圆先到。   徐婉坐在房中,袖子被揉在手里,紧张地几乎汗湿了手心。两旁侍婢垂首而立,静静侍立在一旁,极为规矩。   她坐在床沿,心焦等候,等了又等,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阑更深,屋外忽然传来一阵跫然足音——徐婉立时起身,只当太子莅临,瞬间双手交握,望着门口。   未多久,那人屋子外驻足,轻轻一迈,躬着身,从容道:“殿下已就寝,请良媛自行休憩。”   她认得,这人是太子跟前的的红人,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太监王福来。王福来跑来这一遭,传了这样一句话,还躬着身等她答应。   心渐渐沉了下去,苦涩溢于胸中,指了侍婢送王福来出去。   “娘娘,可要洗漱一番?”贴身婢女不忍,等了等,不见徐婉吭声,就上前询问。   挥了挥手,将人都叫了下去……   这是她自己求来的,她不会后悔。太子殿下不来,只是还没有见过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走下去……   ……   孙茗是知道有个徐氏良媛被接入太子府的,还是她与太子妃禀报了这件事。   太子妃并无二话,很快就遣人归整出一个院落来,距离孙茗很远,距太子妃很近……   当日,天还没暗落下来,太子一回府,一如往常地去寻孙茗。   徐良媛的事,王福来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在太子回府的时候,王福来就想提醒太子殿下,但苦于没找到时机说出口,就见太子习惯性地往沁香明景行去,这时候,却是不敢吭声了。   孙茗是知道李治回府就往她这边来,叫花蕊去吩咐膳食的事情,又叫花枝备汤准备先让李治沐浴。   李治前脚迈进来,孙茗已经起身迎了上去。   等李治先行沐浴,两人同坐月下时,膳食已备上,此外,还多了一壶酒。   孙茗先为他斟酒,自己也备上一杯,却是不喝的。   李治饮下一杯,笑道:“富平石冻春,好酒……只是你不擅饮酒,实在是浪费了。”   孙茗不答,忽然想到中秋节宴,李治应该要去宫中参宴的。只是如今,李世民仍在芙蓉园待着,看样子,今年怕是要在芙蓉园过了,就问他:“再有两日就是中秋,圣人可还在芙蓉园?”   李治回道:“正是。届时百官赴宴,却不能够带上你。你待在府里,早些休息。”说着,安抚地拍了拍她置在案几上的手。   孙茗又提起酒壶,为他斟酒,一边又开起玩笑来:“反正你自有美人相伴,又何须有我呢?你自去就是了。”   李治挡了酒,就这样看着孙茗,忽然道:“阿吟是否想将我灌醉?”   其实,李治早就察觉孙茗的不自在,这种感觉迥异于往日两人亲昵间的气氛。从他落座起,虽然几次都想问,却总是等着她自己说出口。   一愣,将酒壶放下,垂着头,叹道:“九郎总是这么敏锐,只是……”她又抬头看向他,盈盈的目光里,透着一丝坚决:“九郎明知道徐良媛在等着你,只是,你怎么可以想要亲耳听到我大度地让你去临幸她?”   李治一回来,就来寻孙茗,无外乎对她日渐信重,除了因为顾虑她的面子,还因为他实在无心去享那美人恩,毕竟那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愿……   现在他在孙茗这里,无非是等着孙茗自己提及,好叫他从善如流地去徐良媛处,那孙茗的面子也有了,也同时给他下了台阶。   孙茗一手握住他的手背,看着他:“如果殿下自己情愿,也不会坐在这里,喝上那几杯酒,那我自然就不会舍得你去……”   孙茗的话,如冰中的火,雪中的炭……   他是一直都知道,这个便宜太子,不过是捡来的。   在李承乾与李泰反目,相互攀咬的时候,另李世民想起玄武门事变中兄弟倪墙的惨状,所以事情一发生,其实在李世民心中,这两个儿子已与皇位无缘了。   其实李世民一直以来,还是很喜欢李治的。在李治刚学《孝经》的时候,就考教过他,他答“孝,开始于事奉双亲,发展为事奉君主”,李世民当场极为满意。但这种满意,是建立在,他并非培养李治为自己的继承人上,而是希望他做一个贤臣,且是个忠心的臣子……   所以恐怕连李世民自己,早先的时候也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把皇位传位于李治。   李治知道的,无非是他因舅舅长孙无忌力推上位,但他不知道的是,初心坚定的李世民,又怎么会听一家之言?   李世民说他太过“仁弱”,谁又说的清,他不是因为他自己的经历,反而觉得李治的这种仁孝更为适合继承呢?   李治自己因李世民带给他的压力,从此变成孤家寡人,甚至母亲过逝得早,连一丝亲情都再感受不到,这才有他的这番惶恐……   所以,孙茗点出他内心不愿意承认的犹豫不决,反而如定海神针一般,一颗摇摆不定的心稳稳的落地。   李治丢了酒杯,拥住眼前的人,一声轻笑似从胸腔中传出:“好了,明明是你这爱醋的性子,快些与我饮了酒,好早些就寝。”   然后第二天,太子妃木着脸听文善打探来的消息。   徐良媛等了一夜,殿下竟然没去,却在孙良娣的屋子里就寝了……   太子妃愣着神。她是始终不能相信太子殿下对孙氏是既有宠,又有爱的,无非是她多了几分颜色,多宠着些罢了。所以她想来想去,却不明白这徐良媛是哪一点不如人意了。   文善垂着首,侯着太子妃示下。没多久,就听太子妃道:“你去赏两柄玉如意给徐良媛,还有库房备着的红珊瑚一并拿去。”   文善一惊,这红珊瑚可是贡品,是太子所赠之物,如此珍贵,竟给了徐良媛?!虽然心中惊诧,但她不敢询问,只得领命而去。   徐氏是个有名的才女,而众所周知的是,徐充容也因才名被招入宫,深受李世民的喜爱。同是徐府出来的人,徐婉也如她阿姐那般。   太子妃此时方想到阿娘柳氏教授的话来,如果要庶妹进来,不如扶持徐良媛。太子如今不过还没有深切了解她,等到相处后,对于如此才情的娘子,定会见猎心喜。待徐良媛得宠以后,定也不会辜负了她的一番提拔……   所以,她要先抛出橄榄枝,看那徐良媛接是不接。   ……   到了中秋佳宴那天,李治解了太子妃王氏的禁。   因李世民将宴设在芙蓉园,且逢中秋之宴,李治就带着太子妃同去。   两人共乘马车,太子妃王氏端坐一边,看着太子闭目凝神,心中感叹,已是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两人这样平静地坐在一处了。   自从萧氏入东宫后,殿下就未有一日这样,好好地坐在她身边……   李治察觉到太子妃的注视,睁了眼,看着太子妃,道:“太子妃想必很久未见令舅了,可有话托付?”   太子妃的舅舅柳奭,因是外戚,在李治被立为太子的时候,擢升为兵部侍郎。   太子妃一怔,随后想到李治会这样问,定是要寻借口与舅舅柳奭有事相商,就道:“府里设宴的时候,舅娘病中,许久未见,也不知病愈没有。”   李治安然点头,又看了眼太子妃,赞道:“太子妃贤德。”   听他赞誉,太子妃却并无惊喜,她知道殿下不过随口一句。也不知道何时开始,两人相对而坐,却又无言以对。   如今最受殿下宠爱的无非是孙良娣,然因何太子妃却如此与萧氏交恶?无非是因为,从萧氏进了东宫,入了殿下的眼后,太子妃就此完全失了太子的欢心。这还不算,萧氏可恨在,既挑衅与她,又怀有子嗣……子嗣,实在是悬在太子妃头上的一把利刃!   “殿下……”太子妃忍不住出声,又打断了李治的假寐,刚想提那徐良媛,却在接触到李治平静地目光时,一瞬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芙蓉园中秋宴热闹不提,太子在回府后,直接回了书房,捧出折子,提笔写了关于出使高句丽的事情。   太子妃的舅舅柳奭,其父柳则在隋朝时期出任高句丽时病逝,后柳奭亲自去高句丽迎回父亲灵柩,故而深受高句丽人景仰。   李治多次想在政治上有所建树,无奈时不予他,他也知道现在提,并不是好时机。想到太子妃的舅舅,也不过是偶然,若由他出使高句丽,必能令李世民点头。   要攻打高句丽和百济,并不一定要一一逐个击败,他须得等到时机成熟方可。   李世民如今只望修生养息,并不想多生事端,这与唐初平定天下后而守业基本利益等同,所以,所有人目下都赞同李世民的举措。   但到他登位,光是这样却是不够的。他迫切地需要用功绩来证明自己,扩大版图就是其中一个途径。   所以他需要及早谋划……   太子妃王氏背后有关陇士族的支持,人才济济,现在正是用到他们的时候。让柳奭出面,实在是太明知不过了……   如此一番忐忑下,备下了奏章,呈递上去。   只是,现在的李世民因病情,正是天天发愁,早就顾不到李治的励精图治了。   早年戎马一生的皇帝,在激烈的政治及军事下,已日渐拖垮了他身体。从数十年前起,身体就几乎每况越下,又得了痈疮,此后一直调养。   早先,李世民不信神仙妖魔之说,还曾经嘲笑秦始皇用丹药,未曾想,他自己竟也从某一日起,服用起丹药来了。许是服用丹药缓解了他的病情,自此,更是迷信丹药学说。   李治将折子一呈上去,李世民满以为他“走上正途”,哪里会防到他不过是蛰伏罢了。只能说,李治温柔的外表实在太具欺骗性了,哪里会有人预料到,如此文弱的太子,竟是满脑子想着攻克突厥、高句丽、百济?   李治起初还担心被李世民看出门道来,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顺利……   然后回到太子府后,难得地对太子妃和颜悦色起来,又数次寻机赏赐太子妃,搅地萧珍儿一阵发酸。   孙茗是知道李治忽然对太子妃“回心转意”,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在李治将李世民的批示摊在她面前的文案上的时候,匆匆扫了一眼,就大概看明白了些。   不过这件事,她知道即可,并不很关心,她眼下最关心的是,在中秋前放了孙莲回去过节,是否现在就将人接回?这样想着,就扭头问向花枝。   她并不是真的想看花枝意见,只是不确定真的有必要与李治说得那样,放个孩子在身边容易受孕的鬼话罢了。   花枝听了,想来想去,觉得有必要与自家娘娘说了实情:“娘娘,您月信未至,是否招来太医切脉?”   孙茗自己都算不准自己的日子,只知道每个月都在往后顺延个一连天,没料到花枝说了出来。花枝是她贴身侍婢,自然很多她自己都没有注意的事情,都不声不响地为她留意起来了。   “迟了多久?”孙茗问道。   其实花枝一直都知道她小日子的规律,如今事有反常,她几乎断定了一件事:“迟了将近两旬。”   二十天?竟有这样久了?   孙茗愣了半晌,接着就是一喜,她也与花枝所想一致,若无意外,可能她真是怀孕了!如果怀孕了,自然不能再带个孩子在身边耗神……   于是又看向花枝:“此时先别外传,你速去将太医唤来。”又看了看日头,确定李治即刻就要回府了……   花枝忍着欢喜,应声而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李治果然回来了,且一入府,就去寻孙茗。   孙茗只当若无其事,迎着李治进屋子,拉着他说了几句闲话,心里一直计算着时间,花枝也该回了。   果然没多久,花枝就领着太医来了,先侯在屏风后回禀:“娘娘,太医已至。”   李治原先还与孙茗说笑,此刻听到花枝带着太医过来,只当孙茗身子有个不好,抓着她双臂问道:“怎么刚才没说,可有哪里不适?”   孙茗笑着摇头,推阻了他的手,回道:“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不过最近嗜睡,想问太医要个调养的良方。”说着,又扭头朝屏风后唤道:“既然太医来了,就且先看看脉相。”   太医姓李。李太医见到花枝,就知道是孙良娣请脉,遂带着药箱马不停蹄地出使。这个孙娘娘现在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得罪了她,恐他是吃罪不起的。   果然,远远就听到孙娘娘与太子殿下的说话声。一进入屋子,听到孙娘娘传唤,急忙绕过屏风上前。   孙茗笑看着太医诊脉,脸上并无担心的神色,很快就安抚了李治。此时,见李太医皱着眉搭脉,半晌竟都是无声无息地,正当不耐烦之际,李太医骤然舒展了眉,一脸欢喜地躬身回道:“恭喜殿下,孙娘娘这是喜脉。”   尽管孙茗事前已经有些眉目,但此刻被确诊了,仍是又惊又喜,看着仍站一边呆愣,许久没有回神地李治,轻声唤道:“殿下。”   李治确实惊诧,有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之前还叹孙茗没能怀上子嗣,原本满怀的期待,逐渐成了空,已是许久没有想到这一茬,岂料,竟然峰回路转,叫她给怀上了!   诧异过后,就是狂喜:“好!有赏!”   孙茗含笑着,将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就见李治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坐在床榻上,半搂着她,又看向她腹部……   孙茗自己也并没有料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怀孕。虽然与李治一块儿待得时间很久,但长久以来,她并没有那么期待,毕竟对她来说,生孩子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   没错,在看到萧珍儿生的那么玉雪可爱的女孩的时候,她有一刻确实想到她未来将生一个怎样的孩子,但却仅仅只是那一时的想法。直接现在,忽然被告知,她真的怀孕了,却觉得又是高兴,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失真感……   孙茗是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但李治明显很激动,拉着她絮絮说着:“如今你身怀有孕,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骑马、踢毽球了,更不许出府。对了,该把这件事告诉城阳和新兴,省的她们自己胡闹还要叫上你。还有,该给你娘家知道,一同高兴才对。”   孙茗抬头看着李治,看着他张口不停地说,心念一动,凑上去亲了一口,见李治住了嘴,不再说别的什么,只是看着她笑。   “我没有想到,就这样忽然怀孕了。”好神奇哦,孙茗想着。前世今生的首怀,求b超~   李治表示理解,搂着她肩,一手抚上她那片平坦腹间,完全感受不到一点另一个生命的痕迹:“你初为人母,定有许多不能顾忌到的地方。不如将你阿娘叫来?刚才竟是忘了,该叫太医开个安胎的方子……”   将头枕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孙茗道:“正好,我知道阿娘身边有经验的,可为我使用。”   李治低头看着她,忽然说起:“你瞧,我早就说要养个孩子到你身边,不过把小丫头领来住了这些日子,这就怀上了。”   纯粹巧合好不好,孙茗黑线,道:“是是是,九郎深谋远虑,你说的,自然都是对的。”心里却想,封建迷信要不得。   李治看着她,忽然又有些情绪低落下来,问她:“可是,阿香终究是个小娘子,若是累得你生女儿……”   女儿她也爱!孙茗不答,反问他:“若是女儿,九郎就不喜欢了吗?”   都是自己的孩子,李治又怎么会不喜欢?!在萧珍儿生了下玉的时候,他看到襁褓里白嫩嫩的小娘子,心里欢喜还来不及。所以听到孙茗问他,就摇头说道:“我是怕你不喜。”   确实,无论有多少人喜欢女儿承欢膝下,但更多的人都是迫切地想要生下儿子,尤其类孙茗和萧氏这样的,急需有个儿子傍身。   但别说像她们这样的妾室,就是太子妃,身边没有儿子照样站不稳脚跟。但太子妃有个好处,就是身份上的,即使她没能产子,但她尽可以抱个身份低微的宫人所生,充作儿子教养。   可是无论正室也好,妾室也罢,这个世俗的立场,最终明确了大部分人的价值观,就是——要生儿子!且越多越好。   孙茗自己再怎样融入这个朝代的大环境也好,说到底,她终究只是个普通人。此前没想设想过生小孩的她,如今怀着她与李治期盼的孩子的,不论男女,她都是疼爱的。   女儿又有什么不好?如孙莲那么可爱的女儿,生得出来就是福气了……   只是她和李治的脑洞从来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并非他不喜欢女儿,只是他更希望孙茗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儿子,这样,她才能在这个府中有立足之地,可稳如泰山…… ☆、第41章 肆拾壹   孙茗身怀有孕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传的满府上下皆知。   整个太子府,最惊慌失措的,莫过于太子妃了。   太子妃王氏一直都嫉恨萧良娣,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她能生!当初太子妃近两年来于子嗣上没有消息,但萧氏姿色不俗且又得宠,承宠不久后就怀上了。之后更有后来者孙氏。尽管孙茗一直以来颇得眷宠,但她自来低调又恭敬,而且,也同样久未能怀上子嗣!   太子妃有一度一直对萧氏又羡又嫉,产下女儿未久,竟又有如此好运地在一度*后竟又怀上……现在不光萧氏,还有孙茗也同样。这两人都被太子放在心上,又同是良娣,若是诞下皇儿,对她来说就极为不妙了!   手中的指尖点了又点,她心里想着,该如何化解眼前的困局……如果她一直无法产下太子的子嗣,那么她就要迫切地立一个儿子出来。   “去把陈王叫来。”太子妃吩咐文秀下去。   陈王李忠,出生于太子东宫,距今已有六年。母亲是宫人刘氏,如今的刘奉仪。   李忠是李治的第一个儿子,在他刚出生时候,李治宴请百官,李世民当即因有了太子的嗣子,高兴得酒酣起舞。所以,纵然这个儿子的生母身份再低,李治对他倒也不至于完全无视过去。   虽然李忠与其余两个宫人所产的儿子都由太子妃抚养,但当年还年轻的太子妃并无十分尽心,只因她实在是想生一个自己的血脉承嗣,所以待这些庶子就只是平平了。   李忠这个庶长子,身份上确实极为尴尬……   太子妃琢磨着,把他记在她名下,扶持他,那定然是对萧氏与孙氏一个极大的打击。然,她隐隐地,还是觉得很不甘心。她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未能产下一儿半女!   而与太子妃迥然不同的是,徐良媛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等想明白了,心中就是一喜。   在整个府里,最受宠的孙良娣与萧良娣同时怀有身孕,而太子妃并不得太子殿下欢心,如此一来,太子岂不是会宠幸别人?   徐婉不敢自居是才高八斗,但也颇有些才名,何况有阿姐徐惠珠玉在前,同样她也是因才名被圣人提及。   还没进入太子府的时候,她已经知道太子殿下身边的孙良娣貌美,极讨太子欢心,是太子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她第一眼初见,确实妍姿月貌,站在霁月光风的太子身边,两人是说不出来地郎才女貌……   但就算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当年武氏因容貌出众,得以应召入宫,封为五品才人。但这才人一做就是十余年,并未得到圣人特别的宠爱。反观她阿姐,因文才而被纳入宫中,从才人一路攀升至充容,因上书直谏而被圣人眷顾和厚爱。可见,女子不能只看容颜,待色衰爱弛,便是什么都不复存在了。   徐婉一直有信心,总有一日,太子会看到她的好,发现她的不同之处。容颜易老,韶华易逝,而她的满腹经纶,会成为她的阶梯。   ……   孙茗起先是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小日子,查出怀孕以后,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确实在身体上体现出来,就近日起,开始食欲下降,且越来越容易觉得疲累,就是坐在椅子上,手上翻着话本子,也会不知不觉得睡着……   花枝花蕊每次见状,恐她睡得不好,就只好将她唤醒,再躺到床榻上小憩。   李治每天回府,就看到她躺床上睡着,用晚膳的时候起来扒了两口,散了会步,就又去躺下了。所以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可没见过萧氏这种症状,就觉得是孙茗自己身子有异,遂叫王福来去把李太医给叫过来。   李太医来的时候,膳食还没备上来。   孙茗是被李治就推醒的。一醒来,就见李治紧张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直到太医为她请了脉,才没好气地与李治道:“我只是犯困,想多睡儿,九郎也谨慎太过了。”   李治没有理她,皱着的眉头都快能夹死蚊子了。见太医搭了脉,急问:“如何?可有什么不好的?”   李太医捻了捻胡须,与李治道:“殿下不必忧虑,观娘娘脉相,母子均安。”又问起孙茗的症状来。   孙茗靠着李治,一眼望见李治眼中的焦虑,就安抚地抓着他的手,回道:“别的也没什么,就容易犯困,食欲不振。”   太医躬身回道:“娘娘现在怀着子嗣,这些都是正常,待过阵日子也就好了。若无食欲,就各色口味多做一份且先试试。虽然娘娘时常觉得疲倦,但还望娘娘多走动走动。”   李太医又开了个安胎的房子,这才被王福来带下去。   李治总算没有刚才那么担忧了,又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我都叫他们做来。”   萧珍儿论当初怀孕也好,现在孕中也好,都没有像孙茗这种反应,所以在李治看来,萧珍儿生得都顺顺当当,反而孙茗这边,总叫人放心不下。   其实李治实在太多虑了,在萧氏有孕的时候,他已经很少过去了,每次他一去,萧氏又不敢显露异状,恐招了他厌烦。后来生产的时候更是如此,李治不过小坐了片刻就回去休息了,等他下了朝,那头萧氏都已经生完了……   男人都是如此,若没有亲眼见着,切身体会过,总当作一切都是这样自然。   孙茗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任何食欲,想不出特别想用些什么,索性就摇头:“随便吃吧。九郎还是不要费心了,太医都说无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治安下虽安,但看她一脸困顿的模样,嘴唇都干干涩涩地,一副憔悴的脸色,就劝她:“不如将膳食端到床榻这边用?”   她不过是怀孕,又不是伤了腿了……孙茗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人已经搭着他的肩起了身:“不用了,不过几步路的功夫。何况太医也说了,让我多走些路。”   李治就扶着她行到堂屋里用膳,饭后又两人一道在屋子外边的回廊上来回散步。李治虽然不放心她走动,他只知道怀孕身子不适,最好是多躺床榻休息,但既然太医也这样说了,他就索性随了她。   孙茗还庆幸医生懂得多。怀着孩子呢,又不是已经下不了床了,多走走路,对胎儿对母体总是好的。   到了晚上,李治一边将人搂着,拿缎被将她盖实了,见她困顿地闭着眼,很快就要入睡的模样,就说道:“明日我遣人,将你阿娘叫进来吧?有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自从房玄龄过世后,李世民待在芙蓉园也并不如往常那么松快了。他时常想起早些年与他一道出生入死的将领,所以很快就没了待在芙蓉园的兴致,就在这两日,已动身回到太极宫。   李治因为前段时间监国,所以李世民一回宫,他最近的事情就很多了,又要移交宫务,又要写折子写心德,还要伴李世民处理政务。   在孙茗一怀孕的时候,他就想到让她娘家人来陪着,此时也因为他自己有要事忙,也不能时时看着她,就有些不放心,这才又旧事重提。   孙茗半睡半醒间,听到他问的话,挥了挥手答道:“随便,都行。”将头扭作一边,很快就睡熟了。   第二日,孙茗是午后才醒的。   醒来刚睁了眼,就听到花蕊欢快的叫声:“娘娘醒了。”   然后就被花枝搀着起了身,又披了件宽袖长衫,等稍稍回了些神,就看到秦氏坐在床沿看着她,满脸上是既欣慰又担忧。见她起了身,就忙问:“身子可还好?有哪里不爽利的地方吗?”   孙茗一边被搀着起了身,到了梳妆台这边跪坐下来,又漱了口净了面,一边由着花蕊为她梳头,一边瞥向跟着她跪坐在一边的秦氏,回道:“昨日已经有太医看过了,说是一切正常。阿娘,我不过是容易犯困,其余就没什么了,本来就是正常的症状罢了。”   秦氏却肃着脸,问她:“听说你没有食欲?这却是不行的……你不吃,肚子里的小的也要吃,我还是得盯着你才能放心。”   然后,等梳妆完毕后,又换了身鹅黄色的讌服,坐在一处就要用午膳。提了筷子,见一旁虎视眈眈的秦氏,心里不由地好笑,莫非还要盯着她吃了多少不成?   孙茗笑问秦氏:“阿娘可是吃过了?不如一块用一些?”   秦氏一到太子府,就有婢女将膳食呈上来给她用,她也就胡乱用了些。此时也不理会孙茗,只道:“你别管我,看看桌上这些菜,可有没有觉得好的?多用一些。”   孙茗也不管她了,自己夹了几筷子菜吃起来。其实她并不觉得饿,虽然腹中空空,可就是什么都吃不进,所以吃了几口菜后,就将筷子放了下来。   那秦氏眉头一皱,就问她:“这就不吃了?可还有其他想吃的?太子殿下可是吩咐了的,定要盯着你多用一些。现在你孕中,自己不知道注意,先听我一言,多吃些总是好的。”   看她颠来倒去总是那几句,无非想要她多吃点东西……但她实在不想吃,多用上两口都觉得难受。使了眼色,叫花枝花蕊将膳食撤下。   两个婢女虽然面上担忧,却不敢逆了孙茗的意,只好听命行事。   孙茗为防她又啰嗦,索性转移话题,问:“阿娘独自一个人的?阿香可有一起过来?”   秦氏见她问,就顺着她的话答道:“这回没有,我担心你又想将她留下来。这只皮猴野了那许多天,还是要关在府里好好地收收心。”   孙茗本来就没有要留孙莲的心思,现在她全副心思不都在怀孕这件事上面了吗,听秦氏这番话,像是她有多不懂事似的。   “对了,阿英考得如何了?”孙茗想起弟弟秋闱应试的事来。她都推了太子不走后门了,如果孙英连秋闱都没过,她到时怎么好意思与李治提?   秦氏听她提及此事,是一脸欢心的笑意:“你尽可安心,他在准备明年春闱了。”   过了秋闱,就要准备明年二月的春闱会试了。虽然孙英年纪还轻,于学识上倒还有两把刷子。   孙茗闻言,也安了些心。   秦氏犹豫了会儿,就与孙茗说道:“只是阿英的亲事,我与你父亲还无从决定,按我们的意思,最好等他明年春闱后,在相看相看。”   孙英貌似还未成年,但这个年纪,大抵族里都有为子女相看亲事的准备了。许是秦氏他们还想看看他春闱的成绩吧。   孙茗倒是不急,最好再过个一二年以后再决定这件事。如今她也不过只是太子良娣,如今怀孕,正好为她增加一些筹码。推算没错,李世民最多活不过这一二年,届时太子继位,萧珍儿顺应历史也该得个淑妃的位分,那同是良娣的她,妥妥的妃位没的跑的。   虽然或有人瞧不起外戚,但自家弟弟如果顺当地过了春闱,且有她在宫中照拂,想必亲事上也不会太过为难了。反正娶妻都是低门娶妇,长安有那么多娘子,又有何愁呢?   她对秦氏拣了紧要的说:“看看春闱再决定吧,左右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如果阿娘不放心,要不我去问问殿下?”   秦氏忙拒绝,她听着孙茗左一句右一句地提起太子,恐太子恼上孙茗,就数落起她来:“不过是自家事情,千万别去烦上太子。还有,你自己也是,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令太子生厌。”   孙茗虽然点了头,却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里。她与李治商量的事情多了,很多就是这种芝麻大点的小事,从来就没见李治不厌烦过。可别看李治身份尊贵,但凡他厌恶的人,他是从来不会多加关心的,如果真是被他放在心上的,他就极有耐心了。   止了话,孙茗让秦氏先回屋子里休息,她自己则让花枝搀着,去院子里走了两圈,就回了屋子睡午觉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早就过了晚膳的时间。看了看屋外,华灯初上湮没于夜色间。   花枝早已在屋子里灯柱上燃上了蜡烛,见孙茗此时方醒,就上前跪伏在榻边,与仍躺在床榻上一脸醒来的瞢松,低声询问:“娘娘,可要起身用些晚膳?”   孙茗也是睡的时间久了,只觉得浑身慵懒地没了力气,好半会儿才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将过。”   都快晚上九点了,她竟睡得这么久了?只是花枝说的吃饭,她仍是不饿,就与她道:“先备上水,我想沐浴一番。”   花枝应声退下去,去了浴室的流香渠备汤,留下花蕊搀这孙茗起身。   孙茗迎上花蕊担忧的目光,笑道:“这是怎么了?不过多睡了会儿,就这般脸色给你娘娘瞧么?”   寻常与花蕊玩笑惯了,她一出口取笑,花蕊也并惶恐,只与她道:“娘娘睡了这般久,婢子早就想唤醒娘娘,都是花枝拦着不让。”   “若真是被你唤醒了,那你就该受罚了。”孙茗被她扶起,然后一番梳洗后,忽然想起李治,就问道:“都这个时辰了,殿下还没回来?”   花蕊将她松散的乌发拆了,一边拿梳子轻轻梳着,一边回道:“殿下早就让王福来传话,说圣人留下太子用膳,让娘娘自行先用。恐怕这个时间还在宫中。”然后松松挽了个倭墮髻,又忽然想到一事,禀报孙茗:“城阳公主下了帖子,邀娘娘品茗。”   花蕊将她发髻整理好,这才转身去书案上取了帖子与她看。   这城阳不仅邀了她,还有新兴等人,平常说是一起吃酒,其实常以此借口,出门聚会寻乐子。不过她现在怀孕的事,她先是已告知了城阳与新兴的,原还以为她们定会消停几日了,现在竟也有兴致,邀她喝起茶来。   不多时,花枝已回,搀着孙茗去了浴室,花蕊也跟在身后。   若是之前,孙茗沐浴是把人都遣散了的,但今日,花枝帮她褪去衣衫后,仍不见两婢女离开的样子,正要询问,花枝自己先说起来:“娘娘贵体,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就让婢子服侍娘娘吧。”   沉吟半晌,孙茗也对她的婢女无奈了。毕竟她们也是出于好意,何况现在的确情况特殊,也就随她们了。   因是被人看着洗澡的,孙茗也全没了享受的心思,匆匆的清洗一番就结束了。   被伺候着洗了澡,花枝仍持着责任,让人备的一顿丰富的膳食就端了上来。   许是真有些饿了,原本还没觉得,现在看到膳桌上的菜,她也不挑嘴,都尝了个遍,就忽然起了胃口来,叫花枝盛了半碗饭,也都一一吞入腹中。   直到入了夜,李治才回府。   一回来就听说孙茗起身后,吃了多少东西,这才微微安下了心,只暗道,果然叫家里人过来照顾是对的。恐怕她之前也未必是全无心思用膳,许是想娘家人了罢。   然后宽衣解带,走近床榻,见了她睡得一脸潮红,面色也果然好了许多。   到了第二天一早,他一想到秦氏的功劳,就吩咐王福来给秦氏送去各种赏赐不提。   近几日起,李治自己已忙得晕头转向,回来的时候,都已到了夜间,就算孙茗想努力睁着眼等他回来,但回回都是,他回来后,她自己反倒睡得极沉了。之后等她午时起床,他又已经入宫。所以几日下来,两人竟未能打个照面!   直到第三日,孙茗一番盛装打扮,准备去城阳公主的王府。   原她是想先与李治把事情说了,又怕他因她身体的原因不肯,还备了许多说辞,想要说服他,哪知,两人竟然都碰不上面。   孙茗就如往常的喜好那般,穿的仍是高腰襦裙。城阳公主今日是邀请关系亲近的娘子们一道赏花喝茶,她无需穿着太过正经地公服出行。   等她这边刚刚打扮妥当,花枝就一脚迈入,道:“公主遣人过来的牛车已至,还请娘娘移驾。”   知道花枝花蕊两人都不放心她出门,见她准备走了,都拿希冀的眼光瞄着她。换到平日里,她肯定只带一个的,现在看两人都这样关心,也就不让她们任何一个失望,就将两个都带在身边。屋子这里,就留了花萼看顾。   今日正是晴空万里,许是暑气还未过,微风中仍是带着暖意。   花枝怕她燥热,又不敢在她孕中用冰盆,且坐牛车中又不能揭开帘子,所以备了温茶,刚刚有些适口,就端给了她。   一路摇摇晃晃,不消两刻就到了。   牛车是得了吩咐的,直接将车赶入王府偏门,进入后内院之前,又给孙茗换了肩辇。   孙茗到的时候,连新兴早就等候多时了。   席位都摆在园子里,距离水榭有些远,但园中的兰花开得极美。而城阳与新兴坐在一处,旁还有几位眼熟的娘子,像上次见的辛家娘子,还有上官家的小娘子,与她们点了个头,就被城阳叫到身边去。   “这次帖子下得这么匆忙?”孙茗一落座,就问起城阳来。   城阳闻言,与新兴一道捂着嘴笑起来,看孙茗瞪着眼,还等她的话,城阳才止了笑,道:“早就知道你的好消息了,自然好亲身恭贺才对,不过这次把你叫来,还另有消息告诉你的。”   知道以城阳和新兴的身份,是不好随便上太子府的。就算上了太子府,太子妃才是她们正经地嫂嫂,就更没她说话的时候了。城阳和新兴已经算是多有照拂她了。   新兴坐在一旁,听城阳这样说,反而揭了她老底:“城阳就爱卖乖,说不得,人家阿吟还是你命中的贵人呢。”   正当孙茗不解,城阳却是点头,欣然应道:“正是。阿吟,知道你怀孕没多久后,太医诊出我也身怀有孕。”   古时人都很相信命理学说,城阳改嫁前也前夫琴瑟和鸣,但到如今方才怀孕,且还是在孙茗怀孕的消息不久之后。城阳只道是孙茗旺了她……   菇凉们,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第42章 肆拾贰   新兴是李世民的第十五个女儿,且是个庶女。   幼年时,母已丧,且她知道自己不得父皇的喜爱,所以,被许嫁和亲西突厥的时候,她并不敢反对,哪怕她知道,和亲并不一定要用真正的公主,只要过继一个宗室之女,再冠以公主之位亦可,如远嫁吐蕃的文成公主。但,就算如此,她也不敢吭上一声。   虽然新兴贵为圣人的女儿,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庶女。正所谓嫡庶有别,往常就看到长乐、城阳、晋阳、新城几位皇后所出的公主,在父皇面前撒娇痴缠,娇声唤着。   就连养在皇后娘娘跟前的豫章公主,也如一般嫡出无异,出入皆是众星捧月,前呼后拥。再如韦贵妃所出的幼年起聪慧过人的临川公主,被父皇带在身边管教,寻常出入都如皇子一般对待。   新兴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又没有十分才华,她会的,仅仅只是宫中十数年来,受尽冷落学来的的察言观色的本事,然后,她以求解学问接近临川。   临川公主起初也没有将这个妹妹很放在心上,只不过与她一处久了,渐渐两人就亲热起来。在宫中,兄弟姐妹间的感情是很薄弱的,可成日地朝夕相处下,自然关系就不能同言而语了。   其实李世民将自己的女儿嫁往西突厥,是有政治意义的。当时李世民有一员大将契苾何力,在贞观十六年的时候被反叛的部众绑架至薛延陀(注1),所以李世民为了换回契苾何力,就允诺将新兴嫁往西突厥。   等到李世民要求的西突厥的真珠可汗亲自迎娶,且杂畜十万作为聘礼前来,在运送途中遭遇暴风雪,致使畜牧死伤过半的时候,新兴知道,机会来了。   她一心就不想嫁去突厥。不仅因为突厥路途遥远,且物资贫瘠,不过蛮荒之地而已,也因为她知道,父皇私心里其实早就想把突厥打下来,曾经虽然战略失败,但难保日后不会攻打。就算以后其他兄弟登基,两国开战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届时她这个敌国公主会如何?   所以她寻到临川处,只因她知道,她说一万句话,也没有临川说一句话顶用。   新兴与临川道:“孟姜,我实在不想嫁往,何况西突厥聘礼不足,恐怕我嫁过去了,也会被错待。”   临川看着新兴,心中了然。临川平日里虽然性子爽朗,却也极为聪敏,所以她是知道新兴一开始与她交好的缘由。只不过两人亲近热络起来,也对这个这个妹妹起了照顾的心思了。   现在新兴提起这件事,当然不会是一夜之间所虑,定是想了许久了。就转头在父皇面前说:“真珠可汗失了聘礼,实在毫无诚意,父皇何不以此相拒?”   其实契苾何力已被送回长安,就算公主不下嫁,与李世民也无碍,不过言而无信在名声上不好听,所以李世民并没有断了和亲的念头。此时被临川提出,却正好师出有名,于是以聘礼不足,回绝了西突厥,又恐他多生事端,即刻就将新兴下嫁给长孙曦。   与新兴不同的是,城阳公主就毫无城府了。她是长孙皇后所出,上面有哥哥姐姐,一直以来在宫中都如鱼得水,天生的娇憨,自然就更没什么心机了。   新兴喜欢结交城阳,倒不是出于寻靠山的心理,而是因为,越是看破人心险恶,越显得这些心思纯净之人的可贵。何况与城阳交好,没有任何负担,后来与孙茗相交,也是如此。   之后的某一日,在临川与城阳口中听到了太子近来极为宠爱的孙良娣的事来。她之前只听说过太子的宠爱的萧良娣,如今又跳出一个孙氏来,只当作好奇,多问了两句。   近年来,父皇身体微恙,尤其最近,一下显得老了很多,如今太子殿下已站稳了脚跟,所以城阳近来也开始炙手可热起来。尤其寻常与临川一处玩乐,逐渐地聚在身边的各家娘子就慢慢地多了起来。   新兴与孙茗认识,最终还归咎于一次临川的宴会。   在新兴的私心里,或许有一刻觉得与这孙良娣打好关系实在很有必要。待日后太子殿下继位,她看得出以这孙良娣受宠的程度,最低也是个妃位。最重要的是,太子妃无子啊……   所以就算临川随驸马去边陲镇守以后,新兴总是在城阳面前提到孙茗,无非是想将此二人联系得频繁些,一来孙茗会记得她的好处,二来,她也有更多的机会与孙茗相处。   作为已经出嫁的公主,事实上没有来自宫中的照拂,就是在外面受了冷遇也都是常事。她如今已经有幸能留在长安,与城阳一样活得恣意,已是幸事了。再有宫中的联系,立于皇族贵胄的地位……   她是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所以对于临川这样聪慧的女子,竟随着驸马说走就走,远离政治中心,对此,她极为佩服。   临川公主,是个维持本心,坚定地为之努力的人,从来都不会被权势所迷。   新兴如今喜欢与城阳一道游玩,还时叫上孙茗,时间久了,也自然就习惯了。   直到听说孙茗怀孕,不过两日功夫,城阳也暴出孕事来,于是新兴顺势提出几人聚首,又因着两个孕妇,所以此番只作喝茶赏花,再不提吃酒的事来。   几人一坐下来,新兴陡然间想到一事,就问了城阳:“你现在又不能与薛大郎同房,可安排了宫人?”   城阳闻言,眉一皱,极不耐烦地道:“薛瓘是我的驸马,如何能将他推给别人?”   孙茗听得直点头,尼玛坑爹啊,老婆怀孕还得给老公安排女人……   新兴是知道城阳的脾气,但还是将话点出来:“再如何,你怀孕生子,加之还要养好身子,最短也需要一年多,你叫驸马如何忍得?自己安排宫人,总好过驸马出去偷腥,再不济,等你自己身子好了,再打发了宫人就好了。”   其实新兴这番话,也算是金玉良言了。大多数娘子也都是这样做的,她无非是传授经验罢了。   只是城阳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并不在意:“驸马他不敢。好了,休提此事让人不快了,你们且瞧瞧我新得的兰蕙。”兰蕙即兰花。   虽然城阳止了话头,但新兴与城阳的对话,却落在了孙茗的心上。   等她在日落之前回去,难得见李治早早地回来,就在她屋子门口,靠着廊下坐着,一手持着书,一边靠在柱上。见孙茗回来,就起身,闲庭信步地朝她走来。   孙茗也从容地上前几步,在李治伸手的时候,双手送进他的手心处。   “城阳她们又来寻你吃酒?”李治低头问她,仅仅是询问,并不像反感或者生气的样子。   孙茗挽着他,两人一起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自己解释道:“只是找我喝茶,如今不独我,城阳如今也怀了身孕,是不好喝酒的。”   李治点头,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城阳怀孕的,现在听孙茗说出来,也并没有觉得惊讶。原本一回到孙茗这里,听婢子说她应了城阳的邀,还有一刻担心她,眼下见她好好地回来,且约莫因为散了心,面色竟也比往常要好一些,所以眼下是一点气性也没了。   帮她拢了拢散乱在鬓间的几缕乱发,将她扶坐下来,说:“看你出去一趟,心情也很好了,以后还是多走动走动。城阳的王府距离这里也近,要出去了,尽管拿着我的名帖过去。”   孙茗点头,又朝他轻轻一笑,歪着身靠着他:“你现在是拿我当瓷娃娃对待了,见你如今对我这样好,倒显得之前敷衍我了。”   李治被她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一手搂着人,一边道:“天地良心,满府也不见我对谁这样好了,也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来。”   闻言,孙茗骤然想到今日新兴与城阳说的话来,一时间,情绪又低落下来,只靠着他,却再不说出一句。   李治见她忽然低着头不语,只当她又话要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忙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孙茗本也没有这样心思敏感,大概孕妇的情绪往往很奇怪地突然开朗,又突然低落。这时候想起新兴的一番话,她只觉得心中绞痛。如果真叫她知道了,她怀着孕,这么辛苦的时候,李治却与别的女人睡在一处,她是绝对忍不了的。   只是,想了又想,李治这么问她,她委实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说了定叫他气恼,不说,她又忍不下。   这时候,王福来在屋子外躬身询问:“殿下,娘娘,晚膳是否摆在堂屋里?”   李治见天还有些光亮,灯柱上都挂了灯笼,庭院里花也开得好,显得一派宁静温馨,就叫王福来将膳食摆在廊亭上。吩咐完了,才搀着孙茗走出屋子。   直到两人用了膳,又散了会步,依着往常那样,又一番沐浴后,李治就搂着孙茗回到床榻上。   “今日不用批阅奏章了?”孙茗见他也脱了衣衫,躺上来,就问道。   李治手里还拿着之前那个册子,一靠到枕上,就听她这样问,就道:“今日无事,难得放了个假。”   扭头看了眼依旧心事重重的孙茗,在被中抓着她的手,又问起来:“可是心里有什么事?你有什么事是不能对我言明的,偏生这样藏着掖着。”   孙茗并不是一个多有心机的人,事情往往都藏不住,一定会现在脸上,也无怪乎李治一眼就瞧出来。被这样追着问,就算她一开始不想说出口的话,如今也再藏不住了。深吸一口气,看着李治,问:“我怀孕了,九郎高不高兴?”   李治听她此言,只当她是想多了,一声轻笑后,就回道:“就这点事?我自然是高兴地。怎么会这样问?”   孙茗拿一个手肘托着枕芯,人也半起,俯身看着李治,又问:“如今我孕中,也不能服侍九郎,九郎是否要去寻了别人来?”   这种事,李治自然没有想过,先不说他近日来有多忙,就是再如何,他也不至于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可以说,太子殿下寻女人是很挑的。但不论如何,涉及到这种问题,李治仍是沉下脸,坐起身来,看着她,道:“阿吟,你如今与我说实话,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此顾虑?”   李治可以容忍她的小性子,她的醋性,且她一度暗示霸着他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极为受用的。同样,他对孙茗的感情日渐深厚,所以他并没有拿她当作普通对待。宠着她,疼爱她,每日雷打不动地过来看看她,那是因为他是如此喜欢与她相处,那么自然、又舒服,轻松、与欢喜……   至少到目前为止,李治从来没有打算,因为哪一个女子,而冷落孙茗。更深一些的,他就再没想过了……   孙茗听他发问,却又不敢如实相告了。凭良心说,李治待她也算不错了。非要说她有哪里好处,连她自己都数不出一二三来,但心底的那种不妥协,隐隐又高空悬挂在她头上。   她将头靠在李治的肩窝处,手也搂着他的腰,闷声道:“我只是不想你去找徐良媛。听说她文采过人,等你见了人,定是要把我忘了。”   她决定,要一点一滴侵蚀他的内心,让他习惯她,也只能习惯待在她的身边……   李治起先以为她心思重,却忽然听她这样说,竟又是醋意大发的模样,虽然笑她心眼小,但又感动于她如此重视他。李治反手将人抱紧,贴着她的脸道:“你且安心,谁都不能越过你去,那个徐良媛也是。我应了你不去见她,可顺心了?”   孙茗闻言,笑起来,侧着脸在他腮边落了个吻,连声音都带上了蜜糖般的甜腻:“我就知道,九郎待我最好了。可你也要说话算话的!”   两人说了这会儿话,又重新躺下来,李治手中的册子丢在一边,也不看了,搂着孙茗就准备休息了。   默默地为徐婉点了根蜡,孙茗暗道,不要怪她出招,谁让你自己不长眼的入了太子府,到了他们的跟前……   ……   徐良媛在得知孙良娣怀孕的时候,起先是高兴于,终于有机会接近太子了。   想到了很多种情况,想到太子见了她会与她说些什么,她该如何表现自己,又想着,太子会在什么时候招她服侍,或者直接过来寻她……   只是无论设想了多少,太子殿下却很久以后都没有想起她来。   徐婉每天都能听到底下婢女说着太子今天赏了孙娘娘什么,今天太子殿下特意等着孙娘娘回府,孙娘娘穿了什么真好看云云,满耳朵都是关于孙氏,只要提起太子,就一定有孙氏!   身边的贴身侍婢水墨狠狠地瞪了门口那两个口没遮拦的婢女,见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才回过身,走进屋子里,为徐良媛研磨。   徐良媛每日都在这个时辰书写,水墨就为她研磨。然后一室清净。   只是徐婉此时根本没有心思,拿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还没落下一点,就将笔搁下。   水墨惊讶地看着徐良媛,在徐良媛令她收拾东西退下后,也就无奈地应声下去了。   徐婉到如今方知,只要有孙良娣在的一日,就绝无她出头的机会……此刻,她轻轻摹挲着太子妃赠她的那尊红珊瑚。听说这是太子殿下在成婚那几日,赠予太子妃之物,是太子妃心爱的物件……   到了第二天,想了一夜的徐婉,打扮利索后,就去太子妃处请安了。   太子妃王氏近几日来与陈王李忠更加亲近起来。原本才七岁大点的孩子,本来就什么都不懂,见母亲喜欢招他问话,又拿果子予他,还时有夸他,也渐渐也消了心房,来见母亲就更勤了些。   这日李忠与前几日一样,与太子妃闲聊,正说起教授的老师,婢女文秀忽然禀报:“娘娘,徐良媛来给娘娘问安。”   太子妃听了,忽然笑出声来。你看,她还没急呢,自然有人着急上火……   然后叫李忠下去,才吩咐文秀:“今日天气不错,传我的话,在庭中摆上茶具,我与徐良媛一道品茗。”   徐婉被人迎着入了太子妃的眼前,盈盈一福,就被太子妃请入坐席。   太子妃看了她一眼,这徐婉,听说文采极佳,腹中自有清华,能来寻她,看样子,已是下了决心了。只是……徐婉清秀而已,论美色,实在比不得萧孙二人。   太子妃指着茶盏,道:“妹妹试试这茶。”   徐婉一手托着茶盏,一边笑着与太子妃道:“本来,早就该来与太子妃姐姐问安的,只是,我素来很少出来走动,又恐姐姐不喜。”   太子妃也不拐弯抹角,看着她,问道:“那我所赐之物,妹妹喜不喜欢?”   徐婉将茶盏放回案上,答道:“太子妃姐姐的赏赐如此珍贵,妹妹心中只有感动和欢喜。”   还没等太子妃再说些什么,忽然迎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人一同朝一边望去,竟是个明艳夺目的美人,缓缓走近,姿态风流。正所谓委委佗佗美也,皆佳丽美艳之貌。   太子妃一语就点出了她的身份:“萧妹妹竟也来了这里,真是蓬荜生辉。”   这是徐婉第一次见到萧珍儿。   萧珍儿虽然怀着身孕,但行动间仿佛并不受什么影响,姿态甚美,眉眼间又有一丝说不上来的傲慢。   渐行渐近,徐婉就这样近距离地见识了萧氏的美貌,也不由得感叹此女甚美……   萧珍儿笑着走进,无需多问,就自行寻了坐席坐下:“太子妃姐姐何必挖苦我,即便不欢迎也罢,不过是心胸窄小,妹妹并不介意。”   徐婉吃惊地看着萧良娣在太子妃面前这番极不恭敬的话,她是远没有料到,此二人是连面子都不再做的。   太子妃暗恨这萧氏如此不给她面子,自然也没了好脸色,沉声道:“萧妹妹实在太多虑了。来这里,我自然也是欢迎的,只是萧妹妹还怀有子嗣,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萧良娣挑了眉,看着太子妃笑起来,亲自倒了茶,喝上两口,看起来并不介意地模样,实则话里全是挑衅之语:“妹妹可从来没见过太子妃姐姐对哪个府中姐妹这样好的,所以自然要看个究竟。”说完,又挑剔地上下看了两眼徐婉,这才又与太子妃道:“姐姐眼光也太差了些,这般姿色,便是普通宫人也不如。”   徐婉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她这是无端地受池鱼之殃了……她哪里知道,太子妃与萧良娣日久失和,现在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的。对萧氏来说,站到太子妃身边了,就等于与她作对!   为什么孙茗那么得宠,萧珍儿从来没有记恨上她?无非因为孙氏性子软,待人有礼,且从不参与她与太子妃之间的斗争。再来,是因为萧珍儿自己两度怀孕,只顾着养身体,也顾不上她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太子殿下如今盛宠于她。   萧珍儿之前如此讨得殿下欢心,有一条极为重要的是,她了解太子殿下。一旦殿下重视一个人,那是对人百倍千倍地好,当然一旦惹了他厌弃,也是弃如敝履。   所以,她才不会傻到在如今孙茗那么得宠的时候与她为难。   今日说来也是巧,难得看着日头好,被人搀着在园子里散步,也能听到新来的徐良媛的事情。她刚想嗤笑那徐良媛,就有心腹禀告说,太子妃请徐良媛品茗的消息。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莫非徐良媛巴望上了太子妃不成?于是,她就来了。   这时,就听太子妃反驳道:“萧妹妹错了,女子光有美貌,却不贤淑,才是祸乱的根本。”   萧珍儿将手中的杯子往案几上一掷,冷笑起来:“那我们且走着瞧,看看到底殿下如何宠爱徐良媛。”哼,竟敢嘲弄她空有美貌?!   起身的时候,萧珍儿充满恶意地看着徐婉:“徐妹妹刚入太子府,还不了解殿下,待你服侍殿下……呵呵,恐怕你也未必有机会能面见殿下。”   萧珍儿说完,边笑着,边款款而行,逐渐行远……   徐婉脸皮薄,尴尬地看向太子妃,正考虑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太子妃却道:“不必理会她,她就是这般性子,你日后就知道了。” ☆、第43章 肆拾叁   自从怀孕起,别说李治,就是身边的花枝花蕊都拿她当成癌症患者加腿脚骨折的病人那样,那么小心翼翼的,生怕她磕着碰着。就是午憩时想起个身拿水喝,都如临大敌一般,一个劝她躺着,一个急急忙忙去倒水。   孙茗自己知道,这个时期,除了进补,更要多走走路,把身子养壮实了才好生一些,况且这个年代,生孩子靠的都是自己顺产,难产什么的,也根本没有医生为你剖腹。只是,就算知道,也无法跟身边的人说。   李治就别提了,现在更是拿她当眼珠子看的。夜里怕惊扰她,或是压到她,李治睡的时候,都是紧缩在床沿,离得她远远地……   这天,李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为了让孙茗休息得更好一些,他自己就得提出来。所以两人在散了步,李治把人扶回屋子里一坐,就想好好地与她说:“近日夜里常有惊醒,恐怕是我惊扰了你,不如,我先搬去书房?”   孙茗愣了愣,他竟是提出分房就寝,孙茗哪里肯就这样应了他?叫他们两人分房而睡,可不是给别人可乘之机?!已经吃过一次亏,就这一次,就令萧珍儿怀孕,她是如何都万万不肯的。何况,孕妇夜里本来就容易惊醒,那是内分泌的原因,根本就与他无关。   孙茗抓着他手臂,面上现出急色,摇头道:“根本就与九郎无关,你千万别走。你在身边,我才能睡得安心。”   屋子里燃着熏香,飘散出来淡淡的花香味。孙茗近期被调养得很好,桃腮杏面的,身子也渐渐珠圆玉润起来。看她眸中隐含雾气,一脸不舍的模样,勾起他怜爱之心大起。一面觉得把她养得太娇气了些,一方面又极爱她这番依赖的模样。   李治一条胳膊被她抱着,拿另一手触了触她莹白润泽的脸颊,叹笑:“明知道我是为你好,你却总是这般爱娇,既然不想我去书房,那我就不去了。”   孙茗才不管他的取笑,把人留住才是正经,所以听他说了留下的话,就欢欢喜喜地又是倒水,又给他揉肩,一副狗腿地模样:“那可就说定了,再不许提出要去别处的话来。”   李治笑着把人拉下来,拉着坐到身边:“别忙了。你如今都快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童似的。”说她献殷勤吧,做得委实也太浅薄了些……   玩笑过后,李治就伏到案上处理政务,手上刚摸到折子,孙茗那边已经把规整好的端给他,引得他又是皱眉:“你现在不比以前了,还不赶紧去休息。”   孙茗倒是想帮他来着,但见他这副神色,知道是铁了心的,也就应了他,让花枝服侍着回到床榻间。许是真的有些精力不继,一躺下来,合上眼就睡着了。   连日下来都是如此,两人已经日渐习惯这种孕中的相处模式。且,李治也因政务繁忙,每天归来得又晚,只有孙茗这边留着膳,等他回府后一同用,被他说了几次都不肯改,只好叹着气,尽早回来。晚间的时候,一个先去睡,一个就办公。   等孙茗醒来的时候,李治早朝去了,自然也不在。   每天这样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最多在院子里散散,浑身都长出懒骨头来了。所以被花蕊压着梳妆完了后,她就让人取了一些布匹看看。   宫中赏赐最多的都是绸缎之类的,上前,挑了几匹素色的留下,其余又放回库房取了。   花枝将布匹置在案几上,不解道:“娘娘要裁衣?婢子现在可要让针线房的人过来?”   孙茗摇头,一边摸着缎面,与她道:“我是自己闲着无事,想做两身寝衣。”   花枝花蕊闻言一惊,双双看了眼对方。最后还是花枝劝她:“娘娘现在身子重,有什么想做的,让底下做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仔细伤了眼睛。”   孙茗也不理,挥着手就让人下去了。   二婢知道,一旦自家娘娘下的决定,是说动不了的。再说她们身为侍女,只是做到劝解,是不能真正管着娘娘的,也就从善如流地退下了。   这几匹颜色素净,她挑出一匹缟色印着福字暗纹的绸缎,摸了摸,觉得手感不错,就将余下的捧回衣橱里,又拿了剪子裁剪起来。   她打算做两身一样的睡袍,就是后世那种长款的,一合上衣服,就拿腰间的带子系上即刻。   原本一匹布,料子是不多的,寻常都只能做一身衣服。不过她要做的寝衣比较简单,根本无需耗费太多的料子,就拿一匹,做两身是足足够的。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好不容易将两身寝衣做完了。好在做法简单,系带还让花枝缝了两层。最后收尾工作还是她自己来做。这种算是比较私密的衣服,她是不愿意假他人之手完成的。   等李治回来的时候,她笑盈盈地将人应进屋子。   李治见她这番神情,定又有一出幺蛾子,也不问,就拿眼睛看她,看她又要做些什么。   孙茗不过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罢了,就等着他开口问呢,怎么知道,因她自己的脸出卖了自己,反而被李治拿乔起来。   不过她也不介意这种小事,把人都赶下去后,就从衣橱拿了两身寝衣出来。   李治起先看不出这衣裳有什么花头,听孙茗说是寝衣,也就只点了点头,却别她拉着硬生生地换上了试试。   两身衣服长度都至脚环,因是绸缎的料子,而且贡缎都是用蚕丝制成的,布料显得轻棉顺滑又很柔软,穿在身上自然极为舒服。   李治试了试,也卖了她一个面子:“还不错,确实方便。”   孙茗听了他的话,自然欣喜,娇嗔道:“你道我忙一下午是为了什么,得你这句话可真不容易。”   岂料李治一听,顿时沉了脸:“你自己做的?”   被他脸色唬了一跳,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了他,明明她全是好心好意……拉了拉他袖子,孙茗收了脸上的笑意,皱着眉头问他:“这是怎么了?人家不过是好意。”   李治忍了忍,实在有种把人压着狠狠打几下的冲动,实际上却碍着她的身子,把人拉到床沿坐下,沉声道:“你如今这模样,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这种事叫下面的做了也就是了,要不养着她们何用?”   他最后这句话,简直是吼出来的,震得侯在门边的花枝花蕊缩着脑袋,贴着墙,只求降低存在感。   听他这样说,孙茗算是知道他生气的原因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竟是为了这般。这样想着,脸上不免带了一些出来,见李治又要说他,急忙安抚起来:“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以后再不做了还不行嘛?人家不过想给你个惊喜,竟然被你训一顿……”   见她认了错,李治脸色稍霁,后来一想,也确实是为了他,就再不好生她的气,反而心里生出一丝暖暖地,说不上来的感觉。   将人揽着,他忽然觉得平静下来,嘴上却别扭道:“以后再不许这样。要做什么就吩咐下去,我也不缺你这一身衣服穿。”   孙茗知道他这是气消了,转而念起她的好来,就顺着杆子往上爬,在他身边嘟囔起来:“那你也不许这样说我。知道我胆小,还把话说得这样重。”然后引来李治狠狠地捏了捏她脸颊上软肉。   门口二婢听着里面的动静,暗道总算是风平浪静了,这才偷偷吁了一口气,惹得王福来猛翻白眼。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太子殿下回回在孙娘娘这里,最后都是这样收场,作为太子贴身内侍的王福来,都已经习惯了好吗!   日子匆匆滑过,很快就到了秋风扫落叶的时节。   她怀孕初期,还有阿娘陪着,过了月余,也自然把阿娘给送回去了。后来,她已经习惯在无聊中找些乐子玩。   如今,她肚子明显有些显怀了,不过三个多月,是辩不出男孩女孩的。只是,听阿娘曾说过,显怀早的一般都是女孩。如见见孙茗的三个月,明显与萧良娣四个多月的肚子一般大小了,花枝花蕊都沉默着不敢作声……   谁都知道,李治对她这胎生儿子的期望有多大。   孙茗反而并不在意,对她来说,男孩女孩都好,女儿还更贴心些。像小妹妹那么可爱那么萌,就是多养几个女孩也无妨。再说,她现在又有宠,只要霸者李治,还怕生不出儿子?   刚用了午膳,她就想到庭院里走一走。   现在明显感觉分量重了一些,她自己也不敢大意的,出入都有一群侍婢,近身的,更有花枝花蕊两人。   花枝花蕊原本还要顾着她的屋子和库房的,现在也都以她身子为重,把库房交给如意管着,也把花萼提了上来,寻常也都把事情派给她练练手。   此时见孙茗起身,两人一左一右跟上去,花枝一手搀着她,极是谨慎。   “奶奶,园子里送了好些菊花,不如去瞧瞧?”花蕊也是怕孙茗苦闷,就出声提醒。   原本园子就距她的沁香明景极近,因绕过园子,就直接可以到达太子书房,所以她的荣宠可见一斑。   孙茗点头,想起园子里种的花也多,比她这一方小院可好多了。只是……   “园子可打扫干净了?不会有石子或别的什么吧?”不是她异想天开,实在是不是常有宅斗宫斗的剧情,怀孕的时候被地面上的石头被水被冰滑倒吗?何况她如今这样打眼……   花蕊一噎,看向花枝,还是花枝看出孙茗略微惊疑的神情,出口解释:“这园子里头,都有专人清扫的,又有总管监察,是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娘娘且宽心。何况,真出了什么事,他们皆有连带之责,就是太子妃也难逃干系。”   那倒是,太子妃毕竟出生名门,虽然有邀宠的谋划,亦有自己的一番心思,但为人并不阴险。再说,李治现在就已不喜了,她也不敢做什么令他厌恶反感之事。   那萧珍儿,自己都整天顾虑自己肚子的那个了,哪有心思管她?尤其,她还一门心思地肯定,自己肚子里的这块肉定是个儿子,想为他积福还来不及呢。   孙茗点了头,扶着花枝,身后跟着花蕊及数个婢女,往园子里去。   因孙茗现在身子重,又恐她走几步就想歇息一歇,花枝还吩咐她们带上美人靠、茶水果子等物。   现在桂花盛开,闻着香味,也是心旷神怡。   从入了园子,走的都是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然后路过一片桂花林,就见到了花蕊说的菊花。   李治是特地吩咐了人,从外面搬回了很多极品的菊花的,颜色花红柳绿的,看着就喜庆。   花蕊远远看见有个内侍在修剪花叶,就将人招了过来。   孙茗抬了抬眉眼,见内侍走近,距离十来步开外就停下来,躬身回道:“奴婢陈来,给娘娘问安。”   “嗯,”孙茗见他不过十岁多点的年纪,却行止有度,看着像是个懂事的,与他道:“这里的菊开得这样,你来介绍介绍。”   陈来并没有惊讶,来时就已经略知唤他所谓何事了,所以从容地与她道:“季秋之月,鞠有黄华。娘娘看这株明菊花,因是秋日之花,花呈黄色,只是品种太普遍,这医一株不过品相稍好。再看这株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名为日出海天。”   在唐朝,菊花已经很普遍了,栽培技术也有提高,采用嫁接繁殖,能种植出一些品相富态的菊花来。更有刚才陈来所言的,花色不一而足,一朵花内里还呈现出别的颜色来。   花蕊见孙茗完全被那内侍讲解得入了迷,心里微一落下,就见道旁不远,靠近水池边的一抹淡绿色的身影,就瞧瞧给一旁的花枝使了个眼色。   花枝作为孙茗的近身侍婢,是她身前第一得用的人,自然心思极细,又敏锐,所以花蕊一向她示意,她就朝她眼神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地,看不真切,看衣着,不像是一般奴婢。   花蕊与花枝点了下头,自己悄悄后退,从另一处绕过去。   远远瞧见那个娘子,原也不值当什么,只是那娘子朝这边自家娘娘望过来,竟就站在那里看着,花蕊唯恐对方心怀不轨,还是要上前问一问才能放心。   那站在荷花池边的正是徐良媛。   徐婉也是站在原处望向孙茗,就算站得再远,她也看出,被人簇拥着一派雍容华贵的仪态的孙良娣,只是在原地踌躇着,是否该上前拜见。   这时,看到从另一处小道绕过来的俏婢,行到她跟前,福了福身:“奴婢是孙娘娘身边的花蕊,向徐娘娘问安。”   一走近,花蕊就知道眼前这身着襦裙装,上身浅绿的半臂,下着柳绿裙装,梳着云髻,只簪了两支玉簪,清清秀秀的模样,带着书卷气。   花蕊是见过太子妃娘娘与萧良娣的,别看她寻常性子跳脱,却也极为聪敏,不然也不至于被孙茗这样看重了。只一眼,就看出眼前这娘子的身份来。   徐婉忙道:“不敢不敢。未料到孙姐姐也来了,劳烦回禀,我与孙姐姐问个安。”   花蕊心中翻个白眼,谁是你孙姐姐?口中却为难道:“徐娘娘你有所不知,我们娘娘最恼被人打扰,不若下回吧?现在娘娘正在兴头上,看徐娘娘也是尽兴了,是否现在就回?”   徐婉不防眼前这俏婢竟这样恃宠而骄,因着孙良娣要观赏园子,竟要赶她走?   她自认自己算是个规矩懂事的,太子府上下,看着也是规矩多,只当花蕊随着孙良娣一般,仗着太子的宠,目中无人起来,遂读书人的犟脾气一上来,就佛袖道:“这园子可也不是孙姐姐一人的,我在这儿赏景,碍着人什么了?你且回孙姐姐,妹妹在这里恭候姐姐。”   花蕊因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吩咐,说了不叫人打扰孙茗,碰到扫兴之人,直接将人赶走就好。知道徐良媛并不得太子殿下的欢心,她才会这样与她说,岂料得回了这样一番话来……   原还担忧自家娘娘见了她,心里不痛快,眼下,她竟是这样说了,她就只好福了福身,从大道回去,将这番周折与孙茗道来。   花枝见花蕊回时的神情,就知道不好,果然见她把话说完,就忙看向孙茗那张收敛了笑容,平静地面色。   孙茗搭着花枝的手,道:“她想见我?可我却不想见她……”话落,就带着人一路往荷花池走去。   不是徐婉做错了什么,只是不喜有这样一个人横亘在她与李治之间罢了。   此时正是金荷秋韵,池中的荷花已谢,偶有黄色的花枝挂着,从浅绿色的池水中探出头,也别有一番美态。   徐婉见孙茗往这边过来,福着身问安……   只是孙茗渐行渐近,路过她跟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与身后一众侍婢,逐渐行远,留下徐婉错愕地抬头看去。   徐婉怔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回神……她设想过百般,想过孙良娣或与萧良娣那般厌恶她,或是憎她恼她,唯独没想过,她竟就这样将她无视了……   收了收手指,胸腔内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气性与一丝若有如无的羞恼。孙氏竟这样羞辱她?!   那边,孙茗本就没有将徐婉放在心上,此时闲逛的心思也淡了,把那陈来放回去,自己坐在凉亭,用了些茶水,只是略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园子里的发生的,不过是小事,在孙茗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但这番内里的刀光剑影,自然被其他人收进眼里。   李治回府的时候,已经听王福来禀报了关于孙茗的一日行,自然也知道了园子里发生的事情。不过对他来来说,本也就只是小事,所以很没放在心上。   回了孙茗的屋子,见屋子里已经燃上了蜡烛。不过外面天却还没黑尽,又不到饭点。   花萼是守在门边的,见了太子殿下,就福神回道:“娘娘仍在沐浴。”   李治点头,直接穿过正门往浴室去。   孙茗正坐在流香渠边的台阶上,由着花枝为她擦着后背,闭着眼享受着。   花蕊是最先看到李治的,正要出声,就被李治挥手赶出去了。花枝随后也见了,手上一顿,被她擦身的孙茗立时就察觉了,问:“怎么停下了?”   她话才落,后背上的手又掬着巾子帮她擦背,只是力道更重了一些,却更舒服,令她发出一声喟叹:“比刚才好多了,再往下些,对,用力。”   帮她擦背的李治闻言,一手捂着嘴笑不小心就笑出了声来,惊得孙茗回头,一看竟是李治,蹲坐在池边帮她擦背,立时就脸红起来:“九郎什么时候来的?”   李治看着她被热气熏染得酡红的面色,心中一动,凑上去,在她唇边落下吻来:“刚来,这是洗好了?我扶你出来。”   孙茗自从怀孕,还没这样在他面前赤条条的,又因肚子凸显出来,被他搀着走出水池的时候,就被他火热的眼睛盯得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李治把她扶至池水边的椅子上,又拿了干透的巾子帮她擦身,知道她现在行动不便,也不能弯腰,就帮她下边也擦干了,闹得她羞红着脸,捞了一旁的寝衣,就将脸埋进衣服了。   李治一抬头,就见她这副样子,心里觉得好笑,却也没说什么,又拿她小衣帮她穿起来。   孙茗被他扯掉手中的衣物,靠在他胸前由他穿着小衣,这样贴身的服务,她面上的红霞就没退下去过。   李治自己也不好受,哪里知道就这样被勾了兴致,一时没忍着,在她明显又大了一圈的玉桃处捏了捏,引得某人发出一声娇吟……   这身衣裳,足足穿了一刻功夫。   孙茗见李治硬生生地忍着,出了浴室,坐在膳桌旁,偷偷地瞧着他笑…… ☆、第44章 肆拾肆   孙茗怀孕初期,因胃口不佳,被阿娘秦氏压着各种进补,如今肚子方三个月多一些,反而开始敞开胃口各种吃起来。   李治坐在一边,用了膳,拿娟子拭了拭唇角,置在桌边,就看到她口中仍是不停。提了筷子,帮她夹了些远于她面前的花菇鸭掌、绣球干贝、罗汉大虾,把她碟子都堆得满满的。孙茗也都笑纳了,不一会儿就全入了她的肚子。   原来是为她吃不进东西发愁,现在见她吃了这样多,李治又愁上了。   置了筷子,他是不敢再喂她吃东西了,又看了看她藏在襦裙里的肚子,才与满口都是鸡肉的孙茗说道:“我看你肚子这样大,都是吃肉吃的吧?”   孙茗顿了顿,再慢条斯理的把东西嚼烂了吞入腹中,朝他抛个媚眼:“人家饿嘛……你不是叫我多吃一些?如今我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你敢拦着?”   李治无非见她吃多了些,说出口就成了这句。见孙茗这样回他,不由得一阵好笑:“知道你能吃会跳的,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就不吃了?饱了?”   孙茗也停了筷子,见李治问她,才意兴阑珊地道:“刚才还不觉得饱,一歇下来,就觉得吃得尽够了。”   李治见了,也就扶着她起身,两人一道去庭院里散步。因她怀着孕,李治也特意迎合她,放慢了步子。   孙茗挽着李治,看到有几个眼生的内侍在庭院里忙紧忙出地给移花换盆,送来了好些秋菊,颜色红的粉的紫的这类多一些,也有绿色,黄色的少,白色就更没有了……   还新拨了个内侍过来伺候这些娇花,就是在园子里与她介绍菊花的陈来。   “怎么想起挪了菊花回来?”她原先也没提出要在庭院里移栽菊花,今天之前,李治也没这么干过,这才有此一问。   李治也是听了王福来回禀的园子里发生的事情,这才吩咐下去,让人移了些秋菊进来。既然她喜欢看,那看看心情也会更好一些。李治瞧了眼几盆品相好的,心里还在想王福来会办事,这些菊花颜色喜庆,又道:“喜欢什么,就与我说,不过几盆菊花而已,让你多瞧上两眼,就是它们福气了。”   孙茗原先并不特别爱菊,不过这些花被栽培得格外好看,又被李治一番话哄得眉开眼笑起来:“就会哄我开心,也不知道说的真的还是假的。”心情却很好的凑近搁在架子上的一盆艺菊。   李治想起王福来的话,忽然问起:“听说,你在园子里,罚了徐良媛?”   王福来不过是听到有内侍见着徐良媛站在孙茗身后,站了许久都没有动,只当时罚她站在那儿,再加上徐良媛从回去后,面色实在算不上好,所以就在李治回府后,把他听到的话都说个李治了。   孙茗漫不经心摸着花芯,拿秋水眸子横了他一眼,道:“谁传的这话?”一边朝王福来看去,见王福来瑟缩了一下,就抓着李治的袖子撒娇起来:“人家不过去逛逛,不想见人罢了,是她站在那边挡了我的道,我还没说她呢,只是没理她罢了,竟这样坏我名声!”   李治是知道她从来就没存过什么坏心思,看人都往好的地方看,只是不想理会的人不愿意搭理,说到底,就是心眼太实诚了。抓起她的手,又轻轻地捏了捏,看着她道:“既然污了你的眼,以后就让底下的把人赶走就好。你自己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别气坏了自己。”   然后拥着人回屋子,在孙茗看不见的时候,沉着眼瞟了一眼王福来。   王福来不防有此一着,愣了愣神,忙不迭地跟上去,心里是一阵后悔。这话传的,他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了,早知道应该问个清楚,再把话给说圆了……   把孙茗安置好没多久,李治就迈出屋子,盯着王福来问:“以后再将你孙娘娘带进这种话里,你甭到我跟前了。”   王福来被唬得跪了身,忙点头称是,又道:“定是徐良媛叫了内侍,传出了这样的话来,奴婢这就去查。”心里是把徐良媛骂了个半死。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李治沉吟半晌,道:“不用,把人挪到栊翠苑去。”   那栊翠苑是内院里边最远的院落了,地方又小,最关键的是,距离太子书房也好,孙茗这里的沁香明景色也好,实在是很远,且原本也是不作他用的。王福来也没料到,太子殿下就这样把人打发地远远地。你说,好好的一个小美人,还是才女呢,何至于就这样浪费了……   李治并不想去查这样的事,反正于他来说,那徐婉不过是个并不相熟的人。不管是孙茗厌她也好,还是她自己耍的心计也罢,他并不对来龙去脉感兴趣。   对王福来一番吩咐后,他就转身回了屋子。   孙茗并不知道李治背有什么鬼,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他把徐良媛打发到那么远的去处。   等夜深的时候,子时刚过半。李治将手上的奏疏一收,伸个懒腰,看了眼窗外月色朦胧,起身往床榻边去,不消片刻,就钻进了被窝,一手搂着孙茗。   两人挨得这样近,微凉冷冽的气息和温暖怀抱一靠近,熟睡中的孙茗迷蒙间,眼就露出一丝细缝,拿脸蹭了蹭他的胳膊,换了个更舒服地姿势。   李治一手在她面颊上摹挲着,不忍道:“可是又吵到你了?”   孙茗正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没有,睡得好着呢。”然后察觉到他的手又往下游弋起来,孙茗发散着鼻音道:“别闹,太医说得过了五个月才能行房。”   “噗……”李治一面笑着,一边用手轻轻在她翘臀上一拍:“赶紧睡吧。”近日来,他忙得晕头转向,实在是哪有心情做些什么。   ……   时间平缓地滑过,一转眼,到了雪窖冰天的时候。   花蕊一大清早就从园子里的梅花林折了几支梅来,又在院子里与小丫头们一番说笑,这才走进堂屋里,抖落了一身的雪渣子,又在炭盆边烤了烤,浑身都开始暖了,才敢进入内室。   花枝刚把衣橱里的衣物备好,就看到花蕊手捧着梅花,插入早就备好的净瓷瓶,又拿剪子修剪一番。   这时,见孙茗动了动,忙走近床榻边看看动静,就见她睁了睁眼。   孙茗如今将近六个月的肚子,却大得惊人,如今翻身都有些困难了,花枝凑近去看,无非是以为她又要翻个身接着睡,现在看她自己先醒了,就问道:“娘娘可是要起了?”   屋子里置了炭盆,熏得整个房子都暖洋洋的,又燃了梅花香薰,轻轻一嗅,就闻到一丝丝淡淡的香气。   孙茗又躺了会儿,才被扶着起身:“什么时辰了?”   花枝为她合上衣,答道:“巳时将过。”   又是睡到将近中午才起,她也并不意外。起身收拾完后,就到堂屋里用膳。也因为她现在不方便跪坐了,椅子总算是正经地利用起来,又做了套金丝楠木大方桌,专门就是给她用的。   现在小娘子也不被抱到外面去了,外头冷,就给它堂屋里安了个小窝。只是李治现在不许她玩猫,就只能拿眼睛看看。所以她坐在椅子上吃,那小娘子就缩在桌角边啃鱼肉吃。   习惯用了膳食后散步消食,顺带锻炼锻炼身体,是以刚歇了筷子,花枝就扶着她起身,又拿了斗篷披在她身上。   李治知道她怕冷,就使了内侍,每日在她散步的时候,先把皮毯都铺到回廊上,等人回了屋子,再把皮毯一卷,给收起来,省的被雨雪浸湿、被风尘脏污。   看到亭廊外开得灿烂的山茶花,孙茗随手指着粉白相间的一盆,与站在一边侍弄花草的陈来道:“像这样的,帮我剪几支漂亮的。”   等回到屋子,看到备上来的几支茶花,上边还挂着霜晶,透着丝凉气,与花枝道:“等晚些,叫小厨房备上牛肉羹,合着热锅子一起装进牛车里,去宫门口侯着殿下。这几支茶花开得这样好,也一并送去,先给殿下看看,也叫他高兴高兴。”   花枝应声下去了,花蕊上前,给她端了花茶,见她喝了两口,就把茶盏放置一边,就给她出起主意来:“娘娘,外边天寒地冻的,也不方便出门,不如,让夫人过府,与娘娘解解闷?”   “不必,现在阿娘还忙着阿英春闱的事情,心里恐怕还担着心,哪里好叫她过来。”说起这个,想起来还得问问李治,次月春闱的事情。她自然是为了自家打探的。   等李治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侯在宫门口苦着脸的王福来。   一上前,王福来就躬身道来:“孙娘娘遣奴婢过来迎殿下,殿下,车里备了牛肉羹,可要用些?”   李治心里颇觉意外,却也没说什么,几步走到牛车,一撩衫子,就跨了上去。   王福来一愣,随即立马叫小子们驾车,往太子府回去了。   坐在里面,锅子还喂着火,他就是刚才有一身的寒气,眼下也已经浑身泛起暖意来。拿了一边备着的小碗,从锅子里盛了一碗,不一会儿,还有些烫口的牛肉羹就一碗下肚了。这才发生一声喟叹,挟起几株新折的茶花,看着看着,就笑起来。   等他回去后,一手撷着茶花,悠闲地迈入沁香明景。   孙茗正巧在吩咐人,让人在桌上搭上热锅子,见了李治进来都没空理会。等了好一会儿,李治都坐在一边,被暖炉烘地都快打盹了,她才放下手头的事情,走近他身边。   知道她喜欢走动,他也时常由着她,现在见人都走近身边了,就把她拉下来,看她红扑扑的脸,还是忍不住说道:“这些小事,吩咐下去就好了,何须你亲自看着?”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孙茗看了看侍婢们都下去备食了,屋子里也没其他人,就问起他来:“如今可是忙着春闱的事情?看你这样忙,又有好些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现在不光忙于国事,主要是李世民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有时早操都坐不了太久,所以政务都压在他身上。她现下问起,他就答道:“不光如此,还有过年食俗、请宴,接下来就是元宵,事都赶一块儿了。”   说起来,李治即刻就想到她娘家兄弟春闱的事情来,就安抚道:“春闱你就宽心吧,弘文馆学士和吏部共同监察,等过阵子,他们把试题定下来,我帮你托人回去,为你兄弟扫扫路。”   孙茗顿时就惊呆了……这是公然作弊,有木有?!   “这……这也行?”她是不清楚这个时期是怎样科考的,但是考题泄露这种事,不是死罪吗?   李治又道:“只是考题罢了,行文书写还得靠他自己。”旧时,皇帝也想立起得用的手下,就将题悄悄泄露,只要混进了殿试,其他都是无妨的。这叫,朝中有人好办事。   孙茗是想了半天才想明白,言下之意,就是给孙英开卷考。像科考这种看文辞的考法,是没有所谓的答案的……   好吧,这件事暂且不议,她一手抚着肚子,又提到:“昨日你回得晚,我也没与你细说,太医号脉的时候,说我这胎动静这样大,肚子也比旁人大了些。”   李治闻言,也朝她腹部探头看去,如今六个月的肚子,比萧氏七个多月还要大了一些,也皱眉问道:“太医还说了什么?可有不好?”   “寻常都叫太医过来看的,都说正常,脉像也正常,只是……我还是有些怕。”她原想还欢心地想,会不会是双胞胎来着,只是太医始终没有个诊断,她也不好真的问出口,是否腹中有两个孩子,万一不是,叫李治白高兴一场,又要叫其他人笑话。   再来,随着肚子一日日跟吹气球似地鼓起来,她现在也时常心慌慌地害怕起来。在这年代,遇上难产什么的,基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何况她这胎还是头一胎,生的就更艰难了。所以,听到太医说,她这一胎恐怕胎儿养得太大,于母体无益,才惊觉,是否补得太过了?   她就把事情往这方面一说,李治连忙搂着她,安抚起来:“别想太多,你不是早就注意进补的事宜了吗?”   被他哄了哄,虽然心里还有些忧虑,却也没之前那般惊慌了。反倒李治自己,因她的话,眉间是久不见疏朗,想了想,又亲自去把太医叫到跟前询问才能放心。又叫了王福来,令他明日去将自己的乳母也一并带过来照看。   对孙茗来说,孕中蒸包子怀着胎,外面又去不得,等于在苦熬时间。等真的临近产期了,又害怕得不得了。   自从与李治说了心中所虑的事,李治隔了两日就给她送来两个婆子,一个据说还是李治当年的乳母,说是放在她身边,好叫他放心。   然后又过了几日,又备上了两个在长安是出了名的有经验的稳婆,据说,这两个稳婆亲手接生的孩子,没有成千上万,也得有百八十个了,从未失过手。更重要的,她们接生出来的孩子,十之七八,都是男孩……   听到这个,孙茗实在是哭笑不得,没想到李治还信这个……   时隔两个月,正是春回大地的时候。   刚忙完一阵的李治,还没来得及松快松快,就听府里传话出来,说是萧氏要生了。   萧珍儿如今正是临产的时候,她这已是二胎,也全没有第一胎时候那般惊慌,底下侍婢们也都是有经验的,等到她破了羊水,一时间,产房就忙碌起来,也顺势叫外院传了话。   太子妃是第一个到的。   因太子还在朝中,也不会因妾室临盆而特意赶回来,只好打发了内侍,去给太子殿下递了话。然后她就坐在堂屋中侯着。   等她身边的茶换过两盏,徐良媛才匆匆赶到。   见她像是小跑着过来,脸微微透着粉,喘着气。知道她如今隔得远,虽然这个时辰才过来,但显然是一听到消息,就即刻赶过来的。心里一叹,道:“徐妹妹怎么过来了?快些坐下。”   徐婉寻了底下的案几旁边落座下来,左右看了两眼,也没见孙良娣,正当不解,就听太子妃道:“孙妹妹定是身子不适,她如今月份也大了,是不便出来走动的。”   事实上,孙茗是一觉又睡到午后,起了身后,花枝才与她说了萧氏临盆的事。不是花枝大胆,在初时瞒下消息,只是那时,自家娘娘尚且没有醒来,她是不敢扰娘娘清梦的。   孙茗听了,也没急着去,叫花蕊帮她一番盛装打扮了,才慢悠悠地用了午膳,扶着花枝,如闲庭信步地缓缓而行。   一面当作饭后消食,一面只是略有表示表示。虽然她就是不去,以她现在的身子,也无人可说她什么。   孙茗到的时候,太子妃与徐良媛已经侯了快两个时辰了。   从容地行至太子妃跟前,盈盈一笑:“太子妃姐姐竟是来得这样早,可是妹妹来晚了?”   知道眼前这笑得艳如桃花的人,是太子如今心头的宝贝,太子妃哪里会不长眼地去挑她的刺,遂道:“你如今身子重,该在自己屋子里休息,怎么也过来了?还不快快坐下。”   孙茗闻言,笑得越发灿烂,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搭着花枝的手,往一边挪了两步,自有身后的侍婢置下椅子,然后就这么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   太子妃只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盏,也不去管她,对面的徐良媛却是皱眉,看着孙良娣坐在那里,见她眼里全没她徐婉这个人,在她与太子妃说了几句场面话,全当没看到她……   “妹妹徐婉,见过孙姐姐。”徐婉自己先忍不住出了声,与孙茗见起礼来。   太子妃举着茶盏的手一顿,也全作没听到的模样。   孙茗眯着眼垂着脸,一手搭在肚子上,竟是如同没有听到一般。   徐婉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反应,正当又准备开口的时候,却听到对面一声轻盈的笑声,就听孙茗笑道:“原来是徐良媛妹妹,是我失礼了。”   徐婉抬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孙茗,因为比她们跪坐下来的显得更高一些,就给了她如同俯视的感觉,一瞬间气弱了不少:“姐姐不怪妹妹无状就好。妹妹也不想再因误会,再被贬至他处了。”   孙茗这才抬起了头,认认真真地看了眼徐婉,看到她清丽的容貌,和略带萧瑟的身型,像是在府里没有将养好,一个冬天过去了,反而添了些病容的模样……一时间,倒让她想起她初入东宫的时候,也是这般病态……   还没来得及深想,就听到里面婆子匆匆出来的声音,踏至她们面前恭贺起来:“娘娘大喜,萧娘娘产下麟儿,母子均安。”   太子妃捏着茶盏的手猛地以紧——萧氏竟是生了个儿子!   孙茗轻吁了一口气,总算是生下来了,也不枉等了这会儿的功夫,见太子妃还没有所示下,就低声提醒道:“果真是喜事了,太子妃姐姐可是现在使人去宫中报喜?”   太子妃回过神,点头称是,又叫文秀去把她话给传了,又吩咐给底下奴婢们涨了月钱。只是,她脸上可半点喜色也无……   徐婉见了太子妃的神色,只匆匆低了头,不敢再看半分。反倒是孙茗,心底一阵嗤笑,太子妃这是连面子也不做了的。遂也不管她,扶着花枝起了身,道:“萧姐姐如今产下健康的孩子,实在是福气,我如今身子也不比以往,现在就不凑这份热闹,就先回去了。”   太子妃颔首,让人将她送了回去…… ☆、第45章 肆拾伍   萧珍儿生了个儿子,李治自然高兴非常。   孙茗见他面上欢欣若狂,心里是一阵阵泛酸。只她不知道的是,李治因有了第一个身份上拿得出的手的儿子,故而这般失态罢了。当初他与太子妃也举案齐眉过一阵子,只恨太子妃的肚子太不争气……   其实,她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的。早有预感自己此胎大约是女儿的,但看李治对她这样期待,就算想与他说了,却反而几次都说不出口。   直到萧氏的儿子满月,又过了一旬多的日子,孙茗这边也有动静了。   这日正逢四月桃花盛开的时节,天气也一扫前几日下春雨的凉气,春光明媚,带了些暖意。   孙茗刚醒,就察觉到身子底下,被褥里面都湿漉漉的,心中惶惶地,口中忙喊:“花枝,花蕊——”   花枝花蕊本就紧着这两天日子,此刻听到名字,急忙放下手中的物事,赶至床榻边。   孙茗惊慌地抓了花枝的手,感受到腹中阵痛:“快,快去寻稳婆!”   这是要生了?!花枝忙道:“娘娘,别急,产房都是备下的,马上就妥当了。”虽然这样劝慰孙茗,她自己却反而一脸惊吓过度的模样,惊慌失措地催着花蕊去产房里备上炭盆,又去门边叫了陈来把稳婆和乳娘唤来。然后叫来花萼一道回至床边,准备扶着孙茗去产房待产。   只一会儿功夫,孙茗的阵痛从一炷香一阵疼,到眨眼间一阵疼,等她察觉稍微平复一些,就被两人搀着起了身。   花蕊刚叫底下侍婢把炭盆备好,又嘱咐人烧水,拿剪子等物,因她实在不知道还要备上什么了,忙急着回屋子去探查情况。见了孙茗被花枝花萼搀着要往产房走,随手取了大袖衫,披在她身上,一道行往产房。   将孙茗稳稳地安置了,一应床榻被褥都是早早就备好的,如今,屋子里已经熏得暖暖的。这时,两个稳婆也已入了产房。   这两个稳婆极有经验,一个直接指挥着花枝花蕊解了她的裙衫,拿着枕垫架起她的腿,探探里边开了几指,另一个去看了备的热水等物,又嘱咐花萼下去熬了参汤。   待万事俱备,那稳婆就与乳娘和几个侍婢说道:“看情况,还得几个时辰,现在就可以去与贵人禀报了罢。”   花枝应声点头,走出屋子外,与陈来道:“你去禀报大总管,说娘娘临产。”大总管说的就是王福来。王福来得了消息,立时就会与太子殿下回禀的。   然后又让招来一个小丫头去禀报太子妃。吩咐完了,才又转身进了屋子。   李治刚从宫里出来,就见王福来侯在外边,已有多时了。知道定有急事报于他,他还没走近,王福来就已是小跑着过来:“殿下,孙娘娘临盆了。”   虽然,早就预算好了在这几天,但乍然听到,还是惊了一下,一反应过来,就夺了身边侍从的马鞭,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身后一众侍从回过神,也急急忙忙地快马加鞭赶上去。   待李治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   下了马,将马鞭往内侍手中一丢,撩起袍子卖进门槛,急急忙忙往沁香明景去。   才入了院子,就听一道恭喜声:“恭喜娘娘,喜得郡主……”隐隐地,传来屋子里面婴孩的啼哭声。   竟是这样快,生得这样顺当……   此时,李治一脚刚刚迈进屋子,太子妃刚刚听闻“喜讯”,正是一脸极为高兴的神情,连一旁坐着的萧珍儿,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见李治回府,也没听见外边有内侍禀报,太子妃与萧氏齐齐变了脸色。   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李治看也未再看一眼,就见站在一边恭喜的婆子。眼一眯,扫了眼战战兢兢的婆子,道:“还不快进去服侍着?”   那婆子正是其中一个稳婆,见太子吩咐,急忙称是,扭身就又进去了。   李治这才又想起,甫一进屋子,见着的这两人的神情,立时就沉了脸。若说一开始,他对孙茗此为男胎的希冀有多大,现在就有多失望……但很快又一想,归根究底,也是自己的孩子,虽是女儿,女儿也罢……   这时,又听那稳婆一声惊呼:“还有一个!”   这句“还有一个”惊得堂屋中的众人齐齐抬头,错愕地瞪直了眼……一胞双胎?!   顿时,李治仿佛又复活一般,神情立时就激动了,站起来,踱了几步……伴着里边婴孩的啼哭声,震得他心神不宁。   太子妃与徐婉对视一阵,双双低头,不敢吱声,就连坐在一边侯着的萧珍儿,也忍不住无声地冷笑起来:运气这回事,有时候就是这般难料……   一胞多胎,这是福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听到又一阵微弱的啼哭声,如此,两个婴孩一起哭声不止,极是热闹。   太子妃面色顿时不好了……   只见之前那婆子又出来“报喜”了,只是她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出来,脸色实在称不上“喜”,见太子殿下瞪着她的眼神,极无善意,呐呐道:“恭喜殿下,娘娘又产下郡主……”   李治肃着脸,听到又是女儿,心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那种隐隐地,早就有此预感的微叹。缓了缓神色,就叫王福来打赏。   与他相反的是,太子妃顿时一脸轻松起来……   这时,萧珍儿也与徐良媛纷纷起身退除去了,太子妃见殿下怔怔地站在门边,不敢久待,也轻声言退。   产房里,孙茗咬着一丝清明,不让自己昏睡过去。   早就听到内室外边李治的声音了,所以她自然要见到李治,方能安心地睡去。   未过多久,床榻被褥刚刚收拾好,屋子里也整理干净,散了些腥气和异味,就见李治果然背着手进来,面上看不出生气或是高兴地神情,她没来由地就有些担忧,皱着眉,直到李治走近床榻边……   见了李治坐在床沿上,她两手抓着他的右手,鼻子一酸,落了一串泪珠下来:“九郎……”   李治见她一哭,慌乱地拿袖子给她擦脸,不悦道:“怎么又哭了?!不知道现在哭要坏眼睛的么?”见她止不住的泪,最后变得哄起人来了,换了姿势,与她坐一个方向,又搂着人,道:“乖……别哭了。知道我最受不得你哭,可是故意来闹我的?好不容易生下两个玉雪可爱的孩子,很该高兴才是。”   孙茗也说不清为什么哭,其实心中也并没有什么可难过的,就是觉得受了这番罪,罪责该全在面前这男人身上,自然见了人,就忍不住落了泪下来,只想哭个痛快。   拿他袖子擤了擤鼻涕,在他黑下来的脸色中,抬头怯怯地问:“既然高兴,那怎么也不见你看看她们?可见你也不是真心高兴地。”   “胡说!”李治黑着脸,接过一旁花枝递给他的热气腾腾的巾子,为她擦了擦脸:“还不是你,自打我一进屋子,就给我掉金豆子,现在还倒打一耙。”   孙茗这才缓了神色,让婆子把两个女儿抱过来瞧瞧,她都还没仔细看过自己闺女呢。   两个婆子,一人抱着一个,分别递到孙茗和李治的怀中。   这是她前世今生所生的第一胎,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看着脸红通通粉嫩嫩的模样,虽然五官完全没有长开,但她仍觉得女儿漂亮、可爱。   李治抱着的是双胞胎中的姐姐,只是,这恐怕是他首次抱婴孩了,僵着身,手就这样拖着,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还亏了那卢氏教他怎么抱。   李治抱着这一个,越看越觉得熟悉……“咦!”身旁的卢氏一声惊疑:“长得可真像殿下小时候。”   李治与孙茗一同抬头望向卢氏,只听卢氏肯定地点头,那张布满褶子脸显得格外慈爱:“郡主与殿下幼时,长得一模一样。”   孙茗低头看了眼怀中这个,闭着眼睛,砸着小嘴的闺女,又探头瞧了眼李治怀中的这一个,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长得,还真有些不一样……异卵双胞胎?!   李治怀中的襁褓收得更紧了些,原先还没觉得,现在越发觉得,这个女儿真是与他投缘。见他盯着她瞧,也不哭闹,嘴巴一张一合地吐着泡泡。看着看着,心里溢出一丝蜜糖般的甘甜来……   抱着闺女坐了会儿,两个小丫头就被乳娘抱下去了。   除了让卢氏和另个婆子蔡氏照料她们外,他另又为两个闺女从宫里寻了两个乳娘来,还与她嘱咐几句:“你先看看这两个乳娘,好或不好,还要你自己掌掌眼。”   也因为宫中圣人妃嫔、宫女无数,被圣人宠幸后,孕产不时发生,难寻规律,所以宫廷时又备上乳娘,唯恐供应不及。所以,回回便宜了李治再去找寻了。   孙茗点头,看着他,道:“我省得的。”又想起,怀孕那么久,肚子又鼓得这样大,太医竟是没有诊出来:“我每隔几日就请脉,如何没有号出双胎?”   “这有何奇怪的?原本看病就是望闻问切,方知道病因,若是光凭号脉,就知道你这腹中双胎,岂非神医了?”李治解释道。   可是某人惊吓了……不是都说,中医可以号出两条脉来,告诉我们有双胞胎吗?!   李治也看着她,看她面颊上还粘着几缕发丝,一脸的倦色,就握了握她的手:“好了,你也被折腾地够呛,先用些东西,再歇一会儿吧。”   正说着,李治看到花蕊手中持着托盘,里面还置着鱼片粥,就开口先让她进食,一边接了托盘,喂她吃起来。   由着他喂,孙茗心里是稍稍有些感动的,可转念一想,自己都为他生了俩孩子了,喂她吃粥怎么了?!女人嘛,合该这样被哄着,当宝似的供着!   喜滋滋地用着,不一会儿,一碗粥就见了底。   “好了,先歇会儿。”李治将碗往托盘上一搁,令花蕊接过托盘,就扶着她躺下,又拿锻被将她盖严实了。   孙茗刚躺下,见他正要走,心中多有不舍,从被中伸出一条胳膊,就将人拉住了,见李治扭头看她,才委委屈屈道:“先别走……”   她也不知因何这般多愁善感起来,虽然有些倦意,但见到他,就是非要粘着不可。   李治叹道:“好,我不走,快些睡。”   要哄个产妇真是不易,好容易见人阖了眼睡熟了,他才敢松了她紧抓着他手腕的手,将她手又送回被窝,这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这个时候,早过了饭点。   王福来一直在门口侯着,此时见殿下出了屋子,心里舒了一口气,上前问道:“殿下,可要现在备膳?”   原还不觉得,经王福来一提,倒有些饥肠辘辘的,遂点头,将膳备到主殿的堂屋里。   ……   待孙茗从深陷梦中惊醒,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仿佛像是过了很久的样子。   花枝一直在旁边醒着神,是以见她一有动静,忙走近,伏身问道:“娘娘可是醒了?可要用些什么?”   被花枝搀着坐起身,背倚着美人靠,一阵恍惚后,如梦初醒般,问道:“郡主呢?”   “郡主有乳娘带着,娘娘可要宣来看看?”花枝刚问完,花蕊就迈了进来,手上还持着燃起来的香薰,见孙茗已然起了身,忙凑近问道:“娘娘身子可还好?都睡了一天了,过会儿都能用晚膳了。”   “先把郡主抱来与我看看,再备些水,我想洗漱。”吩咐两人后,就往背后一靠。   其实传统观念里,做月子是不能洗漱的,但她们都知道她特别爱干净,寻常都要每日沐浴,隔上三两日也定是要洗个头的,所以听她吩咐,也并不意外,只好扭头问了卢氏。   还是卢氏经验老道,叫她们备上热水,需得烫一些的,再拿进去用于漱口、洁面。沐浴或是洗头却是不行的,再大的责任卢氏也担不了。   花枝领命下去了,留下花蕊照看。   一番整理后,两个乳娘就带着刚喂了奶的小郡主们迈进了屋子。   一见咿咿呀呀的小宝贝,孙茗就伸出手要去抱,其中一个乳娘极有眼色地将手中的襁褓递过去,稳稳地落在她的怀抱中。   孙茗接过女儿,一眼就看出这个定是姐姐。两个丫头虽然那样小,但长相初初就已经显得不一样,倒是容易区分。这丫头,许是真心大胆,虽然被人抱来抱去的,却也不怕,眨着眼睛,吐着口水,咿咿叫唤,像是在笑……   再抬头想去看另一个,只是那乳娘仍是怀中抱着襁褓,站得远远地……这般没有颜色,孙茗立时就有些不喜,微微沉了脸下来。   还是一旁已是空的手的乳娘拉了拉她的衣衫,她才仿佛察觉到孙茗的脸色,踌躇了下,才将郡主抱得近些与她看。   逗了逗两个小家伙,才慢条斯理地问她们:“你们叫什么?”   先前那个主动将襁褓抱给她的,自己挪出一小步,笑答:“回娘娘的话,奴婢姓楼,奴婢身边的这个姓马。”   楼氏看着精明一些,看年纪也二十好几的,长得倒有些大众脸,身材有些壮实。倒是她身旁的马氏,看着像是更年轻一些,眉眼间干干净净的,人看着有些柔柔弱弱,皮肤白净,倒是有一副好相貌。   孙茗朝她淡淡地笑了笑,又道:“我这儿规矩不大,但还是要守本分的,侍候的好了,大家都好。”说着,就朝那马氏看去。   马氏被她瞧上一眼,就被那眼中的冷冽吓得低了头,只听身旁的楼氏应声:“是,是!娘娘且宽心,我们定会好好地服侍郡主。”   “郡主我这里留下了,你们俩先下去吧。”乘着两个闺女现在精神好,她可要多逗逗,顺便培养培养感情。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孩子甫一堕地乳娘的奶口一旦留用了,几乎就是终生制的,所以对待乳娘,她需要更加谨慎。万一有心怀不好的,在孩子刚有些懂事的时候,离间她们母女感情,就万事不好了……   也不是没想过用自己的奶,但从李治身上也好,从花枝花蕊问话中也好,最终发现,她这想法太异想天开了……宫中自有一套制度下来约束,果断没法子标新立异好吗?!   只是,让自家孩子吃别人的奶水,莫名地有些吃起醋来。所以对这两个乳娘,她才这样不假以辞色,实在是,没办法真心欢喜啊。   两个乳娘一听,还是楼氏先反应过来,福身称是,拽着身旁的马氏就出去了。   一把马氏拉出屋子,楼氏就皱着眉与她道:“我看你真是糊涂了!”   两人一路走,楼氏就一路数落起她来:“这孙娘娘在府里在太子眼中如何?是这个!”楼氏翘起大拇指来。早在她入了太子府之前,就已多方打听了,知道孙良娣深受太子的宠爱,哪里敢违拗?   马氏听她说的,起先不语,后来约也是忍不住,悄声道:“就算得宠,也是要守规矩的。”   “规矩?”楼氏一声嗤笑,又道:“在这里,这个落院,只有孙娘娘让你规矩。”话落,她便不再多说,只觉得这马氏榆木脑袋,点不透,摇着头,就先自己回去了。   孙茗见两个乳娘出去,就吩咐花枝,让底下的侍婢留意这两个乳娘……   不是她小心,只是乳娘这职业,或许可能伴她闺女一辈子,是要起到榜样的作用。乳娘请的好就还好一些,若是不行,她是宁可不用的。   不知不觉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李治昨日用了膳后,去产房看了看熟睡中的某人,见睡得香甜,就回隔壁屋子里翻阅奏疏了。近日,李世民连起身都有些困难了,他心里实在忧虑。府里连续添子,也算是,在阴霾中的一缕阳光了。   等手里的政务处理完,又悄悄去瞧上一眼,睡得极熟的那人,连姿势都没变……于是,李治带着困倦回去,入了冰凉的被窝。   第二天一回府,听说孙良娣醒了,就忙往她屋子里去。等他一脚迈进去的时候,孙茗抬头瞥了他一眼,与怀抱里的那个闺女道:“阿福乖~看看谁来了……哟~是耶耶来了~”   李治笑着上前,坐在床沿,抱起她身边的另一个:“这么快连小名都给起了?你怀里的那个叫阿福,这个叫什么?”指着他怀中的襁褓问道。   孙茗笑答:“阿宝。你快猜猜,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其实无需想的,只消一眼他就知道了:“自然是我抱的这个是姐姐了。”这一点还是颇为自信的,昨日抱了许久的闺女,总觉得极合眼缘,抱着阿宝都不想撒手了。   两个闺女本来就长得不同,但这样快就被猜出来,她顿觉无趣,手上也抱了好一会儿了,有些发酸,叫花枝接过去抱一会儿,自己就挨着他身边,靠着他,道:“要被关上这样久,想想都要闷死了。你得空就要来陪我……”   “好,我哪次没老老实实地回府就来陪你的?”李治无奈道:“近日宫中事务繁忙,手里还有一些政务,过两日还有扶桑派‘遣唐使’过来,届时还要备有国宴,你自己寻了事来做做罢。”   扶桑不就是日本?!大唐有木有实力把日本打下来?孙茗囧囧有神地盯着李治想道,若是占领了日本,岂不是避免了日后日本侵华的历史?   当然只是想想了,日本原就那么一岛国,物资还贫瘠,原本打仗就已经劳命伤财了,就是占领了,也不好规划管理……   “正好与你说说,我给萧氏生的儿子起了名字,叫素节。我们的闺女是你我心尖上的宝贝,也给她们起了名字,宁珠、宁珍……”看着她,又与她解释:“宁者,平安也,取中字,你可喜欢?”   平安,代表他对闺女美好的期盼……孙茗点了点头,这是再好不过了:“大的叫宁珠,小的这个叫宁珍。”宁为平安,如珠如宝,稀世之珍……   阿宝阿福仿佛听懂似的,咿咿呀呀叫唤着,引得两人发笑…… ☆、第46章 肆拾陆   黑釉鎏金炉里喂着红枣糖水,随着炉火跳跃,传出阵阵甜香味来。   虽时至四月底,天也日渐转暖,但无人敢在孙良娣的屋子开个窗透个风的,进出皆用了帷帘遮了,唯恐着了一丝缝隙漏了些许风进来。   花蕊刚将安神香置入金铜盏花鱼水纹香炉内,扭头见花枝喂空了红枣汤的瓷碗端出去,转身就往孙茗身边行了几步。   因做着月子,日日都被这样看着,又不许起身。至多,在午后予她下会儿棋,再无其他消遣的。原还想看看话本子,绣绣花做身衣衫什么的,也都一律不许……   现在一见花蕊雀跃的笑靥,孙茗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可又有什么开心地事了?”   也怪不得她总是被花蕊这丫头逗乐,前阵子,约莫她也是寻思着找了趣事与她说,想叫她也一块乐一乐,哪知道,听在耳朵里,全是哪个内侍被马房里的马给踢了、或是某个院里的小丫头不知事,为贵人折花,却把贵人心爱之物给折了下来……   想到花蕊下一刻即将开始,她急忙补充道:“可别又说,哪个夜里说了梦话,想念家乡的情郎……”   “哎呀娘娘,这回真不一样!”花蕊面上露出一丝委屈来:“是城阳公主府传出来的消息。城阳公主前夜顺利产下长子,驸马都尉当场就给起了名。”   薛瓘的长子起了名,叫薛顗。想是薛瓘重视城阳,所以在产期前已是圈了名的。也因人们都普遍都对生辰八字看重,名字更是要寻人测过方可延用的。   “只是……城阳既然平安产子,如何我不知情呢?”孙茗自认虽未必谈得上与城阳私交匪浅,但也算熟识了,实在毫无理由不将喜讯告知。   花蕊闻言,往身后退了一小步,又退一小步,见孙茗朝她看去,慌忙告退。   孙茗只将不解暂时压下,这时花枝带着乳娘进了屋子。   两个乳娘怀抱阿宝阿福,见她并不多说,只作闭目养神,就自发地上前,与前几日一样,将两个小郡主放入床边的小床上……这自然也是孙茗着人给做的。   因遍寻不到专门的婴儿床,遂叫王福来出府去寻了巧匠,花了三五日功夫,终是将四面围栏的婴儿床给赶出来了。就置在她床榻边,高度与床榻持平,方便她自己看顾。   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想多挣些时间,与阿宝阿福多些相处而已。尤其她知道,幼年期的孩子都与往常亲近之人依赖,她并不想让毫无关联的乳娘横亘在她与孩子之间,切断血缘之间的亲密。   只是,这张婴儿床已不知被李治嫌弃多少回了。   今日一回府,又习惯地去看看她与两个闺女,见闺女又睡在那张朴素又有些简陋的小床,就又与她埋怨起来:“就这东西,你可真好意思让她们俩躺在那儿。”   其实,他早就受到审美观的刺激,就偷偷描了图纸,拿去宫中造办处赶工,定是强上眼前这种许多的。   “快别说那个了,坐到这儿来,我有话问你。”拍了拍身边的被褥,将人唤近来坐下,见他仍是探着脑袋望着俩闺女,就自己凑过去问:“城阳产下长子的事,你可是知情?”   凭良心讲,她这话问得都温柔出了水的,哪料到李治忽然浑身一僵,干巴巴地反问她:“你都知道了?”   知道你个鬼哟!   花蕊神秘兮兮地把消息传了,又忌惮什么似地逃出去,到现在都未回来,此刻又见李治这番做贼心虚的模样,若说他没有弄鬼,谁信?   见她抿着嘴,不发一语地瞪着他,他自己就把话给招了:“我并非有意让她们瞒着你,只是,我怕你自己生了女儿,听到城阳……怕你心里不痛快。”   孙茗愕然:心里不痛快的不应该是你吗?!这二缺,竟是因为城阳生了儿子,就以为她会嫉妒?   “我有这么小心眼吗?”孙茗气极,脱口而出的一问,就看李治默默地往后挪了挪。   探手,在阿宝嫩脸上轻抚了抚,孙茗又道:“其实,原来就该早些与你说,我怀这胎的时候,早有预感生女的,只是怕你心中不喜……”将手收回,两手交握,又皱着眉看着他:“只是,你竟会以为此胎为男。看你这么高兴,我就再说不出口了。”   她索性将话说个清楚,也总好过让李治疑神疑鬼。第一胎是女儿也罢了,谁能保证她第二胎第三胎会不会是儿子呢?   她这番话,李治始料未及……他原来还以为,她初初怀孕,看着那样宽慰和幸福,只当她如后宫诸妃那般渴求生子,哪里会料想到,她竟有这番心思。   李治又上前,倾身拉了她的手,一脸又是感叹又是无奈:“我……我并不知道你有这番忧虑,只是以为你心心念念的是儿子。在门口侯着,听到你接连产女,其实我心里是欢喜的。”   把话说开了,孙茗如卸下千斤担,尤其知道李治并没有因闺女而心生不悦,就更好了。如此又对着他娇嗔道:“只因为这样,就□□阳的事都不肯传与我知道了?”   总算是风平浪静了,李治也稍稍松了口气,反而又取笑起她来:“就你这点子小心眼,倒还能理直气壮地这样问我?”   ……   翌日,孙茗的母亲秦氏又被接往太子府中。随行的,还有她的庶妹妹孙芝。   孙芝行三,如今正是豆蔻年华,聘聘袅袅十四余,正是长身体的模样的。微施粉泽,现出一副温雅含蓄的的气度来。   在孙茗还在未入宫之前,与这个妹妹也颇有几分情谊的。毕竟一同长大,庶妹还托她照顾,两相一同学习玩耍。加上孙芝本身又温婉柔顺,很招她喜欢。   秦氏会带了孙芝来,无非因她逐渐年长,好相看亲事了,最好就是多带出府,多见见接待事宜,长些见识。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并非唐朝的大家闺秀的做派。就拿孙茗之前来说,也常与娘子们骑马击鞠,这些不过常事。   见她们俩进来,向秦氏招了招手,又靠在身后的枕垫上,浑身就是富产后的虚疲:“阿娘来了?快过来坐。”   秦氏行了几步,才看清楚身后还跟着孙芝,两相笑了笑,就有花枝搬了把椅子坐下。   一坐下,秦氏就看到小床上的两个小家伙,还盖着缎被,张着眼睛东看看西瞧瞧的,偶尔翘个腿什么的。觉得实在有趣,就伸手逗了逗阿宝。   阿宝也不怕她,见秦氏伸了手指过去,她也伸出一条胳膊来辉。   “去岁见到阿遥,还是小孩的模样,如今长开了,是这般亭亭玉立。”孙茗与秦氏笑着,探过身子,把阿宝的手藏入被中,一边拿孙芝开了玩笑。阿遥是孙芝的小字。   孙芝也不恼,知道越着恼就越容易招话,与其他娘子们打了许多交道,这点门道早就一清二楚了。知道说不过孙茗这少妇,还不如寡言。   孙茗见她不搭话,立时就没了兴趣,听秦氏也叹起来:“我与你父亲早就相看了,只是合心意的少。按照我们的想法,最好也寻个书香门第的。”   这就是托她相看的意思了。   按照孙茗心里的看法,门第倒是其次,要看人立不立得起来,若日后能在朝中得到重用,就是门第稍微差一些,倒也无妨。虽然孙芝是庶出,但联姻结的是两姓之好,日后有助力倒也罢了,实不该去攀高门第,尤其士族……毕竟,如今李治受士族的挚肘,日后都是要还给他的……   书香门第,说的轻巧,但越是这样的人家,就越看重规矩。   孙芝她是了解的,看着斯斯文文,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实则还是有些小性的,若是寻个疼人的还好说。   “不如,回头我问问殿下?”孙茗不确定道。现在连这种媒婆的事都要扯上李治,她自己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秦氏显然就等她这句话了,闻言抚掌称是,又说起孙英的事来:“你兄弟会试过了,堪堪追个尾,可见我去大慈恩寺求神拜佛还是顶用的。”   暗地里翻个白眼,诸天神佛还没李治一句话顶用好吗!当然,实际说出来,太打击秦氏了,只是与她道:“既然如今迈进了门槛,且让他多学多看吧。如今殿下身边人才济济,想要出头,却是难上加难。”   李治如今是整装待发,身边聚了一众才华横溢的臣子,这些年轻一代的,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孙茗这话说的没错,想要出头,前程的事也该他们自己去挣。靠裙带关系的,那是外戚……   见她们聊着话,越说越见沉重,孙芝出声道:“阿姐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呢,定是要多住两日回去,省的被小妹妹念。”   秦氏也笑着接话:“可不是,阿香自打回去,就总是念着你这里好,地方好,还说阿姐也好。”   想起孙莲呆萌的模样,她也笑道:“殿下也常说,是阿香带来的福气,让我一举得两女。可是以后却再不敢让她来了,万一又一胎两个女儿,殿下可该心疼假装了。”   一句话,引得两人俱笑。   这时,花枝从门房那儿过来,一走近就问:“娘娘,该喂奶了,稗子让奶娘将郡主挪过去?”   孙茗挥了挥手,让她自去,只又多提一句:“喂了再送过来。”见秦氏一脸诧异,就与她解释起来:“是她们如今没在我身边,我睡得不踏实。”   骗鬼呢!   秦氏自然不信。但见她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只好与她提点一句:“如今你身在太子府,万事再不可一如以前那般娇蛮。”她更想教孙茗,好好服侍太子,不可任性,只是,面对自己的闺女,却总是说不出口。自家娇养呵护了这么些年,怎么忍心叫她委屈?   “您实在多虑了,殿下对我好得很。”   因原本就准备在秦氏来的时候住下的,所以配殿都是备上的。该打扫的,该改换饰物的,也都弄得妥妥当当,保险起见,花枝也亲自看了,点了头,才能放心。   在秦氏与孙芝准备用晚膳的时候,李治也回了府。只是,他是带着盛怒回来的。   李治背后有幕僚,手下又有一干能臣,虽然政事繁忙,但目前并未太过操心,能叫他这般失态的,肯定是什么宫闱秘史了。   见他回来就抱抱阿宝,又逗逗两个女儿,好半天,面色虽然平静了些许,但看得出来,仍有很多心事似的。   好半天了,也没见他主动吭上一声,外面天都昏暗不清了,早就过了饭点,也不见他想起来。   知道他这是又矫情上了,总是要到她问,他才肯与她说,只好揭了半边被角,给了宽敞的地儿好方便挪动,然后凑过身去,抱着他的胳膊问:“可是宫中又出了什么事了?”   李治两眼放着空,怔怔的模样,过了许久才回神,一回神就看见她被子都滑快滑到小腿上了,吓了一跳,赶紧掬起锻被就往她身上拢:“你又是这般不留神,现在正该好好养身子,又这么不懂事。”   “好了~”摇了摇紧抱着的手臂,是怎么都不肯撒手的,抬眼看着他,又问:“你还有什么事不能与我说的,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才吓人呢!快与我说说,知心姐姐为你解解惑。”   “还知心姐姐呢!让我看看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说着,压着人,手就捏上了她脸颊。   两人一阵玩闹,等歇了心思,李治也大半个身子挨着床头,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了。隔上好些日子了,这屋子里总算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了,熏炉上还燃着香,除此以外,也唯有阿宝阿福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了。   有些事,是无法与其他人细说的,更遑论手下了,身边也唯有孙茗可一诉衷肠,不然,李治憋都快憋死了。此番,就是在她再三询问下,才与她道来:“房玄龄死后,应他长子房遗直袭爵,今日高阳又入宫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父亡子继,原就很正常的事啊,何况,房遗直是他嫡出长子,这有何争议?”孙茗不解,问道。   “哼,”李治一声冷哼,显然早已看不过高阳的做派:“她不过仗着父皇几分宠爱,目无高下罢了。还妄想争嗣……”   李世民因前半生兄弟自相残杀,又逢李承乾李泰的事情,对这一类为了利益兄弟倪墙的事情颇为忌讳,见李治这般嫉恨高阳,她默默地为高阳点了根蜡,跟未来皇帝作对没好结果啊喂!口中却与李治添了句:“殊不知,圣人最忌讳这种事了。”   李治点头,他早就察觉到李世民心中不喜,还暗自高兴于,高阳不知不觉中,已是渐渐失了圣心:“今日,她被父皇训斥一顿,我看她已心生不满。何况,我早就看不惯房遗爱,只待他倒霉,看我怎么收拾他。”   高阳是自己作死的,房遗爱是早就遭了李治的记恨罢了。这两夫妻,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又问起李治来:“我记得,去年你提及高阳公主的时候,她还与一个和尚有所牵连?何不再以此大做文章?”   李治瞬间两眼放光,抓了她的手,笑道:“对,就拿辩机做法,我看高阳如何脱身……”   既然打定了主意,他也不在这里待了,急急嘱咐她几句,就回书房,宣了幕僚来,几更都没歇下。   隔了两日,春风满面的回府,像是捡了钱似的,一脸阳光普照的灿烂……   看李治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显然事情办的极为顺利,孙茗就拣了空,将庶妹的婚事提上了议程。   李治也不负所望,与她指了个右骁卫郎将,名叫高侃。   起先,听说是个武将,孙茗本能地有些排斥,概因她早就知道娘家的打算,最好就是寻个书香门第的,若是过了科举的,就更好了。   还是李治细细与她解析起来:“如今父皇欲令人行驶出征□□厥,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正要举荐这个高侃。你且信我,先不换庚帖,我遣人与他先口头定下来,等他受封功勋的时候,两家正好成了此事。”   这也行?孙茗顿时对李治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让李治这样的身份压下去,那高侃一来极有面子,二来又会觉得受到了重视,定是死心塌地为他所用了。就算战败……战败了,空口无凭,他也拿他们没办法……   不过,唐军曾灭过□□厥,且归附数万余突厥人,但仍有突厥余孽,距大唐又远,逐渐又开始强盛起来,并欲入朝上贡,只是中间还有一段官司。重新被拥立大可汗车鼻本身并无入朝之意,于是,李世民派去的云麾将军打算直接将人劫至长安,反而被杀。这口气,李世民决计咽不下的。   □□厥早前就被大唐打怕了,如今又安敢与大唐为敌?所以,李治对高侃极富信心,正愁怎么把人紧紧栓在身边呢,孙茗反倒给他提了醒。   有什么还能比切身利益更可靠的呢?立时就让李治想到了联姻!   高侃能战胜归来,正还为他所用,若不能,那是他无能,他就只当此事从没提过……   “实在是……”孙茗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他这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是,秦氏不比孙茗,三言两语地如何叫她心服?心中早就隐隐地有了些悔意。要她说,军功不军功的,她不知道,但她们累世的书香门第,寻个武夫来,岂不是被人笑死?想来想去,需知要把话说清楚,就与孙茗道:“不论如何,阿遥的婚事,还要看你祖父与父亲的意思。”   听秦氏这样说,孙茗就知道她是心中不喜了,也淡淡地回道:“殿下毕竟是储君。”   如今李世民身体并不好,朝堂上无人不知,李治虽然并不是性格暴戾之人,但她这句话提醒得好,一句储君,就唬得秦氏脸上一白……   一直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的孙芝拉了拉秦氏的裙褶,见秦氏与孙茗一同看向她,就点头道:“女儿并无不可。”   还是孙芝想得明白些。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迎合了太子殿下,何愁日后?再说,连太子殿下都这样看重的人物,能差到哪去?   孙芝自幼跟着孙茗一块儿习文识字,又因她是庶出,知道自己身份上总是有些妨碍,所以更加举止有度,让人看不出一丝错处来。   原先也与府中诸人设想一般,寻个家世良好,最好是个书香门第,行事有章法,做事有规矩的,今日听了孙茗一番话,打破了她以前的种种预想。   孙芝还年轻,比秦氏更有魄力,且因她并非秦氏所出,所以择亲上,秦氏还是更愿意听她自己的想法。   “反正只说口头约定,且还是在他打了胜仗的基础上,与我来说,只有好处。”孙芝又问孙茗:“何况,就算吃了败仗,也是要作废的!对吗,阿姐?”   孙茗点头,暗道还是孙芝脑袋清明:“放心,我们是自家姐妹,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又怎么会害你?”   唯有秦氏闷闷不乐,想来想去,总觉得事有破绽,却总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再三与孙芝确认:“阿遥可要再想想?如今反悔还来得及!”   如何来得及?太子殿下既然都开了口,你怎么敢令他下不来台?   孙芝比秦氏想得要更多一些,事情也更愿意往好的方面想:“阿娘不必再说,女儿主意已定。”   秦氏点头,再不多言。只是想着,这件事她拿不了主意,且也唯恐真得罪了太子,她自然吃罪不起,又怕连累了孙茗……几经琢磨,还是准备回去商量。   孙茗只负责将话传到,听与不听,全在他们自己。 ☆、第47章 肆拾柒   李治因孙茗的主意,就将高阳的过错推往与译经大德的辩机私通上。   回了书房,招了左右幕僚,想了下,又叫王福来亲去把长孙无忌给请了来。然后几人合谋间,已拟了份奏章……   不出两日,就有御史弹劾了高阳公主与辩机私情,不仅寻获此前的有力证据玉枕之外,还另有知情者,言明高阳公主为那辩机生了两个儿子!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李世民知道事情已是无法掩埋,遂叫了人,将辩机抓来审问。   这番审问也是巧妙,陪审的还有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这人,说他阴险毒辣或许还有些言过其实,但智计百出却是真的。他早就想除去房遗爱夫妇,徒留两个祸根,就易招致祸害,如此,正合他心意。然后一番巧妙地又严格的审问下,终是得了辩机的供词。   辩机与高阳相识多年。高阳在婚后,一直不满于驸马都尉房遗爱,后与辩机痴缠在一起,还时将他招至府中。   如此头顶绿光之事,房遗爱竟也不知因何,还帮她遮掩放哨……如此,公主与房遗爱就只是明面上的夫妻了,不同于其他公主,还点头同意他亵玩府中侍女。   直到后来,辩机被选为九大译经高僧之一,且还是最年轻有为的一个。因译经前往宏福寺,所以高阳送了他一个玉枕,即是如今作为证据之一的那一枚。   此事无论真假,实在无需再审了……   就算有假,但满长安都传遍的事情,那它自然就是真的。端看如今的圣人,如何将这件“真事”处置罢了。   李世民实在深恨高阳招此污糟的事情,尤其在,高阳前不久还因怂恿房遗爱抢夺兄长的爵位,如此一来,高阳如被打入冷宫一般,明令她再不许入宫。又立刻下诏,将辩机处以腰斩极刑!   辩机之死,不足以令长孙无忌安心,他还等着高阳与房遗爱的错处。但对李治来说,如今已是尽够了,其余,只有等他亲自收拾。现在整日看高阳蹦跶,还没有如今李世民的一句话顶用。   如今,高阳不得入宫,整日郁郁寡欢,听闻还有绝食之意。只是如今,她圣心已失,一切不过枉然罢了。   李治虽然温柔多情,可一旦得罪他,被他记恨上的,无不是没了下场。若是李世民知道他的这番手段,可还会觉得太子殿下“仁弱”?   此事刚过,李治就埋首于忙着招待扶桑的事情,也没正正经经地休息几日,都是是草草回府,还没时间见了孙茗和两个闺女,就又匆匆行往太极宫。   如此,又过了几日,方才歇下。   孙茗这边忙着恢复身子,屋子里的窗户都给换了,改了石头砌的木框窗户,上头贴用竹篾纸,又透亮,又坚韧得不容易破。在窗户上还有细密的窗格眼,实际上,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碧纱窗。   这个时期的建筑都有屋檐,根本不怕雨会淋到,风会吹透。所以偷偷叫了花蕊给窗户开个条缝,漏了空气进来,闻之顿时清爽了许多。   乘着花枝在收拾屋子的时候,秦氏与孙芝只当她屋子里略坐坐就散了。所以平日里,她更多的,只是与阿宝阿福顽。   阿宝阿福随着时移,已经逐渐长开,白嫩的脸皮,乌溜溜的眼睛。   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李治对阿宝稍微不同了,阿宝眉眼稍长,长得确实有李治的影子,且越来越相似。只是看着常常对周围的物事产生强烈的好奇,看到有人拿新的物件逗她,一定能引起她全部的注意力……   只是阿福就有些叫人担心了。   自她出生起,就显出格外的安静。原来孙茗是怕她出生在阿宝的后头,出生时的分量又比她轻一些,恐是得了什么不足之症。好在太医诊断后,算叫她吃了颗定心丸。   秦氏和孙芝刚走未久,李治就回来了。   这次回来,是得了李世民的赏,一并带回来,摆到她屋子里的。   还没见李治进屋子,就见两个内侍吃力地抬着黄花梨木箱进来,就搁地上时,亮出的那个声响看,里面的东西显然极有分量。   两个内侍退出后,王福来躬身进来,笑得一张脸就跟太阳花似的灿烂,与孙茗道:“娘娘,太子殿下吩咐做的床,已送来了,可是现在给换上?”   “也好,我这张的早就被他嫌弃百八十回了,现在换了,省的一回来就招他的骂。”孙茗的玩笑,王福来只当作自己是聋子,说啥啥也没听见,挥手就叫了两个婢女抬了小木床进来。   小床用的是小叶楠木,做法与当初孙茗自己画的图纸所差不大,两边的围栏上都刻满了孔雀,四角面的顶都刻有莲花,一溜儿的粉红的花络垂下来,一看俱是用了好料子做的。连床垫上的沙罗绸缎都是新的,像是刚从宫里搬回来的贡缎,颜色又新。   王福来给两位郡主换了床,就将原先的那一张给挪出去了。孙茗侧目,也没说什么,就见李治迈着步子进来了。   他这可算是春风得意了,一扫之前的疲惫,像是刚从窑子了回来似的,往她身边一坐,就凑过去逗阿宝了。   孙茗冷眼看着他,见他光用手逗弄还不够,伸了手就将她抱起来,忙急道:“赶紧裹件儿缎子!这样把阿宝抱出来,也不知道把她裹严实了,等吹了风,心疼的可是你自己。”   李治胡乱地将阿宝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吁了口气,又看着她摇头笑道:“你这屋子都密不透风的,又怎么会吹了风?大惊小怪的做什么,没的吓了我的阿宝。”说着,就又对阿宝说起胡话来:“是不是啊,阿宝?”   心虚地瞧了一眼另一边开了缝隙的窗户,她才瞪了眼李治。知道李治如今只拿阿宝当作宝贝,仍是睡在小木床上孤零零地阿福多可怜?这样想着,连着阿福和整个小缎被都被她抱起来,拿两个被角将她小小的身子裹起来。   “阿福,你看你耶耶都不疼你,只有阿娘疼你。以后你长大了,可要记得孝顺阿娘……”装模作样地与阿福说话,立时引来了李治的白眼……   两人玩了会儿,又到了孩子吃奶的时辰,叫来花枝花蕊,将她们连带着被子一同抱出去给乳娘。   因方便照顾阿宝阿福,她自己作了主,把两个奶娘挪到隔壁侧间里,这里一招呼,那边立时就听到了。当然,闺女在那间屋子里哭起来,她也能马上发现。   这数月来,李治是素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前阵子忙,也没空想起来。晚上习惯一回府,就来她这里,来了就自然住下来。入了夜,还要处理奏折。所以,满府翘首相望的时候,李治难得地“洁身自好”起来。   今日太子妃在李治回府的时候,遣了人半露拦截。他一想,的确冷落太子妃多时了,去看看也好,于是,很自然地“无意间”与徐良媛正面碰上了……   徐婉梳了个三鬟髻,簪了两支羊脂玉的桃花型玉簪,斜插玉吐金珠的步摇,髻周饰珠翠,将人寸的面如玉色轻盈,色如桃花透红。身上着了玉石色的高腰襦裙,裙上绣着青竹繁茂,一袭莹白色的披帛,迤逦而行,如仙如画……   徐婉早前更偏爱珠翠,后来也是知道孙良娣常用以羊脂玉簪为饰,殿下极爱。太子妃赏了几支下来,就立时替换了原先的翠玉。如此一番用心的装扮,就是五六分颜色,也硬生生地画出了七八分来……   李治与她面对面一遇上,就见眼前清秀的少女盈盈一拜,一时间,竟是想不起她是谁来。   原先他不过远远瞧过两眼,一是在萧氏产子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在孙茗临盆的时候了。当时他心情本就烦乱,哪里顾得上看她一眼。如今实打实地遇上了,暗道,倒是有几分容貌……只是,她打扮地实在太像孙茗了!   然后从太子妃处回来后,就到了孙茗的屋子,如今,怀里抱着逐渐丰腴起来的美人,原先的寡淡就随风飘散,旖旎的心思立时就占了上峰。一时又想到这么久以来没有开荤,实在有些忍不得了……   对于李治时不时地亲近,孙茗显然也很受用,正微眯着眼睛假寐,任他的手梳理她的发丝,不知不觉间,那手逐渐从脑后挪到了肩上,又往下移了几分,在那饱满之处揉拧起来。   色狼!孙茗头一抬,就瞪了他一样,拿手挥开他的狼爪:“殿下,可要妾为你安排两个美貌的宫人?”   李治被揪着手挪开,就又改为揽着她的腰,凑近她耳边道:“你可真舍得,如今不醋了?”   见她竖了眉,又改口道:“我府里这么多美人,吃饱了寻那些宫人。你看,还是你自己提的,生的气却是冲我耍起横来。”   你还不如睡宫女呢,那好歹也是你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睡得她们,若是去宠幸萧良娣徐良媛什么的,还真指不定谁睡谁呢!   侧过身,两手勾上他的脖子,黏黏腻腻的声音就传入了他耳中:“九郎这些天这般辛苦,还是要以身子为重,又怎么好让美色误了大事。”   把李治引得大笑起来,搂着怀里的宝贝,一时说不出话来,忽然瞥见放在一边的木箱,就指着它道:“父皇知道阿宝阿福满月将至,叫人抬了这些来,你自己拣着给她们顽吧。”   孙茗仍将秦氏和孙芝留下,为的也是同贺满月。所以,只叫她们遣人回府,送了封信,讲的也是关于孙芝的亲事。   孙清也好,孙伏伽也好,眼光自然放得比秦氏远了。只是,孙伏伽更看重孙芝自己的想法,他在李世民时期做了这些年的诤臣,在圣人面前谏说直言,端得一副铁骨铮铮的直肠子,做不来官场的弯弯绕绕,反而孙清看得更清一些。   “不过,”李治话锋一转,又显得极为可惜地叹道:“如今父皇身体微恙,阿宝阿福的满月酒,我看不宜大办。”看他一脸丧偶的颓色,显然是很不情愿地说。恐怕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定是周围有人给他出的主意。   因为知道李世民病了这许久,过段时日真要熬不过了,此番他在府里大肆操办满月宴的确并不实意。就是李治自己不说,孙茗也是有这番想法的。都说她双生女儿是福兆,可一办了满月酒,圣人就死了……亲,你确定她们真能带来福气吗?   “你就是不说,我也打算与你提出来的。知道你如今处事为难,你只要心里惦着我们就好了。”靠着他胸脯,闭着眼睛喃喃道。   “你放心,等阿宝阿福周岁,我定要好好操办,绝不她们委屈。”   须臾间,王福来在屋子外传了话,说是晚膳已经备妥,然后李治就被她给轰出去了。   等李治一走,花枝花蕊就进了屋子服侍。   她们两人已经习以为常,在殿下与娘娘待一处的时候,都不喜欢有人跟着看着,所以每回都极有眼色地自己退了出去。   现在两人一进屋子,就看孙茗若有所思的模样,心里一咯噔,只当作她与太子之间可有闹出什么来?可又一想,看太子是笑着出去的!   孙茗一回神,就叫花枝下去,将晚膳备上来,然后又与花蕊道:“你去打听,太子回府后,都做了什么?”   要知道,她从怀孕起就时时晾着李治,又知道他公务繁忙,根本没有心思寻花问柳,所以已经叫他习惯和尚般的日子,这骤然勾起了他的致趣来,定有什么因由……   这男人,薄情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想叫他长情,她自己就得先有一番计较。如果说,李治本身没有自制力,怎么会忍着许久都没动府里的女人?要知道,整个府里的宫女,都是太子的人……只是,她烦恼的也是因为,府里的女人都是太子的人,任他予取予求,就是李治自己没有念想,难保其他人不会借机勾引。   刚将膳食撤下,花蕊就急匆匆跑回来了,见花枝还在收拾,就站在一边充作壁花。也是花枝自己乖觉,见花蕊这副样子,知道是有事禀告,将物件一拢,就退下了。   花蕊近孙茗身边,将问道的消息与她说了:“太子妃早就叫文善侯在园子里,等太子一回府,就将太子请了去。”   这还是她问了园子里的洒扫得知的。因花蕊素来喜欢与人玩笑,与府里常打交道的宫婢内侍都处的极好,所以问来的消息虽然都并非秘要,但一问却知道得很快。   “可有说太子妃何事过问太子?”就太子妃那性子,就是知道太子的喜好,她也学不来那一套。说到底,她是看透了太子妃得不了宠的。   花蕊摇头,就这点功夫,她肯定问不到其他了。   直到第二日,萧氏来看她,她方知事情的始末。   萧珍儿这人,说好听一些是骄傲,非要纠正她的错处,那就是傲慢。无论是对太子妃也好,对孙茗也好,都是那副目中无人、万事随意的态度。   说是来看孙茗的,但孙茗才不信,她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在她看了阿宝阿福后,点个头,赞一句“多漂亮的孩子”,已经算极给她面子了。   然后……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看出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一脸明艳不可方物地仰着头不动,定是有话要说,就让花枝将阿宝阿福带下去,花蕊也有眼色地跟了出去。   萧珍儿这才露了丝像是嘲讽的笑意来,也挥手打发了金铃下去。一时间,整个屋子就显得空荡荡起来。   “你昨天使了丫头去园子里打听了?”萧珍儿挑眉,一个问话就直击要害。   这个萧珍儿也太直性子,这样的话大刺刺地讲出来,真的好吗?但她既然问了,孙茗点头回道:“萧姐姐可有什么指教?”   她依稀记得,她们俩算是情敌,尤其还给萧珍儿捡了漏,叫她怀上了,还生个儿子……   萧珍儿又露出一丝嘲讽来:“不必再白费心机了,太子妃那院子里把持地牢牢的,任你如何查探,也不会露一丝出来。”   孙茗默然,果然太子妃才是萧珍儿的死敌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她这是在被萧珍儿拉拢?只是,她这么傲娇的模样,真的是在拉拢她吗?   萧珍儿垂眸,看向半坐在床榻上的女子,云墨般垂下来的长发散落在靠枕上,未施粉黛的脸显得极为丰润,真是怎么看,怎么比徐良媛美,真不知道太子妃着了什么疯魔。   “你知道,昨日太子妃邀太子的时候,还有何人在太子妃身侧吗?”良久之后,萧珍儿才问道。   徐婉?!   孙茗两手交握……她就知道有猫腻,原来太子妃竟想推徐婉上去?可是看着萧珍儿,她又不想令她这般得意,遂道:“即便如此又如何?太子回来可半点没提及徐良媛,可见,她也不是多有能耐。”   “那可未必!”萧珍儿忽然想到,徐婉被她撞破时尴尬和不知所措的模样,才道:“徐婉的发髻,她的衣裳都似曾相识……让我想想……”   萧珍儿卖着关子,见孙茗看向她,才与她说:“一如你之前的装扮!”   没错,孙茗因为仗着年轻,所穿的讌服都走小清新的风格,正经地装扮都穿高腰襦裙。因李治喜欢羊脂玉,所以常常赏赐下来的视物业都是此类。她就自然拿这些戴在身上了。   萧珍儿说得是,那个徐婉竟是在学她?   一瞬间,她如听了个天方夜谭一般:“那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换一种风格,她也照学!”要知道,虽然她也喜欢羊脂玉,但也爱其他金银宝石,常用它,无非因为李治赏的这一类最多,换着用都换不过来呢。   “你会这样想,那自然最好。”萧氏闻言,站了起来,说了句:“记着,以后别再去园子里打探,以免着了太子妃的道。”   不用她说,孙茗也知道。昨天花蕊不过去问了一句,今日萧珍儿就上门来了,可见太子妃与萧氏两人手伸得又多长了。只是,萧珍儿既然过来为的不是拉拢她,那她有作何提醒?   而跟随萧珍儿出去的金铃也不解。之前她站在屋子最靠近里边,所以模模糊糊听了一些,跟着一路回去,她才将疑惑问出口。   “我自然不是来拉拢孙氏。”萧珍儿道。她无非是与太子妃不对付罢了,如今太子妃寻起帮手来,叫她太快把孙茗拉下马,虽然心里也的确舒服了点,但对她却是不利的!如今她有儿有女,说到底,她才是太子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太子妃想要为太子献上美人,这都不是第一回了,只不过这次是徐良媛罢了。”太子妃果然改变方式了,知道一般的美色入不了太子的眼,竟是想用才女招太子的兴致……如此放任太子妃下去,谁知道她下一步要如何?   “孙良娣这般受宠,可见也不是普通人,娘娘就不担心她?”这是金铃最大的疑惑了。在她眼里,太子妃已经是无计可施了,只好寻其他美人,但孙良娣受太子宠爱,如今连生双胎,生儿子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比起她来,我更担心太子妃出的昏招。”如果说直接想拿捏宫人,她还能说她聪敏了两分,但是如今推了徐婉出来,她才真想剖开太子妃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一把稻草!   宫人生死可以拿捏,且殿下并不会太过在意,但像徐婉这样的一旦得宠,想要把人打下来,才是难上加难。   她们这些注定在宫里长久的女子,合力把其她妄想出头的打下去才对,谁会傻到扶持一个上来?且还是这样的刺头……   徐婉能放下身段学孙氏的穿衣打扮,心机可见一斑…… ☆、第48章 肆拾捌   旧时,幼年的孩子容易夭折,而满月在汉人看来便是过了一关。所以,为了祝福和对孩子的期盼,人们便以举行满月祝贺。   通常来说,以嫡子或头生子为重,所以儿子既非嫡又非长,规格自然要下降一级,女儿亦是。李治的第一个庶长子就是这样,举办了超规格的宴席,当时不仅文武百官道贺,连李世民也亲至,这是无上的荣宠了。还有就是萧良娣生的长女,对李治来说意义非凡,这是他第一个女儿,自然也视作掌上明珠,是以也是在东宫庆贺满月了的。   孙茗的这对双胞胎,按了李治的意思,令太子妃着手操办了这件事。   虽然说了简办,但太子办的宴席,再简又能简到哪去?无非不再予文武百官发帖而已,但李治亲近的兄弟如越王李贞、纪王李慎都是携着王妃来了的,往下还有尚且没有成年的两个兄弟李福和李明,也特意从太极宫出来道贺。   而公主大多还在封地,或是随着夫君赴任,除去早亡的几个,留在长安的却是很少,其中城阳尚在做月子,新兴倒是来了,还有两位遂安公主和巴陵公主,孙茗就不太熟了。   再来就是一干女眷了。太子妃娘家来的除了她母亲柳氏外,还有嫂子、姐妹,反倒是萧珍儿,只接待了她母亲。   上一回乔迁至太子府的时候,李慎曾经赠的乐姬并未要回,后来就在太子府蓄养起来,这番自然也用上了。   孙茗为了在满月酒上打个翻身仗,再牢牢地继续霸着李治,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此前唯一与其他人比起来的优势,无非就是原来身材实在过于瘦了,在孕中倒是丰盈了一些,但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因她历来骨架就偏小,人一抽高,看着就是这般纤细。如今生产不过刚满一个月,肚皮上的肉是缩了回去,到底达不到原先的标准了,但那胸岂只是大了两三个尺寸?!   衣裳是前日刚刚送过来的,按了她要求,做的是一身略有透感的鸭黄色纱罗大袖衫,印有浅淡的白底海棠绣纹,穿在身上,袖长垂落迤地,内着品红长裙,裙身上半截唯有金丝绣线绣成的牡丹花枝及叶,中下端起才金线绣成的牡丹花纹。腰上鎏金镶玉系带,而披帛仅用半截宽度的品红白底海棠绣纹,垂至身后三尺有余。   这身衣服,令院子里的两个绣娘并着四个丫鬟,日日夜夜绣了七日有余……   着花蕊梳了个扇形高髻,两边各是两支鎏金禅杖金簪,髻尾各是一支雀纹牡丹金簪,髻中插着镌刻牡丹花纹的羊脂白玉梳。   面上她可不敢用铅粉敷面,只用了细粒米制成的“迎蝶粉”,画了个减淡的妆容,没有时下那么雪白,用了桃花色的胭脂细细涂开,也少了时下那般嫣红。唯有樱桃色的朱唇,娇艳欲滴……   花蕊装扮完,往身后退了几步,再看看整体效果,花枝也一同站在身边,瞧了瞧。与时下流行的妆容不同,不过看久了却很顺眼……   “将那条璎珞金颈饰取出来。”孙茗陡然想起匣子里还有这样一条项链来。那璎珞鎏金的流苏上镶二十八颗圆弧的宝石,中间那一颗由莫高窟绘画上和彩塑的佛像。   她就是要装扮地这样富贵,看看有多少人与她一般压得住场!那徐婉想学,便去学好了,不见得能学到十成,不要弄到后来,整个东施效颦!   于是,当她在纱灯下行走间,手纨花鸟绢丝团扇,聘聘婷婷地行往筵席的时候,半道与李治碰面……在灯火交辉下,灼灼其华,尤物移人……   李治刚想执起她的手,被王福来一声打断。是越王在催筵上催他了!   轻咳一声,两人刚要错身经过的时候,李治悄悄勾了她手指。稍稍一愣,扭头朝身后的李治看了眼,他也正巧扭头轻笑。   孙茗也娇笑起来,这番偶尔实在煞费苦心了,但招数不怕老,好用就行。然后志得意满地带着身后一众婢女行至筵上。   寻了她的座,不费功夫就跪坐下来,引得女眷们侧目。   这一番装扮立时就有人觉得,与太子妃有争艳之嫌。她当然很少这样大胆,就是萧珍儿也不免朝她瞟了几眼……   这时候,乳娘也带着阿宝阿福见礼,行使了一圈,与孙茗点了头,就把孩子抱下去了。   才这样一点大的孩子,她是没有兴趣再招人多瞧上几眼的,还是让她们回去休息的好。这样小,还是得多注意点睡眠。   然后乘着巡酒的时候,新兴寻了机会,坐到她身边来。   “也不知道城阳如何了,我还没去看过她呢。”孙茗见新兴靠过来,与她碰了酒盏,就聊起来。   新兴将酒一饮而下,又给两人添了酒,才道:“你且甭管她,好着呢。倒是你,怎么回事?”   新兴是一眼就瞧出她有别于之前的装扮来,当然也不独她,有眼睛的人都敲出来了,但她问的并非孙茗自己的事情,而是眼睛朝着徐婉方向问:“你可好记得我与你说的话?”   徐婉的位子在萧珍儿靠下,以对面的方向来说,新兴是一眼就将她看了清楚的。   孙茗立时也笑了,手上端着酒盏,也不着急喝,只是低头看着:“无论如何,她现在已是太子良媛,你之前再如何预料,但有些事非人力可为。何况,我也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入了太子府的。”   不过是李世民为太子挑选的良媛,但如何有这段因果,她们是不知道内里的情况,只能猜测。   孙茗想不透,不代表新兴也茫然。她洞察力自然非常一般,既然第一眼就看出徐婉的意图,自然可以往下推测。只是……真的有人花上这番力气不可?   此时,徐婉似有所觉得朝这边观望过来,见了新兴,许也是想起她的身份来,露了个得体又温婉的笑来。   新兴也朝她笑了笑,心里却对她更忌惮了:“她如何进的太子府可以先不管,可你得小心,别叫太子沾了她。”   孙茗崩不住笑出了声:“你怎么知道太子并没有与她……?”   “都跟你说了,我看人是很准的。”看她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谨慎地与其他人交谈的模样,可见并不得宠。   坐在孙茗另一边的秦氏忽然与孙芝止了话,孙芝起身上前,与孙茗说起散宴后回府的事宜。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孙茗叹了句,扭头与身后的花枝吩咐,叫了如意套上府里的马车,散了筵席就将人送回。   这边新兴看了孙芝许久,见她回去重新又坐下后,忽然与孙茗道:“你这个妹妹长得这样水灵,可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自然是将她嫁到好人家了……”孙茗当然发现这个庶妹妹的美貌,且关于她的亲事都已经定下了。   新兴收了笑,也不再多话。原她还是想与城阳说的那番拿来与孙茗细说,但知道这两人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倒是可惜了,浪费这样一张容色妍丽的牌。   孙茗是从没想过她失宠以后的事,更加不会与新兴那样未雨绸缪地给李治备上个美人固宠。基于这一点,显然她们两人持两种态度。新兴就是聪明在,一旦发现说了会让事情变糟,索性发现瞄头就至了话题。   这时,巴陵公主巡酒之她案前,新兴眉一皱,为孙茗挡了酒:“巴陵怎么只当作没有看见我?不如与我干上一杯,我可许久没有与你吃酒了。”   巴陵是李世民的第七女,驸马是柴绍和平阳公主的儿子柴令武。她比新兴还要年长几岁,但想来与新兴并不亲近。闻言,似笑非笑地举了酒盏,一干而尽:“却是姐姐的不是,如此,妹妹可满意了?”   新兴也干尽酒盏,然后两位公主一对视,巴陵兴趣缺缺地告了辞。   孙茗刚想问巴陵的事情,新兴已在她耳边说了:“巴陵向来与高阳交往甚密,这两人都是一丘之貉,借机寻你说话,准没好事。”   新兴自来就对高阳厌恶。太极宫里大大小小公主这么多,受李世民宠爱的也有数来个,嫡出也有好几个,几时轮到高阳这个同是庶出的在她们面前拿乔?   点了点头,孙茗拿筷子用了个福饼吃起来。其实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与高阳公主直接接触过,所以并不很了解她。知道关于她的零星事件,还源自于李治在她面前提到的八卦。当然,因李治厌她们夫妻二人,她也同仇敌忾罢了。   见孙茗点头,她也不说这些扫兴的话了,转了话题就绕道了两个小家伙身上:“你不知道,这一胞双胎可是天大的福分,快教教我,是怎么生的?”   能给你个清宫生子表吗?!   等到散了筵,萧珍儿立时就拖着亲娘回去了。徐婉犹豫了下,也跟着退下了。留下太子妃侯着散后的汇报,和处以一应的庶务。   孙茗是亲自将秦氏和孙芝送出园子的,早有马车在园子后侯着了,看着她们上去,又有如意随身跟着,就是天色这样晚了,也放了心的。   新兴也是有自己的座驾,与孙茗辞别就走了。   让孙茗意外的是,萧珍儿也没留着娘家人,宴一散席,叫了金铃送人出府了。   园子现在正是一片狼藉之态,她也懒得多管闲事,直接回了沁香明景。   到的时候,小道旁的灯柱上还挂着纱灯,随风摇曳……屋子里是黑透的,还是花枝行在前面手提一盏宫灯带路,将她送入屋子里,开始着手燃起烛火来。   “不必大费周章了,快打了水放门边,只在榻侧双柱上燃烛就好了。”孙茗略带倦意地拆着鬓发,一边想着李治何时回来,她都困得不行了,还怎么施展美人计?   擦了脸又擦了手,将人都挥退下去,朝床榻走去,刚行至跟前,就被拉入帐内——一声惊呼后,陡然反应过来:“九郎?”   孙茗是被人拉进去,直接一个扑身,就挂到了李治胸口上。   “竟比我还晚些回来?可是做了什么坏事了?”李治将人带入被中,胡乱地剥着她衣裳,一边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话。   孙茗随他折腾,反正现在他也不能办她,将她衣裳褪了,要憋着忍着,还不是她自己?刚坐完月子,她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事实上是不能同房的,其实也无需她言明,李治肯定是知道的。   然后,他的手蓦地一停,显然想到了什么,忽然懊恼地又将被子往她身上拉,这才躺下来,也不去看她。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作,她抬头看了看身旁躺着,两手相叠,眼睛望着帐顶,一副安详的面容的太子殿下,自己就先侧身过去,抓了他胳膊就往脑袋下枕。   “你如今就这样撩拨我,也知道我拿你没辙?”李治看着她一副耍无赖的样子,叹道。   “谁撩拨你了?根本就是你自己仁者见仁,淫者见淫~”手勾着他的腰……话说,只穿了这样薄薄一条她缝制的睡袍,真的好吗?   拿手一搂住她,还拍了两下,闭着眼道:“快些睡吧,都这时辰了,你不困,我还困得要死。”说到后面,已经听得出浓重的鼻音了。   孙茗也是眼睛一闭,挨着他睡着了。   翌日,她醒来的时候,李治已经入宫了。   正是五月天的时候,今日刚刚转暖,还没觉得怎么热,就眼看乌云罩顶,看样子像是要下几场大雨了,连带着屋子都觉得有些闷起来。   花枝在收拾床榻的时候,花蕊一边为她梳妆,一边与她说着打听来的事儿:“听闻,昨儿半夜,圣人就有些不好了,到了今晨卯时,宫里就有人来寻殿下。”   原还当早朝去了,竟然是被宣进皇宫了吗?   花蕊掐了一朵牡丹,簪在她的髻侧,又道:“刚才,大总管回府,叫人收拾了殿下的衣物,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   “行了,叫人传膳吧。”扫了眼铜镜。左右照了,见已经打扮妥当了,就吩咐花蕊下去。   在宫里发生什么事,等李治午后回府,自然也一清二楚了。   他一边又叫内侍备上物件,一面见了孙茗侯在门边看着他,心中一暖,快步上前:“怎么在这里等着?你身子还需要养几日,不知道现在起风了?”   被他揽着进了屋子,孙茗侧着脸看他,不答反问道:“你这是要出远门了?”   李治摇头,挨着靠椅坐下来,又把她拉到腿上抱着,才与她道:“早上父皇宣我入宫,是因天竺进贡了两颗长生丸。”   吓?!鬼才信有长生药这回事!   但孙茗只在乎的是他,晃着他手臂摇着,忙问:“你没用吧?”千万别用,那种坑爹货,谁用谁准倒霉……历史上明朝的红丸案卿可知否?   李治话被打断,见她这副急切的模样,好像这非什么长生药丸,而是砒霜毒药似的,立时就被逗乐了:“你倒什么人都能用?天竺总共就进了两粒,我就是想,也没那好命享用。”   等用了,你就真没命了!   见孙茗又瞪他,他将怀里的宝贝又紧了紧,亲昵地将她衣襟理了理,继续道:“父皇用了一颗,病痛当时就缓了不少。正巧我也在,他就下旨,让我遂他一起去终南山的翠微宫避暑。”   “避暑?天很热了吗?”怎么比往常还要早些时候。   听她这样问,李治也是皱眉沉吟,只知道李世民服了药,顿时精神好了许多,但周身的感觉又像是与常人不同,特别容易受热……往常避暑都是在六月中下旬间,现在几乎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但他只是心中存异,既然下了旨意,他也唯有遵从。   “本来还想带着你去翠微宫的,可你也刚出月子,不宜挪动,还是安心在家静养吧。”李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不用他说,见他一开始就只收拾自己的那份,她就已经大致看出来了。不带她也罢了,只要别带上其他人就好:“我还要照顾阿宝阿福,就是避开了日子,也没法子去的。倒是你……”眸光流转间,横了他一眼:“别招惹了娘子回来,再叫圣人成全你了。”   捏了捏她鼻子,叹道一句:“小醋桶。”又左右看了眼,问道:“阿宝阿福呢?”   因平常孙茗除去乳娘喂奶的时候,必定将两个闺女都待在身边,所以这番没有见着,才问道。   “刚刚叫乳娘带下去了。见你现在收拾东西嘛,好多衣物还搁在我柜子里,怎么好把孩子带来吃一肚子灰。”此时,李治上捏捏,下摸摸,害得她脸上腾起红云来,挡了他的手探入:“快别闹了,我还得帮你寻衣裳呢。”   李治轻哼一声,将头埋入她胸口,声音已是轻得听不真切:“无妨,明天才出行呢……”   被嘬得哼哼唧唧发了声响出来,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骨头都酥软了……孙茗赶紧推了推他,恶露都没排干净呢,又怕他这样急色,待会儿抓了宫人享用了,她可就要被萧氏徐氏给笑死了!   “快松,松口!”   也不知他把翫了多久,等他抬了头,又在她唇角亲了口,才推着人进了浴室沐浴。   在知道李治回府的时候,已吩咐了花枝将流香渠蓄水,倒了滚烫的热水。就这会儿功夫,整个池子的水还是温热的,刚好适用。   这一天,李治陪了她一整日,又招了阿宝阿福过来,抱着阿宝说话。   在午后躺个午觉,醒来时果然下了场雨来,不过半个时辰,收了雨,留了一地的花瓣儿粘在回廊上。回廊两边打湿的花儿清香宜人,都挂着露珠,看得花蕊一喜,就带了两个丫头折花去了。   两人起了身,李治被拉着拖着木履在回廊上散步,忽然道:“翠微宫距长安不远,隔上几日我就叫人给府里递书信。”   你递了书信,看的人还不是太子妃?难不成还能在里边夹层纸给她,叫太子妃吃醋?这些,她当然是不敢说的,只与他道:“算了,你也过不了多久就回的,就是悄悄给我递个信,都要费上许多周折……”   李治招手,将王福来叫近来,与他吩咐道:“我在行宫着侍卫带信回来,你去门口亲迎,届时另有私信交予你孙娘娘。”   王福来做事上,大体李治还是很信任的,何况这般隐蔽的。此时一听李治另有吩咐,慌忙应声称是,待他再反应过来应道的是什么,一阵愕然……   “如此不就行了?”李治心下得意,对着孙茗笑起来。   孙茗见了两个乳娘抱着阿宝阿福,就拉着李治迎上去,一人一手将闺女接过。   李治是直接一手抱起阿宝逗着玩,知道他没理由地偏爱阿宝一些,孙茗自己就伸手抱了阿福。   阿福原是被那马氏抱着的,递给孙茗后,也没与楼氏那般乖觉,递了孩子就往后退,惹得孙茗蹙眉。   抱着孩子扭身与李治一块儿往屋子里进去,如今那小床就搁在屋子里的床榻一侧。   孙茗也打算好了,等李治出行去了翠微宫,她索性将孩子日夜都安置在这里,除了一日几顿喂奶。把孩子放眼皮底下才叫她放心。   “等我回来,就再偏殿修葺两间屋子,专门做她们的闺房。若不是侧间给你做了浴池,倒很适合给她们安排。”李治开始设想起来女儿的闺房来。   等阿宝阿福大起来,自然要有独立的院子,但如今这样小,可以在身边多放几年。   “倒时再看看吧,现在还小,不要想得太远。”   李治这太子再做不久都要升级了,光修葺这小小的太子府有什么意思?   ……   第二日,李治在孙茗还没起床前,就已点了府里三十余侍卫,侯在太极宫宫门口,待日中之前,宫中侍卫鱼贯而出,后面更有数十辆马车相随。 ☆、第49章 肆拾玖   终南山是道教的发祥地。   李唐向来信奉道教,虽然后期李世民颇为仰重佛门,但说到底,仍是很仰赖道教文化的,尤其后来因为炼丹给予他消褪了痛苦。   李世民长期遭受病痛的折磨,到如今已有数年了。早前还不觉得,如今越家年迈,他知道,自己体内到底有多虚弱。   从见到天竺贡上来的仙丹的一瞬间,他两眼放光地看着……这是他最后一把救命稻草了!即使连太医都不敢说出他的病情,可是,或许还有路可寻?   任你这个帝王年轻时候有多意气风发,但人终有一死。这话,放在以前,他定能坦荡荡地说出来,可如今,他已年迈……   李世民顾不得满朝的纷纷议论,依然下放旨意。他要去仙都,去往福地,或有一线生机……   没错,李世民把最后的愿望都寄托在了道士炼丹上了。   终南山建有唐朝著名的行宫之一“翠微宫”。   翠微宫曾是工部尚书阎立本奉李世民的命令所建,终在两年前建设而成。在旁设有太子别宫,李治就安顿在别宫内的安喜殿。   这次因考虑到圣人的身体状况,宫内几乎把太医署连带太医都给搬空了,常年服侍李世民的妃子也各自都备上了物什,纷纷跟着搬入翠微宫。   李治实际上并未在李世民跟前侍疾,不过是远远地落在队伍后边。直到皇帝驾辇进入笼山,他直接往西边金华们,入了太子别宫。   跟随他一道来的,都是常年在他书房侍候的内侍李士,其余侍卫三十余人,只是独缺了侍女。这却也不怕,行宫里也有安排宫婢,只是没有太极宫那么挑那般细则而已。   内侍原本倒是想寻两个美貌的,来贴身服侍李治,奈何,宫人大体都是一般姿色,显然没有太极宫中挑选宫女那般严苛,就是太子府上的宫人,与这些个比起来,都似云泥之别了。   等李治刚刚安顿好,在安喜殿睡了个晌觉。   许是前阵子累很了,这一角睡得极沉,模模糊糊间做了许多梦,醒了却记不真切。张开眼,习惯性地拿手往内侧去捞,却捞了个空,这才恍然,不是在自个儿的府中了,身边也没有阿吟……   “殿下,可是要起了?”一声轻吟的唤声在榻侧询问起来。   李治一侧过脸,就能看到宫装侍婢矮着身问……这如果在太子府,是决计不可能的。   孙茗从他进了屋子起,就不招人服侍的,一应都是她自己动手。累地李治也逐渐习惯了起时自己着了衣,再叫人进来。像这样的一睁开眼,就有侍婢侯在一边的情况,几乎没有过。   愣了愣才回过神,李治还是没有完全醒神过来,一边“嗯”了一声,一边被服侍着坐起了身。   扶他的宫婢靠得极近,几乎还能闻到她身上芬芳的花香味儿,身子娇娇软软地,叫他又想起阿吟来——抖得将人推开,见那宫婢红着脸,低着头看着地面,李治捏了捏鼻梁骨,道:“下去吧,不用你服侍了。”   那宫婢瞬间刷地白了脸色,抖成筛糠似地跪下:“殿,殿下……可是婢子做错了什么?”   李士早就侯在门边,闻言就令招了两个内侍,不过片刻功夫,就将她带下去。李士跟着看她眼神已是称不上善意,简直胡闹,伺候得不好是你的错,还有胆子问殿下?!   连李治也没料到,不过半日功夫,就已经极不习惯了。之前一醒来,都有孙茗在身边,哪怕她只是躺在床榻并没有醒来……   “我这里不用她们服侍,只把屋子打理好就行了。”李治与李士道。有些事,早已经习惯了,就不喜欢有人在一边碍眼。   那原本门边还站着两个侍婢,闻言也有眼色地俱躬身退了出去。   此时天还亮着,他起了身,就伏在案上,提笔准备写封家书,先报个平安。而李士研了磨就退走了,整个安喜殿就剩下李治一人。   天色渐暗,到了用膳的时辰,李士在屋子外侯着李治,正想着要不要进去询问一声,因是知道李治此刻忙着,恐不喜他自作主张,所以犹豫间,就不敢开了口。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他自己开了门出来,手上还有两封书信。   “这一封带家信带回去报平安,”指着上边那封与他道,见他躬身称是,又指着下边这封厚的:“这一封,单独交给王福来。”   李士俱都应了,持着两封书信就告退,寻了拎得清的侍卫待命。   殿下才不会给一个奴婢写这么厚的信呢,交给王福来,想必是托他转交给府里最为得宠的孙娘娘罢?刚才他就立时想到了,呵~   接过书信的侍卫快马加鞭三日,总算到了长安。   一脚迈入太子府,就让门房寻了大总管来,只消片刻,王福来匆匆踏至,悄然接过其中一个信奉藏入袖中,这才拿着正经地家信前去禀报太子妃。   孙茗那边,原只当李治不过玩笑!   在太子妃眼皮底子啊做这起子勾当,跟暗通款曲似的……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万一叫太子妃知道了,岂不是下了他自己的脸面?   也是这日天气晴好,她让人在廊亭处铺了垫子,把阿宝阿福都抱到跟前来,也不叫乳娘近身,远远的待着,只让花枝花蕊帮她看着,省的两个闺女掉下高台。   庭院里花开得极好,如今李治也不在府里,她终日就更加无事可做了。孩子放眼皮底下,她就跪在一边,自己煮了茶,就这海棠糕用起来……   阿宝比较活泼,靠得她这样近,拿手朝她虚抓了抓,孙茗见了,轻声笑起来:“阿宝也想吃吗?可阿宝现在还不能吃哦~”引得花枝花蕊都低着头笑起来。   孙茗又拿了一支并开几朵的四季海棠逗着阿宝,这时陈来双手捧着一封书信,拿它当成圣旨一般凝重,见了人就躲开,直到跑至孙良娣面前,喘着气道:“娘娘,殿下来信了。”惊得她当场就愣了神,就连手上的海棠花被阿宝抓掉了两朵都不知道……   孙茗这边除了她,也就只有花枝花蕊了,她接过信的事儿也就没别人知道。陈来见她接过信,这才舒了口气,躬身退下了。   光捏着信封,就足以见不仅仅两三页纸……也因为用的都是毛笔,写封信写了满满一页,至多不过几十到一百来字,所以常常会发生一封家书内里厚得满当当的,实际上不过几百字而已。   让两人看顾阿宝和阿福,孙茗边将信封拆了边往屋子里走去,拆了才发现,里面写了整整八页,中心思想无非是“这里天好地好空气好,只是我极想念阿吟,可惜阿吟不在”诸如此类,洋洋洒洒几大页,后面话风一转“不知我走了以后阿宝有没有想念,如今是不是已有了记忆,不知何时可以听到她开口说话”……妈的!你是忘了你闺女是对双胞胎的事实了吗?   再往下看,总算看到阿福的名字了“望阿宝康健,阿福也如是”……阿福是顺带的吧?   李治这人,有时候实在偏心地厉害。但人心就是这样,喜欢起来总是这样没有缘由的,她也不能强压着去同样喜欢阿福吧?虽然在她心里,觉得两个闺女都是这般可人,并无二致。   撇开内容,李治的行书确实令人惊艳。她将信夹入书中压平,准备将李治的手信一一保存下来。   等她走出屋子,再行至廊亭的时候,王福来已经笑眯眯地恭候多时了。   “殿下的信已经收到了,多谢大总管了。”这个王福来,是李治身边奴婢里面的第一人了,她往常也都给几分面子的。这声谢倒不是真的道谢,只是客气一声。   “不敢不敢,”王福来躬了身回道,又问:“娘娘可有回信?”   孙茗默然,看着王福来一脸恭候的神情,她说不出来“没有”这个词,然,真叫她写得与李治这般肉麻的话,她委实写不出半句来。脑中转了数圈,忽然扭头折了一支海棠,交给王福来。   这么新鲜的花儿,翠微宫也未必有,折一枝与他看个新鲜罢!   然后轮到王福来默然了……   只是,太子殿下收到海棠花后,显然心情很好的模样,一整天下来都带着笑,边哼着小曲儿边又开始铺了纸写起信来。   “阿吟定是想我了,海棠形态如美人,落叶小乔木,见它如见阿吟一般……”   另一边的孙茗也很开心,因为很快就收到了李治又是厚厚的一沓信来。看来上一次送支新鲜的海棠花给李治看看是对的~   “最近牡丹有开花的迹象~”显然,完全不知道李治脑洞打开的孙茗拍着手决定了,就又去庭院挑花了…… ☆、第50章 伍拾   日子就在传信中度过。   李治自从到了行宫,每日几次去觐见李世民,皆不得入。只知道除了几个妃嫔服侍外,也唯有道士能见到他的面。   这日也如是,李治入了笼山,直接在李世民的寝宫翠微宫门就被挡了道,两个内侍把守,苦着脸躬着身与他道:“圣人抱恙,不见人。”   正准备转身出去,巧的是,正好遇上袅袅行来的武才人。   李治侧过身,好让她直接入了宫殿,岂料武才人忽然驻了足,笑盈盈地问道:“太子殿下既来了,我入殿内询问圣人看看,请殿下稍后。”   武媚娘今日实在拖了徐充容的福,是徐充容在李世民面前与他提及武氏。徐充容徐惠擅诗词,又爱好文学,终日伴在李世民身边时间上尽不够用。早前,武氏在她身上颇下过一番功夫,是以,她立时就想到了让武媚娘伴驾。   今日武氏第一回来,慎重地挑了衣衫饰品,知道李世民喜欢温柔才情的女子,就将自己的媚态一收,寻了青石色的衫子来……   遇上李治却是始料未及的。要知道李治与李世民喜好完全不同,但她又着实不想错过任何时机,暗自咬了咬牙,才先与他话道。   婉转动听的声音入了李治的耳朵,尤其说得那番话,简直入了他的心,忙道:“有劳武才人了。”   他已经好些天没有见过父皇了,虽然知道没有出事,但不亲眼见见,始终放心不下。   武媚娘弯着眼笑道:“殿下不必客气。”说着,两人一错开,武氏就入了含微殿。   李治侯在殿门口台阶下,等了一盏茶功夫,心想今日仍是无望了,背着手踱了两步,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摇着头就准备褪了……此时,殿门大开,武氏迈出门槛,从容地拾级而下。   “可是父皇宣我?”李治上前几步,简直与往日温文尔雅大相径庭,忙冲着武媚娘问道。   武媚娘头一点,笑容一绽,媚态横生:“正是,还请入殿。”   才多久未见太子,武媚娘此时方遇上,竟是觉得他成熟了不少,眉眼间的英气与魄力渐显,身强体壮地,非圣人那副垂垂老矣可比……   李治入了含微殿,武媚娘却没有随之入内,只由着内侍给关了殿门。只能侯在殿门口等着。   显然,李世民有重要的话要与李治交代。   李世民半躺在榻侧,如今他的身体是每况越下,即使他知道服用丹药虽能止痛,却不治本,就连长孙无忌都曾劝诫过他。   只是,李世民道最后都不明白,越寄望于丹药,身体越差,只会恶性循环……   “父皇。”李治在榻前二十步止了,见李世民望着龙柱不知在想些什么,就自发请见。   眼睛转动了下,脸一侧,就看到李治了。曾几何时,他心里一直以为年幼仁弱的雉奴,在不知不觉这样成熟了……   “雉奴,走近些。”李世民微微一笑,仿佛一如从前那般慈爱。   李治心下微微有些触动,看着比之前显得更加病态的李世民,只觉得鼻腔酸涩,忍了忍,几步上前,靠近榻侧跪坐。   许是见了李治面色异常,李世民安抚地拍了拍他搭在榻沿的手背,与他道:“过几日,我召见褚遂良和长孙无忌,这二人可作为顾命之臣。”顿了许久,才又接了话头:“但褚遂良性狂,若不称手,就杀之。长孙无忌还是可以仰仗几分,还是那话,且看看他们日后对我大唐是否效忠,对你是否忠心。”   知道李世民说得都是金玉良言,能在他面前说这番话,尤其这二人与李世民本身这样亲厚,可见,李世民如今一腔心血都托付给了李治了。   李治点头,哽咽几声,未说得出一句话来。   这时,李世民又道:“李绩这人太忠义,但你无恩于他,恐怕日后不能尽心辅佐你。所以我明日下诏贬他至叠州,若他即刻赴任,说明对我大唐忠心,你日后可提拔他,若他有犹豫存疑,就杀之……”   原本还有一个李靖,前几日竟是先他一步病逝……   说了几句,李世民咳了两声,还是把剩下的话一一交代。   李治心中不安,尤其今日见李世民一反常态与他说了这么些话,另他更为忧虑。   直道李世民把想说的一并说了,才停了口,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治,这才闭着眼睛,显得极为疲累:“退下罢。”   李治不敢多问,点头称是,从善如流地告退了。   武媚娘听到身后大殿门开启的声音,转个身就看到李治一脸郁郁之色,笑脸也顿时收了起来,移近身边,低声问了:“可是圣人说了什么?”   李治摇了摇头,显然什么心思都没有,脑中只反复地想着李世民与他交代的事,以及李世民充满病容的疲态……最后,脑中只定格了慈爱又一脸病容的李世民。   什么话都没有说,与武媚娘道了别,就回自己的安喜殿了。   第二日,李世民当真下了诏,贬李绩为叠州都督。又召见了长孙无忌来翠微宫。   这时,李世民也自知自己时日无多了,与长孙无忌道了遗嘱。   长孙无忌也没有想到,再一次见到圣人,竟是此情此景,躺在榻上的李世民见长孙无忌涕泪纵横,也悲从中来。   李治知道长孙无忌在含微殿,所以一早就侯在殿门口。就算知道今日李世民不会见他,但他也不知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希冀……   长孙无忌陪着李世民整整一日,在他油尽灯枯之时,有他的发小随他回忆,感慨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   隔了两日,五月二十六这天,放了几天的晴日又下起雨来,乌云黑压压的一片。   褚遂良与长孙无忌应召冒雨前来,当即就命两人为顾命大臣,与他们道:“卿等忠烈,简在朕心。昔汉武寄霍光,刘备托诸葛,朕之后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须尽诚辅佐,永保宗社。”而他极为看好的李绩自然没有成为其中之一,因他已经走马任上了。   然后又与李治道:“有无忌、遂良,就无忧天下了。”李世民此时将政事讲李治托付给他们,还是很放心地。哪怕日后不慎,就看李治自己的能力了。   李世民几句遗言交代,便溘然长逝……   这位英明的君王行尽他光辉的一生,余留悲戚给亲人……   李治跪在榻前涕泪,手虚抓了抓,最终无奈。   等淌过泪,还有诸事等着李治去办,长孙无忌也是等李治收了泪,才与他商量李世民的身后事宜。因是在翠微宫过逝,灵柩需即刻返至太极宫,还有宫内的一干妃嫔等问题。   无需多想,死者为大,李治道:“先将灵柩抬回,遣人先回太极宫操办相应事宜,我也跟着一道回,这里就摆脱舅舅了。”   长孙无忌忙道不敢,扭头吩咐内侍收拾去了。   李治同诸人快马加鞭日夜未停,总算两日方至长安,在宫门口与侍卫出示令牌,直接驶马入宫。   太极宫中还有韦贵妃等人并未随李世民一道避暑,自然还在宫中。听闻李治驾着马就入宫了,心中一慌……这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李治让内侍直接将人都清了,为腾出殿堂出来操办。见了韦贵妃,就将事情道来。   此时,不光韦贵妃,还有一众妃嫔宫人,皆是嘤嘤而泣。李世民没了,就等于没了主心骨。像韦贵妃这样的有子的,后面还有儿孙福可享,但余者更多无子的低位的妃嫔却要入感业寺为你,常伴青灯古佛的。   感业寺是皇家禁院内的寺庙,入了感业寺出家为尼,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因太极宫女眷太多,李治只好暂时圈了一侧,令妃嫔无事不得出来,省的届时文武百官出入,传出有损名誉的事来,在这当口,就很不好看了。   韦贵妃知道此时唯有听李治的了,遂点了头,率众携着众妃子撤离。   不过一会子功夫,越王李贞、纪王李慎、赵王李福、曹王李明皆已入宫,脸上由挂泪痕。余者兄弟还在封地或者外放,并不得知这件事,所以没能即刻就到。   按照李治的想法,此时为防有变,李恪那里最好暂时别报。等头七一过,事情尘埃落定了也不迟。   旁边留了个配殿,几位公主前来服丧,有韦贵妃为首的一众妃子坐镇。只是,如今也无人起身招呼了,整个殿里笼罩着沉痛,娘子们的嘤嘤之声。   等到第二日天黑之前,褚遂良扶灵已至,满宫哀涕。   文武百官早就集体跪在殿门口,声声嘶声力竭的哀嚎,昭示着一代帝王的逝去。满长安都瞬间失了颜色。   如韦贵妃等人,几度哭昏过去。就是遂安公主和新兴公主,亦在灵前哭得面无人色。   李治站在最前,看着金丝楠木棺内的李世民面容安详,全然不复从前那般杀伐决断的凌厉。这是最后的面容。   褚遂良拍了拍他肩膀:“殿下多日未眠,滴水未进,还是先去休憩,这里有我。”   知道他的一番好意,李治摇头:“公也日夜操劳,你先去休息罢,我想再陪陪父皇。”   褚遂良点头,然后又是摇着头退下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李治与韦贵妃商量,携着娘子们退去,只留两人轮流守着,又去殿门口,令内侍下达,令文武百官先行回府。   他自己是走不脱的,且待在这边,他才能安心处理一应事物。   直到入了夜,韦贵妃点了内侍端着素食,又劝诫李治休息,才叫他睡了个囫囵觉。 ☆、第51章 伍拾壹   往前推十日都没有李治传回来的家书了。   太子妃在几日前从翠微宫扶灵至太极宫的事情是知道的,王福来自己也乖觉,往外一打听,就什么事都知道了,过了不出一刻,果然就有侍卫入府,将事情一一说了个清楚。   打发了人下去,就遣了宫人将阖府上下就招了来,说了圣人已殡天的事。   孙茗隐隐地猜到有大事发生,等太子妃和盘托出的时候,虽然叫人吃惊,但于她来说也是意料之中,只是也不知道竟是这个时间……   太子叫去的侍卫半数都回了府,已经开始着紧了守卫事宜。后来不过两日功夫,宫里又点了百人侍卫,守着太子府上下。   原先还没觉得,现在看阖府人心惶惶地,还真是要变天的节奏。   还是太子妃绷得住,知道底下成日都惶惶不可终日的,叫了人派了事情下来,叫底下别得个空闲。   往上数,当年玄武门事变还在老人心里历历在目呢,何况圣人的儿子这样多,成了年开了府在封地上待的,可都有实权又有兵权的,大家谁都不服谁。圣人在的时候尚且能够压制一二,可如今,新皇眼看就要继位,人心浮躁简直是在所难免。   又过了几日,正当晌午,李治才回了太子府一趟。   如今随他进出已不是二三十个侍卫了,浩浩荡荡地几乎如帝皇出行般。他一人脚迈入,太子府大门口就站了两百身着乌金铠甲的御林军。   李治直接朝太子妃处去,也是有话要说,太子妃闻言,即刻将所有人招集。   孙茗到的时候,除开萧珍儿以外全都侯着了,连那生了头生子的三个宫人也已至,只是没有座次,落了座尾跪坐而已。   如今李治坐在案首,就在太子妃身边,但孙茗总是拿眼睛扫过去。   这么些天没见到人,如今一见,着实黑受了好多,脸上看着憔悴,眼睛却亮得很,陡然添了锐气来。   不过片刻,萧珍儿才姗姗来迟,待她寻了座,太子妃就开口道:“既然人都齐整了,殿下有话,不防直言。”   李治沉吟半晌,才道:“发生了何事,太子妃已俱与你们说了。现如今宫中诸事还等着处理,你们且先等等,这里还是一如之前那般。”说完,顿了顿,又看着太子妃道:“辛苦太子妃了。”   太子妃王氏自来就没得他这般看重过,如此被郑重道一句“辛苦”,一瞬间泪盈盈地摇头:“这是妾的本分,何来辛苦?”   李治刚办妥了李世民的身后事,余者事情一堆,又要处理政务,实在忙不脱手。不过现在他极为庆幸府里还有个太子妃,凭她手段,整治阖府上下却无甚问题。一经感叹,又感念她的付出,才道:“你且宽心,此番我心里都是记着的。”   几句话就落了帷幕,萧珍儿见话说完,看李治的样子,许是还要坐坐,与太子妃说说话,便即刻起身,就走了。   孙茗倒是想拉着李治走,可如今这副光景,她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地来,遂也起身,紧随萧珍儿也退了。   徐良媛本想再坐坐,殿下从头到尾脸眼睛都没往她这边扫,就知道,许是在殿下眼里,她是真个儿没有存在感。又见萧孙二人都告退了,她坐在这儿就显得打眼。虽太子妃有意抬举她,也是不好这般没有眼色地,就也在其后应声告退了。   孙茗回了院落,如霜打了茄子那般,无精打采地没精神。   无论她如何欺骗自己与李治情投意合,但大事体上,就想今日这般,李治与太子妃坐一处,而她们这群妾室就只能坐在底下聆听训诫。   她就那样偷偷瞧着李治,也不见他往她这边看上一眼……   进了屋子,让花枝去吩咐乳娘把阿宝阿福抱来。   如今两个闺女已经可以竖着抱了,也不用像刚出生时候那般抱着还要托着脑袋,显然骨头已经渐渐长了起来。   一手接过阿福抱起来,又让人把阿宝置在床榻上躺着。阿宝许是知道妹妹抱阿娘抱着,咿咿呀呀四肢划着,眼睛朝着孙茗这边看。   中间,又让乳娘将她们带下去喂了奶,才将她们抱回小床里休息,也不大一会儿,两个都沉沉睡着,吐起泡泡来。   李治是踏着夜色进来的,来的时候,孙茗都已经用了晚膳了,正拿着话本子,斜躺在榻上看。   直接上前,将她手中的书册抽掉,就见她“噌”地亮了眼睛。   心里虽然隐隐约约觉得,李治定是会回她屋子的,但之前没见着人,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现在人倒是来了,她就是有些不敢认了,竟是直勾勾地看着。   当初甫一入东宫,刚被揭了帕见了李治的时候,就觉得他面皮白嫩,虽然二十的年纪,看着像是成年不久,一副涉世未深,看着极是单纯的模样,一笑起来,还带着温和的羞涩。不过两年未到的光景,如今再一看,哪里还有当初的影子?也唯有对着她笑的时候,仍是如初,想必是叫事情给磨砺的……   李治一手将人搂进怀里,那手揉了揉她后脑的一把青丝,暗哑的声音显示了近日的操劳:“怎么这样看着我,可是不敢认了?”   孙茗也回抱着他,光看着还察觉不到,如今入手的都是精壮的肉来,比原先消瘦了许多,一时间又有些为他心酸起来:“九郎也太不爱惜自己了,定是没有好好用膳,凭地这般瘦。”   这番亲昵地话,令李治好不容易沉淀下来的感触又升了起来。自每一个亲近之人离世,他都感到说不出来的孤独。如今连父皇都舍他而去,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了!   像孙茗这般话语,除了与她,再无人可以言,就是太子妃予他也不曾。   松了怀抱,将人揽着,拿手摹挲起她增娇盈媚的脸颊:“别光说我,你看你下巴都瘦了,可见没有养好。”   哪有?伦家本来就不胖好吧?!   孙茗星眸微嗔,骄吟一声道:“做完月子,身子本来就要恢复成原来的模样,怎么会没有养好?你莫不是想叫我吃成个大胖子,好顺势纳新得的美人来不成?”   捏了捏她下巴,李治笑道:“又冤枉我,你这小嘴这般饶舌,让我试试可是吃了什么才得的病症!”   话一落,手将她脑袋一压近,就低头含上她樱桃口,乘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舌也探了过去搅起来。   这是忽然婴孩啼哭,孙茗拿两手去推,推了推却没推动,眼见哭声越来越大,原先还只一个在哭,现在许是另个也被哭醒了,两个一同啼哭起来。又拿力气推,才将他推动。   李治好容易松了口,拿拇指给她拭了唇边的银丝,才叫了王福来把两个乳娘喊来,将阿宝阿福带下去,又叫了花枝备汤沐浴。然后转头贴着她耳边邀她共浴。   孙茗笑看他把事情一一安排了,又见他这般没个正形,才拿眼瞪他,嗔道:“你刚回府的时候,我就坐在下边,总是偷偷瞧你,也没见你往我这边扫上一眼,可见并不想我。如今你色心起复,就想起我来了?”   一边揽着人,一手上捏捏下揉揉地,听着她说的话,倒是撒娇的模样,气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没往你这边看?你拿眼睛勾得我都不知道与太子妃说了些什么了,等那边事一了,就急着往你这边赶。小没良心的,还真好意思说我。”   一边推搡他的手反驳道:“胡说,我哪有勾引你了?”   李治往外边瞧了眼,见侍婢们都退了出去,连带花枝也帮着合了门,他就一把将人抱起,往流香渠行去,惊得孙茗两手手扒在他身上。   “还说没有勾引我?你看你手都搁哪了?”李治边走边取笑她。   孙茗眼睛一撇,见一手搁在他胸前,就瞪了他一眼:“得你这一句话,没勾引成,那我岂不是亏了?”说着,两手就在他身上游弋起来,一边偷偷瞧他……   好容易进了浴室,李治就迫不及待地抱着人下了浴池——   “哎!衣服都没脱!”孙茗急急喊道。   李治显得极为亢奋,两人都入了水,一边就剥起她的衣裳来。也不急着与她说话,一边扯着裙子,一边手上不知道滑动着在找寻什么似的。   “你这衣服也太难脱了些……”好半天,总算将裙子扯了,李治才发出这样一语,引得人发笑起来。   如今她长穿起大袖衫来,自然比原先的高腰襦裙要难脱了一些,但哪有他说得这般夸张?   好在池水边是置了衣裳的,孙茗看到顿时松了一口气,如果真要她喝李治赤着身回屋子,那才真叫人羞涩…… ☆、第52章 伍拾贰   而今,李治急于掌权,即刻封张行成、许敬宗太子官署嫡系侍中和中书令外,又设尚书左丞及各部尚书位。   虽新皇继位,拥立新皇的追随者还等着大加封赏,且还有兄弟姐妹或者妃子等封号之事,但李治实在忙得脱不开手,后宫诸妃的安排亦是。   在李世民薨后葬在了昭陵,以徐充容为首的高位妃嫔向李治自请随侍昭陵。   唐初的妃嫔除了殉葬外,一般只有两条路可行,低等妃嫔出家为尼,禁苑内皇家寺庙感业寺就是个去处。像徐充容这般高位妃嫔实际上是无需出家的,她自请守陵其实对李治来说是再好不过了,后来下诏,令其入住太宗别庙崇圣宫。   当然,唐朝实际上已并不流行殉葬这种惨无人道的处理前朝妃嫔的方式了,除非自行一条白绫了解。   另几位如韦贵妃和燕德妃等妃位以上的妃子,不仅生前得宠且有子,朝中势力众多,有的背后有庞大的家族支持,就是李治也需要掂量几分的。   如今政务逐渐步入正轨,又有长孙无忌及褚遂良为首辅政,难题一一迎刃而解,然剩余的涉及到封赏等问题,李治仍需与左右侍中商议拟定。   现在,李治在太极宫与太子府两头跑,晨起仍即刻赶往宫中上朝,入了夜才拖着满身疲惫回府。回了府自然什么事也做不了,什么话俱都没有时间说上一言半句。   当初李世民在位的时候,上朝也常有休沐及假期,到了李治这里,恨不能一天作两天用,除了事忙,也因为他急于想表现出新帝的矜矜业业。   六月一日,李治即新帝位,时年二十二岁。   改民部为户部,着许敬宗为户部尚书。又想起李世民为他安排的忠臣来,就即刻令叠州都督李绩为特进英国公、洛州刺史,仍在洛阳宫留守,这不仅是升职,又供予占唐朝重要的政治要地把守,可见十分信任。   孙茗是在中旬阿娘秦氏携着孙莲入太子府的时候,才知道自家父亲升职为大理寺少卿的消息,一来看望一下女儿及两个小郡主,二来是顺道谢恩来的,只是寻常见不着新皇,只能表个姿态罢了。   孙清从鸿胪寺少卿升职为大理寺少卿,不过是正七品升为从六品罢了。但这官升一阶,若非看在孙茗面上,非是一事。何况,部门也极为不同,大理寺设在长安城内,距天子近,面圣机会更多,升职机会自然也更多了。   其实也不独她娘家升职,太子妃与萧良娣的亲属亦有不同程度的封赏,这样一来,孙清这只升一级就略显得寒酸了些。不过显然她并不以此为异,若真给祖父或是父亲请封个国公之类的,才真要吓她了。   然后为了宽慰李治连日来的辛劳,二来为了谢赏,孙茗决定好好地犒劳一下,就备了炙肉为主食,甜品又特意添了海棠糕。   在李治踏着静谧的月色踩入廊亭的时候,高台上忽然一阵袅袅琴音。抬头向廊亭瞧去,见是个娇小精致的身影,盥手焚香弹琴,桐香兰味缈缈……   孙茗身着珊瑚色大袖衫,群青色长裙迤地,入夏的凉风一起,迎着藤紫的披帛飞洒。身倚着门房边,叫退了一众侍婢,引得李治向她看来。见李治回头瞧了她,扬起朱唇一笑,扭身转向屋内。   李治上前,边行边随手折了青柠色的兰蕙,凑近鼻尖一嗅,也笑着入了屋内。许是很多事情暂告一段落,令他心下微宽泛,也起了唐时士人浪漫的情怀来。   因着园子里的莲有陆续绽放,屋子里的白瓷瓶内插了不同姿态的荷花,不仅架子案几上摆放,就是堂屋里的四角桌上也剪了两支,插在四耳口白瓷花瓶内。远远瞧着,就好似已经闻到花香,花瓣上的露珠透了夏日夜的凉气。   自从孙茗大着肚子起,这方桌就没撤换过,如今桌椅都早已用习惯了,谁还耐烦跪坐?   李治见她在太师椅上做了,也不再拉开把椅子,反就着她坐的那把硬挤了进去,两人并排同坐,也亏地椅子够宽,却仍叫孙茗翻了个白眼:“旁的那么多地方,偏要挤我这处?”   见她揭了动物花鸟铜鎏金托盖,里边置着才炙熟透着热气的炙肉,香味四溢起来,忍不住食指大动,又看她笑着起了筷子,挟了置他面前空瓷碗中,笑道:“我就是知道你面前的俱都最好,还叫我坐哪处?”   李治嚼了嚼口中香浓酥脆的炙肉,正想着寻了酒来,孙茗已提了身边小口壶,在他面前斟了满满一杯:“这是阿香亲制的果子酒,九郎也尝尝。”她自己是试了的,味道甘甜,自然心喜,也叫李治一同试试。   此时也叫他方才想到,廊亭上弹琴的竟是孙莲。   孙莲如今也才五年稚龄,但被秦氏拘着,琴棋书画也略有成效,其中琴艺颇有天赋,在月色下弹起阳春白雪来,合着桌上生机勃勃的荷花,心内就算略有郁色,也叫它为之一扫。   “你这小妹妹倒有灵气,如何没有分与你一些?”李治也曾戏言过类似这番话,如今听着孙莲的琴音,又提了出来。   倒也并非孙莲琴艺有多出色,甚至于感情上还略有生涩,但他所言的灵气却是真的,在艺术上,天赋是极为重要的,就算孙莲琴艺并非精湛,但天然的灵气弥补了许多不足之处。   孙茗由前身得来的四艺也算精通,但正如她心性那般,原本就不是那种文艺的性,叫她怎么弹得出雅艺来?拿棋术来说,虽然下棋有章法,但不知道创出新的路数来,那就是天分不足,又不似骑术,靠着练习还能小有所成。   但还是那句话,她对此并不在意。在她看来,如今会了这些技艺已是足够,也不拿来吃用或者养家糊口,做人怎么开心怎么来就好,与他笑道:“依着九郎身居高位,我想听琴就有人弹给我听,想下棋又有人让着,想吃什么张口就来,如此,又何须我样样都会?只要我略有所知,听得出琴弹得好坏,看得出棋艺如何,尝得出吃食做得是否地道,就早已足够。”   “是极。”李治听得连连点头,再看看她烛光下柔和的五官,忽然觉得她这般看法实在犀利:“难为你有此心性,怪不得终日不思进取了,倒如你这样的反而快活。”满宫内外,就见外头的人挤破脑袋想钻进来,里边的人踮着脚想站得更高,就没见过比她更惬意的了。   孙茗笑着附和:“正是托了九郎的福~”   只是何谓进取?   对孙茗来说,傍上李治的大腿,活得毫无压力又这样的锦衣玉食,已经比世上绝大多数人要幸运得太多了!其余想得太多,或者冲破束缚,绝非她的本意。只能说,人各有志……   这时,外边琴音已歇,就听脚步声响起,路过屋子,也没见停下,直接往另一处跑去了。   因为见了孙莲这样活泼俏丽的小娘子,叫李治想起自家的两个闺女来,就问道:“阿宝阿福可是睡下了?”李治一边嘴上没听地嚼着,问起了女儿。   “早就睡下了,等你用了这些,再去看一看罢?如今你再喊她们逗她们,她们已经会寻声音的出处,会拿手指你了,如果再大一些就能分辨你我了。”   提及女儿来,孙茗也心中一暖。孩子软软嫩嫩的,一点一点悄无声息地开始长大起来,成日看着她们,已是无穷的乐趣了。   其实李治也习惯了每日去看上一眼两个闺女,只是因他回来得晚,看到的都是她们的吐着泡泡的睡脸。   从出生起,阿宝跟阿福就睡张床上,用一样的被子,只是从出生起,容貌就不同,如今就是长开了些,也不过是更加清晰地看到,两张不一样的小脸。   一说起闺女来,两个人的心思就都落在了她们身上,自然食不知味,多添了两口,就搁了筷子,一同起身。   在李治去往翠微宫的时候,阿宝阿福夜里都是跟着孙茗睡的,也因为她们都小,累的孙茗夜间总是睡不好。自从李治回府后,夜里都宿在她的屋子里,就不好再将她们安排在她屋子的休息了……   李治白日已是忙得身心俱疲,夜里如果没休息好,于他来说只会累极。为了照顾他的身体,她也只好在夜间将女儿们连带着小床一同安置在偏殿。   虽然说是偏殿,实际上同处院子,但并非同一栋屋子了。两人要寻着回廊绕去,依稀可以看到独栋的屋子里亮着微弱的光线。   行至屋门口,还是孙茗自己先行了一步,轻推开房门。因她夜里常来看闺女,所以房门寻常只是虚掩,并不落锁的。   两个乳娘听到脚步的时候,已经合衣起了身,见孙茗与李治一同进了屋子,忙躬着身道福,并不敢起身或是抬头直视天颜,也更不敢吭个大声响惊了屋子里的小郡主。   乳娘也应的孙茗的要求,只能在堂屋里侍候,与阿宝阿福睡的小床只隔了两丈的距离,但在中间设了屏风,省的夜里容易被惊醒。   也因为她的私心,若是孩子有所不妥,哭闹声就能唤醒乳娘,也不会因为乳娘与她们有过度接触而对乳娘们更加依赖。白天她都将她们放在自己的眼前,自然相较起乳娘来,孩子与她更亲近了。   她的这番小心思如何瞒得过李治?当然她也没有想要瞒他的意思。不过李治并没有点破,只是随她去,也暗道,像这般母女比起宫闱的寻常母子来,的确更喜欢她这样…… ☆、第53章 伍拾叁   寅时刚至,李治就同往常那样起了。   天已日渐暖起来,到近几日日中的时候,已略有燥意,就是现在盖的被衾都已轻薄起来,但他仍为孙茗掖了掖被角。   有些事不过是习惯二字罢了。   等屋子外的王福来叫来两个侍婢搁了拖盆予他洗漱后,踱步经过堂屋,瞥了眼方桌上的白瓷花瓶,想起了屋子里面摆放的各种大小形态的白瓷花瓶来,只觉得极为朴素……   他并不知道孙茗摆的风格叫做“简约”,只道她这是喜欢与旁人喜好完全不同的物件。这样一来,摆放这种与他品味来说完全迥异的废品,远不如名贵稀有的要来得有意思得多。   边笑着摇头,刚迈出屋子,就与跟在身后的王福来吩咐了几句。   于是,孙茗起床后,就发现屋子里摆放的清一色的白瓷花瓶统统给换成了琉璃玉花瓶。   琉璃为五大名器之首,还在金银、玉翠、陶瓷、青铜之上。在商周时期就已有琉璃,那时古人为了比拟珠玉、宝石而创造出来晶莹剔透的琉璃,色同寒冰,极是漂亮。如今摆在她屋子里的琉璃玉更是通透,如玉那般美,却又并非是玉,一直以来皆是皇室专用,民间而不可见。   孙茗见后,也赞了句难得,主要还因为是李治喜欢的。原本屋子里的摆件多半都是根据李治的喜好来布置的,不过也因为他原本就有自己的一套审美观,都摆起来后的确还能入目,她也就随了他侍弄。   片刻后,花枝盛着冰糖银耳莲子羹进了屋子,见孙茗不解地看向她,就回道:“圣人行前吩咐下来的。”因李治已登基,宫婢们依例改了称呼。   怪不得……孙茗自己很少想用这些,像红枣桂圆莲子的,她并不很爱,自然也不会叫她们备上这些东西,想也知道定是李治叫的。   既然他有所吩咐,权当给他面子,也用了半碗下肚。   花枝一边收拾起来,一边听着她吩咐叫了乳娘将阿宝阿福挪过来,见她仿佛竟没想起别的事来,就插嘴提醒道:“娘娘,太子生辰就到了。”   该备的生辰贺礼实该早些备起来,不然到时候又得手忙脚乱的。   “对哦……”她竟真是要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我一时也没想起来。只是,去年赠了衣,今年也不知道有什么拿得出手……”   实际上她的库房早就堆满了,可几乎全是太子所赐的,就是拿她从娘家带来的那两台箱子里的充数,可既没新意也无心意……   这时,两个乳娘已将闺女抱了来,身后还跟着如意与陈来将小床与往常那样挪至床榻边。   阿宝阿福明显已对她有了记忆,被乳娘抱着的时候,见了她,手就朝她伸,身子也朝她这边倾。   见了自家闺女,转头就将贺礼的事给忘了,抱了阿宝逗了逗,然后将她往床榻一搁,又抱了阿福,拿个拨浪鼓与她玩儿。   阿宝阿福已经逐渐学会辨人辨声,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两个乳娘见了,还是楼氏稍有眼色,拉了马氏就退下去了。起先马氏也不肯,觉得孙茗虽然身份贵重,但初初为娘,恐照顾不了两个郡主,若出了什么事,连带她都是要吃罪的。还是孙茗一边将阿福置下来,一边撩了撩眼皮子,似笑非笑这么一看她,把两个乳娘俱都唬了一跳,忙不迭地告了退。   等俩闺女稍再大些,她定是要打发了乳娘的。如今她们都还小,搂氏马氏也无明显落了什么错处,就是此时将人叫走了,李治还是会在宫里领两个回来,又何必这样折腾呢……   花蕊见她坐在床沿,看着两个郡主发怔,就道:“娘娘,外面日头好,要不去庭院里散散?”叫娘娘开心,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因从走廊至廊亭都建了顶的,就是在庭院里随意走走,也根本不会被晒到,所以她寻常都带着女儿倒也无妨。   刚刚也不过是想着怎么避免乳娘日后对她子女造成影响来,经花蕊把话一说,就让她叫了陈来去廊亭铺了皮子,好把两个闺女往那儿一放。   如今阿宝阿福已经开始学着翻身了,只是阿宝明显更活泼一些,动来动去的一刻都不停,趴着的时候还会抬头朝她咧着小嘴笑。倒是阿宝,一放下来就俩眼一闭,作出个昏昏欲睡的模样来。   阿娘秦氏仍在太子府里,只不过寻常并不来打扰她,只在午后寻她说会儿话,略坐坐而已。   倒是阿香,在屋子早就待闷了,见阿姐带着两个外甥女抱出来,也往上凑趣。   见孙莲自发地照顾起阿宝阿福来,她就索性做自己的事了。刚问了花枝才知道,现在巳时刚过半,还不到午时呢,就叫她把屋子里的笔墨纸砚给取了来——刚想到赠什么礼呢。   唐代人们每日离不了衣食住行,寻常物件李治自然是不缺的,倒不如做了配饰与他,每天都能随身戴着,披在身上也不打眼,试问,谁敢往皇帝身上从上往下地看呢?   落笔在纸上画下一条蹀躞带,如今常用的都是金、玉两种腰带,但按她想法,若在腰带上刻有龙纹,在玉器上就不明显,显然要刻在金饰上美。   初始形态画了下来,但又想到,用金饰刻画龙纹就显得不那么珍贵了……索性时间还长,既然想不到,就将它搁在一沓纸底下,暂且一放,画她自己的配饰来。   同样想着李治的生辰明显不止她一个,在某处僻静的院落里,徐良媛早前就想到了。如今新帝登了基,能在太子府里见着他的时候已是更少了,待太极宫一整规后,府里都搬进去了,她知道,就更见不上圣人了……   太极宫中这样大,把她打发得远远地,届时再新进了美人入宫,哪里还有她什么事?就是一般宫女姿色也极为不俗!若是圣人再想不起她来,等待她的,只是在宫中孤老终生了。   如今是越想越怕,急急叫了水墨去禀报太子妃,说有要事求见。   太子妃早前还想拉徐良媛一把,只是当时李治也从未将这娘子放在眼里,时日一久,她也渐渐开始灰了心。   此时文秀见了水墨,把事情与太子妃一通禀,即知这个徐良媛定是没有死心,此时来寻她,不过是拼着李治生辰,想一鸣惊人罢?   叫文秀把人领下去,她决定再晾她几日,到她实在急不可耐的时候,方能显出她太子妃的紧要来!   ……   在天暗下来之前,孙茗已着了乳娘将两个闺女抱回房里休息去了。至于孙莲,早就被秦氏耳提面令地捉回房里学习四艺去了。   花枝收拾案上的物见,由花蕊搀着孙茗回了屋子,一边走一边道:“娘娘,晚膳已备下了。”   眉一皱,问道:“圣人又还未归来,这么早就备了,待会儿岂不是要凉了?”   是李治走前吩咐下去的,到了时辰也不许她等,先把她的那份给端上来。不过底下乖觉,知道李治回得早,是一并用的,所以端来的就是李治的那份。   当然了,普通的妃嫔份例都是有数的,孙茗封赏尚且没有下来,按照她的份例,实在没几个菜的。   正说到的李治,他就从台阶徐徐近之,刚巧听到她这一句话,心里顿时一阵暖意:“就这么会儿功夫就凉透了,还留他们何用?”   孙茗又是听了这样霸道的话来,偏了头,瞧了他一眼:“我倒觉得他们服侍得挺好,算准了九郎此时方回,不赏便罢了,还这样伤人的心。”   李治已经两步走近,将婢女都赶了下去,见王福来领着她们退走,就揽了她的腰一同迈进屋子:“你说赏那自然是要赏的,先看看今天都是什么菜色,若是哄了孙美人开心,我就给膳房里没人赏一百金!”   每人赏一百金?皇帝可真是财大气粗!   孙茗翻了白眼,一坐下来就道:“原来九郎想封人家为美人?现在都及早地喊上了……”美人为正四品,在五品才人之上,三品婕妤之下……   一直被她傲娇的一个白眼俘虏,听她这样说,将人从椅子上拉起坐到了他腿上:“这就生气了?我不过是随口喊喊罢了,真只给个美人的位分,我可怎么舍得?”   萧良娣好歹还封个淑妃呢……虽然她并不很在意这种,但同是良娣,位分差了这样多,不是平白惹人笑话吗?就是她再淡泊名利好了,可也不想这样被人磋跎……   但心中所想的,她是一概不与他明说的,只拿话以退为进,一边垂着脸,一手在他袖子上拉划着,口中道:“反正都是九郎赏的,便是美人的位分,我也受了……”   那娇娇软软的话,听在耳朵里,要多委屈又多委屈,惹得他心中大起怜爱来,捉了她扭动的手,看着她娇嫩的侧脸:“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但我也断不会委屈了你。你知道的,我是把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你的,可千万别伤心了。”   孙茗一入东宫即是太子良娣,一般位分自然拿不出手,何况生了这样两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且一胎双生,那是福兆!别说大臣们要提了,就是他自己,也是舍不得叫她被人看低。   听他这样说,她换了个笑靥来,一手勾着他颈间,一手在他胸前画起来:“我不过说了那一句,伤什么心了?我可没有这样小心眼……”知道李治说话向来有数,一般给不了或是不想给的承诺,都不会说出口,但凡说出口的话,他都是要做到的。这就是君子的风度。她便是最爱他这一点……   “你还不小心眼?是谁听了‘美人’一词,给我甩脸子看了?”李治拿话笑她,边举了筷子夹了块切的细细的芦笋喂她,见她也没有矫情,张口就吃起来,嚼了嚼刚咽下,又使筷子夹了个虾仁喂她。   孙茗两眼不错地看着他忍着笑意,不停地要喂她的做派,索性将刚喂进口中的虾仁,嚼都没嚼,凑近他的唇边,渡到他的口中。   李治一愣,见她歪着脑袋搁在他的颈窝处,一水的莲花清香淡淡的嗅入鼻尖……嗯,今日搽的是莲花香粉。   “九郎,虾子味道如何?”千娇百媚的话落到耳边……   作势嚼了起来,一扭头就看到樱色的檀口,凑上去亲了一口:“香滑的很,也唯有阿吟才叫它有这般滋味……” ☆、第54章 伍拾肆   夜里,李治仍占用了她屋子里的案几办公。   孙茗早已习惯,一边帮他归类整理,一边随手翻阅起无关紧要的文书来。   关于这一点,李治并没有限制她,还时常询问起她来,倒也不是听取意见,不过是两人一同探讨而已。   “衙门请求改治书侍御史为御史中丞,诸州治中改为司马,治礼郎为奉礼郎,以避陛下之名讳……”孙茗翻阅手中一本被李治驳返的奏疏不解。   “既然是为避名讳,这本奏章也该允了的。”   李治抬头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奏章,才与她道:“贞观时也有此类奏疏,父皇并没有避讳‘世民’二字。”   既然李治是拿李世民为榜样,自然处理手法上也是参考李世民的,但:“你是你,无论如何作为,也无人会拿你与其他人比较,为何还要自比先皇?”   手中的笔一顿,他又抬头看了眼烛光下认真的小脸,发现她说的竟也极有道理,又听她道:“先皇的名字原本就没有偏向有避讳的地方,既然下臣为你着想,你何不再考虑一番?”   李治接过她手中的奏疏,脑中想的却是无关这本奏疏的事情,而是觉得,事事以父皇为例,是否是他太过谨慎了?   “九郎在想什么?”将他手中的笔摘下来,搁在一边架起。   李治将手中的奏疏一收,起了身,连着孙茗也站了起来。一手拉着她,缓缓行往屋前的廊上。这也是被她养成的习惯,处理一会儿政务,就往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回去办公脑中的思路也变得更清晰了……   “今日月亮倒是挺圆,”李治抬头看了眼,就看向廊亭外的花圃,忽然问起来:“我在宫中为你寻处宫殿,喜欢什么样的?”   “其实,如我现在住的这样就很好了,比照着修葺,最好再种几株桃花和梅花,春日宴冬日宴就都有花可赏了。”按照现在住的这个院子,都比一般的别墅要住得舒服多了。其实她要求并不高……   李治倒是想为她挑个更好的地方,就道:“索性屋前种排桃花小道,将偏殿推掉,寻了合适的,种个梅花林。”   土豪……一处偏殿实际上就有好几座房舍了,还全给推了……   拉了拉他袖子,见他停了幻想脑中的清醒,低头看向她,就与他道:“不必这样劳师动众,其实,选个距九郎最近的就好。”   这才是大实话……挨得近了,他才会时时能想到她,恐怕也不好意思去往别处……   李治听后,明显极为感动,拥着她,拿手抚着她脸颊:“就依你,再给你引个活水,种了芙蕖,无论春夏秋冬,都叫你有景可赏,有花可观。”   正因为她万般没有将这些看在眼里,才叫他更想把好的都往她身边送……   果然见她抿着唇笑起来,他心里也高兴了几分,又道:“偏殿全推了也不好,阿宝阿福还这样小,肯定得在你身边多待几年。你阿娘与小妹妹也尽可以时常入宫陪你,所以还是得留起来。”   这番话说得这样焐心,引得孙茗好一番狗腿,进了屋子,又是端茶递水,又给研起磨来。   第二日,于阗王伏阇信来朝见。   于阗位于新疆和田区域范围,在大唐看来,泛属于西域,原就是独立的绿洲王国之一,后来一直被西突厥统辖。   在前几年,西突厥曾向太宗请婚的时候,李世民就意属龟兹、于阗等西域五国为聘礼,但西突厥不肯割让。于是千年,唐军大破龟兹,令于阗胆寒,还令他儿子驱骆驼慰劳唐军。   如今大唐长史薛万备亲率五十骑至于阗,伏阇信就随万备入朝,随行的皆是西域名器、宝物,甚至携了百位西域美姬献上。   孙茗也是到了未时才知道的,因李治着了王福来送了几箱珠宝回府,其中有两个箱子直接抬进了沁香明景,一问之下方才得知,入了宫的何止那几箱子宝贝……   知道要接待来使,晚上他定不会回来与她一道用膳了,索性就独自用了些,叫了乐伎奏乐,自己去了浴室沐浴起来。   李治是亥时刚过才回的府。   还以为某人定已经睡熟了,就先去看了两个闺女香甜的睡脸,再回屋子,见床榻边只燃着两支烛,昏暗的光线下,她就睁着俩大眼睛朝他这边看着。   失笑着上千,把人一搂:“这么晚不睡,又是作什么?”   被他搂进怀里,孙茗随即起了身,扒在他身上,拿手勾着他,累地宽袖都滑落下来,露出了白嫩臂间上的玉色臂钏来,为她一拢袖子,道:“小心着凉,你这又怎么了?”   “让我瞧瞧,身上可有胡姬身上的膻味儿~”她猜新疆人身上都有膻味儿,这才有这番说辞。   李治一听就知道,定是为了于阗上贡的美人闹的,把她拉下来,见她果然静了下来,只拿眼睛瞪她,就笑着刮着她的脸:“膻味儿我没闻到,醋味倒是浓得很。”   扭头不去理他,把自己衣裳紧了紧,慢悠悠道:“西域美人呢,大眼睛又有高鼻,皮肤也白得很吧?”   见了这么个宝贝,瞬间就把李治给萌翻了,又把人搂进怀里,见她要推他闹起来,一低头就咬了她的唇畔,与她道:“再美可也没不过我的阿吟,你要是喜欢,我把美人送你几个?其余的,都叫我兄弟给分了,还给舅舅和褚遂良府上各送了两个……”   他这话也是出自真心地。当时人的省美观与后世完全不同,西域美人虽美,五官又立体,以后世眼光来看,新疆美人的确漂亮,但大唐人的眼里,觉得眉目如画,五官柔和则更美。所以就算是贡上来的美人,至多因为与时下美人多有不同,给人取乐而已,并不很爱。   李治就不怎么喜欢西域美人,嫌弃她们长得没福气相,身上香味就是隔得老远就呛得他想打喷嚏,当场就把她们给赐了下去。   孙茗听了,颇有些开心又得意,脸往一边一扭,故意不去看他,还拿话来刺:“我要她们有何用!”她是疯了还是傻了,把美人放在身边,好日日叫他看到?这种事尚且躲还来不及呢!   李治也转了话题,反问道:“我叫王福来抬进来的箱子没看?特地运送到长安的稀世珍宝,还当你会稀罕呢。”   她还真没看!叫李治这样一问,也不管时间多晚了,叫了门外边的花枝,吩咐了内侍把箱子抬进来。   李治就坐在一边笑,也不阻止,随了她去。   特地上贡的,自然都是稀世宝物,她这两箱子里的饰物,还是他亲挑的!复又想到,西域出产石榴和葡萄,只是一般人家也不种,就问起她:“不若,叫人给种些葡萄,过了秋日,就酿来做葡萄酒?”   孙茗手上刚拾了条镶了红宝石的额饰,闻言一愣,她可还不知道此时葡萄已入了唐朝,只当西域葡萄酒盛名,于是道:“那自然是好,种我院子里吧。”说起葡萄来,可馋死了她,又叫花枝将井里镇着的西瓜切一盘来。   “今日我已下了诏,命人开始陆续修葺宫殿群,到时候,你的那一处我再寻人给你好好翻修一下。”她的屋子里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大多都是他一应吩咐给摆放的,处处都按着他的意思来,就是院子大到格局,小到一花一草,也都按照他的喜好摆的。所以涉及到她宫中的住所,他也更喜欢亲力亲为地布置……   按照孙茗的分析,农历七月二十一出声的李治,按照后世的算法应是在八月至九月之间,于是她萌生了李治一定是处女座的想法来!凡事都想做得尽善尽美,又有强迫症……   现在她还并不知道李治将她安排何处,不过照现在来看,像是把她的话放到心里去了。就开开心心拿手上的饰品往身上比划,还问起好看与否。   李治坐一边,一手挑起一块瓜瓤,看着她换着不同的饰物把玩。 ☆、第55章 伍拾伍   越来越临近李治的生辰,孙茗叫王福来宣了巧匠,关于做个腰带作为贺寿,她许多想法仍是要亲自交代的。只是王福来以为,她不过是画了几样首饰叫人打来做罢了。   为了寻玉腰带的材质,还从库房寻了许久找出来的羊脂玉来。   岂止她这边忙着整备贺寿之礼,就是太子妃或者萧良娣也同是……   自太子妃的母亲柳氏这两日入了太子府陪伴太子妃起始,就时常宣徐良媛品茗、赏花。   如今太子府的局势很明显,太子妃有身份有地位,虽无子,但稳坐高台。萧珍儿膝下养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儿子还小,尚且不能学会说话,她是全副心思都在这儿子上头了。然,最受宠爱的莫过于孙茗了,就是现在这样世事多变得时候,李治仍去她屋子里夜宿。   徐良媛如今不过空有才名,但李治不看重她,也是无用。所以,她出现得委实不是时候。想要出头,端看她抱了谁的大腿……   太子妃?   太子妃的大腿又岂是那么好抱的?   当年楚怀王的宠妾郑袖就曾对魏国送给楚怀王绝世美人好得不得了,不但不吃醋嫉妒,又处处维护,一来二去,两人还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就连楚怀王都感念郑袖识大体。后来一日,她就对那个美人说她这个鼻子长得差强人意,大王不喜。那美人大惊,慌忙寻求主意,于是告诉她,日后见了大王,用袖掩鼻即可。美人听后从之,然楚怀王却很奇怪,问郑袖美人以袖遮鼻何故?郑袖道曰,她嫌大王身上有狐臭,遂才整日捂着鼻子。楚怀王大怒,着人将魏国美人的鼻子给削了……   可见,身处后宫,谁都不能深信。想借太子妃的势上位,还要看你的命够不够硬呢。并非谁都是武则天!   何况太子妃原本就不是那么大肚毫无气性的人,为了与萧良娣争宠,还千方百计想推美人献给李治,为的不就是她自己?徐婉不出头也罢,若是出了头,太子妃头一个就要拿她当眼中钉。   不过徐婉也并非毫无成算,只是如今李治眼里没她这个人,说什么都不过是空谈罢了。   到了李治生辰那日,太子府往来马车牛车络绎不绝。自从太子登基开始后,想对李治溜须拍马的文武大臣大有人在,但都寻不到机会,如今皇帝生辰到了,眼下可不就是大好时机?   此前太子妃也应了李治的话,知道这场宴避免不了,且规模定然很大,下的帖子也因此规格高了很多。原还担心规模太大,太子府邸施展不开,还是李治将三品以下皆数划了去。饶是如此,也临时叫了工匠来推了两处院落,给园子空出席位出来。   城阳是携驸马都尉薛瓘同来的,虽然两人怀孕日子相差不多,但城阳在孕中调养得好,身材就没那么快缓过来,脸上珠圆玉润的,身上也明显比原来大了不止一圈。   城阳来得早,一如筵席,就抓着孙茗上下打量:“倒是有阵子没见你了,怎么恢复得这样好?”   这倒是真的,不过是过了三个月的时间,她身型几乎没变,就是腰腹部也逐渐恢复成往常,便是李治也最爱她这纤腰了,整夜地搂着掐着,显然爱不释手的模样……   见城阳这样问,心里是得意的,也有意教她:“你饮食仍与怀孕的时候一样?夜里少吃些,多动动,最好去骑骑马。”   城阳听得俩眼放光,如今腰腹仍与怀孕时期大小,她都羞于叫驸马都尉进房了,见了孙茗,就如抓到了救命良方:“明日我遣人来府上接你,我们一处去玩。”   减肥也是需要动力的!和小伙伴一起减肥真是太好了,城阳心想。   “这么快就说定了?”新兴款款而来,在城阳身边落座,上下打量两眼,才道:“我看你如今定是爬不上马了,还玩?”   城阳却并无不高兴地模样,只是横了一眼,道:“既然新兴这样说,那明日你可别来,叫你看我如何上马,岂不是教你白白忧心了?”   两人斗了几句嘴,就见巴陵公主随了重礼献上,转了眼眸子,看向孙茗这边。   孙茗起先还没留意这位公主,直到新兴与城阳忽然噤了声,就听巴陵公主道:“高阳时常提起孙良娣,之前并未与良娣深交,今日道贺,也给良娣备了份礼,一点心意。”   巴陵公主看着年近比临川还长了几年,说话也干净利落,与几位皇家公主做派一般无二。只是孙茗与她连点交情都无,这番闹得就有些尴尬。但送上门的礼,当面拒了确实不给人家面子,遂点头,自有内侍接礼。   直到巴陵公主走后,城阳才不解地问起孙茗来:“你与她又何交情?”   不等孙茗答来,新兴就先开了口:“阿吟能与她有什么交情?无非是见圣人继位,上赶着巴结的。谁不知道如今圣人身边最得宠的是谁,你道她忽然这样勤快起来?哼,她们姐姐妹妹一个样……”   这话就说得孙茗不解了,又听新兴教她:“你且离巴陵远些,她与高阳一副做派,如今最讨圣人的嫌,远远避开尚且来不及呢。”   孙茗往巴陵方向看去,正巧看到她不知与太子妃说了什么,引得太子妃笑得花痴乱颤……   徐良媛就坐离太子妃下首不远,今日穿得尤其水灵,葱白的内搭高腰襦裙,外边罩了桃色宽袖衫,眉眼的妆容极是精致,就是身上的配饰也有多有不同,像是于阗王上贡的西域珍宝里的饰物……   因她也是极爱的,奈何西域的饰品并不很搭唐时的妆扮,像今日,她至多只条了一条颈链戴在身上……所以一看到徐婉头上的额间的脖子上的配饰,就立时知道出处了。   她知道太子妃那里有几箱子,可是徐良媛,是绝对没有得到任何赏赐的!   莫非,今夜太子妃就想叫徐婉服侍李治不成?不然又岂会下这本钱?   哼,要知道李治寻常都不去太子妃那儿,除非逢年过节之类的,会给两分面子略去坐坐。太子妃可真舍得把得来不易的机会让给徐婉不成?   她当然不舍得!   太子妃今日因母亲柳氏入了府,处处叫柳氏予她出起主意来,这徐婉的事也如是。   好不容易知道女儿开了窍,就叫她把徐婉叫来面前看看。虽然第一眼。柳氏并不对她外貌特别满意,但得知她是徐充容的妹妹,又有那般惊艳的才情,才叫太子妃拿来与她搏上一搏。   这点,柳氏想的与太子妃相差不大,何况如今徐良媛连面见太子都不可得,若叫她抓了机会,日后才能更全心全意的为她们所用……   孙茗仿佛有些看明白了徐婉的打算,笑着与城阳和新兴干了酒,起身说是更衣。   匆匆回了沁香明景,就着灯柱上的灯笼,从花圃中折了枝粉色的月见草来。   花蕊跟在孙茗的身后,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见她折了支花交予她,道:“把它拿给王福来。”   无论李治会去太子妃那里待多久,她今夜都绝对要看到李治完好无损地回来,绝不可以给徐良媛一分机会……   王福来那边呢,可算是见着孙娘娘邀宠的手段了,你说拿把稀有的花来也罢了,可月见草……   花蕊还低着头添了句:“是娘娘特意回院子里,亲手摘的!”   王福来挥了挥手,把人叫下去,自己拿着支花背过身去,正踌躇着该怎么与圣人说,正巧李治与长孙无忌巡了酒,扶着王福来往席位上回。   王福来索性抓了实际,就把孙娘娘那花递过来,把话给带到了。   而孙茗这边,没等筵席散尽,就与萧珍儿一样,以子为借口脱了身,她要早些赶回去做准备的。   将秦氏与孙莲打理回府的事宜交给了花枝,被花蕊扶着回去。   刚饮了酒,被风一吹,脑子就清醒了些。一回屋子,坐下来就不想走动,却仍是叫花蕊去浴室备汤沐浴。   花萼有眼色地端了醒酒汤来,搁在她面前,问:“娘娘可要上些果子?”   点心之类的,孙茗夜里实际上是不吃的,但一想到李治回来,定要吃上几口,就点头道:“多备几种上来。”   花萼听了,笑着点头下去吩咐了。孙茗的日常习惯她自然也熟悉的,一听自家娘娘的语气,显然圣人是要回了这里的!   底下的人自然也盼着自家的贵人得宠的……   李治进了屋子的时候,孙茗已经躺在床榻上数星星了。虽然算准了他定是要回来的,可如今子时都要过了。   李治也只当她睡下了,哪料到平时这样懒的人,为了等他,撑着眼睛就是不肯睡,上前坐下来,把人往怀里一带,声音还透着微带醉意的暗哑:“怎么还不睡?”   孙茗其实早就困得要死,听他这样问,顿时一副委屈的模样来,抓着一件物什给了他:“九郎的生辰贺礼还没给呢,我怎么好放心地睡了?到了明日,肯定一起床就见不着了你。”   那是条鎏金的玉制腰带,腰带表面共有十二片,分别嵌有不同图形的龙纹玉石,可见是花了极多得心思……   “原本就是主人家,哪里走得开?我倒是想早些回来……”李治拿了孙茗的花,起先心里还暗笑她这般没诚意的邀宠,如今见了玉腰带,方才颇有感触地抱着人,那唇扫过她昏昏欲睡的脸颊。   虽然是叫了人制造的,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的功夫,但这份心意却是难得……   孙茗模模糊糊地抓了他袖子,心里倒是想知道徐婉如何在太子妃那里表现的,但苦于没有好时机问出口,只好被他搂着,抚着,逐渐地睡着了。   李治刚回过神,见她已略张小嘴,睡得人神不知了,竟是同闺女一模一样……   将她放回枕边,又拿被盖实了,才回案上,拿了本奏疏看起来。只是,虽然看着上面字句,却无法放入心神……他并非有政事要处理,只是实在有些心烦意乱……   然后踱步走出屋子,门口的王福来见之,一惊,正要出声询问,就见李治罢了罢手,自己往廊下站了会儿,才回屋子里去。   他不过是想不明白,太子妃为的是什么……   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见了任何娘子,却总是无时无刻地想到某人来 ☆、第56章 伍拾陆   皇帝生辰依例一般都予以休沐三日的,所以第二日晨光熹微,尚且还在睡梦中的美人就被李治给挖起来了。   在正常情况下,孙茗基本睡到午时,习惯晚起,被李治抓着肩扶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混混沌沌,忍着睡意微张乐眼,一看早已穿戴整齐的李治含笑坐在面前,就两手把他的胳膊一挥,就又抓着被子滑下去了。   原先李治还不知道她竟是有起床气,不过也因为除他以外,无人敢强行把她闹醒而已。   无奈地又坐近枕边的榻侧,一揭被子,就搂着她的腰,把人揽过来,一边道:“不是约了城阳骑猎吗?”   被办抱办抓的揪起来,她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手虚抓了抓,直到抓了他衣袖,口中含糊道:“哪里要这样早了……再让我睡会儿。”   话落,人就歪他身上,脸抵着他肩,眼睛又是一翕,作势又要睡过去的模样。   等真叫她睡个饱,也要午后了,再预备出去,到了地界天都快黑了,还行什么猎?李治叹了一口气,从来都由着她,爱睡多久就睡多久,也没想过拘了她,不想竟是养成了一身的懒病……   一边解起她的寝衫,一低头贴近她耳朵边:“好容易有闲暇,你也不快些起来?不肯陪我,我就寻别人了。”说完,还拍了拍她臀上的软肉。   几句话说了,还真叫她开始逐渐清醒起来,歪了歪脑袋,把人一扑,两腿勾着他的腰,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说着确实不着调的话:“你寻了别人,那我可再也不理你了,带着两闺女,我们再不见你!”   李治也没把她话放心上,只叹了句:“你可真舍得?”   然后把花枝叫进来服饰,一众侍婢手持各种洗漱用具及饰物,随侍还取了酡红色的胡服来。   孙茗见他转身朝堂屋走去,也没听到她那句诚心的“舍得”……   穿了胡服出来,一照铜镜,清清楚楚印出楚腰纤细的娇俏来,这就是她最喜欢穿胡服的原因之一了,除却骑马方便以外,又显身材。   前面说了,自从产后,胸围直接升了两个罩杯,惹得她做的小衣都要稳稳托住,好担心下垂啊有木有!   李治倒是极爱她这身装扮,拿眼睛在她胸前扫过,一靠近就搂着她的腰,因袖子挡着也无人看得到掐着腰做怪的手……   就在两人胡闹的功夫,王福来已经麻利地把该带的安排的统统备好,就等李治发号施令了。   如今出行,可与当初那种小场面大不一样了,光乌压压的一片御林军,少说也得几百余骑,看着极为威严,有将军随侍。   一看就是皇帝出行的派头!   孙茗原先还当如之前那般,如今她骑术渐长,也好骑马出行了,见了这番阵仗,也不等李治吩咐,自己就乖乖地上了一旁给她备上的马车了。   在外,李治持着帝皇的威严,自然不好再与她共车,上了自己的那匹踏雪乌骓马,只消一个手势,就听底下一声令下,坐骑起了步,前百余骑相随,后边数目更多的侍卫们随护马车,小跑前进。   天才大亮出的门,在长安城外余城阳、新兴及几位驸马为首,身后更是浩浩荡荡,显然是冲着皇帝的面子来的。   两方一汇合,一同出行,总算在天黑之前到了秦岭。   城阳早就盘算了这番行猎,特意与李治提前打了招呼,所以只一个晚上,就召集了许多官家娘子来,还有一些皇亲贵胄及一些富有才名的士子。   这回是实实在在地寻人出来打猎的,并非如上次尧山之行那般“游山会”,花枝花蕊都悉数带了,除了日常用到的器物外,连铺盖枕头也都没落下。   有将领熟门熟路地带至一处峡谷扎营,因携有女眷,所以营地的帐篷位置就很讲究了,城阳和新兴携着驸马靠近李治这一处,紧挨着的就是皇亲国戚,只是从这里开始至往下,男女营帐就分了开来。   天色稍稍一暗,凉风骤起,不远处的的树林就呼啸起来。不过即使是在荒山野岭,也无人敢饿着贵人,尤其圣人也在……   从扎营开始,已搭了火,现在坐在帐内都能闻到熏肉的味道。   李治起身去了前营,说是寻人吃酒,行前还给她圈了范围,说是林中有大虫。又叫花枝花蕊二婢跟随,不许错眼半步。   早就听说秦岭有老虎了,就是李治不提那一句,她也没胆子往营外去,单看黑漆漆的林木,她是傻了才会往里边走。   这边李治才踏出去没多久,城阳就遣了人来寻她。   “怎么这样晚?快来这边坐!”城阳的帐子极大,仅次于李治的营帐。此时正跪坐在首席,拿着酒杯说笑,抬头见了孙茗揭起帐帘,就笑着招呼。   一入帐内,就看到坐着二十余位娘子,两人一几吃酒,尾座又有侍女弹着琵琶,一室的笑闹声。   应了她的话,寻了自己的座位,就坐在城阳身边,新兴坐在城阳另一边。   左右看了眼,只识得几位相熟的娘子。这些娘子皆梳着妇人髻,就是有几张稚嫩的脸孔,也展现了少妇的风韵,大多爽利,也明显符合城阳相交的口味……   才刚入座,就有侍女端着熏肉及果子,又备了一壶酒,还搁了盘切下来拼盘的瓜瓤,都是去了籽的,极为周到。   “还没与你说,此番吴王妃萧氏随行,我与你引荐。”城阳说道。   吴王李恪的王妃萧氏实际上是继妻,原配杨氏年纪还轻的时候就已薨。现在的这位吴王妃萧氏已为李恪育有三子,算得上极有福气了。   话落,就对新兴下首的娘子一笑,那娘子得了示意,举了手中的酒盏,道:“久仰孙良娣,遥祝福禄安康。”   吴王妃话说得工整,并不显得热络,如此,孙茗更加自在,举了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新兴借着酒意,与左右巡了酒,就行到孙茗身边落座下来,不一会儿,两人就咬起耳朵来。   “这吴王妃出自梁朝帝室,此前一直同吴王身在封地,也是因先皇过世,才回长安祭奠。”新兴把所知的娓娓道来。   暗道这吴王连着两任皇妃都出自名门,他自己本身父与母皆出自唐、隋皇族帝裔,身兼李唐、杨隋、独孤氏三豪门血脉,实在难能一见,天生就是极贵重的命格。何况早就听人言,李恪素有贤才,能文擅武,怪不得曾受拥戴,举荐他为太子了……   按照客观立场来看,李恪也算天之骄子,在当时立李治为储君的时候,李治年纪尚轻,堪堪十五罢了,但李恪已经二十五,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若当时李治年纪再小个几年,保不准太子之位就给李恪开了路了。   但孙茗自始至终都是站在李治的立场上,所以李恪的存在,实在大大妨碍了李治了!   虽则如今李恪大势已去,如今李治登记,除非他想出头做个乱臣贼子……但这个时候冒头,只会叫封地上的诸王群起而攻之,谁也不想做那枪头鸟。   只是,留着始终是个祸端。   李恪安心当个闲散王爷也好,但他偏偏有治世之能,就是李治再心宽,如何能叫他安稳坐龙椅之上心里定是要不痛快的。   如今吴王妃巧妙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交际圈里,不冷不热恰到好处地与公主等人打起交道……   “听圣人说,是要封赏兄弟几个,恐怕吴王等人暂时还不能返回封地了。”孙茗也与她传了消息。   原本长安就不缺小道消息,新兴能痛快地与她分享诸多秘事,她却也从来不会吐露半点秘辛,能告诉她的,无非都是些无关痛痒,却又能稍稍提点的话而已。   新兴笑着点头,低头为她斟了酒,乘机又道了句:“吴王妃的三个儿子里,还是小儿子身子骨最好……”   李恪嫡子三个,三儿不过周岁,前面两个儿子早就站住了,但是年纪太长。如今吴王若是要给长子请封,李治实难拒绝。新兴这番话说得实在太及时了……   说到底,才刚满周岁的孩子如何看得出身体是否康健?但以前面两个儿子体弱,拿此话说事,拖个几年,给他小儿子封世子,一来世子年纪幼小无所作为,而来,还能挑拨兄弟三人!   新兴这主意出得极妙!   两人饮下杯中酒,新兴就起了身,回了座位,笑着与下首的吴王妃说起话来。因着两人都生养了几个儿子,说起来话题就多了,难得见吴王妃笑得真诚起来。   简单的营帐酒宴撤下,花枝花蕊郑重地应过李治,自然半步不敢离开孙茗,宴后方搀着微醺的孙茗回去。   李治那边也是早早散了筵席的,回来就听说孙茗赴宴去了,也不甚在意,叫王福来备了一桶水来,匆匆沐浴,就躺在了床榻。   如今他也早已养成了睡前沐浴的习惯,一旦某日没能入水泡一泡,就浑身难受,像是没弄干净,可以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直到孙茗头昏脑涨地回了帐子里,花枝花蕊就悄然退下,只留她抚着额,慢悠悠地往床榻走去。   李治原本睡眠就浅,听到揭帘子的动静,就已睁了眼睛,就这微弱的烛光,看到醉醺醺的某只摸着床沿坐下来,还没坐稳,就往床榻底下歪去——   李治忙起身把人捞起来,见她面色微红,眸中带水模模糊糊说着不清不楚的话,就知道是醉得狠了,把人捞进怀里,没忍住就是一句抱怨:“竟喝得这样醉?”   孙茗自己倒没觉得很醉,不过是多喝两口,于是边往里边钻边道:“也没有很醉,就是有些头晕。”   喝多了自然头就晕了,李治没好气地一笑,把她靴袜给脱了:“看你明晨起了头疼是不疼!”   然后哄着人,一同躺入被衾,刚给她合上薄被,就听她道:“今日见到吴王妃了……”   李恪的王妃?!   倒没想到她竟然也在,李治就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孙茗摇了摇头,却发现头一摇就晕,也就不说话了,朦胧间,也不知怎的想起昨夜巴陵特意赠她的礼来,就又与李治道:“昨儿巴陵公主送了大礼……也不知她安了什么心……”   李治见她声音越说越小,知道她这是真犯了困了,就熄了床榻唯一一站烛火,钻入被中把人一搂,拍着她的背,道了句:“睡吧。”   就是醉了,脑子里竟也把紧要的记着告诉他,都不知道他该说什么是好…… ☆、第57章 伍拾柒   辰时末刚醒,就闻到芳草的香味,不远处依稀仿佛听到的娇叱声,和混杂在一起的马蹄声、嘶鸣声……   因夜里醉了一场,刚被花枝扶起来,头就有些晕眩感,不过影响并不大,未多久就打扮停当,身着男装胡服出而了帐帘。   早就候在帐子外的内侍见了,就有一个默默退出去,跑去知会城阳去了。   孙茗一眼就见到这几个眼熟的内侍,并不在意,扭头与身边的花蕊吩咐去把紫骍牵过来,就等的这会儿功夫,把花蕊送来的几张薄饼用了些。   紫骍马一见孙茗,还没靠近就开心地打了个响喷,两个黑珍珠似的眼睛流露出欢快的神情来。   她也确实有阵子没有好好与紫骍相处了,在孕前也是时常到马场跑几圈,但随着怀孕,然后生子,一来因为身体原因,二来确实花不了多少精力运动了……   如今见了马,心就立时活泛开了。   花蕊也看出她跃跃欲试的模样,知道自家娘娘在马上也曾花了大功夫了,也就并不忧心地递过马缰,自己牵了后面内侍地给她的一匹母马的缰绳。   因孙茗见识过几位公主身边使女的马上功夫,就觉得拉上自己的侍女一同学习骑射,寻常还能一同练练。其中,骑术最好的莫过于花蕊了,所以之后但凡遇到骑猎,也就只带上花蕊了。   一接过马缰,右手一抓马鞍,左脚一个用力,就利落地翻身上马,摸了摸紫骍的头,紫骍明显开心得两只前蹄跃起,下一刻就飞奔出去。   营地座落在峡谷,靠近水源的平地,她几个瞬间就飞出营地口,见木桩外几骑打着击鞠,其中就有城阳和吴王妃萧氏牵头。   一见孙茗出来,城阳远远打了声招呼,就这功夫,被吴王妃那队里的一个年轻娘子一球掠去,不消片刻就进了球门,惹得城阳跳脚。   吴王妃却也有趣地笑起来:“城阳公主这是犯了兵家大忌,可也别怪我乘人之危啊。”   城阳气得狠了,也撂了狠话:“好,你可看好了!”说罢,领着身后娘子们抢球。   接着,就又是一番抢夺。   虽然城阳产后并未完全恢复体力,但打球的技术也是不弱,毕竟十几年的马上功夫摆在那里,只是显然吴王妃也是个中好手,对上城阳也不逞多让,且也没有让与城阳的打算,所以这番球赛就变成你追我赶地,倒有些看头。   不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由远及近,孙茗朝那处看去,近了些才发现是新兴。待她距离十步距离,她就扯了嗓子问道:“你这一大早去了何处?怎么也不与城阳顽?”   新兴奔至她身边,笑道:“你道谁你与那般懒惰,天刚亮,圣人就带着他们就去行猎了,我只是跑至周围溜了一圈。”   这时,新兴的侍卫们才远远地赶来,因没有新兴的马脚程快,所以多了这一刻才到,见这边俱是娘子,就留在二十余步的距离守着,并不很靠近。   “还以为他们要在午后打猎呢,看样子还是我最迟了。”虽然这样说,但孙茗并不很介意的语气,惹得新兴侧目。   看向球场几个来回,新兴忽然指着那个年轻的小娘子,道:“那是吴王妃的胞妹,你看球技是否比城阳还强上一些?”   孙茗仔细看了两眼,暗道说的竟是刚才抢了城阳一球的年轻娘子,有些胆识,但也未免太大胆了一些……城阳好歹也是圣上胞妹,周围莫说别人,就是新兴与吴王妃也要给几分面子,竟是敢乘她分神之际抢球。也是吴王妃庇护,一句话就叫城阳的恼意全拦在自己身上……   “城阳从小习马,球技更有名师指导,那小娘子虽然也有几分本事,但终究差了那几年经验。”孙茗分析道。   新兴忽然露出一副古怪的笑意来:“她若没有几分真本事,又怎么赶邀圣人击鞠呢?”   话落,也不管孙茗怔愣起来,拍马上前几步,与场中奔走的城阳和吴王妃道:“你们只顾着自己顽,我可不依,正巧我和阿吟都在,快叫我们入队!”   吴王妃先止了步,笑答:“是极是极。”   也是她答话的这会儿功夫,也叫城阳截了球,不多会儿,这球就入了球门。可谓是风水轮流转了,惹得城阳满场奔走大笑。   还来不及深想,新兴与孙茗就各自在袖上绑了丝绸缎,分作两队,孙茗入了城阳这一队。   知道孙茗球技了了,就是后来专心练了数月马技,也赶不上队上的其他娘子,城阳就叫她走位靠后,避着敌对先锋。因在球场上,先锋较劲起来,对孙茗这样的击鞠新手来说是极为危险的。没有人会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显然,孙茗也有此顾虑,虽然她如今并不觉得自己球技会过于拉低水平,但作为一个新手,自知之明还是有一些的。   然后自入了场开始,总算领教了吴王妃那胞妹的球艺了。她走的是前锋,与城阳碰上时也毫不相让,比吴王妃还要强势些,球法也伶俐。   直道巳时将过,有内侍扯着嗓子喊话,众女方才停歇。   此时孙茗的手臂几乎已是挥不动球杆了,再看其他娘子,都是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像是惯于这般剧烈的运动,显得她有些过于腐宅了……   内侍过来喊人,无非是膳食已备下,圣人也随行中,就不能乱了规矩,时辰自然也是有数的。   城阳等人了然,跃下马就吆娘子们入营地,边行边问:“圣人还未归来?”   一边听着内侍作答,新兴就与孙茗使了眼色,在她不解地凑近些,与她道:“这回不仅我们几个,还有巴陵公主你还没见着,如今人就在自己帐子里,并不与我们同顽。”   新兴没回见到巴陵,总是一副极为看不上的样子,她也从没问过缘故,正想问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城阳忽然扭头,与她们道:“何止,还有越王纪王同行。”   越王李贞与纪王李慎自来就与李治亲近,这回也是被他一喊就同往的。在李世民病重起,皇子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松快过了,何况是他们这样的速来就爱骑马行猎的,简直在长安都快闷死了。   一众娘子入了营地,又偏离中心处,此时已搭起了木塔一般的高台,背靠向林木,外围还有重兵把守。   台子上早就备妥了席案,且明显男女分座两处,中间隔距用了屏风。   几方刚一坐下,炙烤的全羊就由两个内侍举了上来,搁在席位正中,又上来一个内侍拿了厉刃当场切肉,一个内侍托着莲花口越窑瓷盘接着。   在内侍一盘盘将切下羊肉的瓷盘一份份端至席位的时候,早有其余水果炙肉一一呈上,自然也有酒。   在唐朝,茶还没有很普及,但酒是一定有的。   此时,巴陵公主也已然落座,城阳为首位,依次往下就是新兴与孙茗,另一边是巴陵与吴王妃。而吴王妃的胞妹就落座在吴王妃身边,现在是明显略作装扮,虽然仍是身着胡服,但发髻重新梳理,又略施了薄粉,初初一看,确实明艳动人,又年轻俏丽,显得极为灵动。   酒过一旬,气氛早就活络开来,连巴陵公主都与吴王妃交谈起来。只不过,吴王妃一直秉持着不甚热络,但对谁都颇为客气的模样。   新兴原还与孙茗说着话,或间也与城阳说了几句,这时,见吴王妃那胞妹只食了几口羊肉,就叫使女补了唇妆,就与她道:“不知吴王妃的妹妹怎么称呼?昨天竟没能得见,险些错过了。”   吴王妃一愣,正巧见她胞妹张乐口要说话,忙快一步抢话道:“胞妹家中行三,昨日是身子不适,所以只在帐内休憩。”   城阳宽慰道:“三娘子今日可好些了?”   孙茗算是知道新兴针对萧三娘这副态度的原因了,也看出来,昨日把小姑娘藏着掖着,今日一早,小娘子就自己跑出来寻郎君击鞠,找的还是圣人……   巴陵为她挣脱起来:“如今气色这样好,自然好了许多,许是秦岭养人吧。”   看得出,巴陵有心交好吴王妃……   不等新兴抢白,孙茗就先吱了声:“如果身子不好,还是多在帐内休息为好。”见吴王妃姐妹,以及巴陵新兴等人都朝她看过来,就轻笑着,一副温柔毫无心机的模样,道:“女儿家的身子要多注意些,可千万保重。”   不知道的,还当她话里有话,听后诸人大多也没很在意……可她确实话中的意思这样直白,吴王妃脸色一肃,话就更少了。   酒刚至酣处,李治已带着众郎君和身后随侍的侍卫回了营地。娘子们喧闹之声也顿时收敛了许多。   而另一边,李治刚回营,知道娘子们一处吃酒,就自带了郎君门座另一处席位,自有侍卫们提着猎物拿去处理。   他借机与李贞李慎说起了李恪的事来。   如今李恪就身在长安,在李治登基之后,并不急着返回封地,而是携着老婆和小儿子在长安城内逍遥自在,自然是等着封赏的。与他一般心思的诸王也如是。   要说李治小肚鸡肠,那是绝无可能的,但要说到大度,恐怕没有多少国君会忍受身边的不安定因素吧?   李恪素来就知道审时度势,在当年李承乾与李泰东窗事发之前,李世民就曾予以《诫子书》告诫过他,内意约是李恪的显赫地位皆来自他这个父皇,望他如河间献王和东平宪王那样的贤王为德,屏蕃保卫国家。也因此,更叫他引以为戒,自我克制。   就是这样才德之名在外的吴王,叫李治实在烫手。   要是李恪狂妄,他还有借口发落,只是如今他夹着尾巴做人,他反倒拿他没了办法。   不是他太计较李恪的贤德,实在他身份背景,以及身后势力叫他忌惮。如果他此时对李恪放下心房,万一李恪包藏祸心,到时候岂非放虎归山?   越王纪王深愔李治的顾虑,听了他的想法,一合谋,倒出了主意来。如今,一切以待回宫后拟旨,还要有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点头方才可行。   这时,了却心头大事的李治边巡酒边在考虑,怎么罢黜房遗爱来…… ☆、第58章 伍拾捌   萧三娘闺名一个婒字,将近及笄之年,如今不过是个梳着丫髻的小娘子而已。   阿姐嫁作吴王妃至今不过九年,打算陪同吴王欲返长安起,她就缠着叫阿姐将她带上,只因听闻长安繁华博大,女子恣意又极为奢华,早就想见识了。   最后果然成事,阿姐耐不住她的痴缠,只好将她一同带上。   初到宝地,她也确实疯玩了一阵子,尤其她不仅是吴王的小姨子,更是出自梁朝帝室,身份自来就贵重,身边无不是将她捧着……   一开始,只当如此,待事过后,吴王回了封地,她也自然跟随阿姐一同回去……岂料这日丑时将过,阿姐就急着遣人将她唤醒。   急急忙忙一番梳洗,阿姐沉默地站在她身前,正当她不解地询问起来,阿姐却忽然叫她随行游猎。   似这般匆忙,是从未有过的。如果今日有此安排,早前几天就该与她交代了,她始终也不能明白因何。直到上了马车,阿姐与她共乘,不时地提及纪王李慎。   纪王如何,与她又有何干系?   到了秦岭,入了营帐,她一路反复想着阿姐的意图,越想越是惊诧,忍不住猜想是否吴王与阿姐想拿她联姻?   可是……纪王早已成亲了!   可怜的萧婒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实在是纪王妃体弱,如今病得都起不了身了,吴王妃虽然也有顾虑,但经吴王劝导,又觉得夫妻荣辱与共,若是与纪王做姻亲,不说是否将是吴王的助力,好歹叫圣人与纪王心生嫌隙……好歹,纪王是韦贵妃所生,自然非旁人可比。   吴王的算盘打得响,却也耐不住萧婒年轻气盛,一想到或被利用,入了营帐后就称病,死活不肯出去。   吴王妃平日里也是宠着她,知道她气性大,却也闹不过她,索性就自己去赴了宴。   待到第二日,萧三娘被吴王妃从被衾拎起来,盯着她起身梳妆,实在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被盯着出了营帐。   此时天色微明,圣人点了人手,与越王纪王以及一众郎君们整装,准备行猎。   吴王妃指着远处的纪王与她道:“过会儿公主也将行,你可伺机求纪王关照。”   时下娘子皆大胆,一同打猎的更是不在少数,似这般套近乎实在正常,何况萧三娘还未及笄,更加叫人不设防了。   果然未久,几位公主也身着男装胡服,携着骏马欲同行,却被圣人以林中有大虫出没的缘由所拒。   萧婒本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老远根本看不清纪王是何模样,倒是近在眼前的圣人颇为秀气,于是跨出一步大声道:“既然有大虫,圣人不如与我们一道击鞠?”   吴王妃大惊,瞪着萧三娘几乎说不出话来。   李治见识个小娘子却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小姑娘年纪轻玩心重……只是,别人都看在眼中罢了。   萧婒一计不成也不知道该怎么打消吴王与阿姐的打算,就在击鞠时乘了城阳公主分神之时抢掠她杆下之球,然后正要说话,却又被阿姐抢白。   吴王妃抢了她的话,将是非全揽在自己身上,然后又看了眼萧三娘……如今,她是真拿这个妹妹没办法了。恐怕,这回真是要辜负吴王了!   萧婒在筵席上几次三番被吴王妃以眼神警告,知道再不能做出格之事了,只好悻悻作罢。所幸的是,事情似乎也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也就按捺下来。   上首坐着个宛丘淑媛的美貌娘子,听她们说来,似乎是圣人的女人……恐怕要叫她白担心一场了……   而孙茗自然没将这个小娘子放在心上,她的那番话不过是说给吴王妃听的,不论她打什么心思,圣人都坐在上边看着呢!   这顿午宴吃得是各种滋味,结束后,只歇息片刻,就开始拔营返回了。   从秦岭至长安醉快也要五六个时辰,如今起身,也要在子时之后方能到达长安。所以说,这一个来回就是一整天,也怪不得一大清早去行猎了。   当然,早上行猎也事有讲究,这不过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   ……   在太子府中的萧珍儿显然没有孙茗那般闲情逸致!   李治生辰那夜,萧珍儿早就探听到太子妃与她母亲的计划,无非是拿徐良媛邀宠罢了。哼!这也并非太子妃出的第一回昏招了。   她倒是想坐等着看她们的笑话,只是,徐婉固然没有得偿所愿,没能留住人,叫李治去孙氏那处。只是这个孙氏也太无能了!既然知道夜里出了事,竟不闻不问?也太好性了……   她萧珍儿可没孙氏那么好打发。既然孙氏没本事,那她就亲自动手。   低头看着素节,这是她好不容易诞下的皇儿,是她的命根子……如今她是全副心思都在素节身上,原本还指着孙氏扫清障碍,届时她好坐收渔翁之利。反正太子妃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孙氏刚生了女儿,也没那精力再生,何况又在孝期,待过个一年半载的,她的素节已经能说会话,早已立住了。   只是……她高估了孙氏了!   萧珍儿闭了闭眼,扶着金铃的手起了身,问道:“我记得太子妃那里备着南方枫木?”   用枫木造作祷祠,甚妙……早有传闻说,太子妃的母亲自来就信此事,只是抓不住她们把柄,就是不能把她拖下水,也能叫姓徐的脱层皮!   于是,等第三日夜间回府之后,孙茗刚迈进院子还没来得急洗漱,就被匆匆跑来的花萼和赶至道跟前的的乳娘楼氏给吓住。   楼氏额间还遗留汗,见了孙茗立即跪伏,抖着唇道:“禀娘娘,郡主今日起不知因何啼哭不止,午后起就未曾睡下。”   李治与孙茗不过是一前一后进的院落,此时刚抬脚迈入,就听到楼氏说的话,又惊又恼,气得将楼氏一脚踹翻在地:“郡主若有个万一,我要你们陪葬!”话落,也不再理会,朝偏殿而去。   那楼氏忍着疼痛爬起,也跟在身后去。   孙茗虽然着急,但见李治已经赶去,又看着跪伏在一边的花萼,才问道:“昨日尚且好好地,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孙娘娘脾性好,可一旦涉及到两位郡主,那定是舔犊情深的急性,所以听她问起,花萼忙答:“今日午后,小郡主就未曾合眼,然后就开始无缘无故地啼哭,两位乳娘吓得慌了神,我就去寻太子妃禀报了。之后太医也为小郡主看了,只道没有吃好睡好……可是,小郡主一应吃食无非是乳娘身上而来,又叫了太医为乳娘查看,并无不妥。”   来龙去脉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听完也急忙往偏殿去。   入了屋子,正巧太医躬身与李治说着闺女的病症,只是李治坐在床榻边,一手抚摸阿宝的额头,又看了眼阿福的嘶声力竭的啼哭,另一手捏了捏拳头,恼恨道:“叫你们来此无非是照顾郡主,若郡主有何不测,你们也休想好过!”   看着两个乳娘跪伏瑟瑟发抖的模样,孙茗上前看了看阿宝阿福的气色。   显然阿福看起来更加不好,阿宝虽然同样啼哭,却没有阿福那样连哭带咳得如此可怜……   虽然两个乳娘一同照看阿宝阿福,但也分主次的,阿福大多是被马氏带着,这样一想,她就朝马氏看去,只是她与楼氏一样胆战心惊的模样。   须臾,太子妃与萧氏也匆匆赶来,见了里面的情形,怕李治以为她不得力,就急道:“这是怎么了?不是早就叫了太医查看!”   而萧珍儿倒是站到一边询问其太医来。   两人在夜半而至,都是一副慌张匆忙的样子,看得出因李治回来而闹出来的阵仗给唬得不轻。   太子妃也极是无辜,原来还当小孩子的小毛小病,过午之后也就遣了太医诊治,之后也未听闻有什么不好,只知道太医说是没有吃好睡好罢了。可端看如今这阵仗,知道李治护犊的性子,唯恐火烧上身来。   只是孩子这般哭闹终是不妥,连太医都提议先用安神的药,好叫郡主歇下。   孙茗这时忽然道:“叫花枝花萼看着,把乳娘带下去看管起来。”虽然乳娘看着是没什么问题,但没照顾好郡主,就已是最大的问题。何况,乳娘到底有没有问题,还得再细看。   李治显然也极为同意,叫内侍将乳娘带下去,又让王福来去查乳娘以及郡主身边一应物事,看看有否不妥。   太子妃瞧着,像没她什么事了,正要起身告退,萧珍儿却忽然道了句:“依妾看,倒不像是寻常病症。”话说半句,见都朝她看过来,她反倒没再说下去,只忽然问道:“怎么不见徐妹妹?”   徐婉不过区区良媛而已,原本内宅的事都有太子妃掌管,像萧氏与徐氏就是不来,也很正常,只是在这时叫她说了出来,李治面上顿时有些难看,心里就更加厌恶徐婉了。   孙茗却是两眼不错地看着闺女,心里直盘算起来,叫这样多人看着,总不至于无故地着了凉,何况如今天气早就转热了,就是吃食上面出了问题,也总该有个诱因,两个乳娘身上也查不出问题来……   所有人都没有往投毒上面去想,一来太医可以一诊就可看出来,二来药物管制向来严苛,毒药原本就不易弄到手,若是人人都可轻易获取,皇帝身家性命岂不是没了保障?   此番不过是世人臆想出来的罢了。   何况皇权体制,向来看中嫡庶长幼之分,就是有心迫害,最终也根本毫无意义,且无论谁产下的子嗣,无不是叫太子妃为母亲,如今太子府里子息单薄,萧良娣又有儿女照看,徐良媛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罢了。   根本就没有人会拿毫无争夺政治筹码的郡主下手好吗!   一路奔回,如今夜已渐深,李治疲乏地令她们告退,只片刻,屋子里就剩她与李治,还有候在门边的王福来、花蕊等侍婢。   孙茗在等着宫婢端来药汤,喂了阿宝阿福用下后,见她们果真安安静静地睡熟过去,才与李治道:“事发突然,今日也不好再详查,九郎还是先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他还要早朝,现在睡下已是晚了。   李治也同样忧心她们,但至多不过两个多时辰可供休憩,何况明日确实还有要事,也不推脱,点了头就自行起了身出去。   孙茗却还留坐原处,看着两个闺女因啼哭面上显露地潮红,心疼不已,看热手巾为她们擦了擦脸,靠着床沿不知不觉打了个盹,然后猛一惊醒,天都没亮,就又看着闺女熟睡的面容。   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天已大亮,李治也早就入宫上早朝去了。   王福来因着李治吩咐,在院子里详查起来,包括两个看管起来的乳娘,更是连她们家族背景都查得滴水不漏,间或时有向太子妃与孙茗回禀。   一早上也是怕饿着阿宝阿福,李治入宫就叫了内侍又寻了两个乳娘带回太子府。   只是孙茗早就对乳娘这种身份颇有微词,看了两个新来的乳娘,也没叫问,只准她们喂了闺女,却不许她们照看,喂完以后就让人带下去。   虽然昨夜看着叫人惊心,但今晨起后,阿宝阿福明显康健了许多,又给喂了新鲜的乳汁,也变得活泼起来。   孩童都是这般,吃好睡好,就万事大吉,看起来身体健康又活泼,这是最好的。   只是,既然没了病症,前面出的事又如何详查?   王福来自然是一无所获……倒是想起萧良娣所言来。   在古代宫廷或是上流社会中,极为流行“媚道”,又分媚术与媚药之分。术式秘方用得较多,起源也更早,但自从汉代起就严禁使用了。早在汉朝,巫术巫风盛行,且大多人都相信巫术,且对其恐惧,但对应的,对于滥用巫术也是严刑令禁的,最有名的,就是汉代阿娇皇后因巫蛊被贬至长门宫的事情。   王福来一开始也没敢往这上边深想,但对此一无所获,又恐圣人怪罪,只好再满太子府上下探查起来,只这回,不光寻常所用的物事,连带符纸秘灰都没放过——倒真叫他在徐良媛院子中的梨花树下小土丘中寻获一枚枫木偶像来…… ☆、第59章 伍拾玖   孙茗自己去看了王福来从乳娘的箱笼里收拾出来的东西,确实也发现一无所获,就又让人招了太医问话。   坐在椅子上,一手乘着扶手,想了许久才问道:“乳娘吃食都有定例,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忌实的?”   关于郡主的事,太医自然不敢敷衍,躬身道:“除忌酒、药等,还有生冷之物。”   只是,乳娘想要得到酒药等原本就不可能,生冷的吃食也有定例,如何会叫她们得到?这样一来,莫非真与乳娘无关?   李治回府后,听了王福来禀报,就即刻遣了人传旨,令徐婉禁足。   这种巫蛊之术李治向来是不信的,但不信归不信,却入历来帝王一般,都很忌讳。轻飘飘地先叫徐婉禁足,不过是,他知道背后还有其他尚且没有查出来。   萧氏与孙茗也颇为惊异,都知道李治如何待两个郡主的,竟然这样轻拿轻放?   李治传了旨意,又担心孙茗多想,就将心中的顾忌与她道来:“如今查不出问题来的,才是大问题。如果谁都有机会在你我身边使这些招数来,下回我们反倒未必能全身而退。”   一开始,他最担心的无非是有人打算谋朝篡位,毕竟在太极宫下手太难。但就目前看来,极可能是府里出的问题。   徐婉未成气候,一看就是被人拉出来顶缸的。那除此以外,就唯有太子妃与萧氏了!   只是这两人,无论是哪一个,他都并不很想深究,毕竟没有真正的带毒心思,也没害道人命,只是略施了小计而已。但这种事却要杜绝,所以给他们略施薄惩就很有必要了……无论是哪一个!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他才初初登基,李唐江山还未能固若金汤,尤其几个王侯将相还没有治得服服帖帖,他仍然需要太子妃及萧氏背后士族的支持。   “宫中□□、食材都有迹可循,就因为这样,才查不到乳娘到底有否误食了什么。”孙茗顿了顿,想到阿福症状比阿宝更明显些,又道:“阿福多是马氏带着,阿宝则是楼氏带着,如今或许可从马氏身上下手?”   李治闻言会意,叫了王福来一番吩咐,见王福来领命下去,才搂着她笑道:“幸好阿宝阿福福大命大,如今已是无碍,且安心吧。”   看着床榻边的小床里睡得吐泡泡的闺女,孙茗也是一脸柔软的笑意。她并不怕有人冲着她来,她只深恨拿小孩子下手!   第二日,王福来果真从马氏身上问出了点消息出来,原来近日长安时兴饮茶,常听闻人有斗茶。就在前几日,楼氏得了份好茶,又常常寻她一块儿品茗……   如此看来,问题竟有可能出自茶上面了?   一边叫王福来去查问,一边又把太医宣来问起关于哺乳期饮茶的问题。   饮茶文化发展并不久,关于这种专业术项太医并不能给到明确的答复,但饮茶好处自然不用细说,只是饮之能叫人兴奋却是真的。   没错,哺乳期不宜多用茶,但具体坏到什么地步,却也不至于,顶多叫孩子睡不好罢了。莫非……这回还真不是针对她或者是阿宝阿福?   孙茗将经过都知会了李治,王福来也将查到的事情往李治面前一摆。那楼氏自己乖觉,知道隐瞒不下,遂勾得马氏多饮了茶,她自己因知道阿宝格外地得圣人欢心,反倒束手束脚,不敢多喂阿宝吃奶……   再然后,孙茗只看到两个乳娘楼氏和马氏就被带下去了……虽然事情影响并不大,但有些事摊到明面上来就显得很残忍了。她不知道两个乳娘的下场,就算马氏不全是无辜,但她自己大意就已是大错。   现在学了乖,在夜里李治批阅了奏疏之后,乘他一脸疲惫地爬上床榻躺下,就与他说了想法:“虽然如今换了乳娘,为了以备后患,日后让乳娘将孩子喂了以后不许她们再亲近,如非必要,还是少叫她们到跟前为好。”   李治只当她是一朝被蛇咬,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算是默许了,也并不知道她这是乘机将乳娘从身边扫除。   另一边,萧珍儿惴惴地等了几日,也没等来李治深查之后的旨意,短期之内也再不敢有所作为,只安静地教养自己的儿子。总之对她来说,不过是来日方长,如今就她一个人的儿子方能入李治的眼,她并不心急……   ……   过了几日,李治还没来得急处理吴王李恪,河东地震的事又叫朝廷重新忙乱起来。   如今朝廷正直大洗牌的时候,他倒是想扶持起自己的嫡系一派,又怕这中间盘根错节,所以有些事情也只能一步步地走。   现在河东地震尤其晋州最受其害,收到的凶讯来报说是不仅毁坏了房屋,压死五千多人,如今伤患也是不计其数。   孙茗也看到了奏章所言,被里面传递上来的境况看得心有不忍……从她了解到的后世更多的如汶川地震、雅安地震,死伤都是数以万计。这个朝代不比后世,可以从新闻媒体了解到事实,可以有四面八方去支援帮忙,更多的伤民得不到救治,更多的难民没有在地震时候被压死,反而是在地震之后被活活饿死、冻死……   李治当庭接到启奏,就派了军队救援,又有大批物资跟随。只是后续处理也并没有这样简单,房屋倒了还得重建,人死了还得入葬,若没处理好,引得大批流民蜂拥而至,尤其晋州距离长安这样近,如此一来,事情就会变得棘手了。   当夜,孙茗见他愁眉深锁,拿着笔提了又放下,知道他初遇这种事,实难入手,遂道:“九郎不如寻褚公等人商议?毕竟一人计短,他们总也有人治过此类事件,可以从中借鉴。”   李治将奏疏往案前一放,摇头叹道:“已派人着手去办了,虽然都有例可循,可是总觉得不能踏实。”   今年才刚刚登记就发生这种大事,显得好像触了他霉头,万事不顺的样子。   孙茗知道他这样想太过消极,就拿话引开:“如今晋州定是一片惨淡,九郎何不乘此派遣使者慰问?再行免税,好叫民众好安心地重新燃起对生活的信心?”   这也就是收复民心的大好时机。如今李治民望自然不能与李世民比较,但一点一滴升入民心,不也从旁的小事起吗?   李治听后大赞,忙奋笔疾书起来,又同意免赋税三年,又御笔亲提,予以压死的人家各赐绢绸散匹。   孙茗见他放了心,也自然安心,只是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事忘记了……直到李治将事情一了,正准备就寝,忽然叫她记起一事来,忙将李治推起,言道:“如此大规模的地震,孔有余震,九郎还是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自从孙茗开始为他整理奏疏起,又时常参与这些对话,有时候又说得极有道理,李治显然越来越信重她了。   他自己是不了解何谓地震,但她所言的厉害关系他自然清楚,遂也不急着就寝,合衣起了身,叫王福来去传令侍卫,把褚遂良、李义府、许敬宗等人喊来,几人在太子书房筹谋,一经计较,李义府先领命下去了,直至天亮,几人同出太子府,直接行往太极宫。   事情果然未出所料,三日后又发生了余震。所幸早有所防,令难者及伤患及时迁徙,并没有造成更多的损失。   待事毕,也如李治一开始所言,给予晋州免去赋税,又派人前往发放粮食,帮助重建房舍,总算避之动乱。   也因为兹事体大,他并不完全放心由这些人去操办,就临时起用了孙茗的弟弟孙英为上镇将,从旁协助并记录相关事宜。此事还多赖孙茗提点,叫李治一时想不出人来就想到了孙英的头上。   说起来,孙英也份属于他嫡系一派,虽然相交未深,但总比前朝那些倚老卖老的叫他用得更放心些。也可以乘这个机会,看看孙英是否得用。   也经由此事,李治在民间的威望竟是空前强盛起来。   当然,还在太极宫处理公务的李治还并不知道他的民望由此开始攀升,正交着两个闺女分辨家人的孙茗也不知道。   阿宝阿福如今已经渐渐学会认人了,例如饭点一到,就会朝屋子外看,似在等着李治回来,次次都极准。只有一点不好,她们已经开始萌芽,又总是流口水,这两只还经常拿手指吮在口中,把一个手指从口中扒拉出来,另一个又吮上了……   就是之前还想从小矫正她们的习惯,她也颇为力不从心起来,只好叫花枝花蕊一同帮她看着。最重要的是,她们俩的手指真得洗干净些!   对此,孙茗忽然觉得,养对双胞胎也是极耗精力的事! ☆、第60章 陆拾   从晋州地震过后,相关事宜一切妥善,就开始风平浪静了。   李治最终决定加授前安州都督吴王李恪为司空兼梁州刺史,对于李恪请封的世子一事却没有当即首肯,只予他一句话,念他嫡长子、次子体弱,三子又小还没能立住,劝他过两年再行考虑。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意属令他三子为世子的。对李治来说,他掌权还需要时间,尤其兵权还要进一步握入手中,不然焉能安心?李恪前面两个儿子再过些年都快成年了,而他的三儿子尚且不足周岁,能不能长成还要两说。   其实说是劝,相当于以身份压人罢了。李恪无法,只好接授加封的新职务携妻带子地前往梁州任职去了。   原本是想让李恪前往自己的封地,再留下他的长子、次子在长安,但考虑到李恪的威胁徒留他儿子未必能令他心服,如果仅仅明面上拜服,暗地里却包藏祸心,岂不是防不胜防?所以综合考虑,还是将他放在梁州。梁州距离长安近,就在眼皮子底下,李恪自己又不能掌管大量兵马,有个风吹草动,他反倒好制约。   然后从吴王起,一众王侯公主也有不同程度的加封,其中还包括高祖的几个儿子。   在李治敏思苦想要授予他们职权的时候,孙茗倒想起李元嘉的女儿李词来。之前也有过一面之缘,筵席上对那灵动的少女颇有些好感。   李词的父亲是高祖的儿子李元嘉,母亲是房玄龄的女儿,称得上是名符其实的贵女。她倒想把这丫头留做自己的弟弟,年纪也相当,奈何身份上,她弟弟还缺了些。   所以眼看孙英的年纪也差不多该成亲了,李词也到了说媒的年纪,她反而越来越急,且又要稳住阿娘不叫说亲。   这点小心思,不出两日就被李治察觉了。   这日政务一完,时日还早,李治特意去万寿殿转了一圈。万寿殿是他为孙茗挑选的宫殿,取祉风水好,面积又大,很少适合他预期修葺的模样,只是还没与孙茗细说。   直到拿着勘测图回了太子府,直接入了沁香明景迈进屋子,见了两个闺女逗弄了一会儿后,就跪坐在案前,摊开图纸看了起来。   孙茗也凑近看了看,并不知道他瞧的是给她选的屋子,只当他在为几位前朝妃嫔的处置而头疼。   关于这一点,李治确实还没完全落实好,尤其以韦贵妃、燕德妃这几个位高权重的太妃们,虽然都已加封,但再叫她们住在太极宫确实并不妥当。   这样一来,孙茗也替他想了几个方案来,此时见他似又因此事而烦忧,就问道:“可是为太妃们的安排所虑?”   李治把眼睛从图纸上挪出来,看向她:“阿吟有什么想法?”经由孙茗的提醒,他的确想起了还有前朝妃子们的安排问题。   孙茗也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一坐下来就浑身犯懒地靠在他身上,拿手指在案几上比划着,一边说:“九郎有没有想过,让太妃们跟着越王、纪王等人回封地?”   像这种事情都是特例,虽然李治想来想去,让韦贵妃跟着李慎,燕德妃与李贞,跟随他们前往封地,听起来似乎也并无不妥。   但想了想,李治还是摇头:“越王纪王我目下还要重用,他们暂时还离不得长安。”   孙茗又道:“那就在长安寻几处宅子,将太妃挪过去,让越王纪王等人以功论处,再行决定是否同意让太妃跟随去往封地。”既为她们的安排而头疼,又不同意放人,哪里有这便宜的事情   其实这在汉朝也有先例,但很少有皇帝这样大度而已。孙茗之所以敢这样说,不过是太了解李治心软的本性了,尤其对李贞李慎这两个关系亲近的弟弟。   而李治也不过是一时脑子没有转过弯来而已,原来还忌惮太妃们背后的势力,恐放任离开视线,会对李唐江山不利,但仔细想想,既然他敢用李贞和李慎,又如何要这般防备他们呢?   反过来亦是,如果他们居心叵测,自有小算盘,又怎么会全心全意地辅佐他呢?   想明白后,李治将人一搂,看着烛光下娇色杏面,满眼生春地含笑看着他,一低头就在她眉眼初落下一吻,轻叹道:“还是阿吟知我心,就这么办。”   孙茗也不过是根据想法说出来而已,她自己同时也希望,这种先例一直开展下去,等日后,不论是李治的哪一个儿子登基,她都能安安稳稳地守着自己的子女,哪怕去的是遥远又贫瘠的封地……   这样一想,就忍不住抓着他手臂,皱着眉头小声劝导:“不如立个旨意下来?如此也算好事,太妃们年事渐高,好教他们想想清福。”   李治一下就看出她是为日后的自己打算,一时间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将人搂得更紧了:“你说得都对。”   如今他们俩还这样年轻,日后有个什么的确说不好,他如今忽然觉得,是否该给她们母女安排些什么,以求妥当?   把怀中的人放下,李治指着图纸与她道:“这是我为你选的宫殿,你瞧瞧,可有什么需要改动的?”   眼睛扫过图纸,一看即知宫殿是李治特意挑选的,格局方正,图纸上面清晰地注明了水池的方位、梅花林桃花小道,在宫殿一处还指了片空地种葡萄。   孙茗自己要求反而不高,如今住的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反正按李治的要求来,已经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动,她也想不出还有哪里可以改进的地方。何况,李治心细到一草一木,和屋子里的摆件都要遵循他的要求来摆,一年四季的摆件还都时时更换。   手指从图纸间滑过,见李治一脸求表扬的神情,就举了宽袖遮着唇笑道:“九郎已经规划得很好了,我是再寻不出其他的。不过,屋子前的廊桥仍然与这里一样可好?我喜欢膳食过后,和九郎一起与寻常时候那样在回廊至廊亭散步。”   从春天至冬天,廊亭边散步边观花上月,或观雪赏景,总有各中滋味。   孙茗原也没这般细腻的心思,但李治喜欢风花雪月,两人时时待一处,久了,自然就被同化了。   她自己是典型的金牛座,并不喜改变习惯。日后住的宫殿也是,不求多大多奢华,只要有如今这样清清净净干干爽爽的,又有不一般的风景和李治带给她的温馨和安全感,其实已经足矣。   只是如今这样安稳的生活太平静美好,反倒对入宫的事情有一丝难以言表的不安……   李治低头看着面前柔顺温婉的娘子,虽然时常爱使小性子,但总觉得格外地合他心意,说的话做的事,总叫他觉得她这般心里想着念着,都是与他一处温情。   搂上她的纤腰,将她脸搂紧怀里,指尖下细腻的肌肤一触碰,只觉得冰肌玉骨,心下一暖:“一切都依你。到时候,我还与你一同散步,赏月、赏景。”   孙茗被他揽在怀里,想起之前烦恼的事情来,虽然有些破坏气氛,但想到李治难得有空闲出来,又逢心情很好,就直言道:“九郎可知韩王有一个女儿,叫李词?”   李治刚刚还处在感动、温馨的气氛里,哪知被孙茗一句话破坏殆尽,把人松开后,面色上就肃了下来:“我哪里知道韩王有没有女儿。”   韩王李元嘉是高祖的第十一个儿子,李治也得喊一声叔叔的。此人从少年起就十分好学,擅草书又擅画,与政治上并无建树,但艺术上颇有天分。李治谈不上多了解这个叔叔,但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唐朝总是对文人、艺术家特别宽容。   李元嘉几个儿子李治还是认识的,但孙茗说的李词,他并未听说过,于是就等着孙茗道来。   孙茗也会死扭捏了一阵,才提起自己的弟弟孙英也到了年纪的事来,又说道:“我是喜欢这丫头,但不管阿英日后仕途如何,眼下倒有些配不上人家。”说着,是一脸的惋惜。   李治却笑道:“这有何配不上的?待明日我下旨给你父亲封个韩国公,如此,孙英不就有出身了?反正正值我用人之际,给叔叔透个风去,保管奏效。”   一脸愕然地看着李治,这……这是连封号都想好了?这后门走得会不会太皇而堂之了?   想来想去,心里都有些不安:“这能行吗?会不会被人弹劾?”   见她一脸震惊和忧虑,李治一惊讶,最后反而取笑起她来:“你道为何总有人把家里的娘子们往宫里送?不就为了这……原本就都是常事而已,只这点小事谁会与我对着干?你也太过小心了。”   孙茗不答,总觉得有一点不踏实,抓着他的手不说话。   李治又继续道:“原本就要给你娘家请封的,之前是没到时候,连你父亲祖父都没给升上来,现如今孙英也带着功,我看时候倒是差不离了。待这些事了,就给他们赐婚。”   如今李治越发给人可靠的感觉,几句话就令她余虑尽消。对孙英的事一放心,这才了却心头大事,浑身顿时就轻松起来,两手一击,笑道:“这便好了,我即刻与阿娘去信,再稳一稳她。之前我都没敢与她说起这个事,只怕叫她白高兴一场。”   刚说完孙英的事,李治又想到撮合她那个妹妹与高侃的事来,一直都没有与她再说起相关的事,如今就顺道一并说了:“另外高侃已率回纥、仆骨进攻车鼻已有归降捷报传来,不日就可以押送战俘回长安,到时候再行议婚的事宜罢?”   孙茗已有些日子没有见自己的庶妹了,险些把这件大事给忘了!经李治一提,也顺道把这件事曹操写进信函里,又怕光是书信说不清楚,就决定请母亲与妹妹们入府商议。   当然,这些不过是后话。   当然,这些不过是后话。两人一说完,孙茗就压着人又重新亲密起来……   现在,她是知道怎么卖乖了。把李治弄得浑身舒服了,就万事好商量。不能说她太现实,不过是相处总归是你让我,我让你的。李治已是为常常为她妥协,因她破例,虽然没有明说,但她如何不分好歹了?   现在两人更多的有些夫妻模式,尤其在生了两个闺女以后。尽管不见得把李治放在心里的第一位,但眼下,她并不想改变现状。   这些事情一捋顺,孙茗就拉着李治去浴室沐浴了…… ☆、第61章 陆拾壹   第二日,李治果然拟制又添了授封的事来,也不独孙茗的祖父孙伏伽,所以荣宠是一定的,却也没显出太过惹人注目。   按李治的想法,把国公爵位封到孙伏伽的头上正合适,以他功绩来看,又因为年老,不出几年就得退了,如此一来,才最不引人侧目。反正孙清也是长子,日后直接袭了爵位,结果也是一样。   旨意一下放,孙府上下一片喜庆。   孙伏伽已一把年纪,朝堂矜矜业业几十年,什么风雨都是见过的,反应就最平淡了。   如今新皇一登基,他自己在新皇那里无功无过的,被安个韩国公的爵位,不就是变相地再劝他该隐退了吗?   只是留下这子子孙孙的,他还不能全然放心。   诸子都缺了做官的运道,孙清倒是有两份眼色,但他显然并不能够委以重任,如今就只看几个孙辈的。   长房嫡子里面,他最好看的就是年长的孙英,也不只是因为科举一事又被李治重用的原因,而是孙英个性持重,最稳。再往下孙葵倒是极为聪慧灵透,但太过不羁,实在不适宜官场作风。孙蔚年纪尚轻,还看不出来什么……   所以自知子辈无能人,他就只好抓紧鞭策几个孙子了。   这里要说的是孙葵是孙清的二子,孙茗的嫡亲弟弟。   孙葵自幼谈不上过目不忘,却也有几分聪敏劲儿,读书认字答辩,少有遇上可与之争锋的,成就了他这般狂傲不羁,又桀骜不驯的个性来。   虽然孙英比他年长些,又常约束训诫,却常常叫他逃之大吉,又抓孙蔚出来顶缸。直到后来孙孙葵自己发现孙蔚险些被他这个哥哥教成个书呆子了,就抓着孙蔚一块儿逃跑。   如此一来,不仅长辈父母,连兄弟几个都拿孙葵没辙。   去岁,孙葵见皇榜上果真有他这个书呆子哥哥的名字,着实吃了一惊。孙英几斤几两,他这个一同读书的兄弟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自然地起了争强好胜之心来……他倒也不是嫉妒,只觉得孙英都能榜上尚有名,那他那个甲等也自然不在话下来了。   摸了摸下巴,孙葵心中开始计较,等届时放了榜,他怎样争取外放,好叫他逍遥。只是似乎从祖父或者父亲身上下手看起来也行不通,孙英那死脑筋,他就更不会没事找事地自己送上门了。于是,就想到了还在太子府的阿姐来……   连打两个喷嚏的孙茗这会儿可不知道她被人给惦记上了,她不过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在廊庭中,逗着自己的两个闺女。   花萼匆匆行至在亭外,禀报:“徐良媛托了使女拜见。”   孙茗坐在两个小家伙身边,一只手的小指还被阿宝抓在手里,裙角被阿福压着趴在那里,还脱不开声,听见花萼的声音,愣是没想起她何时与徐婉有了交集?原本就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忽然过来见她,真是新鲜……   虽然想不明白,她不至于拒人与千里之外,先看看她有何话再说:“叫进来吧。”   那厢徐婉心思比她更复杂些,原本刚入太子府的时候,在园子里一撞上孙良娣,还心道太子许是会因怜惜而前来探望她,哪知,太子竟然完完全全被孙良娣给笼络住了,反叫她受累被罚。   当日的太子,如今已是皇帝,却一如既往地没拿正眼看她。   好容易叫她寻了机会,为了在圣人的生辰得偿所愿,她想了诸多法子去讨太子妃的欢心,又奉承太子妃的母亲柳氏,为的,就是那一刻……   岂料圣人根本不在意她苦学数月的月夜之舞,只一句对太子妃轻飘飘地话,一句尚在守孝不宜声色鼓乐,就将她拒之千里之外!她的震惊和失望简直难以言表……   守孝?!   谁不知圣人日日夜宿在孙良娣处?   只一句话,就将她的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孙氏真是好手段!不过几日功夫,就使计让圣人将她禁足……   可怜徐婉,到最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进来的是徐婉的贴身侍婢水墨,一路行来,两眼也没敢往四处看,直到被花萼带入廊庭外的台阶下,福身问安。   故意动了动手,屈了屈手指,引得阿宝“咿咿”叫唤,伸长了手朝她方向胡乱抓着。如此这般逗弄着闺女,过了许久才想起底下还站着个人似的,扬了下巴问道:“底下站着何人?”   水墨一来问安就已自报家门,被她这样一问,只得福身又道了句:“奴婢水墨,徐良媛遣奴婢来给孙娘娘问安。”   孙茗本就不待见徐婉,她此番巴巴地遣了人来她这里,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也就没心情与这小丫头周旋,直言道:“什么事?捡要紧的说。”   水墨递了手中一卷册子,道:“徐良媛感念娘娘照顾,禁足这几日日日跪坐佛前抄写佛经,这一册是遣奴婢送至孙娘娘处。”   花蕊见孙茗点头示意,就起身走出廊庭,站在台阶上径自接过她手中的册子,再转身退回到孙茗身边,递至她身边。   孙茗将册子往案上一搁,草草翻了两页,倒是娟秀楷书,一看字迹确实看得出下过一番功夫。只是,她还是没想明白徐婉什么意思。   水墨见事情办成,暗自舒了一口气,就急忙躬身告退。   花蕊悄悄跟着出去,孙茗也没理会,唯有花枝放佛并未看见一般,为孙茗斟了壶茶。   如今桂花初开,芳香扑鼻,孙茗也学来了李治那种浪漫的情怀来,叫了丫头们采了陈露的桂花拿来制茶,现下泡的就是晨时刚折下挑出来的桂花茶。   院子里是没有种植桂花的,好在园子够大,花类品种也多……虽然她比较宅,也并不常去园子里赏景,但丫头们也都习惯每日清晨就在她屋子里更换新鲜的花枝,也时常换着种类摆放在屋子里各处。   就算近几日没有摆放桂花,现在一闻茶香,似乎像是身临其境在桂花树下……   刚饮了一杯桂花茶,还没待花枝再斟上一壶,花蕊匆匆跑近的脚步声就可听闻。   孙茗含笑地看着花蕊走近,反正左右也没有别人,直接就跪坐身边与她道:“奴婢打听了下,徐良媛近日一直抄写佛经,昨日就送了两册去太子妃那儿,近日也有两册,一册与娘娘,另一册叫送去了萧良娣处。”   眼一眯,孙茗有些不解……这徐婉莫非是在讨好她们?看着可真不像……   一手无意识地抚摸佛经,又翻了翻,也没看出什么,索性就不猜了。   等接近饭点,孙茗早已叫了人将闺女挪进屋子里。   两个小宝贝许是一下午费了好些精力,现在是蹬腿的力气都没了,但仍然眼巴巴地朝屋子外看,“啊啊——咿咿——”地叫着,就把李治给叫唤进来了。   也与寻常那样,李治一进屋子,就习惯性的挨个抱了阿宝阿福,一边抱着闺女一边再颠几下逗她们。   一开始孙茗也对生了双胞胎这件事颇为自得,但自从发现李治对阿宝显然更为偏爱的时候,她逐渐觉得有些不安了……   就拿现在来说,李治一见她们俩,一定会先抱起阿宝,而且还与她玩上许久才放下,再抱一会儿阿福就显得有些敷衍了。就是他望向闺女的时候,先看到阿福,也会将手伸向阿宝先抱起来逗弄……   陛下,您实在太偏心了!   如今孩子还小,自然万事不懂,等再大一些,阿福稍微懂些事情,岂不是伤心?   只是李治显然没有预见,就是偶尔听她说了两句,也是这样一幅样子,丝毫没有改变。他只是没说出口罢了,要说偏心,他在这府里对两个闺女其实已是足够偏心的了……萧良娣所生的下玉如今都能开口说话了,也没见他何时去瞧上一眼。   把闺女放下后,李治就搂着她的肩,携着人往堂屋走去,晚膳刚摆上,闻到菜香已觉得腹中空落落的了。   两人习惯用膳都不叫人服侍的,所以王福来见膳食都摆了,就引着丫头们齐齐退出屋子外。   孙茗刚刚落座在椅子上,还没动筷,就听见李治从袖中取了匣子出来。   李治从袖中取出长方形檀香木祥云镂空的匣子,放在她的手边,一边笑道:“快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不明所以地接过匣子,就闻到淡淡的檀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送的是什么礼啊?但看他一脸神秘的笑容,心中腾升起一丝甜意来,按着他说的,打开匣子,里边静静地躺着两支发钗,一支鎏金牡丹花步摇,嵌红蓝绿等宝石相缀,撷了流苏下来。另一支鎏金发簪,錾刻花卉纹,雀鸟口衔花朵……   虽然好看,只是,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   孙茗向李治瞧去,他却兀自举了筷吃起来,也不理她。但她眼尖,一眼就瞧见他面向她这一边的耳朵尖都有些微红。   草草吃了几口,也没见孙茗动筷,李治这才抬头看向她:“还不吃?要等菜都凉了不成?”   此时孙茗已经依稀记起,在给他设计生日礼物的那条腰带的时候,她确实为自己画了几幅做钗的图纸,只是一想到自己梳妆匣子里那么多发簪都没能来得急用全呢,图纸也就一直压着,也没想过拿去做了。却不想,李治他是何时看到的?也没听他提起过……   听到李治出声,知道他定是为这番小心思而不好意思,也不去逗他,省的把人惹恼了,以后再没这种惊喜,那她找谁哭去? ☆、第62章 陆拾贰   两人将膳食用至五六分饱,相携着走在廊下散步。   夜里的月一如中秋时候那般圆,被一手握在掌心的手是这样温热,孙茗忍不住驻了足,靠坐在廊下桅杆,将另一手中的匣子揭开,朝着李治笑道:“九郎可要试试,你亲自使人打的两支金钗戴上如何?”   李治本就有些完美主义倾向,一听她这样说,就有些心痒难耐地把手伸过去,捻了两支发钗,往她发髻上试着簪上。   遇到寻常不用出府或者逢上节日、宴席之类的,孙茗一般做讌服打扮,一副居家的模样,发髻也只用两支羊脂玉簪轻轻挽起绾髻,不用假发,不梳那种复杂的发髻,也不着其余珠翠钗环。所以李治随手将金钗簪入髻中,在月影婆娑下,淡淡的金色光晕显得迷离隐涩……   李治低头瞧着,久没出个声来,就见月下美娇娘抬起头,露了柔柔的笑意,就拿手在她下颌摩挲着:“再没有人比阿吟更美了……”   虽然明知道他此时情动讲的哄人的话,但孙茗就是心里暖得发烫,面上微微一哂,起身将他拦腰搂着,脸也贴着他的颈间。心里无声呐喊起来,这是制服诱惑有木有?!   此时,李治回府后还没沐浴,也没来得急更衣,所以如今仍然身着赤黄色龙衮绣图大裘冕。   孙茗一抱李治,那宽大的龙袍立时就化身为实质性的制服诱惑,跃跃欲试地想象扒龙袍的激情……   李治当然不知道孙茗脑子里那番猥琐的心思来,只是叹笑着将人搂着回屋子里,还没等两人要做些什么,李治忽然瞥见案几上放着一本佛经……   孙茗什么个性他当然知道,所以她会无聊到看佛经?李治无论如何是不信的,所以指着案几上的册子就问道:“你何时也看这个了?”   从他怀里探出头,看了案几上那本因靠近窗台而被风轻轻一吹就翻了数页的佛经,一愣……她何时把徐婉的那本佛经放在这里了?!   李治顿时感兴趣地上前两步,拾起佛经翻开,看了两页,一入目即知是手抄本,但看着拿手漂亮的楷体也是忍不住就问道:“这是谁抄的?”字写的着实不错……   他自己擅长几种书法,其中以行书、草书、楷书最为出挑,遇上书法好的颇有些惺惺相惜,这才问她。   孙茗也是脑子一懵,有心想把话撇开,但李治现在手上拿着册子,一脸好奇的模样,她也不敢隐瞒,反正李治知道事出有因,一定会更想弄清楚,也就不情不愿地说了:“哦……是徐良媛遣人相赠的。”   李治一听是徐婉写的,面上就淡了下来,扭头看了眼孙茗,确定从她脸上看出不喜之色,他反而心情愉悦了。   最怕枕边人被那徐婉拉拢,再一想孙茗平常最是小肚鸡肠,如何会为别人使力?何况她也知道他并不喜徐氏。   孙茗不知道李治在想什么,见他仍是拿着册子,忙将它抢来丢掷一边,拉着人就往床榻去。   此时两个闺女早已入睡,也没发出声响,就索性招了花枝把她们带去偏殿就寝。   “对了,之前事忙,还没与你说呢。”孙茗想着把话题岔开,忽然就想到巴陵公主赠的重礼一事来,就与他提了提:“巴陵公主所赠之物,也不知道你见了没有。”   李治顿时意兴珊阑:“你理她做什么。不过是想用重金贿赂你罢了,也不单单你,还有别的院子也有。”   孙茗只听说巴陵与高阳亲近,其余并不知道。但是此刻与李治提起,他明显一脸与听到高阳一般厌恶的神情……倒是没有相同,若他与巴陵和高阳两位公主交恶,她们怎么还会上门?   “东西既然送了来,我也不好退回去,只是看样子,似乎有求于你?”孙茗试探地问道。   李治面上泄露一丝嘲讽:“你以为她们平白惹你做什么?我既然肯叫她们上门,自然是给她们留下一丝期盼。”   就是心里再怎么不待见,她们可未察觉分毫,只当作有门,哪里辩得出圣心真伪。   然后又让孙茗安心地将礼收着:“既然送到你面前了,只管拿。好了,这些扫兴的事先不说,高侃就要回长安,我得叫人给他备个庆功宴,好叫我大唐子民瞧瞧我唐军威武,顺带叫朝堂那些只知道说的也睁大眼看看。”   李治一登基,就派兵压阵,显然迫切地需要功绩来证明自己。高侃不过是先替他走了一步……   这种事,孙茗自然也是喜闻乐见的。毕竟高侃挣了军功,她妹妹不也受益吗?原本结亲结的就是两家之好。   不过两日功夫,高侃还没率军回长安,李治就收到急报,忧突厥反扑,遂急发诏书,令他在突厥故地置舍利等5州定襄都督府,急于政治收拢来的城池。   如此一来,原来说的庆功宴一事只好作罢。   但饮宴未行,太极宫各殿却已修葺完成,禀报过后,李治就在府中与太子妃等人商议过后,就决定挑了良辰吉日办迁宫一事。   孙茗的宫殿早就被提早给定下了,就是指给她看得那个万寿殿。除她以外,太子妃的立政殿、萧良娣的淑景殿也已经一一打理。   立政殿历来就是中宫皇后居所,自然太子妃的正统之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别的像徐婉与那三个宫人都给指了一处偏殿来住,被隔得远远地,就是李治前面三个儿子也都是托付给太子妃教养的,寻常是不予她们亲生母子相识的。   自从李治与她说了迁宫一事,早便叫吉祥、赵毅开了库房,与花枝一道核实、造册。如今她也算小有资产,就是李治赏下来的东西都堆了好几间屋子,光是一一盘查就花了两旬时间……   不过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搬迁之前,倒是全部都妥当了。   也因为这些小物件要先搬进太极宫,人反倒要压后,有司天监选的良辰吉日,就必定要在那一天,那一个时辰迁宫,行事极为讲究。   李治的一应物事是一早就全部携入宫中的,留在孙茗的屋子也不过是寻常换洗的衣物,他的朝服龙袍之类的,早已备在太极宫里了。就是最后几日陪着孙茗住在府里,也不过只用到了几身常服罢了。   心惶惶地那几日过后,总算迎来了那一天、那一刻。   她出宫的时候,也不过一方牛车,最多后面还有一马车的箱笼,不过一年多的光景,竟是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一队马车的物件,又回到了宫里……还没来得急看遍长安美景,就进入这样一堵高墙之内。   虽然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知道,她这是出卖了自由的,只是穿过这道宫门,就仿佛有无数压力架在她的身上。   阿宝抓了她落在身边靠垫上的披帛往嘴巴里送,惹得花蕊惊叫着把她手扒拉出来。孙茗低头一瞧,阿宝还抬头冲她没心没肺地笑着。   弯身将阿宝抱在怀里,一边抓着她的小手,一边笑着哄道:“阿宝可是叫唤阿娘了?”   阿福被花枝抱着,许是看到孙茗身上艳丽的袖衫,被明亮的眼色晃入眼中,眼睛也盯着衣袖和批帛“呀呀——”叫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行了多少路,直到牛车停歇,花蕊先下了车,又扶着怀抱阿福的花枝下来,然后一同搀着孙茗并一边护着她紧搂着的阿宝。   牛车是直接行使到太极宫内万寿殿门前的。   站在宫殿前,就有十数级台阶映入眼帘,上边三扇朱色大门,门前立有四尊红柱,牌匾三个颤巍巍的烫金大字“万寿殿”。   如意得了吩咐,引着孙茗上前拾级而上,推开正大门,就是四四方方的园子,两边植了桃花,只是如今并不是花季。引着正道走,越接近主殿,花圃中的繁华种类就更多了,一看就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   主殿檐前,往东西两边屈伸的是木制的朗庭,就连地板上也铺着红木板,一走近,略显湿意的地板上,还粘着几片花瓣……   如意将主殿的门打开,从外就可窥见里面极大极深的空间,刚一迈入屋子里,就明显察觉这屋子是才使了人清理过的,没有一处蒙尘,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许是日日透了风,屋子里也没沉闷过的燥气。   主殿也分东西两边,中间充作堂屋,东边与太子府格局所差不大,只是空间更大了一些,一应摆设并没有过多的改变。   花枝花蕊扶着她从外往里面看起来,陈来扭身往外边走去,探查了偏殿及周围的状况来。不多时,再回到主殿的时候,孙茗刚刚被搀着落座在床榻上,手抚着靛色绸缎的被衾。   陈来躬身道:“娘娘,偏殿有正片的梅花林可赏。”   孙茗反笑道:“我道你去看了什么呢,如今梅花尚且没有开,有何景可观?”   话虽这样说,但明显一脸开心的样子。   陈来不敢体察上意,只是好多次都听见娘娘提及梅花,这才将事情压在心底,也要看过才放心。   孙茗话一落,又想起李治提及的水渠来,就问道:“万寿殿可引了活水来?”   陈来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只以为是浴池的事情,只这个他倒还未看多瞧。   还是花枝更懂她心意,边遣了陈来再去周围看看,一边上前至她身边,问道:“娘娘,底下小丫头说,西侧的浴池比太子府里还大上一些,可要一观?”   其实何止浴池,处处都要比她的沁香明景大了一轮……   只是,她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对于这偌大的宫殿完全没有一星半点的归属感。 ☆、第63章 陆拾叁   李治进了万寿殿的时候,孙茗正指着堂屋里摆放的书架子,叫花萼与陈来将搜罗来的册子给一一摆上。   无意间,她又一次瞧见了那册徐婉所赠的佛经……一时间,倒叫她忍不住回想,当日这卷经书到底到底是如何摆在她案上的,才恰逢叫李治看个正着?   她并非毫无心机,只是从未往深处去想而已,如今一忆起来,只觉得处处透着迷离。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她定时叫徐婉给暗算了!   而此时,迈进屋子里的李治,走近她身后,还想乘其不备袭之,哪知道她早就注意到身后的风向,一边笑着扭身一边道:“九郎来了竟也不吭声,莫非还想吓我?”   李治如今虽然贵为皇帝,但毕竟年轻尚轻,看着是比以往成熟了,但偶尔总还有青年人的生气,总是动不动地调皮一下。   见被她识破,他也就一手顺势将人搂着,捏了捏手臂:“怎么就穿这么点?正值金秋,天都转凉了,身上也不知道多加一身来穿。”这样说着,一边朝花枝花蕊瞥去,瞪得二婢慌忙跪身下来。   见花枝花蕊又受无妄之灾,孙茗将心事暂且放下,拉了拉他的衣袖,直道他低头朝她看来才道:“哪里就这样娇贵了,在屋子里又吹不到风,何况前一阵忙着搬迁的事情,这一季的衣裳还来不及做罢了。”   原本像她们这样的身份是不穿隔年的衣服,尤其过了水之后,颜色掉得快,一翻年,衣服立时就变得陈旧了,所以每一季都例循有裁衣的。像孙茗这样稍微有些身份的又得宠,另拿绸缎料子多做几身也是有的。虽然寻常讌服不过家居所着而已,倒没有其他衣物那般讲究了,只但凡节日、会客、饮宴之类,就必定要裁新衣的。   从立秋到现在不过月余而已,天气是骤然开始转凉的,她也不过是看着在屋子里,也就没再多披一件了。   李治一边带着她绕过一架子牙雕楼阁人物屏风迈入寝殿,那屏风上五扇象牙雕刻着各个姿态的美人,以红椿木框起相连,正反面雕刻得一模一样栩栩如生……   屏风后从四面高耸的顶部的立柱上泻下酡颜的丝绸帏帘,直至垂迤到地面,看着有几分喜庆的装饰。   一路将她带往衣橱前,这屋子里的衣橱也按她喜欢的式样给摆了,只是比在太子府中的更大、更高,贴着正面的墙壁,简直可以称它为一个独立的长条形单间了。用的是上好的红椿木,刷了红漆,橱门嵌了铜器鎏金的拉环手柄,又刻纹各种唐朝标准的盛装美人雕。   衣橱前有一道仕女图的软帘挂屏,倒是可以再里边直接更换衣裳……   李治绕过挂屏,开了一道橱门,取了件深色的薄大髦出来,直接往她身上套,又在胸口上系紧了大氅的缎带,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想来想去,她是绝对没见过这件衣服,看衣服长得拖了地上,倒恍然大悟了:“拿你衣裳给我穿是怎么回事?我就缺你这一身衣裳不成?”   顺道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才慢悠悠道:“晚些再叫司制房的人来给你量身,多裁几身衣裳,省的又被你抱怨。你看我特意这样早回来陪你,可否赏面与我一道赏景?”   见李治说着就把手伸出来,她也顺势一笑,将手放入他宽厚的掌心,牵起一抹调皮的笑意来:“谨遵圣命。”   被紧握住手,相携着往屋子外的院子走去。   她刚进万寿殿的时候还在想他此前提到的要早院子里引了活水的事,现在被他带着,从廊下行至偏殿的途中,途径微起弧度的廊桥,一看却发现,不知不觉竟是在此处搭的桥下边就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水一直引至某处园林,透过美人靠外,是千草色的水,上边还浮着芙蕖的叶面。   便是早知道李治君子一言的风度,实在也没料到真叫给办成了……   扶着她坐在廊桥依着美人靠落座,李治也难得往池中景色观去。   孙茗仍是握着他的手,忽然道:“太子府如今荷塘花谢,也有一番景色可观,这里却是生机勃勃的。”   这里的芙蕖不过刚刚种上,自然没有花谢的败落。只是听她这样说,听着就觉得好寓意。   坐了会儿,两人才起身往回走。   李治是特意带她来看看的,好叫她烦闷的时候来这里赏赏景,最重要的是,引这池水可费了他好些功夫,当然他只负责说,动脑子动手真正辛苦的还是底下的人。   絮絮叨叨地说了其他的话,又提了两个闺女的偏殿一应摆设,还有那只叫娘子的波斯猫的安排。不得不提的是,这只波斯猫也有自己的屋子……   再回屋子的时候,已有一众人候在堂屋里,见李治与孙茗一同进来,忙福了身齐齐道福。   两人不过出去片刻功夫,但是底下的人可也不敢耽误,这可是皇命亲下的,来的除了司制房的四个丫头外,还有一个女官徐尚宫,官六品。如今六局一司,设有两位尚宫,寻常裁衣只要来个普通女官就行了,再往上典记也使得,倒没想到这位尚宫这样急着须溜拍马。   徐尚宫带着人一福,道了声:“司制典记之位悬空,怕底下人做不好,耽搁了圣人、娘娘的事情,奴婢才代为走这一趟。”   李治并不理会些许小事,挥了挥手指向孙茗道:“给你孙娘娘量身,多裁几身。”又叫王福来开私库又取了些料子来,自己显出几分疲态,径直往寝殿里面走了。   孙茗见徐尚宫示意四个丫头凑近,取了尺来量的时候就问道:“我记得,司制房有个绿笙的女官?”她的记性一向很好,绿笙又给她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才问起来。   听她提及绿笙,徐尚宫忙答:“正是,娘娘可是要宣她?”   孙茗却神色淡淡的,再不言语了。可即使是这样,徐尚宫也知道她的意思,等小丫头们量完又提笔记录后,带着人下去,转头又叫绿笙走了一趟。   绿笙来的时候,手上托着两本册子,身后还跟着个手托四五本册子的小丫头。   孙茗就坐在堂屋里边四节又四节的台阶上所筑的台子,台子上设有席位,坐在坐位上,手边枕着靠垫,见绿笙在台阶下福身,就将手中的册子往案上一搁,把她叫上来。   绿笙会意,一行至近前,就将手中的册子递至案上,亲自翻与她看。   在唐朝尤其宫廷,时尚潮流更替极快,像现在已不单单女子爱着男装,连男子都对姿容极为注重,不仅面敷粉、涂口脂、熏香,还有人开始喜欢着女装……当然并非那种高腰襦裙,而是大袖衫那种,颜色稍深一些,穿着方式再英气一些,倒也看不出来女装。   孙茗喜欢用绿笙,不过是她敢将新式呈堂出来给她看,只凭这一点,她也爱用她。   而绿笙,虽然对孙茗不过一面之缘,但几句话也知道这位娘娘的喜好,所以只一会儿功夫,就把差事完成了,被指了几身先做来看看,就告退离去。   再看外面日头:“已到了这时候……摆膳吧。”与花枝吩咐后,就起身往寝殿里边走,准备将李治喊来一块儿用膳。   ……   时间如流水般,转瞬即逝,不知不觉间,已入了腊月间,到到了祭灶节。   一般春节都是从祭灶伊始,不过自古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一说。   祭灶在腊月时节,历史渊源,也有讲究,官二十三,民二十四办,碰上水上人家的都逢二十五。而李治已下旨令礼部于腊月二十三举办祭灶仪式。   其实古时候这种时节很多,又有各种相关的考据和说法,不过到了后世,反而已不被人所熟知了而已。   对孙茗来说,这种节日与她并没有什么干系,不过是天更冷了些,屋子里早早就摆了铜炉炭盆,而且一个不够,光寝室就摆了三个。为此她还忧虑中毒,时常叫花蕊开了窗户漏些风进来,不过这种情况的时候,都叫人把闺女给送离开来,若是叫她们惊了风就亏大了。   如今阿宝阿福已经能保持坐立了,花枝花蕊还在努力教她们爬,当然现在暂且还不会就对了。   阿宝看着比阿福要大一圈儿,当然也更会吃一些。相比较,阿福要显得文静多了,也没阿宝那么活泼好动,但看在孙茗眼里,也是萌萌的,极是惹人爱怜。   如今天气转凉,她还是依着有经验的姑姑来给她们备了衣裳,等来年开了春,定是要叫司制房设计几款女孩的小衣裳来,最好整几套母女装。尤其记起小阿香陪她在太子府中住的时日,她叫了针线房的裁了两身衣裳来,姐妹俩一样的妆容一样的服装,确实也有趣。   花枝从外边匆匆走近,见她逗着两个在虎皮毯上趴着的郡主,就绕过皮毯,再靠近她身边道:“娘娘,萧娘娘又遣了人来邀娘娘赏花。”   孙茗眼皮子都没揭,就是知道萧珍儿定是又邀请她参加宴席了。自从入宫后,萧珍儿一改在太子府中的低调,突然频频邀请太子妃与孙茗一同参与饮宴,又时常把娘家人或是相熟的官夫人来。   孙茗总是以女儿为由推拒,就是太子妃去了一次,也再不去了。相比较,太子妃倒比萧珍儿看着低调多了,听说现在天天守着李治的庶长子李忠教导。她这是生不出嫡子来,就全心全意地想把庶子给立起来?   只是萧珍儿明显不是个善茬,听闻几次宴会,她都将儿子李素节给带出来……   既然已经推拒了这么多次,她想着就给萧氏几分面子,还是去露个脸罢了,实在没必要交恶。虽然她也不曾怕了萧珍儿。   花枝早就想劝她,好歹赏个面,莫要叫萧氏着恼,讨不好的,毕竟目下李治还是人得眼萧氏的儿子。但这些在孙茗面前都不是事儿,她并不担忧萧珍儿的儿子。   既然决定参宴,那花枝就早早地将衣裳、熏香之物都备齐。因定的是在明日,所以她们都并不很着急。   听说太子妃也会出席,除此以外,似乎也叫了很多人来。   反正唐宫管制并不很严,只要不是劳民伤财或者做得太过,李治一般也睁只眼闭只眼,随她们一处热闹,并不怎么管。而萧氏但凡能把帖子发出去,宫外无不是叫人追捧着,但凡能入宫的,身份上自然不能低了,就是城阳与新兴都受到过邀约,只是寻常不来而已。   此番就是知道城阳与新兴皆在,听说临川有叫子女返长安,她也好顺道打听一番,毕竟相识一场,总是要过问一声的…… ☆、第64章 陆拾肆   第二日,挑了身襦裙装,因为天冷的原因,上襦着了两层,里边还有隔层棉料子,外边再加交领半臂,遮了胸前,穿着就暖了许多。   出门的时候,还在外面罩了件长袖衫,用的是缫丝的下脚料用作充绒,轻薄而保暖。   现在还不至于天寒地冻的,反正也未到最冷的时节,虽然开宴说的是赏梅,但原本这个时期天就不至于太冷,最低也不过零度,如今尚且没有入三九天,梅花都没绽放最好的时候。   孙茗扶着花枝的手行缓缓至淑景殿的时候,正巧与太子妃一行碰了面。   太子妃身着明黄色大袖衫,随着明黄色的披帛迤地而行,妆容是时下的红妆,梳着高髻,打眼看去,就是明晃晃地气势扑面而来。   红妆是唐朝极为流行的妆容,脸上一大片都是红色的胭脂,传言说,这样的妆容拿一大盆水来洗脸,整盆水都是红的。以孙茗的眼光来看,是绝不喜欢这样的妆容。   另外,因唐朝以前帝皇的龙袍并不着明黄色,只是从唐朝伊始,因丝绸业繁华,所以把以前的黑袍改为明黄色的,并且以金线缝制。并不令其余人皆不能穿明黄色,只是不能绣与龙袍上的金线绣成龙纹而已。在宋朝以后,明黄色才改为皇帝专用的眼色,龙凤也改为金色。   太子妃这身装束并没有违反规制,不过是打眼了一些。   她身边携着个男孩,看年纪七、八岁间,不出意外就是李治的长子陈王李忠了。   孙茗行近跟前,屈膝与太子妃道了福,又笑着与李忠招呼。   李忠在这个年纪已经识礼,与孙茗施礼后站在一旁听太子妃与孙茗说话,一副成熟守礼的姿态。看得出,太子妃在他身上倒是用心良苦。   跟着太子妃行距一步之遥入了淑景殿,屋子里早就摆满案几,案几下俱铺了厚厚的绒毯,人跪坐上边就不会受冷,且又在厅堂中央摆着巨大的鎏金金炉炭盆,想得极是周到。   城阳与新兴跪坐一处,见了孙茗,就招呼她一同入座。   也因太子妃同座下来,萧珍儿也拍了手,令乐声起。   城阳先与孙茗道了声:“待会儿驸马差人来问,我便先走了。”   正当孙茗奇道要问话,新兴就先与她吱了声:“薛顗如今病中,若非萧良娣把帖子送上了门,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入宫了。”   薛顗是城阳儿子,自然万事以孩子为重了,但她也奇了怪了:“既然如此,实说就行了,何必走一糟?”   新兴与城阳对视一眼,暗道她是真不知道了……   还是新兴把话给说了出来,只听她无奈道:“现在满长安都在说,圣人欲立太子。如今唯陈王呼声最高,另外一个就是萧良娣所生的幼子,因其身份更贵重些,也有一争之力。”   李治刚刚登基,正是收拢权利的时候,这时候立太子,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稳固群臣之心,只是……她们也太着急了些。   孙茗斟了酒,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   她是知道城阳与新兴为何有此顾虑,即使贵为公主,但若是得罪日后的储君,是万没有好结果的。单就她所知的,就有一公主与武则天不对付,适逢驸马家暴,又不敢入宫求助,竟是郁郁而逝。她是不知真假,但公主们有此顾虑也是对的,应该说实属人之常情。   她们这处因为说的都是秘辛,是以说话声音极小。别处吃酒鼓乐地吵嚷,并不会留意到这边,何况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全在太子妃与萧良娣处。   如今已隐隐分作两派,朝臣的支持票如何,端看这些贵夫人的态度即知。当然有支持太子妃与陈王李忠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支持萧良娣与李素节的。   李忠由始至终都跪坐在太子妃身侧倾身聆听,怎么看都比如今尚被萧珍儿抱在怀里逗弄,连话都不会说的李素节更有竞争力。   只是,熟知历史的她知道,这两个最后都是功败垂成。所以,她并不着急,也没与城阳和新兴道出点什么,反正她们也没有急着站队,不过是顾忌着,相互不得罪罢了。   新兴见她久不说话,提了酒壶为她斟了一杯,一边倾身凑近:“你也赶紧生个儿子才是紧要。”   笑着把斟满的酒盏举起,看着新兴一脸忧虑的神情,她自己却是满脸的从容:“你说得对。”   就因为有李忠和李素节在前,如今太子妃与萧珍儿才不会顾及她。争宠?对她们两个来说,立太子才是头等大事!   城阳酒尚且未过三旬,就应薛瓘相寻而借口离去。   孙茗这边也唯有她与新兴二人了,只好问起她来:“听说临川遣了儿女回长安了?”   新兴笑着朝下首指了一年轻娘子,与她道:“那个就是孟姜的长女,已经说给了濮王的儿子李欣,先一步回长安是为了完婚的。”   濮王就是李泰,临川公主的女儿周娘子的未婚夫婿就是李世民的孙子。   无论贞观十七年的时候,争这个位子斗得有多狠,李治果然并非赶尽杀绝之人,李世民也果真没有错看李治。只要不是涉及到谋朝篡位,或者威胁到他地位的事情,因为作为一个帝皇,他的身份比他的命更贵重。   所以纵然他并不是历代皇帝里最出众的那一个,但他确实是一个有抱负的同时又是宅心仁厚的帝皇。这是他的特质,也是她眼中的魅力所在……   孙茗听了喜讯,也笑道:“看来就等她们除了服,届时我也要备上一份大礼不可。”   至筵席结束,那两派争锋相对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反叫她看了场好戏。怪道萧珍儿不停地笼络人,也难怪今日太子妃一身气势如虹的模样了。   等她回了万寿殿,已经亥时刚至了,而李治还是一如既往地捧着那打奏疏占用了她的整个案几。   皇帝勤政是好事,但每天看他辰时起,忙到将近子时才休息,雷打不动的,除了睡觉吃饭,就几乎都在忙于政事,就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何况只是普通人呢?   孙茗也没叫人进屋子,把人遣了,自己悄悄地凑近,从背后把人楼住,惹得李治惊后哂笑:“都是当阿娘的人了,还这般调皮。”   手上的笔因惊而至落下一滴墨来,被他草草收拾掉,将笔一搁,就把背后的人抓到身前来。   知道他没恼上她,不过是作样子,连唬人都不像,自然也不怕他:“都这个时辰了,还不睡?”算算时间,也得再忙上两个小时呐。   李治反而劝她:“你自去沐浴,我手头上的这些处理了就好。”   孙茗听后,也没再管他,反正打定的主意,多说也是无用,索性起身就去浴室匆匆泡了个澡,换了睡袍,再外边披了件大氅,就返身回来了。   回到他身边后,又挨着他坐,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看他批阅奏章。   李治也显然洗过澡了,身上穿的也是同她一色的睡袍。如今两人都习惯穿着孙茗亲手缝制的睡袍,一年四季各有不同。也多亏了睡袍做法简单,她这个常年不碰针线的生手做起来是毫无压力。就是李治说了她两回,也没见她歇手,就歇了口舌,随她去了。   现在被她这样挨着,他如何静得下心来处理手中的物事,索性就把东西往案上搁置,拉起人往床榻去。就像她说的,奏疏是批不完的,确实不用急于一时。   就是再冷,现在两人挨着躺一处,也是温暖如春。   孙茗将脑袋枕在他臂上,一手搂着他的腰身,一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李治实在有些太过于自我约束了,就头也没抬地说:“就是太宗皇帝隔三差五地也要休沐呢,你这样日日上朝,受累不说,还惹得怨声载道,何苦来呢?”   李治闭着眼睛回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待明年再看看。接近年关,到时候还要予他们长假,如今正是闹饥荒的时候,又有人挨饿受冻了,此时不谨慎处理了怎么行?”   孙茗抬头瞧着他,只能看得到他稍稍现尖的下巴,哀怨道:“可你原本就体弱,你看你腰身都变粗了……”   李治骤然笑着睁开眼睛,垂眸看了眼她,就是在帐子里看不真切,也知道她此刻定时俩眼有神地瞪着他,又笑着回道:“如今心宽体胖,你该替我高兴才对。”   孙茗确实瞪着他:“有空多练练骑射吧!”把你那啤酒肚给消下去才是正经!   李治也在心头暗叹道,这丫头确实越来越不怕他了,倒是什么都敢说!   而枕在他手臂上的人,把脸埋入被衾,心里兀自盘算着,无论如何也得寻机会加强他锻炼才好。原本他体质就偏弱,动不动就容易疲累,这样下去定是不行的,何况……拜托还她一个精壮的汉纸吧!   隔了一天,李治刚回,留在屋子里等的花枝就手托着银盘,上边还置着一套胡服,福身道:“娘娘在习骑术,还请圣人移驾。”   接过托盘,李治默然…… ☆、第65章 陆拾伍   临近年关,在封地的王侯公主等人已有陆续回到长安,除却临川公主要陪伴驸马周道务在边陲以外,其余的就如李泰这样的戴罪之身也是不能来长安的。   临床公主幼年蒙太宗皇帝带在身边教导,父女感情极深,李治早就听闻临川因唐太宗过世而哀伤过度,所以即使远在边陲之地,他仍是赐了许多厚礼。   李治对于临川这样的人,总是不经意间显现柔软的一面。   长安现在已逐渐热闹起来,许多出门在外的也如后世春运那般急急忙忙赶回家过年。也因为唐朝集文化大成的时代,所以处处显示出唐朝文化雄厚的积淀,以及隆重的喜庆与浓郁的唐韵,令春节显得眼花缭乱,又热闹非凡。   而此时,遗留在长安城内的王府也陆续有主人家入住进去,也包括吴王李恪一家子。   孙茗如今已是后宫妃嫔,自然是不能再如同在太子府的时候那般随意出去的,往年心血来潮都与城阳新兴等人一道骑马打猎吃酒,如今最多不过在皇宫里的练马场过过瘾。像萧良娣那般大摆筵席,她是没有那等精力和兴致的。   在年三十还有国宴,唐朝的国宴实际上是因时因事而设的,其实全凭皇帝一时兴趣。李治也就乘此机会,与朝臣同乐,培养培养君臣感情,当然也顺便安抚安抚群臣,因为唐朝官员未必能够享受到像样的年节。其一,是文武百官与地方上的高级行政官员需得在大年初一向皇帝拜年,其二,因为像地方行政官员严禁离开衙门回老家,所以几乎就等于杜绝了官员们回老家过年的可能性。   再往后,按照太宗皇帝的礼制,是有七天的“黄金周”休沐的,李治也遵循这个来。但不要以为这回总算是得以休个长假了,李治不仅得在初一那日接受朝拜,还要接见远方属国使臣的朝拜,这是礼数。   所以从年前起,宫闱内庭就风风火火的准备起祭祀仪式。   皇帝仍然忙于公务,孙茗这里的万寿殿上下也开始洒扫庭院,贴换了桃福,张灯结彩起来。   如今阿宝阿福不仅学会爬行,简单的发音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教了许多天,尚且只会喊耶耶,还是在李治逗她们顽的时候叫出声来的,一高兴之下,顺手赏了万寿殿上下,喜得丫头们连日来,走路都带飘的。   “阿娘”这个词的发音稍难一些,没有单音的“耶耶”好叫。所以花枝这几日万事不管,只管提着阿宝阿福,教她们喊“阿娘”。   然后孙茗时常能听到阿宝那发音极不正确的“阿狼”……还是阿福聪敏些,学不像就索性不与阿宝一道喊惹出笑话来,只闭着嘴巴做在一边玩拨浪鼓。   这时,花蕊从屋子外一溜儿地小跑进来,手上拿着刚裁出来的两身大红的小衣裳:“娘娘,司制房按着图纸改了改,这两身正巧叫小郡主过年穿戴。”   小衣裳展开,是类似斗篷的裘服,用狐狸毛镶边,毛茸茸地又暖又舒服又漂亮……   一边摸了下料子,一边点头道:“待会儿把这两身也挂上去,叫花萼熏些梅香。”   如今两个闺女的日常所穿的衣裳也都挂到她屋子里的衣橱内,反正空间极大,又没有填满,就连李治的常服这边也是备了不少的。   看花萼侍候确实还算用心,又心思灵透、多才多艺,就是调香都算得上个中好手了,所以说到熏香,也都叫她上手来做。而花萼自从被提起来,也更加用心做事。   在宫廷之中,守岁风俗十分盛行,除夕夜里,李治邀了百官同庆,令礼部负责祭祀一事,   又有宫中最高规格的歌舞团宫廷九部乐上演奏乐,在大殿跳起傩舞。傩舞俗称鬼戏,源自上古氏族流传,为驱鬼逐疫及祭祀之舞,是一种古老的风俗。不过说到底,“过年”考究到底,这个节日原本也是为达到这样的目的,也是文化的一种。   后宫妃嫔也参与祭祀的仪式的,也包括王侯夫人、公主贵女等,孙茗是打听过后,跟随太子妃行事。   直到仪式落幕,一众女眷方才回到太子妃的立政殿,施行早已备下的年宴。   祭祀的时候,她让花枝花蕊两人抱着阿宝和阿福,因为闺女如今对除她以外,也唯有花枝花蕊最亲近,有她们抱着照顾,阿宝阿福也不吵闹,她也就放了心。   带着皇子皇女守岁,这是规矩,且也不止她携了两个孩子,萧珍儿自己怀里抱着李素节,身旁紧跟着乳娘怀抱着李下玉。   太子妃身边就更壮观了,一排三个皇子,从大皇子李忠起,往下二皇子李孝,以及才三岁大的李上金。当然这些不过是庶子,养在太子妃身边而已。   大殿之中人群早已坐满,也因为这回办的是国宴,规格不是萧珍儿举办的宴会能比,就是城阳与新兴的座次也距孙茗这边甚远,只能遥遥地举杯招呼,连说话的间隙都没有。   太子妃一落座,说了几句话,就由大皇子为首,三个皇子齐齐与众人道贺,不多时,场面就热闹起来,又有鼓乐相迎。   不知不觉间,稍稍感到了些许疲惫,就早爆竹声中一岁除,过了子时深夜。   放爆竹也是一种风俗习惯,唐朝至如今还没有发明和使用烟花,烟花事实上是在宋朝的时候被发扬光大的,所以看不到烟花,孙茗还是感到遗憾的……   原本国宴的目的就是过年,如今守了岁,有内侍禀报太子妃处,打听到圣人那边筵席刚罢,这里也就顺道结束了。   行前,与女眷们辞别后,太子妃往孙茗这边瞧了一眼,待孙茗不解地对上视线后,太子妃却是不动声色地低头,与陈王李忠说了几句话。   孙茗自然万般不解,回到万寿殿的时候,李治也不过刚到,且还正在沐浴……   愣了愣,虽然他没有说过,但照理像这样的节日,他也该与太子妃同寝,却没想到,他不声不响地直接来她这里了。   让花枝花蕊抱着正在瞌睡中的阿宝阿福回去偏殿安置,再把屋子里的人都遣散,直接往浴室去。   浴室的格局与此前在太子府中差不离,但因殿内空间极大,所以建造得也就更大了。用的是白虎涧花岗石的材质,做的是牡丹花型的浴池。   此刻,李治低头举着巾子擦着手臂,一抬起头就看见孙茗款款行近至跟前。   若是在几年之前,他适逢沐浴都有宫人或者内侍与他擦身,竟是不知不觉被她养成了这样“独立”的习惯,哪怕此前他根本没有觉得在下人面前袒胸露背有何不可,可一旦形成这样的习惯,他确实也不再适应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仪。   还有就是沐浴这个习惯,许是如今都在屋子里建了这样的浴池,再不用挪着浴桶进进出出,一来方便,二来又舒服,也与孙茗一同有了夜夜沐浴的习惯。   孙茗手里拿着更换的浴袍,抛在屏风前的太师椅上,自己直接将身上的衣物褪去,因为李治还在浴池之中,也不好意思全部褪尽了,身上还着了露着肩的贴身的齐胸襦裙就着台阶下了水,这也是为了不浪费水资源,何况她也不想用他用剩下的水……   台阶在浴池边上,距离李治还有三、四来步远,她也没管他,自己坐在台阶上拆着发髻,露着上半截在水上,因在屋子各处都摆了炭盆,浴室中也因为池中水汽而透着暖意,所以及时肩膀手臂露在外边,却也不冷。   她将解下来的簪子搁在浴池边的花岗石台面上,打散了一头云鬟雾髻,蓬松下来披落在白皙光滑的削肩上,落在睡眠上,如海藻般漂浮着。   李治走近,从背后就将人楼个满怀,一倾斜,下巴枕在她肩上,一手撩起浮在水面上的一摞发丝,一边在她耳边问道:“今日这样忙,可有累到?”   不过是没话找话,孙茗也往后一仰,靠在他胸前,直言道:“我还当你去了立政殿,一回来就被你吓一跳。”   从根本上来说,李治也是经常性的任性,更喜欢来万寿殿,也就来了。听她说了这句话,他也不着急回,一手在她水蛇腰上游弋:“我待阿吟的心这样至诚,阿吟如何回报?”   听着李治的声音不觉间带了丝魅惑般的邀请,她反倒轻笑着解了裙上的系带……襦裙很快就漂浮在水面上,她一转身,手就勾着他的颈间,腿也勾上他的腰身,令李治仰面看向她。   虽然李治平日里极是温柔,但内心的闷骚属性果然被她摸透了,见此立时就激动起来……   孙茗陡然间想起新兴劝说她的话来,一低头咬上他的唇畔,然后是一阵目眩神迷的晕眩感,在席间饮下的酒水此时也引出了些许醉意来,不知不觉间就脱口而出:“九郎,我再为你生个儿子罢……”   李治将人往台阶上一放,边搂着将她压着,笑道:“只生一个怎么够?”   …… ☆、第66章 陆拾陆   在床榻,酡颜的帐子里头,两人搂在一处。   唐朝的床在床框边上都设了架子的,可以放匣子或是书,尤其是书册一类。李治躺在外侧,就让孙茗拿了本书册,一手翻着看,一手仍是搂着她。   孙茗也不知道随后给他取了什么书,一室静谧,只听到间或间书册翻页的声音。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睡意,孙茗半阖了眼睛,忽然听见李治问她:“最近常有朝臣谏言立太子一事,你可有听说?”   眨了眨眼睛,孙茗看向李治,不确定他这是想听什么话,只好道:“原先我也不知道,只是听新兴提及,其他就不知道了。怎么?”   把手中的册子往榻册一放,手指在鼻梁处捏了下,连声音显出几分烦躁来:“我是想把此事缓一缓,如今孩子们都这样小,他们竟是这么着急。”   其中以太子妃的舅舅为首,连同褚遂良与长孙无忌、侍中韩瑗等老臣一起给李治施压,惹得李治好一阵厌烦。   太子妃正是为了维护地位,才与她舅舅合谋,所以近期常见到她带着陈王李忠在身边。   孙茗换了下姿势,靠得更近些,手在他胸口轻抚,安慰道:“九郎年轻还轻,本来就没什么必要考虑这样多,但群臣终归是因为对江山社稷的忧虑才有此提议。”   对于太子妃王氏,朝廷大部分人是属意支持的,毕竟是正统,且又有士族的支持。   李治舒缓了神色,又道:“所以,我过几日先敕封太子妃为皇后,叫他们都松快松快,省的整日咬着立储君之事来烦我。”   立太子妃为皇后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孙茗并没有特别的想法,不过是好奇,萧良娣历史上封为淑妃,如今多了一个她,是否会改变些什么……   李治低头看向她红润的芙蓉面,又说道:“我也断不会委屈了你。”这话说得她心中熨帖,但下一刻就叫她差点魂飞魄散,只听李治道:“淑、德、贤……淑妃怎么样?”   淑妃不是应该萧珍儿吗?孙茗一脸诧异地看向李治,呐呐了半天,才吐出完整的话来:“我、我何德何能,怎能立为三夫人之首?”   皇后以下设有四妃,贵妃为首,依次就是淑妃、德妃、贤妃并称为三夫人,正一品。   孙茗不过是骤然听到淑妃安在她身上,偏离了历史轨迹而惊慌了一下,很快就被李治一句话给安抚了:“你育有双胎,原本就是吉兆,我自然有我的说法,你且安心就是……”   这件事还没定下,到了第二日,李治先起身换了身崭新的龙袍,去接受衣着光鲜的百官的朝贺了。   正月初一,长安城至内城,再往太极宫的皇宫正道上,车辚辚马萧萧,羽旄飞驰。   李治接受朝贺之后,就大宴群臣,此番不仅有文武百官,还有番邦及属国的使者,以至筵席纷陈,几乎长达数里,款待朝廷百官及四方使臣。揍九部乐,歌颂太平盛世,且有舞狮等技艺。   不过这些与孙茗并无多大干系,她一起身,用了膳食之后,宣了娘家来见。   秦氏这回把孙莲和孙芝一并带了来,这也是应了孙茗的交代,让带了孙莲的衣物,在万寿殿住上一些时日。   叫花枝带着阿宝阿福回偏殿去,又让带着孙莲出去寻娘子玩,这才拉着阿娘落座下来,亲自沏了茶,坐在一处说话。   所说不过府里的事情,说祖父如今虽已被封为韩国公,但如今自觉老迈,正寻思是否辞官。   孙伏伽为官至今已有二十八年,现在辞官可真舍得?   孙茗对此也不发表意见,只与秦氏道:“一切看祖父自己的意思。”这时又看向静静坐在一边的孙芝,笑道:“倒还有喜讯,也不知你们知不知道,高侃早有捷报传来,圣人令他设都府,所以赶不及回来过年,再过些日子班师回朝之后,就给加官进爵,倒时候再办你们的喜事。”   孙芝于高侃的事情不过一知半解,听孙茗说得这样细致,顿时就被燥了脸,扭头道:“阿姐又笑话我,不与你们说话了,我寻阿香去。”说着,还真起了身,往屋子外去。   见孙芝一走,孙茗想起弟弟孙英来,就拉着秦氏道:“我打算为大弟弟说韩王之女李词。”   秦氏一听这是要高攀,还没弄清楚情况,就急忙询问怎么回事,只听她道:“李词我是见过的,这小姑娘不错,原本只是我自己的想念罢了,圣人倒是恩准了。”   这件事也要看韩王李元嘉的意思,不过既然是李治开的口,就是韩王应该也不会拒之,所以虽然不能说此事十拿九稳,但事无偏差,应该也能成事了,这才说给阿娘听。   秦氏听了自然唯有点头说好,门第先不说,既然是圣人的意思,的的确确是皇恩浩荡,他们只有高兴的份。   最后孙茗往深的想了想,还是与秦氏说:“且先叫祖父别提辞官一事,最好还是叫大弟弟他们站稳了才好。”   孙伏伽虽然年老,但看着还算康健,也只有他死后才能把爵位传给后代。如今孙伏伽不仅顶着国公爵位,还有三品官职,足以庇荫子孙了。   这时,外边放起了爆竹,噼噼啪啪一同响,惹得孙茗携着秦氏一同站起来,朝屋子外边走。   走出屋子,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内侍燃着爆竹,一旁小丫头们俱都围着,捂着耳朵看,热热闹闹的……   在正月初一,家家户户燃放爆竹是为了驱逐一种叫“年”的怪物,这是从汉代沿袭下来的习俗。又在家里相聚饮酒,请客赐福,用木制桃符以避恶祛秽。   孙茗并没有打算留下秦氏多住些时日,过年期间,孙府也忙得很,所以她只打算留下孙莲住下,连屋子都被得妥妥帖帖的。   看完了热闹,就叫花萼带着秦氏回去准备出宫事宜……   正月初六这日,李治就拟旨下诏,封太子妃王氏为皇后。   原本阖宫上下都认为这是极其自然的事情,王氏她确实当得起皇后一职,也称得上众望所归。   王氏跪身接了圣旨,抬头的时候已是满面的笑容。扶着文秀的手起身,当场就赏了立政殿上下,一时间众人皆喜意洋洋的。   直到过了午后,良娣孙氏怀孕一事被爆了出来!   事情原是这样的……   孙茗自生了两闺女以后,例事一直都不准,还是李治见她自己这般不上心的样子,强制勒令每隔上五、六日来把次平安脉。   基于这种小事,她从来都没放在心里,这却多亏了花枝心细,从过年起就没叫太医来看,现在乘着空闲,禀了孙茗,就打发丫头去太医署喊了太医过来诊脉。   来的太医并不是孙茗熟识的,也因为太医署普通御医就有一百多名,只是总是轮着换,她到底觉得不方便,要是给李治诊看的,一般都会叫来太医令亲看。这太医令也相当于掌管一众御医的主任级别。   太医把了脉,手刚刚要放下,皱着眉又把了一次,最终不确定道:“禀娘娘,瞧着像是喜脉,但时日尚短,还要再过些时日看看。”   平安脉隔三差五地在诊,因为怀孕初期脉像不显,所以之前一次的诊脉中也未有诊出怀孕的事来,况且她自己也并无察觉。   还是李治听了,匆匆往万寿殿赶来,一边吩咐了王福来去太医署把太医令给唤来再看看。   这是喜事,尤其还在过年期间……   李治一阵风似地进了屋子,还不等所有人退下,就拉着她的手笑,只是笑,也没说出什么话来,看着像是激动的。   然后就搂着她的肩坐下,一手握住她的,心情极为高亢,好半天了才低头看着她吐出一句话来:“辛苦你了。”   孙茗当然不想只听这样的话,奈何李治这回反而又羞涩起来,许久多没有说出其他的话来。   两人黏在一起也没多久,王福来就领着太医令进来。   太医令捻了捻须,把了脉,才与李治和孙茗笑道:“恭喜圣人,恭喜娘娘,虽然脉象微弱,但确实是喜脉。”然后说了一些注意的事项,就候在一边等着吩咐了。   李治这才真正的放了心,高兴之下一起身,大加封赏,又吩咐太医令此后平安脉皆由他来看顾。   然后孙茗只在一边,听了一耳朵的他叫“好”的声音……   她自己也实在没有料到,才想着要生个儿子,竟然心想事成地怀了孕,前两天还与李治“打水仗”来着,也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李治也不知道她腹谤了些什么,只知道来回看着屋子,一边嘱咐人把架子上案上不合意的摆件都给撤换了,一边又叫王福来去尚药局备上安胎药来,总之也没个消停。   还是孙茗把人都给唤下去,在拉着他坐在一处,依着他,脸也靠在他胸前:“我也没有想到这样快……”   李治一脸振奋后的笑意,语无伦次地说着:“你安心养胎,其他万事都有我……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看着他真心实意地高兴,孙茗心中也是宽慰,总算没辜负她十月怀胎地生孩子,所以说话间,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不论生男或是女儿,我可不许你偏心。”   李治的偏心真是要命!她现在都已经开始操心等孩子们长大以后是否会兄弟姐妹相残了……   这头两个人你侬我侬的,在立政殿的王氏,如今虽未行皇后册封大礼,但已称呼为皇后的王氏简直咬碎一口银牙! ☆、第67章 陆拾柒   第二日为正月初七,唐朝人称之为“人日”。   花信是万寿殿里的普通宫婢,因着入宫前也没起过正经名字,家里也只唤她四娘,所以入了宫,就给起了这样一个叫得上口的名来。   她还算时运好,因着长相讨喜看起来乖巧,宫里的女官知道贵人都喜欢看着喜庆的丫头,就将她送进了万寿殿。听同县的其余宫婢的话,说是送到某些不得宠的妃嫔那里,或只是普通宫道上的洒扫,衣食菲薄、住所简陋、一生苦役的都有。   万寿殿孙娘娘得宠,御下又不严苛,还时常有赏了果子下来,遇到节日喜事,都是封了红包的。总之,这四方院子里的,尽是好处。   与她同住的另还有三个丫头,一会儿说起今日看到娘娘在庭院里逗着猫顽,又说到娘娘今日头上簪了什么竟是从未见过,有时也提到圣人,说着的小丫头还一脸红红地道,圣人长得真是好看……   真是群天真的丫头……   花信在这之中还算最为年长的了,但也不过刚刚十二而已,托了一同入宫的同乡的福,倒是知道一些宫闱的秘辛,自然也不会如她们这般憧憬。她出不得宫,不过是想着本份罢了。   今日也如同往常一样,在卯时之前就起了身。   娘娘平日里起得迟,所以院子里打扫的都不敢闹出动静来。除了日常清理以外,早上空闲的时候多。   花信刚迈出屋子,就看到殿门口花蕊姐姐与花萼轻声说着什么话,她也不敢上前。等花蕊说完了,抬头看见花信站在不远处等着请示,就招了招手把人唤到跟前。   “娘娘马上就起了,今日花萼还有事做,你去膳房提膳吧。”花蕊吩咐道。   圣人常在万寿殿就寝,所用的膳食走的都是御膳房。在平日里也有御膳房的内侍提着膳来的,但也有因贵人早起的时间有所不同,所以亲自提膳的情况也有。今日就是娘娘起得要比往常早,内侍之提来圣人的膳食恐是不尽够,所以花蕊才吩咐她。   只是寻常都唤花椒花萼去的,今日花萼不便,她也没料到花蕊竟会叫她。   等行至御膳房,早有御膳房总管听到她是自万寿殿来的就亲身相迎不说,底下内侍们也一声声好姐姐,把她燥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暗道花萼那副万事不惊成日木着那张脸果然真本事!   以前她只知娘娘得宠,却不知道阖宫上下都这般上赶着巴结,何况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婢,还从未能到娘娘跟前侍候的……   她回万寿殿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个内侍与她一道提膳食。   直至廊下,听见花枝姐姐唤住:“怎的今日叫你提膳?”然后又看了她提在手中的食盒上盖的棉布一眼,问道:“是你盖的?”   花信点头,回道:“路途稍远,恐凉了膳食。”   花枝点头放行,又嘱咐了一句:“圣人与娘娘都起了,赶紧些。”   总算在贵人用膳之前,万事妥当了。   再回自己的屋子,屋檐下与花萼碰了面,拉着人一块儿进了屋子,还将膳房一路娓娓道来,只听花萼平静道:“这就把你给吓了?且等着吧,有的是让你大开眼界的时候。”   ……   用了凿山,孙茗就随着丫头们的热闹,被花枝花蕊押着坐下。   花蕊新学来怎么在脸上画“面靥”,就叫了花萼一道帮忙,还巧施降唇,涂脂抹粉。   那边李治邀了群臣以赏雪为名宴请,又叫了御用的文人,以及士族间名声极高的才子赋诗助兴。   到了日中,秉着酒性,下放了数道圣旨:封良娣孙氏为贵妃、封良娣萧氏为淑妃。此后还有加封陈王李忠为雍州牧,又敕封李孝为许王、李上金为杞王、李素节为雍王,余下就是几个女儿,敕封萧氏的女儿李下玉为义阳公主,又封李宁珠为永宁公主、李宁珍为万安公主……   竟然封孙茗为贵妃!   即使连孙茗自己都所料未及……她原先还想着,封个三夫人之一都是顶了天了!   花枝花蕊一并搀着她起身,一接过圣旨,她仿佛还没回神过来,虽然手持圣旨,但实在太没真实感了。   还是底下的小丫头们、内侍们欢欣雀跃起来,齐贺贵妃及两位公主的喜事……   如今正是双喜临门,昨日刚诊出孕事来,今天就敕封为贵妃。   就是一边的孙莲也是满脸的高兴,虽然并不懂得宫闱封赏制度,但也知道是好事,拉了孙茗的袖子也同是道贺:“祝贺阿姐的喜事。”   孙茗低头看向孙莲,看着她白嫩的脸蛋儿一激动,就把她抱了起来,亲着她的小脸:“阿香真是阿姐的福星。”   花枝花蕊忙伸手,想要把阿香接过,还是阿香自己乖觉扭着身爬了下来,因是知道孙茗如今怀孕,是不好这样抱她的。   于是,在孙茗自己都还毫无所觉的时候,身边的人和事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就拿祭祀的衣裳,还有公服来说,司制房的人当天就来给她量身,要备上符合贵妃礼制的汉服用于大的祭祀场面,再裁上章服制度下的贵妃品级的衣裳兼之腰带来。   孙茗点了裙、衫、帔的颜色料子出来,尤其喜欢像黄色、绯色这一类。如今她虽然也偶尔穿着高腰襦裙,但多数时候已经着了偏向华丽的大袖衫。   也不知道何时起,贵妇们之中已经逐渐流行起袒胸露臂的衣裳来,虽然天气并没有转暖,但褪去大氅,内里着短衫长裙,肩上臂间着了帔帛,虽然好看,但在冬日里也着实太露了些……   等到了万簌俱静的夜里,李治回到她这里,见她走候在门边,一上前就把人揽过来。   今夜他奏疏之类的都没带回来,就是想好好陪陪她,所以揽着人就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轻声地说:“你如今不比以往,要以身子为重,怎么好站在风口等?”   从她昨日爆出怀孕起,身边的李治还有底下的丫头们说起话来都变得轻声细语的,仿佛话一重,就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喊跑了似的,比她这个要当母亲的还要上心。   所以就被李治整得好似她肚子大得走不得陆了一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引得她发笑:“如今都没有显怀,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屋子里还坐着阿香,一边抓着娘子玩,抬头看了李治回来就把孙茗带至床榻边,眨巴着眼睛说道:“这样早就睡了?那阿香先回去休息了。”   李治被阿香的话逗乐了,笑着让人退下,又问起孙茗:“你这小妹妹待到什么时候?”   孙莲被留下来的事他也是知道的,不过往常很少正面遇上,这才问她。尤其想到,以前许是还真是托了这个小妹妹的福,叫她一连双胎。但再一想到,这一生两个都是女儿,就又与她说道:“如今你怀着孕精力不济,还是把你小妹妹先送回去,日后想她了,再把人接进来……”   孙茗并不知道他心里的那点封面迷信的想法,只觉得听起来也有道理,就回道:“也好,过两日再叫人给她收拾。”   然后,李治就看着她不说话了。   沉默了一下,孙茗正当不解,又听他忽然说道:“你之前产后瘦了这么多,如今可再不许偏食少食,还是得多吃些。”   皇帝陛下你是不会知道,她看着肚子上的赘肉一脸恨铁不成钢为的是什么……   孙茗看着李治絮絮叨叨地,知道他也是关心则乱,所以也不反驳,只点头听着他说:“阿宝阿福也不要随便抱她们了,如今她们逐渐大了,就是我抱着都觉得沉了。”   说起闺女来,孙茗就紧张地抓着他的手问道:“今日回来,你都还没看过阿宝阿福。”   李治失笑,捏了捏她鼻子道:“你道以为我如今为了你的肚子就不管她们了?还不是看你站在门口吹风,心有不舍。”   孙茗哂哂地笑着,她也或因如今怀孕,内分泌失调,导致异常敏感起来。不过是忽然想到就问出来罢了。   不过听到李治这样说,心里也顿时浮起了一丝甜意来……   李治坐了会儿,就与她说瞧瞧闺女去,起了身就往外边走。   现在阿宝阿福都住在偏殿里,慢慢习惯夜里独自入眠。不过因她们两个自出生起就待一块儿,骤然将两人分离,半夜总是总是惊醒,然后就是啼哭不止。孙茗也没了办法,只好将两人放一块儿。   所以即使备了两间屋子,但如今两个闺女仍然吃睡都在一起。   孙茗是勒令过不许乳娘亲近她们的,如今她们已经逐渐摆脱奶水,乳娘就显得越发无足轻重起来。   阿宝和阿福如今屋子里侍候的就有四个丫头,往常孙茗也将花蕊叫过去看着,但不免想着,是否该好好地挑个丫头过去看顾,否则她实在难以放心。   她身边最为得力的无非花枝花蕊两人,现在又加了个花萼,但这几人并非她不舍得叫去服侍自家闺女,实在是她们各司其职,脱不开手来。   所以还是要从底下婢女里边挑个稳重的……   如此,一个叫花信的宫婢入了她的眼帘。 ☆、第68章 陆拾捌   阿宝阿福如今被封为永宁和万安,听着敕封的名字就看得出李治的一腔拳拳爱护之心。   唐朝的公主封号一般都随的是郡名、国名,或者吉祥如意,总之三种情况皆有,也没有宋朝起视同惯例,那么规整了。   但不管如何,如今这两个得宠的公主不过是尚且没有满周岁的幼子,会爬会立,刚刚能喊“阿娘”而已,甚至连走都还不利索。   阿宝稍微调皮些,成日里精力也旺盛,除了吃和睡,只看她满地乱爬,见你阻她,她还冲你叫“阿娘”,丝毫不管听的是花枝还是花蕊,把两人吓得都不敢拦她。所以孙茗只好叫叫人给地上铺了皮毯子,只叫人看着,也不去阻拦她。   而阿福就文静多了,爬了一会儿,也没看出累的模样,就一屁股坐在一边看着阿宝爬,自己反而一会儿抓抓毯子,一会儿摸掷到她面前的玩具,然后一脸好奇地看。   从之前就让花枝留意了底下的丫头们,时至今日,报上来一个叫花信的丫头,看了几日,觉得做事还算稳妥。   做奴婢的,忠心是首要,除此之外的并非聪敏,而是心思。哪怕再不灵透的丫头,只要一颗心在娘娘、在公主、在这个万寿殿上,那就是个得用的人。   对于花枝,孙茗固然相信,但还是要亲自掌掌眼,就宣了花信进来看看。   这便是花信头一次得了娘娘青睐,虽然往常打扫清理的时候也迈进屋子里过,但这时候却是不同,心里头也七上八下地。   孙茗看了花信目不斜视地进来,远远地福身,就招手把人叫得进些问:“花信入宫多久了?”   花信自当知无不言,垂着头答道:“回娘娘,奴婢入宫至今三年,原先在凌烟阁当差,至各殿重新修葺了,才将奴婢指到万寿殿。”   孙茗点头,凌烟阁是皇宫内三清殿旁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地处相对来说偏僻一些,里面挂了二十四功臣的画像,也是因这画像而闻名的。   看这个花信虽然年纪不大,倒是有些稳重的模样,心里已经有数,于是对她说:“公主们年纪还小,正是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好奇的年纪,需要人日夜陪着看着。现在我让你去服侍她们,你可愿意?”   这怎么会有人不愿的?花信初得了话,一时间愣得忘了回话,傻愣愣地抬了头,见娘娘温和的笑容,连当时自己是怎么应的都不记得了,然后就迷瞪瞪地被花枝给带下去了。   走出大殿,花枝就对花信嘱咐了几句,才把人放回去收拾。从今日起就要近身服侍公主们了,当然要跟随公主住一块儿,待遇自然有所不同了。   等花枝返回的时候,孙茗又问起孙莲的安排来:“阿香的衣物可都备妥了?另外我备了一匣子的饰物和吃食,别忘记一同给她捎上。”   但凡每次将孙莲送回去,她都是习惯性的赠些东西,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花枝早就得了话的,听她问起,也答道:“娘娘放心,一切都已经备妥。”   没多久,孙莲就一路小跑着进来,见了孙茗坐着,也道了声安就坐在另一边,小大人似的说:“我今日就回去了,阿姐什么时候想我了,可别忘记再把我叫来。”   孙莲如今不过五岁,但说话都是清清楚楚条理分明,就是有时候故作成人的样子叫人有些好笑,惹得孙茗连声的不舍:“送你回去,阿姐心里也好生不舍。等天气暖和了,再接你入宫陪我赏花。”   如此,两人一作别,孙莲就挥着手被带着下去了。   有道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孙莲原本就只是做客。她在的时候还好,可人一旦走了,竟觉得没来由地冷清了不少。   到夜里李治带着一框奏疏回来的时候,孙茗就急着把人的腰搂着,半步也不肯挪开了。   李治这是看她又莫名其妙的撒起娇来,就把人都叫出去了,又让带上了门,这才将怀里的人搂着,轻声问道:“这是又怎么了?”   眼看人是被他宠得没边了,偏生还不舍得说她……现在又怀着身孕,正是非常时期,他也就继续哄着了。   孙茗不过是突然有些感伤,如今李治就站在面前,两人粘一处,心里顿时就被填满了,笑答:“没事,不过是阿香走了,就觉得屋子里缺了人气。”   李治这回真是要被她给气笑了:“你我不是人了?还有阿宝阿福呢……都是当娘的人,怎么说话总是这般不经心。”这才刚说两句,就见她挂下了唇,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他的声音逐渐更小了些,又轻言安抚道:“好了,你要是觉得寂寞,我明日回得早一些。”   说起这个,孙茗想起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回来陪她用膳了,因为过年事情多,宴会也多,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多半已经入了夜,像今日回得都算是这些日子里最早的了。   于是听到他这样说,就立时又拉着他,非要他答应下来:“明日早些回来,陪我和阿宝阿福一道用膳。”   说完了,还抬头眨巴着眼睛看他,一脸的萌态。   李治顿时就被萌化了,揉了她的脸笑叹:“我看我真是拿你没辙了……”他决计不知道孙茗的这招是从小妹妹孙莲地方学来的……   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元节这天。   正月十五,上元节以观花为主,长安城的人都叫灯节,其中以上元之夜在长安彩灯争奇斗艳最为出彩。   在平日里,唐朝是实行宵禁的,就是入了夜,再不许行人喧哗和骑马奔驰。但是上元节例外,在节日三天里,人们尽情载歌载舞,欢度良宵佳节。   孙茗只听底下丫头们说起,在长安的夜间,必定是场面热烈的,大家倾城而出,前呼后拥,连官府都操持办了以踏歌为盛,踏地为节,一同跳舞取乐。甚至还有宫女身着绮罗,组建民间少男少女千人,所配饰之华贵,所装饰之耀眼,玉器流光溢彩、绸缎光滑细腻,见之忘俗。   她们在宫中是不能随便出去的,所以也唯有听见过长安隆重节礼的丫头说。   只是毕竟是在佳节里,连皇帝和朝臣们也共迎上元节。   李治就让王福来给各殿送了宫灯,孙茗这里的万寿殿早有宫婢们把最好最艳的宫灯都给摆上了,又把李治赏下来的宫灯放置最显眼处,直至天暗下来,满殿的宫灯照的整个院子都是亮的。   孙茗叫来花枝花蕊,让她们持着托盘去院子里撒铜钱。   原来她也只赏些银子,后来既然知道市面上通用铜钱,光尚银子又小又不经用,索性这回就叫兑了铜钱给丫头们顽。   等李治回来陪她一同用膳的时候,还特意把太常寺的大乐署的人给唤来揍了宫廷乐。   把阿宝阿福带在身边,只是这两只给喂了稠粥,里边还加了碎肉沫。此时听到音乐,阿宝开心地挥了挥手臂,然后又坐着让花信喂饭,阿福倒是侧耳听着,眼睛不错地朝来声的方向去看。   一家子用了膳,看了阿宝吃得满嘴都是,孙茗就拿帕子在给她擦了擦,又顺道给阿福也擦了擦,得了阿福甜甜一声“阿娘”的叫唤。   把闺女交给花信看着,又不放心地叫花蕊也一同看顾,她才搀着李治一同往庭院里走。   今天雪天早就过了,天气却没有丝毫转暖的迹象,但也并不太冷。   两人身上都是着了厚重的斗篷,就是在宫灯柔和的光鲜下,都透出一丝热闹和暖意来。   李治与她缓缓行着,一边回忆道:“如果在民间,还能交友赏春,办个探春宴。如今却是不能了。”   想想也是,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再没有当初还是储君时候的那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了。当时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与同样年轻的才子们说话都如同普通的友人,现在怕是不能够了。   孙茗只好依言宽慰他:“人原本就是各司其职,如今你是位高权重,可以办国宴,可以施与他人庇荫,这就比寻常人强了不知道多少。”   李治听后失笑,再想想她说的总有那么几分道理,这才道:“所以孤家寡人,说得就是我这般。”   听后止了步,勾着他颈间,把他脸往下压,俩人一对视,孙茗就道:“不论如何,不是还有我,还有阿宝阿福,还有腹中皇儿与九郎一起。”   李治听得大为感动……   他年纪更轻的时候,虽然也喜欢美人,但不过是爱那艳丽的皮,但自从与孙茗这样贴心,反倒觉得庸脂俗粉普通皆不能入眼,就是再见了从前万般宠爱的珍儿,也总是失了些味道。   现在孙茗这样驻在他心头上,在这样良宵佳节里,在身后嘤嘤唱声中,心中一番火热,只觉得无比熨帖。   两人朝着院子里弹奏着这个时代独有的奢靡的乐谱,李治低头看着她婉转柔媚的脸,双手紧紧拉着她的…… ☆、第69章 陆拾玖   纪王李慎,是李世民的第十一个儿子,与如今的圣人同年。   李慎自幼早慧,且好学,得太宗皇帝和韦贵妃的万般宠爱,实是在娇宠中成长。尤其中宫皇后早逝,他的身份更是水涨船高起来。   但他从小就知道,前头有两个哥哥乃中宫所出,无论如何,他的庇荫不过全来自父皇罢了,所以从来没有肖想过任何不属于他的东西。   直至贞观十七年,随着废太子与魏王被废、被贬,冷眼看着李恪跳出来收买民心……   即使才龆年如他也知道,定是不能成事的。   彼时,父皇正值壮年,就是不猜忌他,长孙无忌也不会放着魏王不去拉一把,却叫他拔了头筹。   阿娘一生地位显赫,站得高,也看得分明,扭头就交代他千万与李治交好。   其实根本不消她说,他与李治从小玩在一起,除了年纪相近,身份相当以外,当然也有因为李治是储君的弟弟,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儿子之一。   最后不过是,易了储,太子换了李治做罢了。   但再一想,这却是……更好了!   他定会如河间献王那般既不卷入争权夺势,又能全身而退,带着阿娘一起……   于是从此以后,他对李治也就更真诚了。   如今,圣人继位,一切归于平静。   到了永徽元年,正月里,李恪竟然回到长安……   这几日年节连日下来,李恪几次邀他饮宴,推脱数次,实在推脱不开,这才拉着李贞一同赴宴。   无论他如何看待李恪的,但要说他为人确实还真心不错,与人相交皆是真心实意,毫无参上半点虚假,总是这样恰到好处。   宴席偶然间是识得吴王妃的胞妹萧氏三娘……   萧婒自席上第一眼见了李慎确实惊讶。之前她急于反对吴王与阿姐促成亲事,不过是堵着一口气,何况当时也根本没有瞧清楚这个纪王。   如今打了个照面,那清俊的容貌,不凡的气度,确实丝毫没有输给圣人……   但纪王呢?   李慎压根就没把萧三娘放在心上,尤其李恪越是极力促成,他越不能接受。   纪王妃虽出身于鲜卑,父辈不过尚书库部,算不得多有身份,且又体弱,常年卧病在床。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过考虑续弦这回事!别说如今王妃尚且好好地,就是病逝,他也决计不能与李恪成为连襟。   他们只当李治仁弱,只可惜,废太子的事情仍然历历在目,竟是都忘了……   然后散宴之后,李慎就入宫求见,与李治商谈了许久。   李治对于李慎有兄弟之宜,自然信任几分。   数年来,兄弟几个时常一同读书,一同围猎,又凑在一处说话,哥几个什么品性,大家都心知肚明。哪怕起先听他说起来龙去脉还有两份疑虑,但深想一下,也就疑虑尽消了。作为大唐的帝皇,被李世民亲自挑选的储君,他这份气量还是有的!   所以对于李慎请求出藩一事,几经考虑,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虽然李慎没有说出口,但李治知道他定是极希望能带着韦贵妃随行。   曾几何时,他也为这些前朝妃嫔的去留所虑,直到孙茗与他的一席话,才叫他豁然开朗。何况,兄弟又从前时起支持他,他也并非没有度量地去猜忌。   于是年后,李治任命李慎为左卫大将军,又敕封韦贵妃为纪国太妃,令她随纪王出藩。   想想也不能有所偏颇,又大加封赏,也任命李贞为左卫大将军,敕封燕德妃为越过太妃,随越王前往封地。   之后还封杨妃为赵国太妃……依次皆有不同程度的封赏。   李治肯如此爽快地放李慎与李贞回封地,一来是对他们的信重,二来,也因为他政治越来越得心应手,兵权也逐渐掌握到了手里,手中的权柄也逐渐日盛。   自然行事上也更加自信了!   ……   时间转瞬即逝,天气也日渐转暖。   在孙茗捂着肚子在万寿殿中养胎的时候,不知不觉到了五月间。   孙茗这一胎也不知道因何,竟是安静地很。因比着前一胎的动静,导致她心中着实不安稳,就隔三差五地着人喊了太医令过来请脉。   总之到目前为止,这肚子还是安稳的,她也就逐渐放了心。反而心里还自嘲着,许是之前那胎两个丫头闹得动静太大了,导致她这胎就一反常态地静悄悄的了。   宫闱之中妃嫔并不设太多,但仅有的又同样俱是祈承君恩的,就是孙贵妃如今怀着身孕,圣人夜里也一直在万寿殿就寝,早就引得众人怨气。寻常人还罢了,王皇后原本就身世不凡,如今又贵为皇后,怎肯这般屈就……   就是长孙无忌也不知从哪听说了来,为此还寻了由头阻了李治出行,为此事说道。   长孙无忌也是仗着自己有功,又是李治的舅舅,在此前舅甥关系一直融洽,这也有因为当时李治还需要多出仰仗他之故。但如今,两人早就与当初境况大为不同。   李治现在掌权未久,如今最烦便是有人说教,听完长孙无忌所言,却也没按他的意思行事。何况,他自认矜矜业业地为国为民,夜里在万寿殿也做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批阅奏章,筹划军事。   别看他现在已是位高权重,可除了要加强军事上对突厥的管制,还要准备攻打车鼻部。应该说,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后宫,只把更多的眼光放在兵权、军事和前景上了……   原本就已是忙里偷闲得去万寿殿看看闺女,看看孙氏,顺道松快松快,在被长孙无忌说教后,反而是提着那口气下不来,就更要与他反着干了。   于是入了夜,照样往万寿殿去了。   他与往常那样,提着一筐奏疏进了屋子,还没歇下喘口气,孙茗已经扶着腰走近,坐到他身边,为他倒了茶。   李治看着她六个多月的肚子,走起来看着稳当,看在他眼里却怕得很,一凑近就伸着手臂去托那肚子,一边还道:“慢着些……怎么走路也不让人扶着。”   一落座下来,孙茗就笑起来:“你也太小心了些,又不是没生过,我自然当心。”   时隔几个月,李治就亲眼看着她肚子跟吹气球似地鼓起来,就是再经历一回,以他眼光来看仍是担惊受怕的,所以她时时叫太医令来看是对的,对此他只有点头的份,还带头叫人去太医署取各种安胎药补药,闹得太医令都对他们俩没法子。   见李治一脸无奈,又极不赞同的神情,她随手拿了封祭礼的单子出来,问道:“太宗皇帝忌日的一切事宜,还要九郎你来定夺。这封是今晨皇后娘娘遣人送来,叫我与你说说。”   对此,孙茗无限地怀疑,王皇后定是有意而为之。虽然知道李治夜夜在她这边,但祭祀一事并不完全是家事,也算得上是国礼,她遣人直接询问李治即可,何必往她这边走一遭,特意道上这些?   李治并不知道女子间的弯弯绕绕,哪怕他国事上心再细,也很少去顾忌王皇后心中所想。所以自然而然地接了过来,也不及细看就丢掷一边,还与她道了句:“我先去瞧了阿宝和阿福再细说,这个我明日再回皇后,本来这种事叫她全权负责就好了,何至于走上这一趟。”   说罢,就起了身,也不等孙茗说话,就急急往屋子外去。   如今阿宝阿福一岁多点的小人,不仅会走会跳,叫起人来也伶俐。李治就很爱逗着她们说话喊人,所以每日必去瞧上一瞧,不然心里是一整天地不痛快。   孙茗坐在原处叹笑,只道闺女在李治眼里分量这样重,就是她都退避一射之地了。   半个时辰将过,李治就一脸温暖的笑意回来,绕过屏风,看到跪坐在案前的孙茗已将手中的奏疏整理,在昏黄的烛光下,又是静谧又是问询,顿时心下又是一暖……   一边走上前,一边口中却是埋怨:“又这样坐着!你这样大的肚子,还是乖乖去休息,这里都有我。”   被他搀起身,坐到一边的宽椅上,上边还加了厚垫子,坐下来一点都不硌人。又抬头朝他道:“不过一会儿,又不碍事的。原还想与你说,正巧你来了。”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折子:“我也是差点忘了,看到这封奏疏才想起来,端午即到,依例还要举行国宴,还有封赏也别忘了。”   李治失笑:“便是这点事情?我一早就都安排妥当了,这些不过小事。我想得是,打算让高侃压境突厥,带余部收复了,就叫他回长安续职。”   高侃回来,就即刻可以与孙芝定亲了……这确实是件好事!   看着她脸顿时扬起笑靥,李治又道了句:“待再过些时日,我予孙英和李词赐婚,也叫你了却心头大事。”   孙茗立时就被他逗笑了。若说她心里真高兴,最为高兴的无非是他将她的话都听在耳朵里,时时记在了心里。   李治便是这样一个人,对你好的时候,就是千好万好,叫你不知道怎么说。心细的时候,就是头发丝儿这样大小的事都记在心里。   然后一个回床榻休息,一个又任命地伏案忙于公事。   热闹的端午过去之后,宫中现在唯一大事,就是祭太宗皇帝大行周年日。   祭拜太宗设于皇家寺庙感业寺内,为这庄大典,王皇后颇费了些时日安排。   无论李治如何不待见她,但她作为皇后立身的根本,就是做好分内之事。不说为皇帝分忧,至少也做到让人无话可说。所以,她做得就更用心了些。   对于李治同皇后上感业寺拜祭一事,孙茗心里总是说不出地压抑。   她自然是不会忘记,太宗的武才人就在感业寺内常伴青灯古佛……若与史上无偏差的话,许是会被李治接入皇宫。   可是……她与李治相处的这两年里,看着他从温润的太子,到如今颇具威严的帝皇,实在看不出来他会行这样的事来。   就算她不说对李治内心牢牢把握,至少也算颇为了解他这个人了。   所以现在虽然知道他或许会遇上武氏,或许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她却是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李治……他当真会吗? ☆、第70章 柒拾   近几日来,孙茗夜里常常失眠,日间又时有胸闷,或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   作为枕边人,李治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   在她初次怀孕的时候,孕期反应最为明显,只是如今怀的这第二胎,却是首次见她这样心神不宁。   这夜如同往常,两人一块躺下,为了方便她睡梦间翻身,两人中间还隔着道距离。尽管如此,还是叫李治听到了动静,随即也没理会她的反对,连夜招来了太医。   跟着,整个万寿殿人影绰绰,亮了满院子的宫灯。   夜里太医令不在,就来了个寻常请脉的太医,跟着王福来一迈进屋子,请了脉,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与圣人说,只只好道:“孕期症状都属常事,娘娘这是心思过重了……”   直接着人去煎安胎药,又见她起了身,就往她肩上披了衣,道:“你如今身子重,先安心养胎,心里有什么可都与我说说。”   孙茗合衣行了几步,扶着腰靠向窗台边。   虽然夜沉如水,将近六月的天却带了湿气的温暖……   世事往往复杂难料,人心更是难测。所以她反复想了许多天,心里对李治是既信任,又有些不确定。连带着,对太宗皇帝的忌日既有些害怕,却又有些期待……   只是这份心思她却不可对人言,看着李治站在身边一脸担忧看着她,也唯有摇头回道:“许是天儿骤然热起来,夏日贪凉,夜里才睡不好。”   李治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听她这番话,也只当孕期的普通症状,也就失了原先的忧虑,道:“你如今这样我可不放心。明日忌辰,我寅时就要起了,还是去偏殿就寝,你这里就叫个丫头看着。”   原本祭悼前皇后宫妃嫔依例也要前往以示恭敬,但如今她身上这样重,李治就暗示王皇后,免了她此行,改为抄写佛经供奉,也是孝心。   就算王皇后心里百般不愿,但在李治面前也是做惯了的面子的,只好一脸贤良大度地把懿旨给下了。   孙茗如今是草木皆兵,此时一听他要现在就走,又哪里肯让?拉了他袖子就撅起嘴:“我才不管,不许你走。”   话刚罢,拉着人往屋子里走,累得李治看她健步如飞的急匆匆样子,怕得手想往她腰上托都不敢伸手,只急急道:“慢些、慢些!”   把人拉回帐子里,又瞧了挂在木施上的衣裳,确定明日忌辰所用的具服,包括一些配饰通天冠、白袜、乌皮履。   她的衣橱够大,不仅装了她的衣物,还有很多李治所穿所佩戴的一应之物,俱都齐全,所以这一类也全归了她整顿,由她一手操办、挑选。   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在他身上留下属于她的烙印来……   李治就坐在帐子里,透过清透的缎面帏帐,依稀看到摸着衣领细看中的身影,以为她那管家婆的性子又跑出来了,摇头叹笑,却也由着她。   第二日,寅时被王福来唤醒的时候,一下就惊动了枕边原本就睡得不踏实的孕妇。   李治起了身就将帐子一合,一边更换衣裳,一边朝帏帐里头的孙茗道:“你瞧瞧,本就与你说了定是要吵着你。”顺道接过王福来递过来的革带给系上。   孙茗不过被惊醒了一下,但身子还是疲乏得很,也起了不了身,只在里面翻了个声,一边模糊地说了两句话:“你且去,我还睡会儿。”然后咕哝一会儿就不吭声了。   过了没多久,听到里边传来平缓的呼吸声,李治这才朝王福来示意,屋子里的宫婢们就更不敢发出声响,随着李治走出屋子,也没忘了把门给合上。   今日是永徽元年五月己巳日,去岁太宗皇帝因病驾崩于翠微宫含风殿,如今新皇携皇后于昭陵设大坛共祭先皇。   朝臣也是天未亮就已至,列循于坎坛,群臣满脸肃穆,隐含悼念先皇的悲戚之色,在底下早有内侍伏身烧纸钱,空留中间红毡阶梯以便圣人行礼。   李治身着衮冕金饰,以纁为缨,色如其绶,玄衣纁裳,上绘龙、山、华虫火、宗彝花纹,下裳绣藻、粉米黼、黻四花纹。徒步徐徐而来,行动间如仙人玉姿,又带有帝皇的睥睨俯瞰的气势。   祭祀所用之玉帛、人祭皆早有所备,五牲祭品、饭羹茶酒、斋祭果品也皆没落下,唱便通礼,一应祭祀事宜逐步进行。   直待巳时刚过,礼已毕。   王皇后全程不敢劳一声累,尤其圣人站在上边那般肃穆的神情,直到时辰近了午时,叫了内侍提醒。   因祭祀有王皇后一同操办,她自然把事安排得圆满齐整,在午后返途还需再去感业寺为太宗皇帝上柱香,岂可延误了时辰……   李治行最后的大礼,祭拜之后,就随着内侍下了阶梯,上到车辇,往感业寺行去。   其实原本倒无需这么敢,只是除了祭祀良时以外,过了午时朝臣也该乘着膳点回去,这也是预先所安排。作为皇帝,他倒是有一点与李世民相同,就是对待朝中重臣多有体恤。   待车辇停歇,一本正经站了一早上,又恐衮冕压了折横而挺直着背坐在厢内,所以已是满身疲惫又僵硬的圣人只好扶着王福来下了车辇。   感业寺作为唐代的皇家寺庙,其建筑颇具唐代人审美的宏伟气魄,又庄重大方。一草一木都有来历,四周青石砌岸,松柏为墙。   里面的守持戒律的修行女尼随着住持早就候在大门外的台阶上,女尼分作两旁站在柱下躬身相迎。   李治率先打头进去,朝大殿而去。   感业寺殿前一对憨态石狮,大殿屋檐深广,殿身各柱柱头优美古朴,殿内梁架刻有独特的彩绘,结构简练。   众女尼不敢扰圣人清净,连大殿都未曾靠近,唯有王福来带着内侍站在大殿口外望风,只李治独自一人行进殿中。   他来不过是最后再上一炷香,也就没让其他人跟着进来。   等冥思了会儿,正要出去,忽然记起近几日贵妃身有不适,就招了王福来说话。   王福来虽守着门口,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李治一个轻声他就听到了,即刻站得近了,就听他道:“让住持为贵妃求几道符来。”   听后稍稍一愣,王福来就点头着离去……   李治塔出门槛朝绿林处瞧了两眼,左右也得等会儿,正巧寺院里草木众多,也就没外头阳光那般烈。   这时,只见稍远处一众垂首躬身的女尼内,竟有一人频频抬头朝他望来。   期初李治只作不理,但惊鸿一瞥,远处那副眉眼竟然有些熟悉,正当百思不得其解,王福来就引领着住持渐行渐近。   李治接了符,见还有串佛珠,朝王福来看了眼,站在一边的住持自己乖觉,口念阿弥陀佛,说了佛珠来历。   这一套,李治并不全信,但既然收也就收着了,这时又见了底下那尼姑抬头,指着那人询问住持:“那个是谁?凭的眼熟。”   住持也朝那厢看了去,立时大惊失色,抬头瞧了圣人透着不耐烦的神情,只好低头答道:“这是……这是先皇的才人。”   她这边话一落,正巧那尼姑抬头,李治正眼遇上,猛然一惊——那张秀美的脸,大眼樱唇的,可不就是武媚娘?   心中惊归惊了一下,但他着实没什么心思徒惹其他事来,只是看她百般焦急的神情,又不顾御前失仪的模样,倒像是有话要说。   于是朝王福来看了一眼。   王福来自当会意,领着内侍们退出一射之地,又把住持拉至一边交代了几句。   然后李治循着绿荫地带的石子小路穿肠而过,行至寺院的后院一处,踏到芳草栖息之地。   “殿下——不是,圣人。”身后传来女子轻声唤道的声音,婉转牵肠,十分动人。   李治扭头朝她看去,见到的是身着普通女尼的素衣装束,一脸面壁修佛的菜色,实在是憔悴不堪的一张脸。就是以前有十分美貌,如今却是面若凄色,看着好不惹人怜惜。   从前李治年纪尚轻,未经太多人事,所以更爱艳妆美色。像武媚娘这样天姿国色,他也是喜爱的,时常能见就更好了。   只是世事无常,后来他身边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如今心中只疼惜孙茗一人,再见到从前觉得眼前一亮的艳色殊容,如今却也只觉得不过如此了……   他会让人把她喊过来,无非是因为她面上实在不好,似有千言万语,再想到当初父皇病重,亏了她御前侍急。且当日他能入殿见上父皇,也多亏她将他喊住。总之,这点子好处他全然记得。   凭良心说,武媚娘虽然一身普通女尼的衣裳,面上也素着一张脸,但底子好,到底还留有几分姿色,这番楚楚可怜的模样,实则也有动人之处,只可惜,她自己尚且不知道,如今不过是眉眼抛给瞎子看了……   如今一年未见,李治变得越加风华正茂,气质更胜从前,武媚娘不禁涕泪声下。 ☆、第71章 柒拾壹   武媚娘一生至今,唯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折手段地往上爬。   当年被选入宫的时候,她是满腔的抱负,一门心思就使了手段,只奈何太宗皇帝并未有对她另眼相看。   当她听说听说才华出众的徐才人将要侍寝的时候,千方百计地利用一切机会,终是想办法与徐才人结拜,且相互约定,谁蒙获圣宠,就帮扶另一个。   徐才人虽才华过人,心计却远非武才人可比。   之后,被太宗皇帝宠幸后的徐才人为皇帝举荐了武媚娘……   武媚娘手段了得,知道太宗皇帝见惯了各色美人,就于初次承恩的时候,以盈盈涕泪引起了太宗皇帝的注意。   武氏年少且貌美,就被圣人赐号“武媚”。   太宗有马名叫狮子骢,票肥体壮,又野性难驯,无人得以驯服。一日正当武则天侍奉在旁,就与太宗毛遂自荐:“我能驯服它,但需三件东西:铁鞭、铁棍、匕首。用铁鞭抽它,它若不服,则用铁棍打其头,又不服,就用匕首隔断它的喉咙。”   太宗听闻,当即夸奖她的志气。   于是,武媚娘只当得了太宗青睐,岂知就是如此,才叫她这才人整整做了一十二年!   太宗皇帝戎马一生,与马为伴更时有之,极是爱马,而依武媚娘为求驯服,施尽手段,可见其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心性,此其一。再来太宗度量极大,又处事宽容,所以武媚娘所行之实是残忍,此其二。   所以,武媚娘终其一生也不明白,缘何徐才人一路升至婕妤、充容,而她仍是区区才人,地位始终没有得以提高……   到后来,太宗皇帝大行之后,于她来讲,简直如遭噩梦!   在还没有缓过来皇帝已逝,仍然发懵的时候,被送进感业寺,从此青灯古佛,远离尘世,每日面壁修佛……她如何甘心?   她还这样年轻,怎能守着清规戒律?她还有满腔抱负,还有许多事情未做……   恍然间,还记得为吸引太宗,成日对镜贴花,尽管只是小小才人,每天依然可以身着艳色宫装。……可如今,三千青色尽被剃度!而面壁四墙,竟是连页铜镜都遍寻不到,偶尔间对着汲水井,看到的却是张憔悴枯败的面容……   直到一日,听闻圣人将至感业寺进香的传闻,她简直又惊又喜!   当初与当时的太子殿下现在的圣人在宫闱有数面之缘,甚至几度吸引了殿下的注目。她对自己的魅力尤为自信,又心思细腻极为敏感,她敢断言,那时的殿下见了她,确实欢喜。   只是如今已是事过一年,圣人还如当初不知世事的太子殿下那般迷恋她吗?   在见到了圣人的时候,她频频抬头去瞧,仔细地辨认,他到底变了多少……   圣人当然变了。   他一如往昔的清俊,却越发身强体壮,隐隐地温润,又无时无刻带着身居高位的气魄。   她站在他身后瞧了许久,才不由自主地唤起眼前的郎君:“殿下——不,圣人。”   此时,李治砖头见了她,两人心中顿时浮起当初熟识的那番情谊来。   只是后来,李治在继位后,在朝堂上不敢丝毫怠慢。一头扎进繁忙的政务中,更是把这个武才人忘到了九霄云外。就算他当初还有迷惑,到了如今,也不剩下什么了。   武媚娘果真要失望了,这便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她看到了李治看到她的时候,一脸稍稍的怀念起以前的神情,到了下一刻,竟是面无表情地,什么都不见了。   纵然她知道进入感业寺的那一天起,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但她如今的希望唯有寄托在李治身上了……可惜,事与愿违,李治压根不再对她有任何想法,甚至连对她的情谊,也不过是建立在太宗皇帝身上。   李治一脸疑惑地看她,见她唤了声,之后只垂首涕泪,默默无语,只好递出了帕子,起了话头:“许久未见武才人了,近来可好?”又见她只是垂眸,无声地拿着帕子擦拭,只好又继续道了:“想来是不好的,寺院清苦,武才人你受苦了……”   天知道,他不过是句客气话,武媚娘一听,哭得更凶了些,哽咽间又道:“为先皇祈福,不敢言苦。只是迁出太极宫,有万般离别之苦,自难言说……”说着,盈盈泪目看向李治,只望从中看出一星半点的情谊来。   李治听了,点头,倒升起一丝对她的同情来,却也没说什么,只宽慰道:“礼佛自来如此,你也该好好顾念自己的身子才是……”   李世民病重之时亲自交代了后宫妃嫔的去留问题,他从来不敢也从来没有在自己父皇的言行上有任何违逆的作态来,所以明知她所言何意,却自来就没想过要助她离开感业寺叫人诟病。   武媚娘一则示弱,二则也是为了试探。   这番一看,顿时大失所望……   此时,李治已然发觉,他在这儿待得实在有些久了,就又劝慰了她两句,才转身离去。   武媚娘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身影直至失了踪影,紧了紧胸口,急忙跟跑上去……   那边李治刚迈出感业寺,身后一众内侍还没来得急跟上,就听远远传来娇叱的声音,一声“且慢!”止了所有人。   李治惊疑地驻足,扭头不解地看去,只见一身女尼的武媚娘手持着绢帕跑近,两人一凑近,武媚娘就轻声道:“原不该再扰圣人安,只是恐怕我也再没有机会将帕子还给圣人了,所以……”说着,就递向他。   两人靠得极近,她轻声细语旁人自然也听不见,所以众人只觉得他们亲近得过分,却无人敢多看一眼,更无人敢说上一句。   武媚娘是在赌,她拿那双多情眸看着李治,眼中如一汪清泉,垂眸间刹那媚态……一颦一簇皆是风情,纵然一身青衣也没失了颜色。   李治此时更不知道这帕子是接好还是不接好,众目睽睽倒闹得他收不了场,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自己多事。可又觉得武才人实在可怜可叹,一时间又不那么厌恶她。   最后只心中一叹气,叫王福来接着,自己扭身就往台阶去。   这种脏了的帕子,他如何会往自己身上揽?!   所有人跟随李治而去,不多时,人已尽,只留绿茵瑟瑟,又有暖阳照地。   有一些女尼还留在原处看她,众人心中猜忌,却再无一人敢与她口出恶言,只怪道她与圣人的官司……   李治在申时将过的时候回宫的,回了太极宫就直往万寿殿去。   万寿殿中的孙茗早已坐立不安一整天了,听闻陛下回宫,就忙着急打探陛下是否一人回来?有没有带着女子或尼姑之类的,闹得底下宫婢不知怎么回话。   平复了心思,她又嘲弄自己来……   先不说他是否与武媚娘遇上,就是真想要把人弄进宫里,又怎么会这样大刺刺地叫人瞩目?定是要藏着掖着才好。   所以也不细问,只等到李治回了万寿殿。   孙茗起先只嫁妆坐在窗台边对着一盆花洒水,又偷拿眼角余光朝他看去。   李治如何不知她那番作态?却甚爱看她别扭的模样,也不着急揭穿,进了屋子就往内室行去,慢悠悠地换了身常服,才重新回到她面前,坐她对面的太师椅上。   窗台的暖风漏了进来,即使晚霞烧了起来,但夏日的天仍是金光闪闪的照人。   瞧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孙茗,李治又取笑道:“还浇水,我看花都要被你淹死了。”   孙茗手持着小花洒一愣,这才把暮光从他脸上挪下来,一瞧见架子几上的这盆兜兰满盆子的水溢了出来,流淌得满架子都是,竟是往地上泻了下来,忙把花洒扶了正,往边上一放,这才颇为脸红地朝李治道:“我手滑了、手滑了……”   这屋子里每个物件,院子里一花一草,皆是李治着人给放上的,都是他心爱之物,所以此刻,孙茗心里异常没有底气。   李治当然不会因此怪她了,对他来说,这些不过玩意儿,都是拿来讨她欢心罢了。   于是见她不说话了,还是李治先开口道:“这些你有不喜欢的,直接叫人给换了就是。不喜欢兰花也不要紧,叫王福来挑两盆牡丹进来,如今牡丹正是花期。”   孙茗知道他是拿话逗她,就撅了嘴起身,往他身边挪了挪,被他一手接过去,就顺势坐到他腿上,此时也不怕重着他了,只蹙着眉看他:“你又来笑话我,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爱兰花了?”   李治一脸不信的模样:“那你还这样糟蹋东西?”幸亏放的不是名兰!   一听这话,孙茗立时就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来,瞪着他问:“你不是说,这些物件不过都是玩意儿,都是送我的吗?怎么,此刻就反悔了?”   这话引得他发笑,举了手捏了捏她因怀孕而微微浮肿的下巴,娇软的嫩肉被他一捏就顿时红了一片,孙茗扭了扭头不让他这么玩儿,就听他又说:“君无戏言,既然说过的话,自然都是作数的,我什么时候赖过你?”   一想也是,孙茗就笑开了,然后靠得又进了些,脸贴着他耳边,磨蹭了会儿才说道:“既然话都作数,那你还说过好好待我,如今我有了阿宝阿福,还有肚子里的这个,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歌,你可都要待他们好才行啊。”   李治自然称是。   他算是看出来了,每到她这般拿乔要他许诺的时候,就总是这般撒娇,都叫他给摸透了……   到了夜间,李治拿着手中的奏章,忽然问起:“你多久没让你阿娘进来看你了?”   眼睛往上一翻,想了想,貌似从怀孕起记忆就直线下降,就这样简单的问题,真叫她想了许久才答道:“从怀孕后的宣了一次,就再没有过了……想想,竟然过了这么久,我还当只是近几天的事呢。”   李治也并非无缘无故提起这一茬,但他如今就握着请示攻打车鼻部的奏章,于是道:“你再与你阿娘说说,宽限些时日,等高侃拿下车鼻即回长安,届时,我亲自赐婚。”   其实不消他多说,孙茗没没打算叫娘家人悔婚。   这高侃明显是李治的亲信,如今他每三日一封加急的边关信件,入了手都是抢先就看,一看就是关心军事的模样。   李治的野心,尽在此体现了出来。   当然,听了他的话,她也回他道:“再过些日子就叫阿娘进宫。”   隔了几日,还没迎来孙茗把娘家人喊进宫,就接见了新兴与城阳两人。   城阳还是新兴给硬拖进来的。   如今丧服已过,临川公主那长女周娘子与嗣濮王李欣的婚事也提上日程了,她们来寻她,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孙茗起先只当除了服就好,她备上个大礼,也就成全了,哪里还知道她们竟是受了临川所托,叫圣人降旨论婚。   这个,站在临川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确实很有必要。那边一除服,这里就成了亲,上赶着跟什么似的,再说嗣濮王李欣确实身份上有些尴尬,概因他父亲李泰的陈年旧事。若得李治的一道旨意,就等于告诉众人尚且还有君恩,也免去了众人的诸多猜忌。   新兴不敢自己过来说,只叫了城阳开口。   城阳胆子还大一些,就把这些话囫囵地都吐了出来,却叫孙茗犯了难,她也不想因任何事情叫李治为难,也就当场不敢答应。   城阳虽与她说个痛快,却因两人平辈相交,关系亲近。要真去了李治跟前,她也不会这般自在地说出口了。   新兴、城阳两位公主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话带到了,允与不允全在李治身上。   等她们出了宫去,孙茗已叫人把备上的新婚贺礼给摆出来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与李治通声气儿,就是他不情愿下这道旨,两人也好有个商量,只说她没敢接了这活,总不能单单叫他坐实了恶人…… ☆、第72章 柒拾贰   王皇后出身于太原王氏,父亲王仁祐如今已从陈州刺史晋封为特进、魏国公,母亲则被封为魏国夫人。   她之所以嫁与李治为妻,是因为太宗皇帝的姑母同安长公主是父亲的叔母,她同当时的太宗皇帝推荐,游说太宗将王氏纳为晋王李治的晋王妃。   王皇后出身名门,朝野上下皆知她知书达理,又淑静贤德,就连当时的太宗皇帝对此佳妇也是极为满意。   便是如今舅舅柳奭更是被圣人仰仗,升为中书令,令她皇后之位更加稳固如山,轻易不可撼动。   从随晋王起,与晋王少年夫妻,也恩爱过一段时日,然她性简重,不曲事上下,平日里不拘言笑,又刻板木讷,很快就被晋王丢之脑后。   当时还是晋王的李治如此年轻,不喜王妃也就不喜了,撂开了手,也全没当回事。哪怕之后身为储君,也就更顺从心意地宠爱当时还是良娣的萧淑妃了。   萧珍儿是个美貌聪慧的女子,家世不比王氏差,容貌更胜她许多,所以对王氏来说,萧珍儿进了太子东宫被封为良娣,直接导致了她失了李治的欢心……   受到宠幸,很得李治欢心的萧氏接二连三得怀孕,竟终是叫她得了儿子!   而此刻,王氏才终于明了,若身处后宫之中,必得有个儿子傍身。如今叫萧氏得了先不说,李治更是很少踏足,就更遑论她如何怀不上子嗣了……   之所以会选中陈王李忠,她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好在李忠一直都养在她的身边,自来就对她有孺慕之情,虽然并非她所出,但既然有了些许母子之情,且他虽为庶子,却占着长,或可较萧珍儿之子更具优势。   萧珍儿想为她的儿子筹谋?她休想!   从正月之前起,舅舅与长孙无忌等人早已上书请立太子之事,虽然圣人并未允诺,也但也加封了李忠,叫她更有信心与萧珍儿一较长短而来。   如今时隔数月,她早就不满如今后宫局势,那孙氏就是挺着肚子还成日地霸占圣人,实在有违贤德,遂她遣了侍从,候到圣人下朝的时候,禀明了皇后请见。   李治从感业寺回来后,就再没与皇后遇上过,也不过两日而已,着实也想不出皇后因何事寻他。   但就算他如今不再如何欢喜王皇后了,面子还是要给的。且皇后虽无大功,但也算是贤内助了,一应事俱都办得也妥帖,他并无其他不满。   之后在处理了朝政,寻了个空闲的时机,就去了立政殿一趟。   王皇后如今也不过桃李年华,正是爱美的年纪,知道李治将要赶来,身边的文秀文善早早叫了梳头的宫婢备着,又有一众宫婢端水持盆地侍候着更了衣衫,净了面,又开始细细地着妆。   她年轻还轻,就是再不如萧、孙二人的十分颜色,一番整顿下来,也学了五六分来,看着既有皇后的端正威仪,又透出了女子年轻的韶华来。   可惜李治只当她有紧急要事,一入立政殿,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急忙询问起来:“可有何要紧事?”哪里还看得到她这番精细入时的装扮。   王皇后见她这般尽心,却得不到他丝毫注意,一时间就心灰意冷起来,对李治的心也逐渐凉了下来。   于是又旧事重提,觐言道:“如今孩子们又添了一岁,圣人可有何训下?”   她虽然仿若试探,但话中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往常也没见她这般直言,今日也不过是心气不顺,就把话给说了出来。   李治虽然不会小肚鸡肠地训诫皇后,但对她从心里上就越发地敬而远之。就像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王氏不喜萧氏,就在他面前说了萧氏恃宠而骄,当时他年轻,听过也就听过了。只是如今新事旧事一回想,就更想要与她疏远了。   只见他拂了衣袖,淡淡道:“这些无需皇后操心,你留着精力多教导陈王他们就好。”   听了皇后所言,他知道朝廷上又要因立储君一事引了腥风血雨。如今的他一如当时的太宗皇帝,为立太子的事而久久烦恼的,并非他们因心属的储君人选而烦恼,而是对李治来说,李承乾与李泰的事情是在影响深远,他并不想过早地立了太子,叫事情又重蹈覆辙。   如今儿子们都这样小,他还这么年轻,日后时间还长得很。   更何况,他并不看好李泰。   王皇后一系在朝中盘根错节,隐隐压了他亲手扶持的嫡系一脉,立了李泰为储君,他更要收到挚肘,放不开手脚了……   王皇后显然并不知道李治内心复杂的政治情怀,只觉得李治不过是敷衍她,心内定是意属萧氏所出的儿子李素节,或是孙氏那腹中子嗣,所以才久久不立太子。   这般越想就越是惊慌,最后竟是含泪与李治道:“并非是我操心,只是怎样一个章程,圣人也并与我道来。如今我守着三个皇儿,就是叫圣人寻了时间去看他们一下都不曾,圣人却是常常去见雍王,你叫我如何与他们说?”雍王即是李素节……相较于前面三个儿子,李治确实更偏心于萧珍儿所出的四皇子。   但作为皇帝的李治,即使知道自己有所偏心,却从不会承认,又怎么会叫王皇后说动?不过是对皇后所言越发不喜,又越来越觉得皇后在质疑和猜忌他,这更加剧了他对于立储君一事的反感。   就听他道:“素节是他们的兄弟,你自该好好教导他们兄友弟恭。”   李治留了这句话,也不等皇后答话,径自离去。   而王皇后看李治走了,心中也知道他定是去往万寿殿,无从例外。   贴身侍婢文秀进了屋子,见她一脸怔怔的,心中不忍,就提了建议:“娘娘,不若,请魏国夫人入宫?”   魏国夫人柳氏是她的母亲,每当她遇事,时常为她出谋划策,自然这个时候提了魏国夫人出来,就叫王皇后寻到了救命稻草般,立时就换了一副神色:“对、对!赶紧遣人去把她喊来。”   看着文秀正要领命下去,忽然又想起李治在感业寺进香费了许多时候,又把人喊了回来了,遣她去打听。   当日跟随的内侍众多,就是有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也能很快探查出来。   此时王皇后心中唯有打压萧氏和孙氏的斗志。萧氏已经生了个儿子了,而孙氏如今又有身孕,很快也将成她心腹大患!   李治从立政殿离开后,直接乘着御辇行往万寿殿。   刚入了万寿殿的前院子,立在屋门口的花萼就朝屋子里招呼了一声,候在里面的孙茗转眼就迈出屋子,站在石阶上冲着他笑。   一见她立在那里等候,李治也不由地加快了步伐,几息间就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握住,一边往屋子里走,边走边嗔怪上了:“早就与你说了,这般大的肚子还是要少动。”   早听出他言不由衷了,说的话和语气显然完全不同,但孙茗只当作不知道,与他一道进去,两人一坐,就先打发人去煮了茶上来,才回道:“太医都说了,叫我天气好的时候多走动走动,对胎儿也好。”   不多时,花枝就递了茶上来,还是孙茗先接过,然后递至他面前,见他一本正经地端着茶啜了两口,又问道:“早晨叫人给这边送来的荔枝,如今都都叫人在井里镇着,现在要不要端上来尝尝?”   在长安,荔枝可都是稀奇的东西,杜牧诗有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说的就是唐明皇派人快马加鞭送至长安的荔枝,终究原因是因为长安分属内城,无水路可走,所以运送粮草、运送贡品都极为不便,主要靠马与马车。像荔枝这种娇嫩的水果,从摘下起,一日而色变、两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开始就色香味尽去了。所以非八百里加急往长安运送不可。   李治就因为时时惦记她,所以一得荔枝就先紧着万寿殿了。   一听她提起荔枝,他也点了点头。白日里的时间都给李唐江山打工了,他也是到了现在方有闲暇,只是还是提醒道:“你稍稍用些就好了,这个多食上火。”   孙茗也不接他话茬,待花萼托着晶莹剔透的花口水晶盘,盘底聚着碎冰,碎冰上铺满了荔枝,都开了口的,还备上了钗子,那钗子一插就把荔枝整块的肉给勾了出来。   这些从以前起就这样端上来,孙茗也早就看习惯了,抢了钗子就挟了颗荔枝出来,扬着笑朝唇边递过去:“来来,让妾来服侍圣人用荔枝~~”   两人往常都自称“我“以示亲近,孙茗也从来都只唤他九郎,此刻这样一招呼他,纯粹是调戏罢了。   李治也知道她这小心思,强忍着笑意凑过去,一口含了荔枝,道:“叫贵妃伺候,朕受宠若惊。”   喂了他几颗,见他拿了绢拭起了唇角,就知道他这是尽了兴了,不想再食,她也就将钗子置在一边。   李治又端了茶,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心想已是逗她够久了,才问出来:“可是又有什么有求于我?”   他一回万寿殿起,就被她这样殷勤服侍,早就知道她定有话或者有事与他说了……不然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何曾会这样周到细致的伺候?   孙茗也知道他定是有所察觉的,但仍是这样小意奉承他,不过是叫他心里更舒服些罢了。   见李治自己提了出来,她就指着摆在一边的物件,将事情娓娓道来:“临川的长女原就与嗣濮王李欣有婚约,如今除了服,也是该将喜事提上日程了。我这边备的礼,你先过过目,有不妥当的还来得急撤换。”   李治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事情定不是这样简单,又听她把贺礼给备了,无奈地又嗔了一句:“都说了这些我叫人去库房拿就是了,你这点东西还是自己留着罢。”   说了就起身,随意地看了看,又考虑着添些什么进去。   孙茗也起了身,走近他身边,见他神情似乎并心情并不差的样子,就又与他道:“临川与城阳、与我都颇为亲近,她女儿的喜事这样匆忙,着实潦草了些,不若……”   说到这里,她就忽然不吱声了,就是想看看李治的反应。   而李治的反应就是没反应……   孙茗见他一脸常态,也不像是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心里叹气,正想着也不开口与他为难了,却忽然听他缓缓说了一句:“临川这是想叫我降道旨意?” ☆、第73章 柒拾叁   孙茗之所以这般犹豫不觉,觉得此事难以脱口而出,无非因为临川的女儿所嫁之人是李泰的儿子。   李治对之李泰向来很复杂,一方面,李泰是他同胞兄弟,另一方便,李泰向来就有野心,一直以来就觊觎帝位。   从政治上来看,李治对李泰并不能说很有好感,但从私人感情上来说,李泰是绝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兄弟。所以即使李泰如今都活得好好地,他也从未想过赶尽杀绝,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确实有一些妇人之仁了,若是武则天,行事则更凌厉,比将叫人永无反击的可能。   作为帝皇,李治确实过于仁厚,但因孙茗早就历经后世平等的社会,就更欣赏李治这一点了,并不是所有帝皇都有这般气量和仁义的胸襟。   她如今对李治的这个提议,不过是建立在与临川的几分情谊上,但若是会叫李治为难,那两厢比较起来,她也宁可自己做这恶人。   所以她才又与李治道:“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就自己与她说,说我不敢拿这件事与你提,也免得她怪你。”   李治刚刚还在想何时下旨,不防她竟说了这番话来。   他便是最爱她这一点,哪怕心里更多的希冀些什么,一旦涉及到他,却总是无条件地支持他。   虽然心里微微有些讶异,又有些感动,但他将心事一压,只与她说:“并没有什么不可行的,濮王也是我哥哥,他的喜事我也该做些什么聊表心意的。”   如果两人之中,总是只有一人妥协,那就并不算是平等的感情了。所幸的是,他们两个到如今来看,各方面都是如此合拍……   然后旨意是在李治的生辰之前下的,但喜事却不光只有这一件,令他们除服完婚的,还有李治的令一个胞妹,新城公主。   新城公主原来应该在去年成亲的,下嫁的是长孙无忌的从父长孙操之子长孙诠,但中途因太宗皇帝驾崩而中断了婚事。如今李治拟了旨意,给她安排在后年五月成婚。公主除服得要等三年,所以李治才有此一诏。   事后,临川也从边陲送了谢礼过来。虽然孙茗心里觉得这样一来,两人就显得生分了,但自古以来礼数就是这样,她也就接受了,然后转头就把这些送到她女儿那处,就当时添了妆。   仿佛有了好事,时间就过得极快了。很快,李治的生辰又将到了,而孙茗身边的得力秘书花枝更是及早地提醒她:“娘娘,该为圣人备礼了。”   这回,可真愁死她了。   李治如今贵为皇帝,有什么没有,有什么没见过?就是叫她动手做些小玩意儿,这两年下来,能做的都叫她给做尽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花招来?   于是她听了花枝的提醒,反倒愁着那张脸瞧着花枝,惹得花枝没办法,朝另一边的花萼看去。   因站得远并未听清花枝的话的花萼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就看到两个人两双眼睛看向她。   花萼虽年纪不大,但多才多艺,又会花心思,花枝就在常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寻她一块儿帮着想,隐隐地已经有些压了花蕊一头。不过花蕊心性简单,也不会花功夫打压,与花枝花萼相处倒也融洽,这点孙茗还是放心的,心里也对花蕊就更偏爱两分。   此时三人一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该怎么安排才好。   帝皇诞辰名目上的都是重礼,她要送出手的必定是仅代表她自己的又贴心的生辰之礼。   最后还是花萼帮忙想了许久,才犹疑地问出口:“不如娘娘亲自做一桌菜?”   这却很快遭到了花枝的否定:“不妥不妥,到时候宫中盛宴,圣人几时得空过来用都还未可知,再说,娘娘如今贵体不比以往,怎么可以出入膳房?”   但孙茗考虑了一番花萼所言,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主意可以参考,毕竟再想不出其他更好更适合的了……   之后,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二十日,也就是李治生日前一夜。   比着前面两年的经验,李治其实对孙茗的生辰寿礼还是满怀期待的。从第一年起,她就极花心思地备了亲做的寝衣作为寿礼,足以见得是对他上了心的,去岁又亲自绘图设计又花重金地做了玉带,直至如今都时常穿戴在他身上。   所以他按部就班地踩着饭点回到万寿殿,与孙茗俩人一同与往常那样用了晚膳,又在廊下散步消食,俩人还说了一阵悄悄话,顺道把阿宝阿福抱过来说话逗趣。   表面他与平常一副神色,实际上心里又好奇又焦急,恨不能立刻抓了她肩膀问出口。只是最终仍然按捺了性子……最香醇的酒就该在最美的月色对饮才有趣味嘛……   于是逐渐夜深以后,孙茗计算着时辰,又寻了花枝来问。   花枝悄悄与她递了个眼色,就扭身去喊了丫头们。   跪坐在后面案几边上的李治早就竖着耳朵,又伸着头张望,见孙茗交代了花枝几句后,扭头过来的一瞬间,他也赶紧把头缩回去,又装模作样地拿着奏疏看着。   孙茗早就发现他抓耳挠腮的心焦模样,压根没有专心工作,就朝他哂笑道:“九郎……奏疏拿倒了。”   听她这样一说,李治窘迫得条件反射地就把奏疏倒过来,再把眼睛往字上一看,才发现原本就根本没拿倒……   孙茗站在边上瞧着他番囧态被萌得一脸血,捂着嘴偷笑,又怕好不容易人家过个生日反而真把人惹恼了,就轻咳了一声,把他赶去浴室:“已经交代花枝备汤了,快去沐浴!”   李治边被她催着走,一边心里已经活泛开了,寻思着定是有所准备的,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惊喜,就一脸愉快地过去。   只是直到他沐浴完了,又穿了一旁备上的常服,踱步走了出去,也没见着这所谓的惊喜。   此时屋子里的柱上都燃上了火烛,把整个偌大的宫殿照的通亮,窗子都半阖着,透着丝凉意进了屋子,虽然因贵妃运中,屋子里不设冰盆,但也因为屋子里既深且高,所以就连夏日的白天里都是凉快的。   屋子就剩他一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忽然听见重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行来。   李治也从内室出来,就见孙茗手持黄杨木雕盘挪步进屋子里,把托盘往桌上一搁,从托盘里取了鸳鸯莲瓣纹的羊脂玉碗出来。   这羊脂玉的碗还是当年李治在她刚入宫的时候,打了整套的羊脂玉的摆件和碗盘中的一件,他一眼就瞧着眼熟……   屋门口的花枝等人都没跟着进去,且还阖了门,都候在屋子外边的廊下,相互几人对视一眼,还偷偷忍着不出声的笑起来。   孙茗做的这碗长寿面,参考了后世在日本流传甚广的拉面的做法,用猪骨熬汤都熬了一整日,里面添了牛肉、菜、笋,还加了个大虾添色。   李治并不挑食,给什么都行,寻常孙茗往他碟子里挟什么,就没见他不吃的。后来又观察了两年多,就是饭桌上的菜变着花样地放他面前,也没有特别喜欢或者不喜欢的,所以就在长寿面中随意加了各种的料。扎眼一看,红绿黄色都有,眼色鲜艳漂亮,闻着味道都极香。   见了这碗与众不同的长寿面,李治就笑了:“汤饼都叫你弄了成这副样子。”   汤饼是唐朝对面的称呼,又叫水引。有祠制曰:孟秋下雀瑞,孟冬祭下水引。而此时人们诞辰之日吃长寿面也是早就有的传统,不过在当时的面片汤做的都清汤寡水,最多加些肉食,就没见过做得这般精致的。   李治也是看个稀奇。   孙茗这是真拿猪骨熬了一整天的,就是她不饿,闻着味道都不免有些馋了,但还是先与李治说了送这碗长寿面的来历:“早就想着九郎生辰的贺礼了,费了我许多心思,也唯有想到亲自动手给你做碗汤饼。”   说是她亲手做的,其实哪用得着她来一一料理?猪骨汤早就有丫头听了她吩咐,一清早就开始熬汤,整整一日看着火候,又有人为她擀了面条,备了食料、切了菜,只等她时辰一到,陆续把面、食菜下进去就完了,连最后一步骤把汤给舀出来都无需她插手……   好吧,总之在这里,所有人都点头赞同这样的程度都算是“亲自做”的!   无论如何,李治却是感动不已,也并未觉得她有敷衍之嫌,举着筷子吃这碗香滑可口的长寿面,味道确实奇异地很可口……   哪怕之前设想了种种,对于她去膳房亲自动手做的这些与他来讲实在也是始料未及的。   平日里这般懒的人,就是多坐一刻都嚷嚷着累的人,他实难想象她托着这样大的肚子做了这样一碗长寿面。   如今看着她就坐在身边,一脸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等着他笑着说出口:“味道好极,阿吟日后要常给我做才好。”   尼玛!劳资不是想听这句话,劳资是想跟着尝一口啊,你怎么不知道喂劳资——忘记多做一碗面了嘤嘤嘤嘤…… ☆、第75章 柒拾肆   王皇后自从那日与李治不欢而散之后,就把母亲魏国夫人给叫进宫来,与她出谋划策。   魏国夫人柳氏自打王皇后入宫,就时常入宫陪伴,如今王皇后又贵为皇后,她入宫也就越发地频繁,且越加理直气壮起来。   对于意属储君一事,王皇后与父亲、舅舅早有共识,她母亲魏国夫人也同是,所以自然力挺她到底。然后进了宫,王皇后把所发生的事情一说,又把李治的意思给剖析出来,俩母女立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魏国夫人与王皇后想的一样,莫非,圣人当真有意要立李素节不成?   纵然满宫上下,唯李素节身份高上一些,但中宫无子,圣人如何不曾多深想一下!   如今,两人都不再把心思放在邀宠上,而是为了家族所虑……   王皇后心知,但凡稍有些理智,她就该力挺舅舅一系。没有宠爱,她还有身份,但是背后的靠山倒了,她就真的再一无所有了。   魏国夫人握着女儿的手,不消多说,早已意会,然后忧心重重地出宫了。   事后不过三两天,文秀就给打听来圣人在感业寺与前皇妃嫔武氏秘密幽会的事来。   在当日,侍者众多,不过是都候在外边,并不知道内里的情景,但不妨碍大家联想。何况,圣人行至寺外,那武氏依依送别,两人看着又像是难解难分的模样(大雾)。   王皇后显然没有料到李治与庶母的私情,如今一听,竟是久不能言语。   她怔在那里,听着文秀把打听来的事情一说,久久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等她反应过来,顿时对李治添了难以言表的失望来,又更多地是不耻于武氏的做派!   她虽只见过武媚娘一两面,印象中的无非也是花枝招展的普通才人的形象,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更漂亮一些。但,满宫上下,美貌殊丽的女子多了去了,所以她实在没有料到李治会与她有一腿!   起了身,在屋子踱了几步,她先是恨道实该叫人去感业寺将她拿下,可又一想到李治那偏袒护短的性子来,又不敢有所作为。然后愁来愁去,直至入了夜,也没想出个法子来。   ……   另一边,孙茗李治生辰前一夜备了长寿面,等到过午时过半,赶在李治生辰的时候呈上,果真见他感动得一谈糊涂。   李治心里却是被这阵暖意捂得胸口发烫,一时想着赏她些什么,一时又为她素来就没有明显表现出对这些东西的喜爱而犯愁。   若问他原先怎么表现宠爱的,无非就是厚赏,这一招即使拿到朝堂上也都无往不利,哪里知道,竟是在自己的贵妃面前失去了效用。   虽然常收到他为她精心挑选的物件,也的确一副开心的模样说着喜欢,但两人相处日渐了解对方,正因为越了解,他才越不理解能叫她真心欢喜的到底是什么……   到了此时此刻,李治仿佛有些明悟,喜欢一个人并不代表仅仅是把最好最贵重的东西给她……   于是吃着这碗长寿面,李治心里一直都很复杂。   很快,第二日在李治盛大的生辰寿宴下撸过。   作为新皇的第一次生辰,如今二十三年的李治接受了朝中重臣的恭贺,还有四面八方远道而来的属国使臣献上贺礼。   生辰宴会举行了三日。三日来长安的街上昼夜喧嚣,夜里的灯火如昼日,太极宫中也没有消停,往来皆是衣着华丽的贵胄和贵妇,宫灯彻夜燃烛,远远地,喧闹之声也随之传入万寿殿中。   孙茗早就得了李治示下,不必随行饮宴。如今她月份这样大了,距预产期不过一个月,那种热闹的时候,的确也不适合她多待。   于是,在所有人都去为圣人庆贺生辰的时候,她在万寿殿与阿宝阿福顽起来。   如今两个闺女才将将一岁半,因为每日午后都被带到孙茗这边与她说着话玩,晚上又时常与李治说话玩游戏,现在看得出来,两个说话都条理分明,也理解她与她们说的这些不过日常的话语。   阿宝活泼些,更爱玩耍,像现在这样热的天气,也总是拉了宫婢往院子里去,有几次差点掉进去水池里边。她自己倒是不怕,可把身边的给惊得差点害了病症。要知道,圣人如今又多宠阿宝,凡见过的宫婢无不敢大意。   就因为阿宝太皮实,孙茗就分了更多人看着阿宝,不免对阿福就会有所疏忽了……   阿福从出生起就是文静的性子,也不似阿宝那般活蹦乱跳的,更多的是待在孙茗身边听她说话,也叫孙茗听她背书。   如今阿福千字文都能完整地背下来,叫孙茗一度怀疑这个女儿或许是个学霸!   其实李治更宠阿宝,无非因为眼缘,第一眼见着就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就像人们普遍更容易接受与自己想象或者相近的人罢。但要让孙茗说,她反而觉得阿福的性格更像李治一些。   有时因为李治的偏心,更多地与阿宝玩,就容易忽视阿福,便是在这个时候,孙茗就总是把阿福抱在身边,摸着她的脑袋的时候,她也抬头朝她笑,一脸的秀气文静,又满眼的沉静。看着阿福明亮的眼睛,即使年纪这样小,但孙茗始终不会真拿幼子无知来看待她的闺女们。   孩子虽小,实则最是敏感……   之后随着天气的逐渐炎热,孙茗在次月的月底被搀进了产房。   按照历来的传统,在天气步入五、六月间,皇帝一般都会去往避暑的行宫,只是今年是李治真正开始掌权的第一年,政务繁忙的他先是走不开身,又因为孙茗如今这样的月份也不适宜挪动。   既然要去行宫避暑,待上数个月,他自然更想把身边最贴心的带去的……   孙茗的临盆之日就在预产期中,所以产房、稳婆都是早就备下的,又亲自叫李治过了眼。   两人都是一副寻常心思,反正有着前一胎打底,这胎怎么看都像是极为顺利的样子,李治也极为放心。   自从孙茗怀孕起,到如今即将生产,此胎明显区别与首胎。首胎动静大,又闹腾,这胎怀得安安静静,也没叫她遭什么罪,在不知不觉肚子大了起来,到如今不过多久而已,竟是要生了!   她生产也生得极为顺当。   李治起的早,早就自己着了龙袍上朝去了,而孙茗在睡梦中感觉肚子的阵痛才叫给痛醒的。   花枝花蕊也有了经验,很快把人给叫来,东西都备下,又使了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把贵妃给半抱着半搀着进了产房。   然后不过两个多时辰,也就通知了李治后,李治刚把政务做了番交接,回到万寿殿没多久,就听到产房里面传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婴孩的声音!   李治一听就激动了……意外于这次生产得这样顺利,又激动于这一胎不出意外,就又是个皇子了!   早有贵妇见了孙茗的肚子,说这坏相看着像是皇子。   李治听在耳朵里,也就记在了心里。虽然他并不缺子女,但如今不过四个皇子,身份最高的唯有素节一个。无论如何,多子才有多福,即使他也很宠爱几个女儿,但仍是希望有更多的儿子。   李唐江山唯有过人的能力又是身强体壮皇子方能接任!   所以就是站在外边候得茶水都凉了,他都没有用上一口,无非等的就是这一刻——听着声音,这样强韧,定当是个皇子!   迈出屋子的是李治的乳娘卢氏,见李治就站在廊下翘首守望,忙笑着福了身道:“给圣人道喜,娘娘生了皇子,现在母子均安。”   卢氏自从在孙茗怀了第一胎就被李治叫来帮忙,至今也没有再回去,也就一直跟着万寿殿里养尊处优地供着,教教宫婢们怎么待孩子,隐隐有了荣养的样子来。   孙茗也任她待在万寿殿里,还拨了个丫头伺候。毕竟劳一辈教养起来,总是很有经验的,何况她底下的宫婢确实需要调教一番。   此时,李治也一脸的喜气,搓着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搁,又听一众宫婢和内侍齐声道贺,立时挥起手,叫了赏。   边往屋子里边迈,只站在门边,就有婆子抱着尚在襁褓的小皇子上前给他瞧。   看着这样小小嫩嫩的皇儿,李治伸了手,因为有了抱过阿宝的经验,如今抱这小儿子的姿势倒也能入眼。   这小皇子刚出生的时候,确实大力地一阵哭叫,现在许是累了,就着李治身上带着淡淡的熏香的甜味儿,眼睛闭着睡得极为香甜。   抱了一阵,就把人驱到门外边,只越过屏风去看了一眼孙茗。   此刻,花了大力气生下儿子的孙茗倒没有很累到即刻昏睡,而是觉得,这样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叫她心里也为之感动着,趴在床沿边,探头朝外边望着,直到李治进了屋子,然后俩人对视起来。   孙茗那大汗淋漓、唇色苍白的容色,也叫李治为之一怔…… ☆、第75章 柒拾伍   孙茗刚刚历经生产,身体颇有些虚弱,但精神却很亢奋。   她还没来得急多看两眼儿子呢,就被李治给抱过去了!   李治抱着儿子一进来,看着她就不说话,也一时说不出来什么。往常也许是说出“辛苦爱妃”诸如此类,但此时此刻,看着她疲惫却强撑着,苍白了的面色,却无法多说一句。只得走近床榻,坐在床沿,抱着儿子与她看。   “皇儿长得很像你,”李治见她带着期盼瞅着襁褓,一副专注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我让人熬了粥,稍稍用些再休息?”   孙茗朝他横了一眼,才回道:“我倒宁愿他长得更像你,见你对阿宝的宠溺,我却有些为皇儿担忧了。”   她故意这样一说,也是拿他取笑。现在见他抱着儿子一副不想撒手的样子,就知道他定是爱极了这个儿子。   李治呐呐两句,唯恐她当真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儿子,忙道:“我为皇儿想了几个名,晚些与你看,到时给皇儿挑个好的。”   看他这样上心,她也心安了些,又问:“小名儿叫什么才好?”她喜欢带着好寓意的字,叫起来顺口就更好了,自己也想了下,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就索性问他。   李治显然早有所备,听她问起就回道:“阿宜,宜者,所安也。”   阿姨?!   孙茗听着李治的解释,貌似这个字还不错?只是每天喊自己的儿子“阿姨”真的好吗……见李治一脸的得意求夸奖,她也不忍打消他的积极性……   把孩子抱下去喂奶,两人屏退了人,坐在床头一处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候倒天都黑了的王福来观天色都过了用膳的时辰,忙走到门边唤道:“圣人,是否现在叫膳?”   一被打断话语,李治面色立显不悦,还是孙茗翘首透过竹篾纸的窗子微微透进来的漆黑的夜色,以及窗外头灯柱上摇晃的宫灯,料想时辰定是晚了的,就是她自己也有些腹中空空的,就推着他说:“你快去用膳,我也有些饿了,正好叫人送粥上来。”   李治此刻兴奋地心情尚且没有完全过去,只想与人一同分享,且有孙茗就自然更好了,所以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没顾得上。现在被人一催,又听她发了话,他倒也感觉饿了,就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帮她掖了掖被角,才出了门。   屋子外恭敬地躬身站了数人,打头的除了王福来,就是手持黄梨木刻纹雀鸟报春的托盘,上边搁着一盅的粥,粥旁边放着个白釉瓷碗和调羹,备得都是一一妥当。   花枝也是叫苦不迭,贵妃的粥是早就备下的,只是圣人在里边说话,她如何敢进去横插一脚,早就给王福来使眼色了,只是不到这刻,王福来竟死不松口,气得她肝疼……这粥又给她热了一回,这才擦着点,在圣人出来用善后,她才边舒了口气,边朝屋子里边走。   等了这许久,娘娘定是饿极了!   万寿殿另一侧,阿宝阿福不过一天没见阿娘,到了夜里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哭闹起来。   阿宝直接声嘶力竭地嚎哭寻阿娘,一副被爹妈卖了的可怜相,就在李治被引得跑过来看两个小祖宗的时候,见她这副样子,着实心疼地不得了,把她一抱起来,就心肝肉地哄。   倒是阿福两行清泪,蹙着眉头,哭得要安静多了……看到李治抱着阿宝哄,就颇为羡慕地瞧着。   李治一低头,就看到阿福面挂泪水,瞧见他看着她,又朝他想笑又牵不起笑来,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心下微愣,也不由自主地矮身下来,一手仍然抱着阿宝,一手搂着阿福问:“阿福是不是也想阿娘了?”   阿福抿着嘴点头,声音不大,却清澈透亮:“阿娘每日都会与我和阿宝玩,还教我们背诗……”   短短一句话,就叫他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孺慕之情。   李治一瞬间心中有些感慨。他从前虽然知道,但也并未有像此刻这样清楚地认识到,他的确有些偏心了,偏爱阿宝,忽视了阿福。   所以低着头看阿福这样有别于阿宝的乖巧,他也大为爱怜地抚摸她起的脑袋:“阿福乖乖的,明天就让人带你们去瞧阿娘好吗?”   阿福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何要到明天才能见阿娘,却也没有问出来,倒是已经止了苦恼的阿宝已经静了下来,听见李治与阿福的对话,此刻也插嘴地叫道:“我知道我知道,阿娘一定是睡下了!”   看着阿宝又恢复原先那么活泼的样子,李治心里顿时一阵满足,也哄道:“正是正是,别吵着你们阿娘,你们也乖乖休息,明日一起,就能见着你们阿娘了,好不好?”   阿宝听了即刻从他身上翻下来,迅速地脱了鞋袜爬到床榻上,拿着被子一盖,闭着眼睛道:“我睡了,我已经睡着了……”   阿福见阿宝这么猴急,也着急地想要爬上床,这时被李治一把抱起,为她脱去鞋袜,给她唤了衣裳,再把她抱回床榻上,盖了被衾。   两个闺女都极听他的话,说休息也不耽搁,李治笑着将屋子里的火烛都熄灭,这才转身出来。   一间屋子里都黑了,阿宝朝枕边的阿福咬耳朵:“明天我们早点起床去看阿娘,我早上起不来,你要把我叫醒!”   阿福也小声地回道:“每次要喊你,都被你一脚踢开。”声音还透着一丝委屈。   阿宝急道:“不会不会,这次保证不会了!”   她这句话说得慌忙,就是满院子的人都快听到。而刚刚迈出屋子还没走远的李治也把两人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虽然有些想笑,但也还是故意重重地咳了一声。   果然这之后,里面立时就没动静了……   然后从这一天起,孙茗就又一次开始了每天睁眼,吃饭、逗儿子、睡觉、吃饭、逗儿子、睡觉……无限循环地做月子中。   还有两个闺女总是时不时地溜进来瞧她。   儿子还小,教也要慢慢教起,女儿倒是渐渐大了,尤其这两天,依着她来看,阿宝阿福看着确实又大了一些。   两个闺女开口都很早,说话也清楚,脑子也活络,这样健健康康的模样,她也欢喜。   偶尔看到有宫婢抱着她们进来,她还说了她们一顿,叫她们想看阿娘,就自己走过来方能显出诚意,实际上,不过是想早早教她们独立。如今两个会跑会跳会说话,更会指使人,她并不希望养成她们娇蛮的样子出来。   照常过了午后,阿宝阿福又边跑边跳着走进来,惹得身后追着的婢女一路喊着“公主小心脚下”,便是孙茗半躺在屋子里的床榻上,也早就听到了的。   阿宝仍旧是拉着阿福跑进来的,先跑到床榻边上,看孙茗醒了,就自己往床榻上爬,边爬边叫着:“阿娘起得真晚,比我懒。”   还是阿福乖巧,站在床头边先与孙茗说了几句:“天一亮,阿宝就拉着我来看过阿娘了,只是你还在睡,花枝姐姐叫我们不许说话。”   孙茗帮着阿宝坐直了,又虎摸了阿福:“知道你们都乖,快去瞧瞧阿宜。”   正是见了花枝着人将阿宜连着婴儿床一同搬进来,她就与两个闺女道。   但凡阿宝阿福来见她,她都会让她们多与自己的兄弟互动,孩子培养感情要乘早,她可不许自己的孩子窝里斗……   阿宝听了又要急忙往下跳,孙茗便是早知道她那副急性子,急忙抱着她落地,然后就见阿宝拉着阿福扒在小床边往里面瞧。   阿宜现在的脸也没刚出生透出来的那般红,所以阿宝阿福每日见这个弟弟,都感觉跟前一天有些不同,但具体是怎么个不一样法,她们又说不上来,就只好没回更加仔细地看阿宜了。   阿宝看着阿宜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的样子,就拿了根手指往他脸上戳了一下,很快就被阿福拍掉了。   阿福一把她手拍开,就数落道:“阿娘说过了,不许戳阿宜。”   阿宜被阿宝碰了一下脸,不舒服地动了动,还是继续睡着。   阿宝看了一下子,很快就又没耐心了,就又爬回孙茗的床,一脸的纠结:“阿宜这么丑,怎么会是我弟弟呢。”   孙茗听了就想发笑,但还是忍着与她说话:“阿宝小的时候也和阿宜一模一样啊,不是照样都是阿娘的孩子吗?”   多与小孩说话,也有助于她们说话和发声,培养逻辑思维也要乘早,她这也算是早教了吧?噗~~小孩子好搞笑!   阿宝听了反而更加纠结,一脸不明白地朝阿福看过去。她虽然是作为姐姐,但如今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已经隐隐地以阿福为首了。   两个女儿前后只差了十几分钟出生,就是知道对方比知道大些或小一些,也不能明显地区分开来,相互也不以姐姐妹妹称呼,都是直呼名字。   阿福却没瞧见阿宝的眼色,仍是趴在小床边看着阿宜…… ☆、第76章 柒拾陆   自孙茗诞下皇子不过两日,就陆续有人探她,首当其冲的就是阿娘领着两个妹妹来,顺道住了两日才回去。   之后也没太平,又隔上几日,新兴相约城阳一道入宫了。   其实自从公主们下嫁之后,宫中原本她们所住的宫殿早已被整修,是没有她们住的屋子的,所以出嫁的公主即使回宫,在入夜宵禁之前还得出宫回自己的府邸。当然,若公主的父皇是如今的陛下,亲生母亲又在世,也有回宫住上几日的。   偶尔公主回宫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时常应召入宫,可以显示当今荣宠外,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便是在娘家,也不容小瞧。所以越是受到当今圣上的宠爱,公主就活得越恣意。   所有公主里面,如今剩下的唯有两位公主是李治的胞妹,一个就是城阳了,另一个还在宫中待嫁。自然,余者除却宫中设宴,或者皇帝召见,不然当真没有什么机会入宫觐见天颜。   虽然城阳是李治的嫡亲妹妹,但寻常入宫也无事去寻李治,来的最的地方,就是万寿殿了。   新兴就时常与城阳一道入宫来寻孙茗聊天,今日也同是,还带了她家七岁的大郎长孙煦,及张孙煦的小伙伴长孙延。张孙延是长孙冲的儿子,是长孙无忌的外孙,因新兴的驸马都尉长孙曦是长孙无忌的子侄,所以与长孙一系关系都颇为亲近。   之前城阳来万寿殿,有时也带上她儿子,新兴呢,是三个儿子轮着带过来。至于什么想法……那是司马昭之心了。   对于娃娃亲,其实孙茗并不很反对,只是万事还要以闺女自己的意愿为好。   如今已不像初唐的时候,皇帝把公主们都嫁到功臣家去安抚,当然这也是为了巩固唐朝基业。现在李治的政权已经逐渐掌握,他早已并不需要靠嫁公主一途了。   对于新兴和城阳的私心,她倒也觉得无可厚非,何况原本都算是闺中之友,嫁给她们的儿子,她其实也是放心的。只是,以她来看,血缘实在太近了些,但在唐朝又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所以还是那句话,要让她闺女自己点头才好。也同新兴和城阳交了底,并非全是推脱之词。   两人俱都表示理解,就很少一直带着儿子入宫了。   孙茗见了她们二人,也很高兴,就叫花信带着阿宝阿福出去与长孙煦和长孙延到院子里玩,又让花蕊跟着一同去陪着。   万寿殿的前院很宽广,还有一处葡萄架,也是李治让人给设的,还说是到了季节,做几坛子葡萄美酒出来。   葡萄到现在就长出了零星的一点绿来,酸得压根都不能吃,便让孙茗在底下架起了秋千,好叫两个闺女轮着玩,省的每日攀着她来闹她。   见阿宝阿福被带出去了,又让花枝把阿宜抱给乳娘喂奶,顺道就在他自己的屋子里睡下,好叫她与新兴和城阳说说话。   阿宝阿福一被领到院子里,阿宝就朝秋千跑过去,引得花信紧跟上前,深怕这小祖宗从上边掉下来。   阿福留在后边慢慢地走,瞧了站在屋子边廊桥那边靠着水池边上看风景的长孙煦和长孙延,好像再聊什么话。   两个公主如今的年纪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阿福虽然寻常没有阿宝那般活泼和胆大,但在万寿殿、乃至整个太极宫里,身份也极为贵重,自然也颐指气使惯了的,见之就指着他们,与身边的花蕊问道:“那是谁?”   刚刚匆匆一瞥,她都没来得急看清来人,如今就起了些好奇来。在宫中同龄的也没有,就死有也不甚亲近,平日里唯有阿宝与她一道,如今好容易进来两个小哥哥,就露丝好奇。   花蕊边使了丫头招呼郎君过来,一边与阿福道:“那是新兴公主家的大郎和侄子。”   屋子里,新兴说起临川公主的大娘子将于次月成婚的事情,只说是一切都备妥了。   城阳与临川处得感情更深一些,几探了句口风,问道:“可知孟姜此次可会回长安?”   考虑到临川公主远在边陲之地,虽然孙茗也没问起过李治,但想也知道:“我看难……且路途遥远,不然何至于托付你我?”   三人都静了一下,一想到连自家娘子成婚的时候都不能亲手送别,也为临川感到难过。   城阳的心绪恢复得最快,还是她先道:“不说这个了,听说边关捷报,许是圣人如今正忙着这个呢,连重阳节都没心思备了呢。”   城阳说得高侃率军出击北方突厥、车鼻部的事情,说是擒了车鼻,又有部众归降,一时间李治的威名也传遍突厥了。   不过古代重阳节都极为重视,也听过李治谈起,于是回道:“重阳佳节必定会有国宴,只我还出不得门,你们到时可别忘了来瞧瞧我。”   新兴与城阳一对视,然后又有些犹豫地道:“听说皇后在为圣人挑选美人……你这儿,圣人是否每日都有来看望?”   对于怀孕做月子的时候,不能时时地盯着,孙茗自己也没有法子,只是就为这样东想西想也绝非她的个性。   想想,到如今为止,李治成日这般忙,到了夜里还来看她,又去瞧阿宝阿福,想也是没空去理会什么美人,所以也没理会新兴这句话。   何况,李治如今这样不耐烦王皇后,她送的美人想必他都要掂量几分的。   于是这夜,李治照样回了万寿殿,先来孙茗这里,瞧了阿宜,在被孙茗不住地打量的时候,才无奈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还瞧个没完了。”   孙茗也不矫情,见他已经转身走到床榻边,靠着床头勾着她肩的时候,调笑起来:“听说九郎新得了美人,不知比起贵妃来如何?”   听她语气像是醋上了,还冒着酸气,惹得他轻笑:“一般的美人如何与阿吟相提并论?”想到她许是听了风声才提及,又给了她一剂定心丸:“是魏国公送至皇后身边服侍,看样子像是精心挑选过的。”说着,就是一声冷哼。   这是王皇后的母亲一厢情愿的罢?但看李治也是一副极为瞧不上眼的模样,确实叫她放了不少的心。   “对了,今日新兴又带着她儿子来了?”李治忽然忆起,就随口问道。   孙茗点头道:“长孙府上出来的孩子,品性教养都不错。”   李治却一反常态地说:“只是姓长孙的就算了,日后我会为阿宝阿福择一良婿。”   虽然他说话语气平平,但孙茗就是听出了他对长孙的都极为不喜的态度来……按照如今他与长孙无忌的舅甥关系,也不至于就到了反水的地步。   但她聪敏地没多问,只应了句话,安抚了他:“这事还早得很,无论如何还得叫她们自己欢喜才好。”恐怕在李治的政治洗牌之前,他很多话都是不肯轻易说出来的。   一提起阿宝阿福,李治就心里想得慌,整日没有见着她们了,每天只有到了晚上,在她们睡前匆匆瞧上一眼,说一会儿话,现在也早就成了习惯了。   然后又与孙茗嘱咐,才出去寻闺女玩了。   要说李治,妥妥地一个工作狂,办公至少到了天黑才回来,回来也只放松一会儿,再看看孩子,就又要继续办公,然后入睡,第二日天刚亮就起,然后又是办公,周而复始地,也没瞧见他什么时候个假期。   尤其天还这样热,她的屋子给叫人开了半扇窗子,也不能置下冰盆,只能叫底下小丫头给她打扇子。但李治每夜回来的时候,汗都湿了龙袍,也没见他歇上一刻,顿时就对他有些心疼起来。   叫了花枝俯身,吩咐她先给浴池蓄水,去给屋子里和案边上多置些冰盆。   她今年夏天因着身子的关系,也没用多少冰,所以她这万寿殿备下的冰都叫给李治用了。李治自己的那份也都给拉到万寿殿里镇着。   听说是这些冰是自渭河取出来再藏在地下的木箱子里封存的,到了夏日才取出来用……总之宫中处处彰显奢华,这些不过小节罢了。   到了九月初四,高侃押送车鼻可汗回到京城长安,李治大宴四方,当即旧事重提,许了高侃婚事,又给加封为卫将军。   卫将军为二品品级,寻常都唯有皇帝亲信而不可得,是防卫部队的统帅,掌握禁兵,也为李治收拢了兵权。   李治如此重赏也是有道理的,唐延已将车鼻余众安置在郁督军山,也就在如今的蒙古,并建立狼山,自此,突厥人全部为大唐的臣民。自此,收复了北部隐患,安定了边疆。   就是孙茗的娘家之前再有微词,到了如今,在高侃一战成名之后的现在,唯有庆幸当时的应承了。   孙茗原先也并不知道高侃其人,不过是单纯地相信李治的能力罢了。如此,边疆评定就更好了,她也不算辜负了母亲与妹妹的信任…… ☆、第77章 柒拾柒   关于高侃与孙芝的婚事并未放到明面上来,不过是两家由李治撮合,联为姻亲。这之间光是筹备都要一、二年了,事情也并不急于一时。   倒是孙英不声不响地官至大理寺丞,升至正五品,也由李治撮合,将韩王李元嘉的女儿李词说与孙英。   这些在长安不过寻常事,比他们打眼的人实在太多了,大家更关注的也是朝堂的风向以及贵胄的八卦而已。   如今风靡长安的却非什么皇族贵胄,反而是长孙府上下。   虽然李治逐渐收拢兵权,但长孙无忌立于朝堂数十载,门生无数,又姻亲众多,在朝堂之中,长孙无忌早就牢牢把持朝政大权,隐隐地势压了李治一头。   无怪乎一提及长孙无忌这个舅舅,李治就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之情了。   这些都往后说,眼下他暂时停了对高句丽的战事和对大兴土木工程的营造,也算是为国民及国库修生养息了,他虽然在初登基的时候急于表现自己的政绩,到如今初有成效,就打算先顾着国计民生的问题。   就像最开始,孙茗与他提到过的民间疾苦的事情,仅凭在长安看到之所见,并不能代表整个大唐,尤其偏方苦寒之地,穷苦到他都不敢想象。   所以常在与李贞李慎的书信中提及,着他们将所遇所见及封地的情况悉数上报,又命宰相张行成长子张洛客为渭南县令,查探陕西以东的民生问题。   虽然他常说要保持父皇的贞观遗风,但原本他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行事作风也完全不同。但在孙茗看来,他某些方面甚至还强过太宗皇帝,愿意采纳谏言就不消多说了,虽然她不知道爱民如子该做到什么样,李治却能自发地召集地方官来查访百姓,已经所虑甚多,高出别人一大截了。   日子在孙茗的月子中,在李治忙于朝务中,不知不觉到了重阳节。   重阳节是四大祭节当中的一个,古人极为重视,凡至重阳节,必倾室而出,登高望避灾。寻常庆贺,也都是出游赏景、登高远眺,这也是自唐以来才被定为正式节日。   换做往常,孙茗也是想同李治一块出行踏青的,只是如今两人身份早已不同,说是身份贵重,不如说在其位谋其政,又怎能随意出宫?   夜里宫中设宴,饮菊花酒,但凡邀入太极宫的,无不是皇室、重臣,也有圣人信重的朝臣。   孙茗知道这日子的热闹,却苦于出不去,只好叫人把屋子里的被褥换洗,摆件更换,又叫开着半扇窗子,点了桃花香来。   今日一大早,她就打发人去给阿娘和妹妹去信,又叫人上了房府去邀李词入宫。   虽是她做主牵的线,但也想叫他们相互相看,彼此也好留个印象,总好过揭了花轿帘子,才见第一面吧?万一两不钟意,便是一对怨偶。不如她多受累些,反正尚且没有换过庚帖,就是真要悔婚才比较麻烦些……   屋门口的花蕊手捧一簇菊花就进了屋子,眼色都是粉色、深粉,到玫红、大红色,都很喜庆,花瓣类型也有退抱、反抱、露心抱的,种类繁多。   花蕊进屋后,将菊花按着想的样子摆放,床头立了个花瓶,案条上、架子上也放了,连带着一室闻着都是清透的芬芳。   但凡她的屋子,花蕊每日都给换了新鲜的花枝进来,到了如今,她也早就习惯了。今日换的菊花却也新鲜,知道现在的季节刚刚绽放的,就问道:“院子里都换了菊花?”   花蕊一愣,立时就反应过来自家娘娘出不得门,忙答:“圣人出门前早有与小黄门招呼了,把新进贡的菊给摆上来,什么花样的都有,极是好看。”   花蕊知道孙茗喜欢喜庆艳丽的颜色,虽然也有极为珍贵的品种,但也不全都能拿来装饰屋子的。   知道丫头们也都爱花,爱簪着戴,也爱拿来做些玩意儿,就与花枝道:“院子每逢换了花也是浪费,你与丫头们自己挑几盆玩,只别拿圣人亲选的几盆。顺道帮我制些菊花茶来。”   花蕊笑着应了声,见花枝捧着鱼汤进来,忙退了出去。行到屋子口廊下,招手唤了亲近的宫婢,与她们耳朵边说了几句,又嘱咐了“不得撷名贵的品种”,不一会儿,就见丫头们笑着撒了她一脸的花瓣,边跑边笑着扭身与其他小丫头们说去了。   孙茗如今见了花枝就哭丧着脸,一副丧偶的表情,概是因为但凡她拿来的吃食,什么鸡汤、鱼汤的,既没有味精、鸡精,又不给放盐、香料,全是寡淡无味,喝得她都快想吐了。   但她也无法,因着李治的乳娘卢氏在李治面前打了包票的,要好好地把贵妃身子给养好了,汤里头添了各种补品,据说是极为名贵。她又不好拂了李治的好意,就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只偶尔叫她偷偷地把汤给倒了撒了,也就三天打网两天晒鱼的来。   刚用了汤,花蕊就来禀报说李词已入了宫。   李词是韩王李元嘉的女儿,封为县主,享有食邑。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父王不过是如今帝皇的叔叔,身份上的分量就显得不足,虽然同其他王爷府中的县主一样的品级,但其实已经远离了政治中心,所以就身份上来说,显得稍稍尴尬了一些。   在孙茗一宣,李词才随着宫婢入了万寿殿。   便是孙茗也没料到,李词竟是即刻就入了宫,只当她们女儿家的,白日里无事的时候,都会与其余娘子们一道游乐,像孙芝与孙莲就是如此。   李词一拜见,就自己与她说了:“府中备重阳祭祀事宜忙中,晚上又要入宫赴宴,我待着也是碍事,就及早入宫见娘娘了。”   孙茗倒有两年未见李词,这一瞧,只觉得女孩儿又年长了些,性子倒没大变样,不过碧玉年华,梳着长鬓,身着湖蓝的高腰襦裙,脸上不搽红粉,只涂了些口脂,看着就清清爽爽的模样。   见她自己数了一番说辞,孙茗也顺势道:“那我可真做了件好事了。”话虽如此,但知道她不过是房府的外甥女,留在那里虽然是无奈之举,但到底寄人篱下,她自己又不愿意麻烦人家,就只管好自己的,说留着碍事,不过是假托之词。   两人叙旧,说着话也不像有什么年龄之差的鸿沟,李词又会说话,把长安的趣事和八卦都翻给她听,时间不知不觉也就过去了。   待华灯初上,宫中筹备宴请一事早就一切妥当了,秦氏也带着孙芝入了宫,来到万寿殿。   其实在入宫之前,李词心里也有些打鼓,知道万寿殿贵妃娘娘遣的人来传唤,无论如何都会见着孙府上的人。但转念一想,就又生出几分信心来,只因贵妃是见过她的,正因为见过她,才与她说了孙英……   秦氏携着孙芝进了屋子,孙茗只相互唱了名,就叫孙芝与李词一道去玩。   秦氏不过匆匆看了两眼,其实未必能看出点什么,但她们在屋子里,实在不适合叫李词一块儿跟着,让孙芝打交道其实是最好的。   见两个娘子都出去了,秦氏才凑近,道了句:“模样倒挺不错,只是贵为县主,性子不知道如何。”她这是担心人家娇蛮。   唐朝女子普遍都性子爽朗,也有一些极为刁蛮的,与婆家关系处不好的也有很多,秦氏这才有此顾虑。   孙茗叫她安了心,笑着与她道:“李词早些年我就相中了,就是不说与自家兄弟,我也想与她物色个良婿,所幸大弟弟封了官,不然我也张不开这嘴。”   孙茗虽非原身,但自从占了身占了名,孙茗应有的记忆都有,该有的技艺也都在,早在不知不觉与孙氏上下都颇有感情。她是不相信鬼神,却信因果。既然她如今是孙茗,那她就是孙茗,也就从没拿她们当作外人看待。   虽然她说得这样不客气,但说的也都是实话,秦氏并没觉得不妥,也点头称是:“说的也对,反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阿娘说的什么话?你也不过是替弟弟担心,多想想也是好的。”孙茗拍着她的手背笑道。   这时,花枝托着茶盏送上来,孙茗也就顺势止了话头,转而说起孙芝的婚事来。   原先要孙芝下嫁给武将的时候,秦氏就是最为反对的一个。   孙府上下说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在当时,读书人清贵,是无论如何都看不上武将的。若非李治从中说项,说他们点头可谓千难万难。如今高侃封了官,就算官拜二品,在秦氏眼中,也不过堪堪相配。但就算如此,她心中其实也颇有微词,却苦于无法说出口罢了。   秦氏的反对皆在孙茗预料之中,但只要孙芝自己同意,别的自有她来操心。   孙茗与秦氏两般想法,孙芝自己也肯点头同意,不过是因为孙芝实乃庶出。无论她再优秀,就是被秦氏当作亲儿养育,但出身这点是无法弥足的。往高了嫁不了,往低了秦氏就先看不上……   这点,孙芝显然心中自有丘壑。 ☆、第78章 柒拾捌   重阳节一过,孙芝把李词的为人一一说与秦氏听后,秦氏自当满意暂且不提,且说徐婉自从入宫,被封为婕妤之后,就再没机会面圣。   她是无论如何也闹不明白,缘何圣人对她这样冷淡。   一开始,王皇后的拉拢,她也不是没有犹豫过,虽然皇后出于利用的目的,但她何尝没有借势的心思?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   但,就算她千方百计地使了心思,圣人却丝毫没有将目光投在她身上……   时隔这样久,就连皇后都对她极其失望,纵然她每日求见,皇后也再不愿见她浪费时间了。   而立政殿的王皇后又何曾没有烦恼?   从试探李治立储君之事伊始,她已经逐渐意识到圣人的反感,但叫她放弃……她又如何能够放弃?   今日母亲魏国夫人也在立政殿,见了她,劈头就问道:“遣人送来的三个美人可有献给给圣人?”   王皇后是巴不得有人好叫她说说话,发个牢骚,见阿娘一见面就问起,遂也急道:“我早就寻了机会想要献上去,可圣人并没有看得上的。”   魏国夫人心中存疑……她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男人在美色面前有抵挡之力,所以也直言问道:“不会是你自己不舍,才没有将人献上罢?”正因为了解自己的女儿,魏国夫人才怀疑王皇后因醋性而坏了计划。   只这回,她当真是冤枉王皇后了……   在面对李治没有更多的奢望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地位就愈加执着,又怎么会刻意回避这件事?她一手促成还来不及呢!   正当这个时候,文秀唱道:“徐婕妤在殿外求见。”   徐婉日日不辍地请见至今,王皇后早就对她不耐烦了,所以在文秀毫不惊讶的神情下,听到皇后那句“不见”,正要退下,却被魏国夫人喊了驻。   魏国夫人柳氏想着,既然圣人念旧,也不爱新鲜的娘子,那个徐婕妤或尚且可以利用一番。   王皇后见柳氏兀自想着事,一时间也没闹明白,又怕柳氏胡乱出主意,就对她解释道:“徐婕妤自从伴驾一来,从未得到宠幸,原先我不也想着扶持她,奈何她实在烂泥扶不上墙,我早已对她失望透顶。”   柳氏也知道徐婉一二事,但她之所谓看重徐婉,却非因她的才华,而是她为成事者的隐忍。   这样想着,柳氏就与王皇后笑了声:“我记得,这个徐婕妤有个姐姐,是前皇的充容?”   王皇后仍然不明所以,一脸的疑惑:“这与她有什么干系?”   此时,候在立政殿前的徐婉,早已被烈养照得有些目眩,刚想着定如之前那样没戏,只等着一句话打发了她而已,那皇后身边近身侍婢却亲至她面前:“娘娘有请,请徐婕妤移驾。”   徐婉一愣,心中突然有些打鼓,一路不安地跟随文秀入殿。   ……   几日之后,孙茗忽闻前皇的徐充容病逝。   这还是花蕊这个包打听的听说而来,说是自太宗皇帝驾崩以来,这位太妃哀慕成疾,又不肯服药,至今才撑不过去。   而另一边李治,手中捧着七言诗和连珠,一脸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是从昭陵送回的徐太妃的遗物,从字里行间看得出她对太宗皇帝的情深缘浅。   徐惠此人,李治并不太了解,只知她五个月便能开口说话,四岁已熟读《论语》《毛诗》,八岁就可写文章。这一方面,她们姐弟三人倒是如出一辙。   这般想着,就着人将徐婕妤喊来。   像这般有才华横溢之人,李治都极为敬佩的。他自己也同样博览群书,也能诗会画,但越是对文学崇拜,他就越欣赏那些有真正有才学的。   良久,徐婕妤入殿的时候,李治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待他及时地回过神,只看到她一脸彷徨的矮身施礼。   把人喊起来走近,看着她的脸,倒能依稀看到些徐太妃的影子来,心中一阵唏嘘,与她道:“你姐姐对先皇思慕成疾,如今病逝,遣你去送一送可好?”   这是李治第一次与她这般温柔地说话,徐婉心中顿时受宠若惊,面上却只有惊诧,惊诧过后哀戚起来:“阿姐……怎么就会如此了?”   李治将徐太妃遗留下来的那卷诗词递给她,两人凑得这样近,他方能看到徐婕妤面上两行清泪,如梨花一枝春带雨,哀伤的面容观之只觉得可怜可叹……   徐婉接了遗物看了起来,半晌,才叹道:“阿姐是感念先帝待她情深,她才希望去侍奉先帝陵寝,这是姐姐的心愿。”   说罢,她痴痴地凝望着李治,端得是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李治也着实心软,尤其看到徐太妃凭得情深意重,一时间也颇为感叹,就让徐婉收拾细软,赴昭陵去了。   徐婉虽然不舍,但也极会装样,神色动容地叩谢一番,泪眼迷蒙地退下了。   一见徐婉下去了,李治还感叹她们姐妹之请,复又想到徐太妃还有个弟弟,也是个极富盛名的才子,就又遣了人去请。   徐齐聃是出了名的才子,传闻也是八岁能文,后又举洪文生,就是太宗皇帝当初也赞过此人,又赠他随身佩刀,可窥其圣眷了。   李治与这姐弟几人并未实打实地有过交道,所以徐齐聃一入宫觐见,一身的风流倜傥,且面白无须,光可鉴人,就是这张清清秀秀的脸,就博得了李治的好感。   徐齐聃虽然也是第一次面谒当今圣上,却也不卑不吭,就如此前见了太宗皇帝一般,既不显得热络谄媚,也不至于令人觉得冷淡。   因知道他的才学,李治反倒不急于考校,只邀他下棋,徐齐聃欣然接受。   直到外头日渐西落,亮了宫灯,殿内也柱上燃起了火烛,李治才依依不舍地丢了手中的棋子,忽然笑看着徐齐聃问:“原还想着令你累进西台舍人,如今我倒有些想抬举你了。”   徐齐聃起了身,又拜服下去,也未见他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却也含笑地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惶恐。”   李治自来就喜欢有才华的能人,加之如今对徐太妃的欣赏,就更加对徐齐聃心存好感。他向来如此,讨厌你时恨不能将你踩在脚底,恨不能叫你永世不得翻身,但喜欢你的时候,便是千好万好,在他眼中竟是无一不好的……   所以,即使徐齐聃不冷不热地态度,看在李治眼中,确是有大将之风,堪当重任,一时心血来潮,当予他即封了个崇文馆学士。   崇文馆原本是皇太子的读书之处,也有皇太后、皇后、宰相等大功者或是一品功之子方能为之。崇文馆本身内设大型的皇家图书馆,能入此内无不是当今圣人极为推崇的大儒……   徐齐聃也没想到能入崇文馆,看着圣人一脸的认真,也不似作伪,就更加觉得奇怪。   待他从出了宫去,回府一问父亲,这才明了。   圣人哪里是圣眷于他,不过是一时的感念罢了……   中间这番怎样的官司,孙茗一概不知,只知道徐婕妤去见了李治,两人说了许久的话,之后又见了她兄弟,直至曛黑。   但即使花蕊一脸的惴惴,孙茗也并不担忧,更加没有着恼。   以她对李治的了解,一个人若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舒服地印象,他并不是那么容易释怀的。徐婉不能说不好,毕竟美人多,才女却少见,只是,她出现得委实不太是时候。就是她姐姐博得了李治的同情,于她不过添了些许印象分,却不至于令李治对她完全地该观,进而倾心。   说白了,徐婉并没有另她感觉到丝毫威胁。   所以李治回万寿殿的时候,孙茗反而笑话起来:“徐婕妤入殿不过一时三刻,你对她兄弟倒是极有兴致?”把人都留到晚上了……   他今日回得晚,早就知道孙茗定是会遣人来问,也不以为意地搂着人,笑答:“徐婕妤的兄弟可比她有意思多了。”   孙茗被他揽着,就瞧见他的手不规矩地蹭啊蹭的,就提了手指拧了拧,听见他闷哼出声,又是一番取笑:“早就听说长安城里有不少人好这一口。昔日汉武帝幸臣众多,身边有个宠臣名叫韩嫣,因宠而富,以金丸充作弹珠,以致当时谚云:苦饥寒,逐金丸。九郎莫非打算效仿?”   李治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是龙阳之好,被气恼地把人捞过来,再丰盈的翘臀上拍了几下,直到她哭笑着讨饶,反叫他也忍不住笑起来,也故意与她玩笑:“徐郎君鲜肤胜粉白,慢脸若桃红,长得颇为合意,朕心甚喜,何如?”   孙茗又岂会上他的当,自解了胸衣,因生产后的峰围又涨了许多,如今半隐半露地,勾得他口干舌燥,就见她一脸媚眼横飞,说得温言软语:“也胜妾许多?”   她不过与他说笑一番,又做不得什么,见李治激动起来,反而拿被衾给遮了,然后推着人出去,叫他寻闺女玩去了,弄得李治木着脸僵着身子,万分地羞恼…… ☆、第79章 柒拾玖   在唐朝,流传这样一句话,“娶妇得公主,无事生官衙”。   在各个时期的唐朝,每有皇帝指着下嫁公主,所有公卿大臣纷纷托词躲避,可见很多人家确实害怕家中娶了公主,不但不羡慕,甚至于还是排斥的。   终究原因,都是因为唐朝女子地位不断地提高,皇帝们对自己的女儿也极为宠爱,极是宽容,致使大多数公主就普通娘子而言,确实要娇蛮、硬气。   除却这些,还有公主是君,驸马是臣,臣要向君行礼不说,就是拜堂成婚,也非公主与驸马拜公公婆婆,而是公公婆婆向公主拜服。家宴节宴,公主更是坐与上首……诸如此类种种,事无巨细,实在太多了。   所以普遍认为娶公主是件可畏又可怕的事情,尤其世家大族,都不愿与公主成婚,自然无人愿意与皇帝成为亲家,是故,在唐宪宗之前,是没有世家大族的子弟做过驸马的。   士大夫都不愿与公主结亲,皇帝又不愿意委屈了公主,致使公主们出嫁困难,这在唐朝就是很普遍的事情呢。而且唐朝历代皇帝普遍认为我大唐泱泱大国,无论如何也很少会同意公主远嫁至突厥,除非委实推脱不过,就责令皇室宗亲选出适合出嫁的娘子,冠封为公主代嫁。   如此一来,从太宗皇帝开始,就极心竭力地在功勋大臣之中择婿了。   其中有两个好处,一是公主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何况驸马都尉与其父辈祖辈或是子子孙孙都不敢与公主脸色看,这也是唐朝公主活得恣意的缘由之一了。其二,皇帝以这种方式充作“奖励”,又与臣子紧密相联,相互利益也是息息相关的,与社稷有利。   长孙曦,名雅正,字为曦,这是长孙无忌为他取的字。正因他温文尔雅,又如日光微明,一派温润且阳光的形象,是以予他取了这个字的。   而长孙一系原本嫁过一个公主的,是先皇后也就是文德皇后所出的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嫁给了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   长孙曦在幼时是看到过长乐公主的。世人皆赞长乐公主资淑灵于宸极,远远那么一看,确实天生丽质,是位容色绝殊的美人。   只是天妒红颜,长乐公主虽然得宠,最终却是病逝。   长孙曦是万万没想到,他会有一日迎娶公主,且在长乐公主病逝的这一年……   要说皇帝的女儿虽多,但除却出嫁、病逝的以外,所剩并不多。就算已经有一个公主嫁到长孙府上,可谁都没料到皇帝竟是会再度下嫁一个女儿过来。   长孙曦不知道的实情是,长孙无忌的长子刚刚没了媳妇,且他实在不愿意府上在贡着一个公主了,哪怕这个新兴公主再不得圣眷,她也是个公主,是君,便是他长孙阖府上下,都不能不敬的,于是,才叫他想到了长孙曦这个族侄来。   长孙无忌算是长孙一系中,到如今是最出息的,爬得也最高。他之所以一直以来都关照长孙曦,实在是这个族侄不仅好学聪敏,对他印象实在是很好。只是长孙曦父辈有些提不上来,光靠他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展露才华?   是以,太宗悄悄地把话一透,他就不遗余力地把长孙曦给推了出来。反正他自己的儿子自有他自己照拂,根本无需再娶个公主。何况,娶公主这是娶的哪门子妇啊?那就是个祖宗!   而那一年,即将下嫁给长孙曦的新兴公主也实在意料不到,竟是诸事都这样顺利。   起先她是不想嫁给突厥,这是当然的,谁想嫁到蛮荒之地?且天高皇帝远,被人生生给蹉跎了,她也无处可诉苦。   直到后来,太宗将她许配给长孙无忌的子侄,这可实在是太妙了!   新兴自来不过庶女,即使贵为公主,但在士族或是功勋大臣的眼中,实在避之不及。如今只是嫁给尚且没有功名再生,又家中无人可以力压她一头,便是不能活得如临川她们那般恣意,却也甚合她心意了。   新兴虽有些小聪敏,又有几分功利心,但实在是会审时度势,一番打量下来,竟是各事各处,无一不好的……   于是在长孙曦的期待中,与新兴的欢喜中,两人倒是成了一对眷侣,不过几年而已,儿子接二连三地蹦出。要说整个长安的公主里头,福气最好的几个里面,就有她。   再之后,就是她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是,与城阳关系颇为亲近,又和宫中贵妃相交甚欢,便是寻常饮宴,众人也无不与她交好。   此前有一日,在万寿殿中,城阳与贵妃玩笑起来,她家中儿子与贵妃所出的两位公主年纪相近,不若结秦晋之好。   这一提议,贵妃却并未答应。   新兴看得出,贵妃兴致缺缺,但城阳显然颇为意动,于是说个不停。   城阳的说辞,并没有打动贵妃,却叫她也兴起了想法来,就想着把自家的儿子带进宫与贵妃看看。   不是她自己夸,她的儿子要说外貌,都像极了驸马,长相都是无可挑剔的,要说聪敏,也当得起长孙无忌的夸赞……   明里暗里,她与城阳常将此事提上来,却总也不见贵妃松口……   到了现在,她方才有些明悟。   再后来,长孙曦也听了她的牢骚,笑着把人一搂,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儿都不错,何愁娶不得佳妇,何必高攀公主呢?”   此话,瞬间就得了新兴无数个白眼……   当然在抱孙不抱子的年代,虽然长孙曦人前一副温润的模样,人后还是手持教条,严肃地训自己的儿子们。   而万寿殿的孙茗呢?也正在烦恼着。   随着阿宜的出生,孙茗也没有料到,会有一天,她竟是觉得万寿殿人来人往的,凭地多了这样许多。   按照标配来说,一个皇子身边近身服侍的乳娘除外,侍婢就要有十余人,内侍六人。   当初她生下两个闺女的时候,也因为李治尚且只是个太子,她也不过是个良娣,不宜太过张扬,加之处罚了两个乳娘,身边一直就再没有增加服侍的人。如今阿宜即将满月,李治直接直接拨了二十余人供她挑选,还亏地当时听了她的话而再没增加乳娘。   所以即使还没看过那几个宫婢,她在屋子里待着都能听到院子里进进出出繁忙的声音。   花枝脾性大,又重规矩,一旦听到不合时宜的动静,一搁手上的物事就出了屋子教训人了。   当然也没有哪个小丫头有胆与她强辩,只好唯唯地听训。   其实,按照孙茗的本意,是无需这么多人服侍的,虽然万寿殿挺大,但来来去去就这些事,现在无非多了个皇子,尚且还这样小,哪用得着这许多人?   虽是小事,但也无需凭着这些叫人觉得她铺张好奢,所以在李治每日雷打不动地回来以后,就犹犹豫豫地捏着他的袖子,想着怎么开口说了。   李治一回来就瞧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肯开口,就索性坐在床头,让她靠着他肩,一边揉着她脑后的长发,见她逐渐放松下来,才问起:“你我还有什么事不好言说的?就是谁惹你不痛快了,打发了就是,何必做这脸色?”   拿眼望上一翻,瞟了他一眼。她这般诸多顾虑,无非顾忌他的面子,既然他自己主动问起,她也就说了:“我就是觉得服侍的人太多,何况皇儿这样小,哪用得着那些人?”   李治顿时失笑:“就为这点事?嫌人多嘈杂,都打发去当粗实的就好,就这点事也要费心思?”   孙茗立时反驳道:“我也是怕人弹劾说我骄奢,”说到一半,就见李治一脸惊奇又跟看二货一般的神色,声音也顿时轻了许多:“何况,原本我这儿的人已是许多,放着也浪费。九郎,你就不担心被人弹劾?”   她又何尝想为这种小事担忧,但她这万寿殿,光主店偏殿洒扫的宫婢就有十数人,身边近身服侍的花枝花蕊几人都除外,普通掌针线的、煮茶煮水的、掌管内库的、门边等候待命的之流又是十数人之多,阿宝阿福近身看着的就一个花信,可身后可是跟着四至八个日夜不辍地跟着的宫婢,如今又给阿宜添了这些人,她着万寿殿少说也有五、六十人……   她可打听了,就是王皇后的立政殿至多也不过二十多人服侍罢了!   这样一比着,可不更打眼了?   唐朝的官很多都是铮铮傲骨,都敢直接在朝堂上谏言,更甚者都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了……   她可不愿借着这点小事就被人背地里喊妖妃!   李治先是认真地听她说话,从她说了上半句开始,就知道她往下要说什么了,边笑边听完,这才开口道:“不过是添了服侍皇儿的人罢了,等阿宜长大些,就要迁宫去读书,这些人都是要跟过去服侍的,自然从幼时起就要照顾他起居了。”说到这里,李治又提了闺女:“就是阿宝阿福也要迁至凤阳阁,你等再过些年,也要为她们物色人选了,等以后她们出嫁,都是要跟着出宫的。”   孙茗听了,心中一揪,她委实也没想到,孩子们大了竟是要离开她身边么,一慌张,就抓了他手臂,蹙起了眉头:“可不可以叫他们一直待在我身边?”   她这句话实在也没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过是脱口而出的话,此时见李治也跟着皱眉,就又道:“我知道皇儿大了,是要出宫建府、要去封地、要出嫁,在那之前就不能与我同住吗?反正万寿殿这样大,几个偏殿的屋子这样多,又并非住不下。”   听出来她这是一腔慈母之心,李治也舒展了眉头,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不舍得,我又何尝舍得?不过他们只是迁宫,每日照常可以来万寿殿与你说说话……你看,就算他们现在都与你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不也没有时时见他们?”   那有怎么一样?明知道孩子就在身边,当然想看见就能看见了!只是李治已经与她说得这样明白了,她就是说得再多也枉然,只希望孩子不要太快长大了……   李治知道她并未有完全死心,也不急着再论,最后也不过说了一句:“何况,皇儿年纪一长,也不适合待在后宫,落人口实。”   此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接了过去。 ☆、第80章 捌拾   日子就在孙茗做月子的时候,不知不觉地淌过,很快过了九月,又到了十月上旬。   孙茗听了卢氏说的话,知道在月子的时候把身子养好,于女人来说诸多益处,自然也都受用了。虽然多待了些时日,因着早就习惯了,熬着熬着,也就过来了。   然后在阿宜满月的时候,李治就给他起了名字,单名一个贤。   起初孙茗也吓了好大一跳。历史上,李贤不得善终,这可绝非带有福气的好名字……   在李治一脸开心的时候,她数次都想拒了这名字,想来想去,最后反而是她自己想通了。   想要万事按照历史走,可历史却早就变了样。历史上,李治的五皇子应是武媚娘所出的李弘,而非李贤,若为个名字较真,倒大可不必。   而且贤这字,也寄托了李治对儿子明、德、良、哲等美丽的寄托,她似乎也说不出什么不好的来。   既然想开了,她也就随他去,且儿孙自有儿孙福,大不了她日后多紧着些、看着些。   李贤现如今一个多月,出落地白白嫩嫩的,脸上依稀还有浅浅的酒窝,极为讨人欢喜。现在已经会简单的“啊,嗯”地哼哼叫唤,对他喊“阿宜”,也会对你有些许反应。   再之后,随着孙茗出了月子,被李治特赦出宫去的徐婉也回来了。   徐婉回宫的时候,正值金秋。   许是因着丧事的缘故,人显得越发清瘦了些,穿着一身浅色的高腰襦裙,梳着一头的簪花高髻,李治远远一瞧,倒怀念起孙茗刚入东宫的时候,与眼前的徐婕妤竟是一般无二。   徐婉要来面谒圣人,自然一番精心的打扮,也非时下流行的红妆,而是淡扫蛾眉,显得极为清丽。   李治刚刚从政务中抬头,顺带自己也松快松快,见了徐婉,失神了一瞬后,原本心里应是更加不喜她的,但联想到徐太妃的万千深情来,倒也不忍苛责她。   招了招手,把人唤到近处,见她清瘦的一张小脸,凭得显得越发年轻,也就不免对她稍稍宽容了些:“已将你阿姐陪葬在昭陵石室,我打算为追封她为贤妃,你这个做妹妹的,也是颜面有光。”   话刚落下,徐婉惊地跪了身,紧张地几番措辞都说不出什么话来,被李治搀着起身,也不敢抬头看他一眼,只低垂着首,露出后颈一片胜雪的肌肤。   李治就是原本还有几句话说,但此情此景,倒颇有些意动……行云流水的施礼,一举一动的轻盈,实在是、太像了……   自从登记为帝,他从来都忙于政事,于女色上却是鲜为,这徐良娣几次都叫他忆起初见贵妃时候的那番娇态,以及当时更为年轻时候的自己,不知不觉,就捏了她下颔,将她头抬起来。   徐婉内心一阵萌动,满室静谧之下,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胸口。只是她没发现的是,在她刚刚抬头的刹那,那张与孙茗迥然不同的脸,立时叫他回了神……   正当这时,门口唱道“萧淑妃求见”。   萧淑妃寻常也遣人过来,请他去瞧下玉和素节,很少这样直接上门,当然也不独她一人,皇后也贵妃也如是。   徐婉仍是立在一边,不过悄悄地肃了肃脸,又不着痕迹地往一边退了半步。   李治当然没有察觉到徐婉的小动作,只朝着门外望去,片刻功夫,萧淑妃明艳的身影越行越近,一身的红衫窄裹小撷臂,绯色帔披臂腕间如云妖娆,行走间娉娉婷婷,摇曳生姿。   “珍儿怎么想到过来?”李治笑着开口问道。   纵然萧淑妃既骄且傲,但她为李治生儿育女,加之从前又很得他的欢心。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所以在李治心中,仍有她一席之地。只是久没有亲热,两人实则看着却有些生分。   萧淑妃正是因此,才想要抓紧时机固宠的。   此前李治又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后宫诸妃,再加上她接连生下儿女,除了养好身子,更重要的,就是她的素节。   如今她的素节长得这样好,又机灵过人,以身份以李治对他的重视,在众皇子中,也算得上头一份了!   眼下时机正好,贵妃如今不能服侍……哼,她又算哪门子的贵妃!凭她竟也能踩在她的头上?不过是普通勋贵而已……她可是齐梁皇室后裔,便是皇后都可当得!不过,这番也只能于心里想想罢了。   呵……等着罢,早晚走着瞧!   萧淑妃见了李治,也笑靥如花,极是妩媚。想王皇后不得圣心,料其他人根本不是她对手,至于徐婕妤……她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低着脑袋的徐婕妤,一声冷哼溢出口来。   “圣人这些天都没有去看素节,叫他想得慌,我特来有请圣人,”萧淑妃说话带着异样的腔调,听起来婉转又动听:“我让膳房炖了养生汤,就差圣人您了。”   一想到素节年纪虽小,但被教养得很好,经萧珍儿一提,确实有几分想儿子了,李治就点头道:“我上次见他的时候,还说要背论语给我听,正好今天考校考校。”   说着,扭头正要寻些什么给素节带去,却见徐婉仍侍立在一旁……他这是果断把人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徐婉知道萧淑妃极不好惹,所以自她入殿起,她自己就不经意间地降低了存在感,暂避其锋芒,此时见李治要随她而去,就是她有心阻拦也是无用,所以自己乖觉地福了福,自动言退。   萧珍儿挑着眉又扫了她一眼,看着她躬身告退,随即走出大殿,这才又与李治笑起来:“素节记性好,背了几遍就会了,但也要他父皇督促才行啊……”   俩人说话间,就到了淑景殿。   李治一脚刚刚迈进去,就被小胳膊小腿的给抱住,低头看是大公主,就熟门熟路地把她抱起:“下玉可是想耶耶了?”   圣人常以亲近宠爱的皇儿唤其耶耶,以示亲近之意,如孙茗所出的三个子女,他也都这样自称,也叫皇儿这样叫。   李下玉如今三年稚龄,长得与萧淑妃如出一辙。也因她自小长得讨喜,且又是大公主,是李治的第一个女儿,在他心中也疼爱,过得几日总是要先瞧瞧这个闺女,极为上心。   被父皇一把抱起,李下玉慌得抓了李治的衣襟,奶声奶气地道:“耶耶也不来瞧下玉和阿弟,阿弟很想耶耶呢。”   说完,乘着李治没注意,就讨巧地朝萧淑妃看去,惹得萧淑妃悄悄一瞪,她才把头扭回来。   几人直奔正殿内室,李素杰跪坐在窗棂下摇头晃脑地背着诗,听见李治轻咳一声,立时高兴地起了身,模样看着就要飞扑过来,又突然立住,想起了什么似地,站在李治面前,端端正正地施了礼……   李素杰两岁不到的年纪,说话背书都是磕磕绊绊,这番行礼,想必学了许久。   身后,萧淑妃一脸欣慰地看着。   但李治却是说不出来的惆怅……他的四皇子不过大上阿宝阿福些许,却已是这般知礼……   这样想着,神色复杂难言地看向萧淑妃:“皇儿还小,不必这样拘着他。”   李素杰顿时一脸欣喜地抬了头,只是见了萧淑妃阴着一张脸,顿时吓得他又把头一低。   萧淑妃确实黑了脸。她万没想到,花了这样多的心力教这一双儿女,非但没得他一句好,反而是嫌她拘束了皇儿?   随即又想到李治每每去万寿殿就寝,日日见那边的儿女们,自然看他们更贴心更合心意了,她就是做得再多,也不得他一言半句的好来!   萧淑妃但凭喜好做事,性格极为分明,一脸不渝的样子,就是真心恼上了,想都未想就脱口而出:“圣人是一国之君,竟也如房乔那般惧内?只是,孙氏不过区区贵妃,圣人也未免太抬举她了。”   李治脸色一变,顿时阴沉沉地指着萧淑妃:“朕做事还需你教不成?”   房乔说的是房玄龄,朝野上下都知道房玄龄惧内,这是长安城里茶余饭后的八卦。李治虽然被臣谏言,也有指着他鼻子当面说过他刑罚教化不明,但凡只要于社稷有利,无不欣然接受进谏。但萧珍儿这话,却叫他万分羞恼……   王皇后及萧氏背后势力与他朝政日渐冲突,他废是废不得,用也用不得,已经是诸多挚肘。   说他宠孙茗……没错,他确实宠孙茗,可又有什么人见过他宠幸别的谁?叫他欢喜王皇后或者萧淑妃,无不是加注她们的火焰,加盛她们的势力。   萧淑妃在李治面前如此放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此前说的是王皇后,如今说的是孙贵妃罢了。   说到底,他全副心思全在政途,满太极宫上下,竟是无一处世外桃源……   李素节站在一旁,瞧着屋子里箭弩拔张的气氛,已吓得不敢吭声,倒是一直躲在门边的李下玉,见事不妙,恐父皇当真气恼上了阿娘,急忙连奔带跑地到了李治面前。   李治此刻却是在气头上,但他速来性子就并不易冲动,很快就发觉,这是萧珍儿冲动之下的脱口而出,何况下玉在他身边拉着他的衣衫,一脸泫然欲泣,致他慈父之心微漾,摸着她的脑袋叹道:“下玉有话要说?”   李下玉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家阿娘显然更看重弟弟,她自己也重视弟弟,所以行事不自觉地早慧起来。虽然她年纪尚且还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她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所以听到李治一脸慈爱地问她,立时就答道:“阿娘常教我们孝顺耶耶,所以耶耶不要生气,可好?”   萧珍儿一愣,看向下玉…… ☆、第81章 捌拾壹   金秋荷韵,出水的荷叶,零星缀着水滴。   孙茗站在廊桥,听见阿宝阿福轮着玩秋千的笑声。   她已经习惯白日里教她们识几个字或是背几首诗,阿福更记性更好些,背的也更多。再在日落之前,许她们在院子里玩耍。   许是玩累了,就听见小丫头跑过来的声音,不多时,阿宝当先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了她面前,伸着双臂嚷嚷:“阿娘,抱抱~~”   阿宝长得颇为明艳,小嘴一张,张口一喊,一脸的萌态。   孙茗捏着帕子擦了她额尖微沁出来的汗滴,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她腮边亲了口,含笑着问道:“瞧你跑得这样急,仔细又摔了。”   就这会儿说话的功夫,花信已抱着阿福走近,见阿宝被贵妃抱在怀里,忙将阿福置下,又福了身。   孙茗招手,把花信叫近,才与她吩咐:“阿宝身上都是汗,带她下去擦身子。”   花信领命,见阿宝撅着嘴一脸别扭却仍是被她接了过去,心下吁了一口气。   孙茗这才低下头看向阿福,阿福仍是笑盈盈地望着她,见她低头,就将藏于身后的美人蕉捧了出来:“阿娘你瞧,喜不喜欢?”   孙茗笑着接过,低头嗅了嗅,又抚摸她的脑袋:“阿娘很喜欢,这是阿福替阿娘摘来的?”   “为了摘这个,公主还被蜂虫给咬了。”花蕊插嘴道。   孙茗平日里也不能每时每刻都紧盯着几个孩子,所以身边的花枝花蕊等人见了几位殿下,也都看得很紧。适才花蕊就见了阿福被虫咬了手腕,还是她使了小丫头为她抹了药膏的。   孙茗一听,顿时心疼地拉着她的手凑近,仔细看了手腕上的小红包,见确实无什大事,且又上了药的,就放了心。面上却是不悦道:“这般不小心!以后可不许再鲁莽了,要撷什么花要做什么,自有人为你去办,何需亲自动手?”   阿福歪着脑袋,边听训边点头,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等阿娘把话说完,她才回道:“我是想亲自为阿娘采摘。叫别人帮我摘了,那就不是我的了。”   瞧着她懵懵懂懂的憨态,孙茗陡然间发现,自家的闺女竟然有些长大起来,会独自思考,又有独立的想法。一时间,只觉得心间被不住地捂暖,又一时间,感叹阿福的孝心……   孙茗把花递给花枝,着她寻了花瓶,在屋子里把美人蕉给摆放起来,这才把阿福抱起:“你不知道,伤了你,为娘心里可不舍得……你们都好好地,我就最开心了。知道吗?”   阿福似懂非懂地点头,小脑袋瓜里却是想,阿娘捧着花,笑得那样好看……   门房有个小丫头匆匆行至跟前,见贵妃身边仅有花萼侍立在身后服侍,忙将她引了去。   不过几息,花萼匆匆赶回禀报:“娘娘,圣人随淑妃娘娘去了淑景殿。”   对于萧淑妃所生的大公主李下玉,李治向来颇为疼宠,且一直以来又极为看重李素节,所以他平日里去淑景殿看他们是时有之事,并不让人意外。倒是萧淑妃亲自去请,却是头一遭,显然,是打着霸着李治的心思了。   孙茗并不着急,只吩咐道:“都这时辰了,既然圣人不在,我们就先摆膳吧。”   见花萼领命,孙茗又笑着低头看向阿福:“阿福是不是也饿了?与阿娘一同用膳。”   随后进了屋子,晚膳都一一摆在桌上,就是李治不在,以她贵妃的位分,膳桌也是摆得满满当当地,极是丰富。   这时,阿宝也擦了身又换了身衣裳出来,与阿福一道,在孙茗身边落座下来。   平日里,除了李治偶然间特别想在院子里摆膳,或是突然想叫乐起娱乐的视乎,一般也都同两个闺女一起用膳。所以即使李治不在,两人也熟门熟路地寻了自己的位子爬上去,坐好。   如今她们还不太会使用筷子,只拿调羹勺起往嘴巴里面塞。期初李治还想叫人服侍她们,却叫她给止了,拿了一通道理说完,把李治哄得晕头转向,也就随她了。   阿宝蛮吃起来实在有些不好看,吃得满脸浑身都是乱七八糟的,随侍的倒也乖觉,竟是给她换了身暗色的衣衫……反倒是阿福比较注意吃相,饭菜擦到脸了,就拿了一旁予她们备上的巾子抹了脸,再继续吃起来。   用完膳食,就又按部就班地拉着她们一同消食,又同她们说了会儿话,才陪着她们回道屋子。   阿宝阿福同住一间屋子,铺的也是一张大床。   从今年年初起,孙茗也按季给她们屋子布置起来,床框上的帏帐挑的是藕荷色的,上边还留了粉色的流苏下来,底下还系了宝石,在夜里灯柱下还会闪闪发光。床榻边还给铺了白色毛茸茸地兔皮垫子。   两个小丫头当先跑进屋子,先后地把鞋给脱了,就踩在厚厚的兔皮垫上,两步凑近床沿。还是阿宝快一些,一蹦就爬到了床上。   孙茗也朝她们去,在床沿边一座,阿宝这皮猴早就迫不及待地从背后抱着她脖子,还当她如李治一般要同她玩呢。   孙茗只拍了她一下手臂,就拉着阿福的手,瞧了眼手腕上那个红包:“怎么现在看,倒像是更肿了一些?”   阿福缩了缩手,没能挣脱开来,只好一脸委屈道:“阿娘,痒……”   一边说着,一边另一只手就忍不住地抓了抓。   那手被孙茗一拍就拍掉了,肃了脸唬道:“被蛰了当然会痒,不是已经与你用药了?你这般抓,小心抓破,日后留下疤痕来。”   不是她小题大做,实在是对女子来说,疤痕也是破相的一种,即使是在手上。孙茗也不光为这种小事训她,无非把话往重了说,慢慢教她对自己身子的重视……   一旁的花萼早已意会地又取了药膏递向她,见她接了过去,正要退至一旁,却没见贵妃有所作为,只一会,就听她道:“打发人去淑景殿寻圣人,说公主病了。”   都这个时候了……若在平常,李治都定要来瞧瞧阿宝阿福,莫非今日真要留在淑景殿留过夜不成?简直岂有此理!   花萼闻言,急忙称是,扭身就往屋外行去。   她行至门口,见门房站了两个丫头,廊下也站了三个丫头,正在耳语,就招了招手,把人叫进来瞧了眼,然后指着其中那个看着有几分机灵劲儿的说道:“跟我来,有事吩咐你。”   别看花萼年岁小,但自幼做着服侍人的差事,又极会体察上意,听贵妃说一句话,她便能立时就揣测出用意来,所以带着小丫头往院子外走去。   把人送出门口,就与她道:“遣你去趟淑景殿求见圣人,说公主病了。”   花萼把话说得极慢,就是让小丫头听个清楚。   那丫头一点头,称了是,见花萼扭身正要回去,忙把人拉住,讨好地与她笑道:“花萼姐姐且慢,只是……圣人问起,到底是永宁公主病了,还是万安公主病了?”   花萼驻足,瞧着这丫头半晌,直把她看得满头大汗,才又慢悠悠却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是公主病了。清楚了吗?”   谁不知道圣人最偏爱的是永宁公主?就是万安公主有什么不妥的,但贵妃只说“公主”,自然就是公主了,无论是哪一个,有分别吗?   小丫头被花萼那双冷眸盯得心中惶惶,听她这样一说,忙不迭地点头:“清楚了清楚了,我这就去。”   如花枝那般,还会与小丫头好生地道一句“快去快回”,但花萼素来就是这般性子,也不再多说,就两眼瞧着小丫头步履如飞地朝淑景殿而去,不过片刻,就不见了踪影,这才回去。   屋子门边站着的两个丫头更稳重一些,从头到脚也没抬头,直把自己当个木头人,倒是廊下站在一处的两个小丫头,交头接耳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花萼站住了脚,朝那两个丫头投去一瞥,把两个小丫头惊得停了话,又低着头,也不敢再吭个声。   花萼进去服侍的时候,两位公主已经被哄得进了被窝。   孙茗也没即刻就走,一手还被阿宝抱在怀里,听她脆脆的,又娇俏的声音撒娇。   很快,天越发黑了下来。   把两个丫头好不容易哄睡了,她才腰酸背疼地搀着花枝起了身。   尼玛……陪小孩子玩耍真心不是成人有精力做的事!   刚被扶着迈出屋子,就见李治火急火燎地行近,不过眨眼间,就到了她面前,脸色不好地抓着她的手问道:“可是阿宝出了什么事?”   尼玛……为什么一听就以为是阿宝?   孙茗挣了挣,同他“嘘”了声,见他果然镇定下来,才轻声道:“她们已经睡下了,别吵着她们。”   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往廊下拉着走。   李治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回了屋子,就听见孙茗笑问:“这么晚了,想必九郎已是一番沐浴,准备就寝了吧?”   这回算是听出来话中的醋意了,李治顿时一脸得意地笑起来:“我就知道,怎么这么巧阿宝就病了……”   孙茗不悦道:“哪个与你说了是阿宝病了?是阿福,被蜂虫蛰了而已。”没错,她就是拿女儿做的借口。便是李治明知道,她也不算是说了错处。   话落,就脱了外衫,往浴室而去。   李治徒留在原地,想来想去没马上闹明白她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只来得及与她说了句“且等我一等,我还没沐浴呢”,就见人已没入帘子里,瞧不见人影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总之也没见她理会了,就索性又抬脚出去,去瞧瞧两个闺女才能放些心下来。 ☆、第82章 捌拾贰   孙茗一晚上也没李治好脸色看,无非心里恼他跟着萧淑妃走了,竟也没想起来与她说一声。   当然,他就是遣人回来说了,她当然还是气。   只是她还假装当个没事人似的,装作毫不在意,凭他如何……却不知道,她这副脸色,早就叫李治给看了个通透。   待李治也一番沐浴,行至案几边。底下侍者早已习惯,每日奏疏直接送到万寿殿贵妃的寝殿中安置下来。   他们倒是乖觉……   手才刚刚触到奏疏,他又把手缩了回来,觉得有些疲乏,今日就打算暂且将它们搁置,明日再说。   于是,就朝床榻走去,熟门熟路地揭了帏帐,见某只把自己捂成只蚕蛹,心中觉得好笑,直接拎起被子一角就钻了进去。   孙茗还没有睡熟,不过刚刚闭着眼打着瞌睡,冷不防地周身一凉,还没清醒过来,就被皇帝陛下搂个满怀。   动了动身子,也没得挪开一些,她就那手指拧了他手臂,也没见他吃痛地收手,反而将她腰搂得更紧一些。   李治也不知道她这闹得哪门子的别扭,已经在淑妃那里置了一堆闲气来,正是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她这一番扭捏,正好激起了他的火气来,也不管她拧啊抓的,一手搂着腰收紧,一手往她身上探去。   两人你来我退地也不知道争个什么,孙茗也被他硬邦邦的身子顶得难受,这才没好气地开了口:“一回来就来闹我……我且问你,是不是我不遣人去喊你,你就打算在淑景殿安置了?”   李治刚好在激动处,手还在她身上游弋,微喘着气道:“你就是不来寻我,我也是要回来的。怎么?就为了这还敢使眼色给我瞧不成?”   虽然说着像是威胁的话,但他一手揉捏着,又重重地一声喘气,听在她耳朵里,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孙茗一边推拒,哪防他抓了她手腕就往他身下去,只听他一声闷哼,形似*……感受到手上的滚烫,她重重地拧了下:“好生风流的九郎,你就是歇在别处,于我有什么妨碍?”   被那一下一拧,李治立时就抓了她手臂,五指收地紧紧地,好半天都魂不附体,只觉得又激动又畅快。一边从她背后吻上来,在她耳垂留恋,又索性把人反过来,咬起她的绛唇……   只是,孙茗做了月子没多久,实际上也并不适宜亲热,所以只能将他喂个半饱。   当然,仅仅只是这样,李治当然并不满足,又同她换了个位子换了姿势,也换了她一直手把玩。也不知道多久,总之孙茗两手都已经酥麻,身上各处都被他烙了印,连唇畔都又红又肿的,只觉得脸上还有口水津液擦拭不掉,浑身黏黏腻腻的,恨不能再洗个澡。   再侧了脸,往一旁微阖着眼的某只看去,见他风骚地将被衾拉至腰间,敞的胸口一片起伏。墨色的长发披散,一泻而下,从枕芯从肩膀一直散落到床垫上,却不显得疏狂,反而清雅至及,也映得面色更白上几分,身上还透着微红。   原本李治就长得白,现在约莫忙于政务,比原先还清瘦了几分……原先已是唇若涂脂,现在还泛着水润润透着光泽……   怎么看,怎么像刚被人嫖完的一脸受样!   知道他慢慢地平静下来,把缎被往身上一拉,侧了身瞧了瞧孙茗,见她瞪着俩眼,还道是为了淑妃的事情记着呢,媚笑着拿手在她脸上抹了一把:“我便是最爱瞧你这醋性,只是心里可别与我置气才好。”   他现在刚刚发泄好,只觉得身心畅快,就是心底那一丝阴郁,竟也都奇迹般地消退了,立时就恢复他温润翩翩之态,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又抓了她的手捏了捏,贴近他的胸口,一番肉麻的情话不要钱地吐出来:“你瞧,我心心念念都是你,可再装不下别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抓着的手送到自己的唇边:“你就是我心上的一块肉,疼你还来不及。”   话落,就亲上了她的手背,又伸了舌尖出来。   孙茗听得有些耳热,死活咬着唇不吭一句,见他仿佛真放下了身段,就半推半就地松了神色,但还是嘴硬道:“反正,无论你去哪儿,都要差人回来说一声,好歹也叫我留了心,总好过叫闺女一起陪着我饿着肚子等你!”   李治现在是什么话都好说,也不知道真个儿听进去了没有,只见他笑着点头,仍持着一脸的荡漾……   孙茗忍了半天,还是决定不管他了!遂拉着被子盖过头顶,一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夜露深重,她实在是困极……   ……   第二日,孙茗一醒来,就听到屋子外边淅淅沥沥的雨水声。   花枝一凑近,扶着她起身的时候,她随口道:“昨日天还晴好,怎么今天就下雨了。”   花枝刚拿了薄衫披在她肩上,顺口答道:“圣人一大早走的时候,也与婢子说了,要给娘娘再置两身衣裳,恐近日天气骤冷。”   花蕊已经托着新的更换的衣物过来,孙茗一瞧灼人眼球的黄色,就吩咐花蕊换一身:“我记得前儿做了身丹红色的襦裙,把这身换了罢。”   今天一起床,明显感觉到空气微有凉爽之意,虽然黄色艳丽也好看,但类似红色这样的她也极爱。天气稍稍有点转凉了,她就更喜欢穿暖色系的衣衫了。   换了衣衫,又梳妆完了,在让花蕊去把司制房的人传进来。   反正是李治说的做衣裳,不做白不做……她便是这般肤浅的女人,喜欢满匣子的珠宝,喜欢精致艳丽的妆容,也更爱各种款式花俏又华丽的衣衫。   司制房被圣人钦点,不敢怠慢,当即就遣了人去万寿殿,虽然知道贵妃起得晚,却宁可多候一时半刻,也不敢叫贵人等上一会儿。   来的是绿笙,因是贵妃亲自点的她来服侍,到如今也算是托了贵妃的福,将她女官之位给升至司制典记,算是司制房的管事。   别处也罢了,凡是来万寿殿的,绿笙定要亲自过来的。   迈进屋子的时候,孙茗刚刚走到堂屋,见了绿笙,也笑着把人招至身边,也不问衣衫料子,倒先询问起她所赐的料子来:“那匹蜀锦可是好用?有其他要用的再与我说,与花枝花蕊说也可以。”   绿笙不过是投桃报李,为孙茗绣了方绢帕,极是好看,秀的仕女活灵活现的,便是两辈子如她也没见过,所以赐了她贡缎,又怕她不肯受,就只赠了一匹,又叫她空时再为她绣一张来。   知道贵妃并不在意那贡缎,她只屈了屈身,含笑地点头:“娘娘所赐,自然只有好的。今日我来与娘娘推荐衣衫来,先叫丫头们量一量。”   说着,上来四个小丫头,将她团团围了起来,拿着尺量的、拿笔记的,好一阵忙活。   见丫头们收了手中的物事,又叫她们去偏殿给公主量身去,叫阿宝阿福一道制几身衣裳来。   绿笙也亲自托了本画册子与她看起来。   孙茗瞧着册子上的衣衫确实比以前制衣的时候看到的还要好看些,暗叹衣裳果然过时地快,不过这个绿笙眼光也确实不错,一直走在潮流的尖端。   “我看后边几身似乎胸线拉得极低,似有不妥。”只是衣裳的款式做成倒显得还更好看妩媚一些……   绿笙探头看了一眼,见是交颈襦衫,款式微露肩头,胸口处一抹极低的裹胸,与她道:“这种款式民间并不流行,也不适用。但是宫中娘娘们都越来越喜欢这类,且贵夫人娘子们身着衣衫领子也的确越来越低。”   孙茗点头,虽然她也极爱,但是这种款式稍微大胆了些,在宫中也并不流行。想来想去,还是舍不得错过,就索性一并做了来:“就这样的款式,先做两身来瞧瞧,与我之前挑的几身,一并做来。”   见绿笙点头,又补了一句:“我挑的其中几个高腰襦裙装,一样的款式一样的料子,为公主们也各置一身来。”   凭着李治一句话,她索性就狠狠地给他放放血,反正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绿笙早就知道贵妃的喜好,这样与公主们穿母子装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一句吩咐,立时就了然地点头称是。   待为阿宝阿福量身的小丫头们又过来回禀以后,绿笙也准备告退。就在孙茗笑着将要把人遣下去的时候,距她极近的绿笙飞快地低声提了一句:“近日,徐婕妤常令司制房比着娘娘的衣衫款式来做。”   因每个人的喜好不同,穿衣风格自然也大不一样,就像后世有人喜欢日系风,有人喜欢韩风,有人喜欢欧美风,在唐朝也如是。唐朝衣衫种类繁多,同样个类别的衣裳,就有许多种穿法和搭配的不同的配饰和发型,甚至还会装了假发。所以徐婕妤托司制房做的衣裳,作为司制典记的绿笙,一眼就给瞧出来了。   绿笙的这句话极轻,不是孙茗耳朵尖,许是也没能马上听清楚,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绿笙知道贵妃定是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就从善如流地告退了。   绿笙带着小丫头们退避出去,孙茗还在想着徐婉这是要做什么……   她仿照她的模样打扮,其实并非一次两次了。所以她发现之后,风格大几经变换,也凭借贵妃的身份,更是在公众场合打扮地极为艳丽,就是要压她一头!   徐婉就是再聪敏,容貌上的先天不足尚且没有办法弥补。若只是简单地小清新风格,或许还有她一条路可走,但是像这种明艳奢华的妆容,她根本就毫无镇压之力,除非她有如萧淑妃那般绝美的容貌。   只是如今一看,她像是仍不死心呢……   真是有趣! ☆、第83章 捌拾叁   于徐婉来说,被追封为贤妃的阿姐徐惠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她掩着小心思入宫去见当时还只是充容的阿姐。   太极宫气魄宏伟,阿姐的寝殿也是花团锦簇,她怎么看都觉得,太极宫中是无一不好的。   阿姐凭着才情入宫,极得太宗皇帝的爱重。她也只当阿姐才是最该懂她的人,就将七夕节,偶尔得见太子殿下的事于阿姐说了……只是,阿姐听后,不但没如她想的那般同意为她说项,还当场下了脸色与她瞧。   阿姐只说了一句话:“婉婉,宫外没有你想得那般差,宫中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徐婉至今都没有明了,阿姐为何不肯为她打算。   再后来,她入了太子府,就再未能见到阿姐。只是过了这许久,她见到的,却是阿姐那张犹如睡梦中的容颜。   但她始终没有料到,竟是被王皇后一语成谶,说阿姐肯成全她,愿意为她铺路……只是,代价实在太大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阿姐当日之语所言何意,但她最后给她留下的,无非只是白绢黑字,一行魏碑小楷。   将手中的绢布收了收,问了水墨,新制的成衣是否已经送来。   ……   隔了几日,正逢下元节。   下元节也是传统的节日,它的来历与道教有关,在农历十月十五。   唐朝历来信奉道教,只是太宗皇帝又同时对佛教也极为推崇。但就算如此,传统的节日还是照样慎之。在民间也有信奉道教的人家,在自家屋门外竖起天杆,杆上悬挂黄旗,到了夜间,杆顶挂上三盏天灯。   历史上的中国地大物博,但逢改朝换代,总有破坏历史文物、建筑及文化的事,时有发生。像这个下元节便是一桩,在民国时候被废,后世的人根本已经无人知道还有这么个节日。   根据历法来看,下元节这日是一年之中最后一个月亮节,这天的月亮也格外地圆。   按照传统,白日里的时候,李治也与百官一同行祭祀事宜,修斋设醮、享祭祖先。   类这等重要场合,以王皇后带头,孙茗身为贵妃,无论如何也是需要装样的,与妃嫔一众,在宫中祭坛恭恭敬敬地忙活了一个早晨。   孙茗自来就是个懒性子,像今日起个大早的,她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过了,待前头事毕,被花枝搀着上了辇,给抬回万寿殿后,只觉得浑身泛酸。   花枝搀着她下了辇落了地,见她浑身重力都似乎靠在她身上,就知道娘娘定是累极,忙问道:“婢子使人去给娘娘备膳罢,再叫两个小丫头与娘娘捶肩捶腿?”   孙茗却没想到一处,只是忽然想起才问道:“我有多久没有练习骑术了?”   一听即知,娘娘这是寻思着骑马了,花枝回道:“自娘娘怀孕之前,天气转冷的时候,就再没进过马场了。”   那仿若还是在入宫之前……   听说太极宫中有个极大的马场,在太宗时期着人设建的,因着太宗皇帝极爱骑射,又爱马,所以马场建得颇具规模。就算太宗在后来病重不再骑马,但马场所备的马也无一不是精良,就候着给贵人所用。   孙茗入宫的时候,在太子府一应物事也是全都送到了宫中,其中还包括她的紫骍马。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实在不是个合格的主人。   一想到这里,她进了屋子,就叫花枝寻了胡服出来与她试装,瞧瞧生了儿子后,又没有胖得穿不下了。   她的胡服备了好几身的,此刻就被花枝寻了出来与她比对,她又挑了件绯色极为艳丽的胡服带着闪到软帘后头。   这身衣裳,穿得她着实费了一番气力……   孙茗把胡服一穿,那腰封一勒,紧得她都透不过去,恰好见花蕊持着下元节常用得豆泥骨朵进来,就把人招至身边问道:“快来瞧瞧,衣裳是不是小了?”   她是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胖了!   花蕊一看,又退后两步,从头看到脚,这才笑道:“娘娘的身材好着呢,这哪里小了?如今这样正适合呢!”   孙茗自从生了李贤,胸围又爆涨两个罩杯,也是她体质的关系,腰倒是很快就瘦下来。如今穿着这样合身的胡服,把腰一收,看起来既高挑窈窕,又凹凸有致。   花蕊见她仍是对着铜镜瞧,又道:“娘娘赶紧把衣裳换了罢,豆泥骨朵凉了就不宜入口了。”   孙茗瞧够了镜子,才扭身回了帘子后,由花枝帮忙,更换了衣裳。   再出来的时候,花蕊已把果子捧到她面前,她也随手拿钗子钗了一个,与她们俩人道:“你们拿剩下分了吧,再去膳房里取些来分给小丫头们甜甜嘴。”   这类果子她很少吃的,不过应季地浅尝即止,其余都叫花蕊她们拿下去分了。再说膳食都已经备上了,现在多吃,恐用膳时候少食。   到了午后,王皇后就差人来请了。   但逢节日或是有寓意的时节,宫中或是民间都总会举办时令的宴会。今日下元节,宫中并设宴,王皇后就早两日开始置办起私宴来,又与她们早早地说定了的。   这至多不过家宴而已,因众人猜度圣人许是也会亲临,所以但凡妃嫔或是有心思的宫人,无不是花了心思打扮的。   孙茗叫了司制房赶制的衣衫,于今晨也送来了一批。   花枝几人将衣衫挂在木施上,给她一一过目,最终挑了红梅色的大袖衫,内里搭的是浅粉色的交颈襦裙,抹胸拉得极低,腰封一勒,倒极为性感。内里不着里衣,勾勒出山峦起伏之状来,又露出脖子削肩上还大一片白皙,再施以艳装,点了殷红的唇……   花蕊一边与她上妆,一边比着金箔的花钿道:“这种荷花花瓣的图形真好看,也唯有娘娘最适合不过了。”   孙茗忍不住一笑:“你倒会说话,嘴巴抹了蜜不成?”   “那也是娘娘赏的果子甜了嘴……”   这番装扮直花了一个多时辰,早有立政殿的宫人前来知筵席的事宜。   外头逐渐开始冷起来,虽然她也没将儿子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地锁在屋子里,但宴会喧闹,也不适合带上这样小的孩子,就留了花萼下来一同看着阿宜,又使了人去把阿宝阿福带上。   阿宝阿福也早就被拘着换了衣裳的,进了主殿,见阿娘坐在梳妆台前装扮,两人也不敢恨吵闹,就玩了会儿翻绳。   这会儿,孙茗一起身,阿宝先看到的,就把手中的红绳一丢,飞跑着过去,抱了阿娘的大腿,嘟着嘴巴:“阿娘怎么才好,人家都等不及了。”   瞧她这样可爱,孙茗也很想抱一抱,只担心好不容易整装完毕,待会儿衣衫起了折子,大庭广众之下面上也不好看,就只好拉了她小手:“你这般着急做什么?早上叫你背的诗可背熟了?”   阿宝眼珠子骨溜溜一转,连忙把话往别处一引:“阿福都早就会背了,阿娘啊~~晚上再叫人备写果子罢,刚才我都没吃饱。”   这时候,阿福也站在一边,被孙茗一手也拉着,就一边往外走,一边与两个闺女道:“小食不可多用,你们还小,这样贪嘴是不好的。”   孙茗怎么瞧着,阿宝都比阿福胖上一圈儿,不会是吃零食吃的吧?   万寿殿的院子里,早备了八人抬地辇候着,孙茗携着闺女上了辇,身边随侍的除了花枝花蕊花信以外,尚且还有贵妃身边随侍宫婢六人及公主随侍宫人八人,浩浩荡荡地进了立政殿。   此时桑榆末景,天也并没有完全暗下来,但立政殿各处宫灯已经遥挂,照得周身通明。   阿宝老远就瞧见李下玉,与孙茗说了句,就拉着阿福去寻小伙伴玩了。   虽然孙茗与萧淑妃算是情敌关系,哪怕萧淑妃再嫉恨她,两人倒是不约而同地没有拘了孩子们玩耍。   孙茗不过是觉得宫中寂寞,阿宝阿福也没有其他同龄的玩伴,偶尔见到年长一岁多点的李下玉,就显得极为开心的模样,她也就随她去了,反正身边总跟着这么些人,也不至于出点什么事来。   刚想到此处,倒是可以与李治提一提,叫些小孩子进宫充作玩伴,像皇子身边的,日后可以一同做了侍读……   孙茗到的时候,其余如萧淑妃、徐婉等人都是倒了的,只王皇后许是在忙别的,也没见她路面。不过自来身份越是贵重,到的也越晚,她也不甚在意,徐徐往为她预留的高台上所设的案几而去。   徐婉落座于下手,一眼就瞧见贵妃一身艳丽奢华的妆容,又瞧今日贵妃特意梳了个高髻,又添了假发,比着金簪珠翠一配上,显得极为富贵。   她不过是偷偷瞅着,不料与贵妃似笑非笑的视线一对上,往边上一瞥,只作浑不在意。待过后,又去瞧了一眼,见她衣着又有了改动,袒露着胸上好大一片肌肤,又拿厚重的金饰颈链压着,却全无遮掩的模样,反倒越发灼人眼球……   还是萧氏当先开了口:“贵妃的衣裳真是漂亮,恐怕圣人见了,都要被勾了魂魄的。”   萧淑妃惯是这番嚣张的姿态,只在立政殿说上这样的话,无非是为了激起王皇后对她的不满……在萧淑妃心里,尤为记得贵妃遣人去她淑景殿把李治拉走的事情,这种半路截胡,尤其可恨,她怎么会不恼?   正巧王皇后扶着婢女的手出来,一听萧淑妃的话,心里一阵厌恶。既厌恶萧淑妃口不择言和平日里的嚣张跋扈,又厌恶孙贵妃圣宠不摔,连生子女……   孙茗当然也瞧见王皇后远远行近的身影了,也不怯态,笑答:“论姿仪,萧姐姐当属这个,”比了比拇指,果真见萧淑妃一脸得意的脸,又道了句:“但是论到华贵,自然唯有皇后姐姐了,试问妹妹又怎么当得起姐姐这通夸赞?”   萧淑妃自负美貌,也没反道她的话,只一声冷笑收场。   孙茗显然也没有同她计较,因为李治明显越来越不耐烦淑妃的这般作态,她又何必表现自己的气性,叫别人看笑话?何况,美或不美,也不看她们自身,且看李治的是否欢喜才是要紧。   此时,王皇后已行至面前,就是心里万分恼火,面上却是一派祥和:“两位妹妹说得都对,也不要互相赞美了,瞧徐妹妹都笑得合不上嘴了。”   听到皇后提及,徐婉立时收了笑,起了身一福,说道:“是瞧见姐姐们和睦,妹妹心生羡慕。”   妹纸……你确定你不是在讽刺? ☆、第84章 捌拾肆   从筵席开后,阿宝阿福就已经返身回来。   王皇后身边,不光带着陈王,还有许王李孝、杞王李上金。这三个皇子一排这么一坐,确实浩浩荡荡的,可惜,都并非皇后所出……   不过看她与许王时不时地问话,瞧起来也温言细语的,看着俩人互动,倒像是有几分母子之情。   萧淑妃也带了李下玉和李素节来。李素杰年纪还小,与阿宝阿福一般大,但看起来偏小一些,被乳娘抱在怀里,看着似乎比阿宝阿福还小些……   这种极有可能在皇帝面前露面的机会,这二人才不会放过,尤其皇帝还没立下储君。所以满目之下,也只有孙茗没有将儿子带在身边了。   仅为了这个,也没的得了萧淑妃好几个白眼。   虽宴时人少,唯有宫嫔而已,但规格并不简陋,且因是在皇后的立政殿,太常寺又岂敢大意?太乐、鼓吹由署令直接亲选,比起国宴也不遑多让了。   但就算如此,于孙茗来说,不过同样的无聊。她既不需要在这里刷存在感,也无需秀她的优越感,她就是不在席位,在这太极宫中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坐在这边,被王皇后无视也罢了,还要面对萧淑妃的白眼,还有下边徐婕妤频频偷瞧她,莫非以为她不知?   只是,原本众人就是冲着圣人来的,就是你再装模做样,心不在焉是一定的。所以,就是乐曲*,也可见人心浮动……   孙茗虽然不如她们那边紧张在意李治何时的到来,但瞧着她们那番神色却也有趣。也正因为她有心情打量她们,偶尔一瞥,瞧见立政殿的宫婢悄悄在徐婕妤的耳边说了什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徐婕妤就起身,不动声色地退下了。   在筵席中,偶尔离座也是有的,如生理原因,又如酒盏撒了裙襦需要更换,但孙茗可瞧得清楚,分明是那宫婢把她引下去了……   王皇后向来谨小慎微,此番也并不引人耳目,像萧淑妃着傻子,竟只顾着盯着她,何曾注意到底下那一出?   孙茗挑起一枚去了籽了葡萄,含入口中……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徐婕妤回到筵席,只是她这一亮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圣人携着徐婕妤同至。   孙茗一瞧见李治,就知道王皇后和徐婉打的什么主意了!   这次,因徐婕妤得了注目,引了人又打量起她来,那身藕色高腰襦裙,绯色帔帛摇曳,梳着反绾髻,簪着四支碧玉簪、还別了桂花为妆,巴掌小脸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看着确实有几分仙姿,尤其在满座都是锦衣华服下,显出几分清高来。   就是萧淑妃也认认真真地瞧了徐婕妤俩眼,她也实在没想到,被这么个她从未放在心上警惕的小小婕妤给啄了眼……   孙茗瞧了徐婕妤半晌,显然是为王皇后与徐婉的努力表示默然。又朝走在前边,显然此刻被稍稍忽略的帝皇瞧去,碰巧与李治一对上视线。   李治也是见日色已晚,匆匆而至的。   往立政殿来的路也就那么一条,有王福来前边举着宫灯引路,途经羊肠小道,两旁高树林立,陡然间瞧见远处花丛边宫灯下,站着一抹丽影……当场李治一怔,把前人的身份从女鬼之后,疑上了某个不懂规矩的宫人。   越行越近,瞧着那衣衫身段,看那身装扮,与他的贵妃极为神似!   当然,他马上就否定了贵妃的可能,因为她身边无时无刻都有一众宫婢,把她护得跟朵牡丹花似的,何况,就算贵妃以前常作这番打扮,如今更多的却是别的模样,时常到他面前变着花样打扮,像今日这种家宴,她只会精心装扮地艳丽和贵重……   等行至跟前,还是王福来开了腔,一翘兰花指斥道:“是谁站那儿扰了圣驾!”   那女子惶惶地扭身朝圣,也不敢抬头,低垂着首,匆匆施了礼:“妾徐氏,恭请圣安。”   一见她转身,李治就知道必是徐婕妤无疑了,果然听她自己道了来,李治顺口问道:“爱妃如何站在这里?”   徐婕妤为难道:“适才解手的时候,我让丫头去取了大氅过来,就在这边候了些时候,也不曾料到圣驾,还请圣人勿怪。”说着又福了身。   徐婉的一番打扮,无不是依着贵妃得睐于圣人的时候的妆容,这点还是王皇后当初与她商议的,只以为圣人喜欢的就是这番作态。且她还特意习了舞,身姿还要美上几分,是以她才如此满怀着期待与信心。   李治只当她的手段,正要说话,就见个丫头抱着衫子匆匆而至,看着方向倒的确是特意回去取来的,一时间也为自己疑上她而有几分惭愧,立时又极是温和地道:“既然遇上了,同去立政殿罢。”   李治并不知内里的弯弯绕绕,哪里知道女子有那些心计,也更没有多想地携着人去往筵席。   一入立政殿,与孙茗视线一对上,他暗道,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   以皇后为首的众妃嫔起了身,与圣人见礼。孙茗也起身,那身艳色华衫穿在她身上似也再适合不过,衬着那高挑的身影,倒也的确符合她贵妃的身份,原先那颇为年轻的嫩脸,叫绝艳的妆容一压,一看看去便觉得气势惊人。   只是……领口开得太低了!   不过在短短一瞬间,在众人垂着脸躬身施礼的时候,李治把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最后眼神就定格在袒露在外的好大一片白皙的胸口、锁骨之处……   李治顿时有些口干舌燥,暗恼她未免太过大胆,竟是胆敢这样穿出来,但口中却说着:“免礼。”   随即,落座在皇后与他所设的席位上,一抬手,众乐声起,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圣人与皇后席位分坐两边,李治在做,皇后在右,一次往下,是以贵妃为首的孙茗,席位在李治的下首,对面就是萧淑妃。   所以,孙茗才能无时无刻感受到萧淑妃那极有力道的白眼……好吧,她都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心里只是把她当作一个美丽的风景。   一回到殿中,徐婉也不吭声了,自己回到席位上。也因为众人与圣人施了礼,随着李治一落座下来,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明显少了很多。   王皇后只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还亲自为李治斟了酒,又拉着陈王李忠的手笑道:“快与你父皇敬酒。”   虽然李忠尚且没有成年,但在这种家宴上,这样半大的孩子敬酒还是有的,所有人也并不以为异。   现在已看李忠,像是又年长了几分,看着已经极为稳重,他从起身起,行如流水般自然,大方得体,且在李治面前也是不卑不吭,且目中还带着孺慕之情:“儿请父皇酒,祝永徽盛世一如贞观遗风。”   李治白日才刚刚祭祀,现在一听李忠的祝酒词,也笑了起来:“皇儿如今也大了。”   萧淑妃显然不甘寂寞,见李忠上去敬了酒,就忙把李素杰拉到身边,笑道:“素节刚将《孝经》背熟,还要恭请圣人指导呢。”   李治置下酒盏,一听也奇道:“素节小小年纪,竟是这般聪慧过人,好好好。”话落,又招手把素节唤到身边来。   李素节自来就受宠,见了李治也不惧,瞅见招手唤他,就一骨溜儿地起身,到了李治身边,就被李治给带着一同坐在一边。   王皇后见了,心中一恼,连带着坐在身边的几个皇子一时间也不敢吱声。   萧淑妃一见王皇后的做派,挑着眉望着她一笑,一脸的挑衅,更叫皇后黑了脸。   这出戏着实精彩,孙茗瞅着舞伎扭动的腰肢曼舞,笑着托起酒盏饮了一杯酒,新丰酒一入咽喉,即满酌香含……   阿宝阿福也端坐席位,这点孙茗是花了心思教的,哪怕李治再与她们亲厚,但凡遇上这样的宴席或是公众场合,她们依然要显示出自己的公主风范。   阿宝寻常又皮实一些,所以教起来又更废了她诸多心思。就是这样,她本性依然如此,乘着孙茗没瞧见,乘着其余诸人都把目光投向李治身边的李素节,她在李治看向贵妃席位的时候,悄悄地与自己的父皇挤眉弄眼。   李治虽高座,但受到孙茗那身衣裳的隐忧,时不时地借着试酌夜酒楹樽,偷偷地瞥过去瞧。然后从起初觉得衣裳实在有些露骨,至后来瞧着瞧着,竟渐渐移不开眼了……然后就与阿宝逗趣的脸给撞上。   “噗~~”李治顿时就被逗乐了,引得王皇后询问地看过来,就一本正经地道了句:“皇后这儿的酒就是不一样,甚好。”   底下阿宝见他一笑,即刻就收了脸上的表情,扭过脸,正襟危坐。过了许久,见自家阿娘像是没有留神到,只自顾自地吃酒看着舞,就放了心,又朝李治看去。   正巧李治身边的李素节看过来,朝她瞪了一眼。 ☆、第85章 捌拾伍   筵席将散的时候,众人都在猜度陛下歇往何处,答案是……万寿殿。   对李治来说,到了如今再抬举王皇后和萧淑妃,于他利益相违背,即使是贵为皇后的王氏。更何况,长孙无忌也不知何时起,竟与她们连成一气,与他就更有威胁了。   在节日的时候这般热闹,所有人也没有料到李治会放着这么些美人不爱,偏与贵妃一道,原因是,孙贵妃现时压根就不能侍寝!   从入了筵席伊时,王皇后就被萧淑妃气得肝疼,直至后来见李治明显更偏爱李素节,她心中的恼恨可想而知……只是最后,她买通了多少宫人,又使了人给徐婉望风,竟然都功亏一篑!   这个徐婉,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   倏然不知,此时徐婉自己也极为震惊。   她在立政殿外遇见圣人的时候,甚至余光还扫到他脸上未来得及收尽的惊艳,无论如何,她也该是在他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了,且还邀她一同入殿。   自从入了太子府,她还从来未曾见过圣人这般温柔地待她……   她既有些惶恐,心下又有一些娇羞,一晚上惴惴地坐立不安,忍着萧淑妃瞪过来的凌厉,迎着贵妃扫过来探究的目光。   当圣人起身之时,笑着看向皇后,此时她紧张得如雷击鼓,岂料这时——圣人举杯,道:“今夜良辰美景,得益与皇后的安排,只是吾日三醒吾身,饮下最后一杯,我也该收收心,去万寿殿批阅奏章了。”   这个时候竟还要办公?骗谁呢?!   李治无视了王皇后的端方、萧淑妃的风情万种,以及清丽的才女徐婕妤,再次,在所有后宫女子面前,把孙茗给推了出来。   萧淑妃不冷不热地朝孙茗瞥去一眼,又将素节招回身边,略带酸意地道了句:“圣人真是勤勉,我等不及。”   还是王皇后醒过神,一脸恭谨地福了福:“圣人说的是,只是还请圣人保重身体要紧。”   李治笑着握了皇后的手:“皇后放心,自有贵妃替我梳理奏章。”   就是这样皇后才不能放心好吧……孙茗适逢瞧见皇后面色僵硬地看过来,只好笑着颔首:“自当为圣人分忧。”才怪……这个时候,就是李治这个工作狂也要准备睡了好吗!   孙茗就是再想置身事外,单看皇后的面色,萧淑妃满眼的敌意,就知道尼玛又被李治坑了一回。   好吧,其实以她受宠的程度来说,她早晚有一日直接站到王皇后与萧淑妃的对立面。当然,此刻如果王皇后与萧淑妃联手打压,她或许还会有一丝忧虑,可问题是,这两人显然早已是个不死不休的敌对局面,且又因立太子之争早有争端,李治还忌惮她们背后的势力……所以综合上述,她们简直是不足为虑。   撇开她们两个,孙茗暗中又瞧了一眼徐婕妤。   怎么她以前就没发现她的能耐?这个徐婉,倒是越发胆大包天了!   然后因李治的身份,孙茗只好跟着李治率先离了立政殿,只是拒了李治相邀共乘御辇……开玩笑,她或许不怕后宫诸妃,却怕御史弹劾好吗!她可以受宠,却不能违了礼制,这便是规矩的根本。   最后,还是李治硬是揽着她共乘她的那座辇……真是辛苦抬辇的内侍了……   至于阿宝阿福,半道上早就睡得很熟了,就叫了宫人分别将两人抱回来,待众人一入万寿殿,孙茗亲自将闺女安排妥当,又去瞧了早入眠的阿宜,问了乳娘阿宜的身体状况,又问了花萼几句。   全程李治在身边跟进跟出的,也没来得急喝上一口热茶说上一句话,整个人都被忽视了去,直到见她回了自己的屋子,花枝在一旁回话,说是热汤已经备下,李治就自己上前又将人搂着往浴室里去。   被半抱在怀里,孙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边推搡一边自己几步往前行去,只行了半步就又被揽入怀里。   李治也不知道她这是闹什么别扭,把人搂搂抱抱的也没见她吱个声出来,于是自己开口问道:“你瞧瞧你,又与我置什么气?”   绕过屏风,一揭帏帘,探身进入里面,见她自顾自地脱起衣衫来准备沐浴,也不拿正眼瞧他,还不理他,他索性就上前,抢了她手中的活,替她取了帔帛挂到木施上,又低头为她解了腰封的系带,中途还抬起眉眼觑了一眼抿着唇努力装没看见的某只。   身上的大袖衫刚刚褪去,露了里边胸口敞地极低的裹胸衬裙来,孙茗就把人一推,扭身行去,准备下了水池洗浴……   李治倒是想好好说话,见她从头到脚就是不肯看他,就又将她拉进怀里,紧箍着纤腰:“怎么又与我使性子?到底何事,快说来我听听,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   孙茗被那一句唐僧似的啰嗦了一通,就有些绷不住,却又想努力维系自己的冷暴力,最后破了功:“还叫我说……你自己何不想想,今日叫徐婕妤出了好大的风头,我们的皇帝陛下竟是和徐婕妤同行而来。”   她虽想把话说得不温不火,但口气中难免就有些醋性,听得李治连连失笑,一边揉着她臂上的玉体香肌回道:“我当是何事呢,不过是路上碰见了,就一同进去罢了,哪里有你说的这般。”   想起来就是一通的火,她不由地踢了他一脚:“你还说呢,什么时候与她有了首尾?这样巧的事,也就只你说出来哄我的……”   心里却已是相信他这番说辞。她是亲眼所见立政殿的宫人把徐婉引出去,之后竟能如此巧合与李治碰面。   她该说王皇后什么好呢……   孙茗这一脚实在不痛不痒,听她这样一质问,李治就有些哭笑不得,手却顺着她的手臂摸着金缠臂钏,大拇指摹挲着臂钏上的红色宝石,笑道:“她什么身份,如何跟你比?你若心里实在不喜欢,我就把她打发地远远地。”   他这句话才真是叫哄人,但叫她自己说出口要怎么处置徐婕妤来,又显得她小家子,但在李治面前她又实在不想作这种大度的伪装,所以也似真似假地问道:“哦?那我说要将人打发去掖庭宫,不知道九郎舍不舍得?”   李治倒也有些惊与她的实诚,就算知道女子间的妒意,也万没见谁这样明目张胆地要他贬妃嫔,就是皇后和淑妃俩人怎么窝里斗,她们至少也没在他面前说要把对方拉下马……   可奇异的是,李治竟然丝毫不反感她的这番说辞,更没有觉得丝毫的违和,竟还觉得她这般至诚的言语实在有些可爱。   “……”李治真心说不出什么来了。   孙茗也知道她不过是一番胡言乱语,本来就没打算让李治真把人贬去居住宫女和犯官亲属女眷的掖庭宫,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但见李治没有答话,仍是不免有了些许气信,遂一皱眉,哼道:“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既然如此,还与我说什么大话,把人打发了,莫非你想把她打发到你龙床上来不成……”   李治这回是真说不出话来了,就见她小嘴一张一合的,就一低头,轻易的虏获了檀口,把人恼得在他身上捶了几下,末了还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见她气息未平,就附在她耳边道:“明知道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还与我提什么徐婕妤的。我说打发人,难道就是为了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一边说着,一边抓了她纤细的嫩荑捏了起来,见她嘟着嘴,在艳色的妆容下显出几分娇憨来,把人锢得更紧了些,又道:“既然你实在厌她,正巧我也不怎么待见她,把她送进众艺台吧。至于掖庭宫,到底是不适合,就算我经得住别人说我是昏君,你也不愿意有人弹劾说你是妖妃吧?”   这句话还真说到她心坎里了,拿眼一翻,笑着瞧着他……他还真好意思说,众艺台可是听曲儿的地方,像李治这般或是她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妃嫔,寻常都是把人叫进自己的宫殿里听曲赏舞的。   如此这般,孙茗算是看出来了,他这是真没把这个徐婕妤放在心上的……只是,叫那徐婉如何做人?   孙茗只表示自己的幸灾乐祸……   依着他,手还被握在他宽厚的掌心里,就勾了手指在他手上划拉几下,轻言细语起来:“其实,我倒也不是真个儿嫉恨她,就是恼她不知进退,总学我那般穿衣打扮,我才不喜欢。”   手被她勾得顿时苏苏麻麻的:“怪不得,如今见到她总觉得有些眼熟,看起来的确是像……”原谅一个男人的粗糙,是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打扮上的差别,说不出那一二三来。   心事一放下,她也不再与李治闹脾气,笑问起:“那我如今这番样子好看,还是之前那样好看?”   李治见她媚骨天然,早就心不在焉起来:“我是最爱你如今的模样……只是,今天这样还是少穿。唔,只在我面前穿穿就算了。”   孙茗媚眼一横,娇嗔得把他一推,就下了水池洗澡。   李治被那媚态扫得浑身都软了骨头,见她施施然地下了水,伸手道:“爱妃,一同一同……” ☆、第86章 捌拾陆   对孙茗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发了邯郸学步的徐婕妤实在太好了。   而对于第二天,陛下身边的大总管王福来亲自把她带去众艺台的徐婉来说,却如同晴天霹雳……   到昨夜回到筵席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瞧着她的目光都是又羡又妒,她还春心萌动地等着圣人宠幸……不过一夜功夫,竟是从天上云落到了底下泥里头!   萧淑妃听说的时候,自是一番冷嘲热讽,但王皇后却是心绪难平,她只当这是李治看穿了她的手段,是拿徐婕妤做筏子,目的却是杀鸡儆猴……   好吧,皇后实在没狗胆看穿李治的“昏君”潜质,还当他慧眼如炬,然后拿手段叫她安分了。   如果李治当真是为了这个目的,那他的确成功了,因为王皇后果断自行闭门不出,开始低调起来,就连储君的事都再不敢提。   孙茗身边的花蕊几次蠢蠢欲动,最终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就悄悄在她耳边提了提:“娘娘,不如婢子代您去众艺台瞧瞧徐婕妤吧?”   因徐婉几次都叫花蕊见着,早就看她极不顺眼。凭她那副尊荣,竟敢穿得与自家娘娘一样,敢与娘娘攀比,实在不知死活。所以,一听说徐婕妤没了下场,她就想好好地去瞧上一瞧,看看她如今这般模样,还如何敢来挑衅!   孙茗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是怎样一番念想,只拿手指逗着使劲抓她手玩的阿宜,留神自家儿子,只分了些许神,心不在焉地道:“不必了,后宫向来如此,她既然已是这般了,翻不出大浪来,不必赶尽杀绝。”   有句话叫做穷寇莫追。孙茗谈不上什么善良,但是她做事却不愿意赶尽杀绝,事情做绝了,便也是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虽不怕徐婉还有能力反扑,但听说李治还是很重用她的兄弟的……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总是愿意给人留条活路的,只要与她根本上的利益无关。   而李治从答应为孙茗把人给赶到众艺台后,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妥,直到早朝的时候接获徐齐聃的奏章,就显然加剧了他的后悔。   但他是皇帝,金口一开是再无更改的,所以想来想去,既然事情已经错下,他只好往后面找补了,就很是一番大肆夸奖徐齐聃,至于徐婕妤,还是缓一缓再议,他如果此时赏赐徐婕妤,就等于自打嘴巴了……   加上朝堂政务多,且西突厥又蠢蠢欲动……眼看着天气将冷,到时候以突厥蛮荒之地定会缺衣少食,每当他们是这般境况,总是攻往边境之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就这样,连带着到了夜里,回到万寿殿的时候,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态。   孙茗瞧他样子,像是故意给她使脸子看似的,就知道他定是因为徐婉的事情后悔了。说他怪罪她吧,似乎也没有。所以他定是在心里觉得自己做错了,但又拉不下脸面在女人面前承认,于是就成了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孙茗暗自觉得好笑,知道皇上这种动物,其实也是需要哄的。虽然孙茗总于他使些小性,前儿又与他闹脾气,等他来哄她逗她,但往常也时有哄着他玩。有时候,男人就是这种小孩子脾气……   于是久不见他松了神情,就自己歪身过去,一会儿挠他,一会儿拿手指勾他的手,在他身上划拉着,又撩他袖口衣摆玩。   李治冷眼看着她手脚不停地闹,越看越像那只如今肥得都走不动的娘子了,这样一想,倒还真是被她给逗乐了。   见他经不住她痴缠闹腾,孙茗索性就扒着他的脸,在他腮边唇上亲了几口:“九郎可是还生我的气?”   李治原本就不是气她,现在更是被这个活宝贝闹得没法子,绷不住笑了出来:“知道我没与你置气,你还明知故问!其他的不过小事尔,我是瞧着边陲危矣,正想着让谁去比较合适。”   于是,李治将西突厥的事情娓娓道来,又拆着一封奏章瞧……   孙茗是知道边境尚且还有个名将苏定方守着,也正是这个苏定方此前提拔的高侃,所以孙茗对他印象颇深:“边境之地有苏定方这位名将,九郎又有何愁?”   李治蹙着眉,食指在案几上点了几下,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才与她说:“苏定方毕竟年纪渐老,不是不信任他,恐他精力不济,所以势必还要再寻个顶上才好。”   孙茗条件反射地想要提高侃,但又想到高侃年纪太轻,当个副将或许可行,但要真正的边关将领,非要有极为丰富作战经验才行……   她探过随手翻了一沓此类奏章,忽然一个名字映入眼帘——薛平贵。   将奏疏翻开,里面提到薛平贵作战之事,就问道:“你看这薛平贵如何?”   李治也探过去瞅了一眼,或闭目扬躺了下来:“薛平贵倒是忠君爱国的名将,如果是他,也并无不可。”   孙茗只听过薛平贵大名,却不知道真实地历史事件如何,只知道是个唐朝名将,也未料到在这个时候竟是突然就瞧见了这个名字。   她也随之仰躺下来,枕在李治的手臂上,一手搭着他瘦下来的腰身,笑问:“既然我为你排忧解难,那你当如何报答我?”   李治见她眼眸一转,就知道她定是打了什么鬼心思来,遂笑问:“那你说,我该如何报答?”   “以身相许……”孙茗一说,就瞧见李治挑着眉,然后笑容越来越大,就又补了下一句:“我的意思是说,让你的身子该听听我的话才对,我瞧你日理万机地,也不知道去练练,马场空着是摆设吗?总之我不管,你得每日抽出些时间陪我去练练骑术。”   李治只看着她笑,到底没有真答应下来,他如今这样忙,哪里还抽的出时间来骑马……   只是,连孙茗都忍不住要呸上几口了,什么叫乌鸦嘴,她这就是!   不出两日,李治果然生了场大病来!   这日一早,孙茗醒得也比往常早上一些,一睁开眼,就吓了好大一跳!身旁李治睡得人事不知,脸红得都快蒸熟了……   想想就有些不安,这时候,他早就该去上早朝了!   心急慌忙地起了身,门口一众宫婢早就等候多时,王福来也是沉着一张脸……他一大早就候在这边了,看时辰已然不早,就在门口喊了半日,也不见里边有动静,苦着脸正想着里边出了什么事了,就见贵妃自开了门出来。   孙茗一走出屋子,就见花枝花蕊一脸的大祸临头的神色,她自己也心知不妙,叫了人进去,又吩咐花萼去请太医令过来。   王福来当先一步进了屋子,站到已经揭了帏帐的床榻边,见陛下那张脸,他立时心下就有了计较,可他也不敢拿手去探陛下的贵体,只好等着太医来瞧瞧怎么说了。   花萼是亲自跑的这一趟,一路都不敢耽搁,跑到太医令的时候已是气喘吁吁,但她不敢喘上半口气,急忙寻了当值的太医令,说了圣人病得烧上了,连带着太医署也是一阵兵荒马乱地,须臾就备妥了医药箱,还是太医令拼着即将老迈的身子当先疾步走了出去。   太医令一到,众人就散开来,叫太医令上前号脉。   孙茗站在一旁瞧着李治烧得没醒过神来,心中有些惶惶,也不知道古代这中医可不可靠,这样想着,又瞅向太医令,急急问道:“圣人如何?”   太医令沉着心把脉,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已叫屋子里的所有人如度日如年般难过,见太医令好不容易收了手,就瞪着眼睛等着他说话。   “圣人这是邪风入体,我先开个袪寒的药方,先吃上两帖。”   孙茗估计他这是病毒性发烧……突然这样的急症,谁知道还会有没有其他的并发症,就与太医令道:“我先让底下去取药,只是过会儿,还要劳驾太医令再与圣人瞧瞧。”   太医令点头称是,陛下是他看的病,要真出了什么事,他自然也不好交代,所以也就应承了,并不敢敷衍。   煎药还没那么快送来,倒是吩咐花枝备下的姜汤先送了过来,她想想,医理来说寒症用姜是最好的,就是没什么病症,姜也是个好东西,就索性先给李治用上一些。   李治虽然并没很清醒过来,但朦胧间也知道自己似乎病得颇重,有气无力地半阖着眼,动了动手指,还没说出一言半句,就叫灌了一肚子姜汤……   随后,孙茗把空碗搁在花枝手中的托盘上,就与王福来道:“圣人早朝为至,还需着人去朝堂知会一声,好歹圣人现在病重,总不好再让人来寻他扰神。”   王福来点头称是,他一个内侍,就是官再大,也不过是个奴婢,出了事,还真得要有个主心骨来稳定人心……边想边走,到了门边,本想招个内侍去与百官说项,但又一想,圣人生病这样的大事,叫了旁人来说,万一说错了岂不招祸?看来,还得他亲自走一遭…… ☆、第87章 捌拾柒   李治这场病,委实来势汹汹。往常也偶有伤风咳嗽的,但都并无大碍,不过两日功夫就好透了。眼瞧着昨夜还如往常,孙茗也没瞧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哪知道一大清早的,无端端地发起了热烧来。   人是在她这里出的事,就是皇后问责,她也逃脱不了干系,哪怕只是生病这种天灾*……不过她该庆幸皇后最近两日闭门不出,连后宫诸事都不敢搭理吗?   等了许久,花萼亲自领着个内侍提了尚药局刚刚出炉的药汤来。   孙茗伸手过去正要去接,花萼却不着痕迹地挡了开,又叫了丫头那了方帕子给碗底下一垫,才把药汤递给孙茗:“娘娘小心烫手。”   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眼色,孙茗朝她递了个笑脸,就叫人把李治半扶起来,又给他后背加了几层厚垫子。   李治发着烧,一脸的昏昏欲睡,面色极为苍白,连带着唇色都浅了几分。此时瞧见孙茗一手端着龙纹青釉下绘白彩的耀州窑瓷碗,有气无力地一挥手,把屋子里的其余丫头们就给叫退出去。   孙茗又往床头挪了挪,才搯了一勺药来,连带着手托着的瓷碗一同朝李治的唇边伸过去:“来,赶紧把药吃了,我让花枝去备上粥了,待会儿用一些再睡会儿。”   就是她没拿鼻子凑近去闻,也早就被苦药散发出来的味道给钻到鼻腔里,一直苦到心口上了……   李治也忍着苦,总算是一口一口地把药都喝尽了,正想讨口水喝,冷不防口中就被塞了颗梅子。   孙茗还拿了方帕子在他唇边擦了擦残留的药渍,一边道:“我是最怕吃药了,每回用了药,都要吃好几样果子甜口。”   听她说的话,他就仿佛也见到了她愁着一张脸喝药的情形,就是身子再不爽,此刻也被她给引得笑出了声:“你还当我与你一样的不成?赶紧与我倒杯水,口干得很。”   孙茗也恍然大悟地起了身,暗道她差点给忘了,生病的人的确要多用水……   李治半躺着瞧她去提水的背影,想到一早上就见她忙进忙出的模样,一脸担忧的神色,心下莫名地感动起来……   生病的人心理上总是异常脆弱,又极易对人情温暖产生依赖,李治便是这样。就是往常见她这样贴心,虽然他也高兴,但都是相互早已经习惯的事情,但此刻,他心内确实有一番说不上来的情动。   孙茗扭身过去,到了案上花枝给备下的茶壶,她拿手轻轻一探,还是极为温热烫口的,就提着茶壶和杯子返身到床榻边,到了一杯地给他。   这杯子不过小指长度这么宽,孙茗接连给他倒了三回,他才止了手势。   把茶壶往边上一搁,她就帮他掖了掖被角,看着一副温柔贴心之举,口中却是埋怨:“早与你说了,叫你多骑马练练,与你身子来说只管有好处,你这样终日忙于朝政,身子垮了怨谁?”   她就是早知道李治命不长久了,活了五十几年就挂了……瞧瞧人家武媚娘,活了八十多年,都快赶上他的一倍了!可见平日里他确实太不注重保养了。   这番絮絮叨叨听在耳朵里,李治是觉得头更晕了,但同时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熨帖,一手抚着额头无奈道:“我懂我懂,以后都听你的,可好?”   孙茗立时就笑了,握着他滚烫的手:“你要说话算话才好。”   正巧花蕊端着龙纹金盆入了内,盆里装了一池的烫水,盆沿还挂了一方明黄的巾子。花蕊把盆一置下,就把巾子往水里浸了浸,全湿透了才两手拧干巾子,而后递给孙茗。   孙茗接过烫手的巾子,先给他抹了把脸,又擦了擦手,才叫花蕊再把巾子重新清洗一遍,这回接过来把它折三折,就给敷在了李治的额头上。   不多久,花蕊就端着托盘进来,上头盛着一碗粥,及两碟子易入口的菜碟子。   孙茗又依瓢画葫芦地一一把他给喂实了,知道他没胃口,但无论如何都得吃点东西下去才好。   粥极为烫口,好歹服侍他用了,这才把他背后的垫子给拆了:“你且先睡一觉,外头的事先别操心了,王福来都去前朝把你生病的事给说了,这两日就先歇歇。”   李治早就没什么精力坐着了,就是靠着枕垫子半躺着,都觉得浑身酸泛,脑袋也更重了些,这样人一放倒躺下来,确实好多了,闭上眼假寐,很快就睡熟了。   屋子就他们俩,孙茗是眼瞧着他一躺下就睡了的,又替他换了额头上的热巾子,这才起身去瞧瞧阿宝阿福和阿宜去了。   李治这场病,到了第二日午后方才开始逐渐好转。   孙茗倒也不担心他发了什么重症,毕竟历史上李治确实没有这么年轻病死的,这倒很是安抚了万寿殿上下的人心。   但就算李治病中静养,每日的奏疏仍是源源不断送到万寿殿来,不过才第二日,案上和周围满是高碟起来的明黄色的折子,且还有愈来愈多的趋势……   看李治终日有气无力软绵绵的样子,便是再两日也未必能好,到时他又怎么忙得过来?   李治自己倒不置可否,在精神好的时候还让孙茗拿几封奏章予他瞧,但孙茗如何肯?在病中耗费精力与养病无益,实在不行,才一同商量了下,取了折中来。叫孙茗先替他瞧了,凡事关重大的,她就念给他听。   如此不过五日,李治倒是给养好了,如今已能下床走动了,孙茗却是耗了精神的,见李治能跑能跳的,她就囫囵地睡了个懒觉。   所以朝堂的众臣并不知内里的情景,只看陛下病体初愈都是一脸的苍白模样,知道此番这是遭了大罪了,再看看面前堆积如山已经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奏疏,连站在最前排的长孙无忌都点了点头。   圣人于江山社稷这般矜矜业业,更甚于太宗皇帝啊……   李治这番一表现,在不明就里的人眼前瞬间高大起来,当然此刻他并不知道这些人的脑洞开得有多大。但经此一事,他竟是发现,他的贵妃居然还是个人才……以前倒是小看了她!   只是他这如意算盘还未打响,孙茗早将一应事情都推脱了干净。   开玩笑,要真是替他接把琐事都接手了,那她岂非要把自己给累死?虽然眼看路子越走越歪,有些与武则天相同了,可她一无魄力,二也不如她心狠,何苦到头来日后叫李治对她心生忌惮?   有道是不争即是争。她这般一推脱,虽说李治笑骂她懒,却对她更放心了些,甚至于机密要件都同她分享探讨起来。   他们这边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但萧淑妃几次上门,都被被挡在了外面,连万寿殿的大门都未能踏进一步。   话说,等萧淑妃知道李治重症的事,其实已经是当日的午后了。   但她来的也实在不凑巧,李治这个时候早就睡得人事不知。下头的宫人如何敢将萧淑妃放进去?只得遣了一人去回禀贵妃娘娘。   孙茗刚从屋子里迈了步子出来,一听,也未作理会,只吩咐她:“就说圣人睡着了,如今病中,不宜探视扰了圣驾。”   与她,反正孙茗自知早就得罪萧淑妃了,何必叫她假惺惺地上门?   萧淑妃被人挡在外边,原本气已不顺,一听宫人如此回禀,深恨地当场一耳刮子下去,暗恨道:“你且等着!”   话落,带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她淑景殿。   这不,李治今日刚能下得了床了,萧淑妃就迫不及待地遣了人上门,道是淑妃娘娘有请。   李治确实有几日没见着李下玉及李素杰这对姐弟了,眼下也颇有些想念,正想着过去瞧上一瞧,眼睛瞥到孙茗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顿了顿,李治只道了句“知道了”,就把人给叫退了,又手一捞,把她给拉到身边来,板着张脸问道:“如今我竟是去看皇儿都不行了?”   孙茗却是一本正经地颔首,道:“你想做什么,当然无需我来指手画脚,只是,你如今病体初愈,实在不该来回走动,早上又急着去上朝,你瞧你,一脸的病容。”   她说得极是诚恳,听得李治都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暗道惭愧,口中也道了句:“是我错怪你了,知道你是为我好,那今日就不去了。”   孙茗听得眉开眼笑,勾着他半臂肩膀,又道:“何况,我是大人自然无碍,下玉和素杰还这般小,万一过了病气,小孩子家家的,你就不操心?”见李治神色越发松动了,就故作一脸忧愁地说:“淑妃姐姐想必一时也没想到罢,我看还是我叫人去与她说一说,省的她惦记……”   她是一脸站在他角度为他着想地模样,谁知道她内里是怎么想地……但此刻,显然李治极是深信她的为人,听得连连点头。   最后瞧她说了这样几句,就抬手抓了她的手腕:“不必了,她若是这些都想不通,你何苦还要为她着想!” ☆、第88章 捌拾捌   近日来,孙茗发现,李治自从这一场大病以后,从前对她有多宠爱,如今对她就有多信重了……这却是以前,她都料想不及的事情。   这之中,最叫她惊讶的是,李治果然照着她说的,每日午后抽出半个时辰去马场溜一圈儿,说是锻炼,只李治与众人却说得冠冕堂皇:“朕继承大位,定是要与父皇学习。父皇就曾多次言道,李唐江山离不得这马上功夫,我这也是将此前的骑术给一并捡起来。”   原本唐朝无论男女骑马、行猎之事盛行,如今又有天子带头,在满长安贵族间又开始流行起来,时常三作五伴地叫了人一同打猎。连带着长安城内,身着男装胡服的娘子们也多了起来,一时间热热闹闹的。   这也算是强身健体的一种方式,李治听后唯有鼓励。   很快到了岁尾的腊月时节,天也越渐越冷。   万寿殿各处早就备上了炭盆,就是阿宜这边,孙茗叫炭盆挪得距小床再远一些,给床上给多添了一层缎被。这样小的孩子,被捂得太热,等抱到外边去一受冷,极容易着凉。   她又担心屋子里烧了炭空气不流通,叫门房时常给透丝缝隙,远离床榻,吹不着人就行。   待翻过年,阿宝阿福又要虚长一岁了。   这时期的孩子长得极快,但凡孙茗叫来司制房给两个闺女量身,做的都是大好的衣裳,等做来后没多久,穿得是正正合身,再行一两个月,绝对就会显得紧小了。   两个姑娘长得快极快,而阿宜也不过还是个婴孩,尚且连爬都不会。   如今正值寒冬,虽然早就与几个孩子分做了好几身冬日里的衣裳,但近日属国有朝贡的上好的皮子,李治就叫人给送了一批过来。   孙茗比着雪白的狐狸皮子,想着做两件大氅给阿宝阿福,又拎起一条红色的瞧了瞧,心想着阿宝应该更爱红色一些。   这些皮子,年年都能分到一些,她的库房早就堆了几箱子了,但年年有做了大氅的,仍是年年都有进余,索性每年得了新皮子,就把旧年的分发下去,有的叫送到到了阿娘和两个妹妹那儿,有的赏给了身边的人。   花枝花蕊都被赏过的,今年孙茗给花萼也留了条下来。在她看来,不过是陈年的皮子,也没有如今新拿到手里的鲜亮,但她们这些人回回收着,都是一脸的动容,瞧得她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   今年皮子多,又叫拿去司制房给李治备了几条,其余还是老样子,依着往年都处置了。   等李治入了夜回来的时候,孙茗就把贡品怎么处置的事情给说了。   李治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走进屋子里,熟门熟路地跪坐在案前,翻起奏章来。   孙茗瞧他一脸的严肃,看着像是有心事,也不引他说话了,叫了花枝煲个羊肉汤来,与晚膳一并送过来。   天寒地冻的,用些羊肉汤就最暖身子了,看李治像没心情的样子,许是连用饭都要没胃口了,正好叫来煲汤给他开开胃。   吩咐完了,就去倒了杯热茶来,搁在案边,就在李治的手边上,伸手一触就能碰到。   良久,李治将奏章往桌上一搁,就叹口气,一分神,就瞧见了茶杯,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又瞧了坐在身边的满脸笑意的孙茗,也笑道:“这茶用梅花煮了?”   孙茗见他一下就饮了大半杯,就又给他斟了满杯,笑道:“你素来就爱取雪煮茶这种调调,但如今又没下雪,而且雪落了地上也不干净,如何能入得了口?我这也颇为风雅,叫宫人们一清早,就去梅花的枝头上取梅取露水,从中留下的来的水再煮了与你喝。”   这种意境事实上也唯有李治欣赏得来,她也无非是突发奇想叫人试试。但贵妃发了话,又有谁敢躲懒?无不是尽心尽力地伺候。结果忙活一早上,也只得这小小的一壶水,倒出来了,也就这样两杯而已,这已是花了万寿殿上下的大力气了。   所以孙茗只干完这一票,是再没想过再如此劳师动众地叫人去做了……   李治倒有些意外她的“长进”,素来就知道她不仅懒,还毫无风雅的情趣。什么书香门第……他都怀疑孙伏伽养儿养女地几代下来,不是读书读傻了吧?没成想,今天第一次听到她说做了这样一番事情来……   一时间,他反倒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孙茗这时完全按照李治的意趣来玩的,又叫花蕊在屋子里的花瓶里插了许多梅花枝条来,还叫让人给燃了梅花的熏香出来。   李治见她自己忙起来,也叫了王福来吩咐几句。   不多时,就进来几个内侍,抬了四脚八稳的长条案几进来,收拾了屋子里靠窗的一片空隙出来,在地上铺了红木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裁绒毯,再把长条案几一置上,就把屋子里的窗户支起,半阖着漏了一室的清新来。   这么冷的天,李治还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任她孙茗学得再风趣,也从没想过在在大冬天的时候在外面饮茶喝酒的。   又见数名宫人手持一色黄花梨托盘进来,放了几碟子小菜,摆了几盘桃、贡桔、葡萄,最后还放了一壶置在小炉子里喂着的酒。   李治瞧孙茗的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他还道她是真的开了窍,哪知道竟是学了皮毛,连门都没迈进呢,就又取笑她。但他又不正经拿她玩笑,只是用知识秒杀她:“今夜刮的是西北风,就是开了窗,风也不大会从窗子灌进来。你要是怕冷,我再寻人给你加个炭盆。”   朝他横了一眼,她就自顾自地先做了下来,在绒毯边上还备了两个垫子,直接跪坐上边也是很舒服的,不过她没型惯了,跪坐太累,平日里也都是往下一坐的。   像李治这样大开了门打开窗户,对月饮酒作乐的,即使在冬天雪夜里,也有很多人效仿的,坊间也有很多,且自古就有许多风流名士就爱如此,彰显自己的风雅及与众不同。只是,在更早的时候,比如魏晋时期,很多人常用五石散,这种东西类似后世的毒品,用之人会显得异常兴奋,且冬日不寒,在大雪天地敞着膀子都不会觉得冷……当然,到了唐朝是再无人用的。   不过,五石散没了,这种风雅极趣的行为却仍为世人所钟爱,尤其像是诗人、雅士,凡博学之士都有这种风流的情怀。李治也有一些这方面的倾向。   两人面对面地一坐下来,还是李治先提了酒壶为两人斟酒。   “九郎竟要为我倒酒,还真是少见,”孙茗笑着拿了烫口的青瓷酒杯,含了一口,脸就蓦地一红,咳了两声:“这烧酒怎么这么烈。”   李治含笑地瞧着她面上红霞带了醉人的燥意,自己一口就享用了一杯,道:“我又并寻你喝酒的,不过是见你颇有意趣,就顺着你的心布置一番,你还恶人先告状。”   这回轮到孙茗为两人斟酒了,才刚李治的酒杯灌满,又被他一口吞下,就问道:“你心里有事?”一边就又给他斟上一杯。   李治一放下酒盏,就与她道:“此前果然不出我所料,西突厥入了冬就又来进犯。”   孙茗奇道:“边陲不是早就有所防范吗?”西突厥与大唐大小战役不断,李治是早就想收拾他们的。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我已叫了薛仁贵早些把高句丽的事情缓一缓,先率军去支援苏定方。”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从话透出了一丝坚决:“早晚我都要尽数灭了西突厥!”   孙茗从他对面起了身,连带着身下的垫子也拎起来,一同挪到他身边依偎着,举起他面前这杯满得都快溢出来的烧酒,喂到他嘴边:“那就先预祝九郎旗开得胜了。”   大唐有的是兵力,又有名将,如今越来越富庶起来,只要帝皇有决心,不过是突厥,怎么会打不下来……   李治远比他看上去要有魄力多了!   就着她的手,李治饮了这杯依然烫口的烧酒,忽然笑道:“说件高兴的事吧。徐齐聃也算是个为雅趣之人,你不是爱茶吗?过两日,他就可以叫了手艺人进宫,为你烹出新茶来。他能以筅击拂,打出泡沫,变幻花样出来。”   孙茗知道他也算是有心,但一想到是徐婕妤的兄弟献上来的,好感就失了一半:“我知道九郎是想把人放出来了,我倒也无碍,你决定就好了。”   她越是这样说,李治就越是知道她心里的十分不愿意,一边抓着她的手,又学她往常的样子勾了勾她手心,一边哄道:“你放心,我把人打发地远远地,不叫你看了心烦。只众艺台委实有些不像样子……”   反正她与徐婉也没深仇大恨,又有她兄弟为她奔走,李治是铁了心要用徐齐聃的,眼下就先随了他的意,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圆过去,就瞪了他一眼:“我可先说好了,再不许她学我,否次,下次见了还是得让她滚回众艺台去。”   自往众艺台走那一遭,她还有何面目再出现在她们眼前?   李治是拿这个活宝贝没办法,只好同意。   他从上瞧到下,是始终没看出来她除了脸长得不错外,还有什么好的……但他从之前的宠爱起,到现在愈来愈发现,身边是离不得人的。满宫上下竟再也挑不出一个这样的来了…… ☆、第89章 捌拾玖   日子逐渐迈进年关,万寿殿上下已经着重开始打扫、请香、祭灶、等事宜。   孙茗是直接往下发了话的,令上下宫人都给分发三个月的俸禄,喜得所有人都眉开眼笑的。   这也算是历年的传统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也等着贵人提起,但此刻听在耳朵里,大家还是喜笑颜开起来,满院子都能瞧见有欢脱的小丫头的笑脸。   而李治承诺的“烹茶高手”也被请进宫里来了。来的是个年迈的老妪,在长安里是专门给人做这门营生的。   孙茗只大概地听说了一番,却并不很了解,听着像是很有趣地样子。   瞧了那老妪,又问了几句话,就遣了人去把阿宝阿福给唤来,一同赏玩。   这烹茶既是技术活,也得看耐心。见老妪把煮出来的茶沫如水边漂浮的绿色水平线,又以茶滓煮沸之后,累积出了层层白沫,皤皤如白雪一般。拿下汤运匕,在茶碗总划拉出一朵绿色的梅花来……   “着婉聚生花,瞧着到真是好看……”看着有些像后世喝咖啡的拉花,确实有趣。   阿宝阿福明显看直了眼,却不急着喝茶,只拍手叫老妪再施以技艺。   孙茗瞧过也就罢了,虽然感叹于唐朝民间的匠人,但后世见得太多了,此时倒并不觉得十分神奇,就起了身,打算去瞧瞧阿宜了。   要是李治纯粹只为讨她欢心才费这番心思也就罢了,她就是看个新鲜,为这他也该乐上一乐,偏偏是徐婕妤的兄弟来示好,敬上这么个手艺人,还当她只是普通深闺女子,未曾见过这般绝技?   姐姐可见过更神乎其技的杂技呢!   她刚要迈着步子出去,花枝就替她披了大氅,一边替她系着带,一边听孙茗问起:“前儿,我使了人去孙府去信,如今阿香也该到了吧?”   孙莲如今也该七岁了,期间也是时常入宫陪伴的。因着她连着两次陪伴孙茗身边的时候,都是孙茗莫名其妙的怀上的时候,所以就是李治都常说她这个小妹妹还是个有福之人。   孙茗喜欢常叫孙连入宫陪她,实在因为很喜欢这个小妹妹,还有,可以顺带帮她看着阿宝阿福俩人。她自己可没孩子那般精力,哪里经得起她们那样跑来跑去的。她就是打算把阿香留得久一些,最好过春季再把人送回去。   花枝把衣服一理,答道:“瞧着时日,今明两天也该到了。”   还是花蕊机灵些,在一旁给俩公主换茶水的间隙,听到孙茗问起,就返身回到她边上回话:“婢子早两天就请了洒扫内侍们吃果子,要是夫人一入宫,这里定会有准信儿。”她这可是花了大钱在内侍总管身上使力气,又怎么会不得力?   对于包打听这个行业,孙茗是不吝啬财帛的,也予了花蕊一些管匙的特权,隔上几日瞧一眼对个帐就行了。   花蕊也的确不负所望,虽然没什么心机,但伶俐记性又好,口风还紧,所以就是与低等的浣洗宫人或是扫地内侍往来,她还是放心的。   之后,果然是料中了,孙莲确实是在午后就到了。来的还不止她一个,连带着秦氏和许久没有见着的二弟弟孙葵。   秦氏生的这几个儿子闺女长得都秀气,其中以孙茗居首,就是相对来说长得稍次一些的孙英,也是清清秀秀、端端正正地一张俊脸。这个兄弟里的老二孙葵倒是品貌非凡,长身玉立地往那儿一站,形相清癯,又清隽昳丽。   孙葵也是有多年未见到大姐姐,如今不到束发之年,不过是个少年儿郎,更年幼的记忆早就不如之前那般深刻,纵使还记得姐姐与他们一道说话的情景,但面容已是渐渐模糊起来……   此时,贵妃娘娘坐在屋子内贵妃椅上,一身苍黄华贵袖扇,珠钗并着桃花妆,一室的金碧辉煌。端庄地坐在上头,清水般的美目往这边一扫,又是说不出来的贵气……   孙葵分神之际,秦氏已携着孙莲见礼,口唤“娘娘万安”,把他给惊回了神!稍慢了一拍也唤道:“见过阿姐。”   孙茗听着他少年人特有的声音,带着清脆与朝气,不由地一笑,就在秦氏扭头瞪向儿子斥着“没规矩”的时候,忙罢了罢说:“阿娘,别拘了弟弟,我瞧他这样正正好。”   秦氏被花枝搀着落座到太师椅上,顺带拉着孙莲也一同坐下,一边又无奈地发了牢骚:“但凡哪个跟我入宫,你总要说上那么一句,弄得我像个母夜叉似的。”   “噗~~”   孙茗刚刚有些被逗乐,却听到孙葵毫无形象的捂着嘴笑,惹得秦氏频频扭头瞪他。   “好了阿葵,你也快到阿姐这边坐。”朝孙葵招了招手,早有宫人在她另一侧备了椅子的,就把少年郎君叫到身侧坐下。   唐朝并无“男女大防”的沉疴,何况她接见自己的亲人都在堂屋里,又有宫人和内侍候在一边,随时添水或者等待传唤的。所以秦氏入宫带着尚且年幼的儿子,来万寿殿见自己的女儿,也并无不妥。孙茗自然也大方地召见,将人带至身边仔细地瞧。   要她说,这孙葵长得红唇齿白的模样,看你的时候,凤眼一扫,即使小小年纪,也看得出风仪姿颜。   孙葵漫不经心地一坐下,倒也看不出丝毫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亏了孙府上下好歹是书香门第,管教甚严,事关礼教,即使最叛逆如孙葵这般,至少行云流水间,显见地还是很有气质的。   秦氏有一点与孙清一样,就是最看不惯孙葵这副不着调的样子,如今见了孙茗,就抱怨起来:“你瞧你这弟弟,坐也没个坐相……翻了年就该备考了,都不知道他这样子能不能过。”   秦氏是一腔的爱子之心,也实在是有些替儿子操心。   但孙茗瞧着孙葵虽然不甚在意的样子,反倒觉得他似乎成竹在胸,就询问其孙葵来:“阿葵,你且说说明年叫你下了考场,可有十足把握?”   孙葵入的是太学,年纪到了十四方可入内,但是考科举,得有太学举荐。孙葵入太学不过一年,虽有举荐,但依孙茗看来未必有十分机会……   各学府能人辈出且不论,还有地方上举荐来的考生。何况,唐朝科举制度也不过是起步阶段,并不完善,中间有很多各方面的人才,随时是要被圣人重用的,安插其中与同考生一并以科举出身,这样一来,即使你真有几分学识,还真就未必能叫人看得上了。   她是宁可先把厉害关系给他说了,也省的叫他自以为是的,反而坏了事。   岂料,她原打算地好好的,却不防孙葵不按牌理出牌,只听他一脸无辜地摇头:“没有啊。”   孙茗与秦氏俱都一噎,竟都拿他没办法!   孙莲晃着两条腿坐在秦氏身边,此时一听孙葵的说辞,立时就撅了嘴,不高兴道:“葵哥哥明明最厉害了,往常带我去望江楼斗诗,都斗回了好多酒回来,每年元宵节猜灯谜,都没有不中的!”   孙葵一听孙莲开口,立时就觉得不妙,结果瞪着眼睛瞧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妹把事情一溜儿地给说全了……   秦氏一听,也瞪直了眼,豁得一起身,柳眉倒竖,指着儿子:“你、好你个孙葵,你还去与人斗诗,还敢喝酒?!”   孙葵也起了身,却是往座椅后背猫着腰躲起来:“阿娘,有话好好说,您别气坏了身子!”   孙茗会儿瞧瞧这个说了什么,一会儿瞧着另一个,看这情形倒是有趣……你们俩母子哪里是在吵架,分本是逗本宫玩呢吧?!   倒是还坐在原地晃着小腿的孙莲,一脸的古灵精怪,偏偏要装作一本正经地模样,怎么看怎么不无辜。   这一家子活宝,孙茗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就是要教训这个弟弟,只她虽是贵妃,但也算是出家了的女儿,实在也很管不到他头上,倒是他显得与她这个阿姐这样亲近不似作伪,也叫她起了姐弟之谊来。   “好了阿娘,阿葵就是这般性子,你且由着他。”孙茗开口把秦氏的手给拦了,顺道握住阿娘的手,又说道:“不是常有一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吗?阿娘就让他自己试试,就是不中,大不了还有他父兄的余荫,再不济,不还有我吗?”   秦氏带着孙葵入宫来,不就是为了叫孙茗瞧瞧这个弟弟,顺道叫他也收收心。此时听了孙茗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这点她还是很放心的,眼看孙英的前程越走越顺,孙葵即使不中,也不至于日后太差,她也确实操多了心。   而孙葵,此番入宫见了阿姐,原先想说的话却也没机会说出口。他是不知自己阿娘的苦心,就是知道,他也是断然不想叫孙英给他安排……   他可没忘记当初的念想,日后就是做了官,也得求阿姐给个外放不可。   而孙茗把孙阿香的住处都是早就备妥了的,秦氏和孙葵还是要早早回去的。所以话说完,与俩人执手泪眼相送,待她把人一安排好,就叫如意送出宫去。   只是,其余却不是孙茗眼下最关心的事了,原因是,皇后从感业寺接了个女尼回宫…… ☆、第90章 玖拾   疾风知劲草,漫天洒飞雪。   腊月间的这日午后,随着冬日里的狂风,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雪虐风饕,一派寒冷萧瑟的景象。   一辆马车疾驰,停在太极宫的神武门,驾车的内侍亮了金程程的牌子,很快就被放了行。   奔驰的马车绕过重玄门一停,车上的人身上披了遮帽的斗篷,被人搀着上了护辇,随后四人抬行的护辇往王皇后的立政殿而去。   据说,王皇后秘密遣人去感业寺寻人。   据说,王皇后从感业寺接了个女尼回来。   包打听花蕊总觉得事有蹊跷,尤其如今王皇后与萧淑妃明显就和自家娘娘不对付,她总觉得这事不同寻常,诡异里头透着阴谋,是以一探听到了就踩着雪水一路淌回去,她得赶紧回到万寿殿回禀。   彼时,孙茗正与阿香说着话。   阿香年纪不大,行动间却渐渐地已经有了大家风范,一看就是严格教导过的,只那性子与小时候一模一样,与孙茗也亲近。   花蕊也没当阿香是外人,且事情也不是什么宫闱秘辛,就把其他宫人遣散出去,才进了内室与孙茗禀报了。   孙茗初初一听,惊得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瞧着她心不在焉地模样,阿香就替她把茶盏扶了正,也不敢打搅,就辞别回了替自己清理出来的屋子了。   而仍坐在原处没动的孙茗,心里不停地反复地想,不能叫李治见着武媚娘,可是隐隐地,又有些期待他见了武媚娘之后的反应……他还会一如既往地与她一处?还是被武媚娘深深地吸引?   她颓然地想到快要精分,忽然听见阿宜的哭声……顿时回过神来!   是了,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武媚娘不过是个尼姑……她现在儿女双全,李治又这般信重她,武媚娘不过只是个前朝的才人……   她犯的着怕她武媚娘?!   这样一想,浑身顿时来了精神!   起身走到阿宜身边,一把将他抱在怀中,怀里的小皇子顿时就止了哭声。瞧见她一手逗着他的下巴,他反而张着嘴“呀呀—”地笑着,一边伸了两只手抓她。   才四个多月大的孩子,连拿个拨浪鼓都费劲,一手抓了她的手指握得那样用力……   “我儿竟是有这么大的力气。”孙茗逗着怀里的婴孩说话,一边却在寻思别的。   哼,可怜王皇后只当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呢……这是把倾家丧国的祸害送进了宫,是把祸患往她自己身上引呢……   武媚娘……她还真想见识见识,是怎样一个女人了。但是在那之前,她觉得,首先还得从李治身上下手。   于是,当夜回来的李治,刚迈入昏暗的屋子里,大门就骤然被合上了。   李治也不知道孙茗这是弄什么鬼,待他怀着好奇又有一丝奇妙的期待进了内室,就见她跪坐在棋盘边上,远远地瞧见了她,盈盈一笑,声音是说不出地婉转动人:“九郎回来了?”   他双手负背,从从容容地走近,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阿吟这么做什么?”   孙茗含笑地揭了棋瓮盖子,伸了手,看向他的目光里透着一丝他极为熟悉的媚态:“今夜九郎与我对弈,赌注一如之前。”   之前两人玩笑时,拿各自身上的衣裳做赌注……贵妃娘娘这是无声地邀请……   李治也笑了,盘腿而坐,隐晦地道了句:“这是贵妃娘娘一年零三个月来,第一次要与我对弈呢……”   ……   东方破晓,晨光熹微。   李治刚有些醒过神,动了动胳膊,又紧了紧怀中的娇体玉肌,作势又要闭目养会儿神。   梦中的孙茗,仿佛是梦到了什么而不安的样子,呓语着什么话……   李治被她的轻颤给惊醒过来,瞧见她轻握着拳,梦呓道“不、不要……”   “阿吟,”李治拍了拍她略带凉意的脸庞,触手的却是一行冰凉的水渍……她这是……哭了?   见她并未醒来,李治慌得又晃了晃她肩膀——就见她把头一硌到他身上,蓦地瞪大了眼睛,竟是直直朝他看来,把他唬得好大一跳,只当她魔怔了,正要说些什么,岂料她倾身上前,就将他搂住。   “九郎……”孙茗一边含泪,一边喘着气道:“我……我梦到你被抓走了!”   她身上的衣裳尚且还有穿戴,这样手臂一伸,肌肤一露在外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她此刻却无暇他顾。   原来竟是做了梦,李治好笑地摇头,拍了拍她后背,见她也没顾上给自己合件衣衫,就拿被子将人裹了裹:“不过是梦而已,不是常有人说,梦和现世都是反的吗。”   孙茗怔了怔,往后挪了挪,眼还泛着红,深深地看着李治,似看都看不够……然后许是回了神,也点头,道:“对,不过是梦而已……”   瞧着她可怜的模样,轮到李治倾身过去,把人往怀里一带,顺着她的话问起来:“可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了?与我说说,嗯?”   虽然人被他哄着,但她答话的时候仍是略带哭腔:“我也不知道,只瞧见你被人带走了,又有人要过来拉我,把我送到哪里看管起来,然后我抵死不从,就一头撞到了石柱上……”   将怀中的人搂着,李治心里是又心疼又怜惜,一开始也没料到她梦境里竟是这般可怖,于是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你瞧,你我不是都好好地……”   孙茗显然是被安抚地稳了情绪,连带着气都没那么喘了,声音却仍透着一丝脆弱:“对……”然后抬头瞧着李治,面上是一副欲哭无泪的神情。   李治此刻当真撂不开手了,只好不停地与她说话、安抚,又拿话逗她笑,见她渐渐平缓了下来,心下稍稍放了些心:“不过是梦而已,把你吓的……”说着,就拧了拧她面颊的软肉来。   不满地将他手拉下来,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安地神情,一边抓着他宽厚温暖的手,回道:“虽然是梦,但梦中却好真实……你不在身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总是想随你去的。”又抬头瞧了瞧他颇有些动容的神情:“九郎可还记得徐贤妃?”   他自然是记得的……就因为徐惠在前皇过逝之后,心生四年,病中不肯服药,直至香消玉殒,所以李治感念她的情深意切,予追封她为贤妃。   见李治点头,孙茗就垂下头,靠在他身上依偎着,放佛来自他身上的热源温暖了她一般,万般不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想,换成是我,也会与她一样的……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怎么还会有人愿意改嫁,转而侍奉别的男人?反正我是不愿意的……”   李治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搂着人,将脸贴到她的额头。   他反复地回想她的这番话,心里一遍遍地想,也一遍遍地更觉得温暖。   而披着缎被坐在床榻上的孙茗,看着李治不舍的离去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露了一丝笑来。   她并不着急,该着急的也不会是她。   就算她以前再不入心,再躲懒,但该立起来的时候,她也是绝无退缩的!   一个武媚娘,激起了她全部的战意……   她不光她自己一个人,还有身后的亲人,有她的儿女……还有李治,她也绝不会拱手让人。   后宫诸多妃嫔尚且不能从她手里把李治抢走,凭什么一个区区前朝才人就能肆无忌惮地觊觎当今皇帝!   不知道武氏原本该什么时候进的宫,但王皇后此刻就想到把人弄进来,显然已经有几分打算了,目的无非是对付她和萧淑妃……   只是,就算与萧淑妃道出其中厉害,她也万不会相信武媚娘有此能耐的。就像历史上的王皇后,她能自己把武媚娘接入宫里,目的就是一举铲除萧淑妃,结果她自己反倒一并栽了进去,到了那时候,她又再与萧淑妃联手,哪怕昔日不死不休的俩人能最终结盟,可已斗不过如日中天的武媚娘了。   如今她身为贵妃,形势一片大好,要在武媚娘上头陷进去,定是要被萧淑妃和王皇后给借机收拾了……如果王皇后与武氏第一个目标是萧淑妃呢?   那么问题来了,首先,送进立政殿的到底是不是武媚娘?   接下来,她该如何叫萧淑妃对立政殿这个女尼的事情感兴趣呢?   武媚娘入宫不过是以一届女尼的身份,王皇后偷偷把人混进宫来,又秘而不发,极有可能是等她续了发,养回一身的美艳皮囊,再行勾引李治。   那唯今之际,她是不是要先将武氏的事情给抖出来?就这样捂着捂着,时间一久,她反倒失了先机!   这样一想,就唤了花枝去为她备汤准备沐浴,又让花蕊搀着进了浴室。   把花枝叫出去,只留下花蕊一人,孙茗借着热腾腾的雾气,一边宽衣一边问道:“徐婕妤自从众艺台回来后,可有什么动静?”   这个花蕊却没有听说,闻言只是摇头,道:“不如,婢子去打听打听?”边说着,边替她接过长袖衫子往木施上挂去。   “这却不用,你去库房替我备上两批贡缎,稍后随我去仪秋宫。”孙茗一脚迈入水池,一边说道。   仪秋宫是徐婕妤的住所。 ☆、第91章 玖拾壹   帔了玫瑰红色的大氅,孙茗扶着花蕊的手迈出屋子,早有内侍候着,等她踱步下了台阶,乘上辇车,就被抬着出了万寿殿。   外面银装素裹,但院子里人踩的道中央都是被扫干净雪了的,四个内侍就是抬着辇出了万寿殿,走在宫道上,即使是又宽又长的宫道,道中央也是干净地几乎纤尘不染,雪也都往尽数往两旁一堆,瞧着倒是干干净净。就是落后几步,路上又叫雪给覆了薄薄的一层,就很有又有两个内侍赶紧拿着扫把扫雪……   孙茗让花枝留下,只叫花蕊与花萼一道跟在身边。除了抬着辇的几个内侍,也身后还跟了一串儿的宫婢,头两个手上还各自捧着一匹包裹起来的贡缎。   一众浩浩荡荡往仪秋宫而去,惊得一路上宫人四散地往宫道边上挪。   尤其乘在轿辇上一身华贵却是肃着一张脸的贵妃,宫人都不敢造次,往边上站住就躬着身待娘娘径直行去。   仪秋宫位处要偏僻得多,且里头也没有万寿殿来的大些,但里面只住了徐婕妤一人,怎么说也宽敞了些。   原本还清清静静的宫殿,四处宫人也不过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扫着雪,时不时地停歇立驻,举手呵了呵气,只听内侍唱到“恭迎贵妃娘娘”,几个年纪小的宫人哆嗦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随着掌事宫人齐齐躬迎。   轿辇直接抬进了主殿前的院子里,原本就不大的院子,一时间挤了这么些人进来,顿时显得拥挤起来。   孙茗被花蕊搀着落了轿,还未抬头,屋子里就一前一后小跑着出来两人,打头的就是徐婕妤。   徐婉就是心里深恨她,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反而还是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福了福身,一脸的文静安分:“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   她身后的贴身宫人连声都不敢吭地躬着身垂着头,满院子倒唯有她们万寿殿这一行的受着礼,便是孙茗带来的宫人,也不自觉地更有了底气,涨了气焰……   孙茗却不着急把人叫起,只是一手扶在花蕊的手臂上,一手怀里还抱着汤媪,漫步走近。她原本就长得高挑,这样俯视面前的徐婕妤,倒还觉得她看着有点儿可怜了。   “徐妹妹不必多礼,”把人叫起,孙茗松了扶着花蕊的手,朝徐婉伸了手去。   徐婉见了,也不敢愣神,慌忙把手臂抬起,叫孙贵妃扶着,就把人往屋子里面引。   花蕊是跟着一块儿进去的,落后半步的花萼见徐婕妤身边的水墨正也要一同跟着进去,拦了手就将人给阻了,只微沉着张俏脸,轻轻把人拉到一边了。   贵人说话,哪里有你这小丫头听的份!   花萼便是最会体察上意,这也是孙茗愿意出门带着她的缘故。   一进屋子里,在徐婉扭身合上门的时候,孙茗的大氅就叫花蕊给褪下来挂到木施上,露出里边那身金丝薄烟的交颈大袖衫,蜀锦缎面光滑透亮,泻下来的襦裙跟开了朵水仙花似的迤逦落地。   孙茗往屋子里随意走了几步,瞧着屋子里的摆设就知道定是叫底下看菜下碟的给克扣了,就是屋子里现在烧的炭盆,用的也不是什么好碳,隐隐地还有些呛鼻。   徐婉不敢怠慢,瞧她打量屋子,顺道随手摸着插屏瞧,就低头斟了茶,尔后端着茶朝她走了两步,在距离一步的时候顿足,将手中的茶盏递去。   孙茗只低头瞧了一眼,也不接过去:“搁着吧,我来此莫非只为讨一杯水喝不成?”   这茶不过是陈茶,徐婉出身好歹也称得上高门贵女了,家中又重规矩,养得也是身娇肉贵的,颇为精细,什么时候身边就这般不讲究了?   徐婉心情复杂地把茶盏置下,看着眼前的贵妃娘娘歇了好奇心,往胡凳上一坐下来,也跟着在她对面落了坐,迎着她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问道:“娘娘此来是为了……?”   站在门边的花蕊往外唤了一声,立时就有个宫人把手中的贡缎递给她,而后就见她怀抱着两匹贡缎返身至她们身边,将两匹用绢布包裹的贡缎搁置在长条案几上,福了福身,道:“这是贵妃娘娘赏给您的。”   孙茗让花蕊回到门边候着,她自己却看向徐婉骤然变色的脸,叹笑起来:“只为这句话,何至于气成这样?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给你个忠告,你自以为在皇后身边站住了脚,可却不知,皇后早就视你如弃子。”   徐婉早就对孙茗怀有难以舒缓的嫉恨,即便此刻让她说破天去,徐婉又如何能信得过她?是以一听,她只道孙茗这是挑拨她与皇后,所以也不言语,冷眼看着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怎么,你不信?”孙茗忽然举起袖子遮掩着嗤笑起来,须臾间,又放下了手,一本正经地道:“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是否属实,还留待你日后查验。我听说,皇后从宫外寻了个女尼入宫,如今就藏身在立政殿之内……”   徐婉既不承认她与皇后暗度陈仓,也不反驳她的话,也无非是叫她自讨没趣,只是如今越听,倒越真像那么回事,就问道:“如此隐秘的事,你又如何知道?”   这时,孙茗却收了若有若无的笑意,阴着张脸:“皇后蓄谋已久了,为了将李忠推上储君之位。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在你之前,她早就为圣人敬献过美人了,在你之后,更是寻了个绝世的美人来……”   孙茗是故意将她气性激上来,果然她越说,她面色更青上一分,只听她又道:“你从来就不是她属意的那一个,你当真以为在下元节如此轻易地‘偶遇’圣人,圣人会不知道?”   李治还真是不知道……   “是……皇后?”徐婉一脸的震惊和满脸的不能置信。   孙茗就是这样一步步暗示她,让她知道,皇后挑中的那个女人绝不是她!   当时什么情景,细节部分她其实早已经模糊,只知道她与皇后的盘算,应是极隐秘的事情,结果,那日过后,却是被打发去了众艺台,忍受宫人的指指点点,忍受别人的奚落。   孙茗起身,见她仍兀自沉思,就绕到她身边,又道:“谁叫你这么碍事,她就是想把人混进宫来,也要防着身边火,索性就让你令圣人触怒,好将你打发地远远地。”   徐婉蓦地起身,听了这段话,她实在百爪挠心,只想亲身去弄个明白……但忽然,她又犹疑得看向孙茗……   她会这么好心?特意过来就为了说这一番话?   不错,初一听的确像是为给她忠告,一副为她着想地样子,可她们俩如今这样两看两相厌的局面,是无论如何都化解不了的,所以,孙茗这番话,能信的至多也不过五成!   这样一想,她心反而定了些,转而问道:“那依娘娘的意思是?”   “既然皇后娘娘用心如此险恶,你该考虑你的立场了。”孙茗拂了拂乐襦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作势准备离去,最后又道了句:“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所言,尽可以再去跪求皇后,不过奉劝你,最好把那女尼的事情查清楚。有些事,你一查就全都明了了。”   孙茗当然极不信任徐婉,也丝毫不会喜欢这样一个情敌,她也知道,徐婉也定不会信任她。   徐婉的确如此……但不妨碍她同时也确实对王皇后起了疑心来,因为她深知,贵妃就是再别有用心,也不至于拿一戳就破的谎话来无中生有!   有些事情,只要有人起了好奇心,或是起了疑心,总是能引发一系列的意外出来……   就在花蕊开门的一瞬间,孙茗扭头就朝徐婉甩去一巴掌,直把屋子里的徐婉,和屋子外头的宫婢水墨等人惊得恍了神。   孙茗一边扭身往外边走,一边抛下一句话:“以后切莫再学我了,凭你也配?!”   叫花蕊披上大氅,直接就往阶梯下的轿辇落座下来,就在内侍刚刚转身迈了两步子,屋子里的徐婕妤旋风似地跑出来,手中怀抱两匹贡缎,就往阶梯下一掷。   “如此施舍,妹妹不敢受!”   孙茗定定地瞧了她一眼,两人心知肚明一对视,就一个往殿外去,一个往屋子里走,各自离去……   刚出了仪秋宫,孙茗的话就落到了身边一众宫人的心头:“今日的事,不许外传。”   同样的话,一样的吩咐,在仪秋宫也被徐婉如此吩咐。   但,王皇后与萧淑妃耳目众多,又怎么会一无所知?事情过去不过区区半个多时辰,她们都打听到,孙贵妃知道徐婕妤被放了回来,去寻徐婕妤晦气,还拿御赐的贡缎去羞辱…… ☆、第92章 玖拾贰   王皇后自从被李治下了面子后,终究是觉得,自己是如此地不得他的心了。   从徐婉几次没有得手的时候,她已经对她失去耐心……   就在这个时候,母亲来了……   魏国夫人如今入宫就跟回娘家似的那么理所当然,其实早已引起宫中上下的注意力,只她自己看不穿而已。   当然,王皇后也不觉得这又有什么。   魏国夫人此番进了立政殿,知道她忧虑的油头,于是又开始旧事重提起来。   宠爱算什么?   儿子才是顶顶要紧的事!而纵观整个天下,能登上九五之尊的,才是真正于她有助力的儿子!   王皇后对于亲自产下儿子这件事,早已失望透顶。会瞧上陈王李忠,于她来说,不过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母亲是如此支持陈王,就连长孙无忌也支持立长……   魏国夫人为说服王皇后,但凡入宫,就给她洗一次脑。此时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就又出起了主意:“我记得,有一回听说圣人在感业寺上香的时候,遇上了什么人?”   王皇后想起被送进感业寺的武氏,看向母亲的目光,透着一丝隐隐的挣扎……对于如此龌龊,她身为士族贵女,是深恶痛绝的,尤其武氏曾是前朝的才人,就这样让她登堂入室,实在很难过了她心里的那道关。   她略带犹豫地想要拒绝:“圣人恐怕未必瞧得上她。”   “有没有用,尽管一试。”最后拍板的还是魏国夫人柳氏。   最终,王皇后还是被劝服了。于是,武媚娘就这样被人从感业寺接了出来,还是皇后身边的文秀亲自去迎的人。   把人送进了立政殿的偏殿里的时候,里头还空了一间屋子,一应俱全,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文秀把人一安排好,就去回禀了,只留下仍然身着一身青衣女尼素装的武氏,上下打量起来。   王皇后就这么把人放在这里,什么也没交代,不过是想给她个下马威。   于是,武媚娘寻了笔墨纸砚出来,随地而坐,安然地书写起来。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王皇后才仿佛终于想起这么个人似的,忍了厌恶,把人传到面前来。   武媚娘一进屋子里,就仿佛也没有身为一个女尼的自觉,只与皇后行了宫中妃嫔的礼仪,一声婉转妖娆的声音:“拜见皇后娘娘。”   在太宗皇帝大行之后,她就与其他妃嫔被送入感业寺出家为尼,为太宗守贞,面壁修佛,与世隔绝地过着朴素、简单的生活,仿佛在宫中穿梭、伴在先帝身边的时候如同前世一般遥不可及,浇灭了她一腔抱负的心。   直到遇见圣人入感业寺上香,她看到李治,骤然忆起她们初见的时候,他看着她一脸的痴迷……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她就一无所有!   只是,当今圣上果然更重视名声,至于她,不过是个前朝妃嫔……她一时愤于李治的薄情,一时又无可奈何地煎熬。   现在,她又站到了这里,被眼前这个出身太原王氏的皇后给接进了宫中!   简直是太好笑了!接她入宫的不是皇帝,竟是眼前这个至高无上的女人!   王皇后把武氏叫到跟前,看着面前一身尼姑的素色衣衫,惊异于她平均无波的面色,更惊讶于她形态间一身妩媚的气韵……   一见这样妖娆狐媚的脸,王皇后就已是有些后悔,扭身背过去,犹豫着该如何安排……   而她身后的武媚娘此时微仰起头,目光燃烧起斗志来。   太极宫,她武媚娘又回来了!   而此刻,内宫另一边的万寿殿,从仪秋宫返的孙茗就将两个女儿叫到跟前来玩。   外面严风寒雪的,实在也不适合孩子在室外游戏。   屋子的炭炉子替换了原先的那个铜鎏金的,改放了青瓷透雕七宝炉,外观虽然朴素了些,但雕工美,看着又有雅趣,最关键的是,她始终觉得金属制的东西没瓷器安全,谁知道里边烧着烧着就产生了什么化学的有毒物……   好吧,尽管她是个化学文盲,好歹还是比较惜命的。   这俩双胞胎一进屋子,就跟说好了似的,一同跑向床榻,去逗弟弟了。   孙茗索性就把阿香也一同叫来,一边帮着她帮忙看着几个孩子,孙府上叔伯家如今也有两个小妹妹,与阿宝阿福一般年纪,寻常也爱与找她,所以对她来说,照看这样的小丫头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自己坐在边上,同花枝花萼一起做起了暖手袖筒。天这样冷,却是不能完全避免出门的,做好防冻措施很重要!   孙茗又叫她们做个像是小抱枕这么大的出来,但袖口只堪堪能将双手伸进去,在中间设了个空心,可以放置汤媪,周围都是厚厚的棉絮,再用扣子一固定,简直堪比后世防爆热水袋了……   花萼手脚伶俐,听了孙茗一通解释,一边摸索一边按着样子给做了。这么一做完,瞧着竟真的有几分样子,由于外面还缝了一层皮毛,摸上去软绵绵又舒服,手伸进去还透过隔层摸到热气,几个孩子连带着阿香都爱不释手地抢来抢去的。   这东西一旦做出了第一个,别人再仿着这个做就没什么可难的了,就让花萼寻来两个常做缝补的小丫头,比着花萼做的这一个,一气儿就又做了三个出来。   拿手翻了翻这个,又瞧了瞧那个,笑着与花萼说:“还是花萼手最巧,我看整个院子里的丫头,也没一个与你比肩了。”   花萼惴惴地一低头,也不知道娘娘这话说得是不是有深意,只好回道:“婢子技艺还差了许多……晚些再叫针线上的做几个精致的再呈上来吧。”   孙茗点头,笑而不语。   那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就慌忙低垂着头,不敢再看。   既是长做针线缝补的,手艺哪里会真的有多差?无非因为花萼是万寿殿贵妃娘娘身边的得意人,就在进门前寻了站在外边的花信姐姐问了几句。   花信常年服侍公主,并不长伴主殿贵妃,万事涉世不深,只知道贵妃身边重用的花枝花蕊花萼都是头一份的,就叫指点她们谨慎小心,不要将人得罪了。   是以,听到是比着花萼做的物件来仿制,她们又怎么敢越过花萼……   侍婢里头出身的花萼也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知道这俩丫头故意“放水”,但见娘娘也没打算计较,提着心也就放了下来,却是想着叫底下紧紧皮,再敢刷什么小心思!   对于宫人如何心思,孙茗寻常都不过问,就像李治说的,身边的人,得用就好……她还做什么一一事无巨细地去查去问,又不是找内奸特务!   这点李治也同样如此,后宫妃嫔吃醋闹意气的有的是,只要不是闹得很了实在过分,他也并不去管。何况身为帝皇,本身已是政务繁忙,一会儿那边闹灾了,这边打仗了,还有民生等问题,哪里还会花那心思去过问后宫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知道孙茗去寻了徐婕妤耀武扬威的事,他就是听说了,也不过笑一笑,于他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事情。说孙茗恃宠而骄,萧淑妃也更甚呢,这又有何大不了?   所以李治回了万寿殿,这事连问都没问起。   李治回来的时候,天色还早,院子里已经搭上了烧烤的架子,而孙茗正指挥着宫人给生肉上料,间或又瞧一眼被阿香带着踢毽球的阿宝阿福她们。这时猛然间抬头,看到李治迈着步子徐徐走近,就放下手上的银叉,上前几步,捥上了他的手臂。   “我瞧这里这么热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这个时辰,用膳还有些早,李治知道她这是又馋嘴了,故意这样笑问。   孙茗也不过是突然间想到烧烤,现在风也不那么烈了,雪也停了,就叫人在廊下寻了竹篾遮挡了风向,直接就在廊下架了烧烤架子。   但她才不会与李治说实话,只是一脸诚恳地回道:“都是你的宝贵闺女啦,要不是阿宝嚷着要吃,我又怎么会这样兴师动众!”   骗鬼!他才不信……   见李治明摆着一脸的不相信,孙茗笑眯眯地喊了声阿宝。   阿宝刚刚一毽子没踢到,于是轮了空,看着阿福与阿香踢,一边数数:“一二……六、七、八、六、七……”   阿香边踢毽球,一边分着神无奈道:“阿宝,八后边怎么是六?“   “就是六!”阿宝认真道。   正当这时候,阿宝被自家阿娘一唤就跑开了,跑了烧烤架子边,架子上的肉已经有几串摆上了,被刷了层油,发出“滋滋”声,忍着咽口水的冲动,抬头看向两个大人。   孙茗弯腰,乘着背对李治,一边给阿宝使眼色,边问道:“阿宝是不是很想吃烧烤啊?”   这句简直就是废话,阿宝闻言,眼睛又不受控制地往半熟的肉串瞧去,差点没流口水,只当阿娘因紧着她,才把她叫过来吃独食,连忙点头:“我喜欢,好喜欢吃……阿娘,马上就可以吃了吗?”   于是孙茗起身,又是一副认真样子与他道:“你瞧,我没说错吧?” ☆、第93章   虽然天寒地冻的,但并没有影响烹食的乐趣,架子上的肉、鱼,还有菜一熟,阿宝阿福并着阿香也都停下耍闹,跑过来抢食。   也早有宫人将熟透的都搁在盘子上给贵人享用。   李治也没顾上仪态,往美人靠一做,自己直接从火炉上取食。   一番餮足之后,留了院子的丫头收拾,孙茗就把闺女们托付给阿香,带回屋子里去沐浴了。   李治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揽着孙茗在廊下散步。   日常俩人用了晚膳,也常常这样相互依偎着散步,似乎早已成了习惯,变成了难以割舍的一部分了。   此刻,李治却要比往常安静许多……   他出生不凡,是天之骄子,在这皇城下,素来就是金尊玉贵地养着,却连最这样最普通的温馨都从来没有体会过。   以前尚且没有发觉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会如此喜欢与孙茗一处,到了现在,竟是隐隐地察觉出,正是这枕边人带给他的这种不一样的感受……早先,就从来没有人这么依赖他,粘着他,想听他说他心里的话,直到现在,感受着这样与外面随处可见的天伦之乐一样。   从遇到她起,事情就往不可预测的方向而去……   孙茗感受到勾在她肩上的手收得紧了紧,疑道许是为了什么事情为难,扭头想问出口,正巧看到阿福的那张小脸朝窗子里边探出来。   “阿福,这么快洗完了?”孙茗招呼道。   朝外边偷偷望着的阿福一怔,显然没有料到叫阿娘给发现了,闻言就点了点头,又怕阿娘没看清楚,清清脆脆又口齿清晰地答道:“嗯!花信姐姐都帮我换好衣服啦!”   李治也回了神,见闺女朝他看过来,也问道:“阿宝呢?还在沐浴?”   这话问得……   孙茗都忍不住暗搓搓地拧了他腰上的肉,惹得他一哆嗦,又瞧见阿福还趴在窗沿下瞧,就招手把人唤过来。   尽管屋外冷,但瞧见李治招手,阿福顿时喜笑颜开地从窗台退下来,只听“噔噔噔”几声,小小的人就跑到了他们面前。   孙茗看着阿福跑到面前,歪着脑袋一副萌萌的模样,顿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正要伸出手去,旁边的手却伸得更快——   李治一把将阿福抱起来,软软瘦小的阿福,抱在怀里,显得要比阿宝轻多了,一时大约也真的察觉到他自己确实有些太过厚此薄彼了,就有些涩然地与阿福小声地说着话:“阿福是不是没有吃饱?耶耶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瘦。”   阿福也是第一次被他这样一边抱着,一边语态如此亲昵温柔,也不知是刚洗了澡的缘故还是激动的,红着脸蛋回话:“没、没有,阿福吃饱了……”   孙茗与阿福还更亲近一点,知道她不过情急之下才说的,于是取笑:“哦?阿福吃饱了吗?那待会儿我们用膳,你就不要再吃了,帮阿娘去盯着阿宜好不好?”   阿福一听,顿时傻眼……呐呐了半天,只得哭丧着脸:“……阿娘……”伦家的肉串都叫小胖子阿宝给抢光啦!   李治也瞧出来了,一手仍抱着闺女,一手摸了摸闺女的脑袋,笑道:“阿福别听你阿娘的话,待会儿就坐耶耶身边吃。”   “嗯!”阿福重重地一点头,露了一丝略带羞涩的笑来。   直待到晚上,大家都用了晚膳,把阿宝阿福都送回屋子里,又陪她们说了会儿话。   今夜阿福也显得比往日活泼一些,同阿宝一起,一人一边地拉扒着李治的胳膊耍赖皮,闹腾了许久方才停歇。   再晚一些,看着俩人头挨着头躺下来,李治就携着孙茗又去瞧了一眼睡在隔壁偏殿的阿宜。   把孩子们都看了遍,俩人才先后洗了个澡。   孙茗洗了澡换了身浴袍出来,身上还披着一件大氅,施施然地走回内室的时候,李治已经收起了案上的奏章,也准备早些休息了。   自从那次大病一场,他也听取了意见,开始惜命起来,也不常熬夜……就像孙茗说的,奏章永远都批不完,所以应当养好身子,去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情。   虽然一开始总被他当作歪理,但仔细一想,竟真有几分道理。   收拾完手里的东西,抬头就见孙茗趿着毛茸茸的软拖鞋进来,就起身过去,牵起她白皙软滑的手,携着人径自往床榻去。   孙茗的手被他牵在手中,又说起话来:“之前忘了问你,怎么今日怎么早回来?”   行到床榻边,李治揭了被角,提了里边放着的汤媪出来,摆到床尾边上,一边回道:“年前的事前一阵都提前给办了,现在快要过年了,我也乘此机会松快松快。”   孙茗极怕冷,要是李治不在,她定是一整晚都要用到汤媪的,所以在临睡前,花枝总是将汤媪预先安置在被窝里面,等她上榻就寝的时候,被窝里就暖烘烘的了。可但凡李治在,汤媪就好似变得有些多余了,许是男人火气旺,便是她冷手冷脚地进去,身边有个暖炉,夜里也就不冷了。   李治先一步把人安置到床榻朝里,他自己再随后上了榻,刚合上被衾,身旁的人跟八爪鱼似的往他身上又是拱又是搂的,恨不能四肢就扒道他身上去。   好不容易换好姿势,他一边拿手臂给她枕着脑袋,一边一手拍她的背:“我知道年前你事情也多,只是过年还有国宴要办,你再累些也先忍着,等年后我再补长你,嗯?”   过年的时候,宫中设宴已是个不成文的特例。能被叫到宫里的臣子,无不适朝廷的栋梁、功臣,所以届时文武百官就会携妻带眷地入宫捧场,。   孙茗一脑袋歪在他胳膊上,感觉被窝里面暖洋洋的,就开始逐渐昏昏欲睡起来,听到耳边说的话,顺口就答了:“我有什么累的?左右也无事烦扰我,倒是你,国宴少喝些酒……对了,今年你的兄弟应该不会回京了吧?”   远在封地或是任上的王爷们,过年一个来回就是大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吃饱了撑的年年来呀?   李治知道她这是关心他被灌酒的事,就与她说:“今年别的几个不回长安了,不过吴王许是会拖家带口地回来。”   如今他贵为天子,百官也不至于一一与他敬酒,唯有他兄弟几个总是瞎起哄。他几次被灌得醉醺醺的,都有那几个功劳。   其他兄弟封地尚且还有些远,吴王李恪还在任期间,距离长安倒还算近些,而且他世子未立,心中定还是不安的,今年定是要携着几个儿子一同回长安来,这是要听他一个准信儿。   孙茗听了,就不出声了。吴王与她也没什么干系,何况,如何处置,李治自己心里早就有了决断了。   李治见她阖着眼睛,像是要睡熟过去,就拿胳膊把人一晃,晃得她毫无精神地眨了眨眼,就问起:“今年你有个弟弟要科考?”   这事儿都被你知道了?   孙茗来了精神,努力睁着眼睛询问:“我都没说,你又怎么知道?”   瞧她迷糊的样子,就知道她自己完全都没有他对她那般上心,就拿手指绷了她额头一下:“你以为我是你?成日地不着调,也不知道你的心思都跑哪儿去了。我是一早就知道你家中的情况,也想好好安排府上的人。”   说真的,孙茗自己的确也没有他上心。虽然都是她的亲人,但好或不好,其实全在他们自己,她就算同是孙家的孩子,但她并不能为他们决定什么,或是有能力替他们安排什么……即使她知道,只要求一求李治,就万事都没什么难的。可她就是不想叫他为着她这点私心为难。   其实,这些与李治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事,不过就是一句吩咐的事情,所以见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就知道她并不打算插嘴为家中打算了……   同样是他身边的女人,皇后和萧淑妃却是两种样子,为了娘家,为了她们自己,总是逼迫他立储君,搅得他烦不甚烦……这样一比较,倒显出她的万分好处来。   就因为这样,他才更想抬举她,也因为是她,他也才更放心地重用起她的兄弟来。   孙茗想了想,都快过年了,还是许个愿望好,乘着他心情好:“届时国宴百官入宫,我想见见弟弟们,还有,叫李词也过来,让他们俩悄悄地过过眼。”   李治点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我让王福来去安排。”说着,他也开始有些犯起困意来,打了个哈欠,又说了句:“年后到封赏的时候,我再给你弟弟进一进官位。”   孙英升职得毫不起眼,这也多亏了李治的重用,占的都是顶顶要紧的位置,就是起步的时候不高,也禁不住一级级攀升啊。   孙茗胡乱地点头,又困又懒伸了个懒腰,就一手勾着他的腰,侧着脸要入睡了。   这点子事情她也并没有刻意地留意过,李治想要给谁升职加薪,那就是他的事情了。涉及了官场,她也是不会越俎代庖的。 ☆、第94章 玖拾肆   隔了数日,萧淑妃才得以知道立政殿养了个不知来历的女尼。   此事还源自于金铃去采买司寻珍珠粉的缘故。   以珍珠粉入药施粉又有滋补的作用,这在三国时期的《名医别录》中早有记载,萧淑妃一直以来都会固定领一些珍珠来磨成碎末而用之。   这一季的珍珠却是迟迟没有送过来,身为萧淑妃身边的第一得意人的金铃,原本是无需亲自走的这一遭,但她风闻自家娘娘的珍珠叫人半道给截了!   这采买司的确会采买上好的珍珠入药,每月固定有一批送进御药房,另外就是淑景殿萧淑妃固定领用的那一批。   只是,原本都有定例水到渠成的事儿,临时却出了要命的官司来。   王皇后把武氏好吃好喝地养着,因她在感业寺这近两年来疏于保养,就宫人去御药房领些珍珠粉来。   御药房的药都是按房子抓的,每一味在案脉上精准到几两,所以宫人只好转去采买司询问了。   采买司这一季也同往常是给萧淑妃备好了珍珠的,但此番立政殿的人来要,他们又如何能够不给?好在,采买司的人也多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珍珠还另备了些,如此尚且还能交差了……   采买司有个宫人玉蕉与花蕊相熟,便是花蕊多方打听的时候结识的。   玉蕉是一心想混进得宠的妃嫔那儿,只在这小小的采买司,连个正经女官也做不得。原与花蕊交好,无外乎花蕊是贵妃身边的人,为人又大方,常请宫人们吃果子喝茶,大家都爱与她结交。   采买司在宫内宫外走动的多,即便像玉蕉这样的小丫头,不知不觉间,倒也听闻了许多秘辛,这就更方便她巴结上花蕊了。   只一点,她倒是想去万寿殿服侍,但花蕊于这一点却从未松口。   这确是愁死了她!   但很快,事情又有了转机……立政殿的人来跟采买司要了萧淑妃的那份珍珠!   这个消息于玉蕉来说简直是就是进身的阶梯,扭头就与花蕊把事情给说了。   孙茗很快就猜到王皇后是打算全心全意包装起武媚娘来,如今武媚娘不过刚刚入宫,一脑袋的光头,想把头发养好尚且还要数月呢,倒也没想到,王皇后竟对她如此珍而重之,也不知道武媚娘与她灌了什么*汤了……   既然如此,她就索性也掺上一脚,把萧淑妃给引到立政殿去!   花蕊得了吩咐,也领着宫人上了采买司的大门。   采买司掌事的徐典记亲自迎了这个贵妃身边的宠婢,见花蕊领着宫人一路进来,如回了自家宫殿那般自在,一进屋子,就寻了坐处,娇娇脆脆地道了声:“把管事的叫来。”   采买司上下颇会体察上意,见万寿殿来的人,看样子像是有要事要吩咐,慌忙地把茶都给倒了,便是跟在花蕊来的宫人也是受宠若惊地接了递过来的茶。   徐典记不大不小也是个正经女官,但见了这样得宠的丫头,也不免带了几分谄媚来,亲自接待不说,一准儿地有求必应。   但一听要的竟又是珍珠,饶是徐典记,也不免带了丝轻愁来,垂着首沉吟半晌,这才叹着气委委屈屈道:“婢子原也不敢耽误贵妃娘娘的事情,只是,每季的珍珠全叫淑景殿给要了。”   花蕊一声娇笑,把茶盏往案上一搁:“你可别诓我,淑妃娘娘的珍珠尚且没有拿去不说,我知道你个老货定是防着有备无患,另外存着一些的……”说着就一把握了她的手,好姐姐好妹妹地一唤,就又道:“我也不与你为难,淑景殿的珍珠我也不拿,只管把另行备下的那份与我拿来,好叫我交差。”   还不待徐典记说出话来,花蕊身边得了吩咐的宫人也开了口:“我们花蕊姐姐好声好气地与你说,你可别犯浑,误了娘娘的事儿,岂有你好果子吃!”   这回,徐典记也没了办法,这万寿殿寻常也没什么与采买司有来往的,一来竟是这起子要命的事……   最后,花蕊自然如意地拿了珍珠回去的。   徐典记知道这回不是得罪万寿殿的贵妃娘娘,就是得罪淑景殿的淑妃娘娘了,两头都想讨好,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头叫万寿殿拿走了珍珠,她只好临时吩咐底下宫外采办的,赶紧备齐萧淑妃的物事来。   只求,萧淑妃宽限她几日,可别这么早就记起珍珠的事来……   但事与愿违,采买司内里出了暗鬼,暗中将万寿殿截了珍珠的事情给抖了出去。   这事可不得了,众人只当是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不对付,所以拿这件事去恶心她,哪料到,立政殿的事情才是引起萧淑妃关注的头等大事。   采买司会多备一份贵人要用的物件,这件事万寿殿知道,立政殿与淑景殿的也全都知道,所以立政殿才会有恃无恐地预先取了一份来,那是因为知道另一份早就与萧淑妃给备上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引人注意。   但事情偏偏坏在了这里,万寿殿竟也立时就又跟采买司要了一份!   金铃一听说万寿殿拿了娘娘的珍珠,立时不悦起来,睨着徐典记恨道:“你怕得罪了万寿殿,就不怕得罪我们家娘娘了?”   徐典记可真得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指天赌咒:“婢子可万万不敢。”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但这些金铃暂且不管,自有收拾她们一干人等,此番把娘娘要的东西给要来才是正经,于是又道:“这次就算了,先把你们自备留的那份拿来与我交差。”   徐典记这番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苦着一张脸,把立政殿要走了的事也给交代了。   如此,火冒三丈的金铃愤而起身,瞪了徐典记一眼,恨得直接就走了出去。马不停蹄地一进淑景殿,事无巨细地把听到的一股脑地全给萧淑妃透了底。   萧淑妃也如同预料的那般,先是恨上孙贵妃,恼万寿殿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上她,接着又被立政殿的事情给引了过去。   “你说,立政殿也要了珍珠粉?”萧淑妃起先不过是存疑……   立政殿的王皇后假正经得要死,一天到晚地绷着张脸,说好听是端方,实则压根就瞧不上她们这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更没有如她这般精心养护自己。   王皇后是拿珍珠粉保养自己的容貌?别开玩笑了!   既然疑上了立政殿定是发生了什么她意料不到的事情,其余的反倒被她忘在脑后,只想着赶紧抓住皇后的小辫子才是要紧。   说白了,萧淑妃自以为她与贵妃不过是因着谋宠而产生的敌意,即便时有不对付,但还不到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她与王皇后自来就相互厌恶,更兼俩人还有立储的风波,段数更高,恨意更深了。   于是赶紧差人去打听,顺道盯着立政殿,有事即刻回禀。   王皇后即使把人捂得再深,又怎么防得了所有人?   萧淑妃原本就有势力,在宫闱之中也多的是人投效,立政殿原就不是什么铁通一般固若金汤的,她手底下的人自然得力,不消一时半刻,得到的消息比万寿殿知道的还详全了。   王皇后的打算,萧淑妃是一眼就道破了。至于她走的那一步棋,在她看来委实有些难以置信。   皇后王氏向来眼光预定,她自认身份高贵,怎么会想到将前朝妃嫔送入宫中?莫非,当真是因为圣人对那个武氏有什么非分之想?   淑景殿那儿的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奇迹般地静了下来。   孙茗身在万寿殿,一听说之后,就知道萧淑妃定是对立政殿起了非同寻常的关注来,现在就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搞不好她正在暗中紧迫盯着立政殿呢。   她只管把事情起个由头,随后发展不过是凭事情的发展而延续,但她却再无心思关心此事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再过三日就是除夕,届时又有国宴,搞不好又与去年一样,宴会三日不散。   万寿殿该打扫整顿的早就一切妥当了,她倒是担心原先备下的年节的衣裳不过,何况两个闺女一天大似一天,今日换上的衣衫过个一旬两旬的,早就穿不上了,就让司制房再走上一遭。   除了她自己,还有阿宝阿福再重新量了身,顺道给阿香也备上几身来。阿宜的衣裳目下还不走司制房的来,因为婴孩幼小,寻常料子不适用,她都是叫阿宜身边的乳娘来备的。   至于款式倒不大挑,瞧着与上一批也并无特别,待换季的时候又会好一些,也会有更多新鲜的款式供她遴选。   她又把闺女和小妹妹叫到跟前来,同坐在梳妆台边的毛皮垫上,叫花枝花萼抱来两匣子的宝贝,打开一看,尽是些发簪钗环,玛瑙首饰,宝石珍珠的,应有尽有。   这些都是今年新贡上来的成品,样式时新,做工细致,分量也足。除却她自己预留的一批外,剩下的就都给她们挑选。   这也是有意识地从小培养她们的审美观,更兼常言道,女儿家的都要富养。从小到大看惯了这些东西,便是再贵重,于她们来说也就成了寻常的物件,日后行事才能显得更端方、大气。 ☆、第95章 玖拾伍   到了除夕,孙茗早早地起身,又受了万寿殿上下宫人叩头拜礼,吩咐花枝她们把备下的红包给赏下去。   前一夜李治还搂着她絮絮说了许多话,一是感叹年复一年时间过得这样快,他们如今这样着实有些不容易,二也是他登基之后孤掌难鸣,如今渐渐上手,是考虑怎么把世族门阀给打压下去了。   但凡于政治上稍有出格的想法,李治就很难获得朝堂上的支持,这些都要他在别处寻找突破口……就说过年吧,李治是又期待见着李恪诚信拜服他,又恐他提及立世子的事情,概因,无论李治多想做一个胸襟宽广的帝皇,但他内心又对李恪深深的忌惮。   李恪如今正值壮年,文韬武略,又有政绩。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他的这层身份的尴尬?要说他想谋反倒也罢了,可他偏偏如太宗皇帝那样告诫地老实起来……   有时候,你的身份注定你必定要事与愿违了。   孙茗也是,即便她如今贵为贵妃,但像这种节日,也是要去立政殿问声安,略坐会儿的,哪怕她心里再不情愿出的这趟门。   仅是不同往日,立政殿一扫平日里的清净,各宫各殿的妃嫔前来,还有公主、贵妇们也同至,来来往往的宫人不计其数,一派热闹祥和。   孙茗扶着花枝的手进了立政殿,萧淑妃不过是比她早到一刻,刚刚落座而已。   从门房唱“贵妃娘娘驾到”,屋子里原本喧闹的都清一色地静默了一息。像这些常在长安城里与宫闱密切出入的贵妇,对这位大名鼎鼎的贵妃娘娘可是好奇得不得了。时人都八卦,尤其这些女人……   贵妃娘娘寻常也不出面,国宴的时候不过匆匆露了一面就离开了,向这样近距离地正正经经地见面,是少之又少。   所以说,在向来以讹传讹的风言风语中,所有人无非是以为这娘娘就算不是长了三头六臂那般与众不同,也该如天仙美人下凡那般美得悚人了,不然,怎么会叫圣人如此神魂颠倒,连别的妃嫔连见都不见的。   孙茗一进屋子的时候,就施施然地与贵妃见礼,又瞧见一旁的城阳与新兴一道给她使眼色,就笑着上前同座。   诸人不过是悄悄打量,哪里会明目张胆地打眼去瞧,谁也不敢做那出头的橼子,叫人白白地记恨。   皇后身边的文秀叫人给看了茶,就听萧淑妃出声道:“贵妃妹妹来得迟了,待会儿要自罚三杯才好。”   萧淑妃存在感极强,边上那么一座,本就无人敢小觑,这样轻轻巧巧地一句话吐出来,便有人在底下相互使了眼色。   这太极宫中,每来一回,就探得一耳朵八卦。这萧淑妃与孙贵妃两人争宠,在长安里也是无人不知的。   孙茗正听城阳说着话,见萧淑妃拿她说是,其余诸人又朝她瞧过来,若不吭声,就落了下乘了,于是回到:“既然来迟了,妹妹认罚,可姐姐若再拿别的事儿来说,那妹妹定然不依的~~”   萧淑妃见这番她惺惺作态,要是她真拿别的事再来与她分说,就彰显她小肚鸡肠来,于是又转移话题,朝徐婕妤瞧了一眼:“不过,有的人倒是来得及时,听说一大早就来立政殿拜年了?”   贵妃娘娘亲自去教训徐婕妤的事情,出了宫闱之中,便是长安城里也早就听说了八卦的,都暗道这个贵妃如此明目张胆的。如今萧淑妃如法炮制地一番羞辱,饶是徐婉心思再多,也不免羞红了脸。   当日,她在贵妃走后,就来寻王皇后哭诉。当然这不过是个名目,她实在心内五抓挠肝似地想要把那感业寺的女尼给挖出来。之后连日来更是常往立政殿跑了。   王皇后虽然对徐婉已再无期望,却又不好将人随意打发了,只得日日敷衍。   但徐婉心中计较颇多,一天两天尚且不能成事,这般数日下来,立政殿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这么些人,如何会探寻不到?暗道这个皇后瞒得好深啊……   于是对于贵妃的话,就又信了两分。   对孙茗来说,这些人最好把武媚娘的事给勾出来,但于徐婉来说,又抱着叫皇后、贵妃和萧淑妃狗咬狗。   而萧淑妃虽无大智慧,却也有小聪敏。她知道论身份,王皇后是正统,那她就争宠爱。再之后论受宠,她又比不过孙贵妃,那就一心扶持自己的儿子。结果圣人迟迟未立太子的打算,她就收服了一干宫人充作眼线。   如今她自得于抓了王皇后的把柄,早就大喜过望,只盼着她露出一丝半点的马脚来,好叫她做了由子乘机收网。   这群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算计,哪里会如台面上这般平静?   便是萧淑妃的两句呛声的话语,也不得王皇后抬头数落一言半语的,她也最好叫她们自己相互攀咬。   于是,在徐婕妤如坐针毡的时候,还是孙茗又插了话:“以前也没见徐妹妹这般勤勉,莫不是皇后娘娘这里有什么好处,引着你来不成?”   王皇后眉心一跳,心中暗觉不妙,就听萧淑妃立时挑着眉嘲弄起来:“这有什么,贵妃妹妹你是不知道,皇后这宫里,可是藏了个天仙美人呢!”   话一落,满屋子人都朝萧淑妃和王皇后两相看去,就是徐婉也忍不住拿眼去瞧。   孙茗知道萧淑妃性子最傲气,如此敢作敢为,也唯有萧淑妃了!   皇后顿时气结,指着萧淑妃道:“淑妃妹妹可别无中生有!”   只是别人倒也罢了,偏偏萧淑妃最不耐烦皇后了,从来也没正眼瞧过她,自然也没拿她当回事。闻言,拿手扫了扫鬓间的碎发,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至于我有没有无的放矢,可不是姐姐您说了算的。”   她这样当头一说,王皇后竟真的拿她没有法子!在座的有多少人瞧着她们俩,她今日否决了这件事,他日武氏的事情一曝出来,她这皇后不尽不实之语就落人口实了……她贵为皇后,乃是国母,又如何能够信口开河?   见王皇后气得说不上话来,徐婉只好一脸地为难:“淑妃姐姐若说得是从感业寺而来的女尼,就大可不必了,她入宫不过是因为魏国夫人提及,要为大唐江山祈福,就在立政殿后头设了小佛堂,又请了人来日日念经。”   听见徐婉开口为她辩驳,王皇后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忙点头称道:“正是,淑妃妹妹你实在太多虑了。”   皇后只当徐婉心里紧着她,才为她寻了借口出来。如今推说到她母亲身上,她便不必再寻其他借口来,何况叫女尼是为祈福,她只当不知那女尼乃前朝妃嫔也就罢了。只是,她哪里知道徐婉心里的一番算计?   萧淑妃如何肯死心?一听就知道这两人狼狈为奸,就嘲讽起来:“要真是这样,皇后姐姐为何还要遮遮掩掩的?还有你,徐婕妤竟是对立政殿的事情了如指掌……”   孙茗知道话已然被圆了过去,但既然武氏的事已被她挑了起来,索性就言道:“大过年的,我们该同庆才是,既然皇后姐姐身边如今有现成的人选了,不若举行‘大傩’仪式,让高人一同‘逐除’?”   她只作一副懵懂之态,王皇后与萧淑妃当然不防她知之甚详,只看她的脸上一副憨笑,像是无心之语。   全部人当中,也唯有一个徐婉知道贵妃的心思,但她此刻也闭紧嘴巴不发一语。正因了此事也如她心中所预谋的!   年尾“大傩”仪式都是为了击驱逐疫疬之鬼,孙茗一提叫武氏出来一同“逐除”,竟是叫王皇后无可辩驳……   是王皇后自己亲口承认的,她叫来感业寺的女尼是为大唐祈福啊!   徐婉心中一声嗤笑,面上只露着一丝惊慌瞧着王皇后。   皇后此刻竟也无言以对……   此刻满堂这么多人看着,她怎么也想不出借口来推拒,只要于身边的文秀点头,差她下去安排。   她把最终的希望落在了武氏身上。   武媚娘生来就聪敏,心机过人,不然也不至于一入立政殿就站稳了脚跟。几天下来,王皇后竟也隐隐地开始倚重起她来……就是立政殿上下宫人,也对这个平易近人又姿容甚美的女尼颇有些好感。   武氏此前在宫中受了十多年的冷遇,在宫闱如何生存早就有了切身的经验,与她来说,立政殿、王皇后,不过都是她的跳板,李治才是她的目标!   只是,她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到底还能不能重头来过?   这时,文秀已行至偏殿,见了武氏,二话不说,把主殿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临末了,又嘱托一句:“万事如何,还要看你的了。”   皇后娘娘原是想将她将养得光可鉴人,好的贵的根本毫不吝啬地差人送来,如今她连发都未来得及续上,如何能够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出现在李治的面前? 96   小番外   彼时,孙莲已然豆蔻年华。   她常入宫陪伴已经贵为皇后的阿姐,时常被圣人取笑说要为她寻觅如意郎君了,惹得她常拿话反驳,最后反而闹得她自己羞红了脸。   这一年除夕,她见阿姐忙碌,阿宝阿福又被勒习字,她自己倒无事一身轻,跑去御花园里撷花去了。   万寿殿也是植了梅林的,只是依着她的心思,万寿殿的一草一木都是自家的东西,折秃了树枝就不美了,于是去御花园去折梅花了。   她出门也不过带了两个小丫头,一脚迈进梅花林里,踩到积雪上,落了深深的脚印来,也不让人扶,只叫她们远远地瞧着,自己一手就攀了高枝去……   这时,上方却多了一条胳膊,还没叫她瞧清楚,那枝满是梅花就给折下来,递到她面前,清清润润的声音凭得耳熟:“何必自己动手,多的是人为阿香妹妹折花。”   孙莲抬头一瞧,见一身深蓝织锦的大氅,眉如漆点,目若秋波……竟是许久不见的纪王李慎!   一皱眉,孙莲就道:“慎哥哥还说今年定是要携了重礼赠我的,莫非凭着一支花就算了?”   李慎时常回宫,所以两人常常碰面,聊起话来也就没那么多忌讳。   听她这么一问,李慎就笑她财迷:“早知道宫里有个小娘子贪财好物,我怎么会忘了?安心吧,少了别人的也不能少了你。”   孙莲轻轻一声“呸”,抢过他手中的那支梅花,带头就往远处走去,留下原地的李慎,笑着瞧她娉婷远去的背影笑起来。   回到万寿殿,就把遇上纪王的事与阿姐说了,正好逢上阿宝阿福刚歇了笔进屋子里来,听了她的话,反而笑了一场。   正当孙莲没反应过来,尚且九岁的阿宝一脸促狭地捥着她手臂道:“阿娘还愁姨姨嫁到哪个人家,如今不就有现成的吗?”   皇后此前也没个留神,哪知道这些小儿女的心思,听阿宝一说,倒有些疑神疑鬼地瞧着孙莲,直把她看了个大红脸,局促地道了句:“什么时候有了这些话了,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了。”跺了跺脚,就迈出屋子了。   阿福不动声色地瞧了她匆匆出去的身影,回头就见阿宝已经歪在阿娘身上笑闹了,就也在阿娘身边一坐:“耶耶早就有打算为纪王叔叔指婚,只是都叫纪王叔叔给推了,阿娘何不撮合撮合?”   前几年纪王妃就病逝了,但饶是如此,也无人回拿孙莲与他相提并论,也非是身份上不般配,只是孙莲尚未及笄,纪王李慎却已是而立之年,就算李慎看起来如何年轻,但年纪摆在那里,实在怎么看都不相配。   到了夜间,皇后娘娘犹犹豫豫地把事情与皇帝道了,也不加油添醋,反正一切任凭他来处理。   于情于理来说,皇帝当然想把自己的弟弟与小姨子各自给安排好了,但他始终也没法将俩人联系起来,听了这话,起初只是一笑置之,到后来,不知不觉间竟是上了心,还越想越觉得可行!   于是把纪王一叫来,先不说其他,直接就道了句:“我已经给你寻了纪王妃,你看如何?”   李慎哪料到兄长把他喊来,直接就抛了这样一句话,瞪着眼睛怔愣半晌,这才呐呐道:“这、这不可啊……”他前头刚没了王妃,从不习惯到如今的自在,哪里耐烦再寻个王妃来?   皇帝一脸沉痛地瞧着他,又问道:“你觉得阿香如何?”   而同一时间,皇后在万寿殿中,把人连带两个女儿都给哄出去,拉着孙莲问道:“你觉得纪王如何?”   孙莲脸上一红,低了头扒拉起帔帛上的绣花来,声音轻轻柔柔的:“他怎样,与我有什么关系?”   “哦?当真与你没有关系?”皇后娘娘一拍手,朗朗一笑:“正巧,圣人打算与他择一佳妇,原还想问问你瞧着哪家娘子好一些呢,既然如此,我就叫圣人随便给他挑一个了。”   皇后娘娘作势就要起身而去,裙角就被一双玉手给勾住了,她低头瞧去,见孙莲抬起头,一脸的苦恼:“阿姐!”   再之后,纪王就顺理成章地娶了皇后的胞妹。   要说孙莲的眼光着实不错,李慎就算三十出头的年纪,也是妥妥的美大叔一枚。   此时,美大叔蹙着眉,瞧着怀中的小娇妻,一直悬在心头想问而不敢问的话也脱口而出道:“没想到,你竟会同意嫁过来?”   当时年幼的时候,她怀中抱着“娘子”,抬头瞧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笑着与她的第一句话是“你是哪家的孩子?”……   所以孙莲从幼年起,见了李慎就没把他给忘了,起先还想着这样美貌的人,竟然已经名花有主。   孙莲横了他一眼,把人扑倒,倒在他身上,暗想,白白失望了这么些年,得把人扑个够本才赚回来! ☆、第97章 玖拾柒   殿上灯人争烈火,宫中傩子乱驱妖。   在唐朝,除夕夜这天是要举行规模盛大的大傩仪式,人数多达五百余人。这是春节期间独有的活动。   当日将遴选出童男,面戴狰狞的面具,身着红黑色服饰,击鼓并起舞,施以驱鬼。除领舞者方相氏外,还有执事监督。   前方以皇后为首,诸妃都点了名叫武氏安排此事,任凭武媚娘有通天之能,也是推诿不得的,只得硬着头皮上。   只是要叫人失望的是,武氏确实也来了,但她同其余大傩者一样,身着红黑色的衣裤,面上同样带着狰狞可怖的面具,叫人无法窥视。   大殿这番热闹,引得宫人都聚在这里,李治也是坐在看台上瞧得高兴。   孙茗望了眼着急在底下观望的皇后,又瞧了眼萧淑妃一脸嘲讽的神色,暗自偷笑。   这时,徐婕妤不下心打翻了案几上的茶盏,引得距得最近的萧淑妃狠狠一瞪视,自知理亏且一脸怯懦地朝王皇后看去……只是皇后如今哪有心思瞧她?   萧淑妃看着徐婕妤与王皇后早在席间就眉来眼去的,知道她们早就绑在一处,现在皇后露了这么大一跳尾巴出来,她定要在此灭了她威风不可。   于是,待仪式毕,李治一脸意犹未尽地正要起身,萧淑妃忙惊叫了一声:“瞧瞧那个执事,竟好像是个女人呢!女人怎么赶欺君罔上,行此仪式,可别坏了祖宗规矩。”   皇后闻言,朝萧淑妃看去,知道她此番故意挑事,便不由分说地指着孙茗道:“贵妃提议叫佛堂师父前来主持的时候,淑妃妹妹你也是附和的。”   李治早就知道王皇后与萧淑妃常作此态,扰得他烦不胜烦,知道逢她们俩碰上,定是要吵个天翻地覆的,只今天竟还有孙茗的事,他不由地朝孙茗看去。   孙茗在皇后出声指了她,就知道不能置身事外了,于是一脸的镇定:“执事不过临场监督,又非舞者,并无要求非童男不可,淑妃姐姐不必忧心。”   孙茗话一落,就朝李治望去,那美眸中带着丝丝柔情,看得李治心都化了,就开口解围道:“不过小小的事情,何至于这么大的阵仗?我看那执事做得好,朕有赏,把人叫过来。”   此话正中孙茗下怀,却叫皇后叫苦不迭……   萧淑妃也是一声冷哼,整了整衣襟,一脸的幸灾乐祸,就是徐婉也颇为期待地想要瞧瞧,被皇后郑重相待的到底是何绝色。   圣人有令,无人敢敷衍,很快就把人给请上了高台。   武氏仍是那身装扮,仍然戴着那张鬼面具,见了李治及皇后就跪身行礼,距得近了,还把一杆妃嫔和宫人都唬了一跳,尤其现时入了夜,身旁红彤彤的宫灯照射下,看着就有些怵人。   高台之上也唯有以皇帝为首的众嫔妃了,像王侯大臣及贵妇公主落座他处,只能远远地张望这里的情景,却看不了多真切。   这里就这么些人,李治瞧着也不像什么样子,就清了清喉咙,道:“所跪者何人?速速去了面具。”   武氏仍是安然跪在底下,得了李治的吩咐,缓缓地将面具揭起,覆在头顶,就连额间都就着一丝阴影……但在狰狞的面具下,那张净白妖艳的面容就更为突出了。   李治一怔,指着她,半晌才道:“你……你是武才人?”   此时别说孙茗、萧淑妃等人,就是王皇后也有些诧异地瞧着武氏。   武媚娘一改穿着尼姑素色衣衫的朴实,身上着了红黑色华服,在影影绰绰的宫灯下,显得面色娇艳欲滴,惹人垂帘……   孙茗暗道,还是武媚娘技高一筹。虽则她此前并没有见过她,但此刻算是知道了,武氏是有备而来的。   看着这样一个美貌的娘子,便是她少了满头青丝,此刻看着却也不觉得突兀,反而有种不和谐的惊艳……   孙茗一直以来对她的危机意识并没有错,就是在暗中瞪着武氏的萧淑妃,隐隐地竟也觉得这女人实在有些不简单。   武媚娘从容地一低头,仿佛不胜娇羞的怯意,声音也是婉转动人:“武媚娘拜见圣人。”   此刻,所有人将目光放在矮身跪伏的女子身上,站在李治身旁的王皇后竟有些难言的复杂感。她又希望武媚娘获得李治的宠幸,又有些后悔起抬举武媚娘来了。   孙茗与萧珍儿两个,一个原是想着乘着武媚娘在宫中尚且毫无根基的时候,先把她给拔除,而一个不过想随便安个罪名把她给处置了。虽然各不相同,但是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一致。   所以别说此刻王皇后开始后悔,便是她们俩,也有些后悔给武媚娘这么个面圣的机会了。   只是,孙茗之后见李治虽然惊讶,却并无十分眷恋的神情,想到方才那声“武才人”,分明与她的记忆只存于脑中为太宗皇帝的妃嫔,不然合该轻轻热热地喊声“媚娘”了……   既然武媚娘在李治心中分量尚且没有这般重,她就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伏在底下的武媚娘正想着她这番弱柳扶风之态,定会叫多情如李治这样的人垂怜了,却忽然听一声娇娇柔柔的绵言细语,又透着些金尊玉贵般的疏离:“依我看,萧姐姐也不必罚了,叫圣人这一赏,就算是抵过了,就这般叫人跪着也不像样子,还是下去休息吧。圣上以为呢?”   李治点头称是,就喊了左右带着人下去了。只心中嘀咕这武才人怎么进的宫来?这却要回去再问,那么多人都瞧着,须知言多必失……   贵妃通身的贵气,并非一朝一夕之间显山露水的,而是养尊处优地供着,底下又事事奉承,养成了一副说一不二的性子来,早就不知不觉间,一颦一簇都带着上位者的气势。这番话听着温温柔柔斯斯文文的,实则除了李治,根本无人敢应。   武媚娘不过匆匆瞧了一眼贵妃,心中还道好个桃花玉面的美娇娘,可一听她说了这句话,李治立时就准了,一时也没料到,这个贵妃在李治面前分量竟是这样重?   一众妃嫔跟着李治起身就要往台下去,武媚娘匆匆一避,眼巴巴地瞧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防贵妃倏地一扭头,与她视线一对上——   孙茗忽然对着武媚娘一笑……   与其说她在李治身上的分量重,不如说武媚娘在李治心上实在算不上什么。   即便李治年轻时期更意属成熟美艳的妇人,但不论萧淑妃或是孙茗,两人一个艳绝霸道,一个娇艳柔媚,走得又都是越逐成熟、妩媚的路子,如何比不得一个武媚娘?   何况当年为太宗皇帝侍疾的时候,李治原就与武媚娘毫无瓜葛,俩人也压根没有安通款曲,如今武媚娘就是再美再不一般,与李治也称不上感情,与年纪上又更无优势,且以这个年代,她这样二十七、八的年纪,已经算是徐娘半老了,要是当初她一入宫就获得太宗的宠爱,说不定如今的孩儿都快娶妻生子了。   孙茗知道武氏并不会善罢甘休的。   按照寻常来说,李治说不得夜里还要宿在王皇后那里,但因他实在不愿与皇后虚与委蛇,这才往常都去她的万寿殿。如今知道武媚娘就在皇后的立政殿之内,以王皇后的尿性,搞不好还会做出一番当初与徐婕妤一般安排呢。   所以她绝计不能叫皇后得了手。   去往筵席的途中,孙茗就落后一步,扶着花萼的手臂交代:“今夜守岁,皇儿也不能坏了规矩,你去把他抱来。”   花萼虽疑惑,以贵妃的性子是不愿皇子受这点委屈的,又怎么会特特意地回去把皇子抱来?但就算疑惑,她也聪敏地不发一语,唯唯称是,又见孙茗刻意地低头,话有轻了几分,细细吩咐两句。   过年守岁是传统,她即使把阿宜抱过来,也并不违礼制,且前面还有个事事要强的萧淑妃顶着,但凡重要场合,她必会将儿女带在身边,如此招摇,孙茗也就不那么打眼了。   所以在众人落座席位的时候,花萼已经抱着皇子五皇子李贤,跪坐在贵妃身侧了。   国宴酒酣欢情,直至子时一到,辞旧迎新。   筵席下浩浩荡荡地起了身,为帝皇拜年,李治身边一左一右分别为皇后及贵妃,两人也同席下所有人同是一拜,庆贺起“福延新日,庆寿无疆”。   筵席一收尾,王皇后瞧着圣人心情好,正要开口,却听到婴孩破声啼哭……   往贵妃席位上一瞧,竟是五皇子不知因何啼哭不休,李治皱着眉一瞧,疑道:“莫非叫阿宜吹了风?”   孙茗是知道熟睡中的阿宜一旦被吵醒,向来就有起床气的小人儿定是好好地哭上一阵子,所以乘着众人齐贺,正当嘈杂最容易醒神的时候,叫了花萼瞧瞧地把皇儿摇醒。   李贤本被抱在怀里舒舒服服地熟睡,这一闹醒,可不就啼哭了?!   王皇后见李治一脸的紧张,心中就是有话也说不出口了,只得与孙茗道:“还是寻个太医来瞧瞧罢!”   孙茗匆忙地把阿宜一接过,一脸地焦急忧虑:“正是,莫不是真叫圣人说对了,这时节吹了风,可怎生是好?” ☆、第98章 玖拾捌   自从入了太子府,两人几乎夜夜都在一处,所以一见孙茗那番作态,李治就知道她这是又开始作了……   在回万寿殿的路上,五皇子就已经被花蕊哄睡了,但太医仍然请了来,又进了偏殿去给小皇子瞧病去了。   而李治就直接携着孙茗进了屋子,又把人给统统哄出去,见她这胆子大得竟是敢当众扯谎了,也不怕叫人给揪了萧辫子!正想着怎么训她才好,扭头就看见身后的人噘着张小嘴,一脸委委屈屈的模样,不像做错了事,倒像是被人给欺负了……   李治倒是想训斥,最后也没管住自己,又搂着人抱到美人榻上,心里实在是一阵无奈,就拧了她下巴,可也一点都没觉得解气。   “你这是把人都当傻子了吧?拿皇儿说事,你当皇后没瞧出来?”李治实在对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你说说,心怎么就这么实诚呢!   孙茗见李治果真不像真恼上的模样,转头就打蛇上棍了,一头歪在他肩上,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就抚着他胸口顺气:“就是瞧出来了也不碍事,反正你原也没想去她那儿,我怕她做什么?”   这事李治最多也就心里想想,只他心里话全叫孙茗给说出来了,反倒惹得他自己不自在,又冷了脸,道:“她是皇后,你不怕她?”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也不知道变着法子说,非要这般行事。   两人对于朝堂的局势都心知肚明,即使不说出口,她也知道李治孤掌难鸣的苦闷,而她所做至多不叫他为难。   其实,要把李治给勾搭过来,又非难事,孙茗就是故意露了痕迹给他们瞧。李治原就不笨,要是手段高明些又叫他给瞧出来,那才得不偿失。   听他这样一问,她也没有惶恐,只攥着他胸口的圆领衣襟,拿脸贴着撒起娇来:“万事不都还有九郎嘛?”   自她被封为贵妃,俩人避着人的时候也常柔情蜜意的,但她这番小女儿之态却也日渐少了许多,李治此时也被她哄得软和下来,拿宽厚的掌心裹着她莹白滑嫩的柔荑,又是揉捏着又是摹挲。   良久,一叹:“我瞧你真是胆色过人,知道自己讨不了好,就来闹我。”   虽然这样说,但却仍是爱不释手地把玩手中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指,显然心里也极为受用,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不知不觉间柔声细语起来。   孙茗一早就知道李治这样好哄,听了这一句,立时就心安理得起来,一手勾着他颈间,一手在他手心里挠啊脑的,脸对着他的脸一脸的娇柔:“我还不是怕你被旁的勾走了魂,以后只拿别人当你心中的明月光了,叫我年纪轻轻地守活寡……”   李治听了前半句还颇有几分得意,但听了“守活寡”那几个字,手就往她臀上一拍,黑着脸道:“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见她一副扭捏之态,此时还敢偷偷横他一眼,那介于成熟妖媚和天真娇蛮中的媚态,挠得他顿时心猿意马心神恍惚起来:“你也就只会到我面前可劲地作,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然后,就轮到皇帝陛下不矜持了……   这之后,李治又是一连数天在天光尚且没有暗下来的时候,踩着点回到万寿殿。   王皇后心里算着日子,满以为李治见了武媚娘这样殊丽绝色,心里也该惦记了,怎么这许多天来竟是没有动静?   于是又招了武媚娘来说话。   武媚娘对于李治的印象,无非是在李治舞象之年的少年时期,与她初见时的青涩与向往之情。   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魅力颇为自信,只是在太宗皇帝面前屡屡不得志,早就起意了在储君身上下死力。只是,彼时孙贵妃进了太子府,一朝就占了李治的全部心思,叫她一番打算付之东流……   自感业寺与李治相见之后,她几乎熄了一腔的肝火,只道这一生只作素衣,青灯伴古佛了……她也没有料到,王皇后竟会将她送进宫中。   此刻王皇后尤不知道她这番引狼入室的危患,只知道武氏机灵,总能一语道破她寻常瞧不出来的事情,也就对她越发倚重起来。   把人一叫到跟前,她身边只留下文秀,其余都被遣散出去,拉着武氏一块儿落座。   王皇后对孙贵妃与萧淑妃两人越来越看不惯,如今就指着拉拢武氏,好想法子叫圣人与她们离了心。到时候,她贵为皇后,整个后宫自然唯她一家独大,再立自己属意的陈王李忠为太子,也无不可行的了。   武氏在进感业寺前,虽也在太极宫中侍奉,但与当年形势早就大不一样了。前边岁末,她也不过见了孙、萧两人一面,寻常也没有打过交代,只瞧皇后信任地一瞥,仿佛就等着她道出什么惊天的谋划来。   武媚娘想了又想,问道王皇后:“我只知道孙贵妃得宠,如今她也有子有女,为何皇后只对萧淑妃所出的四皇子如此忌惮?”   以武媚娘的角度来看,孙贵妃明显要比萧淑妃得宠,她如今儿女双全,又牢牢把持着圣人,为何皇后只把眼光放到李素节的身上!   王皇后一叹,只得道:“如今朝堂时局不稳,朝臣想方设法想叫圣人立下储君,如今唯有大皇子与四皇子两人最受拥护。况且你不知道,四皇子出生起就极受荣宠,更被圣人言他聪慧好学,非旁人可比。”   武媚娘眉头一簇,暗道这皇后实在糊涂,口中却道:“如今即使立了储君,皇后以为就万无一失了?前朝不照样废了太子?”说到这里,武媚娘又压低了声音,说了句叫皇后胆寒的话来:“就是再之前,娘娘再数数,到底做了太子,这太子位可稳是不稳?”   王皇后瞪着眼瞧着武媚娘……   她是实实在在没有想到这上头,被武媚娘几句话说得心弦一乱,又听她道:“所以说,且先别顾着眼前的利益。圣人如今这样年轻,待贵妃娘娘的儿子渐渐大了起来……”   武媚娘有意想要叫萧淑妃与孙贵妃俩人先为了自己的儿子去斗个你死我活的,好叫她左手渔翁之利,只是她这半截话却叫王皇后会错了意。   皇后一听就拍案定了心意:“就是不能等到她们把儿子都养出息了,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叫圣人立了李忠不可!”   “……”武媚娘一噎,看着皇后斗志盎然的模样,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此时的孙茗,也知道王皇后定是也拿她当作了眼中钉,但她可没空理会。   从岁除之后,就是春节的长假。   在唐朝,春节是称为“元正”的。按照历法,元正为一年之始,正有除旧布新、从头开始的寓意。   然后从元正之日起,又要举行“大朝会”和“大陈设”。李治要召见文武百官,会见各地方汇报的“朝集史”,及接见各国使者等礼仪庆典,接受朝贡和拜贺。   之后连日来,李治除了头几天忙着祭祀拜祖,后面别看他无需早朝,可也忙得很。几乎每日为了与贵戚、重臣联络感情,还有不少的宴会娱乐,这期间是花样百出,闹得宫廷好不热闹。   虽然时常踩着饭点回来,但也不是立时就得空的,他还得忙着写诗赠人。   这也是一种唐朝习俗,因官员好不容易得了长假,日常不是访问亲朋,就是感念故友,因此就留下了许多唱和酬答之作。这诗词一写下来,即赠人充作新春贺礼。所以在唐朝,过年是不送礼物而送诗的。   李治从小琴棋书画就极为精通,叫他写几首诗也都是信手拈来的事情,虽然贵为皇帝,但又要笼络这么些人,他也是煞费苦心了。   孙茗既不懂诗词,又不解缘由,只捡了几章来瞧,都觉得尽是些肉麻的思念、恭维之词。   当然,皇帝赠的诗词,回礼也是应当的,所以她也瞧了两眼回礼的诗词来,见都是赞美之词,也就更不说话了。   李治早就瞧出她的不以为然,指着她笑道:“你自己毫无作为,还瞧不起别人的诗词……你不知道笔力百斛之鼎,写出的诗隐词幽思,词风密丽就已是难得之作了。”   孙茗一手卸下他指间握着的笔往砚台一搁,拉着他的手就求饶了:“知道你们济济多士,就不要嘲笑我文墨不通了……总之呢,我不过是个不解风情的俗人。那请问九郎,可否与俗人一同赏杏花?”   今天杏花开得早,在后院里植了好多株,粉的白的都有,早两天就想拉着李治同赏了。   许是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他相处时日一久,渐渐地也习惯于这个时代人们的烂漫来,但凡有个名目出来,总是要庆贺或者一番赏景。就是她最初一脸的不以为然,到了现在,也逐渐觉得有趣起来。   是以,每次开了什么花,得了什么好茶好酒,总有个说法要同乐一番的。   李治被她拉着出了屋子,就是心里再暗爽,也是假意一脸的无可奈何,硬是被拖着去瞧。 ☆、第99章 玖拾玖   时间稍纵即逝,眨眼间就到了上巳节。   从年后起,李治就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休息,每日能抽出一个半个时辰骑会儿马,都已是忙里偷闲了。   孙茗是早就算好了时间的,就和李治预先约定,在上巳节的时候去芙蓉园赏景。   上巳节在三月三,是传统的祓禊之日,也称为春浴日,最早出现在汉初。   像这类节日随着时间以及后来改朝换代后文化的缺失,已经逐渐被现代人淡忘了,远不如日本那样尊重、敬仰和保护自己的传统节日……其实日本也有相同类似的节日,同样在三月三,日本称为人偶节,因平安时代受到唐朝“曲水流觞”风俗的影响,用纸做成人形,放入河中流走,祈求健康、平安。   孙茗原先也并不了解古代如此看重每一个节日,那是一种虔诚的信仰,对前人及文化的尊崇,和享受祥和其乐的抒怀。   《后汉书·礼仪上》中“是月上巳,官民皆絜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在此时,就是尚未出生的杜甫在后来也有诗言“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是对唐朝曲江在这个节日里的描绘。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一派祥和温馨、热闹气象。   旨意早就下达到了芙蓉园,一应物什布置也是备妥的,到了当日,他们只消轻装上阵即可。   孙茗留了花枝下来看门,顺带帮她瞧着阿宜。阿宜还太小,带出去又恐照看不过来,所以她早早地安排人留下了,只带着阿宝阿福去,而阿香已在年后回去了,所以并不一同行往。   除了她,萧淑妃也是爱凑热闹的性子,所以也带了李下玉和李素节同行,顺道好在李治面前刷刷存在感……   此番皇后不与同行,她也知道李治并不待见,索性就在宫中坐镇。只也不独她一人,还有徐婕妤陪着。   后宫妃嫔也就这些,李治为了看起来热闹,其余几个儿子也是带上的。   几个皇子寻常并无机会与父皇见面说话,所以一个个倒显得极为兴奋,正思虑着争着去卖乖讨巧。   于是,浩浩荡荡地一众豪马雕车,辚辚驶过街巷,马蹄急塔……   原本李治是单独设了御驾的,孙茗就与阿宝阿福坐了一处,贵妃专座的马车实在豪华,且又宽敞,花蕊花萼也一同在里面服侍,并不显得拥挤。结果半道上,李治就挤了进来,把花蕊花萼挤兑出去,自己占了里边最宽敞的一处,抱了枕垫就半躺下来。   孙茗显然没料到他众目睽睽地也不看时候,这样明目张胆进来,也不怕人看笑话,就横了他一眼,手上却已经倒了壶热茶端给他:“你就这样进来,王福来也不知道劝你。”   这回带着也不止萧淑妃母子三人,还有侍卫宫人,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呢。   李治拿眼晙她,接过茶盏,喝之前就先瞧了一眼,然后就笑起来:“哟,还是你这里好,喝着花茶呢!”   这个时候桃花已经开得很好了,一大早花萼就领了宫人摘了好几捧,拿着一些做了花茶。此时茶盏中就放了几片桃花瓣,在放置茶壶的木托里也应景地搁了两支长短不一的桃花,水灵灵鲜嫩嫩的。   李治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享受地呷了一口,惹得坐在一旁的阿宝一脑袋撞过来,抱着李治的腿:“耶耶,我也要喝……”   李治笑眯眯地低头,一手把阿宝拎到怀里,拿手中的茶盏凑到她嘴边:“你就是馋,和你阿娘一个样。”   坐在一旁的孙茗哼了一声,一把把阿福捞到身边,拿出一匣子果子来,捻起一颗送到阿福的怀里,甜得阿福弯了眉眼。   坐在耶耶怀里刚喝了茶,正觉得味道淡得与平日里喝的开水并无不同,就见到阿娘手里的果子,伸了伸手又唤道:“阿娘,我也要吃……”   孙茗侧着脸抬了头,笑着拍下她爪子:“你都这样胖了,还吃?仔细又叫你耶耶说你馋,为了把你这个坏习惯给纠正了,阿娘决定再不给你吃小食了。”   一听没的吃,阿宝先是一脸的晴天霹雳,然后哭丧着脸一副被抛弃的可怜样抬头瞧着李治:“耶耶……”   李治最受不得这般可怜又萌萌的笑脸,被看得即刻就绷不住了,轻咳一声,数落起孙茗来:“我也就是说说,何至于此?还不快给阿宝吃?”   只是贵妃娘娘才不买账,把匣子一收,放到阿福的背后去:“我才不,省得再被你说阿宝如何如何像我,说得好像全无半点优点!”   其实阿宝阿福越大,个性越是不同。他们就是早发现了阿宝虽然深得李治的宠爱,但其实她的性格更像孙茗一些,活泼爱娇,还时有粗心大意,倒是阿福更像李治,读书识字颇有天分,性格又沉静,便是有什么,也不轻易说出来。   李治即使整日地说阿宝像孙茗,说得看似满身的缺点,实则心里爱得不得了,但又不肯直言说,此时被孙茗一点,也不拿话去驳,反而倾着半截身子过去去抢那匣子。   坐在一侧的孙茗早防着他这一手,也伸手去拦,推了他手臂几下,就嗖地把阿福背后的匣子藏进自理的怀里:“堂堂天子,竟要抢劫不成?”   李治又把手探向她怀里去捞匣子,一边还回道:“我就抢了,你奈我何?”   两人你来我往地,闹得阿宝阿福躲在一处偷笑……   之后,帝皇车马直接驶入芙蓉园,到了里面是有各自整顿休憩的宫殿,李治下了马车,就避着人携着孙茗与阿宝阿福去了曲江流饮,又叫王福来备上风筝纸鸢。   原本这样的节日,李治兴许也会叫了百官来芙蓉园设宴,那就更热闹了,还有乐伎舞伎在曲江边歌舞助兴,但此时虽没有这么多人,却也不显得孤寂。   王福来不多时就按着吩咐把东西都备了来,又在杏树下设了长条案几,备了果子和水酒。其中还有好几盘醒目的金桃。金桃是撒马尔罕的国王当作贡品敬献给大唐的,人们形容它“大如鹅卵,其色如今”,是以金桃。   道教传说,三月三是西王母的蟠桃会之日,拜西王母也是普遍盛行的。也是为了应景,在准备水果的时候,就置了许多金桃来。   阿宝阿福见了风筝,就叫了内侍与她们放风筝,又有花蕊时时跟着,孙茗也由她们闹去,临走前,阿宝阿乘人不备,拿了个金桃塞进袖子里,然后一脸焦急地往远处跑去。   李治兴许又起了诗情画意,沿着曲江走了走,一脸的心驰神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惹了孙茗一肚子槽点,就搀上了他胳膊,一同走了走。   这个时节,芙蓉园里花团锦簇,百花争鸣,游走在曲江边,就是风度是带有些微的甜意。   如今的芙蓉园尚且还没有后世能见到的规模,芙蓉园在唐玄宗时期经过改建后盛况就不止他们能见到的景观了。如今也不过是景色宜人的皇家园林罢了。   李治低头瞧去,恰好孙茗抬头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忽然觉得很宁静……不远处阿宝阿福奔跑笑闹的声音沦为背景。   李治伸手摘去她肩上的杏花,迎着风,笑道:“待会儿着人临水浮卵,一同闹闹,你也去。”   孙茗横了他一眼,又看向松花绿的江水:“我如今儿女双全,还玩这个做什么?”   临水浮卵是比较古老的活动了,拿煮熟的鸡蛋放入水中,任其漂流,谁捞到谁就食之,据说是因孕育的巫术演变而来的。   李治却只是笑,边瞧着她边笑,把她看得一脸的莫名其妙,就低头凑近她耳边,道:“我可还指着你再给我生儿子呢……”   话刚落,就招了她打,边握了她拳边笑:“自古生儿育女都是人之常情,怎么就说不得了?何况,上巳节‘会男女’没听过?”   孙茗缩回手,一脸的不解……   会男女是上巳节一种奇特的风俗,这种节日中的野合,由来已久,本来自氏族时期的季节性婚配——野合群婚。当然本朝早就毙掉这种有伤风华的习俗了。   李治不过故意拿话燥她,看着她越听脸越红,顿起了作弄的兴趣来,揽着她哄道:“这里有一室的壁画,却是不好叫外人看到,等入了夜,我带你去瞧瞧。”   他话说的极轻,还是贴着她耳朵说的,气息吹得她耳朵根都红通通的,知道他故意装腔作势地作弄她,她反而平静了,拧了他纤细的腰间,也比着他样子回道:“好啊……我就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画,相比较,九郎的功夫又如何?”   这回轮到李治说不出话来了……   到了晚间时候,聚集了众了,只设了简单的家宴,乐伎舞伎因没有预先备下,也就唯有擅长乐器的宫人弹乐助兴。   待入夜,李治果然拉着孙茗去了一处宫殿。   孙茗也没拒绝,就瞧着他难得得跟个少年郎君似的激动得一脸的哂红,遣散了人站在殿外候着,进去瞧了一室的壁画……   少年,这是要偷偷地做坏事的节奏灭? ☆、第100章 壹佰   上巳节当夜,在芙蓉园安寝,直至第二日,黎明破晓,柳荫鸟啼。   正当孙茗被搂着睡意正酣的时候,被一阵叫唤的声音惊醒,迷迷糊糊间,知道有人进了屋,然后就听李治说了什么……   “怎么了?”孙茗还未睁开眼就察觉到帏帘撩起后折射进来的晨光,就拿手背遮了遮眼,声音尤带着晨醒时的模糊。   李治此时已经着了常服,正在穿鞋,听到孙茗问起,扭头看她仍兀自迷糊中,还是与她说了:“忠儿落水了。”   皇长子陈王李忠落水了?!   孙茗蓦地瞪大了眼,顿时清醒过来,只脑子还有些木木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待她再看向李治的时候,见他已经起了身,拿了花萼托着的金盆中的巾子匆匆抹了脸,就边拿被角着边起了半截身,又问:“今晨的事?到底什么情况?”   她只在朦胧间听到王福来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发觉李治起了身,具体恐怕他也未必知道……   果然,李治摇了头,又与她道:“我先过去瞧瞧。”   显然事情这样急,也来不及交代其他,就话一落,匆匆出门了。然后就听屋外紧跟着离去的脚步声,还有渐行渐远的王福来详细道来的说话声。   无论如何,在中宫没有嫡子的前提下,李忠作为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李治是很重视的,所以他看待这件事本身就很凝重,也难怪他这般紧张了。   李治一走,花蕊花萼就搀着她合衣而起,一边由着花萼系着衣带,一边问起花蕊来。   花蕊一听说,就候在门边等待传唤,此时被孙茗一问,就把事情原委给道尽了……   几位皇子因寻常读书而起得早,一大早的在园子里本也无事可做,就练习射箭。李素节是之后到的,与李忠也不知道闹了什么矛盾,两人一推一搡间,李忠就掉到了曲江里头。所幸的是,曲江水流并不湍急,有会泅水的内侍即刻就跳下水去搭救了。   花蕊能打听到这些,也就是王福来禀报的内容了,但孙茗听了,第一感觉就却与李治一样想到了阴谋……   谋害皇嗣,这是掉脑袋的事情!   她也急匆匆地一番梳洗,就扶着花蕊出了门。   除了萧淑妃是与李下玉和李素节住一处,李忠、李孝、李上金三位皇子是另住一处朝阳殿的。   孙茗赶到的时候,太医已经为陈王号了脉,正在堂屋里写药方。   但凡皇帝出行,身边必定会带上随行御医数名,也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所以一大早的出了事,即刻便能宣御医来看。   李治聚着眉,一脸凝重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的长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坐在一旁的萧淑妃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搂着李素节远远地坐在一边,低头啜泣,显然失了寻常的傲气,恐怕是叫李治给训斥了一番。李下玉紧挨着她站着,时常抬头去瞧一眼床榻上的李忠。   倒是李孝和李上金不知所措地站在床塌一侧……   孙茗抬脚迈了进去,李治也瞧了她一眼,道了句:“这里也无事了,你先去用膳吧。”   园子里出了这样的事,就她一个人去吃早饭?妥妥地得罪了一干人好吗!   孙茗没理会他这句话,走得近一些,见到床榻上躺着的李忠面色苍白,衣裳已经换了身,湿发也被拭干,只有额间碎发还带着略微的湿气。   她搭着李治的肩,一边瞧着李忠昏睡的模样,一边问道:“太医怎么说?”   李治一叹气,就泻了满肚子的默然,抬起一只手就抓了她的握在手心,回道:“幸亏及时捞上来,太医说无事。”   整个内室虽然人不少,但因无人敢出个声响,现在李治一说话,屋子里的人全都听个一清二楚的。   萧淑妃闻言,就拉着李素节前两步:“圣人,此事并非全因素节而起……当时有这么多宫人,何至于众目睽睽地就出了这样的事。”   孙茗与李治一同朝萧淑妃望去,见她一脸的焦躁和忧虑,还是李治抬了手叫她坐回去,又与她说:“此事我会详查,淑妃不必多言。”   看这情形,李治倒不像恼上萧淑妃的样子……   待太医拿了药方叫内侍去熬药汤的时候,李治也起身,携着孙茗出去,又交代了宫人几句。   孙茗乘着空挡叫上花萼备膳,见落后了一步,就赶紧跟上,又问了他原委。   几个皇子就算并非储君,但出入随侍者众多,就说李忠与李素节单独站在曲江就是件奇怪的事了,更遑论,才两岁的李素节能把八岁的李忠给推下去,简直就匪夷所思了!   只是当时宫人内侍虽多,只远远地瞧着,根本就看不到李忠是否被推入水的,也难怪萧淑妃一脸的惶恐了。   两人一回到屋子,膳桌就呈了上来,只是李治显然并无胃口,落座下来半天,也没见他动筷。   孙茗举手就夹了个汤包放入他面前的碗中,劝道:“还是先用膳吧,无论如何,事情既已发生,着人去查就好了。”   闻言,李治也拿起碗边的筷子,还没去碰到汤包,就又是重重地一叹:“我是没想到,忠儿会如此……”   说到这里,李治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把筷子重重地一搁,蹙着眉,懊恼、忧虑各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孙茗瞧着他神情,听他话里的意思,像是有什么事叫他给发觉了,又苦于这些都是他至亲之人,不好言说。   李治不说,孙茗就更不能问了。   这顿早上用得没滋没味。过后,叫李治下了令,把东西一收,就准备即刻回宫了。   其余宫人及一应物事后面慢慢地整顿,他们这些要紧的人先叫王福来安排了侍卫,先行一步。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来的时候花团锦簇的,回去的时候,谁还有心思管那风景如何,竟是显得这样寂寥……   这回,李治自己独坐御驾,想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思虑。孙茗与阿宝阿福坐一处,连带着花蕊花萼服侍,也都察觉到事态情急,都不敢发问。   匆匆忙忙回了太极宫,李治下了马车,当头就自己先行离去,随后萧淑妃牵着李素节和李下玉远远地跟上去。   孙茗只叫人把阿宝阿福送回万寿殿休息,她自己乘了轿辇,行往立政殿。   在芙蓉园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官司,当时皇后也不在园子里,不论事态如何,她也该给皇后回个话。   而此时,王皇后一得到众人回宫的消息,早有宫人回禀事发经过,如此这般,皇后是一脸地正襟危坐,等着李治吩咐。   就像孙茗前面想的那样,谋害皇嗣,这是大罪,搞不好就要掉脑袋的……偏偏当时,在园子里的妃嫔,也唯有她身份最高,别说推拖不得,能把自己摘干净都算是好事了!   所以即便一脸的倦怠,她还是先去立政殿,与皇后一番计较。   此刻,立政殿也不光皇后,徐婕妤也早早地候在里边,见了孙茗先是一番施礼问安,才又落座在一旁。   不多时,李治一马当先地来了立政殿,萧淑妃落后几步跟着一同进来,她们几个立时起身相迎,就听李治匆匆道了句:“忠儿他们我已经安排妥当,兹事体大,这些事就不劳皇后操心了。”   王皇后原还当此事事关重大,必定会吩咐她一同探查一番,哪料到李治根本不予她说话的机会,一番话下来,就已经一锤定音,不叫她们插手了。   所以始料未及的王皇后一回过神来,就沉吟道:“圣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忠儿虽非我亲生,却也拿他当眼珠子看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贵为皇后,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李治许也料到皇后的这番说辞,闻言,声音就更冷了:“事关重大,无需皇后你来操心,朕自有决断。”   李治不够是来知会一声,并不准备听皇后的一番长篇大论,说了这句话,也不作停留,起身就又往外去了。   萧淑妃在一旁寻了座处,沉默不语。她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无用,索性也就不说。   见皇后收回了一脸的震惊,坐了回去,萧淑妃又一反常态地沉着脸,孙茗其实已是如坐针毡了,又朝徐婕妤瞧了过去。   徐婉自从知道事发经过,总觉得眼皮子直跳……她向来敏锐,所以发现,从武氏进宫以后,宫中总是不经意间逐渐被打乱了一水的宁静。   这样一想,她抬起头,朝上边看去,与贵妃一对视……   孙茗看了深思中的徐婉,心里就隐隐约约地,总觉得事情远非表面看起来简单。这几个人,很明显王皇后与萧淑妃不过色厉内荏,根本没什么心机,但除了她们,别的人像是徐婕妤,或是武媚娘,她们身份委实不高,且这样的事,手伸得再长也未必足以成事。   所以想来想去,她们也不会去做与她们来说,根本毫无意义的事情! ☆、第101章 壹佰零壹   太极宫中压抑阴霾的一天过去,到了第二天早朝,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联合中书令柳奭等一干朝中重臣上书,奏请陛下立储君一事。   他们言辞凿凿,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此番因皇长子李忠受奸人所害,差点丧命,皆因圣人迟迟未立太子,致尊卑晦明,若是早立太子,也就无人胆敢造次了。   再一次,李治高坐龙椅之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帮一丘之貉,逼得他进退维谷……   李治毕竟还是有些年轻气盛,即使逐渐扶持起自己的嫡系一脉,但毕竟尚且没能成型,想将他们盘根错节抱成一团的连根拔起,无疑是蚍蜉撼树。所以他们如今还不足以撼动朝廷,且朝纲中坚力量是以长孙无忌等人为首,他就是有心也是孤掌难鸣。   如此,即便他心中千般不情愿,万般憋屈,但在大势所趋、被逼无奈之下,在早朝上,在众大臣面前,李治看着长孙无忌等诸位大臣整整齐齐地出列,一脸恭敬地请命,一副为江山社稷的嘴脸,缓缓地道了句“容朕再想一想”就退朝了,实则这是他做出的让步。   他决定妥协了……   这是李治最终下的对他来说是极为艰难的决定,昭示着他这个帝皇的权柄受到挑衅,而长孙无忌进一步把持朝政大权。   一下朝,李治遣内侍整理一应奏疏,直接提步去了万寿殿。   刚到晌午,孙茗也不过刚刚落座在膳桌边上,准备与阿宝阿福一块儿用膳,就见李治黑着脸进来了。   关于朝堂发生的事,她尚且还不知道,何况她手也未能伸得那么长,只看李治的面色,比起昨日更加不虞,以他平日里温润好说话的脾气来看,显然是动了肝火。   于是不明所以地准备打探,就先扭头就吩咐花蕊把阿宝阿福带下去自己用膳,见李治仍兀自站在门边的盆景瞧着出神,就起身勾着他手臂。   “怎么了,这样可怕的面色?可是谁那么大胆惹了你?”勾着他,把人拉到太师椅上一座,问道。   李治却无玩笑的心思,往那儿一坐,就是一拍桌子,恨声道:“如今是打量我投鼠忌器,拿他们没法子,乘机逼我就范!”   孙茗也在一旁落座,一手就抓了他手背安抚起来:“又是哪个惹了你,竟将你气成这样?”   从昨天出了事以后,也没见李治这般神色,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李治也没瞒她,被胁迫立储君的事情给道了出来,临末了又是一声冷哼:“他们这是要与皇后绑到一处,打量着朕拒之不得,实在可恨!“   关于李治何以对立储一事这么大的抵触心理,实际上也与太宗皇帝有共通之处。   还记得贞观十七年,李承乾与李泰争储牵涉极深,众皇子、朝臣纷纷落马,被贬的被处死的,可谓一时间风云变幻,否则,太子之位也轮不到他了……当年太宗皇帝也对另立太子这件事颇多顾虑,无非因为当年玄武门事变,他们兄弟相残的事还历历在目。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李治不想过早地立储君,就是不想自己的皇儿兄弟残杀,只是事与愿违,他现在就是再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形式比人强,只能忍了这一时。   孙茗自认为极为了解李治,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是以闻言,一蹙眉头:“他们竟如此跋扈,将九郎置于何地?”   一边问,孙茗一边瞧着他满脸又是厌恶又是痛恨,料想他定是记恨上这几人了,就劝道:“既然事已成定局,无可挽回,九郎也唯有先立陈王了。一旦确立储君,他们这帮人才会偃旗息鼓,待到他们卸了心防,我们再徐徐图之?”   李治一叹,只心中仍是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他堂堂帝皇,竟有人敢当面捻他虎须,实在是目中无人……   只是一想孙茗说得极是,也只好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若有其他法子,他也不至于让步。   知道他仍然心绪难平,她又劝道:“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九郎眼下仍以兵权为重,待日后,再与他们一一清算。”   这也与李治心中所谋如出一辙,他也唯慢慢将兵权收拢,至于朝堂,只好逐一分化势力,这却不急。   于是第二日,李治拟旨陈王李忠敕封太子的事情。   一时间,王皇后所在的立政殿开始炙手可热起来,姻亲纷纷请求觐见,更有皇亲贵胄及京中重臣女眷贵族夫人,一时风头无俩。   就是萧淑妃这段日子也躲在淑景殿避其锋芒,连带着李下玉、李素节也被拘在淑景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淑妃就是再傲气,毕竟也不算是蠢人了,还知道她无法在这个时候与王皇后硬碰硬,索性躲得远,省的被波及。   这些事与孙茗影响其实不大,原本她就宅在自己的万寿殿,何况万寿殿距离李治最近,李治除了万寿殿也并不去往他处,就是夜里处理朝务都是在万寿殿中,她又何必与皇后争个先后呢?   有本事把李治给拉去立政殿?!   显然,王皇后不过是人前风光一把,且还因为她是教养陈王的嫡母,又非正经嫡出的儿子……   几日后,李忠病愈,宫中就开始筹备晋封太子仪式。   按照礼制,孙茗也该备礼前去探望的,但又不能独她一人去,所以遣了花萼去淑景殿问上一声。至于徐婕妤还是算了,听说她日日前去立政殿,从未懈怠,当真孝心。   花萼去了不过一时三刻就返回,回禀道,萧淑妃偶感风寒,由大公主和四皇子侍疾,尚不宜出行。   只是她一心中一叹,光躲又有什么用?萧淑妃原就与王皇后两人闹得不欢而散,一朝一夕之间,她得站住不弱了气势才对……   如此,那便只能由她一人前往立政殿,且还得把萧淑妃病中之事给提上一提。   而此时立正殿中,王皇后对于事情竟出奇的顺利而喜上眉梢,待武媚娘也越发真心交好起来:“此番却是多亏了媚娘才对,若非你,我真是奈何她们不得了。”   无怪乎她如此信任武氏,实在是在李治面前,她再千依百顺,事事无尽地退让又讨好,也没得他半个好脸,更遑论事关继承大事……如今不过略施小计,加之舅舅柳奭的鼎力支持,方才成事。   之后,就在她担惊受怕中,竟果真是峰回路转,把这一把烂牌生生给磋出了一条路来。   “娘娘严重了,我能跨出感业寺,多亏了娘娘费心,现在不过是投桃报李,还请娘娘无需在意。”武媚娘受了皇后厚赏,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仿佛一切皆不入眼,这也就更叫皇后安了心了。   正当这时候,门房禀报说是贵妃前来探望大皇子。   孙茗款款迈入立政殿的时候,徐婕妤已然不在,倒是皇后与武媚娘挨得极近,亲亲热热好真姐妹,看得她心内一阵膈应。   她先对皇后施了礼,又受了武媚娘的礼,这才从容地坐在皇后下首,一落座就道明:“听闻大皇子已经病愈,我来瞧瞧方能安心。”   王皇后似乎找回自己作为皇后的自信来,面上带着依然,眉梢带着喜气,像是扬眉吐气,浑身是说不上来的气势:“妹妹你也实在太规矩了些,这样守礼,显得淑妃妹妹不懂规矩了。”   眼瞧着皇后越发得意网信,孙茗从内心深处就扬起笑来:“淑妃姐姐病了,也怪不得她。”   “哦?”皇后面上不自觉间显露一分幸灾乐祸来,又强压着控制不露出痕迹,道了句:“既然如此,该请太医好好瞧上一瞧。我看,还是寻个太医令去给淑妃妹妹看看罢。”   武媚娘一听越发觉得不成个样子,忙阻道:“皇后娘娘也是护之心切,只是,宫中太医已是了得,不必这样大费周章了吧?”   开玩笑……寻常谁敢叫太医令?   皇后一听,许是也发现了自己过于得意忘形,所以面上喜色立时就淡了下来:“是我没想周全……贵妃既然来了,还是见见忠儿再回吧。”   话刚落,身边的文秀就已是闻音知雅意,无需皇后再多说一句,自福了身就出去,不多时,就有仆役跟随着大皇子入殿。   孙茗是眼睁睁地瞧见皇后疏狂的模样的,再打眼去瞧武媚娘,果然有两把刷子,两句话下来,就令王皇后听了进去,显然已经深受皇后的器重。   这时候大皇子李忠已入殿。   李忠不过八岁年纪,但看着已经逐具稳重的气度,一行一言间颇有章法,看得出皇后教养的用心。   一进屋子,李忠躬身就施了礼,小小年纪却行止有度,一看就让人心生好感。只是,到底年纪还太小,万事都未能藏于心上,光是看他肃着张小脸,一看就不是天真不知世的小孩子。   皇后一叫免礼,就把人唤到跟前,拉近身边一坐,一脸的慈爱:“忠儿,贵妃娘娘特来贺你病体初愈,快去谢过。”   若非知道他们并非生身母子,看着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忠闻言,起身又鞠了一礼:“忠儿拜谢贵妃娘娘。”   同是皇子,喊她贵妃娘娘有些生份了……但孙茗并不计较这些,一脸的温良无害,笑眯眯道:“大皇子无须多礼。” ☆、第102章 壹佰零贰   另一头,萧淑妃以称病为由,拒不出淑景殿,并非她胆小如鼠,实在是大皇子掉入曲江一事,她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素节不过是两岁小儿,如何能把大皇子推入水中?   她也着实好一番询问,奈何素节只道出他并无推兄长的事情,其余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恨当日随扈的内侍宫人都未长心,竟然放任大皇子与素节单独一处!   再之后,圣人竟封大皇子为储君……这实在是……   到了此时,她才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道了!   奈何木已成舟,她根本再无回天之力。要是现在叫她看到皇后欢天喜地,小人得志的模样,她还不得把自己给呕死?   事后李治也着人将当日所有宫人内侍一并审理排查,只是最终也没能问出点什么,所幸并无真正伤到人。之后事情就悬在那里……   但即使明察,当日这么多人都未有人能道出个所以然来,即使连李治都知道其中猫腻,哪怕他疑上自己的儿子,却也不能宣之于口。皇室血脉自相残杀,相互污蔑,已不需要再多添这一笔……   至于孙茗,在立政殿与王皇后的一番字斟句酌的对话,回来后又反复推敲一番,始终认为王皇后并不擅长工于心计。但事到如今,唯有皇后得利,那么,问题就定然出在皇后的身边,譬如武媚娘、或是陈王李忠身上了……   她缓缓地踱步在廊下走着,春日凋落一地的杏花瓣,散落在木廊下,随着她摇曳的身姿,一片片连着裙摆卷入,黏在裙上,带起一地的花瓣。   既然想到了武媚娘,就要提及她原先对武媚娘的忌惮全部来自于她知之甚详的未来,原本的提心吊胆,到了现在知道人就近在眼前,却仿佛并不如之前那样心惊胆颤,反而逐渐起了战意。   只要不给武媚娘机会与李治搞上,进而狐媚把持着,她又何必怕她?   走近荷花池边,循着廊下美人靠坐下来,一挑胳膊倚着围栏,身子极为放松的斜斜依靠,一边想着怎么引得武媚娘露出狐狸尾巴来……   而此时,李治见远远的花枝花蕊等侍婢候在廊下,并不敢上前打扰,就知道孙茗又在散步,于是穿廊而过,把人都遣散下去,自己不动声色地上前,见半边身子背对着他的某人,仍兀自朝着清水绿叶地瞧,竟是没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纵然李治前一刻还为朝堂的事而恼,进了万寿殿,就仿佛距烦扰有千里之外,见了那背靠着的窈窕身子,心里就变得安宁、舒适……   他又上前一步,伸手拥住,双臂交握勾着她颈间,见她惊吓地抬头瞧他,一低头就在她额间亲了口,连声音都透着宠溺怜爱:“一个人坐在这里,在想什么?”   孙茗起先被惊了一下,见是李治,面上看起来心情像是舒缓了,也语笑晏晏地调戏起他来:“在想九郎呢。”   李治便是最爱她时不时地爱娇一番,听了她回话,心里就头溢出更多的欢喜来,揽着她削肩起身,勾着人往屋子里回,明明一副高兴的模样,偏偏嘴巴却说:“就会哄人,小嘴倒是跟抹了蜜似的。”   便是见他这副目眩神迷的模样,她就知道他脑子里不怀好意地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轻轻一推搡,自己就先一步往屋子里窜进去。   李治跟在后面,瞧她难得一见的薄了张面皮,含笑地跟着进去。   屋子里的擦拭花瓶和清理摆件的宫人见了,纷纷福了身,随后有序地退出了屋子。   见李治掀起帏帘,绕过屏风,跟着进了内室,她猛地扭身,又钻到他怀里去,看着旖旎暧昧,其实是撒娇上了瘾,非要他来个公主抱,勾着他脖子就不让他动:“九郎,快抱我~~”   李治原本就年轻力壮,加之如今每日都会骑马射箭,抱她一个女子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且别看孙茗身材日渐凹凸有致起来,摸起来也是圆润丰满,实则仍是过于纤瘦,抱在怀中并不觉得负担。   一旦被抱起,就引得她咯咯直笑,好不容易把人放下了,就拉着他说起来话来。   两人在床尾闹到一处,李治见她衣襟有些发散,就一边替她理了理,一边叹道:“全天下,也就一个你才敢把我当牛做马地使唤了。”   孙茗嗤嗤一笑,拿玉葱般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下巴尖:“反正你又不吃亏,且还叫你占了不少便宜了……”边说着,瞧了外面的日头,又道:“该备晚膳了,也不知阿宝阿福今日想吃些什么,我去让人备上。”   见她爬起身就要出去,李治一把将人拉回床榻,不悦道:“呈上什么就吃什么,惯的她们。”   他自己不挑食,什么都吃,也不许身边挑食……真不知道什么毛病!   “那我就不去了,待会儿她们闹起来,你自己与她们去说。”俩闺女极为挑食,又爱口腹之欲,孙茗也觉得该给她们立立规矩了,正巧李治撞上来,也省的她在闺女面前做这恶人。   李治眼一眯,一看就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笑而不语。   “对了,”孙茗忽然记起一事,又趴到他身上:“阿宝阿福下月生辰,前儿还寻我要生辰之礼,我正想该给她们好好庆贺一番,你也别忘了这事。”   以李治颇具二十四孝好老爸的潜质,宠起闺女来没得很,谅他也不敢真忘了……她不过是临时记起,顺道提了一句。   所以李治一听,顿时失笑了:“你自己别忘了才好。安心吧,到时我备上大礼保管叫她们满意。”   “光生辰贺礼可不够,阿宝说她想骑大马,届时你看着安排去郊外行猎,她们定然欢喜。”孙茗已不止一次被阿宝她们拉着要去马房玩,只都被她遣人拦着不让。这么小小的孩子,被马踢上一脚都不得了,她怎么肯放心。   李治先是不语,觉得闺女还小,贸然带去有个万一他就追悔莫及了,但转念又一想,他的兄弟先不说,几个姐姐妹妹也自幼习得骑射,练了一身好技艺,马上功夫都极为了得,阿宝阿福现在也就小了一些,但先开始接触倒也并无不可,于是点头,道:“那就去骊山,把紫骍也带去,你也一同散散……骊山还有汤泉宫,也可以游幸洗沐,原本要是秋冬时节去当更美些。”   骊山风景秀丽,周幽王就建了座骊宫,之后历代帝皇扩建,直至太宗皇帝,命人继续营建并御汤,名为“汤泉宫”。   汤泉宫就是后来唐玄宗继位之后,再次扩建,并改名,就是如今的“华清宫”了。   听去的是骊山,且入住行宫,知道相距长安也并不远,就拍板决定:“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先遣人去做安排。我也的确很久没有这样出行了……”她说着说着,就又倾身靠着李治撒娇:“总之我不管,这回旁人都不许带,只有我和闺女!还是把阿宜也带上罢,只留下他我也不放心。”   自从李治登基以来,她几乎就没什么机会出宫,偶一为之,还是拖家带口的,不是有其他妃嫔,就是有不相干的便宜儿子,几时玩得肆意尽兴?这番要得了李治的首肯,她就寻城阳和新城一块儿热闹热闹。   怀里抱着软嫩香滑的美人,李治低头就在她发间轻嗅了一下,听见她霸道的约定,反惹得他又笑出声来:“你就是这般小的心眼……好,都依你。”   “那就说定了,九郎贵为一国之君,不可朝令夕改的!”   两人话一敲定,孙茗就爬起来,又拔着李治的胳膊起身:“赶紧起了吧,我得写帖子寻城阳她们。”   听她意思,像是要寻城阳等人一同凑热闹,李治又多吩咐一句:“光我们几个狩猎就太无趣了,让她们把驸马都尉也叫上,知道这几人都爱作乐作趣,索性一并叫来。”   孙茗见李治顺着她的手也起了来,又拉着他站驻,替他整了整衣襟袖口,再抬头展颜一笑:“那我就等着九郎的猎物,亲自安排宫人烹食,好叫九郎尝尝自己亲自狩到的猎物。”   两人说笑玩闹间,走向堂屋,此时膳桌已备下,阿宝阿福正沿着桌角踮着脚探头往桌上瓷盘里的肉瞧着。   李治大踏步上前,一把将阿宝抱起来,见她惊呼一声,就抱着她一同坐下来:“阿宝这是瞧什么呢,可是饿了?”一边说,一边夹一筷子芹菜进她口中。   阿宝苦着张脸嚼着芹菜,嚼啊嚼地,始终没咽下去,那双泪蒙蒙的杏眼瞪着:耶耶是坏蛋,伦家最讨厌吃蔬菜了……   孙茗拉着阿福坐到一边,也依瓢画葫芦地夹了豌豆塞进阿福口中。   阿福更乖巧些,嚼了两下就吞入腹中,也没表现得与阿宝一般不喜的神色。   但孙茗早知道俩闺女不喜食蔬菜,更爱肉食,偏食偏得厉害,寻常也无人敢与她们作对,一直以来也就听之任之,也没见纠正过来。此番正好治一治她们这毛病。 ☆、第103章 壹佰零叁   最是人间四月天,春寒已纵,夏暑未起,万物洁齐,步入谷雨。   这日与寻常春季多雨的时候一样,下了场绵绵细雨,停了一阵,便起了雨后阳光,连满院子被打湿的花瓣都透出芬芳来。   孙茗与李治约定在明日,也就是阿宝阿福生日那天在汤泉宫庆生。但汤泉宫虽然距离长安就近,带着车队出发也要好几个时辰了,当日过去显然会误了时辰,于是就定在今日午后,待李治下了朝,处理了紧要的政务之后,再论出行。   汤泉宫那边是早有一批宫人和内侍领着一队侍卫前去安排及协理的,余下的,孙茗也就交托了花枝花萼去办,又叫了李治的乳娘卢氏帮忙盯着。   卢氏身为李治的乳娘,寻常并会烦扰到她,但也因为宫里乳娘的地位高,即使是李治,也对乳娘颇为礼遇。所以自从卢氏打着照看皇儿的旗帜在孙茗的万寿殿待下后,孙茗甚至还拨了个宫人去侍候,也唯有在这种长脸的事情才会出言相邀。   虽然她并不很爱用到乳娘……这也是她如今越发紧盯着眼睛,不叫乳娘与自己的孩子过于亲近的缘由之一了。   自从知道今日就要出宫,阿宝阿福一宿都没睡好,天刚熹微,俩人就迫不及待地爬起来,被子一掀,也不先叫人,自己在床榻上活蹦乱跳的。   门口花信早有所备,知道公主们定是要激动地睡不好,所以也比寻常起得更早一些,此时一听到里边的动静,就招了手持洗漱一应物什的宫人,推了门,一同进入。   “我的祖宗……两位公主小心着凉,快,先给公主穿戴。”花信一进屋子,就瞧见阿宝在那儿跳,赶紧就叫宫人上去为公主更衣。   坐在一旁假装淑女的阿福见了,捂着嘴偷笑。早在听到花信推门的声音,她就一骨碌地坐在床沿边,晃着两条小白腿,现在就看着花信一脸紧张的模样。   于是,花信满头大汗地指挥宫人们给公主更衣后,就是梳洗、装扮了。   古人都讲虚岁,翻了年后,阿宝阿福虚岁已经三岁,两人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即便只是日常简单的服侍,一会儿下来,总是一阵鸡飞蛋打。   然后就在阿宝阿福手携着手,蹦蹦跳跳地跑出去的时候,花信一边抚着额头嘱咐宫人留下清理,自己也忙奔跑出去照看。公主还这样小,她是必须得随身服侍的,当然为了更方便照顾,但凡公主出了屋子,总有好些宫人跟着花信一块儿服侍。   与往常一样,俩小丫头起身后,先后跑进自家弟弟的屋子,蹑手蹑脚地进去,瞧了两眼酣睡中的阿宜,又一同去院子里玩了。   院子里植了各式各样品种繁多的花,葡萄架下又设了秋千,如今也因她们俩人常常抢着玩都玩不过来,还是李治瞧见了,下令又起了一座秋千来。   阿宝阿福年岁还小,俩人自出生之日伊始就吃住在一处,从未分开,直到如今,一同住在西配殿。阿宜现在的屋子也同在西配殿,方便一同照看,所以她们来去极为方便。   两人一路走去前院,花就采了一路,见了秋千,就把手里的话一同丢给花信,各自跑向最习惯的那架秋千爬上去一坐,就轻轻晃起来。   不消花信吩咐,就有两个宫人立出来,行到公主身后看着,以防意外。她自己把手中的花递给身后的宫人:“挑几枝好的交给花蕊姐姐,这是公主的孝心。”   宫人点头称是,捧着满怀的花就往主殿方向去。   因花枝花萼今日忙着贵妃诸多事情,晨间候在门房里也就花蕊一人了。   此时天更亮了,曙色成霞,薄云起雾。   花蕊吩咐了门房外的两个宫人几句,自己沿着廊下一坐,又有小丫头举着茶托递给她,得了她两句好话。   像宫人做到花蕊这般的贴身宫女,是极得脸面的事情,自然也有宫人为了自发地讨好。在这万寿殿上下做的都是轻快的活,贵妃和气,花枝花蕊也有几分善意,就是花萼严了一些,但总体上,在这里侍候的宫人们都庆幸被分到万寿殿。   就在花蕊刚呷了两口花茶,就有个眼熟的丫头上前,手上一捧花,分束了几捆,上得廊下,就轻声道:“两位公主已起身了,这是公主们亲手折下的,叫送来娘娘这里。”   再早之前,花蕊每日都领着宫人折了最新鲜的花,在娘娘屋子里换上,使得屋子里常年带有新鲜的花香味。自从两位公主早起后多了这样一个习惯,花蕊反而做得少了,每日也等上一等,直到有宫人把公主折的花送来,在花蕊服侍娘娘起身后,也会提上一句“公主们的孝心”。   也不用花蕊说话,自有丫头接过鲜亮的花束,花蕊拿手拨了拨,就笑道:“今日倒是比往常还早些。”   然后就挑了几枝牡丹和海棠,想着回廊外的桃花开得也好,又随后招了个丫头走近,吩咐去折些几枝品相好的来,就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给内室里的花瓶都换了花换了瓶中水。   “花蕊?什么时辰了?”远处帷帐内的床榻上,贵妃仍带着困意的暗哑声传来,吓唬得花蕊差点打翻了花瓶。   在万寿殿服侍的宫人,都习惯在午时之前,在贵妃娘娘起榻前,但凡做活全都轻言慎行,是以整个万寿殿就就显得寂静无声。方才宫人说话就很小声,花蕊进了屋子就更是小心翼翼了。   在花蕊再三确定了自己确实没有弄出声响后,就知道是贵妃自己醒得早,就安心了些:“卯时将过,娘娘可是要起了?”   其实属意去狩猎的还是孙茗自己,虽然阿宝阿福也想出宫,但孙茗起先开口提到她们,也无非是寻个借口。所以心心念念想着出宫的事,兴奋得早起也就很正常了。   孙茗还躺在帐子里,朝床顶看直了眼,仍有些浑浑噩噩,浑身都是慵散着,有气无力地又道了句:“将公主叫来,与我一同用膳。”   花蕊得了吩咐,就叫了宫人进来服侍,自己则去把花枝花萼叫了来,一同准备出行事宜。   忙忙碌碌的一早上过去,李治在午时就回了万寿殿,这个时候,就连侍卫及马车都侯在宫道上,就等着贵人妥当后,乘着抬辇出来了。   为了不延误时辰,他们这顿午膳用得也是匆忙,不过路上倒是备了许多小食和果子,就是阿宝阿福就急得跳着脚要赶紧地出宫。   等她们上了马车之后,阿宝阿福分别将帘子掀起一角朝外边张望。至于阿宜,叫李治带在身边同坐御驾。   孙茗也不制止,好笑地看着她们见什么都是一副惊奇赞叹的模样,活像两个土包子似的……大约因为偶然出的宫,最近一次还是上回去的芙蓉园,也不知因何,叫她们俩人便觉得外面的东西都透着新鲜劲儿,都与宫中不同。   阿福拉了拉她的帔帛,将她拉回了神,就问道:“阿娘你瞧,那是什么花?”   孙茗就着她手指的方向倾身过去瞧上一眼,见一纵向一排排粉白的樱花,透过高墙,一簇簇美得醉人,偶然间又有小小的花瓣在空中飞扬,打着转儿,缓缓地飘落下来。   低头对阿福笑了声:“这叫樱花。”   原先她也并不知道樱花其实最早源自于中国,后来才传到日本,称为后来日本的国花。   赏樱花也自来就是中国的传统,唐朝就有樱花节,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就有赏樱花的习惯。   更早之前宫廷有培植一些樱花树,到了唐朝,就有很多人家的宅院种植,反而她的万寿殿倒没有植上樱花,太极宫里也不多,许是御花园有一些,但她并没有去瞧过。   樱花绽放的时候,绚烂迷人,如梦如幻,怪不得阿福一瞧就舍不得移眼。   阿福点了点头,心里赞了一声,就听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的阿宝说了句:“连外边的花都比宫中好看,等回去的时候,带一些樱花回去吧?”   她这是把采花的习惯给一同带来了?   不过瞧阿宝阿福这样欢喜,她倒想着回去叫人在万寿殿植上几株了……   轰轰阗阗的车马随着侍卫及宫人一同驶向骊山,午时出的门,在天黑之前就到了。   春日里要比冬季晚得要更迟一些,厨师什么的其实早就给备下了,早有宫人见不断驶入汤泉宫,就去膳房备膳了。   骊宫玉殿千重相联,待孙茗与闺女下了马车,进了一栋朱色楼里,知道这里定是李治为她选的就寝的场所,就让阿宝阿福自己跑去瞧屋子了,又叫花蕊跟着去看看,有什么不妥善的地方还能尽快休整好。   这番出行,她是把花枝花蕊花萼三人都带上了的,至于万寿殿只叫了吉祥看着。身边的宫人最得她的心也就这三个丫头了,除却她们以外,她瞧那吉祥也是顶好的,所以也逐渐予以他们一些微的权利。   不过刚刚进了屋子,李治后脚就抱着阿宜也到了:“可满意这里?我特意着人重新翻修一下,放的都是你喜欢的饰物。”   孙茗接过阿宜哄了哄,就交给花枝抱着,自己挽着李治往内室瞧去:“九郎备下的,当然一切都是最好。”   才怪!分明每一处屋子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来装修和摆设的好吗! ☆、第104章 壹佰零肆   无论如何,好歹也是李治安排的寝殿,以他闷骚的性格,就算仅仅就宿一夜,也把屋子整得金碧辉煌花团锦簇的。   就孙茗进的内室,是拿水晶珠帘隔间的,水晶倾泻逶迤,随着掀起帘子入内,摇曳生姿地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响声。在灯柱上火烛燃烧的柔和的光线下,柱上镶嵌象牙雕刻的牡丹花型及雀鸟,往另一边瞧去,又见雕刻了唐代仕女。沿着灯柱摆了洛阳魏紫、豆绿、姚黄、赵粉这些名贵牡丹,十分鲜艳好看,即便门外汉的孙茗也一眼就瞧出了不凡之处。在金丝楠木的几案上又摆了清透的琉璃花瓶,斜插数枝桃花。双路局、棋局、箱柜,也全应了李治的喜好,摆在银鼠皮绒毯上。   知道李治就爱打扮这些,她当然只有好话了,不打击皇帝的自信心也是作为宠妃的必要手段之一!   随后又去瞧了阿宝阿福习不习惯,再去看看阿宜睡得好不好,吩咐门房几句,两人才又一同回来。   一夜无话,两人抵足而眠。   等第二天,与往常一般照样起得很迟的孙茗被服侍着起了身,就被告知不仅新兴、城阳公主已等候多时,还有其余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贵妇贵女。   不过已经快到了用膳时间,她们已经各自被宫人安排用膳了。   其中更早的,昨夜就在骊山设了营帐的,有的今晨天未大亮就出发了。因这些无非都是贵胄或是重臣女眷,出行有宫人仆役服侍,随身又有护卫,即便在外边搭帐子也并无不妥,何况在皇帝面前都是露脸的差事。   新兴和城阳两人是最先收到邀约的,知道贵妃想叫来热闹的意思,就呼朋引伴地把最近长安久负盛名的像长孙府上的、左丞张行成府上的、礼部尚书许敬宗家中的娘子等,都是如今炙手可热的贵妇贵女们。   城阳只来了她与驸马都尉薛瓘,说是儿子太小,就没有一并带来。新兴俩夫妻倒是带了长子长孙煦,还有长孙延,就是长孙无忌的孙子,也算是驸马长孙曦的族侄。   等孙茗先去瞧了醒了一会儿独自欢快的阿宜,直道他有些困顿了,之后就慢条斯理地用了膳,花蕊的人名报告总算解说完了,便搀着她起身出了屋子,又有抬辇候着她。   到她现在的这个身份,万事都不必她来操心,甚至很多她没想到的没说出口的,自有身边的人为她办实了。   一边上了轿辇,一边问道:“阿宝阿福去哪儿了?一早上也没见着她们影子。”   您到大中午的才起床的好吗!   花蕊笑着应道:“公主们想随圣人去狩猎,一大早就跑出来了,只是圣人天光亮就带着人去狩猎,公主就没遇上,现在应是与其他贵女一处玩去了。娘娘放心,花枝跟去了。”   哪里是她们没有遇上李治,定是宫人想了办法哄着公主。不论是孙茗还是李治,也没想着叫她们一同去狩猎……   说话间,轿辇就到了飞霜殿。   大门外早有宫人侍候,一见贵妃到了,立时就有人进去禀报。   待她被搀着落了地,远远地城阳就小跑着上来,一把抱了她手臂:“娘娘可叫我们好等,新兴也在里边呢,一同入殿!”   城阳总是这般跳脱的性子,想到什么就做,想说什么就说,全没个顾忌,也不看看自己的岁数……   孙茗摇头笑着,就被她半推半就的进了大殿。   一进去就瞧见雕梁画栋、金堂满玉的装饰,此时众人正是酒酣之时,一派歌舞升平,耳边弹奏靡靡之音,笑闹吆喝都有,甚至还有酒醉的娘子摇晃着从袖中露出的雪白的胳臂。   城阳爱这番热闹,新兴玩得就没她那么嗨了,见孙茗被拽着进来,就笑着起身让了座位:“快过来坐下,有阵子没入宫去瞧你了。就是没有约在今天骊山猎场,我们也要想法子一块儿凑热闹的。”   殿内喧闹的声音此时明显地小声了很多,明显是顾忌着有贵妃在场,但见了孙茗从容地坐下,就与两位公主聊起来,她们就又随意开了,放声玩闹了会儿,除了左近几人外,也就没有刻意地留意她了。   孙茗一边落座,一面数落起她们俩来:“还说呢,你们俩有阵子都没进宫瞧我了,怎么,我不发帖子,你们倒与我生分了?”   “哪会啊,就是我们想,可也没那胆子!”城阳放声笑起来,说了一句打趣的话来。   身旁有宫人倒了玉液入了酒樽,孙茗轻轻触了触,知道是烈酒,她也不很吃,见城阳被一旁的贵妇人拉去斗花了,就与新兴说起悄悄话来,这还是新兴开的头。   见身旁人散得远,新兴就指了远处的方向:“那是武士彠的女儿,是武才人的阿姐武顺……”   新兴会知道武才人,还是孙茗与她们提及立政殿的时候说的,城阳听了也就听了,但新兴心思细腻,一听就知道孙茗对前朝武才人颇为在意,何况王皇后把人接入立政殿,打了什么主意,可就引人深思了……   她与城阳毫无疑问是和孙茗交好的,几年来相互都心里有数,怎么会临阵倒戈?自然是一力支持孙茗的。   听见新兴说起,孙茗一边伸手拈了果子,小小地咬了一口,一边往那三十出头的美貌妇人瞧去:“哦?她也在此,倒是巧了。”   武媚娘的姐姐……孙茗对于武媚娘的身世只略知一二。   武氏的母亲杨氏嫁给武士彟是为继室,并非原配。后来生了三个女儿,武媚娘是二娘子,前头还有个姐姐,就是这个武顺了。   武士彟原是商人,但有抱负之心,之后弃商从戎,资助过李渊,也算是开国功臣了。   但说到底,名声不显,又非出生名门,还做过商人……自古士农工商,商排名最末,在唐朝商人甚至于不能用马车,可见商人地位是极低的,在唐朝这种等级森严人分三六九等,是以朝堂多看不起商人出身的武士彟。   武媚娘入宫是因她美貌出名,就被送入宫中,其余姐妹也并未能高嫁,若非她自己容貌绝色,嫁的也未必会比姐妹好上一星半点。   可她偏偏还进了宫,史上还当成了女皇……   新兴见她果真极感兴趣的样子,知道她所料没错,就更热忱地说起来:“这武顺嫁了越王府法曹贺兰越石,不过也是他福薄,前几年就过逝了,只留下一子一女,女儿今日也带来了。”   孙茗虽然并没有在明面上吃了武氏什么亏,但也看出她为王皇后出谋划策,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所以对她是极其在意的,于是问道:“听说武媚娘有继兄弟?”   新兴一早就把武媚娘的祖宗八代都打听清楚了,听见孙茗一问,就把知道的给道了出来:“武才人的生母是继室,前头那个可是生了两个儿子,一直以来都与她们母女不对付,后来她父亲一过逝,就得看那两个兄弟眼色,听说常常受到虐待。若非武才人入宫,她们母女几人唯有简直都快被蹉跎死。”   不论武媚娘入宫后身份仅仅只是个才人,但凡她在宫中有一口气在,她那对继兄就不敢对她们母女几人下死力。   而顶梁柱一死儿子继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武媚娘的母亲柳氏只生了三个女儿,也是她时运不济,如果不是武媚娘入宫……   等等!   她怎么就这么巧被传出了美貌的名声,然后进了宫?!   想到这里,孙茗就瞧着新兴,问道:“你可知她是被谁送入宫中的?”   新兴虽有消息来源,到底无非都是些明面上的事情,再隐晦的,时隔了这样久,也是查询不到的,就与她摇了头:“我只知她极为聪敏,竟然通过徐贤妃接近太宗皇帝,靠男人的女人来接近男人,连我都佩服。”   孙茗在屋子里继续听着新兴探到的消息,阿宝阿福在园子里与小伙伴玩儿。   虽然在这之中,她们俩年纪最小,却因身份,是无人敢欺她们年少的,且身边有宫人相随,这些贵胄之后,郎君娘子们早就被耳提面命,虽不与这么小的孩童故意攀交,却也不至于冷落。   这些孩子年纪尚小,最大的长孙延、长孙煦也不过十一、二岁,所以并没有可以男童女童分逐而耍,倒是因为性别关系,就几乎都是男童凑到一起,女童又在一处玩耍。   也不知谁提出来玩“抢窝”,阿宝阿福起先并未见过,但俩人都有好玩之心,就与她们一道玩起来。   这种游戏是由击鞠演变而来的,因他们年纪幼小,也不知道谁发明这种玩法,取了用皮裹着的毛球来,可以踢或打着玩,“窝”就是洞,将球踢或者打入洞中,谁能在最少的次数用击鞠的弯头球杆将球打入洞中,谁就获胜。   其实倒有些高尔夫球……但是当时那种玩法与后世的高尔夫球很大不同而已。   但凡孩子都有争强好胜之心,唐朝的娘子们也俱不怕小郎君们,是以两派斗得狠了,谁都不服谁,玩得就更加斗志盎然了。   阿宝打了几杆子也没进球,气咻咻地把球杆丢给花信,眼尖地看到长孙延、长孙煦悄悄地带着人,绕过花圃,朝外边去了,就起了好奇心来。   长孙煦是新兴与长孙曦的儿子,长孙延是长孙无忌长子长孙冲的儿子,他的母亲就是太宗皇帝与长孙皇后的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   他们身份与年纪幼小的阿宝来说委实就有些复杂了,这些她并不关心,只是这两个姿容出挑的少年郎君她是见过的,除了熟悉,还隐隐有一些好感。   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无非是生出对年长的哥哥辈的一点点崇拜和好奇……于是乘着这边玩乐,无人关注到她的时候,也偷偷地跟了上去瞧。   阿宝好奇心重,但做事又有些冲动,这样想着就跟着跑了,却忘了她身边心思细腻敏感的阿福。   两人虽是双胞胎,但阿福明显要老成一些,见阿宝突然跑得没影了,就叫花信跟去瞧。有宫人跟着,她也放心地自己玩抢窝了。   这些宫人虽然时时盯着两个公主,但孩童里边人这样多,在他们玩闹的时候她们也近不得身,同样身量大小的孩童又这样多,一时不察,叫阿宝跑了个没影,顿时心就慌了,直到阿福指着方向叫她们跟去,才叫跟着的花枝与花信吁了口气。   花信与花枝一点头,将阿福交托给了花枝,自己带了两个宫人就朝阿宝跑去的方向追了去。 ☆、第105章 壹佰零伍   华清宫背山面渭,是雕栏画栋、极其壮丽宏达的行宫,后来诗人常以“绣岭宫”为诗名。   长孙煦与长孙延从缭墙外行去,匆匆赶向开阳门。   因开阳门为东门,而北门津阳门才是正门,他们并非明目张胆地开溜,所以小心翼翼地绕了道出去。   即使是东门,也有一众侍卫看守,许是得了吩咐,见而来这两位少年郎君,守着宫门的校尉瞧了腰牌便放行了。   阿宝见他们已经出得宫门,忙跟着上前,被侍卫一拦,后边花信与两个宫人已跟了上来,见了阿宝,忙不迭地上前,行至她面前,蹲了身左右上下瞧了无事方才安心。   花信知道事关公主责任重大,眼见无事,叹了句:“公主吓死婢子了,怎么跑得这样快!”   跟在花信身后的宫人见公主无恙,又恰好瞧见刚刚竟有侍卫上前阻拦,脱口而出:“瞎了你们的狗眼,惊了公主,该当何罪?”   那校尉与侍卫们立时施了跪礼:“臣有罪!”   阿宝人小鬼大地摇了摇手,让他们起身,又一本正经地背着手挺着胸抬着头,道:“我闲来无事,去外边瞧瞧,有花信她们跟着就好。”   校尉哪敢阻拦?只得点了数名侍卫叫去远远地跟着。   此时,赤黑马匹上,烟青色胡服的少年郎君,眉清目秀,濯如春月柳,见了长孙煦与长孙延二人,扬笑一喝:“你们可叫我好等,可是舍不离温柔之乡,想要放我鸽子了?”   这几人都是臭味相投,也算得上至交好友了,年纪都差不离,虽不懂男女之事,却外间也听了不少的段子,常以此话相互取笑。   长孙煦性格更外放些,听他开口就拿他们打趣,一边接过内侍手中的缰绳,上了自己的爱马,立时就回嘴了:“好你个李敬业,我们俩巴巴地跑出来,还来错了不成?”   倒是长孙延不急着上马,立在一旁瞧了眼李敬业的座下驾骑,开口问道:“你这马不错,哪得来的?”   李敬业得以得拍了拍马背的鬃毛,显然极爱,面上确是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祖父有匹大宛良驹是圣人所赐,绝影是它后代中最出色的一匹,与传说中曹操的座骑一样,所以给它起了名叫‘绝影’。”   李敬业是长子嫡孙,他的祖父就是李绩,他父亲是李绩的长子李震。   他从小就擅骑射,兼才智过人,一直以来深得李绩的爱护和管教。以李绩如今受到重视的程度,李敬业成年后,做个禁军的军官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像禁军军官寻常都是勋贵以任,所以他被李绩看管得也越来越严苛。   这通体赤黑膘肥体壮的绝影虽然还没有成年,但已叫两个少年郎看得眼热。长孙煦斜了一眼他,哼道:“有好马算什么本事?我们看看谁的骑术好!”   这时,长孙延也翻身上了马,正要说话,瞧见远远地跑来个眼熟的身影,再走得近些,惊吓得险些没从马背上掉下来:“公、公主?!”   长孙煦一怔,也扭头看去,瞪直了眼呼道:“永宁公主?”   出了亲近的以外,外头人叫阿宝都直呼永宁公主,是以阿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在说她,只觉得这几人骑着高头大马地,她看着就很意动,这可比在梨园玩游戏有趣多了……但她又怕这几人不听话,于是肃着张小脸,道:“你们打算去哪儿?”   长孙延先回了身,温言道:“我们去赛马,一会儿就回。”又见长孙煦在旁边挤眉弄眼地,就又道了句:“让人护送公主回去吧?”   长孙煦与长孙延的母亲都是李治的姐妹,说得亲近些,也算是阿宝的表兄弟,但他们是不敢随意乱攀交情的。只是,他们不敢,但有的人为达到目的,什么不要脸的话都不要钱地往外吐:“煦表哥延表哥,阿宝也想去……”   阿宝张着那对萌萌的大眼,一脸“求带阿宝去玩”的表情……   以往阿宝这般模样,在李治和孙茗面前向来都是无往不利的,就是在花枝花蕊等宫婢面前也极有用处,故此,这番撒娇耍赖的耍赖的模样惊呆了几个少娘郎君。   花信正目瞪口呆地瞧着,心里想闪过万种赶紧将公主给打包带回去的方式……   “噗~~”李敬业握着拳头抵在唇边忍不住就笑出来,见小小年纪的公主立时朝他瞪过来,连忙一副无辜的表情,学着阿宝的模样与长孙煦和长孙延道:“煦表哥延表哥,就带永宁公主一同去玩嘛~~”   阿宝压根不知此人的险恶用心,只道他还有几分眼色,正想夸上一夸,长孙煦就开了口:“不成不成,敬业你别添乱,怎么能带她同去?”   长孙延也补充了句:“况且,贸然带了公主同去,出了事情你我都担待不起!”   花信简直要喊阿弥陀佛了,真叫他们带着公主走了,她就真得去贵妃面前负荆请罪了……   但听了他们二人的话,阿宝却眉毛一竖,俩手往腰上一插:“你们竟敢不从,我去告诉我阿娘!”   阿宝是见识了李治在孙茗面前做小伏低的姿态,且整个万寿殿也都唯贵妃马首是瞻,就只当拿她阿娘出来定是比她耶耶要强上一些,所以才与别的小朋友一般,说了类似“你敢欺负我我就告诉我妈”这番话来。   李敬业见识了这小丫头的难缠之处,于是唬起她来:“永宁公主,我们待会儿去林中狩猎,里面不光有大虫,还有大熊。”   他以为小娘子们都怕这些,家里的姐姐妹妹也很怕,就拿这些话来吓她,哪知阿宝越听越觉得有趣,拍着手激动起来:“这样好玩!我要去我要去……”   长孙煦嗔怪地又朝李敬业飞了一眼,拿皮鞭拍了长孙延的马屁,见长孙延慌着神骑马飞奔而去,自己也跟上,一边丢下一句给李敬业:“少废话,走了。”   李敬业又低头瞧了面上带了沮丧的阿宝一眼,露出一脸的无可奈何,顺道阴了兄弟一把:“阿煦他们不肯带你,我也没有办法,下回再与你玩~~”   然后,烈马奔腾,愉快地去追小伙伴了。   阿宝孤零零地留在了原地,恨恨地跺了跺脚:“这两人着实可恶,我要去告诉阿娘。”话落,扭身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就觉得腿算脚酸,浑身都不得劲儿,又让花信抱着她走。   阿宝被花信抱起身,靠在她身上,忽然问起:“出了煦表哥延表哥,还有一个叫什么?”   “李绩将军的孙子,李敬业。”   阿宝点了点头:“他倒是个好人。”   公主……您真的是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哪……   于是欢快地跑出来,结果羽铩而归的阿宝一脸纠结地回去,就更没心思与其他孩童玩游戏了,直接就让花信给抱到飞霜殿。   飞霜殿中,李治刚刚叫人将他猎来的鹿给炙烤了抬入殿中,屋子里设有高堂台基,孙茗往宝座一落座下来,就顺势说了几句场面的话,见底下气氛欢快,取了内侍递来的匕首,当众切了块鹿腿肉,其余叫内侍与众人分了,一时间场面极为热络。   待只剩余鹿骨架,将它抬走,殿内就又开始鸣钟击馨,弹乐揍音,底下歌舞顿起,翩翩袅袅……   阿福被抱着送到孙茗身边,孙茗顺手就挟了一块鹿肉送到阿宝口中。   阿宝一进来,见了自家阿娘就想告状,见一块香喷喷的肉送到嘴边,就先张了口,使劲嚼了嚼,一咽下,竟是把来时打的腹搞给忘了,全副心神都在阿娘碟中的炙肉:“阿娘,好吃!我还要……”   孙茗好笑的看着她闺女一脸的小馋猫形象,又给她送了一口,才指着还剩下半碟子的鹿肉,道:“好了不许再多吃了,剩下一些给阿福留点。”   阿宝虽然嘴馋,但是她与阿福感情甚笃,知道要给阿福留下,就忍着馋劲儿,吞了吞扣手点头:“我知道阿福在哪玩儿,我给她送去。”   孙茗也离不得身,且还有事要与新兴交代,就点头随了她:“那你小心地端着,拿不了就让花信姐姐帮你。”   因两个闺女一个总是故作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个又比同龄人端正成熟,所以她常用成人的说话方式与她们交谈。显然她们也适应得很好。   阿宝小心翼翼地那着托盘出去了,刚迈出飞霜殿,就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了?   想了许久都没想起来,她索性也就不想了,拿着炙肉去寻阿福了……   一路上也不叫人抱着,走走停停地,时又低头瞧着碟子里的炙肉流口水,最终还是没抵抗住诱惑:“我只吃一小口,其他留给阿福……”于是当真就撮了一小口吃到嘴巴里。   呜……为什么这么好吃?!   于是她又停了停,又撮了一小口……   待到阿福见阿宝远远地走来,就不慌不忙得迎了上去:“阿宝去哪儿?可叫我好找!”   阿宝笑弯了眼,开心地回道:“阿福,我给你送鹿肉来了。”说着就把手中的托盘递向她。   阿福低头瞧了瞧,然后:“……”   如果她没看错,花口水晶碟里,还剩下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竟是鹿肉……? ☆、第106章 壹佰零陆   在骊山狩猎的,以李治为首的,身边的都是皇亲贵胄、禁军的军官、亲近侍人等,也有他仰仗敬重的重臣之后,总而言之都是勋贵。   帝皇出行带这样庞大的人数,并非纯粹为了热闹,多半也是为了顺道培养感情的。   在中途在搭的营帐中休整一番,与左右分食了猎物,又差人送了些回去予女眷尝尝鲜,过午之后就又拍马行猎,待他领着众人回到汤泉宫的时候,已时近黄昏,日薄西山了。   孙茗这边早就利落地收拾了,贵妇娘子们大多也回了营帐安排,在圣人的队伍出发之后,随时就可以准备拔营了。   见左右人都利索地退下了,孙茗拉着新兴倒很有几分不舍得,更关键的是,她最后还记着提醒道:“别忘了替我去探探武士彟的两个儿子。”   新兴极会看眼色,此时还有哪里看不明白的?一听她这样看重,她也一脸的郑重:“你且安心,我醒得的。”   孙茗睇向她:“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并非她不信任城阳,只是与她相比,新兴心思更缜密,口风也紧,关键是,将事情交托给她,可见她也是极为信重她的。   然后几人再三道别,孙茗才将她们送出大殿,自己则返身领着孩子与一众宫人,也打量着时辰赶着上车了。   虽然此行是为了给阿宝阿福庆生,但他们并未将事情宣之于口。只是他们自己不说,并不代表他们知之甚少,且也非什么秘密,一打听就人所共知了。   所以回去的时候,随行的马车无缘无故就多了许多厚礼来……   阿宝与阿福仍与她同坐一车,还有花枝手上抱着阿宜,坐在边上哄着他睡。马车再大也坐不下更多的了,花蕊花萼就上了后头的车厢里。   孙茗懒懒地斜靠着,手臂下、后腰上都垫了软枕,一时想起新兴提及的武媚娘的姐姐武顺……   她之所以会格外留意这个武顺,也是因为历史上她与她女儿共侍一夫,一同入宫侍候李治。如今既已知道她死了丈夫,如今留在长安时有照顾她母亲。   留着这姐妹母女几人,始终令她心难安!   阿宝往窗子外面瞧了眼,见外边大片的黑暗肆意,路过的树林也是阴森可怖,就不再往外面张望,坐回去不久,就靠着花枝的腿昏昏欲睡起来。   阿福见阿宝睡了,也没人与她说悄悄话,就拉了她阿娘的袖口,把正在发呆的孙茗给拉回了神。   孙茗低头,见阿福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鲁山花瓷匣子,掀了盖子一瞧,里边躺着掺着香料的红酥糕点,摆得各种造型,做了许多既小又精巧的模样,倒也适合阿宝阿福这样小孩子吃这玩。   “阿娘,吃。”阿福捡了一颗递过去,又回忆起花信替她摆放的时候说的话,又道:“这叫‘贵妃红’,酥山做的冻花糕。”   这个朝代的人口味普遍偏重,吃甜食是必定要很甜的,如今甘蔗已经很普遍了,就常以蔗糖浇在甜品、水果上。   孙茗瞧着贵妃红看着就很甜,但也很给面子地一口衔了阿福手上的那一块,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好甜……然后就不动声色地默默喝了好几口茶。   阿福也一脸欢喜的模样,见阿娘果真喜欢,吃起糕点就更欢了,吧唧吧唧地不一会儿,就把一匣子吃得干干净净。   孙茗又默默地拿起茶杯给闺女灌了好几口……   直到御驾不紧不慢地驶入承天门,侍卫分散下去复命,而李治与孙茗的车架不疾不徐地直接辇到了万寿殿。   还是李治下了马车,亲自走到孙茗的身侧,扶着她下来的。   孙茗被他搀着落了地,心里就跟抹了蜜似得的,眉眼弯弯的,目若秋水地瞧着他,柔媚一笑,一手握上他有些微凉的手心,扭头就与王福来吩咐:“快取了氅予圣人披上。”   王福来与花萼各自从马车里取了衫子披肩李治与孙茗的肩上。   李治也不急将外套拢上,撑着眼皮子就抱起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阿宝,携着孙茗一同进去。   孙茗一手牵着阿福进去,顺道瞧了眼睡得满脸红扑扑的阿宜。   此时已经夜凉如水,参回斗转了。   春夜里的风还带有些许凉意,从前院里穿过杏花林,就踩了一地被夜风吹落的花瓣,隐隐约约还带着淡雅的清香。   孙茗挨着李治身边,一手捥上他的,一边想起:“我瞧着樱花好看,阿宝阿福也喜欢,我看过些时候在庭院里植上一些吧?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能与阿宝阿福一同赏花。”   凡是漂亮的、幽香的,或者是名贵的花种,李治也都极爱,闻言就揶揄地睇向她:“你倒是很少提起花来,我还当你也不是什么惜花之人呢。”   李治这是说她屋子里每日都有新鲜折来的花摆上,还摆了满屋子都是,叫李治看了大为心疼。   孙茗反应过来,就横了他一眼,抢先一步迈进屋子:“是是是,辣手摧花说得就是我!”   见她这样直白地说自己,李治就笑得更欢了,一同进了屋子,见孙茗已将阿福抱到床榻上,也随手将阿宝抱上去,又去了她鞋袜。   一干宫人并不敢跟着进去,只躬着身候在门外边,直到他们俩又出来,听见贵妃的吩咐:“花信,叫两个宫人给公主换身衣裳,顺道擦一擦。阿福来时吃了小食,别忘了叫青盐蘸药水揩齿。”   孙茗絮絮叨叨一番吩咐下来,就被李治拉着走了。   李治从天未亮就起身,之后又在骊山行猎,直至傍晚方回,一整天骑了马下来,就是刚才一路在马车里小憩,到了此时也不免觉得极为困顿。何况明日一早就要早朝,他虽然精神亢奋,但精力毕竟有限。   俩人都对对方极为熟悉,除了偶尔来一下浪漫或者情趣,其余的时候早就不自觉间开启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此时见李治困得上眼皮搭着下眼皮,一副快要精尽人亡的样子,她好笑地安排他沐浴洗漱,还亲自给他擦了身,稍稍浸泡一下,就换了睡袍回床榻就寝了。   见他去睡了,孙茗自己也匆匆梳洗一番,待她到了床榻边,李治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平日里,李治睡着的呼吸清浅,并不打鼾,许是今日真的累很了……   孙茗爬上去,绕过他,睡到了里侧,钻了被子进去。被窝里早就被捂得暖暖地,就侧身靠着他,一手搭着他越来越精壮的腰身,闭上眼睛酣然入梦。   朦胧间,李治感觉到身侧之人,就习惯性地搂上去,睡得更沉了。   到了翌日,孙茗翻了个身,就睁了眼睛。   要换做往常,孙茗也是与她们吩咐过的,寻常时候都在午时之前将她唤醒。只是今日得了圣人的话,叫不许将娘娘吵醒,所以即便过了午后,她也只得候在一边等着,到此时已经未时过半了。   见娘娘醒来,她就唤了宫人进来服侍。   孙茗也兴许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一时也睡迟过去,浑身还跟被碾压撕扯过一般疲乏,一边歪着身子被花蕊整理衣衫,又朝她道了句:“等这两日恢复了精神,我就要常去骑马练练,现在竟是娇养得浑身不得劲儿了。”   花蕊抿唇一笑,反而劝道:“娘娘贵体,自然是要保重的,不若叫人来给娘娘捶捶?”   孙茗摇头罢了手,起床后先用了少量的膳食。   其实这个时间早就过了饭点了,要寻常宫人妃嫔是不给留饭的,但孙茗一醒的时候,万寿殿就有丫头跑去膳房吩咐了,所以在她洗漱停当,梳妆完了以后,膳食也都备上了。   又习惯性的去瞧了两个闺女,抱了阿宜,还是决定依着花蕊的意思,叫人给做个全身按摩。   是花萼领着两个宫人进来的,手里捧着的匣子里就先铺了一层丝绸缎子,揭开来就露了里边玉器、象牙制的美人拳、振挺等物。   看着还有几分专业的样子……   孙茗今日也不打算出去,就只略施粉黛,身上穿的也不过是樱桃色的高腰襦裙装,往美人榻上斜斜一靠,朱唇轻启:“就在腰间、肩上捶一会儿。”   花萼领着那两个宫人点头称是,又取了软垫软枕过来,撑了个极为舒适的姿势,孙茗被捶地通体舒畅,又逐渐开始睡意朦胧了。   花萼这边瞧着小丫头捶着,花蕊就扭身出去准备花茶了,待娘娘晌觉一醒,定会要花茶喝的。   刚迈出屋子,从院子外边匆匆跑来个丫头,见了花蕊就一福身,回禀道:“皇后娘娘遣了人送补汤来,现在就在殿外边候着。”   花蕊往屋里一探,见娘娘阖着眼小憩,也不准备进屋子去唤醒,将手里的茶具往门房宫人手上一搁,指着面前笑丫头道:“你先带我去瞧瞧。”   此时,候在万寿殿殿前台阶上,万寿殿巨大烫金牌匾下,武媚娘手持金雀铜托盘立在柱旁如弱柳扶风,云鬓花颜金步摇,一身彤色高腰襦裙装,一段天然风韵在眉梢,展靥一笑,恨尽春风盼多情…… ☆、第107章 壹佰零柒   花蕊当先迈在前头,匆匆赶至,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宫殿大门边。   见武媚娘迎风而立,一时也记得不这人是哪个,又觉得有些眼熟,于是道:“这位……”   也怪不得花蕊。虽她此前在立政殿也见过武氏,概因她此前做女尼的样子,如今将养两个多月,就显得出挑了许多,再换了身宫装,又以假发为饰,无论如何与之前相貌实在相去甚远。   武媚娘盈盈一笑,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唤我媚娘就好……皇后娘娘昨夜想接驾的,又怕天色晚,惊扰了圣人和贵妃娘娘,所以今天特意叫我送了一盅补中益气汤过来。”   花蕊恍然大悟,总算知道面前的这个是谁了……她就觉得,浑身也不作宫人的模样,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还当时哪个新晋的妃嫔呢。   虽然心中万般想法,但口中却道:“原来是武才人。”武媚娘被接入宫中是何等隐晦的事情,这样不明不白的,也没个身份,她唯一知道的也唯有“才人”这个封号,也就这样唤她了:“娘娘晌觉未醒,不如武才人进去稍候?”   其实花蕊本也不愿意同她有什么往来,一看她妖妖娆娆的样子,即使自家娘娘不说,她也陡然升起了许多危机意识。但武媚娘因立政殿皇后娘娘的而来,她又不敢拂了皇后娘娘的脸面,就只好请人进去了。   武媚娘闻言,眉间染上一丝愁容,摇头道:“皇后娘娘还等着我回复呢,何况没见着贵妃娘娘,我也不知如何作答。”   言下之意,不是更要进了万寿殿才对么?   可她面上一副明显想要拒绝入殿,又是那种无可奈何的神情,花蕊虽然感觉有点儿奇怪,但到底也是心思纯净之人,哪里晓得这中间的道道,知道武媚娘定是要见了自家娘娘才好回立政殿回禀,就劝道:“才人先进去坐会儿,待娘娘醒了,即刻就能宣才人一见,耽误不了皇后娘娘的事情。”   武媚娘聚着眉叹道:“也只好如此,让花蕊你费心了。”   如此,在花蕊带着进了院子,武媚娘一路跟着穿过庭院的杏树林,洒下明媚的阳光,便是花团锦簇,娇花盛开的景况。   花蕊带着人迈上台阶,把武媚娘领到角门处,叫了小丫头上了茶,指着胡凳与她道:“才人先在此坐坐,这花茶也不知你喝不喝得惯,要是不爱喝,就给你寻别的来。”   武媚娘常与立政殿的宫人打交道,能混的上下都赞叹,可见她七窍玲珑的心了,虽听花蕊随口那么一说,却是一脸真诚地回道:“已经多烦扰你了,如何还敢打搅?你自去吧,不必管我。”   花蕊见她识趣,总算露了张好脸,笑道:“那我就先去了,有事就吩咐门房丫头,就是唤我来也可以。”   几句话落,花蕊朝主殿而去,到了门口,也不急着进去,先跟站在一旁的两个宫人问了几句,知道娘娘还没亲身,就蹑手蹑脚得进去,见花萼仍站在一旁,两个宫人分别在娘娘肩上和腰腿上敲着,还没等她呼出一口气,那边就出了声。   孙茗靠在美人榻上,被捶的舒服地几乎睡迷糊过去,听到特意放轻了的脚步就又有些回了神,问道:“是出了什么事?”   要在寻常,她睡眠通常都很好,也不容易惊醒。所以一发问,连带着花萼都扭头沉着脸朝一脸无措的花蕊看去。   花蕊听她一问,就上前答道:“皇后娘娘遣武才人过来给娘娘送汤。”   武才人……武媚娘?!   孙茗就是再困顿,此时也完全醒了神,叫宫人停了手,又由着花萼扶起身,抚了抚额头,一边问起:“她怎么来了?现在人又在哪里?”   花蕊不敢敷衍,将事情一一说了个清楚:“娘娘躺下没多久,她就来了。婢子瞧着叫她在门口候着也不像话,没的叫别人说嘴娘娘苛待了她,还不如将人带进来,如今人就在角房候着。”   而另一边,坐在胡凳上的武媚娘,朝大开了房门外瞧去,红色的木廊下隐隐略带了春季的湿气,翻花纷飞随风带起甜香味的场景,从这个角度还能观望到不远处廊亭上摆放的方形案几,案几上还放着一壶酒并几个酒盏,一旁就能看到横亘在池上的廊桥……   摘起杯子往檀口一送,杏花茶的香味扑鼻而来,杯底还沉了几片杏色的花瓣。   贵妃这里倒是处处都透着些精致,竟是比立政殿还强上许多……   武媚娘咽下口中的花茶,起身往门房走了两步,站到门边立着的两个宫人身边,笑着问道:“万寿殿的景致真好,是吧?”   那两个宫人寻常都被花萼教训,此时也知道不应该随口乱答,只点头,却不吭声。   武媚娘见万寿殿虽然说不上整顿得跟铁桶一般,但宫人却也警觉,面上就笑得更深了,一脸艳羡地又道:“我看满园子的花都是我叫不上来的,许是我孤陋寡闻了。贵妃娘娘真是有心,这般花前月下之处,我都想待着不走了。”   那两个宫人不过将近十年的稚龄,正是有些活泼的时候,也没有其他苦役的宫人那样暮气沉沉的。其中一个听了她的话,就展笑露齿起来,笑着回道:“哪里是娘娘,这些都是圣人然人给搬来的。”   武媚娘见另个宫人仍然眼观鼻地,只作没听见,也不去管她,只顾着眼前这个攀谈。   正当这会儿,花萼徐徐从走廊另处而来,见武媚娘与宫人聊得热络,轻声一咳,见武媚娘笑着朝她望过来,就一福身:“娘娘请才人过去一见。”   武媚娘点头,指着案上的托盘:“还要劳烦妹妹将皇后叫送来的补汤再热热。”   她一脸温柔的笑,虽然意指等得时间长,汤都凉了,却不明说,这样一来,听得人都会对她抱有好感。   只是,花萼明显不吃她那套,仍是肃着张小脸,一脸的不拘言笑,闻言一点头:“婢子醒得了,才人快随我去吧。”又瞧了两个宫人一眼,指着那个从头至尾也不曾说过话的小丫头下去热汤,自己就领着武媚娘走去。   哼!哪个是你妹妹?!   花萼年纪虽小,但见识多,又心思缜密,总觉得这个武媚娘没名没分地住在立政殿,如今又打扮一新来到万寿殿,真要说她没有什么心思,她才不信!   直到武媚娘立入主殿,孙茗也不过刚刚叫花蕊梳了头,绾了个望仙髻,挑着粉色的梨花簪在上边。   被花蕊搀着起身,武媚娘已经十分恭敬地站到一边见礼。   但凡身份比武氏高的,给她难堪的,或者令她感觉受辱的,到最后几乎都不得什么好下场。若是孙茗真的斗不过她,就会与历史上的王皇后和萧淑妃一样,落到了那般境地,连带着儿女也会跟着一同,一落千丈……   所以她此刻看到面前一脸温良无害,笑容明艳的武媚娘,心情十分复杂。   孙茗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又指着她下首的位子:“武姐姐不必拘礼,坐吧。”   才人是前朝妃嫔位分,万寿殿的宫人不知怎么称呼她,可孙茗是万分不情愿地这样叫她,只光喊她“武姐姐”就叫她心中膈应了……   这时候时候,武媚娘就见就有宫人上了茶,也是杏花茶,但明显的与她方才饮的又有些不同,茶杯用的是绞釉玉盏,杯子出了茶托还有个耳口拎环,比寻常茶盏还要大上一些,用来喝茶极是方便。茶盏里底下沉着的是整多杏花,又有几片花瓣漂浮在上边,还没将茶盏凑近,已经满室的清香。   她一脸温温柔柔地笑答:“娘娘唤我媚娘就好。”说着就落了座,却不急于喝茶,只是道:“皇后娘娘遣我送来了补中益气汤,娘娘你待会儿用些,便是我的福气了。”   孙茗对武媚娘早有了防范之心,便是武媚娘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料到孙茗对她竟是如此提防,只听她回道:“如此就多谢了,你回去替我与皇后娘娘答谢,我这儿备了回礼,你回去的时候替我也送回去罢。”   反正皇后娘娘只叫她来送汤,并没有说是赏的,她回礼也是应当的。   正说着,花蕊就走近回道:“娘娘,武才人,礼已经备妥,是否现在就让人跟着武才人回去?”   武氏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快就要叫人给送出去,只愣了一瞬间就回了神,对孙茗蹙眉道:“只是,也不知道那汤合不合娘娘的意,可叫我怎么回话才好?”   武媚娘悄悄打量起眼前这个贵妃娘娘来,见她一身樱桃色的高腰襦裙装,脸上不过略施了一点薄粉,却是透得皮肤胜雪,姿容姣好。与人说话仿佛天生就一副柔柔弱柔,温言细语的强调,但不经意间又带有上位者的气势来。   自从知道昨夜他们归来得晚,到了午后必定要小憩一番,只以为待她寻了话题与贵妃娘娘聊到相谈甚欢之后,多留一时半刻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只是……   这个贵妃娘娘显然要比萧淑妃难缠……   孙茗不知道她打了一肚子鬼主意,却也知道她不容小觑,只觉得她满身的阴谋诡计,就更不愿意留人了,于是又道:“皇后娘娘送来的汤,又怎么会有哪里不好的呢?我正打算去瞧瞧永宁和万安,就不留人了。”   她说着就起身,就是吃准了武媚娘不敢厚颜无耻地再提出其他话头来。   武媚娘此刻就有些察觉到,这个贵妃娘娘似乎有些防备她……或者说是防备王皇后?   她仿佛并没有意识被人扫地出门的感觉,仍是笑脸相对:“如此,那媚娘就先行回去了,娘娘可别忘了补汤。” ☆、第108章 壹佰零捌   武媚娘被恭恭敬敬地送出万寿殿的时候,还若无其事地往里边张望了会儿,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两个手持黄花梨木匣子的宫人,往立政殿而去。   她原是想着,在万寿殿多坐一会儿,与孙贵妃套套交情也好,若能与圣人遇上就更好了,但是,贵妃似乎对她颇为忌惮……   想来想去,她也不曾得罪过贵妃。   那便出在王皇后身上了?!   孙贵妃从入太子府开始,王皇后与萧淑妃也未停战,双方都不服谁。也是那时候起,初入太子府的孙贵妃就讨了太子的欢心,之后一直以来都是椒房独宠。   武媚娘边走,边不自觉地摸了摸面颊,是她太操之过急了……不,她又一想,她如今已经不年轻了,再不把握时机,她的机会稍纵即逝……   直到花萼送了武媚娘出去,待不见了身影,孙茗就起身,绕过回廊,走向阿宝阿福。   此时的阿宝和阿福刚写完大字,正在秋千架旁边的空地上踢毽球,身旁为了数个宫人凑趣。   花蕊跟在孙茗身边,见她也没意思去将人驱散,也就待在身后不发一语。   孙茗只在一旁立了一刻,也不叫人过去说话,见了自己活泼的两个闺女,就更下定决心要想办法将武媚娘除去。   虽然武媚娘尚且没有做出什么叫她觉得威胁重大的事情来,但身边留着这样的祸患始终令她心下难安,而最好就是在她羽翼未丰的时候,拔除这颗眼中钉!   此前她并没有有效的措施出来,就等着叫她们与萧淑妃先斗起来,只是,很明显武媚娘更技高一筹。如今萧淑妃深居简出的,而武媚娘人就在立政殿,那下一个岂不是直指她这个贵妃了?   总之不管王皇后与武媚娘有什么想法,她不能坐以待毙。   孙茗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即使她没有什么小辫子好叫她们去寻的,但人活一世,难免身边有什么漏洞叫人给逮着,与其等着人堵上门,她不如主动出手?   此时天色正当薄暮的时候,李治刚到万寿殿,抄着道上走来,见她站在回廊上,翘望向他。   于是快步上前,把身后的人都驱退了,就揽着人进屋子:“怎么站在外边?天还没热起来,只穿着这样也不知道加身衣裳。”   花枝瞧见门外边端着补汤进来的宫人,扭头见圣人就在里边,一时也不敢出声了,还是孙茗瞧见她有话要问,又见身旁小丫头手上的托盘,就问道:“何事,说罢?”   花枝原并不想提及武媚娘的事情,但见娘娘问起,又不好不答,只好问道:“娘娘,这汤要怎么办?”   孙茗也不瞧汤,只朝李治看去,说了句:“皇后娘娘差人送来的补汤。”   李治正是最恨王皇后的时候,这个曾经的太子妃与他离心离得狠了,又有朝堂一干支持的人,怎么想都是王皇后与他作对,闻言就一脸厌恶地脱口而出:“拿出去丢了。”   正是知道他这种心理,喜欢你的时候万般都是好的,厌恶你的时候看什么都极不顺眼,她就引着话从皇后开始说起,果然见李治一改平日温和的模样,一脸的厌烦。   这可是皇后送来的汤……花枝只好拿着汤,自己提了去,避了人,悄悄地给倒了。   见此,孙茗又靠得更近一些,贴着他胸前,拿手安抚他的胸口:“这是皇后特地遣武媚娘送来的,还叫她盯着煨汤,耗费了许久。”   李治捉了她的手:“别太相信皇后,无论她送什么过来……还有那个武媚娘,谁知道她们安的什么心。”李治反而教她勿信人言,只当她是善良可欺。   只能说,孙茗在李治面前立的形象实在太正面了……   既然他只将她看作如此心思纯净的人,那么她说的话才正好起到作用,拉着他围着案几坐下,又给他添了花茶:“其实,我看着武媚娘还是很本分的人,只是……”说着又蹙起了眉,仿佛一脸不赞同的神情:“只是她是先帝妃嫔,无论如何,如今也算得未亡人,怎么好这样涂脂抹粉,穿得花红柳绿的出来?只是论身份她是庶母,现在又住在立政殿,我也没立场说些什么。”   武媚娘当时在行大傩的时候,李治是见过的。当时也没留意,事后想想,她此前作女尼的样子是极为朴素的,如今这样一听,颇有些不得味,就觉得她处处透着可疑起来。   李治喝茶花茶,又听她说起武媚娘来时的经过,就更喜武媚娘了,也与她道:“原先我也敬她是庶母,只没想到这样不合规矩,如此,你以后还是不要见她了。”   李治年纪更轻的时候,见过了武媚娘,对当时美貌、温柔,又聪慧过人的武媚娘起了孺慕之情。可以说,这样一个女人符合了李治对母亲全部的幻想……   只是,感情会随时间而改变,或许会更深厚,也或许会变质,而孙茗是在他称为太子以后最为忧虑又最彷徨的时候给予了他一定的抚慰,填补了心里的空虚,是以,与别人的距离自然就越来越远。   李治想到在感业寺,见识了武媚娘那颗不甘的心,只道她那是不守妇道,如孙茗所说的那样,实在有失体统,就连当时起的少许的怜惜都失却了,就又补了一句:“我看定是与皇后脱不了干系,武媚娘还是赶紧送回感业寺为好。”   能不废一兵一卒就把武媚娘弄出去实在太好了!   但孙茗不敢大意,还是多说了一句:“皇后怕是要伤心的,她将武媚娘接入宫中时,就说了是为圣人祈福,为大唐的江山祈福。九郎,还是别为难皇后了吧?”   李治一声冷笑,而后睇向她,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阿吟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好,人心险恶,还是离她们远远的最好。”   孙茗冁然而笑,靠着他肩膀,手却反握住他的:“其他人我才懒得管呢,我身边只要有九郎就好。”   被她一番撒娇弄痴惹得浑身都酥软的李治,还是很有理智地拉着人起来,外间备的晚膳已经呈上来了,远远地,都听到阿宝阿福笑闹的声音。   孙茗让人把阿宜也抱过来,如今儿子也已经会爬了,孙茗就总是喜欢叫人把他抱到一边,看着人给他喂食,教他习惯坐着吃饭。   晚膳一毕,一家子几人一同饭后散步,阿宝阿福抢险跑到秋千架去玩,阿宜就让花枝抱着走,一边“啊啊——”叫个不停,伸出手抓抓身旁绽放的花朵。   俩人把人都驱散得远了,就拉着手往廊桥上走去。   李治看天圆月高的,忽然低头对她道:“你说的樱花,我让人去寻了,定是要挑好的给你这方庭院植上,来年我们一同赏花。”   他把这样小的事情都记在心里,即便他身为帝皇成日有无事的事情,她身边的琐碎小事却总是记得一清二楚……   孙茗一边感怀,一边想着要为他做些什么……   一时想到他这些日子的郁郁寡欢来,就拉着他就近道美人靠边,倚栏而坐,问道:“我瞧你最近心情不好,是为了太子的事情?”   立李忠为太子原本就非他本意,何况几乎是被人逼着认下这个暗亏的,连带着,他连王皇后和李忠都很有些不喜。   孙茗自始而终就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关于太子的事宜实在有些敏感,她身为妃嫔是不好妄言的。如今事情过去了,她就乘着与李治谈心而提及,其实是想舒缓李治内心的郁郁……毕竟,总将事情藏在心里也不好,何况李治是这样一个敏感多思想饿人。   李治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也不光这件事,我虽然打算启用武将,但朝堂的关联实在是盘根错节。”   孙茗只道他因为长孙无忌与王皇后等人连成一气,正要说话,就又听李治道:“原本我也不想与你说,是觉得你听了烦心,也没想到你自己问起来。”   见他笑看向她,仍然是那副温柔的性子,一点都没有帝皇的杀伐决断,却更叫她心中欢喜,于是答道:“但凡九郎心里想的,我就想知道,这样,我与九郎才同心啊,对不对?”   李治笑而不语,挨得更近,揽着她的肩膀,叹道:“你不知道,不仅因为朝中重臣内在的联系,还有他们与仕族大户也有紧密的关联。像皇后背后的太原王氏及其他,都是都放上的豪强,有的手上还有些许兵权。虽然知道他们没胆,但我也不放心由着他们壮大。”   “他们结成一汽,的确给九郎造成不少的麻烦,但是,只要他们无法同心不就好了?”孙茗知道他深深忌惮背后他所不知道的势力,只是不明白这当中的关联。   而李治此番却又有了些许头绪:“他们同心,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若不能同心……”   李治想到他们相互联姻,同进同退,连带着同朝中贵族仕宦有结党营私现象,若不让他们有更紧密的联系,就要先杜绝他们之间的联姻!   孙茗不知李治的最终决定,却见他面上一松,知道定是有了想法,就不再提起这件事,笑着看向不远处阿宝阿福一前一后跑过来的身影。 ☆、第109章 壹佰零玖   第二天,朝堂之上,皇帝颁布了一条新的法令:仕族不得通婚。   具体事由,由新的政令重新拟订,仕族婚配甚至于明细到只能与何人哪个家族甚至于几品官员府邸的地步。   因这些豪族们恃其名望威信,不愿与其他姓氏缔结婚姻,而是门当户对的选择彼此之间互为姻亲。这些人既是当地豪强,不少人又执掌兵权,长此以往,就会架空朝廷,对抗中央集权,这是李治所不能容忍的潜在威胁……   就算此前他再规避这些,但直到立太子一事叫他陡然起了紧迫之感。   而面对国家和平政策构成很大威胁的这些人,李治决计不能轻易松手,哪怕此刻尚且还没有威胁到他。   于是李治下令,禁止这些人相互通婚,于是这七大家族结成的铁桶阵遂被攻破,叫他们再不敢私下互为表里,不得不说,李治确实有远见卓识,很快就想通了这之间的盘根错节,就叫他们错筋断骨,日后再不能危害到社稷……   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李治连夜招了许敬宗、张行成,又与善于迎合的李绩知会,最重要的是,性耿直的褚遂良也一力支持此事,只一瞬间的功夫,就将旨意敲定,任长孙无忌再神通广大,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旨意被下放而去。   这才是历史上真正的李治,他宽厚仁和,又有决断的政治手腕,在他自己都好无所觉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帝皇。   兵权不过是第一步,他已经着手开始打击朝中权臣,恢复中央集权了……   如此,不仅打压了王皇后一系,就连萧淑妃也担惊受怕了几日,愈发不敢到李治面前去刷存在感了。   孙茗是事后得知朝堂上的风云变幻的,知道李治这会儿功夫又要进入繁忙的时段,但见他自己每日乖乖地固定时间联系骑射,也就放了心。   就因为历史上李治过逝得太早,而且他原本体质就偏弱,一生起病来就高烧不断的,她也唯有从旁的地方寻些强身健体的办法,也固定时间叫太医令亲自为他诊脉,若有个小病小痛的,也能及早发现。   事隔两日,在午后阴雨绵绵的时候,樱花给植在了庭院里,挨着廊亭,满花圃都更换了樱花树。   阿宝阿福是最欢喜的,围着樱花树绕了几圈儿,虽然没有问出口“为什么樱花树上没有樱花”,小脸上都是疑惑和好奇,各自决定晚些偷偷地问耶耶和阿娘。   两人年纪越长,就越爱面子,虽还是这样小小的孩子,却渐渐有了身为皇家公主的魄力来。   孙茗把阿宜抱到身边,坐在廊亭的案边,叫人铺了软垫子,把阿宜放上去,由着他自己爬来爬去地玩,与当初养阿宝阿福一样,恍然中,竟然也逐渐体会出岁月静好的意境来……   把阿宝阿福两人招至身边,令她们俩人一同如小大人般跪坐,又亲自从案上茶壶中倒了花茶出来,指着樱花树与她们问道:“你们瞧,耶耶多疼你们,应了你们心中所爱。再两个月就到了耶耶生辰,往年也就算了,今年可要自己备了礼物来。”   阿宝皱着眉,一脸纠结道:“耶耶什么都不缺,阿娘你说送什么好?”   孙茗点了她的小鼻尖,谑笑:“你自己想,想出来的,才是你们自己的心意。”   阿福拉了阿宝的衣袖,才与孙茗回道:“那我与阿宝想去想想,但是最后还是要寻阿娘讨主意的。”   阿福人小鬼大,心思颇多,比单纯的阿宝要多了许多计较……   孙茗笑而不语,在漫天杏花雨中,坐在廊亭下,喝着香喷喷的杏花茶。   这时,王福来在廊外求见,待他被花蕊领上来的时候,就是一路上打着绸伞来的,袍子底下不免也沾上了水渍。他不敢耽搁,只在朗庭外的台阶下回话,指着抬着滕筐的两个内侍:“娘娘,这是新晋上贡的樱桃,圣人瞧着好,就叫送来万寿殿一筐。”   这种时令又娇嫩的水果,但凡李治见了好的,都是先一步就往万寿殿送,是以连王福来都是见怪不怪的……   这是当然的!反正李治一下班就准时准点地回来,即使他白日里没空去吃,到了她这边,还有什么吃不着的?   孙茗早已经习惯了,指了花萼去将樱桃镇上,先洗一碟子上来。   不多时,花萼就将浇了奶酪,又淋了蔗糖的樱桃搁在怆金牡丹纹玉盘里,摆成了半凝冻的状态,以鲜乳酪香甜滋润配对春季樱桃的新鲜多汁,再辅以琥珀色的冰蔗浆,这是唐朝的一种很流行的吃法,堪称春季的主打甜品了,时称“酪樱桃”   其实这种吃法在三国时代就有了,之后一直延续到了宋朝,直到如今,早就失传已久,且后人似乎也并没有这样花样百出的吃法。   原先孙茗并不这么嗜甜的,但阿宝阿福喜欢,李治偶尔也会用些,所以花萼就将此法给端上来。   孙茗并没有多问,原本就打算先呈上一盘给闺女尝尝鲜,自然摆出她们喜欢的吃法来了,她自己也挑了几颗,又以花茶清了口,一边瞧着阿宝阿福吃得一脸荡漾着幸福的模样,但还是提了句:“这样甜口的小食,吃完记得漱口。”   与她们说了,又叮嘱花信几句。   她可不想闺女长大后长成一口歪瓜裂枣的牙出来……   见闺女俩个坐在一处紧挨着,一边讲悄悄话,一边挑着樱桃吃,孙茗就起了身,抱了阿宜一同起来。   阿宜许是见了阿姐们吃得这般爽口,两条胳膊就往她们那处伸长着,一边“啊啊——”叫唤,显然是一副被瞧得馋上了的模样。   孙茗转了身,把阿宜的脸朝向另一处,瞧着他一脸的委屈就笑起来:“这么小就知道跟你阿姐们讨吃的了,这可怎么好?”   “我瞧他挺好。”李治也不知何时站到廊亭下的,瞧着她极为熟练地抱着儿子,愉悦地道:“哪有你这般当娘的,他想吃,让人给炸了汁来喂,还舍不得这一筐樱桃不成?”   孙茗一边抱着阿宜往廊下走,一边横了他一眼:“你说得简单,樱桃炸了汁就没那么鲜嫩甜口了,阿宜这般小,怎么能加了蔗糖与他吃?小孩多食糖,其实也并不好。”   男人毕竟与这些地方粗枝大叶,又怎么会留意这许多细节。李治闻言,也不再多言。   她倒是记得阿宜这个年纪可以吃起水果了,偶尔添一些并无妨碍,就扭头与身后的花萼吩咐了一句:“去将金桃削成桃泥来,吃上一些应当不妨事,也不要多,就三、四勺足矣。”   花萼点头后,应声退下。   此时李治已经上前,伸手就将阿宜抱了去,一脸慈父地逗着他玩。   阿宜被李治抱在怀中,显然忘了刚才两个阿姐在他面前馋他的事,倒是觉得这样亲近的耶耶颇为喜欢,然后就喜笑颜开,两眼冒光得对着李治笑。   孙茗上前一步,拉着他衣袖:“今日回得这样早?”   李治刚被阿宜逗乐,一脸的喜形于色都尚且没有收回,仍是笑着回道:“唔,知道你这里有樱桃吃,我怕晚了可就没了。”   他那是取笑她馋,何况阿宝阿福也是这样一副吃货的模样……其实每年搬那一大筐进来,她又哪里吃得完?最后还不是做了干果,存着慢慢吃了。   孙茗又翻了个白眼:“莫非还能少了九郎一口吃的不成?”   话刚落,花蕊就已端着一盘酪樱桃上来。   近身服侍的这几个丫头都极又眼色,见李治进了万寿殿,就早有小丫头下去清洗樱桃了,根本无需另行吩咐。   孙茗接过樱桃,令花蕊将阿宜抱下去食用桃泥,自己一手端着摆了樱桃的怆金龙纹玉盘,一手挽着李治往屋子里边行去。   李治毕竟位高权重,是当今的皇帝,即便孙茗自忖与他几乎不分彼此,但日常的用具还是略有区别,便说这手中的碟子,细节当众毕竟不同,龙纹的餐具也并非所有人都能用的。   李治寻了窗台边的案几前跪坐下来,张口含了孙茗递过去的樱桃,把人往怀里一带,说起给她后院翻修的事情来。   他也纯粹想一出是一出,又有几分偏执,但凡见着不满意的地方,心里就揉不得沙子,非要弄得处处合他心意不可。   窗台半阖着,隐隐还听到外边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到花枝叶片上的滴答声……   孙茗恍然间倒还记得,史上李治住的貌似应当时大明宫,怎么也没见他提过,到了如今,仍是住在太极宫?   于是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问起来:“说起修葺院子,我倒记得大明宫的规模似乎比太极宫还大?”   她也是因为不了解方才问起,但李治却有些不解:“你怎么会想起东内?东内并未建完就停工了,再说,就是规模再大,又如何与太极宫想比?”   大明宫也称作东内,在高祖过逝的时候,并未修建完成,而此时的李治也压根没有迁宫的打算,他只当是她一时的好奇才问出口,但又一想,觉得将东内闲置,似乎又很浪费……   这时,他也起了些兴趣来,想着寻了闲处,去瞧上一瞧。   孙茗闻言,也就不再多说,转而提起李治生辰的事情来。   ……   此刻,同孙茗一样提及圣人生辰的事情还有另一人,便是立政殿的王皇后。   王皇后自从李治下旨,明摆着是拿她家族开的刀,也很是惶恐了几日。她向来胆子说不上多小,但事情一发,本能地就有些缩起来。   还是武媚娘瞧出了端倪,又拿话宽慰了她,才叫她暂且安下心来。   武媚娘说得没错,便是她娘家没有如今这般势力,却也不至于就这样不中用了,何况她一手扶持的忠儿如今还是储君,她的前途一片顺坦……   这般一想,再以前垂首恭敬地跪坐在一边,一心为她出谋划策的武媚娘,顿时心满意足起来。   心情一好,王皇后看着武媚娘就更顺眼了,决定给她一个机会:“再过阵子,就是圣人的生辰,届时定是邀百官入宫,参与国宴,媚娘心里可有谱?”   武媚娘是王皇后授意给接入宫中的,她看重的就是李治对武媚娘的哪怕一点点的在意与欢喜……若是武媚娘不能得宠,那她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反而哪头都不得好,白白失了先机……   武媚娘一听即知,王皇后这是暗示与她,心里顿时一松。   来得正好……若是得了皇后支持,与她更有助益了。   她如今这样身份不明,唯有李治方能为她正身……正是背水一战的时候,一着不慎,就会功败垂成。   而她,她武媚娘便是想方设法,也要留在这太极宫! ☆、第110章 壹佰壹拾   过了五黄,天气逐渐从温暖变得越来越炎热。   前日刚下了场雨,才使得热气稍稍舒缓,好在晨时还凉爽一些。此时,廊桥下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正逢今日碧空如洗,连带着万寿殿上下,此时进出行走间的宫人们脚步间也透着松快。   从朝堂纷争到后宫诸事,琐事俱都忙乱,还没到李治的生辰,却临近了孙英与李词的婚事。   这两人都不算是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因一个与圣上沾亲带点故,好歹也算皇亲国戚,是李氏后人;而一个又是贵妃的胞弟,是英国公的孙子。便是满大街的八卦里头,也是占有极重的分量了。   按照古代的说法,孙茗算是嫁出去的闺女,已经不是孙府上的人了,但因为亲人的喜事,好歹也要添上些心意,转头就吩咐吉祥亲自领了一车贺礼去。   孙英与李词是圣人赐的婚,佳偶天成,婚事就临近六月底……   孙茗也是有心想叫府上的人问一问,有短有缺的,她也好帮着一块儿出个主意。于是,就在中旬,也就是今日,招了母亲和妹妹们入得宫来……又想着,她于这些也毫无经验,索性与城阳、新兴一并招来。   万寿殿的宫人虽然都各司其职,但偶尔间也也有一些于某些方面颇有天分的丫头,此时,孙茗坐在廊亭的方形案边,胳膊底下靠着枕垫,手背上和脚背上都覆着缎条儿,一边眯着眼,一边听着廊亭下的筑台上弹着箜篌的声乐队——这便是花萼挑出来的几个有音乐天赋的丫头。   携着两个女儿进入院子,熟门熟路地行至廊亭的秦氏,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毫无形象的坐姿。   孙茗眼皮子一掀,见了秦氏也不外道,招招手就轻快地笑起来:“阿娘来了就自个儿寻了地方坐,阿香和阿遥也来了?同坐同坐!”   秦氏当先在她左近处一落座,孙莲孙芝也顺着往下一坐,立时就有宫人端了茶上来。   不多时,八角亭里就剩了她们四个,及守在廊亭台阶外边的花枝花蕊了,其余都退了出去。   孙茗见秦氏瞪着她露出裙底的秀足,一脸若无其事地揭了手上覆的缎条儿,又拆了脚上的,一时露出白嫩嫩的手指和莹白的脚趾上,鲜亮的蔻丹来……是极为明艳的正红色。   她把黄色的襦裙将脚背一盖,一整衣襟,身上鲜亮的黄色大袖衫就又覆了一层上来:“阿娘瞧什么呢?我今日起个大早,就是为了弄这蔻丹。”折腾了这许久,蔻丹早就干透了,她才把覆盖在指甲上的布条给拆下来,真巧给秦氏她们瞧个正着。   倒是孙莲瞧着好奇,心里又喜欢,稀罕得总是探着头去瞧。   秦氏如今是再不能拿孙茗当小姑娘教训了,却语重心长地嘱咐:“我看你是懒散惯了,也就是圣人由着你,可你也该好歹也学着晨昏定时……”   “好了,我醒得的。”孙茗出言截了她的话:“让你入宫也不是为了这些。”   秦氏嘴一抿,音量就小了很多,廊亭下的丝竹之声靡靡之音传来,举起茶盏往嘴巴一灌……咦?好香的樱桃味!   孙茗瞧着秦氏一脸惊奇,就往她脸侧凑近,笑道:“味道还不错吧?我让人把樱桃做成果脯以后,留了些作茶。”   虽然迎合秦氏的口味,但她仍是一脸不自在地说了句:“就没见你心思用到征途上。”   她这句话,颇有些与李治不谋而合……   孙莲捂着嘴偷笑,见自己笑得绷不住,就拿杯子一遮,往自己嘴巴里灌了好大一口,然后赞道:“阿姐好巧的心思,可比花茶还香甜!”   倒是孙芝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添水,也不多话,只微笑着睇向她们,看她们聊话也是一脸认真的模样。   少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正是城阳领着新兴笑着进了院子,见孙茗遥做廊亭上,拿团扇遮了半张脸:“你这贵妃三催四请都叫你不动,你一喊,我们倒巴巴地来了,忖得我们多掉价!”   城阳不过一句玩笑话,边笑边说着走近,有宫人一托她的长衫,就落座到她身边的另一处空位上,见了秦氏也笑着招呼“伯娘”,然后又与孙茗道:“知道你这里的茶不容易喝到,我今日非要喝个够本才好。”   城阳手上的团扇一搁到身侧摇了摇,孙茗就瞧见她那张红妆脸来,就指着她的脸取笑:“你这妆容叫我怎么瞧清楚你的脸?整个儿一张泥巴。”   此话一听,城阳眉眼儿一瞪:“你懂什么?如今正流行红妆,我瞧你面色也好,上了胭脂定更好看。”   新兴一拉城阳的手腕,斜眼一飞:“你还是省省吧,什么妆容阿吟没见过的?并非所有人都爱这副模样的,我就不很喜欢。”又探头朝孙茗笑了道:“此番寻我们入宫,看你叫得这样急,我怎么觉得并非什么好事呢?”   孙茗抢了城阳手中的团扇,拿了手里扇了扇风,道:“虽与你们谈不上什么好事,却也是喜事一桩。”   说着,就把孙英与李词的婚事道了出来。   首先,李词还称得上她们堂姐妹呢,虽说出了三代了,好歹大家同姓李,这是有根有头的。何况,李词原与她们也是见过的,还多亏了城阳,才叫孙茗一眼相中了这个弟媳,可见城阳也算得上是个媒人了。   果然听了这段说辞,城阳就抚掌笑起来:“长安都传遍了这件事了,我没想到还算我一份。我听说,韩王妃带着儿子要从封地上回来了,这事可是属实?”   李词原就是韩王李元嘉与韩王妃房氏的幺女,为了女儿的婚事,从封地上赶回来本就是常事。   只是孙茗并没有着重打听过此事,就向秦氏看去:“韩王妃也回长安了?”   秦氏显然也不在状况里,几番回忆也不曾记得有这么回事情……   这时新兴问起了秦氏婚礼筹备的事宜,又道:“圣人牵的线,你们也当摆个三天流水席了,叫同城百姓感沐皇恩浩荡才是。”新兴洞若观火,显然知道被宣入宫的原因,一听孙茗起的话头,就知道是给帮着出主意了。   城阳仿佛次啊刚刚知道这当中的关窍,也点头称是:“很是,长安城里遍布了皇亲国戚,凡与高祖沾亲带故的,定是要上门,且韩王妃是房玄龄之女,与房太尉有同朝之谊的,想必也会上门。”   这样一看,孙茗当初光想着这婚姻结两家之好,显然是想得有些过于简单了些。   看城阳对此事颇为相通,就留了她与秦氏商议,孙茗就起身,携着新兴趣瞧新荷。   廊桥上赏荷,视野其实很好,更兼,凡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瞧的一清二楚,一切似乎都无所遁形。   孙茗早就瞧见新兴频频朝她使的眼色,把人一带来,就含笑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   新兴确收了笑,把自己查到的说与她听:“武士彠的两个儿子武元庆和武元爽,一个是宗政少卿,一个安州司户参军。”   孙茗原先还当那两个兄弟明显没把武媚娘母女当回事,处处为难她们,还当时什么纨绔子,没想到竟还是有为青年嘛……虽然也没在朝中身居高位,但一个四品官,一个七品官,怎么看都觉得是有些前途的。   新兴又道:“武媚娘的妹妹郭夫人名声不显,为人又低调,倒是武顺,一回长安就爱呼朋引伴地玩乐,又喜欢往贵人圈里凑。如今她将她母亲杨氏接出来,只是……”   新兴这里倒确实又一桩八卦,却吃不准应不应当说出来,所以见孙茗一脸好奇的朝她看来,一咬唇也给说了:“那杨氏很疼爱武顺的儿子,甚至隐约有传闻漏出来,说他们祖甥有违伦常之言。”   外祖母跟外甥……   新兴原也不敢拿这些龌龊说与她听,但孙茗原就暗地里寻她去查的事,她也不敢有所隐瞒,是以就把所知道的事情给一一道来。   她闺中友人众多,藏不住话的就更多了,所以也算得上知之甚详,知无不言地把所知道得给道了出来:“武顺的儿子名叫纳兰敏之,我倒是见过,的确是少年英才,美貌得极为少见。”   孙茗听了,兀自沉吟起来。   李治拿仕族开了刀,却不好将王皇后逼得太紧,武媚娘的事情也就暂时没说。孙茗并不是不懂眼色,知道李治的打算,她怎么还会给他添乱?   但武媚娘待在她眼皮子底下,叫她怎么样都是不能放心的……   新兴的这番话,却叫她窥到了其中的机会……   或许,可以以此事作为突破口,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孙茗牵起新兴的手:“还好劳烦新兴你再为我详查,日后,我也为你谋划一番。”   两人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   她与新兴虽也称得上闺中之友,但这个名头前面是挂了坠的,附加的便是各自的利益。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对你好,任由你差遣的人呢?   她知道新兴的心头肉就是她那几个儿子了,但既然新兴帮了她,她也当为新兴达成所愿。 ☆、第111章 壹佰壹拾壹   徐婉自从在立政殿,见识了王皇后对武媚娘的期待与信重以来,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相信了当日贵妃的一席话。   王皇后如今对武媚娘的种种好处,比起之前对她的,却是看得更重了许多。   她心中不甘的同时,隐隐又觉得,这与她所预计的竟是分毫不差……   在此前,皇后已经逐渐与她淡了往来,也不再宣她,也不再与她出谋划策,更是把她当个透明人似的,似乎连敷衍都欠奉。   显然,武媚娘得皇后青睐,如今蓄势待发,凭着在圣人生辰前夕这样多费心思,所图甚大!   这日,正是王皇后会见她舅舅柳奭,徐婉见立政殿的宫人对武媚娘极为礼遇,又拉着她下去量身裁衣,越想越不甘心的她,从立政殿出来,一路行来,直至她抬头瞧见不远处,金碧辉煌的万寿殿。   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进了万寿殿,似乎有欠妥当。她这样想道,绕到华表望柱的后边,探着头瞧着,直到她瞧见从朱色正门走出来的长相端正的内侍。   显然那内侍也瞧见了她,目不斜视径直往徐婉这边行来,走得近了,就认出面前的这个是万寿殿的陈来。   万寿殿上下得用的内侍也就吉祥、赵意和他陈来,其余都得不到重用,多的是做打杂的事情,何况,万寿殿的贵妃也不很爱用内侍,身边亲近的也唯有那几个贴身的宫人。   这陈来皱着眉行到徐婉跟前,拉着她绕道华表之后,避开了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躬身就唤道:“徐婕妤。”   徐婉正愁着怎么把事情与贵妃去说,她又进不得万寿殿,此时见了陈来,硬生生挤了张笑脸出来:“原来是陈少监,我与贵妃娘娘有事相商,正想托人去传。”   这样说着,就递了手去,袖子里边还压了个钱袋,一看就知道是贿赂的一套。岂料,陈来躬身往后退了一步,把她的好意给拒了,又扭头左右后边都瞧了,见没人瞧见,就仍不改恭敬的模样躬身道:“徐婕妤有话不妨直说。”   徐婉知道他这是不敢落人口实,只好收回了手,又探头低声说了几句。   待陈来一脸心事重重地返身回了万寿殿,双手交握,想着怎么将事情回禀到贵妃面前去,奈何一整天下来,竟是没叫他寻到时机。   在昨日午后的茶花会结束,新兴城阳两位公主携手离去后,娘娘就让宫人在东配殿备上几间屋子,留秦氏几人小住了。   到了孙茗这位分,基本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即使王皇后也管不到她身上,何况此时皇后尚且还担心李治仍记恨她,哪里还分得出什么精力来辖制她呢?   今日娘娘忙着送秦氏出宫事宜,叫了吉祥随扈,又让花萼帮忙协理。其余宫人也行色匆匆,忙着手头事与。   正当这时候,陈来从杏树下经过,瞧见手持黄梨花木托盘的花蕊,那托盘上隔着身茜色衣裳,像是替娘娘办事去哪个配殿送去的,忙叫了声“花蕊姐姐”,把人给叫住了。   “原来是陈来。”花蕊正要往东配殿的孙莲屋子送衣裳。今日忙得脚不点地,又要遣人将秦氏、孙芝送回,还要忙着安排留下来的孙莲久居的物件。此刻被陈来唤了声,她一驻足,睇向他。   陈来原不敢接这差事,只是他自有他的道理,有苦难言罢了,此刻见了花蕊,知道花蕊常有消息来源与娘娘分说,就把人给叫住,然后踌躇着开了口:“花蕊姐姐这是要往何处?”   “是娘娘吩咐的事,我不过是跑跑腿,你唤我就为了这事儿?”陈来这小子平日里也活络,不像是榆木脑袋敢耽搁娘娘的事,此番将她唤来,听见她说话,又将她拉到杏树后,她就料定他这是有话要说了。   陈来确实有重要的事情相告,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今日我在殿外见着了徐婕妤,正逢婕妤遇上了为难事,就与我说,要见咱们娘娘,说有事要谈。”   “娘娘才不会见她,不过是区区婕妤。”花蕊回了句,满心满眼地不待见。   陈来却不敢应了花蕊这句话,又是一番做小伏低起来,往前倾了倾身子,又低声道:“只是,徐婕妤提到,立政殿正在为武媚娘筹备了什么,也叫司制房的过来,只她们自己量身裁衣。我瞧着,似乎不同寻常,姐姐你见多识广,你瞧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   花蕊条件反射地就想到,王皇后定是要联合武媚娘整些幺蛾子出来图谋不轨了,而这满宫上下,能叫她们这样费心的,无非就剩下圣人的恩宠……   越想越觉得可疑,花蕊唇一咬,将手中的托盘往陈来手里一搁:“我去与娘娘说,你帮我把这个送过去。”   花蕊教他将衣裳送去孙莲的住处,自己一拎裙摆,快步从杏树后挪了出来,小跑着往正殿而去。   而刚送秦氏出了万寿殿的孙茗,此时正在屋子里逗着阿宜,教阿宜说话。   阿宝阿福在九个多月就能开口说话了,她见阿宜十个月也未开说吐出过一个字,近日来就常逗着他不撒手,引着他说话。   花蕊小跑着进了屋子,就再不敢用跑的了,匆匆走到她身旁,还没喘声气,就听自家娘娘已经开口问道:“何事叫你这样惊慌的?”   孙茗一手抱着阿宜,一手拿着拨浪鼓与他玩,分着神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得问道。   花蕊矮了矮上半截身子,低声地把遇上陈来,打听来的事情事无巨细地给说了清楚。   孙茗原还含笑地听着,此时已经逐渐敛了笑……   她早就知道王皇后能将武媚娘弄进宫来,又怎么会毫无作为?只要一有时机,定是要致力于拉皮条这一事业的!   武媚娘不是第一个,前面还有个徐婉呢……   只是她沉了脸,也不全在意这个原因,毕竟,武媚娘她是早有防备的,王皇后的打算她也一清二楚,而她计较的却是另一桩事情。   “你去把陈来叫过来,我有话要问。”   孙茗说着就抱着阿宜起了身,到了门边,把他递给门边候着的乳娘等人,叫他们带着阿宜去院子里散散,又让花枝跟着去帮她看着儿子,自己则回到书架边,眼睛略过几行书册,从中挑了一册出来。   陈来被唤来见娘娘的时候,一路上惴惴的,总觉得要出事,直到进了屋子,见坐在上首的娘娘一身的贵气,就忙躬身见礼。   孙茗一改平日里的和颜悦色,即使声音都透着一丝清冷来:“你说你今日遇见了徐婕妤?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再给我说一遍。”   陈来于是又把他巧遇上徐婉,又把徐婉打算贿赂却遭到他婉拒的是过程都一一详细得说了,将事情得始末说清楚后,末了又道了句:“奴婢不敢耽搁娘娘的大事,见了花蕊姐姐,就把事情先说与她听,求她拿个主意。”   陈来到了如今也不过十五、六年,长得清清秀秀端端正正,说话的声音也温和有礼的样子,听他喊着花蕊姐姐,孙茗才恍然的记起这个内侍初入她眼前的情景来。   她把陈来叫道跟前来,听他说完这段话,就又招了招手,把人叫得跟近了些:“你是从什么时候认识徐婕妤的?”   陈来心里一咯噔,一脸惊诧地看向贵妃娘娘。而此时,孙茗也瞧着他,这回,她当真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向面前这个,年轻又稳重的内侍……   孙茗坐在太师椅上,后背一靠上椅背,不怒而威。葱白玉嫩的五指就抓了几上的一本册子,猩红又醒目的蔻丹此刻在陈来心里显得张牙舞抓——那册子一掷,丢掷道他身前,即使不拾起来看,他也知道这本熟悉的册子是一本佛经,一本徐婕妤亲自抄写的经书……   模糊间,陈来还记得当年在太子府的园子里,他不过是普通侍弄花草的内侍,一辈子最大的前途,也就在园子那四方小道上了……   那一日风和日丽,他见徐良媛独自漫步在荷花池边,心念一动,就上前招呼起来,告诉她金秋荷花败落,园中还有其他美景可观。   当时徐婉正寄情于此,感怀自己郁郁不得志,哪里会料到有人发出的善意?   也是在那一日,她瞧见远远的,孙良娣难得地出了她得沁香明景,来园子里看花,她就投桃报李,告诉陈来怎么去讨好孙良娣……   孙良娣得宠,若是陈来能顺势逆流直上,岂不是改变他一生的气运?   事情也正入徐婉所料,陈来被叫去服侍孙茗,自此,再不是当初那个侍弄花草的粗使太监。   也正因为有徐婉当日为他的打算,他才会无法拒绝她那唯一一次的请托……   徐婉将亲手抄写的经书送到孙茗面前,在任何人都没注意的时候,那册经书就这样,被放到了内室案几上,叫圣人看个正着。   此时此刻,就是这样一本经书,静静地躺在陈来的面前,不过须臾之间,就间他额头渐渐沁出了汗来。   孙茗瞧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所料没错了。   她也不愿意疑心自己身边服侍的人,花枝花蕊花萼,每一个都是她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她们对她用心地照顾,她对她们也同样抱以信任……陈来虽然是李治指名将人送到她身边来的,但她也并没有拿他当了外人,只是这种事,实在叫人寒心罢了。   之前在李治看到经书的时候,她是何等地震惊!震惊于经书,也震惊于身边竟是出了问题……她是极力不想怀疑身边最为亲近的花枝花蕊,所以此事一直秘而不宣,直到住进了万寿殿,她再次见到了这册经书!   身边出了奸细这种事,如鲠在喉,她绝不会当作没有发生过!   午后的天气更热了,站在屋子外的两个小丫头额间也淌了汗滴下来。   屋子里,一直跟在孙茗身边的花蕊也是一身的燥意,但她哪还有心思管这些,只听孙茗那番话,就叫她膛目结舌地瞪向了陈来:“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敢在娘娘跟前弄鬼!我真是错看了你!”   就算花蕊平日里与他再亲近,此刻亲疏高下立分,她满腔的不满顿时就发作了,恨声道了这句话,扭头就与孙茗说:“娘娘,此人绝不能姑息!”   孙茗抬手止了她的话,有看向低着头,惊慌失语的陈来:“好歹你也跟在我身边多年,我不忍叫你没了下场,待会儿你自去领罚,我会让人将你领走,只做个粗使的罢,也算成全了我们主仆一场。”   陈来捡起面前的经书,五指死死地将书册捏紧,沉默良久,哽咽着声回道:“是陈来有负娘娘的信任。”   之后,陈来被带下去了。   知道陈来的事情也唯有那几个人,像宫里突然少个人这种事,其余宫人并不敢多问,只要知道自己需更小心谨慎行事,不犯错,不授人把柄……   孙茗也轻轻将此事揭过,虽然她大可以把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甚至于可以借此把徐婉打入冷宫,但她仍是低调地将这件事给处理了。 ☆、第112章 壹佰壹拾贰   时至七月,天也逐渐变得赫赫炎炎。   李治也遵循了前朝的惯例,在越渐炙热之际,行往玉华宫避暑。   玉华宫素有“夏有寒泉地无大暑”的美称,是避暑、修养及狩猎的好去处。   始建于高祖时期的“仁智宫”,太宗皇帝又在贞观二十一年重新营建,太宗皇帝对玉华宫的满意可在其亲自撰写的《玉华宫铭》可见,后又有当时的太子李治所书的《奉和玉华宫铭》,赞美此行宫的仙雾缭绕、美不胜收的盛景。   所以对于李治来说,入夏避暑之地,首选便是玉华宫,于是旨意一下,几乎就把太极宫给搬了空,不仅妃嫔俱往,还有宫人内侍举不胜举,更因陛下迁宫另居,底下唯恐又不周之处,司制、司膳同迁不说,连太医署都随行大半。   这种跟着皇帝露脸的机会,谁都不愿意放过,王皇后是亲自携着太子李忠向李治请的命,一番言辞动之以情,愿望跟随……   在李治心里,最贴心的不外乎就是孙贵妃了,但皇后跟着一同去了,宫闱岂不是无人管辖?   所以在李治一脸信重地睇向萧淑妃的时候,萧淑妃极有眼色的自请留守,明艳依旧的脸庞熠熠生辉,一脸被信任的感动,盈盈一拜:“妾定不负圣人所托,还请圣人放心。”   应该说,萧淑妃这番姿态,的确叫李治起了一点愧疚,及一丝感动……   如此,就更显得皇后不懂事了!   由始至终,孙茗不过是保持缄默,知道萧淑妃瞅了机会,定是要与王皇后一个不痛快,这般打脸的姿态,也的确叫王皇后立时青了脸。   总之不论怎么说,七月初,李治就携后宫诸妃、满朝文武,浩浩荡荡行往玉华宫了。   虽然迁宫避暑,但朝还是要上的,何况他还自忖是个矜矜业业的帝皇。   李治将凤凰谷玉华殿设为正宫,日常早朝及办公便落在了此处。   王皇后自入玉华宫伊始,便瞅准了玉华殿的南风门处的庆福宫,与李治请示后,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地入住进去,其中,还包含了一个武媚娘,及徐婕妤。   因庆福宫为一组宫殿,建得比太极宫的立政殿还大些,不光多了她们两个,将太子及其余几个儿子养在里边也不在话下。   说到底,王皇后才是李治明媒正娶的,她自选了宫殿入住进去,谁也说不得什么,但孙茗却并不能这般随心所欲,也就只好留着待李治安排了。   李治自然心中记挂着,早早在北侧排云殿为她安排,里边也有行宫侍候的宫人清理,又有王福来亲自监哨,在孙茗住进去的时候,万事已经妥善了。何况行宫原本风景秀丽,只需在排云殿中稍作安排,又挪了名家字画、珍贵摆件,即便只是小住,也已经显得端庄大气,奢靡华丽了。   孙茗身边的贴身宫人寻常是离不了人的,但因迁入行宫避暑,少则三两个月,就是将万寿殿给贴了封条,她也并不能安心,就留下了稳重又细心的花枝看守,留了赵意辅佐。而她身边就带上花蕊花萼二婢,还有个寻常伺候的吉祥,这几个都算得上是伶俐人了。   阿宝阿福和阿宜三人自然也带在身边,把他们独独留下,她可不放心……   总之,当日一入住排云殿,孙茗就让人在庭院里筑起了秋千架。她怕阿宝阿福住得不习惯,有个熟悉的环境,至少心里上有了安慰。   只是,她显然低估了两个闺女强大的内心……   在孙茗刚参观一圈后,就一脸倦意地回了主殿小憩的时候,阿宝阿福就携着宫人四处转悠了,还在后花园假山石里头玩起了躲猫猫。   待孙茗晌觉一醒,已是日薄西山。   阿宝阿福知道她们阿娘困顿,也不让花蕊等人唤醒,都颇有主见地把她们拉至一边,让她们去寻司膳房备膳,又点了几个她们爱吃的、阿娘爱吃的几个菜,至于耶耶……两个小丫头表示,耶耶是杂食类,什么都吃!   而在前朝,李治也懒懒散散地处理了一堆公务,时时寻王福来问时辰,好不容易挨到平常下班的点,顿时浑身一松,就轻快地散了朝臣,往排云殿去了。   他还没好好地瞧过排云殿的一应景观,也不知道他们都能否住得习惯呢!若有哪里不妥的地方,还能乘早改过来……   皇帝陛下的强迫症又犯了!   直到他行色匆匆地迈步走入庭院,见庭院深深,却无喧闹,极为安静,诧异间就到了主殿。   阿宝正一脸愁容的揪着花蕊不放,也不准她进去把阿娘唤醒。阿福坐在椅子上,晃着两条小短腿,托着腮,瞧着阿宝急得满头大汗……   见李治提步迈入门槛,阿宝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立时就松了花蕊的手,一把抱住李治的腿:“耶耶,阿娘还在睡,肿么办?”   李治一把将她抱起,一脸慈爱地在她脸上亲了亲,轻笑着问道:“那阿宝怎么办?要不要叫醒阿娘?”   阿宝抱着他的脖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阿娘累了,我们别叫醒她好不好?可是……阿宝好饿……”说着说着,不自觉地声音里就带着委屈,听得李治心都化了。   “还睡着就听你在你耶耶那儿告状了!”   从内室里边缓缓踱步出来,揭了帏帘,就见阿福跳下椅子,跑向自己的阿娘……   哼,耶耶只疼阿宝,阿福还有阿娘疼!   孙茗刚出来,就见阿福那张李治小号的稚嫩脸蛋儿,萌得她揉了揉阿福的小脸,再牵着她行往太师椅。   其实若是真睡得那么熟,在里边哪里听得清阿宝说了些什么?不过是起身后,刚走出来,就听到阿宝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这才忍不住开了口,说了这样一句话。   阿宝却不明就里,只当阿娘当真听见了,怕阿娘不喜,犹犹豫豫地踌躇了一会儿,被耶耶抱着坐到一边的椅上,顺手夹了一筷子面前的“毕罗”,又几个大人诧异的目光中,从椅子上爬着立起来,抖抖擞擞地放到了阿娘面前的碟子里。   她这是人小手短,知道坐着是无法为自家阿娘夹菜的……   孙茗也是一脸惊讶……原来一直以来头脑简单的阿宝,竟还会有动脑筋的时候?   还是李治先回过神,含笑赞许地瞧了她一眼,故作不满道:“阿宝只帮你阿娘取食,竟不知道帮你耶耶?耶耶白疼你了……”   话刚落,李治面前的玉瓷碟中,就被放了块透花糍。   李治睇向阿福,见阿福一脸羞意地低着头吃菜,面上顿时露了丝柔和的笑意来……   这时,一只坐在四角方桌的另一侧,坐着的阿宜被花萼喂食,许正吃得开心,“啊,啊——”拍手叫起来。   他们这边一家五口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另一侧的庆福宫却是端庄肃穆。   日子逐渐临近李治生辰,按照王皇后的意思,此番虽然在行宫,但也要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何况,出行之前她刚被萧淑妃不软不硬地打了回脸,生辰宴会的事情,圣人却还是托付给她办了,她无论如何也得耗费十万分的力气,好将脸面挣回来!   不过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王皇后身边的得力帮手,武媚娘了。   武媚娘确实有几分本事,在王皇后对玉华宫万事不解的时候,已经与庆福宫上下宫人混得极熟,只消寻人一问,就知道行宫的大致格局。   她将诸事与王皇后一一罗列,又替她填补其中的错漏,以致王皇后将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连带着,对武媚娘的希冀就更大了……   王皇后会将武媚娘接入公主,放在自己的身边,难道仅仅只是把她当作得用的宫人吗?如果只是这样,她怎么还会如此大费周章?   她留武媚娘,实有大用!   应该说,武媚娘不遗余力地帮她,真是瞅准了王皇后内心深处的所求。如此,她方能心甘情愿的被她“利用”。只要王皇后一直本着如此心思,她进一步以情理直辖皇后,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王皇后系出名门,不屑使那起子阴私手段,更不会什么阴谋诡计。正因如此,若让王皇后觉得对武媚娘哪怕稍稍一点点的补长心理,及初将她接入宫中直至如今都一直存在与心内的利用心里,武媚娘才有用武之地……   她不怕王皇后利用,就怕无人肯利用她……   果然,王皇后一将手中的事情理顺,下一步的棋,就是为了武媚娘而走。   王皇后屏退左右,将武媚娘招至近处,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瞧着体态丰腴、楚楚动人的武媚娘,极为亲近得拉着她的手:“我与媚娘一见如故,只是我心中藏着事,不知道能否与人说道。”   武媚娘心中一震,顿时预感机会来了,激动得连鸡皮疙瘩都鼎了起来,面上却如朝霞,眼含秋水:“娘娘但凡有事直言,媚娘有幸蒙娘娘信重,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娘娘厚恩。”   王皇后心中一点头,这个武媚娘果然是个聪敏人,于是,露了隐晦的笑意,与她详说了起来。 ☆、第113章 壹佰壹拾叁   壹佰壹拾叁   玉华宫以凤凰谷为主体,以玲珑雅趣的石桥和抄手游廊将西北的兰芝谷与东北珊瑚谷联结为一个大林苑。   李治的生辰,就定在大林苑中宴请皇亲贵胄及贵妇贵女们、文武百官及其亲属家眷。   此次宴会,其实全由王皇后一手操办的。许是李治当真还是拿她当作自己的皇后、妻子,但凡这种露脸的机会,他从不吝啬,说到底,他内心仍是对王皇后存在一丝期盼。哪怕只是仅仅的一丝……   这是自从李治立李忠以后,首次给皇后正脸的机会。   大林苑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动工,施行高格调的宴会场所,必定要有足够宽阔的场地,必定要丹溪缭绕、漩树玲珑,周边花团锦簇,环境奢华大气。   依着前几年的习惯,李治在临近生辰的时候,又开始对他的生辰贺礼期待起来。   每年孙茗都是挤破了脑袋去想李治的寿礼,又要花上许久去筹备,费了那许多心思,效果却是出乎意料得好,弄得如今她自己都有些骑虎难下了……   你说年年都这般用心去寻,哪有那么多点子要叫她想得出来的?若每年都用心筹备了,今年反倒俭省了,又要叫李治疑心她敷衍……总之都怪她自己,不作就不会死!   最后还是从闺女身上找着了灵感。   阿宝阿福自从知道耶耶的生辰起,除去白日里的玩耍时间,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思考赠礼这件事上。不论吟诗作画,还是其他任何的,想方设法地问了许多宫人,终究没有定下最后的主意,直到一日,她们俩玩着城阳送进宫来的长安城里的新鲜小玩意儿的时候,一眼瞧钟意了泥人……   长安如今有一些手艺人,把泥人捏得惟妙惟肖又极为逗趣,吸引了阿宝阿福全部的注意了,这也给孙茗提了醒。不巧,她今年也是黔驴技穷,懒得再动脑子了!   于是,她把阿宝和阿福叫到身边来,抢了她们手中的两个仕女的小泥人,瞧着小泥人精致秀美的五官,和一身鲜艳的五彩襦裙衫:“这泥人倒有些意思,你们俩都很喜欢?”   阿宝一件手上的泥人被阿娘给抢了,第一反应就是要哭,在她哭的时候,身边无论花信还是别的宫人早就上前来哄,但凡她的要求也全都不敢拒绝,所以练成了她这副霸道的性子来。   还是阿福看出些苗头,轻轻拉了她的手臂,直到孙茗看向她们,满脸笑意地哄道:“你们这么喜欢泥人,阿娘把匠人叫进来,教你们怎么捏,好不好?”   于是,在阿宝阿福一脸惊喜的点头下,孙茗默默地把事情给办了。   事隔了这些天,就在李治生辰前一夜,孙茗总算可以交差了,然后就痛痛快快地给阿宝阿福放了假,准许她们今日可以不练字,在院子里多玩半个时辰。   只是,今年她却不向往年那么猴急地就把寿力给搬出来了,而是与李治卖了个关子……   见李治一副满心期待又隐忍着不发,时不时地还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明明内里闷骚了一肚子,却偏偏外表正经得不得了,叫她瞧得生生憋了一肚子笑。   李治许是发现了孙茗的小心思,也不再装模作样的,索性就拉着她坐下来,拿眼一扫,手一摊:“卖什么关子,还不快拿出来?”   尚且未过子时,当然还不能算是李治的生日了,孙茗哪里肯将东西拿出来,就故意装疯卖傻,直到算准了时间,才叫花萼将东西挪来。   孙茗不过是出了点子,动手做的却是闺女……不过她们是开了挂的,反正有人帮她们和泥土上颜色,就是边边框框棱棱角角的也有匠人帮她们修饰。   咳,总之,总算是将最后的成品给弄出来了!   李治见花蕊叫内侍托着十寸大小的方型紫檀木制匣子,小心翼翼地抬进来,搁到长条案几上,待他们躬身退下,他自己亲自揭了开来……   匣子里边顿时透出微弱的亮光来。   孙茗也上前一步,与李治一同看起来。   匣子里,是木头雕刻得极为精致的庭院,立面还摆了森绿的小树,极为眼熟的廊桥和八角亭。两个一样大小的女孩儿站在廊桥上,指着桥下的芙蕖笑意盈盈,而身着常服的年轻男子与美貌的唐朝仕女坐在亭子里,与婴孩逗趣。亭子边、木廊的柱上,还立着小小的灯柱,里面微弱的烛光透过灯罩,隐隐约约……   纵然看了几次,这种微景观做得如此惟妙惟肖,看得孙茗都练练感慨。   李治果然颇有兴趣地站到不同的位子,用不同的角度去瞧。   这是孙茗从后世拿多肉植物摆微景观中寻到的灵感,就让人去寻了长安城里的匠人教阿宝和阿福捏泥人,又让木匠按着她的图纸摆出了这样一个袖中世界。   李治瞧了半晌,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揽过她的肩头,叹道:“你这心思确实巧,我方才在想,把这种想法放到军事上去,就像秦皇当年的军事沙盘。如你这般,做得更精细……”   孙茗抬头嗔道:“不光是我做的,你瞧泥人捏的像否?阿宝阿福学了好多日,我觉得中观全局虽然漂亮,难得的确实她们这份心意。”   李治忙点头:“很是!”   总之,最后这个微景观还是被李治拿去当作军用沙盘模型的参考了……   这些暂且不提,第二日,为了庆圣人生辰,王皇后是早早的遣了人过来,将今日的安排给说了。   在玉华宫,她们也都算是初来乍到,连宫殿、路线都尚且没有摸透,对于圣人诞辰宴会如何举办也是一头雾水。还亏了王皇后周到,吩咐宫人过来引路。   在孙茗到了大林苑的时候,席间已是觥筹交错了。   大林苑被王皇后使了人整顿,不过短短半月间,规模就比御花园还大,风景比汤泉宫还美。山城江海涛声依稀可闻,假山假石、古木森森。在灯柱下,花团锦簇富丽妖娆,胜似天堂月殿。   王皇后的确有一手。大林苑地处中心,方位绝佳,如今经此修饰,确实是最适当的地方了。   用山石开路也有几分意趣,用水渠生生就把男女席给分离开来,倒也免了相互冲撞。   王皇后高坐席上,在内侍唱到孙贵妃的时候,众人就见一身明艳的黄色身影款款行来,在皇后端方的笑意下,走至众人的眼帘。   到了孙茗这个身份,早就无法低调了。   她便是最爱身着黄裙,不仅艳丽,更是身份的象征……任凭徐婕妤怎么模仿她的穿衣打扮,她的风格品味,只要她褪去青涩的装扮,身上着了这般华贵的衣衫,这种吸睛的颜色,她就无可奈何。   不是谁都能穿黄色的!   孙茗在王皇后身处下手一座,面上与她低头一声招呼,外人只看她不拘言小的脸庞,却并不会觉得施礼,相反,竟是不由地升起一丝仰视来。   王皇后距得近,看见孙茗落了座,就与她亲近起来:“没回见你,都穿得这样不同,漂亮是漂亮,可是要把我给比下去了!”   难得皇后心情这么好,向来端正的人,竟与她开起玩笑来……   孙茗也扬起笑来,回道:“妹妹可经不得姐姐开的玩笑。”   打量着这边女眷吃酒得过分热闹,一旁还有娘子凑在一处作画,再看远处声乐器械,有几样颇有来历的样子,孙茗不解道:“怎么今日也不见太常寺宣人过来弄舞?”   王皇后牵动唇角,看在孙茗眼里,只觉得她笑得暧昧隐晦。听见她说道:“今日前来虽为祝寿,我们这边也无外男,就让有才学、会技艺的贵女一展所长,岂不妙哉?”   这回,孙茗侧过脸,遍寻了一圈,见除了几个相熟的贵妇人和娘子们,大多都是生面孔,搜了许久,竟也没见到武媚娘,联着王皇后的话,果断发现了其中的猫腻……   王皇后果然早有预谋!   这不是早在预料之中吗?   孙茗回过头,一贯的佩服模样的笑脸:“姐姐说得对极,光叫太常寺遣人过来弄歌作舞的,看都看厌了。” ☆、第114章 壹佰壹拾肆   今日是李治的生辰。   王皇后将筵席规格打理得很好,即使与国宴相比,也好不迅速了。直到李治被被内侍撞翻了酒盏的时候,他仍然是这样想的。   李治是自比仁德之君,他的性格相对温和,即使底下偶有小错,他也并不暴虐施以严惩。无论面对朝臣或是后宫,哪怕仅仅只是面前这个做错了事的内侍,在他跟前跪着身瑟瑟发抖。   还是王福来瞧不过去,上前两步,把宫人踹翻到一旁,又提醒李治衣衫下摆的酒渍:“奴婢遣人去排云殿拿常服,还请圣人移驾。”   许是这习惯也由来已久了,李治就是住到了玉华宫,也把常服及常用的悉数着人放到了排云殿,与孙茗放到一处,每日用着也习惯。像是常服一类,自然也都被孙茗收到了衣橱里。   所以王福来眼见了是要为他更换一身衣裳,就即刻遣人去排云殿去,自己则开口请他撤道内室更衣。   纵然被少许冒犯,但李治也并没有生气,何况今日又是他的生辰,于是他欣然前往玉华殿。   玉华殿为正宫,内有沿山凿石的石室,沿着正宫,后边就是完整的宫殿群了,像王皇后所居住的庆福殿,另一边就是孙茗的排云殿了。只因李治常住到了排云殿,玉华殿就形同虚设。   只是,就是李治不常住,但到底是为圣人安排,排场及里边的修葺、摆设都有来历,雕栏玉砌,甚至于比别处要更大气、更奢靡。   李治循着王福来手执宫灯引路,后面也就跟了四个内侍,沿途倒是立着灯柱,遥遥地挂了宫灯,即便越走越深入,但也没有宫人有胆子敷衍,曲径照得极为明亮。   王福来将他引至殿前,后边就站出两个内侍开了殿门,不多时,屋子里的灯柱上都燃上了灯柱,王福来一躬身:“圣人暂且稍等,衣裳马上就能送来。”   李治将人挥退至台阶下,自己迈了步子进去行至内室,绕到屏风后,就解起了扣子。   刚把讌服褪下,里边的是白底暗纹的中衣,瞧了瞧,见酒也没有透过外衫沾到里边,稍稍放了心,正当这时候,大殿阖门的声音传来。   “进来。”李治知道这是宫人将衣衫取了来,就把人唤到内室,一边心里嘀咕,排云殿一个来回这么远的脚程这宫人手脚倒挺快。   不多时,细细的脚步声传来,李治也没回头,知道有人进来,手一伸,就抓到的衣衫,正要把衣裳展开穿上……   咦?!这件衣衫……   李治转身看向来人,就见三、四步的距离,那宫人身着十六色的高腰襦裙,梳着高髻,透过临窗微风,身上裙衫袅袅摇曳,娉娉婷婷的模样,显然并非普通宫人。   此时见李治看向她,就上前半步,盈盈一拜:“恭请圣人安。”   她声音柔媚清丽,婉转又动人,但如此熟悉,致李治一听就知道眼前这人是谁:“武才人……”   武才人是因李治当年常在太宗皇帝跟前遇见过,也打过招呼,故此,他脱口而出的便是“武才人”这个封号。   武媚娘暗地里银牙一咬,她只见到李治眼底的惊讶,却没有想象中的欢喜,于是面上顿时委屈的模样,欲言又止,几次想说话,最后只是咬着下唇,不发一语。   说到底,这样一副欲语还休、娇娇弱弱的神情,换了旁人定是要怜惜几分的,但在李治的眼里,武媚娘的身份上更是添了一层“父皇的武才人”这个前缀,别说叫他亲近了,想着脱身才是要紧……   他如今正是一腔热情都贡献在政治建树上,目下掌权才是他首要的事情!   此刻他面前的,竟不是武媚娘妖媚无骨、风骚妖娆的媚态,唯有叫他被人瞧见思及的惊恐。   所以条件反射的,李治肃了脸,沉下面:“你是如何进来的?”   武媚娘前一刻只见到他惊讶的神情,下一刻就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盛气凌人,立时就跪了身下去,面上泫然欲泣:“请圣人息怒,我是为圣人取更换的衣裳,并不敢犯圣颜。”   她失算了……   在当初,李治仍是太子的时候,她身为女人,当然瞧得出太子迷恋她的美色,若非她有意勾引,怎么会常常叫他遇上?   她惯是深谋远虑,知道太宗皇帝后来身体越渐疲弱下去,这江山迟早换人,届时她一个前朝妃嫔,偏偏还只是个小小才人,还有什么指望?所以她未雨绸缪,见机行事,创造了许多与当时的储君李治接触的机会。   当时的李治不过是个少年郎君,便是见惯了宫中捧高踩低,也未必防得住女人,何况是她武媚娘……   而她,也差一点就成功了……至少,她当时的确成功引起了李治的注意,甚至于一度引得李治频频失态。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后来,李治内心的柔软悉数给了孙茗,万般柔肠也都献了出去,哪怕当时憧憬眼前这个美貌依旧、风韵迷人的美人,却再难回到当时。   何况历经风雨,又见惯了瞬息万变,在李治的心头大事,如今都没有江山社稷来得重要了。   所以,武媚娘是太久没有正面遇上李治,错估了李治。   李治也不急着换衣了,厉声把王福来叫进来,然后负手一背,指着武媚娘道:“把她带回皇后那里,不要再让朕看到她!”   王福来起初见武媚娘手持衣衫行近,也惊了一惊,还不待他出言询问,武媚娘已经笑着走近,指了来时的方向,一句“皇后娘娘遣我送来的”,就将他把话给咽了下去……只是,真叫他说,他还未必会觉得她能成事,更担心的,是圣人的呵斥,与孙贵妃的迁怒。   所以王福来虽然把人放进去了,自己却跟着上了台阶,就候在门边,所以李治一唤他,他就立时现了身。   果然,圣人一脸的“凌然不可轻犯”,指着武媚娘一呵斥,他就知道自己所料没错了。   常年跟在圣人的身边,体察上意也是他的分内之责……   王福来暗地里嗤笑起武氏,面上却是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武才人,请吧。”   武媚娘面上一哂,羞红了脸,只觉得丢了大丑,却又固执地不肯就这样吃了挂落,仍挣扎着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正要开口,不料这时候,远远地只听“耶耶,耶耶——”的叫唤声。   跟着,阿宝阿福被宫人抱着进了台阶,就迫不及待地叫人把她们放下,自己跑着进了内室,也不理会别人,眨眼间,就一人抱住一条李治的大腿。   阿宝特别会卖乖,抬起头,眼巴巴地就喊着:“耶耶,我们给你送衣裳来了。”   今夜玉华宫热闹非常、盛况空前,孙茗赴宴之前就把闺女和儿子都安排好了,也不许她们去凑热闹,叫人寻了玩具与她们玩,自己独自走了。   俩人正当无聊的时候,李治身边的宫人就应了王福来的吩咐到了排云殿,跟滞留在排云殿的宫人去取圣人更换的常服,就见了这两只小魔星。   两人正闹着想要跟着去寻阿娘,就见着了耶耶身边的宫人,如何肯放过机会,还是阿福一动脑子,就抓着阿宝耳语两句,两人就拿“送衣服”这个借口,出了排云殿,自然就再无宫人敢拦了。只好一部分前去寻贵妃娘娘报信,一部分就跟着服侍公主来此了。   李治见到阿宝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兴,见她一脸萌萌的,忍不住就把人抱起来,又拍了拍身旁的阿福,露了丝温柔的笑容:“阿宝阿福这样乖,让耶耶赏你们什么好呢?”   跪在下首的武媚娘眼底一黑,知道事无更改,白白的错失了良机,竟叫她功败垂成!   而还在听王皇后说话的孙茗,此刻见身边的花萼突然离开,起先没当回事,直到她行色匆匆地返回,平常再老成持重的小丫头,此刻竟也显露了几分惊慌,到她身边后,寻了时机,就将事情回禀了——   圣人吃酒的时候不小心被酒洒到身上,遣了宫人来排云殿取衣裳!两位公主已经跟着前去玉华殿。   孙茗微微一惊,将酒盏往案上一搁,一时间如花萼一般想到了一处上。   她几下搜寻,仍然从头到尾未见着武媚娘,顿时知道王皇后又故技重施,让武媚娘去勾引李治了……   刚来的时候,她虽然并没见着武媚娘,却也并不很忧虑,只当王皇后想出表现娘子们的才艺来,定是为了武媚娘铺路,她就且安心地看着……等了这样许久,都没有见到武媚娘出来,原来竟是走了旁的路子!   王皇后不过是声东击西,以此法绊住她罢了!   这样一想,孙茗立时就坐不住了,沉下脸,就起了身。   李治夜会武媚娘,不论最后有没有被得手,只这件事叫她就觉得恶心了,但王皇后在她面前故作姿态,只为了迷惑她,竟是努力地表现她的善意来……   所以,不论武媚娘还是王皇后,都叫她此刻万分的厌恶。   两人狼狈为奸,一个迷惑她绊住她,一个去勾引她男人……   孙茗身材纤细窈窕,却要比寻常娘子高上一些,寻常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只显得她性情温和有礼,如今这样蓦然一起身,王皇后看向她面无表情的那张脸,只觉得可怕,竟然无端端地心里着慌起来。   孙茗立起了身,硬生生地挤了一丝难看的笑来,说的话虽然恭敬,可语气实在有些不好:“妹妹突然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这句话就像牙缝中挤出来似的,叫人心里觉得凉飕飕的……   王皇后又是慌于得罪了孙茗,又有些惊喜与,定是叫武媚娘得了手……   不然,孙贵妃怎么会这般难看的脸色? ☆、第115章 壹佰壹拾伍   夏夜潮闷,皎洁的月光映着排云殿的轮廓,无端端地叫孙茗更加郁闷。   慢慢地踱步回去,身后得花蕊花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待过了心里头的烦心事,孙茗面上仍然一副极不开心的模样,倒是瞥开满朝文武,提早开溜回来的李治心情颇好的样子,一路抱着闺女回来,还哼着小曲儿。   把闺女送去休息,他自己到了屋子里,见孙茗一脸不知道生着什么气,他立时就收了笑了……反倒孙茗见他憋脸,一脸的怪模怪样,就被逗笑了,明明心里藏着话要说,心情又不好,却是被他弄得笑起来。   李治见她不复刚刚那么着恼,心里一松,就上前勾着人寻到月夜下的窗棂边,拉着她手坐下。   即使她不说,他也知道定是什么事又叫她不痛快了……   她便是这样,几年如一日地简单,心里想些什么,全都透到脸皮上了,也亏得他总是这般迁就,换了旁人可如何是好了。   这么想着,他料想也是因为武媚娘的事情,也不等她问出口,他把人扶着坐下来,自己跟着往边上一坐,就斟起面前的茶壶来,一边偷偷觑着她:“你在皇后那儿好好地听着小曲儿,鼻子就是这么灵,老远就知道我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李治是半取笑半无奈起这件事……自古帝皇都并不喜枕边人,哪怕是皇后,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这会令他们极度地没有安全感。   孙茗听后,第一反应就先去偷眼瞧他面色,见他面上并无不快,心里微微放了心,却更觉得王皇后手伸得长。她虽然不着急给皇后上眼药,却也深恨她此番做派,于是说出来的话,口气就显得有些冲了。   “若非九郎身边的宫人来排云殿取衣裳,我哪知道王皇后如此为九郎着想?”果然,孙茗此话一出,李治立时就有些不虞,原本斟在她面前的茶盏,也被他无意识地捡起来喝下。   孙茗更多的是气话,但换她稍稍一冷静,就意识到了,此时对付王皇后是极不明智的,且不说她背后的势力,她身边可还有个太子!   意识渐渐回笼的孙茗,很快就想通其中的盘根错节,李治如今尚且没有收服兵权,于朝堂上威信也不够,就算他有心,可如今也不是他废掉皇后的时机……但武媚娘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这刺一日不除,她便一日无法安心。   大丈夫能屈能伸!   于是,孙茗就大丈夫地挂到他身上,手缠上他的手臂,身子一软,声音也透着温婉柔和起来:“其实再仔细想想,怕也无可厚非……像九郎这般,即便是前朝的才人,不照样被你迷上了?”   李治先是拿不准她要什么,谁知越听越没下限,一低头就使劲儿捏了捏她下巴尖:“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连武才人都编排上了。”   孙茗可不知道他这是急着把自己摘干净,哪里又敢应了她这句话,只当他心中还有一丝维护武媚娘,暗自银牙一咬,决定用上□□这一招……   然后,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就被贵妃娘娘带着往榻间走去……   此刻的贵妃娘娘化身为明媚娇艳的美娇娘,体态柔媚、眸若春水。沿途起,一路地乖嘴蜜舌,叫唤得他心驰荡漾,直到身下的美娇娘拿那葱白玉嫩的纤纤细指,沿着他胸前一路滑下来……   “怪不得武才人会拜倒在九郎的龙袍下,她即便没试过,也知道九郎你秀色可餐?”   李治刚泻下肝火,听到身边娇娇媚媚万千柔肠的话,说出来的却是叫人哭笑不得……   “我看是堵不上你这张嘴了!”一边说着,把人又捞过来一番□□。   其实,她这番自以为是的□□,在李治面前却半分都不够看……为什么?实在是因为对她太熟悉了,竟是为了醋性才这样一反常态,他也就顺水推舟。   反正与他来说也并不吃亏。   只是,夜里凭地出了这么多事,当时并未深想,隔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闲来无事的时候,越想越是细思极恐……   王皇后手伸的也太长了!   如今也提了忠儿为储君,若是有人逼宫,以如今身边满是漏洞的情况,难保不会叫人得手!   这样一来,当务之急就是加强身边禁军的防守。   再来就是他更换衣裳的时候,那武媚娘竟是旁若无人地能近到他身边……武媚娘不过是前朝的才人,如今在宫中更无女官之职。她被王皇后接入宫中,竟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也如孙茗所说的,打扮地花招展的,竟全无对先皇的半点情谊!   徐贤妃与她比起来,的确是才德兼备了,怪不得当初父皇如此宠幸徐贤妃了。   李治心里无限感慨……   感慨完了,就把王福来叫来,着人去王皇后那里下了旨意,不许再将武媚娘放出来,更不许再到他眼前来!   又遣人去武媚娘房中训了一顿。   眼看着事情就这么晚完了?却是并非如此……   王皇后前一夜,在筵席酒酣之时,见孙贵妃听得宫人耳语几句,面上顿时就不好看了,只当武媚娘事已得手,她也就痛痛快快地放了孙茗回去,末了,还心情颇好地嘱咐她早些休息。   她原本就并非什么心机深沉的人,面上的伪装哪里又能骗得了人?只她一人暗自偷乐,等着武媚娘回来后与她细说。   只是……武媚娘人虽回来,却是一脸的失魂落魄,显然一副不愿被打搅的模样。   王皇后整夜整夜地在心里天人交战。一方面惧怕武媚娘得宠得势,翻脸不认人,另一方又担心她与徐婕妤一样,还没走到最后一步就功亏一篑!   接过第二日,在午时之前,她还没等到武媚娘的交代,倒是等到了圣人的斥责……   王皇后当初会把武媚娘接入立政殿,无非因当时已经确认了圣人当初确实对当时还是庶母的武媚娘心存绮念,若非她多方查探,她也万万不会涉此地步……   她实在想不通,武媚娘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叫圣人如此恼怒,就遮掩登门上来打她的脸!   就在这件事之后,武媚娘就在王皇后跟前失了宠信,又因为圣人的话,如今只好被关在庆福宫的偏殿一隅,顺着圣人的话,又令两个宫人看守。   这事从头到脚叫徐婉给看个正着……   她就知道武媚娘绝不甘居人后,定会有所作为。这回栽了个跟头,她内心升起一丝扭曲的快意来。   我讨不了好,你也休想得到什么好处!这便是如今徐婕妤内心的真实写照……   她乘王皇后孤军奋战的时候,又极力向她靠拢。   与孙贵妃联手对她来说并无助益,概因孙贵妃心眼小,根本吝啬分她些许宠爱,但皇后却是截然相反……   她就是乘着武媚娘“被打入冷宫”这期间,霸着王皇后,令她疏远武媚娘,她好乘机表明心迹,如此,她才能在圣人面前还有几分机会。   这徐婉虽与孙茗有过短暂的握手言和,但那是建立在武媚娘作为王皇后的冲锋力将,对她来说的确很有妨碍。但她原本一入东宫就与孙茗是对立的关系,她们俩人就与王皇后和萧淑妃一样,是个不死不休的结。   所以,她就更要乘此机会,将贵妃娘娘拉下马才是正经! ☆、第116章 壹佰壹拾陆   事隔几日,跟随李治在玉华宫的一行人仍然在此避暑,花萼就带着太医令匆匆行经苍翠绿荫的漩树下,迈上被烈火烤得滚烫的石阶上了。   刚迈进排云殿的门槛,顿时一股凉意袭来,激得她打了个颤,却不敢迟疑,忙将太医令领到内室,就见自家娘娘支着下巴,斜靠在美人榻上。花蕊在旁轻轻摇着团扇为她扇风,还有个宫人跪坐着拿着美人锤轻轻敲着。   “回来了?”孙茗懒洋洋地问道。   她今日犯懒,自己心里也没谱,哪里会知道花萼一如花枝那般心细,眼尖地就察觉了她小日子迟了,这才提醒她。   也多亏了花萼,她既然重视了,平日里的细节就尤为注意了。像三伏天的时节,就是外面再热,她的屋子里也是不能放冰盆的了。   花萼应声称是,移了移位子,请太医令上前请脉,又拿了缎帕盖在露在外头的手腕上,一举一动都看得出心细。   花蕊也挪了美人榻边的胡凳,起了身给太医令一让,自己就站到了孙茗的身后,继续扇着慢风,以防她闷热。   李治贵为皇帝,他出行身边是一定会带着一干太医的,其中便有一个太医令专为他所备的。花萼过去的时候,太医令其实并不得闲,但既然是排云殿请人,谁知道圣人在不在呢?许是一个贵妃而已,但却不敢得罪了圣人,所以太医令才在大热天亲自走的这一遭。   太医令上前一搭脉,心底也陡然一惊……   “娘娘这是有喜了!”   太医令原本就是众太医之首,经验丰富老道,但凡他搭出了滑脉,基本也是毋庸置疑的脉案,这就坐实了她怀孕的消息。   花蕊顿时喜上眉梢,手上一抚团扇拍了手心,笑着与孙茗贺喜:“恭喜娘娘~~”   关于孙茗身怀有孕,她身边贴身的宫人都有预料,但尽管如此,一听太医令拍了案,也忍不住喜不自禁起来,便是站在一旁的花萼,平常一脸老成不拘言笑的,此刻也不禁眉开眼笑了。   孙茗说不上太高兴,毕竟是早有预料的事……   她一直就没有同李治避及这些事,事后也没做什么措施,但凡她与李治身体状况没有异常的情况下,怀孕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她心里却觉得孩子生得委实太频繁了些……   虽然从阿宜出生到如今,已经时隔了一年,但是难道她要生到绝经?!   所以整个排云殿的宫人及那老太医令眼巴巴地看着贵妃娘娘神游天外,直到她回神,见了他们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她那点小心思就仿佛是杞人忧天了?   喉头微动,孙茗干巴巴地道了句赏,让花蕊拿了匣子铜币去赏排云殿的宫人们,又特意让花萼开了库房,去与了太医令二十匹绢。   唐朝货币并不通银票,往来更多的是铜币,像绢类通常充作俸饷或者贿赂之用。二十匹绢,也只够买半匹马,但聊表心意却也够了,若赠得多了,太医令也就不敢受了。   果不其然,太医令一边摸了把白花花的胡子,写了养胎的方子,就含笑着退下了。   这抓药就不归太医署管了,花萼拿着药方子,又亲自奔走了一趟。   孙茗懒洋洋地靠回美人榻,仰面望着屋子顶,让花蕊去将她首饰匣子取了来,就把人退散干净,留下花蕊一人,就从匣子里取了支羊脂白玉的镂空雕花玉簪,把花蕊叫到跟前,就将玉簪亲手簪入了她的发髻间。   “娘娘……”花蕊呆怔得伸手摸了摸,眼中流露出来的既疑惑又欣喜。   孙茗寻常赏的更多的都是钱币,像她们亲近的,她也爱给金银,很少赏赐别的什么。像羊脂玉的饰品,是孙茗最贴身最常用的了,也是李治最喜欢赠她之物,比起别的来,意义自然不同。   她也是瞧见花萼忙进忙出地毫无怨言,又想起花枝花蕊跟随她这么些年,睡得比她迟,起得比她早,身边事无巨细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时就有些深受感动了。   与她们来说,不过是尽到自己的本分,与孙茗来说,这便是缘分了。   所以她抚慰道:“你们跟在我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是赏你的且收下,也不光是你,还有花枝花萼的也有份。”说到这里,她就打趣起来:“日后等你们寻了良人,我再给你们添妆,务必要把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花蕊听着也颇为感动,只是这话说到后半截,越听越叫她羞了脸,嘴上说着“娘娘说的什么话”,脚下一跺,就扭身出去了,一不小心还蹭了门柱,也不叫疼,捂着胳膊就跑远了,留下孙茗在原处笑她。   待花萼亲手提了安胎药进来,也被孙茗拉着说了好一番话,又赠了她一对羊脂玉镯。   贵妃娘娘怀孕的喜事,不出一时半刻就几乎人尽皆知了。   在太医令一诊脉出来的时候,早有内侍去玉华殿寻到李治身边,将喜事通过王福来给禀报了,所以李治也早早地就知道,当场就叫人往排云殿抬着箱子进去。别人只知道是贡品,哪里又知道是什么?   那四台箱子原原本本地抬进了排云殿,孙茗也当作消遣的看了看,无非是些衣料饰品,倒有些西域来的香料不错,只是听说怀孕不宜熏香,只得悻悻作罢,又让人将箱子完完整整地收到偏殿里,待回了宫,再着人收拾了腾进库房去。   李治不过是一时欣喜,激动了些,嘴一抖就让人把东西赏下去了,但这些寻常孙茗看惯了的物件,对她来说实在没什么新意……像这些,她库房有的是,哪里会缺了?无非也是作个态,妆模作样地瞧上几眼才叫人抬下去了。   到了晚间,李治一回排云殿,又听左右道喜,就叫了王福来问来诊出身孕的事宜,然后就又一个高兴,着人赏了太医令五十匹绢……   隔了一日,贵妃娘娘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长安城里都要传遍了,就是太极宫中坐镇的萧淑妃也听说了。   原本孙茗就有宠,生了对双胎,又生了儿子,如今又有身孕,机会锐不可挡,若非王皇后早早地想尽了办法让李治立了李忠为储君,王皇后此刻怕是得着急上火了。   当然,此刻王皇后虽然不至于这样惊慌,但也不远了。   她深知李忠并非亲子,储君生母出身微贱,恐叫人诟病。如今李忠尚且没有成年,无法施行成年加冠之礼,日后前途就更难以预料……何况现时,李治如今深深厌了她们母子。   就是淑景殿的那对姐弟他还时常关顾,会去瞧上一瞧,隔上两日还会问一声,但她的忠儿虽贵为储君,却不得圣人一言半句,或是一星半点的关注……   王皇后虽然心中有万般难处,但身边既没了武媚娘的辅佐,一时间就没了主意,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应对的法子。   直到秋兰飘香的时节,天也逐渐凉爽起来,李治就下令整装待发,准备回宫了。   孙茗怀孕已近四个月了,胎是坐稳了,但还是需要在更稳定的环境,所以回宫之事也是刻不容缓了。   此时她已无更多精神去管阿宝阿福了,自然连如今能独自走上几步,会吱个声叫上两声的阿宜也分不出什么精力了。   身居高位有时候就有这样的好处,将孩子放养着,自然就有人当她的眼睛,做她的手脚,为她看着管着顾着,又何须她亲自照看?   阿宝阿福就更好带了,别看只这么丁点大小的孩子,可万事一点就透,且孙茗还着人教她们识字,如此一来,白日里就有大半时间被拘着,总好过各种调皮叫她挂心。   就这样,跟随御辇一路返回太极宫,宫道上行行迢迢,车架侍卫绵延不绝,不过半日功夫,众人就返回了太极宫。   孙茗只留下花萼安排将遗留在排云殿的物什打包,花蕊就跟随她一同回去了。   从早晨出发,到了临近饭点,她总算坐到了自己的太师椅上,准备享用回宫后的第一顿膳食…… ☆、第117章 壹佰壹拾柒   皇帝一行回宫的时候,恩科也早已经结束,排了次序,就等李治回宫安排诸事了。   而在王皇后一回宫之后,萧淑妃即使再不情愿,也只得把手中的权利移交出来。   在玉华宫发生的事,萧淑妃只是一知半解,所以只打听到武媚娘得罪了圣人,却不知道这之中因皇后的推波助澜,导致被李治连带着更加厌恶起来。   论起身份,萧淑妃比王皇后确实不差什么,但如今一个已经贵为皇后,且她身边养下的大皇子已是储君,这对萧淑妃来说,几乎就是无可更改的事,便是之前再轻狂,如今也不免夹起尾巴做人。   所以将宫务一上交,自己歇了争权夺利的心思,只盼着教养好了儿子,日后跟着儿子去封地颐养天年,一如当年宠绝后宫的韦贵妃她们……   萧淑妃若有武媚娘半分心机,也知道事不到最后,根本就是胜负难料,又怎么会自觉生路?   换成武媚娘,凭她有勇有谋,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只是,萧淑妃确实看不了那么长远。   而王皇后也惊于萧淑妃的识趣。   从萧淑妃进了太子府开始,她们俩就避无可避地打起了擂台,萧淑妃得宠,就更无异于令当时她这个太子妃形同虚设,如此,当然极为嫉恨她了!   两人的官司是剪不断理还乱,一直到孙茗得了宠,她们俩人就仿佛暂歇旗鼓,双双极有默契地退避起来……当然,这之中谁要是不敢居于人后,又重复宠幸,那么另一个人也势必反击。   孙茗就像牵了两条线,将她们捆到一起,却是各自为政,维持了微妙的三足鼎立之势。   如今,处于最弱势的萧淑妃也不恋权,自动移交了宫务,躲进淑景殿,守着儿子,顺便坐山观虎斗。   但王皇后原就不是什么不依不饶的性格,孙茗也不是无事生非之人,这两人各不相干,显然是斗不起来的。   更何况,借机生事的武媚娘显见地失了宠……从在玉华宫的时候,被李治呵斥之后,武媚娘就不再得王皇后的欢心了。这样一来,武媚娘被安排在最偏远的屋子,地位自然是一落千丈,连立政殿的宫人也再无人与她说笑了。   武媚娘自从在李治跟前吃了记闭门羹,心中一直处于打击之中。   她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去的,就像当年她凭借着徐惠有幸侍奉太宗皇帝,又在初夜的时候与太宗面前啼哭,因从来无人敢在皇帝面前哭泣,而吸引了太宗皇帝的注意。这中间环环相扣,皆因为她观察了徐惠及太宗皇帝的性格,然后就对症下药。   她也确实在当时走出了成功的一步……可她不知道的事,正是因为她的谋算及野心,始终不及徐惠那般才情,也无法与其他妃嫔的贤妻良母可比,所以注定她命途多舛了。   尽管当时年纪还很轻的李治确实吃她那一套,但不过是当时而已,过了这些年,李治早非吴下阿蒙,不再是当初年轻不知世,甚至于惧怕及惶恐太宗皇帝塞到他头顶上的这个储君的帽子……   李治已经是至高无上、说一不二的帝皇!   而身为皇帝的李治身边,也再无她——一个前朝妃嫔的位子。   武媚娘深知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男人,也知道当年还是太子的李治为她所吸引,所以她对于这样的结果是始料未及的,根本就如晴天霹雳!   武媚娘足足消沉了好几日,待她稍回过头,就发现王皇后身边早有徐婕妤奉承,已不再待见她了。   没错,王皇后会将她接入宫中,打的无非是利用她的心思,可她又何尝不是?可笑的是,将她接入太极宫的是皇后,为她找寻机会的是皇后,最后将她弃之不顾的,也是皇后……   难道不是她常为皇后出谋划策?不是她助王皇后将大皇子扶上太子之位?   王皇后实在有负于她!   而她武媚娘,怎么肯就这样简单地投降认输?   即便别人瞧不上她、看不起她,可哪个及得上王皇后在她身上扎的刀子狠戾?   武媚娘此时站在立政殿偏殿的角房门口,屋子边杂草横生彰显她如今虎落平阳的待遇……她遥遥地看向王皇后的主殿,眸底一片幽黑。   立政殿暗地里一片汹涌,此时的万寿殿仍是有条不絮地进行着日常。   孙茗自从再次怀孕起,身边的人又开始拿她当国宝伺候了。什么桌角案几边边框框的全都给遮了,就是白天她好好的也没到睡觉的时候,身边无论哪个,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唯恐把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给吓跑了似的,便是说话声量都不自觉地轻了许多。   所以,李治回到万寿殿的时候,发现由上到下,从屋子里到院子外边的人,不论哪个,做起事来格外地小心谨慎,整个万寿殿显得静悄悄地……   一脚迈进屋子,见几个美貌的俏婢拿团扇的给他的贵妃扇风,站她身后的给她揉肩,还有个挑着葡萄喂到她嘴里,又一手托着碟子给她吐皮去籽,如一幅仪静休闲的画卷。   好吧,他的贵妃真是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还会享受……   孙茗半靠着长椅,一手枕着靠垫,正舒服地眯着眼,享受被人服侍的滋味,眼皮子一掀,就看到靠在内室的屏风旁,一手揭起帘子,含笑地看向她的李治。   对他招了招手,唤着来人走近,面上撒娇道:“怎么进来也不吱个声?站那么远有什么意思?”   李治边往她身边走,边将花枝花蕊花萼三人叫下去,整个屋子里也就剩下他们俩,方才觉得自在些。   往她边上坐下的时候,就见她已经半个身子斜靠下去,调整了一下躺姿,舒服地发了声喟叹,就伸手过去,手指贴向她仰面朝她的方向,触到香肌玉体,就拿拇指在她唇角摹挲了两下:“你瞧你,吃得一脸上都是,也不知道擦一擦……”   孙茗微囧,不自然地别过脸,又拿眼角扫他,星眸微嗔:“如今的葡萄还有些酸口,我吃着却不错,九郎也试试?”   这样说着,就伸手向一旁盘子里捻起一颗,隔着这般距离也照样往他口中塞过去。   李治刚想摇头,见她已经拿了葡萄,也没多想,张口就连葡萄带玉指一同含入口中……立时就被算得绿了脸……   “噗~~”孙茗抿嘴笑起来。   她是知道葡萄稍稍有些酸口,也是因为花蕊替她尝了一颗,当场酸得脸都扭曲了,怪道她怎么吃得进去。   所以说,怀孕的人都是不可理喻的。   李治这人惯常作态,平时都是一副温润有风仪的姿态,即便葡萄再不适口,也不会当场就吐出来这么不美型又不文明,所以忍着一气儿的酸涩给咽了下去。即便咽下了肚子,口鼻之中的酸气仿佛还在往上冒,忍不住就瞪向她。   她一定是故意的!   许是孙茗良心发现,又随手地给他一杯花茶,直到李治狠狠往肚子里一灌下去,虽然并吴太大用处,但那股酸劲儿好歹是过了,这才开始与她清算起来。   他将空杯往边上一放,一手就抬起往她臀上轻轻一拍:“你如今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竟连我都敢戏弄?”   因孙茗如今才有些显怀,他自然不敢大力,所以下手根本一点都不重,只是打的位置叫她脸红,就左右躲闪起来。   孙茗两手抓住他的手之后,就是一脸的委屈:“人家就是吃了觉得好,才叫你也尝尝,可别冤枉了好人!”   她眸中秋水意动,红缨唇畔一撅,一副你敢冤枉我就哭给你看的神情,立时就叫李治再下不去嘴说她……   她这神情怎么和阿宝这么像呢?!   李治当然不舍得很责怪她,刚才不过故意闹闹她,两人对两句嘴,就各自开了心,李治索性把人往怀里一带,手指还贴着她唇畔来回摹挲:“你这乖嘴蜜舌的究竟从哪学会来的?我瞧你们家人里面,也就只有一个你,现在是多了个阿宝跟你学……”   他还漏了个人,就是小阿香孙莲……   孙茗窝在他怀里痴缠,两人玩笑了一阵,就被王福来在外面唱道晚膳了。   平日里是习惯将闺女和儿子叫来一同吃的,一是为培养感情,二也是为了及早叫他们自己用餐,顺便纠正他们用膳拿筷的姿势。   这一点,阿宝阿福如今已经备教得很好了,虽然手劲儿小,握筷并不很稳固,但独自能将碗中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就已经叫她们自己都有些小得意了。   阿宜就还有些小,但也叫她指使着人给他一个调羹,自己搯着吃……虽然吃进嘴巴里的还没掉出来的多。   李治就是一开始想呵斥她的异想天开,如今见了两闺女自己吃得这样开心,也就摇头,随了她们去。如今这一行为直接被放到阿宜的身上,他也早已习惯了……   就是再觉得她的想法异于常人,但他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和皇家教养孩子略有不同,但她的做法似乎的确有可取之处的…… ☆、第118章 壹佰壹拾捌   十月十五下元节是一年之中最后一个月亮节,是古代中国传统的道教斋法的修斋之日,宫中自来又有祭祖的传统。   李治又开始清心寡欲起来,除了沐浴净身,还要斋戒诵经。在清晨一大早就行往昭陵享祭。   宫中筹备的此类事宜与孙茗来说却是无碍的,她如今怀孕,既无需起个大早一同祭拜先灵,也无需斋戒沐浴,只在表面上摆上一摆,私底下照样如常。   倒是今日宫中设宴,她还是需要出席的。毕竟临近年关,节日多,时有筵席国宴,她也不好次次避席,所以乘着如今身子尚且还算轻便的时候尽量出席,到时候天一冷,身子又显怀出来,才好拿借口开脱。   所以她午后起身,略用了些午膳,就让花枝去安排事宜了,又叫花萼去观望宫道,孙府是在之前就写了信言明在什么时辰就到的,在入夜的宫宴之前,她就在自己的万寿殿里安排了小宴。   于是,在她刚到软帘后头换了身衣裳,又让花蕊替她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高髻,又簪了深粉透杏白的羊蹄甲在髻侧,只着了个淡淡的桃花妆。   也不过半个多时辰的功夫,花萼已幸不辱命,将秦氏等人接至万寿殿了。   秦氏惯常初入宫闱,早没了新鲜劲儿了,入宫多半只是为了瞧孙茗和阿宝阿福,后来多了个阿宜,如今知道她又怀上了,心思早就活络起来,一得知消息其实就想即刻进宫了。   今日她只带了孙莲和儿媳李词入宫,外带个拖油瓶孙葵。因孙芝如今备嫁,是不好随意出门的,就只好待在府里了。   孙茗见了秦氏,也不上前,就在自己的席位上坐着,招了招手的功夫,秦氏顷刻间已在她身边落座下来,一坐也不管别的,就先问她身子:“是什么时候查出身孕的?安胎药吃的什么方子,有没有要忌口的?”   因万寿殿开小宴是与司膳早早打过招呼的,所以在秦氏等人一入殿中,就有宫人有序地进了屋子,一一上了茶水糕点。   孙茗让花蕊领着孙莲去寻阿宝阿福玩,然后就将李词、孙葵招呼着坐下,才侧脸看向秦氏:“阿娘也真是的,我这都第三胎了,还能不知道?”   秦氏闻言讪然一笑:“瞧我,一时间竟忘了这一茬,只在心里反复惦记着这事,见了你就口不择言了。”说着,就着手中的茶盏喝了口花茶。   因贵妃怀着孕,不好在宴上摆上酒的,且入夜还有国宴,喝得微醺就有失仪态了,所以只让人备了茶水。   孙茗自己喜欢喝花茶,又让人变着法子换着口味更换,现在入口的茉莉花茶还是前两个月叫丫头晒了做花茶的,因她爱用,备的也就格外多了。   李词进了万寿殿起,初时也是眼观鼻地坐在秦氏身边,此时倒开了口:“大家也是挂念娘娘,心里惦记娘娘呢。”   在唐朝,是称呼自己的婆婆为大家的。   李词不开口也罢了,一说话倒先为秦氏说好话,虽然孙茗原就没有实心地怪上秦氏,但此时听了她的话,却也不免打趣起她来,于是一脸揶揄地笑起来:“你倒是有心了……怎么进了府,就知道要先讨好婆母不成?”   秦氏回过味来,就狠狠剜了眼孙茗:“你又浑说什么?你弟妹我瞧着就比你稳重,也不看看自己是几个孩子的娘了,说话这般不知道轻重。”   “噗~~”孙葵一不小心就露了笑来,见秦氏扭头瞪他,忙一脸无辜样地眨眼睛:“依我之见,阿娘和大嫂明显是一路人,阿姐还是别与她们讨嘴上便宜了,定是要吃亏的。”   众人一听,立时就有些哭笑不得。孙茗更是抚掌一笑:“阿葵说得很是。”说着,又对秦氏和李词道:“我才不与你们一般见识。”   话刚落,又有宫人端着一碟子“酥山”入殿,孙茗案上的这份,是花枝亲自端给她的。   酥山称得上在唐朝极为流行的糕点了,将蔗糖、蜂蜜拌入酥内高温融化后,将甜酥淋出形状,经地窖冷冻定型。   孙茗不很爱过于甜的小食,但经不住唐朝人口味偏重,别人吃着好的,到了她这儿,糖份就势必要减半数以上,所以她的糕点也不与别人同做,定是分开开了小灶的。   孙茗招呼着他们用起糕点来,乘着秦氏研究酥山的功夫,就问起李词来:“近日还有没有时常与其他娘子出门游玩?”   李词一愣,随即就有些怅然了:“自从嫁人以后倒也不曾,若非娘娘提及,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呢。”   李词嫁给孙英也不过几个月,如今再见了她,仿佛真的有已经长大成人的感觉,看着确实一如秦氏所言,她的确稳重了不少。   但,这并非孙茗所乐意见到的。当初她初见李词的时候,李词尚且还是个活泼又灵动的姑娘,她也爱常出席宴会,也爱出门游山玩水……   纵观整个唐朝,对女子相对来说还是极为宽容的,常有娘子们呼朋引伴地出门,游玩骑马猎射,活得这样恣意。便是城阳、新兴等人,包括远在边陲的临川公主,即便嫁人,婚后也常一同热闹,并不会就这样被绑死在后宅。   这样一想,孙茗有些犹疑地问道:“可是府里事务繁忙?若是这样,不如移交些庶务?城阳她们往常也提到你,怎么也没见你一同出来?”   李词摇头叹道:“并非如此,但我是新妇,常出行总归不好……”   一细想,孙茗就知道她定时顾及孙英才如此的。   孙英本身就是端方君子,看着就是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叫李词不敢轻易出格,何况她如今刚刚入府,上下情况未必能详尽到一清二楚,此时诸多迷茫。   想通后,她又侧了脸,与秦氏说了几句,见秦氏若有所思地点头,才稍稍放了心,然后又朝孙葵念道:“还有阿葵,我仿佛听说他为了外放才求到我这里的?”   孙葵正竖着耳朵听,此刻听到孙茗提到他,也不等秦氏说话,自己就抢先道:“正是,我正想说江南富庶,给我挑个好去处便是。”   孙葵就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少年郎君,要不是上面有个祖父压着,又有个孙英看着他,搞不好真要变成个纨绔子了……偏偏他还有几分聪敏,又常仗着自己的小聪敏不将孙英这个哥哥放在眼里,总觉得别人拘着。   孙茗只知道他科举成绩还过得去,但远非拔尖的程度,见他自己这般狂放,就忍不住想挫挫他的锐气:“凡是富庶之地,上头又哪有肥缺等着你?你凭自己本事便是猪年马月也没得机会,还不如听阿英的话,好好地待在长安,为你寻个空缺。”   孙葵顿时就急了,忙道:“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可以外放,我可不想再叫人管着了。总之不论是不是肥缺也罢,只求将我远远地打发了罢?”   秦氏脸一黑,心中气道孙葵年轻不知事,说话这般不经大脑。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府上亏待了他不成?   孙茗是知道他年轻气盛,想一出是一出。但她又觉得孙英这样光把人看紧了,其实也未必是好事……年轻人,实该好好地去外面闯一闯。   扭头瞧见黑了脸的秦氏,就宽慰道:“阿葵聪慧过人,但总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利于他日后发展。待我寻机与圣人说说,让他自己去外面试试吧?”   三兄弟三种模样,要是综合一下就好了……   孙英就是在有些太端正了,让他在李治身边磨练,其实李治用的也顺手,毕竟想孙英国这类人并无什么花花肠子。只是,很难混上高位罢了……   孙葵倒是活络了,但性子未定,又年轻,不够持重就不说了,还常故意与你唱反调。真要把他往朝堂上塞,连孙茗都为孙英头疼了。   如此,几人事情敲定,又转头提起别的事来。   今日筵席,李治故意叫萧淑妃协理,变相地打了王皇后一记耳光……   其实,以萧淑妃的身份,及她背后的势力,让她出面于情于理也并没有不合适的,只是如今气氛稍稍有些微妙,更兼王皇后如今愈发不得李治的欢心,底下早有人猜测,圣人是否意属萧淑妃所出的四皇子李素节了?   李素节从出生起就备受李治的喜爱,小小年纪就已是聪慧过人,名气比起李忠以外的几个皇子要高出一截来,背后支持他的也多,不免让王皇后顿起危机意识。   与李素节相比,孙茗的阿宜就实在太小了,如今尚且连话都不会说,就更看不出到底是聪明还是愚笨了。若是要争储君之位,显然是无人给予支持的。   当然,对孙茗来说,如今阿宜是越低调越好……   总觉得李治忽然抬举起萧淑妃,有更深的用意。虽然他确实相对王皇后及李忠来说,许是觉得萧淑妃及李素节更合他意,但他当初明显表示,不愿那么早就立储君…… ☆、第119章 壹佰壹拾玖   晚上的筵席,其实与往常并无不同,新兴和城阳照样高高兴兴地来,然后尽兴而归。其他人自然也如是。   只是叫孙茗侧目的是,王皇后竟与高阳公主如胶如漆起来?   关于高阳公主,孙茗是知道一些的,不论历史如何,更多的却是她从李治口中听说而来的。   从前高阳公主极得太宗皇帝的宠爱,在李世民这么多的儿子女儿当中,出了中宫长孙皇后所出的几个子女外,其余庶出子女他其实很少关注的,更遑论分那些许父爱了……但这之中,庶出的高阳公主却是其中的佼佼者,能将她性子养得骄纵无比,又不可一世,足以见得李世民有多护着她了!   李世民一直以来都极为偏爱这个女儿,因他一直觉得高阳的性格最像他……这一点,竟也和李治偏宠阿宝有异曲同工之妙,原来竟是有遗传的嘛……   只是叫李世民伤心的是,临老了,还要面对他心爱的女儿的忤逆……   不错,高阳的婚嫁是李世民一手促成的,但并不独她,其余公主,包括长孙皇后所出的闺女,包括他最疼爱的、却红颜早逝的长乐公主李丽质……从来没有一个跳出来敢与他作对!偏偏,高阳就如此作为!   她的风流艳史传遍长安,大街小巷几乎弄得人尽皆知,令李世民倍感耻辱……即便当朝风气再豪放,可如此丑闻也是无人会当面承认的,偏偏高阳落人话柄,又被人亮出了物证来。   李世民处死辩机,处理了高阳公主身边的女官宫人十余人,不过是为了堵众人之口,虽也有警告之意,但说到底,他仍是念着护犊之情,为的,不过是维护高阳公主可怜的所剩无几的名誉罢了。   最后,高阳公主却实在叫他失望。从他不许高阳入宫的事就可看出,这个公主最后确实失了宠,又失了势……   这点最后仅剩的父女之情,在李世民走到了人生的尽头,高阳面上哭而不哀,就足以见她直至最后,仍然心中深恨父亲。   缘何后世将她如此贬低,更多的确实她行忤逆之事……不论当时社会风气再宽和,忤逆长辈却不被世俗所容的。   李治之所以后来对高阳抱有成见,更多的是对她的放肆心怀芥蒂。   他一个储君尚且惶恐谨慎,如今就是当了皇帝,也不能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你一个庶出的公主,宠辱皆来自你身边的最疼你的亲人,如何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行下流之事?   不过诸多是非已经随着太宗皇帝的驾崩及辩机和尚的腰斩而落幕,就在李治也以为高阳开始消停以后,曾为了怀柔政策,许与所有兄弟姐妹不尽的好处,这当中,自然也有高阳公主的。   于是,事隔许久,高阳公主又重振旗鼓,想要掺和政治中心,又开始笼络起人来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当今的皇后。   高阳公主能讨李世民欢心,确实有几把刷子,虽然与王皇后本身性格截然不同,但她向来就聪慧过人,身边又有很多幕僚,区区王皇后一个女子,如何会防这个庶出的公主?在两人一番结交之下,就姐姐妹妹地亲热起来……   这在当初仍是那个不可一世又金尊玉贵的高阳公主的时候,在当初不得太子李治欢心、落寞沉寂的太子妃的时候,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带着疑问的孙茗,在宴后拉着李治进了被窝,就抓着他的腰与他咬起耳朵来:“今日我难得见到高阳,她已经被许入宫了吗?”   当初是李世民责令不许高阳公主入宫的,如今她在宫中现身,定然有李治的首肯。但以往他颇有些看不大起高阳,就算惯常作样,也不过是面子情,怎么会特意把人叫到宫里来?   李治从进了屋子就见她猴急的神色,知道她有话说,果然一进被窝,就被她扒着拉低了耳朵问起来,侧身就把人搂着手臂就让她枕着回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我让高阳站出来,无非是为了牵制别人。”   他意指别人是谁,就耐人寻味了……   如今于政见上叫李治为难的,除了长孙无忌这个舅舅,就不作他人了!偏偏朝堂皆以长孙无忌为首,同时辅臣的褚遂良又与他同站一条阵线,叫李治无处下手。   “高阳性格乖张,又常与宗室皇亲交往过密……”孙茗分析起高阳来,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高阳并不值得李治大费周章,就说道:“即使长孙无忌与褚遂良窃弄权威,但高阳却更难以掌握手中,如此用她,岂不是与狼为伍?”   一个高阳并不可怕,但高阳与皇室宗亲关系颇好,更兼她对先皇憎厌,未必会看好李治,所以孙茗唯恐她拖了后腿。   李治听后,却反而笑道:“哪个让高阳对付他了?我是让舅舅将手段心机都使到别处,我才有机会安插人手。”   听他这样说,莫非已经摸到了高阳的把柄?   孙茗疑惑道:“你打算让长孙无忌对高阳公主出手?”一问出口,她就自己摇了头:“高阳就算再不济,她也贵为公主,长孙无忌未必会上钩……除非,你在高阳身边已经布了人?”   孙茗看向李治问道,果然见他一脸的志得意满,就知道他势在必行,那么安插在高阳身边的人选就是至关重要了!   最好的人选莫不是她的驸马房遗爱了……然房遗爱愚笨,恐不为李治所喜,何况他又是高阳公主的驸马都尉,与高阳公主原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么会替李治做事?那么人选就是……   电光之间,孙茗牵唇轻轻笑起来:“你重用了房遗直?”   李治点着头,微微阖了眼睛,脑袋靠向她,声音就传到了她耳朵里:“房玄龄生前是舅舅的竞争对手,别看舅舅如今位高权重,他心思重得很,定不会错过清算房玄龄后人的机会。要是给他抓了高阳的尾巴,乘机把房氏拉下马,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反正构陷政敌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长孙无忌是什么德性,李治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哪怕他混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很多事情随他本性来做,也是狠得叫人胆寒,哪怕他自己并不愿意斩草除根,但到他这个身份,其实已经退避不得了……一旦退避,必定粉身碎骨!   原来他竟是拿高阳作长孙无忌的试金石?!   孙茗是知道李治因长孙无忌做大,处处受到挚肘,却也没想到他其实已经开始,一步步地引着长孙无忌走入他布好的局中……   就算她深深了解李治的壮志雄心,此刻听到平日里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心里想的却是算计扶持他当上皇帝的舅舅,也不免皱了眉……   她当然不是因为李治的心狠手辣而有想法,更不是因为长孙无忌……只是李治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在是那个当初仍在太子府中温柔多情又心思敏感的少年郎君了。   孙茗心中轻轻一叹,埋首贴近他身边,也闭着眼,边道:“房遗直是房玄龄的嫡长子,当然非旁人可比了,但凡他聪敏些,就知道奉主,一定会如九郎所言。”   李治微张了张眼,见她窝到他怀里,跟只猫似地还拿脸蹭了蹭,顿时有些失笑,把人搂得更紧了些,又掖了掖她背后的缎被:“如今早就万事俱备了,我也不争这一时半刻。对了,你方才说,皇后与高阳亲近?”   孙茗也想起这一茬,眉头微皱,也睁了眼朝李治看去:“正是。当时我也就只顾着高阳公主的事,这一件却被我给我忘了!”   王皇后原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并不与高阳公主往来,不过在当时,高阳公主许也没想过如今两人身份之别,毕竟那时候,高阳公主高高在上,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并不很看得起王皇后……   能叫高阳公主放下身段去结交的,定是王皇后身上有利可图。   显然李治也想到了这一层……   只是,王皇后再不得他心,终究也是他的皇后,即便她做得有多错,他又有多厌她恼她,但他心性本就宽仁,所以就算王皇后有多叫他为难,他也并没有到要废后的地步。   但是一旦王皇后所作所为直接危害到李治的政治布局,严重一点甚至是危害到江山社稷……   李治眼一眯,眸中透出一丝凌厉来。   要是有人再以为他仁弱好欺负,他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孙茗想到王皇后就算再蠢,也不至于与李治为敌,于是劝道:“皇后娘娘并不知高阳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许是见你常有赏赐给高阳,如今又许了她入宫,才误以为你这是抬举起高阳公主赖了吧?”   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毕竟李治并没有将事时时与皇后商量,她不知情也是情理之中……   李治却显然并不这么想,他心中一直存疑着王皇后从来就没与他一条心过,如今她膝下的儿子又是储君,他又怎么能保证她如今并无歹意?   “哼,是她自以为是!”   李治越想越觉得王皇后讨人嫌,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厌恶来…… ☆、第120章 壹佰贰拾   隔了几日,孙茗抽空与李治说了关于孙葵打算外放的要求。   当然了,她可不会就这样如了这个弟弟的意,叫他万事只要吱上一声别人就都替他办了,日后如何在官场立足?所以以孙茗的看法,最好将他赶去做最那劳心劳力之事。   李治当场就应了,还感叹她这个做姐姐的娘亲还严些……   之后,天逐渐开始由凉转冷,庭霰朝落。在数九寒天的时候,下了场鹅毛大雪来。   在孙茗安安静静养胎的时候,王皇后的父亲王仁佑突然病逝。   这个消息并没有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只惹得王皇后伤心了几日。不过在那之后,她的母亲魏国夫人入宫就更勤了,许是对她来说,这个皇后女儿便是她最后的依靠了罢。   李治并无太大表示,只是平静地追赠其为司空,算是哀悼了,实则却并无任何哀伤,心里怕是只盼着柳奭也死得早些!   如今越是临近年关,看得出李治心情就越不好。   从下巳节之后,高阳公主也并没有孙茗所预料的那样常入宫去寻王皇后,倒时有宴请魏国夫人,两家走得又近。   但这些不过是李治的掌握之中,叫他深恶痛绝的是,高阳公主与李唐宗室走得近也罢了,如今连房遗爱都与出身将门的薛万彻与高祖李渊的堂侄李道宗等人亲近,暗中往来已久。   其他倒也罢了,关键是薛万彻刚被李治授为宁州刺史,他一入朝,竟就与房遗爱关系密切,且据房遗直回报,说他言谈之间颇有些对朝廷多有怨言。   也不独薛万彻一人,多有被李治看上,打算重用的人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阳奉阴违,叫他怎么甘心?所以在长孙无忌顺藤摸瓜抓到这几人的把柄,李治也睁只眼闭只眼地给漏过去了。   事关社稷,即便拖了几个宗室下水,总好过这些人密谋反水来得好。何况,将这些人处置了,他们手里得兵权才会乖乖地松回他手里不是?   所以这个年,在众人心怀鬼胎中稳稳地过去了。   孙茗如今怀的这一胎与阿宜那时候又是不同,阿宜那时候稳得很,也没叫他操什么心,但这番还没做稳胎的时候已经有几分孕吐的反应,到了现在,口味也变得刁钻不说,一日五六顿都不够。到了三月间,已经七个多月的肚子就常有胎动。   叫李治的说法,是这小子这样调皮,定是个小子了。   李治也是一脸的兴起,毕竟与他来说,儿子终究是太少了些。   这样一想,就低头看向摇摇晃晃跑到他们面前,小手抓着孙茗襦裙不撒手的阿宜来。   阿宜不过一岁半的年纪,眉眼出奇地像李治,细长深邃,透露出一丝与年纪不符的沉稳来,下巴尖却像孙茗,一张瓜子脸芙蓉面,长在小男孩的脸上显出绮丽的美貌来。   因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即便李治再喜欢的儿子,也是不常抱的,像李素节偶尔还会抱以抱,无非是因为他并不常在他面前晃,忽然见着了一直得他意的聪明的小儿子,也忍不住亲近一番。   如今按排位顺序来,阿宜无疑是最小的了,按孙茗的眼光来瞧,阿宜是李治的几个儿子里面长得最好的了,一副讨喜的脸,就是神情太过一本正经,缺了小儿普遍的天真,聪敏与否她还瞧不出来,但自己的儿子,她当然觉得是最好的了。   阿宜与孙茗最亲近,许是知道孙茗如今怀孕,且万寿殿上下都在悄声嘀咕说她这一胎也是个儿子。与阿宜来说,怀着弟弟的母亲并非他一人的母亲,且李治明显更疼爱阿宝阿福,所以落到阿宜的眼光就被分了许多。   孙茗低头摸了摸阿宜的脑袋,她肚子这样大了,自然就不能抱他,拿手轻轻抚摸几下,就算安慰了,又让花蕊去拿果子。   阿宜自从会说话会走路起,孙茗已经怀孕,自然不能抱他,但他寻常多在孙茗身边,所以此时见她一个亲密的行为,顿时就被安慰到了,露了个不显眼的笑出来,小脸还红扑扑的,萌得人一脸血。   李治是瞧见这对母子互动的,就对阿宜一招手:“阿宜过来,让耶耶抱抱。”   阿宜黑哟哟的眼睛瞧向李治,也不羞涩,一步步稳稳地绕过孙茗,走到他身边,被他一把抱起来,又抬头看向李治:“耶耶已经好几天没有与阿宜说话了。”   从年后,李治就时常很忙,别说阿宜了,就是阿宝阿福他也很少在她们睡前与她们聊一聊了,寻常这些保持下来的习惯,也随着他的作息也跟着变了不少。   所以李治也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耶耶很忙,等空闲了带阿宜骑马好不好?”   关于骑马,阿宝阿福都很爱,也常偷偷地叫内侍抱着她们上马玩,但内侍却并不敢带她们跑。这一点李治当然知道,且还是他授意的,不然阿宝阿福两个这样小的孩子,哪个胆肥了敢带她们骑马?   所以阿宝阿福常在阿宜面前说着骑马的事,搅得他羡慕非常。此时听李治一说,顿时笑逐颜开:“嗯!还有阿姐也去……”   因李治忙,孙茗也孕中无暇照看他,所以在这么丁点大的小孩阿宜看来,每天与他同吃同玩的阿宝阿福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听李治一提骑马的事,就知道阿宝阿福也很爱,说话间就把俩人捎带上了。   李治见阿宜小小年纪就将姐弟情义看得这样重,顿时满心满肠地柔软起来,面上更温柔了:“好,到时候你阿娘生了小弟弟,也与我们同去。”   显然,李治也认为孙茗这胎是儿子了……   阿宜见李治想都未想就同意了,心下一松,面上就笑得更欢实了些。   可以说,李治身为一个父亲,满足了阿宜对一个父亲的全部幻想。身居高位又温柔风雅,常听孙茗的每日骑射不落,说不上练出一身肌肉来,但体质确实好了许多。闲暇的时候,李治也会带着阿宝阿福和阿宜练字,当然阿宜多半只是在旁边拿着笔玩了。   总之,阿宜对李治是充满的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越是这样,就越难亲近,这才显得稍稍有些生分了。   孙茗在一旁见这对父子互动,明显有别与李治平常与阿宝阿福的亲近,忽然感叹后世父母无条件无原则的溺爱小孩的事来,心里便觉得,古人教养小孩终究是不同的。不过好在,李治对阿宝阿福两个闺女终究是宠爱非常的,许是男孩与女孩管教不同。   阿宜如今还小,孙茗就让他住在阿宝阿福那个配殿,两个屋子近,又让李治的乳娘卢氏一同搬过去照看。   卢氏在万寿殿住了那么些年,光吃不干,也不是孙茗乐意见到的,索性就给她事情干,省的闲在这里无所事事,叫底下丫头们看了有样学样的。   当然这个差事对于卢氏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伍皇子常年在李治跟前,显然是他所有儿子里头最得意的那一个,何况她也无需亲自上手,自有底下宫人看着,她不过是占了个名目罢了。   会起用卢氏,孙茗也是与李治打了招呼的。在古时候,皇族对乳娘总是有几分母子情谊在,当然他也不会真就拿乳娘当了母亲看待,但终究是有几分亲情在的,知道孙茗会用卢氏照看她的儿子,自无不应的。   阿宜在李治怀里坐久了,就扭了扭身子,见李治低头看向他,顿时又僵直起来。   孙茗就先给他解了围,玩笑地问道:“阿宜坐得累了,想出去玩?”   李治与阿宜同时朝她瞧过来,一模一样的眼神看向她,将她看得啼笑皆非,就又道:“阿宜想出去就与你耶耶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耶耶一个大男人,怎么知道你心里想了什么事。”   阿宜得了孙茗得话,像是得了鼓励,转头就朝李治道:“耶耶,我想去和娘子玩,可以吗?”   娘子被照看得很好,虽然不过是只猫,却有宫人服侍,又有独立的屋子。每日阿宝阿福总会带着阿宜一同去看娘子,知道娘子是被孙茗当小孩样地养,也从没欺负过它,还常与它说话,一同散步。   这些都是孙茗起的头,不是有很多养猫养狗的都拿它们当儿子养女儿养么?猫狗都有灵性,不能随意辱之骂之。   她总是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的闺女,如今还捎上一个阿宜。不过阿宜没学会她的吃货精神,真是可喜可贺!   李治见阿宜这样直白地开口,却比他其他儿子们一脸恭敬地在他面前,称他为“父皇”更得他得欢心……   别说他特别偏疼孙茗所出的阿宝阿福,还有阿宜,只这几个孩子在他面前总是那样不同,好像他这帝皇的身份并没有在他们眼中看得有什么不同,就像他不过只是个寻常父亲。   李治将他抱着下了地,见他小腿立住了才松手:“阿宜想出去就去吧,有事就来寻耶耶说,知道吗?”   阿宜猛一点头,学着阿宝阿福的样子告退,还没绕过屏风,就因跑得急滑了一跤,跟在他身后着意送他出门的花蕊顿时心里打鼓,正要上前帮扶,就听孙茗道:“不要扶他。”   阿宜也没向寻常小儿那般哭出来,只觉得阿娘不疼她了,立时就一脸委屈地朝她看过来。   孙茗起身,对他温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是不可以哭的,阿宜自己站起来好不好?你耶耶也看着呢。”   阿宜看着孙茗,又瞧了一眼李治,这才收了面上的委屈,慢慢地爬起身。   也许上面有两个受到万千疼宠的姐姐的缘故,日后也许还会有许多的弟弟妹妹,所以他才少了些这个年纪的天真浪漫,多了几分持重的模样。   李治先前并不知道孙茗的意思,如今就有些恍然大悟……阿吟教孩子的方式,总是那样不同…… ☆、第121章 壹佰贰拾壹   到了四月间,去年移栽过来的樱花树已经盛开。   一旦过了烟花三月,春光就一泻千里。外面景色怎么样孙茗如今这样大的肚子是没机会看的,但她万寿殿这里,因李治的缘故,植了许多种类的繁花,到了这个时节,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孙茗难得地起了性质,在李治起身去上朝后,也跟着起来,只着了家居黄色的讌服。让宫人们在廊亭下摆了早膳和糕点,又叫花枝在一旁另起了行炉,白釉行炉上煮起杏花茶来。   在万寿殿进入院子的小岛上,周围植的是正片的杏树,此时杏花盛开,香气怡人,就是远远地站在廊下,都能在鼻尖闻到一阵阵萦绕的花香。   所以一大早,花蕊就折了杏花在屋子里摆上了,又适当地燃了杏花味道的香薰,便是孙茗身上的衣衫都染了些许杏花的香味。   将阿宝阿福都唤了来,跟着一块儿来的还有阿宜,一同在廊亭下坐下来,此时,方型黄花梨木案几上已经摆了各类膳食。   虽然孙茗屋子里也有摆上椅子,但也常与此时的人那样行跪坐,除了她逐渐习惯已经被同化以外,也常常觉得,这种施行跪坐的仪态甚美,尤其像这种环境下。不过她挺着肚子,也没讲究什么姿态利益,只随意那么一座,又有人为她枕上靠垫。   樱花是沿着廊桥一直到廊亭围着栽植的,此时坐在案几边,一抬眼就是粉嫩色的一片片樱花树,被微风一吹,樱花的花瓣还打着旋轻飘飘地飞起来。   寻常在院子里洒扫的宫人一般是不会将落在地面上的花瓣扫净的。这时候的人都极为浪漫,又讲究美感,花瓣飘在空中这样漂亮,落到地面上,就跟幅画似的,所以宫人们到了夜间,才将它们与地面脏污一同清理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在李治出门路过的时候,就会看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地面上,落了一地的花瓣,踩上去,还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花蕊便是最爱这些花了,当年一开始,先试着将晨起后犹自带着露水的新鲜花枝攀折下来,在孙茗的屋子里的花瓶里插上,一试探就发现,孙茗也爱看新鲜的花枝,从这之后就越发不可收拾了,每天变着花样地插花。   此时见娘娘和公主皇子们一坐在那里,就让宫人把折来的樱花插入白釉瓶中,放到了廊亭角边,又折了几枝在案几边上摆了起来。   阿宝阿福的规矩很好,用膳的时候从来都是正正经经的模样,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淘气。孙茗又看向一旁一本正经地跪坐,与阿宝阿福一样规规矩矩地拿调羹吃着碗里的粥。   孙茗吃得很慢,因为规矩就是她一放下筷子,即便是身为儿子和女儿,也要一同放下筷子的,所以她为了照顾这几个小鬼,经常边吃边分神看他们,以确保他们饱了才会放下筷子。   关于这一点,没心没肺的阿宝是永远发现不了的,还是阿福眼睛尖,从前就发现了,只一直没吭声,到了现在,就连心思敏感的阿宜也发现了。   阿福阿宜俩人一对视,双双轻轻笑了起来,就听孙茗道:“你们用了膳,就自己去院子里转转,只是不许跑跳。”   开玩笑,这个时代要是得了盲肠炎她找谁开刀去?   于是除了让花信跟着外,她又让花蕊跟上去一同看着,刚接过花萼递过来的花茶,就有宫人禀报新兴入宫。   孙茗点头就让花萼跟着去迎,她自己仍是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到了她这样大的肚子的时候,就不会随便乱动了,索性也不起身。   新兴是带着长孙煦一同来的,一入廊亭,见孙茗坐在那里悠闲地喝着花茶,自己也寻了一处自在地落座下来,就见一旁宫人已经为她斟了一杯,递到她面前来。   长孙煦如今长开了,就是一副清俊的少年郎的模样,翩翩一施礼后,就被孙茗打发着去瞧阿宝阿福她们玩了。   近日新兴常常入宫来万寿殿这里,外人不知道的以为新兴这是奇货可居,尤其她还常带着儿子入宫,偏偏孙茗这里还有两个年纪尚小的闺女。   当然这些不过都是障眼法,新兴要只身前来,经常出入万寿殿也确实打眼,就让别人以为她有结通家之好的意思,如此也方便新兴行事了。   见孙茗把身旁的宫人都挥退,花枝花萼也站到廊亭外的台阶下看着,就扭头侧过身,与孙茗道:“高阳公主如今越发不成样子了,她招了许多俊俏的年轻和尚,怎么不见圣人发话?”   关于高阳骄滋过度的事情,孙茗也知道一点儿,又常听新兴口中的八卦,只以为她不过是慰藉当年辩机的事情,于是捧着茶盏,轻轻呷了口茶才道:“九郎不过是她的异母的兄长,未免别人责怪他薄待了兄弟姐妹,不到万般无奈,是不会出言呵斥的。”   也不光高阳公主,即便其他如新兴、临川等公主,李治也是大加封赏,又常有赏赐,以示他的宽厚大方。   新兴闻言,顿时些失望了。当时她将打听来的事与孙茗说,未尝不是打着叫高阳下台的心思,只是没料到孙茗只是听,却并不作为。   她当然不会知道孙茗是与李治同站一线的,但凡李治想知道的,她都一一说与他,新兴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耳目罢了,又是孙茗颇为亲近之人,说的话就更有详尽的。   不过失望归失望,新兴又说起高阳公主和和尚们不得不说的事情了:“高阳如今倒是恢复自由了,与和尚寻欢作乐就算了,可她竟是投向巫蛊之术。”   孙茗一愣,放下手中的茶盏:“这种事可大可小,不论当今还是从前,但凡行巫术之事,都是要彻查到底的。”   孙茗也不想听到此类不尽不实的话,就是想知道确实的消息。   新兴却勾了唇,露出一副神秘的笑容来:“高阳身边有两个僧侣会占卜祸福和招来魂魄,还有个道士会极为高明的医术,你说这当中没有猫腻,谁信?”   孙茗听得顿时失笑,这道士的医术怎么样她不知道,但那两个僧人定是诓高阳无疑的。但人们普遍信奉鬼神之说,对于巫蛊也是怀有敬畏,巫术在民间是屡禁不止,但能到高阳面前将这个公主哄得团团转,看来真有几分本事。   “他们与高阳有染?”   新兴听她又发问,面上笑得就更深了:“这三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出家人,自从上了高阳的床榻,成日地不知道捣鼓什么,还让掖庭令陈玄运查勘宫闱祥瑞。”   她是巴不得高阳倒霉才好,想当年,高阳不可一世的样子,在她面前没少给她没脸,如今时过进迁,她倒要瞧瞧,高阳能有个什么下场!   新兴说的这些事,并不只是香艳的八卦了,孙茗也笑道:“此事我会寻人详查,你自己也是,别什么话都往外去说。”   虽然一直都知道新兴在外口风紧,她也不免要提点两句,尤其新兴与城阳一道常常行宴游乐,身边聚了这么多的青年才俊和皇室宗亲。   新兴得了话,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顿时又笑起来:“我省得的,定会守口如瓶。”然后就说起了武媚娘的事来:“你可还记得武媚娘的两个异母哥哥?”   打听武媚娘的事情,还是孙茗托付给新兴的。毕竟知己知彼嘛……不过当时她心里还是对武媚娘极为忌讳,也没料到李治竟真的没有对她上心,所以这件事逐渐就被她给忘了。   此时听新兴一提,就立时想起来了:“武元庆、武元爽?”   新兴是觉得得了第一手的消息,就颇有些自得起来:“这两兄弟在武顺将她母亲杨氏接走后,也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话,就上门子去,将武顺的儿子吊打一顿。”   孙茗以前也不过听了新兴提起的八卦,说这杨氏与武顺的儿子贺兰敏之有一腿,不过此时见她这副神情,她有些恍然失笑:“那定是你告诉他们的了?”   “娘娘可千万别冤枉我,”新兴一脸的假意惊恐,语气却透着轻快:“也不知道底下哪个丫头学舌,在筵席下耳语几句,就叫大人们听到了,可不关我的事!不过,武顺的儿子只与我儿子差不多年纪,怎么会有这般品性?别人都不知道罢了,还当是个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内里一肚子男娼女盗。”   孙茗却有些不同意她的说辞,低头看向案上的樱花:“贺兰敏之不过是个小儿,能知道些什么?照我看,还是做长辈的杨氏不好,若非她勾引,怎么会与孙辈苟且!”   她是最厌恶这种*的事情……历史上,武则天不仅把武顺送到李治的床上,武顺的女儿也一同打包送到李治面前,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新兴许是察觉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忙道:“很是,总之这一家子乱得,我听得都要掉下巴了。”   新兴收了话,又与孙茗聊起别的来。   孙茗不过常年待在宫闱,哪有新兴活得多姿多彩?自然话题也由着新兴说,常说到长安城里的八卦,也不知道她从哪个酒肆里打听来的。   不知不觉,日头越盛,孙茗就留了她用午膳,又在过午之后略坐坐,才放她回去。   长孙煦一脸的恭敬谦虚,孙茗也招手将人唤道跟前打量,看着这样有朝气的少年,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象自己的儿子日后是怎样的姿态容貌。   当然新兴也巴不得孙茗亲近她儿子,日后好为他相看亲家的时候,也是一道助力。   等到日落风生,李治踩着饭点回来以后,孙茗就先拉着他坐到一处,把高阳疑似行巫术的事情给说了。   孙茗与新兴等人走得近,又常打听长安城里的消息,这些李治都是知道的,还常借她得来的消息再行一番打探来着。   只是此时兹事体大,李治当然不能容忍身边有人行此道!   自古巫术是为禁忌,是对不吉不祥行为的忌讳……别说李治了,自古任何一个皇帝,都很忌讳身边有人行巫蛊之术。并不是他们很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避及是应当的,但有人若还行禁忌之事,那简直就是对皇权的挑衅了。   李治也与孙茗一样,一听就顿时不喜。但这种事情又不能明察,只能暗中寻人去盯着。于是只让孙茗放心,他就搀着她这个大肚婆行往餐桌旁的太师椅上了。   这种事情,就不是孙茗该知道的了,他也不与她细说。只是简单一句让她放心,她还真的安心了不少……   自从李治成为皇帝以来,确实带给她不少安全感。 ☆、第122章 壹佰贰拾贰   之后,从某一日起,前朝就开始噤若寒蝉了。   在朝堂议事,众大臣诸多顾忌而不敢吭声,李治又在私下里详查,暂时也没有现出要动长孙无忌的苗头,只知道底下一个个心思缜密地动着心里的小九九。   朝堂风云莫测,而孙茗只安心地待在万寿殿,直至六月初,天气步入孟夏,逐渐变得炎热起来。   民间贡上来的甜桃叫花萼清洗了,亲手剥了皮去了核,切成一小块的提溜上来,摆成一盘子水晶果肉来,既好看,又好吃。   孙茗倒是眼馋西瓜,只她们都不与她多吃,只肯给上两口解解馋,说是西瓜性寒,多食与腹中胎儿无益,如此,才哄着她用其他甜桃之类的果子了。   以前的人都穷讲究,但凡一件事一口吃的,都能道出三四五六来……   孙茗也不争辩,随她们去办,预产期不过是这几日,待她出了月子,还是暑中,难道西瓜还能吃不着?   这两日正是薰风微雨的时候,她的廊桥上正好可以一观雨后芙蓉、琼珠清泉,所以刚用了几口甜桃,就让花枝花蕊搀着往游廊散步,逐步行往廊桥上。   这一池的芙蕖,是当初李治答应为她栽上的,话一说出口,即便她的万寿殿原本根本就没有活水引渡,硬生生叫他给办成了……只是,这些在当时的李治眼里如此美好的事物,还当是天下间女子都爱的,哪里知道孙茗最不解风情了。不过是一想到李治的心意,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罢了。   如今年年看,日日瞧着,竟依稀仿佛感觉出了那么一点意思来,按照李治的想法,便是顽石都该点透了!   她站在廊桥看了两眼,不过是想往那站会儿,哪料到此刻还没反应过来,浑身就是一僵……   一手被花枝紧紧地搀扶着,另一手抓了抓花蕊,随即一张脸就僵着皱了起来:“快,快叫稳婆。”   花枝花蕊闻言,面上顿时一紧张,随即叫了左近的宫人去唤稳婆,自己则有条不絮地搀着她往产房去。   稳婆是一早就备下的,在御医诊断了预产期,稳婆就在万寿殿里住了进来,就在李治的乳娘卢氏身边看着,数着日子就等孙茗产子了。   在屋门口张望的花萼刚见宫人匆匆去寻稳婆,就知道出了事,也不用多问,就已经吩咐左右宫人去产房准备,又让人去提烧水。   等孙茗安安稳稳躺到产房的床榻上的时候,一应物是全部已经备妥,花枝花蕊也慌得一头的虚汗。即便这已非头胎,但生孩子就是大事,她们是不敢在这上头分了心,落得不好来。   虽没到三伏天,日头却已经毒辣起来,便是这样几步路,主仆三人已经满头虚汗,屋子里的丫头们也是一脸的慌张,应着花枝花蕊花萼三个大宫女的指挥,也没个闲下来的时候,如今都是个个挥汗如雨,面如朝霞了。   反倒孙茗,因产子有了经验,此刻倒也不慌了,阵痛还要持续一阵子,瞧身边的人一个个满头的汗,就将花枝唤近。   花枝立时凑近,身子刚倾过去,就听孙茗有气无力道:“别让她们都杵在这儿,留两个下来,其他都散了吧,过会儿再换人。别等我要生了,她们反而没了精力。”   她说话轻飘飘地,看着像没什么力气,但也不过是保存体力罢了,所以话一落,眼睛就半阖着,开始养精蓄锐了。   花枝心里暗道她们安敢,嘴上却是附和:“娘娘说得是,我先让人去库房取人参,让人熬些参汤来。”   一回了话,花枝就起了身,扭身与花蕊花萼把话一说,花萼就立刻省过来,道了句:“还是我让人去熬参汤吧,顺道为娘娘准备肉粥来。”算着时辰,也没那么快临盆,所以备了孙茗爱吃的肉粥,好叫她积攒些力气。   花萼正要转身出去,又想起了什么,与花蕊道:“还没知会圣人,就劳花蕊姐姐跑一趟了。”   花萼说得客气,但这是露脸的事,若非她自己已经自荐去熬汤,也不必麻烦花蕊了,不过是其他小宫人还没扶得上手的。   花蕊一点头,随即三人分头行事,原本还满当当的屋子,不过一瞬间,就立刻作鸟兽散了。   待王福来将花蕊报上来的贵妃即将临盆的事情,寻了时机,乘着内侍服侍着要进去换茶的时候,自己替了人,拿着茶壶,边斟茶边在李治的耳边给说了。   李治听后自然心焦如焚,奈何底下还坐着几个个心腹大臣许敬宗等人,又不好明言贵妃那厢要生了,朕得赶去捧场啊……只好如坐针毡地等啊等,直至这几个心腹极有颜色地迅速将公事一禀完,都匆匆告退,这才叫李治得了闲,火急火燎地打头冲了出去。   王福来得力,早早地就吩咐抬御辇的小子在跟前候着,见李治这般急性,也面似比急他所急一般,一路使劲儿吼着内侍“快,快点儿!”。   饶是李治再急赶慢赶地,等他到了万寿殿,也已是日渐西落,残阳如血。   就在他和心腹大臣办公的时候,孙茗这边已经很顺利地产下来,所以在他踏进万寿殿,见宫人都聚在产房外,就不由自主地迈上前去,一近身,就听到嘹亮的啼哭声传来。   孙茗的三胎回回都生得顺当,并未给她遭什么罪,如今这小子出生得更快,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就已叫他给滑了出来。   所以李治也不防她生得这样快、这样省力,一时也愣了,待宫人都自动给他让了道,他在有些云里雾里地抬脚迈进去。   孙茗一直都嫌弃生了孩子,产房总是若有若无地残留一些味道,一面就让花蕊为她悄悄距她床榻更远些的窗台漏个逢,一面又让宫人打理完产房,就叫花枝给产房熏上香,总算叫李治进来的时候,空气也清新了些……   产房内室隔着一道漆木屏风,李治一绕过屏风,两人隔着三丈就遥遥地见了面,视线一胶,一旁的花枝就领着稳婆退了出去。   之前生孩子这般辛苦,就是有万种委屈,此时见了李治,却是奇迹般地治愈了,见他一脸温情,柔肠万千地看过来,她面上的少许疲惫也被一扫而空。   李治回过神,几步朝她走去,踱到床榻边,才低头瞧向她怀里刚刚有些昏昏欲睡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孙茗在他靠近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往枕下缩,刚才攒的力气似乎也耗尽了一般,浑身就显得懒洋洋地,一边看着身边的刚出生还皱巴巴红通通的婴孩:“这小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皮得紧,如今更是急着出来,我也没想到竟会这样快。”   这倒是真的,那头花蕊才通过王福来通报给李治,这边孙茗已经顺利地生了,从她进产房起到孩子的出生,也不过将近两个时辰罢了……   说到这里,孙茗看向李治:“果然如九郎所说的,这番竟真是个儿子。”   李治显然很欢喜,见她疲累,就伸手接过儿子抱了抱,一边看着她:“我这番是早有预料的,连名字都起好了,单字一个徽,李徽。悲风徽行轨,倾云结流蔼,徽,善也,小名就叫阿善吧。”   伍儿李贤,小字阿宜,六儿李徽,小字阿善……怎么听都比李治的小名是动物要来得好些,孙茗笑眯眯地应了。   之前虽然耗费了力气,已经有些筋疲力尽,但她仍是强撑着精神与李治说了几句,现在立时就显得几分没精打采,眼皮子也有些耷拉下来。   李治见状,让乳娘进来,将阿善带下去喂,他自己就帮着孙茗换了更舒服的姿势躺下:“你先休息,我还有公务要批,再晚些唤你用膳。”   孙茗在临盆前夕刚刚用了碗肉粥,此时并不觉得饿,但却也没什么精力驳他,只泱泱地点头,一阖了眼就入了眠。   李治起身就将花枝唤到近处:“你且留在这里看着,有事即刻回禀。”   即便他不提,花枝也心中有数,此时一点头,就见李治又向床榻上已经睡得人事不知的孙茗瞧了瞧,这才慢条斯理地往外踱步出去。   他出去也没再去瞧阿善,虽然这是他心中求来的儿子,作为一个帝皇,儿子自然是越多越好,这点他也并不能免俗,所以分外期待孙茗所出的儿子来。但见儿子出生了,他反倒失了先头的期待,竟更疼爱自己的闺女。   所以一出屋子,早早地候在院子里坐在秋千架上的阿宝阿福见了,两人一同小跑地朝他来,然后又是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腿。   阿宝阿福知道阿娘生小弟弟,哄着阿宜去午晌,又让花信跟着不许他出屋子,自己俩姐妹就静静地坐在秋千架上等,也不晃着玩,显得木木登登的,此时见了李治方才显出孩童的灵动来。   阿宝抬头就是泪眼迷蒙的模样:“阿娘生小弟弟,姐姐们都不许我进去瞧。”   她所指的都是孙茗身边的大宫女花枝花蕊她们,寻常在万寿殿,这几个最亲近的宫人说话便最后力道,就是阿宝阿福也不在她们面前颐指气使。   李治将阿宝一把抱起来,又低头瞧阿福也抬头,一脸委屈样地问:“阿娘呢?”   李治另一手又将阿福也抱了起来,虽然有些沉,但只是些许片刻于他来说却并未显得吃力,含笑与她们道:“你们阿娘累了,让她休息会儿,再晚些让你们进去唤她用膳,好不好?”   阿福顿时一扫面上的忧虑:“那我与阿娘一同用膳。”   阿宝听后,也急忙接腔道:“我也是!”话刚落,面上一犹豫,于是一脸天真地朝李治舔笑:“可是,我可不可先吃几块透花籽?” ☆、第123章 壹佰贰拾叁   就在孙茗悠游自得地坐月子的期间,立政殿却格外地不平静。   李治一直在详查关于高阳巫术之事,哪料顺藤摸瓜,竟叫他查出王皇后的母亲柳氏牵涉其中。   魏国夫人柳氏不光信巫蛊之术,还带着入宫与王皇后商讨,往来进出全无避忌,李治对皇后的宽仁大度,竟然给了别人一个钻空子的可乘之机!   总之,不论王皇后有无牵扯,高阳却是已经将皇后拉到一个阵营,这却非他所能容忍的。   王皇后……他一再给她机会,顾她脸面,没想到,她到底还是伤了他们夫妻情分……   李治直接在柳氏仍在立政殿的时候,让王福来直接带人上门,令王皇后禁足,将柳氏带走关押,顺道着长孙无忌彻查,又将立政殿上下一干人等一一区离,逐个问话。   他又考虑到长孙无忌总是不能叫他放心,毕竟表象上来看,他还是站在皇后那一边的,于是就令李愔协助,其实是帮他盯着。   李愔氏李恪的同胞兄弟,李治当然并不全信他,且李愔与李恪不同,更像个纨绔子,好游猎玩乐,恣意任性,但他唯一的好处就是与长孙无忌不对付。为君之道在于掌握平衡,他并不需要自己亲自上阵,只要叫他们自己相互监督相互忌惮,他便达到了他的目的。   其实,这种巫蛊之术向来不过是以讹传讹,当真有没有用处,谁都说不清。但宫闱忌讳,这就是犯了大忌!   长孙无忌也并非无能,他只知道与高阳公主有关,至于有何关联,他此刻哪里查得出来?又因身份,也不能招高阳公主前来问话,于是,此案也就成了无头之案……   这正如李治所料,于是下令柳氏门籍不许入宫,又乘此良机罢黜了柳奭中书令之职,等于断去王皇后的三头六臂,令她无法再兴风作浪,更是以此给了高阳一个警告。   可以说,李治的做法,直接激起了高阳公主这一方与长孙无忌面对面的较量。   房遗直连夜入宫奏请,见了李治当先磕头,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了他门下不易,其实是见了李治的手段,忽然怕起李治日后与他清算他弟弟弟媳的糊涂之事。   高阳一直以来都眼高于顶,更是对房府上下皆有失礼,房遗直当然害怕因高阳获罪,最好的办法便是舍了他们这一房,以全房玄龄嫡系一脉得以延续。   恐怕房玄龄做梦都没想到,李世民下嫁公主,为他房府择一佳妇,竟会在某一日因此而有可能断了香火……   房遗直是哭得可怜又令人可叹,李治也念他忠君,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如今你袭了爵位,高阳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不痛快,日后若要与你为难,也定是瞧上了你的家业。”   房遗直渐渐止了声,听李治一一与他分析,竟是不自觉地咽了咽了口水……   哪怕后世会有这样的说法,但其实以高阳的高傲,压根不屑房家这点子家业。但只要他说是,皇帝说是,那日后已经获罪的高阳公主还如何平反?   于是,房遗直听了李治的话,越发失魂落魄的样子回去了。   李治见他果然听话,心里就微微放了心……   房遗直不说,房遗爱尚公主,房遗则娶了荆王李元景的女儿,房遗义还是谷州刺史。而房玄龄的女儿又是韩王李元嘉的王妃,又有一女嫁给莱州刺史兼莱州港造船使郑仁恺。所以房府满门个个都是攀龙附凤,地位显赫,在李治眼下并非不能容忍,只是在他手握大权之前,这些在他眼里都是隐患。   在唐朝,王侯是可以掌握兵权的,相当于诸侯了,而所谓的王爷也是称霸一方的诸侯。李治自己尚且受到多方压制,即便他再宽厚,又怎么能放心放任他们如此?   所以他定要想尽办法削弱王侯的势力,削减王爷的权利,归权于中央……   高阳错就错在,他们俩夫妻与荆王李元景,还有薛万彻等手握兵权的人走得太近了!她并非有其他大错,错就错在骄滋过度惹祸上身!   李治手缚到后背,悠闲地行到门口,见王福来躬身候在一边,笑道:“走,去万寿殿。”   此时,立政殿孤立无援的王皇后再无当时李忠被立为太子那时候的意气风发。   原本凑在她身边的徐婕妤早就见势不妙,自闭了门,不再来立政殿了,如此一来,王皇后身边竟是无人可用,再没有人能为她粗谋划侧了。   她心中惶惶不可终日,就是想与圣人争辩,可万般缘由也要李治肯给她这个机会呀……   这时,她想到了被她抛之一旁,许久未再想起的武媚娘。   对,武媚娘聪明绝顶,但凡她的主意,从来都算无遗策!如此一想,她就让人将武媚娘唤来。   武媚娘许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王皇后此刻才忽然意识到,她这个皇后之位竟是这样地不稳固,宠辱皆系李治于一身……可她,可她并未做错什么,缘何李治竟是这样对她?   越是惊慌失措,她想得就越多,仿佛已经见到自己身处冷宫,郁郁而死的场景。   在武媚娘进了正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王皇后此刻这番惶恐的模样。   武媚娘的心智比王皇后要强韧太多了,她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她的青云之志,全是王皇后想象都不能够的。   此时,她心里就在嗤笑,这个皇后竟然把眼前大好的局面,生生地给磋磨到了现在这个进退维谷的地步……   王皇后也瞧见武媚娘进来,她似乎忘了两人之前的嫌隙,一脸亲亲热热地将武媚娘招至身旁,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媚娘你瞧着瘦了,可是底下有人怠慢了你?”   武媚娘的确更瘦了些,显得眼睛更大,眼神更明亮。   她闻言,也是一脸亲热温和的回道:“多亏了娘娘的厚爱,媚娘才得以入宫侍奉,实在惭愧,不能为娘娘分忧。”   武媚娘说得极为诚恳,叫王皇后顿消疑虑,心中暗自庆幸起来,面上就笑得更真诚了:“媚娘不必妄自菲薄,我如今还要仰仗你才是。”   身边有个武媚娘,于此刻的王皇后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如今她再不敢奢望母族的荣光、再不敢奢求圣人的宠爱,只要她皇后之位固若金汤,只要她的忠儿不会罢黜……   武媚娘安抚了王皇后,见王皇后心满意足地让她退下,面上扬起一丝笑意来,心中的*却如烈火,越来越盛……   如今再叫她站到王皇后这边与李治对着干,显然没有好处!   她若是想在如今的帝皇面前引起注意,进而有机会立足于太极宫中,势必要站到李治的阵营,只消她力助李治,日后的前程还有的瞧!   这个王皇后,性格比起萧淑妃来的确更加温良,但她着实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她的才能别说比不上她武媚娘,就是比起扬长避短的萧淑妃来都要略逊一筹,哼,连眼前的局势都瞧不清,她能堪什么大用?   要说她贤良淑德,可她又与萧淑妃、孙贵妃争风吃醋,全无身为皇后的气度。要是一如长孙皇后,任凭圣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他爱宠谁就任他宠谁,他愿意跟谁好就任凭他跟他谁好,何苦机关算尽呢?   一个精于算计却技不如人,勾心斗角又容不得别人得宠的皇后,叫李治如何瞧得上?便是她武媚娘,都没见过这样蠢的皇后!   武媚娘边走边想,面上的笑容是越来越深……   王皇后伎俩不甚高明,又才智不足,德操不全,结果枉为一番算计……她从感业寺将大她许多的武媚娘接入宫中争宠,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昏招频出,偏她自己好无所觉。   可以说,她最后的结局,都是她自己所作,别人,哪怕是武媚娘,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而尚且不知道已经开始算计她的武媚娘如今如何谋划,王皇后心下一松,让文秀去将李忠叫来。   圣人她是不敢再想了,如今李忠是她唯一的指望…… ☆、第124章 壹佰贰拾肆   就在李治因长孙无忌再不能挖到更有用的信息的时候,忽然武媚娘走到了他的面前。   武媚娘是带着王皇后的殷殷期许而来,但王皇后死都没有想到,武媚娘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将她更进一步推入深渊。   李治得知武媚娘有话要说,只当她为王皇后开脱而来,所以极不耐烦地想将人打发了,结果鬼使神差地一召见,武媚娘竟是为了举报王皇后与其母魏国夫人柳氏挟媚道蛊之事,实在大为出乎他的意料!   武媚娘被王皇后接入宫中,不仅拿她当作智囊,也是想用她迷惑李治,所以一直以来待她不能不说很好,即便后来见她不中用了,也没苛责过她,如今她“大义灭亲”着实让李治的心顿感十分微妙。   武媚娘一举报王皇后,就察觉到李治不悦的神情,立时将话峰一收,面上便期期艾艾起来:“我多蒙皇后娘娘厚爱,虽然心中有愧,但不能不顾及圣人的江山社稷。待日后事了,我再到皇后娘娘跟前负荆请罪,如此,也算全了我们姐妹情谊一场……”   她一身石青色的襦裙装,一头松松一捥的垂髻,一张略微憔悴的绝美容貌,显得几分可怜之态,就算一开始李治因她举报了王皇后而心生不喜,此时也不禁暗道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他又何须与她一般见识,于是也顺着她的话道:“这是皇后自己的过错,与你并无干系,你无需自责。”   王皇后到底是否被冤枉所致,其实李治并不需要结论……武媚娘便是看出这一点,坚定地与李治表了忠心,才是她的长久之路。   武媚娘见李治为她开脱,愁容上现出了一丝感动来:“虽然圣人这样说,但媚娘不能不顾及皇后娘娘,还请圣人准许媚娘继续侍奉皇后娘娘。”   她说得一脸诚恳,让人听之感动,说着说着,便要给李治跪下来……   李治见她也是一腔真心,仿佛真拂了她的意思,就有些不顾人文道义。但武媚娘已经因为他而和王皇后撕破了脸,李治倒真有些不忍心给她找难堪了,于是道:“皇后那里你不必再去,你先下去用膳,好好休息一番,我再想想如何为你安顿。”   李治见她满脸的疲惫不似做伪,就唤了王福来进来,打算带她下去一番整顿。   武媚娘仍是站在原处,几次欲言又止,直至王福来站到一边,用“武才人,清吧”眼神瞧着她,就立时不顾一切地与李治道:“媚娘听说贵妃娘娘人品贵重,又良善好施……”   她话不过吐了半截,一旁的王福来顿时心中一跳!   武媚娘的意思是再直白不过了,在李治还在烦恼怎么安排她的时候,她竟是自己提出想要“跳槽”到贵妃的万寿殿!   她此话说得极为微妙,将孙茗一通的夸赞,内容竟是善良和德行,定然不会亏待与记恨她,饶是李治,一时也说不上什么不对的来。   于李治来说,武媚娘肯站出来指栽王皇后实在乃一大助力,若不能将她好好做一番安排,似乎就亏待了她,所以,此刻武媚娘自己提出了方案,似乎也就并无不妥了……   李治正要开口应了她,忽然瞥见王福来震惊着一张脸,察觉李治瞥过去的眼神,顿时垂下了头,就忽然回过味来……便是他觉得事不关己,但孙茗万寿殿的安排他很少插手,此事倒还需要与她商量一番。   于是指着王福来道:“你去万寿殿说一声,就说待会儿朕领着武媚娘前去。”   李治的情商不可谓不高,如此一来,他既表现了对孙茗的尊重,好歹是问过她一声再做的安排,又能很好地将武媚娘安顿下来。   他当然不会料到孙茗竟然会拒绝的……   王福来领着这要命的差事,知道他去传了这话,待武媚娘当真在万寿殿安排了,他这个总管定是要与贵妃娘娘结下梁子了……   如今王皇后势微,就显得孙贵妃一家独大,他不说上赶着巴结,但也不想因原本就与他无关紧要的事情得罪了孙贵妃,于是一路心惶惶地到了万寿殿,见上下宫人面上还挂着温馨的笑意……   能不笑吗?贵妃又顺利产下一子,给整个万寿殿上下的宫人封了红包,大家将手里的赏钱拿红绳子一串,铜钱都能在腰间挂上两圈了!   刚从产房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盅已经用近大半的莲子羹的花枝款款行将出来,见王福来候在一边,忙笑着福了身:“圣人可是有事吩咐?娘娘刚用了羹汤,还未休息呢。”   王福来一脸无奈道:“圣人有话吩咐,说将领着武媚娘前来。”   他硬着头皮把话一传,花枝立时就收了笑意,犹豫再三,就扭头往屋子里去传话了……   王福来也没有学了话即刻就走,在屋子外边站了一站,就见屋子里出来另个丫头,是花萼。   花萼出来,就先福了福,极是客气地道:“大总管百忙还要抽空过来一趟,实在劳烦了……只是,是否圣人有其他吩咐?无端端地将武媚娘牵扯进来,娘娘如今月子里,为了这点小事忧心实在有些不值当。”   花萼说到这里,顿了顿,左右瞧了,近身边的无人,这才又低声道:“还请您放心,娘娘心里记着大总管的好呢。”   花萼这一番交好,并未叫王福来不悦,且还有些心生了然,于是他也顺水推舟道:“是武媚娘揭发了王皇后,圣人不忍她再回去惹那白眼,就想寻处地方安顿她。”   王福来说话面上的坦然,全无一丝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则两眼一直在往身边前后地扫,以确保此话无人听到。   他这并非另觅主子,只是为自己寻一条退路……别看他现在还好好地,以后有个什么万一,谁都说不准,但有孙贵妃这句话,日后就是遇上了什么,为他说上一两句还是要得的,搞不好就是他的一道保命符了!   做太监的,到了他这个身份,已是顶了天了,他如今并不需要有什么功劳,但求无过罢了。在太极宫风风雨雨几十年,到了现在,还有什么看不透的?   正因为如此,他才犹豫再三,决定为自己上一道锁!   武媚娘与孙贵妃之间,简直没有可比性的选择了孙贵妃那一边了……   花萼闻言,再不必多说,了然地与王福来道了别,将人送出万寿殿,这才扭身疾步回去禀报。   待日暮时分,李治果真带着武媚娘进了万寿殿,候在大门边的小宫人远远地瞧见了,即刻跑进去知会花萼姐姐去。   屋子里的孙茗是早就听花萼把与王福来的对话给说了的,所以是做足了准备,总好过万事不知两眼一摸黑地随武媚娘花言巧语地一番话下来,给住到万寿殿来吧?   她不像王皇后,对武媚娘简直是有十万个防备,如今她正在月子中,李治又夜夜住在万寿殿里头,没有人服侍,不正是给武媚娘一个可乘之机?   哼,她倒是想得美!   此时,刚刚跟在李治身后的武媚娘迈进了万寿殿,看着万寿殿的景致虽然略有不同,却依然美观,心中微微有些激动……   她日后便能住到这里,常常能见到面前这个身强伟岸的帝皇,她的青云之志终将得以实现,她……   正当这时候,只听一声懒散的“喵……”就将她拉回了思绪。   一只肥胖慵懒的猫蹲道旁,竟直直朝李治与武媚娘的方向冲过来,竟地武媚娘倒退半步……   走在她身前的李治确是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带着温润的笑意,在娘子跑近的时候,一把将肥得圆滚滚的猫儿抱起,搂在怀里捋了捋毛,把它舒服地闭着眼喵喵直叫,惹来李治一声轻笑。   这猫是李治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赠给孙茗的,之后被孙茗当宝似地养着,还让专门的宫人负责照顾它的起居,把它当半个主子似地养着。偶尔孙茗还抱着猫故意到他面前凑得近了,指着李治还与娘子对话:“瞧你耶耶都不疼娘子,还是阿娘对娘子最好罢?”   李治与这只猫的感情自然多赖孙茗常那不着调的言论,早就不知不觉间异常亲近起来,所以这波斯猫与他来说,也就并非其他猫啊狗啊的可比了。   他一边抱着猫一边往前走,想到极处面上还笑得越发开怀了,见武媚娘怕猫,还随口安抚了一句“媚娘不必害怕,它并不咬人”。   而那头孙茗心里正寻思着,李治已经带着人进了屋子,绕过屏风,看到坐在床头,兀自出着神的孙茗。   屋子里早就被花枝等人一番收拾,清理地与别的配殿也没什么不同,反而摆件更多了,连新鲜的荷花和白兰都摆了许多,隐隐透着清新的花香味。因她早早地让花蕊远远地开了半扇子窗,所以一入屋子,也全无武媚娘想象中的异常的味道,只觉得,屋子里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李治因为早前已经打发了人来与孙茗说一声,所以一回到万寿殿,就直接将武媚娘一同领了进来。   男人的心就是这样粗枝大叶,饶是李治心思细腻,也搞不清楚女人间暗自浮动的隐晦。   孙茗在王福来走后,就让人为她清理,又梳了头,面上着了淡淡的妆容来。   所谓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她内心里激发着战意,是不能在面上露出一丝半毫的怯意!这万寿殿就是她的地盘,卧榻之侧岂容她人酣睡?   武媚娘想寻此来勾引李治?哼,她休想!   产后面色仍透着红润,又因常年待在室内肤白胜雪的孙贵妃,一脸情肠万千地与李治一对视,仿佛一切话语尽在不言间,看得一直跟在李治身后的武媚娘心中一顿……   随后孙贵妃才侧了脸,扬起温和善意的笑靥:“不能在主殿上迎接武才人,真是失礼,还请武才人千万别嫌弃才是。”说着,就让花萼去给她添了座来。   孙贵妃那张并未因为产子而略显得浮肿的脸黛,在武媚娘看来,甚至隐隐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清贵及慈爱的气韵,将她整个人都衬托得美得逼人,全无她想象中的产妇的丑陋容貌,实在与她之前想的大相径庭!   就在武媚娘一边道谢一边落座半个臀部的时候,孙茗已近一脸娇嗔地数落起李治来:“九郎也真是的,应当在我出月子之后,正正经经地见外客才对。”   虽然意思隐含埋怨的意思,从她口中道出来,却像撒娇,两手握上李治的一只手,搅得他也失笑起来。   武媚娘冷眼看着,心中越发觉得面前这个贵妃娘娘似乎比王皇后难缠多了…… ☆、第125章 壹佰贰拾伍   孙茗极尽兴地寻了话与李治聊,间或也与武媚娘说上两句,以致她不受到冷落。   但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   她只假装自己之前也没懂李治的意思,反而一脸温和地与武媚娘道:“武才人敢于不畏强权,替九郎分忧,我心里实在感激,日后但凡你有所求,我定会倾全力相助,还请你不要推辞。”   这话武媚娘还没作何反应,李治就先感动地一塌糊涂……   孙茗脸上透着善意,完全就是真心实意的话,听得武媚娘心中一愣……她为了进入万寿殿这个目的,几乎已经摆平了李治,就差眼前这个孙贵妃点头了。   来时的路上,她也百般设想这个贵妃是何反应,但一想到她寻常故作贤淑,定不会极力否决李治,从而令李治生厌的,只是也实在没料到,她竟是一脸热情,又温柔待她,只是,她心中愈发难安,于是一脸恭敬地回道:“娘娘多虑了,媚娘不过是道出了实情……”   武媚娘说着,一脸期期艾艾地朝李治望去,只是此刻的李治仍然受着感动,看着孙茗是一脸的温柔和感动。   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武媚娘顿时心中失落,又继续道:“媚娘不求其他的奢望,只希望在娘娘身边好好地侍奉。”   这时,李治也回过神,几乎同孙茗一同扭头看向武媚娘。不同于李治的平淡的反应,孙茗的面上简直都快要装不下去了,心中快卒了毒一般痛恨……   所以就在李治转头看向孙茗的时候,孙茗面上已经换上一副错愕和忧虑的面容:“原本我竟也没料到你心里是这样打算的……”孙茗仍是持着那一口温言软语,面上也是一副温温和和的,只是眉心蹙着:“只是,就是我想留你在万寿殿,怕也有些难办了。公主皇子们住东配殿,你过去我又害怕与孩子们冲撞了,如此一来,就不合适了。原本西配殿倒是可以住人,只是娘子的屋子就在西配殿,听说,媚娘你怕猫,对吧?”   孙贵妃一脸的温婉,说话轻柔,让人听了就心生好感,可她话里行间的意思,叫武媚娘心中一窒……   这个孙贵妃果然不好对付!   孙茗是故意在李治领着武媚娘进入万寿殿的一瞬,就安排了人去将娘子领出来。平日里,娘子也随心情常到小道上散步晒太阳,引着娘子的身份,那是圣人送给贵妃娘娘的,娘娘爱得跟什么似的,宫人们当然不敢驱赶,别上赶着巴结都是好的了,所以李治见了娘子站在小道边上也并不以为意。   知道武媚娘怕猫,其实孙茗纯粹是托了历史的借鉴,只是武媚娘怕猫到底是应了历史上萧淑妃的那句“希望来世我变成一只猫,阿武变成一只老鼠,我活活把它给掐死”呢,还是武媚娘本身就是怕猫的?所以,她就一番设计下来,倒真应验了。   在此时,她把这样的借口一提出来,明着就是一脸为了武媚娘的考虑而染上了一丝清愁来。   武媚娘就是心里再急切,面上却不敢漏了一丝一毫出来,只是浮起委屈的愁容来,正要说话,岂料身旁有宫人手上托着茶盏靠近,她刚张口还没将话吐出来,那滚烫的茶便有一小半撒到了她的襦裙上,又惊又烫得起了身,正待扭头去瞧哪个不长眼的小丫头,就听孙贵妃娇柔的叱声:“花萼,你是怎么做事?”   花萼犯了过错,即刻就下跪认罚,垂着首也不争辩。   武媚娘心里有一丝违和感,却也不能在万寿殿斥责这个宫人,只好违心道:“圣人、娘娘,我瞧她也并非有意……”   纵然她并不想为宫人开脱,但李治就在上边瞧着,她即便作态也要出言说上两句,博得几分好感。   孙茗沉下脸,瞪了眼花萼,扭头指着花蕊道:“还不速将媚娘领去更衣?”又让花枝将花萼领下去跪罚。   见武媚娘就是有心想说话,但还没开口就被花萼一杯花茶泼了一身,那花茶燃到石青色的襦裙上,确实也不雅观,只好被带下去更换衣衫,这就给了孙茗可乘之机。   见屋子里一瞬间清场,孙茗仍是一脸为难的模样对李治道:“我原是想问九郎,可否送她出宫。看她可怜的模样,送回感业寺实在有些不忍于心。只是她又是前朝妃嫔,私自不得让她转嫁,不然岂不是令九郎遭人非议?”   从他们迈进万寿殿的大门起,孙茗已经着人一步步布好了暗道来,花萼又极聪敏,一点就透,见了孙茗暗示,那一杯茶泼得时机正好,叫武媚娘纵然有能说得天花乱坠,只消叫她开不了口张不了嘴,也是无用。   于是她就乘着武媚娘被带下去的时间,再给李治洗洗脑……   李治一听,果然一脸正是如此,一边点头一边道:“言之有理,所以我原本想着把她寻地方荣养便是。”   孙茗一脸揶揄地瞅向他:“所以就想到了我这处?”随即她又摇头道:“如此并非长久之计,将她不明不白地留在宫中,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何况,我这里也并不适合留她。不若,先将她送到萧淑妃那儿暂留几日,待过后瞧瞧有没有办法可想?”   萧淑妃的淑景殿比起万寿殿来也并不小,相比较孙茗这边孩子多,服侍的宫人也多,就显得拥挤,淑景殿倒的确更为适合。   何况,孙茗刚刚产子,也无心力照看万寿殿,就跟没精力关照武媚娘了。如此这般一想,留武媚娘在万寿殿怎么看都并不妥当。   李治前前后后一想,就反应过来之前确实是他鲁莽了。   在武媚娘刚提出的时候,他并未深想其中的厉害关系,只觉得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哪里会有后面孙茗话中所言的麻烦。   而他既没有与武媚娘有什么首尾,又非爱慕武媚娘,自然不会为了武媚娘而行大不为。如今这样爱惜羽毛的他何苦将把柄亮出来?   对现在的李治来说,女人的事情无非都是小事,而他现在正是关键时期,为了一个武媚娘授人以柄,万一被人中伤说他昏愦觊觎父皇的妃妾……   孙茗的话全说对了,简直就是直击他的软肋!   而孙茗,看似毫无深意的话,其实潜在确实将李治往人伦方向带,隐晦地提醒他武媚娘与他们身份天差地别,不可将她与寻常普通女子比拟,更应该适当地保持距离。这番洗脑并不是第一次了,以至于李治听她似是而非的话潜在就觉得极有道理,又印象深刻,且无从反驳。   如此,就在武媚娘换了身衣裳回来的时候,俩人已经默默地将武媚娘的去留敲定了。   所以武媚娘疑惑地看向双双瞧着她的圣人和孙贵妃的时候,心中立时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妙之感来:“圣人、娘娘……”   “媚娘不必多言,”孙茗笑着开了口,又与李治对视一眼,接着道:“我们商量了,媚娘你身份贵重,不比别的家的娘子,未免遭人非议,我们觉得该好好为你寻个容身之处,只是暂时还得委屈你在淑景殿待上一阵子了。”   孙贵妃仍是那一脸的温情,说话也是这般轻言细语,却令武媚娘入坠冰窖……她还来不及说出心中一番说辞,也没来得急开始谋划起来,竟然就要胎死腹中?!   武媚娘顿时有些惊慌来,再一瞧孙贵妃温婉的笑靥,只觉得面目可憎,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温柔小意,简直就是催命的厉鬼!   李治是知道孙茗向来与人为善,即便是万寿殿做错事的普通宫人,哪怕是背叛她的内侍,她都给人留条后路,这在宫闱之中,便是醉难能可贵的善意,并非作秀。所以孙茗的一言一行在他潜意识里,就是毫无城府的纯洁。   一边感叹她安排地又利落又妥当,一边去瞧武媚娘感激地接受这样的安排,只是须臾之间,竟就叫他看清了武媚娘短暂的神情变幻,蓦地心中一惊!   人永远都是这样,多说多错,多做多错。武媚娘今日并不走运,遇上了一直以来都对她颇为忌惮的孙茗……   武媚娘那殊丽绝美的面容上,最后露了一丝感动的浅笑来:“多谢娘娘的厚爱,媚娘实在受之有愧……”既然事无挽回,她只好欣然接受。   这便是她武媚娘,能屈能伸,日后未必没有机会!   李治刚惊与武媚娘变脸的速度之快,此时见她那样既怜且忧的强颜欢笑,也没了怜花惜玉的心情,一边想着是否看走了眼,一边又暗道他定是瞧错了……   总之一番惊疑之后,他对武媚娘就更谈不上什么好感了。   有句话说得没错,此一时、彼一时,这时候的李治心性早就有些不同,立于朝堂之上对于勾心斗角也是司空见惯了的。常说第一印象极为重要,孙茗在他心里既然是这样正面的,如此一对比,武媚娘就给他造成了一种反面的错觉……   而武媚娘直至最后,都不明白她到底输在了什么地方。   她甚至于都根本没有想通,盛传温柔可意的孙贵妃缘何对她这般防备,致使她今日功亏一篑…… ☆、第126章 壹佰贰拾陆   明艳动人的萧淑妃盛装站在淑景殿的台阶上,一手拉着儿子李素节,一边还站着大公主李下玉,看着武媚娘亦趋亦步地由远至近。   她并非第一次见武媚娘,从大傩舞见过之后,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面前这个看起来无害又卑微的女人,她蠢蠢欲动的野心,她萧珍儿是不会看错的!   萧珍儿出生南朝士族兰陵萧氏,生来便是金尊玉贵的。她的身份并不比王皇后低,宠爱更甚于她,所以想来就没把王皇后放在眼中。从她一进太子府称为太子良娣之日起,在当时众人面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面前,昭示着她贵不可言的雄厚背景,以及当时的太子盛宠疼爱的殊荣。   王皇后她根本就是技不如人,还敢在李治面前败她名声?!   想来自傲如萧淑妃,承认她败给了孙贵妃。   如今她母族使不上力,宠爱比不过孙贵妃,她认了,但凭什么一个小小的前朝才人竟敢厚颜无耻地跳到她面前来蹦跶?还敢肖想圣人……简直不知死活!   萧珍儿从接到旨意起的盛怒,到后来设想着千万种磋磨武媚娘的方式,今日见了本尊,才叫她连日来阴鹜的心情骤然寻到了发泄的渠道。   她让金铃领着下玉和素节退下,对着台阶下跪身行礼的武媚娘吩咐道:“既然圣人的旨意,日后你便住到西配殿去罢。”   武媚娘面上无悲无喜,低垂着头看不清楚面上的神情,但声音里透着恭敬:“是,谢淑妃娘娘。”   萧淑妃面上绽放出笑靥来,声音也透着轻快夷悦:“听说午氏在立政殿伺候得很好,我倒是期待得很……正好,我身边还缺个掌灯捶腿的丫头。”   话落,也没理会身后怔神的武媚娘,径自往主殿款款而去。   此时,正在做月子的孙茗,手上刚看完了孙葵从任上发来的家信。这是母亲秦氏入宫觐见的时候,顺带递给她的。   孙葵年轻尚轻,并不知轻重,以为有孙茗出面,定能捞个好差事,哪料到圣人一发话,就把他送去偏远的穷乡僻壤去,连年都未能在家中过,如今正是递了书信来,自嘲自己误信人言,看得孙茗好一阵大笑。   就在李治心情颇好地回来,就见了她这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上前两步就将她手中的书信抽了出来,待他一目数行,没多久就看了个遍,也与她一同笑了起来。   孙茗刚止了笑,就指着在屏风后边探头的三个小脑袋:“你们聚在那儿凑什么热闹?”   听她这么一说,李治边坐到床榻边,边朝屏风处望去,就见阿宝推着阿宜往前踏了一步,阿宜被她一推,整个人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皱着小眉头先扭头朝阿宝瞧了一眼,这才一脸委委屈屈地看向孙茗:“阿娘……”   这三个活宝每日都要进屋子瞧一瞧小弟弟,从前阿宜刚出生那会儿,是阿宝阿福一同来瞧阿宜,如今有了阿善,阿宝阿福就领着阿宜过来瞧竟与以前一模一样。   见阿宜被阿宝推着出来,她自己反而拉着阿福往后头一缩……虽然乳娘也叫他们少在阿善睡着的时候惊扰,但这几个孩子哪里闲得住?   李治在阿宜面前多有威严,所以见阿宝时候的慈祥到了阿宜面前,容色就严肃了许多,见阿宜站在那儿,唤了声:“阿宜,过来!”   许是李治的声音都透着些肃穆,以至于良心发现的阿宝又从屏风后探头出来,一边急慌慌地道:“耶耶别生阿宜的气。”   阿宝是真不怕李治,所以能这样说话的也唯有她了。   这时,阿宜已经走到李治的身旁,被李治一把抱到身边,见阿宜因没被责罚而一脸庆幸的神情,就特意指着阿宝与阿宜道:“你被阿姐推出来顶缸,心里不气?”   阿宜年纪小,虽不甚明白他话中的因果关系,却还是听懂了一些,摇了摇头,朝阿宝她们笑起来:“阿姐是阿宜的阿姐……”   他话齿不清,李治却也听懂了。正因为她们是阿宜的姐姐,所以阿宜不会生自家姐姐的气……   以小见大,李治见他们姐弟情深,毫无芥蒂,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孩子年纪越想,自然就越纯真,也就没有了相互猜忌之心。   孙茗瞧他兴致不大,就唤了乳娘进来:“阿善该饿了,将他抱去吧。”又同花蕊吩咐,将孩子们一同带下去。   见花蕊抱着阿宜出去,又领着阿宝阿福往院子里走去,才看向李治。   一手伸去,轻轻扶上他的手臂,探头过去,问道:“九郎心里有事?”   这么多年感情,便是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听出对方的情绪了,见他心里存了事情,所以见了阿宝阿福他们也没见像平常那样温柔,就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李治也伸出另一只手,搭到了扶在他手臂上的孙茗的手背,一把抓到自己跟前轻抚起来,心不在焉道:“是舅舅掌握了高阳与荆王等人谋反的罪证……”   荆王李元景是高祖的第六子,是皇亲国戚。高阳公主一直都与他及其他贵胄走得近,查到这些其实不足为奇。   孙茗见他话并未说尽,就引着他接着往下说:“这是好事啊,不是一直都是九郎心中所期?”   李治摇头道:“除这些人外,舅舅查到的还有吴王。”   吴王李恪对于李治来说一直都是块硬骨头,他有勇有谋,若非各种因由,要不是还有一个李治,这江山说不定就是吴王继任了。所以李治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直都很复杂……但要说他当真有害李恪的心,确是没有的。   李治之所以会这样犹豫,正是因为长孙无忌除了奉命去查高阳谋反一案,顺道想将李恪这个政敌除掉。对于长孙无忌来说,这是出于私心,但对李治来说,他会这般纠结,却是因为一方面李恪与其他李氏王侯一般手中掌握一定的兵权,且李恪在民间朝野上声望极高,而另一方面,他内心又没有身为一个帝皇绝情绝心的狠戾,到底顾念手足之情。   正因为他内心如此复杂,才会在长孙无忌出任查案一事的时候,让李恪同母的胞弟李愔协助,未尝不是打着监督之职。   但,身为一个帝皇,很多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要为之的,孙茗知道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这个年轻的帝皇,心肠确实太软了些。   孙茗凑上去,向他倾了过去,半截身子靠向他的后背,一手被他抓着,另一条手臂就勾上了他的肩:“对九郎来说,长孙无忌正是帮了你的大忙!李恪留着始终是个隐患,九郎切勿因小失大……”   他们都知道李恪是被冤枉的,他根本没有谋反之心,更不会与拎不清的高阳共谋此事,但朝堂风向一直如此,一失足就是万丈深渊,你说冤不冤的,根本不会有人理会。   孙茗边说边探着脑袋看李治面上仍然不能释怀,就想到,唐朝为了收拢中央政权,兄弟相残的事情不少,即便到了明清也同是,但在清朝出了打杀一批以外,还有圈禁一途,就是变相地关着监视起来,令他们没有谋反的机会。   于是,她将脸贴着他后背,在他耳朵后面出起了主意:“其实,九郎何不将吴王的罪责减得更轻一些,令他不至谋反,却也有相同的理由将他圈禁在长安王府,不得回封地,也不得蓄侍卫,由御林军监管。”   李治实在没有想到竟还有这个办法,在此之前,为防社稷不落入反贼手里,所有的皇帝没有例外地都将所有的可能性扼死在摇篮里,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李治心里虽然犹豫不决,但他其实知道,怎么走才是最好的,哪怕当真冤枉了吴王!   但此刻孙茗这番话,恰好令他灵光一现……他是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方法!   确实,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了简便,更为了杀鸡儆猴,一般都是打杀了事。偏偏李治的柔软的心肠,正是吴王的保命符。   这样一来,长孙无忌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不依不饶,而李治同样接管了李恪手中的兵权,又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监视他……   实在是一举数得!   李治侧过身,将她揽过来,为她寻了更舒服的坐姿:“此法甚好,我竟从来都没有想到。”说着,又想起长孙无忌来:“恐怕,这次舅舅会有少许失望了……”   李治这样说着,面上就带起了一丝略带冷意的笑容来。   长孙无忌但凡有机会,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攻击政敌,以至于朝堂之上出了李唐皇戚就再没有与他抗衡的人。而站在最前面的李恪也就很自然地挡了他的道。待李恪一死,就更没有人与他作对了。   可他却忘了,这正是给了李治收复剩余兵权的机会,长孙无忌再有通天之能,一个唐朝宰相,不过也是外戚罢了,却永远输在了兵权这个软肋上。   李治一旦手中权力越盛,等待长孙无忌的绝不是好事…… ☆、第127章 壹佰贰拾柒   事情是在六皇子的满月酒发生的。   在李治一反常态,高调地为第六个儿子举办满月酒的时候,许多人仿佛依稀已经预感存在与年幼的皇子之间的暗潮汹涌。   鉴于王皇后仍在禁足中,李治也并没有打算借此机会将她放出来,于是就将如此盛大的形同国宴一般的宴会全权交予萧淑妃代理了。   而身为世族名门之后,萧淑妃也并没有让李治失望。而且前面有王皇后比着,向来心高气傲的萧淑妃自然撑着一口气,也要让李治瞧瞧,并非王皇后一人足矣承当门面,她萧淑妃同样可以!   李治如今态度暧昧,不论是对王皇后也好,对太子李忠也好,他采取的虽然仅仅只是禁足的方式,但要是连这种时候都未见解禁,可见他对王皇后意见极深,顺带着太子在他眼里也跟着一落千丈。   但正因为这一点,冥冥之中给了萧淑妃一个醒觉……要是王皇后从此失势,李治有废太子之心,那么她的素节岂不是他有可为?!   如她这样想的并非她一人,进宫参加宴席的朝廷重臣、皇亲贵胄无不是暗自揣度圣人的用心。   这之中,当然也有看得明白的人,如李治的心腹,又如孙茗。   但凡知道李治的打算,无不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孙茗自然也是。她深知萧淑妃不过是李治推出来抵挡朝中支持嫡系一脉的挡箭牌,反正大家身份差不离,王皇后高出萧淑妃一个头,萧淑妃的儿子还比太子出身要高呢,纵然有人不服,可又有哪个敢当面出头?   李治之所以如此宠爱孙茗,又能放心地用孙府出来的人,也是因为她身份的根基没有王皇后和萧淑妃令李治忌惮。   当年受到世族挚肘的太子殿下,如今早已是个独当一面的皇帝了!   在孙茗身着黄色大袖衫、殷红色襦裙款款而来,她明媚娇艳,体态丰腴,青丝高挽,如此高调地出席到筵席上的时候,众人才惊觉,后宫之中,除了王皇后,竟已然成了孙贵妃一家独大……   对于李治如此重视阿善,身为阿善的母亲,孙茗自然就要立起来。她一改往日的低调,一改此前很少出现在席间的形象,仿佛此时,所有人才看到身为一个宠妃是何样貌。   孙茗从容地站到李治的身边,陪同他一起高坐。这原本该是为王皇后所设的案台,但如今不论在身在何处,早就没有了王皇后的位置……   李治携着孙茗到的最迟,此时不论哪个,在大殿之内都万簌俱静。于是他一抬手中已被王福来斟满的酒盏:“钊业延龙脉,年功耀祖宗,今诸位爱卿为我儿贺满月之喜,朕心甚喜。”   李治一提酒盏,重臣及其家眷已立起躬身听训,李治一口饮下杯中之酒,底下也一同共饮起来,甚至李慎还站在底下起哄道:“皇兄不声不响地已经有了六个儿子,让吾辈汗颜啊。”   其他人可没李慎这般心思简单又敢说敢做,闻言不过是隐晦一笑,倒是李治许久没见这个弟弟,此番见了,哪里会计较他这几句无心之语?于是把人唤到跟前来,又连敬了三杯酒。   到了此时,气氛已经逐渐活络开了,一时舞伎随乐起舞,很快,李治与李慎俩兄弟的话就被淹没在了靡靡之音里。   孙茗看向坐在下首的高阳公主,她的驸马都尉就坐在身边……   许是孙茗的目光太灼人,也或许因为高阳一直都对这个孙贵妃持着极高的关注,不过一个眼神,高阳已经朝她含笑地望过来。   高阳早前与辩机的事情主负所爱而骄,之后一直叫太宗皇帝从对她无尽的宠爱,直至关她禁闭再不许她出现在皇宫里。   要是高阳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又怎么会不知道曲意逢迎?哄着太宗皇帝并没有这样难……可是她没有,她低不下那颗高贵的头颅。   高阳公主自始至终都是高傲地活着,哪怕她的所作所为带给身边的人都是无尽的恶意。   就在宫中一副歌舞升平的时候,秘密潜回的李绩已经拿着圣旨,将李元景色、薛万彻等响应谋反一事的主谋和从犯一一抄拿,还有与高阳一拍即合的巴陵公主等也被拿下,随同的还有越王李贞。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俩人一前一后带着御林军查抄,所到之处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只要留着主犯,其他不过小节而已。   酒至酣处,李治已经得了李慎的一个暗示,知道外面进行地异常顺利,俩人一同露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孙茗瞧见李治的动静,就让人将六皇子李徽抱过来。   花蕊是不会让乳娘随便亲近贵妃的,所以从乳娘处将六皇子抱来后,才亲将他递到贵妃怀中。   孙茗接过阿善,就与高阳道:“高阳瞧阿善,是否同圣人有些像呢?”   高阳自己有四个孩子,如今最小的那个不过四岁年纪,见贵妃抱着皇子走近,心中就腾起一丝柔软来,也含笑道:“我瞧着皇六子像极了圣人,贵妃娘娘好福气。”   这并非孙茗与高阳第一次打交道,但此前俩人一直不温不火,即便高阳公主曾托人将贵重之物送到她屋子里,请她在李治美言两句,但此时,俩人确实是第一次这般亲近地闲聊。   与高阳的疑惑不同,孙茗就是让要让她无暇关注这些不寻常的气氛的……   自从高阳又重振旗鼓,开始涉足政事之后,政治手腕未必有多高明,但嗅觉还是有一些的。   孙茗刚哄了阿善打瞌睡,抬头就朝高阳又笑了起来,言语间不自觉得也变得有些亲昵:“圣人的几个儿子里头,最喜欢的就是两个小儿子,李素节和我的阿宜,如今有了阿善,他却是更宠了些……”   高阳眼前一亮,显然是果真被她挑起了兴趣。如今的太极宫已不像太宗时期任她随意进出,她正愁无处下口呢,好不容易与王皇后结交了,可她如今被关押起来,使不上力了,哪料到孙贵妃突然跳了出来,于是恭维道:“这是好事,可见娘娘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此时,房遗爱已被人拖去敬酒,贵妃与高阳说话声量这般轻,便是身边跟着服侍的宫人都听不清楚,何况别人。   夏夜的凉风一吹,带起了孙茗面上假意笑脸的糊涂,被吹乱的垂发似乎也挡住了她虚情假意的神情。   恐怕高阳公主做梦都没有想到,入宫赴宴这短短半日功夫,长安城里早就被血洗了一遍……   政治永远都是这样,李治与孙茗坐在这里叙礼,高高兴兴,高阳公主与驸马同样坐在一处假意逢迎。一面看着温馨实则隐含杀机,另一方满腹鬼胎又疑心走漏了消息。   皇宫之外,捉拿反贼的一番血腥的洗礼,这是一个家族的屠杀。李唐江山想要固若金汤,必须要收复权利集中在李治手中!   所以,在仲夏筵散的时候,高阳公主顶着孙贵妃同情的目光下,与驸马一同乘上牛车,从官道上驶出的时候,立时就被御林军包围了。   高阳公主坐在车厢里,听到外面的响动,再联想到今夜不同寻常的氛围,就在房遗爱疑惑的模样下,惊惧地一揭车帘……   站在御林军当中,长孙无忌一脸肃然地恭候高阳公主。   朝堂有长孙无忌把持,抄家捉拿犯人又有李绩的雷霆手腕,俩人一文一武,在不走漏半点风声的前提下,不消半日就已将事情办妥。   随后,一同被关押的还有吴王李恪。   皇六子满月酒出了谋反这样大的事情,虽然反贼已经落网,但不论是谁都不敢深想这当中的猫腻。   萧淑妃在此前还有些洋洋得意,但这一日过后,她忽然明白了李治不仅对王皇后深恶痛绝,他又何尝不是对她予以警示?   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借力借到自己的娘家,但一想到王皇后父亲死后,舅舅又被贬,这些虽非一朝一夕的政治清洗,却最后都唯有李治占尽了便宜!   正当她惊疑不定的时候,金铃进了屋子回禀“贵妃娘娘驾到”。   孙茗很少来淑景殿,所以对于这个萧淑妃的住所相对陌生。其实,后宫的各殿格局基本都差不离,最大的区别不过是距离皇帝的远近罢了。而萧淑妃这里虽然看着也是富丽堂皇,实在没有万寿殿的景致好看。   她刚迈上台阶,屋子里的萧淑妃已经出来亲迎。   她们两人如此心平静气地相携着一同进了屋子,一同坐下,似乎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孙茗接过金铃递过来的茶,轻轻一嗅,忽然与萧淑妃促狭一笑:“龙芽明悦?”   彼时,她刚入太子府,两人同是太子良娣。萧淑妃第一次见她,就拿这个来挤兑,昭示她的受宠。   不知不觉,竟过去了这么些年……   萧淑妃也看出她并无恼意,闻言眉一挑,回道:“贵妃妹妹不是早就知道,我这里只有龙芽明悦了。”   即使她如今再不复宠爱,但她仍是一脸的傲气…… ☆、第128章 壹佰贰拾捌   孙茗在萧淑妃这里略坐了坐,还没道明来意,就见一旁过来添茶的武媚娘,颔首低眉地垂立一旁。   萧淑妃竟是把武媚娘当做宫人侍婢使唤了!   虽然孙茗将武媚娘打发到淑景殿来,除却私心,确实也知道萧淑妃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瞧,但她着实也没料到萧淑妃竟是这样不遮不掩地行事,全然没个顾忌……   萧淑妃眉梢一挑,风情万种地朝旁边一瞥,一脸漫不经心地道了句:“这里无需你服侍,进来做什么?”   武媚娘一福身,说话间轻轻柔柔的,一副恭敬的模样,回禀道:“我怕娘娘这里不习惯别人添茶,所以不问自来,请娘娘恕罪。”   孙茗也稍稍有些惊讶……   这武媚娘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告萧淑妃的状了,于是朝萧淑妃看去,故作一脸的不解。   萧淑妃向来说一不二,也没有特意遮掩什么,闻言就似笑非笑地与武媚娘问道:“我不过让你斟茶倒水,你便推三阻四的,我不叫你来,你却偏偏要与我作对,还让我恕罪?你是个什么身份?”   武媚娘低眉顺首,不敢说出大不敬的话,毕竟她如今与萧淑妃地位有别,无法与她相提并论,只得一跪到地上,伏了下去。   孙茗算是大开了眼界!   她一直以来对武媚娘怎么看也称得上以礼相待的,其实很多时候实在被历史给左右了,常对武媚娘心怀敬畏和忌惮之心,但萧淑妃就不同了,她出生名门望族、家世显贵,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如今贵为淑妃,即便武媚娘仍是前朝才人,不过是区区一个才人,萧淑妃当然没有放在心上。   按她的意思,使唤她便是抬举她了。   萧淑妃说的话几乎是句句诛心,孙茗却并没有见机插话,就又听她道:“我淑景殿有淑景殿的规矩,你立身不正,还要痴心妄想,我也不与你一般计较,罚你回去抄写女驯女则。”   这样光明正大地处罚武媚娘,又带给她一阵的难堪,其实孙茗听得有些想笑。   别看萧淑妃模样娇蛮,说话间尽是利索,其实了解她的人知道,她并没有动怒,却因她的气场,没有人会去揣摩而已。   武媚娘别无她法,福了身,起身的时候,还顺道往孙茗这边望了眼,见孙茗垂着脸看着被中的茶水,只好一脸失望地倒退出去。   在武媚娘走后,孙茗才抬头瞧向盛装打扮,一脸傲气的萧淑妃,就劝道:“淑妃姐姐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左右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萧淑妃看不起武媚娘,更不会在孙茗这个贵妃面前落了下风,就一本正经地回道:“在我淑景殿,不收无用之人,既然来了这里,就要按照我的规矩办事。”说着,又朝孙茗瞧了过去,面上浮现一丝古怪来:“怎么贵妃妹妹你将她遣到我这里,就不想我为你出气?”   俩人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萧淑妃讨厌武媚娘,自然也瞧得出孙茗是一番什么计较,但孙茗还是提点一句:“圣人心意已决,要将她送出宫去。”所以,还是不能对武媚娘太过……   经方才武媚娘混到正殿来,当着萧淑妃的面似有若无地在孙茗面前告状,虽然孙茗并没有要为她出头的打算,但如此一来,萧淑妃定然心中不快,就会与孙茗心生嫌隙。   武媚娘简直是宫斗的人才……只是对于萧淑妃来说,她实在有些无足轻重,而孙茗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听孙茗这样说,萧淑妃只当她是怕了武媚娘,就愈发盛气凌然:“武媚娘妖滑,竟早就安排妥当了,怪不得这样有恃无恐。照你的意思,她要真在我这里出了事,圣人岂不是要怪罪于我?”   她这话绝非偶然,实在是孙茗将武媚娘踢到淑景殿,早就令萧淑妃心里警觉。她从前对孙茗没有过深的防备,待她一反应过来,孙茗早就拔了头筹,将李治笼络过去,所以即便她并没有当众与孙茗撕破脸面,但暗地里对她多有提防。   如今一联系到前因后果,只觉得武媚娘不仅是个硬骨头,居然还碰不得了,就使得她心里更不痛快,连带着,看孙茗也没了好脸色。   孙茗见萧淑妃因她的一句提点反而对她更防备了,也就不在多说,于是将茶盏一搁,从容地起了身,面上仍是擒着一丝笑意,仿佛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淑妃姐姐你实在太多虑了,武媚娘坚强得很,绝对出不了事。”以武媚娘的本事,要出事的,当然只有别人了……   这时,花萼已经上前来搀上她的手臂,孙茗也顺势走了两步,萧淑妃是随后才起身相送:“贵妃妹妹亲自过来,就这么着急走,倒显得我没有尽心招待。”   萧淑妃不过落后半步,此时俩人刚要惜别,孙茗侧身扭过头,见萧淑妃贴身婢女金铃站得远,其余宫人也不近,决计听不到她们耳语,就凑近她,又道了句:“武媚娘的母亲品德败坏,实在不是接武媚娘出宫的人选,我瞧她的两个兄长有些上进之心,或许可行。”   孙茗来找萧淑妃,并非只是为了关照武媚娘而来,只因由她去详查武媚娘,恐落了痕迹,但萧淑妃就不同了……   萧淑妃能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消一查探,定会有个水落石出,届时,李治听得进一言半句就好,再有孙茗从旁暗示,之后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只将武媚娘安安稳稳地送出宫,就算孙茗肯,武媚娘也定然不会甘心。为妨她再出幺蛾子,不如由她来为其选人监视。   然后功成身退的孙茗一脸轻松地回了万寿殿。   总算快将那个绊脚石踹开了,哪怕她心中虽然忌惮武媚娘,却也没有真正拿她当眼中钉去看,此刻不免心中也宽慰了许多。   只能说,武媚娘带给她的危机感实在太重了!尤其她不仅绝顶聪明,还经历大起大落,大是大非,不论后宫之中哪一个女的,心机绝非是她对手。所以以皇后的那丁点才智,显然是不够看的!   在李治回来的时候,孙茗一边将讌服递给他,垂着脸帮他戴着玉带,一边就将淑景殿见到武媚娘的事情与李治说了说:“今日在淑妃姐姐那里见到了武媚娘,我看她比在立政殿的时候气色要好多了。”   她并非有心给王皇后上眼药,但武媚娘确实有一阵子在立政殿并不得志,所以在随着李治进入万寿殿的时候,比起养得丰盈俏丽的孙茗来,确实消瘦憔悴了些。   其实看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也没很将武媚娘放在心上,但由她先说了武媚娘在淑景殿做这宫人的事情,总好过日后武媚娘寻了机会将她告一状的好。   “淑妃姐姐让她侍候倒茶,虽然并没有太过苛待,但媚娘心里怕也是不情愿的。”她说得轻描淡写,将武媚娘被呵斥的经过省略了去,听在李治耳朵里,当然也就更听不出什么来了。   李治见孙茗持着铜镜站在两步外,给他略照了照,在他整了衣襟后,就顺口提议道:“是否该将武媚娘送出宫的事情提上日程?我看将她留在宫里始终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就是祸害!   孙茗笑眯眯道:“我去淑景殿也正因此事而去,这些不过是小事,待你忙完了这一阵再说吧。”   李治刚将高阳公主等人缉拿,如今正被关押在宗正寺。   宗正寺是官署,管理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高阳公主夫妇、荆王李元景、巴陵公主等人都被关押在此处,等候判决。   这种谋反之罪是不需要什么铁证如山的,只消长孙无忌一出示人证来,他们便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虽然人都被拿下了,等的不过是李治下令拟旨,但他骤然了却心头一件大事的同时,竟觉得有些空虚起来,所以这诏书也迟迟没有下放,已经等得臣下一头雾水,就是长孙无忌也颇为着急。   如今人就在万寿殿,李治刚换了身居家服,看着面前孙茗几年如一日地那样温柔似水地看着他,仿佛有他在外面撑着,她便一如既往地躲在他的羽翼之下,搅得他内心时而豪气干云,时而又万种柔情……   所以此刻逃避到万寿殿来,见她什么都没说,也不开口问,他就越自在。   这个孙贵妃向来如此,该说的从来不在他面前藏着掖着,不该说的半句都不吐露……   李治牵起她的手,同她一道走出屋子,走在游廊下。   风景一如往昔那般柳绿花红,他渐渐平复了心情,看向一直跟在她身边一同散步,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自己就先开了口:“怎么不说话?”   直到李治开口,孙茗就知道他其实已经想通。   很多时候,李治其实并不需要别人帮忙,他原本就有身为帝皇的气度和智慧,缺的无非是经验和机会。   此时听他自己开口问出来,她才笑盈盈地抬头,与他视线一胶,就是善解人意的话语:“我在等着九郎与我说啊……” ☆、第129章 壹佰贰拾玖   第二日,李治就下放旨意,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令房遗爱为首的三位驸马都尉处斩,高阳公主、巴陵公主及荆王自尽。   告密的房遗直不但得保姓名,还得到了升官的机会,甚至接揽了高阳两夫妻的全部财产。   李恪虽也被捉拿之列,但李治额外地予以释放,与长孙无忌等人言明,证据不足,当不足以处死。   就算长孙无忌借机栽陷,一心一意想要铲除李恪,但有李治作保,他便只好作罢。此类皇室为彰显宽容仁厚,确实也有特恕之列,当然,没有更深的牵涉,也没牵连到他们的子女,也算是长孙无忌的聪敏之举。   毕竟,很少人能做到斩草除根的……   所以,在被关押的一脸木然和颓废的李恪,只当自己也因牵连谋反的事情,定要蒙冤而死了,哪知道等来的是将他迁往长安城内王府的旨意。   吴王妃及其子女已在王府空等了两日,直到与身着单衣蓬头垢面的李恪相逢,一家人才哭哭啼啼地迎到了屋子里。   相比较,李恪这里已经算是安常守故了,而等待高阳公主的,是内侍手持托盘进入牢狱,里面放着鸩酒、白绫和匕首。这算是给皇族一个待遇,因死刑千千万万种,砍首、腰斩,都是身体分离,死相难看。而这三种,给他们任选死法的机会,而且留存下完整的尸体,也算死得稍微体面一些了。   高阳往牢狱唯一一个窄小的窗口望了眼,外面似乎生机盎然,一派万象更新的美丽情景,她仿佛记起了清风暖阳下,花团锦簇的场景。   缓缓地伸出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抚过白绫……   这一年,高阳公主二十八的年纪。   同一时间,收到回禀的李治沉痛地一点头。他终是和父亲一样,亲手弑了自己的姐妹,自己的亲人……   在李世民玄武门事变射杀皇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之后,他就成为了万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的帝皇,从此,风云突变。   而李治一举收服了李恪和李元景的兵权及封地,加上边陲的兵力,他如今手中握有更多的权柄。   如今长孙无忌一系越发壮大了,文臣几乎都对他马首是瞻,除却李治的心腹,所以势弱的皇室宗亲就与李治越发紧密起来。   原本就算长孙无忌一家独大,但好歹还有人能够牵制,现在长孙无忌却不可避免的称为了李治唯一的眼中钉,而要打击长孙无忌一脉,李治要做的还有很多。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的时节。樱花还没绽放,梨花却开得满院子都是清香。   孙茗见外面日头好,也不起风,阳光也比前几日和煦些,就让宫人在院子里收拾起来。   阿宝阿福已经开始被李治拘着读书写字了,就算再活泼好动不思进取的阿宝,一旦见了李治沉下脸的威仪,也是很有心眼地躲得远远的,再不敢提出不肯学的话了。   再之后,有阿福带头,又有弟弟阿宜做了示范,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就不得偷懒,叫弟弟们看笑话了。   当然像刚刚会开口喊人的阿善是不知道何谓不思进取的。   孙茗在午后和孩子们一同用了膳,把阿宝阿福和阿宜驱着去学习,自己就悠哉悠哉地在树下品茶,顺便带着小儿子。只不过,阿善自有花萼等人看着,是无需她自己多费精力的。   万寿殿春色撩人,孙茗让人在梨花树下铺了软垫,上头设了长条案几,花蕊乘着兴给她取了梨花酒来,这酒并不醉人,合着孙茗这么浅的酒量也就刚刚适口。   花萼早就训出了两个会声乐的宫人,一个箜篌一个吹埙。箜篌零碎而轻飘,埙连绵而古朴,相得益彰。   孙茗就着金桃,不知不觉饮了许多酒,耳中听着靡靡之音缭绕,就顿时有些昏昏欲睡,于是一手枕着靠垫,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花蕊瞧着她像是犯困,正要上前,就被悄没声息而至的李治给阻了。   李治刚想到怎么发落了王皇后,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不那么痛快,就来万寿殿散散心。   万寿殿上下全因他的喜好置办,一草一木都是他花费的心思,这里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能看到他的用心。所以,他在这里也就最自在。   这里还有一个他宠了这么多年的贵妃……   李治逐步踱了过去,站到案几边,倾身过去探头一瞧,见她面上也不知因为微酒醉醺还是被日头晒的,杏面桃腮的。   声乐明丽绚烂,李治也不叫停,自己将人一抱,就往屋子里走去。   宫人们也极有眼色地纷纷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又体贴地合了房门。   李治绕过屏风的时候,孙茗已经察觉到一阵晕眩,带她被送到美人榻的时候,已经略有苏醒。   眼睛微微一张,就瞧见李治笑如春山地看着她,就懒懒地回了个带着撒娇的笑来:“你瞧什么?”   李治伸了伸手,将她头上的珠钗拆了下来,为她松了头发,一头的青丝散落在榻上和地面上:“我看你喝醉了,再歇一歇晌觉吧?”   虽然这样问,但事实上他已经将她头发都松了,又伸手在解她的衣带……   孙茗酒后,注意力就很难集中,带她反应过来,李治已经在脱她裙子了,就一手捉了他的手腕,一脚就往他腰上顶:“青天白日的,九郎就想做坏事?那可不行……”   李治苦笑不得地捉了她脚环挪开:“青天白日的,我可没那心情。快睡一会儿。”说着就拿着她的衫子起身,过后又举了薄被来盖在她身上。   他是当真没有往那上头想,但经她一撩拨,倒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醉颜微酡的映花玉面来。   当初,她一入太子府的时候,李治就觉得她长得实在幽韵撩人,爱极深处,就将她一直宠在心尖上,就是他自己也没想到,一晃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两个人相处这些年,从开始的一方面曲意逢迎,而一个不过是寻常的宠爱,直到后来渐渐磨合,彼此不分,她已然成了他身边的贤内助、知心人。   在他身为储君最彷徨无措的时候,身边也唯有她,触到他心中最柔软的一面。所以,他待她才渐渐地不同以往。   孙茗被解了头,就觉得浑身更疲乏了,身上被盖了被子躺在那里又很舒服,逐渐就困过去了。   她并不知道李治盯着她的脸出神,想了许多,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化为唇边的一丝叹息,这才为她掖了掖被角,出了门。   这一觉醒来,已经入了夜,屋子里燃了烛火,外边的宫灯也挂上来了。   孙茗起身的时候,没见李治,只有花枝进来:“圣人吩咐了,让底下为娘娘随时备着膳食,娘娘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用,让我们都不叫醒娘娘。”   一边点头,一边让花枝搀着起了身,又换了身衣裳穿。花蕊也进来,边帮她梳头边道:“花萼已经去取膳食了,娘娘再等等。”   孙茗这一觉睡得有些昏天暗地的,此时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是有些犯懒,闻言也只是点头。   等她准备停当,堂屋里的晚膳也已经备好了。   另一边,李治是用了晚膳才出的门,他的御辇行到了立政殿,就只有王福来跟在他身后进去。   李治生生地将王皇后禁足了近一年,立政殿早不复当初那般热闹和贵气,只有清净和萧条……入了夜的院子叫李治都感到森森的寒意。   他许久都没有迈入过立政殿了。   在年前长孙无忌还联合褚遂良等人上书,中宫乃是正宫娘娘,还让李治不要轻慢了。可惜,长孙无忌的如意算盘怕是落空了。   李治要废王皇后的心意已决!   为了打击长孙无忌等关陇贵族,废黜王皇后之事是势在必行的。就连诏书如何下达,他要怎样废皇后的每一步都计划好了!   只消此事一了,他这个帝皇才是名正言顺的,他的地位才会稳当,他才当得起太宗的儿子。   守在殿前的内侍一见李治,急忙跪身相迎,询问是否开门的时候,李治一罢手,就将他们叫到一边去,自己却是贴近了殿前的大门。踌躇了良久,他终究没有进去就转身下了台阶。   皇后始终没有入驻到他的心,所以留给李治更多的,就是惆怅。   他来立政殿,是情难自持,想听一听王皇后有什么话留给他,但到了门口,他恍然想起,自己却是没什么要与她说的。   李治心情复杂地回到万寿殿的时候,孙茗正巧吃撑了,在院子里散步。俩人一对视,就走到了一处……   李治牵起她仍然带着暖意的手心,往屋子里去。 ☆、第130章 壹佰叁拾竟   在李治秘密连同李绩、许敬宗、李义府等人的支持下,废黜了王皇后。   圣旨已下,王皇后谋行鸠毒废为庶人,其母及兄弟并除名,流放至岭南。   其实在年前,长孙无忌隐隐已经察觉到李治废后的决心,只是连他也实在没有料到,一直以来他心里那个仁弱的皇帝侄子竟不知何时开始,变得这样强势了。   大家关陇贵族及士族门阀,一直以来都是历代皇帝颇为意动的念头,李治从有心下手的时候起,至今不过三、四年而已,只这短短的几年间,朝堂更迭,以新换旧,一步步也随李治的手段越发成熟而势如破竹。   长孙无忌此时纵然还有稍许权柄,但他也已经无力阻止李治的决心了……时至今日,他也看清了权利回归中央后,李治说一不二的个性。   这便是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再无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被关在立政殿的王皇后没有等来李治释放的诏令,却等来了一纸废后诏书。到了此时此刻,她才有些恍然大悟,并非她做错了什么,即便她什么都没做,但她是绝阻挡不了李治打击氏族之心。而她这个皇后,也已经到头了……   王皇后搂着李忠,她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李忠这个废太子也再无用武之地,随时都会被废……她垂首看着李忠,面上似悲似苦,也不知道为她自己难过,还是为李忠这个便宜儿子忧虑了。   与立政殿上下愁云惨淡不同,万寿殿就好像四季都是春暖花开,来往宫人也都眉开眼笑,就是看着心情也不自觉得变得爽朗了。   孙茗在朝堂上下达了废后诏书的时候,已经得了消息,只是当王福来领着司制房绿笙及一干宫人托着置放着衣裳的鎏金彩凤盘鱼贯而入的时候,仍有些膛目结舌。   绿笙面上散着喜意,却并不多话,对孙茗福了福,就吩咐身后的宫人将衣裳一一挂起来,才对她道:“禀娘娘,司制房连夜赶工,终于将衣裳赶制出来,还请娘娘示下。”   绿笙虽然知道孙茗的尺寸,但不试试是否合身,她的事情就不算做完。   孙茗并没有让司制房量身裁衣,现在衣服一摆上,她就瞧见明黄、朱红两色衣裳各四套,象征皇后身份的明艳之色,叫她虽然有些惊诧,但此前已隐隐地若有所觉。   王福来使了眼色,就有两个宫人从后头上到跟前来,一揭托盘,上面搁着祥云修饰的九尾凤簪,另一边就是两条长流苏,无一不是昭示了李治的心思。   一旦废后,重新设立一个李治心有属意的皇后,是势在必行的事。而萧淑妃与王皇后的立场在此时是一致的,也就变相地证明了她实在不是个好人选,那么似乎除了孙贵妃,就再无人足以晋升了。   孙茗没有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出身,但她身为贵妃早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如今育有两子,曾经一胞双胎这样祥瑞的事情也被人拿来在长安传唱起来,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人推波助澜。   在她自己都好无所觉的时候,受她影响,追随她或者支持她的人早就比她想象中的更多……宗亲里面与她弟弟有姻亲的韩王李元嘉、临川、城阳和新兴公主,还有因着李治的关系,越王李贞、纪王李慎,甚至李绩、许敬宗等人也是附议的。   所以,推贵妃上位其实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阻拦,只因她最大的助力李治一心就想扶持她。   孙茗并没有为即将成为皇后而振奋,相反,她有一些恍如梦中的不真实感。   其实与她来说,做不做皇后,并无太大干系,李治已经给予她太多的感情和物质,就说她身为贵妃的权利,在宫闱之中早就高出别人一头,可以说,皇后这个身份与她来说,不过是个头衔罢了。就如同她在现世有房有车有钱有男人,此时让她再中个彩票,即便高兴,但这个高兴的力度是大打折扣的……   孙茗此时就是这个心态。   她原本就没有更大的权利欲,只要李治不再宠幸别的女人,只要没有别的女人有机会攀附,只要处置了武媚娘让她再无可能,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或许武媚娘有那个野心,或许还有更多的女子逐渐会滋生更大的*,但每个人的价值观不同,而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只要活得开心,事事如意,她就没有枉然多活这一世。   这一世不过是赚来的,她给了孙府上下青云直上的机会,将兄弟姐妹一一安排妥当,已经替元尊偿还了孙茗这一世欠下的因果,得到亲情的同时,回报更多的抱负,所以她才能问心无愧地站在这里。   而她的面前,象征皇后身份的衣裳带给了她些许冲击,却并没有令她迷失。就一如她心中所想,虽然她并没有太大的欲念,但皇后之位,她也并非受之有愧。   既然是李治的期望,那她定会做一个配得上他的皇后!   孙茗挑了一身明黄色的牡丹暗纹大袖衫,及金丝九尾凤绣纹的朱红襦裙,颔首就牵起唇角的弧度:“服侍我更衣吧。”   一瞬间,孙贵妃的气场令人不敢直视,绿笙把头一低,身子就躬得更弯了,眼里的余光瞥见她的两个贴身宫人轻快地上前,一左一右搀着往后头软帘行去。   在李治回到万寿殿的时候,孙茗也没提这一茬,李治也没开口说。   孙茗将李治带到内室,指着一排木施上挂着的明黄朱色的衣裳:“从前我就喜欢颜色鲜亮的东西,现在最爱的就是这两色。”   她直白得叫李治哑然失笑,却也乐得哄着她:“那从今以后,你所有的衣裳都用这两色便好了,还给我省不少的衣料子,何乐而不为?”   李治绝口不提皇后的事,因他觉得这原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俩人心中有数,何必还要事事都摊开来讲?   孙茗不过玩笑之语,听见他这样说,就又凑近了些,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就连声音都透着一些撒娇来:“其实,我穿什么都无所谓,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她说着,见李治不知不觉地揽上她的腰,她就一直手极为熟稔地勾着他的衣襟玩:“在入太子府之前,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如现在这样顺遂,就像又被老天眷顾一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分薄了别人的福气。”   这种幸福叫孙茗有些不安,常言道,得到得越多,就越容易失去得更多。她现在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李治宠她爱她,闺女们活泼懂事,儿子也逐渐地长大,似乎就没有足以叫她忧虑的事情。这没有忧虑的恐慌便是最让她害怕的了。   李治没有听出她话里那个“又”的含义,却也听出她话中透着幸福却又害怕的情绪来,于是将人搂得更紧了,脸贴着她的额头,宽慰起来:“是你想太多了,日后我们夫妻一体,有我的便也有你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是李治说得这么多的情话里面,最让孙茗有安全感的一句,她闻言就抬头,看向仍然年轻却更加稳重的年轻帝皇:“说的也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为了防止你日后被别人勾走了魂,我看我还是要更加美貌动人才行……”   李治一脸的无奈:“比你更美的,不是被你送走了,就是被我无视了,我瞧你还是少废些心罢!”   两人越说就越偏离了话题……   而此前一直叫孙茗难以释怀的武媚娘,在年前也如李治说的那般送出了宫。只是并没有将她送到她母亲杨氏的身边,而是让她继兄代为照顾。   既然联想到了武媚娘,孙茗觉得有必要让人再走一趟,去武氏兄弟府上问问近况了。   这是孙茗这半年来几乎每个月的例行公事……并不是说她仍然很在意武媚娘这个存在,只是敌人太强大,她才更应该时刻警醒。   然后第二天,她把吉祥叫进来,又吩咐他出宫事宜。   吉祥出入宫廷的差事是做惯了的,原本就长得一脸没心机样,做事却圆滑,且人缘又好,常有宫人托他从宫外带些胭脂首饰之类的,乘机还能赚两个体己,所以他也很适应这趟差事,做起来就更积极了。   他刚在贵妃面前打了包票,领命出了万寿殿,花萼就小跑上来,拿了称好的五两黄金,一把就塞到他手中。   寻常出宫吉祥也是有赏钱的,一般多是大宫女随手抓一把铜钱给他,所以他手上一颠黄金,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姐姐这是……”   花萼早就挤身在孙茗身边,领的也是贴身大宫女的份例,底下内侍小丫头也都会唤一声“姐姐”的。   见吉祥像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花萼就安抚起来:“是娘娘赏的,你安心收下就好。其实也不独你,别人都有,只是都私下里给的,娘娘也说省的叫人诋毁她轻狂。只是,赏金你是收了,差事得办妥了才对得起娘娘。”   不年不节地得了赏钱,放了心的吉祥嘿嘿一笑:“姐姐放心,定误不了娘娘的事。”   吉祥,她自然是放心的。   花萼看着吉祥走远,才转身走回万寿殿,即便平日里冷淡的性子,此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也扬起一丝浅笑来。 131   大明宫在龙朔二年,李治下旨扩建,于次年就迁入大明宫了。   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大明宫就是唐朝时期长安最大规模的宫殿,比紫禁城大四倍,相当于三个凡尔赛宫,十五个白金汉宫。   永宁公主李宁珠刚从宫外回来,就火急火燎地往一处宫殿奔去,身后跟着的宫人都没没有一个跟得上的。这一路沿途的景致几人都没心思去瞧……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宫人跑近,瞧见公主站在殿外台阶上踌躇,正要上前,就见公主已下了决心,一撩裙角,就迈进了主殿。   如此,宫人们就再不敢上前,只得规规矩矩地站在台阶下候着。   中宫皇后娘娘就算再宽厚,也不许底下宫人没了规矩的……   李宁珠刚迈进屋子,就瞧见李徽歪在阿娘的腿边痴缠:“阿娘,你就答应我吧~~”   李徽长得好,才十二岁的年纪容貌稍稍有些长开,红唇齿白的一张小白脸,还曾被李宁珠取笑说,他日后当真破落了,或可去当面首,定然被人爱极。   李徽最会撒娇了,但凡有所求,定是来阿娘这里歪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所以李宁珠一瞧,就气哼哼道:“你又跟阿娘要什么了?信不信我寻耶耶去说!”   孙茗抬头就见迈进屋子里的阿宝,笑着将人招过来:“阿宝快来。”直到人走近,坐到了身边,就问道:“你去韩国公府,可见着了阿香?”   阿香早几年前就出嫁了,嫁的是李词的表弟,道孝王李元庆的小儿子。   阿宝阿福自从稍稍长大些,心就更野了,常常闹着出宫玩耍,其中以阿宝为最,还在长安闹出了名堂,但凡长安城的百姓知道有公主闹事,定然就是这个永宁公主了。   阿宝还没回话,李徽已经拉起她的胳膊:“阿姐一来,阿娘就移情别恋,也不同我说话了。”   孙茗被他闹得没法子,无奈地瞧向他委屈的模样,虽然知道他故作此态,却也狠不下心训他。这个儿子,实在被他宠得没边了,许是因为他天生就会撒娇,仗着自己一副好相貌,走到哪都骗吃骗喝的,偏偏嘴巴还甜得很。比起他弟弟来,实在都要显出几分娇痴了:“你瞧你什么样子,比弥昭还不懂事。”   弥昭是孙茗所出的小儿子,排行第七的李彰,现在也不过六岁而已。看时间,也应当在读书的时候,哪有李徽这么游手好闲的?   李徽眼睛一转,见阿姐坐在一旁也不出声,定是有事,于是在孙茗耳边耳语两句,就被孙茗叫骂着推搡出去:“你再作怪,小心你耶耶罚你!罢了罢了,你要的马驹我让人给你送去,可不许你再惹是生非了!”   李明珠回过神,闻言柳眉倒竖:“什么?他又跟您要马?”   李徽这孩子喜欢骑猎,养在身边的良驹有十来匹,个个都是大宛良驹的血统。他就好比后世喜欢玩跑车的富二代,马之于他来说就是心头好了。   见阿娘松了口,李徽边笑边跳着跑开,跑到门边,还趴在门框歪着头往里面瞧,一边取笑道:“阿姐这是急着出嫁么?弟弟定会吃你这杯喜酒~”   话一落,唯恐李宁珠追上来,赶紧溜之大吉,气得李宁珠作势起身就要去追打。   孙茗把目光转向她,一脸温和,含笑地看着这个长女。   阿宝和阿福对她来说意义非同,是她前世今生的第一双孩子,即便后来又生了三个儿子,但她与李治对阿宝阿福依旧宠爱,从来没有分出半分的爱。   这样说,似乎对其他儿子来说有些不公平,所以在阿宝阿福逐渐长大以后,孙茗就将更多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儿子李彰身上了。   李徽既非长子,也非幺儿,但他嘴甜会撒娇,常哄得孙茗找不找北,便是李治也时有被他闹得气咻咻的,转头倒仍是赏他几匹良驹……   倒是阿宜,也就是如今的储君李贤,一直都没有叫她担心过。李贤从小就懂事明理,对几个弟弟也爱护。他的政治手腕比起李治都要强硬一些,当然也与他本身的性格有关。   有时候,孙茗也庆幸李徽这样游手好闲,终日就爱弄娇耍痴,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对李贤来说没有半点威胁,毕竟身为一个帝皇,李治是绝对扶持李徽上位的!   直到现在,孙茗才仿佛隐隐有些觉察到,当年太宗皇帝的偏心,实在是有些无可厚非。到了她这里,孩子一多,也自然就发现了有几个或许你会更关注一些,哪怕她自己想一碗水端平,于正经的事上当然没有问题,可在寻常相处的时候,就有些把握不到了。   她用她后半生一直在学着,怎么当好一个母亲……   李明珠撅了嘴,又坐了回去,眼睛瞥见啊娘好笑地盯着她瞧,也撒起娇来:“阿娘~~你看他!都是你把他宠坏了……”   这姐弟几人常常闹腾,但相互之间却情深意重,阿宝虽然这样说他,却也没当真生气,孙茗也置之一笑:“你这般着急回来,可有事要与我说?”   许还真被李徽说对了,孙茗也听说了关于李绩的孙子,近日来简直是如雷贯耳,更何况是女儿的心事呢……   李绩年轻时候就少年英雄,曾效力瓦岗,后被李唐招安,就一直是个将军,原本就也颇有大将之风。他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长子任梓州刺史,倒也有些才敢,次子虽也有能力,但为人太小气,听说因长子身体弱,意欲谋夺长子英国公世子的爵位。   这里提到的李绩的孙子就是长子的儿子李敬业。   其实若非李敬业,孙茗也是决不会同意的,不过既然是长子嫡孙,身份上配她的宝贝闺女,倒也勉强配得上……   李明珠原本就有些心虚,可胆子也大,见孙茗这般问,顿时就破罐子破摔,道:“我是想请旨,让我下嫁给李敬业!”   孙茗沉吟良久,其实已经有些默认了,难的不过是李治那边。但以她对他的了解,只要阿宝自己肯屈就,李治那边攻克也并不难。   她见阿宝急得慌着跑来,此时脸颊上的鬓发都黏成了一股,就伸手帮她把零乱的发丝往后一捋,一边说:“你就这么喜欢他?我瞧你最近常往宫外跑,还说什么去祖母家玩,去寻姐姐妹妹们,是哄我玩的?”   孙府三代同堂,姐姐妹妹众多,这样的理由倒也适口,只是孙茗怎么会不知道女儿的想法?   李明珠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只好无奈地交了底:“是我听说他父亲身子越发不好,何况他祖父已经在帮他相看了,我担心事一拖就遭了……阿娘啊~~”   傻丫头,那是人家吊着你呢!   孙茗淹着口轻笑:“光我同意可没用,你还得亲自去与你耶耶说去,只要他点头了,我也赞同。”   李敬业比她还年长五年,如今已是二十有一,李治在那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若非李敬业一直在等李明珠,哪会忍了这么些年?   孙茗要不是早几年就发现他们之间眉来眼去的,也不会下死力去查李敬业。按她所想,李敬业的父亲看着就是个短命样子,日后叫李敬业袭了爵位,就正正好了。她可不会委屈了自家的闺女,即便出嫁了,日后也得是个金枝玉贵的国公夫人!   李明珠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显然她已经有几分把握了,闻言就站起了身,说去寻耶耶说话,其实就是在李治回来的路上围堵。   反正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只要逮着与她耶耶独处的时候,她再说几句好话,从来就没有失过手的。   看着阿宝一拎藕荷色的帔帛,嬉笑着跑出去样子,孙茗也随后跟出去,站在台阶上失笑的瞧着……   “娘娘,七皇子殿下散学了。”花萼眼尖,瞧见远远的走来个少年儿郎,就出声提醒道。   孙茗身边的花枝花蕊年纪渐长之后,孙茗就做主,为她们相看了御林军中的小军官,但凡她们肯点头,她都添了妆,让她们风光地嫁出去。于是她身边仅留下花萼了。   从前还瞧不出来,花萼却是个忠心的,死活不肯嫁出去,孙茗只好允了她,待到她肯点头的时候,她也亲自为她送嫁。   儿女终究都是大了,一个个都离开了她,就连她最信重的两个大宫女也嫁了出去,身边竟只有花萼。   孙茗含笑着下了两个台阶,将从容地迎上来的李彰纳入怀中,拿起帕子给他擦起了额头的汗滴:“走得这样急做什么?”   李彰自己一抹额头上一脑门的汗,急道:“我看耶耶一脸气咻咻地回来,生怕被他逮了考校,再问我那些偏门的问题,我就又要受罚了,所以赶紧跑回来。”反正有阿娘在,就万事不惧了!   孙茗刚要领着儿子进屋子纳凉,李治后脚就到了,身后还跟着远远的声音……   “耶耶,你还没答应女儿呢!”   --------------------------------------------------------------------------------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这类文是我第一次写(以前偶尔会写一下同人),肯定严重经验不足,节奏把握不到位,常有小天使们指出来,谢谢你们认真看文,谢谢你们的支持和包容~~   我下次会尝试不同的写文方式,会写一些其他种类的文,有兴趣的小天使请点击下放作者收藏哦~~~~ ‘(*>﹏<*)′ 我真的不是有意在这边嘚瑟地自荐啦哈哈~~   下一篇会写别的文,要从我一周后出差回来才会开始上文,请大家收藏支持,看看我的新文,么么哒~~~   番外一:   龙朔六年(666年),永宁公主下嫁英国公李绩的孙子。   这是近年来,长安城百姓觉得是最热闹的事情之一了。那十里红妆绵延不绝,两百御林军开路,后边内侍和宫女都身着喜色,公主的车驾金碧辉煌……   公主与世子婚配也称得上是门当户对了,所以这才唐朝普遍受人追捧,因唐朝有良贱不婚的严格规定,就算是番邦之人也不能在大唐娶妻的。   总之,阿宝就在众人的嘱咐声中,被送进了洞房。   屋子的一应装修全都由中宫直接遣了吉祥监督,务必要按照阿宝的喜好的习惯来修葺,所以,阿宝到了公主府就很自在。   李敬业见阿宝将人都赶出去,自己熟门熟路地走到膳桌边一屁股坐下,就举了筷子开始吃起来,吧唧了两口才扭头问他:“怎么还杵在那儿?我都快饿死了,快坐下一起吃。”   瞧着她一点都没有身为新嫁娘的自觉,李敬业清秀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古怪来,嘟囔一句,就一起坐下来。   两个人实在太熟了,从小就认识,后来在长安城一遇见就打成一片,阿宝实在对他升不起一丝娇羞来……   李敬业见她放了筷子,就问:“还没喝交杯酒呢……”   阿宝已经有些微醺,红着脸边打饱嗝边往床榻边走:“还喝什么酒,我都醉了!”   喝醉了都能知道自己醉了?   李敬业上前,将身前纤细窈窕的公主揽到怀里,见她阖着眼靠在他身上,一脸柔顺,一身的柔弱无骨,全无往日的活泼。   此时的阿宝,已经醉的人事不知,而无良的驸马都尉在她身上辛勤劳作的时候,还被她一脚踹到了地上……   在阿宝年幼尚且不知道的时候,第一次遇见李敬业,还当调皮骗着她玩的李敬业是好人呢,她心里始终记得少年马上的英姿。   她终于嫁给了心上之人……   而李敬业一直以为永宁公主好骗呢,哪料到她长大以后这样泼辣难缠!   但此时将人搂在怀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幸福……   番外二:   阿福在公主府里,与众多长安城里的贵女们一同吃酒。大家都常常玩到一处,姐姐妹妹的也颇为亲热。   今日是阿宝出嫁的日子,她为阿宝高兴,却也莫名地有些说不上来的难过……   此时的阿宝独自站在公主府的一处水榭廊桥上。   她想到从出生之日起,两人就没分开过,如今阿宝与她各自都有公主府,阿宝也嫁了人,她应该是很高兴的,为阿宝高兴……可是,她现在却笑不出来……   “你……为什么哭?”   阿福见有人发现,忙掩着袖子擦了擦面颊,拿团扇往面上一遮,扭身问:“大胆!你是何人,敢在公主府乱闯?”   阿福羞囧于有人看到她这副模样,但瞧着面前这个男子长得倒是一副小白脸样,清俊地很……   新科状元李峤往后一退,面上微有些错愕,待他反应过来,手上的扇一收,一派风流倜傥地手一背,反唇相讥道:“我还没问你呢,哪家的侍婢胆子这么大!”   李峤,少有才名,擅诗和歌行。   他无意间行到此处,还道哪个佳人这般伤心,不知不觉地一上前,哪料到眼前这女子,美则美矣,却这般没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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